《早逝白月光重生成自己替身》 1 早逝白月光重生成自己替身 作者:逃家西公子 第一句诗开始 两座巍峨嶙峋的高山之间,连接着一座窄窄的吊桥。 吊桥上躺着一位双目紧闭的青衣少年,他的不远处站了一个矮个男子。男子在吊桥上慢慢踱步,他一动,双脚上的铁拷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哗啦——哗啦——” 青衣少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左眉尾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大而圆的杏眼灵气极了,却透着十足的茫然。他抬手揉了揉脑袋,觉得头脑混沌,似乎什么记忆也没有,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年追弦。 “啧啧啧你可终于醒了,赶紧的吧,我都等半天了。” 陌生的声音让年追弦吓了一跳,他撑着手肘正要起身,才发现手下是一块块破损的木板,一直在晃晃悠悠的。 等会……晃? 年追弦终于惊觉自己正躺在一架高山间的吊桥之上。桥下是万丈深渊,整个桥随风飘摇轻颤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紧紧地攥着桥上的铁索坐起来,小心地往下瞄了一眼,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他极为怕高,这样的高度,他怕的腿软。 “哎?这位!我在这呢,你往哪看呢?我能在那下面跟你说话吗?!” 年追弦忍着恐惧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袍,披散着乱蓬蓬的头发的男子朝这边走来,粗重的脚链哗啦啦地响着。 他手里拿着几页纸,指着自己说道:“我叫常青土,是历劫门的守门人。你已经进入轮回开始历劫之路,我会在你的每一个轮回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出现,你——哎你有什么问题吗?” 年追弦什么都没听进去,他艰难地说:“我——我怕高……” “怕高?!”常青土连忙翻了翻手中的纸,一拍大腿道,“哦……这里写了,对不住是我的疏忽。这回呢?” 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年追弦眼前一花,瞬间两个人已经身处在一个小湖边的凉亭里了。 脚踩到地面的年追弦心中满是感激,正要开口道谢,只见常青土很自来熟地拍了拍自己,看着手中的纸道:“不用客气,我接着说啊。我看你填的历劫原因是续命,不得不说你这点卡的不错,今天正好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要是晚来一步,你可就彻底就没命了。” 年追弦的脑中没有半点关于从前的记忆,他在心中疑虑道:“什么历劫?什么续命?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了?” 见年追弦面容苍白,眸中犹有隐隐的无措与仓皇,常青土只得友好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是不是记忆全无?没事没事,只要你把劫数一一破了,不仅这命越续越长了,记忆也会全部恢复的,”常青土言罢,垂首瞧了瞧手里的纸,复又抬头道,“不过你情况特殊,如果你最后破不开劫,不仅你会死,他也会死。” 他也会死? 年追弦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泛着微微的痛,他下意识追问道:“他?他是谁?” 常青土蹙起眉来,沉思片刻挠了挠后脑勺道:“嗯这个——他就是……哎,你先别管他是谁了,这不重要。现在你要开始破劫了,不然你都活不过今晚。” 他对着纸一字一句地读道:“由于你选的历劫类型是情劫,历劫门已经为你量身定制了劫数,此刻你的当务之急是找个伴侣。此人必须痛失所爱,正生不如死。你要做的就是代替他的爱人去爱他。” “就这样就行了?” 常青土放下纸哼了一声:“怎么你觉得这事很容易吗?我可告诉你,这个伴侣不是随便一个人就成的。你对他来说是个替身,但他对你来说是命定之人。每个人一生就只有一位真正的命定之人,如果你今天随便找了一个或者找错了人,也是个死。” 年追弦:“哦……” 常青土翻看着手里的纸,上面的字又小又密,他眯着眼睛费力地读道:“你历劫之路要做的事很多。首先,找到你的唯一伴侣后要好好保护他,如果你的伴侣死亡,情劫就没有任何意义,会立即结束,你也就会立即死亡。” “其次,每个轮回里都有一件续命法宝,你必须将四样宝物都集齐,才能历劫成功,达到续命的目的。” “最后,你还要做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让年——哎不不不读错了等会,”常青土懊恼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你得想办法你伴侣真正的心爱之人活过来,他们两个双宿双飞了,你这个替身才能功成身退。” 真是没一件容易的事,年追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认真地问:“前辈,我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常青土顿了一下,看着年追弦笑地道:“这些都是你的劫数,我是不能直接告诉你的,你得自己去找。不过你得快点了,今天之前必须找到。” 他竟然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找人,年追弦心中顿感压力,长眉蹙起,清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好吧,我知道了……不过前辈,你能不能稍微给我些提示?这一时半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找我的命定之人啊?” 常青土一拍脑门,嘀咕道:“差点忘了,这个还没给你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递给年追弦,献宝一般地道,“这可是重金难求所向无敌的大宝贝,算是我对你的一点额外照顾。” 年追弦好奇地接过来一看,这本书深色的封皮上没有书名,翻看之后年追弦发现书页里也全是空白,一个字也没有。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前辈,这是什么书啊?” 常青土看着他嘿嘿一笑,回道:“这是一本答案之书,你把手放在书上,心里默念问题后翻开,只要是有确切答案的问题,它的回答就会浮现出来。” 听起来很有用的样子,年追弦眉眼微弯,乐呵呵地道:“多谢前辈,哎?”他正说着,忽然有一页纸从书中轻飘飘地掉了出来。年追弦捡起打开一看,原来这是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字句中似乎带着朦朦胧胧的隐晦,年追弦反复地看了两遍诗的最后一句,只觉得这句话写来怅然若失,遗憾无穷。 他喃喃问道:“前辈,这诗是……” 常青土仔细地觑着年追弦的脸色,看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想了想:“这首诗你一定要收好,它算是对劫数的一些提示,你好好参悟,对你历劫成功与否十分重要。” 看年追弦似乎还想发问,常青土赶紧抢先道:“好了,你抓紧时间吧,你看这天色,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今天就要过去了,你的小命真的剩的不多了。记 2 住一定要找对人,一定啊!” 第一句诗相见 常青土急急忙忙说完,便拎起他两脚之间的沉重的脚链,飞快的闪身消失了。 他走的倒是快,年追弦感觉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完。他将诗夹在书里,摸了摸这本书,清秀的眉眼微弯,心道:“不过还好有这本答案之书,倒也不算坏。” 年追弦将手放在书上,心中默念道:“我的命定之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人在哪里?” 他满怀希望地翻开一看,只见这书上面写道:“不知道。” 这算什么?一个确切答案?年追弦本来对它寄予厚望,见它说不知道,顿时有点发懵,茫然地换了一个问题:“那我这一世续命法宝是什么?” 问完后他立刻翻开答案之书,书上很诚实地写着:“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年追弦看了看天色,离子时就剩两刻钟了,这么短的时间里,靠自己大概是不可能了,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这本答案之书。年追弦定了定心神又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关于我要找的那个人的线索?” 结果这书仍是那句话,不过这次还多了点笨拙地解释:“我不知道。但是你别误会我,我知道的东西真的特别特别的多,你别总是问我这个,能不能再问问别的?” 年追弦默默将书合上,不问这个,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问什么——这就是所向无敌的大宝贝,亏他刚才拿到书时还觉得稳了,结果这书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还一个劲地自夸。 眼看着这时间正一点一滴地过去,年追弦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试着自己找线索默问道:“那你认不认识我?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我自己?” 问完之后年追弦其实都有些不报希望了,他忐忑地翻开了书,谁知这一次答案之书终于知道点东西了,并且还挺有用的: “这个我知道,你叫年追弦,是一只蝶妖,从小拜在清远梦师门下学习纵梦之术。三天前你在梦境之地闲逛时,误入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的梦境,还对他一见钟情,因此触怒了你的师父清远梦师,现在已经被她逐出师门了。” 这个信息好像挺关键的! 年追弦心道:“我之前对一个魔头一见钟情?那……没准他会是我要找的命定之人?” 他一边想一边快速地翻书,这回答案之书表现得特别好,书中后面还详细记载了纵梦术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看着看着年追弦眼睛一亮,这里面有一种术法可以让他瞬间到达曾经去过的梦境,他连忙试了试,忽觉眼前一暗,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亭子里,进到了一个诡异的梦境之地。 …… 天空是妖异的紫色,脚下是一望无际寸草不生的荒凉土地,天地之间,只有远处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和他身前的青衣少年。 那个青衣少年背对着男人,正慢慢向前走着。他身形修长清瘦,柔顺的乌发及腰披散着,整个人显出一种朝气蓬勃的温暖。然而还不等年追弦细看,这少年竟慢慢地化沙随风散去了。 那黑衣男子狼狈至极地跪在少年身后,痛苦地哽咽着,似乎压抑绝望的低喃着什么。这梦境中的一人已经消失,那么这男人就是梦境的主人。 年追弦走得近了些,看这男人微弯的背脊,心中有些不忍,他默默心道:“他怎么这样痛苦?是因为刚才的青衣少年消失了吗?” 年追弦性子心软纯善,他快步走上前去,本是想拍拍男人肩膀的手却不知为何落在了他的头上,轻柔地抚了抚男子的墨发,低声道:“你别伤心……这是梦,不做数的。” 这男子猛地一颤,转过身来,线条清晰的骨相端出了一副风华绝代的好容颜,一双漆黑如星子的双眸正一眨不眨地仰望着年追弦。 年追弦见他愣着,便蹲下身来与他视线平齐,还不等他说话,他发现这梦境的样子突然变了—— 天空从空洞诡异的暗紫色变成了晚霞一般的浅紫绯红,甚至还有繁星万千;脚下荒凉的黄土上忽然冒出了许多嫩绿的草芽,绝望感顿时散去,反而轻松欢喜起来。 此景极美,年追弦看得愣了一下,想起刚才答案之书上写的纵梦术总纲的第一条:梦境虽假,所感却真。它能直观迅速地反应出主人的心中情感。 他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是挺迅速的。这人的情感转变也太突然了吧?都没有原因的? 他正疑惑,眼前面色苍白的男人忽然露出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我竟配做如此美梦吗?” 话音刚落,男人忽地一把抱住了年追弦,把他整个人死死地圈在怀里。男人手劲极重,抱的年追弦又沉又痛,还浑然不觉地喃喃低语: “你多陪我待会好吗?这次别走那么快行吗……小年……我真的很想你……” 小年?莫非是他的爱人吗?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年字,这可真是巧了。 年追弦被男人抱在怀里心道:“他这样爱那个人,怎么认错了人?也许我与小年长得很像?他倒是符合我要找的伴侣的人选,失去了爱人痛不欲生,还上来就把我当成别人。不过……他的爱人在现实里已经死了吗?还是他只是梦见自己的爱人死了?” 他还胡思乱想着,忽然感到这男子双臂如铁箍一般渐渐越收越紧,让他有种身体会被揉碎的错觉。年追弦动也动不得,很没骨气地低声说:“你先……放手,很疼。” 听见年追弦这样说,男人猛地松了手,却没舍得彻底放开他,只松松地环着,小声道:“对不住。” 年追弦被这样高大的身躯圈在怀里,鼻尖全是他凛冽如霜的气息。他见他小心翼翼地道歉,便摇了摇头柔声问道:“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大手滑下来握了一下年追弦温软的指尖,深沉漆黑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柔软极了:“我叫时燃。” 年追弦立刻拍了拍时燃的手背劝慰道:“时燃,你别难过,你现在只是在做梦罢了。”他一动,忽然发觉手心一片黏腻,竟是一片鲜红的血迹。年追弦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从时燃身体里汹涌流出的鲜血。 年追弦心里一惊,时燃身穿黑色的衣服本就不显,而梦境中嗅觉最弱,他竟没发现时燃深受重伤。时燃身上血流的这样多,也许是刚才抱自己时太用力,身上本就没好好处理的各处伤口都被撕扯地更加严重了。 年追弦无措的握住时燃的手,急道:“时燃,你伤的很重,让我给你看看好不好?” 时燃温柔地望着他,任由年追弦小心地解开自己的衣服。 时燃的身体结实强壮,流畅的肌肉线条本是十分漂亮,然而却全被他身上的伤痕破坏殆尽了。这身上新伤叠着旧伤,皮肉都泛着黑  3 向外翻卷着,不知都是被什么劈砍的,伤口都是又深又长,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这伤必须马上处理,再晚恐怕就有性命之虞。 可这是在梦境里,别说没有药,即便是治好了也不会让现实中的时燃好起来。年追弦焦急地问道:“时燃,我们不能在梦境里耽误时间了,你快告诉我你人在哪里,我去现实中找你给你疗伤!” 然而年追弦刚刚说完,还没等到时燃的回答,忽觉眼前一黑,他瞬间退出了梦境之地。 …… 再睁眼时,年追弦发现自己又坐在了之前的湖边亭子里。 他心下茫然,立刻将手放在答案之书上,默问道:“我怎么会退出梦境之地?我该去哪里找时燃?” 翻开一看,答案之书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字:“你刚才没仔细看纵梦术的注意事项吗?入梦时不允许与梦境中的人见面,也不能有接触的,这样会快速消耗梦境,导致梦境崩塌。你之前虽然对人家一见钟情,但是没让他发现过你。不过去哪找时燃……这我就不知道了。” 最重要的就是第二个问题,可是它又不知道!年追弦烦躁地把书合上,眉头紧皱,不管他手下的书还在拼命地拱来拱去。 见年追弦不理它,答案之书只好自力更生地翻开了。 书上狂乱地写着:“你是不是把正在历劫的事都给忘了?!” 这书什么都不知道,邀功却积极:“难道你没发现已经子时了吗?这可是我提醒你的!” 年追弦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色,子时刚过,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还好好活着。 也就是说,时燃正是那个痛失所爱、他正在找的那个唯一的命定之人? 年追弦心中微焦——可是时燃到底在哪里?他必须要快些找到人,时燃一身的伤不能再等了,失血太多,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的。 自己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年追弦立刻站起身,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矮身一躲,背后有一道汹涌的灵力猛地打在了前方的树上。 粗壮的树干随即折损倒下,年追弦警惕的回头望去—— 第一句诗替身 来人是一个瘦小的少年,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额角斜着延伸至唇峰。这少年歪着头笑道:“小年师兄,师父果然收了你的灵力,现在的你对上我,竟然只能狼狈地闪躲么?。” 听这少年叫他师兄,年追弦猜想他应是清远梦师门下的另一位弟子。只是不知自己是不是以前得罪过他,这人对自己敌意极强,那一招分明想致自己于死地。 他着急找人,才没功夫和人纠缠,年追弦心念一转,回身双手划开,闪身躲进了梦境之地。 …… 他只是随便挑了一个梦境躲避,而进来之后年追弦发现,这个梦境的景致实在太过逼真了。 不同于上一个梦那种光怪陆离的荒诞,这里让人感觉就是身处真实的现实世界一般。 他此刻正在一处山谷之中。 年追弦四处看了看,这里景色不错,就是空荡荡的,如此大的深谷中似乎只有他一人,却不见梦境的主人。 不过年追弦也没在意,他只是为了避开那个难缠的少年,打算穿过梦境,另外撕一个口子出去。他一边快速地往前走,一边默问手中的书:“刚才这个人是谁?” 答案之书回答道:“他叫钟故,是清远梦师的另一名弟子。你被你师父逐出师门之前,她收回了你九成的灵力,与你断绝了恩义。但是她老人家现在有点后悔,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就叫钟故带你回去。不过钟故一向对你嫉恨无比,想直接在外面不声不响地把你杀了,你现在灵力远不如他,可得小心点。” 年追弦心里有数了,他把书收好,挑了个方位正打算从这里离开,忽然发觉前面有人。 原本他没在意,谁知细看之下,他发现前面的那个黑衣男子从背影和身形来看,竟似乎是时燃! 这么巧?莫非他又一次进入到了时燃的梦里了? 年追弦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才发现:时燃怀里正紧紧地抱着一个瘦弱的青衣少年,手中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到少年的身体里。他慌乱地低声哀求少年别丢下他,可是满身是血的少年却越来越无力,看来是救不活了。 年追弦看着这四周堪比现实的景色,心下了然道:“怪不得这里这般真实。时燃的这个梦大概是旧事重现,也许这就是他爱人死时的场景。”仿佛是印证他的猜想不错,下一刻,那青衣少年的头软软地垂下,倒在时燃怀里没了声息。 那少年头一歪,倒叫年追弦瞧见了他的样貌。这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时燃一见他就认错了人。 原来,他长得与时燃的爱人一模一样。 不过……年追弦摸了摸自己左眉尾处那颗小小的朱砂痣,自己还比那个青衣少年多了一个标记。这般显眼,要区分起他们两人还是很容易的。 见怀中人身体软倒,时燃呆呆地停止了一切动作,他怔愣地安静了片刻,忽然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痛苦至极的嘶嚎,那声音连绵不绝地响彻云霄,似乎连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不,不是似乎。年追弦看着四周越来越猛烈的地动山摇——梦境的主人心神大乱,这个梦境就要崩塌了! 他甚至还来不来做些什么,整个梦境便瞬间分崩离析。梦境一塌陷,他周遭的环境立刻从风景秀美的山谷变成了天地一体,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年追弦心中焦急万分:时燃伤重,这噩梦又叫他心神俱灭,他定会大伤心脉! 此刻时燃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然而祸不单行,年追弦的身后忽然亮起来一团白光,照亮了这片漆黑,他猝然回首,竟看见钟故现身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举着一团越来越亮的灵力正缓缓地逼近他。 钟故嘴上轻松地说道:“小年,你不是聪慧机敏吗?怎么往梦境里躲?如今在梦境里谁是主宰,莫非你还不清楚吗?” 他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光团猛地亮到了极致,狠狠地向年追弦打过来。 年追弦略显狼狈地避过去,却仍然被那强大灵力掀起的气浪震得五脏六腑有些隐隐作痛。这样下去,别说救时燃,只怕钟故再来几下自己也就交代在这了。 年追弦调动起全身灵力,却还是与钟故浑厚的修为差得远了,硬拼是绝对打不过的。他一面闪躲,一面回想着答案之书对纵梦术的详细记载,忽然有了主意。 他先是调动起一点灵力,给自己施了一个隐梦咒,瞬间便在钟故面前隐去了身形。 钟故见年追弦不见了,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嘲讽的神情:“年追弦,你也太天真了,你在梦境中隐身了又怎么样?用这种低阶的纵梦术与我抗衡?”  4 他一面笑,一面飞快地旋身挥出一圈浑厚的灵力,白色的光芒一下子扩散开,年追弦的身影赫然显现在钟故身侧不远处。 钟故的笑带着扭曲的愉悦,神情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残忍:“别挣扎了,同门一场,我给你留个全尸。” 他手一扬,再次聚起一团灵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地向年追弦的胸口挥去! 然而,年追弦却并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一击致死,他那团磅礴的灵力打在年追弦身上仿佛像是一片温和的白雾,轻柔地消散开了。 钟故一怔,忽然反应过来,面孔扭曲狠狠地大声道:“师父竟然教了你避梦决?!她果然偏心!竟然将如此高阶的术法传授给你!” 清远梦师没有偏心年追弦不知道,反正答案之书是一点也没藏私,将所有的纵梦术记录的明明白白。这避梦决的威力在于只用一点点灵力便可形成极强的防护,只要身在在梦境之地,无论多高的灵力都打不穿这层防护。 唯一的缺点就是调动起来太繁琐,钟故的攻击那么密集,年追弦只好先隐身再使用避梦决,好在有惊无险,钟故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钟故也知自己没法再杀年追弦,心中暗恨,忽然他上下扫了一眼年追弦,目光恶毒至极,轻轻笑道:“小年师兄,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瞧瞧你这一身的脏血,难不成被你心爱的魔头虐待了?” 年追弦心道:“血?我没有受伤啊?”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干净的青衣上沾满了一大团一大团的血污。 这不是他的血,这是时燃在第一个梦境里抱他是沾上的血! 年追弦清润的杏眸透着十足的灵气,他忽然弯唇一笑,整个人显得鲜活又讨喜:“钟故,我要多谢你,你可是帮了我大忙。” 他随即划破自己的指尖,流血的手指点在胸口处被血浸湿的衣料上,再次消失在钟故面前。 钟故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惊疑又茫然——这回年追弦不是用了隐梦咒,他是真的彻底的消失在了梦境里。 …… 年追弦直接落到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子里。 微凉的细雨浇的头发雾蒙蒙的,年追弦顾不得抹去雨水,他看着躺在巷子角落里的黑衣男子,心中一酸,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时燃!” 时燃满身是伤,双目紧闭气息微弱,脸色惨白至极。年追弦握着时燃冰凉的手,立刻给他输灵力稳住他的心脉。 刚才他心中焦急,一直没注意自己身上的血迹,直到钟故说了才发现。他立即想起答案之书上记载的盟血咒——只要将两人的血液合在一起催动灵力,便能感应对方的位置瞬行到他身边。 此刻年追弦才终于在心中赞道:“答案之书也算是个宝贝吧,还挺有用的。” 刚这么一想,他怀里的书便开始拱,年追弦知道它是听见自己的心声不乐意了,赶紧在心里给它赔了个不是。他手上一直没停,见时燃的脸上有点血色了,身上各处伤口也渐渐止了流血,才稍稍放下心来。 年追弦背着时燃去巷尾的破庙避雨,时燃生的高大,足足比年追弦高出一头。等年追弦终于把时燃放到柔软的干草上时,他已经累的筋疲力尽,坐在时燃身边担忧地想着:“我的这些灵力只能暂时保住时燃的命,他的伤口必须用药处理,拖得久了就再难医治了。” 正想着,时燃的气息忽然乱了起来,他漆黑锋利的浓眉紧紧皱着,嘴唇颤抖着,猛然睁开了眼睛。 “小年……”时燃看见了年追弦,哑声开口道,“小年,我终于又梦见你好端端的样子了。” “小年,这次你不会像上次那样,突然消失吧?”他卑微地低声恳求道,“让我做完一个美梦好吗?” 年追弦心中有些怜惜——时燃该是怎样地爱着那个死去的少年啊。他一边小心地扶起时燃,一边柔声道:“时燃,这不是梦。” 时燃愣了片刻,忽然后知后觉地惊醒过来——这里从视觉、听觉,触感来看,绝不是梦境之地能有的样子!他现在没有做梦!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为他忙碌的青衣少年,那触碰自己的掌心柔软又温暖,真实的触感让他慌张欢喜的有些不知所措。时燃忽地一把抓住了年追弦的手腕,却没有用力,只是松松拢着:“你……” 年追弦看时燃惊惧中又带了一丝期盼的样子,心中暗道:“既然情劫安排我是来做替身的,还是一早都说的清清楚楚为好,否则对‘小年’不公平,我也尴尬。” 想到这,年追弦低声道:“时燃,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年追弦,是一个蝶妖。你……你可以叫我小年。”这话说完,年追弦心里顿时涌上满满的羞惭,就像是一种占用了别人的东西愧疚,让他觉得极其地对不起“小年”和时燃。 时燃漆黑的双眸又深又静,默默垂首不语。 年追弦有些不忍心,心想:“时燃听到我的名字,知道不是他的爱人回来了,大概是失望了吧。” 时燃咬着舌尖,再看向年追弦的眼中强作平静,似乎在拼命地压抑着什么东西,倒显出一丝冷漠阴鸷。 年追弦心里一突:“莫非时燃见我这个陌生人和他的爱人容貌相同,还冒用了他的小名,现在对我是极厌恶的?” 时燃刚要说话,忽然破庙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年,你真是让我好找啊。呦,这位是谁?你那位一见钟情的野男人吗?正好,我本来也想杀了他哄师父开心,今天就让你们死一块,去做一对鬼鸳鸯吧!” 年追弦第一反应是带着时燃去梦境中躲避,可是他却忽地发现他的纵梦术施展不开了!之前轻松一划便可撕开梦境的口子,可现在他试了三次也是无用。 钟故阴沉地笑着,手中寒芒大亮,步步逼近:“别浪费力气了,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进入梦境里了。” 他手中闪出数道光刃,刀刀致命,令人闪躲不及,毫不留情击向年追弦和时燃——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年追弦下意识地挡在了时燃身前——这回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第一句诗亲吻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年追弦被时燃一把拽进怀里,鼻尖萦绕着时燃身上凛寒如铁的气息,下一刻,他就看见钟故被打地飞出门外,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来。 年追弦不可置信地看着时燃,他深受重伤,脸色苍白的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但却能将钟故这样一个灵力极高的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钟故万万没想到,那个他以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虚弱男人,竟有如此浑厚磅礴的灵力。他顾不得五脏六腑的剧痛,立刻撕开梦境的口子跑了。 时燃的目光冰冷阴戾无比,薄唇  5 紧抿着,他将钟故打倒后,本要再补一掌直接了结了他,谁知钟故竟然用梦境遁走了。他暗暗恼恨自己灵力远不及全盛时期,竟没有杀了他。 年追弦见时燃这两次,都是温柔又小心,哪有这样沉厉狠辣的一面。然而他却并没害怕,反而一把抱住时燃的胳膊拉他坐下:“时燃,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调动这样多的灵力?!你快坐下,不要乱动了!” 时燃的确拼上了全身仅剩的所有灵力,此刻也有些气血翻涌,他顺着年追弦的力道坐下来,便狠心收回了自己的手,脸色有些黯然。 年追弦没察觉,还在不停地数落时燃:“你比他厉害得多,把他打退就是,动用这么多灵力,身体怎么吃得消?” 时燃默默的注视着年追弦,暗流涌动的情绪全被他小心地藏好,他看着年追弦清雅可爱的脸庞,终究忍住没有伸手去抚。 他狠下心故意语气沉沉地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自保绰绰有余,你不必挡在我身前。” 别再挡在我身前了,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了。 时燃语气这么严厉,年追弦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招他讨厌了,心下又懊恼又委屈。但看着时燃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无比,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渗血,他也没工夫计较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得赶快给你找药处理伤口,你的伤已经恶化了。” 见年追弦说着起身要走,时燃心中一沉,抓住了年追弦的手道:“等等!” 时燃见年追弦突然要转身离去,一惊之下什么都忘了,下意识去抓他的手之后才忽然惊觉——自己是否太过唐突? 可话已经说了,时燃咬牙强撑着冷淡严厉地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不必理会我。” 年追弦心中一软,眉心无奈地皱起,又蹲下身温软地安抚道:“时燃,你伤的太重了,素不相识又怎样?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呀。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你别乱动,先休息一下。” 他的每一句话对时燃来说都是甜蜜的诱惑,时燃的心动摇不已,但仍然低声道:“我受伤,与你何干?” 年追弦一噎,忽然想起答案之书对他的介绍,脱口而出道:“我……我对你一见钟情行了吧!” 时燃不可置信地看着年追弦——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自制力,在他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他无可奈何,只好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此地叫扶伤城,没有大夫,也没有医馆,因为……” 年追弦心里已经急得不行,心道:“就算没有,我有答案之书指引,自己采药便是。”打定主意,年追弦并起两指,飞快地在时燃的眉心一点,时燃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年追弦见自己如此轻易地得手,不由得有点心虚,他知道这一定是时燃对“小年”没有任何防备的缘故。他将时燃靠在一边,拿了些干草给他垫好,站起身打算去找药。 他一转身时燃便睁开了眼睛,他对年追弦没有防备不假,但是以他的修为,即便重伤濒死都不是年追弦可以抗衡得了的。他不过是不忍心看年追弦这样为他担忧,想着顺了他的意也好,自己只需偷偷跟着他不叫他发现便是。 两个人各自揣着主意,却谁也没成行。因为年追弦刚往前走了两步,这破庙的门忽然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个穿着亮眼的明黄色衣服,浓眉大眼的男人背着个药篓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边拍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嘀嘀咕咕骂道:“这鬼天气真特么的搓火!要下就痛痛快快地下,要不就别下!磨磨唧唧的真——”他骂到这一下子住口了,因为他终于看见了这庙里还有两个人。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拱了拱手:“呃……对不住对不住,口无遮拦, 嗯……无遮拦,哈哈,见笑了。”然后立刻掩面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年追弦倒是不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全被那人身后的药篓吸引了,翠绿翠绿的各种药材塞的满满的,里面还有一个小药箱。这人的打扮看起来非常的悬壶济世——出现的实在是太及时了啊! 年追弦没发觉自己打量那男子的时候,那人也在偷摸地看他,他正打算直接开口求药时,却被那男子抢了先:“你是不是在哪见过我?看我觉得很眼熟?” 他这问法倒是十分清奇,年追弦现在所有的记忆都是见了常青土以后才有的,他立刻诚实地说:“没有。” 这个亮黄色男子皱着眉头,揉了揉鼻子疑道:“没吗?怎么我看你眼熟得很呢?” 年追弦着急给时燃治伤,不想和他聊这些浪费时间的话,忙道:“想必是缘分吧。这位公子,我想请你……” “哎哎哎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亮黄色男子摸着下巴过来,看了一眼时燃,撇了撇嘴道:“伤的不轻啊。” 说完他开始绕着时燃看来看去,一会蹲下一会站起,年追弦简直想按着这男人的头让他赶紧给时燃看伤了,他清秀的眉梢眼角满是焦急之色,绞着手指道:“这位公子,你究竟会不会治病?能不能快一点——” 这男子白了年追弦一眼:“我当然会治病,我是扶伤城仅剩的一位神医,顾香河!听过没有?” 年追弦赶紧道:“听过听过!特别厉害!原来是您!” 顾香河一听,抿着嘴控制着笑意,然而还是没控制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他笑嘻嘻地指了指时燃问道:“他是你哥哥?” 年追弦脱口道:“不是。” 顾香河来回看了他俩几眼:“他也不能是你爹啊?” 这人废话怎么这么多?! 年追弦默了一下,好脾气地低声道:“顾公子,请你快点……” “哦——难不成他是你夫君?” 年追弦不知道这人脑子里为什么就没有“朋友”这种身份,他正要说话,顾香河就抢先道:“他要是你夫君呢,我就救他一命,他要不是呢,那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就不救。” 年追弦听得目瞪口呆,他想了想背过身去道:“你等一下。” 他拿出答案之书,默问道:“这个顾香河,他到底是不是神医?” 翻开一看,书上写着:“是。” 顾香河垫着脚张望着,好奇道:“你干嘛呢?莫非是在看婚书?” 年追弦无言以对,他问过了答案之书,放下疑虑心中一松,只要顾香河不是骗子,为了救时燃,承认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点点头认真道:“对,他是我夫君。” 没人看见,靠在一边“昏迷不醒”的时燃眉梢轻轻颤了一下。 谁知顾香河还没有完了:“真的假的?那你亲他一下。” 年追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显得他那一双杏眼更圆,看着无辜又清澈,怎么看都不会再忍心欺负他。而顾香河却依旧笑的十  6 分讨人厌,还冲时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年追弦。 年追弦心一横,反正他历劫也是来代替时燃的爱人来爱护时燃的,再说时燃还昏迷着什么也不知道,就豁出去了—— 年追弦跪坐在时燃身边,慢慢地凑近时燃,快贴近地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乌黑卷翘的睫毛颤个不停,清甜的气息喷洒在时燃的耳畔。 他闭着眼睛,看不见时燃的耳朵已经红了。 年追弦的吻落在时燃的脸颊上,温软又羞怯,虽然没有什么情意缠绵之感,但柔软的叫人怦然心动。 时燃感觉那一个懵懂的吻就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如同一颗夹着细针的糖,让他又甜又痛。 而另一边顾香河瞠目结舌:“不是……我开玩笑的,你——你还真亲啊?”他赶紧拿出一颗金色的药丸塞进时燃的口中,陪笑道,“我真没想到你当真了,你……别生气,别生气啊。” 年追弦再好的脾气这会也恼羞成怒了,但是他又被自己蠢得无话可说,连骂顾香河都觉得没脸骂。 见年追弦不理他,顾香河就笑嘻嘻地跑到一边坐着了,突然,他放声大笑,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的。笑够了之后,他的面孔变得极其狰狞:“这位小公子,你难道不知道,扶伤城中没有大夫吗?一年前,城里所有的医者突染怪病,医毒不分,早就死的差不多了——哈哈哈现在就剩我一个!”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年追弦,阴沉地道:“你看你的夫君,他吃了我的药,还能活到几时啊?” 第一句诗看病 顾香河这幅样子忽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年追弦不由得毛骨悚然,他慌忙去看时燃,见他面色似乎没什么变化,心中正惊疑不定,突然时燃睁开了眼睛。 时燃看向顾香河沉声道:“你别吓唬他。” 他触了一下年追弦的冰凉的指尖,下意识地温声唤道:“小年……”叫完了人他立刻反应过来,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我没事。他胡言乱语骗你的,我已经好了。” 说着时燃卷起袖子给年追弦看,他手臂上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不仅不再流血,甚至都微微收口愈合了。 那一颗金色的药丸当真神奇,年追弦彻底放下心来,这一番大起大落后叫他感觉双腿发软,害怕过后心里竟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的委屈—— 顾香河先戏弄他亲了人,然后又骗他,时燃也不说快点睁开眼睛拆穿顾香河的谎。 年追弦靠在一边不说话,时燃见了便心软担忧了,忍不住低声哄道:“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刚才态度不好?还是……”还是因为被顾香河逗着亲了自己? 时燃心十分无措,面上却不敢显露。他不再乱猜,只低声道:“对不住,你别生气。”他微微抬手,想摸摸年追弦散落在肩头的乌发安抚他,但又知此举太过亲密,便只好作罢了。 顾香河扒拉着自己的手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刚才不是看你不理我,就想着开开玩笑吗?难道我长得太像坏人了?哎反正,我是好人,是医者仁心的好大夫,真的,你别生气了。” 这一个两个都给他道歉,反而把年追弦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自己本来就不该怪时燃,顾香河讨厌归讨厌,但到底给了时燃一颗神药,救了时燃的命。除了恶作剧让他太丢人……年追弦偷偷瞄了一眼时燃,没事,还好时燃昏睡着什么也不知道。 年追弦脸色缓和下来,忽然想起一个事,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说扶伤城里会没有大夫了?” 时燃见他肯开口,立刻回道:“一年前,这城里所有的大夫都突染怪病,不过不是医毒不分,是神智不清,心悸而死。数月以后,这城里就没有任何医者了。” 顾香河也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不错。我当时本来是想练好本领,以后当个打手的,但是经此一变,我父母和大哥……都相继去世了,我只好把家传的衣钵捡起来。” 他忽然“嘿嘿”一笑:“我也没给他们丢脸,还真有天赋,做的药怎么样?我这医术高不高明?” 年追弦立刻笑道:“确实高明,赠药之恩,我日后定会报答。” 时燃听了年追弦的话无奈一笑:“要你报答什么,”他转头对顾香河拱手道,“顾公子高义,将活金丹赠予在下,日后若有吩咐,我必当全力以赴。” 顾香河摆了摆手道:“一颗活金丹嘛,我愿意给,无所谓的。许是我们真的很有缘分,我见你们两个都感觉熟悉的很,可能前世见过?哈哈哈哈……” 他自顾自地大笑,时燃却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忽然年追弦道:“顾公子,如果扶伤城里只有医者会染病,那你这样背着药篓往外跑,岂不是很危险吗?” 顾香河看了年追弦一眼,“啧”了一声道:“你是想说这病不是天灾,而是有人专门挑大夫来害吧。” 年追弦抬手摸了摸鬓角,低声道:“我是这个意思。” 顾香河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这事太过蹊跷,只有大夫染病身亡,当然是有人在捣鬼,”他叹气道,“我成天背着药篓往出跑,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会医术,是因为那怪病又出现了……我侄子小宝得了那怪病,日夜心悸惊惧,神思恍惚,见人不识。我只是想着那凶手最好来找我,放过小宝。” 年追弦认真听着,心中默默想道:“若是平常的神思忧虑,一般用些安神汤药也能治好,怎么会药石无灵?什么病会如此凶险?不对……这也许不是病!” 年追弦脑中灵光一闪,眉心轻皱,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顾公子,扶伤城里的大夫,是不是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顾香河坐直了身子,点头道:“不错,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年追弦想了想道:“顾公子,我可否去你家瞧一瞧小宝?” 顾香河见年追弦似乎心中有些想法的样子,求之不得地道:“自然可以,感激不尽。” 顾香河的家在城郊的一片竹林里,他将年追弦和时燃带进屋里,扬声喊道:“大嫂!我回来了!” 他刚喊完,屋里立即就劈头盖脸地扔出几把竹扫帚,伴着一道严厉声音传过来:“我叫你不许再背着药篓出去招摇!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话音一落,一个年轻清瘦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的手腕和脖颈都是竹节,大概没想到有外人,她一愣,赶紧恢复成常人的样子。 妇人走上前疑惑道:“小河,他们是你朋友?” 顾香河与他们聊了一路,深觉与他们二人投缘,便大方爽快地说:“不错,这是小年,这是时燃,”他轻声对妇人说,“大嫂,小年许是能给小宝看病,我们快带他去瞧瞧小宝。” 这妇  7 人一听,立即给年追弦行了一礼:“年公子肯来看小宝的病,程萱感激不尽,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年追弦忙伸手虚扶一把:“程姐姐不用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程萱在前面带路向屋里走去,年追弦跟在后面偷偷地问顾香河:“小河,你大嫂是妖族?” 顾香河好奇地看了一眼年追弦,惊讶道:“不是吧?你什么眼神?我也是妖族啊,”说着扬了扬手臂,幻化出竹节给年追弦看,“再说了,你也是妖族,身上有百花香味,是个蝶妖吧。时燃……应该也是,不过我看不出族类,反正不是凡人。” 年追弦转头问时燃:“时燃,你早就知道顾香河是竹妖?” 见时燃默默地点点头,年追弦不由得有些郁闷,莫非自己很笨?怎么就自己没看出来?时燃看年追弦的表情,心中又好笑又怜惜,温声道:“他修为高,又给自己施了好几层屏障,轻易不会叫人看出来的。” 他这样说,年追弦就释然了,他笑道:“可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时燃你果然很厉害。对了,那你是什么妖啊?” 时燃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抗拒,他含糊地说道:“我的原身是……一把剑。” “那你就是剑灵了?”年追弦问道。 “嗯,”时燃顺着台阶下了,“……算是吧。” 几个人进到小宝的房间,小宝正躺在床上,苍白虚弱的孩子被大病熬的瘦脱了相。年追弦看了一眼心中酸涩,上去握了一下小宝的手。 只一下,年追弦便知自己的猜测不错。小宝也好,扶伤城里的大夫们也好,并不是染了怪病,而是被梦杀术所害的。 他曾经看过答案之书上关于纵梦术的所有记载,对这个梦杀术很有印象,这是一记杀人无形又不见血的杀招——每晚在梦中杀人,用不了几个月,就能真的将人在现实中置于死地。 年追弦对顾香河和程萱说了自己的推断,顾香河听后气的狠狠拍桌子:“阴毒!阴毒至极!等我抓住他,我要把他撕成八块喂狗!” 程萱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忽然期盼地问年追弦:“年公子,你既能断出这害人的法子,那你可有解决之道?请你留下救救我的孩子吧!” 年追弦本来还发愁时燃伤势未愈,今晚绝不能在破庙里凑合,程萱这一说,倒是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程姐姐放心吧,我定当全力以赴。” 年追弦给小宝设下了许多防护,时燃不忍心看着年追弦辛苦,怎么劝都不走地给年追弦护法输灵力,原本应该忙足足一个晚上的事,竟然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年追弦感觉感觉万无一失了,怕时燃吃不消,赶紧拉着时燃回屋休息。 顾家屋子不多,空房只剩一间了,就这一间,还就只有一张床。 年追弦看了屋子一眼脸色有些发红,心道这情劫历起来当真不容易,不过他回头一看时燃,这高大的男人也满是不知所措,年追弦不知怎么就又感觉轻松起来,他跑到床的一边躺下,掏出答案之书,默默问道:“杀害扶伤城中医者们的凶手是钟故吗?” 书上写道:“我怎么知道?”看来这书与他相熟了,说话也不干巴巴的了。 年追弦又默道:“不是钟故,难道是我师父清远梦师?” 这书写道:“哎呦我的祖宗,会纵梦术的可多了去了,蝶妖代代都会出几个大梦师,你以为就你们三个会啊?还有,我知道的事情真的只能是有关于你,你能不能不要老问我别人的事来难为我?” 年追弦小心地背过去一点,默道:“那你说,今晚我和时燃会发生什么事吗?”他做贼一样地偷偷翻开书,只见上面写道:“只要你主动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要是不主动,那估计什么都发生不了。” 年追弦地脸颊一下子发烫起来,“啪”地把书合上了。 第一句诗梦境 年追弦与答案之书聊得热闹,时燃却在一旁犹豫不已,这屋子这么小,年追弦清雅的气息全部涌在他的鼻尖,让时燃下意识地想抱他,却又不得不生生忍住。 他品尝过世间剧痛与至苦,不会也再不敢主动靠近小年了。他心爱之人已经记忆全失,时燃不愿再把他拉入情爱的深渊再次受苦,这深渊火海,他一个人呆着便够了。他的小年,只需要被他干干净净地守护起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他正胡思乱想着,年追弦忽然放下了答案之书,正色道:“时燃,你伤没好全呢,快点躺下休息吧。” 面对小年,时燃发觉自己再强大的意志力都会变得不堪一击,他没有那么强大的毅力拒绝年追弦的任何请求。 他当然也可以转身离去,躲起来默默地守护他,但时燃最终自嘲一笑——他做不到,真的舍不得。 时燃满脸无奈,他就像一个抗拒不了诱惑的赌徒一般告诉自己:我不会对小年做什么,我只是在他身边。 然后他慢慢地走过去,躺在床的另一边。高大的身躯委委屈屈的占了一小块地方,一动不动地,像一块僵硬的砖头。 年追弦往自己这边揪了揪时燃:“时燃,你过来一些,别掉下去了。” 时燃一颗心被甜蜜和酸涩双双折磨着,他听见自己轻声地问:“小年,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待我这样好?” 因为自己在历劫?因为我就是代替“小年”的替身,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替他爱你?这些原因生硬又冷漠,况且也不是年追弦真正的想法。他看过时燃的梦,他听见“小年”死时时燃那声痛苦凄厉的嘶吼,就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感到动容。 时燃本身就让他真心怜惜。 年追弦转过身来面对着时燃,诚实地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待你好。” 这话太过直白,直冲着心窝最柔软的地方捅。时燃陡然听来时微微一笑,等回味两遍后他的笑容忍不住又扩大了几分。 时燃不常笑,这半天下来也就那么两回,笑容里还常带着说不明道不尽的苦。而此时这一笑却是发自心底,带着欢喜安心的模样,顿时去了几分他自身的凛冽气息,那张显得有些冷硬的俊美脸庞也陡添了几分生动神采,双眸黑沉却明亮,一时间叫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年追弦惊艳地盯着时燃,心中暗暗感叹时燃的好容颜,又有些心酸时燃的反应,就是这么一句话,也能叫他高兴成这样。这话要是从正主嘴里说来,不知时燃该有多开心。 年追弦修习纵梦术,导致他的梦始终没法像其他人那样黑甜,入睡后意识也会出现在梦境之中。不过年追弦也无所谓,他开了避梦决,找了个角落安心地睡着。 忽然,年追弦不知怎么感觉身体一轻,他猝然睁眼,惊恐的发现自己正在 8 慢慢地飘起来! 没有任何可抓可踩的地方,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飘了多高。 他怕高、怕高! 年追弦惊骇至极,他拼命地想破开梦境,破开梦境就好了,只要一睁眼,他就躺在床上,那样就没事了。年追弦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可是他怎么也出不来。 怎么办?怎么办? 黑暗中,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年追弦吓得同手同脚地挣扎起来。 …… 时燃本来就毫无困意,他见年追弦很快就进入了梦境,便大胆地转过来毫无顾忌地盯着人家看。 谁知刚才还睡得乖巧老实的年追弦忽然手忙脚乱地乱动起来,他双眼紧闭,清润英气的长眉皱了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骇人之事。 时燃地心一下子揪起来,他不知小年梦中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进入他的梦里他不会纵梦术,有多高的灵力都白搭,只有将他叫醒才行。时燃心中焦急——他根本无法忍受看见小年皱眉。 这时他强忍着不碰年追弦的自我约束力已经溃不成军,时燃忙不迭伸手将年追弦搂紧,嘴唇轻触着怀中人的鬓角,他看着那枚殷红的眉尾朱砂,眉头紧皱,疼惜地轻吻了一下那颗小痣,凑到年追弦耳边一遍一遍低声哄道:“小年,醒醒,别怕……我在。” 年追弦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溺水之人,怎么也找不到一根可以抓住的浮木。正怕的心里越来越绝望时,突然从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年……我在。” 这声音熟悉到让他这一瞬间竟想要流泪。 你是谁?你是谁…… 那人一直在低声哄他,可是这声音似乎离他太远了,明明这般熟悉,他却分辨不出是谁。 但就是这一瞬间,年追弦猛地清醒过来。然而,他还是躺在梦境之地那个温暖舒适的角落里,并不是在现实中醒来。 刚刚的一切,好像是他在“梦境”中又做了一个“噩梦”。 这是无限梦咒,不属于攻击性的纵梦术,避梦决防不住它。年追弦心知自己打不过,打算出了梦境大不了不睡觉,打坐一晚还能提升不少修为。 他刚要走,就被身侧一道声音叫住:“等等,我有话要与你说。” 这声音略显苍老,年追弦回头看去,来人一身白衣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厚厚的白纱覆面,叫人看不出她的容貌。 年追弦灵巧聪敏,虽然没见过此人,但他略一思索,语气尊敬地低声叫道:“师父。” 清远梦师沉声应了,看着年追弦目光带着怜惜:“小年,你从小就怕高,你可知为什么?” 年追弦愣了一下,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清远梦师淡淡地道:“因为你曾经摔得很惨。” 年追弦看着面前嗓音空灵打扮诡异的白衣婆婆,半天才回了一句:“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年,忘记其实是你的福气。为你好的人不会希望你想起来,”清远梦师低声道:“小年,之前是师父太过武断了,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返师门。只要你答应我,离开那个人,他实非良配。” 年追弦摇了摇头道:“师父,真的抱歉,让您老人家白跑一趟。”无论是放弃寻回记忆还是离开时燃,他都不会答应。 他虽然忘了一切,但他坚信,自己忘记的,是最珍贵最不舍得的回忆。 虽然清远梦师蒙着头看不出她的神情,但从语气也可以听出她浓浓的失望之情:“小年,那人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年追弦清澈的目光带着一股执拗:“他做过什么坏事?” 然而清远梦师一顿,沉默了许久才道:“这个,我不能说。” 她叹了口气道:“小年,他的来头太大,不是你我这样的小妖可以比肩的。听师父的话,离开他吧。” 年追弦垂敛了眸子,背脊挺得很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与天真坚定地低声道:“我不能离开他。”这一刻,究竟是为了历劫多一点,还是私心占了上风,年追弦都无暇去分辨了。 清远梦师语气冷了下来:“即便只是在他身边做一个替身?” 年追弦点头道:“是。” 清远梦师终于怒道:“若你执意如此,必将再次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这话可怕的像一个诅咒,年追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低着头不说话了。 清远梦师一挥衣袖,身影渐渐朦胧远去:“既然你意已决,我们师徒二人便就此恩断义绝,你好自为之。”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就彻底淡去了身影。 …… 年追弦一下子睁开眼睛。 他一双清澈的杏眼十分明亮,满屋月光下,他的眸子里好像渡了水汽氤氲,干净地让人不敢多看。 时燃猝不及防地被映在了这眼眸中,脑中最敏感的神经好像一下子挨上了一块冰,激的他突然清醒过来——其实年追弦早就安静下来,睡得安稳了。可是他却像一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守财奴,没有碰到小年时他还能忍,可一旦把他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放开了。 他就这样着了魔一样,抱着心爱之人,看着他的安然睡颜,全然忘了时间,一刻也不曾松手。 所以年追弦突然睁眼,让时燃措手不及,他上牙磕着下嘴唇结巴道:“我、我刚才是看你好像梦魇了。” 年追弦虽然刚醒,但他也不算真正的“睡着”过,所以眉目清明,思绪一点也不迷糊,他好心地帮时燃辩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梦见我在高空中飘,吓死了。时燃……是不是吵到你啦?”他没有提他师父来找他的事。 时燃摇头说:“没有。你现在好了吗?还怕不怕?” 年追弦拍了拍床:“都躺在床上了还怕什么,特别踏实。” 时燃不知怎么就笑了,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年追弦,心中一片怜爱,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年追弦的背,抚过他光泽乌润的长发:“睡吧。” 两人不再说话了。可没一会儿,年追弦忽然小声地问:“时燃,你睡着了吗?” 时燃当然没睡着,答的极快:“没有,怎么了?”怕年追弦有事,时燃又加了一句,“我不怎么困,一时半会睡不着。” 年追弦低声道:“当时我正害怕的时候,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他叫我别怕,嗓音特别温柔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时燃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几乎就要忍不住狠狠地抱着他,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可是他终究闭了闭眼,给年追弦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别想了,伤神,快睡吧。” 年追弦乖巧地点了点头,心情却渐渐低落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刻,他竟希望时燃告诉他:那个人是我。  9 第一句诗噩梦 年追弦和时燃在顾香河的家里留了十几日,却一次也没见那个使用梦杀术的凶手出现。虽然抓不住他,但梦杀术必须要亲自将做梦的人在梦境中一遍遍杀死才有效,他不出现,小宝倒是好的很快,总归不算太坏。 “小年,来吃饭了。”程萱在屋外扬声喊道。 年追弦给小宝掖了掖被角,出门帮程萱摆碗筷:“程姐姐,我帮你吧。” 顾香河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大着嗓门道:“我来我来!顺便尝一口。” 他一边尝着菜,一边用胳膊肘怼怼年追弦道:“凶手一事你也别太上火了,我今早出门听人说千知客又出现了,等我出碰碰运气找找他,这回定能把凶手捉住!” 年追弦听到了一个新名字,不解地问顾香河:“千知客是谁?” “身为妖族怎么不知道千知客?他们是妖界最有名的金贵妖族啊,”顾香河诧异地看了一眼年追弦,“他们族人有千千万万,却都长了同一张脸,叫同一个名。这一族是妖族中唯一脱离轮回的,天下之事无所不晓。你就是问他昨天你春梦对象是谁,他都答得上来。” 那听起来和答案之书差不多,不过应该比答案之书有用的多。 “不过吧,千知客不仅神出鬼没,还难伺候的很。问他事情,得拿东西换才成。当年我爹给了他一颗回生丹,问他扶伤城中的医者们该用什么药救治。” “千知客回答他‘无药可治’。” 顾香河说到这一边拍大腿一边长叹:“如今遇到你才知我爹从一开始问的方向就不对,这回我若能找到千知客,我就问‘使用梦杀术的人是谁?’,嘿嘿,这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顾香河说完进屋端菜去了,年追弦拿出他的答案之书,默问道:“你知不知道千知客在哪里?” 书很无奈地写道:“不是说了这些与你无关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嘛?再说你找千知客干嘛?有什么问题不能问我?” 年追弦抽了抽嘴角,心里干巴巴地想道:“你有什么用。” 他不管答案书扭来扭去的抗议,随手一塞,进屋帮忙去了。 …… 吃过了饭顾香河招呼都不打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年追弦猜他应该是去找千知客了,起身又去看看小宝,时燃留下来随手将柴劈好了。程萱抱着一捆药材出来,看着时燃高大沉默的身影,忽然顿住了脚步,思索了片刻道:“时燃,小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瞬间时燃好像被利刃刺中了脑子里紧绷的弦,他的脸上忽然就显示出几分戾气,沉沉地看向程萱。 程萱微微一笑:“不用紧张,我看出你也不愿他知晓,我不会多嘴。” 时燃渐渐放松下来,他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那一瞬间,被人拆穿了心底最深秘密的惶恐让他本能地露了杀气。 程萱淡淡道:“我成过亲,自然看得懂你的眼神。这几日我便想找机会与你说此事,时燃,你情太深,也许小年会受到伤害。” 时燃眼中一闪而过几分痛楚,他沉声问道:“何出此言?” 程萱叹道:“你这般喜欢,却极力掩着,想保持距离,却一败涂地。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时燃默不作声,程萱便帮他答道:“你大概知道自己不该靠近他,但又实在忍不住罢了。” “因为你,他受过伤害,是不是?” 时燃闭了闭眼,他的心中像是烧着连天的火海,胸膛里泛起了细密的痛楚——如果他们初遇时有这般聪慧的人来提点他,一切也就不会变成如今模样了。 他自然害怕自己会给小年再带来不幸,可他必须跟在小年身边保护他,这是他余下生命的意义,也是他刻进骨血的本能。 时燃知道程萱说得对,她那一双眼敏锐地察觉了他和小年有一段不可言说的曾经,看见了他掩藏得漏洞百出的爱念。 时燃低声道:“他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这天晚上,年追弦察觉时燃比平时更加沉默,有些担心,摸了摸时燃的额头说道:“时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小河来看看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时燃低声道:“无碍的,别担心。” 年追弦见他确实没发烧,之前的伤口也早就好的差不多了,点点头给时燃盖紧了被:“那你早点休息。” 年追弦躺到一边,借着月光与答案之书聊了起来:“时燃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吃穿不挑,也没有很醉心于修炼,我想哄他开心都不知该怎么做。” 书上写道:“你怎么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特别喜欢你啊。” 年追弦心有些发苦地默道:“他那是喜欢我吗?是喜欢我这张脸吧。” 书上恨铁不成钢地写道:“你就这点出息?一点自信也没有。反正那谁都不在世了,你取而代之就是了呗。” 年追弦把书一合:“不跟你说了,没一句我爱听的。” 他刚把书放下,忽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年追弦翻身一看,时燃紧皱着眉,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下,嘴唇紧抿到没了血色,神情痛苦至极。 年追弦大惊失色,瞬间进入了时燃的梦境。 一进来,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时燃会一点也承受不住这个噩梦。 他看见无数个“小年”的尸体围绕着时燃,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相同。 一个烧到焦黑几乎辨不出容貌的尸体嘶哑着嗓子问道:“时燃,时燃,你怎么不救我?好烫……好疼……” 一个泡的肿胀发白的尸体轻轻道:“时燃……我冷……” 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颤声惨呼着。 别说时燃受不了,年追弦看着都觉得如坠冰窟,即便他知道那是“小年”,可毕竟与他的脸一模一样,这场景实在惨烈又惊骇。 年追弦一挥手清除了所有厉鬼一样缠着时燃的幻影,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时燃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时燃,那都是假的,我在。” “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被区区梦影缠得动弹不得。”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年追弦心中生怒,喝道:“钟故!你真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还没动手,时燃忽然回过头来,反手将年追弦护到身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犹如困兽,阴狠的杀气像是冰冷的刀一般。 钟故忽然一愣,心里不由得没了些底气,时燃眼神之狠毒,竟叫他有些退缩。 他本想用梦将时燃好好折磨个够再杀了他,谁知年追弦这么快闯了进来,把时燃从深渊里拉了出来。时燃一清醒,他大概是没有什么胜算了。 然而,钟故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时燃一道狠戾的攻击便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钟故这才真正的慌了,他仗  10 着自己修为高,几乎从未吃过亏。然而此刻时燃的灵力之盛别说抵御,他连见都没见过。 钟故失声惨叫了一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被打的支离破碎,然而那道攻击近他身后竟没有痛感,而是化作云一般消散了。 是避梦决! 一个白衣婆婆飘然而来,停在钟故的身前。钟故刚刚死里逃生,双腿一软,颤声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此刻,他才像是一个符合他年纪的孩子,又脆弱又恐惧。 清远梦师开了避梦决护着钟故,任凭灵力再高也没用。年追弦抱着时燃的手,低声道:“时燃,我们走吧,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面对这些噩梦。” 时燃却没动,一手垂下握住了年追弦的手,看着清远梦师道:“原来是你。你让开,你为他挡这一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年追弦惊讶地看着清远梦师微微垂下了头,语气低微地说:“钟故行事狠辣,是我教导无方。您可否看在他年纪尚小,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上次清远梦师提及时燃身份年追弦还没放在心上,这回倒是真正地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时燃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师父对他如此客气? 时燃却不买账,沉声道:“他做出这个梦境在我这是死罪。” 清远梦师欠着身道:“请您饶恕他这一回吧。让我来亲自教训他。” 说完,她回身看着钟故,语气苍白无力:“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两个徒弟,一个叛逆,另一个却是恶毒。”她忽然一扬手打出一道尖锐的灵力击穿钟故的眉心,钟故猛然昏了过去。 清远梦师又是一拜:“我已经废了他的灵力,他再也不能纵梦伤人了……小年,你心地善良,能不能看在你他已经是废人的面上,放过他?”她也知求时燃无用,只好去向年追弦说。 钟故都已经这样了,清远梦师又这样卑微祈求,年追弦当然不忍心不允。他双手握住时燃冰凉的大掌,轻声说:“时燃,我们走吧。” 他声音温软,时燃低头看他,那双杏眸潋滟清澈带着无声地恳求。时燃心下长叹,低声道:“好。” …… 第二天起来,外面阴沉沉的没有日光。年追弦起得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时燃的脸颊,又飞快地缩回去,偷偷笑了一下,轻轻翻身下床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年追弦刚走出来,就看见程萱的房门掩着个缝,似乎有一丝血腥气从里面飘出来。 年追弦心里一慌,不安地上前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便浑身冰凉。 顾香河正跪在地上,听见动静回头看他,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通红一片。 他的身前,程萱怀里抱着小宝躺在地上,他们二人七窍流血,面色灰白,早就气绝身亡多时了。 而程萱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琴弦。 第一句诗千知客 程姐姐和小宝死了?! 年追弦浑身发冷,脑袋里一片昏沉,是谁害死了他们?会是钟故?不对,他已经被师父废去了修为,那会是谁?! 年追弦失魂落魄地慢慢走上前跪在程萱和小宝的尸体旁边,不死心地抖着手想去探她的鼻息,刚伸了一半,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手腕。 顾香河的手劲极大,泛着灵力的微光,年追弦感觉自己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他抬头看向顾香河,对方也正通红着眼睛看着自己。恍然间年追弦脑中一凉,他刚才不是没看见程萱手中紧攥着的琴弦,只是此刻才惊觉: 程萱死时手里拿着一根琴弦,这代表了什么? 年追弦的伤恸里后知后觉的添了一丝恐惧,他没挣手,任由顾香河捏着,颤着嘴唇涩声道:“这琴弦……” “我们家没人用琴,”顾香河嗓子极哑,“这是我大嫂的灵力幻化的。” 年追弦感觉身上更冷了,他脑子一片迷茫混乱,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叫嚣着——不是我!不是我!这一定和我没关系!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恐惧,他近乎自虐地说着符合此情此景的话:“这琴弦——代表什么啊……” 顾香河也应着残忍而合乎情理的答案:“琴弦啊……代表你,年追弦。” 不会的,不会的,年追弦心里惶恐地重复着,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中的哀恸和害怕全转成了绝望,他该怎么解释?他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要害我家人?!为什么要害死他们?!是谁?到底是谁!”顾香河悲愤地大叫之后,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手一颤放开了年追弦,哑声道,“对不起小年……我抓伤你了。”他嗓音那般难听,语气仍然凶狠,但听在年追弦耳朵里却犹如仙乐。 年追弦根本不在意他有没有抓伤自己,他像一个急于得到保证的孩子一般:“顾香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顾香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说什么呢?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他死死地盯着程萱手中的琴弦,“我确定不是你。” 年追弦清瘦的手腕泛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映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可怕。顾香河抿着嘴唇歉疚道:“对不住小年,我刚才心神大乱,下手没轻重……” 年追弦哪里计较这些,他像一个如蒙大赦的囚犯一样一下子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有点虚脱:“我没事,小河——” 顾香河忽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嘴上念念有词:“不行!不行!我再去找千知客!现在就去……” 顾香河起身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他灵力本就高,奔得又急,猛地带起一阵风人便不见了。 年追弦赶紧起身跟上去,谁知刚跑到门口,迎面撞上来一个人,竟是时燃。 年追弦从见到程萱的尸体到现在一直都是混混沌沌的,直到时燃欺身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双肩,年追弦才有点反应:“时燃,你怎么出来了?” 时燃此刻不复平常稳重的样子,他听见这边动静不寻常,立刻过来了。刚一进来就看见屋里倒在地上的程萱,心中一凛,忙半抱着年追弦,眼底焦灼一片:“小年,别哭。” 我哭了吗?年追弦愣愣地伸手抹了一把脸,果然是湿漉漉的一片。然而,下一刻,时燃的神情几乎称的上阴戾,眼睛泛红咬牙一手拖过年追弦的手肘,一手捧着他受伤的手腕:“顾香河他敢伤你!?” 饶是这样愤怒之下,时燃捧着年追弦手腕仍然是含着万千小心,他整个人都被戾气催成了一柄坚硬的利刃,唯独剩下这双手还是柔软的,还在轻柔地捧着他的心尖。 时燃神情如此冰冷可怖,年追弦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忙反握住时燃的手安抚道:“时燃,我没事的,我们去找小河吧,他一个人去找千知客了。” 时燃极力的按捺住 11 心中冲天的杀意,哑声说道:“先给你上药。” 年追弦心中着急,一点也不想耽搁:“不用,我们先去……” 时燃沉沉的看着他,目光严厉却难掩心疼:“我不会去,顾香河别想找到千知客,”然而一说完他便后悔了,就怕这话是对年追弦说重了,他一点也舍不得,马上又道,“……上了药我会陪你去,听话。” 年追弦伤的是左手,时燃小心地走在年追弦的左侧心疼地护着,看着上了药后的纤细手腕微微消了肿,心中翻滚着的针扎一样的疼好受了些,只是眉宇间的阴沉依旧没散。 年追弦见时燃脸色不好,知道是因为担忧自己的伤,笑着哄道:“时燃,我这是小伤,一点都不疼啦,你别把眉皱那么紧。” 时燃轻柔地捧着年追弦的手,跟捧着个嫩豆腐似的怕摔了碰了,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时燃,你知道去哪里找千知客吗?你果然什么都会,真厉害!”看时燃兴致不高,年追弦赶紧换了一个思路,夸赞道。 时燃终于和缓了一下脸色,似乎对年追弦这样逗他哄他毫无招架之力,他一边护着年追弦慢慢走着,一边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古朴锋利的匕首交给他:“小年,你把这个收好。” 年追弦接过来一看,这匕首偏短,通体漆黑,是很普通的样式。他小心地拿在手里问道:“……哦,给我这个做什么?” 时燃慢慢地说:“是我的一样宝物,你帮我收着吧。我有时会变回剑形,拿着不方便,你贴身放着,不要弄丢。”他早就想把此物交给年追弦,只是怕年追弦不肯收,可如今他没看住竟叫年追弦受了伤,实在不敢再耽搁了。 年追弦不疑有他,郑重地应道:“时燃你放心吧,我会时刻拿着小心保管的,绝对不会丢。” 时燃终于微笑了下,放心地点头道:“嗯,那就好。” 时燃身上的气息凛冽,语气却柔软,这两者糅合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让年追弦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着。不知为何让年追弦忽然想起了梦境初遇时时燃那个紧紧的拥抱——那般浓烈,那般温柔。 年追弦的脸忽然就红了红,胸腔里似乎有一朵小花怦然而动。 时燃带着年追弦在树林里东绕西绕的,把年追弦走的根本分不出东西南北的时候,终于隐隐看见前面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站了一个人,见时燃带着自己向他走去,年追弦便知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千知客了。 年追弦之前对千知客的长相一直停留在想象中,不过他想,既然是本领通天脱于轮回能知晓前后五世的神人,想必定是高大威猛,但结合他的性子看,估计是长了副尖酸刻薄的脸。 但是以上皆非。面前的人身穿灰扑扑的衣服,矮的不像话,一双眼睛极大,五官严重失调,往那一站,像个贼眉鼠眼的大耗子。 千知客早就看见时燃和年追弦了,一双眼睛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忽然勾着嘴角轻轻一笑,那笑容叫人看着极不舒服。 然而,他并不像顾香河所说的那样不可一世,反而恭恭敬敬地冲年追弦行了个礼: “小人见过时燃大人,见过追弦公子。” 年追弦没想到这千知客知晓世事竟如此详细,见人便能叫出名字来,他大大方方地行礼道:“见过千知客前辈。” “不敢当追弦公子一声前辈,对了,还未恭喜时燃大人失而复得。”千知客弓着腰,像个标准的奴才。 年追弦心道:“失而复得?是指我吗?”他正想着,忽然听旁边时燃冷声道:“别乱说话。” 听了这话年追弦的心一下子凉下去——对啊,时燃哪有失而复得?我只是个替身罢了。这样一想,来时路上的一腔热血一下子熄灭了不少。 千知客十分听话,不再废话,从善如流地说正事:“不知大人与公子有何来意啊?” 年追弦奇道:“您不是什么都知道?怎么还问我们的来意啊?” 千知客缩着个身子,像个奴才一样:“我是知晓前后五世之事。可我能确定的是已经发生的事,对现在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也是糊涂啊。前五世已成定局,后五世是千变万化啊。” 时燃的目光刀一样冰冷地看向千知客。 好像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千知客搓了搓手,斟酌着说道:“您不开口,您的来意就是有万千种可能,每种可能都将事情推向不同的发展。这世间未发生的可能数也数不完,所以……还是请公子直言吧。” 年追弦便直接道“我想知道杀害程姐姐和小宝的凶手是谁,与扶伤城中毒害医者的凶手是不是同一人,”他记着千知客的规矩,从怀里拿出答案之书,“我只有这一件宝物,不知可否求得答案?” 答案之书大惊失色,哗啦啦地抖个不停。 千知客一脸折了五世寿命的表情,快速地看了一眼时燃,对年追弦哆嗦道:“小人万万担不起追弦公子这话,您问话是我的福气,哪敢舔脸要东西?这凶手是同一人,是一个叫钟故的蝶妖。” 第一句诗对峙 年追弦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他?!可他已经被我师父废去了灵力啊?” 千知客不假思索地说:“追弦公子有所不知,钟故两年前偶然得到一本纵梦禁法,不过当时他没修习。但前些日子,他被时燃大人重伤,筋脉尽断,这便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他求速成,修地极快,已经超越了你们的师父。” “昨夜清远梦师去了之后,他设下无限梦咒逃脱,而你们只是‘梦见’他被废去灵力罢了。你们走后,他就将清远梦师的灵力吸干了。” 年追弦闭了闭眼,自责于自己的大意。他想起程萱清冷的脸上七窍流血的样子,想起小宝腹部的凹陷,想起师父……一颗心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滚地生疼。 他低声说:“他杀人是为了报复我吗?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千知客正要回答,时燃忽然出声道:“钟故现在在哪里?要杀他,怎么避免他用梦境逃脱?” 千知客道:“钟故在灵光谷外东十里的夜兰州,从入口一直向东走有一棵极高的槐树,树干上面系了红绳,钟故就住在那树上。他此刻以为你们正乱着阵脚,现在过去,可以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修习禁术,只能用化梦咒对付,只要灵力够强,他就无法进入梦境逃走。” 最后千知客笑道:“一力降十会,没有纵梦术,大人要杀钟故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年追弦和时燃从树林里出来时,正好遇到无头苍蝇一样的顾香河。他看见了年追弦和时燃,上前两步:“你们怎么来了?” 时燃看见顾香河仍然气恨他伤了年追弦,小心地  12 护着年追弦受伤的手腕一言不发。 顾香河看见年追弦手上的绷带脸一白,内疚地道:“实在抱歉……” 年追弦都有些窘迫了,当时程萱手中琴弦那般欲盖弥彰,而顾香河却丝毫没怀疑自己。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笃定,但年追弦仍然感激至极,怎么会计较这些。他立刻将千知客与他们说的事告诉了顾香河,三人便直接奔向了夜兰州。 走在路上年追弦最先忍不住道:“小河……对不起,钟故是为了报复我,才还了程姐姐和小宝。” 顾香河哑声道:“别这么说了,什么逻辑啊……这怎么能怨你?” 年追弦小声说:“小河……你为什么看见琴弦后,一点也没怀疑我啊?” 顾香河从刚才起就一心念着手刃仇人,心里沉重,低声地说:“我为什么要怀疑你?相处这些时日,还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么,也就是你会被这等拙劣的手段吓唬住,”他轻轻地叹道,“再说,大嫂已经用她的方式告诉我了,与你无关,要保护你。” 年追弦微微睁大了眼睛,清亮干净的眸子像个懵懂的小动物一样:“程姐姐要保护我?你怎么知道?” 顾香河摆摆手:“说来话长,回去再说吧。你们给了千知客什么宝物,等回来我去给你们换回来。” 年追弦道:“千知客没有跟我们要东西。” “没要东西?”顾香河道,“那老混蛋对谁都是一副跟你说话是给你脸的态度,竟然没要东西?” 年追弦也觉得奇怪,但是他想到清远梦师见时燃的态度,再想想千知客,猜想原因必定和时燃的身份有关。他一直没机会问,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便道:“这也回去再说吧。”说完用眼神询问时燃的意思,时燃对他含笑点了点头。 然而年追弦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没能等到这个“回去再说”。 …… 夜兰州这地方名字叫的好听,但却是个土地贫瘠的荒凉之地,走出几里都不见人烟。三人很快到了千知客所说的地方,那棵大槐树的确生的异常高大,树干上系着的红绳随风飘荡着,看着有种柔弱的飘零之感。 年追弦认真地试了两次化梦咒,确保万无一失了。时燃轻轻握住年追弦捏决的手,异常强大的灵力便源源不断地涌向年追弦,他手中的闭梦决猛然亮了几分,看着更加稳固了。 年追弦举着化梦咒靠近大槐树,顾香河摸出一根竹棍,对着树挥过去,大树顿时震颤一下,歪了少许,露出一些盘虬的老树根来。顾香河还要再挥,忽听一声斥道: “够了!我出来便是!” 此人正是钟故,他瘦瘦的身子灵活之极,从树上纵身一跃,落在地上悄无声息,满是稚气的脸上似笑非笑。 顾香河见了他毫不多话,提棍便打。 钟故瞬息间和顾香河过了几招,一开始竟不占下风,顾香河拼尽了全力,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架势。到底是竹妖天生底子好,僵持了一会胜负渐渐显了出来,不用纵梦之术,钟故的灵力还是不敌顾香河的,最终落了下乘。 突然,时燃出声喝道:“住手!” 顾香河一愣,知道钟故今天跑不了,收了竹棍,疑惑地看向时燃,却看见时燃阴沉着脸,周身散着几乎压抑不住的冷厉杀意,看向钟故:“你对小年做了什么?” 顾香河一惊,连忙去看年追弦,见他人虽是毫发无损,却一动不动地,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的看着前面,手上的决还亮着,光芒一晃之下年追弦仿若一个木偶一般。 钟故狼狈地捂着身上一处最重的伤口,歪着脑袋道:“你猜?” 时燃紧紧地揽着年追弦,恨得眼角都泛了红:自己竟让小年在眼皮底下出了事!只恨他修为高深,却对蝶妖这入梦之能束手无策,又怕小年出什么差池,不敢直接杀了钟故。 时燃目光狠戾,沉声道:“你现在放开小年,我不叫你吃苦,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钟故笑道:“哎呀……有人护着真好,我好羡慕。生不如死有何怕的?我现在本来也是生不如死。”他这一笑更像个孩子,一派天真的模样。 顾香河怒得大叫道:“你到底把小年怎么了?!” 钟故收了笑,冷冷地说:“没怎么他,有些话是我们师兄弟间说的,我不喜欢别人听。” 顾香河怎敢再下手,他看着年追弦,急道:“千知客不是说有化梦咒就防的住他吗?难不成他骗人?!” 时燃俯身看了年追弦的干净清雅的脸,生怕在他脸上找出一丝苦楚的痕迹,还好他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不像是承受什么苦痛的样子。时燃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道:“千知客不敢骗我,化梦咒一定没问题问题……”他摸了摸年追弦怀中匕首,匕首还在,若是小年受了什么攻击它不会没反应,时燃目光陡然锐利起来,“除非此地有在化梦咒做好前便存在的梦境。” 钟故哈哈大笑道:“你这魔头反应的确很快,你甚至能让我师父对你恭恭敬敬地俯首,看来你来头不小。哈哈哈……但那又怎么样?你一定想不到,你这样修为登峰造极的人物,会对我这种你一手能捏死十个的小虫子投鼠忌器吧?” “等着吧,我只与小年说说话就放了他。” …… 年追弦在漆黑的梦境中呆了有一会了,他不断的尝试破开梦境,但平常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今日却怎么也出不去。年追弦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所幸他并不怕黑,只是担忧外面的时燃和顾香河是不是也着了道。 “喂,小年师兄。” 年追弦抬头一看,怒道:“钟故,你竟然是扶伤城杀害大夫们的凶手!你真是丧尽天良!”他拼尽全力甩出一道灵力,却被钟故抬手消融化解了。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瘦小的身子将背挺得很直,脸上的是无悲无喜的表情,目光幽深地看着年追弦。 “别费力气,你不是我的对手。”钟故静静地说道。 年追弦没理会他,凶狠地瞪着他道:“你把时燃和顾香河怎么样了?” 钟故勾着嘴角笑道:“他们好得很,我弄了个东西在外面陪他们说话,自己进来陪陪你。你也不必骂我,我告诉你,扶伤城里那些医者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害死他们的不是我,是你。” 第一句诗重来 年追弦始料未及,震惊地说道:“你说什么?” 钟故大声道:“我学习纵梦术,只是为了找当年害我全家的庸医报仇而已!为何师父总是说我心性未定,不肯教我高阶术法,却独独教给你?!我求你帮我找那庸医,你又为何不肯帮我?!” 他指着自己脸上骇人的伤疤道:“那庸医医术不精,误采了毒药,害死了我的父母和弟弟!我去寻他 13 ,却被他慌张地砸了一个药碗变成这样!这伤疤上有他的气息,我却只能感知他在扶伤城,他必是换了容貌姓名,我根本找不出他!” “直到一年前,这上面的气息快要淡得消失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把扶伤城的所有大夫都杀了。” 钟故厌恶地看着年追弦:“若不是你,我早就大仇得报。你说,扶伤城的冤魂,你不该替我分一半吗?” 年追弦无话可说,他终于知道为何钟故这么恨他。他低声说:“如果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不会帮你,你心中恨意太盛,只怕不是杀了那庸医就能抚平的。” 钟故冷然道:“不错,他害我全家,我就要杀他全家。有什么不对吗?” 年追弦喝到:“那你为何要杀害程姐姐和小宝?为什么要杀师父?!” 钟故面上浮现出来一抹与年龄不符的狠厉:“因为我早就把恨意转到了你身上,虽然你心爱的魔头废了我的筋脉,但我可以修习邪术来对付你们。”说着,钟故举手斥出一道极强的灵力,猛地打向年追弦! 年追弦飞身跃起,堪堪躲过,他身子缥缈灵动连着避过钟故的三次强攻,却没有机会做避梦决。 钟故双手成印,灌注了全身的灵力,甩出一道强如海浪般的强攻直冲而去。年追弦惊慌失措地看着那猛烈的光,这次他真的避无可避! 然而这灵力却在年追弦身前两步远处碎裂了。 那一瞬间年追弦只觉怀中有什么东西一烫,他抬手摸了摸发现正是时燃给他的那把匕首——时燃的宝物竟有如此防御功效,在此刻竟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命。 钟故见一击竟没能杀了年追弦,正要再打,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的住了手:“瞧我,真是糊涂了,在这里动什么手?你身上来头不小的护身法宝,应该是外面那个魔头给你的吧。” 年追弦刚从方才的生死之关回过神来,他抚摸了两下怀中的匕首,看着钟故的眼睛认真说道:“他不是魔头。”念及它的主人,年追弦心中一暖,却不知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两分思念之意。 “你是该趁着还有这宝物时好好摸摸,等一下你就摸不到了,”钟故笑的残忍又快意,“你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宝物是假,顾香河是假,那人也是假。” 年追弦一时不明白钟故的话,他说是假?什么意思?小河吗?时燃吗?怎么可能?! 年追弦攥紧了时燃交付于他的匕首,警惕地看着钟故说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对时燃和小河做了什么?” “我没有胡说,也动不了那人,”钟故叹道,“你有如此厉害的东西,我在此处杀不得你。但是如果那魔头……时燃根本不认识你,没有他护你,你说,我杀你是不是很容易?” 纵使年追弦告诉自己这人就是在胡说八道,但还是被那句“时燃根本不认得你”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慌。他现在只想出去见时燃一眼,确认钟故的确是在他面前危言耸听。 当即年追弦不再搭理钟故,一遍遍的试着破开梦境,然而怎么试皆是徒劳。钟故看的大笑不止:“哈哈哈别费劲了年追弦,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我会在这?你明明开了化梦咒!” 年追弦怒视着钟故,被钟故这副诡异的开心模样搅得心中越发不安,他加快动作,加重了灵力,只想快点出去确认时燃和顾香河的平安。 钟故看他狼狈,心中隐隐感到了痛快,他毫不留情地撕下这最后的窗户纸:“实话告诉你吧!这一切都是你的梦!枉你精通纵梦术,久陷梦中还犹不自知!” 年追弦的脑袋“嗡”地一声响,他定定地看着钟故,坚定地摇头:“你休想骗我,我怎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不会信你的胡言乱语。” 看他色厉内荏的样子,钟故抚掌大笑:“年追弦啊年追弦,你分得清梦境与现实吗?别再说笑了!若不是在梦里,你的闭梦决怎会毫无作用?梦境是我的主场,你在梦里开闭梦决,就像是溺水的人去抓水里的浮萍——又有什么用呢?” 年追弦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惊恐纷纷钻出来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感觉血液都冰凉凝固了。他抿着苍白的嘴唇,心道:“不会的,是他在胡说,这不可能是梦,我怎么会分不清?” 钟故走近了些,看着年追弦有些苍白的脸,点点头道:“好吧,你的梦境不破,我也杀不了你,毕竟我也在你的梦里。我告诉你一个好方法——当你身处深层梦境破不开时,只需要用尖锐的东西向自己的心口捅一下,那么你就能瞬间出梦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年追弦只当是有时燃的匕首在,钟故动不了自己,只能诱他自尽。当下心放松了些,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来。钟故见他的模样,冷笑几声:“没骗你,这是真的,”他猛地拉开衣服,露出少年人干瘦单薄的胸膛,“我学了纵梦术之后,每当我觉得父母和弟弟的惨死是我沉沦的噩梦时,我都会尝试这个方法,只可惜,那不是梦。” 只见钟故瘦弱的胸口上交杂着好几道伤疤,这些伤痕新旧不一,有的已经愈合了,有的还在渗血。伤口的样子都不一样,也不知他都是拿什么东西捅的。 钟故慢慢地系上衣服,笑着道:“你不愿尝试这个方法我也能理解,毕竟你还不信这是你的一场梦。不过幸好,我纵梦能力比你高出太多,把你拉出这深层梦境的力量还是有的。放心,这次你的宝物不会护着你了。” “毕竟——教你分清梦境和现实,是为你好啊。” 说完,钟故双手合掌,全身泛起金光,忽然他双手一错,金光涌向了年追弦,没有什么攻击性,竟如清风搬柔和。在炫目的光中,年追弦心中一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心底仿佛又翻出了那个熟悉之极却不知是何人的声音—— “小年,别怕。” …… 年追弦眼前一黑。 他头脑昏昏沉沉,似是有无数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这些人一起唤他的名字:小年……小年……年追弦…… 一声又一声——喜爱的,厌恶的,宠溺的,凶狠的,求恳的,感激的,恨毒的,和蔼的。百声重叠,纷乱不止。 忽然间,万籁俱寂,天地渺渺,所有的声音都被钉在了浩瀚的茫茫心海,只剩最后一声深沉的低语破空而出,那般清晰地映刻在耳边——“小年,别怕。” 年追弦一下子睁开眼来,他看见入目的是极熟悉的灰蒙蒙的天,阴沉沉的,好似风雨欲来。身下是摇摇晃晃的吊桥,像是孤零沉浮在天地之间。 “你可终于醒了,赶紧的吧,我等半天了。” 是的,这万万不想听到的熟悉声音,几乎打破了年追弦的最后一丝期冀。 年追弦死死的抓住吊桥的铁链,一时间他  14 竟分不清究竟是深不见底的高崖可怕,还是这段时日竟真的是一个梦更让他恐惧。他抖着嘴唇不死心地问道:“前辈……你不是只在每一个轮回开始和结束时出现吗……” “好……哎?对呀,你知道的不少啊?”常青土披散着乱蓬蓬的头发,新奇地向年追弦走了两步,沉重的脚链哗啦啦地闷响着。 第一句诗记得 年追弦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前辈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好歹也是个人物,上哪认得你去,”常青土奇怪地说,“不是,你抖什么呀?” 年追弦攥着铁链的细白手指都泛了青,他低低地说:“前辈,能不能请您带我换个地方?我站不起来……就您那个凉亭就行。” 常青土一愣,狐疑地看了年追弦一眼,似乎再次被他给震惊到了。 “行吧,这回呢?” 年追弦眼前一花,下一刻就看见了熟悉的风光景致,他心中一片苦涩,魂不守舍地说:“多谢前辈了。” “嗯,不必客气,”常青土忍不住看了年追弦一眼,翻着他手里的纸说道,“我看你填的历劫原因是续命,不得不说你这点卡的不错,今天……” “我知道的前辈!”年追弦赶紧答道,他忽然想起,如果一切重头来过,那时燃现在岂不仍是深受重伤,要马上救治吗?他强撑着道,“我都知道了,现在就可以开始历劫了。” 常青土便真的不多话,撩撩蓬乱的头发欣慰地道:“很好,很好,你有数就行。对了,这个给你,算是我对你的一点额外照顾。”话音刚落,这人就不见了。 年追弦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答案之书,沉默地抽出书中的诗。 庄生晓梦迷蝴蝶。 年追弦怔楞地看着这一句,那是属于别人的恍惚与迷惘,如今自己也触碰到了这滋味的苦涩和痛楚——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时燃只会记得他的“小年”,而不会记得他这个替身年追弦了。 忽然答案之书疯狂地拱了起来,年追弦疑惑地默问:“你记得我?” 翻开一看,答案之书奉上了十足的忠心:“那当然啦,我可不是随便的书!我们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的!” 年追弦急急地追问道:“这一世真的从头来过了吗?时燃……他不会记得年追弦了吧……” 答案之书的回答充满了语重心长:“你呀就是死心眼,从头再来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和原主长得一模一样,当替身别当的那么敬业,你就取而代之了呗。再见面,你就说你是小年,时燃快乐,你……我看也很快乐。” 年追弦作为替身在时燃身边尚且觉得对不住“小年”,更别说要他取代人家了,他摇头回道:“我对小年一无所知,到时漏洞百出,时燃会怎么看我?做个替身他还会因为我这张脸对我温柔爱护,若是假扮正主,他定会对我厌恶至极。” 答案之书扭了扭身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年追弦不由分说将诗和书收回了怀里。他心神不宁,没感觉到收书时似乎撞到了怀中的另一个坚硬的物什。 …… 年追弦自然不会忘了初遇时燃的小巷子,他不敢耽误,赶紧来到这个幽深小巷,此刻天空仍是微雨,细细柔柔的打湿了年追弦的头发,他顾不上擦,急匆匆地赶向记忆中的角落。 他又看见了时燃。 时燃身上带着细雨的潮湿水汽倒在角落里,那一副风华绝代的好相貌依旧好看,只是容颜太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年追弦心里一紧,急忙奔过去撑起时燃,让他靠在自己略显瘦弱的肩膀上:“时燃!时燃!醒醒!” 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潮湿的寒气顺着膝盖往身体里钻,但年追弦却顾不上御寒,他调动起所有的灵力尽数输给了时燃。 自从时燃把伤养好以后,年追弦再也没见过这样虚弱苍白的时燃,他心中焦急万分,只恨自己灵力不高,没法快点帮时燃少受些苦。 “小年……没事的。” 忽然怀里的人这样喃喃低语,年追弦抬头去看,只见时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温柔无比的注视着自己。 “时燃,你身上是不是很痛?我扶你起来,先找一个地方避雨,然后找些药给你处理伤口好不好?”年追弦慌乱之下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撑着时燃想要把他扶起来。 时燃随着年追弦的力道站起来,刚一起身便感到一阵眩晕,年追弦连忙搂紧了时燃,他身高不如时燃高大,搂着时燃有些吃力,但还是极力地扶稳了他,小声道:“时燃,你小心些,靠着我就好。” 时燃承受着四肢百骸中翻腾的痛楚,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在来回的割着他每一寸肌肤。但他心中却是无法与外人道的一片安宁。 他低声地说:“小年,别怕。” 年追弦不知为何自己就涌上一股委屈,他忍着哽咽,尽量咬字清楚的说:“我叫年追弦。” 时燃顿了一下,温声道:“我知道啊。” 似乎是被人迎头砸了一块冰凉的雪球,年追弦突然清醒过来——时燃刚才说了什么?他知道……他记得我?他记得我! 反应过来的年追弦浑身都哆嗦起来了,他的恐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他抬头望向时燃沉沉的黑眸,语气中都染上了不自知的脆弱和求恳:“时燃,你还记得我——你记得我,是不是?” 时燃心中叹息,轻轻地将发抖的心上人搂进怀里,温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 年追弦追问道:“什么事都记得吗?一件也没落下吗?” 时燃沉声道:“是。有关于你,永志不忘。” 年追弦躲在时燃宽厚的怀抱里,心中酸楚极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在吊桥上醒来时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眼睛里打转:“时燃……这不是梦吧……这不是我又在做梦吧……” 他没有可怜到那个地步,时燃竟然记得他——年追弦的眼泪化在时燃的衣襟上,忐忑不安地等待时燃给他答复“这不是梦”。 时燃强忍着想俯下身给怀中人一个安抚亲吻的冲动,他默默收紧了手臂,不顾身上撕心裂肺的伤痛:“别怕……这不是梦,只要你愿意,这永远都不是梦。” 年追弦终于稍稍安心了些,尽管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却露出了和时燃分离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知道时燃的伤重,此地不宜久留,他轻声道:“时燃,你靠着我,我们先去治伤。” …… 年追弦带着时燃捏了一个瞬行决,顷刻之间到了一处朴素简单的院落外。时燃又昏迷过去了,脸色惨白如纸。年追弦看了一眼心中焦急,吃力地架着时燃,走到大门前敲门。 “小……顾神医在家吗?贸然叨扰请恕罪!请顾神医救命!” 时  15 燃记得自己已是意外之喜,年追弦当然不敢想着所有人都能记得,可他知道顾香河心地善良,绝不会冷眼看着他们不管的。 门很快开了,年追弦一见开门人震惊极了,这人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身材娇小,五官清冷,竟然是程萱! 年追弦一阵恍惚,他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活着的程萱,她毫发无伤,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年追弦下意识地唤道:“程……” “谁呀?呦,还能从天而降一个病人?莫非我真的如此出名?” 忽然一人从程萱身后窜出来,活蹦乱跳的,不是顾香河又是谁? “少说两句吧,”程萱转头数落道,“还不把病人扶进来。” 顾香河撇了撇嘴,走过来上下看了年追弦一眼,奇道:“我瞧着你很眼熟,莫不是得罪过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顾香河,在看见年追弦微红的杏眼时不知为何心里一堵,挠了挠头没再说话了,帮着年追弦把时燃往屋里走。 年追弦轻轻地把时燃放在床上躺好,刚帮时燃调整好了枕头,顾香河就凑上来左看右看:“快让我看看,哎呦,怎么伤的这般严重啊。哎,他是你什么人啊?” 年追弦不假思索地说:“是我夫君,你快些救救他吧!” 顾香河一噎,奇怪地看了年追弦一眼摇了摇头,拿出一颗金色的药丸塞进时燃的口中,又迅速地帮时燃处理了外伤,半天忍不住对年追弦说:“你夫君这是干什么去了?弄了这一身伤?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你打的啊。哎,算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年追弦也默默念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伸手摸了摸时燃的头发。 “好了,我去后面煎药,”顾香河对年追弦嘱咐道,“你夫君着了凉发着烧,这夜凶险,你看顾着些,有什么事叫我便是。” 年追弦赶紧胡乱应了,他刚才还不是怕顾香河又恶作剧,所以先噎他一下,他还没有完了。 他在时燃身边守着,这里条件简陋也没有矮凳之类的东西,年追弦便跪坐在地上靠着床沿,静静地思考着既然重来一回,无论如何,他定要保护好程姐姐和小宝,提醒师父小心钟故,绝不让梦中的悲剧在现实中发生。 正想着,忽觉脸颊上轻轻落了两根手指,温柔地摩挲着。 第一句诗守护 年追弦忙抬头看去,只见时燃已经醒了,两只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目光却不似平常的柔和,似乎有些严厉。 “时燃,你这次比上次受寒严重,没有好那么快。是不是还很难受?”年追弦凑近他,“我用灵力帮你镇痛吧。”说着便抬手要为时燃输灵力,却被时燃一把握住了。 “小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时燃慢慢地说道,声音又低又哑。 年追弦被问地莫名其妙,一双眼睛无辜又茫然:“啊?” 时燃静静地看着年追弦,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当他在小巷子里醒来,看见年追弦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给自己输灵力,心头不是不生气的,他这么疼着的人,丝毫不知道保重自己,就那样跪在地上不要命的给他输灵力,怎么能不叫他担心。只是看见这人那般可怜,便忍不住想着先安抚住了再说。 谁知这回醒来,看见年追弦直接跪坐在床边的地上,时燃心疼地想把人狠狠训斥一顿,却连太重的话都舍不得说。 见时燃语气严肃,年追弦有点不知所措地说:“我没有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时燃沉着脸,大手抓着年追弦的手腕,稍稍使了点力气:“起来!” 年追弦被他拽起来,他傻乎乎地在床边坐下,没太懂时燃是怎么了,好像有些生气,他试探着问:“时燃,你是不是伤口很痛?药马上就好了,我先帮你用灵力止痛吧。” 时燃抓着年追弦的手无声的制止了他,他对自己那点出息心里有数,刚凶了人,这会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下意识地轻轻揉着年追弦的手腕:“刚才抓疼你了吗?” 年追弦赶紧摇头:“没有,不疼。” “腿疼不疼?在地上跪了那么久,寒气都进去了。” 年追弦握着时燃的手心疼道:“我哪里也不疼,你别担心我了。” 时燃微微放下心来,看着年追弦还是温和了声音:“刚才怎么那么害怕?我的宝物还在你那里收着,你该知道至少我不是假的。” 年追弦一怔,后知后觉地探手去摸,果然怀里除了答案书之外还放了一个东西,正是时燃给他拿着的匕首。年追弦终于露出一个真正安心喜悦的笑来,圆圆的杏眼都弯起来了:“真的在——我竟没发觉,时燃,谢谢你还记得我……不过为什么小河他们不记得,你会记得呀?” 时燃见他笑了,心中的担忧也和缓了许多,他缓声道:“这个原因……以后再说吧。当时在夜兰州,我一时大意没护住你,是不是吃了钟故的亏?”说到这,时燃眼中飞快的闪过戾气,“我一定杀了他。” 年追弦低声道:“你怎么把夜兰州的事怪在自己头上了?那都是假的,不过是……是我的一个梦。”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年追弦到现在也还是有一丝恍然,他还不能很快接受之前种种都是他的梦境。 时燃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道:“何谓真假?凭心而已。即便是梦,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梦。小年,别想了,你衣服还湿着,先去换一身。” 年追弦心道:“这倒也是,总归时燃什么都记得,又和真实发生过有什么区别?” 他想通之后心里舒畅了许多,看着时燃笑道:“衣服不过有些潮罢了,有什么关系?你还发着烧,小河让我看着你的。你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不许再啰嗦了。” 他的话像是暖流一般,听得时燃喉头一哽,从心里激荡起排山倒海的爱念。这样深的爱意,像刀一样凌迟着他,时燃知道,把这些深刻的爱意全部说给面前的人听,也许会减轻自己的痛苦。 可他不能。 他不能让自己的心爱之人,恢复记忆,却丢了性命。 他告诫过自己,如果他的爱是伤人的利刃,他一定把这利刃捅进自己的心脏,再不拔出。 时燃闭上眼睛,心中沉痛又酸涩地默默想着:“小年,为什么你失去了记忆,却又一次来到了我身旁?为什么还要对我这样好?你可知我又甜又痛,已经永世沉沦万劫不复了。” 年追弦见时燃果然乖乖地闭上眼不再说话,一副打算休息了的样子,心中安慰,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时,程萱正好轻轻推门进来,她手上端着两碗碗黑乎乎的药汁,苦涩的味道又冲又呛。 程萱看年追弦一脸不忍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碗,温和地笑道:“我叫程萱,是小河的大嫂  16 。你别担心,这药虽然卖相不好,但功效是极佳的,”她走过来对时燃道,“稍微忍忍苦。” 时燃礼道:“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何来忍苦一说?”说完稳稳地接过了药碗,眼也不眨的一饮而尽。 程萱一笑,拿起另一碗药递给年追弦:“这药是给你的,你身上灵力枯竭,不能就放任着,喝了缓缓。放心,这碗不苦。” 年追弦没想到程萱如此细心,就是将他灵力枯竭一事直接说出来让他有点心虚,他不敢看时燃,赶紧端过来喝了。 年追弦喝了药,偷偷瞄了一眼时燃,果然时燃看着他的目光又是那般严肃,年追弦忙一边讨好地笑着在时燃的背上安抚了两下,一边扶着时燃躺下,见他沉沉地闭了双眼,将被子仔细给他盖好。 “你这朋友的情况十分不好,他心神不安,积郁成疾,是不是一直以来郁郁寡欢?”看时燃慢慢睡着了,程萱开口问道。 年追弦心里一酸,时燃的确不是活泼爱笑的性子,眉宇间常常是一片阴郁,总是自己去哄他才能哄出几分笑意来。 他轻声道:“是啊……他以前吃了很大的苦。” 程萱劝慰道:“这也只能慢慢来了。我看你十分关心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疼他,他也不算至苦了。” 年追弦无奈地心想:“那也得是他真正心爱的人疼他才好啊。”这想法只闪了一瞬,年追弦便压了下去,点点头对程萱小声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程姐姐你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程萱微笑道:“好,一会小河会过来再给他号个脉,他现在在给我的孩子小宝施针,”说到这她低叹了一声,眼中泛了一点泪光,“只可惜小河医术如此精湛,小宝却总不见好。” 年追弦正愁不知怎么把话题引导小宝身上,程萱这一说,他心中一喜,接道“程姐姐,小宝生了什么病?” 程萱轻声道:“不知是什么病,就是日夜惊惧不断,神思恍惚。这病和之前扶伤城里……罢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二人风尘仆仆的,还是早些休息吧。” 年追弦急忙道:“程姐姐,我对小宝的症状有些想法,不知我可否前去看一看?” 与此同时,钟故静静地走在树林里,他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目光空荡荡地看着前方。等走到一棵又细又歪的树前,他停住脚步,闭目细思了一会,才出声唤道: “千知客,我带了宝物,想与你做个交易。” 不一会,一个大灰耗子一样的人冒出来,一双极大的眼睛打量着他:“蝶妖钟故,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么?” 钟故慢慢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吊坠:“这是我家传的护身宝玉,你看可入你的眼?” 千知客眯眼看了看,咧嘴笑了:“不错不错,是好东西,你想问点什么?” “怎么才能杀了时燃?”钟故苦恼地说,“你也知道,我本来想杀年追弦,却一时好奇看了年追弦的梦,不知不觉在他梦里呆了那么久,结果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只好打散这个梦境帮他醒来。但是他竟然还和时燃如此亲密……我不明白,我也懒得明白,但是我知道要杀他,得先杀了时燃才行。” “可惜,上次用纵梦术没杀成时燃,现在年追弦对我防备得很。” 千知客听完后收了笑,冷哼一声:“你这不自量力的小妖,还想杀时燃,可真是异想天开。你再给我一百块宝玉,我也没法说!” 钟故猛地抬眼看向千知客,细长的双眼中带着玩味的神色,他若有所思地说:“哦——你说的是‘没法说’,也就是说时燃并非无坚不摧。你知道方法,可你没法说……就是说他的身份比你高,甚至高很多。你们千知一族的金贵之处在于脱离于轮回,那么至少……时燃也是个处在轮回之外的人。” 千知客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自己没好气地随口一说,竟能被他分析出如此多的事情来,而且——他说的还都对。 钟故笑道:“那就好办多了,脱离于轮回的人不过就是那几个。我来数数,你们千知一族所有人、历劫门守门人常青土、天界帝君、鬼界的鬼帝,琴瑟之首年华、罗刹妖剑——”钟故忽然顿住,千知客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钟故一笑,“哦……原来罗刹妖剑化形后的名字叫时燃。”他完整地看过年追弦的梦,时燃说过,他的原身是一把剑。 千知客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天地良心,他可真的什么也没说啊! 钟故勾着唇:“看来我说对了。” 千知客左右看了看,跺脚说道:“别再说了!你不想活了还能轮回投胎,别拉着我一起找死!” 钟故充耳不闻地继续道:“怪不得我师父说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据传几百年前罗刹妖剑现世之时身披灭日之焰,令山河倾倒,天地变色。他手下亡魂无数,人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百年前,他却突然销声匿迹,世间再也没人见过他。” 千知客额角的冷汗都流下来了,他活了不知多少世了,还是头一次被人吃的死死的,一句话竟让这蝶妖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护着年追弦?听说最后见到罗刹妖剑的人是琴瑟之首年华……年华姓年,年追弦也姓年,他们二人——” 千知客突然出声打断他:“够了!别再说了,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些废话?” 钟故笑道:“看来你真的很想要这块宝玉,不然你本可以转身就走的。可惜,就算我知道时燃是罗刹妖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杀他。” 千知客的确舍不得那块玉,他忍不住道:“行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把他的本名这样挂在嘴上?慎言吧。” 钟故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好吧,我不问这个了。这样吧,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绕过时燃,把年追弦杀了呢?”说着,他将宝玉递了过去。 千知客犹豫了一下,一脸不理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和年追弦过不去呢?” 钟故道:“因为他是我的仇人啊。” 千知客一噎:“什么仇人?就因为你一直以来杀人杀得顺风顺水,唯独在年追弦身上栽了跟头,你不甘心吧。” 钟故歪头懒洋洋地承认道:“是啊。” 千知客看了一眼那宝玉,忽然轻轻地笑了,终于把玉接了过来,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对钟故道:“我能看到的未来只有一种可能能叫他死,就是你用命来启用焚梦决。不过我觉得为此送命大可不必,其实你就等着就行了。” 钟故道:“说明白点。” 千知客微笑着说:“年追弦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的命不过是有人给他续的。他只有四世轮回,世世短命,用不了几十年,他就能彻底的消失在轮回里。” 钟故一愣,这 17 他倒是没有想到:“他没有轮回了?” 千知客将宝玉揣在怀里,摆摆手道:“没有了,他气数尽了。” 第一句诗山火 年追弦看过了小宝,给小宝修复受损的心脉,顾香河却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念念有词:“竟是这样?竟是这样?!梦杀术,实在是太毒了,到底是谁?怎么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年追弦没说出凶手是钟故,他怕顾香河会立刻去找钟故报仇,钟故又纵梦术傍身,顾香河必定会吃亏。 年追弦道:“顾神医,小宝的症状不是只有扶伤城的大夫才有吗?他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会得罪一个纵梦高手?” 顾香河烦躁地摸了两把头发:“还不是这破孩子,我与大嫂不准他学医,他就藏起医书自己偷偷的学!我们大意没有及时发现,也许是被那恶贼察觉到了吧,哎……” 年追弦心中又惊又怒,他一直不知钟故为何对小宝下手,原来竟是如此。他的恨意,已经从那个庸医的身上转移到了所有的医者身上,连看过几本医书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他滥杀成性,实在不能再留了。 …… 年追弦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间,本想跪在坐在床沿边,然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坐在了床边。 时燃睡得沉,苍白的脸上连漆黑的长眉都显得没有平日锋利。年追弦心中软软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尖的肌肤碰上时燃浓黑的眉毛时不由得一抖,年追弦忽然就缩回了手,他脑中亮光一闪,忽然映出一道清晰的认知: 他的心已经不知不觉地靠向了时燃。 时燃那么强大,让他心安不已,又那么脆弱,让他忍不住怜惜。 年追弦闭了闭眼睛,内心惶然地浮现出一丝欢喜和几分悲哀。他急忙定定了定神,现在还不是软弱放松的时候。 他按捺下纷乱的思绪,垂眸思索钟故一事——这次钟故没有被时燃打伤,所以应该还没有修习禁术,自己灵力不及他,但只要去提醒师父,擒住钟故应当不成问题。 打定主意后,年追弦给时燃设下了两道防护,便闪身进入了梦境之地。 可年追弦却没想到,他一进入梦境之地,有两个人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 准确的说,是清远梦师站着,而钟故跪在他的身边。 清远梦师静静地说:“我已经带着这孽障,在此等你许久了。” 年追弦怔道:“师父,你都知道了?” 清远梦师道:“你们二人的纵梦术还是我教的,此前的梦境之变,我如何不知。” 年追弦看钟故正凶狠地看着自己,他收回目光直视清远梦师道:“师父,你带他在这里等我,是为了再要给他求情?” 清远梦师冷冷地道:“自然不是。我对你只是失望,对他却深恶痛绝,我要亲手诛了这逆徒,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从此我们三个,就当从未相识过。” 她话音刚落,钟故就一脸不可置信地大叫道:“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这么偏心!?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清远梦师喝道:“你为了杀人,连父母给你留下的唯一遗物都拿去跟千知客做了交易!你真是丧心病狂!”她猝然抬手,狠狠击在钟故的天灵盖! 钟故连声音都没发出就满脸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清远梦师看着钟故的尸体默了一会,道:“你走吧。” 年追弦微微颔首,突然,他右手拍出,指尖飞出三根金线一般的灵力,分别没入了清远梦师的喉咙、胸口与小腹。 “清远梦师”没想到年追弦突然发难,生生受了这三下,喷出一口血来。 她低声笑道,声音却变了:“小年师兄,你实在是灵透聪慧。” 此刻年追弦也没好到哪去,他回到最初本就灵力不多,之前给时燃输了灵力,又给小宝治疗,到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一直陪钟故的演戏也是为了等这个机会,这一击得手,他灵力已经彻底耗尽,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鲜血来。 钟故已经恢复成了自己的样子:“年追弦,我本不信邪,但现在终于明白千知客为什么说,我要杀你只有一种可能了。” 年追弦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低低咳了两声,又吐出一口血沫,道:“你中了三根锁梦丝,若是再动纵梦术,不到一炷香你就会死。” 钟故笑道:“我知道的,我现在不动,免得你有后手。” 年追弦身上发冷,几乎有些站不住,他强撑着冷静地道:“你把师父怎么了?” “放心吧,我对杀师父的兴趣不大,”钟故道,“我最想除掉的还是你。” 他一步步缓缓后退融进黑暗之中,声音渐渐远去:“等着我吧,年追弦。我会一直跟着你,亲眼看你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年追弦用锁梦丝制住了钟故,料想他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再出手。他擦干净了嘴角的血迹,蜷着身体缓了好一阵才感觉胸口针扎一般的痛楚消了不少,便趴在床边给换时燃敷在额头上的手巾。 “小年,何时了?”忽然,时燃低哑的嗓音传过来。 年追弦一愣,歉疚道:“时燃,我吵醒你啦?对不起,你快睡吧,我不动你了。” 时燃撑着坐起来,年追弦赶紧拿了一个垫子放在他身后。此刻屋中没有点蜡,从窗子里透进来的是如水的皎皎月光,月色下年追弦的脸显得更加纯净可爱。时燃看着那如玉的脸庞,轻咳了一声,语气微沉道:“小年,你怎么不休息?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他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捏住了年追弦的腕脉,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受伤了?!”怎么会?自己明明将匕首给了他。 年追弦眉眼一弯,笑盈盈地说:“就是点轻伤,一点事也没有。我刚才把钟故打跑了,厉不厉害?” 他这模样太过勾人,时燃忍无可忍地拉过他抱住:“对不起,我没察觉到他来,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年追弦就知道时燃会这样想,从他怀里抬起头笑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你现在伤的这么重,当然要好好养着,”他语气带了一点撒娇道,“时燃,你别自责了,感觉怎么样了?还很难受吗?” 时燃心软得不成样子,拿他没办法,摇头一笑:“无碍的。” 年追弦的脸冲着月光,更显皎洁,而时燃却是背光而坐,他的容颜匿于黑暗之中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年追弦看着时燃硬朗的轮廓,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担忧道:“时燃,你这次吃了活金丹,怎么没有上次好的那般快啊?” 时燃一默,他当时身处夜兰州,忽然眼前一黑便回到了那个小巷。心中有几分猜测,知道年追弦定会害怕,便将全部的灵力散布开来寻找年追弦的踪迹。 可这些事情实在不必讲给小年听。他  18 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担心,时燃哪里舍得再给自己的心爱之人添一点苦头? “看着凶险,”时燃温声道,“明日起来就没事了。” 年追弦不由分说地要扶他躺下,嘴上不满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快些休息。不要乱动,手巾都掉了。” 时燃微微笑着,就着年追弦的手躺下,他喃喃地道:“小年……”尾音缠绵,入骨情意,都融进了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只有自己听的懂。 “嗯?”年追弦俯下身子。 “没事,”时燃轻笑,“好像有些热。” 年追弦一笑,给时燃盖好了被:“是好像比刚才有些热,但是你也不许踢被子——” 门突然“咣当”一声被推开,顾香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小年!你们快跑!竹林失火了!” 空气中的热度好像随着这句话猛地加深了几分,仔细地闻着其实是隐隐有着糊味,甚至有一丝竹子的清香。 年追弦余光看见此刻窗外已经有火光一点了,他一边扶起时燃一边急切地问:“程姐姐和小宝有没有事?!” 顾香河将他们往出带:“他们没事,但是竹林现在四处起火,却不知原因,更扑不灭!这竹林里都是竹妖,我们怕火,沾上一点火星都必死无疑!” 他们刚跑出了院子,程萱也抱着小宝跑过来。这一会的功夫火势已经熊熊地涨了起来。 忽然,只见一个竹妖跌跌撞撞地向他们冲过来,他身体已经化成了竹子,却还是顶了一个人的脑袋,那火竟是在他的脑袋上熊熊燃烧! 这竹妖口中惨叫,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一头栽下,火一粘到地上的草木,呼地一下扩开,他们连忙退了几步。 四周火势已经越来越猛,入目皆是火光冲天,便是有两处火势较缓,也不知能否安全地直直穿过竹林。 “是焚梦决,”年追弦看着那个被烧得没有声息的竹妖,沉沉道,“是钟故的手笔,他倒当真舍得。” 顾香河护着家人退向火势较缓之处,大声问道:“焚梦决是什么玩意?!” “施法者以自身生命为引,焚烧睡梦中人的梦境置人于死地,”年追弦哑声道,“这火水扑不灭,必须马上离开竹林。” 原来着火的不是脑袋!是梦境!这上哪灭火去!顾香河咬着牙接过小宝,护着程萱挑火势小些的地方走去,年追弦扶着时燃跟上。然而没走多久,前方轰然倒塌数根翠竹,火一下子冲天而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回头看去,山火如猛兽一般咆哮追来,所到之处的草木青竹皆沦为了火的傀儡,连成一片撕咬上来,他们已然没有退路了! 第一句诗烧尽 几人围困于火海,竹妖畏火至极,如此强大的火势下甚至无法飞出竹林。年追弦面色发白地尝试着瞬行决,瞬行决很好用,一次可以带一个人,可是他此刻已经灵力枯竭,一个瞬行决也做不出了。 程萱见火海成片,已然没有路了,她惨白着脸,努力冷静道:“小年,时燃,你们不是竹妖,遇火并不一定致死,你们此刻拼着冲出去,生还几率比我们要大!” 大火猎猎作响,像是猛兽的低吼。火色之中,时燃的脸看着不那么苍白了,竟显出惊心动魄的绝代风华来:“我还有灵力,可以在我周围避火。”说着,他周围竟冒出丝丝剑风,围绕着时燃好似一层透明的茧。可那范围太小了,最多堪堪容下一个人。 程萱见了,厉声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小年出去啊!” 时燃一怔,低头去看年追弦,年追弦扶着他,身躯与他紧紧贴着,也正直直地回望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猎猎的火风中交汇着。 时燃在年追弦清澈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那是罗刹妖剑的样子。罗刹妖剑,傲然于轮回之外,杀人如麻,罪恶滔天,是一把不折不扣的不祥之刃。他曾令天下俯首,山川变色,他大可潇洒离去,可此刻他却真真切切映在年追弦的眼眸中。他的眼睛像是一尊宝器,将他这妖魔囚禁于此,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就不是当年的罗刹妖剑了。 或者说,自从他第一次从年追弦的眼中看见了自己,他就无法再做以前的罗刹妖剑了。 他这样深爱着的人,他这样深深烙在心上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有一点点难过?——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护着小年离开。可若他们逃命出去,剩下的人却葬身火海,他的小年那般善良,又该如何释怀?只怕这火在他心中永远不会熄灭了。若是从此小年的快乐都因这几条人命而蒙上一层阴翳,自己又怎么忍心看见? 他了解年追弦,知道此刻他绝不会跟自己一走了之。他愿意把命都给小年双手奉上,根本没有办法枉顾小年的意愿。 小年在想什么,他看一眼,就清清楚楚。 思绪千转,其实也不过短短一刹那,时燃和年追弦对视一眼后便对着他们同时开口道: “我先带你们出去。” “我不畏火,让时燃带你们先走!” 时燃看着年追弦转过来对自己盈盈一笑,心中刺痛,把他的小年留在这里他又何尝落忍,可是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快一些,只要快一些就好。 时燃的喉结动了动,忍着想重重吻怀中人的冲动,低声在他耳边道:“等我!”然后咬牙放开了他,走到程萱面前,一手抱过小宝,沉声道:“别离开我的剑风范围,快走。” 程萱还想再说什么,时燃便不由分说带着她稳稳地向前走去。 这火场中此刻只剩下了年追弦和顾香河,两个人都被浓烟呛得咳嗽。顾香河从怀中翻出了一条手巾撕成两半:“捂着口鼻!” 年追弦接过照做,顾香河擦了一把被呛出的泪大声道:“下一个你走!没得商量!” 年追弦声音有些哑:“拉倒吧,你碰个火星子就着了,把你留这,你就成柴火棍了!” 顾香河忍不住揽过年追弦,给他胸口上来了一拳:“真的!我——我知道这么说很矫情!但我真的觉得好像和你认识了很久一样!也许我们上辈子就是朋友!” 年追弦被他凿的莫名其妙,没忍住一连串的咳嗽:“是就是,你打我干嘛?” “这也叫打?!这不叫打!这叫关系好!”顾香河得意地给年追弦展示自己的拳头,“你看,大拇指露在四指外面才叫打,大拇指包在四指里面叫护着兄弟!这是我们竹妖的礼节!” 竟是这样吗? 电光火石间,年追弦突然想到他一直不明白的事,那就是为什么顾香河一点也没信钟故的蓄意陷害,他本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可能解惑,但此刻他的脑中却浮现那日清晨程萱躺在地上的画面——她手里紧 19 紧握着琴弦,方式却有些奇怪,她的大拇指包在四指里面。 竟是这样,当时顾香河看着程萱的手,定定地说“我确定不是你”,那日走在去夜兰州的路上,他低声说“她告诉我,要保护你”,原来如此。 年追弦一时间想要落下泪来,那时程姐姐面对钟故生命垂危,竟然还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他示警。还好,还好这回,总算是护着他们安全无虞了。 他也将大拇指包在四指里面给了顾香河一拳头。 时燃一路由着程萱指路,带着她和小宝快速地穿过竹林,他一下也不敢回头,胸腔隐隐作痛,身上的各处伤口似乎都崩裂开来。而他面沉如水,竟丝毫不显痛楚之色。 “时燃……多谢你,多谢你们。” 时燃低声道:“你不必言谢。若是你们出事,小年不知该如何难过。” 说话间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时燃沉默地将小宝交给程萱,一言不发地转身冲进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的竹林。 时燃再次赶回原地时那大火的包围圈已经小了很多,顾香河见了他大声喊道:“带小年走!!先带他走!!” 时燃却深深地看了年追弦一眼,甚至没有时间冲上去抱一抱他,对他再说一句“等着我”。 年追弦白净的脸上蹭了一块黑,看着可怜极了,他拿着脏兮兮的布巾捂着口鼻,只露出清澈干净的圆圆眼睛,那眼神不变,那样的好、形容不出的好,让他爱极了。 时燃望向那双眼睛,它们仿佛理解了他未说之语,还灵动地回应着他——我等你,我会等你。 时燃沉默地上前一掌打晕顾香河,带着他转身便走。他的体力早已经透支,转身那一瞬间血丝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他身上的每道伤口都不停地向外渗着血,漆黑的衣衫早就被血浸透,可这一切都抵不上来自心中的那一处越来越大的破口,那让他痛的发疯—— 他把他的小年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那里的烈火滚卷,黑烟漫天,汹涌的热浪在黑夜中像是死神的鼻息,那里是人间炼狱。 而他的小年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时燃的一颗心仿佛已经被这山火灼烧成了渣滓,化成了灰碾进了泥里。这个念头他再不敢想,用着他最快的速度把顾香河扔到安全的地方,便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时燃大口大口地喷出鲜血,灵力近乎枯竭,脚步却不敢慢,他一身漆黑的血衣,似一把沉重的利剑划开这无情的烈火。快一些,再快一些,他脑中纷乱的念头只剩下一个——小年,别怕。 时燃再次赶回去的时候,那片空地已经不见了,天地间只剩火舌卷走了一切。 他的小年……他的小年…… “小年!!小年!!!” 时燃双目赤红,巨大的恐惧撕扯着他的思绪,他怕的快要发疯。 时燃,我在,我在这。年追弦看见了时燃,围在时燃周身的剑风已经残破不堪,只将将护得住他自己一人。他绝望地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颤抖的瞳仁里全是恐惧。 年追弦思绪恍惚起来,他昏昏沉沉间,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年追弦似乎听见了时燃痛苦地哽咽,和他们初见时他在梦境中的哽咽声音重合在一起。 呼啸的大火卷上年追弦青色的衣角,贪婪地火舌舔舐着他细白的脖子。他很想跑过去抱着时燃,请他不要那么害怕,可是火光已经将他吞入腹中。 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他应该是感受的到疼的,但此刻他只知道胸腔里还在鼓动的那一处痛的比烈火焚身还要难捱千百倍。 年追弦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他看不见时燃了,也听不清时燃的话了,眼前是一片暗红色的重重黑影,耳边只剩野兽一般的声音,似哭非哭。 忽然间,年追弦落入了一个沉沉的怀抱,那人抱的极重,他觉得痛极了。可那人的怀抱太过宽厚,为他挡去了所有的灼痛,让自己沉沦在他的怀里。 “小年,别怕……” 是这句话。他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在梦里,在现实,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厮磨。 嘴唇忽然一痛,那人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然而他很快就放开,轻轻地舔了舔,小心地含着,像无声的歉疚。那人的舌头温柔地扫过他的唇,顶开他的牙齿,轻轻地勾住他的舌爱抚着,缠绵着,像护着宝贝一样不敢用力。 然而忽然那人变得凶狠起来,叼着他的舌头用力地吸允,疯狂地滑过他每一寸空隙,从上颚到舌根,与他抵死纠缠。那人重重吻他,让他几乎化在这个怀里。 他的思绪断成了碎片,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方,他不知自己是何人,更不知紧紧抱着他几乎要把他勒断的人是谁。大火之中,他似乎无处可去,但分明这个人的怀抱就是最好的归宿。 他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疼痛,他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了两人相交的唇舌之间。 那人吻得太重了,他不得不用尽全力地去回应他,他用了最大的温柔去勾着那人,安抚这惊慌颤抖的野兽。 火光冲天而上,净世竹林化为深渊火海,咆哮着席卷了千百生灵。万籁无声,天地间一片涂炭。没有人知道,这林火之中,有两个人颤抖相拥,唇舌痴缠,他们疯狂地互相慰藉着对方的惊惧,魂灵缠绵悱恻,肝脑涂地,共赴心安之处。 第二句诗开始 清风拂面,空气中布满了雅致的竹香气息,年追弦睁开眼睛,满目竹影深深,日光斑驳,清新洁净的空气萦绕在鼻尖,让他不禁恍惚了一下。 他还记得时燃带着顾香河走后不久,四周的烈火就肆虐扑咬上来,他根本退无可退,心中不是不害怕的,但那一刻,他心里更多的竟是对时燃的歉疚。 我死了……时燃怎么办? 然而不知是不是濒死的错觉,他好像是看见了时燃,看见他撕破火光,焦急慌乱地寻找自己,他很想冲上去安慰他,可那时他已经被火海拉进了深渊动弹不得。 他多么想扑上去告诉时燃,你不要着急,我还好好的。想问他伤的那么重,还这样调动灵力送大家出去,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他好像有千言万语,他脑中好像荡起了无数的前尘往事——可此刻他却对当时的一切没有任何印象了,只记得太烫太灼,他浑身都痛。 年追弦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唇瓣,他整个被烈火焚身现在却完好无缺,身上的痛觉都消失了,只有嘴唇这里还隐隐作痛,那痛楚模模糊糊地蔓延到心脏,他却不知原因为何。 “好了好了,你别发呆了,赶紧继续吧!” 冷不丁身旁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年追弦侧头去看,见常青土靠在旁边一棵竹子上,他愣愣地问道:“常青土前辈?你怎么来了?” 20 常青土细致的把他又乱又干的长发拨到耳后,笑着说:“第一个轮回结束了啊,完成的不错,我很欣慰。” 听到第一个轮回就这样结束了,年追弦有些茫然道:“前辈,我死了吗?我要是死了,时燃怎么办?” 常青土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一边看着手中的纸一边道:“你当然没死啦,就是第一个轮回结束了而已。时燃有什么怎么办的,正主死了他都挺过来了,你一个替身,操心那么多干嘛,这个轮回你接着好好做就行了。” 年追弦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心道:“是啊,我在想什么呢?是时燃对我太好了,让我忘了身份吗?为什么刚才一直觉得他会痛不欲生?我真是自作多情。” 他定了定神,忽然疑惑道:“不对啊前辈,这一世的续命法宝我还没有找到,怎么就结束了?” “没找到吗?”常青土盯着手里的纸说,“我这显示的你已经找到了啊。” 年追弦不解地问道:“我找到了?是什么啊?” 常青土把纸收进怀里,撇撇嘴道:“原来你不知道你已经找到了,那我不能说,说了违反规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上点心,最后可是有大用处的。好了,我现在会把你送到你这一世的家里,然后你继续历劫去吧。”说完,他拎起两脚之间的沉重的脚链不见了踪影。 常青土走后,年追弦眼前的景色一花,便到了一座山中宫殿。 这座别出心裁的建造在山林中的雄伟宫殿十分大气宏伟,即便是山水掩映下也不减它的磅礴气势,重重树影不仅给金碧辉煌的砖瓦去了俗气,反添了一丝厚重。 年追弦坐在独属于自己的寝殿内,摸着自己身上绝好的衣料,依旧是素雅的青衣,但却比当蝶妖时的衣料珍贵多了。他从怀中掏出答案之书,默问道:“这一世我是什么人啊?” 答案之书写道:“你翻翻看放我这的那首诗。” 年追弦照做了,问道:“然后呢?这诗和我这一世有什么关系?” 答案之书:“关系大了去了,望帝春心托杜鹃,看见没有?你这一世啊,身份十分金贵,是这诗句中望帝的孙子。” 答案之书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大页:“要说得先从你的祖父说起,你这位祖父可是位十分的了不起!他曾救古蜀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在他出现之前,古蜀国的百姓生活困苦,忽有一日他从天而降出手相帮,让人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百姓对他极为爱戴,就拥他为帝。” 年追弦看的津津有味,翻过去一页却出现了转折:“可惜好景不长,望帝并非无所不能,人们的日子刚有好转,便遭遇了千古难见的洪水,洪水淹没了庄稼,百姓重回水深火热之中。望帝苦心治水却收效甚微。有一日他从碰巧河里救上一人,这人竟极富治水之法,望帝大喜之下便禅位给他,自己带着家人与亲信来到这山中,修建了这座‘木宫’隐居。” 后面答案之书还在滔滔不绝:“不过事情还没完,我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此刻你的家人了,望帝醉心治国,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你爹。 “你爹不学无术,干啥啥不行,唯独在生儿子这方面造诣颇高,他成年后一年之内和不同的女人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然而他不知发哪门子疯,大儿子一出生便被他摔死了,不到一个月后二儿子出生也被他摔死了,三儿子的母亲一见不对,看着马上就要轮到自己儿子了,便忙不迭地大着肚子跑路了。四儿子的母亲还没来的及紧张,望帝便禅位了,这疯男人也不知哪里想不开,竟跳河自杀了。” 答案之书一连写了好几页:“如此一来,他便留下了三个遗腹子。四儿子是个薄命的,生下来就是死胎,本来人丁兴旺的帝族转眼间就剩两个金疙瘩了,好在都平平安安降生了。” 之后答案之书再说的那些话,年追弦有点没脸去回忆。 望帝隐居以后,便化名为年生,还亲自给两个孙子取了名字:年思政和年追弦。 望帝病重的弥留之际,把两个尚且年幼的孙子叫到了床前,颤颤巍巍地最后一次教他们道理,治国、理政、□□,说了一大堆,最后望帝说,人一定要有为之不懈追寻之事,否则光阴虚度,蹉跎一生,实乃憾事。并询问了两个小孙子可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年思政说,我要拥有好多好多美女,给爷爷生好多孩子。 年追弦说,我要找一个倾心之人,与他白头偕老,给他生好多好多孩子。 然后望帝就死了。 年思政和年追弦也成名了。 其实年思政的成名,也就还好,望帝留下的旧臣们看见他不过就只是叹一句“五公子随他爹啊”,但看见年追弦,他们却连一口气都叹不出来。 …… 年追弦捂着脸,他真不想这样成名。他与年思政同月出生,年龄也就差了十几天,好歹他的便宜五哥还知道把生孩子这等困难的事交给别人去做,他倒好,打算亲自上阵。直到现在十七岁,祖父留下来教导他们的臣子们见了他们还是摇头叹气。毕竟这两人的抱负实在是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臣子们便帮他俩想了一个——复国。 复国,他哪有功夫复国?他只想快些找到这一世的时燃。 年追弦试了几次入梦,却怎么也进不去梦境,没办法,只好问答案之书:“我的纵梦术怎么不好使了?” 答案书写道:“啊对了,忘了告诉你,你这一世是杜鹃妖,属于蝶妖的纵梦之术你已经用不了了。” 年追弦有些失望,没有纵梦术,该怎么找时燃呢?他期待地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时燃在哪里?还有这一世的续命法宝是什么?对了!上一世的续命法宝是什么啊?” 答案之书很直白地道:“下次这两个问题你都不用问了。我一个也不知道。” “那杜鹃妖会什么呀?” 答案之书非常欢快地写道:“杜鹃妖种地特别厉害!你有一双鬼斧神工的巧手,种什么活什么。有你在,冬天都能大丰收,你就是一个移动的粮食库!” 年追弦烦躁地把书合上,种地有什么用,庄稼丰收了还能给他结出一个时燃不成。正心烦意乱,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弟弟!弟弟!年追弦!” 年追弦一听,猜想是自己的便宜五哥来了,他把答案之书收起来,跑到门口:“……你怎么来啦?”其实他一见到年思政,便有一些怔愣,年思政身上有莫名的一种亲切之感,仿佛他们真的是兄弟一样。 年思政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衣服,长的远没有年追弦清雅,但也算中上之姿。他一上来上来毫不客气地掐年追弦的脸颊:“没大没小的,叫五哥。” 他这手劲可一点没留情,为保住自己的脸,年追弦连忙唤道  21 :“五哥,你怎么来了?” 年思政得意一笑,拍了拍手,气势十足地叫道:“都进来吧!” 话音一落,从门外施施然进来十几个美女,身姿婀娜,步态轻盈,一举一动的柔软都像是水做的。再看脸孔,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美得各有千秋,有柔弱的,有明艳的,有婉约的,有娇俏的,什么都有。每个人都金光闪闪花枝招展的,看的年追弦眼睛都晕了。 年思政十分慈爱地拍着年追弦的手说:“弟弟,我近日又得了不少美女,个个水嫩嫩的,你绝对能挑到喜欢的!来,选选!” 年思政此人虽然是一个大写的荒唐,但他对“理想”一事上算得上专一又长情,儿时的抱负他不仅牢记于心,而且一直为之努力奋斗着。在他看来,年追弦也是一心为自己儿时的追求默默努力着,这个举动实在是危险。 年追弦看年思政神情十分关切期待,只好耐心的看了这些珠光宝气的女人,但很遗憾的是,这些女人个个媚眼如丝,年追弦实在亲近不起来。 见了弟弟的表情年思政就知道他又没看上,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痛心疾首地问:“年追弦!这么多年了,你非说你喜欢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我给你送了那么多小宠你又看不上,女人你又不喜欢,你到底要干什么呀?你该不会还惦记着给人生孩子吧?!” 第二句诗重逢 年思政喊得这么大声,屋里屋外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年追弦脸顿时红了,他还没这么窘迫过:“我没有!” “没有你就挑两个美人!” “我挑不出来!” 年思政指着年追弦大怒道:“反了你了!真是岂有此理!”便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一走,年追弦身后一直低着头侍奉的孟伯上前一步安慰道:“六公子别气,五公子只是替你着急罢了,他也是好意,别气坏了身体。” 年追弦倒是不怎么生气,只是有点不太适应罢了,答案之书已经告诉过他,年思政最喜欢做的事是收藏美人,但最擅长的事是发火。作为亲弟弟的自己首当其冲,不知被年思政骂了多少回。 “我没有生气,您放心吧孟伯。”年追弦对孟伯笑笑,转眼把这点小事抛在脑后了。 孟伯心里其实也把年思政骂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东西?!自己花天酒地还想带坏我们公子,他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公子指着鼻子骂?!见年追弦当真不在意,孟伯心宽许多,便劝道:“六公子今日也歇够多了,该去复习功课了,晚上长熹侯还得考您呢。” 年追弦胡乱应下,拿出答案书问道:“长熹侯是什么人啊?” 答案之书回答:“长熹侯叫阮庚,你祖父望帝最倚重的旧臣。就是为你和年思政策划复国这等远大抱负的大臣。自从他带着你爷爷留下的一干臣子们起了复国的念头,你可谓是大受苦头,你虽然惦记着找男人,但是性子乖巧懂事,让读书就认真读。不像年思政一样每日忙着安抚各种美女,浑身的反骨支楞的像个刺猬不好管。” 孟伯也不知年追弦看的是什么书,总之见他拿起书本就心中高兴,乐呵呵地说道:“六公子再忍耐忍耐,孟伯知道长熹侯严厉,但我听太师今天就会回来了,自从去年司天太师来了以后您不是很愿意听他教导吗,等他回来了接着教你,长熹侯便还回去专门教导五公子了。” 年追弦点点头,也没再问答案之书了,估计也就是个和阮庚差不多的古板老头,对他来说都一样。年追弦开始认真地想该如何寻找时燃,想来想去他只有一个笨法子,就是去外面张贴自己的画像。时燃见了“小年”,一定就会找过来。 不过……年追弦苦恼地想着:不知道时燃还记不记得自己?如果他真的找过来,却发现自己是年追弦而不是他爱的“小年”,会不会恨自己欺骗了他? 想来想去,年追弦还是提笔给自己画了一幅自画像。一来,他没有别的办法,二来,就算时燃真的怨恨他了,也好过现在不知道他人在何处强。 画像刚刚画完,长熹侯阮庚就来了。这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不怒自威。他一进来,年追弦便行了个晚辈礼:“阮先生好。” 阮庚“嗯”了一声,问道:“六公子书读的如何了?” 年追弦摸了摸鬓角道:“还好……” “不许摸鬓角!”阮庚突然大喝一声,“从小便是如此,有这许许多多的小动作!没有上位尊者的风华气度,怎么就是改不过来?手伸出来。” 年追弦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立刻就被阮庚用随身携带的戒尺狠狠地打了三下手心。他下手狠极了,又猝不及防,年追弦痛的一脸委屈,一边搓了搓手一边想着:“希望换过来教导我的司天太师别像他这样凶……” 阮庚坐下抽考了年追弦一些书目,年追弦也不知为何,他分明对过去的记忆一无所知,但无论阮庚问任何书籍,他的脑中都会浮现出答案来,仿佛他曾经饱读诗书一般。但是要是刻意地去想什么事,却又了无痕迹。 见对答尚可,阮庚终于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合上了书:“六公子用功了,不错。我再出个别的问题考你吧——今有一村子,若村子中的百余村民忽身染怪病,十二时辰内皆会暴毙身亡。惟杀村长,分食其血肉可治。此村长,可杀否?” 年追弦不假思索地道:“不杀。” 阮庚目光一凝,又道:“若是不杀,百余村民都会丧命。” 年追弦点点头:“嗯,不杀。” 阮庚忽地带了怒气:“为何?!死一人而活百人!这百人是你的子民!” 年追弦忍不住辩道:“可那一人也是我的子民啊。村长也是无辜之人,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杀了他?再说若是杀了村长,村民的病也没好该怎么办?如果是他们弄错了呢?是谁说的要吃掉村长才能活命?这个人怎么知道的?他说的一定对吗?我觉得应该把他抓起来好好问问才是。” 阮庚哪里想到年追弦会这么滔滔不绝地顶嘴,气的头发都要冒烟了:“我看你读了那么多书根本毫无用处!连治国之道的皮毛都还不懂!手伸出来!” 年追弦下意识地握住了刚被打完的手,小声却认真地说:“先生,我没有说错。” 阮庚怒道:“你说错了话,还敢顶嘴?!手伸出来!” 孟伯在旁边看的心疼,忍不住上去护着:“长熹侯您消消气,六公子还小,想法不对,慢慢教便是,不要动辄打骂。今日您考他功课不是挺满意吗?便宽容他这一次吧。哎,看这手还没消肿呢。”孟伯护着年追弦的手,心疼坏了,明明六公子比五公子乖巧的多!却不见他对五公子动过戒尺。 阮庚吐出一口  22 气,摆手道:“算了,今日你表现尚可,你再好好想想吧。天色不早了,明日我再过来,”说完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六公子,请您尽早劝诫一下五公子吧,这木宫实在禁不起他这样铺张浪费了,他养的那些美人花销实在太大。我的话他不肯听,你们是兄弟至亲,你来说也许他能听些。” 孟伯听见这话心中不忿道:“不听怎么不见你动戒尺,只知道欺负我家公子好脾气,等我什么时候下去了,见着先帝非好好替我们六公子哭诉!” 年追弦听不见孟伯的满腹牢骚,也没觉此事有何委屈,点头道:“我一会便去,阮先生慢走。” 阮庚走后,孟伯叹道:“六公子何苦揽这事委屈自己?五公子爱胡闹便由他去,复国大业本也不指望他来做。” 年追弦笑道:“这也不算什么事,再说我对复国也没什么兴趣。” 孟伯头皮一紧,想起六公子儿时的远大志向和不好女色的样子,心里越发担忧了:“六公子啊……你该不会还是、还是……哎,你多听听长熹侯的教导也是对的。还有五公子也是,他对你的终身大事上心,你若是不耐烦挑,孟伯帮你挑两个,我眼光还是不错的。” 年追弦赶紧手忙脚乱地推辞了。 年追弦没让孟伯跟着,自己一个人提了灯向年思政的寝殿走去,这宫殿建在山林中,露水重,给秋日的夜里更添些凉意,他穿的有些单薄,走在外面没一会就打了个喷嚏。 不过年追弦懒得回去加衣服了,便这样快步往年思政那边走去。路过宫门正殿的长阶时,年追弦不知怎么就瞥了一眼,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顿住了脚步。 那个身影高大英朗,看着有些熟悉。今夜乌云蔽月,但他手中的灯却亮着,只是照不到那么远,年追弦不由得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那人也慢慢地拾阶而上。 他们的距离渐渐近了,年追弦看的清了——那人一代风华姿容绝世,不是时燃又是谁? 年追弦再也忍不住激动,灯也扔了,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时燃!!” 时燃早在台阶下就看见年追弦了,他的少年提着一盏灯,长身玉立地站在最上方的台阶上,柔和的灯光撒了他满身,看的让人心里软极了。 冷不丁被年追弦紧紧抱住了,时燃恍惚了一下,犹豫了一会,不确定地涩声问道:“小年,你……你记起来了?” “什么记起来了?我什么都没忘啊。时燃,后来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被烧伤了?我……顾香河他们怎么样了?”年追弦本来惊喜之下什么都没顾上,抱了人才想起来——也不知时燃还记不记得自己?他忐忑地问道,“时燃,我是年追弦,你还记得吧?” 时燃沉默了好久,久到年追弦有些奇怪,刚要问他,便听时燃轻笑了下,柔声道:“我当然记得。我没事,顾香河他们也很好。小年……我,我把你留在那里没来的及救你出去,你怨不怨我?” 这一声轻笑掺杂了太多意味不明的苦涩,和似悲似狂的痛楚,但全都被死死地压制在这声轻笑之下,无缘窥见天光。 年追弦无从细究时燃的笑,他的注意力都被他最后一句话引去——这怎么能算是时燃的错,明明是自己的选择,而且火烧过来时,他心里只希望时燃千万别回来。年追弦摇摇头说:“我怎么会怨你?你伤的那么重,我还担心你傻傻地回来找我。” 时燃伸手轻轻地拥了年追弦一下:“你不怨我,我却没办法原谅自己。” 年追弦笑了:“你别把这事放心上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们已经……已经在下一个轮回中了,你还记得我,我特别高兴。” 时燃也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不是在那个雨巷里说过吗,有关于你,永志不忘。” 年追弦笑盈盈地,他一直以来告诉自己,毕竟是来历劫的,就算时燃不记得自己,一切都要重头再来,他也不要抱怨,但心中到底也免不了遗憾。可如今他换了身份轮回,又一次见到时燃,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年追弦开心极了,他重重地点头:“嗯,我知道,你说过的。可是——时燃,你为什么会记得啊?” 你为什么会记得啊?这话,在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之后,第二次把时燃从雨巷带走,到顾香河他们家救治时,他也曾问过。 那时的时燃的回答与今日别无二致:“……以后,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其实年追弦也并不那么执着要知道原因,比起原因,他更想确认一件事:“绝对不会忘吗?就算……再换了轮回也不会忘吗?” 时燃低声安抚道:“不会,我保证。我还没有说你,这么晚了怎么穿这么少?”说着时燃脱下外衫,将它轻轻地包裹住年追弦。 这衣衫上沾染的都是时燃凛冽如硬铁般的气息,但却有着异常温暖的体温。年追弦见时燃就剩一件单衣,怕他着凉,想要把衣服还给他,却被时燃捉住了手沉声道:“别动,穿着。” 年追弦只好作罢,他弯腰捡起刚才被他扔了的灯,道:“我去找一趟我五哥——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一世有个五哥叫……” 时燃道:“我知道。” 年追弦惊奇道:“嗯?你怎么知道?” 时燃笑了:“我都在这做了快一年的司天太师了,只是你今日才想起上一世,想起我罢了。” 第二句诗惊惧 原来时燃就是司天太师啊! 年追弦心里一喜,而后又是一怔,果然自己是谁不重要,记不记得时燃也不重要,只要是这张脸,时燃就愿意去守护着,以求心中最后一点慰藉。 年追弦尽力压下心中涌起的一阵难过,走了两步,他忽然道:“对啦,时燃,你的匕首还放在我这,你——” “你先帮我收着吧,”时燃道,“我现在还不方便拿。” 年追弦听了这话便不再提了,提着灯慢慢往前走,时燃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时燃没有问年追弦去找年思政干什么,他本也不是个多嘴多问之人,在年追弦面前他心思简单又低微,只想伴在他身边护着他就好。若是他知道年追弦刚才脑中所想,这会还哪能这样束手束脚?不把人按在墙上亲老实了他就算白爱了。 到了年思政的寝殿,两人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春意盎然的胡闹声音,其中数年思政的声音最为快乐洪亮,像一朵怒放的霸王花,其他的莺莺燕燕就像一百只蜜蜂围着他七嘴八舌的笑闹着。 年追弦尴尬地看了时燃一眼,好在时燃还是端着他那和平常一样对什么对无所谓的漠然脸孔,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年追弦稍稍安了心,笨嘴拙舌地解释道:“我这个五哥他、他就是这样……” 23 时燃挑眉,道:“我知道。怎么了?”感觉到年追弦有些窘迫,他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年追弦转眼就笑了:“没事没事,我就是怕我五哥把你吓着。” 时燃哑然失笑,摇摇头跟着他进去了。 殿内年思政正左拥右抱美得找不着北,见年追弦和时燃来了,一边大喜一边招呼,仿佛一个勾栏院里丰富经验的老板娘:“弟弟,你怎么来了?!快!快坐!哎呦!什么风把太师吹回来了?!秀美秀丽!还不起来请六公子和太师坐下!” 他亲亲热热地完全忘了下午还把年追弦给训斥一顿的事,答案之书也跟年追弦说过,年思政发完脾气,自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根本不记得了,你要真跟他置气,少说得折三五年寿命。 名叫秀美秀丽的两位女子恭恭敬敬地挪了椅子,并且十分识趣地没有靠近时燃和年追弦,退后了两步随时等待吩咐。 年思政笑眯眯地把身前案几上的瓜果和糕点往前推了推:“吃晚饭了没?不管吃没吃,来我这也得吃点。美如!去吩咐后厨摆宴!再上几坛酒!” 年追弦一噎,赶紧插个空说道:“不用不用!五哥,不用麻烦,我吃过了,时燃……” 时燃颔首道:“我也用过。” 年思政浑不在意:“哦,那我自己吃。美如,照常传菜!”然后看向年追弦,“年追弦,不要直呼太师的尊名!太无礼了。” 年追弦一笑,实在没想到年思政这张嘴里还能教育别人“无礼”,还没回答,时燃先沉声说道:“名字而已,无碍的。” 年思政惊讶道:“哦?太师平日都这般平易近人吗?这倒是我闭目塞听了,对太师了解不多,不知太师能否来教我学问?让长熹侯去教六弟?” “呃咳咳咳咳咳咳咳……”不行!那可不行!年追弦忙要替时燃回绝了,一张口就被自己呛了一下,弄得一阵猛咳。时燃无奈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冷不丁看见年追弦捂着嘴的手有些红肿,他目光一沉,不由分说地把年追弦的手捧过来细细查看。 “哎呦我去!!这怎么了?!哪个孙子敢动帝族公子?!”还没等时燃说什么,年思政看见了一眼可给气坏了,“是哪个奴才造反?!是不是阮庚?!他妈的!” 时燃把年追弦的手捂在手心里,面色不善:“我才离开几日,他是吃了豹子胆了对你动手。此事我来处理,他以后绝不会再打你。” 年思政在一旁大吼道:“我非把他手指头全砍了不可!!” 年追弦一个头两个大:“别别别,五哥你别激动!我没事!时燃,你别生长熹侯的气,打个手心嘛,哈哈哈,这有什么的。” 时燃神色不虞,没再说什么,直到年思政让人送了药膏,时燃拿过来给年追弦轻柔地上了药,脸色才好一些。 折腾了这一阵,菜都摆上来了,年思政要了十几个菜,正拿着块牛骨啃着,一边啃,一边盛情邀请:“太师真的不吃些吗?这些菜色都不错的……太师不吃便算了,弟弟你必须用些,你受了伤,可得好好补补!来!吃个猪蹄!” 这人的热情简直叫人无法招架,都夹到他面前了,年追弦只好接来啃了几口。年思政心情十分的好,道:“对了,还不知道你们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年追弦放下猪蹄,对年思政道:“是这样,今日阮先生与我说,木宫的开销有些吃紧,让我劝劝五哥可否送走一些美人,节省一些开支。”原本年追弦想着即便年思政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也少不了发一通脾气,谁知年思政将他地荒唐展现地淋漓尽致,脑回路清奇地抓住了重点: “吃紧?有多吃紧?还能一直供养我们吗?是啊是啊,这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哎!爷爷当初真不该把木宫建了这么大!弟弟你可知我们的家还有多少钱?” “我不知道……”年追弦哪里知道,他刚刚来到这一世,人都是刚认识的。 “是该减减……是该减减……”年思政嘟囔着,大手一挥,“把所有美人都叫过来!” 很快,年思政的美人们在宽敞地大殿里乌央乌央的站好了,足足有百八十号人。年思政饭也不吃了,挨个美人看过去——看看这个,舍不得,看看那个,不想送,挑了半天,他长叹一口气:“弟弟,要不你帮我挑吧,我实在不知道送走哪个!” 年追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摇头道:“这……不好吧,还是你自己来吧。” 年思政不管他的推辞,硬是让他来选,年追弦只好眼花缭乱地随便指了一个面容秀美,气质柔婉的美人:“这个?” 年思政一看,痛心疾首道:“这个不行,这是我的心尖尖。” 那的确是不行,年追弦赶紧换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可爱美人:“那这个?” 年思政看过去,肉疼道:“这个也不行,这也是我的心尖尖。” 一连指了好几个,年追弦着实无奈:“五哥,你究竟长了多少个心尖尖?” 年思政唉声叹气,每年给亲爹上坟都没见过他这般悲痛欲绝。正一筹莫展之时,时燃忽然开口道:“不如停了这些美人在钗环脂粉上的开支,到底是美人,不用这些身外之物也是可以的。” 年思政对这个主意赞不绝口,大夸时燃,时燃与他客气两个来回,便趁机领着年追弦告辞了。 原本年追弦也觉得这是个没办法的办法,谁知过了两天,他发现这简直是个鬼斧神工的好主意——这些美人没了首饰和胭粉,整日的素面朝天,倒是筛选出一些天然的美人和有些逊色的美人,这样一来,年思政便没有那般的难以割舍,竟送走了四五十个美人。 这天正好时燃来找他,年追弦高高兴兴地站在门口迎他:“时燃!” 时燃见年追弦笑意盈盈,灿烂得晃眼,忍不住勾着唇角:“进去说,不要站在风口。” 年追弦欢欢喜喜地回到书案前把书摆开,与他闲聊:“五哥把他的那些美人送走了一半!” 时燃微俯下身看他,微微惊讶道:“这么高兴?” “当然啦,”年追弦笑道,“时燃你也太厉害了,你这一招真了不起。” 时燃本来就是随手帮了一把,不过是看在他的小年大晚上还跑了一趟的缘故。没想到他竟这般雀跃,时燃心中也欢喜起来,微笑伸手去抚了抚他的额发。 年追弦眼睛亮亮的,招呼时燃坐下,指着书案上的各式书籍:“今天我们看什么?” 时燃一直带着微微笑意,忽然看见被年追弦随意扔在桌子一角的自画像,他目光一凝,将画像拿了起来:“怎么想起画了一幅画像?” 年追弦看到时燃伸手拿画,却来不及拦,暗恼自己东西随意乱放,他心中忐忑,无非是因为他画的这画像上的少年——左眉的  24 眉尾没有那颗殷红的朱砂痣。 这样一来,这画上的人就成真真正正的了“小年”。 年追弦犹豫道:“我……我……我还没画完……” 时燃看了一眼年追弦,微微笑道:“确实还差了一点。”他提起笔,蘸了一点鲜红的朱砂,轻轻落笔在画中少年的左眉眉尾处,顿时给少年清雅润泽的脸庞添了一丝灵动妖媚。 年追弦看时燃补上这一笔,画中少年立刻从“小年”变成了自己,他心中微沉——时燃果然将自己和他的爱人区分的很清楚。年追弦不安地问道:“时燃,是不是没有这颗痣会更好看些?” 时燃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年追弦分明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正当他后悔自己乱说话时,时燃已经神色如常,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年追弦的眉尾痣,低声道:“怎么会?很好看。” 画像这事就此揭过,时燃陪着年追弦看书,忽然扫见桌上有一本封皮无字的书,他一愣,伸手拿了起来。 这正是年追弦的答案之书,时燃摸了摸书的墨色封皮,心中一柔,脸上浮现出一分眷恋的神色。他随手翻了翻,有几页被年追弦涂涂写写的字迹答案书还没来得及抹掉,时燃莞尔,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贝,他就这样随意涂画了。他指着上面一句含笑问道:“杜鹃妖怎么就成了最无聊的妖族?” 年追弦脸一红,硬着头皮答道:“杜鹃妖每逢春雨过后和秋收之前背上都会长出羽毛,修剪起来太麻烦啦。还有灵力太低了,功能也奇怪,居然就是种田。怎么说也是鸟族吧,竟然连飞都不能,岂不是很无聊?” “这用处倒也不小了,”时燃温柔地看着年追弦,“至少可以吃饱饭,无论何时也不会饿着自己。” 年追弦笑着瞪了时燃一眼,没错,他自从做了杜鹃妖之后,一个很不适应的事就是经常感到饿,他必须得一天吃好几餐饭,不然就会饿的十分难受。 时燃又翻了几页,从书中拿出一张纸来,摩挲两下问道:“这是什么?” 年追弦笑道:“是一位前辈给我的,说是以后会有大用处……” 时燃看着纸背上模糊透过的痕迹,忽然轻轻皱眉展开了纸。然而只一眼,他就面色惨白了。 年追弦一直笑盈盈地看着时燃,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不由担忧道:“时燃,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时燃没有回应他,他颤抖着将那张薄薄的纸折过去,脸上竟显出了青白的恐惧之色,好像那张脆弱的小纸片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忽然闭了双眼,双手颤抖地抱住脑袋,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 年追弦大惊,猛地站起来连椅子都带倒了。他一把拥住时燃,惊慌失措地问道:“时燃!你哪里痛?!”他惊惧地向外面喊到,“孟伯!叫大夫来!” 第二句诗追求 年追弦哪里见过时燃这个样子?就是在他深受重伤之时,都没见他这般脆弱,他如此克制的一个人,如今竟痛的发出了声音,这怎能让年追弦不惊慌。 他在时燃身边半跪下来,眼眶都红了,柔声哄着:“时燃……时燃,你忍一忍,大夫马上就来了……” 这会时燃已经从刚看到那诗的惊骇中渐渐缓过来,他自知失态,可那诗展开在他的眼前时实在是太猝不及防,他好像是一个全然没有准备就突然被千刀凌迟的犯人,太痛了。 “小年……别怕,我没事了。” 听见时燃低哑的声音,年追弦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紧紧抓着时燃的手:“时燃,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是那诗上有什么术法会伤到你?我现在就把它撕了。” 时燃眉心皱着,拉住年追弦低声道:“不必,你好好收着。起来,凉。”说着将年追弦从地上扶起来,见他还是苍白着脸后怕的样子,时燃心中一酸,轻声哄道:“多大的人啦?怎么动不动就往地上坐?” 这时大夫也急冲冲地赶来了,年追弦喊得急,孟伯也不敢耽搁,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大夫给拎过来了。 年追弦急忙把大夫拉过来:“快给他看看,他刚才很难受!” 这大夫一看病人竟是太师,还慢悠悠地行了个礼,急得年追弦恨不得捉着他的手去搭时燃的手腕。时燃见年追弦那副样子心中一暖,其实他很清楚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被那诗句所震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几乎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大夫细细地给把了半天的脉,好一会又疑惑之极地换了个手再探,最终还是讪讪地说:“太师大人身体康健,似乎没什么病。” 年追弦哪里肯信:“您……您再好好看看吧,他刚才明明……” “不必了,我没事,多谢大夫,”时燃平静地收回了手腕,对年追弦摇了摇头,“真的没事了,小年。” 最后大夫开了一贴安神的药,就被孟伯好言好语地送走了。年追弦还不放心,想要扶时燃去榻上躺一会,时燃知道今天吓到了小年,心里歉疚,想了想道:“真的没事了,大概是因为我灵力暂封,元神不稳的缘故。”这事反正他迟早要知道的,不如此刻拿来当借口。 果然年追弦呆呆地道:“灵力暂封?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因为那场火伤了你?” 就知道他会这样想,时燃低笑着含混道:“怎么会?胡思乱想什么?是我自己封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如此,不必担心。” 见他轻轻松松的样子,年追弦稍稍放心了些,说什么也要送他回去休息,不准他再劳累陪自己看书。 没过两天年思政来找年追弦,一进门就大剌剌地往年追弦床上一躺大叫道:“没意思啊!没意思啊!” 年追弦莫名其妙:“五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年思政一把翻起身来,向年追弦勾勾手指,年追弦不明所以走近了,猝不及防的被人揪住了脸蛋,年思政大声说道:“你这个小白眼狼!没事便不能来找你?这么嫌弃五哥?!” “没没没没——你快松开!” 年思政欺负完人,十分高兴,又躺了回去:“你是不知道!阮庚老头有多难缠!整日整日地说复国,要我有自己的追求!笑话!我没追求吗?我的追求还不够明显?” 是挺明显的,现在年思政挑美女时都要求人先把脸洗干净,若是美得明显便占为己有,若是美得隐晦便沉了脸把人请出去。追求还是那个追求,知道挑食也算是一种进步。 “我说年追弦,我那还有好几个没开封的绝色美人,晚点五哥给你送过来,你就笑纳了吧。”年思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而年追弦显然放错了重点:“没开封是什么意思?” 年思政一愣,狐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给人生孩子?没开封是什么意思都  25 不知道?”他也不管年追弦反没反应过来,凑过去对着年追弦的耳朵嘀咕了两句。 趁着年追弦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年思政浮夸地捂着心口痛心道:“所以啊弟弟!你放弃吧!你是真的生不了孩子的呀!” 年追弦崩溃道:“五哥!!!” 年思政正哈哈大笑时,时燃从门口进来了,他立马憋了笑:“太师来了?快坐!”毫不客气的样子,俨然这是自己的寝殿一般。 时燃看见年追弦站在一边脸颊红红的,径直走过去微俯下身看他:“怎么脸这么红?” 年追弦抬眼看他,微红的双颊配上那双有些潋滟的眸子,竟让时燃喉咙一紧,他有些慌地撇开眼没敢再看:“是生病了?” 年追弦无精打采地说:“没有,就是——” “就是谈到了追求的事嘛!太师可能不太了解……”年思政极有兴趣地爬起来要给时燃讲解,被年追弦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别说了别说了!” 年思政有些不满,但看见年追弦确实窘迫,只好拼命把想诉说的欲望咽下去,十分不舍地转了话题道:“那你现在有什么追求啊?咱们爷爷可说了,这一生啊,必须有一样为之不断追逐的事,你有吗?” 当然有。他眼下做的就是历劫之事,成功了才能活命,才能恢复记忆。年追弦想了想道:“有两件,首先希望我的……事业可以成功——” “什么事业?给人生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年思政是个讨人嫌的,半炷香都憋不住,“不是告诉你你生不了吗?” 时燃也知道年追弦的儿时抱负,含笑去望年追弦,只见他脸更红了,已然不知该说何是好的样子。他心生怜爱,忙帮着圆场:“首先是……这个,其次呢?” 年追弦双手揉着脸,默默心道:“其次是能让你真正的平安喜乐。”不过这句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了。 “还有一件,”年追弦严肃地说道,“就是把你的身体养好。”他换了个方式说,听得时燃一怔,他没想到年追弦能将这事当成一件“追求”,一时间心头大震,几乎招架不住猛地泛滥起的感情。 真想拥着他,吻他,贴着他的耳朵对他低声诉说,他有多喜欢他。 时燃向年追弦望过去,他的眼神第一次带了滚烫的灼意,年追弦心中一窒,而当他正想细细深究时,年思政这个没眼力见的二百五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你还想照顾太师?!人家太师好得很!你把你自己顾好就得了!哎,对了太师,你有没有什么苦苦追寻之事啊?你才华横溢,从去年来到木宫,直接被长熹侯抬为太师,莫非你有什么政治抱负?也不对啊?如果是这样你应该下山去新帝那里去辅佐啊?莫非……你和阮庚是一伙的?做着什么复国大梦?”年思政来来回回打量着时燃,“也不像啊……你到底有什么追求没有?” 时燃道:“有。” 年思政十分给面子地好奇道:“什么啊什么啊?”年追弦也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心道:“莫非是让他的小年活过来?” 而时燃却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不能再说了,再说,就快要越界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我这一生,只苦苦追求求一人长岁平安。 顿了这一下,时燃将话题岔开:“待我做成再说吧。明日是先帝祭日,五公子该回去准备着了。” 先帝祭日是每年木宫里较为庄重的祭祀日,对仅剩的两个帝族公子来说,两人前一天晚上要沐浴净身,焚香祷告,佩戴好衣饰在先祖祠堂里跪坐一晚,第二日去主宫祭祀。 不过年思政从小不愿吃苦,他能让人在祠堂里给他打地铺睡了。年追弦也没怎么委屈自己,蒲团那么大,他凑合蜷着也能睡,后来这跪坐一晚就渐渐被取消了,因为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让他们回去睡。 如今礼仪虽是不那么严苛了,但别的习俗还是有的,年思政见天色是有些晚了,便只好道:“我是该走了,太师做成之日可定要和我分享啊。年追弦!你早些休息,不可贪玩!”摆过了当哥哥的谱,年思政才一步三晃吊儿郎当地走了。 第二句诗罗刹 年思政大摇大摆地走了年追弦的寝殿,一边欣赏着景致,一边打着哈欠回去。到了自己的寝殿里,竟发现阮庚正站在书案旁,端着一张脸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看。 年思政顿时什么困意了,他十分清楚,有的人就是有这样出色的能力,他一出现就是能把人所有的兴致都扫光,阮庚就是个中翘楚。年思政十分不情愿地行了个随意的礼:“阮先生来啦,不知大晚上的先生有何贵干啊?” 阮庚冷笑一声:“五公子莫不是忘了?我日日晚上都会来查你功课。” 年思政一手拍着脑门,一手插着腰:“我说,阮先生啊,明日是先帝祭日,今晚还要查功课?” 阮庚怒道:“明日是先帝祭日,和今晚查不查功课有什么关系?!你若心中真有先帝,你今晚该更用功才是!” 年思政摆摆手表示明白了,浑不在意地往边上一坐:“好吧,您考查我吧。” 阮庚阴沉着脸,一连考了治国理政的好几个学问,年思政坦荡地表示自己一问三不知,一双眼睛明亮亮的毫无一丝惭愧之意。 然而,阮庚仍然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来,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再考你一个其他的问题。”他便把那日考年追弦的的那道杀一活百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末了问道,“你说,这村长该不该杀?” “杀!当然该杀!”年思政十分不解道,“不是?这还用问啊?这件事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哦,有一点,我看不仅村长该杀,那些村民干脆也杀了得了,谁知道这病真的好了没?他们要是冲出村子怎么办?万一这个病能过给别人呢?要我说啊,直接放一把火,把村子一烧,这多么简单的事啊。” 这两兄弟回答个东西南辕北辙,话倒是一样的多。阮庚眼睛微眯,对于年思政的回答竟没多说什么,只是叹道:“五公子虽然学术稍逊色于六公子,但为帝之道却是要强上些许。学识可以后面慢慢来,心性却难筑,复国的重担还仰仗着五公子啊。” 年思政一边暗自翻白眼一边答应着,阮庚又仔细地叮嘱了一番祭祀前的礼仪,便起身告辞了。 第二日是先帝祭日,一大清早阮庚便领着年追弦和年思政和一干臣子从主阶一步步走到了修在山顶的社稷坛,此刻所有人都在主殿中焚香祭祖。阮庚一个人在前面念念有词,说到悲伤处还痛哭流涕,年追弦和年思政两人在跪坐在后面的蒲团上昏昏欲睡。 时燃和一些旧臣们站在后方,他身边的人都是低着头不敢乱瞟,而时燃却直直地看向前  26 方,脸上没什么表情,毕竟这世间还少有能让他垂头之人。他扫过阮庚一眼,虽然心知此人不简单,并没有他表现的那般忠君爱国,但他对此却觉得无所谓,有他看护着,小年喜欢复国便去做,不喜欢谁也逼迫不了他,自己默默守着,让小年平安顺遂便好了。 这样想着,目光已经不自知地落在了年追弦的背上,他穿着一身飘逸的青衣,勾着他流畅的肩颈线条和细瘦的腰身。时燃看得眼神一暗,轻轻地抿了抿嘴。又见年追弦困得摇摇欲坠,小幅度地东倒西歪,时燃不由失笑,目光越发地胶着在那人身上,根本舍不得挪开。 深爱却不能爱,这滋味本应是很苦很苦的,但时燃却似乎总能从中品出一点甜来,他看着年追弦的背影,眼神中全是温和而满足的浅浅笑意。 这漫长的清晨终于在阮庚的老泪纵横下结束了,年追弦被他用最后一句陡然拔高的声调从半睡半醒间拉出来,他赶紧戳了戳已然睡得微鼾的年思政,年思政慌忙在阮庚转身之前擦了擦口水。 “五公子和六公子稍待片刻,太师也留下吧,其余人殿外等候。”阮庚理了理衣袍,淡然道。 阮庚看了时燃一眼,他活了大半辈子,却实在琢磨不透这个太师。时燃这人是突然冒出来自荐留在木宫的,他惊才艳绝,文韬武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必是复国的一大助力。自己力保他成为太师,本以为他会承自己推举之恩,谁知他全不在乎,每每见了自己仍是不卑不亢,毫无攀附之心。如今他脚跟立稳,自己也轻易动不了他。阮庚冷眼看了大半年,才发现这人在乎的人与事,全系于六公子一人身上。 前几日更是,因为自己打了年追弦三下手心,时燃前来寻自己,一番告诫冰冷阴沉,还几乎捏断了自己的手。阮庚这几日一直心惊,莫非是时燃察觉了什么…… “阮先生,你把我们留下,怎么半天不说话啊?”年思政等了半天实在无聊,开口问道。 阮庚沉吟片刻,道:“此番留下你们几人,是有要事相谈,这话太过惊世骇俗,两位公子是帝族一脉,自是应该知晓,太师同我一同辅佐公子,本领通天,也应提提主意。” “两位公子可记得,先帝他隐居之后,有时便会整日哀哭,入夜之后,哭声悲切竟不似人声之事?” 年追弦和年思政对望一眼,十分不给面子地不约而同摇头。 阮庚默了一瞬,又道:“我怀疑先帝是含冤而死!禅位之事另有隐情!以前不说,是不想二位公子背上国恨!可是如今,我见你们对复国大业竟没半点上心过!我实在是没法再隐瞒下去。” 年追弦心中奇道:此事居然有什么隐情?看阮先生如此委屈,怕是个很了不得的故事。年思政没有过脑子这一步,很直截了当地说:“那您倒是快说啊!” 阮庚不着痕迹地瞥了时燃一眼,见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心中微悬,慢慢道:“人人都知,先帝的耕种之道救万民于水火,可天有不测风云,洪水之难实非常人能解。先帝从河水中捞上那人身负治水之法,是因为——那人是个妖怪啊!” “这都是我亲眼所见!那人自河水中逆流而上,本是一具浮肿的尸体,可打捞起那一刻不知怎么就变成一个白胖的老头。他那些治水之法如此厉害,定是用了妖术之故!我了解先帝,他是不会正当壮年便禅位他人的!况且若是禅位,他又为何在山中哀哭?定是妖怪用妖术逼迫他。我们古蜀之地,怎能由人人得而诛之的妖怪坐镇?!怎能由着他危害四方!!” 这话一出,年追弦心中十分惊讶——怎么阮先生不知道望帝一族也是妖族吗?还是说……因为我是历劫来的,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是?一想到这,年追弦心虚地把头低了低,他本来还天真地以为一家人都是杜鹃妖。 他这一低头,自然就没看见年思政也把头埋地低低的,手指还不安地搅在一起,也是心虚极了的样子。 阮庚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反应收进眼底,又去看时燃的神色,而时燃可谓是不动如山,一派渊渟岳峙之气,竟然还是毫无反应。 阮庚暗自咬牙,沉沉道:“狡猾的妖人占我故国,太师是饱学之士,岂能对此毫无怨言?太师一向见多识广,不知对此事有何见解?” 时燃道:“长熹侯既说新帝是妖怪,又颇通法术,这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抗衡的?”他的声音清越,说起自己是凡人这样的谎话不见丝毫凝滞,年追弦听着好笑,偷偷地冲他眨了眨眼,用食指蹭了两下脸,表示他扯谎不知羞。 时燃见他那灵气逼人的样子,心中一柔,便对着他装作不经意地抬手摸了摸鬓角,似年追弦平日里常做的样子。 他们距离不近,小动作也不明显,甚至根本无伤大雅,但年思政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就一个激灵,垂眸思索了半晌,手指搅得越发欢快了。 阮庚对这三人的暗流涌动全然不知,心中暗自恼恨,他就不信时燃看不出年追弦和年思政的不自在,却仍然无动于衷,莫非是被六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他心道:“不知这时燃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装糊涂,看来只有我亲自来说了。” 阮庚轻咳了一下,正色道:“凡人也并非不能除妖,我饱读诗书,见古籍有记载,凡人若得神兵利刃,未尝不可斩妖除魔。从古至今唯有一至宝兵刃,曾被人以凡人之躯拿起,那便是罗刹妖剑……” 罗刹妖剑! 此名一出,年追弦只觉脑中有数道白光闪过,眼前飞过无数的画面,太多的事凝在一起涌入他的脑海,仿佛是一柄重锤要将他的脑袋砸穿,他恍然间看见身前有一个模糊的黑衣身影,似乎正怜爱地看着自己,他的手慢慢地向自己伸过来——年追弦心头大恸,喃喃道:“不要……不要……” 阮庚看见他说出“罗刹妖剑”这四个字时时燃也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陡然阴狠起来,冰冷地看了他。只一眼,他便匆匆上前,一手扶住年追弦的肩膀,一手捞起他的膝弯,将这颤抖不已的身躯打横抱起,转身向外奔去。 第二句诗想起 时燃脸色苍白的抱着年追弦仓皇地跑下山,然而只到了半山腰时,时燃的衣襟被一只细瘦的手抓住了,怀里的人低声唤道:“时燃……时燃啊……”时燃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他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不由得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迈开一步。 这声音,他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时燃……”年追弦的手捧住时燃的脸,泪水不知何时已经爬了满脸,“时燃,对不起我让你受了好多委屈……” 时燃抱紧了年追弦,眼眶微红笑道:“傻话……” 年追弦也紧紧抱着时燃的  27 脖颈,呜咽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这么多苦了!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时燃将脸贴紧了年追弦的侧脸,咸湿的泪水粘在他的脸上,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绝望之感。 他珍重地捧起年追弦的脸,拇指轻轻地抚过年追弦左眉的眉尾,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已经没有了。 时燃低声道:“小年……我一点也不苦,你不要哭。”年追弦再也忍不住,掰过时燃的脸,颤抖着将唇凑了上去。 唇舌相交那一刹那,两人都好似发了狠,四片唇瓣抵着辗转吮吻啃咬,你来我往,激烈地好似干脆要将对方吞食入腹。他们紧紧相拥,几乎要合为一体,任谁也不能将他们撕扯开来。 时燃长卷的眼睫脆弱地抖着,在身后慢慢地举起了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点向自己的眉心,年追弦松开时燃的唇,担忧地看着他:“时燃,你干什么……” 时燃嘴角静静地流下一丝鲜血:“我灵力暂封……” 年追弦慌乱地用手抹着时燃嘴角的血:“是我主人伤的你……” “不是,是我自己。”时燃微笑着轻轻啄了一下年追弦的唇,周身涌出磅礴的灵力光芒,他慢慢地将手伸向年追弦—— 看他样子年追弦哪里不明白,惊慌地去按住时燃的手,滚烫的眼泪从通红的双眼里大滴大滴地落下,落在时燃的手背上,像一块烙铁,直烫到他心里去。时燃又倾身用唇轻轻蹭着年追弦的唇角,柔声哄道:“小年,别怕……嘘,不哭了。” 他嘴上这样温柔说着,手上的力气却不由分说的凶狠,年追弦根本按不住他,几乎是崩溃大哭:“不要!不要!时燃,你又要拿走我的记忆吗?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别这样、求你了……求你了……” 时燃怜惜地看着怀里苦苦哀求的人,低声道:“别怕,现在摘除还来得及,你不会有事,乖……” “不行……不行!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年追弦泪流得更凶,双手一起用尽全力想拿开时燃的手,却依旧是徒劳,“我求你,我求你……” 时燃不再说话,一手直指年追弦的眉心,指尖光华流转,不理会年追弦惊惧地哭求,将他这小半日的记忆尽数删去—— 年追弦昏倒在时燃的怀里,他依然被珍之重之地紧紧抱着。时燃闭着双眼,无声的用脸夹去蹭了蹭年追弦红红的鼻尖,他忍了许久的热泪终于从眼角滚落下来,混着年追弦脸上未干的泪流过年追弦的下巴,滑着他的肌肤直直地流进衣领里去。 你想要的,不必恳求,我自会双手奉上。可唯独这个,不行。 秋日的山间,满地红枫如火,黑衣男子拥着青衣少年在地上呆坐了许久。他的背影苍凉又寂寥,像一柄孤傲的剑,萧瑟地立于天地间。最终,他慢慢地低头,一点一点吻去了青衣少年脸上的泪迹,最后在他左眉眉尾复又出现的朱砂痣上轻柔地吻了许久。 时燃轻轻地抱起了少年,不复来时地慌乱,他也不必那般的慌张了。 你安全了。他看着少年的容颜心中默默地说道。 年追弦在寝殿柔软的大床上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揉着脑袋坐起来,愣愣地盯着前方发呆,忽地身旁传来声音: “醒了?要喝些水吗?” 年追弦接过时燃递过来的杯子,呆呆地问他:“时燃,我怎么在寝殿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不是在山顶的社稷坛吗?” 时燃“唔”了一声,柔声道:“小年,你应该是昨晚没睡好,今早爬山又累着了,你在社稷坛生病不舒服,后来晕倒了,我就带你回来了,还记不记得?” “记得一些……好像是阮先生正在说复国的什么事……”年追弦揉着眼睛道,“我眼睛好痛。” 时燃笑了,轻轻给他按揉着太阳穴。 年追弦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我记得阮先生说新帝是妖,可我也是妖啊……这可如何是好。” 时燃想了想道:“不必理会他。你日日在木宫待着想必也闷得很,不如我领你下山,去古蜀玩一圈怎么样?” 年追弦眼睛亮了一亮,高兴地立刻应下:“好!说定了!”说着将时燃给自己按摩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拽了下来,抓在手里揉了揉,“不用按了,我都好啦,手酸不酸?” 时燃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两手互相摩挲了几下,低声道:“怎会。你想何时出发?” 年追弦眼睛睁地圆圆的,期盼地看着时燃:“就明天吧,好不好?” 时燃一笑,揉了揉年追弦的额发,轻声道:“如你所愿。” 年追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揪了一下时燃的袖口道:“时燃,这么晚了,你别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我们一起走好吗?”他说不上来为何,今晚就是不想让时燃离开,看着他,心里好像有什么在拱动着。 时燃也很想留下来陪着年追弦,他本来是打算在他门外守一夜的。他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到现在还一阵阵的后怕——天界鬼界和中间地界的妖族,没人敢将罗刹妖剑的名字在人前大声的读出来。 阮庚这个地界中的凡人从哪里听说了自己的名字时燃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再来一个人对着年追弦的耳朵说一声“罗刹妖剑”只怕他就要发疯了。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这一件事——罗刹妖剑这四个字,是唯一能激起年追弦所有记忆的魔咒。 他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的小年。 时燃轻声道:“好。” 第二日时燃放任年追弦睡了很久,待他醒来直接吃了午饭,便简单收拾了东西上路了。下山的路上时燃牵着年追弦走得缓慢,有台阶的路还好走一些,其余的山路不是荆棘遍布就是满地淤泥,时燃又怕荆棘划伤了人又怕淤泥脏了自己心肝宝贝的衣服,忍不住道:“小年,我背你走吧。” “哎?为什么?我不累啊。”年追弦倒是走的挺开心的,在天界他每日不是在仙宫就是在藏书阁,做蝶妖的时候又基本上都在帮顾香河整理药材,还没有真真正正的游玩过,再难走的山路都被他走得津津有味。 时燃道:“荆棘太多,我怕划到你。” 年追弦想了想,道:“你身形比我大,更容易划到,我看还是我背你吧。” 时燃被他弄得彻底无话可说了,抬手扶着额头竟然笑出了声。 年追弦还没见过时燃这样惬意快乐的样子,他那张脸本就是天赐姿容,已经是容貌无双,这样一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竟带了些孩子气。本来一直显得阴郁的人生动起来,好似发着光。 年追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鬓角的发:“怎么了……” 时燃心里的沉重被他那一句弄得消散了不少,他还带着安慰又喜悦的笑意,伸手很轻很轻地掐了一下年追弦的脸颊 28 ,没头没脑地说:“你是最好的。” 最后时燃还是不由分说地将年追弦扔到了自己的背上,直到快进城时才放下他。年追弦挣不开他,怕动来动去地让时燃更加受累,只好乖乖地趴在人家背上。这会一放下来,年追弦赶紧心疼地去看时燃:“累着了吧?我就说你不要背这么久……” 而时燃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不见一点疲态。若不是惦记着进城后年追弦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可以随心所欲地游玩,他根本不想把年追弦放下,只想永远背着他,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时燃含笑牵过年追弦的手,道:“我一点也不累。前面是古蜀的都城,晚上会很热闹,我们去看看?”此刻日暮西山,余晖映晚霞,温润的暮光中,时燃的脸柔和的不像话。 年追弦心中一动,好像有什么就快要、就快要守不住了——那个让他觉得战栗,有些恐慌,但又甘甜、满足的感觉调和在一起,让年追弦的心里隐隐发涨。 他的手指蜷起好像不经意地勾住时燃的手:“走吧。” 此刻天色渐暗,很多商铺都点了灯,城中不比山里那么凉,很多铺子都在外面摆了桌椅,此刻正是晚饭的时候,街上人声鼎沸,街边三三两两的坐着吃饭的人,空气中充斥着喧嚣的烟火气。 年追弦自然是没见过这等场面,他只在诗书中读过一些繁华热闹的凡尘万象,而真正身临其境,他才知道此等场景有多新奇,街边有小贩的吆喝,馆子里传来各种各样的高谈阔论,四周有锅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甚至远方还有模糊的争吵声。 时燃见年追弦左顾右盼一副看不过来的样子,心中软软的,他知道年追弦此刻作为杜鹃妖是要一日进食几次的,便柔声道:“先吃些东西好不好?吃完我们再慢慢逛。” 年追弦高兴地道:“好!”话音刚落,那边传来招呼声:“二位公子要吃饭吗?我这一锅马上就好!坐下尝尝?” 年追弦看过去,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飘着许多玉雪可爱的小团子,鼓鼓的肚子细细的褶,香气扑来,直往年追弦的鼻尖上绕。 年追弦眼睛亮晶晶地抓着时燃说道:“时燃——” 时燃笑着接道:“小年,你想吃饺子了?” 第二句诗定情 年追弦看着锅里翻滚着的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饺子舔了舔嘴唇,回头笑道:“我们买一份吃吧。” 时燃当然说好。傍晚的的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两个人在外面棚子里一桌坐下,时燃给年追弦和自己摆了小碟,年追弦将醋给两人倒上。这时,老板殷切的将饺子端了上来,笑着招呼道:“二位公子趁热吃吧,饺子都是好日子里吃的,小的住二位公子日日安康。” 这话时燃听了微微一笑,再看向年追弦时的目光柔软极了,年追弦也笑道:“多谢,不过都是什么样的好日子要吃饺子呢?” 老板温和地笑道:“便是那些极好的时候,比方说,远方的朋友回来了,家里的病人康复了,夫妻添了孩子,许久不见的故人团聚了,只要是遇上了好事,就该吃一顿饺子——饺子是喜悦团圆的时候吃的好东西啊。” 老板每日迎来送往的声音总带着喜气洋洋,此刻温声的说话娓娓道来,叫人听得心里一安。年追弦心中暗暗地想着: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啊,今天是我与时燃第一次一同出游……这可不就是个极大的好事吗?他心中高兴,面上一直笑盈盈地。时燃坐在他的对面,见着他的笑脸内心也是一片安宁熨帖。 两个人开始慢慢地吃饺子,白菜鲜肉馅的饺子鲜香可口,年追弦吃的眯起眼睛,忽然他“哎”了一声,从嘴里抿出一枚铜钱来。 老板正在给另一桌上饺子,听到他惊奇的声音便转头看来,看一眼便笑了:“小公子好福气呀!我们家一锅只下一枚铜钱饺子——一锅里能盛出七八份饺子呢,这一锅的刚好让你吃到了,小公子日后必定平安顺遂,福气无双啊!” 年追弦将铜钱握紧,笑着向老板道了谢,吃完了饺子,时燃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便牵着年追弦离去了。此时天色全黑,街上人流拥挤热闹极了,时燃紧紧牵着年追弦,一刻不曾松开,若是平常,他是不敢这样牵着年追弦的,可此刻毕竟不同,这里人如此多,时燃很怕他一不小心走丢了。 年追弦任由时燃牵着自己,他也紧紧回扣着时燃,仿佛他们本该如此,这样牢牢地牵着手,并肩走在夜幕星辉下,走在天地人间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 “老李,把今天的账记上啊,我月底来结!”“哎!去吧,这包腊肉你拿走!” “客官!您要的酒来了!” “娘!给我买个糖葫芦吧,娘亲……好不好……” “小云,这个喜不喜欢?很配你呢。” 年追弦走在这样吵吵闹闹的街上,亲眼见着生动快意的人间万象,慢慢在心底生腾出了一种满足感——他和时燃,成了天底下最普通的两个人,和大街上其他的普通人不断地擦肩而过,这一幅晚景夜画中,有着他们两人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过了两条热闹的街市,两人拐进了一片民居,这里不复刚才红红火火的喧嚣,而是带着沉淀下来的现世安稳。有老人坐在自家门口喝着凉茶,小孩子们在追逐嬉戏,偶尔传来几声大人的笑骂和谈天声。 “小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忽然年追弦被人拽住了袖口,他低头一看,是个白团子一样的小姑娘,年追弦笑了,柔声道:“你怎么啦?” 小姑娘指了指旁边的一棵大树,年追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树全是枯枝败叶,一副凋零荒凉的样子。 小姑娘委屈地道:“这颗花树不开花了,我听说它开出的花很好看。小哥哥,你能帮它开花吗?” 这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偏偏挑中了年追弦。他一笑,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眉眼弯弯的轻声道:“好呀。” 年追弦将手扶在枯树的树干上——杜鹃妖没别的长处,就这一点拿得出手。只见年追弦手中闪过柔和的白光,这树的躯干枝条渐渐莹润起来,开出一团一团洁白无瑕的花,像是一片片云朵,轻柔又可爱。小姑娘惊奇地睁大眼睛,糯糯地说道:“雾蒙花开了啊……小哥哥,我想要可是够不到……” 年追弦闻言,挑选了一个最矮的树枝伸手去摘花,小姑娘见他肯帮忙,高兴地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小哥哥,摘三个。” 年追弦伸手——够不着,他再踮了踮脚——还是够不着,就差一点!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时燃抬手轻轻摘了三朵花下来,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没有放开年追弦,此刻他将这一直牵着的手捧起来,在他的掌心放了三朵花,什么也没有说。  29 他什么也没有说,却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在花落入掌心那一刹那,年追弦感受到那一朵花就像是一片云,不是撞在了他的手掌,而是跌进了他心里。 那轻轻地一下,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柔雾。 他豁然开朗,清清楚楚地听见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 我好喜欢时燃。 时燃那样好。他是那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他满腹学识,对自己处处照顾,时时保护。他强大又善良,在火场的时候,他一个眼神看过来便与自己心意相通。他带着自己下山,看大千世界。此刻,他这样温柔地将花放在自己的手心。 他对时燃,从怜惜和不忍,到敬佩与欣赏,再到心疼与牵挂,整个心境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到现在才恍然惊觉,他是这般地在意他,难以割舍他。 他太好了。年追弦心中想着:“这就是我的命定之人,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他。即便我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一个替身。” 年追弦捧着花,抬眼看了一眼时燃,还不等时燃看清他眼中的意味,就蹲下身将花交给小姑娘:“给你,是大哥哥摘的,喜不喜欢?” 小姑娘眉开眼笑:“喜欢。谢谢小哥哥和大哥哥。” 年追弦小声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摘一朵花?” 小姑娘古灵精怪地笑,也小小声道:“是送给喜欢的姐姐吗?” 年追弦嘴角着,声音几不可闻:“我想送给大哥哥。” 得到了小姑娘的准许,年追弦站起身来,对时燃软声道:“时燃,你再摘一朵,好不好?” 时燃当然没可能拒绝他,便又摘了一朵,却在交给年追弦之前被他夺下,年追弦学着刚才时燃的样子,将时燃的手捧起,把云雾一般的花放进时燃的手心。 时燃看着年追弦笑盈盈的双眼,哑声道:“怎么给我了?” 因为你太好了。你这样好,我却好像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年追弦默默地想,我想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给你。 还不等他说话,小姑娘便在旁边拍起手来:“我听爹爹说雾蒙花也叫同心结,大哥哥你收到小哥哥送的同心结,你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小萱!胡闹什么呢?”一个男人走过来,手上拎着农具,还抱着一个油纸包,像是刚下工回来,他领过小姑娘,歉疚地冲时燃和年追弦道,“ 抱歉啊二位公子,小孩子口无遮拦,别见怪啊。” 时燃道:“无碍的。” 男人领着小姑娘走了,讶然地看了一眼雾蒙花树,自言自语道:“枯死多少年的树也能开花,真是奇了。” 年追弦看着父女二人的背影喃喃地念道:“小萱……小萱?时燃,你觉不觉得,这个小姑娘的样子,很像程姐姐?” 时燃道:“嗯,很像。” 年追弦心中顿时被很奇妙的感觉填满,想着小萱最后说的话,轻声道:“时燃……我,我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来,正是他刚才从那家“铜钱饺子”里吃出的一枚,他将铜钱放在时燃的手心:“这个也给你,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 他想给时燃很好很好的东西,但他不愿拿木宫里的金银珠宝——他毕竟是这一个轮回的过客,那些东西并不属于他。只有这朵花,这枚铜钱,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虽然并不值钱,但是可以干干净净放上他的一片心意。 时燃眼眶一热,任何时候他都招架不住年追弦的一字一句,他无可避免地一遍又一遍地爱上他,积年深厚却永无止境。 他颔首道:“好。”短短一字,声轻意重。 第二句诗金吾夜 两人又走了两条街,只见街上越来越冷清了,而时辰还不算晚,回望来时的路还是一派繁华的景象,年追弦奇道:“这边怎么不如那边热闹啦?” 时燃道:“前面是新帝的禁宫金吾夜,宫禁森严,越靠近就会越清冷些,要回去吗?” “唔……”年追弦沉吟了一下,时燃见他样子便知他有别的主意,温声道:“是不是很好奇新帝?” 其实年追弦的确是挺好奇的,让诗中望帝禅位之人,让阮庚那般厌恶之极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长相如何?性格又如何?年追弦看着前面巍峨的宫殿,气势丝毫不输木宫,心知这地并不好出入,便道:“还好吧,他也没什么可见的。” 时燃微微笑道:“你若是想,我们就进到金吾夜里偷偷瞧一瞧。” 年追弦睁大了眼睛:“可以吗?!你不是封住了灵力……” 时燃道:“已经解了。”此前他强行冲破了封印,元气大伤灵力稀薄,擅动灵力于他而言伤害极大,但他却不可能对年追弦提起这些。再说他在地界中一个小小禁宫来去自如还是游刃有余的,断不会让年追弦瞧出什么端倪。 “只是……”时燃忽然犹豫了一下,面露为难的样子,“我们要从空中飞掠过去,到了里面,也得落在屋顶上……你怕不怕。”这屋顶离地面可不低,他的小年向来怕高,时燃担忧地看着年追弦。 “那又有——”年追弦一听本觉得这没什么,然而细想之下反应过来顿觉毛骨悚然,这禁宫的宫殿修的如此之高,趴在这又斜又陡的屋顶上那得是什么感觉啊……但是都已经现在金吾夜前面了,若是没进去还有些不甘心,年追弦想了一通,咬牙道:“没事,这有何妨。” 时燃无奈地笑了,一手揽过年追弦纤瘦的腰道:“抓紧我,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年追弦赶紧双手环住时燃的劲腰,坚硬结实的触感让他手心一热,不由得出了一层细汗。而这时时燃已经抱着他腾空而起,飞速地掠过金吾夜的上空,在空中化为一道残影。 双脚离地那一刻年追弦将时燃抱得更紧,他无处着力,只有抱紧时燃。耳边风声呼啸,他却像是找到了温暖的避风港,紧紧抓着,牢牢抱着,还没更清楚地感到恐惧时,年追弦发觉时燃已经落下来了。 “小年,下来了。”时燃哭笑不得地托了一把年追弦的臀,此刻年追弦四肢并用地一起缠着他,身躯又娇又暖,几乎让他把持不住——若他在小年面前还有能拿得出手的定力,他早就不赖在小年身边,而是去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了。 时燃恋恋不舍地用嘴唇贴着年追弦的发顶稍作安慰:“没事的,我抱着你,很安全。” 年追弦其实反应过来了,只是时燃的手箍得紧,他想下也下不来,再说……年追弦的脸有些红,他的手放的也不是地方啊。 年追弦在时燃怀里小幅度地扭了扭,小声道:“时燃……你、你得放开我啊……” 时燃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稍稍松了力气,刚才托着他臀的手改扶他的腰, 30 年追弦这才着了地,手却抓着时燃没放,两人还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时燃看着年追弦脸色还好,非但不怎么苍白反而很是红润,他关切道:“怕不怕?” 年追弦看了他一眼,很小声地说:“你揽着我,我其实不怎么怕……” 时燃身子一僵,哪里想到他会如此说,反应过来后他微微一笑,将年追弦又抱紧了些。 年追弦轻声道:“新帝是在这个屋子里?” 时燃也低声说:“大概是的,这是金吾夜的主殿,若没有特殊情况,他不会去别处。” “唔……时燃,你知不知道,新帝叫什么名字?”年追弦透过瓦片的缝隙往下看,殿内却空空的,什么也没看见。 时燃道:“归海子。” “哦……好奇怪的名字,”年追弦往殿内四处瞄着,“不过他好像不在……时燃,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一方妖族啊?” 时燃却察觉这殿中有一道气息,正要回答,却见一个巨大的海龟从屋中慢慢地爬到了院子里来,又粗又短的四肢配上圆圆的龟壳,满是憨态可掬的样子。 时燃道:“他出来了。” 年追弦盯着那大海龟,眼睛都直了:“他他他——他怎么不化形?他怎么就……就这样爬出来了?” “他大概是在休息,海龟妖族都是如此,”时燃用下巴蹭了蹭年追弦的额角,笑里带了一丝宠溺,“回去问问你的答案之书就知道了。” 这时,只见那大龟慢悠悠地爬向了一个花坛,扒着花坛的边往上爬着,渐渐把身体竖了起来,然而一着不慎,突然仰面朝天地摔了下去,龟壳着地,发出一声钝钝地声音。这大龟水桶一般粗细的四肢开始狂挥乱舞起来,可惜它这身子太大,四肢又太短,看着笨拙极了,舞了半天也没什么用,只好四脚朝天生无可恋地躺在那,似乎是放弃了。 年追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便是嫉恶如仇的长熹侯口中那狡猾的、危害四方的妖怪?看着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看着那大龟一动不动,偶尔才会抽搐两下,年追弦凑到时燃耳边道:“时燃,他怎么啦?我们用不用帮帮他?” 时燃也一样对着年追弦的耳朵小声道:“不用管他,他若是真想起来是有办法的。嘘,外面有人过来。” 果然,下一刻,门外有人朗声问道:“陛下歇了么?臣来给您送醒酒茶。” 地上的大龟听见了,四肢慢慢地扑腾了一下,一个抖动便化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老头,这老头样子依稀还能看出他的本形,圆圆的肚子圆圆的脸,短手短脚短身材,瞧着长相十分有福气。 他还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没有起来,外面的侍臣进来一看大惊失色道:“我的陛下啊!您怎么又躺地上了?!来来,快起来了。”说着便把胖老头归海子颤颤巍巍地扶了起来。 “陛下可是心情不好?怎么饮了这些酒?” 归海子呆呆地说:“不多,两杯。” “陛下还是担心南边的赋税太重?放心吧,令书已经下了,很快便能慢慢开始减税了。” “这我知道。对了,源县的流民都安置完了没?” “当然啦,全都妥妥当当地安排好了,这会估计热粥都喝上三碗了。” “那就行。哎——我琢磨着,还是把发给岭江的赈灾款再提提,宁可多发些,也别亏着了百姓。” “是,陛下,臣等下便去办。您快回屋里醒醒酒。” 归海子竟扭来扭去地嘟囔道:“我不回去,我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他们——”他似乎是往房顶这边动了动头,然而马上他就僵住了,似乎觉得不妥,幽幽地道,“没有人陪我,我太寂寞了。” 侍臣哭笑不得道:“陛下想做些什么?臣去安排便是了,只要您别再坐在地上。” 归海子唠唠叨叨地说:“我想看歌舞——哎,算了,歌舞太兴师动众了。我其实想试试骑马,但是我却爬不上去……我应该抽个时间回家去看看……可是我也没有家人,和这里也没什么两样,”他一条条地说,又一条条地否定,最后长叹一声,“我真想年轻一回,找个伴……” 那侍臣好声哄着,把归海子哄进了屋。年追弦消化了一会,才说道:“这位归海子前辈……实在是很与众不同……嗯,有些可爱,”年追弦笑了笑,“刚才他好像要看过来,我吓了一跳,幸好他没发现我们。” 时燃心中清楚得很归海子到底有没有发现他们,却没说破,只道:“不必紧张。便是发现也无妨。若真有什么事,我也能带你全身而退。” 年追弦的笑容又大了些:“我知道的。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侍臣的身影看着眼熟?只是太黑又太远了,看不清脸。” 时燃见他迷迷糊糊地,忍不住笑了,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个名字。年追弦惊讶地从时燃怀里抬起了身子:“真的是他吗?” “嗯,是他,”时燃低笑道,“今日太晚了,日后若有机会,再好好见一见,好不好?” 年追弦自然应下。见到了归海子一面,这金吾夜也没什么好呆的,时燃便带着年追弦出了禁宫,找了一处客栈休息。 年追弦趴在窗边向外面看,此时已经接近亥时,外面却还是那般吵吵嚷嚷的欢乐街市。时燃坐在了他身边,慢慢道:“小年,你很喜欢这里吗?” “喜欢,”年追弦立刻说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地方。” 时燃微微笑了,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年追弦披散在背上墨发。 年追弦看够了,转过身来,外面璀璨的灯盏映得他笑盈盈的清眸潋滟流光:“这里的生活很好,人也很好,”他想了想,“还有新帝归海子也很好,没有阮先生说的那么坏。 时燃慢慢道:“嗯……小年,你想复国吗?” 年追弦一怔,先是下意识地说了“不想”,而后忽然反应过来,问道:“时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你怕我复国,以后会后悔对不对?” 他每日认真地读书,其实不过是为了争取更多和时燃相处时光罢了。莫非在时燃眼里,自己是为了复国大业才如此努力? 年追弦看时燃的神情便知自己说对了,他不解道:“时燃,你不希望我做的事,你可以告诉我啊,只要你说我都会信的。”别说他本就对复国没有兴趣,即便是有,只要时燃说了此举不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时燃的。 时燃看着他,眼中的温柔近乎虔诚:“你当然会相信我。但我更喜欢你可以自己去看,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听。” 这话是这样的轻柔,落在心里,却让年追弦的眼睛微微发酸:“时燃,你怎么这么好?” 时燃僵了一下,神情有些无措,他似乎有些不解地喃喃反问:“……好  31 ?我好吗?” 年追弦大幅度地点头道:“你是最好最好的人!”好到自己身为替身,却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他甚至没有什么奢求,只要——只要时燃抛开他的脸,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就好了。 不过就算不喜欢自己也无所谓,他依然会拿出自己全部的温柔去对待时燃。 时燃看着眼前拼命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好的人,轻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那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是有人教会我的。” “就像你教我那样吗?那他也肯定特别的好。”年追弦看着时燃笑弯了眼睛,他喜欢听见有人待时燃好。 “嗯,”时燃的声音极低,“……特别的好。” 第二句诗沦陷 这一晚他们聊了一会便歇下了,时燃似乎疲惫极了,脸色有些发白,刚躺下后便睡着了。 年追弦趴在被子里偷偷看了他一会,心中担忧道:“莫不是刚刚解开封印,灵力用的过多了?怎么时燃脸色看着一点都不好?还是累到了?哎,时燃背着我走了一路,我刚刚不应该拉着他一直说话的,害他这么辛苦。”这样想着,年追弦连呼吸都放缓了,怕吵到时燃。 他偷偷摸摸地把答案之书掏出来,默默说道:“快陪我聊聊!” 借着月光,年追弦轻手轻脚地翻开书,只见书十分配合地陪聊道:“你怎么了?寂寞呀?” 年追弦:“……你先别乱写,我在说正事呢。我……我真的喜欢时燃,这可怎么办?” 答案之书:“什么怎么办呀?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你看他那眼神,那语气,饺子他都多分给了你五个!” 年追弦脸色发红,在黑夜中显得朦胧可爱,但很快他眼神又落寞下去:“他对我好……是因为我这张脸吧……” 答案之书无奈极了:“你看你,不自信吧?我看你挺好的,绝对不比原主差!喜欢他你就告诉他呗。” 年追弦想了半天,拒绝道:“还是算了,感觉你每次出的主意都不怎么靠谱。” 如果答案之书也有表情,它此刻一定是在冷笑:“你真没良心。哪次你有问题我不是把答案说的明明白白?拥有我你就偷笑吧!你知道我是什么宝贝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炼出来的吗?” 年追弦道:“什么人啊?” 答案之书边写边改:“我就是——我……我靠我是谁炼出来的来着……虽然我忘了!但是我记得他很厉害!” 年追弦看得好笑,直接合上书收了起来。可在蒙被子里过了好久他也毫无睡意,终于,年追弦又一次钻出了被子,开始偷看时燃,看得目不转睛,越看越喜欢。他像个蜗牛一般极缓慢地蹭过去,看着时燃俊朗英挺的睡颜,漆黑锋利的墨眉,轮廓挺拔流畅的山根和鼻梁,有些苍白的薄唇,年追弦选择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轻而又轻地在时燃的眉心落下一吻。 亲过了人,年追弦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没一会便睡着了。而他刚一睡去,时燃便睁开了眼睛。 除了伤重之时,时燃在年追弦身边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他只是等着年追弦睡着后,他便可以放心地睁眼默默看他了,只有这个时候,他满心满眼的深情再不必苦苦压抑,可以有个宣泄的出口了。 而今日年追弦却和答案之书聊了很久,放下书之后也一直不是睡着的样子,时燃也只好闭着眼睛慢慢等着,越等越清醒,他清楚地知道年追弦在看他,但却万万想不到他会凑过来亲吻自己。 那一刻,时燃几乎要战栗起来。 小年是想起了什么?不,不可能的,他若是想起了什么,绝不会如此平静。他……他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时燃回想着这一晚的年追弦,他的眼眸中那些亮如星辰的欲语还休,几乎能封闭他的五感,让他沉溺其中不愿深想。可如今想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小年,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一次的爱上了他。 这个念头一出,近乎灭顶的甜蜜和痛苦一起扎进了他的心脏,大力拉扯着他,像是要把他撕碎了。太甜了,太苦了,他感受到了想要流泪的幸福,也感受着想要苦笑的痛楚。 时燃安静的躺在那里,面沉如水就像是深睡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内心是怎样的千军万马龙血玄黄,五脏六腑烧成了焦土一片,而他躺在那里,像这场无声战争中最先倒下的那一具尸体。 我没有办法,时燃惊恐绝望地想,我甚至不知道该除去他哪一段记忆。 第二天起来后没多久年追弦就发现时燃似乎是有些消沉,虽然平时他也不苟言笑,但一心扑在时燃身上的年追弦却对他细微的变化十分敏感,即便时燃面无表情的什么也不做,他也能分辨出此刻他是难过还是开心。 “时燃,你怎么脸色不好?没休息好吗?”退了房,年追弦跟在时燃身边探着身子瞧他的脸。 时燃低低地“嗯”了一声,看着很疲惫的样子,年追弦看着心疼,不说话了乖乖跟在时燃身边。 其实时燃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内心煎熬罢了。他拿不准该怎么面对年追弦,若是像从前一样,只怕他陷得更深,可若是冷漠待他,自己又是万万做不到的,单是想想便觉心疼了。如此一来,时燃只好装作没精神的样子暂时沉默着。 早上时燃询问过年追弦要不要再玩两日,但年追弦惦记着早些回去找个大夫给时燃看看,便没再留下。此刻两人到了山脚下,时燃再提出要背年追弦上山,年追弦却是万万不肯了。 好说歹说的最后终于是年追弦自己走的,他哪里舍得再让时燃背他,回了木宫,年追弦将时燃送回了住处,亲眼看着他躺好,并叫了大夫过来,听了他说时燃身体无恙,这才不放心地走了。 他刚一走,时燃便翻身坐起,他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无论怎样,他要先杀了阮庚才是。他不管这凡人是从哪里听来了罗刹妖剑的名号,但是他提起过一次,保不准会提起第二次,留着实在危险。况且他城府又深,在复国一事上居心叵测,不知会不会害了小年,终究是个祸害。 这样想着,时燃便向外走去,准备入夜动手。他并不打算用灵力,一来杀个阮庚用灵力太过浪费,二来他的身体也实在吃不消再妄动灵力。 年追弦心里挂念着时燃,打算回去换一身衣服再去照顾他,谁知刚一进门,就看见年思政在自己书案前坐着,只见年思政看见自己后,整个五官都扭曲了一下,猛地跳起来,指着年追弦大声道:“年追弦!!你这一天一夜的去哪了!!?你倒出息了!!还敢不回家了?!” 刚一进门就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年追弦也没计较,吩咐了孟伯去备水,才奇怪地看着年思政道:“五哥,你怎么发这  32 么大火?” “我能不发火吗?!年!追!弦!你这一晚上干什么去了?!还有太师!他也不见了!!你们——”年思政忽然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做什么了?他为什么哄你下山?你、你是不是被他欺负了?” 年追弦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就是去古蜀玩了一圈,他没有欺负我啊,时燃怎么会欺负我?” 年思政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朝自己脑门拍了一下,响亮极了:“你就是个猪脑子!!他妈的!我也是个猪脑子!!竟然早没发觉!!” 年追弦正不解地想要追问,年思政却不由分说地过来扒他的领口,惊得年追弦一把攥住衣领,叫道:“五哥!你干嘛啊!!” 年思政刚才没看到年追弦细白的脖颈上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却也没有完全放心,一把狠狠地拧住了年追弦的脸颊:“你个蠢货!这么大的事还偷偷摸摸!怎么不和我说?啊?!难道怕我笑你?!” 他喋喋不休道:“又不是没笑过你!!这会还知道害羞上了?!瞒着五哥??!” 年追弦已经顾不得一头雾水,忙着抢救自己的脸:“放手放手痛死了!我没有瞒你,我什么也没做啊!” 年思政放了手,看着年追弦的脸带了点红痕,他心虚地搓了搓手指,一把捅破了窗户纸:“你还有脸叫痛?你和太师什么时候搞到一块的?在社稷坛我就看出来了!太师他就是总是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就是你喜欢的那种!他可是把你带走了,我留下被阮庚念了个死去活来!一回来就是睡一觉的功夫竟然得知你们两个私奔了?!年追弦你可真出息!还不承认!” 年追弦听得睁大了眼睛,澄净的眸子看着无辜极了:“我们哪有私奔?我们就是、就是游完了一圈……” 年思政指着他:“看看看!我说中了吧?你刚才还不承认!” 年追弦小声道:“我哪知道你要我承认什么……再说了,是我喜欢他,他又不喜欢我……” 一听这话,年思政几乎都要把一双眼睛给瞪出来了:“说你是猪你真是!他不喜欢你?难道我这双慧眼瞎了?” 年追弦眼睛都亮了一亮,赶紧扒着年思政确认:“真的吗五哥?你觉得时燃也喜欢我吗?” “出息!瞧你那点出息!”年思政扒拉掉年追弦的手,“太师有这么好?看把你迷的。嗯……太师长的的确不错,不过我弟弟也不比他差。”年思政端详着年追弦的脸,他这弟弟从小就长得好,谁见了不喜欢?这么大了喜欢个人喜欢的小心翼翼地,年思政看着一万个不乐意。 “时燃就是很好啊,是世间最好的人,”年追弦不知该怎么去诉说,那些各式各样的好词放在一起都形容不出自己内心的感觉,只能直接得令人心折地说,“我真的特别喜欢他。” “就因为他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明天我叫他穿一身白的,你还喜欢他吗?”年思政问道。 年追弦哭笑不得:“我喜欢时燃这个人,这和衣服颜色有什么关系啊?” 年思政撇撇嘴:“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对穿黑衣的男人有特别的好感吗?也是,我给你送了那么多黑衣小宠,你也没看上过……所以太师就那么好?能比我还好?小白眼狼。” 年追弦知道这人虽然时时荒唐没谱,但对自己的确上心,便笑着哄道:“只比五哥好一点点。” “拉倒吧,”年思政想掐他的脸却举一半时拐了个弯,指着耳房道,“赶紧去沐浴,烦死个人。” 年追弦换好了衣服出来,见年思政还没有走,不由奇道:“五哥,你在等我吗?”年思政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当然了,我日理万机,还不是操心你?你是不是要去找太师?” 年追弦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走吧,我与你一起去,我有话要对太师说。”年思政一边正正衣领,一边慢条斯理地对年追弦说。 年追弦不解道:“你要对他说什么?他病了,你别说太多叫他费神。” 年思政一句话也不想跟年追弦说了,一甩袖子便向外走去。 走在路上,年追弦想了想道:“对了五哥,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年思政没什么好脸色地说道:“又有什么事?莫非你怀了?” 年追弦已经习惯了,装作没听见继续道:“……我们不要复国了,我觉得复国不是一件好事。新帝做的很好,他的百姓也很幸福。” “你从哪里觉得我想复国?你看我读几本书?识几个字?新帝做的好不好,他的百姓幸不幸福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这辈子,钱够花,美女够多,生上一堆满地跑的孩子,这不就行了?”他看了一眼年追弦,嫌弃地道,“你再老实些别总让我操心,我就更满意了。” 年追弦心中一暖,他哪能不懂年思政的意思,乖巧道:“放心吧五哥,我保证不叫你操心。” “哼,”年思政阴阳怪气地说,“信了你我就是猪。” 两人一路说着,到了时燃的住处,敲了敲门却没人应,年追弦不放心,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竟然没人。 第二句诗年华 年追弦看着天色暗下来,吃不准时燃去了哪里,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却说没人看见时燃,本打算在这里等他回来,年思政却怎么也不同意,他吩咐了许多人去找,然后把年追弦生拉硬拽弄回了寝殿。 “我跟你说!他很有可能根本没病!都是装的!这就是男人的手段,我也经常用!就属你傻!”一进屋,年思政就开始狂戳年追弦的额头。 年追弦瞬间就被他戳出几个红印子,忙躲开了争辩道:“那是你!时燃才不会呢!” 年思政气不打一处来,两手一摊:“随便吧,你就护着吧。你以为把人宠坏了是什么好事?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这手背,这都是凝朱那丫头挠的!看我冷了她两天,现在怎么着?还不是乖乖的。你就是不懂,还不听话,”年思政插着腰道,“你得等他先把心掏出来给你,然后才能把自己的心一会揪一点给他,一会再揪一点给他,慢慢吊着,一点点哄着。你要做拿肉包子的人!不是肉包子!明不明白啊你!” 年追弦不情愿地嘀咕道:“你才是狗呢。” 年思政气的转身就走:“奶奶的,再也不想看见你!” 没一会,他又从门后冒出来,不满道:“你也不知出来追我?” 他都从自己这气的出走多少回了,哪次自己也没有追出去过啊,年追弦笑道:“五哥,我知道你很快就不生气了。” “想得美吧你,我还生气呢,”年思政阴着脸道,“我就是想起个事,要问问你,你——每年春雨过后或是秋收之前有没有哪里怪怪的?” 年追弦心里一毛,年思  33 政突然这样问,是知道了什么?他这一世是个杜鹃妖,可身边人几乎都是凡人,他总不能告诉年思政他每年春雨过后和秋收之前背上都会长羽毛吧?那还不把年思政给吓坏了?年追弦像平常一样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有什么怪啊,怎么了五哥?你觉得我很怪吗?” “没有没有!那就没事了,”年思政心里一沉,面上还是漫不经心地说,“你早些休息吧,我已经吩咐了人找到太师会叫他来寻你的,你别总是跑来跑去的,没出息。” 时燃站在阮庚住处外长廊的下一处阴影中,他不想让阮庚死的太兴师动众,若是引起什么恐慌,只怕小年会担惊受怕。他打算等他睡了之后,神不知鬼不觉了解了他,让他在睡梦中安详地死去,任谁也查不出什么。 此时还早,阮庚定是不会休息,时燃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地站着等待。 忽然,他的目光一凛,周身的气息猛地阴沉下去,他定定地看着长廊外的山林,脚步凝滞了一下,最终还是沉沉地走了过去。 “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见我呢。”来人面容清秀,气质出尘,左眼处覆盖了一支洁白的轻羽,他望着时燃,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时燃却没什么表情,沉声道:“年华,你来做什么。” 年华轻笑道:“罗刹妖剑,你因情生软肋,处处受制于我,我此前还向你要了你几乎所有的灵力,你不得不把你剩得可怜的那点灵力封了,你恨不得杀了我吧?” 时燃道:“不会。” 年华勾着嘴角冷声道:“也对,你哪里舍得。我要是死了,你的心肝宝贝也别想活了。” 时燃不欲和他再说,转身便走,年华在他身后喝道:“站住!” 时燃顿住了脚步,却不转身看他,分明也是对年华憎恶之极的样子。年华淡淡地说道:“时燃,你一定要这样吗?” 时燃道:“怎样?” 年华思忖片刻,十分恶毒地说:“你一定要自己万死难赎吗?” 时燃不说话了。 “我告诫过你的,无数次,”年华道,“难道你不知,你只会给人带来灾厄吗?我不想看见你靠近小年,难道我护不住他?哦,也许我真的不如你,但是如果我要让你永远都看不见他——让他消失,任凭你全盛时期,也拿我束手无策。” 时燃猛地转过身来狠戾地盯着年华,上天入地,他最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人就是他,可是这人却也是万万杀不得的那一个! 年华冷哼一声,面色十分阴郁地说:“我现在心情好,不会动小年的。可你别忘了他为什么会这样短命,你应该不愿看见他再死一次吧。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他。” 时燃漠然地道:“我什么时候也不会离开他。你该不会以为,你在我面前说上三言两语,我就会听你的离他而去吧。” 年华沉下脸:“那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不会对他动手吧?你们在一起,我看着恶心。” 时燃默了一会,慢慢道:“你上次拿走了我的灵力,便能不理会了。这次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罗刹妖剑,你居然能把自己贱成这样,”年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啊,我要你的剑鞘。” 时燃道:“剑鞘已经给小年了。你跟我来,我把剑风给你。” 说罢,时燃转身便走,年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轻蔑而恨恶,定了一会才缓缓跟上。 时燃刚离开不久,阮庚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叫来了侍从,对着那侍从耳语一番,那人点点头去了。他这才一个人慢慢踱步而去,走到了年追弦的寝殿。 孟伯正在殿外把有些蔫了的花拾走,见阮庚来了,讶然道:“长熹侯,您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阮庚平淡地道:“六公子可睡下了?” “未曾。” 阮庚“嗯”了一声:“我进去瞧瞧他。” 年追弦看见阮庚进来也有些惊讶,自从时燃回来以后他几乎没怎么踏足过自己这里。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迎上去:“阮先生好,您找我何事?” 阮庚不答,瞥了一眼他淡淡道:“六公子很是用功。” 年追弦被他说的很不好意思,他是拿着书,可他根本就没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被阮庚这么一说,他笑道:“也没有,随便看看而已,阮先生请坐吧。” 阮庚一言不发地坐下,却不说话,年追弦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给他斟了茶,便静静等他开口。 “复国一事,六公子心里可有计较?”终于,阮庚开口问道。 年追弦心中对阮庚的了解也不过就是他整日的把复国挂在嘴边,今日看来也是一样,不过这次年追弦并没有听他安排的意思,而是郑重其事地说:“阮先生,我认为复国一事不可取。” “哦,为何?” 年追弦道:“古蜀如今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十分平静富足,新帝他是个极好的人,如果我们贸然行复国之举,只怕会让百姓重回水深火热之中。” “嗯……”阮庚淡淡颔首,“其实六公子大可信任我,我与望帝是莫逆之交,你是他的孙子,便与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呢?” 这话说的不着头脑,年追弦没听懂,踌躇道:“我……” “便是你身为妖怪,到底也是帝族之后,与现在古蜀里金吾夜那妖怪是不同的。”阮庚眉目温和的缓缓道来,但听在年追弦耳边不亚于一声惊雷。 年追弦双手搅在了一起:“您知道……” “是,我早就知道,”阮庚道,“想来是你父亲年轻时不懂事,招惹了什么妖族女子,才生下了你。身世哪由自己选择?你不必紧张。” 年追弦哪曾想他竟说出这一番如此开明话来,顿时放松了些笑道:“多谢阮先生开解,我……其实还挺看的开的。” “想来你不愿复国,也是由于身世之故吧,”阮庚道,“的确,便是你的学问远远超过五公子,也确不是一个君主的好人选。” 阮庚今日如此的好说话,年追弦心中顿时有些疑惑,吃不准他此行目的。然而他见阮庚面色如常,神态淡泊,言行也没什么恶意,不由暗道许是自己多心了。他低声道:“先生是同意不提复国之事了吗?” “嗯……”阮庚不置可否,含糊道,“因你身份特殊,自然不好强求。不过六公子,我很好奇,你与常人究竟有何不同?可有无边法力吗?” 年追弦笑道:“我哪有什么法力,不过是比常人更会伺候庄稼而已。我……我除了对播种丰收这类农事上能用些灵力,其他都与常人无异。” “哦?是这样啊……”阮庚喃喃低语道。 随后阮庚便站起来了身,瘦削的面容因背光而笼在了阴影里:“六公子早些休息吧,我还 34 要考五公子学问,告辞了。” 阮庚一走,年追弦将答案之书翻出来,好奇地问道:“这个长熹侯早就知道我是妖族?” 答案之书犹豫写道:“看样子是呗,你小心他点,我感觉他不像个好人。” 年追弦默默应下,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时燃去哪了?” 答案之书字里行间都透着无奈:“这么细节的事情,我哪知道啊。” 年追弦忍不住抱怨道:“你真的没什么用,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时燃喜不喜欢我你也不知道。” “这句你也没问我啊,”答案之书委屈地飞快浮现出字来,“这个我能回答啊,他喜欢啊,多明显啊。” 年追弦补充道:“是喜欢我,喜欢年追弦。不是他的‘小年’。” 这回答案之书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写道:“嗯……这个不太好判断,但我觉得,他怎么说也应该对你有些感情吧?我给你支个招吧,你哪天装病试试看,他要是就把你当替身看,应该不会有太大反应;他要是真的心里有你,肯定着急。” 阮庚出了年追弦的宫殿拐出去没几步便迎上一人,正是他出门时曾耳语过的那位侍从。阮庚见了他,道:“把人撤了,不必全都围着了,留下一队守着就行。” 侍从一愣:“侯爷,那里面的妖物……” “没什么可紧张的,想动他还用不着这些重兵,”阮庚微微笑道,“虽是妖物,但也没甚法力。” 侍从谨慎地道:“侯爷不要轻信妖人的狡猾之言,他若是诓骗了您……” “不会的,”阮庚轻笑一声,“我一眼能看见他眼睛底,年追弦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他说没有,必定不是假话。” 侍从这才微微放了心:“是,属下这就去部署。侯爷可要再清点一遍吗?” 阮庚沉声道:“不必了,你做事我很放心。叫大家就在木宫正殿前广场上等着。我现在去见年思政,明日一早,我们便举旗——复国!” 侍从被他的话语激地眼睛中似乎都点燃了火光,甚至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是、是!终于到这一天了!侯爷……让属下与你一起去找年思政吧,属下担心……” 阮庚道:“不必,我去便成。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扛起这复国大旗。” 第二句诗复国 阮庚进屋的时候,年思政正在给坐在他腿上的美人喂葡萄,见阮庚来了也没打算起身,脚下懒懒地踢了踢正给他捶腿的美人:“芳禾,还不给长熹侯备上茶点?” 阮庚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不必了五公子,请您摒退左右,我有些话想要与您单独说。” 年思政抬了抬眼皮,很随意地说:“长熹侯,这些都是我的女人,我的心肝。您难道没有心肝?莫非您与人说什么话前得把心肝挖出来,说完再装回去?您以前每日来我这时从来不管的,今日是什么天大的事,倒是叫你插手我房里的事了?” 他笑道:“再说了,您每天张口闭口提的都是什么,我还不清楚?现在我听那两个字就发怵,你要是还说这个,不如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阮庚一笑,沧桑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恶毒之意:“好吧,那我便不客气了。我确实有一件天大的事,要讲给五公子听——” “你等会——”年思政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叫道,扒拉开身上腿上的几位女子,“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没我吩咐都别进来啊,谁进来爷翻脸!” 阮庚一言不发由着年思政折腾,等到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年思政才一脸狐疑地说:“你也知道了?哦——那天你也在,可以啊阮先生,眼光够老辣的,这都能叫你给瞧出来。不过这事也不算天大,您别大惊小怪的,他们愿意在一起便由着他们吧,那小兔崽子年纪还小呢,我会护着他的。太师有我看着,出不了什么差错,您就别什么都管了。” 他这一席话算是把年追弦和时燃那点事从人物到事件交代的明明白白,阮庚突然得知了这么个事,面上不显但心中着实讶异,他本以为年思政乃荒唐之典范,而年追弦则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虽说一直不近女色倒也没见他真的近男色去,却没想到这年追弦若是干出荒唐事来也是当仁不让。 见阮庚这个反应,年思政便知自己好像想岔了,尴尬道:“不是这个?哈哈哈……没事儿,反正您迟早是要知道的。可你……也不像是来考我功课的样子啊?哎……我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阮庚一字一顿道:“复国之事。” 一听这话,年思政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老东西,好言好语的哄着你玩了挺久了,你还真蹬鼻子上脸是吧?今天我没那个兴致陪你演,你要是识相的就赶紧滚,明天老子气消了照样还能给你好脸色。” 阮庚道:“年思政,你觉得——木宫里是你们兄弟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年思政也从没听过这种不算恭敬的话。冷不丁竟被他说的一慌,慌乱过后更加着恼:“你什么意思?!木宫是我爷爷建的!是我们兄弟的东西!你说谁说了算?!我们养着你们,你说这话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阮庚摇了摇头,看着年思政的目光有些怜悯:“五公子好大的口气,你们养着我们?怕不是说反了吧。你可知木宫每日进账多少?支出多些?你可知木宫从哪里采买,各部门又如何运作?你可知木宫里养了多少号人,编了多少军队?不如五公子出去叫一声,看看有几个人听您的话。” “你少放屁!”年思政大喊道,“怎么会没人听我的话?!他们见了我一个个气都不敢出!!怎么会没人听我的话?!!” 阮庚平静地道:“他们都是听我的话,我叫他们听你的话,他们才会听你的话。” 到这时,年思政的心底才生出了丝丝的真正恐慌:“这么说你是要造反了?!你他妈的竟然敢造反?!!” “我只是想复国而已,”阮庚平静地道,“复起之后的国家需要一位君主,这个人选,我属意你。” 年思政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发现他听不懂阮庚的话,难道他废了半天劲,就是为了让自己做皇帝? 看出年思政的惊疑不定,阮庚淡淡一笑:“你也知道你不配,不错,你的确不配。若说君主,六公子要比你更适合。他勤勉努力,心地善良,谦逊有礼,的确是个好孩子。不过,”阮庚抬头看向年思政,笑容阴冷,终于扯下了他苦苦伪装了许久的面具,“年追弦这样好,等他做上那个位置,我又该拿什么理由把他拽下来呢?” “我教过他残忍与狠辣的,想把他教的像你一样废物。可他太执拗了,他心性已定,我教不会他。幸亏他没有真  35 的生出复国之心,否则我一定第一个除掉他。” 年思政气的指着阮庚的鼻子大骂:“你个杀千刀的老畜生——” “你这妖物慎言!!”阮庚大怒道,狠狠地一拍桌子。年思政听了这话,气的扭曲的脸猛地变得惨白,浑身发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静了一会,阮庚道:“我知道复国不是你们的追求,是我的,是我们所有古蜀旧臣的。可是复国要正统,就必须由你们兄弟二人举旗。你年思政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不学无术,荒唐之极,坐上那个位子以后定会引起怨声载道,到时候我再将你拉下,便名正言顺了。” “你、你、你怎会……怎会知道我是……”年思政抖着嘴唇,那样子好像面前的阮庚才是吓人的妖怪。 阮庚冷冷说道:“你不必管这些。你就记着一件事——今夜点兵,明日攻上古蜀。复国之旗,由你来举。” 年思政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说什么?明日?!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我已经准备十年了,只不过一直没与你们说而已,”阮庚道,“你若不同意,我便将你们兄弟二人的身份昭告木宫,把你们带到正殿的广场上扒了衣服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们背上的羽毛,然后一把火烧了你们这两个妖物。这样虽说复国之路不够正统,但我相信大家都会理解我,支持我的。” “你敢!!你敢!!”年思政忽然跳起来暴怒道,“你别动我弟弟!!他不是!!他不是!!” 阮庚奇怪地看了年思政一眼,面上带了些疑惑之色,他顿了一会只道:“他不是?他是不是,我说了算。你放心,我答应过望帝,会照顾你们兄弟,你听我安排,我就不伤你们性命。可你若是不听话……我当然暂时也不舍得动你,只能先把年追弦杀了。你不必想着还有人会帮你,没有人的。屋山上上下下的人,我们筹谋了多少年,早就把你们两个踩在脚下当棋子了,你们还浑然不知。” 年思政一把掀了桌子,桌上精致的碗碟和吃食滚了一地。他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心中又怕又怒,从小娇养着的人一路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他像一头发疯的困兽,叮叮咣咣地将自己的寝殿砸了个半毁,最后喘着粗气道:“你不是说那新帝是个妖物,凡人如何能打得过?” 阮庚回想着刚才从年追弦嘴中套来的话,淡笑道:“你也是个妖物,只怕随便来两个强壮点的男人便能将你制服吧。我自然招揽了许多大师,对付妖物绰绰有余,我的军队更是锐不可当,踏平古蜀不成问题。你不必过问。” 年思政充满恨意地死死盯着阮庚,目光狠得几乎想要一口口咬死他一般:“我答应你,但是——我有个要求。” 阮庚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你没资格跟我提要求。” “你——”年思政攥紧了拳头,长这么大一路顺风顺水,他何时求过人?那恳求之语在他嘴里转了几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涨红了脸,艰难地从牙缝里往外挤着话:“不难——真的不难!” “你不仅不会伤我们兄弟性命,还要保证我们后半生衣食无忧!绝对、绝对不会让我们吃苦!” 阮庚讽刺道:“用不用跟你保证美人的数量?” 年思政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阮庚,好像他的目光能把眼前人烧穿一般。 “的确不难,”阮庚轻蔑一笑,“我答应你了。” 年追弦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时燃的消息,心中放心不下,左想右想还是打算再去看看。谁知刚披上一件外衫,孟伯便有些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孟伯,您怎么了?怎么这样慌?”年追弦上去扶住孟伯关切道。 “六公子,不、不好了,”孟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正殿那边聚了好多的人……似乎,似乎是军队,就差人打听了一下,竟是、竟是五公子在点兵!说是明日就要下木宫,攻进古蜀——这是要复国了啊!” 年追弦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五哥下午的时候还与我说,他不想复国,怎么会晚上就点兵了呢?” 孟伯道:“是、是真的啊!五公子怎么能不与您商量一下呢?他怎么能……” 年追弦拔脚跑了出去:“我去找五哥!” 年追弦一个人跑到了大殿门口,他的殿外今日一反常态地站了两排守卫,他心中奇怪却没有管,便向外跑去。 的确没有人拦他——他们早已得了信,若是六公子乖乖地待在寝殿,他们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但若是六公子要跑出去,那也不必拦他,由着他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关任何人的事。 年追弦路过正殿他看见了黑压压的军队,他心里一沉,快步跑进了年思政的大殿。 一进门,年思政正在殿中坐着,衣衫和头发都有些乱,他竟然也没整理,任由他们乱糟糟的。他目光有些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么久了年追弦从来没见过年思政这个样子,他总是快活的笑着或是怒气冲冲的骂着,哪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年追弦上前两步,担忧地道:“五哥……” 年思政掀了掀眼皮,面色不善:“你来干什么。” 第二句诗挨打 年追弦瞧着年思政的脸色,慢慢说道:“五哥,你……你怎么突然点兵了?我们不是下午刚说好了,不会复国了吗?” 年思政抬头看着年追弦,此刻他又累又怒,憋了满腔的怒火满腹的委屈,即便是看着自己真正上心、疼爱的弟弟,他也实在摆不出一点好脸色:“滚出去,回你的寝殿。明天不用你,你只管睡觉就成。” “五哥……”年追弦又走近了些,本想劝说,却见年思政面色惨白,脸上还冒着虚汗,唇上都没什么血色,便打住了原本的话头,皱了皱眉缓声道:“五哥你怎么脸色这样差?你生病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年思政听着这样的温言软语,恨不得扑进年追弦的怀里大哭一场,想一股脑地全对他诉说了。可是……可是他要怎样说?说我是为了你,如果我不答应复国,你就会被杀死吗?年追弦那脑子笨得像猪一样,他一定会跑去和阮庚理论。如果阮庚把他杀了呢怎么办?那自己就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或者……阮庚不杀他,却把自己是妖怪的事情告诉他呢?那他一定会害怕了,会离自己远远的,再也不肯与自己说话了。 年思政多想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 为什么我是个妖怪?!为什么我是个妖怪啊?! 这是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他谁也不敢说。 年思政知道他根本没别的路可走。他恨阮庚欺人太甚,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害怕丧命,也怕失去唯一会关心他的兄弟。年思政看着最亲的人,憋了许久的愤怒和委屈终于忍不  36 住,向年追弦撒气道:“用得着你来管我?!我好得很!!说了叫你滚怎么不滚?!滚!!” 年追弦虽每日都会被年思政骂上几回,但都是不轻不重的小打小闹,刚开始还有点委屈,现在他早就习惯了。可这次不同,年思政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骂过他,年追弦不由得呆了一呆,见他这般激动,只好道:“五哥,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可是复国一事真的不可行,这事百害而无一利,你……你放弃吧。” 年思政冷冷地盯着年追弦,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尖叫,他听见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有。有一利。” 年追弦目光一凝,无奈地抿了抿唇,道:“五哥,我不知道你的认为的好处是什么。但……在我看来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五哥,你别这样固执了好不好?” “别说了,”年思政本是失魂落魄淡淡地说,忽地又跳起来大喊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懂!!” 年思政没受过什么委屈,可年追弦也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然而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方向劝道:“五哥,就算你要做这件事,也不要明日就去啊,你先歇上一段时日我们再谈好吗?你现在看着很不好。”的确,年思政现在看起来憔悴极了,像是被女鬼吸干了精气,整个人看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他越是这样柔声的劝慰,年思政便越觉得委屈:“不好!!不好!!就明日!!就明日!!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他激动地大口喘着气,面皮涨红得都有些发紫了。 “五哥……” 年思政满心的戾气,抬手狠狠甩了年追弦一巴掌,红着眼睛道:“别叫我!!别再叫我!!早就让你滚了!怎么不滚?!非凑上来讨打是吧!!” 这一下打得年追弦有些发懵,年思政这一下没收着力气,他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两步,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生出些怒气,他本是想上去还年思政一拳,然而一抬头却愣住了。 年思政在哭。 不是吧?自己挨了打还没哭,他哭什么? 年思政打完这一巴掌就后悔了,事实上,他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说完之后他都在后悔。可他却忍不住,他恨自己的出口伤人,更恨自己明明知道却控制不住要一次又一次的出口伤人。 年思政哭的丑极了,他刚开始还是无声地哭,没两下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扯着嗓子委屈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挨打的是他。他这样哭,弄得年追弦想还手都没下得去手。 年思政边哭边说:“来、来人啊!把、把他带下去!把六公子带下去!”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人,年追弦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皱眉,对着年思政说:“不必了,我走了。”说完一点也没含糊,便转身走了。 他一走,门口的两个人就退下了。大殿里顿时就剩下年思政一个人了。他大声地哭着,眼泪流的满脸都是,看着十分的狼狈。忽然,他抬手朝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下,又接连打了好几下才停手。年思政渐渐地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体面,他一下下的把手往地上摔打着,胡乱用袖子抹眼泪,脸上是懊悔之极的表情。 年追弦嘴角被打破了,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但是他来不及理会,此刻他知道他自己没法阻止年思政和阮庚,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有什么主意,如果还有一个可以帮他,那就只剩时燃了! 他匆忙地赶到了时燃的住处,他相信时燃一定会有办法。他一向睿智强大,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年追弦走到时燃的屋门口,有些急切地敲了敲门:“时燃,你在吗?你睡了吗?我有很急的事找你——” 他反复敲了几次,里面都没有应答。年追弦心里一沉——难道时燃还没有回来? 在年追弦靠近的时候,年华就已经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他坐在屋内,轻轻地抚了抚左眼上的轻羽,从容地看着倒在地上昏过去的时燃——时燃脸色简直不能再差,脆弱的仿佛一碰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他甚至有些微微蜷着身子,高大的身躯做出这样的动作看着更显虚弱。 年华微微一笑,能不虚弱吗,半条命都给出去了。 时燃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妖剑,灵力和剑风给了自己,剑鞘给了年追弦,他自己就只剩剑气、剑意和剑魂了。偏偏他还不怕死,竟敢用命来和自己一次一次做交易,只怕再来两次,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听着外面年追弦的敲门声,年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沉默的盯着门口那细瘦的身影。忽然门被试探着往里推了推,年追弦期待的声音传来:“时燃,你在里面吗?” 年华脸色变了——门是从里面插上的。 他的脸孔有些薄怒,轻声低语:“还敢直接上手推门了,年追弦,你可真是学过我的好家教。你记忆全失,真是把什么都忘了,非让我再教你一遍。” 年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燃,再开口时声音变了,还有些低哑:“我在。” 这我也没说错,年华心想,时燃,你的确在啊。 那声音学的惟妙惟肖,年追弦根本没听出来里面的人不是时燃,他喜道:“时燃,你已经睡下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但我真的有很急的事情!” 年华道:“我现在不方便,你在外面等着。” 年追弦愣了一下,担忧道:“时燃,你还病着,是不是很难受?你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年华一直看着时燃,看他双目紧闭着,对一切毫无知觉的样子,不由得勾了勾唇,带着淡淡地恶意道:“嗯,你等着吧。” 年追弦只好不再说什么,站在门外耐心的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年华的脸色越来越沉,亏他之前还骂时燃犯贱,这个他护过的宠过的人和时燃相比也不遑多让——他是没再出声了,可他也没有走啊!让他等着,他还真的就在这站着?年华忽然站起身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又顿住,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时燃,最终压下了心头那一丝对年追弦的不忍。 其实年追弦也并非没有一点犹豫,只是他总想着若是自己刚走,时燃便过来开门怎么办?他在里面没准是在疗伤,自己总不好贸然打扰。再说自己就是走了,又能去哪?总不能回寝殿蒙头大睡吧?自己又哪里睡得着呢。这样想着,年追弦便安心地在这里等了。 山中的秋日的确很凉,尤其到了后半夜更是凉透了骨头,即便是穿着外衫也顶不住这凉意的阵阵侵袭。年追弦有些发抖,搓着手在门口慢慢走动起来。 年华在里面瞧得真切,心中又怒又气,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更不愿去想的心疼。他本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  37 但却一直直挺挺的坐着没动。 这一晚,年追弦在门外站了一宿,时燃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年华枯坐一夜。待到年追弦的敲门声又一次轻轻敲响地时候,年华才猛然惊醒过来——他们三个这一晚是比着犯贱吗?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时燃,我……我不等你啦,天快亮了,今日我五哥就要攻打古蜀了。我想了很久,我只能在他们出发之前去找归海子。虽然不知道可不可行,但是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那我……我先走了。” 里面没有回应。年追弦垂下眼眸,轻轻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他看着天色熹微,心怕来不及,便转身走了。 年华见他走了,轻轻地长舒一口气,却也不知他在放松些什么。年华低着头看着时燃,脸上的情绪晦暗不明,轻声讥讽道:“罗刹妖剑,你好大的魅力啊,能把我的人一次又一次迷住,被你玩的记忆全失身死魂消,重生之后还能往你这个火坑里跳。” 忽然,地上的时燃眉心微皱,骨节分明的手指蜷起——似乎就要醒了。 第二句诗昏倒 “年追弦走了?下山了?他能去哪!?”阮庚听了下人的回报,腾得一下站起来,来回踱步道,“他下山去你们怎么不拦着他?!我让你们在这宫里不用拦他,谁让你们把他放到山外去了?!” 他眯起眼睛:“该不会去给他那妖怪同族报信去了吧……他倒是天真!!” 不知是谁漏了风声,年思政竟然得了消息跌跌撞撞地赶来了。他衣服两天没换了,看着皱巴巴的,腰带也歪着,头发更是乱成一团。他一进来就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大吼:“年追弦去哪了?!你把人弄丢了?!我□□妈!!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阮庚皱着眉,不冷不热地说:“不干了?那行。我现在就把你杀了,等找到了年追弦,再把他送去给你作伴。” 年思政怒火中烧,竟连害怕也忘了,大叫一声便朝着阮庚扑了过去想要暴打他一顿,谁知却连阮庚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是被阮庚身边两个壮实的侍卫一胳膊拦住摔在地上,被结结实实地好一顿揍。 年思政没吃过苦,此刻被打的起不来身,他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流着泪。阮庚却不管他有多狼狈,还是淡淡地说:“你要是老实听话,我就吩咐下去,见到了年追弦绝不伤他。不过若是见不着……那就怪不得我了,我总不能这样的关键时刻还给你找人去吧。” 他叹道:“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杀了你,也没什么。到时候我只说古蜀新帝抓走了六公子,我们换个由头起兵也无所谓。” 年思政抽噎了一会,渐渐地平息下来。他瞪着阮庚,目光里满是怨毒。他轻轻地说:“好,我答应你。叫两个人来伺候我,我要沐浴。” 阮庚自是满足他这样的小条件,差人将年思政扶了下去之后,阮庚对身边人说道:“去把年追弦抓回来,这个关头我不想出一点岔子。最好是在山脚就逮住他,若是不能,就派一队人去古蜀堵他。” 年追弦一个人从上次时燃他们一起走的路上走着,虽然遍布荆棘,道路泥泞,但这是一条最平常的最好走的下山之路了。忽然身侧扑来个人,年追弦吓了一跳。 “六公子!你!你怎么一个人下山了?!快回来!”来人正是孟伯,他满头大汗,眼中满是急切,刚说了这一句,他就看见年追弦还肿着的脸颊,上面还有着清晰的指印,孟伯大惊失色,那一刻他拔高的声音都显出了几分尖刻:“谁打了你?!谁敢打你?!” 由于时间太赶,事情太急,年追弦生怕见不到归海子,连挨打的疼痛和苦等一夜的委屈都暂时压下了,这会孟伯提起,他虽然感觉心脏一阵刺痛,不过也很快放下了:“没什么,和五哥起了点争执。”一边说着,一边脚下不停地走着。 孟伯一路跟着,心疼地声音都颤了:“那你怎么一晚上不回来?啊?也没涂药,你这是要去哪啊?” 年追弦道:“我昨夜去找过五哥了,可他铁了心要出兵。我没办法,只好试着去古蜀找新帝归海子,请他防范。” 孟伯嘴一咧:“那……那……那也不能由你去啊,你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这……孟伯替你去好不好?” 年追弦无奈道:“孟伯我哪有那么娇气。您快回去吧,这一趟我非走不可。” “可是……可是……”终于,孟伯心一横,咬牙道,“可是你不能走这条路!长熹侯现在正派人找你!你们这些大事我不懂,如果你……你一定要去,就跟我走,我知道有另一条下山的路!” 年追弦顿住,睁大眼睛不解道:“可刚才在木宫里没有人拦我啊?”他长的清雅干净,这一懵之下看着人时更显得天真稚拙,孟伯心里难受,叹道:“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现在木宫派出几队人来寻你。六公子,如果你一定要走,不想被人发现,就跟孟伯来吧。” 他面露不忍道:“只是这路难走极了,要辛苦你了。” 孟伯当真没骗他,年追弦心中感叹,这条路的确不好走,它甚至不能算的上是一条路,只是林木不那么茂密,山势又不那么陡峭罢了。随手拂开斜斜伸过来的树枝,年追弦想起与时燃一起走时他的千般温柔,有他背着护着,一点荆棘乱杈都让他紧张,生怕刮着了自己。 现在想想不过才两日光景,他昨夜……年追弦猛地打住,努力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楚,默默地告诉自己:“昨夜时燃定是有什么事的,年追弦,你可不要误会了他啊。再说,你就是个替身罢了,别贪心太多了……” 不要埋怨时燃,等他是你自己的选择。年追弦咬着下唇出神地一遍遍想着。 “哎,六公子,您小心一些啊。”孟伯无奈的拉了一把年追弦,看他腿上和手臂上都有一些细小的划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下去了。他看着六公子长大,心知他是个执拗的,便是劝什么他都不会回去的,罢了。 “六公子,过了前面的这条小溪,就一直往前走便行了,我得回去不能再送你了,不然怕这条路会暴露的,您……一切小心啊!”孟伯不放心地交代道。 年追弦点点头:“孟伯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孟伯离开了,此刻天已经完全大亮,年追弦看着眼前的溪流一横心,直接蹚了过去。 山间的溪水冰冷刺骨,迈进去的那一刻,年追弦感觉像是被万千根钢针扎进了双腿,那一瞬间冷的他动都动不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年追弦发着抖快速地往前走去,溪水漫过他的大腿根,让他的两条腿都僵硬无比,冰凉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口一口撕咬他腿上的肉。 还好小溪并不宽,他狼狈地蹚  38 过来,出了溪水后被秋风一吹,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年追弦手被冻得苍白,他环抱着自己搓了两下,感觉也无济于事,便打着颤快步的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还算好走,不复之前游玩的兴致,年追弦一个人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古蜀都城外。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年追弦轻轻地甩了甩头,似乎是想把这昏沉劲甩下去。 城门口有几个人拿着画像在找人,每路过一个人他们就拦下询问一番。而且只问进城的人,不管出城的人,年追弦也没有在意,直接往城门口走去。 “哎,等一下,我看看你。”到了城门口,自己果然也被拦下了,年追弦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一愣,实在是被年追弦这样子吓了一跳——他实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原本乌黑顺直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发一缕一缕地垂下来,有的贴在脸颊上,有的被风吹的在眼前一荡一荡的,左脸上还留着青紫的掌印,嘴角破着,唇色被冻的泛着粉白,眉尾的朱砂痣此刻红的似血一般。衣服皱的像破抹布一样,浑身湿漉漉的让人看了都觉得冷。男人把年追弦上下一打量,忍不住心里感叹道:这是遭遇什么了,看着这个凄惨。 他低头看了一下画上眉目如画的清逸少年,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道:“没你事了,走吧走吧。” 年追弦连忙低下头,心中一阵后怕,那人把画纸展开时他差点忍不住后退一步,那画正是出自他的手笔,甚至那颗朱砂痣还是时燃亲手点上去的。画中人的一颦一笑仿若真人在眼前一般——冷不丁地看见自己,年追弦几乎咬破了舌尖才生生忍着没有任何动作。 年追弦到底是灵逸聪慧,如此私人的物品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现在这里,他一边走一边想:“擅动我的画,想必我的寝殿出了内鬼……不对,就算如此,也不该速度这般快,莫非我被人一直监视着?”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年思政不过是被当成两只金丝雀在养的事情。 走出了很远年追弦才又暗暗奇怪起一事来:“莫非刚才那个男人眼睛有什么问题吗?怎么竟然没认出我?” 如果他现在能看一看自己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对方的眼睛的问题,而是自己现在确实与画中人大相径庭。 年追弦一路走到了金吾夜,他走到宫门外却不知该如何进去了。守宫门的侍卫早就远远看见见他狼狈可怜的样子,没想到他竟直直往这禁宫走。侍卫皱了皱眉道:“站住,你是何人?” 此刻年追弦只觉得越发难受,从昏昏沉沉渐渐发展成天旋地转,他低声道:“我有十分要紧的事要见陛下,可否请大哥帮我通报?” 侍卫叹了口气:“若是人人都来与我这样说,金吾夜岂不成了人人可逛的园子?你快回家去吧。” 年追弦只好说道:“今日……今日前朝旧人要起兵复国,我来提醒陛下早做准备……” 侍卫终于沉下脸来:“好生与你说你不听,非要讨一顿打才肯走吗?” 年追弦目光都有些模糊了,他心里万分焦急,他已经到了金吾夜,却没办法见到归海子。木宫上的千军万马很可能下一刻就会冲下来,就像几十年前望帝久治无果的洪水一般,打得百姓们措手不及,一切的平和宁静都会被无情卷走…… 年追弦摇摇欲坠,他的身形开始小幅度的虚弱晃动起来。侍卫见他不对,不由得上前几步:“你这——” 而他这一错身,年追弦恍惚看见宫门里正好走过去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好像是是归海子身边的那个侍臣…… 年追弦眼前阵阵发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到:“顾香河!!”然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软软地跌倒在地上。 第二句诗剑意 侍卫见年追弦叫完了人就突然就昏了过去,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长矛在地上使劲敲了敲:“哎?哎?你——你干嘛呀你……” 他还正发蒙时,一个穿着亮黄色衣衫,身材高挑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突然来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侍卫吓一激灵,十分心虚地说:“顾、顾大人,我可没打他啊,他自己晕倒的。”好死不死这人可能是顾大人的亲戚!侍卫绝望地想着,我这差事莫不是要做到了头…… 顾香河“啧”了一声,他上前去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惨是惨了点,但长的眉清目秀的,倒是可怜的招人疼。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这人他可没见过,不过听他喊自己名字感觉好像认识自己?哎,不对,自己做这么大官,名声这么好,谁不认识自己? 以顾香河的性子,虽说素不相识,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可怜巴巴的人就这样扔这。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个,深得新帝归海子的喜欢,一直就住在这宫里。 顾香河心道:“虽说陛下是个让人叹为观止的好脾气,但我想往宫里带人怎么说也得和陛下打个招呼。”想了想,顾香河挥手叫来他的随从与他说了几句,便上前拉起年追弦,将他扶到自己背上。 在拉起年追弦手腕的那一刻,顾香河顿了一下,他又一次低头细细地看了看年追弦。之后才一言不发地将他背起来,一边往宫里走一边暗暗犹疑着:“好熟悉的一个人……我……真的不认识他吗?” 顾香河刚把年追弦安置好,归海子就不紧不慢地从门口走了进来。顾香河回头一看,赶紧去抽椅子,惊讶道:“陛下怎么来了?” 椅子摆在那,归海子看都不看,径直往床边走:“我听你差人说你远方表弟来了,还病了,我来瞧瞧。” 顾香河笑道:“今日他来的仓促,我来不及安排,多谢陛下宽容了。明日我就在宫外给他找个住处。” “不必不必,宫里这么多空屋子,还放不下你表弟吗?我看看——”归海子凑近了一瞧,大叫道,“哎呦!是他啊!” 顾香河愣了一下,奇道:“陛下见过他吗?” 归海子十分遗憾地摇摇头,埋怨自己道:“若早知道那日屋顶上的是你表弟,我就请他下来了,哎……” 顾香河都懵了:“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在您屋顶上?难不成他是刺客?!”顾香河再去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年追弦,眼中一片复杂。 “什么呀,什么刺客,年轻人就是一点也不稳重,净乱说话,”归海子慢吞吞地说道,“人家就是借我的屋顶和情郎约了个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看的我牙根泛酸。” 他幽怨地看了顾香河一眼,不急不缓地下了结论:“你表弟挺野。” 顾香河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笑道:“是……是啊哈哈哈,他从小就这样哈哈哈,挺难管的。” 归海子又低头看了看年追弦,白白胖胖的大掌抚了抚他的额头:“怎么烧成这样  39 ?他那个情郎呢?也不管管?哎,年轻人哪……” 他絮絮叨叨地,顾香河好言劝说了半天归海子也不肯走,偏要等年追弦醒过来要与他聊天,连午饭都不肯回去吃。顾香河没有办法只能摆摆手由着他去了,暗暗祈祷年追弦醒来可千万别说露馅了。 年追弦这一昏一直到了下午才醒,他前一晚在冷风中一夜未合眼,清晨时又浸了冰冷的溪水,再加上奔波了许久,早就体力透支,这一病着实是来势汹汹,即便他醒过来却也感觉头疼欲裂,浑身发疼,没有一点力气。 “你可终于醒了。顾香河,快点拿钱别想赖账。我说他晚饭前会醒,我赢了。”归海子就坐在他床边,看见他睁眼,转头慢悠悠地对顾香河说道。 顾香河还能赖这点钱,他一边掏钱,一边冲年追弦使眼色希望他别说话,而年追弦丝毫没接收到,他一把抱住了归海子胖乎乎的手,急道:“陛下!木宫的人攻城了吗?外面打起来了吗?!” 归海子眉心一跳,忙不迭地把手抽走:“哎——这可使不得。你也是有爱侣的人,怎么乱摸我的手?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说梦话呢?什么打起来了?你要是还晕着就再睡会。” 年追弦愣愣地低语:“没有打?怎么会……”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没有打实在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年追弦真的再次偏头睡过去了。 …… 年追弦这一日都在外面,当然不知木宫里发生的事情。就在这一日天色刚刚大亮之时,在地上躺了一夜的时燃拧着眉头,似乎是要醒了。 年华便一下子从面无表情的样子苏醒过来,换上一副玩味的笑容,这笑容配上他清冷出尘的容貌竟显得有些扭曲。 时燃慢慢地睁开眼睛,他伸手扶住了额头,低低地咳了几声,慢慢用手肘撑着地坐起来。时燃微微偏了偏头,闭上眼睛十分阴沉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年华道:“你连剑风都没有了,却只晕了这几个时辰。罗刹妖剑,果然厉害。” 时燃道:“滚。” 年华猛地变了脸色,怒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真不怕惹急了我?” 时燃再不开口,撑着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年华见他如此态度,却忽然不生气了,反而笑了笑:“急着去哪?想去找小年吗?” 时燃丝毫不理会他往外走着,年华冷笑道:“他昨夜来来找过你了,但是你却没有给他开门,还让他在门外等了你一夜。” 这话一出,时燃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年华,目光阴冷的像淬了毒的刀子一般,他一字一字道:“你说什么?” 年华道:“学了你的声音,到现在我还有些恶心。” 时燃手中白光一闪,一股汹涌的气流猛地袭向年华,年华一惊,抬手格挡,用的正是时燃刚刚给他的剑风。两两强击相撞之下,两个人都后退了几步,年华没什么事,时燃的唇缝处却隐有血色。 “你疯了?!想杀我?你不想想杀我的后果是什么?!”年华恨声道,“你连灵力都没有,拿剑气硬打,打死了我不要紧,打死了他你还活么。” 时燃眼眶都泛红了,双手微微颤抖着:“你让他在在门外站了一夜?!你——” “你别冤枉我,”年华轻笑道,“他等的人是你,是‘你’让他在门外站了一夜。” 时燃不再与他废话,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人千刀万剐,但他却万万不能这样做。既然不能杀了他,那便与他多待一刻都觉厌恶。时燃转身走出去,年华的话叫他心如刀绞,什么叫做站了一夜?他该多冷?他以为自己在屋中却不给他开门,他心里该怎样的伤心?时燃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再见不到小年,只怕他的心头血就要流干了。 “他去找归海子了。”年华留下一句就骤然消失离开了。他心中其实对自己分外不解,明明早就该走,却不知为何耗到了此时。也许为了刺激时燃,也许是为了感知年追弦的去向。年华深觉自己整个人矛盾极了,可如今该讽刺的讽刺过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他实在不知自己还待在这干什么,便捏了个决走了。 时燃对年华恨恶之深,他的话自然是半信半疑,而当他快步奔向年追弦的宫殿路过正殿广场时,他才发觉年华的话大概是真的。 广场上站着黑压压的军队,正是大军开拔的样子,时燃看见最前面的年思政和阮庚心中一沉:“怪不得小年会去找归海子,原来他们今日打算起兵复国。” 时燃心念一动,他知道年追弦是不愿意复国的,此刻若是让他们冲下山打进古蜀,岂不是叫小年伤心难过?况且此刻小年人还不知身在何方,他们这样交战,若是战火波及小年,他可如何是好?他的剑鞘只能防灵力攻击,防不住凡人的拳脚刀剑,杜鹃妖的灵力又如此低微,和凡人也不差什么了。总之无论怎么看,他都不能让他们出兵。 这样想着,时燃便打算直接杀了这些人。他这一把剑残破不堪,虽然只剩剑气剑意剑魂,但区区凡人他想杀多少个都不在话下。正要动手之时,时燃又犹豫了—— 小年不愿行复国之事,是他不愿意见生灵涂炭,不想无辜之人枉死,百姓家破人亡。我一举杀了这些人容易,可是这后果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一批人去死罢了。若是他回来见我这样大开杀戒,又怎会高兴?他定会对我失望至极,再也不会理我了…… 这样想着,时燃又放下了手。 怎么办?杀了他们,小年必定不愿看见,不杀他们,他们就要冲下山去了。 怎么办。 时燃的手攥得太紧将掌心都扣出了血,他心中煎熬万分,只想马上看见年追弦,多等一刻都觉得浑身剧痛无比。 可此事不解,他终究无法离去。 忽然,时燃心中一动。他望向山顶,那里高耸入云,巍峨庄严,碧褐的山巅似乎也正遥遥地望着他。 时燃猛然发力疾奔向山顶,他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掠去。 而此时,大军缓缓开动,乌压压的人向山下出发。 时燃一人,背对着千军万马,心中发狂地想着——他绝对、绝对不会让那些人中任何一个下山。 时燃纵身跃上山顶,大军几乎快行至山脚,他远远地看着,然后缓慢而坚定地举起了手,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有,整个人也没什么变化,可是有别的东西悄然变化着—— 风静了,云停了,水定了,山沉了。 山河皆不动,那一瞬间,只等一人号令。 罗刹剑意出,山川江流伏。 突然,泯江之水冲天而起,化身洪流,飞旋在这屋山的周围,咆哮着奔腾在屋山山脚下,汹涌的洪浪包围了整个屋山。 剑意收回,号令终止 40 。 风轻轻浮沉,云缓缓卷舒,水波涛汹涌,山岿然不动。 时燃扑在地上,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第二句诗剑鞘 阮庚和年思政走在前面,他们脚程很快,距离山脚越发的近了,突然山脚处出来了“轰隆轰隆”的声音,像是谁惊动了地底的猛兽一般。年思政惊疑不定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阮庚面色发沉:“不知。瞿猛,你带一队人先下去看看。”他身边名叫瞿猛的年轻人立刻领命带人走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脸色隐隐发白道:“长熹侯!是……是洪水啊!我们没路了!” “洪水?!好端端地怎么会生出洪水?!这洪水还能从天而降不成?!”阮庚大怒道。 “这洪水来的蹊跷,”瞿猛说道,“我们屋山地势高,就算是洪水,也该是向下流,流到古蜀去,怎么会聚在这?” 阮庚恨恨地盯着年思政:“是不是你捣鬼?!” 年思政本来也在愣着,见阮庚狼狈,他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正是在下!你等着,我一会还会把你反反复复淹死一百遍,把你沉到河底生生世世做王八!” 阮庚是被这突然而来洪水弄昏了头,话一出口便知不可能是年思政这草包,他哪里有这个本事?阮庚懒得理年思政,沉吟道:“可否能行船?” “回侯爷!行不通的!那水浪翻卷着,什么船都能给打翻了!” 阮庚牙都快咬碎了,筹谋数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今日,竟然被这天降洪水击得功亏一篑!连山都下不去,他如何能甘心!他沉声道:“备船!渡过去!” 瞿猛硬着头皮道:“侯爷,便是用船,我们的船也远远载不下这么多人……” “那就多来回渡几次!!”阮庚大吼道,“今日复国之行绝不延迟!去!” 把船抗来又废了一番功夫,可是船在水里站都站不住,刚一下水,船连带这扶船的士兵就被怒涛卷的无影无踪了。 接连下了三只船皆是如此,阮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浑浊的眼珠颤抖着,突然他仰天长啸,声音中满是怨毒与不甘。 年追弦一直睡到了戌时,刚一睁眼,就看见归海子圆圆的脸满是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这般能睡?能把晚饭都睡过去?哎……你害我输了二钱银子。” 年追弦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下意识问道:“陛下,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没人攻打古蜀吗?” 归海子哼哼唧唧:“你盼着点好的吧你。别以为这样就混过去了,你赔我钱。” 顾香河走过来笑道:“陛下别闹他了,他大病未愈,叫他歇会吧。时候不早了,您也累了,我送您回去歇息吧。” 归海子却十分不给面子:“我不累。我累不累我自己还不知道?” 顾香河一噎,实在无言可对,他是很想和年追弦单独聊聊,但是归海子在这一坐,首先“你叫什么名字”这第一句话他就说不出来。顾香河无奈地看了年追弦一眼,悄悄给他打手势,年追弦不明白顾香河神神秘秘地是什么意思,就愣愣地看着他没开口。 “哦,我知道了。你们定是有话说,又不想让我听见。”归海子活了不知多久,这两人的动作眼神他看是看出来了,就是丝毫不懂得含蓄。 年追弦心里一紧,只怕归海子说这话是要大发雷霆了,谁知归海子却嘟囔道:“那我走开行了吧。” 归海子一脸不乐意地走了,年追弦看得万分惊讶,他小声问顾香河:“陛下他……没生气吗?”他身边那些身处高位之人,比如年思政阮庚,甚至是再小一些的官臣,要是遇到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定是绝不轻饶的大发脾气。 顾香河在他床边的矮凳上坐下,道:“陛下怎么会生气?你放心好了,他这个人根本没有脾气。我还想问你,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 当时情急,这会还真不知该怎么解释。年追弦想了想,只好说:“我叫年追弦,我……我一个朋友与你长得像,我大约是认错人了。” 顾香河挑眉道:“你这不是胡扯吗?你的朋友也叫顾香河吗?也在宫中任职?别逗了,隔那么远你都能叫出我的名字,想必对我颇为熟悉吧?不过吧……其实我看你也有些熟悉的,就……就是说不上来。” 年追弦轻轻皱起眉,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顾香河第一次在他的“梦里”见到他便说“看着眼熟”,等他梦醒,带着时燃去顾家求救,顾香河又一次的“第一次”见他,可说的话依然是“看你眼熟”。 一开始他没当回事,第二次他也以为是梦境影响的原因,只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他见过轮回后的程萱,如今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对他一点记忆也没有,为什么顾香河会和她不一样? 年追弦心道:“也许这也和劫数有关?一会先问问答案之书吧,不过估计它又是什么也不知道。若是如此,待这个轮回结束问问常青土便是了。” 顾香河看年追弦皱着眉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细想之后瞪着眼睛说道:“哎——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地看你眼熟而已!” 年追弦琢磨着道:“我误会什么?嗯……我就是……因为顾大人你比较出名,就试着叫了一下……” 顾香河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我已经对外说你是我表弟了,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不过你口口声声说会有人来攻打古蜀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脸,怎么?为了古蜀先跟叛军打了一架?” 年追弦正要说话,忽然归海子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左手里抱着一堆破布,右手拿着一本书,上面还放了一把匕首,进来对年追弦结结巴巴嚷嚷道:“这是你的?这也是你的?你——不对啊?你怎么会有这个?” 年追弦一见,正是他的答案之书和时燃放在他那的匕首,再一看归海子手中眼熟的破布,原来是自己之前的衣服。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被打理过,手上和腿上的划伤都上过药,衣服也换过一身。包扎手法看着像是顾香河的手笔,年追弦抬眼去看顾香河,心中深觉感动——无论记不记得,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好朋友。 顾香河被他这一看看得有些不自在:“看什么看?你之前都脏死了,伤口都泡发了!我是为你好,你以为我占你便宜啊?你又不是大姑娘。” “不是,”年追弦却不知该怎么对什么都不记得的顾香河说,“我——” “哎呀你走开走开,”年追弦的话说一半被打断,归海子冲上来把顾香河扒拉到一边去,先拿起书,非常急切地问他:“这书怎么在你手里?” 年追弦道:“这是一位前辈给我的。” 归海子摸着下巴, 41 连连摇头感叹道:“这等宝物竟会重新现世……真是奇了。小兄弟,莫非你与年华仙君交情不浅吗?这是他给你的吗?” 年华仙君的名字一出,年追弦只觉眼前一暗,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清冷的脸——那人的左眼上覆盖着一片洁白的轻羽,露出的右眼怨毒的看着自己。然而这画面就是这么一瞬间,快得令他抓不住。 年追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心中空落茫然,还残存了些莫名其妙的惶然恐惧。他呆呆地回道:“不是他,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归海子更疑惑了,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忽然他一拍脑门,将书放到年追弦身边,拿着匕首在年追弦面前晃了晃,比上一次更加急迫地问道,“那你怎么会有这个?!” 年追弦伸手把匕首拿过来,轻轻抚摸了两下道:“这不是我的,是……我的朋友暂时放在我这让我帮收着的,他不方便拿。” “暂时放的?不方便拿?”归海子一脸肉疼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罗——”他顿了顿,忽然就没往下说。 年追弦看他之前那样急切,突然却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心中好奇,傻乎乎地追问道:“这是什么啊?罗什么?” 归海子挠了挠后脑勺,低声念叨:“不行不行,这个是不能说的……” 他想了想,又实在忍不住,换了个方式道:“你这朋友……应该有一把宝剑吧?” 时燃说过他的原身是一把剑。年追弦心想,那他应该算是有一把宝剑的,便道:“对啊。” 归海子赶紧说:“那便是了,这个东西,是他宝剑的剑鞘啊!” 年追弦依然是傻呆呆的:“剑鞘……这不是一把匕首吗?怎么会是宝剑的剑鞘?” 归海子连连戳着年追弦手中的匕首,叉着腰道:“这是他用剑鞘幻化后的无上灵器啊。这剑鞘本是他的护身法宝,有了剑鞘,他就无伤无死,这把剑鞘可以抵挡一切灵力攻击,他怎么能不方便拿?” 顾香河不赞同地道:“陛下……您刚才说的……” “说不该说的了?灵力吗?”归海子浑不在意地拜拜手,“有什么的,我是妖族怎么了?我本来就是个大王八,又不怕别人知道。再说了,你的表弟,又不是外人。” 顾香河听得哑口无言,只好不说话了。 年追弦没理这两人,从听到上一句开始他就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匕首,喃喃道:“这是他的剑鞘……是他的护身之物……他怎么就给了我呢……” 归海子瞅了年追弦一眼,忽然福至心灵眼睛一亮道:“啊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那晚屋顶上你的情郎给你的!原来他就是罗……那个啊!原来他就是啊!” 年追弦冷不丁被“情郎”二字吓得脸都红了,这归海子人是不错,就是真真口无遮拦!把话说的如此明白,一点余地不给留。他差点没咬了舌头:“不是,我们还没……没……” “没什么?哦——”归海子很理解地说道,“你弄得这么糟糕,你的情郎也没在身边呵护你,啧啧,你们定是吵架了吧?” 顾香河都听得哭笑不得了:“陛下!你快少说两句吧!” 归海子白胖的脸上有一丝十分真诚的疑惑,他并没有任何揶揄或是调笑的意思,完全是认认真真地说:“怎么不能说了?他们俩其实感情挺好的,我听了很羡慕呢。那晚他问你‘怕不怕?’,你还说‘你揽着我,我不怕’这不是挺甜蜜的?我听得直遗憾年轻时没有这样一段缘分呢。” 年追弦没想到归海子竟然把那晚他与时燃在屋顶的对话这样大咧咧地重复出来,更没想到他们的对话被归海子这么一学,竟如此引人遐思。 年追弦干巴巴地说:“陛下你、你别说了……” “哎!等会!对!你就这样红着脸!”归海子忽然风风火火地掰过年追弦的脸,“红着啊,别变啊!我看看!哎呦我的天——” 归海子看了半天狠狠地一拍大腿,什么也不说突然转身跑了。 第二句诗画卷 归海子这样一惊一乍,年追弦只感觉所有的思绪都在不知所措地迷茫着。 顾香河在旁边十分放松地笑道:“你别见怪。陛下没有恶意的,他是个极好的人。就是……就是吧,人情世故这方面不太懂,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的时候难免让人窘迫,或是得罪了别人,他也不知。你之前和……咳,朋友躲在他屋顶上他居然没当场拆穿,想必是怕惊动了侍卫伤了你们,对他来说很难得了。不过这事应该是把他憋坏了,才这样说个不停,绝不是故意叫你难堪。你——” 正说着,归海子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两幅画,他先拿起第一幅略显破旧的画卷,在年追弦面前“唰”地展开:“看看!顾香河你也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年追弦看过去,心中惊诧至极,愣愣问道:“这是……” 这画像上的人一袭青衫,立于林间灿然微笑,带着暖洋洋的可爱气息——画中人与他的容貌别无二致,只是没有眉尾那颗殷红的朱砂痣罢了。 年追弦心中一窒,瞬间涌起强烈的预感:这个人,他就是时燃深爱的那个“小年”! 他期盼地望着归海子,语气略显激动道:“陛下,他是什么人?叫什么?你怎么有他的画像?” 归海子叹着气遗憾地说道:“他救过我一命,那是多少年前我也忘了,那时我还是个小王八呢。他似乎身份极为尊贵,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姓年。哎……过了太久了,今天见了你,我都差点没想起来他。”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仔细地看着年追弦:“我当时太小了,只听说他身死时魂飞魄散,再无轮回转世,还伤心了好一阵子。如今见了你……嘿嘿嘿,莫非你其实是他的转世不成?” 年追弦想起时燃梦境里死在他怀里的青衣少年,再想想自己的劫数,心中一痛,低声道:“我大概不是。” 归海子弯腰瞅他:“不是就不是,怎么不开心?行吧,我们说点高兴的事,”他放下手里的画,兴冲冲地去拿另一幅,激动地展开道:“惊不惊喜?!你——对了,你叫什么?” 年追弦木然地说:“我叫年追弦。” 归海子连忙接上上一句:“年追弦!我才看出来,你竟然是这鸟人的孙子!!” 年追弦看着这幅画上的望帝,自己确实与他长得有五分相似。 归海子快乐地唠叨着:“你比你爷爷长的可俊多了。刚才脸一红起来看着更像,那鸟人总是脸红脖子粗的,我都不记得他白净起来什么样。” 他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说道,“你爷爷如何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我回信,没劲透了。” 年追弦看了一眼归  42 海子,不知他为何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道:“我爷爷他……早就过世了啊。” 归海子一怔,半天没回过神来,他静了很久,才呆呆地问道:“怎么会?他怎么不在世了?怎么没有人告知我?”他茫然地重复道,“他不在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年追弦见归海子立刻就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下不忍,低声道:“我爷爷……他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他一个杜鹃妖,没用归没用,寿命怎么这样短?什么病能要他的命?”归海子喃喃地说道。 年追弦却听见了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事情:“您、您说——我爷爷他也是杜鹃妖?他也是吗?我以为……我以为……”年追弦忽然想起年思政支支吾吾问他春雨过后和秋收之前有没有什么异样这件事来。 他现在才惊觉,原来五哥的试探,不是甄别妖物,而是在寻找同类。 年追弦暗暗地埋怨自己太粗心——五哥那样来问自己,想必心里早就十分害怕,也不知他压抑了多久。 归海子深深地看了年追弦一眼,忽然转过头大骂道:“这个老糊涂鬼!连孩子都没有好好照顾!每天都是江山!社稷!儿子怎么死的都忘了吗!” 这一翻破口大骂彻底把年追弦说懵了。归海子看了年追弦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叉着腰解释道:“你爷爷一心为国,成天就知道治水。你爹从出生到两岁时他从未见过一面,以至于你爹不知自己是杜鹃妖族,一直生活在自己异于常人的恐惧之中。直到他接连摔死了自己的两个出生时便带了羽毛的孩子后,他才想起告诉了你爹他的身世,而你爹骤然得知一切却难以接受,竟想不开跳河了。” “我们就大吵了一架,我跟他说,反正你治水治的什么也不是!还不如隐居算了!这本来也没你什么事,你把儿孙看顾好就行了!”归海子怒气冲冲地讲了一通,最后嘟囔道,“谁知他竟然真的就这样禅位了。” “哎,算了,不说了,”归海子摆摆手,“你怎么样?知道自己是妖,可害怕了?” 年追弦摇头道:“没有怕,就是不知道我五哥怕不怕……我之前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妖,现在想想,恐怕他也这样觉得。” 归海子不高兴地说:“他怎么连孩子都照顾不好?到底什么病这样严重?他明明在屋山修了木宫,难道还没钱买药吃?若是这样,怎么不来找我?” 年追弦心中有几分明白望帝为何就此与归海子断了联系,却不会对归海子提及,他温声抚慰道:“他最后那几年病得重,药石无用,想来是不愿让您担心吧。” 归海子闷闷不乐地说:“他一直这样,动不动就伤心愤怒,问他原因他还不说,这回更是,病了也不知叫我去看看他,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他叹道,“我还傻傻地给他守着这古蜀,快二十年没痛痛快快地在河里泡一泡了,我都快干了——哎,我把他心心念念追求的东西看得这样好,他也没见一见,哎……” 年追弦看他垂头丧气,笑道:“陛下别难过,若是爷爷看见你将古蜀治理的这样好,定会开心的。” 归海子本是冷哼两声,似乎对望帝满是不屑。但他看向年追弦的目光却满是慈爱,他低声道,“算了,在看你的面上,不骂他了。我还是去给他立个牌位吧。”这么说完,他摸了摸年追弦的发顶,抬脚就走了。 见他走了,一直没说话的顾香河终于开口道:“你是装傻的吧?我看望帝要是见到古蜀被陛下治理的这样好,应该不会开心,恐怕会很生气。” 望帝自尊心强,而归海子却不懂人情世故,他们俩做朋友,望帝远没有归海子的轻松快乐,他往往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那个人。导致归海子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情义深厚,而望帝却在隐居那一刻便在心中斩断了他们的友情。 年追弦这样想了片刻,无奈地道:“你说得对。” “我觉得你爷爷不是病死的,估计是被陛下气死的,自己在山林里越想越生气,陛下还不自知。你不怨陛下吗?”顾香河又问道。 年追弦摆摆手道:“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这怎么能怨到陛下身上?对了,我还没问你,你知道陛下是妖族,那你也是妖族吗?”莫非顾香河又给自己施了什么术法?怎么察觉不出任何的同族气息? 顾香河笑道:“我不是,就凡人一个。方才被陛下给岔过去了,你说有人攻打古蜀是怎么回事?” 这事一提,年追弦揉着鬓角,目光露出了一丝不解和忧虑,道:“本来是我五哥要今日出兵的,可不知为何到了晚上也没动静,我也奇怪,我担心屋山出了什么事。”其实他不仅担心屋山,也担心时燃,不知昨夜他到底怎么了,怎么那般反常。 顾香河道:“如今天色这样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便是担心也只能明日再回去看看了,到时候我差人送你。” …… 时燃动用了剑意,将泯江之水引至屋山山脚,阻碍了大军的脚步。连着动了剑气和剑意,时燃身体再强也撑不住吐出一口心血,他伏在地上昏迷了大半日,直到傍晚才苏醒过来。 他艰难地撑着身体起来,本想瞬行至古蜀,奈何他此刻真的一点灵力都提不起来,无奈之下,他只好用最快的速度向山下走去。 “太师?太师留步啊!山下发了洪水,出不去的,”在走下山的长阶时,时燃忽然被一个守卫的小兵拦住了,“太师,长熹侯从昨日开始寻了您很久了,说是见到您一定要请您过去。” 时燃哪有心思理会阮庚,直接向下走去。他是对阮庚生出杀心,可现在他急着见到年追弦,根本不愿意耽搁。 “太师,长熹侯说事关六公子,请您务必移步。” 时燃一顿,目光阴沉下去。 此刻阮庚正面色不善的坐在正殿里,见时燃进来了淡淡地道:“太师请坐吧。” 时燃道:“不必。你有何事?” 第二句诗相拥 阮庚微微一笑,道:“太师这么直接,那我便不兜圈子。我知道,太师一直也有复国志向,只是将宝压在了六公子身上。我对你一直百般拉拢,你却视而不见,我也明白,因为我并非正统。” “可是太师,祭日那日在社稷坛,我说了妖物治国之后,年思政和年追弦的表情你难道没看见?也许我这样说你可能不敢信,但我说的是真的!他们两个——也是妖族啊!这是望帝临终前亲口告诉我的,我一直拥护的人竟是个妖怪!他还让我帮他复国——如果他们是凡人,我也愿意辅佐他们,怎么会生出夺位之心?可他们是妖怪啊!难道我的复国要打下一个妖怪再推上去两个小妖怪?这难道不可笑  43 吗?” “我思来想去,只好自己做这个皇帝,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啊!太师你有栋梁之才,跟着六公子终究埋没,现在弃暗投明,还为时不晚啊!” 时燃听他啰嗦了这一长串,也没说到他想听的,便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如何得知罗刹妖剑此物的?” 阮庚没想到时燃问了个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反问道:“这和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不愿投靠与我?莫非年思政说的是真的?年追弦荒唐,你对他也生出了几分真心不成?” 时燃道:“回答我。” 阮庚身份比时燃高出一截,但不知为何,他被时燃迫人的气息压抑地不敢无视他的问题:“这是我从古蜀妖帝归海子那偷听到的,有一次他与先帝闲聊……”话还没说完,阮庚便看见时燃似乎是一挥手,他就再也没了知觉。 时燃毫不犹豫地杀了阮庚。他本一直暗暗祈祷一定要让小年顺利的被归海子收留,这样他才最安全。然而听到阮庚说归海子竟似乎对罗刹妖剑颇有了解,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年身上可是带着他的剑鞘的,万一让归海子瞧见了……时燃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小年绝不能再承受一次记忆提取了,已经两次了,他承受不起,自己更是承受不起了。 即便这个万一的可能性不大,可是这可能性存在,他就不得不警惕小心,他必须马上赶到小年身边,他需要灵力。 妖剑喋血,这是来灵力最快的方法了。 罗刹妖剑许久没有杀生,如今突然间斩下一条人命,尝到了精魂之味,猛然间飞涨了些许灵力。时燃不敢再耽误,感应着剑鞘的方向瞬行而去,身影倏然消失在大殿内。 时燃刚一离去,年思政便鬼鬼祟祟地从内殿向外探头探脑,自从阮庚因洪水之困无奈休兵,他回来便瞅了个机会躲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个时辰。就想着等阮庚什么时候进去休息时,自己能找个机会把他杀了,结果机会没找到,倒是听见看见不少事。 原来年追弦也是个妖怪?!那上次问他他怎么不说?果然是个该死的猪脑子!还有啊……这太师看着也不是常人啊?他走的……还挺快的啊…… 年思政一时间接受的东西太多,他愣愣地瞅着一动不动的阮庚,心道:“这老不死应该是个人吧?看他对妖的态度,估计他是个人。真没想到弟弟和太师都不是人……啊这倒是绝配,我是不是应该也找几个妖族女人尝尝鲜?嘶……不过,这老王八怎么一动不动的?睡着了?” 年思政哪里想到时燃一剑斩杀了阮庚的精魂,此刻阮庚不过只剩空壳而已。他蹑手蹑脚地挪过去,一看之下大喜过望:这老东西睡着了!年思政眼珠一转,摸出随身携带的钢针,轻轻地绕到阮庚的身后,他放轻了呼吸,举起手中钢针,狠狠扎进了阮庚的后脑! 年思政见自己轻而易举地得了手,激动地想仰天长啸,正待□□再扎几下,忽然他顿住手琢磨一番,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今天便让你们瞧瞧,你们妖怪爷爷的厉害!”年思政口中念念有词,急匆匆跑回了内殿开始鼓捣起来。 时燃顺着剑鞘的方位直接落在了金吾夜的一处偏殿门外,此刻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他在门外站定,一眼便透过窗纸看到屋内灯烛下的他深深思念的身影。 年追弦白天几乎睡了一天,此刻毫无困意,他拿着剪刀挑了挑烛心,拄着下巴开始思索这两天的事,太多事在他心里像乱麻一般,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上一件,下一件便猝不及防发生了,他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戳戳点点,都不知该从哪件事开始捋。 他拿出答案之书,先问道:“顾香河为什么总是看我觉得很熟悉?” 答案之书写道:“这还不好?多个朋友多条路,他要不是看你熟悉,你现在还在宫门口躺着呢。你呀,就是爱问为什么。” 年追弦哭笑不得:“你是答案之书,我不问为什么要你有什么用?好我不问顾香河了,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年华?我看你肯定又是不知道。” 这次,答案之书的字体却显得比每次都狂乱起来,甚至能感受到它字里行间的激动:“不!我就是不知道任何事,我也不会不知道他!” “年华——他是我的仇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年追弦看这书都在微微发抖,一边轻轻抚摸一边默问道:“你们有什么仇呀?怎么发这么大火?” 再翻开答案之书却是一片空白——它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书才慢慢显出字来:“我其实真的不像现在这样没用,我以前的确无事不晓。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年华封印了我。我不记得我们因何结仇,但我记得我与他有深仇大恨。” 年追弦第一次看答案之书这么消沉,连忙哄道:“好了,我不提他了。你说明日我回去了,时燃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答案之书十分的不乐意:“什么破劫数,你当替身当的这么真心实意?你就不能跟他虚以委蛇?潇潇洒洒四世完事了得了呗,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年追弦理直气壮地默默回道:“没骨气就没骨气,我就是喜欢他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凝滞,似乎很是小心翼翼。 年追弦问也没问,以为是顾香河,否则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他“哒哒哒”跑过去开了门,张口道:“你怎么——” 话说一半年追弦怔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喃喃低语道:“时燃……” 时燃刚落门外时,见人完好无缺地坐在屋子里,他心中大石落下的一瞬间,竟萌生出一股惧意。他经历过了煎熬与担忧,在确定人安全无虞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小年在屋外站了一夜,他吃了这样的苦,一定难过的很吧,他……他还愿意见我吗?” 踌躇良久,时燃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时,手已经不知不觉地轻轻敲了门,待他反应过来,心里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一下子缩回了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年追弦甚至都没问一声就跑过来开了门,时燃看着他愣愣地想着——两天没见他好像瘦了。 时燃听见他低声唤自己的名字,一时间再也忍不住,一下把人抱进怀里。 他不知这样做对不对,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年追弦猛地跌进熟悉温暖的怀抱,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眼睛里倒是先浮上一层水光。所有的记忆争先恐后地一股脑涌上来:被年思政打了的疼痛,苦等一夜的寒冷,溪水的刺骨和奔波的劳累。 原来他不是不委屈的,只是一直没有一个让他发泄委屈的地方。此刻他躲在时燃沉稳有力的怀抱里,他才发觉此刻的委屈,远比之前所有事加起来受到  44 的委屈还要多。年追弦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时燃感受到他的动作,僵了一下还是微微松了松手。 年追弦从他的怀里抬起脸,忍着眼泪问道:“时燃,你昨晚怎么不给我开门呀?” 时燃心中剧痛,慌忙用手给他擦去刚刚流下的泪,这眼泪烫的他指尖都觉得疼了。他没法说出昨夜真相,他没法对年追弦说年华来过,更无法说出他与年华的恩怨,生怕刺激到了年追弦。 时燃给年追弦轻柔地擦了泪,低声道:“对不住……是我不好。” 其实年追弦心中并没有多责怪时燃,更多的是他不知道时燃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冷声让他在外面等着。是他觉得没意思了?不需要替身了?一想到这一层,年追弦便觉得心中难过异常,他很想留在时燃身边。 可此刻见时燃还是想以往一样温柔待他,年追弦安心的同时也更觉委屈:“时燃……你昨夜怎么了?是生病了吗?还是讨厌我了?” 时燃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又把人拥进怀里道:“怎么可能讨厌你。” 他又道:“小年,对不起。” 年追弦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仰脸看他:“时燃,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说,别……别把我扔在一边,我会很担心你。” 小年在担心自己?他没有生气吗?自己竟然还能得道小年的关心吗?时燃闭了闭眼,手微微颤抖起来——我深爱的人,他怎么这样的好? “不会了,”时燃沉声说道,“我再也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 他捧在心尖上疼着犹嫌不够的宝贝,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站在冷风中伤心,此事他难以忍受,更难以原谅自己,这注定是他心中永远的疤。 年追弦此人原本也好哄的很,只要时燃不会再突然那么冷漠,其他的事他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他与时燃相处了这么久,此刻他见时燃的样子便知他还难过着,便忍不住道:“时燃,你别自责了,我没有怪你,就是有点不适应……但是你又变回来了,我、我还挺高兴的。” 时燃摇摇头,抚了抚年追弦的头发道:“倒让你来哄我了,小年……”忽然他目光一凝,将年追弦的脸对着烛光偏了偏,清楚地看见他白皙的小脸上还残留着的淡淡指印。 时燃看得心中大恸,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第二句诗洪水 这印记让时燃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看着不像刚打的,是昨日打的么?小年是顶着这个巴掌印站在他的门外吗?若是平常,时燃定会心疼气恨,只想把伤害小年那人的手给斩了,可如今,给小年最大伤害和委屈的人是自己,时燃将这一巴掌也算在了自己头上,恨不得一掌杀了自己才好。 年追弦捂着脸含糊过去:“没什么没什么,碰了一下而已……你别看了。” 时燃喉头哽住了,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快要把他撕碎了,他终于见到了人,可见到之后心上的剧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深重,他不知自己能干什么,说什么,只能又一次地道:“对不住……” 年追弦看他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心中受宠若惊,又深觉无奈,他轻快地道:“别再道歉啦,快进来,让我看看你,时燃,你笑一下嘛。” 时燃赶紧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年追弦是想看见时燃真心喜悦的笑,哪里舍得看见他这样近乎讨好的笑?他叹了口气,戳了戳时燃一直皱着的眉心:“你真是有的时候傻极了。” 时燃跟着年追弦在屋中坐下,又伸手摸了摸年追弦的脸颊:“疼不疼?涂药了吗?” 年追弦笑着把他的手握住:“早就不疼了,你放心吧。对了,我遇见了顾香河,还是他把我带进来的。” 时燃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猜到了。 “不过我觉得顾香河有些问题,”年追弦道,“他每次见我都会说我很熟悉却不认识我,他好像是冥冥之中和我有什么牵绊一样。” 时燃没有说话。 年追弦道:“唔……他倒是与你有些相似之处,可是你却什么都记得,”时燃的心微微提了起来,果然,他下一句是,“时燃,你为什么会一直记得我?无论是梦境现实还是换了轮回,你都记得我。” 是……是我有什么特别吗?会不会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我?不是喜欢这张与你爱人一样的脸,只是喜欢年追弦? 这个问题曾经两次被时燃含糊过去,如今又提起,时燃不愿第三次说“以后再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可他又不能说出真相。 他细细想了一会,正待开口,便听见年追弦说:“好啦好啦,你若是为难,就不用讲了,我以后不问啦。只要你记得,原因也没那么重要。” “没有,”时燃轻声道,“其实……” “不好了不好了!年公子!快起来!”一个小侍臣突然闯了进来,见到时燃他愣了愣,但是也来不及好奇,飞快地说,“从屋山那边爆发了洪水!顺着地势不知何时便到古蜀里了!陛下让全城的百姓都赶紧撤离!到西边的江清山上躲避洪水!” 时燃心中一沉,怎会如此?屋山山下的水是自己划过去的,有剑意残留之令,怎么突然爆发?时燃看了一眼年追弦,不敢再细想下去,他沉声对年追弦道:“小年,我去看看,你——” “我跟你一起!”年追弦连忙说道,“别扔下我。” 时燃紧紧抱了年追弦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好,我们一起。” …… 时燃带着年追弦瞬行到了屋山脚下,他站在一处地势颇高的地方,看着那奔腾的洪水不在聚集在山脚,而是摇摇欲坠逐渐向下倾倒,它的下方归海子正苦苦坚守着。 时燃紧紧皱着眉——泯江真的失控了,为什么?他本想着将这洪流放这几日,待他把山上所有要复国的大小臣子都收拾好了,自会将它撤回泯江。可是这才不到一日,怎会就支持不住了?他现在的身体残破不堪,已经强动了一次剑意,这般短的光景,根本无法再出第二次剑意。 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会在意,洪水倒灌,死多少人,埋几个城,他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现在不一样,时燃侧头看了看年追弦,他心中如何不在意?若是真的因自己之行引了一场灾祸,毁了古蜀,荼毒万千生命,他在小年面前如何自处? 第二句诗劈山 时燃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放开年追弦,握了一下他的手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说完他飞掠下去,站在顾香河旁边,顾香河本是焦急看着归海子苦苦支撑,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忽然见身侧落了一道身影。 顾香河见了这人心头顿时弥漫一股异样感,此 45 人一身黑衣,气息凛冽如寒冰铁器,叫他心中一震。不过他没有细想,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时燃之前斩杀阮庚,身上还残存些稀薄灵力,抬手相助了一把归海子,瞬间汹涌的水平息了些,归海子收回手,转身看来,一见是时燃,他心中一凛,道:“是你?” 时燃见他的表情便知他已经认出了自己,不过看来他没有对小年多说什么。这样一想,他将凛寒的气息收敛了些,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在此?” 归海子愣了片刻,忽然瞪圆眼睛道:“泯江之水是你引来的?是你——用剑意……” 时燃适时打断他:“正是。” 归海子大叫道:“——竟是我毁了这一切!是我的错!” 时燃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晚上的时候,有几个屋山山脚附近的村民筋疲力竭地赶来上报,说屋山之处出现了奔流的洪水,此水环着屋山而流,看着分外凶险。他们跑了一天,终于赶到金吾夜报信。 归海子一听,立刻带着顾香河瞬行至此,见那洪流果然凶猛,怕是不好对付,便先注入了七成灵力于波涛中,想着稳固这水。 谁知灵力入水,这水翻滚地反而更加凶猛,竟不再成抱山之势,而是顺应地势往下流来。归海子一见不好,只能先死死顶住,让顾香河下去通知将古蜀中的人尽数疏散。 时燃一听,便全然明白了。他的剑意令这水蛰伏在此,若不动它自是无事,但归海子的灵力深厚,况且又是水系本源,七成灵力下去将剑意拨乱,两种桎梏互相抵消,这水顿时有了自己的主意,自然不肯盘在这,而要顺着山势袭向古蜀。 归海子一见时燃便知自己闯下大祸,他后悔道:“怪我,怪我啊!没看清楚就下了灵力,如今可如何是好!大人你……你还能再……”他看向时燃,却也心知希望渺茫,罗刹剑意如何能在一时间连动两次? 果然时燃沉声道:“力不从愿。” 归海子晃了晃身体,看着被暂时制住的水,道:“这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为今之计,只能用老法子治水。” 顾香河立刻道:“陛下您有办法?!” 归海子慢慢道:“只有一个办法,”他声音低了下去,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时燃,接着道,“就是将水引走,引到屋山后面,引回泯江。” 顾香河急道:“这当然好!可是如何做到?!” 归海子轻声道:“劈开屋山。” 顾香河眼睛都直了:“陛下你说什么?!劈开屋山?!这这这……这岂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这——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归海子叹了口气,向时燃走去,他脸上全是显而易见的羞惭:“……大人,这事全因我而起,我……我确实没脸求您,但是……这百姓是无辜的,请大人……请大人……” 他说不下去,劈山要耗费多少灵力?屋山如此巨大,生生劈开甚至要消耗精元。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别说是罗刹妖剑了,谁能愿意答应?他活了这么久,罗刹妖剑的各种传闻也听过一些,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一城人的生死只看他高不高兴,他怎么应下如此荒唐之事? 归海子心中,实在是没抱任何希望的。 “我来劈山,”时燃缓声道,“这水本是我先调来的,幸亏还有这等主意,我义不容辞。” 归海子哪里看到,在他说劈山可救此水时,时燃明显地松了口气。不过顾香河倒是瞧得真切:陛下明显怕此人不同意,可这人哪里有一点不情不愿?分明是忙不迭地上赶着答应。 时燃心中石头落地,人就没那么紧绷了,他对着归海子道:“山里有木宫,一会我与小年回去将人疏散开,您便可指点我从哪里劈山了。” 归海子万万没想到他说话如此客气,加上此时危机有了转机,他便也放松下来:“当然没有问题,你与小年和好了?” 时燃道:“我们……” “他是个挺好的孩子,挺招人喜欢的,不知怎么弄了一身伤也没见你在他旁边呵护着,你可要好好哄哄,不过我知道你对他有多上心,你把……那啥都给他了不是?” 归海子一放松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刚才还惶恐,这会见时燃好说话,顿时觉得罗刹妖剑的传闻不实。不过见时燃眼神严厉,他最后到底也没敢把“剑鞘”这两个字说出来。 时燃道:“我去接小年,我们先回木宫。” 归海子连忙说:“我载你们过去吧!我!我也挺想去木宫看看的!” 时燃点点头,转身向年追弦的方向奔去。 时燃一走,顾香河摸着脑门道:“陛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怎么还叫他‘大人’啊?” 归海子摇摇头道:“切,你这区区凡人,当然不认得他,他震慑天地鬼三界时我爹还是个小王八呢,我可不得叫他大人。” 顾香河撇撇嘴,一点也没有敬畏之心地说:“呦,那他可真年轻,看不出来。” “你不懂,”归海子道,“他那叫脱于轮回,千秋万载啊。” 顾香河随意道:“哦,这么厉害呢。” 归海子道:“他生年不可考,据说是诞生在逝川之上,脱胎于妖族无上至宝,身披灭日之焰,生来就带着无上灵力,可令天地变色。” 顾香河还是干巴巴地说:“哇,真厉害啊。不过我看他也蛮普通的啊?就是一个长得过分好看些的男人罢了。”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归海子忿忿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刚才说的是他最辉煌的鼎盛时期!回来因为一些事,他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什么事?” “和琴王年华的一些纠葛。” 顾香河头疼地说:“这琴王年华又是谁?” 归海子白了他一眼道:“是名动三界的琴瑟之首,琴王!” “哦,琴王啊。行,都挺厉害,”顾香河道,“那他与琴王发生了什么事啊?” 归海子奇怪地看了顾香河一眼,道:“他和琴王有纠葛的时候,没准我还是个蛋,我上哪知道去?” “不过,我小时候听人提起,似乎是他对年华手下一侍从动了情。” “哦,”顾香河对此不感兴趣,一点也不在意,随口问道,“你说他原本是你们妖族的无上至宝,是所有的妖族吗?每一族共同的宝贝?” 归海子啼笑皆非地说:“是倒的确是,不过那不叫共同的宝贝,叫共同的神明。” 顾香河道:“可以啊,这么金贵?那你们这神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归海子道:“一把剑。” 顾香河好奇道:“什么剑?没有名字吗?名剑一般都有名字吧?” 归海子思索了一下,道:“你知道,他销声匿迹之前,做的最后一件  46 事是什么吗?” 顾香河很给面子地说:“是什么啊?” 归海子正色道:“他给了三界每一妖族的每一只妖身上一道命令,并且这个命令要生生世世传于后代——从此以后,绝对、绝对不可再提起他的名字。” 第二句诗告白 年追弦见时燃回来,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道:“时燃,怎么样?洪水已经控制住了吗?” 时燃反手握住年追弦的手,上下打量道:“归海子说你弄了一身的伤,怎么回事?怎么不告诉我?伤哪里了?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年追弦想起他之前下山时那些小划伤,顿时哭笑不得道:“已经好了,就是划破皮,哪有什么伤,你别担心。” 他小声地说:“再说哪能在这看啊……” 时燃一怔,反应过来,只好伸手抚了抚年追弦的发顶。 他心中无可奈何,小年可知他刚才的样子,让自己多拼命地忍才能没有亲下去。 时燃知道年追弦对自己动了情,可他全然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他不舍得不回应,但他又该如何回应? 年追弦看时燃怔楞,摇摇他的手道:“时燃,那洪水如何管,可有法子了?” 时燃颔首,简单地道:“劈开屋山,把水引至屋山之后便可。” 年追弦讶然道:“劈开……这座山?这要怎么劈啊?” 时燃笑着揉揉他的手道:“很容易,我来做就是。我们现在木宫把人疏散出去,劈山定会把木宫毁了,别伤到了人。” 年追弦担忧道:“那你没事吗?你的灵力刚解封不久,可以吗?” 时燃无奈道:“我怎么会有事,剑身击山木,怎么会伤到我?” 年追弦放下心点头应道:“好——对了,还有一事,刚才一直没来的及说……”年追弦伸手在怀中摸了摸,拿出一把匕首来递给时燃,“时燃,你把这个拿着。” 时燃见他这般动作,心里知道定是归海子把匕首的真正功效说了,却不知他如何讲的。不过幸亏他守令,没有说出“罗刹妖剑”这四个字。 时燃捧着年追弦的手,将匕首给他拢在手心:“小年,这是我给你的,是你的东西。” 年追弦微微急道:“我不能要……我从前不知道,这是你的护身法宝,我怎么能收?” “你收着吧,”时燃叹道,“我只恨它没用,还是让你受了伤。” 年追弦大大的杏眼里全是柔和之色,他摇摇头道:“时燃,你把你的护身之物给了我,你怎么办?你担心我的安危,可知我也担心你?”他的声音低柔下去,“你怎么对我这样好?我什么都没给过你……” 年追弦心里迷茫极了,时燃待他太好了,好到让他不知所措,好到即便那一腔深情是通过他付给了另一人,他也甘之如饴地一头扎进来了。 “你给过的,”时燃的心软的不像话,他的音色温柔极了,“你给过我的,不记得了吗?”时燃从怀中拿出了一枚铜钱,正是之前两人一起吃饺子时年追弦吃到的那枚,他手中光芒一显,渐渐浮出一朵雾蒙花来——这朵花他生怕压坏了或者枯萎了,一直放在他的剑魂里精心呵护着,现在看来娇柔的像是刚刚摘下一般。 年追弦看着着两样东西,像是直接看见当时自己毫不掩饰的心意一般,他低下头喃喃道:“这些……可比不上你送我的贵重……” 时燃低声道:“怎会?这些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可远比那东西重要的多。”三界至宝的妖剑剑鞘,居然被时燃满是嫌弃的称呼为“那东西”。 时燃并不擅长说情话,他比较擅长说实话,可往往他有时认认真真说出自以为普通的话却实在动听,年追弦听得心中一震,接着便生出许多欢喜来。 一时间,他忘了所有的瞻前顾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非分之想,鼓起了勇气脱口道:“时燃,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我怎能不喜欢。 我深爱着你。 这是时燃下意识的话,但却没有如年追弦一般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可是时燃也没有办法沉默,更不会说假话去欺骗年追弦。如果他这样做,他以后再忍不住靠近小年,忍不住轻抚他的脸颊,摸他的头发,牵他的手时,又算什么? 时燃心道:我会护住小年的,我会用命护住他的。就让我万劫不复吧,我认了。 他伸手揽住年追弦,紧紧地,只有这温软的身躯安安全全地被他牢牢圈在怀里,他开口时才会有片刻安心。时燃凑近年追弦的耳朵,在他柔软的耳垂旁轻声道:“喜欢。” 万籁俱寂。 年追弦一颗心怦然而动,他低低求证:“……喜欢我吗?” 他将“我”字咬得很重。 时燃不知这话还有双重含义,只是将人再抱紧些,柔声回道:“喜欢你。” …… 时燃带着年追弦到了归海子这边时,年追弦的脸还红着,他由时燃牵着,圆圆的眼睛都笑弯了。他俩的气场看得顾香河分外不解,往归海子身边凑了凑。 归海子酸唧唧地道:“我年轻时都干什么去了?真是荒废了!怎么就过得那般没意思。” 年追弦笑道:“陛下现在也不老啊。” 这话听着格外受用,归海子竟然老不要脸地承认了:“这倒是。行了,事不宜迟,我载你们过去,顺便也看看那该死的鸟人,”他惆怅地摇摇头,“他还不知得多想我。” 年追弦和顾香河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走吧,”归海子慢吞吞地向水边走去,白白胖胖的圆老头慢慢变成一个圆圆的大海龟,见两人不过去,大海龟回头不乐意地说,“怎么不来?磨磨蹭蹭地,比我还慢。” 年追弦和时燃对视一眼走过去,年追弦俯身问道:“陛下,我们难道要……踩在你的背上?这不太好吧?” “不踩我背上还能踩哪?莫非你想踩我头上?”归海子的脑回路十分不寻常,“我不同意,快点上来吧,我多久没下水了,都等不及了。” 年追弦只好妥协了,时燃扶着年追弦小心地站上去,随后他也一脚踏了上去。相比年追弦的略有歉疚他则是毫无负担,神色平常极了。年追弦趴在时燃耳边偷偷问道:“时燃,我们会不会太重,把归海子踩坏了?” 时燃失笑道:“当然不会,就是再来十个你我,他也没有问题。 他们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天都有些许亮了,昏昏暗暗地朦胧着,这样模糊的熹光中,年追弦抬眸去看时燃,他那张颠倒众生的俊美脸庞是那么迷人,他英朗的轮廓在这黑白不辨的昏暗时刻显得那般柔和,年追弦下意识开口道:“时燃……” 时燃一直揽着他细瘦的腰肢,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微微低头柔声问 47 道:“怎么啦?” 他一低头,离自己更近,年追弦不用踮脚,仰着头在时燃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做完了想做之事,年追弦笑盈盈地,眼睛亮的像是装了星星:“……想亲你。” 时燃弯着眉眼笑了,他这样喜悦舒慰的笑容着实少见,可是却分外耀眼。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年追弦还略显稚拙的小脸,然后双手环在他的腰后,俯下身轻吻在他的额头上。 时燃的双唇在年追弦的额头上停了一会,又向下胶着在他眉尾的朱砂痣,那里的皮肤又薄又嫩,时燃的动作轻的像是一片云雾贴过来。然后他轻吻着年追弦的脸颊,在嘴角流连片刻才终于贴住了他的双唇。 他轻吻着那柔软甘甜的唇瓣,用舌尖描绘爱抚,然后耐心而坚定地顶开他的贝齿,缠着他的舌辗转反侧。他勾着他的唇舌吻得小心又妥帖,他的深情这般易懂,任谁都知道他正认真吻着的人是他心爱的宝贝。 直到年追弦发出“呜呜呜”地抗议声,时燃才笑着放开了他,但额头相贴着,鼻尖相抵着,唇瓣之间的距离也若有似无。 年追弦呼着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时燃轻声道:“小年,呼吸。”然后不等年追弦反应,他又轻而易举地吻住了他。 这回的吻比上次就要多了两分急切,他的舌扫过年追弦的口腔,勾住他的舌不肯放开,翻来覆去地辗转不休。终于年追弦眼角都有些泛红了,时燃才不舍的地放过了他。 年追弦哪想到自己情不自禁的一个轻吻,能惹得时燃抱着他吻了这般久,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时燃低笑道:“可学会了?” 年追弦靠在时燃肩上,哼哼唧唧地说:“你教了这么久,那还能学不会?” 时燃环紧了胳膊,把人抱的更加密实,又笑道:“真的会了?让我看看成果?” 年追弦从他怀里抬头瞅他,忽然一笑,鬼灵精怪地凑上去:“那就给你看看吧。”然后踮脚去吻时燃的唇,时燃微微俯下了身,让年追弦踩实了,他感受到年追弦笨拙地吻着他的唇瓣,用舌尖傻乎乎地想撬开他的牙齿。 时燃低笑,顺从地打开牙关让他如愿。 水上的风有些冰冷黏腻,他们的头发被风吹起,如唇舌一般纠缠着。天色越来越亮,而他们却闭着双眼,在他们二人自己的黑暗里温柔地拥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时,稀薄的日光已经从云层中透过来了,归海子伏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下去吧,赶紧的。” 听他的声音很是疲惫,年追弦忙不迭地跳下来,关心道:“陛下,你累坏了吧?对不起啊,是我们两个太重了。” 归海子又变回了胖老头,阴阳怪气地说:“是你们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时燃抿了一下嘴,他刚才确实太情不自禁。 年追弦却没有听懂,他哪能想到归海子明明头埋在水里却什么都心里有数。他没反应过来还干巴巴地笑道:“我就说踩在你的背上不太好……很不礼貌……哈哈哈……” 归海子木然地后悔道:“是啊,我怎么就不听你的话。” 时燃牵过年追弦的手:“走吧。” 归海子慢吞吞地跟在他们两个身后,随意地打量着清净秀丽的屋山,道:“我就不与你们去木宫了,我要去你爷爷的埋骨之处看看,你们快去快回,我们在那里碰面,然后一起回去准备劈山。” 年追弦给归海子指了陵墓的方向,便和时燃相携回了木宫。一进木宫之中,便感到今日的木宫有些不寻常——分外的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年追弦忽然想起一事,阮庚那几万复国大军,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 第二句诗分歧 年追弦揣着一肚子疑问走进木宫的正殿,时燃跟在他的身旁拢着他的手,动作里充满了保护的意味。 谁知进了正殿后,倒是看见了不少人,瞧着眼熟,都是年思政身边的莺莺燕燕。 年思政正坐在主位上,金冠束发,穿着一身暗纹鎏金的衣袍,戴着各式各样彰显贵气的配饰,看着比身边的女人还珠光宝气一些。 猛然看见把自己拾掇成这样的年思政,年追弦还有些不习惯。年思政本来对穿衣打扮不甚在意,一般就是端正舒适也就行了。两日不见,不知他那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一只杜鹃,把自己活活整成了一个七彩斑斓的鹦鹉。 只见这鹦鹉说话了:“弟弟?!你回来了!你没有事吧?没有没刁民欺负你?哎——太师也回来了?你们俩……挺好?”他一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们牵着的手看。 年追弦与时燃对望一眼,虽然有些羞怯,但到底没舍得松手,对年思政含糊地道:“嗯……很好。” 但年思政毕竟没长那根含蓄的脑筋,板着脸大咧咧地说:“太师,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六公子宠你,是你的福分,你不要想着自己可以爬到他头上。侍奉六公子时一定要尽心,知不知道?” 他似乎很想端出一副上位者的架子,但那气度实在不像,甚至比平易近人的归海子都差得远了,看着就是一个草包。 但草包归草包,烦人的功底却日渐深厚。年追弦听得想拿抹布塞他的嘴,道:“你——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时燃就比他平静多了,甚至还回了一句:“我自然会好好守着他。” “你看太师多懂事,”年思政见时燃态度好,心里得意又舒坦,和颜悦色地说,“弟弟你放心吧,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要多少男人就要多少男人。木宫里那些乱臣贼子都被我治的服服帖帖的,以后这里谁也别想爬到我们兄弟头上!哈哈哈哈!!” 年思政笑了一会,突然想起个事,笑得越发欢快了,“对了!!还有个好消息!我把阮庚那老东西杀了!他再也不能威胁我了!什么复国去他妈的,老子才不干!这回你放心了吧?我——” 他说着说着猛然想起,之前因为复国,他向年追弦发了一顿的火,还打了他一巴掌的事。年思政忽然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磨磨唧唧半天,也没把道歉的话说出来,他哪里跟人道过歉?就是拉不下来这个脸。 不过年追弦也明白年思政突然在那拧巴什么,知道他不好意思说出口,便道:“五哥,你之前被阮先生威胁了吗?你怎么把他杀了?” 年思政眼神有些激动道:“你……你还肯叫我五哥?我,我——”年思政还是说不出道歉的话,撇嘴诉苦道,“你不知道阮庚有多可恶!对我又打又骂,差点把我打死!还拿你的命来威胁我!我、我也怕极了……”年思政拼命给自己找补着,只希望看在这些的份上,年追弦就不会怨他了。 时燃抬眼扫了一眼年思政,他本就打算杀了阮庚,如今一听,倒是 48 觉得让他死的太便宜。 年追弦本就不是记仇的人,对年思政本来也没有多大的怨,听到他这样连忙问道:“他打你了?还拿我威胁你?你当时怎么不与我说?” 年思政带着一点哭腔告状道:“我差点就被他的人打死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被欺负成什么样,我当时没法和你说,整个木宫都是阮庚的人!弄死咱俩就像弄死两只蚂蚁一样……”年思政抹了抹眼睛,又道,“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已经把阮庚杀了,剩下的人也都老实了,都过去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又哭又笑,真是一点体统也没有。 年追弦不由得奇道:“五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年思政仰天“哈哈哈”大笑了几声,通体舒畅地说:“说来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我趁那老王八蛋睡熟了,偷袭他先把他一举杀了!然后精心布置了一番,把那几个不服管的老臣都叫进来,告诉他们我是个绝世妖魔!刚刚觉醒了无上神力!哈哈哈哈哈……他们自然不信,结果就看见阮庚从我身后慢慢升起,然后我隔空一掌,阮庚便吐出一口血来,哈哈哈——将那几个老家伙吓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敢招惹我了!” 年追弦简直说不出话来,时燃也侧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年思政还在滔滔不绝:“他们哪里知道阮庚早就死了!我就是弄了几个小机关布置了一番,就把他们吓成狗!哈哈哈哈真是快活!” 笑着笑着他又想起一事,气哼哼地说:“对了年追弦!我之前问你你是不是个妖,你做什么骗我?!害得我以为只有我自己是个妖!吓死了!”说着还想去掐年追弦的脸,手伸了一半却看见年追弦脸上还有淡淡的指印,他顿了一下缩回了手。 年追弦摸着鬓角笑道:“我当时不是不敢说么……好了五哥,我们别说这些了,你快带人撤出木宫,一个人也不要留。” 年思政道:“撤出去?为什么?去哪啊?” 年追弦便将劈山治水的事与他说了,末了还道:“山下是洪水,大家没法下山,先暂时在山里躲一躲。劈山过后木宫定是不能住了,不过陛下会把我们所有人安顿好的。” 年思政道:“怎么劈?用斧头?你糊涂了吧?” 年追弦看了一眼时燃,想了想道:“归海子有办法,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差把木宫的人撤走了。” 年思政足足有半盏茶的时候没缓过神,终于他表情变了一变,不可置信地怒吼道:“年追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木宫是我们的家!!凭什么为了救古蜀人就要劈了屋山?!劈了木宫?!洪水流下去关我们什么事?!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第二句诗离心 年思政对年追弦大呼小叫,时燃看得皱眉,沉声道:“你带人躲避也好,留在这也随你。劈山势在必行。” 年思政脸色沉了下来:“看在年追弦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太师,算是给你几分薄面了。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年追弦不赞同地挡在时燃前面:“五哥你不许骂时燃!” 年思政火气上来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想掐年追弦的脸颊。时燃伸手一把将年追弦拽到身后,抬手稳稳地格住了年思政的手。他用很轻的声音低声道:“你要是再碰他一下,我就让你知道,我倒底是什么东西。” 真以为小年不说,他就不知他脸上那巴掌是谁打的了?这里谁敢打年追弦,打完了年追弦还能含糊地护着的人,除了年思政还能有谁? 时燃咬咬牙放开年思政的手,后退一步道:“时间不多,你抓紧把人带出去。” 年思政被时燃抓着的时候,只感觉时燃的手凛寒如铁,就像是一把铁拷一般。他这才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太师他——他可不是什么凡人啊!也不知是哪路妖怪,那天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年思政摸了摸刚被时燃掐过的手,嘟囔道:“力气大了不起?也不知是什么妖怪……”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阮庚一事年思政心里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小声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路过年追弦还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一边走还一边轻声唠唠叨叨的:“你倒是找了个厉害的,等着吧,看他以后怎么欺负你!受气了可别跑来找我哭!哼……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我才不会管你,让你护着他,活该……” 一个时辰之后,年思政将所有人都集在了正殿的广场,一干官臣们果然对他俯首帖耳,十分恐惧他的样子。年思政看着年追弦和时燃走出来,他招了招手道:“弟弟!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年追弦便朝他走过去,时燃自然也紧紧跟在他的身边,年思政见了,皱着眉道:“我要单独与你说话,能不能让你的太师回避一下?” 他又转头对时燃道,“你放心吧,我们是亲兄弟,我和他近你和他近?用你来训我?我保证不动他。” 年追弦侧头对时燃道:“时燃,我去和五哥说说话,你在这里等我,”他凑近时燃小声地道,“五哥可能还是心里别扭,我也能理解他,让我劝劝他吧。” 时燃听得心里一片柔和,他捏了捏年追弦的手道:“好,快去快回。” 年追弦随着年思政到了广场下的石阶上,这里有树格挡着广场,空无一人安静极了。年思政停下来回头看着年追弦,看了一会,他笑道:“弟弟,五哥是不是对你不好?” 这话说的自然不对,年思政虽然每日对他骂骂咧咧的,可是他并非是讨厌自己,每个人对人好的方式是不同的,可只要有心又如何感受不到?年追弦连忙说道:“五哥你怎么这样说?你对我很好。” 年思政点点头,静静地道:“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我这一生没劲透了,竟然活成了别人笼子里的鸟。” “我这辈子,也许就做成了这么一件事。也许不够光明正大,但我确实飞出了笼子,成了笼子的主人。我本来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你回来我真的高兴……木宫是我们的家,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你为什么要带人劈了它?我骂过你,也打过你,你心里还怨我吗?” 年追弦柔声道:“五哥,我没有怨你。劈山这事我知道很对不起你,对不起木宫里的人。可是木宫没有了还可以再修,我们的家……还可以重建,但是如果洪水冲了下去,古蜀的百姓就性命堪忧了。” 年思政定定地看着年追弦:“那为什么不让他们躲起来?就让洪水下去,水总有治完的一天吧,到时候他们再重建家园不行吗?为什么要我们遭罪?” 年追弦见他这样,心中也不好受:“五哥,此事的确让你受委屈了,是我对不起你。等此事了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49 ” 年思政嗤道:“你有什么?怎么补偿我?你莫非能给我许多美人?”他低笑了一声,又道,“年追弦,就算我这样和你商量,你也是打定主意绝对不改了是吗?” 年追弦沉默地点了点头。 年思政也点头道:“好,那不说这个了。我们说点别的,”年思政看着远处的林木,“我这两天总是想起爷爷,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就知道他治水无能,才来这隐居的。没想到最后我们有生之年竟也能治一把水,真是天道好轮回。我还记得,爷爷死前教过我们,做人要有追求,要为之一生努力,你还记得吗?” 年追弦一窘,他当然记得,他的追求还十分脱俗呢。 年思政笑道:“我觉得我得我以前的追求太肤浅了。我现在不仅想让美人们对我服服帖帖,我还想让所有人都对我俯首帖耳的,受人摆布的滋味真难受,但是你看,我还是得又一次受人摆布。” 年追弦低声道:“五哥,你别这样说。等此事过去,我们一起重新修木宫,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会修的很快,我保证不出一年,我们就能回来。你暂且忍耐一次好不好?” 年思政道:“你都这样说了,自然好。” 年追弦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年思政也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柔,他笑道:“你的追求呢?估计也有一点小小的变化吧?打算给时燃生几个孩子?” 年追弦哭笑不得地说:“五哥!你又开始胡说了!” 年思政挥挥手:“去吧,去找他吧。” 年追弦笑着点点头变往回走去,忽然年思政在他身后叫住他:“年追弦!”年追弦回头看他,目带着灵动可爱的疑惑。 年思政眼神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轻声道:“如果有人要在你面前杀我,你会阻止吗?” 第二句诗将离 年追弦和时燃往山下走时显得有些心事,时燃看他眉目间带着忧愁,握紧了他的手道:“小年,怎么不开心?有什么事吗?” 年追弦摇摇头,他只是不太明白年思政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他听了之后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他怎么会让人在他面前伤害年思政?只是年思政听了却不置可否,越过他一步先回去了。到了广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人退到山林里去了。 这便让年追弦心中压着一丝隐隐地不安。他说不清缘由,明明年思政也没做什么,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忧。 时燃见他脸色不好,心里微急,大掌包着他的手揉了揉:“怎么了?是年思政说了什么?还是身体不舒服?” 年追弦不想自己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让时燃担心,便道:“没什么,也许是我自己想多了。” 时燃低低地应了一声,过了半晌,他道:“小年,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年追弦见他郑重,好奇道:“什么事啊?” 时燃道:“其实阮庚是我杀的,”他看着年追弦的脸,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我之前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怕你……觉得我滥杀,可是我又不想骗你。” 年追弦呆呆地点点头,不解地问道:“可是五哥说是他杀的……” 时燃道:“他误会了。小年,你怪我吗?” 其实阮庚死了,年追弦一时也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情绪,他来到这一个轮回,总共加起来也没见阮庚几面,对他其实了解不多。他见时燃这般问,便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时燃沉默了一瞬,道:“他该死。”阮庚脱口而出的罗刹妖剑,让他面前之人多遭了一回罪,若是再有一次,他和小年谁也承受不起。 年追弦扳过时燃,他明显感到了时燃的僵硬,这其实让他感到了一丝放松——时燃的反应总是让他有种迷离的错觉,对于时燃来说,自己看起来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替身罢了。他现在可能真的在时燃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年追弦低声说:“时燃……你不用对我小心翼翼地。你若是觉得对的事情,我会支持你的。如果……如果你真的做错了,我也会和你一起弥补过错,反正,无论怎样我不会不理你的。” “再说……再说你是一个好人啊,在火场你救了顾香河他们,你还用自己的方式劝我不要复国,还有这次治水,你都做的很好,让我喜欢的不得了。你一直特别好,为什么自己总是不知道?” 因为我并不是那么的好,是你太好,我做的那些事,只是为了能够配的上你罢了。 虽说如此,但时燃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不愿对年追弦有任何的隐瞒和欺骗,此事是一定会和年追弦说清楚的。一直以来他知道年追弦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剥掉妖魔的外壳去努力的追赶他,但却仍然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厌弃。 如今小年这般熨帖的话语,一如既往,时燃闭了闭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倾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吻过了人,时燃捞起年追弦的身子把他打横抱起,道:“山路难走,我抱你走吧,”他凑近年追弦的耳朵,低声道,“上次下山就想这样抱你走了。” 年追弦当然抗议无效,他力气哪里比得过时燃,只好手捂着通红的脸靠在时燃怀里,感觉一会没脸见归海子了。 到了和归海子约定的地方,果然归海子的表情十分嫌恶,似乎是嘲笑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抱,年追弦赶紧捅捅时燃:“快快快!放我下来!” 这回时燃才顺从地把他小心地放下来,年追弦终于落地,冲归海子招手道:“陛下!你等了很久吗?” 归海子鼻孔出气道:“还好,”他想了想又道,“我们快过去吧,只怕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大……嗯,你劈山,我把水往里推,速战速决。” 等到他们回到了顾香河这边,对着高耸的屋山,时燃将剑气在身体中游走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没有灵力,直接动用剑气自然是有伤害的,就好比没有皮肉的包裹直接用骨头去攻击一样。但时燃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劈山定能成功,不过是之后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罢了。 忽然年追弦拉住了时燃的手,给他的手里放入了一个冰凉之物,他轻声道:“时燃,你把它拿上。” 时燃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那把匕首,他将匕首推回去,沉声道:“你拿着,不必给我。” “我不要,”年追弦认真地看着时燃,声音有些急切,“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拿着它我才放心,不然我就……”他本想说就不理你了,可是忽然想到自己刚刚才说永远都不会不理他,他只好改口道,“我就会很难过。” 难过这种字眼实在是时燃的软肋,他柔声安慰道:“小年,别这么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任何事,你  50 不拿着它,我会分心的。” 年追弦道:“可是我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就站在这等你。时燃,你拿着吧,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只有这个……你拿着我才会安心。” 归海子在一旁看了半天,帮腔道:“就是,你……你就拿着呗,我和顾香河都在这看着,还能把人看丢了?你有……法宝,也少受点罪不是?” 有了剑鞘的保护,即便动了剑气,也的确是能毫发无伤。而时燃严厉地看了归海子一眼,显然嫌他话多,果然年追弦听了脸色有些发白:“时燃,你劈山会受伤?你之前还骗我说不会!” 时燃道:“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事。” 可是年追弦哪里肯听,他将匕首收到时燃手中,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道:“你一定要拿着,一定要!如果你不拿着,我就……我就……”他连着说了两个我就,可是却怎么也舍不得对时燃说狠话,只能着急地睁着一双有些氤氲的水眸看着他。 对上这双眼睛,时燃真的没办法了,他心中想着:“劈山本就不用多少时间,戴了剑鞘就更省力了。我快些回来,应当没什么事的。”这般想着,时燃只好收下轻声道:“答应你了,以后不许这样任性。” 只要他肯收,年追弦怎样都无所谓,如果还有下次他还是会软磨硬泡地让他收着。不过这话就不必说出来了,年追弦立刻笑道:“我知道啦。” 时燃抬手揉了揉他的发:“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他紧紧握了一下年追弦的手,声音不大语气却沉,“等我。” 然而时燃哪里想到,上天的致命一击都是在人抱有侥幸的放松之时。年追弦亲口应承了等他,却又一次失约了。 归海子算好了方位,一切准备就绪,时燃收了剑鞘,正要化身原形,顾香河突然道:“等等!山上不对劲!” 时燃眺目望去,屋山上木宫处,远远看着正殿广场上竟黑压压一片——广场上竟站满了人,为首之人金光灿烂的,正是年思政! 年思政竟然带着所有人回来了?! 年追弦遥遥看着,脑中白光一片一片地闪过去,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年思政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一向不着调,但那时他却很认真。 他说:“受人摆布的滋味真难受,但是你看,我还是得又一次受人摆布。” 他说:“如果有人要在你面前杀我,你会阻止吗?” 年追弦终于明白了,原来年思政从来都没有妥协过。他假装答应,又折回来站在那里,用这样的态度阻止劈山。可他就不怕这边真的不管不顾直接劈山吗?对,他当然不怕,因为自己还在这里,他不怕的,他知道自己不会让他受伤害的。 顾香河骂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木宫皇帝?!你哥?!他脑子里装了屎?!回来干嘛?!想死怎么不直接跳河?!” 年追弦闭了闭眼睛,对他们道:“对不起……你们再等等我,让我去和他说说……” 归海子眯着眼睛,少见地严肃道:“这小子倒是随你们爹爹,一模一样的性子,偏激又固执。你再去说,只怕他也不会听。再说,这水马上就坚持不住了,没时间了。” 年追弦脸色一白:“可是他们……” 时燃忽然揽住他,笑道:“这也没什么,本来是怕他们四散在木宫各处,难免会伤到,如今他们都聚在广场,我便有数了。放心吧,我保证人人毫发无伤。” 他从来都是如此,天大的事也能这般轻松,年追弦自然信他的能力,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反问道:“那你呢?会伤到你吗?” 时燃摸了摸年追弦的脸,那触感温滑柔腻,他忍不住爱怜地多抚了一下,低声道:“小年,别怕。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保证。” 说完,时燃周身灵光泛起,他缓缓地化作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凛凛似寒铁,铮铮如精刚,立在那里,竟是神兵之气。 年追弦看着时燃化剑,心中顿时涌起一番异样的感觉,也许是这把剑光芒太盛,耀眼的几乎想让人流泪。 年追弦忽觉有些头疼,好像一根小针刺进了太阳穴一般,他恍惚地抬手去揉,没意识到他揉的正是眉尾那颗朱砂痣。 时燃剑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是看了一眼年追弦一般,随后,它便飞身向屋山掠去—— 这时他们都还不知,这一走,此世竟成诀别。 第二句诗洪流 时燃化身为剑,劈向屋山,年追弦看着他远去,不知为何心中一痛。说不清楚他心中的那股不安,他暗暗想着:“很快时燃就会回来的,回来以后就没事了,我们会天天在一起,没有什么能分离我们。” 漆黑的剑呼啸而来,庞大的屋山在这凌厉剑气下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时燃知道,自己身负剑鞘,以剑气为刃,是难免会伤及他人的。唯有一法,便是将剑鞘外放,挡着自己外泄的剑气,将多余的剑气返还到自己身上。这样自然会遭到反噬,但是有剑鞘在,定不至死。而且这反噬不似外伤,自己绝对能让小年察觉不出一点端倪。 …… 年思政得意洋洋地站在正殿广场的最前方遥遥看着,他知道这样对面的人就束手无策。他们还真能把他劈死?把所有人都劈死?然而,在他看见那柄漆黑的剑冲着他们飞来时,年思政心里坚固的堡垒就轰然倒塌了。 他第一时间竟是呆滞的,他还分神去想:怎么可能呢?年追弦呢?他不在乎我了吗? 然而紧接着,他便感到了一种迟来的、由衷的、毁天灭地的愤怒——为什么?!难道就这样杀死我吗?!难道我就会这样死了吗?!就因为我不肯让人劈山,就要连我也不顾一起杀掉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被抛弃了吗?!年追弦呢?他为什么没有阻止?!为什么啊?!! 他这样想着时,那把漆黑的剑已经进至眼前! 那剑与他擦身而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往后连连退去,狠狠地跌坐在地。他心绪大乱,竟没注意到,广场虽被一分为二,可人人毫发无损,都被一股力甩到安全的地方,无非就是跌了一跤。 随着剑劈山开,整个山形成了巨大的裂缝,竟似峡谷一般。山脚的激洪猛地倒灌进去,像一条怒吼的水龙,顷刻间咆哮而过。年思政呆呆地看着,那剑还在往前劈去,木宫顷刻间毁地彻彻底底,房屋皆倒塌了。 木宫毁了,他没有家了。年思政愣愣地想着,他仇恨地盯着远处的年追弦,山被劈开,水流倒灌,他们的距离感觉上似乎像拉进了不少,他在山上,年追弦在山脚,他们之间只隔着奔腾的怒涛。 年思政浑身颤抖着,绝望又愤怒地嚎叫着:“我恨你!!我恨你!!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归  51 海子评价年思政与他爹一模一样,真是一点也没说错。他之前的人生仿佛是刻着他爹的模子来的,若不是还未成年,只怕现在也有了六个儿子。而此刻,他万念俱灰,竟也做出与他爹一样的选择。 他看着脚下翻卷的洪流,纵身一跃。 也许妖族到底与凡人不同,年思政自尽前的恨极之语声音极大,几乎是在年追弦耳边战栗回响。年追弦知道年思政定是误会了自己不管他,可他却来不及解释,便看见年思政竟直直跃下,落入水中。 年追弦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多想,紧接着猛地扎进水中。顾香河甚至来不及拉住他,就眼看他落了水,顿时脸色就变了:“陛下!怎么办?!!” 归海子沉声道:“胡闹!!水流如此急!也敢这么往下跳!鸟人的孙子果真都天生有病!!”说着手上的灵力越发高涨,他必须将水流全部推进峡谷,不然便前功尽弃了。 顾香河急道:“陛下!已经看不见他们两个了!” 归海子不说话了,他的额头上也见了汗,他也焦急万分,可他没办法为了两个人,就扔下这里不管。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将水尽数引去,再下水找人。 年追弦一落水便被迅疾的的洪流向前推去,他仓皇之下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水,但一入水之后,他发觉自己水性不差,只是小小的呛了一口。 年追弦也顾不得自己为什么会水了,他借着水流之快和自身之能,没多久竟看见了年思政卡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整个人被水冲的东倒西歪,但人卡的紧,竟没被冲走。 年追弦迅速游过去,扶着年思政大喜:“五哥!你怎么样?哪里伤到了?” 年思政本是一气之下跳了下来,谁能想竟然能卡在这,这会已经没了之前的勇气,吓得脸色发白。可见了年追弦,还是红着眼大吼道:“你还管我做什么?!不是盼着我死吗?!” 年追弦对他这个五哥简直无话可说,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揍他一顿:“我没有!时燃答应过我不会伤到你们的!你没看到广场上没人受伤吗?!为什么要跳下来?!” “我没看见!你不是要我死吗?!我就死在你面前!!”年思政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地喊道。 年追弦被他气得心头火起,狠狠地戳了几下年思政的额头:“如果我要你死,我又何必跟着跳下来?!五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听着这话,年思政呆了一呆,颤抖着嘴唇竟无言以对。 年追弦拉紧了他,道:“五哥,我在这陪你,等一会洪水没这么汹涌了,我就带你游到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年思政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喃喃地说:“你这猪脑子……你跟着跳下来做什么……”年思政这时开始后悔起来,他才发现原来浮沉在这汪洋中直面死亡是这样恐怖的事情。 他只是气不过折回广场挑衅,又一时想不开跳进水中,如今看来竟错的离谱。他此时才惊觉年追弦说的对,木宫毁了可以重建,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年思政才知道,如果能活着,和年追弦一起重建木宫,建在哪里无所谓,只要能过着从前的日子,他就一点怨言也没有了。 危机关头人似乎都会被逼着成长一番,想通这些年思政也攥紧了年追弦的衣衫,他怕了也悔了,最亲的人就在眼前,他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弟弟……我们不会、不会死在这吧?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难得他脆弱一回,哭的这么可怜,年追弦看得好笑:“我们不会死的五哥,你不要哭了,这里水已经够多了,你还要给它再加些吗?” 年思政才不管这些,他早在被阮庚威胁的时候就想在年追弦面前放肆大哭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委屈。 忽然,年追弦道:“五哥你别动!这块石头好像有些松了!” 年思政立刻止了哭,颤颤巍巍地说:“那可怎么办?我、我不动,不动,你也别动。” 然而这块石头还是被水流冲得越发松动,年追弦眼看着要不好,他抓紧了年思政道:“五哥你也抓紧我,千万别放手,我会水,不会让你呛到的。我们可能会被冲的很远,不过时燃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你别担心。” 年思政虽然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弟弟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水,但他现在把年追弦视作救命稻草,说什么他都会听。 他们刚刚互相抓紧了对方的手臂,那块饱受摧残的石头便猛地被水冲开,两人瞬间归于洪流,不知所踪。 时燃归剑回来,他这一次大动剑气,胸腔气血翻腾不已,他尽力全数压下,只怕在年追弦面前喷了口血出来,平白叫他担心。 只要想到那双乌润的眸担忧地看他,时燃便觉心中又甜又疼,他默默地想着:还是让他安心快乐吧,别让他担心,他若是急得哭了,受罪的还不是自己,这颗心只怕疼也疼死了。 然而当他落回原地,却见到这里只剩顾香河一人,年追弦和归海子都不在,时燃的心直直地坠下去,他沉声道:“小年呢?” 顾香河自觉没脸见时燃,他白着一张脸,抖着嘴唇道:“他……山上那个穿金戴银的疯子跳水自尽,他去救……陛下刚才引完了水随后也、也去救他们了。” 时燃一双黑沉的眼眸看向顾香河,像无边无际的黑,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深渊。他的神情阴沉的像是蕴含着风暴,倏地转头看去—— 曾经的屋山,如今中间裂了一道峡谷。 山脚下的水没有了,它们奔腾着流过峡谷,穿过屋山,然后四散开去。 可他的小年在哪? 如果他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他不会插手这件事。洪水倒灌与他何干?古蜀和屋山的人全死了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人,已经丢了。 时燃面上看似冷静,实则内心已经慌乱之极,他的剑鞘不在年追弦身上,他甚至没办法用收剑归鞘的方法快速的找到他。时燃喘息急促起来,再也压不住周身翻腾的气血,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顾香河心中暗道不好,他上前扶了一把时燃,看着地上鲜红色的血大惊失色:“这血色不对,是心腑之血,你——” 不等他话说完,时燃飞快的甩开他的手,再次化身为剑向前飞去。 他没有办法,只能就这样去找了。就算耗尽他所有的脉血,他也顾不得了。 第二句诗淹没 年追弦和年思政在石头脱落的那一刻便一起被水流冲出去很远。他这次做好了准备,没有呛到水,很顺利地将年思政举出水面,顺着水流快速地向前游去。 年思政的头始终浮在水面上,年追弦隔很长时间才会冒头换一次气。年思政看着年追弦这般辛  52 苦,眼泪又没出息地流了出来。他不会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年追弦护着他。 但是他看的出来,年追弦水性很好,年思政心中希望越来越大,他预感他们大概是不会死的。他心中暗暗地想着:等到安全了,他一定会好好地对年追弦,再也不随便骂他,再也不欺负他了。 而就在年思政胡思乱想放松警惕之时,他突然看见前方有个隐隐约约的黑点。这水速实在太快,上一刻还是黑点,下一刻猛然拉进许多,他看清那竟是一块凸出的大岩石! 年思政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地拼命摇着年追弦,怎么办?怎么办?他已经将年追弦看成了自己的依赖。 年追弦不像年思政一样头一直浮在水面,突然被年思政这样一摇,他立刻浮出水面去看。可水流实在太急了,年追弦刚冒出头,就见那石头已经近在咫尺,这时已经躲避不及,下一刻,他们就要狠狠地撞上石头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年追弦感觉自己猛地转了半个圈,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年思政便已经“咚”地撞上石头,他们随之停在这石头前面。可那一下真狠,他们两人周围的水瞬间就成了血红一片。 年思政那一刻根本来不及细想,他看着那石头像一个恶鬼一般等着他们,而身后的洪流就像是他的千万只推手,疯狂地将他们送到恶魔的嘴边。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狂乱之极:怎么办?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们要死了—— 可是等到了这石头跟前,他脑子里还是拼命地嚎着救命救命,可身体却像着了魔一般抱着年追弦转了过去。然后下一刻,他狠狠地撞在石头上,浑身像是被长了尖利牙齿的恶鬼撕咬拉扯,撕心裂肺的痛让他恍然只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石头碾成了碎片。 他一张嘴就是一口血:“好疼!好疼啊!” 年追弦从出水看见石头,到年思政护着他撞上石头,前后也不过那一刹那的光景。他看见年思政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血,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慌乱地叫道:“五哥!五哥!”他哭着举着湿漉漉的袖子想要给年思政擦去下巴上的血,可根本擦不掉,反而将年思政半张脸都染红了。 “好疼啊……弟弟,我不想死!”年思政惊恐而虚弱地喊着,“我不想死……” 年追弦仓皇失措地安慰着:“五哥,五哥,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年思政也流下了泪,看着比上一刻更虚弱了:“我要死了……我肯定是要死了……我怕……” “五哥,你别说话了,”年追弦脸色惨白,强忍着惊惧,“你忍一忍,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的……” 年思政的声音却又低了几分:“我要死了……我肯定活不成了……我知道的,弟弟……我、我之前打了你,你还疼吗?你还怨不怨我?” 年追弦本就心焦无比,听了这话,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我不怨你!我不怨你!五哥!你不要死!” 年思政的瞳孔渐渐有些散了,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你喜欢个人……把心都掏给他了。那个时燃……这般厉害……欺负你……怎么办……我还没对他说……” 他的声音已经只剩气音:“没对他说……”最后几个字却根本无从听见,他的头软软地垂下去,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年追弦骇得哭都不敢再哭,他惊恐地摇着年思政的脸:“五哥,五哥,你不能这样,五哥……你不能……我也很怕……五哥,你别这样……” 年追弦埋首在年思政的尸体上失声痛哭,他浑身发疼,筋疲力竭地泡在水里,面色苍白无比。忽然,他整个人失了力气,向下滑去,他慌忙伸手去握大石头上凸起的石块。 这一握之下,他才察觉出不对来。 年追弦这才发觉自己的右手竟破碎不堪,因为泡了太久,手已经变成了青白色,上面骨节尽碎,血都几乎被冲干净了。这只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 突然见到这样一只手,年追弦脑子白了一瞬,他竟发了一下呆,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这时,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这手上的剧痛,一同传来的,还有小腹处的极致痛楚。 年追弦呆呆地去用破损的手摸了摸小腹,这才发现,这大石水下的部分,有一块长长凸起的尖块,竟然穿过了年思政的身体,钉入了自己的腹部。 之前年思政以身护他,又见他顷刻间死于自己眼前,巨大的愧疚恐惧与悲恸下,年追弦甚至不知自己也身受重伤。直到此时,他亲眼看到、亲手摸到,痛苦也随之骤然而至,一时间年追弦痛不欲生,眼前阵阵发黑。 真的好疼……真的是好疼…… 而身体上的极致痛楚之下,年追弦却感到了另一种摧心剖肝之痛,他一阵心悸慌乱,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迷茫地想着:我也要死了吗?我……我死了,时燃怎么办?我答应了等他的……时燃,他会怪我吗…… 年追弦慢慢地眨着眼睛,浑身剧痛无比,他的力气在渐渐流失几乎扶不住石头,身体又一次向下滑去。他不像年思政身体被刺穿从而挂在石头上,这一次,他最终支撑不住,力气彻底耗尽,陡然沉在水中。 滑落水中渐渐沉下去时,年追弦的思绪就已模糊不清,即将被死亡拉入永远的黑暗之前,他心中一遍一遍惦念地,就只剩刻骨铭心的两个字: 时燃。 时燃……时燃……时燃…… 年追弦闭上双眼,沉沉地坠入无边黑暗。 第三句诗囚禁 年追弦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有数不清的星子光芒流转,璀璨的光华像是月光下的无上珍宝。万里流光,美得不似人间。 他慢慢的撑着手坐起来,潮冷的海风铺面而来,咸湿的空气带着大海特有的冷腥,年追弦这才发觉,静谧的夜空下,他的面前竟是平静又广阔的无垠大海。 这景色美极了——极致的黑,绚烂的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年追弦却无心欣赏,他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一丝疼痛。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手骨骼线条流畅漂亮,肌肤白皙柔腻,像是上好的美玉,没有一丝瑕疵。 我在哪? 年追弦猛地站起身来。 不对。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哪里还能活着? 时燃!时燃在哪?! 然而他站起来一转身,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但却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哎?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能不能换个讨喜的?我是什么?鬼差吗?你也不给我摆点好脸色?” 年追弦看着常青土,呆呆地发问道:“上一个轮 53 回……又结束了?” 常青土随口道:“嗯,不错……” “前辈!我能不能回去一下!就一会儿!半个时辰就好!”年追弦期待地看着常青土哀求道,“我……我至少要和时燃说一声……” 常青土一脸地不可置信:“我说小老弟,你想干嘛?回去?你以为轮回秩序是我建的?我还能逆天不成?有什么话,不能在能说的时候好好说,非要等没机会了才想起来着急?” 他说的一点不错,年追弦怔怔地心想,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五哥护着我死了,我对不起五哥。我还伤害了时燃,我说过会等他,可是却两次失约了。他劈山回来,却见到我死在了水里,他该多难过? 他又伤心又悔恨,双眸渐生盈薄的水光,几乎疯魔一般地想着:但愿看在我只是个替身的份上,时燃千万别为我太难过。 “喂喂喂——你、你、你别哭啊,你这样……不好!”常青土后退了两步,差点被脚上的镣铐绊倒了,他头疼地倒抽一口气,“我话说重啦?也没有啊?啊——你真是的!别哭了!” 年追弦转过身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没有那稀薄的潋滟泪光了。 常青土一看就没安慰过人,十分笨拙地说道:“你、你别忘了你还在历劫呢,还、还是办正事吧。你看,你做的不是挺好的?上两世的续命法宝都找到了,你这劫历的还是很成功的。” 年追弦一顿,他看了常青土一眼,没告诉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上两世的续命法宝是何物。不过他既然说自己得到了,那便不会有错。 年追弦深吸了一口气,道:“前辈,我可以开始了。”既然没办法回头,那便不必在这里软弱地驻足不前。年追弦心中暗想着:我会去寻时燃,我会一直找他,再也不让他伤心难过。 常青土清了清嗓子,瞅了年追弦两眼,这才抖着手里的几页纸说道:“这一轮回你是鲛妖,不过……此刻我是与你的灵识说话,你若是没有问题了,就闭上眼睛等待片刻,便可以开始了。” 年追弦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眼睛时,年追弦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他揉了揉眼睛,慢慢适应后这才发现他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柴房里。这光线很弱,唯有的一点光亮还是破旧的门缝中和窗户上乱钉的木板空隙中透出来的。 忽然,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手的主人一边抖一边嚎:“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啊!我对不起你!我该死!”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震地年追弦的耳朵发疼。 然后年追弦这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平平淡淡地毫无波澜:“你知道你该死,怎么还不去死?我要是你我就会这么多废话,一头撞死还不容易?” 这会年追弦慢慢适应了黑暗,看见抓着他的是一个身形微宽的男子,看不清脸,而旁边说话的男子站的远了些,看着极高,似乎与时燃差不多的身量。 年追弦莫名其妙地从哭嚎的男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撑着地站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两个男子都没有说话,这时角落里竟又传来一声略显沙哑苍老的女声:“追弦,到娘这来。” 娘?年追弦眨眨眼睛,听起来比这两个男人要靠谱些,年追弦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刚一过去,就被一个瘦弱的妇人抱住,她崩溃地哭道:“追弦啊……我苦命的孩子!都是娘把你害了!都是娘轻信了小人啊!我的孩子……” 这干瘦可怜的妇人哭的伤心极了,年追弦轻轻拍着哄道:“……您,您别哭了,我没有事啊,别哭别哭。”一边安抚,年追弦一边感觉有些不对,他的肩膀上不断有什么小东西轻砸着,脚边也时不时传来“噼啪”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喂——”是那个一直站在一边的高个男人,“伯母别再哭了,您这样岂不是随了那些人的愿?” 他刚说完,妇人居然真的停止了哭泣,她放开了年追弦,跪在地上摸索着。年追弦不明白,却也跪坐下来轻声问道:“您找什么?我帮您找吧。” 妇人梦呓一般地答道:“找我的泪……找我的泪……” 泪?年追弦更迷惑了,泪流下来,还找的到吗?他跟着妇人伸手去摸,地上都是又干又脏的土,下一刻,却摸到一个小圆珠。 他对着月色一看,依稀看出这是一粒纯白色的明珠,黑暗中也难掩光泽,甚至似乎自带着微光。 妇人见年追弦捡到珠子,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入自己掌心,她手中已经聚了一堆明珠,放在一起光芒柔和,一看便是珍品。年追弦心中暗暗惊道:怪不得,莫非她要找的眼泪竟是这明珠吗? 这时高个男子走了过来,轻声道:“看这泪珠,伯母是来自谧川海的海鲛一族么?” “正是,”妇人答道,“我姓年,家就在谧川海,这是我的孩子,年追弦。” 这高个男子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在下云沉白,来自大河湾一带,见过谧川海的前辈。” 妇人嗤道:“什么前辈,如今不也成了那帮贼人的阶下囚!我们鲛妖一族一向与世无争,他们实在是丧心病狂!下作得很!”妇人恨恨地道,“也怪我轻信了那小畜生,谁知他能做出祸害同族之事!”她气恨地盯着那边哭的抽噎的男子,将那男子看的头都不敢抬。 年追弦终于又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发生了什么事啊?” 妇人轻声道:“孩子,那宋渊骗了我们。他手里的你爹的信物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把我们骗来此处,迷晕了我们,醒来便在这屋子里。你看看这一屋的鲛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定是落入了伏妖修士的手里。可恨这小畜生骗起同族竟毫不手软!” 那名叫宋渊的男人又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年追弦这才知道,原来此处竟算是一座囚牢,这一屋的四人都是鲛妖。他正愣愣地打量着,云沉白开口道:“年伯母,追弦,虽然很抱歉,但此事我还得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那些贼人手段狠辣得令人发指,为了要我们的……明珠,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年追弦明显感觉到妇人攥紧了他的手,他安抚地拍了拍妇人的手:“我们有四个人,可以找办法逃出去啊。” 云沉白道:“你太天真了。他们在我们身上下了吞魂咒,跑不掉的。再说如果没有施咒人每天给我们补元,几个时辰内我们筋脉会在碎裂和补好中无尽地重复,死不了,但也痛不欲生。” 这时那个叫宋渊的男人委委屈屈道:“他们说不把你们骗来,就、就不给我补元,我……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云沉白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你被威胁你不怕吗?!” 云沉白讥讽  54 道:“有何可怕?他们只管来威胁便是。你如此能哭,他们自然愿意往你身上招呼。” 宋渊不说话了。年追弦也默默地发愁,他本打算马上开始寻找时燃,哪怕耗上这一个轮回的时间他也无所谓。谁知这一轮回上来实在开门不利,竟成了一个行动受限制的阶下囚。 云沉白叹了口气,对年追弦两人说:“伯母,追弦,你们今晚好好休息,他们大概不会过来了,只是明日……怕是要吃些苦头。” 说完他就走到一旁的角落席地而坐,闭目休息去了。宋渊也畏畏缩缩地跑到离云沉白最远的地方抱着团坐下。妇人早就筋疲力尽,年追弦扶着她坐下,脱了外衫给她盖着,自己坐在一旁,却毫无睡意。 他还没有从上一轮回的事情中完全反应过来,便进入了这样的困境。他想念时燃,也想念年思政,胸腔钝钝地发疼,他忍不住抬手抚了抚。 谁知这一模,却叫他摸到一个熟悉的东西,他忙不迭一掏,竟是他的那本答案之书! 这几日来去匆匆,再到落水身死,他没想到这本答案之书还能跟他出现在这里。年追弦顿时也管不了此事诡异不诡异了,他轻轻地走到窗户旁,借着木板的缝隙透出的光,默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答案之书十分地不高兴:“你就是一直在利用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我都被泡透了!你总是这样……有事找我,没事就把我扔到一边!” 这个回答充满了怨妇味,年追弦哭笑不得:“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那不是……忙的忘了么。” 答案之书的回答还是很没好气:“行了,我已经习惯了,看在你上个轮回……那啥的那么惨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 年追弦想起上个轮回,顿时有点笑不出来,他顿了一下默默问道:“你跟我说说,这一轮回是什么情况?鲛妖有什么能力?” 答案之书很风凉地写道:“没啥能力,连灵力都没有。就是可以在水中生活,滴泪成珠,有钱。” 它还详细地说明了来自不同海域的鲛妖珠泪的功效,五花八门个个是宝贝。总而言之,鲛妖这妖族,就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旷世奇珍。 年追弦默默地拿出书中夹的那页纸,其实他都不必看,也知这一轮回对应的诗句是什么。 沧海月明珠有泪。 这句子比之其他,犹显得苍阔而寂寥,看得年追弦隐隐感到不安,他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时燃在哪里?” 本来他是不抱希望的,谁知这次答案之书十分出息,竟然知道点有用的信息。 第三句诗困境 答案之书上面写道:“他离你很近,和你同在这个城里。” …… 第二日年追弦还没醒,就听见宋渊的哀嚎和妇人低低地呜咽,他正一个激灵要睁眼看看,就感觉头皮剧痛,被人毫不怜惜地揪着头发站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满脸的横肉,他上下打量着年追弦,嘿嘿笑道:“这孩子长的真是漂亮,流的泪也定不是俗物!”说着竟伸手在年追弦脸上摸了一把。 年追弦睁大了眼睛,这世上摸过他脸的人只有时燃和年思政,但那些触碰都让他觉得亲切,尤其是时燃碰他时他更觉得欢喜安心。可被眼前这人粗糙的手一摸,年追弦只感觉强烈地反感与恶心,他也不管自己的头发还在这男人手里,抬脚就冲着男人的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 男人压根就没想到这并不算强壮的清雅少年竟然敢反抗,这一脚踢得着实狠,他的膝盖钻心地疼。男人气的一手抓紧了年追弦的头发,另一手朝年追弦的腹部狠狠打了一拳。 他没用灵力,怕给直接打死了。但心中气恨极了,拳如铁石又连着往年追弦的肚子上凿了十几拳。 年追弦一点灵力也没有,被打的呕出几口血来,脸色苍白,却一声没吭。 男人掐着年追弦的下巴抬起来一看,笑道:“呦,我倒没瞧出来,你这孩子看着挺柔弱的,倒是有和云沉白一般的硬骨头,这都没哭?嗯?” 年追弦狠狠地甩开脸,根本不想让这人碰他一下,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身上疼的要命,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哪里疼,只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他不受控制地想弯腰抱着肚子蜷起来,但被男人抓着只能直挺挺地站着。 男人笑着,笑容却很脏,他道:“我讨厌硬气的人,做什么事都费劲。”说着就狠狠地拽着年追弦往外走,年追弦被他扯地磕磕绊绊,几乎是被他拖着走。 到了屋外,年追弦看见云沉白在一旁站着,见了他目光似乎停了一瞬才挪开。宋渊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淡黄色的明珠散了一地,旁边有一个年轻人正高高兴兴地捡着。再往前看昨夜的妇人正面无表情地站着,一个身量挺拔,浑身贵气的中年男人正握着她的双肩拼命地摇:“我已经与你这般说了!你为何还要固执!我只要明珠!够了我会放你走,你是女人,我不为难你。” 妇人冷声答道:“你现在就放我们母子离去。” 男人眼睛一眯:“年落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原来他这一轮回的母亲名叫年落月,年追弦白天才看清她的脸,的确是个极为出色的美人。只是……年追弦心中疑惑,为何这修士会认识她呢? 年落月刚听见动静,往这边看来,见了年追弦她瞬间就发了狂,扑上来狠狠地踢打抓着年追弦的男人,这男人眉头一拧,举起厚实的大掌正要把她到一边去,就听那边的贵气男人沉声道:“柯牧,别对女人动手。” 名叫柯牧的男人便放下手,狠狠地拨开年落月,道:“大哥,这贱妇把我的脸都抓花了,”说着又把年追弦一把掼在地上,狠狠踢了几脚,不满道,“这又来一个硬骨头,一声也不哭的,瞧着就来气。” 年追弦眼前发黑,一阵一阵地冒着金光,他捂着肚子,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柯牧眼里凶光一闪,上前正要动作,那边的贵气男人又道:“行了,费那些力气,弄这一地血脏也脏死了。今天不给他补元就是,便是他不想哭,也总会控制不住逼出一两滴泪的。” 云沉白闻言扭过头,脸色阴沉道:“柯寒,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柯寒点点头:“我信。不过我的报应来之前,我总能把你们的价值都榨干。” 这时,一直在捡珠子的年轻人见宋渊哭不出来了,就只能抽抽噎噎的,他随意地踢了他一脚,高高兴兴地说:“二位舅舅,这小子早上哭了不少呢!” 柯牧大喜道:“快拿来我看看!” 年轻人喜滋滋地捧来给柯牧看,柯牧瞧着这一粒粒色泽饱满的淡黄色明珠,拍手道:“好啊!顾平遥!做得不错! 55 嘿,还是宋渊这小子懂事,叫人省心。” 柯寒道:“行了,让那对竹妖过来给宋渊敷眼睛,给这新来的小子也治治伤。把这女人带走,我们中午再过来吧。” 年追弦听见“竹妖”二字,心中一动,可会是顾香河或是程姐姐吗?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年追弦抬头望去,正是云沉白。他的脸很方正,但也算端正英俊,只是看着不苟言笑地有些严肃。 “你多大了?”云沉白问道。 年追弦低低道:“十七。”他刚吐了血,嗓子沙哑着不好听,云沉白竟笑了笑,道:“我昨夜没想到,你竟是个不错的。” 云沉白将他扶回屋去,看也没看宋渊一眼。屋中什么摆设都没有,他只得扶着年追弦慢慢靠墙坐下,道:“你再忍忍,江问夫妻一会便来给你看看,他们二人医术高明,定能给你把伤治好。” 年追弦轻声道:“他们可是柯寒所说的竹妖吗?怎么也被抓来了?” 云沉白沉吟一下,道:“竹妖擅医术,你知道的吧。柯寒兄弟和他们的外甥顾平遥,都是修士大族出来的人,他们近年一直在抓捕鲛妖。只是鲛妖的体质等同于凡人,易伤易死,那柯牧更是喜欢施暴,若没有竹妖救治,只怕他们目的没达成,我们却死了,得不偿失。” 他摇摇头:“江问夫妻也被吞魂咒控制着,他们也是可怜。” 年追弦问道:“云大哥,吞魂咒没有解决之法吗?” 云沉白无奈道:“修士的秘法,妖族如何得知?只怪我们鲛族没有灵力,好似是个生来任人鱼肉的。” 年追弦垂着头不说话,云沉白瞧不见他的表情,心中一凛道:“追弦,你今天可是反抗柯牧了?” 年追弦点点头道:“我踢了他一脚。” 云沉白道:“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敢踢他。” 年追弦舔舔嘴唇,低声道:“我不后悔踢他,只恨自己没力气,没把他的腿踢折。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得踢他。谁让他……”摸我的脸,年追弦心道,我只想给时燃摸。 云沉白又是无奈一笑,然后正色道:“以后还是能忍则忍吧。其实你们来之前,除了我和宋渊,还有两个同族的。 “他们一个抵死不从,自剜双眼,流不出泪没了价值,被吞魂咒折磨的死去活来最后自杀了。还有一个也是硬气,拼命反抗,却连灵力低微的顾平遥也打不过,更遑论柯寒兄弟了。最后被打成重伤,躺了一天一夜,最后不治身亡,一直到死一滴眼泪也没流。说这个并不是为了吓唬你,你刚叫我一声云大哥,我自然想与你说说道理。他们的骨气诚然值得敬佩,可慷慨就义容易,忍辱负重却难。死在那些畜生手里,那算什么?活下去,重获自由,才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叹道:“你可明白?” 年追弦笑了一笑:“我明白。可是云大哥,我们怎样才能逃出去啊?” 云沉白道:“我们每天下午可以出去,亥时前回来便可,不然吞魂咒会发作的。我便用这机会打听吞魂咒的解法,虽然法子笨,但也是目前唯一的路了。” 年追弦点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为什么柯寒他们肯让我们出去半天?” 云沉白道:“这还是江问夫妻提的,因为我们没有灵力,体质一般,久在屋中会积病的。他们提议让我们可以出去走走,能强健体魄,想来有吞魂咒在,柯寒他们不怕我们不回来,便同意了。” 正说着,一对面孔陌生的夫妻相携进来,男子一进门便给宋渊去敷眼睛,一边粗声说:“你可少哭些吧!你这眼睛已经视物不清了!一天得给你用五遍药,那你迟早也要瞎!” 果然天下竹妖都是一般的暴脾气,那宋渊瑟缩着辩解道:“他们打我,还说不给我补元,我、我要是不哭,我怎么办?” 江问气得笑了:“你也不必如此卖力吧!”他头也没回,手上动作不停,问道,“映若,那个新来的怎么样?” 江映若正在给年追弦把脉,闻言应了一句:“伤得不轻。”然后对年追弦道,“你便是今早踢了柯牧的人?他已经骂骂咧咧半天了,说要把你腿打折。” 年追弦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害怕的神色,甚至还带了点笑意看着江映若,江映若赞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放心吧,就算他真打折了你的腿,姐姐也能给你接回来。” 云沉白无奈道:“江夫人快别开玩笑了,追弦到底伤势如何啊?” “内脏破损,”江映若摇摇头,“用药倒是不成问题,但是这环境不好,不适合养伤。 江问走了过来:“这般严重么?我看看,”他细细地给年追弦把了脉,皱眉道,“这样不行,你最好能卧床养着。我——我可以去和柯寒说,但是……但是……” “但是我得保证给他明珠?”年追弦问道。 江问迟疑了一下,面色难看地点点头。 年追弦道:“我不。” 第三句诗青衣 屋子里静了一瞬,江问叹道:“这个时候别逞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惹怒了柯牧,他今晚不会给你补元的。你现在服个软,也是为以后长远考虑不是?不然你今晚可怎么捱?没人扛得住吞魂咒发作,逼也能逼出泪来。” 年追弦还是摇头:“我不愿意。” 江问点点头:“行吧,你倒是倔,我不逼你。吞魂咒第一次发作会持续三个时辰,你把这个拿着。”他递过来一枚黑黑的药丸。 年追弦接过来,道:“这是什么?止疼的吗?” 江问冷哼一声,撇撇嘴:“美得你,能让你赶紧晕过去的。” 年追弦哭笑不得:“还是多谢您了。” “行了,别谢我了,”江问摇头道,“没受过你不会懂得,小子,今晚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服了江问夫妻煎好的药,年追弦挣扎着站起来,云沉白看见了沉声道:“你不休息着,乱动什么?” 年追弦捂着腹部,忍痛说道:“云大哥,你不是说我们下午可以出去吗?” 云沉白不可置信地斥道:“胡闹什么?你这样还出去做什么?坐下休息。” 年追弦被云沉白扶着坐到了墙角,云沉白将自己的另一套衣服垫在年追弦身下:“你先好好养着吧,别折腾了,若是有事,便叫宋渊帮你。他害了你和你娘,心里还知道愧,勉强比畜生强些。你只管使唤他,他不敢说什么的。” 云沉白说完便走了,过去不知和宋渊说了什么,宋渊忙不迭地在那点头又立誓的,云沉白也懒得理他,便出门去了。 年追弦在地上坐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坐不住了。他实在是忍不了在这就这样干坐着,什么也干不了,他也很想知道吞魂咒的解法,他更想去找时 56 燃。虽然身上疼得很,但他还是强撑着从地上起来,一步一步往外挪。 宋渊忙跟了上来:“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去。” 年追弦低低地道:“不用,我要出去。”他心道:我要时燃,你怎么能给我拿来? 宋渊小声道:“你都这样了,还、还出去啊?那、那你小心点啊。” 年追弦应了一声,就慢慢地往外走。他走出这个四进的大院子,看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像极了那时他与时燃一起游玩的古蜀风景。 那时时燃温柔呵护地牵着他,他们一起吃了饺子,还一起摘了雾蒙花。 但他却丢下时燃先走了。 想到这,年追弦眼睛一酸,收不住泪势,竟滚了一颗泪珠下来。滚烫地泪珠刚从眼睛里一落下,就变成了一刻月白色的明珠。年追弦忙不迭用手去接,不敢再哭。他拿近了明珠看了看,小巧玲珑的珠子泪滴大小,圆润可爱。 年追弦将它握紧收好,这是他的第一颗珠泪,代表着思念,他想把它送给时燃。 年追弦想打听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时燃的下落,另一件是吞魂咒的解法。只是这前一件还好说,答案之书已经说了,时燃就在这城里,慢慢寻找应当好找。而后一件年追弦怕多生事端,他便一边描述着时燃的样貌寻找他,一边打听离这最近的千知客在哪里,打算去碰碰运气。 他陆陆续续问了些人,小心打听着,可连着走了两个时辰,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嗓子里隐隐泛着血腥味,身子发着抖有些站不稳。就在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时,他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左面的人说道:“你没事吧?” 右边的人立刻说道:“你还好吧?” 左面的人忙说道:“我关心你了。” 右边的人赶紧道:“我也是。” 年追弦被他俩撑着扶到一边坐着,缓过那一阵阵的眼冒金星这才看清这两个人的样子——左面的穿了一身黑衣,皮肤也黑极了,尤其一张脸黑如锅底,右边的穿了一身红衣,皮肤也是通红的,这轮回里的天气正是夏天,也不知是不是晒伤了。 年追弦声音都显得没力气,低声问道:“多谢二位公子,请问你们是何人?” 这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是鬼。” 年追弦在地界见过凡人和各种妖族,但却第一次见到鬼界的鬼,他点点头道:“多谢你们,我叫年追弦。” 左面的鬼笑出一口大白牙:“我叫黑面鬼。” 右边的鬼大力勾起嘴角笑着说:“我叫红皮鬼。” 真是方便好记,以貌取名。 看两个鬼眼巴巴地看着他,年追弦也虚弱地笑了笑:“你们可有什么事吗?黑——” 黑面鬼忙讨好道:“叫我小黑就行。” 红皮鬼也凑上来道:“那你叫我小红。” “哦……小黑,小红,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年追弦问道。 黑面鬼道:“我俩是两个活魂鬼。从清冤洲来的,清冤洲你知道吧,就是鬼界在谧川海旁边与地界相通的驻点。我俩排队等投胎等了快三十年了,还没排上,总有人插队。” 红皮鬼不乐意地插嘴:“就是啊,总是有大功德的人,一来就可以先投胎,还有家里肯给烧纸钱的,他们都用来贿赂鬼差,我俩啥也没有,就这么排着,这得啥时候是个头啊。” 两个鬼委屈而怜惜地互相看了一眼,黑面鬼又接着说:“我俩实在等不着有人给我俩烧纸钱,就只有和鬼差打个招呼,批准我们当活魂鬼,结伴出来修点功德,好往前排排早点投胎。那、那个……你刚才差点摔了,我扶你来着。” 红皮鬼害羞道:“我也是。” 年追弦听得好笑,认真地点头道:“是啊是啊,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 黑面鬼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那你能不能帮我签一下,代表我做了好事?要是小事你就点个点,会浪费你一盏茶的阳寿,大事你就画个圈,会费你一个时辰的阳寿,特别特别大的事你就把圈涂满,会费你三个时辰的阳寿。” 红皮鬼也期待地把他的纸拿出来。 年追弦拿过来一看,只见两个鬼的纸上稀稀拉拉的点了一些点,还有两三个圈。他接过了笔,给两个鬼的纸上都画了圈,并涂满了两个圈。” 黑面鬼说的那么全,本想是挺希望眼前人能给他俩画个圈的,毕竟要是真的摔了,摔断了腿呢?摔破了头呢?不过他也觉得希望渺茫就是了,他们帮助过很多人,甚至不乏救命之恩,可许多人还是不肯画的。可没想到这人不仅画了圈,还涂满了。他结结巴巴道:“不、不用,我们也没、没帮那么大忙。” 红皮鬼也慌慌张张地说:“这个、这个你可能没听清楚,是三个时辰阳寿呢,这、这两个就是六个时辰了,你、你可以在上面画个叉,就、就不算了。” 年追弦笑道:“没事,你们帮了我特别特别大的忙,真的,快拿着吧。” 黑面鬼带着哭腔道:“谢谢,谢谢!” 红皮鬼也哭哭啼啼地说:“谢谢你……” 年追弦捂着肚子,一阵一阵涌上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说话都是强撑着:“……不必谢了,你们去接着修功德吧,祝你们早日排上队。” 黑面鬼小声道:“可是你看着很不好……” 红皮鬼巴巴地说:“我俩看你刚才像是在找人吧?我俩天天在外面游荡,见的人多,我俩帮你找吧。” 年追弦的眼睛亮了亮:“我是在找人,他大约比我高出这些,穿一身黑衣,二十多岁的样子,容颜特别出挑……” “啊!我有印象了!”黑面鬼说道。 “长的可俊了,就是人瞧着特别阴鸷冷漠。”红皮鬼附和道。 黑面鬼道:“还有啊,他之前也在找人呢,找的是身穿青衣的少年……咦?怎么你……” 年追弦听得激动万分:“他应当就是我要找的人,小黑小红,你们是在哪里遇到了他?” 红皮鬼见年追弦高兴,挠了挠后脑勺犹犹豫豫地不敢看他:“我觉得……我觉得吧……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因为……他要找的青衣少年已经找到了……跟在他身边,两个人都已经走了……” 黑面鬼挠挠头道:“没准是那个黑衣男子弄错了吧?我看……跟在他身边的青衣少年还与你……与你身量相似,长的很像。” 第三句诗受辱 年追弦呆愣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开口道:“那、那应该是没错吧……他大概是……大概是找到他想找的人了……” 是时燃吗?难道是他的小年回来了吗? 越想越觉得恐慌,年追弦勉强笑了一下,“多谢你们,我再给你们画一个圆吧。” 黑面鬼和红皮鬼背着手百般推辞,说  57 什么也不肯再把纸笔拿出来。 他们坚决拒绝,年追弦只好作罢,打算起身告辞。然而刚站起来,两个鬼马上一左一右地把他搀住了。 黑面鬼皱眉一脸忧愁:“你这个样子,哪能这样劳累啊?你还有什么事,就让我俩帮你办吧,你告诉我俩你住在哪,办好了我们再去找你。” 红皮鬼也配合地点头,殷殷切切地看着年追弦:“是啊,我们肯定会办的又快又好的。” 年追弦也知他们说的有道理,他想了一下道:“倒真有件事想摆脱你们,我还想找离这最近的千知客。” 黑面鬼一拍胸脯:“没问题!就包在我俩身上!”他见年追弦正要说什么,他连忙摆手道,“你可别再提画点画圈的事了,你刚才画的我俩惭愧,这是我俩该做的!” 红皮鬼狂点头:“嗯嗯嗯对对对!” 黑面鬼说:“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以后有信了,就去找你。” 这两个鬼实在是心性纯良,这般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年追弦神色感激:“在二街坊附近,但是……抱歉,那并不是我家,我可能不方便在那招待你们。” 黑面鬼了然地说道:“我明白的,二街坊那有个和泰茶馆,我们在那里见。” 红皮鬼道:“我们每天酉时过去,你看如何?” 年追弦自然感激万分,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给他们再画几个圆才是。 …… 年追弦回来时已经入夜了,他谢过了黑面鬼和红皮鬼,自己一个人慢慢往里走去。 刚走到囚禁他们的小屋时,便看见柯牧和顾平遥在屋前小院的石桌旁坐着。见他回来,柯牧抬眼慢悠悠道:“你还回来啊?我当你多硬的骨头,定是一去不回了。” 年追弦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去。柯牧见他这般傲气,怒从心起,往下瞟见年追弦一手捂着腹部脸色发白的虚弱样子,想也不想地抬脚向年追弦腹部踹去。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年追弦被他踢得摔倒在地,顿时感到喉头腥甜,他微张着嘴,从嘴角缓缓流下一丝血来。 这回年追弦怎么也站不起来了,他本就深受重伤,又奔波了半日不得休息,最后被柯牧这一脚踢在伤处,瞬间他的冷汗把鬓角的发都打湿了,痛的连气都喘不上来。 顾平遥跑上前去蹲在年追弦旁边看了一会,失望道:“二舅,他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哭啊?”他扳过年追弦的脸又仔细瞅了半天,又道:“哎——白天没认真瞧他,二舅,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比姑娘还好看些。” 柯牧心中一动,他背着手走上前来,目光透着淫邪的凶光,用脚尖把蜷缩着的年追弦翻过身来:“是漂亮个孩子,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比他更出色的容貌呢,不知道玩起来是不是和姑娘一个滋味。” 顾平遥整日和他二舅混在一起,下作的事没少干,他一听就明白柯牧的意思,但还是不解道:“二舅,可他是个男人啊?” 柯牧笑道:“男人又怎么了?只要脸蛋漂亮细皮嫩肉用着舒服,男人女人都一样。” 年追弦昏昏沉沉间听见这两恶人的对话,虽然不大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却隐约觉得恐惧,从他来到这到现在,就属此刻叫他最为害怕。年追弦强忍着疼痛向后慢慢挪去,但他的动作对上前面两人也只是徒劳而已。 柯牧嘴角勾着笑,大手一把拽住年追弦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抓起来,对顾平遥道:“瞧着,二舅今天好好教你。” 说完他将年追弦按在石桌上,他力气极大,年追弦脸磕在粗糙的桌面上一下子便擦破了。他趴在石桌上,两条手臂被人制住,用尽了全力向后踢去。 他被折磨的就剩这点力气,踢在柯牧身上也没让他觉得多疼。反倒是柯牧狠狠地揪住年追弦的头发,怒道:“还不老实?!你不是不愿哭吗?今天老子非让你把眼泪流干不可!” 说完,他用一条腿制住年追弦的双腿,一手按着他的背,另一只手从年追弦的后领狠狠一扯,便将他衣衫撕破了一小半,瞬间露出少年线条优美略显细瘦的肩膀来,肌肤白皙莹润,柯牧看的眼睛都红了,大手覆上去狠狠捏了一把。 从被按在这里开始,年追弦就拼命地挣扎,可是按在身上的手掌纹丝不动,他怎么激烈的反抗都是徒劳。年追弦从未觉得如此绝望过,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惶急和恐惧之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将牙齿抵在了自己舌根处,马上便要咬下去。 忽然他感到身上一轻,柯牧竟被人推开了,接着一个声音显得十分威严的人说道:“你想玩去窑子里找丫头,外面小倌也不是没有,别动他了。” 柯牧一被人拉开,年追弦瞬间就摔坐在地上,他颤着手把破损的衣服拉好,在石桌下面抱着自己发抖,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柯牧不情愿地说:“大哥,这事你也管啊。” 顾平遥本来刚才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谁知柯寒突然来搅局,他扫兴地说:“大舅,我们还不是为了珠子,你快回去休息吧,别管我们了。” 柯寒眉目含怒道:“你三舅和大哥现在还下落不明呢,你还有心思胡闹!还有你,柯牧,你做长辈的,带着孩子干这事,你也不嫌丢人?!” 柯牧笑道:“这又哪里丢人了?大哥可以一起啊,你若不想带着平遥,就让他回去也行,咱们哥俩来。” 年追弦抓自己抓得更紧了,一双眼睛像小兽一般,揉杂着愤怒恐惧的情绪,在夜色中又黑又亮。即便外面这三个人都不是好人,他还是忍不住寄希望于柯寒身上,毕竟他是最有可能把那两个禽兽拦住的人了。 年追弦心中无助地祈祷着,如果他们走了自然最好,可是如果他们……像刚才那样再碰他一下,他一定宁死不屈,还管什么历劫续命。 柯寒冷声道:“我是来这与你玩笑的吗?你成什么体统?!三弟都两日没消息了,还有平通一起失踪了,也没看你多着急!” 柯牧不在乎地说:“三弟和平通还能死外面不成?大哥你真是乱操心。行了,你快走吧,兴致都被你搅没了。” 说着他又俯下身伸手向石桌底下来抓年追弦,年追弦一早就咬紧了舌根,见柯牧动作,他却比刚才冷静多了,直接咬了下去,刚尝到了血腥味,柯牧就又被柯寒提了回去。 柯寒面色沉沉,揪着柯牧的衣领说:“我说话你听不懂吗?我说别动他。你想玩拿钱滚出去玩,爱怎么样我不管你,就他不行。” 柯牧一见柯寒这是动了真格的,顿时不太敢叫板了,他悻悻地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动他了,行了吧?” 柯寒皱眉放开他:“出去!”然后指着顾平遥,“你也出去。”这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  58 愿的神色,但也一前一后地慢慢走了。 柯寒僵硬地看了年追弦一眼,见他衣衫裂了小半,面色惨白,嘴角还带着血。他看了一眼便转过眼去,生硬地说:“你不用怕,他们以后绝不敢再动你。只要你肯配合我,等明珠够了,我可以解开你和你母亲的吞魂咒放你们走。” 他想了想,抬手对着年追弦的额头打了一丝灵力进去:“今日我给你补元,算是补偿你了,你自己想清楚,少吃些苦头难道不好?” 年追弦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看他,眼中有一层泪膜却倔强着不肯流下来。柯寒冷笑一声:“你不听话,那我们就慢慢耗着。” 柯寒也走了,这小院中终于没人了,年追弦这才彻底的松下一口气,无尽的委屈和害怕一起冲上来,瞬间他的眼泪结成明珠往地上砸去。 他看见地上散落的月白色的明珠,用手捡了起来,慢慢地挪腾到院里的水井旁边,毫不犹豫地将明珠都扔了进去,他伏在井边可怜兮兮地流泪,润泽的明珠一颗一颗全部落入了井中的淤泥里。 年追弦扒着井边,低声呜咽道:“时燃……时燃……” “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清冷声音,年追弦回头看去,来人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衣,面容清秀,左眼覆了一片洁白的轻羽,但却并不丑陋,反而更显清雅。 年追弦定了定神,慢慢站起身来。看着这人时,他总感觉左眉尾处隐隐有些刺痛,年追弦抬手抚住,恰好摁在那颗殷红的眉尾痣上:“你是谁?” 来人一笑:“我叫年华,是天界的文渊仙君。” 第三句诗诱惑 年华……年追弦记得归海子曾经提过这个名字,但他记忆全无,也不知自己曾经是否认识他,便问道:“仙君……您认识我?” 年华看了年追弦一眼,反问道:“你历劫续命,跑去给人当替身。这般有出息,天界谁人不认得你?” 他说话委实不留情面,张口就是讽刺,年追弦不打算和他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仙君找我所为何事?” “我是来帮你的,”年华道,“我先提醒你,你这个劫,是永远都不会成功渡过的。” “为什么?”年追弦静静地看着年华。 年华轻笑:“你要让他的爱人活过来,你可知他的爱人是谁?”他直直地望向年追弦的眼睛,一字一顿,“他的爱人是我的侍从,这世上除了我,没人救得活他。” 他说的狠毒,年追弦的思绪却想到了别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小年”还没有活过来,莫非小黑和小红看见的人不是时燃吗? 年华见年追弦不为所动,眉心微蹙:“你如果放弃历劫,我倒是可以帮你续命。” 这人对他敌意如此深,会这么好心给他续命?年追弦对年华毫无好感,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年华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如果你真想活命,就听我的放弃历劫。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为你好。” 他的身形慢慢隐去,声音却仍绕在年追弦耳边:“你好好考虑,若想见我,就往左眼里滴一滴血,我会出来见你。” 话语刚落年华就消失了,年追弦抓紧自己残破的衣衫,默然不语。 “追弦!你怎么了?”云沉白从外面回来,见年追弦沉默地站在井边,衣服也破了,他心中一沉,将外衫脱下来披在年追弦身上:“出什么事了?” 年追弦摇了摇头,云沉白看着叹气,扶着他慢慢回屋:“我扶你进去,一会叫江问夫妇过来,你先休息一下。” 一进屋,云沉白看见宋渊畏畏缩缩在墙角待着,他眉头一沉,将年追弦小心地扶坐在地上,道:“稍等一下,我去请江问夫妇。”说完看了宋渊一眼,宋渊会意,硬着头皮跟出来。 云沉白一边往江问夫妇的住所走,一边问道:“刚才出什么事了?” 宋渊别别扭扭地说:“柯牧和顾平遥想欺负他,柯寒制止了,还……还给他补元了。”他似乎不知年华开过的事,并没与云沉白提及。 云沉白一顿,怒道:“这两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他看着宋渊道,“你在屋里,就这样看着?” 宋渊小心翼翼的:“我……我又能做什么啊?我出去不是送死吗?不过、不过我觉得柯寒对年追弦挺好的,怎么说呢……就是挺奇怪的,但是又不是那么的好,反正……看不出来他什么意思。” 云沉白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看着他吧,别多嘴。” 宋渊求之不得地跑回去了。 进门看见年追弦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着膝盖发呆。宋渊知道自己刚才见他受辱却不作为这事挺不好的,便走过去有些惭愧地结巴道:“你、你还好吗?你、你别怨我,我也没能力救你啊……我也挺害怕的……” 年追弦呆呆地看着宋渊,轻声道:“时燃,你也在找我吗?” 宋渊疑惑道:“啊?” 年追弦委屈地说道:“时燃,你不认识我了吗?” 宋渊摸摸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胡乱接道:“我认识你啊。” 年追弦期待地往前蹭了蹭,他仰头小声说:“时燃,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你其实是在找我吧。” 宋渊看的咽了咽口水,心想:怪不得惹得那两人凶性大发,这模样真是要了命了。长的这般的好颜色,偏偏是个鲛妖,这可就不是任人宰割吗?再说这时燃是谁?他相好的?他这样漂亮,难不成还把他抛弃了不成? 随即他心道:也有可能啊,脸能当饭吃?没灵力就算了,偏偏鲛妖怀璧其罪,谁有能耐供得起啊。 宋渊瞎琢磨一通,随口胡乱答道:“嗯,找你又如何?不找你又如何?” 年追弦不说话了,又缩了缩身子坐回去了。 没一会云沉白带着江问夫妇来了,看见宋渊蹲在年追弦身边,而年追弦已经双眼紧闭昏过去了,他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渊道:“发烧了说胡话吧?刚才还胡乱认人呢。” 江问把他挤开,没好气道:“一边去,别在这碍事,”他搭了一下脉,又看着年追弦的脸色,触了触他的额头,“伤势怎么一下加重了?嚯,好家伙,都快烧着了。” 江映若也皱着眉严肃地说:“这样不行,在这地上呆一晚,他非死了不可。” 第三句诗相见 江问利落地道:“沉白,你背着他,我们去找柯寒说,让他安排一个偏院给他休息。” 云沉白二话不说背起意识全无的年追弦,江映若在一旁扶着,担忧道:“能行吗?柯寒能答应吗?” 宋渊在一旁插嘴:“能,我觉得肯定能!” 云沉白没理他,对江映若道:  59 “柯寒不会舍得让他就么死了的,鲛妖近些年大都躲在深海,格外难抓。好不容易抓到了,他还没收利,肯定会答应的。” 几人到了柯寒的主屋,他正坐在宽敞的院子里喝酒,年落月一脸冷漠的坐在他旁边几步远的地方,瞧着没受什么苦。她回头见他们走进来,云沉白背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身上罩着他灰扑扑的外衫。 待他们走近了,年落月定睛一看,伏在云沉白背上这人的身形竟如此像年追弦!她一瞬间慌乱起来,奔过去查看了一眼,顿时哀呼了一声,她跑到柯寒身边痛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他昨日还好好的!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 柯寒一把拂开年落月,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回事?” 江问不卑不亢地答道:“他伤势太重,若是还在那阴冷的屋里待上一宿,这命也别要了。” 年落月听了这话,捂着心口瘫坐在地上,江映若忙过去搀扶着,柯寒看了那边一眼,收回目光道:“竟这么严重。江问,那就放到你们院子的厢房里,你照顾着。” 他们走后,年落月渐渐缓过气来,她看向柯寒,眼睛中都是雪亮的恨意:“放我们走。” 柯寒淡淡地说:“我与你说过,十口箱子满了,我自然放你们走,别跟我谈条件,想走就别在这废话了。你要是想让你儿子好受点,你就帮他多分担些。” 年落月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深深地看了柯寒一眼,然后步履沉重地回了房间,呆呆地看了一会房中那十口巨大的箱子,每个箱子都有到她腰一般高,她静静地看了一会,终于垂首掩泣起来。 …… 年追弦这凶险的一夜熬过去,江问都捏了把汗,他早上又来把了一次脉,点头道:“挺过来了,就是还烧着。不过身体底子不错,静养个几日应当便能渐渐好转了。” 江映若勉强笑道:“那太好了,他倒是个命大的。” 江问见妻子脸色不对,上来问道:“怎么?沉白那边有什么事吗?” 江映若叹道:“昨夜柯寒他们没人给沉白补元,他被吞魂咒折磨了一宿,刚才我过去瞧了,半条命都快去了。” 江问闻言也脸色极差:“他强撑着不肯服软,宋渊那双眼睛都快哭瞎了,这又来一个鬼门关上溜达的,哎——那些贼人真是丧尽天良!” 年追弦昏睡到了中午才慢慢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云沉白脸色极差的坐在一边,他缓缓坐起来,道:“云……大哥,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他一开口说话,好几个字音都没发出来,整个口腔里痛极了,全是又辣又冲的药味,他才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脸色立刻也白了一分。 云沉白声音也哑着:“你嘴里伤着,别说话了。我没事,给你送套我的衣服。只是又旧又大,你别嫌弃。”他就知道,江问夫妇只管救人,怕是忙的连衣服都忘了给年追弦备下,他还穿着昨夜的破衣。 年追弦慢慢地说:“……怎么会,多谢……云大哥。” “别谢了,”云沉白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年追弦连忙道:“等一下——”这一着急,牵动了嘴里的伤,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抬手示意云沉白先别走。 云沉白无奈道:“你急什么?慢慢说就是了,怎么了?” 年追弦一天都没见昨天的妇人,心中有些担忧,慢慢问道:“那……我娘,她还好吗?” 云沉白道:“放心吧,她没吃苦,挺好的。” “哦……”年追弦点点头,又问道,“云大哥,你知道……和泰茶馆怎么走吗?”昨天黑面鬼和红皮鬼说过磕磕巴巴,两个人一起也没说明白,年追弦烧这一场,更是记不太清了。 云沉白想了想,道:“出门右拐一条街,再右拐几步便是。若非急事,最好还是别出去了,你的身体应该静养才是。” 年追弦笑了笑:“我知道了。” 云沉白走后,年追弦又休息了一会,见快到酉时了,他慢慢地撑着下床,缓慢地往和泰茶馆走去。 到了地方,果然黑面鬼和红皮鬼已经坐在外面的茶棚里等他了,年追弦走过去道:“小黑,小红,你们……等很久了吗……” 黑面鬼惊讶道:“小年,你这嗓子怎么了?” 红皮鬼也关心道:“听着哑极了,说话也慢,喝水烫到了吗?” 年追弦失笑,道:“我就是……生病发烧……你们可,有什么……消息了?” 黑面鬼高兴地说:“有了有了,千知客暂时还不知道在哪,不过你要找的黑衣人有下落了。有人看见他白日里和柯寒一行人走在一起,很熟络的样子。” 红皮鬼搓着手道:“柯寒你知道吗?是一个修士大族的族长,年纪不大,人却厉害的很。前阵子听说带着两个弟弟和两个外甥来这边了。” 年追弦呆呆地说:“你们说那个黑衣男子和柯寒在一起,很熟的样子?” “是啊,”黑面鬼道,“好像他们也是什么亲戚,对了,那个青衣少年也在。” 一瞬间年追弦心里乱极了,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人绝对不是时燃,他不可能是。可这连日的折磨却也让他恍惚迷惘,甚至神思天外,脑中竟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那真的是时燃,他身边的人就是他爱的小年,而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罢了。 他又想起昨夜来,昏沉间似乎梦见了时燃——他跑上前追上他问他,你是不是在找我?而时燃却不以为然地答道,找又如何,不找又如何。 “小年,小年,”红皮鬼有些焦急地喊他,“你怎么了?好像很难过,我们是不是说错话了?” 年追弦艰难地说:“……没有,你们刚才、说到哪了?” 黑面鬼瞧着年追弦的神色,小心地说:“那个黑衣人应该也姓顾,听柯寒的外甥顾平遥管他叫堂哥。” 红皮鬼道:“对对对,柯寒还叫他‘香河’来着,怎么样,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顾香河?这个黑衣人竟然是顾香河? 年追弦感觉自己瞬间恢复了些力气,他从光怪陆离的胡思乱想中走出来:“他……他现在、在哪?” 黑面鬼挠挠头道:“据说这个顾香河今天刚到这,大概会在柯寒的住处落脚吧,不过……柯寒住哪我俩还不知道,但是你放心,再有一天我们一定能打听出来!” 年追弦道:“不用了,他、住哪……我知道。” 红皮鬼担心地看着年追弦:“要不我俩隔两日来一次吧,你看着太虚弱了,这样天天折腾不好呀。” 年追弦本来也觉得让他们日日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这话正中他下怀,他点头笑道:“好、好啊。” 和他们说完了话,年追弦一 60 个人慢腾腾地挪回去,他没有回昨晚江问的院子,怕自己若是和柯寒柯牧他们起冲突会连累了他们夫妻。 他回了最开始的小院,一进去,就看见一个青衣少年站在院里,背影瘦削纤细,墨发散在盈盈一握的腰间,看着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青衣少年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了年追弦他明显地一愣,接着笑了,笑容里带着意味深长:“我叫宁沛。” 年追弦本来看这个背影心中一窒,再见他模样与自己只有五六分相似,顿时松了口气,暗道:莫非顾香河将他错认成了自己?顾香河每次都说见我眼熟,难不成这次见这少年觉得眼熟,便将他带在身边了? 也许是年追弦想事情时间久了,宁沛沉下脸:“我在与你说话呢。” 年追弦便答道:“我叫……年追弦。” “呀,你这嗓子是怎么了?”宁沛这回带了些真实的笑意,“说话这么费劲。” 年追弦对于他这敌意感到十分莫名其妙,正打算不理他直接走过去时,院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香河能力这般出众,竟单独捉了一只鲛妖,还是谧川海出来的,珍贵的很啊。” “那鲛妖……宁沛是吧,看着像个爱哭的,柔柔弱弱地,若是再来一个年追弦这样的,我可要疯了!” “堂哥你真是一点也不顾我,十几年不见,你竟如此出息,将我比的一无是处。” “你还好意思提?都是顾家养出来的,怎么差这么多?” 顾香河的声音一直压的很低,年追弦听不清楚,但他仍然控制不了激动的心,那是顾香河,他经历了两个轮回的好朋友顾香河! 而等他们从院门进来,为首的柯寒柯牧扫了一眼年追弦便将目光落在了宁沛上,柯牧笑道:“吞魂咒已经给你种下了,你便安心住下就是。” 顾平遥看了宁沛几眼,皱了皱眉头,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年追弦身上,他的眼神带着玩味和放肆,而年追弦却全然没有感觉。 他看着顾平遥身边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那眉那眼,在他梦里出现了千遍万遍。 他哪里是顾香河,他分明是时燃! 第三句诗治伤 时燃看了过来。 年追弦忍不住细小的打颤,虽是夏日,他却感到了一阵寒冷。腹部一直被他努力忽略的疼痛又开始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好像有一双手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摔打。 因为时燃看过来得眼神那样漠然。 平常总是含笑望着他的眸子,此刻没有欢喜也没有温柔,没有怜爱更没有疼惜,没有任何感情,情绪干净的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年追弦是见过时燃眼睛里出现这种目光的,都是对第一次相见的陌生人,或是不熟悉的几面之缘的人,他都是这样平静的无悲无喜的眼神。可现在,他将这样可怕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这目光,就像是一座终年积雪的山。 又重,又冷。 年追弦几乎承受不住,他的脑子里响起了纷乱而杂乱的声音。 有痛苦地尖叫: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快醒来!快醒来!快醒来啊! 有轻蔑地嘲讽:他不记得你了……他不记得你了……他不记得你了…… 还有恶毒地折磨:你是谁啊?小年吗?不,你不是……你不是…… 更有恐怖地低语:没有时燃的,这世上没有时燃的,他是你臆想出来的人啊…… 哎?你们看你们看——”顾平遥指着年追弦,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兴奋地笑道,“他在哭啊!他哭了哈哈哈哈……哎呦,真难得啊!他也会哭啊!” 年追弦呆呆地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月白色明珠,听见顾平遥夸张的笑声后才感到自己脸上轻柔滚落下来的颗颗明珠。 他竟然哭了。 “世伯,我对他有一点感兴趣,”时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低沉,他指着年追弦,缓声问道,“我想把他带回房里,可以吗?” 柯寒面露难色:“香河,别人怎样都行,就是他……不行,你换一个人吧。” 时燃低低笑道:“世伯,我就是想和他聊聊天,不对他做什么,你放心吧。” 柯寒上下打量一番时燃,见他面色沉稳,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加之他刚给他们抓了一只鲛妖,总不好拂人家的面子,便道:“好吧,我知道你稳妥,不会乱来的。” 顾平遥看时燃向年追弦走去时简直眼睛都直了,昨夜的事他回去想了一宿,越想越抓心挠肝,今天要不是去接顾香河这个堂哥,大舅定要让他跟着,他怎么说也得来找年追弦不可。 时燃一步步向年追弦走去,年追弦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走近,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了自己的心上。时燃在他的面前站定,黑沉的眼眸后似乎像是积压这什么,他看不懂,任由时燃轻轻牵起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拉着他向外走去。 年追弦如何能不哭呢?无论时燃不记得也好,甚至他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也好,只要是这个人就好。只有他的凛冽如寒铁的气息,才能让自己安心。他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年追弦默默地想:我记得就好。 就算他不记得,他牵着自己的手势依旧那么轻柔小心,那样的柔情,会让人觉得自己依旧是他精心呵护着的珍宝。 时燃牵着年追弦穿过自己的院子,进了正屋,利落地关了房门,连灯都没有点,就将年追弦抵在紧紧闭合的门上,额头挨着他的额头,鼻尖也亲密地蹭在一起。时燃低声道:“别再哭了小年,真要把我的心剜出来吗?” 年追弦愣愣地说:“你……” 时燃小心极了的抱住他,轻吻了他的嘴角几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心疼地去触碰年追弦脸上的一片结痂的擦伤,翻来覆去也只会笨拙地说,“是我不好……” 年追弦这会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时燃近在咫尺,好像没有忘了自己,好像也也不是假的。 年追弦不安地看着时燃。 时燃叹息一般地说:“小年……” 年追弦靠在时燃怀里,声音低哑难听,说话又断断续续:“时燃……你是、真的吗……” 时燃眉心一皱,他慌急地低头去看:“小年,你伤了嗓子?” 年追弦没有说话,而是期盼地看着他,明澈的眼眸仿佛能让看穿一切,他正在等时燃肯定的答复。 时燃看得心如刀割,他收紧了一点力气,将年追弦更密实地圈进怀里。他柔声哄道:“我是真的,小年,别怕,我是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 年追弦从来到这里,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拖着一身的伤东奔西跑,又经历了巨大的惊吓,早就精疲力竭了。他一直强撑着一口气,始终无法安心。可如今,在这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61 里,他终于可以放心的睡过去了。 年追弦听到了时燃的话,那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他闭上了眼睛瞬间坠入了黑暗。 …… 江问正在整理药材,江映若去给宋渊看眼睛,他在留这里研制新药方,忽然门被猛地震开,江问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门口站了一个高大陌生的黑衣男子,手里打横抱着年追弦。 江问道:“你是何人?哎?他又怎么了?” 时燃双目赤红,声音里有不难听出的细小颤抖:“你是竹妖?你……帮我看看他、他怎么了——” 江问看他的样子,还以为年追弦要不行了,也顾不上这人他认不认识,赶紧指着客房道:“把他放到那屋床上,我瞧瞧!” 手忙脚乱地这一把脉,江问心中一凛。 时燃一直看着他,见他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凝重,却垂首不语,时燃简直要疯魔了,却不敢打扰江问,如困兽一般,满心的惶急将他钉死在原地,几乎要把他烧成一把灰。 “他本就身受重伤,内脏破损。又劳累奔波,情绪大惊大惧大悲大喜,起落太大,伤势加重了,我只能用灵力先吊着气,再用药辅之。只是我灵力不算很高……只怕撑不住他。” 时燃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重锤砸的血肉模糊一般,江问的话像冰冷的刀子,全都反复扎在他的喉咙上进进出出,让他喉头哽住,甚至已经尝到了腥甜的血锈味——他捧在手心不知怎么疼宠才好的宝贝,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时燃开口,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我有灵力,我来,你告诉我怎样做。” 江问皱眉道:“你到底是谁啊?” 不等时燃回答,忽然年追弦低低地呓了一声:“时燃……” 时燃忙不迭地去握他的手:“我在。” 江问道:“哦——啊——你就是时燃啊?他昨夜也是这样,叫了你一宿。” 时燃将年追弦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手之中,他的手那样凉,像一块冰冷的玉。时燃感觉此刻就像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心脏一般。 江问教了他法子,自己去煎药了。时燃将灵力给年追弦过了三遍,看着年追弦苍白的脸色好像有了一丝红润,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轻的像微风在脸上停留了一刹那。 等江问拿了药回来,看了一眼年追弦,他的眉目就舒展了许多,他一边把脉一边惊叹道:“你灵力竟如此雄厚,他的内伤转眼已经好了两三成,再喝上药,估计三四天就好了。” 时燃道:“我再给他过三遍灵力,他能少受些苦么?” 江问摇头:“欲速则不达。再过灵力就要适得其反了,现下他已经大有起色了,你别太担忧。”他看年追弦眼珠转动似乎是快醒了,将药递给时燃道,“你让他喝药,后面还有一贴,我去看着。” 江问刚离开不久,年追弦就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这次睁开眼睛身体各处的感受是这几天来最舒适妥帖的一次。耳边听见时燃低柔地唤他的名字,年追弦也轻声回到:“时燃。” 时燃怜爱地看着年追弦,低声问:“声音怎么这么哑?” 年追弦想着红皮鬼的话,乖巧地笑道:“喝水烫的。” 时燃低下头亲了亲年追弦的嘴角,含着他的唇瓣沉声说:“等给你解了吞魂咒,我就杀了他们。” 而年追弦此刻不在乎吞魂咒解不解,也不在乎那些人死不死,他看着时燃问道:“时燃,你刚才、怎么装作不认识我啊?我还以为……” 时燃将他扶坐起来,端起药碗,吹凉了一勺喂给他:“先喝药,我慢慢与你说。” 第三句诗谈爱 原来,时燃一直在寻找年追弦,他走到此地,终于探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青衣少年的踪迹。当他听说身为伏妖修士的柯寒等人捉了几只鲛妖,有一个便与他要找的人很像时,他便心中微沉——他知道鲛妖这妖族,若真的被伏妖修士大肆捕捉,只怕会用吞魂咒来控制。 时燃知道吞魂咒棘手,当夜便在柯城和顾平通的来路上等着,等他们出现便出手制住了他们,叫他们在这等着,等他救出了青衣少年,给他把吞魂咒解开。 然而谁曾想,这本来吓得魂飞魄散不停求饶的两人听了他的来意,不等他离去,竟双双咬舌自尽了。 这下时燃不敢随意出手了,只怕剩下的三人也这般毫不犹豫地自尽来个鱼死网破,那便真的回天乏术了。一击不成,时燃只好另寻出路,他查到顾平遥有个远房堂哥叫顾香河,很多年没见过面了,便送了书信说要前来帮助他们捉妖,为了逼真,还抓了一只鲛妖以表诚意。 之后果然叫他成功打入这里,只是没想到他还是来晚了,小年竟吃了如此多的苦头。当他看见年追弦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老旧灰衫狼狈苍白地站在那里时,他拼上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去逼着自己不要上去抱他。 时燃还记得,那些人前来接他时,柯牧看着宁沛笑道:“瞧着与年追弦有些像呢,只是盼他乖点,可别如年追弦一般打几下也不会哭的。”那时他听着便心如刀绞了,却为了解小年的吞魂咒咬牙忍耐下来。 如今他见到了人,才知道柯牧的“打几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他的小年竟然被他们打成重伤,时燃恨不得立刻将这几人碎尸万段,撕碎了他们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可这吞魂咒还没有解法,时燃即便再恨,也暂时不能动他们。 时燃此刻深怨曾经的自己太过自负,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从不曾留意修士的咒术解法,也不曾关注妖族中的任何秘术。只因那时一切咒语和术法在他的异常强大的灵力面前,都只会被轻松摧毁。可如今他的心爱之人深陷此咒,他却不能立刻帮他解脱出来。 年追弦听了时燃的讲述后,忽然想起一事,他抓着时燃的手问道:“时燃……你一直都在找我吗?” 时燃坐在床沿上,一直圈揽着年追弦,闻言轻轻吻了吻年追弦的发顶:“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你。” 年追弦犹豫着问道:“时燃,你有没有奇怪过,我——我从蝶妖,变成了杜鹃妖,又……变成了鲛妖……” 时燃察觉到怀中爱人的不安,他将他的身体轻轻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他,柔声道:“我知道的,你在轮回中,”他想了想,又说道,“记不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会一直记得你?因为……我不在轮回中。” 时燃上次在年追弦问地时候便想说这个理由,年追弦是不知道都有什么人不在轮回中的,所以这个说法很安全,既打消了他的不安,又能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会记得一切。 年追弦睁大了眼睛,他的确没想到时燃竟不在轮回中,那这么说,他不入轮回,的确是永远会记得自己的……然而,忽然年追弦意 62 识到一个让他心中冰凉的问题:他在历劫,所以他的每一轮回都是直接到十七岁的。可是时燃不是的,他不入轮回,他此刻见到自己,是生生等了十七年的…… 他沉入冰冷的水里死去,到此刻不过几日的光景,可是时燃……他要承受十七年的苦苦追寻。甚至,蝶妖那个轮回也是如此。 年追弦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愧疚和心疼让他都不敢抬头面对时燃。他这个样子,叫时燃心中一凛,连忙问道:“小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年追弦抓着时燃衣襟颤声道:“时燃,对不起……” 他这样一说,时燃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无奈地轻抚着年追弦的头发,柔声说:“傻话。你带给我的都是欢喜,何曾对不起我过?以后别再胡说了。” 他又将那把漆黑的匕首拿出来,放在年追弦手心:“把它收好,以后万万不能离身了。” 他待自己这样好,好到年追弦欢喜之余感受到了巨大的茫然——有的时候,他甚至记不得自己还是个替身,他有种自己就是“小年”的错觉。 这时江问将第二碗药端来了,他看了一眼此刻这两人的状态,医者独有的心细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种不对劲来自于——他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此刻在这里显得突兀又多余。 江问放下药碗后,看了看年追弦和时燃,又欲盖弥彰地向四处望了望,他挠挠头又摸摸后脖子,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识趣地离开了。 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又回来了,时燃拿过药碗,小心地给年追弦喂药,年追弦乖乖地一勺一勺喝了,很快一碗就喝完了,时燃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略显担忧的笑容,他放下碗,倾身轻轻吮吻着年追弦柔软的唇瓣,就在时燃的舌尖要扫进来时,年追弦忽然一惊,往后躲了一躲。 年追弦看见时燃轻怔,他忙捧着时燃的脸解释道:“我不是、我不是不想……我就是……嘴里还很疼。”他不敢让时燃吻他,若是被时燃察觉他舌根的伤,他又该如何解释?他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时燃看,那晚所受的屈辱,他哪里有脸提呢。 时燃双手覆上他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在里面,他温声道:“不必歉疚,是我心急了。”他伸手抚了抚年追弦的额发,手势中满是疼惜。 年追弦满心的情意实在忍不住,凑上前软软地吻上时燃的脸颊,时燃下意识地环住年追弦的腰,那柔润的触感就像是一朵雾蒙花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心里。他听见年追弦低声说:“时燃,你太好了……你怎么待我这么好。” “小年,是你待我太好,”时燃抱紧了他,“我做的,不及你万一,我只嫌不够。” 时燃守了年追弦整整一夜,早上看他脸色仍然略显苍白,但却比昨夜好了太多,烧也退了些,时燃的心却还是不敢完全放下。 江问早上过来给年追弦诊脉,看了以后满意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时燃,已经不需要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了,他便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这的?” 时燃便将他混进柯寒一行人的事说了,末了他拱手道:“路上听柯寒说这里有一竹妖医术精湛,昨夜仓促闯入实在冒犯,抱歉。” 江问不在意地挥挥手:“那有什么的,不必放在心上。在下江问,本来追弦也是由我和内子一起救治的,他的病我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照看的,无事。” 时燃低声道:“多谢。” 江问又想起一事:“也就是说,在这里我不能叫你的本名,得叫你顾香河呗。” “是,”时燃道,“劳烦江神医了。” 江问道:“那你现在要如何探查吞魂咒的解法?你知道追弦中咒,怎么没有查明白了再混进来?” 时燃道:“实在惭愧,我知道他在这里,真的一刻也等不了。”从他知道柯寒抓走的青衣少年是鲛妖,并且很可能是他的小年时,他恨不得马上到小年的身边看护他,不然如何能放心?解咒之事,只能现在另想办法。 江问理解地点头:“哦哦哦,也是也是,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他昨夜还真凶险。不过,你这灵力实在是深厚,在下佩服。”江问看不出时燃是什么,却也体贴地没有多问,毕竟妖族让人看不出原身,定是刻意隐藏了,想必有什么不得说的苦衷。 他却不知道,这灵力还是时燃随意修的,还不及他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若是在他鼎盛时期,翻覆手可定穹苍,只怕解这吞魂咒也不必如此发愁了。 江问看这时辰,该去给云沉白他们诊治了,起身告辞道:“我该去那边看看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时燃颔首还礼,他送走了江问,回来看见年追弦已经醒了,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时燃笑着捏了捏年追弦的鼻尖,温声笑道:“你还算乖,知道快点好起来。” 年追弦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可人没了心事,眼睛里就带了生机,顾盼间皆是灵气,他笑道:“时燃,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第三句诗二鬼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月白色的明珠,认真地说:“这是我成鲛妖以来流的第一颗珠泪,是……是我想你的时候流的,给你。” 时燃接过来,虔诚地捧在手心,看了一会,他将它牢牢收在掌中,上前轻轻吻了吻年追弦的眼睛,轻声道:“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 “那你怎么管的了?”年追弦笑着偎在时燃身上,“你对我太好,我每天都高兴地想哭,你可怎么办?” 时燃假装苦恼地低声道:“是啊,这可如何是好?你一哭,我只能和你一起哭了。我们以后每天岂不从早哭到晚?” 年追弦被他哄得靠在他身上笑个不停,时燃也顺手将他抱住,叹道:“可惜昨天你的那些泪,我都没有留下来。” 年追弦道:“那些都不是欢喜的泪,你留着它干嘛?不要也罢。” 时燃沉吟一会,道:“不能不要。等此间事了,我还是要把它们拿回来。” 接下来的两日年追弦好过了许多,不知时燃是怎么和柯寒说的,他就在时燃的院子里住下,再也没人找过他的麻烦,甚至没人过来管他要明珠,年追弦的身体在江问的精心调理和时燃的温柔呵护下终于好了不少。 这日下午,时燃被柯寒叫走了,年追弦休养了这许久,早就躺不住了,他便下来去院中走走。刚走动没一会,云沉白就过来了。 “追弦,你身子好了么?”云沉白见年追弦已经可以在院里走来走去,关心道。 年追弦应了一声:“已经好了很多了,云大哥,你怎么来了?” 云沉白道:“时燃不在吗?”他之前已经从江问那里听说时燃假扮成顾平遥的堂哥之事,知道时燃也 63 在找吞魂咒的解法,只是还没有见过时燃。 年追弦摇头道:“时燃被柯寒叫走了,云大哥,你找时燃有事吗?” 云沉白犹豫一会,才皱着眉道:“你知不知道时燃捉来的那个宁沛,是什么来历?他与你我同为鲛妖。我这两日看着,觉得他城府极深,又是时燃捉来的,他可知道时燃是卧底?我担心他会把时燃出卖了。” 年追弦道:“我不知道宁沛来历,不过我问过时燃,他只是说他们二人是合作,各取所需,叫我不用担心。” 云沉白这才面色稍霁:“我听江问说起时燃是个有分寸的,他这么说,定是有把握的了。那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说完转过身,忽然踉跄了一下,年追弦赶紧扶了一把,他担忧道:“云大哥,你脸色不好,今天别出去了吧?” 云沉白道:“说来惭愧,自从时燃来了之后,我就没出去过了。一个是身体实在撑不住,另一个是也怕给时燃添麻烦。” 年追弦笑道:“云大哥你想太多了,不过你好好休息也对,我送你回去。” 年追弦将云沉白送了回去,回来的路上竟碰见了宁沛,他此刻身穿着时燃给他买的柔软的青衣,与同样身穿青衣的宁沛面对地一站,瞬间两人气质上更为相似了。 年追弦看着对面的人,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事:若是有一天自己和“小年”也这般狭路相逢,不知该是何等光景。自己顶着人家的名分在时燃身边,若是真的看见了正主,他大概会羞惭地无地自容吧。 宁沛勾勾嘴角,语调奇怪地讥讽道:“年追弦。你看着气色不错啊。那男人可找着你了,是不是不知道怎么疼才好了?你倒是好了,我却因为你在这活受罪。” 年追弦被他说的满头莫名其妙:“你会在这,是因为我?” 宁沛怒道:“自然是因为你!你——”他想说什么却似乎有所顾忌,最后咬牙切齿地瞪了年追弦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年追弦回到院子里,又开始绕着院子走来走去,一边想着那个奇怪的宁沛。忽然,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安心的气息缠上来,年追弦都没回头,便开心笑道:“时燃你回来啦!” 时燃也带着笑意“嗯”了一声,道:“怎么下来走了?” 年追弦失笑道:“实在是躺的太难受了,我都好啦,可以下来走了。哎对了,我刚才还遇到宁沛了。”他问过时燃一次,时燃说他们是合作来此,他还以为宁沛是时燃的朋友,便没再过问他了——只要宁沛并不是小年,他就没把宁沛放在心上。 而今天这一看,宁沛对他的敌意还挺大的,而且他说他是因为自己,年追弦这才想问问。 时燃眉目一沉,把他翻过来看了看,道:“他对你说什么了?” 年追弦迷糊地说:“他没说清楚,就说他在这里是因为我,然后没说完他就跑了。” 时燃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之前寻你时,沿途打听青衣少年。他许是听说后误会了,就找到了我,我告诉他我寻的人不是他,他也不肯走。那时恰好打探到你的消息,我打算假扮顾香河混进来,我见他是鲛妖,就与他……谈了个交易。” “我带着他,会让柯寒更容易相信我。救出你之后,我答应给他调根骨,让他拥有灵力。但是……我怕他反水,就注入一丝灵力在他的心脉里防着,而且到了这会被种下吞魂咒的事,我也没与他说。”时燃说完,心虚地去看年追弦的脸色。 年追弦哭笑不得地说:“怎么又小心翼翼地啦?我有那么可怕?” 时燃的手搁在年追弦的腰上,细细摩挲两下,低声道:“我怕你……讨厌我。”他不敢说的具体,他怕年追弦觉得他不择手段。 时燃之前不说,是因为想着等解了所有人的吞魂咒,再兑现了对宁沛的承诺,到时各自散去,此事便算了了,不想让年追弦知道其中曲折。但是今天宁沛的出现让他惊醒——如果这事宁沛告诉了年追弦,那还不如他自己来告诉年追弦。 年追弦道:“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他凑上去轻吻时燃的脸颊安抚他,“我喜欢你,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就改变的。你做这些是为了我,该是我自责才对。” 时燃摇头摸了摸年追弦的额发:“你自责什么?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多补给他一些灵力的。” 年追弦笑着应了,捧着时燃的脸嗔道:“以后不准再小心翼翼地,心里有事要和我说。知不知道?” 时燃含笑点点头,拉着年追弦的手往屋里走,忽然他一凝,问道:“除了宁沛,刚才还有人来过?” 年追弦道:“我是在路上遇见的宁沛……啊,云大哥来过,你听说过的,云沉白。” 时燃还是凝神细思:“听你和江问提过他,不过,有些不对,此间有一丝鬼气。” 鬼气?年追弦迷茫地环顾了一下,还不等他说什么,时燃忽然像墙头打了一道灵力,喝道:“出来!” “别别别别别打!!” “别打别打!我们是好鬼!” 这两个声音有点熟悉,年追弦忽然拍了一下脑门,跑到墙边扬声道:“小黑?小红?” “是我们是我们啊!” “呜啊——吓得差点又要死了——” 年追弦歉疚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日忘了去茶馆!你们还好吧?没伤到吧?” 时燃走过来问道:“小年,他们是活魂鬼,你们认识?” 年追弦摸着鬓角的碎发,轻声道:“是啊,他们帮过我的,我托他们帮我打听你的消息,我们本来约好昨日在茶馆见面,可是我给忘了……” 黑面鬼在外面说道:“是啊,我们担心你,就在这附近挨个□□看呢。” 红皮鬼道:“可找着你了,那个,我、我们能进去吗?不、不会打我们了吧?” 年追弦连忙说:“不会了不会了,你们进来吧!”说完墙头上就冒出两个脑袋,他俩轻飘飘地翻过来,看见时燃两人还一起往后退了退。 黑面鬼嘀咕道:“怪吓鬼的……” 红皮鬼委屈道:“就是他刚才打我们……” 时燃一直握着年追弦的手,此刻轻轻放开,拱手道:“是我鲁莽,对不住。” “不用不用,不用客气!” “哈哈哈,就是,我们也没啥事……” 黑面鬼见时燃又牵起了年追弦的手,问道:“小年,这公子是你什么人啊?” 年追弦手指勾着时燃的手,笑着看了一眼时燃,道:“是我的宝贝。”时燃手掌一僵,不动声色地把年追弦的手握得更紧了。 红皮鬼恍然大悟道:“哦——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啊,啧啧啧啧啧。” 黑面鬼疑惑道:“你啧啧什么?”  64 红皮鬼正色道:“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祝福,你不懂。” 年追弦笑眯眯地说:“正好你们来了,我给你们画几个圆吧。” 两个鬼一起摆手摇头道:“不用不用不用!”黑面鬼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就是看看你怎么了,你的事我们都没帮上忙,怎么好意思让你在浪费阳寿。” 时燃目光一凝,伸手道:“把你们的功德状拿出来我看看。” 黑面鬼和红皮鬼对视一眼,不知是时燃气质太凛冽,还是他们太怂,竟谁也不敢拒绝,都乖乖地把怀里的纸拿出来放到时燃手上。 时燃展开扫了一眼,指着那两个实心的圆问年追弦:“这是你画的?” 年追弦笑道:“是啊,他们救了我的命,没有他们我就摔倒了,只怕就得摔傻了。” 黑面鬼和红皮鬼本来下意识地想说“不是不是,没那么夸张”,可是话到嘴边竟异口同声地变成了:“嗯嗯嗯……”说完,两人还互相埋怨地看了一眼。 时燃浅笑着轻戳了一下年追弦的额头:“你呀,”他合上纸,对两个鬼说,“过些日子我有一事,倒是需要你们帮忙。事成之后,我来给你们画,你们可以不用排队,直接投胎去了。” 第三句诗困局 得了时燃的承诺,黑面鬼和红皮鬼高高兴兴地告辞了,并约定下后日再来。他俩窜得快,年追弦还来不及说送送他们,他们就像一股烟一般没鬼影了。 时燃拉着年追弦回屋,还没进屋,年追弦又想起一事:“对了时燃,我娘她还是把自己关起来,不肯给人开门吗?” 年落月一直被柯寒单独留在他的院子里,不知为何她日日将她的屋门紧锁,任谁来都不肯给人开门。年追弦前两日一直被时燃勒令卧床修养,现在大好了,便想着亲自去看一看她。 时燃道:“是。小年,你是不是想见见她?我可以去把柯寒引开。” 年追弦道:“这样做你会不会有危险?” 时燃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会呢,你想见她吗?” 年追弦点点头,虽然和年落月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疼惜,他这两日也不免惦念她。 时燃带着年追弦去了柯寒的院门外,将他留在外面稍候,自己一个人进去,没一会便和柯寒以及他的两个随从一起出来了。年追弦瞅准机会,趁他们走远,快速地溜进去了。 厢房的屋门紧闭,年追弦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娘,你在里面吗?” 里面似乎一下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个沙哑之极的声音立刻传过来:“追弦?!你还好吗?你的伤好了吗?!” 年追弦心里一酸道:“我全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了。娘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哑?是受伤了吗?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 年落月长舒了一口气:“听你声音中气十足的,没事便好。好孩子,娘没事,你别担心,乖乖等着娘救你出去。” 年追弦听着年落月的声音实在不对,粗砺的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他心焦道:“娘,你开门让我看看你啊?我带你去找江问给你瞧病。” 年落月定定地道:“不必了。追弦,你回去吧,今天是你运气好,赶上这院子里没人,若是柯寒发现了你,我怕他会对你不利。你快些走吧,以后不要再来。” 年追弦还要再劝:“娘——” “快走!怎么如此不听话?!你要惹娘伤心吗?!”年落月厉声喝道。 年追弦又软声劝了几句,年落月却再也不理他,年追弦只好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便不放心地走了。 年追弦走后彻底没动静了,年落月才轻轻地拨开门锁,打开一条缝隙怔忡地看着萧索的院门,她的一双眼睛红的可怕,像浸透了血似的。她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落在地上,不是原本的纯白色,上红丝遍布,像一道道血痕。 晚上年追弦趴在床上和答案之书闲聊,他有一阵子没理答案之书了,弄得这本书十分不高兴,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年追弦忍着笑默道:“天底下最厉害,最博学的答案之书,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保证天天和你说话。” 答案之书一顿狂草:“不必了!哪敢占用您的宝贵时间。” 年追弦试图唤起它的理解:“我前些日子不是受伤么,你也知道的……难免就疏忽了你,哈哈哈。” 答案之书仍然埋怨:“你那叫疏忽吗?你是心里根本就没我吧?!好了好了,懒得和你计较,这次找我又什么事?又是时燃长时燃短的吧?” “不是不是,”年追弦一阵窘迫,“这次不问时燃,我想问你……年华前几天来过,你知道吧?” 这些日子,年追弦时不时会想起年华,他就像一味令人清醒的猛药,让他每每沉沦到最后又倏然惊醒——自己还在历劫之中。 答案之书空白了许久,半天才显出两个字来:“知道。” 年追弦记得答案之书曾经说过,年华是它的仇人。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他年华说……只有他才可以救活时燃的爱人——” 他还没说完,只见答案之书已经浮现了一行字:“你一定要救活时燃的爱人吗?” 年追弦茫然地回道:“是呀……如果不救活他,我的历劫就失败了呀……” 答案之书的表达十分一针见血:“可你就算成功了又怎么样?看着他们两人双宿双飞?你一个人就算续了无尽的生命又如何?你会快乐吗?我看你更愿意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哪怕最后续命不成,你也欢喜。” 年追弦呆呆地看着这几行字,忽然迟钝地发觉,答案之书所说的这些话,确实不错。他愣了片刻后说道:“如果我没有想办法救小年,等我四世轮回后身死,自然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时燃……岂不是又会孤独寂寞?我若救活了小年,时燃不知会有多开心,我也能时常偷偷地去看看他们。这样的结局,总比只剩时燃一人强吧。” 答案之书问:“你会时常偷偷去看他们?” 年追弦不说话了。 答案之书甩下一句,“我了解他,年华不至于说谎,也没必要。他说只有他能救,那你便要从他身上下功夫。”说完它自力更生地合上书本,自觉地塞进了枕头底下,拒绝沟通了。 它好像又生气了,年追弦正想着,忽然时燃走过来了。 第三句诗怀疑 时燃一过来便伸手揽过年追弦,忍不住在他的嘴角吻了吻。这一吻像是有魔力,勾得他在年追弦的眉梢眼角又细细密密吻了好一会。 年追弦被他吻地直笑,刚才那莫名沉重的心情也顿时消散大半。他在心里认输地想着,时燃就是这样,哪怕一句话不说,也会让自己瞬间开心起来。  65 他这样想着,一边回抱着时燃在他的脸颊和下巴来来回回亲了好几下。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吻了好一会,对视一眼一起撑不住笑了。年追弦细白的手指勾着时燃的大手,滚在时燃的怀里又软又娇地嚷着:“时燃,我好喜欢你呀。” 猛然间时燃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双手环住年追弦不让他扭来扭去,声音比平日还要低沉:“小年,别动了。” 年追弦正满心的喜欢还不知怎么表达,哪里听得进去,一翻身又正面抱住了时燃,一边笑一边不知死活地去咬了一口时燃的鼻尖。 这一口就像一个软乎乎的小猫伸着小爪子挠了一下,直软到人心尖上去。时燃哪受得了心爱之人这样的撩拨,忍无可忍地将年追弦一把按住,欺身压上来,一手还虚虚抓着年追弦纤细的手腕,低声道:“再动,我们今晚便不睡了。” 时燃的眼眸黑沉沉的,他冷冽地气息全部覆上来,让年追弦不知为何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年追弦果然傻乎乎地一动也不敢动了,像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动物一般。时燃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其实心知这时做什么还不合适,就是吓唬他罢了。此刻他再多翻涌的爱欲都化为了怜惜,他亲了亲年追弦的额头,叹道:“快睡吧,小年。” 年追弦这回老老实实地不敢造次了,时燃躺在他的身边揽着他,他看着时燃闭着眼睛,好半天才试探着说:“时燃……你睡了吗……” 时燃无奈地低笑道:“没有。又怎么了?”说着还轻轻地捏了一把年追弦的鼻尖,动作里满是宠溺和怜爱。 年追弦小声说:“我不乱动,我想亲你一下,就一下,不然我睡不着。” 时燃睁开眼,漆黑眼瞳里的温柔似乎能凝成实质,他慢慢地凑近了年追弦,年追弦这下高兴了,乐呵呵地往前拱了拱,湿湿软软地亲在时燃的唇瓣上。 这一吻那般轻盈,落在唇上,却好像能让人忘了全身的重量,只能感受到这一吻的柔软。 年追弦亲了人,终于能安心地睡了,没一会就沉沉地睡着了,睡时的他面容清雅恬淡,看着比平时还要乖巧,时燃看得满心喜爱,亲了亲他的鼻尖后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 他从下午回来时感受到那丝鬼气时心中就一直隐有疑虑,若是真的是那二鬼散出的自然是好,可若还有别人,时燃就放心不下了。 时燃从来到这里时就听说过云沉白,他深得年追弦和江问夫妇的信任,但却不知是巧合还是无意,他们两人一直都没有打过照面。本来时燃对此也没在意,但今天他却一下子警惕起来——虽然鬼身没有什么,但鬼身不受凡人术法的控制,若真是如此,他留下来的目的才让人难以放心。时燃一直等着哄睡了年追弦,便亲自去探探云沉白。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燃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关鲛妖的院子,屋子里似乎有什么声音,时燃面上没什么表情,推门走了进去。 此刻屋中的三个人分别坐在了三个角落。宋渊眼上敷着黑乎乎的药,抱着身子缩在一边,宁沛在宋渊的不远处,目光不善地看着时燃,时燃也没理会他,他直直地看向倒在另一边的云沉白。 云沉白看上去凄惨极了,他浑身的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湿淋淋的,嘴里不断地发出痛苦的低吼,颤抖好似一片被风吹地瑟瑟的枯叶,他看上去正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地上零星散落了两颗淡蓝色的明珠,时燃走过去,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忽然宁沛开口了:“你不陪着你的宝贝,跑到这来干什么?” 时燃没有回头,阴冷地道:“你以后最好学会闭嘴。” 宁沛果然不说话了。他咬着牙挪开眼,一点都不想看见时燃。这时宋渊哆哆嗦嗦地说:“要,要不,你给他补元吧,他这样都、都快三个时辰了。” 时燃没说话,手一抬两道灵力甩出去,宋渊和宁沛就都倒在了一边昏了过去。 时燃听年追弦和江问都提过云沉白骨头硬,宁可吃苦也不服软,柯寒拿他没办法,只能不经常给他补元才能换来一两个明珠。时燃聚了一道灵力,他虽不会修士的补元,但却能稍稍减些他的痛苦。 果然打入一道灵力后云沉白终于从被折磨的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些了,他勉强地睁开眼睛辨认一会,才虚弱地说:“你……你是……” 时燃接道:“时燃。” 云沉白挣扎着爬起来,靠墙坐着喘气:“原来是你,久仰。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时燃随口答道:“小年和江问不放心你,我来看看。” 云沉白道:“多谢你出手,我好多了。” 时燃从来到这屋里到现在,也没察觉出一丝鬼气,他心中疑云暂消了些,但也没完全放下心来,他看着地上的两颗淡蓝色的明珠,道:“你是何方鲛妖。” 云沉白轻声道:“大河湾。” 时燃道:“大河湾的鲛妖最不易捕捉,那里水势险峻,方圆十里难有人烟,修士的修为再高也难以接近大河湾,你是怎么被柯寒抓住的?” 云沉白抬起眼睛看向时燃,他缓缓地道:“为了救人,他从家里跑了出去,我追出来,结果我们双双落入了修士手里。” 时燃道:“这人……” 云沉白凄惨一笑,打断了他:“他已经死了。” 时燃点了点头,捉起他的手腕看了看他的手——手指的每个关节都有细细的一条黑线,的确是中了吞魂咒的样子。他身上又确实没有鬼气,时燃查不出什么来,只好暂且放下疑虑,道:“你再忍耐一些时日,我很快能救你们出去。” 云沉白低声说:“若是没有吞魂咒的牵绊,你对上那三个人,可有赢的把握?” 时燃道:“万无一失。” 云沉白眼睛一亮,他有些急切地说:“你要杀了他们那吗?” 时燃颔首道:“杀无赦。” 云沉白身子都往前蹭了蹭:“能不能让我来杀?我——至少让我手刃了柯寒,柯牧和顾平遥留给你,毕竟他们差点欺负了追弦……” 时燃眉目一凛,沉声道:“你说什么?!” 第三句诗逆鳞 云沉白愣了一下,道:“你不知道?他没有与你说?”他看向外面,轻声道,“你来之前的晚上,那两个畜生,就在这院个里,撕了他的衣服要欺负他,不过最后没成,被柯寒制止了。他嘴里伤了舌头,是想自尽。” 时燃攥拳的骨节都发出了两声脆响,云沉白的话像是在他心头最嫩的肉上点了一把火又撒下一把钢针,他千疼万宠的小年,到底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吃了多少苦?他看了都觉得舍不得的人,怎么能让人欺负? 时燃眼神阴狠的像发了狂的野兽,眼珠上都 66 泛起血丝了。时燃满心戾气,转身向外走去。云沉白撑着地,深深地看了时燃一眼,然后他闭上眼,靠着墙忍受着吞魂咒带来的还没消退的痛,半晌,他轻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时燃走出屋门时看见这荒凉的小院,根本不敢想象小年曾经在这里经历过什么,他一心只想杀了那三个伏妖修士,甚至不止他们三个,他想杀更多,甚至想覆灭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他的宝贝。 妖剑的喋血凶性全部涌上来,此刻他几乎不能再称之为人,而是一把行走的兵器——冰冷又嗜血,除了屠杀,他想不起任何事情。 然而,在他经过自己的院子时,他心中一动,竟感觉微微战栗,那是他的剑鞘感知主人的共鸣,他早就又一次的把剑鞘留给了年追弦。此刻,剑鞘的共鸣似乎都带了那人的温和气息,瞬间席卷了时燃在心中厮杀的战场,带进一股坚定又温柔的风来。 时燃心中突然升腾起强大而浓烈的感情,瞬间压过了刚才占据他整个心神的暴戾恣睢。小年,他的小年,他穷尽一生,也不过是想把他心爱的少年护在身下,不让他瞧见一点风雨。 杀了柯牧和顾平遥容易,可打草惊蛇,让柯寒起了警惕,吞魂咒又该如何去解?已经坚持了这么久,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时燃垂眸,按捺住阴狠暴戾的情绪,再等等吧,为了小年,暂且忍耐一下吧。 时燃这一趟走的悄无声息,回来时却还是有些心绪不宁,他手脚放的很轻,虽然没有彻底弄醒年追弦,可年追弦还是迷迷糊糊地喃喃道:“时燃,你冷吗?身上怎么这么凉?” 时燃抱着他才开始感到一阵一阵的后怕,他看着年追弦形状优美如娇嫩花瓣一样的嘴唇,想着之前他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冷。” “唔……”年追弦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双手伸过来揽着时燃,腿也紧紧贴着时燃的身体,娇软的身体严丝合缝地温暖着他,他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抱着你……这样不冷了吧……”时燃眼眶微热,将头埋在了年追弦的柔软的发间。 又过了两日,时燃见年追弦已经彻底地活蹦乱跳了,终于开始打算行动。他之前知道年追弦在这里,什么也顾不上便三两下闯进来,见了他之后,看他伤的那么重,时燃哪里还能想别的,一心只想先养好他的伤再说。如今年追弦大好了,时燃便开始想解咒一事,而此时却有了新的困难——他本就不放心将年追弦放在此间,自己一人去查解咒,现在又知柯牧和顾平遥的龌龊心思,他更是万万不敢丢下年追弦独自离开。可带着年追弦一起走,他却怕吞魂咒发作时自己无可解。 思来想去,时燃想着,若是他离开,也必须把柯牧和顾平遥一起带走不可,只将柯寒留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日,柯寒如常日一样将时燃叫去说话,时燃每每都要强忍着心中要把柯牧和顾平遥碎尸万段的冲动,神态自若地坐在一旁听着。 正当柯寒说道现在鲛妖难捉时,时燃眉心微动,轻笑道:“世伯,我昨日听族中来报,谧川海似是要出现巨大的潮汐之变。若是我们提前去那里守株待兔,想来会有收获。” 柯寒闻言大喜,立刻坐直了身子:“此话当真?太好了!潮汐巨变,鲛妖必然会浮出水面,甚至上岸——柯牧,你准备一番,与香河一起去谧川海一趟。” 时燃颔首道:“我也是如此打算。我与二世伯灵力雄厚,伏妖经验丰富,此行必然满载而归。”说完,他所有似无地扫了顾平遥一眼。 顾平遥本身就对时燃满心的不忿,能力盖过自己就算了,也不知他怎么和大舅说的,现在竟然独占了年追弦。一想起年追弦那张清雅干净的脸,顾平遥就对时燃嫉妒地咬牙切齿,若不是他,说不定自己现在是怎样的日日快活呢。 再说,捉了没灵力的鲛妖有何难的?捉十个也不在话下,顾平遥立即道:“大舅,这次便让我去吧,堂哥这般优秀,衬得我实在废物。我也好久没历练了,再说还有二舅看着,这次不会叫大舅失望的。” 柯寒不满道:“你也好意思说?你丢的脸还少?你爹比香河的爹差多少,你就比香河差多少!顾家能养出你也真是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了。” 顾平遥委屈地嚷嚷道:“那也不能就什么都用我了啊!我总该历练吧,老在家窝着能有什么出息?堂哥难道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柯寒正想发脾气,时燃出声制止道:“世伯,他说的也对。此行不难也不危险,我便留下吧。前一阵子一直在外面跑,我也想歇歇了。” 见他这样说,柯寒点头道:“也好,你确是个懂事的,”他转过头对顾平遥喝道,“你堂哥这是给你机会,你还不谢过你堂哥?!” 时燃丁点不想承顾平遥的谢,即便是装的也叫他难以忍受,他现在见了他还是恨得想撕碎了他。好不容易应付过这一阵,天色都有些暗了,时燃一回去就看见黑面鬼和红皮鬼正在院里陪年追弦说话。 两个鬼一见到时燃就“腾”一下子站起来,模样活像偷什么东西被抓包一般。年追弦看着好笑,赶紧安慰道:“时燃很好的,你们别怕他。” 年追弦向时燃走过来,时燃顺势牵过年追弦的手,对两个鬼说:“你们来的正好,我确实有事要你们帮忙。” 黑面鬼狂点头道:“你说你说,我俩一定全力以赴!” 红皮鬼跟着急切地说:“多难的事我们都能办的又快又好的!” 时燃道:“并不难,我想让你们装扮成我在这待两日。我要离开两天,去找千知客。” 他想过了,他必须“留下”保持现在日子的平静,他在这里,至少柯寒绝不会管这个院子的事,即便他给年追弦补元,也会有“他”在旁边看着,这样就能保小年无虞。再说,他也没有彻底放心云沉白,可是“他”在这里,云沉白真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轻举妄动,他会给这两个鬼注一道灵力,退一万步讲,即便云沉白真的是鬼身,也察觉不出异样。 而解咒一事,众说纷纭的那些他不想听,他必须去找千知客,他们知道的东西一定是真,而且绝不敢骗他。 黑面鬼一怔,道:“扮成你?!这位大人,你觉得我们可以吗?” 红皮鬼特别羞涩地说:“其实扮你倒是没问题,但是……但是万一我们做的不好,辱没了你的英名,你回来不会怪我们吧?” 年追弦奇道:“你们能做什么有辱英名的事?” 红皮鬼道:“哎呦,那就太多了,我们又馋又胆小,没骨气还怕事,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现在一听要扮个这般的人物,我这小腿肚都抽筋了。” 黑面鬼嗤道:“你是个鬼,你哪有小腿肚?哪有筋?”  67 红皮鬼没好气地说:“我生前总是吓得小腿肚抽筋,刚才说顺嘴了,你管这么多干嘛?” 时燃出声打断这两人没营养的争吵,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明天会宣称修炼,闭关三日,你们基本上不会见到什么人。” 黑面鬼红皮鬼都松了一口气:“哦哦哦哦那太好了!” 时燃道:“你们明日下午过来,我给你们塑身。” 第三句诗回护 定好了计划,黑面鬼和红皮鬼紧张又激动地离开了。时燃握着年追弦的手,低声问:“我明晚就走,怕不怕?” 年追弦知道事情都被他安排的妥妥当当,自己被他密不透风地仔细保护着,笑道:“我不怕,只是会想你。” 他似乎从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多甜,时燃心中一软,温声道:“我最多一日半便回,快的话,明晚走,后天夜里也能回来了。” 千知客喜欢居住在山林里,这里海域太多,他需要跨过谧川海,从山林里找。不过他心里大概有数,知道哪里最有可能生活着千知客。 年追弦听着他把时间压的这样急,心里担忧,皱眉说道:“也不必这样赶,不许累着自己。” 时燃揉揉年追弦的眉心,好笑道:“我怎会累着?我只盼着你乖一点,别总是弄伤自己,叫我担心。” 年追弦把脸埋在时燃的肩窝里,哼哼唧唧地说:“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别担心我,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是好好的。” 这会入了夜,两个人又这样拥着,月色下总是能回味出无穷无尽的甘甜。时燃抱着这温软的身体,低下头深深吻住怀中人娇嫩的双唇。 向来被他温柔疼宠的舌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一点也感觉不出它曾受过那样的伤,但时燃这两日每次含着它轻吮时还是忍不住地心颤。他心里明白小年为什么没有与他说这件事,甚至怕他发现,在伤着的时候还不肯让自己吻他。可自己哪里会嫌弃他?这颗心早就为他疼死了千万次,他却一点不知。 时燃吻的很轻柔,缠绵悱恻极了,年追弦闭着眼睛回吻着他,两人的唇舌万般温存,似乎都想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集中在舌尖,用尽了全力传递给对方。 时燃的双手环着年追弦细瘦的腰上,年追弦的双臂缠在时燃的脖颈上,他们的身体贴的严丝合缝,亲密无间,两人满心的爱意好像就要流淌出来,飘摇在这微热的夜风里。 气氛正甜软,忽然院门口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一怔,分开了双唇一起向外看去,只见年落月愤怒地快步过来,她的双眼红的不正常,配上她愤怒的表情简直称的上可怕。她走到年追弦身前,不由分说举手要向年追弦脸上打去。 时燃哪里会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还能打了年追弦,一手钳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一把将年追弦拉到了自己身后。年落月怒道:“我要教训我的孩子!你是哪里来的贱种也配拦我?!” 时燃知道这是年追弦这一轮回的母亲,他勉强保持礼节地阴沉着声音道:“伯母,我见不得他受委屈。” 年落月冷声喝道:“你说得真好听!你诱哄了我的孩子!你竟然敢——” “娘,你别这样说,”年追弦哪里能听有人辱骂时燃,“是我喜欢极了他,不是他的错,您怨我吧,不要这样骂他。” ——是我喜欢极了他,不是他的错,您怨我吧,不要这样骂他。 时燃的脸色白了一分,这话……这话……曾几何时他也听过一模一样的字语,这是他心爱的人才能说出来的维护之语,此刻又一次从他的嘴里说出,本来温柔的话却让时燃的心绝望地战栗起来——不对的,不对的。 是我喜欢极了你,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被怨,更活该被骂。 年落月听不得年追弦这样说,反手又要打过去,这一次时燃没有拦她的手,而是把年追弦护在身后,这一巴掌便落在了自己脸上。 年落月又干又瘦,根本没什么劲,即便是拼尽了全力打的也不重,时燃只不过是被打得侧了头。从妖剑出世之日没人敢打他的脸,可今日又一次听了年追弦的话,时燃恍惚间心绪难安,似乎只有挨了这一巴掌他才觉得好受些,仿佛这样就能赎什么罪一般。 他是这样想了,却把年追弦给心疼坏了。他本就怜惜时燃,见他沉闷不乐时都会心里难受,要想法子哄他笑。如今看他因为自己受辱还挨了打,年追弦这觉得比柯牧打自己那十几拳还叫他难过。 “时燃!”年追弦瞬间就泛出泪光来,他心疼地捧着时燃的脸,看见上面有一个淡淡的红印,他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月白色的明珠直往地上掉。见他伤心,时燃忙低声道:“小年,别哭,”他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明珠,浅笑着哄道,“再哭,我就捡不过来了。” 年落月看得怒火更甚:“年追弦!你疯了吗?我养你长大,舍不得你流一滴泪,你就这样为他流泪?给他明珠满足他?!” 年追弦挡在时燃面前,不停地摇头道:“不是的,你误会时燃了,他——” “闭嘴!他是什么?他是一个伏妖修士!他和柯寒是一起的?!他害我、害你,害的还不够多吗?!柯寒把我们抓到这里,竟丝毫不顾昔日情分,你可知柯寒是什么人?!他就是你父亲啊!!”年落月歇斯底里地吼道。 她眼里已经流不出泪了:“虽然他当年一去不回,我还是生下了你,带着你四处找他。如今见到了,我才知我竟是一个笑话。他明明认出了我,也知你是他的孩子,却如此薄情,不仅没有善待我们,还……”年落月声音哽住,眼眶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她说不下去,闭着眼忍受眼睛的剧烈疼痛。 怪不得柯寒会叫出年落月的名字,还要她住在自己的院子。怪不得,柯牧和顾平遥要欺辱自己时,柯寒会厉声制止,并保证再也不会有此事发生。 年追弦惊讶得睁大眼睛,微张着嘴,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要说什么,时燃闻言也轻皱了眉。见他们都不说话,年落月闭着眼睛恨声道:“你与他一起,是想尝尝眼泪流尽的滋味?还是被他害死了你就满意了?!” 时燃身体猛地一僵,好像听见了极度恐怖的事,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年落月。一个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甚至曾经翻覆山河那般强大的人,此刻却被一个妇人的话吓得不敢抬头,情绪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了。 年追弦看出时燃有些不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担心极了,双手紧紧拉着时燃的手,对年落月恳求道:“娘,时燃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他是来救我们的,他和……柯寒不是一起的,你相信我。” 年落月冷声道:“我不管这些。我之前答允了柯寒的条件,做  68 到了就会解开我们的吞魂咒,放我们离开。我是来叫你一起去找他解咒的,之后我们就回谧川海。我不管这个人好也罢,坏也罢,那都与我们无关。” 年追弦本来就做不到和年落月两个人丢下这的所有人就这样丢下这里一走了之,更何况此刻时燃状态不对,他担忧的要命,连出这个院门都不可能做到。年追弦低声说:娘,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法跟你走……” 年落月忽然仰天大笑了三声,声音十分凄厉,她惨声道:“孩子,娘当年看走了眼,如今要流尽眼泪才能换得平安。我好不容易护回你,你真的要一脚踏进泥沼里,不肯跟娘走吗?” 年追弦拉着时燃的手,还是对年落月轻声道:“对不起。” 忽然时燃回握住年追弦的手,对年落月道:“伯母,您再稍安三日,我定会带你们出去。柯寒的话不能信,他绝不会给你们解咒的。” 年落月恨声说道:“你便是这样哄骗了我的孩子?你知道什么?柯寒他答应过我,如今我做到了,他会放我们母子离开的!” 时燃道:“他不会的。伯母,你最好不要去找他。” 年落月不再和时燃说话,她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年追弦,颤声道:“再问你一次,你不和我走么?如果你要陪他,我们母子情分就算尽了。” 年追弦虽心知年落月是真心疼爱自己的,但时燃更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他不愿意伤了年落月的心,但时燃难过他更没办法忍受。年追弦站在时燃身边,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不能离开时燃。” 年落月深深地看了年追弦一眼,半晌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时燃低声抚慰着年追弦:“等事情结束了,她便不会如此抵触了,别担心。” 年追弦轻声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有些担心她的眼睛,”他摸着时燃的脸颊心疼地说,“时燃,你疼不疼?你刚才看着很不好,是怎么了?” 时燃摇摇头微笑道:“我无碍的。” 年追弦就知道他不肯说,只好慢慢哄道:“之前不是答应我了吗?心里有事要告诉我呀,怎么又不肯说啦?”他学着时燃平常的口吻道,“怎么这么不乖?” 时燃被他哄笑了,柔声道:“刚才害怕,怕你不要我了,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时燃知道,这不是玩笑话,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之事。说出来也只是想要年追弦的一个保证,他太需要了。 果然年追弦笑道:“我怎么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永远不会。时燃心中默默将这个词念了几遍,终于沉默地抱紧了年追弦。只盼他信守承诺,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信用。 第三句诗危机 第二日中午柯牧和顾平遥出发去谧川海了,时燃去柯寒那将这两日一切事情打点好后,黑面鬼和红皮鬼便过来了。因为两个人是鬼身,轻飘飘的,只能合在一起勉强凑成一个人,走起路来显得不那么虚。两个鬼挨得紧紧得一人一半合成了时燃的样子,但还是有些细小的差别,总感觉哪里奇怪。 时燃调了几次,却还是感觉不对,年追弦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时燃认真做事的样子叫他挪不开眼,再回头看这个假时燃便觉得的确是少了一些神韵。 年追弦兴冲冲地凑上去,指着眉毛道:“这里不太对,应该再拉长些,再浓一些。” 他又看了看,道:“眼尾的弧度挑的太高了,再放下一些,很平滑地微挑一些就是了,哎对对对就是这样。” 年追弦跑到左面看看,又跑到右面看看,他点点“时燃”的鼻子道:“山根不够高。” 各处被他微调了一遍,最后年追弦对“时燃”道:“张嘴。” 黑面鬼和红皮鬼一人一半一起张大了嘴,这个动作放在“时燃”脸上是不可能看见的,年追弦笑的前仰后合,摆手道:“不对不对,看牙就行。” 两个鬼一起把嘴合上了些,呲牙给他看。年追弦乐呵呵地指着一颗牙道:“时燃,你看,你这里应该是一颗虎牙!” 时燃从他开始过来调整时就一直在微微笑着,此刻实在撑不住笑容又扩了几分,露出洁白的牙齿这才让人看见他的确有一颗虎牙。大概是他的笑容本就难见,这样欢悦的笑更是少的可怜,也许只有年追弦才知时燃牙齿的细节。 两个鬼在年追弦的改造下终于有了一些时燃的神韵,只是细看下一半脸有些黑,一半脸有些红,不过并不明显,总体来说还不错。 因为有这两个鬼瞪着眼睛看他们,时燃忍住了没吻年追弦,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两人看向对方时目光全是情生意动,看得紧紧贴着的两个鬼分外煎熬。 黑面鬼拱拱红皮鬼:“小红,你今天怎么这么热,哎呦,想离你远点也不行。” 红皮鬼也难受:“你也热的很啊,我也忍着呢。我们都束在一起了,忍忍吧。” 黑面鬼担忧地说:“这束的紧不紧啊,我俩不会散开吧?” 红皮鬼其实也怕露馅,提议道:“咱俩互相搂着点吧,这样就算散开也没事。” 黑面鬼硬着头皮道:“好吧,那你别占我便宜。” 红皮鬼呕了一声:“谁稀罕。” 年追弦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别担心啦,时燃给你们做的身体很牢固的,都用灵力封住了,你们趁着现在没人配合着多走走,不要同手同脚。” 两个鬼深觉此言有理,忙不迭地开始练习走路去了。他们一走起来,果然同手同脚,两人一边走一边互相埋怨,磕磕绊绊地磨合起来。 年追弦看得笑了一会,转过头对时燃道:“时燃,你一会就要走了吗?” 时燃倾身吻了下年追弦的额头:“嗯。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年追弦道:“我不怕,你要注意安全啊。” 时燃低笑了下:“放心吧,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就是,”他揉着年追弦的发顶,有些忧心地说,“你答应过我,回来以后你还是活蹦乱跳的,不许食言。” 时燃在年追弦信誓旦旦的保证中还是不太放心,他给黑面鬼和红皮鬼输了一小半灵力,应付很多事都足够了,这才带着一肚子牵挂离开了。 时燃刚走不久,云沉白就过来了。他进门若有所思地看了“时燃”一会,把黑面鬼和红皮鬼一齐冒冷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躲着。 黑面鬼微慌地强作镇定:“小年小年,怎么办,怎么办?” 红皮鬼也十分焦虑:“完了,完了,他在看我,他一直在看我。” 年追弦小声道:“没事没事,云大哥是好人。你们不要抖,平静一点,一会不用说话,点头就行。” 接着年追弦招呼道:“云大哥,你怎么来了?快坐下。” 云沉白把  69 目光从“时燃”身上移开,道:“许久没见你了,来看看你。你怎么样?身体可好全了?” 年追弦笑道:“早就好了。云大哥,他就是时燃,你们还没见过吧。” “时燃”僵硬地点了下头,面无表情的像是那么回事,表现得勉勉强强可以。 云沉白又上下打量了“时燃”,轻轻一笑:“出次见面,在下云沉白。” “时燃”拱了拱手,表示见过。年追弦又开口把云沉白的视线拉回来:“云大哥,我听江问说,你最近身体也不大好,怎么不歇着还到处走动?” 云沉白道:“我没什么事,只是他们没有给我补元,所以身体虚弱而已。对了追弦,昨天晚上你娘去找了柯寒,你可知道?” 年追弦知道昨天她要去找柯寒,还想把自己也带去,时燃劝过她不要去的,想来她定是没有听。年追弦有些急道:“然后呢?我娘她没事吧?” “她没事,就是被柯寒又关回了屋里。我当时正在外面,就听了一些,”云沉白道,“柯寒说让她再装满十口箱子的明珠。” 年追弦捕捉到了云沉白话语中的“再”字,回想昨日见到年落月时她那双红的可怕的双眼,他忽然感觉发冷,莫非她所说的答应了柯寒的事,是将明珠装满十口箱子?年追弦猛地站起身来:“我要去看看她。” “时燃”亦步亦趋地跟在年追弦身后,云沉白也慢慢跟了上去。 …… 年追弦走的快,两个鬼走路太快就会飘起来,所以他们始终跟不上年追弦的速度。黑面鬼小声说:“小红,你觉得这个云沉白,他……他是不是我有点怪?” 红皮鬼更小声地说:“怪倒是不知道,就是有点眼熟啊,你不觉得?” “嘶——有点,”黑面鬼道,“莫非咱俩生前认识他?” 红皮鬼迷茫道:“实在记不得了……我连我生前叫啥都忘了……” 他们俩小声地一言一语聊着,年追弦已经跑到了年落月的屋门前慌张地敲门:“娘!娘!” 屋里没有应答,年追弦心慌意乱担心年落月出事,也顾不得礼节了,一脚踹开了门。他一进去就看见年落月躺在地上,满脸的鲜血,连五官都辨认不出了。 年追弦骇地跪倒在她身边,小心地扶起她之后,竟看见她满脸的血是因为她的一双眼睛没有了!那眼睛似乎是被人生生挖去的,甚至挖的十分暴力,年追弦语无伦次地说:“娘——你先、你先忍耐一下,我、我带你去找江问!” 年落月奄奄一息,枯瘦的手抓着年追弦,她面相他身后的方向,是在辨认什么,急促地说道:“……小心他,……他是坏人……他骗你……小心!”她猛地喊出最后一句话,脑袋一歪便咽了气。 谁?娘是在担心时燃会骗自己吗?年追弦无助地回头,“时燃”和云沉白都站在门口看着这边,他悲恸地叫道:“你们快帮我把我娘扶到我背上,我带她去找江问!”月白色的明珠不断地从他的脸上滑下去,已经在地上聚了一小堆。 云沉白走到年追弦身边沉重地摇了摇头:“追弦,节哀吧。伯母她已经走了。” 年追弦正把年落月往身上背,“时燃”忽然快步走上前来,帮着年追弦扶住年落月的尸体,黑面鬼低声说:“小年,她真的不在了。我们先把她放到我们院子里,走。” 这一次云沉白没有跟上他们,他看着年追弦和“时燃”的身影消失了,这才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问和江映若正坐在一起在讨论古方,这时年追弦忽然背了个血人进来,将他二人吓了一跳,江映若跳起来惊道:“这是怎么了?!快把她放到这边!” 人一放下,江问和江映若只看了一眼便有数了。江问低声道:“追弦,节哀吧。” 年追弦脸上还有泪化的珠子划过,他浑身发抖,咬着唇道:“江问,你看看我娘——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柯寒下的手?!” 江问和江映若一起细细地探查了一番,最后江问道:“应该不是柯寒,这手法太血腥了,不像是柯寒的风格,”他皱了皱眉,“怎么感觉有一丝鬼气?” 年追弦看了“时燃”一眼,“时燃”向后躲了躲。年追弦低声道:“你说,害我娘的人,是在这个大院里吗?” 江问轻声道:“必然是的。” 年追弦转身往出走,“时燃”一把拉住了他,黑面鬼喝道:“小年!你要做什么!” 江问也道:“追弦你别着急,你给我一晚上时间让我好好查查年伯母,你现在出去又能找谁呢?是其他修士?还是那些小厮?甚至是鲛妖?你让我慢慢查一下,明早我定会给你答复。” “时燃”把年追弦拉回了院子,一进门,红皮鬼就着急地道:“小年!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我俩答应了时燃要照顾你的!” 年追弦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他低声问两个鬼:“你们觉得,我娘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指的是你们,还是云沉白?” 黑面鬼想了一会,不确定地说:“不知道啊,我感觉是我啊……” 红皮鬼抢道:“那是你这半面离云沉白近!我离他远,小年,我感觉你娘应该是在说云沉白!” “反正不管怎么样,”黑面鬼道,“有件事是千真万确!你娘的鬼魂路过我俩和云沉白之间就突然间散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云沉白肯定不简单!” 第三句诗冒牌 年追弦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事。红皮鬼怕他钻牛角尖,连忙说道:“小年,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能和云沉白对上!时燃刚走,一切等他回来了再说。咱们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去找他。” 年追弦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刚才他冲动之下,的确是想去找云沉白。修士和小厮怎么可能会去挖他娘的眼睛,柯寒怎么会允许他娘的眼睛废掉?排除掉这些人,就只剩云沉白、宋渊和宁沛了。这里面,年追弦最怀疑的人便是云沉白了。 今日他的行为毫无章法,仿佛就是为了引他去看他娘的死一样,整个人也怪异的很。年追弦心里发冷,他是真的感激云沉白一直对他的帮助和照顾的,可现在猛然间发现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精心伪装,年追弦不由得觉得遍体生寒。 黑面鬼安慰道:“小年,你暂且忍耐一下。在云沉白面前千万别露了端倪,等时燃回来再做定夺。” 年追弦摇摇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了,我有分寸的。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答应过时燃不会叫他分心。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想一想。” 黑面鬼回到屋里,疑惑地问:“那云沉白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红皮鬼也琢磨:“什么玩意能把鬼魂消散了?他不就是个鲛  70 妖吗?” “你说你可能在哪见过他?你生前住海边啊?”黑面鬼又提起来这事。 红皮鬼翻了个白眼:“那我哪能记得了?我连我姓啥都不知道,我已经连我是男是女都忘了!” 黑面鬼又道:“那你是这两日在这附近街上看过他?” 红皮鬼仔细回忆了一番:“那也不对啊,当鬼之后我的记忆很好的,没道理这两日见过他我现在就能忘了啊。” 黑面鬼忽然一拍自己这边的大腿:“我知道了!还有一种可能!你是当鬼的时候见过他!但不是这两天!要再往前一点!” 红皮鬼迷茫地说:“可是我们以前一直在清冤洲里排队,没出来过啊?” 黑面鬼抢道:“所以云沉白!他他他!他可能也是个鬼啊!!而且还是妖鬼!逃了投胎的妖鬼!” 红皮鬼惊道:“可他看起来和善良的我们不一样!他不像是在修功德的!我得去告诉小年!” “时燃”的右面身子猛地起来,可左面身子纹丝不动,黑面鬼气急败坏地说:“你回来!这还是我们的推测!你找小年干嘛?平白叫他担心。万一明天云沉白过来找他说话,你告诉了小年这些,他还能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笨!” 红皮鬼:“哦哦哦……对对对,你说的对,先不告诉小年,等时燃回来,告诉他!” 黑面鬼狠狠点头:“没错!云沉白这个伪君子,让他等着瞧!” 夜间房中有些阴冷,宋渊睡地不安稳,他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每天他能哭上四五遍,药都换不过来。宁沛也坐在墙角直揉眼睛,他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每日会交上一些明珠,不多,但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云沉白沉默地望着窗外,那里虽然被木板钉死,但仍有一丝光亮。看着看着,他忽然说道:“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答应他来这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乍一听不知他是何意,可宁沛是个聪慧之极的,他知道云沉白在与他说话,便道:“会。” “为什么?”云沉白道。 宁沛冷漠地道:“我不能说。” “哦……”云沉白道,“是因为他给你的心脉打了灵力?若是你说了不该说的,就会心脏爆裂而死?”云沉白又奇怪道,“既然重新选择你还是会接受他的这个交易,为何却总要说都是年追弦害了你?” 宁沛无所谓地说道:“他这样的人,本来就容易招人嫉恨。他能被有的人疼着宠着当宝贝,也能被有的人恨不得把他踩进泥里。我受了许多苦,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吧,怎么?你今天是想给他讨公道的?” 云沉白淡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你们的交易,想来定是极大的好处吧。我们鲛妖一向不缺钱财,久居深海无事无争,其实唯一缺的是安身立命的本领罢了,想来,他是许了你灵力吧。” 宁沛不置可否。 云沉白静了好一会,又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一族,若是吃了同族的血泪珠或是眼珠,也是可以有灵力的。” 他补充道:“但是,必须是以已死之身,成为妖鬼以后吃下才管用。” 云沉白的声音很平静,在夜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宁沛被他说的有些心里发毛,他天生胆子大,本来在这里从来没感到恐惧过的他此刻竟有一些害怕。他皱着眉说:“云沉白,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云沉白站起身来,他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没胡说,你且看着。” 他慢慢向宋渊走去,宋渊缩在角落里睡的迷迷糊糊,听见云沉白的脚步声醒了过来,他眼睛上敷着药,醒来时微睁开眼,药都顿时流到眼睛里一些,他很不耐烦地说:“云沉白?是你吧?你干什么不睡觉走来走去的?” 云沉白轻声道:“无事,你睡你的。”话音刚落,他一手成爪,猛地穿透宁沛敷眼的布条,扎进他的眼眶里,狠狠地将他两颗眼珠挖了出来! 宋渊即将出口的厉声惨叫都因为被云沉白血淋淋的手扼住了脖子而没发出一点声音。云沉白手上用力,身上竟然泛起了红光,这时的他没有往日的君子模样,看着像个嗜血的恶鬼一般。很快,宋渊就没了声息。 从云沉白挖出了宋渊的眼睛开始,宁沛就猛地站起身来,他面色惨然,骇地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云沉白掐死了宋渊,双脚一软,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去,可是到了门口,却怎么也推不开门。 “救命……救命……”太过害怕,宁沛甚至都没力气叫出声来,他的嗓音像是挤出来的,轻幽的像鬼魂。他脚软的站不住,直接跌坐在门前。 云沉白将宋渊的两只眼珠放进嘴里,整个的吞咽下去,本是苍白的唇因沾了血显得异常妖艳。他沉静地道:“救命?谁来救你?”他摇摇头道,“如果再来一次,你绝不会想再和他做交易的,因为你来这一遭,只会丢了性命罢了。” 说完,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猛地向下抓去! 门扉瞬间溅上了鲜血。 云沉白出了门,他的身上到处是血迹,尤其右手上整个都是血红的。而他神色依然沉静,他站在院门口左右看了看,似乎实在选择什么,随后他勾唇轻笑了一下,慢慢地向江问的住处走去。 …… 这一晚上柯寒睡得很不踏实,他本来就总有偏头疼的毛病,这回更是犯了整晚的病,直到早上起来还觉得不舒服,总感觉隐隐闻到了血腥味似的。 柯寒正轻轻拍打着后脑勺,他的随从匆匆敲门道:“族长!族长!外面有一个人要见您!他说……他说他是顾香河顾公子啊!” 柯寒一愣,皱着眉斥道:“这是哪里来的冒牌货,你还不打出去?顾香河在这住了多久了,你不知道?这种事还往我跟前报,你是怎么做事的?” 随从被骂地直冒汗,硬着头皮不解地说:“可是族长……他、他有顾家的腰牌啊!还有……还有他的配剑,那是顾家大爷传下来的宝剑啊!绝无虚假!” 柯寒猛地坐直了身子,呆了一会,他飞快地穿好鞋向外走去。到了门厅,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面容俊朗,浓眉大眼的十分精神,见了他,男子笑着拱手行礼:“晚辈顾香河,见过柯世伯。” 柯寒面色发寒,他冷冷地说道:“你是顾香河?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顾香河?” 顾香河没想到柯寒竟有此一问,他失笑道:“世伯不是与我玩笑呢吧?虽然七岁以后没见过世伯了,但世伯瞧我长得像不像我爹?”他哈哈一笑,又正色道,“世伯,这是我爹的宝剑,还有我家的腰牌,这若是还不能证明我是顾香河,那小侄也没什么办法了。”他将东西递过去,坦荡极了。 柯寒翻来覆去查了几遍,这些物品都没什么差错,他又  71 探查了一遍顾香河家中之事,顾香河全都答的分毫不差。柯寒心中越来越疑惑,顾香河看他这样,不解道:“世伯,出了什么事?您……怎么脸色不好?” 柯寒也见过上一个顾香河的宝剑和腰牌,同样没什么问题,他此刻真的糊涂了,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叫人骗了?怎么会……可是……” 他沉着脸地对随从道:“带着他一起去东院,我倒要看看这两个顾香河,到底谁是骗我的人!” 第三句诗妖鬼 时燃出门以后,先是跟上了柯牧和顾平遥两人,他们脚程慢,此刻刚刚接近谧川海边,时燃用了两个时辰就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其实还有另一个想法,当时他抓住柯三和顾平通时,并不清楚他们本性,没看出他们是这般有骨气的人,竟能为了保守秘密而自尽。但这些日子时燃观察下来,他深觉柯牧和顾平遥绝不是这般有血性的人,柯牧色厉内荏,顾平遥更是胆小怕事,他们两个绝不会舍得对自己下死手的。反正这两个人已经被他骗出来了,他打算先从他们下手。 时燃身形飞快,一手提了两个人的后领,几个起落便到了谧川海的岸边。他狠狠地将这对舅甥扔在地上,两道磅礴的灵力在两人的脖子上绕了一个圈。顾平遥好好地走在路上,忽然被人提起来奔袭,吓得面如土色,这会一看竟是自己那讨厌的堂哥,他不满地嚷嚷道:“顾香河!你发什么疯啊?!” 柯牧也面色不善,却不等他说话,时燃沉声问道:“吞魂咒怎么解?”他一边说,一边加重了力气,两人顿时都有些呼吸困难。 然而这话一出,柯牧和顾平遥都是一怔,他们似乎茫然了一瞬,接着眼神清明起来,嘴里一动,竟是双双咬舌自尽了! 时燃心中一凛——他们竟会自尽?他心中发沉地想着:不对。他们这样子,似乎是被人控制了,柯三和顾大也是这般样子……莫非是柯寒做的?怕他们泄密,而用了什么术法控制他们? 时燃看了他们的尸体一眼,想起他们二人差点欺辱了小年,心道他们死的实在太便宜了,难泄他心头之恨。时燃扬手将二人的尸体化为了灰烬,凭风散去。这才一个人翻过了谧川海去找千知客。 翻过了谧川海,时燃走在谧川海后面的一座山林里,他闭眼感知了一会,心里明白自己运气不错,这山林里有千知客身上那种陈年腐朽的气味,这里面必定有千知客在此生活。 他向密林深处走去,走了没一会,便看见前方一棵树下站了两个灰溜溜的小矮个。 千知一族由于所有人长得一模一样,打扮得一模一样,甚至脑子里知道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很多人会以为千知客世间仅有一个。其实不然,千知妖族遍天下,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一族也算是只有“一个人”。 两个千知客看时燃走过来,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时燃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小人见过时燃大人。知道大人有事相询,小人特在此恭候。” 时燃一点和千知客寒暄客气的意思都没有,开门见山地说:“吞魂咒要怎么解?” 两个千知客对视一眼,左面的千知客说:“方法有二。其一大人想必知道,就是放血,放九九八十一天……不过大人肯定不会用这个方法,我就不赘述了,”千知客毕竟心知天下事,看时燃面色发寒,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说起了另一个,“其二便是由施咒人取自己的心尖血,辅以自身灵力游走中咒人周身可解。这个法子,必须是施咒人亲手来做才行得通。” 时燃点点头,道:“年追弦的施咒人是谁?” 右边的千知客道:“是柯寒。” 时燃便有数了。他看着面前两个矮墩墩的人,心中明白:自己无论询问何事,他们必会对自己知无不言,可是若是自己没问的,或问不到关键的东西,他们一个字也不会提醒自己。 现下他心里的疑虑不多,唯有一个。时燃漠然地道:“我还想问问——云沉白这个人。” …… 年追弦这一夜没怎么睡,他的思绪纷乱,一会想想年落月,一会又想想云沉白。他想着自己所历之劫,想着经历过的事,想起了顾香河,年思政,归海子,程萱,甚至想年华,想神剑。在这漫漫的心绪中,他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时燃。 他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日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黑面鬼和红皮鬼过来的时候,看见年追弦正要往外走,他俩头皮一紧,赶紧跟上去。 黑面鬼有些慌地说:“你你你……要去哪?” 红皮鬼也结巴着说:“反正你去哪,我我、我们也去。” 年追弦脸色虽然憔悴,但容貌依旧清俊雅致,他安抚一笑道:“别急别急,我去江问那里。” 两个鬼这才放心了,黑面鬼抬起他这半边的手挠挠后脑勺,道:“哦哦哦,去找江问啊,我俩和你一起去。” 他们仨一起去了江问的院子,这里向来清净,年追弦一进院门,只感觉今日似乎比平时更加安静些。年追弦正想上前敲敲屋门,没走两步,忽然看见门缝下面有一丝延伸出来的干涸血迹。 年追弦心里一沉,猛地上前推开了门:“江大哥!江大嫂!” 没有江问和江映若,屋子里只有一个坐着的云沉白。他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甚至看见年追弦冲进来还微微笑了一笑。 年追弦环视了一圈,还是不见江问夫妇,心中隐隐觉得不好,他对上云沉白看着自己的眼睛,沉声道:“他们人呢?” 云沉白不答他的话,轻声问道:“追弦,你怎么不叫我云大哥了?” 黑面鬼和红皮鬼昨晚念叨了多少遍千万不能让年追弦这时候和云沉白对上,万万没想到云沉白竟然会在江问的房间里,“时燃”赶紧冲上去,拦在年追弦身前,黑面鬼压低了声音说:“你为什么会在这?”他这样低沉着嗓子一说,倒还真的与时燃相差不多。 云沉白却不买账,道:“你让开。” “时燃”怎么可能让开,他俩奇怪云沉白的如此嚣张态度,又道:“江问夫妇呢?” 云沉白叹了口气,好像从身后拿出来什么东西,年追弦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而“时燃”的脸色却凝重起来。云沉白看了一会“时燃”才挪开眼,笑道:“你们是什么来头的小鬼?这屋里有两个鬼魂,你们竟不知?他看不见,你们也看不见么?”说着,他的手往上提了提。 这话直接道破了“时燃”的身份,也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会黑面鬼和红皮鬼反而不那么害怕了,他们往年追弦面前一挡,黑面鬼也不学时燃说话了,直接大声道:“你这妖鬼!真是丧心病狂!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区区妖鬼,以为我俩打不过吗?  72 ”他们身上还有时燃给的灵力,他们生前死后都没见过这么多灵力,有这样的灵力傍身,不挑事不代表他们怕事,收拾一个妖鬼绰绰有余。 年追弦一下子抓住了红皮鬼这边的手,问道:“什么我看不见?你们看见什么了?”他心中其实隐隐有答案,但却希望有人来否定他。 红皮鬼低声说:“小年,江问夫妇……已经死了。”云沉白手里拎着的,正是江问夫妇的鬼魂,他们的死状凄惨,并且魂魄不凝,怕是连胎都没得投了。 年追弦心中巨震,眉目低沉看着云沉白冷声道:“是你做的?” 云沉白道:“不错。” 他承认的太快,年追弦顿了一下,忽然拔步冲上前去,他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匕首向云沉白挥去,云沉白冷冷一笑,抬手斥出一道妖异红光灵力直直打向年追弦,而这光到了年追弦面前却被他身上猛然发出的白光撞散了,那白光冷寒似铁,凛凛不可犯。 而年追弦拔出匕首,向云沉白喉间划去,云沉白一击不成正惊诧,见到年追弦这一匕首过来躲闪不及,竟被他划破了脖子,然而却没有流出鲜血,空荡荡的裂口摆在他的脖子上,仿佛他体内根本没有鲜血。 黑面鬼和红皮鬼在看见云沉白攻击年追弦时吓得几乎又要死上一回,而年追弦身无灵力却毫发无伤,甚至可以反击云沉白,他们这才知他应该是身上有什么护身法宝。不过,他们看见了云沉白泛着红光的灵力,心里都警惕起来——云沉白,他不像是普通的妖鬼。 云沉白有些不可置信,他抬手摸了摸脖子,道:“年追弦,你竟有这等身手,之前我怎么没发觉?如果不是我已经是鬼身了,我就被你杀死了,”他摇了摇头,“不对,不是你,是你手上的匕首厉害。可是之前没见你拿过……哦——是时燃给你的。” 年追弦厉声责问道:“云沉白,江问夫妇日夜钻研古方,废寝忘食地医治你的身体,你怎能恩将仇报?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她下手?!” 云沉白摆了摆手,平淡地解释道:“因为我马上要突破妖鬼的阴阳大劫,我需要精魂。妖族一人精魂可抵凡人十个,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了,我不会杀你娘。你娘有执念,不见到你她精魂不出,不然昨日我也不会叫你过去的。可她一个人的精魂不够,所以我得杀了江问夫妇,甚至杀宋渊、宁沛。你的那个时燃实在厉害,等他辨清所有事情,我就没路可走了。所以,趁他不在,只能先下手了。” 黑面鬼和红皮鬼隐隐明白只怕昨日云沉白过来时就知道他们是假扮时燃了,他们上前一步将年追弦挡在身后,黑面鬼怒道:“你想突破阴阳大劫,原来你想逃脱轮回?!你好大的脸面!你以为你是谁?也配脱离于轮回吗?!” 黑面鬼在这边说着,红皮鬼在另一边赶紧对年追弦道:“小年,你快躲开。这恶鬼已经大成,现在是阴阳妖鬼了,他有不毁之身,你没法打死他的。你既然有护身法宝,就躲起来等时燃回来。” 年追弦道:“我有这把匕首,不会受伤的,你们到我身后去。” 第三句诗争论 云沉白忽然大笑了几声,目光沉沉地对年追弦道:“追弦,我一直以为你温和良善,真的没想到,你也能对我下杀手。” 年追弦冷声道:“你杀了我娘和江问夫妇,还杀了无辜的宋渊和宁沛。难道我要放过你?” 云沉白道:“宋渊也算得上是无辜么?他骗的你们母子二人身陷囹圄,你一点也不恨他吗?” 年追弦皱眉道:“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他是个小人,你却是个丧尽天良的伪君子。” 云沉白忽然抚掌笑了,没头没尾地说道:“不错不错,你这样子更像他了。你要杀我,我却万万对你下不去手。” 像谁?他说的不明不白,年追弦也没心思知道,他现在只恨自己学识不够,连阴阳妖鬼怎么对付都不知。他刚听见红皮鬼说云沉白有不毁之身,而这把匕首乃是一件防御法宝,年追弦担忧他们撑不到时燃回来。 果然,云沉白似乎是看出了年追弦心有顾虑,他微笑道:“追弦,我是不会伤你的。只是别人,我可就顾不得了。” 说完,他挥手打出一道妖异的红光,袭向“时燃”,竟生生打裂了一层屏障,“时燃”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却没有碎开,但黑面鬼和红皮鬼却心道不好——他们身上若是有时燃给的灵力护这一下,只怕他们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而云沉白的下一攻击已经打来,两人当机立断,十分有默契地撕开了这个身体,变回了原身向两边躲去,云沉白这一攻击便落空了。他出手太快,这两下只在瞬息之间。 年追弦在云沉白刚刚袭击“时燃”时他便出手了,而他毕竟从未有过实战经验,才堪堪拦下了云沉白的第三击——他抢步上前,手掌一翻,匕首猛地刺穿了云沉白的手掌。 云沉白击出这三下,目的就是年追弦手里的匕首,看着匕首刺来他躲也不躲,任凭它刺穿自己的手掌。而云沉白迅速抬起另一只手猛地格住了年追弦的手腕。 黑面鬼和红皮鬼一起大叫道:“小年!!”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云沉白竟马上放了手,脸色发白的往后退了三步。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年追弦手上的匕首,道:“这不是普通的法宝,这是——” 云沉白心中有一个名字隐隐地要呼之欲出,刚才他碰到了年追弦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可那一瞬间,他好像碰到了一种绝对的杀气,刀光剑影瞬间缠了他满身,他根本承受不住这可怕的压力,不得已放开手去。 这样强的法宝世上能有几件?这必定是个绝世珍品——他觉得熟悉,可是他一时竟想不起来。云沉白静了片刻慢慢思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清晰了的时候,他正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厉喝打断: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柯寒和顾香河,早上顾香河的到访彻底让柯寒震怒,得知自己有可能被骗了的柯寒恨不得马上把另一个“顾香河”揪出来,然后将这两个人放到一起好好辨个真假。 然而他们先去了“顾香河”的院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柯寒心中奇怪,便去了关押鲛妖的小院,竟发现宋渊和宁沛被人挖了双眼,已经气绝身亡多时,云沉白不知所踪。他顿时怒火中烧——他明明是一家之主,这一夜之间好像什么事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后来听见江问的院子有打斗声,柯寒和顾香河匆匆赶来,看见云沉白和年追弦在对峙就已经很惊诧了,还有两个活魂鬼在这,可有够乱套的。 柯寒虽然出这一声怒喝,  73 却也没人理会他,云沉白看了他一眼便不在意地挪开了目光,年追弦听往这边一看,瞬间被柯寒身边的高大男子吸引了目光。 顾香河?!原来柯寒的这个晚辈,真是他认识的顾香河?! 显然是的。顾香河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顿在年追弦身上,他的眼神一亮却又有些疑惑,年追弦太熟悉他这种眼神了——他瞧自己眼熟,可又不认识自己。 柯寒和顾香河进来一搅,打断了他们之前的谈话。云沉白目光一闪,有了别的主意。他对着年追弦道:“追弦,你知不知道,其实这里真正的主人是谁?” 他哈哈一笑道:“其实是我啊,柯寒——”突然他看着柯寒喝了一声,柯寒随着他的厉喝身体一僵,“唰”地抽出随身佩剑,猛地向他身边的顾香河刺去! 顾香河从早上开始对这里的一切都是万分不解,这一剑更是始料未及,被柯寒刺了个正着,顿时腰腹处涌出大量的鲜血。 “小河!”年追弦一惊,几步上前扶住了顾香河,顾香河脸色煞白,迅速地点了几处大穴止血,还抽空道:“……太好了,你认识我?快,快帮我输点灵力。” 年追弦又急又窘迫:“可是我我……我没有灵力啊!” 顾香河只好道:“……那你扶稳点,我有点站不住。” 柯寒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云沉白身后,面无表情的好像是云沉白的一个忠仆,云沉白淡笑着看了柯寒一眼,道:“追弦,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因为反抗柯牧被他打伤,我当时与你说什么来着?” 年追弦当然记得,就是那个时候,他认定云沉白虽然人严肃了些,可却是个嫉恶如仇忍辱负重的好人,云沉白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认可着,敬佩着。而今天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云沉□□心的伪装。 年追弦没有回答,云沉白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说过,我还有两个同族的。一个抵死不从,自剜双眼,被吞魂咒折磨的崩溃自尽。还有一个拼命反抗,被打成重伤,最后不治身亡。我却没有告诉你,重伤身亡的那个,是我,挖眼自尽的那个,是我的爱人,凌争。” 他梦呓一般地说道:“他为了给我裁一身新衣,从大河湾跑了出去,却不小心落入柯寒手里。我知道我救不出他,可我不能忍受他一个人担惊受怕,但是……等我来了之后,他已经自剜双眼,被吞魂咒折磨地死去活来。我发了疯一样地撕打他们,可我哪里打得过?最后被他们打得奄奄一息。其实我没骗你,我真的想忍辱负重,活着重获自由,可是我要和凌争一起啊!我躺在他的尸体旁边,将他流的那颗血泪珠吞了下去,妄想来世与他再见,结果——我竟成了有灵力傍身的妖鬼。” “我在清冤洲待了三个月,这才知道,原来以鬼身吃了同族的眼珠后,就会成为妖鬼,甚至以同族为祭,我可以修炼成阴阳妖鬼,逃脱轮回,可以生生世世找他的轮回与他再聚。我以妖鬼之气勾住柯寒这些修士,让他们继续囚禁鲛妖,每天下午,我也不是出去寻找吞魂咒的解决之法,而是让柯寒他们将每天的明珠给我,我的修为便可更进一步。我甚至还抓了两个竹妖,保证鲛妖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掉。我承认,我做的一切丧心病狂,可我不后悔!” 云沉白低低地笑起来:“其实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如果不是时燃的到来,我恐怕可以慢慢来,等大成之日自会放了你们。可是时燃不仅要救你们出去,还对我起了疑心,我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只好脱了一身鬼气前功尽弃。否则,我怎会用挖人眼珠,取人精魂的速成之法?!年追弦,你若把这几条人命全部算在我身上,其实也很不公平。” 年追弦听了这一番因果,心知云沉白是可怜人却有可恨之处,道:“你亲手以残忍手段杀了人,却想把这些人命算到时燃头上?云沉白,你真是不可理喻。凌争若是知道你这些作为,你对他的深情是用别人的性命作代价,想必也会很难接受。” 云沉白道:“是啊,也许你说的对。年追弦,你与凌争很像。性格像,样貌也像,我才愿意对你照顾些,也不想对你下杀手。我已经对你格外开恩了,你最好别惹我厌烦了你。要知道你再像他,在我心里你也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黑面鬼听了这许久,终于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谁稀罕你?!别拿小年和人比,你算什么?!再说时燃把小年护得眼珠子一样,你也伤得了他?” 云沉白惨然一笑:“是啊,我比不得他,有能力护住心爱之人。不过年追弦,你少指责我,若是时燃也落入我这般困境,为了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他伤了几条人命,难道你还真忍心责怪他不成?” 年追弦坚定地摇摇头:“他和你不一样,他不会这么做的。” 云沉白无所谓地笑笑,道:“好吧,那我们不说这个,说说你们现在的处境吧。年追弦,你有如此厉害的宝物护身,我杀不得你,但除了你,这屋里的任何人或者鬼只要我愿意,我都能毫不费力地杀掉。但你别忘了,柯寒一死,你的吞魂咒就再无人可解了。” 黑面鬼和红皮鬼马上紧张起来,看了一眼年追弦,顿时不敢说话惹云沉白了。顾香河一直忍着疼,听到现在才听到一句明白的:“你能毫不费力地杀了我?听我句劝,你能杀我我信,毫不费力真不可能。” 云沉白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和我打上一场吧。” “你先和我打上一场吧。”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熟悉地让年追弦心都忍不住发颤。他回头望去,门口那高大挺拔的男子也正在看着自己,正是那个眉眼声息都叫他喜欢极了的人——时燃,他回来了! 第三句诗离开 时燃不错眼珠地看了一遍年追弦,见他好端端地毫发无损,不安了一路的心才彻底放下。他从千知客那里出来,得知云沉白竟是妖鬼,一瞬间便什么都通了。 从柯三和顾平通自尽与云沉白断了鬼气之勾时,云沉白便知要小心自己了,所以才一直避免和自己碰面。那晚的试探他为了骗过自己,竟狠心散尽修为。时燃生怕这边会出什么变故,匆匆往回赶,感应着剑鞘的方位直接落在了江问的院子。 云沉白见时燃的神情,吃不准他知道了自己多少事,而且那晚时燃前来探他,给自己输了灵力压制吞魂咒时,他就知道时燃灵力深厚,此时硬碰讨不到什么便宜。云沉白当机立断,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黑面鬼大叫道:“不能让他跑了!” 时燃道:“不必理会,我有办法。”他走到年追弦身边拉着他的手又看了一遍,才道:“小年,你受伤了没有?” 年追弦赶紧摇 74 摇头:“我一点事都没有,但是顾香河他伤的很重。” 顾香河点头附和:“不错,这位大侠,我才是受伤了呢。” 时燃瞄了一眼顾香河的伤,道:“你这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黑面鬼凑上来着急地说:“哎呀!先别说这个了!小年的吞魂咒怎么办?” 时燃道:“柯寒他们都是被云沉白用妖鬼之气勾住了,云沉白既不在,等妖鬼之气散尽了,再和柯寒提解咒的事,不然他会自裁的,”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责之色,“我若是早早发现柯寒等人是被控制,便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黑面鬼叹道:“这怎么能怪你?妖鬼惑人无踪无影,况且柯寒他们本心也要鲛妖明珠的,如何能发现?再说云沉白能为了瞒过你,自毁所有鬼气修为,这等心机手腕,实在难以让人察觉。” 时燃知道那晚自己大意,叫云沉白警惕,趁着自己不在速成了阴阳妖鬼,幸好年追弦完好无损,不然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云沉白跑了,危难暂时解了,顾香河去柯寒的屋子处理伤口,将还不清醒的柯寒也带走了。时燃带着年追弦回自己的院子,黑面鬼和红皮鬼跟在他们身后。 黑面鬼捅捅红皮鬼道:“小红,你怎么刚才开始就一句话不说啊?” 红皮鬼道:“哎——哎——” 黑面鬼莫名其妙地说:“你干什么叹气?因为没打死那个云沉白,放心吧,时燃不会放过他的。” 红皮鬼道:“哎——也不是,我就是想起来,我在哪见过这个云沉白了。清冤洲里排的挺靠前那个瞎眼鬼,你还有印象没?” 黑面鬼随口道:“啊我知道啊,看着单薄瘦弱的怪可怜,生前也不知……啊?!不是吧?他他他——他就是凌争啊?” 红皮鬼唉声叹气:“可不是嘛,他排那么前,还死活不肯投胎,我又羡慕又好奇,就去和他搭话,他说他要等他的爱人一起,不然怕下一世两人年岁相差太大,就没法在一起了。哎——他还给我看了他爱人的画像,就是这云沉白啊,不知他要是知道了云沉白现在的作为,他……哎——这真是,哎……” 黑面鬼也开始了:“哎……这可是……哎……” 时燃拉着年追弦进了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年追弦的脸,温声道:“再等两个时辰,柯寒身上妖鬼之气散尽,就能给你解咒了。” 有时燃在,年追弦根本就不担心,他拉着时燃的手道:“我知道的,时燃,可是云沉白怎么办?他杀了这么多人……” 时燃从千知客那里知道了云沉白的所有事,此刻他沉吟了一下,道:“他妄图逃脱轮回,出发点在情。但是为此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实在有辱情这一字,我们将他报给清冤洲,让鬼界处理他,”他看着年追弦的脸色,知道云沉白毕竟杀了年落月,又道,“小年,还是你想亲自手刃他?” 年追弦摇了摇头,道:“就听你的,让清冤洲处理吧。” 时燃笑着吻了吻年追弦的眼睛:“我的小年……委屈你了。” 年追弦终于流露出来笑意:“我哪里有什么委屈的?”他低声道,“时燃,我们把我娘他们都葬了吧。” 最后他们将年落月,宋渊和宁沛都葬回了谧川海,把江问夫妇葬在了谧川海边。做完后时燃见柯寒的妖鬼之气散尽,便与他提了解咒一事,本以为要拿他的命来要挟才成,谁知柯寒竟没怎么犹豫,便二话不说给年追弦解了咒。时燃一直在旁边护着,见柯寒果真没耍花招,年追弦体内的吞魂咒全都尽数解除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柯寒看着年追弦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叹道:“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 “你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伏妖除恶,你既有本事,不要再挑无辜的人下手了,”年追弦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你帮过我一次,我们两清了。对我娘,你也不必说对不起,你不配提。” 时燃见年追弦向自己看过来,便知他没什么可说的了,也没管柯寒还要再说什么,径直拉了年追弦的手离开了。柯寒曾阻止过柯牧和顾平遥的恶行,无论是他出于什么目的,时燃都会因此留他一命。当天两个人便收拾一番离开了柯寒的这座院子。 黑面鬼和红皮鬼一起和他们走了,谁知没走几步,顾香河龇牙咧嘴地跟着他们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捂着伤口走得摇摇晃晃。 年追弦上去扶了一把:“你伤没好,你要上哪去?” 顾香河幽幽地说:“呵,我一趟就不该来,我们家和柯家许久不联系了,谁知他们现在竟做这些下作勾当。这我一天都住不下去,在这养伤非得把我整个人都养烂了不可。” 他上下看看年追弦道:“还有啊,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没来过谧川海这边啊?莫非我的名声都传出去这么远了?” 年追弦含糊道:“嗯……对、对啊。” 时燃不动声色地把年追弦拉了回来,黑面鬼和红皮鬼非常有眼力见地一边一个扶起了顾香河,年追弦便由时燃牵着走在前面。 时燃之前就在此地买了一座宅院,他们就暂时在这里落脚。顾香河一进大门便非常自来熟地不肯走了,大言不惭地说要留下来养伤,他也就算了,黑面鬼和红皮鬼也不着急投胎了,激动地表示要留下来住一晚。时燃当然不想有人打扰,但他心知年追弦定是不会任由他将这三个赖皮鬼赶走的,便默认了。 晚上,一切都暂时安顿下来,时燃牵着年追弦在院里散步,他柔声问道:“小年,今天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年追弦笑了一笑,乌润的清眸看着时燃,似乎将天上的星河都映在了眼里,他将时燃送的匕首拿出来晃了一晃:“你一直在,我怎么会害怕。” 时燃看着那把匕首,心中一柔,微笑道:“我也有东西给你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月白色的明珠,年追弦一眼就知道,这是自己流出的明珠。他诧异地说:“这是那日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 “是啊,”时燃低声道,“见了我就哭,往我心上扎针,一点不留情的。” 年追弦摸了摸那些明珠,记得当时他还说不要了,可是时燃不肯,也不知他是何时拿回来的,他轻笑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哭了,不叫你伤心了,还疼不疼?”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摸了摸时燃心脏那处。 时燃呼吸一窒,忙按住了他的手让他别再乱摸,他抱住了年追弦在他耳边道:“疼着呢,疼得很。” 年追弦知道,自己因为娘和江问夫妇的死而闷闷不乐,时燃看在眼里,一直在哄他。他心中暖极了,靠在时燃的肩上喃喃道:“时燃……我好喜欢你。” 时燃轻笑道:“好啦,我不疼了。”  75 …… 这一晚年追弦睡得十分安适,早上时燃醒来时,他还无知无觉地睡着。时燃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爱人清恬的睡颜,微笑着整理了一下年追弦压的有些凌乱的发丝,修长的手指都带着缱绻的意味,他俯下身吻了吻年追弦微红的脸颊,这才轻轻地翻身下床。 时燃走出来,抬眼看见顾香河正站在院里不知想着什么,垂着头神色不明的样子。时燃走上前去,道:“有事?” 顾香河身上带伤,不过大概是身体底子好,倒是十分有精神,他抿抿嘴唇道:“倒是没有什么事,就是吧……怎么说呢,你——你认识我吗?” 时燃平静地道:“不认识。” 顾香河点点头:“其实这两天的事让我觉得挺奇怪的,尊敬的长辈一直做着草菅人命的恶事,我还被他不明不白的捅了一剑,还有遇见你们——一只鲛妖,和一个看不出是何方神圣的人,我竟然觉得你们非常……嗯……好?” 顾香河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他从小一直学习伏妖除魔,长大以后也就是仗剑走天下,家里没人管他,他总是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也没交到特别好的朋友,可是昨天交到年追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从心里升腾起的熟悉,竟是恍惚中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而看见年追弦与时燃站在一起,他的感觉更是前所未有——他竟然心中酸涩的想哭。 时燃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听顾香河跟他剖析内心世界,他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香河满腔想跟人倾诉的情感都被掐灭了,他深深觉得时燃不是什么值得倾诉的对象,只好直接说明来意:“这是我昨夜炼的安魂丹,一日两次给年追弦吃。吞魂咒虽然解了,但毕竟损及魂魄,不可大意。”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时燃明白他昨夜所谓养伤是假,连夜炼药是真,心中默默承下这份情。他接过药瓶,认真地说道:“多谢。” 顾香河很无所谓地摆摆手,随口道:“谢什么,你们好就……行,”他对自己的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十分奇怪,但也没法收回,硬着头皮接着说,“我也没什么事了,我就……” 时燃道:“不必着急走,养好伤再说吧。” 他们正说着,身后的屋门被推开,年追弦飞快地走出来,懊恼地说:“时燃,我怎么起的这么晚,我们今天还要去清冤洲——哎?顾香河你也在啊?” 时燃看年追弦向他走来,便不着痕迹的拉住他的手,浅浅一笑道:“去清冤洲有什么急的,何时去都无碍的。” 顾香河道:“你们想让清冤洲来处理云沉白那个阴阳妖鬼?像他犯下这样的罪行,会有什么下场?” 时燃道:“他手段残忍,鬼界应该不会容他。” 顾香河点点头,道:“合该如此。你们去吧,我我们一人两鬼给你们看家。” 年追弦神神秘秘地笑道:“你自己留下看家吧,小黑和小红和我们一起去清冤洲。” “哎?不对啊?他们俩昨天跟我不是这么说的啊?”顾香河疑惑道,“不是——他们排的队不是还很长吗?” …… “这样真的可以吗时燃?”走在去清冤洲的路上,黑面鬼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嘴。 红皮鬼拿着自己的纸正翻来覆去地看,也同样不解地道:“是啊是啊,时燃你给我们画的是什么啊?会不会浪费你很多阳寿啊?” 时燃曾经承诺过,事情结束后他会给他们画记号,他们便不用排队了。此刻他们的纸上除了那些点和圆圈,右下方都被时燃画了一个看不懂的符号。 “小黑小红你们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年追弦很懂地安抚着,一双大眼睛清亮亮的,“时燃是很厉害的剑灵,在鬼界有很多朋友的,他签这个很管用的。反正投胎插队是正常现象,他干脆就给你们排到最前面啦。” 时燃听着年追弦拿自己说给他的话接着去哄这两个鬼,听得一阵失笑,也就是他们三个什么也不懂,说什么都能信。他的小年如此可爱,他也不必费心去编纂什么,简简单单地就能把小年哄得开心。 时燃默默地想:别说是帮两个鬼投胎这样的小事,只要小年一直无忧无虑开心快乐,天下千万事,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他们一路到了清冤洲,怎么说清冤洲也是地界与鬼界相连的一个驻点,年追弦还以为这里会有非常气派的门脸,挂一个气势宏伟的大牌匾,上面是镶金的大字。可到了这,才知道这清冤洲寒酸的可以。 宽敞的大道边上,冷不丁竖了个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趴着三个朱红色的小字——清冤洲,年追弦看得目瞪口呆,他小声地问时燃:“清冤洲,不是地界与鬼界相连的一个驻点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破?” 时燃低声说:“清冤洲没什么精力装点这些,这里是很特殊的鬼界驻点,收的都是枉死冤魂。鬼差每日都在研究该如何分配投胎才能弥补这些冤魂这一世的冤屈,所以这里投胎才最慢。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要等一个一生顺遂的好去处太难。” 年追弦攥紧了时燃的手,更压低了声音问道:“所以小黑和小红他们两个是……” 时燃颔首道:“他们必有冤屈。但他们没有执念,都选择把记忆除了,此世不甘,全当做修来世了。” 他们在前面聊的沉重,后面两个鬼浑然不觉,还在咋咋呼呼,红皮鬼低声唤道:“小年!时燃!等等!等一等!” 年追弦和时燃回过头来,就看见黑面鬼正对远处一个瘦削的背影偷偷地指了指:“就是他吗?可不就是他?”红皮鬼一脸痛心疾首地回答道:“是啊是啊,哎,就是他啊!” 年追弦看了一眼那鬼魂,形销骨立的样子,看着叫人无端地心酸,他悄声问道:“小黑,小红,那是谁啊?” 红皮鬼一副不忍地表情沉声道:“那个就是云沉白的爱人凌争啊,他生前定是个善人,死的也定是极其冤屈,不然不会排那么靠前。但是他……哎!” 黑面鬼摇摇头说:“他非要这么自苦,不等到云沉白不肯投胎也不肯除去记忆,他可知……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云沉白的事?让他不要等了?” 年追弦想了想,道:“还是别说了。云沉白自己就是冤魂,又身负了这些冤孽,迟早会被清冤洲抓回来的,到时让他自己和凌争说吧。云沉白做错了事,与他们之间的情意无关。我们若是插手管他们之间的事,对他们也挺不公平的。” 黑面鬼点点头:“对对对,小年,还是你说的对,那我们……那我们走吧。” 他们短暂的停留没有打扰那抹纤弱的鬼魂,只是片刻后就默默地离开了。走到清冤洲的一道门里,时燃停下对黑面鬼和红皮鬼道:“我们从这前行去寻  76 洲主,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们的身侧是另一道门,走过去便是投胎路,此刻投胎路上没有人,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排到第一了。黑面鬼和红皮鬼对视一眼,他们一直都是做梦都想投胎的,如今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心中又泛起一些不舍来—— 还没有人像年追弦这样初次见面就给他们画了实心圆的,不怕他们也不嫌弃他们。他们幸运地遇见了年追弦,遇见了时燃,才轻而易举的顺利投胎。 黑面鬼挺伤感地说:“我俩投胎去了,也不知投到哪里去,吃不上你们的喜酒了。你们可要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吵架啊,你们的恩义……我,我只恨我很快就记不得了!” 红皮鬼哭哭啼啼地说:“我真的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是觉得谢谢太浅薄了……可是我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年追弦哑然失笑道:“你们别这么伤感了,高高兴兴地投个好胎不是挺好的事?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们是互相帮助呀,别谢来谢去的了。小黑你记得投胎后也长得黑些,小红也这样红润着,我们说不定以后还会见的。” 时燃温柔地近乎虔诚地看着年追弦,实在是宝贝的不得了,他的小年若是去哄一个人,能把人从心里暖到骨头缝。他十指相扣地拉紧了年追弦的手,年追弦感觉到了,也悄悄地回扣着他。 黑面鬼和红皮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年追弦笑着和他们挥手作别,待他们走远了,年追弦才对时燃道:“本来我也觉得有些不舍,但是一想到他们投胎是去享福,再也不会吃上一世的苦了,也挺好的。” 时燃对这件事没什么想法,他只知道这两个鬼终于走了,自己再也不用忍,俯下身在年追弦的嘴角亲了又亲,舌尖吮着年追弦的唇描绘了许久。年追弦笑着闭眼回吻过去,两人正准备加深这个吻时,身后却传来了一连串尴尬的轻咳。 第三句诗熟悉 一个满脸写着“我想消失”的鬼差陪着笑,十分尴尬的说:“那个……啥,洲主知道有……有那个贵客要来,那个……就是,派我来接。” 他含含糊糊地又补了一句:“我可、我可啥也没看见。” 他不这么尴尬还好,他这个样子,又说如此自欺欺人的话,年追弦也忍不住微红了脸,和他一起干巴巴地说道:“那就行,没看见就、就行。” 时燃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拉过年追弦对那鬼差说:“带路吧。” 鬼差带着他们一路往前走,走道路的尽头,四周都是灰茫茫的雾,什么也看不清的样子,年追弦正好奇这是哪,就听那个鬼差细声细语地说:“洲主在里面呢,请进吧。” 时燃转过身扶住年追弦的双肩,低声道:“小年,你在外面稍等我片刻。洲主那里面鬼气重,你的吞魂咒刚解,魂魄不稳,会受不住的。” 年追弦向来不会任性,时燃这样说,他虽然好奇却也听话,点点头道:“好,我就在这等你。” 时燃一笑,捏了捏年追弦的手,转身进入了灰蒙蒙的大雾里。 他一进去,四周的景致便是全黑了,而时燃似乎很熟悉这里,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向前走去,忽然,前方亮起一束光来,一个书案出现在光下,书案上堆了许多纸薄,一支笔正在纸薄上写着什么,似乎那里应该是坐了个人在写字,但是明明却什么都没有。 “我说怎么清冤洲里进来了非鬼之身,想必定是什么大人物,原来是你啊,”一个女子的声音自书案这边传来,“不过我感觉是来了两个人啊,哦!外面的是追弦公子?许久没见追弦公子了,你怎么不让他进来让我看看?” 时燃道:“你这鬼气重,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女声了然地道:“嗯,还是这么藏着护着。行吧,你来找我什么事啊?”这声音从书案这边传出来,那笔还在疯狂地写着,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接着又有一张纸“唰”地飘过来,那笔又开始狂写起来。 时燃道:“清冤洲跑出来一个妖鬼,你知道吧。” 话音刚落,那笔“啪嗒”一摔,这女声有气无力地怒道:“当然知道了,云沉白么。他也算有奇遇了,咽气那一刻把鲛妖的血泪珠也咽下去了,妖族死了都没有灵力了,他倒好,成了个有灵力妖鬼。他又□□魂又吃同族的明珠的,呵,我估计他得足足吃了十箱明珠!几天就成了阴阳妖鬼,还特么挺强。” 时燃眉目一凝,道:“他那日见到我就跑了,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对付。” 这个女声叹道:“这就是他另一个奇遇了。说起来他经历与你还挺像,他这是第三世和所爱之人生离死别了,也是个情种。不过他要比你幸运点,他身处轮回之中,这一世为情受了苦下一世鬼界定会还他一个圆满啊,这人该死的偏不,倔得宁可受苦也不肯除去记忆,结果又遭了一世罪。这回可好,他直接去做阴阳妖鬼了,弄成现在这样,一边身负着几世冤恨,一边又犯下丧心病狂的恶行,哎——清冤洲也难办啊。” 时燃半晌没说话,女声不知怎么也半天没出声了。漆黑的空间里时燃静静地在光下对着凌乱的书案站着。终于女声犹犹豫豫地又开口了,语气十分歉疚:“我这几日忙傻了脑袋,刚才不是有意戳你痛楚,我……抱歉啊。” 时燃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缓了一下道:“无事。” 那女声叹气道:“我一会随你出去看看追弦公子吧,许久没见也怪想他的。他这个事……我到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我这个鬼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天道轮回的仆人罢了,鬼界一堆烂账,还得亲自接管清冤洲的破事,哎……却什么帮不上追弦公子……” 时燃低声道:“你帮过我们许多,我铭记于心。” 女声自嘲道:“那些事也能算是我帮的?那都是你用命换得。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会尽快处理云沉白的事的。你回去吧,别让追弦公子在外面等久了。” 外面年追弦和鬼差已经寒暄好一阵了,此刻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年追弦道:“那小林,你们做鬼差的俸禄是多少啊?” 鬼差小林道:“哪有什么俸禄啊,我们死后来到鬼界有鬼专门来计算,生前恶事做的比善事多的话,就留下来当鬼差,把造的孽补了,这才能去投胎呢。” 年追弦惊讶道:“你斯斯文文的,生前做什么恶事了?” 小林忧愁地说:“我也不知道了,记忆早就没了。许是我生前做了不少亏心事吧,你别看我现在说话细声细语的,这都是当鬼差以后慢慢改的,就为了修修来世,赶紧退下来好投胎。” 年追弦道:“哦……没关系,我觉得你一定能投个好胎的。”  77 小林高兴地说:“那就承你吉言了,哎小年,刚才就听你……那个啥叫你小年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追弦微笑道:“我叫年追弦。” 小林点头赞道:“哦哦!年追弦,好名字啊!年追弦,年追弦……还怪熟悉的……”他在那小声念念叨叨地,年追弦也没听清他说什么,问道:“嗯?小林你说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们洲主喝多了,她——”小林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正说着却被身后低沉地声音打断了。 “小年,”时燃从灰雾中走出来,他的面容看上去似乎比进去之前要疲倦一些,好像有万千心事压在心头,让他脸色显得有些差。而当他走过来,牵过年追弦的手,他似乎勉强有了些精神,揉揉年追弦的鼻尖道,“让你久等了。” 年追弦马上把和鬼差小林的对话抛诸脑后了,反握住时燃的手,道:“没有很久,时燃,你怎么脸色不好,是里面鬼气太重伤了你吗?” 时燃这会碰到了人,纷乱痛苦的回忆被强压下,才真的有些恢复过来,他低低地笑道:“怎会?我没事的。” 这时年追弦感觉额头似乎有一瞬即逝的触感,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时燃向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接着拉过年追弦的手说:“小年,我们走吧。” 去的时候是两人两鬼,回来的时候就剩两个人了,顾香河见他们回来,挑眉问道:“小黑和小红投胎去了?” 年追弦点点头:“嗯,顺利投胎。” 顾香河道:“不错不错,顺利就好,过几年说不定在街上还能看见他俩打酱油呢。行了,你们回来了,我这就走了。” 年追弦道:“你急着走什么?”他非常自然地往顾香河的受伤的肚子轻轻一拍,“你伤痊愈了?” “啊——你要谋杀我啊你?”顾香河哀嚎一声,指着年追弦对时燃说,“赶紧把他领走领走!哎呦……疼得要死……” 时燃早就想拉着年追弦直接回屋了,他一面牵着年追弦,一面对顾香河说:“你养好伤再走便是。” 顾香河昨日本来就是为了给年追弦炼药这才假意赖着没走,他本就不受拘束,更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久待,的确是想告辞的。但他俩的态度实在让他觉得又怪异又暖心——明明才认识,却好像他们早已是熟识的老友一般。 顾香河摸摸鼻子,鬼使神差地,他真的没有走,提溜着剑又回去了。 顾香河一连住了好些日子,终于把伤养的大好了,再次向年追弦和时燃辞行的时候,他觉得有些恍然——这回,他与这二人相处了这么久再辞别,心下可真的是有些舍不得了。 夜色正浓,此刻正是身披月光远去的分离时刻,顾香河一手持剑,一手又挥又摆的:“回去吧回去吧,我出去走一圈,年底回来看你们。” 年追弦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碰见什么都莽莽撞撞地往上冲。” 时燃也道:“路上小心。” 顾香河一面笑,一面阻了他们往前走:“知道了,别送了,就到这吧。后会有期。” 到底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年追弦和时燃将顾香河送到街角,目送他远去,忽然年追弦想起一事,连忙追上顾香河道:“等一下!” 顾香河看他匆匆忙忙奔过来,奇道:“干什么?这么舍不得我?” 年追弦扶额笑道:“才不是呢,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个……” 顾香河见他磨磨蹭蹭的,不由得好奇道:“你要问啥啊?吞吞吐吐的。” 年追弦含含糊糊地说:“那个……你知道……饺子……怎么包吗?” 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顾香河想明白后正要张嘴大笑,年追弦赶紧制止他:“别笑别笑!你会就说,不会我回去了。” 顾香河忍笑把脸忍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道:“会会会,不是,你怎么我在的时候不说包饺子?我走了你倒是想起来了。” 年追弦道:“我这不是突然想起来的吗,下次等你回来再给你包,你快教教我,我要给时燃包。” 第三句诗温馨 时燃看年追弦和顾香河在远处嘀嘀咕咕半天了,还不回来,终于有些待不住了,正要过去时,就见年追弦高高兴兴地跑回来了。 时燃自然地拉过他往回走,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年追弦满脸洋溢着喜气,笑的眉目都弯了,看时燃发问,他哈哈哈笑出声道:“现在不告诉你,明天你就知道啦!” 看他这般高兴,眼睛都亮晶晶的,时燃被他感染地心下也欢喜起来,他把脸扭过去默默地笑,年追弦发现了,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笑道:“时燃,你偷笑什么?” 时燃装作听不见他说话,径直地往前走,年追弦不老实地凑上去,托着时燃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嚷嚷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怎么不给我看?” 时燃的脸转过来,果然是一张欢喜欣悦的笑脸,他本就眉目生的极好,一笑更是显得容颜无双。平常深沉平静的眼睛此刻带着细碎的光,嘴里的虎牙都露出一点,这张颠倒众生的俊脸立刻又生动了几分,鲜活的如浓墨重彩的画,似色彩斑斓的梦。 年追弦竟然看痴了一瞬,接着他捧着时燃的脸在他的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佯怒道:“笑的这么好看?为什么要藏起来?罚你吻我一下。” 时燃欢喜地在年追弦额头、鼻尖和嘴角各吻了一下,低声笑道:“是我不好,自罚三遍。” 晚上睡觉的时候,年追弦根本毫无睡意,他在脑中又把顾香河告诉他的和面、拌馅、擀皮等等一系列操作又过了一遍,兴奋地在床上动来动去。 时燃被他撩拨地实在受不了了,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年追弦,沉声道:“不想睡了?” 年追弦十分有活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时燃,手脚都缠了过来:“是啊是啊!一点也不困!时燃,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时燃:“……” 时燃道:“嗯,我也睡不着。” 年追弦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时燃看得眸色又暗沉了几分,再也忍不住压过来吻住年追弦,他吻得又重又急,唇瓣厮磨了片刻就顶开年追弦的牙关,缠着他的舌头毫不留情地肆意吮吻。好像他的温柔妥帖再也承受不住他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浓烈情意,一定要由这一吻来给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压抑了这么久,早就想重重地吻他,甚至禁锢他,占有他,他却毫不自知,还来招他! 年追弦本来是在幻想着明日的饺子他会做的多么成功,时燃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他被自己的幻想逗得想笑,正好时燃出声,他看出来时燃也是一副睡不着的样子, 78 年追弦正觉得他们二人心有灵犀,还想问问时燃怎么回事,就被猝不及防地吻住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以后,亲亲抱抱都是再自然不过,经常黏黏糊糊地就吻一块去了,每次时燃都是缠绵又缱绻,万分小心地照顾着自己的感受,好像生怕碰疼了他一样,每一吻都被他吻得宠溺怜爱,甜的回味无穷。 但是这次很不一样,时燃叼着他的唇吻得粗暴又猛烈,他的深情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铺天盖地地朝他压过来。那一瞬间,年追弦似乎能触碰到他战栗的灵魂——是傲然于天地万物的冷刃气息,在自己面前,虔诚地俯下身去,狂热地,也卑微地献上自己无处可藏的一颗真心。 他不必再说什么,也能让人明白他所有情深意重的满腔爱念。 年追弦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吻着时燃,时燃从不把他的爱意宣之于口,但这并不妨碍他能感受到时燃对他的喜爱。他甚至能感觉出时燃的爱,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沉。年追弦努力地跟着时燃的节奏,可还是很快就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吻得这么快这么狠,来势汹汹着实叫人难以招架。 时燃察觉到年追弦憋的脸都红了,暂且松开了他,年追弦赶紧抓紧时间喘气。时燃眼眸漆黑一片,他看着年追弦在他身下喘气的样子,一把抱紧了他,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合在一起,时燃与他贴着脸,鼻尖蹭在一起,唇瓣湿湿软软也挨蹭着,他低声道:“小年,你帮帮我。” 时燃一抱住他,年追弦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那又硬又烫的东西抵着,年追弦身为男子,明白归明白,却还是带了一丝羞怯。但他看时燃的样子,知他现在不好受,一时间也没什么犹豫了,他笨拙地去解自己的衣带,还一边傻乎乎地说:“可是我不太清楚该怎么做……” 时燃忍无可忍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太阳穴若隐若现地起了两道青筋:“谁让你这样?”他低声喝道,“用手!” 说着时燃捉住年追弦的手向下带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完事之后年追弦手都酸了,他还哼哼唧唧地翻旧账:“你刚才吼我。” 时燃凶狠地亲了一下年追弦的鬓角,语气却十分无奈道:“你是真不怕我弄伤你,”他又软软地吻了吻刚才亲过的地方,“现在不行,等你成年,我不会放过你。” …… 第二日时燃终于知道了年追弦和顾香河两人昨天神神秘秘地说了什么,今天年追弦起床早的令人发指,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像个做贼的耗子一般偷偷摸摸溜出去了。 他虽然没想吵醒时燃,但时燃是何等敏锐,年追弦一动他就醒了。时燃撑着手坐起来,他其实是个对世上大多事漠不关心的人,但若是碰上有关年追弦的事,他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奇的一刻也按捺不住,跟着就溜出去看了。 时燃没想到年追弦是跑到厨房去了。因为年追弦做鲛妖不像做杜鹃妖那样总是感到饿,他们就没有一天三顿的吃饭。每次做饭,时燃也不许年追弦沾手,舍不得让他进厨房。没想到他这一早上这么高兴,竟是要给自己做饭? 时燃进来的时候,年追弦正热火朝天地揉面,白净的小脸上蹭了两处面粉,看着可爱又傻气,他抬头一看时燃走了进来,顿时有些傻眼,呆滞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时燃本身就浅眠,他心事重,在年追弦身边更是睡不踏实。昨晚年追弦上蹿下跳,今早他又风风火火的,时燃基本上就没有睡。他笑道:“那……我回去再躺会?” 年追弦忍俊不禁,反正时燃已经看到了,年追弦非常大方地挥挥手道:“快过来!” 时燃走过去,看年追弦已经拌好馅,面也揉的差不多了,看着还像模像样的。年追弦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时燃道:“真好。” 年追弦得意一笑,道:“时燃,你会不会包饺子啊?” 时燃手势轻柔地蹭了一下年追弦沾了面粉的鼻尖,道:“我不会。”他的确做不来这种精巧的面食,他手劲大,若是干别的还成,捏一个饺子确实做不来。 年追弦很难揪到还有时燃干不成的事,顿时坏心大起,擀好了皮要教时燃包饺子。时燃拿他毫无办法,只好从善如流地笑着拿起一个饺子皮跟他学。 年追弦自己是第一次包饺子,也算是个半吊子,他包的第一个饺子勉勉强强算能看,形状马马虎虎,倒是没漏了陷什么的。时燃这个就完全不行了,让他掐个饺子褶,能把饺子边整个都掐下来,把一个饺子包的四分五裂,年追弦看得哈哈笑了半天。 时燃就知道这事他做不成,一个饺子那般小巧,还没有他一个小手指长,柔软成那样,让他包的完整精致根本不可能。时燃看了看年追弦细瘦漂亮的双手,也同样的柔软,想雾蒙花的花瓣一样。他心知自己只有对待年追弦时,才懂得如何拿捏力道轻重。 时燃包坏了几个饺子,年追弦终于心疼地把时燃包的饺子全收拾了,把时燃赶出了厨房。等他把饺子端出来,眼巴巴地看时燃吃了一个,赶紧期待地问:“好不好吃?” 时燃看他那双乌润纯净的大眼睛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光芒,实在撑不住笑着摸了一把年追弦的发顶,道:“好吃。” 年追弦有点不敢信地说:“你还不会是哄我的吧?”说罢自己也尝了一个,时燃看着他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笑道:“怎么样,好吃吗?” 年追弦眯着眼睛把嘴里的吃的咽下去,得意地笑道:“我真是有天分,实在是太好吃了。” 他高高兴兴地宣布:“以后你不要再下厨房了,让我来吧。” 时燃哪舍得让他做这些,一次两次可以,多了他却不愿意。他想了想,温声道:“以后遇见有好事情发生的日子,你再包饺子,好不好?” 年追弦道:“那我岂不是要天天包饺子?你会吃腻吗?” 时燃被他说的哭笑不得,给他夹了一个饺子,道:“你呀。快吃饭吧。” 这样的日子平静又欢悦,两个人在一起后从来没有这样安宁清净的生活,每一天过得欢欢喜喜。年追弦本身在温柔的环境长大,喜欢时燃总是想把人哄的开心,时燃满心的疼惜都给了年追弦,宠起人来更是没底线。他们将小镇逛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围着广阔的谧川海游玩,这大半年也几乎将谧川海周围游历遍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的深秋。天气逐渐地变凉,时燃看着从外面欢欢喜喜跑进来的年追弦,心下一软——他有一种感觉,这一世,他们会这样平静温馨的走完。 第三句诗危险 “时燃,小河来信了,”年追弦从门厅过来,一边走一边拆信,“他说腊月初八左右会过来看我们!” 时燃走  79 过来搓了搓他有些红的手,轻轻责备道:“手这么凉,怎么不去屋里再拆。” 年追弦笑嘻嘻地说:“他这半年就来这一次信,等不及了。那时燃,小河过些日子过来的话,我们先不要走了,等过了冬天再走吧。”他们本来已经打算要离开这里,去南方接着游历一番。南方的冬天没有这边冷,气候好些。但顾香河要来,这就肯定走不成了。 时燃自然答应,总归是和年追弦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他都没什么要紧。 年追弦回到屋里去看了看架子上的杜鹃鸟和瓷缸里的小乌龟,他回头对时燃笑道:“时燃,这只杜鹃的伤都好了!”这杜鹃鸟是有一次两人在海边发现的,它当时双腿折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年追弦看见的一瞬间就想起了年思政,他将小鸟小心地带了回去,精心养着,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把濒死的小鸟养活了。 时燃应了一声,顺手把翻了个正装死的小乌龟翻回来,这小乌龟是自己爬到他们家的,天下乌龟在年追弦眼里都一个样,但是看见乌龟他也觉得亲切,总是想起呆萌直肠子的归海子,索性把它也养下了。 年追弦逗了一会乌龟,又想了想道:“时燃,我们再去谧川海捕一次鱼吧,回来做成鱼干,天越来越冷了,这次多捕些,以后就不去了。” 时燃一点也不含蓄地道:“好啊。你想吃鱼干了?怎么不早说?” 年追弦很自然的自欺欺人道:“没有,我不想吃。是顾香河爱吃。” 时燃扶额笑了,轻轻掐了他的脸颊道:“走吧,再不去天快黑了。回来我们做一条,你不爱吃也赏脸吃几口好不好?” 年追弦恨恨地戳了戳时燃腰:“你现在已经开始笑话我了!” 时燃捉住他的手,气息沉沉地把年追弦往怀里带,忍着笑威胁道:“再闹就不去抓鱼了,你手不酸了是不是?” 年追弦老实了些,可怜巴巴地道:“我去拿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时燃一把拉住了他,笑道:“我去拿,等着我。” 他们已经来谧川海捕了好几次鱼,早就轻车熟路了,没一会就抓了两大篓。时燃看了看天色,此刻已经有些暗了,他将年追弦的双手合在自己的大掌中轻轻捂着,低声道:“走吧小年,一会入了夜就冷了。” 时燃的头发被海风吹的有些乱,年追弦伸手帮他理顺,还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时燃的头发生的也好,此刻凉沁沁的,摸着舒服极了,年追弦打顺了时燃的头发,又把手塞回时燃的手里,乖巧地应道:“那我们走吧。” 他们到了岸边,年追弦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忽地发现本就在月色下显得波光粼粼的海面此刻不知为何更加的明亮炫目,年追弦“哎”了一声,向海面走了两步,道:“今天的谧川海格外好看些。” 浩瀚的星空下,黑暗的海面碎光粼粼,青衣少年站在天地与大海之间,月华倾了满身,脸庞是那般的皎洁明亮,时燃看地舍不得挪开眼,静静地说:“好看极了。” 忽然,平静的海面轻轻地翻涌起来,光芒流转,在海上沉沉浮浮,海面上的光一瞬间好像都化成了实质——不是好像,是成千成万的明珠忽地全都涌了上来。多的数不清的洁白珠子一面铺开,璀璨的将天上的星河也比下去了,这画面美得如梦如幻。 如斯美景,好看的近乎妖异。不知为何,年追弦心中忽然不安起来,脸色苍白地退了两步。 时燃马上看出他的的不对劲,原本玩的很开心的年追弦忽然变了脸色,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年追弦,有些心焦地问:“小年,你怎么了?” 年追弦摇摇头抓着时燃的手道:“我没事,有点累了。时燃,我们走吧,我们不要在谧川海待着了。”他眼看着那景色,心中莫名地有点害怕。 时燃连忙道:“好,我们走。没事的,怎么突然这般害怕?”他一面小心哄着,一面牵着年追弦的手要离开。忽然,时燃顿住了脚步,他猛地把年追弦护在身后,回身抬手拦下了悄无声息却又雷霆万钧的一击! 时燃的目光阴戾无比,他面色阴寒地盯着那个从水中慢慢浮出来的人,那人湿淋淋地踩在海面上,却如同踩在平地上一般,他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看起来过得很幸福,我好羡慕。” 时燃心底暗恨自己大意,一来悠闲欢喜的日子过得太久,他的警惕心竟被消磨了大半,全然忘记了这个祸患,二来他太过信任鬼帝的能力,竟没再过问过此事,谁曾想竟然出了纰漏——云沉白竟还在地界之中。 时燃不动声色地把年追弦护得严严实实,半年不见,他虽摸不清云沉白的底细,但心里却还算有数,知道自己即便不是全盛时期,也不可能胜不过他。只是不敢再大意,把年追弦牢牢地护在他的保护圈里。 云沉白见时燃动作,他轻轻一笑,道:“对,不错,你应该把他护好了。痛失所爱的滋味不好受,你可知道?” 时燃的目光阴鸷极了,他沉声道:“鬼界没能灭了你,你倒是跑到我面前找死了。” 云沉白哈哈大笑道:“时燃,你忘了么?我是个妖鬼,本身就是行尸走肉,生死对我而言,还有区别吗?” 不等他们说话,云沉白接着道:“也不对,只要凌争还在,我心未死,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还是活着。可是凌争没有了,我炼成阴阳妖鬼有什么用?我逃脱轮回又有什么用?没有他,我千秋万载有什么意思?!” 年追弦看云沉白状如疯魔,想起那个苍白纤细的鬼魂,他扬声问道:“凌争怎么了?” 云沉白听见年追弦说话,忽然一顿,细细地看了年追弦一眼,低声说:“你真像他。哪里都像。追弦,如果你深爱之人做错了事,你会原谅他吗?” 年追弦道:“那要看什么事了。” 云沉白笑了笑,淡淡说道:“草菅人命,杀人如麻,罪恶滔天。” 年追弦立刻道:“时燃不会这样。” 时燃侧头看了年追弦一眼,无声地握紧了他的手。 云沉白睁大了眼睛不依不饶地问道:“如果呢?” 年追弦见云沉白这般执著,叹道:“他不会。” 云沉白还是执着:“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不惜以自己永世不得超生的魂飞魄散为代价,来要劝阻他收手吗?” 年追弦道:“也许吧。” 云沉白惨笑道:“果然,你们一样狠心。” 时燃早就听得皱眉,沉声对年追弦道:“小年,你不必与他多说了。”他一手汇聚了磅礴的灵力,显然打算丝毫不留情地下死手。 云沉白挑眉,竟是胸有成竹地模样,一点恐惧之色也无:“时燃,你是什么人,你有没有告诉过追弦?”  80 一句话,时燃的脸陡然苍白起来。 云沉白很满意时燃的表情,他接着道:“你看见没有,这里有如此多的鲛妖明珠,整个谧川海都在哭泣,我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们知道吗,你们让清冤洲抓我回去,如果我回去,我会被强行除去记忆,被他们计算我的冤屈和孽行,我不愿意这样,我只有杀更多的同族,来壮大我的力量与之抗衡。” “可是凌争却不理解我……他以为他魂飞魄散我就会死心吗?!我就会停手吗?!我不会!我要把这世间搅个天翻地覆!给他陪葬!” 云沉白怒吼之后,又忽然沉寂下去,他想了想道:“时燃,你走过来,我有话要与你单独讲。”云沉白丝毫不担心时燃不配合,他的七寸拿捏在自己手里,他不敢不听。 那日以后,他思索良久,终于想起了时燃给年追弦的匕首是何方圣物。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那就是罗刹妖剑才有的力量与气势,他能将自己的护命剑鞘拱手于人,可见这人他看的比生命还重。 他想起妖族代代相承的妖剑之令——再不许提起他的名字。匪夷所思却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猜测,很幸运地是,他显然猜对了。 虽然不知说出他的名字会有怎样的可怕后果,不过看他的的样子也知,必定和年追弦脱不了干系。 此刻云沉白终于感到了一丝畅快,他早就将凌争的死算在了年追弦和时燃的头上,而这两个罪魁祸首却相爱相守过得那般快活,如今终于拿捏住了时燃的软肋,他怎么能不畅快?! 果然,时燃摸了摸年追弦的脸,低声道:“小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从刚才开始,年追弦心头就笼罩着浓浓的不安,他不肯放开时燃的手,道:“时燃,你为什么听云沉白的话?他把你怎么了?” 时燃眼中闪过一抹怜惜,他柔声说道:“别怕,没事的,”他带着年追弦的双手扣在他的耳朵上,“把耳朵捂起来,别怕,一会回去给你做鱼好不好?” 第三句诗好疼 年追弦如何能不怕?他心慌的厉害,紧紧跟着时燃走了两步道:“我与你一起去。” “别去,”时燃抱了年追弦一下,“在原地等我,乖。” 时燃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去,年追弦果然乖乖地捂着耳朵站在原地看着他,清亮的眼睛那样无辜,就像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时燃心里软成一片,闭眼转过身狠了狠心,向云沉白走去。 时燃走到云沉白面前,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云沉白道:“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没法瞬杀我的。而且,我随时都能大声地喊出你的真正名字。” 时燃道:“我知道。” 云沉白低声道:“我与我的爱人三世分离,从此死别。你知道这种摧心剖肝的痛苦吗?” 时燃道:“我知道。” 云沉白勾唇一笑:“你如何能知道?年追弦还活的好好的,别大言不惭了,”他慢慢地拿出一把匕首,挡在两人的身体之间,没让年追弦瞧见,他将刀尖对准了时燃的心脏,一点一点轻轻往前送去,低声说,“你最好不要躲,罗刹妖剑。” 时燃没躲,任由他将这把泛着蓝光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胸膛。他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晃动一下,但却有一丝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 云沉白慢慢地将匕首□□,稍稍换了个位置,又缓缓地再一次刺进去,轻笑道:“如果你死了,他该有多难过?” 时燃轻声道:“我不会留他一个人,你根本杀不了我。” 云沉白此刻已经是第三刀捅进去:“是啊,我杀不了你,你却也杀不了我。这些都没关系,你们再也别想过得那般舒服惬意,天涯海角,我都会一直跟着你们,折磨你们。” 云沉白的动作一直很缓慢,时燃默默承受了云沉白的第四刀,第五刀,直到他也不记得云沉白捅了他多少刀,他的胸膛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早已经流了满身,打湿衣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罗刹妖剑,名不虚传。”云沉白低低地念道,忽然,云沉白猛然发力,将那把鲜血淋漓的匕首掷了出去,却不是向年追弦的方向,那匕首竟是在空中打了一个弯,又直直地向时燃的背飞去! 年追弦一直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站在那里却没什么动作,也听不清他们说话。忽然,他见云沉白将一把匕首扔了出来,那匕首却拐了一个弯向时燃刺去,他大惊失色地拔腿往时燃的方向跑,可是他们离的不算近,他根本来不及,情急之下,年追弦掏出怀中时燃的匕首,猛地掷了出去,一下打飞了那把匕首。 时燃喝道:“小年!别过来!” 云沉白却眼睛一亮,他猛地一个发力,时燃只感觉身后有一道鬼气比刚才的匕首更加来势汹汹,他暗道不好,匕首只是障眼法,这一下才是云沉白的全力一击。而云沉白却突然向后撤去,同时大叫道:“罗——” 时燃大惊,也顾不得理会背后汹涌袭来的鬼气,打算硬抗下他这一击,伸手向云沉白抓去—— 绝不能让他说下去! 然而,时燃忽然感觉被一个人从背后温柔又坚定的抱住,那人清恬又纯净的气息瞬间包围住了他。他的身量不如自己,嘴唇才堪堪到自己的肩膀,但是他却感到那一瞬间他的肩膀竟然可怕的湿濡一片。 他的鼻尖一直都萦绕着一股血腥气,可是这一次,他闻见了肩膀上传来的这血气,让他一瞬间如坠冰窟。 云沉白并没有再说下去,他目的已成——年追弦若不过来,他便叫出来时燃的名字来,可年追弦过来了,那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喃喃道:“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可我能杀了他……”他的话音渐弱,身体忽然飘出缕缕黑烟,渐渐越来越多,最后他整个人只剩下一团浓烟,顷刻间遍消散在天地间。他对世间再无一点留恋,决绝地摧毁了自己的鬼身。 云沉白魂飞魄散,时燃却浑然不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入目是熟悉的青色衣袖,那修长纤细的手如雾蒙花一般柔软。他陡然回身,正好接住年追弦缓缓下滑的身体。 年追弦将匕首打飞之后也没有停下脚步,云沉白冷不丁扔出一把匕首从背后要刺时燃,他怎么可能再停在原地,没跑两步,他竟看见一道黑色的浓雾从远处又一次袭向时燃的背后!那一瞬间,年追弦根本无暇细想,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护着时燃挡下这一击。 这一击是云沉白用尽全力的一击,瞬间便将年追弦的五脏六腑震碎了。时燃将年追弦抱在怀里,甚至能感觉到这具细瘦身体的凹凸不平,这认知实在太可怕,时燃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恐惧。 他赤红着双眼,眸光狠戾的可怕  81 地沉声喝道:“年追弦!!你敢!!你敢!!” 时燃手上源源不断汹涌的灵力往年追弦体内输去,神色隐约有些疯狂:“你怎么能这样待我?!你杀了我吧!不如你杀了我吧!!” 他拼尽全力地想留住年追弦的命,可年追弦的身体还是渐渐无力的向后仰去,时燃慌乱地将他的头扶靠在自己怀里,终于崩溃地道:“小年……我求你……我求你……我真的害怕……你最疼我,别这样对我……” 年追弦靠在时燃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往外吐着鲜血,他的脸颊蹭在时燃的胸膛,视线模糊的看着时燃心口触目惊心的伤,他气若游丝地问:“时燃……你怎么伤成这样……我都不知道……” 时燃瑟瑟发抖,他终于迟迟地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彻骨疼痛,此刻才是真正的刀刀凌迟之感。他哆嗦地说不出话,什么罗刹妖剑气吞山河,什么冷静从容,这些通通没有了,他就是一个在寂寥的的天空大海间连一只蜉蝣都不如的普通人,渺小无助的让人觉得可怜。 年追弦眼睛里滑落一颗柔和光芒地明珠,他用尽全力地抬手去覆上那一片血肉模糊,血糊住喉咙,声音哑的快叫人听不清了:“时燃……疼吗……” 时燃喘不过气,他想抱紧了年追弦却又不敢,他的青衣血红一片,已然分不清楚那都是谁的血,他抖着嘴唇道:“好疼啊、小年……我好疼啊……” 太安静了。 只要他难过的时候,从不会如此安静的。 他的小年一定会抱着他亲一亲,笑着哄他开心,会凑到他的耳边说上数不清的喜欢。 可是这次年追弦却没有亲吻他,也没有笑着哄他,更没有靠在他耳边说喜欢他了。 他待自己那样好,见不得自己有一丝难过的。这次却悄无声息地躲在自己怀里不肯出声了。他每日笑着闹着,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时燃呛咳出几口血,混着他滚烫的热泪一起流下去,浑身剧痛叫他低吟出声来:“我好疼啊……” 夜空依旧星河灿烂,海面与之遥相呼应,颗颗明珠光华夺目,浮沉流光。天地间如此绝美的画卷里,绝望的人像一个月色和夜色下的血色污点,给这绚烂美景,平添了无数的阔大寂寥。 第四句诗地中城 白雪纷飞,裹挟着刺骨的冰寒,呼啸而过屠尽漫山遍野的青翠,一片雪花波澜起一抹情思,又浩浩荡荡地归于沉寂。年追弦在这铺天盖地白中睁开眼睛,他第一感觉就是冷。不是纷扬大雪的冷,而是他心中的困寒。 透骨的寒冷,从心底漫上来的冰凉。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常青土。 常青土依然是那身没什么品味的宝蓝色衣裳,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年追弦——面前的人被风雪一卷,气质更显雪白晶莹,不说话时,竟有一番浓烈的孤绝之意。 常青土见过懵懂天真的年追弦,也见过好奇聒噪的年追弦,甚至见过倔强忍泪的年追弦,可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竟会如此清冷苍白。他很不习惯地说:“喂……你怎么不说话?嗯,难道你这次没什么问题要问了?” 年追弦如他所愿开口:“前辈,我不是一个替身吗?为什么他会那么痛苦。” 常青土:“嗯……啊……你想说什么?” 年追弦想着当时时燃那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指尖都忍不住微微痉挛:“是因为我与小年长得一模一样,他见我死去的样子,想起了小年,在为小年心碎,还是……他的的确确在为我而难过呢。” 常青土习惯性地皱起眉,目光有点闪烁:“呃……你问我,这个……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呢……” 年追弦面无表情,他知道常青土说不出什么,可他太想有一个人来告诉他,时燃对他的情意是有那么一丝真的:“他那个样子……不会全是为了小年吧……我感觉的到,他真的喜欢我。” 死亡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的沉重,可一想到因自己的死亡而痛苦的时燃,年追弦只感觉此刻他经受着无边无际的锥心剧痛。 常青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别忘了自己还在历劫,还是保命要紧吧。这个……你前三世的续命法宝都到手了,还有这最后一世,不要浪费了之前的努力。嗯……还有,你还得想办法让他的爱人回来的,这是历劫成功的基本要求。”说到这,常青土有点不敢看年追弦。 年追弦垂下眼眸,一提这个,他免不得想起年华来。那日年华所说的字字句句仍在耳畔,每每想起他都感到心慌意乱:“我知道了。” 常青土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这个劫数本身,就不会让你舒舒服服地攻破。痛苦,是避免不了的,续命本就是逆天而行,向天借命,总不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年追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劫数中的轮回是真的吗?如果我……历劫结束了,我还能找到他吗?他……他还会记得我吗?” 这是此刻年追弦心中最大的惶恐——若是最终自己历劫失败,身死魂散,徒留给时燃无尽绝望,时燃该怎么办?若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情义劫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精美绝伦的梦,是冰冷的环环相扣的劫数而已,劫破之后,就没有时燃这个人了,那自己该怎么办? 他甚至不怕看到时燃与小年在一起的场景,可他怕看不到时燃。 常青土当然能看出年追弦的不安,但他也只是叹息:“这是你自己的劫。真的,假的,都是命定的好的。这本就是诛心之劫,你应该有准备的。历劫结束以后,劫数中的人如何,事如何,我确实不知,需要你自己悟。” 年追弦沉默地点头,常青土这次反常地没有说年追弦浪费时间,他看了年追弦一会,目光大有怜悯之色,心道:小小年纪,命格却如此不稳,偏偏上天留给他这么一个劫数,倒叫他受此等苦楚,实在可怜。 常青土看年追弦没有与他再说的意思,沉默了一会便道:“既然你没什么问题了,那就开始吧。这一轮回你是一只青玉妖,去吧。”说完,常青土便再次消失了。 年追弦一路向前走去,冰雪沾满了他的乌发,在无边的白色景致里,他整个人清润干净的像是碧玉雕成。他抬手摸了摸怀中的答案之书,都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一轮回,该是蓝田日暖玉生烟了。 他早就知道了,甚至在上一个轮回,他就将玉妖的事与答案之书讨论过好几回了。可他现在不敢再碰那诗,他不敢看,也不敢想那诗的最后一句。 年追弦在上一轮回初见时燃时,耳边无数纷杂的声音此刻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梦……这是梦…… 他不会记得你的…… 你不 82 是小年……他爱的不是你…… 没有的……没有时燃的,这世上没有时燃的,他是你臆想出来的人啊…… 年追弦猛地跪在地上,抓起一团冰雪捂在自己的心口,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这里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之痛。他的手痛的发抖,冷的打颤,天地茫茫,他不知该去往何方。 “哎,你干什么呢?自虐啊?”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响起,一把将年追弦从地上拽起来,看见年追弦的脸后,这个人竟然怒了,“年追弦!你还知道回来?!这都多长时间了?!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这人一边说,一边给他拍衣服上的雪。嘴上说的那么凶,手却一点也不重,他另一只手持着伞,为年追弦遮蔽了漫天的风雪。 年追弦呆呆地问道:“你……你认得我?” 来人挑眉弹了年追弦一脑壳:“废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好不好?!我看是你不认得我了吧?我是顾香河啊,还记得不?” 年追弦流着泪道:“记……记得。” 见他翻脸就哭,如此猝不及防,顾香河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哎——喂——你你你!你哭什么哭?!没出息的样!哎——行了——”他一面说,一面毫不留情地拿袖子给年追弦擦泪,这回的力道可大极了,年追弦的脸肉眼可见地被他扯来扯去的。 最后顾香河分外没耐心的一甩袖子,拉着年追弦往前走,道:“行了!你先跟我回去!真是!别在城门口丢人了!” 年追弦被他拉着,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个城门口,上面挂着一个歪歪扭扭地牌子——地中城。 顾香河拉着年追弦进城,这个小城和平常的小城大有不同,城中只有宽敞的路网,却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每个该是街坊的地方都长满了树木花草,一进去恍若置身林中,但笔直的道路又让人觉得这是城镇的样子。 顾香河在一处林木茂密的街边停下,在地上鼓捣一会,从地上掀起来了一个“门”,对年追弦说:“先进屋。” 年追弦愣愣地看着,却不动作,顾香河上前在他眼前摆了摆手,说道:“小年!小年!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以后就傻呆呆的?进去啊。” 小年,小年。年追弦被他一叫,不由得颤了一下,这么久了,他几乎快分不清,有时恍惚一瞬,他都觉得自己就是小年。 被顾香河一叫,年追弦才有些反应过来,走到“门”边一看,有个□□直直向下立着,他便慢慢地爬了下去。 顾香河也手脚麻利地跟上他,到了屋里,他一边点灯一边说:“这外面真冷啊,你等会我给你生火暖暖,”他熟练地点了一个火盆,招呼年追弦,“过来啊,我看你都要冻僵了。你也是,我今天要是不出去,你打算在城门外跪到什么时候?” 年追弦抬眼看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没说,把僵的通红的手放到火盆上烤了烤。 顾香河贱兮兮地坐过来撞他的肩膀:“你是怎么对不起城中居民了?要长跪不起?你不是出去要找人吗?找没找到?” 他这样说,年追弦终于忍不住了,他有些窘迫地说:“小河……其实,我对之前的生活一无所知,我……只认识你。” 顾香河大惊失色地跳起来,指着他表情十分夸张的说:“啊?!你!你难道是失忆了?!” 年追弦只好随着他的话含混道:“算……算是吧。” “地中城是你的家,没印象了?” “没有了……” “那小土豆,石蒙,老胡你也不记得了?” “嗯……” 顾香河扶额道:“亏你还知道记得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当初就不应该因为一个破梦让你走!你个没良心的,还学会偷偷跑路了?!” 劫数把他直接放到了此时,可自己之前做的事年追弦也得认,他态度良好地说:“我错了。但是,我到底做了什么梦,要找什么人啊?” 顾香河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你也不知道好吗?梦里的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男子,就因为他在海边痛哭你就非要去找他,那个海——” 年追弦没听他说完就猛地站起来,顾香河吓了一跳,道:“你要干嘛?” 年追弦着急地说:“然后呢?你快说啊!” 顾香河叉着腰道:“我这不正说呢吗,那个海是什么海你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也说不上来,他哭什么你都不根本不清楚,你连他脸都没见着,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能胆这么肥?连夜离家出走?真有你的年追弦。” 年追弦大概知道顾香河说的这些事了,他颓然地坐下不说话了。顾香河还以为他在反省自己,便语重心长地乘胜追击道:“你就这么跑出去,我们几个多担心?知道你灵力高,可灵力高的妖族和修士何其多?!你吃了亏能找谁说去?从小就属你能把人气死。” 听他这一说年追弦忽然想起一事,他混了四个轮回,可下抓了把好牌,玉妖的灵力在妖族中颇高,诛邪避恶这方面天分极强。想到这,他随口说道:“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吗。” “你没事?!”顾香河的声音提了八度,“你失忆失成这样了还没事?!土豆和石蒙还好,老胡知道了再听到你说这种话非塞你一嘴泥不可!” 年追弦自知说错了话,便摸着鬓角的头发闭嘴了。顾香河白了他一眼,道:“行了,跟我说说你在外边都遇到什么了?不能连这个你也忘了吧?” 第四句诗朋友 这倒是可以说说,年追弦斟酌着提起这个事:“其实……我遇到他了,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 顾香河一下子坐直了身板:“然后呢?” 年追弦落寞地说:“我们相爱了。” 顾香河猛地站起来,凳子都带翻了,他表情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那他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弄成这幅样子?!”他想想年追弦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单薄的样子,心里面就止不住的恼火——好端端地活泼爱笑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年追弦摇摇头低声说:“是我对不起他。” 顾香河听得想把耳朵揪下来,他大声道:“你可拉倒吧!你对不起他?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还你对不起他,我看就是他对不住你!你还为他说话!” 年追弦双手搅在一起,神情有些痛苦:“我伤害了他……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原谅我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替身,他顶着这一张脸,一次又一次地死在时燃面前。 看他的样子是来真的,顾香河捅捅:“打住打住,就算……就算你真的伤害他了吧,那你、那你给他道歉了吗?” 年追弦抬眼看顾香河,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无助:“我还没来的及…  83 …” “没事的,”顾香河下意识地劝道,“没事的,你这样好,就是真的伤害到他了也一定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没事的,你先休息一下,大不了之后我陪你去找他说说。” 顾香河的独居小屋有两个房间,他将客房收拾出来,对年追弦道:“你先别回家了,你家估计落灰落都能把人埋了,在我这住两天,明天我和石蒙几个去给你收拾收拾再说。” 年追弦确实累极了,他没和顾香河推辞,收拾了一番,沾到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年追弦被细小的动静吵醒了,由于地下不透光,常年点着灯,他也分不清此时是何时。刚睁开眼,就看见床边站了三个目光哀怨的人。 入目的第一个人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少年,年追弦估摸着比自己小些,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的邋邋遢遢地瞪着一双小眼睛哭的正伤心。第二个少年长得极为壮实,个子不怎么高,长相甚是平淡,但是他嘟着个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和他的外形严重不搭。第三个人瘦的像杆,一直在瞪年追弦,瞪一眼,看看这,再瞪一眼,看看那,年追弦看他一眼这会功夫,他能瞪了有四五下,眼珠子简直灵活至极。 终于,第三个人十分不乐意地喊到:“顾香河!他醒了!”说完,又狠狠瞪了年追弦一眼,还抹了抹嘴,好像说出这句话让他嘴唇受苦了一般。 这三人虽是年追弦第一次见,可他偏偏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亲切。 顾香河扒拉开三个人挤上前,他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粥馒头包子咸菜等各种吃食,往年追弦床头一放,赞道:“行啊,你是真能睡啊,能从昨天中午,一直睡到今天中午,赶紧起来吃点东西吧,”一面说着,他往边上一坐,指着这三个人道,“正好,他吃着,你们顺便介绍一下自己的吧。哎老胡,你歇会吧,别瞪了,知道你不高兴,差不多得了,别把眼睛翻坏了。” 第一个黄不拉几的小少年就等顾香河发话,他马上哭道:“小年……呜……我是土豆啊……呜呜……为什么小年你失忆了?呜呜呜……为什么就记得小河不记得我……呜呜呜呜……你明明和我最好……呜呜……” 第二个猛壮的少年看他哭的正伤心,便搓了搓手,结结巴巴道:“你、你咋这样呢?我、我、我是石蒙啊,也、也不记、记得?你咋、咋这样呢?”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年追弦毫无新意的说,“你、你咋、咋这样呢?” 第三个人则抄着手高贵冷艳地说:“我不介绍,让他自己想,想不起来拉倒。” 顾香河拍拍他道:“行,那你往边让让,他慢慢想,你别在这占地方。” 这人果然气哼哼地走了,顾香河对年追弦不甚在意地摊手道:“这人,胡四虞,就那脾气,招人烦得很。别理他,吃你的饭。” 年追弦不怎么饿,随意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这一放可放出事了,土豆见他不吃了,本就没停过的眼泪流的更凶:“你怎么不吃了?呜呜呜……吃这么点怎么行?你以前、呃……最能吃了……呃……肯定是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呃……呃……” 他哭的不住打嗝,年追弦看得好笑又心酸,赶紧哄道:“我没有受苦,我就是不饿,土豆你别哭了。”他不说土豆已经哭的不能自已了,他这么柔声一哄,土豆眼见着哭的更伤心了,越发止不住了。 土豆这边哄不好,石蒙的眼泪也快要被他招下来了,他露出个可怜又好笑的哭相,这回换了个词指责道:“你、你这样多、多不好啊!咋、咋能不说一声就、就走呢?你这样多不、不好啊!”石蒙抹一把眼睛,他一动,手臂的肌肉就鼓胀虬结,行为和身材实在反差太大。 年追弦不由得被他带的有点磕巴,刚开了个头:“我、我……” 顾香河被土豆哭的心烦,又被石蒙结巴的耳朵疼,看年追弦还想磕磕巴巴地解释,顿时他不耐烦地赶人道:“小土豆!你外面哭去!还有石蒙,你有这说话的力气,去把晚上吃的东西准备出来,别在这站着了,都出去出去!” 把人都赶走了,顾香河一屁股坐到床沿上,道:“没良心的,亏我们还这么惦记你。昨天我跟他们提了你回来了,还有失忆的事我也说了。你现在看见他们,有没有想起什么?” 年追弦惭愧地摇了摇头。 顾香河道:“也没事,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以后慢慢就又熟了。小土豆是个地黄妖,八岁的时候咱们一起从外面捡回来的,石蒙是个石妖,灵力高的很,就是话说不利索,胡四虞是根胡萝卜,本事挺多,就是多数时候烦人的要命。” 年追弦听他介绍了一圈,单单没说他自己,便问道:“小河,那你是……什么啊?”话说一半就看见顾香河严厉的目光,年追弦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 顾香河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记得我吗?” 年追弦干巴巴地说:“我就记得你的名字……” 顾香河揉了揉眉心,真想发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就说你这人!做了个梦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我们不让你去!你还出息地半夜跑了?!跑就跑吧,把自己照顾好都费劲!怎么就弄成这样?怎么就弄成这样?!” “哎!你吼什么?房子都要吼穿了,”进来的竟然是胡四虞,他一脸不高兴地对顾香河说,“你凶他干嘛?滚出来帮忙。”说完还不遗余力地狠狠瞪了年追弦一眼。 顾香河现在看见年追弦就来气,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叫道:“我白玉妖!比你这个青玉妖高明多了!” 他的吼声在房中回荡了一下,嘹亮极了,震得年追弦揉了揉耳朵。他虽然对地中城的一切人与物感到陌生,可这陌生感也难以阻碍他感受到的异常温暖。 年追弦默默地想,情义一劫,他尝遍千情的甘酸颠沛,历尽万般心绪的跌宕起伏,到头来,他仍旧是能感到虽苦犹甜的滋味。 年追弦没病没伤的,不愿多躺,就起来想看看外面的人需要他帮什么忙,一出去,他就被被几人花样百出的骂了。 顾香河见他出来,皱着眉道:“你下来干什么?回去躺着!这不用你!” 土豆说:“我现在特别特别不想看见你!我还特别特别难过呢!” 石蒙说起话来更费劲:“你、你、你下来、干——干啥?你家、我我我——都给你收、收拾好了。” 胡四虞则比他简练多了,他只是发出了一个字腔正圆的音:“呵。” 年追弦摸着鬓角小声道:“我就是看看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顾香河叉着腰道:“不用你!你就老实待着吧!哎!别揪你鬓角那几根头发了!你那还没秃也是奇了!” 大家什么也  84 不让他干,年追弦往那一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胡四虞看了,怼怼小土豆说:“反正你也没什么用,你陪小年上去散散心。” 土豆包着眼泪把头一扭,道:“我不。” 胡四虞毫不客气地朝他脑门来了一巴掌:“你说了算啊你不?去去去,把他拿上,拿走!你俩上面待着去!”一面说,一面把小土豆往年追弦跟前推。 最后年追弦和土豆都被胡四虞扫地出门了,两人站在林木茂密的“城里”,面面相觑。 年追弦见土豆还别扭着不愿意说话,便先开口道:“土豆,地中城一直都是这样……大家的房子都建在地下吗?” 土豆惊诧地说:“地中城是你们玉妖的先祖建的啊?啊——好吧,你也忘记了。就是,你们玉妖一族,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地下,渐渐就形成了这个城,渐渐地也有别的习惯生活在地下的妖族也过来定居了,这个城就越来越大,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第四句诗新剑 土豆陪着年追弦在城里转了转,此时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地中城里分外的安宁平和,许多人从地下屋子里出来在地面上闲逛,路边还有人支着小摊卖东西。年追弦和土豆一路走来,竟然有不少人和年追弦打招呼。 “小年回来了?” “哎呦你可回来了,出去有两年多了吧?” “回来好哇!外面哪有咱们地中城舒服啊!” …… 年追弦虽然不认知这些人,但却还是礼貌周到的回应了。他走这一路发现,地中城就像是书中描写过得世外桃源,这里的人几乎人人相识,性子友好又亲切。 看了一会,年追弦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他好奇地问道:“土豆,我看地中城里的小孩子怎么都没有父母领着?唔……有的看起来才三四岁,他们自己出来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土豆揪了揪头发,诧异地说:“不是吧小年?你连这个也忘了?我们地中城的妖族灵气来源于地下,是自生自修的妖族,不能繁衍后代的呀。若有人身死,就埋到回生地去,补足那里的灵气,这样每年都会有小孩子从那里生出来了啊。” 土豆一脸“没救了”的表情摇摇头,指着前方道,“你看见那座塔了吗?那是浮屠塔,塔的后面就是回生地,上面飘着烟雾,看见没有?你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啊。” 年追弦看了一会,果然远处高塔那里飘着若有似无的烟雾。他之前和时燃相守的那段日子里,闲来无事时与答案之书探讨过玉妖一族,但却没详尽,只是随便聊聊。那时的日子太好,他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时燃身上,每日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连答案之书大吃飞醋他都暂时扔在一边不管了。 时燃,时燃。这个名字冒出来,年追弦仍是感觉到钻心的痛。他知道,时燃他是永远也割舍不下的,从昨日开始他就一直在想措辞,该如何与待他这样好的朋友们说——他是一定要再走的,无关历劫,只凭一腔深情,哪怕走遍万水千山,他一定找到这一轮回的时燃。 可是——年追弦偷偷看了一眼小土豆,只怕他们轻易不会同意他马上就走。 年追弦这边胡思乱想,土豆却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听小河说,你们玉妖的先祖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生活在地下的。是因为我们这边靠近逝川,逝川你可能也不记得了,是地界直通鬼界的唯一道路,逝川之上还诞生过一位大人物,不过他的名字定不可提,我就不跟你说了。因为逝川特殊,鬼气重阴气浓,这的玉妖就纷纷躲进地下了,后来这一住,发现地下比地上更适合修炼,便世代在地下定居啦。” 年追弦听得连连点头,土豆看了看天,一拍脑袋,赶紧拉着年追弦往回走:“天色不早了,他们应该把晚饭都准备好了,我们赶紧回去,晚了又该挨骂了。” 两人飞快的回了顾香河的地下小屋,正好赶上他们将吃的摆好了,土豆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一切刚刚好。 顾香河他们准备的是古董羹,年追弦没吃过,只在书中看过只言片语,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瞧,还没看个大概就被顾香河用筷子敲了脑袋:“看你馋样!快跟着小土豆去洗手!” 年追弦被轰到厨房洗手,等他出来的时候,汤都滚沸了,空气里全是又辣又香的味道,闻着叫人食指大动。 年追弦这回坐到凳子上细看,大桌中心向下凹出一大块,中空的里面放着一个双耳青铜鼎锅,鼎锅分成九个空格,每个格子里都是正在“咕咚咕咚”沸腾着的红油。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荤菜素菜,顾香河正卷着袖子往里下东西。 几个人围在一起吃古董羹的感觉温暖又热闹,年追弦心中感激他们,面上一如往常的活泼开朗,顾香河看在眼里,却看出了他隐藏起来的强撑和勉强,他给年追弦夹了一筷子羔羊肉,问道:“小年,怎么了?你若心里不好受,便与我们说说。” 年追弦知道这几个人见他回来都打心眼的高兴与欢迎,他也十分承这份真挚情义。可现下他实在无法和和乐乐地与大家一起品尝美食——对他来说,他才刚刚“死”在时燃的面前,他亲眼看见时燃的胸口烂败的血肉,他还没来得及照顾他,就狠心地离开了他。年追弦不敢想时燃是怎么又生生捱了十几年,捱到他又一轮回。他是否一直寂寞又固执寻找自己?是一个人孤独地颠沛流离吗?有没有人关心他?有没有人心疼他?有没有人温暖过他、帮助过他? 也许他在冰天雪地里黯然销魂,可自己却被关心、被疼爱、被温暖、被帮助,他挨了那一下,痛过了,就过去了,能平平安安地到下一个轮回,可是时燃哪里有这样的优待?这实在对他太不公平。自己再次睁眼,生活的是这样美好,可他的时燃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受苦。 年追弦斟酌再三,他本是这两日便想走的,可这会气氛这么好,只怕说了叫大家扫兴,不如今晚私下和顾香河先说说。这样想着,他对顾香河笑道:“我没什么事,吃你的饭吧。” 顾香河一点也不给面子地拆穿道:“啧啧啧,你就嘴硬吧你。我还不知道你?怎么,还打算忍着眼泪等晚上蒙着被偷偷流啊?” 年追弦一僵,石蒙见了赶紧冲着顾香河责备道:“小、小河,你看你,你咋这、这样说呢?小、小年他——” “哎行行行,”胡四虞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您歇会,我来说。小年,我们知道你放不下那个人,昨天也听小河提了几句。你跟我们说说,你怎么伤害他了?” 年追弦低声说:“我把他丢下,一个人走了。” 土豆好奇道:“吵架了?” 年追弦摇摇头道:“没吵架,总归是我不好。” 胡四虞道:“你做 85 错事了?” 年追弦想了想,那时一切发生的太快,那道黑雾向时燃后背袭去,他哪里来得及细想,为时燃挡下那一击完全是自己的本能。退一万步说,便是他细想过了,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雾生生打在时燃身上,他哪里舍得。这件事再来多少次,他都是同样的选择,若说错,在他的角度来说,应当也不算错吧。 年追弦便摇了摇头。 胡四虞戳了一下年追弦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知道!你没做错任何事,最后结果却坏了是不是?这叫造化弄人!你不要总是往自己身上揽!” 年追弦被他戳愣了,石蒙不乐意地一拍胡四虞的手:“你说……就说,别、别、别动手。” 顾香河听了这半天,最后叹道:“小年,他对你好吗?” 时燃对他好吗?一瞬间年追弦想起了太多的事。时燃小心翼翼地宠着他,患得患失地爱着他,将自己纵容地捧在掌心,他看过来的眸光那样暖,全是经久不息的温柔,他吻下来的唇瓣那样柔,含着拌了糖的深情。 仿佛他不是一个替身。 他对他好吗?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年追弦终于忍不住哽咽地说道:“……他对我好极了。” 土豆赶紧拍拍年追弦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他待你好,这是好事啊!你们好好说,肯定能重归于好的。哎,我们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嗯……这样吧,给你讲个恐怖的传说吧!要不要听?” 不等年追弦说话,石蒙赶紧道:“不、不听。” 胡四虞瞪了石蒙一眼,指着土豆说:“要听,讲。” 土豆拍拍手,清了清嗓子,神秘地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地中城建在逝川的边上,逝川,是诞生过大人物的,你们都懂是吧——” 几个人纷纷点头,年追弦想起土豆下午与他说过“此人名字不可提”,便也跟着大家一起点了点头。 “逝川从地界流到鬼界,它源头有一座地宫,是上古妖族的墓穴,也是那位大人的故居。它已经空置很多年了,可是最近这几年——”土豆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地宫里总是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有似鬼哭一样的风声,混着凛寒的铁器撞击声……” 石蒙大叫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哎哎哎,石蒙你真的假的啊,都不结巴了,”顾香河笑道,“这故事平平淡淡的一点也不吓人吧?你灵力那么高,把我都能打趴下,区区几个小鬼,你怕什么啊。” 听到自己的故事被人评价成“不吓人,很平淡”,土豆一万个不乐意,道:“我这还没说完呢,你别打断我,”他接着说道,“这种声音啊,劲猛精绝,城里年岁最长的那些树妖爷爷讨论过,这必定是一把不世的精钢之剑!” 年追弦本来听得心不在焉,这一句却让他猛然抬眼! 土豆以为年追弦眼睛一亮是期待下文,更洋洋得意地讲述道:“几百年前,逝川上诞生的大人就是从那个地宫破土而出,身披灭日之焰,他现于山河,令天地变色,万灵齐哭!如今,地宫又出新剑,只怕会——又一次迎来同悲绝唱的天地浩劫!” 第四句诗找寻 土豆讲的慷慨激昂,而年追弦的心神早就不稳起来——他第一轮回,见了时燃的梦,很快就遇见了时燃,第二轮回,他在木宫之中,时燃就在他身边,第三轮回,他身陷囹圄,时燃也是很快找来。历劫的每一个节点都选的极有深意——时燃不会离他太远的,年追弦攥紧了拳头微慌地想着:土豆说的地宫里的剑,大概就是时燃。 他自己在这暗自激动万分,其他人可一点也不激动,胡四虞对这个传说不买账,看着土豆冷嘲热讽道:“都天地浩劫了,你看你说的这个喜庆!怎么?很想经历一把?” 石蒙差点没咬了舌头:“太、太可怕了,土豆……这事真、真吗?这要、要是真的,那、那咋办?” 顾香河笑道:“看你这点出息,就是个传说。那个地宫,从浮屠塔后面的城门出了城左转十里地就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有动静?” 土豆煞有其事地认真道:“有!真的有!我听见过!你那么懒,天天待在地下,一年你能出几回城?” “我是什么人?想探听点消息还用自己出城?” “你也就能当个摆件!辟邪!” “你清热解毒!润肠!” 两人顷刻间就斗起嘴来,石蒙和胡四虞见状抓紧吃肉,还不忘给年追弦夹点,一顿古董羹吃的鸡飞狗跳,一直到子时才散。 顾香河将三人送走,回来见年追弦在擦桌子,他顿时倚在一边抱着胸“啧啧啧”,年追弦把抹布往他身上一扔:“笑什么呢?” 顾香河哈哈大笑:“行啊你,出去一趟,贤惠不少啊。” 年追弦也扶额笑了,笑了一会,他忽然正色道:“小河,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你别这个表情,”顾香河捂着眼睛,摆着手说,“你每次一这种表情,我就觉得没好事。” 虽然年追弦也知道自己要说的话顾香河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小河,刚才吃饭的时候提过的那个地宫,我可以去看看吗?” 顾香河“切”了一声:“想什么呢你?那地宫是——是那位大人以前的住所。几百年来他被我们妖族奉若神明,没有人可以贸然打扰他的故居。你还要去人家家里看看?你可真敢想。” 听他这么一说,年追弦也顿觉不妥:“哦……是这样啊。那我可以去地宫前看一眼吗?” 顾香河道:“那倒是可以,地中城有很多人都会去拜会他的故居。” 年追弦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对了小河,妖族为什么把那位大人奉若神明?刚才听小土豆讲,那位大人的出世是一场山河浩劫啊?” 顾香河白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哦,你连这个也忘了。我们世代生于他的出世之地,所以对他的事知道的更全面些。世间对那位大人多有传言,不过传言大都不尽不实。有说他杀人如麻的,是为不尽,有说他嗜血成性的,是为不实。” “他脱胎于我们妖族的无上法宝,生来披戴灭日之焰,聚万灵之气于一身,其能之高不可想象。他自地宫而出时还未化形,万丈豪气撕破天地,那力量太大,损伤无数生灵。但这也只能算是天灾,实非他的本意,严格说来,这实在怨不得他。” “你知道我们城里的浮屠塔吗?”顾香河问年追弦,见他点头,他接着说道,“他一现世便造下无数杀孽,但他最后却亲自从鬼界提出万千冤灵,用自己的灵力将他们一一生还。浮屠塔中有此事的详尽记载,是地中城的先辈们为他所立。此事当时争议颇多  86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渐渐地除了我们地中城的人,就没人知道真相了。” 原来那位大人是因为现世之时力量太大,不小心伤及无辜,可后来他却一一弥补,年追弦想到这不解地道:“既然那位大人是无心之失,后来又将功补过,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会存有颇多争议?” “唔……这个嘛,”顾香河想了想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举了个例子,“比方说,一个人不小心地害死了你,但后来又把你救活了,对你和你的家人朋友来说,这个人还是罪无可恕,因为你受了无妄之灾。那位大人救人的举动,当时许多人看来,是他应该做的。” “不过那些大多数是凡人的咒骂,对于我们妖族来说,还是对他有敬畏之心的。毕竟他的原身,是我们妖族的无上至宝。” 不知为何,年追弦听这位大人的故事,感觉有一些揪心,那是一种细小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痛,他捏紧了手指:“那个浮屠塔……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那是我们地中城的塔,谁都可以去的,”顾香河一笑,又道,“你以前可喜欢去那了,我看你一天能去八次塔里的东西你如数家珍的,恨不得住那。”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各自休息了,年追弦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的,脑子里想的一会是地宫里有可能是时燃的那把剑,一会又是关于那位大人的传说。最后,年追弦实在躺不住了,把答案之书翻出来,很讨好地默道:“好久没聊天了啊……哈哈哈……” 答案之书很快回复:“不用铺垫了,你想问啥。” 年追弦大为好奇,这次居然不用哄,答案之书竟然这么好说话:“你今天心情这么好?都没有生气的?” “错。”答案之书冷冷清清地写道,“在我心里,我早就跟你绝交了,现在我们只有冷冰冰地问答,没有感情。” 果然,它还是很生气的。年追弦心里好笑,赶紧一顿狂夸猛哄,总算把答案之书顺了毛:“行了行了,你每次都这样,我习惯了。你要问什么?快问!问完早点睡觉了!” “地宫里的那把剑,是时燃吗?”年追弦捏紧了被角,有点紧张答案之书的回答。 “在我感觉中,八成是的。”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中,年追弦松了口气,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抛出了连日来他最大的犹豫:“你说……我会不会……就是小年本人?” “我失忆了……也许我忘记的就是我和时燃的曾经呢?” 等了半天答案之书终于冒出字来:“我不知道……如果你的假设成立,那你的劫数就显得很矛盾。但是天道向来弄人,你真怀疑的话,可以送我去鬼界,我替你查一查你的轮回。” 年追弦愣了一下:“可以吗?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一本书,能有什么危险?”答案之书满不在乎,“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我也……很希望你就是小年。” 年追弦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慢慢摩挲着书的页脚,心中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感动,答案之书被他摸得有点不好意思,凶巴巴地写了一行字:“你不要这么肉麻!以后少干些见色忘友的事!知道了吗?” 年追弦笑了出来:“知道了,我保证不干了。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送到鬼界?” 答案之书写道:“这旁边就是逝川,天赐的阳关道。你把我从逝川上扔下去就行,有了消息,我就托一个鬼差把我送回来。” …… 年追弦披上外衫偷偷摸摸地从这地下屋中爬了出来。 他按照与答案之书的约定,将它投放于逝川之中,看着那本书卷入黑色的洪流,年追弦心中渐渐升腾起一种不安——莫名的情状,却淡淡萦绕在他心头。 黑夜中的一切东西都变得简单,脚下是笔直宽广的路,入目的树成了无数的暗影,年追弦默默走在地中城里,看着远处的高塔耸然而立,寂静月光中,它像一道长长的、力透纸背的浓墨。 年追弦不知道,当他远眺高塔之时,一个白衣男人正静静地伫立在高塔前,与这恢宏的建筑相比,这白衣人的身影显得渺小之极,然而他面沉如水,周身似有仙气缭绕,好似画中人一般。 他站了一会,轻轻地触了触左眼上覆盖的轻羽,神色莫辨地绕开了那塔,向塔后走去。 浮屠塔的后面便是回生地,年华缓慢地走在回生地中,这里一直萦绕这若有似无的不散烟雾,在夜里显得缥缈华美。忽然前面的土地有些动静,年华淡淡地看去,一块紫玉正从地里拱出来。年华走过去,看着这个刚出世的紫玉妖,轻轻伸手抚了抚,随手打了一道轻柔的灵力注进去,顿时紫玉妖周身光华流转,它太小还不能化形,只能在地上滚来滚去表达感谢。 年华轻轻拍了拍小紫玉妖,没多停留,接着往前走去,一直走过了回生地,最后停在一座冰冷漆黑的冷硬的宫殿前面。 他推开宫门,入目是一片巨大的向下延伸去的台阶,台阶很宽,能够五十个人并肩而行,长不知几何,直直地向下隐没在黑暗里。 年华没有什么犹豫,一撩衣摆向下走去,他气质实在上佳,在黑暗中行走起来步履沉稳内敛,不急不缓,一派从容风骨。 最后他停在地宫中心的大殿里,这大殿和外面一般死气沉沉毫无装点,没有任何活力与生机,地上铺着冷硬的墨色地砖,墙壁上简单空旷,殿顶修的极高,却也没有透进任何光亮。大殿里除了灯火便是无穷无尽的黑,也找不出任何其他颜色。 大殿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圆台,这里曾经供着妖族至宝,后来那法宝化形出世,这里便一直空下来。此刻,一个黑衣男子背对着年华跪坐在圆台的中心。 他的背影荒凉萧瑟,身形稍微有些弯着,像是被什么千斤巨石压着脊梁,他却还苦苦撑着。这男人让人一眼看去,竟没由来的觉得他可怜。 年华心中却无任何怜悯之意,他冷眼看着这黑衣男子,半晌轻声开口道:“你本是此间主人。” 他顿了一下,脸上无可控制地浮现出一起恨恶寒意,轻笑道:“此刻却像个囚徒。” 第四句诗杀灯殿 年华见男人不理会他,甚至都未曾转过身来,他也不恼,抬眼四处打量了一番这偌大的宫殿,道:“杀灯殿比外面适合你,你若早想明白,一直躲在这里面不出去,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黑衣男子仍旧一言不发。 年华接着微笑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又有什么用呢?” 高台上的人还是没有声响,年华再三被无视,终于微沉了脸色:“时燃,我有救他的办法了。” 这回终于激起了男人的反应,甚至是很大的反应,他转过 87 来纵身跳下高台,几步奔至年华面前,颤抖着沉声道:“此话当真?” 年华轻讽道:“你这般高傲,打定主意不说话,怎么肯搭理我了?” 时燃不理会他的嘲讽,又上前一步道:“你有什么办法?” 年华笑道:“罗刹妖剑,你还真是一遇到他的事就能自乱阵脚。别天真了,你都没有办法,我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时燃目光瞬间阴沉下去,他转过身一眼都不愿多看年华,冷漠地道:“滚出去。” “好大的气焰,”年华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当年的你?没有剑风和剑鞘,心脏受损,剑气也聚不起来,就剩剑意和剑魂撑着,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丧家之犬一样的躲在这里,你真是可笑。” 对于年华,无论是他无时无刻的恶毒嘲讽,还是他三句就开始恨声咒骂,时燃连回应都厌恶,放任他一个人自说自话,纵身跃到高台之上。 年华知道时燃这是不肯再开口了,冷声道:“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专门来骂你的?你连这个资格都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确实有救他的办法。” 时燃现在高台上闭了闭眼,还是转身飞掠下来,他也知年华也许只是再次骗他,看他笑话,但他真的没办法不理会年华这样的话。只要他说,他就信。 卑微也好,低贱也罢,他没法放过任何可能。 年华看他又一次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这回却有些失去嘲弄他的兴趣,道:“这个法子,我要付出仅剩的右眼,封印回他刚出世的样子,只是现在我能力还不够。” 时燃道:“你要什么。” 年华看他干脆,也不含糊地直接说道:“我需要你的剑意。” 时燃道:“好。” 年华微愣,不由得皱眉问道:“你答应的这么爽快?你就不怕,我根本没有办法,只是骗走你的剑意吗?” 当然有这个可能。可是时燃不会为了这种可能而拒绝年华。毕竟,他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年华心知时燃不会说假,既然他答应就一定会兑现。他沉吟了一会,又道:“这段日子,我不会管你们的事。但是救他以后,我有一个条件。” 时燃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沉声道:“你说。” 年华道:“过些日子我来带他走,再化形时,他会对这世间一如初见。我知道阻止你见他是不可能的,我允许你见他,但我要你永不化形。” 时燃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道:“我答应你。” …… 年追弦偷摸跑到浮屠塔的门口时,正见远处一个白衣身影腾空而去,身姿优美缥缈似仙,远远这样一瞧竟还觉得有些熟悉。不过年追弦并没有多想,他看了一眼高不可测的塔顶,慢慢地走进了浮屠塔之中。 浮屠塔塔身一共有十七层,外部修饰的刚劲雄伟,内部工艺也极为精巧,可见修建之人的用心。塔心是中空的,中央塔室为正八角形,上下贯通,旁侧有一井字形楼梯盘旋而上。塔身四面设窗,不过皆为盲窗,并不透光。浮屠塔内长明灯火,光芒昏黄又古朴。 年追弦进去之后,便被塔室中央的长生牌吸引了目光,这长生牌十分奇怪,明明是有人供着香火的,可牌位上却空空如也,并没有篆刻上姓名。想来,这应当是那位大人的长生牌了。 年追弦恭敬地行了礼,便在浮屠塔中四处看了起来。塔壁上全是篆刻的文字,年追弦凑近去看,只见上面写着: 姜迎,蛇妖,大人现世之日身死,九月初八生还。 黄举丞,兔妖,大人现世之日身死,九月十三生还。 陈元,柳树妖,大人现世之日身死,九月初四生还。 孟庆,凡人,大人现世之日身死,九月初十生还。 …… 太多的名字,密密麻麻刻了满墙,一层又一层,竟全是数不清的名字。年追弦震惊地数过去,这些人大都是九月十月生还的,却不知那位大人究竟耗费了多少灵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的心里泛上细细密密的疼来,虽然与这位大人素不相识,可他却对他又敬又怜。 年追弦看了一圈,这里已经将那位大人所救之人细细记录,然而塔顶的横匾上却上书:吾族历遍天下,苦寻死而复生之人。然有心无力,记载不全,实属无奈,望终有一日真相大白,以正大人清名。 年追弦心中惊讶,没想到,这样一座高塔中书写了满墙的名字,到头来却还是记载不全。他神思凝重地走回一层塔室,在长生牌前敬重地跪下,默愿道: 大人,您心地纯善,悲天悯人,晚辈敬重不已。望您一生顺遂平安,终有一日能除尽恶名。若是……若是现下暂居于您故居的那把精钢之剑确是时燃,请您宽容他,他是我的心爱之人,已经饱受苦难,实在可怜。若您定要怪罪,请尽数归于我的身上吧。 愿毕,年追弦虔诚地叩首下去。 年追弦从浮屠塔出来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夜深风凉,他搓了搓胳膊和手,慢慢地向后走去,很快便走到了回生地,此刻这里轻烟缭绕,却无孤寂之感,像是月色照映下有着淡淡光华。年追弦却无心赏景,他穿越过回生地,向着顾香河说的方向走去。果然没一会,他便走到了一座暗黑雄浑的宫殿前。 年追弦抬眼看去,殿上匾额的字书写的满是淋漓的戾气,好像一笔一划都是刀光剑影。 杀灯殿。 这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宫殿,散发着冰冷疏离的孤绝之感,这是一座任谁看了都觉得心生畏惧的庄肃宫殿,可年追弦却丝毫不觉异样,甚至,他能感觉自己心中隐隐对它有着别样的感情—— 说来奇怪,这样的感情,竟是一种家一般的归属感。 年追弦心道:也许是我对它的主人大有好感的原因,但愿我没有冒犯了那位大人。他缓步上前,凝神听了一会,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响来。 年追弦举起手,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敲了敲。 “叩叩叩——” 时燃猛地抬头,他身处主殿的圆台之上,虚弱地跪倒在地,环抱着自己,浑身无可抑制地发着抖,脸色苍白的可怕,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鬓发已经全部打湿了——他刚刚从身上剥除了剑意,那感觉就好像生生撕下一层皮一般。 时燃阴戾地向前看去,虽然入目是幽长的走廊,再往前是数不清的台阶,他看不见大门,也看不见门外之人,但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仿佛那个不速之客就站在自己眼前。 此刻是深夜,有胆量突然到访罗刹妖剑的杀灯殿的,又岂能是善类?只是不知来人是何水平,自己此刻是否能与之一战。 时燃的目光幽深,充满了蛰伏起来的凶猛杀意。 “时燃,是不是你在里面?” 门 88 外那个人声音不高,但并不影响时燃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时燃猛地卸下劲去——本是孤注一掷的凶悍又乖戾的野兽,转瞬间成了弃甲曳兵灰头土脸的野狗。时燃狼狈地想爬起来,却最终摔倒在地,他迫不及待地膝行两步,是他的小年,是他的小年啊! 他浑身剧痛,心中甚为苦楚更是伤恸至极——不疼了,不疼了,小年来了,他来救他了。 时燃顾不上身上撕心裂肺的伤痛,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走不了两步又摔下去,他手撑着地又立刻站起来,如此反反复复,艰难又落魄地奔向他的光——在他感到无法忍受的寒冷时,唯一肯愿意温暖他的光。 这时他哪里像什么妖族至宝,无上神明,分明是缚在红尘里的一个一败涂地的普通人。 宫殿里面磕磕绊绊的动静外面一点也听不见,年追弦久久不闻声响,却拿不定主意怎么办——若是推门进去,未免太不礼貌了,可要是掉头走掉,他又有些不甘心。 总归他也无事,便默默地站在门外发呆。时燃跌坐在与年追弦一门之隔的宫殿里,浑身抖得厉害,怎么也压抑不住,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这幅样子太难看了。 时燃不想让年追弦看见自己这样,不想让他承受任何一点的担忧害怕。他垂眸心道:若是小年明日才来便好了,甚至哪怕给他几个时辰恢复,他也能叫他瞧不出端倪来。 可是他又想起那次,年华冒充自己的声音让年追弦在外面生生站了一夜的事情。若自己不出声,他会不会又傻乎乎地站上一夜?时燃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这样的事,他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受不了。 时燃心中发苦——这该如何是好? 第四句诗苦甘 年追弦在外面呆了一会,忽然觉得心头一悸,说不清的感觉缠绕住他的心房,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异样的感觉——他感觉他离时燃很近很近,仿佛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年追弦轻轻摸着冰冷厚实的殿门,又低声问道:“时燃,你在吗?” 我在。时燃靠在门边无声地回道。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往外跑?外面这么冷,可记得穿的厚一点了吗? 时燃心中天人交战,他不能这个样子见他,可又如何让他立刻回去呢?他刚刚失了剑意,本就是强弩之末,现下又心焦不已,竟猛然间呕出一口黑血来。 这次的动静可让年追弦听见了,可他却不知是什么这是声音,扒着门急道:“时燃!时燃!是不是你?!” 情急之下,时燃哑声说道:“不是!”他的喉咙刚过了血,声音粗噶远不及之前清越,吐字又快,竟也能蒙混过去。 年追弦难掩失望之色,原来里面的人不是时燃,他怔愣一下,又道:“那您是……是那位大人吗?您回家了吗?” 那位大人,回家。他说的是罗刹妖剑吗?也许是听了哪个妖族的人讲过?时燃低垂着眉眼,想了想,干脆换了个声音哑着嗓子说道:“是。” “大人,晚辈年追弦——”年追弦见他承认,连忙恭敬地跪下,话还没说完,便被里面的人打断了: “起来,”时燃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把年追弦奉为心尖至宝,哪里能舍得让年追弦跪他,声音不由得严厉了些,“我不愿意受人跪拜。” 年追弦听这位大人虽看不见他,却知他动作,语气又这样严肃,自然不好拂了他的意,乖巧地站了起来。时燃放下心来,慢慢说道:“我刚听见,你在找一位名叫时燃之人。” 年追弦眼睛一亮,带着一些惊喜的光彩道:“大人!您认识时燃吗?” “嗯……算是……”时燃模棱两可地说,“你先回去,过两日我叫他去寻你。” 年追弦有些急切地抓着门框道:“大人,你见过他了?他好吗?有没有受伤生病?他在哪?我想现在就见他。” 时燃抚着胸口,那里一遍又一遍的过着激荡的暖流——再没有人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的小年更好了。他如何能不想他?如何能不爱他?一颗心已经痴狂到了极致,爱之深重已经无可想象了。 时燃低声道:“他很好。没有受伤生病,此刻他不在这里,待他回来,我会告诉他去找你的。” 年追弦抿着唇,歉疚道:“大人,您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不可以来此处等他?” 时燃沉默了一会,他一向纵着年追弦,如今听他这样低微的语气,心中怜惜异常,叹道:“你后日一早来吧。”虽然明晚他就能恢复正常,他也十分迫不及待地想见年追弦,可到底顾忌晚上更深露重,寒风刺骨,心里实在舍不得,便让他后日早上再来了。 年追弦大喜道:“多谢大人!” 时燃亦微笑,声音却依旧低沉道:“回去吧。” 年追弦觉得自己深夜来访,的确打扰太多,低声说道:“今夜我冒昧打扰您,还请大人原谅。大人,我……我还有最后一点话要说。” “我听过您的事迹,对您十分敬仰。我知道您受了很多委屈,可是好人有好报,您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时燃静静地靠在那里听着,心中泛起无限荒凉与绝望——他已经答应了年华,只要能让小年长久,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即便小年再也不会记得他,再也不会爱他了。 等年华再来的时候,他的一切欢喜和温暖就会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感到快乐,他将彻底变成行尸走肉。 “我会苦尽甘来吗……”时燃轻不可闻地低喃出声。 他知道的,他不会了。永远没有甘来,只余苦涩,无穷无尽地伴随着他没有终点的一生。 年追弦听见了他几不可闻的轻声低语,那语气大有伤心至极之意,他心中微沉,低声劝道:“一定会的,大人你是好人,上天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时燃微微一笑,温声道:“我知道了。” …… 年追弦回去的时候天色蒙亮,顾香河还沉睡着,对他这一夜的离开没有一点意识。年追弦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打算熬些粥把早餐做了,就看见土豆就从上面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 “小年!你起的这么早啊!”土豆很有活力地与年追弦打招呼。 “嘘——”年追弦对他比着噤声的手势,“小河还在睡呢。” 土豆撇嘴道:“哦,这么懒啊。” 年追弦笑道:“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 土豆挠挠头,歪着脑袋打量年追弦:“你心情好像好些了哎?我就说嘛,吃一顿古董羹,保证你什么事都没有了!” 年追弦笑而不语,后日便能见到时燃了,他自然是开心了。土豆见他高兴,也笑嘻嘻地拍着胸脯往边上一坐,拿了个苹果边啃边说:“荀爷爷听  89 说你回来了,想见你呢。你不在这两年他一直很想念你,成天唠唠叨叨地,你若没事,今日和我一起去看看他? 年追弦虽不知荀爷爷是谁,却也一口应承下来的:“好啊,等吃过了早饭,我们一起过去吧。” 土豆把苹果咬出清脆的响:“好啊,哎对了,你对荀爷爷还有印象没?” 年追弦摸着鬓角,心虚地摇了摇头。土豆笑道:“那我得赶紧与你说说,别一会见了荀爷爷,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荀爷爷大名叫荀初,是个树妖,原身是一棵轩辕柏,据说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从小你和小河都是他一直在照顾的,你们把我从城外捡回来时,我也是蒙他照顾,不然就你们俩,早就把我养死了。我们有一阵子一直生活在一起,长大了才各自搬出去的。荀爷爷最喜欢你了,一会见了你,少不得要多唠叨你几句,你啊,就受着吧。” 他又絮絮叨叨地捡了些年追弦的陈年旧事来说,生怕年追弦在荀爷爷面前漏了馅,把失忆的事让他瞧出来,徒惹他伤心。 年追弦用心记下,等顾香河睡眼惺忪地起床了,三个人吃了早饭,就一起往荀初家走。 顾香河的房子离荀初家很近,三人不到一炷香就到了地上的一处铁门,顾香河却不上去敲门,而是对旁边一颗高大粗壮的大树无奈道:“荀爷爷,这么冷的天,您站外面干嘛呢?” 这棵树果然是轩辕柏,浓荫遮地,高可凌霄,只见他顷刻间急剧收缩,散出一阵烟雾蒙蒙后这棵轩辕柏化为了一个瘦高的老爷爷,发须皆白,背脊却直,一点也不佝偻,很有精神的样子。 三个人立刻一齐喊了爷爷,荀初笑咪咪地应了,等目光扫到年追弦时,他神情猛然间变了一变,道:“小年……”一边叫着,一边伸手去抓年追弦的手。 年追弦迎上去握住了荀初的手,抚慰地笑道:“荀爷爷,是我不好,离开这么久。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荀初紧紧回握住年追弦的手,他目光激动,神情有些恍惚,连声道:“好,好,好!我们先进去……” 几个人爬下去,三个年轻人扶着荀爷爷坐下,又生了火煮了茶,这才终于一起坐下来,荀初打量了年追弦许久,终于长叹道:“好,好啊!你好好的,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哎,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年追弦岁第一次见荀初,但心底的感觉做不了假,他很想亲近这位和蔼的老爷爷。温声道:“荀爷爷,以后我再不走了,不会让您再这么担忧了。” “就是,”顾香河笑道,“他再也不敢了,我们都听着呢,再惹您生气,就打断他的腿。” 荀初微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顿了一下,对顾香河和土豆道:“小河,小土豆,你们两个帮我上外面买两串冰糖葫芦去。” 顾香河奇道:“买那玩意还需要我们俩都去?小土豆去。” 土豆控诉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年追弦看着他们笑,站起身道:“我去吧。” “不不不,”荀初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往外掏铜钱,“就你们去,快去吧!一串圆的一串扁的。” 顾香河何等通透的人,早看在荀初说话之前的神情便知他有话要对年追弦单独说,他只是怕离开年追弦失忆的事自己兜不住,被荀初察觉了。不过现下看荀初态度坚决,顾香河只好拉着土豆起来,把桌上的钱收起来无赖地道:“不够不够,再拿点,我还想吃呢。” 荀初笑瞪了他一眼,顾香河哈哈笑着拉着不情愿的土豆走了。 他俩一走,荀初立刻细细看着年追弦,小心地问道:“小年,我听小河说你的梦了,你这两年去找的那个人,你……可有眉目了?” 年追弦点点头:“荀爷爷我已经找到他了。” 荀初失声叫道:“你找到了?!” 年追弦看荀初神色不对,有些紧张:“是啊……怎么了?” 荀初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大,他摇摇手:“没事。你真的找到他了……然后呢?” 年追弦有些害羞,他小声道:“我们在一起了。” 荀初神色温柔下来:“你们又……咳咳,你们在一起了,好……真好……”他的眼眸忽又低垂下去,关切地问,“你们在一起,可开心吗?他待你好吗?” 年追弦脑中浮现起时燃的样子,神色不由得显出一些缱绻和思念:“特别开心,他待我极好。” “嗯……定是如此……”荀初看向年追弦的澄澈清亮的大眼睛,笑道,“你这么好,他怎么能舍得待你不好呢?小年,什么时候可以把他带过来,让我见见么?” “好啊,”年追弦笑盈盈地道,“过两日便带他来见您。” 荀初看着他的笑脸,竟突然有些恍惚——那时他也是这般,穿着飘逸的青衣,身形修长细瘦,整个人灵气逼人。一张清润雅净的小脸,笑起来时圆圆的眼睛变的弯弯的,实在难以让人不喜欢。这就是年追弦,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荀初正陷入深思中,忽然听见年追弦叫他:“荀爷爷?荀爷爷?您怎么了?” 荀初猛地回过神来:“我怎么了?” 年追弦担忧地看着荀初:“您刚才盯着我看,眼圈有些红……” 荀初摇摇头,抬手抚了一下年追弦的乌发,低声道:“没事,人老了,刚才突然想起了我的恩人。” 年追弦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恩人啊?帮过您很大的忙吗?” “他救过我的命,”荀初静静地看着年追弦,温和地笑道,“当年若不是他亲手植下我,我早就不存于世了。” 第四句诗见面 从荀初那里回去后,年追弦有些魂不守舍地,顾香河看的奇怪,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想什么呢?那么认真?来,吃一口。” 年追弦笑着推他一把:“拿走拿走,不吃。” “行,你就嫌弃我吧,”顾香河一点也没有被嫌弃的伤心,高高兴兴地咬了一口,“你什么时候去浮屠塔?用不用我陪你啊?” 年追弦不敢跟顾香河说他昨夜已经去过的事,不然又要被顾香河揪住唠唠叨叨地训上几回。他很干脆地说:“不用,我明天自己去就行。” 顾香河正想说什么的时候,上边忽然传来了磕磕巴巴地呼唤声:“小、小河——小、小、小年——你们在、在吗——” “哎呀我的天,”顾香河一拍脑门,放下糖葫芦揉着耳朵道:“在在在!石蒙!你不用说话,直接下来!” 石蒙利索地跳下来,走起路来倒是虎虎生风的,只是一开口形象就都破碎了:“老胡出出出、出事了!”他满脸是汗,神色焦急的不行。 年追弦和顾香河对望了一眼,两人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年追弦声音 90 发沉地道:“他出什么事了?” “我们今天在、在回生地,靠、靠近逝川那边,遇——遇到了一个妖祟!”石蒙喘着气,眼睛里还透着惊恐的光,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听他说话实在着急,年追弦忙不迭地问道:“你先说老胡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石蒙道:“是、是受了点伤,不过、不过没啥事,就是——” 顾香河比年追弦还急,一听这话,赶紧抓着石蒙道:“你别说了,赶紧带我俩去看老胡!到那一起说!” 石蒙立马带着他俩往胡四虞那里狂奔,幸好几人的房子挨得都近,没跑几步就到了。石蒙就仿佛是一个硬邦邦的石头,叽里咕噜地就滚下去了,年追弦和顾香河也跟上,一下去,便看见胡四虞歪歪扭扭生无可恋地在塌上躺着。 一看他们仨这阵仗,胡四虞胸有成竹地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手二五八万地说道:“都别哭!都别急!我没事!腿破了点皮,中了一个妖咒,现在还没有解决之法,不过不要紧,这个咒不疼不痒,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妖祟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子,就是一身黑衣灵力很高,我和石蒙加起来也远远不是对手,他在逝川附近出现的,看他的样子应该对那里挺熟悉,暂时就知道这些——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果然没什么要问的了,和胡四虞说话真的比和石蒙说省劲一百倍。 年追弦被他这一噎,准备说的都派不上用场,只好走到他跟前,指指他的腿道:“伤的哪条腿,我看看。” 胡四虞仍是高贵冷艳地说:“伤?说了,那叫破皮,我挠痒痒都比这来的狠。” 顾香河直接上来把他的两只裤管都撸上去了,瞬间露出胡四虞血肉模糊的右腿,血已经止住了,可伤的很深,隐约可见白骨。 顾香河一脸的没好气:“我靠!怎么?虱子在你腿上洞房了?你每次挠痒痒都能挠成这样?” 胡四虞还是慢悠悠地说道:“你留点口德——” “闭嘴吧你,”年追弦也皱着眉头,“你家药放在哪里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胡四虞淡淡地哼了一声,大有老子我根本就不需要包扎的样子。年追弦看的上火,终于明白了顾香河说过的“这人有的时候烦人的要命”是怎么个要命法了。 跟他说不明白,年追弦直接伸出两指,对着他的腿打入一道浑厚的灵力。胡四虞一怔,一把按住了年追弦的手,不满地道:“你干嘛?!” 顾香河气得狠戳胡四虞的脑门:“给你疗伤啊!瞎了?!” 胡四虞将年追弦的手扒拉到一边去,捂着自己的伤腿道:“这点小伤,浪费这个灵力干嘛?哪有被蚊子叮个包还得上夹板的?哪有掉根头发还得涂伤药的?你们,呵,就是夸张。” 没救了。年追弦往床沿上一坐,面无表情地说:“就这么夸张了,用不用把你打晕?” 顾香河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招呼道:“石蒙!过来!” 从来插不上话的石蒙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喜滋滋地说:“咋、咋啦?” 胡四虞这才有点不敢作了,就石蒙那死心眼,顾香河要是让他给自己脑袋来一下子,自己不傻也得半残。 他老老实实让年追弦给他处理了伤腿,略有些嫌弃地戳了戳腿上厚实的纱布,仰天长叹了一声。年追弦挥开他的手,无奈道:“别乱碰了,好好养着吧。对了,那妖祟是主动攻击你们吗?还是你们招惹到他了?” 胡四虞吹胡子瞪眼道:“我招惹他?!我招惹他?!是他先打的我!” 年追弦道:“好好好。你先歇着吧,我们再去查查你中的咒是什么。”刚才他和顾香河分别探了一次,却没在胡四虞体内发现任何异样。可胡四虞手掌心妖异的黑色印记又确实说明,他的确是中了一种密咒。 晚上年追弦躺在床上又一次失眠了,他翻滚了一会,最后还是蓬乱着头发坐起身来,心道:“老胡灵力高人又机灵,可还是占不到上风。他遇到的妖祟如此厉害,又是出现在逝川附近,那里离杀灯殿那么近,若是时燃回来却刚好撞上了那妖祟,那该怎么办?时燃灵力好像很不稳定,忽高忽低的,之前又受了伤,若是遇上妖祟只怕会吃亏。”他越想越担忧,终于坐不住了,又一次在夜黑风高之时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杀灯殿内,时燃坐在大殿正前方的黑沉冰冷的座椅上,对着前方的空气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他的前方空无一人,却有一道女声清楚地传来:“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任年华拿捏啊!你怎么能把剑意给他?” 时燃道:“已经给了。” “是给了,你可以拿回来啊!”女声上火地说,“你的剑魂犹在,想要拿回剑风剑意和灵力,都不是什么难事啊!” 时燃摇摇头:“我甘愿的,别劝了。” 这女声的语气十分无奈:“你要知道,若是年华拿着你的东西去做事,若是好事那便算了,若是做了什么坏事,可都是要算在你罗刹妖剑头上的。” 时燃道:“我知道。” 女声半天不说话了,时燃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疏离地道:“鬼帝大人,你还有什么事吗?” 鬼帝冷哼道:“我可担待不起你这一句大人。你急着想赶我走我理解,那个事……是我办事不利,对不住你……” “此事别再提了,”时燃有些疲惫地说,“明日小年会过来,你身上鬼气太阴,还是早些离去吧。” 鬼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忽然她顿住,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杀灯殿外有人,这个时候谁会来?” 时燃第一反应就是莫非小年来了?但他又不确定,毕竟他们已经说好了,明日一早见,这深更半夜的,小年怎么会来呢? 鬼帝道:“我出去看一眼。” 说完,大殿里登时就安静了,没过一会,女声又出现了,她有些犹豫地说:“是……是追弦公子,在外面站着呢,那个……你们聊吧,我就走了啊。”她把话撂下就跑了。 时燃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一听到外面的人是年追弦,他心中猛地翻滚起焦灼的火海来——怎么这么不听话?说好了明日一早过来的,为什么半夜跑来门外等着?如果不是鬼帝恰好过来了,自己灵力不济,听不见门外有人,岂不是又要让他等上一夜?外面又黑又冷,他怎么就非要来受罪?难道他不知自己见不得他吃苦?还要这样伤他的心! 时燃平息了一会,勉强压抑住怒气,一步一步快速地向上走去。 门外年追弦站了有一会了,他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什么妖祟也没遇到。但年追弦不敢放松警惕,他在杀灯殿门口守着,静心感知着周围有无异常,忽然,他感  91 觉到了身后殿内似乎有人靠近大门。 年追弦心道:“莫非我的灵力打扰到了那位大人休息……” 正想着,忽然身后的门开了,年追弦听见动静回身望去,只见时燃正站在那里,一袭利落的黑衣风华绝代,俊朗的容颜隐在黑暗中,神色莫辨,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晦暗不明地看着自己。 年追弦忽见时燃,一时间大喜过望,脑中“轰隆”一声,简直欢喜的什么都忘了,也没发现时燃神色不对,喊着他的名字便三步两步地奔过去,张开双臂要往时燃身上扑。 却在近身的那一刻,被时燃抓住了手腕扭到身后。时燃的一只手擒住了年追弦两只手腕不让他抱,一双眼睛越发幽深地看着年追弦不说话。 年追弦动了一下,双手被时燃钳地死死地,根本动弹不得,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一点委屈,轻声问道:“时燃,你……你怎么啦……” 第四句诗惩罚 时燃本来出来之前已经将怒气堪堪压抑住了。但是一推开门,被外面寒冷的夜风一吹,再看见不远处那人有些单薄的青衫,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心想说他几句,可是却发现面对年追弦自己是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又气又恨之下只能拿住他的双手不给他抱,沉着脸看着他一言不发。 时燃心中如何能不气呢?他曾在火海中来不及救出他,曾看见归海子将他湿淋淋的从水中抱出来,曾看见他浑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里没了呼吸,他气年追弦,也更恨自己。 年追弦为他挡下一击而身死一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苦,他本就气急,见到年追弦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时年追弦的凄惨模样,脸色顿时又沉下去几分,忽然抓住年追弦的手腕带着他向下走去。 沉默着走到了杀灯殿主殿,时燃不顾年追弦一路有些惶然地叫他的名字,压抑着想要回应他的本能,把他领到了主殿中央的圆台之上,一语不发地一手揽过他纤细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臀,猛地带着他升高了数丈,几乎快到了大殿之顶。 突然登高令年追弦惊骇之极,这实在是太高了,刚才那巨大的圆台在现在看来简直渺小至极。他慌乱地手脚并用紧紧攀附住时燃,颤声求恳道:“时燃你别——我怕高!我怕高!” 时燃当然知道他怕高,双手牢牢地把他抱的极紧,见他发抖心中早就怜惜地不行,但却还是强硬着心肠冷声喝道:“你也知怕的滋味了?可知错了?” 年追弦六神无主,此刻让他说什么都行,他带着一丝哭腔说道:“知错知错,我知错了!” 他这个样子,时燃看的心软成一片,瞬间落回地面,一手还抱着年追弦,一手轻抚他的背。看他怕成这样,已经暗暗生了悔意,实在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唯有心中长叹一声。 年追弦双脚踩到实地,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果说刚才他只是对时燃的一言不发有些困惑和惶然,现在可是真的委屈极了——一直以来时燃对他实在是太好了,突然这样年追弦心里难以接受,他眼眶发热,却倔强不肯让眼泪流出来,伤心道:“时燃,你怎么不理我还吓唬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又不与我说,我都不知我要认什么错?” 还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会安全了,开始秋后算账。时燃心中无奈,低声道:“深更半夜你不睡觉,跑到这里吹冷风,你……你怎么不明日白天来。”他不敢说与年追弦说好了明日一早相见的事,那毕竟是年追弦与“那位大人”的话,他不该知道才是。 年追弦委委屈屈地说:“我本来是想明日过来的,可是我的一个朋友在这附近遇到了妖祟,我怕你回来正好撞上会有危险……” 竟是这个原因。时燃心软地不成样子,针扎一样地泛着细小深刻的疼,他轻声道:“我遇到妖祟会有危险,难道你过来你就没有危险了吗?” 年追弦抬眼认真地看着时燃道:“我这个轮回是青玉妖,灵力很高,能保护你。” 时燃一下子被“保护”二字灼得心都在流血,而年追弦还不知死活地说:“这件事我没有错……” “那之前呢?”时燃一把扶住年追弦的双肩,“你连灵力都没有,扑上来做什么?我那样苦苦地哀求你,说我害怕,你为什么不理会我?” 年追弦知道上一轮回给时燃的伤害很深,却没想到深到如此地步,竟叫时燃这般念念不忘摧心断肠。他看着时燃赤红的双眼,心里难受极了,抱着时燃颤抖的身躯叫道:“时燃!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不能看着你受伤啊……对不起……” 时燃面色发苦,目光有些痴然地说:“你拿命护我,还要与我说对不起?”他心头大恸,一时间又爱又恨,万般情绪涌上来,竟让他怔怔地垂下泪来,喃喃道,“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别这样说!”年追弦伸手去捂他的嘴,心焦道,“你别这样说,时燃……是我惹你伤心了,你想怎么罚我都成,别这样说你自己好不好?” 时燃迷蒙着眼睛,看着他爱极了的珍宝,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紧了他狠狠地吻他的双唇,尖利的牙毫不留情地啃噬着年追弦娇嫩的唇瓣,瞬间就尝到了血腥味。时燃却吻得越发凶悍,野兽一般毫无章法地乱啃一气,一丝温柔都没有,好像要这样去发泄他心中无边的恨。 可恨归恨,他的爱深厚汹涌,半分也不曾减少,甚至愈发地深沉怜爱。 时燃吻了很久,年追弦的嘴唇被他啃咬的惨不忍睹,一开始年追弦还努力地去回应时燃,可很快就跟不上时燃狂风暴雨般的节奏了,最后只能被动的承受着这个堪称粗暴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时燃终于放开了年追弦,他用额头抵着年追弦的额头低低喘息,年追弦的嘴唇红肿破皮,有的地方还流着血,然而这样被摧残□□过得嘴唇却更加的娇艳欲滴,像一朵不堪风雨侵袭的柔弱花瓣。 时燃猛地疼惜起来,他一手抱紧了年追弦,一手小心地去碰了碰年追弦的嘴唇,低喃道:“小年……对不住。” 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住……你没做错任何事,错的是我。” 年追弦双手紧紧环着时燃的脖颈,他刚才看见时燃掉泪,心里简直比之前受得所有伤加起来还要疼。用红肿的嘴唇一下一下地亲着时燃的脸颊和唇角,将他的泪痕吻去,柔声道:“你没有错,时燃,你没有错。” 时燃由着他亲,红着眼睛小声祈求道:“小年,别再离开我了……” 年追弦搂紧了他叠声道:“不会!绝对不会了!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好自己!” 年追弦努力地不去想那一地的鲜血和破碎的玉石。心中默默祈祷着:“让这一切都是假的 92 吧,是劫数给我编织的美梦。我情愿眼前的人不是真实的,我情愿承受永久的相思之苦,我情愿这世上从来没有时燃,我情愿是我疯了……”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无论成败与否,时燃都不会痛苦了。 时燃亦将怀中温软的身躯抱好,沉醉在这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温情里。从他和年华做了交易的那一刻,他就像一个服下不知名剧毒的将死之人,煎熬着等待着毒发,又默求这毒药能晚一些夺走他的命。 时燃贴着年追弦的耳朵说:“这两日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脸色都憔悴了。”其实年追弦的脸色红润还算不上不好,只是时燃知道他连着两晚没睡,心里担忧,想叫他赶紧休息。 年追弦被他说中,却怕他担心不敢承认,摸了摸自己的脸只好含混道:“我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脸色不好吗?是这里光线太暗了……” 时燃看他这般耍赖,也无话可说了,微笑着捏了捏年追弦的脸颊,突然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无奈道:“你最会拿捏我,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年追弦对踩不到地面这事还心有余悸,赶紧向下看了看,还好,这个不怕。他扭过头对时燃笑道:“干嘛?又想吓唬我?这点高度我可不怕。” 时燃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低笑道:“这里光线太暗了,怕你绊到。” 年追弦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控诉道:“你……你拿我刚才说的话噎我。” 这会功夫时燃已经抱着他离开了主殿,拐了两个弯,进了一个漆黑的偏殿,时燃将年追弦轻轻放到冰冷却柔软的床上,一挥手点燃了几盏灯烛,年追弦这才看清这是一座寝殿的样子,只是依旧是除了黑色再无其他了。 年追弦这才想起此间主人,忙抓着时燃的手问道:“时燃,那位大人在哪里?我来到他家都没有拜访,这也太失礼了。” 时燃轻咳了一声道:“他不在,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不必担心。” 年追弦点点头:“那我就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好?都没有告诉他一声。” 时燃低笑道:“你安心便是,我与他……渊源颇深,他不会介意的。” 年追弦这才放下心来,在烛光下愣愣地打量着这寝殿,忽然轻声说:“这位大人应当心里很苦吧。” 时燃神色一僵:“为什么这么说?” 年追弦低声道:“他的住所太压抑了,全是漆黑一片的颜色,这么大的宫殿,却都是一个人独居的痕迹。他的家叫杀灯殿……这是他自己取的吗?” 时燃道:“不是。这里在他现世之前就叫杀灯殿,是妖族始祖取的名。” 年追弦轻轻皱了眉,不解道:“这名字听起来寒意森森,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 时燃侧过头,面上无可抑制地露出一丝凄然,他自虐一般地说道:“那位大人从妖族至宝化形而来,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从来没有光愿意照耀他。即便有,”他顿了一下,低低说道,“……也不长久。” 第四句诗给他吧 年追弦听地心下恻隐,一抬头见时燃竟是面色惨然,忙道:“他是你的好友,我不该提这事。我们不说这个了,时燃,你累不累?我们休息吧。” 时燃躺在年追弦身边无声地揽住他,平日里冰冷异常的床铺上有了他,时燃这才感觉出一丝柔软和温暖来。他摸了摸年追弦的脸,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年追弦唇瓣上的伤痕,低声道:“是我不好,还疼吗?” 年追弦笑着亲了一下他的手指,两只修长柔软的手包住他的大掌,一边安抚的揉一边道:“你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疼呢?别自责了。” 时燃还是皱眉,凑过去轻轻地含着年追弦的嘴唇小心地啄吻,动作轻的让年追弦有些痒。他笑着迎上去响亮地亲了亲时燃的眉心,直到那里舒展开不再轻皱着,这才移下来吻时燃的嘴唇,舌尖温柔地勾住时燃的舌头细细地舔,安抚意味极浓。 时燃心中发软,吸吮着年追弦的唇舌缠绵地回吻,神色温柔缱绻,吻得分外小心熨帖。怀中人的身躯又娇又软,时燃渐渐呼吸粗重起来,他习惯地去捉年追弦的手向身下带去。 年追弦在上一轮回与时燃相处那小半年时间里对此事已经熟悉得很,这一次却没有顺时燃的意,他反抓着时燃的手,带到自己的衣带处,低声道:“时燃,我不想用手了,你教我吧。” 时燃松开年追弦的唇,用脸轻柔地贴着他的脸沉默了。他一直怕弄伤了年追弦,无论年追弦怎么好奇,他也没有再进一步,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可是这次,时燃罕见地沉默了。 两人谁也无法说出口自己的顾虑。年追弦怕这些都是假象,破劫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他想象出来爱人,而时燃则知道等年华再来时,他就会失去他的所有了。 所以此刻两人的心里活动出奇的一致——给他吧,毕竟漫长的余生我就要靠这些回忆过日子了。 年追弦见时燃半天不做声,以为他又要拒绝,便开始耍赖地撒起娇来:“时燃……时燃……” 时燃被他唤地又难受了几分,大手顺从的落在了年追弦柔韧的腰间,慢慢地抽开了带子。 他复又吻上年追弦,一边在他的脸颊处流连,一边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伏在床上,时燃顺着向下吻他细白的脖颈,将他浓密的乌发拂到一边,吻得细致又小心。 时燃覆在年追弦身上,年追弦动不了,只好小声地喊:“时燃,时燃……” 时燃低低地回应道:“小年……” 年追弦低声道:“我想转过去,我也想吻你。” 时燃顿了一下,他目光怜惜,贴着年追弦的耳后柔声说:“这样你能少辛苦些。” 年追弦感受到时燃凛冽似寒铁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耳后,心中无比安稳,他扭了扭身子道:“我不管,我要转过去。” 时燃一向拿他没办法,只好将年追弦轻柔地抱着翻过来。时燃一看便忍不住垂下头亲了亲他,他的宝贝一张小脸在灯下清雅似画,盈盈一笑双颊晕出绯红,登时叫他葬送了心魂。 这一刻他的情生意动,他将永远铭记于心。 年追弦知道时燃体贴地忍着难受准备了很久,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如撕裂一般的剧痛。他脸色发白,额角沁出汗珠来,双腿都在发颤。而他却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只是依恋地将脸埋在时燃的肩窝,双臂环着时燃的脖颈,不住地吻着他的脸颊。又不停地唤着时燃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低声说着:“好喜欢你。” 他们缠绵了许久,最后年追弦累的昏睡过去,对后来时燃抱着他去给他清理身体的事一概不知了。时燃仔细地看了年追弦,没有受伤,却还是不放心给他涂了药,这才加倍小心爱护地 93 抱着他睡了。 这一夜时燃竟然浅浅地睡着了,虽然他醒的极早,但确实是安眠了一晚。时燃温柔怜爱地看着他怀里心爱的宝贝,闭着眼轻轻吻他的鬓角。 过了很久年追弦才醒过来,稍微一动就感觉浑身酸疼,不过他也不在意,醒来了就凑上去亲时燃的下巴。时燃被他哄地轻笑,大手抚过年追弦细瘦的腰肢,停留在他的臀尖,轻轻地揉了揉,低声问道:“还疼不疼?” 年追弦到底是身体稚嫩了些,做这事还是有些吃力,此刻那里还是感到不适和轻微疼痛,但他盈盈一笑,面上一片欢喜道:“我一点也不疼,时燃……我真喜欢你。” 他一向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时燃听得心中欢喜异常,可是这般直白的表达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来,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倾过来捧着年追弦的脸吻了吻。 好在年追弦明白他说不出来的表达,笑嘻嘻地任他亲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紧张道:“时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地宫和地中城的房子一样,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年追弦一时间判断不出时辰。 时燃温声道:“大概辰时过半吧,怎么了?” 年追弦挣扎着坐起身来,时燃忙不迭地伸手扶抱着他让他坐稳,年追弦拍了下大腿道:“完了完了,顾香河非得气的骂人不可!” 他絮絮叨叨地跟时燃把这个轮回的事说了,时燃一直耐心地听着,只有听他提起荀初的名字时神情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自然了。 两个人很快从地宫出来,年追弦双腿还有些发抖,走得慢悠悠地,时燃看的好笑又心疼,想抱他走年追弦却死活不肯,倒不是嫌丢人,而是怕他彻夜不归结果第二天被人抱回来这事会被顾香河他们几个磨叽个没完没了。 他们刚穿过回生地,绕过浮屠塔,时燃甚至还没仔细地看一看这高塔,迎面就走来一个大胖小子,圆滚滚的瞧着特别喜庆,他一见年追弦,立马扯嗓子嚎道:“找到小年了!!!” 一瞬间,整条街上都是: “找到了找到了?!在哪呢?” “哎呦喂!这不就不是嘛!这孩子也不小了!总是乱跑!” “看把顾香河他们几个急得!” “小年旁边的小伙子是谁啊?” “哎呀,看着眼生,不认识啊。” “长得这么好看啊?瞧着比小年长得还好看些呢。” “拉倒吧,我觉得小年更好看。” 这街上鸡飞狗跳的,年追弦不断回答着:“好的好的。”“现在就回去了。”“不会了,不会乱跑了。”“我没事,好好儿的呢。”“这是我的心爱之人。” 幸亏大早上的人不算多,但是传播能力也不可小觑,年追弦此刻说的话马上就能传出一条街。等他拉着时燃回到顾香河那,就见顾香河、土豆、石蒙和胡四虞一字排开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等着呢。 见这阵仗,年追弦心虚地摸了摸鬓角,笑眯眯地说:“这是——” 顾香河接道:“时燃。” 小土豆道:“剑灵一族的。” 石蒙道:“长得俊、俊极了,我看还、还行。” 胡四虞耷拉着眼皮勉强上下打量一下时燃,不确定的说:“灵力……挺高的?” 顾香河又道:“你昨晚不睡觉就是跑出去找他来着。” 小土豆道:“以后再也不会了,哎——鬼才信。” 石蒙道:“你们感、感情很好,我觉得、觉得是、是挺好。” 胡四虞大概是没什么要说的了,便用鼻孔发出一个气音结束他们的阴阳怪气。 话都让他们说了,可能年追弦和时燃还在两条街开外的时候,这边几个人就把信息掌握得差不多了。年追弦只好笑容不变地指着他们几个对时燃道:“这是顾香河,是白玉妖,灵力很厉害。这是小土豆,是个地黄,很可爱的。这是石蒙,是个石妖,心善灵力也高。这个是老胡胡四虞,是个萝卜,人聪明本事也多。” 时燃刚才路上就听年追弦说过了,此刻见了人,知道他们都真心待年追弦好,心中感激,得体地行礼道:“在下时燃。” 几个人站起来勉勉强强地还了一礼。顾香河不大情愿地说:“先进来吧,别站在外面了,”说完快速地剜了一眼年追弦,气道,“发动整个地中城找你,你也算是几百年以来第一人了!” 年追弦赶紧摆着笑脸道:“放心放心!以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顾香河瞥了一眼他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倒也相信年追弦应当是不会再不打招呼就乱跑了。 第四句诗怀疑 几个人进了屋落了座,顾香河一边煮茶一边还在数落:“你走就走吧!你倒是留个字条啊?!一声不吭就跑!你这什么毛病是!” 年追弦嘟囔道:“我那不是着急吗……” 胡四虞又开始那种腔调:“对,你着急,我们都不着急,都悠闲。” 年追弦举起手来:“真错了真错了。” 顾香河又瞪了他一眼,暂且放过了他,看向时燃道:“他之前口口声声地说他对不起你,天天魂不守舍地,这回你们好了?你不怪他了?” 时燃看了一眼顾香河,道:“小年没有对不起我,”他低头去看年追弦,温声道,“怎么乱说话?你那样护着我……哪里对不起我?”顾香河的话叫时燃心中酸涩,他紧握住年追弦的手,眼里带了些轻微的责备之色。 土豆道:“时燃,你会留在地中城吗?反正我们不会同意小年离开地中城,他是玉妖,地中城最适合养玉了。” 时燃认真答道:“我不会离开地中城,小年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 年追弦朝他一笑,时燃心中一动,却也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亲热,只好按捺住,也对他微微一笑。 这两个人眉目含情,顾香河几人也在眉来眼去—— 土豆对顾香河眨眨眼,我放心了,只要小年不会走就行。 顾香河翻了个白眼,冲胡四虞挑挑眉,这个时燃,我觉得还行,你觉得呢? 胡四虞挑剔地撇撇嘴,也就那样吧,这事得长久地看,现在看着他,嗯……还——还行吧。 土豆摸着下巴,挤挤眼睛,不过吧,小年对他也太好了吧?看得我很不爽。 顾香河努努嘴,他对小年也不差,我看是真心的。 土豆皱眉,一脸嘲讽,哎呦,你还能看出来这个呢? 顾香河勾着嘴角,瞎吗你?不信你问老胡! 胡四虞老神在在地点点头,眼神的确是骗不了人的…… 这几个人互动地热火朝天,石蒙一直坐在一旁看着,平时他都是插不上话,但是会跟着忍俊不禁地笑。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脸上没什么笑模样,时不时地还看时燃  94 两眼,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顾香河这会终于发现石蒙不对劲,一般他们眼神交流时石蒙是会很积极地参与的,他捅捅石蒙,冲他挑挑眉,你倒是发表点意见啊。 石蒙看了看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沉默地摇了摇头。 晚上吃饭还是古董羹,年追弦发现顾香河这人对古董羹有执念,凡聚会必吃古董羹,不过年追弦倒也喜欢大家这样热热闹闹地围着一个锅吃饭。 这次和上次的心境是大大不同了,年追弦终于尝到了古董羹的鲜辣浓香,他一边吃,一边小声地照顾着时燃:“时燃,这个是不是太辣了?你吃的惯吗?”之前和时燃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时燃做的饭菜都没有这样的重辣口味,年追弦担心时燃吃不好,“你放在这个碗里涮一涮再吃。” 时燃笑道:“我都吃的惯,你不用担心我。” 土豆看年追弦对时燃这么无微不至,心里不忿,一脸不乐意地考人家:“时燃,你知道小年最爱吃什么吗?” 时燃不假思索地夹了烫熟的羔羊肉,又夹了些白菜和香菇放到年追弦碗里,笑道:“这样可对?” 年追弦的回答响亮极了:“对!” 顾香河立刻被烦的不行,对年追弦嗤道:“看你这点出息吧,”又摆摆手对土豆说道,“你消停会,吃饭。” 胡四虞根本对这帮人理都不懒得,就一个劲地吃。土豆看他两眼,吸吸鼻子道:“老胡你多少天没洗澡了?是不是伤着不方便?晚上我帮你吧。” 胡四虞毫不犹豫地说:“不用,谢谢。你才臭。” 一直沉默地石蒙看了一眼胡四虞,忽然伸出筷子给时燃夹了一块鸭血,这回他没有结巴,因为他只说了一个字:“吃。” 这鸭血是顾香河自己做的,鲜红的一盘放在石蒙那边,还隐隐有些血腥味。煮好后的鸭血呈暗红色,像个嫩滑的豆腐块一般,时燃看着碗里的鸭血顿了一下,却没动作。 年追弦很快把这碗里的鸭血夹走了,大大咧咧地放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吃一边对石蒙道:“石蒙你别给时燃夹这些了,他从来不吃的。”年追弦早就摸清时燃的口味,他不怎么吃肉,不吃的大部分肉类都是带红血的。 年追弦给时燃夹了两片青笋和几只大虾,时燃心中一暖,对他笑了笑,又看着石蒙礼道:“拂了石兄好意,实在抱歉。” 石蒙大概是不愿意结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顾香河奇怪地看了一眼石蒙,很大方地说:“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只要待小年好,我们就是兄弟,不用见外。石蒙,你又不知人家口味,别乱夹菜。” 石蒙“嗯”了一声,果然没再有动作了。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吃完了饭顾香河开口赶人了:“小年,你的房子石蒙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和时燃去那住吧,我送你们。” 年追弦也正有此意,多了时燃,总不好还住在顾香河家,不过他的房子离顾香河的房子还真不远,顾香河把他们送到以后也没下去,直接回家了。 顾香河到了家,果然看见石蒙和胡四虞都没走,他随口问道:“把小土豆支走了?” 胡四虞“切”了一声,道:“他还用支走?吃饱喝足拍拍肚皮就走了,傻子一个。” 顾香河哼哼两声:“那倒也是。正好,他就是个碎嘴子,有他还真没法说。好了,这回说说吧,石蒙,你今天怎么回事?对时燃那么大敌意?都能上赶着给人夹鸭血了,我要不那么拦着你,我都怕你干出更让我惊诧的事来。” 胡四虞也一脸认真地看着石蒙,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太了解了。小土豆心思单纯,又是半道加入的,对这事看不出来,年追弦不记得之前的事,也没观察到石蒙的反常。可瞒不了顾香河和胡四虞的眼睛—— 石蒙又憨又呆的,看所有人都觉得是好人,即便不说话也都摆着蠢蠢的笑脸,今天一天沉着脸就已经很意外了。况且他竟然能给才见了一面的人夹菜?他的胆小羞涩又迟钝的,这事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他能做出来的。 石蒙顶着他两人目光的压力,结巴道:“我、我……我觉得,时、时燃他、他有问题!” 顾香河一拍脑门,指着石蒙面色不善地道:“大哥,你表现的那么明显,这个我们看出来了,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石蒙本就结巴,一着急就更结巴,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急得冒汗,忽然灵光一闪,用力地指了指胡四虞受伤的腿。 顾香河和胡四虞的表情一瞬间就严肃了,胡四虞十分开门见山地说:“你意思是那个妖祟是时燃?” 石蒙说不出话,只能大力地点头。 顾香河向前倾着身子,脸色发沉地说:“石蒙,这话可别乱说,你有证据吗?” 石蒙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身体,又指指自己的头顶和鼻子,胡四虞皱着眉说:“身形?身高?气息?这些都没用,你有直接证据吗?” 反正他们看得懂,石蒙干脆比比划划,胡四虞看了还是摇头:“那天的妖祟是不耐血气,但是一块鸭血也证明不了什么,也许他就是不爱吃呢,这样根本没法定罪的。” 石蒙静了一会,终于从怀中掏出一本残本来,翻了两下,找出一页指着道:“你、你的咒,可能是、是这两个其、其中一……一个。” 顾香河和胡四虞都凑上去看,只见这一页上面记载了两种咒术。 劫命咒,大凶之咒。中咒者掌心出现墨黑圆形印记,精魂灵力会为施咒者所夺,日益萎靡,直至身死。中咒之人靠近施咒者身上会发散腐叶气味,解咒需施咒者亲手打散并用灵力通畅全身。 赊命咒,中庸之咒。中咒者掌心出现墨黑圆形印记,精魂灵力会为施咒者所借,中咒之人无明显不适,靠近施咒者身上会发散腐叶气味,无需解咒,十七日赊欠之日一满则咒术立解。 两种咒术形神相似,而结果不同,故并论记载,望后人明辨。 一时间顾香河与胡四虞人都愣住了,石蒙默默地抿嘴,房间里只剩胡四虞身上散发的淡淡腐叶气味在鼻尖如蛆附骨般萦绕不去。 半晌,胡四虞道:“你们知不知道,地中城里,不止我一人中咒。” 第四句诗底细 年追弦还是第一次来自己的房子,这和顾香河那屋子格局差不多,简简单单的房间和摆设,却被人打扫的很细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这是只能是石蒙的手笔。 年追弦的房间比杀灯殿要温暖明丽的多,房间收拾的的十分整洁,中间是一张柔软的木床,柔和的木色雕花极其精致,青色的帐幔轻柔朦胧,一尘不染,房间另一边摆着一张小小的案几,上面素白的瓷瓶里还插着几只红梅。  95 这屋子里都是年追弦清恬雅致的气息,时燃心中温软,低声道:“小年,你这里,果然比杀灯殿好太多了。” “那你就在这里住下吧,不要回杀灯殿了好不好?”年追弦搂着时燃笑道。 时燃轻轻抚了一把年追弦的墨发,轻声道:“那当然好。”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漆黑的匕首来,这匕首年追弦太熟了,看见它,年追弦有些心虚地不说话了。 时燃将它又一次郑重地放在年追弦的手里,低声说道:“小年,别再扔了它。”那次若不是云沉白佯攻,诱年追弦扔出匕首,年追弦怎么会被打成重伤?时燃心里到现在仍然害怕,他认真地看着年追弦等他的承诺。 年追弦收紧了匕首,点头道:“我绝对不会再把它弄丢的。” 时燃这才笑了,他环视了一圈这屋子,柔声问道:“小年,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么?” “这还用问吗?”年追弦笑嘻嘻地把时燃按到床上,居高临下地弯腰亲了亲时燃的额头,捧着他的脸认真道:“这是你的家啊。” 家这样灼热的字眼时燃从来没触碰过,他拉过年追弦让他摔在自己的怀里,又翻过身轻松地把他压在身下,年追弦的乌发在素色的床单上铺开,好看的叫时燃挪不开眼。 时燃俯下身轻吻了年追弦散在床上的发丝,年追弦还以为时燃过来要吻他,闭着眼睛微张着嘴都准备好了,等了一下却不见他动作,睁开眼睛一看时燃却去吻他的头发了。年追弦侧过身,不满地去咬时燃的下巴,气哼哼地道:“你亲我的头发干嘛?亲我亲我。” 时燃失笑,被他逗得虎牙都露出来了,他如他所愿地捧着年追弦的后脑勺吻上他的唇,辗转流连吻的缠绵极了。两人吻着吻着动作就变了,又是一夜缱绻痴缠。 第二日年追弦破天荒的比时燃醒的早,他醒来却没动,赖在时燃怀里看他的脸,越看越心生喜欢,偷偷地吻了吻时燃的唇角,然后悄悄地下床了。 时燃只余剑魂和残破的剑气,灵力又稀薄,之前情绪大起大落,身体早就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年追弦对他实在贴心,这屋子又让人感到无限温柔沉溺,时燃竟第一次睡的这么沉,连年追弦起身都没感觉到。 直到他下意识地圈揽了一下,却抱了个空,时燃这才猛然惊醒,翻身坐起,略微有些惊慌地唤道:“小年!” 年追弦听见他呼唤赶紧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条干净的布巾,古灵精怪地笑道:“夫君,你醒啦?我给你擦脸。” 此情此景让时燃几乎以为身处于梦幻之中,他也能过上这样好的日子吗?他无味的余生里若能有这样一刻拿来小心珍藏,也算不枉了。 时燃呆愣着被年追弦轻柔地擦了脸,这才有几分回神了,他后知后觉地一把抓住年追弦的手,低声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没听清吗?”年追弦笑盈盈地抽出手,转身欢快地跑出去了,“没听清可就没有喽。” 时燃看着他轻盈似羽一般地身影跑出了他的视线,抬手抚住了心脏,那里早已经是铜墙铁壁的囚牢,他心爱的少年,永远也不可能跑出去了。 年追弦上到地面,见天气极好,想了想对下面喊到:“时燃!你快出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时燃很快就收拾好也上来了,见年追弦欢欢喜喜的,自己也不由得喜悦微笑,拉过年追弦的手问道:“要去见谁?” 年追弦带着他往荀初的家走,笑道:“一个和蔼可亲老爷爷,对我可好啦,我与他提起过你,他说若是你回来了,要我领你去看他。他是一棵轩辕柏,前面就是了。” 时燃顿了一下,道:“轩辕柏?他叫什么名字?” 年追弦道:“叫荀初,怎么啦?” 时燃微微握紧了年追弦的手,微笑道:“无事。不过既然是去拜访,总不好空手去。” …… 最后两人快走到荀初的门前时,时燃犹豫地看着年追弦道:“小年,你确定这样真的合乎礼数吗?” 年追弦笑的前仰后合,围着时燃转了一圈,又哈哈笑道:“放心吧,我们投其所好,荀爷爷肯定高兴。” 时燃看着自己手里的稻草靶子,上面足足插了五六十串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喜气洋洋。看了一会他也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爱怜地戳了一下年追弦的鼻尖。 这次到了荀初家门口,年追弦一眼就看见那棵高大挺拔的轩辕柏,他冲上去笑呵呵地打招呼:“荀爷爷,你怎么又站在外面啦?” 轩辕柏摇了摇,渐渐缩成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摸着白花花的胡须道:“今天天气好,我喜欢在外面站着,”忽然他被眼前这鲜红的糖葫芦棒子勾得一愣,不由得惊叹道,“啊……” 年追弦一笑,问道:“时燃给您买的,荀爷爷你喜不喜欢?” 荀初接过来嘿嘿笑:“这么多?喜欢。” 年追弦得意地朝时燃眨眨眼睛,拉过时燃的手,高高兴兴地向荀初介绍:“荀爷爷,这就是时燃,我的爱人。” 荀初忽然一愣,将扎满糖葫芦的稻草棒子放到一边,上前两步看了眼时燃,脸上浮现出几分恭敬的神色,下意识道:“您……” 时燃怕他多礼,抢先拱手礼道:“在下时燃,见过荀前辈。” 荀初恍惚那一下便反应过来,年追弦还在一边,他不能表现的太过恭敬,岂不奇怪?但是受时燃拱手一礼他又十分过意不去,心道一声折煞,连忙扶了一把时燃的手:“别多礼了,好,你们……你们很好。” 荀初把他们请进了屋,抢着要泡茶,被年追弦失笑地拦下,他哭笑不得:“荀爷爷,怎么能让你干这些?您坐着等着就好。” 时燃从年追弦手中拿过茶具,温声道:“我来吧,你去陪荀爷爷坐着。”他朝荀初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荀初这才有些不安地由着年追弦把他扶走了。 能喝着大人泡的茶他也算妖族第一人了,荀初心中简直感慨万千,他忽又想起一事,对两人说道:“小年,呃……那个时燃,最近你们出去要小心些,地中城附近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妖祟,到处给人下咒,很多人都中招了。” 年追弦立刻想起胡四虞手心的黑色印记,忙问道:“是不是掌心显印?黑色的。” “不错,”荀初道,“是不是你们几个有人中咒了?” 年追弦点点头:“老胡中咒了,还受了伤。” 荀初道:“受伤了?我听说的都是中咒,没有人受伤啊?小胡这孩子定是追着妖祟打了。” 这倒十分有可能,这两日年追弦顾着时燃,竟不知地中城里有多人中咒之事:“荀爷爷,你可看出那是什么咒术?有没有性命之危?” 荀初摇头道:“那倒是看不出。不过中咒之人精神尚可,看着没事 96 人一般。而且这妖祟从不伤人,当然小胡除外,我倒是觉得,他虽无善意,但也没甚恶意。” 年追弦点点头,又随意和荀初聊了些,便和时燃起身告辞了。荀初将二人送到门口,让年追弦先爬上去,他在时燃身边用低不可闻地声音说道:“恭喜大人失而复得。” 时燃沉默了一瞬,道:“多谢你照顾他。” 荀初摇摇头低语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小人多嘴一句,大人与追弦公子破镜重圆,万望珍惜啊。” 还没等时燃答话,就听年追弦在上面唤道:“时燃,你怎么不上来呀?” 时燃低低一笑,浮光掠影一般,他看了荀初一眼,颔首道:“我知道。” 怎么敢不珍惜,他已经在笨拙地数着时时刻刻了,连一个刹那都不愿错过。 …… 时燃牵着年追弦的手往回走,他的掌心温热,拢着年追弦细瘦滑腻的手时带着莫名的呵护意味,他握着了就不愿放开。这地中城白日里不似别的城市那般热闹,就是人来人往也带了一丝静谧安宁的深林之感。走着走着,年追弦忽然想起一事,道:“时燃,你知不知道,杀灯殿的大人何时会回来?” 时燃默了一瞬,低声道:“不知。” 年追弦失望地道:“哦……” 时燃心中发苦,而这种苦涩细细回味起来竟还有些甘甜,他轻声道:“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年追弦指了指前面的浮屠塔,叹道:“看着这个塔我就想起来他了,他是个令人敬佩的好人啊。杀灯殿冷冷清清的,我只想着若是他回来了,就去拜会他一趟,也把他邀来与我们和小河他们一道玩,”说着说着年追弦抿着嘴笑了,“就是我与他素不相识,不知那位大人肯不肯让我们,没准见了我就把我丢出去了。” 年追弦没注意,时燃的脸色已然苍白了一分,他强撑着温柔笑道:“你这般好,谁见了都欢喜,他怎么会把你丢出去?只是他出了远门云游,嗯……大抵是不回来了。” 年追弦瞧着时燃的脸色,心中暗道:“时燃这位大人交情只怕不浅。之前时燃谈及他时也是面露难过之色,想必一定是因好友的遭遇难过。” 相处这么久了,年追弦很清楚时燃的情绪极少外露,只肯在他面前才有一些生动的表情,其他多数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的,几乎从不会把心里的情绪摆在脸上让人瞧出来。年追弦见时燃神情,也只当他与那位大人私交甚笃,便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好好关心一下那位大人。 然而具体事实真相,却离年追弦心中所想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忽然,时燃顿住脚步弯下腰来,将额头轻轻抵在年追弦的发间,低低呢喃道:“小年……”声音温暖低柔,带着刻骨的情意。 年追弦一怔,也柔声回应道:“怎么啦?” 时燃轻声道:“……我想你。”他其实想说更亲密、更缠绵一些的话的,比如我喜欢你,比如我爱你。可是话到嘴边,他却笨拙地实在吐不出来,只能用这样的字眼来作代替。 年追弦第一次见时燃撒娇,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哭笑不得,他与时燃心意相通,时燃这样说,年追弦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他摸摸时燃的脸,道:“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特别爱你。” 时燃无声地抱紧了年追弦,含笑在他的发间印下一吻。他们站在路边抱着也怪显眼的,地中城的人几乎都认识,已经过去好几个看着他俩揶揄地笑的人了。年追弦缓缓地抚了抚时燃的背,笑道:“好啦,好啦。时燃,我们回去吧。” 时燃低声笑道:“让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年追弦犹豫一下哼哼道:“可是街上还有很多人啊……” 时燃一笑,想了想说道:“我们不走街上,从林子里穿过去。” 年追弦立刻嘻嘻一笑,趁着这会刚好没什么人,高高兴兴的攀上了时燃的背,双手环着时燃的脖颈,响亮地在时燃的耳垂上亲了一下,催促道:“我们快走,走林子里。” 时燃亦是弯了唇角眉眼,稳稳地背着他向前走去。 走到年追弦家门口,两人却看见路边站了三个熟悉的人。走近一看,这三人的脸色还难看到出奇的一致。 还不等年追弦说什么,顾香河就提高了声音道:“小年怎么了?!” 年追弦赶紧从时燃背上跳下来,奇道:“你怎么了?这么激动?我没事啊,就是时燃想要背我。” 几人互相看了看,脸色好了些,石蒙看了胡四虞一眼,胡四虞轻皱着眉道:“你们这一早去哪了?” 他们的态度太奇怪,年追弦迷茫地说:“我和时燃去看荀爷爷了啊?你们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顾香河对年追弦说:“你跟我去屋里,我有话要说。” 年追弦“哦”了一声,拉着时燃过去,顾香河扶了一下脑门道:“我要与你单独说!时燃,劳你在外面等一下。” “时燃在又有什么关……”年追弦莫名其妙地问道,却被时燃打断了,他轻轻摸了摸年追弦的发顶,道:“无碍的,去吧,我在这稍待片刻便是。” 年追弦只好一脸懵地和顾香河下去了,顾香河下去后扣上了房门,时燃才转过身沉声问道:“你们有什么要单独与我说?” 胡四虞一笑,道:“还真是省劲。请移步,我们去后面的亭中说话。” 年追弦一进屋,就忍不住问顾香河:“你们今天要干嘛?神神秘秘地?” 顾香河一开始不说话,就看着年追弦,把年追弦看的浑身不自在,正想再说话,就听顾香河严肃地问道:“年追弦,你和时燃认识多久?” 被顾香河冷不丁地一问,年追弦有些怔愣地说道:“嗯……一年左右吧。” 顾香河皱着眉又问:“你了解他吗?” 年追弦不知顾香河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还是答了:“很了解。” “那他是何方妖族啊?”顾香河又道。 年追弦睁大眼睛奇怪道:“剑灵啊,昨天吃饭我们不是说了吗?” “好,剑灵。那你可知他是什么属种?指尘剑?破山剑?鸦九剑?他源起何方?山川还是海陆?可有同族?有亲人朋友?做过什么好事?犯下多少恶行?” 第四句诗心疼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激烈。如果只仅仅是这一轮回的顾香河,那还可以理解,可偏偏年追弦看顾香河,不是从一个轮回里看的。 顾香河曾与他们一起生活在竹林里,救过时燃最后亦在大火中为时燃所救,他曾亲眼见证过时燃以一己之力劈山救洪,和他们住在一起一段时日还约定了年节相聚。太多的事情积累起来,让年追弦无法接受顾香河这样说时燃。 甚至是,他没有办法接受任何对时燃的诋毁,尤其  97 还是从顾香河嘴里说出来的。 年追弦正色起来,坚定道:“他没有恶行,他是最好的人。至于属种、源地、同族,对我来说知道不知道没什么分别,我又不可能因为这些不爱他。” 顾香河道:“如果他欺骗你呢?” 年追弦沉声道:“他从不骗我。” 顾香河从来不是弯弯绕绕额的人,早就不想再铺垫了,直截了当地道:“地中城里伤了老胡的妖祟,他不仅给老胡下了咒,还给很多人都下了咒,你知道吗?” 这事他刚在荀初那里听说,但结合顾香河之前对他关于时燃的那些盘问,此刻再提起这事叫年追弦心中的不舒服变成了几分恼怒,他皱眉道:“你怀疑这妖祟是时燃么?” 顾香河道:“不是怀疑,就是他。” 年追弦声音又冷了几分:“绝无可能。” 见他这副模样,顾香河又着急又是恨铁不成钢,在他看来,年追弦此刻就是一个被灌了迷魂汤,被别有心机的人骗的团团转的大傻子。他带了一丝怒意沉声道:“我们有证据了!老胡中的那个咒靠近施咒者的话,他身上就会散发出腐叶的气味,难道昨天你没闻到?” 年追弦反问:“老胡中了什么咒?” 顾香河道:“不是劫命咒就是赊命咒!” 年追弦喝道:“你们分明连咒术到底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能有证据定时燃的罪?!” 顾香河漠然地说:“是不是他,等下便知了。” 年追弦脸色猛然变了:“什么意思?你把我支走,是因为石蒙和胡四虞要对时燃做什么吗?” 他的脸色陡然苍白下去,突然转身慌张失措地往外跑去。 …… 时燃进亭子之前便察觉这亭子有异,应当是有什么阵法。不过布置得精妙绝伦,当属以小谋大的典范,任凭灵力再高的人进来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 可毕竟时燃是罗刹妖剑,当之无愧的前辈,此等手段放他眼前还是不够看。但时燃没说什么,默默地进了亭子。他看出这几人对他有些敌意,若是真起了龃龉,夹在中间为难的还不是年追弦?即便时燃心里明白年追弦大抵是会站在他这边,可若因此与朋友们有了裂痕,却是自己万万不愿看见的事。 索性自己磊落轶荡,无非是此刻身体只剩残魂败气,许是会吃些苦头,不过这又有何所谓。 时燃端坐在亭中,立刻感到身体中血液似乎被冻住一般,又冷又僵,他心道:“小年说这胡四虞本事多果真不错,能将炽寒阵发挥道如此地步。”若是从前这小小阵法自然奈何不了他,而此刻时燃却的确动弹不得。 胡四虞更是个不喜欢兜圈子的,上来便道:“你给地中城的人下咒,意欲何为?接近年追弦,又有什么目的?” 时燃想到了这几个人对他有误会,但还真没想过竟是因为城中出现的这个妖祟,被胡四虞逼问,他也不恼,只平静地道:“与我无关。” 胡四虞笑了一声,将手心朝上拿给时燃看,口中冷声道:“你看这个,可还熟悉?” 时燃随意看了一眼,很快道:“像是劫命咒或赊命咒的印记。” 胡四虞道:“我靠近你后,身上浮出了腐叶的气味,你还要抵赖吗?”他轻笑一声,“你不用想着耍花招,这亭中我已布下阵法,你怎么也不可能轻易脱身。” 时燃眉目微沉,唇角微勾,眼眸却不见笑意:“你说话,倒是真不客气。” 他这一句忽然让胡四虞感到了几分压力,甚至石蒙都皱了眉。胡四虞心中隐隐觉得时燃不简单,他哪里知道,时燃若真的拼上剑魂,一百个自己他这会也杀完了,哪里还用坐这听他的出言不逊。 时燃心中微怒,却也不是因为胡四虞出言无状,而是他听到胡四虞靠近他身上有腐叶气味之事——他几乎立刻明白这所谓妖祟到底是谁,除了年华不作他想。年华身上有他的剑意、剑风和灵力,他作下恶行,却要自己背负恶果。时燃心中厌极,他这一动恨恶的念头,忽然气血翻涌,喉头一甜。 时燃立刻静心不敢再想,吐血事小,若是让年追弦知道,他却免不了担忧难过,自己哪能见他伤心,连忙压下气血,默默平复。 半晌,时燃道:“下咒之人另有其人。不过你们不必担心,若是他的话,不会给你下劫命咒的,此咒定然是赊命咒。” 说完时燃心中忧虑起来,他虽与年华互相厌弃,但却十分了解他,他一向洁身自好,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从来不愿使不入流的手段。这次不知是要做什么,竟不惜动用赊命咒——只怕是与救小年一事有关。这样一来,时燃便知他的快乐与温暖还剩下多少时日了。 十七日。 赊命咒的时效一过,年华便会把他的小年带走了。 胡四虞哪里知道时燃心中的苦痛,他也不相信时燃的话,只冷笑道:“你还要扯谎么?他伸手抓住时燃的左腕一翻,“你忘了你虽伤我一条腿,我也伤了你一只胳膊么?” 然而一看之下,时燃刚劲的腕上却毫无伤痕,胡四虞一愣,细探一下,却还是同样的结果。那天的妖祟叫他打伤,绝不会这么快就恢复,并且就算他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是这般流畅的肌理——竟果真不是他。 时燃为了此事了结,强忍着让他探查完毕,而后手腕一扭,反手擒住了胡四虞的臂膀,甩手一滑将他挑了出去,沉声道:“看在小年的面上,我不计较你冒犯,下不为例。”若非知道他们几个人防着自己,大都是为了年追弦的缘故,时燃哪能容忍有人敢对他这般撒野。 胡四虞从在地中城记事起,就是个本领很大的人精,从未如此狼狈吃亏过,在时燃手中竟无还手之力,甚至是布了阵法也没能占了便宜。胡四虞虽然有的时候刻薄了些,但却不是个唧唧歪歪的人,站稳后拱手坦荡道:“确是我们误会了你,多有得罪。可是……为何靠近你我身上会有腐叶气味?” 时燃言简意赅道:“我曾将灵力赠予他人。” 胡四虞瞬间明了,正待再说,忽然听到那边年追弦的喊声:“时燃!时燃!” 时燃目光一沉,对胡四虞低喝道:“还不将阵法撤了,这事还要让小年知道吗?” 他已经受了内伤,阵法不撤,他一会若是支持不住,在小年面前显露出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胡四虞忙撤去阵法,时燃还要再交代两句,就见年追弦已经看到了这边,正向这边拔步跑来。 他一进来,就张开双臂将时燃牢牢护着,他身量不如时燃,体型也没他高大魁梧,护在时燃身前显得有些滑稽。但他紧紧挡着,对胡四虞和石蒙大声道:“时燃不是妖祟!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 时燃看着不由分说就挡在他面前袒护  98 他的年追弦,心中划过一阵一阵地战栗暖流——他何其有幸?能有这样的一刻,苍天终究是待他不薄。 胡四虞对着时燃能坦然道歉,他们毕竟不熟,可面对年追弦却有点抹不开脸,说不出来同样的话来,倒是石蒙终于说上一句话:“都、都、都赖我,赖我,小年你、你别生气了。” 石蒙艰难地说:“我们错、错怪时、时燃了,对不——不住。” 年追弦还是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胡四虞咳了两声,道:“那个,晚上……去我家吃个饭,我——我那还有两坛好酒……那啥,一起喝了呗。” 年追弦知这就是胡四虞的道歉了,抿着嘴没说话,胡四虞清清嗓子又道:“……说定了啊,那……我们先走了。”说完他冲石蒙比划一下,两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他们一走,年追弦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看时燃,时燃目光清亮又柔软,正含笑望着他。年追弦轻声问道:“时燃,你受伤了没有?胡四虞他们做什么了?” 时燃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就是聊了几句。” 年追弦一见时燃这个样子不知为何就涌上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委屈,他猛地扑进时燃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时燃顿时慌了手脚,他从来没见年追弦这样哭过,小孩子一样委屈到了极点,哭的抽噎,满脸都是温热的泪水,蹭的他胸膛湿了一片。时燃无措地给年追弦擦泪,柔声哄着:“小年,小年,不哭了,这是怎么啦?” 年追弦哭的越发厉害,时燃急得眼眶也泛了红,他一手抱着年追弦,一手摸着他的脸低声道:“受了什么委屈?顾香河与你说什么了?不哭了,不哭了,嘘……怎么伤心成这个样子?” 时燃看的心都碎了,怀里的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没办法了,俯身下来轻吻着年追弦,吻了红红的眼睛和鼻尖,也吻了委委屈屈的嘴角,最后一把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到凉亭外的石椅上。 时燃在年追弦面上单膝跪下,从下往上看他,担忧地哀求道:“别哭,别哭,小年,有什么事,你与我说。” 第四句诗解冤 年追弦抽抽噎噎把时燃从地上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心疼地看着时燃——时燃被顾香河他们冤枉,他心中替时燃委屈,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难过的多,一想到时燃受了这样的侮辱,他心里伤心的比死还不好受。 年追弦边哭边道:“我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 时燃心下一柔,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小年是在心疼自己。他眼眶发热,紧紧揽着年追弦,大手一下一下的抚慰着年追弦的后背,摸着他柔顺的乌发道:“傻话。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没事的,小年,不哭了啊。” 年追弦还在抽抽噎噎,时燃心里又暖又甜,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他,搂着他的身子一下也不舍得放开,一边在年追弦的唇角厮磨,一边低声呢喃道:“小年……你真好……我真想……” 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他的声音太低了,轻的近乎气音,年追弦没有听清,更不知道他的未尽之语。他小心轻柔地捧着时燃的脸,在时燃唇瓣上温柔地吻了吻,傻乎乎地舔来舔去。年追弦抬眼去看时燃,清澈的杏眼里满是疼惜,他低声说:“时燃,你别难过……” 时燃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年追弦的鼻尖,无奈地微笑道:“我一点也不难过,我只觉得欢喜。” 年追弦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时燃将他的身子按在自己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窝,柔声道:“因为你。” 年追弦趴在时燃怀里,愣愣地说道:“我怎么啦?” 时燃闭上眼睛,低声道:“你是世间仅有,无价之宝。此刻被我抱在怀里,我怎有不欢喜的道理?” 时燃再三保证自己一点也不难过,终于把年追弦哄差不多了,晚上他拉着还有些不情不愿的年追弦去了胡四虞家。 …… 石蒙在炒菜,胡四虞在一旁撅屁股着搬酒,土豆在餐桌边上快乐尝菜,顾香河靠在门框上,压低声音问道:“这个时燃,没事把灵力给别人干嘛?那人用他的灵力干坏事,这不是给自己惹了一身脏水吗?” 胡四虞撅在那费劲地说:“谁知道呢?要我说啊,就算时燃不是下咒的人,他身上也绝对有秘密。你看,他知道下咒人是谁了,又不说出来,也不着急把灵力拿回来,不怕那人接着拿他的灵力兴风作浪吗?而且看着也不怎么生气?奇怪得很,是吧石蒙?” 石蒙颠着大祸快速地翻炒着,手上动作麻利极了,就是一开口就充满了违和感:“你、你们就别、别说时燃了,多不好啊……让人家、受、受了委屈还——还在背后议、议论呢。” 顾香河“嘿”了一声,照着石蒙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就你是好人,我们都是王八蛋。他本来就不知根知底,说这个还不是怕小年跟他在一起受罪吗。” 石蒙笨嘴拙舌地反驳道:“反正,反正你们这样不、不好,我觉——” 他还没觉得完,年追弦和时燃就下来了。 他们一进门,顾香河、胡四虞和石蒙都立刻露出了一种尴尬和愧疚并存的僵硬表情,只有土豆迎过来,脸上满是无知者的快乐:“你们也来的太晚了吧?打地道过来的吗?菜都做好了。” 众人赶紧落了座,顾香河挂着笑脸亲自给他俩倒上了酒,然后拿着酒杯对着时燃,眼睛望望天望望地,最后清了清嗓子道:“就,对不住啊。” 石蒙蔫了吧唧地跟着说:“……抱、抱——抱歉。” 这个氛围让胡四虞万分地不适应,他使了半天劲,终于在顾香河的眼神鼓励下,硬憋着说:“那个……那啥啊,嗯。” 土豆瞥他:“那啥啊?啥意思啊?你们一个个的,欺负人家时燃了?你们可真行。”他一向心思单纯,又将年追弦看的很重,虽然还是看不太惯年追弦对时燃那么好,但这是年追弦认定的人,他也已经把时燃当自己人看了。 时燃没有说什么,只一颔首,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的酒饮尽了。 这便是释清恩怨了。顾香河几人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时燃能这么好说话,一般人受了此等冤屈,只怕不是一场拳脚就能善了的,再不济也得为自己抱几句不平。但时燃却只字不提,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年追弦这一天都是被时燃牵着抱着不愿撒手中度过的,看时燃确实是真的一直欢悦欣喜的模样,这会才对他们几个有些消气了。年追弦端起酒杯正想喝一口,却被时燃伸手拦下了,他笑道:“你别喝了,多吃些菜吧。” 土豆奇道:“怎么不让小年喝酒?小年酒量很好的呀。” 时燃看了年追弦一眼,目 99 光柔软极了:“酒量的确不错,就是喝了以后太闹……”他忽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被身边人的温柔麻痹了警惕,竟然第一次说漏了嘴。 不过好在并没人在意,顾香河立刻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我特别能理解,年追弦你真别喝了,照顾你太费劲了,没人愿意干那苦差。来,咱们几个喝。” 他一打岔,把话题岔了过去,没人再提起那个小小的失误。虽然如此,这顿饭时燃还是吃的有些忐忑。 酒局散后,众人各自回家,路上时燃拢了拢年追弦的外衫,握着他微凉的手低声问道:“小年,你怎么不太开心?” 年追弦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时燃这一晚上看着客气有礼,实则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哪里能知道时燃是因为说错了话而另有心事,便想岔了,摇头道:“我没有不开心。我……我就是怕你不开心。” 时燃微诧道:“为什么这么想?” 年追弦的手轻轻勾着时燃,他低声道:“我知道其实你不太喜欢这样人多的场合。” 这话倒是不错。时燃的确习惯了孤独和黑暗,他的人生几乎没有热闹嘈杂的时候,他将根扎在深渊,沉眠在自己内心的简单世界里,而这个世界里,简单到也不过只有年追弦一个人罢了。 他确实不喜欢人多,可他喜欢年追弦。 时燃微微一笑:“可你也在。”言下之意便是,有你在的地方,哪里他都喜欢。 年追弦自然听得懂,有些温软地笑了,又道:“你不必如此迁就我的。” “又说傻话,”时燃笑道,“这算什么迁就呢。” 年追弦抓着他的指尖,又忽然问道:“时燃,我们在一起喝过酒吗?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还是来了。时燃心里重重一沉,他从未在年追弦面前说错过话,这一次的大意让他心惊胆战,他该如何解释? 时燃艰难地说:“我……我是……” 年追弦笑道:“是不是听顾香河那个大嘴巴说的?” 时燃顺台阶下了颔首道:“嗯……是。” 年追弦撇撇嘴道:“就知道是他,除他之外不做他想。你别听他乱说,我——”年追弦顿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他的确还不知自己的酒品究竟如何,犹豫地不确定道,“我应该没那么难照顾吧……” 年追弦有点没底气,心道:“莫非我喝了酒真的耍酒疯?若是如此,以后可万万不能在时燃面前喝酒,丢人事小,万一他嫌弃我怎么办?” 年追弦这幅表情叫时燃一眼看出他心里想法,他心中无奈,温声道:“酒品差些也无所谓,很可爱。” 年追弦被他哄得失笑,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一直往前走去。 月色似练,将两人的背影勾得极为朦胧美好,时燃悄悄地握紧了年追弦的手,这一刻已经足够的刻骨铭心,可时燃只盼着他能将这场景再刻得深一点,最好穿透骨血,深入灵魂,这样以后没有年追弦的日日夜夜,他也能少痛些。 ……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转眼已经过去十六日了,时燃每日像被凌迟着一样等待自己最后的死期。这日他们去看望了荀初,探望过后刚从他家出来,没走两步就碰见一个穿着紫色衣服,圆圆滚滚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见了年追弦,忽然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把抱住年追弦小腿,一边跳一边开心地喊道:“好心的哥哥!好心的哥哥!又见到你啦!” 这小孩看着眼生,年追弦十分不解,笑着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认错人啦?我不认识你呀。” 小孩亲热地攀着年追弦的脖子道:“我没名字呀,我刚从回生地出来的,大家暂时叫我小宝。” 小宝?年追弦忽地想起了第一个轮回那个病重的孩子,也叫小宝,只可惜他最后没看见小宝好起来的样子。这回年追弦仔细地看了小孩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像极了那个孩子,他惊喜地看了一眼时燃,而时燃也温柔地回望着他。 小宝不知道年追弦心里这些想法,只是搂着年追弦甜甜地笑道:“而且我也没认错人呀,好心的哥哥,是你给我输了一道灵力我才这么快出来的呀,你忘了吗?我是回生地的那个紫玉妖啊。” 年追弦一头雾水,回生地的紫玉妖?他这些日只与时燃去过一次浮屠塔,回生地还真没踏足过,而且他什么时候给人输过灵力?年追弦摇头笑道:“小宝,你真的认错人了,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小宝皱着眉不解道:“就是你呀,我记得你的气息的,初九那日晚上——”他仔细地趴在年追弦身上闻了闻,肯定的地说,“是你是你,错不了的。” 在他说出初九那日晚上时,时燃本是微笑的脸猛地苍白下去,他自然忘不了初九那日,那日年华来找他——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断了他的生路。这样一来,时燃便知是年华给小宝输了灵力,而想到年华和年追弦的关系,小宝认错人一事便也说的通了。 此刻时燃虽心中有数,却垂着头没有言语,年追弦心细地发现时燃神情不对,急忙问道:“时燃?时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这样不好?” 时燃不知自己脸色苍白,连忙稳了心绪,对年追弦一笑:“我没事。” 年追弦单手抱着小宝,另一只手去握住时燃的手,温声道:“我们先回家吧,”他转头看了看小宝,笑着问道,“你住在哪里?哥哥们先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小宝赖在年追弦怀里害羞地说:“小哥哥,我能不能去你家呀?我想和你一起住。” 地中城的人都是从回生地出来的,没有父母,年追弦看这孩子如此依赖自己,心中发软,抬眼去看时燃。 时燃摸了摸年追弦的鬓发,柔声道:“你喜欢便好,我听你的。” 年追弦满心欢喜,对小宝一笑:“走着,带你回家啦!” 第四句诗风雨 小宝听着时燃管年追弦叫“小年”,便也亲亲热热地管年追弦叫“小年哥哥”,然而对着时燃他却不爱说话,好像有些怕他,整个人对时燃充满了抗拒。 年追弦发现了这一点,等时燃去煮茶的时候,他小声问道:“小宝,怎么不与时燃哥哥说话呢?” 小宝捏着衣角,扑闪着大眼睛轻轻地道:“我怕时燃哥哥。” 年追弦揉了揉他的脸蛋,好奇道:“为什么呀?时燃哥哥不凶啊。” 小宝低着头说:“不知道,就是害怕。小年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年追弦道:“不会,我还是很喜欢你呀,”他笑着把小宝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但是时燃哥哥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怕他,你一直不理他,他岂不是伤心难过?” 100 小宝乖巧地点点头,仰着脸笑道:“时燃哥哥真的很好吗?比你还要好吗?” 年追弦道:“是呀,比我还好。” 他一边嘴上哄着小宝,一边心道:“我哪有那么好?怎么比的上时燃的好?” 他却不知,时燃早就在厨房门口站了许久。听了他们对话,他默默地又回到了厨房,靠在门扉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时燃的心里冲刷着一遍又一遍的冰冷寒意,他脆弱地发起抖来,痛苦的抵着额头咬紧了牙关,等待着从心底漫上全身的剧痛快些过去。 不一会,时燃从端着茶厨房出来,年追弦回头看去,顿觉做这些小事的时燃看起来实在贤惠极了,这么一想,他便盯着时燃开始哈哈大笑,还笑的没什么形象。 小宝从年追弦腿上滑下来,迈着短腿跑上前去,忍着小小的惧意殷切地说:“时燃哥哥,你辛苦了。” “嗯,”时燃本来就应了一声,忽然又放柔了声音道,“没事,不辛苦。” 年追弦笑着扑上去抱住时燃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胛处乱蹭:“时燃哥哥,你辛苦啦!我怎么这么好命,娶了这么好的媳妇?” 时燃失笑,勉强板着脸转过来,沉声道:“今天腰不酸了是不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一说完,他还是撑不住微笑了。 年追弦笑嘻嘻地去亲他的下巴,亲完还觉不够,又想来亲他的嘴。时燃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轻轻拧了一把年追弦的脸蛋,笑道:“小宝还在这呢,你也太不像话。” 年追弦低头一看,小宝早就乖巧自觉地用小手把眼睛捂住了,他笑道:“看,小宝是不是很懂事?” “你呀,”时燃无奈地点了一下年追弦的额头,“把安神茶喝了,早些休息吧。” 然而事实就是即便说了早些休息,他们二人也是做不到的。不过今天顾着有小宝在,他们倒是刻意把动静放轻了些。 可是这事这般温柔缱绻地做,简直比之前那些日夜的疯狂激烈还要磨人,年追弦搂着时燃的脖颈哼哼唧唧,翻来覆去也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就是一个劲地叫人家名字。 “时燃……嗯……时燃……” 时燃被他折磨地没法,恶狠狠地吻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唤,他的动作依旧温柔,可是吻却又凶又重。年追弦与他唇舌纠缠,忽然感到脸颊上有些湿漉漉的,他伸手一抹,黑暗中却什么也看不清。 年追弦偏头从时燃的吻中撤出来,用嘴唇轻柔地挨了挨时燃的眼睛,低声问:“时燃,你哭了?” 黑暗中,时燃轻轻笑了一下,温声道:“我哭什么?没有。” 不是泪,为什么我会觉得是泪?那莫非是汗?年追弦心中只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就再次被时燃拖进了无限的缠绵中去。 …… 天刚蒙蒙亮时,顾香河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他迷迷瞪瞪地爬上去开门,打着哈欠问:“谁呀?” 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拽了上来,这么大力气,就是胡四虞这倒霉萝卜。顾香河一下子醒了,还不等问,就看见胡四虞满脸是泪。 他吓得什么睡意都没了,抓着胡四虞赶紧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我靠你他妈哭什么?” 胡四虞抹了一把泪,沉声道:“荀爷爷走了。” “走了,”顾香河愣着重复,“走了……去哪了?” 胡四虞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荀爷爷走了……”顾香河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忽然,他眨了眨眼睛,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了下来,他抿紧了唇:“怎么会?他不是轩辕柏吗?他的寿命很长的,怎么会——” 胡四虞咬牙道:“荀爷爷……他也中咒了!他活了几百年了,赊命咒借去了他的精魂和灵力,他就……就没抗住。” 算来今日便是赊命咒的期限之日,地中城里一直都没有人伤亡,所以大家都心大的很,对这个咒术不怎么上心,就等着时日一到它自己解开。可如今,荀爷爷却被这个咒术间接害死了。 顾香河眼睛红着,捏着拳头往前走:“我要去找时燃!他不是知道下咒人是谁吗?!我要去找他问明白!” 胡四虞一把拉住顾香河喝道:“我让小土豆过去找他们了!我们先去回生地,石蒙把荀爷爷带过去了。小年和时燃会去回生地找我们的,走吧,荀爷爷等不了那么久。” …… 两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回生地,只见石蒙正跪在荀初的尸体旁默默地流泪,荀初的露在外面的手脚已经变成了干枯的木枝。 顾香河走上前去,跪下来握住荀初木化的手,哑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石蒙一抽一抽地说:“今、今早……” 胡四虞帮他接下去:“今天早上我们两个去给荀爷爷送酿好的的酒,叫门没人应,结果下去一看,荀爷爷……手心烂了,是被这咒术拖死了。” 顾香河死死地捏着手指,关节都泛着白,他咬着牙低声道:“我不会放过这个人,我一定要把这个下咒的贼人找出来,把他碎尸万段。” 石蒙也冷声应道:“不错。” 这两个人说完半晌胡四虞也没吭声,忽然,顾香河和石蒙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直直地看向胡四虞—— 胡四虞僵在原地,看他们望向自己,终于沉沉地开口道:“你们闻见了,是不是?” 如何能闻不见呢?他身上正散发着,从来没有过的、如此浓郁的腐叶气味。 这下咒人就在回生地附近! 顾香河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身大喝道:“滚出来!” 他话音一落,一阵狂风忽然平地而起,将这里缥缈的烟雾都吹开了一瞬。回生地的风沙被掀起,三人纷纷闭眼撤了一步。 等到再睁开眼时,他们发现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白衣如画的男人。 这男人左眼处覆着一片纯白色的轻羽,周身仙气袅袅,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透。 忽然,顾香河死死地按住了脑袋,他的头中似乎有千万柄重锤狠狠砸下,一瞬间疼得几欲裂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甚是不解——我是怎么了?我只是看了这个男人一眼。 胡四虞双手猛地一举,数道灵光拔地而起,霸道又强悍地打向白衣男子,却被他轻松地漫步一样地躲开了。 石蒙两手握拳,瞬间击出十几拳,几十颗黑石直冲着白衣男人的面门而去,而这白衣人轻轻一笑,一尘不染的宽大袖子随意一挥,就将那来势汹汹的硬石拂开了。 他太轻松了,谁也没见过如此厉害的人。 胡四虞恨恨地叫道:“你把顾香河怎么了?!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白衣人微微笑道:“我没怎么他,是他自己出言无状。哪有对自己的主上如此不敬的奴仆?” 胡四虞喝道: 101 “你胡说什么呢?!” 白衣人不再理会他,轻轻抬手将一点灵力弹入顾香河的眉心,语气不辨喜怒:“顾香河,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不知礼数,真是毫无长进。” 他的灵力一入顾香河的眉心,顾香河觉得仿佛有一根钢针入脑一般。忽然间,封禁的记忆呼啸踏来,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至极,双膝微微弯曲,缓缓地跪在地上。 跪在白衣男人面前。 胡四虞惊道:“小河!你怎么——” 石蒙也诧异至极地望着顾香河。 顾香河双手扣进了泥土里,佝着背脊低着头,终于,他慢慢地直起腰,脸上是万念俱灰的表情,平静地道:“……主上。” 第四句诗死亡 年华笑了笑:“想起我是你主上了。” 顾香河声音很低,带着细小的颤抖:“主上……你放过他们吧,他们已经很苦了。” 年华叹息道,“我没有不放过他们,我只是为了救小年的命而已,不是吗?” 顾香河的眼角有些发红:“那你给地中城的人下咒,也是为了救小年的命吗?” 年华轻声道:“是啊,我不仅给你们地中城的人下了咒,我的咒术遍布整个世间,唯有如此,我才能有足够的能力给小年逆天改命。最重要的是。我拿时燃的剑意去下咒,这逆天之罪,最终也不会落在我身上。” 顾香河低吼道:“主上!!” 年华道:“我今日现身,就是为了做一个了断的。见你一面也是为了把你收回我手下,你不要横生枝节。” 年华说完,不等顾香河回应便转过身灵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 年追弦沉睡在梦中,忽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声音—— 出来见我。 年追弦缓缓的睁开双眼,正疑惑自己为何听到了这奇怪的一句话时,却发现自己的魂魄一动,不知为何竟不受控制的离体而出飘了上去。而时燃闭目躺在他身边,竟丝毫没有察觉。 年追弦心中有些慌乱,时燃一向警惕,怎么会毫无反应?待他看到上边的人时,他则心中生出了一丝紧张:“年华仙君,你怎么来了?” 年华盯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只问你,时燃的爱人,你还是选择救么?” 年追弦愣了一下,低声道,“当然要救。” 年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不是时燃待你太好,你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替身的事了?你也姓年,是不是已经分不清小年究竟另有其人,还是就是自己了?” 他说的一点不错,年追弦与时燃相处越久,便越觉得茫然。他愈发的怀疑,才会将答案之书从逝川放下,只为求一个答案。 年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你别做梦了。你是你,小年是小年,你永远都不可能与他相提并论。你若要救他,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 年追弦轻声道:“我当然要救他。可我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相信你。我总要知道,你究竟能不能救活他?怎么保证?我又该付出什么代价?” 年华哈哈大笑,抬手摸了摸胸口从胸口处的口袋里拿出一本四四方方的书来。 竟然是答案之书。 他一拿出答案之书,这本书便哗啦哗啦的响着。在年华手里,这书表现出了十足的敌意。 年华似乎对这书的敌意不屑一顾,只对年追弦道:“你当然不信我,那就问问你的书。我是否有能力救活小年?它为你跑腿查轮回,你也该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完年华将答案之书扔向年追弦,年追弦一言不发垂眸接住,摸了摸自己的答案之书,默问道:“年华说的都是真的吗?他真的能救活小年?” 答案之书一直在抖,它沉默了许久,终于在空白的纸上显现出字来:“能。只有他能救。” 年追弦又问道:“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答案之书还是抖个不停,它快速地写道,“我不知道,你不要答应他……他很危险……” 其实确定了第一个问题,年追弦对代价一事并不太关心,他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大的忧虑:“我……我是小年么?” 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答案之书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答案之书似要合上,但却始终动弹不得,只是抖了抖书页,空白的页面上的墨迹几经变化,最后慢慢地浮现出两个大字—— “不是。” 不是,不是,他不是。 原来真的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他不是小年,他始终都只是个替身而已。 时燃对他的那些好,真的……只是因为这张一模一样的脸。 年追弦默默地合上书,他的心中早就算好了一笔账。若他不答应年华,小年救不回来,自己的历劫也不会成功,续命无效,那时燃便真的孑然一身了。如果他答应了年华,固然年华有可能骗他,但若是没有骗他,小年可以回来,时燃岂不是欢喜。最终自己究竟何去何从,那便都不重要了。 他必然要答应的。 年追弦抬眸,神色极为认真:“我答应你了。” 年华挑眉问道:“你不问问自己的代价是什么吗?答案之书应该没有回答你吧。” 年追弦默了一瞬,低声道:“我没必要问了。” “是么,那就希望你别后悔吧,”年华轻轻地抬手,摘下自己左眼上的轻羽,笑了,“既然如此,那你便回来吧。” 轻羽摘下后,他的左眼竟是一个深沉的黑洞,完全破坏了他雅致的脸庞。年追弦看得后退一步,惊疑不定:“你说现在?不行……我还没有和时燃道别——” 年华淡淡笑道:“你不必和他道别,我已经早就帮你道过别了。” 说完,他右手一伸,手心光芒大盛,年追弦的魂魄便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他心中大惊,刚才还疑惑为何年华可以在不惊动时燃的前提下,将自己的魂魄提出来,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来处——原来自己竟是由年华的一只左眼幻化而来。 但是……不行!他还有话想对时燃说,他还想再看时燃一眼,他不想这样仓促的分别! 可他的魂魄却无力地被送进年华的手中。 年追弦的魂魄渐渐在年华的手中变成一团乳白色的光圈。而后慢慢地被年华嵌入自己的左眼眶中。他闭着眼皱了皱眉,慢慢地转动了两下眼珠,在睁眼时,左眼一同右眼一般,皆是清澈冷然,黑白分明的眼眸了。 答案之书掉在地上,书页“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年华笑笑走上前去,瞥了一眼激动的答案之书—— “你骗了他!你骗了他!他是我的主人,他就是罗刹妖剑爱的小年!你又一次控制我!你不得好死!!” “你把他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102 年华弯下腰,默默地捡起答案之书:“我只是终结我的错误罢了,我当初,就不该任由我的这只左眼化形。他与我生平最厌之人在一起,我不能接受。” …… 时燃睁眼时,屋子内一片漆黑,不知此时是何时辰。他伸手抱紧了怀中的人,自然地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肌肤相处间,时燃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心中一惊,立刻燃起灯烛,紧张地抱起年追弦的身体查看—— 年追弦神态安详,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近乎透明,一动不动的,像是毫无生气一般。 虽然知道自己与年追寻的分离之日就在这两日,但时燃没有想到会如此突然。他们甚至都没有好好的道别,年华就毫无预兆地将年追弦从他身边带走了。 时燃愣愣地看着怀中的人,仍是不敢相信地伸手去探年追弦的鼻息,那里一片冰凉,他已然没有呼吸了。 时燃一瞬间慌乱起来,他抱紧了年追弦,将他的头靠向自己的肩窝。他不知道,年华为何一声不吭地将小年的魂魄带走了,他要如何给小年续命?他为什么单单带走了小年的魂魄,却留下了他的身体? 时燃心中焦急立即抱起年追弦出了屋子,外面天色未亮,时燃看着黑沉沉的夜幕,倏地化作一道残影,冲破九天。 …… 时燃抱着年追弦落在年华的文渊殿外,看着庄严肃穆气势宏伟的宫殿,他的眼眶逐渐布满了血丝。他挥出一道凌厉的光打破了殿门,气息沉沉地走了进去。 年华坐在主位上,似乎已经等待了他很久,时燃一见年华的样子,一双眼睛清澈黑亮,毫无残缺。时燃的目光陡然狠戾下去—— 他骗了他。 年华似乎已经猜到了时燃会有如此表情,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眼:“你瞧我这只眼睛可好?” 时燃垂眸看了一眼在自己怀中安静乖巧的年追弦,目光大有疼惜,再抬头看向年华时却全是狠毒:“你说的救他,便是这般救他——” 年华轻轻笑道:“他历劫必定不会成功的,你是没有看到他的劫数有多可笑,天道都不容他。他的魂魄过了这世必然消散,与其就这样永远失去我的左眼,不如还我一个圆满。这样一看,只要我不死,他不也算是好好的、永远存在于这世上吗?” 时燃一手揽紧了年追弦,另一手幻化出一道白色光芒,似乎是利剑的形状。年华眼睛一眯,沉声道:“你祭出剑魂来杀我?你想让我魂飞魄散吗?你要知道,我若魂飞魄散,我这只左眼可就不保了。” “我活着,他还算活着;我若死了。他也再不会回来!就连你手中那具尸体,也会顷刻间灰飞烟灭,你要想好了!” 他说的自然一点不错。时燃的表情阴沉而绝望,他不能杀了年华,杀了年华,他的小年就真的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小年的魂魄是年华的左眼,这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天地之间,除了年华之外,谁也没有办法将小年的魂魄放出来。 他既不能杀了年华,又没有办法救出小年。时燃沉默了许久,终于抱起着年追弦的身体,一步一步离开了年华的文渊殿。 …… 文渊殿外,顾香河正站在尽头处,他见时燃出来了,慢慢地走上前,哑着嗓子道:“时燃,你有什么打算?” 时燃摇摇头,面色惨然:“我没有什么打算。我这般无用,护不住小年,又不能为他报仇,”他低头看着怀中年追弦安静乖巧的脸庞,轻轻的道,“我有什么打算?我不过只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顾香河听他言语中大有追随之意,急忙摇头:“时燃,你不能做傻事。小年曾经为你死过,他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若你轻生……他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还不如一开始便不相识好了!” 时燃浑身一颤,像是有一把刀捅进他心窝里,他低声道:“你说的对,还不如一开始便不相识……他依然会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琴弦。拿着一本答案之书走遍天下,没有我牵绊他,他现在大约已经做了仙君,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不会吃这些苦头了。” 顾香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声解释:“时燃,我刚才一时口快随便说的,小年一定不会这样想的。他这么喜欢你,能遇见你大概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事,如何能够不相识呢。” 他轻声道,“你也想开一些。当年他为你而死。你用自己的剑魄封印了他的记忆,让他得以重回元神送入轮回。当时鬼帝不就曾说过,他最多也只有四世轮回可活。我们当时不是都做好准备了吗?都怪我没用……和他一起入轮回,却什么都没帮上你们。” 时燃忽然想到,刚才年华所说的小年的劫数会是什么?为何天道都不容他?他看着顾香河沉声问道:“你……你可知道小年入轮回后的劫数是什么?” 顾香河摇摇头:“当年小年的魂魄直接送入了轮回桥。因为你在轮回之外不能陪他,我便陪他一起轮回,所以也被清除了记忆。” 他皱着眉思索,“现在想想,我只在轮回桥上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历劫门的守门人常青土,并没有其他什么稀奇的事。常青土只说让我积攒功德,多做善事。轮回之后,修为可大大提升,想来小年与我大概差不多,应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吧。” 他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时燃便点点头不欲与他再进行这个话题,小年已经魂魄离体,他根本无法追回,现在再去讨论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 时燃抱着年追弦走到了天界边上,天大地大,他已然不知还有什么理由活着。最终他低头去看怀中少年清润可爱的脸庞,看了许久,才慢慢露出了一个微笑,忍不住俯身在那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亲。 他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最后唯有抱紧了年追弦,从天界的边上一跃而下。 时燃不知自己会落向何方,但无论在哪里都无所谓,他抱紧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那便去哪里都好。 只要是和他一起。 时燃闭上眼睛,飞快地下落间,他脑海中快速的划过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已经出世许久,初见年追弦时,那青衣少年正站在自己杀灯殿外不远处,笑盈盈地和答案之书一问一答。 第四句诗大结局(上) 眼前的青衣少年眉目温柔,一举一动都娇憨可爱,时燃似乎感到自己心湖微动,他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怔,轻轻地转过身来,睁着一双清澈莹润的大眼睛笑着看他:“主上给我赐名为年追弦,你叫我小年便好。” 时燃微微皱眉:“你的原身是一根琴弦。” 年追弦轻轻点头,歪头笑的极其可爱:“是呀,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琴弦?”  103 时燃漠然地道:“的确不怎么喜欢。” 他确实不喜欢琴乐之物。那是因为他刚出世之时,身披灭日之焰,灵力太盛一时间误伤了不少无辜生灵。当时的琴瑟之王年华风头正劲,对他这等邪物是千般千万般得容不得。一直以来年华都对他多有挑衅,誓要为天道除去他这个祸害。 但时燃对此不屑一顾,虽然懒得理年华,可对琴乐之物也抱有了一丝厌恶之情。 只是这眼前的少年却不知为何,让他并无任何厌烦之感。 青衣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脸,依然笑道:“的确是我贸然打扰在先,给你赔罪,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呀?” 时燃乃是天道所赐,应运而生,并无姓名。只有一个罗刹妖剑之称乃是世人所起。他坦然相告:“我无名无姓。” 年追弦望了望远处的杀灯殿一眼,目光温软,一张小脸笑盈盈的:“你是杀灯殿的主人,我便先称您殿主了。” 这便是他们的相识,这时时燃并不知道,他已经一见钟情。 …… 之后他们便在此相处下去,时燃出世之时灵力强劲,一时之间泯灭天地,致使生灵涂炭,世间对他颇有怨言又怕又恨。 因此时燃在世行走这几百年来,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天道和萧瑟的轮回,他从不知世上还有如此温暖之人。这温暖叫他不知所措,一旦靠近,就再无离开的可能。他贪恋着年追弦的气息,几乎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等到他恍然惊觉时才发现,自己一颗心已经深深沉沦,坠入情网,在无脱离的能力。 可是他的爱人太过干净,而自己却满身杀孽。他们定情之后,时燃便日渐生出了一种惶恐,他的小年实在太好,自己是万般配不上的。若有一日,上天不容他,要将小年收回,他又该如何是好? 那一夜,时燃第一次将年追弦压在身下,毫无节制的索取着,年追弦脸色有些发白,却依然温柔地包容他,紧紧地缠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着喜欢。 完事以后,他们相拥而眠。时燃低声说道:“小年,其实我有一个名字。” 年追弦靠在他的怀中粲然一笑,他抬起头来亲了亲时燃的下巴,“我知道你是罗刹妖剑。” 他似乎早就知道,时燃浑身僵硬,有些慌张地抱紧些年追弦:“小年,你怎么会知道?” 年追弦调皮一笑,伸手在枕头边上翻找,抽出答案之书来,抬头看时燃时依然是一张笑脸:“你瞒我身份在先,我便也隐瞒了你一件事,这是我修炼出的一件法宝,叫答案之书,天下之事,他无所不晓。我第一次遇见你后,就已经向它询问了你的名字。” 他拉过时燃的手,“其实你也不算瞒了我,你的确没有名字,但是却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罗刹妖剑。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时燃轻声回答:“我这双手不干净,身上杀戮太多。我怕说了,你便会离我远远的了。” 年追弦轻轻地抚了抚时燃的头发,柔声劝慰:“你是天道所赐,能力与生俱来。你所说的那些杀孽,并不是你有意为之,而是降世之时的无心之失。我怎会因此怪你?” 世人对他的风评皆为不好,时燃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听到如此柔软的话,而这话竟是从他心爱之人的嘴中说出。一时间,汹涌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他低头再次狠狠吻住了年追弦的唇瓣。 一吻结束时,时燃揽紧了了他怀中的爱人:“我想过了,那些被我误伤的无辜之人,我会去鬼界找他们的魂魄,将它们一一还阳的。小年,你会陪着我吗?” 年追弦眼睛亮了一亮,而后立刻去染上了担忧之色:“可是那里冤魂无数,若是全部还阳,你会不会受到伤害?” 那里冤魂的确数量庞大,时燃知道自己出世之时,害死的人鬼界清点了十几年,也没有清点完毕。 时燃却不在乎这些:“我不会受伤的,我只想干干净净的与你在一起。” 年追弦笑了,他凑上去温温柔柔地亲时燃的脸颊:“我自然会陪着你的。” 忽然,他眼睛亮晶晶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兴奋地提议道:“不然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了。” 时燃微笑着看他,等待着他说下去。年追弦掰着手指说道,“你是时机天成,又身披火焰,为你取名时燃可好?” 时燃在年追弦的唇上印下一吻:“当然好。” 他们两个报的紧,两具身躯中间的答案之书却“哗啦哗啦”的响着,时燃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我的宝贝这般出众,竟炼出了如此厉害的法宝。是不是早就从它那里知道,我已经深爱上了你?” 话音刚落,答案之书竟然拱了拱,似乎要翻页展示什么一般。 那上面满是自己还未来得及消除的问题,满满当当的全是关于时燃。年追弦哪好意思让答案之书这般大喇喇地背主展示,他脸一红,立刻将答案之书卷了卷塞到枕头底下。 而后温暖的身躯在此靠在时燃的怀里,轻声撒娇道:“不许问他,也不许看!” …… 年追弦陪着时燃在鬼界将冤魂一一还阳,他们在世间默默无闻向来低调,做这事也悄无生息,并未让太多人知晓。世人大多不知时燃做了这些事,唯有鬼帝对他二人感激涕零,三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偿还以后,时燃心中逐渐安定,深觉自己已经还清了罪孽,可以与年追弦一生无忧顺遂的生活下去。然而,年华的出现却打碎了他的幻想。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年追弦是年华的一根琴弦。年华乃上古琴瑟之王,身有无数琴弦,年追弦是他幻化出的最得意的一根琴弦——那是由他的左眼所化。 年追弦灵力强盛干净,年华心中十分偏爱,由他带着答案之书游山玩水,四处行历。 可年华却不曾想,他一向厌恶的罗刹妖剑,竟然与心爱的琴弦结为了伴侣。一时间大为震怒,不由分说要带走年追弦。 时燃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年追弦脸色苍白,跪在年华脚边低声恳求:“是我喜欢极了他,不是他的错,您怨我吧,不要这样骂他。” “时燃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他已经将鬼界的所有冤魂全部救回去了。” 年华却道:“天道生善,必然生恶。即便他做此事也是他理所应当。” 时燃在与年追贤相识相爱之后,何曾让他受过一点委屈,他见到年追弦跪在年华身边的样子,疼惜的几乎心碎,立刻将他抱了起来,抬手便想杀掉年华。 而年华看出他毫不掩饰的杀意,轻轻笑了:“他是我的一只左眼,你若叫我魂飞魄散,他便也会从此消亡于世间。” 年华的能力自然远远逊色于时燃,可他手握年追弦这张王牌等同于捏住了时燃的软肋。只要他愿意, 104 便是彻底毁去自己的左眼,又有谁能阻止? 时燃眼睁睁地看着年华带走了年追弦。 年华带年追弦回了他的深渊峡谷,他低声问道:“罗刹妖剑碰过你吗?” 年追弦脸色苍白,动了动嘴唇:“主上,我是真的喜欢他。” “真脏,”年华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声音满是厌恶,“你就跪在这,思过一百年。” 时燃一路跟去峡谷,就看见自己心爱之人单薄的背影,他孤零零的跪在峡谷的尽头,顿时时燃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丢入火海煎熬。 “你最好别动,我要他跪的,你凭什么让他起来?”年华出现在他身后,“记住,我杀不了你,自残还不容易?” 时燃看着他的小年从大雨跪到了放晴。 从白日跪到了深夜。 从直挺挺地跪着到昏在地上。 三天两夜,时燃觉得年华说的不对,他哪里杀不了他,他分明把自己杀了一遍又一遍。 年华是用年追弦的性命来威胁自己,时燃不得不束手就擒,他知道年华不过是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便不肯放过,这一切只是为了除去自己罢了。 但若是自己一命,能换来他不再折磨小年,让小年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自己便是一死,那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年华的汹涌澎湃的灵力打过来时,时燃闭上眼睛并没有还击,他等待着自己也许会就此消亡于世间。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年追贤竟然在这关头扑在自己的身上,为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年华下手狠毒之极,年追弦的魂魄登时便碎裂了。 时燃心痛如绞,慌乱地给年追弦输入大量的灵力。最后,他毅然抽出了自己的剑魄,勉强修补了年追弦的魂魄,又封印住年追弦的记忆,将他恢复成原身那一根琴弦,捧着他来到了鬼界。 他想将这团虚弱的小小琴弦进入了轮回安养,鬼帝却嘱咐他,年追弦的魂魄不稳,最多也不过只有四世轮回,并且每一世都不会太长久。而且他不可以恢复记忆,会让他立时魂飞魄散。 他再也听不得罗刹妖剑这个名字。 时燃全部默默应下,最后,鬼帝沉声道:“你不能特意去找寻追弦公子,这会坏了轮回秩序,让他更加虚弱,若想再见他,只能凭缘分。” 时燃从鬼界出来后,灵力已然消耗太多,他又抽出了剑魄,整个人虚弱之极,只是漫无目的地在世间浑浑噩噩行走。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不敢去找小年,生怕再次害了他,只有一直走,一直走。最终,时燃在一个破旧的小巷中倒下,疲惫地闭上眼,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时燃开始陷入无尽的梦境,梦境中,小年扑过来,为他挡下那一攻击的画面不断地在他眼前展开,他浑身是血的虚弱模样一次又一次的,狠狠刮着他心头的碎肉。 直到那天,时燃又在绝望的梦境中醒来,眼前却映入了一个担忧的眸子。是那个他熟悉的青衣少年,一时间,时燃恍然深觉自己仍在梦中。 直到耳边响起了关切的话语,和那一双毫不掩饰怜惜的眼睛,以及手心传来柔软的触碰——这一切都告诉他,他的梦境结束了,他的噩梦结束了。 他看着他的少年清润可爱的脸庞,那润黑的左眉尾处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时燃知道,那是自己的剑魄。 他的小年回来了。 …… 时燃缓缓睁眼,立刻感受到了山谷中猎猎的风。他看着眼前阴沉沉的天幕,渐渐回过神来,自己竟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从他与小年的初遇开始,到中间发生的一切,到最后小年回到了年华的身上。 而自己永远的失去了他。 “那个,你醒了啊?”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时燃愣了一下,缓缓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座两山之间的吊桥上。 忽然,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年追弦不见了。从天界跳下来时,他紧紧抱着的爱人不见了! “那个,你在找什么呢?” 时燃的目光沉沉地看向对方,那人一身宝蓝色的衣袍,双脚之间带着沉重的脚镣,正讪讪地笑着看着自己。 时燃目光一沉,低声道:“你就是常青土?” 第四句诗大结局(下) 常青土打量着来人,微微提起嘴角讪讪地笑了笑:“您就是罗刹妖剑大人?小的三生有幸,得以见大人一面。” 时燃却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仓皇地四处张望着,这空荡荡的桥面上只有他们两人,他的小年却不见了:“小年呢?我跳下来时,手中抱着的人呢?!” 常青土面露难色,似有不忍:“大人,您的爱人年追弦……他已经死了,您抱着的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再说……您是从天界的边上跳下来的,您可知您跳的方位是去往何处?那是无尽之地,若非您是脱离于轮回之外的罗刹妖剑,此刻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他目光带着一丝不忍,“可他的身体没有魂魄镇着,根本挺不了多久,此刻……已经湮灭了。” 时燃定定地看了常青土良久,最终他转过脸去,眼圈儿慢慢地红起来,他的表情带着无尽的绝望,语调却十分的平静:“你也是脱离于轮回之外的人,你可知我们这种人,求死该如何做到?” 常青土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人应该知道,我们这种脱离于轮回之外的人,一旦死掉就再也无法存在于天地间了。” “我知道,”时燃低声喃喃,他的面目隐有疯狂,带着十足的偏执,似乎已经陷入疯魔,“……你快些告诉我,我想早点去陪他。没有我在身边,他现在一定很害怕……” 常青土长叹了一声,半晌却笑了:“大人,我尊称您一句大人,无非是你的力量比我高出不知几何。可若是论起资历,你却远远及不上我。你知道吗?我已经不知在此囚禁了多少万年。当初我也是一心求死,想从这轮回间彻底消失,可是我却死不成,反倒成了轮回的囚徒被置于这轮回桥上。到了如今,我连我当初为何求死都不记得了。” 他叹道,“你若执意求死,无非是与我一样我罢了,最后不知会在哪里,也成为轮回的一个囚徒。永生永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常青土拎起他双脚之中之间的铁链,“你看,我此刻被囚禁在轮回桥上。没有能力逃脱,也没有能力自尽。我们无尽的寿命是天赐的,根本无法自己收回。” 时燃漠然地看着常青土手中的铁链。 他心中只觉讽刺,莫非自己此刻不是被紧紧地束缚着吗?是不是他出世之时,造的杀孽实在太多太多,无论怎么还都还不清。所以现在才会被天道如此惩罚——上天将小年送到他身边 105 ,让他倾心爱上,最后却又残忍的收走,活活在他心上撕下来一块皮,接着,便让他永远在痛苦的深渊中永生挣扎。 时燃越想越魔障,他周身散着一股绝望的死气,整个人与行尸走肉无异。 常青土见时燃已濒临崩溃,他“哗啦”一声放下铁链:“大人,我知道你也许还会想法子自尽。可我倒觉得此刻不该是你的死期。” “我有句话要对你说——也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你其实不必自尽,因为你的爱人……可能还有救。” 时燃猛地抬头看向常青土,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里边充满了锐利的光芒。可是下一瞬,常青土几乎以为刚才自己眼花了,时燃的眼里明明染着卑微之极的恳求,那里面充满的希望竟让人不忍直视:“怎么救他……你告诉我……怎么救他?” 他的嗓音哑的不成样子。 常青土微微皱眉,神色大为动容,他低声道,“我不知道成不成,我只把法子告诉你。天道给追弦公子的劫数十分莫名,你看看便知道了。” 时燃颤抖着手接过了常青土递给他的几张纸,他看了半天,眼眶充血通红一片,几乎像是野兽一般:“天道竟然如此作弄他,如此作弄我们……” 时燃猝然闭上眼睛,他不敢想象,他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捧在手心疼宠的小爱人,到底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他竟然只顾着自己欢喜,却不知他的小年暗自受了多少委屈。时燃几乎可以想象,小年把自己当做一个替身,当年华找到他要复活所谓的“他的爱人”时,小年是怎样的答应了年华。 时燃心中爱恨翻覆,恨年追弦竟这般不爱惜自己,竟要为自己所谓的情敌献出生命;爱……他爱的一颗心鲜血淋漓,全部化作了密密麻麻的疼惜。 他最恨的,到底还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虽然如此,”常青土见时燃痛苦不堪,心下恻隐极了,“但天道却并不是毫无道理,它确实摆明了续命的法子。” “追弦公子要寻找的四件续命法宝确有其事——用你的剑鞘作骨,雾蒙花聚魂,鲛人泪点灵,最后……最后要用与他同生的,年华的右眼,重塑肉身。” “这四件法宝,在天道的记录中,前三件追弦公子都是到手了的。我不知他放在了哪里,也许您知道吧,”常青土叹了口气,“只有这第四件,大约需要你做些努力。若是能使这四元归一,追弦公子的命大概是可以救的回来的。” 时燃愣愣地听着,握在手中的纸在不断地颤抖着,他心绪大起大落,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谁知竟有拨云见雾,柳暗花明的一刻——也许他的小年能回来,也许他能回来。 剑鞘在他的手里;雾蒙花是小年亲手摘给他的,一直放在他的剑魂中好生养着;小年的每一颗鲛人泪,他都有好好收着。 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常青土见时燃默然不语,只是浑身颤抖,喉咙中似乎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呜咽。他以为时燃是在担心这第四件法宝年华的右眼能否得到,常青土思索了一番,上前拍了拍时燃的肩膀:“大人其实不必太过担忧。年华仙君的右眼,也许是可以得到的。因为在追弦公子历劫之初,他所练的法宝答案之书还是年华仙君送来的。他要我以我的名义交给追弦公子,这举动……应该是为了追弦公子在历劫途中得到一些帮助吧。所以年华仙君对追弦公子,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你想要什么?”时燃哑声道。 常青土抬起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两边高峻的山脉。最后,他的目光收在轮回桥之上:“我要你彻底的杀了我。你是罗刹妖剑,撕碎我的魂魄,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我太想挣脱这里,我为天道做了太多的事,早就厌烦了。只有这一次,我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 时燃又一次踏进文渊殿上时,年华正坐在主位上默默的发呆,他见时燃进来,眉宇间顿时布上怒气:“你又来做什么?又来看你的小年吗?”他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罗刹妖剑,如果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保证把我的左眼抠出来,扔在地上碾成碎片。” 时燃静静地开口:“我有救小年的办法了,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年华的眼中快速的闪过了一丝异样,他转过头,语气淡淡的:“你能救他?呵,连我都无法救他,你有什么办法救他。” 时燃将常青土的话转述给了年华。 年华听完怔了片刻,而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眼中冒出恶毒的光芒:“若是我不答应呢,你总不会将我的眼珠都抠下来吧。这是你的爱人,你的宝贝,我为什么要为此付出一双眼睛的代价?要我来永远的失去光明?罗刹妖剑,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同意的。” 时燃上前两步,眼眸中一片坚定之色:“只要你配合我,我不会让你失去光明。你的这双眼睛,我会用我的眼睛来赔,只要你把小年还给我。” …… 三百年后。 地中城的小屋里点着明亮的灯光,柔软干净的大床上,躺着一位清润的少年。他的唇瓣嫣红,乌发如瀑,秀挺的长眉如墨染般淋漓俊朗,他闭着眼睛,长卷的睫毛如漆黑的鸦翼,嘴角微微上扬着,似乎睡在香甜的梦中,周身都散发着雾蒙花的淡淡香气。 一个黑衣男子坐在他的床边,正拿这手巾轻轻地给他擦着身体。这黑衣男子的双眼之上覆着一层黑布,而他没有遮挡的嘴角却是勾着的。 他笑得满足又欢喜,感染力极强,似乎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个人。 时燃照顾好年追弦起身出门收拾,他双目无法视物,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他的灵力已经登峰造极,能不能看见、听见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分别。失去双眼,永坠黑暗之中,他也根本毫不在意。 毕竟,即便生活在黑暗中,他也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时燃收拾完毕,没有熄了灯火,而是轻轻的摸上床去,珍重地抱住了年追弦温软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他将心爱的少年严严实实地揽在怀中,心中溢满了无限的宁静,正打算含笑睡去—— 忽然间,时燃的身体僵硬住了,他感觉到有一双手从他的怀中轻轻的抽离,一路向上,正在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那双柔软的手力道温柔极了,带着无尽的怜惜,似乎怕弄疼了自己一般。 时燃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这只是一个梦。他用尽了全力去感受肌肤上传来的触感,心中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这是真的,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小年……”时燃已经几百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他的嗓音低哑至极,一时间发出的声音十分难听,此刻他又 106 在浑身颤抖着,时燃猜都猜得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时燃,你还疼吗?” 他怀中的少年说话了。那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怜惜,这个世上了,只有他的小年会这样疼他,只有他的小年,才会问他还疼不疼。 时燃低声说:“……不疼了,小年,”他慢慢将年追弦越抱越紧,“我一点都不疼了。” 你回来了,我永远都不会疼了。 ——全文完—— 番外一 年追弦发现时燃跟他生气了。 时燃生气的方式很特别,他仍然会细心的照顾他,但就是冷着脸,不怎么说话。 似乎想冷战,却又犹犹豫豫好像不舍得的样子。 “时燃,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给我看看不行吗?”年追弦醒来有三日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提了多少次这话,但时燃就是不给他看。 果然,时燃微微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默默地将刚煮好的药递给年追弦,转了话题,“喝药。” “哦……”年追弦把碗乖乖接过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睡了三百年的事,面对时燃,总是感觉怀有很多愧疚。 三百年啊……他就这样一直照顾自己么? 年追弦有很多话想问,却不怎么敢问。唯有一个担心时燃眼睛的问题他敢问,时燃又怎么都不肯说。 他只有乖巧的喝完了药,被苦的连连皱眉,还不忘讨好地给时燃展示空碗,“时燃,我都喝光了。” 是不是很听话? 然而时燃什么也没说,轻轻拿过空碗转身走了。 …… 年追弦有点失落,他白天是哄不好时燃的,只好等到晚上睡觉之前,凑上前去亲一亲他的唇角。 时燃顿了顿,忍不住将年追弦圈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他吻的很重,自从自己醒来,他每一次的亲吻仿佛都带了一丝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自己拆吞入腹。 年追弦很快就喘不上气,往后仰着头想躲一躲,但是时燃哪里肯让他躲?他霸道的扣住年追弦的后脑,吻的人眼泪汪汪了也不肯停下。 “时燃……停……停一下……”年追弦小声呜咽,他真的喘不过气了。 时燃还是不理会,终于把人欺负的开始啜泣了,他才在心底叹了一声,放开了人。 舍不得打一下,骂一句,唯有在这上面发泄一二,他却还这么娇气。 “时燃……你为什么跟我生气啊?我醒来那天你明明很高兴的,”年追弦委委屈屈地控诉,“可是第二天你就变脸了,不怎么理我……” 时燃抿紧了唇,他哪里是不想理他,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一开口就是把还没愈合的伤口撕的鲜血淋漓。 年追弦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替身的事,他根本不敢再去想。 偏偏年追弦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时燃,你、你救了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我其实也没想过会这样,你别生气了……” 他磕磕绊绊的解释,“现在反正、反正我也醒了,你也不用……不用对我负责任什么的,都是我自愿的,你可以、可以回去了,不要不开心。” 年追弦越说越想哭,他不知道为什么时燃这样对他,但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解释:时燃为了照顾他,和“小年”分别了太久,所以不高兴了。 时燃双眼覆着黑布,但仍然看出他面色紧绷,他尽力压着怒气,沉声问:“回去?回去哪?” “去……去你喜欢的……” 年追弦的话没有说完,又一次被时燃凶狠的吻住了,他这次比哪次都要疯狂,似乎气的狠了,一边抓着年追弦的双手吻他,一边去剥他的衣衫。 等一切结束后,年追弦的嗓子都哭哑了。他软软的倒在床上,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连眼角的泪水都没擦,还在喘个不停。 “我有喜欢的人,那我这样对你又为什么?”忽然年追弦听见时燃说了这么一句。 他心中一痛,眼中迅速的积聚起泪水,看着时燃显得冷漠的脸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时燃忽然欺身向前,年追弦瑟缩着想躲,他却勾住了年追弦的腰将他带过来,抱紧了这具颤抖的身躯,叹息:“哭什么?每次都哭的这么可怜,一向知道该怎么拿捏我。” 他虽然这样说,却温柔的替年追弦擦去了泪水。 年追弦哭的更委屈,时燃一会冷漠,一会温柔,他真的不懂为什么。 “你这样对我,是不是也挺、挺喜欢我的?”他带着哭腔问,“可是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我们以后不用再见了,反正……反正我的使命也结束了。” 时燃额间的青筋隐隐跳动,只觉得自己对他的惩罚还是轻了。 他扯过年追弦,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你觉得,我的爱人不在了,我就会去找一个替身、会亲他、抱他、和他这般亲密?” “你把我当成什么?” 年追弦怔怔地看着时燃,连哭都忘了,时燃现在看起来糟糕极了,脆弱的仿佛一片枯叶,他没有流泪,却比流泪还要令人心疼。 “时燃……” “为什么不和我说?”时燃一把抱住年追弦温软的身体,“为什么要偷偷受委屈?从来没有什么替身,我只爱过你。” 没有……替身吗? 他是小年吗? 年追弦瑟瑟发抖,小声反驳道:“可是常青土说了……还有,答案之书也说了……我、我也幻想过自己就是你的小年……” 时燃唇色发白,双手都在颤抖:“你就是。我怎么会去找一个替身,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代替你?” 虽然年追弦一时还不能反应过来他就是小年,但他心中对时燃的愧疚却先涌了上来,时燃对他的情意那般认真深沉,他却误会了他…… “时燃,我……” 年追弦的话未完,时燃忽然凑上来轻轻吻了吻他,温柔的不像话: “是我对不起你,我光顾着自己欢喜,却没察觉你承受着煎熬。你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气你不珍惜自己。” 他低低地问,“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生生世世……我哪里配?” “你怎么不配?不许这样说!”年追弦急了,“你不准说这样的话,你最好了,我喜欢的不得了……” 时燃轻轻弯起了唇角,再次倾身向前。 …… 时燃终于不和他冷战了,但是关于他的眼睛,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地中城的房屋进出不容易,时燃蒙着眼睛更是不便,年追弦提出回杀灯殿去住,却被时燃否决了: “我们不要回杀灯殿,”他说,“那里不好,我不喜欢。” 年追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还是依了时燃。 这日时燃在给他煎药,他呆的无  107 聊,想上去看看,得到了时燃几次不放心的叮嘱,才被准许放行。 此刻地上没什么人,年追弦随意走了一条街就忍不住想时燃了,自己暗道好没出息,转了身往回走。 快走到门口时,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见了他只是点点头:“听说你醒了?” 年追弦行了个礼:“仙君。” 年华“嗯”了一声,又问道:“过的如何?” “我过得很好,多谢挂怀。” 年华轻轻笑了笑,“你真是长大了,不如当年刚化形时活泼,不过,也可能是与我生分了……这个还你。” 他扔出一本书来。 年追弦双手接过,摸了摸熟悉的答案之书的封皮,放进衣服里没有说话,他对年华还是很警惕。 看出年追弦的防备,年华也不在意,“罗刹妖剑怎么样了?” 年追弦疑惑道:“罗刹妖剑?” “哦?你还不知道?看来他还没告诉你,”年华微微挑眉,“你的时燃,就是罗刹妖剑本尊。他的名字还是你取的。” 时燃就是这位妖剑大人么?那之前……他怎么没有说? 年追弦想了想,问道:“时燃的眼睛怎么了?您可知道?” 年华皱了皱眉,“这件事他也没告诉你?呵……倒是奇怪。” 看年追弦一脸懵懂,他淡淡说道:“救你需要我的一双眼睛,我不愿双目失明,但他不在乎,宁可瞎了也要救你。他的眼睛我用着虽然不太舒服,但勉强能用。” 年追弦怔怔地瞪大了双眼,他一直以为时燃只是生了病,却不曾想竟是失去了双眼…… 还是为了他。 “他是为了救我……”年追弦喃喃道,忽然他上前几步,急切地说,“我自己来抵好不好,请您把……把时燃的眼睛还给他……” “你还是这般的没出息,”年华皱眉,“你以为这是什么物件?可以随便换来换去?你想换,直接把眼睛挖出来给他不就行了?” 若是时燃会要,自己也不用在这里跟年华费口舌了。年追弦脸上浮现出恳求之色,低声道:“仙君,你我同源,我的眼睛对你来说,会更合适些。” 年华慢慢捏紧了拳头,“我真不该好心看你、惦记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你真是没有一次不叫我失望——” 他话未说完,忽然被一阵掌风掀了出去,狼狈的滚在地上好几圈。 时燃面沉如水,将年追弦死死的护在身后,周身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他见年追弦半天也没回来,心中放不下,刚一出来就察觉到年华的气息,登时骇的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就是一掌拍出。 “你来做什么?”时燃的声音阴沉极了,若不是年追弦与年华性命相连,他早就将他千刀万剐。 “咳咳咳……”年华咳了几声站起来,“路过此地下来看看罢了,我如今没兴趣管你们,也不会用他威胁你。” 但是他见到小年决少不了一顿责骂,时燃恨的捏紧手指,他看一眼都觉得舍不得委屈的人,凭什么被年华一次又一次的辱骂? “时燃,你别生气,”忽然年追弦扑到他怀里,“他没有把我怎么样,别担心。” 时燃嘴唇有些抖,抬手摸了摸年追弦的脸,这才感到稍稍心安。 年华默默走了,时燃也没再去管,他将年追弦拥在怀里,感受他的体温,一颗心渐渐平复下来,“小年……你吓死我了……” 年追弦由着他抱,等他平静了许多后才心疼道:“时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眼睛是因为救我才没有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时燃的眼睛,那么漂亮的眼睛,被生生剜走了,一想到这个,年追弦就觉得剜走的仿佛是自己的心。 时燃默默抱紧了年追弦,低声道,“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他。” “你杀他干嘛?杀了他,就没人告诉我这件事了。”年追弦红着眼睛抱住时燃,轻声说。 时燃温声道:“小年,你别担心我,其实看不看得见,对我来说都一样的。”他的神识强大,哪怕一丝微风、一圈涟漪,对他来说都无所遁形,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是否能看见。 “可对我来说不一样。”年追弦低声说。 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时燃覆在眼上那条黑布,认真地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复明。” 番外二 年追弦将他的心事告诉了答案之书。 答案之书经历了这么多事,尤其是被迫骗了自己的主人后,它显得格外沧桑,老老实实的,连字都端正多了: “办法有。鲛妖的泪珠就可以,但是还需要雾蒙花聚神。不过鲛妖现在不好找,他们都藏的很隐蔽,就是找到,人家也不大可能愿意给你哭。而且雾蒙花难养活,种一株太费事,没个千百年都开不了花。” 年追弦现在不用再默问,直接戳着书追问:“这些我知道,你就说要多少明珠和多少雾蒙花就行。” “还有一个简单点的办法,”答案之书现在没脾气了,怎么戳也不发火了,“你可以去你的上两世去拿,泪珠和雾蒙花都不是问题。你跟鬼帝打个招呼就行。” 年追弦觉得这个办法好,又快又稳,不过他不敢瞒着时燃偷偷走,还是跟时燃说明了。 时燃听后,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我与你一起去。” …… 鬼帝很好说话的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办事效率极快,立刻把他们的魂魄送入了第二世的身体中。 年追弦觉得很神奇,上一刻他们还在鬼帝的大殿中,下一刻就到了曾经的雾蒙花树下。他动了动身体,没有什么不适,灵魂契合的很好。 这个时候的时燃眼睛是完好的,年追弦看了一会,感叹道:“时燃,你这么漂亮的眼睛,怎么能不治?不治好我会一直很难过的。” 时燃无奈的笑了一下,小年向来知道怎么做,会让他根本没办法拒绝。他听话的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治眼睛的。” 年追弦眯着眼睛笑了,转头看向雾蒙花树,“当时我就是在这里,确认自己的的心意的。” 时燃的心蓦然一动。 “我可能早就喜欢你啦,但是在这才明白,”年追弦轻轻地摘下一朵雾蒙花,“不然那时怎么会送花给你?” 时燃接过年追弦递给他的花,面上微微一笑,心中却隐隐作痛——即使误认为自己心中另有他人,却还是来喜欢他,他怎么会让他的小年吃这种苦? 他低叹一声,千言万语化作一吻,轻轻落在年追弦的额头。 年追弦依答案之书所说摘了二十一朵雾蒙花,他收好这些花,犹豫了一下说道:“时燃,我想去看看五哥。” 时燃脸色微微一变,提起年思政,他心中蓦然想起了那日年追弦湿淋淋的被 108 归海子从水中抱出来的样子。他闭了闭眼,现在的生活太好,他别无所求,眼睛也不过是满足小年的愿望。 他有些抗拒面对从前。 看时燃的表情年追弦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拉住时燃的手,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时燃,你别害怕,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去看看五哥,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为了救我而死……” 时燃低声道:“好,但我这次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年追弦笑了:“谁准你离开?你想走也不许。” …… 年思政还是那副德行,一见到年追弦就开始发脾气:“你还知道回来?!你敢在外面过夜?!长胆子了你!” 他眼睛一眯,盯着时燃和年追弦紧紧相握的手发火,“你们干什么呢!太师是不是太不知礼数了?松开!松开!” 两个人自然谁也没听他的,年追弦觑了眼时燃的神色,看他没什么变化,这才对年思政说道:“五哥,你别发这么大火了,我们两个是认真的,以前没来的及与你说……”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还知道惦记我。”忽然年思政的表情变了,虽然还是吊儿郎当,但看着觉得不那么荒唐了。 年追弦有点不习惯:“五哥?” “谁是你五哥?老子是文渊仙君的第五根琴弦,”年思政没好气的说,“不过,也算是你的同源,倒是能担你一句五哥。” 年追弦完全愣住了。 年思政就知道他会这幅表情,对时燃拱了拱手:“大人,许久不见。这小家伙不记得了,您应该没忘了在下吧?” 时燃略一点头:“你怎么想起来了?” “害,顾香河都知道陪着去历劫,我怎么也得贡献点微薄之力。唉……不说了,我也没干啥好事,还被罚在这呆一千年,把这些子民都照顾好才能回去。” 年追弦傻呆呆的看着时燃:“时燃,你们……认识?” 时燃怜惜的摸了摸年追弦的头发,温声道:“你我初识时,五公子曾……考验过我,你们本源同宗,曾经是很好的兄弟。” 年追弦:“哦……” 年思政挑挑眉:“现在期待你恢复记忆是不可能了,没关系来日方长。再有几百年我就能从这里离开了,你记住了少跟顾香河厮混,以前是咱俩最好的!” 年追弦还没太反应过来,只点点头乖巧的说:“我知道了,五哥,我等你回去。” “这还差不多,”年思政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对时燃道,“大人,我知道您初心始终未改,他交由您照顾我很放心。只是盼您不要因为主上迁怒小年,主上他便是那样一个人,请您多多担待吧。” 时燃看了一眼年追弦,沉声道:“五公子多虑了,我不会与年华计较。” 即便他有再多不好,可是没有他,就没有年追弦。 年思政没再说什么,微微欠身向时燃拜了一拜,而后看着年追弦,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回去吧,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了。” …… 直到到了下一世,年追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对年思政竟然和他同源这件事依然震惊。 “时燃,你早就知道五哥他……他的真实身份?” 时燃点点头,“我知道。肯历劫来陪你的,都是真心待你,否则我怎么会容他一直这般脸色。” “哎呦你们抓紧点时间,”他们身边一道女声急道,“这都是违反规定的,你们早点回去。追弦公子快点哭一哭,凑够了珠子就赶紧走吧。” 为了方便,这一世鬼帝直接把他们拉到他们生活了半年的小屋,“妖剑大人,你快点把追弦公子哄哭,今晚之前啊!” 年追弦等了一会,偏头问时燃:“时燃,鬼帝走了吗?” “嗯,走了,”时燃看着年追弦,s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我、那我现在要哭吗?”年追弦有点苦恼,“可是这突然要我哭,我、我也哭不出来啊……” 时燃自然也不舍得看年追弦流泪,只一种情况除外。他摸了摸年追弦的脸,柔然的肌肤让他忍不住摩挲。他眸色越发深沉,终于低声道:“我有个法子让你哭。” “是什么?那快……唔……” …… “不行,时燃……呜……天快黑了是不是……” “鬼帝、鬼帝不是说,要抓紧……” “时燃……时燃……够了够了……珠子早就够了……” “嗯……时燃……” 最终,年追弦拿着比答案之书要求的多了十倍的珠子回去了。 番外三 治疗眼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一切都做好后,就等鲛泪和雾蒙花发挥作用,这个时间可长可短,答案之书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不过年追弦和时燃都不着急,既然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么等待也是值得也甜蜜的。 这日顾香河又来了,拎着两坛酒,一进来就嚷嚷:“不是,你们两个真就一直住这里啊?这爬上爬下的,时燃眼睛不是不方便?怎么不搬去杀灯殿住?” “时燃不喜欢杀灯殿,这里挺好的,小河你别操心了。” 年追弦接过这两大坛酒,“你怎么拿酒了?” “没办法,就是想喝这一口,可惜天界也没人陪我喝,主上最厌人喝酒,”顾香河感慨,“虽然你酒品不怎么样,但我也找不到别人了。” 年追弦把酒放好,随口问道:“老胡呢?他不是飞升了?你俩可以一起啊。” “别提老胡了,他现在可忙了,”顾香河摆摆手,“他是飞升了,飞升以后越来越不像个人了。天天揪着小土豆修炼,把他累的脱了一层土豆皮,幸亏石蒙没法飞升,不然也是个完。” “再说他看见我也没啥好脸色,我还不如来找你。” 年追弦哈哈大笑,上次见过他们还是胡四虞没飞升的时候,“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他们三个在一起吗?” 顾香河点点头:“在啊,不过,都在老胡的天宫中呢,你要是去……主上肯定感觉的到。还有,你要是去,时燃肯定会和你一起吧?” 他试探的问,“没有……问题吗?” 年追弦扔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跑去里屋找时燃,时燃正在每日必修的打坐,吸收鲛珠和雾蒙花的药性,察觉到年追弦进来,他收敛了内息,睁开眼睛:“小年。” 年追弦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将事情与他说了,末了他问:“时燃,可以吗?” 时燃笑了:“有什么不可以?”现在他已经不必受制于年华,只是看着他不叫他死了便可。他的眼睛放在年华那里,其实他也很愿意,他可以时时刻刻关注他,不叫他有任何生命危险。 年华活着,他的小年才能长命无忧。 ……  109 顾香河又高高兴兴的将两坛酒搬回去了,他们进入胡四虞的大殿中,第一个跑出来的就是小土豆,他就像一个被无情家长逼疯的孩子,一见到年追弦就扑上去哭了:“呜呜呜……小年你怎么才来看我啊……我都快被胡四虞杀了……” 不得不说,胡四虞应该真的有一套法子,年追弦被小土豆抱住的时候只感觉呼吸一窒,差点没喘过气来:“土豆,你现在……手劲这么大?看来练的真不错……” 小土豆看时燃很紧张的“看”了过来,脸色有些紧绷,他讪讪的松了手:“你们能不能常来看看我?我怕你们再不抓紧,等哪天想起我,我就成了一个地黄干了……已经被老胡压榨没了……” “别以为他们来了你就可以躲过今天的修炼,晚上别休息了,把白天落下的都补上。” 胡四虞骂骂咧咧的从内堂走出来,他眼底发黑,看起来更像一个被孩子折磨到无力的家长。 “你们过来了,太好了,我也可以休息一下了,进去坐,”他无力地往前一指,“听说你们要一起来,石蒙高兴的去准备古董羹了。” 热辣鲜香的古董羹一端上来,年追弦就咽了咽口水。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吃过很多次古董羹,但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这样的欢喜—— 好友齐聚,最爱的人就在身侧,而他的伤病也在好转中。 未来的一切都是温暖又美好的。 年追弦一高兴,把杯子递给顾香河慷慨的说:“小河,给我满上!” “呦呵,”顾香河翻了个白眼,“豪气干云啊您,还满上?你一个一口倒的酒量,要不先吃点菜?” “倒上倒上,瞧不起谁?” 顾香河犹豫了一下,看向时燃:“时燃,你说呢?” 时燃含笑摸了摸年追弦的头发,很好说话的同意了,“他喜欢就让他喝吧。”他轻轻点了一下年追弦的额头,“不过只能喝一杯,不能贪多,不然会头疼的。” 胡四虞立刻给年追弦倒上了:“太好了,反正有时燃照顾你,不用我们管,爱喝就喝,喝多了马上让时燃把你拿走。” 石蒙用手肘怼怼他,“老胡你、你咋每次都这么、这么说话呢,一……一点都不、不友好。” 胡四虞立刻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片,“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吃。” 年追弦毕竟已经忘记了自己以前喝酒的经历,这次端起酒杯只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喝,想了想,他先舔了一口。 小土豆是从来没被允许喝过酒的,一脸羡慕的问他:“怎么样?什么感觉?是不是特好喝?” 年追弦点点头:“还行,不错。” 时燃失笑地给他夹菜,一边叮嘱:“慢些喝,就只有这一杯,喝完了撒娇没用。” “哦……”年追弦又恋恋不舍地小口喝了一口。 啧,是真的挺好喝的。 …… “行了,好了!时燃,你赶快把他拿走吧!烦死了烦死了。” 胡四虞一边冷漠无情的把年追弦搭在他肩膀的手拍掉,一边把他往时燃身边推,“求你,把他弄走。” “为什么要让我走?我还没吃完饭。”年追弦很有精神的反驳道,“我们不是才刚刚开始吗?你吃不吃香菜?” “我们是刚刚开始,但我觉得你应该是结束了。”顾香河连忙把令胡四虞脸黑的那一筷子香菜夹到自己碗里。 年追弦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了,一指石蒙旁边的酒坛,“那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喝。快把那个拿给我,我好渴。” 石蒙说话不利索,处理不了这种高级状况,只好求助的看着时燃。 时燃温柔的揽住年追弦,轻声劝慰道:“小年,我们先下去休息一会好不好?” 年追弦迷蒙着一双水润的眼睛看向时燃,认了一会忽然笑了,双臂软软的往人家脖子上挂,“时燃……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你要乖乖把眼睛治好,不然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嗯,不是不是,我还是会理你的,我最多——五天,不,三天不理你吧。” 时燃心中柔软的不像话,现在的年追弦让他恨不得把他藏起来,谁也不让见,“我知道了,我们先下去,你醒醒酒,不然晚上要难受了。” “不行……我还没吃饱饭。”年追弦委屈的抗议,眼巴巴的看着时燃,“我饿。” 时燃继续耐心道:“你……” 忽然他住嘴了,因为年追弦笑盈盈的凑上来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望过来的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喜欢极了的样子。 “啪!” 胡四虞一掌拍在看呆了的小土豆的后脑勺;让他吃饭,自己用左手挡着眼睛,低头认真吃饭。石蒙不用管,一早就没抬过头。 顾香河欲盖弥彰的清咳了两声,“吃着喝着,喝着吃着。那啥……时燃,别哄他了,直接拎走吧。什么没吃饱,听他胡说,数他吃的最多。” 时燃也不想这个样子的年追弦让他们看见,二话不说的打横抱起了人,不顾年追弦的反对,大步走了出去,进了偏殿。 他拿年追弦一点办法都没有,想把他放在床上让他休息一会,谁知他弯下腰年追弦却不松手,双脚都攀在时燃身上,左扭右扭的就是不肯下来。 时燃被他闹得呼吸有些重,忍耐着低哄:“……小年,乖一点,你睡一会,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年追弦一点也不听话,他有些急迫的勾着时燃的脖颈,亲他覆眼的黑布,“时燃,你的眼睛怎么还没好?现在还会疼吗?一开始刚治疗时会疼你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心疼你,我早就跟你生气了……” 他胡乱的亲,时燃根本无处可躲,或者说他也根本不想躲。不过他知道年追弦再这样撩拨下去,他就别想醒酒了。 “小年……” 他还没说完,就被年追弦一把抱住,他湿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边,比任何利器都直击心脏:“时燃……我想你……” 时燃脑子里的弦彻底断了。 他倾下.身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偶尔可以让小年喝一点点酒。 …… 年追弦哭的没力气,他感觉外面的黑夜都微微灰蒙了,一宿的不得休息让他连求饶都说不出来了,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的说了句什么。 他语不成句的,时燃凑近了吻他,将他的泪水一一吻去,“小年,你说什么?” “我……呜……嗯……” 时燃没再问了,又一次深深吻住了他。 事毕,年追弦被时燃照顾好了,他把脸盖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刚才说,我好像感受到……主上来过。” 时燃猜到了他是说这个,“嗯,我也感觉到了。” 年追弦拉下被子,看着帐顶:“他竟然没有闯进来破口大骂,或者找我们秋后算账。”  110 “他以后应该都不会了,”时燃笑着将年追弦凌乱的碎发捋顺,“他大概是彻底放弃了,以后都不会管我们了。” “那太好了,主上终于想明白了。”年追弦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 时燃俯下.身,在年追弦的鬓边轻轻亲了亲。 年追弦委屈的控诉道:“时燃,你怎么这样?我求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理我的。” 时燃抱紧了年追弦,在他耳边低语,“我看见你的样子,一时间忘了节制。小年,别生我气。” “我……”年追弦张了张嘴,忽然顿住,“你说……你看见?” 时燃笑容愈发扩大,他勾住了年追弦的唇舌,密实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我看见了,我的小年。 我看见你对我笑,一如初见时的温暖。刻入骨血,永不磨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