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像》 分卷阅读1 ================= 书名:四不像 作者:茂谷柑 章节:共 36 章,最新章节:第 36 章 备注: 宋毅的前半生有二不像:男人不像男人,人不像人; 怀秀的后半生有二不像:不像女人,家不像家。 两人相加的人生,简称四不像。 阅读指南:1、男主因年少经历影响取向(注意:雷声震震!) 2、全文逻辑莫名其妙,勿揪! ================== ☆、第 1 章 太阳西沉,余晖把小镇的青石板路照得像撒满了金子。 刘老太提着小挎篮急匆匆地从街头赶往街尾。她的身后跟着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圆滚滚的身子拖住了它的脚步,很快就被远远甩在后边,发出呜呜地喊叫声。 小镇上的行人走路慢悠悠,粉摊的老板娘何婶正在收摊,把铜板子一个个收进小布袋子里。 听见狗叫声她抬头,看见刘老太快速从她前面走过。 她忍不住张口问到:“刘奶奶,天色不早了,你这么着急去哪里啊?” 刘老太心急火燎,不敢停下:“身子骨不好,我随意走走。” 话音刚落,人影都瞧不见了。 小黄狗被路边一个脏兮兮的肉包子绊住脚,却不敢停下来吃,迈着小短腿极力追赶走远的主人,舌头伸出嘴边,眼看着就要摔倒,被后面赶来的怀秀一把抱起。 “奶奶,你等等我!” 怀秀把耳边的碎发挽到耳朵上,一路小跑着追上刘老太。小黄狗闻着怀秀手上的饭菜香味,忍不住伸出舌头来回舔了又舔。 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山中,她们终于在一座二层小楼前停下。 小楼的大门上挂了一把铜锁,怀秀从兜里拿出之前偷偷藏起来的钥匙,递给刘奶奶。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却没心情训她,一把扭开铜锁。 屋子里十分昏暗,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楼的一层原先是杂货铺,贴墙立着两个大木柜,上面还堆着杂物,把原本就狭窄的厅堂挤得步步难行。 怀秀来不及伤感这里物是人非,转过厅中的小门,在楼梯底下拉出怀玲。 怀玲小小的身子缩在楼梯底下的最里边,听见脚步声吓得不敢动弹。身上只穿了件肚兜,脚下都是屎尿,臭气熏天。 “怕怕!” 刘奶奶拿出挎篮里的衣服,抖着手帮她套上。怀玲原本惊恐地眼神慢慢恢复正常,紧紧搂住刘老太的脖子不敢撒手:“奶奶,饿。” 怀玲已经两岁半了,可是说话还不利索。怀秀转到楼上转了一圈回来,气愤难当:“越来越过分了,竟然把怀玲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刚刚要不是林大娘说看见他们早上搭船出门了,怀玲岂不是要饿死!” “呸呸呸!大吉大利!好的灵坏的不灵!”刘老太紧紧抱住怀玲,把篮子扔给怀秀,往家里赶去。 怀秀本不想帮他们落锁,但是转眼一想,若是他们家里东西被偷了,指不定又要到家里来闹,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铜锁用力推上。 街道两边的民房里透出微弱的光,祖孙三人安安静静地走着,小黄狗从篮子里伸出头,朝街角狂吠,被怀秀拍了两下,又缩了回去。 街角的阴影处,夏仁等人走远,才把猫着的身体站直。 他回过头,朝低头沉思的夏广安眨眨眼:“少爷,她们看着比刚才的人要好性子,我们要不要跟上去问问?” “也好。” 夏广安刚从水里面出来,头发都还淌着水。他无视夏仁鄙视的眼神,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边走边整理头发。 他今天没有绑发带,只用一个发环扣住。早上出门还嫌不够英气,现在他却心存庆幸,不然他这头发谁来帮他绑起? 眼看那祖孙三人走进码头边上的第一家小楼,夏仁赶在怀秀关门前,出声求助:“请问姑娘,这里的客栈往哪里走?” 夏广安抬头看着怀秀家的招牌,心里暗暗记下。 刘老太把怀秀拉进屋,一脸戒备:“我这里不是客栈,你们自问别处去吧。” 夏广安拱手笑道:“老太太不必忧心,我们只是过路的客商。因刚才下船时木板断裂,所以全身湿透,现在急需寻找一家客栈住下,也好换洗衣服。” 说完他朝夏仁斜了一眼,夏仁知机,配合着打起喷嚏,一个比一个大声。 怀玲腹中饥饿难耐,抱住刘奶奶的腿摇来晃去,把刘奶奶摇到心软:“这镇子的客栈都是满客了,你从这里直走,进到第一家客栈,就说是街头刘奶奶家亲戚,掌柜的会安排房间给你们。” 夏仁当然知道客栈满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到这个点了还到处晃荡。 不过他们常年在外,懂得熟人的妙用,所以一直物色人选。却不料这里的居民警惕心重,没人愿意搭理他们。 此时得到 分卷阅读2 刘奶奶的准话,两人不再逗留,再三谢过之后急忙赶往客栈。 怀秀把门锁好,转身坐到长桌前,看着刘奶奶喂怀玲吃粥。 兴许是饿过了头,怀玲吃了小半碗就不肯再张嘴,只不停抓着自己的头皮,眼睛怯生生地望向怀秀。 虽然年纪小小,但她也知道看人脸色。自家爹娘从来不搭理过她,偶尔记起她才会喂两口东西吃。至于洗漱,想都不用想。她头皮发痒,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怀玲知道自家姐姐看着凶,对自己是真心好。因此眼神里就充满了期盼。 傍晚时怀秀就已经把热水烧好。她起身从锅里舀出热水倒进大木盆,一边兑冷水一边逗小姑娘:“叫姐姐,不然我不帮你洗澡。” 怀玲把嘴巴紧紧抿住,跟着刘奶奶转到前厅,时不时回头看她,却不愿意开口。 “别吓唬她,小孩子经不得吓。”刘奶奶把粥倒进砂锅里,盖上盖子。 院子里的风有些大,怀秀把木盆拖进厨房。炉灶里的木材将灭未灭,她往里面添了两根大木头,烟雾重新冒出。 怀玲有样学样,小手抱住肚子,蹲在怀秀身边,把头凑近炉灶鼓着嘴巴呼呼吹气。火苗突然窜出,把她额头的碎发燎焦。 怀秀哈哈大笑,急忙把她拖到木盆边上,帮她脱衣洗澡。 刘奶奶看着怀玲身上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忍不住掉泪:“我们何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对恶毒之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们怎么就忍心呢!” 火苗噼啪几声响,怀秀只沉默地擦洗,并不愿意搭话。 刘奶奶心里乱成一团麻,近乎有些乞求到:“秀儿,虽然怀玲的父母对不住你,但是她毕竟是你的妹妹,不如……” “不如什么?”怀秀把毛巾扔进盆里,心里万分委屈,凭什么他们做了对不住自己的事,孩子还要指望自己帮养? 锅里的水再次烧开,把盖子顶得哗哗响。怀玲看见姐姐跑开了,而刘奶奶又盯着火苗发呆,她低下头偷偷喝了两口水。 “你又偷喝水,再也不准喝,不然我打你屁股!”怀秀拿着包被下来,包住怀玲往楼上走。 刘奶奶心里回过神来,怀秀既然肯继续帮怀玲穿衣,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擦掉眼角的泪花,跟着上楼。 二楼一共有一大一小两间房,怀秀睡大间,靠着街道,有窗户所以有些吵。刘奶奶睡在靠院子的里间,比较安静。 若是让怀玲和自己睡,那房间就得换过来。 刘奶奶扶住门框,微笑看着两姐妹在床上玩闹,眼睛划过怀玲身上穿着的衣服,白色的纱布长袖上秀了几朵带叶子的太阳花。她仔细思索半日,确定不是自己买的那些。 “秀儿,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衣服?” 怀秀心里有气,转过身子不想面对刘老太。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房间里除了一张雕花大床外,还有一个大衣柜和一张靠窗的桌子。 怀玲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不敢再惹怀秀,躲到角落里把厚厚的老式棉帐拉下,披在身上转圈圈。 棉帐越转越紧,最终把她的身子紧紧缠住。 小姑娘挣脱不得,情急之下喊出姐姐二字。 怀秀心里欢喜,佯装生气道:“以后都要称我为什么?说了才救你。” “姐姐,姐姐!姐姐救救!” 刘老太看着怀秀把蚊帐夹好,搂着怀玲睡下,只好退出房间,轻轻把房门关上。 夏末的南方山区夜里微凉,镇上的人睡得早,街道上除了潘叔的打更声,便只剩下远远传来的几声狗叫。 小黄狗腿短,在楼梯下面使出吃奶的劲都没能爬上去。 刘老太下到厨房,把炉灶里没有烧完的木头用水泼灭。 小黄狗亦步亦趋,呜呜低唤。刘老太才记起还没喂它。 大厅的桌子上还有一些白天没有卖完的粥,她倒进一口青花大碗,推到小黄狗跟前。 扫地擦桌子洗碗,忙到月上中天,她才打水泡脚,坐在院子里望着墙头上的太阳花出神。 以前这小院子里也是有过欢声笑语的。怀仁年纪小,却也懂得帮自己扫地带怀秀玩。家里的事情那么多,自己总是忙到夜半时分才能歇一歇,每每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早已经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曾经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现在就变成这讨人厌的样子了呢? 曾经相亲相爱的两兄妹,怎么就形同陌路了呢? 而那个小心翼翼,只懂得跟在自己身后忙碌的姑娘,现如今又为何能把自家闹得鸡飞狗跳? 这些问题困扰刘老太这么些年,始终无解。 岁月不饶人,一切都是她中下的因,却带累了这些孩子。 怀秀走下楼梯,站在大厅里轻声问她:“你预备给他们多少钱换怀玲?” ☆、第 2 章 刘老太回过神,她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怀秀的真心 分卷阅读3 话。 这个问题她在心里过了这么久,现在贸然从怀秀口中说出,着实让她意想不到。 井里传来蛙鸣声,聒噪得很。 刘奶奶试探问道:“秀儿,你同意了?” 怀秀受不住她几乎哀求的目光,挪到阴影处:“嗯。” 刘老太赤脚奔过来,拉住她的手:“银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存下了。” 怀秀拿开她的手,进厨房把大米倒进木桶里泡水。忙活了一阵,心里却一直猜测刘奶奶开始存钱的时间,越想越难受,打了一桶井水泡脚:“你又何必这样小心翼翼,我自己的妹妹我自会为她考虑。赶紧回房睡下吧,明日还得靠你和他们打嘴仗呢。” 刘老太按住突突跳着的太阳穴:“这倒是不难,明日你带怀玲去你林叔的客栈里躲躲,我谈好了再去叫你们。”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回房睡觉。 不远处的客栈里,夏广安坐在桌边,举着筷子不知该吃什么好。 桌上摆满了饭菜,他明明肚子饿却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 夏仁眼巴巴等着他先下筷子,却迟迟不见他动作,不得不催他:“安少爷,我可是交代掌柜的把客栈里能吃的都点了,你要是实在吃不了,我就不等你了。” 桌上有一碟鸭肉,是水煮后白切的,什么调料都没放。夏广安犹豫着夹起一块,刚想放进嘴里,就看见鸭皮上没拔干净的鸭毛,一把扔回碟子。 他把那碟翠绿的红薯叶端到眼前,夹了一口,嚼了两下又赶紧吐出,怎么会又酸又辣,味道怪异?他仔细扒拉,才发现菜里放了酸笋和红辣椒一起炒。 夏仁见怪不怪,拿起鸭腿就啃,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光。他抬眼看向夏广安,伸手想拿过那碗没动过的白米饭。 满桌子菜不是酸就是辣,夏广安只能吃干饭。他用手捂住饭碗,委屈道:“夏仁,你怎么能这么贪心,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啊?” “少爷,你就知足吧。这里有吃有喝,总好过在街道上忍饥挨饿地熬夜。你说你都独自外出收账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改不掉这挑食的臭毛病?” 小二提着两桶热水上来,闻声笑了:“客官是北方人吧?我们这边的人喜欢吃酸辣的东西,连水果都能切了做成酸辣味呢。” 夏仁生怕人家说他见识短,不耐烦地挥挥手:“啰嗦什么,赶紧放下出去把门带上!” 在客栈里混了多年,林福安炼就了一副厚脸皮。他也不恼,只笑眯眯地退出门,心里却觉得奇怪,怎么刘奶奶温和有礼一辈子,竟有这般趾高气昂的亲戚。转眼想起怀玲的父母,他又释怀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些谁也说不定。 夏广安只慢慢嚼了两口米饭就起身往屏风后面走:“我说夏仁,你好歹也是崇州第一大包子铺的少东家,怎么就这么能吃呢?像是没吃过饱饭似的。若是被你奶奶瞧见,又得念叨我了。” 夏仁把汤里的酸姜扒拉开,夹起一块肥肉较多的猪脚,啃得满嘴流油。他当然知道自己吃相不雅,所以并不生气。 他听着屏风后面的水声,快速把手上的肉吞下:“哎呀,吃饱喝足的滋味才是人间至美。这里的口味梅姑娘肯定喜欢。想来她也真可怜,包袱都收拾好了,却被你偷溜了。也不知独自一人闷在家里得多难受哦!” 夏仁口中的梅姑娘,全名叫梅云,是夏广安的远房表妹,自小就住在夏家。 自从夏老爷子病逝,夏广安的父母就接连患上不治之症。当家主母夏老太太眼瞅着家里人一天比一天少,经不住打击也病倒了。正好她娘家的一个老仆抱着刚满一岁的梅云上门求收留。 夏老太太待问清缘由,心里可怜这小小婴儿家里人都已经不在,强撑着起身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竟慢慢的恢复了精气神。 梅云长相乖巧,往往是人前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在夏广安和夏仁面前却又是一副面孔,这十几年来把两人折腾得够呛。但凡是夏广安到过的地方,她都想去;夏广安能做的事她也要做,曾经还因为如厕问题闹了笑话。 夏广安一听到梅云的名字就心烦,他把手里的茶倒进水里,茶杯重重砸到地上:“夏仁!夏大少爷!你这是连茶都不打算让我喝啊?你不知道我一听见梅云的大名就想吐吗?” 夏仁绕过屏风,笑眯眯地把地毯上的茶杯捡起:“夏广安,我就纳闷了。梅云到底哪一点入不了你的眼,老太太可是有心让她当你媳妇呢。” “哼,我可不喜欢和别人抢媳妇!”夏广安把脚搭在浴桶边上拔毛,痛得龇牙咧嘴。 茶杯再次摔落,夏仁眨眨眼:“你知道了?” 夏广安咬牙切齿:“别站在这里盯着我看,回你房间去。” 第二天一大早,怀秀就抱怀玲出门,临走前有些放心不下刘奶奶,又转过隔壁林奶奶家。 林奶奶正在打扫院子,怀秀还没开口,怀玲就怯生生喊了:“奶奶,奶奶早。” 林奶奶平日里就比较照看怀玲,此时看见她和怀秀在一起格外高兴。 分卷阅读4 她把扫把放下,从炉灶里扒拉出两个红薯,把上面的灰烬拍干净递给怀秀。 怀秀伸手接过,捏了捏怀玲。小姑娘立即点头道谢。 怀秀帮她她红薯剥皮,吹凉了才教她拿住。黄灿灿的红薯香甜可口,怀秀看她吃得快,怕她积食,就长话短说:“林奶奶,我奶奶叫我们去您家客栈住上一天,上午怀玲的爹娘若是来了,还请你过去开导开导我奶奶。” 林奶奶和刘老太当了一辈子的朋友,对她家的事情是再清楚不过。怀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心里明白这回怕是不同以往。自从十年前怀秀的父亲去世,何家就没有一天是安宁日子。她当下对怀秀姐妹拍胸脯保证,无论如何都会过去相帮。 怀秀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的告别林老太,抱起怀玲往林家客栈去了。 莫怀仁和梁文慧进来的时候,林奶奶和刘老太并排坐在前厅的左边,右边坐着林家父子。 厅里长桌上的碗碟都被收起,上面用一块鹅卵石压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文书。刘老太手里捏着怀秀的烟纸盒子,手心微微出汗,被林奶奶轻轻握住。 众人等门口进来的两人在矮墩上坐定,才拿起茶杯。 林奶奶低咳两声,对着梁文慧沉声道:“昨夜潘叔巡夜,听见你家怀玲在屋子里哭闹,才发现你们竟想把她生生饿死!” 这话直接判了莫怀仁夫妇意谋杀女的事实,若是被里正报到官府,两人的罪过就大了。 莫怀仁却并不关心她们说些什么,眼睛转了一圈,没看到怀秀,忍不住失望道:“秀儿怎么不在?她去哪了?” 刘奶奶额头青筋暴起,怒喝道:“你说什么混账话,她和你再不相干,你寻她做什么!” “奶奶,你生气做什么,我作为兄长关心怀秀也没什么不对吧,何况我们曾经……”莫怀仁不理会梁文慧气愤的眼神,站起身想走。 林大郎昨日轮休,本来早上就要赶回县衙当值,被他娘强行拉来充场面。 他跟莫怀仁和怀秀都是从小玩大大的朋友,自从四年前和莫怀仁打了一架后,两人已经断了往来。此时他盯着莫怀仁的眼睛,忍不住开口训斥:“做了错事就要敢于承担,你别每次都想拍屁股走人。” 梁文慧拖住莫怀仁的手臂不放,忍住心中的怒气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林捕头,这是一场误会,原是怀玲这丫头贪玩躲着我们,昨天早上我们找不见她,又着急赶去县城进货,才把房子锁了。” “哼,她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懂得什么躲藏,必是你们平日疏忽惯了,怕是故意让她自生自灭。”刘奶奶每次看见这两个人都会心间滴血。一个是自己娘家的子侄,一个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帮工。若不是当年自己引狼入室,怎么会有今天这些丢脸之事。 林大郎不愿意拖拖拉拉,起身把长桌上的那张薄纸递给莫怀仁两人:“多说无益,现如今给你们两条路走,一是现在马上跟我回县衙,把你们意谋杀女之事报与县太爷,由他定夺。二是你们在此文书上签字画押,保证从此不再借怀玲之事来此闹事,怀玲由刘奶奶抚养。” “不可能!”梁文慧两条路子都不愿意走,尤其是把怀玲让给老太太之事,怀玲是她拴住莫怀仁的紧箍咒,一旦放弃怀玲,她还怎么找借口向老太太要钱,还怎么有借口把怀秀叫过家里去让莫怀仁见面? 林奶奶看见儿子的话竟然不管用,走过自家老头的后面,重重咳了一声。林老爷这才从茶杯里抬起头,看向梁文慧:“那么,就这么办吧,我亲自到州府走一趟,找知府大人叙叙旧,我这个学生,我也有一阵子没见过了。” ☆、第 3 章 林老爷子一辈子都没考上功名,却有福气。 当年他带着老婆孩子进县城溜达,在街上看见一个半大乞丐蹲在地上用树枝练字,心生不忍就带回家里教导。 林老太把这孩子当成亲生的一般对待,好吃好喝地养了一年,养出个翩翩少年郎。 虽然第二年少年家的亲戚找来并把他带走了,他却没忘记林家对他的恩德,每年都会拖家带口地来看望林老爷子夫妇。 这事梁文慧再清楚不过。 当年她还是刘奶奶手下的帮工,还没嫁给怀秀的父亲,和这知府老爷也是说过几句话的。 年初时知府老爷还派人送了好些东西给林家,林家分给刘老太的干鲍鱼被她借口给怀灵补身子拿回家去了,现如今还躺在她家的货架上积灰。 她低着头思虑半日,眼看今日是躲不过了,只好接过那张文书,看了半日也不清楚这上面写了什么。 有心给莫怀仁解读,奈何他只盯着墙上挂着的风筝出神。 林大郎眼看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便跟刘奶奶拿过胭脂盒子,打开让莫怀仁两个按手印:“从今往后,你们不可再来向刘奶奶讨要银子,不可再拦住怀秀强拉回你家。怀灵从此与你们再无关系。可都听清楚了?” 莫怀仁听见怀秀名字,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按下手印。 分卷阅读5 一想到自己以后不能跟怀秀再有牵扯,他就心痛难当。 他立刻反悔:“林大郎,你自己先对不住怀秀,背着她和她的好朋友谈婚论嫁。如今我找不找怀秀与你有什么相干?凭什么由你说了算?” 林大郎一时汗颜,他自认为和怀秀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并没有掺杂任何男女之情在里面。 怎么到了莫怀仁嘴里,性质就变了,说成他抛弃怀秀另寻新欢了? 这几个孩子是大家一起看着长大的,林大娘一时拿不准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当下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只好看向自己家的老头。 林老爷子每天最乐呵的事情就是逗自己的大孙子玩,他对自己的大儿媳满意非常,若是莫怀仁这番混账话传了出去,家里肯定又生误会,自家平静祥和的生活氛围将被打破。 他拉住林大郎,站到莫怀仁跟前,一字一句说道:“怀仁啊,你们昨天进城实际上是去找铺子去了吧?这崇州地界的铺面,若是知府大人不允许开,它就开不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当成没听到,但若是今后你再敢提一句我家大郎和怀秀有牵扯的话,你们就回你老家去吧。” 莫怀仁的老家在离此地十几里地的山坳中,他自从被刘老太接来照顾,就没再回去过。此时怕是连地方都找不见了。 林家在镇子上向来说一不二,连县太爷都要给几分薄面,自己是万万惹不起的。 感情可以不谈,饭还是得吃的。 莫怀仁立时蔫了,连连向林大郎拱手弯腰道歉。 梁文慧本来还想借机要钱,看见林家这回是铁了心要管他们家的事,就不敢再说,拉着莫怀仁要走。 临出门前,她看见墙角的架子上挂了几条绣着竹子的面巾,一齐扯下塞进袖兜里:“这面巾的颜色和我的衣裳搭得紧,想必是怀秀买给我的,我这就一并带走了。” 刘老太刚想拦下,就被林奶奶拉住:“算了算了,不值什么钱,给了她吧。赶紧送走他们才是正事。” 莫怀仁原已经走在前头,听见面巾,以为是怀秀用过的,折回身子和梁文慧拉拉扯扯,把面巾拿到手就跑了。 梁文慧咬牙跺脚,下意识想去找刘老太再拿几条,抬头看见林家大郎还站在门口,面露不善,只好作罢。 时值正午,林家二郎从客栈送午饭回家。 他刚一进门就见爹娘兄弟都在唉声叹气,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把提篮交给大嫂,抱过胖嘟嘟正玩着口水的侄子,凑到老爷子跟前:“爹,我侄子都会喊爷爷了,你还愁什么?” 林老太原本累的慌,被他这么一打岔,噗呲笑了:“乱说一通,他刚过百天,哪里就懂得喊人了?人都还没认得全呢。” “怎么不会,我们家宁远可是像极了爷爷,本事大着呢!”林二郎见父亲也露出笑容,才把胖娃娃递给他哥哥。 林大郎朝他使了个眼色,抱着儿子往门外走去。 兄弟俩一前一后在一家糖水摊子前坐下。 林大郎把玉米糖水一饮而尽,才对弟弟说:“怀秀家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早上咱们已经尽了情分,日后若是她们家还过来劳烦爹娘,你帮拦着些,没得把老人家累坏。” 林二郎本就不喜欢她们家,每次都是看在自家老娘的面子上才出手帮忙。 自家的父母本该是享受生活的年纪,何必为了别人家的糟心事操心。 他把绿豆沙慢慢吃完,看着脚底被磨得光亮的青石板良久,才斟酌道:“哥,推得一次,也不能次次都推得。光是推着不管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咱们搬到县城,这样一来,我们既能避开怀秀家的麻烦事,又能离州府近一些。再说了,你这么来回奔波也辛苦。” “那这里的房产和客栈如何处理?”林大郎帮儿子擦掉口水,起身往家里走。 “客栈生意一般,卖了也不可惜。”林二郎扔下两文钱,跟在他后面逗侄子玩。 直到日头偏西,林二郎才返回客栈。 他先是让林福在门口贴了一张门店转让通告,才坐到柜台前把历年的账本拿出来一一对账。 刘奶奶来接怀秀姐妹的时候,站到柜台前和他道谢,他也只是敷衍两句。 怀秀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当下拉住还想搭话的刘奶奶,把怀灵塞进她怀里:“奶奶,我们家去吧,怀灵肚子饿了,刚才一直闹呢。” 刘老太这才跨出客栈门口。 她心里感激林家,路上一直盘算着该如何还这人情,没注意怀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怀灵心思敏感,知道姐姐不高兴,以为是奶奶走路太慢的缘故。 她瞪着小脚闹着下来,自己疾步跑在前面,边跑边回头观察姐姐的脸色。 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她一脚没踩稳,额头摔到台阶,破皮了也不敢哭。 怀秀又气又急,抱起她就想打她屁股,却被她眼睛里的泪花刺痛,自己倒先哭了。 刘奶奶腿脚慢,下午又独自照 分卷阅读6 顾生意,有些精神不济,因此没看见前边怀秀的情绪变化。 怀灵帮姐姐擦掉泪珠,嘴唇越抿越紧。 天色已晚,林家大儿媳正在关门,看见怀秀,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请直说。” 怀秀和她曾经无话不谈,她非但没把和林大郎相好的事情告知怀秀,还借怀秀来试探林大郎的真心,丝毫不顾及怀秀的感受。 “你以后,可别再来劳烦我家了,我相公和小叔子对你不满得很。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搬去县城了。” 怀秀跨进自家门槛,紧紧搂住怀灵:“放心吧,不会再有下次了。” 刘奶奶远远看见林家儿媳,本想再次道谢,谁知人家当着她的面就关上了门,像是没看见自己。 她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想不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怀秀一边拿老鼠酒来帮妹妹涂在额头伤口处,一边看着刘奶奶喂妹妹吃粥。 直到怀灵睡着,她才坐到奶奶跟前:“奶奶,我们也搬家吧?” 刘老太吓了一跳,这才察觉她情绪不对,急忙捧住她的脸:“怎么?莫怀仁又去堵你了?是不是又动手动脚?” “没有的事。只是我觉得怀灵越发懂事了,若是将来说亲,她有这么一对父母挡着,怕是找不到好人家。我可不愿意她走我的老路。” 煤油灯的火苗被院子里吹来的风摆动着,刘奶奶有些看不清怀秀的表情。 她枯坐半日,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呢?这里有街坊四邻能够帮忙,有什么事情我们也不会无依无靠。” 怀秀忍不住把林家的话告诉她:“林家为了避开我们,说是要搬去县城了。” 刘老太心里的那层纱布被掀开,顿时老脸通红:“胡说,他们不是那种人。” “林奶奶不是,那其他人呢?林二郎的态度你刚才没瞧见吗?林家儿媳刚才把我堵在门口,叫我以后少去麻烦人家!” 怀秀说到后面,更加心酸,趴在刘老太的怀里闷声哭泣。 刘老太这一辈子着实难熬,从小就被家里卖了当何家的童养媳,熬死厉害婆婆后丈夫也跟着病逝了。 后来改嫁刘家,夫家又相继病逝。她不服输,独自艰难把儿子拉扯大,生孙女时儿媳又难产死了。 儿子禁不住刺激,每日里只懂得喝酒,又被梁文慧缠上,从此再无宁日。 怀秀今年已经十八岁,同龄的姑娘都已经当了娘,唯独她几经坎坷,仍是孤独一人。 往事一幕幕,不堪回忆。 刘老太瞬间老了几岁,望着晃动的火苗幽幽道:“我们还能去哪里呢?秀儿,奶奶老了,这家就由你做主吧。” ☆、第 4 章 夏广安站在客栈门口,等着夏仁结账。 不经意间他看见门口贴着的铺面转让单,便立即转回柜台,开始认真打量客栈的内部。 客栈大堂里只摆了两张桌子,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段,却没有一个食客。 而店小二倚在门前,无精打采,哈欠连天。 不像迎客,倒是像在赶客。 店面的墙壁倒还算干净,只是这青砖地面的缝隙该清理了,墙角竟然长出来野草。 林二郎收好银子,把账本合上,打算等着眼前两个高大男子一离开就关门盘账。 谁知他等了又等,人家连一丝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其中长得白净一些的那个,非但不走,甚至还往楼梯上去了。 他们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有些摸不准他们想演哪一出。 他忍不住开口:“客官,可是有东西落在房间了?让小二去帮你拿吧?” 夏广安自顾自在二楼查看,并没有回答他。 客栈后厨的张妈提着剩下的食材出来,摔在柜台前。 她系在腰上的围裙被肚腩撑得死紧,似要裂开,缩成一团。 她家里男人整天不着家,老人孩子都指望她拿钱回去好买米吃。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家里的压力才刚刚减轻,想不到刚做了两年就要关门,她心里又气又急。 掌柜林二郎昨天允诺她,客栈里所有剩下的米面腊味都给她带回家,作为突然解工的补偿。 可是她早上收拾东西时,梁上挂着的十只风干的腊鸭不翼而飞了。 林二郎看着纵然好脾气,也容不得下人当着客人的面下他的脸。 他往柜台前的竹筐瞧了一瞧,拉下脸来:“张妈,工钱我昨日已经结清,按理你也该离开了,现在这么做是何意?” 张妈挤开站在柜台前的夏仁,脸上的笑容依旧。 她伸手进竹筐里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地板上,眼睛却往后面的林福斜去:“老板,你可是答应过店里所有的食材给我带回家?” 林二郎一看见林福的面色就知道是他又私自拿东西回家,当下气得面色紫胀 分卷阅读7 :“林福,你自己进的货自己清楚,过来看看这里少了什么东西。” 夏仁不耐烦看夏广安磨磨蹭蹭,也不想旁观别人家的杂事。 他站到街上,坐到对面的面馆,看着墙上贴着的菜单。 清一色都是老友开头,店里边还飘着一股酸臭味,食客却都吃得津津有味。 他磨蹭半天,才在菜单的末尾看到了鸡肉粉。 粉店的老板是个年轻妇人,看夏仁不像是本地人,盯着菜单看了半天还拿不定主意,也不催他,只笑着介绍:“看来您肯定是外地人。我们本地喜欢食酸辣,我这店里只有这鸡肉粉是清汤,你可以试一试。” 夏仁点点头,坐到门口的桌子旁,把上面摆着的辣椒酱闻了又闻,胃口渐开。 他望着对门的夏广安,哼了一声。 他一看夏广安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又想买房产。 也不知道夏广安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人家转让门店,就总想买下,似生怕家里的银子堆久了发霉。 夏广安朝夏仁打了个暗号,坐到客栈店里的桌子边,从怀里拿出记事本,把这店里的优劣条件一条条逐一记下。 张妈和林福吵得不可开交,林二郎拍了桌子不下十遍,却无济于事。 无可奈何,他最后只能每人多给一两银子了事。 夏广安等到最后,在本子上再添一条:掌柜赏罚不清。 这镇子虽小,位置却得天独厚。 背靠十万大山,京城大运河从镇子边上流过。 坐船往前走五十里地才是县城,往下走是往崇州方向,途中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因此每天经过这镇子的船只多会上岸补给,生意不愁没有销路。 连这间方方面面都不达标的小店都能几乎客满,可见客流量非常大。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袖子里握住那把梳子,摩挲了一会,才站起身到门外揭下那张铺面转让通告。 通告上的字迹潦草,若是这掌柜自己写的,只能说明这人不拘小节,直说来意才是最佳方法。 夏广安越过柜台,把通告递给林二郎,正色道:“你这客栈转让打算开价多少?” 林二郎因为刚才林福和张妈的事情心气不顺,本想关门了就回家逗逗小胖子解解闷,谁知这么快就有下家愿意接盘。 他当年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只花了不到五十两,加上后续的装修,成本在一百两上下。 不过自从客栈开张以来,因为他三天两头地往往县城跑,无心经营,已经亏了八十两银子还多。 昨晚父兄问起账目,他没敢明说,只推说账目未盘清。 再拖下去,他想是无法给父兄一个交代了。 他看着眼前这人穿着一般,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喊价。 若是喊得太高,把人吓跑了,他进城的日程怕是无限期。 林二郎假意打开账本翻了两下,拿出算盘噼啪一阵算,才抬头说:“三百两,一分不少。” 夏仁正好进门,闻言拉起夏广安往门外拖去:“少爷,我刚才听闻镇子入口处有间粥铺也要出售,这客栈店大价钱也贵,还不如去买那粥铺,不到地理位置上佳,听说还有院子呢。” 狮子大开口,生意怕是得黄。 林二郎坐不住了,急忙拦下他们:“二百两,马上跟你们去里正处办理过户手续。” 二百两银子对于夏广安来说,不过是一天的花销。 这客栈位置显眼,从码头上来转角就能看见,而且家具尚新。 虽然没有院子可供客人停车放马,但是这边都是水路,用到马车的人数有限,停车不算是大问题。 他当下点头,交代夏仁:“你和掌柜的去办手续,我去找些东西垫垫肚子。” 今日恰逢县城大集之日,是以镇上的行人稀少。 夏广安有个毛病,在外面总是怀疑食物不干净,能不吃就不吃。 不过他昨晚熬了一夜,现下是前胸贴后背,眼前发黑,再不吃东西怕是要晕倒。 他一家一家店面走过,仔细打量。 不是门板有污垢,就是抹布没洗干净,更有甚者,碗筷上还泛着油光。 往来走了两遍,都没有一家饭馆能入得了他的火眼金睛。 只剩下码头边上的粥铺还没看了。 这粥铺的主人他倒是记得,那晚多亏了她们,他和夏仁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于情于理,他即使吃不下也得进去帮衬帮衬她们的生意才对。 店里的门板靠在墙壁上立着,被两张纱布罩住,他有些看不清干净与否。 厅堂里的长桌上摆了一溜盖着盖子的扁碟。 那个老太太正坐在旁边擦桌子。 夏广安在桌子边坐下,朝刘老太笑了:“掌柜的,麻烦给我盛一碗粥。” 他环视了一圈,没发现碗筷放在哪里。 像这种粥铺,他在县城也见过,碗筷都是和粥 分卷阅读8 盆放在桌上,方便客人自取,和这里有些不一样。 怀秀端着刚炒好的地瓜叶出来,看见有客人有些意外。 往常这个时间码头上的工人早就卸完货了,而且她们的粥也卖得差不多,差不多可以打烊洗刷碗筷了。 刘老太自昨晚起就觉得身体乏力,看见怀秀出来,交代她帮客人装粥就上楼回房休息。 码头上的大榕树下,老人们带着孙子孙女聊天下棋,时不时有哄笑声传来,怀秀却觉得耳边异常安静。 她返回厨房把碗筷从热水锅里拿出,用纱布隔着手,放到夏广安前面。 她指着靠墙的架子:“粥放在那里,装多装少你随意。” 夏广安还是第一次见用竹篾子盖木盆。 有盖子,可以防灰尘。 他先是摸了碗筷,还有烫感,心下满意。 待掀开竹篾,他用勺子搅拌几下,并没有黑色杂质,这才放心盛粥。 桌上的配菜都各自放着一双筷子在里面,他都一一打开。 有酸辣青椒,酱头菜,凉拌嫩姜,清炒豆芽,葱炒豆腐,酸笋炒空心菜梗等。 他看了半天,只在怀秀给他的小碟子里夹进一点地瓜叶,就着青菜慢慢把粥喝完。 怀灵手里拿着一个大馒头从楼上跑下来,满头是汗。 她见到生人有些害怕,急忙躲在怀秀身后,一只手紧紧拉住怀秀的手:“姐姐,美美。” 想不到青菜里也有辣椒,夏广安被呛到,鼻孔有米粒喷出。 他咳得厉害,不好意思地朝怀秀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当着外人的面露出这副丑样,实在是不雅,难为情得很。 怀秀却变了脸色,她知道自己长相平常,却还没人当着她的面这么笑话她。 眼看面前这人因着怀灵一句童言而笑出眼泪,怀秀忍无可忍,举起门板装进卡槽,想赶他走。 “对不住,我们到时间歇业了。” 夏广安却想起夏仁刚才说过有粥铺要转让的事。 他刚才差不多把整个镇子都走过了。 镇上的店铺林立,但这码头边上的粥铺仅此一家,想来就是这里要转让店面了。 他有心化解尴尬,站起身朝怀秀拱手:“请问可是你家要出让店铺?” ☆、第 5 章 怀秀心下更加恼怒,这人怎么胡说八道呢,谁说要卖房子了,她只是想把房子租出去。 更何况这房子姓刘不姓何,即便是要卖,也不该由她来决定。 若是这话传到刘兰香耳朵里,怕是又给奶奶添麻烦。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想当着小孩子的面吵架,便让怀灵上楼去玩。 怀灵最怕看见姐姐生气,听话地转过门洞往楼上去了。 直到楼上传来关门声,怀秀才坐到夏广安对面。 女人吵架,总得先从打击对方的外貌开始才比较有胜算。 她先是盯着他的头发,想找出头皮上的污垢。 镇子上的男人无论富贵还是贫贱,头发多多少少都会有灰尘,就连那来过林家多次的知府大人也是一样。 可是对面这男人头发却干净的很,竟然连一点头皮屑也无。 怀秀庆幸自己此时包着头巾,不然和他两相一对比,自己岂不是要被羞死? 头发没有下手的着力点,那就从脸蛋开始。 白白净净,斯文俊秀。 身材匀称高大,衣服低调华丽。 怀秀垮下双肩,有些气馁,和一点点自惭形秽。 夏广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回答,反而被她盯着头上看了半天。 他心里有些发慌,昨晚实在太累,他只洗澡没有洗头发,会不会是头上有污垢了? 不然这姑娘怎么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他当即站起身,扔下一块银子就落荒而逃,也不管怀秀在后面喊他,当真是一丝风度都不留。 怀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拿着银子在门口转了半天,终是收进兜里。 隔壁林家不知道在做什么,门口进进出出许多婆子,嘈杂得很。 林家大儿媳妇的老娘,也就是潘叔的姐姐潘玉凤提着一个大包袱,吃力地往家里走。 途径怀秀家,看见怀秀在门里坐着,又忍不住想刺她两句。 潘玉凤把大包袱放在怀秀家门口,扶着门框笑道:“怀秀,都这个点了,还在忙呐?” “不忙。” 怀秀对这老太太没什么想说的,像现在这种问话,她每天都要重复几次,像极了家里的老鼠,恨得牙痒痒却没法把它们都赶跑。 老太太最不喜欢怀秀波澜不惊的死水样,非要看到她难过才满意。 她停了一停,坐到怀秀旁边,伸手想拉怀秀的手,没拉成。 她也不恼,笑得更加大声:“怀秀啊,你看看你,和我们家丽萍一 分卷阅读9 起长大。现如今我们丽萍因为长得漂亮,早早就被林大郎看上,每天除了照顾奶娃娃还要侍奉公婆,转的像个陀螺,哪里能像你这般悠闲度日。要我说,女孩子还是长相平常才好,无人问津自然能得清静。你说是不是啊?” 怀秀被她刺得多了,早已经习惯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这老太太也不知是那根神经搭错,一看见她就说着奇奇怪怪的话,真是骂也骂不得,赶也赶不了。 “嗯,您说得都对,想来您说这些话是想让我转达,要不这样吧,明日得空我会把您的话转答给林奶奶,让她少为难你家丽萍。” 怀秀端起桌上的碗筷起身走往后院,不想再和她浪费口舌。 潘老太也不生气,眼珠子滚了一圈,偷偷从货架上拿了一坛辣椒酱就想跨出门槛。 她的后衣摆却被怀灵拉住:“钱。” 何记辣椒酱在镇子上小有名气,价钱自然也比其他家的贵上一些,这么一小坛起码得十文钱。 潘老太独自拉扯女儿长大,节衣缩食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占人便宜更是家常便饭。 让她掏这十文钱是不可能的。 她转身就想打怀灵,被折返回来的夏广安拦住:“你为何打人?何况她还是个小孩子。” “多管闲事,我想打便打,你管的着吗?” 潘老太嗓门大,怀灵被吓住,忍不住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怀秀急忙跑出来。 她看见潘老太怀里的坛子和抓着衣摆的怀灵,便心下了然。 她护住怀玲,朝潘老太沉声道:“这辣椒酱本来卖十文钱,您是长辈,就收您五文钱。” 码头上有大船靠岸,榕树下等着的散工一拥而上,抢着帮客人挑货物。 一时间怀秀家门口热闹起来。 被过往行人围观,潘老太脸上挂不住,把坛子放回桌子上,提起包袱终是走了。 夏广安刚才一听见怀秀的脚步声就闪出门外。 此时的他少了谈生意的能言善辩,多了几层束缚。 小姑娘哼哼唧唧,闹着要姐姐哄抱。 怀秀把她背到身后,熟练地用背带绑好,双手托住她的屁股,往码头走去。 夏广安和夏仁跟在后面,他们货物说是今天要到,得随时注意接货,不然货船一旦找不到收货人,就得原路拉回去给卖家。 “少爷,你说梅姑娘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夏仁心里有些期待,他已经几天没见到心上人了,连睡觉都不踏实。 “她来能做什么?除了花钱和捣乱,我想不通她还有什么擅长的。” 夏广安心境和昨天大不同,连说话都刻薄许多。 码头上的散工们有男有女,男的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女人们却是养眼。 只见她们说说笑笑,帮下船的客商又提又背,把东西搬到码头上交给男人们。 夏广安在这镇子上只待了三天不到,却见到了许多美人。 也不知是这里的气候宜人,还是这里的水土养人,镇上的女人无论已婚未婚,都是白白嫩嫩,水灵得紧。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怀秀身上,像是扎了根,完全挪不动了。 秀色可餐。 这个词语一旦冒出来,他的脑子里便都是她的嬉笑怒骂。 前面的怀秀还不知被夏广安拿来和镇上的其他女人比了又比,只来回轻轻晃动怀灵,好让她入睡。 昨夜里小家伙睡不安稳,连着惊醒三次,早上又跟着她早起。 明明哈欠连天,却仍是跟着她亦步亦趋。 怀秀十分自责,若是早早就把她接来,她也就不会这么缺乏安全感了。 站在榕树下望着广阔的河面,吹着凉爽的风,她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怀灵呼吸绵长,搂着怀秀的手无力搭在她的肩膀上,手里的包子一落地,就被跟来的小黄狗咬住,拖到角落里吞食。 眼前的姑娘长得一般,身材却不错。 夏广安的视线在她那被围裙紧紧裹住的腰部停留许久,耳根慢慢变红。 也不知她喜不喜欢吃肉,腰部这么细,他一个手掌就能拢住。 至于拢住以后,会做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了。 梅云独自跳下船,丝毫无惧于这个陌生之地。 她避开那些散发着汗臭味的男男女女,沿着台阶一路张望。 最后她在榕树下找到夏广安的时候,看见他眼睛一直盯着树下背着孩子的女子,心里便委屈得紧。 她小跑过去,把身后的包袱扔给夏仁,掐住夏广安的脖子:“你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枉我对你牵肠挂肚,连夜奔来与你相会,怎奈何你对个村妇瞧了又瞧,竟把我忘了吗?” 事实上,这些台词梅云也不了解它们真正的含义。 这些都是她在船上刚看了几本小说,生搬硬套出来的。 夏仁抱着包袱,脸上的笑容凝固,他听到了自己 分卷阅读10 心碎的声音。 明明离开之前,梅云还帮他秀了一条鸳鸯戏水的手帕,怎么几天不见,她就移情别恋了? 怀秀背着怀灵经过,假装没看见。 像他们这些有钱人,家里的老婆听说有不下十个,风流债不要太多。 只是这树下现在只有她一个女人,刚才她好像听到了村妇两个字? 心里不开心就要表现出来,她当即横了夏广安一眼。 夏广安被突然出现的梅云吓了一跳,再被她的胡言乱语惊起一身冷汗。 后面听见怀秀被比做村妇,心里更加不喜。 他先是挣开梅云的爪子,然后躲到夏仁身后。 “梅云,你又发什么疯!” 刚才被怀秀瞪了一眼,他心里竟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从心头划过,他还没来得及品味就消失了。 他最讨厌被梅云触碰,掏出帕子拼命擦脖子:“夏仁,管好你自家婆娘,不然我就让你长久留在这里当掌柜,让奶奶做主把梅云嫁给温家。” 温家是崇州里靠杀猪发家的大户,男人们杀猪的技术一流,个个凶悍。 若是梅云被嫁过去,指不定熬不过一年就得被郁闷死。 夏仁打了个哆嗦,急忙拉住梅云的小手,捏了又捏:“云妹妹,你终于来啦。” “讨厌!谁是你妹妹!”梅云手心发痒,心里却甜滋滋。 她不再闹夏广安,拉住夏仁往怀秀家走去。 刚才她看得真真的,夏广安盯着这女人看了半天,耳朵还红了。 怎么看怎么觉得有情况,她得当面去警告那村妇,夏广安是有主的人了,燕如姐姐那般人物才是她的未来嫂子,想勾引夏广安,她是活腻歪了! 怀秀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她刚把怀灵放到床上,下楼来打算关门,头发就被一把扯住:“贱妇,都生娃娃了还想着勾汉子呐?” ☆、第 6 章 近日多雨,河水暴涨。 一些小船连着几日在码头上停靠,给后面需要靠岸的大船增加了阻力。 房顶的青瓦已经饱受岁月的洗礼,出现了裂缝。 一到下雨天就有雨水顺势而入,朝着怀秀房间里的接水桶滴滴答答的落下。 本来是及其惹人烦的声音,听得久了也就成了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伴奏。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雨水少,滴水的声音间隔时间便长了些。 刘老太的好梦随着越来越少的雨滴声渐渐远去,她用胳膊枕住脑袋,望着昏暗的窗台,心绪飘远,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码头上船夫们争抢船只停靠位置而爆发出激烈地争吵声。 刘老太的思绪被打乱,一时之间,心里只剩下每日的财米油盐。 莫怀仁熬了一晚上没睡,清晨就在离怀秀家不远处的茶铺里坐着。 他腹中饥饿,却难得一见吃不下东西。只跟老板要了一壶免费茶水,边喝边盯着怀秀家的动静。 难得这次他是独自一人。 因为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县城,梁文慧忙着收拾值钱的家当,便没有跟着他一起来。 这小镇上的居民大都知道,莫怀仁被老婆看得死紧,无论去哪里,两人都是同进同出,一刻不离。 不明白的人往往会误以为两人感情好,实际上两人早已形同陌路。 莫怀仁娶她只不过是因为要“负责任”罢了。 两口子虽然感情不好,对女儿不上心,做生意却是齐心协力。 毕竟,没有人愿意和钱过不去。 莫怀仁除了往怀秀家跑,其他时候都在忙生意。 之前夫妻两个在镇上帮船行招工人,起早贪黑,挣了一些钱。 但是这工作也不体面,他们被船行老板呼来喝去,还被工人追着要工钱,两头都要受气。 梁文慧不满足看人脸色的生活,便下决心拼命存钱。 只有离开这个人人对她不齿的地方,她才能真正地挺直腰杆,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每月里总有四五次天是到县城里找铺面。 从十几岁跟别人从村里出来,她一直居于人下,所以她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决心要变成城里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在县城买下一个二层小楼。 虽然位置有些偏,但是旁边就是翰林书院,不愁没有客流。 梁文慧想着明日就能离开此地,没了老人孩子的牵绊,少了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心情就格外舒爽。 即便由着莫怀仁再留恋不舍一次又如何,终究是看得见摸不着。 莫怀仁喝了些许多茶,每动一下,肚子里能听见水声,却还是不愿意离开。 百无聊赖,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以前年少时,他每次出门,都会和怀秀说上好一阵子的话,怀秀会把亲手做的吃食打包好送给他。 分卷阅读11 两人情意绵绵的时光,总能激发莫怀仁无限的勇气。 茶铺老板不乐意看见莫怀仁这副痴情样。 若是真的痴情,又怎么会背着怀秀和梁文慧搞在一起? 他看见莫怀仁睡得口水流到了桌面,嫌恶地把茶壶重重放在莫怀仁身后的台面上,哐啷一声,直把莫怀仁吓得从竹躺椅上翻倒在地。 看着莫怀仁挣扎半天都起不来,他非但不搭把手,还不厚道地吃吃笑了:“莫兄,对不住,我家里有急事,现在要赶回家里,你看这茶你也喝饱了……” 莫怀仁当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伸手进银袋子里扣扣索索,抠出两文钱,扔到桌子上。 圆溜溜的铜板滚了两圈,掉在茶铺老板的脚下。 莫怀仁斜眼朝他笑了一笑,终于往怀秀家走去。 然而走到门口他却又犹豫不决。 他听见怀秀哼着小曲从榕树下过来,赶紧躲到隔壁的门柱后面。 等了半日看见两男一女拉拉扯扯过来,他忍不住伸出头,想看看他们吵什么。 谁知那看着柔弱的姑娘一进去就扯住了怀秀的头发。 他心疼得不行,冲进去想拖住那姑娘的手,却被一高壮男子抓着衣领提起来,险些被憋死。 梅云刚抓着头发就泄了气,这书中的恶毒女配看来也不好当,累得紧。 她轻轻放开,却被突然窜出来的男子吓到,尖叫着躲到夏广安身后。 怀秀头皮发麻,这些人明明和自己半毛钱的关系都无,现下却在自己家里又喊又打,实在可恶。 她记得那晚夏仁称夏广安为少爷,可见有钱人都难缠,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眼里。 她无视莫怀仁挣扎的痛苦表情,拿起门后的扫把,一声不吭就往夏广安头上招呼。 这扫把每日里不知扫过多少脏东西,此时在夏广安身上拍了一遍,把他钉在原地。 他心里却一点都不生气,看着面前这姑娘双眼通红的样子,竟还涌出心疼的感觉来,任她尽情挥舞扫把,也不知道要用手挡开。 他看着怀秀把他的背部拍了两遍,还好心提醒她:“腿上还没拍到,你仔细伤到手。” 梅云第一次见女人打男人,也是第一次见夏广安被人打,躲到门外看得哈哈大笑。 她朝夏仁抛了个媚眼:“仁哥哥,放开他吧,咱们去吃东西。” 夏仁把翻着眼白的莫怀仁扔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也不管夏广安的死活,拉着梅云往客栈去了。 这么一通骚乱下来,把刘老太吵醒了。她料想是莫怀仁又来闹怀秀,心急如焚,再这么折腾几次,怀秀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盘扣都没整好,就顶着一头散发下楼来。 看见莫怀仁真的就在家里,而怀秀瘫坐在地上,瞬间眼前发黑。 还是夏广安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让她头部撞到地板。 老太太哀哀哭泣,把莫怀仁的桩桩件件过往和盘托出,待夏广安听见莫怀仁竟和怀秀由恋人变成现在这种关系,心间的酸涩漫过眼睛,他不敢再待,低着头跑了。 屋檐下的燕子归巢,日头偏西。 怀秀只觉得脑袋要爆炸。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想搂着怀灵睡到天长地久,眼睛也不看那两人,踉跄着回房。 “秀儿,我明天就要搬走了。我过来是想和你道别。” 莫怀仁碍于老太太,不敢拉住她,却也不舍得就此别过。 怀秀心间顿时开阔,她转过身,眼神冰冷:“长长久久,希望你们别再回来了。” 这话似一把尖刀,捅了莫怀仁的喉咙,以至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听着老太太哭天喊地,终是漠然离去。 老太太哭累了,强撑着起身把门关上。她上楼,朝八仙桌上的两个牌位跪下:“你们也别怪我,我实在是太难了。” 烧香的气味飘进房间,怀秀把怀灵紧紧抱在怀里,下决心让她远离这些破事,还她一个干净快乐的童年。 何家归于平静的时候,夏广安正揪着梅云的头发,痛心疾首:“你说你还敢不敢了?你这么做有替她想过后果没有,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被你一口一个贱妇村妇地叫着,她的名声扫地,对你有什么好?” “长得不好看,穿得又土,不是村妇是什么?”梅云有心向夏仁求救,不料夏仁却没这个胆,这是夏广安的家事,他哪里敢插手。 “哼,她能自给自足,养家糊口,比你强多了!若不是当年我奶奶心善,你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夏广安口不择言,按着梅云跪下,抓着头发的手却松了力道。 这女孩子仗着年纪小,在家里拼了命讨老太太欢心,当着下人的面充一副知书达礼的面孔,谁能想到她背后会看不良小说,还为了过小说情节的瘾,随意拉着个陌生人就把书里的话拿来演。 梅云的老底被掀开,恼羞成怒,狠狠瞪 分卷阅读12 着夏广安半天,不怀好意地笑了:“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奶奶已经邀燕如姐姐过府想看,想着帮你定下亲事呢。” 夏广安在家里从来说一不二,连老太太也不敢违背他的心意。 若说老人想操心他的婚事他还信,说老太太没经过他点头就帮他定亲,那是不能够的。 他手上用力,把梅云推出门外:“我的事你少关心,有空还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过了夏仁奶奶那关,毕竟,并不是每个老太太都会被你糊弄。” “夏广安,你等着,到燕如姐姐进了门,我必让你跪下求我!” 梅云挥开夏仁的手臂,抬脚把夏广安的房门踹开,拿过桌上的水果刀,狠狠扎进夏广安的胳膊。 鲜血顺着衣袖涌出,夏广安眼神冰凉,咬牙对着夏仁道:“立刻叫人来这里负责开店的业务,明日动身回家,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把梅家的人都请走,再也不许踏进我夏家半步!不然,你家的铺子就别开了。” 梅云这才慌了,临出门前,奶妈可是反复叮嘱她,别再惹夏广安不高兴,不然那事要是被他抖出,她们可就在劫难逃了。 她跪倒夏广安面前:“哥哥,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做下的亏心事,也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第 7 章 梅云心里暗道糟糕。 她当然知道夏广安说的是什么事情。 梅云的奶娘时常和她抱怨,当年有个天赐良机,可以把夏广安的小命给了结掉。 却因为她心慈手软,临时把害人命的毒药换成了断掉男人传宗接代能力的药包。 以至于,现在的梅云不得不看夏广安的脸色过生活。 梅云每次听她奶娘提这些事情就害怕,打心眼里涌出的害怕。 她想不通当年奶娘为何不把尚在襁褓里的自己闷气,卷款跑掉。 而是不远千里抱着她一路求到夏老太太跟前,又费尽心思把自己养大。 奶娘背后是不是有更大的图谋,梅云不得而知。 但她却知道,这件事情,现在已经被夏广安发现了! 夏仁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听夏广安说的似乎梅云还有事瞒着他呢? 他有心追问梅云,但看着夏广安伤口一直流血,他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急忙跑到对面。 何美是怀秀的族妹,趁着空档正和弟弟谈论林家转让客栈的事。说到客栈之前有个女客人因为和情夫私奔,被婆家找到当场打死,两人只觉得周边气压骤降。 “那林二郎自以为低价买入占了便宜,殊不知横死过人的房子风水就坏了,生意再怎么红火也只有亏本的命。” “可不是嘛,你看他生意何曾顺过?客源多有什么用,赚的钱还没进口袋就被那小二拿去赌了。” 何美弹掉指甲上的头皮屑,看见对门过来的夏仁,忙朝弟弟打了个眼色。 夏仁心急火燎,拉住何美弟弟的袖子:“这儿哪里有大夫?” 何美的丈夫方珂正好从后院进来,闻言把肩上的抹布扔到碗柜上:“我带你去。” “站住!你去了两下子来客人了怎么办?”何美嗓音破风,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方珂收回跨出门外的脚,拿起抹布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厨房去了。 何美这才走到门外,朝码头方向指去。 “在前边不远有个潘叔药堂,你自己去吧。” 她弟弟叹了口气:“姐姐,你这么防着姐夫做什么,好赖他都跟你成亲了,以前姐夫那般讨好怀秀姐,她都不搭理,没道理现在还愿意啊?” “这你就不懂了,老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怀秀今年都十八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和她一把年纪的男人早结婚了,比她小的人家也看不上她,比她老的不是丧偶就是有毛病。她除抢别人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其他路可走吗?”何美不乐意听关于怀秀的一句好话,看向弟弟的眼神隐隐有火苗窜出。 “抢别人男人的不就是你嘛!”何欢十分信任怀秀的为人,并不愿意说她一句不好的话来。倒是自家姐姐曾经做了缺德事,却还这般有脸说,他不服气地嘟囔一句。 “你说什么?我那不叫抢,是你姐夫自己不争气,读书之路走不通家里又没银子,要不是我心善,他们一家只怕早就饿死!哎,你碗洗完了没,在这里叨叨什么?去去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拜托你想想清楚,要是没有我,你和爹娘喝西北风哦!” 何美心气不顺,提着一桶水到门口一瓢一瓢洒到路面上。她动作大了一些,没注意对门走出个人,把人家的鞋子淋湿了。 梅云本就怒气冲冲,看见刚上脚的新鞋湿水掉了颜色,更加怒火中烧。她抬脚想往人家手上踹,看到这女人后面走出个斯文俊秀的男子,急忙把脚收回,抬起袖子半遮住脸,眼睛亮汪汪地往人家脸上瞧。 何美刚才明明瞧见这姑娘眼神不 分卷阅读13 善,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换成了这副娇滴滴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疑惑不解间,她听到后背有动静,一回头竟看见方珂已然换上了干净的长衫,手里拿着把扇子,摆出一副书生相。 他边走边唰的一声把扇子展开,眼神含笑。 何美心头火起。 当着自家老婆的面就和这小妞眉来眼去,简直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何美心里清楚方珂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当着外人的面下他的脸。 要是自己不管不顾,上去就朝他的俊脸左右开弓,他肯定又会半个月躺在床上不来店里帮忙。 那样的话,伤感□□小,影响生意事情就大了。 她心思转得贼快,直起身把水瓢高高扔进桶里:“夫君,这是要去哪啊?” 方珂心里赞叹梅云气质出尘,听见自家老婆的声音回过神,他垮下身子,耸拉下脑袋,慢慢把扇子收起:“今晚他们办诗会,我想去看看。” 他们是谁,何美不用问也知道,来来去去就是镇上那几个屡试不中,却又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和方珂不一样的是,这些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家产,每日里不用操劳生计。 何美笑了,转身回柜台,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咔哒一声把抽屉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子,她拿起最小的那锭塞进方珂手里:“早去早回啊。” 方珂的脊梁骨挺不直了,绕过门口的梅云,迎着夕阳走去。 梅云原先看方珂的打扮,斯文秀气中带着文弱书生的气质,以为和小说中写的一样,是个落魄的公子哥,谁知竟然是个吃软饭的妻管严。 她心里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她立时把挡住半边脸的衣袖放下,瞪了何美一眼:“刚才那大个子往哪里去了?” 何美坐在柜台里,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拿小锉刀轻轻刮着指甲,连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她。 梅云在自家人面前还能撒泼耍赖,在这种人面前却无计可施。 她站在街上,犹豫了一下,后街她还没去过,怕走错了有危险,只好抬脚往怀秀家走去。 刚才在客栈里被夏广安当着夏仁的面揭了老底,她一时情急做了下糊涂事。 从前她再怎么胡闹,夏仁都能事事忍让。只当她是小女孩心性。 可这次她拿刀伤人,夏仁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夏广安在夏仁的心里,永远排在她前面。 她心里发慌,本来自己在夏家的处境就艰难,夏仁的奶奶对她从来都是客气有余,亲近却不足。 若是连夏仁也跟自己生了嫌隙,不再对她心生涟漪,积极争取和她的婚事,只怕她真的要被夏广安嫁往温家。 一回想自己和奶娘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在夏府步步为营,她就越发不甘心就此让步,被夏广安左右婚姻,操控自己的后半生幸福! 梅云边走边思虑该怎么挽回,没注意夏仁带着个老大夫过来。 夏仁气她下手没个轻重,便故意不搭理她。 他奶奶曾经和他提过,说梅云心思不诚,私心太重。 他每次都是当成老人对孙媳妇的挑剔,不予理睬。 然而现在看来,终究还是老人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 夏广安不过教训了她几句,她竟然就能拿刀伤人。 这股狠劲,着实和她往日的温和模样不相符。 他怕带着梅云回去又会和夏广安顶撞,再把夏广安扎一刀,只怕难以向夏老太太交代。 因此也没叫她,拉着老大夫和她擦肩而过,恨不得飞奔回客栈里。 沿街找了一路,梅云都没能发现夏仁的身影。 夏末秋初的小镇有股静谧的美,梅云站在码头的大榕树下,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和那些从她身边经过的船娘,脑海里想起刚才夏广安的话。 她心里的不安越发刺得她想把吴燕如拉过来和夏广安强行婚配。 吴家是崇州第一大富商,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夏广安若是和她成亲,势必会住在吴家。 到时候夏老太太年老糊涂,自己和奶娘每天一齐给她灌迷魂汤,天长日久不怕她不把家产给自己。 梅云深知寄人篱下的艰辛,到时候她成了夏家的继承人,夏广安若想回府看老太太,不求上那么十天半个月,她都不乐意点头。 天色暗下来,树下下棋的老人纷纷回家。 一会儿功夫,只剩下梅云一人。树下的蚊虫在头顶嗡嗡响,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很快就肿起一个个红色小包。 她收回视线,一边想着怎么取得夏广安的原谅而不把那件事告诉老太太,一边抬头盯着怀秀家的招牌。 字迹倒是还行,装饰却毫无特色。就和那主人一样,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梅云撇了撇嘴巴,心里气夏广安拿她和一个村妇作比较,恨恨地把怀秀家门口摆着的几坛太阳花踢倒。 林二郎倚在桌子边发呆,听到动静,从楼 分卷阅读14 上的窗户伸出头来,朦胧间只看见一个人影,却看不清是谁。他转眼一想,管他是谁,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他把身子收回,把窗户合上,爬到床上看画册去了。 梅云被楼上的关窗声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急忙拉起裙摆往客栈跑。 连邻居看见有人破坏她家东西,也不愿意阻拦,可见她人缘也不好,也不知夏广安哪只眼睛出了问题,把她抬得这般高,呸! ☆、第 8 章 潘叔把药箱放下,拿出一把小刀放到火上烤。 他从进来查看夏广安的伤口开始到现在一语不发,把夏仁吓到心神不宁。 若是夏广安真的伤情严重,梅云的处境只怕是陷入两难。 夏仁拉起夏广安的手臂,认真看了半日,也没瞧出伤口严重与否。 不过他的伤口皮翻肉绽,确实吓人。 难道刀上有毒?这个念头一起,夏仁的脸色就白了。 夏家的九代单传,夏广安若是就这么被废了一只胳膊,他和梅云就是罪魁祸首。 按照他奶奶的气性,自己和梅云的将来怕是要黄了! 夏广安看夏仁苍白着脸失魂落魄,心下好笑,朝他扔了个柿子过来:“叫梅云亲自下厨将功赎罪,能不能继续住在夏家就看她的手艺了。” 实际上是梅云自己做贼心虚,误会了。 夏广安提的事情,指的是梅云奶娘向夏老太太告状,说夏广安的奶娘一家吃里扒外,对夏广安图谋不轨,霸占夏广安母亲的嫁妆。 夏老太太爱孙心切,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奶娘一家给撵到庄子上养鸡去了。 先不论自家奶娘对自己是否真心,夏广安恼恨地是梅云奶娘竟然敢打自己院子里的主意。 作为一个外家的下人,这心思太过霸道和忘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梅云,夏广安对她还是了解的。 小姑娘心思不算坏,可惜身边跟着一个私心过重的老妈子。 潘叔咳嗽一声,搬了张圆凳坐到夏广安面前,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拉过夏广安的胳膊就往伤口上喷。 夏广安的心思被拉回来,看见潘叔的举动心中泛恶心。 也不知道这老头有没有漱口。 那黑中透着黄的满口烂牙,再怎么漱口怕也是无济于事。 夏广安打算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泡澡,不然他肯定睡不着。 酒水味道异常好闻,他使劲抽动两下鼻子,却没闻得出是哪一家出品。 潘叔把烤火过的小刀举给夏广安看看,没等他点头就把伤口处外翻的皮肉给刮掉了,然后洒了一包药粉,用纱布绑紧。 他全程没有一句话,动作干净利落。 伤口的痛感消退大半,夏广安心生佩服,笑着向老人询问保养事项:“大夫,请问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潘叔接过夏仁递过来的封包,退到房门外。 他当然知道夏广安嫌弃他的口气,是以不太乐意跟他们这些小崽子说太多。 他摇摇头,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小伤不碍事,倒是这间房子不干净,我劝你早点搬出来,不然还有的你难受。” 夏广安不置可否,侧身躺倒。他心里对这小地方的郎中有些看不上眼,觉得他们回答问题牛头不对马嘴,故弄玄虚。 医不好便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扯什么房间干不干净呢! 客栈的大堂里只在门口处点了一盏灯,从二楼房间看下去,整个客栈透出一股荒凉恐怖的气息。 夏仁怕潘叔老眼昏花,腿脚不利索而摔下楼梯,便扶着他下楼。 他越发觉得梅云刚才的举动透着古怪,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忍不住追问身边的老头子:“您刚才说房间不干净,可是这里曾发生过不寻常之事?” 潘叔着急回家吃饭。 他想着今夜自己还得出来打更,便不太愿意多说。 他把药箱的背带换到另一边肩膀。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就觉得力不从心。 想来,自己是真的老了。 他停在门口喘气,半天才缓过神来。 对门何美家的厅堂里人声鼎沸,爆炒猪杂的香味源源不断地钻进潘叔的鼻孔。想到家里老太婆今天没帮他打酒,潘叔重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夏仁的心沉到谷底,正好看见梅云回来,垂头丧气地拉住她:“少爷让你下厨,当做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兴许他吃得高兴了,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句话不异于天籁之音,梅云头上的乌云被一扫而光。 她再没有心思琢磨夏仁对她的看法,一心一意想着将功赎罪。 只要夏广安不从中作梗,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心中重新燃起斗志,拿起门口的那盏小灯就往厨房里面跑,一会儿却又返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没有食材我拿什么来炒?” 分卷阅读15 这倒是夏仁考虑欠缺了。 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解决之法,打算上楼和夏广安说明情况。 梅云刚才磨磨蹭蹭回来,一路上都在想办法获取夏广安的谅解。却发现无法可寻。夏广安有洁癖,外边的东西难以下口,用美食来取悦他明摆着行不通。现如今他难得松口,梅云怎能轻易放弃这次难得的好机会。 处于黑暗中的人,对光明之处就格外在意。 梅云的视线被对门灯火通明的小店吸引。 “等一下!我有办法!”梅云拖住夏仁的手臂,拉着他往对门走去。 何美和弟弟何欢忙得不可开交,方珂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厨房里只有何欢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何美一边招呼客人点单,一边忙着收拾桌面,脸上的肌肉越来越僵。 她忙中有序,看见有人进门,也不忘出声招呼。 她转过身刚想迎上去,一抬头看见来人是下午那个让人心气不顺的梅云,便翻了下白眼:“不好意思,小店准备打烊了。” 夏仁对何美的印象不错,之前过来吃粉和问路时,她都还算有耐心。 他想不明白这次怎么态度这般冷淡。 他顺着何美的目光看向梅云,发现梅云有些手足无措,心下了然。 这姑娘的臭毛病肯定又犯了! 他心里越发不喜,却也舍不得让她自己面对老板娘的为难,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老板娘,我们有些不情之请。” 大堂里有几个码头工人聚在一起喝酒,点了一份梅菜扣肉,等了半天没上来。 他们干的是体力活,收入又不高,难得有机会出来吃肉喝酒,当下喝得面红耳赤,光着膀子拿起筷子把青花大碗敲得叮当响。 何美心里滴血,再这么敲下去,不知又要敲烂多少个碗,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没搭理夏仁,跑到厨房催何欢:“你倒是快一些啊,干什么磨磨蹭蹭?” 何欢一整晚都没得休息,累死累活却一句好话都没有。 他牛脾气上来,把锅铲一扔,梗着脖子吼道:“你有本事就朝你婆家要人啊,一大家子人只会坐在家里等着拿钱,怎么不懂出来搭把手?” 说到自家的婆家,何美越发心气不顺,却不敢再朝何欢撒气,温言软语半天,才劝得他重新拿起锅铲。 梅云不想受这女人的气,掏出十两银子转进后厨,抛向何美:“借你厨房一用。” 十两银子沉甸甸地压在何美手心,她顿时眉开眼笑:“可以可以,随便用。” 这可是她这破烂小店一个月的盈余,想不到这姑娘脾气不好,出手却这么大方。 活脱脱又一个不肖子孙,败家娘们。 女人就是这样,轻易不舍得肯定对方。 何美的这些心思梅云没空搭理,一心一意只想着大显身手。 在崇州时,夏仁的奶奶从不允许夏仁进厨房,却借着教养嬷嬷的名义拘着梅云在厨房里熬性子。 老太太年轻时是夏老太太的大丫鬟,熬汤的手艺十分了得,因此梅云熬出来的汤,夏广安也还能勉强喝饱。 何美眼看着客人走了差不多,而梅云还没从后厨出来,凑到夏仁跟前,试图搭话。 “客官,听说你们买下了林家的客栈?” 夏仁不习惯和陌生女人独处一室,更不喜欢人家靠他太近。他往门口挪了几步,挠头抓脸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盯着对面黑洞洞的门口,他突然想起刚才潘叔提过房间不干净一事,便重新挪回原来坐的位置:“老板娘,这客栈发生过的命案你可清楚?” “什么?林二郎会把这事情说给你们听?”何美可不信林二郎会这般蠢,愿意透露这种自砸招牌的信息。 后厨的帘子被掀开,梅云提着食盒出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夏仁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急着回去报给夏广安。他接过梅云手里的食盒,拉着她转过对门。 梅云可是使出了毕生所学,把锅碗瓢盆刷到透亮才动手熬汤煮饭,满心期待夏广安一会儿的夸赞。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夏广安的房间。 夏仁在后面把大门锁上才上楼。一进门却被眼前的画面噎个半死。梅云这个没脸没皮的,竟自觉跪在夏广安前面,泪流满面地无声哭泣。 “少爷,过来吃饭了。”夏仁心口不适,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不想看梅云又在自导自演。 香味四溢,夏广安食欲增加,绕过梅云坐到桌边。他从怀里掏出帕子,把食盒细细抹过一遍,对着灯查看很久,才放心把汤盆的盖子打开。 梅云膝行过来,盯着夏广安,心里紧张万分,也不理会夏仁在旁边瞪她。 夏广安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睛却慢慢变得冰冷,把汤盆盖子摔到地上:“梅云,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 9 章 分卷阅读16 桌台上的灯油早已经燃尽,刘老太一夜没睡,枯坐一宿,她下定决心要离开。 家里要归置的东西太多,她想着早些收拾清楚就能早日启程,便不想开张卖粥。 只等天亮了就叫怀秀起来一起收拾东西。 隔壁的潘叔打更刚回家没多久,正坐在门口的矮桌边,就着小酒吃爆炒猪杂。 他家老婆子对他昨夜得回来的诊费十分满意,天没亮就去谭家候着。 谭老大做的是杀猪的行当,在镇上享有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的好名声。 他刚把猪肉剖好,潘叔的老婆一来定下所有猪杂带回家。 她把儿媳妇叫醒,让她烧火,自己亲自下厨。 猪杂用油炸过,特别有嚼劲。 潘叔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背药方,冷不丁被莫怀仁的敲门声打扰,心情糟透,气恼地扔下筷子回房睡觉去了。 莫怀仁曾经给潘叔当过几年的学徒,对他是当成长辈来尊敬的。 只不过潘叔恨他品行不端,从不会给他好脸色罢了。 平常莫怀仁见到潘叔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行礼问安,可这会儿他心里着急,便也不再理会这古怪的老头子了。 他越发用力拍门,这门再不开,梁文慧就要追来了。 他一手拧着湿漉漉的衣服下摆,一手紧紧捏住一个信封。 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刘老太开门。 小黄狗抢在老太太前面挤出门缝,绕着莫怀仁转了一圈,又跑回房里,趴在长桌底下朝他狂吠。 刘老太警觉地拦在门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越发让她害怕,做事情越发不考虑后果。 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没叫醒怀秀,现在她们的房门没反锁,若是莫怀仁就这样冲上去,被人瞧见了,怀秀的名声可就完了。 心里慌乱的她走到门外,把大门的铜锁挂到铜环里:“你不是今天要走了吗?现在过来,是有急事?” 莫怀仁先是回头看了看,确认梁文慧没来,才把手里的信封塞进老太太怀里:“姑婆,这是怀秀老房子的地契,你收好了。” 这地契一直是梁文慧收着,平日里都锁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昨夜莫怀仁趁她收拾东西,偷偷藏了起来。 刘老太心知这地契接不得。 为着这么一张薄薄的纸,梁文慧和刘老太差点就断了往来。 要不然怀玲的突然到来,只怕两人已经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把东西推还回去:“你们自己收着吧,哪怕搬到千里远的地方去住,老了也得落叶归根呢。” 莫怀仁越发心急,这房子梁文慧已经打算要卖掉。 他知道怀秀对老房子的眷恋,所以急匆匆把地契偷来,为的是临走前能得怀秀一句好。 码头上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船夫,莫怀仁还想再推回去,眼角却看见梁文慧提着东西过来,只好作罢。 天色还暗,梁文慧看不清是谁在跟莫怀仁说话,急忙飞奔过来。 待看清那人是刘老太而不是怀秀,她的心才落回原处。 她不客气地把两个大包袱挂到莫怀仁的肩上:“你早早出来做什么?” 莫怀仁手心出汗,他看看站到远处的刘奶奶,轻声道:“这不是要走了嘛,我想再看看怀灵。” “呸,你会在乎她?见她做什么,带着就是个累赘。哼!莫怀仁,你当谁傻呢,你是想见怀秀吧?真是不要脸,难不成你还想着旧情复燃不成?” 梁文慧嗓音尖利,莫怀仁心知越说越错,便不再说话,低着头自己往码头去了。 楼下的动静怀玲听得一清二楚,她翻了个身,揪着怀秀垂在肩上的头发,瘪嘴想哭。 怀秀心里叹气,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感伤离别,怎么那对夫妻就能这么坦然离开呢! 哪怕假心假意说上两句安抚的话也好。 怀秀把她抱住,亲了亲她的额头:“姐姐带你去吃粉好不好?” 平日里刘老太节俭惯了,轻易不允许怀秀出去吃粉。 而且老友粉多是酸辣味,重油重盐,怀秀怕吃多了对怀灵的成长发育不好,因此之前没带她去吃过。 怀灵立时眉开眼笑,挣扎着想爬起来:“去,去啊。” 房间的窗户还没打开,怀秀摸不准现在的时辰,她赤脚下床,一手抱着怀灵一手推开窗户。 远处的山坡上烟雾缭绕,天空却是透亮。 怀灵双手撑在窗台,低着头看向门口的台阶,着急喊道:“坏坏。” “什么坏坏?”怀秀不明所以,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发现昨天还生机盎然的几盆太阳花,此时竟被踩烂大半,花盆东倒西歪。 她脑门充血,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光长身体不长脑子的人做的! 她对躺在林家门口的林二郎怒目而视。 林二郎 分卷阅读17 被自家老娘早早叫起,让他赶第一班船去县城雇人打扫房子。 县城的大宅子平日里只有林大郎住,没人打理,有些房间积灰严重。 他昨夜熬夜看画册,现在眼睛几乎睁不开,不是没听见听见头上怀灵的声音,但他懒得搭理。 怀秀知道自家不讨林二郎喜欢,却没想到他已经看不惯自家到了这地步。 码头上开始热闹起来,若是她就这么喊,只怕会引发更多的流言。 她忍住气,不想当着怀灵的面和人吵架。 “花花。坏了。”怀灵眼睛起了水汽,从窗户上下来,自己就跑下了楼。 刘老太刚打包了两条卷筒粉回来看见怀灵爬出上槛,急忙拦下:“这是怎么了?” 她以为怀灵是想追着莫怀仁夫妻两个走,心痛难当,怀灵在这里还能有吃有喝,若是跟着他们去了,只怕会被活活饿死。 “你爹娘走远了,快回来。” “奶奶,你浑说什么呢,提他们做什么。”怀秀生怕怀灵记起刚才梁文慧的话,急忙拦住还想往下说的刘老太。 怀灵艰难跨出门槛,蹲到花盆旁边,对着林二郎哇的一声哭出来:“你坏!” 林二郎被吵的心烦,有心去码头上等,抬眼看见莫怀仁夫妻两个正站在树下,只得作罢。他心里把这一家子都嫌弃个遍,朝怀灵挥了挥拳头。 “林二郎,你还是人吗?竟对弱小者下手!我们家欠你了?”怀秀捡拾还能存活的花盆,朝他扔了一块泥土。 “欠得多了去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泥块在林二郎脚边落下,他眉眼不抬,坐在躺椅上搭着二郎腿摇来晃去。 怀秀更加气愤,她把怀灵抱起,弯腰揪住带着泥土的一大丛花茎,走到他跟前。 “我欠的可不是你,是你爹娘。不过,你今天的衣服倒是挺新的。” 林二郎莫名其妙,有些不清楚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直起身子,盯着怀秀的眼睛小声说:“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我比莫怀仁帅?有没有后悔?” 怀秀笑了,手上的东西往他衣服上来回碾,只把土团碾碎才罢手。 “我后悔跟你们几个认识,我当初可真是瞎了眼。” 码头上传来摇铃声,林二郎带着满身泥土跑去,跑了几步回过头来,食指往怀秀伸出:“你等着,看我回来不整死你!” 怀灵学者他把食指伸出,被怀秀拍下:“不许学坏,不礼貌。” “坏坏。” “走了,姐姐带你吃粉去。” 整个镇子的粉店不少,好吃的却没几家,属何美家的粉人气最旺。 怀秀却不想跟何美面对面,路过她家时便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在更远处的路边摊坐下。 摊子不大,只有陆婶一个人看着。怀秀在长凳的另一头坐下,朝陆婶脆声喊:“两碗鸡肉粉。” 夏广安坐在长凳的另一头,从怀秀坐下来起,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昨夜他把梅云和夏仁赶到自家船上,交代船夫把他们送回府里,自己留下来等管家派人来接。 想起昨晚汤里的蟑螂,他实在没有胃口。但是肚子饿得难受,不吃也不行,只好从包袱里翻出自己专用的碗筷,挑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摊,让老板娘烫了粉直接装进他碗里。 怀秀今天把头发高高绑起,穿了一件白色麻布裙子,这在镇子上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但夏广安几乎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眼睛。 “客官,可要放辣椒?”何婶把夏广安的碗端到他面前,把桌上的辣椒推给他。 怀秀久久没听到回声,转过头,这才发现身边竟然是“熟人”。 两人目光对上,怀秀急忙躲开,只觉得这人还是这么不顾及别人感受,还有些没脸没皮。 她如坐针毡,夏广安却食欲大开,亮晶晶的双眼不时在她后背游移,竟把碗里的粉吃光,连汤也不剩。 怀秀忍住逃跑的冲动,耐着性子喂怀灵,直到自己的那碗粉泡开,才让何婶打包带回家。 天空万里无云,夏广安慢悠悠跟在怀秀后面,他想起上次被怀秀拿扫把揍的事来,低笑出声。 怀秀再也忍不住,几乎小跑起来。 夏广安轻轻喊道:“姑娘,明日我还来吃粉。” ☆、第 10 章 何婶在第六次看见夏广安过来吃粉时,看见他又磨磨蹭蹭边吃边朝街口张望,忍不住告诉他:“怀秀家搬走了。” 手里的筷子掉落,夏广安脑子空白一片,盯着碗里的葱花半天,方才抬起头来,夹了一筷子辣椒酱放进汤里。 他搅动两下,端起碗来快速把汤灌下。 辣椒的滋味从来都不平和,他强忍住舌头火辣的刺激感,给了何婶一两银子:“谢谢,你家的粉味道不错,祝生意兴隆。” 眼看着面前的男子憋得满脸通红,何婶倒了一碗苦丁茶,递过去:“唉,怀秀这一走,她 分卷阅读18 家的辣椒酱可就没地方买了。她也是命苦……” 夏广安听着何婶絮絮叨叨,直到太阳升到半空,他把一大壶茶喝完,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客栈。 李林海候在门口多时,见他回来急忙站起:“少爷,您这是去哪了?管事们已经到了,正在码头点货。” 客栈大堂里正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摆了饭菜,府里派来的丫鬟满福正在摆放碗筷,她看见夏广安急忙蹲下行礼:“少爷可是现在就开饭?” “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夏广安走路都能听见茶水在肚子里的晃动声,他朝他们摆摆手,走到楼梯口却又转回身:“李叔,准备一下,我下午就回府。” 芒果树上的知了声吵得人头疼,李林海有些措手不及。 他昨日刚带人赶来,还没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就这么贸然离开,对客栈以后的生意大大不利。 他心里纳闷夏广安怎么一改常态,愿意在外边吃饭了?自从他奶娘回乡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少爷这般脸色了。 满福是从小伺候夏广安的贴身丫鬟,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少爷,心里有许多消息急于向少爷汇报。 她把围裙解下,想立时跟夏广安上楼。 但她刚想踏上楼梯就被李林海叫住:“满福,你去码头上叫人过来,就说少爷有事情安排。” 街上路过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李林海议事结束的时候,怀秀正坐在刘兰香家的客厅里。 刘兰香是刘奶奶第二任丈夫的亲妹妹,只比怀秀大上几岁。 自她父母相继病逝之后,一直是刘奶奶照顾,因此她对刘奶奶的感情比对自家哥哥还要亲上几分。 但也只是只是几分。 客厅里静悄悄,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站在门外听候差遣。 怀秀抱着怀灵,拿桌上的葡萄慢慢剥给她吃。 刘兰香拉着刘老太到她房里坐下,看着她头上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嫂子,你何必又把那小孩子抱来,倒放着她亲爹娘自在快活。” 房间了点了驱蚊香,刘老太闻不惯,脑袋晕晕乎乎,她掐着虎口,语气轻柔:“你不知道,她爹娘从来不管她,我若是放任不理,她就只有被饿死的命。” 院子里种了几棵葡萄树,刘兰香的两个儿子正在葡萄架子下面用功读书,稚嫩的童声让老太太的面目柔和下来。 她再次看了一遍这房间的布局,笑了笑:“姑爷可还好?亲家公亲家母身体可好?” 刘兰香靠在软垫上,把碟子上的桂花糕递给老太太:“都好,嫂子选的人家,我自是满意的。” 刘老太闻言如坐针毡,她欲言又止,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倒是刘兰香,见她变了脸色,心生不忍,急忙拉住她的手,扯着脸笑了笑:“嫂子不必慌张,我这是真心话,以前年轻时我不懂得老夫少妻的好,现在自己当娘了,才知道嫂子的良苦用心。你看看现在,家里的老人不用我照顾,夫君对我嘘寒问暖,孩子听话又知上进,我每日里只需安排好下人的活计,衣食无忧,日子舒心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刘老太仔细瞧她的面色,见她原本暗黄的肤色变得白嫩,手上的老茧也已经消失,才放下心来。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刘兰香盯着脚底的地毯,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老太从怀里拿出房子的地契,放到她旁边的桌子上:“兰香,这是给你的,这些年辛苦你了。” 刘老太的第二任丈夫是个老顽固,因为刘老太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所以对她时刻防备。 无论刘老太对他多么无微不至,不离不弃,他都当成是她想霸占自家房产。 再加上镇上一些看不得刘老太过好日子的长舌妇乱嚼舌根,他越发觉得刘老太居心叵测。 是以,直到他吐血而亡,他都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房子地契紧紧攥在手里。 地契上还留着当年她哥哥的喷出的血迹,已经退了颜色,只剩一抹灰。 刘兰香站起来,跪倒刘老太的脚边:“嫂子,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这话说得牵强。 自始自终都是刘兰香自己的恶意揣测。 当年她出嫁时,听到别人议论刘老太为霸占房产,黑心把妹妹嫁给老光棍。 她便当了真。一嫁过来就对丈夫冷言冷语,对婆家百般挑剔。 无论丈夫表现出多么温和有礼,婆家多么包容体谅,她都嗤之以鼻。 直到自己放了娘,面对丈夫与前妻生的孩子,她才深刻地体会到刘老太的不容易。 但是她已经多年刻意不去看望刘老太,对她的书信也是多年没有回信。 刘兰香一拖再拖,终是没有勇气再去承认自己的错。 当年的纠纷是怎么引起的,刘老太早已经忘却。 她扶起面前这个体态丰满的少妇,像从前一样帮她把额头上的碎发拂开:“你别多想,我也是有事求你。” 分卷阅读19 “可是找房子的事?”崇州的地价可不便宜,即使她有心弥补过错,她也不敢贸然应下,打算等丈夫回来了由他定夺。 “不是,房子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我是想托你帮我找可靠的装修师傅,把房子修整一番。” 刘老太和怀秀搬来崇州城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刘老太在这里有一处房产。 这房产的来源颇有些传奇。 刘老太曾经收留过一个走丢的小孩子,没成想是过路的客商急于赶路把孩子落在了码头上。后面客商回来寻,十分感激她的善举,便把崇州西山寺边上的一个小院子赠给了她。 生活就是这样,刻意追求的东西不一定能得到,但是老话说的好,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有了这个房子,刘老太一家才又有了活路。 昨天她们一下船,就雇了牛车前去查看。从城里往山上去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好在道路平坦,怀灵没有晕车。 西山寺的名气很大,刘老太每当家里人生病都会来拜一拜,只不过每次都没能求得菩萨显灵,该走的一个也没能留下来。 她原本以为富商只是客气托辞,谁知人家说到做到,竟然真的派管家亲自把房子的地契送来,并带她去崇州办好了过户手续。 当时她因为着急回家,只在马车上匆匆看了一眼房子,隐约记得门口有株牡丹,红艳艳开着花格外漂亮。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房子无人照看,大门已经被杂草给淹没。 刘老太连门都没进,就让车夫把她们原路拉回,找了间客栈住下。 刘兰香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嫂子竟然家底这般丰厚,她原先的愧疚心理立刻变得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当年自己因为嫁妆太少,被妯娌压得抬不起头,着实煎熬了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她把桌子上的地契收进抽屉里,也不愿多问关于她们房子的事,借口要带儿子去买书具,送刘老太她们出府了。 怀秀看了看身后关上的大门,抱起怀灵跟着刘老太走回客栈。 “姐姐,饿。”怀灵早上吃不惯这里的面食,到现在也只吃了几个葡萄。 怀秀本以为刘兰香会招待她们吃午饭,谁知她会连起码的客气都不愿意做。 “走吧,奶奶带你们去吃大餐。” 刘老太停住脚步,破天荒得带她们进了一家饭馆。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小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小伙计靠在门口。 刘老太轻声叫了两声,伙计也没睁眼。怀秀不乐意这么耗着,生怕怀灵饿坏了肚子。她拿起柜台上的算盘,在伙计跟前摇了两下。 小伙计吓了一跳,看见几个客人都在盯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客官,想吃点什么?” “你们这里有没有肉粥?软烂的那种?” 怀秀一直放心不下怀灵的胃,轻易不让她吃硬物。 小二点头哈腰:“有的,您看还想点些什么?只要不是酸辣重口味,我们都能做。” 刘老太觉得累,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她朝小二点点头:“再来一份葱香排骨,一壶老酒。” 她心里对刘兰香十分失望,她想不通为何自己费尽心思养大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冷血。 问心无愧的她,此刻对着怀秀和怀玲,有些不抱希望。 怀秀知道刘老太心情不好,却不想过问。 毕竟,因为刘老太的心软,她饱受心酸。 她抱着怀灵刚坐下,门口就进来个大汉,抱着一把二胡坐到刘老太旁边:“请问,你们是不是姓刘?” ☆、第 11 章 小饭馆前边有个年轻妇人摆了个油炸摊子。 怀玲眼睛不错地盯着这妇人的动作,抽动鼻子。 怀秀也跟着望过去,只见她动作麻利地把红薯切厚片,在面粉糊里滚上一滚,就被扔进热油里,发出滋喇一声响。 油香四溢,姐妹两个同时咽下口水。 梅云和吴燕如坐在夏家的酒楼包厢里,望着对面的怀秀几个。 若是往常,她们两个要么是在书店里翻找店老板新进的话本,要么去城里的成衣店里转悠,看看新的流行服饰。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像个小偷一样,盯着几个穷酸女人,浪费时光。 天气炎热,吴燕如等得有些不耐烦,但看在梅云能把她带进夏广安的私人空间,她忍了。 这间包厢是专门留给夏广安办公休息用的,往常轻易不给她们进来。 这次是梅云偷拿了夏仁的钥匙,约她一起来瞧瞧到底这房间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和她们猜想的一样,除了一张床,一张平滑的大桌子,还有一个衣柜,其余什么都没有。 古板,毫无品味。 就像夏广安一样,放着那么多美好姑娘不爱,却跑到山旮旯角落里对一个村姑百般维护! 分卷阅读20 梅云心里就是不服输,她不相信能有人胜过吴燕如,还是个无钱无貌的女人。 吴燕如却不明白梅云为何要去为难那几个村妇,陪着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趣。 从小到大,她就没干过这种盯梢的事情。 她心里始终不愿意自降身份和梅云做这些影响声誉的事情,干脆起身站到衣柜前边。 早上梳妆时,负责帮她画眉的丫头病了,上不了岗。 多丽临时凑数,终究水准不够。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发现左右两边眉毛画得不一样。 一想到自己刚才顶着这么不协调的妆容招摇过市,她心头的火气蹭的一下漫了上来。 窗外的热风扑面而来,梅云却不嫌热,几乎把头伸出外面:“哼,想跟我比,也不照照镜子。” 吴燕如奇怪地回头,看见她这般动作,忙凑过去一起看:“哎呦,你看,那老太婆竟然大白天喝酒呐!” 刘老太这辈子从来没有喝过一杯酒,只是她现在发觉自己辛苦带大的孩子一个两个都这样不省心,心里堵得慌。 她也不管那大汉如何套话,只闷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怀秀和怀灵一齐望着那不知脸皮为何物的男子,两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把夏楠看得心慌。 夏楠是夏仁的弟弟,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搭上他魁梧的身材,和夏仁站在一起,别人都误以为他才是哥哥。 他自己也知道现在是在干蠢事。 但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倒霉呢。 中午他替奶奶出来买二胡,路过酒楼就进去和掌柜的聊几句,没成想被梅云看到,硬是逼他过来,要求他勿必搅得这几人吃不成饭。 夏楠性子木讷,不善于交际,此时问了几次也没人回答,他就萌生出退缩的想法。 他心里原就对梅云印象不好,只不过碍于自己哥哥的情面,不得不忍气吞声。 小饭馆的厨子手艺不错,端出来的粥浓稠适中,口味清淡,最主要的是用料也新鲜。 怀秀先是给刘老太盛了一碗粥,劝她多少吃几口垫垫肚子。 刘老太却不听劝,把一壶酒喝完就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怀灵也不让怀秀喂她,自己拿着勺子吃得倒是乖巧。 怀秀盯着夏楠看了一会儿,眼见奶奶无心理会,让他这么晾着也不是办法。而她被人看着就吃不下饭,只好朝小二招手:“麻烦再添一副碗筷。” 桌上的砂锅粥还有很多,排骨也没动几块,怀秀想着这些也够他吃了。 虽然不知道这大块头所为何事,但是怀秀感受不到他丝毫恶意。 即使他心存恶意,看在她们招呼他吃饭的份上,也该歇了那些坏心思吧? 夏楠自知饭量大,这些东西还不够他吃饱。他想着奶奶应该帮他留了午饭,再也绷不住,连连摇手,站起身逃也似的跑出门外。 怀秀自己吃了几口,发现那把二胡还放在凳子上,急忙拿着他落下的二胡喊追在后面喊。 夏楠并没走远,他也发现了二胡没拿出来。街上倒是有二胡卖,但不是那老汉做出来的,他奶奶也不会要。做二胡的老头子隔几天才会来摆摊,他站在酒楼拐角处,纠结着要不要回头。 他听见怀秀的喊声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一间胭脂铺里,被老板娘拉着买了许多胭脂水粉。 对面的酒楼上,梅云两个也被追出门口的怀秀吓了一跳,猫腰蹲下,生怕被她发现。 吴燕如蹲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对方根本不认识自己,梅云做贼心虚需要躲,她跟着躲做什么,被人看见岂不是闹笑话?她扶着发髻站起身,朝梅云斜了一眼:“你看吧,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夏楠这个老实巴交的糙汉子,没等夏广安问,自己就会把事情主动说。你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收什么场?这么土里土气的村姑,难不成还能比得过我不成?” 梅云恼恨夏楠办事不懂得变通,把柜子里夏广安的衣服扯出来,恨不得用剪刀把它们剪成碎片。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想找把剪刀,奈何这里连个多余的一个凳子都没有,又怎会备有剪刀。 “妹妹,你何苦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动气,不值当。”吴燕如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夏广安的东西,哪里舍得让梅云糟蹋,急忙把地上的衣服抱在怀里,埋头使劲嗅。 有一股草木的清香,和夏广安身上的味道一样。 梅云心中的火气无处发泄,看见吴燕如这般动作,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哥哥在小镇上可是对这村姑维护得紧,为了她还打骂我呢!” 吴燕如闻言抬起头来,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就被她压下。 她和梅云认识这么久,对她的为人最清楚不过,她这种人只会计较自己的得失,却不会感念别人对她的付出。而且因为她从小寄人篱下,心思敏感,一点小事也会在心里无限放大,可以说是眦睚必报。 吴燕如垂下眼眸,把夏广安的衣服放到床上, 分卷阅读21 一件一件叠好。 直到把床里的被子也叠整齐,她才松开抿紧的嘴唇:“他不是冲动的人,短短几日就能对一个容貌一般的村姑动心,是决计不能的,我相信他。” 梅云心里越发气不顺,却心知自己不能对吴燕如撒气,那可是自己将来的靠山。她捏住自己的手掌心,噗嗤一声笑出来,对吴燕如眨了眨眼睛:“姐姐,你果真和那些人不同,就凭这心胸气度,崇州城里没有哪家姑娘比得过你。” 话虽这么说,吴燕如却没来由的心慌,她走到窗边,仔细打量起怀秀。 怀秀正站在门口辨认方向。崇州成不比家里,道路四通八达,人潮涌动。怀秀一边要看好怀灵不让她乱跑,一边还要扶住醉酒的刘老太,所以显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在吴燕如眼里,她和街上的行人没什么分别,纵然能得夏广安一时的关注,也定是因为他到了开窍的年纪,身边却没个可心人,所以才会这般表现。 梅云心里也拿不准怀秀在夏广安心里有没有份量。夏广安今年已经二十岁,却洁身自好,但凡老太太提一句女人的事,他都一口回绝。 他那个院子,除了负责当他顺风耳的丫鬟满福和洒扫的老婆子,谁也进不去。 当年梅云仗着年纪小,硬是不顾夏广安奶妈的阻拦,闯了进去,刚走了几步就被夏广安提着扔出门外。 想起过去种种,梅云翻腾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了一眼微微出神的吴燕如,心中更加有把握。毕竟,那个从小就把持着夏广安院子的奶妈,还不是被自己给扳倒了?她有的是时间! 日头偏西的时候,怀秀背着怀灵,手里提着装有两把镰刀和两幅手套的竹篮,跟在刘老太身后,踏进了荒草丛生的小院子。 大门口的那株牡丹花已经枯死,只留下横七竖八的枯枝烂叶。 刘老太刚才醉了不一会就醒了,她心里空落落的,只想着安顿下来,尽快恢复小镇上起早贪黑的小日子。她发觉怀秀带着她们迷了路,干脆雇了一辆马车,找到客栈办好退房手续,简单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就往山上赶。 然而她毕竟年纪大了,身体经不住折腾,在车上颠来颠去,犯了晕车的毛病。 怀秀把怀灵放在门口的台阶上,让刘老太看着她不往外跑,自己戴上手套,拿起镰刀清理杂草。 这房子的大门还很牢固,房子里的房间除了灰尘太多,其他家具样样齐备。怀秀只需要赶在天黑之前把这些草割掉,明天再把房子擦洗一遍,这新生活就算是开始了。 刘老太把怀灵抱在怀里,沉默着看怀秀忙碌。她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官道上烟尘滚滚,混乱的马蹄声中隐隐传来女子的呼救。 她瞳孔一缩,抱着怀灵跑过去拉住怀秀:“快进屋,强盗来了!” ☆、第 12 章 刘老太小时候是见过一次土匪进村的。 当时也是傍晚时分,村头的老榕树下坐满了收工回家的男人。 土匪从后山摸来,把独自住在山下的一个年轻寡妇掳了就想按原路逃跑,被打猎回来的邻家男子发现。 男子独力难支,身受重伤仍竭力呼喊,听到声音的村民们一拥而上,才把那年轻妇人救回。 只是那妇人回家后整夜啼哭,天没亮就吊死在自家房梁上。 那啼哭的声音和现下听到的妇人喊叫声重合,刘老太按着大门的手止不住发抖。 马蹄声在暮色中喧嚣而过,怀秀松开捂着怀灵嘴巴的手,和刘老太背靠背瘫坐在地。 吃苦受累她们不怕,但是天灾人祸却半分不由人了。 她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在西山寺下有土匪。 连基本的生命保障都没有,这让她们如何住得安心! 怀灵年幼尚且不知道害怕,她被蚊子叮得难受,嘤嘤哭闹:“虫子。” 久不住人的房子蚊虫猖獗,婴儿皮肤娇嫩,成了它们眼中的香饽饽。 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刘老太扶着怀秀的肩膀站起来,抱起怀灵往后院走。 这小院子和刘老太的房子结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只有一层。 房间都在后院,和前厅隔了一个窄窄的天井,围成一个口字型。 怀秀耳朵贴着大门,确认外边没有声响才又把门栓拿开。 那把镰刀是下午新买的,花了她七文钱,此时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怀秀可舍不得就这么丢在外边。 她有些懊恼来这里之前没有打探清楚,就贸贸然搬来这荒凉的地方。 想来土匪敢在这个时间段下山抢人,他们的势力肯定不弱。 而能发展成这般势力,他们盘踞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少于十年。 难怪那富商舍得把这房产赠给刘老太! 怀秀时而愤愤不平,时而又觉得自己不知道满足,贪得无厌。 她站在门口,茫然四顾。 因着西山寺来往的达官贵人众多,门口的 分卷阅读22 路修得格外宽阔平坦。走过官道就是丽江,河边修了护栏,沿着护栏种了一排排竹子,有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怀秀看着每隔十米就有挂着大红灯笼的店铺,提着的心又稍稍安定下来。 即使有强盗,沿着官道有这么多铺子,没道理就中她家。 她转回家里,想弄些东西吃。 下午打包回来的粥和排骨稍微加热就可以吃。 怀秀把拿回来的镰刀放在门边,抱起小镇上带来的锅碗瓢盆放到天井里。 靠着厨房有口井,怀秀刚想把水桶扔进去,就被刘老太拦住:“这口井水多年没人用过,现在用不得。得找个人淘换井水,才能食用。” 今天在烈日下晒了半日,怀秀身子黏黏糊糊,听见今夜无水洗澡,垂头丧气地把水桶放下:“那我们怎么洗锅煮饭?房间可是还没擦洗过呢。” “前面不是有河吗,你去挑担水来,我们先将就一晚。” 有了烟火气,房子里的蚊子总算少了很多。 月亮又大又圆,怀灵伸着手蹲下又跳起来,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怀秀庆幸自己有远见,把能用的东西几乎都带来了,虽然为此她被车夫多要了十文钱。 她翻出扁担和水桶,让刘老太抱住闹着想跟她去河边的怀灵,独自开门往河边走去。 竹林茂盛,就着月光找了老半天,她也没找见下去河边的路。 “你在找什么?” 耳边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怀秀心跳加速,茫然四顾却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我在你前面。” 前面?前面都是竹子,哪里有什么人。怀秀转身就跑,两个水桶晃动得厉害,几次撞中她的膝盖,也不知肿了没有。 刘老太见她跌跌撞撞地担着空桶回来,心神未定,以为是土匪又来了,急忙把大门的门栓插好。 她想想还是不放心,从厨房里扛了一根大木头顶住大门。 惊魂未定的怀秀扔下桶就抱怀里进房间去了。 里面尘土味浓重,怀秀止不住咳嗽,想点灯却又被刘老太制止:“别点,引来土匪强盗我们可就死定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好的灵坏的不灵!菩萨保佑!” 连着两次惊吓,她们也无心摆弄吃食。只想熬过这困顿的夜晚。 人可以少吃一顿,但是睡眠却不可或缺。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怀秀拿着长扫把仔细把床铺上的灰尘扫干净。 刘老太怕蛇虫窝在房间里,拿雄黄粉沿把房间洒过一遍, “蚊香带来了吗?放在哪个包袱?” 怀秀看怀灵不停挠身子,放下扫把,把包袱一个一个打开翻找,最后在包着牌位的布包里找着了。 “房子都给人家了,你带着它做什么。” 刘老太手脚不停,等到怀秀燃起香,才叹了口气:“房子本就是留给她的,当年为着这事,刘兰香出嫁后没少埋怨我。” 想起上午刘兰香的做派,刘老太心里又堵了。 房间的床铺还在,摸着木头还很结实。怀秀拿毛巾再干擦过一遍,才拿帐子套上:“那以后我们还怎么回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怀灵对新地方满意得很,听见要回去,心里着急,抱住怀秀的腿拼命摇头:“不回,留。” 她小小年纪,还不知道土匪心狠手辣,若是此地不宜久留,她们还得回到那个小镇上。 名声重要,生命更重要。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忙活到月上中天,三人才挤在一处睡了。 第二日上午,怀秀被怀灵捏醒,小姑娘拍着肚皮,示意她饿了。 怀秀急忙起来,匆匆套上衣服就往院子里走。 刘奶奶天没亮就起来了,早早去河里提了一桶水回来。昨夜没来得及把房子看清楚,只觉得家具齐全。此时在日光下细细查看,才发现这房子破旧得厉害,不修根本没法住。 她一边洗锅熬粥一边和怀秀絮絮叨叨:“今天要找人掏井,还要找人翻修房子,还要打扫房间,添置家具,恐怕时间不够用哦。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就好了。” 怀秀知道老人家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心想让她出嫁,抿嘴一笑:“奶奶,要不您吃点亏,再帮我招个爷爷回来?” 刘老太差点晕厥,想想自己就先笑了:“小没良心的,见我不中用了就想甩锅是吧?” 院子里顿时被欢声笑语填满。 宋毅听着门内的笑声,终于伸手拍门。他因着昨晚吓到了怀秀,一宿都心怀愧疚睡不着,今天天没亮就蹲在自家门口,等着怀秀开门,好上门道歉。谁知等到日上三竿,她家大门也没开。 拍门声太轻,怀秀两个都没注意,还是怀灵听见了跑向门口,想把木头挪开。 怀秀看见怀灵的举动,以为她想出门,急忙出来哄她:“你先吃饱了,姐姐再带你出门。” 怀灵越发心急,哼哧 分卷阅读23 哼哧地抱着木头,记得笑脸通红:“人!” 怀秀心想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有土匪,就把大门打开。不经意间看见门口蹲着个男子,她回身抱住怀灵,满脸警惕。 “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宋毅怕她误会,急忙站起来把手上提着的板栗递过去:“昨夜对不住,我本是好心想帮忙,没成想吓到你了。” 怀秀一听他的声音就记起这就是昨夜竹子边的声音,她一时囧得耳根发红,侧过脸嘟囔道:“大半夜的谁知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怪吓人的。” 板栗是后山上野生的,这里常住人口不多,只逢初一十五或者特别的节日,过往香客多了,官道上的店铺才会开张。所以山上的东西一般也不会有人采摘。 宋毅和其他店铺老板不一样,他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有钱却不愿意住在城里。 去年他和朋友偶然经过这里,被这边的秀丽风光吸引,便不愿意离开。 他把城里的房产变卖掉,买下这么一个四合院,每日里爬山下水,日子倒是自在逍遥。 白日里他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下河游泳,只在夜里才敢纵情戏水,没成想这次吓到了人家,而且还是个姑娘家。 他挠挠头,放下板栗,伸头往怀秀身后瞧了瞧,忍不住道:“你这里需要帮忙吗?工钱看着给就行。” 刘老太出来正好听见这句话,觉得是菩萨显灵了,这人就是菩萨派来拯救她们的,不然怎会这般凑巧,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她把怀秀挡在后边,对宋毅恳求道:“我这里需要找掏井工人,翻修房子的工人,还有洒扫屋子的老婆子,你能帮我找到吗?工钱多少我都给,只要求尽快完成。” 这些问题宋毅去年也面对过,去哪里找人,怎么解决他都一清二楚。他朝老太太点点头:“这些不是难事,我现下就去办。” 怀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忍不住抱怨刘老太:“奶奶,你又不认识他,若他不怀好意可怎么办?” “你有更好的办法?他能为着这么一件小事早早登门道歉,能坏到哪里去。再说了,我看人的眼光可比你好多了!” ☆、第 13 章 崇州城里的吴家,近日添了一桩喜事。 吴老爷的第六房姨娘,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 但却不知为何,六姨娘到现在肚子遮不住了才报给吴老太太知道。 吴家作为一城首富,银子多到数不清。 但于子嗣上,他家的孩子数量少得可怜,至今只留下一个吴燕如。 是以,六姨娘的喜信一报上来,吴家老太太就带着阖府女眷上山祈福来了。 吴燕如坐在马车里,让丫鬟多丽帮按脚。她昨日陪着梅云在街上逛到日头偏西才得回家,现在脚跟酸得几乎走不动路。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她不过是夏家的冒牌小姐,论样貌品性比不上你,家庭经济更是不值一提。再说了,夏府也没把她当成是自家人。” 多丽越说越气,下手就重了些。 吴燕如拿着帕子盖到脸上,不耐烦地朝多丽招手:“你早上刷牙没有?怎么一股酸臭味?” “小姐你不也一样,你都两天没洗澡了,身上的汗酸味混着香水味,比我又好到哪里去?” 多丽从小就陪着吴燕如长大,情分自是不同。 夫人已经明说到时候让她陪着小姐出嫁,她现在说话越发肆无忌惮。 赶车的家丁似乎被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声让吴燕如苍白了脸。 她抬脚重重踢到多丽的胸口:“这话若是传到夏广安的耳朵里,你就跟你娘一起回老家种地去吧,敢情我平日对你太过优待,让你模糊了尊卑,是不是?” 咳嗽声戛然而止,多丽捂着胸口不敢抬头,跪坐着继续给吴燕如按脚。 吴燕如心中烦躁,一边下定决心改掉怕水的毛病,一边又担心爷爷把她送到京城姑姑家,毕竟姑姑的儿子是侯府长子。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是家族的权力摆在那里,对于商人来说确实是个香饽饽。 若是这次六姨娘一举得男就好了! 车里安安静静,前面老太太的马车却出了乱子。 官道上停了一辆牛车,工人正在卸木材,老太太乘坐的马车比正常马车宽大,会车时被木材撞到了。 车外边丫鬟婆子喊叫轻呼声不绝于耳,吴燕如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也只好下车。 今日阳光猛烈,她脖子上涂了爽身粉,被烈日一烤,汗水就把脖子上冲出一道一道印记,很不雅观。 宋毅一边指挥车夫把牛车拉走,一边朝马车里的主人道歉。 吴燕如走到老太太的马车前,看见有外男在,急忙把围帽戴上,低声问老太太的情况。 她今日戴的帽子纱巾不够厚实,整个脖子都露在外边。 宋毅把视线从她的脖子挪开,盯着脚尖等车里人的回话。 吴老太太今日带着家 分卷阅读24 里人进寺庙烧香,为的是儿子那怀孕的小妾,因此不想惹口角,只催车夫快些走:“继续赶路。” 车里的帘子被掀起,夏老太太的大丫鬟温秋伸出头来:“小姐,老夫人一切安好,您也赶紧上车,这就继续上山了。” 牛车被拉到了两家中间的空地上,车夫本以为这次躲不过了,这么华丽的马车被刮到,自己没钱赔,即使不死也会脱层皮。 没想到这次他运气好,有贵人伸出援助之手。 他把牛拉到山下的石柱上栓好,小跑着向宋毅拱手道谢:“多亏了您,不然我怕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宋毅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她家仁厚,我并未帮到你什么。”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就刚才的形势老看,那赶车的已经高高扬起马鞭,若不是宋毅出面,只怕这鞭子已经落在牛车主人身上了。 在场的工人去年也帮宋毅翻修过屋子,知道他出手大方,现在又亲眼目睹他维护赶牛车的老人,心下感激,做起工来便越发卖力。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把房子修葺一新,连浴室和厕所都帮淘洗过了。 刘老太问了宋毅两次工钱的事情,他只笑着说看着给就好。 实在无法,她只好按镇上的标准再添一些算好工钱,用小布袋子装好。 她刚想拿去给宋毅帮忙分发,怀秀就背着怀灵进来了:“宋大哥已经帮着给钱了。” “你怎么不拦着!给了多少?”刘老太看怀秀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赶到门口,但平整的青石砖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放心吧,我见他们收钱时个个眉开眼笑,想必数额不低。” 怀秀想起刚才宋毅发钱的样子,酸得不行。 没想到这这世上还真的有人能这般过日子,不愁钱财,没有牵绊。 而自己连个安身之处都还没有。 他和自己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感觉就像小时候她做不好饭,总被潘老太拿来和丽萍对比,无端端惹人厌。 刘老太眼看着大家都累了一天,现下天色已晚,便打算明日再送钱过去还。 “奶奶,这房子我真心喜欢,竟然还有能冲水的厕所呢。” 怀秀从来没有这般心满意足过,她今天不知绕着房子走了多少次,恨不得把每块砖都摸过一遍才放心。 她们也有自己的房子了,再也不必担心被人抢。 门口连带着旁边的空地都已经铺上了青砖,方便日后食客停车;大厅和天井连接处新砌了一面墙,只留下一个小门;天井的左边是厨房和储物室,右边是厕所和浴室;正中间是两间大小一致的房间,怀秀带着怀灵住左边,刘老太住右边。 “所以人一定要心存善念,老天爷才会保佑我们。”刘老太站在厕所里瞧了又瞧,还是搞不明白这里面设了什么机关,竟然连丝异味都没有。 怀灵今天第一次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一直缩在怀秀背上,不敢说话。 现在人都走了,她提着一个被工人从杂物房里翻出来的大红灯笼,绕着水井边跑边笑:“好,好!” 眼下一切都井井有条,她们都刻意忽略掉土匪的事情,只想着埋头过上舒心的日子。 从老家带来的东西已经归置清楚,刘老太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少了一样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物件。 房间里有床有桌子和衣柜,什么都不缺。 厨房里碗柜还算干净,也不必买。 杂物房里的浴盆水桶都还能用。 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奶奶,早知道我们把铁锅和大长桌子也搬来,不然明天我们就可以开门做生意了。” 怀秀蹲在厨房,端着饭菜进到房间里。 家里没有饭桌,吃饭一点也不方便。 刘老太这才明白家里还缺一张长桌子。 她拍拍僵硬的面颊,抱住怀灵跟着进房。 忙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吃顿像样的饭菜了。 腊肉和竹笋干一起炒,晶莹透亮,鲜咸的味道配上大米饭,连怀灵也吃得香。 “我们起个招牌才好,不然门口没个招牌,客人怕是不愿意光临。” 怀秀帮怀灵把猪皮扔进空碗里,只挑竹笋吃。 “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吧。”刘老太念旧,没想过换店铺的名字。 怀秀放下筷子,把灯芯挑起。火苗重新跳跃起来。 怀灵的小脸几乎埋进碗里,把怀秀的眉眼柔和下来:“这可不好,要是碰到熟人怎么办?” 熟人是谁,两人心下明了。 只有怀灵无知无觉,自顾自吃饭。 刘老太没想到这一层,看着筷子发怔。 她心里始终担心莫怀仁和梁文慧待怀玲大了又会来闹。 他们两个无利不起早,不愿意养孩子,但是彩礼钱肯定是想霸占的。 温馨的氛围被破坏,饭菜便失了好味道。 分卷阅读25 怀秀也不再说话,帮怀灵把笋片撕碎,好让她方便入口。 直到躺在温软的床上,刘老太才又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毕竟,明天太阳照样又会升起。 隔壁不远处,宋毅正在做饭来吃。 可是他已经多日不进城,家里剩下的食材少之又少。 幸亏今天来帮工的人带了一些自家种的青菜和一些土鸡蛋给他,不然今晚他怕是要吃酱油拌饭了。 一个人的晚饭简单又美味。 他喜欢把鸡蛋煎到五分熟,咬一口蛋黄还能轻微流动。 而菜芯甜脆,猪油翻炒几下,就能让人垂涎欲滴。 他吃饱喝足,回房里转悠一圈,换了一套紧身衣裤。 山里的夜晚被各种鸟虫的叫声填满。 宋毅哼着小曲,连门也懒得锁,越过护栏朝河边走去。 他习惯了睡前到河里游泳,不游到筋疲力尽,他就睡不好觉。 之前这周边只有他一个人,所以能够肆无忌惮。 到现在新来了老少三个女人,再这么放荡不羁,怕是会影响到她们的生活。 他吸取昨夜的教训,特意等到月亮升到正空才出门。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宽阔的河面上,黑黝黝一片寂静。 宋毅慢慢划入水中,仰着脸随波逐流。 他喜欢这样仰望星空。 无论初夏秋冬,酷热寒暑,他都喜欢在水里泡着。 只有在水里,他才觉得自己的身子是干净的。 河边传来竹子的晃动摩擦声,宋毅平静的心海死水微澜,他的眼睛开始转转动起来。 果不其然,那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宋大哥,原来你到这里来了,可叫我一阵好找。” ☆、第 14 章 宋毅望向来人,快速游回岸边。 他把衣服带子绑了又绑,脸上闪过一丝娇羞神色。 “你都几天没来看我了,莫不是把我忘了?” 夏楠连连摇手:“怎么会,我念你还来不及。夜里水凉,你快些上来,我们一起喝酒。” “今日我搬东西把手给伤了,现在酸疼得紧,你下来拉我一把。”宋毅喜上心头,并不觉得水凉,只想和他一起戏水。 河边的竹子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竹竿晃动发出吱吱声。 夏楠被宋毅一把搂住:“好冷。” 旁边的官道上,吴燕如熬着一双通红的眼,几乎把手里的帕子扯烂。多丽缩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停车,我让你们停车!”吴燕如心里憋闷,不想立时回家。 多丽唬了一跳,西山寺虽然是官家寺庙,但周边都是连绵大山,除了山上的僧人和官道上零零星星的商铺,连一个村庄都没有。 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岭的,家丁又没跟来,若是遇到强盗,她们可不是丢性命这么简单。 刚才在山上,小姐听见老太太和温秋在厢房里提起进京的事,就一声招呼也不打跑了出来。 这气头上最容易犯错,万万不可顺着她的意来做。 吴燕如见多丽和车夫装聋作哑,越发生气,她掀起帘子,作势要跳:“好哇,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我去死好了!” “小姐,这里有土匪出没,你想不开也别便宜了这帮恶人啊,到家后还不是随你折腾?我听说夏公子今天已经回来了呢。” 多丽紧紧拉住她的胳膊,生怕一松手她就真的跳下车。 这消息对吴燕如老说胜过千言万语,她把帘子放下,转过身抓住多丽的肩膀:“你没有诓骗我吧?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早上为何不说?” 多丽低下头撇撇嘴,这消息当然不能说,因为本来就是她临时捏造出来的。 “我也是听见梅姑娘的丫鬟随口提了那么一句,没核实所以就没敢报给你。” 吴燕如抱着迎枕躺倒,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夏广安这一去都有一个月了吧?也不知他会不会带礼物给自己? 车夫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马蹄过处,尘土飞扬。 宋毅和夏楠从竹林后面出来,看着远去的马车,一起摇摇头。 “这就是你家少爷的未婚妻?” 宋毅对声音是过耳不忘。 这姑娘他今天刚见过,他对她藏在薄纱后面的面容毫无印象,却记得她脖子上的粉末汗渍,和那股若有若无的汗酸味。 夏楠帮他拿刚才换下的湿衣服,边走边拧:“我家少爷还没说亲呢,哪里来的未婚妻。她是首富吴家的千金,和少爷只见过几面。” “我就说嘛,一个有洁癖的人万不可能会看上一个不勤洗澡的姑娘。” 宋毅看向房子旁边空地上的马,回头看向夏楠:“你今夜留下来吧?” 眼神太过炙热,夏楠:“好,都 分卷阅读26 依你。” 对于外面的事情怀秀一无所知。 山里风大,她盖着厚棉被一夜无梦。 阳光穿透新换过的窗纱,把房间照得暖洋洋。 她翻身趴在枕头上,看着怀灵额头上的锅灰印记,无声笑了。 小姑娘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粉嫩的嘴唇微张着,还在打小呼噜。 怀秀伸手探到她身下,发现她后背没有汗湿,裤子也还干爽,才放心起身下床。 她披散着及腰的长发,拿着梳子轻轻打开房门。 天井里刘老太正在打水,看见怀秀出来朝她招手:“我们今天进城,你先检查一下家里还缺什么东西,这次一并买齐就能开张做生意啦。” 怀秀靠在门边慢慢梳着头发,眼睛绕了房子一圈,一字一顿:“进城不是易事,我们怎么去?” 从这里坐车进城少少也要一个时辰,她们有老有小,走路去更加不切合实际。 刘老太想了一阵,往门口走去:“我上宋先生家去问问,看看有没有顺路车从这里经过。” “奶奶,顺道把银子还给人家吧。” 欠人东西的滋味可不好受,早还早舒心。 怀秀转身进房,从衣柜里拿出那袋沉甸甸地银子,递给刘老太。 刘老太觉着光提钱袋子登门稍欠诚意,不足以表达她们对宋毅的感激之情,就又转进厨房,从梁上解下两只腊鸭一并出了门。 山里空气清新,刘老走到门外站定,抬头把家门口再细细看了一遍。 一切清爽,她只觉心满意足。 沿着官道,她边走边查看房子旁边的空地。 除了青砖铺过的停车场,靠近山脚下还有一大片空地,若闲时中上些瓜果蔬菜,一年下来又能省下一大笔开销。 夏楠的老马独自待在空地上整整一夜,看见刘老太过来打了两个响鼻,尾巴摇摇摆摆,想求老太太解开栓绳。 谁知老人只顾看东看向,丝毫没注意到它。 它似乎也懂生气,扬起前蹄鸣叫几声。 夏楠听见声音,急忙挣脱宋毅的怀抱,起身穿衣。 “这就回去了吗?”声音慵懒,眼波流转。 宋毅从凌乱的被窝中伸出瘦削的脚丫,在夏楠后腰上的红痕上划过,跟着起身。 夏楠回头朝他宠溺一笑:“今天公子回来,我先回去待命,若是没有安排,我再过来寻你。” 两人眼神交缠,眼看又要滚到一处,却被刘老太的叫门声止住。 宋家的大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和红色的大门营造出喜庆祥和的氛围。 刘老太心里盘算着晚上也叫怀秀把灯笼挂上,红红火火才是新居新气象。 大门被打开,刘老太却弄不清眼前境况,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毅牵着个络腮大汉。 她倒退几步,结结巴巴地开口:“宋先生,昨天辛苦你了,这是还你的工钱。” 银钱对于宋毅来说就和空气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朝老太太笑了:“银子就不要了,腊鸭我倒是想要,这味道闻着真香。” 刘老太几乎是逃着进家门,靠在房间前的柱子上不停顺着胸口。 “您这是怎么了?不是去宋先生家了吗?”怀秀正在拿淘米水洗脸,这边气候干燥,她的蛇油膏正好用完了,脸上有些脱皮了。 厨房里飘出饭香味,刘老太缓过神来,坐到台阶上:“你可还记得前天在城里吃饭时,遇到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怀秀当然记得,他的二胡现在还在她房间里。 “当然记得,怎么了?” 那人看着也不像坏人,那天却为何会说那些奇怪的问话呢?他又怎么知道她们姓刘? 刘老太心口砰砰跳,捏住自己的脸颊用力扯了扯:“刚才我在宋家看见他了。” 年纪相仿的男子有交集也不奇怪,怀秀毫不在意,把水倒进厕所的蓄水池里:“管他呢,和我们没相干。对了,您问宋先生没有?有没有车?” “他们看着奇怪得很,好像,好像关系非比寻常。”刘老太对上怀秀纯洁的眼眸,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这般好的孙女婿人选,怎么就不爱姑娘呢? 果然还是她们见识短浅,这大城市的人竟有这许多怪癖。 怀秀自然不知道刘老太心中所想,她只觉得自家奶奶浑身透着古怪。 “您怎么把银子又拿回来了?可是宋大哥不要?” 喜欢山野的男子,想来是视钱财如粪土的。 虽然这种人在怀秀看来,是欠揍的。 刘老太回过神,点点头:“他只收下那两只腊鸭,钱财不肯收。” “给不给是我们的事,而收不收却是他的自由。人情一时半会也还不完,我们将来是要做长久邻居的,慢慢还就是了。” 进城是进不了了,怀秀便想着开荒种菜,以后也好自给自足。 分卷阅读27 这个想法和刘老太不谋而合。 眼下这个季节,种红薯既能吃菜叶子,冬季又能吃红薯,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干就干,刘老太拿出那一篮筐红薯,切成厚片,埋进草木灰里。 而怀秀则带着怀玲,扛着锄头来到山脚下。 虽然是入秋了,但是气温还算温热。 这边山脚下杂草众多,怀秀怕有毒蛇,就让怀玲坐在房子边上的空地上,不给她靠近。 她每弯腰锄一次草,便回头看一眼妹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杂草丛生,石头又多,到刘老太忙完出来时,怀秀也才开辟出一小块菜地。 她把处理过的红薯埋进一个个小坑里,自顾自地念叨。 怀秀起初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仔细听了半天,才听清楚老人家是在祈祷风调雨顺,来年能有大丰收。 “奶奶,你说这老天爷真的能听见你说的话不?我离你这么近,听得都费劲呢。”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多多少少都信命。 刘老太更加。 她一生历尽坎坷,始终能留有善念,就是受因果轮回这种思想所左右。 听到怀秀说出这种在她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话,她难得地对着怀秀发脾气了。 “快快像菩萨认罪,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诚心了?” 怀秀梗着脖子,笑得直不起腰:“奶奶,我说的是老天爷,关菩萨什么事?” ☆、第 15 章 诚惶诚恐的不只刘老太一个人,夏楠瞧见刘老太也暗自紧张,想不到崇州城这般大,还能在这里遇上。 本来就是违心之事,他以为过了就过了,现下刘老太和宋毅成了长久邻居,以后相处岂不是尴尬? 见他心不在焉,宋毅帮他把衣领拉好:“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我过分了?” 两人相识多年,原先在城里怕被熟人撞见,他们每次见面都克制得紧。 现在没了这层顾虑,他们就似那脱缰的野马,关起门来百般胡来,这些羞耻之事,连老天爷见了怕是都要捂住眼睛。 夏楠每被他看一眼,心里欢喜就多一分。 他左右瞧着无人,把宋毅按在门上轻抚他的剑眉:“不要多想,只需要记住,你好我便好。” 说完他不再耽搁,解开麻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终是没入竹林掩映的官道上。 宋毅望着绵绵延延的竹林,坐在自家门槛上,拿草叶子逗地上的蚂蚁玩。 他虎口处用墨水画了个牙印,是夏楠早上新弄上去的。 此时被一只黑蚁咬住,传来细微的疼痛感。 这感觉和夏楠的背影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高头大马脚程比普通马车快,一盏茶的功夫,夏楠就到了码头上。 他熟门熟路的把马牵到客栈后面,交代店小二给老马添草喂水,自己绕过客栈前门去找他哥哥。 夏仁本来肚子里就团了火气,见他姗姗来迟,把手里的遮阳伞扔给他:“奶奶年纪大了,这天气出来还要伺候老太太,她也没让丫鬟跟着。你等一下看着办,仔细别让她晒着了。” 夏老太太自然有丫鬟仆妇仔细照看,而自家奶奶同样的年纪,却还要摆着丫鬟的身份跟着伺候。 夏楠的心里不是滋味:“老太太都放了我们全家的户籍了,奶奶怎么就不在家里住着享享清福,巴巴地住在夏府受罪呢。” “你这话不要再提,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有,你昨夜出去鬼混的事情,等我空闲了,不必等父亲审你,我自己过问。” 对于夏楠的事情,他们全家都是知道的。 然而知道归知道,却没人敢阻止。 只是每次夏楠夜不归宿,作为父兄,多少都会气血翻涌。 这种行为,目的不是为了阻拦夏楠,而是做给夏楠的爷爷看得。 老爷子年轻时也有这种爱好,为了一个戏子闹着和樱桃和离。 谁知那男戏子骗够了银钱以后,转头就娶妻生子,甩了老爷子。 饱受心酸的老爷子便不再轻易出门,整天只蹲在厨房里研究吃食。 夏楠的父亲怕老爷子受夏楠刺激,再走老路,所以只好把夏楠狠狠打一顿,让老人家明白全家对他们这种癖好的态度。 夏仁看见梅云跟在老太太后面进了客栈,也没心思说话,往码头上核对接货的事务。 夏家的甲字号酒楼紧挨着码头,夏仁昨日收到消息,连夜让掌柜清空住店的客人,不但免除房费,还倒贴每位客人一两银子。能入住甲字号酒楼的俱是等待货船的客商,银钱重要,办事更重要。 这码头上能住人又能吃饭喝茶的地方就夏家酒楼这么一家,从酒楼房间还能俯瞰整个码头,货船到没到,不用出门就能看清楚。若是住到远处的其他客栈,环境不行就算了,接货也不方便。 直到清晨还有人不愿意 分卷阅读28 退房,夏仁带着掌柜好话说尽,客人的态度也坚定,最后不得不请出家里的黑暗势力才把事情办妥。 夏老太太馒头白发,端着一张圆团团的和气面孔,正劝吴燕如吃菜:“自上个月梅云生日,我好久都没见你过府来了,这脸也太瘦了些,女孩子多吃才是福气。” 桌上的饭菜清淡,几乎没什么味道。老太太自从儿子儿媳走后,吃东西都不放调料,经年累月下来,整个夏家除了夏广安祖孙两个真心喜欢这清淡味道,其余人都是暗地里重油重盐。 “奶奶,燕如姐姐她正在节食减肥呢,你可别误了她的美容大计。”梅云从来都看不惯老太太对其他人上心,夏广安是亲孙子,她比不过。但是吴燕如这种刚到夏府几次的姑娘,想分老太太的宠爱,她是不能忍的。 吴燕如之前听梅云说过,夏广安不喜欢胖姑娘,她自小能吃能睡,腰部纤细,脸上却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和瘦字沾不上边。为此她每天只吃一顿饭,把脸给饿没小了一圈。 她朝老太太怯生生笑了一下:“您别听梅云妹妹瞎说,我吃饭是最积极不过的,只是近日我有些忧心安哥哥在外奔波辛苦,睡眠不好,这才瘦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少爷和这吴姑娘只不过见了三次,一次是在酒楼里吃饭,梅云带着她逛街遇上了;一次是她跟着她娘来给老太太拜寿,夏广安出面回礼客气了几句;最后一次是上个月梅云生日,夏老太太身子不适,夏广安在床前侍奉汤药,她自己求着梅云进上房,两人至始至终都没说上一句话。夏仁的奶奶樱桃心下不喜这姑娘上赶着的做派,往老太太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心:“小姐,这菜心是庄子上送来的,清甜爽脆,您尝尝。” 吴燕如还眼巴巴等着老太太回话,谁知她竟真的低头吃菜,不再开口了。 梅云心里暗爽,夹了个鸡腿放进吴燕如的饭碗里:“姐姐,这鸡是我们家庄子上散养的,我哥哥可爱吃了,你也尝尝。” 鸡皮底下连着一层金黄透亮的脂肪,一点蘸料都没有,吴燕如进退两难,吃是吃不下的,但不吃又显得她刚才说的是假话。 夏老太太把菜心吃完,转过头,樱桃便拧了热毛巾帮她擦嘴。 “宝宝可能到了,我们过去吧。” 吴燕如如释重负,忙站起身。刚挤掉梅云想扶住老太太,就没樱桃给挡住了:“吴姑娘,老夫人爱干净,不喜欢外人触碰。” 多丽见自家小姐被气得手指发抖,怕她忍不住会露馅,赶忙把帕子递过去:“小姐,夏公子过来了呢。您赶紧擦擦。” “木头人一样,刚才死哪去了!”饭桌旁只剩吴燕如主仆两个,其他人把刚下船的夏广安团团围住。她提起裙摆想挤进去,就被梅云拦住。 “姐姐,待会见了夏楠,你可别露馅啊。” 夏楠和夏仁解释昨夜的去向,被他又狠狠一顿训。兄弟两个站在光着膀子搬货物的工人中格外显眼,从船上下来的女客们纷纷拿帕子遮脸偷偷瞧。 有些胆子大的船娘坐在船头,竟对着夏仁喊起了对歌。歌词奔放,语气露骨。 梅云听得,瞬间把自己带入成那山间和俊俏情郎夜奔的少女,眉目含笑,把夏仁盯住不放。 日头升高,吴燕如放眼望去皆是壮年男子晒得黝黑的后背,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汗珠。她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些从前她嗤之以鼻的人,无论男女,竟然都是美的,一种自由自在的美! 她把视线投到夏广安身上,心口闷疼,这般男子,既不看重自己的样貌,也不稀罕她家的钱财,此时站在一处,却仿佛离得越来越远了。 樱桃把夏楠的手挡开,看着眼前两个痴痴望着男子的姑娘,心里恼怒,这里过往男女老少,谁人不知夏家家风清正?现下由着她们在这里丢的是夏家的脸! 她托住老太太的胳膊肘,朝夏广安笑了:“少爷,这里太阳大,老太太刚才吃过饭,晒久了怕是会犯头晕的毛病。” 夏广安心里松了一口气,被这么多女人围着,还被老太太一口一声“宝宝”喊着,饶是他面皮厚,也觉得耳根子痒。 他顺势走出人群,和夏仁一起去安排车马。这次他们一路收得两大船苦丁茶叶,够夏家名下酒楼用上一年了。 夏楠看见哥哥跟着少爷走了,人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男子,如坐针毡。他知道梅云在朝他打手势,让他过去。他假装没看见,当着自家奶奶的面,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招惹梅云,不然回家挨母亲揍一顿是小,气到奶奶的罪过就大了。 他拉过一个婆子挡在前边,刚想顺着台阶悄悄绕过人群,就看见李林海朝他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 那姑娘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两个小酒窝,举起手上的一对腊鸭晃了晃。 腊鸭的味道十分浓郁,吴燕如循着味道看过来,看见是个村姑打扮的姑娘也没在意。只继续望着夏广安走去的方向,盼着他快些回来,好多一点相处的时光。 梅云一直忍着吴燕如的汗酸味,对突如 分卷阅读29 其来的腊香味感激涕零。她朝李林海投去感激的目光,待看见满福扶着那个提着腊味的村姑,有些不明所以。满福是夏广安的贴身丫鬟,除了夏老太太和樱桃嬷嬷,府里没有哪个女人能叫得动她。 百思不得其解,梅云把心中冒出来的想法脱口而出:“快看,哥哥带了个小嫂子回来!” ☆、第 16 章 梅云声音不大,但周边该听见的都听见了。霎时间众人纷纷回头,把李林海看得进退两难,不知该作何解释。 梅云一看他的做派就知道问题不简单。她把眼珠子一转,小跑过去拦住周子琪,把她拉到老太太跟前:“这是夏老夫人,你该先给她老人家行礼问安才好离开。” 满福缩着身子躲在李林海后面。她心知这周姑娘的到来必会搅乱一池春水。 虽然管家李叔让她暂时伺候周子琪,但是眼下还有樱桃嬷嬷顶在前方,这管家的话也就只得排在后面,她才不会傻乎乎地上去碍眼。 周子琪第一次见到富人家老太太,手脚僵硬,不知道该怎么摆。夏广安不在身边,她惶惶然刚想双膝下跪,手臂就被樱桃稳稳拉住。 樱桃先是把周子琪手上的腊鸭让个小丫鬟接过,才对上夏老太太的眼神:“您看我,年纪大了,容易健忘。这姑娘是我媳妇的娘家侄女,父母家人都不在了,她自己在村里孤苦伶仃的,这次我就让夏仁顺路接了她来,也好陪我解解闷。” 夏老太太当然知道这不是真话,却也不会去拆自己人的台。她把目光从周子琪的眉头上收回来,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林海如释重负,趁机让满福带着人上了一辆马车。 梅云见状,也想跟上去。但是那姑娘的马车旁站着李叔,这人从来没给过她一个笑脸,她有些发悚。 樱桃把梅云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看不上她。这种小家子做派,也就那陈婆子心存侥幸! 她先扶着老太太上车坐定,才又招手叫来二丫:“你按我说的去传话给梅姑娘,就说她奶娘病了,让她早些回去。” 二丫生性木讷,她听完吩咐就一溜烟跑到梅云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表姑娘,樱桃嬷嬷说你奶娘腿疼的毛病又犯了,让你赶紧回府。” 她刚入府一个月,对梅云的印象只停留在表小姐的层面上,因此称呼没改过来。 梅云恨恨地朝跟前的二丫翻了个白眼,府里谁人不知她忌讳别人称她表姑娘?偏这蠢丫头把这表字挂在嘴边! 她再次望着向后边和夏广安一处骑马的夏仁,磨磨蹭蹭地踩着小凳子爬上车沿。 她心中纠结万分,既想看夏广安被老太太训,好显出自己乖巧来。只要她按着奶娘的计划继续对老太太嘘寒问暖,所得资产只多不少。 但她转念一想,这新来的姑娘若真的是夏广安的房里人,这次能往家里带,说明情分已经非同一般。他们日夜相处,生下儿子是早晚的事,真到了那一步,只怕自己的地位越发不稳。 她心头像一团乱麻,完全忘了树下的吴燕如。 丫鬟仆妇们不一会儿就已经各就各位,吴燕如却还端着姿态等夏广安相请,谁知夏广安马鞭一挥,车队的轮子依次从泥土上滚过,漫天尘土飞扬。 多丽扶住摇摇欲坠的吴燕如,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忍笑忍得身子轻抖。 “小姐,咱也回府吧?今日老夫人她们就从山上下来了呢。” 她们半夜不告而别,偷偷下山。 按照吴老太太的强硬作风,若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她们少不了要脱一层皮。 吴燕如是小姐,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了。 然而多丽自己心里明白,小姐范的错,后果总得要随身伺候的丫鬟来承担后果。 是以,她对吴燕如的吃瘪,心里是觉得爽快的。 时值正午,码头上的卸货工作告一段落,工人们成群结队地往城里走去。 吴燕如身边除了多丽,连一个婆子家丁都没带。 做苦力活的男人们哪管得了富人间的那一套礼数,见着一个穿着华丽,年轻貌美的姑娘家站在树下,只觉得一身的疲累都减去大半,经过她身旁时时纷纷吹起口哨。 多丽被眼前的肌肉晃到眼晕,恨不得躲到吴燕如身后,好摆脱那些灼热的目光。 “你这回消息可准?再像上次那般骗我,回家我让我娘把你配给看门的秋山!”吴燕如面对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坦然自若,下巴微微抬起。 她对自己的容貌自信满满。 这城里谁人不知,吴家大小姐无论是家世样貌,都处处拔尖。 也就夏广安瞎了眼,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就是因为夏广安对她不冷不热,才会勾起她对他的征服欲望。 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总觉得才算最好的。 吴燕如拿起帕子捂住鼻子,昂首挺胸往客栈里走去。 多丽见 分卷阅读30 她终于愿意抬脚,如释重负。这里人多眼杂,若是吴燕如被泼皮无赖碰到了,坏了老太爷的大事,自己一家只有死路一条。 夏家客栈备有马车专供给住店的客商。酒楼的掌柜的认出吴燕如,虽然不清楚她为何落了单,但他仍是亲自为她们主仆两个安排车夫,送到门口。 这大小姐听说是吴家老太太亲自□□的,却仍是毫无一点大家风范。 连带着随身伺候的丫头都是眼高于顶。 直到马车绝尘而去,掌柜才摇摇头转回柜台,这小小丫鬟也这般不知人情世故,可见她家小姐也是一般!这般高傲女子哪里配得上自家少爷! 码头上繁忙喧嚣依旧。 而夏家的马车里,夏老太太一上车就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车里安安静静。 樱桃自倒了杯浓茶端坐着慢慢品。 经过城门口时,老太太才又坐起,接连叹气:“我这身子骨越发经不起折腾了,要是能活到宝宝成亲的那一天,我下去也就有了交代。” 浓茶提神,樱桃放下杯子,脱掉老太太的鞋袜,一轻一重地帮她按脚底:“小姐你就是太悲观了,少爷现在已经把家业扛起,生意兴隆,收入逐年提高。你还担心什么?” 这话是夏老太太爱听的,自家孙子自然是样样都好。 只见她眉目舒展开来,看着樱桃脸上的皱纹却又觉感伤:“你说吴家姑娘配宝宝如何?我们可都在和老天爷赛跑,等不起了。若是合适,我想尽快定下来。” 樱桃和夏老太太从小一起长大,夏家内院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由她定。 她也不拐弯抹角,停下手中的动作:“吴家的老太爷有意送吴姑娘进京,更何况吴老爷的六姨太眼看着要生了,若是一举得男,他们家又是一番变动。我们又何必去趟他们家的浑水。” 夏老太太心思纯正,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心思也还像未出嫁时一般单纯。 她看姑娘只看样貌家世,自然不知道选人还有这么多顾虑。 门道众多,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听着头晕,只好摆摆手:“那接风宴就不办了,让宝宝来上房陪我吃个便饭就好。” 樱桃点头称是。她帮老太太把鞋袜重新套上,眉眼含笑:“小姐,那姑娘刚才一路都在和少爷眉目传情,怕是有戏。” “那敢情好!宝宝性子寡淡,给他的丫头他一个都不要。我刚才瞧着那姑娘眉头已散,想是已经成事了?”夏老太太盘腿坐起,抓着樱桃的手越说越期待,仿佛曾孙已经指日可待。 马车里一时言笑晏晏。 樱桃派人传话过来的时候,梅云连句客套话也没说,她厌恶自己的小心奉承,现在只想回房找奶娘倾诉,把心里的怨气化解掉。 在外人面前,她该有的体面都有,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和夏广安也不差什么。但是她自己心里清楚,无论是夏老太太还是夏广安,至始至终都只把她当成客人,只等着帮她找个家资尚可的婆家嫁了,他们也就尽到了本分。 可她从小就听奶娘说,夏家能有今天,都是靠着夏老太太带来的嫁妆,才有做生意的本。而她作为夏老太太娘家的唯一血脉,合该有权利继承夏府的一半家产。 直到马车停下,梅云才算调整好情绪。她笑盈盈地目送老太太牵着夏广安往上房走去,自己绕过花圃,小跑着回了梅园。 梅园门口种了几棵芭蕉树,树下的大水缸里养了两尾紅鲤,陈妈妈正往里洒鱼食。她抬头看见梅云跑得急,以为发生了大事,忙把鱼食全倒进水缸里,迎了上去:“小姐,发生什么大事了?” “嬷嬷,他们又撇下我自己吃饭了!” 梅云双眼通红,在自己院子里也就不再装出那般淑女样。她把衣领的盘扣松开,踢掉脚上的鞋子,瘫坐在摇椅上号啕大哭。 陈妈妈见她还是小姑娘做派,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把梅云搂在怀里,进屋关门:“吴姑娘今日和少爷说上话没有?” “哼,她倒是想,可是她身上的味道那般重,哥哥经过时可捂鼻子了呢。” 梅云想到刚才上车时,夏广安的一脸嫌弃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样子,吴姑娘的这根线是用不上了。陈妈妈翻起梅云的手掌,手指沿着纹路划过,忽然抬起头,盯住梅云的眼睛:“姑娘,你愿不愿意嫁给少爷?” ☆、第 17 章 西山脚下,时光晃晃悠悠。 怀秀她们把地瓜全部种上,时间也才到下午。 实在无事可做,姐妹俩就一齐到处逛逛。 刘老太连日劳累,腿脚不利索,便回家里坐着,拿稻草编矮墩。 买小凳子也需要不少钱,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秋高气爽,四周安静祥和,除了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便只剩下刘老太搓捻稻草的声音。 若是每天都是这样的岁月静好,人生就圆满了。 奈何世事无常。 分卷阅读31 刘老太望着打马跑过的官兵傻了眼,这好端端的日子眼看就要黄了。 家里的房子刚刚修好,新店还没来得及开张,怎么能说搬就搬呢! 她把大门锁上,急匆匆跑到山上叫怀秀怀灵回家。 屋子背后的山不算高,原先是没有路上到山顶的。后来宋毅嫌弃爬山不方便,费时费力,就雇了工匠从山脚修了一条小道通往山顶。小道由石阶堆成,两边搭了锁链,方便登山者借力。 刘老太沿着台阶一路爬到山顶,在小亭子里转了一圈也没能找见怀秀她们。 正暗自着急中,她听到山下传来怀灵的笑声,不由松了口气。 怀灵正站在柿子树底下等怀秀扔果子下来。她们本来在山上亭子里吃瓜子看风景,忽然望见山脚下自家房子的另一边空地上长了棵柿子树,金黄色的大果子挂满了枝头。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舔了下嘴唇,便你追我赶地往山下跑来,绕过自家大门往另一边空地里冲去。 怀秀踩在树枝上的脚微微发抖,她左手紧紧扒着树干,右手尽力往外伸,想要勾住枝头那一颗硕大的柿子。 树下已经掉了好些果,都是怀秀刚才扔下来的。 怀灵把果子一个一个抱在怀里,后面实在抱不住,才依依不舍的把果子放到地上。 她蹲在树下等了许久,抬头望见怀秀还没有下来,只好低头踩蚂蚁玩。 怀秀顺着树干滑下来的时候,衣服袖子不小心被勾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她心想左右这里无人,便大喇喇敞着。 怀灵和姐姐一人抱着满满一怀柿子,笑得格外灿烂。 她小心翼翼跟在怀秀后面走,眼睛盯着怀里的果子,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边的空地比另一边小,而且没有房子。 和怀秀家隔着空地相对的是一片竹林,林子边都是杂草,显然是野生野长的。 刘老太跑得满头大汗,后背的里衬紧紧贴着皮肤,粘腻得紧。 她用衣摆兜住怀灵手里的柿子,腾出另一只手抱起她。 小姑娘的脖子上肿起一个个红点,也不知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两只手不停挠,显然是难受至极。 刘老太看得心疼,不禁埋怨怀秀:“她还不懂事,你带她到这草丛里做什么?刚养出来的肉,再这么折腾几次就要没啦。” “你心疼她,怎么不问问她自己为何非得跟着我呢?” 怀秀口是心非,心中暗怪自己失了分寸,又惹老人伤心。 她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开门进屋。 手里的柿子还黄里带青,显然口感不好。 她拿出洗菜用的木盆,打了一桶井水,往盆里洒了一些盐巴,用手搅动几下才把柿子倒进去。 刘老太因抱着怀灵,慢了几步才进家门。 她本以为怀秀会生气,谁知她竟若无其事的接过柿子,一并放进盆里。 “您刚才上山了?”怀秀看向刘老太衣服上粘着的枯草叶子,伸手接过怀灵,帮她洗手洗脸。 小家伙的脖子被挠出一道道血痕,怀秀急忙按住她的手,进屋拿清凉油帮她抹上。 刘老太见她做得细致,老怀开慰,却又邹起眉头从门口的凳子上拿过那张告示递给她:“刚才官兵们沿路发过来的,这上面的字我也看不懂。不过,刚才我听他们提了一句,说是要剿匪,让我们进城避祸呢!” 告示上的字怀秀倒是认得。 原来那晚听到的哭喊声是杜员外家的小姐,她因跟着后母上山烧香祈愿,求得了下下签,自己带着丫鬟独自下山却碰到了土匪。杜小姐誓死不从,咬舌自尽了。 那杜员外的外甥,也就是那小姐的未婚夫是知府大人的门生,听闻噩耗悲痛万分,写下血书上报知府,请求官府派兵剿匪,还西山一片平安。 西山寺是前朝解甲归田的陈阁老筹资而建,历经风雨,香火越发旺盛。 如今出了这么一宗命案,崇州城里人心惶惶,寺里的香火钱急剧下降。 知府大人抵不住夫人的纠缠,外加升迁在望,便下了剿匪令,由崇州城的富豪乡绅们出资,势必把官府的威望摆出来,荡平西山。 刘老太听得云里雾里,始终不明白自家到底需不需要搬迁。 她起身把大门反锁,拉住怀秀的手,眼巴巴问道:“那我们要不要搬?” “上面没说,不过既然是剿匪,官府派来的官兵数量肯定不少。我们家没有男人,还是进城先躲一躲吧。” 怀秀望着这才得安然睡了一夜的房子,心里割舍不下。 她带着怀灵进到房里,拉出床底下的木盒子,数了数里面的银子,拢共不到十两。 这在崇州城里,可熬不过一年! 连生活费都不够,更别说租房甚至买房了。 怀秀从小到大独立惯了,又没经过生死攸关的大事。 所以她始终抱有侥幸心理。 分卷阅读32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官府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剿匪,想必也是出于吓退土匪的目的。也许不出两日,土匪就跑了呢?” 她想得天真,刘老太却是不敢盲从。 钱财再怎么重要,也比不过人命关天。 “这事可开不了玩笑,我们赶紧收拾,明早就进城里去,只要饿不死,就还有希望。” 怀秀家愁云惨淡,宋毅却是喜气洋洋。他拿着那张告示来回反复看,直至确认富豪乡绅们出资这几个字是真实的,才又欢欢喜喜出门。 夏家也是富豪乡绅,出资的事情夏楠是重要角色,西山连绵数百里的山脉,剿匪谈何容易。 只要一日剿匪未成功,夏楠住在西山的时日就能多一天,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这人生,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有情人长相厮守呢! 宋毅喜上眉梢,却也记得照顾隔壁的老弱妇孺。 他拿着一张地契,奔着过怀秀家门口来。 刘老太一边慌里慌张地收拾细软,一边竖起双耳仔细听外边的动静。 她被密集的拍门声吓住,捂着胸口待问清是宋毅,才把门打开。 “宋先生,你这是有事?” 想来他也是听到了剿匪的风声,这才过来。 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宋毅被三双眼睛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把地契递给刘老太,清了清嗓音:“官府不日就要剿匪,没有三五年也办不下来。你们老弱妇孺不适合长久住在这里。我便想着拿城里的一套小院子换你这套房子,两相便宜。” 这惊喜来得太过意外,以至于怀秀不敢相信。 她狐疑地把宋毅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一遍,脱口而出:“你为何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不能说,难不成告诉她们,自己想和夏楠肆无忌惮地欢乐,不用顾忌邻居们的流言蜚语吗?要知道这里左右两边的屋子他都已经买下来了。 宋毅腼腆一笑,坦然迎向她的目光:“实不相瞒,我是想买下你家屋子改做酒馆,好发一发国难财。” 当兵的都好酒,只要有门路,这军人的钱还是能赚的。 怀秀这才信服。 她也不等和刘老太商议,越过刘老太接过那张地契:“那明日进城,我们先把手续办了,才好去看房子。” 实际上怀秀还有另外一重打算。 她们想搬这么多东西回去,没有宋毅的帮忙,还真的就走不了。 眼下他肯主动换房,明天又能一齐进城,于怀秀一家,绝对算得上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先不说他背后的真实意图,只要不涉及到她们一家的性命,他借着这房子赚官府的钱,那也是他的本事。 而且崇州地少人多,房价昂贵。 无论房子大小,只要能住人这生意就划得来。 宋毅喜欢怀秀的爽快劲,当下点头:“也好,你们尽快收拾,明早我备好马车过来接你们。这里无论什么,你们能带就带吧。” 直到送走宋毅,刘老太才回过神。 这荒郊野岭,即使做生意也是提心吊胆。 若是有机会,她扪心自问,自己实在是不愿意继续熬在这里的。 只是这里多多少少还和她曾经的过往有一些牵扯。 刘老太念旧,想着一旦离开这里,从此以后,自己便和过去彻底断了往来。 她轻轻拂过门环,拉住用力扣了扣。 “这里这般安静舒服,我倒有些舍不得。” 怀秀让怀灵自己玩,进屋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衣柜打开,回头朝刘老太笑了:“奶奶,别留恋了,这里再好,终究不适合我们住。这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你若是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第 18 章 从怀秀家回来,宋毅就打定主意好好犒劳自己。 腊鸭这种土特产,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了。 暮色沉沉,一只信鸽落在宋毅家的井沿上,发出咕咕的叫声。 宋毅从饭锅里夹出腊鸭腿,呼呼吹着往嘴里送。 腊味从锅里飘出溢满整个小院,他眼睛盯着信鸽,脚步却不动。 他慢腾腾地把鸭腿上的肉啃食干净,然后就着淘米水把手洗净,再用干毛巾擦干。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指凑到鼻下仔细闻过,确认一丝肉味都没有残留,才过去把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取下。 “今夜有行动。” 宋毅把小纸条用力一团,扔进炉灶。 他脚下用力一点,借着井沿翻过高墙,往怀秀家掠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快速,心里因为功力丝毫没有退步而隐隐兴奋。 眼前的院墙还是他带着工人加高过的,想要一跃而过需要一鼓作气。 宋毅气息不稳,他不允许自己像普通人一样攀爬过墙 分卷阅读33 ,便在墙根底下稍稍慢下脚步,深蹲三次才左右腾挪,最终一跃而过。 他今日穿了一身短打,脚上套了一双长靴,自以为是翩翩下落,但落在怀秀眼里,却和毛头小子梳麻花辫一般滑稽。 怀灵因为不爱吃青菜,正蹲在厕所里掉眼泪。 她一边抓着怀秀的衣摆,一边抹掉脸上的泪花。抽抽搭搭,却不敢放声哭。 厕所里蚊虫多,怀秀一边用扇子拍赶蚊子,一边用葫芦瓢舀水冲厕。 刘老太怕怀秀心生嫌弃,想换她出来。谁知怀灵却不愿意放手。 三人一时静默。 宋毅从墙上飞落到院子里时,怀秀下意识地扔出水瓢,他的额头被砸个正着,瓢里的水全部洒在身上,他哎哟一声惨叫。 小院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宋毅轻功了得,落地时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刘老太眼睛只牢牢锁在怀灵身上,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 还是怀秀鼻子灵敏,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扔出。 “你大门不走,反而上墙,不是有急事就是有难事。是哪一种?” 宋毅还从没见过这么冷静的姑娘。 他笑着地朝怀秀投来赞许的目光,摸了摸鼻子:“我刚收到信报,今晚有土匪下山。” 这般惊骇的消息,他却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聊天气。 临危不惧,倒是能让人高看他一眼。 怀秀说不荒乱是假,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是真。 她心知自家的脸面还得她自己装,因此故作坚强,不肯表现出哭泣软弱无能。 怀灵一紧张,肚子里憋了几天的废物终于排出。 味道顺着空气流通到外边,宋毅急忙躲到前厅,大呼一口气。 味道异常难闻,怀秀憋着气帮她擦洗干净,倒了一桶水下去才把味道消散掉。 刘老太搂住越哭越伤心的怀灵,跟着怀秀走到宋毅身边。 她望着眼前不算强壮的男子,身子忽冷忽热,语气轻抖:“宋先生,我家里两个姑娘就拜托你了,我这把年纪,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她心里只想着逃命要紧,却不知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化解这次危机。 西山的土匪窝不是一天就建成的。 宋毅搬来这里之前就知道终有一天要面对这些问题。 因此他在翻修房屋时,也备有了后路。 他在不远处的密林里搭了一个小木屋,作为暂时的安身之处。 清风寨行事大胆,却是有勇无谋。 但凡出来抢劫,都是烧杀抢掠的步骤,从来不会动脑筋去思考有没有漏网之鱼。 就如那人一样,无论何时何地,只顾自己快活,从来不考虑后果。 怀秀的想法和刘老太一样,老人的想法是好的,但作为这个家里的唯一青壮年,她是不赞同刘老太的做法的。 “奶奶,要走大家一起走。要留,我们一起互相照顾。” 她把手搭在老太太瘦弱的肩膀上,眼神坚定地目视前方,把宋毅看得越发心定。 他最怕女人哭哭啼啼,要是怀秀三个人都只会抱头痛哭,他也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天空里墨黑一片,今晚上看着是没有月亮了。 房间里的东西今天怀秀她们已经收拾打包好。 宋毅让她们进去拿了些毛毯和值钱东西,他自己则把炉灶里的火苗用水泼灭。 桌子上还摆着吃剩下的饭菜,他把饭菜倒进厕所里,碗筷用水冲洗干净,扣在篮筐里,让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井然有序。 他绕着房子走一圈,确认所有的生活痕迹都恢复正常,才催着她们锁门,往竹林里走去。 刘老太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怀秀手里也没空着。 俩人轮流把怀灵又抱又背,可还是跟不上宋毅的脚步。 再这么耗下去,只怕土匪来了,他们都还没藏好。 宋毅实际上是不喜欢触碰女人的,但情况紧急,他也只能抱起怀灵。 竹林里没有路,杂草丛生,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宋毅带着她们在林子里走了一个时辰,才在一颗榕树下停住。 大榕树的不定根把树干环抱住,宋毅先把怀灵抱上树枝,才又下来一个接一个的把另外两人带上去。 怀秀被他搂着有些不自然,她今晚吃了大蒜,怕嘴巴有味,只紧紧抿住嘴唇。 宋毅更加别扭,之前都是夏楠这般抱他,哪里会想到如今他会抱着个姑娘。 这感觉和抱着怀灵又不一样,他心里粘腻得紧,便暗中使力,托着怀秀的腰部往上顶。 怀秀凭着宋毅的呼吸远近判断出他把头尽量远离自己,心里猜测自己的呼吸带出了口气,便又羞又恼,微微挣扎了一下,差点把俩人带累,险些下坠。 实际上这也不能怪她任性。 毕竟在她眼里,宋毅只是一个性格古怪,浑身透着秘密的光 分卷阅读34 棍,和其他男人再无区别。 然而她的这些举动,却让宋毅越发讨厌女人。 他的这种讨厌,从他娘当着他的面跳崖而亡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无论是老女人,还是小女孩,他都是本能地抵触。 现在他能强忍不适,把她们全部送到树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宋毅一落定就把手背到身后,拼命蹭在衣服上,待气息喘匀才把腰上挂着的刀递给怀秀。 这棵大榕树枝叶繁密,无论白天或夜晚,若非知情者,轻易是发现不了这树上的小屋。 刘老太一手拉着一个姑娘,缓缓坐下:“宋先生,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呢?” 这个问题宋毅也犯了难,他心想至少要到明天早上,天亮了才好上路。 “等天亮了我们就走。” 清风寨讲究速战速决,想来这里荒芜之地,没有什么钱财供他们捞取,他们今夜应是不会逗留太久。 把话交代清楚过后,他也不再逗留。 他反复叮嘱她们不要点灯,不要发出声音,就又飞身下树,返回家里。 怀秀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她刚才上树时,因为恐高,慌乱中胸口蹭到了宋毅的手掌。 那种感觉非常不美好,以至于她跟自己暗自生气,潜意识里怪自己不够庄重。 回想当年,她和莫怀仁朝夕相处,可是连小手都没怎么拉过。 而现在自己的重要部位,竟然被一个认识两日的陌生男人碰到了,而且还是她无意识的情况下,“主动”让人家碰到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陷入低落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刘老太却被眼前的困境逼得要落泪。 要不是隔壁住了个好心的邻居,她们的小命哪里还能保住? 人人心思各异,倒是无人喧哗。 小屋应该不算小,至少她们三人并排躺下还错错有余。 刘老太对宋毅感激非常,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那个络腮胡子大汉,越发可惜。 也不知这老天爷为何这般安排,好男人都被丑男人定了,真是天道不公! 她心中气愤,喷的驱蚊水就多了些,把怀秀熏得晕晕乎乎:“奶奶,赶紧停下,我头晕。” 刘老太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喊,土匪来了。你听!” 土匪确实来了,还不少。 宋毅把锅里的饭盛出,挑出里面的腊鸭慢慢嚼,这腊味越嚼越香,他连吃两大碗饭,才在马蹄声经过时放下碗筷,看向门外把他家团团围住的人群:“各位,真是好久不见。” 他望着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心里异常平静。 对于刘老太她们,宋毅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她们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气息。 仿佛一靠近她们,自己就也能过上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那是一种家的氛围。 曾经,他和他的父母兄弟,也是过着为财米油盐忧心的幸福日子。 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家里有爱的感觉仍是萦绕于心。 如果不是村长一意孤行,动员村民们和土匪抵抗,而不交钱粮。 想必,他今日早已经过上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现在他虽然脱离了土匪窝,不再受制于人,饱受身心的煎熬,但是他同时也丧失了做人的基本能力。 无论他余生短暂还是漫长,他也再无娶妻生子,过上热闹温馨的幸福家庭生活了。 ☆、第 19 章 温知新翻身下马,挥手让其余人等各去扫货,自己进到宋毅家里。 “你瘦了。” 还是这般心疼的语气。 宋毅皮笑肉不笑,躲过温知新的手掌,起身把碗筷扔进水槽里:“我瘦与不瘦,再也与你无关。” 砸门声此起彼伏,想来这条官道上的店铺都无一幸免,除了自家房子之外。 温知新是了解宋毅的脾气的。他就是这样,对不在乎的人丝毫不顾及对方的脸面。 他自嘲一笑,把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轻轻放在桌上:“你放心,过了今夜,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咱们俩人的缘分已经尽了。” 长靴划着优美的弧线落进温知新的怀里,宋毅越发生气,他扯下另一边,照着温知新的俊脸砸去:“你放心,我现在花着你的钱,睡着心爱之人,日子过得甚好。倒是你,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官府也已经下了剿匪令,你好之为之才是。” 明明是酸辣口气,温知新却听出了甜味。他笑得越发放肆,走过去把宋毅圈在怀里,直吻得他拳头猛捶他胸口,才松开他:“今生我得你这么一个爱人,死也值了。” 门口的墨绿色大旗迎风招展,温知新大踏步而去。 宋毅扶着灶台的手指剧烈抖动,他把嘴里的钥匙缓缓吐出,默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35 门外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对歌,他听到口哨声急忙追出去,却只见火把排成长龙,蜿蜒着往深山里去了。 他颓然跪坐在地,捂脸痛哭。 第二日一早,宋毅便换好长衫白袍,红肿着两个眼泡带着三辆马车去接刘老太一家三口。 老太太一脸倦容,抱着昏昏欲睡的怀灵,朝宋毅扯了扯嘴角:“宋先生早,辛苦你了。” 昨天后半夜,宋毅就把她们接了回来。 她们刚进家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气到腿软。从门口到里间,所有物件都被翻得东倒西歪,连水桶也被劈烂。刘老太连夜挑挑拣拣,才从中抢出些还勉强能用的东西。 她们从老家背来的那床新打的棉花被,原先是挂在房里梁上的,却被刀划得棉絮洒了一地。怀秀一边掉泪,一边捡拾,到天亮才堪堪收拾好。 昨夜她几乎没有合眼,此时迎着朝阳神情厌厌地把大门锁上。门口青砖地上残留几滩尿渍,怀秀撇了宋毅一眼。这股浓重的尿骚味,比她的大蒜口味重多了吧,怎么没见他离得远一些? 怀秀的眼风宋毅没接到,他坐在马上,怔怔然拿手不断摸着脖子上的玉佩。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车夫们得知昨晚这里糟了土匪,对上刘老太她们的面容,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好言相劝:“老姐姐,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身子康健,其他的就看开些吧。” 刘老太只能朝他们点点头。 从小镇上带来的东西,还没能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上十天,就又重新被搬上了马车。 车夫马鞭一挥,怀秀恋恋不舍地回头,只见屋子边那棵柿子树,黄灿灿的果子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最后被翠绿的竹林挡住不见了。 城里今日逢七日大集,街上都是进城赶集的村镇居民。 梅云坐在书店里,纠结万分。 奶娘昨天说的话仿佛在她脑子里扎了根,不停地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把她折磨得够呛。 好巧不巧,夏广安今日不打算出门,早早就端着茶杯蹲在院子里玩蚂蚁。梅云不敢靠近他,心虚地偷偷溜出大门。 她扪心自问,自己对夏广安没有半丝男女之情,甚至连一丝兄妹之情都是被逼着演出来的。 现下让她舍弃夏仁转投夏广安的怀抱,还不如把她给拍死算了。 手里翻着的小说越发无趣,不是痴情男女私奔被抓,就是三角恋斗个你死我活。 连曾经最喜欢看的才子佳人画册,她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书店的角落里,一对表兄妹头挨着头一起看言情画册,男的边看边用手往女孩子身上捏,惹来几声娇笑。 “真讨厌!” 梅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起身,把桌子推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书店掌柜满心欢喜等着她像往日一般结账,谁知梅云把篮筐里的书本都一股脑地塞给他,鼓着面颊跑了。 这书店离夏府不远,只隔了一个拐角。 梅云戴上围帽,在一个一个小摊子前挑挑拣拣,直到日头偏西才磨磨蹭蹭地进了家门。 陈妈妈一直在院子里候着她。梅云一进去就被她拉住,推着往老太太房间走去。 “奶娘,我不愿意!”梅云抱住院子中假山的大石,指甲泛白。 事关她们后半辈子的幸福,陈妈妈由不得她任性,抱起她的腰部,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姑娘,妈妈都是为你好。” 夏广安往周子琪碗里夹了个小鸡腿,和老太太说着路上的见闻。 说到周子琪被狗追的趣事,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梅云听着笑声,顶着陈妈妈的目光挪了进去。 “哥哥,吃饭怎么不等我呢,我可饿死了!” 她往夏广安的身旁一坐,拿起他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芽菜。 周子琪笑容僵在脸上,低着头不说话了。 樱桃从门外走来,似没看见梅云,拉过身后跟着的谢佩到老太太跟前,笑得慈祥:“您瞧瞧这是谁?” 谢佩穿着一套粗布衣裳,朝夏老太太蹲了个礼:“老夫人安好。” 房间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梅云双眼通红,把碗重重一摔:“死皮赖脸!” 说完她也不看众人的反应,冲出门外。 夏家发家迟,买下的地皮面积不大,只占了长宁街上不到五十个门面一般大的距离。而对面的房子多是商住两用,前边是店面,隔着院子就是居家住人的房屋。 宋毅的小院子就在夏府大门的正对面。布局和西山寺路上的房子一模一样。 怀秀和刘老太刚一下车,顿觉眼前一亮。 光是这地理位置,人来人往,做生意只赚不亏。 两人当下点头,办理手续之事刘老太经过手,熟悉流程,便由她和宋毅去办。 怀秀领着怀灵,指挥马夫把东西搬进房子里。她言笑晏晏,之前的阴沉脸色不再,掏出一两 分卷阅读36 银子当做车夫的辛苦钱。 马夫原先已经收了宋毅的工钱,现在又得一份,千恩万谢地走了。 怀秀抱着怀灵,把大门锁上。 前厅摆了张长桌,她用手抚过桌面,光可鉴人,一点灰尘都没有。 她绕过小门,站在天井里,恍惚中仿佛还在山脚下的小院里,无论是厨房还是厕所,连窗户的木纹都几乎一模一样。 怀灵欢呼着冲进房间里:“姐姐,睡。” 房间里只有一张拔步床和占了整整一面墙的大衣柜,光秃秃的床上,连床架上的镂空处都是干净的。 怀秀本以为还要打扫一番,这下倒也便宜,直接挂上蚊帐铺上席子垫被,就可以睡觉了。 昨夜去竹林前,刘老太把床上的被毯和蚊帐团成两团,藏在草丛里。得亏她老人家有先见之明,不然即使是新买,洗了也不能赶在天黑之前晒干。 怀秀解开绳扣,拿出蚊帐被子轻抖,不一会就铺好了床铺。 “虫虫!” 怀灵快乐地在床里滚来滚去,忽然看见一只蚂蚱在蚊帐外面,小手拍拍,指给怀秀看。 蚂蚱的长腿被怀秀用线绑住,怀灵趴在被子上玩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咕噜。 怀秀帮她把肚子用薄被子盖住,才转到隔壁房间铺床。 刘老太直到太阳下山,才提着一只新杀的鸡回来。过户手续办得顺利,宋毅把她送到拐角才离开。 早上的颓然换成了蓬勃生气。她刚走到门口,怀秀就迎了出来。 “奶奶,可还顺利吗?” 刘老太笑着把东西你给她,并不进门。 她拿出火折子点燃一小串鞭炮,扔了出去。 “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怀秀嘴角含笑,望着暮色中的明明灭灭,心里终于有了无限希望。 对面的石狮子旁,夏广安一只脚踏出门外,愣愣地看向怀秀,心如擂鼓。 周子琪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走了?再不走人都要散了!” “原来你来了这里。” 这话听着前言不搭后语,周子琪觉得他莫名其妙,自己绕过他往街上走去:“夏广安,再不跟上来,我可不理你了!” 夏广安直到怀秀关门进屋,才回过神来。他心中生出无限欢喜,追着周子琪跑去:“你慢一点,身子要紧。” ☆、第 20 章 “你是说,夏广安奶娘的孙女回来了?” 陈妈妈手指被绣花针刺中,血珠子顷刻就冒了出来。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手上秀了大半的牡丹花帕子就被血染了。 房间里点了香,想是在里面待久了,空气不流通,她才脑子里一片空白。 梅云扑在被子上,嘴里把被角咬到变形。 谢佩的奶奶,也就是夏广安的奶娘,曾经把夏广安的院子把持得密不透风。 陈妈妈想插人进去难如登天。 谢家一家仗着是夏广安母亲的陪嫁,一直牢牢把夏家地段最好的几间铺子的收益攥在手里。 手里有钱好办事。府里大小丫鬟无论是谁,多多少少都得过谢妈妈的赏钱。 是以在夏府,梅云的地位还得排在谢佩后面。 要不是陈妈妈的巧计,只怕现在连周子琪都能压过梅云。 想起刚才樱桃嬷嬷的笑容,梅云气得猛捶床板:“也不知她给了那老虔婆什么好处,竟愿意帮她把谢佩带回来。” 还能有什么好处,无非就是钱呗。 陈妈妈把手里的东西扔进绣篮,坐到床沿上:“姑娘,这前程可都是抢出来的,你可别犯傻退缩。” 梅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抠着被子不说话。 她和夏广安的情分是假,但对夏仁的心思却是认真的。 夏仁家虽然比不上夏广安有钱,但在崇州城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富人家。即使她不争不抢,也能把这辈子过得顺遂舒心。 倒是陈妈妈,她和樱桃嬷嬷抖了这十几年,屡战屡败,却是越挫越勇,像是疯魔了似的,一味想压过她一头。 从她嘴角出来的话,真心能有多少,私心又有几分呢? 陈妈妈见梅云不应,干脆下了一剂猛药:“姑娘,容我说句实在话,你想嫁给夏仁,即使老太太应允,樱桃可未必。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 主仆两人心思各异。 窗外的二丫捏着蹲麻的大腿,蹒跚着往上房跑去。 夏老太太已经歇下,樱桃靠塌上,闭目养神。 她一直等到几乎睡着,二丫才磨磨蹭蹭挪进来,扑通一声跪下了。 樱桃听着声音才缓缓睁开眼:“可听着什么了?” 二丫有些不太敢说,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樱桃的脸色。 见她眉毛紧皱,一脸倦容,才磕磕巴巴地把梅云她们的原话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樱桃越听越恼火 分卷阅读37 ,最后冷哼一声,挥手让二丫退下了。 她原先只以为陈妈妈贪财,想不到她还贪权! 一个山旮旯里出来的村妇,好日子混久了不知道感恩,反而贪得无厌,竟藏着这般野心! 看来,少爷的婚事等不得了。 她抬步往宝园里走去。 看门的老婆子趁着少爷出门未归,便躲在房里喝酒,就着谢姑娘赏给的肉干,喝得醉醺醺,趴在桌上鼾声震天。 樱桃在门外拍了许久,也无人来应。只好原路返回。 她刚走到假山边,就听见夏广安和周子琪的吵架声,只好停住脚步。 周子琪把手里的酒坛子砸到夏广安脚下,嗓音因为气愤而变了调:“夏广安,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从哪里来,就打哪里回吧。钱财方面我不会亏待你。” 樱桃心中觉得奇怪,怎么刚出去一会儿,少爷就像变了个人,对周姑娘这样冷淡了? 周子琪不依不饶,哭声离她越来越近:“哼,你现在想赶我走?我告诉你,没门!我的身子可不是白给的!” 夏广安觉得无趣,原先他以为再也没机会看到怀秀,便想着跟谁不是跟。可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惦记的人又出现了,一切可就得归置清楚,该还的还,该处理的就处理,也好早日把她娶回家。 月朗星稀,微风拂面。 夏广安冷笑连连,扣住周子琪的手腕:“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的身子是因我被坏不假,可坏你身子的人却不是我。更何况,原先我顾忌你怀着身子,便对你照顾有佳,但刚才静安堂的老先生可说了,你这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 樱桃捂着胸口低呼出声,园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心知躲不过,她调整呼吸,转过假山走到夏广安跟前,眼睛瞧了又瞧周子琪,才笑着说道:“少爷回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夏广安点点头,既不说话也不再看周子琪,晃晃悠悠往府外踱步而去。 夜深人静,怀秀家的门缝里还透出一丝亮光。夏广安把踏出去的脚又收回,心想现在这般贸然敲门太过唐突,只好坐在门槛上,托腮看着那因人走动而不断晃动的光。 看门的家丁见他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手足无措地候了半天,也没得着一声吩咐,只好由他去了,自己回门房躺下。 打更的老汉声音沙哑,一步一摇地从街上穿过。 怀秀把锅碗瓢盆一一洗净擦干才放进碗柜。她把盖在泡着大米的水桶上的纱布拉好,转身往洗脚盆里倒进热水。 直到脚背没入烫水,她心里才真正的安静下来。 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这满含期待的日子了,疲累算什么?男人又算什么?只要自己自立自强,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盆里的水很快就变凉,想着明天还要早早起来熬粥,她依依不舍地把脚抬起,倒水回房睡觉。 心中安定,一夜无梦。 月亮落到墙上的时候,怀秀已经把粥煮上。 因着昨天匆忙,没来得及备有青菜。怀秀便拿出笋干,泡进开水里。 萝卜干洗净切丁,和自家熬制的辣椒酱翻炒,香味扑鼻。 刘老太睡过了头,闻着味下楼,才发现怀秀已经把东西准备停当。 街上开始嘈杂起来,她把大门打开,便转身回天井里梳洗去了。 怀秀家左边是包子铺,右边是面馆。无论哪一家,夏广安都是吃过的。能在这城里繁华地段上开张几十年不倒闭,这些店面的食物味道肯定是不赖。 包子香味扑鼻,面汤滋味醇厚。 夏广安越过一个又一个路人,目不斜视地朝怀秀走来。 他站在她家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紧张到手足无措。 他的姑娘一点也没变,还是梳着两根辫子,腰上的围裙把细腰勒出巴掌大小。 手指抖得厉害,他只好扶住门框:“姑娘,麻烦给我端碗粥。” ☆、第 21 章 怀秀有些惊叹于大城市的客流量。 这么早就有顾客上门,甚至她都还没来得及把招牌挂上。 她笑盈盈转过身,不期然对上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打了个响嗝。 隔声又清又脆,怀秀脸腾的一下红了。 她被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定住,手脚僵硬,心里便只剩羞赧。 夏广安与她四目相对,耳边只剩心跳的声音,还在门槛外的那只脚似折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自觉眼下这姿势不够帅气,便尴尬地笑了一笑。 怀秀捏着围裙的手指轻抖一下,心里羞得无地自容,朝夏广安扔下抹布,捂着脸冲进了后院。 厚重的门帘轻轻晃动几下,重新归于平静。 刘老太把最后一丝散发抿牢,掀开帘子走进前厅。 只见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 分卷阅读38 坐在自家门槛上,一边手抓着自家的抹布,另一边手捏自己的小腿。龇牙咧嘴,看样子像是抽筋了。 抹布是怀秀买成布来亲手裁剪做的,上面秀了一棵四叶草。 刘老太心想自家的抹布所剩不多,这条是擦碗专用的,可不能让他人拿来擦脚。 她急忙走过去,伸手去拉那秀着嫩绿四叶草的一角:“您早啊!” 手腕一翻,夏广安躲开刘老太的手,当着她的面把方巾叠成豆腐块形状,坦然自若的收进袖兜里。 对面夏府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夏冬夏喜各自拿着扫把沿着左右两边墙根清扫地面。 小丫头二丫挎着篮子跟在厨房的老妈妈的身后跨出大门,边走边掉眼泪,头上插着一丛新摘的竹叶,走起来一晃一晃。 想是被老妈妈念太久了,她偷偷转过头嘟了嘟嘴,没成想被蹲在小店里的夏广安瞧见。她身子瑟缩了一下,慌忙别过头迈着小碎步跑了。 夏广安扒着门框站起身,倒退着走到大门正中间,抬头看向门框顶部。 “你们刚开张?”门口没有店铺名称,椅子也只有两个,不像是旧店。 刘老太心想自己初来乍到,无论这年轻人是不是来照顾生意的,都是第一个进店的客人,一条抹布而已,也不好再追着他拿出来。 “是的,昨夜刚搬来的。小店里有我们自制的辣椒酱和白米粥,欢迎下次品尝。” “祝生意兴隆!”姑娘躲开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夏广安朝刘老太拱拱手,怡怡然往对门走去。 怀秀背靠在房门上,拿手背贴住发烫的面颊,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的眼睛真是亮,像是会发光。 只是也太幽深了些,差点把自己吸进去。 想起自己刚才和她对视良久,她刚冷却的面皮又渐渐红了个透。 刘老太以为怀秀回房补眠去了,便自己守在前厅。可她枯坐了大半天,一个客人也没等到。 她正觉难受,街角就响起锣鼓声声。 呐喊声伴着锣鼓声震得她忍不住伸头出去张望,只见两个穿着马褂的衙役,一个敲锣,一个高喊,被人群簇拥着往这边涌来。 人群有男有女,人人脸上都是愤懑表情,其中女人们呼声最高,吵吵嚷嚷,几乎把官差的声音淹没。 刘老太缩到门边,不敢出去凑热闹。她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直到人流涌去,才听清楚喊的是官府剿匪,让民众配合捐资捐物。 这口号离得越远,听得越清晰。但夏广安没能听见,他是从夏仁的嘴里听说的。 夏仁刚从码头接货回家,气都没喘停就收到了官府派人送来的剿匪函。 夏府作为崇州城里的大户,但凡城里建庙修路等利国利民的事情,捐资出力从来都不含糊。 往常这些事情都是李林海和夏仁一同商议后着手办理,不必经夏广安之手。但此次是知府大人出面组织,来函上特意标明,为表军民一心,城里各大户都必须派一位年轻得力的后生,亲自前往西山听候差遣。 夏家世代单传,能担此重任的只剩夏广安一人。 剿匪的日子已经定下,距离出发还剩下三天时间。夏仁心急火燎地猛灌了一壶热茶,顾不上被烫的起泡的舌头,拿上公函就奔往宝园。 宝园里静悄悄,他一进门就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奶奶端坐在大门口,底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丫鬟仆妇。 那个看门的老妈妈跪在他奶奶前面,整个脸肿如猪头,红肿的额头隐隐冒出血丝,还在砰砰砰的拿额角撞向地上的青砖,嘴里吱吱呜呜做不得声。 夏广安的大丫鬟满福垂手立在樱桃身后,她眼观鼻鼻观心,时刻关注着旁边苍白着脸的周子琪。 她也不清楚这老妈妈是因着什么事得罪了樱桃嬷嬷。今天一大早,她刚起身就看见嬷嬷带着周子琪,把院子里的所有丫鬟仆妇都叫到宝园门口,让跟来的两个家丁拉出架着老婆子,二话不说就掌嘴。 昨夜夏广安离开之后,周子琪对着樱桃横挑鼻子竖挑眼,不仅要求樱桃伺候她沐浴,还要求她帮着守夜。 此时得以亲眼看见这老太太的威严,她才知道怕。 她眼睛不断地望向不远处坐在花架下面品茶看书的夏广安,心里不断地祈祷对方能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惜无论这边发出多大的动静,他都无动于衷,连个眼神都没给。 樱桃听着身后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朝家丁挥挥手。老婆子已经几乎晕厥,瘫软在地,翻起了眼白。 满院子的下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抬头。樱桃对此很满意,她一伸手,周子琪就抢在满福前面扶住她。 樱桃就势站起,三步一停地出了园子。 夏仁站在门边垂手而立,等她走远才奔向夏广安。 他把夏广安手里的书拿下,打开来函塞进他手里:“你这会还有心思看书,岂不知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函文不过百来字,夏广安却凑近眼前看了 分卷阅读39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他把那张烫金的帖子用力贯进花丛里,语无伦次道:“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我夏家出钱还得当家人出力?我每天这么多业务要处理,哪里来的功夫去西山扎根!” 实际原因他心里清楚,对门的姑娘他还没能搭上话,怎么能这个时候就离开! 夏仁料想他会有一番折腾,所以只静静看着他,直到他无力瘫坐在摇椅上,才把帖子捡起,弹掉上面的尘土,笑了笑:“还有三天就要动身,你赶紧收拾准备准备。” 他自己家也收到了通知,到底是由夏楠去还是由他去,还得赶回家和父母商量。 眼看夏广安进了书房,夏仁也不再逗留,转出了院门。 院子里郁郁葱葱,他脚步匆匆,手指抚过半人高的九里香,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去梅园看看。 转过假山时,他一个不注意,撞到了从老太太处请安回来的谢佩。 小姑娘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惊恐,手足无措的歪在石头上起不来。 夏仁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她额角留下,模糊了她眼尾的那颗痣,竟有种妖艳的美。 谢佩疼痛难忍,轻轻呼痛。 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听得夏仁心生怜惜。他一把抱起她,快步往他奶奶的房间跑去。 正午时分,阳光刺眼。 院子里水塘边的柳树下,梅云摘了一片荷叶盖在头上,手里翻着新买来的灵异小说。 她所在的位置被一块大石挡住,她又看得兴起,丝毫不注意夏仁从身旁穿过。 谢佩伸手拦住夏仁的脖子,朝梅云露出石头外面的绣鞋嘤咛一声:“夏仁哥哥,我好痛。” ☆、第 22 章 这声音娇软无力,梅云听得一愣,随即笑容僵在脸上。 她跳起身绕出石头,对谢佩怒目而视。 夏仁已经许久没有机会和她单独见面。此时见她顶着荷叶,露着藕节似的皓腕,心里觉得她十分可爱。 他把谢佩缓缓放下,笑着走上前去帮她把肩上的草叶子拍掉,顺势捏住她气鼓鼓的脸颊,语气温柔:“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躲在这里呢?” “哼!我若不是躲在这里,怎么有机会看见你背着我和她亲热呢!”梅云把夏仁的手从脸上拍开。她一看见谢佩那张故作无辜的脸就来气。比她有钱,比她白嫩,竟然还比她漂亮。 梅云恶狠狠盯住谢佩染着红色指甲的双手,气红了双眼,自己和夏仁在一起这么久,他可从没有这样抱过自己呢! 这误会来得巧妙,夏仁深知按照梅云的脾气,越是解释误会就越深,便打算等她冷静下来,再约她出来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 梅云心里着急,急盼着夏仁解释清楚。谁知他只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把头转向一边。 两人的情形落在谢佩眼里,心里竟生出无限的快意。 她趁机对梅云讽刺一笑,得意地吹了吹红艳艳的指甲。 梅云忍无可忍,用力把手中的书册砸向那张欠揍的嫩生生的俏脸。 以前两人狭路相逢,四下无人时打架,谢佩都格外护住自己的头脸。然而这次当着夏仁的面,她躲也不躲,只把头微微偏了一下,让书本的硬角砸到伤口处。 刚才已经止住的鲜血再次冒了出来。 “夏仁哥哥,我头晕。” 谢佩应声倒地,漂亮的双眼皮一眨,泪流如注。 夏仁回过头,对上她那苍白如纸的笑脸越发愧疚。而梅云竟在此时哈哈大笑,他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连多看一眼都嫌累,夏仁弯腰把谢佩抱起,跨着大步绕过湖边,进了上房。 湖边的柳枝随风摆动,梅云微微闭眼,闻见阵阵花香。 眼泪划过面庞,她把荷叶摔到水面上,心想不能就此放过谢佩,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安园里夏老太太正在午觉,樱桃正坐在正厅里听管事媳妇们回话。 梅云是在园子门口追上他们的。 她顾不上理会守门婆子的行礼,冲上去拉住谢佩,照着她那张脸一顿狂挠。 她的指甲又尖又利,谢佩的脸皮翻肉绽。 尖叫声中,夏仁被她的癫狂样吓到,呆若木鸡。 樱桃把过程看得清楚,眼睛一扫,园子里的闲杂人等俱都退出。 她往软垫上一靠,指甲轻轻刮过手背,阖上了双眼。 午间闷热,夏老太太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睁开双眼。 她想不通的是,梅云小时候是那般乖巧可爱,怎么就养成这样的乖张的性格了呢? 脑海里闪过自家嫂子那张颐指气使的模样,她翻转过身,心想这事的根源出在夏仁身上,这算是樱桃的家务事,便重新合上双眼,昏昏然又睡了过去。 哭声渐渐停歇,梅云指甲断了几根,又疼又累。她扶着圈椅坐下,自倒了一杯热茶。抬眼望向夏仁,却被他那冷漠的神情刺到。 分卷阅读40 实际上她刚才也吃了暗亏。谢佩竟然随身带着绣花针,把她的手臂扎了几个洞,她隐隐抽泣,有心想博取他的怜惜,但碍于樱桃嬷嬷的面,她做不来撩起袖子喊疼的浪荡模样。 谢佩披头散发,无声地蹲坐在地,默默捡起散了一地的发饰。 夏仁对她的疼惜越发浓厚,他随即蹲下,伸出的手背上却被水滴砸中,他似被烫到,猛然缩回手,对梅云怒目而视。 他胸口剧烈起伏,忍了半日,才在樱桃的强势目光中把火气压住,甩甩袖子迈出园子。 厅里一时寂静无声,梅云刚想站起跟着夏仁出去,听到樱桃重重一咳,便又缓缓坐下。 她双腿并拢,拿出帕子包住指甲,低头看向地毯上的暗色花纹。 樱桃坐直身子,对着园门轻喊几声。 二丫噔噔蹬地跑进来,与她同住的小丫鬟没能及时把她拉住气得直跺脚。这府里梅姑娘和谢姑娘向来不和,遇见她们打架,做下人的是能躲就躲,谁会像她一样没心没肺的往里冲呢?管事的媳妇们可都还站着不动呢。 二丫心里头没有这些弯弯绕绕。她心里只认得是樱桃嬷嬷给了她家十两银子,她弟弟才有钱看病,她家里才有饭吃。 一进屋,她就朝樱桃跪下磕头,然后才对梅云行礼问好。而地上的谢佩她没见过,犹豫了一下,她就没行礼,只眼巴巴地望向樱桃,等她吩咐。 梅云对她的做法满意非常,轻蔑地看着谢佩捂住额角,冷笑出声。 管事的媳妇们这才鱼贯而入,排成几排,垂手静立。 樱桃伸手让二丫扶住,站起身拉了拉衣摆。 她缓缓走到谢佩身边,亲自把她扶起,指向梅云:“张贵家的,你送梅姑娘回梅园,让陈妈妈即刻过来见我。李林海家的,你扶谢姑娘到我房里,再请景福堂的老大夫过来瞧瞧,仔细伺候。其余人等,除了二丫之外,各自掌嘴十下。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你们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众人齐声称是,随即巴掌声四下响起。 梅云瞧见谢佩眼里含笑,也不等人扶,气呼呼跑出园子。 夏广安午睡醒来,沐浴更衣完毕,让满福去厨房拿了条活鸡,提上一盒糕点就往怀秀家赶去。 这风俗习惯他可是着意打听过的。那小镇上的粉摊老板娘说过,小镇上但凡逢人开张做生意,邻里街坊都要备下糕点,提着活鸡上门道贺,才能不失了礼数。 他进门进得坦然,刘老太收礼却收得心慌。 这街上的店铺挤挤挨挨,算起来都是街坊邻居。但夏府财大气粗,没道理亲自给她们这个不起眼的小铺子道贺啊。 怀秀正抱着怀灵喂她吃粥,看见他坦然自若地坐到自己身旁,急忙往里挪了挪。 闻见他身上的青草味,她耳根子竟忍不住红透,当着刘老太的面,她实在是难为情,只好借着怀灵哭闹,抱着她站起来坐到刘老太旁边。 店里的招牌已经挂上,满福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撇撇嘴角。 论生意往来,夏家的规模还不至于跟这样小气的店铺合作;论往来人情,崇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她如数家珍,但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眼前的这位老太太。 手上的阉鸡扑腾个不停,差点把她的手背抓伤。她料想这老太太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便把鸡往她手里一塞,把糕点篮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揉着发酸的手臂站到门外。 怀秀拉下脸来,顺带着看夏广安也越发不顺眼。 她把怀灵往刘老太怀里塞,站起身,提起那只不断扑腾地公鸡,扔到夏广安脚边:“这礼太重了,我们非亲非故,连街坊邻居都算不上,你还是带回去吧。” ☆、第 23 章 夏广安低头看向脚边那只不断挣扎的鸡。鸡毛油光发亮,红色的鸡冠却只有一小坨,实在衬不上这身华丽的外貌。 可即便是长得再好,也是人喂出来的,生死由人定,半点无自由。 他把视线划过满福俏丽的面庞,曾经那个流着鼻涕蹲在自己面前哭着求口饭吃的小乞儿,现在彻底脱胎换骨,半分穷酸样也没有了。 这里明明窗明几净,她却还嫌弃,也是容易忘本的人。 满福被他盯得发毛,以为自己脸上有脏污,急急忙忙拿出小镜子对光照了照。 夏广安随即站起来,从袖子里摸出红色的封包,缓缓推到怀秀面前:“相见即是有缘,我在你们老家落魄时得过你们的援助。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还望笑纳。” “少爷,快些吧,这天都要黑了。再不回去,老太太该等急了!”这一家子都是女人,平平无奇,也不知道少爷哪里来的耐心,竟这般低声下气。 “这边的人喝不惯粥,倒是你家的辣椒酱口味特别,想来销量会不错。叨扰良久,我这便回去,祝生意红火兴隆!” 直到关门打烊,刘老太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曾帮过这富家少爷。 这城里人气旺,蚊虫 分卷阅读41 比小镇上少了许多,是以怀秀想点蚊香,刘老太拦住了。 两人望着桌上原封不动的一大盆白米粥,无声叹气。 以前小镇上的居民远远比不上这里,但一天的进项还是足够她们衣食无忧的。 谁知这般大的人流量,竟一个找粥喝得客人都没遇见。 失望归失望,生活还是得过。刘老太把那只肥鸡拿进杂物房绑住它的一只脚,装了一碗白粥。肥鸡一点也不挑剔,吃得很欢。半点也不像小黄。 想起那只送给潘叔的小黄狗,刘老太又生出归乡的心思。 屋子里点上了油灯。暗黄的灯光映出怀秀柔和的面庞。 刘老太扶着桌沿坐到她对面,教怀灵分线。 桌子上摆着针线筐,怀秀手指翻飞,手里的帕子上,四叶草翠绿的叶子栩栩如生,还待绣上短胖的根茎,抹布就能用了。 她忽然抬头,眼睛绕着屋子找了一圈,奇怪道:“奶奶,擦碗的毛巾怎么不见了?” 刘老太头也不抬:“早上被那富家少爷拿走了,我本想拿回来,谁知他折叠整齐,珍重地收进兜里,我便没好意思让他退给我。” 怀秀心里没来由的生出紧张感,脸上发烫,怕被刘老太看出端倪,她急忙低头,举着绣花针半天也没绣上那收尾的几针。 怀灵眼巴巴地盯着那团绿色,想等着姐姐完工就拿帕子去洗脸。 等了许久,她不耐烦地推开刘老太,抓住怀秀的手摇了摇。 心里的奇异感觉似乎就要破土而出,怀秀对上怀灵清澈的眼眸,急忙把那几针补上。 有风吹来,火苗跳动。 刘老太眼睛花了几下,把线团好。 “秀儿,你说这少爷我们是不是真的见过?我怎么觉着他眼熟得紧。” 怀秀刚稳住的心神瞬间慌乱,最后一针没收好,白净的帕子上多了一根歪斜的绿色线条。 厅堂空旷,灯光便愈发显得昏暗。长时间聚焦的双眼酸疼干涩。 她抬起头,盯着房梁一根根数过:“奶奶,左右他是个与我们不相干的人,你生平帮过的人数都数不清,他既然说了是还人情,想来以后也再无往来。您揪着这个问题做什么,没的费神费脑。仔细明早又害偏头痛。” “那个丫头看着不好相与,想来他这般家世样貌,即使还没娶妻,通房丫头也不会少。” 刘老太状似无意,抱着怀灵掀起帘子进了后院。 手里的帕子滑落到地上,怀秀耳根发烧,心里的妄念被刘老太一语道出,不但没有被压下,反而越发蔓延疯长。 她捡起帕子追上去:“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人无论如何再与我无关。” “你心里有数就好。” 高门大户人家,哪里是她们这样的市井人家能够肖想的,门当户对的姻缘才能美满长久。 这道理夏广安也是懂的。 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烦躁地把手里的扇子扔到窗台。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满福手指从他顺滑的发间穿过。记忆中那种常年无法梳洗的粘腻瘙痒,她是不想再感受了。 她把夏广安的头发用发带绑住,犹豫再三,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少爷,我想跟着你去西山。” 等今年夏天一过,她就十八岁了。整个夏府的丫鬟,要么是由自家定亲,要么就交由樱桃嬷嬷安排。 可她独身一人,过惯了舒服日子,便不愿意被指配给家丁,被人差遣一辈子。 夏广安等她这句话等了一夜。 自从昨天从怀秀家回来之后,他思来想去,自己这个宝园,自从奶娘走后,底下的人是越发没了敬畏之心。 是该清理整顿一下。 腹中饥饿,他不耐烦插手这些内宅琐事。 “你等一下自己报给嬷嬷,由她安排。” 明早就要动身,夏广安急着去跟夏老太太告别,再和樱桃嬷嬷对接家务,便不再理会满福的央求,跨步出了园子。 夏老太太歪在塌上,拿着个香蕉慢慢咬。 樱桃一边派人去请梅云和周子琪,一边拉着谢佩检查脸上的伤口。 “樱桃,等一下人到齐了,还是由你来说吧。我脑袋晕得很,说不来这些费神的话。” “听您吩咐。” 饭厅里陈妈妈已经站了小半天。 她一边祈祷梅云没有偷偷溜去找夏仁,一边朝里间来回张望。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她还不如带着梅云拿上钱财另外过。 脑中来回滚过昨日樱桃说的几句话,她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自个儿是哪里露了马脚,被樱桃晓得了自己的打算。 偏偏梅云又不争气,一根筋地恨不能马上嫁给夏仁,从开始就矮人一头。 这自掉身价的事情一出,还那什么去跟人家提条件! 她越想越揪心, 分卷阅读42 恰逢夏广安进来,急忙把手帕一甩:“少爷,梅云也算是夏家的年轻后辈,不如,这次让她也跟着去西山历练历练吧。” ☆、第 24 章 哗的一声,夏广安打开扇子:“您老人家说什么玩笑话呢,梅云姓梅,什么时候改姓夏了?” 这老太婆长着一张再慈祥不过的面孔,谁知她竟是个黑心黑肺的无赖之人。 厅里侍候的小丫头们纷纷低头,恨不得屏住呼吸。 陈妈妈笑容一滞,心里暗恨自己当年心慈手软,没把整包药给他灌下。 她心知夏广安对自己起了堤防心,如今唯一能做的只剩卖惨一条路子可走。 “可怜我家梅云,小小年纪就没了依靠,吃不好睡不好,连一声爹娘都没得唤过。” 陈妈妈抹了辣椒的帕子从眼皮上擦过,两行热泪就缓缓流出。 守门的婆子被她的话唬出一身冷汗。少爷自小被老太太养大,也是没唤过爹娘的。如今这陈奶娘大喇喇地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没被她听见还好,若是不幸被她听了,受气地只会是她们这些下人。 不巧的是,夏老太太听见了,樱桃嬷嬷也听见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亏待了梅云?” 老太太脸上笑容全无,心口闷痛,这夏家买下这么大的家业,却只剩宝宝这么一根独苗,想想就能要了她的老命。 这话陈妈妈可不敢接。对着其他人,她还能厚着脸皮以老太太娘家功臣自居,对着老太太,她就只有下人的命。 更何况,梅云在夏家一切吃穿用度比夏广安也不差什么,除了打理产业之外。 她扑通一声朝夏老太太跪下,自抽嘴巴:“老奴是猪油蒙了心,求老太太责罚。” 梅云和周子琪前后脚一齐进来,周子琪朝夏广安靠过去,悄悄地拉住他的袖子轻摇。 夏广安甩了几下没甩开,无奈地笑着任由她动作。 倒是梅云一进屋,看见自己的奶娘哭得可怜,嘴角都已经高高肿起,还在不停抽打自己,也跟着跪下,看向樱桃的眼神似要喷火:“你欺人太甚!” 夏老太太被她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气到头疼,只好朝樱桃挥了挥手,拉住夏广安往房里去:“你来处理吧,我和宝宝一处用饭。” “奴婢晓得。” 陈妈妈待老太太的身影一消失,便拉着梅云站直,擦干眼泪坐到圈椅上。 提着食盒的婆子鱼贯而入,不久又依次退出,路过饭厅纷纷朝樱桃行礼问好。 梅云和周子琪大眼瞪小眼,仔细打量对方。 暗自比较过后,又齐齐转头,看向坐在前边的樱桃嬷嬷。 眼看该到齐的都已经在场,樱桃缓缓开口:“梅姑娘,想必该说的不该说的,陈妈妈昨晚都已经和你说过。算起来,你幼时离家至今也已经十五年,老太太今日时常梦见娘家的亲人,都是一副衣衫褴褛的落魄样。是以,她决定明天派李管家护送你跟陈妈妈回乡,择吉日修坟祭祖。你们现下便回去收拾收拾,以免耽误时辰。” 当年梅家糟了水患,梅云因为被陈妈妈抱着随夫人上山祈福,才得以逃过一劫。夫人在路上惊惧交加病死了,水患过后梅家也就无人收拾善后。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让她们主仆两个回去,目的不言而喻,到时候她们想重回夏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梅云从椅子上跳起,再也不顾什么礼义廉耻,手指几乎撮到樱桃面上:“你三番两次刁难于我,还不是因为我和夏仁两情相悦,而你嫌弃我们没钱罢了!” “梅姑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本就是梅家人,现在回乡祭祖天经地义。况且,我家孙子清清白白,尚未定亲,何曾与你有过情谊?更谈不上我对你喜欢与否。我身为梅家旧仆,现下也只是尽了一份责任,替老太太传话罢了。” 樱桃说完,朝陈妈妈正色道:“你我昨天都是听过老太太吩咐过的,你按过手印的收据,我可是随身带着。” 梅家老宅所在地因常年水患,不适合居住,夏老太太便在距离梅家不远的县城里置下宅院铺面,规格是按着她当年出嫁时得的嫁妆定下的。足够梅云一辈子保持现有生活水平。所有的地契陈妈妈都已经按下手印,替梅云收下。 现如今想反悔,樱桃可不能让她们如愿。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留着她们,夏家指不定还要因此遭祸。 陈妈妈拉住还要争论的梅云,扯了扯面皮:“你急什么,我们走便是了。” 待两人走远,樱桃才看向周子琪:“周姑娘,择日不如撞日,你家乡和梅云她们顺路,明天就一并出发吧。” 周子琪深知自己哭闹反而落不到好处,只好垂头丧气地出了园子。 说了这许多话,樱桃口干舌燥,满福适时端上一杯热茶,拿起蒲扇帮她缓缓扇风。 茶水滚烫,樱桃并不急于喝下。 她朝满福手上的指甲瞧了瞧,只见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上套着 分卷阅读43 两个金戒指,她记得那是老夫人赏给少爷的。 怎么就到她的手上了呢? 不过这是少爷的贴身丫头,想处理她也得经过少爷的点头才行。 直到樱桃低头喝下第一口茶,满福才松了一口气。 直挺挺地煎熬大半天,她才跟着夏广安回宝园。 守门的老婆子朝夏广安躬身回话:“少爷,梅姑娘刚才送话过来,说是邀请您今晚过梅园吃饭,帮她践行。” 夏广安不置可否,回房歇午觉去了。 梅云可没有睡午觉的兴致,她不停的来回踱步,手心直冒汗:“奶娘,我非得这么做吗?” “我的小祖宗哎,刚才你又不是没听见,樱桃那意思明摆着不会同意你进她家的门。夏仁又被谢佩给迷住了,如今之计,只有夏广安这条路可以走。否则,我们只能回那偏僻小镇了。难道你能甘心吗?” 陈妈妈声泪俱下,肿胀的嘴角因为说话而越发难受,只好捂住哀哀叫唤。 “不行,我不能对不住夏仁。我做不到!” 梅云一想到今晚要做的事,就浑身发抖,即使怀里抱着枕头,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早就对不住你了,樱桃选择了谢佩,现下那娇滴滴的妮子可还在老太婆屋子里养伤呢!” ☆、第 25 章 夏广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抹布,使劲嗅了嗅,两眼盯着帐子上一团又一团的富贵牡丹,脑子里闪过怀秀趟在大红锦被上的模样,顿觉口干舌燥。 心头火热,他双腿夹住被子,夹了几夹,气息急促。 心满意足过后,才唤满福进来伺候穿衣。 “少爷是要去梅园吗?要穿清爽些还是亮丽一些?” 衣柜里的衣服按颜色厚重依次挂着,满福小心翼翼地没话找话,反而让夏广安越发觉得她啰嗦没用,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去什么梅园,我没那闲工夫。去街上逛逛,再感受感受大城市的热闹气息。” 最后他挑了件红艳艳的绸布长衫又走到了怀秀家。 可惜的是,她家门上落了大锁。 满福心底暗暗放下心来:“少爷,听说山里没有浴汤,不如您趁着现在有空,去泳池里活动活动筋骨吧?前边利川路新开了一家,里边还有休息室呢。” 能在这繁华街道开泳池馆的,花费肯定不在少数,能进去消费的人员也是非富即贵。 夏广安想着去那里放松放松,没准还能搭上一些贵人,以后生意也好做些,便让满福带路,朝利川路拐去。 梅云一直等到落锁时间,也没能等到夏广安。 守门的婆子进来请示:“姑娘,还要等等吗?” 陈妈妈体力不支,歪在床上睡着了。梅云帮她把被子盖上,如释重负,朝老婆子甩甩帕子:“不用了,关门吧。” 紧张纠结了大半天,担心难为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她心里莫名心安。 疲累一天,她和衣而卧,在床对面的睡塌上沾枕即睡。 后半夜她隐约听到几声哭喊,睁开眼仔细倾听,却又什么声音也没有,陈妈妈的打鼾声此起彼伏,她听得心安,转了个身再次如梦。 第二天清晨,搬行李的丫鬟仆妇们涌进梅园,陈妈妈懊恼地心口直抽抽:“姑娘,你怎么就没叫醒我!你糊涂!” “叫醒你又能如何,这公鸡不来,母鸡还能去满世界找公鸡不成,我可做不来这没脸没皮的事。” 陈妈妈气得直翻眼白,被个老婆子搀扶着上了马车。 天刚蒙蒙亮,梅云在人群里张望,发现除了下人,夏府竟没人出来送她一程。 她心情低落,刚想掉泪,转过身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闻见这熟悉的气味,粉拳轻轻捶了他几下胸口:“你没良心!” “我知道。” 眼泪直掉,她把脸往他怀里埋:“你知道错了没有?” “我错了,对不住。” “呜呜,我不想走。” 后半句虽然没说,可夏仁心里都懂。他捏了捏梅云的脸颊,帮她把鼻涕用帕子拧掉:“你乖一些,等我手上的货分派完结,就去找你。” 两人难舍难分,李林海被刺激得险些春心萌动,看向自家婆娘的眼神都温柔许多。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经有过这般经历,心头一热就过去拉住老婆那双干巴巴的老手,没成想脚上挨了一记狠踩。 心情急剧直下,他干咳一声:“梅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梅云挣开夏仁结实的手臂,哭着上了马车:“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声音绵绵延延,随着马车消失在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上。 李林海家的进到宝园,原本就不算热闹的屋子里格外安静,她把眼神悄悄扫过屋子,才发现除了樱桃在厅里坐着,一个丫头婆子都没看见。b 分卷阅读44 r   “走了?”昨夜闹了整宿,樱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困乏疲惫,只能靠浓茶提神。 李林海家的急忙收回视线,垂首直立:“都走了。” “可曾哭闹不休?”无论如何,送走这两尊大佛,夏家的烦忧之事就能少一大半。 “夏仁公子早早就在门外等着梅姑娘,两人一块说了许久的话,梅姑娘走时哭得厉害。” 至于那些让人的话是什么,她可不敢搬来说给樱桃听,不然等一下受气的只能是自己。 樱桃扔下茶杯,茶水轻洒到桌面上,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林海的婆娘跟着樱桃几十年,对她的脾气还算有数。她想了想,还是把那句话咽下,退出宝园。 她想问的是,周姑娘怎么没一起跟着返乡。 周子琪当然不能走,她此刻跪在夏老太太跟前,身子抖如筛糠。 樱桃扶住几欲昏厥的老太太:“您歇着吧,我来处理就好。” “一个个都是蛇蝎心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竟然还想着害人!不要脸的贱妇!我该拉你去见官。好把你的烂心肠打烂!” 夏老太太生平从没说过这样狠毒的话,刚说完就闭上嘴巴,不肯再说,只狠狠瞪着眼前这个没有道德礼义廉耻的女孩子。 周子琪猛然抬头:“你不能拉我去告官,不然我就把夏广安的事情都抖落出去,让他声名狼藉。” 她摸了摸肚子,挺直腰背:“况且,我和少爷早已经同房,我是他的人了。” 这话的真伪夏老太太不知,樱桃可是清清楚楚。 她冷哼出声:“周姑娘,那夜我可听得真真的,少爷说过,坏你身子的人可不是他。你再这样满口胡说,血口喷人,我夏家可不是吃素的。” 谎话被拆穿,周子琪顿时瘫软在地,她脑子飞快翻转,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站起身来:“你们夏家子嗣单薄,昨夜我可是承过少爷的宠爱,指不定此时我已然怀上了夏家的骨肉呢,你们谁能动我!” 这句话直击夏老太太的要害,昨夜夏广安把满福和周子琪送回来,老太太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就拉长一张臭脸甩了周子琪一个巴掌。 满福被吓得连声尖叫,被樱桃捂住口鼻。 闹了半宿,夏广安才和樱桃交代几句,就连夜去了西山,身边只跟了两个家丁。 “樱桃,你说会不会真的……” 樱桃知道老太太渴望夏家开枝散叶,但是让他们夏家就这么咽下这口恶气,她是忍不了的。 眼前的姑娘想走母凭子贵的道路,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她看着周子琪挺直的后背,笑了:“也好,那我们便等着少爷决断吧。你可要仔细身子,不然,磕磕碰碰的,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第 26 章 西山上的枫叶开始红了,山脚下的柿子已经熟透。 宋毅却连登山望远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这段时间他都在加班加点地数银子,数也数不完,心情十分暴躁。 丽江河边的官道上,几乎所有的房子土地他都已经拿到地契。 前几日临近官兵进山剿匪,崇州城的大户人家争抢着敲开他家的门,竞价一路飙升,可无论他喊出多么离谱的价钱,买房的人都源源不绝,导致他连上厕所都是在数钱。 所以当清晨他又听到敲门声,拉长着脸开门,待看清是夏楠时,他发了狂一般满屋子乱窜,把夏楠看得甚是为难。 “宋大哥,我家少爷还在外边等着呢。”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来看我的?”宋毅的狂喜戛然而止。没来由的,她对金钱的厌恶感翻倍。 夏楠朝他拱拱手,扭捏道:“我家里决定派我哥哥做代表,所以我得回城里负责酒楼的茶叶分派,今晚便要动身跟着货船去外地。” 山上的钟声悠扬,夏楠的神情紧张。 宋毅把他推出门外:“一万两银子拿来,其他免谈。” 门板贴着鼻尖合上,夏楠垂头丧气地牵着老马往下面走,在竹林边的营帐前停下。 夏广安嫌弃营帐有股臭味,不肯进去。 负责提前筹备的管事跪在帐子外边,被蚊子叮得满头包,也没敢吭声。 天边已经微亮,夏广安身心疲累。 昨夜在游泳馆的休息间里,他连着被满福和周子琪反复折腾。 也不知那两个女人怎的这么生猛。 想到自己的贞操已然被夺,他忍了一夜的怒气终于爆发。 “连房子都没备好,搭个帐篷就想领月薪,你们是不是觉着我夏广安好骗?” 管事唯唯诺诺,抬头飞快的看了一圈周边大大小小的帐篷,心里万分委屈。 大户人家人数众多,而这边的房子数量有限。 打听了一圈下来才知道屋主的所在。 谁知屋主脾气暴躁,他连 分卷阅读45 着登门求购,日夜熬着排队,也没能让房屋主人松口。 眼看着只剩下一个小院,各家各户还没置下宅院的,管事纷纷出动。 你争我抢,竞相出价。 奈何屋主说了,不卖。 争强过程中大家伤了和气不说,结果还差强人意。 “少爷,房屋主人说了,一万两银子肯出手。” 夏楠不忍心看管事受罚,只好硬着头皮把价格说了。 一万两银子,在崇州城里至少能够买下十个这般大小的院子。 明知是狮子大开口,夏广安也只有任命一条路可走。 “前边带路,我亲自去和他谈,能提前置下这么多产业,现在一转手就赚得盆满钵满,想来也是厉害人物。” 事实出乎他所料,屋主除了相貌出众,吃穿用度样样和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宋毅正端着一大盆面条,就着刘老太送给他的辣椒酱吃得尽兴。 他每吃一口面就抬头看夏楠一眼,完全把对面的夏广安当做是空气。 单单这般做派,和有钱人也一点都不搭。 “这就是你家少爷?” 夏楠拼命往门边缩,若不是有满脸的胡子挡着,只怕红透的面孔已然暴露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语气轻佻,夏广安强忍住脾气站起身,伸手示意管事的把支票拿出来。 “鄙人正是崇州城夏广安,幸会。” 支票被一把接过,夏楠松了一口气,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 他这副模样却激怒了宋毅。 只见他从嘴里拿出一块腊鸭骨头,扔到支票上面:“鄙人是个什么意思我们乡下人听不懂。我姓宋,等我吃完东西,让管事的跟我进城去办理手续。至于钥匙嘛,可以先给你,不过另外加半天的租费,一百两。” 手指在眼前晃过,夏广安咬牙应下,拿着钥匙连却句告辞都再难说出来。 他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无赖,但能把趁火打劫做得这么无赖的,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夏楠犹豫了一下,朝宋毅尴尬一笑:“我这就走了,你保重。” “言而无信!滚!” 正午的阳光把怀秀的脸晒的通红,她踩在竹梯上,翻捡竹篾里的辣椒。 昨天她们沿街一路走去,到傍晚也才收得十框新鲜的红辣椒。 卖粥的生意惨淡,刘老太决定主推辣椒酱,先试试这边的口味再决定卖什么吃食。 辣椒把天井里的空地摆满,连井沿上都是。 刘老太一蹲下就头昏眼花,这翻晒的活计只能由怀秀一人负责。 红艳艳的一片,屋子里味道刺鼻。 刘老太把怀灵抱到前厅,掩上小门。 除了干辣酱,她还打算做些鲜辣酱。 所以当宋毅提着糕点上门时,看见的是长桌上一边是绿色的辣椒蒂,另一边则是火红一片。 怀灵因为好奇,趁刘老太不注意偷偷抓了个辣椒塞进嘴里,顿时辣得直哭。 刘老太无暇他顾,急忙抱她进去洗嘴巴。 宋毅有些百无聊赖,把糕点一放就出了门,连一口水也没喝上。 似乎所有人都有目标,日子都有奔头。 唯独他自己,孑然一身,连下一步要往哪里去,都没有一点打算。 他走走停停,绕了一圈又回到怀秀家。 恰逢刘老太带着怀灵歇午觉去了,怀秀正在舂辣椒。 辣味熏人,怀秀两眼泪汪汪地请他在矮凳上坐下:“宋大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客套话宋毅当然听得出来,但他在山区寂寞久了,便多了倾诉的欲望。 “不好,官府剿匪,西山脚下来了许多人,每日里闹哄哄的,烦人得紧。” 怀秀心里着急,还有两筐鲜辣椒没处理,只怕今晚又得熬夜。 她没心思搭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你们之前住的房子我今天卖出去了,一共得了一万零一百两银子。”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怀秀拿着舂杆的手险些抓不稳:“你说多少?一万两?买的人怕不是傻子吧?” 宋毅仔细回想夏广安的容貌,模模糊糊只记得是个小白脸形象,遂点点头:“是挺傻,长得也不是聪明伶俐的样子。脾气倒是挺大。” 他也没等怀秀回应,接着自说自话起来:“你们不知道我最近过得有多累,没日没夜的数钱,我现在是一看见银子就想吐。” 这话一出,怀秀忍不住停下再次抬起头。 她盯着宋毅的脸瞧了半天,才确定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生计艰难,他却对她说这么刺耳的话。 她撇撇嘴,心里暗道这天道不公。 熬夜劳作的人连一两银子都还没挣到,无所事事的人竟然坐在家里数钱还嫌累。 “哦,那你可真是辛苦了。下次可以雇我们一家去帮帮忙,对于这类活计, 分卷阅读46 我们最是擅长。” 宋毅当了真,他思考半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摊手:“真是可惜,房子我都卖完了,地皮却还有,下次我一定来请你们帮忙。唉,钱太多了也是负累,真羡慕你们没有这种忧愁。” ☆、第 27 章 “宋大哥,求您一件事。” “什么?” 怀秀把两筐鲜红的辣椒推到他宋毅面前:“您帮我把辣椒蒂掰掉,手速要快,天黑之前要做完。” 矮凳坐久了腰腿酸疼,宋毅站起身绕着厅子走了两圈,蹲到怀秀跟前:“你这么压着自己拼命干活太累,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你跟我回去,帮我卖地数钱,每卖出一块地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怀秀的眼泪唰的落下,她手上沾了辣椒,不能伸手擦掉,只好任它这么流着:“宋大哥,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眼看着这姑娘的鼻涕要流进嘴巴,宋毅发痒的手指忍了又忍,不得已摁住她的额头,拿出帕子帮她细细擦干净。 “这么一点钱值得你这么感激涕零?没出息。” 动作一气呵成,语气亲昵自然。 街上人来人往,对门的大石狮子在烈日下静静地望着她。 怀秀把手里的木舂放下,笑不出来:“好。” 直到日头偏西,宋毅才把两筐辣椒掰完,婉拒掉刘老太的一再挽留,晃晃悠悠没入夕阳的余晖里。 刘老太心里把宋毅当成是救命恩人一般看待,下午听说他愿意天价雇怀秀去帮他买卖,急忙忙地去买了一条阉鸡来白切,还特意炒了蘸料,没成想宋毅不吃饭。 家里的那把菜刀用久了刘老太舍不得换,刀口不够锋利,砍出来的鸡肉散碎不成块。 怀秀爱吃鸡皮,怀玲爱吃鸡肉,两姐妹吃得欢畅,不像刘老太吃一口就停下叹气。 “宋先生想是在西山寺住久了,长了一副菩萨心肠。你去帮他办事,可要仔细,别惹他生气。” “他该改名叫宋钱。奶奶,你也不想想,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他做什么三番两次帮我们?指不定是图色呢!” 怀秀思来想去,觉得宋毅唯一能从她们这里得到的利益,也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认真论起来,这世界上也有好人,像刘老太就是典型代表,不过她是符合常理的助人为乐。 像宋毅这样不图回报的,实在是匪夷所思,哪有这样散钱不眨眼的? 刘老太被米饭呛到:“图谁的色?你?怀秀啊,人贵有自知之明,人家有那么多银子,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怎么会看上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再说了,你长相随你娘,脸蛋一般,就身材能加加分。也就勉强及格,接近难看。” 盆里只剩下白花花的鸡肉,一点皮都不剩。怀秀夹了一块凤尾肉进刘老太的碗里,低着头嘟囔一句:“我又没见过我娘,您说的话无凭无据。倒是每次看着您的脸,都觉着是在看我自己。” 刘老太想起宋毅和那个壮汉亲密的样子,她心里担心怀秀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便不再玩笑。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不我们推掉算了。” “为何不去,反正他这段时间留在城里,我自己一个人住有什么不方便?听说那里现在人多热闹,连首富的千金也去常住呢。” 有千金,有少爷,当然还有夏广安。 刘老太劝了一整晚,也没能打消怀秀的念头。 第二天清晨,车夫过来接怀秀启程。 怀玲哭闹不休,抱住怀秀的大腿死活不撒手。 闹到最后,怀秀只好把她也抱上车。 刘老太千般担忧,万般不舍。 “秀儿,你晚上睡觉警醒一些,可千万不要胡乱开门啊!” “知道了,您自己也是。记得忙完了就去找我们!” 车夫是个木讷的老爷子,等了许久,终于不耐烦:“妹子啊,要不你也上车吧?” 刘老太老脸一红,朝他不好意思笑了笑:“麻烦您了,小姑娘不懂事,您多担待。” 马车出了城门,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看见路边工人砍树造屋,一溜烟排到西山寺边上。 怀秀姐妹两个看得好奇,车夫抓着马鞭轻拍车架:“把帘子放下,姑娘家矜持一点,若是被无赖看上了,麻烦事就多了。” 车夫认识宋毅,知道他的底细。这一路上的地皮房屋都在他名下,听说之前他卖房子时得罪了不少人,现在他躲进城里,让一个小姑娘来顶缸,实在不厚道。 虽然现在官府决心剿匪,但是雷声大雨点小。单凭崇州城里的那一点兵力,想要铲除盘踞在这十万大山多年的土匪,简直是痴人说梦。 兵力不够,大户人家凑。只要崇州城有权有势的人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在,跟来的家丁数量也不会少。 来的人多了,住的时间久了,这荒山野岭变成热闹街市,土匪哪里还敢来。只要熬个两三年,知府大人顺利升迁,剿匪成不 分卷阅读47 成功,就是下任知府的责任。 这里头的弯弯绕,哪是这个小姑娘能懂的? 怀秀当然不懂,她只知道熬过这一年,她家至少有几百两进账,以后刘老太就可以不用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为生计奔波了。 离宋毅家越近,空闲的土地就越多。怀秀一路上都在数着地皮数量,直到开门进屋,她还处于震惊中。 五十块地皮,就是五千两银子! 够她们几辈子的花销了。 车夫在门口站了站,看着怀玲稚嫩的脸庞心生不忍,对怀秀沉声道:“出门在外,须得事事小心。遇到任何人,都要心存警惕,凡事多想想你妹妹。” 老爷子虽然语气不好,但说这些话也是出于好心。 怀秀急忙称是,目送他驾车离开。 望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怀秀轻咬嘴唇,也不知那人有没有房子住,会住在哪一间。 她呆愣愣地站在路边,吴燕如乘车经过,在她隔壁的老房子前下车。 多丽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在门板上用力拍打:“夏公子,我家小姐来看你来了,开开门。” 小姐登门看少爷?这么不合有钱人礼数的事情,想不到在这荒山野岭亲眼看见。 怀秀伸长脖子往那门里望。门板被打开一条缝:“吴小姐,实在抱歉,我身子不适,就不请你进屋了。” 这声音微微带着咳嗽,怀秀抱起怀玲冲进屋里,把门重重关上。 她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捏捏怀玲的脸缓缓笑了。 想来,这就是缘分吧。 ☆、第 28 章 夏广安一早收到府里传来的消息,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满福和周子琪被老太太留在府里,说是谁先诊出喜脉,就先抬谁的身份当姨娘。 他自然知道老太太是怕家里人丁不旺,走他父亲的老路。 自己在府里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做主。唯独成亲这一件事情上,老人家拿出独自扶养他的情分来说,让他哑口无言。 这感觉比吞了苍蝇还难受,尤其是周子琪,也不知身子被那人占了不曾。 想来也是命运弄人,这周子琪像是来向他讨债的,他该还。 起因是夏广安手下负责收茶叶的管事没有按时结付款项银两,导致周子琪的老父亲无钱看病死了。 迫不得已,她卖身葬父,进了青楼。 小镇的青楼不比城里,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小的酒楼,兼着做皮肉生意。 年轻貌美的她,第一夜被夏广安高价包下。 夏广安在小镇上有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姓秦,家里有几个茶园。 因夏家年年跟他家进货,一来二去两人便相熟起来。 当晚是夏广安做的东,因着这朋友帮夏广安收到一大船茶叶,他便带着他进了镇上最好的酒楼。 二人相谈甚欢,饱暖思□□,秦老板喝了许多酒便被周子琪扶着进了屋子。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进周子琪的房间不到一刻钟,这人就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烂醉如泥的夏广安被扶着冲进屋子里的时候,看见的是不着寸缕的姑娘拖着秦老板往门口挪,床上都是呕吐物,床单上有两滩血。 后面的事情夏广安不得而知,因为他醉倒了,醒来发现跟周子琪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衣物散了一地。 他家的婆娘气不过夏广安带其他进窑子的行径,更恨周子琪在人晕死过后不及时施救,导致他失去男人的功能。 所以带着全家老小堵住还躺在床上的夏广安,不让他们离开,要这两人出天价赔偿。 迫不得已,夏广安花费大笔银两,破财免灾。 这些糟心的过往,实在是让他心里堵得慌! 胃口全无,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次跟着他负责伺候的管事,年方二十,最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 他把府里送来的午饭摆上桌,站到门边听候差遣。 夏广安已经在屋子里绕圈圈绕了一个早上。 这房子不知因着什么缘故,里里外外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倒也还算对得起它的天价。 他手里拿着一把金子做的算盘,边走边摇,把管事的耳朵刺激得嗡嗡响。 夏广安昨夜熬了一宿,才把今年上半年的账目盘清,今年接连花出去两笔大额资金,而且是计划外用款,算出来的亏空把他气得心尖发颤。 他拿着筷子,朝桌上的五菜一汤夹了又放,最后往桌子重重一放:“铺张浪费,传话给府里的厨子,从明天开始,改成两菜一汤,今晚我想吃重口味的东西,让他仔细研究,不合口味我扣他一个月的工钱。” 府里老太太口味清淡,夏家主子少,人口又简单,所以每月的花销实际上比一般人家也多不了多少,实在算不上铺张浪费。 比起其他有钱人家,这夏府已经算得上是勤俭节约 分卷阅读48 。 也不知少爷怎么想的,这厨子就是夏仁的爷爷。老爷子热爱美食,重口味的东西好做,越清淡的菜花费越多。每日里为了做出合乎夏老太太口味的菜品,倒贴进去的钱财不知要多少。哪里会在乎夏广安这一两个月的月钱呢。 管事的也不敢多问,只木着脸点点头:“少爷,那这菜您还吃不吃了?” 桌子中间的那盘清炒菜心,又嫩又绿,诱人得紧。 夏广安拿出帕子包住一个大鸡腿,起身站到井边,伸头往井里左右瞧个不停。“井里有青蛙,你去叫几个人过来,把桌上的东西分一分,谁吃不完谁负责抓下面那两只不干正经事的东西。” “少爷,井底之蛙目光短浅,当着人的面亲热也是情之所至,您就别为难它们了,这不道德。” 这鸡是奶娘在庄子上亲手养的,鸡肉又嫩又清甜。夏广安几口吃完,把骨头用帕子一包,扔到桌子上。 “道德?这世道讲道德的人都吃亏!”难得这人啃憋出一句长话,夏广安却觉得心烦。 想想自己对满福讲道德,把她从街上带回家娇养着长大,却被她偷偷在身上抹了发情药。 而周子琪这么不道德的人,现在还存可能当自己的老婆,真该把她那些腌臜药粉抹到她身上,然后扔回窑子里! 他下面可还有撕裂般的痛感呢!谁来跟他讲道德!以后谁敢当着他的面亲热,见一对拆一对! 官府的办事效率低,急忙忙压着他们来安置,自己却还没做好任务分派清单。不然,他也不至于花这么大的价钱买这小小院子! 是以,被刺激过度的夏广安,怒气冲冲地拍开了宋毅家的大门。 怀玲刚刚睡下,怀秀还在煮面条。 灶台上空空荡荡,房梁上挂着被切得只剩又长又干瘪的脖子和伸长舌头的头部。 怀秀朝锅里翻腾的面条打了两颗土鸡蛋,用筷子轻轻划破蛋黄。 厨房的碗柜里还留有几根半黄的葱花,她拿到天井,一根一根把枯黄的部分掐掉。 当拍门声响起的时候,盛好的面条刚被撒上葱花,在桌子上冒着香气。 “怎么是你?” 四眼相对,两人都不自觉的红了脸。 夏广安回过味来,伸手卡住将要合上的大门。 他终究是男子,气力大。 怀秀眼睁睁看着他进屋子到处逛了一圈,急得跺跺脚:“你这人,总是这样!” 屋子里静悄悄,那屋主并不在。 夏广安循着香味坐到桌子前,朝怀秀笑得开怀:“我怎样?” 一共两碗面条,一个大碗一个小碗,看来她是带着她妹妹来了。 也不知她和那屋主是什么关系?能让她们在这里住下。 他盯着怀秀的后脑勺,眼神扫过她红透的耳根,轻笑一声:“我肚子饿得紧,快过来,面要坨了。” 怀秀纠结得挠着门栓,从这里可以望见远处的丽江河面上,波光粼粼。 岸边的竹林里,两只松鼠追逐玩闹,肥胖的那只跳跃时没抓稳,滚到官道上,看见怀秀惊得跳入草丛里。 夏广安颇有耐心,也不再催她,脚底轻轻拍打地面,数了十下,大门被全然打开,怀秀坐到他对面。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去找我。” “我找你做什么,自作多情!”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怀秀趁他低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成想被他抓个正着。 “锅里还有没有?我没吃饱。” “你家没有东西吃吗?我这里又不是开饭馆的。”这人的脸皮总是这么厚,怀秀被他那双勾人的眼睛一看,恼羞成怒地把他的碗筷收进厨房。 夏广安躺倒在大门边的摇椅,惬意地眯起眼睛。 “我连着一天一夜没得休息,家里的厨子来了这边没地方住,所以回去了。我是真的饿。” 厨房里传来刷锅烧柴的声音,他听着听着,心里生出岁月静好之感。 “夏广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吴燕如盯住从厨房出来的怀秀,一脸戒备。 夏广安心里咯噔了一下,现如今自家吴家在生意上有许多往来,老太太存着和她家联姻的心思。 而怀秀身份低下,吴燕如生性小气,若是被她发觉自己的心思,怀秀怕是要吃亏。 “她是我雇的厨娘。” ☆、第 29 章 怀秀手里还提着从梁上取下来的腊鸭脖子,本想问他喜不喜欢吃,好帮他煮上。 谁知一出来就听见他这番话。 她看看门口的富贵美人,心里无端端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想来是自己忘了本分,富人家里什么没有,哪会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想起刘老太的话,她把鸭脖挂到前厅的墙壁上,朝夏广安冷声道:“这面条你也已经吃了,该 分卷阅读49 回了吧。” 吴燕如本来瞧着怀秀相貌不出众,穿着比丫头还不如,悬着的心刚刚放下。 此时听她说话的语气却又和下人的低声下气丝毫不搭。而且她刚才进门似乎感受到夏广安的紧张,难不成这村姑身份不简单? “你这丫头,怎么口气这般不尊重?” 跟在她后面的多丽心想,自家小姐这回怕是想要在夏公子面前现现管家的能耐,便走上前来,作势要拉住转身的怀秀:“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知礼数?” 一个两个的又是这样颠倒黑白,怀秀朝夏广安冷冷一笑:“尊重?礼数?这里是我家,我一不是他家下人,二不是雇佣厨娘,你们青天白日未经我允许,倒好意思进我家来训斥我?” 夏广安心道糟糕,好心办了坏事。急忙忙起身:“何姑娘,你莫不是因着饭钱生气?你放心,我这就回家去取。” 说完也不等怀秀回答,拉着吴燕如走了。 “夏哥哥,这厨娘脾气这么差,要不我让我家厨子帮你做饭,咱们一块吃吧?” 声音慢慢消失在拐角,怀秀没听清夏广安的回答,想来是自己太不庄重,平白让人家看轻! 气恨归气恨,锅里还有面条没煮熟,她转回厨房。 怀秀家门口对面,温知岚待夏广安他们走远才从竹林走出来。 身上的衣服因着过河,已经湿透。此刻紧紧贴在身上,她左右瞧着无人,快速跑进宋毅家里,碰的一声关上门。 怀秀听见声音,出来和她碰个正着。 “你是谁?” “你又是谁?宋大哥呢?” 个子矮小,声音稚嫩,头上还绑着白布,显然是个刚刚经历过丧事的小姑娘。 怀秀朝她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含糊说道:“宋大哥进城里去了,我是他雇来帮他卖地的。” 小姑娘如释重负,把身上的包袱从肩上拿下,怀秀这才看见她肩头有血渗透衣服,似乎伤得不轻。 她犹豫了一下,把面条捞出,转身进屋拿了一套衣服出来:“你先把衣服换了,然后吃饱了再说。” 温知岚点点头:“谢谢!” 怀秀里屋转了一圈,范起了为难。 这里只有两个房间,宋毅那间落了锁,她和怀玲住的那间很小,只摆得下一张小床,为了让妹妹睡得舒服,怀秀夜里都是侧身睡的。 而这个小姑娘身上带着伤,怀秀不清楚她的底细,并不敢留她。 因此当温知岚把面吃完,眼巴巴望向她的时候,她忍住了留下她养伤的冲动。 阳光从墙头斜照过厨房的屋顶,照到井边晒着的艾草上面,不一会儿就滑到了杂物房的门板上。 温知岚枯坐在桌边。肩上的刀伤因为午时横穿丽江而重新崩开,血液在白底花色的干净衣服上染成一朵红花。 格外刺眼。 怀秀想装作不知,待看见温知岚低头抽泣,叹了一口气:“那就先把伤口包扎吧,你随我进来。” 温知岚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挪下凳子跟着怀秀进了屋子。 待怀秀把她衣服掀开,看见那皮开肉绽的刀口,忍不住心生怜惜:“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但人活一世,最应该爱惜的是自己。” 这边没有药堂,怀秀只有随身带着的老鼠酒。她从衣柜里抽了一张新帕子,沾了药酒慢慢涂到伤口处。 想象中的刺痛感并没有出现,温知岚睁开紧闭的双眼,诺诺称谢。 她两天一夜没合眼,此刻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她趴在床沿,昏睡过去。 早上赶车的老爷子说过的话尤响彻耳畔,怀秀轻轻抱起睡在里面的怀玲,反复摸她耳朵。 怀玲搂住怀秀的脖子,拿脸蹭她的肩膀。 “饿了没?” “嗯。” 怀秀把怀玲放到凳子上,转过身帮温知岚挪到床上躺好,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到她额头探了探,没烧。 这才帮她把被子盖好。 房门被轻轻合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温知岚咬住被角,摸着脖子上的玉佩,想到哥哥死得那样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耽搁这么一会儿功夫,锅里的面条就已经泡开了,怀秀心生内疚,知道怀玲是强忍着才把面吃完。 “玲儿,姐姐带你去摘柿子吧?” 小家伙打了个饱嗝,跳下椅子,高兴得蹦蹦跳跳。 俩人手牵着手,兴匆匆转到树下,望着光秃秃的树干垂头丧气。 这里每天人来人往,这黄灿灿的果实还怎么可能留得住。 怀秀无奈,怕怀玲伤心,便背着她沿着官道慢慢逛。 夕阳的余晖照在河面上,忙碌了一天的工人在河边的沙地上生火做饭,好不热闹。 原先的那种荒凉感已经被烟火气息掩盖,这西山也是人间热闹场所了。 官道时不时有带着围帽的小姐走过,身后无一例外的跟着丫头仆妇,外带家丁无数。 分卷阅读50 倒是穿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大多只身摇扇大摇大摆地沿官道走过,人人脸上都是惬意神情。 怀玲盯着一个穿着红艳艳长袍的男子,双腿来回晃荡,乐不可支。 “糖。” “不是喜事,没有糖。” 姐妹俩笑闹着回家,一进门就被吓得够呛。 昏暗的前厅里,温知岚穿着一身白,幽幽地看着她们。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却并不敢出门。 待怀秀情绪和缓,她才把手上的纸条递过来:“姐姐,这里不安全,我们得赶紧走。” 从第一眼见面开始,怀秀的心就隐隐生出不安感。 此时听她说的话,她下意识地抓紧怀玲。 默了一会儿,她才不情不愿接过纸条。 “速走,有危险。” 怀秀拿不定主意:“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从土匪窝清风寨里逃出来的。寨主是我哥哥,已经被手下杀了。寨子里的二当家不愿意归顺朝廷,想趁现在官府兵力没到位,今晚下山再干一票。” “你为何不通知官府……”话刚出口,怀秀就急急忙忙进屋,把重要东西全部收进包袱,锁好房门。 艾草的清香若有若无,怀秀帮怀玲套上厚衣服,紧张到口干舌燥。 她舔了舔嘴唇,眼睛忍不住看向温知岚的伤口:“我们能躲去哪里?” 河边都是工人,竹林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沿着官道走又太招人耳目,只怕到土匪来了,她们还没走出西山范围。 而西山寺在山顶上,夜里不留外客。 温知岚朝后山指去:“上山。” 后面那座小山有台阶上去,亭子里也有人占下了。 “不妥,山上有人住。” “那就往河对岸走。你会不会水?” 怀秀是会游水的,奈何怀玲还太小。 温知岚见她犹豫不决,单手抱起怀玲,沉声道:“你只需管好你自己,你妹妹我负责。” 三人把大门锁好,温知岚抱起怀玲钻进对面的竹丛。 怀秀捡起一颗小石子,用纸条包住。跑向夏广安的小院子。 门口打开着,怀秀撩起裙摆,跨过护栏,躲在竹林里。 观察了一会,没等到夏广安,只看见一个年轻人背对着她坐在前厅。 她铆足力气,把纸团砸到门里,快速的跑向河边。 天色已经黑透,怀秀绕过一个又一个的简易棚子,才看见温知岚抱着怀玲,已然游到了河中间。 她回身看向夏广安的房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担忧,在折返和妹妹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夏广安正在吴燕如家里吃饭,在座的还有夏仁。 他心里着实后悔这次突兀的聚餐。 倒不是饭菜不合口,只是吴燕如身后站着的那个老嬷嬷,眼神几乎要把他刺穿。 味同嚼蜡般,直到月上中天,饭菜热了一次又一次,夏仁才勉强吃饱喝足。 他不像夏广安胃口不好,几乎把桌上的十菜一汤清光。 他顶住夏广安刀子一般的目光,站起身举起汤盆,把最后一点汤倒进碗里。 慢慢悠悠喝完,朝吴燕如拱手道 谢:“多谢今晚的盛情款待!” 多丽脸皮抽痛,刚想嘟囔出声,被老嬷嬷一看,赶紧垂手站好。 老嬷嬷是吴燕如奶奶的陪嫁丫鬟。因着上次去西山寺祈福时,吴燕如半夜偷跑回家,老太太大发雷霆,深觉吴燕如缺乏管教。 这才派自己的得力助手亲自跟着。 老嬷嬷姓廖,此时端着一张笑盈盈地脸,朝吴燕如说道:“姑娘,这天色已晚,山路又不好走,再晚一些,夏公子怕是不方便。” 夏广安赶紧站起身,婉拒老嬷嬷派人相送的热情,和夏仁一齐出门。 两人刚走到门口,脖子上就被利刃架住。 跟在后面送他们出来的吴燕如被吓得惊声尖叫。 夏仁矮身躲过刀锋,朝黑衣人踹去:“想打劫小爷我,找死!” ☆、第 30 章 夏广安因为夏老太太就指望着他这一根独苗,而刀枪无眼,所以就没给他请过教武功的师傅。 然而夏仁和夏楠不同,他们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夏广安的左膀右臂,没有一些武功傍身,怎么能保护主子安全。 所以,当他三岁生日一过,樱桃就做主给他请了两个武打师傅,每天除了陪夏广安玩耍念书,还要在宝园舞枪弄棒。 风吹雨打从不停歇,直到十八岁他才算出师。 多年来的安逸生活抹掉了他作为习武之人本该有的谨小慎微,自信心极度膨胀。 是以,在还没有搞清楚对方的人数力量之前,他就贸然出手,下的还是狠手,把对方踢得连连倒退。 被踢的人正是清风寨的二当家,大名叫吴景明,小名 分卷阅读51 唤三娃子。 认识他的人都喜欢叫他吴赖,可见他不是什么通情达理之人。 自他八岁跟着温知新上山,到现在已经有了十个年头了。 温知新对他十分看重,不但教他念书识字,还亲自教他武功。 寨子里的一切事务都是他处理,一切行动都是他谋划。 唯独钱财这一块,他无权过问。 久而久之,无论温知新给他多少银两,他都觉得不满足。 随着他势力不断壮大,他不断逼着温知新交出存钱所在地的钥匙,和作为凭证的玉佩。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矛盾爆发在那个月圆之夜,温知新照例在宋毅曾经住过的屋子里看书,吴景明进去和他谈寨子应对剿匪的办法。 官府剿匪的决心是真是假,藏在知府衙门里的探子早已经传信回来。 然而温知新却一意孤行,不同意转换场地,决定归降于官府,想以一人之力承担后果,换手下兄弟老小几百口人的性命。 且不说这计策行不行得通,单单是把所得钱财归还官府这一条,吴景明就不同意,手下的兄弟也不同意。 是以,一番争吵打斗过后,温知新的头颅被挂在了寨门口,而温知岚收到信报,提前逃了。 寨主的死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 吴景明一边清理温知新的心腹力量,一边把他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奈何他没能找到钥匙和那对玉佩。 无凭无据,钱铺里的钱领不出来,而每天有几百口人等着吃饭。 众人只好兵行险招,趁着官兵未部署,下山抓几只肥羊,好捞赎人的银子。 清风寨人人都知道干完这一票就要背井离乡转移阵地,所以个个都心狠手辣,杀心四起。 夏仁本以为只有两三个小贼趁乱打劫,万万没想到官道上黑压压的都是悍匪。 他前脚刚踢出去,后脚窝就挨了一刀。 吴景明吹响哨子,官道上亮起无数火把,周边亮如白昼。 直到此刻,夏广安才发现,旁边的空地上早已经跪满了人,男男女女都被反手绑住,嘴里塞了东西,人人脖子上都架着尖刀。 而在他们旁边,守着吴家门口的两个家丁,侧躺在草丛里,一点声息也无。 “哼,你们可是让我们好等!”吴景明吐掉口里的血水,提刀走上前来,刀尖划过夏仁的脖子。 他刚才被夏仁踹中心窝,此时恨不能一刀下去了结了他。 但又怕夜长梦多,有漏网之鱼前去官府通风报信。 他强忍住杀人的念头,抬头望向吴燕如,打了个响指。 吓得她又尖叫一声。 “你就是崇州吴家的小姐吧?幸会幸会。” 吴燕如浑身发抖,身上像是被毒蛇盯住,听见他的问话只能拼命摇头。 首富的独生女儿,不用细想,一旦落入贼人手里,死伤是小,名节是大。 六姨太即将临盆,无论是男是女,吴家的未来肯定会被吴燕如牵连。 廖嬷嬷挡在吴燕如跟前,和和气气地朝吴景明说道:“壮士所求,无非钱财。只要你们能确保我们安全,无论多少银子,我们立时就能提供。” 这般干脆利落,省时又省事。 吴景明心里痛快,当下点头:“你们可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想要活命,就要留下买命钱。少爷小姐每人十万两,管事的一万两,其他的一千两。” 他话音一落,周边响起哀嚎声一片。 跪着的主子人人心里又燃起活命的希望。 然而陪同主子的丫鬟婆子却是眼含悲切。 谁家主子舍得花天价来换下人一条命呢? 人死了新买一个就得了,最多不过十两银子! 和屋子外面的氛围不同,吴家的下人并不十分惊慌。 能跟着来西山的,俱都是吴老太爷看中的,是培养了多年,为下任当家人准备的得力助手。 保住他们就是保住吴家的将来。 此时此刻,他们心里万分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家。 廖嬷嬷把吴家的人都召集过来,清点完人数,转身朝吴景明抬起下巴:“我吴家此次跟来的所有人都在这里,除了门口那两个,一共二十人,外带小姐一位。你核对一下。” 吴景明亲自进屋,拿刀尖从一个个脸颊上划过。 确认数目没有错漏,他才把刀放下。 借着清点人头,他的手在多丽的身上摸了几下。 摸完还不尽兴,伸手还想搭上吴燕如的肩膀,被廖嬷嬷用银票挡开。 “银货两讫,我们可是自由了。” 按照他以往的脾性,即使拿了钱又反悔不放人,又如何。 只不过今夜目的是求财,美色误人,只能暂且搁置。 没一会儿功夫,吴家就花掉了银票十三万零八千两。 银子缴清,人却 分卷阅读52 不能立时离开。 廖嬷嬷看了夏广安一眼,神情木然地把大门反锁,扶着吴燕如进了屋子。 脚底发软的她也不管屋里屋外哭哭啼啼的嘈杂声,靠在房门上:“今夜我做主保下你们的性命,回去之后老太爷怎么处理,你们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谁都能做,然而这世道下人的性命不值钱。 一些丫鬟仆妇自知性命不保,纷纷起身想逃。 吴景明被哭喊声刺得头疼,心想留着这些人乱喊乱叫,只怕会徒增隐患。 他朝手下挥挥手,火把晃动,刀锋映出亮光。 刀子扎入肉身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听着沉闷,却令夏广安浑身发抖。 刚才还哭闹挣扎的人,转眼就了无生气地躺倒在地。 他心里不愿意再看,却不得不看。 所有的银票都由管事收着,此刻他身无分文。 他眼睛急切地从一个又一个的面孔上扫过,遗憾的是他家的管事并没有在人群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跑脱了。 不安与紧张从心底涌来,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耳朵却被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灌满。 交了钱的很快被放回自家院子,没钱交的早已经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夏仁的老仆被拉上前来,跪到他脚边。 老人身子摇摇欲坠,抓着夏仁的脚踝老泪纵横,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吴景明瞧见夏仁凶狠的眼神,杀心顿起。 “十万零一千两。” “没有。”夏仁确实没带够银子。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这里动静这么大,官府兴许已经收到情报。 再熬一会儿,就有官兵前来营救了吧! 吴景明胸口闷疼,嘴里腥甜。 他有心教训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倔强小子,遂举起刀,朝夏仁的老仆用力砍去。 头颅滚到夏仁的脚边,老人甚至连一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出口。 “你们欺人太甚!” 夏仁对上管事那双还带着惊恐的双眼,暴怒出声,朝吴景明扑去。 他身材高大,把吴景明死死压住,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 周边的人俱是一愣,夏广安瞳孔一缩,想过去拉住他,脖子就被刀刃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刀背缓缓流下,拦住了他的脚步。 “谁能砍下他头颅,赏金百两!” 后面的情形,夏广安已然看不清。 人影交错中,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夏仁,就听见人群里传来欢呼声,有什么东西被反复抛向天空。 在火把的映照下,他终于看清,那是夏仁的脸庞,眼睛还在朝他微笑。 ☆、第 31 章 夏广安是被吴家派人送回来的。 彻夜的煎熬加上精神的刺激,他变得有些麻木。 原本束着的长发,现在已然变成齐肩短发,若不是吴燕如以死相逼,让寥嬷嬷打开房门,想来此时此刻他和夏仁他们已经在地府团聚了。 清晨的街道透着一股安静祥和的美,夏广安跳下马车,伫立在夏府大门外,不敢进去。 隔着青石板路,刘老太坐在前厅,高高挽起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反复滑下。 不经意间,她发现了夏广安的目光,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夏广安似被烫到,踉跄着脚步,转身就跑。 怔愣了一会儿,刘老太重新拿起木舂。 隔壁的面馆发出吱呀一声,大门被缓缓打开,挑着豆腐脑的小贩吆喝着从前面有过。 刘老太直起身,把变空的两个竹筐推到墙角,捶了捶酸疼的腰背。 这难熬夜晚终于过去了。 西山昨夜发生惨事的消息是从夏府开始蔓延到整个崇州城的。 当清晨的阳光穿过门槛照到前厅的地板上,刘老太看见对门的夏府挂上了白布,守门的两个家丁朝石狮子头上扔下三个炮竹。 三声巨响过后,沿着利川路,炮竹声愈来愈密集,哭泣哀嚎声一路传来,刘老太坐不住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扔下手中的剪刀,奔向如意客栈。 一路上随处可见急匆匆赶往西山的官兵,有的甚至走路都还是歪的,眼神迷离,显然是酒醉未醒。 刘老太小腿一软,瘫坐在客栈的拐角处。 她满脸的泪痕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但是连一个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都没有。 店小二一直候在柜台前。听见客人的议论声急忙捏着一个信封跑出来,递给她:“宋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往西山去了,临走前交代我务必转告你,他一定会把怀秀姐妹俩带回来,让你放心。” 这话说得坚定有力,但是宋毅知道她们怕是回不来了。 吴景明的杀人不眨眼,他最清楚不过。 富人尚且逃不过,何况是身无分文的姐妹两个呢! 他满心 分卷阅读53 满脑的愧疚感,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却被城门口排队进城的马车堵得寸步难行。 和尚们被挤在城门入口处的墙壁边沿,却仍对着一辆又一辆挂着白布的马车诵经。 嗡嗡声震得宋毅心跳加速,脑子似乎要爆炸开来。 老车夫重重叹气:“你就不该让她们去。” “老叔,为何我做什么都是事与愿违呢!我……” 宋毅站在马车旁,不敢看那双浑浊却又对他事事洞明的眼睛。 他萌生退意,也许现在一走了之,就不必考虑怎么回去面对刘老太了。 老车夫也不再看他,指向和尚身后:“别又想着躲避,快过去,她们回来了。” 怀秀她们是一路走回来的。 从西山就被官府盘问,直到出了山区才得自由。 此时的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身后是一个年轻妇人,坐在马车里几次哭晕过去。 而她旁边躺着的人,上半身被盖住,红艳艳的袍子格外刺目。 怀秀依稀还能够拼想起他摇扇看夕阳的面庞来。 心里越发烦闷,她抱着怀玲想远离身后这压抑的哭声,谁知刚挪动一步,就被挤得越发动弹不得。 “先把她交给我吧。” 手里的重量陡然消失,怀秀本能的拉住怀玲不放,待反应过来这是宋毅的声音,才缓缓松开手。 宋毅凭着自身武功内力,强挤出一条缝隙,一手抱着怀玲,一手拉住怀秀,慢慢挪出人群。 老车夫早已经把车赶到前街宽阔处,正一脸担忧地看向怀秀。 她的脸上被荆棘刺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划出好大一条口子。 微翻的皮肉泛着白透着青,看起来是糟了罪。 怀秀那股强撑着的气力在看见宋毅时就已经消退。 她爬了几次,也没能爬上马车,反复下滑时小腿骨被车架刮过,疼得她眼泪夺目而出。 “回家吧,回来就好。” 宋毅弯腰把她抱起,老车夫轻甩马鞭,远离这悲伤之地。 车里谁都不想说话,经过夏楠家时,宋毅透过侧帘的缝隙,盯着大门口上挂着的白布,心里堵得慌。 如果当初他把吴景明杀了,而不是心慈手软地把他放掉,现在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遭此横祸? 也不知夏楠怎么样了。 怀秀哭累了,只紧紧抱住怀玲,待缓过神来,急忙一把扯住宋毅的手:“你是不是早就收到信报?你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官府?你知不知道他们死得有多惨!” 接连三句拷问,宋毅招架不住。而怀秀喊得又急又大声,他心头一跳,伸手捂住她的嘴。 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只怕大家都会受牵连。 他几经调整气息,才把心头的火气压住:“我没有这么神通广大,你太高看我了!” 怀玲被两人夹在中间,吓得哇哇大哭。怀秀只好松开手,同时用力掰开他:“哼,人在做,天在看,无论如何,我和妹妹所糟的罪都是拜你所赐!”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贪财呢?”宋毅被她脸上的讽刺激怒,心虚和羞愧逐渐占据上风,他无心顾忌她的想法,只想逃离这里。 “是啊,我贪财,他们贪势,活该被杀!倒是你,不贪财不贪势,却极度自私自利,我祝你你往后余生都过得好!” 怀秀一想到温知岚被河水淹没的样子,就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她贪心,她们就不会去西山。 温知岚就不会为了救她们而体力不支被水冲走! “到了。” 车夫拉住马缰,怀秀抱着怀玲滑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后院。 宋毅坐在车里,待听到刘老太边哭边骂的声音,才算松了一口气。 “宋先生,现在去哪里?” 西山的小院已经被封,城里的房产也早已经变卖。 而夏楠要处理他哥哥的后事,怕是再没心思理会自己。 “去客栈吧。” 宋毅的马车一走,吴家的马车跟着就停在夏府前边。 吴老爷的六姨太昨夜早产,为吴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大任。 吴家一派喜气洋洋。吴家老太太早早就过夏府来,商量两家的亲事。 昨夜寥嬷嬷和夏广安说得清楚,救他可以,但是有条件,夏府的少夫人必须是吴燕如,夏广安的第一个孩子只能是从吴燕如肚子里出来。 吴燕如虽然能从土匪手里安然回来,但送进京里已经是不可能。 而且崇州城里年轻有为的后生昨夜死伤大半,吴老太爷心想与其往外地挑选,不如趁现在夏广安还心存感激,早早把亲事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且不说吴家此行的结果如何,怀秀仅仅隔了一夜没在家,刘老太像是老了十岁,和昨日判若两人。 “你可是要吓死我你才甘心?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熬!” 分卷阅读54 刘老太一边搂着怀玲,一边用力捶打怀秀的后背,祖孙三人抱做一团,哭声传出大门外。 过路的行人听见,纷纷摇头叹气,这知府大人怕是保不住乌纱帽喽! ☆、第 32 章 笼罩在崇州城里的阴霾一直持续了四个多月。 这期间大户人家无人操办喜事,小户人家是想办也无钱操办。 城里的成衣店里,原来挂着的花花绿绿衣服,现在都换成了黑白灰的深色系。 而书店的老板借机倒是发了一笔小财。 他进了一批又一批的悲伤话本,卖给那些失了亲人挚爱的小姐夫人,帮她们熬过了一天又一天的昏暗时光。 崇州城里节日繁多。无论是三月的清明节,还是五月的端午节,亦或是十月的丰收节,每年都是由官府大操大办,城里热闹非凡。 然而这些节日,连带着往年这个时候举办的兄弟节都因为西山的惨事而被忽略。 城里各大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都改了内容,再不敢提任何一个关于剿匪的字眼。 其中以夏府的酒楼最为清净,甚至连合作多年的说书先生都不给进场了。 然而这些愁云惨淡都比不过宋毅的凄凉下场。 自那天离开怀秀家之后,夜里他就被冲进客栈的官差押住,关进了大牢里。 抓捕他的罪名是恶意害人。 以这个莫须有罪名状告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楠的奶奶,樱桃。 痛失长孙的她,大病一场过后,待问清夏广安关于夏仁被杀的经过,便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宋毅身上。 她满心满脑的认为,假如不是宋毅趁机哄抬房价,夏仁面对土匪就不会交不出一分钱,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被杀! 樱桃似乎着了魔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熬出这满含悲愤的诉状,可谓是字字血泪。 这份诉状一交上去,崇州城里因此事痛失亲人的各家各户纷纷响应,一齐写了一份百人请愿书交给知府大人,要求处死宋毅这个唯利是图,罔顾人命的势力小人。 升迁在望的知府大人因为这突发事件,年终考评得了个乙等,原本唾手可得的肥差被人劫了糊,愤懑之情无处宣泄。 恰好借着这份诉状,跳过堂审,直接把宋毅判了个十年□□。 从被铁链锁住双手的那一刻起,宋毅就做好自救的准备。 他花了一百两银子托送饭的狱卒送信给夏楠,盼着他能说服他奶奶把状子撤掉。 可惜他日盼夜盼,撤诉的消息没盼到,夏楠的绝情信他倒是收到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会这么绝情,拿着那张只有短短十个字的信笺,每日里盯着颠来倒去地看。 到北风穿过窄窄的过道,吹进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时,他终于认清现实,夏楠是真的不会来救他了。 他反复地回想到底自己做错了哪里。明明是这些人求着自己卖房,日夜打扰他不得安宁。 现如今他们被土匪割了脑袋,没有能力去找土匪报仇雪恨,反倒是拿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泄恨。 简直不可理喻! 他想写信给夏楠,告诉他,实际上他只收了夏仁不到一千两银子的房钱,远远低于市场价。 即使这钱他没有收,夏仁也是会死的。 清风寨的吴景明从来杀人不眨眼,少一两银子都得送命。 可如今这些话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夏楠不会改变想法。 而自己,不过是这场无妄之灾的替罪羔羊罢了! 和他同一个大牢里只关押了不到十个人,看过去都是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这些人犯的罪名莫名其妙,按当朝律例,根本就够不到关押的线。 也不知道为何会被判了这么多年,有些人听说已经待在这里将近十年了。 宋毅刚进来时,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他觉得奇怪,为何里面的人一到夜里就怕得直发抖。 有一个看着最为书生气男子,在宋毅进来的那天清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撞墙而死,却没一个人阻拦,仿佛对此司空见惯。 那些人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木然地帮死者合上双眼,就缩到墙角,不停地拿头撞墙。 令宋毅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奇怪地举动在当天夜里就得到了解释。 当夜他靠在门口的墙角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没过多久就被铁门发出锁链的哗啦声吵醒。 若是能提前预知后面发生的一切,他发誓,他绝不会睁开眼睛。 但可悲的是,他不但睁开了眼睛,还把整个过程看进了脑海里。 黑暗的角落里,五个狱卒每人拉住一个囚犯,往隔壁空着的牢房里拉去。 被拉起来的犯人,像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摆布,行那不轨之事。 那些狱卒甚至还互相交流自 分卷阅读55 己身下的人配不配合,弄得舒不舒服。 昏暗的灯光下,没被轮到的几个囚犯被这些恶心人的声音刺激到发疯,不停地拿头撞向凹凸不平的墙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宋毅浑身僵硬,透过那一根根铁栏杆,他和被压在地上的一双眼睛对上,那里面的悲伤和麻木交织在一起,把他的双眼牢牢困住,挣脱不开。 傍晚刚吃进肚子里的干硬馒头在他胃里翻江倒海,直到那些狱卒心满意足地走光,他才回过神来,抱住铁栏吐得天昏地暗。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是不是?” 那双眼睛的主人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他的衣服都还穿着完好。 如果不算他嘴里吐出的那条底裤的话。 他盯着宋毅的后背半饷,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真脏!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晚就轮到你了!哈哈哈!” 这笑声把宋毅重新拉回到八年前,他家所在的小村庄因为不按时交粮食给清风寨,而被温知新带人屠村。 宋毅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他娘因为貌美,被温知新看中,而带回寨子,连带着宋毅也一并被留下活口。 上山的当晚,他娘为保清白趁机跳了山崖,死前只交代了他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他娘以为温知新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下手,可悲的是,她刚跳下山崖,温知新就把宋毅给糟蹋了,还是当着温知岚的面。 不堪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惊惧交加的宋毅,等天一亮就把身上带着的一万两银票上交给几个狱卒的头目,换来一句半年不被纳入轮转名单的承诺。 墙上的刻痕一天天增加,盼不到夏楠的宋毅,把希望寄托在这崇州城里唯一熟人身上。 他解下贴身带着的,夏楠送给他的定情玉佩,再次央求送饭的老头,务必把话传到刘老太跟前。 接着又是没日没夜的精神煎熬,等待消息的日子几乎把他给逼疯。 在他又再次陷入绝望之前,当他在墙上刻满一百个划痕的时候,刘老太来了,还带着一小锅肉粥。 老太太迈着小步子,跟在送饭的老头身后,穿过阴暗潮湿,弥漫着腐臭味的长长过道,隔着铁栏蹲在宋毅面前。 “宋先生,你受罪了。” ☆、第 33 章 自从刘老太来看望宋毅之后,不到一个月,清风寨被剿灭的捷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由崇州城的百姓自筹出资作为军饷,战功赫赫的小李将军亲自带队,在距离西山寺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山坳里,把正在安营扎寨的清风寨一众人等全部合围。 他们和普通村民没有大大区别,整个寨子就像一个平常的村庄。 若不是有宋毅的信报,说清风寨众人头上绑着统一的红色头巾,小李将军还真的被他们蒙混过关。 双方对峙了整整半个多月,后来因为寨子里一些老弱妇孺经不住饥渴,趁夜冲出来投降,官兵才能找到突破口杀进寨中。 土匪头目吴景明临死前还不忘攀咬宋毅一口,诬蔑他是清风寨安插在崇州城里打探消息的眼线。 得亏小李将军事先了解到清风寨的地理位置等信息皆是由宋毅提供,他也曾是被清风寨毒害的无辜百姓,吴景明的如意算盘才算落了空。 但碍于此次剿匪是由知府大人牵头,小李将军还是把情况送回知府衙门,请韩知府定夺。 知府韩清风自从收到林大郎送来的东西后,就一直盼着清风寨早日被灭,不然他寝食难安。 光是这寨子的名字就犯了大忌。 所以当负责剿匪的前线指挥官送信回来,请示他是否要留吴景明一个活口,好指认宋毅的罪证时,他毫不犹豫的否决掉这个提议。 去年的考评他错失良机,丢了升迁的肥差。但每年三月,朝廷还会再次调整官职,以确保对地方的统筹规划。 现在是一月底,只要把成功剿灭清风寨的信报呈上去,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一想到即日就可以离开这个留下他人生污点的鬼地方,他就心情舒畅,便摇头晃脑的哼出哄娃睡觉的小曲。 知府夫人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她前面四胎都是男孩,心心念念只想拼个闺女,是以,对人对事都宽容大度许多,为的是给肚子里的这个积攒福气。 她把信报放到床头,撮了撮自家夫君露在外边的脚丫子:“那宋毅肯把所有资产都捐献出来,此次剿匪成功也是基于他提供了线索。你就放他一马吧。” 话音刚落,她圆滚滚的肚子就被踹了一脚。 小家伙踢的强劲有力,把知府大人吓了一跳:“夫人,这个不会又是个儿子吧?” “不许胡说!哎,你还没回答我呢,那宋毅你放还是不放?” “放放放,都依你!”韩知府最怕被老婆念叨,对此他毫无招架之力,与其花费气力和她争辩,还不如趁早投降。 “还有 分卷阅读56 一事,眼下年关将近,那崇州城里却因西山惨案而愁云惨淡,我寻思着这晦气也该被冲一冲。我听大郎的媳妇说过,刘奶奶的孙女怀秀婚配困难,不如,我们做主把她配给宋毅,由官府出钱帮他们即刻举办婚礼,摆长桌宴。一是借机宣扬我们为民着想,关心百姓。二来也能让受害民众沾沾喜气?” 知府夫人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口气便有些喘。她起身绕着圆桌慢慢踱步,心思全然放在了如何筹办长桌宴的事情上。 林大郎的媳妇和她说过的原话是,怀秀这么大年纪了,又拖家带口的,房子因着宋毅也已经被变卖,嫁人的机会渺茫。而宋毅此次能够摆脱牢狱之灾,多亏了怀秀在后面奔走。宋毅理当承怀秀一家的情,娶她为妻。 韩知府听了半饷也没理顺这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不过他原本就打算要借着宋毅好好宣传一下军民合作的重要性,把他包装成为剿匪忍辱负重的功臣。而嫁给一个被朝廷嘉奖的男子,想来也不会辱没了那个姑娘。 “都依你!” 而被安排了终身大事的怀秀,此刻还在为落脚之处为难。 原来的房子已经被刘老太送给林大郎,作为帮宋毅把东西递交给知府大人的谢礼。 为此,怀秀生平第一次跟刘老太吵红了脸。 吵归吵,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刘老太昨日搬东西时不小心闪了腰,怀秀不忍心她出来受累,便接下了清早出门的重任。 今天是接宋毅出狱的日子,随着他出来的,还有同一个牢房里的其他人。 那几个狱卒因私自扣押到期释放的犯人而被革职查办,至于他们另一种罪恶,知府大人选择无视,毕竟这些事有辱官府清誉。 怀秀一手牵着绳子,一边朝监牢门口不停张望。 饶是她做了很久的心里准备,但当宋毅迎面朝她走来时,她还是被宋毅的变化惊到哑口无言。 她脑子里适时冒出来一句滑稽的话语:这下,你就不会嫌弃我吃大蒜口味重了吧! 和她站在一处等的,还有那几个和宋毅一块关押的男子的家人们。 唯一的区别是,其他人脸上都泛着泪花,唯独怀秀脸上显出尴尬。 宋毅一直拿手挡着和煦的阳光,直到其他人都走光了,才放下双手,静静地注视着怀秀的脸。 那双眼睛因为长期的煎熬而显得木然,透着一片死气沉沉。 怀秀强迫自己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指向旁边停着的车:“咱们回家吧。” 气息不稳,泛着哆嗦。 宋毅嗤嗤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死在牢里面?是不是觉得我这副样子还不如死了好?我告诉你,我不会寻死,我硬要拼个寿终正寝!” 怀秀点头如捣蒜:“好,你不会死。但是,寿终正寝前咱也得洗涮干净才好,你说对吧?” 因为缺钱,怀秀此次只雇了一辆牛车,原本她还想雇一头骡子把宋毅驮回来就算完事,却拗不过刘老太,非得坚持要有车才能保住宋毅的体面。 怀秀回了她一句:“都死过一回了,还讲究什么体面?” 因着这么一句话,刘老太生平第一次拿起扫把追着她打,现在她的后背可还泛着疼呢。 宋毅绕着她走了一圈,凑近她的后脖子猛吸了一口气:“活着真好!走吧。” “去哪里?”怀秀跳着远离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后脖子。 “跟着走就是了。说了你也不懂。” 宋毅坦然自若地坐在前边,无惧一路上人们的议论声和那些探究的目光。 牛车足足走了十里地,才在一座破败的农家小院前停下。 老车夫听见动静,从厨房了转出来,看见宋毅像看见了鬼,手里端着的青花大碗没拿稳,掉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你没死呐?” 宋毅朗声大笑:“你都没死,哪里就轮到我了?” 小院的门口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小菜园,种满了地瓜。 绿中透着黄的地瓜叶子显得毫无生气。 怀秀撇了撇嘴巴,抬头望向角落里的那棵木瓜树。 树上挂着的黄橙橙的果实,掉了怪可惜的。 她转身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条竹竿,正想捅几个木瓜带走,宋毅就提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出来。 “走吧。这木瓜是老头子淋粪尿才长得这么好,你别惦记了。” “你!”怀秀气急败坏,有心刺他几句,瞧见他身上挂着的空荡荡的衣服,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沉默了一路,怀秀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谁知他趁着老牛如厕,转过头提起这个话题。 怀秀捂住口鼻:“你不是把钱都送给知府大人了吗?” “哼,那是清风寨的钱,清风寨搜刮民脂民膏,理应上交给官府。而我卖房卖地所得,是我凭本事挣的,是干净钱,当然得留着。” “你就不怕他 分卷阅读57 们半夜立你床头?”怀秀一想到这些钱原来的主人大半都已经人头落地,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敢提有关于他们的任何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就地正法?” 怀秀往他盘着的□□看去:“怕是你没有这个能力。” ☆、第 34 章 然而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知府夫人的打算没能成行。 剿匪成功的喜报刚刚呈上去,知府大人的调令就跟着传了下来。 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调回京里去了。 是以,当宋毅又花了一万两银子从林大郎手中买回原来的小院时,知府大人的行船已经离开崇州。 今天是元宵佳节,在当地是吃糖水煮蛋的日子。 早上刚下过小雨,天井里长满绿色苔藓的青砖有些湿滑。 怀秀搓着冻僵的手背,一路小跑着冲进宋毅的房间。 天色昏暗,房间里窗户紧闭,沉闷的空气里加夹着浓浓的药酒味。 宋毅的右手断了,是被夏楠的家仆打断的。 也许是他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自从搬到怀秀原来的房间后,他就变得执拗又古怪。 既不愿意让男人碰他,也不愿意让女人碰他。除了怀秀之外。 刘老太起初是坚决不同意让怀秀来照顾宋毅的,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毅因此绝食而亡。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房子以及生活费都是宋毅给的。 她活到这把年纪,心里十分清楚女人独立的重要性。 城里销路不好,每逢集日她就去附近的小镇上卖辣椒酱,奈何问的人多,买者却寥寥无几。 宋毅每次一发觉她们想出去挣钱,就闹着绝食一回,原因是他觉得自己遭到了嫌弃,自己的钱受到了侮辱。 所以,她们一家现在的生活状况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刘老太差点被闲死。 怀秀怕长此以往老人家的脑子变混沌,便在郊区买了一亩地,让刘老太种些菜和果树。 怀秀刚才去帮刘老太锄了一回儿地,鞋底便沾了泥巴。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脚印,咬起了嘴唇。 床里的蚊帐还合得严严实实。 难道他还没醒? 她站在床前纠结了半天,才把蚊帐拉起。 “宋大哥,起来喝粥了。” “谁是你宋大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宋毅实际上早就醒了。 后半夜窗外雨水滴落到水缸里的滴滴答答声把他再一次从噩梦中拉出来。 夜夜都是那个梦,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怕一睡着又得重复梦境,他只好睁眼到天亮。 “毅兄,起来吃药!” 怀秀对于这个称谓十分抵触,却又不得不叫。 不然他指不定又要闹绝食。 曾经她被逼得没办法,趁着他睡着了,双手掐住他脖子。 但后面一想到怀玲年纪还小,就又安慰自己要继续忍着。 宋毅见她今日乖巧,便不再纠缠,一把掀开被子,朝她伸手等着穿衣。 “我不吃药,我吃糖水蛋。” “老大夫说了,你得按时吃药。” 怀秀一边帮他把衣服套上,一边耐心地哄劝。 天天都是起床前闹一回,睡觉前闹一回,怀秀有些麻木,说出来的话就有些干巴巴。 隔壁传来怀玲的哭声,怀秀如释重负,把手里抓着的衣带用力一拉,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药我已经盛到碗里,糖水蛋也一处放着。你自己到前厅去吃吧。” 总算又应付过去,怀秀跨过高高的门槛快速回房。 没涑口没洗脸,怎么开口吃东西? 宋毅盯着怀秀从窗户一闪而过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脾气越来越大了,想当初他闹着绝食,这些她都帮着做完,还喂他吃东西呢! 无可奈何,他起身蹲到井边,就着还冉冉冒着热气的水盆胡乱擦洗。 雨点越来越密集,他刚坐到桌边喝了一口糖水,就看见对面的夏府门口热闹起来。 夏广安扶着吴燕如坐进马车,要回吴家给吴老太爷祝寿。 他们成亲才月余,但回吴家已经不下十回了。 妻管严,真不像个爷们儿! 糖水太甜,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怀秀抱着怀玲出来,坐到宋毅身旁,安静地用勺子把鸡蛋捣碎。 听着对面的动静,她全程没有一丝波动。 宋毅一直盯着她看,直到马车走远,才自觉无趣地扔下勺子:“你怎么都不伤心难过了?” 怀秀头也不抬,露出的一小截脖子上泛起鸡皮疙瘩:“我为什么要伤心?又凭什么难过?” “哼,心上人娶了别的女人,还恩恩爱爱,和和美美,换个姑娘指不定要寻死觅活了 分卷阅读58 呢!” 宋毅最看不惯她总是一副事事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样子,非得惹她生气心里才好受。 “我又不是你,看见心上人扶着个孕妇,就冲上去抱住。结果被人家打个半死!丢脸!” 梅云和夏仁早就越了雷池,回来时已经怀了夏仁的骨肉。 而樱桃自从夏仁死后脑子就变糊涂了,看见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梅云,就抓住不撒手。 她不但逼着夏楠娶了梅云,还对梅云百依百顺,只求她把夏仁的孩子顺利生下。 那一日,宋毅上街偶遇出门散心的两人,惊怒之下做了傻事,推开梅云抱住夏楠,被夏楠的随从拉到街角揍了一顿。 他的右手就是那个时候断的。 也是从那一刻起,宋毅才变得这么敏感。 “谁说他是我心上人?我怎么可能会爱上男人,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 宋毅一想起夏楠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口不择言,那眼神里包含了嫌弃和可怜,还有厌恶! “毅兄,即使不爱了,也不要这样诋毁对方。给自己留一份美好的回忆,老了才不至于心存遗憾。” 怀秀在夜深人静时也曾哭过,但是宋毅为何会发觉她对夏广安的心意,她还是想不通。 她沉默着把怀玲吃剩下的糖水喝完。 两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宋毅耐心地看了一会怀秀帮怀玲绑头发。 怀玲因为之前营养不良,头发又黄又稀疏。 绑不了大辫子,怀秀只好在她头上绑了两个小个冲天辫。 虽是节日,城里一点喜庆的氛围都没有。 宋毅的断手被两块木板固定绑住,行动起来稍显吃力。 他站起来,靠在门板上,看着从屋檐滴下的雨点在小水坑里荡起一圈圈小波纹。 这样的生活可真是毫无生气! “我想回西山。” 怀秀抬起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以至于她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的真实意思表达。 西山的那些房子都已经被官府夷为平地。 甚至还有传闻说那里闹鬼,连西山寺的高僧都无法把这些冤死鬼送入轮回! 有没有鬼怀秀不得而知,不适合居住她还是知道的。 “过来,束发。” 宋毅坐到她前面,再次强调:“我要回西山。” 桃木梳的颜色已经由开始的浅色变成深褐色。 怀秀先是帮他按了一遍头皮,才慢慢从发顶梳到发尾 :“等你的伤好了,你可以自己去。反正这辈子我是不会再去那个鬼地方了。” “你不去也得去,别忘了,你妹妹可是签了卖身契给我。” 怀玲被宋毅看得发毛,躲到怀秀后面紧紧地抱住她。 “你不要脸!那是你骗她按的手印!” 怀秀一把扯住他的头发站起来,手筋因为太用力而凸起,清晰可见。 “我可不管这些,反正,不是她就是你,这辈子得一直伺候我。或者,你把一万两银子还给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 35 章 宋毅的执拗与放纵在六月份达到了顶峰。 在手臂的伤口基本愈合以后,他花钱雇了一群地痞流氓,在夜里堵住喝酒晚归的夏楠,把他的手都打断后扔进了窑子里,还请了技术最好的姑娘伺候。 而那几个负责保护夏楠的家丁,也无一幸免,统统被拉到西山脚下,扔到传言闹鬼的地方。 为此,宋毅还多给了地痞头目一百两银子。 六月的天,闷热而又多雨。 怀秀天还没透亮就带着怀玲,随刘老太去菜园子摘菜收果。 三人回来时都各自提着满满一篮子的东西,却没人会觉得累。 然而这轻松惬意的心情一到家里就被惊吓所取代。 宋毅又被打了,被人扔在家门口,躺着一动不动。 这一天终于到来,怀秀在他三番两次雇人去打夏广安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那些人唯利是图,花钱就能替人卖命,又怎么会替他守口如瓶? 夏府的管事曾经过来暗示过,说是夏家少奶奶有孕在身,少爷和老太太这段时间多做善事,为孩子积福。 然而宋毅却把他的忍让当成是挑衅,吩咐人把夏广安往死里打。 夏广安当然没死,这些地头蛇心里都有一杆秤,轻易不会断自己的后路,只是打折了他一条胳膊。 怀秀心口剧烈起伏,心里恨不得把宋毅扔进臭水沟里淹死。 她看了一眼倚靠在石狮子边上的夏广安,极力忍耐,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篮筐里的青菜再怎么嫩绿,此时都显得寡淡无味。 刘老太的腰自上次受伤之后就一直没痊愈。 怀秀把篮子轻轻放到长桌上,盯着菜叶子看了许 分卷阅读59 久,才转过去把宋毅扶起。 经过半年的调养,他的体型已经恢复如初。 怀秀把他的手臂环到自己的腰上,顾不上他的伤口,照着他的脚就是狠狠一踩:“你想死就去远一点,别再拖累我们。” 打他的人和他之前花钱雇的人是同一拨,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别跟我提死字,我可是要活得长长久久的人!” 嘴角不知道被哪个混蛋踩破了皮,一张嘴就被扯得生疼。 他扭头看向夏广安,呸得一声吐掉口里的血水。 怀秀被他全身的重量压住,举步维艰。 “宋毅!你够了!今天你负责做饭,不然我灌你吃巴豆! 一提起巴豆宋毅就认怂。元宵节时怀秀往他的茶水里倒进一包泻药,还把他的房门从外面锁上。 在赖在□□上还是归还怀玲按手印的卖身契给怀秀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这被胁迫的感觉,一点也不是他想要的。 “你们想吃什么?” 他瞬间挺直腰背,自己走进厨房。 “豆腐焖鱼吧,昨晚多买了一尾鱼养在水缸里。” 宋毅的伤都是皮外伤,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只是他一想起夏广安每次都手下留情,心气就越发不顺。 都准备当爹的人了,还惦记着怀秀做什么? 假正经! 他手起刀落,鱼头就被砍断。 前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鱼,顷刻间就尸首分离,死了都还在跳动。 这场面过于血腥,怀玲被吓得动弹不得,呆愣愣地蹲在宋毅旁边,连脸上被溅到了鱼血水都毫无反应。 宋毅被她的模样逗笑,手速加快,鱼身被大卸八块。 类似于这种的不良行为,他一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 怀秀已经见怪不怪。 她略显无奈,抱起怀玲到井边,打水帮她洗脸。 刘老太一言不发,闷头洗菜。 她每次一看见怀秀,就胸口闷得慌。 新任的知府大人是个喜欢喜庆热闹的人,到任不到半年,指婚已经有不下百次。 他还下了一份通告,大意就是崇州城内,但凡超过二十岁而未婚配的男子,超过十八岁而未有婚约的女子,都由官府指配。 宋毅和怀秀当然没能例外,由知府大人亲自书写的两人婚书早已经送过来,现在被刘老太收在箱子底下。 他们两人虽然还没举办婚礼,但在官府的户籍登记簿那里,两人已经是夫妻关系了。 城里不愿意被婚配的人曾经去府衙闹过,不但没闹出个结果,还被官媒压着提前成了亲,否则每年要上交给知府大人每人一百两的税费。 而且逐年递增。 宋毅交了一千两银子,也才能免掉十年内成亲的官府条例。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怀秀还能和她一块生活,嫁给宋毅也比被胡乱指配给陌生人要好。 隔壁面馆老板娘的女儿,带着五百两嫁妆,被嫁给了隔壁街卖米老板的傻儿子,这种惨事,刘老太一想到就直打哆嗦。 “怀秀,你随我进来。” 刘老太摸不透她心里的想法,直觉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猜来猜去的煎熬,打算和她摊牌。 房门被关上,发出吱呀轻响。 怀秀坐到床沿,抠着被子不说话。 刘老太半天张不开嘴,最后没办法才挪过去拉住她的手:“秀儿,你跟奶奶说实话,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这话问得云里雾里,怀秀却听得明白。 她直视刘老太:“不想嫁,就这么过吧,我觉得挺好。” “好什么好!你知不知道,宋毅他是个……” 后面的词刘老太说不出,也不想说,怕污了怀秀的耳朵。 怀秀轻笑一声,站起身:“奶奶,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救他,现在就没有这些糟心事。” 如果宋毅没被救出来,她们的日子就还是按部就班,怀秀也可能会遇到良人。 但是那里还有回头路,不过是硬着头皮过生活罢了。 望着走出门去的怀秀,刘老太自责不已,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不管刘老太在房间里如何流泪难过,怀秀和宋毅两个都装傻充愣,打算就这么过完下半辈子。 生火烧柴,猪油在锅里滋滋乱跳。宋毅把干豆腐煎到两面焦黄,捞起备用。 怀秀蹲在炉灶前,抽出几根烧得正旺的柴火,插进炉灰堆里灭掉。 她的额头被溅起的热油烫到,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宋毅的手掌覆盖住。 混合着鱼肉的焦香味,怀秀听见他缓缓说道:“除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想得倒美,谁说要跟你过了?” 怀秀自幼就懵懂地意识到,女人还是有爱情才能过得舒心。 就像林家奶奶一样,有丈夫的关心 分卷阅读60 ,有孩子的疼爱,才算得上人活一世。 而自家奶奶,早早就失去了男人的倚靠,起早贪黑地拉扯刘兰香长大,攒下嫁妆送她出门,也没落个好。 可见,女人也得有自己的孩子,才算倚靠。 “我出一千两银子才换来十年的自由,十年之后,你若是不愿意跟我,你就出一千两给知府大人。这钱也不算多,你现在开始存,也还来得及。” 宋毅发现,每次只要怀秀因为自己而生气,他就特别满足。 这感觉像是蜜糖,能让他夜里睡个好觉,摆脱那个噩梦的困扰。 一千两银子,去哪里存一千两银子! 每次都拿钱说事,怀秀觉得自己受够了! 她噌地立马站起来:“今天咱们就一次性把事情解决了吧,免得再拖下去,我们一家失了气性,被你呼来喝去,不知道哪一天就成了奴仆。” 宋毅的自尊心驱使他点头:“也好,与其这样双方都过得不自在,不如趁早分开。反正你年轻,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两人再无话可说。 第二天早上,宋毅起得特别早。 因为今天是老车夫的寿辰,作为和他一齐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战友,宋毅对这老头子是有几分真心的。 他在市场里晃悠许久,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才赶车往郊外去。 老头子性格比他还怪上几分。 当年宋毅给他钱,被他狠骂几顿。 后面给他送房子,他也是一样骂。 骂来骂去,两人的情谊就更加亲厚了。 兴许是心有灵犀,宋毅一到篱笆墙外,老爷子就从厨房里转了出来。 他左手上抓着一只扑腾乱跳的公鸡,右手拿着一把菜单,看样子是正在杀鸡。 老爷子看着宋毅把车里的东西搬完,还兀自期待:“那个姑娘不来吗?我早上知道你要来,便打下几个木瓜,也好让你们带回去做酸吃。” 宋毅笑脸僵硬,半天才又笑开:“她以为我出来又打架呢,所以生气了,就没来。” “那倒可惜了,我这公鸡可是散养长大的,可好吃咧。” 宋毅心里越发难过,他钻进低矮的厨房,声音停了一停:“是有些可惜。下次你过八十大寿,我一定带着她来吃你家的土鸡腿!” ☆、第 36 章 江州镇地理位置偏僻,却有着小粮仓的称号。 现在是九月份,正是水稻成熟的季节。 怀玲今年已经十三岁,长得亭亭玉立,是个爱笑的姑娘。 今天是重阳节,刘老太一大早就和镇上的几个老姐妹到镇上的朱员外家去领慰问品。 朱员外年纪不大,却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善人。 逢年过节,他体谅镇上的老人家生活不易,是以,都会让自家夫人筹备一些新衣服被褥分发给老人们。 只要年满五十,都可以去排队领取。 对此,怀秀是不赞同刘老太去的。 毕竟,这镇子上比刘老太过得辛苦的老人还有很多。 而她们现在有十家铺面可以收租金,生活实在算不上艰辛。 时值正午,刘老太还没回来,怀秀有些不放心,便想让怀玲去看看。 怀玲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了十年,早已经把这里的街道烂熟于心。 她手里提着装有怀秀亲手蒸熟的大肉包子的小篮子,哼着小曲慢慢跳过一块又一块的石板,往朱员外家里去。 镇上的居民大部分都在午睡,而要守店的小二,也都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无心招揽客人。 小镇非常小,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怀玲就来到了朱员外家。 奇怪的是,朱家大门口安安静静,大门紧锁,一个人都没有。 去年怀玲曾经跟着刘老太来过,她分明记得,朱家分发礼品会到天黑才结束的,怎么现在刚刚正午,就没人了呢? 她有些踌躇不前。 若是就这么回去,指不定姐姐得多着急呢! 也许,奶奶是到相熟的人家里去唠嗑了呢? 刘老太自十年前从崇州城搬到这里,就不再管家务事,全部由怀秀一人打理。 她每天乐此不疲的事情就是和几个老太太一起出门,要么种菜,要么在镇子周边到处走走,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放松心情。 心态越来越年轻,也越来越看得开了。 唯独怀秀不再改嫁这件事,让她耿耿于怀。 怀秀七年前由刘老太做主,嫁给镇上的一个教书先生。 这个教书先生比怀秀大了五岁,无论相貌还是性格,都十分得刘老太的欢心。 他家里就他一个,靠着常年的积攒,已是小有资产。 怀秀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既不用操持家务,也不必侍奉公婆,日子过得舒心自在。 谁知造化弄人,恩恩爱 分卷阅读61 爱的两个人,过了三年都还没有孩子。 教书先生到处奔波求医,大夫们得出的结论是,他的身子弱,需要进补。 后来只要是对身体有用的药方,他都一一尝试。 日积月累,他的身体经不住这么一通乱补,越来越差了。 在把家底掏空的那一天,他也终于熬不住,永远合上了满含不甘的双眼。 怀秀的幸福日子短短不过四年,就戛然而止。 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闷在家里绣花,轻易不出来交际。 刘老太怕她闷出病来,曾经提过几次让她改嫁的事情。 每次她一开口,怀秀就用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望着她不说话。 每当这个时候,老太太就莫名感到心虚自责,久而久之,便不再提了。 实际上,刘老太也不敢待在家里,和怀秀面对面一处坐着。 只好每天尽可能地在外面走走,不到天黑不会回家。 对此,怀玲是清楚不过。 所以,现在找不到刘老太,她也不着急。 反正天黑,人就会回来了。 朱家位于小镇的入口处。 周边是大片大片金灿灿的稻田。 远远望着,望不到边。 怀玲拿出一个包子,边啃边往稻田旁边的小溪里走去。 那里有几个姑娘在洗衣服,嬉笑声远远传来,让她心痒难耐。 一路小跑,她离小溪越近,就越是高兴。 这几个姑娘她都认得,不但认得,还很熟。 张丽香站在小溪中间,看见怀玲跑来,便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们了,你姐姐不拘着你练字了吗?” 怀玲把包子拿出来分给她们三个,嘟囔一句:“看在包子的面上,别再取笑我了,我一个村姑,练字做什么?” 李丹丹正觉腹中饥饿,把包子几口就吃完了。 她伸手进篮子里又拿一个,边吃边口齿不清道:“你姐姐不是想让你嫁给读书人嘛,你不练字将来怎么和读书人沟通呢?哎呀,你姐姐的手艺越发好了,这包子真好吃!” “你才嫁给读书人!谁说我要嫁给读书人了!” 怀玲潜意识里是不喜欢读书人的,总觉得读书人身子骨比不上练武的人。 男人,总得有能力保护家人,不让她吃苦受累才算好男人! “你们一个个的,真不知羞,把嫁人挂在嘴边,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四个人里,数赵云美最稳重。 她一开口,其他三个姑娘非但没住口,还一齐对着她大笑起来。 “赵姐姐,你当然不能说了,明年你就要嫁人了啊!我们可都听说了,未来姐夫文武双全,貌比潘安呢!” “再说,看我不收拾你们!” 几个姑娘你追我赶,直到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才并排躺在草地里,安静地望着天上悠然飘过的云朵。 宋毅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除了嘴上多了两撇小胡子,其他的丝毫没有变化。 他肩上挎着个小包袱,沿着官道一路走来。 路过这条小溪流,刚想进来洗脸歇脚,就被地上躺着的几个小姑娘惊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怀玲第一个发现了他。 两人的目光一碰上,就心照不宣的转开。 宋毅悄悄地退出去,怀玲也跟着起身。 她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提起篮子,对几个朋友说道:“我忘了回家还要帮姐姐去收租子,这就先走了。”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就沿着溪边的小路飞奔回家。 怀秀正在吃午饭。 自丈夫去世之后,她就非常注意身体,每天尽可能按时吃按时睡,从不错过饭点。 当怀玲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喝汤。 早上刘老太起的早,她起来的时候,鸡汤已经在砂锅里小火炖了一个时辰。 汤水什么调料也没放,却香甜可口。 怀秀已经喝了第三碗了。 怀玲气喘吁吁,她来不及把篮子放下,拉起怀秀就想跑:“姐姐,宋毅找过来了!” 当年她们是趁着宋毅出门,偷偷拿了一百两银子跑出来的。 怀玲自认为是自家欠了宋毅的钱,现在他是来找她们算账来了。 然而怀秀知道不是,他是来履行婚约来的。 当年两人说得十分清楚,大家分开十年,若是一方仍旧想在一起过,便可以来寻另一方。 可是现如今,自己已经是嫁过人了,还怎么跟他过呢! 怀秀越想越心慌,扔下碗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算算脚程,这个时候他该差不多要到了! 她急匆匆地跑到前厅,把大门关上。 谁知大门合到一半,宋毅的手就越过门缝抓住了她的手:“怀秀,好久不见 分卷阅读62 。” 连声音都一点没变,怀秀浑身僵硬,任由宋毅推门进来。 他一点也不客气,拉着她就往后院来。 后院里静悄悄,怀玲早已经从后门跑了。 他一路走来,身子十分匮乏,到此时却一点也不显疲惫。 眼睛亮晶晶地把怀秀从头打量到脚。 果然还是圆润一些才更好看! “有吃的没有,帮我下碗面吧!” 怀秀有些愣神,曾经,也有人让她帮下碗面,只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说上一句话了。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这里又不是面馆,你家里难道没有吃的了吗!” 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的这个人非但没走,还借此跟她长长久久的住了下来。 时光飞逝,岁月静好。 两年之后,怀秀家由原来的死气沉沉变成了鸡飞狗跳。 她拿着鸡毛掸子,绕着圆桌追宋毅父子。 他趁着刘老太没注意,用毛笔把自家儿子的脸画成了花猫,用的还是洗不掉的涂料。 她肚子里又怀上了,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只好把手里的东西扔掉,坐在桌边掉眼泪。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宋毅手忙脚乱,急忙把肥嫩可爱的儿子塞到怀玲怀里:“带你外甥出门去玩玩,快点,不然你姐看到他又得生气了。” “十两银子。” “成交。” 怀玲对着宋宝宝那被画得滑稽可笑的脸庞,乐不可支。 靠着他,她已经从宋毅手里得了不下千两的银子了。 直到怀玲出了门,宋毅才过去一把搂住怀秀那圆滚滚的肚子:“谁让你昨晚半夜还念着那死鬼的名字,我不开心。” 怀秀用力想挣开他的束缚,抽抽搭搭道:“我还和他在一起那么些年呢,我念一声他又怎么了?谁叫你排在他之后呢!” 这话直接刺到了宋毅的痛处,他心里后悔当年自己没把自己的心思摸透,白白让人捷足先登。 “哼,我不管,反正你念他一声,就帮我多生一个孩子,我靠孩子赢他又何妨!” “你当我是母猪嘛!” 怀秀气愤不已,按他这么算,她得生到五十岁了。 “即使是母猪,也只能是我宋毅的,其他人看一眼多也不行!” 番外2 又是一年春来到。 时隔多年,怀秀一家又搬回了崇州城。 和以前的匆匆忙忙不一样,他们这次是经过慎重考虑以及认真准备之后,才买了个两进的院子住下。 今天是宋宝宝四岁生辰,刘老太早早就带着新雇来的两个婆子到集市里买菜。 老太太自怀秀和宋毅成亲之后,就再无遗憾。 每日里围着宋宝宝和宋贝贝转,无论穿衣还是吃饭,亦或是睡觉,从来不假手他人,事事亲力亲为,身子骨却越来越好了。 她背着双手在前边挑,雇来婆子就跟着付钱买下。 直到她们再也提不了了,刘老太才意犹未尽地溜达回家。 怀秀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宋毅则抱着她的脚帮按摩。 临近产期,腰背酸疼,胃口却越来越好。 宋宝宝一边帮他娘剥葡萄,一边不停地往门口瞧。 他已经被他爹拘在这里很久了,心里十分盼望刘老太的出现,以救他于水火。 不然,他的小肉手就要累瘫掉了! 宋毅把宋宝宝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底暗笑。 这小子也不知道像谁,鬼精鬼精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妙处。 他把怀秀的脚轻轻放下,转过身捏住宋宝宝肉嘟嘟的脸,笑了:“不用等你祖婆婆了,你娘睡着了,你去玩吧。” 小胖子如释重负,像脱笼的鸟儿,转眼就跑出后院。 怀秀这才睁开眼,抬脚轻轻踹了宋毅的脸一脚:“你留胡子不好看,显老气。”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几年越发迷恋续长须,每日里随身带着一把桃木梳子和小铜镜,隔上一个时辰就拿出来照。 宋毅当然不能给她知道真相。 他长得瘦削,养尊处优久了,皮肤越发白嫩,无论近看还是远看,都显不出男子汉的气概来。 唯有养一把长须,才能让他多一些英气与豪迈。 宋毅帮她侧转过身:“老不老气有什么要紧,反正你还不得爱我爱到骨子里。” 他想起她夜夜都得拉住他的手才能睡得安稳,便得意洋洋。 “谁爱你了!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怀秀恼羞成怒,正好宋毅伸头过来闻她脖子上的气味,便毫不客气地一把扯住他的那把齐齐整整的小胡须。 两人笑着闹着,很快就滚在一处。 怀玲对此见怪不怪,停住脚步重重一咳。 听到声音,怀秀慌乱地想推开宋毅,奈何推不动。 她气愤地咬了 分卷阅读63 宋毅的耳朵一口;“你要点脸吧!” 宋毅不耐烦地斜了怀玲一眼:“你不在你家待着,又跑回来做什么?” “这是我姐姐家,我爱回便回。” 怀玲年初嫁给了李林海的儿子,怀秀和刘老太对她百般不舍,怕她在婆家受欺负,所以在她议亲时就搬来这里。 为此宋毅耿耿于怀。 他在江州过得也不舒服,却也比崇州显得自在。 他帮怀秀拉好衣服,顿了顿,忽而一脸谄媚地对着怀玲说道:“夏广安这胎生的是男是女?夏楠呢?有亲生骨肉没有?” 时间真的是良药,不但磨平了他当时的愤愤不甘,还给他带来了上进心。 虽然这种上进心在怀秀看来是毫无用处。 怀玲的夫君并不在夏府做事,早已自立门户开了一间书店,专门供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太太们消遣,生意不错。 至于宋毅口里说的夏广安,她虽然还没见过,但是关于他的八卦却也听了不少。 全拜宋毅所赐! 早上吃饭时,他夫君提过一句,说夏府终于有了儿子继承家业,她家公家婆都在府里忙碌,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想到此处,怀玲朝宋毅伸手:“老规矩,拿银子来换。” “你出嫁时我不是一次性提前给你了吗?快说快说,不然我找你夫君去喝花酒。” 他话音刚落,腰上就挨了一扭。 怀秀的好奇心比他只增不减:“男孩还是女孩?” 怀玲坐到她身边,一边吃葡萄一边慢悠悠说:“正房一举得男,不过我家婆说,那两个妾室生的女儿被老太太亲自教养,十分得夏老爷疼爱。小小年纪就已经备好嫁妆了呢。” 说道这个,宋毅就只能干瞪眼。 也不知道夏广安是何居心,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取的名字,一个叫思秀,一个叫念秀。 他有些可惜当初没把夏广安给踢坏,好一了百了。 怀秀低眉浅笑:“女孩子,就该娇养才好。” “夏楠呢?有消息没?” “他比夏广安厉害,两胎都是男孩子。不过我听说他家老太太只偏爱第一个孙子,对后面这个连瞧也不瞧呢。” 怀秀怕她追问,急忙拉住她悄声问她:“你有消息没?” 这两人越发没羞没臊了,怀玲把葡萄扔回盆里:“姐姐,怎么你也被他带坏了!” 怀秀和宋毅相视一笑。 人生多艰难,能和家人一处待着,笑着,闹着,就是最大的欢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