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太太》 分卷阅读1 ================= 书名:汴梁太太 作者:迟语公台 章节:共 100 章,最新章节:不如归去 备注: 又名《我替皇帝养老婆》 孙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理解,陈庭柳口中的穿越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描绘的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些仙家法器一般的物什,那种梦幻逍遥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过离奇。 但她的笑容,她的关爱,她的鼓励和陪伴,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恩赐。 桌游案戏,开海练兵,这女人并非全能,但擅长的几件事已经足够改变大宋! 帝后相争,新政变法,有了陈庭柳的相助,孙山总能转危为机,屡立奇功,步步高升! 两个与众不同的异类,要在这繁华金玉,败絮暗生的世间携手共进。无论有何艰险,太太的妙手,孙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 本文采用时代观察视角,以男主视角为主,他人视角为辅,对女主进行全方位的观察记录——就和华生观察福尔摩斯一样~ 情节上有起有落,但感情线不分叉,一专到底,圆满结局,请放心阅读。 本文节奏较慢,发散议论较多。 以北宋仁宗朝为背景,对史实细节有取有舍,一切为情节服务。考据……额……别太较真就行。 更新时间为下午五点左右,加更的话会放在晚上。 新人新书,请多包容多支持~~ ================== ☆、开端 “官家也大了,到了该择贤立后的年纪。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若是让官家自己来选,会立什么样的女子为皇后呢?” “不敢欺瞒大娘娘,儿臣最心仪的女子有两人:一是前日微服出宫遇到的一位王姑娘,只缘一面却惊为天人;二是宫中常常陪伴儿臣的柳儿姐姐,青梅竹马情深意切。若是皇后能从此二人中选出,儿臣……当足慰平生。” 太后刘娥回味着昨日那段荒谬的母子对话,脸上再次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登基两载,已满十四岁的天子,竟还是如此懵懂幼稚,感情用事,实在不是大宋之福。 不过反过来想,天子尚不成器,对她和刘家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垂帘听政,大权在握,只要能平平稳稳地内制天子,外御百官,便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位子。 对,平稳。不论是宫中还是朝堂,在刘娥眼中,这两个字是最为重要的。 而对那些注定会引发混乱的隐患,刘娥一向是出手果断——比如宰相丁谓,比如八大王赵元俨,再比如……小皇帝心心念念的那两个女人。 刘娥看了一眼拜倒在凤榻前的晚辈——年纪轻轻已是勾当皇城司公事的刘从德,不紧不慢地问道: “查到了吗?那王氏姑娘是哪家的?” “回禀姑母,查到了!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其父王蒙正只是嘉州的一个富豪,捐了个小官罢了。” “嘉州,王氏……”刘娥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念道,“这次的人选里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家来着?” “是!王家虽然门第浅薄了些,但那王君怜姿容出众,当真是落雁沉鱼,便给一路荐了上来。” 听到这样的评价,刘娥不禁皱起了眉头。 “落雁沉鱼?哼,在吾看来是那王蒙正家财颇丰。买得了官,买得了路子,如今竟然还买到了天子出宫私访的消息!如此费尽心机把女儿往宫里塞,还真是个心思活泛的。” 刘娥也曾是个美女,更是出身贫寒,一路披荆斩棘,才坐上了执掌天下的太后之位。她很清楚美色的力量,更知道美色背后的布局算计有多么重要。而在她眼里,王家的手腕还太糙,不足称道,也就是胆子够大。 年仅十七岁的刘从德听出了姑母言语中的轻视,却没能领会其中的深意。 “姑母您别不信呀!那王君怜的确是相貌出众,哪怕与汴梁城中的花魁相比都不遑多让呢!” 刘娥嗔笑一声道: “痴儿!你见过了?” “见了!偷偷看了一眼。”刘从德挺起胸膛,回答得理直气壮,“侄儿为姑母打探消息,不亲眼确认怎么能行!” “喜欢吗?” “啊?”刘从德愣住了。 “那个王君怜,你喜欢吗?”刘娥淡然地重复了一遍。 而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问题,刘从德倒是难得地羞赧了起来。 “嘿嘿,因为侄儿晚生了几年,错过了姑母的芳华绝代,故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国色天香的女子。侄儿这心里头,还真是起了那么一丝涟漪。” “你呀,惯会耍嘴。”刘娥又笑着嗔怪了一句,然后随意地挥挥手道,“既然喜欢,那王君怜就赐予你吧。” “啊?姑母,她可是官家看中的女子!这个……不大好吧?” 刘从德是又惊又喜又害怕,三种情绪在一张脸上打转,十分精彩。 刘娥却没有半分迟疑,而是冷下脸来说道: 分卷阅读2 “此事无妨。呵呵,王君怜,望君怜?名字都暗藏魅惑之意,还生得倾国倾城,娘家又是有野心耍手腕的,这等女子不利少主。莫说是为后,哪怕只做个才人都有秽乱宫廷之患。什么望君怜?到时就成了惑君心,乱君德了!吾把她许配给你,正是要绝了官家的心思,也是为我皇宋的江山社稷着想。” 可刘从德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是!姑母明察秋毫,一片苦心!只是官家那边……” “放心吧,官家是明君,就算一时想不明白,怨的也是哀家,不会是你。你只要记得,那王氏娶回家后,当令其深居简出,也莫要将府中大事交予她管。至于王家其他人,包括你丈人王蒙正在内,切不可深交,凡是靠上来的随便敷衍打发了便是。可明白了?” 眼见此事板上钉钉,且无后顾之忧,刘从德是大喜过望。脑海中回想着王君怜那动人心魄的美貌,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拜了下去。 “明白了明白了!谢姑母厚赐!” 刘娥慈爱地看着这个和自己没有半分血缘,又没有出众才华的晚辈,心中暗叹一声,而后说道: “瞧把你乐的。好了好了,带着哀家的口谕去王家吧,一切从简,限三日之内把亲事办妥。另外,从王家那边查一下,他们是从哪里买到官家出宫的行踪的。把泄密之人给揪出来,严办!” “是!侄儿必不负姑母所托!” 刘从德一下子收起了喜色,满脸严肃。他深知自己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姑母给的。该享的福可以享,但该办的事也必须办好。否则在父亲已经亡故的情况下,对当朝太后而言,他这个便宜侄子又有什么价值呢? 眼见刘从德的身影往宫门方向匆匆离去,刘娥又把视线转向了宫内,喃喃自语道: “打发了一个,另一个却有些棘手了呢……” 三日后,嘉州王氏嫁入刘府的消息传入宫中。 小皇帝赵祯罕见地发了脾气,砸了好几件东西,还和刘娥争执了好一阵。可面对冲冠一怒的一国之君,刘娥不但没有半分退让,反而愈发强势,声称要将柳儿也嫁出宫去。最后两人不欢而散——在这对天家母子之间,如此不睦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出现。 负气而走的小皇帝当然不会想到,太后吵完这一架之后,竟然气定神闲地光顾了无人问津的冷宫。在那里,有一个憔悴的女人大礼伏地,诚惶诚恐。 “奴婢拜见娘娘!” “早跟你说过了,自怀上龙种之后,你便是皇室妃嫔了,先为才人,后晋婉仪,这奴婢二字万万不可再用……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刘娥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李婉仪李芸,更没提免礼平身的话。她绕过李芸优雅地坐下,又状似宽厚地说道: “其实你我二人曾朝夕相处,又共侍先帝,即便以姐妹相称亦无不可啊。” “奴婢不敢!” 李芸连连叩头,引得刘娥一声冷笑。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吾且问你,那宫女柳儿是怎么回事?” “柳儿?柳儿她怎么了?难道是在官家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芸脸色煞白,目光中有一丝期冀一闪而过,又立刻被恐惧淹没。 刘娥将李芸的神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因此有了决断。 “吾不知她给官家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勾得官家倾情于她,还要立她为后!李芸,那柳儿是你派到官家身边的,难道这不是你的谋划?”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奴婢只是让柳儿去伺候官家,陪他玩耍解闷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啊!” “可官家的确明言要立柳儿为后。若不是你李婉仪的意思,那这魅惑天子之事就是柳儿自己的心思了?” 刘娥的眼神如刀,让李芸不敢直视。再加上她的确不曾让柳儿去和官家谈情说爱,便只好咬咬牙,点头道: “是……想来是柳儿那妮子陪伴官家日久,自己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哦?”刘娥玩味地看着李芸,“那柳儿幼时入宫,可是你一手带大的,说是半个女儿也不为过。眼下犯了事情,你就这么把她推出来,一点都不心疼吗?” “是奴婢管教无方,甘领责罚!” 李芸把头重重磕在地上,等候发落。 刘娥走到近前,俯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所以你得看清了自己,连个干女儿都教不好,就别再惦记着亲儿子了。他是大宋的天子,不是你能养育得了的!” 李芸没有接话,只是趴在地上强忍着泪水,瘦弱的身躯止不住微微颤抖。 刘娥见了,则是微皱柳眉,不为所动。 “行了行了,一把年纪了,莫再作这可怜之态。的确,吾为大宋夺了你的儿子,可除此之外,吾不曾亏待于你。此处虽是冷宫,但你的吃喝用度等同太妃,样样精细;你挂念儿子却不能接近,便派个小宫女到官家身边以此寄情,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就连你宫外的那个草包弟弟,吾也赐了 分卷阅读3 他个官身闲职,倒是他自己无胆做官,竟是逃出了东京城……” 听到刘娥提起自己的弟弟,李芸终于抬起头来痛哭哀求。 “奴婢知错了,知错了!恳请娘娘从轻发落,一切罪责归于奴婢一人,莫要牵连奴婢的家人!” 看到李芸惊慌失措的样子,刘娥愣了一下,而后一声长叹。 “吾并没有那个意思。你们啊……一个个的,到底把吾看成什么人了?乱汉的吕雉?还是篡唐的武则天?” 李芸连连否认,可眼中溢出的恐惧却表达着截然相反的意思。 由此想到朝中大臣时不时流露出的姿态和话外之音,刘娥心中一阵苦涩,顿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你的婉仪升为顺容,迁去永定陵为先帝守陵。柳儿吾也会寻个好人家嫁出宫去。就这样吧。” 李芸听了,一下子扑到刘娥脚边,哭求道: “娘娘开恩啊!能否等官家大婚之后再逐奴婢出宫?奴婢只要……远远地看着就好。” “你还是不懂啊!”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芸一眼,“正是这样的念想害了你,你若能早些安心认命,何至于被逐出宫墙?那个柳儿也是一样,深宫艰险,哪是你们这种无谋无势的傻女人能应付得了的?痴心妄想早晚要引来杀身之祸,害人害己!走吧,都走吧!莫再拖累官家了。” 语罢,刘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冷宫,只留下李芸独自啜泣。 刘娥回到宝慈殿,招来了自己的亲信内侍罗崇勋。 “官家去了何处?” “回娘娘的话,官家去了杨太妃的寝宫。” 刘娥脸上又一次露出了轻蔑的苦笑。 “唉,在哀家这严母处受了气,就去慈母那里撒娇哭诉。官家啊……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娘娘猜错了,官家这回没哭。” 内侍陈琳大步流星进入殿中,向刘娥行了一礼,姿势标准,却有些不卑不亢。 与罗崇勋这样的奴才不同,陈琳是先帝最信赖的心腹内侍,武功卓绝。如今守护在小皇帝赵祯身边,甚至可以算是半个托孤重臣,远不是其他宫女太监可比。 刘娥对陈琳也存了三分敬意,故而没有计较他随意插话的无礼之举,而是直接问道: “陈都知来见哀家所为何事?” 陈琳毫不拖泥带水,立刻答道: “官家同意将柳儿嫁出宫去,不过还有一个条件,望太后娘娘恩准。” “条件?”刘娥的眉毛挑了起来,“这倒新奇。是何条件,且说来听听。” “官家希望能亲自选定柳儿的夫婿。” 听到这话,刘娥勃然大怒,直接站了起来。 “胡闹!是哪个杀才给官家乱出主意?如此行事是在讽刺先帝,嘲弄哀家吗?” 太后怒火燎天,陈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太后娘娘息怒,官家并无此意。就算有些做法合上了当年旧事,也只是凑巧而已。况且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哪能成得了?不如就由着官家胡闹这一回。娘娘是过来人,有您盯着,当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过来人?陈琳,你可真敢说啊!” 刘娥怒极反笑,又坐回了凤榻之上。只片刻,待笑声息止,大宋太后的凤颜又重新被冷静和端庄遮盖起来。 “好啊,既然官家有心,哀家便准了他这一回。就以此次科举结束为期限,务必给那小宫女择一良配。”刘娥盯着陈琳,一字一句地说道,“哀家也想看看,咱们大宋天子的手段到底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就这么多,第二章故事正式开始,男女主悉数登场。 感兴趣的读者请点个收藏吧,后续的剧情不会让你失望的~ 新人不太会来事,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始吧…… ☆、孙山 天圣二年,早春二月,东京汴梁,马行街边。一座非同寻常的宅院,正庆贺着一桩非同寻常的喜事。 今天是孙山的大喜之日。迎娶娇妻,乔迁新居,再加上数日之前省试张榜,他亦是榜上有名,可以说是三喜临门了。 然而孙山心里却没有半点春风得意,反而充斥着纠结愁思。 省试他的确是榜上有名——最后一名!若无其他变数,那么下个月的殿试之上,他是极有可能被黜落的,从而与一榜进士咫尺天涯……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娇妻他的确是要迎娶的,然而这婚事却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假凤虚凰之戏。他要娶的是一位名叫柳儿的宫女,据说是天子所爱,而太后不喜的女子。既要假装成婚欺瞒太后,又得敬妻如主奉承天子,卷入一桩天下间最麻烦最危险的婚姻之中……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至于乔迁新居,呵呵,什么新居?分明是小皇帝用来藏娇的金屋!而他孙山今日住进来后,便要顶着人夫的名号,做着内侍的活计。说不准天子出宫来找 分卷阅读4 爱人私会之时,他还得站在门外帮忙把风呢!伦理上活成了房遗爱,德行上堪比那屠岸贾,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人生在世就是这般无奈,明知是蠢事,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下去。为了天子垂顾,为了进士功名,为了一家人的殷切期望,孙山只能走上这条歧路。 心里苦着,脸上笑着,一身吉服的孙山接过了曾公亮递上的酒杯。再敬上这一圈酒,他就该入洞房了。 “放心吧,壶里是九分水一分酒,免得怀仁你喝得多了,一会在柳娘子面前失了礼数。” 曾公亮,字明仲,不但是孙山的好友,也是这桩婚事的大媒,自是知晓其中内情。 虽然曾公亮也是这一科的考生,但他出身官宦人家,其父官至刑部郎中。两年前新帝登基时,他代表父亲进京朝贺,那时便面见过天子。要不是曾公亮从中牵线搭桥,出身乡野的孙山哪能跟天家秘事扯上关系? “明仲兄,这一圈酒不会敬出什么乱子来吧?”孙山对曾公亮耳语道,“你看这席上宾客,似乎来者不善呐。” 这婚礼是曾公亮和宫中内侍仓促筹办的,孙山根本插不上手。而婚宴上为数不多的几桌宾客,他更是一个都不认识。而眼下,主席上落座的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 “陈都知!如此婚礼未免太过儿戏!旁的不说,男方亲长竟无一人到场,方才一对新人连高堂都没得拜,这成何体统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新郎虽是京畿人士,但家住雍丘县偏僻处。眼下又近春耕,农家事忙,如何有暇进京?再者说了,榜下捉婿本就是急喜,耽误不得,高堂不至也是常有的事,哪家不是权变过去的?刘衙内也不必太过苛求了。” “哼!孙家长女不是嫁入京城了吗?长姐如母,请来暂代一下高堂也好啊!” “衙内是在说笑吗?女子出嫁从夫,如何代替得了娘家父母?况且那郑孙氏新近亡夫,丧期未出,怎可为全婚礼而坏丧礼……?” 听着不远处两个陌生人对自己的亲人如数家珍,孙山又怎能不慌? “无妨。那衙内是刘从德,太后之侄,任职皇城司。他要替太后督察这桩婚事,自然会疑神疑鬼。而那老内侍名叫陈琳,内侍省右班都知,是官家身边心腹之人,自是站在你我一边。有陈琳制衡着,谅那刘从德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怀仁你只管大大方方地去敬酒,待入了洞房,今日这一关便算过了!” 曾公亮说完,把起孙山的手臂,带着他往主席走去。 “来来来,新郎给贵客敬酒!满上满上!” 按长幼之序,孙山先敬了陈琳。这老宦官鹤发鸡皮,一双眼睛却是锐利无比,无言地喝了酒,还意味深长地盯了孙山一眼。似是警告,又像是审视。 而轮到刘从德的时候,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慢着!” 等候多时的刘从德耸耸鼻子,按住了曾公亮手里的酒壶。 “你这酒闻起来也忒寡淡了些,哪能显出诚意?换我这个才够味!” 说话间,刘从德晃了晃他手里的酒壶,抢先一步将孙山的酒杯斟满,又将他自己的满上。一时间酒香四溢,端得是美酒佳酿,想必酒劲不小。 事已至此,孙山也无法再推脱了。好在他自信酒量不错,虽不至千杯不倒,但至少不会让几杯酒误了事。 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瓷杯一碰,脖子一仰,孙山就将一杯酒饮尽。没想到刘从德眼疾手快,又将孙山手中的酒杯重新斟满。 “新郎官,我替太后来此观礼,只喝一杯怎么行?再饮,再饮!” 太后都搬出来了,孙山还能有什么说辞?喝呗。 一杯,两杯,直喝到第三杯,一直冷眼旁观的陈琳终于开口了。 “咱家知道衙内好酒,可这喜宴之上有的是其他宾客,衙内独占着新郎对饮,似也有些不妥吧?” “哈哈,陈都知说得在理!大喜的日子嘛!新郎官,我来给你引见引见。”刘从德几乎是强挤开了曾公亮,毫不客气地拉着孙山应酬起来,“这一位是王相公的佳婿,张镶,张唐公。哎,喝一个喝一个……” 又是一杯,自然还是刘从德手里的好酒。 “这一位呢,是吕相公之弟吕宗简……这是曹枢密的侄儿曹汭……” 刘从德就这样连着介绍了数人,又借机劝了几杯酒,直到陈琳铁青着脸站起来,他才罢休。而此时,孙山已经被灌了七八杯,微有醉意。 好在陈琳发了话,一锤定音。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将新郎送入洞房吧,莫要误了吉时!刘衙内,若是还没喝够,咱家陪你一醉方休!” 陈琳虽是宦官,但侍奉先帝日久,文臣良相见得多了,也耳濡目染出些许浩然之气。而今日席间却尚无一位真正的士大夫,竟就这样让一个老内侍压住了气势。便是刘从德也不得不偃旗息鼓,摇晃着见底的酒壶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孙山如蒙大赦,向众宾客匆匆 分卷阅读5 一礼,便逃也似地钻进了洞房,惹得身后是一片哄笑。 “没想到新郎官还挺心急,这春宵一夜,想来定能价值千金喽!” 慌张之下,孙山几乎是撞进了主卧房的外室。依稀听见了屋外院中刘从德的戏谑之言,他才发觉自己所行似乎有些失礼。 孙山用力摇摇脑袋,整整衣衫,调匀了气息,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内室走去,准备拜见自己的“妻子”。 屋内红烛摇曳,充斥着淡淡的香气,那是熏香与脂粉香的融合,甚至还能分辨出一丝女子的体香。孙山和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起长大,对女人香并不陌生。可此情此景,还是让他有些心神不宁,每往前走一步,心跳便要快上一分。 几乎是用小碎步蹭到了内室隔断之外,隔着一面题画为桃之夭夭的独扇大屏风,孙山郑重一礼,轻声说道: “学生孙山参见柳娘子!” 这一声问候,孙山也是斟酌了许久的。既然一番苦心都是为做天子门生,那么面对皇帝的女人,自称学生应该是妥贴的,参见二字也算是合了礼数。 可内室中传出的却是一声娇笑。 “哈……这什么鬼……” 那是少女的自言自语,似乎还立刻以手掩面来压低声音,可孙山偏生了一对狗耳朵,直听个清清楚楚。 这话有哪里不妥吗?难不成就这样恶了柳娘子?眼下又该说点什么来补救呢? 孙山的心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好在不消片刻,内室里又有话语传出。这一次显然是用正常音量,明说给孙山听的。 “咳咳,你不用这么拘谨。这里没有什么学生,更没有什么柳娘子。我叫陈庭柳,你就称我……陈姑娘好了。” 咦?宫里的娘子都是这般说话的吗?而且据说这宫女柳儿是自幼入宫,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是何时有了姓名? 还有,‘姑娘’这个称呼,未免有些奇怪了吧。 不过宫中娘子发了话,孙山又怎敢不听呢? “是,孙山但凭陈姑娘差遣吩咐!” “你说你叫‘孙山’?是珊瑚的珊,还是衬衫……哦不,衣衫的衫?” “皆不是。在下名‘山’,乃是‘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之山。家师赐表字‘怀仁’,也是依此而来。” “还真是那个山!”内室里传出一声惊呼,“听说你刚刚考上了贡士,该不会是……最后一名录取的吧?” 孙山顿时觉得脸皮发烫。 这话是谁传过去的?曾公亮吗?就算不做真夫妻,也该帮着留点体面吧!名次这种细枝末节,明明顺手隐去就好了啊! 顿了这么一瞬,孙山无奈长叹,习惯性地,把羞赧化作了自嘲。 “确是如此。在下解试便敬陪末座,省试还梅开二度,或许这个名次,与孙山的才学最为相衬吧。” “啊?连考了两次垫底啊!怪不得叫‘名落孙山’咧……” 名落孙山?难道已经有人把他的际遇编成了俚语笑话在京中流传? 念及此处,孙山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是感到了些许尴尬,只听陈庭柳在内室中又说: “哎呀,隔着屏风说话也太别扭了,孙山,你还是进来吧。” 可听了这话,孙山却不由得一哆嗦。 “陈姑娘莫要说笑了,女子帷帐床榻所在之处,在下怎敢涉足啊!” “啊……也对。既然你不方便进来,那我就出来好了。” 孙山根本来不及阻止规劝,轻盈的语声伴着脚步声转瞬即至眼前,还带起了一阵香风。他连忙低下头,非礼勿视,可视线垂落处却闯入了一双只穿着罗袜的莲足。 孙山大惊失色,竟跌坐在了地上。这腰一垮脸一抬,目光便和刚刚闪出屏风的陈庭柳撞在一处。 便在此刻,这一对假夫妻,第一次看清了彼此的真容。 作者有话要说:  再重申一下,本文采用时代观察视角,正文中不会出现女主的心理描写,信息全在对话,表情和动作里。看着以男主为首的古人一点一点分析女主,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吗?如有需要,会在后面穿插女主视角的小剧场甚至番外,敬请期待~ 求收藏!! ☆、洞房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美艳而非妖媚,清秀不失活泼。嫁衣已经褪去,换上了轻便的常服。脸上的铅华洗尽,一如芙蓉出水,返朴归真。这等姿容神态,却和孙山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能使得天家不睦,二圣失和,这样的女子,似乎应该美得更加勾魂夺魄,祸国殃民才对。就像苏妲己,杨玉环。而眼前的陈庭柳,美则美矣,的确赏心悦目,却还算不上冠绝天下……想到这里,孙山在心中暗暗摇头,怒斥自己: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品评起宫中娘子的容貌来?既失礼,又失德,简直不当人臣!” 抛开这些不成体统的心思,却 分卷阅读6 还有另一件事情让孙山十分在意。 他听曾公亮说,柳娘子对官家用情至深,出宫当天就大病不起,险些丢了性命。幸好有名医诊治,这才迅速康复,有如神助。只看眼前的陈庭柳,面容中还隐隐透着几分苍白,便是大病初愈的明证。 可这样一个人,眼下却是神采奕奕,面带微笑,精神好得有些过分了吧?莫不是险死还生,便脱胎换骨,心结尽释了? 不过看她迫不及待换下嫁衣,卸去红妆的做法,当是初心未改,只不过随遇而安罢了。 随遇而安。 孙山知道,这也是自己此刻应该秉承的心态。 他连忙收敛心神,起身站好,再次躬身低头道: “在下有些不胜酒力,冒犯了陈姑娘,实在该死!不知此间的小室在何处?在下能否先行歇息,待明日酒醒再听陈姑娘吩咐?” 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同住一屋,但孙山只能睡在供通房丫鬟使用的小室里,这是早就定好了的。孙山虽然没醉,但初见陈庭柳,对方的性格言行还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他想用一个晚上来深思熟虑,到底该如何跟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相处。 陈庭柳听了孙山的请求,微微歪了下脑袋,轻挑眉毛,随后说道: “这就要睡了?行吧,小室就在里面,跟我来。” 陈庭柳莲步轻移,闪进了独扇屏风后面。孙山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屏风后面的内室很大,不过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房间左侧贴着墙的梳妆台。因为在那桃之夭夭的独扇大屏风后面,竟还有第二道屏风隔断。这一连八扇的小屏风在内室的右半边隔出了一条狭窄通道,通道尽头就是一道小门。显然,那里就是孙山今后的居所了。 孙山本想一头钻进小室,可看到那八扇小屏风拼成的一整幅画作,他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幅百果宴图,画得是山巅的凉亭之中,两个小童在石案上码放瓜果,筹备宴会的场景。 这布局,这笔触,无疑是曾公亮的手笔。而画的内容则更是让人忍俊不禁——他只是随口一句玩笑,没想到曾公亮还真给画出来,摆出来了!联想到个中深意,孙山不由得苦笑一声。 “怎么了,你喜欢这画?” 陈庭柳听到笑声,回转到孙山身旁。两人在狭窄的通道里并肩而立,都看着屏风上的画。 不知是不是错觉,屋里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心旷神怡之下,孙山竟忘了先前的紧张和忐忑,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此画应该是在下友人曾公亮所作,表面看来是一幅百果宴图,实际上却暗含了一句警语。这本是在下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明仲兄不仅画出来了,还放到了陈姑娘的房中。在下现在是五味杂陈,惟付一笑尔。” “曾公亮?”听到这个名字,陈庭柳的眼睛似乎也亮了一下,“你是说这几天里里外外张罗婚礼的那位曾郎君……就是曾公亮?” “正是。看来陈姑娘也知晓明仲兄的才名?” 曾公亮省试排名在前十之内,若在殿试中发挥上佳,说不定能争一争状元的。才子盛名受人敬仰,不论是在街市坊间,还是皇宫内院,甚至青楼赌馆之中都会被传扬称颂。故而陈庭柳对曾公亮这个名字有所反应,孙山倒丝毫没觉得奇怪。 “是啊,他可是个大名人呢。” 陈庭柳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用鉴赏名家古画的姿态细细端详起屏风上的画作来。不多时,她也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这两个码放瓜果的小童,一个拿着李子,一个拿着柿子,却彼此争执,像是在否定对方挑选的果子——难道是暗藏着非礼(李)勿视(柿)的意思?” “陈姑娘明鉴,正是如此!而明仲兄将此作画于屏风之上,正挡在内室床榻前,可谓是用心良苦。好一个‘非礼勿视’啊!” 奇怪了,嘴上说的,心中想的明明都是非礼勿视,可孙山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陈庭柳身上瞟了过去。 白皙的脖颈,微微颤动的鼻尖,小巧可爱的耳垂似乎有些发红……孙山感觉到萦绕周身的香气似乎又浓烈了一些。是她身上的香味吗? 陈庭柳没有察觉到孙山的异样,她还在笑呢。 “想不到曾公亮堂堂一个……哈哈哈……也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哎哟不行,冷笑话也能笑死人了……” 陈庭柳笑了好一会,忽然大眼睛往上一挑,正对上了孙山的视线。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收敛了笑意。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先歇了吧。哦对了,那屋的床可能有点小。你这个子得有一米九了吧?睡着估计不太舒服。要不今天先忍一忍,明天看看情况,能不能找个由头把那小床换了……” 床…… 睡…… 舒服…… 孙山知道陈庭柳说的都是正经事,可这几个字由耳入心,立刻就变了味道,让他浮想联翩,神魂荡漾。 他是如此沉醉于想象中的旖旎,以至于连‘一米九 分卷阅读7 ’这样的古怪言语都没有放在心上。 渐渐地,孙山开始察觉到自己面皮发烫,口干舌燥,甚至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平时最为敏锐的五感,这时候似乎也都一一失灵了——陈庭柳的样貌表情明明就在眼前,却开始模糊起来;声音不过咫尺距离,却变得若有若无。而味道……反而更浓了? 香!香得让人发疯!想要一口气闻个痛快!吸个畅爽!更有那冰肌玉肤的绝妙触感!让人不舍得松手…… 等等!自己是什么时候拉起了她的手腕? 那玉人怒目横眉,嘴里好像在说些什么? 还没等孙山想明白,忽然感到□□一痛,不由得弯下腰来,正看见伊人回落的膝盖。而自己拉人的那只手则被就势反扣关节,压在了后背上。 疼痛让孙山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立刻想到自己可能是被下了什么药。而就在此刻,陈庭柳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 那绝对是一句粗鄙之语。不过相比之下,或许只用两招就把一个壮汉制服的本事才更让人惊讶。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 然而孙山没能在这个想法上多作停留,他被陈庭柳在脑后来了一下狠的,随后就昏了过去。 当孙山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头痛,口苦,胃酸,腿麻……然而全身上下的不适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心里的惶恐——昨天晚上,他居然对天子的女人伸出了手! 当然,他是被陷害的,有人给他下了药!而下药之人,多半就是婚宴上给他灌酒的刘从德,也就是太后的侄儿…… 孙山不敢再多想了。这可是龙凤相争,自己不过一条小犬而已,哪怕被波及利用了,不也得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摇尾巴? 短暂的惶恐之后,孙山心中唯余庆幸。 幸好陈庭柳反应机敏,出手果断,没给他留下铸成大错的机会。眼下被绳子捆着,侧躺在内室小过道的地板上——也就是他昨天被打晕的地方,已经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局了。 不过此时的孙山面朝墙壁,背靠小屏风,视线受阻,再加上头晕耳鸣,根本无法确认周遭的动静,这令他心中十分不安。 孙山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未曾想绳结绑得实在是太敷衍,没几下就给挣脱了。不过似乎动作有些太大,不慎把身后的小屏风给带倒,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好了,这等动静,肯定把屋内之人惊醒了吧?还是赶紧陪罪,当面把事情解释清楚才行!” 孙山如此想着,奋力站了起来,转向内室的方向,躬下身子正要请罪,却被眼前的画面给惊呆了。 只见雕花的红木大床上,一个女人正毫无戒备地斜趴在被褥之中,一条白花花的大腿从被子里伸出,搭到了床沿外。 如此慵懒而香艳的场景让孙山大吃一惊。 屋里明明有一个“意图不轨”的男人,昨夜还差点出了事,这陈姑娘居然还能睡得如此安稳香甜,不设防备……该夸她一句临危不乱,凤胆无惧吗? 没心思多想,孙山转身就往外室跑,他可不能一错再错! 然而只跑了两步,才转出大屏风外,一道倩影就拦在他身前。 “不错哦,你算是通过考验啦!” 孙山定睛一看,不是陈庭柳又是谁? 只见她衣着整齐一如昨夜,神情有些疲惫,说不定一宿未眠。右手拿着一支玉箫,缓缓敲打着她自己的左手,显然,是准备有需要时当成棍子来用。 对嘛,这才是昨晚那个出手果决,机敏自保的女子。 可孙山有些糊涂了,既然陈庭柳在外室,那么内室床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陈庭柳:谁能想到“名落孙山”这个成语的主人公竟然生得高高大大,跟个篮球运动员似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目光尖锐有神,高鼻梁方下巴,还算挺帅的吧。不过话说得好好的,目光却渐渐猥琐起来,最后居然还敢动手动脚!哈!老娘的女子防身术可不是白练的! 至于那句“***!”到底骂了什么,就请各位读者自行想象吧~ 求收藏!! ☆、不堪 显然,孙山把心中的疑惑全写在了脸上,而陈庭柳一下子就读懂了。 “那是杏儿,旧时宫中的小姐妹,现在该算我的侍女吧。可惜啊,她应该已经背叛了之前的情谊。昨天晚上这丫头打着服侍伺候的旗号闯进内室,看见昏倒在地的你,之后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然后特别突兀,她非要诳我喝什么安神茶……呵呵,一看就没安好心。” 陈庭柳眼睛往内室一瞥,眼中有些得意,却不见半分被故友背叛的悲伤。 “我装作欣然同意,但要求和她一起喝——饮茶叙旧嘛。等杏儿备好茶水之后,我找机会调换了我俩的杯子,然后就一边假装喝茶,一边听她假惺惺地说着宫中旧事。哼,没 分卷阅读8 过一刻钟,她就药性发作了。自己扯开了衣衫,还往你身上扑来着。要不是我及时把她打晕,你呀,说不定就给糟蹋了呢。” 孙山被陈庭柳调笑的眼神看得发毛,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说道: “既有此事为证,陈姑娘应该明白,在下也是被□□所害。昨夜的无礼之举,并非出自孙山本心!” 陈庭柳美目一翻,轻哼一声。 “那可说不准,男人嘛……所以我才设下考验,看你醒来之后会如何行事。结果倒还不错,至少没向昏睡的少女伸出魔爪。这一关就算你过了吧。” 事情得到了澄清,孙山心里算是大石落地。可一想到陈庭柳处事的手段,他又难免有些惊讶和好奇。 “如此说来,在下身上松垮的绳结,还有那倒下的屏风,都是陈娘子设计好的?” “当然!我把绳子一头在屏风支脚上绕两绕,搞了个小机关。你一动,屏风就会倒。这不是什么难事。” 陈庭柳用手指了指,孙山这才发现人家的杰作还留在自己身上呢。 他尴尬地把仍缠在肩头的绳子抖落在地,然后问道: “可陈姑娘就没想过,在下若真是居心不良的恶徒,发现床上人不对,追出外室的话……” “那又怎样?我的玉箫也不是吃素的。能打晕你一次,就能打晕第二次!” 被当成文弱书生了呢! 孙山苦笑一声,没作任何辩驳和解释,只是有些赧然地说道: “是,陈姑娘身怀绝技,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既然相安无事,那昨天的事情,能不能……” “当没发生过,别报上去?” 陈庭柳踱到紧闭着的窗户旁,慢悠悠地说道: “这种破事我能跟谁说啊!可光我闭嘴有什么用?这屋里屋外的,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能瞒下什么事来?” 陈庭柳像是在说昨晚的事,又像是在抱怨这整桩假婚事的安排。然而不管是哪个意思,孙山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陈庭柳似乎也没想听他接话。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把屋里那丫头弄醒,问她点事。” 孙山如蒙大赦,向陈庭柳躬身行礼之后,急匆匆地出了屋门。 屋外阳光明媚,春风徐徐,孙山吐出一口带着魅香的浊气,仍然有些不知所措。 “哟,新郎官起来啦?哎?怎么还穿着吉服呢?” 一口气都没喘匀就被叫住,该是在外头等了许久吧? 迎面堵上他的是这宅院里的老妈子罗氏,不用说,肯定也是宫里出来的。 孙山本以为宫中之人都是端庄冷峻的,但罗氏的出现则完全颠覆了这一印象。 “吉服都舍不得换,想必孙郎君对这美娇妻满意得很吧?昨夜洞房可是快活了?哎哟,你瞧你这衣服皱的,干什么了这是?呀!肩膀上这印子怎么像是绳子勒出来的啊?” 孙山本就心乱如麻,被罗氏这么一念叨,头都快炸了。没办法,又不能给宫里的人甩脸子,他只能使出士子的绝活——书遁。 “罗妈妈,殿试在即,我还得抓紧温书。些许闲话,不如以后再叙吧。” 那罗氏倒也识趣,口口声声说着‘不敢耽搁郎君读书’,扭头就走。可没走出多远,孙山就又听见一声冷哼。 “哼,穷措大,还真把自己当这的主人了!” 此时孙山的过人听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能听得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说话之人根本没有压低声音——这话几乎就是直说给孙山听的,只是没明着撕破脸皮罢了。 是啊,自己一个穷书生,无钱无势,偏还一头扎进了天家纠纷,谁能看得起他呀? 之前说读书只是托词,可现在,孙山真想好好读会书了,一是准备考试,二嘛,多少可以逃避现实。 可是在这偌大的宅院里转了两圈,孙山竟然没有找到书房。 他们甚至在前院的一角挖了一个浅塘出来,却没布置一间书房?事实上,整个院子里大小十几间屋子,大部分都是空置的,连半件家具都没有,可见筹备之匆忙,故而有取有舍。 也没错啊,整座院子的确就是一个藏娇的金屋。挖个池塘能让陈姑娘养鱼赏莲,可书房对她有什么用?这里属于他孙山的,只有那间他尚未踏足的小室。 而孙山也看明白了,物是天子一方筹备的,而人,或许就是太后一方的委派。 昨夜婚礼的热闹退去,今天宅院里一共只剩下五人。除孙山之外,还有眼下正在卧房里问答的主仆两人,罗氏,以及守在正门的一个军士,好像是姓杨。 不管之前怎样,杏儿给陈庭柳下药,定是倒向了太后一方。而仔细想想,方才罗氏凑上前来的几句问话,无不指向房中之事,还隐隐透着猜疑,那就不太可能是天子一边的人。至于那杨姓军士,明明比孙山矮半头,却从来只用鼻孔看他,心中的鄙夷根本毫无遮拦。那么他是哪边的人,孙山都懒得去想了……如此霸道傲慢, 分卷阅读9 就当是太后的人吧。 这院子,五十个人住都能挤下,眼下却只住了各怀鬼胎的五人。当真是冷清,萧瑟,阴霾,荒寂。 “我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活儿啊!” 带着愁绪和丝丝悔意,孙山在前院浅塘边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孤塘无漾水清浅,寒梅零落映幽颜…… 这期间,杨姓军士练了一套枪法,虎虎生威,看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罗氏往后院送了一趟饭食,那食盒小得过分,不过隐约散出的味道还是挺香的;杏儿背着个小包袱离开了,面带泪痕,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 他们每个人都从院子里经过甚至停留,但谁都未曾跟孙山说过半句话,甚至都没看过他一眼。 ……料峭春风不曾问,院中枯影若等闲。 然而更可悲的是,孙山竟然感到庆幸——若是罗氏真给他也送一份饭,敢吃吗?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药!被人无视,总好过被人陷害吧。 这日子,还真是妙不可言! 而孙山不知道的是,此时皇宫的宝慈殿中,气氛也有些不妙。 “荒唐!吾让你盯着柳儿的婚事,可曾让你下什么□□?你也是堂堂皇亲国戚,怎么净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正被刘娥指着鼻子骂的自然就是刘从德了。 刘从德连声认错,却也不无委屈。 “侄儿是心急了些。可官家分明是安排了一出假凤虚凰的戏码来欺瞒姑母,可笑那柳儿不自量力,也敢学姑母的路子?侄儿只想破了她的痴心妄想,越快越好!” “糊涂!官家和柳儿想做什么,吾岂会不知?若只图一时之气,吾又怎会由着他们胡闹!”刘娥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了福宁殿的方向,叹道,“官家到底是长大了,行事愈发叛逆,不听规劝。然而想法仍是青涩稚嫩,偏偏还眼高手低……唉,一国之君如此不堪,岂是皇宋之福?” 刘娥的忧愁,刘从德其实不以为然。他巴不得赵祯长成个废物,刘氏一族好永掌大权。不过心里这般想,却不妨碍他嘴上的称赞。 “还是姑母看得透彻!” 然而刘娥并没有因为这句奉承而露出半点笑意。 “所以你听明白了,吾许了官家这次胡闹,是要以此事跟他斗手段,勘情势,教他为君之道!那些个下三滥的招数,不许再用了!” “是,侄儿明白!” 见刘从德答应得痛快,刘娥又多瞥了他一眼。 “别想着跟姑母耍什么小心思。柳儿出宫之后是怎么病的?好好的新房里哪来的绳子?这些小花招瞒得过官家,却瞒不过吾。哀家便把话放在这,若是柳儿意外身亡,不管是病死的,还是自己上吊死的,责任都在你头上。到时候官家找你算账,谁都拦不住。” 这下刘从德是真的怕了,他立刻伏跪在地,高声请罪。 刘娥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样的空话她早就听腻了。 “好了,吾也不是怪罪于你。只是你要记住,过犹不及的道理,我刘家人不能不懂!” “是是是,侄儿谨记姑母教诲!”刘从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又问道,“只是侄儿愚钝,敢问姑母,柳儿不能轻动,那助官家行事的士子,又该如何处置呢?” 这一问倒让刘娥沉吟了片刻。 “曾公亮此人虽有些功利,但才学心计都不差,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名臣。你莫要去寻他的麻烦。至于那个孙山……” 刘娥的眉头皱了一会,而后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再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出了点小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更新恢复。 前三章调了一下排版,内容没有更改。 以后尽量不断更,争取一路全勤到完本! 求收藏! ☆、夜话 云霞淬火,日月遥栖,不堪黄昏愁绪……眼巴巴地看着罗氏又往后院送了一回饭,孙山的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 回想一下,挨饿这种经历其实并不新奇,只不过搬离深山后苦日子过得少了。现在重新品尝一下困顿滋味,说不定还有利于修身养性呢。 然而孙山的自欺欺人没能持续太久。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陈庭柳拿着食盒来到了他的身边。她还是昨晚今晨的那套打扮,面露疲态,但神情却十分温和。 “喏,我吃过之后一切正常,里头应该没下药,你要不要吃点?” 就这一顿饭的示好,孙山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半日里来唯一感受到的温情,竟是来自昨夜把自己打晕的女人。 “多谢陈姑娘关爱!” 孙山起身行了个大礼,一躬到底的那种。 “别别别,就几个包子,不至于的!而且为了确认是不是干净,已经放得凉了。你凑合着吃吧。” 陈庭柳说话间打开了食盒,孙山定睛一看……这不是馒头吗?拿起一个浅浅 分卷阅读10 咬了一口,是雪菜肉末做的馅儿。 “这馒头皮薄馅大,调味精细,就是凉了也好吃。陈姑娘称其为‘包子’,莫不是指官家降生后,先帝大喜,以金珠作馅的馒头赏赐群臣之旧事?据在下所知,那绝无仅有的金珠馒头,倒的确有个‘包子’的别称。” 陈庭柳闻言一愣,随后干笑了两声。 “哦……对,就是这样。所以我叫它‘包子’,吉利嘛!来,坐下吃吧,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浅塘一侧的石凳上,陈庭柳和孙山分别落座,再把食盒往石案上一摆。远远看来,这对坐而食的场面,倒真有了几分新婚夫妻的味道。 正是察觉到这一点,孙山有些拘谨,把包子捧在脸前,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像个大家闺秀。 陈庭柳似乎毫不在意,直入主题说了起来。 “杏儿都招了,下药的事,是刘从德收买她做的,不过她只是人家预留的后手。这么看来,给你下药就是这套损招里的第一步。那个刘从德,你应该也知道他是谁吧?” 孙山苦笑一声,答道: “他是太后的侄子,也是昨夜婚宴上的宾客。在下可是被他强灌了好几杯酒。” “这下全都对上了……”陈庭柳咬着嘴唇摇着头,“也就是说假结婚的把戏从一开始就被看透了。呵呵,这局面也真是糟透了呢。” 孙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好吃得更大口一些,把嘴巴完全堵住。 可惜,包子太少,很快就吃完了。好在孙山已经想到了一个话题,虽然也有些尴尬,但却正合他眼下的需求。 然而陈庭柳并没有给他率先开口的机会。 “既然你吃完了,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吧。其实昨晚就该问的——你到底为什么要答应这种婚事?” 眼见着陈庭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孙山知道这个问题马虎不得,连忙如实相告。 “正如昨夜所言,在下解试省试两次都位居榜末,下个月的殿试实在是岌岌可危。实不相瞒,家中已无钱财供我继续读书了。此时距离一榜进士不过咫尺,若当真饮恨而归,恐怕此生再无登科之望。孙山不求富贵荣华,只是家中父母姐妹为这条科举之路已经付出太多,实在不忍相负!” 陈庭柳眉头微蹙,问道: “所以你就帮皇帝干点脏活,换个内定的进士?” “非是内定!明仲兄曾言,在下的诗赋文章总带些杂学风度,不为当下儒门正统所喜。连续两试名次不佳或正是出于此因。在下所请,不过是殿试过后天子能亲眼评判在下的考卷。中便中,黜便黜,但求公正!” 孙山说得恳切,却见陈庭柳原本皱着的眉头挑了起来,嘴角轻扬,似笑非笑,默默不语。 “……况且殿试中黜落与中格者并无定数,全凭圣裁。即便额外取中孙山,也不会有别的考生被抢走名额。故而……故而算不得舞弊。” 孙山又多解释了两句,可陈庭柳还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这让他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所幸陈庭柳沉思片刻,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 “算了,科举文章我不懂,公不公平也与我无关。倒是有个事让人好奇。”陈庭柳的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转换了话题,“帮忙张罗婚事的是曾公亮,暗示科举考官待你不公的还是曾公亮,想来给你出主意,从中牵线搭桥的必然也是他了……你俩什么关系啊?你就这么信他的话?” 说到曾公亮,孙山反而坦荡了起来。 “其实在下与明仲兄相识不过月余,但是志趣相投,相见恨晚!我家就在京畿,所以赶考进京来得迟了些,京中客栈已经全住满了。幸好碰到明仲兄,愿意将客房分一半与我,这才有了落脚之处。” “这么说你是心怀感激,所以才这么信任他?” 话及此处,孙山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容。 “其实最开始我是感激他一颗仁心。可相熟之后在下发现,明仲兄愿意让出半间房来并非是出于仁善,而是要找人分摊房钱啊!” “哈?”陈庭柳一脸的不可思议。 “明仲兄与寻常士子不同,精明干练,喜好货殖之术。常有儒士暗讽他吝啬重利,在下却极为欣赏他的这份真性情。世事艰难,精打细算有何不可?‘王何必曰利’终究是一句空话,民无利而不勤,国无利而不丰,这才是世间的真面貌!” 不知不觉,孙山竟慷慨激昂了起来,说得还是平日不敢宣之于口的‘歪理’。 话音方落,他立刻意识到眼下情形不对。待小心翼翼地往对面看去,却发现陈庭柳竟在频频点头。 “能有这见识,你也算是走在时代前头了。没记错的话,‘王何必曰利’是孟子说的吧?连孟圣的话都不以为然,也难怪说你杂学风度,不为考官所喜。” 孙山则轻叹一声道: “真在考场上行文作赋的时候,哪敢流露出半点质疑?不过字如其人,文观其心,想来还是孙山的文字不如明仲兄那般纯熟,这才暴露了些 分卷阅读11 许本心吧。” 陈庭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转前事。 “这么说来你不是因为感激,而是把曾公亮当作知己,所以才相信他的办法,继而接受了这桩婚事?” “正是如此!” “唔……这倒是能说得通。如此说来,你身上应该没什么阴谋诡计了,对吧?” 孙山正要应声时,陈庭柳忽然盯住他的双眼,俏皮地甩出了有如天外飞仙的三问。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旧时的秘密是什么?鹞子山是哪里?你那名字都不能提的师傅又是谁?” 孙山一下子就懵了,这牵扯到自己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方才聊了这一会,孙山自认对这个女人多了几分了解。可现在,陈庭柳的形象又再次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就在孙山支支吾吾冷汗大冒的时候,陈庭柳忽然从唇间漏出一串爽朗的轻笑。 “别慌别慌,我不是要扒你的老底。只是昨夜你昏睡的时候说了几句梦话,实在让我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 孙山这才把提到了嗓子眼的一颗心又咽了回去,只是仍有些难以置信。 “我当真……说了梦话?” “嗯,断断续续的几句,什么‘旧时的秘密必须守住’、‘想回鹞子山看看’、‘师傅的名字也不能提’之类的。放心,我不会刨根问底的。每个人都有秘密,彼此尊重是很必要的,对吧?” 少女的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直照人心。 孙山默默地点点头,却又隐隐觉得陈庭柳似乎话里有话。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显然,陈庭柳也不例外。所以,她是想要达成某种默契吗? 孙山偷看一眼陈庭柳脸上的诚挚,小心翼翼地品味着此刻的宁静。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明月高升,星河闪耀。 一抬头便是绝美夜景,可低下头,空荡荡的院子里根本没亮起几盏灯火,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而就在两人陷入沉默的当口,罗氏忽然进了院子,笑吟吟地靠了过来。 “罗妈妈。” “罗姐~” 孙山和陈庭柳不约而同地跟罗氏打了招呼,但使用的称呼却大不相同。 孙山不由得一愣,他立刻意识到,两相比较,罗氏会更喜欢哪个称呼。 不过这陈姑娘的平易近人倒真是出乎预料。她难道不明白,这婆子跟那下药害人者几乎就是一伙的吗? 而那罗氏看都不看孙山一眼,只笑着对陈庭柳说道: “好教柳娘子知道,新的使唤丫头怎么也得明日才能到,今夜只能由老婆子值夜伺候了。不知娘子和郎君打算几时回房歇息呀?” “哎,罗姐何必辛劳呢?睡个觉而已,其实不需人伺候的。罗姐累了一天,还是自己休息好最要紧。” 明明是将人拒之门外的话,陈庭柳却说得笑容满面,和和气气。 然而罗氏更是把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那哪成啊,老婆子可不敢偷懒。而且除了端茶倒水,老婆子也得教教娘子和郎君。这敦伦大事可不是儿戏,像昨夜那般又捆又绑的也太胡闹了!当然也怪不得娘子和郎君不懂,都是头一回……” 听到这样的话,孙山的脸都烧起来了。羞赧之余,他竟也猜不透,这罗氏是真不知情,还是故作姿态。 而陈庭柳却镇定自若,及时打断了罗氏。 “罗姐想哪去了,我出身宫廷,怎会不懂男女之事?昨晚是他喝醉了撒酒疯,我才把他捆上的。唉,喝酒伤肝又伤胃,他刚还跟我说呢,这一宿醉,老毛病犯了,正难受着呐!” “哟,孙郎君,有病别硬撑着呀!”罗氏这才把目光转向孙山,摆出一幅关心的样子,“幸好咱住在马行街,四下多得是医馆药铺。要不这就给郎君请个郎中来瞧瞧?” 还没等孙山反应过来,陈庭柳又抢着替他答道: “不用不用,他这老毛病早就备着药了,就在先前住的客栈里呢。罗姐说得对,有病别硬撑着,还不赶紧去拿药?” 这话中的威压和急迫都恰到好处,而陈庭柳还向孙山用力挑着眉毛,眼色再明显不过了。 孙山会意,连忙起身告罪,也不去管罗氏的反应,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他忐忑地跨出院门,从看门的杨姓军士面前走过,又被鄙夷地瞥了一眼,却丝毫没有受到阻拦。 孙山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吼叫起来: “原来这院子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啊!怎么早没人告诉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信息量大,剧情密集度高,所以时间推进上会显得慢一些。但所有信息都是有意义的,没有灌水。就比如那“馒头”“包子”的叫法,看似与剧情无关,实际上会在后面引出一条主线一条支线。还有科举,曾公亮,也都是后续剧情的重要支点。 分卷阅读12 当然,随着剧情展开,时间推进的速度也会加快的。毕竟这可是个时间跨度三十年的故事啊~ 求收藏!! ☆、挚友 “哈哈哈哈!怀仁啊怀仁,你也太老实了吧。这事可怪不到为兄头上!” 云来客栈,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跟昨日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店家最初为孙山加进来的一张竹床也还摆在原地,没有撤走。 孙山正好可以坐在自己的床上生闷气,而曾公亮却不留情面地直指他的弱点。 “你说没人告诉你可以出去,所以身陷院中?反了啊!应该是没人告诉你不能出去,所以来去自如才对!你也是堂堂士子,一榜贡士,读书人里的翘楚,何必活得战战兢兢,四处看人脸色行事?” 孙山板着个脸没有说话。 并非故意闹脾气,只是他如此战战兢兢的根由便是那个深藏的秘密,即便是曾公亮这样的知己好友也不便相告。 而曾公亮似乎也看出点什么端倪,片刻之后,他便笑着说道: “罢了罢了,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亦各有各的活法,确也强求不来。不过怀仁啊,你就不能换件衣服再出来吗?” 没错,直到现在,孙山还穿着婚礼上的那件吉服。 话题这么一变,孙山也终于能开口了。 “别提了……我那一箱书籍衣物,不是在婚礼开始前就送到卧房中去了吗?应该是给放在了小室里。而后来出了那些烂事,我连那小室都没进去过,又哪来的衣服换?” 曾公亮用手指着孙山,笑得说不出话来。 孙山也知道,自己其实是小心得过了头,自缚手脚。 回想一下,他在大口吃包子的时候,心里纠结的却是该如何跟陈庭柳开口,让他可以回房换件衣服,同时又不至于让人家误会,以为他还想在那房间里作什么恶…… 那种深陷苦思的表情,一定窝囊得很吧? 想到这里,孙山自己都笑了起来。 他迅速解开吉服的外袍丢到一边,亮眼的大红色从身上退下,却又明晃晃地刺入眼中。由此联想到这桩比预料中艰难得多的婚事,孙山的笑容又立刻消退了。 此时曾公亮也止住了笑。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苦闷了一整天,当务之急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这个提议倒不错。不过孙山又立刻开始了担忧。 “我真的可以在这住一晚?若是他们见我久不归还,追上门来可如何是好?” “追到这?那倒好了!这云来客栈里住的多是上京赶考的士子,虽然有不少在省试落榜的,但大多也都会等到殿试结束,看到了这次的考题和三甲文章才会离京。若在此间闹出点动静来,明日一早就能传到国子监,下午就得惊动御史台。这阵仗,皇城司都不敢硬碰的。所以柳娘子暗示你来客栈暂避,端得是一招好棋。” 孙山很赞同曾公亮对陈庭柳的称颂,若不是她应对得当,真被那罗氏盯着回了房,他都不敢想象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 “没错,她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这一天一夜的相处,你是不知道……”孙山对上曾公亮饶有兴致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而后有些促狭地说道,“明天再跟明仲兄细说。睡觉!” 孙山就是如此,放松与拘谨时判若两人。然而在这京城之中,其实并没有几个人能让孙山放下戒备,展现真我。 洗漱,熄灯,一如往日。 即将入梦的孙山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在黑暗中问道: “明仲兄,我睡觉的时候说过梦话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曾公亮渐渐作响的鼾声——那是只属于豁达者的幸福。 这一晚,孙山睡得其实并不踏实,大梦小梦接连不断。其中大都是慌乱压抑的噩梦,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些旖旎场面,扰得他心神不宁。 再漫长的夜晚也终将结束,只要朝阳升起,不论阴晴雨雪,汴梁城都一定会在晨风中喧闹起来。 五更不到,御街旁的各色摊铺就会开始忙碌,为街上等待早朝的官老爷及其从随们准备朝食。 而像曾公亮与孙山这样即将参加殿试的考生,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官场,此时却显得有些惫懒,二人直到辰时才出了客栈。 孙山借了曾公亮的一套衣衫,身上绷得有些紧,但身在友人侧,无需费心机,还是神清气爽的。 回返马行街的路在北,而曾公亮带着孙山沿汴河一路西行,至州桥南侧方寻了间铺子吃上朝食。 “这梅花馒头小巧玲珑,一口下去汁水四溢,汤鲜馅香,当真是绝妙滋味!”曾公亮抹去嘴角的油光,眼皮一抬,向孙山问道,“所以她将这馒头称作包子,还让怀仁你称她作陈姑娘?姑娘……莫不是把你当成了子侄辈?这还真是有些古怪。” 孙山心中也有类似的感慨,不过古怪一词听起来颇为刺耳,他便不由得解释道: “ 分卷阅读13 不是姑娘,而是姑娘——尾音轻落。应该并非姑母长辈的意思,或许只是青年女子的某种别称?至于包子一词那也是有典故出处的。” “哦?是何典故?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下可轮到孙山觉得奇怪了,曾公亮出身官宦之家,对朝廷宫禁中的秘闻趣史向来是如数家珍,怎么这次却孤陋寡闻了起来? “先帝得子大喜,就给文武百官赐下了金珠馒头……明仲兄不知有此事?” 二人正说着话,店家刚好来上菜,就顺口插了一句。 “客官真会说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金珠馒头?就算真有,馅要怎么调?不小心把金珠吃下肚去又怎么办?” “不会的,这金珠馒头是赏赐用的吉物,而非食物。比鸡蛋略小的足金圆珠直接裹入面中,再无其他馅料。拿到手后咬开面皮,倒出金珠,便可同享吉祥寓意。这是官家降生后,先帝给群臣的赏赐,故而又称为‘包子’。” 孙山解释得十分仔细,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曾公亮在一旁听了,不禁抚掌大笑。 “这倒是有趣的很。包子一称吉祥顺耳,相比之下,馒头则是源于诸葛武侯平南蛮时祭江所用供物,与‘蛮头’谐音,似乎多了几分凶煞。我说店家,你这梅花馒头不如就改称梅花包子,既有新意又讨吉利,也不辜负了你家的独门秘方。若是能把名头打出去,说不定比那太学馒头卖得更好咧!” “嘿嘿,客官高明!待小人回头跟浑家商量商量,能改便改了!” 那店家打个哈哈,就又径自忙活去了。 孙山笑道: “看他这样子,多半是不会改了。” 曾公亮则不以为然。 “这店家圆润有余,精明不足。梅花馒头这等妙物他可想不出来,多半是出自他家娘子之手。只要真去商量了,以那巧思妇人的心智,当能明白这个噱头的好处。” 孙山不懂商贾事,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曾公亮夹起一个梅花馒头,或者说梅花包子,随口问道: “如此趣闻我竟从未听说。怀仁啊,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何得知?难道要告诉曾公亮自己的师父当年也曾拿到过这样的‘包子’?还是受赏众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官身的布衣百姓? “哈哈,道听途说,或许只是谣传而已。” “不,既然柳娘子也知道此事,应该就不是谣传。我猜啊,当年受赏的官员应该至少是侍制以上的高官,为数不多。又牵扯到天家私事,所以才没有在宫外传扬开来吧。” “应是如此……” 然而孙山却记得,师父提及此事时只对金珠馒头说得详细,前因后果却一语带过,似乎有什么隐情。 曾公亮没再纠结此事,而是话锋回转,又重新说起了正题: “其实我最在意的,还是柳娘子的姓名。” “陈庭柳?有何深意?” “柳儿是孤女,在宫中长大,不曾有过姓名。陈庭柳这个名字,应该是其自取的吧。不过嘛……” 曾公亮又夹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待美美咽下,就脱口而出一句诗。 “庭柳依依作图景,乱絮菲菲为谁陈?” 诗句算不得多精妙,但一个包子下肚的功夫就能作成,曹子建一般的本事,还是足以彰显其才华。 孙山钦佩之余,也明白了曾公亮的意思。 “明仲兄是说,天下千姓万宗,为何独独姓陈?……难道说,是想攀上那内侍陈琳作为靠山?” “多半就是如此!宦官无后,易为亲情所动。据我所知,陈琳膝下只有一个义子名叫陈保,之前不过是弓箭院中的一个落魄工匠,后因长相神似而被陈琳收为义子。从此之后陈保可算是得道升天,现在已是京城商贾中赫赫有名的陈员外了。而若是柳儿能受到陈琳的真心庇佑,那么不仅眼下可以安居无恙,未来重返后宫的机会也要大得多了……” 曾公亮的一番分析,最后化成了一句感叹: “这位柳娘子,还真是不简单啊。” 曾公亮说得有理有据,可孙山却隐约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陈庭柳自报家门时的语气,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太自然了,那绝不像是几天前才挖空心思想出的新名字。 可若非如此,这名字又是从何而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手里攥着一些存稿,到了打榜的时候会加更,上架之后也会爆更一波。应该会在今年之内完本吧。 现在故事才刚开始,后面还有好戏连台,希望大家能喜欢~ 求收藏!! ps:正文里“□□院”居然打不出来,只能改成弓箭院了。可惜王安石变法还早,不然就可以直接用军器监这个名号了。 ☆、交锋 孙山有许多事情想跟曾公亮商量,但他又心虚得紧,怕回去得太迟不好交待。于是 分卷阅读14 用完朝食,他谢绝了曾公亮同游大相国寺的邀请,急着赶回马行街。 “怀仁不必担忧,陈都知行事从不拖沓,既然昨日走了杏儿,今天便一定会有新人补上,断不会让那罗氏再有进屋的机会!” 这是临别前曾公亮留下的话,多少能让孙山心中稍安。而且有了前车之鉴,新来的侍女定是陈琳精挑细选出来的,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吧? 孙山步履匆匆,思绪不宁。在天下第一的都城中疾行,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风景。 鹞山野犬梦,金玉汴水横。 雄心萧瑟处,只身入寒城。 回转至马行街,孙山赫然发现那城门,不,是院门上多了一块匾额——陈府。 这必然是今天一早才挂上去的,事实上,孙山还能在地面上辩认出工匠不久前离去的脚印。 孙山的眉头拧作了一团……并非不忿,他知道这块匾额是唯一合理的选择,难道还能挂个‘孙府’不成?他在意的是,陈庭柳这个姓名一下子就被搬到了台面上,而旁人的看法只会与曾公亮一致。 是谁做的推手?对眼下的局面有何影响?局中之人又会作何反应?这些关节,都不能不去考虑啊…… 而此时,刚刚‘挂牌’的的陈府正门虚掩,无人守卫。 当然,孙山十分确定,这宅院四周肯定还有几处暗哨,仅凭不同寻常的气息和视线,他就能锁定三人……却不知是听命于天子还是太后。 反正孙山是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一个明面上的门神已经够受的了——此时他能清楚得听到门后有枪杆破空的声音,想来是那杨姓军士又在练枪了。 孙山轻轻推开正门,刚迈步进去,忽然心头一紧,汗毛倒竖,立刻下意识地往侧面一滚。只听一声闷响,却是一支铁枪飞过,正扎在大门的门板内侧,距离孙山方才的位置不过数寸。 “哈哈哈!你这措大胆小如鼠,反应倒是挺快。放心吧,本将手头有准,伤不着你的!” 杨姓军士高昂着头,缓缓走过来将门板上的铁枪拔下,还顺手耍了两个枪花。 孙山早从地上爬起,衣衫已经沾满尘土——这可是曾公亮借他的衣服! “杨军将,如此行事既无礼又危险,却是有些过火了吧?” 孙山的话语中也已经带上了三分火气。 “过火?本将奉命守卫此宅,听见有人闯入,不知是何方宵小,这才掷枪震慑,有何不妥?” 孙山这下明白了,虚掩着大门,想好了说辞,根本就是设好的陷阱,为的就是整治自己一番。 可明白了又如何? 即便考上了贡士,孙山眼下也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白丁。而这位‘杨军将’,身在京城,又独自一人介入天家私事,品级想来不低。皇宋的确崇文抑武,但那也得是身份地位相仿才行。如若不然,难道县令可以骑到节度使头上吗? 所以这个哑巴亏,只能硬往下咽,让它烂在肚子里。 “杨军将忠于职守,辛苦了。” 孙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算是了结此事,而后就往内院走去。 却不曾想,那杨军将倒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 “慢着!你昨晚一夜未归,不该给个交待吗?” 孙山扭头冷冷看了一眼,对上杨姓军士高高扬起的鼻孔,答道: “我自会给夫人一个交待,这是我夫妻二人间的私事,就不劳杨军将费心了。” 孙山这句回答又硬气了几分,惹得那杨姓军士勃然大怒。 “放屁!什么夫妻?你个攀附裙带的穷措大,干着不要面皮的腌臜事,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没卵子跑到外头躲着,却害得爷爷在门房守了一夜,觉都睡不踏实!” 原来是这个缘故。 孙山还以为他是得了谁的授意来找麻烦,现在看来,或许人家只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才会因为一点小事借题发挥……是该喜还是该愁,又该如何回应呢?孙山又有点懵了。 “你叫什么名字?” 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不远处想起。孙山这才发现,陈庭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前院。 鹅黄的褶裙,淡蓝的褙子,灰色抹胸上的纹饰端庄大气,然而头顶仍是少女的发式。 孙山不懂女子的装束,但也知道这套打扮杂糅了少女与妇人的不同风格,似乎有些不妥。是罗氏有意为之,还是陈庭柳想借此表达些什么? 再看陈庭柳的神态,只见她面色平静,不现喜怒。这一开口就问那杨姓军士的名字,不知是要做什么。 “某家杨怀信,见过柳娘子!” 面对陈庭柳,那杨怀信显然不敢失礼。不过大概也仅限于此,低下的头垂下的眼里到底有几分真正的敬意,谁又看得清呢? “好,杨怀信,我来给你个交待。昨晚孙山外出不会归还,我其实是知道的。但没有说明,害你守了一夜,是我的疏忽。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你对……我家相公出言不逊,污言秽 分卷阅读15 语,又怎么说?” 她来替我出头了! 看着陈庭柳隐现威严的玉面,孙山心里涌起一阵感激。 不过……‘我家相公’又是个什么说法? 孙山知道有的妇人会将夫君称作‘官人’,以示尊敬。可直接叫相公,与朝中宰执同称,怕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显然,杨怀信也是这么觉得。他虽然仍低着头,却用明显带着笑意的口气说道: “柳娘子,相公二字还是莫要乱用啊,尤其还是用在一个考试垫底的无能之辈身上,传将出去,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杨怀信避重就轻,抓着相公二字不放,却不理会陈庭柳的质问。由此可见,心中的敬重也只够躬身一礼的。 孙山偷瞄了陈庭柳一眼,只见她面颊微红,睫毛忽闪,扬起白皙的脖颈,倔强地说道: “有什么可笑的?孙山眼看着就能考上进士,有学问有见识,未必不能封侯拜相,做个真相公!”说完,不给杨怀信留下反驳讥笑的机会,她一把拽起了孙山的袖子,“走,跟我回房。” 孙山受宠若惊,又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卸掉了浑身的力气,就这么被陈庭柳拽走了。 急匆匆地离了前院,避开了杨怀信的视线,陈庭柳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孙山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伊人手中抽出,躬身施礼道: “多谢陈姑娘出言相助!” 陈庭柳淡淡一笑,语出惊人。 “你刚才的样子挺不错呢。不忿中透着些许强硬,还带了那么一点阴阳怪气,我很喜欢!” 喜……喜欢?! 孙山目瞪口呆,连腰都忘了直起来。 而陈庭柳又凑近了一点,口鼻呼出的热气轻抚着孙山的侧脸。 “一会回到卧房,在那罗大婶面前,你也要保持这个样子,别给她好脸色看。你我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才好拿捏得住她!” 原来是这么个喜欢——吾剑利,甚喜之。相当于对器物用具的喜爱,这倒让孙山松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子,又再度微微前倾,应道: “谨遵陈姑娘吩咐!” “哎,这个可不行!以后别对我毕恭毕敬的,既不自然,也不方便。哦对了,在人前就别称我姑娘了……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该怎么叫就怎么叫,说得真是轻巧。 而陈庭柳倒是给他做了很明确的示范——明明在院子里称之为罗大婶,一进屋就一口一个罗姐叫得亲热,毫无异样。 钦佩?畏惧?又有点想笑?孙山的心思起伏不定,因为怕被看出什么端倪,索性板起脸来,寒霜覆面。 这样一来,却也正合了陈庭柳的要求。 “哟,郎君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与谁起了争执?” 罗氏难得主动跟孙山讲话,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哼,说不定方才前院那一出,就有她在背后煽风点火,等着看笑话呢。 想到这里,孙山也没什么顾虑了,冷言冷语直接甩了过去: “与你无关,莫再问了!还不快倒些茶水来?” 罗氏被孙山的态度甩了个措手不及,愣在当场。正待发作,陈庭柳就在一旁及时发声了。 “麻烦罗姐倒些茶水吧,正好去去躁气。” “哼,是该去去躁气了。” 罗氏把一口气咽回肚子里,只瞪了孙山一眼,转身就走。 可孙山想起前夜之事心有余悸,便补了一句: “茶水要干净的,莫再加些乌七八糟的作料。” 这下可把罗氏惹火了。 “下药是杏儿那贱妮子作下的孽,与老婆子何干?倒是你这措大,吃了药还这般无用,房都圆不了,还是不是个男人!” 孙山本来已经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罗氏狰狞起来的丑脸。可听到这里,他忍不住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罗氏一眼。 就这一眼,罗氏不敢再骂了。 “这措大的眼神怎么这般凶狠,活像一头恶狼!” 罗氏心里嘀咕着,气势已然全无。 “反正老婆子问心无愧,犯不着费力与你分说……” 最后念叨了这一句,罗氏赶紧离开了卧房外间,备茶去了。 她的神态变化孙山自然看在眼里,心中虽有一丝畅快,却也不无担忧。 本来只想拿出一点气势来慑人,可一个不小心却把压制已久的野性释放了些许,实在是不该! 幸好,坐在一旁的陈庭柳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奥秘,只见她正托着香腮,喃喃说道: “照这么看来,下药那档子事,罗大婶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这可有意思了……”她忽然转过脸来看向孙山,“你刚才表现得很好,一会再接再厉哦!” 孙山对陈庭柳回以微笑,心中却期盼着新侍女赶快出现,把罗氏挤回屋外。 做戏没关系,但至少 分卷阅读16 在这间卧房里,孙山希望能活得轻松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夹带诗词是我的一个创作特点,虽然不是什么好诗,禁不起推敲,但我还挺乐在其中的。不知道各位读者喜不喜欢呢?欢迎留言探讨哦~ 求收藏!! ☆、援手 陈琳没有让孙山等候太久,晌午过后,他亲自送来了一位新侍女。 孙山跟着陈庭柳迎出后院,在二门外见到了陈琳,还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不,仔细看来,那孩子目光坚毅,神态自若,只瞧面相就是个精明机敏的丫头。之所以给人一种怯生生的感觉,只是因为她太过瘦小了。 “陈都知,这孩子也太小了吧!满十岁了吗?” 没等小女孩行礼认主,陈庭柳就抢先一步把陈琳拉到一旁耳语。当然,孙山竖起耳朵听了个一字不落。 陈琳听了此问后淡然作答,倒是毫不遮掩。 “这蝶儿今年九岁,虽然年少,但却聪明伶俐,勤快能干。更重要的是她忠心仕主,绝无二心。留在柳娘子身边,当是最适合不过。” “唉!既然孩子这么好,你们就不能给她多吃点?瞧她瘦的……” 陈琳这下子愣住了,显然没料到陈庭柳会有这样的想法。 就在陈琳愣神的这一瞬,陈庭柳点点头,说出了她的决断: “那就留下吧。柳儿,杏儿,蝶儿……都是苦命的人儿啊。” 小蝶儿闻言,伏地便拜。 “奴婢蝶儿但凭柳娘子差遣!” 陈庭柳立刻把蝶儿拉了起来,还亲手帮她掸去裙子上的尘土。 “别叫柳娘子,叫姐姐!姐姐问你,午饭吃过了吗?” 这分明就是哄孩子的口气嘛,别说蝶儿本人了,一旁的孙山都看傻了眼。 而对此视之如常的,也只有陈庭柳一人了。 “嗨,瞧我糊涂的,你这么瘦,就算多吃一顿也是应该的!罗姐,刚才吃的面条,哦不,汤饼还有吗?再给蝶儿下一碗,多加点肉。还有那香糖果子,蜜露饮子,都拿出来给蝶儿解解馋。”陈庭柳又把手放在蝶儿的脑袋上,极尽温柔地爱抚着,“蝶儿乖,这就是自己家。快跟着罗姐去厨房吧,敞开吃,别苦着自己!” 或许是没被旁人如此对待过,蝶儿的眼圈顷刻间就红了。她明显哽咽了一下,然后便开口应声,似乎是打算推脱谢绝。 “谢姐姐厚爱,不过蝶儿……” “咳咳!”陈琳突兀地清了清嗓子。 蝶儿身子一颤,看了一眼不远处撇着个嘴,老大不情愿的罗氏,然后立刻改了口。 “……蝶儿确实是饿了。罗姐姐,咱们走吧?” “哈?” 罗氏当然不愿去伺候一个比自己地位更低的小丫头,然而陈琳当面,她又不敢多说什么。 可就这含糊不清的一声,已经足以让陈琳皱起眉头。 “罗氏,柳娘子发了话,你听不见吗?还是说你跟罗崇勋认下干姐弟之后,便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罗崇勋!那可是宫中排名前三的大貂珰,太后的亲信内侍。而自己先前竟给他的干姐姐甩了冷脸子?孙山心中又是一阵苦笑。 不过显然,罗崇勋再怎么尊贵,也比不上眼前的陈琳。 至少那罗氏在陈琳的训斥下诚惶诚恐,未敢辩驳。 “不敢不敢!这就去厨房,这就去!” 陈琳轻哼一声,又告诫道: “做好你的本分,莫再多嘴多事。以后柳娘子房中有蝶儿伺候就够了,旁人不得入内,你听明白了吗?” 罗氏哪敢违逆?连连点头,然后匆匆忙忙带着蝶儿去了厨房,应该是一刻也不想在陈琳身边多待。 眼见着罗氏走远了,陈琳又转过来对陈庭柳说道: “这就是你给蝶儿加餐的用意吧,为了支开罗氏?” 陈庭柳先点头,又微微摇头。 “只有一半,另一半是真心疼这孩子,她实在是太小太瘦了。” 陈琳则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惨白的老脸让那笑容看起来有些骇人,但应该还是真心的。 “蝶儿有了个好主子,是她的福气。”陈琳感慨一声,深深地看了陈庭柳一眼,而后说道,“回想起来不过是数日之前,你大病初愈,咱家来看你,你说你有了名字,叫陈庭柳。陈……庭柳。咱家当时装没听见,可今日却让人上了‘陈府’的匾额,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是想看我配不配?值不值?” “说句柳娘子可能不爱听的——正是如此!” “呵呵,那我也说句陈都知可能不爱听的,就算您觉得我不配,我还是姓陈。这事,别人说了不算。” “哈哈哈哈!你想错了。这话,咱家爱听!” 这俩人打哑谜一样的对白,孙山能听懂一半,却不愿意再深想。他甚至希望自己也能 分卷阅读17 和蝶儿一样,去厨房吃点东西。哪怕帮着罗氏烧火,也比在这里强啊……无知才是福! 然而那二陈既不打算闭嘴,也未试着回避,就在孙山身边敞敞亮亮地说了下去。 “既然得了陈都知的喜爱认同,那您能不能教教我,眼下该怎么做?” 陈琳眯起眼睛,缓缓念道: “你想见官家,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只要破了身,上了妇人头,就能以归宁之名,进宫叩谢天恩。这是太后亲口许下的,不会有假。还有一句话咱家也得说明白了,既然太后已经给你划出一条道来,若还想用别的法子与官家私会,恐怕就要触怒凤颜了。真走到那一步,便是官家也保不住你的。” “只见一面,说两句话,也不行吗?” 陈琳默然,不发一言,就是最好的回答。 孙山则暗暗感叹,这手段才算高明。守贞洁与见情郎,只能二选其一。看似留出余地,实际上却掌控全局。 若不能相见,守节又有何用?若失节而见,痴心又能否维系呢? 无论怎么选,这对男女都要承受考验;而因为尚有得选,二人不至于走投无路,如此才可以任人摆布。 相比之下,之前下药的阴招就太过儿戏了,或非太后授意。 不对,此刻哪里是钦佩太后的时候?若陈庭柳为见官家选择失节,那他岂不是会被一并拖下水来? 孙山要做的是天子门生,不是官家仇人啊! 想到这里,孙山连忙偷偷观察陈庭柳的脸色,只见她玉颜蒙尘,也是一副愁心满溢的样子。 三人就这么沉默着干站了一会,最后,还是陈琳打破了僵局。 “罢了,咱家既然来了,就该教你两招。方才用蝶儿支开罗氏,即便咱家不开口,只要你话术得当,罗氏也定会遵从。而且你对蝶儿的关爱是真,只要做到前后如一,言行情理都能合上,便不会惹人生疑。这便是所谓的万全之策。” “只是件小事,为了跟陈都知说话方便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策?” 听口气,这不是什么自谦之词,而是陈庭柳的真实想法。 “不,以小见大。小事如此,遇到大事,柳娘子应该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去思虑。而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陈庭柳沉思片刻,似乎不得其解,便直接说道: “还请陈都知明示!” 陈琳又露出了笑容,不过这一次笑得智珠在握的样子,却是比之前好看多了。 “杨怀信,进来!” 陈琳用丹田气长啸一声,洪亮绵长。孙山一听便知,这老爷子定是武道高手,甚至强过传授自己武艺的师叔。这等高人,应当可以傲视天下了吧。 而后陈琳带着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在前院浅塘边站定,等着杨怀信的到来。 “末将杨怀信,见过陈都知,见过柳娘子!” 自然,这样的礼数是给贵人的,与某个穷酸措大无缘。 孙山早已见怪不怪,他倒是惊奇地发现,陈琳在此时扫了自己一眼,不知有何深意。 而下一刻,高深莫测的老太监已经开始和杨怀信对话了。 “杨怀信,听说你最近苦练枪法,可有些进益了?” “略有小成。” “哦?口气倒不小。既然如此,那就在这演练一番给咱家看看吧。用全力,莫分心!” 杨怀信听了,略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抱拳应道: “谨遵令!” 言罢,杨怀信退到前院中央,抄起铁枪,当真演练起来。 这一套枪法孙山早就见他练过,不过这一次,杨怀信练得格外卖力。 而此时,陈琳不去看杨怀信耍枪,竟转过头与陈庭柳说起话来。 “杨怀信此时已是全神贯注,境入无我,哪怕有一丁点分心,咱家一听风声便知。所以你我现在交谈,他是根本听不到的。不把人撵走,反而叫到跟前来堵他的耳朵,这便是万险之策!看似凶险,但只要拿捏住个中关节,便可险中求胜。” 这个说法……是不是牵强了点? 孙山没明白,他看看陈庭柳,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幸好陈琳仍在继续解释。 “眼下格局中的关节,不在太后,更不在你二人,而在于官家。官家所求到底为何,便是最紧要的关节。说句该杀头的话,先帝与太后的旧事,柳娘子可知?太后与刘太尉是何关系,柳娘子可晓?太后再嫁之妇,能得先帝专宠,哪有什么贞洁可凭?而柳娘子得官家倾心,凭的又是什么呢?咱家言尽于此,柳娘子细细思量吧。” 孙山这回听明白了——陈琳这老太监,分明是在劝他俩圆房嘛! 您到底是哪头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陈琳这个人物是出自民间‘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多半为杜撰,至少史料中并无记载。而罗崇勋也好,之后登场的阎文应也好,都是在宋史中留下记录的高级宦官 分卷阅读18 ,甚至在一些大事件中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在这里提这么一句,本文中的人物除却史实之外,还会有一部分出自野史或民间传说,比如陈琳,比如天波府的女将,为免剧透就不多说了。 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把故事构建得比较严谨,所以欢迎读者们多多讨论,甚至适度考据一二。让评论区热闹起来吧~ 求收藏!!感谢在20200817 14:27:20~20200818 14:1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落青瓷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异样 皇家秘闻这种东西,在市井之间流传甚广,尤其是略带香艳的故事,最为百姓津津乐道。 什么圣祖皇帝千里送京娘啊,太宗皇帝强幸小周后啊……而当今太后与先帝真宗的情史甚至更为精彩,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但暗地里早就传开了。故而连孙山这种不屑于宫廷秘事之人都已经耳熟能详。 刘娥本是蜀中一孤女,早早嫁与银匠龚美为妻。之后龚美携妻入京谋生,但始终生意惨淡,生活困顿。无奈之下,龚美便想将刘娥卖出,任其再嫁。后有时任指挥使张耆将刘娥买下,献予韩王赵元休,即日后的真宗皇帝赵恒。 而后太宗皇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下令先帝将民女刘娥逐出王府。先帝不敢违抗父命天威,又不舍心爱之人,便暗中将刘娥送到张耆府中安置,隔三差五前去私会。待日后登基即位,这才把刘娥接入皇宫,并最终立为皇后。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太宗皇帝曾命刘娥即刻改嫁,想断了儿子的念想。而张耆在先帝的授意之下假装娶了刘娥,实则供养在家中,以主母待之。等先帝登基后,张耆偷偷办了和离,又亲自将刘娥送入皇宫……这个说法信的人不多,但孙山信了!——眼下官家使用的路数,不正是此家传绝学嘛! 而刘娥的前夫,银匠龚美,后被刘娥认作兄长,从此改为刘姓,入朝为官,官至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死后追赠太尉。陈琳口中的刘太尉,指的就是此人。而那个婚宴上下药的刘从德,就是刘美再娶后生的儿子。 太后进王府前已经嫁过一次,早不是什么贞洁处子了,却依然能得到先帝的痴心宠爱。这份宠爱甚至足以爱屋及乌,连前夫都一并受了恩泽。如今陈庭柳的处境与太后当年相仿,最重要的还是抓住官家的心,而非死守贞节。破身失贞虽是行险,但只要能牢牢抓住住官家的情意,便可在险中求胜。 ——陈琳想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陈琳始终不肯明言。 在他一番话语之后,陈庭柳曾追问: “这是陈都知的意思,还是受益……官家的意思?” “官家尚且年幼,有些事情,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你我为奴为婢的,就该先替官家考虑周全才好。不是吗?” 连这番回答都遮遮掩掩,一点话柄都不给人留,孙山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暗叹一声老狐狸。 此后陈琳及时收声,仔细品鉴起了杨怀信的枪术。 陈庭柳也默默不语,柳眉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杨怀信演武完毕,谁都没再说一个字。而后陈琳随口丢给杨怀信一句“还不错”,便独自离开了宅院。 这还真不怪陈琳敷衍,即便在孙山眼中,杨怀信这套枪也不过是个还不错的水平。说难听点就是花架子,华而不实。虽然远远强过寻常军卒,但在稍有经验的武将面前就已经不够看了。而在陈琳这种顶尖高手的眼里,恐怕就和笑话差不多吧。 陈庭柳倒是多夸了两句,不过看神色听口气,总觉得有些言不由衷。不知是真个懂行,还是心不在焉。 该是后者吧!毕竟陈琳刚刚语出惊人,饶是陈庭柳再怎么聪慧从容,一时间怕也难下决断。 孙山也愁,生怕陈庭柳听了那老太监的话,选择破身圆房。不过转念一想,从柳儿出宫到现在,应该总共不过十天。就算再怎么相思,也不至急不可耐,非得匆忙中做选择吧? 事实上也正如孙山期盼的那样,之后几日,并无什么大事发生。 因为陈琳的那个建议,孙山在刻意回避陈庭柳,这种时候多说上一句话都是不妥的。好在陈庭柳似有默契,也开始和孙山保持距离,除了打招呼之外,半个字也不会多说。 至于那新来的蝶儿,的确勤快能干,不过她只跟陈庭柳亲近,对孙山则比较冷漠,甚至戒备。 这倒没什么,冷漠总强过鄙夷,戒备总强过找茬嘛。 而且自蝶儿入府之后,孙山的日子确实轻松了不少。那罗氏躲得远远的,只在前院和厨房做事,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一次。 孙山自己在后院收拾出了一间书房,虽然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至少可以读书写字,准备下个月的殿试——其实这才是孙山眼下最重要的事。 而到 分卷阅读19 了晚上,孙山就窝在卧房的小室里。 虽然只有一张窄床,一个他自己的箱笼,还有一张低矮的小几,而且房间密不透气,昏暗无光,只在内室一侧的墙壁上有几处气孔……但对孙山而言,能安心住下已是福气了。 不过大事没有,却还有些小事让孙山不能不在意: 陈庭柳变得有点奇怪! “姐姐为何要跟这被子过不去呢?或者您说要摆成什么样,蝶儿来动手就好了啊!” “不行不行,这豆腐块你哪叠得出来,还是用这么软的被子。你自己玩去就好了,姐姐就是找点事做,求个安心……” …… “姐姐,您已经直挺挺地站了一刻钟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该不是中邪了吧?” “中什么邪?我就是站站军姿,找找小时候的感觉。” “小时候?是指刚入宫的时候被罚站吗?蝶儿也总是挨罚呢,不过是罚跪的时候多些。” “那些个没良心的……唉,我这可不是罚站,是锻炼呢。蝶儿你说,咱们大宋的士兵,能有姐姐站得直吗?” “没有!就是殿前司的金枪班,也缺了姐姐身上的那股神气!” “哼,他们啊,就缺个部队大院出来的暴躁老爹……” “……姐姐说话可真有趣!” “小机灵鬼,听不懂了就说有趣,姐姐已经看透你啦!” …… 这是孙山偶然听到的,陈庭柳和蝶儿的两次对话。 豆腐块,军姿,部队大院,都是常用的字,可连出来的词却让人云山雾罩,似懂非懂。 而且孙山总觉得,这些怪话像是陈庭柳故意说出来给谁听的。是蝶儿吗?难道这些是什么暗语,用来向宫中传递消息? 孙山才不会认定蝶儿只是单纯来做侍女的,她必然要定期向陈琳,甚至是官家通报这院中的情况。情理之中啊!陈琳说她忠心仕主,那么陈庭柳是主,官家就不是了吗?所以即便蝶儿会向宫中通风报信,那也只是她的分内之事,当没有什么坏心思。 孙山觉得陈庭柳亦有如此想法。否则也不会一边把蝶儿当妹妹一样疼爱,一边又怪言怪语,利用那丫头给宫里传话。 可那些言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似乎与军中有关?可是一个在深宫长成的女子,又能和军中有什么关联?孙山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陈庭柳的古怪言行持续了两日,宫中却没有给出半点反应……她可能有些急了,做出的事情也愈发匪夷所思。 先是在后院里唱小曲,曲调怪异闻所未闻,曲词更是大胆直白,什么情啊爱啊毫不避讳。这还是能听懂的,后来再唱时已不用汉话,那些字音比契丹语党项语还要晦涩,不知是哪个番邦的言语。 那些曲子,初闻只觉离弦走板,听得多了却也渐渐有些味道。或深情,或欢畅,甚至还有铿锵激昂的调子,情境百变,颇显异趣。孙山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对这种新奇乐曲尚能接受。不过若是落在旁人耳中,一个‘荒诞不经’的评语怕是少不了的。 然而这还不算完,转过天来,陈庭柳又作起了新怪,由歌转向了画。 听蝶儿那一句又一句的赞叹,陈庭柳居然是在用炭条作画,还把景物画得栩栩如生? 先前叠被子也好,枯站也好,唱曲也好,孙山都只是用耳朵听来的,从未去瞧过一眼。因为不感兴趣。 而这绘画他还是略有涉猎的,听蝶儿赞得越发离奇,孙山也止不住好奇,从书房出来往前院摸去,想要偷偷看个究竟。 孙山从二门探出半个脑袋来,远远望去,只见浅塘边的石凳上,陈庭柳正在专心作画。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木板,就斜着搭靠在石几上,用膝盖支撑,上面附着裁剪好的纸张…… 单手扶板,用怀中抱月的姿势来作画,孙山还真是从未见过。再看陈庭柳的手上,的确是以炭条为笔,行云流水地画着。只是眼下日头正足,阳光耀眼,炭痕又不比浓墨,离得远了的确看不太清。 不过蝶儿在一旁没口子地夸赞,倒是把画的内容给说了出来。 “姐姐这回画得是官家吧?真是绝了!蝶儿从未见过能把人画得这么传神的!” “传神吗?这么说他的确是长这个样子咯?……冤孽啊!” 陈庭柳又说了句没头没脑的怪话,把叽叽喳喳的蝶儿都给堵得没了声响。 孙山则是百爪挠心,既想上前看个清楚,又不愿和蝶儿一样,被陈庭柳的怪话给压在当面。 正纠结着,就听到蝶儿那边又是一声惊呼。 “姐姐,您怎么给官家画了个和尚头啊?还把官家的旧名写在一边,这……这可是大不敬啊!” “什么和尚头,只是短发而已。这可不是大宋官家,他就是个名叫赵受益的小男生。既自大又傲娇,还总是到处惹祸,不过那时候的他倒真是挺可爱的……可惜了啊!” 陈庭柳的口气颇有些高深莫测,不知是在暗示些什么。 而蝶儿这回就 分卷阅读20 不再夸赞有趣了,她焦急地说道: “姐姐莫再说怪话了,还是赶紧把这画毁了吧!若是舍不得,那就好好藏起来。要真给旁人瞧见咯,那可就……” 蝶儿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环视四周。而孙山还在思量陈庭柳的怪话,一个不留神,便被小丫头瞧了个正着! “啊!姐姐,有人偷看!” 陈庭柳应声回头,刚好和孙山四目相对,尴尬遥望。 然而孙山看得清楚,她的嘴角,怎么带上了一丝笑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宋仁宗赵祯原名赵受益,是被立为太子后改的名字。事实上北宋皇帝改名还是个传统,从第二代的太宗赵炅(赵匡义)开始,此后六位皇帝都在登基前改过名字。只有那位葬送江山的宋徽宗不走寻常路,一个名字用到底。 然后给大家提前交个底,女主没系统没异能也不是百科全书,就是个出身军人家庭的“太太”。后面会慢慢展开,请各位读者跟着男主的视角一起探究吧~等到适当的时候,会专门出一个番外大章,把女主的所有信息“实锤”,敬请期待! 求收藏!! ☆、艳戏 巧思融妙手,玲珑入炭尘。 刁顽谁发笑?翩翩画中人。 的确是神乎其技! 这炭条作画通过光影的描绘,使得人物的面容跃然纸上,当真做到了栩栩如生!这等新奇画技,便是师父见了都会叹为观止的吧! 而这画中少年……应该就是官家无疑。孙山也曾远远地见过官家一次,而且印象深刻。 那是省试之前,众多士子在状元楼聚会,孙山也被曾公亮硬拉去参加。期间有个半大少年在对面的凤鸣阁朝着状元楼上不停张望,被心不在焉的孙山给发现了,还指给曾公亮看。 之后曾公亮偷偷告诉他,那正是微服私访的当今天子赵祯,可把孙山吓得够呛——因为那少年还冲他微笑挥手来着,他却没顾上回应。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一次遥见,后来孙山才会同意曾公亮的提议,去娶柳儿。因为在他心里,官家是个通情达理,平易近人的明君,定然比高高在上的太后更值得信任! 不过不知为何,在这张画上,官家的表情有些桀骜,表现出的气质与孙山那日见到的颇为不同。至于头发长短……应该就是陈庭柳故意作怪吧。 饶是如此,这张炭条人像还是让孙山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可是为了看清这幅画,他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卧房的外室中,孙山恋恋不舍地放下画纸,抬头对上了陈庭柳等候多时的双眼。他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 “称赞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只问你,官家是不是和画中之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不还是让人夸赞吗? 孙山收起腹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虽然我只是远远见过一次,但官家龙颜确如画中,分毫不差。陈姑娘丹青妙手,让人拜服!” 而陈庭柳愣了片刻,却说出了一句让孙山胆战心惊的话。 “唉,还是得进宫见他一面才行啊。” 显然,这‘他’指的必是官家无疑。 眼看着事情要往自己最担忧的方向发展了,孙山连忙劝道: “陈姑娘还请三思,如今事发不久,太后盯得正严。不如安心等上一段时日,待宫中松懈了,定能寻到可乘之机。” “不行,等不了的。而且遇事总该自己主动想办法,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疏忽上哪成?” 陈庭柳看起来心意已决,可孙山还是觉得她没想清楚。 “然而眼下进宫……正如陈都知所言,唯有遵从太后之命这一途,再无他法。若是勉强行险,恐怕会有大祸临头啊!” “我知道,也没打算跟太后对着干。” 陈庭柳轻描淡写,孙山则如坠冰窟。 难道假夫妻要变真夫妻了? 那日陈琳说的话,孙山后来细细想过,除了劝导陈庭柳,是不是也有暗示自己的意思? 想那刘美本是太后刘娥的前夫,却能被先帝提拔平步青云。所以孙山也无需顾虑,不得已时亦可放心为之? 可这能一样吗!刘美那是捷足先登,真宗皇帝既往不咎。可到了他孙山身上,那就变成监守自盗,欺君罔上了啊! “想什么呢?” 陈庭柳一声娇喝打断了孙山的思绪。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明是一件你糟蹋我的事,怎么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我要糟蹋你似的?”陈庭柳玩味地看着孙山,然后说道,“放心吧,还是演戏,怎么也不会真刀真枪的。我都计划好了,你跟着配合就成。” 演戏啊……孙山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这种事情也能演的吗?孙山自九岁拜师之后一直寒窗苦读,根本不通男女之事。不过既然宫中娘子说要演,那想必还 分卷阅读21 是能演的吧。只不过近有罗氏,远有太后,哪个都不是好蒙骗的。 这就只能看她的能耐了啊。 当天晚上,罗氏一边洗着碗筷,一边哼着小曲——就是柳娘子近日总在唱的那些怪调子。 怪是怪了些,但听多了就跟着了魔似的,顺口就能哼出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罗氏心情不错的缘故。她挺喜欢这院子的,地大人少,活计其实并不太多,总比在宫里勾心斗角来得轻松。 这里的柳娘子和善,后来的蝶儿也算讨人喜欢,连杨怀信那个赤佬都挺顺眼的,也就那姓孙的穷酸措大不是个东西,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进院之前,义弟罗崇勋再三叮嘱,只要她盯着这对夫妻把房圆了,便是一份大功劳。而前几日陈琳来那一趟,却又不许她靠近卧室。这两位,一个背后是太后,一个背后是官家,罗氏也难做。 好在这事也没个期限,就拖着呗,罗氏巴不得在这院子养老呢。所以现在,她就安安心心做活,每天晚上到卧房外头溜一圈,探探动静却不进去,两头都不得罪。 碗筷收好,灶台又擦了一遍,罗氏就准备歇了。 跟往常一样,她提着一盏灯笼来到后院,却忽然听到一阵哭声。定睛一看,竟是蝶儿正坐在卧房门外,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罗氏赶紧上前询问。 “蝶儿这是怎么了?被你家主子罚啦?” “没有……呜……不干你事!走开!……呜呜……” 小丫头明明已经泣不成声,却凶巴巴的,再无往常的乖巧。 罗氏暗叫奇怪,这丫头平日里对她向来恭敬,今天怎么带上刺儿了? 她蹲下身子去拍蝶儿的背,嘴上还说着: “闹什么别扭呢,出了何事你倒是好好说啊……” 哪知道蝶儿忽然站了起来,还一把甩开了罗氏的手不说,竟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别装好人了,还不都是你们给逼的!姐姐为了见官家一面,只能,只能……呜呜呜呜!” 这下罗氏吃了一惊,连蝶儿的无礼之举都顾不上了——‘柳儿想见官家,除非上了妇人头,归宁进宫。’这是太后亲口说的。而这妇人头能不能上,该不该上,正是要由她罗氏来验看判断的。 罗氏一个激灵,竖起耳朵来。在蝶儿断断续续的哭声之下,的确有些奇怪的声响从卧房里传出来呢……那好像是女子的喘息声? 此时,卧房内室,半盏油灯,灯影迷离,明暗暧昧。 红木大床吱呀作响,床上的女子一起一落,香汗淋漓,娇喘不断。 “九十五……九十六……” 陈庭柳用嗓子眼里微不可闻的气声数着数,却任由喘息声充斥房中。孙山跪在床上,用双臂按住陈庭柳弯曲的膝盖,把头偏向一边,躲避着不时迎上来的那张俏脸,还有那夹在面颊两侧高高扬起的一对玉肘。 这就是所谓的‘仰卧起坐’吗?陈姑娘心里的怪招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呢。 “……九十九……一百!哎哟我不行了……歇会。” 就在孙山暗自感叹的时候,陈庭柳精疲力尽地仰倒在床上喘着粗气。此时她身上穿着洁白的里衣,也算裹得严严实实。然而雪颈蒸汗露,丘壑韵起伏,还是让孙山不敢直视。他放开了陈庭柳的膝盖,佝偻着腰身坐到了床边。 陈庭柳长出了几口气,小声说道: “外面怎么没声了?孙山,你能听见蝶儿和罗大婶的动静吗?” 孙山当然听得见。 “嗯,蝶儿还在装哭,现在是小声啜泣。罗氏没说话,应该也在用心听这里的声音吧。” “呼……那赶紧继续。”仰躺着的陈庭柳猛吸一口气,然后抬高双腿,交替着蹬向空中,并痛苦地嘶叫着,还不忘小声催促孙山,“啊……你也……来!” 对,按陈庭柳所说,敦伦之时,男子也会发出声响。下午演练时,孙山试着哼唧过两声,完全找不到感觉,就像是在清嗓子。 后来陈庭柳教给他一个动作,叫做俯卧撑。说是只要做累了,喘息之间就有那个味道了。 眼下正是关键之时,孙山不敢耽搁,赶紧撑在床板上,卖力地做起了俯卧撑。 然而一口气猛做了六十多下,孙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也不累啊,他连汗都没出。 而就在她身旁,陈庭柳已经累瘫了,秀发披散,汗瀑生香。 “你可以的啊,都……不带喘的吗?”一边轻声说着,陈庭柳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在孙山的上臂上捏了一把,“哈!没看出来呀……你还……挺结实的嘛!” 这一摸,纤纤玉手上的滚烫宛如烙铁,隔着布料灼烧着孙山的身躯。他心神一乱,气息不稳,竟从喉咙里冒出了一声轻哼。 “对对对,就这么哼!” 罗氏听见了,不止柳儿的喘息,连那孙措大都哼出了声,再加上木床晃动的声音,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可是那卧房太大,床榻在最里面,隔着两层屏 分卷阅读22 风映出窗外的人影已经走了样,只依稀觉得是在做那档子事,实在不好分辨。 罗氏勉强听了一会,终于还是大起了胆子,想要摸进屋里窥探究竟。 可她才一动,蝶儿忽然像个小老虎一样扑了上来。 “姐姐都被逼成这样了,你还想偷看,是想逼死她吗?滚!快滚!” 蝶儿这一喊声嘶力竭,而屋里那本就不大的声音好像也小了几分。 罗氏记着陈琳之前的警告,也不敢太过分,她一抬手把张牙舞爪的蝶儿推了个跟头,就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底是真是假,咱们明天早上见个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写得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应该是完全合规的。后面再遇到这种情节的升级版……唔,应该就直接跳过了,绝不敢冒险描写。也许会写首诗记录一下?总之我还是很怂的,不敢坏规矩T T 至此已经写到十章,我自己基本满意,也该去申榜了。在此郑重感谢我最初的读者们,希望我们能一路走到最后~ 求收藏!! ☆、入宫 罗氏半宿没睡,干等着天亮。 昨晚的事情其实也好验看,一看落红,二看人。 罗氏入宫多年,刚破身的女子是什么样,她自问不会看走眼的。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露头,心不在焉地做好了朝食,罗氏装好食盒就往后院赶去。 才刚进后院,卧房的门忽然打开,陈庭柳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将一条床单甩在了罗氏脸上。 “这就是你们要的,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罗氏一惊,食盒打翻在地也顾不上了,展开床单一看,的确是有一块血迹,量还不小。 落红有了,再去看人。只见陈庭柳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穿着里衣光着脚,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 “哎哟柳娘子这是干什么呀?快把剪子放下……” 可陈庭柳根本不听,发疯一样挥舞着剪刀逼退了罗氏,然后自顾自地往前院走去。踉踉跄跄,却没半点犹豫。 此时孙山和蝶儿也从房中追出,很快就赶上了陈庭柳,却又不敢出手激她,只能在一旁不停地喊她冷静。 其实孙山真的不知道陈庭柳拿剪子要做什么。 昨晚那一场戏还算顺利。听到罗氏走后,陈庭柳舒展放松,却不小心把里衣挣开了一条缝隙。孙山惊鸿一瞥,气血上涌,竟是流了鼻血。而陈庭柳不怒反喜,说是连割破脚趾的麻烦都省了…… 孙山就没那么豁达了,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头重脚轻。不过他却牢牢记着陈庭柳昨晚睡前的叮嘱。 “事情只成了一半,明天早上还有一场重头戏。为了逼真,我就不多解释了。只要记着,无论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们都不要真的阻止我,跟着其他人一起慌乱就好了。” 而孙山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追着陈庭柳到了前院浅塘边,即使那把剪刀近在咫尺,想夺过来易如反掌,他也只是一口一个“夫人”叫着,还手舞足蹈,就跟旧日在山里挖好陷阱赶兔子时一样。 杨怀信闻声赶来想要出手,也被孙山拦在身后。 “夫人正激动呢,你冒然插手,惊了她伤了她,担待得起吗?!” 孙山这么一顶,杨怀信也犹豫起来,最后只好眼巴巴地看着…… 看着陈庭柳举起剪刀,毅然决然地剪断了自己的长发。 烛泪燃节红殇绣,断发浮萍春亦秋。 痴心长伴君王侧,一掀盖头成白头。 这样的悲愤与绝望,只要亲眼看到伊人断发就都能切实感受到。 圣人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即便是出家做姑子,也多得是不肯剃度带发修行的。要不是伤心到了极致,谁会去剪头发啊!? 而陈庭柳动作麻利又干脆,几息之间,她的一头秀发就只剩下将将垂到肩膀的长短。 下手这么快这么狠,可见心里的哀怨有多深! 到了此时,罗氏已经有七八分相信,这柳娘子昨晚的确是破了身。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喊人啊!” 孙山冲罗氏吼了一嗓子,吓了她一跳。 “这措大还真睡了官家的女人?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在这耍威风!到时候官家龙颜大怒,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想到这里,罗氏扯着杨怀信,急匆匆地出了院门。 下一刻,只听院落四周的声响,至少有三匹快马疾驰而去。而罗氏回返,就站在院门口,一会看看里面,一会望望外面,颇为焦急的样子。孙山注意到,方才那条染着他鼻血的床单已经不在罗氏手上了。 这戏应该算演成了吧? 一时间,孙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陈庭柳。 此时陈庭柳立在浅塘边,已经褪去了之 分卷阅读23 前的狂热,一幅抽尽气力的样子,只呆滞地举着剪子,一下又一下,半寸半寸地剪着,似乎是沉浸在悲痛中,所以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为了把头发剪得齐一些,好看一点吗? 这细致入微的表演,让孙山从骨子里感到钦佩,还有那么一点畏惧。 没过多久,陈琳和刘从德几乎是同时出现。此时陈庭柳已经垂下了剪子,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话: “我要进宫。” 听到这话,陈琳只瞥了陈庭柳一眼,却转过头来盯着孙山。孙山被那一双鹰眼盯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目光闪躲起来。 陈琳微不可察地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对身旁的刘从德说: “事已至此,也算是做到了太后的要求。这入宫归宁一事当在情理之中。不知刘衙内怎么说?” 刘从德正看着站在塘边的陈庭柳,她死死盯着水面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这柳儿对自己的长发惜之如命,刘从德可是知道的。刚出宫那会病得都快死了,还不忘了命杏儿帮她仔细梳理头发。而现在居然一口气给剪了大半?要不是亲眼看到短发的陈庭柳,刘从德是不会相信的。 头发都能剪了,心如死灰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姑母可是说过的,只要柳儿死了,他就一定会面对天子的怒火——池塘挖得浅,淹不死人,可这院子里还有口井呢! “罢了罢了,你们看着安排吧!这点小事,皇城司不会插手。” 刘从德来得快,去得也快。本以为还要经历一场艰难的交涉,结果居然轻松过关,倒是让孙山松了一口气。 而刘从德走后,陈琳一刻也不耽搁,立刻安排了马车,送陈庭柳进宫。至于孙山……居然也被要求一并同行。 “这是归宁,当然要夫妻同行!再者说了,你们演得一出好戏,就不想在官家面前分说一番,自证清白吗?” 原来陈琳已经看穿了! 回想起之前在院中被老太监盯着看,难道这破绽出在了自己身上?孙山实在是想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 不管怎样,能在殿试之前获得一个面圣的机会,对孙山而言终归是一件好事。 而不得不与陈庭柳同乘一辆马车进宫,大概就是好事多磨吧。 经历过昨晚的艳戏,此时两人单独在车厢中相对而坐,面面相觑,着实尴尬。 最终还是陈庭柳率先打破了沉寂。 “没想到你刚才演的还不错。那句‘快去喊人’真的挺及时的。” “远不如陈姑娘,那悲痛的神情入木三分,连我这知道内情的人都为之震撼。只可惜了姑娘的一头长发……” “没什么可惜的,这样的长度刚刚好,清爽利落,又不失风采韵味。” 陈庭柳微笑着撩拨起自己的发梢,竟然是一幅很满意的样子。看她乌黑的头发随着手指摇荡,轻柔地拂过肩膀,再应和上那甜甜的笑脸,似乎的确别有韵味……只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孙山不知该赞还是该叹,支吾一阵,索性换了个话题。 “这次得以瞒天过海,全靠陈姑娘的高明谋划,将人心算了个通透。罗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受人善待尊敬也好,冷言冷语也罢,竟都是设计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在关键一刻左右她的心神。如此神机妙算,实在是令人钦佩!” “哪有什么神机妙算,都是些小花招罢了。人当然会倾向于相信善待自己的人,尤其是在有鲜明对比的环境下。我和蝶儿平日里对罗大婶好,忽然发作起来,她就更容易相信是出了什么变故;而你与罗大婶交恶,也让她在潜意识里更愿意相信这件事——毕竟是染指皇帝的女人啊,这么高风险的行为,她巴不得你因此获罪呢!这样她在情感上有了倾向,再用冲击力比较强的画面一诈,这不就成了!” 陈庭柳的遣词依然古怪,不过至少能听明白意思。孙山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莫名地跟着开心起来。 “如此一来陈姑娘也终于得偿所愿,能够再次见到官家了,真是可喜可贺!” 哪知道听了这话,陈庭柳忽然收起了笑容,脸色显得有些不安。 “唉,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可千万别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孙山自认为听懂了陈庭柳的话音,便宽慰道: “今日虽然只拼得一面之缘,但陈姑娘对官家的心意日月可鉴,官家仁心重情,定然不会相负!” 陈庭柳挑挑眉毛,请轻笑了一声,说道: “算了,能有个答案就行,总不会白跑一趟的。” 答案……指的是想要一个官家的亲口承诺吗? 孙山隐约觉得陈庭柳说的和自己想的并不是一回事。自然,这又是一个不该多问的话题,孙山十分知趣地闭上了嘴。 好在马行街离皇宫并不算太远,绕城北入拱宸门便是大内,转入临华门至皇家后苑——他们即将在此处叩谢天子的‘赐婚’。 分卷阅读24 “低头,垂眼,少说话。这里本不是宫外男子能来的地方,只因官家尚未大婚,又亲下了特旨,这才给你开了个特例。务必要谨言慎行,知道了吗?” 陈琳的叮嘱,孙山不仅连声答应,而且连连点头,显得很没风骨。 不过孙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再怎么学做士子,他骨子里也还是一条山中犬,如今要拜见神州龙,自然要表现出绝对的尊敬。 哪怕那条真龙只有十四岁的年纪,根本还是个半大孩子。 孙山心中也是暗暗好奇,以他现在的身份,到底会受到当今天子怎样的对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咱们就当北宋皇宫不兴玩守宫砂好了。反正束缚女子的程朱理学尚未兴起,奠基人二程这会还没出生呢。宋初的风气其实并没有那么保守,仍然在受唐朝及后续乱世的影响。守宫砂这种东西在此时更接近于方家秘术,当然也有一定的受众,但不太可能在皇宫中大规模应用。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推断哈~ 昨天那一章我觉得还算安全,没想到发出来之后还是闹到高审了,吓出一身汗……后面真的会规避这种内容,怂怂怂。不过本文的精彩本也不在肉上,后面的常规情节发展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请放心阅读。 求收藏!! ☆、官家 今日没有早朝,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公务。 皇宋太大了,天南海北,处理不完的政事。然而作为一个女子,能够实际上执掌天下,号令四方,将男人们尽数踩在脚下。这绝妙的滋味,华夏悠悠数千年间又有几人尝过?便是累些也值得。 可惜,做皇帝的执掌天下,还有皇后帮着治理后宫。而太后执掌天下,就只能一肩挑两担,无人分忧啊! 刘娥放下手中的奏章,将殿外等候多时的刘从德和罗氏宣了进来。 “柳儿和那个孙山进宫了,这就是你急着禀告的大事?” 听了刘从德的汇报,刘娥波澜不惊,只是淡然地饮了一口茶。 党项人终于在省嵬山筑起了一座城池,由此便对南面的吐蕃诸部有了更强的控制力。这才是真正的大事!相比之下,一个小宫女的小花招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刘从德何曾心怀天下,他向来只能看到眼前。 方才在那所谓的陈府,刘从德被柳儿决绝的样子所慑,一时没多想,就答应了她入宫。 后来回过味来,他又怕此事办得马虎不好交待,就急匆匆地带着罗氏进宫求见。 见刘娥毫不在意的反应,刘从德总算松一口气,至少没挨骂。 “是侄儿唐突了,柳儿守约破身,理当进宫面圣,不值得为此事烦扰姑母。” “守约?破身?哈哈哈哈!”刘娥笑得开怀,“你们多半被那丫头骗了。罗氏,你可仔细查验过了?”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昨晚在屋外听到了响动,看见了人影。今早验过了床单上的落红,那柳儿腿脚也不甚灵便的样子,还断发自残,想来……应是真的破了身。” “那她的面相可有异样?腰肢体态有无变化?罗氏你也是老宫人了,这些还是会看的吧?” 罗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这……因那柳儿举着剪子自残,奴婢一时慌乱,就没看得太仔细……” 刘娥目闪神光,用手指轻轻叩着刚刚看过的奏章,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哼,那丫头赌的就是你一时慌乱!她若不当众剪发,哀家说不准就信了她。当真心灰意冷断发葬情,一晚上的时间为何不剪?还不用担心被人阻拦。那头发就是剪给你们看的!” 刘从德和罗氏面面相觑,而刘娥则兴致高昂,继续说了下去。 “别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柳儿的父母是谁,她自己知道吗?若真信这《孝经》里的话,她敢给自己起个陈庭柳的名字,丢开祖宗往陈琳身上贴?呵呵,这手段说不定还是陈琳教她的呢。”刘娥轻轻偏了一下头,略作思索,又说,“唔……也可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就更有趣了!” 刘从德可不觉得有趣,他恼怒得很: “柳儿那贱婢竟敢欺我刘家人?侄儿这就将她赶出宫去!” 然而刘娥十分冷静,她微微抬起手制止了刘从德。 “不。官家是在哪里见她?” “是在后苑的连心亭。” “好,这奏章批得累了,哀家也该去后苑散散心了呢。” 刘娥仍是满脸的笑容,就和她刚刚进宫,面对诸多对手时一样。 孙山并不知道太后即将驾临。此时他正站在后苑连心亭外,低头,垂眼,默不作声,就如同陈琳要求的那样。 官家就在亭中拉着陈庭柳说话,根本没有理会随行的孙山。 虽然只是行礼时匆匆一瞥,但这一次孙山将天子赵祯的相貌看了个清清楚楚。 十四岁的少年,说粉雕玉琢吧,他没有那么嫩;说玉树临风呢, 分卷阅读25 他又有点太小了。不过总归离不开一个玉字——温润,儒雅,高洁,好一个玉面郎君! 只不过眼下的赵祯正哭得好不伤心,再好看的面容也会是扭曲的样子吧。 孙山不禁在心中长叹——人可以闭上眼睛,为什么就不能闭上耳朵呢?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听赵祯跟陈庭柳诉衷情,可那些话一个劲往耳朵里钻,他躲不掉啊! “柳儿姐姐……你不在宫中,朕……我很孤单,可谓寝食难安!大娘娘威势日盛,对我多有苛责。无论我如何努力,都难得她一声赞许。不得骄纵,不许享乐,不可懈怠……朕明白,肩负天下者当如是。可是与爱人相伴相守又有何过错?有柳儿姐姐你在身边,我定能做一个更好的君王!可大娘娘她……她从不听我说话。我说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被她说教一番,仿佛这天下间的道理全都握在她手!……只有你,柳儿姐姐,只有你真心愿听我在说什么……” 是的,从两人见面开始,就一直是赵祯在说话,陈庭柳一言未发。 这是专心聆听?不太对吧…… 孙山实在耐不住好奇,偷偷抬起半个脸瞄向亭中。 只见赵祯和陈庭柳并肩同坐,赵祯抓着伊人的手,泪如雨下。 黄袍泪染玉龙泣,红墙霜覆鸾凤啼。 少君不问天下事,独叹寒榻无爱妻。 如此天子,与孙山想象中,或者该说期待中的实在大有不同。他方才还在担心,若是赵祯当场校考于他,或四书五经吟诗作赋,或西北边事九州农桑,到底该怎样才能答得尽善尽美。可现在看来,咱们大宋的官家或许根本就没这个闲心。 再看陈庭柳,她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赵祯看。 不不不,这绝不是什么深情凝视,而是……端详打量?难道是在细数,分别期间爱人的每一处变化? 而赵祯说了许久,也终于察觉到不对。 “柳儿姐姐,你怎得都不说话?可是生我的气了?” 陈庭柳抿了抿嘴唇,眨了眨眼睛,微微倾向赵祯,小心翼翼地说道: “受益啊,电脑有那么好玩吗?” 又来了,陈庭柳的怪言怪语,孙山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而赵祯似乎是头一回见识,直接愣住了。 “嗯?殿……瑙?柳儿姐姐在说什么?” 陈庭柳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她皱皱眉头,心有不甘的样子,而后又说了一句怪话。 “赵受益,你那艘游艇其实难看得很!” 孙山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这是在回答赵祯的问题?听口气倒像是在故意激怒对方。至于游艇什么的,应该是指船吧……金明池里的船吗? 赵祯应该也是如此理解的。 “是在说金明池里的龙舟吗?那次并非是有意不带你去,只是大娘娘不许。待日后朕亲政了,必定会带柳儿姐姐畅游金明池。若是姐姐觉得龙舟不好看,朕就命他们再造新的,直到你满意为止!” 明明受了顶撞,赵祯不仅毫不生气,反而还许下了好处。这位天子或许还有诸多不足,但至少拥有一颗仁心吧。 孙山如此叹着,再看陈庭柳,不仅面无喜色,甚至还在眉宇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伤感,像是孤寂,像是落寞。 这可是孙山最熟悉的情绪了。只是挂在别人脸上,就显得有些陌生。 “谢谢,我的确是没去过金明池呢。” 陈庭柳把手从赵祯的手中抽出,再看向他时,眼中多了几分……慈爱,但称呼反而疏远了。 “官家,你也累了吧,一个人被困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连个真心相知的人都没有。要不要躺一会?就像……以前一样。” 赵祯终于笑了,笑容里尚存不少天真,只是被未干的泪痕映衬着,应是苦中微甜。 他扭转身子,轻轻地躺在了陈庭柳的腿上,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陈庭柳轻抚着小郎君的头,自然而然地,嘴里也哼唱起来。还是那种古怪的曲调,只是这一曲极为轻柔,又透着一丝悲伤和幽寂,倒和眼下的情景极为相配。 囚心苦寒地,幽怨谁相知。 孙山此时倒觉得,陈庭柳说的话,哼的曲,用在自己身上也挺合适。不,这亭里亭外的三人,其实都是一般处境吧。这曲子到底是唱给谁听的,或许只有陈庭柳自己知道吧。 想到这里,孙山不自觉地又把头抬高了些,却正对上了连心亭中陈庭柳的目光。 伊人嘴上还在哼唱,眼睛却眯成了新月一双,孙山看懂了,那是略带歉意的笑容。 是为了冷落自己而道歉?还是因为在名义上的丈夫面前与其他男人亲近…… 孙山自嘲地笑了,还连连摇头。这荒唐的想法是从哪冒出来的?人家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不过戏台上的龙套,怎么还自顾自地加起戏来了? 不过只看亭中二人相处的样子,孙山却也觉得不太对劲。 这是恋人吗?更像姐弟才对吧。 分卷阅读26 孙山自己也有个姐姐,从小就一直照看着他。还在鹞子山的时光,姐弟二人在山林中玩耍,耍得累了,往溪水旁一躺,姐姐也像这样给他唱山歌听来着。 ……还是说男欢女爱,本就像姐弟兄妹一般才对? 谁知道呢,反正孙山是不懂。 不过回想一下陈琳当初所言: “柳娘子得官家倾心,凭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问的答案,孙山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 此时陈庭柳一曲唱完,余音袅袅。赵祯也睁开了眼睛。 “这曲子好听,柳儿姐姐,以前怎从未唱过?” “过上新生,便有新曲,很怪吗?” 这口气才像平日里的陈庭柳,明快而柔韧。 赵祯却有些不太适应,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 “在马行街可还住得惯?缺些什么,我让他们都给补上。” “什么都不缺。就是整日困在院子里,有点闷。” 陈庭柳仰望着亭外的天空,眼中的渴望仿佛长出了翅膀。 赵祯抿了抿嘴,语气却没有方才拍胸脯时那么轻松了。 “这却不好办了,守那宅院之人是大娘娘指派,恐怕不会允你出门。”眼见陈庭柳有些泄气,赵祯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无妨,回头我再找大娘娘分说一番,未必不能……” 就在此时,早早退到远处的陈琳忽然小跑着过来,还带来了一个让人无法泰然处之的消息。 “官家,太后娘娘往这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说诗,文中的诗属于叙述声音,并非主人公孙山所作。这些配诗的功能是和孙山进行同步的情感表达,是好是差,都是作者我的锅,不代表书中人物的文学水平。 然后说赵祯,宋仁宗的形象在许多文学影视作品中都出现过,是非功过也经常被人拿出来评说。本章十四岁的赵祯初登场,他给人的印象肯定和许多读者心目中的有所不同。我想解释两点:第一点,这里展示的是赵祯最脆弱最敏感的一面,而整个人物是复杂的多层次的,会在之后的章节里逐渐立体起来;第二点,我写历史人物尽量做到不吹不黑,根据史料和我自己的推测搭出架子,再配合情节需要进行微调,我不会对任何人物进行颠覆式的改造,也无意引发任何争吵,但欢迎礼貌讨论。 照例求收藏!! ☆、二圣 “大娘娘来了!” 赵祯几乎是从陈庭柳腿上蹦了起来。 孙山连忙把头重新低好,免得被人看到嘴角的笑意。 眼睛欣赏着皇宫后苑的地砖,耳中却已经能听到一支队伍缓缓接近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并不齐整,却能听出落足之人有多么的小心翼翼。声音由远及近,孙山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甚至强过方才见到官家的时候。 毕竟,和十四岁的天子相比,这位刘太后才是大宋天下真正的掌控者。 听到刘娥走下凤辇的声音,孙山不自觉地将整个身子绷紧,头却压得更低了。 而他再次抬起头,竟是在慌乱中随着众人行过礼数后,被刘娥直接点了姓名的缘故。 “你便是孙山?抬起头来。” 孙山万没想到,太后驾临竟会先向自己问话。他脑子一热,也不知该怎么应答,就那么愣愣地挺值了身体和脖子。 这么一起,他的目光正好和刘娥撞上。 垂帘听政的大宋太后,神州天下之主母,看上去就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岁月沧桑如同一块薄纱,遮住了曾经属于她的美貌,却无法将其彻底掩盖。而那双俯瞰天下苍生的眼睛更是神采斐然,虽不锐利,却庄重无比。 孙山几乎是硬扛着威压感才能保持住挺拔。 刘娥则是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倒是一表人才。你省试的考卷哀家调来看了,经义很扎实,诗赋却差了些。若非如此,你甚至可以排名前列。然朝廷取士正以诗赋为重,刘子仪以最后一位取中你,倒也算是公平。” 刘筠刘子仪,知此次省试贡举,他以文名称世,与已故的大儒杨亿并称“杨刘”。 然而这等名儒却是师父最不屑之人,孙山受师传影响,对刘筠也谈不上有多敬重。所以这公平二字,孙山心里其实是不认的。 不过太后刘娥竟然看过自己的考卷,而且还主动交谈。再看赵小官家,把士子晾在一边,只顾着和爱姬卿卿我我……高下立判啊。 自己是不是选错边了? 孙山甚至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而刘娥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既然是个有才学的,便在诗赋一道多下些功夫,一榜进士当是唾手可得。之后用心为官,自可平步青云。” 虽是场面上的空话,孙山也连忙低头受教。无论心里怎么想,恭顺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 他知道,自 分卷阅读27 己不过是宴席上的冷盘果子,而官家和陈庭柳才是主菜,就是不知道刘娥打算如何下口了。 果然,刘娥转向了陈庭柳,打量片刻之后便笑道: “这破了身的女子多会面带桃花,眉眼盈春,从胸口到腰腿,身姿体态也会有所不同。可这些变化,哀家在你身上是一条都看不见。柳儿,你是自己说清楚了,还是要找个女官给你验看验看?” 陈庭柳被大宋太后当面戳穿,孙山一旁瞧着心里都捏一把汗,可她却面不改色,坦然答道: “不必验看,我没破身。之所以演这一出戏,就是为了进宫见官家一面,有些话想要亲口告知。正好太后娘娘驾临,可以做个见证。” “哦?”刘娥看看平静的陈庭柳,又瞧瞧一旁满脸茫然的赵祯,说道,“好啊,那就说说看吧。” 陈庭柳深吸了一口气,转向赵祯,温柔地看着他,坚定地说道: “官家和柳儿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份感情自是真挚纯净,但恐怕……并非男女情爱。柳儿把官家当成亲弟弟看待,想要细心呵护,想要长久陪伴;而官家胸中苦闷只愿对柳儿倾诉,心底伤痛,或许也只有柳儿可以抚平。正因如此,两人都觉得离不开对方。但事实上柳儿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而官家年纪尚轻,情窍未开。都是懵懵懂懂的,就错把亲近当成了爱情。如今柳儿离开了皇宫,官家也将要大婚,正该放下前事,安心过好以后的生活才对。” 陈庭柳所言实在是惊人,这是在当面拒绝天子的爱意吗?莫说是周围的内侍宫女,就是刘娥脸上都流露出了半分惊讶。 孙山也觉得诧异,不过其中大半是因为……他从未见过陈庭柳以柳儿自称,所以这一番话听下来,总觉得她是在说旁人的事。 当然,受到冲击最大的还是赵祯。 他甚至不记得在刘娥面前多掩饰一下,便激动地说道: “柳儿姐姐,我对你痴心一片,用情至深,天地可鉴啊!” “是嘛。那官家对太后娘娘说的皇后人选,为什么会有两人呢?那嘉州王氏是什么人,为何还会排在柳儿前面?” 赵祯立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而陈庭柳又继续问道: “马行街的宅院和婚事,都是官家自己做主安排下的,可曾问过柳儿是否愿意?” 赵祯嘴巴微张,吸了半口气,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默默地低下了头。 而此时的陈庭柳简直冷静得可怕。妒忌,悲痛,愠怒,哀怨,作为当事之人应有的情绪都跑到哪去了? 不止如此,她甚至还露出了笑容,释怀而又决然的笑容。 “我知道,官家是不服气的。既贵为天子,那么三宫六院,乾坤独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以前的柳儿也许可以接受这些,但现在的陈庭柳却不行。”说到此处,陈庭柳向赵祯郑重福了一礼,“我依然会将官家视作儿时玩伴,甚至一母同胞的弟弟。愿官家龙体安康,励精图治,听从太后娘娘的教导,早日成为一代明君。” 陈庭柳的目光十分清澈。她应该是认真的。 赵祯避开了陈庭柳的一礼,无声地坐回了刚才的位子上,那个他刚刚还在柳儿腿上静躺的位置。 方才曾尽情流淌的眼泪,此时却倔强地停在眼眶里,怎么也不肯落下。 默吞愁魂泪滞迟,断肠煎心痛不知。 少年早识愁滋味,十载藏酿方成诗。 少年人的情殇,旁人是根本不懂的。 孙山年长,却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他对赵祯的悲痛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此时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这场戏到底会如何收场。 是的,因为陈庭柳的意外表现,这场大戏才刚开始就必须结束了。大宋天子已经黯然神伤,即便是太后乐见其成,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说教一番吧。 孙山偷眼去看刘娥,那初时的一丝惊讶早已不见。大宋太后仿佛一尊肃立的神像,为迷途中的世人降下裁决。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就速速出宫吧。哀家本该治你个欺君之罪,念尔孤苦无依,尚能辨明事理,便饶了这一次,下不为例。陈庭柳,倒也是个好名字。望你人如其名,能在自己的庭院中安稳度日。这深宫内院,就别想着再进来了。” “是,民妇明白,谢太后恩典。” 陈庭柳依礼拜谢,或许是自称选得巧妙,令刘娥赞许地点了点头。 之后刘娥又对孙山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仍是劝他钻研诗赋,无甚新意。最后,当事三人中,就只剩下官家赵祯了。 正如孙山所料,刘娥并没有责备他半句。 “官家连日研习功课,参览朝政,当也是累了。不如休息一日,去大相国寺静听禅法可好?” 赵祯仍是一言不发,看那空洞的眼神,孙山甚至怀疑刘娥的话语都没能钻进他的耳朵。 母上有问却充耳不闻,可以说是极尽无礼了。然而刘娥只是轻叹一声,并未计较。 分卷阅读28 “不愿去寺庙也罢,京城中还有不少好去处。总在宫中憋着确实生闷,陈琳,带官家沐浴更衣,出宫散散心吧,只要不出内城就好。” 赵祯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被陈琳搀扶着离去了。 孙山知道赵祯很痛苦,但不知为何,就是很难生出同情之心。不过进宫这一趟的见闻,尤其是方才刘娥说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启禀太后,草民有一事相求!” “何事?” 刘娥的口气与方才相比略显冷淡。孙山无暇思索剖析,赶紧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草民有一姐寡居京城,如今草民成婚已有数日,便想携夫人去拜见一下家姐。恳请太后应允!” “理该如此。”刘娥显出了些许的不耐烦,“哀家会谴人告知杨怀信,特许你带她出门一次。好了,罗崇勋,送她二人出宫。” 孙山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太后,连连谢恩,再不敢多言,和陈庭柳一起跟着罗崇勋离开了。 三个人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刘娥只默默盯着最矮的,也是腰挺得最直的那一个——陈庭柳。 自出宫之后,这丫头似乎变得聪慧了许多。只听刘从德上报的消息就能窥探一二,今日亲眼见了,就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且不说作假进宫的手段,单看方才这一番应对也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那一番决绝的告白可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当是早有腹稿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 男人嘛,刘娥可太懂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初若没有太宗皇帝阻拦,她一直顺顺利利地陪伴赵恒左右的话,未必能有今天的地位。而柳儿今日当面拒绝了赵祯,她便成了这个男人一生都无法释怀的存在,此后无论进退,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好高明! 刘娥此前只把柳儿看成一颗棋子,用来和赵祯博弈。可现在,这颗棋子已经隐隐让她感到棘手了。 尤其是她对赵祯的那段寄语,总觉得话中有话。 “我依然会将官家视作儿时玩伴,甚至一母同胞的弟弟……” 一母同胞,难道是在暗指抚养柳儿犹如义母,同时又是官家生母的李芸? 刘娥先前只是怀疑,现在却可以确定,柳儿必然知晓官家生母的秘密! 这难道是一句威胁? 不,她之后又说了要听从太后教导之类的话,也算是表明了态度。看来,是想用守住秘密做交易,给自己换一张护身符啊……这下好了,原本可以用完就扔的东西,多了这一层顾虑,以后处置起来都不那么方便了。 “柳儿……刘娥……” 大宋太后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她第一次发现,这两个地位悬殊的名字,发音竟如此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再进行一点说明,本书涉及到朝堂争斗,权谋之下肯定是会有反转情节存在的。但是与女主自身相关的信息,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反转,大家看着像什么那就是什么。而其他角色去分析女主的时候,就有可能脑补过度,然后开始跟空气斗智斗勇。 现阶段的女主对男主而言是个谜,但对读者不是,大部分桥段一眼就能看明白,所以大家不必把陈庭柳想的太复杂。男主的身世其实也没有多复杂,只是还不到揭晓的时候。在后续的剧情发展中,男主女主不是出谜,而是解谜的人,解的是大宋这道谜题。所以在主角身上故弄玄虚的手法,过不了多久就到头啦~ 求收藏!! ☆、解闷 孙山的姐姐春雀嫁给了一个名叫郑松的商贾,家住外城新郑门内。 马行街在内城东北,新郑门在外城西南,要跨过大半个京城,不可谓不远。 孙山昨日从宫中出来,便雇了个闲汉给姐姐送去一封书信,说好了今日中午登门。而为了按时抵达,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孙山就带着陈庭柳出发了。 因为他知道,路上一定会耽搁许多时间,这也是他此行一半的目的——让陈庭柳有机会走出院子,散心解闷。 “什么都不缺,就是整日困在院子里,有点闷。” 这是陈庭柳对赵祯说的话,赵祯当时还许诺,要帮她在太后面前说说好话,求个恩典。当然,之后那个局面,谁也不会在意这点琐事了——除了孙山。 困之一字,孙山感触颇深。马行街的宅院自己可以随意进出,陈庭柳却如同被软禁一般……能帮还是帮一下吧。 况且不论原因如何,天子都没做到的事情被自己做到了,孙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骄傲的。 而此行的另一半目的,便是孙山真的想念姐姐了。正是看到陈庭柳和赵祯相处的样子,这种思念才一发不可收拾。陈庭柳说过的一个怪词用在这里似乎挺合适——既视感。 不过昨日回到马行街之后,孙山和陈庭柳都默契地闭口不提宫中之事,直到今晨走出院门,两人之间的氛围才变得正常起来。 陈庭柳穿着 分卷阅读29 一身素雅的衣裙,头戴一顶洁白的帷帽……孙山知道,那是小蝶儿蹦起来硬扣在她脑袋上的,说是如此才合规矩。陈庭柳拗她不过,只好把原本搭配好的一套轻便飘逸,鲜亮活泼的衣服换下,用现在这套服饰来配那白帷帽。 孙山觉得挺好,她看起来就像云中仙子一般。 可惜他并没有多少衣袍可以挑选,就把春雀姐姐出嫁前给他缝的那套青衫拿出来,配上一双新鞋,再将头巾仔仔细细地浆洗干净。 孙山可不想露出半点颓相,惹得姐姐担心自己的生活。 而入宫时不曾随行的蝶儿,这一次出门却紧紧跟在陈庭柳身边。只是走在街上,这一双娇花却一点不像主仆,倒似姐妹,因为陈庭柳坚持拉着蝶儿的手。 “听说这东京城里人贩子多,小心点准没错!” 孙山看得出,陈庭柳是真的很担心蝶儿的安危。 只是这种担心略显多余,只孙山一人就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断不会让哪个小贼把蝶儿掳了去。就算他不出手,旁边还有个硬跟上来的杨怀信呢!而且孙山几乎可以确定,除了杨怀信,他们四周也还有其他暗探的存在。 ……宫里也真是费心了! 好在他们只是暗中监视,中午到了姐姐家,应该不会进门蹭饭吃吧? 总之这明面上的一行两男两女,巾帼开道,孙山紧随,杨怀信落在最后。他们从出了院门就一直步行,说是先用朝食,再采买些礼品,暂时不坐马车。 孙山没想到的是,从马行街向南行,一家一家铺子走下来,这朝食竟连着吃了六顿。 朱家的百味羹,张家的乳酪,林家的煎雪梨……谁家朝食吃果子的?再就是太学馒头,应该不是最正宗的那家;然后穿小巷时遇到民宅边的小经纪,又买了些黄糕麋;最后走到州桥南边,还吃了小有名气的曹婆婆肉饼。 孙山本还想带陈庭柳去吃那家梅花包子,就在曹婆婆肉饼的斜对面,想来那小巧精致的美食应该很合她的口味。可这一早上吃的东西实在太多,真怕把人给撑坏了,孙山只好偷偷放弃了这个想法。 下次吧……也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陈庭柳应该也是念着出门一次殊为不易,就跟山林里走兽撒欢一样,兜兜转转,不知疲倦。 从州桥拐到西大街,街边的商铺陆续开张了,陈庭柳真是一家都不放过,见一门进一门,不管里面卖的什么,都会一脸兴奋,仔仔细细地看个遍。 梳子,牙刷,铜镜,小娘子最爱整洁,多看几眼再正常不过。油灯,白蜡,香炉,也都是闺房中必备之物,仔细观瞧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刀剑,马具,渔具,这些闺中女子几乎用不上的东西,陈庭柳也会兴致勃勃地赏玩,甚至拿在手里比划。 孙山常听陈庭柳说些怪话,又知道她对军中的事情有些兴趣,尚能等闲视之。可一直跟在后面的杨怀信却是瞪圆了牛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相比之下,那些店家却要圆滑世故得多,不但不以为异,还会主动上前巧言夸卖。 “小娘子好眼光啊!这具钓车做工精致,竿长七尺,紫竹制成,纶、浮、沉、钩俱全,小店还特别赠送一套替换的部件,总共只需三百钱,可是极其划算的呀!” 陈庭柳并未理会价格,而是摇着钓车上绕线的木轮,眼中闪闪发光。 “这不就是抛竿吗?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 这个时候?是指早春吗?的确,春寒料峭,黄河尚未完全解冻,并不是垂钓的好时节。 孙山品味着后半句,而店家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了前半句上。 “小娘子还真是个懂行的,这钓车与寻常钓竿相比,可不就妙在一个‘抛’字上?得乐湖海志,不厌华辀小。月中抛一声,惊起滩上鸟。赞的就是这钓车之妙啊!” 哟!这店家也是个妙人,连皮日休的《渔具十五咏》都知道,可见没少下功夫。 京城里多得是士子贵人,便是商贾百姓也爱附庸风雅。若是能在叫卖渔具时吟上两句诗,那气度可就不一样了。 而陈庭柳显然意动了,不知是不是这诗的缘故。 “钓鱼……的确不错啊!这年头的野鱼还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呢,肯定好吃!” 陈庭柳眉飞色舞,冷不防站在店门口的杨怀信重重哼了一声,她的笑容就渐渐凝固了。 “算了,下次出门还不定什么时候呢,总不能买回去在池塘里钓金鱼吧……”陈庭柳恋恋不舍地垂下手中的钓车,又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孙山,问道,“你姐姐喜欢钓鱼吗?” 孙山连连摇头。 他跟姐姐曾在山溪里捞过鱼,为的是果腹。钓鱼这种悠哉事的确没做过。而且世间好垂钓者大多为男子,女子钓鱼……倒真不常见。 陈庭柳叹一口气,幽怨地把钓车放回原处,在店家更为幽怨的眼神中转身离开。 “走吧,不看这些杂货了,去给你姐挑礼物。” 孙山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回到正题上来了。他在雍丘县 分卷阅读30 读书时,每年都要以游学为借口去杭州拜见师父,一天赶几十里的路……都没这一上午来得累。 算脚程,其实也没走太远。孙山自己也不明白,在店铺之间走走停停为何能使人如此疲惫!更怪的是,这疲惫似乎只会侵扰男子,看看陈庭柳和蝶儿,竟然越逛越起劲,根本没显出半分劳累! 布料,首饰,脂粉。小娘子们挑选起这些货品来,时光都仿佛停止了流逝。 哦不,只有孙山的时光停止了流逝,看陈庭柳乐在其中的样子,怕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才对吧。 孙山甚至开始怀念起方才卖杂货刀剑的几家店铺,在那里等待似乎还没有这般煎熬。 尤其是陈庭柳时不时就会拿一样东西过来问他: “这个你姐会喜欢吗?……那这个呢?” 陈庭柳如此用心地为姐姐挑选礼物,孙山十分感激!但是…… 三匹颜色相近,花纹相似的缎子,他怎么知道春雀姐姐喜欢哪匹?两对镂金嵌珠的耳环,孙山一双鹰眼看得清清楚楚,细枝末节的差别都尽收眼底,可要说哪个更好看……? “呃……都好,都挺好的。” 孙山说话时涨红了脸,自己都觉得敷衍。 而且一次两次,三番五番,总是如此应答,孙山都怕陈庭柳要对自己生出怨言了。 可他真的不会挑啊! 到最后,眼看着时辰所剩无几,陈庭柳再次询问孙山无果,她决然一笑,小手一挥。 “那就都买了,让你姐换着用!” 孙山一听大惊失色,他可是节俭惯了的。 “莫急莫急,我再挑一挑吧,刚才说的是哪三匹布来着?” “不挑了,来不及了。你也别心疼,反正用的是太后娘娘的钱。” 不错,今日付账的银钱都是罗崇勋给的。 昨日罗崇勋的任务可不止是送他二人出宫。这一路上,这位大太监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又是叮嘱又是暗示,还好奇地打听了许多事情。估计太后让他说的,没让他说的,他都一股脑说了个够。 回到马行街时孙山已经头晕脑胀,这时罗崇勋交给他一袋银子,最后说道: “明天走亲戚多买些礼品,再就是嘴上多个把门的,别什么都往外说。” 罗崇勋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话出自他口到底有多讽刺,还伸手弹了弹袋中的银子。 “若是被人追问上,就用豪礼去堵他们的嘴。总之你要想清楚咯,一个士子若传出与后宫有什么关联,即便是考中了进士,呵呵,也定会仕途堪忧的!” 就这样,孙山得到了一笔横财。至于罗崇勋提醒的事情,孙山其实早有考虑。 娶柳儿,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为家人做的,但事涉天家大内,却要防着他们卷入其中。所以无论是写给父母的书信,还是给春雀姐姐报喜,孙山都用的同一套说辞——过了省试,便被一家富贾榜下捉婿,仓促成婚。 幸好父母不在近前,春雀又忙于丈夫丧事,都来不及细细过问。 不过今天携妻登门,春雀姐姐必然会想问个清楚吧? 孙山看了一眼店中的陈庭柳,正指挥着伙计包装货品,从容不迫,井井有条。 没什么好担心的! 连太后当面都能应对自如的奇女子,难道会在自家姐姐面前乱了章法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周,剧情也进入了新的阶段,照例求收藏!! ☆、春雀 新郑门内的郑宅是个小院子,自不能和马行街的宅院相比,却也是个小富之家了。 可惜此间主人数年前害了疫病,父母皆殁,连家中的奴仆都跑了个干净,只剩独子郑松缠绵病榻。郑松族中还有些叔伯,但各房已经分家单过,看这二房遭难,全都隔岸观火,就等着郑松病死,二房绝户,好瓜分财产。 郑松无奈,便托好友花重金聘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入宅,照料残生,也暗含了冲喜之意。 彼时正赶上孙山家中积蓄用尽,庄稼又歉收,眼看着连书院的束脩都交不上了。春雀为解燃眉之急,自作主张同意了婚事,嫁给郑松,为家中换来了五十贯钱。 而春雀不愧乡里贤孝之名,入郑宅之后独自照料郑松,体贴入微。原本医家断言活不过一年的郑松,在春雀的看护之下,竟一直熬到了今年春天。 然而郑松到底还是撒手人寰,数日之前才下葬入土。如今的郑宅灵堂还未撤,白绸缎装点,未亡人独居。 不过春雀本人的精神尚好,一是问心无愧,春雀相信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只是无法逆天改命罢了;二来郑松身体虚弱,行不了房事,二人并无夫妻之实,对春雀来说,眼下更像是死了主家,而非丈夫。 现在她最看重的弟弟带着新婚妻子登门,春雀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沉溺在过去的伤感之中? 屋里怕人嫌晦气,在院子里摆上一大桌。烧羊肉 分卷阅读31 ,炸鹌鹑,鲤鱼脍配黄芥虾子酱……似乎粗陋了些,咬咬牙花大价钱买了条上好的鲜鲈鱼,再添一道金齑玉脍,这才配得上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酸辛鲜美的金丝肚羹,雪里红细细调味也是一道爽口好菜,秘制的五香鹌鹑蛋管够,再来个虾仁烧豆腐,又香又滑正好就着炊饼吃。加上托邻居进内城打的三小坛玉楼春,这一席大餐才算准备妥当。 时辰刚好,不迟不早,春雀忙活完了,孙山和陈庭柳正好登门。 好嘛,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出门带个丫鬟,还有护卫。帷帽遮脸时显着清冷高贵,露出真容后又觉得甜美娴静,连那与众不同的齐肩发式都显得典雅不凡,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这是小野狗攀上了玉狐仙啊! 眼瞧着人家带了一马车的礼物,那高壮护卫搬了三趟才搬完,春雀这心里就有点虚……会不会太高攀了呀? 迷迷糊糊地寒暄了两句,春雀拉着陈庭柳院中落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像个好事的婆子一般,东问一句西问一句。 “弟妹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买卖,不值一提。” “那弟妹家中还有什么人呐?亲家高堂可还安康?” “唔……独门独户,没多少丁口,日子还算平和。” “哦……那弟妹……府上尊姓是什么来着?” “姓陈。” 陈庭柳每个回答都伴着笑容,但语焉不详,又惜字如金,难免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正因如此,春雀也愈发紧张起来。 孙山在一旁看着直摇头。姐姐不知内情,紧张一些也就算了。陈庭柳怎么也一反常态?皇宫里对答如流的气魄跑哪去了? “弟妹先安坐,厨房里调了些饮子,我去取来。” 春雀终于撑不住这尴尬的氛围,就找个由头去缓一口气。 待春雀进了厨房,孙山赶紧坐到陈庭柳身边,问道: “陈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姐姐太过热情,觉着不适?” “没有没有!春雀姐人太好了,我这谎吧……就说不太顺,负罪感!” 陈庭柳盯着那一大桌精心烹制的美食,气叹得很深沉。 孙山也在叹气,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问题会出在此处。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该给陈庭柳细讲姐姐嫁入郑家的前因后果。 “陈姑娘就把姐姐当成那罗氏,反正平日里也不常见,能瞒过这一次就好。” 陈庭柳嘴角一撇,眼睛一耷,嘟囔道: “罗大婶又势利又奸猾,骗她耍她我一点负担没有。春雀姐可完全不一样!” 孙山苦笑着直摇头。 “如之奈何啊!个中实情实在不宜相告,这也是为了姐姐好。这样吧,我去跟姐姐说,让她别再打听你家中之事。只是寻常的饮宴聊天,你可能应付得了?” “寻常聊天……”陈庭柳快速地吸气吐气,一脸认真的表情,“应该没问题!” 她的样子煞是可爱,孙山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或许也乐在了脸上。下一刻,他便看见蝶儿冷冷地盯着自己,警告之意味再明显不过。 “咳咳,那我也去厨房看看。” 孙山有些心虚地逃开了。至于为何心虚,他自己也没多想。 孙山闪进厨房,看见春雀正在用蜂蜜乳糖和甘草调制饮子。 他开口唤了一声“姐姐”,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春雀一把扯住袖子,抢先问道: “山哥儿,你这是娶了个什么仙女?降得住吗?” 孙山故意叹了口气,说道: “正要跟姐姐说呢,这陈家的确有些特别,与宫中一位内侍有关。故而涉及的生意,家中的丁口,都不太方便与姐姐细说。” 孙山想过了,将陈庭柳的家世背景往陈琳身上去靠,应该还是安全的。宫中内侍插手民间生意,这样的事情早已有之,并不会让人多想。 真宗朝两位赫赫有名的大貂珰,周怀政和雷允恭,据说暗地里通过各家行会把控着汴梁城中一小半的买卖。后来两人先后犯事,一个谋反,一个贪赃,都没什么好下场。 陈琳……应该没有那二位的胃口。不过按曾公亮所说,他的义子陈保是京城里有名的富贾,手里肯定还是有一些资财生意的。所以这一整套说辞也不全是子虚乌有嘛。 当然,孙山可不会透露陈琳这个名字。而且他有把握,姐姐绝对不会再追问。 “宫中内侍,怎么就被这种遮奢人家给看上了……我这傻弟弟,也端得是命苦!” 春雀拽着孙山袖子的手松开了,改为轻抚他的胳膊。在春雀眼里,孙山已经成了被恶大户抢婚的小可怜。 孙山被怜爱得有些发毛,赶紧说道: “其实也不怎么苦……” 春雀踮起脚尖,越过孙山的肩头往厨房外头望了一眼,点点头道: “嗯,那陈小 分卷阅读32 娘子倒是个玉人,咱也不亏。哎,山哥儿,你没入赘吧?” 春雀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下一刻就要狠狠啄人了! 孙山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我堂堂读书人,好不容易考上贡士,怎么会去给人家当赘婿!” 春雀依然盯着孙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山哥儿,爹娘费尽千辛万苦把你带出山林,供你读书科举,是想看你飞黄腾达,可不是做什么权贵的门下走狗。等你下个月考上了进士,做上了官,须也不比什么宫中内侍差了。到时候你就得挺直了腰杆子,别让个小娘子骑在头上——再好看的小娘子也不行!” 说到最后,春雀是气吞山河,好像已经笃定自家弟弟可以封侯拜相,名留青史一般。 孙山不敢,更不愿去扫姐姐的兴,只好连连应声。 随后,姐弟二人端着几碗调好的蜜露饮子回到院中,就看见除了陈庭柳之外,蝶儿和杨怀信也落座入席。 “这是陈家的惯例,主仆同席用膳,不分贵贱。” 孙山连忙低声给春雀一个解释,免得姐姐又生疑问。 不过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缘故。像今早那六顿朝食,陈庭柳都是招呼着坐在一起吃的。蝶儿早被她以妹妹相待倒不奇怪,可是杨怀信也给拉上……是存了结交之意,盼他日后网开一面吗? 孙山瞥了一眼杨怀信,那汉子一脸无谓地坐着,还理所当然地捧起一个酒坛嗅着味道。他会感念陈庭柳的好意吗? 难吧…… 主人落座,添酒开宴。而这一回,陈庭柳终于找回了平日里的亲和,甚至还多了几分活泼。就着这一桌子的菜,她主动跟春雀攀谈起来。 “春雀姐,这炸鹌鹑又酥又香,配上鹌鹑蛋一起吃真是一绝!” “这鹌鹑都是自家养的,市面上可不好买。弟妹若喜欢,就带上几只回府。” “谢谢春雀姐!这两道鱼脍也是好吃,刀工精巧,酱料搭配得也妙!这个是鲤鱼,这个是鲈鱼,对吗?” “对对对,弟妹喜欢就好。鲤鱼脍的黄芥虾子酱是在外头买的,另一道金齑玉脍是我自己捉摸着做的,嘿,还直怕做得不像样呢!” 春雀眉开眼笑,甚是开怀。 孙山则好奇地插嘴问道: “金齑玉脍?那不是《齐民要术》里的菜肴吗?姐姐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隔壁李大哥说的,他吹嘘自己吃过一次上等的席面,席上有什么隋炀帝都曾赞不绝口的佳肴,就是这金齑玉脍了。鲈鱼脍好做,而金齑难调,除了寻常的蒜姜盐,还要用刚剥下的桔皮,上等的白梅,烤好的栗子肉和半生的粳米饭。七种材料捣拌均匀,再用醋调和方成金齑。我听他说得真切,就试了这么一回,没想到还真做出个样子来!” 孙山在一旁点点头道: “李大哥说的还真没错,《齐民要术》中也是如此记载,七种材料再加上一味醋,故又有‘八和齑’之称。王昌龄有诗云,‘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鲙橙齑。’其中橙齑指的就是这八和齑,的确是佐食鱼脍的上品!” “什么诗啊书啊的,这山哥儿,吃个饭还掉起书袋来了。” 孙山没太在意姐姐的调笑,而是偷眼去看陈庭柳。之前买钓车时,她不是很喜欢店家引用诗句来着吗? 可此时的陈庭柳正夹起一片玉脍,沾满了金齑,送到嘴边香舌一卷,便闭起眼睛美美地品味起来……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吟诗。 于是孙山有样学样,也尝了一口那金齑玉脍。 嗯,滋味尚可,就是有点酸。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仙女姐姐七夕快乐~不管有人陪没人陪,今天都犒赏自己一顿大餐吧,迎接丰收的秋天! 顺便说一句,这顿饭中午没吃完的,晚上咱们春雀姐会热一热全都吃掉的,绝不浪费粮食!(我自觉性很高吧) 求收藏!! ☆、无赖 美妙的一餐! 春雀姐姐的手艺自是没得说,而两边各得了叮嘱,只把话题停留在美食之上,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欢畅,再没有方才的滞涩之感。 唯有一事让孙山有些介怀,那三小坛玉楼春几乎全进了杨怀信的肚子,他自己都没吃上几杯。 好在杨怀信喝到半醺也没闹出什么失礼之举,还多夸了几句酒菜,甚至主动跟孙山碰了一杯。 口称郎君,微醉的目光中也无甚鄙夷,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尊重了。 该是沾了姐姐一手好厨艺的光吧。 酒足饭饱,谈性未尽,陈庭柳正说着要去看春雀姐姐养的鹌鹑,忽然,院门被人无礼地一脚蹬开。 “嫂嫂,我又来啦!” 来人是个精瘦汉子,五尺来高,面目猥琐,此时是面红耳赤,摇摇晃晃,看来也喝了不少的酒。 他口称嫂嫂,想来是郑家的人。故而虽行止无礼,孙山 分卷阅读33 却不好说什么。有护卫之责的杨怀信也只是打量了一番,便继续吃喝——略过酒杯,改喝饮子,当也是心生戒备。 而蝶儿反应最大,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帷帽又扣在了陈庭柳的头上。然后就用小小的身躯拦在主子前面,用坚定的目光示意此路不通。 春雀则对陈庭柳歉意一笑,赶紧起身堵住那人的前路,不让他再往院中深入。 “叔叔又来做什么?” 春雀语气冷淡,但至少还保持着礼貌。而对方却一点体面都不留。 “哟?嫂嫂这是大宴宾客呢?我那三哥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吃吃喝喝,好不痛快?哼,听好了,爷爷叫郑桐,郑家三房长子,族中行四,街面上人人尊称郑四爷的便是!这院子姓郑不姓孙!你们扰了我三哥的清净,识相的就快滚,若等爷爷发了真火,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郑桐狠话撂下,不待别人反应,杨怀信先冷哼一声,“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却是直直地看着孙山。 是啊,这是郑孙两家的事,此处姓孙的爷们只有他孙山一个,要出头也得是他来出。 孙山当然要站出来护着自家姐姐,就这种脚步虚浮,外强中干的泼皮无赖,他一口气可以打翻十个! 然而……他现在是士子,而非山野乡民,再不能如此处事。 孙山来到郑桐面前,颇有风度地拱拱手道: “小弟孙山,郑兄……” 然而孙山刚一开口,就被郑桐毫不客气地打断。 “孙山?这不就你家那废物弟弟吗?怎么,想用读书人的酸腐气来压着爷爷了?” 这下春雀的脸也彻底拉下来了。 “叔叔别乱说话,我家山哥儿考过了省试,马上要考进士了,说是天上的文曲星也不为过。倒是叔叔整日游手好闲,连个正经生计都没有,也敢说别人废物?” 孙山暗道一声畅快,却怕那郑桐恼羞成怒,便往侧前再挪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春雀护在身后。 哪知郑桐不怒反笑。 “考过了省试,知道知道,最后一名嘛!听说去岁京畿路解试的最后一名也叫孙山,该不会是重名的吧?” 这却正戳到了孙山的痛处,连续两次考试垫底录取,除了他还有何人呢? 然而春雀只知道弟弟考过了省试,名次的事却是第一次听说,她忍不住小声问道: “山哥儿,这是真的?这次也考了最后一名?” “是二百零六名,在众多参加省试的士子中也算前列,故而能被取中。”孙山抹了一把汗,继续宽慰春雀道,“省试只要过了便好,名次无关紧要。而且下月殿试,参看往年惯例,应当也黜落不了几人。一榜进士,仍是唾手可得。” 春雀眉头微蹙,默不作声。 而那郑桐又怪笑一声道: “还唾手可得?做梦去吧!即便只黜落一个,也必是你孙山无疑。不然换做旁人被黜落,你这两试垫底的反而高中,岂不是天大的不公?这是今上登基后第一次科举,哪怕装也要装出个公允来,哪会为了你这个小小庸才自找麻烦!” 郑桐的这番话似乎是有些道理……不,是太有道理了,根本不像是一个市井小民能说出来的。 而且在这一瞬间,孙山忽然意识到,随着陈庭柳的表态,自己和官家的默契之约会不会已经作废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按郑桐的说法,下个月的殿试岂不是凶多吉少,甚至可以说是十死无生才对! 愁绪一下子蔓延开来,孙山一时间有些怅然。 而郑桐则更加得意洋洋起来,他绕过孙山姐弟,大大咧咧地往席上一坐,直接用手抓起一条鱼脍丢进嘴里,边嚼边说: “所以你们也别觉着自己高人一头了。当年若不是我三哥的钱,你还能继续读书科举?说到头来,孙家还不是靠着我们郑家?”咽下了鱼脍,郑桐又抓起一块羊肉来啃,“哼,爷爷平日来时怎么没这好酒好菜?嫂嫂现在是郑家的人,招待外人如此亲热,对自家人却凉薄得很,是何道理?” 春雀的脸色又青又白。 郑松病重,这郑桐没少打着探视的幌子登门,却根本连句好话都没有,只一味地蹭吃蹭喝。有时候喝得多了,还会言语轻佻,动手动脚。现在竟还有脸说她凉薄? 春雀烦透了此人,但世间伦常如此,她也只能逆来顺受。 可眼下还有陈庭柳这个弟妹在场,怎么也不能容着郑桐再胡闹。然而又不敢真的吵将起来丢了弟弟的脸面,春雀只好耐着性子说道: “锅里还有些羊肉和鹌鹑蛋,叔叔拿上就快走吧。想吃好酒好菜,下次再给叔叔单做。” 郑桐摇头晃脑地邪笑着。 “赶爷爷走?谁敢!这可是我们郑家的院子!平日里叫你声嫂嫂是看着三哥的面子,说到底,你不就是我郑家花钱买来的使唤丫头!还不过来给爷爷捏捏肩膀!”郑桐用啃了一半的羊棒骨去丢孙山,“还有你,再去给爷爷找些酒来!” 那块骨头打在了孙 分卷阅读34 山的腿上,掉到地面滚了两圈,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 孙山怒视着郑桐,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 而郑桐看着孙山的眼神,反而嘿嘿地笑起来。 “怎么着?酸措大也想动手打人了?来来来,往这打,往脸上打!” 郑桐有恃无恐地贴到孙山面前,用油乎乎的手拍着自己的脸颊,眼珠子往上挑着,丑态毕露。 “嘿嘿,你敢动一下,爷爷就上开封府击鼓鸣冤,告你伤人!哪怕告不赢,爷爷也要敲锣打鼓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个考试垫底的废物是如何忘恩负义,欺辱亲家的!到时候名声臭了,你殿试都考不了!” 这就是泼皮无赖,斗不过你,也会变着法子恶心你。 可孙山偏偏投鼠忌器,他眼下最怕的就是殿试失利。按郑桐那个闹法,说不定真的能闹出大问题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昔日韩信不也是…… “啊——!” 孙山正想着,就见郑桐被人从身后扯住膀子反扣关节,死死地制住了。 如此熟悉的动作,不是陈庭柳又是谁? “没教养的东西,还想让春雀姐给你捏肩膀?现在我给你捏了,舒服吗?” 陈庭柳又加了两分力道,郑桐龇牙咧嘴地直叫唤。 “疼,疼!快放手!” 郑桐的身体不停扭动,陈庭柳则皱起了眉头。 “臭烘烘的东西,几天没洗过澡了?” 陈庭柳松开他的臂膀,顺势手推脚绊,把郑桐放倒在地,也是滚了两圈。 她嫌弃地掸着身上的衣裙,还不忘跟孙山说道: “相公不用担心,你不方便出手,我就替你教训他。断不会让这种家伙——” “——好狗胆!” 孙山忽然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地上的羊棒骨踢了出去,直奔郑桐面门——那贼厮爬起来后,居然抄起一个空酒坛想要掷向陈庭柳! 羊棒骨准确地击中了郑桐的鼻子,随着一声惨叫,那泼皮疼得松开了高举的双手,结果酒坛滑落又砸中了他的脑袋。 然而郑桐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孙山受辱,杨怀信可以站干岸;而陈庭柳险些被伤着,他就不能再无动于衷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杨怀信大步走到郑桐面前,拎起他的衣襟,照着面门猛击两拳,随后又一脚蹬在小肚子上,力道之大,竟给郑桐踹飞到了院门处。 这套动作不过瞬息,期间杨怀信一言未发,面若石佛。 郑桐成了滚地葫芦,杨怀信仍不放过,直接将他拖出了院子。 陈庭柳不禁低声叹道: “这还真是人狠话不多啊……” 孙山听了又有点泛酸。若是他能尽情出手,一击就能放倒郑桐。还有他那及时的一脚,陈庭柳却没有半句夸赞……不过她能帮忙出手教训郑桐,也算是在维护他和孙家吧。 孙山自己都没注意到,一丝微笑悄悄爬上了他的嘴角。 而此时,院外的对话声又传入了孙山耳中。 “打得好,打得好……可敢留下姓名?我郑家也认识几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到时候定叫你好看!” 郑桐这是输人不输阵,亦或只是死皮赖脸。不管怎样,杨怀信都不屑一顾,冷冷地答道: “杨怀信,皇城司。你若真认识什么贵人,就该知道谁惹得起,谁惹不起,滚吧!” 也不知郑桐听没听过皇城司,反正杨怀信答话后他没再言语,而是吭吭唧唧地离开了。 杨怀信踏回院中,第一眼就看向了孙山。 “没想到你也会些功夫?” 的确,那一脚不是随便踢出的,无论力道还是精准,常人都做不来。杨怀信大抵徘徊在武道中游,能一眼看穿并不奇怪。 “是略懂一些。” 孙山谦逊地承认了。本以为杨怀信会因此高看自己一眼,却没想到他又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哼,人活的窝囊,会功夫又有什么用。” 话音落,也不待孙山回应,杨怀信又转向陈庭柳,用不容拒绝地语气说道: “柳娘子,这就随某家回府吧,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过渡章节,引出春雀支线。下一章就回归男女主日常了。周末有加更~ 求收藏!! ☆、忠仆 本该是完美的一天,被个厌物搅得草草收场,孙山也觉得无奈。 然而出了这种事情,春雀姐姐都不好再留客了。陈庭柳看起来很不甘心,却也无计可施。 眼看着院子里都开始寒暄话别了,孙山心思一动,说道: “我给隔壁李大哥也备了礼物,这就送过去,夫人稍待。” 其实孙山哪有准备礼物,只是找个借口拖时间,让陈庭柳可以再多盘桓片刻。毕竟看起来,她和春雀 分卷阅读35 姐姐聊得很开心……只要不涉及虚无缥缈的家事就好。 而另一方面,他也怕郑桐那厮再来找姐姐的麻烦。邻家的李大哥名叫李用和,做些纸人纸钱谋生。此人忠厚老实又热心肠,孙山虽只见过他两面,但印象着实不错,应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敲开了李家的门,李用和见是孙山,十分高兴。 “孙郎君来看姐姐啦?听说你省试高中,又娶娇妻,双喜临门,恭喜恭喜啊!” 孙山跟着寒暄了两句,然后把来意一说,再奉上些许碎银,说是给李大哥打酒喝。 李用和把他手中的银子压下,笑道: “孙郎君这就见外了,眼见近邻有难,帮把手不是应当应分吗?况且那郑家也真是不做人事,郑三郎病着无人帮衬,人走了倒一拥而上。这里头跳的最欢的就是那个郑桐了,某听人说郑家其他几房还多少有些产业,唯那三房最是好吃懒做,家底都快败光了。他三天两头来得勤,还不是惦记着二房这点财产?孙郎君你放心,李某定不会坐看那厮欺负你家姐姐!” 李用和一时有些激昂,孙山还没说什么,他自己脸先红了。 “不过某终究是个外人,真出了什么事情,还得指着孙郎君出面。不知孙郎君现居何处?” 孙山也没多想,将马行街宅院的位置告诉了李用和,又闲话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等他回到郑宅,却惊奇地发现陈庭柳怀里多了一条小狗。孙山仔细一瞧,断奶没多久的守山犬,公的,很健康,他立刻想到了这条狗的来历。 “相公快看,春雀姐送给咱们一条小奶狗!” 陈庭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兴奋,也证实了孙山的猜想——只有自家秘传的养育之法才能养出这么好的小狗。 孙山自幼长在深山,父母以牧猎维生,不但擅长陷阱追踪,刀枪弓箭,对驯养牲畜也自有一套心得。 姐姐嫁入郑家后没有坐吃山空,而是费心费力在后院养起了鹌鹑。这东西金贵不易照看,即使在云集天下物产的汴梁城里也是个稀罕货。春雀养鹌鹑得的肉蛋,除了给郑松进补,还能给家里添个财源。这些凭的都是家传的养殖秘法。 孙山本以为这项本领对自己而言早没了用武之地。当他看到陈庭柳对那狗儿爱不释手,捧在心尖的样子,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帮着将这狗儿养好。 不过孙山很快就发现……这太难了! 陈庭柳先是自作主张给这狗儿起了个怪名字——默克尔,说是因为小狗长得像一个胡人。 她在哪里见的胡人?大概是正旦大朝会哪个入宫觐见的番邦使节吧。 这名字虽怪,毕竟只是个称呼,孙山也不是特别在意。可是陈庭柳养狗的方式就真的令他不敢苟同了。 看家护院的狗怎么能养在卧房里呢?还抱上床?这是把它当成狮儿猫了吗? 若想养好一条守山犬,必须从小训练它听从命令,捕猎活物,再根据狗儿的口味,用不同种类的肉食作为奖励。 陈庭柳倒好,自己吃什么,就喂默克尔吃什么。训练就更别提了,哪怕默克尔闯祸犯错,孙山呵斥几声,陈庭柳都宠溺地护着它。 这么养下去,好好的猛犬苗子也就毁了。孙山本觉得可惜,不过看到陈庭柳那星辰般闪耀的笑容,孙山也就放弃了训狗的念头。 反正马行街这处宅院,明里暗里都有人守着,倒也用不着忠犬看门。 自那日从郑宅返回,孙山感到四周的暗哨又增加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备郑桐,或是他口中什么手眼通天的高人。而陈庭柳几次试探,说想要牵着默克尔去街上遛遛,都被杨怀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又有什么必要呢?陈庭柳在宫中都已经表明了态度,官家看起来也是黯然神伤,可是对这陈府的管制却一点没有松懈,甚至更加严格了些。 宫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疑问,最后在陈琳口中得到了解答。 “唉,那日柳娘子入宫后,官家的确有些心灰意冷。咱家也从旁规劝了,说柳娘子至诚至真,所言句句肺腑。从此官家在宫外多了一个姐姐,虽不能日夜相伴,但尚能书信往来,甚至偶尔出宫相见也不无可能。只要官家不强求什么,两人的情分当不会减损半分。咱家这话本已经起了些作用,可恨阎文应那猴崽子,非要跟咱家唱对台戏!” 陈府卧房的外室中,到访的陈琳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脸气恼。 明明是个武学宗师,谈起同僚间的争斗,却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浮躁之气。 孙山听曾公亮说过,阎文应在官职上算是陈琳的副手,论资排辈更是要低上一头。但陈琳地位特殊,不厘常务,所以天子身边的大事小情,其实是由阎文应在统管的。 只看陈琳提起阎文应时的表情,这两人之间当也有一番明争暗斗才是。 “阎文应说你柳娘子是口不应心,有太后当面,不得不装出个决绝的样子来。而且后宫妃嫔侍奉天子,何关情爱?唯独一个忠字。只要官家喜爱,直接纳柳娘 分卷阅读36 子入宫就行,无非早晚罢了。唉!官家还是年轻,被他的妖言蛊惑,未能放手啊!” “这该死的时代!”陈庭柳小声骂了一句,随后又对陈琳露出了笑脸,“多谢陈公公替我说话,整个皇宫里也就您还站在我这边了,真是亲人啊!” “哈哈哈哈!”陈琳开怀大笑,“公公,这个称呼不错,咱家很喜欢!看来今天这一趟我还真是来对了。” 说罢,陈琳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掏出了几个瓶瓶罐罐,摆在了身侧的小几上。 “这是官家赐你的秘制芝麻油,说是每日涂抹能让头发长得快些。而这些是宫中珍藏,治疗跌打损伤的一些秘药。你入宫前伪造落红,有没有伤了自己?之后在那郑宅是不是险些受伤?唉,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相比那芝麻油,咱家觉得你更需要这些,就一并带过来了。有备无患嘛!” 陈庭柳的眼圈有些红了,她不去理会那瓶御赐芝麻油,而是拿起一瓶伤药,凑在脸前嗅了两下,然后真挚地笑道: “公公对我真是太好了,不知有什么我能帮到公公的地方?” 陈琳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错,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不过咱家活到现在早已无欲无求,之所以没去见阎王,只因先帝遗愿仍未完成,官家尚不能独当一面。官家是先帝独子,长在深宫妇人之手,心性上难免有些缺陷。待日后亲政,被军国大事压着,这些缺陷就会日益明显。柳儿是官家心中所剩不多的纯念了。即便出了宫,改了姓名,咱家仍希望你做官家的一剂良药。恋人也好,姐弟也罢,只要在官家身心俱疲之时,能让他依靠着睡一会就好。” 陈庭柳微微叹气,触动却还没有方才拿到伤药的时候大。 “好,我会尽力而为。只是不知道太后那边现在是什么态度?我这足不出户的日子还要熬到什么时候?” “其实因为官家通过了考验,太后已经不再严令禁止你出门,而是把裁定之权放给了杨怀信。想出门,把他说通了就行。” “考验?是什么考验?” 问话的是孙山,而非陈庭柳。因为孙山清楚地记得,洞房的第二天早上,他也在此处经历了一次所谓考验。而相似的事情发生在了官家身上,这让他难耐好奇。 陈琳瞥了一眼孙山,见陈庭柳也伸直脖子竖起耳朵,这才答道: “那日你二人出宫后不久,咱家也按太后所说陪官家出宫散心。小半天的时间,内城里几乎走遍了,却唯独没有接近马行街。其实官家很想来看看的,被咱家死死劝住了。呵呵,这本就是太后娘娘行事的风格。官家那时若真来看你,恐怕就成了最后一面;若能忍着不见,太后娘娘认可了这份耐性,就会管得松些。” 原来如此,孙山倒是可以理解,明君当有定力,懂约束。太后此番考验还是有一些道理和深意的……就是冷酷了些。 而陈庭柳只是眉毛挑动了两下,未发言语,想来也算认同。 “再往前说,当时太后先把嘉州王氏嫁给刘从德,就是想看官家的反应。官家若能平和认错,柳娘子说不定尚能留在宫中,封个美人也未可知。但官家失仪失态,大吵大闹,唉……事发突然,咱家也来不及劝阻啊!” 直到将陈琳送出院门,孙山的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仅仅因为二圣之间的一次对话,大宋天子的反应和礼仪不合太后心意,陈庭柳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就是人世间的风景啊,难怪师父惊世之才,却决心隐居不出。 抛开这些慨叹,陈琳的这次来访让孙山喜忧参半。 喜的是官家没有放弃陈庭柳,那么之前由曾公亮传达的那个约定必然会继续生效。只要殿试的考卷能获得天子御批,孙山还是有把握金榜题名的。 而忧的是……等等,忧的是什么?好像也是天子没有放弃陈庭柳这件事。 孙山自己也想不明白,人家真情人不忘真情,他这个假丈夫为何会如此忧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从即日起正常更新时间改为下午五点,加更时间无定数。 关于狗的名字,我没有半点恶意!我自己养过一条小狗就叫默克尔,而且我一直觉得那位女强人长得很可爱,性格也讨人喜欢。再次重申,无意冒犯! 周末有加更哦~ 求收藏!! ☆、赌斗 香榻莲卧小犬戏,婢儿笑指红日低。 玉人不恋闺中趣,望穿寒墙叹佳期。 小狗沃克尔给陈庭柳带来的欢畅并没有持续太久,尤其是得知出门禁令已经松动之后,她就一门心思想要再次外出游玩。 如今唯一的阻碍只有杨怀信,看似弹指可破,实际上却是坚如磐石。 “出门?恕某家不敢答应,就柳娘子这个脾性,若在外头再和人起了争执,磕了碰了,某家可担待不起啊!” 陈庭柳是软磨硬泡,好话说尽,可杨怀信油盐不进,倔强得很。 分卷阅读37 而院中罗氏自上次受骗后,对陈庭柳也再无半分亲近。孙山经常听见她在杨怀信那边煽风点火,说这小娘子奸猾不可信,万不要上当。 孙山倒是很想帮忙,可是经历过郑宅的一场闹剧,杨怀信对自己的鄙夷不减反增,那席间的一次碰杯竟成绝唱!他若是开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没办法,孙山只能依仗着自己的自由之身,多出几趟门,给陈庭柳带些市面上的吃食趣物回来。 可惜街上的那些热食,捂了凉了就不大好吃。冷食倒是能带些,却总归不如游走到店中即挑即品。 杂样百货也是一样,孙山总不能把店里的东西搬空。而只挑个一两件给陈庭柳把玩,又怎能比得上走马观花来得痛快。 反正日常用品买来也不好献宝,孙山就挑了些小儿玩具,想要搏佳人一笑。 第一次买了风筝,第二次买了弹弓,可是只能在院中玩耍,到底少了乐趣,仅够半日开怀。 第三次,孙山长了心眼,专挑那屋内赏玩的物件来买。山亭儿,宝塔儿,黄胖儿,兽雏儿……这些泥塑的建筑人物果然引起了陈庭柳的兴趣。 “这不就是手办吗?居然还能动哎,可比普通的泥塑高级不少啊!” 陈庭柳又说起了怪话。 孙山见这一回搔准了痒处,赶紧说道: “待到七夕节近,市面上还会有更加精美的磨喝乐,衣帽均可更换,亦能转动姿态。陈姑娘若喜欢的话,我再去买来!” 这下陈庭柳真是两眼放光,不过很快的,脸色又黯淡下来,拨弄着手里的黄胖儿,幽幽叹道: “七夕啊,还有小半年呢,难道那会也出不去门,就一直这么宅着?” 宅着……颇为怪异的说法,但意思直白,孙山一下就明白了。 其实陈庭柳先前也是如此,快活那么一小段时间后,困居家中的愁怨反而更盛。 不过这一次却又有些不同,陈庭柳的颓态只持续了片刻,她忽然站起身来,用高昂的调子说道: “别的也就算了,这玩具店我非要亲眼看看,才算不辜负了老本行!” 老本行?宫女和玩具又有什么关联?孙山一头雾水。难道是年幼时常陪官家玩耍的缘故? 而相比之下,还有一个更紧要的疑问:她打算如何通过杨怀信那一关呢? 第二天,陈庭柳就亲自向他展示了答案。 用过早膳,陈庭柳在前院里堵住了正要练枪的杨怀信。孙山正在后院书房准备殿试,听到前院的动静,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与前几次轻声细语不同,今天的陈庭柳中气十足,昂首挺胸,好像一个女战士一般。 “你姓杨?该不会是那个杨吧?” “什么这个杨那个杨?某家听不懂。” 杨怀信嘴上硬气,目光却有些闪躲。 而陈庭柳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道出了那三个字,杨怀信最不愿听的那三个字。 “天波府!” 杨怀信把铁枪往地上一戳,脸扭向一旁,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承认道: “只是旁支。怎么,柳娘子还能跟天波府攀上交情?” 陈庭柳向天一抱拳,英姿飒爽。 “没交情,唯有敬仰。杨老令公英勇杀敌,为国捐躯,是大宋军人的楷模。” 杨怀信这下挺起了胸膛,不无自豪地说道: “曾叔祖自然当得起任何赞誉!不过就是夸上天去也没用,这公事上某家可不会动摇半分。” 陈庭柳并不显得意外或失望,而是胸有成竹地顺势说道: “杨军将别会错了意,我不是来拍马屁的,是要挑战杨家的功夫。若我胜了,杨军将放我出门游玩;若我败了,就再不提起出门之事。如何?” 杨怀信脸色一黑,抱拳拱手道: “柳娘子开得好玩笑,若无他事,某家该习武练枪了。” 孙山明白,杨怀信是觉得被羞辱了。这不奇怪,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会有同样的感觉。 而陈庭柳却一脸严肃。 “杨军将,我可是非常认真的。” “那某家也如实相告。柳娘子擒拿郑桐的那两下其实稀松平常,唯有出其不意时使用才有效果。若当面比试,那般招数怕是连人都碰不到。而某家看柳娘子体格身法,也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如此挑战,其实胜负已分。” “我真有那么差嘛……”陈庭柳嘟囔了一句,不过马上用正常音量说道,“幸好我要比试的不是拳脚功夫,而是站功。纹丝不动,身姿挺拔,看谁站得时间长。杨军将,敢比吗?” “站?那有什么好比的?” 杨怀信一脸不屑。 越是被轻视,陈庭柳的表情反而越发认真。 “杨军将小瞧站功?难道我大宋军士不修习队列阵法?难道当兵的只需要舞刀弄枪,不用站岗卫哨?也对也对,寻常的厢军兵痞,在城门哨卡外那都是懒懒散散,歪七扭八,不喝个烂醉刁 分卷阅读38 难百姓就算好兵了。什么纪律精神,什么兵魄将魂,根本不屑一顾。只是没想到堂堂天波府的少将军也和他们一个见识,呵呵,倒也有趣。” 杨怀信胸中憋着一口气,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还是竭力保持着冷静。 “再说一遍,某家只是杨氏旁支,不是什么天波府少将军。而且柳娘子说了这许多,不就是想激我赌斗吗?某家可不上这个当!” 陈庭柳笑了,笑得很放肆,一点仪态都没有。 “哈哈!不错,我就是在激你,那又怎样?再想想我提出的赌注吧,你赢了就盆满钵满,输了却只拔一毛。这样的赌局放到街面上去,摊子都能被人挤烂了,偏你杨军将不敢一试!还是说你怕自己不如一个稀松平常的小小女子站得直,站得稳?” 情绪早就像烧开的沸水,而理智也开始告诉杨怀信,这赌做得!他计较再三,终于同意了。 “好,便与柳娘子一赌!不过公平起见,得让罗妈妈来做裁判!” 陈庭柳答应得非常爽快,而蝶儿已经去厨房喊罗氏了,看来主仆二人都是信心满满。 孙山知道陈庭柳站过那所谓的军姿,可以一刻钟纹丝不动。不过他只是听到蝶儿的夸赞,却并未亲眼见过。 站……不就是站吗,还能站出什么花样不成?孙山估计着,这场赌斗大概会变成佛家坐禅般枯长无趣,就是熬谁的耐性长。 他已经暗暗决定,看个开头就回后院读书,不能白白浪费光阴。 不多时,蝶儿拉了罗氏过来。陈庭柳简要地交待了一下规矩——尽量站直,谁先动谁输。 陈庭柳和杨怀信间隔两丈,相向而立。随着罗氏怪叫一声开始,赌斗的大幕就正式拉开。 事实上,在两人站定位置后,陈庭柳就已经岿然不动,提前进入了状态。 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头、颈、背、腰、腿、脚,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松懈。孙山从未想过人可以站得如此挺拔,不止在形,更在神。陈庭柳的目光坚定而自豪,浑身散发着英武的神气。 蝶儿曾说她强过金枪班,现在看来还真不是一句吹捧。 看过陈庭柳,转过头去再看杨怀信……倒也不是没站直,只是缺了对面的一股劲。 而因为正对着陈庭柳,杨怀信本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很不自然,似乎有些羞赧,又有些不安。 而发现了这一点,孙山终于找到了可以帮上忙的机会。 “杨军将,你真的站直了吗?和夫人一比,啧啧,也差太多了吧。这么偷懒的话可是胜之不武哦!” 杨怀信自知理亏,又被人当面点破,只好用力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这才勉强达到了陈庭柳的天神之姿。 可是他力气用得太猛,脚底板就像针扎着一样又疼又麻。于是杨怀信微微挪了一下脚,想换个舒服点的姿态。 “动了!” “他动了!” 孙山和蝶儿异口同声地吼了起来。 “这也算?” 杨怀信想要叫屈,可人家对面柳娘子的确连这样细微的动作都不曾有过,他看得清清楚楚。 “罢了,愿赌服输!” 罗氏反倒急了。 “别认输啊!是他们没说清楚。重来重来!” 可杨怀信到底是将门出身,又是名将族裔,终究还是有着一份自尊。已是技不如人,再言而无信的话,那才是把杨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不必了,这站功我的确是不如柳娘子。倒是叫罗妈妈白看了一场笑话,杨某惭愧!” 正主都缩了,罗氏也懒得自讨没趣,嘀嘀咕咕地走开了。她暗地里肯定要骂些难听的话,孙山却懒得注意。 他正看着陈庭柳,赌斗已经结束了,她却还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只是目光有些微妙的变化——是唏嘘,是孤寂,还带有那么一点茫然。 直到蝶儿扑到了他身上,欢叫着姐姐庆贺胜利,陈庭柳才完全回过神来。 “这就赢了?才几分钟啊……杨军将还是多练练吧,我可要先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一章开始小狗的名字做了微调,由mo克尔改成wo克尔,免得麻烦。上一章就先不改动了,权当纪念。 磨喝乐是宋朝流行的一种人偶玩具,名字是梵文音译来的。有学者称之为中国古代版的芭比娃娃。可惜只留下了文字记载,至今没有出土完整实物,古画上或有涉及但不好与其他人偶区分开来。 最后,天波府杨家,其家庭成员有史实和演义两个版本。比如杨文广,正史中是杨业的孙子,演义中却变成了重孙。后续文中涉及到这些人物的时候,优先遵循史实记载,再用演义的内容去契合填充。杨家的戏份主要还是集中在杨怀信身上,所以即便家庭成员有些杂糅也不会影响到剧情的。 明后天双更哦~求收藏!! ☆、偶遇 和上一次出门几乎没有差 分卷阅读39 别,只不过明面上的队伍由四人变成了三人——杨怀信没跟上,孙山猜他是觉得丢脸。 不过即使杨怀信不在,皇城司的那些暗哨依然形影不离,好像他们一个不注意,陈庭柳就能跑进宫去一样。 孙山没把暗哨的事情告诉浑然不觉的陈庭柳,免得坏了她的好心情。 三人直奔潘楼东街,找到了孙山昨日买玩具的那家珍玩铺子。 店中多是书画玉器,工艺制品,而孩童玩具只是少数,且全都做工精美,价值不菲。比如陈庭柳随手拿起一个千千车,便是象牙制成的,不过三四寸的大小,上面还有镂空雕画,简直巧夺天工。 “一个陀螺就要三千钱,这也太贵了吧!” 陈庭柳吐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把那千千车放回了原处。 孙山无比赞同,同样的物件,换成木制的,从走街串巷的小经纪手中买来,连十文钱都用不了。 这店铺里的人马转轮,珊瑚宝塔,整套的悬丝傀儡,就没一样便宜的。孙山买回家去的黄胖儿之类是这店里最便宜的一档,也是他唯一觉得物有所值的货品。 陈庭柳看了一圈,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就这么一点吗?还以为种类能再多些……” 就这一句话,店家直侧目。 孙山大概能明白,店中林林总总数十种玩具,也能算少?供小儿玩耍的物件,难道还能有成百上千种不成? 好在陈庭柳最后挑了一副精致的叶子戏,很快离开了店铺,不然孙山真怕那店家要上来理论一番。 出了珍玩店,陈庭柳又兴致勃勃地进了左近的一家鹰店。鹰店二字乃是店铺的招牌,内里卖些猛禽珍兽,还有相关的器具。 而陈庭柳之所以起了兴致,大概是看到有人抱着刚改过的爱犬从店中走出的缘故。 改猫犬,便是修毛染色,东京城中做这生意的尚且不多。看看那条在主人怀中打着喷嚏的拂菻犬,全身已经被染成了粉红色,还散发着凤仙花的香气,当是用了花液染色的缘故。 这对狗儿可没有半点好处,说不定还会影响嗅觉。孙山很担心陈庭柳也想对沃克尔下此毒手。 好在陈庭柳进店之后只对一些猫狗使用的物件感兴趣,而且只是看一看,问一问,甚至什么都没买。 倒是孙山自己,看见一只被关在笼中病怏怏的小猎隼,一下子就走不动道了。 他幼时生活的地方名叫鹞子山,就是因山林中栖息的鸟儿得名。他曾几次驯养过野鹞子,从失败到成功,再到依依惜别,这些记忆贯穿着他的整个童年。 当然,猎隼不是鹞子,不过也有诸多相似之处。 眼前这只小猎隼白颈褐羽,翼尖泛黑,毛色很漂亮。不过仔细观察,却发现它爪趾磨损,眼睛浑浊,在笼中一动不动,昏昏欲睡。 这是怎么养的? 而店家注意到孙山的目光,还兴冲冲地上前夸卖。 “郎君可是看上了这只猎隼?它可是个稀罕宝贝,从契丹人手里买下来的,纯正的草原种!捕起猎来又凶又狠,嘿嘿,就跟那些契丹蛮子一个样!” 孙山又看了一眼那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猎隼,心中腹诽不已——契丹人要是这个鸟样,大宋还用得着年年上供岁币保平安? 他也懒得跟这不懂行的店家多费唇舌,直接问了价钱,然后毫不犹豫地买下。 哪怕这次花销用光了罗崇勋给的那笔钱,但是能将这小猎隼从外行手里解救出来,孙山就认定这钱花的值。 反正吃住在马行街的院子里,平日也用不上什么钱,还有父母给的盘缠尚未用尽,已经足够应急了。 提着鸟笼出了鹰店,陈庭柳在一旁问道: “是不是看着我和沃克尔眼馋了,就给自己也买了个宠物?名字起好了吗?” 孙山无视了她的第一问,略思索了片刻,便坚定的说道: “遥!它的名字就叫遥。” 遥远的鹞子山,再回不去的家乡,这个名字里寄托了很多。其中的深意,恐怕只有孙山自己能够明白。 “遥远的遥吗?”陈庭柳似乎苦笑了一声,“还真是个有些伤感的名字呢。” 怎么回事?那一刻里,陈庭柳眼中的愁绪似乎比孙山的还要强烈,还要绵长。 而不待孙山细细品味,伊人眼睛一眨,整个人又欢畅起来。她把纤纤玉手伸到笼子边上摇摆着,口中说道: “小遥儿,小遥儿,你有新家新伙伴了,一定要开心起来啊!” 遥抬起头来看了陈庭柳一眼,轻轻啼叫一声,又把头低了回去。 它的状况实在是糟糕,孙山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马行街,给遥医治喂食,建起一个新巢。 可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 “这不是怀仁吗?” 完了,孙山最不想碰到的那人,竟和他偶遇汴梁街头,还是在陈庭柳面前。 孙山暗暗咒骂自己的鬼运气,却又不得不摆 分卷阅读40 出一张笑脸,转过头去拱拱手道: “公序兄,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宋庠,字公序,开封府雍丘县人,与孙山是同乡,或者该说与户籍上的孙山是同乡。 其实雍丘县临近京城,教化得当,士子为数不少,哪里认得全。因为孙山和宋庠经常各自外出游学,在县中颇为异类,故彼此略有交情。可是现在,他们两人又多了一重关联,正是孙山不愿提及,也不想面对的。 “这是内子陈氏,这是宋庠宋公序,吾之同乡同窗。” 孙山草草引见了陈庭柳和宋庠,暗自希望这次偶遇也能同样草草结束。 可是这样的态度却引起了旁人的不满。 “怀仁,你怎么只介绍兄长,却视我等如无物呢?” 孙山定睛一看暗道不妙,宋庠周围还站着几位熟人,这下可麻烦了…… “抱歉抱歉,夫人,这位是宋祁宋子京,公序兄之幼弟。这位是叶清臣,字道卿;这位是郑戬,字天休。他们四位都是这一科的贡士,且名列前茅,才学远在我之上。” “天圣四友!” 陈庭柳惊叹了一声,眼中毫不掩饰的崇敬之情深深刺痛了孙山。 “哦?天圣四友?这个说法倒是有趣。坊间是如此称呼我等的吗?” 宋祁显得很高兴,还冲着郑戬挤眉弄眼。 而叶清臣则要沉稳一些,他微笑着说道: “那也是沾了公序的光,公序已连夺解元,省元,下月殿试上若再得了状元,便是独中三元了。这等奇才可不多见,自是引人关注的。” 完了,全给抖搂出来了! 科举的前两级考试,宋庠每每第一,孙山连连垫底,这便是二人之间的关联。也是孙山不想在陈庭柳面前与宋庠打交道的原因。 他偷偷去看陈庭柳,却发现对方的眼中没有一丝惊讶,看来是早就知晓了此事。 唉……也不知道该觉得庆幸,还是惭愧。 就在此时,宋庠指着孙山手中的鸟笼,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 “怀仁,殿试在即,你不好好备考,怎么只知道游玩享乐?” 又来了。 宋庠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教训别人。孙山知道他也是好心,而且所言大多没错,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听之任之。 可今天陈庭柳就在一边看着,他这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公序兄有所不知,小弟日日苦读,只偶尔陪夫人上街逛一逛,并未荒废了学业。” 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孙山回嘴,而不是唯唯诺诺,宋庠也有些惊讶。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说教。 “唉,愚兄早就与你说过,既经义纯熟,便不需一味苦读。你不善诗赋文章,就该多找些佳文好句来钻研。” 见兄长越说越起劲,宋祁赶紧出来打圆场。 “怀仁肯定已经如此做了,不然方才也不会将晏同叔的诗句信手拈来。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哎,对了!怀仁当是新婚,既然撞上了,正该一起喝上一杯才是!” 还喝一杯?孙山哪有那个闲心。 倒是宋庠捋着短髯,点点头道。 “如此也好,我正有话要跟怀仁细说。” 当然有话说了,更多的说教咯。孙山正要谢绝,却被一旁的陈庭柳抢先答应下来。 “好啊,既然省元郎有心请客,那我们夫妻二人就却之不恭啦!” 请客?按常理风俗来说,即便请客也该是新婚夫妇宴请高朋才对啊。这也是孙山不愿去的原因之一……没钱了! 而陈庭柳惊人之语,宋庠也只是一笑,随即应道: “甚好,那就由宋某做东,咱们状元楼小酌。” 然而叶清臣却欠身拱手道: “怀仁带着女眷,不便与外人同席。你们乡亲之间倒是无需顾忌,我和天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叶清臣稳重,郑戬直爽,都不是矫揉造作之人。而且他们与二宋交好,和孙山却只有一面之缘,根本谈不上交情。对方心意已决,即便是洒脱放浪的宋祁也没能留住二人,只好就此别过。 而剩余众人即往状元楼行去。 行在路上,孙山趁着宋庠兄弟说话的时候,偷偷问陈庭柳道: “陈姑娘为何非要赴此宴啊?是想多看看二宋的风采?” “哪啊!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没想到宋庠是个好为人师的老夫子。我就想逗逗他,帮你找回点场子来!” 竟是如此! 本来还有点泛酸的孙山,一下子就像三伏天吃了冰镇的蔗浆浇樱桃一般痛快! 蔗浆自透银杯冷,朱实相辉玉碗红。 对状元楼的这一宴,孙山也开始期待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庠原名宋郊,字伯庠。是他考中进士后,有御史说他“姓符国号,名应郊天”,不吉利。于是仁宗才 分卷阅读41 命他改了姓名。但是这件事和本书的剧情无关,为了避免混淆,就直接采用他更改后的名字了。 本章中提到的玩具,宠物店,还有给猫狗剪毛染色的事情,在古籍中都有记载,是北宋生活的真实写照。还有那冰镇蔗浆浇樱桃的吃法,比现代人都讲究吧,人家从唐朝就开始这么吃了,文章结尾处的一句唐诗就是佐证,是韩偓的《樱桃诗》……老祖宗是真会享受生活呀! 然而我这几天身体有些不适,断更是万万不敢的,但是为了保证文章质量,先前约定好的加更不得不推迟到下周了。实在是抱歉! ☆、小宴 再赴状元楼,孙山已经从解士变成了贡士,而宋庠更是从解元变成了省元。 天下有多少州府便有多少解元,但是省元,每届科举可就只有一位。虽然比不上最后的状元那么荣耀,但也是众星捧月的待遇。 更不要说殿试在即,这位省元还可能拼上个状元,从而三元及第,旷世奇才! 要知道,自大宋立国以来六十余年,获此殊荣的也只有两人。 一是孙何孙汉公,太宗朝的状元,可惜英年早逝,未及宰辅之位。但是与他同科入仕,考取进士第四名,并称为“孙丁”的丁谓,可是做上了一朝权相。孙何若不早亡,岂能让他专美于前? 第二人则是王曾王孝先,真宗朝的状元。就在前年,正是他献计刘娥,将丁谓罢相,最后流放崖州。眼下,王曾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是大宋两位宰相之一的次相。 宋庠若是也能三元及第,只要活得够长,几乎必定能晋身宰辅之位。这等人物,专做士人生意的状元楼怎敢不好生伺候? 只需提上一幅字,花销全免,用的还是最高级的雅室,酒菜随便点,驻唱店中的歌女还抢着进屋献艺。甚至连孙山刚买的猎隼,也有人专门拿去照看,周到得无以复加。 怪不得一提请客,宋庠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反正也不用他掏钱! 不过宋庠自有涵养,即便免费,他也只点了几样小菜,寻常淡酒,谢绝了楼中歌女,只以一桌简单的席面与友人对饮。当然,雅室还是要享用的,但求一个清净。 节俭,克己,稳重。 宋庠身上的优点远不止如此,或许也正是因为自己德行无暇,所以说教起旁人来才能理直气壮吧。 “怀仁,愚兄听闻你与那曾公亮相交甚密,可有此事?” 酒菜上齐,以恭贺新人的由头喝过两杯,宋庠就变了腔调口吻,开始他的说教。 孙山本以为还是关于诗词歌赋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提起了曾公亮。 难道这也要指正一番? 孙山眉头微皱,戒备着答道: “不错,小弟与明仲兄相谈甚欢,受益匪浅。” 宋庠叹一口气,放下酒杯,郑重地说道: “这便是我担心的事了。曾公亮此人虽有才学,但立身不正,为人功利,常有奇谈怪论,又善钻营,非真君子也。怀仁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这下孙山就有些不悦了。 曾公亮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相识日短,但互相间的信重,可不是宋庠之流能比的。 宋庠的劝诫或无恶意,甚至可能是出于好心,但所言几近诋毁,这让孙山连敷衍应付都不愿做。 “公序兄对曾明仲或有误解,明仲兄他为国为民之心并不比他人稍逊,只因出身官宦之家,耳濡目染不同于我等,故而对政事民生自有见解罢了。” 然而宋庠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固执己见,且保持着说教的口吻。 “既然世代为官,累受天恩,更应对圣人教化身体力行,怎能早早沾染上官场恶习?为国为民,哪有言必称利的?怀仁你还是太过纯厚,少了些识人之明啊!” 孙山还想再辩驳一番,却被落座身旁的陈庭柳出言拦住。 “好了相公,既然公公他有言,你就好好听着,免得被人说不孝顺。” “啊?” 孙山完全懵了。什么公公?陈琳来了吗?谁孝顺谁啊? 陈庭柳掩住自己的小嘴,只露出略带玩味的灵动双眼。 “咱们宋省元不正是我的公爹,相公你的父亲吗?我没搞错吧!” 一旁听着的宋祁噗地一声笑出来,差点把酒喷到桌子上。 宋庠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而是冷着一张脸说道: “这岂是可以玩笑之事,贤弟妹还请慎言。” “哦!原来宋省元不是我相公的爹啊!”陈庭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我糊涂了,你们继续,继续。” 这还怎么继续啊? 陈庭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又不是他爹,他和谁要好,关你屁事啊! 若是直来直去的辩论,宋庠可以一字一句地反驳回去。可是这种阴阳怪气的言语交锋,宋庠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喝酒吃菜,缓一口气。 何必呢! 分卷阅读42 孙山对宋庠从无恶意。可是一件与你无关的事情,你劝我,我不认同,明明打个哈哈便可就此揭过,却硬要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最后把场面闹得尴尬至极,又能怪得谁来? 好在席上还有个宋祁,他为人处事随和写意,有时甚至称得上轻佻,与他的亲兄长完全不同。 “怀仁啊,你让娇妻称你为相公,莫不是也存了宰辅之志?” 这……孙山也不好解释,只好厚着脸皮,昧着良心承认下来。 “确有此志,让子京见笑了。” “哈哈哈,我能笑什么?既然读书科举,哪个不想晋身两府?只是不敢挂在嘴边而已。这一点上,还是怀仁纯直啊!” 而这一句又惹起了宋庠。 “读书科举为的是上报君王,下安黎庶,岂在乎权势?若为宰辅,当先有德行配位。怀仁真想做相公,就先把飞鹰走狗,玩物丧志的毛病改一改罢!” 就没法好好说话了吗? 飞鹰,走狗,这两条,孙山家里还真占全了。不过此事无关紧要,又不似方才涉及友人风评,孙山也懒得辩解,只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可陈庭柳却抓住了这个机会,挂着明晃晃的笑容问道: “飞鹰走狗?玩物丧志?咱们大宋的省元郎就这点见识吗?” 这就是面对面的质疑和辩论了,宋庠又有何惧?他神色淡然地问道: “哦?不知贤弟妹有何高见?” 陈庭柳清清嗓子,并无陈述,而先反问。 “敢问省元郎,大宋最大的外患是谁?” 好大的题目! 宋庠本以为只是些言语之争,没想到陈庭柳一下子拔高到国事,他连忙正色答道: “契丹!” “不错。那省元郎可知草原上的契丹人是如何寻找猎物,传递消息的?靠的就是这些鹰隼!” 这次不等宋庠说话,陈庭柳自问自答,侃侃而谈。 “鹰隼翱翔天际,速度快于奔马,且视野广阔。只要训练得当,也能用于侦察敌情,传递军情。战场上瞬息万变,早一刻知晓敌军动向,友军部署,甚至足以影响一场战争的胜负。我相公要是买了只鹦鹉逗弄也就罢了,训练猎隼,若能有所成,甚至可以帮我大宋强军,怎能说是玩物丧志呢?” 宋庠被陈庭柳说得一愣,而后略加思索,便摇着头笑道: “不过飞鸽传书之技耳,未见稀奇。况且鸟兽不通人言,说什么侦察敌情,也太过大张其词了吧。” “猎隼的飞行速度和高度又岂是鸽子可比?至于侦察敌情,当然需要特殊的训练了。” 见陈庭柳说的含糊,宋庠就要发难,却被孙山抢先一步插话。 “夫人所言不错。只要收集些敌军的衣甲旗帜,以此为标靶进行训练,鹰隼自可辨识。到交战之时,将鹰隼向敌军出没的大体方向放出,只飞直线,发现敌踪立即归还,用往返时间就可算出敌军的位置。” “正如相公说的!而且鸟兽只是不说人言,并非不通。便是家中的狗儿,只要稍加训练,也能听懂坐下,伸手这样的命令。省元郎若是自己不懂训练鸟兽,就觉得旁人也没办法,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陈庭柳和孙山一唱一和,硬是怼得本科省元无话可说。 宋庠支吾一阵,最终化成了绵软无力的一问: “这么说来,怀仁你买那猎隼还是为国分忧了?” “尚不敢当,只是摸索而已。若真能训出个名堂来,自会上书朝廷,争取在边关推行,以御北虏。” 其实孙山哪有这个打算?只不过话说到这里,不得不如此表态罢了。 他倒是惊讶于陈庭柳对契丹猎俗的了解,以及将猎隼应用于行伍的想法。要不是分别在父亲和师父那里听过些相关的门道见闻,孙山还真不一定配合得上陈庭柳。 而宋庠讨了个没趣,正面辩论也没占着便宜,便有些兴致缺缺,少言寡语。 “终归不是正途,强国当重民生,怎可依仗鸡鸣狗盗之术?” 叹这一句后,低头喝酒,仿佛郁郁不得志,为天下而深忧……根本就是露出了败象。 孙山和陈庭柳对视一眼,藏住笑意,也不再试着去跟宋庠辩论了。 宋祁努力维持着酒席上的气氛,又是说些笑话,又是询问猎隼的训练方法。可怎耐宋庠一直冷着个脸,扫人兴致。 又喝了几杯,实在是压抑得难受,孙山便借口准备殿试,带着陈庭柳离开了状元楼。 “夫……哦不,陈姑娘。没想到你对猎隼和契丹人还有不少了解,把宋庠都辩得哑口无言。这所谓场子也就找回来了,全凭陈姑娘的高见啊!” “我那不过是一知半解,强词夺理,也就能唬住死读书没见识的人。要是跟杨怀信说养鹰隼防契丹人,怕是能被笑话死的,术业有专攻嘛。我本来是想用叶子戏来逗宋庠的,结果看他那别别扭扭的样子,都不好拿出来了。” “叶子 分卷阅读43 戏?” “是啊,用来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什么叫玩物丧志。” 孙山幼时为数不多的玩具都是父亲亲手做的弹弓竹马之类,叶子戏这种精巧玩意从没见过。后来出山搬到雍丘县,在书院里倒有人玩,他也只是远远看着,略懂形制规则罢了。 叶子戏跟玩物丧志肯定能对得上,可到底要如何与宋庠分说呢?他其实也好奇得紧。 “那真是可惜了。” 孙山由衷地感慨着。 “没事,下次呗。我敢肯定,这绝不会是咱们最后一次跟宋庠辩论!” 陈庭柳自信的微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迷人极了。 孙山只顾着看她,根本没发现身后的状元楼上,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谈笑风生的一对璧人。 倒也是个熟人,刘从德。 作者有话要说:  顺便尝试着解释一下北宋的官制。宰相的官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称同平章事。一般朝中会同时任命两位宰相,首相和次相。有时候也会任命第三位,也就是末相。他们的官衔相同,位次是以馆职来区分的。只有两相时,首相任昭文馆大学士,兼修国史;次相任集贤院大学士。有三位宰相时,首相昭文馆大学士,次相兼修国史,末相集贤院大学士。 总之北宋的官制是出了名的烧脑,官衔,馆职,差遣,散官,贴职……全都拧巴到一块去了。后面孙山一路升官,很可能会出现一些没对应好的细节,大家就忽略了吧。毕竟这个东西实在是太绕了,施耐庵写水浒传的时候都没写明白,我也就不折磨自己了…… 求收藏!! 感谢在20200829 17:35:54~20200830 17:3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7405365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712224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游戏 宝慈殿中,刘从德又一次站在了刘娥面前。他刚刚呈上了一份厚厚的卷宗,此时大宋太后正一目十行地翻阅着。 “嗯,这宋庠果然是德才兼备,在其他士子中也广有贤名。叶清臣,郑戬,余靖,尹洙……在状元楼上与他饮宴交好的无不是雅士才子,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其弟宋祁就差得远了,观其言行多有轻佻放浪之时,还写过几首香艳的诗词?真是不像话……” 然而刘从德的想法正好相反,他按刘娥的命令监视了这两兄弟一段时间,分明觉得宋庠古板无趣,宋祁才是翩翩佳公子。 不过刘从德也知道,在刘娥考虑的这件事上,自己的想法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 “所以姑母真要点这宋庠为状元?” “嗯,只要殿试作答没什么大纰漏,这状元就给他了。” 刘从德撇了撇嘴,想象着宋庠跨马游街的样子,不知那时他是能放浪形骸一次,还是依旧像个老头子,稳坐马上波澜不惊? 刘娥用余光看见刘从德走神,便问道: “怎么,觉得不公平?” “没有!” 刘从德真的没有,科举公不公平,与他这个衙内何干? 而刘娥则幽幽地说道: “其实就是不公平!试还没考,甚至考题都没敲定,状元却已经定下了。吾就是要让宋庠三元及第,官家登基之后首次开科取士,便有奇才惊世而出,延续了太宗朝,真宗朝的文教之盛!呵呵,你可知道上一次科举是在哪一年啊?” 刘从德哪关心过这种无聊的事情,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猜。 “三年前?” “是五年!那时候先帝病重,朝堂混乱,科举就一直耽搁着。所以眼下这一科,对天下读书人而言既是安抚,也是激励。把宋庠这绝佳的范例推上去,可比死守着本就虚无的公平要有用得多。” 刘从德听得半懂不懂,他觉得最近这半年,姑母总会有意无意与他说些朝政,不知是有何打算。反正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于是赶紧把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 “姑母,就在昨日,宋庠又在状元楼宴客,而宴请之人——却是柳儿和孙山。” “哦?” 刘娥凤目一闪,将那卷宗翻到最后,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如果孙山在场便会惊恐地发现,状元楼一宴,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记录在案。 什么免费雅室?根本就是个供人观赏的笼子!而宋庠也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免费的,你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这个柳儿,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 刘娥笑叹一声,合上了卷宗,若有所思。 “从德,出宫前后,你不觉得这柳儿的变化有些太大了吗?” 刘从德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答道: “是有一些。想来是病重那一回险 分卷阅读44 死还生,整个人就开窍了吧。” 刘娥蹙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 “之前你给孙山和柳儿下药,肯定还准备了后招吧?现在可以用出来了,只要不伤人命就行。” “啊?”刘从德的脑子根本没转过这个弯来,“姑母,柳儿不是已经回绝了官家?这时候逼迫她和孙山圆房,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说白了,刘从德也不想把赵祯往死里得罪。下药那是偷偷摸摸的,之后的招数可就该露脸出面了,即便做成了也没什么好处,多亏啊! 刘娥一眼就看穿了刘从德的想法。 她其实也不想过分刺激官家,可是柳儿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她就想试试成色,看这丫头到底有几分能耐。事情成与不成倒在其次,刘娥要的是借事观人。 至于驱动刘从德,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官家说过,他至爱的女子有两人。一个让你娶了,一个嫁给了那孙山。眼下柳儿还是完璧,而那王君怜则被你占了身子……好好想想吧。” 话都说到这了,哪还用多想? 假如若干年后,太后上仙,赵祯爱过的两个女人,一个可以完璧归赵,一个却已经被吃干抹净。那么哪怕时过境迁,爱意已然无存,但心头之恨,便只会倾泻在他刘从德一人头上。 对,必须让孙山吃掉柳儿才行!天子的怨气,若有个士人帮着分担一半,自己可就安全多了! “姑母放心,侄儿必然尽心尽力!” 刘从德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他就来到了马行街的宅院。 而刘从德到访之时,孙山正陪着陈庭柳和蝶儿玩那叶子戏。 不准备殿试了吗?事实上,昨天从状元楼归来,孙山就发现,心情愉悦之下是真的可以事半功倍的。 和陈庭柳一起并肩作战,让宋庠灰头土脸,家里又多了一只小猎隼,孙山觉得自己仿佛生出了三头六臂,做什么都顺畅无比。 所以陈庭柳邀他玩叶子戏时,孙山没有半点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陈庭柳买下的这副叶子戏极其精致,树叶大小的见方纸牌,背面有统一的纹路,正面则是各不相同的简画。 其实市面上的叶子戏有很多种,最粗陋的是以钱币区分花色,分为‘文钱’、‘索子’、‘万贯’、‘十万贯’四种,各十张,以数字标记。玩法也简单,依次抓牌,以大捉小。 而陈庭柳手中这一套却要高明得多,总共由三小套牌组成。一套十二星宫,一套二十四节气,一套二十八星宿,均以八卦中的四象来区分花色,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各占一象。 这三套牌任意一套即可单独成戏,也可两两组合,打三十六张,四十张,或者五十二张的游戏。当然,全部用上打六十四张也行。打法上也有更多的变化,毕竟节气,星宫,星宿,也是能对应上的,可以捉对出牌。 不止如此,每张叶子牌的牌面上还用蝇头小楷注解了相应的星宫或节气,甚至可以拿去给小儿学习。 不过到底是商贾制作的货品,一些星宫星宿与四象的对应完全错了。要么是疏忽大意,不明所以;要么就是故意弄错,免得被安个私习天文的罪名。 陈庭柳兴致很高,不过显然对天文不甚了解,二十八星宿都认不全。不过每次拿到十二星宫的叶子牌,她都会异常兴奋。 “陈姑娘,亢宿行二,心宿行五,你这张心宿牌是打不出来的。” “可是五比二大啊……不是这么玩的吗?” “陈姑娘,虚宿应与冬至成对,而不是大暑。” “是嘛……我以为暑天无病三分虚,所以能对上呢。哈!我摸到一张磨……竭……宫,是摩羯座!” 就和先前的奇言怪语一样,对这十二星宫,她似乎也有一套自己的叫法。 宝瓶宫被称为水瓶座,特牛宫被称为金牛座,天鱼宫被称为双鱼座,而双女宫竟被称为处女座……哎呀,说出来也不脸红吗? 虽然玩得磕磕绊绊,甚至规则都学不明白,但孙山能感觉到,陈庭柳是真的很开心。 这就够了! 而就在他们玩的高兴时,刘从德来了。笑容满面,又带了礼物上门,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的恶意。 “柳娘子,孙郎君,我这一趟是来送些礼物,既是恭喜,也是赔罪。之前的事情闹得,哈哈,新婚也没个安宁。都怪我,怪我!” 刘从德笑呵呵地把手一招,就有无数从人把礼物往院子里搬。 酒,酒……还是酒? 好不容易等来一样不是酒的东西——一个檀香木的匣子,刘从德亲手交给陈庭柳的。 打开一看,千千车!还是昨天陈庭柳在店中瞧过的那一件。 “这千千车的确是做工精美,怪不得柳娘子会喜欢。喜欢就该买下!柳娘子舍不得开销,那我来花这个钱!你看,象牙制成,上有镂空雕画,配上镶金的小鞭子,若是抽打得巧,转起来时还会呜呜作响呢!” 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不 分卷阅读45 过刘从德这礼物送的,根本就是把跟踪监视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孙山早就发觉了那些暗哨,可陈庭柳应是第一次得知。那她…… 只见她微微一笑,合上了木匣子。 “刘衙内有心了。看来下次上街,我最好再看中点更名贵的东西,不然只一个小小的陀螺,也配不上衙内的阔气啊。” 刘从德也跟着一起笑了两声,然后转为虚假的叹息。 “唉……没下次了。至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再放你出门了。” 刘从德看看陈庭柳,又看看孙山,来回踱着步子。 “之前柳娘子进宫,能回绝了官家的意气之愿,太后还是很高兴的。什么假成亲假圆房,太后心知肚明,也都既往不咎了。可眼下,你二人还做着假夫妻,又怎能让官家安心呢?这不,我就替太后来催促你们一下。” 刘从德拍了拍手,从院门外又进来两个妇人,和罗氏差不多年纪,甚至长得都有几分相似。而相由心生,想来也都是一个脾性。 “从今日起,这王氏和钱氏也入住院中。她们不管伺候,只负责教养指导,督促你们夫妻和睦。而既然柳娘子已经不再是宫中之人,也就不该由内府继续供养。也是从今日起,你们的吃穿用度就需自理了。哦,还有孙郎君,太后命你研读诗赋,你别不当回事啊,还整日在外头乱跑像什么样子?我方才跟杨怀信说了,出门禁令,也算你一个,殿试过后方可解除。要买什么吃食用品,就让蝶儿去。放心,有咱们的人看着,出不了危险。不过他们只负责护卫,可不帮着结账哦!” 这是耍无赖吧! 孙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太后家的侄儿,怎么做起事来如此胡闹? 对,就是胡闹!这么个折腾法,陈琳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而刘从德似乎跟孙山想到了一处去,下一刻,他便又洋洋得意地说道: “也别想着搬救兵,陈琳那老儿受太后之命出京公干,上午刚走的,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俩就安安心心把房圆了,到时候三个婆子全都撤出去,还你们清净。宫里不掏钱,我掏!不论是家中享受,出外玩乐,都记我刘府账上!哦对了,孙郎君,那个郑桐我也帮你查了一下,他说自己背后有高人,嘿嘿,还真不是吹嘘。你那个寡妇姐姐,啧,也是危险了。” 刘从德上前,附在满脸惊怒的孙山耳边说道: “咱哥俩其实是同病相怜。只要你能让我安心,我就能帮你安心。好好想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子戏是扑克牌的前身,至少在唐代就已经出现了,后来传到欧洲才演变成了现在的扑克牌。 现存年代最久远的叶子戏实物是来自明朝的,那时的叶子戏已经非常接近马吊牌了。而宋朝的叶子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的确有些难以考证。其中有一种推断我比较认同,它的制式应该与天文历法有关。事实上,现在的扑克牌也能看到一点天文历法的影子,五十二张正牌代表一年52周,每个季度13周所以每种花色13张牌……总之,文中那套三合一叶子戏是我自己脑补的产物,但需要明确的是,十二星座的确在宋朝就已经传入了中国,甚至广为人知。苏轼还吐槽过自己和韩愈都是摩羯座,所以命格不太好。 最后补充一句,春夏秋冬,东南西北,按照孔颖达的《周易正义》,全都可以用四象来划分。所以我设计的那套宋版叶子戏,应该也没有那么离谱……吧。 写这些小细节也挺辛苦的,加个收藏呗~~ ☆、困居 找人看管着,不给吃东西,不让出门,拿家人的安危做威胁。 除却最后一条,孙山甚至怀疑……刘从德是把小时候被父亲管教的经历直接拿来用了。 然而这些简单直接的办法,在地位悬殊的情势下却是最有效的。 之前罗崇勋给的钱都花在了遥的身上,孙山剩下的钱养活一张嘴都有些局促,更何况要养三张,不,还得加上“飞鹰走狗”,该说是五张嘴?没办法,只能省着花,让蝶儿去街上买那最便宜的炊饼,就着白水下肚。 孙山是吃过苦的,小时候在山里,若是狩猎不顺,断粮的时候都有。能吃上一口炊饼,已经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了。可是看见陈庭柳捧着半个炊饼艰难下咽,还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的样子,孙山就觉得心如刀割。 而罗王钱那三个婆子有了刘从德撑腰,也不再遵守陈琳不许进屋的禁令,不分白天晚上,随随便便就往卧房里闯。只要看见孙山窝在小室里,就要唠唠叨叨念个不停。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什么难听说什么。当然,针对的可不只是孙山,还有陈庭柳。 那些婆子的臭嘴毒舌,孙山听着都忍受不了。蝶儿一心护主,更是连眼圈都红了,身体不停地颤抖,显然是怒不可遏。可陈庭柳却能做到充耳不闻,有时候还会报以微笑,扬起下巴,挑挑眉毛,仿佛在说:尽管骂,这才哪到哪啊! 眼见着骂不动,三个婆子也换了招数,轮番 分卷阅读46 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是不让卧房里有个清净。每每到了饭点,还专门把饭食拿到后院里,卧房外头吃。吃的东西还挺讲究,什么羊宝、牛欢喜,猪腰、炖黄鳝……全是滋阴壮阳的补品,哪怕吃馒头都是韭菜馅的。 是觉得谁会忍不住馋,扑上去抢吗? 食物困乏,酒水倒是管够。刘从德临走的时候还拍了胸脯,说这次的酒保证没下药,可以放心喝! 怎么喝啊?用炊饼下酒?借酒浇愁? 孙山是挺愁的。刚买回来的遥还不太听话,得熬着。主人和他的爱鸟,处境倒是极其相似——他熬鹰,人熬他呗! 刘从德让他好好想想,他想了,想和陈庭柳认认真真地谈一谈。 其实早在进宫那一次之后,两个人就该好好合计合计未来。只是孙山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而陈庭柳……似乎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真不能再拖了! 这一日傍晚,趁着三个婆子在外面吃饭,蝶儿去外头买炊饼,孙山终于鼓足了勇气,把陈庭柳从卧房内室叫了出来。 两人在外间的小几旁相对而坐,孙山先开了口。 “陈姑娘,这几日的困苦可还受得住?” 陈庭柳给了他一个略显苦涩的微笑。 “是吵闹了些,却能感到自己还活着,饭吃不饱也就当是减肥了。不过要说实话……不太好。这种形同坐牢的日子,哈,太煎熬了。” 一声笑,苦到了极致。 孙山又问: “那陈姑娘,可还有上次那样的妙招?” 陈庭柳用双手顶着自己的前额,无力地摇着头。 “已经造过一次假,第二次就不会有人信了。除非弄假成真……” 听到弄假成真四个字,孙山的心头颤了一下,差点就脱口而出,问她是否愿意。可他终究是没敢开口,不是怕得罪官家,而是怕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孙山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但落在陈庭柳的眼里,好像无形中敲开了一扇门。 陈庭柳伸过手来,轻轻覆在了他的手上,这动作和连心亭上抚慰官家那时好像。 “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人。那天在宫里,你跟太后说要去看姐姐,其实是想带我出门解闷吧?我溺爱沃克尔,你应该是看不太惯的,但从来不说什么。明明在准备重要的考试,我任性地让你陪我玩,你也根本不会拒绝。你总是这样默默地付出善意,甚至不惜展露出卑微的样子。” “卑微?” 孙山不明白,陈庭柳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词。若是初见时或许没错,但时至今日,难道还……? “是啊,你在宋庠面前不就是这样嘛。” 原来说的是旁人面前,孙山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而陈庭柳还在继续说着。 “不止是宋庠,在其他士子面前也是一样。当然,还有陈琳,刘从德,杨怀信,郑桐,甚至我们逛街的时候,你对那些商人都谦和得有些过分了。这或许是你的礼貌和优点,但我总觉得……你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孙山没有说话,他知道陈庭柳说得是对的,他也确实畏惧着,讨好着几乎人世间的每一个人。 因为孙山知道,在这熙熙攘攘的俗世之中,他始终是个异类。 大概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又有了些变化,使得陈庭柳的手上又加了些力气,眼睛里也闪烁着更加温柔的光芒。 “这婚事本就荒谬,我是孽缘缠身没得选,可你不一样。这不是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吗?就算在省试里排了最后一名,你也是读书人里的尖子啊,全国前二百,这还不够厉害吗?只要你拿出自信来,就算不靠任何人的提携,也一定能考过殿试的!什么诗词不佳?我帮你写上几首,保证让那些考官拍案叫绝!” 孙山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觉得陈庭柳为了安慰自己,还真是什么大话都敢说。 可是听到她的下一句话,那刚刚浮现的笑容,只一瞬就凝固在了孙山的脸上。 “所以你若是受不了这个破院子的话,我愿意和离,帮你全身而退。” 和离? 不,不!不!! 这绝不是孙山想要的结果。 难道在陈庭柳心里,自己战战兢兢,不知如何说出口的话语,竟是请求和离吗? “陈姑娘,我绝没有要和离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那日在宫中,你说不愿做官家的恋人,可是真心话?” 陈庭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仿佛在用灵魂叹息着什么。 “是真心话。把他当亲弟弟看,也是真心的,因为那张脸让我觉得很亲切。” 她对官家确实不是男女之爱!这让孙山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而陈姑娘始终是官家挚爱之人,正因如此,即便我离开了,太后也会将其他男人送入陈府,直到姑娘……身有所属。孙山回头易,姑娘脱困难啊。” “所以说是孽缘呀, 分卷阅读47 解不开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陈庭柳在他的手上拍了两下,然后优雅地抬起手腕,似乎准备收回。 孙山猛地牵住了那支玉手,不让它离开。 或许是这大胆的动作用光了所有的勇气,顺势开口时,孙山又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 “如果非要……与,与其……其实我!……不知你愿不愿……” 孙山恨透了自己。明明已经打好了腹稿,可是对着陈庭柳那水汪汪的眼睛,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庭柳趁机将手抽了回来,脸上仍保留着笑意。 “呵呵,总算有人知道问我愿不愿意,这一点你就比他们强。不过——” “——姐姐,姐姐!我有一个好办法了!” 蝶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陈庭柳的回答。 孙山有点恼怒,却又觉得感激! 陈庭柳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说了一个‘不过’,还收回了手。不管怎么想,后面的话都不会是表示同意吧。 就这样被打断了,还能留下那么一丝妄想,其实还挺不错的。 而蝶儿将一篮子炊饼放下,兴冲冲地贴上来对陈庭柳说: “姐姐,官家赠你的那支玉箫还在吗?” “玉箫?哦……好像是收在那边的柜子里了吧。” 玉箫?是指新婚第二天早上,被陈庭柳拿在手里当武器的那支玉箫吗?原来竟是官家所赠。倒是从没见陈庭柳吹奏过,应该在蝶儿入府之前就收起来了。 孙山强迫自己关注着眼前的事情,最好把刚才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而蝶儿接下来的发言也的确惊心动魄,帮了孙山一个大忙。 “他们不就是要姐姐破身嘛,姐姐就用那玉箫嘛……萧郎入帐。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查出来这身是谁给破的!” 孙山愣了半天才想明白萧郎入帐是什么意思。 陈庭柳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只见她倒抽一口凉气,翻了个白眼,又噗地一声笑了。短短一瞬,也不知她到底转换了多少种心情。 蝶儿见陈庭柳笑,只当是同意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去翻找陈庭柳指的柜子,嘴里还说着: “这样真是一举两得呢!而且这玉箫是官家所赠,姐姐拿来用,也不算负了官家。到时候那三个老妖婆——” “——你说什么呢?” 刚才闯进来打断别人的人,此时又被别人闯进来打断,实在是有些好笑。 忽然推门进屋的是罗氏,她们三个平日里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正因如此,这些天来陈庭柳和蝶儿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哪怕不涉私密,也不给她们机会偷听。可今天的蝶儿有些兴奋,紧要之事居然没有压低声音,也不知道让罗氏听见多少。 “好你个小贱人,还敢背地里骂我!没教养的东西,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罗氏只顾着叫骂,不见异样,该是没听见蝶儿先前说的“妙计”。 可是罗氏这一骂,又拐弯抹角地把陈庭柳给骂了进去。蝶儿正心虚,躁气就盛,竟是叉腰踮脚回骂起来。 “我呸!老妖婆,臭猪狗,骂的就是你!整天做些烂良心的恶事,活该你一辈子下贱做奴婆!” 罗氏被骂得火起,抡圆了膀子扇了蝶儿一耳光。 “啪——!” 蝶儿应声倒地,嘴角都流出血来。 这一下可真真惹怒了孙山。长久以来,内心深处被礼教学问压抑住的狂野之气,竟然隐约有了复苏的迹象。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没错,欲扬先抑,窝囊了这么久,男主也该爆发一回了,就在下一章! 求收藏!! ☆、暴起 刚刚搬到雍丘县的时候,孙山一家拿着作假的户籍田契,在县中押司的安排下,找了最偏僻的村庄落脚,对外只说是回返祖籍。 然而这么一大家子忽然出现,总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孙山的父母早有准备,倒没出什么乱子。家里四个孩子,春雀闺中待嫁,孙山寒窗苦读,不怎么出门。而夏莺和秋燕都还小,总要在外面玩的。 有一日,孙山书读得累了,出门散心。走到村口,就见村里的孩子围着夏莺和秋燕嘲笑辱骂。夏莺护着妹妹,争辩了几句,便被为首的一个男孩子一巴掌扇倒在地。 孙山红了眼睛,直接把男孩扑倒在地,一顿暴打。因为下手太狠,甚至惊动了官府。要不是帮他们入籍的押司在县里疏通,孙山甚至会被下狱问罪。 然而即便逃过了牢狱之灾,家里也赔偿了许多银钱,几乎耗空了家底。这也间接导致了两年后,春雀不得不嫁给郑松那个病秧子。 父母也好,姐妹也罢,谁都没有怪罪过孙山。但也是从那时起,孙山切身体会到了人世间的可怕。 能打有什么用?打得过欺辱家人的混账,打得过前来锁人 分卷阅读48 的官差吗?就算打得过官差,那剿灭逆贼的官兵呢?打败十人百人,后面就会冒出千人万人,总有打不过的时候。 还是爹说得对,夹起尾巴做人,挖空心思读书。只有他考中进士,做了大官,一家人才能安泰地在这人世间活下去。 那一年,孙山十五岁。 从那之后,他再没打过一次架,甚至再没跟任何人发生过冲突。孙山竭尽全力地把尾巴夹了起来,还经常向别人摇动,以示善意。 但是妹妹夏莺被打的那一幕,孙山从未忘记过。 那年夏莺九岁,跟蝶儿差不多大。 也许正是眼前这一幕和记忆中的太过相似,孙山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狂躁,甚至比看见郑桐欺辱姐姐时更加愤怒——毕竟那无赖只动了口,而没动手。 好在陈庭柳的反应更快更直接,她的出声训斥,让孙山有机会重新抚平情绪,不至于让这屋子里染上老妖婆的臭血。 “这么小的孩子都打,你还是人吗?” 陈庭柳把蝶儿扶起揽在怀中,毫不退缩地与罗氏对峙。 罗氏对陈庭柳早就没了好感,现在仗着刘从德在背后撑腰,更是有恃无恐。 “这会心疼了?早怎么不知道管教!也对,主人就是个欠管教的贱胚子,下人还好得了!靠着狐媚之术勾引了官家,就真当自己是那天上的凤凰啦?我呸!还就告诉你,莫说是打这小贱人,就是打了你,太后娘娘也只会夸我打得好!” “好啊,那你打呀!打给你家太后瞧瞧!” 罗氏被陈庭柳激怒了,再次扬起手臂,一掌下去,却被陈庭柳擎住腕子抓个正着。 陈庭柳先是替蝶儿还了罗氏一巴掌,然后又用那套擒拿的动作将罗氏反扣关节,顶向门口,随后在腰上一蹬,将她一脚踹出了屋外。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陈庭柳游刃有余,在门口傲然而立,活像一个凯旋而归的大将军。 而那罗氏哭爹喊娘,早引来了王钱两个婆子。 “敢打罗姐姐,跟你拼了!” 王氏说着就要往屋里打过去,却被罗氏一把拽住。 “别冲动,那贱人倒有些本事,硬闯过去也讨不得便宜。” 陈庭柳双脚开立,昂首抱臂,在卧房门内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罗氏阴笑一声,指了指前院方向。王氏连连点头,慌慌张张跑出了二门。 可惜她们一个字都没说,不然哪怕是耳语,孙山都能听个大概。 不过想来这三个老婆子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把杨怀信叫来助阵。 而杨怀信若是真敢插手,那他孙山也没必要再藏拙了。既然忍耐于事无补,那还不如像陈庭柳一样,把怨气都打出来! “夫人进屋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没事,我们女人打架,你们男的别掺和!” 倒是这么个理,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孙山也不想打女人。 于是他出了屋子,立在门侧,准备在杨怀信出手的时候,第一时间上前拦截。 这时候罗氏已经爬了起来,被钱氏搀扶着,很快恢复了气势。她看都不看孙山,而是冲陈庭柳喊道: “别躲在屋子里,你出来啊!” 陈庭柳毫不犹豫,径直往前走了三步。而罗氏和钱氏惊得往后退了五步,差点摔倒,颇有些狼狈。 此时肿着脸的蝶儿也来到了陈庭柳的身旁,虽然身材矮小,但柳眉倒竖,腰杆直挺,一点也不输阵势。 二对二,还是陈庭柳这一边更占上风。 就在这个时候,王氏从前院匆匆赶回。让孙山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叫来杨怀信,而是拎着一篮子……鸡蛋! 近身不敌,便改为远射。没想到这些婆子也有些头脑。 而手中有了“武器”,罗氏一下子又来了劲头,呐喊着将鸡蛋掷向陈庭柳。 “砸死你个贱人!” 蛋如雨下,全都飞向了陈庭柳。她连忙抬起手臂抵挡,生鸡蛋砸在身上,蛋液横飞,一时间也只能勉强招架。 蝶儿怪叫一声,仗着小巧灵活,冲过去抢她们的鸡蛋篮子。可到底是气力不足,更一不敌三,被钱氏一脚踢倒在地。 可蝶儿这么一闹,罗氏掷出的鸡蛋失了准头,居然朝孙山的面门直飞过来。 孙山左手虚握,顺势接住了鸡蛋,而且凭着巧劲,竟没让鸡蛋破损。而他手臂不停,向下划了一个半圆,低手将鸡蛋掷回,正中王氏提着篮子的手。 “哎哟——!疼死我了!” 王氏哀嚎一声,装鸡蛋的篮子应声掉在地上。蝶儿反应极快,顺势一滚,用身体将剩下的半篮子鸡蛋全都碾碎了。 蛋雨停歇,陈庭柳又怎么会放过反击的机会?她健步冲上前去,只三两下,连踢带打,就把三个婆子全都放倒在地。 “听好了,以后再敢进老娘的屋子,来一次打一次!还不快滚!” 作为战胜一方,陈庭柳理所应当地发出了霸气 分卷阅读49 的宣言。 可罗氏居然并不服气。 “哼,靠男人助战,算什么本事?” 就刚才顺手还击的那一下?我又没发力,用的还是左手呢!你们以多欺少,还用上了家伙,就是本事了? 孙山把这话憋在了心里,没说出声来。 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 眼看着三个婆子跌跌撞撞跑向前院,口中哭喊着杨军将,分明就是搬救兵去了。 孙山对陈庭柳说道: “陈姑娘,你和蝶儿回房清理一下吧。接下来就该男人打架了,女人可莫要掺和。” 孙山的话正和方才呼应,陈庭柳会心一笑,看看打翻在地的鸡蛋篮子,调笑着说道: “没想到我家相公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一次还可能是蒙的,两次就一定是有些真本事吧?” 陈庭柳显然是指在春雀家中,孙山踢起羊骨打中郑桐的事情。 原来她当时没有发声,是以为自己只是凑巧打中……孙山笑了笑,用脚尖踮起一个侥幸未碎的鸡蛋,一脚抡出,准确地打中了后院中的一棵柳树。以卵击树,竟能使得树干摇动,足显力道之大。 陈庭柳惊叹一声,然后拍拍孙山的肩膀道: “那你也小心些,毕竟杨怀信也是个狠人呢。” 说完,陈庭柳就头也不回地拉着蝶儿进了卧房,关上房门。接下来,就是翻箱倒柜找衣服换的声音。 而此时,杨怀信也大步流星赶到了后院,手里还拎着他的铁枪。 孙山本就被陈庭柳刚才的一句话激得战意高昂,现在看见杨怀信如此失礼,拿着武器进来后院,便更加确信这一战不可避免。 “陈庭柳呢?让她出来,给个交待!” 杨怀信一脸的不耐烦,看来是想迅速解决了这个乱子。 也许他的确只是想给那三个婆子,或者是她们背后的刘从德一个交待,并不会有太过粗鲁的举动。 但他的态度,他的言辞,还有他的那杆铁枪,无不挑拨着孙山越发高涨的情绪。 看来是真的需要发泄一番,与其去欺负没有还手之力的弱小,倒不如与真正的武者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 “你不配见他,更不配直呼这个名字!” “滚开,这院子里没你说话的份!” 杨怀信的鄙夷一如既往。 “好,那就不说!” 孙山不再废话,猛虎出栏,举起拳头就攻了上去。 “来得好!” 杨怀信没有半点惊讶,他也预料到了这场必然的打斗。 他单臂隔开了孙山的虎拳,本想把带来装样子的铁枪甩开,公平地赤手相搏。可是孙山出拳太快,拳法多变且不拘泥于招式。只一瞬间的疏忽,他的左肋就挨了一下。 去他鸟的公平!这一架可不能输! 杨怀信扫腿半转身,反仰后甩枪,借着枪杆击地的弹性又接了一式上挑,成功逼退了近前的孙山。随后转成侧弓步,摆好架势,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杨家枪套路。 左突右点,上拦下扫,借着长兵器的优势,杨怀信渐渐占住了局面的上风。 然而孙山空手对铁枪,攻势却丝毫不弱,每一击都势大力沉,震得杨怀信虎口发麻。 “这措大还真有几分能耐!” 杨怀信心中暗叹,手上更加不敢放松。 而孙山那边其实也不轻松,他长年攻读,武艺终归是有所退步。再加上自己连续几天只吃一点炊饼,体力并不充沛。开场猛攻,其实就是想速战速决。可是杨怀信以枪对拳,守御优势太大,终于还是给耗成了拉锯战。 再这么打下去,一旦孙山气力耗尽,恐怕会陷入困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升! 作者有话要说:  动作戏,女人打完了男人打,后续剧情还会从小打小闹升级到两国大战。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这种,欢迎留言讨论啊~ 会不会有人觉得孙山和杨怀信的交手来得太突兀呢?我倒想跟大家分享一件小事。 今天去游泳,我隔壁泳道有个小哥儿游得还不错,姿势标准,速度也挺快。我在最后一百米蛙泳冲刺的时候,他刚好在我前面五米左右,游的自由泳。我一下子就燃起了斗志,紧紧咬在他后面。最后25米的时候,我爆发频速追上了他,并最终反超了半个身位。用蛙泳超了自由泳,我冲得浑身酸痛,但舒爽无比。而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小哥儿,甚至游完上岸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想说的就是,竞争,对抗,是自然赋予的本能。兽如此,人亦然。杨怀信对孙山的态度已经铺垫了很久,而孙山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到这一章终于来了个双双爆发,我觉得还是合情合理的。 还是那句话,欢迎留言讨论呀~ 求收藏!! ☆、转变 孙山和杨怀信这场打斗,动静不 分卷阅读50 可谓不大。而且这一场冲突,表面上看还是由两方女子引起,断没有无人观战的道理。 陈庭柳匆匆换好衣服,打开一条门缝偷偷看着,这些响动全都落入了孙山耳中。 而那三个婆子互相搀扶着,扒在二门外头往后院里张望,更是不可能逃过孙山的眼睛。 然而随着体力消耗,孙山不得不更加集中精神,便顾不上两边的看客了。 直到陈庭柳忽然大喊一声:“小心——!” 孙山这才意识到有危险临近。 原来那三个婆子见两人相持不下,竟然从前院的浅塘里各捡了一块卵石。趁着孙山辗转腾挪,正好背对她们的时候,三人一齐将石头掷出。 “让你拿鸡蛋扔我们!” 做着背后偷袭的阴险之举,罗氏竟然也找到了一个理由,师出有名,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而孙山听到陈庭柳的示警,想及时闪躲却不容易。一是杨怀信的铁枪逼得紧,二是时间不及,气力将尽,又是背后遭袭,实在是躲不开! 不知是不是方才扔鸡蛋扔出了手感,三个婆子的石头打得还挺准,一个击中后脑,一个击中腰眼,还有一个击中了右腿腿窝,竟是无一落空。 幸好她们的力气都不大,头上起个包,腰上疼一下而已。然而打中腿窝的那块石头却坏了事,正好砸在了委中穴上,一下子卸掉了孙山右腿上的气劲。 孙山一个踉跄,破绽大开。杨怀信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下意识地继续攻击,然后虚招实中,一枪扎在了孙山左肩肩头。 这下杨怀信也吃了一惊,他虽然看不上孙山,却也不想伤他见血。用枪杆拍翻在地,羞辱几句,已是极致了。眼下的情形可以说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杨怀信这一迟疑,孙山却不会放过机会。伤痛反而更激发了他的野性,把旁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但求一胜! 他借着跌倒的势头伏地一滚,把方才作恶的三颗卵石全都扫入手中,随后旋回跃起,三石连发,全都打向了杨怀信的面门。 杨怀信急忙闪躲,却只躲过一颗,被后面两颗卵石分别打中了面颊和鼻子,一时涕泪横流,鼻血四溅,眼花耳鸣,立时乱了方寸。而孙山已至眼前,一拳猛击小腹,力道之大,打得杨怀信直接跪倒在地,身子弓成了虾米。 从陈庭柳出声警告,到杨怀信倒地败北,一切起伏反转,其实不过几息之间。 以至于三个婆子看到孙山被打伤,连称赞和讥讽的话都没能说完,杨怀信已经倒在地上了。 夕阳西下,微风晚霞。 孙山从地上拾起杨怀信的铁枪,居高临下欣赏着失败者的眼神,问道: “怎么,觉着输的冤枉?” 杨怀信咬着牙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颇为硬气地抹着脸上的血迹,忿忿地说道: “哼!我手下留情,你下手倒狠,还用暗器偷袭,未见公平,如何不冤?” 孙山挽了两个枪花,觉得不太趁手,又垂下枪尖虚点着杨怀信。 “你用兵刃打我空手,后面还有喽啰扔石头乱我阵脚,我可喊过一句不公?战场上生死相搏,不择手段,又何曾有公平可言?你心存杂念,失却专注,导致胜势落败,还有什么可冤的?” 孙山发力将铁枪杵在了地面上,枪杆击碎了青石板,枪身矗立,直指苍天。 “当然了,若是你这一辈子只想看家护院,与人比武切磋,就当我没说过。” 杨怀信面露惭色,艰难地坐了起来,问道: “你上过战场?” “没有,只是曾在山林中与野兽搏命罢了。” 孙山说得淡然,但方才显露了一身本领,已经让人再也不敢轻视于他。 而陈庭柳适时出现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往杨怀信心口戳起了刀子。 “你瞧瞧你,站也站不直,打也打不过,真是个当兵的料吗?还是名将亲族呢,为国为民一点贡献没有,就知道替那外戚衙内看院子,甘心充当门下走狗,丢不丢人呐?”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杨怀信只觉得陈庭柳的毒舌比那两石一拳还狠,他拔出铁枪,一手掩面,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后院。 三个婆子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孙山上前一步,向三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士人礼,温和地说道: “多谢三位的石头。日后还望好自为之。” 无论动作还是言语,全都是温文尔雅的。可罗氏三人偏觉得不寒而栗,话都没敢应一句,便四散而逃。 后院里一下子就清静下来。 寒铁吟风啸,石羽弄惊涛。 拳炎燃虎魄,一战碎心牢。 孙山长出一口浊气,仰头望那红霞满天,心中顿觉阔远,仿佛那昂扬坚毅的山中少年又活了过来。 此时一阵香风吹来,还夹杂着一丝丝鸡蛋的腥气——是陈庭柳关切地凑到他身旁。 “孙山,你的伤不要紧 分卷阅读51 吧?” 平日做戏时可是称过相公的,而此时被陈庭柳直呼姓名,孙山反而觉得更加亲近了。 他由衷地笑着,耸了耸受伤的左肩,语调轻松地答道: “不妨事,我及时缩紧了筋肉,没让枪尖扎进去太深。而且杨怀信其实也收了力道,当真无碍。” 陈庭柳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一种前所未见的光芒在那朦胧月色中隐隐闪动。 孙山并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种光芒让他身心舒畅,甚至想要引亢高歌。 不行,只是久违地打了一架,心里好像有些忘乎所以了。孙山怕再看着陈庭柳的眼睛,自己又会重新升起什么非分之想,破坏了如今的氛围。 “陈姑娘,我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 “是去医馆治伤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陈庭柳的关怀让孙山既欣喜又惶恐,脑子更是一团乱麻。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独自出去冷静一下,真的很有必要。 “不必了。现在我出门倒是容易,陈姑娘若是出去,很可能会再兴波澜,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回屋中稍待,看看蝶儿脸上的伤。我快去快回,咱们一同晚膳。” 劝住了陈庭柳,孙山步履匆匆,直往前院大门走去。 杨怀信正拿一块帕子擦着脸,看见孙山要出门,只冷冷说了一句: “某家不拦你,外头那些人却不会不管。你难道要一路打出去吗?” “什么打出去?我可是读书人!” 后来的事情证明,陈庭柳那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确是念在了大宋的命门上。 孙山刚走出院子,就见几个气息不善,平民打扮的人围拢过来,必是皇城司暗哨无疑。 孙山也不等他们逼到跟前,自坦然伫立,以刚正之声喝道: “吾乃今科贡士,下月还将进宫殿试。尔等何人?欲将士子软禁家中吗?” 马行街亦是内城繁华所在,陈府虽不是座邻正街,但门前道路上也有不少行人。听见孙山高喊,不少好事之人就开始四下张望。那几个皇城司暗哨皆是一愣,也不知如何是好。 孙山见状,又往前走了两步,原话再喊一遍,还用目光锁定了鬼鬼祟祟的那几人。 领头的还真不敢把事情闹起来,权衡一番,终于还是缩起脖子,假作路人,从孙山面前离开了。他的手下也有样学样,真无一人敢当街阻拦士子。 孙山摇头苦笑,真觉得自己先前是自戴枷锁,谨慎得过了头。陈庭柳提醒他的话,曾公亮也说过,怎么早没开这个窍呢? 而得知院中变故的刘从德,大概明日就会登门问罪。不知道他这个皇城司的小头子,是不是也会如此敬畏士人。 孙山并没有去什么医馆,随手买了两条碎布,自己包扎好了肩伤,又在左近街上挑那物美价廉的熟肉买了一些,然后就回返了陈府。 这一晚上,三个得胜将军好好吃了一顿肉食饱饭,连一犬一隼都跟着沾光。 第二天一早,孙山主动请缨出门买朝食。蝶儿的脸肿着呢,怎么好再让她去跑腿? 一出院门,倒是没再瞧见什么暗哨,却是一头撞上了骑马赶来的刘从德。 刘从德也看见了孙山,他不等马停就仓促跃下,镶着宝石的马鞭随手甩了两下,再一开口,却是把孙山吓了一跳。 “孙兄……” 怎么回事?没睡醒呢? 孙山连连摆手,这回不再是卑微,而是打心底觉着别扭。 “当不起衙内如此称呼。” “如何当不起?”刘从德竟是上前一步把住了孙山的胳膊,亲热得让人心里发毛,“孙兄娶了柳儿,小弟娶了王君怜,是官家唯二爱慕之人。我上次就说了,咱哥俩同病相怜,称兄道弟那不是应该的吗?走走走,小弟请孙兄吃些朝食。” 昨日里苏醒了野性,转换了心态,孙山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面对飞扬跋扈的杨怀信,他可以一拳打过去。可是这笑脸相迎的刘从德又该如何应对?孙山心里还真没个准数。 于是稀里糊涂地,孙山就被刘从德拉到了一处酒楼。这家是清早就开张,也做着朝食生意,所售汤点肉羹自是比小铺子里要精致,也昂贵得多。 最终,刘从德用吃一份,带三份回家的条件,终于劝得孙山安坐。 不用自己掏钱,还能让陈庭柳吃上一顿丰盛的朝食,倒也是一桩美事。当然更重要的是,孙山也想听听刘从德到底要说什么。 也许……眼下的局面还可以有一丝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末会补上上周末允诺的加更。 不过我手慢,写东西总要深思熟虑,甚至有些过于谨慎了。总之我会努力写好每一章,按时更新。加更的话……随缘吧。 ☆、劝诱 虾蕈馒头,菊花饼;旋炒银杏,栗子糕;水晶皂儿,签盘兔;金丝酥蜜,鹌 分卷阅读52 子羹。 各色美食把桌子都摆满了,似乎是在彰显刘从德的诚意。 孙山在口腹之欲上没有太多追求,但一想到这些精致的菜肴稍后都能进了陈庭柳的肚子,他的脸上也不免露出笑容。 而刘从德最会顺着竿子往上爬,一边给孙山布菜,一边没口子地称赞道: “听到手下回报,小弟这才知晓,孙兄原来也是文武双全,深藏不露啊!小弟最敬佩文武双全的英雄汉!单是文成的,武就的,却也寻常。你想啊,人活在世,谁不得有点看家本事?可是文武殊途啊!能做到两者兼修,还修得大成,方可称得上是当世奇才!” 话其实没错,人活在世,总得有点本事。而刘从德的本事,大概就是能屈能伸吧。上次见面还强硬威胁,几天之后又极尽讨好…… 讨好?孙山忽然有些心虚。自己这些年讨好别人的时候,不会也是这副鬼样子吧? “衙内谬赞了,我们略过这些客套,直接说正事如何?” 刘从德欣然一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孙兄肯定是觉得,先前威逼不成,小弟此番便是来利诱的,对不对?” 孙山坦诚地点点头,丝毫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哈哈哈哈,孙兄也是直爽之人。那这事情就更好说开了。大丈夫在世,无非功名利禄,权柄美人。旁的不说,柳儿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孙兄与她朝夕相处,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孙山没有回答,抓紧吃菜。 没有答案,就不是没有想法。 孙山的反应让刘从德十分欣喜,他赶紧继续说道: “孙兄不妨想想,在太后眼皮底下,官家效仿先帝行事,真有成功的可能吗?眼下是太后不予计较,哄着官家玩。包括小弟插手,其实也是玩闹。可是等哪天太后不想玩了,认真起来,你们又要如何抗拒?凭着一身功夫?还是嚷嚷得满城皆知?呵呵,全都没用!” “一身功夫或许真的难有大用,不过闹得满城皆知……倒也不失为玉石俱焚的一计。” 孙山已经想明白了,刘从德之所以能软下来好好说话,怕的并不是他的武艺,而是他的大嘴巴。 果然,听孙山如此一说,刘从德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何苦呢?有必要吗!又不是逼你犯什么滔天大罪,跟自家婆娘圆个房而已,怎么就这么犟呢!” 刘从德咂着嘴,顺手拍了一下桌子,见孙山笑而不语,又把头凑上前去,小声说道: “你真以为她在官家心中有多重的分量?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你知道太宗皇帝是怎么发现先帝与太后有私情的吗?是先帝房事不节,日渐消瘦之故!可柳儿现在还是处子,官家也仍是童男之身。根本没碰过她,能有多深的情义?就算有,等官家大婚,尝过了其他女人的滋味,什么海誓山盟也都该忘了!你怕个什么?” 孙山脸色微红,他自己也是童男之身,并不能切身体会刘从德的意思。 而且刘从德越说越离谱,孙山怕他再有涉及深宫秘闻的惊人之语,便将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去。 一件他不能不关心的事情。 “衙内,天家之事不是在下可以妄议的。我另有一事想向衙内请教——那郑桐背后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哎,孙兄,这可就不对了!”刘从德正回身子,摇起了手指,“孙兄什么都没答应我,却要从小弟这里打探消息?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孙山微微一笑,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刘从德的秉性。跟这种人打交道,也许用陈庭柳的说话方式最为合适。 “衙内不是来谈交情的嘛,怎么能用做生意的规矩?而且孙山并非求衙内出手帮忙,只是说出一个名字,让我知道知道厉害,也不行吗?” 刘从德眼珠一转,随即说道: “嘿嘿,也行!那就告诉你。郑家三房其实没什么靠山,郑家大房做着雕版印书的生意,正是凭着这门生意,攀附上了当朝宰辅——王相公。” “王孝先?” “嗨!不是次相王曾,小弟说的是首相,王钦若!” “倒是忘了此贼!” 听到王钦若这个名字,孙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这是师父在天下间最恨的一人。 王钦若在真宗朝鼓吹天书封禅,劳民伤财。他还挑拨离间,陷害忠良,是个十足的奸臣。本来已经获罪罢相,出知江宁府。可就在去年,首相冯拯告病,朝中缺一老臣坐镇。太后偏偏想起了王钦若,将他招入京中,再次拜为首相。 得知这个消息后,孙山气得两天没吃下饭。而远在杭州的师父,恐怕到现在都没个好心情吧。 孙山骂朝中首相为贼,刘从德却丝毫不以为意。天下人恨王钦若的多了,将他与丁谓、林特等人共称为五鬼,还是那个打头的。 刘从德也不明白姑母为什么招个鬼老儿做宰相。不过朝中多了这么个大奸大恶,那些清流官有了靶子,也能少找点外戚的麻烦,刘从 分卷阅读53 德也是乐见其成的。 “哈哈,孙兄应该知道,王钦若为了迎合先帝,曾编注了几百卷道书。这些道书不光要进献天子,也得在民间广为流传,方能显出他功德无量。而郑家大房咬牙赔本,将那些无趣的道书雕印出来,以极低的价格售卖,竟给他卖了个红火。这马屁拍得巧啊!从那之后,郑家大房在宰相家门也能排上一号了。” 眼见着孙山的脸上渐渐愁云密布,刘从德颇有些得意。 “所以说孙兄啊,在京城混,总得找个好靠山才行。官家能给你的,太后也能给,而且给的更好!孙兄文武全才,得了柳儿这美娇娘,再有太后护佑,青云直上。不正是功名利禄,权柄美人,尽入囊中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刘从德自以为话术了得,堪比苏张。他哪里知道,孙山只是表面忧愁,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大宋首相的名头确实足够吓人,可按刘从德所说,这郑家不过是王钦若的一条狗。而且还不是家犬,顶多算门外徘徊的野狗,偶尔能得些投喂的那种。 更别提攀上王钦若的只是郑家长房,与三房的郑桐又隔了一层。就算郑桐有心对春雀姐姐不利,但给不出足够的好处,王钦若又怎么会出手帮忙? 只看好处,不问本心,王钦若这等奸徒自是如此行事的。可孙山却不能。 什么官家给的,太后给的,到了那间卧房里,就都不重要了。若是有那么一天,他真要将陈庭柳揽入怀中,也只会是因为她愿意接受。 不过这样的想法,没必要跟刘从德说清楚。 孙山装着犹豫不决,说要考虑考虑,免得刘从德再出什么阴招。 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平稳快速地把两个大食盒拎回家,别洒了,别凉了。 “哇,虾肉蘑菇馅儿的包子,太香了!这个鸡肉羹也好吃……不是鸡肉,是鹌鹑肉?怪不得如此鲜嫩!嘿嘿,说不定这鹌鹑还是买的春雀姐的呢!哎?这个是什么?果冻吗?” 陈庭柳指那一碟紫红色小晶块,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是水晶皂儿,用的是上好的肥皂,又糯又甜,很好吃的。” “肥皂?!”陈庭柳的筷子缩了回去,“带甜味的肥皂?当点心吃?” 孙山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只是点头解释道: “陈姑娘可知道江南的肥皂树?结出的皂仁可比北方的皂角树要肥大得多。看这皂儿的个头,必是用的浙中肥皂无疑。将皂仁煮熟,用红糖浆浸透了,便是这水晶皂儿了。” “这么个肥皂啊……皂仁皂米,好像是能吃的来着。”陈庭柳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夹起一粒水晶皂儿挑入口中,“嗯!就跟豌豆黄差不多味道嘛。好吃!哎?这个签子肉又是什么做的呀?” “这是签盘兔。” “哈哈,一大早上就吃兔兔,还真是挺特别的!” 总之这一顿朝食,陈庭柳吃得是喜笑颜开,孙山在一旁看着也是乐在其中。 只有蝶儿愁眉不展,食不下咽。 “郎君也真是的,那刘从德的饭食也敢拿来吃,就不怕他加了什么脏东西吗?” 昨天一战后,蝶儿对孙山的态度也大为转变,先前冷漠戒备,现在口称郎君。虽然远没有对陈庭柳那么亲热,但孙山也已经非常满足了。 “下药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选,刘从德今日请我是要示好拉拢,我既没有断然拒绝,他当不会贸然行险才对。” “他拉拢你,你没拒绝?” 蝶儿的小眼神一下子又戒备起来。 “只是虚与委蛇罢了。蝶儿莫慌,孙山是信义之人,断不会违背陈姑娘……和官家的意愿行事。” 孙山信誓旦旦,却给自己的良心信义留了个空子。 若是陈庭柳和官家同心同愿,他自然不会违背。而若是陈庭柳另有所愿,心甘情愿……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好,郎君果然是正直君子!” 蝶儿倒是好哄,立刻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只是脸上还肿着,让这笑容略显辛酸。 此时陈庭柳擦了擦嘴角,揉了揉肚子,满足之余,却也认同了蝶儿先前的担忧。 “也就吃这一顿了,以后他再送饭食还是婉拒为好。刘从德可不像个有操守的人,还爱耍小聪明,谁知道他会不会虚虚实实,故技重施?” 孙山很喜欢陈庭柳谨慎行事,思虑周全的样子。这让他觉得自己先前所思所行,倒也并没有那么可悲可笑。 而一旁的蝶儿则无比赞同地点着头,又旧事重提。 “所以姐姐还是听蝶儿的,让那萧郎入帐,一劳永逸,也就不用再费这许多心思啦!” 作者有话要说:  宋朝人还真是很会吃的!不过其实在仁宗朝初年,北宋的商业餐饮业物流业都还在发展之中,要在王安石变法后,北宋灭亡前才会达到顶峰。我文中写的一些吃食货品,可能不是在仁宗朝就出现在市面上的。不过这种问题难以考证 分卷阅读54 ,也没必要严格遵循,所以我就按自己的标准去写了。希望大家看得开心,读着下饭~ 求收藏!! ☆、茶肆 “蝶儿,这什么萧郎入帐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可不像是你这小姑娘家能想出来的呀!” 陈庭柳问出了孙山隐藏心中,却不敢说出口的疑问。 毕竟这主意是那丫头昨天傍晚出一趟门,然后突然冒出来的,根本看不出什么酝酿的过程。甚至那支玉箫在蝶儿入府前就被陈庭柳收起来了,她都不该知道有这么一件东西。 蝶儿小脸一红,只好坦白道: “是……是阎都知的主意。先前陈都知来访,转述了阎都知的一些话,姐姐看起来不太喜欢。我怕提起阎都知,姐姐就不愿用这好主意了。” 的确,陈琳说过,他本已经规劝官家放弃陈庭柳。可是阎文应偏偏唱反调,说柳儿只是假意拒绝,就算不是,只要官家喜欢,强纳入宫就好了。 莫说陈庭柳了,孙山也对这个阎文应没有半分好感。 先前只觉得玉箫破身太过惊人,现在知道是阎文应的法子,孙山就更加觉得此计荒谬无比,说不定还暗藏了什么阴暗心思! 而陈庭柳的疑惑依然没有完全解开。 “你昨天出门见到阎文应了?” “没有……大概是阎都知获悉了院子里的困境,又不好明着干预,于是就在我常去买炊饼的那家铺子里动了些手脚。我昨天傍晚去买时,发现几个炊饼之间夹了一张字条。字条的内容就是萧郎入帐的主意,是阎都知的笔迹,我认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想来是陈琳出京办事之前,把这宅院里的事情托付给了阎文应……又或者是官家命他关照的。不过这阎文应办事显然不比陈琳干脆利落,只会躲在角落里扇点阴风,倒和他之前行事的风格一脉相承。 而陈庭柳也有些怨言,不过角度清奇。 “这个阎都知,都能指使店家递纸条了,就不能让他们往炊饼里夹两片肉吗?” 陈庭柳没再多说阎文应的不是,但也没再回应过那个萧郎入帐的提议。 孙山看得出来,蝶儿非常惋惜,她似乎真的很喜欢那个主意。大概是把它当作了贞洁烈女的一种……陈庭柳那个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漫浪? 不知是真的怕了陈庭柳和孙山,还是刘从德又另有吩咐,在这之后,那三个婆子收敛了不少,只有每天早上会进屋例行察看一番,三个人一起看,看人,看床,看得仔仔细细。 “还请柳娘子早日圆房。” 她们也只会面无表情地说这一句话,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而除此以外,三人的饮食起居还是得自理自费。孙山可以自由出入,陈庭柳却仍被禁足。 情况比先前好了一些,没那么烦心了,却依旧困苦。 陈庭柳每日逗狗,画画,玩叶子戏,打千千车,尚能找到些乐子。不过望着天边叹气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飞鸟入笼,即便衣食无忧也会觉得悲凉,更何况每天只能吃个半饱,还没荤腥! 快刀斩下,还可以奋起反击。可是被人家小火熬煮,又能如何应对呢? 反正孙山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唯一的好消息是,得益于省吃俭用,他手里的银钱足够支撑到殿试结束。不知道考上进士之后,能不能提前支取一些俸禄呢? 漫长的二月终于过去了,时间来到三月初一。当天上午,孙山收到了曾公亮派人传来的口信,邀他下午到外城的清风茶肆吃茶。 这当然得去! 一是许久未见曾公亮了,孙山心里也着实想念;二是曾公亮那个性子,选的地方定然花销不贵,却又能尽享其乐,如此去处,对孙山这种囊中羞涩之人真是再适合不过。 孙山毫不犹豫,当即回复了如期赴约的口信,还给了送信的闲汉几文赏钱。 清风茶肆在外城东北,并不难找,出了曹门北行不远,就在临街。 孙山寻着招牌找到了地方,只觉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这清风茶肆楼宅高阔,并不是什么小铺面,只看规模几乎要赶上那些彩楼欢门的酒店了。 这样的茶肆当然也是有的,然而花销嘛……绝不是每天只吃炊饼的孙山可以承受得了。 不过孙山对曾公亮有绝对的信心。 这位仁兄庆贺省试高中时吃的什么?小铺子里买的和菜饼,纯素不见肉。之前带孙山去吃梅花包子,也是因为那家店名气尚小,价格实惠。孙山唯一一次见曾公亮进正店酒楼,就是省试前状元楼那一聚——因为有人包下了场子,宴请士子高才,不要钱! 或许正是这吝啬的样子太像商贾,又总把省钱,获利什么的挂在嘴边,所以曾公亮才不为宋庠那等儒生所喜。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忽然转了性子,跑到高档茶楼里挥霍呢? 只看这清风茶肆大门半掩,门外无人迎客,门内不闻喧闹,孙山就知道,其中必有玄机 分卷阅读55 。 “哈哈哈,这茶肆的东家姓游。老东家去岁过世了,少东家被迫接手,却是个屡试不中的老贡生,已年过不惑。” 片刻之后,二层雅间,曾公亮为孙山揭开了这清风茶肆的曲折。 “这位游前辈接手茶肆后无心照看,经营事务全交给了雇来的掌柜,自己则专心备考。可惜这一次省试,他又是……呵呵……名落孙山!” 孙山一口茶呛在嘴里,然后摇着头笑了起来。 “明仲兄再取笑我,口下无德,小心殿试时痛失状元哦!” 曾公亮也笑了。 “怀仁平日玩笑多是自嘲,今日怎么嘲弄起为兄来了?” 孙山转了转茶杯,看着茶水中映出的倒影,幽幽叹道: “或许是心境有所变化吧。” 孙山没多说,曾公亮也不多问,而是把清风茶肆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是嘛。这游前辈再次落榜,大概也是心境有所变化,决定放弃科举,专心经商。可是到这茶肆中一看,掌柜的卷钱跑了,雇佣的杂工,茶博士也不知所踪,甚至店中的细软装潢都所剩无几。除了桌椅板凳,茶壶茶碗还在,就只剩库房中去年的团茶了。” “难怪啊……偌大个茶肆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三五个客人,也是可怜。” “那掌柜就是游前辈本人,伙计是他的两个外甥。游前辈此人有些偏激,经过先前那事,已经不敢再雇人啦。可是家中亲属虽然靠得住,但根本不懂点茶分茶,只能将团茶打散,用开水冲些茶末。若是给码头上的力工喝倒还好,大茶肆里谁喝这个?渐渐的生意惨淡,只能不断降价了。” 曾公亮品了一口“给码头力工喝的”茶,显得颇为满意。 “虽不见茶艺,但这团茶的品质着实不错。能用这个价钱喝到,值啊!” 孙山亦有同感,他总觉点茶太过繁琐,这种直接用开水冲泡的团茶末子反而更合他的心意。 然而世人喜好茶艺,甚至将其视为一种不可或缺的道法。清风茶肆若不做出改变,只靠孙山曾公亮这样极少数的客人,是绝对无法生存下去的。 不过孙山此行并不是来品茶的,曾公亮应该也不是。好友之间无需什么话术铺垫,孙山就直接问出口了。 “明仲兄邀我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确有一事。今天早上宫中传出的消息,天子下诏礼部,诸科举人不再以对策黜落。” “只是诸科?” “只是诸科!” 大宋科举,进士科之外的九经,三史,明法等科统称为诸科。诸科出身与进士出身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到了官场上升迁的速度可谓天壤之别。 而对策指的就是考试中策问一项,以经义或政事上的问题为题目让考生论述解答。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大可在作文时畅所欲言。若是题目出得巧,考生见识才智当可一目了然。 不过大宋科举取士,最看重的始终还是诗赋。 金殿之上,策问答得再好,堪比诸葛武侯的隆中对,但诗赋狗屁不通,照样与进士无缘。哪怕写出完美无缺的谋国之策,只要诗赋不甚佳,甚至都无法呈递到天子案头,考官就直接给黜落了。 这也是孙山总对殿试感到忧心忡忡的缘故。他始终相信,只有天子点名查阅自己的考卷,读了策问,他才可能争到一个进士出身。 可是三月十八殿试,三月初一忽然传出个诸科不以对策黜落的消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是在暗示,殿试评判,策问之重又有降低?” “也可能正好相反!”曾公亮解释道,“诸科平庸,故不以对策考量;而进士栋梁,当更重策问来评判优劣。” “那到底是哪个意思?” “这哪能猜得透?”曾公亮饮一口茶,看着孙山说道,“不管是哪种情况,你我能做的也只有全力备考了。所以怀仁,殿试准备得如何了?马行街那里可还安好?” 看来这才是曾公亮关心的事情。 “小弟已在竭尽全力备考了。至于马行街的日子……” 孙山有些犹豫了。 曾公亮是友人,知情人,甚至是这桩奇妙婚事的媒人,在他面前,本无不可言说之事。 可是自己对陈庭柳的小小心思,真的能告诉曾公亮吗?如果他和陈庭柳弄假成真,那么从中牵线搭桥,把他推荐上去的曾公亮会不会受到牵连呢? 孙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美好的幻想里,或许还镶嵌着挚友的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清风茶肆后面有大用,是女主事业的起点,所以这章绝不是灌水! 宋朝的茶文化以后慢慢讲,现在还是先推主线剧情。 晚上有加更! ☆、誓师 提起马行街,孙山的停顿有些太长了。而且脸色阴晴不定,看着就很纠结。 曾公亮放弃了这次捉弄的 分卷阅读56 机会,帮他斟满了茶杯,然后说道: “其实你们的情形我也大概知晓一些。柳娘子假装破身,获准入宫,然后当着太后的面拒绝了官家,说只有姐弟情义,没有男女情爱,是也不是?” “明仲兄也听闻了此事?” 孙山十分惊讶。 曾公亮则往内城皇宫的方向撇了撇嘴。 “咱们皇宋的大内可是四面漏风,哪有什么秘密可言?不然的话,今早才下给礼部的诏书,又无公示,怎么会成了你我方才的谈资?” 是了,刘娥摆驾连心亭的时候,周围的宦官宫女为数不少,陈庭柳的话,他们全都听见了。 这让孙山觉得不寒而栗。难道他对刘从德说的玉石俱焚,其实已经悄悄发生了吗? “明仲兄是说陈庭柳其人其事已经传出宫外,人尽皆知了吗?” “那倒不至于,宫中内侍的嘴巴可比政事堂的小吏严得多。而且太后必然下了封口令。不过像为兄这种本就牵涉其中的,还是可以打探到一些消息。” “那就好……” 孙山松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成为皇家艳闻的一部分,从而在市井之中扬名。 孙山再看看脸色如常的曾公亮,不禁好奇地问道: “陈姑娘如此表态,明仲兄听了,当也觉得惊奇诧异吧?” “有什么可惊奇的?柳娘子所言皆在情理之中,而且官家年少,的确不懂男女之情。她不想再卷入宫廷争斗,退上一步,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啊。” 这下孙山就更糊涂了。 “可是……明仲兄先前不是还说,柳儿自冠陈姓,交好陈琳,是为了日后能更加顺利地回返宫中?” “都有可能啊,就像那诸科对策的消息一样,他人的本心,哪是那么容易揣测的?不过怀仁放心,不管事情如何发展,长远来看,对你都没有坏处的。” “此话怎讲?” “若是假婚姻一直维持到太后上仙,柳娘子重新入宫,你便是大功一件。看看那张耆如今的地位,个中好处自不必多说。即便柳娘子不愿入宫,官家也得念你一个人情,封赏升迁总是要有的。” “若是维持不了呢?”孙山心虚地问道。 “维持不了?怀仁指的不是和离吧?我知道你不是半途而废之人。” 曾公亮凑近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这么说吧,就算你和柳娘子弄假成真,官家一时气恼,也不得长久。朝堂尔虞我诈,后宫勾心斗角,官家总需要这么一个姐姐般既贴心又纯净的女子,哪怕不是作为伴侣……呵呵,甚至不是伴侣才好!而只要你待她用心,保她平安喜乐,以官家的仁厚性子,非但不会降罪,说不定还会将你视为姐夫一般呢。”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怀仁莫不是忘了绝缨宴的故事?” 绝缨宴? 孙山马上明白了曾公亮所指为何。 相传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有一次夜宴百官,命宠妃向大臣敬酒。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蜡烛吹灭,漆黑之中,有人调戏了楚庄王的爱妃许姬。许姬反抗时抬手扯断了那人头上的缨带,并马上告知楚庄王,请求辨认帽子上没有缨带的无礼之人。而楚庄王却命令所有与宴的大臣扯下帽子上的缨带,这才重新点亮蜡烛,继续酒宴。 这便是楚庄王既往不咎,宽宥臣下的绝缨宴。 而更重要的是,三年后楚晋之战,有一将奋勇杀敌,立下大功。他拒绝了楚庄王的封赏,坦承自己就是三年前酒后调戏许姬之人,而此番力战是为了报答楚庄王的宽厚仁慈。楚庄王叹其忠勇,竟将爱妃许姬赐给了他! 所以君主将自己的女人赐予臣下,也并非全无可能。 这当然是个好故事,但也可能只是个故事。 “绝缨宴我自然知晓,可是它并非史书记载,而是出自西汉刘向《说苑》一书,算是遗闻轶事,或有不实之处啊。” “实与不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故事被世人认可就行。对英明的君王而言,国之栋梁远比宠姬爱妃重要得多,不是吗?所以无论于公于私,天子都不该嫉恨报复。而咱们这位官家,凡是不该做的事,大多是做不成的。唉,即便贵为天子,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哟。” 不得不承认,曾公亮说得有些道理。 而且对于官家与陈庭柳的关系,陈琳的看法也与曾公亮隐隐相和。这两人都是才智高绝,又旁观者清,或许他们的判断才是对的? 孙山先是不禁有些欣喜,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不管官家会如何反应,最重要的还是陈庭柳自己的心意。若得不到伊人垂青,一切都只是虚妄的臆想。 不过这样的想法,他在曾公亮面前仍是羞于启齿,只好不动声色地说道: “多谢明仲兄解惑。看来若想进退无忧,还是得先做了国之栋梁才行啊。” “哈哈哈!怀仁才华横溢,胸怀天下,必成栋梁!若非如此,为兄怎敢将你推 分卷阅读57 荐给官家?又怎能放心将这一美差托付于你呢?” 曾公亮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 他还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有挚友如此,何其幸哉! 孙山与曾公亮品茶畅谈,直到傍晚才依依惜别。 眼看到了晚膳时间,孙山顺路买了几个炊饼回到马行街。才进后院,竟闻到主卧房里传出些菜肴的香气。 难道是刘从德又送了美食来? 孙山轻轻推开屋门,然后大吃一惊。 只见整个卧房的外室都被装饰了起来,彩色的绸子,精巧的铃铛,让人心旷神怡的熏香,还有一瓶插好的桃花。也不知谁……想来定是陈庭柳了……把那支玉箫翻了出来,和桃花一起插在瓷瓶里,花娇玉润,相得益彰。 平时将就着用膳的小几也给拼成了长桌,上面摆满了各色佳肴。虽不是正店酒楼里的名贵菜色,但是食材丰富,样式繁多,色香俱全。 而最瞩目的要属挂在隔断大屏风上的一块幡子,上书“誓师大会”四个大字。下面还有八个小字——逢考必过,锦鲤护身。 这等奇言怪语,定是陈庭柳的手笔无疑。而其中的深意也不难理解,就与出征前祭天一般,当是在祝愿他金榜题名吧。 “你回来啦,快坐快坐!把那炊饼放在一边,明天再吃。今天咱们吃顿好的,给你誓师!” 陈庭柳兴致高昂,把还在愣神的孙山按在了座位上。 “这些佳肴是从何而来?看起来价格不菲呀……” 孙山有些没缓过神来,一开口就是一个煞风景的问题。 陈庭柳倒是毫不介意的样子,她捋着耳边的头发,轻快地答道: “我让蝶儿去典当几件首饰,换了些钱来。你放心,这些菜其实没那么贵,都是在最划算实惠的铺子里买的。节俭肯定还要继续,不过至少今天,咱们痛快消费一回!对了蝶儿,家里不是有酒嘛,拿一小坛来助助兴吧!” “姐姐,那可是刘从德送来的酒,你也敢喝?” “应该没事的,我见罗大婶她们喝了好几次了。你若实在担心,就找她们喝了一半的酒坛过来。反正我们只喝一点,不求大醉,不会有问题的。” 蝶儿应声离去,陈庭柳转过头来看看孙山,甜甜一笑: “怎么呆了呀?这样的小小惊喜,以前没收到过吗?” 孙山按捺住心头的澎湃,尽可能淡然地答道: “没有。大概是因为从未遇到过陈姑娘这么特别的人吧。” “嘻嘻,嘴还变甜了!今天跟曾公亮见面怎么样,还顺利吗?” 大概是想等蝶儿回来再正式开始的缘故,陈庭柳随口问起了闲话。 孙山倒是很享受这样的闲叙,似乎让两人更像一对真正的夫妻。没有浓情蜜意,却能在平淡中获得安宁柔和。 孙山说了天子的新诏,解释了何为策问,又奚落了政事堂里走漏风声的小吏。他看得出,陈庭柳对这些兴趣不大,但依旧听得很认真。 他赶紧转换话题,说起了经营不善的清风茶肆,还有那游姓东家的遭遇。这一次,陈庭柳听得津津有味。 “那真是可惜了,这茶肆位置又好,店面又大,可丢了看家本事,只有死路一条了。哎,你说要是店里改造改造,供人下棋,玩叶子戏,能不能红火起来?” “真正的对弈需要清净雅致,恐怕不适合在市井中经营。叶子戏大概可以,不过蹲在街边巷口都能玩,除非茶肆中的叶子戏有什么特别之处,否则也很难吸引客人登门吧。” 孙山把这当成闲聊,只是随意地回应着。 可陈庭柳的眼中精光闪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不过她很快又颓丧起来,叹口气道: “可惜没有本钱,没有自由,也没人撑腰,再好的生意也做不起来啊……” 孙山不知道陈庭柳想到了什么好营生,刚要细问。忽然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以为是那三个婆子不长记性,又来撒野,孙山起身刚要发作,却发现进门的是蝶儿。 她怀里抱着个小酒坛,满脸潮红,踉踉跄跄,还打着酒嗝。 这是喝醉了? 孙山眼疾手快,赶紧接过蝶儿手中的酒坛。 陈庭柳也急忙来到蝶儿身边,扶着她问道: “蝶儿,不是只叫你去拿酒嘛,怎么自己喝上了?” “那些……老妖婆,没……半坛。新的……怕……药!我给……姐……试毒……” 蝶儿大着舌头,已经说不出一句整话。 这小丫头!真是又精又傻,一片赤诚。 陈庭柳抱着蝶儿给她喂汤解酒,可是根本没喝两口,蝶儿脑袋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而孙山忽然意识到,蝶儿醉了,三个婆子不敢来打扰。那今天晚上,岂不是又要两人独处了吗? 卧房中的熏香沁人心脾,就像新婚洞房那天晚上一样。 分卷阅读58 作者有话要说:  绝缨宴的故事有两个版本,一说是三年后楚晋之战,一说是七年后楚郑之战。我查了《说苑》的原文,写的是三年后,所以采用了这一版。另一方面嘛,也是觉得让那将领煎熬三年,总比煎熬七年要好受些吧…… 我还是挺心软的! 加更完毕,求收藏!! ☆、春露 月色朦胧,晚风迷醉。 三月的夜本还有些寒意,而孙山却因躁动不安而感到一丝炎热。 陈庭柳把蝶儿抱去了内室。但孙山分明听到,脚步声去了他居住的小室,而不是她们主仆二人平日里睡的大床。 这是为什么呢? “我把蝶儿先放在你床上了,免得吵到她。一会你睡觉的时候,我再把她抱走。” 陈庭柳回到桌旁,坐在孙山身边,十分坦然地给出了答案。 的确,这是个很合理的解释。内室外室只有屏风隔断,本是一个大间,声音畅通无阻。小室则门墙俱全,显然能安静许多。 真不该胡思乱想,妄加揣测人家小娘子的心思。 孙山赶紧开启了一个话题,想向陈庭柳展示,同时提醒自己,什么是正人君子。 “蝶儿醉的这么厉害,这酒说不定有问题,要不就别喝了吧。” “嗨,她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估计是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浅灌猛了,醉倒也正常。咱们慢慢喝,少喝点,没事的。” 陈庭柳满不在乎地把酒杯斟满,也给孙山满上。 这时候再推辞可就不是正人君子,而是虚伪作势了。 两人同时端起酒杯,轻轻相碰。 陈庭柳欣然说道: “祝你在本月的殿试上马到功成,金榜题名!” “多谢陈姑娘!” 孙山本想浅酌一口,却瞥见陈庭柳仰头干杯了,连忙有样学样。 第一杯酒顷刻下肚,又倒上第二杯,速度就慢了下来。那频频轻启的朱唇不是品味佳肴,就是欢笑聊天,只偶尔沾一下酒杯。 看来陈庭柳说慢喝少喝,倒是真心实意的。第一杯一口喝干,只是为了表达美好的祝愿。 这就是誓师大会啊! 孙山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尽情享受着内心的这份激昂。现在,他又多了一条必须考中进士的理由——绝不能辜负了这个女子的期望! 只有两个人的酒宴在夜色中继续着。 虽然只满饮了一杯,但孙山深刻感受到,酒真是个好东西,他从未如此轻松随意地和陈庭柳交谈过。 一些平日里瞻前顾后不好开口的问题,现在却可以卷着酒气随口问出。 “陈姑娘,你的画技是师从何人啊?我以前从未见过如此风格。” “这是秘密哦!不过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 “陈姑娘似乎很熟悉军中事务,那赢过杨怀信的站姿是在宫里练出来的吗?” “这也是秘密。倒不如说说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啊?书院里教这个吗?” …… 秘密! 孙山问出的问题,大多都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而且陈庭柳也不断试图反问,比如孙山的武艺师承,籍贯到底在哪里,还有训犬熬鹰的本事是从何而来之类的…… 孙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同样用秘密二字搪塞回去。 虽然两人都没得到什么答案,谁也没有松口,但这样你来我往的追问,倒让酒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酒香,菜香,弥漫整个房间的熏香,甚至因为挨得很近,还能闻到陈庭柳的体香。 孙山又觉得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了。 不过第三杯酒都还没喝完,应该不是酣醉之故。 这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再看陈庭柳也是颇为酣畅,俏脸微红,额生蜜汗,甚至一颦一笑都比平日更显妩媚。 “好啦,别再问啦。神秘的女人才有魅力,你不觉得吗?” 陈庭柳一边说着,还不停用手指来戳孙山。 这样的言语动作,平日里哪享受得到? 语调婉转娇柔,让人从耳朵一直酥到了脚跟;那玉指温润灵巧,好像每一下都戳在了心尖子上,还挑拨揉捻,把魂魄都给逗得躁痒起来。 孙山正傻笑着,忽然一阵刺痛,让他冷不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陈庭柳的手指正戳在了他肩膀的伤处。 “嘶——”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肩上有伤!” 陈庭柳立刻意识到错处,然后连连道歉,并且试图补救。 “我也是马虎,都没怎么关心过你的伤势。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 “脱衣服?” 心神荡漾归心神荡漾,孙山却也不敢太过随心所欲。在一个小娘子面前宽衣解带,终归是不太妥当的。 分卷阅读59 但陈庭柳显然不这么想。 “大老爷们的怕什么,到了三伏天,街上袒胸露怀打赤膊的还少吗?” 倒也是,军汉力工,挑夫百匠,只要做活觉得热了,哪个会把衣服好好穿在身上? 孙山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就被说服了,甚至思虑还未完成,手已经动起来去解衣服了。 大概是被熏香迷昏了头吧…… “还好,伤口没再裂开,已经快好了呢。” 陈庭柳在孙山的肩伤四周轻轻按压了几下,又上了些陈琳送来的伤药,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她的手又往别的地方探了过去,还止不住地夸赞起来。 “没想到你的身材还挺好的嘛,这腹肌,棱角分明,曲直交错,健壮得恰到好处。也对啊,你是个练武的,怎么会没个好身体呢?” 陈庭柳点点这,捏捏那,简直把孙山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黄胖儿,磨喝乐。 到了此时,孙山已经不再感到羞赧,甚至会主动鼓起气劲,挺拔身躯,在陈庭柳面前展示自己。 想来是感觉到了孙山的变化,陈庭柳咯咯直笑。 “说出来你别生气哦。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但是不像个男人,永远畏首畏尾的。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你是个男人,是个一直隐忍的男人。既是好人,又是男人,就该是个好男人了吧?” 陈庭柳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孙山与她目光相接,四目相对,终于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陈庭柳没有把手抽走,反而紧紧地握了回去。 孙山不知满足地婆娑着那只小手,感受着那份温热,沉浸于萦绕周身的浓郁芬芳之中…… 等等! 这些感觉太熟悉了,不正和洞房那晚药性发作后一样吗? 孙山赶紧轻咬舌尖,晃晃脑袋,感觉理智尚在。虽然有欲念焚身,但还没严重到不可压制的程度,应该是服下的药量比上次小的缘故。 而眼下的陈庭柳显然异于寻常,当也是受了那脏药的影响。 虽然此时此刻如同梦境一般美好,但孙山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美梦。 “陈姑娘,我们可能中招了,这酒里有药!就跟婚礼那晚我和杏儿吃下的药一样!” “药?”陈庭柳先是一愣,然后松开孙山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是啊,是药。我说我怎么……” 陈庭柳半转身子伏在了桌案上,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用力地闭了几次眼睛。 缓了片刻,她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次怪我,明明知道他们一直不死心,还非要喝什么酒。可是很奇怪啊,刘从德送来的那些酒,我亲眼见罗大婶喝过。那一排酒坛她都没有挑,随便拿了一个开的封……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听陈庭柳这么一说,孙山也想起一个疑点。 婚宴上,他和刘从德喝的是同一个酒壶里的酒。他在洞房里邪火上身的时候,刘从德大概还没离开这院子。就在陈琳眼皮子底下,刘从德不可能也一样发了药性吧? 这里面肯定还有些玄机!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解谜。 孙山站起来披上衣服,说道: “我去打些水来擦擦脸,应该能清醒一些。” “水的话,屋里就有。为了照顾这枝桃花,蝶儿她……” 陈庭柳忽然停顿了下来,顺着那葱白似的手指,直直地盯着她提到的那瓶桃花。不,孙山马上意识到,她看的不是桃花,而是同样插在瓷瓶中作为装饰的那支玉箫。 不知想到了什么,陈庭柳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她毅然端起自己半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陈姑娘?” 在孙山惊异的注视下,陈庭柳又倒满了一杯,起身递到孙山面前。 “该你了哟。” 这语调又恢复了妩媚,还带着几分挑逗。孙山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他只是迟疑一下,陈庭柳却迫不及待地喝了那杯酒,踮起脚尖,揽下孙山的脖子,将朱唇贴了上来。 这就是……吻吗? 不对,陈庭柳是在用嘴将酒液渡给他。这动作好像叫什么……皮杯儿?那就不是吻了。 娘亲曾说过,吻,是只能给心爱之人的。 这念头转瞬即逝。孙山咽下了这辈子尝过最甜的酒液,刚刚强压下去的欲念又燃了起来。他邪火焚身,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陈庭柳依然揽着他的脖子,将樱桃小口移到了他的耳边。 “今晚的事,全是刘从德的错。酒是我要喝的,所以我也有错。那你呢?” “我?” 孙山的耳朵湿润了,身体却变得僵直。 陈庭柳的声音极尽轻柔,充满诱惑。 “你是不是也该犯点错呢?为我……犯点错?” 这还用想吗? 孙山终于放弃了一切思考,任凭一颗爱慕之心的驱使,紧紧地抱住了陈庭柳。 分卷阅读60 白皙的脖颈,柔滑的脸颊,最后是喘着香热气息的朱唇,孙山贪婪地含了上去。 这就是吻了吧? 孙山也不知道,反正一切跟着本能走就对了。 暖玉雪莲含香炽,柔云沁雨夜不知。 一梦青山拥垂柳,盘根缠枝春露迟。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男女主是怎么中招的,大家应该能猜出来了吧?不管是洞房那个章节还是这一章,文中都反复给出了提示。 不过也许这点小细节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男女主的关系终于产生了变化,上了快车道。 下一周的章节里,这种变化会继续加速,两人各自的秘密也终会揭开。 总之千言万语化为三个字——求收藏!! ☆、算计 大宋皇宫,福宁殿中,赵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 终于,他从龙床上坐起身子,让人将阎文应唤到身边。 “阎文应,马行街那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回官家的话,皇城司看得紧,奴婢已经派人暗中关照,但未敢明着相助,免得惹太后娘娘不快。” 这套话阎文应答得轻车熟路,因为官家这几天已经问了十几次,仿佛得了什么癔症一样。 而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灌输着,也终于在今天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赵祯终于显出了怒容。 “太后太后,朕才是天下之主,为何什么事情都要看太后脸色?那皇城司,也该是朕的忠犬才是,现在却与朕对着干,真是岂有此理!” 阎文应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倒在地,按照早就想好的戏码演了下去。 “是奴婢办事不力,官家怪罪奴婢就是了,可莫要对太后娘娘生怨啊!太后娘娘如此行事,也全是为了官家着想。” 而刚才吼过两声,赵祯的烦躁得到了发泄。他迅速地冷静下来,略带歉意地对眼前的心腹说道: “阎文应,你已经尽力了,朕不怪你……也不怪大娘娘。一切都是朕还不够成熟之故。若是能早日得到大娘娘的认可,事情也不会到了如今的地步。朕当自省,而非怨天尤人。” 这就是两宫太后教出来的好官家! 阎文应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若是哪一天,宝慈殿那位真行了武后故事,咱们官家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只想着自省? 被腐儒们的一缸子大道理给浸透了,只剩酸味,没了人味,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嘛! 可惜官家生母的事情不敢拿出来说,虽然肯定能激起小皇帝对太后的反抗之心,但动静弄大了,被人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幸好还有个柳儿。 思恋虽比不上孝心,却也是人之常情,用来打破那些迂腐教条真是再合适不过。哪怕她已经成了陈琳的一颗棋子,阎文应也不介意借过来用一用。 不过弦总是绷得太紧就会失了力道,不如先松一松,有起有落,怨气反而可以积累得更快。 “官家,奴婢已经设法与蝶儿那丫头通上了消息,还教了她如何瞒天过海,守节破身。只要柳娘子用上奴婢的法子,让太后娘娘安了心,那院子的监管禁制或许不日即可解除。” “哦?是何妙法?” 阎文应低声将萧郎入帐的法子向赵祯解释了一遍。 十四岁的未婚少年,听得有些半懂不懂。 “这……不会很疼吗?” “官家,女子破身,怎么都得疼一疼,忍忍就过去了。况且为天子守节,以天恩御赐之物破身,疼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赵祯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柳儿姐姐受的苦,朕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只是不知道大娘娘那边,能不能顺利瞒过去了。” 此时在宝慈殿中,刘娥也没有就寝。非为私事,而是像往常一样处理政务。 不过在她堆积着奏章的桌案前,的确有刘从德骄傲地站在那里。由他来汇报的,肯定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了。 “姑母,侄儿给您带来了捷报!柳儿和那孙山,终于是圆房了!” 捷报……就这么点微末琐事,也给当成了捷报。 刘娥暗叹一口气,眼睛都没有离开奏章,只是淡然问道: “是嘛,可曾确认过了?” “这个……事情也是刚刚发生,要彻底确认还得等到明日一早。不过侄儿可以保证,这次绝不会是假的!” 刘娥在奏章上做好了批复,放到一旁,抬眼看看刘从德。 那眉飞色舞,急不可耐的样子,分明是想炫耀自家的手段,来讨几句赞扬。 柳儿的本事,侄儿的本事,大概都能从这件事里窥见一斑。刘娥也就不介意为此花费一点时间了。 “哦?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刘从德一番自夸自赏的叙述却让刘娥皱起了眉头。 分卷阅读61 所谓的智困马行街,巧辩犟儒生,不过是寻常的威逼利诱罢了,开封府里随便一个狱卒都能做得更好。 这就是刘家人的本事? 总有人说她刘娥要学武则天,篡位称帝。她怎么学呀? 武家有武三思,武承嗣一干人等,虽算不上英才,但至少身居高位时能把担子挑起来,替武则天分忧。 可她的刘家有谁? 眼前这个夸夸其谈的十七岁娃娃? 刘从德并不知道刘娥心中所想,甚至没能注意到大宋太后脸上的表情变化,此时他正说到自己安排中的得意之处。 “……今日蝶儿那丫头典当两件首饰,买回了一些吃食装饰,当是筹备一场小宴。有宴怎能无酒?他们日子拮据,自不愿多花银钱采买,便拿了侄儿先前送的美酒进屋。嘿嘿,侄儿早交待了罗氏她们,可在后院中豪饮此酒。柳儿见了,自会以为酒水无害。她哪里想得到,酒中加的奇药名叫‘香合荡’,单单服下药粉不会有任何异样,须再同时吸入特定的熏香才会催动药性……” 嗯?这一手倒有些意思了。 妙的不是那神奇的药物,而是环环相扣的布局。 明面上的威逼利诱只是虚晃一枪,看似平庸拙劣,却能声东击西,给真正的杀手锏做铺垫掩护。虽然最后还是落在了下药这种肮脏手段上,但这一番设计至少是有些巧思了。 也许这个侄儿还可以再栽培一下? 若真能把刘家的势力给撑起来,有些事情,或许就不再是痴心妄想了。 “……就在刚才,罗氏派人来报,说那屋里传出了行房的响动,真真切切。她们三个老宫人都觉得不像作假,只待明日一早验看确认了!” 听完刘从德的汇报,刘娥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她知道这时候哪怕稍微夸上一句,刘从德的尾巴就会翘上天去。对任何人而言,骄傲自满都是阻碍成长的毒药。 “是嘛,那就等明天确认过了再来回报。天色已晚,你该出宫了。” 刘从德只觉得一盆冷水浇下,熄灭了心头的喜悦之火。他当然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只好老老实实地躬身告退。 刘娥眯起眼睛打量着刘从德的背影……的确不再是个孩子了,虽然还难免带着几分孩子气。 幸好之前心血来潮,让他做了这件事。从今以后,也该给他几件真正的大事来做一做了。 侄儿的本事是见到了,可是那柳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跌了个跟头? 刘娥不太相信,她总觉得事情还会有些变化。 蝶儿在一片昏暗中醒了过来,只觉得嘴巴又干又苦,脑袋晕晕乎乎。 这是哪? 她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就是卧房里的那间小室,本该是自己这样的丫鬟居住,现在却是那位孙郎君的卧室。 怎么睡在这了? 蝶儿努力回想,只记得昨天按照柳儿姐姐的意思布置了什么誓师大会,然后去前院拿酒。怕酒里有什么脏东西,她自己灌下了好几口,想以身试毒。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自己酒后撒疯,被姐姐惩罚,所以才给关到这小室里来? 可是孙郎君呢?他睡在哪了? 蝶儿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她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摸索着打开了小室的门,绕过那八扇小屏风,往内室的大床上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姐姐竟和孙郎君同床共枕,贴在一个被子里,露出的手臂还互相搂抱着? 这简直不知廉耻,大逆不道,奸夫……不对,是监守自盗,丧尽天良! “嘘……”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陈庭柳抬起头来,对蝶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只手搂着孙山不放,另一只手却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样东西——那支玉箫! 蝶儿本处在爆发的边缘,却一下子被这玉箫给拉了回来。 仔细看看,那玉箫的一端沾着些许血迹。陈庭柳和孙山都睁着眼睛,而且脸上似乎瞧不出什么惊讶愧疚之色。再看那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两人都还穿着里衣,就和那夜作假时一样。 所以……这又是柳儿姐姐的一计? 蝶儿只觉得脑袋更晕了。 “蝶儿快过来,把它藏好,一会想办法送进宫去。” 陈庭柳压低声音给出了指令,蝶儿也无暇多想,赶紧上前接过那玉箫,用一块绸子包好藏了起来。 “好了蝶儿,现在叫吧。” “叫?” “你刚才不是想尖叫来着吗?又惊又怒的那种。现在叫吧!” 蝶儿明白了陈庭柳的意思,退回到八扇小屏风旁边,深吸一口气,指着床上的陈庭柳和孙山尖声喊叫起来。 “啊——!!你们!你怎么敢!?孙——山——!你个色胆包天的伪君子,竟敢对姐姐做出这种事!我绝不饶你!官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蝶儿演得十分卖力,甚至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照着孙山的脸就挠了下去。 孙山 分卷阅读62 是真的心虚,也不用刻意表演,抱着头挨挠,羞愧不敢动怒的样子十分自然。要不是陈庭柳在一旁帮忙拉着,他说不定真会给蝶儿挠花了脸。 幸好观众也及时到场了,三个婆子听到声音进了屋,把蝶儿架到一边,仔细观察起陈庭柳的身形变化来。 这个看看人,那个翻翻床。片刻之后,三个婆子互相交换着眼神,轻轻点头。 错不了,这回是真的! 蹲在地上抱着头假哭的蝶儿偷偷看向陈庭柳,对上了那一丝微笑,也轻轻点头。 太好了,她们都信了! 只有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孙山在摇头。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他的爱情,怎么都变成兵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周,故事也要进行到新的阶段了~ 求收藏!! ☆、秘密 “小娘子,小店概不赊欠啊!而且就几个炊饼而已,您真连这点钱都没有了吗?” “的确是没钱了,要不我拿这个抵账?” “这包的是什么?笛子?玉的!这我可不收啊,要不您还是去当铺换成钱再来买炊饼……” “就用它抵账!拿给你们后面的人看看,自然就明白了!” “什么后……哦!懂了懂了,小的这就拿给东家……抵抵账!” 就这样,一支玉箫被送进宫中,由阎文应递到了天子面前。 而官家收到宫外的东西,最终还是没能瞒过太后。 玉箫,这好像是赵祯几年前送给柳儿的礼物。在这个时候悄悄送到宫里,刘娥稍加思索,就把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 为此,她还特地召来了刘从德和罗氏等人,把已经询问过一遍的问题又重新提出。 “尔等可能确认,柳儿的身子确实是被孙山所破?” “回太后娘娘的话,错不了的!这回奴婢检查得仔细,柳儿身上的变化明显,那孙山看着也不再是个童子身,还有屋子里的气味……” “够了。此事做得很好,你们三个的功劳哀家记下了,从今日起回宫待命吧。” 罗氏等人谢过恩典,离开了宝慈殿。 刘从德本来也想顺势邀个功,可是瞄见刘娥的表情阴晴不定,就改口问道: “姑母,可是怀疑其中依然有诈?” “确实有诈,不过诈的应该是官家,不是吾。柳儿送了一支官家御赐的玉箫进宫,应该是想骗官家,说她是用这玉箫破的身,并未失贞于他人。” “这丫头居然贼心不死?之前说什么只有姐弟之情果然是骗人的!真是太狡猾了!” 刘娥没有说话,因为她心里的想法正好相反。 柳儿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傻事呢? 撒谎欺骗?这简直是授人以柄!就算旁人都能欺瞒过去,可共犯的男人怎么办?一个弄不好,便会被人要挟一辈子。 若换做是她刘娥,被人下药失身,肯定会寻死觅活地向官家哭诉,惹起怜惜,才更能牢牢锁住这个男人的情感。 而误夺她贞节的那个男人,靠这一夜夫妻之情,只要恩威并施,掌控得当,再将他扶上高位,就能给自己添一个死心塌地的助力。 内有天子,外有重臣,有这两个男人,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可惜这都是女人家的锦囊,没法传给刘从德。 “柳儿自乱阵脚,授人以柄,已经不足为虑。就算官家一时被她蒙蔽,也早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失了官家信任,一个宫外的妇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把皇城司的人手都撤回来吧,只留一个杨怀信看着,也就够了。” 孙山并不知道刘娥心中的疑问,却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昨天夜里,他运动得太过剧烈而迸裂了伤口,渗出一些血来。而陈庭柳把玉箫拿过来沾抹血迹时,他就问过这样的问题。 “为何要欺瞒官家?难道你还想着以后回宫不成?” “别瞎吃醋啦。这会光明磊落了,你的进士还要不要了?”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 “傻样!” 陈庭柳在孙山的嘴上轻轻一啄,他就把那一点小小的不快给忘了,还在渗血的伤口也忘了,一个饿虎扑食又把伊人搂在怀里…… 回想起那一幕幕春色,孙山依然觉得不真实。他很怕这是一场酒醉后的绮梦,梦醒后只余空虚落寞。 趁着三个婆子进宫,蝶儿出门送箫,房里又只剩他二人的时候,孙山大胆地闯入内室。他又像昨晚一样拥上了陈庭柳,正要向她海誓山盟一番,却被轻轻推开了。 “娘子?” 孙山一脸错愕。 “不是娘子,还是陈姑娘哦!昨晚只是一夜……唔,露水姻缘而已。我舒服了,你也爽了,十分美好的回忆。然后我们回归常态吧,继续做室友,好吗?” 室友? 分卷阅读63 这个词不难理解,却让孙山很难接受。更不要说陈庭柳对昨夜之事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噩梦成真。 “你……不愿和我长伴相守吗?” 陈庭柳的一只手抚上了孙山微微颤抖的脸颊,动作轻柔,言语却十分坚定。 “还记得昨晚我们聊过些什么吗?追问彼此的一大堆秘密,然后一无所获!说白了,我们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对方,怎么能在一起呢?” 原来是这个理由! 孙山赶紧问道: “那如果我们能彼此坦诚,互诉相知,就能做一对真夫妻了,对吗?” 陈庭柳的手从孙山的脸上滑下,最后只剩一根手指顶在孙山的下巴上左摇右摇。 “那可不一定呦,谁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万一你是什么前朝余党,想要反宋复国,我可不陪着你造反玩!” 只一根手指就把孙山撩拨得心痒难耐。哪怕已经有过了肌肤之亲,孙山对陈庭柳那言行中的小小诱惑依然毫无招架之力。 幸好他不是前朝余孽,身负的秘密也不是什么杀头大罪,只是会惹些麻烦而已。 现在为了心爱的女子不得不说出口,家人肯定能够谅解,至于师父……唉,至今未娶,梅妻鹤子的师父可能会有些怨言吧。 不,或许师父才更能理解!若不是受过什么情殇,他老人家怎么会一生不娶,选择孤独终老呢? 思绪流转得飞快,孙山很快扫清了一切负罪感,决定坦白。 “那我说出我的秘密之后,你也会分享你的,对吧?” 虽然很想再确认这么一句,但孙山又怕这样显得婆婆妈妈,再让陈庭对他产生‘不像个男人’的想法。 索性直接说了,也算展露诚意。 “咳咳,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应该能猜到,我的籍贯其实并不在开封府雍丘县,而是一个叫鹞子山的地方。” “嗯,洞房那天晚上你说的梦话,我还记着呢。” “鹞子山在吴地偏僻处,山中多飞禽走兽,人迹罕至。从我记事起,我们一家人就居住在深山之中。我本以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山民,所以会如此生活。可后来听了爹娘的讲述我才知道,我家本是山下村子里的猎户,之所以会逃进山里居住,完全是因为我。” “因为你?”陈庭柳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我也是在村子里出生的,可是三岁那年,我被野狼叼进了山里。爹爹和大伯带着村子里所有的男丁进山搜了三天三夜,却没能找到我。家里人只当我已葬身狼腹,却不知道我其实被山里的老狼王当成狼崽子抚养着。直到一年之后,大伯上山打猎,意外发现了狼窝和我。他喊来村民剿灭了狼群,杀死衰老的狼王,把我救回了村子。临走前,他们还一把火烧了狼穴,以绝后患。” 讲到这里,孙山觉得有些心痛。虽然他早已记不起这些事情,但依旧会感到悲伤——那些被屠戮一空的狼,也算是他曾经的亲人吧。 而陈庭柳捂着小嘴,也是一脸惊讶,眼中还带着怜惜。 “我大概猜到了,你被狼养了一年,成了个狼孩,回村之后应该非常不适应吧?” 孙山点头苦笑道: “岂止是不适应,我把参与营救的村民全当成了仇家,尤其是亲手杀死老狼王,烧毁狼穴的大伯……有一天傍晚,我趁大伯喝醉了酒,用家里的猎叉偷袭了他,还试图放火烧掉他的家宅。要不是爹爹及时发现,我恐怕就会铸成大错!” “那你大伯他……” “再怎么凶恶,我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大伯他只是被我扎伤了腿而已,幸无大碍。但村子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有人提出报官,有人甚至想将我直接打杀,免得再危害他人。那时我野性难驯,狂躁暴虐,爹爹也不敢带我搬去别处,只好一家人逃进深山。幸好爹娘都是技艺高超的猎户,知道如何在山林中自保求生。他们挨着毁掉的狼窝建起了小屋,一点一点地感化我,抚育我,用两年的时间才帮我重新找回了些许人性。我对这世间的记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所以这还只是你……六岁前的秘密?真是够离奇的!”陈庭柳眼珠一转,又接着说道,“不过只是幼年时伤过人的话,应该不至于让你讳莫如深。我猜你真正的秘密,其实还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师父吧?” “陈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我遇见师父是在九岁那年,有一群游匪躲入山中,春雀姐姐不幸被他们掳去。我和爹爹趁着夜色前去救援时,正撞见他们准备侮辱姐姐。我一时失了理智,兽性复发,冲杀过去砍死一人……又咬死了两人。” “咬……咬死?” 陈庭柳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想象出了什么恐怖画面。 而孙山可以肯定,当时的场面比任何想象都要残酷得多。只不过他无意多言,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嗯,我发起狂来只顾着撕咬杀戮,幸好有爹爹在暗处射箭掩护,才没受什么大伤。那时师父和师叔正在追杀这些游匪,他们及时赶到,将其余匪徒一网 分卷阅读64 打尽,还制服了失心发狂的我。师父说我本性纯良,但只靠亲情感化是无法完全压制兽性的。他将我收为弟子,教我读书识字,用诸子百家的学问来教导我,这才将我体内的兽性完全封印起来。” “所以呢,你那位师傅究竟姓甚名谁啊?”陈庭柳两眼放光,兴致盎然。 “师父他是个隐士,游历天下时也曾入京,却因直言进谏得罪了许多权贵,甚至还惹得宫中不满。他现在隐居在杭州,不问世事。至于名字就不用说了吧,我曾跟师父发过誓的,绝不对外人说起他的姓名。” “哼!方才还亲亲热热地叫娘子,现在又把我当成外人了?” 还不是因为你拒绝了…… 可是对着陈庭柳微微撅起的嘴唇,灵动可爱的表情,孙山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唉,就算我说了名字你也未必听过,何必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听过?高才隐士的名字我也知道很多呢!” 见陈庭柳自信满满,孙山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那这样吧,我只背诵师父的一首绝佳诗作,你若曾耳闻,必能知晓作者的姓名,而我也不算违背誓言,如何?” 陈庭柳欣然同意,孙山却在心中窃笑。 这首诗是师父去岁新作,只通过书信传给了寥寥几人而已。虽然是上品佳作,但尚未在京中传开。连曾公亮这等博闻之士都不曾知晓,陈庭柳又怎么可能听过呢? 虽然秘密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但至少师父的名字,还被他牢牢守在心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两件事。 第一件,孙山及其家人住在鹞子山的时候从未捕杀食用过任何野生动物!都是吃的山菌野果!(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搞成这样,但是我怂啊!) 第二件,男主师父的身份肯定会在下一章揭晓,但其实这一章已经给足了提示,不知道即时追更的读者们能不能猜到他是谁呢? 求收藏!! 感谢在20200907 17:35:36~20200908 17:2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712224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异类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一首诗才念了一半,陈庭柳忽然拍着手欢叫起来: “《山园小梅》!你师父是林逋!” 而孙山简直把下巴都给惊掉了。 “这!……你是从哪听到这首诗的?” 他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一个除了皇宫和此间宅院外,根本罕至他处,难见旁人的女子,究竟是从哪里听闻了师父的新诗呢? 然而陈庭柳避而不答,只是兴奋地说道: “你居然是林逋的弟子!大名鼎鼎的和靖先生哎,这有什么不敢对人说的?” “和靖……先生?师父表字为君复,和靖一称是从何而来?” 孙山的眉头微微皱起,莫名其妙。 陈庭柳捶着自己的腿,略显慌张地说道: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但是林逋其人我肯定是知道的,梅妻鹤子,隐居杭州孤山,和范仲淹等一干名臣都有书信往来,没错吧?” 孙山一边点头,一边把眉头皱得更深。 “前面说得都对,可是范仲淹又是谁?我却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位名臣。” “……好吧好吧,又记错了,我不该再乱说话了。” 陈庭柳耷下脑袋,眉头挤了两下,自己拍拍额头,还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自己生自己的气了? 孙山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忽然理解了陈庭柳先前的拒绝。 不知她为何喜悦,不知她因何忧愁,甚至连她脱口而出的话语都不能完全听懂。连最起码的共情通感都做不到,强行凑成夫妻又有什么用呢?终归还是同床异梦。 在渴求爱恋之前,的确需要先把理解和信任经营起来才对。 而他孙山,作为一个男人,必须先迈出第一步。 就从敞开心扉回答问题开始吧!陈庭柳方才那一问,孙山打算把自己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 “为什么不能说是师父的弟子?师父要我发誓时肯定有他自己的顾虑,比如担心那些旧日对他不满的权贵转而加害于我。不过我自己的思虑却有所不同。之所以不敢对人言,是因为我和师父一样,都是不被世间所容的异类!” 异类这两个字显然吸引了陈庭柳的注意,她抬起头来,眼中露出鼓励和期待的柔光,似乎在催促孙山快点讲下去。 “师父虽有才名,但因推崇百家之学,早被儒门视为异类。只因师父安心隐居,与世无争,整日吟诗作画,养鹤赏梅, 分卷阅读65 才没有受到那些大儒的攻讦发难。可是试想,林逋的弟子大张旗鼓地科举入仕,又意味着什么?他们害怕异类获得权力,害怕异类获得认可,甚至于日后我在官场上每一次升迁,都会被儒门看作是杂学异类的进一步威胁。若是惹得他们下决心清除隐患,我和师父便再无安宁之日了。” “不择手段,处处刁难,甚至不惜编造谎言,歪曲事实,也要把你们搞到身败名裂……霸权在手的人当然干得出这种事来。人类啊,可不就是党同伐异,自取灭亡嘛。” 陈庭柳颇有感触的附和让孙山喜不自胜,这和先前,在他草草叙述时的插话追问不同,是更加深入的交流与共鸣。 就是这样才好! “正是如此!到时候我在山中居住的旧事,甚至被野狼抚养,打伤大伯的秘密,都会被挨个翻出来,宣扬得人尽皆知。即便不加歪曲,旁人都会将我们一家当成野人蛮夷般的存在。若再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一番……呵呵,恐怕我们就真得逃回山中隐居了。” 陈庭柳口中啧啧作响,玉首轻摇。 “能逃回去都算幸运的了……哎对了,你们是怎么从山里搬到雍丘县的呢?” “是爹爹看我读书有成,就想让我出山科举。师父也希望我能造福一方百姓,就写信给一个做了县令的故友……” 两人聊得正顺畅,孙山忽然听到了院中的响动,应是蝶儿外出归来。 吃过一次谈话时被人闯入打断的亏,孙山可不想再吃第二次。 “糟了,我听见蝶儿回来了!” “啊?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我可是练出了鹰眼狗耳……这个以后再解释!我的秘密已经全说出来了,陈姑娘,下次也告诉我你的秘密吧!” 孙山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了。虽然身在内室隔着屏风,但蝶儿步入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陈庭柳自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孙山,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和敬佩的神情。 然而不容孙山得意,小蝶儿已经急吼吼地冲进了内室,并立刻用怪异地眼神盯住了他。 “孙郎君,你怎么又上了姐姐的床了?” 两人只是坐在床边说说话,怎么到了蝶儿嘴里就变得那么古怪呢? 不过孙山的确一整夜都在这床上翻来覆去来着,故而不敢对上蝶儿的目光。 还是陈庭柳出言解围道: “也不知道罗大婶她们什么时候会再进屋查看,只能这么装装样子啦。” 蝶儿轻哼一声,翘着小脑袋把孙山从床上拉起来。 “装样子归装样子,孙郎君可别生出什么僭越的想法来!迫不得已时挨得近些也就罢了,平日里可得对姐姐多加敬重,别有事没事就往近前凑!” 蝶儿这话等于是代天子说的,连僭越一词都用上了。孙山再怎么改变,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皇权面前托大,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听训。 看来下次想跟陈庭柳亲密地说说话,还是得等蝶儿不在的时候才行。 然而这样的机会可不好等! 孙山等来了三个婆子搬走,等来了皇城司暗哨撤离,甚至等来了陈琳回京的消息,却始终没能等到一个跟陈庭柳再次独处详谈的机会。 蝶儿看得太严了! 就算偶尔因为做活离开一下子,蝶儿也会时不时地溜回来检查,间隔的时间之短,聊什么都来不及。只要她还在院子里,孙山就不敢往陈庭柳身边凑。 等蝶儿出门办事?那就更等不来了! 因为皇城司的暗哨撤了,由蝶儿独自出门采买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还。毕竟汴梁城里歹人太多,若没人看护着,谁能放心一个不到十岁的丫头独自出门? 孙山也想过办法,几次向陈庭柳暗示。可人家就是不配合着把蝶儿支开,又如之奈何? 看来陈庭柳身上的秘密也不小,所以才一再拖延,不愿轻易说出口吧。 心急之余回头想想,院子里的日子的确改变了。 之前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太后一方的逼迫。现在每天抓耳挠腮,就盼着家里的小神仙赶紧闭关修行,或者云游四方,总之能在眼前消失一阵子就好。 不过陈庭柳的心思定是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 罗氏三人的离去,让这偌大的宅院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厨房空下来了,前院的大部分房间也还在空置之中,只有杨怀信占了一间偏房——根本就没个家的样子。 看得出来,陈庭柳很想大展身手布置一番,她甚至在几个空屋子里转来转去,画出了许多图样,还挖空心思反复修改。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还在用炊饼果腹呢,钱财吃紧,哪有余力置办家具装潢? 幸好,陈琳又及时出现,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一日,陈琳在回京之后第一次造访了马行街,还带上了一个人——他的义子陈保。 若是陈琳独自前来,像上次一样直接迎进卧房里招待即可。反正是个老宦官,陈庭柳拿他 分卷阅读66 当自家长辈对待,没什么可顾虑的。 然而这次多了个素未谋面的男子,陈保,显然就不能如此随意了。 而前院本该用来待客的厅堂里连把椅子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让两位来客坐在了前院浅塘边的的石凳上。陈庭柳和孙山作为主人,只能搬来两个小竹凳陪坐,让此次会面的场景十分尴尬。 “哈哈哈哈!这院子布置得仓促,也有咱家一份罪责。如今来访不能安坐,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陈琳依然精神矍铄,言行洒脱,甚至不太像个宦官,毫无阴冷之气。 而陈保则在一旁笑着搭腔。 “我说义父怎么急着带我过来,原来真是火烧眉毛,不救不行了。侄女放心,我这就让人打造一批家具,过几天就给送来!” 这陈保看起来四十多岁,面相和善,身宽体胖。大概是由于胖得走了形,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根本瞧不出他与陈琳到底神似在哪。 陈琳今日一露面就说了,让孙陈二人称呼陈保为伯父。言外之意,应该是直接把陈庭柳当作孙女来对待。 有了这份亲缘在,陈保大方出手,陈庭柳也就没作推辞。 “多谢伯父!不过这家宅布置是不是放到殿试之后为好?我怕影响他备考。” 陈庭柳的贴心周到让孙山心中一甜,脸上都飘起了红晕。 而陈保和陈琳对视一眼,抖抖眉毛,又笑容满面地对孙山说道: “嗯,孙郎君筹备殿试的确是重中之重。不过只要家具打好了,找足人手一起做活,用不了半天就能布置妥当。孙郎君,吵闹半天也耽搁不起吗?” 孙山其实并不在意,就算真的受不了那动静,大不了出门去找曾公亮切磋诗词,反正只有半天而已。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陈庭柳抢了先。 只见她从小竹凳上站起来,向陈琳和陈保各福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实关于家中的装潢布置,我自己有些新奇的想法,还涉及到一些前所未有的物件。我想好好思虑周全,都画成图纸交代清楚,再请伯父帮忙施工……不知会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和靖是仁宗赐给林逋的谥号,现在林逋还没死呢,自然也就没有这么个说法。 而范仲淹,了解他的人应该知道,他还有个曾用名。关于他何时改名为范仲淹,历史上有两种说法,而我在本书中采用了时间比较靠后的一种。也就是说范仲淹会在下文中登场,但尚未改名。这个名字我不说,已经知道的读者最好也不说,给不知道的读者留点惊喜吧~ 最后补充一点,在中国古代的学术界,儒门的确是一家独霸。而陈庭柳为什么会感触颇深,结合最近的世界格局,哈,我也就不多说了。 求收藏!! ☆、祖孙 孙山看出来了,陈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还是勇于尝鲜的那种。 一听陈庭柳说有新奇的想法,前所未有的物件,当场就来了兴致。得知陈庭柳已经画出了一部分草图,更是废话不多说,直接要去看图。 因为画图要用炭条,怕把卧房弄脏,所以陈庭柳的图都是在那些空屋子里画的,自然也存放在其中。 陈庭柳欣然带着陈保去看,而一旁伺候的蝶儿自然也跟了上去,像戒备孙山一样戒备着陈保,看来是对所有男子都一视同仁了。 而被留在院子里的孙山就有点不自在了。 他倒不至于去吃陈保的飞醋,只是这样一来,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陈琳两个人了。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独处啊! 孙山甚至宁愿和陈琳打上必败的一架,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一边摆出毫无意义的笑容,一边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然后一无所获! 幸好,陈琳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开了口。 “小子,你的童子功怎么破了?” 孙山先是一慌,不过回想起陈琳先前的言语立场,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 反正这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天底下只剩寥寥几人蒙在鼓里。比如蝶儿,比如官家……以陈琳的岁数和人品,难道还会去官家面前告黑状不成? “一时不查,又中了刘从德的奸计,让陈都知见笑了。” 孙山简略地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只说药性发作后两人失了心神,铸成大错。最后,他还说出了萦绕心头的疑惑,希望能从见多识广的陈琳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而陈琳果然不负期望,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刘从德这小狐狸倒舍得下本钱。若是咱家所料不错,他用的绝不是普通的脏药,而是西域奇毒香合荡……本来是个什么叽里咕噜的名字,译成汉话就叫香合荡。这药十分奇特,单独服下不会觉得有何异样,唯有吸入特制的合香才会引得药性发作。” “特制的合香?难道是卧房中的……” “呵呵, 分卷阅读67 能引发药性的合香名叫婴香,是由角沉、丁香、龙脑、麝香和治弓甲香研炼而成。这些香气,你至少也能分辨出一两种吧?” 陈琳的话中带着些许调侃。 的确,以孙山的家境,平日里很少焚香。即便在书院或客栈之中,也不太会用到制艺繁琐的合香。不过合香的调制讲究君臣佐使,不让各种香料的气味互相掩盖。再加上孙山的嗅觉灵敏,所以从中分辨出熟悉的香味并不困难。 仔细回想屋中的味道,的确能和陈琳所说的配料对上。而卧房里存放的香丸早在婚礼前就置办好了,不必说,自然是得了刘从德的授意,或许就是杏儿亲手放置的。 只不过洞房那一事上,任谁都知道茶酒中有问题,却没注意过熏香。所以即便杏儿离开了,潜藏房中的陷阱却仍被保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倒真是好一番算计……”孙山由衷地感慨着,却又冒出了另一个疑问,“可是刘从德既然有香有药,为何不尽早使用?屋里一直用的同一种熏香没有换过,只要罗氏将那什么香合荡下到饭菜里,我们毫无防备早就中招了,哪还用得着什么威逼利诱?” 陈琳摇摇头,难得大方地指点了迷津,而不是打哑谜。 “小子,你只想着怎么把事做成。而刘从德比你多想了一层——怎么少担责任。想想吧,为什么他两次下药都一定要用酒?酒是色媒人,酒后可乱德,吃上几杯酒然后出了事,谁能确定是因为脏药的缘故?凭你自己说吗?洞房那天暂且不提,就说事发那晚,你为何要与柳儿在卧房中饮酒啊?此举是否妥当?就算官家秋后算账,有如神助地把刘从德下药的证据查个明明白白,这里面的罪责,你也得替他担上一半——谁让你乱喝酒的?” 孙山恍然大悟! 还真是小看了刘从德,那些威逼利诱也是一举两得,他创造了一个使人烦闷忧惧的监牢,一个让一切顺理成章的局面,就等着你喝那一杯酒!浇愁也好,逃避也罢,只要你喝了酒,回房睡觉,就肯定难逃一劫。 自己出去买?你没钱!怕酒里不干净?三个婆子当面喝给你看!就算耗到陈琳回京,不得已撤了明面上的手段,院子里重见天日,说不定还会饮宴庆祝一番——照样中招! 也正如陈琳所说,事情做成了,想切切实实地追究到刘从德头上却不容易。若是换个强势点的君主,只凭一点怀疑就能把人办了!赵祯?他还真的拿刘从德无可奈何。 虽然不至于说算无遗策,但刘从德从头到尾的一番布置,已经可以说是高明,而且成功了。 而陈琳这一回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显然不止在拆穿刘从德之计,似乎还在暗中提点他官场上的道理……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孙女婿了? “多谢陈都知点拨!” 孙山诚恳地道了谢,却也不敢贸然改换称呼——像陈琳改称陈庭柳为柳儿那样。 不多时,陈庭柳和陈保也回到了院中,两人看起来都十分高兴。 陈保的手里还拿着几张图,孙山瞥了一眼,发现不是房间家具的图样,而是陈庭柳闲暇时涂画的新版叶子戏——或者该叫桌游,至少她自己是这么叫的。 而到了陈保口中,它又有了另外一个名字。 “这些案戏新奇有趣,颇具巧思,端得是一门好营生。把茶肆改成案戏屋更是大有可为!只要侄女你能源源不断地想出新的案戏玩法,这就是独一份的金山银水!相比之下,那些奇形怪状的家具就没什么赚头了,不一定卖得红火,又容易被人仿制。不过侄女放心,我肯定把你家里的这一套安排妥当,哦,自然是等到孙郎君高中之后!” “多谢伯父了!然后这一款桌……呃,案戏最好尽快赶制出来,让他在琼林宴的时候带上,争取一炮而红!” 琼林宴? 看来一个两个的都笃定他会中进士了! 孙山知道自己也该有这样的信心,可是毕竟刚刚偷了官家的女人,哪怕已经想办法掩盖了罪行,心里还是难免忐忑。 万一赵祯有所察觉,或者只是纯粹地小心眼闹脾气,像那日进宫时晾着他一样,把他的考卷也晾上一晾……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什么案戏,什么一炮而红,孙山已经没有余力去关心了。相比之下,他更好奇陈庭柳是哪来的这么多新奇想法?她身上的那些秘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如实相告呢? 陈琳父子并没有久留的意思。尤其是陈保,拿到那些图纸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看样子恨不得立刻把这门新生意操持起来。而陈琳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留下一笔钱财,也就准备离开了。 不过出门之前,对起身相送的陈庭柳,陈琳却还有一事需要确认和叮嘱。 “你给官家送去那支玉箫,可附带了什么字条口信?” 陈庭柳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才答道: “没有,就只有一支箫。” “那就好,记住了,日后不管谁人问起此事,哪怕是官家询问,都只能说是不慎失身,愧对官家情意,所以将御 分卷阅读68 赐信物归还。明白了吗?” 陈琳目光如炬,陈庭柳则显得有些羞愧,最终还是浅浅地点了头。 而一旁的蝶儿瞪着大眼睛,看看陈庭柳,看看陈琳,甚至把孙山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后歪着小脑袋陷入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客人离去,陈庭柳清点着新到手的银子,准备再大吃一餐的时候,小丫头才醒过味来。 “姐姐之前还说不要别人施舍的钱财,争取什么经济独立。怎么这会又变了主意?” “傻丫头,这哪是什么施舍,是姐姐凭本事赚来的!走,上街采购去!” 女人们兴致高昂去逛街——对这样的噩梦,孙山记忆犹新。 他很庆幸自己需要准备殿试,陈庭柳根本没想着带上他同去。而杨怀信自觉自愿地跟上,也不必担心她们的安全。 孙山只要告诉陈庭柳,家里需要全新的熏香和酒水。剩下的事情,就让女人们看着办吧。 女人们逛街逛得很尽兴,临近晚上才满载而归。看着一同归来的杨怀信累得像条死狗,孙山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吃的,穿的,用的,孙山不知道她们搬空了多少家店铺,也不知道陈琳留下的那些银钱还有多少剩余。不过陈庭柳全身散发着胜利的荣光,绽放着无上的喜悦,让人在旁边看着也能心情愉悦。 晚膳又是一顿大餐,筷子,杯子,盘子,甚至桌子都是全新的。若非如此,也摆不下这一道道美味佳肴。 看来馋病难医,上次那场誓师大会并没有让陈庭柳尽兴——至少口腹之欲是没能尽兴的。现在追加上这更加盛大的第二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啊! 再三确认过酒和熏香都是新买的,孙山也把所有烦恼忧愁暂时丢到一边,欣然沉浸到了酒宴之中。 不过宴会没进行多久,怪事发生了。 蝶儿好像是一时疏忽拿起了陈庭柳的杯子,错饮下一杯果酒,然后很快就昏昏沉沉地醉倒在桌子上了。 这……不正是孙山久盼不得的独处良机吗? 就和誓师大会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婴香的配方出自调香高手黄庭坚的《药方贴》,是真实存在且广受好评的一款合香。当然,香合荡就是我编的了。 虽然此时黄庭坚尚未出生,但我只拿他的香方来用一用应该问题不大,反正这婴香也未必是他首创的嘛。 求收藏!! ☆、谜题 月色朦胧,晚风迷醉…… 陈庭柳把醉倒的蝶儿抱到了小室的床上…… 这不就是那一晚的重演吗? 若非眼前的杯盘碗碟都是全新,孙山甚至会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上一次家宴中。 此时陈庭柳款款回到了外室,坐在孙山身旁,小声对他说道: “我觉得蝶儿这次是在装醉。” “装醉?” 孙山屏息凝神,专注地去听小室里的声音。蝶儿的呼吸声果然不似睡着时那样平稳。 “该不会是在怀疑你我的关系,想要验证一番吧?” 孙山也压低了声音。同时确认了蝶儿的气息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变,于是放下心来。 也是小心过头了,一个小小宫女,怎么可能拥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敏锐听力呢? 陈庭柳则叹气点头,有些惆怅地说道: “听到陈琳那样说,她会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唉,那傻孩子对官家极其仰慕,又最为憧憬贞洁烈女,怕是很难接受事情的真相。” “那就一直瞒着她?” “也没差啊,反正咱俩确实不是真夫妻。” 陈庭柳这话说得并不决绝,反而带上了几分调侃,这才使得孙山没有直接晕过去。 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孙山决定不去理会什么真夫妻假夫妻,只抓住一个地方下嘴。 “陈姑娘,我的秘密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还我几句真心话呢?” 陈庭柳平静地看着孙山,目光十分真诚。 “真心话就是,我其实挺怕的。你的秘密比我想象中更加震撼,狼孩哎……不过它还是不够大,不够让你斟酌再三,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敢告知。假如你是个狼人呢?还敢这么轻易地告诉我吗?” “狼……狼人?” 狼孩很好理解,被狼群抚养的孩子嘛。 可狼人是什么?与狼为伍的成人吗?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狼人吧。它平时是人的模样,但每到月圆之夜,他就会变成狼形。你知道,就是那种……可以两脚站立,巨大的前爪力大无比,还和人的手臂一样灵活,然后脑袋就是一个大狼头,张着血盆大口的!” 陈庭柳在讲话时依然压低着声音,无形中使得她的描述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孙山按照她的言语想象出了一个画面,然后倒抽一口凉气。b 分卷阅读69 r   “这不就是妖怪吗?吃人的妖怪!” “比那个恐怖哦!被狼人咬过的人也会变成狼人,然后再去咬别人……就像疫病一样蔓延,而且无药可医。平时潜藏在人群中毫无异样,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变成怪物四处伤人,把其他人也变成怪物。你要是这样的狼人,还敢告诉我吗?” 孙山挑起眉毛,忍不住去努力回想,上一个月圆之夜,陈庭柳在做什么来着?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又没说我是狼人……”陈庭柳掩着嘴笑了一阵,又很快严肃起来,“但我的秘密却比什么狼人更加离奇,也更加现实。你真的要听?” 孙山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哪怕陈庭柳真的是狼人,他在惊诧之余也会欣然接受——又不是没跟狼一起生活过,有什么好怕的。 而比狼人还要离奇的又能是什么,他实在是想不出,也愈发好奇了! 陈庭柳看起来早有准备,她看到孙山点头,立刻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这样吧,我给你讲三个笑话,而我身世来历的真相就隐藏其中。我也不告诉你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任你自己判断。你要是凭本事猜对了,我就对你再无隐瞒;要是猜错了嘛……至少也能给你自己一个交待了,如何?” 怎么觉得有点不公平…… 不过人家好不容易给了个机会,管它什么公不公平的,只要猜对不就行了? 他跟着师父学了十年,诸子百家的学问都有涉猎。猜谜?能有什么难的! 孙山自信满满地点点头,婆娑着自己的下巴,蓄势待发。 陈庭柳倒是不慌不忙,把酒杯抵在唇边慢慢呷着,目光随着酒液流转,而后嫣然一笑,说道: “唔!我是上知千年,下知千年的谪仙游魂,附在了柳儿身上,所以才行为古怪,满口胡言!” 这才是真正的胡言乱语吧!怪不得说是讲笑话。 第一个说法实在是太过天马行空,当是用来充数的,定与真相无关。 孙山在心里暗笑摇头,感觉自己的胜算又大了一些,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下一个呢?” “下一个呀……哦!我在睡梦中梦到了兵圣孙武,他看我天资聪慧,便收为义女,还把我在梦中强留了十年,传授我练兵之法。” 这说法同样古怪离奇,却比前一个要可信许多。 孙武子曾为吴王阖闾训练女兵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为此还斩杀了两个带队的吴王宠妃。杀鸡儆猴之后,剩下的一百多个宫女被孙武训练得令行禁止,整齐划一。 回想一下与杨怀信比斗的那一次,陈庭柳的站姿的确庄正挺拔,英姿焕发。只比较仪态的话,甚至能压过禁军里的上四军。若说是用了孙武练兵之法……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 至于一梦十年倒不是什么奇事,黄粱一梦,梦中可连一辈子都过去了。 这一条听着有些意思,孙山思虑一阵,便要听那最后一个“笑话”,然后做出判断了。 “最后一个咯!我是官家的前世恋人,靠贿赂孟婆才保留了记忆,来到这一世与他重聚。没想到这一世仍是有缘无份,孤苦惨死。阎王看我可怜,施展法力调转时空,把我送回了刚出宫的时刻,允许我重生改命!” “你是说你已经活过了一次?现在是倒转时间,从头再来?也就是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你都已经历过了?” “不,上一次与我假结婚的人不是你,后续的事情自然也全不相同。不过未来的大宋会发生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比如太后还有不到十年的寿命,直到身死才会还政于官家。比如西边的党项人会称帝建国,国号为大夏,而我们称之为西夏。未来宋夏大战,西夏会大败宋军三次,杀伤数万。最后两国议和,自此每年能得到大宋岁币的国家就又多了一个……” “这怎么可能!” 孙山忍不住打断了陈庭柳的话,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些怒意。 他虽然自幼隐居,但从未舍弃过宋人这个身份。 皇宋子民,华夏正统,正是有着这样一份骄傲,他才愿意听从师长的安排,入仕科举,为国朝效力。 真宗朝的澶渊之盟,说是契丹人主动求和,但堂堂皇宋要每年向契丹蛮夷进贡岁币换取和平,这让孙山倍感屈辱。 而现在,陈庭柳居然告诉他,这样的耻辱还会有第二次,对象还是实力不济的党项人? 这让孙山完全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 “党项人建国称帝,还三败我大宋?就凭他李德明?” 李德明是党项人的首领,在其父李继迁死后主动归附皇宋,曾多次受到真宗皇帝的封赏。 最近的李德明的确不怎么安分,他在击败契丹人的入侵后自恃勇武,曾在去年进犯庆州。不过有军中宿将曹玮坐镇环庆路,党项人根本没讨到什么便宜,就灰溜溜地撤走了。 要不是新帝登基,朝廷腾不出手来,现在早该兵进兴州,向李德明讨个说法了。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李 分卷阅读70 德明无非就是叫苦叫屈,进贡些马驼,息事宁人。他是断不敢亮出獠牙,与大宋一决雌雄的。 就凭这样一个庸主,也敢称帝叛宋? 然而陈庭柳却没在李德明身上多做争辩。 “大夏的开国皇帝名叫李元昊,不是李德明。” 李元昊? 孙山的确知道此人,他是李德明的爱子,据传其鹰鼻狮口,虎视龙行,颇具枭雄之相。连曹玮也赞其为真英雄,并视之为心腹大患。 李元昊建国称帝?嗯……至少比李德明行此大逆之事的可能性要高些。 再加上太后的寿数,还有迟迟不肯还政于官家的做派,陈庭柳说得有鼻子有眼,竟也不像是随口胡编的。 难道这一条是真的?可是重生什么的,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还贿赂孟婆?拿什么贿赂的? 孙山沉默不语,陷入了迷茫之中。 回想这三个笑话,或者说三条谜语,三道谜题——无论哪一个都是虚无缥缈,难以证实。 可陈庭柳说真相就在其中,应该也不是骗人的。 如此想来,也唯有孙武入梦这一说法最为合情合理。 孙山刚想开口选择,可是抬眼瞧见陈庭柳那灵动飘忽的眼神,又重新犹豫了起来。 孙武教她练兵,难道也教她画画?还有那些奇言怪语,难不成是春秋时代的古语吗? 仔细想来,似乎哪种说法都能和陈庭柳的异样之处相对应,却又无法涵盖全部,总有说不通的地方。 这个谜,倒是比想象中的要难猜啊! “没关系,你慢慢想,不用急着现在回答。不过还是殿试要紧,为了避免分心,只给你一晚上时间。想清楚了,明天早上跟我说吧!” 陈庭柳微笑着,回头往小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补上了一句。 “你放心,我会把蝶儿支出去的。而且我猜,经过了今晚,那丫头的戒心应该能消除不少吧。” 蝶儿! 孙山早忘了那丫头还在小室里偷听。除了最开始记着压低声音,之后说话猜谜,可都是一点遮掩也没有。 不过这里离小室还有些距离,隔着一道屏风一扇门,估计蝶儿也只能模模糊糊听个一知半解。哪怕全听见了,也只会当他们在吹牛讲故事吧。 总之现在需要担心的并不是蝶儿,而是那三个笑话。 若是一不小心选错了,自己就会变成个笑话,甚至再也无法获得陈庭柳的信任了吧…… 孙山一声长叹。 看来这宴会确实和上次一样——这个夜晚,又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党项人在唐代曾被赐予李姓,而归附宋朝期间,宋廷又赐下赵姓。所以李德明,李元昊,也可以被称为赵德明,赵元昊。但这个小背景与主线剧情关系不大,所以跟宋庠那次一样,为了避免前后更名换姓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只选用李姓来称呼党项皇室。 而先前说过的范仲淹改名是会牵扯到主线剧情的,所以不在此列。 另一方面,辽国的国号曾在契丹和大辽之间变来变去,左右横跳。为了方便阅读,此后章节中称朝称国时统一用辽,契丹一词只会在提及族群的特殊情况下少量出现。而大夏建国还得再等十几年,所以在那之前还是只能采用党项人这个说法。西夏人这个词出现……得到本书后半了。 希望我能顺顺利利地写到那个时候吧~ 求收藏啊!! ☆、谜底 黄泉不忘思前世,兵圣玄秘一梦知。 仙魂附体缘千载,扑朔迷离欲语迟。 辗转反侧,思虑一夜的孙山,第二天早上坐在陈庭柳对面,就是这么一个欲言又止的状态。 蝶儿已经被陈庭柳支出门去,由杨怀信护着,去查看盘点京中的茶楼茶肆,没有个半天根本回不来。 由于昨晚的小宴结束得利落,陈庭柳也干干脆脆地把装睡的蝶儿抱回大床上,一夜如常。小丫头大概是放下心来,哪怕留下两人在家中独处,也是走得潇洒痛快。 没有蝶儿的干扰,甚至屋里屋外都只有孙山和陈庭柳两人。 这种破天荒的便利之下,仍然支支吾吾,有口难开,纯粹是因为他思索出的答案太过荒谬。 可是也只有这个答案,能让每一块碎片都相互对应上,拼接成一幅完整的图画——就像陈庭柳交给陈保的那个案戏图样,怪归怪,却怪出了道理。 “大胆地说出你的答案吧,错就错了呗。怎么样,那三个笑话你信了哪一个?” 陈庭柳饶有兴致地催促下,孙山终于开了口。 “这样的问法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对吧?昨天晚上我一直以为那三个笑话该是一真两假,但仔细想一想,你原话里说得是——‘我身世来历的真相就隐藏其中。’却从未表示过其中有一条是完全真实的。而你之后又说不告诉我哪一条是真,哪一条是假,这就 分卷阅读71 是进一步的误导了,的确是十分高明的话术!” 陈庭柳赞许地一笑,直接认同了孙山的说法。 “不愧是全国前二百的人尖子啊,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突破口!你是怎么想通的呢?” 得到了伊人的认可和称赞,孙山一下子精神抖擞,立刻解释道: “因为我发现每一个笑话都能解释陈姑娘的一部分怪异。比如第一个笑话,下知千年,就解释了那些奇言怪语;而孙武入梦自是解释了能胜过禁军的站姿;至于恋人重生,则刚好解释了陈姑娘对官家态度上的变化。三选其一的取舍实在是难以做到,所以我就猜测,所谓的真相隐藏其中,其实是指三个笑话里各自包含了一部分的真相,而非一真两假。” 听了孙山的推测,陈庭柳优雅地鼓起掌来。 “能想到这一层,你已经算是赢了大半。那么接下来就让我听一听,你眼中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然而孙山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他反而略带惭色地说道: “后面的事情我反而没有太大把握了,因为推断出的结果太过匪夷所思。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正是陈姑娘的用意所在。若真相就是这么匪夷所思,那么由我自己一点一点推断出来,显然比听陈姑娘述说更容易接受——因为陈姑娘你,其实是官家在后世的恋人,千年之后的灵魂,倒转了时间,附在了柳儿身上,对吧?” 孙山说出答案的同时,还仔细地盯着陈庭柳的脸,却没有发现半点表情变化,根本无法印证什么。 而且对方似乎也不打算开口,只是用眼神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孙山也确实这么做了。 “那三个笑话里面,第二个最合情理,也最易被人接受,是绝佳的错误答案。实际上,它包含的有效信息反而是最少的。第一个笑话给出了上下千年的时间,给出了魂魄附体的提示;而第三个笑话提到了前世恋人,提到了时间倒转。重生什么的反倒是干扰信息,因为太后驾崩,两国交战这种大事,千年后的史书上应该也会记载。而前所未见的画技,闻所未闻的词汇和妙想……还不是一个两个……那可不是重新活过一回就能掌握的。你给官家画的那张画像,还写上了官家的旧名,赵受益——那就是你所谓前世恋人的名字吧?而那练兵之法,你提到在梦中被孙武收为义女,所以或许和你前世的家人有关?” 孙山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陈庭柳,他曾支起耳朵偷听她和蝶儿说话,听到了“部队大院的老爹”这等言语。 不过他却忘了,什么有效信息之类的说法,都是陈庭柳教蝶儿玩新案戏时使用的词汇,也是他无意间偷听到的。 听过孙山的分析,陈庭柳笑叹一声,说道: “你有这个脑子,不去玩狼人杀真是可惜了!” “狼人杀?” 刚闹明白狼人是什么,又出来个狼人杀。在陈庭柳身边,真是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趣呢。 “哦,那是千年之后的一种游戏,我也会把它做成新案戏的,回头教你玩啊!” 陈庭柳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了孙山的推断。 终于知晓了陈庭柳的秘密,孙山自然是喜出望外。 然而事实当真与他的惊天推论相吻合,在得到确认的那一瞬间,它所带来的诧异与震撼依旧让人难以置信。 “你……当真是千年之后的灵魂?” “是啊,用我们那的话说,这就叫穿越。不过你居然能猜到这个程度,也挺让我惊讶的呢!” 孙山揉着自己疼了半宿的太阳穴,不敢居功。 “我是受了《桃花源记》的启发。师父给我讲解此文时曾经说过,那捕鱼人误入的所谓世外桃源,很可能是在数百年前的过去。不然的话,为何再次前往的时候,纵‘处处志之’,仍‘不复得路’呢?因为那捕鱼人无意踏入的是隐异之时,而非隐异之地。” “哇,居然有这么前卫的见解!林逋先生果然是高人啊!”陈庭柳由衷地赞叹着。 “大概因为师父也是常年隐居之人,所以才对世外桃源之说别有一番见解吧。不过桃花源记中的隐异之时,或者说穿越,说的还是人。我猜测的穿越却是魂。虽然陈姑娘第一个笑话里就给了魂魄附体的提示,但我还是担心自己这般举一反三有些太过离谱了呢。” 陈庭柳则撇了撇小嘴,叹道: “我也觉得穿越很离谱,不过事情的确是这样发生了。恭喜,全猜对了!你真棒!” 孙山心花怒放,简直和那一天晚上听到这句话时一样开心。而陈庭柳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浮想联翩。 “我就额外给你一个特殊奖励吧!” 特殊奖励! 还是大白天呢,不太好吧…… “关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你可以向我提一个问题,我一定如实解答。只有这一次机会哦!” 结果陈庭柳的奖励和孙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点边都不沾! 这让他颇有些失望,同时又感到困惑。 分卷阅读72 “陈姑娘之前不是说过,只要猜对了,就对我再无隐瞒了吗?怎么现在又只允我一个问题?” “再无隐瞒是指我个人的事,那一个问题指的是天下大事。比如官家能活多久,大宋未来会怎样之类的。” 陈庭柳非常认真地盯住孙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种事情我已经透露得太多了,预知未来绝不是什么恩赐,尤其是对无足轻重的人而言,正如现在的你和我。除了自寻烦恼,自找麻烦,根本什么意义都没有,却偏偏能诱人好奇不止。所以我只给你一个机会,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我必定知无不言。不过别问得太细哦!我不是学史的,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没有那么详尽。” 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允诺回答你一个问题,仅仅一个问题。 该问些什么呢? 这不是什么谜题,但孙山依旧感到棘手,甚至为难的程度堪比昨夜。 仿佛一个贪婪的商人进了皇家宝库,皇帝允许他挑一件宝贝带走,仅仅一件! 不知为何,孙山想到了曾公亮。 若换做是他,会问些什么呢? 自己有没有封侯拜相,名留青史?或者寿数几何,会不会死于非命? 到底问什么才对自己最为有利,以曾公亮的性子,大概会被这些选择逼疯吧…… 那宋庠呢?哈!他这人倒是好猜,肯定会问大宋国运吧。这或许是一个最正确的问题,但着实无趣得很。 宋祁肯定不会像他哥哥那样,这是个真正的妙人,放浪形骸,不受拘束。如果是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纠缠对方,让自己多获得几次提问的机会吧。 思绪在几位高才之士间不断游转,想要隔空借鉴他们的想法。忽然一阵香风吹过,孙山回神一看,发现陈庭柳已经贴到了近前,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自己。 她的眼神和孙山的目光撞个满怀,陈庭柳调皮地眨眨眼睛。 “你用力思考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孙山选好了那一个问题。 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白绕弯路——这选择,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陈姑娘,我想问一问,你和我的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和你?我不是说了嘛,只能问未来的天下大事。” 孙山浅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唯一关心的未来。” 孙山的这一句告白引起了陈庭柳的一阵狂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毫不刺耳,就是有点扎心。 这是被嘲笑,被看轻了吗? 就在孙山站起身来准备夺门而逃的时候,陈庭柳忽然一头扑进他的怀里,顶着他的胸膛又笑了几声,然后轻拍他的后背,伴着欢笑的余韵说道: “也真是难为你了。好吧,就给你一个追求本姑娘的机会吧!” 孙山又惊又喜,却不免一头雾水。 追求? 一夜夫妻都做了,为什么下一步不是相伴相守,而是从头追求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结尾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不就这么完结算了? 其实正如大家看到的,这本书的成绩不好,推荐榜单也没怎么轮上过。照这个势头走下去,前景并不明朗。 不过老实说,我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后续的大纲早就安排好了,甚至有那么几场戏,我自己都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所以我会继续写下去,找编辑毛遂自荐争榜单,希望让更多人看到这个故事。 下一章是女主视角的番外,把穿越前的事情还有人设给补全。 下周一开始就是新的一卷了,叙述节奏将发生较大的变化,减少大场景长对话,情节快进快出,增加描写,不过人设和故事风格并不会受到影响。 即便这一番改进依然没能提升成绩,我也会按照大纲把故事写完,只为了给自己一个说法。 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继续支持我,一起走到终点,然后迎接新的开始~ 求收藏啊!! ☆、番外 飞机降落在琼岛机场,陈庭柳打开手机,提示音就像机枪扫射一般响起。 14个未接来电,3个视频通话请求,31条微信,全都来自同一个人——陈国强,她老爸。 陈庭柳连一个白眼都没来得及翻完,手机铃声再度响起,陈国强又打了一通电话进来。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的事。 陈庭柳把手机举到耳边十厘米处,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陈国强的怒吼声直接在手中炸开。 “陈庭柳!你这死丫头怎么回事?为什么关机!?为什么不接电话!?” “爸,我在飞机上呢,刚降落。” 陈庭柳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对邻座侧目的阿姨露出了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 那阿姨却反应冷 分卷阅读73 淡,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即便如此,在陈庭柳眼里,这态度也比电话另一头的男人要好上太多了。 “坐什么飞机!不好好工作,又上哪疯去了?” “哎呀爸,我昨天刚交完稿,正好休息两天,就来琼岛见个同学,没耽误工作。” 陈国强的语调这才降下来一些,不过又添了另外一种急切。 “见同学?哪个同学啊?男的女的?” 陈庭柳知道,不给出个明确答复,自己的老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没办法,只能据实相告。 “就是那个……初中同学,赵受益。” “赵受益!就那个小痞子?” 陈国强的声音又重新升了八度。 “什么小痞子啊,爸你净乱说……” “他在学校里打架,还带着你旷课,不是小痞子是什么?爸可告诉你,这种男人靠不住的!见他干什么?赶紧回家吧!” “您说的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人家当过大企业的高管,现在自己创业开公司,做自媒体,活得挺滋润的。” “开公司了不起啊?挣的不定是什么黑心钱呢!打小我就看出来了,那个臭小子……” 陈国强滔滔不绝地清点着赵受益的不是,陈庭柳也懒得再反驳,一边戴上耳机默默听着,一边检查行李准备下飞机。 直到出了机场,陈庭柳才结束了这一通电话。 老陈——陈庭柳私下里就是这么称呼父亲的——退休之后脾气见涨,已经没法沟通了,只能哄着。 她心里其实也明白,老陈的担心不无道理。 赵受益既是她懵懂而美好的初恋,又是一杯鲜甜可口的毒药。 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永远雄心壮志,喜欢卖弄小聪明,又极富冒险精神。 他有时候很温柔,攒下一个学期的零花钱给陈庭柳买礼物;有的时候又很迟钝,好不容易约上一次两人单独出游,竟带着陈庭柳去网吧打游戏。真是教人又爱又恨! 初三中考之前,赵受益差点辍学跟着一个堂哥去做小买卖。最后好像是被家里人从火车站抓回来的,暴打一顿。伤势养好,勉强赶上了中考,但成绩很差,最后去读了中专。而陈庭柳考上了区重点高中,两人生活没了交集,渐行渐远,也就没再见过面了。 之后的十几年里,陈庭柳读完高中,考上美院,做了画师。她也谈过几个男朋友,没一个像赵受益那样,全都是品学兼优。 她认为这样的男人有前途,也有安全感。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但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就会变得按部就班,缺乏激情。她从未和任何一个男人谈婚论嫁,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离过好几次婚了。 所以当赵受益联系上她,约她来琼岛见面,出海游玩,陈庭柳甚至都没有犹豫,立刻就同意了。 年龄奔三,最近一直单身,事业也遇到了瓶颈,陈庭柳需要那么一点刺激,甚至可以是放纵。 ……好吧,其实也就是寂寞的时候臆想一下。即使真的去追求一夜浪漫,她需要的也是一个既熟悉,又有新鲜感,既让人安心,又能令人血脉喷张的男人。 赵受益?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可能吧。 在出租车上,陈庭柳拨通了赵受益的电话。 对方的语气很平淡,并没有老同学,或者可以说是旧情人即将重逢的那种兴奋。他只是报出了一个地址,让陈庭柳赶紧过来。 那个地址,是一片海滩。 金环沙滩,一段半圆形的海岸线,海水清澈,沙滩纯净。 这里并非对外开放的旅游区域,而是由名叫金环港湾的高档小区开发管理的私人沙滩。 赵受益约定的地点并不是小区里的哪栋建筑,而是直接约在了金环港湾的小码头上。准确地说,是在他的游艇前。 来到码头上,陈庭柳一眼就看到了赵受益,他踏着游艇的护栏高高站立,一个人就抖起了八面威风。 白西装,墨镜,嘴里叼着大雪茄,可以说很华丽,也可以说很俗气。 陈庭柳忽然有些后悔,她想打破的是一成不变的生活,而非自己的价值观。 看赵受益那个土豪炫富的样子,该不是把自己当成召之即来的拜金女了吧? “庭柳!你可算来啦!路上还顺利吗?” 赵受益从他的小游艇上一跃而下,亲热地帮陈庭柳提上行李,没显出一点陌生和疏远,也没有目光猥琐动手动脚。这让陈庭柳对他的观感又回升了一些。 陈庭柳跟着赵受益上了游艇,未能免俗地寒暄了几句。 赵受益的嘴巴甜了不少,夸别人夸得狠,黑自己黑得也狠。 陈庭柳出于礼貌夸他穿得帅气,赵受益却笑着说道: “这暴发户的打扮还帅?我是穿来逗你笑的!” 赵受益随手一扯,闪着白光的西装西裤就被他扯成了几片,随手甩到一边。里面露出了夏日风情的T恤和短裤。 分卷阅读74 那西装是特殊表演里专门用来撕开的制服吧?里面的T恤则是花里胡哨,毫无档次,落差很足。 赵受益高举双手,像一个刚刚完成了一整套高难度动作的体操选手。那洋洋得意的劲头倒有了几分小时候的样子。 “庭柳,咱们十几年没见了,肯定会有些疏远拘谨。但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撕开伪装,做回最真实的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这就是陈庭柳喜欢赵受益的地方,他总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这样的小把戏说不上有多精彩,但却是其他男人从没为她做过的。 “好,我尽量放松,不过你可悠着点,别放松得过了头……还指着你开船呢!” “你放心哈,咱可是老船长了,这就起锚出海!哦对了,如果你也想把衣服都撕开的话,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泳装了哦!” “滚!来琼岛玩我能不带泳装吗?开你船去!” 几句吵闹,陈庭柳确实找回了几分青春的感觉。 赵受益开着他的中型游艇驶离了码头,陈庭柳换上自己的泳装,又披了一件外套,就独自站在船首吹风远眺。 老陈是海军,陈庭柳可以说是听着大海的故事长大的。但真正乘船出海,这还是第一次。 天高云阔,波澜不惊,今天的海看起来十分平静。 这对旅游者而言是最好的天气,可是陈庭柳却稍稍有些遗憾,她渴望一点风浪。 老陈讲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向来都是配着狂风暴雨的。而陈庭柳更是需要一些刺激来激发灵感,如果气候环境不能提供,那么或许开船的男人可以? 陈庭柳走进了驾驶舱,想要跟赵受益多聊几句,或者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开一会船。 没想到一进驾驶舱,就听见赵受益正在打电话。 “好的老婆,今天晚上我一定早点回家。爸说的那个事我已经在办了,你放心吧,这次肯定让老泰山刮目相看!嗯,爱你哦,拜!” 原来他已经结婚了! 陈庭柳暗道自己糊涂,这种事情居然没在一开始就问清楚。 好在她只是来出海游玩,就算有那么一点小小期待,也没有转化成什么不当的言行。而赵受益看起来也挺洒脱,应该没什么别的心思吧。 接下来只要在海上转一圈,然后吃饭道别就行了,也没必要把这次老同学见面搞得很尴尬。 “哟,受益,没想到啊,你都结婚啦?恭喜啊!” 陈庭柳用着像先前那般随意的口气,想维持住轻松的氛围。 可是刚挂了电话的赵受益大吃一惊,转过身来就抓住陈庭柳的肩膀,颇有些激动地说道: “庭柳,你听我解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哈? 这就搞笑了。 “受益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咱们就老同学见个面,你结婚了是好事啊。我想的哪样啊?我什么都没想啊。” 陈庭柳挣脱掉那双抓住她肩膀的手,可是赵受益又拉住了她的胳膊,激动的情绪不降反升。 “庭柳,我一点都不爱她,她爸是公司老总,这婚是不得不接的!其实我爱的一直都是你,你是我的初恋啊!” 赵受益这个疯狂的样子可把陈庭柳给惹急了,她使出老陈教的擒拿术,反扣住赵受益的胳膊,把他按在了船舱的墙壁上。 “你给我冷静点!听好了,我这次来琼岛是见老同学,不是来相亲的,更不是来找情人的!你别误会了!”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你们女人不都是这样吗?只要是有钱有势的男人,一个电话就能贴过来。郭倩,张婉,曹彤,还有你,再怎么装矜持,还不是上了我的船?” 郭倩,张婉,曹彤。 三个女生,都是陈庭柳和赵受益的同班同学,还属于相貌姣好的那种。只不过初中时赵受益调皮捣蛋,又总有陈庭柳跟在身边,那三个女生都没怎么搭理过他。 而听赵受益的口吻,经过一番邀约,那三朵小班花应该不止上了他的船,肯定也上了他的床吧。 显然,他在故技重施,想把陈庭柳也加入他的海上豪华套餐。 “你真恶心!我跟她们可不一样!” 陈庭柳的手上加了几分力道,赵受益显然疼极了,却没有发出半点哀嚎,反而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恶心?我赵受益,与大宋仁宗皇帝同名!我命中注定要龙行天下,坐拥三宫六院!你该懂的,初中的时候,因为我的名字,你不是还专门买了宋仁宗的传记来看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都是天之骄子,就该享受贱民们求之不得的一切!” 就这样,陈庭柳对赵受益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包括年少时的一些美好回忆。 她甚至连怒火都熄灭了,只觉得这是个被父母起错了名字的可怜人。 陈庭柳松开了赵受益的胳膊,摇头叹道: “看来你根本不了解宋仁宗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节俭自律,善良温和,你全都视而不见,只盯 分卷阅读75 着他的帝王身份。你和他唯一相同的地方也就只有名字了……哦不对,还有一个地方相同。他在晚年时曾经发过疯,就和你现在一样。” 赵受益的身子沿着墙壁缓缓滑下,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竟然低声啜泣起来。 不对劲…… 陈庭柳之前说他发疯只是一种形容,现在看来,短短几分钟内竟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也许赵受益确实患上了一些心理疾病。 从小对自己自视甚高,却只有些小聪明,成不了大事。长大后事业腾飞,大概也是靠了一段不如意的婚姻吧。极度的自负,极度的自卑,价值观的扭曲……被这一连串的因果轰击着心灵,怎么可能不生心病? 到底是初恋的对象,陈庭柳一下子又起了些怜悯之心。 她俯下身子拍了拍赵受益颤抖的后背。 “受益,我们掉头上岸,吃点东西冷静一下吧。如果你觉得心里难受,可以都讲出来给我听。我绝不会做你的情人,但还是可以当你的知心姐姐的。好吗?” 赵受益没有说话,只是耸动着身子,好像是在点头。 陈庭柳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由她把船开回去?刚才瞥了一眼,好像跟开车也差不太多。 心里这么想着,陈庭柳转头看向驾驶台,立刻被惊呆了。 透过驾驶舱的玻璃往外看,游艇的正前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简直是一幅末日图景。然而奇怪的是,有云有雷却没有风,海面依旧平静,船体一点晃动都没有。 海上会出现这样的气候吗?陈庭柳没有半点经验,赶紧用力去拉扯赵受益。 “受益,快起来看看,外面这是怎么了?受益!” 然而此时的赵受益沉重得好像一尊石像,怎么也拉不动,拽不起,而且毫无回应。 而就在这个时候,游艇已经一头扎进了乌云之中。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陈庭柳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当她再次醒来时,只看见一个鹤发鸡皮的古装老人坐在身边,不悲不喜地缓缓说道: “柳儿,你总算是醒了。甚好,咱家也能给官家一个交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赵受益的设定就是有点精神上的疾病,不是先天的,是社会毒打加心态失衡给憋出来的。 本文中他也就登场这么一次,不喜欢这种设定的话可以无视。 哦,还有,本文中的初中初恋,就是个朦胧的感觉,什么事都没有做! 明天周一开新卷了,男女主要开始扶摇直上了,请大家继续关注哈~ 求收藏!! ☆、末进士 三月十八的殿试,孙山考过了……又是最后一名。 参加殿试者二百零六人,六人黜落,孙山正是第二百名,数字又整又吉利,勉强得了个进士出身。 “其实也没那么差!从一百五十四名开始,都是进士出身,到了官场上也只比进士及第差那么一点,不碍事的。” 殿试结果公布的当晚,孙山和陈庭柳在院中小酌庆贺,他就是这么给自己宽心的。 陈庭柳则一脸疑惑。见杏儿蹲在远处逗着沃克尔玩那千千车,就压低声音问道: “我教你的那些诗词,你到底用没用上啊?” “……用后人诗篇来考今日科举,总觉得不是正道,就没好意思用。” 殿试之前,为了突击提高孙山的诗词水平,陈庭柳可是给他背了不少千古名篇。 苏轼,王安石,李清照,辛弃疾…… 如果说孙山之前还对穿越之事半信半疑,在听到这些绝妙诗词之后,他真是不信也得信! 除了后世记载,根本解释不了这些佳作的来历。 尤其是知道苏轼那怪物还有十几年就会降生于世,孙山便暗下决心,考完科举,这辈子不再写诗词了! 写出来给人垫脚用吗? 不过为了表示陈庭柳没做无用之功,孙山又赶紧说道: “但前几日受这些佳作熏陶,我在遣词用句上也多了几分灵性,诗赋的水准还是大有提升的!之所以又末位垫底……可能是官家有所顾虑,怕人拿我前两试的名次大做文章吧。” “管它什么理由,反正我知道,你绝不是两百个进士里最差的那个!” 听到这句话,孙山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至少在想要追求的女人眼里,自己并不是一个失败者。 只是孙山不知道,这条追求之路到底有多长多远。 按陈庭柳的说法,想跟她在一起,就得按千年后的规矩来:先追求,追上了算是男女朋友,之后还要升级为未婚夫妻,最后才能修成正果。 孙山本以为现在的三书六聘就够麻烦的了,没想到后人更加繁琐。 不过听说到男女朋友那步就可以行房之后……孙山的怨言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不管怎样,殿试已经结束了,长久 分卷阅读76 以来压在孙山肩头的担子终于卸下。陈庭柳也不再有什么顾虑,给他讲起了几天后琼林宴上那个所谓一炮而红的计划。 正说到紧要处,杨怀信忽然凑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孙郎君,外头有个秀才找你,醉的不轻,你快过去看看吧。” 醉酒的读书人找上门来?该不是曾公亮吧?因为考中进士第四特来庆贺? 孙山连忙迎出府门,只见一个身穿青衫的士子正半躺在地上,手里还举着个酒坛往嘴里倒。那人却不是曾公亮,而是宋祁。 “子京?你怎么醉成了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宋祁抬起头来,醉眼惺忪,却还是认出了孙山。 “怀……仁!嗝!来来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与我痛饮……此杯!” 此时陈府门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别说侧目而视的了,已经有人开始驻足观看,指指点点了。 孙山也不废话,把宋祁塞过来的酒坛放到一边,搀起他的胳膊直接给架进了院子。 “哟,这不是小宋吗?怎么喝成这样了!别往屋子里领,就放在这让他吹吹风。蝶儿,去做些醒酒汤来吧。” 孙山按陈庭柳说的,把宋祁放在了石凳上。小宋顺势往前一趴,歪在石几上,竟还拿起孙山的酒杯往嘴里倒,样子好不凄惨。 “他是落榜了?可我记得大小宋应该都考上了进士啊!” 估计是看宋祁醉得厉害,陈庭柳说话也没什么顾虑。 孙山亦是疑惑不解,随口猜测道: “宋庠得了状元,叶清臣和郑戬分列榜眼探花。你所谓的天圣四友里只有他名次不佳,考了第十。大概是因此而郁结吧。” “第十还郁闷?全国第十哎!学霸对自己的要求果然很高啊!” 而反复听到“第十”二字,宋祁也起了反应。 “什么第十,我是状元!……他们说……考官评卷,我是第一,兄长第三……是太后哈哈……哈哈哈哈!太后圣裁,兄长第一,却把我落到……第十。太后圣明啊,状元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宋祁又颤颤巍巍地倒酒,孙山赶紧上前去拦,没想到宋祁又把手里的酒壶塞给孙山,说道: “对,怀仁与我……同病相怜,你也……喝!” “同病相怜?” “你的名次本在……百名以内。是官家要了……你的试卷,御览,然后定了……二百的位次。” 哈? 赵祯这就不地道了啊! 好不容易有一次不错的临场发挥,几乎要一雪前耻。结果没想到私下里托了关系的主考,反倒把你的名次往下扒拉。 是像之前郑桐说的那样,怕人质疑不公? 还是说官家果然小心眼,就跟上次进宫把人晾在连心亭外一样,又整治了他一回? 许是看到孙山脸色不佳,陈庭柳赶紧宽慰道: “其实这样才好,你考个几十名,没人会记得。但这最后一名,实现了连垫三底,和宋庠的连中三元相呼应,必定传为佳话。” “是传为笑话吧……” 孙山都快哭了。这种时候,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就是宋庠。 “你真的别难过,和名次比起来,知名度反而更重要。有什么紧要差事的时候,能不能被选中,得先看上司记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人!而且你的能力也不比宋庠差,到了官职任上,好好做出点实绩来把他比下去!吊车尾逆袭领头羊,岂不是更加令人惊叹!独中三元又怎么样?到时候还不是成了你的垫脚石?” 陈庭柳真的很会鼓舞人心,这一番话让孙山热血沸腾,恨不能痛饮两杯,以壮雄心。 趴在石几上的宋祁则是真的在痛饮,嘴里念叨个不停,而且口齿还越来越清晰,不知是酒劲退了,还是醉得更厉害了。 “从小到大,我没赢过他一次……所有赞誉都是他的,我永远都是用来衬托他的附庸。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赢了他一次,我赢得堂堂正正。可是这个世道不允许,太后亲口说的,什么弟不可居于兄之前……呵呵,向来只闻兄弟,不闻弟兄……看来这一辈子,我都只能做他身后的影子了。” 宋祁连连举杯,最后干脆抱着酒壶豪饮。不过孙山和陈庭柳都没再拦过他。 只闻春意闹红杏,谁知阋墙竞输赢。 日辉月影天不义,浮生沉重岁月轻。 就让他醉吧,经过这一件事,哪怕滴酒不沾,他也会醉生梦死一辈子的。 这一夜宋祁没有离开,就睡在了孙山的书房里——临近殿试的前几天,为了能让孙山睡好,陈庭柳在书房里给他加了一张大床。 宋祁占了书房,孙山也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小室里。这里虽然局促了些,但离陈庭柳更近,甚至可以听着她的呼吸声入睡,这才是他最想要的安眠。 第二天一早,宋祁不告而别。 书房里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留下任何来客的痕迹。或许这正是宋祁的意愿——将这次来 分卷阅读77 访,这场烂醉,彻底从记忆中消除。 大概正因为如此,之后孙山带陈庭柳去姐姐家报喜,路上偶遇大宋小宋的时候,宋祁才会显得毫无异样,仿佛昨夜醉倒在陈府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孙山自然也不会说破,而是装着殿试后初次见面的样子,向宋庠和宋祁道喜。 “恭喜公序兄独中三元!子京亦是高中前十!兄弟一同登科,当为士林佳话!” “同喜同喜,怀仁也能考中进士,咱们雍丘县是三羊开泰,扬名天下了啊!” 的确,天下一千多个县,进士只有二百,雍丘县就占了三个,还出了独中三元的状元郎。用文风鼎盛四个字来形容,那是再贴切不过了。 不过有聚在大小宋身边的几个今科进士,喜悦之余,偏要抓着孙山调侃一番。 “雍丘县的确是人杰地灵,既能出连中三元的首进士,又能出连垫三底的末进士,这等奇观,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你还别说,每次考试都能考中最后一名,可比次次第一难得多了!末进士,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诀窍啊?” 读书人的嘴本就是损,或许并没有太大恶意。反正左右大家都考中了,正高兴呢,玩笑就玩笑几句吧。 孙山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可没想到这帮人没完没了,末进士末进士地笑个不停。 而宋庠在其中推波助澜,穿针引线,还时不时地给孙山打个眼色,大概是让他也跟着笑上一笑,好跟同年打成一片。 若是以前的孙山,也就跟着自嘲谄笑了。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愿事事卑躬屈膝,到处低头讨好,更何况还有陈庭柳在一旁看着呢。 不过名次垫底这事是实打实的,这硬气的话要怎么说出口呢? 正在此时,从这群进士身后又急匆匆地走过来几个士子。孙山有些印象,好像是京城人士,省试就落了榜,但是长袖善舞,和宋庠他们关系还不错。 他们带来一个消息,倒是无形中替孙山解了围。 “你们听说了吗?太后下旨,赐了张镶和吕宗简进士及第!” 作者有话要说:  红杏枝头春意闹。 这一句大家应该都听过吧?就是宋祁写的,所以他也被人称作红杏尚书。 宋祁殿试名次被改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宋祁这一生也一直被哥哥宋庠压制,在官场上并没有什么亮眼的成就。 那么在本书中,宋祁有没有机会压过哥哥一头呢?就请各位读者继续往下追吧~ 拜托了……求收藏!! ☆、琼林宴 张镶,是王钦若的女婿;吕宗简,是参知政事吕夷简的弟弟。这两人跟着刘从德来参加过婚礼,孙山还给他们敬过酒,自然是知晓的。 回想一下,他俩木讷少言,状似平庸,不像是什么大才。显然,能得太后恩赐功名,靠的还是裙带亲长。 而且他们得的还是进士及第,明明一场试都没有考,却比孙山等四十六位进士出身的考生要高出半头。 如此上进,当然会惹得其他读书人不快。 “此事不公!张镶,吕宗简二人文名不彰,未见有诗赋文章传世,怎配得上进士及第?” “太后如此厚赐倒是抚慰了权贵,就不怕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 “就是说啊,真要赏赐,大可赐个同进士出身。怎么进士及第都拿来赏赐?难道张镶吕宗简,就一定比咱们末进士强吗?” “那还真说不准……听说张镶曾考过了解试,可不是最后一名哦!” 等会! 这不是该同仇敌忾的时候吗?怎么又绕回到我头上来了! 孙山这下可有些不悦了。 一旁的陈庭柳轻轻咳嗽了两声,孙山转过头去一看,就见她瞥着蝶儿手里的小匣子,还俏皮地眨眨眼。 孙山知道,匣子里正是陈庭柳打算带去春雀那里试玩的案戏,也是计划中要在琼林宴上“一炮而红”的商品。 是的,陈庭柳想用案戏赚钱。 大概是只能吃炊饼的穷苦日子太过刻骨铭心,陈庭柳对经商产生了极大兴趣。她在背后出主意,陈保有人有钱有铺面,二人联手,应该不难做出一番事业来。 不过孙山是士人,现在又中了进士,马上就会步入官场。为前途名声考虑,他也该离商事越远越好。 拿着案戏去琼林宴上推销叫卖,孙山心里其实不大情愿。 可现在看看,名声?他哪还有名声啊! 与其被人一口一个末进士地嘲笑着,倒不如在琼林宴上胡闹一番,换个乖张狂士的名头还更好听些。 想到这里,孙山重重地咳了两声,打断了其他人的议论。 “诸君,孙山还有些家事,不得不先走一步了。等到了琼林宴上再和各位同年把酒言欢。哦对了,介时在下还要斗胆挑战公序兄,请各位都做个见证。告辞!” 孙山撂下这句话,就带 分卷阅读78 着陈庭柳离开了。 那些进士面面相觑,然后就笑成了一片。 “我没听错吧,末进士要挑战状元郎了?比什么?诗词?对联?还是辩经?哪样他能赢!” “我看那末进士人高马大,说不定要比相扑,比喝酒咧!” “那怎么可能?琼林宴上多有高官在场,真弄成了瓦市子里地痞斗气的样子,那得多丢人啊!” “他现在就不丢人了吗?说不定已经破罐破摔了。不过咱们得盯着点,他自己乱来也就罢了,万不能连累了状元郎。若真提出什么不恰当的比斗,咱们大伙一起出声,把他给堵回去!” 这些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孙山耳朵里。 “陈姑娘,你说这些个人,会玩案戏玩到上瘾吗?” “他们那么喜欢秀优越感,又年轻气盛,我觉得肯定能上钩!” “好,那你跟陈保说说,卖的贵点!” “你放心,坑不死他们!” 这一对假夫妻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邪恶的笑容,甚至还生出了几分夫妻相。 琼林苑在城西顺天门外,与金明池正相对。此苑自圣祖时就开始修建,然而时至今日都不能算是落成,苑中亭台楼阁,清池假山,自南方上贡的花木盆景,每年都在新增扩建。 每逢科举,殿试唱名后的几日,新科进士们会穿上官袍,戴上金花,跨马游街,从东华门一路行到琼林苑,接受天子的赐宴,是为琼林宴。 琼林宴当日,整个汴梁城的百姓都走出了家门,涌到街上来看一看这些下凡的文曲星。 自然,行在队伍最前面的乃是独中三元的宋庠,他所经之处,必能得到最大的欢呼声。 而按照名次排位,孙山自然处于队伍的末尾。他骑马经过时,人群中的狂热基本已经消散,倒是总能听到望子成龙的父母们教育孩子。 “你可得好好读书,将来也像状元公那样骑大马,做大官!可别像你表哥那般贪玩,经书也不背,文章也不写,回头到了考场上,肯定要名落孙山的!” “娘,什么叫名落孙山啊?” “孙山就是最后一名的意思,你比孙山考得还差,不就落榜了吗?哎,你看,那个在最后一匹马上耷拉着脑袋的,就是孙山!你瞧瞧他那个样子,能跟状元公比吗?所以我儿千万要用心念书,学那独中三元的状元公,莫学那个最后一名的孙山!” 嘿! 中进士跨马游街的时候都能被人指着骂,孙山是万万没想到的。 而新科进士的队伍行进得很慢,为了让那些百姓看个痛快嘛。以致于孙山在马背上煎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抵达了琼林苑。 进到苑中,总算没有围观的百姓了。可孙山还是逃不开挨骂的份。 “听说了吗?咱们这科的末进士孙山,前几日曾放出豪言,要在这琼林宴上挑战状元郎呢!” “竟有此事?还真是夜郎自大啊!” “嘿嘿,不自量力的狂妄之徒。一会咱们就亲眼看着他一败涂地吧。说不定今日之后,这夜郎自大的成语,就能改为山郎自大了!” “哈哈,先有名落孙山,又来个山郎自大。一人连出二典,也真是绝妙了!” 这样的议论,在三五成群的进士中随处可闻。 孙山已经懒得生气了,他摸了摸藏在袍袖里的小包袱,只盼着宴会上的繁文缛节能快些结束,让他能和宋庠在桌案上好好厮杀一场。 然而不管孙山怎样心急,琼林宴上的礼节却半点也马虎不得。尤其这还是新帝赵祯登基后的首次科举,飞龙金榜,更是要隆重操办。 二百位进士在宋庠的带领下向天子行礼,按顺序入席,举起第一杯御酒,共谢天恩。 除了官家赵祯之外,知贡举的刘筠,还有一众身兼学士,馆阁的高官也按照规矩陪席。 在刘筠的主持下,三巡酒过,天子与新科进士唱和了御制诗,整套礼节才算走完。 这之后,琼林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与宴的新科进士不必再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而是可以四处走动敬酒,甚至在苑中赏游。 琼林苑中有靶场,有球场,无论是投壶射箭,捶丸蹴鞠,都可随意游玩,哪怕私下设赌也是可以的,文人雅趣嘛。 而孙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随意对付了几口酒菜,掏出袍袖里的小包袱,就要起身去寻宋庠。 就在此时,先有一人拦在了他的身前。 “怀仁,愚兄听闻你要与宋庠赌斗,可有此事啊?” 拦住孙山的正是曾公亮。 “确有此事!”孙山自信地一笑,然后问道,“明仲兄该不是来劝小弟收手的吧?” “哈哈!怀仁你若无把握,怎会贸然挑战呢?我是觉得此事有趣,特来一睹为快!” “只是旁观就满意了吗?明仲兄若是有心,这场挑战也算上你一份,如何?” “自无不可!不过怀仁准备赌斗些什么?我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分卷阅读79 此时曾公亮也盯上了孙山手中的包袱,饶有兴致。 而孙山却卖了个关子,直接把起曾公亮的手臂。 “走吧,我们找到大小宋,谜底自会揭晓!” 宋庠真的很好找,人最多的地方,被围在中央的肯定是他。此时宋庠就在琼林苑主殿旁的亭廊上,招呼着一众进士来填写《同年小录》。 一榜同年,日后肯定是要互相扶持照应的。这二百人的籍贯家世,生辰年月,全都要核实清楚,然后编录成册,印发人手一册。 此事其实并不急于一时,而宋庠却偏要在琼林宴上开始张罗,按孙山猜想,当是借个由头把人聚集在身边,就等着自己前来挑战呢吧? 无论是见证还是防患,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了。 宋庠大概想不到,孙山也盼着人多呢。 “公序兄,我来了。” 孙山一句话,所有人都抬起头,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那些目光中有不屑,有嘲笑,也有戒备。宋祁也在一旁看着,却是面无表情,双目无神。 而宋庠只看了孙山一眼,却把目光停留在了另一人身上。 “怀仁,还有……哦,明仲也来啦。” 曾公亮是进士第四,而宋庠的排名,若无太后钦点,应该是第三。两人仿佛之间,学识上的差距并不大。 宋庠以为孙山拉来曾公亮凭为倚仗,自然会有几分忌惮。 此时榜眼叶清臣站了出来,对孙山说道: “怀仁,这琼林宴上自有礼仪规矩,你与公序赌斗并无不可,只是还要有个分寸。若是比什么蛮力,酒量,那可就有失身份啦。” “哦?那道卿看来,手谈对弈,会不会有失身份?” 不等叶清臣说话,宋庠先抢着答应了。 “棋盘之上蕴含天人大道,乃是智者之戏,怀仁以此挑战,我岂有不应之理?” 下棋?宋庠可没怕过谁。即便是对上曾公亮他也有信心取胜。 而孙山微微一笑,打开了手中的包袱,露出了一个精美的小匣子。 “如此甚好!不过孙山准备的并不是围棋,而是另一种对弈的游戏。正如公序兄所言,天人大道,智者之戏,尽数施展于桌案之上——吾称之为‘案戏’!” 作者有话要说:  桌游在这里拿出来,可不只是为了扬眉吐气,或者推销赚钱。把现代的桌游改成北宋版的时候,那是可以夹带私货,灌输信息,甚至隐喻进谏的!在后续的剧情里,女主就是用一款款新桌游来挑起话题,进而搅动朝堂的。 各位读者有没有兴趣猜一下,孙山在琼林宴上拿出来的是哪款桌游? 惯例求收藏! ☆、西事图 “案戏是什么?以前可从未听说过。” “听那名字,看这匣子,该是和叶子戏差不多的东西吧。” “对弈的确是智者之戏,可是玩叶子戏?街角的孩童都玩得,又哪来的什么天人大道?末进士这是故弄玄虚唬人呢吧!” 围观的众进士议论纷纷,孙山只当耳旁风。 亭廊不远处矗立着一棵古树,下面有一张大石案,是个品茗对弈的好地方。孙山把宋庠带到了石案旁,还特意叫上了宋祁。 孙山在石案上打开了小匣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一旁的进士都伸长了脖子来看: 先是大小相等的四方木片,上面依稀刻画着图案,总数竟有小一百片。然后是数十个小巧的人形泥塑,只有大体身形,并无五官衣着。这些泥塑分为四色,红,黄,蓝,黑。有眼尖的分别数了一下,每种颜色的泥塑各八个,数量相等,想来这案戏是供四个人参与的? 可看着这些物件,跟叶子戏也不像啊? 此时这大石案已被不少进士围在中间,议论声不绝于耳,一时间竟和南城的菜市差不多热闹。 而石案四边的石凳上,宋庠,宋祁,曾公亮已经分别落座。剩下一个座位必然是孙山的,只不过他现在昂首挺胸,傲立于人群之中,向所有人讲解这案戏到底是何物。 “相传尧造围棋,用来教授阴阳之道,兴衰之理。后有贤者又造象戏,以棋子排兵布阵,重现楚汉争霸。而上至文人雅士,下至寻常百姓,均可乐在其中的叶子戏,则相传是淮阴侯韩信所创。在我眼中,这些都可以称为案戏。而孙山不才,斗胆效仿先贤,也制作了一套案戏出来。其名为‘西事图’!” 这下子议论之声更大了,倒不是西事图的名字如何如何,而是孙山方才说,这案戏是他自创的?好像还要和围棋,象戏来媲美? 其实孙山也抱怨过,拿来这案戏与宋庠较量一场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说是自己创作出来的? “这事你顶下来最合适,一个士子有点奇思妙想还是很容易被人接受的,要是用的巧妙还能有其他收获!而我现在身份这么尴尬,低调还来不及呢……你就当是帮我打打掩护啦,好不好 分卷阅读80 ?” 陈庭柳的要求,孙山向来不太会拒绝。她的一番谋划,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反正这款叫什么“卡卡颂”的桌游,是千年之后的番邦人所创,陈庭柳和孙山一起改成了大宋版的内容。这期间孙山的确有出力,这功劳占下来也就没那么昧心。 不理会旁人的议论讥讽,孙山提高音量,介绍着这款案戏的规则。 “这款案戏是四名弈者各自为战,用七十二块碎片拼出舆图,派下属占领要地,赚取分数。舆图上画有寨堡,道路,荒地,还有工坊。而每位弈者手上共有八名下属……” 卡卡颂的规则并不复杂,一听就懂。在场的都是千万人里冲杀出来的新科进士,没有一个是脑袋不灵光的。孙山没费太多唇舌,就让宋庠等人明白了这款案戏的要义。 而四周围观的众人,此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案戏的玩法上,已经顾不上对孙山品头论足。 这样的氛围,孙山已经开始学会享受了。 “既然大家都清楚了,咱们就正式开始吧。因为这案戏是我所创,所以最后计分的时候,我的分数会直接扣除一半,以示公平。公序兄,只要你的得分有我一半高,就算你赢!” 宋庠回想着孙山刚才介绍的规则,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对这种新奇的玩法,宋庠根本没什么把握。但是孙山如此挑战实在是闻所未闻,就算真的在这什么案戏上折戟沉沙,也就是个趣闻笑谈,谁会当一回事? “既是赌斗,那赌注是什么啊?” “这种儿戏还要什么赌注?输了罚酒一杯还不够吗?” “还以为能看见一场精彩的文斗,没想到却只有小儿游戏,扫兴扫兴!” “嗨,末进士挑战首进士,云泥之别,你还指望什么精彩?就当个笑话看吧。” 说话的人就挤在身后,宋庠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些议论就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眼前这局案戏,的确是无关紧要,随便玩玩就好。 “那好,公序执红,子京执黄,明仲执蓝,我执黑,咱们就按这个顺序拼图占地。这一局的西事图,就正式开始啦!” 随着宋庠摆下第一块舆图碎片,战局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人群一下子安静起来,哪怕方才还像菜市场一样吵闹,现在却一个个抿住嘴唇瞪大眼睛。有实在想说话的,也会掩住嘴巴,压低声音,免得影响了对局的四人。 观棋不语真君子四个字,看来这一届的进士们都颇以为然啊。 而随着战局渐渐拉开,局中四人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些变化,没有了刚开局时的轻松惬意。 宋祁聚精会神,曾公亮眼珠乱转,显然都憋着一口气呢。而宋庠一开始有些太过放松,不像他人一样寸土必争,这份稳重让他连连错失机会,局面有些难看,就像他现在的脸色一样。 孙山最为气定神闲,这样的模拟战他不知打过多少次了,其余三位新手玩家的行动,基本上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输赢? 呵呵,从他们四人坐下玩这一局案戏的那一刻起,孙山就已经赢了。 赢的不是分数,而是话题,正如陈庭柳所说的那样…… 当全天下最有才智的人聚集一堂,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哪怕当事之人浑然不觉,也自会有人愿意多思多想,给出一番深入解读的。 而孙山能从中获得的好处,可比陈庭柳即将赚到的钱还要多呢。 孙山宋庠他们在外面大杀四方之时,琼林苑的主殿内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之前礼节完毕,赵祯就按照惯例起驾离席,进了后殿。即便这是给新科进士的御赐宴,身份尊卑还是要有的。想跟官家亲近,先从选人转成京官再说吧。 不过官家走了,刘筠等一众高官还在。其中虽然没有两府相公,却也大多只差一步之遥,说不准三五年后就可以打上一柄清凉伞了。 新科进士们只要胆子够大,礼数得体,大可上前敬上一杯酒,说上两句话。若能得了些许青睐,说不准就是未来升迁的一个伏笔。 可是眼下这场琼林宴,人都跑哪去了? 虽说这琼林苑里出入自由,新科进士无需拘束,大可四处游玩交际。可是像现在这般,正殿里不足百人,少了整整一半,还是让人有些诧异的。 难道这一科的进士身强体健,活泼好动,全都到外头射箭蹴鞠去了? 再仔细瞧瞧,状元,榜眼,探花……好么,排名前十的进士,居然没一个在主殿里逗留的! 这可真是怪了! 刘筠是此次知贡举,又是琼林宴上的压宴官,对苑中异象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招来一个苑中侍酒的小吏,询问了一番。 不过刘筠体弱多病,耳朵不好使,小吏只能扯开嗓子回话,倒是让他左右之人也能听个清楚。 三司使李咨,权知开封府薛奎,一个是端明殿学士,一个是龙图阁学士,均因馆阁职而出席琼林宴。 分卷阅读81 听到小吏的回报,李咨显得颇有兴趣。 “新科进士孙山自己制作了一套案戏,与大小宋和曾公亮四人对局?怪不得人都跑光了,这般热闹,却也不是寻常可见的。” “西事图,这个名字怕是意有所指啊,莫不是在说党项之事?” 薛奎的声音本就低沉粗重,再加上沉思余味,倒像是老僧念经一般。 “定是党项人了,西面还有谁?吐蕃?回鹘?哪个不是日薄西山。” “就怕病狼喂了虎,小患养大患啊……西边的事情,朝廷的确应该多加留心才是。” 李咨和薛奎两人隔着刘筠聊得还挺好,他二人都是五十多岁,官至侍制,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东西两府的相公了。 刘筠比薛奎还小三岁,任职御史中丞,官职也不高。然而他是个病秧子,连知贡举期间都多次告病,白发沧桑的,看上去倒像比薛李二人年长不少的样子。 长相显老,气质上就更显老了,因为刘筠是天下公认的大儒! 三司使李咨,上书变革茶法,推行贴射法,上益国库,下济茶农……那又怎样?写过什么好文章吗? 权知开封府薛奎,铁面无私,肃清京师治安,盗匪恶吏皆惧之……那又怎样?儒学经义你编注过几篇啊? 刘筠其实看不上这二人的,他心里只有儒门教统。 至于到琼林宴上不知切磋文章,只知聚众游戏的孙山,他就更看不上了。 管它什么西事北事,哪有文事重要? “琼林宴上怎可如此肆意妄为?去把那孙山唤入殿中,本官既是主考,也该对他提点一番才行。” 那小吏应声而去。李咨和薛奎对视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小吏回返,主殿之外似乎也多了一些喧闹之声。 “刘学士,外面对局已经结束,诸位进士很快就会回返此间。小人已经知会了孙进士,他说即刻就来聆听学士教诲。” “哦?对局结束了?”李咨饶有兴致地插嘴问道,“那四人里谁拿了第一啊?” “回李学士的话,是二宋中的小宋,宋祁!”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颂的具体玩法我在文中没有细写,免得被说水字数。为什么会选卡卡颂这款桌游,看了下一章大家就能明白了。 我知道把桌游放在宋朝会有点违和感,我在写的时候也觉得挺艰难。但我真的想挑战一下这个创意,看看能不能让桌游的策略和朝堂的权谋之间产生点化学反应。 有什么想法大家可以多多留言交流哈~ 求收藏!! ☆、辩论起 这一局的西事图,宋祁得分第一,当然是在孙山主动扣掉自己一半分数的情况下。 事实上,哪怕扣完一半分数,孙山依旧排名第二,只落后宋祁三分,而比曾公亮高出两分。而独中三元的状元郎宋庠,则体会了一把垫底的滋味。 不过是小儿游戏而已,输便输了…… 本来是打算这么想的,可宋庠看着眼前七十二块碎片拼出的一幅舆图,内心其实难以平静。 这真的只是个游戏吗? 玩到一半时,宋庠看着四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半张舆图,不知为何,竟然隐隐将自己当成了驻守西疆的守土之臣,并为此深感忧虑。 据说在秦凤路的西部,宋人,党项人,吐蕃人,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杂在一起,并不像宋辽之间有明确的边境划分。今日立一寨,明日毁一村,在地势复杂的山谷丘壑间,三方实际控制的土地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生变化。 但这些变化并不是由战争产生的。 三方之中,宋是唯一的国家,党项和吐蕃只不过是依附大宋的部族而已,仗是不能随便打的。哪怕是大宋一方,也不愿意逼迫太紧,把不听话的恶犬逼成真正的豺狼。 没有大规模的战争,那么田地,工坊,商路,寨堡,谁占据了这些资源要地,谁就控制住了周围的土地。于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永不停歇的收买交易,欺诈恐吓,甚至纵火刺杀,让处于“和平”状态的边地上永远险象环生。 西事图的玩法,反映的不就是这些边事嘛。 而他宋庠,用的是代表大宋火德的红色,居然在这以虚寄实的弈局中一败涂地……难道真的是谋算不如他人吗? 宋庠玩得憋屈,宋祁和曾公亮却十分痛快。尤其是宋祁,虽然只是一场游乐,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胜过哥哥,还最终拔得头筹,确实让他痛失状元的苦闷得到了一丝缓解。 局中之人是各有感悟,而旁观之人一局看下来,居然也有不少心痒难耐的。 孙山清楚地听到,先前还不屑一顾的诸位进士,现在居然在“复盘”,就像陈庭柳每次和他试玩后做的那样。 “状元郎还是有些太谨慎了,那棋子留在手里又下不出小的,就该早点放上去占地抢分啊!” “可是棋子数量有限 分卷阅读82 ,若是不加取舍一股脑放上去,即便前期占优,后面也会被他人赶超的。” “你们别光盯着棋子啊,不觉得孙怀仁的舆图碎片拼得巧妙吗?每次宋公序即将拼出一块高分的区域,孙怀仁一定会抢先破坏。不止如此,他还会巧妙地利用他人拼图给自己牟利,所以才能拿到那么高的分数。” “这案戏西事图本就是出自末进士之手,他当然懂得如何取巧,不然怎么要扣掉自己一半得分呢?” “哎,不说玩得好不好,能想出这样一套案戏,这孙怀仁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无用啊。” …… 挺好,末进士一词出现的次数少得多了,对自己的评价也不再是清一色的贬损蔑视。 不过最让孙山感到畅快的,还是众人对下一局的期待。 “怀仁,接下来换我试试如何?” 最先开口的是探花郎郑戬。不止他一人,围观者中那些性格外向爱尝鲜的人,已经有好几个在摩拳擦掌了。 也正是在此时,有小吏来到孙山身边,低声耳语,说是刘筠学士有请。 宋庠就坐在旁边呢,主考官不请状元,反而请他这个最后一名过去叙话,能有什么好事? 多半还是和这案戏有关。既然如此,孙山决定跟大家共享这个消息。 他站起身来,把郑戬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大声说道: “下一局就由天休替我吧,主考刘学士有召,不得不失陪了。若是规则上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匣子里还有一纸说明。” 大张旗鼓地约好赌斗,这结果刚一出来,连句评议都没有,设下挑战的人却要抢先离开? 哪怕是因为上官相召,不可耽搁,却也着实有些扫兴。 当然,作为失败一方的宋庠倒是松一口气。 “哎呀,今日宴上我还没来得及拜谢主考,也是忙中疏失。此行我当与怀仁同去!” 其实宋庠是想着一同见了刘筠,然后在殿中跟孙山喝上一杯酒,也算是完成了赌约,不必再于众人面前罚酒认负了。 一旁的曾公亮则挑起了眉毛。 “说起来我亦仰慕子仪先生久矣,也和怀仁同去如何?” 看曾公亮的样子,应该也是想到刘筠用意不善,想去帮着说说好话解解围。 有至交好友愿意帮忙压阵,孙山还有何惧哉? 于是三人暂别了一众进士,整理好仪容,就回返主殿之中,各倒上一杯酒,来到了刘筠的席位前。 刘筠只点了孙山,没想到宋庠和曾公亮也一同前来。本来已经摆好了冷脸,想来个当头棒喝,现在却只能勉强露出点笑容,喝了三人的敬酒,改用较为温和的口吻劝诫道: “本官听闻尔等在殿外做案戏取乐?这等孩童之乐粗鄙浅薄,莫说在琼林宴上,便是寻常之时也非文人雅士所为。尔等皆是栋梁之材,切莫耽于游乐,玩物丧志啊!” 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而孙山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可不待他开口,宋庠竟抢先为这案戏辩解起来。 “刘学士有所不知,这案戏名为西事图,并非掷骰子推牌九那般粗俗赌戏,而是以虚喻实,尽言西事之艰险。其中布局谋划,必须深思熟虑,倒与围棋象戏类似。” 孙山立刻明白了,宋庠看似赞扬案戏,实际上还是在为他自己开脱。否则的话,堂堂独中三元状元郎,去玩一个粗鄙游戏,不但输了,还被主考的学士训斥……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过无论他目的为何,当今状元亲口为西事图鼓吹的话语,孙山可是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回头复述给陈庭柳,说不定能有大用。 而刘筠对宋庠还是较为看重的,他说案戏的好,刘筠也就没再挑毛病。 倒是一旁的薛奎插话问了一句。 “既是言说西事,该不会只想着自娱自乐吧?特意拿到琼林宴上来玩,可是存了进言天子的心思?” 这话倒把孙山问住了。 按道理来说,陈庭柳希望打响案戏的名声,拿这西事图献给官家,绝对是一步好棋! 可是自家和天家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回头想想,上次给官家送的东西,好像是一支玉箫来着吧? 还是别惹这麻烦了,好不容易清静些,莫再引得宫里面胡思乱想。 “这西事图的玩法尚未健全,还需补充扩展,怎敢以未完成的作品进献官家?孙山拿来与同僚切磋,也是存了广纳建言,以期改进的念头。” 孙山说话时抬眼一看,发现刘筠拧着眉头红着脸,似乎正想发作。只是听他说不敢将案戏进献天子,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无论如何修改,这案戏还是不要献与官家为好。如今官家尚且年幼,正忙着进学观政,岂能以游戏诱之?况且朝廷对待吐蕃,党项,当以安抚为主,广施仁义,岂可妄言刀兵?以兵棋阵图进言君上,就不怕把官家劝诱成穷兵黩武的暴虐之主吗?” 刘筠并没有亲眼见过西事图的玩法,只听小吏提了 分卷阅读83 两句,还以为是在舆图上排兵布阵,纸上谈兵。 孙山当然需要解释一番。 “刘学士有所不知,案戏西事图并非兵棋阵图,玩法中虽有军士寨堡,却不涉半分军队交战。对弈者只需审时度势,及时分配下属占据农田,道路,工坊等要地,正符合如今边地上斗而不破的局面,并未宣扬战争。” 宋庠回嘴,刘筠可以接受。孙山也一样回嘴,刘筠可就不太痛快了。 “狂妄!还说什么边地局面?你不过勉强考中进士,就开始对军国大事指点江山了?秦凤路你可去过?边地争斗你可亲眼见过了?只凭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做出个不知所谓的案戏,还敢在琼林宴上大言不惭?真狂生也!” 刘筠这话说得可就重了。不过他以主考之尊,骂的又是最后一名的孙山,即便传扬出去,也没人能说他刘筠过分。 可孙山不服气啊! 他自己是没去过秦凤路,但师父林逋去过,并且详细描述了那边的风土人情!而未来的西事会发展什么模样,来自千年之后的陈庭柳更是说得清楚明白——那是国之大患! 正是刘筠这种腐儒,整天把穷兵黩武挂在嘴边谏这个谏那个,对外只知仁善安抚,这才养虎为患,给了党项人壮大建国的机会。 孙山心中愤愤不平,正待反驳,身边的曾公亮往前探了半步,给孙山使了个眼色。 是了,刘筠可以随意骂孙山,而孙山哪怕只是反驳时言辞激烈一些,也必然要名声尽毁。 那可不是什么末进士,山郎一般的调侃。而是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要知道主考对考生,可是相当于半个老师的。真个顶撞了刘筠,孙山的前途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要优雅地反驳刘筠,他曾公亮准备主动代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九一八,暂停更新一日。 我不是碰上个特殊日子就要断更的哦!一般节假日,包括国庆春节,如无特殊情况,我都会照常更新的,甚至会有加更。但是这种需要深思纪念的日子,我会停更,无论上面有没有硬性要求。 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论党项 “事无亲眼所见,便不可臆想轻言,刘学士的话,我曾公亮是十分认同的。莫说怀仁,我也没去过西疆,只是偶然听父亲提起过。怀仁若是妄言边地的城防部署,民生番俗等具体事务,的确是很难让人信服。” 曾公亮一开口,先顺着刘筠的话讲。如此一缓,也不会显得太过针锋相对。 而接下来,可就该转折了。 “不过怀仁所作案戏西事图,却无一分一毫涉及细务。讲的是士人御下,分工调配的大智慧。即便从未踏足过西疆,只要熟悉经义史书,洞悉世事道理,这一番推演便是有据可循。而将自己所思所想融入案戏之中,拿出来与人交流切磋,又有何不可?” 稍有才智的人都能听出来,曾公亮的辩解是一记软刀子。事无亲眼所见不当臆想轻言,那您刘大学士亲眼看见那案戏了吗?连玩的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胡乱批评,这就不是臆想轻言了吗?自己都没管好,又哪来的底气指责别人呢? 的确是巧辩急智! 刘筠当然也能听出曾公亮话中带刺。不过这是进士第四,在刘筠心中也算是高才。一点小小的无礼,他大人大量,可以不予计较。 然而这样的宽宏大量只会赐予饱学之士,孙山并不在此列。哪怕没被官家刷到垫底,他也不过八十多名,庸才而已! 曾公亮再怎么不敬,也只是一时不查受了那案戏的蛊惑。做出案戏的孙山才是罪魁祸首! 所以刘筠并没有直接回复曾公亮的话,而是冷笑着来问孙山: “那本官倒要问问了,孙山,你究竟是思虑出了什么大智慧?不妨铺开来说一说。在场的不是新科同年,就是官场前辈,也都盼着与你交流切磋呢。” 好了。 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最终还是拐回了陈庭柳给他准备的剧本。 按原本的设想,应是宋庠输了之后拉不下脸,他本人或其附庸贬损案戏的时候,孙山趁机说出下面这一番话。 如今宋庠的戏份被刘筠给抢了,演员阵容来了个大提升,效果自然会更好。 脑海中的念头仿佛陈庭柳在耳边笑谈一般,孙山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开始侃侃而谈。 “大智慧倒是谈不上,不过用了一些粗浅的比喻,将士农工商兵代入到案戏之中。西事图里有荒田,工坊,道路和寨堡。弈者将代表其下属的棋子放在对应位置,这枚棋子的身份也就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正与农工商兵相对应。而负责指挥调动的弈者,自然就代表了士。若想获得最终的胜利,弈者必须合理调配手中的人力,根据舆图的不断变化有所取舍,抢先占据最优质的资源。这一番设计,也是想让参与案戏之人能体验到边疆护民官的辛劳。” 抓住孙山的一个停顿,刘筠夸张地哼了一声。显然,只是隐 分卷阅读84 喻一下士农工商,并不能让他觉得高明。 倒是一旁的薛奎微微点头,李咨报以微笑,应是生出了几分赞许,只是还不足以说出口来,替孙山解了此围。 其实孙山也明白,哪怕他舌灿莲花,把案戏的深意吹上天去,也不可能让朝中大臣信服。 陈庭柳都说过,这东西巧妙有趣,但也只占个新奇。对只求一乐的老百姓,或者喜爱指点江山的年轻士人,它还有那么一点吸引力。 朝堂大佬每天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比这个可刺激多了。怎么可能对纸上谈兵的小聪明高看一眼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赚钱而言,商品的热度其实已经炒起来了。哪怕孙山就此闭嘴,有了四位进士对弈的佳话,加上与科举排名截然相反的戏剧性结果,陈保明天就能把库存的几百套案戏销售一空。 但只是案戏卖得好还不够,陈庭柳还要求孙山借此机会把他自己卖出去——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末进士不值钱,就得用点升值的手段了。 反正和陈庭柳商量出的计划里,孙山本就该有些惊人之语的。眼下的情势,就用在刘筠身上,让他给自己捧个场倒也不错! 孙山并不理会刘筠的轻蔑之音,反而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信誓旦旦地继续说道: “孙山也没有什么过人之见,只是希望朝廷早做准备,士农工商兵各司其职,日后党项人举起叛旗大举入侵的时候,不至于措手不及,落得个丧师辱国的下场。” 敢在琼林宴上说出丧师辱国四个字,孙山怕是国朝头一号了。 之前几人的对话,也只有临近的李咨和薛奎在听。而孙山高声喊出了惊人之语后,殿内一小半的人都在往这边瞧。 刘筠一下子兴奋起来,孙山这是把话柄往人嘴里送呢! “休要危言耸听!李继迁死后,党项已成癣疥之疾,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心腹大患了?本官看你是胡言乱语,哗众取宠吧!” “学士不妨自己算算,这些年党项人发动了多少侵攻战?西面的甘州回鹘,凉州吐蕃,已经多次受到党项人的袭扰。吐蕃六谷部的首领潘罗支,当年伏杀了李继迁的枭雄,却死在了李德明的反间计之下。若是小看了李德明的野心和能力,我大宋早晚要付出代价的!” 刘筠没有接上话,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党项人发动了多少战争。他一个清流学官兼御史中丞,眼神都看不到汴梁城之外,更别提边疆外族了。 倒是一旁的薛奎有话要说。不过他的口气平和稳重,并不像先前刘筠那般咄咄逼人。 “李德明的确曾攻打甘州和凉州,不过都是在大中祥符年间,而且均未取得胜果。本官认同党项人有扩张的野心,但是说它能威胁到大宋,却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才行。” 薛奎为官清正,又能务实做事,孙山对他还是比较尊敬的。所以他也把音调降了下来,收敛了激昂,却显出了深思熟虑。 “薛大府所言不错,李德明对外征战仍是败多胜少。其一是因为李继迁重征伐轻内政,给李德明留下个烂摊子。正是大中祥符年间,党项人经历了严重的旱灾和饥荒,甚至请求我大宋救济粮食。后勤补给跟不上,纵然军力再强也难以取胜。其二,李德明攻打甘凉二州,虽未能占据土地,却扫清了二州外围的小部族,掳掠了大量人口牲畜。之后经过一番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已是不容小觑。三年前,辽人兴兵五十万攻打李德明,却被其奋力击退,难道不足以引起警觉吗?若党项人是癣疥之疾,那被党项人击败的辽人又算什么呢?” 最后几句话,孙山是看着刘筠说的。 这一番论证,也的确堵住了刘筠的嘴。 辽人是世人公认的大患,若是五十万辽兵叩边,刘筠甚至会上书请天子南巡迁都以避锋芒。可党项人却把辽人打回去了……这件事朝廷不是不知道,只是没什么人拿出来说。 因为要脸啊! 至于党项人为什么能击败强大的辽军……说到实务,刘筠肚子里的那些锦绣文章就没有半点用处了。他想反驳孙山,却拿不出半点实例来。唯有倚老卖老用官职压人,可如此一来,在一干同僚面前就丢大脸了。 刘筠进退两难。 幸好有李咨在一旁做和事佬,先是夸孙山见识广博,又劝他不要太露锋芒,谨记中庸之道。 孙山也知道闹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他借着李咨的话,向刘筠摆摆样子道个歉,再自罚三杯,然后借口不胜酒力,就先行离开了。 孙山走得痛快干脆,出了主殿,离了琼林苑,直接回到马行街。就连那一副案戏西事图也直接留给了宋祁,就当作他取得优胜的奖品吧。 孙山很清楚,只要他还留在琼林苑内,哪怕刘筠作罢,听到风声的进士里也肯定会有人抱不平,找他来强辩。到时候不但要费一番口舌,还会在言语之争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反正谁都说服不了谁,何必呢? 一样是说话,他更想赶快回到家中,把刚刚发生的一切说给陈庭柳 分卷阅读85 听。 风风火火地回到马行街,一进院门,孙山就看到两尊门神。 陈庭柳和杨怀信又在比站功了。 自从那次输了以后,杨怀信好像是钻了牛角尖,非要赢回来不可。于是他隔三差五就要挑战陈庭柳,虽然屡败屡战,但坚持的时间一次长过一次,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也大有不同了。 或许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好处,所以更加乐此不疲。 孙山无意打扰他们的比试,只是下意识地和陈庭柳打了招呼。 “陈姑娘,我回来了。” 结果陈庭柳纹丝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反倒是杨怀信稍稍扭头看了一眼孙山,立刻被裁判发现了。 “你动了!姐姐又赢了,太棒了太棒了!” 蝶儿欢呼雀跃,不过看她的样子,更像是欢庆比赛的结束,而非陈庭柳的胜利……看来这两人站的时候不短! 杨怀信哀叹着回了自己的房间,陈庭柳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迎到了孙山的面前。 “回来得这么早啊!怎么样,还顺利吗?不是被人从琼林宴上赶出来了吧?” “不是赶出来的,是逃出来的。” 孙山瞥了一眼蝶儿往厨房走去的背影,该是去给陈庭柳拿饮子喝了。 小丫头不在,孙山也终于有机会悄悄说上一句: “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山对陈庭柳的了解越来越深,言语上也受到她的影响,开始不自觉地带一些现代用语了。文中也会穿插着解释,说是想到了陈庭柳说话的方式。但解释个一两次也就够了,后面再出现的时候我就不再赘言了。 今天有事外出,所以更新时间临时提前一次,后面还是正常更新哈。 求收藏!! ☆、女人心 孙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讨女子的欢心。 他考上进士之后,去春雀家报喜的那天,曾经偷偷问过姐姐。 “山哥儿莫不是读书读傻了,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吗?” “那我……写些诉情的诗句?” “姐可不懂什么诗词,若是柳儿丫头喜欢,你就给她写。她若是没那么喜欢,你就跟她说……你是怎么念着她,惦着她的。反正就掏心窝子呗!” 看着春雀羞得俏红的脸颊,孙山这才意识到,姐姐她虽为人妇,但嫁入郑家后一直在照顾病人,婚事有名无实,在男女之情上说不定还跟个少女一般。 可是除了春雀姐姐,他还能去问谁呢?难道要在写给家里的报喜信中与老娘提上一句?还是说拿着这等私事去问曾公亮?怕不是会给人笑死! 没别的办法,孙山只能按照春雀姐姐说的做。 于是在蝶儿离开的那点空当里,孙山忐忑不安,却又十分诚恳地说了那三个字。 “想你了!” 然后陈庭柳又被他逗笑了。 他上次说‘我只在乎与你的未来’那番话,那一番他自己觉得很动人的情话,陈庭柳也是这个反应。 就在孙山决定这辈子做一个哑巴,再也不说一句话的时候,陈庭柳又抱了上来。 芬芳柔软的身子在怀中微微扭动,燎人的温热烘烤着孙山的五脏六腑。 “早上出门,午后回来,也就半天的时间,怎么被你一说好像几年没见了似的。” 孙山张张嘴巴,想要诉说一番,可是又怕陈庭柳再笑,只好背起了《诗经》中的篇章——就算招来了笑声,也是《诗经》有问题,而不是他孙山有问题。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陈庭柳没有笑,只是靠在孙山的肩头感慨着。 “一日三秋啊,那得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情感。你有那么喜欢我吗?为什么喜欢我呀?因为我是第一个跟你上床的女人吗?要我说啊,有多深的感情,就说多深的情话。情浅言深,再美的话语也生不出感动,只能徒增忧虑。” 她竟然……在害怕? 是了,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举目四望,连一个能理解她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春风一度,又互换了秘密的男人。 她大概仍在适应这个时代,更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时代的男人。也许那一夜的绮梦更像是一种反抗和发泄,而不是什么真情流露。 甚至陈庭柳刚刚抛出的三个问题,孙山连想都没想过,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此懵懂的情感,在如此复杂的境况下,的确会让人忧心不止的。 也只有当成笑话来听,才不会使她自己太过为难吧。 孙山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想清楚这一切,只顾着倾诉心意,却忽略了对方的处境。 亡羊补牢,应该还来得及吧? “陈姑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们那里,男子追求女子,到底要怎么做呢?” 分卷阅读86 “这个?问得好!” 陈庭柳用手紧紧箍了一下孙山的腰,然后离开他的怀抱,抬起了头,眼中荧光闪烁。 “我觉得首先要有共同行动,不是话题,是行动!比如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一起参加什么运动项目,能保持长期的接触,在不知不觉中增进好感。只是聊天的话就有点悬,就像那些家里安排的相亲,刻意找话题,然后别有用心地去附和,言不由衷地去赞美,就算生出好感来也可能都是泡沫,一戳就破。” 陈庭柳一番完全“现代化”的发言,孙山大概能听明白。比如家里安排相亲什么的,陈庭柳就跟他吐槽过。哦……吐槽,这个词的意思陈庭柳也教过他的。 不过孙山又觉得有点糊涂。这些话跟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对应不上啊……除非那什么言不由衷的赞美是在暗指他蹩脚的情话。 “可是陈姑娘,我们已经住在同一屋檐下了,一直都有长期接触,还需要什么共同行动吗?” “当然需要了,室友分享共同的空间,因为各种琐事,反而容易降低好感呢。共同行动则有着相同的目的,需要互相配合支持,还能分享成功的喜悦。我跟你讲,那些办公室恋情,都是这么搞出来的!” 办公室恋情…… 陈庭柳应该没有意识到,这又是一个生僻词,孙山还不太明白它的意思。 不过这种疑惑可以放到以后再说,经过这一番解释,孙山大概知道陈庭柳的目的了。 “所以陈姑娘的意思,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卖案戏吧?” 孙山脸上的无奈根本没有掩饰,被陈庭柳抓个正着。 “怎么,你不愿意吗?” 哪怕不是个纯儒,这么多年的儒家经义读下来,孙山对商事多少有些排斥。 和曾公亮谈天说地,讨论朝廷应该如何引导商贾为国获利,这没什么问题。但是要他亲自上场去兜售某样货品,孙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回想起来,琼林宴之前,他和陈庭柳凑在一起商量谋划的时光,的确是让人心旷神怡。今天之所以能大起胆子说出“想你了”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在琼林宴上成功完成了目标,有些喜不自胜的缘故。 罢了罢了,卖东西而已嘛,总比乱说情话被她嘲笑要好! “愿意。愿意!” 孙山用力地点着头,因为他亲眼看到陈庭柳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之花。看她欣喜的样子,似乎是想重新抱过来呢。 “姐姐,饮子来了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蝶儿捧着一碗蜜露饮子从厨房回返。 这还怎么抱啊? 不过陈庭柳有她的办法。她豪爽地喝干了饮子,空碗放到一旁,一手揽过了蝶儿,一手拉过了孙山,三个人抱在了一起。 “咱们的案戏就快火了,只要能把这门生意做好,一辈子都不用再吃炊饼了!” “姐姐……男女授受不亲啊!” 蝶儿夹在孙山和陈庭柳之间有些挣扎。 陈庭柳则出言安抚道: “那说的是一般男女,咱们一起打过架,一起挨过饿,经历了这么多,早和家人一样了。难道兄弟姐妹之间还不能抱一抱了吗?安啦安啦!” 顺着陈庭柳的话,孙山也及时伸出手,在蝶儿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这幼小瘦弱的身躯,的确让他想起了家中的两个妹妹。 终于,蝶儿停止了挣扎,像是认了命。 陈庭柳见状,也就松开了两人。趁着蝶儿神情恍惚的时候,还偷偷冲孙山眨了眨眼睛。 她的意思是说,以后在这院子里,只要找好理由,随时可以来一个拥抱吗? 看来这就是他答应帮着卖案戏的奖励了。 可孙山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案戏到底要怎么卖?他在这桩生意里又要扮演什么角色呢? 第二天,他跟着陈庭柳一道出门,在清风茶肆找到了答案。 没错,就是三月初一,跟曾公亮一起喝茶聊天的地方。如今居然换了招牌,清风茶肆四个字一个都没剩,变成了五个大字……“山郎案戏坊”? 孙山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孙郎君,借你名号一用。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妥吧?” 在新挂牌的案戏坊前迎接孙山和陈庭柳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保。 “这……” 孙山扭头看向了陈庭柳。 这玩的有点大啊!他怎么也没想到,陈庭柳会直接把他的名号摆出来,跟生意绑在一块。 都说这届进士里,曾公亮最爱言利,据说还曾亲手操办货殖之事。可是在这汴梁城里,也没有哪家铺面的招牌上写着曾家,或公亮的啊! 山郎案戏坊,不管这买卖怎么做,孙山肯定是要在士林中扬名立万,首开先河了。 “没事的,这铺子东家姓陈,掌柜姓游,只有那些案戏的著作权姓孙。就算是御史台找茬,也很难把罪名安到你头上。即便是宰相施压,有陈公公帮着斡旋,也不至于 分卷阅读87 吃什么亏的。” 著作权是什么意思,孙山已经知道了。先前他总觉得,自己占下了案戏作者的名头,是抢了陈庭柳的功劳。 可是今天看到这块招牌,如此高调地把自己摆在了台前,联想到陈庭柳现在正在制作的那款新案戏,还有什么宰相施压的话语,孙山就有些不寒而栗。 这才刚中进士,先是拿党项人的事在琼林宴上“危言耸听”,这之后再推出那款新案戏,真是要跟朝堂上某位大佬对着干的节奏啊! 半个月前他还畏畏缩缩,谁都不敢得罪呢。半个月后,好嘛,直接要去揪老虎的尾巴了。 看来心态变得再快,也追不上女英豪的雄心壮志啊…… 孙山苦笑一声,却也涌起了一身豪气。那头大老虎,他也的确想要除之而后快呢! “好啊,那就进去看看吧。想来用不了多久,此地必将人满为患,甚至成为风暴之眼。陈姑娘,你真的准备好了?” 陈庭柳歪着脑袋狡黠一笑。 “玩暴力,有你护着;玩权力,有陈公公护着;玩势力,我有把握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站在你这一边。你觉得呢,这样算准备好了吗?” 陈庭柳自信的风采令人拜服沉醉。孙山转过头去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政事堂里的那位一定毫无防备吧! 只是不知道,瞄上了大宋首相的陈庭柳,这一局惊天案戏,到底打算怎么玩? ☆、鸾凤谋 清风茶肆,现在改叫山郎案戏坊了,一层饮茶对弈,二层则是雅间和新案戏的展室。 有陈保这个新东家掏钱,店里面焕然一新。字画盆景,金石玉器,该有的全都有了。不止如此,这茶水点心也比先前作为茶肆经营时要细腻得多。 楼上楼下的小方桌全给换成了可以围坐八人的大圆桌,甚至还有那种名为沙发的半弧形软座,不过没有陈府里的那般精致。 这东西坐上去很舒适,而且因为用料高级,又颇费手工,的确可以卖出个好价钱。不过正如陈保所说,它太容易仿制了,买回去拆开一看,隔几天就能有一模一样的物件出现在别的店铺里售卖。 所以哪怕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陈保对它也没有一句赞美。反倒是捧着案戏匣子,婆娑着匣面上“山郎”的刻印,笑成了一朵花。 “义父已经拍了胸脯,咱家这案戏绝对是独一份。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品管不住,也不用管,抢不走咱们几口饭。可谁要是敢用山郎这个标,嘿嘿,开封府里走一遭!薛出油那个铁面判官,哪怕是皇亲国戚都能罚你个倾家荡产!” 薛出油,是薛奎执掌开封府后得的绰号。因为薛奎执律极严,只循法度不近人情,对欺行霸市的奸商处罚犹重,毫不手软。连石头里都能榨出三两油,所以称他为薛出油。 这个绰号不大好听,甚至充满了恶意。后来此事传到了宫中,官家好奇询问,薛奎却说“击奸安避此!” 这一番忠直,受到了赵祯的极力赞赏。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孙山也想有这样的绰号。而不是“山郎”——念起来倒是不难听,但只含贬损之意,能有谁人赞赏呢? 眼下这山郎案戏屋装潢完毕,又上好了新招牌,只差正式开张了,那吉日正是两天之后。 “刚刚好,琼林宴上的事情有足够的时间传播开来。让宋祁再多得瑟几天,他现在就是个移动的广告牌呢!” 在二楼的案戏展室里,陈庭柳一双明亮的眼睛四处飘摇,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时不时的沉思蹙眉,显然是想做到尽善尽美。 陈保挺着大肚子跟在一旁,一点长辈的架子都端不起来。 “侄女啊,你也不必发愁,还有什么要添的要改的,这不还两天呢吗?就算真的折腾不完,开张之后再慢慢整治,耽误不了生意。” “嗯,伯父说得没错。其实眼下这店里什么都好,就是还缺点味道。不过也急不来的,回头我画上几张新案戏的宣传画,应该就差不多了。” 陈保也是见识过陈庭柳的独特画技,自是喜笑颜开。 “能挂上侄女的墨宝就太好啦,让那些自恃才高的读书人好好开开眼界!哦,孙郎君,我不是说你啊!” 陈保这句解释有点画蛇添足,不过孙山相信他并无恶意。至于他自己到底算不算读书人里的一员,谁又说得清楚呢? “伯父说得没错,陈姑娘的画作也的确让我大开眼界。至于读书人嘛,开张当日,是不是需要我邀请谁过来?” 陈保戳着自己圆圆的下巴,说道: “琼林宴上与孙郎君对弈的三位,若是都能请来自是最好,不行的话,能请来一位也成啊!” 孙山点点头,宋庠宋祁他没把握请到,但曾公亮嘛,只要管他一顿饭,肯定会来的! 而陈庭柳则在一旁说道: “嗯,不管能来几个,到时候你凑出一桌来,先玩西事图,然后转玩大望族。不必求胜,但是该说道的 分卷阅读88 都要展开说,嘴别闲着哦。” 大望族其实是和西事图同一时间完成的案戏,按陈庭柳所说,原型叫《大富翁》,堪称经典。而大望族的玩法框架由陈庭柳提供,内容填充就全靠孙山了。 弈者在棋局上走南闯北,购地建房的同时,也会触发各地的风物签,介绍与风土人情有关的一些趣闻,同时还会随机影响游戏的进程。为了把这一部分做好,孙山没少下功夫。 也正因为十分了解大望族的内容,孙山便有些担忧。 “这大望族说到底还是以商事为乐,即便加入了各地风物,在那些士子眼中也不过杂学逸闻,怕是讨不到什么彩。” “讨不到就对了。当有人提出玩法有趣,但内容浅薄的时候,你再拿出其他版本给他们玩。” “还有其他版本?” 孙山一个愣神,脱口而出。随即就对上了陈保投过来的疑惑目光。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好在陈庭柳反应飞快,用最轻盈的笑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舌头微微吐出,略显得意地说道: “是啊,你从四方隐士那里搜罗的诗词佳句,我已经全都整理好了,专给文人雅士准备的诗词版现在只差最后的润色了,没想到吧?” 陈庭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孙山脸上一热,赶紧顺着她的话说道: “啊……!的确是没想到。陈姑娘做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呢!” 孙山加重了后半句的咬字,还给了陈庭柳略带埋怨的一瞥——撒谎不要紧啊,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哈哈哈哈!”陈保仰天大笑,拍着孙山的肩膀赞道,“要我说,真正出人意料的还得是孙郎君!那些个诗词,我这个大老粗看了都觉得心头一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多美的句子啊……孙郎君,到底是哪里的隐士,竟写出这般好词?若是拿着这词献给官家,都能直接赐个进士及第了!” 这是把那位苏轼的传世之词给用在了……案戏里? 孙山的脸颊微微抽搐,他还得庆幸,陈庭柳没把《水调歌头》的创作之功也安到他头上,只说是隐士之作。 不过即便如此,解释起来也颇为麻烦,孙山只能含糊其辞。 “要是真的看重功名也不会去做隐士了。我在科举之前曾四处游学,有幸结识了一些奇人奇才,受益匪浅。不过孙山已经立下重誓,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姓名行踪。所以即便是长辈相询,我也不敢妄言破誓,还请伯父见谅!” 孙山本身就是隐士林逋门下,也的确通过师父认识了一些山野遗贤。所以这话半真半假,竟然一点破绽也没有,谎言如丝般柔顺。 陈保则不无遗憾地感叹道: “郎君信义,是个真君子!有侄女和郎君在,山郎这块招牌,我陈保一定把它做成十足真金,扬名天下!” 一段小小插曲就此揭过,陈庭柳偷偷地向孙山挑起了大拇指,应该是在称赞他的演技和应变。 而孙山也趁陈保不注意的时候,对着陈庭柳隔空虚抱一下,又伸出了一个指头前后摇晃。 “欠我一次拥抱哦!” 这句话没说出声来,但陈庭柳显然明白了。她面升红霞,略带慌张地坐到一旁写写画画起来。 心仪女子的娇羞面庞,大概就是这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了吧? 然而没过多久,孙山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陈庭柳向他展示了一道更加美丽的风景。 “典藏版的数目够了,不要再赶工出货了。给工匠三天假期,每人发一套体面的衣服,开张当日,让他们带着家人来玩,费用全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可是……库房里不多存一些,卖光了怎么办?” “就让他们排号等货咯。而且不是还有普通版嘛,制作虽然没那么精细,但还是比市面上的叶子戏要强得多。低配供应充足,高配上卡卡脖子,坏不了名声的,只会让买到的人觉得物有所值。” …… “转盘,抽奖,优惠,之前说的那些全都要做,只要典藏版不打折就可以了。那些士子衙内不差这点钱,真给了折扣反而觉得掉价。记住了,上层玩家是我们的半块招牌,肯定要投其所好挠到痒处。但是那些慕名而来的下层玩家,他们才是这门生意的基石,万不可怠慢了。那个游掌柜怕是拿捏不好里面的分寸,最好给他找个能拎得清的副手。” …… “解说员培训好了没有?说明书写得再清楚,也总得要人解说的。还是那个要求,男女各一半,聪明伶俐口齿清晰就行。长相?这关长相什么事?伯父,咱得把话说清楚了,到时候无论男女,在店里都要统一着装,捂严实了,可别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这店里的乐子只有一个,就是案戏!” …… 这就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的陈庭柳。 孙山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不过陈保应该是见怪不怪了。哪怕陈庭柳说到兴起会一时忘了长幼尊卑,陈保也毫不在意, 分卷阅读89 而是认真考虑着陈庭柳的每一句意见。 孙山不懂商事,也不知道陈庭柳的谋划是否真的高明。但是她认真投入的样子的确非常有魅力。 这还只是生意赚钱的部分,而孙山隐约能猜到,隐藏在背后的,还有一个针对当朝首相的计划! 藏得好深啊! 哪怕一直朝夕相处,哪怕知道她最深的秘密,对孙山而言,陈庭柳依然是个永远解不完的迷。 孙山决定仔细追问一番,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一不小心又出了方才那样的小状况……王钦若可没有陈保那么好糊弄。 再抬眼瞧瞧,智珠在握的女诸葛,一手举杯饮茶,一手灵巧地转着毛笔,头发微乱,额上有汗,指尖在茶杯上擦出了细微的声响,与毛笔空转声相和,仿佛是在把玩着流逝的时光。 茶盏推签筒,骰心一点红。 巧设虚实戏,对策明暗中。 ☆、压马路 陈庭柳一直在案戏坊待到了夕阳西下。 要不是答应了蝶儿一定会回家用晚膳,只看她那个忘我的状态,说不定可以工作一个通宵。 陈保本想派辆马车送两人回去,却被孙山抢先拒绝了,说是距离不远,走一走舒舒筋骨的好。 “舒什么筋骨,你是有话想问吧?” 两人走在傍晚的汴梁街头,步子放得很慢。肩膀贴着手臂,随意摆动的手背偶尔擦碰着,在心间划出一丝甜意。 这是端坐在马车里无法享受到的美妙。而回到永远有蝶儿在侧的家中,就更难安然地品味相伴。 孙山当然希望能这样一直漫步下去。不过陈庭柳说得对,驱使他选择步行的不只是柔情,还有疑问。 “嗯,马车行得太快,等回了家,有些事情当着蝶儿的面也不好说,所以就想这样走着聊聊。” “在大街上聊,就不怕旁人听见?” 陈庭柳左顾右盼,帷帽的帽檐在孙山的肩头滑来滑去。 若是她摘下帷帽,露出与众不同的发型,倒是有可能让人多看几眼。不过也非人人都要大惊小怪,之前宋庠宋祁就对陈庭柳的短发熟视无睹来着。 把心思从佳人的头发上收回来,孙山故作淡然地答道: “其实越是喧闹的地方越适合密谈,不容易被偷听。这些擦肩而过的人或许能听见三五个字,又有谁会在意呢?” “万一有人听力跟你一样好呢?” 陈庭柳的嘴唇微微翘起,隔着帷帽的白纱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孙山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嘴上的话语却是豪气万丈。 “我是猎人的儿子,狼王的养子,在山林里与野兽为伍将近十年,这才练出了过人的听力。你觉得这样的人在世间还能有多少?” 陈庭柳似乎是放下心来,随后又用手肘捅着孙山,好奇地问道: “所以你到底能听多远啊?刚才在案戏坊,我看你坐在二楼窗边低着头出神,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哦……!是有几个士子看到了案戏坊的新招牌,在那边议论了几句。” 孙山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苦笑,又哪里能瞒过陈庭柳的眼睛? “肯定说到你了吧?” “是啊,没想到才过去一天,琼林宴上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哎哎,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陈庭柳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些许急切,孙山记得,形容这种姿态的那个词好像是……八卦? 《易经》里的玄妙所在,到了千年之后,竟然成了是是非非的代称,孙山实在是难以理解。 不过只用一点琐碎的消息就能换来佳人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知道案戏和西事图的名字,不过显然没有见过实物,传的有些离谱。说是我得了什么兵家宝典,假借案戏之名,拉着宋庠这个状元切磋谋略阵法。没想到宋祁才是天纵奇材,斜刺里杀出来,让我和宋庠都跌了跟头。” 陈庭柳听了,咯咯地笑了一会,然后又问道: “那党项人的事呢?他们有提到吗?” “嗯,提是提了,不过看法倒是和刘筠类似,都觉得党项人不足为虑。我之所以夸大其词,是为了卖弄自己的兵法,向朝廷请战。可是又不敢去打辽人,只好剑指党项这个软柿子……也亏他们能圆的上。”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到了曹门外。 说巧不巧,正好有几个外族打扮的人被守门的兵士拦住盘查。虽然听不太懂在说什么,但孙山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说的是党项语。 孙山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这下陈庭柳也察觉到了异状。 “他们……不会就是党项人吧?” “应该错不了。不过也没什么稀奇,东京城里鱼龙混杂,使团商队来来去去,番邦异族倒也常见。” 嘴上说着,脚下不停,孙山和陈庭柳很快就通过了城门。 孙山用余光最后瞥了一眼那 分卷阅读90 几个点头哈腰,却又隐隐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党项人,随即感慨道: “党项人不如契丹人勇武,但是天性狡诈,最懂隐忍蛰伏。之前陈姑娘说西夏立国,我还不肯相信。之后冷静下来,仔细回顾这二十年间党项的发展,这才觉得芒刺在背。不过想要说服朝堂诸公,只凭案戏和一番空言推断,怕是难有作用啊。” “要是只凭一个新科进士一番话,大宋就改变了整个国家战略,那才真是奇闻呢!不过这话还是得说出来,就算现在没有回报,等将来一一印证的时候,嘿嘿,你就成了传奇啦!” 孙山却发自内心地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更希望这个先见之明永远不会被印证呢!已经有辽国这块大石压在胸口了,再来个党项西夏……唉,就没有办法提前阻止西夏的崛起吗?” 在孙山眼里,陈庭柳永远是临危不乱,胸有成竹的。可是这一刻,她却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西子捧心,别有一番韵味,但却传递着让人不安的消息。 “不知道啊。有这么一种说法,回到过去的人,是永远无法改变历史的。就算做成了一些小事,也不可能逆转大势。西夏的建立,宋夏战争,显然不是什么小事。所以我现在想先做些尝试,看看历史究竟能不能被改变。” 改变历史! 难怪陈庭柳一声不吭地做了那么多事情,原来是有这样的意图。 孙山又想到了陈庭柳在案戏屋前说的话,还有正在制作中的新案戏,尤其是其中一张代表着妖怪的牌。 “你说的尝试……不会就是挑战当朝首相王钦若吧?” 这下子,陈庭柳的眼中又闪起了精光。 “不是挑战哦,是猎杀,猎杀他的政治生涯——罢相!如果真能做成,说明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就算不小心失败了也没关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只活到了明年。” “明年?”孙山也被勾起了八卦之心,想起王钦若的恶名昭彰,他满怀恶意地问道,“不会是被人刺杀了吧?” “不是,是有人向他行贿时没做好保密工作,被人撞个正着。王钦若因为这点小罪名罢相贬官,死在了赴任的路上。”陈庭柳抬起眼睛,和孙山来了个对视,“你明白这里的门道了吧?” 孙山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在京城待了这一段时间,耳濡目染,再加上种种离奇的经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官场一无所知的白丁了。 首相王钦若,在他之下的次相王曾,参知政事吕夷简,枢密副使晏殊……似乎都对这个大奸臣颇有怨言。甚至连那个只重文教的刘筠都曾劝谏官家,说王钦若此人不宜久留中书。 人缘这么差的首相,大宋立国数十年,王钦若可能还是头一个呢。 这么一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嗯!因为小罪而罢免首相,肯定有朝中重臣在其中推波助澜。现在距离事发也不过一年,朝中大势应该没有太大区别。只要能逮住王钦若的一点小错……甚至不需要什么罪行,沾点污名,吵出话题来,自会有人顺水推舟,把他赶下相位!所以陈姑娘,你的那款案戏——妖人杀,真的是给王钦若准备的?” “当然啦!不然我干嘛给牌面上的妖人多画一个瘤子?” 陈庭柳一边笑着,一边皱起了眉头,看来她和孙山一样,也不觉得那幅画有多么的赏心悦目。 脖子上长着瘤子的妖人,这几乎就是在指桑骂槐了。 因为王钦若状貌短小,项有附疣,还有个瘿相的外号……的确是又丑又恶心。可架不住他人又聪明,脸皮又厚,最会拍真宗皇帝的马屁,还惯于栽赃嫁祸,陷害忠良,所以官运亨通,做了两次宰相。 从形象到行为,都能和妖人杀里的妖人身份对应上。再想想那妖人杀是个什么玩法……据说原型是狼人杀来着,陈庭柳主动改成了妖人杀,还调整了一些玩法……根本就是在往王钦若的脸上甩耳光了! 真痛快! 这妖人杀要是真能风靡起来,就算没人弹劾,王钦若但凡有点脸皮,也该主动请辞了吧? 而这款打脸王钦若的案戏,将明明白白地印上“山郎出品”的字样,想到此处,孙山也是百感交集。 “甚好!只要能将王钦若那贼子拉下相位,我也不怕出这个头!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了家人?据我所知,骚扰春雀姐姐的那个郑桐,就跟王钦若有些关系呢。” “恶狼早晚要咬人的,不管你去不去招惹他。就算是为了春雀姐姐好,也该早点掀翻了王钦若。到时候墙倒众人推,他还真不一定有闲功夫来报复你呢。而且别忘了,我可是保证过的,要让全天下的读书人全都站在你这边!” 是了,陈庭柳这句豪言犹在耳边。孙山大概能猜到,陈庭柳会用上什么样的办法,多半还是离不开案戏的。 他也想再详细询问一番,可是两人已经拐进了马行街,陈府近在眼前。 孙山忽然生出一些悔意,一路上只顾着说些严肃的话题,几乎是白白浪费了这一次独 分卷阅读91 处的机会。 不过看陈庭柳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工作一整天的疲惫,都因为一路上的倾诉而得到了缓解。孙山也就不再奢求什么了。 “这一路相谈甚欢,心中的一些疑虑也都烟消云散。想必这就是陈姑娘之前所言的……压马路吧?” ☆、读书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这话当然是陈庭柳说的,孙山觉得很冤。 不过穷书生拿了歌伎的钱财去科举,得了官身之后始乱终弃的事情,也确实是有的。 何为读书人?读过圣贤书,走在青云官道上,自视为天选的牧人者,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与人真心相恋,在这恋情之中也默认出了高下尊卑。最初的激情褪却,剩下一颗孤高的心,那么接下来的负心之举,其实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番分析也是出自陈庭柳之口,所以她说这句话并非是对孙山的警告,而是给他布置任务。 在案戏坊开张当日戴好读书人的面具,利用好这份优越感。引导那些读书人呼朋引伴,傲然自得。以案戏为箭,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一颗颗孤高之心全部射穿! 陈庭柳咬牙切齿,双目爆燃的样子,让孙山有些不寒而栗。 她就那么恨读书人吗?虽然没有去索他们的命,却是摆下了迷魂大阵,誓要让他们沉迷案戏,玩物丧志啊! “那是他们自己心志不坚,就算没有案戏,也可以流连于青楼赌坊嘛。想堕落着生活,怎么也能找到地方的。至少玩案戏不会让人染上脏病,或者倾家荡产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 而且案戏中蕴含着许多巧思,甚至哲理,可不只是诱人消磨时光。不去品味个中真谛,只知道拿它在众人面前戏乐争胜,并且沉醉其中……这样的人,良莠可知啊!早早现了原形也没什么不好。 此后孙山前去邀请曾公亮时,聊起这即将开张的案戏坊,对方也是一样的想法,还对案戏这个新鲜事物赞不绝口。 “怀仁这法子端得巧妙。制作案戏,既可以隐喻进谏,又可以赚取钱财。哎,你说愚兄也试着做一款案戏出来,那陈保能不能花钱买下啊?” 孙山只当他是在说笑话,便满口答应下来。 结果没想到,案戏坊开张当日,曾公亮竟然真的带了一副自己制作的案戏过来。 不过他的这套案戏其实还是叶子戏,只不过每张牌的牌面上都以简洁明了的诗画记录了一位名人。 孙山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些人都是唐朝的宰相。牌面的点数大概是以贤良庸碌来排列的,比如房玄龄就是最大的十点,而杨国忠则是最小的一点。 看得出来,曾公亮做得很用心,想来是亲手裁剪纸张,精心提了诗画。若是作为个人收藏,或许是一件无价之宝。可是作为一款新案戏,它的价值…… 孙山自己不知道如何去估量,只好带着曾公亮到二楼去见陈庭柳。 此时天刚蒙蒙亮,离开张的时辰还早,案戏坊里楼上楼下已是忙忙碌碌。孙山陪着陈庭柳,天没亮就到了。而曾公亮也来得这样早,孙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为了多蹭一顿朝食? 案戏坊的二楼有一个小房间,本来是最小的一间雅室,而后被陈庭柳要下来,当作“办公室”来用。 每次来这里找陈庭柳,孙山都会想起“办公室恋情”这个词。 如果能与她携手将这山郎案戏坊做好,再将王钦若赶下相位,事业上有所成就,会不会真如陈庭柳所说,办公室恋情也急剧升温呢? 孙山的臆想让他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不过推开房门,看见陈庭柳聚精会神的忙碌身姿,他也连忙驱除了旖旎心思,重新专注于正事。 陈庭柳应该是还未见过曾公亮,听孙山一说来意,恍惚之间还显出了几分慌乱。 “柳娘子可比上次见面时精神多了,剪了头发,除了心病,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起来。我怎么也没想到,怀仁拿出来的案戏,居然还有柳娘子一份功劳。” 是了,曾公亮见过柳儿,却没见过陈庭柳。他看出了两人的区别,却只当是一系列变故解开心结,这才带来了如此变化。 陈庭柳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她几乎是一把抢过了孙山手中的案戏,翻转牌面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很快,她两眼发亮,又重新回到了工作状态之中。 “曾郎君,看得出来,这套案戏你下了不少功夫。不过它在玩法上并没有什么开拓,还是叶子戏比大小那一套。若是给我那伯父看,他恐怕不会出什么好价钱。” 曾公亮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笑着问道: “那柳娘子呢?觉得我这一套案戏可有价值?” “当然!它不适合成套出售,但是打散了作为其他案戏的配套赠品,可就有几分意思了。” “赠品?原来如此!”曾公亮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妙处,顿时喜笑颜开,“那不知道柳娘子打算出多少钱买下这套案戏 分卷阅读92 ?” 全天下的读书人里,大概只有曾公亮可以如此坦然地把钱财买卖挂在嘴边。 陈庭柳稍加思索,开出了价码——不是给钱,而是要钱。 “这样吧,曾郎君把这套案戏的实体和创意转让给山郎案戏坊,再多加一千贯,我让伯父分一成份子给你,如何?” “什么?一千贯?!” 曾公亮大惊失色。 孙山可以理解,别说一千贯了,他认识的曾公亮,哪怕是花一千文…… “就一千贯,成交!我明天把钱送来,咱们找中人立下契书,就这么定了!” 曾公亮脸上的惊讶转成了惊喜,而非惊怒,这倒是完全出乎孙山的意料。 敲定了这笔交易,曾公亮也不愿在女眷面前多待。他心满意足地离去,下楼找那游掌柜一同朝食。 陈庭柳该是早就把孙山的表情收入眼中,不待他开口询问,就主动说道: “曾公亮还真是精明啊。这么好的生意,一千贯就拿到一成份子,也只可能是在开张之前了。平时节省小钱,一旦看准机会,又能毫不犹豫地扔出大钱。他要是转行做商人,一定可以富甲天下!” 挚友被称赞,孙山当然也是高兴的。不过还是免不了一番忧虑。 “陈姑娘,虽然没有花销现钱,但用这案戏坊的份子来换明仲兄的案戏,其实还是亏了吧?明仲兄这套案戏的创意,陈姑娘其实早就心中有数,对不对?” 陈庭柳用纤纤玉手把玩着曾公亮手工制作的卡牌,脸上的神情既有赞许,又带了几分高深。 “嗯,这种样式的叶子戏,几百年后就已经出现了呢。到了千年之后,早就形成了一套圈钱的法子。我小时候在铺子里买小零食,里面就附送这种供人收集的人物卡牌。呵呵,那时候班里的小男生可沉迷了呢!……总之画有人物的叶子牌,对今人而言或许是个创新,对我来说的确没什么意义。实际上,类似的东西,我本就打算在后面陆续推出呢。” 这下孙山就尴尬了。 “可是明仲兄不知内情,定然以为自己才是首创。若是不能大方买下,日后又有类似的货品面世,可就真的说不清了……唉!都怪我!当初明仲兄说要制作案戏的时候,我就该把他劝住才对。” 陈庭柳悠哉地晃晃玉首,倒显得不太在意。 “嗨,案戏这条新路子出来,像曾公亮这样勇于尝试的人会越来越多。这档子事也算是敲个警钟吧,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了。反正把曾公亮拉拢进来,对以后的生意也有好处。呵呵,说不准,能得到的好处还不止在生意上呢。你看,世上的名人多了,若是为了赚钱,这牌上是画唐朝宰相好,还是画满天神佛好啊?” 孙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当然是画神佛好!而曾公亮偏偏拿前朝宰相做文章,其背后的深意和目的,说不定和咱们一样呢!” “是啊,房玄龄是十点,杨国忠是一点。想想房玄龄杜如晦给大唐带去了什么,杨国忠李林甫又给大唐带去了什么。宰相贤良,国之大幸;而宰相若是奸恶……啧啧。这版叶子戏散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念叨着王钦若的事迹,跟牌上的那些宰相比比高低呢。” “明仲兄……用心良苦啊!” 孙山不禁感慨。 这其实也算是读书人的一种典型。 朝堂不靖,世间不平,他们总想说上一说,管上一管。或许也是骨子里的优越感在作祟吧。不过此般作祟,却是维系天下正道的一股力量。 这样的读书人,孙山倒是愿意做上一做! “英雄所见略同。有明仲兄相助,咱们扳倒王钦若的底气可就又多了一分!” 孙山涌起的豪情万丈,落在陈庭柳眼里又激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行了行了,看把你激动的。曾公亮这套案戏的作用其实不大,它受众小,趣味低,传递出的信息也太隐晦了,并不容易引起话题。后面的事情,还是得靠咱们自己哦。” 陈庭柳在泼凉水,不过更像是捧个小水壶,用养花的手法在孙山头上又轻又缓地浇水,颇有些俏皮可爱,丝毫不让人反感。 至少孙山听了竟还觉的有点甜。 这样亲昵的语气,难道不甜吗? “你这个兴奋劲儿啊,还是留到开张之后,用来接待那些读书人吧。这一演就是大半天,我又不好抛头露面,出来帮你打气咧。哦对了,大小宋他们会过来吗?” “话我带到了,公序说要看时间,毕竟是独中三元的状元,交际起来可是很忙的。” 正享受着若有若无的甜意,忽然被宋庠乱入,孙山不自觉地带出了一点酸味。直到看见陈庭柳嘴角勾起的弧度,他才意识到自己流露出的小情绪。 “咳咳,不过子京说他肯定会来,还会带一些朋友。有他和明仲兄在,咱们的计划肯定可以顺利施行的!” ☆、开张日 没有鞭炮,没 分卷阅读93 有酒席,没有耍把式的献艺人。 山郎案戏坊的开张,甚至可以用安静来形容。 安静,但是并不冷清。 不说旁人,单是宋庠宋祁这一对兄弟就带来了二十几位士子,其中有一大半是今科进士。 而在他们抵达之前,案戏坊紧闭的大门前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一些是给陈保做工的工匠,他们脱去了沾满污渍的短衫,换上了整洁的长袍,昂首挺胸,携妻带子,准备风风光光地度过这一天。 “虎娃,一会进到店里,不要乱跑乱碰,也不要碍那些贵客的事,咱们就在靠门口的地方玩一会。爹爹打造的那些案戏啊,你肯定一样都没见过!” “爹爹,那案戏能比弹弓好玩吗?” “啧,这憨娃子,哪有这么个比法?弹弓子玩得再好,也顶多去做个赤佬。这案戏是进士老爷创的,也是进士老爷玩的!你要是能玩明白咯,肯定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到时候就算是砸锅卖铁,爹也一定把你送进学塾里念书!” 这对工匠父子嗓门比较大,交谈的话语传到旁人耳中,自然引起了一些窃窃私语和嘲笑。 “愚夫就是愚夫,这是把案戏给当成了圣贤书吗?哼,朽木不可雕也。” “哎,也莫小看了这些工匠。没有他们的匠心快手,案戏坊也不会这么快开张。就像那案戏西事图里,农工商兵缺一不可。若是能占据一座工坊,可是能直接拿到九分呢!”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对面的注意。 “李兄,听你言外之意,莫不是亲身玩过那西事图?” “那倒没有,不过昨日在状元楼里,小宋与探花郎等人对弈时,我有幸在一旁观摩。” 他的言语貌似低调,但得意之情怎么也掩盖不住。而其友人也的确是羡慕得紧,要知道,琼林宴上声名大噪的案戏西事图,眼下可就小宋手里那一套。哪次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玩,都能给围上个三五圈。 说它有迷倒众生的魅力……倒也未必。可是能在发售之前玩上西事图,说明你跟大小宋走得近! 那可是大宋有史以来最富传奇色彩的状元兄弟!殿试之后,兄弟二人直接授了直史馆和翰林院编修,恩宠可见一斑,前途不可限量!若能以一项游乐和他们攀上关系,何乐而不为呀? 这些想法,虽然谁也没明着说,但是个中心思全都透露在了字里行间之中。 所以孙山在楼上竖着耳朵听,听见这些士子闲客的话,当然会生出些微词来。 “这哪是冲着案戏来的?摆明了就是来结交宋庠宋祁的嘛……真那么想玩案戏,怎么没见谁来找我讨要?” “人的名,树的影,不服不行啊。不过你放心,今天之后,你山郎的大名怕也不会弱于大小宋了。到时候家里的门槛被踏破了,你可别嫌烦哦!” 孙山苦笑连连,以他对那些读书人的了解,陈庭柳说的状况还真的很可能发生。 人生啊!为什么总是在极端中度过呢?和无人问津,受人耻笑一样,仿佛剧毒发作一般的大红大紫也不是他想要的……不过为了陈庭柳的远大计划,闹心就闹心点吧。 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和焦躁之中,开张的吉时到了,大小宋也带着友人们出现,时间踩得刚刚好。 到底是应自己邀请而来的贵客,孙山连忙迎出了店门之外。 此时已是正式开张,游掌柜只简短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让开了大门,请尊客入内,但就是没人挪窝……都挤在外头看状元郎呢! 莫说别有心思的士子们了,就是陈保手下的工匠及其家眷也都伸长了脖子——这可比琼林宴跨马游街那天看得清楚! 孙山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挤到了宋庠和宋祁面前,他整好衣冠,压下心头的小小怨言,用最得体的礼仪动作将二人请进了店中。 大小宋进了店,这山郎案戏坊才算正式开张,一楼二楼全都坐满了。不过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人是冲着案戏来的,还真是不好说。 但孙山知道,宋祁肯定算一个。 那副案戏西事图,他到现在还拿在手里,而且配上了一个精巧合适的布袋子,看起来是爱惜得很。 是真的喜欢玩,还是因为用它赢过了宋庠的缘故,可能宋祁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孙山把大小宋一行带倒了最大的那间雅室里。这里坐上十几个人是没问题的,可宋氏的亲友团有二十多人,这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有几个本就和宋庠亲近的,比如郑戬,用不着在这拉关系,见又挤又吵的不像个样子,就主动退让,去别的房间凑局了。反正都是排名靠前的今科进士,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就这么走了四五个,房间里才勉强安顿得开。 “怀仁啊,这案戏果然是有些意思。不过这西事图呢,在场的诸君都已经见识过了。今日既是新店开张,肯定也会有新款案戏让我等一开眼界吧?上次讲的是边地西事,四民分工,不知新案戏里又藏着什么玄妙之理啊?” 座位才 分卷阅读94 安排好,宋庠就顺理成章地来拿这屋子里的主导权。 而且从他的话语来看,宋庠似乎有意强调,与沉醉其中的弟弟不同,自己是来品味案戏里包含的道理的。再多带一点恶意去考虑,说不定打上这个旗号的原因,是想让大家看轻输赢,更想淡化上一次垫底的尴尬? 不过无论如何,宋庠不想玩西事图的这种情况,孙山早就做了准备。所以他话音刚落,孙山就笑吟吟地拿出了大望族的案戏匣子。 “那就按公序说的,咱们玩一款新案戏,名为《大望族》!来,明仲兄,帮我把这大地图展开。” 案戏配合着地图玩,很多人都认定了,这就是它和叶子戏的最大不同。不过西事图里的地图是需要对弈者一块一块自己拼出来的,而这次的大望族,却是拿出了一整张图卷来,其大小远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足够孩童嬉戏打闹的一张大长桌,被这大望族的地图一铺,竟然能盖住一半! 除了大小,这张地图的精细美观也是出人意料。 图中将大宋领土的全貌用线条勾勒出来,再填上方格连接出道路,道路两旁则有空白的圆环分布,显然是要在游戏中去填充的。 在这些与游戏直接相关的内容之外,图上还勾画出山川海洋,雪山草原,甚至各地的梅兰竹菊,而且还浅浅地着了色。虽然到不了佳作的水平,但这份用心还是足以使人赏心悦目。 拿出地图之后可以看到,案戏匣子里还装着小人儿形状的棋子,以及刻着小字的长竹签等等。 竹签不知道有何用处,不过这泥塑的棋子,西事图里早就见过了。 宋祁亲昵地拿起一颗棋子,就像看到了一起奔赴沙场的老战友。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这棋子的不同之处,人物的背面竟然刻了字的! “李、崔、卢、郑、王?这不是唐时的五姓七望吗?怪不得叫大望族啊!” 宋祁叫出声之后,宋庠也拿过棋子来端详,随后又看看地图,然后皱起了眉头。 “怀仁,既是以五姓七望为戏,应该使用大唐疆域的舆图才对啊。可是用来游戏的这张地图,却显然是我大宋的。此中……有何深意啊?” “公序兄,别着急啊。就算要讲道理,也得完整地玩过一次再讲吧?这大望族可以五人一同游玩,除了琼林宴上对局之人,我们还可以再添一人。诸君,谁愿意一试身手啊?” 明明是孙山的案戏,明明是孙山的提问,可是一众跃跃欲试的读书人,目光全都投向了宋庠。显然,他们只认可状元郎的决定权。 不过孙山也懒得置气了,选谁不选谁,这种得罪人的问题,就让宋庠去苦恼吧。 而宋庠还真有办法,他出了个文题,让有意参加的人即兴赋诗一首,谁的诗作得又快又好,这唯一的名额就是谁的。 最后,靠着才思敏捷,一举拿下游玩资格的是一位名叫尹洙,表字师鲁的今科进士。 孙山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之前也没有过什么交流。看他和宋庠宋祁倒是熟稔,不过又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谄媚讨好,言行不卑不亢,分寸掌握得极佳,应该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五位对弈者全部就座,孙山又站了起来,开始讲解这大望族的玩法。这时候房间里就一点吵闹声都没有了,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因为实在是太过安静了,在讲话的间隙,孙山甚至可以听到门外那熟悉的呼吸声——除了陈庭柳还能是谁? 本以为她会在办公室里坐镇,没想到竟然跑到这边偷听偷看。可是走廊里人来人往的,她就不怕被人撞上吗? 正担心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抱歉打扰,请问此间雪隐之所落于何处啊?” “……咳……你说什么?” “哦,就是想问问此地溷轩何在?” “……啊??” 看来陈庭柳是完全没有听懂。而且她一个女子在走廊里被男人缠住,问这种尴尬的问题……唉,还是去解个围吧。 孙山向在坐的士子告个罪,暂停了大望族的讲解,快步来到了房间外。 “陈姑娘,他是想问茅厕在……啊?” 解释的话语刚出口,孙山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个问路之人也愣了。 “什么?……陈……姑娘?” 而不知何时已经换上男装的陈庭柳,迅速地白了孙山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粗着嗓子笑道: “哦,这位兄台听错了!他在叫我的名字,小生陈古阳。那个厕所啊,往前走到头,右转就是!” ☆、大望族 “你怎么扮上男装了?” 目送着那位找厕所的仁兄消失在拐角处,孙山才小声地质问起了陈庭柳。 陈庭柳抬起脑袋,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辉。 “这么精彩的场面,我实在不想错过啊……就想着能不能找个由头进去看热闹。” 孙山以为陈庭 分卷阅读95 柳会说出一个与深谋远虑,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因为在他心中,这个奇女子永远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只是没想到陈庭柳给出的理由竟如此孩子气。 只看她的男装打扮,其实还挺像那么回事。陈庭柳的身材本就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一些,眉宇间又常聚着一股英气,时刻注意凝神低声的话,的确像个玉面郎君。 不过打扮得再怎么像模像样,架不住里面有熟人啊! 孙山忍住笑意,眉毛朝身后的房门撇了两下,轻声提醒道: “大小宋和明仲兄都在里面,他们全都认得你的容貌。这戏还怎么演啊?” “认就认得呗。你进门就说我是你表弟,来店里帮忙的。怎么,他们几位大才子还会当面拆穿不成?而且这里面也不只有私心,楼下已经有人玩上大望族了,哪怕规则都说清楚了,真正玩起来也容易手忙脚乱,需要一个裁判帮着引导主持。我就来当这个裁判,既能帮你们理顺案戏流程,又能在最佳的位置上看热闹,两全其美,不好吗?” 这么说起来倒真是有益无害,可孙山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一屋子十几个男子,让陈庭柳一个女子游走其间,这也太…… 孙山忧虑的目光正对上陈庭柳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大宋孕育出来的,但她眼中的神情,毫无疑问来自另一个时代,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时代。 汴梁的街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随便用眼睛一扫就能看到各个阶层的大娘子,小娘子们。可是这样的眼神,孙山却从来没有见过。 罢了,既然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那就尽力去做唯一能理解她的人吧。 “劳诸君久候了。这大望族的玩法比西事图还要复杂些,需要掷骰子、抽签、购地、建房、收税……第一次玩难免混乱。正好我的表弟在这店里帮忙,就让他来做我们的裁判吧。” 片刻之后,孙山将陈庭柳带进了房间。他一面介绍着,一面给几个见过陈庭柳的友人使眼色。 陈庭柳则一改往日的淡然,颇有些紧张和激动,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小底陈……陈古阳!有幸为诸位官人服务!” 曾公亮和宋祁会心一笑,而宋庠皱皱眉头,最终也是微微点头致意,没多说什么。 其他士子则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厮般的人物,只是催促着孙山快些继续大望族的介绍。 孙山看得分明,陈庭柳轻快悦动的目光飞到自己的脸上,分明就是在说: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肯定会顺利的!” 的确,事情不止顺利,甚至比预想中顺利得多。 随着案戏开局,孙山的一半心思放在大望族上,另一半心思则用来察言观色,引导着桌案上的话题,让房间里的氛围沿着他和陈庭柳预期的方向去发展。 一心二用已经觉得有些吃力,若是没有陈庭柳在一旁主持游戏,一心三用的话,说不定就会忙中出错。 而现在,借着案戏中的局势变化,他和陈庭柳一唱一和地控制着话题,这种心有灵犀的爽快简直让人上瘾! “曾官人,您抽中了风物签——眠桅。曾官人行至船坞,见工匠造船治桅,于桅下装刻转轴,使其起倒自如。若遇海上风暴,可暂眠桅杆以避其锋芒。曾官人沉迷其要诀技巧,原地停留两回合,获得抵税券两张。” “哈哈哈!明仲兄是不是觉得亏了?若小弟没记错,明仲兄是泉州人氏,这眠桅之法是不是早就了然于胸了?” “吾乡泉州不假,不过愚兄对造船之事还真是知之甚少,这两回合停的不冤。不过我经过的地方明明是河东路太原府,那里可有什么大船厂吗?所造舟船又去哪遭遇海上风暴啊?” “哎,何必非要大船厂?船坞是太平兴国年间,一张姓供奉于渭水旁造船时首创。渭水用得,汾水上如何用不得?造出船来,由汾水入黄河,再由黄河入海不就是了。” “的确可行,不过却比沿海造船靡费数倍,如此财大气粗,果然是名门望族所为啊!” “哈哈哈哈!” 曾公亮和孙山借四方杂闻说着笑话,宋祁则插嘴进来点评这案戏的机制。 “比起西事图来,这大望族的内容的确更加丰富,而且无法确定会抽到什么样的风物签,全凭运气。正是所谓的……随机性和策略性相生相冲,使得趣味大增。这款案戏,的确是最适合饮宴时游玩。兄长,你又踩到我的地盘上了,请交过路税吧!” 宋庠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声,略带羞赧地向“陈古阳”确认了一下自己剩余的财产,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一半,交给了弟弟。 这样一来,他又落到了最后一名,而且手上的余钱不多,占地又少,更没捞到半张抵税券。若是运气差一点,可能会在三四回合之后就首先宣告破产,从而再一次在一款案戏中拿到垫底的成绩。 虽然只是个游戏,但还是让心高气傲的宋庠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他急需在另一个层面上掌控这 分卷阅读96 一款案戏。 “怀仁做此戏之深意,我已经可以猜到一二了。大唐数百年之基业,一半丧在了安禄山史思明之辈手中,另一半嘛,这五姓七望也是功不可没。门阀把持官场,垄断生意,兼并土地……唐末的黄巢之乱之所以能裹挟数十万饥民,还不是因为他们手中无地无粮?钱粮土地全被门阀士族,官僚藩镇揽在手中,百姓没了生路,只能铤而走险。而怀仁用唐时望族在大宋疆域中行购地收税之游戏,应有警醒朝廷,以盛唐为鉴之意吧?怀仁忧国忧民之心,巧设案戏之智,尹洙佩服!” 是的,这番话并不是宋庠说出来的,他还在斟酌词句的时候,被一旁的尹洙抢了先。 虽然宋庠想要表达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但自己说来算是高见,旁人说来却有些刺耳了。 宋庠的祖上宋绅,在唐昭宗时曾官至御史中丞,与现在的刘筠地位仿佛。虽然不在五姓七望之中,却也是唐末官僚的一员。 尹洙评判五姓七望,却把唐末官僚也一并骂了进去,宋庠就有些不爱听了。 不管是为了维护祖上,还是维护自己的状元地位,他开始下意识地去反驳尹洙之言。宋庠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为了在言语上占据上风,他已经悄悄地更易了自己的观点。 “师鲁之言大体不错,可是说到朝廷需以盛唐为鉴,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吧。经过五代之乱,五姓七望已是支离破碎,气候不再。朝廷科举取士并无望族把持,在场诸君又有几位是世家大族出身呢?依我之见,朝廷大患在外而不在内,辽人虎视眈眈,党项也是蠢蠢欲动。朝廷每年要花大笔钱财供养禁军,地方上也要养着厢军,军费昂贵,却又不得不花。久而久之,黎民将不堪其重。这才是国朝之要害!” 尹洙被宋庠驳了几句,却也毫不生气。士子间辩论时政是常有的事,大多没什么恶意,只当是对日后入朝为官的展望和演练了。 不生气,却也不会客气。尹洙回敬起宋庠来,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的。 “公序兄想得窄了。我大宋冗兵冗费自是大患,可是土地兼并的隐患也不遑多让。旧贵族没落了,难道不会涌现出新贵族吗?就说当今的吕参政,乃是国初吕相——文穆公之侄。吕参政之父也曾任大理寺丞。而今吕参政之弟能得赐进士及第……呵呵,这个姑且不提。” 吕宗简拿到进士及第的方式一直被读书人诟病,文才能力都不出挑,拿来当例子都嫌平庸。他停顿一下,略作思考,这才继续说道: “我听说吕参政家中第三子名唤公著,年方六岁,聪颖好学。吕参政曾多次对旁人说起,‘此子今后定为王公辅臣!’吕参政慧眼识人,这预言或可成真。如此一来,吕家可就是三代宰辅了。而东莱吕氏人丁兴旺,这田地……啧啧,可是没少买哟!” 尹洙是真敢说! 参知政事吕夷简,谁都能看得出来,再升一步就能做宰相,早晚的事。可尹洙居然拿着东莱吕氏去比五姓七望,暗示他吕家做大有损大宋根基。 胆子是真大! 一时间,房内鸦雀无声,竟没人敢接话了,只有陈庭柳手中的签筒在沙沙作响。 片刻之后,一支竹签啪地一声落在桌上。陈庭柳拾起来一瞧,乐了。 “尹官人,您抽到了风物签——山东虎。真宗皇帝泰山封禅,忧心沿途虎患,遣内侍探路。及还,内侍报曰山东多虎,却不伤人。真宗泰山一行,果然无恙。然猛虎不敢惊扰天子仪仗,却视小民为盘中美餐。尹官人不愿坐视猛虎为患,筹集资金招募义士猎虎,所有玩家强制扣除资金两万贯,地图上所有房产提升两级繁荣度……” 听到两万贯这个数字,宋庠暗道一声不妙,一抬头就对上了陈庭柳瞟过来的眼神,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 “状元郎,您的资金已用光——您破产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卡文,所以断更了一次,真的非常抱歉! 先前说了,本书成绩不好,所以一百万字的内容要缩水一部分。我原来是想保留所有故事情节,但是把叙述打薄,节奏加快,少些发散的议论。但是一旦继续往下写,又会不自觉地回到原来的节奏里……这个故事的风格本就如此,强行提速反而会觉得别扭。 所以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思索,我决定调整后面的大纲,删掉一些不必要的情节,比如战争,外族这样大家不太感兴趣的内容。剩下的情节还按照原先的节奏去叙述。比如这一段大望族的展开,尹洙的形象塑造,都是为了更好地描绘北宋时代与官场的风貌。我不会再试图省略这些内容,但是事件与事件之间的时间跨度会增加。大家继续看下去就能有所体会。 计划不变,本文依旧是争取在今年之内完结。让我们一路走到底吧~ ☆、大文豪 “*%” 成为了这局案戏的第一位出局者,宋庠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一句俚语粗话。 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为之一滞,随后,由宋祁起头,一群 分卷阅读97 士子笑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兄长,上次听你这般言语还是十岁的时候,更被你连累在祠堂一起罚跪。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听到第二次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哈哈!” “本以为公序不苟言笑,没想到也是性情中人啊!” “哎,状元郎骂街,这种事情咱们乐一乐就好,可不要传出去坏了公序的名声啊。” “你尽管出去传,有人会信吗?” “哈哈哈哈……” 孙山没有跟着笑。 他其实该笑的,宋庠不但案戏连续垫底,现在又受到众人连连调侃。这境遇都和自己先前时差不多了,难道不该乐上一乐吗? 可那是宋庠啊! 连中状元跨马游街都是正襟危坐,没有喜形于色,这样的人,会因为一个游戏而失态吗? 看看宋庠现在的表情,羞恼在哪里?尴尬在哪里?脸色平静得让人害怕。 孙山不动声色地和陈庭柳交换了一个眼神,瞥一眼宋庠,又瞄一下尹洙,彼此心领神会。 看来宋庠是宁可牺牲自己的形象,也不愿意先前的话题继续在这间屋子里发酵呢。 士子们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大概只有一半是真的想笑,而另一半呢,该是和宋庠的想法不谋而合,都不愿意在此妄议当朝参政。 尹洙的话实在是太尖锐了,再加上那天外飞仙的一签山东虎——五姓七望里多是山东士族,而东莱吕氏也在山东……山东虎不敢惊扰皇帝,却大肆残害黎民,这里面隐喻的东西就太多,也太凑巧了。 不止如此,尹洙还把矛头指向了官宦之家。旁人不提,曾公亮也是祖上三代为官,只不过是从县令做起,远没有吕家那般显赫。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要想彻底解决新兴贵族掠夺贫农土地的问题,并不是打压一家两家,而是要兴起一次声势浩大的变法。 这种事情不是不能讨论,只是与此时此地的氛围非常不相配,也容易授人以柄,从而影响这些新科进士的第一份官职差遣。 所以宋庠故意出个丑态,大家笑上一阵,自不会有人再去提吕夷简或是山东虎。 即便是尹洙也只能言尽于此。 孙山冲陈庭柳点点头,示意让案戏继续下去。 其实道理上他是站在尹洙一边的,可是做事还得循序渐进,哪有刚入官场就对一整个阶层喊打喊杀的? 陈庭柳的计划就很好,虽是剑指当朝首相,却只涉及一人,还是声名狼藉的奸臣。做起来既声势浩大,又无甚艰险,绝对是官场这款案戏里的上佳开局了。 “诸位官人,状元郎已经破产,他名下的产业全部属于待售状态。此后第一位停留在待售房产上的玩家将触发该地块的拍卖,由该玩家率先竞价……” 随着宋庠出局,资产被其他人瓜分,游戏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尹洙,曾公亮先后出局。 宋祁与孙山斗到了最后,本来已经取得胜势,却因运气不佳,连连抽到坏签,最终遗憾失利。 不过孙山仍然顶着案戏作者的名头,颇有些胜之不武的味道,所以即便赢了,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因为尹洙的那一次议论,在这局案戏完全结束后,众人点评起来就有些小心翼翼。所言所论大多集中在案戏本身和那些风物签上。 而已经沉默一段时间的宋庠也终于有机会插嘴了。 “怀仁的这款大望族的确更加庞大有趣,风物签的内容也足显怀仁之渊博。不过都是些杂闻杂学,不免落了下乘。若是能加些诗词经义进去岂不是更好?” 来了! 果不其然,都无需过分引导,宋庠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思维模式太容易被人摸清楚,所以在玩案戏时才总是处于下风吧。 “公序说得不错,不过这案戏总是要让百姓也能玩得明白,加入经义的话恐怕就过于艰深了。” 孙山故作为难,却只否了经义,而没有提及诗词。 留下这半扇门,有心人还就真要往里钻。 “经义不行,诗词总是可以的。盛唐的那些好诗佳句,即便市井小民也能朗朗上口。正好今日群贤毕至,咱们可以一人写一首诗词,让怀仁编纂起来,做到案戏之中,也算是一桩美谈啊!” 宋庠的这个提议其实不错,甚至还有暗中相助于孙山的意思。若是能将今科进士的诗词编到案戏中去,对这刚刚起步的案戏坊绝对是有所助益的。 同年之间正该守望相助,状元郎更是以身作则。孙山生出了一丝感动,同时又感到愧疚…… 还是拦住吧! 现在让他们写了诗词,一会把那东西拿出来,大家岂不是要一起丢脸? 在宋庠出声叫人取纸笔之前,孙山赶紧起身拦下。 “不瞒诸位,其实以诗词为主题的案戏已经有一款了,和这大望族的玩法类似,名叫《大文豪》。不过大文豪还在调试之中,并非最终成品,所以没有第一 分卷阅读98 时间拿出来。” “大文豪?” 这名字也太直白了些,甚至显得有些粗鄙——抱有这样感想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为何末进士考试连连垫底?果然还是诗赋不甚佳,遣词造句上缺陷太大,不然怎么能起出这种名字来? 由此观之,这与诗词相关的案戏,或许也难有什么精彩之处了吧…… 不过经历了琼林宴,案戏坊,或者说西事图,大望族两款案戏,孙山此人的智略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此时就算心中有些腹诽,也不会再直接笑骂出来落人脸面了。 即便是宋庠都没多做评价,只是笑道: “既然有这样的案戏就该早点拿出来嘛。我们帮着怀仁品鉴一二,提些修改建议也好啊。” “……好吧!那就把某之拙作取来,大家一起品评!” 孙山作态犹豫了一会,便让陈庭柳去取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副大文豪。 案戏匣子打开,大地图,棋子,竹签……好像和大望族没什么不同。 宋庠也不待孙山多做解释,直接轻车熟路地拿起一支竹签来观瞧。这初时还带着笑意的一眼,竟让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呆立当场。 “哦?这是佳作签了。玩家举头赏月,得《水调歌头》一篇。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鸦雀无声。 震惊,沉醉,挫败……他们的心情,孙山全都经历过,所以一眼就能看懂。 而陈庭柳左顾右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像逛街的时候货比三家一样,不亦乐乎。 她甚至丝毫不必掩饰看热闹的姿态和小女儿的神态,除了孙山把她锁在眼里,这一屋子的才子全都目光呆滞,神游天外。 “怀仁,案戏是你所做,那这水调歌头……也是你的手笔?” 曾公亮最先走出了情绪,开始追寻真相。 而这一问也唤醒了其他士子,复杂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孙山的身上。 要怎么说? 其实陈庭柳曾经劝过他,那些后世佳作,一股脑地认下来也无妨。 你甩出一首好词,别人还能怀疑是抄袭。你一口气甩出十几二十首来,别人顶礼膜拜还来不及呢。谁敢怀疑你,先让他写一篇水平差不多的出来,然后再说话! 嘿嘿,这种扬眉吐气的梦,偶尔做一做也不错,提神醒脑,鼓劲解乏。 不过眼下想要做事,还是取中庸之道,选择最稳妥的方法比较好。 孙山摆起了双手,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着解释道: “不不不,明仲兄也太抬举小弟了,我哪有这种笔力!这些竹签上的诗词全是出自山野隐士之手。我游学时有幸结识了一些出世的大贤,故而得了这些佳作。” “山野隐士?真宗朝时,可是隔三差五就能冒出个山野隐士来,却从无一人写出过如此超凡脱俗的词作!” 尹洙的说辞依旧犀利,却也是事实。 孙山早知道会被人百般追问,质疑,自然也提前准备好了说辞。 “如秦辩,种放那般的隐士?一个自称活了一百八十岁,亲历五代,却也不见有什么本事;一个受天子两诏不出,三诏而出的沽名钓誉之徒,得官后又数度归隐,数度复出,在汴梁城和终南山之间来来回回……这样的人算得什么隐士?” “的确,真正的大贤之人与世无求,哪里会以诗词佳作宣扬名声?你们看这一篇……” 宋祁也开始学着哥哥的样子翻起竹签来,同样地,也是第一签就为之折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却道天凉好个秋。这一篇道尽沧桑忧愁,年少轻狂,宛如洪钟大吕。再配上前一篇的仙风道骨,让人自愧不如,甚至不敢再写诗词了呀!” 被宋祁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终于意识到了宝藏之所在,纷纷向匣子里的竹签伸出了手。 可是没人敢挑,没人敢抢,一人拿上一支,小心翼翼,生怕亵渎了上面的名篇佳句。 “红藕香残玉簟秋……”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半亩方塘一鉴开……”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晓看天色暮看云……”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没人再提什么案戏了,房间里的朗诵声此起彼伏,慨叹更是无边无际。 对一众才子来说,这是最惊艳的礼物,也是最严厉的棒喝。 但无论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一定会把那些竹签一支一支地读完,印在眼中,刻入心头,一字不落。 因为他们是文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真的不太会写爽文……幸好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陡生乱 分卷阅读99 山郎案戏坊开张的第一天,乱了套了。 孙山拿出了大文豪,甩出了陈庭柳提供的后世佳作,效果实在是绝伦。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宋庠他们这一屋子的人,在诗词歌赋上是绝对的内行,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有天赋,有雄心,有前途。 而孙山拿出的这些诗词,任意一首都让人五体投地,甚至生出了穷尽一生都无法比肩的挫败感。 众人沉浸在诗篇词曲之中,叹文字之隽永,构思之精巧,描绘之优美,立意之高远。而对隐藏其后的作者并没有过多追问。以文字观其心,共其情,未闻其名已有神交。这种朦胧之感是值得细细品味,小心维护的。 但是宋庠无意中惹出了麻烦。 他拿着几支竹签到其他房间去,与先前离开的叶清臣,郑戬等人分享。 宋庠的密友也是一样,醉心于文字,不会一惊一乍。但和他们临时凑局的其他文人,水平就有些参差不齐了。看一眼水调歌头,惊为天人之后,便吵着要见作者。 什么?这些诗词皆是出自末进士的隐士友人之手?那让他说出来不就成了! 这等高才之士,怎么能藏头露尾不得扬名呢?必须得报出名号来,大家一起顶礼膜拜才行啊! 不说?不说也得说!这些诗词都是文坛瑰宝,足以光耀天下读书人,他一个考试垫底的庸才,有什么资格独占隐秘啊? 走!找他说道说道! ……有人带头,有人呼应,如土匪下山一般,拦都拦不住。 “孙官人,这首《水调歌头》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还望告知!莫让人寝食难安啊!” 这是话说得客气的。 “孙怀仁,你有何德何能,独占着这些高才之士?还不赶紧和盘托出,给世人一个交代!” 这是最不会说人话的。 一群读书人堵着大雅间的房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要不是有一众进士在里面,他们都能冲进去哄抢那些刻着佳句的竹签。 读书人的事嘛,为了文坛繁盛,粗鲁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诸位,这些诗词的作者皆是无心功名,隐居避世,不想因为几篇佳作被人扰了清净……” 孙山试图解释。然而众进士可以理解认同的说辞,这群人却不认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既然写出了佳作,总该现身留名,以慰世人仰慕之心啊!” 这还算有点道理的。 “什么清净?怎知此言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不说出他们的名字,是不是想把这些传世之作窃为己有啊?!” 这就完全是胡搅蛮缠了,根本不值得理会。 内行盯着诗词,外行盯着诗人,还爱得有些狂躁,孙山也觉得很无奈。 二楼这么一闹,一楼听到风声,没过多久也闹起来了。 倒也正常,孙山想起在山里的时候,不管因为什么,只要一头狼抬起脖子吠叫,很快就会引起群狼长啸。人嘛,也没差多少。哪怕是多读了几本书,自认才智之士,也免不了按野兽的习性行事。 幸好陈庭柳早有准备,让陈保托请了开封府的衙役在店门口守着。本来是防着泼皮闹事,结果没等到泼皮,却赶上文痞现形。 因为都是读书人,衙役也不敢失礼,只是进门规劝了两句。 可即便如此,还是触到了秀才老爷们的霉头。 衙役?那可是下九流的贱籍!我们读书人讨论诗词,哪有你说话的份? 几个文痞连打带骂,把那衙役轰出了店外。 这下就真的捅了娄子。不久之后,权知开封府薛奎亲自带人前来,直接把案戏坊给封了,客人全都遣散! 因经营无序,引发骚乱,山郎案戏坊被勒令关停三天。而刚才出手殴打衙役的几个文痞,也全都给薛奎带回堂上训斥了一顿。 开业即关张,对任何买卖来说都晦气得很。 但陈庭柳却很开心。 “这就是最好的广告了!还能顺理成章地搞一波饥饿营销。真是要多谢薛大人了!” “咳咳……陈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难道怕坏了名声?不会的!而且经过这么一出,以后在店里维持秩序,严惩闹事者的时候就更硬气了。” “不是。我不知道千年之后有什么变化,但就如今的用语而言……大人多是用来称呼父亲的,可不敢乱用!”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孙山已经从陈庭柳这里学会了不少新词,甚至潜移默化地用在了日常生活中。所以这个错误他必须纠正! 不然听得多了,以后在上官面前顺嘴叫一声大人…… 想当年丁谓为寇准溜须,被对方所笑。两人自此结下深仇不说,还留下了一个溜须拍马的成语。 孙山已经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成语了,他真的不想再弄出第二个来。 而案戏坊停业三天还有一个好处,让孙山可以集中精神来筹备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分卷阅读100 ——天子传召。 大宋重文教,科举取士最看重的也是诗赋。若有人能写得一手好诗词,不,甚至仅仅是写出一首好诗词来,拿着它进献天子,都可能获赐一个进士出身。而且与张镶,吕宗简不同,因诗词文章出众而得御赐功名,读书人里可能有酸的,却绝不会有谁反对。 对朝廷而言,诗词的地位就是这么重要。或许是想用它来更易世风民识,给贵族百姓们换换脑子,尽早忘记几十年前那个战火纷飞,以武为尊的年代。 如今,孙山的一副大文豪,祭出三十多首绝佳诗词来。即便用最严苛的眼光去评判,当得起传世之作的也有小一半了。 这甚至可以说是祥瑞现世!今年冬至郊天,赵祯都得把这些诗词亲手抄写一遍,在郊坛上依礼焚祭,以告慰写出《劝学诗》的先帝。 书中自有千钟粟…… 书中自有黄金屋…… 还有比这些诗词更好的例证吗? 赵祯召孙山入宫,赏赐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肯定也是要打听这些诗词的作者。 不过与那些文痞不同,天子相询,还是有正当理由的。 古书中形容帝禹盛世,是这么写的: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而唐朝名相张九龄——在曾公亮的那副案戏中被设为八点的贤相——赞开元盛世,是这么写的:遗贤一一皆羁致,犹欲高深访隐沦。 作为明君,让有才能的贤士为国效力,不教山野有遗贤,是一项重大的责任。 所以赵祯一定会,也必须召孙山入宫询问。 而陈庭柳早跟孙山商量好了,不能空着手去吧? 大文豪,用最高雅的材料,最精致的手工做上一套,上贡天子。哎,好事成双,顺手再献上一副妖人杀咯。挟着千载诗人合力造出的大势,出其不意地往王钦若脸上甩一巴掌! 陈庭柳对后续的发展满心期待,用她自己的话说,恨不得搞出个什么遥控器,快进到当朝首相被妖人杀拉下马的那个时刻。 而孙山就没那么心急了。 独自进宫去见赵祯?他的确还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自从知晓了陈庭柳的来历,孙山已经明白了,官家赵祯的恋人是柳儿,不是陈庭柳。 而陈庭柳在千年之后有个……幼时玩伴,叫赵受益,不知为何竟和当今官家同名同貌。大概就是所谓的转世吧。 除此之外,陈庭柳和大宋天子再没别的关系了。 可孙山知道的内情,赵祯不知道啊! 赵祯不知道如今的陈庭柳并非他的爱人,也不知道陈庭柳已经与孙山有过一夜情缘,甚至还许诺了更进一步的空间。 不知者不罪,不知者无畏;不知者勿忧,不知者毋悔…… 做一个不知者是幸福的。比如可预见的未来,孙山入宫觐见赵祯,两人之间,满腹忧愁,满心杂念的一定是什么都知道的孙山。 而不知者赵祯呢,只需要念着一件事——这世间足以称霸文坛的巨匠,为什么全都躲到山里做隐士去了? 是了,这样的疑惑,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的。 案戏坊关张之后,孙山前脚回到陈府,后脚就有相熟的友人追上门来,探讨这个问题。 “怀仁,这些诗词真的是山中隐士所写?为兄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呢?” 曾公亮的追问让孙山难以招架,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明仲兄勿怪啊!其实小弟师门便是世外隐士,与正统儒门不睦,甚至还曾得罪过京中权贵。小弟实在是不想惹祸上身,所以此前相交,对明仲兄亦多有隐瞒,死罪,死罪!” 曾公亮倒是豁达,听孙山如此解释,就不再多问了。 “原来如此。怀仁既有此苦衷,愚兄还能有何怨言啊?依我之见,这样的秘密还是继续藏在心中为好。即便你今日已经得了进士出身,也依旧是人微言轻。儒门也好,权贵也罢,真要整治起你来仍是易如反掌。还是用心做事,潜心为官,等到位高权重之时,自是光耀师门之日!” 曾公亮的体谅让孙山大为感动,更是感慨交对了朋友。 挚友的询问都能挡回去,后面再去挡宋庠宋祁,甚至没有多少交情的尹洙,郑戬等人,也就容易多了。至少心头没有什么包袱。 而转到第二天,本以为会等到内侍登门,天子传召。可是一早上来陈府拜访的,竟然是一位孙山从未料想的贵客——三司使李咨。 ☆、旧恩怨 三司使李咨,孙山只有一面之缘,就是在琼林宴上。那时孙山与刘筠辩论,李咨就坐在一旁,甚至都没怎么说话。 而眼下李咨身着常服,独自前来,应该不是为了公事。 幸好之前有陈保相助,陈府内里已经焕然一新,待客的厅堂布置妥当,且一如当今样式,并无改动创新。 孙山可以放心地把李咨迎入堂中,主客落座,蝶儿上了茶就悄然退去……倒真有几分大宅门的味道了。 分卷阅读101 “李司使光临敝宅不知有何贵干啊?” 孙山实在做不来那些弯弯绕绕,就用最客气的官话,问了最直白的问题。 而李咨的回答却也没有太过出人意料。 “既然怀仁不绕圈子,那我也就直说了。李咨此来是为了案戏大文豪中使用的诗词。” 果然如此。 仅仅昨天半天,孙山已经接待了好几拨这样的客人了。 不过他们都是今科同年,像李咨这样地位不低,又毫无交情的朝官,居然也能因此找上门来,也算是一件奇事了。 然而孙山的回答却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李司使恕罪,孙山曾对天起誓,绝不透露这些隐士的姓名行踪,即便到了官家面前也是如此。人生在世岂能无信无义?孙山誓守承诺,只能让李司使失望了。” 李咨一摆手,根本不在意孙山所言,语气坚定地继续说道: “我看那些诗词文风迥异,各有其妙,定是出自数人,甚至十数人之手。我也不问其他人,那林逋林君复,你是如何认识的?” “啊?” 孙山没想到李咨会直接说出师父的名字,一下子给惊呆了。 “莫要装作不知。那首《山园小梅》,正是林君复的佳作!” 是的,林逋的《山园小梅》也被收录在了大文豪之中。 这是陈庭柳的主意,说那么多不存在的隐士里,能有一个真的也好啊!而且林逋的这首咏梅诗的确流传千年,被后世称为千古咏梅绝唱!绝对是有资格进大文豪的! 孙山最终被说服了,大文豪里有师父一首诗,他这个做弟子的也与有荣焉。 因为师父的这首诗只有几位笔友知晓,孙山料想即便被人发现也不会太快。结果没想到,就一天工夫,大宋的三司使直接堵上门来,一语道破! 难道李咨就是师父的笔友之一? 孙山观察着李咨的神情,又回想他提及师父的口气,决定赌上一把。 “林先生正是家师。不知李司使又是如何认识先生的?” “哦?君复先生说他有一徒儿入仕科举,没想到竟是怀仁你啊!” 李咨笑了笑,然后简要地说起了他和林逋的关系。 那是在景德二年,李咨考中进士第三名。但其为人低调,名声不显,即便高中探花,也没有得到世人的关注。 他回返家乡新喻,正好遇见了游历四方的林逋,二人萍水相逢,以文会友。林逋对李咨的评价很高,甚至曾对人说他有公辅之器。这一番认可对当时的李咨十分重要,助他重新找回了自信和方向。 此后李咨回京授官,林逋也继续游历,两人自此之后没再见过面,但彼此间的书信往来一直没有中断。 那首《山园小梅》,也是李咨在林逋写来的信中读到的。 “没有君复先生就没有现在的李咨。如今我执掌三司,忝为朝廷计相,算是没有辜负君复先生之言啊!” 这段往事,李咨算是说得很详细了,显得诚意十足。 否则以他的年龄地位,只对孙山说一句“我是林逋故友,常有书信往来”已经足够,根本不必再解释什么。 孙山也是感慨万千。他只知道师父得罪了京中权贵,却不知这京中权贵之中,亦有师父的故交好友。 “原来李司使竟与家师有旧,孙山先前不知,未曾向李司使问候请安,实在是失礼得很!” “无妨无妨。”李咨摇摇头毫不介意,但语气却有些急迫,“我今日来此也不是兴师问罪的。只是有一件事情得让怀仁知道,好有个准备。” “敢问是何事?” “昨日我听闻大文豪之事,也看到了流传出来的诗词,并认出其中《山园小梅》一篇。我已经连夜写了奏章,将其作者为君复先生一事上报了官家。如果没什么意外,这封奏章现在或许已经到了天子……不,应该是太后的案头了。” “这……” 孙山有些糊涂了。 他刚才没听错吧?李咨和师父是有旧,还是有仇来着? 就这么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也太过危险了吧! 李咨看着孙山的表情,脸上也显露出一些疑惑。 “怀仁,君复先生在京中的旧事我是知晓的。他做了什么,得罪了谁,我虽未亲眼所见,但经过多方打探后也已经了然于心。眼下的局面其实是个绝好机会,可以让往日的龃龉一笔勾销。君复先生把这些诗词交给你来如此运作,不也正是此意吗?” 这误会可就大了! 孙山连忙澄清道: “李司使误会了!那些诗词之中,只有一首《山园小梅》出自师父之手,其它的作品,师父他老人家也未曾听闻。这案戏也是我心血来潮的作品,并非出自师父授意。” “这样啊。并非有意设计,而是巧合吗……” 李咨捋着长髯,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而孙山则意识到,自己有必要给师父 分卷阅读102 写封信了,一是报喜,二是把案戏的事情跟师父解释一二。可是那些诗词的来历要怎么说呢?还用山中隐士的说辞? 唉,千算万算,结果把师父他老人家给算漏了。真是个不肖徒儿! “也无妨!” 李咨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来,把孙山吓了一跳。 “即便是巧合也无妨。反正我这个急性子已经把奏章递上去了,覆水难收,也没有收回的必要。怀仁你既是君复先生的弟子,就该主动为师尊分忧才是。官家召你入宫,不在今日,便是明日。到时候,你就大大方方地将君复先生的名号报上去,讨一份封赏下来。有那三十多篇佳作在身后坐镇,献上的是本朝最大的文治之功,当年的一点小怨,官家也可以一笑而过了。” “且慢,听李司使之意,师父当年入京得罪上的……竟然是当今官家?这怎么可能!” 孙山是真的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师父的对头会是王钦若,丁谓那些位极人臣的奸恶之徒。可是官家? ……等等,官家今年才十四岁啊!师父是哪一年入京来着? “大中祥符三年!” 李咨想来是看穿了孙山心中所想,直接从年份开始,讲起了林逋入京的那一段故事。 大中祥符三年,正是赵祯降生的那一年。 真宗皇帝喜得龙子,心花怒放,当即准备了金珠馒头,也就是包子,来赏赐重臣。当时入宫受赏的,除了侍制以上的高官,还有一位布衣百姓,就是进京面圣的林逋。 在那个时候,林逋已经是朝野公认的贤士了。真宗皇帝有意召他入朝为官,只是苦于林逋行踪不定,圣旨无法传达。却没想到,四处寻访不到的隐士贤才,竟然主动进京求见! 而林逋进宫的日子,正好又有龙子降生。真宗皇帝一高兴,这赏赐就多了林逋一份。 可是真宗并不知道,林逋进宫,不是来求官,而是来死谏的! 从大中祥符元年开始,真宗受王钦若的蛊惑,以梦授天书为由,封禅泰山,兴建玉清昭应宫,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自此之后,各地不断扩建道观,不停涌现祥瑞,地方官员和乡绅为了讨天子欢心,变着法地折腾百姓,空耗钱粮。 林逋带着必死之心进宫,在他拿到包子,看到了内藏的金珠之后,心中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他当场痛斥真宗赵恒败坏社稷江山,不顾百姓死活,只知道奢靡享乐。而北面还有辽人虎视眈眈,时刻准备南侵劫掠。再这样下去,等到今日出生的小皇子即位,说不定就要做一个亡国之君了! 林逋一通慷慨陈词之后,甚至打算以死明志。他试图将包子里的金珠吞下肚子——吞金而亡。只是那金珠的个头有点大,想吞下去不太容易,又有旁人出手阻拦,林逋的自残行为很快被制止了。 不过好好的一桩喜事,被林逋这么一闹,气氛全无。 真宗皇帝盛怒之下,险些要将林逋投入天牢,被一众大臣劝住,说皇子降生吉日,不宜降罪。为刚出世的儿子着想,赵恒只将林逋逐出京城了事。 而因为有了这一桩败兴之事,受赏的官员们都非常自觉地闭起了嘴巴,别说林逋了,连金珠馒头的赏赐,包子的吉祥寓意都不与旁人分说。 所以包子一词没有第一时间传扬开来,竟是因为自己的师父? 听了李咨的故事,孙山才觉得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而且毫无疑问,师父的确是得罪了官家。因为他在人家天子降世的第一天,就把个欢庆的活动给搅和得不欢而散,更说出了亡国之君这种不吉利的谶言。 莫说是皇家了,就是普通人家也容不下这等“恶客”啊! 这个仇……真的像李咨所说,是可以一笑而过的小怨吗?哪怕官家对此事没有切身感受,仁厚不予计较,可是太后呢? 对一个痛骂了她丈夫,诅咒了她儿子的人,大宋太后到底能不能予之宽宥? 孙山觉得,真的很有必要再跟陈庭柳商量一下。 ☆、再面圣 陈庭柳曾对孙山说过,只给他一次询问未来的机会。而孙山用那次机会说了他人生中第一句情话。 只看当时,效果不怎么好,让伊人一笑而过。 不过自那之后,未来的话题就不再是一个禁忌了。都不用孙山去问,陈庭柳自己都会念叨一些。 一般都是边边角角的小事。 比如三年后的那届科举会涌现一批名臣,到时候尽量和他们搞好关系。 比如几十年后,有个画家会画一幅《清明上河图》,使得汴梁城的真实风貌可以流传百世。 再之后,随着孙山经历的,提起的事情,陈庭柳透露的未来也越来越多。 比如吕夷简这老狐狸会一直屹立不倒,而且喜欢阴人,最好别被他盯上。而且吕家的确是出了三代宰辅,那个六岁的吕公著,日后的成就地位并不比他老爹低。 不过真正成了大 分卷阅读103 世家的,却是曾公亮的后人。即便到了百年之后,重孙一辈,曾家仍有宰辅在朝中。所以尹洙与其盯着吕夷简,倒不如转过头来看看一起玩案戏的曾公亮。 当然,不管提及谁人的未来,陈庭柳都说得朦朦胧胧,从来不会明言具体的事件和时间。 但是这一次,孙山是真的想要问个清楚。 “陈姑娘,你既然知晓包子这个词,肯定也知道师父入宫痛斥先帝的那件事咯。我实在是想知道,之后官家到底有没有计较此事?” 陈庭柳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既无辜又无奈。 “这我真的没听说过。包子就是包子啊,千年之后大家都是这么叫的。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这名字的来处。至于林先生的事,我只知道梅妻鹤子,只知道结庐孤山。还有就是……和靖这个谥号了。哦对了!这个谥号就是官家赐下的。既然赵祯能为无官无职的先生亲手拟定谥号,想来是不会介意当年之事了吧。” 谥号…… 其实在知道陈庭柳的来历之后,回想起她那句和靖先生,孙山就已经猜到是谥号了。 人总有一死,这是根本无需预言,也无法避免的未来。可是听陈庭柳说起师父的谥号,孙山心中还是升起了延绵不绝的痛楚。 的确,在一个知晓未来的人身边,还是少谈未来的好。谈多了总难免伤心忧愁。 所幸这一番询问并不是一无所获。孙山将他的忧虑向陈庭柳和盘托出,然后立刻得到了一个足以宽心的解答。 “我知道啦,赵官家仁厚,但是太后向来明快果决,尤其是涉及私事,更是雷霆手段。嘿嘿,要只是大文豪这一件事,把林先生报上去,可能确实有点风险。不过别忘了呀,咱们不是还要一并献上妖人杀吗?摆明了找王钦若的麻烦!” “对啊!” 孙山意识到这一点后,不但没有释怀,反而一时陷入慌乱之中。 “本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这个时候把师父牵扯进来,王钦若必然将其认定为幕后主使。若是报复起来……” “你呀你呀!”陈庭柳摇头苦笑,“一牵扯到亲近的人就乱方寸。林先生本就是隐士,身边又有武艺高强之人,就是教你武功的那个师叔,对吧?就算王钦若没凉透,他能怎么报复?找比你师叔还厉害的死士去刺杀?真这么干了,引发冤冤相报,他自己的儿孙还要不要了?就算要报复,也是找你下手,用的多半还是官场上的手腕才对。一个能爬到宰相之位的人,要是做起事来像个街头地痞,只图一时之快,哪还用得着你我出手?怕是早就身败名裂了。” 孙山脸上一红,赶紧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又前后思虑了一番,终于恍然大悟。 “师父当年所言无不指向天书运动劳民伤财。然而封禅泰山也好,大兴土木也好,虽是先帝亲旨,却都是王钦若从旁诱导之故。如今把师父推到台前,正好可以借着献上妖人杀的机会向太后表态,说明当年之举全是针对王钦若这等奸臣,而非一心对先帝和官家不敬。更何况,天书这一场旷日持久的闹剧,正是太后临朝之后勒令停止的。如今相当于我替师父献上文教之功以谢太后,再继续声讨奸臣以了结当年旧事。嗯……的确是能圆上了。陈姑娘果然犀利呀!” “什么犀利呀,只是旁观者清而已。回头王钦若报复回来,你可别指着我能拿出什么锦囊妙计哦!” 陈庭柳的口气不无得意。而且孙山相信,王钦若的反击真的到来,陈庭柳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出谋划策的。 相比早就准备好的锦囊妙计,孙山更喜欢两个人一起思索谋划,应对危机的感觉。 可惜之后进宫面圣不能带着陈庭柳啊…… 不过想想或许还在望眼欲穿的赵祯,孙山又把刚才的感叹给压了回去。 到了下午,果然有内侍登门传召。然而传来天子口谕,竟不是召孙山入宫,而是官家明日会摆驾山郎案戏坊,让孙山一干人等准备恭迎圣驾。 一干人等? 谁是一干人等啊?赵祯还是惦记着见陈庭柳呗! 真是奇怪了,这种要求,在太后那边是怎么通过的呢? 心里有点别扭,孙山却不得不领旨谢恩。而且细细想来,此事对案戏坊也有天大的好处。 天子亲临啊!有了这个光环,就连关停三天的处罚,都能说成是为了迎接圣驾做筹备。可想而知,重开后的山郎案戏坊将是多么火爆。 是的,看看陈庭柳脸上按捺不住的喜色就知道了,前景可期!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能再次与官家相见,所以才如此喜悦的吧? 带着微微的酸意,孙山投入到了繁忙的准备工作中。 第二天一早,案戏坊周围就有禁军前来净街,任何人不得出入。到了巳时,天子车驾拐出曹门,朝案戏坊驶来。 这是赵祯以天子身份正式出行,仪仗从属,诸多礼节,一样都不能少。所幸没有百官相随,否则的话,店门口那条街都不够人站的。 这种庄重盛大的场面,孙山 分卷阅读104 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他只有学着陈保的样子,在店门外躬身静候。而陈庭柳身份特殊不便在外相迎,故而等在二楼的雅间之内,且依旧是男装打扮,就和开张那日一样。 官家出现在视线之内,官家进到了雅间之中。 这期间不过百步的距离,用时稍长,礼仪撑满,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对孙山而言,仿佛是在山中熬过了一个寒冬。 赵祯庄严中不失亲切,一口一个孙卿,温和热忱,又显出了重视和认可。这几乎囊括一位臣子能从皇帝身上得到的一切了。唯一缺失的一条,大概就是信任了。 是的,孙山能隐隐感觉到,赵祯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隐藏着些许猜忌,可以说是言不由衷。不过让天子生疑的到底是私情,还是公事,孙山就猜不透了。 而赵祯身后一左一右,两个贴身护卫寸步不离,一个是陈琳,另一个是刘从德。 都是熟人,熟悉得仿佛回到了婚宴那天晚上,欢庆和谐的氛围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而潜伏在水面下的矛盾,等到赵祯进入雅间,见到了男装的陈庭柳之后,终于掀起了一些波浪。 赵祯,陈庭柳,孙山;陈琳,刘从德,陈保。雅间中只有这六人。 陈琳关上房门,把其他从人拦在了屋外。而赵祯看着陈庭柳,眼圈一红,忍不住喃道: “柳儿……” “柳娘子果然在此!皇城司职责所在,今日会面的所有细节,臣都会上报与太后知晓。陛下,还请您谨言慎行。” 刘从德的声音及时响起,彻底冻结了赵祯刚刚升起的一丝柔情。 孙山第一次发现,刘从德这个家伙,有的时候也是蛮可爱的。 当然,官家肯定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多谢刘卿提醒,朕知道了。” 赵祯咽回了柔情,声音变得清冷低沉。 “柳儿姐姐精神不错,但脸色不佳,想来是连日操劳之故。朕听说这案戏坊多得你谋划相助,才做起来大好生意。得知柳儿姐姐的才干不逊于男儿,朕惊喜之余,却也不无担忧。你之前才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得当心身子。案戏坊的事情,就交给旁人去做吧。” 赵祯仿佛小心翼翼地端着满满当当一碗水,极力保持住四平八稳,说起话来也一直带着帝王的高高在上。 刘从德很满意,孙山也很满意。但是看得出来,陈庭柳不爱听。 孙山明白,案戏坊才不是靠陈庭柳相助,根本就是她一手张罗起来的生意,是属于她的一份事业。而赵祯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要她放弃,陈庭柳怎么可能愿意呢? 哪怕是敷衍两句,都是对自身努力的一种亵渎吧。 所以陈庭柳半低着头保持沉默,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有脱口而出反驳几句,已经算是在极力克制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陈琳全都清楚,所以及时岔开了话题。 “那包含了诗词佳作的案戏大文豪何在?还不呈上来给官家御览!” ☆、解心结 金丝镂空的匣子,玉雕的棋子,地图是在锦缎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刻着诗文的签子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则是用檀香木制成的。 赵祯端坐桌案前,把玩着这副超豪华版的案戏,眼中不见一丝迷醉。 他一支签一支签地翻看,不时露出些细微的表情,却是耐人寻味。 看到李清照的《一剪梅》,咏尽相思,仿佛眼睛被烫到一般,迅速把签子放到一边。 看到辛弃疾的《丑奴儿》,只少年不识愁滋味一句,就满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签子又丢到一边。 只有苏轼的《水调歌头》,拿在手里看得最为仔细,良久,还叹一句“高处不胜寒!” 很显然,三十多首诗词,能得赵祯共鸣的并不多。 或许是因为作者都无名无姓的缘故?只看佚名二字,有时难免会生出受人嘲弄的感觉,甚至因此而觉得疏离。 就比如李清照,辛弃疾,苏轼三人,陈庭柳只向孙山做个简要的介绍,却不肯细说。问她诗词创作的背景,也是缄口不言。孙山相信,如果能解锁更多信息,他对这三首词的认识解读一定可以上一个档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种难以尽兴的遗憾。 不过赵祯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理由。 这一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推测,只听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就能知道了。 “孙卿,这些诗词的确是难得的佳作,让人无比动容。” 一句言不由衷,甚至可以说颇为讽刺的称赞之后,赵祯不出所料地问起了作者。 “只是不知这些作者为何要隐居避世?可是对朝廷,对太后,对朕,有所不满呢?” 孙山本已经做好了再重复一遍标准答案的准备。 ……曾经立誓……要有信义…… 可是没想到赵祯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年轻的天子眼中忽然多了几分锐气,让孙山有些措手不及。 分卷阅读105 于是他没有直接回答赵祯的提问,而是把之前准备好的关于师父的腹稿直接提了上来。 “启禀陛下,大文豪所收录诗词中,《山园小梅》一篇的作者,乃是隐居杭州孤山的林逋,林君复,也正是臣的授业恩师。” “……哦? 同样的,孙山所言也出乎了赵祯的预料。 他看过李咨的奏章,还特意去了解了林逋其人。于是也就知晓了林逋进宫死谏的那段往事,以及他曾经说过的话。 亡国之君? 赵祯是先帝赵恒的独子,从小就注定要继承大宋江山。所以他一直受着最严格的教导,扛着最殷切的期望。然而哪怕严厉如刘娥,对赵祯说过最重的话就是: “官家难道想要做个昏君不成?” 每次听大娘娘当面说起昏君二字,赵祯都会整宿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结果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位“贤人”,早在自己出生当天就喊出了亡国之君四个字。呵呵,还真是忧国忧民啊! 为了做一个好皇帝,赵祯到底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大娘娘一人压在头上,对他的每一言每一行指手画脚,真的已经够了。 一个隐居避世,为国为民没有丝毫贡献的人,用一句最恶毒的诅咒来庆贺自己的降生,赵祯已经觉得恶心。现在得知,这些忽然现世的诗词居然是林逋弟子所献……赵祯也只能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对方的用意,就像那句亡国之君一样恶毒。 “令师写得一首好诗,却不以真名署之。还呼朋引伴,凑出了三十多首佳作,只献文字,不献忠诚。想来是觉得,朕不配吧?” 赵祯话语中的寒意,让刘从德都打了个哆嗦……却同时感到兴奋无比。 他很想看看孙山会如何应对,柳儿会作何反应。更是想亲眼见证一下,天子之怒,到底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孙山没想到,赵祯对师父竟然如此反感。他很想立刻辩解一番,一抬眼,就瞄见陈庭柳在轻轻摇头,眼色翻飞。 ……这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 孙山相信陈庭柳的判断,于是他再一次无视了天子的话语,而是按照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继续讲了下去。 “家师的《山园小梅》便是其一生风骨的写照。孤高绝俗,洁身自好。‘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家师的境界,是臣难以企及的。昔日家师入宫,怒谏君上,是因为朝中有奸佞,蒙蔽圣听!其言或有夸大无礼之处,却也是盼着先帝能够及时惊醒,扫清朝堂上的污秽,重拾护国安民之圣明!” 护国安民,指的是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北上抗辽,最终搏出了一个澶渊之盟。虽然每年缴纳岁币,却换取了北境和平,千万黎民不用再枕戈待旦,提心吊胆。 虽然听起来不够扬眉吐气,但这确实是真宗皇帝的一项功绩。也正是仪仗着它,如今的赵祯才能稳坐江山,有暇来操心这些诗词歌赋的事。 听孙山说到先帝的好,赵祯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这细微的变化,孙山看在眼里,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得以更加从容地继续讲下去。 “其实这些年来,家师一直在反思。凭着一腔激愤,以自己的生命去要挟君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建言方式呢?生性恬淡,不愿沾染世俗,却又放不下对家国的忧虑,这样的人,又该怎样报效国家呢?家师最后做出了选择,教书,育人,写诗词。臣本一乡野顽童,幸得恩师传道授业,才能一路披荆斩棘,最终考取功名。然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或许是臣太过顽劣,让家师不敢再收弟子。不过挥洒文采,吟咏诗词,起文风传世,助力教化,家师却能乐在其中。在大文豪中献上诗词的一众隐士,也都是跟家师抱着一样的想法。不为扬名,只愿以精巧文字筑我大宋文坛,以激励后人!” 其实林逋哪说过这些话?他连死谏的事情都瞒着孙山来着。 这一段表态,根本就是陈氏出品。 反正林逋做着他的隐士,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几个活人,小徒弟替他消弭祸患,编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瞎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原来如此。” 不管怎样,至少再开口的赵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看来林君复的确有一颗赤诚之心,是朕有所误会了。那么就赏他……” 赵祯停顿下来思索合适的赏格,趁着这个空隙,孙山赶紧阻拦道: “臣斗胆,敢请陛下莫要封赏家师。大文豪□□收录十数人的作品,只有家师得以封赏扬名,着实不公。甚至如有可能的话,希望陛下能保守秘密,勿将《山园小梅》的作者透露给天下人知晓。” 和陈庭柳当初的提议不同,孙山决定不给师父请封赏,甚至不得不推辞拒绝。 一是在赵祯心中进一步改善印象,这二嘛……师父隐居的地方就在杭州西湖,实在太好找了。真要受了赏出了名,日子就没法过了! “唉!”赵祯叹一口气,“林君复也好,其他诗词的作者也好,怎 分卷阅读106 么就这么犟呢?一并留了姓名,接受朝廷封赏,世人敬仰,有何不美?” 这时候,陈琳在一旁插嘴道: “官家,您别忘了,这山郎案戏坊是怎么关停三日的?那些个读书人啊,也太狂热了。若是真的留了姓名,受了封赏,哪里还做得成隐士?” “唔,也对……” 赵祯摇摇头,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看看孙山,然后说道: “既然林君复喜欢清净,那朕也不好用俗名去扰他。不过孙卿制作案戏,编集名篇,有教化之功,不能不赏。” 刚中进士,就能得天子嘉奖封赏,实在是一桩美事。然而孙山却不得不再次拒绝。 “臣谢过陛下赞誉。然而臣刚刚辞了家师的封赏,到自己头上却居功受赏,这有悖于尊师重道之德。故臣不敢受赏!” 赵祯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孙山,以言语诱惑道: “孙卿真的不要赏赐?朕一道圣旨,便可将你的进士出身提为进士及第。日后官场升迁,可就要容易得多了!” 心不心动? 孙山当然心动! 有一个进士及第的底子,他甚至有希望升到宰辅之位。就算没那个气运,做得再差,一年一年熬资历,也能混个知府当当。 不过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案戏也好,诗词也好,其实全都是陈庭柳的功劳。他孙山除了站在台前演戏,又有多少付出呢? 既然陈庭柳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居功受赏,那这赏赐,他也一样不要。 “陛下,臣科举入仕,是想为百姓和朝廷做些实事。事情做好了,自然可以立功升迁。进士出身,亦或进士及第,在臣眼中,于前途并无影响。不过臣的确有一私事相求,希望陛下能够应允。” “私事?” 赵祯本来是笑着的,听见这两个字,忽然往陈庭柳那边瞥了一眼,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孙山,脸色又不由得黯淡下来。 “是何私事啊?” 孙山悬着的一颗心已经放下,故而没有发现赵祯的此番变化。 他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臣还有一案戏新作,名唤妖人杀,想邀陛下一起玩上一局,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双节快乐! ☆、妖人杀 原来是案戏啊。 也对,怎么可能是跟柳儿有关的请求? 读书人嘛,骂皇帝的事情敢做,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先贤做过。而偷皇帝的女人?这可不是读书人该干的事。 赵祯重新端详了一下孙山和柳儿,又觉得先前的担忧有些可笑,便把莫名其妙涌起的情绪抛到一旁。 案戏,他其实也是想玩的。宫里的生活紧张压抑,根本没什么玩乐放松的机会,哪怕是叶子戏,赵祯都想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更不要说新奇有趣的案戏了。 早在出宫之前,赵祯就想好了。既然到了案戏坊,以了解之名玩上两把,哪怕是御史都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相比大文豪,大望族,他更想玩西事图。 西边的党项人,赵祯其实多有关注。做一个皇帝,当然要雄才大略,指挥千军万马,扫平不臣!党项人这些年很不安分,就该给他们当头一棒,绝了那些非分之想!之后再练出一支强兵,挥师北上,从辽人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完成父亲和祖父未竟的事业! 穷兵黩武! 是的,在皇宫里,只要赵祯提出这样的愿景,就一定会被这四个字追着咬。 因为二十年前辽人南侵,天子被迫御驾亲征,死守澶州。澶州在哪?汴梁东北三百里便是。轻骑简行,两天路程。若是快马轮换不停,半天就能到。 被辽人打到了京城边上,情势何等危急?要不是辽军主将萧挞凛自恃悍勇,轻近澶州城探查军情,被守城将士以八牛努击杀,澶州能不能守住还真未可知。 就是因为这一仗,朝野上下谈兵色变,把“休养生息”四个字当成度厄的玄咒一般念个不停。 赵祯可不信这个邪。他要富国强兵,一雪前耻! 辽人不能轻动,那就先从党项人开始。军国大事,亲政之前尚不能掌控,那就从纸上谈兵开始。案戏西事图,哪怕没有征战搏杀的内容,也已经合上了赵祯的口味。 可是妖人杀又是个什么玩法? “妖人杀,一妖字,一杀字,莫不是讲的神仙妖魔,修道玄法之事?” 赵祯皱皱眉头,这是先帝最喜欢的内容,他却要敬而远之,万不能再重蹈天书覆辙。 而孙山则从一旁取来了早就备好的案戏匣子,一边开启,一边解释道: “回禀陛下,并非如此。妖人杀只是假借妖怪化人,害人的设定,其实是一款关于真假,忠奸,言辞,以及人性的案戏。” 接下来,孙山拿着不同的身份牌,向赵祯及刘从德等人详细 分卷阅读107 介绍了妖人杀的玩法。 随着孙山的讲解,赵祯脸上的兴趣也越发浓厚。 辨忠奸,这个案戏,简直就是为天子量身打造的嘛! 于是赵祯把西事图抛在脑后,欣然招呼众人落座,一起试玩妖人杀。 屋里的六人刚好凑成一局,但还缺少一个主持。于是陈庭柳从屋外叫来了一人,居然是蝶儿! 赵祯,陈琳,刘从德,三个人的脸上各有惊异。 陈庭柳则解释道: “店里的人胆小没见识,到了天子面前话都说不利索,我就找了出身宫中的蝶儿来。这丫头伶俐得很,妖人杀的规则和变化她已经完全掌握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的确,蝶儿参见赵祯的时候,气息急促,心跳变快,明显是很兴奋的。但是她能保持脸色如常,行止得体,这份控制力很让人钦佩。 昨天晚上突击训练了一夜,这丫头连说梦话都是“天黑请闭眼。”“妖人请睁眼。” 聪慧,认真,能随机应变。孙山也认同,她就是主持游戏的最佳人选。 事实证明,蝶儿果然不负两人的信任与期望。 从发身份牌开始,蝶儿身上就闪耀出了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气质,游刃有余,落落大方。 面对场上的一些突发情况,比如第一局刘从德拿到妖人牌,在杀人时不小心说出了声,蝶儿也应对得非常得当。 她当即让所有人翻开身份牌,模拟了一场快捷的明局,重申了规则和注意事项,还给不同身份的玩家强调了目标,推荐了策略打法。 到了第二局,没有人再出现重大失误,场面也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陈庭柳和孙山当然是入戏最快,套路最熟的。陈保要稍差一些,但因为对妖人杀接触得早,再加上行商日久颇善言辞,也有着不错的表现。 陈琳这条老狐狸,话特别少,而且从始至终保持着同样的语气,不急不缓,不悲不喜,即便被投票杀出局,也只是长叹一声时运不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而最菜的要属赵祯和刘从德了。 刘从德先前在这房中的表现还好,摆明了太后耳目的身份,该说话的时候出言提醒,不该说话的时候安静旁观,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可一旦玩起案戏来,他那股子纨绔劲就上来了,张扬急躁,也不讲什么策略,只知道咋咋呼呼。 当然,这也比赵祯要强上不少。因为咱们的大宋天子,明显不会说谎,更不懂配合! 在这一局里,他和孙山是妖人。第一天晚上,两人杀了陈保,却被隐藏中的药师用解药救活。之后随着游戏进行,孙山已经明明白白地分析出来了,那个药师就是陈庭柳! 于是孙山在投票的时候舌灿莲花栽赃抹黑,想把陈庭柳投出去。结果赵祯不但不帮腔,还跳出来极力反对!随后因为言语上的漏洞,他被陈保认定是妖,惨死于村民投票。 六人局流程短,一个疏忽就能走上绝路。赵祯一倒,陈庭柳很快猜出孙山是妖,一瓶毒药把他送走,拿下了首场胜利。 而下一局中,陈庭柳是妖,还带着刘从德这么个拖后腿的。孙山是卜师,第一个就验出了陈庭柳的身份,发言的时候那叫一个苦口婆心。可是陈庭柳跟他对着跳卜师,赵祯只信陈庭柳说的,帮忙把孙山投死,又输掉了这一局。 玩到后面,陈庭柳都看不下去了,她以休息为由,和蝶儿换了职责。由她来主持,让蝶儿下场替玩。 赵祯没了情感上的指向,再加上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几招话术,终于开始起势。 结果就这么玩了两个时辰,直到宫里来人催促,赵祯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从他离开案戏坊回首凝望的表情来看,这恋恋不舍,只有一半是对陈庭柳,另一半则是对这一场妖人杀。 自然,案戏坊里的所有案戏,赵祯全都带了一份回宫。可是宫里能允他玩案戏吗?即便找到机会,那些宫女内侍,又有几个敢放下尊卑,陪他玩得如今日一般尽兴? 或许还得等到大婚之后,有了三宫六院,和妃嫔皇后一起玩妖人杀,才能复得今日之乐吧。 不过……都有三宫六院了,还会玩案戏吗? 孙山摇摇脑袋,对自己的龌龊想法深感不齿。 午后的阳光下,天子车驾缓缓地回返皇城。 孙山和陈庭柳站在案戏坊的二楼,看着楼下的禁军如潮水般退去,好奇的百姓涌上街头,对着山郎案戏坊指指点点,议论不止。 陈庭柳端着一碗饮子润着喉咙,孙山在一旁欣赏着耸动的雪颈,却难免忧愁。 “官家玩的挺开心,有了天子认同,这生意不火都难。可是我看官家光顾着玩了,不会连妖人牌上的玄妙都没发现吧?” 玄妙,指的自然是牌上所画的妖人,脖子上那颗十分显眼的瘤子,正和当朝首相王钦若的一模一样。 这几乎就是明着骂他大奸似忠,妖言惑上了。这个隐喻可谓直白,然而前提是……得先看清楚了那张牌 分卷阅读108 啊! 今日赵祯玩妖人杀,从生涩到娴熟,发下牌来也只瞄上一眼,然后就开始酝酿策略和言辞了。牌上的妖人长什么样,他真的注意到了吗? “没事,就算官家没注意到,这妖人杀火起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总会有人发现的。这样劲爆的彩蛋一旦被翻出来,很快就能传得人尽皆知,即便宫中也会有所耳闻。只不过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罢了,不必在意。咱们就踏踏实实做生意,准备开张吧。” 陈庭柳喝尽了饮子,把碗还给蝶儿,看着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又笑着问道: “蝶儿,我看你玩案戏,主持案戏都挺有一套的。要不干脆来这店里做活吧!不比每天闷在院子里强?” “姐姐就莫要取笑蝶儿了。蝶儿是为了侍奉官家才来这一回,平日里哪敢这么抛头露面的……” 蝶儿的脸红的更厉害了,孙山隐隐觉得,是因为提到了官家的缘故。 陈庭柳曾说过,蝶儿对官家似乎有仰慕之心,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不敢抛头露面……不知道蝶儿这丫头是不是在隐晦地提醒陈庭柳呢? 这段时间,她在案戏坊里也确实逗留得太久。 也许等日后生意稳定下来,陈庭柳才能真正做个甩手掌柜,幕后军师。就现在来看,她却依然免不了事事操心。 别的不说,一天之后,这案戏坊可就要重新开张了。 到时候的火爆场面该如何应付,还得靠陈庭柳坐镇拿主意呢。 ☆、风波起 刘从德跟着天子车驾回返皇宫,径直来到了太后寝宫宝慈殿。 和平日里一样,刘娥还是在批阅奏章,也同样连头都不抬,只是缓缓问道: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官家又被那柳儿迷住,舍不得回来?” “回姑母,官家确实着迷了,不过不是对柳儿,而是对那案戏坊里的一款新案戏——妖人杀,爱不释手。” “又是案戏!” 刘娥把手中的奏章批上几笔,放在一旁。用御笔敲了敲堆在另一侧的奏章,说道: “这几天,提到案戏的奏章越来越多了,多是赞盛世文教的。那大文豪里的诗词,才真是迷住了不少人。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紧跟着又冒出个妖人杀来,还把官家的魂也勾了去。这个孙山,好好的进士不做,是想做个卖案戏的商人吗?” 刘娥的话语中并没有带上多少感情。刘从德一时分辨不出姑母对孙山的态度,只好如实地将案戏坊里孙山对天子的应答一一转述。 听到孙山是林逋的弟子,刘娥也只是皱皱眉头。再听到他对当年之事的解释,刘娥轻叹了一声: “唉,那林逋也是好意,只是行事太过极端。大中祥符那几年,若是王旦能有林逋一半的硬气,也不会让王钦若牵着先帝的鼻子走。” 王旦是真宗朝的宰相,与王钦若同朝为官,不敢认同他对天子的蛊惑,却也没能下决心阻止,亦或是能力不足,有心无力。不管怎样,都有尸位素餐之嫌。 听到刘娥无意追究林逋,反而对已故的前任宰相王旦有些微词,再联想这二人与王钦若的关系……刘从德暗暗猜想,难道姑母也不喜欢王钦若? 可是既然如此,又为何主动召他入京,拜为首相呢? 且不管这里面的门道,至少有这么个苗头,后面妖人杀的事,他也就敢好好地说上一说了。 “在侄儿看来,那大文豪,还有妖人杀,两款案戏,说不定都是林逋授意孙山做出来的。大文豪里收录了那么多隐士诗词,也只有隐居江湖的林逋才有机会结识那些同道中人。搜集些好诗好词,借着案戏之名献给朝廷,也算是赎了自己当年胡闹的罪过。至于那妖人杀嘛……姑母,您可知道妖人杀是个什么玩法?” “就别卖关子了。一个小小的案戏要怎么玩,这等闲事,吾哪有心思去猜?西事图讲的是西面的布局,大望族讲的是贵族世家的土地兼并。你只需告诉吾,妖人杀又隐喻了什么朝堂大事就行了。” 刘从德稍加思索,而后答道: “对普通人而言,妖人杀是一个考验判断和话术的游戏。不过对天子而言,这案戏讲的是……忠奸。” “忠奸?呵,又是讨了个巧。官家年幼,正缺慧眼识人的经验。遇到这样的案戏,自然会品出滋味来。若是再过个几年,同样的东西拿出来,官家只会嗤之以鼻的。” 话虽是这么说的,不过刘娥还是多问了几句妖人杀的玩法,看样子是起了些兴趣。 而听完之后,刘娥的视线在眼前的奏折上飘来飘去,而后叹道: “到底是个游戏啊,身份牌?若是每个人都真的有一张身份牌,这世道可就简单得多了。” 刘从德连忙随声附和。 “姑母说得没错,人心哪那么容易看清?就算把别人的心肝挖出来,也看不出是黑的还是红的。” 刘从德以为刘娥在感叹朝堂上的那帮老狐狸。他 分卷阅读109 万万没想到,大宋太后感慨的是她自己。 “你说的倒也不错,不过吾并非此意。这人心啊,且不说别人看不看得清,自己这一颗心,就能看个清清楚楚吗?” 刘娥环视四周,确认了一旁伺候的宫女和内侍都是绝对的心腹,然后继续说道: “外头那些人,有的说吾想做武则天,篡位称帝;有的说吾是那孟圣之母,为教导官家用心良苦。呵呵,吾自己都不知道每日操劳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一个个的反而能看清楚?哼,若是真有什么身份牌,吾倒想先翻开自己的看看,到底是忠,还是奸。” 刘从德咽下一口吐沫,兴奋得浑身颤抖。 看来姑母也不是完全没有称帝之心。若是刘娥当真成了女皇帝,那等她百年之后,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 想到这里,刘从德也大起胆子,明目张胆地劝诱起来。 “姑母,炎黄子孙莫不以汉儿自居。而这汉人的正统皇裔,本就是姓刘的啊!以侄儿之见,眼看着就能红火起来的案戏里面,就该有个讲强汉的才对啊!” 刘娥抬起眼睛,检视着刘从德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刘从德仍然看不出刘娥的意图。 那双眼睛如同沉静的潭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而一时激昂,说出这种大逆之言的刘从德,其后背早被汗水打湿,不自觉地又把头低了下去。 刘娥冷笑一声道: “正统不正统,谁说了算呢?吾或许拿捏不准自己的本心,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吾在世一日,这天下绝不能乱,朝堂绝不能乱!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从德,你也无须多想,把姑母交给你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莫要学那孙山,总想着搞出点花样,弄出点动静来。他是进士,你是外戚,可用不了同一个路数。” 话题回转到了孙山头上,刘从德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可以在背后出点歪主意,却不是个能做事的人。要是太后刚才真的同意做什么强汉案戏,他哪里玩得转?说不定还得找到孙山头上。 提到孙山,刘从德忽然想起来,那妖人杀的事情,他可还没说完呢! “姑母,孙山这一次图谋怕是不小,真弄出点动静来,怕是整个朝堂都要乱套了。您看,这是案戏妖人杀里,代表妖人的身份牌。” 从案戏坊离开的时候,各种案戏,刘从德也得了一份。 他在车驾里闲的无聊,拿出来把玩,这才注意到妖人牌上的玄机。 刘从德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张牌,呈给了刘娥。 刘娥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挑起眉毛问道: “是只有官家玩的那一副牌里有此图案吗?” “应该不是。这张牌是出自侄儿的那一份赠礼之中。从形制上看,应是雕版印出来的。待日后开张发卖,所有人买到的,都该是这项上附疣的妖人牌。” “王钦若……王钦若……” 刘娥婆娑着那张妖人牌,像念咒一样喃着那个名字,好像要将王钦若其人从牌中召唤出来一般。 最后,这三个字的名字,化作了六个字的评判。 “……自作孽,不可活!” 刘娥的怒意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却又立刻烟消云散。她随意地把牌交还给了刘从德,用再平淡不过的口气说道: “你的那份赠品就别留着了,全部转送到王钦若府上,让他自己看着办。还有,那个案戏坊重开的时候,你再过去重新讨一份赠品,别忘了在众人眼前对孙山亲热一些,免得那老糊涂会错了吾的意思。” 这一串命令让刘从德有些摸不着头脑。 “姑母,您这是要处置王钦若,还是要处置孙山啊?” “谁都不处置,还是那四个字,顺其自然。王钦若的孽是他自己造下的,早晚都有这么一遭。而孙山抖这个机灵,呵呵,也别想全身而退。拿案戏来说话,先议边事,再论贵族和文教,现在又要责难大臣了。从德,吾问你,这本该是谁的活啊?” “是……御史台!” “新科进士想出名,有些非常之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抢饭碗抢到了御史台头上,可就有得热闹看了。皇城司只需静观其变即可,让他们斗去吧。” 刘娥挥挥手示意刘从德退下,又低下头去批她的奏章了。也不知这些奏章里面,有多少是来自御史台的。 刘从德最烦的就是御史台! 每个月里,台中御史都有个最低的弹劾标准,若是弹劾数量不够,就要增其磨勘。而实在没人可弹劾了,最好的靶子是谁?无非是宦官外戚,高官宗室。 前者是文官忌惮的对象,后者是天子忌惮的对象。揪着他们挑毛病,至少能让这数凑得有些意义。 不过弹劾高官宗室需要有些魄力,更要有凭有据,否则被人抓住错处反咬一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宦官外戚就不同了。挑你毛病是天经地义的,有则改之,无则 分卷阅读110 加勉。敢呲牙,所有文官都会抱成一团,给你点颜色看看。 所以每到月底,刘从德都要背上等身高的弹章。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所有罪名全都坐实,也就是罚点铜钱。 莫说伤筋动骨,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就是烦,很烦! 自刘从德执掌了皇城司,他也会派人去盯着那些弹劾他的御史。好嘛,眠花宿柳,纸醉金迷,一个两个的,谁的毛病不比他多? 然而皇城司监视大臣,本就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刘从德想甩御史台一个耳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可好了。孙山抢了御史台的饭碗,那些目高于顶的御史们怎能善罢甘休?两边掐起来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呀!再加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闷棍的王钦若……啧啧啧! 这京城里,又有一场大戏可以瞧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本以为十一不会断更,结果还是难免被一些俗事给绊住了,也挺无奈的…… 不过这段时间写下来,我发现每周六天更新,空出一天来整理思路,处理杂事,这样的节奏好像也挺不错的。 真的不是想偷懒,我拖着不更少更也没用,今年之内肯定是要把这本书完结的。而且后面的文也已经搭好框架了,我也想早日前进到下一阶段的。 这样吧,我尽量不断更,只要顺利就连着写下去。如果中间有不太顺的地方,给自己留一个每周一次的调整额度。 从现在到年底,也就十几周了吧。我会努力保质保量,把这本书及时完结。明年开新文,虽说做不到无缝,但也不会间隔太久的。下一个故事(系列)我真的非常喜欢,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展现给读者看。故事会更加细腻,背景架空,写起来也更自由些。若是喜欢我的文字,还请继续关注下去呀~ 感谢! ☆、重开张 山郎案戏坊重新开张,与上一次不同,少了一些人,也多了一些人。 少的人是宋庠,和他的一些朋友。 三元状元也是很忙的,上一次前来已经给足了面子,而且收获颇丰,第一个见证了那些绝妙的诗词。再来一次,除了画蛇添足,损耗之前近乎完美的回忆,还能有什么好处? 而宋庠不来,他的那些朋友也就一并缺席了。虽然宋祁因兴趣使然又欣然而至,但显然,小宋的号召力不如大宋多矣。与前呼后拥的宋庠相比,小宋只有寥寥数人在侧,排场上根本天差地别。 但是这些来人,却都是真心喜欢案戏的。在陈保的暗中操作下,妖人杀的趣味已经不胫而走,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玩个尽兴。 同样慕名而来的还有普通的士子,商贾以及百姓。哪怕不知道什么大文豪,妖人杀,只一个天子驾幸案戏坊的消息,就足以激起人们的好奇心与狂热,争相前来一探究竟。 为此,陈庭柳早早做了准备,让陈保去开封府备案。薛奎也不含糊,直接调配了五十衙役,来维持案戏坊前整条街上的秩序。 案戏坊在店外街边设置了摊位,直接发卖案戏,并反复强调内有详细说明,推荐来客拿回家去玩。如此一来,也算最大限度地缓解了店内的接待压力。 当然,想在案戏坊里游玩,享受与天子相同的乐趣,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没办法,只能排队了。这队排起来可不容易,不像酒楼食肆,吃完饭就会账走人。在案戏坊里玩上了瘾,说不定能一直坐到天黑。等前面的人离开,那真能等到望眼欲穿。 见客人如此之多,陈保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开分店了。 而除了普通来客之外,有两人的先后出现是完全出乎孙山预料的。 第一位就是刘从德。 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妖人杀玩出了滋味,居然在开张伊始就不请自来,还备了一份像样的礼物,礼数周全得让人害怕。 不过礼物是摆在店里的瓷器,总不会藏着什么阴谋和花招吧? 可是刘从德表现得太过热情,怎么看都不正常。 “孙兄!” 刘从德沿用了之前劝他与陈庭柳圆房时使用的称呼。虽然之前玩妖人杀时也是如此称呼的,但此时此刻,那个熟悉的口气,总给人一种用力过猛,别有用心的感觉。 “孙兄的奇思妙想真是层出不穷啊!不知在妖人杀之后,还有什么新案戏出炉?讲的又是何种道理?哪方弊情啊?”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陈庭柳,答案是现成的,倒是不难回答。只是他隐约觉得,刘从德有此一问,似乎不像是个对案戏感兴趣的顾客,反倒有些……套取情报的意思。 “衙内可别催啊,眼下的这些案戏已经足够玩上一阵子了,总要看看口碑,听听意见,才好继续推出新品。不知现有的案戏之中,衙内最喜欢哪一款啊?” 孙山抛回了一个问题,希望能从中窥探刘从德的心思和用意。 刘从德则是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 分卷阅读111 。 “自然是妖人杀啦!别的不说,只一身份牌的设定就让人唏嘘不已。唉,这人心就是奇妙啊,自己的本心如何或许都难以看清。要是真有什么身份牌,我倒想先翻开自己的看看,到底是忠,还是奸!” 孙山并不知道这句话其实是大宋太后的感慨,只是对刘从德突如其来的深沉感到一丝惊讶。 刘从德还能看不清本心?难道他不止是太后的忠犬了? 总之与刘从德的寒暄应酬,孙山是越聊越糊涂,不知道对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而在刘从德之后,又有一位贵客登门——三司使李咨。 对方依旧没穿官袍,想来是下朝之后,回家换了身衣服就立刻过来了。 如此急切,看脸色又颇为严肃,应该不是为了庆贺吧…… “怀仁,此间可有清净之处?我有要事与你谈。” 清净之处?如今店内爆满,唯一的清净之处……就只有陈庭柳的那间办公室了。 上次李咨到陈府拜访,两人在厅堂交谈,之后陈庭柳就有些怨言,说商量要事她却没能在场,只能听事后转述,不爽! 这一次李咨前来,把会谈地点放在陈庭柳的办公室,岂不是两全其美? 反正陈庭柳为了进出方便,早早扮上了男装,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这样想着,孙山就把李咨引进了陈庭柳的办公室。 “李司使,这是在下的表弟陈古阳,在店中帮忙……” 哪想到李咨见了陈庭柳,立即侧过身子低头见礼。 “见过柳娘子。” 孙山大惊失色。 “李司使,你怎么……?” “咳咳,老夫又不是什么毛毛躁躁的小郎君,是男是女还是能分清楚的。” 此时的陈庭柳倒是显得很镇静,她大大方方地向李咨行了礼,标准的士子礼,仿佛刚刚被戳穿女儿身的另有其人一般。 “分出男女容易,连柳娘子都知道就不那么简单了。” 她面带微笑,又用十分亲近的口气说道: “李司使和孙山的渊源我也已经听说了。大家彼此也不是外人,李司使有什么话,肯定会开诚布公的,对吧?那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李咨也不客气,直接顺着陈庭柳的手势,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就座。 不过沙发质软,他端着挺拔,一不留神,差点仰过去。 场面有点尴尬,陈庭柳却以此为突破口,就势推销起来。 “这沙发与普通坐榻不同,相较市面上的软榻也要更加松软舒适。如今我伯父陈保的店中就有售卖,李司使要不要订一套?” 李咨已经重新坐直了身体,又用手压了压沙发,而后说道: “我不喜欢此物,不过家中夫人当会中意。柳娘子,你说订一套,是卖,还是送啊?” 陈庭柳捂嘴轻笑,用空灵的调子答道: “瞧您问的,我们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当然是卖咯!顶多给个折扣。若是白送的话,岂不是有贿赂朝廷命官之嫌?” 李咨捋着长髯连连点头。 “柳娘子果然聪慧,果然聪慧啊!” 紧接着,他转过头去面向孙山,忽然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怀仁,我来这一趟就是想提醒你,因为案戏的事情,你已经被御史台盯上了!” “御史台?” 听到这个消息,孙山倒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种可能性,陈庭柳已经想到了,也早早做好了准备。 “可是因为犯了士人经商的忌讳?李司使可以放心,孙山仅仅是作为案戏的作者参与其中,具体的经营上,我是一文钱都没有沾。就如同写一本书,有商人拿去雕版刊印,售卖赚钱一样,这总不是什么罪过吧?” “情理上可以说得通,但仅仅如此,还阻止不了御史台的攀咬。其实士人、官员经商,律法上并未有明文禁止。但你若是明目张胆地做了,就等于自己立起个靶子邀人弹劾。买卖涉及人事财货,还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谁能保证不出一点差错?被人盯上,寻着错处,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口!所以朝中大员想做买卖,都会让家中亲属,最好是远房姻亲来操办。如此隔上一层,即使真出了什么事情,最多落个管教不严,一时失察的罪过,无伤大雅。” 李咨说得头头是道,孙山不禁好奇,李咨身为三司使,主管国朝财计,不知私下里会不会也做着一两项生意? 李咨当然不知道孙山所想,仍然继续着自己的经验之谈。 “吕夷简家中没有生意吗?王钦若家中没有生意吗?正因为是家属操持,哪个御史都不会费心去查。冒着得罪宰辅的风险,就算真的查出什么来,也只能网住几只小鱼小虾,却要拿自己的仕途来做赌注,划不来的!可是你这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才入官场毫无背景,合伙之人又是宦官一系,咬起来没有半点风险。没犯错又怎么样?你能保证每一步都做得天衣无缝?就算能保证,御史台那帮疯狗,构陷两 分卷阅读112 个字难道不会写吗?唉,惹上了御史,日子就再没个安生咯!” 听李咨说得可怕,孙山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幸好陈庭柳及时开口,消除了他的些许不安。 “要说靠山,其实我们也是有的。这案戏坊的份子,一成分给了今科进士曾公亮,我和伯父陈保各占两成,剩下的五成,全由陈琳献给官家了。案戏坊的盈利,有一半直接进了天子的口袋。御史台再怎么疯狂,也不敢砸官家的饭碗吧?” 竟然还有这种安排? 孙山真是又惊又喜。案戏坊的事情他其实只挂个名字,经营谋划全是陈庭柳做的,他连问都懒得问……因为不懂。 而陈庭柳能够未雨绸缪,先一步把官家都拉上贼船。有了天下最大的靠山,还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李咨的神情依然严峻。 “你说案戏坊的钱进了天子口袋,指的可是內藏库?” “不是,是由陈琳保管的,官家的私房钱。” 李咨苦笑一声,摇头叹气道: “倒也有些用处,却远不足高枕无忧。除非银钱流入內藏库,换取太后看护。毕竟眼下之朝堂,还是太后说了算的。” 对啊……孙山差点忘了。天下间最大的靠山还不是天子,而是天子的母亲啊! ☆、飞来祸 天圣,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年号。 天字拆开来读,二人圣也。 看来呈上年号的礼部官员也明白,这朝堂上到底是个什么形势。 一般来说,太后垂帘听政,会在天子成人之后还政于他,然后安心地在后宫里赏花听戏。 那么天子何时才算是长大成人呢? 无非就是两种算法。第一种,大婚之后,成了家,便是大人了。第二种,看行为品德……这当然都是虚的,说白了,就是太后说了算。 只要太后不松口,咬定一个年幼无知,哪怕天子已经三十而立,孩子都生出一窝来,那也还是未成年,不能亲政。 如果不出意外,赵祯的大婚就在今年之内。然后呢?刘娥会还政吗? 当然不会!哪怕没有陈庭柳提前剧透,只看朝堂上的风向也能知晓,太后根本没有放权的迹象。 所以现在,甚至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大宋天下,还是太后说了算。 不过对孙山和陈庭柳而言,如果在二圣之间做选择,他们依附的对象也只能是十四岁的小皇帝。哪怕……他们和赵祯之间的关系有那么一点复杂。 按陈庭柳所说,太后还能活个十年八年。 而孙山二十出头,陈庭柳……就算她十七吧。即便在最严苛的环境下熬上八年,等到刘娥仙逝,赵祯独揽大权的时候,他们也还在最好的年华,可以乘风而起。 先抑后扬,还是先扬后抑,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所以不论是案戏坊,还是未来的其他生意,亦或是政治倾向,孙陈二人肯定还是要往赵祯身边站。 李咨提起太后和內藏库,算是提供了一种权变避祸之法,可是二人谁都没有动心,各自出言婉拒了。 不过孙山还是有一件事情没搞明白,需要向李咨请教。 “敢问李司使,我到底怎么得罪御史台了?只是牵涉到一桩生意之中,不至于被人追着咬才对啊!” 李咨看看孙山,又看看同样疑惑的陈庭柳,叹口气道: “你们啊,聪慧有余,经验不足,还是太年轻!时至今日,案戏真的还只是一桩普通的生意吗?西事图,大望族,妖人杀,哪个不是内藏深意?甚至可以将它们视作言事谏君的奏章!而因为有了大文豪和那一众惊世骇俗的诗词,案戏得了天子看重,得了读书人追捧,得了百姓津津乐道。你们这案戏坊重开不过第一日,我步行前来,在三条街之外,就听见有闲汉在议论,猜下一款案戏要论何人何事了。你们做得好啊!可以预见,以后借着新案戏发声,甚至能引领京城的风向。都弄出这种动静了,御史台能不跳脚?” 孙山恍然大悟,而陈庭柳则蹙起了柳眉,美目上翻,尽显不服。 “风闻奏事是御史台的职责,却不是专权吧?难道国朝有只许御史言事,不让他人开口的规矩?” 李咨很欣赏陈庭柳的这个表情,于是就多解释了几句。 “这样的规矩自是没有,朝中大小官员,上至宰相,下至县令,皆可上书言事。哪怕是平民百姓,也可以去敲登闻鼓,申诉不公。问题不在能不能说,而是声音有多大。如今案戏声势浩大,席卷京城,御史台觉得自身职能受到威胁,自然会想办法应对。而且你们别忘了,如今的御史中丞是谁?刘筠刘子仪啊!” 刘筠,是本次科举的主考官,而其平日的主职,便是御史中丞,也是台谏的最高长官。 孙山当然不会忘了,在琼林宴上,他与刘筠强辩西事,可是没给这位朝中大员留下半点好印象。 他曾听曾公亮说,琼林宴之后,刘筠逢人便说孙山狂妄 分卷阅读113 无才,难成大器。直到后来,大文豪以诗词惊世。 虽然那些绝妙文字不是出自孙山之手,但他能收集到这些作品,显然也是得到了那些“大文豪”的认可。这怎么能叫狂妄无才,难成大器呢? 刘筠相当于被人打了脸,那之后便自称身体抱恙,一直在家休息,已经多日没有出现在御史台了。 这个消息,陈庭柳应该不知,她怒目横眉,在李咨面前抱怨道: “这个刘筠,好歹也是一代名士,怎么器量如此狭小?” 李咨笑了笑,不自觉地摇摇头,而后说道: “柳娘子这话就有些重了。刘子仪此人确实是傲气了些,不过他自视为天下名儒,德行清高。挟私报复的事情多半是不屑去做的,甚至会主动避嫌。我听说这几日他告病在家,并没有插手谏台中事。所以对怀仁的那些弹劾,应该是底下的御史自作主张。或是揣测上意,或是忧心日后前途,故而有所行动。” “什么?”孙山又一次陷入惊讶之中,“李司使的意思是,眼下已经有弹劾我的奏章了吗?” “是有几封,不过言辞不太激烈,罪名也小,应该是在试探上面的态度。不过上意也是微妙得很。太后没有亲自批复那几份弹章,而是转给了政事堂,由宰执定夺。” 宰执定夺,那不就是把弹劾孙山的奏章,交给了王钦若去处理吗? 孙山和陈庭柳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太后这一招,真是高明啊!” 与御史台不同,多一个了解下情的渠道,上位者也是乐见其成的。但是孙山也好,案戏也好,都只是刚冒个头,还成不了气候。为了保住这只初生的小牛犊,去寒了整个御史台的心?刘娥当然不会这么做。 所以她把难题踢给了王钦若,正被孙山用剑尖指着的王钦若,硬给他造了个两难出来。 “眼下王相公可是难做得很啊!怀仁,你那张画着项疣的妖人牌,现在已经无人不知喽。他在大中祥符年间做下的那些恶事,正被人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评说。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要是王钦若顺着弹章下手整治你,说不定就要激起民愤。可是王钦若要是批驳了那些弹章,御史台能高兴吗?说不准转过头来,跟着这股风潮直接弹劾宰相!现在啊,就等着看咱们大宋首相和稀泥的水平了。” 事实证明,王钦若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至少把眼下的两难局面给破了。 当天下午,案戏坊又迎来了权知开封府薛奎的大驾。 “政事堂有令,山郎案戏坊经营不谨,思虑不周,致使大量民众聚集于街道上等候,妨碍车马行人,更易催生祸患。现将店面予以关停,责令整改。即日起,本店面不得再接待滞留之客,只可售卖货品。店外已开设之摊位,则不在此禁令之列,可继续运营!” 这就是王钦若的权变之法。 山郎案戏坊再次于开张日关停!天子曾御驾亲临的店面,以后也不许再留客了!这就是对孙山的处罚。罚都罚了,御史台那边可以交待过去了。 不过相对地,案戏你还是可以照常售卖的,包括那该死的妖人杀,买回家玩去,没人拦着!横看竖看,这都不能算是公报私仇吧? 两全其美! 孙山都不能不佩服,如此恶人能当上宰相,肯定还是有些本事的。 既然上头来了命令,案戏坊也只能执行了。 那些意犹未尽的客人们,哪怕有千般不愿,也唯有中断游戏,在一片道歉和咒骂声中离去。 陈保拍板,所有离开案戏坊的客人,都可以免费获赠一款案戏,而且是自己挑选。从二楼雅间里出来的,赠的还是限量典藏版。 大出血啊! 不过陈保肉疼之余,对这桩生意却更有信心了! 本来还犹豫着何时开分店。现在好了,王钦若帮忙拍板,这分店,现在就得开始张罗! 这家店面不能留客,谁也没说下一家店面要怎么着啊!这是明摆着留出来的空子,陈保心领神会。 “伯父,这分店的事情您看着办就行了,后续的经营,我也就不再插手了。不过放心,新案戏的开发,我们这边是不会停的。” 一片混乱中,陈庭柳对陈保如是说。 陈保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御史台盯着,孙山和陈庭柳都得低调避嫌,做甩手掌柜也是无奈之举。 好在最艰难的筹备阶段已经过去了,后续的经营方针也早就商量出了预案。哪怕离了陈庭柳的亲历亲为,只靠陈保纵横商场多年的经验,这生意也不会走上弯路的。 又简单交待了几句,陈庭柳就离开了,和孙山一起回返陈府,一路步行。 再一次压马路,两人同样没有闲暇谈些风花雪月。 无意间开罪了御史台,导致局面比预想中的更加复杂,这一对准恋人还是需要合计一番的。 “若只是案戏的事情倒还好说,有官家,有陈公公,怎么也不会让这门生意夭折的。但是其他的事情, 分卷阅读114 的确让人担心呢。” 陈庭柳所说其他的事情,也正是孙山最忧心的所在。 方才在案戏坊,李咨告辞之前,孙山曾小心地询问过他,为什么能知道柳娘子的事情。 李咨是这么回答的。 “皇宫之中哪有什么秘密可言?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第二件事。我能查到的,那些御史早晚也能查到。若是直接在案戏上弹劾不成,他们就会挖掘你身上的其他污点。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的确令人忧心,也难怪陈庭柳会满面愁容。 “唉,其实你倒不必太过担心。你我之间的事情涉及天家私密,就算有御史打听到了,真敢往奏章上写吗?写我孙山替天子养女人,想抓着裙带往上爬,无德无耻?这是同归于尽的架势,除非有私仇大恨,不然谁敢用这种绝技!” 孙山宽慰着陈庭柳。 却不想这一番话,惹得对方撅起了嘴巴。 “傻子,我哪是担心自己?我是担心你呢!你的师承,你的童年经历,要是被那帮御史查出来,你要怎么办啊?” ☆、看风向 自从知道了陈庭柳的秘密,孙山就很少再提起,甚至想起自己的。 与穿越时空相比,在深山里长大能算得上什么秘密?被狼王抚养能算得上什么秘密?只有林逋这个师父,因为牵扯到旧日恩怨,所以孙山将师门之秘看得很重,生怕给恩师添什么麻烦。 不过这一件事已经无需再有顾虑,官家都不再怪罪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还是得担心一下的吧。你自幼隐居山林,又是怎么拿到户籍,搬到雍丘县的呢?” “唔……是师父拜托了一位笔友,集庆军的朱说朱推官,让他帮我入籍。可是朱推官刚正不阿,即便读了师父的亲笔信也不为所动,不肯徇私。幸好他厅中有一吏员,久仰师父之名,以重金求购师父的亲笔信和书画手迹。我不要他的钱,只以全家入籍作为交易条件。他便托请了在雍丘县做押司的堂兄,让我和家人得以在京畿落脚。” 听了孙山的叙述,陈庭柳并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慌张了。 “这里面肯定还是有不法之事的吧?我就不信,京城附近是那么容易落户的吗?若是再顺藤摸瓜,查找到你的原籍呢?最坏的情况,连你打伤大伯的事情都能查出来吧?虽说那时年幼无知,可若是落个殴伤长辈的罪名,就现在这个时代,你还不得落得个千夫所指?!” 陈庭柳一连串发问,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担心。 孙山拉住她的手,用力且小心地握着。 陈庭柳这个状态,不正和自己忧心家人师父,故而方寸大乱时一模一样吗? 她关心则乱,他便欣喜若狂。 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 孙山有意去聆听周围的声音,想要换一个话题聊聊。 果然如李咨所说,街上已经有人在谈论案戏了。正说着妖人杀,忽然就转到了王钦若头上。 “这个王钦若,说他是妖人还真不冤枉!你看看他当年干的那些事!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在澶州打败了辽人,却签了个赔钱的和约,心里能痛快吗?想找回脸子来,就说梦到什么神人赐下天书。皇上为了脸面胡说两句,别人都是装没听见的。王钦若倒好,还真找人伪造了一本天书出来,又献什么符瑞,还撺掇着真宗去泰山封禅,更是大费钱粮修建那玉清昭应宫。好家伙,花钱跟流水一样!这是才打退了辽人没几年啊!国家哪禁得起这般折腾?结果嘿,王钦若靠着劳民伤财哄得真宗皇帝开心,还升了宰相!你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唉,天子难免有识人之误,太后亦如是。之前的冯相公病倒了,若想找个老臣镇朝堂,人选有的是,怎么就偏偏选了王钦若呢?” “噤声!太后的不是你也敢说?要骂,还不如骂御史台!王钦若是个什么东西,天底下谁不知道?可御史台眼睁睁地看着他当宰相,这都大半年了,屁都没放过一个!那些御史都是吃干饭的吗?” “怎么能是吃干饭的呢?人家可紧盯着京中的不法之事呢!这不,山郎案戏坊重开,人挤人都把街道给堵上了,抢着去玩妖人杀。这还了得?御史台的反应那叫一个快!弹章立马递到了政事堂,好让王钦若有个由头出手处置。这些个御史,可是尽职尽责得很呐!” “哼,堂堂御史,竟甘为奸相爪牙。什么世道啊……” 这一番议论,可太合孙山的心意了! 他抬眼望去,发现提着调门,高声谈论的那两人,竟然有点眼熟。 哎?那不是陈保手下的人吗? 孙山不太确定,就指给陈庭柳看。 “还真是!一个是伯父家的管事,一个是候选的分店长。哎,他俩说什么了?” “哦,他们说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御史台的弹劾了!” 陈保的反应好快啊!明明正忙着生意……不对,及时做出这番布置的人,应该是陈琳吧? 很快,孙山 分卷阅读115 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两人回到马行街,在陈府门外,见到了早早等在那里的陈琳。 “陈公公!” 陈庭柳立刻放开了孙山的手,欢畅地跑上前去,真的很像一个见了爷爷的小孙女。 “您干嘛在门口等着?直接进去不就行了!” 陈琳的老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连干枯的皱纹都像被水润过一般,透着几分活力。 这样的笑容,等到端坐在厅堂之中,谈起眼下的风波,才渐渐从陈琳的脸上消失。 “御史台是早有准备,他们递上弹章的时间可比你们今日开门还早。弹章里头虽然没说什么重话,却也料中了生意火爆,人满为患。又含糊其辞地提到了影射大臣,妄议朝政。除此之外,还讲了案戏诱人沉迷,玩物丧志,对青年人毒害最甚。究其本心,其实是想让太后心生忌惮,怕风言风语,怕带坏官家,索性给禁了。嘿嘿,咱家可是听说了,官家驾临那日,你们送出去的案戏,被刘从德转送给王钦若一份。那上弹章的御史能提前准备好弹劾内容,背后是谁在主使,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王钦若贵为首相,就算人憎鬼厌,权势也在那摆着呢,收服几个暗藏功利之心的御史并不是难事。 陈琳带来的消息补全了事件的经过,孙山回头梳理一遍,不禁感慨陈庭柳的准确判断——王钦若报复自己,用的果然是官场上的手段。 可惜,他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正如陈庭柳斜翻眼角,极尽嘲讽所言说的那样。 “呵呵,王钦若拿到刘从德转送的案戏,大概是会错了太后的圣意吧。火急火燎地赶制出弹章,想着给上头递刀子呢。结果太后原封不动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并没有封禁案戏的意思。王钦若看来是想明白了,送上门的案戏不是通风报信,而是一次警告啊!所以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对案戏坊的处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唉,堂堂一个宰相,只会看上头的脸色行事,也够可悲的!” 陈琳没有点头,但那闪烁的眼神绝对是认同这一评价的。不过开口接话,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也莫小瞧了他。做官为宦的,哪个不察言观色,揣摩上意?但只靠这点能耐,能当上宰相吗?王钦若还是有些本事的。一计不成,自然还会有第二计。案戏在风口浪尖上,不能再轻动。可王钦若要对付的不是案戏,而是作案戏的人!所以你们俩,最近还是少出点门,少惹点事吧。” 陈庭柳听了陈琳的提议,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倒是没有表示反对。 “也行啊,最近的确是忙过头了,在家宅上几天也好,陪陪我的沃克尔!” 孙山其实也没什么要事非得出门,更是乐得与陈庭柳一同在院中安度时光。不过因为刚才在街上的见闻,他还是忍不住向陈琳提出了疑问。 “陈都知,我方才在街上似乎看到了陈伯父的手下,正在……散布一些言论,说御史台都做了奸相的走狗。这也是您的安排吧?” 陈琳不置可否,看了孙山一眼,幽幽说道: “从大中祥符之后,御史台就垮下去了,哪还有什么直言进谏的正人君子?现在的台谏之中,拉帮结派,各找靠山,都惦记着升官发财呢。今天上折子的是投靠了王钦若的一拨,咱家还知道,另外几拨御史,因为各种原因,也都憋着在案戏上做文章呢。市井上传出点声音来,也算给他们提个醒。这种时候,到底该揪着谁弹劾,可别弄错了。” 霸气,真是霸气! 陈琳云淡风轻,拨弄朝政的样子,让孙山十分佩服。 不久之前,跟杨怀信打了那一架,孙山的心态有所改变,不再卑微地四处讨好。 但他也清楚,能用拳头说话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想要赢得别人真心尊敬,还是得显露出能力来。 不是案戏,不是诗词,不是陈庭柳透露给他的先见之明,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本事。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孙山一直感到迷茫。 不过今天接连见了李咨,陈琳,听他们分析朝堂,甚至是暗中施加影响,孙山的心中隐有所动。 “师父能教你做人,却教不了你做官。说得难听一点,在很多事情上,做官是做人的反面。” 这是孙山决定科举入仕后,林逋对他说的话。 “唉,其实官场上的事情,你最不该听我这拒不为官之人,胡言乱语。日后行走在青云路上,你看谁行事对你口味,就多向他讨教学习些。不过记着,官场上没有师徒父子,学习是学习,追随是追随,切莫混为一谈!” 所以按照师父说的,眼下他被陈琳行事的方式所折服,难道要跟一个老宦官学做官吗? 虽然陈琳的确值得尊敬,又老谋深算,但作为一个读书人,孙山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所以真要找个官场导师的话,李咨应该是个更好的选择。 或许这些天,自己还真得时不时地出一趟门。 不知道李咨府上的茶水,有没有陈庭柳亲手冲泡的 分卷阅读116 那般清香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6 16:43:20~20201007 17:2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之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之之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贴射法 陈庭柳泡的茶,哪怕不用……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不用恋人滤镜去看,也是清新飘香,韵味深长的。简约纯粹,直接融入生活之中。 到了李咨府上,即便是在门房等候,由下人奉上的茶水也是工艺繁复的。 其点茶的步骤十分细致,一杯茶当面制成,还未入口就已经有高洁雅致之感。 将精选的茶叶研磨成末,细筛两遍,舀一小勺茶末放入茶盏,注入少量开水,调出茶膏。 而后一边冲倒开水,一边用茶筅击拂,使其泛出茶沫。最后制出纯白茶汤,鲜白茶沫,方为一杯上品好茶。 君家日铸山前往,冬后茶芽麦粒粗。 磨转春雷飞白雪,瓯倾锡水散凝酥。 这是陈庭柳背出来的一首诗,作者是那位苏轼的弟弟,苏辙。 虽不是什么千古名篇,却道尽点茶之妙。陈庭柳说他的父亲十分推崇宋代点茶的艺法,总把此诗挂在嘴边,她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所以记忆犹新。 可惜,时过境迁,点茶的风尚逐渐被泡茶取代。千年之后,神州大地上的人们依然爱茶,用的却都是相对简约的泡茶法。 是了,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从点茶到泡茶,孙山甚至生不出半点遗憾。若要他自己来选,还是陈庭柳泡的茶更对味口。 或许,这是他骨子里并非读书人,士大夫的又一例证吧。 然而为了在俗世间生存下去,为了将陈庭柳安安稳稳地留在身边,孙山又不得不成为一个士大夫。哪怕是装样子也行。 这件事情,就算是知晓未来的陈庭柳也很难帮上忙。所以孙山需要一位导师,而师父的故友,国朝的计相,三司使李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咨曾两次主动拜访孙山,好心提醒。而孙山拜访李咨,这还是第一次。 如今在门房枯坐品茶,倒不是受了慢待,而是李咨府上刚好有客,此时正在厅中会谈。 说是会谈,可是孙山隐隐听到,里面时不时传出几声怒吼,似乎是已经吵起来了。 此时正好有李府的仆人奉上茶点,孙山就顺口问道: “不知今日府上来的是哪位贵客啊?” 那仆人很是和善,根本没有高官门下的桀骜之气,笑着答道: “来的是个翰林学士,和孙郎君你还是本家呢。” 姓孙的翰林学士,能跟李咨吵起来,说明品级资历不会差得太远。那么朝中就只有一个人了——翰林侍读学士孙奭(shi四声),孙宗古。 此人在文坛,在官场,名声都很不错。 论文才,太宗皇帝曾亲自听他讲《书经》,而且大加赞赏。 论官声,真宗和王钦若搞出天书,靡费国财的时候,孙奭曾多次直言进谏,甚至以辞官相胁,颇有忠直之名。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个好官,又是为何与李咨起了争执呢? 当然,孙山也知道,世事都不能简简单单地以好坏区分,更何况极尽复杂的官场呢? 同样为国为民,却未必能志同道合,再牵扯到不同利益,有些龃龉也是正常的吧。 孙山竖起耳朵去听,由于厅堂较远,房屋隔音也好,所以只能听个断断续续。 不过只言片语之中,有一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贴射法。 好嘛,原来引发两位朝中大员争执不休的,竟然是这杯中的茶叶! “哦?怀仁也知贴射法?” 一刻钟之后,孙奭气鼓鼓地离开。李咨将孙山请入堂中,随口聊了几句,就聊到了方才的那一场争执。 “略知一二,是去岁李司使所倡,革除眼下茶法弊病的新法。” “哈哈哈哈!我可不敢居功哟,贴射法的设想,早在太宗朝就有人提出了。李咨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旧时的茶法有颇多弊端,却得以延续多年。如今新皇登基,国家亦需重振财计,充实国库。贴射法正可以肃正茶贸,打击不法茶商,还能增收财税,可谓一举多得。可惜啊,如此善法,却偏偏有人执意反对。” 很显然,反对之人,就是刚刚离开的孙奭了。 这就让孙山更加好奇了。 “孙学士反对贴射法,不知有何缘由?” “缘由?”李咨品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说道,“你问的是明面上的,还是背地里的?” “额……二者皆有。” 既然是来学习的,这么好的例子,孙山当然要学个通透。 分卷阅读117 李咨看了孙山一眼,而后说道: “明面上的话,无非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原本是有利于国家,茶商,茶农,三全其美的法令。到了孙奭口中,便揪住一些个别案例不放,说新法害人。使茶商不能获利,茶叶堆积无处销售;使茶农失了稳固收入,生计无法维持;还给奸商开了口子,打着贴射法的旗号强买强卖,侵吞了原属于国家的税收。哼,到底是三朝老臣啊,这些话说出来,脸皮都不红一下的。” 孙山皱皱眉头,很难想象这些话真是孙奭所说。 其实刚得知贴射法的时候,孙山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是喜好商事的曾公亮一点点解释,他才明白其中的门道。 旧时的茶贸,由朝廷出资,每年预先放给茶农一笔固定的本钱。茶农种出茶叶来,一律交给朝廷管辖的山场,由其估价收购,再转卖给茶商。期间在运输保管等环节上的损耗,完全由朝廷来负担。 然而山场转卖这一环节,小动作实在是太多了。虚报损耗,操纵估价,偷梁换柱……山场的管事与一部分大茶商勾结,利用律法上的漏洞,尽情吸食着朝廷,茶农,还有小茶商的血。 而贴射法则废除了旧日的这一套流程。朝廷不再支付茶农的本钱,而是允许茶商与茶农在官府设置的卖场里直接交易,向朝廷缴纳税钱即可。 朝廷不再预付茶农的本金,也不再承担茶贸中的损耗,只以贴射券收纳税钱,自是有利。而茶商和茶农可以自主交易,自行议价,没有官府插手,使得买卖更加公平,自然是优胜劣汰,使得整个市场更加健康。 谁受了损失呢?当然是山场中的官吏,以及与他们互相勾结牟利的大茶商了。 孙奭说的那几条理由,连孙山都能听出来,根本站不住脚。 茶叶堆积无处销售?那是运输保存过程中损耗的部分吧?原先由朝廷买单,现在是茶商自负,当然要喊冤了!可是真的冤枉吗?你家茶叶受潮了放馊了,也要朝廷赔钱才行咯? 茶农无法维持生计?那是种不出好茶,甚至是好吃懒做的茶农吧?以前朝廷拨发本金,旱涝保收,茶田根本不去打理的懒汉也是有的。变了新法,他们的烂茶没人买,自然没有收入。怪谁呢?怪朝廷没有白养着你? 至于奸商强买强卖,伪造贴射卖场,这倒的确是朝廷的责任。责任在于地方官员没有及时发现,清剿不法!关贴射法什么事?难道说以后有人假扮孙奭,四处招摇撞骗,聚敛钱财。朝廷不必去理会骗子,反而要怪罪孙奭你名声太大了吗? 这样的理由,的确可以说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了。 孙山皱皱眉头,这位本家前辈的完美形象,在他的心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瑕疵。 此时李咨看孙山脸上阴云渐起,笑着摇摇头,说道: “至于背地里的缘由嘛,我虽没有证据,但是听说孙奭的家人,与东南的那些大茶商关系密切。当然,我不会妄言孙宗古因私废公。或许他只是想要维护祖宗法度不被更易吧,老臣嘛,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样的心思。” 李咨奔五,孙奭奔七,两人确实差了一代——孙奭是太宗朝入仕,李咨是真宗朝入仕。 所以李咨锐意变法,孙奭循旧守成……可能这就是陈庭柳所说的代沟吧。 孙山忽然想到,王钦若的年龄与孙奭相仿,也是三朝老臣。 他心思一动,问题脱口而出。 “李司使,不知王相公对贴射法是何态度?” 话音刚落,孙山忽然意识到,在位的两位宰相,王钦若,王曾,都是姓王的。 那平日在政事堂,大家是怎么称呼的呢?也太容易搞混了吧! “王相公,便是王钦若了。如今见了王曾,大小官吏都是称呼王相的,以示区分。” 李咨似乎看穿了孙山所想,还额外地解释了一句。之后,便回转到孙山的问题。 “王钦若这个人啊,自己其实没什么政见,一切都看上意。一朝天子一朝臣,法度又何尝不是如此?新朝新法,太后也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在贴射法上,王钦若并没有做什么妨碍。怎么,怀仁忽然提起王钦若,可是担心他的报复还有后手,来找我讨个保命的秘方?” 李咨的口气很轻松,也很亲近。而且从他方才所言,孙山也能看出来,他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所以孙山也就直话直说了。 “的确,这也是目的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几日朝堂变幻,于我而言有如狂风骤起,旁人却可以云淡风轻,处之泰然。孙山深感为官一道,自己知之甚少,所以特来找李司使请教一二。” “请教?” 李咨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放下手中茶盏,往前一推。 “可不是这么个礼数哟。而且你特意登门请教,再以官职相称,可就显不出诚意来咯!” 孙山看得出来,李咨在逗自己,也没有什么恶意。 估计就是想赚个叔父,世叔之类的称呼吧。 其实以他和自己恩 分卷阅读118 师的交情,孙山叫一声世叔也挺合适。 可是初次请教,孙山却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反正是李咨挑的头,不如直接逗回去好了! 回想起陈庭柳之前的一次失言,孙山邪魅一笑,站起身来,对李咨郑重一礼,说道: “学生孙山,请李大人多多指教!” ☆、三种官 “学生孙山,请李大人多多指教!” 若是让陈庭柳来听,肯定会说这句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在几百年后,百姓对官员,下官对上官,甚至平级官员之间,都是用大人来称呼的。 就是很正常的尊称嘛。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大人这个词,一般是用来称呼家中父亲的。当然,用来称呼长者,老者,也不是不行。 反正孙山此时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如此情境下,就好像认了干爹似的。 李咨确实被惊到了。 明明茶杯都放下了,竟然还被呛到连连咳嗽,然后满面通红,指着孙山嗔怪道: “你这小子,不正经起来,倒是跟君复先生一模一样。” “嘿嘿,师门传承嘛。” 是的,师父,还有师叔,学问武艺,都是高人风范。不过偶尔呢,也会有些非常之举,戏谑玩笑,洒脱开怀。甚至在纲常礼教上,林逋一门的观点和标准也是十分灵活实用的。 像李咨这种志同道合,相交甚欢的长辈,莫说玩笑一句大人,就是真的认作义父也没什么。 相比之下,到刘筠,孙奭面前喊一声大人试试?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李咨指着孙山又笑骂几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玩笑归玩笑,孙山重新落座之后,李咨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然后对孙山说道: “怀仁,官场中事,其实并非我所长。别看我现在担任三司使,坐着紧要位置。可是一旦贴射法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得外放州郡了,甚至很可能数年之内不得回京。虽说在朝为官,谁都免不了起起落落。但我因贴射法而落,恐怕再难起复。怀仁,你可知是何原因啊?” “因为贴射法得罪了人?” “嗯,的确是损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不过他们再怎么上手段,也只能贬我一时,不能压我一世。但问题就在于,贴射法,可不仅仅是一项法令啊。但凡朝中高官,都会将其视为上位者的问路之石。新帝登基,太后临朝,未来十年,甚至数十年,朝廷治理到底是一切照旧,还是日渐日新?我敢这么说,就是太后心里都没个定数!同意推行贴射法,其实就是太后的投石问路。若能顶住反对之声,把贴射法坚持下去,那么在这之后,肯定还会有其他新法一一上马,扫除朝野的积患弊病。若是坚持不住,贴射法被废……呵呵,可想而知,之后朝堂上定是萧规曹随,墨守成规,再难有新法冒头。” “而李大人作为提倡新法的高官,肯定要被排除在政治中心之外……” 孙山很快明白了李咨的意思。不过随之而来的,则是进一步的困惑。 “听李大人的意思,似乎对朝中的局势颇感担忧。可是方才不是说过,连首相王钦若都没有对新法加以阻挠吗?难道说还有其他高官反对贴射法?” 李咨眯起眼睛,忽然提高了调门。 “王钦若,真奸臣也!……却是朝堂之上对贴射法态度最为温和的高官了。次相王曾虽未明确反对,但实际上是不支持贴射法的。他曾私下对我说,‘贴射法虽好,却不该在此时施行,应该等到天子亲政才对。’怀仁,王曾的想法,你可看透了?” 这是李咨的校考。 孙山连忙回想王曾其人……他曾献计太后,驱逐权相丁谓。在朝堂之上,也是尽心尽力维系着稳定。但此后太后有逾礼之举,或者任用亲党的时候,王曾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 而且陈庭柳说过,王曾在许多事情上对太后有所妥协,其实都是为了护佑官家。一旦太后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踏过红线,王曾便不肯苟同了。 “王相是怕太后借变法之机,提拔亲附自己的官员,从而……威胁帝位?” “正是如此!若是变法新政逐渐展开,势必会引发大量官员任免,给太后一系发展壮大的机会。而且祖宗法度,这变一下,那改一下,说不准哪一天,外戚可以当政,女子可以做官,那就真的离武唐不远了!这一点上,我其实也认同王曾的看法。” 女子做官? 这个可以有啊! 若是陈庭柳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官场,他二人联手,再有什么艰难险阻也都不足为惧了。 不过这样的想法,开明如师父都未必能认同。 孙山也不打算在李咨面前语出惊人。只能随声附和道: “李大人说得对,皇宋帝统,唯有赵氏,怎可任由他人觊觎?不过贴射法的确是善法,难道因为太后当政便要有意拖延,等上十年八年,甚至更久?” “正是这个道理!若是 分卷阅读119 太后行事不妥,任人唯亲,我自会上书反对。然而新法无罪啊!岂能因噎废食?可惜,王曾力求稳妥,吕夷简左右逢源,鲁宗道把帝统看得比什么都重,倒是跟王曾一个想法。放眼朝堂,支持革新变法的,恐怕也只有新任的枢密副使晏殊了。可是他在枢密院,除非事涉军兵,否则没他说话的份。眼下贴射法推行各地,还没出什么大乱子,所以朝堂上暂且平静。可一旦孙奭背后的那些人掀起反击,搞出些事情来,只靠我一人,怕是独木难支啊……” 孙山感受到了李咨的无奈与悲愤。 “李大人,不知我能做些什么?要不然我做一个关于茶贸的案戏……?” “不可!怀仁啊,案戏一物新奇有趣,但毕竟只是个游戏。你用它来谈天说地,没问题。但若指向具体的人或事,就容易引火烧身。就像先前的西事图,大望族,话题很大,即使观点不同寻常,也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但是妖人杀,你一张妖人牌直指当朝宰相,这不就惹出事端来了?眼下一波未平,你若是再用案戏议论茶法,出了乱子,谁都不会再保你了。还是低调一些,这是门好生意,扎扎实实地做下去就是了。” 李咨重新拿起了茶盏,润了润嗓子,而后说道: “我方才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诉苦……好吧,并不全是为了诉苦。而是想告诉你,眼下我仕途艰难,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官场上有三种官,我偏偏选了最苦的一种来做,所以必然会有今天的处境。” 来了,这该是李咨最重要的经验之谈。孙山正襟危坐,诚心请教。 “还请李大人详细讲讲,是哪三种官?” 李咨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第一种,党臣。他们有志同道合的同僚伙伴,拥有共同的目标和长远的利益。也正因为如此,不管职位如何变动,他们总能同声相和,互相扶持。像王曾,鲁宗道,晏殊,都是这样的官。眼下他们的朋党,可以称为帝党。有志一同,要守护官家亲政,防备刘氏的野心。党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平日里有多少人帮你,出了事,就有多少人连累你。若是两拨党臣利益相悖,就会发展成牛李党争那样的闹剧。” 孙山听得连连点头,当然不是想做党臣,只是觉得确实有这样的官。别人不说,宋庠,就非常适合做党臣,甚至是某个朋党的领袖。 “第二种,从臣。永远跟着别人走,并非因为信念,而是谁的声音大,权势高,就追在谁的身后。功利,钻营,这些词说出来,谁都是一脸嫌弃,可是这样做官的人却最多。而且若是手段讨巧,运气护佑,也能够出人头地。王钦若,吕夷简,不都是这样的官吗?王钦若跟着真宗走,吕夷简跟着太后走,一个二度为相,一个位列宰执。钻营到了极致,便可位极人臣。不过忠奸贤庸,就只能交给后人评说了。” 显然,李咨自己的选择并不在这两种之列。而孙山听到现在,也觉得自己做不了党臣或是从臣。 所以唯一剩下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第三种,孤臣。不结党,不追从,只按自己的意愿做官做事。若是小心谨慎,不惹出事端还好。一旦陷入危险,除了自救,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自入官场后,极目四望,有诸多看不惯的人和事。那时便暗下决心,靠我自己的能力走出一条路来,不去亲附任何人。这选择是否正确,我不知道。但时至今日,哪怕贴射法给废了,我被踢到边远州郡了却残生,却也不会后悔!我李咨,问心无愧!” 好个孤臣! 看来即便入朝为官,也可以穿着官袍做隐士啊……就像李咨这样。 而自己呢? 孙山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做孤臣这一条路啊! 而李咨再一次看破了他的想法,郑重地给他提了个醒。 “怀仁,这三种官只区别于经营交际,并无良莠之分。即便是从臣里也能出贤相。而且这三种官,也不是一选到底。不同时,不同势,人的选择也会改变。我现在跟你提出来,只是想让你在正式为官之前有个思量。想做党臣,就去找同道中人;想做从臣,就多关注朝堂上的动向;想做孤臣……就多来我府上坐坐。这些年的经验教训,只要你不嫌啰嗦,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孙山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多半还是要做孤臣的。除非曾公亮能张罗起一群朋党来…… 不过李咨的府邸,也真是不能来得太多。 不知是不是孤臣做久了,无人深谈的缘故。这位老大人吧,的确是太能说了! ☆、新动向 回到家宅,陈庭柳也问起来此行的收获。 孙山没有多言。李咨的那些官场教导,他并不打算拉着陈庭柳来讨论。或许哪一天,女子真的可以为官了,两人再畅谈一番也不迟。 不过关于贴射法的事情,孙山还是着重提了一下。而且趁着蝶儿不在屋内的空当,他还罕见地主动问起了未来。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十数年后,大宋将有一场盛大的变法新政?”b 分卷阅读120 r   陈庭柳看了一眼孙山那严肃认真的脸,抖抖眉毛,一边继续写写画画,一边说道: “没错,十数年后,赵祯亲政,西夏崛起,宋夏战争中大宋输的太难看,才使得赵祯下决心推行新政。不过因为反对声音太大,最终半途而废了。我不太记得与贴射法有关的历史细节,要按李咨自己的分析,这项法令肯定是被废除了呗。所以朝堂上的走势定下来,之后十几年内都再没有推行新法,直到被外敌打疼了,才想起要改革。” “……然而好不容易兴起的新政又以失败告终。” 孙山嘟囔了一句,随后便沉默了。 每次与陈庭柳聊起未来,基本都是自寻烦恼,徒增忧虑。 大宋啊大宋,到底该如何拯救你! 孙山抬眼看向了忙碌中的陈庭柳。若想改变未来,那么未来之人一定有什么好办法才对。 陈庭柳眼神一瞟,鼻尖一颤,显得有些无奈。 “别看我啊,这么大的题目,可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解出来的。而且我的试验还没有出结果呢!你再加把劲,若是能让王钦若在今年之内罢相,就说明历史大事是可以被更改的。先确定了这一点,咱们才有机会谈后面的事。” “王钦若!” 孙山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仿佛这个奸相就是整个国家,整个时代的敌人。 不过眼下的孙山只是个未得授官的进士,甚至没有上书天子的正规渠道。先前借着陈庭柳用案戏造起的大势,以妖人牌为淬毒匕首,狠狠地捅了王钦若一刀。他能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到头了。 毒性发作需要时间,现在只能等啊!等坊间议论,等御史弹劾,等政敌攻讦,等君上表态。 现在的孙山仅仅能跟第一条,坊间议论沾上边。而且也难施助力啊!难道在朱雀大街上搭个台子,站上去大骂王钦若一通吗? 孙山真的很想加把劲,可惜有劲没处使,只能把耳朵当拳头用,多打听朝堂上的动静。 幸好还有个曾公亮,消息灵通,对官场又熟悉。 若说朝堂上的动静是食材生肉,那曾公亮不仅能带来新鲜的肉,还能当场将其烹制成美味佳肴,帮孙山分析透彻,消化完全。 然而事不凑巧,在孙山最需要曾公亮的时候,他准备离开京城了。 “怀仁也知道,愚兄家乡在泉州,路途遥远。若不早早启程,怕是难以及时赶回京中,接受任命啊。” 按照惯例,新科进士取得功名后,大概有半年的闲暇时光。 三月殿试张榜,但正式授官,得到具体差遣,要在九十月份了。空出来这半年,就是给新科进士们衣锦还乡,料理家事的时间。 曾公亮的老家在福建泉州,路上不急不赶,一来一回就得一个月。而曾公亮出身官宦,家族日渐壮大,俗务应酬想来不少,在家里待上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享到空闲。 更何况他在今科进士中名列前茅,前途无量,定该提早回京,挨个拜访朝中大佬,为将来铺路才是。所以回京之期,不宜晚于八月。 这还没计算曾公亮沿途货殖,买卖特产的时间呢。 陈庭柳曾描述过千年之后,天南海北,朝发夕至的运力,在孙山听来,简直就跟神话差不多。而如今交通不便,货物流通困难,所以各地物价差别较大。出远门的人,多会沿途倒卖些土产,贴补路费。 一般中了进士,自恃身份,不屑于商事。不过曾公亮怎么可能为了一点颜面,放弃一路赚钱的机会呢?他不但要做买卖,肯定还会精打细算,精挑细选,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总之剩下的小半年排个满满当当,眼下已经到了四月,的确该启程了。 即将远行,需要筹备的事物极尽繁杂,孙山也不好再给曾公亮增添负担,便没有提起打探消息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曾公亮却主动提起来了。 “怀仁,你这妖人杀一出,王钦若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了。这几天里,御史台没少弹劾他,而两府之中,竟无一人出面帮他说话。不过那些弹章叫骂响亮,却拿不出几项切切实实的罪名,只抓着奸邪二字不放。唉,祸国殃民四个字可以用来喊打喊杀,却没法定罪啊。若是换成何时何地贪了赃,受了贿,哪怕数额不大,都能逼得王钦若避位待参。现在呢?因为没有实际罪证,太后将那些弹章留中不发,王钦若连上书自辩都省了,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虽然丢尽脸面,但权柄却无半点削弱,也是个奇景了。” 明明是世人公认的奸臣,千夫所指,却找不出半点罪证? 孙山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王钦若作恶多端,有罄竹难书之罪,怎么会找不出一点罪证来呢?” “怎么找啊?王钦若最大的罪过就是伪造天书,向先帝进谗,导致国财靡费,百姓疾苦。此事世人皆知,可是罪证在哪里呢?伪造的天书吗?已经跟先帝一起下葬永定陵了。他假造的那些祥瑞?都供奉在玉清昭应宫里了。就算还有什么别的罪证,先帝过世没满三年,甚至 分卷阅读121 还有遗祭后事尚未完成,此时把大中祥符年间的事情拿出来说?这不是在打先帝的脸嘛!官家赤子至孝,太后未亡之人,谁愿意看到这样的弹章?御史台里有愣的,却没有傻的。” “那之后呢?王钦若出知江宁府,又再次拜相,这期间,难道就没有一点不法之事?” “想来该是有的,不过王钦若也是个老狐狸,知道先帝病危,自己失势,有的是人等着踩一脚呢。所以行事该是谨小慎微,不留把柄的吧。他的罪证,恐怕不太好查哦!” 查罪证? 孙山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没法影响朝堂上的声音,但是找罪证这件事,似乎是他可以出力的一个方向。 王钦若再怎么小心谨慎,自己的府邸家宅里,总该有些罪证吧?与他人私下交谈时,总能露出些马脚吧? 做一回飞贼,到王钦若府上翻箱倒柜找证据……或许有些冒险了。但是在王府周围打转,听听动静,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只要找准位置,运气眷顾,在院墙之外,孙山就能听见主卧、书房里的谈话声。 这是老天爷恩赐的本事,用它来替□□道,为国除奸,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当着曾公亮的面,孙山未动声色,假装愁着一张脸,叹息不止。这件事情,还是别把即将远行的朋友牵扯进来得好。 而曾公亮不知孙山所想,见他脸色不好,还好言劝慰。 “怀仁,你也别太较这个劲。王钦若垂垂老矣,虽居首相之位,但对朝中政事的影响力,其实压不过正当年的王曾。就算能得意个三年两载,也长久不了的。你可千万别为了一时意气,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啊!若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如也跟愚兄一样,启程回乡吧。眼不见心不烦嘛!” 回乡? 这还真是个麻烦事! 他眼下所谓的“家乡”就在京畿的雍丘县,真要回去,也就两三天的路程,容易得很。 可是他回乡探亲,陈庭柳怎么办?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说去吧,宫中未必肯放人。就算放了,这夫妻也是假的,带到父母面前要怎么相处?日常生活里处处都是考验,都是戏,那种日子,孙山能把脑袋愁成两个大。 可不去吧,孙山心里也别扭。且不说新婚还乡,孑然一身,家里没法交待。光是想到陈庭柳一个人留在京里,就在皇城边上,与对她思恋未断的官家只隔一道宫墙,孙山这胃里就翻江倒海,满不是滋味。 算了算了,这等两难之事还是先拖着吧。眼下最重要的,唯有王钦若! 当天晚上,孙山就晃悠到了王钦若的宅邸附近。 首相家宅,自然是宏大阔气,比马行街的宅院还好。而且此宅是太后赐下,王钦若住得心安理得,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此时虽已入夜,但是王府门前依然十分热闹,投递拜帖的人都能排出半条街的队伍,快赶上案戏坊的火爆了。 朝堂上有潜规则,高官之间不宜过从甚密,最好连私交都没有。但是下官巴结上官,就没有太多禁忌了。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地行贿受贿,皇城司瞧见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本就是官场上的生存之道嘛! 连下头的巴结奉承都给禁绝了,那谁还当官啊? 眼下王钦若虽然声名有损,但正如曾公亮所说的,权柄不减!就比如下头官员的任命,他在吏部那边歪歪嘴,又不违背律法,谁还能硬着脖子顶回去吗? 可以说只要王钦若在任一天,他的府门前就会热闹一天。有求于上的小官员们,人家可不管什么朝堂风向,市井非议,只看权力是否还在你手中握着。 这是王钦若的造化,却也是孙山的机会。 若是能听到一些内幕,发现一些不法交易,再追查到证据,那么对王钦若的弹劾,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空洞无力了。 这一件事,他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办成,也好在陈庭柳面前,真真正正地露上一手! ☆、神秘人 孙山围着王钦若的府邸绕了两圈,颇有些哭笑不得。 守卫森严,堪比皇宫,想偷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而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居然还是他自己的功劳。 因为妖人杀风靡汴梁,王钦若本就不佳的名声一下子变得恶臭不堪。朝廷有律法,没有罪证扳不倒高官。可是百姓心中的公道却不需要罪证,认准了王钦若是恶人,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黄的泛绿,是臭鸡蛋。红得发黑,是猪羊之血。 王府正门有人守着不好接近,这不是还有院墙吗?豪宅大院,围墙又高又长,阔气是真阔气,守起来就麻烦了。 这几天,总有义愤填膺的百姓,用各种污秽之物帮王钦若粉刷外墙。泼完就走,根本抓不到人。 第一天被涂墙之后,王府管事调了几个家仆在外面巡逻。结果好嘛,激得百姓更来劲了。用陈庭柳的话说,直接打起了游击战,还有 分卷阅读122 互相配合,声东击西的情况出现。 几个家仆疲于奔命,结果犯事的人没抓到,墙上被泼砸的污迹反而比前一天多了。 没办法,王府的墙,首相的脸,不能任它脏着啊! 王府管事找到了开封府,薛奎公事公办,调派了衙役到王府四周站岗。只要见到形迹可疑之人,就要上前询问告诫一番。 而孙山呢,因为多次试图靠近王府围墙,就被开封府的衙役给盯上了。 “你你你,干什么的?……哎哟,您不是案戏坊的孙官人嘛!” 一个高瘦衙役拦住了孙山,仔细打量了几眼,竟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孙山一愣,定睛看看那个衙役,竟然是案戏坊初次开张那天,因维持秩序被文痞殴打的那位! 孙山记得他好像是叫做……周海。 “哦,是周班头啊。” 周海得了回应,十分欣喜。 “没想到孙官人还记得小人!这可真是……” 周海的话卡住了,可能是想找个合适的成语吧。结果成语没憋出来,直涨红了糙脸。 他看看眼前的新科进士,又看看一旁王钦若宅邸的院墙,伸手把孙山往旁边拉了几步,低声说道: “孙官人,小的得劝您一句。王钦若端得是个可恶的,您那妖人杀出的也好!您厉害,您耿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您犯不着再来干这么一票啊!这得亏是让我瞧见了,换了别人,啧,换了王家那些耀武扬威,眼睛长在脑瓜顶上的家仆,抓着您这个把柄,这得生出多少麻烦啊!” 被当成来污损院墙的义民了? 孙山连连摆手。 “周班头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而已。你看,我身上可什么杂物都没带呀!” 孙山展开双臂,晃了晃空荡荡的袍袖,自证清白。 周海转着眼睛,一颗头摇了又摇。 “您那能写案戏的脑瓜,想的什么计策,我这木头脑袋可猜不出来。小的只知道,您在这附近转了两圈了。这叫什么路过?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在王家人看见之前,赶紧离开吧。” 连一个小小的衙役都没有瞒过,孙山也有点脸红。 打探情报的事情,看来还是自己想简单了。只靠耳聪目明,少了随机应变,终究不是个做探子的料。 不过查找王钦若的罪证,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孙山今日碰壁只是因为临时起意,筹备不足之故。他下定决心,一定还会再杀回来的! 孙山向周海告辞,转身离去。然而就在此时,事情有了转机。 王府侧门,正好有几个仆役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却并不像周海形容的那样趾高气昂,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尤其是走在中间的两人,头埋得低低的,就好像宫里那些恪守规矩的宫女内侍。 孙山觉得其中或有蹊跷,就远远地跟上了那一队人。 而不出他所料,事情果然有异样。转过两条街,在一条小巷子里,队伍中最为古怪的两人上了一辆等候在那里的马车,还对其他“同伴”道谢。 “劳烦管事相送!既然今日不凑巧,那我二人改天再去拜访相公。” “两位府君多礼了。这几日家中人多眼杂,实在不便相见。三日之后有大朝会,家中能得半日清净。两位府君可于上午登门,待家主散朝回家,会与二位共进午膳。请务必按今日打扮,低调行事。” “管事放心,我二人定会小心谨慎,不让相公为难。” …… 这段对话,孙山听了个一字不落。 可惜那巷子里太过清净,贸然跟近很容易被察觉。而马车离去,王府真正的仆役又原路返回,把孙山继续追踪的路线给截断了。 为免打草惊蛇,孙山放弃了对马车的跟踪。反正已经得知了他们下次会面的时间,不愁断了线索。 “你是说有州府一级的官员秘密拜访王钦若?” 第二天一早,孙山就与陈庭柳商议起此事。 因为关系重大,陈庭柳还特意把蝶儿支开,确保两人可以畅所欲言。 “既然是被称为府君,肯定没错了。” 孙山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案,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若我所料不错,此二人当是在京外为官,没有诏令,私自离职潜入京中,有求于王钦若。所以他们才会乔装打扮,不敢暴露了身份行踪。” “那坐实了此事,够不够分量把王钦若掀下相位呢?” 孙山已经把曾公亮此前的消息和分析向陈庭柳复述过,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朝堂事,孙山只知道基本的律法,经验上还远远不足。所以他的回答并非斩钉截铁。 “总比现在要强些。只要能知晓那两人的姓名,证实他们私自离职应该是最容易的。潜入京城……应该也有迹可循。若能在王钦若的府上抓个正着就再好不过了,可惜,难度太大。” 陈庭柳的眉毛高高挑起,目光飞到房梁上,展现着柔美的玉颈,却说 分卷阅读123 着小恶魔一样的话语。 “不是知道了他们会面的时间吗?不如到时候在王府放把小火,把人都给熏出来,不就能抓个正着了吗?” 真够狠的! 孙山连忙反对。 “不行不行,京城之内房屋密集,纵火是罪大恶极,依律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瞧把你紧张的,只是发散一下思维嘛。” 陈庭柳一下子又笑得像个仙女,那甜美可爱的样子,只会让人脑袋空空,怎么能发散思维呢? 孙山脑子停转了,陈庭柳的主意却还没有停下来。 “或者你就守在王府的侧门,用你那双鹰眼看清楚那两个人的模样,然后回来告诉我,我应该能画出肖像来。到时候找李咨或者陈公公辨认一下画像,不就能知道是谁了?” 这又是什么异想天开吗?只描述一下样子就能画出肖像?像她之前画官家,哦不,是赵受益的那张一样? 孙山有些不可思议。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这次我可是认真的哦!千年之后的警察,就跟现在的捕快衙役差不多吧,在办案的时候就会用上这种技术。我实习的时候还帮忙画过两次呢!不过都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很难下功夫彻查,所以人没抓到……绝对不是因为我画得不像!” 孙山当然相信陈庭柳的画技。不过仔细考虑一下,他还是觉得这个办法行不通。 “现在王府周围守卫森严,我昨晚去那一次已经引起注意了,若是再去那附近守着,太容易被察觉!而王府周围又没有什么必经之路,也不知道那两人会从何处出现,确实有些棘手。” 陈庭柳再做思考,忽然一拍桌子,福至心灵。 “看的不行,那就还是用听的?院外不行,咱就进院子!要不这样吧,你也去王钦若的府上投个拜帖好了!” “我去拜访王钦若?呵呵,那老贼现在怕是恨我入骨,怎么可能让我进门!” 孙山觉得这个提案也太荒谬了。 不过随着陈庭柳的进一步解释,孙山的表情也开始认真起来,进而连连点头。 说不定能成! 第二天下午,王钦若在自宅接待了一位老朋友,郑枫。 此人是个商人,做着刊印书籍的买卖。早年间郑枫帮着王钦若刊印道经,助其讨好真宗皇帝,因此得到了些许看重。王钦若首次为相期间,郑家靠着他的护佑赚了不少银钱,也没少奉上孝敬。 不过随着王钦若罢相,出知江宁府,这份交情也就淡了。 如今王钦若二次为相,郑枫又巴巴地贴上来,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面对郑枫,王钦若很冷淡。并不是甩什么脸色,宰相肚里能撑船嘛。市井中的小人物,势力一些也很正常,并不值得王钦若去费心记恨。 不过也正因为他是当朝首相,地位摆在那,让他对一介商贾和颜悦色,亲亲热热,也是绝无可能的。 “秋古,如此急着来见老夫,是有何要事啊?” 听王钦若称呼着自己的表字,郑枫诚惶诚恐,本就虚坐的身子又往前探了一节,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回禀王相公,昨日那孙山忽然来找小人,说想要拜见相公,让小人帮忙搭个线。” “孙山,孙怀仁?做妖人杀的那个?” 王钦若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悦。 “没想到秋古交游广阔,连这种才子都能识得。” 郑枫耳不聋眼不瞎,这几天市面上有什么风声,王钦若遇到什么麻烦,他心里清楚得很。 早料到王钦若会如此反应,郑枫连忙解释道: “其实小人与孙山并无交情。我家二房的独子娶了那孙山的姐姐,算是有这么个姻亲,但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孙山昨日找上小人,说是要为相公献上一份好处。小人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代为传话,还请相公您来做定夺!” “献好处?”王钦若目光闪动,“那竖子能给老夫什么好处暂且不提,秋古,你还是先说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吧!” ☆、王钦若 王钦若当然要问,郑枫收了孙山什么好处。 因为他很了解,这人就是纯粹的商贾,无利不起早。 若是郑枫明明白白地得到了利益,并且坦诚地说出来,王钦若才会相信他的话,这次会面也能得以继续。 若是郑枫显露出半点犹豫或者为难,那么显然,这个奸商的利益定然摆向了王家的对立面。那么王钦若就会立即点汤送客,还会祭出手段,让京城的市面上再也没有郑家。 敌手可以慢慢对付,叛徒却必须立即处置,这是王钦若的原则。 而郑枫听了此问,并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反而面色一喜,眉开眼笑地说道: “那孙山说要将案戏大文豪中的诗词编辑成册,加上大小宋的品鉴批注,付梓售卖,还将京中专卖之权出售给了小人的书坊。相公您看,这是孙山起草的契书,又叫合同。 分卷阅读124 样式有些稀奇,但是里面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楚明白,按此合同执行,也不用担心后续生意会出什么变数了。” 郑枫递上的契书,真的快厚成一本书了。洋洋洒洒,万言篇幅,装订成册。世间哪有这样的契书! 王钦若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确实,条条款款,细致到让人生厌。而且言辞上滴水不漏,比递交公堂的诉状,甚至某些朝廷公文还要严谨。 通读一遍,王钦若也就明白了,郑枫确实得了孙山的好处,只要按这个合同执行下去,郑家就赚大了。而孙山也能名利双收,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正常的商场交情。吃下这份利润,郑枫顺手帮孙山跑个腿,传个话,搭个线,这都没问题。但是仅仅靠这份利润,让郑枫帮着陷害宰相?呵呵,以王钦若对郑枫的了解,这种级别的合同,再签上十几份,估计才够分量。比这个价低,郑枫是绝对不会干的。 想到这里,王钦若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他指着合同中的一个条款问道: “这契书中说,这本文集要请天子作序,宰相作跋。秋古,难道这就是那孙山献给本相的好处?” “这个小人不太清楚了。孙山说要献上好处,小人也当即追问来着。不过那酸措大不肯直言,只空泛地说要帮相公挽回名声,解燃眉之急。至于具体怎么个做法,他却死活不肯透露。小人愚钝,实在想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 王钦若捋着胡须,眉心拧成一团。 “这个竖子,倒会故弄玄虚。秋古,你实话实说,那孙山找你商议此事时,摆的是何种姿态?是诚恳谦恭,还是趾高气昂?” 郑枫回想了一下,又看看王钦若严肃的表情,抹了一把虚汗,如实答道: “不敢欺瞒相公,在小人那里,孙山的言语姿态颇有些狂傲。要不是看中他手上的生意,小人早将他赶出门去了。” 王钦若听罢,不怒反笑,眉头也舒展开来。 “当真是年少轻狂啊!秋古,你回去跟那孙山说,想见老夫,就提前来递上拜帖,难道找人知会一声,就要等着老夫给他下请帖不成?” 郑枫也不知道王钦若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不是同意会见孙山。反正他话带到了,也得了回应,原话带回去交差,让孙山自己琢磨去呗。 郑枫不敢久留,又拍了几句王钦若的马屁,就主动告辞了。 而待郑枫走后,王钦若叫来管事,把郑枫带来的消息简要一说,随即吩咐道: “就是这件事,你立刻写出书信两封,叙述清楚,送到那两人的落脚之处。明天一早,老夫要看到他俩的回信。” “是!” 那管事一点废话都没有,得了命令,立刻就下去执行了。 第二天早上,王钦若正和儿子用着朝食,管事就送上了两封回信。 王钦若不慌不忙,美美地喝完了肉粥,擦嘴漱口,这才将两封回信拆开来读。 “嗯,这一知州,一通判,品级相近,年齿上也无太大差距。可是论起见识心计,年长的倒让年幼的给比了下去。唉,可悲,可叹啊!” 王钦若把两封回信往饭桌上一丢,颇有些感慨。 王钦若的独子,王从益,已过而立之年。与父亲不同,他有些老实纯厚,实在不是做官的料,所以只靠荫补封了个虚职,并没有实际差遣,可以安心留在家中尽孝。 不过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官场上的明枪暗箭,王钦若并不瞒着儿子,反而会时不时地跟他讨论一番。包括昨天郑枫来报的事情,还有那两位官员的求见,王从益也非常清楚前因后果。 听到父亲感慨不已,王从益便放下筷子,恭敬地问道: “大人可是将昨日的消息当作校考,去试那两位京外官的成色?” “不错。那通判年龄稍长,却是个急躁性子,得知孙山小儿狂傲,便将他大骂一番,劝为父不必理会此等小人。而那知州却沉稳有识,说对方若是谦逊得体,必是有诡计在心。若是狂傲彰显,要么不足为虑,要么阴险更胜一筹。无论如何,都需要小心应对才是。如此一相对比,这二人所请,到底要应允于谁,为父心中已有初步选择了。” 听了王钦若的话,王从益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平静地问道: “大人还未见过那两位官员,已经知晓他们想要请求的事务了吗?” “哼,除了调任进京,他们还能有什么请求?这做官嘛,若想要畅快逍遥,自然是任职地方长官为好;而若是雄心上进,就不能离开京师太久。那两人,野心都不小,在京外如何待得住?自然是备足了好处,请求为父帮助他们回京。” “那大人为何不一并应允,而是要二选其一呢?” 王从益的问题很多,王钦若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若是在致仕之前,能把儿子教出个当官的样子来也好啊。不求飞黄腾达,至少也得能锦衣玉食,安度一生吧? “为父现在的境遇,坊间叫骂,同僚侧目, 分卷阅读125 君上猜疑,实在是不妙。这个级别的任免调动,若是同时推举两人进京,那就太过惹眼了。必要一先一后,而且中间的间隔,怎么也得两三个月才好。而两三个月之后,唉,为父还能不能在相位上坐着,犹未可知呢。” 王钦若又重新拿起两封回信,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倒是求上门来的这两人,若是钻营得当,不犯大错,三五年后,或可晋身两府之中。一并推举两人,他们未必会感恩戴德。而拒一人允一人,获得为父青睐的那个,就会欠下王家更大的人情。莫说是为父了,益哥儿你日后也能受益匪浅。所以要好好挑一挑了,他们之中到底谁能稳坐高位,谁就是更好的人选。不过光看一事还不够,等明日见面,深谈一番,再做决定吧。” “那孙山呢?大人可打算见他?” 这一下,王钦若就有些犹豫了。 “从郑枫那里得知此子狂傲,或无诡计在心,为父其实是想见上一见的。他说的挽回名声,也的确是为父心中所愿。不过回头想想,能制出多种案戏,又得隐士看重托付诗词,这样的人,真的会是轻狂浮躁之辈吗?若是佯装狂傲,只为解除为父的戒心,那此子就太过危险了,还是不见为好。” 王从益咬咬嘴唇,眼神飘忽,似乎是有不同的想法。 知子莫若父,王钦若见状,便主动问道: “益哥儿有什么见解?不妨直说。” “是。”得了父亲询问,王从益这个做儿子的也就不能不直话直说了,“儿以为大人把此事想得过于复杂了。孙山再怎么狡猾,进了相府之中,又能使出什么花招来?他是妖人杀的作者,眼下局面的罪魁祸首,如今主动登门拜访,此举本身就对我王家有益。大人不妨见他一面,他来说什么,做什么,其实无关紧要。但是大人与他谈上一刻钟,消息传出去,对那些自诩义士,反对大人的势力便是个打击。连率先发难的孙山都与王家和睦相谈了,他们那正邪不两立的戏码,还能继续得下去吗?” 在王钦若面前,王从益向来都是少言寡语的。像现在这样的长篇大论实属罕见。 而且这一番分析也有些道理,王钦若不禁有些心动。 到了傍晚,王府门前最是车水马龙的时候,孙山登门,来送拜帖。 此时,王钦若正在晚膳。府上管事前来,低声向王钦若耳语了几句。而王钦若听了,脸上浮现出些许喜色。 “大人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管事离开后,王从益立刻发问。 而王钦若笑着答道: “就在方才,孙山大张旗鼓地来送拜帖,当着旁人的面高声放言,说明日午后前来拜访为父。” 王从益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孙山,也真是太过无礼了。” 的确,送上拜帖是一回事,主家见不见你是另一回事。就算允了见面,具体的时间安排,也得是主家说了算。 尤其这件事里的主家还是大宋的首相,日理万机,政务缠身呐!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别说最末一名的孙山了,就是三元状元宋庠递上拜帖,也得乖乖地等信儿,看王钦若什么时候得空。 像孙山这样,自顾自地定下时间,还嚷嚷地人尽皆知,的确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可是王钦若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很高兴,这就让王从益有些难以理解了。 而王钦若也不等儿子发问,直接把心中的想法摆到了桌面上。 “孙山如此狂傲,就算是伪装,也装得过了头。他的无礼之举,落在百姓眼里或许觉得解气。可是其他高官知道了,只会觉得受到冒犯。长幼,尊卑,资历,他是什么都不顾了。以这种姿态来见为父,不管他有何图谋,已经先失败了一半——没有任何一个官员会支持这种无礼小辈的。原先还有些犹豫,现在好了,王家能扮受害者的机会还真不多见,可不能错过了!明日午后,本相就会一会这位名动京城的末进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我的得意之作哦,有金手指,有权谋,也能和时代契合得上。很想听听读者们喜不喜欢这样的内容和写法,也有助于我调整后续的创作,让大家读得更开心。请踊跃留言呀~ ☆、摸上门 孙山上门的日子,和那两位官员前来拜访的日子,正好是同一天。 王钦若当然心中有数,只是他根本没想到孙山是来查人的。反正大朝会之后休沐的这半日,要和他会面的人至少有二十多个,再多一个孙山也无所谓。 不过不在乎孙山,却并不意味着王钦若会疏忽大意。 他让后宅的女眷在这一天出城踏青,不到日落不许回府。上早朝之前,他又再三交待了管事,那两人来到府上,直接带去后院,无需避讳。 而包括孙山在内,其他登门拜访的客人只能在前院活动。不,甚至都不存在什么活动。来宰相府上拜访,哪个不是谨小慎微?轮到了次序,直接进厅堂;会面结束,直接出府 分卷阅读126 门。怎么,还想在王家大院里游览一圈不成? 也正因为如此,在王钦若眼里,自己的安排已经是天衣无缝了。前后院的客人根本碰不到面,他和那两位京外官的秘密也就安全得很。 到了大朝会这一天,王钦若穿戴整齐,早早出了家门。 而预定今日登门的客人中,那最特殊的三位,到的也都很早。 昨天扬言午后来访的孙山,刚到巳时就出现在了王府门前。 这个时间,距离午后还有两个时辰呢!那些稍微惫懒点的,恐怕连床都没起。 看见孙山那张熟悉的脸,王府的门郎直撇嘴,心中暗道: “昨天那么傲慢无礼,还以为今日会姗姗来迟。没想到竟然提前了小半天来此等候,是转了性子吗?” 孙山当然要早来! 他可不知道陈庭柳的连环计到底有没有骗过王钦若。 当然,女诸葛的这一套操作绝对精彩!孙山甚至觉得,该把自己的功名让出来,让陈庭柳做这个进士当这个官。 无论是编写合同拉拢郑枫,还是佯装狂傲府前失礼,全都是陈庭柳的主意。她对人心的分析把握实在是有点恐怖。 “嗨,没办法啊,没钱请编剧,画漫画的时候都是我自己想剧情。挖空心思去编那些勾心斗角,时间久了,自己也就变得有点腹黑了。” 这段话里,孙山其实有很多听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他清楚一点——绝对不要惹这个女人生气,也绝对不要对这个女人撒谎! 智计百出是一方面,与此同时,她又十分谨小慎微,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 “明天你还是提早去王府候着吧,王钦若老奸巨猾,万一不上当呢?你被拦在门外,甚至乱棍打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早点去还能随机应变,留出后手反杀的机会。总之就靠你的优势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要把那两个人的身份探查清楚!” 此时孙山坐在王府的门房之中,回想着陈庭柳的嘱托,心中生起豪气万千。 这王府,他既然进来了,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半。 虽然王家的门郎还在一旁规劝。 “孙官人,今日大朝会,我家老爷怎么也得午时过半才能回府。这之后还要用膳休息,得到下午才开始见客。就算把您排在头一个,也还有两个多时辰。您真要坐在这里干等吗?有这个时间,您就是去正店里饱餐一顿再回来,也是绰绰有余啊!” “不必了,读书人哪有坐不住的?两个时辰而已。去倒些茶水来吧。” 孙山端着架子,狂傲的人设不敢丢。 而王府的门郎却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好像惹不起这位爷一般。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可看看孙山和门郎的气势,真不知道谁是新科进士,谁是宰相家仆了。 孙山也觉得奇怪,王家的下人,怎么这么好说话呢? 他哪里知道,门郎早得了王钦若的吩咐,一定要在孙山面前唯唯诺诺,受的气越多越好,务必把孙山那不敬尊长的狂士风范给衬托出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首相府邸的门房,不可能像李咨家那样空空荡荡。 跟孙山一样来得早的访客,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基本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想用态度给自己加点分的。 这些人本事没多少,但耳聪目明嘴巴碎,在宰相家门有什么见闻,恨不得第二天就嚷嚷得人尽皆知。 门郎一边给孙山端茶倒水,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窃窃私语,一张笑脸背后是恶毒的咒骂: “穷酸措大,在爷爷面前充大个,就等着名声烂大街吧!” 而他犹哪里知道,孙山现在也竖着耳朵听呢。 不是听这屋里的闲言碎语,而是在院子里搜索着那日在巷子里听到的声音。 那两个神秘的官员,究竟什么时候会抵达王府呢?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孙山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对话声。 “两位府君,此行辛苦了,请随我到后院来。” 这是那个管事的声音。 而那两人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更找不到可以确认身份的言语。 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超出了孙山可以听到的范围。 王府还是太大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门房等候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声音也愈发嘈杂,这些都干扰着孙山的听力。 不能再坐着干等了! “敢问府上溷轩何在?” 孙山问起了王府厕所的位置。 这倒不全是出去走动的借口……他的确茶喝得太多了。 这个问题问出来,门房里等候的小官齐刷刷地看向了孙山。 来宰相府上拜访的人,居然还敢借此处方便?多失礼啊! 在坐的每一个人,谁手上没有茶水啊?他们可是放凉了都不敢喝的,一点一点抿着消磨时光,就是为了避免这个难题。哪怕真的有急,也 分卷阅读127 多会找个由头到府外去解决。 这个孙山可到好,茶水一杯接着一杯,现在又要去如厕,真把宰相家里当茶肆了呗! 门郎心里也有腹诽,不过仍是牢记着上头的吩咐,态度很好,叫来一个家仆带孙山去方便。 出门房,往前院深入,那家仆告诉孙山,前面有一间厕所是专供客人使用的,十分干净整洁。 孙山放慢脚步,轻轻点头,却是心不在焉。这里离后院的距离就比较近了,经过一番搜索,孙山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钱府君,这后院就有厕所,您为何不用呢?” “后院是相公家眷居住使用的地方,我在此停留已是失礼,若再雪隐此处,岂不是大大不敬?管事无需担忧,我曾多次拜访贵府,前院格局了然于心。此时大朝会还没散,府上也不会有什么敢于随意走动的贵客。我去去就来,绝不会引人注意的。” 听到这里,孙山简直心花怒放,显然,那二人中的一人要来前院方便了。 他连忙装出急切的样子。 “好了好了,前面那间就是厕所吧?我已经看见了,你忙你的去吧!” 孙山小跑着进了厕所。 可那个家仆哪敢离开?他得盯住孙山,不能放任其在府中乱闯啊! 于是他就在厕所外头远远地站着,想等孙山出来,目送他回门房,再去做事。 结果没等孙山出来,倒看见一个穿着仆役衣衫的人也进了厕所。 “嘿嘿,同道中人啊……” 府中当然有专供家仆下人使用的厕所,不过那里跟干净二字是完全沾不上边的。所以有胆子大的家仆,总会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去客用厕所里方便。 若是平日里有人冲撞了贵客,肯定是要受罚的! 可眼下是孙山在里面,能有个人顶着怪罪进去瞧一眼,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若是能发现点什么可疑迹象,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呢! 不多时,只见孙山面露不快,匆匆离开了厕所,径直返回了门房。看来是方便时被人惊扰,所以不大高兴吧。 反正只要确定了那位没在家里探头探脑,上头的任务就完成了。那家仆向门郎轻描淡写地回报了一声,就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孙山阴沉着脸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至少那两人的其中一个,已经被他拿准了身份。 姓钱,任职州府一级,曾多次拜访王钦若,应是外放不久。而方才在厕所中打了个照面,那人的形象举止已经深深刻在了孙山的脑海之中。 此人年近五十,颇有些书卷之气,但眉宇紧蹙,眼眶深陷,似乎心思极重,而且眼神慌乱,看起来不像个能经大事的。 待回家之后,肯定是要让陈庭柳画上一张画像,然后拿到李咨那里确认一番。不过眼下,这位仁兄的身份,孙山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了: 现任许州通判,钱惟演! 此人又是个文学大家,诗词写得非常漂亮。不过在官场之上,他的表现就要差那么一点了。 每次熬资历熬到快升官的时候,他总会情不自禁地犯点错误,把自己的升迁搅合黄了。翰林学士的时候是如此,工部侍郎的时候也是如此。 既然自己本事稀松,那就抱大腿喽! 丁谓掌权的时候,他屁颠屁颠地贴上去跟丁家结亲,还耍些小手段去踩与丁谓不和的寇准。等到前两年丁谓失势,他怕受到牵连,又反过来踩丁谓。 能力和人品都有不小的瑕疵,然而宦海航行多年却没翻船,还是靠的抱大腿。 丁谓的腿抱错了不要紧,人家钱惟演还抱了另一根呢——他把亲妹妹嫁给了刘美。没错,这个钱惟演啊,就是刘从德的亲舅舅,等于是抱紧了太后的大腿。 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钱惟演曾差点当上宰相。是已故的前相冯拯在太后面前力阻,才把他踢到了河阳府。结果钱惟演在河阳老实了一年,去年的时候听说冯拯病逝,立刻又找个借口进京,惦记着位列宰执。 这么心急火燎的,太后都有点烦他了,没给升迁,而是把他平调到许州做通判。可是钱惟演不死心啊,依然赖在京中活动,四处游说拜访,直到得了御史弹劾,才灰溜溜地离开京城。 这些事情,在士林里可是传为笑谈的。孙山听到姓钱,就能立刻想到钱惟演,也是因为这位仁兄实在是名声在外。 只是不知道,这另外一人,是不是也像钱惟演一样好猜呢? ☆、老少会 将近正午,王钦若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孙山早就听见宰相车驾靠近,提前出了门房,故技重施,去上厕所。 这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就像门房里的那些小官,在王钦若进门的这一刻,都要挤到门口向首相行礼,至少混个眼熟,否则不是白等了? 当然,王钦若首相之尊,肯定不会在大门口跟这些人耽误时间,点点头就算给过面子了。 分卷阅读128 可后宅的贵客呢? 在王钦若进入后院的那一刻,钱惟演和另一人肯定要上前见礼的。而王钦若还礼,总要有个称呼吧? 孙山抓的就是这个称呼! 他在厕所里面好一阵磨蹭,终于等到王钦若步入后院。 “见过王相公!” “希圣,子乔,劳两位久候啦。” 有了! 孙山依稀记得,钱惟演的表字就是希圣。 “‘高为天一柱,秀作海山峰。’此佳句出自钱希圣的《远出》。此人作诗尚可,做官嘛,则难堪高秀二字!” 这是师父教过他的。 那么子乔,就是另一人的表字了。 表字子乔……会是谁呢? 孙山又听了一会,王钦若对那人的称呼并未改变,言谈中也没有再透露出更多的线索。 而王家的家仆已经在门外喊起来了。 “孙官人,您还好吗?您可在里面待了好一会了!” 在催促声中,孙山不得不离开了厕所,找个腌臜借口搪塞了那家仆,然后回到门房之中。 要不要借口身体不适就此离开,去侧门再赌一把运气? 孙山沉思片刻,最终否定了这个想法。 哪怕再无其他收获,此行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只一个钱惟演私自进京,密会拜访,就能给王钦若一记重拳。另一个表字子乔的官员,能揪出来更好,揪不出来也无妨。 若是现在离开,引起王钦若的警觉,反而不妙。 而且和一代奸相的会面,孙山也不是完全没有期待。 这又是一个进一步认识官场的好机会呀! 定下心思之后,孙山就老实了下来。 去厕所的借口又用了一次,后宅中的谈话只隐约可闻,话题似乎是关于太后和官家的。孙山知道听下去也难有突破,就及时离开了,倒让“护送”他的王家家仆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大半个时辰,直到王府管事把孙山请上厅堂之前,孙山再没什么举动,只坐在门房里闭目养神。 这半日枯坐其实也够煎熬的,见到王钦若时,孙山是肚子空空,头晕眼花,疲惫的神色都爬到了脸上。 王钦若见了,一阵轻笑。 “呵呵,怀仁到底还是年轻,这一会功夫就生出了倦意?待日后的朝会,仪祭,哪个不是枯坐干站?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回,而且稍有失态就会有御史弹劾。等你日后升到京朝官,就知道其中厉害了。” 王钦若相貌丑陋,这一点孙山早有耳闻。 他没想到的是,一个脖子上长着瘤子的丑老头,居然也能笑出几分慈祥的味道。 只看这笑容,若是不知道的,真会把他当成一个面丑心善的长者。 不过孙山对这位奸相的厌恶早已根深蒂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误判。 而且仔细听听,那看似亲切的话语中,未尝没有暗指孙山从昨日到今天,所言所行多有失礼失态之处的意思。 跟这种老狐狸谈话,孙山真是不能有半点放松! 当然,心里再怎么厌恶,面上也不能表露出半分。这也是官场上的规矩。即便是你死我活的政敌,朝堂上互相攻讦骂个狗血喷头,到了朝堂之外,彼此见面也多要维系着一片祥和。仿佛一切明枪暗箭都是君子之争,为国为民,不涉半分私怨。 此时也是一样。狂士在外面装装也就算了,若是真在当朝宰相面前出言不逊,对孙山也是没有半分好处的。 他遵守着游戏规则,带着礼貌向王钦若寒暄问候。 结果没想到,反而是王钦若先语出惊人。 “怀仁真是奇才,一手新奇案戏震动京城。先是大文豪,后有妖人杀,眼下是风靡汴梁啊!不过老夫有一事不解,那妖人杀中的妖人牌,真的是在暗指老夫吗?” 王钦若这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来软的,他就来硬的。一句话就把两人的矛盾根源摆到了桌面上。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 否认吧,王钦若肯定会大肆宣扬出去,说案戏作者孙山都已经澄清什么的。到时候,孙山也肯定要挨上一顿臭骂,背上趋炎附势,向权贵低头的恶名,连带着案戏的名声都会一落千丈。 承认吧,这天就聊死了。王钦若只要顺着孙山的答案,来个话不投机,直接端茶送客,那么孙山主动求见,又在门房苦等半天的一系列操作,立刻就会变成笑话。自然,与前者相比,这个损失就要小得多了。 但同样不爽!是为两难。 没办法啊,为了追查那两个官员的身份,孙山不得不违背常理行事,拜见对头。现在被王钦若一句话逼到墙角,也是难以避免的劫难。 好在孙山的反应也不慢。就像陈庭柳说过的,这世界并不只有黑白两色,同样的,这问题也不是只有是否两种回答。 孙山清清嗓子,挺直腰杆,缓缓答道: “妖人杀虽然是我个人的 分卷阅读129 创作,但是如何品味解读,却是每一个玩家弈者的自由。白乐天一首《长恨歌》,让前朝杨贵妃的故事人尽皆知。但若是一个一个问下去,就会发现一千个读者心中,必然有一千个杨贵妃的形象。文艺鉴赏之奥妙不正是如此?世人将妖人杀中的妖人视为何人,不是孙山可以控制的。若是王相公觉得自己被针对了,那么问题必然不是孙山画了什么,而是王相公做过些什么才对。” 陈庭柳在画妖人牌的时候,孙山听她提过什么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之类的话。哈姆雷特这个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孙山至今还没空详询。不过这个观点用在此时却非常合适。 内容上,对王钦若抛出的问题,他模糊带过,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态度上,不卑不亢,柔中带刚。大宋的使节到了辽国,碰上对方的刁难,也就是这个级别的回应了。 同样,王钦若被顶撞得不高兴了,依然可以端茶送客。只是这样一来,赢的就是孙山了。这一番话传将出去,别人只会说王钦若是恼羞成怒,言辞上被一个小辈压制,这才翻脸赶人。 王钦若自然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他在朝堂上被人指着鼻子骂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还受不了几句反唇相讥? 当然,受得了归受得了,心里也不会痛快就是了。 所以王钦若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废话,而是直接问起了孙山的来意。 “哈哈,青年才俊,果然是能言善辩。不知怀仁今日来我府上,到底所为何事?” 直来直去,这样挺好。孙山也不想跟王钦若兜圈子。 他今天来王府是来打探消息的,见王钦若只是个掩护。不过具体要说些什么,他和陈庭柳也已经商量过了。 “既然王相公直问,那孙山也就直言了。相公如今的处境是危如累卵,四面楚歌。孙山不才,特来给王相公指一条生路。” 说这话的时候,孙山的眼里并没有半点嘲讽之意。虽然坐在椅子上,也仍是微微欠身,保持着礼数。 也正因为如此,王钦若并没有动怒。 “老夫的处境?呵呵,罢了,在这一点上多做争辩毫无意义,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倒是好奇,怀仁所说的生路到底在何方啊?” 孙山抬起头来,直视着王钦若的眼睛,只说了两个字: “辞相!” 王钦若瞳孔一缩,手上一紧,抿着嘴唇,没有给出半点回应。 而孙山也无意等他,只停顿了片刻,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今朝野上下的声音,不用孙山多言。如此形势下,若想坐稳相位,靠的无非是同僚力保,君上信赖。可是这些,相公您有吗?如今两府之中,政事堂的王曾,吕夷简,鲁宗道;枢密院的曹利用,张士逊,晏殊……有谁对您表示过半点支持吗?” “再说君上,相公受太后所召出任首相,可是在官家心中,您又是个什么位置呢?即便是太后,把相公您放在朝中,到底是出于信任,还是有别的缘由呢?孙山不敢妄断圣心,但是弹劾相公的奏章,哪怕毫无实据,太后也都一并留中,而没有以弹奏不实为由,批驳处置任何一位御史。仅由此观之,相公能感受到太后的信赖吗?如今太后只肯用一个拖字来保相公,又能保多久呢?与其拖到天怒人怨,领罪罢相,倒不如主动辞相,甚至就此致仕,想必太后也会给相公留个体面的。” 孙山的话语如同苍蝇绕耳嗡嗡作响,王钦若却无法置若罔闻。 因为这已经是一天当中,第二次有人劝他辞相了。 不久之前,就在后宅,前来拜访的两位官员之中,有一位也发表了类似的见解。 当然,他没有当面明说辞相二字,但言语中的暗示已经颇为明显。 不过与孙山提到辞相致仕,留个体面不同,那人建议辞相,是说眼下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手,当以退为进。眼下主动退让一步,也算是抵消了当年旧事。只需在地方上隐忍两三年,还可以卷土重来。 那人还暗示,如果王钦若肯把他调任京城,他有把握在三年之内升入两府。到时候必定会投桃报李,助王钦若重返相位。 那个人,就是现任洪州知州——夏竦,夏子乔! ☆、再定计 孙山和王钦若的会面,虽然不能说是不欢而散,至少也该算草草了结。 在孙山出言劝王钦若辞相之后,大宋首相就失去了谈性,随意敷衍了几句,便让管事奉上茶汤。 这就是点汤送客了。 还好,至少没撕破脸。 辞相的提议,无非就是没话找话。孙山当然不相信堂堂首相能因为这几句话,就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哪怕这的确是王钦若眼下的最佳选择。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是人性的通病。 被一个刚入官场的小辈找上门来催着辞相,王钦若没把孙山乱棍打出去,都可以夸一句涵养不错了。 孙山微笑着饮下茶汤,行礼告 分卷阅读130 辞。 “那两人一个是钱惟演,还有一个……只知道表字子乔?” 回到家中,孙山狼吞虎咽地吃着陈庭柳早就备好的饭菜,连连点头。 “字子乔……嘻嘻,我倒是想起一个表字子乔的人来。夏竦,你听说过吗?” 夏竦? 这个人孙山还真的知道,因为宋庠总会提起他。 大概是前年的时候吧,宋庠宋祁两兄弟外出游学,行至安州,那时的安州知州就是夏竦。 一日城中诗会,夏竦出席,二宋也一起参加。夏竦以落花为题命二人作诗。 宋庠作了一联:汉皋佩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 宋祁作了一联: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夏竦很欣赏二宋的才学,说大宋未来必能当上宰相,而小宋亦有能力成为天子近臣。 宋庠感念夏竦的认可,有那么一段时光,经常是夏府君长,夏府君短的挂在嘴边。不过自从当上了三元状元,倒是没怎么听他提过了。 孙山把这些事都跟陈庭柳说了,还感叹道: “宋庠口中只喊夏府君,我都不知道夏竦的表字就是子乔。而且夏竦两年之前就已经任职知州,职位倒也对得上,多半就是他了。哎?你连这人的表字都能记住,难道他也会成为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吗?” 陈庭柳则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即念了一首怪诗: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这位是有名声,可不怎么好听。不单是领军失利,这人品上嘛,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瑕疵。不过我能记住他的表字……其实是因为看过一个喜剧,里面也有个叫子乔的,对比起来显得特别滑稽,所以有点印象。他这人,我真不熟!到底有没有他秘密进京这回事,又是什么时候调任回京的,我可是一概不知哦!” 陈庭柳还是那么谨慎。 等孙山吃完了饭,陈庭柳立刻把他拉到画室中去,按他的描述,仔仔细细地画了一张人像。 “这人到底是不是钱惟演,还是去找李咨确认一下吧。至于另一人是不是夏竦,也可以让李咨帮着猜一猜。要想用这个情报撼动王钦若,少不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官场大前辈帮着参谋。这事陈公公一个内侍不好掺和,还是李咨最为合适!” 孙山同意陈庭柳的判断,更惊讶于她的画技。 手中这张画像是用特制的炭笔完成,几乎完美还原了自己在王府厕所看见的那人——那可是她从未见过的人啊! 真的是神乎其技,巧夺天工! 不过这也让孙山生出了几分忧虑。 之前案戏上使用的图画,包括妖人杀的身份牌,其实大多出自陈庭柳之手。但是她使用的技法还是尽量贴合了当下的风格,只稍加美化,并未出格。所以即使孙山替陈庭柳站在台前捧着这份功劳,也不用担心旁人质疑。 可是眼下这张画像的技术实在太过显眼,前所未见。这就有些麻烦了。 “这张画像拿给李咨去看,要怎么解释来处呢?总不能还说是我画的吧!他若让我现场再画一张,我可画不出来……” 陈庭柳若有所思。 她推开画室的门,来到院子里,伸个懒腰,然后踱步到浅塘边,看着水中的倒影。 “你说,我身上需要隐藏的秘密是不是太多了点?” 孙山跟在她的身后,用心打量着这个女子。 下午的阳光倾洒在陈庭柳的身上,在她稍稍生长的披肩发上又盖了一层薄薄的光泽,更显特别。 她身上穿了一套居家的衣服,是她随手画的图样,陈保找人定制的。结果做出来的衣服太过松松垮垮,不成样子,根本卖不出去。陈保只当是一次创新设计的失败,而孙山却知道,那应该是千年后的某种轻便服装,陈庭柳根本就是图自己方便,从没想着卖给旁人。 脚上的鞋子也是一样。名为拖鞋,样子和木屐差不多,但用的是羊皮兔毛,质地柔软,穿脱方便。甚至看起来毛茸茸的还有点可爱。陈保能不能把它卖给汴梁城里的小娘子们犹未可知,反正陈庭柳每日都穿着,很是开心。 陈保是个绝佳的合伙人,因为他的路子很多,问题却很少。所以从家具,案戏,再到新奇服饰,只要陈庭柳拿出来样子来,陈保就去试做,不论成败,绝不多问一句。 或许因为他是宦官的义子吧,明白宫中延绵不变的道理——知道的越少,活的就越好。 不过这句话放在孙山身上就不合适了。 他和陈庭柳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彼此知道的越多,才越能互相理解与配合。 孙山知道,陈庭柳一直在寻求减负的机会,把身上背负的秘密卸下几个,用谎言包装好,大大方方地展现给世人看。 除了千年后的来历这个最大的秘密之外,只要再隐瞒与皇家的关系就足够了。 陈庭柳能问出这个问题,孙山相信,她一定已经做好准备了。 “是啊,是有点多了 分卷阅读131 。所以你就告诉我吧,关于这画技,你到底准备了一个什么说法?” 当天晚上,孙山带着情报,画像和谎言来到了李咨府上。 门房空空荡荡,厅堂上也没有争吵的贵客,孙山直接被请了进去。 见到李咨,孙山也不绕圈子,当场把画像拿了出来。 “李大人,请您看看这张人像。” “哦?”李咨就着灯火赏起画来,语气非常轻松,“这技法可不寻常,惟妙惟肖四字简直是为此而生啊!不过老夫有些奇怪,怀仁你为何画起了钱希圣的画像?你与他十分熟识吗?” 孙山连忙追问道: “李大人可以确定,这画中之人就是钱惟演本人无误?” 见孙山面色严肃,语气急迫,李咨也就收起了笑意。 “老夫与他同僚多年,自然不会认错。怎么,这画牵扯了什么紧要之事吗?” 顺着李咨的提问,孙山把这两日围绕着王钦若的一番运作和盘托出。包括利诱郑枫,王府偷听的细节,也都毫无隐瞒。 因为对方是李咨,师父的好友,可以信赖。 “没想到怀仁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之能!不过这个本事,你最好烂在心里,别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不然的话,日后谁还敢和你在一个衙门做事?谁还敢邀请你到家中做客呀?” 李咨的感慨似是半开玩笑,不过孙山却认真地点点头。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一个秘密,还望李大人不要和别人提起。也正因如此,虽然抓住了王钦若的把柄,我还有两点颇为头疼。其一就是只有子乔这个表字,不好确认另一人就是夏竦。这其二嘛……偷听到的事情,不知能否列为证据。眼下的情形,到底该如何利用此事去制裁王钦若,还请李大人教我!” 听了孙山的话,李咨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不是夏竦我也不能确定,大宋军州以数百计,表字子乔的州府官,肯定不会只有夏竦一人。不过无妨,有钱惟演一人也就够了。眼下情形的确让人为难。此事深挖,必有王钦若的违法之举。怀仁你目见耳闻,可为人证。不过缺乏物证,不一定能让朝廷兴起调查。其实这中间也只差一步,只要朝廷接手,查实这几日中,钱惟演不在任上,基本就可以定案了。所以事到如今,有两种方法,第一,想办法补齐物证;第二,让此事通天,若是引得太后生疑,则无需物证,也能让朝廷立即展开调查。” 物证? 孙山当然想要物证了!要是能找到物证,他也就不用费这个劲了。 眼下钱惟演和夏竦……孙山总觉得就是他,不会有别人……见过王钦若,说不定已经逃离京城。别说是他孙山了,就是换成执掌开封府的薛奎,都不一定能查出物证来。 所以李咨的办法,只能采纳第二个。 “敢问李大人,有何方法可以让此事通天呢?” 这一问,李咨又重新拿起了那张人像,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笑道: “原本是不容易的,不过有了怀仁你这手新奇画技,可就易如反掌了。老夫敢下注打赌,即便是太后和官家,都没有见过这种画法,更不曾拥有这样精致的画像。只要怀仁你找人牵线,把这人像绝技的消息传到宫中,请求为太后和官家作画。等你进宫的时候,带上一些平日的画稿,作画之前给二圣展示一番……呵呵,剩下的事情,就不用老夫教你了吧!”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孙山本来就不认识钱惟演,到时候假装糊涂,一边展示钱惟演的画像,一边说这是在王钦若府上碰到的下人,看他仪表堂堂就给画了下来——这状不就告上了吗? 而且还免除了昨日登门拜访,今日背后捅刀的尴尬……我真的不认识钱惟演啊!只是不小心捅破了你府上的丑事,绝不是故意害人哦! 虽然越做官越不能顾着脸皮,但是孙山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最好还是别早早落个阴险狡诈的名声。 只不过还有个小小的问题,他都没来得及跟李咨解释——拥有这手画技的可不是他孙山,而是陈庭柳啊! 让陈庭柳进宫去给官家和太后画画? 孙山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又大了一圈。 ☆、编故事 “什么?孙武子梦中传授?” 敲定了对付王钦若的法子,孙山顺着话题拐回了那幅画像之上。 画的作者,陈庭柳,他老实说了。 李咨当然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宫女出身的小娘子,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开创出一种全新的绘画技法? 于是,孙山就按陈庭柳说的,给出了一个精心编造的解释。这谎他熟啊,当初陈庭柳隐藏来历的三个笑话里,这就是第二个嘛。 大概是没有另外两个更加荒谬的笑话做衬托的缘故,李咨露出了听天书一样的表情。 如此反应倒也不在预料之外。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不着边际的神怪之事,真正的读书人是很难相信的。 “李大人 分卷阅读132 现在的表情就跟我初闻时一模一样啊!”孙山半真半假,装腔作势地叹道,“孙武子是兵圣,又不是画圣,教画人像有什么用?您猜内子是怎么说的?” 李咨这下给勾起了兴趣,眉头不但舒展开来,还跃动着往上轻挑。 “怎么说的?” “她说孙子兵法里有《用间》一篇,派遣间谍,行刺暗杀,还有在己方阵营中的防卫手段,这些难道就不是兵家之事了?可都能用上画像技法呢!” “嘶……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李咨捋着胡须,转转眼珠,又说道,“可是只凭一手人像画,就说得了兵圣真传,还是有些骇人听闻,我却是不信的!” 孙山则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 “可不是嘛!时至今日,我也还是半信半疑的呢。几乎每天,我都要询问内子一番,可是她的确能对答如流啊!这么说吧,李大人您能想到的问题,我真的已经全都问过了。若不信,您现在只要提出问题来,我便能转述内子的回答。您也好帮着鉴定一下,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这一段表演和台词,原本就在孙山和陈庭柳的计划之中。 因为以后要用孙武子梦中传授这个理由来蒙蔽世人,那它就必须要经得起推敲。这个不得已而售卖善意谎言的小铺面,就先在李咨这里试营业一回,也算是查缺补漏了。 而且根据事情的发展,貌似过不了几天,这些说辞还得跟着陈庭柳一并进宫,那就更得准备充分了。 孙山的表演用力过猛,也是因为心中焦虑的缘故。 好在李咨似乎并没有怀疑孙山的态度,而是静下心来,一个个地抛出问题,仔细而谨慎,就像查验一本账册的真伪一般。 “世间千万苍生,孙武子为何偏要传她秘技?” “内子说因她是宫女出身,相貌酷似孙武子在吴国斩杀的一位王妃。孙武子为吴王训练女兵的故事,李大人您肯定是熟知的。按内子的说法,孙武子当时以不听号令为由,斩杀两位吴王宠妃,也是迫不得已,需以人血立威。从军法上讲毫无错处,但人情上确实有些残酷冷血,乃是不教而诛。孙武子自认亏欠那两位妃子一堂课,而内子形似其中一人,出身相仿,聪慧懂事,又做了孙氏的媳妇,所以兵圣才在梦中传授她一身本领!” “哦?如此说来,孙武子的练兵之法,柳娘子必然已经掌握了?” 李咨眼中闪着笑意,定是觉得抓住了这番说辞中的漏洞。 而孙山也笑了,因为李咨的问题正中他的下怀。 “的确已经掌握了!不过内子手下无兵,暂时练不成方阵队列,只能锤炼自己,练出了不动如山的军姿。李大人,因种种原因,在我家把守大门的是一位名叫杨怀信的将官,据说还是天波府的远亲。内子曾多次与他赌斗久立军姿,至今无一败绩。您不信的话,可以去找杨怀信问一问。” “嘶……”李咨倒吸一口凉气,此般发展,如此力证,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杨怀信这个人,李咨也是知道的。 如今天有二圣,天子姓赵,太后姓刘。杨家是皇宋的忠臣宿将,肯定是忠于赵氏的。不过嘛……鸡蛋还是要放在两个篮子里的。就和汉末、唐初的那些世家大族一样,杨家往太后的篮子里也放了一枚鸡蛋,就是那杨怀信! 杨家此事做得低调,并未声张,但大家都是明眼人,这么浅显的手腕,看一眼就都明白了。 杨怀信能被单独拿出来依附太后,其自身能力想来是不差的。李咨去过马行街一次,对这个看门的小将军也有些印象,绝不是什么酒囊饭袋,纨绔子弟。陈庭柳能多次胜过他,哪怕只是比站,也绝非易事。 李咨的脸色稍显凝重,不复轻松。他又问道: “柳娘子只是精通站姿吗?调配给她一队士兵,不,一队太少,给她数目约为一个指挥的……宫女,能不能操练出一支强兵?” 一个指挥,那就是五百人啊! 不过对将军练兵而言,依旧只是小数目。 而且李咨留了个心眼,这个问题可不是随口问的,他是真想这么干! 倒不是为了强军,而是作为大宋计相的职业病——想办法省钱! 要是调用禁军厢军给陈庭柳,钱是从三司手里出的。可是若给她调用宫中闲置的宫女,那花销就可以甩给內藏库了。 內藏库的钱是天家私钱,不是朝廷公产,不归李咨这个三司使管,花销起来也不心疼。 反正孙武子练的就是女兵,陈庭柳又是女子,操练女兵不是正合适吗?合情合理! 李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开始相信陈庭柳有练兵的本事了,不然哪来的这一番考量? 而孙山则心中一喜,言语上的证明,已经要升级到行动上的证明了吗? 那就说明,他们的这套说辞,至少在口头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至于行动上的证明,陈庭柳早就拍过胸脯了,她不怕! “就现在大宋的这些军队, 分卷阅读133 除了最精锐的几支,哪还有点兵样子?澶渊之后再无战事,将官们都忙着造祥瑞,捉奇兽,讨好皇帝呢,哪还有心思操练?算下来已经堕落了二十年了,就是大学军训的水平,都能让他们焕然一新。真让我去训他们,也不是不行啊!” 陈庭柳一时激昂,就有了这么一番言论。不过冷静下来,从长计议的时候,她还是保持了一贯的理智和谨慎。 所以面对李咨的提问,孙山才有了如下应答: “内子说让她练兵不是不可以,不过配套的装备需要跟上,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战力。除了队列,兵圣还传了她新式的战法和兵器,与练兵之法浑然一体,缺少一环就成不了强军。” 战法?兵器?这可不是随口就能编出来的内容。 李咨连忙问道: “不知是什么样的新式兵器?” “先是一种新式努弓,名叫神臂弓,用脚踏上弦,射程可达三百步,足以洞穿重甲。列阵轮射,甚至可以阻挡契丹骑兵冲阵。另有一种用□□催发的兵器,制造起来相对复杂,或需三五年的试验才能成功。不过一旦火器制成,可以在数里之外发动攻击,其威力有如天雷落地,辽人的骑兵就再难构成威胁。有此利器在手,莫说守土御敌,就是攻取燕云十六州也不在话下!” 听到神臂弓之妙,李咨直接站了起来。 而听到火器之威,李咨又坐下了。 孙山暗道不好,牛吹得有点大,人家不信了。 其实莫说李咨,就陈庭柳描绘的那些□□火炮,孙山都觉得太过离奇。 没见到实物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一炮数里,电闪雷鸣,把人炸得四分五裂,连城墙都能轰开? 这真是凡人能造出的武器,而不是仙家法器吗? 而孙山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又如何能说服李咨相信呢? 李咨半个字都没提火器,好像根本没听见有这么个东西一样。倒是那神臂弓,引起了他的兴趣。 从用料到制式,甚至工时成本,全都问了个遍。 孙山在这个细节上的准备可没有那么细致,毕竟还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所以只能答上一小半来。 可是即便如此,李咨也还是心满意足,连连点头。 “这些问题也有考虑,说明所言非虚。大宋缺马,骑乘之术也不及北虏多矣,故而战阵上对抗契丹骑兵,总是有些力不从心。若是这神臂弓真能大量产出,配合训练有素的战阵,当使我军战力飞升啊!” 李咨才笑了两声,却又忽然收敛笑容,换上了严肃表情。 “你方才说柳娘子所练队列是配合神臂弓使用的,既然如此,就不能轻易让她训练宫女了。” “是,李大人说得没错。” 孙山连忙应声,这里面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在民间,刀剑可以随意购买,但是甲胄强努却是禁物。其中尤以强努最让官府忌惮,因为它的杀伤力实在太高。一努在手,小儿亦可击杀壮汉。 皇宫禁地,城头禁军可以配备弓箭,却绝没有人敢给他们发放劲努。涉及自身安危,大宋皇帝的神经向来绷得够紧。 陈庭柳训练宫女倒也无妨,可一旦这些宫女所习战阵与弓努挂上了钩,落在天家眼里,那味道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咨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自嘲地笑道: “你看看,我又不是枢密院的官,想这些事情做什么?说了这许多,怀仁啊,柳娘子得孙武梦授的事情,即便匪夷所思,在这些明证之下,我也不得不信上个七八分。所以你可要小心一些,到了皇宫大内,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心里得有个掂量。” 李咨把身体往前探,直直地盯着孙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毕竟……眼下是太后当国。女子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全天下的人可都盯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弓nu的nu是敏感字,所以文中统一用努字来代替。 ☆、箭上弦 宝慈殿中,刘娥端坐凤榻,面前立着两位内侍,一个是陈琳,另一个是罗崇勋。 不过罗崇勋高举着一张画像,把自己的脸完全遮住了。 而陈琳则抬起头,努力维持着微笑,好让自己的神态姿势和画中人保持一致。 刘娥看看左边的画,又看看右边的人,脑袋摇来摇去,凤钗叮当作响。 看了半晌,刘娥揉揉眼睛,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你这老鬼笑得可真难看,简直糟蹋了这神乎其神的画技。” 整日政务缠身,愁眉不展,刘娥都不记得自己上次与人说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而陈琳见太后难得高兴,也就顺着自嘲起来。 “太后娘娘说得是啊!老奴也觉得这手艺用在咱家身上太过浪费。所以只是让她随便画画,给娘娘看个样子。娘娘要是喜欢,就让她进宫来给娘娘和 分卷阅读134 官家画像。也只有凤容龙颜,才能展现出这画技的绝妙之处啊!” 这个提议,刘娥很动心。 她甚至有些哀怨,这神奇的技法,为何没有在她年轻貌美时问世? 不过想到拥有这项手艺的人,刘娥心中又生出一些犹豫来。 “陈琳,你真的没有欺骗哀家?如此神技,当真出自那柳儿之手?” 陈琳则答非所问。 “娘娘应该知道,老奴与那改名陈庭柳的柳儿十分投缘,已经把她成孙女看待。” 这算什么回答? 明明是个宦官,说起话来却学着朝堂上那些儒臣一样,拐弯抹角起来了。 “的确,陈都知你如此行事,倒让哀家看不明白了。不知是有何计算隐藏其中啊?” 刘娥话中带刺,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只不过陈琳素来看淡权力,又最得先帝信赖,刘娥对他也还算信任,所以不曾诘问。 然而今天是他自己把话说到这的,刘娥也就不再回避,顺口问了出来。 陈琳饱经风霜的老脸上颇有些动容,他沉下声音说话,就和一位普通的老者并无区别。 “咱家和娘娘一样,也觉得柳儿不宜成为皇后,甚至不宜留在宫中。不过咱家看得清楚,官家对柳儿的情意,不管是不是男女之情,都保有着孩童一般的纯真。然而纯真这种东西,皇宫大内之中是留不住的。说句该杀头的话,即便到了官家驾崩的那一天,他也再难找到另一个柳儿。老奴觉得,柳儿可以不留在宫中,却该留在官家的心里。每日处理政务,与群臣周旋,多累多苦,太后娘娘最是清楚明白。老奴只希望宫外的柳儿可以平平安安的,当官家在疲惫和无奈中迷失方向的时候,能帮着把人拉扯回来。”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忠于官家的。” 刘娥有些不耐烦。因为陈琳说官家迷失方向,那必然是在她百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这样的话题,她当然不愿意听了。 “所以呢?这跟柳儿丫头画的画有什么关系吗?” 陈琳连忙躬身低头,郑重说道: “柳儿画技高超,咱家敢用脑袋担保,绝无虚假。而柳儿进宫,即便到了官家面前,也一定会谨言慎行,断不会让官家误解烦心的。所以老奴恳请太后娘娘,宣孙山柳儿夫妇入宫,为官家和太后作画吧!” “怎么还要召孙山入宫?” 刘娥皱起了眉头,最近总是听到这个名字,朝堂上暗中涌动的波澜也是他给挑的头,刘娥已经把孙山二字当成了麻烦的代名词。 而陈琳则平静地解释道: “夫妻一同入宫,总比夫人单独入宫要好。而且柳儿作画时,孙山也可以从旁协助。” 这个理由算不得充分,却让刘娥陷入了思虑之中。 “陈琳,依你看来,那孙山与柳儿的夫妻情分,到底是真,还是假?” “太后娘娘,这青年男女放在一块,又的确有过了肌肤之亲。就算眼下情分是假,又能假下去多久呢?您要是还不放心,正好借他们入宫献画的机会,亲眼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所以太后就这么同意了?” “同意了呀。说是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你们俩带上家伙,入宫作画吧。” 陈府的晚膳,一老三少围坐一桌。 老的自然是陈琳。少的除了孙山和陈庭柳,还有一个蝶儿。 小蝶儿平日里都是和主子一起上桌吃饭的,不过与陈琳同席倒是头一回,显得有些拘谨不自在。 好在陈琳视之如常,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大概是这副做派体现出的信任感,让陈庭柳生出了些许歉意。 “抱歉啊陈公公,明明是我托你办事,却不能告诉你是为了什么。这无关信任,只是我觉得公公您的身份,还是别掺和到这种事情中来比较好。” “无妨!你们的小秘密咱家可无心打听。反正你们入宫一趟,总不会是为了刺杀官家或是太后吧?那就与我无关了。我就是看自家丫头画画好看,往上头推荐一下子。剩下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陈琳慈祥地看了陈庭柳一眼,等转过头来看孙山,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丫头我还是放心的。不过你小子呀,最好还是老实点,别老想着折腾那王钦若了。” 孙山心里一颤。 这算什么与我无关,一概不知?进宫的目的,您老爷子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心中吐槽,孙山脸上还在硬撑。 “陈公公您何出此言啊?” “还何出此言?你先是搞出个暗指王钦若的妖人杀来,前几天还往他府里硬钻。紧接着,又要借什么人像画入宫面圣,不就是在王家抓到了什么小辫子,急着给王钦若上眼药吗?这很难猜?” 陈琳呷了一口酒,对一脸僵硬的孙山说道: “小子,看在丫头的面上,咱家多劝你一句,别再揪着 分卷阅读135 王钦若不放了。他的相位,一时半会是动不了的。除非你真查出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行。我问你,王钦若谋反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他——” “——别说!” 陈琳一甩袖子,一股冷风从孙山面前抚过,连他身后的蜡烛都给吹灭了。 “丫头说的没错。文臣宰相的事情,我一个内侍不该掺和。反正咱家已经把该说的说明白了。也不是劝你小子收手,只是告诉你,这一回若是上头没给反应,就别再追着咬了。做人好歹留上一线,不然真把相位上的王钦若惹急了,至少这一年之内,你就别想有个安生了!” 孙山和陈庭柳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 陈琳的意思分明是说,哪怕查出具体罪证,至少今年之内,王钦若的相位也不会动摇。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才对! 陈庭柳曾经提过一个词,叫做历史的自我修正。讲的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不过显然,陈琳掌握的并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宫中内情! 陈琳走后,陈庭柳狠心地让蝶儿一人收桌子洗碗,自己则拉着孙山讨论,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算了,明天就进宫了,管它有什么内情?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陈公公也说了,准备好的手段该用就用,只要知道适可而止就好。怎么样?你敢吗?” 孙山当然是重重地点了头。 不过心里却在叫屈。 “陈都知啊陈都知,您看见没有?真正想要搞事情的可不是我,而是您那宝贝丫头啊!” 第二天正午,阳光明媚,孙山和陈庭柳如期进宫, 因为画像会清晰描绘人物身上的光影,所以作画的地点选在了室外,也就是后苑之中。 对赵祯而言,这可是个伤心地。更不要说,上次发生的伤心事,连参与的人员都和这一次一模一样。 不过赵祯并没有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之中。不管怎么看,这次柳儿能进宫都是一件好事。 这是太后亲口允许的!有了第一次,或许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至于同行的孙山……赵祯也说不好,对这位臣子,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信任,肯定是有的。嫉妒,也在所难免。反正每次看到孙山和陈庭柳一起出现,赵祯心里就不太舒服。 归根溯源,赵祯觉得自己当初的考量还是差了一步,挑错了人选。 父皇金屋藏娇,把大娘娘托付给谁了?张耆,那是个武将,还是潜邸亲信,知根知底。 他赵祯有样学样,怎奈没有合适的近臣,只能找一个看起来老实,又容易掌控的士子。 结果呢,科举一结束,孙山就现了原形——哪老实了?这一科的进士里面就他最能折腾! 案戏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又开始鼓捣起画来了? 没错,赵祯根本不信这画技是柳儿的本事。 他认定那是孙山从隐士林逋那里学到的,又教给了柳儿,然后以此为由,给柳儿创造进宫的机会。 好吧,这孙山虽然闹腾了一些,但好歹有着一份忠心。对这种每每出乎意料,不在掌控之中的臣子,赵祯当然心存不满。不过看在他多少还是懂点事的份上,以前的些许不快,就不再与他计较了吧。 总之这种臣子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方便敲打管教。而且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和柳儿常常见面呢。 殊不知,一旁的太后刘娥也有类似的想法,却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 她也觉得柳儿的画技是源于孙山,不然的话,进宫作画为什么偏要把他带上?怕是要时时在一旁指导提点吧。 这个孙山,为了往上爬,花样实在是太多了,还总能闹出不小的动静来,不让人省心。 刘娥已经打定主意,回头分配差遣的时候,一定把他踢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带上柳儿一起赴任。反正皇宋够大,东南西北有的是职缺。 等天南海北地做上几任县令,熬够十年,这奸猾的小子,也该学得沉稳些了吧? 孙山哪里知道,面前的二圣正在心中给他打造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暗暗呼一口气,拿起一摞画稿,再次确认钱惟演的画像就在其中,然后上前一步,状似轻松随意地说道: “此技法名为素描,这是内子之前的一些画稿,就让微臣给太后和官家介绍一番吧!” ☆、画中人 皇宫后苑之中,太后和官家并排端坐。 陈庭柳在后面集中精神作画,孙山在前面滔滔不绝说话,这是两人早就定好的分工。 要是画出来的人像不能让太后满意,那么两人进宫告状的把戏就会显得非常惹眼。而又如陈琳所说,王钦若相位稳固,依旧官运亨通的话,那他俩就真成了弄巧成拙。 为了让二圣能专注于王钦若一事上,故意做出孙山为主导的假象,主动规避画技的来处,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分卷阅读136 。 李咨的那个提醒很重要。 太后当政,而且篡位称帝的野心若隐若现,这个时候,朝野上下都处于某种微妙的性别敏感期。陈庭柳在这个时候展露能力,未必是个最佳的选择。 不过坐在那里挥舞着特制炭笔的她,也的确从幕后走向了台前。只不过舞台中央那个最显眼的位置,恐怕还得由孙山代劳一段时间。 孙山深知此刻的荣光全都是属于陈庭柳的,所以他表演得十分卖力,用自己的方式向佳人的才艺致敬。 “太后和官家请看,这素描注重明暗表现,光影变化。虽然色彩单一,但层次极为丰富,几乎可以还原目之所见。请看这一张,画得是桌面上的茶具与水果,午后的阳光洒落其上,通过光影分明的画法,将物品的质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嗯,这技法果然神奇!” 赵祯点头称赞,少年人对新鲜事物总是更容易产生好感和认同。 而太后刘娥的反应就要平淡的多了。 “如此画法的确是写实的,不过却少了些意境。用在山水风物上,总还是不如古法多矣。” “娘娘说得极是,这茶杯就是茶杯,果子还是果子,全都跟实物一模一样,那还画下来做什么?” 一旁随声附和的是罗崇勋。 这人虽然是个话痨,但是好像只限私下里头。据陈琳说,主子在跟前的时候,他可是惜字如金的。 今日倒不知是怎么了,太后和官家都在,他居然主动插话,实属罕见。 而且听这话音,好像是专给孙山和陈庭柳拆台来的。 是因为之前罗氏的事情吗? 如果只是这点私怨倒还简单了,就怕他是跟宫外某人有了联络勾结呀…… 孙山瞟了面无表情的罗崇勋一眼,心中已经升起了一些警惕。 他又立刻堆起笑容,对刘娥说道: “这素描之法与寻常画技的确是各有千秋。诗情画意固然美不胜收,而精准详实地还原景致人物,也同样是足以震撼人心的技法。请再看这一张人像,这是内子在外城所见的一位卖炭老翁,便如实描画了下来。” 孙山将卖炭翁的人像展示出来,赵祯就坐不住了。 “这……这就是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朕的子民?” 那老翁枯瘦干瘪,愁眉不展,坐在空荡荡的大竹筐旁边,仔细清点着手中为数不多的铜钱。 对行走于市井之中,见惯了贫穷困苦的人来说,这张画并无什么新奇之处。感慨一句画的真像也就完了。 可是对于自幼在皇宫中长大,只见过金玉,没见过败絮的赵祯而言,这画面的冲击力就太大了些。 百姓疾苦,这四个字,总有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可到底怎么个苦法,在赵祯的想象中只有一片空白。 而此刻,那一片空白,被一个卖炭老翁的形象给填满了。 “朕常读白居易的《卖炭翁》,并时时自省,万不能让朕的百姓受此困苦。可是……可这!……” 看见赵祯悲痛失态,刘娥就有些不高兴了。她盯着孙山的一双凤目中竟闪过一丝寒光。 百姓疾苦,刘娥当然知道。 她自己就是苦过来的!要不是苦到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家里又怎么会把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草草嫁了? 为了不让更多的百姓卖儿卖女,自先帝病重,刘娥实际上执掌朝政以来,她自问没有一日懈怠。可是勤政又如何?贤明又如何?贞观之治没有穷人吗?汉武盛世没有穷人吗? 让天子了解民间疾苦,本来没什么不妥。 可是眼下执政的是她刘娥呀!孙山此举,仿佛是在向官家哭诉,以偏概全,说太后亏待了天下百姓一样。 那下一步呢?是不是请官家早日亲政,还天下疾苦百姓一个清明喽! 因为总有大臣念叨着还政天子,所以在这件事上,刘娥可是非常敏感的。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孙山抢先了一步。 “官家勿忧,这老翁日子虽苦,但生活尚可维系。因为一分货一分钱全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手里,并没有像《卖炭翁》诗中那样受酷吏剥削。足见我皇宋吏治清明,远胜前唐多矣。这全都仰仗着太后和官家励精图治!只要朝堂一心,上下官吏不负圣恩,百姓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孙山这话出来,刘娥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赵祯也很快平静下来,不过还是对孙山说道: “孙卿,还有柳儿姐姐,这种描绘百姓的素描人像,以后可以多画一些,时常送入宫中。朕……需要看到这样的画。” 孙山低头称是,又趁机偷偷瞄了一眼罗崇勋,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罗崇勋的眼神阴冷,又有些心虚,两人的视线只一交错,他就慌张地避开,绝对是心里有鬼。 不过孙山已经不再担心了。 正如陈庭柳所预料的,这张卖炭翁的效果十分明显,成功调动起了赵 分卷阅读137 祯的情绪。 而在方才念出的台词里,孙山又暗中强调了吏治清明,朝堂一心,官吏不负圣恩之类的话,既给执政的刘娥减了包袱,又给后续的动作挖好了坑。 就算罗崇勋打算从中作梗,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了。 “太后,官家,还请安坐,再看这下一张画……” “孙山,你可得当心些,别再拿出什么让太后和官家心生不快的图画来了!” 罗崇勋用尖利的嗓音发出警告,也不知这家伙是处处有意针对,还是真猜出了孙山的下一步行动。 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已经来不及了。 “请放心,接下来这张画像可是有趣的很。前几日,微臣去王相公府上拜访,偶遇了他家的一位家仆。那人可真是气度非凡,比王相公府上的管事都多了三分儒雅。微臣回家之后,与内子说了此事。之后内子按照微臣的描述,给这两人分别画了一张像,放在一起正可对比一番。” 孙山一边说着,一边将钱惟演和王管事的画像展示了出来。 “官家请看,这衣着简朴的家仆,是不是比穿戴华丽的管事更显高贵?” 两张画像拿出来,二圣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赵祯登基不过两年,对朝臣还不是特别熟悉。不过钱惟演曾在东宫任职,赵祯对此人还是有些印象的。他心生疑惑,却因不记得钱惟演目前担任何职,所以只是迟疑了一下,并未开口。 而刘娥可是一下子就燃起了怒火。 钱惟演,她可是太熟悉了。这个姻亲的行事作风,官场诉求,当然,还有他那张总是谄笑着的脸。 孙山能指着这张画像说他是王钦若府上的家仆,刘娥一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钱惟演绝对是偷偷进京,到王钦若府上托请求官来着。 而孙山,呵呵,什么献画,他今天进宫,分明就是来告状的! 孙山的确是可恶,连一天都安生不下来!刘娥更坚定了之前的念头,哪怕只为了一个清静,也一定要把他安排在京外任职。 而钱惟演和王钦若的勾连,更是触到了刘娥的红线。 要知道,钱惟演可是刘氏姻亲!之前求上来要当宰执,刘娥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两次。 然后呢?钱惟演就转过头去巴结王钦若了?是觉得这位首相的权势,已经可以压过太后了不成? 刘娥可不会忘了,官家刚刚登基时的那位首相,丁谓,可也是大权在握,甚至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而那个时候,钱惟演可是一心追在丁谓的身后,尾巴摇得可欢了!等丁谓失了势,钱惟演这才想起来,他还有刘家这个姻亲。 现在呢?钱惟演又再次舍弃太后而攀附首相,刘娥心里怎么可能痛快得了? 至于王钦若,他和丁谓一样,被世人称为五鬼,本就是个值得警惕的对象。刘娥是出于特殊的原因才召他入京暂为首相。若是他宰相做得太得意,起了什么歪心思,可就不是刘娥可以容忍的了。 刘娥心思翻转,已经没有了闲情雅致。 “好了好了,这些素描画都大同小异,就不再看了。柳儿,你到底画好了没有?” “回禀娘娘,画好了!” 陈庭柳干净利落,赶在刘娥失去耐心前完成了两人的素描。 罗崇勋把画作呈上,刘娥只随意看了一眼,随口夸了两句,就借口还有政事要处理,离开了后苑。 当然,她不会留陈庭柳在宫中,给她与官家亲近的机会。而是像上次一样,让罗崇勋送两人出宫。 “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这送人出宫的事情……” 刘娥略感惊讶,看了罗崇勋一眼,最终还是给了这位亲信内侍一个面子。 “罢了,陈琳,你送他二人出宫吧。” 一直静立在一旁,有如石像的陈琳,仿佛被刘娥唤醒一般,应声领命。 孙山最后看了一眼罗崇勋,这个行为反常的内侍,该不是要给王钦若求情吧? 更重要的是,陈琳口中,王钦若可以稳坐相位的秘密,到底又是什么呢? ☆、一场空? “太后娘娘,今日之事,全是那孙山小儿恶意攻击王相公,娘娘可莫要被他蒙蔽了呀!” 罗崇勋甚至没能等到刘娥回返宝慈殿,人还没出后苑,就迫不及待地劝说起来。 刘娥停下脚步,挥挥手让身边的宫女都退到一旁,斜着眼睛打量罗崇勋。 罗崇勋会替王钦若说话,刘娥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王钦若向来擅长奉迎君上,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与宫中内侍保持一个良好关系就是绝对必要的前提。虽然不敢重金贿赂,但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恩小惠,王钦若几乎上上下下打点个遍。 如此“亲善”的宰相,哪个宦官会不喜欢? 只是罗崇勋这一回如此急切,而且态度鲜明地为王钦若辩护,这就十分反常了。 罗崇勋收 分卷阅读138 了王钦若什么好处? 这个念头首先闯入刘娥的脑海中。 不过好歹是多年的心腹,刘娥相信,罗崇勋就算偏向王钦若,也绝不会背离自己的利益。所以她决定,先听听罗崇勋有什么说辞。 至少眼下这个所谓恶意攻击的说法,根本没有多少说服力。 “孙山是何居心,哀家心中自然有数。不过钱惟演出现在王钦若的府邸之中也该是事实,怎么,难道也是那孙山硬给塞进去的不成?” “这……钱府君是不是真的擅离职守,潜入京城拜访了王相公,还需要谴人调查一番,才好定论。不过就算是真的,那也是钱府君的罪责,而非王相公的过失啊!” “不是王钦若的过失?”刘娥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许多,“那王府家仆的衣衫,难道是钱惟演偷来的吗?若没有王钦若的准许,钱惟演能进得去首相府邸?!钱惟演身居何职,所求何事,他王钦若会不知道?身为宰相,明明知道来人是擅离职守的官员,不但不纠察其不法之事,还暗中会面掩人耳目,试图欺瞒哀家。他王钦若今日所作所为,和当初的丁谓又有什么不同?” 罗崇勋躬着身子,静静听完刘娥的怒斥,这才开口说道: “娘娘,王相公此次处断或确有不妥之处,律法上的事情,奴婢不敢妄言。不过娘娘别忘了,钱府君可是娘娘的姻亲啊!王相公若是真的铁面无私,当场把钱府君扭送公堂……这不也伤了娘娘您的脸面吗?而且就算两人私下会面,到底说了什么,谁又能知道呢?王相公到底是收受了贿赂,答应了钱府君的请求,还是好言相劝,让他安心本职?这些内情,可不是一张怪画就能说得清的啊。” 罗崇勋的这一番话,刘娥直接愣住了。 刚才的一小段时间里,她的确忘记了,钱惟演是刘家姻亲的这件事,还可以换个角度来想。 都怪那钱惟演! 这两年间,他一出接着一出,像个赖着脸皮要糖吃的小孩子,让刘娥不胜其扰。再加上之前劣迹斑斑,反复无常,刘娥对他的印象实在是差,甚至可以说是烦! 她一时忘了,即便是如此让她厌烦的钱惟演,在别人眼里,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 就在刘娥迟疑的时候,罗崇勋又说道: “娘娘,奴婢并不是想替王相公开脱,只是不愿看到因小人挑拨,坏了您立王相公为首相的初衷啊!” 刘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了,先帝最后的遗命,总还是要尽量遵循的。只要王钦若不是有意夺权,一些小错处,哀家就不和他计较了……” 上次进宫来的急去的也急,坐的是马车。这一回入宫献画是提前做好的安排,自然要从容许多。时值春夏之交,天气正好,陈琳带着孙山和陈庭柳一路步行,从拱宸门出了皇宫。 这一路走得悠闲,三个人却一句话都没说。直到离开宫门百十步远,陈琳才停下脚步,回头望望皇宫内城,冷笑着问道: “知道为什么每次出宫,太后娘娘都要派专人送你们吗?”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优待就是了。” 陈庭柳揉着自己的手腕,又弯腰又伸腿的,引得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怕是在宫里又累又拘谨,憋得够呛吧。 孙山和陈琳早习惯了她的这种性子,谁都没有在意,也未劝阻。 陈琳瞥了一眼不远处几个目光猥琐的闲汉,用冰冷刺骨的眼神把人吓走,而后说道: “当然不是优待。太后娘娘是想告诉你们,在这皇宫之中,尤其是后宫,你二人永远是不受信任之人。所以无论出入,都要有人紧紧跟着,死死盯着才行。本来呢,走这一趟的该是罗崇勋才对。他那张碎嘴啊,一路之上肯定说个不停,还会时不时套你们的话。不过现在嘛……他应该正忙着替王钦若说情,所以这差事才落到了咱家头上。” 陈琳都主动提起来了,孙山哪里还有不追问下去的道理? “陈公公是说,那罗崇勋和王钦若果然有勾结?” “勾结嘛……倒也算不上。反正王钦若要是倒了台,顶上首相之位的肯定就是王曾了。王曾对宦官内侍的态度可没王钦若那么亲热,罗崇勋那些张着大嘴等着吃孝敬的,怎么能乐意呢?当然要挣扎几下啦!” 所以罗崇勋护着王钦若,只是因为他在宦官之中有个好人缘? 这倒比孙山自己脑补出来的要简单许多。 他又继续问道: “那依陈公公之见,我们今日这一击,到底能不能成功?” 陈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挑起眉毛反问道: “成功?怎么算成功?想让王钦若立刻罢相?那绝无可能!别说是近几个月了,恐怕直到年底,官家大婚,冬至郊天,王钦若的相位都不会动摇。不过要是退上一步,只求在太后和王钦若之间种下嫌隙,那你们已经成功了。” 成功? 这样的成功,孙山怎么可能满意?而且他知道,陈庭柳肯定也是一样的 分卷阅读139 想法。 按她所说,在她所知的历史,也就是原本的未来里,王钦若在明年就会获罪罢相。如果不能在今年之内提前把王钦若赶下相位,又如何能证明,历史大事是可以改变的呢? “陈公公,您如此笃定今年之内王钦若都可以稳坐相位,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陈庭柳终于开口询问了。 同样的问题,从她嘴里问出来,效果自然与孙山不同。 陈琳犹豫了片刻,叹一口气,然后说道: “唉,因为先帝遗命啊!” “父皇的遗命?” 宝慈殿里,刘娥正和陈琳回答着一模一样的问题。只不过在她面前提问的,是当今天子赵祯。 刘娥回到宝慈殿不久,赵祯就过来请安,然后提起钱惟演,王钦若的事情,询问刘娥打算如何处置。 刘娥回复了一个“查”字。可是落在赵祯耳朵里,分明就是一个“拖”字。 赵祯早就知道王钦若声名狼藉,不过他登基不久,首相冯拯病重,朝中必须有一位老臣坐镇。所以太后拜王钦若为首相,赵祯虽有不悦,却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如今,朝堂已经稳固,王钦若又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众怒,眼下更是有现成的罪过,太后却依然要保他,这就让赵祯无法理解了。 “大娘娘是说,父皇留下了遗命,要让王钦若一直做宰相?” 刘娥长叹一口气,此时的她不像是个执掌天下的太后,而仅仅是一个失去丈夫不久的寡妇。 “那倒没有,王钦若的德行和能力,你父皇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会让他久居相位,败坏国事呢。他的遗命只是……希望由王钦若来主持他的身后事。包括在他最喜欢的玉清昭应宫,景灵宫,还有洪福院中供奉真容圣像。官家也知道,这种级别的仪礼,都是由宰相主持的。所以在全部仪式完成之前,王钦若都必须担任首相。因为这是你父皇的遗愿啊!” 不再是遗命,而是用了遗愿二字。 那就是过世之人,对在世之人的最后请求了。 哪怕对王钦若有再多不满,此时的赵祯也唯有一声叹息。 “父皇对王钦若还真是看重得很啊……” “是啊。因为他是你父皇……唯一的朋友。” 朋友。 皇帝的……朋友。 赵祯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为朋友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至今也没有机会知晓。 “所以说,在真宗皇帝的后事操办完毕之前,王钦若都可以稳坐泰山了?” 听了陈琳的回答,孙山仍觉得有些迷糊。 “可是真宗皇帝不是已经下葬永定陵了吗?还有什么后事没办?” “正月的时候不是下旨翻修景灵宫万寿殿来供奉先帝嘛,王钦若以首相之尊兼任礼仪使。这是一件事。去年,王钦若提出要编修《真宗实录》,记录先帝生平功绩。这又是一件事。另外还有玉清昭应宫和洪福院两处,都要修缮一番,然后供奉先帝画像。等这些全都做完了,也就差不多了吧。” “所以按您的估算,这些所谓后事会一直持续到年底?” “那倒不至于,入秋就差不多了吧。不过算算时间,之后紧接着就该是官家大婚,冬至郊天。这都是大事,朝廷上的大事,最重要的就是平稳,不出错!所以除非有什么重大变故,否则不会赶在这些事情之前更换首相的。这么一来,王钦若的宰相,至少还能做个大半年。想他罢相,明年再说吧!” 眼看着两个娃娃颇有些垂头丧气,陈琳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好啦好啦,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经此一事,太后和官家不会再对王钦若有所期待了。咱家现在可以确定,只要转过年去,王钦若必定是相位难保!” 孙山哭丧着脸,和陈庭柳默默对视了一眼,心里暗道: “您说的这件事,我们早就可以确定啦!” ☆、觅子乔 这次针对王钦若的行动,失败了吗? 孙山心里也不能确定,但他的确收到了一件礼物,由王府管事亲自送上门的礼物——一个编织精美的竹篮,还是湿漉漉的。 显然,这是在讥讽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孙山心中不快,甚至想把那王管事直接赶出家门。最后还是在陈庭柳的劝说下,他才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礼物。 “他们就等着你动怒呢!不管玩什么游戏,会生气的也只有输家吧。不过他们高兴的有点早,这胜负可还没有定论呢!别忘了,摸到王钦若府上去的,可不只有一个钱惟演。” 出宫那天的当晚,陈琳又来到了马行街。他打听到了罗崇勋劝说太后的说辞,就来跟两个亲近的小辈通一声气。 因为钱惟演是太后姻亲,所以王钦若的罪责就被轻轻放下了。这的确让人窝火! 不过另一方面,按陈琳打听到的情况,刘娥也的确对王钦若心生不满。若是能把钱惟演 分卷阅读140 之外的另一人揪出来……那人总不会也是太后家的亲戚了吧?到时候别说是罗崇勋了,就算是王钦若自己,也再难找到什么借口托辞了吧? “可是表字子乔的州府官,到底是谁呢?眼下仍然无法确定啊……” 孙山也想学着陈庭柳一样谨慎,可没想到,人家正主这一回反倒刚猛了起来。 “到这种时候,已经来不及面面俱到了。我们不妨赌上一把,赌那个人就是夏竦!” “这……把握大吗?” 陈庭柳握起小拳头,在孙山的眼前狠狠挥舞着。 “我觉得就是他!你想啊,王钦若二次为相后,行事一直谨小慎微,金银财宝怕是不敢收的。那他调一个州官回京,好处是什么?肯定要那人用日后的权势来回报嘛!那么敢冒着风险潜入京城,登门求助的那位子乔先生,总不能是个泛泛之辈吧?我不知道有多少表字子乔的州官,有的话多半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日后能做上宰执的夏竦可能性最大!” 孙山连连点头,他也一直怀疑是夏竦,不过只是直觉而已。现在听陈庭柳这么一分析,心中就更加确定了。 “那要怎么办呢?总不能再画一张夏竦的画送进宫去吧?这个招数用一次还勉强说得过去,用第二次的话,就有点……” 李咨出的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好,不过从各方的反应来看,陈琳是一眼看穿,太后是心中有数,甚至连罗崇勋那个家伙都看出些端倪来了。这让孙山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孙山也明白了,官场之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要给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比毫无遮掩的横冲直撞要高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几乎是朝堂上的常态了。想完全做到瞒天过海,几乎是不可能的。 同样的小花招,第一次用可以算你别出心裁。可连着用第二次,怕就成了旁人口中的笑话,甚至还不如横冲直撞呢!好歹落个光明磊落! 可是陈庭柳眼睛一亮,随手打出一个漂亮的响指,清脆潇洒。 “没错,是要给夏竦画像,不过不是送进皇宫,而是送给群众。走吧!” “去哪啊?” “拿上家伙,咱们再去拜访一下李咨!” 李咨拿着刚刚完成的夏竦画像,赞叹不已。 只凭描述,就能把一个人的相貌画出七八分的精准,这种事情听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按照李咨的描述,陈庭柳完成了夏竦的画像。 此时的她又是一身男装打扮,放下画笔擦着手,神采斐然,倒真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李咨夸完了画,也拿起了和孙山差不多的论调。 “这画当真绝妙,不过柳娘子,这个时候要是再往宫里递,可就有点画蛇添足喽。除非你们能拿出实际的证据,证明那日在王府之中见过夏竦。” “正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要去找呀!算起来,钱惟演和夏竦去王钦若府上拜访,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现在王钦若应该已经催促他们离京了。不去管钱惟演,夏竦回洪州,他总不能一路上都蒙着面吧?就从京城周边的交通要道开始查起,拿着画像一个人一个人问过去,总会有人看到过夏竦的脸吧?只要凑出三个人来,就足够翻盘了!” 或许是穿着男装的缘故,陈庭柳的话音铿锵有力,毫无保留。 本来是为了避免风言风语,才在拜访高官宅邸时穿着男装。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助于谈话交涉。陈庭柳说的顺畅,李咨在一旁听着也神态自然,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女子的身份。 只不过李咨与孙山交谈时多以我来自称,可是对上陈庭柳,他却总把老夫二字挂在嘴边。不知是在强调辈分,还是刻意疏离。 “查是可以查一下的,老夫与薛宿艺(薛奎的表字)也算有点交情了,而且此事之本意是为国除奸,想必他也乐意助一臂之力。不过你们得知道,这种人证别说三个,就是十个百个也算不上铁证。” “嗯,不是铁证,但用来质疑应该已经足够了吧?御史还可以风闻奏事呢,道听途说的事情都可以用来弹劾,那么用几个人证来参夏竦一本,不过分吧?至于剩下的调查,查找铁证,就交给朝廷去做呗。反正只要夏竦这个额外的嫌疑人浮出水面,光这一点,就够咱们王相公喝上一壶的了!” 陈庭柳侃侃而谈,孙山只静静地立在一旁当起了配角。 李咨听了陈庭柳的话也露出了笑容,还特意看了孙山一眼。 “孙武子梦中授艺,这等荒唐话老夫本是不信的。不过今日亲眼见过柳娘子的高超画技,还有聪慧机敏,老夫心中也就再无怀疑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老夫去完成吧。柳娘子身份特殊,实在不宜再参与到朝堂争斗中来。怀仁?你中了进士,也该回家看看了。若是京中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带着家眷早早回乡吧。” 李咨这是赶他们两个离开京城啊! 不过转念一想,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也确实无法再做更多了。留在京城,王钦若的眼皮子底下 分卷阅读141 ,说不定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暂避一时,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是回家?还带着陈庭柳?这后边的难处,可一点都不比京城里少哦! 孙山心中纠结,此时却不好在李咨面前显露出来。 毕竟他和陈庭柳的关系微妙而复杂,又涉及自己的私事和天家的秘密,即便是对彼此信任的李咨,也不便再多透露什么出来。 反倒是陈庭柳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回乡啊……开封府雍丘县,倒是不远。不过案戏生意刚刚起步,总还得再交代一番才能离去。李大人,王钦若和夏竦的事情,若追查起来,动作会很快吗?” 听到陈庭柳口称李大人,正在捋着长髯的李咨差点把自己的胡子给揪下来。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嗔怪地瞪了一眼孙山,显然是把他当成了罪魁祸首。 孙山觉得很冤枉,同时又倍感庆幸——幸亏自己早就用李大人这个称呼跟李咨开过了玩笑。不然的话,陈庭柳此时不假思索的一句李大人,李咨还不定会有什么反应呢。 如今的李咨虽然也略感惊讶和不妥,却也没太在意,仍然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薛奎这个人雷厉风行,对下属的要求也严,有他督着,事情肯定不会拖沓。若能查出点蛛丝马迹,找到几个人证,拉个相熟的御史上本参奏,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不过在这之后,朝堂上怎么反应,各方如何扯皮,那耗费的时间可就不好估计了。我希望你们避开的也正是这段时间。所以可能的话,三天之内,把该办的事情办完,然后就离开京城吧,等入秋之后再回来!” 三天! 这个时间实在是有点短。 当着李咨的面,陈庭柳并没有任何表态。可是一出了李府,她的小嘴巴就撅了起来。 “才三天啊!三天够干什么的?我都还没机会好好逛一逛汴梁城呢,这就要走,而且一走就是几个月?唉……” 陈庭柳的长叹叹进了孙山的心里。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他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和陈庭柳一起经营案戏不好吗?带着她四处游览闲逛不好吗? 孙山本想把回乡的时间尽量往后拖,等到和陈庭柳的关系更进一步,再带她回家,很多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现在……按陈庭柳的说法,两人正处在重度暧昧期,连正式的男女朋友都还不算。 这样一个状态,回到家里,在父母和两个妹妹面前,那日子可怎么过啊? 而等他们回到马行街,跟蝶儿说起了回乡的事情,场面就变得更加混乱了。 “什么?姐姐要跟着孙郎君回乡?做戏做到这一步也太难了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到时候一个弄不好,又不得不做出许多逾越礼制的事情。要不还是算了吧,孙郎君一个人回去就好。姐姐有我照看着,肯定没问题的!” 嘿! 孙山估计着,在所有知情人里面,也只剩蝶儿还相信两人之间的关系全是演戏了吧。 不,她那不是相信,是不得不信,不然心里就有个坎儿总也过不去。小丫头对官家那异常执着的忠诚哟…… 这下好了,回家,肯定还是要回的。可是带不带上夫人,这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啊! ☆、生意经 李咨让孙山尽快启程回乡,离开京城,于情于理,这个建议都得听。 至于陈庭柳能不能一起带回去,就是个略显复杂的问题了。 抛开旁人的想法不管,孙山趁蝶儿不在身边的时候,偷偷问了陈庭柳自己的想法。 “见家长,而且一见就是几个月,当然有压力啊!不过我之前跟春雀姐处得还不错,感觉你家里人应该都挺通情达理吧。唉,没办法的话,就陪你走一趟喽。不就是假扮女友回家过年的套路嘛,这个我熟,又不是没做过……嘿嘿,读研的时候当成体验生活,还赚过一笔小钱呢!” 孙山知道,陈庭柳说的肯定是她千年以后,穿越之前的生活。 对那个未来的时代,只凭言语上的描述,孙山至今都没能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印象。反正只有一条——再离谱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就比如陈庭柳说的假扮女友这件事……当然,和他们两人陷入的局面十分相似。可问题是,千年之后又没有皇帝太后在上头压着,回家过个年而已,至于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吗? 当然,那个时代的事情并不重要,除非可以拿来借鉴。 “那假扮女友顺利吗?在男方家里待了多长时间啊?” “春节待了三天,很顺利,跟客户家里人相处得很好。所以第二年的十一,哦,是就秋天的长假,他又找了我一次。不过这次那家伙却想弄假成真,还动手动脚的,呵呵,我就把他打了一顿!” 说到这里,陈庭柳斜着眼睛瞄了孙山一下。 “先说好了哦,跟你回家不是不行,但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咱俩的关系还是按自己的节奏走,不 分卷阅读142 能因为去了你家就超速飙车!” 孙山傻笑着低下了头,心思他肯定是有的,没有就不是男人了。不过到底多歪才算歪心思,这一点就值得商榷了。 既然陈庭柳自己不反对,又有信心把这半真半假的戏演好,那么孙山的忧虑就消散了一半,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期待。 蝶儿的态度其实无所谓,只要陈庭柳下定决心了,小丫头肯定也会改主意的。反倒是从蝶儿身上发散开来,宫里的二圣对陈庭柳离京又会持何种态度呢? 这件事就不是两个人在院子里可以商量出来的了。 于是第二天,陈庭柳请来了陈琳和陈保这对父子,搞了个家宴。一方面是寻求建议,另一方面当然是谈谈案戏生意。 说到生意,陈保的脸上是又喜又怨。 “案戏当然卖得红火!就是可惜,因为上次的事,好好的店面不许留客了,分店又还没收拾出来,原本该咱们赚的钱,全便宜了别人了!” 陈庭柳则微笑着宽慰陈保: “这个倒没什么,他们花银子买了案戏回去,自然是想到哪里玩,就到哪里玩。而且其他的酒楼茶肆里都各有主业,吃饭的吃饭,喝茶的喝茶,其实并不适合玩案戏。咱们的分店也不用急着开张,一定要把员工培训好,对案戏的规则玩法必须轻车熟路,随时为客人提供服务。只要做到了这一点,生意就丢不了。” 哪知陈保拍一下大腿,长叹一声: “嗨!酒楼茶肆我也不怕!怕的是那……烟花柳巷啊!坐在案戏坊里规规矩矩地玩,哪有在青楼里头和莺莺燕燕一起玩来得惬意?侄女你是不知道啊,这些天,汴梁城的青楼里头可都备上案戏啦!玩的人还真不少,要是输了,那惩罚……” “咳咳!” 陈琳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陈保的描述。 陈保也意识到这些事情不该在小娘子面前说,尴尬地笑了两声,赶紧罚酒一杯。 听到这些话,孙山都有点的。可是陈庭柳却能面色如常,就事论事。 “那些地方的案戏,不也是从咱们手里买下的吗?那就随它去吧,没关系的。没有案戏之前,人家不是照样火爆?如今只不过是把骰子,牌九给换成了案戏而已。咱们是新兴的行当,不用总想着去跟老行当抢客人,也抢不来的。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最重要的是开封府那边要打点好,只要发现有人伪造咱们的案戏,必须第一时间掐死!” 说到这个,陈保又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胸脯拍得当当响。 “这个侄女就放心吧!开封府上下我熟得很!就连薛大府的门路,我也已经走通啦!” 薛奎都打点到了? 这就勾起了孙山的好奇。在他心里,薛奎可是个刚直清正的官,难道私下里头也会收商人的孝敬? 孙山起身倒酒,敬了陈保一杯,顺势问道: “难道陈伯父给薛大府送了金银珠宝?” 这一问,陈保差点被酒水呛到。 “哎哟……咳咳!这哪敢送啊?莫说金银珠宝,就是送点古玩字画,都能让薛家人直接赶出门来,说不定还要抓到牢里去!我呀,另辟蹊径!以山郎案戏坊的名义,在城南新开了一座慈幼庄,专门收养汴梁城里的贫苦孤儿。哎!我把这事跟薛大府这么一说,还当面保证,只要山郎案戏坊不倒,这慈幼庄就会一直开下去。所有花销,都从案戏坊的盈利里出!每赚一百文钱,就有五文拨给慈幼庄!孙郎君,你猜人家薛大府说什么?” 孙山暗叹着陈保的手腕,同时也的确期待薛奎的回应,连忙问道: “说什么?” “五文涨到十文,案戏坊的买卖,我薛奎保了!哈哈哈哈!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薛出油,讲起价来竟像个土匪山大王一样!” 陈保笑得直摇头,陈庭柳忙在一旁追问: “那伯父,薛大府的条件,您答应了吗?” “没有,毕竟这案戏坊的买卖不是我一个人得利。若只是半成利润,我还能来个先斩后奏。可薛大府直接要一成利润,我就得来跟侄女打个商量了。眼下这案戏坊的买卖,按份子分利润,宫里那一半不能动,曾小官人那一成最好也不要动。若是答应薛大府的要求,一成的利润拨给慈幼庄,就由我和侄女各出一半吧。如此一来,你我的利润各损失四分之一,如何?” 陈保是商人本色尽显,而陈庭柳小手一挥,豪气冲天。 “我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干脆拨给慈幼庄两成利润,伯父还是出半成,我来出一成半!” 孙山看得出来,陈庭柳这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二人几次行走在汴梁街头,都能看到在路边乞讨的小孩子。每一次,陈庭柳都是一边叹气一边给钱。 孙山偷偷告诉她,这些乞儿背后都是些地痞恶霸,拿了钱也都尽数交上去。于是陈庭柳就不再给钱,而是顺手买些糕饼馒头散出去。 小乞儿们自然是感激涕零,但孙山可以察觉到,人群之中总有几道充满恶意 分卷阅读143 的目光盯着陈庭柳。当然,有他在,肯定不会让陈庭柳遇到什么危险。她愿意救济那些孩子,就让她去做呗。真有人敢妨碍,他孙山的拳脚可不答应。 同样面对陈庭柳的大发善心,陈保的反应就和孙山完全不同了。 “侄女,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事情真不能这么办。尤其是在薛大府面前,拿出半成,他敬你;讨价还价之后,拿出一成,他谢你;可你若是主动拿出两成来,呵呵,人家就不再把你当回事了。太过轻易的奉献只会作践自己,让人看低了。当然,侄女心疼慈幼庄里的孩子,想给他们花钱,这没问题!你拿了案戏坊的分成,用你自己的名义,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但是整个案戏坊,在薛大府那边,最好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一成拨款。再多,反而不好。” 陈保的这一番话,还难得受到了陈琳的赞同。 要知道,凡是牵扯生意,陈琳向来是不愿插嘴的。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皇宫里讲尊卑,宫外也一样。只不过宫里的尊卑都是定好了的,而宫外的尊卑,有时候就是自己选的。人心都是用贱皮子包着的,若不是真正的知心人,呵呵,还是有所保留才好啊。” 陈庭柳迟疑了一下,点头受教。对薛奎的答复,最终也就定格在了一成。 生意场上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陈保最后确定了新案戏的开发进度之后,也转变了话题,说起了开封府这两日的异常动静。 “从昨天开始,就有衙役拿着一张画像挨家挨户询问,说是缉拿要犯,问见没见过此人。我以为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呢,结果一看那画,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文士。问他犯了什么事,那衙役也不说,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那画倒是精细得很,跟侄女你画的那些差不多。” 陈保说者无心,可席上的孙山和陈庭柳却惊讶地对视,交换着眼神。 孙山没想到李咨和薛奎的动作这么快,而且毫不遮掩,甚至有些大张旗鼓。 本该是低调仔细地盘查交通要道,驿站码头,现在怎么变成高调地全城搜捕了?这么一搞,甚至都不需要什么人证,不需要什么御史弹劾,夏竦的事情就会直达天听。 这和当初说好的可不一样啊,难道是在薛奎那里,计划又出了什么变动? 因为这个变化,孙山和陈庭柳非常默契地闭上了嘴,没有向陈琳提起关于离京的疑虑。他们想等等看,看事情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而仅仅过了一天,他们等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早朝之上,王钦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递上了辞章——他竟然主动辞相! 王钦若辞相!这不正是孙山给出的那个建议吗?他居然在此时采纳了! 而更重要的,是来自陈庭柳的那句惊叹: “……原来历史真的可以改变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卷的最后一章。后面还有两卷,七十章。 从章节数量来看,本书已经走完了一半路程。但显然,从时间跨度上,男女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对作者而言,也是如此。 昨天额外停更了一天,我仔细地给后面的七十章写了细纲,每一章讲什么内容,现在已经彻底固定下来。就算我写着写着思绪乱飞,不停发散,也必须在一个章节内完成特定的情节和故事进展。 所以后面的两卷,每一章的长度可能不会再固定在三千出头。我要是老毛病犯了,夹叙夹议废话一堆,说不定能写出万字大章来。 后面的更新我依然是尽量做到日更一章,每周至少六章。就算无法在今年之内完结,也绝不会拖到明年二月,我还想好好过个春节呢~ 总之,后面的七十章,也请大家多多关照啦~ ☆、宰相内情 王钦若为什么会突然辞相? 孙山可不觉得是自己的建议发挥了后劲,让一国首相心甘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权力。定然是薛奎的行动让他不得不主动辞相。 可是为什么呢? 只是在城里搜捕了一下夏竦而已啊!王钦若应该还有许多牌可以打出来,怎么忽然就投子认负了呢? 孙山以为自己只能在猜想和推测中寻找一个可能性,却没想到王府管事再次登门,送来了请柬——王钦若请他过府一叙。 看来这一次,或许可以直接问出个答案了。 再次来到王府门前,孙山也不得不感慨世态炎凉。 没有了车水马龙,没有了长长的队伍,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要知道,此时的王钦若,依然还是大宋的首相呢。他的辞章,太后当场就驳回了。 因为按照官场上的惯例,宰执这一级别的高官请辞,哪怕上面打算同意,也得先驳回几次,以示尊敬。等辞章上个四五回,大家对这拉来扯去的把戏都看烦了,君上才能勉为其难地收下辞章,把人调到京外去,找个风水宝地做州府官。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可 分卷阅读144 能,太后是真的想要挽留王钦若。不过显然,没人在这个可能性上押宝。 王钦若现在名声这么差,太后保他是一回事,却不能把自己的脸面也折进去。朝野上下批评声音那么大,王钦若厚着脸皮赖在相位上,那是他的错;可是他都主动辞相了,太后娘娘来个不准……那可就变成太后的错了。 就算先帝有遗命,太后真的会为了一个奸臣,在她自己的名声上面抹黑吗? 孙山不信,那些往日巴结王钦若的人,应该也没人信。所以王钦若的府邸才会变得这么冷清。 人走茶凉,那是在官场之外。官场中的人反应更快,人还没走呢,茶就已经凉了。 被王府管事带入厅中,见了王钦若,孙山倒是得了一杯热茶。可是那奸相的阴冷表情,却让这杯茶水显得冰冷刺骨。 这……请自己来,难道不是要演一笑泯恩仇的戏码? 按孙山的想法,王钦若主动辞相,再和他这个始作俑者演一出相互和解,身上的污点就能洗掉大半。到时候在地方上做点善事,搞点政绩,说不定日后还真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唔,假设历史真的改变得彻底,他并没有在明年就病死的话。 反正看老家伙现在的精神,离死还远着呢。一双眼睛瞪起人来,还真有点虎豹之威的感觉。 “小子,老夫问你,那天你来我府上,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行了,上次还知道用怀仁这个表字来称呼自己,现在却直呼小子,看来真是连一点面子上的虚情假意都不留。 好吧,贵在真实。总比笑里藏刀来得好。 不过王钦若的真诚,可并没有换来孙山的诚实。 “自然是来劝相公辞相的。没想到相公真能从善如流,这是孙山的荣幸!” 王钦若眯起眼睛,继续问道: “这么说来,你在我府中撞上钱惟演,真的只是个巧合了?” “自是巧合,我当时只觉得那人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像个家仆。待离开之后,多方查证,才确认了那人就是钱希圣。所以才有后来的入宫献画,此事做得不够光明磊落,还请相公谅解。” 孙山打死都不会透露自己的过人听力,那可是隐藏的王牌。不过从认出钱惟演开始,后面的行动,时至今日,倒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王钦若的眼珠转了转,收下了这个答案,然后继续追问: “那另一人呢?” “什么另一人?” 孙山装糊涂。因为他在王钦若家中确实没见过夏竦,甚至都不该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王钦若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考消化。过了一会,他睁开了略显浑浊的眼睛,轻哼一声道: “薛奎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能掐会算。那一天的异数,只有你一个。薛奎的消息,也只可能是从你那里得到的。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个账,老夫都得算到你的头上。而且这么想的,可不止老夫一人,还有太后娘娘!” 这……一时之间,孙山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王钦若到底是在警告自己,还是在提醒自己了。 “王相公请孙山来此,就是来算账的?” 王钦若微微一笑,笑得很难看。 “孙怀仁,你的师父,就是林逋林君复吧?” 孙山大吃一惊,这件事……终究还是传出去了吗? 那日在案戏坊里,除了官家,可还有刘从德这个家伙。他的口风有多严,孙山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而王钦若现在提起这件事,孙山只能把它当成是威胁。 不过天子和太后都不再怪罪师父,王钦若又已经注定离开相位,这个威胁的力度,也就不足以让人感到恐惧了。 当然,即便如此,孙山也不想给隐居的师父增添麻烦。 “是又如何?京城中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与隐居在外的师父无关。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王相公不会不懂吧?” 王钦若见孙山这个样子,忍不住仰天大笑。 “你这个小子,是真把老夫当成十恶不赦之人了啊!听好了,老夫可没威胁你,你们师徒的事情,还是林逋亲口告诉我的。那是老夫得到太后传召,准备回京的时候,因私事绕路杭州,偶遇了林君复。他知道老夫要复相,主动低头服软,还赋诗一首赠予老夫。” “这……一派胡言!师父怎么可能……!” 王钦若并不理会孙山的失态,而是自顾自地吟起诗来: “虎牙熊轼隐铃斋,棠树阴阴长碧苔。丞相望崇宾谒少,清谈应喜道人来。” 孙山闭上了嘴,这的确像是师父的文字。而且这并不是一首阿谀奉承的诗,甚至可以说夹带了一些阴阳怪气。联想到师父一直以来对王钦若的观感,给他献上这样一首诗,倒也说得通了。 至于师父向王钦若低头的理由…… “难道是因为我吗?” “当然!林君复低下了高傲的头,就为了让老夫以宰相之尊,对他不谙世事,即 分卷阅读145 将参加科举的徒儿关照一番。结果没想到啊,得到了一番关照的反倒是老夫。呵呵,此次出外,老夫必须绕道杭州,再见林君复一面,跟他好好夸夸你这个徒弟!当然,老夫还要自夸几句,即使被人祸害了,我王钦若依然遵守了约定,帮了林君复的徒弟一把。” 惊人的消息实在太多,孙山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炸了,他需要缓一缓。可是王钦若勾着眼睛一个劲地瞄自己,孙山也没办法,只好接着他的话茬问道: “不知王相公如何帮了孙山?” 王钦若这下倒不急了,缓缓地呷了一口茶,然后慢悠悠地说道: “老夫刚才说了,案戏,妖人杀,献画,最后到老夫辞相,这一连串的乱子,都跟你孙山脱不了干系,而且太后也是这么想的!老夫递了辞章之后,太后单独留对,跟老夫说了些体己话。呵呵,太后娘娘对你小子的行事做法很是不满,想在入秋之后把你踢到山沟里去做县令,天南地北地漂泊十年,磨平性子之前是别想再进京!最后还是老夫力劝,说你想法新奇,行事不落窠臼,而且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折腾起来也都是为了公事。这种良材,还是放在身边打磨更好,扔到地方上去反而会更难管束。因为老夫一番话,至少这几年里,你可以留在京城,就算出京任职,应该也不会调得太远。怎么样?你小子是不是该对老夫道一声谢啊?” 孙山无动于衷。 他心乱了。 师父向最痛恨的大奸臣低头了。 自己想着为国除奸,却成了太后的眼中钉。 而王钦若呢……这个他早就认定的大恶人,纯黑的形象好像也透出点光亮来。 并不是因为他在太后面前说了几句好话,而是他见孙山不语,旁若无人地继续滔滔不绝起来: “行了行了,别在那摆一副正邪不两立的样子。老夫这个奸臣,真有那么罪大恶极吗?我是残害了哪位忠良的性命?还是让我皇宋丧权辱国,失了土地城池?不就是个天书吗!你以为我不去做,先帝就能老老实实地勤政治国?要没有我王钦若顶上去做这个奸臣,大宋就多了一位昏君!明白吗?你们只知道我劝他泰山封禅,恨我劳民伤财。可你们谁知道,他本来是想去蓬莱的!是想去寻海外仙山的!造那些假祥瑞,还不是为了把他留在皇宫里?难道比起伪造祥瑞送入京中,你们更愿意看到天子出游,巡幸各地吗?我为了保他名望,宁可自己背上骂名,我才是忠臣啊!!” 王钦若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到了几近疯狂的程度。 孙山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劝阻。 此时从门外闪进一个中年人,样貌和王钦若有些相仿。孙山猜测,应该是王钦若之子。 那人劝了王钦若几句,随即就转过身来,对孙山郑重施礼道: “在下王从益,家父近日心情有些不佳,让贵客受惊了。不如贵客先行离去,过几天再重新登门可好?” 这当然好了!如此莫名其妙的会谈,孙山正期望能早点结束。 逃也似地离开了王钦若的府邸,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孙山再回过头来向王府张望,心中根本生不出半点成就感。 或许这一次扳倒了王钦若,其意义,就只是一次试验而已。 历史可以被更改,确认了此事之后,陈庭柳一定会带来更多的变化。那么孙山的折腾,也一定会持续下去。 王钦若改变了太后的想法,把他们留在京城附近,或许还真是提供了一个巨大的便利呢。 可是和想象中的不同,对于未来,孙山忽然产生了一些恐慌。 比如王钦若,在这之前,陈庭柳对他的未来心中有数。可是今日之后,辞了相的王钦若,那个显露出些许疯狂的王钦若,又会做些什么呢?陈庭柳也无法预知了。 不止如此,牵扯到此事当中的钱惟演,夏竦,薛奎,甚至李咨,他们的命运,大概也会或多或少地生出些变化来吧。 对这些变化,他和陈庭柳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孙山在夜色中连连摇头,找不到一个答案。就像王钦若为何会突然辞相,为何一查到夏竦,他就立刻丢盔弃甲……他也没来得及问出个答案。这一趟王府之行,似乎没有按照任何一方的意愿完成啊。 月亮露出了头,孙山也敲打着自己的头,喃喃自语: “今天这个表现,回去讲出来,一定会被她笑话的吧……” ☆、启程回乡 王钦若的第三封辞章,太后准了。 其实对二次为相的老臣而言,这么快就同意,已经近乎侮辱了。 不过王钦若的恶名摆在那,朝野上下有志一同,都盼着他赶紧滚蛋。这依依不舍的戏码再演下去,也只能让观者反胃而已。 虽然礼仪上没做全,但太后也给了王钦若足够的封赏,不但封了冀国公,还给其子王从益补了一个进士及第。而调令则是出知江宁府,和他复相前的职位一样。那里繁华安泰,气候宜人,下属又都是王钦若的故旧,也算是优待老 分卷阅读146 臣了。 朝中原本两位宰相,去了一位,太后却也无意补足,暂时让王曾独相。两府之中也没有做什么调整,看来是要求稳。 至于真宗皇帝的身后事怎么办……呵呵,反正该有的仪式一样都不会少,只是少了个王钦若而已。刘娥已经尽力去保过王钦若了,就是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在真宗面前也是可以理直气壮的。 他自己身上不干净,又是主动辞相,怪谁啊? 太后肯定不背这个锅,孙山估计,这个责任,他和王钦若各自分到了一半。 因为太后接受王钦若辞相的当日,还让罗崇勋给孙山传了一道口谕,让他回乡尽孝,若无他事,则秋后再入京。 太后亲自催着回家,这份恩荣,莫说今科进士了,自大宋立国以来,孙山都得算是独一份了吧! 而有了太后这道旨意,回乡的事也就无需再纠结,遵旨而行,硬着头皮去吧。 孙山和陈庭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而蝶儿那丫头虽不情愿,却也没得选择,只能开始打点行装,准备离京了。 “柳娘子,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啊?难道留在这守着个空院子?” 这段时间里,杨怀信已经开始和陈庭柳学军姿队列,甚至还按她定下的规矩整理内务,叠什么豆腐块。几天下来,他还真觉得自己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再加上陈庭柳偷偷向他透露了所谓孙武子梦中授艺的秘密,杨怀信不止深信不疑,还把这位小娘子当成了导师一样的存在。 武人可能就是这么单纯吧,他看到了你有真本事,便会选择相信,而且低头就学。眼下他正学到关键处,陈庭柳却要离京。杨怀信怎么可能舍得? “你别急,虽然不能带你离京,但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事情了。整个前院给你腾出来,你可以去案戏坊的慈幼庄里选几个孩子过来,给他们军训。军姿队列内务,就练这些,钱去案戏坊那拿,我已经跟陈伯父说好了。你记住了,训练的时候必须要严,但是训练之余,一定要安排好他们的吃穿住宿,不能有丝毫慢待,明白了吗?” “明白!” 杨怀信下意识地打了个立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尚有疑惑。 “可是柳娘子,训练小孩子有什么用处啊?” “你就当是为了验证兵圣的训练之法吧,我也明白召集青壮训练不妥,有豢养私兵的嫌疑,所以拿小孩子来操练,总不会有人能说三道四了吧?” 这个理由,杨怀信接受了,孙山却有些不能理解。 “练兵的法子不是后世现成的吗?哪还需要验证……你训练那些孩子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呀?” 陈庭柳则是俏皮地笑了一个,先故作高深,然后又摇头自嘲道: “其实也没什么切实的目的,算是布下一颗闲子吧。反正奋斗在汴梁城这种风暴中心一般的地方,总要积累点自己的力量吧?未必是军事力量,至少有些能帮咱们打探消息,传递情报的人。我觉得孩子们做这个最合适了,就先操练起来咯!” “你……希望在汴梁城里长住?” 孙山听出了陈庭柳的话外之意。 其实若要他自己来选,孙山宁可像王钦若一样外放州郡,远离京城,跟陈庭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而不是留在汴梁城里折腾,招惹一个又一个权势滔天的人,过着紧张刺激,提心吊胆的生活。 不过他也知道,陈庭柳一个未来之人,在王钦若辞相之后,一下子变得干劲满满,想要做点什么来改变历史! 孙山也曾经是干劲满满,硬着头皮去撞奸相。结果呢?成功是成功了,却因此沦为太后的眼中钉,还被赶出京城……有点心凉啊! 而陈庭柳却扬起眉毛,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然!不管有没有王钦若相助,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咱们留在京城!这里是大宋的心脏,所有的改变,都该从这里开始!” 陈庭柳豪气干云,而且她说出口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只不过,不是这一次。 离京回乡,是一趟不得不走的旅程。 陈庭柳那边把案戏生意都安排好,就没什么牵挂了。而孙山呢,还惦记着春雀姐姐。 虽然王钦若也一并离京,而且并未表现出报复的意图。但毕竟,郑桐那个地痞无赖就在姐姐家门口晃悠。走了王钦若,他既失了靠山,却也没了束缚。万一脑子发热心发黑,闹出点什么事情来,春雀姐姐还真的有可能吃大亏。 孙山本想把姐姐一并带回乡,可是春雀不肯,说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她喜欢汴梁城里的生活,不愿再回乡下。 好吧,又是一个要在汴梁城里长住的女子。 孙山劝不动,只好找人托付一二。 李咨是最合适的人选,孙山又一次登门拜访,却被李府的管事拦在了门外。 “孙郎君,老爷交待下来了,不让您进去。说是太后对最近的事情颇为不满,包括老爷和薛大府在内,已有数人得了警告。所以老爷和您私下接触还是越少越好。 分卷阅读147 ” 这……看来太后是真的动了怒火,不希望看到一个惊喜不断的京城和朝堂。 而李咨受了警告之后,选择闭门不见,孙山也完全可以理解。 而在他告辞准备离开的时候,那李管事叫住了他。 “郎君若有要事相告,可以写成书信。若无要事,不妨留下离京的时间。老爷说了,他想送一送你。只是一次送行的话,上头也不好怪罪的。” 孙山点点头,留下了一个日子。虽然劳长辈相送有些失礼,但这是与李咨见面的唯一方法,他也没得选择。 到了离京的这一天,细雨蒙蒙,愁云漫天,不知算不算是应景。 孙山驾着马车出了朱雀门,李咨已经等候在路边的茶棚了。 按早就说好的,陈庭柳和蝶儿等在马车上,孙山独自进了茶棚,与李咨一叙。 因为雍丘县离得近,出城东南向,慢慢走也就两天路程而已。而且不过数月之后就能再见,所以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离愁别绪。 孙山请求李咨关照姐姐,虽然职位根本不对口,但是大宋计相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贴射法,终于还是说回了王钦若这件事情。 “其实我也没想到薛奎会有那么大的动作。我拿着夏竦的画像去找他,他竟然火冒三丈。我这才知道,原来薛奎当年做江淮发运使的时候,曾是夏竦的顶头上司。为了开通州河,方便漕运,江淮各地十几个知州都要听江淮发运使的调派。那时夏竦是黄州知州,发运司派下的事务,他总能完成的很好。可是薛奎私下探访才知道,夏竦在公事中用了很多威逼利诱的手段。要么是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律法边缘,要么是干净利落地犯事,不留半点证据……总之绝非正人所为。自此之后,薛奎对夏竦的印象大坏,认为他是大奸似忠,日后必定祸国殃民。” “所以薛大府……是直接断定夏竦有罪,就在京中大肆搜捕?这好像也不合律法吧?” “事情当然不能这么做了,薛奎找了个多年未破的悬案,让证人供出了一个新的嫌犯,嗯,就是夏竦的模样。搜捕两天,把事情闹大之后,再让那人翻供,然后上表请罪,自云查案不慎,扰乱京师,请太后和天子降罪。呵呵,那可真是一气呵成啊!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跟你进宫献画一样,找个由头把事情捅破天嘛。太后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罚了薛奎一年的俸禄而已。” “想不到薛大府也有如此……机敏的一面。” 孙山差点把阴险二字脱口而出,幸好改口够快。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入宫献画的行为也是半斤八两,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 李咨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感慨而已。 “薛奎说了,这是以夏竦之道还治其身。若太后真问起来,他就打算这么说。看他的意思,是要跟夏竦斗到底啦……估计夏竦进京之后,又要有好戏看啦。” “什么?夏竦要进京了?” “是啊,王钦若离京前的陛辞,举荐了夏竦。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据说,太后已经意动,不久之后就会调夏竦入京。” 又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孙山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李大人,夏竦和王钦若到底是什么关系呀?为了夏竦,王钦若主动辞相不说,还顶着非议继续举荐他?” 而李咨则摇摇头,说道: “莫说你我了,整个朝堂上都在猜测呢。可是谁猜得透呢?若夏竦真如薛奎所说的那般,那么此人之邪智,当胜过王钦若十倍!今日你我合力赶走一个王钦若,而若是日后夏竦做起恶来,又不知道该由谁来出手阻止呢?” 李咨的慨叹,孙山没有接话。 不过他的头却微微偏转,看向了自家的马车。 孙山隐隐觉得,能降伏夏竦的人,非她莫属了。 ☆、奸臣交易 辞别了李咨,沿着大路往东南方向走,半天时间,只走了数十里,在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驿站落脚。 因毗邻京师,这座官驿的规模很大,往来都是大小官员,设施也非常齐备,奢华舒适之处堪比汴梁城里的大客栈。 不过大多数的优待便利,孙山这个新科进士还享受不到。级别不够,资历太浅,因此之故,他只分到了角落处的一个小房间。 虽然狭窄了一些,但贵在清净。陈庭柳主仆睡在床上,孙山打个地铺,和衣而睡凑合上一宿,也没有太多不便之处。 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大厅里用着朝食,忽然一人来到桌旁,对着孙陈二人施礼道: “孙官人,柳娘子,在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孙山定睛一看,竟然是王钦若的儿子,王从益。 孙山耳语着向陈庭柳道出了此人的身份,让两人得以共享这份惊讶。 要知道,早在孙山一行启程离京之前,王钦若就已经先行一步了。 本以为搬出那硕大的宅院,怎么也要 分卷阅读148 多耽搁些时日。没想到王钦若干净利落,只带了一车人一车物,遣散了多余的家仆,也没见什么金银细软,就那么轻装简行地离开了汴梁城。 京城百姓本还惦记着见识王家的家财万贯,结果反而看了一出清官搬家,都嚷嚷着无趣。不过谁也不会相信,王钦若真的只有这么点家产。 孙山还以为,王钦若演完这么一出,已经带着老婆孩子继续赶路南下江宁了。哪曾料到,在这离京城最近的驿站里面,自己居然被王从益堵了个正着。 “额……王……衙内?” 孙山起身拱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甚至面对忽然出现的王从益。 既然他父亲曾是高官宰相,称一句衙内似乎没什么不对。 不过王从益却笑着摇摇头: “衙内二字可不敢当,我斗胆叫一声怀仁,你我表字相称,叫我一声德谦,如何?” 原来王从益的表字是德谦啊……倒是恰如其分。 他看上去忠厚老实,虽然算不上俊美,但也比王钦若那张丑脸要好上许多,大概是随了母亲的相貌。 “德谦兄!”孙山重新见礼,而后问道,“不知德谦兄等待小弟一行所为何事?” 王从益又凑近了一些,十分郑重地说道: “是这样,家父知道柳娘子有一手惊人画技,于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柳娘子画上一张素描人像。现在家父正在上房中等候,待二位用过朝食之后,还请务必来天字一号房一趟。家父求画心诚,也已准备好了谢礼,还请二位切莫推脱。” 王从益甚至没有给陈庭柳留下选择的余地,不过语气倒是十分诚恳,礼数也很足,话说完还不忘再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小蝶儿轻轻哼了一声,忿忿不平地骂起来: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王衙内,乍一看知书达理,做起事来却如此强横。硬要姐姐去给他老子画像,连个回绝的余地都不给留。果然是奸相的儿子呢!” 陈庭柳则摸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解释道: “这你就误会了,我估计求画是假,有事相谈才是真。他还特地提到什么谢礼,多半是还有东西要交给我。所谓求画,不过是怕隔墙有耳,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孙山也认同这个说法,不过他却觉得谈话之外,王钦若也是真心想要一幅素描画像呢!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三人昨晚就来了驿站,而王从益要等到今天早上才出面邀请。这是因为请陈庭柳到房中会面,要最大限度地避嫌啊!否则的话,夜晚会谈,哪怕有作画的幌子,哪怕有孙山跟在一旁,传将出去,也绝对会引起风言风语的。 在这种事情上,最敏感的还是非蝶儿莫属。别说晚上了,白天她都不答应! 只见她皱着小巧的眉头,凑近陈庭柳劝道: “姐姐,跟那个奸相有什么好谈的?这驿站里那么多双眼睛可都都看着呢……要不咱们不去理他,赶紧启程赶路吧!” 陈庭柳亲昵地捏了捏蝶儿的脸颊,笑道: “难得能和鼎鼎大名的王钦若见上一面,这机会我可不能放过!蝶儿你就放心吧,我和他都不傻,知道该怎么自保。一会你就踏踏实实地等在房间里吧,我们去去就回。” 果然,当陈庭柳打定主意,蝶儿就算另有见解,也不会再坚持下去了。 三人草草地吃完了朝食,回房略做收拾。然后孙陈二人拿上作画用的家伙,坦然地敲开了王钦若的房门。 开门的是王从益,明显脸上一喜,把二人让进房内。 不愧是天字号的房间,宽敞明亮,装潢也雅致精美。 然而不等孙山欣赏,就见王钦若迎到门口,对着陈庭柳行了个大礼。 “老臣王钦若,见过柳娘子!” 好家伙!还真是外臣参见宫中娘子的礼数啊! 仅凭这一礼,王钦若找陈庭柳过来到底想说什么,孙山心里已经猜到了一小半。 忽然被一个老者大礼问候,陈庭柳显然有些慌乱。 “王大……不是,王相公快快请起,我可当不起如此大礼!” 陈庭柳虚扶一把,王钦若顺势起身,变戏法一样,一封书信就落到了陈庭柳的手里。 “这是官家给柳娘子的亲笔书信,另有一匣黄金让老臣代为转交,就在此处。” 王从益捧着一个匣子站到一旁,看他手臂的姿态就知道,分量不轻。 陈庭柳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赶紧拆开书信来读。 孙山当然也很好奇,想去瞟一眼那书信,却发现王钦若正玩味地盯着自己,便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能望着天花板出神。 眼睛不能乱瞄,脑子却止不住乱转。 王钦若是何时又巴结上了官家?都说他擅长谄媚君上,投其所好,看来还真是不假! 他这是想借着陈庭柳这根线,再次与皇帝塑造一个亲密的联系? 这老贼还真是不甘寂寞! 没过多 分卷阅读149 久,陈庭柳便读完了信。她随手收起信纸,竖起画板,直接拉开了作画的架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真不愧是柳娘子。” 王钦若轻声叹了一句,而后淡淡一笑,回身坐在椅子上,摆好了姿势,任人描画。 “可惜,身上的宰相袍服已经没有了呢。” 这可绝不是什么言者无心,王钦若分明就是说给陈庭柳听的。 陈庭柳手上不停,嘴上则和王钦若交谈起来。 “王相公对小女子的事情如此上心,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把宝押在官家身上了?” 王钦若倒也不避讳,京城相府里不敢说的话,在这里倒是说个痛快。 “官家早晚还是要亲政的。等到那一天,现在的两府宰执,肯定全都要外放。朝中无人,又需要老臣坐镇,呵呵,最能胜任的老臣,不正是老臣吗?” 王钦若看起来心情不错,还玩起了文字上的游戏。 然而孙山皱皱眉头,若说官家亲政之后,两府会出现人员调整,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两府中人全部外放?这怎么可能!除非是政变逼宫,否则的话,朝堂上怎么能出现如此震动?这对亲政的小皇帝也没有半分好处啊! 但是陈庭柳似乎也同意王钦若的说法,连连点头。 “王相公说得不错,只是不知道,这个机会,王相公打算等多少年呢?” 是了,陈庭柳曾经透露过,刘娥至少还有八年寿命。在她去世之后,权力才会完全回到赵祯手里。 而王钦若呢,按照原本的未来,明年就该一命呜呼了。官家亲政,他怕是很难等到哦…… 不过王钦若显然不这么想。 “今年待先帝身后事全部完成,官家便要大婚。彼时,朝中众臣定会上书,请太后还政于官家。即便一次不成,只需等上一年半载,后宫中有龙子降生,官家就该亲政了,也必须亲政!” “那若是太后不肯放权呢?” “呵呵,皇宋国是,自太祖之后,又何曾由一人独断?只要朝臣一心,天子振作,太后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啊!” 王钦若看起来胸有成竹,孙山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点什么,却又始终缺少一条关键的线索。 他与陈庭柳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发现对方眼中闪烁着恍然大悟的光彩。 “王相公该不是想靠夏竦串联群臣,一同威逼太后,推动天子亲政吧?” 陈庭柳此言一出,不止孙山,连王钦若的脸上都闪现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 不过那惊讶一闪而过,王钦若很快用大笑掩盖了过去。 “哈哈哈哈!柳娘子倒是看得通透。不错,夏子乔此人,才干甚至胜过老臣三分,而且无恶名所累,更容易受到群臣认可。只要他全力而为,不择手段,当可以集结过半朝臣。不过朝臣一心,也只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要靠天子振作,而这,就得劳柳娘子出力,帮官家下个决心了。” 果然如此! 孙山之前就料想,王钦若想要借陈庭柳之口去影响官家!不过按他原本所想,王钦若是为长远之计埋下伏笔,等官家亲政后,靠陈庭柳在官家面前的美言来三度拜相。只是没想到,老贼心急,竟想直接推动官家亲政。 这算不算病急乱投医呢?想让官家与太后反目,只靠陈庭柳一张嘴就能做得到吗? “下决心?就凭我吗?”陈庭柳的言语与孙山的想法不谋而合,“王相公可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就算官家错爱至深,也不会因为我胡言几句就对太后不敬的。” 而王钦若的老脸悄然绽放,笑成了一朵开歪的花。 “嘿嘿,老臣打听过了,柳娘子是被李婉仪,也就是现在的李顺容抚养长大的。她身上的秘密,柳娘子不会不知道吧?只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李顺容的秘密告知官家……则大事可定!” 又是宫中秘闻!而且显然,王钦若对这个所谓秘密也是心知肚明的。 大宋的皇宫哟……还真是什么都藏不住。 孙山虽然惊讶,却并不急切。他知道,只要出了这间屋子,陈庭柳一定会把那个秘密如实相告的。王钦若的提议,两人也需要商量一番。 所以现在,陈庭柳的回应肯定只有一个—— “王相公的图谋还真是不小。不过事发突然,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不如我们各自再耽搁一天行程,明日一早,我再给王相公一个答复,如何?” ☆、艰难抉择 驿站外,小山坡,有一片野林子,杂树荒草,根本算不上景致。 或许正因为如此,除了三急之人在靠近道路之处方便,根本没有人会深入这片林中。 孙山,陈庭柳,还有蝶儿,状似悠闲地步入林中,还带着一条小狗,沃克尔,以及一只小猎隼,遥。 这次回乡,两只萌宠都给带上了。是的,一条守山犬,一只猎隼,本该是各有职能,各显神通,却因为疏于训练之故,现在都成了萌宠。 分卷阅读150 陈庭柳对沃克尔的宠溺自不必说,因为伙食太好,小家伙现在都胖成个球了,而且又馋又懒,惯会撒娇,哪还有半点守山猛犬的样子。别说看家护院了,现在的它,恐怕连只野猫都打不过。 而遥这只猎隼,熬是熬成了,认孙山为主,也学会了听从命令。然而在汴梁城这样的大城市里,孙山可不敢让它四处乱飞,只偶尔绕着院子低空盘旋一下,捕猎更是没有机会训练。现在的遥已经习惯了孙山投喂食物,再这么养下去,就会彻底遗忘捕猎的技巧,变成一只只能赏玩的家鸟…… 太浪费了! 所以这次回乡,孙山执意要带上一犬一隼,让经验丰富的爹娘帮着训练一下。萌宠固然可爱,却也不能荒废了一身天赋,又萌又强难道不好吗?而且给爹娘找点事情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么孙山和陈庭柳的日子也能过得松快些。 而现在,孙山带着两个小宠物进林子,放飞了遥,让蝶儿牵着沃克尔四处溜。小懒狗一开始不肯挪窝,后来跑了几步,找回了野性,就开始撒欢。本来是蝶儿遛狗,很快就变成狗溜蝶儿了。 看蝶儿呼哧带喘地越跑越远,孙山也就放心地和陈庭柳谈起了要紧事——王钦若的那个提议。 “所以那位李芸,李顺容,她才是官家的生母?王钦若想让你把这个秘密告诉官家,激他与太后决裂,提前亲政?” “嗯嗯,你总结得非常到位!” 陈庭柳拍着孙山的肩膀,状似轻松,不过很快,她就陷入了认真思索的模式当中。 “其实柳儿的记忆一片模糊,她对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我也不能确定。李宸妃,哦,就是现在的李顺容,她的事情,我还是从史书上看到的呢。将太子交给刘娥抚养,隐瞒生母真相的这个决定,是真宗皇帝亲自定下的。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宰辅重臣多是知道内情的,然后维持着默契,一起欺瞒官家。现在看来,王钦若是想利用这一点,把两府中人一网打尽啊!” 孙山负手而立,面上的表情也十分凝重。 “怪不得,怪不得王钦若可以笃定,天子亲政之后,一定会将两府中人全部外放。帮着太后隐瞒如此惊人的秘密,他们当然无法再得到官家的信任。哈!看来之前的风波之中,宰执们无一人向王钦若伸出援手,把老贼气得够呛啊!” 孙山抬起头,远远望着展翅高飞,寻找猎物的遥,心中感慨无限。 此时,恐怕朝堂之中,大小官员们都在看笑话,认为王钦若是灰头土脸地滚下了相位,被人踩进了泥塘里。可他们哪里知道,王钦若的离开,其实是飞到了九天之上,隐藏在云端,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呢。 “他的具体计划,应该是让夏竦进京,通过各种手段拉拢中层官员,尤其是那些距离宰执只有一步之遥的人,比如薛奎,李咨那个级别的。打着还政天子,压制刘氏的大义旗号,的确能骗过不少人。只要选好时机,朝堂,宫廷一齐发难,措手不及之下,刘娥说不定真的只能撤帘还政。” 陈庭柳抱着手臂,发丝被微风吹起,又一次显出了遗世独立的凄美之感。 或许,她是在哀悼那些被她熟知,却已经彻底改变的历史吧。 孙山没有选择去安慰陈庭柳。因为她需要的不是什么安慰,而是同心协力的伙伴,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王钦若恶名昭彰,但夏竦的名声还是不错的。这次的事情还没查清,王钦若就主动辞相了,或许就是想保住夏竦的名声,让下一步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眼下除了薛大府和李大人,朝中还真没有谁对夏竦有防备之心。拉拢朝臣这一步,他们应该是可以办到的。所以事情的关键,的确就落在了你的身上……如何,你想让官家早日亲政吗?” 陈庭柳柳眉微蹙,从腰间又取出了赵祯的亲笔信,随手展开,用手指轻轻弹着信纸。 “这信你也看了,咱们这位官家啊……的确还不是很成熟。” 孙山苦笑着点点头。 赵祯那封信里,先是表达了对柳儿姐姐如何恋恋不忘,又叮嘱她在孙山家中要小心行事,用那一匣子黄金撑起场面,摆出大户人家的架势来,孙山家人只是山野小民,肯定不敢有所冒犯……呵呵,不用问,这等主意,肯定又是那个阎文应出的。 最后,赵祯还提到了王钦若。说此人并非十恶不赦,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们父子帮忙。 啧啧啧……小皇帝呀小皇帝,如此轻信他人,可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特质啊! 孙山很是担心,如果王钦若的计划全部成功实施,他三度拜相,靠着一手讨好君上的本事,甚至可以架空赵祯,权倾天下。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能提前让赵祯亲政,劝他早日改革变法,说不定日后就不会发生被西夏打败,死伤十数万军民的惨剧。 还真是危机并存,让人喜忧参半的发展呢。 “这就是在拼情分了,看谁对官家的影响力更大。是王钦若,还是……你。” 陈庭柳眨眨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见小蝶儿 分卷阅读151 还在远处颠颠地追着狗跑,便贴上身前,大胆地伸出手指,在孙山的脸上戳了一下又一下。 “哎!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该不会以为我要做赵祯的女人,才能影响他的决定吧?” 孙山躲避着陈庭柳的目光和手指,他刚才确实有一瞬间在胡思乱想来着。他怕陈庭柳为了国家大义离他而去…… “你听好啦,我可是一点都不愿意嫁入皇宫。想影响皇帝,我宁可立下奇功封女官,也不想做后宫三千佳丽里的一个。拯救一个国家的方法有很多,绝不只有牺牲一个女子这一条路!额……好吧,或许确实需要牺牲一个女子,不过那个人绝不是我!而是一个死死不肯放权,却又不懂得用手中的权力使大宋变强的女人。” 是了,这就是陈庭柳的选择了。 孙山完全理解,为何她会把牺牲二字用在刘娥身上。大宋太后其实没有做什么恶,至少现在还没有。 不过隐瞒官家生母真相的的确是她,还政于官家也是理所应当的。推动这件事情,孙山并不会背负什么心理包袱。 ……哪怕牵头之人是王钦若。 沃克尔的叫声越来越近,还有蝶儿的喘息声。 孙山微微扬起下巴,挑挑眉毛。 陈庭柳会意,赶紧退了两步,保持个不会让蝶儿嘟嘴巴的距离,然后冲孙山眨了眨眼睛。 美丽的眼眸,长长的睫毛,真是俏皮诱人。 就这么简单,心情一瞬间就被点亮。 这一刻,孙山深信,只要陈庭柳不进宫,只要两个人还能携手并肩,自己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嗯,我们能夺他相位一次,就一定能做第二次。只看计划成功之后,他敢不敢作恶了!” 第二天一早,孙山独自去了王钦若的房间,他委婉地表示愿意暂时达成这个合作。 是的,暂时,这一点,孙山强调得很清楚。 “哈哈,你们要是回答得斩钉截铁,老夫反而要心生怀疑了。小子,去转告柳娘子,请她放心,我王钦若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官家的事情!” 孙山心中冷笑,脸上却没什么波动。 “王相公,此事大约要在明年发动,没错吧?” “不错!夏竦进京,联络百官,这都需要时间。而官家对太后的不满,也需要再积累一下。呵呵,老夫可是听说,太后给官家选了一位好皇后呢!如无意外,应是郭崇的孙女。那个小娘子啊,性格泼辣,为人尖刻。大婚之后,都用不了半年,官家必然心生怨气,怨无才无德的郭氏,怨强加姻缘的太后,更想念温婉聪慧的柳娘子。那个时候,夏竦也差不多能成事了,只待柳娘子出马,一语可定江山社稷!立下如此功勋,更可顺势驱逐郭氏,母仪天下!” 王钦若仍把陈庭柳看作是皇帝的女人,还顺着吹捧起来,连当皇后母仪天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孙山实在是懒得跟他聊下去。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夏子乔那一边,他来京之后,我们可否面谈一次?” 王钦若挑起眉毛,脸色变幻,沉思了很久,最后还是点头道: “好吧,到时候由德谦从中牵线,让你们面谈一次。” “哦?德谦兄不随王相公去江宁吗?” “他送老夫过去,之后就立刻回京任职。说起来,德谦的差遣可是在吏部,你小子入秋之后能派到哪里去,可全是他经手操办的哦!” 说到这里,王钦若又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 再看看一旁的王从益,却是面无表情,无喜无悲。 这位兄台,倒是比他老子更可信一些呢。 孙山起身,对王从益郑重一礼道: “那么德谦兄,小弟的前程,就请多多关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有一些额外的庆生活动,所以更新时间有点乱……后面就会恢复正常了!感谢在20201029 18:22:55~20201030 22:3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瞎子阿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乡飙戏 因为在第一个驿站多耽误了一天,接下来的路程,孙山就不敢慢慢走了。 他的家在雍丘县最偏僻的五岭村,没有官道连接,村子坐落在五道山岭之间,因此而得名。 这里交通不便,田地分散,产出不多,山中还有野兽出没,所以十分贫困,在京畿一带可以倒着数。若非如此,当初孙山一家人也没那么容易迁进来。 之前在鹞子山居住,孙山的父亲孙永,靠着一手猎户的本事攒下来不少皮毛山货,全部卖出去得了一小笔钱。再加上林逋赠给孙山的银钱,孙家倒是也有不少积蓄。 可是搬入五岭村之后,出了那一件事——孙山见妹妹被人欺负,一怒之下将同村的 分卷阅读152 小孩打伤,为免牢狱之灾,赔了许多银钱。 这之后,孙山在村里四处受人白眼,很难安心读书。孙永一咬牙,用剩下的积蓄将他送入了雍丘县城里的书院。如此一来,孙山的学业安定了,但是孙家的积蓄也彻底给败光了。 为了按时缴纳书院的束脩,种地之余,孙永还得上山打猎。可是周围那五道山岭里几乎没有什么珍禽猛兽,不是草蛇就是黄豺,连条毛色鲜亮点的狐狸都没有,猎获根本卖不出几个钱。 所以前些年,才会有春雀姐为了换钱,自告奋勇嫁入郑家的事。 总而言之,这一家人,为了孙山的读书科举,可谓是倾尽了所有。 之前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带陈庭柳回这个第二家乡的时候,孙山心里只有胡思乱想的纠结。而眼下离家里越来越近,孙山就变得急切,想早点回到父母和妹妹身边,亲眼看看他们喜悦而欣慰的脸庞。 五岭村的村口,夏莺和秋燕手拉着手,顺着通向村外的那条小路不停张望。 几天前,哥哥差人送了一封书信回来,说是今日回村。 从早上开始,两姐妹就在村口守着了,他们想看看许久未见的兄长,更想瞧瞧嫂嫂到底长得什么样,与哥哥是否般配。 然而一直等到夕阳西下,都没见到哥哥的影子。 父亲孙永还有母亲朱氏都来劝过,让她们在家里等着就好。可是夏莺不肯,非要杵在村口。而秋燕呢,姐姐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莺儿,你就别傻等着咧,你家大哥说不定有什么事耽搁了,晚上个一两天。这眼看着天就黑了,他要是回不来,你还打算在村口站一宿啊?” 在一旁探着脑袋好劝的是虎头,就是小时候打了夏莺,又被孙山暴打的娃子。现在也长到了十八岁,比夏莺大两岁。 之前孙山中进士的消息传回村子,张虎头家里头就慌慌张张地给孙家送贺礼,几乎把当年拿到的赔款全都送了回去。 孙永没收,说当年山哥儿打人确实不对,赔的那些银子都是张家应得的。还让张家放心,说山哥儿中了进士,那是因为圣贤书读的好,圣人可不会教人记仇。山哥儿要真敢欺负乡亲,他孙永第一个不干! 张家老两口是感激涕零,逢人就说孙家仗义,大人大量。甚至生出心思,想让虎头和夏莺结个亲。 虎头当然是愿意的!夏莺本就是个小美人胚子,若不是心里喜欢,他小时候也不会总追着她欺负。 可是夏莺不愿意,孙永和朱氏也觉着不成,却又放不下刚涨起来的脸面,就推说等着山哥儿回来拿主意。 为了给一言定姻缘的孙家大哥留个好印象,虎头也陪着夏莺等了大半天,现在真是快耗光了耐性…… 可他说的话,夏莺就不爱听了。 “兄长说了今日回,那就是今日回!我愿意在这等着!你烦了就回去呗,那是我哥,又不是你哥,不用你在这等。” 夏莺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直,一点委婉都没有。小时候那次冲突,也是因为夏莺反驳的话语让虎头没了面子,一时羞怒,忍不住动手打人。 眼下又被夏莺呛话,虎头心里不太高兴,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搓着两只大手,陪着笑脸说道: “莺儿……” 得!这才说出俩字来,又被夏莺硬生生给打断了。 “别这么叫我!咱俩有那么亲近吗?” 肯定没有啊……之前几年,两家人互相都是绕着走的。也就最近关系缓和,又有了一丝结亲的可能,虎头才凑到了夏莺身边。 眼下被夏莺一语道破,眼看着自己惦记的小娘子表现出疏远甚至厌恶,虎头又有些怒火中烧了。 就跟当年一样! 他忍不住握紧拳头,恶狠狠地吼道: “你这丫头,怎么——” “——有马车!姐姐,有马车来啦!” 这一次,虎头的话被秋燕的欢呼声打断。 他抬眼望去,村外的小路上的确有一辆疾驰的马车赶来。 马车,还是带车厢的那种,村子里都多少年没有见过啦?不用问,这肯定是孙山回来了! 虎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孙山!五六年前那顿暴打,他至今记忆犹新。 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熄灭了,虎头现在只有庆幸:这马车要是晚一步出现,说不定又要和夏莺起冲突,然后撞在孙山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啊! 心虚的虎头根本不敢继续留在村口,一边叫着“我去喊孙叔”,一边撒腿就往村里跑。 而夏莺已经不在乎虎头的言行了,她拉着秋燕向那马车奔去,口中高喊着“哥哥”,心花怒放。 孙山驾着马车,远远地看见两个妹妹,心情也是颇为激动。 不过这一路疾行,马车颠簸得已经很厉害了,不管是马匹还是乘客,都已经接近极限。孙山不敢再加速,反而稍稍放慢了速度,轻声对车厢里的陈庭柳说道: “马上就到了……拜托你啦!” 分卷阅读153 是了,当马车停下,陈庭柳就要开始扮演孙山真正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所谓重度暧昧中的异性友人。 孙山本想延后回乡,就是希望能和陈庭柳的关系更进一步,再带到家人面前,免得露出什么破绽,让父母也跟着担心。 不过陈庭柳信心满满,还说有假扮女友的经验,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仰仗她的表现了。 在蝶儿这个忠于官家的小监管面前,陈庭柳到底要塑造一个怎样的妻子形象呢?对待公婆和小姑子,她又要如何拿捏亲疏分寸呢?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具体演起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车厢里没有传出应答的声音,却是一阵悉悉索索,应该是陈庭柳在整理衣衫。 最敬业的演员就要闪亮登场了! 马车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停下,孙山甩开马鞭,跳下车子,挨个拥抱了两个跑上前来的妹妹。 若是以前,孙山还可以抱起她们,举在半空中转圈。不过两个丫头都已经长大了,夏莺十六,已经可以婚配;秋燕十四,也是个足以谈婚论嫁的年纪。礼数这两个字,就得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了。 两个轻柔温和的拥抱,感受着妹妹的雀跃,孙山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两个小丫头左一句右一句,叽叽喳喳的,倒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孙山在两颗小脑袋上摸来摸去,尽可能回答她们的每一个问题。 比如考卷难不难,皇宫大不大,汴梁城里的饼子和村子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当然,最集中的问题,还是落在了孙家的新媳妇身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村子里面涌出一大群人来,为首的自然是孙山的父母,孙永和朱氏。 两人喜笑颜开,却又老泪纵横的表情,孙山看得清清楚楚。 “爹,娘,孩儿孙山,不负期望,给咱家考了个功名回来!” 孙山大步冲到二老面前,跪地便拜,连着磕了三个头。 这一跪三叩,没有一人敢拦敢扶,都是孙家二老应得的孝敬。等孙山行完了礼,孙永出手搀扶,大家伙才赶紧各伸一把手,把新科进士从泥土地上拉起来。 紧接着,就是七嘴八舌没口子的夸赞,赞孙山文曲星下凡,赞孙家光宗耀祖。 本想着一家人之间说说话,被村民这么一围一闹,孙山早早准备好的说辞全给搅乱了。 这要怎么把陈庭柳引出场呢? 就在此时,孙永抬头看了一眼拉车的马,咦了一声,分开众人凑上前去。 他摸了摸马腹,闻了闻马耳,又在马脖子上捏了两把,然后转过头来对孙山问道: “儿啊,看这马匹的样子,你们是不是赶夜路来着?” 孙山赶紧趁此机会回返到马车旁,对孙永说道: “之前有事耽搁了一晚,怕误了日子,就赶了一程夜路。” 孙永一叹气一跺脚,一时忘了儿子已经是进士老爷,当场就数落起来: “这娃子!走夜路多险啊!晚一天就晚一天嘛,急个啥?” 这就是家人的温暖,久违了。 孙山憨笑着说道: “这里挨着京城,又没什么盗匪野兽,再说孩儿的本事,爹又不是不知道,哪会有什么危险?” “就算没危险,那一天一夜的颠簸,人还不得散了架?你娃儿皮子厚,可是人家小娘子……” 说到这里,孙永忽然意识到,儿媳妇可能正在马车上听着呢,随即老脸一红,赶紧把孙山往旁边拉了两步。 “儿啊,你那新媳妇是不是就在车上呢?” 好!总算接上这一茬了。 “是!我这就扶她下来,给爹娘见礼。” 孙山来到车厢旁边,挑开帘子,探头往里一瞧,只见陈庭柳端坐车中,衣饰齐整,戴好了帷帽,甚至整个人都开始散发出一种贵气。 这与平时的她完全不同,看来真是入戏了! 孙山冲陈庭柳点点头,伸手将她拉出车厢,小心搀扶着,就像宫里的小黄门伺候娘娘。 陈庭柳一出现,原本喧闹不已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那华丽高贵的衣裳,头上戴着从没见过的帽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净规矩的小侍女。虽然看不清真容,但五岭村的村民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天上的金凤凰,落在他们这土山包上了。 陈庭柳款款走到孙永夫妇面前,优雅地福了一礼。 “新妇陈庭柳拜见爹娘,见过诸位乡亲。” 这一问候,孙永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连带着身后的一众村民,只知道喘气眨眼,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而陈庭柳也没再等什么回应,而是默默地退了几步,站在了孙山的侧后方,轻咳一声。 这是示意他按商量好的剧本往下演呢。 “会不会装的有点过了?” 孙山微微偏一点头,压低声音对陈庭柳耳语。 “想两全其美就只能这么做了,也给日后省些麻烦。” 分卷阅读154 得了如此回复,孙山长长吐气,定了定神,然后上前一步,对五岭村的众村民拱手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要在家中做些准备,等到后天中午,孙家会大摆流水席,与各位乡亲共醉一场!” 如坚冰燃火,原本沉寂的人群再一次欢腾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陈庭柳和蝶儿也再次回到了马车里。 “姐姐真棒,一下子就把他们震住了。” 孙山听到了蝶儿在车厢里的夸赞,苦笑着摇摇头。 让这个小祖宗满意了,也相当于给宫里一个交代。接下来,就看陈庭柳怎么华丽变身,讨家里人的欢心了。 温馨而麻烦的居家生活,就要从这里拉开序幕。 ☆、双面媳妇 孙家的房子在五岭村的边缘,一个小院子,位置偏了点,还容易受到山中小兽的袭扰。 不过孙永本就是猎户,连朱氏都能开弓射箭,才不怕这些小货色。而且村子外围视野开阔,平日里也比较清静,一家人住着也没觉得憋屈。 而随着孙山考上进士,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村里人主动给孙家翻修了房子,还在老宅旁边新起了一个小院,说是给进士老爷住。为了平日里方便,又在两个院子后面新凿了一口井。如今的孙家,位置依旧偏僻,但居住环境已经是全村顶尖的了。 陈庭柳在村口露了那么一面,几乎震住了所有人。虽然后天流水席的消息没让气氛彻底冻住,但欢笑一阵之后,还真没人再敢围着进士老爷一家了。 莫说村民了,就连孙永和朱氏都有点懵懵的,领着孙山回家的这一路,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马车直接赶进了新院子,这里就是给新人准备的新房,孙永夫妇和两个女娃还在翻修过后的旧宅里居住。 本该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食材都备好了,就等着孙山回来再下锅。不过陈庭柳推脱一路疲惫,想先行休息,就不用晚膳了。 第一面见公婆,这样的做法颇有些失礼。然而陈庭柳提出来的时候实在是太过诚恳端庄,让孙永老两口根本无法回绝,嘘寒问暖了几句就放她回新房歇息去了。 而孙山当然得留在旧宅里陪着父母家人,不止是吃饭,他知道,这桩婚事肯定得给二老一个解释才行。 新媳妇不在,都是自家人上桌吃饭,便各自随意了许多。鞋子脱下来,腿也翘起来,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了。 朱氏做了一大锅汤饼,加了不少菜蔬和碎肉,还卧了鸡蛋,一人一个,孙山碗里是俩。 热乎乎的流黄蛋,配上有滋有味的汤饼,还有父母一句又一句的追问……这就是家的味道。 “山哥儿,你这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信里说得就模模糊糊的,爹还以为就是个财主家的女儿。今天这一看,好嘛,这是宫里的娘娘吧?” 孙山差点把嘴里的汤饼喷出来。 爹!您猜得真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要说: “爹,您说什么呢?她就是个商贾之女,只不过是京里的大商人,家教自然与那些乡绅不同。” “那她家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呀?” 朱氏也饶有兴致地询问起来。 “家具……百货……生药……好像什么买卖都沾一点吧。” 孙山略加思索,就把陈保涉及的行当全都报了上去,也不算撒谎。不过案戏生意他没提,解释起来太麻烦。 “那还真是大商人咧!怪不得……” 孙永感叹着,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哥,那陈家那么厉害,干嘛要把女儿嫁给你啊?就因为你考中了进士?” 能这么说话的,除了夏莺不会有别人。 她本来是对嫂子满怀期待的,可是陈庭柳的表现虽然十分优秀,但却始终没有透出几分亲近,这让小丫头心里有些不满,自然而然也就体现在言语之中了。 孙山最了解这个妹妹,爱憎分明,直爽敞亮。她的想法,或多或少能代表全家人的观感。 不待他开口解释,倒是朱氏抢先说道: “莺儿别乱说!你哥考中进士可是不得了,马上就要做大官了。商人又怎么了?再有钱不还是归当官的管嘛!所以山哥儿,你在媳妇面前也别那么低眉顺眼的,读书人的那什么风骨,总要拿出来吧?” 听这话音,看来母亲心里也有些想法。 陈庭柳的计划是欲扬先抑,先端起架子来堵住蝶儿的嘴,后面再来个反差逆转,赢回孙山家人的心。 别的不说,欲扬先抑,抑的这一部分,现在好像已经有点效果了。 孙山心中苦笑,脸上傻笑,连连点头。 “爹娘放心,儿心中有数。其实娘子对我很好,也没有看不起咱家的意思。只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来山村,还有些不太适应。明日早起,我带她来给二老敬茶,不会坏了规矩让人笑话的。” 孙山这一表态,朱氏连忙说道 分卷阅读155 : “我们也不是刁难新妇,只是怕你日子过得抬不起头。新媳妇可以慢慢适应着,日子还长呢。这茶啊,敬不敬的其实也无所谓。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早点让娘抱上孙子!” 行了,这天就聊不下去了。 孙山赶紧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汤饼,也借口旅途劳顿,离开了老宅。 而孙永和朱氏还以为孩子听劝,回新房努力去了,自然是喜笑颜开,都没留孙山再多说会话。 “哈哈,这有什么的?谁家父母不都是催着要孩子,搪塞过去就好了。” 新房之中,陈庭柳终于可以卸下大小姐的伪装,做回了平时的自己。此时她喝着温热的饮子,吃着干冷的点心,听孙山说着旧宅那边的情况。 新房宽敞整洁,卧房的大小竟和马行街那里差不多。只不过这可没什么给丫鬟用的小室,晚上睡觉,孙山估计又要打地铺了……在自己家里打地铺。 此时蝶儿正忙前忙后,拿着抹布这擦擦那擦擦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唉,京里,不,宫里出来的人,到了这小山村里,自然是觉得哪哪都不干净。哪怕孙山可以确定,爹娘和妹妹肯定已经把这新房打扫得一尘不染。 孙山和陈庭柳的谈话没有避开蝶儿,事实上,她还是这场对话的重要组成部分。 “蝶儿,你不觉得我们今天有点太高冷了吗?” 陈庭柳总说这些怪词,蝶儿已经能明白它们的意思了。她手上不停,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回答道: “这不是应该的吗?姐姐早晚要回宫做官家娘子的,现在是不得已流落民间,就该跟这些百姓保持点距离才对。” 蝶儿的语气里带着骄傲,甚至还有几分纯真。 这份纯真,倒和官家对柳儿的依恋有些类似,现在已经成了孙陈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 不过没关系,因为孙山和陈庭柳早就计划好,要在这次回乡之旅中,攻克蝶儿这一道关卡。 这应该并不难。小丫头自幼长在深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百姓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让蝶儿的心里不再只有皇宫和官家,这就是必要的开始。 陈庭柳和孙山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 “明天早上,伯父的商队应该能准时到达,到时候给村民们分发礼物的时候,蝶儿,你得去帮我盯着点。” “嗯!姐姐放心,我肯定好好盯着,不让那些穷鬼乱抢乱拿!” 蝶儿完全会错了意,甚至还脑补出了颇为不堪的场面。不过这也代表了她眼下的认知。这时候什么说教争辩都无法根除偏见,就让她自己去接触吧……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一支庞大的车队驶进了五岭村,都是满载货物的马车。 陈保派了个管事带队,在村口和等候多时的蝶儿接上了头。 苦山村里可没人睡懒觉,都要早早起来干活谋生的。 不过这么大的阵仗,什么活计都可以先放一放。村民们再次聚集到村口,围着车队窃窃私语。 蝶儿已经瞪大了眼睛,目光十分警惕。就等着谁敢偷敢抢,她就会立即下令,让陈保家的护卫把人捉了。 然而她什么都没等到。 陈管事站到一辆马车上,向村民们宣告了陈家大小姐的善意,每家每户都会分到的礼物。除了欢呼雀跃,村民们没有任何异动。甚至在几个老人的提醒下,排起了队伍,免得分礼物时乱哄哄的,坏了贵客一片好心。 蝶儿身材矮小,但五岭村的村民们当然记得那位富家千金身边的侍女。 领完了东西,有好几个人急冲冲地回家,又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凑到守着货车的蝶儿身边。 “终于来了吗?” 蝶儿嘟囔着,攥紧了小拳头,已经做好一声令下的准备。 “多谢小娘子仁义!天这么早就在这守着,还没吃朝食呢吧?给,这是俺家刚煮的鸡蛋,还热乎着呢,我洗干净手剥的皮,你就放心吃吧!” “我这有上次去县城里买的糖,小娘子快吃了吧,别饿着肚子。” “这是我自己编的草兔子,送给小娘子……” 蝶儿愣住了,她很快发现,不止是自己,陈管事,还有陈家的车夫护卫,都被三三两两的村民缠住,送吃送喝,千恩万谢。 “这些……穷鬼。” 蝶儿喃喃自语,语气中却充满了迷茫。 村民离开后,蝶儿的手臂上多了个竹篮,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东西,有吃食,有小玩具,还有些漂亮的花。全加起来也值不了几文钱的东西,此时却显得那么沉甸甸的。 与此同时,孙山家里也到了用朝食的时间。 村口那么大的动静,夏莺早就想跑出去看看了。可是孙山出现在旧宅门口,拦在了她的面前。 “不用看了,是你嫂子派人给乡亲们发礼物呢。你乖乖留在家里,咱们一起用朝食。” “那我更要去看看啦,看看嫂子给大 分卷阅读156 家准备了什么礼物,是不是天上的星斗,海里的蛟龙!朝食我回来再吃不行吗?” 妹妹的话语里依然带着刺,孙山无奈地笑着,在夏莺的头上摸了一把。 “那可不行!今天的朝食,是你嫂子亲手做的!” ☆、居家谍战 陈庭柳准备的朝食并不惊艳,至少不像她在村口亮相时那般惊艳。 按人头份蒸了鸡蛋羹,蘑菇肉丁炒面,撒了香葱的鱼片粥,就这三大样,加上几个凉拌的小菜。 材料大多是家里早就备下的,唯一例外的就是那鱼片,用的是陈家商队带来的鲜鱼。那是孙山送蝶儿去村口的时候,顺手取回来的。 当然,蝶儿可不知道,在家中等着烹鱼的是自家姐姐。 朝食之前,陈庭柳规规矩矩地敬了茶,没出半分差错。反倒是孙永两口子惊讶于媳妇的行动,有点手忙脚乱的。 餐桌上尝尝手艺,发现陈庭柳做的朝食很是美味,但并没有超出常人太多。不知为何,这反而让孙永安心了一些。 朱氏也打开了话匣子,和陈庭柳讨论起了蘑菇肉丁炒面的做法。哪怕是脱口而出,感叹费了好多油,自己都觉得失言了,陈庭柳却笑着点头,说早餐的确该吃得清淡些。 “就是嘛,这样多好!一家人就该亲亲热热的,像昨天那样端着架子,累不累呀?” 夏莺吃得欢快,一口炒面一口粥,小嘴巴塞得满满的,却并不能阻碍她的直言快语。 “瞎说啥呢?吃个饭还恁多话!” 孙永有点生气,怕新媳妇下不来台。 只见陈庭柳忽然站了起来,退出座位,向桌边的孙山家人们福了一礼,言语恳切地说道: “其实庭柳家中大人有些死板,天南地北地跑生意,遭遇过几次乱民闹事,便对穷苦百姓生出了成见。此次来见公婆,家里人怕我吃亏,定下来不少规矩,还让我那小婢蝶儿监管于我。昨日初来乍到,又有家中规矩绊着,颇有些失礼之举,还望公婆见谅!” 这番说辞也是早就想好了的,包括内容,时机,甚至怎么样去引发……早在京城里偷偷商量的时候,孙山就拍了胸脯,说前面的戏演下来,别人不好说,但夏莺妹妹的反应绝对是可以预料的! 不止刚才那句,还有接下来的反应—— “那要怎么办啊?难道那个小丫头在身边的时候,咱们就一直生分着?你是主她是仆,都管不住她的吗?” 亲家的家事,孙永和朱氏可不好乱说嘴。秋燕从小沉默寡言,很少主动开口的。只有夏莺不管不顾,想到什么说什么。 也幸亏是有这么个心直口快的妹妹,不然的话,这一出戏可就要冷场了。 陈庭柳坐回自己的座位,还特意往夏莺那边靠了一下,说道: “蝶儿与我情同姐妹,只是年纪还小,被家里那一套蒙了眼睛。我不想强迫她什么,在村里住的这段时间,她和大家接触得多了,自会改变想法。” 趁这个机会,孙山赶紧对夏莺提要求。 “莺儿,你就把她当自家妹妹,多带她玩一玩。不过说话得小心点,别总是戳人痛处。若是能让蝶儿对咱家改观,老泰山面前,她也能替我多美言几句。” 夏莺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哥哥嫂子好言相求,她即使不太理解,甚至觉得有点麻烦,也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孙永总算是想好了该说的话,轻咳一声开了口: “就这么办吧,蝶儿在跟前的时候,柳儿就按自家的规矩行事,我们不会放在心上。以后大家都熟悉了,亲热了,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成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孙山和陈庭柳相视一笑,还在桌子下面轻轻击掌。 不过孙山在自己家里,胆子就比平时大些,手不老实,趁机在陈庭柳滑嫩的小手上捏了一把。惹来了一个娇怒的白眼,他还嗤嗤地笑着。 话说开了,这顿朝食就吃得更加舒坦。 陈庭柳又是盛粥,又是布菜,娴熟大方,完全放下了昨日的贵气,让朱氏喜笑颜开。 孙永连连询问亲家公的状况,陈庭柳也都对答如流。什么常年奔走在外,哪怕身居高位也要事必躬亲,在家里说一不二有点霸道,但让人很有安全感……编得跟真的一样。孙山猜测,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陈庭柳真正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吧。 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好,终于,连秋燕都开口说话,问陈庭柳汴梁城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蝶儿回来了。 孙山远远听见蝶儿推开了隔壁新院子的房门,连忙闪出旧宅,去跟小丫头周旋。 “蝶儿,礼物可是发完了?” 蝶儿点点头,把装着村民回礼的小竹篮放在了桌子上,就立刻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姐姐呢?” “在和我家里人一起用朝食。对了,这里也留了你的那一份,就在锅里温着呢,我去给你端来。” 蝶儿的神情 分卷阅读157 一直有些恍惚,直到吃了一口孙山拿来的朝食,才忽然回过神来。 “这是姐姐做的?” 陈庭柳在马行街的时候也下过几次厨房,蝶儿每次都极力劝阻,然后又吃得大为感动。大概是印象太深,所以陈庭柳的手艺,她居然一口就尝出来了。 这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发展,孙山愣了一下,知道这种时候怎么演都没有用,便实话实说。 “她是想给我家里人留个好印象,我帮她打下手,这点东西也没费什么功夫。” 孙山小心观察着蝶儿的表情,只见她视线紧盯着桌面,一勺一勺挖着蛋羹,显然是在思考些什么。 最终,她抬头看了孙山一眼,用奇怪的腔调说道: “这次就算了,可别想着再让姐姐下厨房。若是你家里真缺人做饭,我去做就好了。” 还好,没闹起脾气来。 蝶儿十分聪明,应该立刻就想到了调虎离山四个字,认定陈庭柳把她支出去是想偷偷给孙家下厨。 这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啦。但最主要的目的……孙山瞥了一眼那个竹篮子。看里面的东西,他甚至能准确地猜出来,哪一样是村子里谁送出手的。 村民的热情,家人的温暖,就让这孩子慢慢体会吧。 孙山的居家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他不得不感叹,陈庭柳真的是个好演员! 每当有机会,她在二老面前表现得像个亲女儿一样。讲点笑话,捶捶腰腿,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唱两句小曲。不过蝶儿在身边的时候,或者走出家门遇到村里的乡亲,她总是保持着疏远的礼节,高冷的优雅。 孙家人自以为知道内情,便不会再对这种姿态心生不满,甚至还要心疼媳妇端着架子,为亲家和睦操碎了心。 而五岭村的村民呢,各自得了许多日用百货作为礼物,哪有不喜欢的?而且一口气招来一整支商队,给全村人分发货品,这样的财力实在是太过震撼。对五岭村的村民来说,陈家就是天下首富了!而陈家的闺女,还真就是一只金凤凰,与他们这些乡土小民有着天壤之别。 流水席的那一天,陈庭柳只露了一面,稍稍掀起帷帽敬了众乡亲一碗酒,就已经让五岭村的村民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喝得上了头,也没人敢对陈家千金说个荤笑话什么的。 这种被所有人都认可的距离感,的确给孙家免除了不少麻烦。 比如张虎头家,见了陈庭柳之后,就再没提结亲的事。孙家大哥娶了天仙金凤做媳妇,那孙家的两个妹妹还能嫁得差了?真是高攀不上!他们能主动偃旗息鼓,倒也省得孙山再去婉拒一趟了。 而蝶儿呢,这段时间就比较忙碌了。 孙家人倒不会给新媳妇派活干,蝶儿也就不必替陈庭柳分担什么。但是夏莺,还有秋燕,总会拉着她出去玩。 “去吧去吧。即使是表面媳妇,我也总要跟小姑子保持个良好关系吧?你若是不替我,我自己跟她们上山下河也行啊!” 蝶儿不傻,知道这是自家姐姐的小把戏,不就是想趁她不在的时候,跟孙家人多多亲近吗? 蝶儿不笨,她当然也能看出来,陈庭柳跟孙山的关系,根本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样子。 蝶儿只是不明白,陈庭柳到底想要什么…… 作为一个女子,被当今天子如此深爱,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了吧?只要等上几年,官家亲政,肯定会把爱人接回皇宫的。自家姐姐这么聪慧坚强,哪个女子比得上?她绝对可以成为皇后! 可是她对孙山露出的笑容,背着旁人的窃窃私语,还有给孙家人做菜时倾注的情意,蝶儿全都能感受得到。 难道姐姐不想在皇宫里母仪天下,却希望在这土村子里做村妇? 哦,不对,若是真的跟了孙山,怎么也能做个官夫人。可是他当真抢了官家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前程?估计要一辈子在满是瘴毒的南方做县官了吧!那还真不如京城边上的土村子呢! 蝶儿什么都听陈庭柳的,把她当成亲姐姐来看待。也正因为如此,这件决定了人生的大事,她不能任由姐姐做出错误的选择。 为了姐姐的未来,哪怕用一点皇宫里学到的肮脏手段……也不是不可以! 蝶儿跟在夏莺和秋燕的身后,一边假装着微笑,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 “如今的一片祥和,只有用鲜血才能破坏。我若伤人,必会被姐姐责怪。可是人若伤我……” 蝶儿想起了在马行街的宅院里,自己被罗氏打了一巴掌,陈庭柳是如何替她出头的。 这里虽然没有罗氏,但脾气暴躁,看起来随时都能动手打人的,不也有一位吗? 蝶儿打量着夏莺的背影,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就跟你亲近几天好了!现在越是亲近,翻脸的时候,就越是难看。姐姐,你总会明白的,刁民就是刁民,粗鄙是刻在骨子里的……当你的妹妹和他的妹妹起了冲突,呵呵,那个孙山,还有办法做到两全其美吗?” 分卷阅读158 ☆、意外连连 “蝶儿这几天有点怪怪的。” 陈庭柳倚在床上,望着房梁出神。 今日天气不错,孙永两口子去了南岭,一个训犬,一个训隼。 陈庭柳本想跟着,可是她对沃克尔实在太过溺爱,有她在旁边眼泪婆娑地看着,什么训练都完不成。为了不让爱宠在溺爱中沉沦,陈庭柳也只能狠下心来,把它交给专业人士去训练。 而蝶儿就像之前几天一样,被夏莺和秋燕拉出去玩,今天该去西岭了。 此时孙家两座宅院,只剩下两个喘气的,就是孙山和陈庭柳。 孙山很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搓着双手浮想联翩。 然而陈庭柳一开口就是蝶儿,而且语气颇为严肃,这就等于在孙山发热的脑袋上浇了一盆凉水。 不过这个问题还真是不能忽视,因为就在昨天,夏莺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蝶儿太奇怪了,总觉着她笑里藏刀,好像随时能扑上来咬人似的。哥,她真的只有十岁吗?” “大户人家的丫鬟,从小受着严格管教,肯定和旁人不太一样。你们也不用想着跟她交心,玩痛快了就行!” 孙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女子心里面想的什么,大概是世上最难解的谜题了吧?而蝶儿那种从深宫里走出来的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孙山可看不透。 反正有陈庭柳在,大姐姐对小妹妹,总能掌控得住,所以也不用孙山额外去费什么心思。 然而现在,陈庭柳都觉得蝶儿有些异样了,事情恐怕真的有些不妙。 孙山也跟着叹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若是直接把话说开了,说你真的不想做官家的女人,她能接受得了吗?你们情同姐妹,她最听你的话了,不是吗?” 这件事其实是孙山一直期待的。若是能说通蝶儿那丫头,至少在马行街的宅院里,就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那可真是……让人血脉喷张啊! 而此时的陈庭柳则平静如水,深邃如潭,依然在望天出神。睫毛一闪一闪,像是在给自己的思绪打拍子。 “唉,那个丫头,唯独在这件事上……可能我还是小瞧了古人对阶级的忠诚吧。不过你说得对,身边同甘共苦的人,有话直说比较好。最近真是花招耍多了,都忘记怎么做个纯粹的人咯……” 陈庭柳从床上一跃而起,似乎下了决心。 “好吧,等蝶儿回来,我跟她谈谈。就算无法认同,她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慢慢说慢慢劝,在村子里的时间还长,我想回京之前,她总能理解的。” 孙山凑到陈庭柳的身前,居高临下低着头,贴得很近。 “要我跟你一起劝她吗?” 陈庭柳伸手捏住孙山的下巴,姿势很是挑逗,却在用力往外推。 “不用啦!你再跟家里人说说,替我为蝶儿向她们道个歉。尤其是夏莺妹妹和秋燕妹妹,我可是知道的,蝶儿那丫头真闹起别扭来有多难搞。让她们陪了她那么多天,实在是辛苦了!” 孙山抓住了陈庭柳的手,用力却又小心地握住,认真地说道: “谢谢你,总想着我的家人。” 陈庭柳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脸上的娇笑渐渐变成了羞涩。 孙山见了这娇羞的模样食指大动,正要小心翼翼地下口品尝,忽然听到村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慢点慢点,抬稳了,抬进孙家去。虎头别愣着,快去邻村找郎中!” 这是谁受伤了?是去了南岭的父母,还是去了西岭的三个丫头? 当孙山和陈庭柳急匆匆地赶到门外,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已经聚集过来,簇拥着伤者。 孙山看到夏莺灰头土脸一身脏,蝶儿一瘸一拐,裙子上渗出一些血迹,而秋燕……则躺在临时制成的担架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秋燕——!” 孙山的吼声响彻了五岭村的天空。 秋燕是伤到了脑袋,陷入昏迷。 邻村的游方郎中来看了,处理过伤口,开了内服的外用的药,说是当无大碍,最多两天就能醒过来,再静养半个月就能痊愈。 然而没人把这看成小伤,尤其是知道了秋燕受伤的原因——她是从山坡上摔下去了啊! 不待询问,夏莺就主动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忧心的家人。 夏莺,秋燕,还有蝶儿三人登上西岭,这是五岭村周围最荒凉的一道山岭,无甚景致。没办法,其他地方,这几日都转过了,只剩下西岭还新鲜着。 本以为蝶儿还会像前几日一样,打起精神玩乐一番。可没想到在西岭山头,蝶儿竟开始了冷嘲热讽,从西岭的荒凉说起,对五岭村品头论足起来。 虽然没有直接开骂,但是言辞中的嘲讽,居高临下的表情,还是让夏莺燃起了怒火。 不过夏莺没有忘了哥哥的叮嘱,为了避免与蝶儿冲 分卷阅读159 突,便说要提早回家休息。可是下山路上,蝶儿还是说个不停,并且有意往夏莺身上靠。 夏莺心中烦躁,随手推了蝶儿一把。蝶儿却发了狠,顺势往山沟子里倒下去,似乎一心求个重伤。而这时候,一直跟在后面默默不语的秋燕动了,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蝶儿,用自己强壮不了多少的身躯护住了十岁的小丫头。 两个人滚下了山坡,撞在一块大石头上。蝶儿伤了腿,秋燕……伤了头。 不过夏莺在叙述里并没有添油加醋,去强调蝶儿嘴欠。只是含着眼泪一个劲的自责,说自己不该发脾气,把两个妹妹都给害了。 此时,孙永夫妇在旧宅里照看秋燕。因为事情涉及到亲家的人,他们不便出面。 新宅子里,在夏莺面前阴沉着脸听故事的,是孙山和陈庭柳。自然,瘸着腿的蝶儿也站在一旁。 “跪下。” 陈庭柳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但整个屋子都仿佛被笼罩在了寒冬之中。 蝶儿的腿在抖,但不是因为腿疼,而是因为心疼。 可没等她跪,一旁的夏莺先跪下了。 “嫂子别生气,莺儿知道错了!” 夏莺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平时风风火火的小娘子,这时候却柔弱得像一滩水。 屋里的气氛也一下子破了冰,陈庭柳一愣神,叹口气道: “莺儿,我说的不是你……” 结果话没说完,旁边的孙山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更没说你!起来,都起来!闹呢?” 陈庭柳这下彻底破了功,只能维持这个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再也无法回复到那个严肃到冰点的女阎罗。 陈庭柳看了一眼满脸泪花的蝶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孙山说道: “相公,你带着莺儿妹妹出去走走吧。我有话要和蝶儿谈谈。” 孙山知道,这是她们姐妹俩的私房话,有别人在场确实难说明白。他没有多余的话,拉着夏莺出了门。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明星稀。村中各处都点亮了灯火,还在屋外徘徊的……就只剩下这对兄妹了。 莺儿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不是装的,而是她的心情变化本就如此巡迅捷。 “哥,你能听见吧,她们说什么呢?” “嗯,的确是能听见……咱们再走远一点吧。” 有些话可以偷听,有些话不可以。孙山知道,那对姐妹主仆眼下的对话,不是自己应该欣赏的内容。 夏莺则撇撇嘴,小声嘟囔道: “嗨,反正回头你躺在被窝里一问,嫂子就全告诉你了。就只瞒着我呗。” 还被窝呢……因为不敢用多余的被褥,夜里我有件衣服盖就不错了! 夏莺的话也勾起了孙山的苦笑。 说谎就是麻烦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夜色之中,孙山带着夏莺在外面逛了很久。免不了地,他也教训了妹妹几句。 “你这个性子啊,真的该改改了,不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呀?” “怎么嫁不出去啦?我想好了,以后我要嫁给一个大将军!练武打仗的人,直来直去,跟我的脾气不是正好对上!而且还能帮哥哥拴住一个将军妹夫,以后在官场上还能互相照应,不好吗?” 孙山笑了笑没有说话,文武殊途啊,他要是真的跟将门中人结亲,恐怕只会给仕途添堵吧。不过这种完全没道理的道理,他并不需要讲给妹妹听。 事实上,认真考虑一下,夏莺说得其实没错。她的性格,的确是嫁给武人更加合适。 孙山暗自决定,以后多注意下武将中的青年俊杰。若是有合适的,就去接触接触。妹妹有个好归宿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对仕途的小小影响,他可以再从别的地方奋斗回来。 不能再让家人为自己做牺牲了,坑害一个春雀姐,已经是孙山一生的遗憾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在夜色中疾驰,目标直指五岭村。 孙山远远望见了,看那人行装轻盈,骑得似乎又是驿马,估计是个信使。 连夜往五岭村送急信,肯定是与自己或陈庭柳有关了! 孙山让夏莺自行返回旧宅,他则独自守在村口,迎上了那位骑士。 “来者何人?” “哎?这不正是孙官人嘛!小人是李府家仆李杰,特来给孙官人传个口信……呼!” 竟是李咨府上的人。孙山连忙把李杰扶下马,掸去风尘。 “有劳了!不知李大人有何吩咐?” “不敢称劳。老爷是想知会孙官人一声,贵姐于今日被那郑桐告上了开封府,说她霸占郑家财产。” “霸占?”孙山给气乐了,“家姐是那郑松遗孀,继承亡夫财产,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何来霸占一说?” 李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摇摇头道: “具体情况小人也不清楚。不过听老爷说贵姐拿不出婚书,只能算是 分卷阅读160 郑家的婢女。正因为如此,她已经被薛大府……下狱收监了!” ☆、匆忙回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秋燕还没有苏醒,春雀居然又出了事。 孙山颇有些焦头烂额,他急匆匆地回家,却停在了两扇家门之外。 这件事情到底是先告诉父母,还是先与陈庭柳打个商量呢? 孙山竖起耳朵,听见老宅院里正唉声叹气。老两口也没说什么话,就只是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夏莺也在那边,用罕见的轻柔语气跟妹妹说着话,盼望她早点醒来。 再听新院子里面,蝶儿在低声啜泣,而陈庭柳呢,说了这样的话。 “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无论你最后有什么选择和打算,你都是我陈庭柳的亲妹妹。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妹妹有一颗害人之心……哪怕是害自己。” 蝶儿没有答上话,但她的哭声忽高忽低,大概是在点头吧。 屋里陷入了沉寂,这应该是个闯进去的好时机。孙山还是决定先和陈庭柳通个气,父母那边,最好还是先瞒着吧。 “你回来啦?时间拿捏得真好啊!” 陈庭柳眼圈红红的,挑起眉毛看着进到屋中的孙山,似乎在质疑他是不是一直在外面偷听。 孙山连忙解释道: “刚刚在村口遇到了信使,接到京中传来的口信,说是春雀姐姐被郑桐告上开封府,已经下狱收监了。” 陈庭柳一下子变了脸色,收起了阴阳怪气,连忙询问起具体的情况。 一旁的蝶儿也不哭了,默默地退出屋子,去厨房烧水打扫,做她的本职工作。 孙山把李杰带来的消息大概讲了一下,陈庭柳眉头紧蹙,说道: “总觉得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按理说薛奎执掌开封府,青天老爷断案,不该这么武断地直接抓人。我在想,春雀姐姐这么快就被投入大牢,是不是跟朝中动向,尤其是太后的不满有关?” 孙山搓着自己的下巴,脑子转得飞快。 “我,李咨,薛奎,一起追查夏竦,导致王钦若辞相,搅乱了朝堂。太后警告了两位大臣,又把我赶回家乡。之前去李咨府上拜访,也被提醒要减少私下来往。……唔,李咨如此,薛奎那边多半也是一样。难不成是为了避嫌,才把春雀姐姐捉拿下狱的?那这薛大府也太不厚道了一点!” 一牵扯到家人,孙山很容易火气上头。秋燕因为蝶儿受伤,孙山压抑着情绪不好发作。这会春雀姐姐出了事,正逮着薛奎有处置不当的嫌疑,孙山一下子就怒火中烧。 陈庭柳见了连忙劝道: “其实也未必是薛奎的错。他不是为官刚正从不徇私吗?或许是那个郑桐使了什么手段,成功地给春雀姐栽上了什么罪名呢?比如很关键的一点,你之前说的拿不出婚书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件事,孙山一下子就没了气势。他耷拉下脑袋,无奈地说道: “当初姐姐嫁入郑家,是为了给我凑书院的束脩,相当于是卖过去冲喜的。整件事情都是郑家的一个朋友张罗的,也没请媒婆,也没操办婚礼,一切从简,就图一个快。至于有没有办下婚书来,我的确是不知。” 陈庭柳拍了拍孙山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问道: “那么假设真的没有婚书,按大宋律法,春雀姐姐可犯了什么罪?” “嘶……” 孙山是一时被急昏了头,竟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宋律,然后说道: “若没有婚书,也不过是未婚男女姘居而已,道德上肯定会受人指责,但并没有违反律法。即便是私奔,也只有恶意拐骗别家女儿的男方会触犯律法,而女方只是失德,并不违法。即使涉及到财产纠纷,也需要慢慢审理,而不是立刻捉人下狱!” 陈庭柳眼睛一亮,更加肯定地说道: “这就是了!而你刚才转述信使的话,说什么春雀姐姐只能算是郑家的婢女,问题肯定是出在这了!不是妻子便是婢女吗?总要有什么卖身契才行吧!我猜郑桐就是在这一点上做了手脚,给春雀姐姐安上了一个郑家婢女的身份。我问你,婢女谋夺主家家产,是不是犯罪?” 孙山恍然大悟,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是!而且是大罪!若是郑桐真的捏造出了证据,证明姐姐是郑家婢女,那么薛奎也只能先将姐姐下狱收监了!” “嗯嗯,而且因为太后的不满,即使薛奎察觉到其中有什么蹊跷,但为了避嫌,也只能先将春雀姐姐关押起来。但薛奎是个能明辨是非,嫉恶如仇之人,再加上有李咨大人的看护,我想春雀姐姐即使在狱中也不会吃到什么苦头的!” 孙山长出一口气,陈庭柳的这一番话让他稳住了心神。因为他知道除了贴心的安慰,她的分析也都是站得住脚的。 孙山恢复了理智,略加思索之后说道: “既然如此,我觉得这件事情还 分卷阅读161 是不要惊动爹娘了。明天一早,我让李杰带着口信回去,请李大人帮忙照看一二,拖延几日。我在家中等秋燕转醒,然后打着寻着名医,采购好药的名义回京一趟。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那是当然!” 陈庭柳毫不犹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蝶儿端着两碗饮子进了屋,分别放到了孙山和陈庭柳的面前。 现在的她,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该是忍着疼痛在做事,也是她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吧。 陈庭柳叹一口气,伸手一拉,把小蝶儿拉进怀里,像公子哥宠爱侍妾一样,又亲又抱地哄了一阵。 孙山不敢乱看,赶紧把头偏向另一边,端着饮子慢慢品味。 然后就听陈庭柳又对蝶儿说道: “你刚才听见了,春雀姐姐有难,过两天我和他得回京一趟。你闯了祸,又伤了腿,这次事情紧急,就不带你回去了。你留在这养伤,有余力的话,就去帮忙照顾秋燕,不许再使性子了,好吗?” 蝶儿一开口,哭腔又涌了上来。不过她没有哀求,没有抱怨,而是用断断续续的话语答应了下来。 孙山也不知道这对主仆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但至少,蝶儿的神情再像前两天那么奇怪了。 唉!十岁的孩子能有多少恶念?把蝶儿留在家里,孙山倒也没什么不放心。只希望家人真心待她之后,也能赢回一些真心作为回报吧。 秋燕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这丫头虽然沉默寡言,但身子骨着实不错。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就醒过来了。 一家人围在床边,秋燕有些不太适应,像个小兔子一样缩在被窝里。 直到蝶儿跪下给她道歉,她才慌慌张张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想把蝶儿扶起。 蝶儿不肯起来,又惹得夏莺连连道歉…… “好了好了,就是个小意外,不是谁的错。就这么过去吧。” 朱氏一锤定音,叫停了这场道歉比赛。 看到秋燕好转,丫头们互相和解,一家人的脸上又再次露出笑容。孙山便抓住机会,提出准备回京。 “陈家也做生药买卖,认识一些名医,也能找到一些上乘的好药。我打算和娘子回京一趟,置办些药材补品,过几日就回来。” “不用!哥哥,不用……” 秋燕的小脸红扑扑的,她就是这个性子,哪怕是亲生哥哥的关爱,都会让她觉得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陈庭柳坐到了床边,握住了秋燕的手。 “这是嫂子的心意,秋燕你不收下,不就是把嫂子当成外人了吗?” “没有!没有……” 秋燕连连摇头,却很难说出更多的话来表达想法。 而陈庭柳便趁机下了定论。 “那就这么说好了,回头吃了嫂子带回来的东西,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啊!” 秋燕被陈庭柳拿捏得死死的,最终只能默默地点了头。 而秋燕都同意了,孙永和朱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嘱咐路上小心,一个叮咛莫要乱花钱。 京城很近,一来一回加上办事采买,应该也用不了几天。所以老两口并未觉得不舍。 孙山不敢透露实情,让父母和家人担心。他也怕春雀姐姐的事情处理起来太麻烦,无法按时赶回来。 所以陈庭柳提议,得打个预防针! 而搞清楚什么是预防针之后,孙山也欣然同意。 找什么借口好呢? 陈庭柳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孙山真的不太想用,但实在是别无选择…… “不过宋庠宋祁兄弟俩还在京城,我们之前商量着合伙刊印一本诗集来着。这事现在还在筹备之中,若是有什么变动,可能会在京里耽搁几日。到时候若是晚几天回来,爹娘也莫要担心!” “哦,就是双塔乡的大小宋吧!爹听说过,大宋是今科状元,还是连中三元咧!山哥儿你是该和他们多亲近!都是雍丘县的同乡,以后在官场上也好有个照应!” 孙永眉飞色舞,眉开眼笑。 唉!这就是陈庭柳说过的……别人家的孩子吧? 心里酸溜溜,但是拿出宋庠的名头,确实争取到了在京中停留的时间,孙山也就把怨念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一早,孙山和陈庭柳共乘一马,迎着朝霞,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在汴梁城里等待他们的,恐怕又是新一轮的是是非非。 ☆、恼人案情 骑马自然比坐马车要快,不过赶回京城的这一路,孙山依然是走了两天一夜。 陈庭柳根本没什么骑乘经验,哪怕只是坐在孙山身前,不需半点马术,这一路的颠簸也让她难以支撑。 眼下基本可以确定,春雀姐姐虽然身陷牢狱,但情况其实并不算危急。快马加鞭可以提前一天赶回京城,却要把心上人累到散架。孙山觉得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走一段歇一段,尽量让马匹 分卷阅读162 维持小步匀速的奔跑,入夜便在驿站好好休息。即便是这样,陈庭柳也累成了一滩软泥,就那么直接化在了床上。 蝶儿不在身边,这是两人第一个独处的夜晚。 孙山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正值青壮,要说没点什么旖旎的心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看着陈庭柳疲惫的样子,他的心思全变成了心疼。除了打一盆热水,仔细地帮她洗了脚,这一晚上,孙山连床都没上,仍是打地铺。 于是第二天下午,当他们赶回马行街的宅院后,陈庭柳仍有余力与孙山分工合作。 “你去找一趟李咨,我去找伯父打听情况。晚上回家碰头,如何?” 李咨那里直击案情,陈保那边可以同时打听到市井和宫中的最新动向,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 这就是把陈庭柳也带回来的意义。在春雀姐姐的事情上,她总能保持一个最清醒的头脑。 孙山把陈庭柳送到了案戏坊,匆匆忙忙和陈保打个招呼,就赶到了李咨的府邸。 和上一次拜访时一样,他又被拦在了门外。 还是那位李管事,恭恭敬敬地给孙山递上了一张条子。 “老爷说了,不便相见,也不必相见。拿着这张条子,可以直接去开封府的大牢探监。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当事人说得最清楚!” 孙山谢过李管事,又向着院内郑重地行了一礼。他知道,李咨是真的不得已。 进京路上,驿站之中,到处都可以听到茶商闹事,或是茶贸纠纷的消息。这是因为正值春茶上市,贴射法的受益者与失益者爆发了新一轮的冲突。 而作为大宋三司使,贴射法的担保人,李咨现在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他能分心帮一下孙山已是做到了极致,根本不可能过多出面,进一步引起太后的不满。 这一张条子已经帮了大忙了! 孙山毫不犹豫,直接拿着条子来到了开封府大牢——他当然不会等陈庭柳,这么阴沉晦气的地方,他一个人来就够了。 和陈庭柳推测的一样,春雀被独自关押在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牢房里,精神也还不错,只是一看到孙山,眼圈立刻就红了。 “山哥儿,你来啦!” 孙山还从没看到过姐姐如此慌张无助的样子,他赶紧冲到铁栅栏外,握住了姐姐伸出来的手。 “我来晚了,让姐姐受苦了!” 春雀泣不成声,孙山陪着她哭了好一会,等她完全冷静下来,才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 “山哥儿,你不是和那个郑家合伙,要出一个什么诗集吗?郑家大房的郑枫来家里拜访过我,送了不少礼物。之后郑桐也来跟我下跪道歉,我以为他是真心认错了,就对他失了戒心……” 郑家! 的确,哪怕王钦若辞相倒台,孙山还是继续执行着与郑家书坊签订的那份合同。 郑枫此人最为现实,之前与孙山的合作,还要看着首相王钦若的脸色,不敢贴得太近。而王钦若上了辞相的折子之后,郑枫就立刻换了嘴脸,频频示好。 难道郑家是笑里藏刀?郑枫在前头做戏让人放松警惕,好教郑桐在背后捅刀子? 可是没道理啊!郑家二房才有多少财产?也就那院子和地皮值点钱。为了这些有数的小钱,放弃了与孙山的合作?要知道,孙山后面还有红红火火的山郎案戏坊呢,若是能维持合作,以后可以获得的利益根本数不过来啊! 孙山再问下去,才恍然大悟……不是郑家,而是郑桐一个人起了歹念。 大概是因为郑家已经分家单过了,郑枫的书坊赚再多的钱,郑桐也分不到一文。可是收回二房的财产,他却可以分到至少一半。 所以郑桐趁着大房对春雀示好,也假惺惺地贴了过去。 “当时婚事匆忙,都以为成婚之后他挺不了几天,就没有办婚书。郑桐跟我缓和了关系之后,说若是没个婚书,名不正言不顺,最好还是补办一个。他说他认识开封府的书吏,可以偷偷帮忙。我信以为真,就在他做的婚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可是没想到,公堂之上,那封婚书竟然变成了卖身契!” 正是这个卖身契,让孙山确定了谁是主谋。因为按照那伪造的卖身契,春雀的主人,既不是郑松,也不是郑枫,而是郑桐。 郑桐一口咬定,是他花钱买下了春雀这个婢女,送给二房的郑松冲喜。而那卖身契伪造得十分高明,难辨真伪。再加上当年张罗婚事的那位郑松友人已经离开了汴梁城,一时无人可以作证。薛奎没办法,奴婢谋夺主家家产是大罪,嫌犯不可放归,只能先把春雀下狱,案件择日再审。 孙山还想再多问一些细节,可是牢头已经催了三遍,实在不可久留。孙山只能安抚了春雀几句,又拿银钱打点了牢头,这才阴沉着脸离开了大牢。 回到马行街,陈庭柳几乎是前后脚到的,而送她回来的竟然是陈琳。 “你俩进京的事情,太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不过念在事出有因,也就不做追究。反正这件 分卷阅读163 案子,宫里不会掺和。但是小子,你也别想着再折腾胡闹,或者去走薛奎的门路。官府断案是什么章程,规规矩矩地跟着走就是了。太后娘娘也很想看看,除了耍花招,你小子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 陈琳没有多停留,留下这几句话就离开了。 只是离开之前,他看着前院一群练站姿的半大小子,若有所思。 是了,陈庭柳交代的事情,杨怀信已经开始做了。如今陈府的前院里,住着二十个男孩子,都是杨怀信从案戏坊开设的慈幼庄里挑选过来的。 这本来是陈庭柳很上心的一件事,不过眼下另有更重要的事情,她一时无法分心,只是夸赞了杨怀信几句,让他好好做下去,就跟着孙山一起进了后院。 偌大的卧房里又是只有他们两人,因为多日无人打扫,已经积起了一点尘土。 不过谁也没有心情打扫,陈庭柳直接进了内室,随手掸掸床铺,甩掉鞋子,盘着腿就坐了上去。还往自己的身旁拍了拍,向孙山示意。 若是其他时候,孙山恐怕已经心神激荡,甚至鼻血都能流出来。 可是姐姐还在大牢里哭泣,孙山根本没心思乱想。 他端正地坐在床上,把牢里的见闻复述了一遍。 陈庭柳则是一边聆听,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腰腿……看来这一路的骑行,的确是让她苦不堪言。 等孙山说完,她手上不停,立刻得出了结论。 “这是个简单明了的案子,但处理起来却大有麻烦。而且偏偏碰上了薛奎这么个主审,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是了,薛奎办案只看证据,从不徇私酌情。据说他官场生涯里的唯一一次例外,就是不久之前对夏竦的全城搜捕。 铁树开花的事情,孙山不觉得自己能连着碰上两回。而且太后紧紧盯着,此案薛奎要是不能以常态处之,估计就得外放出京了。 不过也幸好是薛奎,他察觉到此案必有蹊跷,所以才对不得已而暂时收押的春雀多有关照。但若是找不到证据翻案,以薛奎的性子,最后也只能判春雀有罪。 成也薛奎,败也薛奎! 总之这位主审就端坐在开封府中,不可能更换改变。对他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想想,怎么能在他的审理下把官司打赢。 孙山沉吟片刻,说道: “眼下无非是人证物证。人证嘛……当年操办婚事的那位郑松友人,如果能把他找出来,应该可以和郑桐当堂对质。而物证,那张卖身契肯定是伪造的!若能证明这一点,案子自然会翻盘。” 陈庭柳点点头,说道: “因为案子直指当年的婚事嘛,所以我已经拜托伯父去打听了。他人脉广博,若是那人还在京城附近,他应该可以帮忙找到。至于伪造卖身契……我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但不管怎样,能让薛奎都看不出真假来,这需要极高的造假技术。明天我再去问问伯父,这样的事情,京城里都有谁能做到。若是能揪出帮郑桐造假之人,应该也能一举翻案!” 孙山在点头,却也皱着眉头。 “这么查肯定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奇怪。造假我不太懂,却也知道,以假乱真绝非易事。若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伪造出一张卖身契来,这天下早就乱套了!我猜这样的高手一定不多,而且绝对不会轻易出手。那问题就来了——郑桐只是一个败光了家产的地痞无赖,他何德何能,可以请动这样的高手相助?所以这个小案子的背后……” “必然有更大的阴谋!” 陈庭柳同时喊了出来,与孙山异口同声。 不过这样的默契并不能让人感到欣喜,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寒而栗。 春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怎么会有暗中的势力对她下手呢?答案呼之欲出,她是个牵线的饵食,那阴谋的最终目标,肯定是在乎春雀安危的亲友。 呵呵,不就是急急忙忙赶回京城的弟弟和弟媳吗? 一头扎进了陷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敌人的身份都搞不清楚。 王钦若已经暂时化敌为友,太后正在隔岸观火。孙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在京城里还有别的对头吗? 这个案子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呢? ☆、李家大哥 从傍晚到深夜,孙山和陈庭柳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是谁在暗中兴风作浪。 到了就寝的时间,孙山自觉地往小室走去,却被陈庭柳给叫住了。 “这段时间你不是打地铺,就是挤在狭小的硬板床上,肯定休息得很不好吧?现在没有外人,你也到大床上来睡吧。” 陈庭柳脸色如常,并没有泛出半点迷离的红光。 孙山知道,这是真的心疼自己,而不是什么旁的邀请。 不过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唔……你确定吗?” “嗯……我相信你。” 陈庭柳这么一说,孙山反倒没了别的选择。 分卷阅读164 这一晚,孙山老老实实地躺在了陈庭柳的身边,而且有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的间隔,用来回应她的信任。 床榻很软,身旁还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可老实说,孙山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好。 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忧心姐姐,而除此之外嘛……他是真的怕自己睡熟之后会乱动,惊扰到旁边的佳人。所以整个晚上他都拧着一股劲,不敢安心沉睡。 当然,无意碰几下,甚至哪怕是有意的,只要不过分,陈庭柳多半不会在意。可是孙山受不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得陇望蜀,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第二天早上,当陈庭柳一脸笑意问他睡得好不好时,孙山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不过太阳已经升起,心思就该转回到正事上了。 两个人依旧是各有分工。陈庭柳还是去陈保那边求援,除了寻找证人,还要关注制假造假的高手。 而孙山呢,则到郑家的书坊去找郑枫。哪怕不是他的锅,这质问的架势也必须得摆开来。 “哎哟孙官人,您得信我啊!这事真跟我们大房无关,是三房!是郑桐那个混账东西,他疯了呀!” 郑枫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样子倒不像作伪。 不过孙山依然板着脸,冷冷地问道: “你们郑家二房那些财产估个数目,我来掏钱,你问问郑桐,愿不愿意就此撤诉。” “这……我倒是可以去问。不过他那癞皮狗的性子,很可能吃下了官人的银钱,官司却接着打,妄想吃个双份。唉!家门不幸啊!”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了,孙山更担心的是郑桐背后站了什么遮奢人物,收不收手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卒子能决定的。 “好吧,我也愿意相信郑员外与此事无关。不过令堂弟可真是……那就有劳郑员外去劝一劝了。” 见孙山松口,郑枫也是松一口气。 “今天就去,我今天就去劝他!不过他若是猪油蒙了心,不听人劝的话……” “我自然不会怪罪郑员外。不过还请员外留意一下,令堂弟身边是不是有奸人怂恿。或许是有谁眼红你我两家合作,故意使的离间计呢?” 郑枫一拍大腿,狠狠地点头。 “孙官人说得对啊!多半就是如此!官人放心,我一定把那背后使坏的人给揪出来,绝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孙山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事绝不可能是哪个眼红的商贾做的,有那般逼真的造假之术,什么买卖不能做?犯得着眼红一家书坊吗? 不过这个说法最是符合郑枫的心意,若是他能用心去探查,从郑桐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也就没白费了孙山这番胡言乱语。 临走之前,孙山没忘了向郑枫询问一下,当年帮郑松安排婚事的那位好友。 郑枫老脸一红,说道: “当年松弟重病,我这个做哥哥的却醉心生意,没能帮衬一二,现在想想真是惭愧。他那位好友也是个书生,应该是姓包,好像是来京城拜师游学的。我对那人了解不多,不过他那时经常出入松弟的宅院,或许邻居能更清楚一些?” 郑枫说的这些情况,孙山早从姐姐口中知道了,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不过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孙山。 于是他离开了郑家的书坊,来到了姐姐家所在的街道。 旧日的郑宅已经贴上了开封府的封条,案件审理清楚之前谁都别想进去。 孙山深叹一声,敲动了隔壁的院门。 “李大哥,我是孙山,你在家吗?” 院门很快打开,露出了李用和那张愁容满面的脸。 “孙郎君,你总算来了。去看过你姐姐了吗?” “看过了,她在牢里没吃苦,精神也还好。我正要想办法把她解救出来,不知李大哥……” 李用和听了孙山的话,脸上先是一松,随后又紧了起来,探出脑袋往街巷里左看右看,然后一把将孙山扯进了院子。 “孙郎君进来说!” 李用和看起来有点疑神疑鬼,好像觉得有人在监视这附近一样。 奇怪…… 孙山暂时压下心头的疑问,还是继续刚才的问题。 “李大哥,我姐姐嫁过来的时候,有个姓包的书生经常出入郑家,你可知道他的情况?” “那时候?那时候的事情我哪知道啊……我是去年才搬过来的。这一年里头,隔壁可没见来过什么书生,就你一个!” 李用和说着话,神色却显得有些慌张,头上还在冒虚汗。 可是他说的话应该不假才对……人是哪年搬来的,稍微一查就能知道,谁会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至于那书生,姐姐也说婚后就没再见过了。 李用和没撒谎,那他慌个什么? 孙山正在疑惑,李用和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认真地问道: “孙郎君,你跟我说实话,这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救出你姐姐?”b 分卷阅读165 r   李用和的样子比自己还要焦急,这…… 孙山犹豫了一下,决定把情况说得悲观一点,再探探李用和的反应。 “唉,眼下确实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线索全是断的,根本无法证明郑桐在造假说谎。李大哥,你这边能提供点什么证据或者线索吗?” “我……我可以证明!那郑三郎确实把你姐姐当作正妻,这样够吗?” 孙山微微摇头。李用和见了,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本以为能套出什么线索,可除了让人家干着急,好像也没什么作用。 孙山实在不忍心,只好开口劝道: “李大哥也不用太急,总会有办法的。” “对,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有办法……” 李用和仿佛陷入了高烧的人一样,连连呓语。 “李大哥,你没事吧?” 孙山关切地问道,还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李用和被拍得大吃一惊,几乎从孙山身边跳开。紧接着,他又好像忽然惊醒一样,开始摇头叹气。 “唉,我也是急糊涂了,这么个鬼样子,让孙郎君看了笑话。总之郎君再去别处想想办法吧,我这里确实没什么证据线索。” 证据线索或许真的没有,但李用和一定在隐瞒什么。 不过孙山也不想打草惊蛇,他决定还是先和陈庭柳商量一下。 于是他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又宽慰了李用和几句,就离开了他家的院子。 出了院门,孙山看似行走如常,实际上却是放出五感,仔细地在这条街道上搜寻起来。 果然,他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正盯着李用和家的院子,还有刚刚从院子里离开的孙山。 孙山没动声色,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条街道。那人并没有跟上来,看来只是在盯李用和的梢。 这就怪了,李用和只是个扎纸人维生的小贩而已,谁会特意监视他呢?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姐姐的邻居? “等等!李用和?你说春雀姐姐那个邻居李大哥,他的名字叫李用和?” 孙山万万没想到,他回到马行街跟陈庭柳探讨这一系列的疑点,会得到这样一个反应。 “对……对啊,他是叫李用和啊。怎么了?” “啊!!真是的,要是早知道这个,昨天也不用想破脑袋了!李用和,扎纸人的,年纪应该是三十多岁,看起来挺老实的,脖子下面还有个黑痣,对吧?” 陈庭柳越说越细致,好像亲眼见过这个人一样。 不用说,他肯定也是在历史上留下了姓名的人物。 孙山吞咽着口水,好奇地问道: “所以……他到底是谁啊?” 陈庭柳整理着刚才被她自己揉乱的头发,神采飞扬地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李顺容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官家的亲舅舅!史书上有记载这个人,我有印象。而且在柳儿的记忆里,李顺容也提到过这个弟弟。对上了,这就全对上了!搞出这件案子的人,目标可能根本不是你我,而是那个李用和!” 孙山还是一头雾水。 “可是我姐姐跟李用和又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邻居啊……” “真是个笨直男!”陈庭柳用手戳了一下孙山的脑袋瓜,“这不明摆着吗?李用和喜欢春雀姐姐呗!还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应该是有人为了胁迫李用和,才制造了这样一个案子来要挟他!而从他今天的反应来看……他可能准备答应对方的要求,来救你姐姐了!” 孙山十分认同陈庭柳的推断,不过他的脑子却陷入了混乱。 守寡的姐姐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爱慕者,而这个爱慕者还是天子的亲舅舅。怎么个意思,姐姐要给官家当后舅妈了? 更重要的是,眼下这个发展,他到底该持怎样的立场呢? “所以……这算是好事吗?姐姐可以得救了?” 孙山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而陈庭柳则摇摇头,说道: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那么李用和最终会荣华富贵,平安一生。可现在却不好说了……万一那幕后之人有更大的阴谋,要利用李用和去做些什么,你的姐姐,很可能会持续陷入危险之中。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呢……” “就是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孙山把两只手掌重重拍在一起,“我正好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查起!” ☆、宗室异动 陈庭柳曾经念过一首怪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孙山听了,表面上赞不绝口,心里却腹诽不已: 格律都跑哪去了,这能叫诗吗?难道千年之后的文人就剩这点本事了? 不过眼下的情景,孙山再想起 分卷阅读166 这首小诗,却觉得多了几分味道。 因为那个盯梢李用和的家伙,此时正被孙山盯梢。 陈庭柳猜测,李用和今晚说不定会有动作。就算没有,或者在孙山离开的这段时间错过了什么,那么至少,还有盯梢李用和的人可以跟进。 换班,回禀,你总得有点动作吧。 趁着夜色,孙山有把握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追踪。他本就有着过人的视听能力,又是有心算无心,断然不会失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人在临近午夜之前与伙伴交接,然后返回了他们的老巢…… “燕王府?八大王!!” 马行街大院的后宅里,陈庭柳爆发出了一声惊叫,划破了子夜。 孙山理解她的惊讶,只是没想到陈庭柳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偷偷缩了两下耳朵,然后跟着感叹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牵扯到了八大王。官家即位,太后垂帘之后,他就犯了阳狂病,一直闭门不出。如今这么一看,果然如市井传言一般,都是装的啊……” 陈庭柳则摆摆手,说道: “其实不止如此。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太后过世后,就是八大王赵元俨把生母的秘密告诉官家的。我只是没想到啊,在后世有着八贤王美称的赵元俨,居然也会用这些下作手段。” 的确,不管宫廷斗争多么残酷,至少春雀姐姐是无辜的。把无辜之人送入牢狱,又用别人心爱之人威逼胁迫……怎么看都与一个“贤”字沾不上边啊! 然后孙山想到了一个更让人无语的问题——八大王显然准备拿官家生母的事情做文章,而王钦若更是有着同样的计划,他们该不会是一伙的吧?而现在自己姑且算是王钦若的同盟,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把这个想法一说,陈庭柳先是一愣,随后连连摇头。 “我觉得不会是一伙。如果王钦若和八大王有了勾结,还找咱们干什么?反过来也一样,八大王若是有王钦若这条线,也就不用去逼迫李用和了。一个宗室加一个老臣,分量足够了,根本不需要费力把李顺容的亲弟弟,或是她一手抚养的宫女强拉入伙,徒增风险和变数。”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现在有两拨人,都准备把这个秘密捅出来呢。 孙山忽然有点想替刘娥叫屈,据说太后处理政务十分勤勉,这几年来也没有什么重大过失。可谁都怕她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对她日防夜防不说,还处心积虑地想破坏她和官家的关系。 嗯,哪怕这关系本来就是虚假的。不过养育教导十余年,就算不是生母,也早已是母子连心了呀。 孙山在床边踱来踱去,绕起了圈子,努力把思绪拉回到正事上。 “王钦若搞这一出,是准备三度拜相,甚至独揽朝政权倾天下,这个动机算是很足了。那八大王又是为了什么呢?在你知道的历史上,他说破这个秘密,可得了什么好处?” “已经是亲王了,还能有什么好处?” 陈庭柳托着香腮,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史书的内容。 “或许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向刘太后复仇吧。我印象中有这样的野史传闻,说真宗驾崩前,看太子年幼暗弱,就想把皇位传给弟弟,也就是八大王。他那时不能言语,就用双手比出了八个手指。但是刘娥扭曲了圣意,说陛下的意思是觉得再过三五日病情就会好转。结果三五日后,真宗驾崩,皇位自然是太子赵祯继承。而八大王知道此事,为了防备刘娥斩草除根,就主动装疯,躲在王府不出来。” “这……倒真能和现在的情况对得上了。所以八大王是想对太后复仇?” “也可能要更进一步,想把皇位夺回来呢!因为历史上,他戳穿秘密时,刘娥已死,天子登基十年,根基已稳。可是换到现在,天子登基两年,不过十四岁而已。若是能把先帝有意让八大王即位的传闻坐实……啊!我知道了!!” 陈庭柳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她甚至跪在床上颠了好几下,足见兴奋。 孙山赶紧追问: “你想通了什么?” “他可以伪造一道先帝的秘旨啊!就是那个伪造卖身契的高手!!” 的确! 圣旨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卖身契更容易伪造。 反正没有人能拿着圣旨翻来覆去地查验真伪。毕竟在宫廷斗争里,圣旨就是拿出来求个名正言顺的东西,基本都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候出现,谁也不会指望它做胜负手。 当然,能造出一张来肯定比两手空空要强得多。 而孙山还没有开口说话,陈庭柳自己先泄了气。 “唉!你瞧瞧我,也是脑子转得超了速。仅仅因为有一张伪造精良的卖身契,就断言八大王要篡位。这都可以算是有罪推定了吧。我看啊……咱们俩坐在屋子里干想,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孙山则露出了苦笑。他也不愿意只坐在屋子里空谈空想,可奈何一个 分卷阅读167 小小的新科进士实在是没什么依仗,而且得了陈琳的警告说不许耍花招,上面说不定还有太后的人在盯着……等等,太后! 孙山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一下子拉住陈庭柳,问道: “在你知道的历史里,太后知不知道李用和这个人?” 陈庭柳张开小嘴,猛吸了一口气,懊恼地说道: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我想想……史书上好像说,还是皇后的刘娥为了安抚李氏,给李用和安排了一个看草场的小官来做。而在柳儿的记忆里……嗯,确实有这么件事来着!但是李用和好像是怕刘娥害他,扔下官职偷偷逃离了京城!这是几年前的事了,李用和是去年潜回京城的,说不定是看到自己的亲外甥登基做了皇帝,又起了什么心思!” 孙山则露出了笑容,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之前我们已经试过改变历史了,现在来试试还原历史,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孙山离开了马行街,去刘从德的家宅拜访。 “孙兄?你可是稀客啊!” 刘从德见了孙山,十分惊讶,随后便是眼珠乱转。 “孙兄这么早过来,不会是想请小弟吃朝食吧?” “正是如此!上次让衙内破费了一回,如今我在案戏坊稍有收入,自当回请衙内一回。不知衙内肯不肯赏光呢?” 孙山的姿态摆得很低,刘从德看着有趣,就大大方方地同意了。 结果孙山选择的地方竟和刘从德请客的那次一模一样,不止如此,孙山点了一桌子饭菜,都与上一次别无二致。 “孙兄好记性啊!” 刘从德由衷地赞叹道。 “哈哈,如此才算是回请嘛!衙内,请!” 孙山又主动帮刘从德布菜,几乎可以用殷勤二字来形容了。 刘从德心里当然受用,却也多了一分小心。 “孙兄,你的好意我领了,这饭咱们也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不过话我得说在前头,令姐的那个案子,我可帮不了孙兄!……姑母不让!” 孙山假装一愣,摆出被人识破心思的样子,然后一脸沮丧彪起戏来。 “唉!我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到衙内头上!现在那卖身契证明不了有假,又找不到人证,再开一次堂,我那可怜的姐姐就真要蒙冤定罪了!衙内就算不能出手相助,帮我出些主意也好啊!” 出主意?这种惠而不费的人情,刘从德还是愿意做一做的。 “我想想啊……孙兄那个案戏坊不是赚了不少钱吗?要我说,花钱消灾!直接给那个什么郑桐一笔银子,让他撤诉。没了苦主,这案子不也就没了吗?” 嘿!这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难道说自己的脑力,竟然和刘从德是同一个水平? 孙山哭丧着脸,连连摆手。 “衙内不知,那郑桐就是个泼皮无赖,贪得无厌!他的堂兄说过,那厮很可能拿了银子也不撤诉,一边继续敲诈,一边等着案子胜诉,分到更多的钱财!” “竟是这么个滚刀肉……啧,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啊?” 刘从德用一只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这是要孙山杀人灭口啊! 这什么馊主意啊? 孙山哭笑不得,他现在可以确定了,刘从德不是什么大智若愚的狠角色。之前的什么下药算计,真的只是偶尔灵光一闪而已。 本还想着多聊几轮,现在看来,就算直接把话题转到李用和的身上,刘从德应该也不会起什么疑心才对。 “衙内莫要说笑了,违反法纪的事情,孙山如何会做?倒是有人给我出了个主意,衙内帮着参详一下?” “你说,我听着呢。” “眼下案情的关键,便是家姐在郑家的身份,究竟是妻,还是婢。如今我那姐夫已经亡故,但是郑宅旁边还有邻居在啊!郑家隔壁住着个扎纸人的憨厚汉子,叫李用和,他愿意帮忙作证,证明我姐……” “等会!” 不出孙山所料,听到李用和这个名字,刘从德果然起了反应。 “孙兄,你说你姐姐的邻居叫李用和,还是个扎纸人的?” “是啊……” “他多大年纪?” “三十多岁吧……” “哪里口音?” “像是苏杭那边的……” “他脖子下面是不是有颗痣?” “有……有吧。衙内,这人该不是什么通缉犯吧?” 孙山假装一脸惊恐,而刘从德却露出了笑容。 这个李用和,当初是已故的父亲刘美亲自去寻找劝说的。本来说得好好的,谁想到一晚上过去,人直接跑没影了。 办砸了姑母吩咐的差事,父亲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没少骂那个李用和胆小如鼠。 如今他竟然又溜回了京城……没错,所有描述都对得上,肯定就是他了! 李用和,那个李氏的弟弟! 分卷阅读168 刘从德脖子一仰,把碗里的羹汤饮尽,对孙山拱拱手道: “孙兄见谅,刘某想起一件公事需要处理,不得不先行告退了。不过你放心,令姐的事情,我一定会暗中帮忙的!告辞!” 刘从德根本不等孙山答话,转身就走。 孙山假惺惺地喊着“衙内……衙内……”,心里却乐开了花。 “多谢衙内,你已经帮了大忙了!” ☆、戛然而止 刘从德匆匆离去,孙山会了账,等他走远,便立刻行动起来。 他从路边的店铺里随便买了一套衣帽换上,然后潜伏到郑宅所在的那条街道附近,安静地等候观望。 皇城司的动作不算慢,没过多久,李用和那个院子就被人给包围了。 那个负责盯梢的王府探子见了这阵仗,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引起了皇城司密探的注意。 “你干什么的?看什么看啊?” 八大王的探子还算机灵,急中生智,指着被封条封住的郑家大门,结结巴巴地答道: “小人……小人是来买,买鹌鹑的!就在那院子里,还能……还能听见叫唤呢!这么封着院子早晚都得饿死,倒不如卖……卖给小人……” 这样子装得挺像,连皇城司密探都给糊弄了过去。 “买什么鸟鹌鹑?滚滚滚!别在这妨碍公干!” 那探子如蒙大赦,远远看了一眼大摇大摆走到李用和院门外的刘从德,便缩着脖子溜走了。 而孙山躲得更远更隐蔽,根本没被任何人发现。他可以安安稳稳地继续观望下去。 只见刘从德把手高高举起,落在门板上却又轻又缓,把门敲出了礼节。 “李用和在吗?太后娘娘有请!” 刘从德的声音很大,但语气中没带任何跋扈与威胁。 饶是如此,过了好一会,李用和才哆哆嗦嗦地把院门打开。和刘从德一照面,李用和直接跪下了。 “罪……罪人李用和……” “何至于此啊!”刘从德连忙把李用和拽起来,“太后娘娘说了,你依然是奏补的三班奉职,尚无差遣,不过是出京散了几年心,连擅离职守都算不上。无罪无罪!太后娘娘想见见你,把你的差遣定下,这是好事啊!你哆嗦什么?” 李用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从德的表情,抹了一把汗,然后用力点头。 “好事!是好事!那烦请将军带路,莫要让太后娘娘久等了!” “哎,什么将军啊?我姓刘,上次找到你,授予你三班奉职的便是我父。你也和其他人一般,唤我一声衙内好了……” 刘从德亲亲热热地拉着李用和,把他推进了街口的一辆马车,随后扬长而去。 和孙山预想的一样,太后找到李用和,肯定还是会以礼相待的。当初他逃出京城不过是为了自保,这么点小过错,刘娥没理由揪着不放。她反而会进一步彰显自己的和善仁慈,给李用和更好的待遇,算是对官家生母李芸的补偿和安抚。 只是不知道,李用和到底和八大王牵连多深,是不是答应了些什么。到了太后面前,他会不会心里一慌,自己全都说出去,这就不是孙山可以预料到的了。 反正最极端的情况,八大王会被牵连出来,说不定要在宗室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无所谓咯,是他求仁得仁嘛。 同样是拿官家生母做文章,孙山和陈庭柳可以帮王钦若一把,因为他选用的是文人的法子,群臣进谏。只要控制得当,几乎不会发展成兵变。 可八大王就不一样了,他是宗室,没有文官支持,想要逼宫,只能动刀兵。到时候在京城里杀个血流成河,便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若是内乱持续日久,说不定辽人都会趁机南侵,导致整个国家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无论如何,孙山都不会放任八大王去推翻刘娥。这件事怎么进行,还得按自己和陈庭柳选择的道路才行。 李用和进了宫,孙山则回了家。后续的消息,是陈琳带过来的。 “太后娘娘可是下了血本,让李用和权提点在京仓草场。这个职位可是关键得很,若是干燥多风的天气里,草场失了火,大半个京城都要陷入危险之中。这么重要的差遣交给李用和,是把信任二字摆在明面上了。那李用和感激涕零,当场跪下请罪,说有人想利用他对太后娘娘不利,他一时糊涂,已经答应了下来。” “哦?是何人要对太后娘娘不利?” 陈庭柳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琳则是一脸厌烦,显然不喜欢宫廷里的这些争斗。 “联络他的人没有表明身份,李用和也不知道。不过想要离间天家母子亲情的,多半就是宗室里的人了吧。”陈琳说到这里,忽然转向了孙山,“对了小子,你姐姐那个案子居然也给牵连进来了。没想到那个李用和倾心于你的大姐,那些人对他说,只要老老实实按他们的要求做,你姐姐便会被无罪开释。” 在刘从德面前 分卷阅读169 演戏,孙山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可是在陈琳面前演戏……老人家的一双利眼仿佛可以洞穿一切,让他压力倍增。 这里是该表现被人算计的愤怒呢?还是看到转机的喜悦呢? 孙山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把情绪控制在两者之间。 “所以这案子果然是有疑点!当立刻彻查所有的证据,还我姐姐一个清白!” 陈琳咂了咂嘴巴,摇摇头道: “太后本来是要派罗崇勋过来的,是咱家把这差事硬抢过来的。为什么呢?还不是怕你们连个谎话都说不利索!在咱家面前就别撑着了,李用和的事情,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还是老的辣,孙山没能骗过陈琳,自然有些垂头丧气。 陈庭柳倒是毫不在意,把这几天所有的事情和推想都告诉了陈琳。自然,与王钦若和那个计划有关的内容,陈庭柳一个字都没提。 陈琳听了,眉头紧锁。 “唉,八大王。咱家也觉得肯定是他。宗室之中既有那个心思,又有那个能力的,就只有他一位了。” 陈庭柳则满怀好奇地问道: “那八大王得了什么处置了?我想以太后娘娘之智,肯定也猜到是他在搞小动作了吧?” “呵呵,那是自然。李用和提起了春雀的案子,太后娘娘稍微一查,就盯上了那张卖身契。……那是宫里一位老供奉的手艺。待咱家奉命去拿人的时候,人却已经死了,服毒自尽。同一时间,京中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案子。一个小库房失火,烧死了几个人。尸体焦黑无法辨认,但其中一人的身材体相,倒是符合李用和描述的那个传话人。太后娘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八大王!可是线索全断了,能查下去的人都死了,总不能直接搜查燕王府吧?” 孙山心思一动,连忙问道: “您说能查下去的人都死了?那郑桐……?” “嗯,酒后失足,溺亡于汴河,也是在今天。” 孙山心里涌起一阵寒意。 看到姐姐在牢里泣不成声的样子时,孙山恨不能把郑桐千刀万剐。可是眼下得知他死于非命,孙山的心情又十分复杂…… 郑桐没少做坏事,或许真的该死!但是死的这么轻易,这么及时,这么无声无息,或许就是小人物们不可避免的命运吧。 在汴梁城里,满是文臣武将,皇亲国戚。相比之下,孙山也仍然是个小人物。全是因为一个奇女子的帮助,才总能在巨大的风浪里弄潮,然后全身而退。 然而若是一个不小心,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和选择,很可能也会落得与郑桐一样的下场吧。 “嗯,这回还不错,兔死狐悲的样子有那么点矫情,但至少不是演的。” 陈琳笑了孙山一句,又接着说道: “反正案子没了苦主,也就没必要再审下去了。明日一早,就去牢里把你姐姐接回去吧。这次的事,你们又耍了小花招。不过太后娘娘没有生气,因为这个小花招帮她消弭了一场祸患。咱家今天过来呢,本是想提醒你们俩,别得意忘形,真把羊肠小道当成了通天正途。现在看见你小子还知道感慨还知道怕,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把你姐姐的事情料理完,还是早点离京吧。等秋天回来得了差遣,就老老实实地去把差事做好。别再想着耍花招走捷径了。” 孙山躬身受教,就连一旁的陈庭柳也低下了头。 陈琳的话很有道理,而且维护指点他们的心意十分真诚。 可惜,陈庭柳身上最大的秘密,陈琳根本不知道。他便不会了解,所谓的花招和捷径,到底有着何等神奇的由来。 孙山相信,哪怕眼下有些动摇,但下一次遇到难题和挑战,两人一起商量出的主意,肯定还是花招和捷径。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武器,有什么理由不去使用呢? 当然,这个话不能对陈琳说。眼下做个乖乖听训的样子给老人家开心开心,希望明年帮王钦若做那件大事的时候,陈琳不会直接被他俩给气死吧。 “那陈公公,李用和与春雀姐的事,太后有什么态度吗?” 陈庭柳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也的确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关系到春雀姐的一生幸福。 陈琳露出了些许笑意,轻飘飘地答道: “‘辈分好像有点乱,不过男女之间的事情,只要两情相悦,谁也拦不住啊……’这是太后娘娘的原话。后面具体怎么发展,娘娘应该是不会管的,也没空管。不过要我说,怎么也要先缓一缓才好。一个是刚吃过官司的寡妇,一个是刚得了官身,担上要职的……外戚。还是先把各自的日子过利索了,再想着往一块凑吧!” 陈琳用了外戚这个词,而且说出这两个字时,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异样的色彩,还分别看了孙山和陈庭柳一人一眼。 孙山明白,这是个警告。不过与方才不同,这一回的劝说却十分隐晦,更谈不上坚定。而直到陈琳离开,他根本没有再提过与之相关的话题。 这难道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陈 分卷阅读170 琳的态度? 毕竟,他最忠心侍奉的主子,并不是太后,而是官家! ☆、唯余清风 一件争产的小案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汴梁城里根本没什么人关注。 不过对卷入案子的几个当事人来说,便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之前郑桐在公堂之上,挥舞着那张卖身契,是多么的嚣张得意。现在呢,死了都没人收尸,用一张草席随便一裹就给扔到乱葬岗里了。 春雀这几天里则是尝遍了人生的滋味,惊怒,恐惧,劫后余生……这个坚强的女子本来是很少流泪的,可是牢里走上一遭,人都哭得干瘦了一些。 至于另一个卷入了这个案子的人,李用和,或许他身上的变化才是最大的。 是的,比郑桐的由生到死还大。他的的确确获得了一次新生。 当孙山和陈庭柳搀扶着春雀回到郑宅时,李用和显然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只见门上的封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院门口还多了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春雀……你回来啦,快跨过这火盆去去晦气!身上的衣服也得换下来,我给你买了一套崭新的!” 李用和老实憨厚的性格并没有改变,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太老实,所以不会装模作样。那种贫穷乍富之后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孙山可以肯定,他绝对没什么坏心思,什么挟恩图报,以势压人,都不是他的作风。他大概是觉得终于没了阻碍,可以向自己心仪的女子好好表达一番了吧。 可惜了…… 即便是孙山,陈庭柳口中的笨直男,都能意识到,现在的时机真的是太糟糕了! 眼下的春雀姐姐,是绝无可能接受这一番好意的。 “多谢李大哥。我现在有些不适,就先回家了。另外李大哥也知道,我是郑松的妻子,不是什么小婢女。如今夫君的丧期未满,实在不便与其他男子有什么接触。还望李大哥理解。” 春雀十分平静地说了这一番话,就打开院门进了院子。 没有跨过火盆,更没有去接李用和递上来的衣服。 看得出来,李用和很尴尬,红着脸低下了头。 “没生气就好,你先照顾姐姐,我跟他谈谈。” 陈庭柳拍拍孙山的后背,给了他一个令人安心,表示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 是了,柳儿毕竟是李芸一手带大的,陈庭柳继承了她的记忆,也可以算是李顺容的半个身边人了。她去跟李用和谈,不管说什么,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孙山跟着春雀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春雀姐姐第一时间就奔去了后院,看她最惦记的鹌鹑。 唉……估计又得是一阵心痛。好几天没喂食水,必然死了一大半吧。 孙山一边构思安慰的话语,一边也追着春雀的脚步来到后院,却听姐姐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咦?没怎么死啊?” 孙山凑过去一看,的确,除了几只有点病怏怏的打蔫,大部分鹌鹑都还算精神。 抬头看一眼院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后院和李用和家的院子也是挨着的,墙上还搭了个木梯。显然,这几天春雀不在家,李用和每天都翻墙过来,替她喂鹌鹑来着。 只是他没有照看家禽的经验,喂养起鹌鹑来远不如春雀自己做得好。但至少有吃有喝,都保住了性命。 孙山本以为姐姐应该会很高兴。可是她的微笑才露面,就被叹息给遮盖下去。 “唉,山哥儿。李大哥的这份心意……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孙山倒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解答,而不是提出这种问题的人。 他挠挠后脑勺,小心地问道: “那姐姐你是怎么看李大哥的?你……喜欢他吗?” 春雀不说话,只是摇头。 但孙山能看明白,那个表情神态,她的意思应该是说不知道,而不是不喜欢。 若说喜欢,孙山就有的说了。若说不喜欢,孙山也知道该怎么回应。唯独这个不知道…… 要不然,等陈庭柳跟李大哥谈完,再求她跟姐姐也谈一次? 孙山正想找援兵,春雀却忽然开了口。 “山哥儿,那李大哥怎么忽然就做了官了?开封府的牢头还说,郑桐可能是被当官的给弄死了。该不会也是李大哥做的吧?” 这些事情,包括李用和与皇家的关系,当然不能让春雀姐知道。所以孙山只能打着马虎眼。 “姐你说哪去了?李大哥是有个发达起来的亲戚,就给他捐了个小官做。郑桐则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自己掉河里淹死的,与李大哥有什么关系?” 春雀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说道: “行了行了,官场上的事情,姐确实不该多问。不过你就不能编点像样的话来唬人?还遭报应?怎么早不报晚不报,偏偏李大哥一发达 分卷阅读171 ,报应就灵了?” 看来是解释不清楚了……不过这个误会倒也不完全算错,说不定还能误会出一段姻缘来。 看姐姐说话的语气已经恢复了些元气,孙山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不知道隔壁是个什么情况? 孙山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陈庭柳和李用和的声音。 “所以柳娘子的意思是,我不要逼得太紧,要给春雀留点那个什么……空间!” “对,你不是有看草场的差事吗?先当好差,最好先住在草场,七八天回来一趟就行。每次回来给春雀姐姐带点礼物。” “什么礼物?珠宝首饰?” “不行,太贵了!春雀姐姐肯定不收,就算勉强收下了,心里也会有压力。你得找那种既便宜,又能体现关怀的礼物,最好是她急需的。还有,你送礼物的时候,敲三下门然后放门口就好,不要总急着和她当面说话。你越急,反而离成功越远。等她觉得合适的时候,自然会找你说话的。” “明白……明白了……” 孙山听到了纸笔摩擦的声音,这李用和,该不会还在做笔记吧? 这俩人还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把男女情爱搞成一门学问了。 可怕! 不过孙山也听出了一些滋味。 陈庭柳说的这些,自己貌似做得都还不错。 那岂不是说……在和陈庭柳的关系当中,自己也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孙山傻乎乎地乐了起来,被春雀姐姐抓个正着。 “别傻乐了!来搭把手,帮我把饭做了。咱们一起用了饭,你们就回吧。也不用总往姐这跑,只要出了牢房,姐就再也不怕了。对了,柳儿怎么在隔壁待了那么久?这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你快把人给叫回来!” 当孙山来到隔壁,提出要带陈庭柳离开的时候,李用和的确显得恋恋不舍……因为这位女先生,教了他好多有用的学问。 “贪多嚼不烂,你先按我说的做就好了。这种事情,也急不来的嘛。” 放下这一句话,陈庭柳才跟着孙山离开了李用和的家。 晚饭是鹌鹑宴,炖烤炸炒,不是鹌鹑就是蛋。挺补的。 只是不知道,上桌装盘的这几只鹌鹑,到底是病怏怏的几只,还是最肥硕的几只。 直到菜肴入口,孙山才隐约分辨出来…… “哈哈哈哈,这说明姐姐越来越像个商人了!健康的留着卖钱,生病的自家吃掉。没事没事,又不是什么带瘟病的,吃不坏肚子的!” 回家的路上,陈庭柳宽慰着略感失落的孙山。 而孙山却依然在叹气。 “我刚中进士的时候,姐姐还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来看呢。现在虽然也没差多少吧,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落差。你觉得我姐跟李用和……有戏吗?他会不会在未来成为我姐姐最重要的人?” 陈庭柳略微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挑了挑眉毛。 “这哪里说得准?看造化吧。反正春雀姐姐嫁过一次了,而李用和呢,其实也是个鳏夫。都是二婚,说不定还挺合适的。关键是李用和确实喜欢春雀姐姐,又是个老实人,还是……咳咳,皇亲国戚。要是真的能成,春雀姐姐也算是有个好归宿了。” “是啊!到那个时候……” 孙山想象了一下,把院墙打通,两家变一家,姐姐终于露出幸福的笑容。 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而言,这还真是个让人五味杂陈的画面呢。 “……应该会挺好的吧。” 大概是孙山的语气实在是无法让人接话,陈庭柳沉默了一会,说起了另一件事。 “那么这一下,春雀姐姐的事情也算是解决了。咱们……什么时候离京?” 离京,回乡。想到后续的安排,孙山就有些沮丧。 这几天虽然忙忙碌碌,根本没什么时间与陈庭柳安静的相处,但也确实是来之不易的二人时光。 每天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虽然连半点身体的接触都没有,甚至还要板着身体不敢乱动,但忽然告别这种生活,回到蝶儿总在一旁碍事的从前,孙山难免会觉得失落。 这可比春雀姐姐的一点小小变化更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不过孙山牢牢记着呢,陈庭柳之前才跟李用和说过——别逼得太紧。 来日方长嘛! “嗯,明天采购些药材食品,看看确实没什么别的事的话,后天就出发吧。” ☆、浮生若梦 这一晚上,孙山和陈庭柳依然是睡在同一张大床上,也依然互相保持着一段距离。 不过或许是因为春雀姐姐的事情已经解决,心口压住的大石不见了,孙山又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 而且他发现,陈庭柳的呼吸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平稳,而是忽长忽短,显然也是有心事烦扰。 “怎么,睡不着吗?”孙山轻声问道。 陈庭柳睁 分卷阅读172 开了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地闪着微光。 “是啊,总觉得有些在意。今天和春雀姐姐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我就发现,她是有那么一点心神不宁的。你去盛饭的时候,她还旁敲侧击地问我跟李用和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有点好奇,又有点担心吧。我想若不是有个寡妇的身份碍事,那两人肯定能走到一起的。” 原来是在想春雀姐姐的事啊…… 孙山心里稍微一空,然后翻了个身,面朝着陈庭柳,说道: “有你帮李大哥出主意,我觉得我姐是跑不了了。其实她对郑松也没那么深的感情,他俩甚至都没有夫妻之实。而且姐姐所谓的婚恋观其实非常传统,不会太在意自己喜不喜欢,而是只去考虑合不合适。我想缓上一段时间,如果李大哥真的按你说的耐心等待,步步为营,这件事多半就算成了。” 陈庭柳也把身子侧过来,脸朝着孙山,一张嘴便是一口香气呼出,直让人心猿意马。 “你不会怪我吧?没问过你的意思,就帮着李用和追你姐姐。” “不会。我也觉得李大哥是个良配。不过……后面咱们帮王钦若做那一件事,把官家生母的秘密抖出来,难免又是一场风波。李大哥是官家的亲舅舅,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幸好这件事是你我经手,若能谋划周全,当不至于害了李大哥。若是姐姐和他的情缘能在事发之前定下,我倒能更加安心一些呢。唉,就是丧期这件事麻烦了一些。姐姐若真是守丧三年,只怕什么缘分都要错过了。” 这一番话孙山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心中免不了有点小矛盾,免不了弟弟对长姐的依恋和不舍,但他不会忘了,春雀的一生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一生幸福。 陈庭柳近在咫尺,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同一张床上,几乎呼吸着对方的呼吸。此时此刻,对一生幸福这四个字,孙山的体会很深,渴望也很深。 然而情感只能通过目光的接触来传达。 如果因为自己的急躁和轻佻,让心爱的女子陷入为难之中,那便是孙山的噩梦。 当然,孙山也会妄想着美梦,梦回那个欢宴的夜晚,梦回那个美丽的错误。绮丽的梦境让人悸动,让人兴奋,让人面红耳赤……也同样让人失落,让人空虚,让人升起贪念。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作梦。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只要自己一直保持着清醒,就全都不会发生。 孙山的脑子里堆了太多想法,以至于他都没有意识到,在自己说完上一句话之后,陈庭柳一直沉浸在诡异的沉默之中。 当他终于觉得不对劲,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陈庭柳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其实……我看到春雀姐姐,就想到了自己。我觉得她和李大哥很合适,可是为了一个挂名的亡夫,为了遵守那些所谓的礼教,只能禁锢自己心中的情感。我想笑她,却发现真正该笑的是我自己。因为你和我的关系也是这样啊,明明两个人互有好感,配合默契,甚至连床都上过了,我却总在逃避,觉得不同时代的人,可能根本无法一起生活。你知道吗,我最开始说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其实只是不忍心直接拒绝,想着多拖一天是一天。最好是拖到你失去耐心,主动放弃。我呢,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做一条单身狗,大闹一番之后,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隐居,然后孤独终老……” 听到这里,孙山动了。用自己的怀抱堵上了陈庭柳的嘴。 “你不会孤独终老的,我会一直跟着你。哪怕追求的道路永无止境也没关系,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可以一直做你的追求者,一辈子都可以。” 孙山的双臂很用力,也很小心,既想让伊人感受到自己的热情和决心,又怕控制不住力道伤到她。 不知是不是这份心意传达给了对方,或者是一番表白让人感动了。陈庭柳在怀中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她轻轻推开孙山的身体,用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小巧的鼻尖在他脸上轻轻蹭着。 “别做梦了!怎么可能让你做一辈子追求者?从今天开始,你已经是我的男朋友啦~” 孙山大喜过望,这是个突破,这绝对是个好事…… 可与此同时,他又有一点迷惑。 男朋友男朋友……虽然总是听陈庭柳提起,千年之后的男女朋友会怎样怎样。可现在毕竟不是千年之后。成了男朋友,有什么具体的变化吗? 陈庭柳的鼻子还在孙山脸上蹭着,似乎是在表达对他沉默不语的不满。 孙山心中一动,迅捷地把脸转了个角度,往下一探,吻住了陈庭柳的嘴唇。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连一点惊讶都没有,立刻开始自然而温和地迎合着他的吻。 夜晚,就这样变得美妙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起得比平时要晚一些。 其实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进一步的事情,除了相拥和热吻,孙山根本连手都不敢乱放。 倒不是想装圣人,只是孙山不想给陈庭柳留下一个急色的印象,好像他对她 分卷阅读173 的追求就只是为了那档子事一样。 而且孙山总觉得,自己欠陈庭柳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若是随随便便续上了前尘绮梦,快活自是快活的,却总觉得唐突了佳人,也轻薄了两人的情感。 当然,过分的事情忍着不做,那些不算太过分的事情,便随着感情的突破而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晚上,嘴都亲肿了。一会如小鸡啄米,一会似野兽撕咬,一会又像月光下的花和叶,只是静静地贴在一起。 这才是人生啊,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啊! 一觉醒来,看到朱唇饱满的佳人仍在自己怀中,说明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一场。孙山只觉得自己的命格都变了颜色。 “庭柳,你就躺在床上别动,我去厨房给你做点朝食。” “杨兄!早啊!训练辛苦啦!什么时候有兴趣再过两招啊!” 杨怀信在前院带着那群孩子做早操,被孙山这么一吼,差点当众出了丑。 “吃错什么药了这是?” 杨怀信心里嘀咕着,脸上只能摆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冲孙山点点头,然后对面前的小娃子们发火。 “刚才回头看的,偷偷笑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会加跑十圈!” 孙山在厨房里做朝食,居然有点蹦蹦跳跳的,差点失了火。幸好蒸出来的蛋羹还算鲜嫩,直接拿手捧着也不嫌烫,一路小碎步飘回了后院。 之后带着陈庭柳出门采买,也变得大手大脚起来。不管什么货品,只要陈庭柳的视线在上面停够三个数,孙山就要把它买下来! “哎呀我就是随便发一下呆,又没看那东西……你把这夜壶买下来干什么呀?” 而买完东西到了陈保那里,孙山也表现得异常热情。 “伯父!最近生意怎么样啊?案戏坊可还红火?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您是不是又胖了一些?看着可真是又喜庆又有福气啊!!” “额……” 陈保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的确很少见。 好在陈庭柳及时抢过了话头,拉着陈保像往常一样讨论案戏坊的下一步运营计划,这才化解了尴尬的场面。 甚至再一次来到春雀姐姐的家里,孙山都没能恢复正常。 正赶上郑枫带着一大堆礼物登门,给春雀姐压惊赔罪。他看到孙山气势汹汹地过来,还以为是要秋后算账了。没想到孙山居然给了他一个拥抱。 “哎呀老郑,你看看你,还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见外了,见外了啊!我已经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啦!不要用力过猛哦……” 直到此时,孙山依然不觉得用力过猛这四个字跟他自己有什么精准的关系。 郑枫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是一时不知所措。又是陈庭柳出面安抚了一番,这才把人送走。 最后,结束这半天闹剧的,还是春雀姐。 她把孙山拉到一旁,偷偷地问道: “山哥儿,你跟姐说实话,是不是柳儿有喜了?” “啊?!”孙山闹了个大红脸,“没有,没有的事!” “那你干嘛乐得跟个猴子似的!” 孙山这才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的喜悦之情并没有那么赏心悦目,甚至还有些……可怕。 所以他开始尽力收敛,努力压抑想在大街上跳舞的冲动。 好不容易熬过了白天,办完了各项琐事,回到家中。 在杨怀信好奇而警惕的目光中穿过前院,就又是安静的二人世界了。 “老实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 “好,那就再香一下……”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疯了,孙山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疯了,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别说雄心壮志了,就连作为一个成人最基本的智力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幸好接下来会在田野山村里度过一段悠闲的时光,远离朝堂上的一切麻烦。 若是等到秋天,自己返回京城领取差遣,还是这幅缺心眼的样子……大概会被官场上的恶狼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吧。 ☆、城外偶遇 当孙山和陈庭柳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还好,这几个月的相处,一直泡在蜜罐子里,习惯了甜蜜,人也就逐渐变得正常起来。驾着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听着车里陈庭柳哼的小曲,孙山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并不会让路人以为哪冒出来个疯子。 而除了陈庭柳的声音,她身边的蝶儿动不动就冷哼一声,孙山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说得夸张一点,他甚至可以听到蝶儿翻白眼的动静。 孙山和陈庭柳的关系大有进展,这一次却没有瞒着蝶儿。从京城回到五岭村之后,陈庭柳又跟她好好谈了一次。孙山因为实在太过担心,所以恬着脸偷听了一小会…… 不管陈庭柳怎么说,蝶儿都不能理解,再好的男人,能比当今天子还好吗? 分卷阅读174 不过小丫头最后也表了态,她仍然会尝试着劝阻陈庭柳,不让她做出错误的选择。但是除了劝阻之外,她再也不会用其他方法去阻止二人相处了。前提是……别太过分! 幸好在蝶儿眼里,牵手不算过分,拥抱不算过分,甚至亲吻……只要别一亲就亲半个时辰,蝶儿也是可以忍受的。当然,少不了要唉声叹气翻白眼,就差脱口而出一句家门不幸了! 所以现在,陈庭柳在车厢里给孙山哼小曲听,落到蝶儿眼里,便又是一次令人遗憾的互动。她的固定反应,孙山不听不看,都能生动形象地浮现在眼前。 幸好,小丫头的这些反应,当着孙山家人的面是不会做出来的。陈庭柳并没有特意要求,是蝶儿主动克制了她自己,算是给了孙山一个面子吧。 事实上,经过那次事件之后,蝶儿和秋燕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很好,几乎跟亲姐妹差不多了。在蝶儿的帮助之下,秋燕的恢复状况也很顺利,甚至还比过去开朗了一些。这让全家人都十分高兴,自然,也不会有人再去怪罪蝶儿。就连夏莺那丫头,都已经把蝶儿当成了自家人。就算偶尔吵个架拌个嘴,也不会伤到感情。 孙山一行人离开村子的时候,蝶儿那丫头还抱着夏莺秋燕哭了一鼻子,直到约好下次带她们逛汴梁城,眼泪才勉强止住。 如今,汴梁城就在眼前了。 阔别了数月,这座巨大的城市似乎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到城门外等候检查的时候,陈庭柳从车厢中钻出来透气。周围的商贩行人为数不少,有些鱼龙混杂。她就把蝶儿按回了马车里,只让孙山陪着她在马车附近转两圈。 然而才走了没几步,陈庭柳就变得异常兴奋。 “山,你快看!那边码头上的书生!就是正在诵词的那个!” 孙山顺着陈庭柳的手指一瞧,果然有个文士,在为送别他的女子吟诵诗词。 “柳郎,你这词作得真好,甚至能与《大文豪》中的诗词一较高下了。你能再念一遍给我听吗?” 那女子擦着眼泪深情款款,她提出的要求,那位柳姓书生又怎么会拒绝呢?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词耳熟啊!陈庭柳念过的!当年编纂大文豪的时候,险些也收录了这首词。后来陈庭柳一拍脑袋,说不对,人家正主还等着写呢,不能拿来乱用。 “那……那这不就是……?” “对啊对啊!他就是柳永啊!真正的大文豪哎!” 陈庭柳踮起脚尖来,挽着孙山的胳膊一蹦一蹦的,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 要不是此时人多眼杂,孙山估计着,陈庭柳应该已经冲过去了吧。 “要不……我去帮你要个签名?” 陈庭柳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叹口气摇摇头。 “还是算了吧,接触得越少,他们的创作就越不容易受到我的影响。比起一个意义不明的签名,我还是更希望他能继续填出好词来。” 孙山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有官兵押解外地的囚犯入京……这都是要秋后问斩的重犯,路人见了纷纷躲避,自然是乱作一团。 而在这混乱之中,从那些囚犯里冲出一人,直奔陈庭柳这边窜来。 孙山大惊失色,连忙拦在陈庭柳身前,一掌击出想要拦截住囚犯。哪知那囚犯身手矫捷,一闪身避过了孙山,竟是从他的胳膊下面钻过,直冲陈庭柳抓去。 “可恶!” 孙山这下动了真火,腰身一拧,大腿一撩扫向那人后腰,势大力沉! “咦?” 孙山的腿踢到,那人已经停了下来,而且用手肘架住了孙山的腿。而那囚犯的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了陈庭柳身后的一人。 孙山这时候才看清楚,那囚犯根本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虽然脸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但相貌非常清秀。他回头冲孙山一笑,牙齿很白,眼睛很亮,看起来十分淳朴善良。 “大哥好功夫,就是打错了人。那家伙偷你娘子的钱袋,你怎么不去打他,反而要打我这抓小偷的人咧?” 其实孙山转过身来,看到少年囚犯的动作时,就已经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现在被人一语说中痛处,孙山连忙放下腿,郑重地向少年拱手一礼,说道: “抱歉,一时大意,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 “无妨无妨,只要这贼偷抓住了就好。你看,他手里还拿着你家娘子的钱袋呢。捉贼拿赃,一会兵头来了,你可得给我作证啊!” 那少年举起偷儿的胳膊,就像撩拨一根细树枝一样轻松。那小偷拼命挣扎,却根本逃不出握在他腕子上的那只手。又惊又怕的,别提多狼狈了。 孙山心里却在想,这少年武艺高强,又善良仗义,怎么就会成了阶下囚呢? 分卷阅读175 就在此时,带队的兵头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狄青,你怎么回事?又惹什么麻烦啦?” “也没啥,就抓了个贼。” 那个名叫狄青的少年稍一发力,就把那打着冷颤的小偷甩到了兵头面前,就像丢个面口袋一样。 “又抓贼……你知不知道,你他娘的也是个贼!这都到城门口了,就不能给爷爷老实点?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回头上面问起来,我怎么替你遮掩?走走走,回队伍里去,别逼我给你上脚镣啊!一会进了城,莫说什么小偷,就是当街杀人的都跟你没关系,有开封府的衙役呢!你说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个……” 狄青被那兵头拉着走了,那个小偷也被随行的兵丁拎走了,还好,没人去碰陈庭柳的钱袋。 孙山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擦掉浮土,交还给陈庭柳。 “这次怪我,光顾着说话,一时失了警惕,差点让贼人钻了空子。幸好那个叫狄青的少年……” “对吧!你听到的也是这两个字?狄青!那就是狄青啊!” 陈庭柳又是一脸兴奋。 “那也是个能成大事的名人吗?” 孙山望着那少年勇武挺拔的背影,不禁点了点头。 而陈庭柳附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之后,孙山就无法保持一个淡定的心态了。 “本朝第一名将?真的?” “嗯嗯,等他再成长个十年,就有用武之地了。我印象中,他好像是顶替了犯罪的兄长,来京城受刑,然后判了刺配充军。” “刺配充军……那不就是个贼配军了嘛,可惜了。” 孙山一声长叹。同样是从军,杨怀信那样的将门子弟是一种人生,狄青这种贼配军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能从贼配军登上当朝第一名将的位置,足以证明狄青的过人实力。 但孙山忍不住想,若狄青不是个贼配军,不用在底层打拼多年,而是有贵人举荐,早早成为一代将种呢? 陈庭柳说,狄青成长十年之后便有用武之地。孙山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西夏立国,宋夏交战嘛。他更是清楚地记得,陈庭柳说过,大宋连续败给西夏三次,没有一次是因为实力不济,都是因为将帅指挥不当,中了敌方的诡计。 若是早早把狄青推到合适的位置上,大战之时,他能独领一军的话,有没有可能挽回败局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 即使回到马车上,孙山还是眉头紧锁,思考着狄青身上存在的可能性。 直到进了城,车厢里忽然传出了陈庭柳的喊声。 “先别回家了,直接去找伯父吧!我觉得他肯定有办法,把一个小囚犯给保出来。” 是了,孙山心里怎么想,绝对瞒不过陈庭柳。甚至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孙山转过头去,笑着问道: “你确定吗?我听人说,最近京里不太平,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会给伯父添什么麻烦吧?” “嗨,麻烦就麻烦点吧,反正那个孩子,绝对是值得的!我们为他多费些心力,也更容易获得他的信任吧。” 因为蝶儿就在车上,所以两人对话的时候有些含含糊糊,谁都没有讲出狄青这个名字。 不过孙山已经明白陈庭柳的意思了。 为了狄青,惹出点麻烦来反而更好,他那个性子必然知恩图报,以后来往起来也能顺畅许多。至于陈保……唉,已经帮他赚了这么多银子,一块担点风险惹点麻烦,他应该也不会有太多怨言吧! ☆、京中局势 时隔几个月再相见,陈保居然瘦了那么一点点。 据他自己说,累的。 如今案戏坊在京城里有五个分店,陈保把它们当心头肉一样细心经营,当然累了。 见了孙山和陈庭柳,陈保滔滔不绝,先把案戏生意的事情说了个通透。因为离京之前,陈庭柳已经把新案戏都设计好了,有计划地一点一点放出来。到了秋天,案戏在京城里的热度不降反增。陈保自身掌握着大量人脉,再加上薛奎给面子保驾护航,案戏这碗饭,至今仍是一家独吞,自然是赚个盆满钵满。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亲耳听陈保这么一说,陈庭柳还是显得十分高兴。 等这两位合伙人乐呵完了,话题终于还是拐回了狄青身上。 这一回,陈保的脸上露出了难色。 “小囚犯?这可不是什么小囚犯啊!就算年纪小,罪过肯定也小不了,不然怎么会被押解进京?估计身上背着秋后问斩的死罪呢,不是杀人就是放火。只等刑部复核,要么是一刀两断,要么就是流放三千里。这样的重犯,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搭救出来的?”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办法倒是有……就一个字,拖!再过几个月,据说是入冬之后,官家就要大婚了。到时候肯 分卷阅读176 定要大赦天下的!在刑部找人打点一番,别把案子判死了,拖到大赦,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话说起来还是挺轻巧的,可是看陈保的脸色,孙山就知道,这事情做起来肯定没那么容易。到刑部去打点关系……找谁啊? 如今的京城里,跟孙山关系较好的官员就那么两个——一个是三司使李咨,另一个是权知开封府薛奎。 而这一次,都不用登门去求,孙山就知道,这两位正焦头烂额,自身难保,哪有闲心去帮别人? 眼下贴射法遇到重重阻力,春茶闹了一拨,夏茶又闹了一拨,一次比一次闹得厉害。现在又该卖秋茶了,李咨到底有多么手忙脚乱,孙山都不敢去想象。 而薛奎呢,执掌开封府,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据说最近这段时间,京中治安是越来越差,人贩子尤其猖狂,四处拐骗,甚至摸到家里去抢那些十岁出头的小娘子。光是开封府接到的报案就已经几十起了,估计还有没报上来的呢……太后震怒啊!若是案子一直破不了,薛奎怕是要给贬出京城了。 孙山甚至恨自己力量不够,不能帮二位前辈分忧,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拿其他的事情去烦扰他们呢? 孙山和陈庭柳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庭柳会意,然后对陈保说道: “不知伯父在刑部可有熟识之人?” 陈保则用力地摇着头。 “没有,而且有也没用。最近朝中官员调度频繁,据说刑部上下都要有不小的调整。若是求人,最好去求新调任到刑部的官员。说起来,倒还真有这么一个人,有能力半成这件事。只不过你们去求……唉,怕是要吃闭门羹啊!” 陈保那玩味的表情着实有趣,也让人尤为好奇。 “伯父说得是何人?”陈庭柳问道。 “便是刚入京不久,新任刑部郎中,夏竦夏子乔!” 夏竦已经进京了? 这个消息,孙山还是第一次听说。而陈保对此事了解得也不多,比起官场上的事,他更关注市井中的动静。 幸好,孙山还有更可靠的消息源——曾公亮。他比孙山早几日到了京城,如今就住在驿馆里。虽然拥挤吵闹了些,但要比客栈便宜。 孙山熟悉曾公亮的性子,直接在樊楼摆了一桌,请他饮宴。 曾公亮直乐得合不拢嘴,边吃边聊,说起官场上的消息,自然也是信手拈来。 “夏竦进京这事,那还真是一波三折呢。据说太后怀疑他曾擅离职守,进京找王钦若求官。虽然查无实据,而且王钦若也坦坦荡荡地正式举荐了夏竦。但太后是君上,总不希望被臣下欺瞒。所以重用夏竦之前,太后还是想先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曾公亮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直把孙山说得目瞪口呆。 “明仲兄,莫非你并未离京,而是躲进皇宫里偷偷看到了这些事?怎么说得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曾公亮一口菜一口酒,吃得十分潇洒,回答得也特别爽快。 “嗨,官场上也好,皇宫里也罢,哪有什么新鲜事?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只要听到些散碎的消息,再照着以前的旧事一推,不就全明白了吗?这几个月,从京城到洪州的官道,来来回回的马递跑了多少趟?这还是什么秘密吗?洪州的走马承受,皇城司派出的眼线,甚至于当地的驻军都给惊动了,几拨人把夏竦几个月的行迹翻来覆去的查,结果你猜查出个什么?” “额……总不会查出个公忠体国的良臣吧?” 曾公亮一拍桌子,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怀仁你还真是一猜就中!他们查出来,夏竦就任洪州知州期间,多次寻访治下,亲历亲为将境内蛊惑百姓的巫医神汉尽数拿获,总计一千九百余户。正赶上豫章起了疫病,他就把抓获的巫医带进疫区,给百姓治病。会治的就收作医工,不会治的,当场杖刑,然后立刻下狱问罪。结果不但平息了疫情,洪州境内也清平了许多,再也没有巫蛊害人的事情发生。你说,这一番手段,不正是良臣高士吗?” 孙山看出了曾公亮的调笑之意,他也眉头紧锁,随即说道: “寻访治下,亲历亲为,还进入疫区?看来坐在州府里的时候不多啊……他们就没查查,亲自走遍了洪州境内的夏知州,到底是不是本人?” “这怎么查?就算真能查,朝廷也丢不起这个脸啊!好不容易出了个会做事的能臣,非要查出来都是假的不成?所以接到那些称赞表功的回报,连太后都不好意思追究了,便下旨将夏竦招入京中,升为刑部郎中。嘿嘿,就算都是假的,能造出这种假来,至少也是个有本事的。再加上王钦若的举荐,就重用一下试试看咯!” 孙山撇撇嘴,没说什么。 现在的他完全可以确定,那日在王钦若府上的必是夏竦无疑!只不过他比同行的钱惟演狡猾太多,前路后路全给铺好了,不怕人查。 可怜钱惟演哦……早就被调到南方做知州去了。虽然级别没变,但管辖的地方换成了荒山野岭,跟 分卷阅读177 流放也没多大区别。位列宰执的梦也该醒了吧。 而夏竦则完全不同,他的计划成功实施,距离两府又更近了一步。 唉,果然是大奸似忠,坏出了水平啊! 而这样的人,至少在目前,居然还是自己的盟友。 孙山可不会忘了,私下里,他和王钦若,还有夏竦,已经结成了同盟,要在明年发动群臣进谏,逼请太后还政于官家。 这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狄青的事情,到底该不该去求他帮忙呢? 回到马行街,孙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陈庭柳。 “求呗!为什么不求?反正这次进京,本来也是该和夏竦见一面的。”陈庭柳毫不犹豫,观点也十分鲜明,“观其行,才能知其人。狄青的事情提出来,正好可以用来试探,切切实实地看清楚夏竦此人。就算最后失败了,狄青也不过是继续走他原来的人生轨迹,总不至于更糟了吧?”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有了陈庭柳一锤定音,孙山也就不再纠结。当即联络了留任京中的王从益,让他居中安排,约见了夏竦。 而此次约见的地方,是在山郎案戏坊的一家分店,最安静也最安全的包间里面。 夏竦踩准了时间出现,半分不早,半分不晚。 孙山打量着此人,的确是一副好皮相,看上去文质彬彬,稳重守礼,待人接物又总能表达得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而只是互相寒暄招呼,孙山就冷笑不止……这个说话的声音,还真是久违了啊! 再次确认了夏竦就是那时拜访王钦若的神秘人,孙山对他的防备之心也升到了顶点。哪怕对方表现得再好,孙山都不会轻易予以信任。 随便聊了几句,孙山也不废话,直接把狄青的事情提了出来。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请求,倒是让夏竦显得有些惊讶。 “狄青?这人我似乎有点印象,汾州人氏,在乡里殴伤了人命,当不至于是故意杀人,该是一时失手吧。只是不知,怀仁与那狄青有何交情啊?” “前日入城时险些被人偷盗了钱袋,是这狄青小哥儿出手相助。我看他有侠义仁善之心,不忍他刺配流放,甚至身首异处,所以想请夏使君帮忙保他一保。” 孙山这话半真半假,倒也没什么破绽。 夏竦端着酒杯慢慢呷着,一杯酒饮尽,随后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容。 “此事夏某当尽力为之。不过作为交换,能否请怀仁也帮我一个忙?” 来了,利益交换,而且直白得可怕,简直不似此时的文人所为。 不过孙山倒宁可这样直来直去,总比两个人互相打哑谜要轻松得多。 或许夏竦也是瞧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哦?不知夏使君有何要求?” 夏竦竟然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向孙山行了一礼,说道: “夏某想和柳娘子单独谈一谈,问一问那……孙武子梦中授艺的事情。” ☆、夏竦其人 夏竦想见陈庭柳,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外臣结交后宫妃嫔,奉承送礼,为自己搭起晋身之梯,这是很寻常的钻营手段。 夏竦能找王钦若跑官,自然也能想到该与陈庭柳交好。孙山出来会见夏竦之前,陈庭柳那边都决定好了,无论最终是敌是友,这个人都该见上一面,谈上一次。能有更深刻一点的认识和了解,总归是好的。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夏竦在对陈庭柳的了解上抢先了一步。 “哦?孙武梦授?夏使君又是从哪里听到此事的呢?” 孙山的提问只是略显惊讶,而夏竦的回答则十分平静,没有显露出哪怕一点点得意之情。 “之前拜访李司使,偶然聊起了此事。” 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但孙山却知道,这句话里隐藏了多少波折。 孙武子梦中授艺,是陈庭柳用来解释画技和其他新奇知识之来处的说辞。之前只对李咨透露过。也正是那一次,李咨告诫说现在朝中女主掌权,而有女子受古人梦授这样的奇闻,很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从而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听了李咨的建议,孙山和陈庭柳才没有把这套说法传播开来,即便是进宫献画的时候也没有多做解释。而太后和官家也没追问,似乎是把画技的来处算在了孙山,林逋一脉上面。 而现在夏竦说,他是从李咨嘴里听说的这件事。 是想暗示,他已经攻克了这位国朝计相了吗?要知道,因为参与调查夏竦潜入京城求官一事,李咨对这个人的观感并不太好。而夏竦只是去见了李咨一回,却能从他那里套出十分重要的信息……这个人,果然不简单呢! 不过越是这样,孙山反而越要同意夏竦的请求。危险的家伙,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瞧一瞧比较好。 夏竦对陈庭柳的了解再深,能比得上陈庭柳对他的未卜先知吗? 分卷阅读178 于是孙山也是淡然一笑,同意帮夏竦转达请求。不过具体如何相见,肯定还要遵循陈庭柳的意愿。 “好啊,大名鼎鼎的夏竦,当然要见见啦!不过倒是不急,他怎么也得先把咱们要求的事情办一办,才好相见的吧。” 陈庭柳如此反应,谋划中透着高贵,倒真有点像是宫里的娘娘了。 若是放在往日,陈庭柳如此表现,孙山说不定就要胡思乱想,然后自怨自艾起来,担忧留不住佳人芳心。 然而现在呢,孙山不仅可以一笑而过,甚至还有心思学着宫中小黄门的样子,对陈庭柳说一句:“谨遵娘娘吩咐!” 因为几个月的“男女朋友”相处下来,孙山已经坚信,在这个时代里,只有他才和陈庭柳最为般配,最为默契,最能成就彼此。 官家赵祯的爱,或许是纯粹的,但对陈庭柳而言,那就是个镶金的鸟笼子。就算当了皇后母仪天下,她也不会感到半点快乐的。 而像现在这样,一起谋划,一起颠覆,一起攀登,一起改变这个世界,才是陈庭柳最快意的生活。 陈庭柳的意思,通过孙山,再由王从益传达到了夏竦那里。 而夏竦办事的确是麻利。没过几日,刑部传来消息,说狄青杀人一案有诸多疑点。其一,翻查卷宗,其兄长嫌疑更大,狄青或是代兄受过。其二,死者为当地恶霸,素有恶名,案发当时的情况需进一步详查。以此两点为由,刑部没有判狄青的罪过,而是直接发回汾州重审。 这可比孙山期待中的情况还要好上几分。 狄青身负命案,就算拖到官家大婚,大赦天下,也是不可能无罪释放的。 可是夏竦这么一搞,案件打回原籍,给出的理由又对狄青多有偏袒。地方官难道还会梗着脖子跟京城里的贵人过不去——虽然出面的是刑部,可谁知道是哪路神仙要保狄青?所以如无意外,案件回汾州重审,可能就要天翻地覆了。狄青那个兄长可能判个伤人之罪,而狄青,多半就是无罪开释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孙山甚至产生了一点错觉,好像自己也成了恶人,帮着犯罪者开脱罪名一般。 “那倒不至于,至少史书上记载,狄青的确是代兄受过的。夏竦能从卷宗中的只言片语察觉到这一点,确实是有过人之处的呀!” “那你打算在哪见他?” “唔……之前与人见面,不是吃饭就是喝茶,这套路都有点烦了。不如我们约上夏竦,一起去秋猎吧!” 孙山笑了,什么套路烦了,那都是借口。他的女朋友,根本就是打猎玩上瘾了嘛! 在五岭村的几个月,因为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陈庭柳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先是学骑马,后来又要孙山教她射箭! “你可别小看我哦,上学的时候,我老爸还带我去射击场打过枪呢!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种枪。那里的教练都说我很有射击天赋的,所以这射箭啊,我说不定一学就会呢!” 事实上,陈庭柳学得的确很快,尤其是准头和意识,比常人强上不少。可惜……力气太小,根本开不了硬弓。只能在山里打打野鸡和兔子,再大点的猎物,就没法对付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打到的猎物太小,陈庭柳从不食用,都是稍微收拾一下,然后喂给沃克尔和遥,再有多的,就喂给村子里的狗。 村里人不明白为什么,只说是大户人家的怪脾气。而孙山似乎隐约知道一点……总之就是不能吃野味嘛。 而这一次约夏竦去秋猎,肯定要打些大家伙的。不知道陈庭柳会不会坚持她那个习惯呢? 到了约定的这一日,正好是夏竦休沐。他换上轻便的戎装,骑上一匹健马,独自来到城门外约见的地点。孙山和陈庭柳也是轻装简行,而陈庭柳直接做了男装打扮,也骑上了一匹小马,有模有样的。 夏竦很知趣,虽是初见,却大大方方的在马上欠身一礼:“见过柳公子。” 孙山瞥见陈庭柳翻了个白眼,他几乎可以读出内心想法: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抓住个柳字不放?都口称公子了,就不能叫一声陈公子吗?” 不过陈庭柳的白眼翻得隐蔽,当夏竦抬起头的时候,她早就换上了一副笑容。 “夏使君客气了。怎么,出门打猎,夏使君都不带个从人吗?” 陈庭柳这一问,夏竦却笑了起来: “柳公子与怀仁不也无人相随?想必是有几分真本领,也就无须从人跑前跑后了。夏某不才,君子六艺还是能融会贯通的,其中射、御之术,也算略有心得。年轻的时候,也没少与友人外出游猎。今日机会难得,自当亲历亲为,不让旁人坏了兴致。” 看夏竦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陈庭柳提出的会面方式正好与他不谋而合一样。这也算是投其所好的表演了吧? 孙山和陈庭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放自己的马往前走了两步,隔在夏竦与陈庭柳之间,说道: “还请夏使君 分卷阅读179 稍待,今日狄青出城,押解回乡重审,我们在这里观望一下,看他安好,再启程出发如何?” “自无不可!” 夏竦答应得痛快,但是眼皮子挑了一下,嘴角一抽,这些细微变化都没有逃过孙山的眼睛。 这不奇怪,陈庭柳如此行事,说是关心狄青也对,但同时也表现出了对夏竦的防备,而且毫无遮掩。 “我不信你”四个大字几乎摆到了明面上,夏竦再怎么圆滑,心里也肯定会有些波动的。 幸好,夏竦办事并没有掺水。不多时,狄青就在两个差役的押送下出了城门,没带枷锁没上脚镣,只是象征性地在手上栓了绳子。而且看他衣衫整洁,精神焕发的样子,想必在牢里也没吃什么苦。 “多谢夏使君相助。” 这个谢字,是陈庭柳亲口说出来的。毕竟在夏竦眼里,她是主,孙山是仆,搭救狄青,肯定也是陈庭柳的意思。 而夏竦答一句不敢当,而后又问道: “柳公子可要追上去和那狄青说几句话?也好教他知道恩人是谁。” “那就不必了,若有缘,早晚自会再见。不去管那少年了,夏使君,咱们启程进山吧。” 这些话,就轮到孙山来说了。之前也是这么商量好的,陈庭柳越端着架子,才越能镇住夏竦。反正也没打算跟此人交心,互相利用的关系,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处喽。 果然,孙山代为发话,夏竦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很高兴的样子,策马跑在了前面。因为今日的猎场,还是他选的地方咧。 京西的小山丘,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种不了庄稼开不了矿,却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论起打猎,孙山是行家中的行家,不过今日,他却特意藏拙,几乎没怎么出手,只是负责指挥鹰犬,追踪猎物,用心扮演猎人的助手。 而夏竦呢,之前说的射御之术略有心得,倒也不是吹牛。至少他的马术和箭术,在文官里面已经算是惊艳了。猎物出现,他的准头比起刚学会打猎的陈庭柳还是强上不少的。 不过没过多久,夏竦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陈庭柳开弓的姿势,明显和别人不一样啊!仔细一看她手里的弓,好像也多了些机巧。与其说是弓,倒不如说像努的地方多一些。 她的弓箭射出去又劲又远,若是打中猎物,甚至可以入骨三分,足见力道。不过射中的时候不多,似乎这弓的准头还有待提高。 趁着休息的时候,夏竦耐不住好奇,终于还是提出了请求。 “柳公子的爱弓好像颇为奇特,不知能否借夏某一观?” ☆、两个问题 陈庭柳用的弓,其实就是简易版的神臂弓。 孙山知道,这件利器,原本要在几十年后才会问世,成为宋军的杀手锏。装备了神臂弓的宋军步兵,只要结阵齐射,就可以挡住西夏,甚至契丹铁骑的冲锋。 正是它的普及,一度扭转了野战中步兵对抗骑兵的先天不利。可惜,它出现得晚了些。几十年后的宋军,除了西面的几支精锐,从将到兵,几乎都烂透了。一场变法之后,集全国之力,手握必胜之势,依然没有能灭亡西夏;大辽被女真人打残,宋朝的军队愣是连捡漏都捡不利索,糟糕的表现让女真人嗤之以鼻,升起了得陇望蜀的心思…… 是的,这几个月中,陈庭柳终于是松了口,把整个宋朝的历史跟孙山说了个通透。 一想到同胞们亡国灭种的悲惨命运,一连好几天,孙山连觉都睡不着。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再次回京的孙山干劲满满,做起事来甚至有些激进,所以才会一见到狄青就想主动搭救,改变他的命运。 而这一次见夏竦,拿出神臂弓来钓他,也同样是一步险棋。不过商量之后,孙山和陈庭柳觉得,还是可以赌上一把的。 因为夏竦和王钦若不同,他这个奸臣恶人之名,其实还是比较有争议的。的确,他做事的手段总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不过纵观其一生,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最被人诟病的,无非就是在庆历新政的时候陷害了一下范仲淹领衔的新党,直接导致变法失败嘛。 可是话说回来,一是庆历的新法的确是有点用力过猛,快刀乱麻四个字放在国家大政上可是很危险的,就算夏竦不出手,后面还有一大票人排着队要踩范仲淹呢;二嘛,范仲淹也确实找了一帮猪队友,空有理想,做起事来却满是漏洞,把柄留得太明显,所以被夏竦一抓一个准。 从头到尾,夏竦对范仲淹的攻讦,都没有超出正常的政敌之争。所以不能因为范仲淹是绝对的忠臣,就把与他理念不合的夏竦给打成奸臣……政治,哪有那么纯粹? 所以夏竦这个人,按陈庭柳的想法,还是该试探一下,看看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神臂弓,就是钓他真心的一枚香饵。 只见夏竦拿着神臂弓左看看右瞧瞧,又试着瞄准上弦,随后朝着远处的树木射出一箭,然后惊叹了一声。b 分卷阅读180 r   “这弓的力道好强,就是这准头嘛……” 当然不准了,昨天晚上孙山还调试了半天,确保这一柄试用的神臂弓,能在准与不准之间占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的确,这弓还需要慢慢调试,配件也需细细打磨,才能让弓身稳定。这兵圣秘器,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仿造出来的呀!” 孙山假惺惺地感慨着,直接把神臂弓的来处点了出来,就等着看夏竦的反应。 果然,夏竦眼中精光一闪,抬眼看向了在一旁观望的陈庭柳。 夏竦上前几步,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然后躬身施礼道: “敢问柳公子,所谓孙武梦授一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你看这弓,觉得是真还是假?” 孙山替陈庭柳回答了夏竦。但夏竦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孙山说话一般,又对着陈庭柳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真。” 陈庭柳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夏竦才抬起头来。 “柳公子,不,此处荒山野岭,并无旁人,我就斗胆称呼一声柳娘子了……柳娘子有此奇遇,身怀强军至宝,难道就甘心流落于宫外?如今天子大婚在即,除了皇后,还要一并纳娶数位妃嫔。若柳娘子将孙武梦授一事公开,再献上此弓以为佐证,即便是太后娘娘,也不会再阻挠柳娘子入宫了。毕竟这等身怀绝技的奇女子,理该归于天子所有!” 孙山已经皱起了眉头,虽然夏竦不是故意的,但是这挖墙脚挖到人脸上来,多少还是有点不爽的。 陈庭柳倒是淡然得很。 “李司使曾说过,眼下女主当国,若是再传出女子梦得天授的奇闻,恐怕对官家不利。难道夏使君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吗?” “这……只要等到明年起事,刘氏还政,便再也无法对官家不利……” “明年?谁又能保证这数月之中,不会出现什么变化呢?总之此事无需急于一时,按原本的计划施为就好。倒是我有一事想问一问夏使君。” 陈庭柳的态度坚定而强硬,这是夏竦没有料到的。他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顶多有些小聪明,到了大事之上就没什么主见了。可是陈庭柳不同,也许真的是因为孙武梦授的缘故? 总之陈庭柳不愿提前入宫,夏竦也就不再坚持。此事的影响并不算大,在夏竦看来,只是让陈庭柳日后的地位多了一丝变数而已。不过如此稳重,如此深谋远虑的陈庭柳,倒是更让夏竦觉得看对了人。只要牵住这根线,日后肯定能吹起官家的枕边风。 “柳公子请讲,夏某必将知无不言。” 夏竦主动把称呼又改了回去,也用来表示上一个话题的正式终结。 只是他没想到,陈庭柳接下来的问题,会是如此的直白。 “不知道夏使君参加这个计划,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今天,孙山和陈庭柳出门,去和一个叫夏竦的官员会面。 蝶儿也想跟着去,可是陈庭柳说不用。毕竟是去打猎,之前在五岭村里,陈庭柳每次狩猎,蝶儿跟在旁边都心惊胆战的,看到那些野鸡野兔死得悲惨,还没少掉眼泪。 大概是今天的场合最见不得眼泪吧,所以陈庭柳这一次很坚持,让蝶儿留下来独自看家。 真的是独自看家呢。连沃克尔和遥都被孙山带走了。而前院里,杨怀信和那群训练的少年已经转回了城外的慈幼庄——那里场地更大,能训练的人数更多。所以在这一天,院子里真的只剩下了蝶儿一个人。 这也是蝶儿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刻。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发现街对面的一间小铺子上,正贴着一张驱鬼的符纸。 果然……躲不掉的。 蝶儿长叹一声,把家里略微收拾一下,就挎个小篮子出了院门。 在街上绕了两圈,拐进了一家车马行——那里也贴着同样的驱鬼符纸。 不多时,一辆马车载着蝶儿进了宫,来到了太妃杨琼的寝宫。 “奴婢蝶儿叩见小娘娘!” 蝶儿重重地叩头,用来表示自己没有忘记真正的主人。 太妃杨琼,在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刘娥,但为人处事都颇为低调,而且十分和善。 官家在刘娥那个大娘娘处受了委屈,就总会往小娘娘杨琼这里跑。只有在这里,赵祯才能感受到最为温情柔和的母爱,甚至是溺爱。 不过到底是皇宫里的女人,能爬上这个位置,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良善之人?没点手段傍身,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此时在蝶儿面前安坐的杨琼,眼睛里面可没有半点慈爱和温柔。 “你这妮子,当真几个月不来回话,连个消息都不往回传,难道真是翅膀硬了,想换个主子不成?” 蝶儿是真的害怕,颤颤巍巍地答道: “还请小娘娘恕罪!之前京中多事,许多双眼睛盯着孙山和那柳儿,奴婢只怕暴露了娘娘,所以不敢贸然传信。之后孙山被驱逐回乡,蝶儿身 分卷阅读181 陷荒山之中,消息传递不便,故而无法与娘娘取得联系。直到今日,蝶儿才寻着机会独自出门,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就来拜见小娘娘了!” 杨琼见蝶儿抖似筛糠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些,便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谨慎些也是应该的。我只问你,上次你传信回来说,那柳儿和孙山可能弄假成真。这几个月过去了,怎么样,他们不会真个勾搭在一起了吧?” “是……那两人已是彼此钟情。蝶儿曾经试着阻拦,但……失败了。请娘娘责罚!” “哼!责罚?”杨琼的声音十分冰冷,“便是把你活活剐了又有什么用?官家就爱那么一个柳儿!现在她成了别人的心头肉,我还如何用她?如今皇后已经选出来了,正是那个彪悍的郭氏,必然能使官家深恶痛绝!待日后宫中有变,我再出手把柳儿送还给官家,便可一劳永逸,稳定后宫。可现在柳儿的心都飞了,我再接她进宫,是给自己找帮手呢,还是找霉头呢?” 是的,很少有人知道,刘娥逐柳儿出宫,最后变成由官家选人,将柳儿嫁与士子……这个局面,完全是杨琼一手促成的。 主意,是她出给赵祯的。中间人曾公亮,是她找人联系的。甚至她连陈琳都说动了,什么柳儿是官家最纯粹的情感,必须要保留下来……只是她不知道,陈琳接受了这个说法,却选择按他自己的理解去行事。 不过还好,杨琼也没安什么坏心。她只是知道官家生母的秘密早晚会抖出来,太后和天子早晚要反目。大娘娘失了势,她这个小娘娘理所当然要顶上去啊!眼下只不过是早做准备,在官家身边培植亲信,到时候能互相呼应,更容易左右赵祯的心思。 然而时至今日,最重要的人选……变心了。大半年的计划全都泡了汤,杨琼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若是往日,这样的情形,蝶儿只会不停地磕头认罪,或是请求宽恕。然而跟着陈庭柳的时间长了,蝶儿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些她的气质。 “娘娘,事已至此,蝶儿再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不知道娘娘下一步又有何打算,还有什么蝶儿能为娘娘效力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蝶儿的声音其实在发颤。可是杨琼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惊讶于蝶儿的变化,连忙说道: “蝶儿,你站起身来,抬起头,转上两圈给我看看。” 蝶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做了。 十岁的丫头,哦,马上就要十一岁了。这段时间在陈庭柳身边好吃好睡,整个人不再干干瘦瘦的,倒是愈发水灵了。当即出嫁肯定是早了点,不过小美人胚子还是能看出来的。 再加上她的神态气质,的确透着那么一些与众不同……就像传闻中给自己起名陈庭柳的那个柳儿一样,怪得很,却显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杨琼终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蝶儿,你说想帮我,对吧?为了我,你什么都可以做,是不是呀?” 蝶儿再次俯身跪下,说道: “蝶儿愿意为小娘娘赴汤蹈火!只是恳求娘娘,莫要伤害……柳儿。她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自己的幸福? 杨琼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脸上的笑容仍然聚拢不散。 “放心,我可没那闲心去害谁。既然真的柳儿帮不上忙了,那我们让她的影子来帮帮忙,也是一样的呀。”杨琼走到蝶儿身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怎么样,为了我,你能变成柳儿的影子吗?” “……娘娘的意思是?” “从今天起,你去学她说话,学她做事,学她一颦一笑。既然柳儿变心,就让官家痛上一痛。等痛到极致的时候……就给他一个绝佳的替代品。你,能做到吗?” ☆、终获差遣 汴梁城外山间,夏竦回答陈庭柳的问题,本来是顾左右而言他的。 想从明年的计划中得到什么?便说起什么伦理纲常,天命所归,刘氏还政乃是天经地义等等…… 呵呵,他要是不叫夏竦,而叫范仲淹的话,这一番慷慨激昂还有那么几分可信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纯臣实在是太少了。 如此回答当然不能让陈庭柳满意。于是,她抛出了准备好的杀手锏。 “听闻夏使君的父亲,是死于契丹人之手啊……” 只这一句话,夏竦就没了声音,脸色铁青。 或许是为了达到最佳的效果,陈庭柳的这句话里,可多少掺杂了一些嘲讽的口吻。 一旁的孙山见状,适时地抢过话头,继续问道: “不知夏使君如何看待澶渊之盟?是国之大幸,亦或是……” 不待孙山说完,夏竦便斩钉截铁地抢先答道: “乃是我皇宋之国耻!总有一天,大宋会向辽人报仇雪恨,夺回燕云十六州!” 这一次,夏竦同样是慷慨激昂,却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声音颤抖,双拳紧握,怒目圆睁, 分卷阅读182 显然是说了真心话。 “那么夏使君认为,以我大宋现在的国力军力,还要多久才能打败辽人呢?” “呵,就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要二三十年才能看到希望。不过刘氏掌权,只知道守成求稳,毫无进取之心。唯一的变革便是那贴射法,可这大半年下来,南方大茶商勾结京中官员,闹了多少回了,太后娘娘可管过一分半点?只靠三司使李咨一人苦撑,他能拿茶商怎样,能拿同僚如何?太后只想吃变法的红利,却不愿承担变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我夏竦敢断言,过了今年,统算全年茶税,若是增长有限,明年,贴射法必废!” 这夏竦看得到是通透! 孙山一边打量着夏竦,一边在心中猜测,他是不是在李咨面前也说了这番话?李咨与夏竦并没有什么恩怨,只是因为他进京求官一事生出了些看法。若是夏竦登门求见,掏心掏肺地用这番话为李咨鸣不平,啧啧啧……辛苦了大半年的李咨,恐怕还真就吃这一套。 ……所以才把陈庭柳孙武梦授的事情给说漏了嘴? 想到这种可能性,孙山可不敢相信夏竦此言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夏使君想逼太后还政于官家,是期望天子亲政,可以励精图治,大兴变革了?” 哪知夏竦却摇了摇头,方才的激愤退去,眼下的夏竦又变回了沉稳冷静的样子。 “变法事关重大,必须要慎之又慎,缓缓图之。若是轻率冒进,急功近利,便会使朝野生乱,反而不美。以夏某之见,上需一老成持重之臣坐镇相位,下有主导变法的官员分居要职,互相配合呼应,稳住朝堂之后,再从小处着手,步步为营进行变法,如此坚持十年,方可见其成效!” 陈庭柳听了这话,笑着问道: “所以老成持重之臣,便是王钦若。而主导变法的官员,其核心领袖,想必就是夏使君自己了?” 这一回,夏竦回答得就极为干脆了。 “有何不可?”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孙山一眼,又转回头来对陈庭柳说道: “王钦若二度为相,素有恶名。明年若能拨乱反正,三度拜相,便是洗刷污名的好机会。说句不好听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功名利禄四个字里,最重要的不就剩一个名了吗?王相公就算不想名垂千古,也得尽力避免遗臭万年吧?至于该如何变法,夏某早已成竹在胸。柳公子若是感兴趣,夏某现在就可以详细论述一番!” 夏竦这一番话显得很真诚,但孙山不会认为这是什么真心实意。更大的可能性是,在之前的对话中,他和陈庭柳一直采用直来直去的话术,所以夏竦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也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而话语之中,夏竦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权力欲。或许这,才是他唯一坦诚的东西吧。 不过陈庭柳还是听了一下夏竦描绘的那张蓝图,或许是想跟历史上的庆历新政还有熙宁变法做个比较。之后她与孙山对视了一眼,眼神颇为复杂,看来其中的意味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就这么聊一会走一会,象征性地射上几箭,最后并没有打到多少猎物,也就没什么野味可吃。 夏竦兴致挺高,说了大半天自己的生平愿想,不渴也不累,日头偏西,就高高兴兴地回城了。孙山和陈庭柳则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回到了马行街的宅院。 “蝶儿,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可以吃吗?饿死了……” “姐姐不是出去打猎吗?怎么空着肚子回来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要不姐姐稍微等会,我去给你们下点热汤面?” “你最好啦蝶儿!” 陈庭柳和蝶儿的日常对话,却让孙山皱起了眉头。 “庭柳,你有没有觉得,蝶儿又有点奇怪了?” “没有啊!她……她怎么了?” 陈庭柳睁大眼睛,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孙山回头看看已经在厨房开始忙活的蝶儿,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我总觉得她说话的措辞,还有表情神态,跟你是越来越像了。” “啊?就这啊……不是很正常嘛?哎哟不行我累死了,我回屋里躺会,一会饭好了再叫我吧。” 随着两人愈发亲密,陈庭柳在孙山面前已经越来越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此时她像个僵尸一样往后院摸去,留孙山一个人站在前院里整理思绪。 陈庭柳没当回事,孙山却还是觉得古怪。因为蝶儿那不像是相处久了,不自觉中产生的相似,而更像是在刻意模仿。 是的,之后孙山继续观察,发现蝶儿的确是在模仿陈庭柳的一言一行,一眸一笑。陈庭柳也看出来了,却只是一笑置之,甚至还觉得挺有趣的。 好吧,其实孙山也想不出来,蝶儿模仿陈庭柳能有什么不妥,能有什么危险。他只是本能地想要把事情弄清楚。 然而女人心海底针,莫说蝶儿了,陈庭柳的想法,有时候他都捉摸不透。 比如对夏竦,之前说他是奸臣,要小心提防的是陈庭柳。 分卷阅读183 出猎回来之后,说他是个有才之人,只是行事不择手段而已,可以给予一些信任的,也还是陈庭柳。 “虽不知道他的言语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是他变法的方略嘛,还是有一定价值的。其中有那么几条,与之后王安石的熙宁变法不谋而合。我知道说归说,做归做,权不在手的时候,可以把一切都说得天花乱坠。等大权在握了,可能一条都实践不了。可是能说,至少比那些说都说不清楚的人要强吧?我算看出来了,明年那个计划,真正的主导者并不是王钦若,就是这个夏竦!或许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曾推动过这样一个计划,只不过在发动之前,王钦若就罢相病逝,导致所有的谋划都变成了一场空。” “所以你打算相信他?” “我相信他的能力和手段,可以实现这个计划,也可以……在事成之后反手做掉王钦若,架空天子,独揽大权。所以咱们呀,还是得做两手准备。接下来,就看你到底能得个什么差遣了,希望离京城不要太远!” 没过多久,孙山的任命下来了,渑池县尉,算是文官武职,也是新科进士普遍被安排到的职位。而渑池属于京西北路河南府,离京城确实不远,完全符合孙山和陈庭柳的期望。只是不知道这份任命到底是谁出力促成的,夏竦,还是身在吏部的王从益? 然而孙山发现自己猜错了,在他启程赴任之前,陈庭柳又接到了赵祯的亲笔信,信中做了说明——孙山任职京西北路,是赵祯一手安排的。 这次的信件,陈庭柳依然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孙山看。与之前不同,这一封信里,赵祯终于没再一诉衷情,只是抱怨,抱怨太后娘娘给他选定的皇后郭氏。 本来大婚之前,帝后是不该碰面的。但是赵祯听说了关于郭氏生性泼辣,不好相处的传言,所以央求陈琳带他出宫,用爬墙头这种不入流的方法偷偷看了郭氏一次,正好看到她鞭打侍女。 赵祯最是仁善,几乎从未责罚过身边的宫女内侍,所以对那郭氏的第一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然而太后之命难违,赵祯也知道无力改变什么,所以只能在给陈庭柳的信中抱怨几句。 或许是太珍惜这个可以说交心话的人,赵祯没再表达什么强烈的情感,只是说京城离渑池很近,希望她能经常回来看看,京里的案戏生意,慈幼庄的事业,还有很多离不开她的地方。 呵呵,看来陈琳家里的产业,在天子心里也是清楚得很。 而且其实正如赵祯所言,陈庭柳还真得时不时地进京一趟。除了案戏坊和慈幼庄,杨怀信练的娃娃兵已经到了一个瓶颈,队列练成之后就快无所事事了。陈庭柳的下一步安排还要继续展开,的确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不然就两三个月回来一趟?” 孙山如此问来,陈庭柳的回答却是颇为霸气。 “回来一趟干什么?不如我们做点大事,两三个月直接升迁回京好了!” ☆、汴梁冬雪 汴梁城的冬天,还是非常寒冷的。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街上行人脚步匆匆,呼出白气连天。而能够围着小火炉,安坐在亭子里观雪的人,就要惬意许多了。 这一处宅院是夏竦在京中置办下来的,位置稍微有些偏僻,但是院落宽广,格调极佳。最妙的便是院子里有一座小亭,几棵青松。这大雪一下,在炉子上温一壶酒,与友人一起聊天赏雪,的确是一件乐事。 今日来夏竦家里做客的是王从益。自从父亲离京,王从益独自返回京中为官,在吏部历练了这些时日,他整个人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往日的憨厚老实褪去了些许,待人接物已经更加圆滑老练。如今与夏竦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已经不像往日那样沉默少言了。 “这才过了几天啊?三天?还是四天?大婚不过三四日,就与官家吵了个天翻地覆,连宫外都知道了。咱们这位郭皇后,也的确是过分了些。” “呵呵,说到过分,官家又何尝没有错处?大婚之后一直冷落皇后,倒是把其他美人的寝宫逛了个遍。如此行事,皇后生出些怨言,也是难免的嘛。反正议论此事的奏折上,我便是这般说的。” 听了夏竦的说法,王从益显得有些疑惑。 “子乔兄怎么替皇后辩解了起来?官家新纳后妃,自然是要雨露均沾。郭氏身为后宫之主,却如此善妒,更是大吵大闹,有失皇室体统。如今闹得朝野皆知,连太后都不得不在早朝上提及此事。此时不正该义正言辞指出皇后失德,为来日废后积累罪证,埋下伏笔吗?” 哪知道夏竦闻言哈哈大笑,给王从益斟满了酒杯,然后举杯说道: “德谦还是太心急了些,没考虑到官家的性子。若是此时把矛头直指皇后,批得狠了,等官家消了气之后,反而会生出怜惜之情。此时正该反其道而行之,替皇后开脱,还要隐隐劝谏官家退让忍耐,这才能让他心里那团火一直烧下去。等到明年,小火慢炖变成烈火烹油,呵呵,那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局面。” 王从益恍然大悟,一口干掉杯中酒, 分卷阅读184 由衷称赞道: “子乔兄果然高见!有你坐镇京师,家父与小弟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吗?”夏竦瞥了一眼亭子外飘落的雪花,然后说道,“其实麻烦事也还是有的。眼看着离年关越来越近,有些事得提早准备了。最晚明年开春,得把孙山从渑池县调回京城才行。再迟,怕是后面的计划就赶不上了。” 王从益愣了一下,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至于吧?在小弟看来,孙山无足轻重,不过是柳娘子身前的挡箭牌而已。到起事之时,只要将柳娘子秘密接入京中,与官家会面,事情不就成了?” “不可不可,哪怕不被太后发现,落在官家眼里,如此行事也太过刻意,针对太后的动作太过明显。初闻真相时或因一时激愤不予计较,但事成之后,冷静一阵子,官家便会生出疑心,甚至懊悔。到时候迁怒于旁人,说不定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那……那要怎么安排?” “正如我方才所说,把孙山调回京城,柳娘子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必定要随之进京。然后慢慢等待时机,创造机会,让官家与柳娘子在宫外偶然相遇,或是激得官家自己去寻柳娘子。到那个时候,柳娘子再想办法把真相说出,才是万全之策。” 王从益再次叹服。 “还是子乔兄考虑得周全。”不过随后,王从益就有些犯了难,“可是孙山才刚当上渑池县尉没多久,寸功未立,要怎么把他升调回京呢?” 本以为夏竦又会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没想到这一次,他只是叹一口气,然后饮尽了杯中酒。 “唉,这便是件麻烦事咯。德谦你在吏部任职,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这……磨勘三年,就算考评优良,也只能减为两年。若是想在任职一年之内得到升迁,就只有立下奇功,或是圣命调用了。” “是啊,我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所以还是棋差一招,若是当时再用些手段,让孙山可以留在京中任职就好了。” 夏竦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心里却在盘算……那日狩猎陈庭柳拿出的那一张奇弓,若是能加紧改进,增加精准度,然后作为一件利器献上,那不就是大功一件吗? 不过军兵器械的事情,夏竦也确实了解不深。几个月的时间能不能有所突破,他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夏竦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一旁的王从益也没闲着,同样在想办法给孙山身上安功劳。 “我听人说,孙山的那个案戏坊,在城外弄了个慈幼庄,收纳了京中数百孤儿,这多少算个功劳吧。” “微不足道。就这点事情,稍微有些家底的乡绅都能去做。功劳?也就立个石碑夸耀几句的功劳而已,与官场升迁根本挨不上的。” “这我也知道。不过我还听人说,那些孩子在慈幼庄里天天操练,好像是在修习什么兵圣阵法。当然,这事也就只能随便听听,估计是因为兵圣与那孙山同姓,才被拉出名头来唬人吧。不过若是真研究出什么兵法阵法来,把此事坐实,又算不算是功劳呢?” 听到王从益说起此事,夏竦沉默了。 之前从李咨那里打听到陈庭柳获孙武梦授一事之后,夏竦并没有声张。尤其是跟陈庭柳谈过之后,就更是把此事烂在了肚子里。他倒是不曾知晓,孙山和陈庭柳竟然真的拿兵圣的法门练起兵来……对,哪怕只是孩童,那也是兵。 “此事不妥,在京城附近募集私兵,还严加操练,这哪是功劳啊?分明是罪过嘛!不管什么兵圣不兵圣的,此事捅出来,孙山只会获罪,哪能得到升迁?算了算了,反正离明年开春还有段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便不说这烦心事了,德谦与我满饮此杯之后,各作一首咏雪诗以记今日,如何?” 夏竦做主,结束了关于孙山调任的话题。但实际上,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王从益出的主意好啊!若不能因功升迁,那么获罪进京,等待审判,不也一样是进京吗?只要能让陈庭柳名正言顺地跟着一起回来就可以了。至于孙山嘛……反正是个可大可小的罪过,他在刑部疏通一下,别把人弄死,能给陈庭柳一个交代就好。 不……还是先下狱,观望事情发展。然后仔细探查官家和陈庭柳对孙山此人的态度,再决定如何处置吧。若是操作得当,说不定可以一石数鸟! 心意已定,嘴角露出笑意,夏竦随口一念就是一首五言绝句: 茫茫绰白影,云烟错分明。 晨昏叹昭雪,恣意乱风晴。 瑞雪天降,毫无差别地倾洒人间。在寻常街巷里落下多少,在皇宫内院里也同样落下多少,最是公平不过。 可惜,烦扰胜雪,都尽数积聚在了皇宫之中。实际执掌天下的太后刘娥,眼下正有处理不完的烦心事。 “怎么?又挖出一个?” “是,姑母。这次是捧日军里的一个指挥使。” “捧日军?好啊,时至今日,上四军里全都有他的人了。这个赵元俨,还真是不能小看呢。 分卷阅读185 ” 刘娥的眼眸中闪着寒光,哪怕朱唇紧闭,也能看出她咬碎了银牙。 而她面前的刘从德,与几个月前相比,更黑,更瘦,也更成熟了一些。眼见刘娥不悦,刘从德上前一步,问道: “姑母,那几个勾结八大王的将校已经全给监视起来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全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刘娥眯起了眼睛,笼罩周身的寒意有所减弱,却延绵不散。 “杀人!……那是最简单,也最无趣的办法,更是当年武后用烂了的手段。哀家不杀人,他们能找到十个将校反对哀家。呵呵,而哀家若是开了杀戒,从德,你信不信,他们还能再找到一百个反对哀家的将校!” “那……姑母,可是有了什么妙计,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那几个白眼狼?” “谈不上什么妙计,无非是把水搅浑,让他们自乱阵脚罢了。你看看这份奏章吧。” 刘从德接过刘娥递过来的奏章,粗略一看,先是略显惊诧,而后又冷笑着摇摇头。 “这个孙山,还是那么不甘寂寞。这才离开京城多久,就又惦记着回来了?还什么新式奇弓,名曰神臂,可洞穿……二百步外的铠甲?还真能吹啊!” “那神臂弓随着奏折也送来了一具样品,找人试过了,那孙山所言倒是不虚。”刘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孙山想以此为功,升迁回京……唉,哀家怕是要如他所愿了。正好,这神臂弓乃是新式武器,一时打造不出许多,该如何分配使用,就得看各领军将校的表现和本事了。” 刘从德顿时眼睛一亮,问道: “姑母可是要开启上四军的夺标演武?” “正是此意!把消息放出去,来年上元,在城外校场举行上四军夺标演武,胜者当晚休沐赏灯,优先分配神臂弓。然后……” 刘娥顿了一下,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个杨怀信,毕竟出身名门,编在皇城司里有些屈才了。听闻最近他不务正业,操练起小孩子来了。既然那么喜欢练兵,就入捧日军做个指挥使好了。这次夺标演武,倒看看他能有何等表现!” “杨怀信?” 提到这个人,刘从德脸上隐隐有些不悦。 名义上,杨怀信还算刘从德的下属。可最近他是越来越不服管教,只知道每天跑去城外慈幼庄里。若不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刘从德都不知道,杨怀信竟然在那里练了一批娃娃兵。 哼,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在那孙山身边待得久了,做起事来就总想着在偏门路子上取巧。 在京外聚揽私军,这是个不小的罪名。不过刘从德也不觉得杨怀信……还有开着案戏坊和慈幼庄的孙山……会靠一群小娃子造反。他只是很不喜欢这样不受掌控的意外和惊喜。 而刘从德把这件事情上报给姑母,很显然,刘娥也不喜欢。 所以才有了这一封任命,要整治一下杨怀信吧。 刘从德不仅乐见其成,还意犹未尽。 “杨怀信如此安排,那姑母打算如何安排孙山呢?” “孙山回京的事算是定下来了,就在明年初吧。至于他回来是赏功还是罚罪……嗯,就看杨怀信的本事了!” ☆、剑指京城 渑池县也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清扫道路积雪,修复垮塌房屋,检查柴薪供应,增发御寒衣物……县衙里面总有忙不完的差事。 然而奇怪的是,带领衙门官吏处理这些事务的并非主政一方的县令,而是新上任不久的孙县尉。 县令跑哪去了?还在校场上射箭呢。 可练兵武备,这不是县尉该干的活吗? 对其中内情一知半解的人免不了要调侃一句——这县令和县尉莫不是私底下有仇,互相抢对方的差事做? 说有仇吧,其实还真有点。 这渑池县令名叫种世衡,他的叔父,名叫种放,与孙山的师父林逋一样,是个隐士。不过这个种放呢……功利之心比较重。天子两次下诏相请,他还装着清高的样子不理会,等第三次下诏,就立刻出山进京,捞个官做做。等过一段时间,天子对他冷落了,便辞官回去接着隐居,直到天子下次相召,又重新出山做官……这样的把戏,他可是玩了好几次,名声早就坏了。 而孙山半年前拿出大文豪,跟宋庠宋祁他们探讨诗词的时候,说这是隐士之作,一顺嘴就把什么秦辩,种放这种不太合格的隐士全给骂进去了。当时在场的都是文人,就好品评时人,嬉笑怒骂。所以孙山骂种放沽名钓誉的话,就这么给传出去了。 种放本人呢,早在几年前就过世了,自然没办法从坟头里蹦出来跟一个晚辈后生计较。可是种放还有家人啊,就比如说这位种世衡,他的官职,还是靠了叔父种放的荫补才得来的。 孙山来渑池当县尉,正好做种世衡的副手。对这个非议自家长辈的人,种世衡哪能给什么好脸色?连接风宴都没给安排! 分卷阅读186 而孙山被人甩了冷脸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缘由——都是嘴欠惹的祸。 不过孙山并不后悔,当时他评论种放的言语也不是故意踩人上位,而是实话实说啊!和自家师父相比,种放不就是个沽名钓誉的假隐士嘛!他可以承认这话说出来不合适,却不认为自己说错了。 反正也没打算在渑池县长待,等时候差不多了,神臂弓往上一献,大概就可以调任回京。对这个临时的上司,孙山也没必要费心思去搞好关系。 然而这样的想法,被陈庭柳的话给彻底改变了。 “种世衡啊!你知道种世衡是谁吗?他可是一代名将,种家军的开山之人。他生了八个儿子,都是将种,孙辈就更多了,最有名的便是我跟你讲过的那个种师道!甚至可以这么说,日后大宋对西夏的战事,有一半都是种家军撑起来的。你……真的不愿意跟他搞好关系?” 服了,孙山彻底服了。 虽然眼下的种世衡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甚至都没有转入武职。但是对这种守卫家国的英雄,孙山向来是十分敬仰的。 所以在陈庭柳的劝说下,孙山主动登门拜访了种世衡,并且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言论道了歉。当然,在道歉的话语里面,孙山也只是表示自己不该这么说,并没有为了搞好关系而昧着良心去吹捧种放。 然而对种世衡而言,这样的道歉才是恰到好处的,若再多几分,就难免显得讨好谄媚,反而让人心生戒备。 种世衡本就是武人性子,与孙山敞开了聊上一番,就把之前的一点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尤其是聊起西边的党项人,北边的契丹人,对这些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种世衡与孙山的看法完全一致,就是要靠一双拳头,打服了为止! “我看仲平兄颇有英雄气概,又熟读兵法韬略,日后必能有一番作为!其实小弟同为文职,却也一心尚武,除了弓马拳脚,还喜欢研究些机关器械。等过一阵子,我有一件上佳兵器赠与仲平兄,以明我辈之志!” 此时的种世衡已经把孙山当成友人看待,连连摆手说: “哎,怀仁不必如此客气。之前一些小事,我种世衡已经不放心上了,怀仁又何必再拿出礼品馈赠?” “唔……其实仔细说来,那兵器也算不上是礼品,不管用料还是来历都毫不珍奇。它是一件能够普及军中的改良发明,我想让仲平兄帮着参详一下,到底该如何调整使用,才能在战场上发挥更大的威力。” 种世衡对孙山了解还不多,也不知道他的所谓军器改良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给出的反应比较平淡,但还是答应下来帮他一起测试。 等到一个月之后,孙山真的把调整好的神臂弓拿出来的时候,种世衡只试射了一箭,就深深爱上了这件利器! “神臂弓!神臂弓!!哈哈哈哈!有此神器在手,何愁党项不灭,契丹不退?我大宋缺马,面对北虏铁骑是处处受制。如今有了这神臂弓,只要列开箭阵,再搭配□□大盾,即便只有步卒,也再不怕与骑兵正面野战了!”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种世衡就不再去县衙,而是整天守在校场里,指挥着手下人排列阵型,试射神臂弓。 一开始是衙役,后来偷偷拉过来一队厢军,可这些人站个队都七扭八歪,叫他们排成一排一齐射箭,居然还能互相误伤到……懒散成这个样子,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最后没办法,种世衡调来了自家的家丁……其实就是他的私兵,来偷偷试射神臂弓。 这其实是很犯忌讳的行为,几乎可以算得上私藏重努,要是有人告发,种世衡和孙山都够得上流放三千里了。 不过这个险冒得值。种世衡的私兵虽然只有数十人,但是训练得非常好,令行禁止,整齐划一。本就熟练的阵法变换,配上新式的神臂弓,一下子就显出了威力。先齐射再轮射,硬是打出了一个百人都的声势。 也正是靠着种世衡的实地演练,孙山才能完成最后的调整,然后将神臂弓献入京城。 然而神臂弓的开发调试已经结束,种世衡却玩上了瘾,整天想着根据神臂弓的特性来开发新的战法战阵,把自己的本职工作甩在了一边。 孙山知道,种世衡这个未来名将当然要物尽其用,有他钻研神臂弓,简直是再合适不过。至于县衙里的公务,就由他孙山主动代劳好了。 也就是这样,渑池县的县令和县尉,实际上互换了差事。 “这样也好,反正升迁回京,做的必然还是文职。在这里提前熟悉一下公文公务,总归是有好处的。” 陈庭柳都如此说,孙山也就更加放开手脚做事,而不去在乎县衙里的那些风言风语了。 可是神臂弓连同奏折一起送入京中,然后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再没了音讯动静,这就让孙山有些苦恼了。 好在又过了几日,陈保差人提早送些年货过来,也带来了京中的最新动向。 “什么?杨怀信进了捧日军做指挥使?准备参加上元节的夺标演武?这都哪跟哪 分卷阅读187 啊!” 听到这样乱七八糟的消息,连陈庭柳都忍不住吐槽起来。 可是随后冷静下来推想一番,她很快理清楚了其中的脉络。 “伯父专门派人传来这些消息,肯定是有用意和关联在其中的。可能是太后看杨怀信与我们越走越近,心中不快吧。我离京之前去慈幼庄看他训练,竟然张口闭口,随随便便就把兵圣秘法这种话说出去。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多半就要以此生事。若我所料不错,这个传言已经进了宫,到了太后耳朵里。她安排杨怀信进捧日军,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真本事。若是有,就封赏一番,说不定之后还有重用;而若是没有,那么假借兵圣之名操练私兵,便是犯了忌讳,必然要追究罪责的。到时候查找源头,说不定还要牵连到你我,还什么升迁回京?押解进京还差不多吧!” 陈庭柳口中的局势非常严峻,但她确是笑容满面的,灿烂得仿佛上午的太阳。 孙山明白,她这是相信杨怀信的能力,所以毫不担心。 也对啊,本来就是天波府杨家将的一员,又跟着陈庭柳学了千年后的练兵方法,不说别的,光是练兵这一项,在这个时代里,恐怕已经没人能强过杨怀信了吧? 当然,军中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并不是有能力就能吃得开,就能办成事。所以杨怀信天波府的出身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大宋顶尖的将门就那几个,天波府杨家绝对是其中之一。再加上陈庭柳离京前早就跟陈保说过,她自己的那份分红,可以先让杨怀信拿着用。出身名门,不差钱,又有本事的将官,还愁底下的大头兵不服?看谁敢! 果不其然,转过年来,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京城里就有好消息传来。 上元的夺标演武,上四军同台竞技,最后是捧日军大获全胜。而其中表现最优益的将校,就是杨怀信! 靠着这一番表现,杨怀信是连升三级。而与此同时,献上神臂弓的孙山也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封赏——迁三司盐铁司胄案弓箭院判官。 献上神臂弓,升了个督造弓箭的官,没毛病! 反正这个官的工作就是管理工匠,核查账目什么的,也不用亲自动手锯木头。而且太后把孙山放在这个位置上,明显就是要大量制造神臂弓,装配军队了。这也算是对神臂弓这件利器的认可! 最重要的是,陈庭柳的计划又成功了。离开京城没几个月,凭着神臂弓这项发明,孙山又成功地杀回了京城。 可想而知,太后肯定是希望孙山能老老实实待在弓箭院,专心督造神臂弓。而陈庭柳呢,最好也是乖乖养在院子里,闲了就去做做案戏生意。 可惜刘娥的期望注定是要落空的。这一次,他们两人肯定会把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后续计划调整,本书将在100章后完结。 这本书呢是我自己的一个尝试和挑战,其实从十几章开始就可以宣告失败了,剧情推进太慢,长对话太多,感情戏尴尬……毛病一大堆。早知道上架无望,我也磕磕绊绊地一直写到了今天,就是求个有始有终。 本来想的是四卷完结,把预定的内容都讲上一讲。可是回头看看,若是为了所谓的完整,把后面几十年的剧情当流水账来写,也挺不负责任的。 我思考了很久,最后是在今天做出了决定,一百章完结。结局肯定不会突兀,该写的内容都会写清楚的。 而后面的故事与创意,我会换一种形式用在新文里。新的长篇连载预计在明年一月份开坑,在这之前可能会发短篇的前传故事。 总之再次感谢我的读者们,我在晋江的起步或许并不顺利,但我会继续发挥我自己的特点,把更好的故事呈现给大家的~ ☆、坚定决心 弓箭院的差事虽然不少,但是重复性很强。刚上任时孙山还有些手忙脚乱,等做上一个多月之后,就完全得心应手了。 待到可以从容不迫地处理公事之后,孙山有了闲暇,这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地回到了京城。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了。距离他考上进士,正好过去了整整一年。而同年进士之中,除孙山之外,仍在京中任职的,就只有入了翰林院的大小宋了。曾公亮在去年秋天得官会稽知县,此时还在越州治理水患呢。像尹洙,郑戬等人,也都是各自领了一县之地,最快也要三两年才能获得升迁。 于是京城之中,与孙山同龄同辈,又比较亲近的人,就只剩下大小宋了。 宋庠做了几个月的翰林学士,老得非常快。不是脸老,而是心老,稳重得让人害怕,说起话来滴水不漏,闲聊都好像是在上早朝奏公事。孙山和他接触过几次之后,就有意躲远了……处着累! 宋祁则正好相反,有点太闹腾,说是放浪形骸都不为过。虽然不至于扰乱纲纪,但是一口一个笑话,一句一番调侃,说起话来总没个正形。与他相处呢,又有点太刺激了。不过孙山能看出来,宋祁似乎是故意为之,像是在发泄什么的样子 分卷阅读188 。 “也可能是盼着御史弹劾他失仪失态,想贬出京城,躲开自家兄长吧。” 陈庭柳如此说。 孙山觉得很有道理,免不了连连叹气。 “唉,京中能聊上几句的同年只有他俩,眼下这个样子却又难以深谈,真是耽误事啊!” 孙山说的耽误事,指的就是越来越近的那个……逼刘娥还政天子的计划了。 孙山刚一进京,夏竦就找他谈过一次,说拉拢朝臣的事情进展顺利,让他早做准备,最晚今夏,就要开始实施计划了。陈庭柳倒是跃跃欲试,想要玩回大的,彻底改写历史。可是孙山心中,始终还是存着几分犹豫。 刘娥对皇宋有功有过,甚至功大于过,到底该不该改写她的命运呢?年仅十五岁的天子过早亲政,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他当然跟陈庭柳谈过,可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所以陈庭柳劝他,再找其他人聊一聊,看看这个时代对刘娥到底是什么评价,什么态度。 然而宋庠和宋祁帮不上忙,曾公亮又不在近前,这种机要之事,还能去和谁谈呢? 不过没过多久,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有意为之,正好给孙山送来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三月十五,太后颁布诏令,正式废除贴射法。推行此法的李咨被罢免了三司使,出任舒州通判。 这样的发展,其实早在意料之中。王钦若,夏竦,孙山,甚至连李咨自己都知道,这就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可是事到临头,李咨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失败,据说在朝堂之上吐血斗升,无比凄惨。 不管是在去年秋天,还是今岁回京,孙山都刻意与李咨保持着距离,免得给他添麻烦。而现在,尘埃落定,李咨受此打击,孙山作为一个晚辈,或者可以说是忘年交,于情于理都要去探视一下。 病床上的李咨面色苍白,声音虚弱,但是精神却出乎意料地好,仿佛是卸下了肩头的重担。见孙山来访,他的谈性也十分高涨。 “怀仁,我跟那夏子乔透露了柳娘子得孙武梦授之事,你不会怪我吧?” 孙山没想到李咨会先提起此事,稍微一愣,然后笑道: “哪敢责怪李大人?只是觉得有些惊讶罢了。李大人为何要对夏竦如此坦诚?难道是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了?” “的确如此。”李咨微微地点着头,眯起眼睛回忆道,“那是他进京之后登门拜访,与我谈及贴射法,呵呵,那可真是直言不讳,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啊。我心里编织出的那点幻想,被他的言辞给戳了个千疮百孔。其实我知道,夏子乔说得不错,贴射法生不逢时,早晚必被废除。究其根源,乃是主君没有进取之意,小富即安。哼,现在想想,此言虽然大不敬,却是一针见血!” 主君,自然是指主政的刘娥,而非当摆设的小官家赵祯。看来夏竦还真是不遗余力,一进京就开始了四处游说啊…… 不过,夏竦游说李咨,怎么又把弯拐到了陈庭柳身上的? 听孙山有此疑问,李咨五十多岁的人,居然露出了略显顽皮的笑容。 “我与那夏竦攀谈,不管说些什么,他都能论得头头是道。那种尽知一切的样子,看了真叫人窝火!我想说点让他能大惊失色的事情,这才提起了柳娘子来。” “啊?”孙山张大了嘴巴,“李大人,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哈哈哈哈!”李咨又大笑了起来,脸色竟然红润了一些,“这当然只是一部分原因。我能感觉到,夏竦有大图谋,或许想要逼迫太后还政于官家。这等大事,若能参与其中,事成之后,加官进爵的速度,远非寻常功劳可比。你初入官场,又不是个擅长钻营的,若是错过这等晋身的机会,不觉得可惜吗?所以我跟夏竦提起柳娘子,又说起你,便是想让你们有所接触。至于后面的事嘛,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 李咨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孙山觉得有些吃惊。 “所以李大人也觉得,太后应该尽快还政于天子?” “那是自然!”李咨毫不犹豫,“官家既已大婚,便是成人了,如何不能主政?而且官家自幼勤勉仁善,早有明君之相。即便太后撤帘还政,也还有宰执和群臣辅佐,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来。而太后呢,从半年之前开始,倒是愈发不像样子了。你不在京中或许不知,去岁十一月,圜丘祭天,天子与太后受享尊号的时候,太后穿的可是衮服!那是天子礼服!太后怎么能穿?可是满朝文武,除了鲁宗道和薛奎,就无一人敢出言反对。呵呵,若是再过几年,刘氏势力更加壮大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为李咨抱病在身,精神虽好,但毕竟气力不足,所以孙山也没敢久留,又说了一会,就借故告辞了。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太后刘娥啊……仔细想来,她这段时间的言行,似乎的确是愈发不妥了。 孙山并不清楚十一月祭天的时候,刘娥穿过衮服的事,但他却知道朝中的一些人事变动。腊月里,权知开封府薛奎,因查办京中掳掠女童案不力,被贬为秦州知州, 分卷阅读189 已经离开了京城。而参知政事鲁宗道,则是前几日被贬出京,知青州。理由嘛,则是受到了贴射法的牵连,由其负责的计置司在点算税款时出现疏漏,故而获罪被贬。至此,明确反对刘娥穿衮服祭天的两位朝臣,全都被贬出京了。 接任鲁宗道为参知政事的,是原枢密副使张士逊,老好人一个,很少主动发表意见。而接替张士逊枢密副使的人,则是张耆,也就是孙山的老前辈,当初替真宗皇帝养着刘娥的那位。那可是刘娥的心腹啊! 如今的枢密院里,枢密使曹利用,为人高傲狂妄,不怎么参与朝中政事。另一位枢密副使晏殊,他倒是一心忠君,但是资历尚浅,且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并不通晓兵事。那么军政大权,就全落在张耆,也就是刘娥心腹的手上了。 再想想看,弓箭院里正加紧制造神臂弓,可是产量还是不足,难以迅速供给全军。所以这些有限的神臂弓,全是由枢密院负责分配的。都配给谁了呢?看似公平,上四军里,雨露均沾,每一军都能得到一些。可是查一下具体得到了神臂弓配给的将校,无一不是亲近太后的。这事,还是杨怀信打听到的呢。 “军中的这些将校,有些是亲近太后的;有些呢,听说是效忠于宗室,跟八大王走得近;还有一些保持中立,其实就是墙头草,等真出了事,跟着赢的那一方捡便宜呗。发下来的神臂弓,亲近太后的将校拿了大头,保持中立的那些拿了小头,亲近八大王的,嘿嘿,连一根弓弦子都没分着。” 杨怀信的休沐之日,应陈庭柳的邀请,来到马行街吃酒,这里也算是他的半个家了。 席间,陈庭柳循循善诱,杨怀信就把军中的情况和盘托出了。 “那你呢?你那一个指挥分到神臂弓了没?” 被陈庭柳这么一问,杨怀信嘿嘿一笑,说道: “那当然是拿到了!大概在太后心中,我还是效忠于他的那一方呢。” 这个回答让陈庭柳的眼前一亮。 “哎?难道已经不是了吗?” 杨怀信仰头喝下一杯酒,然后哼了一声: “哼,杨家想要两边下注,让我入皇城司,听刘家人差遣,这倒不假。可是我只能效忠垂帘听政的太后,不能效忠谋朝篡位的太后!杨家是想保住地位,但还不至于忘了忠义二字。只看刘氏如今所作所为,离篡位怕是只剩一步之遥了吧?只要她们真做出那大逆不道之事,到了关键时刻,我杨怀信自然会反戈一击,不让乱臣贼子如意!” ☆、大幕拉开 兵不血刃。孙山很喜欢这四个字,更希望所有的问题,尤其是同胞之间的问题,都可以如此解决。 他不是什么见不得血的懦夫,恰恰相反,孙山骨子里有野兽的血性,曾在山林之中与豺狼搏杀,也曾对伤害亲人的强盗大开杀戒。 正因为浴血奋战过,疯狂杀戮过,才更不希望重复那样的惨象。 宫廷斗争,也并不一定非要在血雨腥风中进行。皇宋立国,陈桥兵变,圣祖爷几乎就是兵不血刃拿下了开封,逼得后周小皇帝让位。在历史上多少次改朝换代之中,这可以说是流血最少的一次了。 之后呢,不管是圣祖皇帝杯酒释兵权,还是太宗皇帝弟承兄位,哪怕有烛影斧声,金匮之盟这样的争议,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流血事件。权力纷争,皇位继承,全都是在平稳中完成的。 那么刘氏还政于天子,本就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为什么非要流血死人呢? 没必要! 孙山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能接受王钦若,夏竦的方案,去谋划群臣进谏,却绝对不会支持走兵变一途的八大王。 可是他发现,事情有些失控了,仅仅从京城禁军装配神臂弓的情况来看,明显地厚此薄彼,拉开各营之间的战力差距,让自己的亲信部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这本来也无可厚非。或许刘娥生出的只是防人之心,而非害人之意。可是结合她最近一系列的动作和表态,这番安排就让人不能不去担心。 而且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越发迅速,也愈显激烈了。 三月下旬,接替薛奎的权知开封府程琳,公然献上了一幅《武后临朝图》,更有奉拍小人,在奏章中暗示刘娥可以登基称帝,消息传出,百官哗然。 然而最为刚直的鲁宗道已经去了青州,薛奎也不在。而王曾呢,自从王钦若罢相,他独居相位之后,做起事来就有些束手束脚,似乎怕失去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以前还敢直言进谏,现在只能偶尔规劝一下太后,尽量维持着一团和气。 剩下的宰执呢?东府里头,吕夷简圆滑,张士逊老实,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而西府之中,曹利用事不关己,张耆本就跟太后穿一条裤子,晏殊是干着急,却人微言轻。 一共六位宰执,没一个明确出言反对的,下头的人哪还敢说话? 幸好刘娥还有些分寸,《武后临朝图》没有收下,暗示称帝的奏章也驳了回去。可是没过几天,程琳和那个写奏章的小官,都各自因为 分卷阅读190 一些非常牵强的理由得了封赏。要知道,程琳做权知开封府,那表现可比薛奎差得多了。薛奎不听太后的话,所以在秦州吹风沙;程琳会讨太后欢心,所以官位稳坐,还能捞到封赏。可悲! 可悲的不是薛奎,而是这个变得畸形无比的官场! 而陈庭柳受到的触动似乎比孙山更大。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刘娥的权力欲,似乎比原本的历史上膨胀了许多。是受我们的影响?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就做了两件大事,一是促成王钦若辞相,二是献上了神臂弓。这……这两件事,难道会助长了刘娥的野心吗?” 或许是因为在官场上混了一段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孙山看得要比陈庭柳清楚一些。 “神臂弓的确能使当权者受益,确保了她手上的军事实力,甚至能构建出一些优势来。拳头硬了,做起事来自然也硬气得多。至于王钦若的离开……我虽说不通透,却也隐隐感觉到,的确给两府之中带来了一些微妙变化。最明显的便是王曾,开始变得瞻前顾后了。而王曾独相,等于宰相之位一直有一个空缺。吕夷简不想做宰相吗?张士逊不想做宰相吗?曹利用与张耆都是武职,暂且不提,那枢密副使晏殊,也是有机会为相的啊!而这些,都只在太后一念之间。以至于如今两府中人,全都有求于太后。而那无欲无求的鲁宗道,已经给赶出京城了……所以才有现在这个局面吧!” 陈庭柳用力地往床上一趴,然后喃喃说道: “好吧好吧,我确实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现在这情形,就是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残局咯?也好!那就别再犹豫了,等下次赵祯再来店里玩的时候,我就把话跟他挑明了!” 是的,自孙山回京之后,几乎每过半个月,官家赵祯都会微服出宫,到案戏坊里游玩一次,点名让陈庭柳接待。 一开始的时候,孙山还不大乐意,甚至有些吃味。后来有一次,正好赶上他休沐的日子,孙山就陪着陈庭柳一起接待赵祯。他这才发现,赵祯每半个月跑这一趟,真的是给他自己放假的。 大呼小叫地玩着案戏,赢了显摆输了骂街,两局之间的空闲,喝茶聊天,就一个劲地说自家老婆坏话……就是抱怨郭皇后。这哪还有个天潢贵胄的样子?根本就是个小纨绔嘛! 而最重要的是,他看向陈庭柳的眼神里,不再是那么含情脉脉的了。亲近肯定还是有的,却平淡自然了许多,至少没那么刺眼了。 反倒是,跟同样玩在一起的蝶儿说起话来,故意调侃捉弄的时候越来越多。蝶儿也不显娇羞,大大方方地该回嘴就回嘴,也常常逗得赵祯开怀大笑。 男人的直觉,孙山觉得赵祯对蝶儿有点意思,他偷偷告诉了陈庭柳,然后被骂惨了。 “神经病啊!你们男的是不是神经病啊!那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哎!有个屁的意思!要是搁我们那,是要抓去坐牢的!!” “我是说官家有那意思,又不是我……” 可是陈庭柳根本不听,只要提到这个话题,就是一通狠批,把全天下的男人都给骂进去。 嗯,上次官家来案戏坊玩,孙山想的还是这种事情呢。 而下一次,大概也就是几天之后吧,陈庭柳就要跟官家和盘托出了吗? 而在这之后,就是一场改天换地的大动荡。时光,时机,时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 “嗯,这个时机刚刚好。” 计划实施之前,孙山代表陈庭柳又一次跟夏竦碰了面。显然,夏竦对眼下的进展十分满意。 “程琳献图受赏一事过去没多久,百官之中自有忠义之人,还在暗地里捶胸顿足呢。待我再好好联络一番,择日一齐发动,定能一举成功!唔……就在官家得知真相后的那一次大朝会上吧。” “夏使君,当真有把握吗?” 孙山一脸郑重地问道。 而夏竦却哈哈大笑。 “怀仁,难道事已至此,还惦记着退路呢?只看刘氏如今作为,若是你我不出手,那动起来的就该是宗室了。你该知道,宗室影响不了文官,只能暗中收买武将军兵。是咱们闹起来好,还是他们闹起来好呢?” 这个道理孙山当然明白,他也不是想退缩,只是想更加谨慎一些罢了。 “我的意思是,夏使君联络群臣进谏,若是宰辅出面给太后撑腰,又该如何?” “宰辅?哪个宰辅?王曾吗?他能说什么?保着太后继续垂帘?脸还要不要了!张士逊本就是个闷葫芦,不必理他。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那个吕夷简。此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又能急智应对,是个奸猾的角色。” “那么在大朝会上,夏使君舌战吕夷简,可有胜算?” 夏竦又笑了。 “胜?何为胜?要把吕夷简驳得哑口无言?那我连半分把握也没有。但我自信可以釜底抽薪,让他空有千言,却无人愿听。如何?这样的准备,可能让怀仁你放心了?” 孙山不但没放心,反而更担心了。 今日 分卷阅读191 前来,他其实是带着陈庭柳的锦囊妙计,来给夏竦支招的。孙山与陈庭柳一番分析推演,也觉得对方阵营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老奸巨猾的吕夷简。因为大朝会上,孙山根本不够资格上殿,金殿上争论起来,基本就是夏竦和吕夷简一对一的局面。想帮忙,就只有趁现在了。 陈庭柳给出的奇招,据说是后世什么互联网论坛里的惯用套路。不管争论什么事情,不谈事情本身,先查你的成分,看你的历史发言,给你扣上利益相关的帽子。只要帽子给扣死了,之后不管你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所以孙山先前跟夏竦说的那一番话,本来是做铺垫,想趁势传授给他千年之后的对线秘籍。反正吕夷简行事跟王钦若差不多,后宫里的内侍宫女都能打点到了,巴结太后的时候就更多了。不管怎么低调,总能留下些蛛丝马迹。只要查出那么几件,辩论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全抖搂出来,吕夷简再怎么舌灿莲花,也都没法翻身了。 嘿,结果没想到,这样的手段,人家夏竦早就自学成才了,根本不用人教。 什么叫釜底抽薪?什么叫空有千言无人愿听?这不就是陈庭柳说的那个套路嘛! 足见夏竦此人,的确是才智高绝。也正因为如此,孙山更加担心事成之后,此人能把王钦若和天子都耍得团团转,进而独揽大权。 幸好,陈庭柳那边不但想好了后手,也已经准备就绪了。夏竦要是真敢专权,自然会有人出手制衡他! 而此时当面,孙山也不得不摆出虚情假意的笑容,赞一句夏使君神机妙算,料敌当先! 这一番吹捧,直到别过夏竦,孙山还觉得有点反胃呢。 他回过头去,看看方才与夏竦会面的酒楼,再回想二人的谈话……连发动群臣进谏的日期都已经定下了。这下子,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啦! ☆、致命诚实 春风细雨,润物无声。这一天,赵祯再次微服出宫,来到了山郎案戏坊。 这是最初的那家正店,因为之前闹出过骚乱,所以按开封府定下的规矩,只卖案戏,不接待现场玩乐的客人。如今山郎案戏坊的分店开遍内城外城,东南西北,想与亲朋好友玩上几手,或者和陌生人现场搭伴,以案戏结下新缘,总能在就近找到一家案戏坊。所以这不留客人的正店,来的人就少了。 只有新案戏发售的日子,还有每个季度一次的大玩家邀请赛时,这家正店案戏坊前才会人满为患。而今天,就只是个寻常的日子,赵祯一行人熟门熟路地进了店,来到了他们寻常使用的房间。 赵祯身边的从人也和往常一样,是陈琳和刘从德。陈琳是赵祯的贴身护卫,又与陈庭柳胜似亲人,每次陪着赵祯来玩都能尽心投入,确保宾主尽欢。而刘从德呢,则越来越像应付差事,常常是心不在焉。 因为在他看来,奉太后之命随天子出行,不就是防着官家和陈庭柳再燃私情吗?可是这一趟又一趟跑下来,刘从德愈发觉得这差事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官家大婚之后,虽与皇后不睦,但是身边有了几个娇媚可人的妃子,显然是乐不思蜀。对陈庭柳的深情,也确实越来越像姐弟之情了。 这还有什么看头?这案戏又有什么玩头?这段时间宗室的小动作很多,姑母又不让大开杀戒,刘从德只能硬着头皮和一群老家伙斗智斗勇,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今天跟着来案戏坊,他就打算把大脑放空,忙里偷闲休息一会。 而赵祯今天的兴致也不太高,几乎没怎么主动提起话题,只是闷头玩案戏。好几次欲言又止,都化作了一声轻叹。 “今天这局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呢,不然加点彩头吧?赌酒,如何?” 陈庭柳如此提议。 立刻有人出声反对,不是刘从德,而是陈琳。 “官家怎可在宫外饮酒?这不合规矩!” 站在陈琳的立场,天子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所以莫说陈庭柳,哪怕是亲孙女提出的要求,他也必须谨慎对待。 不过赵祯却淡然一笑,说道: “小赌怡情,小酌亦然,近日京中的氛围有些压抑,朕还真想喝上两杯。” “可是官家若是在宫外醉倒,太后娘娘那边……” “怎么,难道陈伴伴觉得,朕今天会满盘皆输,痛饮罚酒吗?若是朕大展神威,所向披靡,说不定一杯酒都讨不到呢!” 赵祯的脸色略显不悦,不知是不是陈琳提到了太后的缘故。 陈琳自然也是看在眼里,便告罪一声,没再劝阻。不过转过头来,他就立刻用眼神警告了围坐桌边的每一个人,意思很明显——别让官家输太多! 陈庭柳和孙山各自用笑容回复了陈琳。本来嘛,赌酒也不是冲着赵祯,而是要把刘从德给废了。有他在,这天还怎么聊得下去? 接下来的案戏,孙山和陈庭柳有志一同地针对刘从德。包括主持游戏的蝶儿,因为得了陈庭柳的授意,也在暗中帮忙。陈琳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但因为中招的是刘从德,他不但没有说破,反而还跟着 分卷阅读192 推波助澜。 结果刘从德就好像出门没看黄历一样,一把接着一把输,饶是一开始毫不在意,输到后面也有些急眼了。可是他也不敢发作,跟官家一起玩案戏,难道还敢掀桌子不成?而且他也懂得察言观色,很快发现,自己输掉罚酒,官家看得还挺开心。 ……唉,这是姑母最近动静比较大,小皇帝敢怒不敢言,拿自己当出气筒了吧? 算了算了,不过案戏而已,若是输个底朝天就能让这位小官家老实点,别说赌喝酒了,就是赌放血,刘从德都甘愿一直输下去。 于是就这么输一局,喝一杯,越输越多,越喝越急,没过多久,刘从德就醉倒了。 他的酒量其实没那么差,但是孙山和陈庭柳是一报还一报,早在他的酒杯上做了手脚。与其说是醉倒的,倒不如说他刘从德是被蒙汗药给迷翻了。 当然,这种小手段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陈琳。他看刘从德昏倒的样子不对,拿起他的半杯酒一闻,这眼神可就锐利了起来。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当着官家的面,竟敢下药害人!” 陈琳这句话一出,看似严厉问责,实际上却是在帮陈庭柳开脱呢。作为官家的贴身护卫,他一句话就点明了,陈庭柳他们下药害的是别人,只是正好当着官家的面而已。当然有罪,却和谋害天子没有半点关系。 赵祯见了如此情形也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平静地看向陈庭柳,并没有急着追问。 陈庭柳则是一脸坦然,对赵祯说道: “受益,刘衙内不胜酒力,我让人把他扶去别间休息。这间屋子里,只留我们四个人,玩一个新游戏,如何?” 陈庭柳已经很久没用受益二字称呼过赵祯了。此时说出来,赵祯知其必有用意,只犹豫了片刻,就轻轻点了头。 刘从德昏睡得像个死人一样,直接被人抬出去了。蝶儿是自己走出去的,却是一步三回头,满脸的疑惑不解…… 是的,这个计划,陈庭柳并没有向她透露太多。 方才给刘从德灌酒的安排,蝶儿还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报复。可她临出门前,最后往屋里看一眼,官家,陈庭柳,孙山,陈琳,这四个人都表情严肃,好似山雨欲来,天地色变。 蝶儿很好奇,却也不敢深想。她牢记着杨太妃的教诲——只要举手投足像柳儿就好,千万不要去学柳儿做事。女人家卷入政治斗争中,就没一个能有好下场的。 蝶儿轻叹一声,默默为姐姐念了一句佛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屋里仅剩四人,孙山也可以确定,周围再无耳目。今天的重头戏,终于要开始了。 “这个游戏很简单,只用酒水和酒杯就能玩,游戏的名字叫做——真心话大冒险。” 由于规则太过简单,两三句话就解释清楚了。若是放在平时,赵祯说不定会质疑追问两句。但是此时,眼看着陈庭柳不惜冒着风险药翻刘从德,也一定要玩这个简单的游戏,赵祯便什么都没有说。他也知道,所有疑问,都可以在游戏里获得解答。 因为所有人都要说真心话嘛! “那么就从受益先开始好了。”陈庭柳亲自倒了一杯酒,主动递给陈琳检验过一番,这才推到了赵祯面前,“受益,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赵祯毫不犹豫。因为这个世间,还能让他说出真心话的时间和场合,的确是不多了。 只见陈庭柳显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轻轻点点头,然后问道: “那受益你就说说看,对太后娘娘,你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果然是这个问题吗? 从陈庭柳药翻刘从德的那一刻起,赵祯就猜测,今日之事必与刘家有关。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或许就是因为最近满城风雨,柳儿知道自己心中难过,所以才编了个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想给自己一个发泄倾诉的机会。 关于母后,大娘娘,赵祯确实有一肚子话想说。而且在这一刻,他也的的确确准备倾诉一番,就像那日在后苑里的倾诉一样。可是话到嘴边,赵祯张了几次嘴,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最终,他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举起了面前的酒杯。 “子不言父过,于母亦然。朕……我认罚。” 酒水穿过赵祯喉咙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悦耳。孙山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的绝佳听力才显得如此清晰,只是因为此时的房间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而在赵祯喝酒的时候,陈琳向陈庭柳投去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陈庭柳回复了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然后坚定不移地点点头,使得陈琳发出了一声长叹。 这一对便宜爷孙,就这样完成了一次交流。而在桌子底下,陈庭柳轻轻地捏了捏孙山的手。 这是接力,也是鼓励。 因为今天这一版真心话大冒险的规则里并没有什么猜拳胜负,就是四人轮流发难,点到谁谁来选择。 第一顺位是陈庭柳,她选了赵祯。 第二顺位就是孙山了,按计 分卷阅读193 划,他当然也只能选赵祯。 第一个问题赵祯没有回答,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但对这种情况两人也早有备案,所以孙山很清楚,自己该问什么问题。 “轮到我了。那么臣斗胆请官家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赵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向陈庭柳问道: “之前的规则里好像没有提及,问过一次的问题,不管是谁,都不能再问第二次了吧?” 显然,赵祯不想再听到刚才的那个问题。 陈庭柳也很痛快地点点头,答道: “不错,正是如此。孙山的提问,不能和我刚才的问题相同。” “好,那我还是选择真心话。” 赵祯做出选择之后,平静地看向了孙山。 与当今天子对视,孙山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害怕,或者至少有些慌张。可是真对上了眼睛,孙山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生出半点惧意。 那只是一双迷茫少年的眼睛而已。 或许这件事情无关天下,无关江山社稷。就只关系到一个少年,到底有没有资格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这答案,根本无需多想。 而孙山的问题,也得以脱口而出。 “那么臣斗胆请问官家,是否想要早日亲政,是否……想保太后娘娘一个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在昨天第94章留言的朋友,不知何故,我即使在作家后台也看不到你的留言内容,只能看到网站关于留言需要实名认证才能显示的提示。这个情况我还真没遇到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总之感谢你的留言! ☆、沉重真相 “那么臣斗胆请问官家,是否想要早日亲政,是否……想保太后娘娘一个平安?” 这是孙山的问题。 赵祯在脑海里反复回味了几遍,仍然觉得不对劲。这前一问和后一问,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呢? 是说自己亲政会让大娘娘陷入危险?还是说大娘娘已经在危局之中,只有自己亲政才能保她平安? 赵祯看看孙山,又看看陈庭柳,他开始觉得,需要通过这个游戏来吐露真言的,或许不止是自己。 也好,反正孙山之后,按照规则,就是赵祯的回合了,他可以点人来做真心话……嗯,还有什么大冒险。谁会选大冒险呢?这应该就是个充数的设定吧。 想到这里,赵祯收敛心神,捋顺了言辞,准备回答孙山的问题。 虽然同样涉及到大娘娘,但孙山所问还与朝堂政事有关,这一方面,他的确憋了很多话想说。 “我……不,朕,当然想要早日亲政!” 赵祯又换回了帝王自称,而朕字出口,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便多了几分威严。 “朕当然知道,历朝历代,二十岁以下登基的皇帝,大多碌碌无为,甚至荒唐短命。唯一有所成就的,大概只有汉武一人。然而汉武十六岁即位,却直到二十二岁,窦太后去世,才真正掌握了政权。自有人说,汉武一生功业,都是靠了窦太后开得好头。若无窦太后主持大局,任汉武少年心气,一味大刀阔斧急功近利,坏了国是,就没有西汉的中兴。” 显然,赵祯是不认可这种说法的。这一大段,不过是欲扬先抑的话术罢了。 这个场,孙山还是愿意捧一下的。 “此言大谬!汉武大业,始于任选贤能,唯才是举。而窦太后醉心黄老之言,不但苛待儒士,甚至不惜残害变法良臣,来阻挠国家变革。若没有窦太后,汉武一生功业只会更加耀眼!而且不止汉武,南朝宋文帝刘义隆,十七岁即位,只靠自身才识手段,便能翦除权臣,安定朝堂。究其一生,虽不成霸业,却也开创了盛世,将近三十载的元嘉之治,使得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伪宋之主尚可如此,官家是皇宋帝脉真传,自能胜其百倍!” 孙山这番话里自然带了拍马屁的成分,却不是为了讨好赵祯,而是在激发他的谈性,让他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而这样的策略立刻起到了效果! 赵祯平日在宫里过得束手束脚,不论做什么都有人在一旁指导劝谏。能夸他两句的人,除了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女,就是新近入宫的几个宠妃了。可是那些人的马屁又肤浅又肉麻,哪能比孙山这种饱学之士吹得好听? 更何况这些言语正打在赵祯心头。自记事起,作为先帝唯一的儿子,他便知道自己将要继承这个伟大的国度。而被立为太子之后,他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这份努力,自然是为了做一个伟大的君王,直追秦皇汉武!宋文帝?兄弟阋墙,三度北伐均以失败告终,不过是个功大于过的庸主罢了,赵祯当然自信能比他做得更好! 可是大娘娘也好,她属下的那些臣僚也罢,倒把他看成了亡国被俘,仍然乐不思蜀的后主刘禅一般!只知道每每苛责,从未有半句赞许。 如今孙山提起,赵祯倒真想好好说上一说了 分卷阅读194 。 “那是自然!朕自知年幼,要励精图治,少不了向列位臣工讨教,断不会一意孤行,更不会耽于享乐。我皇宋有良法,有贤臣,两府宰执各司其位,只要朝堂上下一心,何愁国是不兴?眼下显露出一些陈年积弊,只需耐下心来思虑改革良方即可。如今四海升平,只要徐图缓进,休养生息,待我大宋国力强盛,定能挥师北上,一雪前耻,收回燕云十六州!朕的年轻不是弱点,而是优势啊!”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再难关上。对自己亲政后的计划,赵祯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其中不免有天真幼稚的地方,但总体听下来,仍算得上思虑周全,未来可期。 孙山也算是松一口气,听这一番话,那么至少可以确定,赵祯亲政之后,不会因为年轻而做一个糊涂皇帝。 然而赵祯说了许多,却始终对刘娥避而不谈。待他说得累了,饮茶润喉的时候,孙山适时插嘴问道: “那么臣的第二个问题呢?官家是否愿保太后娘娘平安?” 赵祯皱起了眉头,从孙山的追问之中,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朕的亲政,到底和大娘娘的安危有何关系?” 赵祯的情绪起了波动,这种时候,只有陈庭柳出言劝慰才是最合适的。 “受益别急,先回答问题。下一回合,你就可以问个够了。” 赵祯强压下那阵不安,终于还是做了回答,但与上一问相比,对这一问的回答却是极其简短的。 “朕当然愿保大娘娘平安!……无论发生什么!” 看赵祯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孙山也就点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个回合。 接下来,便轮到赵祯了。 大宋天子亲手倒满了一杯酒,放在了陈庭柳面前。他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但是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丝丝颤抖——那是情绪波动的表现。 “柳儿姐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陈庭柳的声音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官家不用着急,一点一点地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一点一点地问?显然,这和刚才陈庭柳与孙山的问法不同,不需要在一开始把所有问题都抛出来,也就是说,可以刨根问底。 因为是天子所以享有优待?赵祯当然不会这么想。他愈发确认,对方是真的有什么要事相告。 “好,那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关于大娘娘的事情?” “是的。” “那就说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太后娘娘不是受益你的生母。” 陈庭柳的回答和上一句话一样,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点停顿。 赵祯愣住了,然后哈哈大笑,把酒杯往陈庭柳的面前推了一下。 “柳儿姐姐,喝酒吧,你说了谎话,自该喝酒认罚。” 陈庭柳没有动,她依然温柔地看着赵祯,语气平缓而坚定。 “我没有说谎,受益你的生母,是我出宫前一直侍候的李顺容。李顺容当年跟着太后,身份低位,虽有幸诞下龙子,但先帝认为她的才德地位不配养育皇子,便撒了个弥天大谎,说官家乃是刘氏所生。此事……宫中旧人与朝廷重臣多有知晓,就只有受益你,一直蒙在鼓里。” “不!这不可能!” 赵祯拍着桌案站了起来,他看看一脸诚挚的陈庭柳,轻声叹息的孙山,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回避着他视线的陈琳身上。 “陈伴伴,柳儿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官家,一轮之内您只能问一个人说真心话……” “这不是游戏啊陈琳!朕在问你,问从小到大一直守护着朕的你!柳儿姐姐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琳又看了陈庭柳一眼,狠狠地叹一口气,然后立刻跪下了。 “老奴该死,欺瞒官家多年!官家生母……的确是那正在守皇陵的李顺容。让太后娘娘养育官家也的确是先帝之意,所以宫人与朝臣才会守口如瓶,都是遵循了先帝的旨意啊!还请官家三思,莫要动怒!” “动怒?” 赵祯的眼睛红了,仰天大笑,笑得有些疯狂? “朕为何要动怒?垂帘听政,一心压制于朕,玩弄权术的太后娘娘,并非朕的生母!所以朕可以恨她!朕可以明言她的过失,朕还可以向她讨回本就属于朕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好?!哈哈哈哈——” 孙山怎么也没想到,赵祯会是这样的反应。而且他在陈琳眼中也看到了惊讶之色,两人连忙转头一齐看向了陈庭柳。 只见陈庭柳大步走到赵祯面前,抡圆了手臂打了他一巴掌。 好吧……孙山能看出来,陈庭柳还是收了力,可能是担心把天子的龙颜打肿了,今天的的事情就不好交待了。 但是这一巴掌仍然清脆响亮,显然,也是赵祯活这么大都未曾体验过的奇妙经历——被人抽嘴巴。 赵祯懵了,甚至孙山和陈琳也懵了。 三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 分卷阅读195 坐着,一个跪着,全都变成了庙里的石头佛像,连眼睛都定住了。 整个房间里,就只有陈庭柳一个鲜活的人,还在高声说话: “这一巴掌,我是替你亲娘打的。她若是听到你现在说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做的。生母是母亲,养母就不是母亲了吗?十五年的养育,只换来你赵受益一个恨字?是,太后娘娘最近所为确实有些过分了……我明说了吧,我是支持受益你夺回政权的,大半个朝堂都会支持你。但是,我绝不会认同你去报复一个养育了你十五年的女人!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作为一个儿子,作为一个天子,你到底该做些什么!” “我……朕……该做些什么?” 赵祯缓缓地坐回了他的位子上,呆若木鸡地盯着面前的酒杯。过了好久,他才微微张开了嘴巴,缓缓吐出话语: “我想知道,娘她现在好不好?” “官家放心,前些日子,臣偷偷潜入皇陵,查看了李顺容的情况。她现在好吃好睡,太后娘娘又帮她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再加上官家已经大婚,李顺容最近心情不错,还在院中栽种了许多花草。” 答话的是孙山,说的也都是实情。为了今天这个局,他早就做好了面面俱到的准备。 听到母亲的状况不错,赵祯的脸上升起了一丝暖意。只是对这位生母,他实在是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所以方才晴天霹雳之后,他心中升起的是愤怒,而不是思念。 赵祯当然想立刻飞奔到皇陵,与亲生母亲相见。可是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陈庭柳的当头棒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不只是一个儿子,他还是大宋天子,还深陷权力斗争的漩涡。若是贸然行动,可能会给所有相关的人带来灾难,包括那位苦了十五年的生母。 “朕还不能去见她,对吧?得先把大娘娘的事情了结好,才能安心与她相见。柳儿姐姐,你方才说,大半个朝堂都支持朕亲政?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面对赵祯逐渐清明起来的眼睛,陈庭柳则顺势坐在了陈琳的位子上,然后把方才赵祯亲手斟满的酒杯又放回了原主面前。 “游戏还没有结束呢。刚才我们只玩了真心话,也该有人试试大冒险了。怎么样,受益,敢不敢按我说的,来上一次大冒险呢?” ☆、黑云压城 回到皇宫,刘从德仍然是晕晕乎乎的。 怎么就在案戏坊喝醉了呢?难道是最近太累了,不胜酒力? 刘从德忍着头痛,仔细回想……被叫醒之后,跟着官家一起回宫。官家的样子与平时一般无二。看来应该是没发生什么异常……不对!这才是异常啊! 自己喝醉了,官家没人盯着,跟陈庭柳随意相处了近一个时辰,结果离开时的情绪表现竟和往日相同?一定有问题! 想到这里,刘从德亡魂大冒,连忙来到宝慈殿求见刘娥。 “姑母,侄儿一时疏忽,让官家和柳儿有了独处的机会……” 刘娥此时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批阅奏章,而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出神。看刘从德慌慌张张地进来,又听他请罪,刘娥难得露出了笑容。 “怎么酒气熏熏的?派你与官家出宫,本就是让你休息放松一下。柳儿那丫头已经不足为虑,她与官家独处又能如何?如今的心腹大患,就只有赵家宗室而已。那赵元俨为了反吾,竟然连圣祖一脉都勾结起来了。呵呵,自从圣祖皇帝兄终弟及,皇位传承转入太宗一系,圣祖皇帝的儿孙就一直抬不起头来,也不与旁人来往,生怕惹上是非。如今能被赵元俨拉着一起闹腾,倒是吾的功劳,让他们赵家人同仇敌忾起来了!” 的确,一个八大王赵元俨就够让人头疼了,抓也不能抓,杀也不能杀,只能慢慢周旋。若是所有宗室一起发难,大大小小的手段,怕是能让人烦死。虽然只要牢牢掌控住兵权和朝堂,他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是很恶心。 刘从德知道,姑母想要更进一步,但不想引发朝堂动荡。圣祖皇帝杯酒释兵权,那样的手段和进展才是姑母所期待的。若是不介意杀人盈野,凭姑母的手段和权势,现在的皇位应该早就是刘家的了。 吕雉和武则天倒是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可结果呢?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汉唐传承并没有被这两个奇女子断绝。而现在姑母徐图缓进,若是能安安稳稳地登基,说不定还能把皇位留在刘家人手里。所以哪怕不能把碍眼之人斩杀个痛快,刘从德也甘愿去尝试这种麻烦费事的方法。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姑母对柳儿那丫头变得如此放心了呢? “姑母,宗室恼人,而柳儿也不可不防啊!她与官家……” “她与官家如何了?”刘娥顺着刘从德的话反问道,“一开始吾也有些疑虑,可是几番观察之后,吾可以断定,那柳儿钟情的是孙山,她才不想做什么皇后呢。这女儿家的心思,你们男人是看不懂的。” 这话当然无从反驳,可刘从德还是放不下心。 “但是姑母, 分卷阅读196 那柳儿,再加上孙山,从去年开始就动作不断,一刻也没有安生过。若不是想做皇后,又是为了什么呢?” “有动作就一定是想做皇后吗?他们逼走了王钦若,让吾手中多了一个宰相之位,就好像香喷喷的肉骨头,两府里的那些野狗,现在不是听话多了?他们献上神臂弓,吾用来武装效忠于我的军队,再不用担心宗室作乱挑起兵变,受益的不还是吾吗?所以柳儿想做什么?呵呵,在吾看来,她不是想做皇后,而是想做上官婉儿啊!” “上官婉儿……姑母是说,柳儿想做女官?” “不错!什么案戏坊,什么孙武梦授,都是一点一点做下的铺垫,那丫头是想像男人一样,封侯拜相,傲立于朝堂之上吧!你说说,现在的大宋可容得下女子为官?容不下!先有女帝,之后才可能有女官。只看这一点,柳儿便没有理由来跟吾作对!所以从德吾儿,你只管好好对付那些宗室,柳儿那边,就不用再花什么心思了。她有野心,又聪明,是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刘娥都打了包票,用的理由更是女人的直觉,那刘从德还能说什么呢? 就这么着吧。 “唉,就这么着吧……” 马行街的小院子里,陈庭柳的话语中也伴着无奈。 从案戏坊回来之后,先是蝶儿跑来一通询问,还没等应付过去,陈琳又去而复返,几乎是指着陈庭柳的鼻子念叨了一通。 嗯,是念叨,不是骂。念叨来念叨去,也只是在说这么大个事情,为什么不提前跟他商量。从始至终,陈琳都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等老爷子发泄完了,陈庭柳舌头一吐,陪着小心问道: “那陈公公,之后的风波里,你能一直保护官家吗?” “这什么废话?咱家这条命就是为了保护官家的!刘氏若只是专权,咱家还认她这个太后。她若真敢出手对官家不利,哼,便是先帝也容不下她的!” 有陈琳这一句话,孙山也就放心下来。陈琳这个级别的武人在身边护卫,当真是可以以一敌百的。若爆发冲突,就是千百人中,明枪暗箭,陈琳也能保得赵祯周全。 可是没想到,陈琳对此却仍不满足,还想更加万无一失。 “大朝会那天,你小子扮成小黄门到宫里来吧。咱家知你耳聪目明,还有一手飞石绝技。有你在旁边帮忙,咱家护住官家的信心就能多上几分!” “义不容辞!” 孙山答应得干脆利落,还偷偷给了陈庭柳一个眼神,让她放心。 可是在陈琳这种老怪物面前,哪有什么偷偷啊? 他长叹一声,对二人说道: “你们俩啊……大事计划得挺好,小事上却太糊涂。方才的真心话大冒险,咱家的回合可是被跳过去了。丫头,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可得给咱家补上。” “补上?”陈庭柳笑着问道,“那陈公公是想让我说真心话,还是做大冒险呢?” 陈琳可露不出半点笑意。 “唉,咱家也不知道这该算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反正,你们俩的关系,必须得给官家一个正式的交待。别找借口,别编故事,诚心诚意地把话说清楚!估计你们都看出来了,官家的情感已经不似去年那样强烈。但这个坦白,是你们欠他的,也是他应得的,明白了吗?” 陈庭柳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而陈琳得到了这个答复,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事情结束之后立刻找官家坦白吗?会不会太急了一点?夏竦和王钦若那边,可都还做着巴结未来皇后的梦呢!”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应该早做了结吧。”陈庭柳转过身来,扑到了孙山的怀里,“唉,就这么着吧……事成之后,早点跟夏竦他们切割开来,让所有矛盾尽早爆发,长痛不如短痛嘛。现在就别想之后的事情了,大朝会就在大后天,你要进宫护驾,不做好万全准备可不成!” 孙山的心融化在陈庭柳的关怀之中,他的身……或者说他身上的装备,却在两日之内越来越硬核。 软甲,护心镜,护腕,袖箭,还有藏在身体各处,大小适中的百余发石弹。可以说是全副武装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再瞒不过蝶儿那丫头。不过此事能使官家亲政,蝶儿当然是乐见其成的。除了埋怨陈庭柳不早点告诉她之外,蝶儿也没再多说什么。 但有些话,蝶儿不说,就只能陈庭柳来挑明了。 “蝶儿,大朝会那一天,我要你一早入宫,去找你原来的主人。” “什么?……什么原来的主人……” “就是杨太妃啊,我已经问过陈公公了。杨太妃的事情,还有她的一些心思,我也已经知晓了。” 陈庭柳拉过不知所措的蝶儿,把她抱进了怀里。 “姐姐很高兴,你一直非常仰慕官家,对吧?受益也的确需要一个贴心的枕边人。我做不了那个人,但是你可以。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他顺利亲政。所以我要你在大朝会那天入宫, 分卷阅读197 趁太后处在金殿上的时候,把后宫,尤其是宝慈殿里所有的人都控制起来。若是人手不足,就去找杨怀信……他现在已经是宫中的禁卫头领了,太后信他,而他信的是我们。这个环节万分重要,你能做得好吗?” “能!” 蝶儿一下子摆脱了慌张不安的状态,整个人都严肃昂扬了起来。 “那我问你,行事的时候,该如何面对郭皇后?” “自是毕恭毕敬,礼数周全,但绝不能将掌控权交出去。之后后宫诸人如何处置,等官家归来亲自定夺!” 蝶儿还是那样聪明伶俐,尤其在大事上,一点就透,就和最初见面时一样。 有她的头脑,杨怀信的兵力,再加上杨太妃的威信,后宫应该可以安定下来了。 而朝堂上,还是得看夏竦的本事。 案戏坊与官家摊牌之后,孙山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夏竦。夏竦也不含糊,直接让人送了一个匣子回来,里面装的是……案戏? 其实就是一盒叶子戏,不过这套叶子戏和当初曾公亮的创意相仿,是用历史人物来做牌面的。仔细看看,里面有一些千古留名的人物,也有一些人颇为生僻,只在史书里记载了只言片语,若非饱学之士怕都没听过名号。 孙山看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案戏,而是一套花名册啊!里面每一张牌,就代表了一位支持官家亲政的官员,或用姓名字号,或用官职籍贯,与这些历史人物一一对应。清点一下牌数,夏竦拉拢到的朝臣,竟然已经有32位了。 虽然其中有一些官职较低,只是勉强能挤进大朝会而已,但是这些人的声音已经足够振聋发聩,若是能在必将到来的朝堂激辩中占据上风,那么肯定还会有大批中立派加入进来。上有天子,下有百官,到时候刘娥腹背受敌,若是以军兵发难,还有孙山,陈琳,杨怀信来应对。这样的局面……应该有足够胜算了吧?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明天揭晓答案。 大朝会,已经近在眼前了! ☆、突然发难 这是孙山的第一次大朝会。 大庆殿金碧辉煌,宽广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依品阶次序而立,队伍一直排到大殿门口,共有数百人之多。 而孙山的品阶还不够上殿,所以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此时的他,穿着陈琳准备的一身小黄门的衣服,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低着头缩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着殿上的一举一动。 孙山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夏竦,他的位次并不算靠前,在百官之中甚至不算显眼。但孙山确信,今天这场大戏过后,夏竦将一步登天,成为天子身边的重臣——前提是,他能把事情做成,成功逼迫太后撤帘。 看夏竦那平静如常的眼神,他应该是胸有成竹的吧? 再往皇位上看,官家就显得有些紧张了,坐姿僵硬,还时不时地抹一下汗水,他的异样自然引起了刘娥的注意。 “官家这是怎么了,可是龙体有恙?” 赵祯微微欠身,回答道: “儿臣没什么大碍,只是昨日晚间吃得多了,腹中有些积食罢了。待朝会散了,再找御医开个调理的方子便好。” 刘娥倒是没有因此生疑,只是淡淡地告诫道: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官家要懂得自控自律才是。之后这几日,吃得清淡一些,晚上也不要四处乱跑,就睡在皇后宫中。这节制二字,官家既为天下之主,就该以身作则才是。” 又被教训了一通,赵祯本该觉得反感才对。 可是一想到今日过后,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被刘娥教训,赵祯的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别样滋味。 他轻轻叹了一声,然后一如往常地答道: “大娘娘教训的是,儿臣当谨记。” 这对母子只来得及说几句闲话,很快,在宰相王曾的主持下,大朝会开始了。 孙山知道,夏竦不会急于发难的,应该是在大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待群臣有事奏本,才会露出獠牙。 而此时率先有所动作的,一定是后宫。 孙山竖起耳朵,尽力搜寻着后宫那一边传出的响动。 由于距离隔得远,一些寻常声响是听不见的。但是一些巨大的声音,比如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一些让人敏感戒备的声音,如弓弦开动,兵器碰撞的声响,孙山还是可以听到的。 大朝会的礼仪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而后宫一侧已经开始有了响动,只不过传到殿中已经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 孙山也是屏息凝神,费了好大力气,才分辨出声音的内容……是一些妇人的哭喊声。该是宝慈殿里的宫女? 然而那些声音没有继续发酵,或者演变成搏斗厮杀,很快就如潮水退去,再也听不到了……孙山猜测,杨太妃应该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此时,大庆殿门口,有殿直默默换岗。孙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杨怀信。以他现在的官衔,肯定不该在殿前守门 分卷阅读198 的。此时换岗站在那里,说明外面的威胁已经扫平,需要警戒的地方,就只有这大庆殿一处了。 而此时殿上,正在讨论官员的任免调令。 因有人告老病退,礼部侍郎缺任。太后令众臣推举,夏竦立刻上前一步,举荐了秦州知州薛奎。 “薛奎因办事不力,去岁才贬谪出京,礼部侍郎责任重大,需要老成持重之人方可担任,薛奎此人,不妥。” 太后的语气中并没有带着多少情绪,但十分坚定,看来是绝不希望给薛奎回京的机会。 若是平日,夏竦也就退了。可现在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合适了,比他准备好的话头还要完美。于是夏竦不退反进,又向前走了一步,大胆地对太后说道: “臣以为,老成持重倒是其次,身为礼部侍郎,最当以礼为重。若君上所行有于礼不合之处,当及时出言劝谏,坚持维护礼制。所以依臣之见,礼部侍郎之职,还是薛奎最为合适。或者将鲁宗道召回京来担任礼部侍郎,品阶虽然低了一些,但臣相信,鲁贯之一定会欣然赴任的!” 这就是打人打脸,谁不知道,薛奎和鲁宗道,是因为反对太后在祭天典仪上穿着衮服,这才被贬出京外的?夏竦如此说话,等于是阴阳怪气地讥讽太后有异心,当然是不妥当的。 按道理说,这个时候,当有殿御史出面,当场弹劾夏竦心怀怨望,不敬君上。如果殿御史不作为,也该有其他人出言斥责夏竦才对。可是夏竦话音落下,大庆殿里几百号人,竟然陷入了一阵沉寂。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对方出来发声。再看看最该说话的殿御史,人家正抬着头研究大庆殿的房梁呢,根本没有半点插嘴的意思。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王曾绷不住了。 他是宰相之尊,本不该直接站出来与下面的官员辩论什么。但是此时该说话的人都做了闷嘴葫芦,也只有靠他这个宰相来维持殿上的秩序了。 “夏竦此言极为不妥,非论人论事之道,反有殿上失仪之嫌。” 王曾清清嗓子,想要进一步言说一番,把夏竦驳回去。 可是夏竦哪是那种老老实实等人进攻的主?他抓住王曾的这个停顿,直接以攻代守,反问道: “王相公现在知道站出来主持公道了,不知去岁祭天,太后逾制穿着衮服的时候,王相公怎么没出来说两句?可是怕失仪之罪吗?” 夏竦这一句反问,差点没把王曾给堵得背过气去。 自当上宰相之后,王曾何曾被人如此无礼的诘问过?就是在地位和资历上都压他半头的王钦若,也没这么跟他说过话啊! 可是王曾还真是心虚,因为那个时候,最该出来说两句的,还就是他这个首相,独相,本以刚正清明著称的辅臣。 为什么没说话呢……这个理由,是王曾心里知道,却一直不敢面对的。 如今被夏竦当众揭开来,王曾也是一阵心神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这个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吕夷简动了。他跨出半步,微微回头,用余光扫着夏竦,淡然地问道: “夏郎中对祭天之礼如此耿耿于怀,为何当时没有半句怨言呢?如今几个月过去了,才想着旧事重提,就不知是何缘故了。只是老臣以为,人之本心,当始终如一。如夏郎中这般,不过数月百日,便能改弦更张,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啊!” 果然,能跟夏竦对上的,就只有吕夷简了。 吕夷简根本不去讨论太后该不该穿衮服,或者臣僚该不该出言反对这些事。他只抓住一点猛攻——你夏竦当时没说话,现在拿出来说嘴,这叫前后不一。不论对错,你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就不值得信任! 厉害呀!这不也跟陈庭柳的那套秘籍不谋而合了吗?合着千年之后什么网络论坛上的话术,都是汲取了文人文官几千年来吵嘴辩论的智慧。 吕夷简一出面,就化解了夏竦对王曾的攻势。再想以攻代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吕夷简这斜刺里的一击,夏竦只能正面防回去。 不过他倒是不慌不忙,对着座上的天子一礼,然后坦然地说道: “臣以为,君子当谋定而后动。前有鲁贯之,薛宿艺先后直言进谏,却既不被君上采纳,也不为群臣支持。臣人微言轻,那时出言一同进谏,于事无补,反会惹祸上身。故而臣隐忍不发,待到时机成熟,再有所行动。” 说到此处,夏竦从袖口掏出奏章,大礼跪地,双手将奏章托起,高声喊道: “臣,刑部郎中夏竦,奏请太后撤帘,还政于天子!” 这一下,王曾和吕夷简都是一愣,忍不住回头看向夏竦的时候,却发现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一片人。 “臣,吏部郎中王从益,奏请太后撤帘……” “臣,兵部侍郎陈……” “臣,殿中御史周……” “臣,三司度支使何……” “臣……” “……奏请太后撤帘,还政于天子!” 分卷阅读199 这一幕很是震撼,孙山数了一下,一共跪下了五十多人。 在几百人的官员之中,这当然是少数。但国家大政,这是文官们的游戏,大殿上整整一半的武将,他们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而剩下一半有资格参加游戏的文官里,五十多人的数量就不可小觑了。 孙山可没忘,夏竦送来的花名册里,可是只有三十多人的。看看那些跪下来请太后还政的官员,有的人举着早就写好的奏章,有的人却是两手空空啊!显然,他们并不是夏竦事先拉拢好的,而是看到殿上形势,临时起意加入到队伍中来的。 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更重要的是,这才只是交锋的开始。孙山相信,太后与两府宰执一定会想办法反扑,之后的辩论会更加激烈。如果夏竦还能一路赢下去,那么一起请求太后撤帘的官员,还会越来越多的。 “呵呵……”玉帘后传来刘娥的一阵冷笑,“夏竦,你所谓隐忍数月,就是为了做这么一场戏吗?如今天子不过一十五岁,各位卿家自有儿孙,一十五岁的少年,可敢放任自流?一十五岁的少年,可能独当一面?怕是连一县之地都管不好。这大宋山河,万里江山,早晚都要由天子亲手掌控。但现在,却是为时过早。尔等一片忠心,哀家是知道的。但此请太过荒谬,不准!” 刘娥的话语不慌不忙,根本没把五十人的集体进谏当一回事。 而不准两个字落下来,也确实有人慌了神。跪在地上的五十多人里,就有人缩颈耸肩,浑身不自在,想起来又不敢起来。 这个时候,作为领头人,夏竦的表现就尤为关键了。 他仍然跪在地上,高高地举着奏章,腰杆挺得更直了,声音也变得更加洪亮坚定。 “天子诚年幼,故需仁厚尊长,忠诚辅臣相佐,方可成一代明君。然而如今形势,却是让臣等忧心不已,唯恐天子不靖,社稷不稳!” 夏竦死咬着不放,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就让刘娥动了真火。 “哦?夏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哀家不够仁厚,还是两府宰执不够忠诚啊?” 夏竦笑了,他最怕刘娥不搭话,若是直接让殿直把他给赶出去,那才真是没戏唱了。而现在呢,大宋太后言语冰冷,声音颤抖,隐藏在背后的怒火着实让人感到恐惧……可那又怎样?只要还能张开嘴说下去,夏竦就有必胜的信心。 “臣不敢妄议太后,但是两府宰执,的确不忠不诚!” “夏竦,你休要胡言乱语!禁军何在?还不把这个疯言疯语之人给赶出去!” 反应最快的还是吕夷简。他隐约猜到了夏竦打算说什么,这个事情不能辩,只能堵!所以他果断地召唤了禁军。 可惜,吕夷简只是个参知政事。虽然打着清凉伞,论起权势,在整个国家,在这个朝堂之中,他能排进前五。但是他调动不了禁军和殿直。刘娥可以,甚至王曾,宰相之尊,也是可以的。而他吕夷简,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哪怕,他是此时最明智的人…… 虽然吕夷简高喊之后,并没有人遵他命令来赶夏竦。但夏竦还是怕节外生枝,于是也不再兜圈子,继续高喊道: “两府宰执明知天子身世,生母真相,却欺君十数载;而太后异心异动,也不见两府中人阻止规劝,如此宰执,也能配得上忠诚二字吗?!” ☆、刘氏末路 “两府宰执明知天子身世,生母真相,却欺君十数载;而太后异心异动,也不见两府中人阻止规劝,如此宰执,也能配得上忠诚二字吗?” 夏竦的声音铿锵有力,一个刑部郎中,竟然把矛头指向了两府中的所有成员。再加上揭穿了天子身世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又明言太后有异心……自开国以来,在这皇宫之中,最敢说话的恐怕就是这位夏郎中了。 众臣窃窃私语,有人恐惧,有人愤怒,有人兴奋,也有的人偷偷抬头往皇位上看——官家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就是说,夏竦做的这些事情,说的这些话,官家心中早就有数了?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臣子犯上,而是二圣相争啊! 底下的官员都能看出来,刘娥就坐在赵祯旁边,又岂能想不到? 纵使怒意鼎盛,咬碎银牙,刘娥也知道,现在的重点不在赵祯身上。只要把带头说话的夏竦压下去,小皇帝的这次逆反就会以失败告终。 不过刘娥没有开口,哪怕被夏竦指着鼻子说有异心,她也不该亲自下场去和一个未进两府的官员争辩。 现在夏竦把两府宰执全骂进去了,痛快倒是痛快,却不免四面树敌。刘娥对王曾吕夷简他们很有信心,于是就准备坐着看戏了。 吕夷简方才叫禁军叫殿直,没人搭理他,导致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他心里也有点怨气。此时夏竦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要如何应对,他直接瞟了王曾一眼。 “就你一个宰相,你说话呀!” 吕夷简的心声不用宣之于口,全写在了眉眼上面。 王曾当 分卷阅读200 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得站出来。可是他不像吕夷简,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可以做。王曾的本心……他当然是想独居相位掌控朝堂,却也不绝不能容忍刘氏篡位。本想着自己表面顺从,周旋拖延,拖到刘娥老病而死。可是现在的形势,似乎是要逼迫他做个选择。 这个选择,可太难了啊! “皇室自有内情,非外臣可言说!” 王曾的嗓门不小,但是话说得太软了。他这一句,夏竦就更来劲了。 “天家无私事,旧时关乎皇储教养,如今涉及天子孝义,更能影响到皇位稳固,外臣如何不能说?” “此乃先帝遗命,我等不过奉命行事,何来不忠?” “哦?不知先帝遗命是让刘氏辅政,还是让刘氏即位?当一时行一事,如今刘氏几次僭越,显露染指大统之心,而陛下不知内情,以为种种均出自生母之愿,故不敢有半句怨言。若是继续蒙在鼓里,待刘氏筑好根基,则赵宋危矣!王相公只知道遵循先帝遗命,却不想着护佑先帝独子,守卫皇宋传承吗?” “太后或有行事不妥之处,但要说染指大统,也有些过分了吧?” “怎么?王相公是想等到刘氏逼迫陛下写下传位诏书的时候,再站出来反对吗?衮服都穿上了,离染指大统还远吗?” 王曾本就心有旁骛,底气不足,远比不上夏竦挥洒自如,越战越勇。几个来回下来,王曾明显就落在了下风。 一旁的吕夷简可就忍不住了。太后不是不可以倒,但是以这种方式倒下,会把此时的两府中人一并拉进阴曹地府。此后的仕途哪还有前景可言?怕是要一辈子在京外任职了。 所以吕夷简知道,自己必须站在太后这一边,除非…… “臣,枢密副使晏殊,奏请太后撤帘,还政于官家!” 可恶! 吕夷简的想法是,看王曾与夏竦周旋,再等等朝臣反应,宫中禁军支持哪方?若是太后始终处于下风,他便反戈一击,及时捅太后一刀,改弦更张——就像晏殊现在做的这样。 居然被抢先了! 只见晏殊没有跪地,而是上前一步对座上的天子躬身一礼,继续说道: “然而太后不但无谋逆之罪,反而对陛下有养育之恩,有功无过!我皇宋以仁孝治天下,陛下当为万民表率,对养母尽孝犹如生母一般。如此处置,自可内外安稳,平和顺遂。” 晏殊的这一番话,终于让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祯有了反应。 “晏先生所言有理,儿臣相信大娘娘并无异心。不过国事操劳,儿臣实在不忍再劳大娘娘日夜忧叹。儿臣虽年幼,但这些年得大娘娘与诸公教导,已能自律自省,善听人言。儿臣恳请大娘娘撤帘休息,颐养天年。” 刘娥怒气未消,只是冷哼一声。 “所以今天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一手策划的了?” 刘娥的声音不大,赵祯也轻声回答,并不想让这一番话传到群臣耳中。 “不是儿臣策划的,但儿臣确实给了他们默许。” “他们?是夏竦,还有……柳儿?你生母李氏的事情,是她告诉你的?” “是。”赵祯无意隐瞒,“她还让我善待大娘娘,好好回报十五年的养育之恩。” “呵呵,倒是吾看走了眼。你就这么相信那个柳儿?她和那个孙山不清不楚的,可曾跟你解释过什么?” 赵祯摇了摇头,说道: “那是为私,这是为公,朕不会混为一谈的。” “为公,你真觉得没有吾在前面挡着,你能对付得了下面那群豺狼虎豹?那个夏竦,你降得住吗?” “儿臣……当尽力而为。” 太后与天子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孙山耳中。 孙山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紧要关头,二圣相谈竟然还会提到自己和陈庭柳。底下可还有百官眼巴巴地等着呢! 王曾,吕夷简,晏殊,夏竦,也都不再说话,只等上头商量出个结果来。 可是孙山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皇城司呢?京城禁军中,不是还有许多忠于太后的将校吗?而最可能召集起这些势力的刘从德,此时也在大庆殿里,就站在武官队伍的后面。那里离大殿门口可没有多少距离。 孙山看得清楚,趁着文臣武将们窃窃私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悄悄挪动脚步,往殿门那里退去里。 哪能让他出去!孙山不再去听那对天家母子的对话,而是迅速轻盈地往殿门方向疾行。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刘从德没退几步,被身旁一个武官给发现了。他索性不再遮掩,大步跑到殿门口,冲外面高喊道: “夏竦谋反,意图刺杀太后,还有份忠心的,快进殿护驾!” 这一声有如惊雷,刘从德直接把嗓子喊裂了。他还想再喊第二句,就被孙山一颗飞石打后脑勺,疼得说不出话来。 大殿内外有不少殿直和禁军,方才吕夷简招呼不动殿内的禁军,是因为没有一个急迫的理 分卷阅读201 由,再加上他威望不足,权柄不够,所以无人呼应。但实际上,大殿内外,大多数禁军都是太后的亲信。杨怀信和他的人马能混到这里,也是因为受太后信任的缘故。 殿上的争论愈发激烈,眼看着群臣和天子要让刘氏倒台,殿内禁军亲眼看着,早就有些蠢蠢欲动了,只等一声号令。而刘从德的呼喊,哪怕全是谎言,也足以让人动起来了。 不得不说,刘从德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把矛头指向了夏竦,而不是赵祯。他若喊天子怎样怎样,大概还真没人敢动手。但是夏竦就不一样了,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就是错手一刀杀了,也不是多大点事。 于是殿中禁军,至少有一半人动了,挥舞着兵器去扑夏竦。 “大胆!” “谁敢妄动!” 这大庆殿里可是有一半武将的,他们虽然不敢插嘴政事,却也能看得出来现在谁占上风,谁是正统。这个时候不赶紧捞点功劳,事后的封赏难道全都便宜了那群跪在地上的文官? 所以靠近武将那一侧的禁军们就倒了霉了,刚大吼一声跳出来,就被三五个将领围在当中,夺了兵器,一瞬间就被制服。 而大殿另一侧,文官那边可就乱作一团了。 文人之中有些武艺的本来就少,再加上赤手空拳,根本拦不住拿着兵刃的禁军。 殿上武艺最高的陈琳,他只管保护官家,至于下面的文臣……那就自求多福吧。 然而陈琳可以不管,孙山却不能不管。 他本来是要去抓刘从德的,现在看去,刘从德挨了一颗石弹,已经说不出话来。而守在殿门外的杨怀信出手果决,已经把他击晕了,现在正带着他的手下于殿门口结阵,准备抵挡刘从德召来的援军。 为了今日之事,孙山靠自己的职权,在弓箭院私藏了一批神臂弓,又在陈琳的帮助下偷偷运进宫,眼下全归杨怀信调配。他手下的一个指挥,一小半守在后宫保护杨太妃,一大半则集结在大庆殿外,现在每人手边有三张上好弦的神臂弓,只要指挥得当,三轮连续齐射,可以挡住千人的进攻。 内外形势两相比较,还是殿内的同僚们比较危急,于是孙山转过身来,连连发射石弹,专打那些去砍夏竦的禁军。 孙山瞄准的部位都在面部,出手百发百中,不是打中鼻子,就是打中眼睛。这要害之处受了伤,再高的功夫也没了用处,只能捂着脸惨叫。这样的敌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能擒获。 比如宋祁反应就很快,孙山打中一人,他立刻跳过去夺下对方的兵刃,将人制服起来。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很快,冲得最欢的几个禁军全被制服,有的甚至因此丢了性命——大宋朝的文官杀起人来,可比武将狠的多。 众矢之的的夏竦,只有一开始有一点惊慌,在孙山出手之后,他甚至主动夺了一件兵器,然后连杀三人。 “二圣与宰辅都未发话,尔等竟只听刘从德那小儿的指挥,残害朝廷命官,是想谋反吗?再敢擅动者,按谋逆论处!” 平乱,靠得还就是鲜血和人命。武将那边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制住妄动的禁军,虽然游刃有余,却无法彻底改变局面。而文官这边,应对攻击显得极为狼狈,甚至出现了几个抱头鼠窜,丢尽脸面的。但是夏竦带头连杀几个人,血溅当场,剩下的禁军,还真就给震住了。 与此同时,殿门外也响起了喊杀声,是守在大庆殿附近的禁军,听到刘从德的高喊,赶来“护驾”。 杨怀信在殿门口大声警告,说刘从德信口开河,二圣在殿中安然无恙,让外面的禁军不要轻动。可是这一部人马是刘从德的亲信,哪里会听杨怀信的话? 为首的将校也不多说,拔剑一指,就带人冲阵。 而迎接他的,则是神臂弓的第一次实战射击。仅仅两轮齐射,对面的一个指挥伤亡过半,已是溃不成军。 此时,殿内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孙山赶紧来到殿门口,抓起晕倒在地的刘从德,双手将他举在空中,对外面高声喊道: “罪魁祸首在此,已经做了俘虏,尔等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到底!” “呸!谁知道你抓的是什么人?儿郎们重整阵脚,对面就只有这点人而已,一会援军到来,咱们冲杀过去,救驾立功!” 也不知道那个指挥使是真的看不清,还是与刘家牵连太深,所以打算一门心思走到黑。总之是个不听良言的家伙。孙山想着,要不要来个擒贼先擒王,把他给干掉! 就在这时,夏竦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 “怀仁好力气,不如把他掷出去,让那些叛贼看个清楚!” 掷出去?孙山当然是做得到的。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夏竦的判断。 “那就给你好好看看,这昏死过去的到底是谁!” 孙山大吼一声,将刘从德用力掷出,重重摔在了两军对垒的空场里。 刘从德在地上滚了两滚,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孙山,你……” 分卷阅读202 只听弓弦一响,一支利箭穿透了刘从德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手臂仍然指着孙山,缓缓地倒了下去。 出手之人,还是夏竦。 “再敢妄动者,刘从德就是榜样!如今大局已定,太后决定撤帘还政。尔等是想拼个鱼死网破,牵连家人,还是及时缴械投降,等待天子宽恕?是死是生,就在尔等一念之间!!” “咣当——”“咣当——”的声音连成一片,那是对面的禁军们陆续放下武器的声音,也是刘氏皇帝梦碎的声响…… ☆、不如归去 夏竦说谎了。 他在殿外对禁军喊话的时候,刘娥根本没有表态同意撤帘。 然而当夏竦平定了外面的乱局,得意洋洋的回转殿中时,刘娥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事实上,当刘从德冲出去,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刘娥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她爱皇位,但她更爱大宋。如果只有动起刀兵,杀个血流成河才能成为女皇,那这个皇位,她宁可不要。 而这一点,她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夏竦。” “臣在。” 这两个针锋相对,完全站在对立面的人,此时一唤一答,倒与往日上朝时别无二致。 “你可知道,方才若是哀家喊人拿你,你此时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太后娘娘仁慈,臣拜谢不杀之恩!” 夏竦一点都不含糊,大礼伏地,连磕了三个响头,脑门都红了。 反正已经赢了,丢点脸算什么?而且这真的丢脸吗?毕竟太后还是太后,肯定不会获罪的。连天子都要继续尊敬这位养母,他一个做臣子的,恭敬一点又怎么了?至于方才说的什么异心异动,染指大统之类的话,啧啧,应该已经没人在意了吧。 “没错,哀家不想杀你,是惜才,为大宋惜才。哀家还记得,当初是王钦若极力举荐,才让你调回京城的。事到如今,你不妨说说实话,今日之事,也有王钦若一份吧?他的独子,可是第一个呼应你的人。” “的确,王相公虽在江宁府,但始终忧心国事。纵有不堪过往,也想用一腔赤诚来报效大宋与陛下!” 夏竦称呼知江宁府的王钦若为王相公,简直是不把身前的王曾放在眼里。 不过王曾此时双眼无神,默默呆立,显然已经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 而玉帘后的刘娥又是一阵冷笑。 “好啊,真好,风水轮流转,伪造天书的王钦若成了赤胆忠心的忠臣,而终结了天书闹剧的哀家反倒成了恶人。这世道,也真是有趣得很。夏竦,哀家再问你一句,之前有传言说,你在知洪州时曾偷偷入京,拜见时为宰相的王钦若求官,可有此事啊?” “臣可以对天起誓,断无此事!” 呸! 孙山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这就是文官的嘴脸啊,说谎都不带脸红的。 都到这时候了,居然还…… “孙山!” 忽然被太后点了名字,孙山吓了一跳。 “那边穿着内侍衣裳的,就是新科末进士,孙山孙怀仁吧?好俊的功夫啊!你要是去考武举,说不定还能夺个武状元,何苦在文人堆里垫底呢?” 事到如今,刘娥只是冷嘲热讽而已,对孙山已经是很尊重了。要知道,刘娥最喜欢的侄儿刘从德,他的半条命,可就是丢在孙山手里的。 不过想想,对亲手射杀刘从德的夏竦,刘娥都能一如常态地说话,这份掌控情绪的能力,也实在是够可怕的了。 孙山的脑子转了两转,也只想到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想不出眼下该怎么做,索性一咬牙一闭眼,向前一步,答道: “臣奉命进宫护驾,如今幸不辱命。不过毕竟乔装打扮混入宫廷,甘愿认罪受罚!” “孙卿何罪之有……” 赵祯开口维护孙山,却被一旁的刘娥出声打断了。 “的确该罚,哀家想要罢了你的功名,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大娘娘,这不妥吧……” 赵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态度摆得很低,随后又反应过来,如今大局已定,即将亲政了,还得强硬一些才是。 “如此处置,朕是不答应的。” 而刘娥只是笑了笑,没有理会赵祯,依旧隔空与孙山对话。 “当然,哀家可以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不妨把实话说出来,当时与钱惟演一同进京向王钦若求官的人,到底是不是夏竦?” 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孙山微微抬头,猛然感觉到,整个大庆殿里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如此……这是太后最后的挣扎了。 这一次的事变,最关键的人物,其实就是夏竦。老奸巨猾的吕夷简为什么会早早发难,让禁军把夏竦赶出去?刘从德抓住一瞬间的机会,喊打喊杀的对象,也只有一个夏竦。 如今太后也是 分卷阅读203 同样的路数,若是能当场找出夏竦的罪责,就能破了他一心为国的金身。夏竦自己都是个擅离职守,走后门托关系,求奸相提拔的佞人了,那么他慷慨激昂说为了天子,为了大宋的那些话,不就全都成了笑话吗? 此时,说出真相,不过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但孙山却纠结起来了。 方才还在笑夏竦撒谎不脸红,此时轮到自己,孙山却要懊恼起脸皮不够厚来。若从是非德行考虑,的确应该戳穿夏竦的真面目;可是眼下大局,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难道要为了真相,而牺牲掉一切吗? 孙山卡壳了。这又是个陈庭柳教他的词。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那个奇女子能在身边帮他做出选择啊…… 可惜,她不在。而另一位奇女子,刘娥,还在不断地给孙山施压。 “孙山,不止今日之事,你与官家串通,假意迎娶宫中女子,实则是帮天子金屋藏娇。哀家还以为,这种事,只有武将才会做呢。” 刘娥看了一眼站在下面,一直默默无语的张耆,两人的目光隔着玉帘一交错,她终于露出了一点温暖的笑容。不过也只有这一瞬间,当她再次看向孙山时,眼睛里又失去了鲜亮的色彩。 “不止如此,你还在京中敛财练兵,串联重臣。那殿外的神臂弓,也是你滥用职权调配来的吧?怎么,若是哀家不听你们的‘良言’,是不是就要用你造出的神臂弓,给哀家来个万箭穿心啊?” “臣不敢!” 孙山只能跪下。这些事情,都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你不过是个新科进士,为官不到一年,就做下这么多大好事来。哀家说夺你功名,已经算是很轻的处罚了。不过你若是能在天子和百官面前证明,自己是个至诚君子,那么哀家可以既往不咎。所以,哀家再问你一遍。之前和钱惟演一起进京求官的人,到底是不是夏竦?!” 被刘娥一步一步逼到角落,孙山心里恨极了。不是恨刘娥,而是恨夏竦。 他做不到昧着良心去替夏竦遮掩,答上一句“不是”。可他也不能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答上一句“正是”。唯一能做出的回答,就只有…… “臣,不知道。” “不知道?很好,拟旨吧,剥夺孙山进士功名……” “大娘娘……!” “官家!” 刘娥和赵祯互相打断了对方的话。最后,还是刘娥更加坚定,抢着把话说出了口: “这是哀家的最后一道旨意了。官家还要继续反对吗?” 赵祯张大了嘴巴,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天圣三年春,太后刘娥撤帘,还政于天子赵祯。 赵祯亲政后,将生母李氏接入宫中,封为太妃。大宋的太后,依然只有刘娥一人。但她失去了权力,失去了亲人,也就只剩下一个独一无二,冷冰冰的头衔了。 刘从德身死,却得到了大礼安葬,其亲党也没有受到追究。以八大王为首的宗室曾经要求彻底摧毁刘氏一族。结果呢,权知开封府程琳终于侦破了京中丢失女童的案件,而犯下此等恶行的匪徒,竟然说是受了燕王府的雇佣。 此事让京中一片哗然,第二天,匪首就被匆匆处斩了。事情似乎也没有真的牵连到八大王……不过此事过后,宗室里就没了声音,一个个的又重新缩回了自己的壳子里,过回往常的安生日子。 “这事啊,估计就是八大王干的。动机也是简单明了,想往宫里送女人呗!至于是讨好,还是安插眼线,那就不知道了。” 陈庭柳说起此事的时候,正在马行街的宅院里收拾东西,准备搬走。 太后撤帘,天子亲政,有人欢喜有人愁。比如王曾,吕夷简等人,就先后被贬出了京城。如今的宰相,是在朝堂上一言不发的张士逊,而及时表态的晏殊,则从西府调到东府,做了参知政事。而鲁宗道,薛奎,也会陆续调回京中,两府的位置,很快就会被重新填满。 可惜,王钦若没能如愿。就在太后撤帘的当日,江宁府传来消息,王钦若,病卒。王从益从大喜到大悲只用了半日,人都傻了。 夏竦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两府,做了枢密副使,接替张耆的位置。他志得意满,本想再上书保住孙山的功名和官位,却被孙山拒绝了。 “这一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想缓一缓。” 孙山没给出什么过多的解释,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夏竦春风得意,也不是真的在意孙山这种小人物,所以就没放心上。而之后,当他得知陈庭柳也会与孙山一同离开时,脸色别提有多精彩了。 是的,在赵祯亲政后,陈庭柳没忘了答应陈琳的事情,她和孙山一起进宫,向赵祯坦承了二人的关系。 赵祯的脸色当然不好看,甚至有点发绿,但他最终没有动怒。不过对孙山这个横刀夺爱的家伙,原有的那点惋惜也不复存在了。挽留他继续做官,更是不可能的事。 而另一方面,赵祯对陈庭柳的遗憾……似乎还没有对孙山的气恼来得强烈。 分卷阅读204 刘从德身死,那个如花似玉的王君怜就成了俏寡妇。赵祯没忍多久,就把她接进了宫中。当年刘娥问起皇后人选,赵祯一共说了两个人,如今虽然失了一个,却又得了另一个,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遗憾了吧。 宫中唯一舍不得陈庭柳的人,就是蝶儿了。她还提出要跟陈庭柳一起走,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傻丫头,你的心明明在宫里,跟着我走,还不得失魂落魄呀?你放心,像王君怜那种妖媚女人,也就只能一时受宠。而且不是还有个母老虎郭皇后吗?她们两个早晚要斗起来的,你在一旁等待时机就好。等你长大成人了,用真心去和官家相处,肯定能赢过那两个女人。不过若是宫里过得不如意,心如死灰了,那就让陈公公带你出来,随时来找姐姐。即使不是日夜相伴,我们依然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陈庭柳和蝶儿依依惜别,哭成了一对泪人。 而跟杨怀信的道别,就如蜻蜓点水一般。这厢说一句好好练兵,把兵圣秘法发扬光大。那厢答一句一定不辱使命,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这样也挺好,孙山实在是看不得陈庭柳再掉眼泪了。 两人装上一马车的东西,在一个凌晨离开了马行街,离开了汴梁城。 “唉,到现在都没说好,咱们去哪啊?” 孙山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发问,陈庭柳则从后面趴在他的背上,十分亲昵,又有些慵懒。 “去哪都行,只要跟历史大事无关就好了。这一年,光想着改变历史,连怎么生活都给忘了。所以朝堂也好,政治也好,就都留给那些真正属于历史的人吧。” “那你想做点什么呢?赚钱?云游?还是……想过普通日子?” “哈哈,过日子听起来挺不错的。不过孙山同志,咱俩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就不想先把婚结了吗?” “啊?等等,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去死吧你!求婚这词还是我教你的呢!你既然没忘,就不知道主动点吗?” “我也想主动啊,这不是一直忙着嘛!没想到你这么心急,哈哈哈哈!” “再笑?信不信我一掌把你打晕!就像洞房那天一样……” 马车渐行渐远,留下了一对年轻人的欢笑,与这个时代的晨风格格不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