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暗恋我的男人》 分卷阅读1 ================= 书名:那个暗恋我的男人 作者:岳婵 文案: 重来一世,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爱……尽管去爱。 单元剧,各个世界不相通 第一个世界:国破家亡复仇公主x清贵阴狠邻国皇帝 他装的一派正经,活像个贵族公子,却也掩不住满手鲜血、阴谋算计的事实;逃亡的金丝雀,美艳绝伦,却心甘情愿飞进他不动声色一手编织的牢笼。 “我可以等你。” 等你拿自己来和我交换,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二个世界:身手卓绝有点傻的杀手x规矩守礼易害羞的书生 她活了两辈子,还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样生活。 当习惯的黑暗乍被一丝光明照进,光明就成了永远的追寻。 “记住,别让我做鳏夫。” 一辈子依偎相守,最是难得。 第三个世界:憨厚朴实竹马x温柔沉静青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你与负心汉,同样也是我们。 “我想对你好,好一辈子。” 负心汉被抄家斩首,你能不能放下他,有勇气开始新的爱,我努力走进你的世界,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第四个世界:天上明月的部落公主x舍命追随的忠犬奴隶 一个奴隶,也敢觊觎部落公主,那天上的皎皎明月,真是痴心妄想。 “你叫什么?” “天星。” 天上的星星,永远守护那轮明月。 排雷:第三个世界青梅重生前有过负心汉的孩子,但意外小产,之后重生遇到憨厚竹马,不能接受的读者跳过这个故事吧。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姒,杜小婉,阿孤,萨仁 ┃ 配角:傅清嵘,郑汾礼,孙云玉,陈牛,林文元,天星 ┃ 其它:情有独钟,忠犬 一句话简介:暗恋有什么用?快上啊! ================== ☆、你的通缉令 乌云压顶,暴雨将至。 裴姒拢了拢单薄的衣襟,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街口,上一世傅清嵘派来的人便是在这里找到她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裴姒勾着嘴角想带出点笑来,看着却像是在哭。 她怎会记错,上一世死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周国皇宫那漫天火海、悲哭哀嚎的惨烈景象,傅清嵘被自己一刀捅在背上后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他临死前望过来的不解的眼神,这些在她重生后的这三天里,无时无刻不在眼前重现,让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风大了起来,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裴姒身上褴褛的衣衫并不保暖,她抱紧双臂站在一旁的客栈屋檐下躲雨,但是很快便被店小二赶走。 “去去,别处讨饭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上一世裴姒逃亡过一段时间,那时的她早已习惯被当做乞丐驱赶,即使她曾经贵为夏国公主。只是后来被傅清嵘这个周国新帝带到周国后,她成为最尊贵的皇贵妃,被傅清嵘爱护疼宠的如珠似宝,人人都捧着她,谄媚她,仿佛她还是夏国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曾国破家亡,逃亡乞讨,生来就该尊贵而无忧无虑。 可在周国的五年里,她在傅清嵘身边对他只有费尽心机的报复。 她被周钟钰迷了心窍和眼睛,以为是傅清嵘联合了他们夏国的右将军李威造反。所以她待在傅清嵘身边时,觉得自己是为了复仇委身于仇人,并多次与周钟钰谋划着害死傅清嵘。 直到上一世周钟钰在她的协助下顺利地带着兵马冲进周国皇宫,她欢喜的以为自己就要大仇得报,还以为周钟钰一直爱她,胜利后会带她离开周国。 所以在傅清嵘将她护在身后,拼命击退围上来的叛军的时候,被她一刀捅在背上,用的还是傅清嵘曾送她的那把匕首,那把让她拿来自保的匕首。 傅清嵘倒在血泊里不解的望过来,她却嗤笑一声,抬步走向周钟钰,然后被周钟钰一箭穿心。 周钟钰终于撕掉了他伪善的面具,站在将死的自己面前炫耀他不再是夏国的摄政王,他很快就要登基称帝,做这夏国和周国共同的皇帝。 他嘲讽傅清嵘有多么蠢,几次发现端倪却还是被情爱迷了双眼相信她,嘲讽她像自己的父皇、母后、兄长一样愚蠢,如此相信他。而她不过一岁的小皇侄也做不了几天的傀儡皇帝了,因为他很快就要取代,她的嫂嫂倒是刚烈,逼宫那日,亲眼见到她兄长被杀后,便跃下高高的宫墙。 所以上一世一切都是自己错了。爱错了人,信错了人,也报复错了人。 上一世她很爱周钟钰,以为周钟钰也是如此,宫变前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大婚,周钟钰却一直利用她,亲手杀死她,甚至夏国皇室死的只剩下她和做 分卷阅读2 了傀儡的小皇侄。 裴姒离开客栈屋檐,迈步进了倾盆大雨中,仰起脸任由雨水浇下。 既然老天开眼让她重活一世,她势必要手刃周钟钰。 所以她必须见到傅清嵘。 她掌握了一个公主应该掌握的所有才能,但是这些对于复仇没有用。仔细想想,这天下有能力又愿意帮她的人,只有傅清嵘了。 即使如此大雨,傅清嵘的人可能不会经过,她也绝对不能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她推算出上一世是在这几日,在这个位置,她被傅清嵘的人找到。 远远传来一声呼喝,裴姒扭头便看到在雨幕中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客栈门前,马车外表普通,车厢却很大,那勒停马的侍卫高大健壮,正身手矫健的跳下车,一边撑起伞,一边放下车凳。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撩开了车帘,一男子探身出来,缓缓下了马车。 他头戴青玉冠,身着霜色衣袍,身材高大笔挺,但很消瘦,衣衫被风拂动,显得有些空荡荡。 然而在这绵密的雨幕和腾起的水汽中,他衣摆翩跹,举止温雅有度,趁着那淡而疏离的气质,颇有朦胧仙人之姿。 一个郁郁寡欢的仙人。 男子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在苍白的脸上尤其显眼,眉眼间忧思过重,整个人有些萎靡,像是被暴雨冲刷摧折的翠竹。 男子的身影太过熟悉,就像是那个疼宠了她五年的人,那个以身体为她挡下刀剑,却被她一刀捅在背后的人,那个爱她入骨的傅清嵘。 裴姒原本要走上前看清楚的脚步顿住,突然不敢继续上前。 傅清嵘临死前望向她的眼神,那是浓郁到实质的爱恋,像扑火的飞蛾,甘心献祭。 除却一刹那的不解与不甘,竟无一丝对她的怨恨。 许是裴姒的目光太过明显,男子走向酒楼的脚步微顿,在那茫茫烟雨中,于油纸伞下回过头来。 呼吸一滞。 下一刻,喜悦如烟花炸开在男子眸中,他脸上现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不顾瓢泼大雨冲出伞下,向裴姒奔来。 溅雨薄烟,衣裳皓缈。 真的是傅清嵘。 裴姒喉头微哽,上一世她到死都不明白,傅清嵘为何爱她至此,但此世间,怕也只剩傅清嵘一人会爱她如此了。 傅清嵘一身衣衫几息便湿了个透,紧紧的贴在身上,更显出他身形高而消瘦。 他冲到了裴姒面前,下意识就要抬起手拥抱她,却在将要触到裴姒肩头时又立刻顿住,克制的收回手。 傅清嵘眼神灼灼,嘴唇翕动半晌,万语千言到了嘴边也只溢出一句:“明郦公主……”便再没了下文。 裴姒已经有五年未听到旁人唤她封号了,她有些恍然,昔日艳冠诸国的明郦公主如今不过是一流亡人,惶惶如丧家之犬罢了。 身后侍卫赶上前来要给傅清嵘打伞,傅清嵘却反手扯过伞来打在裴姒的头顶,将她遮的严严实实,自己半个肩膀反而露在伞外。 侍卫见此不由劝道:“主子,您的腿……” 傅清嵘回头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沉默而又恭顺地退在远处。 傅清嵘此时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注意到裴姒一身褴褛,瘦削不已,大而润的杏眼正满含万千复杂思绪地看着他,那印象里总是嫣红若花瓣的唇此刻冻得乌紫,几缕湿发还黏在她尖瘦的下巴上。 “公主,请恕在下唐突。” 傅清嵘一手执伞,一手施礼,示意裴姒可先往前面的客栈去休整一番,举止已恢复了先前的温雅有礼。 他明明很激动,为何突然克制自己,做出这副君子如玉的模样来? 裴姒不明白,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傅清嵘,上一世傅清嵘总是这样,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高门贵族的公子,在她面前总是温雅谦和。但周国的臣属们,却怕极了他。 裴姒状似无意地瞥过一旁的高大侍卫,这是傅清嵘的贴身侍卫,好像是叫尹易,沉默寡言而武功高强,上一世也拨给了她随意调遣。 就像这个贴身侍卫尹易一样,周国的大臣抑或侍从,对傅清嵘任何不合规矩的决定都沉默接受,从不敢出言劝阻,他们像是怕极了傅清嵘。 这或许便是周钟钰和傅清嵘的不同,即使他们拥有着相似的温雅举止。 周钟钰在夏国备受尊崇却野心勃勃窃取皇位,傅清嵘被人惧怕却对她始终如一的爱护。 傅清嵘看裴姒有些愣神,又急切地说了几句,请她先进客栈避雨,热水沐浴去去寒意,以免染了风寒。 裴姒压下心头万千杂乱思绪,仰起头对傅清嵘浅淡地笑了一下。 傅清嵘一愣,立刻也跟着笑了,带着那么点受宠若惊。 裴姒随傅清嵘进了客栈,开了两间上房,热水和浴桶很快送来,一并送来的还有几件尹易迅速买来的女子衣裙,并且包的严严实实丝毫未被雨水淋湿。 裴姒对傅清嵘笑了笑,接过衣物关上了房间的门。 分卷阅读3 傅清嵘看着房门怔怔出神,日夜思念的人一朝出现在眼前,仿若还在梦中。 直到屋内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才恍然回神,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腿有旧疾,一到湿冷天便惯常的关节肿痛,但丝毫不及此时与裴姒重逢,心头的千钧重担,仿如巨石压在心上,让他每一步都艰难至极。 他终究轻算了,夏国宫破之时到如今,整整十二天余九个时辰,她又经受了多少苦楚? 傅清嵘想起裴姒曾经天真纯稚的模样,那时的她眼眸澄澈,映进去的只有快乐。和阴暗里的他不同,她活在光芒里,惊艳世人,她是盛开在这无望人间的富贵花。 傅清嵘回头吩咐尹易:“寻人的人手撤了,联系安插在夏国的内应,无论还剩多少人,全部去调查此次夏国李威谋反的蛛丝马迹,其他各部全力协助。” 她太干净,这复仇恶血便由他来吞下。 李威作为夏国右将军,功高震主、野心勃勃,也有足够的兵马,却于逼宫造反当日死在皇城内,然后夏国皇帝、皇后、太子妃接连身亡,和周钟钰一起领兵冲进皇城的太子也死于乱箭,只剩下了一岁的小皇孙,周钟钰便扶持小皇孙登基,自封为摄政王。 裴姒泡在温热的水中,她逃亡在外,周钟钰却做了摄政王,想必傅清嵘已起了疑心。 她沐浴完毕随便挑了件长裙,缀着珍珠的腰带束在腰间,她瘦了许多,一身素素淡淡的看着有些羸弱。 裴姒看了几眼买来的衣裙,都是些素净寡淡的,她其实并未多喜欢,不过是因为周钟钰喜欢,她便也喜欢。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喜好便是这样。 不知为何,傅清嵘非常了解她的喜好。从上一世她到了傅清嵘身边开始,她喜欢的东西,衣食起居,傅清嵘全都知道,明明他们之前并不熟识。 可讽刺的是,那些喜好也不过是她为了向周钟钰靠拢。 任谁见了周钟钰,都要夸一句芝兰玉树,浊世佳公子。于是她不再跳脱娇憨,她试着温柔贤淑,琴棋书画。其实她的舞跳的极好,但是周钟钰曾说过,她的舞是好,但更应该去多习书法诗文,于是她后来便鲜少跳舞了。 裴姒忽地想起,她及笄之时,父皇曾大宴朝臣与后宫,那时她开心,便在宴席上舞了一曲,彼时傅清嵘已在夏国做了七年质子,也参加了宴会,因着那时候傅清嵘看她跳舞的眼神太过灼热,让她莫名抵触,所以有些印象。 而且席散后,周钟钰同她说她不应该当着诸多外臣的面跳舞,没有公主的庄重,那时候她已和周钟钰互生情愫,一时只觉得委屈,忍不住和周钟钰吵了几句便气冲冲的回了寝宫,她没有带仆婢,所以在一处昏暗的回廊上,一个人迎面撞上了傅清嵘。 傅清嵘莫名其妙地问她为何生气,又突然劝她不要听信周钟钰的话,她若是喜欢跳舞,便随自己心意。她那时只觉得傅清嵘跟踪偷听她和周钟钰说话,还在她面前讲周钟钰的不是,她怒斥了傅清嵘几句后,快速地离开了。 其实傅清嵘刚来夏国时,她因为好奇同他见过几次,况且他们又同在宫内学堂读书,不过傅清嵘总是一个人沉默寡言,阴郁又没什么存在感,她觉得无趣,便与学堂里其他贵族子弟熟络起来。那都是些小事,她实在没多少印象,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她及笄之日那次,傅清嵘第一次用那样灼热又存在感分明的眼神看她,还主动与她说了那莫名其妙的话。 总不能是看了她跳的舞,便如此热烈的爱上她? 裴姒想不明白,她暂时放下这些心事,将发丝擦得半干,又松松绾了个发髻,便推门要出去,守在楼梯口的尹易见状,忙带着一位大夫上前,说是主子吩咐了为她看诊。 裴姒点点头,大夫便提了药箱进屋,衣衫都有些潮湿。 裴姒坐在桌边递出手腕,尹易却不知从哪里突然拿出一个黛青色锦帕,却是个女子所用样式,边角处绣了朵小巧的赤丹花,花娇艳盛放,只是帕子有些旧了,像是被人摩挲太多次起了毛,裴姒不免多看了几眼。 尹易告罪一声,将锦帕搭在了裴姒手腕上。 大夫正细细地诊断,询问裴姒是否头疼且发冷,傅清嵘却不知何时进了屋子,身上湿透的衣衫已经换下,此刻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他的眼神细细描画着裴姒的侧影,看到她脸色苍白,原本应合她身形的衣裙穿在身上也是宽松,不免皱起了眉。 他的眼神逐渐落在裴姒的手腕,手腕上覆着那块锦帕,却在垒叠的衣袖处露出了一点细白肌肤,大夫粗糙的手指隔着锦帕搭在她腕上。 大夫莫名觉得有些冷,他收回手指,一边写着药方叮嘱裴姒注意休息,一边暗道自己也是着了风寒,得快些回家换身衣服。 大夫像是被人追着赶着似的急匆匆走了,一旁的尹易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裴姒低头看着药方,傅清嵘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拿起从裴姒手腕上滑落在桌的锦帕,抚过那细滑的料子,然后仔细妥帖地收在怀里,放到胸口 分卷阅读4 的位置。 他拍了拍手,屋外候着的客栈伙计立刻端了托盘进来,饭菜的香味随着热气腾满了整个屋子。 清淡的小菜热汤还有粥摆满了整个桌子,虽菜色清淡,却都看着精致开胃。 裴姒默然,傅清嵘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对于衣食的精致分外重视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也难为在这小镇里还能找到乌鸡。 傅清嵘拿过药方交给伙计吩咐他下去熬药,然后拿起瓷碗盛了半碗开胃酸汤递给裴姒,看着裴姒拿着勺子一点点喝着碗里的汤,又盛了半碗鸡汤放在她面前,眼神都柔软万分,“你瘦了不少,只是身子有些虚还不宜大补,只得这些清粥小菜委屈了你。” 裴姒摇摇头,放下手中才喝到一半的汤,制止了傅清嵘还在忙不迭给她面前已经堆成小山的盘子里加菜的手。 “正是午时,你若还未用膳,便也吃点吧。” 傅清嵘立刻点头,也跟着吃起来,只是他大多还是给裴姒夹菜。 裴姒沉吟半晌,想着以傅清嵘对她的纵容,觉得直说也行,“我若是没记错,陛下此时应在周国?” 算算日子,傅清嵘也登基有小半年了。 傅清嵘给她添粥的手一顿,脸色有些郁沉,他看着裴姒,一字一句认真无比道:“夏国之事,与我无关。” 裴姒为他郑重的模样愣了一下,她正要开口解释,傅清嵘却突然笑了。 “我希望你信我,毕竟,我此番来夏国,便是为了找你。” 他绷直了背,有些哀伤的望着裴姒,“我在这镇子的衙门口,看见了你的通缉令。” ☆、我不喜欢你的熏香 裴姒低头,面容看不真切,傅清嵘看她迟迟不说话也慌了,急忙开口:“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平安。” 裴姒喉头哽咽,傅清嵘还是这样爱护她。她忍不住想起上一世,她亲手杀死了傅清嵘,傅清嵘望来的眼神却毫无怨恨。 世上唯有他一人会爱她至此,也只剩他一人爱她。 可她是故意来到他身边的,为了复仇。 裴姒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她眨眨眼,抬头对傅清嵘微微一笑,郑重点头。 “我信你。” 傅清嵘呼吸一滞,仿佛被人堵住胸口,他看着眼睛红红的裴姒,喉头滚了几滚,勉强压下心头的沉痛与暴怒,伸手抚上裴姒的眼角。 “别哭……” 裴姒没有躲开,她垂下眼睫,安静地让傅清嵘给她擦干眼角泪痕,当抛弃了对傅清嵘的偏见仇视后,有人如此呵护安慰她,她竟会觉得有些委屈。 傅清嵘收回手,缓缓摩挲,将指尖的泪痕一点点揉进心里。 他忐忑道:“你既信我,不妨与我同回周国,待在夏国我总担心一时疏漏,怕自己护不住你。” 裴姒抬眸,湿漉漉的大眼紧紧盯住傅清嵘,嘴角牵起一抹笑来,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依靠的小猫。 “好。” 裴姒没什么胃口,勉强用完了午饭后又喝了药,只觉得这些天累极,想要好好休息。 傅清嵘看出她的疲惫,便说了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劳神忧心之类的话后离开了房间。 裴姒解了发髻,头发还有些潮湿,但她实在是疲累,往床榻上一躺,便沉沉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屋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傅清嵘脚步轻缓地走进房间,眼神急切,脚步却轻柔地来到了裴姒床前。 他眼神柔软,只觉得此刻像是无数美梦成真,他日夜想念,捧在心口的人就在眼前,与他不过咫尺之距。 待他看见裴姒潮湿的头发就搭在枕上,整个人苍白羸弱地裹在被褥里,忍不住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傅清嵘找到一块干净布巾,将裴姒的湿发拨到床畔,一缕缕细致地擦干。 太瘦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傅清嵘状若无奈,但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她受了太多委屈悲痛,又亡了国,亲近之人皆已惨死,所以如今,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他知道她明白这点,虽不知她为何会算好一般的在这里等着,但她果然答应了跟他走。 她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公主,他也不是卑微又毫无尊严的质子,这样挺好。 但如果能不让她伤心于国破家亡,他将会更开心。 屋外雨声渐渐停歇,天却仍旧阴沉沉的,时近傍晚,屋内光线昏暗。 傅清嵘放下布巾,摸摸裴姒早已擦干的头发,顺滑发丝从他指尖滑落,他突然收紧手指,抓住最后一缕乌发,俯身虔诚印下一吻。 …… 自那日裴姒答应了随傅清嵘一起去周国后,不止裴姒,连那总是沉默寡言充当背景的御前侍卫尹易也发现了,他们年轻却颇有手段的帝王,这几日心情一直不错。 尹易坐在车厢前驾车,余光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身后,他们大周的帝王没有和夏国公主一起乘车,而是一骑黑马在车旁并驾,那美艳又娇 分卷阅读5 柔的公主正挑起窗帘,笑吟吟地与他说话。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年轻的帝王低声笑起来,清朗的嗓音传来,那眉目柔和的样子,像极了邀佳人郊外踏青的贵族公子。 尹易却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发毛。 他手上自然沾过血,但他手上的那些人命,完全无法与新帝脚下的尸山血海相比,那皇宫地牢里的彻夜惨叫,汉白玉石砖缝里的血泥,都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这位帝王的可怖。 也只有这位天真无邪的夏国公主,会信他们帝王真是个温雅有礼的贵公子。所以说,他们帝王的态度,让他看不明白。 尹易很快就收回视线,沉默地架好车,以免车厢颠簸。 夏国与周国接壤,此番去周国路途并未多遥远,毕竟裴姒先前抑或前世为了躲避追杀跑到了夏国边境附近这个小镇,如今倒是方便了她早日离开。 裴姒靠着车厢,一手挑起帘子,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昨天下了雨,今日天气颇晴朗,春日明媚,但也逐渐有了夏日的灼气,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照的人眼花。 傅清嵘一身竹青色衣衫,骑在黑马上,侧首与她说笑,日光照在他身上,丰神俊朗。 裴姒知道他有腿疾,其实骑马并不舒服,上一世他只在秋猎时象征性地骑了几下。 傅清嵘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抬头看天上的骄阳。 裴姒见状,开口笑道:“既是陛下的马车,却让我一人乘坐,我既已叨扰,又怎能让陛下在旁顶着烈日骑马?” 她微笑里带着些羞意,“陛下不妨同乘马车,也好歇歇。” 傅清嵘欣然应允。 尹易不用吩咐,平稳地停下马车,将傅清嵘骑的黑马也一并套在车前,放下车凳。 傅清嵘抬腿登上马车之际,将方才擦汗的手帕扔给尹易,撩开帘子进了车厢。 傅清嵘爱干净,又格外苛求衣食的精致,他惯用这种面料极好但素淡毫无花纹刺绣的帕子。像这样的帕子皇宫库房里堆成山,随用随扔,只是在外每次都要尹易收起来寻个时机烧了,免得留下隐患。 尹易接过扔来的手帕,正要习以为常地将手帕塞在腰间暗袋里,手拿着帕子却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干干净净哪里有半分汗水痕迹,新帝并未觉得日头灼热而出汗。 尹易莫名想起那块女子款式的黛青色锦帕,一直被傅清嵘妥帖地贴身收着,时常摩挲,昨日被搭在夏国公主手腕上,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帝王用它,用完还未扔。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等到夏国公主去了周国,他们周国的后宫就要变天了。 虽然现在的后宫形同虚设一样,皇帝从不踏足。 尹易听着身后车厢里传来的谈笑声,一时心情复杂又唏嘘。 马车真的很大,外表普通,内里却别有洞天,四周厢壁上奢华内敛的布置自不必说,单说这平坦宽阔又厚厚铺了几层绒毯的厢底,就像是床榻一般,配着软枕让人舒舒服服半躺半卧着,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不过这样一来,就像是一起躺在榻上一样。 裴姒有些尴尬地抽出背后的软枕,往后退了退,盘着腿笔直地坐好。 傅清嵘仿若未觉,他半起身面带和煦微笑凑近了裴姒,在裴姒越来越紧张,忍不住乱想时,一抬手撩开了她身旁的绒毯,手指摸索着一按,咔哒一声,藏在马车下的暗柜打开。 裴姒莫名松了口气,傅清嵘见状垂下眼睫,神情仍旧和煦。 裴姒看着他神色自若地从暗柜中拿出折叠小几摆在绒毯上,又掏出一套天青色茶具,甚至还从暗柜里拿出了一盏烧着炭火的小铜炉,也不知怎么做的,炭火竟然不熄,此刻到了车厢里空气充足,炭火灼灼烧了起来。 傅清嵘撩起窗帘用金钩勾住,好通风散气。然后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暗柜里掏掏拿拿,片刻之后,裴姒已经淡定地看着他在面前摆好小几,铜炉茶具一字排开,开始优雅地烧水煮茶,用的水还是他自己存的一大罐从周国带来的山泉水。 傅清嵘很快煮好了茶,递给裴姒一杯,他从暗柜里拿出几包点心,打开油纸包将点心一块块地摆在精致的小碟子里,然后才笑道:“点心放久了不新鲜,所以我出宫时并未带上,这是在镇子里买的,不算多好吃,就当解解馋罢了。” 裴姒点点头,拿起一块豆沙糕小口小口吃着。 她正低头盘算着到了周国后的计划,马车突然一阵颠簸,耳边响起了东西打翻落地的闷响和哗啦的水声。 裴姒一抬头,便看见傅清嵘正坐在远处,手里拿着帕子擦拭着湿了一小块的衣角,而那个铜炉和茶水都打翻在了他方才坐的绒毯上,湿了一大片。 尹易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陛下,属下失职,方才轮子绊到了碎石,这才有些颠簸。” 傅清嵘淡淡应了声无妨,开始着手收拾绒毯上一片狼藉。 马车继续行驶在平稳的官道上,尹 分卷阅读6 易手里握着缰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一只碎裂成几瓣的天青色小瓷杯在黄土路上格外显眼。 他想不通陛下为何要用瓷杯扔在车轮下致使马车颠簸,便索性不去想,他能跟在陛下身边,无非是寡言少语,从不多问,既没有好奇心,家里还有亲人作为他的牵绊。 越是身边的人,陛下越要百分百掌控。 裴姒帮着傅清嵘一起收拾,她收拢好这套茶具,咦了一声:“是不是少了只杯子?” 傅清嵘将炭火盖上罩子,罩子上只留了一个小孔保证火不熄灭,他一边将炭火和铜炉收进暗柜,一边认真的数了数裴姒手中的茶具,“没错,就是五只。” 裴姒也不多纠结,将茶具放好。 傅清嵘撤了小几,将暗柜合上,仍将绒毯覆上去。 他伸手摸了摸被茶水浇湿的地方,“湿了一大片。” 那处绒毯已然湿透,并且茶水仍在往外晕染,两人避开湿了的绒毯,环顾整个车厢,傅清嵘也只能告歉一声,坐在了裴姒身旁。 只有她先前坐的地方还是干的。 两人挨着坐在一处,裴姒有些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她此番随傅清嵘去周国,便是要与上一世一般,进宫成为傅清嵘的妃嫔,待在他身边。 倒是傅清嵘看了她一会儿,又抱歉一声,往远处坐了坐,想要离她远些。 “终究男女大防,本就已同乘马车,我再往旁边坐坐。” 裴姒摸摸绒毯,抬手拉住傅清嵘的衣袖,又很快松手,“那里还湿着,你坐过来吧。” 明明那么爱她,却总是克制,裴姒想不明白。 她想起昨天雨中相见,傅清嵘弃了伞在雨幕中向她奔来,大雨湿了衣衫,抬手似乎是要拥抱她,又收回了手,万语千言也没说出口;他衣衫尽湿,她只想问一问他的腿疾可还好,又不知如何开口,在上一世,是在周国的那五年里她发现的,所以这时的她应该还不知道他有腿疾才对。 两人又挨着坐在一起,傅清嵘翻出本书递过来,“这是周国的地理图志,你看看有没有想去游玩的地方?以后我陪你去。” 挨得近了,傅清嵘身上淡淡的熏香味传过来,是清雅的,让人一闻只觉心境安然的味道,裴姒却郁沉了神色。 这是周钟钰惯用的香料,她再熟悉不过。 傅清嵘敏锐地察觉到了裴姒的神情,忙问道:“怎么了?” 裴姒攥紧了衣角,惨然一笑,她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但满腔的恨意已经冲昏了头脑,让她口不择言。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熏香,它让我想起周钟钰。” ☆、我上辈子是傻死的 傅清嵘听了个清清楚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故意忽略的问题。 裴姒喜欢周钟钰,所以他去模仿周钟钰,模仿他的举止、仪态、衣着、喜好,甚至是熏香这些微末细节,但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自顾自模仿周钟钰的这些年里,裴姒从来不会因为他有多么像周钟钰而多看他一眼。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下来,他还用着和周钟钰一模一样的熏香,甚至成了习惯。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傅清嵘垂首,将欣喜的神色掩在眸深处,他挺直了脊背,苍白的脖颈就在裴姒眼前,喉结滑动嗓音颤抖:“抱歉,我立刻换掉熏香。” 她再也不会喜欢周钟钰了,真好。 裴姒看着这样的傅清嵘,忍不住攥紧了身上的素淡衣裙,“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太素净的裙子,这颜色从来就不适合我。” 她长相明艳,是夏国的公主,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是艳绝天下的明郦公主。她喜欢着红裙,她喜欢跳舞,她从来就作不出人人传颂的诗篇。 她应该活得恣意,如艳阳下的赤丹花怒放,而不是活在周钟钰给她定好的模子里。 裴姒抬头,双眼仿佛映出了夏国宫廷的漫天血色。 “我恨他。” 没有指名道姓,但傅清嵘就是明白是谁。 他伸出手握住了裴姒攥紧的手,将她的指尖松开,小心翼翼,润物无声的全部包裹在掌中。 “我帮你。” 他凑近了裴姒,与她双目对视,眼神包容恍如大海,带着毫不掩饰的殷切。 裴姒笑了。 她轻轻将额头抵在傅清嵘肩膀上,感受到傅清嵘因惊讶而紧绷后又迅速放松的身体。 这个姿势多么暧昧,裴姒半个身子倚靠在他身边,就像两人亲密地依偎。 她了然地微笑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对吗?” 傅清嵘郑重地点头,动作间裴姒的发丝扫过他的颈项,带来些微痒意。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要揽上裴姒肩膀的手,过犹不及,需徐徐图之。她已经主动来到自己身边了,只因他是她唯一的选择。 真好。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要一样东西,就要拿出东西交 分卷阅读7 换。 当你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又是否做好了承受代价的准备。 但或许恶魔是主动的呢?诱哄你,接近你,为你实现所有愿望。 执念是你,代价是你,灵魂还是你。 …… 瑰丽晚霞铺满天际,天色逐渐开始昏暗,尹易停了马车,在帘子外询问是否要就地歇息,还是继续赶路。 傅清嵘看看天色,沉吟了会儿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若是继续赶路,到下一个镇子只怕已是深夜,赶路一天也累了,今晚就宿在此处吧。” 裴姒跟着下了马车在周围活动筋骨,马车再柔软舒适,坐了一天还是累。 她听到傅清嵘的话还有些诧异,她原以为以傅清嵘的性子,势必要赶到镇子里找间最好的客栈,订最好的客房。 尹易已经解开了车辕,让三匹马散在附近吃草,然后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林。 傅清嵘就近找了块平坦的大石,铺上干净的绒布后招呼裴姒坐下。 裴姒笑着摇摇头,在周围慢悠悠转着散步,晚春的风拂过衣摆发梢,舒适宜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尹易带着两个黑色劲装打扮的男子一起从树林里出现。 尹易扛着一大捆干柴,利落地生火,然后抱着马车里湿透的绒毯离开;手里拎着两只已经处理干净的野鸡的男子开始烤鸡,不时撒点佐料;最后一人钻进马车拿出小几摆在傅清嵘面前,又摆上几碟点心,然后在一旁用铜炉烧水。 野鸡很快烤好,滋滋冒着油,烤鸡男子一手拿木枝,一手拿匕首,唰唰几下便把鸡肉片好,整整齐齐码在小几上特意留出的空盘子里,然后身形一动消失在树林里。烧水男子也烧好热水倒在壶里,摆上两只瓷杯跟着离开。 傅清嵘喊裴姒一起坐下,给她递上玉筷,“这个暗卫是手艺最好的,你尝尝。” 裴姒接过筷子,傅清嵘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味道确实不错,裴姒嘴里吃着,两人不时说几句话。 明明两人的关系如此奇怪,裴姒和他待在一起却鲜少感到尴尬。 或许是前世五年的生活相处,又或许是傅清嵘分寸感拿捏得当。 就如此时,太阳已落下了一半,晚霞染红天际,暖暖的风拂过身畔,带着草木香和沙沙声,身后树林里不时传来归巢鸟儿的鸣叫声。 裴姒恍然有种错觉,仿佛两人是踏青游玩,因赶不回家而夜宿郊外,有种怡然自得的氛围。 时间缓缓,心境平和。 傅清嵘及时地给她杯子里续上热水,裴姒扭头,认真地看着他。 傅清嵘眉眼是男人少有的漂亮,却毫不女气,他鼻梁高挺,脸庞轮廓并不柔和,带着点坚毅,身形高大,脊背笔直,和着淡而疏离的气质,宛如云雾缭绕下的山巅青松。 他眼下仍带着浓重的青影,但眉眼间已没了郁色,不过整个人还是太消瘦苍白。 裴姒想起傅清嵘向来吃的不多,那五年里他一直是高而瘦,每次用膳多是给她夹菜,她却从来不吃他夹的。 细细想来,两人好像从未像现在这般气氛平和地吃一顿饭,还是在田野间。 傅清嵘扭头迎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询问道:“饱了?” 裴姒点点头。 当摒弃了五年的偏见敌对,裴姒忽然发觉自己是在重新认识傅清嵘。 她曾经从未想去了解的傅清嵘。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色逐渐昏暗,尹易在篝火旁搭了架子翻烤着洗干净的绒毯,蒸发的水汽氤氲上升,被晚风吹散。 傅清嵘走过去摸了摸绒毯,“快干了,等会儿干了后铺在马车里,你现在身子虚,早点歇息。” 裴姒摇摇头,她看着天上已经遥遥出现一颗光线暗淡的星,有些出神,“陪我看会儿星星吧,今夜一定有很多星星。” 傅清嵘眼神诧异,他没想到裴姒会这样说。 他勾起嘴角,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两人一起坐在大石上,一起抬头看着天上那颗暗淡的星。 天色暗下,繁星点点缀在天上。 裴姒静静看了会儿,突然指着那串北斗星。 “小时候我贪玩,总爱甩了身边的婢女自己在宫里乱跑,皇宫很大,那么多宫殿楼宇,所以我经常迷路,后来父皇就抱着我教我辨认北斗星,他说只要能找到那串星星,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她脸上露出怀念的笑,然后慢慢地沉默下来。 傅清嵘握紧了双手,连忙说道:“北斗星指明方向,你也能找到去周国的方向。” 裴姒低头,声音闷闷的传出,“你说的是啊。” 虽然这一世夏国宫变不过十四天,但她五天前重生,脑海里最近的记忆是前世周国皇宫的火海,和傅清嵘临死前的眼神。 家国仇恨早已在前世的五年里被她咀嚼咽下,深埋心底,永世难忘。 然后是前世傅清嵘拼命挡下刀剑,护住她的背影。 分卷阅读8 “如果……”裴姒动了动唇,嗓音干涩,“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你会怎么做?” “没有如果。” 傅清嵘语气笃定,裴姒愣愣抬头,就看见傅清嵘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坦然包容。 “即使有,那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只希望我能知道为什么。” 裴姒呼吸一窒,前世傅清嵘死前不解的眼神闪过眼前。 “为什么?” 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知道了我伤害你的理由就可以忽略我对你的伤害? 傅清嵘笑笑,“我不知道。” 裴姒深吸口气,避开傅清嵘如海深邃的眼眸,夜晚让人更加容易吐露心绪,她起身走向马车,“夜深了,早点歇息罢。” 傅清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又理所当然,“我只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无论过去还是以后。” 裴姒脚步一顿,低头沉默半晌,撩开帘子上了马车。 尹易已经把绒毯烤干铺好,裴姒躺在车厢里,只觉得身下厚实又暖和。 她躺了一会儿,起身坐到窗边,悄悄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去,傅清嵘已经背靠着一棵大树闭上了眼,身下铺坐着那条大石上的绒布,尹易站在不远处抱着刀守夜。 夜晚的凉风从窗口吹进来,还是有些冷的,裴姒默然,她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傅清嵘似是睡熟了,便抱起马车里的毛毯下车。 尹易警觉地看过来,见是她后又沉默地扭头。 裴姒抱着毛毯在车前静静站了一会儿,终是悄悄走上前,将毛毯盖在傅清嵘身上。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叹谁,然后转身回到马车里。 炎炎夏日,蝉鸣聒噪,吹来的风带着要将人烫熟的热气。 她摒退了身边的宫女,和周钟钰一起在莲花池旁的凉亭里纳凉。 那时候周钟钰刚被父皇提拔为户部尚书,父皇时时召他进宫议事,所以那一阵子他们也得以常常见面。 少年男女单独相处,早已潜滋暗长的情愫在这恰好的时机终于吐露,两人在这凉亭里痴痴相望,执手在灼热的暑气中贪得一时的清凉。 那时周钟钰说:“等我做了宰相,我就请陛下赐婚,此生定不负你。” 他的眼神温柔又恳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夏国惯例,驸马不允许参政,他有许多的抱负和野心,或许那时候他说的话,真的有那么点真心。 梦境一转,裴姒看到父皇、母后和兄嫂从远处过来,笑吟吟的走进了凉亭。 父皇和母后一起笑道:“周爱卿少年天才,品性高洁,我们都看在眼里,当是明郦的驸马。” 周钟钰大喜,忙上前行礼谢恩。 兄嫂也在一边看着她笑,怀里抱着一岁的小皇孙。 这个场景很奇怪,曾经并未出现过,裴姒意识到了不对,这些话父皇说过,但并不是在莲花池的凉亭,更何况这时的她快要及笄,嫂嫂应该还未诞下小皇孙才对。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了,但仿佛是被梦魇住,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裴姒站在一边,看着周钟钰欢欢喜喜地模样,梦里的自己也不受控制一般,跟着笑起来。 然后她看见周钟钰摇身一变,穿上了明黄的龙袍,梳着高高的冠冕,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梦里的她还是傻傻的站在一边笑。 裴姒想开口叫喊,喊父皇母后兄嫂赶快逃开,但他们仍旧一脸信任的站在周钟钰面前,祝福他和她琴瑟和鸣。 周钟钰拿匕首捅在父皇母后身上,笑道:“臣心悦明郦公主已久,求陛下赐婚。” 他捅在兄长身上,笑道:“放心,有你这个哥哥在,我怎敢欺负她。” 嫂嫂一声惊叫,抛下怀里的孩子,纵身跳下了莲花池,明明是平静的水面,她却重重的摔成了一滩泥。 周钟钰接过小皇孙,将他一圈一圈的用铁链锁着,不顾他的哭闹紧紧地绑在一旁的柱子上。 蝉声已经如雷惊耳。 裴姒快要疯了,她想冲过去杀了周钟钰,梦里的她脚步终于动了。 她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红的往下滴着血,欢快地扑进了周钟钰的怀里,被他一刀捅在胸口。 胸口的匕首变成了一只羽箭,她的血染红了箭翎,周钟钰手指伸进她的伤口,挖出了两块传国玉玺。 他拿着两块玉玺,满手的鲜血,笑吟吟地。 “明郦,我心悦你。” “明郦,你真傻。” 那声音如魔音贯耳,刺进她脑海,搅得天翻地覆。 “醒醒。” “明郦?醒醒。” “姒姒?” 裴姒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看着昏暗的车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愣愣地扭头,看见一旁满脸担忧的傅清嵘。 傅清嵘皱着眉,拿着帕子轻柔地擦掉她的眼泪,擦拭她 分卷阅读9 额头的汗水。 “你做噩梦了。” ☆、有人要你死 傅清嵘擦净她额头的汗水,温柔地安慰道:“别害怕,那只是个梦而已。” 裴姒扭头,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不是梦,都是真的。” 傅清嵘握紧手中的帕子,眉眼郁沉,现在他猜到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又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半晌陷入了沉默。 他从小母妃早亡,养在皇后宫里,母妃不受宠,他便也不得父皇喜爱,时日长了,大家也都忘了宫里还有个他。虽然衣食短缺,但也勉强留住性命。 后来他去了夏国做质子,难为这时候父皇能想起他来。 在夏国的日子更不好过,他受过许多屈辱苦楚,腿疾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他从小亲情友情要什么什么没有,身边连个能说话的猫狗都没有,不过他也不屑要。 但是裴姒不一样,她有疼爱她的父皇母后、兄长嫂嫂,她被捧在心尖尖上长大,他们两人截然不同。 他的父皇死于他手,他的兄弟也都反目成仇,尽毙于他手里,他亲情淡薄,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怎么措辞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沉默在马车里凝滞。 傅清嵘抬头,看着安安静静蜷缩起来的裴姒,她似乎睡着了,但傅清嵘知道没有。昏暗的车厢里,他看见她的肩膀在轻轻抖动,她哭了。 咬紧牙齿,将声音咽进肚里的哭。 “我给你唱首歌谣吧,我记得你以前常常唱的。” 傅清嵘开口唱起来,嗓音低沉柔和,带着吐露的安慰之意。他唱的很好听,柔柔缓缓地响起在裴姒耳边。 裴姒在黑暗里闭着眼,默默地听着。 这首童谣讲的是秋收时节,家家户户的繁忙和喜悦,在夏国流传甚广,大街小巷的孩童都会唱,她也是幼时偷溜出宫,跟别的孩子学的。 她开始学琴以来,再也没有唱过了,傅清嵘竟还记得。 “是夏国的童谣。” 裴姒坐起身,在黑暗里看着傅清嵘,“我许久没听过了。” 傅清嵘缓缓唱完最后一句,眼眸如海深邃。 “我以后天天唱给你听。” 裴姒呐呐开口,“这是孩子唱的,到了周国,你帝王之尊,怎好唱这个?” 傅清嵘笑了,“每个皇帝曾经都是孩子。” “你还记得么,你曾经送给我一串糖葫芦,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真的很甜,难道做了皇帝,就不能喜欢吃糖葫芦了?” 裴姒抿抿嘴,有点不敢置信,“你是周国的皇子,以前竟没吃过么?” 傅清嵘叹息,“不一样的。” 他伸手撩起窗帘,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你再睡会儿,我们今日晚些赶路。” 傅清嵘起身准备下车,衣袖却被裴姒轻轻拽住了。 他回头看过去,裴姒眼睛红红的,眼里带着探寻,“你对我这么好,仅仅是因为那串糖葫芦?”这太荒唐了,一串糖葫芦而已,就甘愿付出一切。 傅清嵘伸手握住她的手,裴姒僵了一下,又放松下来,默认傅清嵘握着。 傅清嵘收紧手指,感受着裴姒指尖轻颤。 “不是仅仅一串糖葫芦。” 还有更多。 裴姒抬头,两人目光相对,她仿佛受不住傅清嵘眼神般撇过头,“我睡不着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傅清嵘应了声好,松开裴姒的手,他手指隐在衣袖下克制地握了握,转身下了马车。 …… 沿路并未出什么状况,两人一路到了夏国边境,即使裴姒的通缉令就被士兵拿在手里对来往的人逐个排查,还是在傅清嵘的安排下淡定地出了夏国。 出了夏国,便是周国与之接壤的山川峻岭,周国少平原,从两国边境线往北去,便是多荒漠冰原的北地。 周国与夏国交壤处多山川峡谷,这日马车行驶到一处狭长山谷前停了下来。 傅清嵘扶着裴姒下了马车,只说了句先等等,就看着尹易把一个和他自己身形相近,着装一样的草人固定在车前,然后一拍马臀,马拉着空车驶进了山谷。 傅清嵘静静地看着马车驶出的方向,似乎在等着什么,裴姒只好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片刻后,山谷中竟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裴姒眼睁睁看着远处的山谷不断滚落巨石,尘土漫天,其间传来马匹的悲鸣,又很快没了声音。 一会,尘土散去,傅清嵘挡在裴姒眼前,“别看。” 但晚了。 裴姒眼尖地看见马车碎裂,混着一团团血肉被掩埋在沙石下,远远看去一片血泊。 “这是……有人要杀你。” 裴姒抬头看着傅清嵘,十分惊愕。 前世她从未见过有人刺杀傅清嵘,他质子之身待在夏国八年,弱冠之年才 分卷阅读10 回周国,想来登基之路并不平坦,但她一直以为傅清嵘登基后早已牢牢把控周国,因为她前世所见便是如此。 算算时机,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刚刚被傅清嵘的人找到,而且并未与傅清嵘同行,这一世她提前被找到,又与之同行,才会遇上刺杀。那么前世的这个时候,傅清嵘便是独自遇上的刺杀了。 “斩草未及除根,便是如此。” 傅清嵘淡淡开口,神情平静。 远处山谷里的刺客已经发现了那是一辆空车,于是裹挟着浓重的杀意冲出山谷,成逼近之势。 傅清嵘和裴姒两人站在空地上,身边却只有尹易一人护驾。 前面是峡谷,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风吹动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阳光在林间投下一块块光斑,看起来静谧美好。 傅清嵘仍旧没有动,他看着树林,似乎并不打算进入树林躲避。 裴姒意识到了不对劲,“□□静了,竟没有虫鸣鸟叫。” 傅清嵘点点头,闲话家常般笑道:“那是自然,毕竟藏了这么多刺客和暗卫。” 他话音刚落,林中霎时惊飞鸟群阵阵,鸟儿带着戚鸣逃出树林,仓皇地盘旋在天空。 男人的朗笑声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愧是六弟,如此机敏。” 着一身朴素黑袍的男人一边拍着手,一边从林中走出,眼神阴鸷愤恨地瞪着傅清嵘。 傅清嵘却无意与他客套,他扫视了一圈男人带来的刺客,淡淡笑了。 “这便是你如今能拿出的所有人,是准备孤注一掷吗?” 男人表情狰狞地正要说话,尹易曲指放在嘴边,一声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比先前更多的鸟群被惊起。 着黑衣劲装的暗卫一拨拨从林中出现,带着肃杀沉默地包围男人和刺客。 男人终于有点惊惶起来,“你早就知道了?!” 傅清嵘将裴姒护在身后,嘱咐她一会儿好好躲着不要多看,然后才回头看向惊惶扭曲的男人。 “朕不知道。” 背对着裴姒,傅清嵘露出嗤笑,“但朕知道你一定会来杀朕。”所以他会走这么容易被埋伏的地方。 父皇他果然就教不出聪明的儿子。 “朕?!” 男人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挥手,刺客迅速冲杀过来,显然带着殊死一搏的意味。 “当年你母妃死的时候,就该把你一起弄死!” 裴姒听了这话,看着牢牢护在她身前的傅清嵘,想去看他的表情。 傅清嵘若有所感,回头对她温和一笑,“你若怕,尽管闭上眼睛。” “你母妃……” 傅清嵘摇摇头,“我幼时母妃便死了,我实在没什么印象。” 裴姒又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傅清嵘手慢慢伸过去,试探着拉起她的手,裴姒没有躲开。 傅清嵘便笑了,“别怕,我定会护住你。” 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场面血腥惨烈,裴姒看着不断倒地的尸体,飞溅上天空的鲜血,脸色苍白。 有血汇成小流漫过来,浸湿了她的丝履和脚下的土地,就算刻意不去看,鼻端也都是浓郁的血腥味,耳边是声声厮杀。 她脚下晃了晃,多么像那一天夏国宫破的惨烈,多么像周钟钰领兵冲进周国皇宫的厮杀,一模一样的血腥。 傅清嵘敏锐地察觉到了裴姒的不适,他抬手将裴姒拢进怀里,一手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胸口,挡住她的视线,在她耳边轻柔安慰,“乖,别看,别听,想点其他的事。”然后捂紧了她的耳朵。 裴姒紧闭着眼靠在傅清嵘怀里,她双耳被傅清嵘捂紧,喊杀声瞬间远去,她感受到傅清嵘的胸腔微微震动,是他在说话。 “尹易,加快速度。” 傅清嵘换了新的熏香,深沉浓厚的味道,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苦味和药味,裴姒深深闻了一口,瞬间便驱散了先前浓郁的血腥味。 带着刺客来暗杀的男人眼见自己的人手一个个倒下,而傅清嵘还抱着女子在那里谈情说爱,一时间绝望愤怒齐齐袭上心头,叫他疯狂扭曲了眉目,悍不畏死地趁乱冲了过来。 裴姒眼前一花脱离了傅清嵘怀抱,便见傅清嵘手持软剑与男人缠斗在了一起。 但傅清嵘身有腿疾,十二岁前在周国皇宫被人遗忘,夏国八年忍辱负重的质子生活,弱冠后回国短短三年登基为帝,他从未正经学过武艺,而男人从小便被父皇悉心教导,是以片刻傅清嵘就开始处于下风。 但他还是努力护在裴姒面前,唯恐伤她半分。 男人哈哈大笑,疯狂快意,“原来六弟也是个性情中人,那我便送你们去黄泉路上做对苦命鸳鸯吧。” 砰的一声,男人手里的剑被挑飞,傅清嵘眸中掀起怒海波涛,拼着自己被刺中要害的危险,一把挑飞了男人的剑。 他正要乘胜一剑刺中男人心脏,却眼见那把剑被挑飞之后凌空飞向了 分卷阅读11 裴姒。 傅清嵘目眦欲裂,纵身飞扑过去挡在裴姒身前。 那一刹那,仿佛时光迟滞,傅清嵘能看到剑飞来时闪烁的寒光,甚至从剑刃反光上看到了身后裴姒瞪大的双眼,满满的不可置信。 傅清嵘下意识偏了下身子,原本该插进他肩膀的剑,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噗嗤——” 利器刺进皮肉的声音响起,傅清嵘闷哼一声,摔落在地。 ☆、乡野皇后 “傅清嵘!” 裴姒眼看傅清嵘胸口血流如注,却还是想要拼命站起来的样子,连忙扑过去按住他,“你别动,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前世傅清嵘殊死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就在刚刚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重合。 “为什么重新来过,你还要这样?” 裴姒忍不住质问,“你就如此甘心么?!” 她的眼泪滴在傅清嵘脸上,烫的他眼眸一颤。 “我心甘情愿的,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伸手想擦去裴姒的眼泪,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又默然地放了回去,“你放心,没有伤到要害,乖,闭上眼睛。”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吐出了一口鲜血,裴姒见状更慌了,手脚颤抖,前世的噩梦景象一遍遍在眼前闪现,叫她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她甚至看到了周围熊熊燃烧起来的火海。 一蓬热血高高扬起,男人的头颅滚落,尹易的身影出现在男人身后,“陛下,臣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傅清嵘半垂着眼帘,尹易吹了声嘹亮的号子,一辆马车从山谷侧面狭道驶来,尹易草草给傅清嵘止血包扎后将他送上马车,裴姒连忙跟着上去。 尹易一边握紧缰绳,一边嘱咐,“公主,陛下伤势需尽快医治,但此处路途容易颠簸,还请您护好陛下。” 裴姒点点头,马车里仍旧是铺着厚厚的绒毯,但她犹不放心,将角落叠放的毛毯软枕一股脑垫在傅清嵘身下,然后将他上身揽在怀里,紧紧护住伤口。 尹易一扬马鞭,马车立刻飞驰起来。 “我很开心。” 傅清嵘突然说道,他不再吐血,嘴角带着喜悦的笑,“你真的在关心我,在担心我的生命。”或许也有别的原因,但他知道,她已经开始有了那么点真心。 “你说重新来过,是什么意思?” 裴姒抱着他的双臂紧了紧,没有说话。 傅清嵘又突兀地吐了一口血,神色恹恹,苍白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离去。 “我明白了,我等你愿意说的那天。” 他窝在裴姒怀里,感受着她的温度馨香,马车偶尔颠动,但是裴姒始终稳稳地护着他。 傅清嵘抬眸静静注视着裴姒,她的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他突然希望这个路途能再遥远些,好让他在她怀里多看看她,不用担心她会排斥,不用算好分寸隐忍克制。 他的伤根本不算重,没有伤到要害,只要止了血就没什么大碍,喉咙里的血腥味淡了,再想吐血也没那么容易了。 罢了,傅清嵘打量着裴姒的神色,看来这次真的吓坏她了。 一阵兵荒马乱火急火燎后,傅清嵘胸口包扎的严严实实地躺在医馆床榻上。 裴姒端着药碗回来,傅清嵘便伸着右手去接,被她瞪了一眼。 “大夫刚说你右手不能妄动。” 傅清嵘眨眨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上面裹着厚厚一层纱布,还隐隐透出点血色,“可我的左臂方才被划伤了。” 裴姒低头看了看,方才并未见他左臂受伤,但傅清嵘先前半身的血,或许就是她记错了。 裴姒抿抿唇,一手端着碗,一手舀起勺汤药递到傅清嵘嘴边。 傅清嵘张口喝下。 喂完药裴姒放下药碗准备走,“你好好休息。” 傅清嵘张口叫住她。 “方才……” 他顿了顿,又叹气道:“无事,你吓坏了吧,今日早些歇息。” 裴姒点点头离开。 傅清嵘叹口气,躺回床榻闭上了眼。 第二日。 裴姒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找到傅清嵘。 傅清嵘正靠在床柱上,由尹易喂药。 他眼帘低垂,神色苍白阴郁,还是那副消瘦的样子,披着件鸦青色长袍,隐隐约约露出白色的绷带,长发未束起,微乱地披在身后肩头。 裴姒默默看了半晌,抬步走进屋子。 “我来吧。” 裴姒开口,从尹易手中接过药碗,主动地坐到床边给傅清嵘喂药。 傅清嵘一边喝药,一边打量裴姒,他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 “公主瞧着气色不佳,昨晚未曾休息好么?是不是吓到了?” 傅清嵘还要说什么,裴姒打断他,“你先把药喝了。” 她回头看尹易,淡淡道:“劳烦尹侍卫先下去吧,我和陛下 分卷阅读12 有话要说。” 尹易当然不敢留下,立刻开门出去,还贴心地带好了门。 傅清嵘喝完了药,裴姒把碗放在一边,扶着他躺下,还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 傅清嵘知道哪里不对了,裴姒在故意亲近。 她柔软的手轻轻揽着他的肩膀扶他躺下,然后拂过他胸口的纱布,仿若一阵清风。 傅清嵘静静地等待,然后,裴姒就看着他说话了。 “我想明白了。” 傅清嵘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于是仍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裴姒却突然转移话题,“你换了新的香料,是吗?” 傅清嵘点头。 裴姒笑了,带着满满的释然,你看,她说了不喜欢那个香料,傅清嵘就立刻换了。 她昨晚静坐了一夜,蜡烛融成一滩烛泪,她也就想了一夜。 不是早就决定要随傅清嵘走吗,进宫做他的皇贵妃,自己又在矫情什么? 是这段时间傅清嵘对她太好,她就被捧起来了,对他小心翼翼的亲近和心意故意逃避,自欺欺人,既想用他,又下意识不敢付出,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裴姒想,傅清嵘是真的很好了。 上至皇帝,下至乞儿,没有一个男人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挡剑,还是两次,毫无怨愤,哪怕已经知晓对方并无心意,哪怕对方背叛。 她劝自己,不妨给傅清嵘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直到她终于说服了自己,现在看见傅清嵘伤重地躺在床上,身上满是药味和新的熏香味,裴姒突然就释然了。 你看,她的选择多好。 “傅清嵘,我随你进宫,做你的妃子好不好?” …… 傅清嵘真的很高兴,原本准备在医馆里多躺几个月的,现在也不躺了。 他根本就不需要静养,还是赶快回宫操办喜事要紧。 尹易天天赶路赶得屁股都颠疼了,要不是陛下还顾忌着夏国公主,只怕是一刻也不愿意歇息。 都进了周国好几日了,傅清嵘还是乘着一辆马车,也不遣人来迎,傅清嵘不开口,裴姒也就干脆和他同乘,时时照顾着他的伤。 好在傅清嵘还没昏了头,知道夜里找客栈歇息,而不是借着伤和裴姒一起睡车厢。 在日头一日日灼热起来时,傅清嵘带着裴姒回了宫。 裴姒安安心心地住进了明阳殿,后宫冷冷清清,这里也没人来打扰,她就等着傅清嵘如前世一般大操大办地封她为皇贵妃。 太监宫女日日捧着珠光宝气、绫罗绸缎送来,裴姒早已习以为常,让人统统收入了库房。 她看着恭谨的太监总管,问他:“陛下呢?” 总管笑的谄媚,“陛下在御书房,娘娘尽管安心等着,吉日定在了下月初一,娘娘也知道这规矩,不好和陛下见面的。” 裴姒不说话了,原来她进宫后傅清嵘来见过她几次,问她庆典上想添些什么,她只说按规矩来便好,然后就见不到傅清嵘了,估计是忙的不可开交。 这和前世不一样,前世她被封为皇贵妃时并未有这么多事,傅清嵘那时候也日日来看她。 或许是这一世她提前出现,所以许多事都被改变了,譬如不久前傅清嵘就受了重伤。 裴姒心头百转千回。 半晌,她才开口:“如今天气热燥起来,你提醒陛下注意休息,伤口不要发炎。” 总管应了,领着队伍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裴姒觉得无趣,领了两个宫女贴身跟着,去御花园散步。 这会儿日头要落不落,空气里还升腾着热气,裴姒之前发现御花园里有个秋千,旁边正好是棵梧桐树,高高大大的树冠将秋千遮的严严实实,园里挖的小河正好从旁蜿蜒流过,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裴姒闭眼坐在秋千上,头靠着一旁的绳子悠悠晃着。 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窃窃私语。 “姐姐,你听说了么?陛下要立个民女为后!”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裴姒一听这话,便睁开了眼睛。 先前开口那人语气很有些愤愤不平。 “凭什么?!原本大家都一样的,怎么她就这么大的荣宠,她配么?区区草民,怕是连自己的名都不会写!” “妹妹慎言,陛下的事勿要谈论。” 对面沉默了会儿,开口声音有些颤抖,“父亲真是猪油蒙心,当初就该支持太子的!” “闭嘴!” 两人又低低说了些什么,像是那位姐姐在训诫,裴姒听不太清。 她吐了口气,听着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便从秋千架下来准备离开。 她觉得这两人说的那个民女就是她,可是傅清嵘竟要立她为后么? 他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皇后与妃子就像是妻和妾,地位天壤之别,他如果 分卷阅读13 要以毫无身家背景的民女身份立她为后,必会面对无数阻挠。 不过…… 裴姒微笑,看着天边逐渐下沉的夕阳,傅清嵘如此珍视她,她的计划一定会很顺利。 裴姒安心地等待着封后大典的到来。 大典当日,天尚蒙蒙亮,裴姒便起来了,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一切妥当。 她顶着重重的凤冠,脖子早已僵硬,一身沉重繁琐的皇后喜服,从明阳殿被抬去了祈天楼。 皇宫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场面盛大,普天同庆。 裴姒时隔多日终于见到了傅清嵘。 他就站在祈天楼前冲着她笑,身后是雄伟的楼宇,身旁是万千匍匐的臣民,脚下是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她脚下。 只要她迈出脚步走出去。 裴姒缓缓迈出一步,第二步尚未落下,傅清嵘动了。 他头上的冠冕在摆动,身上的喜服在随风飞扬,他的脚步越来越快,逐渐奔跑了起来。 他眼底再无郁色,眉眼飞扬,大红的喜服仿佛染红了脸庞,不再苍白,他奔跑过来,山巅的青松褪去云雾,竭尽全力迎接天上的阳光。 只要你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来。 傅清嵘喜悦的眉眼在眼前闪过,下一刻,裴姒被高高抱起,头顶的凤冠发出叮叮当当金玉相击的悦耳声音。 她的裙摆和他的衣袖纠缠在一起,在空中旋出一片弧。 傅清嵘清朗的笑声响起。 “姒姒。” 这不合规矩,礼官看着红毯上的帝王,却还是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大婚繁琐疲累,裴姒坐在灼华宫的寝殿里,抬手按揉着酸痛的脖颈。 殿里布置的奢靡,一片大红,裴姒摸着身下的柔滑锦被,决定还是先自己取了凤冠。 殿里空无一人,宫女们都在外面候着,傅清嵘在和朝臣饮宴。 裴姒取下沉重的凤冠,立刻感到脖子一松,她舒了口气。 门外传来宫女的请安,然后是脚步声的远去,殿门一响,傅清嵘走进来,他大概是抛下了群臣,才这么快的来了。 傅清嵘一扫往日的郁气,虽然仍是高瘦,但一身喜服穿在身上,趁着眉间风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快步走过来,“饿了么?” 裴姒摇摇头,看着新房里满桌子的菜,“我已经吃过了。” 傅清嵘在桌边坐下,“我方才没吃多少东西,不妨陪我吃点吧。” 裴姒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周国臣民口中,皇帝的肆意妄为。 她走过去坐下,给傅清嵘布菜,他身上沾染了淡淡酒气,不过眼神依旧清明。 “你伤势如何了?” “已经大好。” 裴姒端过一旁的合卺酒,斟了两杯。 傅清嵘立刻接过,两人缓缓凑近仰头喝干了酒液。 傅清嵘盯着她被酒润亮的唇,眼神灼灼,却一点点地抽身离开,低头继续吃菜。 裴姒想起前世,那时候她不愿意,傅清嵘就当真从不逾越,哪怕她是他的皇贵妃。 但许多事都应该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笑着依过去轻言软语,“我脖子疼,你给我揉揉好吗?” 傅清嵘手一顿,放下筷子,纤长的手轻轻抚上裴姒纤细白嫩的后颈,细细按压揉捏起来。 裴姒眯起眼,缓缓地凑近傅清嵘。 呼吸交融,暧昧滋生。 她闭上眼,嘴唇贴了上去,柔软微凉,带着一点酒气。 傅清嵘眼神震颤,他垂眸仔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姒,她眼睫轻颤,神情紧张,连呼吸都屏住了,但看不到丝毫抗拒隐忍。 傅清嵘心里突然就欢喜起来,火焰从体内升腾起来,席卷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试着轻轻厮磨了一下。 那一点点厮磨的触感被放大到极致,裴姒眼睫颤动,微微张开了嘴。 像是得到允许和暗示,体内的火焰瞬间成燎原之势,狂卷上他的眼眸。 傅清嵘闭上眼睛,以狂热回应那一点点的心意。 裴姒觉得自己在大海波涛里前行,脚下一叶扁舟根本承受不住滔天狂浪,海浪时不时卷下,她觉得自己有窒息的危险。 “乖,呼吸。” 耳边有人在说话,是傅清嵘,但他的声音很低哑。 裴姒睁开眼,眼前有些迷蒙,下一刻天旋地转,然后四周昏暗下来。 她倒下来,有手垫在她脑后,越过傅清嵘的肩膀,裴姒看到榻边垂下厚厚的帘幕,将烛光隔绝。 夏日已至,空气燥热。 裴姒有些出神地看着昏暗中,她想起了许多事。 但下一刻,有轻柔的亲吻落在眼上,灼热将她眼角那一点泪意蒸发殆尽,再无暇分神。 她被海浪高高抛起,又重重摔落,疼痛乍现,又很快被风暴席卷。 恍惚中,有轻轻的呢 分卷阅读14 喃声。 “姒姒。” 裴姒哼了一声应答,于是风暴铺天盖地裹挟而来,一叶扁舟被拍碎卷入海底,裴姒落入无际大海,被包容吞噬。 雄鸡报晓,天边微亮,裴姒沉沉睡去。 傅清嵘将她紧紧揽入怀里,亲了亲额头,眉眼带笑着也闭眼入睡。 裴姒直睡到了午膳过后才悠悠醒来,她躺在榻上愣了愣,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 傅清嵘就坐在不远处的圆桌边批阅奏折,见她醒了立刻上前。 “饿了么?” 裴姒想要起身,刚坐起来又重重跌了回去。 她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动动嘴又说不出口,索性瞪了傅清嵘一眼后扭过头去不看他。 傅清嵘连忙把人扶起来舒舒服服靠着。 “我让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尝尝吧。” 裴姒抿抿嘴,“我还未净口。” 傅清嵘拍手,在殿外候了大半天的宫女终于等到传唤,鱼贯而入。 裴姒漱口净面后在宫女的服侍下穿衣,然后咬牙准备一步一挪地走向圆桌。 傅清嵘看她真难受,索性不管她的劝阻,一把抱起她走到桌边坐下。 “传膳。” 宫女们安静的布了饭菜又低头退下,裴姒动身想从傅清嵘身上下来,结果扭到腰嘶了一声。 “我给你揉揉。” 傅清嵘揽着裴姒的腰,手指轻轻地揉捏。 裴姒觉得不自在,想要从傅清嵘腿上下去,但是身子是真的酸乏,傅清嵘给她揉捏的力道不轻不重,十分舒服,裴姒最终也只是深吸口气,别别扭扭地坐着了。 她父皇也十分疼爱母后,但还没有这样过。 裴姒心跳的很快,她端着碗闷不吭声地用膳,努力忽略腰间的手和耳畔的呼吸,身后傅清嵘却不甘寂寞地时不时伸出一只手来给她夹菜。 她张了张嘴:“我还是下去吧,你也用点膳。” 傅清嵘就笑,“我已饱了,实在吃不下。” 菜色精致的很,御膳房的厨子是傅清嵘各国搜罗来的名厨,他一向是颇为重视衣食享受的。 裴姒吃着吃着就看到桌边摆着几叠奏折,傅清嵘先前看的那一本还摊开在桌上。 她也不是故意去看,只是那折子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叉,裴姒知道这就是驳回的意思了。 前世也是,傅清嵘处理朝政时从不避讳她,由着她看,若不是如此,前世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得到周国的军政机密,然后告诉周钟钰。 裴姒大眼扫过,折子上面咬文嚼字酸腐冲天地弹劾她这位皇后。 什么乡野村妇、来历不明都算轻的,甚至还展望未来,言她红颜祸水、必将覆国。 若是放在前世,还真是说对了。 裴姒也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傅清嵘不能用夏国公主的身份迎娶她,本来还以为会给她认个重臣做义父,安个高贵的假身份,毕竟当年皇嫂身份不够,兄长便是这么做的,没想到傅清嵘就直接对外宣称她是从宫外带来的民女。 想到这一点,裴姒突然明白过来傅清嵘那不曾言明的呵护之情。 父皇母后尸骨未寒,怎能再认个义父出来? 前世她被封为皇贵妃,尚且不少人暗地里不忿,如今直接做了皇后,可见傅清嵘要顶着多大的压力,但他一直没说。 裴姒觉得满桌的美食都味同嚼蜡,一时也没了胃口。 傅清嵘忙询问道:“是不是菜色不合心意?” 他要唤宫女进来重新传膳,裴姒摇摇头拉住他。 她还坐在傅清嵘腿上,扭头仔细看他,双眸直直望进傅清嵘眼里,带着一点点探寻,“你怎么就要娶我做皇后呢?”明明有其他更轻松的选择。 傅清嵘抚上她的背,顺着她柔滑的发丝,“因为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从很久以前就这样想了,想你做我的妻子,那时候怀疑自己是妄想,但我终究不甘心。” 裴姒默了片刻,抬起手搂住傅清嵘的脖颈,依偎在他怀里。 她声音闷闷地从傅清嵘颈侧传出,热气呼在他脖子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宫斗互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裴姒问他。 “有九年了吧。” 傅清嵘抱着她,脸上露出怀念的笑。 “那时你还小,我也没看清自己的心意,但看见你和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子弟玩闹,不再理我,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裴姒讶然地抬头看他。 傅清嵘还是笑,“我知道自己是质子,从前在周国就被忽视,性情也不讨喜,你觉得我无趣是应该的。” “我时常偷偷看你,你却不知道,能多看见你,我很开心,但越来越不满足,我本来就是贪心的。” 傅清嵘轻轻摩挲着裴姒的脸颊,语气幽幽,“你日渐长大后,有许多人 分卷阅读15 来求娶,甚至别国的劳什子皇子王爷也来。” “我嫉妒的发狂,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心,却无能为力。” 傅清嵘抱紧裴姒,吻落在她的唇畔,“我不甘心。” “所以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我回到了周国。” 他深深嗅闻裴姒身上的淡香,将躁动的血气戾气统统压下去。 “我回国这三年多里很难,可累的时候想到你,又会生出无限的力量,我很庆幸自己走的每一步,我需要权力。” 傅清嵘从怀中拿出从不离身的那条女子样式手帕,上面因长年累月的摩挲而起毛。 “这条帕子是你掉的,我偷偷捡了,一直也没打算还给你,后来我回了国,它竟是我唯一拥有的慰藉。” 裴姒看着那条手帕,当初在客栈尹易拿出来给她搭手腕时她便觉得眼熟,原来是她的东西。一条手帕,她都不知道自己丢过。 傅清嵘手指抚过手帕角落处绣着的精致赤丹花,“世人都道夏国的明郦公主是朵艳极的赤丹花,灼灼盛开在人间,但我有时觉得,你是太阳,日光照耀下,我身边的污秽都无处遁形,便可以当做不存在。” 他回国只用了三年时间就登基称帝,可父皇多年的制衡,皇兄皇弟们二十多年的经营,他走的不容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太多的阴谋算计了,他有时都觉得自己泡在了血坛子里,那股血腥味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死后要拉着他下地狱。 下地狱便下,只是…… 傅清嵘紧紧抱住裴姒,嘴唇在她鬓边耳畔摩挲,语气低沉,言辞恳切,“但那些污秽还是存在,周国的臣民都很怕我,可我只希望你信我而不是旁人。” 可我只希望你信我而不是旁人。 这句话宛如一记重锤狠狠打在裴姒心上,如果前世她能相信傅清嵘…… 泪水湿了眼眶,裴姒狠狠闭上眼,把泪水咽回肚里,她紧紧抱着傅清嵘,勒的傅清嵘先是诧异,然后满满欢喜。 “这世上,我只信你。” 回应他的,还有裴姒迎上来的唇。 两人缠绵了一会,傅清嵘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裴姒累坏了,方才一直睡到了晌午都没休息过来,她说倦了,傅清嵘抱着她安置在床榻上,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嘱咐她好好休息后,带着一堆奏折去了御书房,怕吵到她。 傅清嵘批完了折子,旁边摆着两三本画了红叉的,尽是些不怕死的参他的皇后。 他大清洗过几次朝堂,原想要同以前一般直接杀了了事,又怕传到裴姒耳朵里,后宫那些大臣们的女儿,终究是祸患。 想起领着几人上折子痛批皇后的老御史,傅清嵘气笑了。 他可还记得昨日大婚,这个老御史跪在宫门前直挺挺跪了一天,涕泪横流好不可怜,口口声声祖宗规矩,还以为苦肉计便拦得下他。自己不敢冲着皇帝来,便将矛头指向皇后,打得一手好算盘。 傅清嵘询问身边的太监总管,“朕记得老御史也有花甲之年了吧。” 总管摸不准皇帝的想法,只恭敬地应是。 “那便准许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听说他甚是疼爱自己的孙女,你也跑一趟,通知柳婕妤收拾收拾,回家孝敬长辈去。” “这……” 总管要吓死了,柳婕妤不是个好说话的,尤其还是这种后宫嫔妃被撵出宫的事,以前从未有过,只怕传出去柳家女儿们风评都要毁了。 但是皇帝淡淡瞥来的眼神,总管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不敢说什么,连忙告退出去办去了。 裴姒这个午觉睡得不安生,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她揉揉太阳穴,还没开口唤人,就听院子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本宫不过是给皇后请安罢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着!” 然后便是宫女下跪磕头拦着的声音,“娘娘尚在歇息,陛下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外面还在吵吵嚷嚷,裴姒知道这一天总要来,就算那些嫔妃被打发的离灼华宫远远的,总还是要见面的。 她吸口凉气,忍着酸软起来自己披上衣服,走过去开门。 “吵什么?” 院里一片吵闹都安静下来。 柳婕妤刚接了总管带来的口谕,说得好听是回家侍奉长辈,还不是要撵出后宫,从来就没见过这个道理! 但皇帝她不敢招惹,想来想去不甘心,觉得必定是皇后嫉妒,吹枕边风要把宫里的姐妹们都撵出去。 祖父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事到如今要这么侮辱他们柳家!昨日大婚祖父跪在宫门前苦求,那是为了国祚,她一个劳什子乡村野妇也敢置喙! 柳婕妤越想越不甘心,领着要好的几个姐妹们前来,走之前也不能让这个皇后好过。 她仰着脸,瞪着面前大殿门口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正红,着实艳丽,却不庸俗,她抬步走出殿门,日光便洒在了她身上。 螓 分卷阅读16 首蛾眉,翦水秋瞳,欺霜赛雪,巧笑倩兮。古往今来形容美人的词句许多许多,却直到今日才知那些天上有地上无的夸赞毫不夸张。 你尽可以把所有能想到的美人词句都堆叠在她身上,因为她受得住。就像那一身艳丽红衣,也只有她才压的住。 她很美,美得能征服所有男人甚至是女人,却毫无侵略性。 日光照耀在她身上,就像在照耀一朵灼灼盛放的花。 柳婕妤嗤笑了一声,原来是个红颜祸水。 “诸位是来请安的?” 这个祸水开口了,声音清亮中有一丝沙哑,那点沙哑与美艳容貌不太搭调。 柳婕妤眼尖地看见她脖颈上未及掩盖的吻痕,细细密密,该是带着多少的柔情怜爱一点点吻上去。 皇帝从来不临幸妃嫔,这个村妇是从哪里跑来的? 她气笑了,“自然是来请安的,皇后怕是还不知规矩吧,大婚第二日姐妹们是要来拜见拜见的,不知皇后娘娘何故拦着我们?” 裴姒着人搬了张软椅坐在殿门口,闻言也跟着笑。 “既是来请安,那就跪下。” 柳婕妤一听要跪下,脸色就变了。 “家祖乃是当朝御史大夫,不知娘娘家住何方,家里可有个一官半职的?” “大家同是后宫之人,不好谈及前朝政事,这是陛下的忌讳。本宫是皇后,妹妹来请安,为何还不跪下?” 这个色厉内荏的妃子,声音倒是耳熟,就是那日她在花园荡秋千时说话的那个妹妹。 她一旁早已跪下的一素淡女子拉拉她衣袖,小声劝阻,“还不跪下,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么?” 裴姒多看了素淡女子一眼,是那日御花园中的姐姐,规规矩矩,明哲保身,看的通透。 却摊上了这么个不听劝又愚不可及的妹妹。 “臣妾苏才人,见过皇后。” 裴姒点点头,“教习嬷嬷说了,大婚第二日众位姐妹们就该在晨间过来请安,拖拉到现在,是要骑到本宫头上么?” “但本宫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来人,给苏才人看座。这位……” 裴姒端起果茶慢悠悠喝了一口,遥遥指着柳婕妤,吩咐道:“让她跪下。” 几位随着过来准备闹一闹的妃嫔,眼见柳婕妤忿忿不平挣扎着被几个太监强按跪下,又见苏才人别别扭扭地坐在一边看着,立马跪下行礼后准备灰溜溜的离开。 “急什么,陛下赏了不少好茶叶,诸位也坐下来品品。” 裴姒让人给几位妃嫔一一看座,就坐在院里日头下,围观中间跪着的柳婕妤。 她们如坐针毡地坐下,心里只觉得这个皇后,哪里是柳婕妤口中的粗鄙村妇。 柳婕妤还在喋喋不休,裴姒让人给她上了壶清水,“妹妹说多了口渴吧,喝点水。” “你要是觉得委屈,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着陛下来,好叫你诉诉苦。” 柳婕妤顶着日头说了半天,也跪了半天,口干舌燥眼前晕眩,也就安分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跪着。 苏才人忍不住开口了,“日头毒辣,再这样下去,臣妾担心柳婕妤会中暑。” 其他妃嫔听了暗骂,她们还被连累在这日头下坐着,脸都晒疼了,端上来的茶烫的要死,怎么不想想她们? 裴姒坐在殿门口的阴影里,周围宫女打着扇,旁边摆着瓜果凉茶点心,好不惬意。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确实。” “来人,去请陛下。” 小太监出了灼华宫,一步三挪地去请皇帝,还没走多远,就见皇帝火急火燎地过来了。 太监总管见柳婕妤说是收拾东西,却迟迟不出来,找了一圈不见人,听个洒扫太监说是带着几个娘娘往皇后宫里去了,便知道坏了。 他着急忙慌去找皇帝,皇帝正把折子摔在几个大臣面前,让他们统统回家养老养病去,他只好等在殿外。 派去打探的小太监气喘吁吁跑了几来回,说皇后正在收拾柳婕妤,总管松了口气,安安静静等着皇帝处理完事情。 傅清嵘出了御书房,见总管等着,便问:“人都送走了?” 总管连忙说柳婕妤带人去了皇后宫里,还没说皇后正在收拾人呢,傅清嵘就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了。 一进灼华宫,正好撞上柳婕妤晕倒。 脸色苍白,一身是汗。 苏才人着急地上前去查看,其他妃嫔左顾右看,瞧见他后一脸惊喜。 “陛下!” ☆、皇帝替我宫斗 傅清嵘没出声,看着殿门口坐着的裴姒,她靠着软椅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身边有宫女打扇,还摆着瓜果点心,他松了口气。 妃嫔吵嚷的声音惊醒了裴姒,她本来半梦半醒快要睡着了。 裴姒坐起来,看见傅清嵘向她走来。 “吵醒了?困的话再睡会儿。” 她 分卷阅读17 点点头,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神迷蒙,脑子混沌,不自觉带上撒娇意味,“怪你,我一夜都没睡好,晌午也睡得头疼,还被她们吵闹。” 傅清嵘连连点头,都给应下,“怪我怪我,乖,再去睡会儿,晚膳叫你。” 他抱着裴姒进了殿,周围妃子宫女太监都惊掉了下巴,实在是没见过皇帝这个样子。 傅清嵘片刻后出来,扫了一眼院里晕倒的柳婕妤,“柳婕妤中暑了行动不便,来人,把她抬回柳家。” 院里的几个妃子不敢开口了,看皇帝对皇后的样子还以为他变了,知道怜香惜玉了,却原来还是心狠。 温柔都是皇后的,她们什么都没有。 不,她们还有胆战心惊。 柳婕妤中暑晕倒,不先传御医看看及时救治,而是抬回家,柳家虽然就住在京城里,但这一路抬回去不得两三时辰,中暑可是会死人的。 傅清嵘又开口了,他看着院里的几个妃子,表情冷淡,“都回宫去,从今日起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来。” 几人不敢说话,灰溜溜地行礼走了。苏才人担心地看着柳婕妤,但对上皇帝她也只能闭嘴沉默,也跟着离开。 傅清嵘抬手招总管过来,“吩咐下去,后宫所有妃嫔都软禁在自己宫里,不许出入,也断了她们与家里的联系。” “记住,”傅清嵘眼神阴沉晦暗,“尤其不要让她们出现在皇后面前。” 等到姒姒不见她们后习惯了后宫没人,再要几个女人消失就太简单了,正好,朝中这些女人的父亲他最近看着很不顺眼。 …… 裴姒已经做好了其他妃嫔第二次来势汹汹的准备,结果等了几天,等来傅清嵘把她们全部软禁的消息。 这算什么,皇帝替她宫斗? 不对,是给她撑腰。 宫里除了傅清嵘就见不到旁人,裴姒百无聊赖,天天好吃好喝,觉得自己好像胖了,但往往这时傅清嵘就搂着她腰念叨,太瘦了太瘦了,硌手。 裴姒语气幽幽,我觉得你才是太瘦了。 又高又瘦,弱不胜衣,怎么也吃不胖,偏偏脱了衣服还有肌肉,有时候折腾的她嗓子都要哑。 后宫里的妃嫔从那次之后再没有出现过,宫里都在传皇帝为了皇后软禁了所有妃嫔,这话甚至传到了前朝。 听说前朝有大臣贪污受贿被皇帝满门抄斩,还有人纵容恶仆欺压百姓被罢官流放。 却不知为何,之后那些关于皇后的风言风语都停了,后宫有几个妃子住的宫殿空了,人也不见了。 裴姒装糊涂,也不去想也不去问,这些都是因为她,是傅清嵘在护着她,虽然手段恶劣了些,但她哪能再假惺惺去劝傅清嵘宽容。 她只安心地等着周钟钰的人找上门来,她记得很清楚,宫里有周钟钰安插的探子,就在傅清嵘为了她大肆清洗后宫时,新招进宫的一批宫女里。 裴姒没等多久,周钟钰的人就找来了。 也是她傻,前世周钟钰的人那么急不可待的找来,她都看不出背后的猫腻。 周钟钰能在她隐姓埋名进了周国后宫后都能找来,怎么前世就流亡那么长时间都没找到她?他不是要她死,一个亡国公主能有多少价值,他是太贪心,还想要周国。 这日傅清嵘又宣人给她送来了许多珍奇玩意儿,天气炎热,裴姒让人给殿里加了几盆冰块,然后打发人都出去,自己待在殿里捣鼓那些东西。 她刚解开一个机关巧盒,里面便掉出了一块玉佩。 裴姒认了出来,是她以前送给周钟钰的一块青玉。 周钟钰真是小心,一块玉佩而已,毫无署名信件,谁能想到是夏国的摄政王。 裴姒把玉佩收了起来,接下来几天就挂在腰间,时不时在宫里转悠,她知道探子快要再次出现了。 很快一封信跟着送来,就藏在织造局新给她做的外袍的夹层里。 信里先是言辞恳切地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甚是担忧她,说的深情款款、催人泪下,又问如今她深陷周国后宫可是傅清嵘逼的,最后要她暂且忍耐,定会想办法带她走。 裴姒忍不住笑了,她越笑声音越大,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神情哀绝,嘴角带着浓浓的嘲意,不知是在嘲讽谁。 这封信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周钟钰只会让她等,等他做了宰相,等他去找父皇求娶,只会让她忍着等着。她也是傻。 裴姒笑声渐歇,将狠狠攥成一团的信纸展开,塞进了怀里。 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傅清嵘,好问一问他,如果有一日她被周钟钰拘在后宫,他会不会让她先暂且忍耐。 但当裴姒打开殿门,看到站在门外许久,眼神沉郁哀痛的傅清嵘时,她就知道不用问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傅清嵘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杀了周钟钰,带她离开。 这个世上除了她,没人能伤害傅清嵘。 就像傅清嵘亲手把那 分卷阅读18 把匕首送给她,那把捅杀他的匕首。 “姒姒?” 傅清嵘伸手抚上裴姒的脸颊,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压下心里躁动的那股疯狂的毁灭欲,努力放柔声音,“是不是谁让你委屈了?” 告诉我,我杀了他。 裴姒将傅清嵘拉进殿里,一把关上殿门,然后将怀里的信拿出来。 傅清嵘额角青筋都蹦起来了,他深吸口气,突然就换了副表情,小心忐忑地看着裴姒。 “姒姒,我希望你能信我而不是旁人。” 裴姒靠近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不然我何必把信拿出来让你看?” 傅清嵘明显地松了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只是难免担心,毕竟从周钟钰出现后,裴姒眼里就再装不进别人了。 而她现如今是真的不念周钟钰了。 傅清嵘满脸喜悦,回抱住裴姒,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 “姒姒想怎么对付他?” “当然是杀了,夺回夏国,我的小侄儿还在被他控制。” “想要什么死法呢?” 裴姒不吭声了,她怕周钟钰察觉后伤害她的小侄子,必须要万无一失的方法。 傅清嵘闭上眼,掩去眸中的戾气,“别担心,我来。” 他促狭地揉捏裴姒腰间软肉,唔了一声,“好像还是没胖?” “大臣们不敢再给后宫送人,就开始催子嗣,今日可是好多折子上书要皇后早日开枝散叶。” 傅清嵘带着浓浓笑意的眼望进裴姒眼中,“怎么样皇后,我们什么时候立太子呢?” 裴姒双颊晕红,拍开他作乱的手,“说正事呢。” 傅清嵘从善如流,他拽下裴姒腰间的玉佩,“所以你这几日带着这枚玉佩到处跑,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裴姒点头,傅清嵘把玉佩塞到怀里,“现在我没收了,省的你看着心烦。” 从灼华宫出来,傅清嵘劈手一砸,玉佩清脆地碎溅成几块。 他抬脚狠狠碾压,青玉碎片尽数被碾进泥土里。 傅清嵘不再压抑怒气和暴戾,“宫里有探子,给朕查,若查到与夏国有关,抓了人好好审问,切记问出与下线的联络方式。” 许久不见的尹易从阴影里出现,正要领命离去,傅清嵘又摆摆手,“交给尹贰去办,你带上所有的女暗卫,保证皇后的安全。” 宫里换了几个宫女太监,这些小事没人关注,也没有嗅到那一丝暗涌的血腥味,众人只盯着眼前的利益。 所有人都知道,宫里的风向早变了,皇帝宠爱极了出自乡野的皇后,为此不惜砍了前朝几位大臣,又软禁了后宫所有妃嫔,于是人们都知道,该去讨好皇后才对。 奈何皇后烦不胜烦,皇帝又将灼华宫守的铁桶一样,再不该有的心思也得无可奈何的断了。 宫里沉寂下来,裴姒日日等着周钟钰送来的信,结合前世的记忆,谋划着怎么将周钟钰引到周国来。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将周钟钰引到周国,来个瓮中捉鳖,剩下的夏国内的烂账,便由她出面。 周钟钰送来的信已经开始激化她对傅清嵘的恨意,并诱导她将周国军政机密告诉他。 裴姒有时会提笔回信,每每这时傅清嵘就揽着她的腰坐在一旁,让她把假消息写上去。 日子过得飞快,枝头叶子开始转黄,但秋老虎还是厉害的紧。 裴姒躺在摇椅上纳凉,两三个宫女给她打着扇子,却还是觉得热燥。 她小口抿着掺了碎果脯的冰沙,天气热,她胃口也不好,眼见着腰都细了一圈。 傅清嵘要御膳房日日变着花样做膳食,简直让师傅们愁秃了头,但秃头也比砍头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你没胃口,但是冰凉之物还是少吃。” 旁边伸出一只光洁纤长的手,将裴姒手里的琉璃碗拿走。 裴姒撇嘴,仰头看着傅清嵘,眼神带着一丝丝哀怨,“旁的我吃不下。” 她叹了口气,拍开傅清嵘搂上来的手,“热。”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从前没见这么怕热,吃什么都没胃口。 裴姒怕热不让抱,傅清嵘也只能在旁边坐下。 “想不想出宫散心?” 裴姒越发惫懒,眯着眼看他,傅清嵘忍不住就笑,裴姒越来越像只猫。 “秋猎要开始了,按照惯例还是在京郊燕山。” 裴姒立刻来精神了,秋猎,就是前世她第一次与周钟钰的心腹见面的时机。 ☆、疑似有孕 “我想去。” 傅清嵘把玩揉捏着她的指尖,“那皇后就开始准备吧。” “燕山高耸入云,十分凉爽,届时我也去打几头野兽烤来吃,给你换换口味。” 裴姒点点头,眯着眼靠回躺椅上,她最近有些嗜睡。 …… 秋 分卷阅读19 猎这日,傅清嵘与裴姒同乘御驾,宝马香车浩浩荡荡地开往京郊燕山。 燕山满山的枫叶已经开始转红,放眼望去,漫山遍野映着夕阳余辉的橙黄层层叠叠,如云如雾。 营地就驻扎在山脚下,裴姒抬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烦闷荡然无存,心旷神怡。 傅清嵘抬手把披风给她披上,还系了个蝴蝶结,“日头要落了,夜里凉。” 两人靠在一起,静静地欣赏燕山景色,气氛安宁。 入了夜果然有些凉意,裴姒早早用过晚膳,然后钻进了帐篷。 明黄色的帐篷里空间颇大,铺着软毛地毯,摆着书桌床榻,溜边是一排兵器和一副铠甲。 裴姒感觉好奇,走过去细细打量铠甲。玄铁制成轻薄的甲片,然后以搅了金丝的牛筋串连,工艺复杂,看着也贴身,触手还有些微凉。 “怎么样?” 傅清嵘撩起帘子走进来,笑盈盈的,“明日我便穿上这铠甲,给你猎几头猛兽,好叫你看看夫君的威风。” 他抬手拥住裴姒的腰,下巴抵在她颈窝轻轻摩挲。 裴姒这会儿也不觉得热,就没推开他,她抿着嘴笑,“没个正经,从前你可不说这样的话。” 不止这,从前也没这样动不动就要抱她。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傅清嵘沉默片刻,幽幽开口,“姒姒,我有没有说过,从前我在夏国的事。” 裴姒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傅清嵘就笑着亲了她眼睛一下,裴姒不自觉眨眼,眼皮有点痒,长长的睫毛扫过傅清嵘的嘴唇。 “那时候我刚去夏国,你初次见我还很新奇,但我性子实在无趣寡言,宫里学堂也有许多跳脱的贵族子弟,后来我便见你时常与他们玩闹。” 裴姒闻言有些尴尬,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幼时小事,实在记不清楚。 “但你曾经送我的糖葫芦很甜,也是因为你,我在夏国的日子好过了些。” 裴姒刚开始还对他新奇的时候,因为她的关照,他的衣食确实好了不少,但同样的也招致了许多贵族子弟的羞辱欺负。 可那个时候他的日子再艰难,也每日盼着有个着红裙的热烈明媚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找自己。 每当这时,他就讨厌自己的阴郁沉默,他试着学那些子弟们一样逗她开心,但他还来不及学会,她就不来了。 孩子的玩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于是他唯一收到的善意也匆匆而逝。 “你救过我好多次,也许你忘了,但没有你,我可能已经冻死在庆历十四年冬的那场大雪中。” 裴姒讶异。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确实记性不好给忘了,更何况傅清嵘小时候瘦瘦小小还没她高,人也长得漂亮秀气得像小姑娘。 她想起来了,那年冬天格外冷,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铺了厚厚一层。 大雪好不容易停了,天空放晴,她兴冲冲地跑去御花园堆雪人,却见到几个贵族子弟嘻嘻哈哈地玩闹,手里拿着雪球砸在一个雪人身上。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们在堆雪人,走近了却发现一个孩子跪在雪地里,大雪盖了满身,脸露出来,眉毛睫毛结满冰霜,脸色嘴唇乌青。 她认出了这个早已遗忘的玩伴,打跑了一群子弟后给他叫了御医,那时候御医说…… “你的腿……” 裴姒沉默了,她知道傅清嵘在雪地里跪了太久,早已落下腿疾,一遇阴冷潮湿天便会肿痛难耐。 傅清嵘脸埋在她肩窝,他个子高,脖子就低低地垂着,额头抵着裴姒侧颈。 “是啊,我不能骑太久的马,怎么才能一展威风给皇后猎几头野兽?” 裴姒心里发酸,偏偏又被傅清嵘故意逗趣,难受的厉害。 她眨眨湿润的眼睛,“交给侍卫就是了,又是尘土又是血,山里不比宫里,你不沐浴干净就休想抱我。” 裴姒扭头哼了一声,走回床榻边坐下,傅清嵘立刻跟上去。 “皇后说的是,我也十分厌恶污秽。” 从前昏暗潮湿的宫殿,总带着一股子霉味,凉透的剩饭剩菜,有时发霉长了菌斑。 周国臣民心里腹诽新帝傅清嵘铺张浪费,登基之初大肆翻修宫殿,衣食起居奢靡无度,可谁敢嘴上说出来? 入了夜山里十分凉爽,裴姒难得身子舒坦,前些日子又睡多了,这会儿也不困,捧着本书坐在灯下看。 暖黄的烛光跃动在她的脸上,裴姒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带出优雅的弧度,她细细读着手中书卷,半张脸在光下沉静怡然,温馨拢在她身周。 傅清嵘忍不住屏息,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将自己连着心跳一起沉溺在裴姒周身的光晕里。 两人缱绻缠绵时,裴姒有时会问他,为什么爱她,傅清嵘答不上来,他想不明白。 他想着自己是因为曾经裴姒给他的温暖,像灼日破开他的黑暗迷雾,将光芒洒遍角角落落 分卷阅读20 ,但好像又不仅如此。 时光太长,想念的次数太多,从心里生根发芽的执念缠紧了心脏,他想来想去,便觉得或许就如夸父追日般,旁人不理解,自己停不下。 只会用毕生来追逐。 “你快瞧。” 裴姒拉拉傅清嵘,惊奇地指着书上的一行字,满脸好奇,“每年正月十五满月映湖,鱼群纷纷跃起仿若舞动,翌日鱼群全部消失不见,我们周国真有这样的奇事?” 傅清嵘回过神,裴姒手中拿着列国图志,正好看到了各国奇事一篇,满心好奇的问他。 “是濉滦县,当地确有这一传说。” 裴姒:“我还从未见过这等奇观,等事情了结后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傅清嵘当然会答应,他突然想起两人一起看过星星,一时心血来潮,便拉着裴姒裹上披风出了营帐。 “还记得我们当初一起看北斗星么,我给你指方向。” 天色黑透,大臣及家眷们都进了营帐里歇息,只有侍卫还在巡逻走动,篝火燃烧发出噼啪声,溅出细小火星。 傅清嵘拉着裴姒找了处僻静地方坐着,抬手指着漫天繁星。 “你看北斗星,濉滦县在皇城的东南方一百二十多里处,在它的正北方五十里,当地盛产桃花酒,漫山遍野的桃花恍如仙境……” 周国甚至诸国的风土人情仿佛都刻在了傅清嵘脑子里,他嗓音轻缓地絮絮说给裴姒听,裴姒靠着他肩膀静静听着,心随着傅清嵘的话飘往远方。 从前待在皇宫里,还不知世上有这么多趣事。 裴姒抬头看着繁星,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傅清嵘突然声音停了。 他食指搭在裴姒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裴姒安安静静,眼神狐疑地看他。 傅清嵘循着声音看去,眼神盯着不远处的山林,目光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先头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没了,仿佛只是幻听。 傅清嵘笑了一声,扭头问裴姒,“困了么?我们回帐里歇息。” 裴姒点头,安静地被傅清嵘揽着往回走。她心头憋着疑问,到了营帐后拢好帐帘忍不住压低声音。 “是周钟钰的人?” “不是。” 傅清嵘摇头,眼神暗含讽意,“朝中有人忍不住了,放心,不足为惧。” 总有人想在他手里翻出风浪来,父皇和皇兄皇弟们的人早就斩草除根了,那么林中的那些黑影是谁的人…… 原本看星星的美好氛围被人打破,夜也深了,裴姒打个呵欠,窝在傅清嵘怀里沉沉睡去。 傅清嵘毫无睡意,他躺在床榻上,裴姒窝在他怀里呼吸均匀,他一手揽着,一手无意识地抚摸她的腰肢。 手下柔软微凸的手感将他从满心算计里拉出来,傅清嵘诧异地又仔细摸了摸。 先前他还以为是裴姒被他养胖了,现在看着哪里都不胖,就胖了小肚子。 她前些阵子就开始嗜睡,犯恶心没胃口,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 越想越觉得有某种可能,傅清嵘这下是根本睡不着了,这次秋猎没带几个御医,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太医院都来看看才行。 傅清嵘小心翼翼地放开裴姒,给她掖好被角,来回走了几步,一扬手掀开帘帐出去了。 ☆、给我跪钉板! 傅清嵘出了帐子,转来转去,招手唤来尹易低声吩咐几句。 有人布了陷阱,他干脆将计就计,又怕不小心伤到裴姒,本想将她送回皇宫,她又非要留下来接触周钟钰的人。 …… 裴姒第二日醒来就见到帐中立着两个沉默寡言的宫女,傅清嵘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用早膳。 她起身收拾妥当,饭菜还是温热的。 傅清嵘给她盛碗咸粥,劝道:“多少喝一点。” 裴姒忍着难受尝了一口,结果粥又香又浓,加了不少好东西,喝到胃里妥帖舒服,裴姒忍不住多喝了一碗。 傅清嵘给她夹菜,“今日我准备进山围猎,你好好在帐中休息,这两人身手不错,你带在身边伺候。” 那两名宫女恭敬地行礼,气势内敛,“任凭皇后吩咐。” 裴姒点头,傅清嵘突然改变了主意,一定有他的原因,或许和昨晚的林中声响有关。 她握住傅清嵘的手指,“万事小心。” 傅清嵘笑着点头,凑过来蜻蜓点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起身出去了。 秋猎仪式紧锣密鼓地开始,就一些武将比较兴奋,大多人畏惧傅清嵘不敢造次,整个秋猎毫无热血沸腾的氛围。 傅清嵘和裴姒见怪不怪,傅清嵘向来不在乎这些,裴姒知道前世的秋猎就是这样死气沉沉。 她扭头看着身边的傅清嵘,前世秋猎没出什么意外,这世是因为许多事变了,所以秋猎也风起云涌吗? 那会不会,周钟钰的计划也会有改变? 分卷阅读21 傅清嵘察觉到裴姒的眼神,安抚地一笑,握住她的手包在掌中轻轻摩挲。 “别担心,我在。” 号角吹响,傅清嵘放开裴姒的手起身,裴姒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去追逐傅清嵘的手。 燕山果然凉爽,离开傅清嵘手掌的温度,她的指尖便暴露在寒凉中。 裴姒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傅清嵘翻身上马,姿势潇洒利落。 黑马皮毛油光水滑,四蹄踏雪,可日行千里。 傅清嵘沐浴在阳光下,周身光彩熠熠生辉,骏马载着帝王冲进山林,身后跟着他的臣民。 裴姒不明白自己心里在复杂什么,借着身子懒困,索性去营帐里歇息。 那些大臣家眷们也没人敢上来打扰,看着皇后进了营帐,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话。 裴姒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钟钰的暗线约好了在山脚的僻静树林里见面,她这会儿却不想去。索性人是来找她的,她不去,暗线也会自己找来。 裴姒闭着眼,半梦半醒间听见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有人还在大喊着走水了。 裴姒瞬间清醒,她立刻出了营帐,外面一片混乱,燕山上空滚滚浓烟,猎场方向还有几处火焰席卷,侍卫来来往往扛水救火,整个营地兵荒马乱。 虽然傅清嵘早有准备,可他现在还在山里,几处浓烟能看出是个环状,就是要把傅清嵘烧死在猎场里!何况山下还有个村镇。 裴姒紧紧盯着猎场方向,瞧见火势有重新反扑的趋势,立刻把身边的暗卫全派去营救傅清嵘。 山间野风大起来,营地就在山脚下,浓烟袭来,所有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片混乱。 裴姒不小心吸进了烟尘,捂着鼻子弯腰咳嗽,身边递来一张帕子,“皇后娘娘快用湿帕捂着。” 裴姒抬眼看,对方手里拿湿帕捂着鼻子嘴巴,看不出容貌,身上着烟紫色长裙,戴着珍珠耳坠,看着像是大臣家眷。 裴姒接过帕子,捂在鼻子上,两名护卫的宫女要阻止,这名少女又匆匆跑开,给别人递帕子,裴姒眼见别人没事,便摆手示意没事,准备捂着帕子呼吸。 不过吸了几口气,裴姒眼前晕眩,一头栽倒下来,先前递帕子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抬手接住她。 裴姒身边的暗卫都被她派去救火了,就剩下两个宫女,此刻见势不对袭上前来要救裴姒,斜刺里冲出几个刺客,趁着营地里兵荒马乱,卷起裴姒逃跑,拦着追来的两名宫女。 谁知林中又藏了十几个刺客,两名宫女冲进林中才发现中了埋伏,这群刺客身手高强,一名宫女被杀,另一人突破重围,带着重伤拼死赶往猎场。 傅清嵘站在猎场里,手拿湿帕捂着鼻子,火势已经扑灭,手下的侍卫暗卫把揪出来的几人按在地上绑好。 傅清嵘抬脚踢了踢领头人的脸,嗤笑:“朕懒的审问你,你的幕后主使是谁朕已经知道了,何必装坚贞不屈。”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迎着几个纵火人愤恨仇视的眼神,坦然微笑,他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开口招供,这几人还一副咬紧牙关不松口的模样,可笑至极。 “如此忠心,那就在黄泉路上好好等你们的主子。” “嘴里藏的有毒/药么,自觉一点,自己咬破吞了。” 傅清嵘退后几步,远远站着,他不想身上粘上血腥气,免得待会儿回去惊扰了裴姒。 刚才抓到人后暗卫们手艺娴熟地卸了几人的下巴,怕他们咬舌自尽,现在傅清嵘说了不用逼供,让人自己死,尹易只好带人上前又给他们接好下巴。 几人咬着嘴里藏的毒/药小包,一时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预想的严刑逼供没有,大义凛然赴死也没有,处处都透着他们的愚蠢。 皇帝早就知道了主子的计划,故意以身入局钓他们出来,现在他们就是死,尸体也会被作为证据,主子还是一样被满门抄斩,皇帝说死人是证据,那就是证据。 几人悲愤不已,满含屈辱不甘地咬破毒/药包,顷刻便七窍流血,没了气息,双眼圆睁面容扭曲,显然是死不瞑目。 傅清嵘抬脚往山下走,膝盖有些不适,他还没走出几步,重伤的宫女出现在林中,一头砸倒在地。 “陛下,皇后被人劫持!” …… 裴姒很快就醒来了,头脑有点昏沉,还有些干呕,她不舒服地想要拍拍胸口,却动弹不得。 粗糙的麻绳左三圈右三圈把她紧紧绑在烂木椅子上,勒得她肚子疼。 空气中有燃烧过后的烟气,窗外天还大亮着,看来她被挟持后没过多久,甚至离燕山不远,这屋子里都是简陋的摆设,可能是燕山下的村镇里哪户农家的屋子。 裴姒往后缩了缩,背紧紧抵在椅子靠背上,想让肚子上的麻绳松一点,椅子吱扭扭响了几声。 不合时宜的想法冒出来:她最近好像胖了许多? 裴姒闭着眼睛假寐,既然离燕山不远,傅清嵘脱困后一定会很快发现她 分卷阅读22 不见了到处搜寻,她要趁现在想想会是谁劫持她,好对症下药与之周旋。 想了半天,裴姒一无所获。 周钟钰?他暂时还要利用她,不会这么快撕破脸,更何况与线人接触时就可以动手了,如此大费周章,像是预料好了燕山秋猎会乱一样。 那就是周国的人了。因为她,傅清嵘前一阵子清理了不少人,有大臣有后妃。他的后宫与前朝瓜葛着,要算计他。 她是事情的起因,那么抓她也可能是为了计划万无一失。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响起,带着无限恶意。 “皇后娘娘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裴姒睁开眼,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柳婕妤。 “多日不见,柳婕妤别来无恙。” 柳婕妤被裴姒云淡风轻的样子气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转念一想,又重新矫揉做作的笑起来。 “这贱民的屋子真是简陋,委屈皇后了。” 她坐在桌边喝了口茶,打量自己新染的指甲,语气漫不经心,“我也不为难,就在这里跪上我当日跪的时辰的两倍就好。” 她招招手,一旁侍立的丫鬟上前,掏出一块钉满了铁钉的木板放在地上,铁钉寸许长,尖头朝上闪着寒光。 裴姒闭上眼不说话了。 她不会跪。那么说好话?柳婕妤就是要折磨她,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 既然有心折磨她,那么跪完了钉板,还有炭板,留着她的命到现在是为了威胁傅清嵘,那么肯定想着留一条命就好了,要折磨自然会折磨的尽兴。 柳婕妤看裴姒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的要死,她又从院里招呼了几个侍卫进来,准备强按着裴姒跪下。 裴姒被解开绳子后立刻旋身想要跑出去,但门口被堵得死死的,想到院子里也肯定有人,电光火石间她劈手夺了侍卫腰间的刀,那侍卫不妨,被她得逞,她抱着椅子躲进角落,把椅子架在身前挡着,锋利挎刀从椅子空隙伸出去,时不时挥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裴姒会突然发难,还以为她会跑出去才去堵门,谁知被她虚晃一枪抢了刀困守在屋子角落里,她缩在墙角,面前架着椅子和一把挥舞的刀,众人一时不敢上前。 若是没有刀,几个侍卫上前抓住椅子用蛮力一把抢过就好,可现在那把大刀看见他们上前就胡乱挥过来,刀有多么削铁如泥他们比谁都清楚。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裴姒轻喘了口气,默默调整呼吸。这刀沉重不已,她又从未练过武,这会儿累的不行。 柳婕妤站在一旁早就面容扭曲了,一群废物! “都给我上,卸了她的手!” 众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裴姒深吸口气握紧刀柄挥去,侍卫们连忙躲开,正在此时,一旁的柳婕妤看准时机一脚踹在一个侍卫的腿上。 那被踹的侍卫脚步不稳,踉踉跄跄的朝着裴姒扑了过去! ☆、我怕你已经死了 这侍卫正正好扑到裴姒面前,闪着森森寒光的刀迎面劈来,侍卫避无可避。 一声惨叫,鲜血飞溅。 半块耳朵沿着抛物线飞出去,然后掉在柳婕妤面前,裴姒手中的刀斜斜劈过这侍卫的耳朵,削掉了半块,落在他的肩膀上,一刀卡进了骨头里。 鲜血飞溅了裴姒满头满脸,眼前的侍卫还在哀嚎,她用力拔了拔刀,却拔不出来。 柳婕妤脸色苍白,呵斥其余侍卫上前,趁机抢了刀和椅子,按住裴姒。 那个侍卫肩膀上插着刀,倒在地上哀嚎,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屋里,熏得裴姒想吐。 其他侍卫押着裴姒来到柳婕妤面前,柳婕妤勉强勾起笑正准备放狠话,却见裴姒哇的一声吐了。 胸口气血翻涌,裴姒难受的厉害,吐的也厉害,柳婕妤就站在裴姒面前,两人离得近,全被她吐在了身上,淋淋漓漓一身。 柳婕妤快要疯了,她慌忙后退,丫鬟急忙给她擦,她气的想上去抽裴姒耳光,一看裴姒满脸的血,还在吐着,又不敢上前,气的不行恨的不行,一扬手劈头盖脸扇了丫鬟几耳光。 “擦什么擦,换衣服!” 柳婕妤怒气冲冲地带着丫鬟走了,走之前还要几个侍卫好好“关照”裴姒。 裴姒终于止了吐,一边干呕,一边被几个侍卫往铁钉板上按。 她勉力挣扎,嘴里喊道:“你们那个兄弟再不送去就医,只怕没命了!” 几个侍卫迟疑了一下,看着躺在地上昏迷的兄弟,那半块耳朵还在他们脚边。 裴姒又道:“刚才诸位大哥可看的清楚,是柳婕妤踹了他一脚让他扑上来挡刀,跟着这样的主子,你们的命还是命么?” 裴姒不指望几个侍卫能临阵倒戈,只是想拖延时间,却没想到几个侍卫真的迟疑了。 她再接再厉,“柳婕妤必定说了要留我一命,但我最近染病身子极为虚弱,方才呕吐你们也看见了,这 分卷阅读23 钉板我一定扛不住会昏死过去,若是我死了,你们怎么交差?” 裴姒最后添了一把火,“柳婕妤恨不得我死却又留着我的命,便是为了用我来威胁陛下,陛下性情暴戾又十分宠爱我,届时看到我饱受酷刑必定发怒,而且陛下手下的暗卫本领高强,千里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我若是饱受磋磨,只怕你们也跑不了。” 侍卫们互相交换眼神,有些面面相觑。 他们的主子不是柳婕妤,是袁尚书,但这皇后话说的十分在理,况且刚才兄弟被推出去挡刀,确实让人心里寒凉。 其中一人心里动摇起来,却扭着裴姒手肘恶声恶气,像是自我安慰,“皇帝尚且自身难保,哪里会来救你?” 裴姒手腕被拧在背后,疼得她闷哼了一声,她喘着气道:“既然如此,你们可收到了事成撤退的信号?” 这话一出,几人纷纷脸色大变,从绑了皇后之后一直到现在,确实没有听到信号声响起,进屋之前燕山已经起火,若是计划成功,这么一大会儿功夫,早就该收到撤退的信号了。 几人忍不住迟疑起来,裴姒就笑,“不如这位大哥出去看看,燕山是否火势早已扑灭?” 先前恶声恶气出声质问的侍卫最先忍不住,他扶起地上昏迷的兄弟往外走,“看好她,我出去看看。” 裴姒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 屋外传来争吵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是两个女子,一个是柳婕妤,另一个听着也耳熟。 说要出去看的侍卫扶着人刚走到门口,屋门砰的一声推开拍在他脸上,瞬间鼻血横流。 侍卫扶着人晕晕乎乎的,柳婕妤一脚跨进门槛,被站在门后的他吓了一跳,一脚踹出去,“废物!” 和她争吵的女子快步进来,一把推开柳婕妤,“表姐,这都什么时候了?!” 裴姒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烟紫色长裙,珍珠耳坠,露出脸后容貌清秀,好像是……袁尚书的女儿。 果然,就是冲着傅清嵘来的。 袁倩指挥侍卫们架着裴姒,要把她塞进院里的一个烂木箱里,柳婕妤不忿,还准备上来打她。 裴姒一边挣扎一边说:“袁姑娘这么急匆匆的,想必是计划失败了要挟持我逃跑。” 她眯眼看不远处的燕山,大火已经扑灭,只剩下几块烧黑的地方和滚滚浓烟。 “既然如此,何不留下拿我做人质威胁陛下?你们挟持我不就是为了这样吗?” “闭嘴。” 袁倩一挥手,让人堵住裴姒的嘴,把她塞进烂木箱里后放在驴车上,用稻草掩盖好。 “换装。” 不消片刻,一群人乔装成村民,丢下受伤的两个侍卫,袁倩和柳婕妤也扮作老妪坐上驴车,其余侍卫准备不远不近尾随在驴车后出发,暗中保护。 裴姒缩在狭窄的木箱里,手脚被紧紧绑着,嘴也被堵上了,脸上头上的鲜血已经干涸,粘在皮肤上难受又熏人,周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稻草味都被掩盖。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默默感受,箱子微微一晃,然后开始颠簸,外面传来一声驴叫,应该是在行驶的驴车上。 袁倩扭头厉声劝阻柳婕妤,“表姐,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初苏才人就没能劝住柳婕妤,何况袁倩? 柳婕妤恨不得现在就撕碎了裴姒。 袁倩气的骂柳婕妤,“你清醒一点!”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袁家与柳家有姻亲,柳婕妤来袁家找她时偏巧撞上父亲与人密谋此次的计划,不得已只好拉她入伙,毕竟不好杀人灭口,大家都是一个绳上的蚂蚱,谁知她怒火上头就是个蠢货。 “留得青山在?” “那朕就平了这山!” 驴车根本没跑出院门几步,就见傅清嵘骑着黑马出现在前面,身后是来势汹汹的侍卫,还有马蹄激荡起尚未消散的烟尘。 夕阳在天边染红了半边天空,漫天鲜红似要滴血的晚霞就在傅清嵘身后,为他披上一身血色。 他脸上没了惯常的和煦神情,表情平静到冷漠,手指狠狠握紧手中的缰绳,仿佛在努力保持理智,身下的黑马吃痛地嘶鸣了一声。 袁倩、柳婕妤和身后的侍卫们看着傅清嵘黑到极致的双眼,那里有深渊,深渊下是无尽地狱、尸山血海。 这一刻他们无端想起所有关于新帝傅清嵘的事迹:先皇无疾而终,皇子们死死伤伤就剩下新帝一人,朝中三分之一大臣抄家流放,无数人贬官或升迁,朝堂大清洗,后妃全部软禁后消失不见…… 袁倩打了个冷战,柳婕妤已经瑟瑟发抖地躲在她身后。她惊惶四顾,身后的院墙屋檐上悄然无声站着大群的暗卫,她们已经被包围了,无处可逃。 傅清嵘从尹易手中拿过一个血迹斑斑的布包,随手扔在驴车前。 布包在地上滚了几滚,打的活结松开,露出来半张脸,半张袁尚书目眦尽裂的脸。 分卷阅读24 “父亲!” 袁倩大喊,恐惧和悲伤齐齐涌上心头,让她抖如筛糠,眼泪簌簌而落。 “朕说过,平了你的青山。” 傅清嵘打量了一圈,眼神紧紧锁在驴车上的稻草里。 声音压抑着蠢蠢欲动的虐杀欲从傅清嵘嘴中说出来。 “活捉袁倩、柳慧茹。” 尹易带着人迫不及待的冲上去,他在陛下身边也觉得压抑的不行。 场面几乎是一片倒,袁倩带的人少,武功也及不上傅清嵘的暗卫,打起来也不过是以卵击石,顷刻便会粉身碎骨。 不过几息,尸体倒了满地,尹易欺身上前一人一手刀劈晕了袁倩和柳婕妤,手提着扔给别人押住。 傅清嵘早已急不可待地下马走到驴车前,慌乱地推掉掩盖的稻草,一个破烂木箱露了出来。 将要打开箱子的那一刻,傅清嵘迟疑了,箱子里安静无声,他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打开后……他不能接受。 裴姒察觉到驴车停下后,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袁倩一声嘶喊,然后便是喊杀声,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浓郁如实质,熏得她不住干呕,嘴里堵着布更是难受。 喊杀声很快停下,头顶传来响动,有人在清掉稻草,光线从破木箱的洞里面漏进来,裴姒神情一喜,是傅清嵘! 木箱里狭窄的不行,裴姒发不出声音,只能扭扭身子,一口气仰头撞上木箱盖,砰的一声,撞得她头晕目眩。 下一刻箱盖立刻被打开,光亮出现,裴姒下意识眯起眼。 “姒姒?!” 傅清嵘抖着嗓子喊了一句,眼前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人蜷缩在箱子里,嘴里塞着布,手脚绑得很紧,他甚至看到了被麻绳磨得血迹斑斑的手腕。 手腕脚腕嘴巴一松,裴姒被人抱了起来。 傅清嵘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但听起来却飘摇不定。 “御医!御医!!!” 裴姒知道傅清嵘是误会了,她赶紧抹了一把脸,谁知脸上的血干了擦不掉。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傅清嵘闻言停下脚步,紧紧地搂住裴姒,指尖颤抖,沉默无声。 裴姒被血腥味熏得干呕了一下,她埋头在傅清嵘怀里,深深嗅闻他身上厚重带点苦味的熏香味,突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傅清嵘就笑起来,把她的头按在怀里,抱起人往外走,身后是一串串血脚印。 裴姒问他:“你方才开箱子时怎么迟疑了?” “……怕。” “怕什么?” “……” ☆、周钟钰出场 秋猎匆匆结束,裴姒回到灼华宫刚沐浴干净,太医院的御医们就已经排排站好,等着一一给她把脉了。 于是裴姒看着把完脉的御医就喜气洋洋的站在一边,没把脉的忐忑不已。 最后终于全部结束,御医们喜气洋洋地开口,“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算算日子,是大婚之后小半个月。 傅清嵘更是喜气洋洋,赏了太医院一堆东西,吩咐他们要日日请脉,拟些药膳方子送来,灼华宫的小厨房也别停火。 若不是月份还小,他怕是连孩子将来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 裴姒摸着肚子任由傅清嵘搂着她腰一起摸,嘴里故意酸他,“从前也不见你有这么高兴过,怎么,有了孩子就忘了我?” 傅清嵘故意,“对啊。” 眼见裴姒真的要生气了,连忙又是亲又是哄的。 裴姒气喘吁吁地推开傅清嵘,“好了,你要憋死孩子么。” 傅清嵘轻柔地摩挲她的脸颊眉眼,忍不住就笑,“怎么姒姒还没学会呼吸,是不是我教的不好?来,我们再练练。” 这人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裴姒捂住嘴推开傅清嵘,窗外一声嘹亮鸟叫响起,裴姒连忙说道:“尹易找你,一定是急事。” 傅清嵘有心胡搅蛮缠再亲几口,裴姒已经捂住红肿的嘴转身不理他了,他只好正正神色,起身出去。 尹易跪在外面,看到傅清嵘神色平静地出来,连忙低下头,“袁家和柳家斩草除根没有留下活口,袁倩和柳慧茹已按照陛下吩咐重刑伺候,只是……” “只是那两人未能扛过去。” 尹易越说越心虚,陛下吩咐了要好好续着她们的命折磨,谁知这两人身娇肉贵,根本扛不住。 “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傅清嵘浑不在意地挥挥手,“皇后有孕,朕得积积阴德。” 说完后他也觉得自己这话好笑,他手上的人命是越来越多,有挡他路的,有害他的,还有为了斩草除根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 杀孽深重,姒姒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 裴姒或许是秋猎时 分卷阅读25 被血腥味熏住了,孕吐反应不再强烈,平时的胃口也不错,什么都能吃点儿。 她摸着逐渐显怀的肚子躺在摇椅上,心里想着秋猎时没能和周钟钰的人碰面,对方明显急了。 送来的信就差明说傅清嵘是她杀父仇人,她现在身在火坑还怀着仇人的孩子,只有他才能救她出去,总要提及周国的军政机密,要她弄一份边防图。 每次傅清嵘看完信件都气的不行,还要若有若无在她面前装委屈,裴姒对周钟钰烦不胜烦,傅清嵘还要凑热闹,孕期脾气一上来也就说了。 “我看还是直接派暗卫刺杀他算了,也好早点清净。” 傅清嵘就笑,神神秘秘的,“知道他现在为何如此急迫么?他现在可过的不安生。” 裴姒诧异,“你做的?” “他摄政王的位子本来就坐的不安稳。” 他手里有一半的兵权,若是同自己一般直接以杀镇压,又攥着小皇帝,岂不是简单多了,偏偏又顾及着虚名,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周钟钰急了,就像是鱼儿已上钩,裴姒安安心心地一边养胎一边回信加点料。 这一等就等到秋去冬来,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周钟钰要来周国的消息送到了裴姒手里。 彼时她正和傅清嵘窝在灼华宫里吃火锅,殿里烧了暖烘烘的地龙,温暖如春,裴姒看见外头的大雪,有心想要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一边赏雪一边喝酒,傅清嵘好说歹说把人拘在了灼华宫,命北地来的御厨做了顿热腾腾的羊肉火锅。 五个多月了,肚子已经显怀,裴姒抱着肚子吃得热汗淋漓,傅清嵘一边给她夹菜,时不时再给她擦擦汗。 裴姒给傅清嵘也夹了一块羊肉,“周钟钰竟会来周国?” 艺高人胆大么? 傅清嵘嗤笑一声,分明是狗急跳墙。 “他既然会来,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们可以开始收网了。” 裴姒点点头,周钟钰能亲自来最好,若是缩在夏国不出来,还真不知道怎么杀他。夏国百姓,她不愿伤一分一毫。 …… 腊月二十一,第四场雪落下的时候,周钟钰终于到了周国皇城。 年关将至,皇城的守卫巡逻必定会收紧,他带着人进驻皇城十分危险,但他实在没得选择,不然也不会在快要过年时抛下繁忙政务跑到周国来。 周钟钰坐在酒楼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雪,街道上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商贩热情吆喝,小孩子在街头玩闹,家家户户采办起了年货。 可惜在千里之外的夏国都城,街道寂寥,行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毫无热闹可言。 夏国大半年的局势动荡,百姓惶恐不安,他也身心俱疲。 先是流言传他阴谋篡位把持朝政,等他压下去后一扭头发现两个心腹大臣枉死家中,等他去查凶手时,凶手没找到,倒是翻出来不少这两人干过的隐晦龌龊事,只好草草结案。 还没喘口气,各地匪乱四起,他想用其他将军手中的兵权去镇压,偏偏那几个将军躲起来称病不见。他急于扭转自己的风评,只好动用手中的兵权。 傀儡小皇帝才一岁多,唯一用处就是摆在龙椅上镇一镇那些忠心的老臣。 他作为摄政王,又是自封的异性王,当初逼宫也不过是凭借着皇家的信任,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如今突然把持朝政,自然有很多人不服,他曾经又是文官,兵权争不到多少,如今才发现自己根基不稳,处处掣肘,谁都能出来蹦跶两下。 甚至他出行的车队在来周国的路上都遇到了土匪劫掠,还好几次,派去剿匪的军队都是干什么吃的! 本来徐徐图之,一步步蚕食夏国权力的计划很顺利,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是阴差阳错出问题,偏偏幕后之人揪不出来。 周钟钰闭眼狠狠揉捏眉心,任由窗户大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进来,他最近心浮气躁,如此借着寒气让自己冷静点。 “王爷,公主回信了。” 侍卫捧着一封信恭敬地奉上。 周钟钰立刻睁开眼,他眼里带着红血丝,眼下是浓浓的青影,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再淡然若仙,短短半年里似乎老了十岁。 周钟钰拆开信粗粗看完,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不枉他抛下夏国纷乱的烂摊子跑过来,明郦真是他现在唯一的慰藉了,牢牢把控在手里,从不出什么幺蛾子。 信上是一如既往的娟秀小楷,说已经拿到了周国的布防图,还说很想他,明日傅清嵘会和几位重臣去京郊考察,她会找个借口出宫来见他。 话里话外都带着掩不住的情意,说到傅清嵘和肚中的孩子时,就是浓浓的厌恶和仇恨。 周钟钰随手烧了信件,心下轻舒口气。但他犹不放心,吩咐人去探查明日傅清嵘是否会去京郊。 身在他国,还得万事小心。 想起傅清嵘,周钟钰居然有些羡慕,傅清嵘恣意妄为,大臣和后妃说杀就杀,偏偏他是周国皇室唯一的血脉,又治国有方,百姓 分卷阅读26 怕但又赞不绝口,大臣们还能有什么选择。 他和傅清嵘不过是差了一个血脉,一个血脉便如天堑,将他登基之路变作悬崖峭壁,困难重重。 不过傅清嵘嗜杀暴戾的名声“享誉”各国,他比之傅清嵘还是要好点的。但好名声如今就像一副枷锁,压的他疲累不堪,又不舍得抛弃。 只望明日能一切顺利。 …… 第二日大雪初晴,难得出了太阳,阳光映在雪地上晃得人眼花。 裴姒裹着厚厚的狐裘,站在灼华宫里看着宫女们堆雪人。 她看的手痒,想亲身下场,傅清嵘搂住她不放,“谁堆的最好,皇后有赏。” 裴姒拍了他一下,“你自己不堆,便不让我堆。” 傅清嵘连忙开哄,“你这不是怀着孕么。” 裴姒胃口好了后脾气就开始不好,傅清嵘近来哄惯了,也哄上瘾了。 “我去给你堆,想要什么样的?” “可别。”裴姒拉住傅清嵘,“待会儿还要见周钟钰呢,你现在去堆雪人,一会儿腿疼了怎么办。” 傅清嵘闷笑,让人赏了院子里堆雪人的宫女,拐着裴姒往殿里走。 “这会儿人应该准备好了,咱们去看看。” 殿里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穿着素色衣裙狐裘的女子转过身来,抱着肚子艰难行礼。 “属下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裴姒倒吸了口凉气,惊讶地看着下跪的女子。 “真像。” 这女子是个和裴姒身形相近的暗卫,被傅清嵘特意挑出来,易容成裴姒的样子。 “周钟钰会信么?” “放心。” 傅清嵘揉揉裴姒的发顶,“我已经搜到了周钟钰住的酒楼,和你们约定碰面的地方不远。” 或许……周钟钰也没准备亲自赴约。 裴姒想想也是,更何况傅清嵘已让暗卫们提前埋伏,等到几个重臣和皇帝的车驾驶出京城,城门就会关闭,然后开始收网。 “走吧,出宫。” ☆、你竟然背叛我?! 周钟钰坐在酒楼上房里,品着香茗,从这个屋子的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他和裴姒约定的地方,对面客栈二楼的包房里,一个锦缎白衣的男子,身形修长,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同样坐在窗边品茗。 那是他特意带来的冒牌货,模仿成他的样子,如果今日裴姒发现不了异样,以后就可以把他留在周国做一枚暗棋。 “王爷,周国皇帝傅清嵘确实出了城门,和几个大臣往京郊方向去了。” 周钟钰满意地点头,让人退下。 他喝到第三杯茶时,街口出现了裴姒的身影。 她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期待和喜意,穿着他喜爱的素淡长裙,裹着狐裘,肚子圆圆隆起,身后只跟了个小宫女。 她托着腰走的有些急,比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还早了几刻钟。 快一年没见了,她还是这样。 周钟钰满意地笑了,带着微微讽意。 看着裴姒走进了对面的客栈,并且摒退了身后的宫女,不过一会儿,身影就出现在了客栈二楼包房里的冒牌货面前。 茶水喝多了,周钟钰起身去方便,回来后就看到裴姒和冒牌货殷殷切切说着什么,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卷画。 画徐徐展开,周钟钰眯着眼去看,却看不清楚。 想来应该是周国的布防图了。 那边裴姒的手已经搭上了冒牌货的手,周钟钰嗤笑,一抬眼就看到客栈三楼一扇打开的窗子,窗边坐着一对夫妇。 那妇人竟也是个孕妇,肚子瞧着与裴姒一般大,穿着艳丽的红裙,裹着的狐裘也是艳红的,容貌看着清秀有余美艳不足,倒衬的压不住一身红衣有些俗气。 那夫君瘦瘦高高,穿着苍色衣袍,看着有些病弱,容貌也是平平无奇。 两人十分恩爱,在窗边原本喝着茶,喝着喝着就抱在了一起。 周钟钰心下耻笑,方才看见那妇人肚子的异样感也从心头抹去。 裴姒坐在傅清嵘腿上,余光不再看对面酒楼窗边的周钟钰。 她压下翻涌的气血和仇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露出异样。 “姒姒。” 傅清嵘的唇在她耳畔厮磨,时不时缱绻的唤一声她的名字,嘴唇摩挲过她的耳垂、鬓边、鼻尖,最后来到唇畔,先是轻轻啄吻了下她的嘴角,然后深深吻了下去。 裴姒再无暇多想,她努力保持着呼吸,回应着傅清嵘。 深吻让人沉沦,裴姒脑中晕乎乎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面前抱她在腿上,柔情亲吻她的傅清嵘。 傅清嵘今日不知怎么了,吻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放开,裴姒憋着半晌突然就学会了换气。 裴姒揽着傅清嵘脖颈的手又紧了几分,极力回应他的情意。 分卷阅读27 一声低笑从傅清嵘唇畔溢出,淹没在两人唇齿间。 周钟钰攥紧了手中的瓷杯,怒视着对面客栈三楼吻得忘我的夫妇,光天化日之下,真是不知羞耻! 他想关上窗户,可是还得看着冒牌货那边的情况。 周钟钰吹着冷风让自己冷静,一眨不眨地看着二楼冒牌货那边的情况。 “裴姒”把假的画卷收回木匣里,交给面前的“周钟钰”。 她拢了拢耳边的几缕发丝,低下头模样娇羞殷切,不时抬眼看一眼对方。 “周郎此番会否在周国多待一段时间?” “周钟钰”仔细想想,主子并没有交代过,于是便回道:“夏国还有不少要事需要本王处理,这次来周国已经是冒险了,明日便要走。” “裴姒”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却还是强笑道:“周郎路上多多保重,今日傅清嵘外出,年关将至,街上热闹得很,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 “不必了。” 裴姒气喘吁吁地推开傅清嵘,嘴唇红肿,“暗卫不知来赴约的人也是假的,若是依照计划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傅清嵘拇指按揉着裴姒的双唇,眼眸深邃如海,翻卷起浪花,“不必担心,对面的酒楼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周钟钰”起身往包厢的门口走,示意“裴姒”离开,“未免被人发现,明郦你还是小心点。” “裴姒”眯起眼仔细打量“周钟钰”的步伐,也跟着起身,“那我便走了。” 她走到门口,“周钟钰”站在一旁伸手示意,“裴姒”神情突然一变。 异变突生! 女暗卫“裴姒”袖中瞬间射出一枚小巧暗器,激射向冒牌货“周钟钰”。 冒牌货离得太近,震惊之余勉力躲避,却还是被暗器射中右臂,暗器上淬了毒药,他不过飞身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就感觉到右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左手从腰间抽出软剑,朝女暗卫攻了上去,女暗卫双手一震,袖剑划出,她双手持着短剑迎战冒牌货,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兵零乓啷火花四溅。 周钟钰眼见着“裴姒”突然发难,诧异一瞬后立刻反应过来,明郦她根本不会武艺,这个与冒牌货缠斗在一起,身手狠毒老辣的根本也是个假的! 这个赴约就是个鸿门宴! 周钟钰立刻反应过来,带着近侍破门而出,就要匆匆离开。 客栈二楼缠斗的两人出手皆是杀招,女暗卫肚子上缠着东西,衣服也裹得厚重,行动受限,冒牌货右臂僵硬,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女暗卫眼神一厉,手中袖剑往肚子上划了几刀,一旋身躲开对面刺来的软剑,顺便也把肚子上塞的软枕包袱甩了出去,随手一掀身上的狐裘,兜头扔向冒牌货阻隔他的视线,然后欺身贴近冒牌货右侧,趁他右臂僵硬,右边防守不及,一剑捅进他的右肋,然后在软剑劈来时迅速抽身后退。 冒牌货已是必亡之局,他左手持剑,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捂着伤口,鲜血滔滔流下,染红了身上华贵的白色衣袍。 他余光看了一眼对面的酒楼,主子已经撤退了,他喘着粗气问:“你的主子是谁?” 女暗卫没有回答,冒牌货也不以为意,没指望对方会回答,他只不过是拖延时间,希望能多牵制住对方主子的一个人手。 “你是否发现了我是假的,才突然发难?” 女暗卫依旧沉默,她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冒牌货,纵身跃出窗外加入围剿。 陛下说周钟钰是文官出身,毫无武艺,但这个冒牌货起身走的每一步,都表示他是个练家子。 而她大概是因为肚子上缠着大包袱,步伐受了影响,才没有被对方识破。 客栈和酒楼之间的大街上两方人马一片混乱厮杀,百姓早就吓得逃的逃、躲的躲,年货洒了一地,商贩的摊位掀翻了一片,酒楼掌柜战战兢兢躲在柜台下,心痛大厅里的一片狼藉,又畏惧到处飞溅的血。 敢在京城这天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的抓人杀人,除了当今陛下还能是谁,掌柜下定决心今日要是活着,一定卷铺盖赶紧跑回老家去。 周钟钰被侍卫保护在中央,傅清嵘显然早有准备,他还没跨出酒楼几步,傅清嵘的人就纷纷现身围杀上来。 如今他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怕打草惊蛇他没有带太多侍卫,眼见着身边的人手一个接一个倒下,而傅清嵘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就知道今日要逃出去会是一场苦战。 这是个请君入瓮的局! 周钟钰额角青筋暴起,这些日子以来被气得头痛的毛病又来了,他捂住额头忍受这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王爷,这边!” 侍卫硬是用血肉杀出了一条缺口,周钟钰狼狈地被护送着从那里奔逃。 狼狈离开之际,周钟钰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在一片血腥厮杀中,到处都是混乱狼藉,偏偏在客栈三楼的那对夫妇,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与这周围 分卷阅读28 的情境格格不入。 那夫君怡然自得地品着茶,揽着妇人的肩膀,妇人一直盯着他,见他看来,唇边缓缓绽放一个笑容。 她的眼神…… 周钟钰瞳孔一缩。 但他来不及细想,飞来的血溅在他身上,周钟钰只能匆匆逃离。 带着越来越少的人马往最近的城门奔去,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暗卫,前面的城门遥遥在望。 城门……关了?! 周钟钰带着人马紧急掉头,要往一旁的街道里钻,想暂时甩开追杀的人后躲藏起来,寻觅时机离开。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城门怎会突然关闭,其实到现在他都没明白前来赴约的裴姒怎会是假的,裴姒对他言听计从,那么就是傅清嵘在背后搞的鬼。 然而傅清嵘既然布了这个局,自然不会有疏漏,从城门附近的所有巷道里,涌出一批一批的暗卫与侍卫,包围了周钟钰。 热闹的商铺街道藏不了多少人,但是城门附近本就有不少巡逻的将士,藏的下无数傅清嵘的人。 城门紧闭,团团埋伏,事已至此,周钟钰知道今日在劫难逃。 他忍不住回想计划的每一步,才惊惶地发现,问题出在了裴姒身上。 不可思议,周钟钰根本想不明白,裴姒为什么会背叛他? “摄政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一辆明黄色的天子车架行驶过来,在不远处停下,傅清嵘挑开帘子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搀扶裴姒下来。 傅清嵘周围离得近的侍卫纷纷跪下行礼,包围着周钟钰的人还是紧紧围着,不敢妄动。 周钟钰眼睁睁看着傅清嵘穿着一身苍色衣袍,身边一身艳红的女子靠在他怀里,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揭掉脸上的面具。 美的艳烈如灼日的脸露了出来。 “明郦?!” ☆、亲手杀了他 周钟钰目眦欲裂。 事到如今,看着裴姒依偎在傅清嵘怀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明郦,你为何要背叛我?去投靠傅清嵘这个杀父仇人!” 裴姒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手中的匕首上镶嵌的宝石硌的她手疼,但她还是攥的死紧,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无限勇气,和面对周钟钰的冷静。 傅清嵘的手伸进来,带着温暖的热度,撩开她的指尖,与她十指交缠。 “姒姒,别与他废话了。” 傅清嵘向来奉行的是,杀人便杀人,废什么话。 眼见猎物困在网中,多说无益,先杀了再说。 见裴姒没有反对,也不打算和周钟钰叙旧,傅清嵘眼里带着笑意,一摆手让暗卫们赶紧动手。 “等等!” 裴姒突然拉住傅清嵘,“先抓活口。” 傅清嵘嘴角笑意淡了点,“姒姒,你要留他一命?” 他扶着裴姒回马车,“你还有身孕,怕有血气冲撞,乖,先回车上等着。” 刀剑无眼,暗卫们杀惯了人,手里没轻没重的,恐怕不能恰好留个活口。 他不由分说地扶着裴姒上马车,让她等着。 裴姒仔细看傅清嵘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但她就是感觉到傅清嵘生气了。 傅清嵘很少生气,最起码在她面前这还是第一次。 裴姒知道傅清嵘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是要自己动手!” 傅清嵘动作一顿,但他还是把裴姒按坐下,绷着脸不同意。 “就算姒姒没有身孕,我也不会让你动手。” “你就不怕干呕,就不怕做噩梦?” 傅清嵘想吓唬她,脑海里一堆恐怖的说辞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哄孩子的话语。 他哪舍得说的太恐怖。 裴姒神情不变,但她知道拗不过傅清嵘,何况外面血腥气确实熏得难受,见到周钟钰她也难以平静。 御医说孕期需注意心静平和。 裴姒拿出袖中藏的匕首,金雕玉琢,镶嵌宝石,看着华而不实,但其实刀身由玄铁铸造,吹毛求疵。 这是傅清嵘送给她用来防身的。 前世也是送的这把,就是她捅杀了傅清嵘的这把。 裴姒把匕首递给傅清嵘,“用这把匕首。” “就捅在他这里。” 裴姒伸出颤抖的手,抚上傅清嵘的脊背,一点点描画出一个圈。 那是前世她捅在傅清嵘背上的地方。 傅清嵘眯起眼,裴姒仿佛在透过他看某个人,又仿佛只是在看他。 眼里是痛苦、愧疚和深深爱意。 裴姒抬头吻在傅清嵘的眼帘上,想让他闭眼。 她受不住前世傅清嵘临死时的眼神,也受不住傅清嵘两世一如既往,深藏爱意的眼神。 傅清嵘回吻她,嗓音沙哑。 “好。” 当周钟钰孑然一人站在满地尸体中时,他知道一切都 分卷阅读29 完了,但他不甘心。 “明郦,你为何要背叛我!” “你忘了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了吗?!” “我们曾经那般心意相通!” 没有回应。 傅清嵘却手拿匕首下了马车。 周钟钰再也忍不住了。 “我若是死了,消息传回夏国,你的小皇侄必死无疑!” 傅清嵘一步步走近。 “你以为,夏国为何接连动乱?” “一个异性摄政王,一个公主和皇孙,孰轻孰重,夏国的朝臣们一定明白。” “更何况还有朕在。” 傅清嵘本不欲与他废话,但是想到夏国的傀儡小皇帝,还是高声反驳,想要安慰好裴姒,不让她担心。 傅清嵘正准备走近自己动手,但看着满地的尸体鲜血,退后几步。 染了满身血气,一会儿怎么抱人。 他把匕首扔给尹易,比划了一下,“捅在这儿。” 周钟钰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不可思议,在一个要杀的人面前肆意谈论如何杀他。 周钟钰满心绝望,但跪坐在一地尸体中,他无处可逃。 尹易正要动手,傅清嵘却突然想起裴姒方才的表现,那样的眼神和表情。 “算了,朕来。” 如果这是姒姒的执念,便由他来亲手斩断。 从今往后,前尘往事尽断。 傅清嵘手握匕首捅在周钟钰背上,看着他不甘地瞪眼,语无伦次地嘶吼,却也只能逐渐咽气。 他擦掉脸上溅上的血点,仰头看着天空。 下雪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是要把世间一切都染成白色。 大雪逐渐掩埋住了地上的尸体和鲜血,留下一片纯净的白。 瑞雪兆丰年,傅清嵘抬手,看着雪花落在指尖后瞬间融化,笑了。 裴姒抱着肚子艰难地下了马车,大雪落在她艳红的狐裘和衣裙上,像是雪中一朵红梅。 她撑起伞匆匆走过来。 “下雪了,你怎还站着?” 伞罩在两人头上隔去了雪花,裴姒伸手拍干净傅清嵘头上肩上落下的雪。 “腿疼吗?上次我给你揉的舒服吧,回宫,热水泡着我给你揉揉。” “好,我也给你揉揉肚子。” “没个正经,真以为孩子在肚里会说话?” “上次明明有胎动。” “……” 大雪朦胧了视线,白茫茫一片中只剩下一对璧人,伞下依偎的苍色和艳色身影。 正缓缓归矣。 …… 这个年百姓过的是战战兢兢,裴姒过的是喜气洋洋。 傅清嵘派去夏国的人回信说朝堂暂且稳住,没了傅清嵘下黑手,各地匪乱开始逐渐平复。 毕竟周钟钰顾忌着自己贤德的名声,不敢像傅清嵘一样动辄打杀,当初逼宫是右将军李威做的,太子和周钟钰一起领兵冲进皇城,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都死了,虽然蹊跷,但是明面上都是李威,周钟钰反而杀了李威力挽狂澜,扶持小皇孙上位。 他自封为摄政王本就惹人非议,又遇上流言,所以朝中大部分朝臣他还来不及收买。 先皇留下了几个心腹重臣,小皇帝又是唯一血脉,所以没了周钟钰后,在傅清嵘的影响下,夏国的局势不仅控制得住且逐渐好转。 天冷,裴姒就每日在殿中走几步,免得不活动到时生产困难。 傅清嵘下了朝干脆把奏折都搬到灼华宫,从前夜夜住在一起,现在白日也腻在一起,朝中却无人敢再置喙。 说起来好笑,杀周钟钰那日,傅清嵘原本约了几个重臣去京郊,他确实让几个大臣去了,周钟钰的人眼看着车队出了城门越走越远才回来回话,谁知傅清嵘放了几个大臣鸽子。 几个重臣在郊外等了半晌,却原来是个空御驾,可惜城门关了,几人和随从在大雪天里等啊等,哆哆嗦嗦终于等到城门开,入眼便是巡逻士兵拖尸体的拖尸体,冲刷血迹的冲刷血迹,几人吓得魂飞天外,第二日就上折子说是染了风寒要请假,卧病在床想起那位放了他们鸽子跑去杀人的陛下,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过了年,夏国小皇帝也有两岁了,裴姒身子不方便,于是托人特地赶在他生辰前送了礼物过去。 小皇帝太小了,估计并不记得她,裴姒好不容易翻出来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和一封亲笔信一起送到了辅佐小皇帝的太傅手中。 太傅回信痛哭流涕诉说这一年来的不易,以及委婉表达对明郦公主竟然还活着的惊喜,顺便恭敬问候了周国皇帝,最后表明自己一定教好小皇帝。 裴姒抱着肚子靠在傅清嵘怀里读信,“什么时候才能去夏国见见小侄儿?” 她记得走的时候小侄儿才一岁多一点,笨的还不会走路,白白胖胖喜欢咬自己的指头。 才过去将近 分卷阅读30 一年,就仿佛很长时间了。 不记事也好,有些事太痛苦,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好铭记当初的教训。 傅清嵘抱着裴姒的腰,先前细若杨柳的腰如今他要合抱才行。 “等孩子半岁,行不行?” 行吧。 裴姒眯上眼,舟车劳顿,孩子太小了扛不住,再急也不行。 不过有傅清嵘在,凭他平时的吃穿用度,出行仪仗,怕不是为了她和孩子要造个移动行宫出来。 “你想好起什么名了吗?” 傅清嵘埋在她脖子上偷香,“想起的太多了,反而不知道选哪个了。” 日子一日日地过着,终于到了裴姒生产这天。 深夜裴姒被阵痛惊醒,刚喘着气准备翻身,身旁抱着她的傅清嵘立刻惊醒,火急火燎地喊稳婆开始准备。 眼看临盆日子进了,傅清嵘晚上都是浅眠,裴姒有时候翻个身都会把他惊醒。 等到宫女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地忙碌时,一声惊叫震醒了站在殿外茫然的傅清嵘。 傅清嵘不顾劝阻冲进去,看着满头大汗痛的嘶喊的裴姒,还有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手足无措心疼的要死也只能坐在床榻边,紧紧握住裴姒的手。 “疼得厉害就咬我,别咬着自己舌头。” 傅清嵘把手伸到裴姒嘴边。 裴姒张口咬住,傅清嵘眉头没皱,她自己尝到一丝丝甜腥味后松开了嘴。 裴姒气的骂他:“傻不傻,不知道拿个手帕吗?!” 傅清嵘闻言翻遍全身,翻出来曾经裴姒的那条锦帕,角落处绣着赤丹花。 裴姒张嘴咬住,把喊叫通通闷进肚子里,跟着稳婆的喊话一下下使劲儿。 生产很顺利,皱巴巴的娃娃哭声嘹亮,裴姒泄了气躺着,人没有事,傅清嵘松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裴姒虚弱地躺着,傅清嵘把她的湿发拨到一边,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裴姒挺着脖子要看孩子,傅清嵘便把孩子抱过来让她看。 “……好丑。” 裴姒虚弱地躺着,任由傅清嵘给她擦脸擦手,时不时亲一下,她仰起脸看看傅清嵘的脸,又想想自己的脸,想不通。 傅清嵘忍不住闷笑,亲亲她的鼻尖,“刚生下来都是这样。” 他掀开孩子的襁褓看了一眼,“是个皇子,那便叫傅褚明,如何?” 裴姒点点头,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傅清嵘让奶娘带孩子下去照看,自己上了床榻,细心地把帘帐放下来挡风,拧了热帕子给裴姒擦身,换上干净内衫,然后躺在旁边把人搂在怀里。 窗外天色将明,早起的鸟儿叫声清脆,院里的树梢已经抽出翠绿嫩叶。 春日将临。 …… 傅褚明半岁时,裴姒抱着他和傅清嵘一起去了夏国,帝王仪仗浩浩荡荡,于是夏国明郦公主嫁给周国皇帝为后的消息传遍五湖四海。 时隔一年重返故土,裴姒有太多的触动。 没有像她预想的需要前世五年之久才能回来,这些都是因为傅清嵘。 到了这时,她当初的选择果然没错。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这么好的傅清嵘。 世上唯有一个的傅清嵘。 小皇帝两岁多了,见到裴姒时怯怯地躲在太傅身后探出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裴姒。 太傅给他说了几句,他眼睛一亮,扑到裴姒怀里,清脆地叫了声,“姑母!” 又转头打量着傅清嵘,叫道:“姑父!” 裴姒欢喜地应了一声,看来太傅果然没少在侄儿面前提她。 “姑母是不是又要给朕送好多小玩意儿来?” 裴姒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嘴这么甜,当然要给小翊带了。” ☆、十年后 十年后。 十岁的太子傅褚明坐在御书房里,被父皇按着学习帝策,身旁坐着批阅奏折的父皇,说是要对他耳濡目染。 他再一次叹了口气,听着外面传来妹妹的嬉闹声。 “妹妹今日又偷懒了,太傅说她的字帖还没练完。” 傅清嵘拿起一本新奏折,“宝儿还小,才刚过完六岁生辰。” “确实还小。” 傅褚明赞同地点点头,嘴里嘟嘟囔囔的,“算了,不学就不学吧,以后我护着她就是了。” 外面傅宝儿惊叫一声,傅褚明腾的站起,傅清嵘不咸不淡地拉他坐下,“是你母后。” “继续看书。” 御书房的殿门打开,先飘进来一股点心香味,然后是一大一小的脚步声。 裴姒提着食盒放下,扭头伸出指尖点点傅宝儿的额头,“又逃学偷玩是不是?” “今日的点心你也不必吃了。” 傅宝儿抿着嘴,委委屈屈地要往傅清嵘身边挤,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皇和兄长。b 分卷阅读31 r   苦肉计作效,傅褚明先忍不住上来挡着傅宝儿,“母后,宝儿她还小。” 漂亮的小少年一本正经故作老成地说,玉娃娃一样的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裴姒又一次败下阵来。 先前躲在一旁不敢吭声,两边都不敢得罪的傅清嵘,察言观色,看到裴姒表情和缓后,立刻迎上来抱住她就往外走,“好了,孩子小,难免贪玩。” 裴姒推开他,哼了一声,“你们就惯着她吧,你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我六岁的时候在做……” 裴姒越说声音越低,心虚的低下头。 傅清嵘闷笑出声,故意逗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到处玩闹,还会迷路?” 她六岁的时候还没宝儿识的字多,但这话裴姒说不出口。 “所以我才更加重视孩子们的功课,不能像我一样娇养废了。” “哪里废了?” 傅清嵘摩挲着裴姒纤细的腰肢,“我记得,夏国明郦公主当年一舞动天下,舞姿曼妙,腰若蒲柳……” 裴姒拍开傅清嵘的手,他却故意在耳边低沉的笑。 “没正经,孩子都多大了。” “我就喜欢,姒姒准备怎么办?” …… 夏国小皇帝最近觉得自己压力很大,比他小了不过一岁半的表弟傅褚明太聪明了,听说已经开始参与朝政了。 他明年就要十八了,姑母姑父几年前就开始放手说让他自己成长,不便插手夏国,他遇到难事写信去问,也只偶尔会给他提点一下,更多的还是对他生活上的嘘寒问暖。 他知道姑母姑父是为了避嫌,可是他不会介意啊,尤其是这两年太傅也老了,告老还乡后就剩他自己,每日忙的焦头烂额,他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弱冠就要过劳死了。 裴翊累极地揉揉眉心,吩咐人多点几盏蜡烛弄的亮堂些,夜深了,奏折还有几本没批完,朝中几件大事还待定。 能怎么办?只能像太傅说的,勤能补拙。 他小时候和表弟傅褚明、表妹傅宝儿一样天天被按在御书房学习,怎么差距这么大? 不对,表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姑母信里就时常恨铁不成钢的念叨她又惹事了,表弟拦的死紧不让训,姑父只会沉默着两边都不敢得罪,等姑母气消了又凑上来亲亲蜜蜜地说好话。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裴翊终于批完了奏折,快速收拾好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立刻入睡。 赶紧睡,明日还有早朝。 ☆、救了个重伤的女人 “零壹,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浑身浴血的女人手持双刀,沉默地与周围人对质。 高崖上的烈风吹起她的黑发,手中紧握的双刀微颤,刀尖往下一滴一滴地滴着血,身上的束腰黑衣被血染湿,颜色越发黑沉。 夜色里寥寥几根火把被狂风席卷,明明灭灭,女人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露出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眸。 那双眼如孤狼,此刻被逼到绝境让血气挑动,凶狠摄人心魄。 围攻她的众人被那眼神所骇,纷纷不敢上前,局势就这样僵持不下。 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强撑着恶声恶气,“她已是强弩之末,大家一起上,杀了她首领重重有赏!” 众人被这一声惊醒,从女人以前的恐怖和威压中回神,心里升起股恶气壮胆子,各自挥舞着兵器围攻上来。 女人反身躲开了飞来的铁爪,一刀格开了砍到眼前的金刀,虎口的伤口又震裂了几分。 她握刀的双手有些颤抖,肩背上躲闪不及又添了新伤,她明白自己确实是强弩之末,再勉强撑下去也是必死之局。 山崖上的狂风呼啸,女人头痛欲裂,那是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躁动。 风猛的一急,早已飘摇不定的火把终于坚持不住被风吹灭。 就是现在! 女人神情一厉,趁着黑暗一刀砍翻了身边的人,极速冲向悬崖,然后纵身一跃! 脑子里轰隆作响,烈风呼啸,女人在半空中努力维持姿势,迎接即将到来的树干。 “砰——啪嚓!” 山壁上伸出的一棵歪脖子树被女人砸断,她下坠的势头一减,吐出一口鲜血。 然后是接连两棵树,女人即使做好了最佳的下落姿势,还是受了重创。 砰一声,她砸进悬崖下的大河里,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 汹涌的河流裹挟着女人向前奔流,女人吐出的鲜血转瞬被河水冲散,在昏过去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护住头部。 这真的是她前世的记忆,悬崖下果然有河流。 崖顶,火把重新燃起,追杀的众人面面相觑。 “零壹……好像是跳崖了?” 有人大松口气,“杀个人去了老子半条命!走,回去禀报首领。奶奶的,老子就没见过这么难杀的女人!” “好杀那还是零壹? 分卷阅读32 ” 也有人犹豫未决,“首领亲自发布的追杀令,向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看……我们去崖底找找?” “还找个屁!怕不是已经砸成泥了!” 本来就是迫于首领的追杀令才聚集起来的众人,一起围杀时就互相配合的不默契,如今轻易便起了内讧。 大家身上都负了伤,轻的重的,不愿意下崖找的人急着离开,愿意的也只能商量着先下山去对付一晚,明日再摸去崖底。 片刻后崖顶空无一人,血腥气早已被山风吹净,唯留下几具尸体和断了的兵器,诉说着不久前这场厮杀的惨烈。 …… 天光微亮,雄鸡报晓。 袅袅炊烟从各家升起,早起下田的村民扛着锄头三三两两走在田埂上,时不时快活地谈笑。 林文元系好头巾,从水缸里舀了瓢水漱口净面,拿起院墙边靠着的扁担和两个木桶出了门,往屋后的大河走去。 对面住的赵满仓正好扛着锄头出门,黑黑壮壮的大汉看见林文元,憨厚地笑出了一口白牙。 “林先生这是去挑水啊。” 林文元点点头笑着应了。 他每日下了课回来还要给孩子们批阅布置的课业,只能早上早起一会儿去挑每日用水。 赵满仓的娘子赵王氏跟了出来,往相公手里塞了张大饼,“晌午饿了就先垫着,到时候大丫头去给你送饭。” 赵王氏又提着个竹篮,篮上盖着半块蓝布,露出一角鸡蛋,她把篮子递给林文元,笑道:“林先生,这是自家下的蛋,您收着,真是谢谢您给三儿取的好名字。” 林文元忙退了几步推拒,“取名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赵嫂子还是拿回去吧。” 赵满仓把竹篮往他怀里塞,“先生说的什么话,三儿的名字起的真好,以后还指望着这名儿能沾点先生的书气,将来我赵家要是也能出个秀才,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哈哈哈哈!” “就是这个理,先生若是不收鸡蛋,往后我们怎好意思再开口找先生帮忙呢?” 赵王氏在一边帮腔,“况且先生又怕麻烦满仓,不让他给您挑水,这可让我们如何报答?” 林文元纠结地皱眉,只能无奈的收下,并且躬身施了一礼。 “啊呀呀,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一个村的,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村里人尊敬他这个私塾先生,有事没事就会提条鱼揣两个蛋过来,平时需要起个名写个信的也会来请他帮忙,一到过年,家家户户的春联几乎都被他包圆了。 偏偏林文元这人是个拘谨守礼的,说难听点叫读了死书,不知变通。他前年考中秀才后就一直不再中举,眼看二十有二,就回了桃花村做起教书先生。 桃花村是个桃花源,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林文元阔别多年后回来,初时的不适应很快就被村民的热情驱散。 赵满仓扛着锄头走了,赵王氏也没闲着,挎着篮子约好相熟的大姑娘小嫂子一起进山,摘点菌菇野菜什么的。 林文元把鸡蛋收进灶房,篮子还给赵家后提着扁担木桶去河边挑水。 盛夏河边的草木长得旺盛,下游河边的碎石滩上已经有姑娘嫂子在洗衣了,看见林文元后笑着打招呼,林文元含蓄地回应,往上游走去。 上游有颗歪脖子树,树干横卧在水面上,岸边是及膝高的野草。 林文元手拿扁担一边打草,一边往河边走近。 前面有处草丛塌了一小片,看着有异样,林文元握着扁担拍了几下,没有蛇,倒是戳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奇怪地走上前,还以为是个野鸭子窝,谁知道居然是个人。 那人一身束腰黑衣,脸被头发盖着看不清楚,虽然穿的是绑腿黑裤而不是长裙,但那湿透后紧紧贴在身上的黑衣勾勒出了窈窕的身形,显示对方是个女人。 林文元避开眼神,默念了几句告罪抱歉的话后,上前轻轻搀扶起女人。 女人明显是受了重伤,身上衣服好多处破口,露出血迹斑斑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尤其是肩背上的伤,深可见骨,伤口还在流血,半个白皙脊背从破的衣服里露出来,还挂着血滴。 林文元根本不敢多看,女人的脸露出来,半边脸沾着黑泥,右边眉骨还有一条细长的划痕,险险避开眼睛,她脸色苍白,眉毛紧紧皱着,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林文元抱起她,她条件反射地挣动了一下,把林文元吓了一跳,低头看去,人又昏迷不动了。 救人要紧。 林文元目不斜视又心急如焚地抱着人匆匆回村,路过下游时几个洗衣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惊讶地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女人,一嫂子赶紧喊自家疯玩的娃子去请刘大夫。 “赶紧去,跑快点!” 林文元也顾不上什么打水了,上游泡着一个重伤昏迷的女人,出气多进气少,好险被河边的树枝野草绊住,不然还不知到漂到哪里去。 他把人安置在床上,刘大夫被孩子推 分卷阅读33 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林文元正闭着眼睛给人擦脖子上的泥。 女人的脸干干净净的露出来,容貌清秀,鼻梁不高,嘴唇苍白毫无血色,右眉一道细长划痕。 刘大夫挤过不好意思的林文元,掀开女人眼皮观察,又搭上手腕把脉,喊两个学徒上来清理女人身上的伤口好敷药。 林文元急忙去了灶房烧热水,等他端着一盆热水跨进了屋子,就看见床上白花花趴着一个人。 女人趴在床上,上身的衣服被剪开,露出白皙的脊背,狰狞的伤口上已经敷上翠绿的草药,小学徒正在一圈一圈的缠纱布,女人瘦削漂亮的肩胛骨微微耸起,一时竟分不清人和纱布哪个更白。 林文元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小学徒唰的剪开衣服袖子,布满伤痕的胳膊又露了出来。 林文元猛的闭上眼睛,耳尖泛红,女人白皙的肩背和一条胳膊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又被他强压下去。 他低头躲开,亦步亦趋地端着热水放在床边,不敢再看床上一眼。 一旁写药方的刘大夫唰唰唰写完交给林文元,看见他羞窘的神色,连忙宽慰道:“事出有急,林先生不必介怀,救人嘛,我们行医的眼里从来都不分男女。” 女人身上受伤严重,多处利器所伤,甚至断了两根肋骨,左腿有划伤,是被树划的,里面还嵌着半截小指粗细的树枝。 伤得太重了,如今盛夏,伤口已经被泡的发炎了,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撑过去。 刘大夫似乎根本没往“女人受这么重的伤,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或许是被人寻仇也说不定,太危险了”这方面想。 他唉声叹气地叮嘱林文元,再三交代人要好好卧床休息,不要搬动,注意伤口之类的话,留下药和纱布离开了。 林文元送刘大夫和小学徒离开,才突然反应过来。 刘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是因为人家是大夫,他又不是! 看光了姑娘家的身子让他怎么面对醒来的姑娘! 林文元僵硬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自责羞愧和窘迫轮番在脸上上演,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子。 最后想到女人身上的伤,默念了几句救人要紧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迈着僵硬的步子去对面的赵家找他家二儿子赵昀骅。 赵昀骅正往嘴里塞着烙饼,看见林文元站在家门口,吓得一噎,还以为是先生见他迟到特意过来逮人。 “先生!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这就去私塾!” 赵昀骅把吃了一半的饭一撂,抹抹嘴就要抓起挎包往外跑,林文元连忙拦住他。 “不必了,今日的课暂停,明日补上。”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既然办了私塾收了费,课说停就停也不好,就想今天在家里上课,可是孩子们还要诵读,他怕吵到女人休息,刘大夫说是要静养。 林文元心里抱歉,对赵昀骅说:“你去通知其他人今日课业暂停,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去吧。” 赵昀骅一溜烟跑了,林文元叹口气回到卧房,想起女人还躺在染湿的被褥上,便准备给人换床褥子。 女人盖着薄被,还在闭眼昏睡,林文元就一手抱着干净被褥,一手掀起了被子。 !!! 林文元手中的被褥噗通一声落地。 原来小学徒给人包扎好就没给人裹上衣服! 白皙的脊背和两条胳膊,不,还有一条赤/裸纤细裹着纱布的大腿就这样极具冲击力的撞进了林文元的眼睛和脑海。 活到二十四岁一直克己复礼大龄未婚的林先生,与女子保持三步开外距离的林先生,今日接连遭遇人生颠覆性的场面。 真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我的刀呢?! 夜明星稀,林文元躺在柴房新收拾出来的木板床上,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夜空。 蛙声聒噪,一如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油灯没有续油,摇晃着逐渐熄灭,桌子上还摊着批阅一半的书卷,旁边的宣纸上晕染着大团的墨水,写了一半的字也是字迹纷乱。 他之前想静下心来继续看书,写一写批注,但……他根本静不下来。 林文元直勾勾盯着天上的明月,已经不敢去想自己是怎么给女人换上的干净衣衫和被褥。 家里没有女人衣服,他只好闭着眼睛给人换上自己的内衫。 不对啊! 林文元突然坐起,他怎么没想到请赵嫂子帮忙! 他气的锤了自己一拳,又颓然的倒下。 污了人家姑娘清白,他为自己不耻。 林文元打定主意,决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这才勉强平静下来,翻身准备睡去。 这时一声细微的呻/吟若有若无地从卧房里传来,他立刻翻身坐起来。 姑娘她醒了? 床吱呀一响,林文元下了床穿好鞋走到卧房门外,正要推门的手一顿,又纠结起来。 分卷阅读34 屋内的声音更加清楚,像是痛苦的无意识呓语,想起刘大夫交代的话,今晚凶险,若是人高烧不退就糟了。 林文元再顾不得纠结,推开门走进去。 床上的女人在痛苦地说着什么,他点亮油灯,端着灯走到床边。 女人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嘴唇干裂,趴在床上捂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 人家姑娘的身子都看了三次了,现在还矫情什么,照顾人要紧。 林文元自暴自弃地拿着帕子给女人擦汗,又把手贴在她额头上试探温度。 没烧啊,怎么这么多汗? 盛夏夜晚的蛙声聒噪,林文元灵光一现,恍然大悟。 这大概是……热的。 他心虚的给女人拉开被子,她身上白色的内衫微微濡湿,透出一点肉色。 林文元扭头移开眼睛,又扭回来,借着油灯细心的打量女人身上的伤,伤口看着没有发炎溃脓,人也没烧起来,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颤抖着手给人拢好衣服,低头凑近女人嘴边。 “水……我要水……” 女人声音沙哑干涩,热气呼在林文元耳朵上。 他红着脸起身,端来灶房备着的温水,小心翼翼扶起女人喂下。 女人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极强的戒备,她只下意识喝了几口就闭嘴不愿再喝,眼睫颤动似乎努力想醒过来。 林文元又扶着人趴下,扭头去了灶房,炊烟袅袅,片刻后他端着炖的软烂的小米粥回来,扶起女人靠在床柱上,避开背上的伤口,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吹凉后给人喂下。 或许是小米粥太香,又或是女人实在伤重,终于忍不住张嘴一勺一勺的咽下。 林文元给人喂完饭,有条不紊地扶人趴下,又给盖上一条轻薄的床单。 他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决定今晚守夜好了,以免伤势突然恶化。 看着女人的睡颜,林文元怔怔出神。 村里有个田阿嬷,年轻时没了相公,又没个孩子,这么多年里一直独自寡居,他不妨提上礼品和银两,央田阿嬷来帮忙照看这姑娘一段时间。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既然已经不小心看到……所以还是找旁人来照顾要好点。像什么擦身喂饭换衣甚至方便的事,还是让女子来吧。 另外…… 等姑娘醒来,他一定要请罪,并且和人说清楚。 林文元心里下了重大决定,心头的重担这才轻了一些。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文元一夜没睡,时不时喂人喝几口水。 他揉揉干涩的眼睛,起身翻出刘大夫傍晚差学徒送来的药,去灶房熬药。 苦药在陶罐里用小火煨着,林文元将小米下锅,应付着炒了盘青菜,看药熬的差不多了,便盛出来端到卧房里。 等药放凉给女人喂下去后,林文元草草用过早饭,又给她喂了半碗米粥,拎着竹篮去田阿嬷家。 田阿嬷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子骨很硬朗,林文元到时她正在院子里扫地,养的几只鸡到处乱跑啄食,一群鸭子刚出了院门往大河去,养的那条大黄狗也老了,窝在院门口眯着眼打盹儿。 大黄狗抬眼皮懒洋洋看了林文元一眼,一个村里的,气味熟悉,大黄狗颇有灵性地冲着田阿嬷汪汪叫了两声示意。 田阿嬷放下扫把,擦把手走过来。 “是林先生啊,来来家里坐,吃饭了没?阿嬷给你打个荷包蛋吃,正好家里的鸡这几天下蛋了。” “不用了阿嬷。” 林文元婉拒,放下手中的竹篮说明来意。 “哎呦呦,都是小事嘛,东西你还拿回去。” 林文元不肯。 田阿嬷自己一个人也种不了地,便把家里的地借给村里的王家。王家人多,吃的粮食多,自己家地少不够种,就借了田阿嬷家的地,每年打了粮食会先分出一部分给田阿嬷送去。 村里人平时也都很照顾田阿嬷,毕竟田阿嬷人好又和善,尤其喜欢说媒,许多户人家都是田阿嬷牵的线,所以有事没事会照拂田阿嬷给她送点吃食。 田阿嬷自己种的菜养的鸡鸭也会给别人送去点,毕竟一个人加一条狗也吃不了多少。 所以林文元从竹篮里拿出面粉、鸡蛋、腊肉和一块碎银时,田阿嬷拒绝了。 她又不缺吃的,帮林文元照顾个姑娘不算大事,更何况她自己一个人守着个屋子,伴着条老狗,有时候也觉得孤单。 倒是能出门去找几个老姐妹唠嗑,可是人家都儿孙环绕的,看多了难免伤感。 两人推脱了一阵,田阿嬷收了吃的,把银子又塞给林文元。 “你办私塾,有时还去镇上替人抄个书不容易,这银子就自己留着娶媳妇吧。” 林文元被媳妇两字一激,不知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红了脸。 田阿嬷从屋里翻出个大竹篮出来,递给林文元。 “阿嬷闲着 分卷阅读35 没事随手编的,你拿去用。” 林文元提着两个空竹篮和田阿嬷一起往家走,阿嬷又开始唠叨。 “先生如今有二十四了吧,上次给你说的李家姑娘怎么样,那孩子勤快,人又实性子,是个过日子的,我看她对先生也有意。” “这婚事可不能再拖了啊,不然你爹娘也看的着急。” 林文元从小随父母迁到镇子上,少年时父母外出双双出了意外,后来他考中秀才后一直不能高中,索性卖了宅子搬回村里的祖宅,办起私塾。 “阿嬷说的是,其实我……” 他说到这里又突然闭了嘴,还没问过人家姑娘,怎能自己决定。 田阿嬷再问,林文元说什么都不肯开口了。 两人到了林家,女人还昏睡着,田阿嬷看了女人身上的伤,也是心疼的直摇头,林文元把草药和纱布交给她,她换药时都是抖着手的。 “这姑娘怎么伤的这么重,唉,真是受苦了。” 田阿嬷已经吃过早饭,林文元便把锅碗洗了,匆匆给见底的水缸挑满水,捧着书急忙去了私塾。 去私塾的路上,碰见的村民都熟络地打招呼,还有人问起他在河边救的那个女人。 村子小,他从河边捡了个重伤的女人回家这种大消息,昨日一天立刻传满了村里。 林文元懊恼地扶额,这下全村人都知道他辱了人家姑娘清白,这可让姑娘如何是好?以后如何自处? 他魂不守舍地到了私塾,孩子们都在座位上坐的整齐地诵读,见林文元进来,纷纷先生、先生地叫。 林文元昨日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了课,便掏出一捧蜜饯,给孩子们分下去。 赵昀骅开口喊:“先生,你捡的那个姑娘好看么?” 林文元窘迫,他强撑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训斥,“书中自有颜如玉,你倒不如多读读书。” 他翻开书卷,从昨天落下的开始讲起。 田阿嬷给女人换了药后坐在一旁守着,突然想起女人身上还穿着林文元的内衫,她倒没多想,还以为是刘大夫和小学徒给换的,想着林文元家里应该没女人衣服,就回家取来了自己的几套衣裙。 她烧了热水给女人擦身后换上干净衣服,坐在院子里洗林文元的内衫,白色的内衫上沾了几点血迹,田阿嬷正努力揉搓着,对面住的赵王氏开门出来。 赵王氏提着瓦罐正要去给田里的赵满仓送饭,瞧见田阿嬷坐在林文元的院子里洗衣服,一时好奇,打发了大丫头去送饭后进了院子。 “阿嬷怎地在这里洗衣服?” 赵王氏给田阿嬷抓了把炒麦粒吃,自己端过木盆揉搓起来。 “还有血?是屋里那位姑娘的吧。” 两人唏嘘了一阵,赵王氏不敢看女人的伤势,她听说很重,于是从家里提了块腌肉过来,放在了灶房。 “等那姑娘醒了,也给补补身子。” 赵王氏觉得林文元挑水不容易,便和田阿嬷打过招呼,把衣服端去河边洗。 田阿嬷开始熬药时,已经到了晌午,太阳毒辣,林文元一边擦汗一边进了院子。 往年这么热的天气,他都是带着干粮在私塾里吃,但如今家里有一老一少,他便赶回来做饭。 田阿嬷说家里还有条老狗等着喂,又给林文元说赵王氏送了腌肉后便走了。 林文元一头扎进更闷热的灶房,看到案板上的腌肉,心里记下,寻思什么时候给人回礼。 他切了块腌肉,细细的剁成肉糜煮进米粥里,又切碎青菜一起煮了进去。 林文元端着药进了卧房,女人睡着,他探手摸摸额头,没有烧,就放了心。 床边叠放着几套衣裙,女人身上也换了药和新的衣衫。 林文元觉得田阿嬷年纪大了,不好两处跑,想着让阿嬷暂且住他家,把大黄狗和鸡鸭一起挪来。 林文元扶女人靠在床柱上,女人之前被田阿嬷照顾时就昏昏沉沉的要醒,此刻被林文元的动作刺激,眼睫颤动就要醒来。 她天赋异禀,师傅也时常夸她对于危险的天然直觉,在师傅手下和鹰翎峰从小接受杀手训练,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零壹号杀手,像这种长时间的昏睡,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环境中,即便有重伤的原因,也十分罕见。 但是昏迷中她潜意识里居然没有察觉到危险。 林文元转身去桌边端药,床上靠着的女人睁开了眼。 她眼神还迷茫着,但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正处于陌生的环境中。 瞧见桌边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正要转过身来,女人条件反射摸向自己的腰间。 刀没了! 她眼神一厉,纵身飞扑向男人,往对方的死穴攻去。 然而内伤在身,还伤到了大腿,女人一头撞在了林文元背上。 “哗啦——!” 林文元手中的药碗飞出去落在地上砸碎,药泼了一地,屋里苦涩的味道瞬间浓重。 分卷阅读36 他猝不及防被女人扑倒在地。 女人的手就卡在他的脖子上。 ☆、夫妻之实 盛夏,但女人的指尖是冰凉的,就紧紧掐在林文元脖子上,指腹下便是他跳动的血管。 “说,是首领派你来的么?” 但身下的人毫无武艺,还察觉不到危险,竟然扭着脖子看她。 “姑娘,你终于醒了!” 待看清这人的脸,女子十分惊讶,立刻松开了手从他身上起来。 身上柔软的触感瞬间远去,林文元红着耳朵爬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姑娘,我……” 林文元想起什么,脸臊的厉害,又羞愧地闭嘴不说话了。 女人方才猛然发作袭击人,这会儿停下来才意识到身上的伤,胸肋处锥心的痛,估计肋骨断了,身上几处大的伤口也被刚才的动作撕裂。 她往背上摸了一把,入手湿润,指尖染血。 “是你救了我。” 前世她意外被逼退山崖,被河水冲到桃花村,就是眼前这个私塾先生救了她,没想到这一世自己跳崖,还是被他救下。 该说是缘分吗? 不,是孽缘。 女人皱眉,熟稔地往床边走,她左腿受了伤,走起路来有些别扭。 林文元见状伸着手想搀扶她,又畏于男女大防,就这纠结地一伸手又一缩手的功夫,女人已经躺在了床上靠着床柱看他。 女人看着林文元站在原地,呆呆愣愣又郝然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 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她不是一个活泼爱笑的人,见多了生死,过的也不是正常人的日子,但前世在这里养伤的几个月,是她一生中唯一的轻松时光,她很珍惜。 虽然后来她不辞而别。 林文元讪讪地收回手,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女人视线下移,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手,白皙,骨感,右手小指的指腹上有一颗红色小痣。 和她握刀杀人长满了粗茧的手不同,这是一双握惯了毛笔的手,能写出好看的字。 所以前世这双手被人砍断扔到她面前,掌中甚至还紧握着她的令牌时,她难以置信,悔恨自责。 从小收养她的师傅教她知恩图报,她没能救下师傅;救她一命的恩人,还没来得及报答就被她连累死于非命。 对她很好,做饭很好吃的私塾先生,因为救了她,迎来无妄之灾。 “敢问姑娘名讳,何许人也?” 林文元鼓起勇气开口,既然下定决心对人负责,就坚持到底。 “阿孤。” 女人开口,她的音色总带点哑,“无父无母,四处飘零。” 林文元犯了难。 无父无母……可怜,可是他该去哪里下聘?不下?不行,必须让人名正言顺才好。 阿孤再次开口:“你救了我,我欠你一命,你想要什么?如果有仇家,我可以替你报仇。” 其实前世也欠了一命,不,两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们之间的账,算不清。 林文元摇头,“我没有仇家。” 他认真地看着阿孤,眼神逐渐偏移,耳朵变红,表情羞愧。 “我……我辱了姑娘清白,虽然事急从权,但做了龌龊事,我便任由姑娘打骂。” “并且,我会请媒婆向姑娘下聘,对姑娘负责!” 阿孤听了这番话,没再像前世一样不能理解,反而心里有丝奇异的感受。 前世林文元说要对她负责,生命里只有师傅、训练和任务的阿孤,对林文元的话不能理解,怎么一觉醒来救人的恩人说要负责?她以前救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伴时,也没有说要负责。 但重来一次,阿孤觉得她明白了。 “什么龌龊事?治伤吗?” 虽然她不知道从前习以为常的包扎伤口为什么变成了龌龊事。 看着林文元耳朵更红,表情更羞愧,阿孤认为自己猜对了。 “小事而已,免不了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文元瞪大了眼。 虽然姑娘说的有道理,但是它不是这个理啊。 林文元自我唾弃,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浮起又被他狠压下去的场面,一次次证明他是个禽兽,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姑娘光明磊落,我无地自容,只求姑娘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毕竟我害了姑娘的清白,所以想着弥补,我想求娶姑娘为妻,对姑娘的清誉负责。” 阿孤狐疑地看着他,难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前世没有发生的事么?他们有了夫妻之实? 组织里的阿兰武艺不高,做任务都是用美貌接近目标,伺机动手的。阿兰在组织一群凭拳头说话的杀手里十分突出, 分卷阅读37 她们偶尔见面会说几句话,只是后来听说阿兰不见了,说是用夫妻之实要挟人后嫁人了。 难得是个善终的。 所以她什么时候用夫妻之实要挟林文元说要他娶她了? 欠了恩人三条命,这一世想着报恩又不连累恩人的阿孤;从小被师父带回组织,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杀人,毫无常识的阿孤;听说女子都要嫁人便以为嫁人像吃饭一样是日常小事的阿孤,开口说话了。 她理所应当道:“既然有了夫妻之实,那便嫁给恩人好了。” !!! 林文元一脸惊骇,他涨红了脸想要辩解,阿孤却突然动动鼻子闻了几下。 “好像有东西烧焦了。” 灶上还有粥! 林文元立刻跑了出去,背影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院里一阵兵零乓啷,然后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 阿孤五感敏锐,她立刻下意识地伸手摸腰间的刀,不在。 组织不会这么快找来,但她还是飞快起身到了院里。 院子里林文元正涨红着脸刷洗一口黑乎乎的大锅,旁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 阿孤松了口气,是田阿嬷。 她伸手往身上翻找,没有找到那块给桃花村带来灾难的令牌。 阿孤心里担心,就问林文元:“有没有见到我的刀和令牌?” 林文元把刷干净的锅重新添水端上灶煮粥,“没有,不过姑娘莫急,我去河边找找。” 田阿嬷看见阿孤十分惊喜,“姑娘终于醒了!” 她看阿孤身上有伤还不躺在床上静养,就绷起脸来,“姑娘伤得这么重,还是赶紧回去躺着。” 阿孤躲开田阿嬷搀扶的手。村里的人还是这么热情,她不习惯和别人亲密的肢体接触。 阿孤躺回了床上,田阿嬷闻到空气中苦涩的药味,一扭头看到了地上打碎的药碗。 田阿嬷一边念叨一边收拾碎碗,“林先生是怎么照顾人的呦。” 她收拾好地面,去了灶房重新熬药,还不忘叮嘱阿孤躺在床上不要再乱走动。 外面传来田阿嬷和林文元说话的声音,阿孤有内力在身听的清清楚楚。 “先生你啊,好端端的怎么会把药碗给打了?” 林文元闷不吭声。 “午饭也烧糊了,先生和姑娘还没吃吧。” 林文元突然小心地开口,“阿嬷常给人做媒,牵线的婚事都是极好的,若是……若是给无父无母的姑娘下聘,应该怎么来?” 田阿嬷惊喜,“先生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林文元语气犹疑不定,“我救了阿孤姑娘,却辱了人家清白,便向她求娶,想要负责,阿孤她……她确实答应了。” 但他觉得阿孤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以为他挟恩图报,还有,夫妻之实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先生你、你怎地如此糊涂啊!人家姑娘还昏迷着,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做那事!” 田阿嬷急了,语气颇为痛心。 林文元羞愧不已,“我对不起阿孤姑娘,好在她愿意给我机会,让我赎罪。” 阿孤躺在床上听的一头雾水,原来救人给人包扎伤口是这么严重的事么?怪不得前世林文元一直说要娶她,对她负责。 可是师傅没有讲过,训练营里也没有教过,大家受了自己不方便包扎的伤时,都是互相帮忙的。 原来在外面的人看来这么严重。 田阿嬷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天气热,又闷在厨房里看火,她擦擦额头的汗,把碗递给阿孤。 阿孤也不嫌烫,一口闷了,放下碗就看见田阿嬷看她的眼神里是浓浓的爱怜和惭愧。 “姑娘真是受苦了。” “林先生他不是这样的人,谁知怎么就一时糊涂……唉!” “姑娘也别伤心过度,对身体不好,这还受着伤呢,等伤好了,咱们把喜事抓紧办了,万一有了孩子,到时候肚子显怀可怎么办啊。” “听林先生说姑娘无父无母,唉,真是个可怜见的,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爹娘哎。” 田阿嬷还在絮絮叨叨,林文元端着碗,低头亦步亦趋地进来了。 他把新熬的肉粥端给阿孤,一直不敢抬头看她。 阿孤接过粥,奇怪地看他的样子,从刚才她醒之后脸和耳朵就一直红着没降下来过。 “你很热吗?” 林文元赶紧摇头,“不热。” 不热脸怎么这么红? 阿孤感觉奇怪,她端着粥喝了一口,林文元做的东西还是这么好吃。 “林文元,你做饭真好吃。” 林文元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告诉过阿孤名字,他听了阿孤的夸奖,实话实说地摇头,“还好,不算太好吃。” 他做饭本就一般,毕竟他不追求口腹之欲,能饱腹即可。 但阿孤从小在组织里吃糠咽菜,师傅给 分卷阅读38 她开小灶烤的鸡有时候血都没放干净。后来她开始接任务,丰厚的佣金都交给了师傅,手里虽然有师傅给的大把银子,可她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出任务的路上,常常一年半载也吃不了一口热的,都是粗饼干粮果腹。 阿孤几口就喝完了粥,她一摸背上越来越湿润的纱布。 前世刚醒来时处处戒备,冷漠寡言的阿孤,这一世十分熟稔。 “有药么?我背上的伤口崩裂了。” 伤口崩裂可以忍受,但是她需要伤势早点痊愈,离开桃花村,去找师傅被杀的线索,等确保她不会再牵连恩人后回来报恩。 她看着一旁的林文元。 “帮我换药。” ☆、胡搅蛮缠的媒人 林文元被她的话惊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放下草药和纱布后找借口离开了。 阿孤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昏迷时还愿意给她换药,怎么她醒了就不愿意了。 田阿嬷一边给阿孤换药,一边告诫,“姑娘要好好修养,可别留下隐疾。” 她抹抹眼角的泪,觉得阿孤十分可怜。无父无母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了清白,往后可怎么办,只盼着林文元娶了人之后能对她好点。 田阿嬷给阿孤眉毛上的细长伤口也抹了药,“小心伤口不要留疤,可别再毁了容貌。” 容貌对她没用,她不是阿兰,但阿孤没有说出来。 林文元已经去了私塾,阿孤躺在床上和田阿嬷大眼瞪小眼。 田阿嬷发现了,这个姑娘不爱说话,能自己盯着一个地方看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 田阿嬷突然觉得有些压抑,姑娘身上的气势不像是普通人,她想找话闲聊,外面院子传来喊声。 “林先生在吗?” 田阿嬷起身出去,院里站着几个小媳妇,还带着孩子,都是那天在河边看见林文元捡了个姑娘一起帮忙的,趁着没事相约来林家看看。 田阿嬷说阿孤已经没事了,和几人熟络地攀谈起来。 阿孤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熟悉的床帐,她还没想好出去后怎么避开组织,联系师傅的旧识。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听说这是林先生从河边捡的姑娘,十分漂亮,受了很重的伤。 他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瘦长的女人,穿着粗布蓝裙,只露出后脑勺,头发细软发梢泛黄。 女人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突然扭过头来。 男孩唬了一跳,女人长得十分白,村里人风吹日晒黑黝黝的,他还没见过皮肤这么白的人,但是看着没有二蛋他们说的那么漂亮啊。 阿孤看着扒着门框好奇地看她的男孩,又扭过头盯着帐顶。 男孩的娘吼了一嗓子,伸手拧过男孩的耳朵把人拽走。 “没礼貌,回家!” 院里的人散去了,田阿嬷去灶房烧水,等晾凉后倒进水壶里给阿孤渴的时候喝。 就这一下午功夫来了不少村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倒没进门来看,看林文元不在家,放下东西就走了。 都是些鲜鱼米面之类的,还有两把青翠的韭菜。 虽然东西不多,但林林总总也聚了一小堆。 不过一会儿,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妇人站在院子门口喊,嗓门很大,听着中气十足的。 “林先生?” 田阿嬷刚坐下没多久,又起身迎了出去。 “林先生不在家,去私塾了。” 见到来人,田阿嬷第二句话噎在喉咙里了。 花花绿绿的妇人笑得十分喜庆,手拿着帕子边擦汗边甩田阿嬷,“哎呀是阿嬷在,你瞧这大热天的,可晒死我了。” 院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榆树,树底下摆着一张石桌和三个石凳,妇人熟稔地进了院子,坐在树下的阴凉里,轻快地松了口气。 田阿嬷为难地上前,“先前你说的镇上钱家,林先生不同意,咱们当初不是说好这门亲事不谈了么。” 妇人哎呦呦地大叫起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阿嬷呀阿嬷,你也劝劝林先生吧,钱家女儿模样周正,家底殷实,钱老爷还是觉得林先生好,这才特意托我来说,只要林先生肯入赘,往后钱家愿意资助他继续科考!” “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田阿嬷心里有气,“钱家把林先生当什么了?那钱家女儿之前还骂先生穷酸秀才,你也听见了的!” 妇人心里腹诽可不就是穷酸秀才,但收了钱给人办事,钱老爷一家大字不识一个,相中了林文元的秀才功名,即便以后没继续高中,但家里有个秀才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她仍旧是笑嘻嘻的,只说钱小姐那是一时气话做不得数,直把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钱家是伯乐,钱小姐就是那默默支持相公的贤妻,和林文元绝配。 田阿嬷绷着脸想送客,又说不出重话 分卷阅读39 ,妇人就死皮赖脸地缠着她松口去劝林先生。 阿孤汤汤药药喝多了,起来上茅房,她刚迈出了卧房,妇人眼尖地看见了她,劈手一指。 “她是谁?林先生家里怎么有别的女子?!” 田阿嬷哼了一声,站在阿孤面前护着她,“她叫阿孤,林先生早就拒绝了,你快走吧。” 妇人恍然大悟,“来时听见人说林文元捡了个姑娘,就是她吧,也不知道哪来的野女人,长得不行,还身无二两肉,一看就不是个好生养的,哪里比得上钱小姐?” “林文元不懂事,阿嬷你说你也不劝劝……” 田阿嬷生气了,“你胡说什么,赶紧走,别再让我看见你!” 阿孤推开面前的田阿嬷,看着张牙舞爪的妇人。 “说我么?我为何要跟钱小姐比。” “你未婚住在男人家,你不知羞耻!” “是林文元说要娶我,让我住下。”她伤还没好,走不了。 “!!!” 妇人大惊失色,指着阿孤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文元捡了个女人回家就说要娶?她怎么和钱家交代。 “孙媒人,我已经拒绝了,你还来干什么?” 夕阳西下,林文元带着半身泥回到家里,看见的就是院中对峙的场面。 “我之前和钱老爷说的很明白,更何况我现在已有求娶之人,你不必再来游说。” 阿孤看见田阿嬷明显松了口气,歪歪头,不明所以的转身去了茅房。 她要憋坏了。 等阿孤从茅房出来,那花花绿绿的妇人已经走了,田阿嬷被林文元硬塞了满手的吃食也走了。 夕阳晕黄的光打在林文元身上,他看着有点狼狈,衣袖和下袍都湿了,沾着淤泥,走路看起来很别扭。 “孙媒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和钱家已经说明白了,不会入赘。” “我知道,你从来不骗人。” 林文元感觉阿孤的语气像认识他很久了,但这话他听了心里慰藉,脸上露出笑意。 “你还有伤,快回屋躺着,我去煮饭。” 阿孤没听,她向来受伤后好的就比别人快,皮肉伤都不打紧,就是内伤难办,不能运气。 她躺了一天了,想出来透气,于是就走到石桌边坐下,抬头看林文元。 “你什么时候娶我?” 林文元磕磕巴巴。 “我伤好后就走了,等我办完事,还回来找你,你放心,欠你的恩情我不会忘。” 林文元这回愣住了,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坐下,也不去管腿上的口子。 “为什么?我不是挟恩图报。” 阿孤实话实说,“我师傅被人杀了,我要去报仇。” 林文元惊异,此刻突然明白过来阿孤为何会一身伤被河水冲到这里。 但他有点不甘心,“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阿孤立刻摇头,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师傅的死和组织首领有关,组织对她和师傅的好友下了追杀令,而且一直不放弃,想要斩草除根。 也是因为她,前世林文元和桃花村的人才死于非命,一把大火埋葬一切。 面对组织,她自己都有些力量不足。 “不行,你太弱了,没有武艺,你会死的。” 林文元气闷,他垂头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 阿孤拽住起身的他,“你的腿怎么了?” 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身泥的回来了。 林文元还是要往灶房走,“我去河边给你找令牌,但是没找到。” 还脚滑地摔了一跤,跌在一处小水塘里,粘了半身泥,腿上还吸了蚂蟥。 阿孤拽着他坐下,去灶房找到一把锋利小刀,拿火烧了下。 “你要做什么?” 林文元奇怪地看着阿孤,她腿上的伤还没好全,就准备曲腿蹲下,林文元连忙扶住她。 谁知下一刻,阿孤唰地撸起他的裤腿,直接把裤子推到了膝盖上,露出林文元沾着点淤泥和一个小血口的小腿,小血口上还带血。 阿孤的动作太快了,林文元反应不及,她的手就已经贴到了他的小腿上,从脚踝往上缓慢移动。 “阿孤你做什么?!” 林文元红着耳朵要收腿,被阿孤按住。 她忍着胸腔的疼痛用内力一点点探查林文元的腿。 “别动,你腿里有活物。” 话音刚落,阿孤眼神一厉,手中小刀寒光闪烁,眨眼之间已经在林文元的腿上割了两道小口子。 她用内力使巧劲儿,瞬间逼出了两只蚂蟥。 两只蚂蟥还没落地,阿孤手轻巧翻转,啪嗒一声,碎成几块的蚂蟥落在地上,还在扭曲挣扎。 她把刀放在一边,站起身,“都已经逼出来了,你包扎一下。” 林文元瞠 分卷阅读40 目结舌,阿孤越来越像个迷了。 他放下裤子,沉默地去了灶房煮饭。 阿孤明显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同意嫁给他? 这顿饭林文元吃的心事重重,阿孤不明所以。 她天生根骨绝佳,是学武的料,十六岁就坐到了零壹号的位置,一处长一处就短,比如她脑子就不聪明。组织里的生活简单,不用动脑子,不过师傅说过不懂就要问。 “你不开心,为什么?” ☆、谁是阿孤?! 林文元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说,他自己还没捋清楚。 阿孤想起林文元说过自己不是挟恩图报,她两三口解决一个馒头,安慰林文元,“师傅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欠你三条命,你可以尽管开口。” 阿孤吃饭快,饭量大,都是为了适应组织里的生活,但是普通姑娘不是这样。 林文元做的正常两人份的饭菜,分量绝对管够,但他还没吃几口菜,碗里的粥也还有半碗,桌上的菜盘已经见底,阿孤的碗也空了,她手里还抓着最后一个馒头。 “……吃饱了吗?” 阿孤诚实摇头,“没。”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又受了重伤急需补充营养,醒来就喝了碗肉粥,跟塞牙缝一样。师傅就常说她饭都吃到了狗肚子里,光长个儿不长肉。 林文元放下筷子起身,重新去灶房倒腾了三个菜出来,又热了一屉馒头。 “够么?不够我再下个面条。” 阿孤吃饭从不管凉还是烫,她抓起热腾腾还烫手的馒头咬了一口,“够了。” “你等凉一点再吃,太烫对身体不好。” 林文元都怀疑阿孤嗓音里的那点沙哑是不是被烫坏了喉咙。 阿孤又是三个馒头搭两盘菜下肚,觉出一点饱来,“我记得我有很多银子,多的数不清,不会吃穷你的。” 林文元斯文地擦擦嘴,看着阿孤吃饭,吃的喷喷香,能把人看饿,他做饭真有这么好吃? “你没读过书?” “没有。” 阿孤抹抹嘴,放下筷子,“组织里不教。”能听话会杀人就行了,师傅他也没认识多少字,但会算账,她觉得很厉害了。 但明显眼前坐着的林文元更厉害,是个教书先生。 林文元想问她组织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孤自觉地收拾碗筷要去刷,“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林文元连忙抢过碗筷,打量她的气色,恢复的还好,一点也不像刚受了重伤。 “你去养伤,这些我来就好。”她恢复的是不是太快了,该不会很快就要离开? 林文元纠结不已,闷头刷着碗筷。 阿孤头脑简单,不明白林文元心里的纠结。 她坐在院里,一手支头看着水缸边刷碗的林文元。 虽然身上沾着泥,但人看起来就是很干净,青色的头巾包着发髻,边角随着动作在头顶一晃一晃。 她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好看。前世和这一世,这人都干净又好看。 环境安逸,身上还带伤,阿孤看着看着就昏昏欲睡,她受伤的时候在师傅身边也会容易瞌睡。阿孤索性闭上眼趴在石桌上昏昏睡去。 林文元刷完碗扭头一看人睡熟了,这会儿已经没了燥热,傍晚的风徐徐吹来,散去一天的暑气,十分舒适宜人。 他没有叫醒阿孤,从屋里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天色将晚,树下聚集的小飞虫越来越多,林文元起身去拿蒲扇,准备给阿孤赶虫。 等他回来后,一眼就看到一只恼人的蚊子在阿孤身边飞来飞去,在寻找地方下口。 林文元手中的蒲扇还没来得及挥出去,睡梦中的阿孤皱起眉头,手指轻轻一弹,林文元根本就没看清她怎么做的,那只蚊子就出现在阿孤手下,已经扁了。 林文元再一次怀疑自己挟恩图报,不然阿孤这么厉害为何要嫁给他,可他必须要对姑娘家的清白负责。 林文元陷入了这几天重复无处次的纠结中。 阿孤睡梦中不自觉用内力弹死了蚊子,牵动了内伤,立刻从沉睡中醒来。 她揉揉眼,看着一边的林文元。多年的训练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刚才睡梦中听见声音还以为有危险。 天光逐渐昏暗,阿孤起身准备回屋,对面赵家的二儿子赵昀骅捧着书蹬蹬蹬跑过来。 “先生先生,今日学的课我有一句话不懂。” 他把书递给林文元,趁其不注意,偷偷看了阿孤好几眼。 阿孤好奇地凑过去,林文元正指着一句话给赵昀骅解释,她听不懂,那书上的字也像一只只大蚂蚁,看得人眼花。 林文元真厉害。 等赵昀骅走了,阿孤一时兴起,“你教我识字好不好?” 有人热情向学,林文元自然说好,两人趴在石桌上,中间点着油灯, 分卷阅读41 暖黄的光照在书页上,不时晃动,头顶上的树梢偶尔一声蝉鸣,屋后传来阵阵的蛙声。 阿孤认认真真学了半晌,谁知等到第二日起来,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林文元不怕人笨,就怕人不学,阿孤态度认真,他就从头开始教起。 阿孤学仨字忘俩字,几天过去,只会写自己和林文元的名字,还认识了零到捌的数字,看见能读出来。 这段时间田阿嬷每日会来给阿孤换药,换完药就会神神秘秘地拉着林文元商量他和阿孤的婚事怎么办。 林文元想三书六聘,礼数周全,奈何阿孤无父无母,唯一长辈师傅已经仙逝,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成婚时让阿孤等在田阿嬷家,他去迎娶,在村里办一场酒席就完了,连回门都没有。 林文元觉得委屈了阿孤。 阿孤五感敏锐,两人自以为隐秘的谈论她其实听了个清清楚楚,知道是在谈论婚事,但是她不懂这些。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小半月,阿孤伤势好了近半,伤口已经愈合,不需要再每日换药了,刘大夫见此对她的自愈能力啧啧称奇。 一旦能下地自由活动之后,阿孤每日晨起就会在院子里活动筋骨,不牵动内伤,不用内力的打几套拳,对着院中的榆树过招练手,再有天赋也怕懈怠,她以前也是这样,哪怕受了伤,能动起来也不会松懈训练。 因为一旦松懈,下一次筛选,她可能就会技不如人死在对手刀下。 师傅是训练营的总教头,可以给她开小灶从山上抓只鸡烤了,却不会在筛选时给她放水。因为做任务时,不会有人放水,目标也不会乖乖等死。 训练营里那么多小孩,能真正活到开始接任务的,谁不是踩着同伴的尸体拼命训练和厮杀,唯恐比别人弱了一点点,下一次就会死在别人手里。 组织里有许多人说那是地狱,这话通常是那些外来加入组织的人说的,但即使是他们口中的地狱,也有无数孩子拼命想活着。 训练营里每天都有人疯,但还有更多的人坚持下来。每当这时,师傅就会摸着她的头说,傻人有傻福。 阿孤结束了每日的训练,今日天空阴沉,像是要下雨,她收了院里晾晒的衣物,想了想,从家里翻出一把伞准备给林文元送去。 刚出了院门,就看见一粗壮的姑娘满脸杀气,带着两个高大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走。 “林文元,你给我滚出来!” 三人明显是来找事的,阿孤还没说话,对面的赵王氏从家里出来,迎上了三人。 “我说姑娘,林先生一向为人和善,你这么大火气,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王氏一边拦人,一边支使大丫头赶紧去私塾通知林文元。 “误会?” 粗壮姑娘一声嗤笑,眼睛被挤在肉褶里仍放着精光,她上上下下打量赵王氏,出口的话粗鄙不堪。 “哪里来的村妇,也敢挡本小姐的道,滚,好狗不挡道不知道么?哪儿的屎香哪儿吃去吧。” 赵王氏脸气的青白交加,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要对骂,村里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一致对外。 粗壮姑娘特意带了家里最高大的短工,就是准备动手的,如今赵王氏句句话都往她心窝上戳,她最厌恶别人拿她的外表说事,当即一挥手就要两个男人上去揍人。 这个时候家里的壮劳力都下田去了,围着的都是老弱妇孺,面对高大凶恶的男人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男人伸手就要往赵王氏脸上扇,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手,看着不大力气却惊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男人挣动了一下,对方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看起来他一个拳头就能撂倒,如今手腕上却跟卡了个铁钳似的动弹不得。 众人只见最先动手的男人被阿孤抓着手腕,脸都涨红了也挣脱不开。 拼力气女人不如男人,但阿孤力气天生大,饭量也大,如今稍微用了点内力就让男人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不开。 阿孤收了内力,身形鬼魅般一动,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男人背部着地摔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爬不起来。 众人根本来不及看清楚,眼前一花,男人就摔在了地上。 粗壮姑娘唬了一跳,色厉内荏地指着阿孤,“好哇,你敢打我的人?” 不知谁喊了一句:“你还没嫁人就有男人了么?还是两个,嘁,不知羞耻!” 粗壮姑娘被人钻了空子占便宜,气得跳脚,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大喊道:“谁是阿孤,给我滚出来!” 阿孤就站在她面前,闻言歪歪头,这是她一贯不理解时会有的小动作,她不知道怎么突然蹦出个不认识的人来找茬。 “我就是。” ☆、你太弱了 刚才见了阿孤身手,粗壮姑娘有些心虚,不自觉退后两步。 “你就是阿孤?不要脸,住在男人家里还抢别人的相公!” “我钱小莲 分卷阅读42 今日来就是要揭穿你这个狐狸精,让大伙好好看看!还有林文元,媒人那边都定好了娶我,说换人就换人,把我当什么了?” 原本就是钱家对不住林文元,先是要林文元入赘,钱小莲看不起他背地里和丫鬟骂他是穷酸秀才,却被途径的钱老爷、林文元、田阿嬷和孙媒人等一群人听见,被拒绝后钱老爷掏钱让孙媒人过来死缠烂打,谁知上回孙媒人回去后添油加醋,说林文元捡了个不干不净的野女人私定终身要娶人家。 钱小莲本来还看不上林文元,她未来的相公必定高大威武、家财万贯,林文元又穷长得又秀气,还是个破私塾先生,嫁过去饿的啃书吗?偏偏钱老爷就相中了他的秀才功名,非要人入赘。 上次骂人把人气走后钱小莲还觉得林文元小气,被拒了婚事后恼羞成怒,如今再听媒人添油加醋一说,更是火冒三丈。 林文元把她当什么了?居然拿一个狐狸精这样羞辱她!只有我看不上你,绝没有你羞辱我的份! 围观的村民听钱小莲信口雌黄地乱吼,阿孤怎么样她们不了解,但林先生绝不是她口中的那种人。 “你别抹黑林先生,他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众人纷纷附和。 林文元急匆匆地赶过来,老远就听见村民们维护他的声音,心里一暖。 “钱小姐,事情早就说明白了你还闹什么?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钱小莲才不怕林文元的恐吓,书呆子能怎么对她不客气? 她泼妇一般往地上一坐,“来啊,你打我啊,有本事你打,我今天非要你给我个交代,你必须把这个狐狸精给我赶走!” 林文元气得握紧拳头,但他读多了圣贤书,条条框框,绝没有打女人的道理。 赵王氏一向是个机灵的,见林文元迟迟不动手,怕他忍气吞声,连忙喊道:“林先生,这就是个泼皮无赖,是个小人,小人不能算人,打小人的事能叫打吗?那叫替天行道!” 林文元恍然大悟,一身轻松。 然而阿孤身手快,已经飞起一脚踹飞了钱小莲。 “滚,不然我杀了你。” 就是个黑户的阿孤没学过本朝律法,从小在杀手组织里长大也没有人命观念。 她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站在那里,硬是拿出了大刀的气势,平静的表情,没有刻意去威胁,却让周围人纷纷一颤,感觉到了恐怖。 有胆小的村民已经后退,阿孤她……不是普通人,一个重伤又来历不明的女人,武艺高超,气势惊人,林先生好像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钱小莲摔在地上滚了满身土,她也顾不得去拍,哆哆嗦嗦的指着阿孤,“你、你敢威胁我,等我回去告诉爹,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村里人这才想起钱老爷有个表叔是县丞,真要是闹过去阿孤肯定吃不了好。 有人忍不住就过来劝:“算了吧,大家都退一步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 见有人服软,钱小莲不由得意,开始蹬鼻子上脸。 她笃定了对方会怕,鼻孔朝天让剩下的那个男人上去揍阿孤,嘴里还说,“你乖乖站着让我打一顿,再从林家滚出去,我就放过你。” 男人想起阿孤的身手虽然有些发憷,但是大小姐还站在后面,家里就靠他一人吃饭,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祈祷阿孤真的怕了,乖乖让他打一下。 男人挥舞起孔武有力的拳头,就向着阿孤砸去。 阿孤站着没动,男人的拳速慢的她闭眼也能接住,她手里提着菜刀在想要不要废了男人一只手。可是场面不好看,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会吓到林文元。 她记得林文元杀一只鸡都要内疚半天。 阿孤决定反手把男人打晕,然而她动作的那一刻,一个人影突然冲出来挡在她面前,结结实实挨了男人一拳。 是林文元,他脸上被男人锤了一拳,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阿孤这下真的生气了。 她再不留余力,一脚踹在男人胸口上,令人发麻的骨裂声响起,男人被她踹断了肋骨,砰地砸到地上,痛苦哀嚎,一旁的钱小莲吓了一跳,就看见阿孤气势汹汹地上来准备往她身上踹。 她看着阿孤杀气腾腾的表情,毫不怀疑她想直接用菜刀劈了自己,但是又顾忌着什么。 阿孤脚要落下去的那一刻,林文元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算了。” 但是已经晚了,阿孤收势不及,当然即便她能收回来也不想收。 于是众人眼见几颗牙从钱小莲嘴里飞出来,流了满嘴的血。 阿孤收回脚在地上蹭干净血,“闭上你的嘴。” 事已至此,林文元捂着鼻子挡在阿孤面前,鼻血还没停,“今日之事本就是你不对,先寻衅滋事,你就算告到县丞那里去又如何,我还可以告到县令那里去,别忘了我有秀才功名傍身,见了知县都不用下跪。” “今日大家都没落得好,你若是还有脑子,我们就此算了,双方两清;若还要不依不饶,我们奉陪 分卷阅读43 到底!” 林文元转身拉阿孤,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走,回家。 ☆、我们是夫妻,要坦诚相见 赵满仓唰地扯下头上的黑布,他做惯了农活,力气大,一拳揍在扣他黑布的男人脸上,揍得对方鼻子立刻歪了,人也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不远处的巷子里,男人对捆在麻袋里的林文元拳打脚踢,瞅见赵满仓一拳解决了同伙,立刻扭头就跑,连晕倒的同伙都不管了。 反正人已经打了,银子也该到手了。 赵满仓追上去,小巷四通八达,那个男人极为熟悉路,七拐八拐人就不见了。 他恨恨地呸了一声,赶紧给林文元解开麻袋。 林文元喘了几口粗气,他被人踹在肚子上,踹了好几脚,忍不住扶着墙难受地干呕了下。 赵满仓紧张的不行,他骂骂咧咧的走过去,一把揪起地上还晕着的男人。 “先生,我们去报官吧!” 赵满仓两巴掌打醒昏迷的男人,要揪着他扭送衙门。 男人吓坏了,他才刚从牢里出来,好不容易有个生意,没办好不说这要再被送进去,债主还不让人弄死他。 “小人错了,大人有大量,小人这也是被逼的呀!” 赵满仓问他是谁,男人也只会翻来覆去的求放过,只说是拿人银子替人办事,其他一概不说。 “是不是钱家?” 林文元搬回祖宅后来镇上的次数不多,他很少得罪人,想来想去也只有钱家了。 男人却连连摇头说不是。 赵满仓大怒,“说不说?不说现在就送你进衙门!” 男人支支吾吾,突然发狠袭向赵满仓,赵满仓条件反射后退,谁知男人虚晃一枪,扭头跑了。 赵满仓迈开腿就要去追,林文元拉住他,“不用了,肯定是钱家,或许是钱小莲。” “这个婆娘真是疯了!” 赵满仓很生气,拽着林文元就要去钱家讨公道。 “如果她不承认怎么办?县丞是钱老爷的表叔,这样贸然前去说不定关进衙门的是我们两个。” 林文元劝住赵满仓,真诚地道谢,“多谢赵兄关怀,这件事,我想还是从长计议,最好有个计划。” 林文元想的很好,以钱小莲的性子,这次没得手,说不定还要再雇人做一次,等他拿到证据一纸诉状递去县令面前,就算不能惩戒钱小莲,也得让她安安分分不再来找事。 他想的很好,但架不住意外。 回村后赵满仓是个直肠子,把今天的事一股脑告诉了赵王氏。赵王氏天生带点泼辣,上次就和钱小莲结了梁子,这下一听,是彻底忍不住了。 但天已经黑了,现在跑去镇上骂钱小莲来不及,她怒气冲冲地摔下碗筷,扭头就去了对面林家,想和林先生好好说道说道,最好给人家提个主意,帮忙整治一下钱小莲,到时要动手也喊上她。 赵王氏敲敲门,开门的是阿孤。 “林文元不在,他去找刘大夫了。” 家里来人都是找林文元的,阿孤就直接说人不在。 “找刘大夫?” 赵王氏跺跺脚,气得不行,又担忧地问:“那林先生是不是伤的很重?” “他受伤了?” 阿孤一脸诧异,晚饭时林文元没吃多少,说是老毛病犯了去找刘大夫看看,她就没在意,若不是赵王氏来找,她这会儿还在榆树上跳来跳去训练呢。 “你不知道?” 赵王氏心直口快,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出来,她听赵满仓讲林先生被套在麻袋里打,就脑补的十分严重,再一番添油加醋说给阿孤听,说到最后变成了林文元被打的吐了血。 阿孤竟没觉得不对,在她眼里需要看大夫的伤自然是严重的,早已忘了先前林文元脸色并没那么差。 “阿孤,你也别嫌嫂子多事,先生他对你真不错,我还没见哪个男人天天下厨给娘子做饭的,我家那口子再宠我,不让我种田受累的,灶房也是压根不进,说什么没有男人做饭的道理,林先生是教书人,不都说君子远庖厨么,你受了伤,就天天变着花样给你补身子。” 赵王氏说起来就停不住,她意识到自己越说越远了,管的太宽,好在阿孤没吭声,认真地听着。 “夫妻最重要的是相互关心理解,以真心换真心,林先生对你这样好,你也适当关心关心,别不好意思,矜持也得对方明白不是?我看你和林先生这婚事还是得尽早,免得夜长梦多,谁知道钱小莲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咱们这小村小户的,拜个堂办个席也就够了,我可听说,今天林先生去镇上是去……” 阿孤好奇地看她,想知道林文元去干什么了,偏偏赵王氏住了嘴。 这事说不定是林先生故意留个惊喜,还把东西先收在他们家。她说林先生受伤是想让阿孤心疼,先把人姑娘给栓牢了,也是让阿孤关心林先生,给先生安慰,两人加深感情。受 分卷阅读44 伤可以说,买的什么东西还是别说了,留给林先生自己说,她嘴上得把个门。 赵王氏看的明白,这么些年难得林先生要娶妻了,虽然定的太快,对方也不简单,但好在阿孤是个好姑娘,傻乎乎的人也实诚。林先生虽没表现出来,但她看得出来林先生挺喜欢阿孤的,有个人陪着也比孤家寡人要好。 这两人一个傻呼呼,一个犹犹豫豫,她得帮一把,帮两人迈出去。 赵王氏住了嘴不再说,神神秘秘地走了,阿孤歪歪头,一头雾水。 她关上门,提气纵身一跃跳上了榆树高高的树梢,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外伤基本愈合,内伤也好了一半,她前世伤好的没这么快,那时候她心里戒备,一开始晚上总是闭眼假寐,能提气之后就跳上房梁睡,休息不好她的伤就好的慢,直到后来放下对林文元的戒备,才开始在床上睡,可是还是睡不安稳,总担心下一刻就有组织的人追过来。 但是这一世,她知道组织的人要很久才能找过来,因为前世直到她离开桃花村,组织的人都没有出现,所以她每日都有好好的安心的休息。 那为什么前世林文元会被组织的人盯上,是因为那块令牌?她不告而别之后,林文元找到了她的令牌,想要去找她,才会暴露吗? 想到他干净修长的手,会温柔地掰着她的手教她正确拿笔方法,最后却被组织的人砍断。 阿孤心里难受。 林文元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在路上吐血昏倒了? 阿孤跳下树,心急地拉开门就要冲出去找他。 门猛然打开,正准备抬手推门的林文元吓了一跳。 阿孤一看见他,眼睛立刻亮起来,她开心地冲上去一把抱住林文元。 “你没晕倒?太好了!” “……” 林文元面红耳赤地推开阿孤,“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晕呢?” 阿孤大大咧咧地拽着他上下左右前后地看了一遍,又凑近了摸他的脉搏,用内力探查,但是内力探查之道她学艺不精,只好问林文元。 “你是不是受了内伤?都吐血了,咦,刘大夫怎么没给你开药?!” 林文元急忙拉住气冲冲的阿孤,“我没有内伤,你听谁说的?” 他身材在男子中算是高的,不胖不瘦正好,阿孤比一般女子高的多,站在他面前正好到他的眼睛,人又瘦,就像根麻杆杵在他跟前。 瘦的手腕拽着都硌手,林文元想,明天杀只鸡炖了吧。 阿孤站在他眼前,眼睛黑白分明,“赵嫂子说的。” 那就是赵满仓先给赵王氏说的了。 林文元叹了口气,“真没事,你别担心,赵兄当时也在,我没受伤。” “那你去看刘大夫?” 林文元不知道阿孤今天怎么了。 “刘大夫托我给他捎东西,我在镇子的药铺里没买到,特意去和他说一声。” 阿孤哦了一声,看来真的没事。 等到林文元收拾洗漱完毕,坐在床上正脱衣服时,阿孤突然破门而入。 “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打你,是不是钱小莲雇的人?” 林文元惊慌失措的把刚解开的衣服又捂回去,重新系好带子。 阿孤歪歪头,“你捂什么,不是还有一件白衣服么,再说了我们不是夫妻吗?” 阿兰说夫妻都是坦诚相见的,如果要生孩子还要深入交流。她不懂,阿兰没给她解释,只说可以不穿衣服。 所以阿孤看林文元外衫里面还有一件白衣,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你怎么了?” “阿孤,以后你要记着敲门。” “我们是夫妻,夫妻不用敲门。” “……” 林文元呐呐开口,“现在、现在还不是,我们成亲前还是要敲门的,这是礼数。” 好吧。 阿孤退出去,在门口清脆地敲了两下。 “现在我可以进来了吗?” 林文元莫名有些紧张,“进、进吧。” 阿孤走进来,林文元睡的柴房,除了一张木板床就是旁边摞起来的柴火和杂物。 她拍拍屁股在一摞柴火上面坐下,“是不是钱小莲让人打你?” 林文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孤有点心虚,她直觉不能说实话。 “没什么,我就问问。” 她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关心林文元,“你好好休息,明日早饭我来做吧。” 林文元摸不清楚阿孤今天是怎么了,从他去了刘大夫那里回来后就变成这样,难道是赵嫂子和她说什么了? 他狐疑地躺下,一天的劳累让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守在门外的阿孤动动耳朵,用内力清晰地听见了林文元睡熟后的呼吸声。 她从家里翻出一块布,娴熟地绑在脸上,纵身几个起落离开村子,走之前还 分卷阅读45 不忘从灶房顺了把小刀。 ☆、女子重视容貌 镇子有一千多户人家,阿孤来到镇子上,就犯了难。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但是她不知道钱小莲家在哪里。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也找不到人问。 先前做任务直接会给一本当地图卷,标明目标会出入的场所,拿着图找过去就行。 现在…… 阿孤纵身跳上了一户人家的屋顶,决定一家家找过去,以她的身手应该在天亮前可以找遍整个镇子。 翻了几家之后,有户家里养了只大狼狗,十分机敏,立刻惊醒冲着阿孤大叫起来。 主人家被惊醒来到院子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困得骂了几句狗后回去接着睡了。 阿孤站在不远处别家的屋顶上,有些气闷。她全盛之时别说是睡着的狗了,就算是醒着的也不会惊动。 她捂着胸口,肋骨刚刚长好,这一天又是训练,又是用轻功赶路和翻找,一直吊着气胸口有点疼。 这样不是办法,阿孤盘腿坐下认真地思考,虽然她不聪明,但可以努力动脑。 钱小莲好像很有钱,那她住的房子一定很大。 阿孤醍醐灌顶,立刻起身往镇子上院子最大的那几家找。 其中最大的一户,足有三四处院子,还挂着牌匾,可惜她不认识那两个字。 阿孤在这家屋顶上腾挪,终于在一处装饰的花里胡哨的院子里找到了钱小莲。 她趴在屋顶上,透过揭开的一处瓦片看着屋里。 钱小莲呼噜扯的震天响,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阿孤从怀中摸出小刀,一闪身到了窗户边,用小刀熟练地挑开插销后摸进了屋子。 她一直摸到了钱小莲床前,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阿孤看着睡得正香的钱小莲,眨眨眼,手中的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往钱小莲脖子划去。她脑子简单,只知道师傅说过死人才是安生的。 外面突然一声高亢的鸡叫,雄赳赳气昂昂。 可是天还没亮。 阿孤突然停住手,低头看去,钱小莲被鸡叫扰了好梦,嘟嘟囔囔的就要醒来。 她立刻纵身跃上房梁,等了片刻,钱小莲坐起来,骂骂咧咧说要烤了这只鸡。 眼见着钱小莲躺下没一会儿又睡熟了,阿孤再次悄无声息的接近,但这一次,她却愣愣地看着钱小莲没有立刻动手。 没有人给她发布任务说要杀了钱小莲,她是为了给林文元解气,不让钱小莲再出现,可是林文元会愿意她这么做吗? 刚才那只叫的鸡让她想起今晚林文元还从别人家换了一只鸡过来,说要给她炖汤喝。他亲手杀一只鸡都难受,会喜欢她杀人么?前世钱小莲也来村里闹过,那时候她在屋里没出来,也不知道林文元后来怎么解决的,但是钱小莲就不再出现了。 阿孤想不出除了杀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苦恼地皱紧眉,早知道来之前问一问林文元,他想不想让钱小莲死。 她拿着手中的小刀,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又握在手中。 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赵嫂子骂过她是个烂嘴蛤/蟆,那就先划烂她的嘴巴让她长个记性。 阿孤手起刀落,精准利索地给钱小莲嘴上豁了个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钱小莲嗷的一嗓子疼醒,正看见眼前站着个人影,屋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她三魂吓去了七魄,扯开嗓子就要嚎,阿孤一手给人劈晕。 阿孤拿布堵住她的嘴,撕掉床单把她紧紧捆住,然后在屋里翻找起来。 她想找到笔墨给钱小莲脸上写蛤/蟆,奈何还不会写这两个字,准备退而求其次画一个,可惜没找到笔墨,钱小莲也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 最后阿孤只能又折回床前,拿刀给钱小莲脸上刻了个蛤/蟆。 钱小莲后来又痛醒,看见黑影拿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刀在她脸上刻东西,她呜呜叫不出声,眼泪哗哗流下冲刷伤口又疼了几分,最后白眼一翻晕死过去,也不知是痛得还是吓得。 阿孤收回刀随便在床上擦掉血后揣进怀里,又摸着窗户翻出去,几个纵身起跃消失在夜色里。 她一路赶回家里,凑到柴房外仔细听,林文元还在熟睡,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随手把刀扔回灶房就回屋睡下。 第二日天蒙蒙亮,林文元被鸡鸣声吵醒,他翻身坐起来,洗漱完后就拎着扁担木桶往河边走,他每日晨间挑水时会去捡到阿孤的地方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她的刀和令牌,可惜这些日子来一直没找到。 林文元一无所获地挑着水往回走,等他快要挑满一缸水时,阿孤还没起。 她今日起的有点晚。 林文元没在意,卷起袖子开始下厨。 阿孤是在一阵饭菜香气里醒来的,她睁开眼坐起来,床边摆了张小桌子,上面是饭菜,还有 分卷阅读46 一张小纸条。 “给你留的,热了吃。” 阿孤拿着纸条抓耳挠腮看了半天,总算读出了这几个字。 谁知一翻过来,发现纸条背面还画着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瘦高的女人,坐在桌边吃饭,画的是她。 阿孤自觉认字见长,看了画心里更是开心,她眉开眼笑把纸条好好收起来,一眼瞄到院子角落里绑着腿的大公鸡,想起昨天夜里准备杀钱小莲时突然鸡鸣的那只鸡。 这只鸡是林文元准备炖汤的,干脆替他杀了吧。 阿孤见过师父杀鸡,一刀剁掉鸡头,然后唰唰几下拔干净毛,开膛破肚洗干净就可以烤了。 她有样学样处理好鸡,临到要上锅时蒙了。 林文元要炖鸡,鸡是怎么炖的? 好像是生火添柴、加水放肉,那些树叶树皮味道呛人的香料一起放进去,临出锅时撒把盐。 平时林文元做饭时阿孤会在一旁看着,等饭菜做好。她按照记忆中林文元做饭的步骤,把鸡放进水里,平时林文元会用到的调料也都加进去,然后盖上盖子等鸡熟。 锅里占只鸡,阿孤也就不热早饭,她没什么挑的,一如既往速度飞快地吃完早饭把碗洗了,就开始在院里训练。 练着练着,鸡肉的香味从灶房飘进来,阿孤过去掀起锅盖一看,说是熬鸡汤,结果汤都快熬光了。 阿孤又添了几瓢水盖上锅盖,这一上午,她掌握不住时间,来来回回添了好几次水,倒是把鸡肉炖的软烂离骨。 等林文元回到家时,阿孤正满头大汗地钻在灶房里折腾。 林文元嗅着鸡汤香味进了灶房,阿孤正好把鸡汤捞起来盛在瓦罐里。 鸡汤颜色有点深,但闻着很香。 夏天燥热,尤其是在灶房里做饭,阿孤额头布满细密的汗水,看见林文元进来,忙招呼他过来尝尝,表情新奇,她还是第一次下厨。 林文元站在门口,看着她脸热的有点红,一脸期待地端着手中的瓦罐,脸上露出少见的笑。 他突然觉得这样很好,有个人在家里等自己,会与他闲话家常,会陪他一起吃饭,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会在雨天时一起听雨滴敲打树叶。 不再是回家后空无一人的冷清,会有一盏灯,和一个人,在深夜等他回来。 林文元走上前,掏出帕子给阿孤擦汗。 阿孤笑着把瓦罐递到他面前,她眉毛扬起,手帕擦过眉角,离得近的林文元看到阿孤右眉一处细小的伤疤。 女子一向重视容貌…… 林文元收回帕子,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阿孤没有察觉,她还在让林文元快尝尝她熬的汤。 林文元重新扬起笑,拿碗盛了,然后一勺送进口中。 嘴角笑意凝固。 阿孤没等到林文元的夸奖,自己盛了碗汤一尝,又一尝。 她咂咂嘴,“有点咸有点辣。” 她从缸里舀了瓢凉水就要往汤里加,从前在组织里,饭菜咸了大家都是这样干的。 林文元见状连忙拦住她。 何止是有点咸有点辣,简直是酸甜苦辣样样齐全,她不会把所有调料都放了吧。 林文元转头来到灶堂,一旁摆着的调料罐子全都少了一层。 她究竟放了多少? 见林文元不让往瓦罐里倒水,阿孤撇撇嘴,给自己碗里加了凉水,几口喝干净,又重新盛了一碗。 第二碗她也没再加水,吃完了鸡块后抱着碗一饮而尽。 在训练营里饭要靠抢,哪管什么咸的甜的,师傅给她开的小灶还不如她今天自己做的好吃,师傅的烤鸡从来都只撒把盐,又咸又腥。 阿孤吃的欢畅,林文元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觉得阿孤是真的好养活,什么也不挑,同时她说他做饭好吃的话,听听就完了,不要当真。 最终大半罐鸡汤都进了阿孤的肚子。 林文元这天傍晚从私塾回来后,特意拐去了刘大夫那里,买了盒去疤痕的膏药。 他怀揣着膏药走回家里,大老远就看见阿孤在院里的榆树上跳来跳去。 林文元已经见怪不怪,阿孤没开口说自己的来历,便是她还不愿,他可以等着。 天知道阿孤是因为脑子简单,林文元不问,她就不知道说。 林文元进了院子,把阿孤从树上叫下来。 “这是祛疤的膏药,你每日早晚敷两次,过段时间看右眉的疤痕会不会掉,不会的话我再去镇上药铺看看。” 阿孤把膏药盒揣进怀里,“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女子都重视自己容貌,我见你右眉当初受了伤,留下一道小疤……” 女子容貌很重要? 阿孤疑惑,想起阿兰确实十分重视自己的美貌,她还以为阿兰保养脸,就像她保养双刀一样,是把脸作为武器了。 她心里存了疑惑,特意在深夜又去了一趟钱家。 钱 分卷阅读47 小莲换了处院子,又里里外外加固了门窗,但阿孤还是轻松地摸进了屋里。 屋里一股淡淡的药味,钱小莲躺在床上,脸上还包着纱布,呼吸不顺畅,不时有轻微的鼾声闷闷传出。 阿孤左瞧右瞧,瞧不出个所以然。 她无趣地翻出屋子,连夜回到家。 第二日,她又特意在白天来到了镇子上。 ☆、我要回组织一趟 阿孤想要打听钱小莲的事,但一旁走过的两个妇人已经告诉了她想知道的。 “哎,那个钱小莲今天还没出门呐?” “那可不,脸毁成这样哪还敢出门,也不知是哪位好汉干的,真是解气。” “是啊,她不出门,镇里都清净不少。” 阿孤悄无声息跟在两人后面听着,这两个妇人七嘴八舌地数落钱小莲以前干过的“好事”。 “听说那个桃花村的私塾先生还是个秀才,眼光真是毒辣,早早就拒绝了钱家,那钱小莲,谁娶谁倒霉。” 阿孤听她们说起林文元,立刻跟紧两步,可惜两人逐渐扯远,扯到了镇东头的寡妇开始磨豆腐卖,又扯到今日的菜不够新鲜。 阿孤没再听下去,看来钱小莲被她划了脸后就不再出门,更不会来找林文元的麻烦,她一时高兴,也觉得神奇。 原来世上还有除了杀人就能制服别人的办法。 她心里高兴,就想回去和林文元说一说。 谁知走到半路,天色阴沉下来,等她回到家,暴雨瓢泼一样浇下来。 最近雨多,正好刚过了私塾下学的时间,阿孤从家里翻出伞,撑起伞准备去接林文元。 可等她到了私塾,早就没人,只剩下个小孩慢吞吞刚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见阿孤找来,便说林先生已经走了。 他们刚下学那会儿还没下雨,他看先生好像是往河边的方向去了。 阿孤把多带的伞给小孩用,自己撑着伞往河边走。 这么大的雨,林文元去河边做什么? 还没走到河边,便看见林文元浑身湿透地往家跑。 阿孤忙叫住他,凑过去把伞撑在他头上。 虽说是两人共用一把伞,但林文元打不打伞已经无所谓了。 他浑身湿透,哗啦啦往下淌水,头发上衣服上沾着淤泥,脸上还蹭了一块黑泥和青苔。 “你做什么了?” 林文元没回答,只欢喜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铁递给阿孤,“你快看看是不是你的令牌?” 本来他趁着下学后去河边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令牌和刀,但是突降大雨,他急急忙忙往回走,踩到青苔脚下一滑,正好摔在当初捡到阿孤的地方,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一抬头,就看见一旁的歪脖子树上卡着一块令牌。 令牌黑漆漆的,半埋在淤泥中,半卡在树叶间,不是躺在这里根本看不见,怪不得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林文元掏出怀中湿透却干净的手帕,擦干净令牌上的泥。 巴掌大的黑铁令牌正面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鹰,背面刻着“零壹”两字。 前世阿孤不告而别后林文元才找到的令牌,却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所以这一世阿孤才要早早找到令牌,自己带在身上。 可是当令牌真的出现,她却感觉抗拒。 组织已经回不去,她也不想回去,那里有什么好。只有桃花村,像是个世外桃源,这里淳朴热情,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讨厌曾经的生活。 阿孤沉默地看着令牌,黑色的令牌躺在林文元手心,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血还在流动,温暖又富有活力。 手的主人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没有被人砍断双手,没有死去。 他们将会是夫妻。 阿孤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的手看,林文元狐疑,伸手把令牌塞到阿孤手里。 他一手拿过伞打在两人头上,带着阿孤往家里走。 阿孤半晌才回神,林文元偏头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他以为是因为没有找到双刀。 “抱歉,你的刀我再找找。” “不用了。” 阿孤扭头看他,认真执拗地说:“找不到就算了,刀不重要,人才重要。” 林文元不懂,他觉得阿孤瞒着他许多事,即使她愿意告诉他所有事,关于组织的,关于她自己的,她也不会说为什么刚刚一直盯着他的手看,迟迟不肯接过令牌。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同她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什么事都告诉我,什么想知道的都来问我。” “我希望能和你相濡以沫,相互信任,我们往后还有很长时间相伴,一生那么长,因为我们是夫妻。” 阿孤停下脚步。 林文元回头,立刻把伞遮回她的头顶。 阿孤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杀了钱小莲,你会开心吗?” “不会。” 分卷阅读48 林文元摇摇头,“她性情顽劣但罪不至死,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你别多想,她说的话你就当放屁,若她再来闹,将人踢出去便是。” 林文元罕见地说了脏话。 但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时间去镇上,不知道钱小莲闭门不出多日。 阿孤松了口气,还好她当初没下杀手。 她忐忑不安地觑着林文元。 “如果我以前杀过人呢?很多很多人。” 沉默。 林文元越沉默,阿孤就越忐忑不安。 半晌,在阿孤逐渐减弱的期待中,林文元开口了。 “你那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是否是你的本意?” 阿孤仔细回想,她从小被师父带回组织,投入训练营,记事起便生活在那片山脉里,每日只学一件事:杀人。 没有人教过她对与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师傅也没有。她只需要训练,在淘汰赛中活下来,然后乖乖听话,有了排名后开始接任务。 直到师父被杀,从小被师父讲人要知恩图报的她,决定调查师父的死因,却没想到被组织认定为叛逃,下了追杀令。 那样的日子恍如隔世,在这里,她才感觉真实。 林文元的眼神格外认真,他不再因和阿孤对视而红了耳朵,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阿孤诚实摇头,“我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 林文元莫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你不知道,我可以慢慢教你,只要你愿意学。” “杀人原来是错的吗?” 阿孤认真地问,她眼神不安,又带着点好奇。 林文元沉吟半晌,“不一定。” “这世上的事,许多都说不清。” 阿孤点点头,跟着他往家走,心情有种如释重负的开心。 师父说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林文元也这样说。 虽然组织只教杀人,但她觉得除了杀人,有些方法也很好用,比如钱小莲现在就不敢出门了。 两人回到家,林文元去沐浴,阿孤坐在灶房等他做饭。 自从上次她熬了鸡汤后林文元不再让她下厨,她已经隐隐觉出自己厨艺不行,干脆包揽了家里劈柴挑水的活计。 若不是林文元及时叫停,恐怕柴房里的柴火都要把他的木板床给埋了。 阿孤摩挲着手中的令牌,愣愣地盯着屋外的雨幕。她想师父和组织的事还是要尽快了结。 她起身,走到卧房外敲门。 “林文元,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林文元坐在木桶里,一个喷嚏哽在鼻子里出不来,被阿孤一吓,立刻响亮地打了出来。 他揉揉鼻子,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这么急?” 阿孤煞有其事,“我当然急,等我们成亲后我要离开一阵,去找我师父的旧友,说不定还要回组织一趟。”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门吱呀一声大力拉开,林文元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濡湿了身上披裹着的薄薄外衫。 外衫湿透后露出一点肉色,他恍若未觉,只急切道:“你不是说组织在追杀你吗?上次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回去!” 阿孤退后两步,扭头也不看他,“我若是不回去把事情了结干净,组织是不会让我在外生活的。” “你放心,曾经也有人退出组织,是有先例的。” 林文元又退回去,门在阿孤脸前关上,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中,传出他闷闷的声音,“容我想想。” 但事到如今,他有什么好阻拦的。 那个组织不像善茬,如果不解决,会一直追杀阿孤,偏偏他帮不上忙,只能拖后腿! 若是阿孤又受了重伤,甚至伤重不敌…… 林文元再一次感觉到自厌自弃,上一次还是双亲出了意外,他却不及赶到。 门很快又拉开,在漫天喧闹的雨声中,阿孤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他。 雨气缭绕在鼻息间,榆树在风雨中枝叶飘摇。 阿孤看来的眼神,纯澈又干净。 林文元抿抿嘴,两人静静对视。 半晌,他终于挫败地低下头。 “可以,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等你回来。” 他越说声音越低,“你一定要回来……” 阿孤抬手抱住他,“你忘了我令牌上刻的零壹么,我可是组织的一号。” 林文元眼睫颤动,想说那你还受重伤从河里漂过来,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双手仿佛有千钧重,他慢慢抬手,紧紧回抱住阿孤。 他突然有点后悔找到令牌,但逃避不是办法,他和阿孤,早就从相遇的开始,就已经没了退路。 …… 林文元拖着迟迟不办婚事,想让阿孤的伤好好养全,最好连疤痕都长好。 阿孤原本还察觉不到 分卷阅读49 ,若不是听到了林文元和田阿嬷说的话,她还以为是林文元故意拖着不让她走,因为担心她安危。 不过林文元确实很担心,他甚至想和阿孤换个地方生活,但是提议一出,阿孤就否决了。 “最高级别的追杀令一出,便是倾尽全组织之力,天涯海角组织都能追杀到,跑不掉的。” ☆、熟人 阿孤想或许组织的人已经顺着悬崖下的大河一直追过来了,只是不知道她顺流漂了多远,到现在追杀的人还未出现。 她伤一好后就越发急迫,忍不住拉着林文元去了大河边的树林。 亲眼看见阿孤一掌拍断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林文元瞠目结舌。 他默默地跟在阿孤身后,看她扛着树轻松地往家走,村里的跑着疯玩的小孩子瞧见了,纷纷围过来赞叹不已。 小孩子们没看见阿孤拍树,却对她扛着树走的样子惊奇不已。 村里人人都知道林先生捡回个身手好力气大的姑娘,这姑娘以后还会是林娘子。 阿孤已经放下树,两三步跳上一旁的果树摘野果扔给树下的孩子们,惹来一阵阵的欢呼。 林文元突然觉得危险。 等到组织的人找来,不消细问,阿孤待过的痕迹根本无法掩盖。 要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可小孩子们呢?若是组织的人拿人命做人质呢? 不是他小人之心,是他不敢赌。 不敢拿两人和全村人的性命去赌。 等到夜晚,林文元独自去了对面赵家,只说是有事要和阿孤出村一趟,归期不定,等他们走后拜托赵满仓把他之前准备的东西搬到他家。 赵王氏问去哪,林文元就笑着说:“去南边的黄沙县,那里是我双亲出事的地方,我想带阿孤去拜祭。” 那里确实是他双亲出事的地方,但黄沙县远在几百里之外,多山,地势险要且足够远。 等林文元回家,一言不发开始收拾两人的行李,带上干粮和盘缠。 阿孤问他,他就说和阿孤一起去,等两人回来后再成亲。 阿孤不同意,林文元就说他会先找个地方落脚,等阿孤解决完后去找他,他不会拖后腿。 阿孤觉得别扭,问他为何不愿等在村里。 林文元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还有些事不肯说,你有时会盯着我的手看,神情很悲伤,我不明白,但我知道和我有关,你不说我便不问。” 林文元放下包袱,“村里人都知道你,如果组织的人找来呢?如果有人说漏嘴呢?如果拿人质作威胁呢?” “就像那棵树的断口,你的痕迹遮掩不掉,镇上还有个钱小莲,与你我皆有过节。” 林文元走过去,望进阿孤的眼里。 “在哪里等不是等呢?就让我陪着你,好吗?离你近一点。” 他抬手抱住阿孤,在她耳边开口,声音不稳,“你会是我一辈子的妻子,好好活下来,别让我做鳏夫。” 林文元舌灿莲花有理有据,阿孤头昏脑涨败下阵来。 “好吧。” 阿孤稀里糊涂应下来,想趁夜悄悄走,林文元给出会心一击。 “全村人都知道我要娶你,组织的人要是看见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阿孤一个哆嗦,想起前世林文元就是拿着她的令牌,才被砍断双手扔到她面前。那时候她被层层围剿,最终力气消耗殆尽死于乱刀之下,终究没能活着回去看一眼,看林文元是不是死了,桃花村是不是没了。 但她这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没人比自小长在组织的她更清楚,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是组织的准则。 她做任务时,不是没有遇到过要求满门尽杀,斩草除根的雇主,几个月大的婴儿,她也必须出刀。 现在来看,有罪之人和无辜之人她都杀过,她不敢告诉林文元。 阿孤最后终于真心实意地答应带林文元一起。 第二日,林文元将家中的粮食收拢好,分成一份份提着去了私塾学生的家里,表示对于接下来停课一段时间的抱歉,然后又拿着剩下的去拜访了其他村民。 有人问起,林文元都说是带阿孤去黄沙县祭拜,归期不定。 田阿嬷还包了几张烙饼让两人路上吃。 家里的东西都归置好,门窗关紧,钥匙留给赵满仓,林文元就和阿孤背着包袱上路了。 大家站在村口送别,林文元看着熟悉的村子,突然有些伤感迷茫。 此去茫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阿孤,我们走吧。” 阿孤应了一声,从孩子堆里出来,怀里还抱着兜大大小小的果子和散碎零嘴,也不知她怎么和孩子们混成了一片。 两人走在田间的小路上,麦穗已经泛黄,颗粒饱满,夕阳挂在天边映红了金灿灿的麦田。 阿孤剥开个橘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林文元,一半一 分卷阅读50 股脑塞进嘴里,酸的她吸了口凉气,挤着眉眼。 林文元心头的迷茫消散,他忍不住闷笑,“这么酸就别吃了。” 阿孤龇牙咧嘴嚼吧嚼吧囫囵咽下,看着林文元手中的半个橘子。 “不能浪费食物,你不吃我吃。” 林文元笑着摇摇头,学着阿孤一股脑塞进嘴里,刚咬下一口,酸涩的汁液爆开在嘴里。 “嘶——” 林文元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牙都要酸倒了。 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恨不得皱在一块儿,阿孤在一旁哈哈大笑。 林文元也随便嚼了两下吞下去,看着大笑的阿孤有点无奈。 他怎么忘了阿孤能直接喝完调料大乱炖的鸡汤,能让她酸到的橘子必定是酸到极致了。 林文元忍不住拿出水壶灌了一口。 阿孤兴高采烈地从袋子里又掏出一把蜜饯,拈起一颗塞到林文元嘴里。 “尝尝。” 白皙的手指从唇上一触及离,林文元嚼着蜜饯,只觉得这蜜饯是泡足了蜂蜜,才这么甜。 阿孤用那两根手指拈着蜜饯塞进嘴里,眼睛一亮。 “好吃。” 林文元红着耳朵,“喜欢吃到镇上我们再买点。” 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两人到了镇上,还不及找处客栈,阿孤就先拉着林文元去了铁匠铺。 铁匠擦着满头汗正收拾东西准备关门,阿孤拉着人进了店里。 有生意上门,铁匠停下手中动作,给两人介绍自己店里摆着的几把菜刀和农具。 “客人看看合不合心意,不喜欢可以按照要求打。” 阿孤伸指弹了下菜刀,铁料不好,但有也比没有强。 “能不能按照这样的样式打两把刀?” 阿姑伸手比了比。 铁匠脸色一变,“这可是违禁品,姑娘是想做什么?” 阿孤正要开口,林文元立刻伸手拉住她,“家里的杀猪刀劈了,这才想重新打两吧。” 铁匠根本不信,“这位姑娘可是生面孔,镇上的屠户我都认识。” “从旁的镇子过来的,受人之托罢了。” 林文元拉走阿孤,回头告诫她,“你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比如刚才,那个铁匠就要报官了。” “只是两把刀而已,为什么?” 林文元叹了口气,“自古以来铁器就管理严苛。” 阿孤奇怪:“组织里有一库房,想要自己去领便是,什么样的都有。” 林文元没说话,阿孤就问他:“那我该去哪里打刀呢?” “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既然你的组织有办法弄到大规模铁器,一定有黑市。” 林文元觉得自从遇见阿孤,他的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两人在镇上找了家客栈歇息一晚,第二日早起在路边喝碗馄饨就上路了。 林文元喝了一碗,阿孤喝了五碗。 两人喝馄饨时听到一旁的人在八卦钱小莲,林文元听到钱小莲久未出门时诧异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临出镇子时林文元还从点心铺子里买了包蜜饯,各色都有,让阿孤路上吃。 阿孤觉得和林文元一起赶路还挺开心的,虽然慢了点,但是可以住客栈睡床,还有蜜饯和热乎乎的馄饨吃。 “我们要去哪里?” 休息时两人坐在路边,林文元问阿孤。 “师傅有个旧友,住在丰山,我准备去找他。” 她就是去丰山时遭到了围剿,这次去一定还有埋伏,但她这次知道提防了,况且组织的手段她清楚的很。 知己知彼。 两人朝着丰山赶路,这日途径一处小镇,眼看天色渐晚,便准备寻处客栈休息。 经过一处铁匠铺时,阿孤习惯地扭头打量,脚步一顿。 铁匠铺前面是铺子,一个憨厚高壮的男人赤膊打铁,汗珠滴滴滚落,落进炉子滋的一声冒起白烟。 铺子后面应该是处院子,中间的门打开,垂着一块布帘,刚才布帘掀起一角,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怎么了?” 林文元见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没什么。” 阿孤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好像看见熟人了,但是不该啊……” 组织的人做任务向来是速战速决,不会躲在铁匠铺里隐瞒身份潜伏。 “应该是我看错了。” 阿孤嘀咕道,她拉着林文元的手要进铁匠铺,“这家手艺不错,铁料看着也好,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铺子,林文元上前委婉的问最大能打多大的刀。 铁匠反应没多大,只是说了个数,阿孤站在林文元身后,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这就是不行的意思了。 林文元没见过阿孤用的刀 分卷阅读51 长什么样子,但是眼见铁匠比了把半臂长的刀阿孤都觉得不行,想到阿孤的身手,竟也觉得不行。 两人重新出了铁铺,林文元问她:“你说做任务时都是暗中潜进,可你用那么大的刀会不会暴露,或者不方便。” “我只是用惯那种大刀了,别的也会用,而且我的刀是细长的,可以收到腿侧。” 林文元低头看了眼阿孤的大长腿,挪开眼不自在道:“那铁匠比的确实短了点。” 两人宿在了客栈,夜里悄悄翻身起来,听到隔壁林文元还在熟睡,打开窗户轻巧地跃下客栈三楼。 她一落地便紧紧脸上的黑布,脚下飞驰去了白天经过的铁铺。 是不是熟人,一看便知。 阿孤轻巧地跃进铁铺后面的院子里,悄无声息地挑落门闩,摸进了卧房。 屋里是男人的呼吸声,其他再没有声音。 她正要悄悄走近,突然身后一点轻风拂来。 !!! 阿孤条件反射侧身躲开,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从眼前划过。 ☆、阿兰 阿孤没有武器,躲开几下对方刺来的匕首,一个翻身借力在墙上一点,突然逼近对方,临到面前诡异一转身,迅速出手掐住了对方的后颈。 她手上使力,压低声音在对方耳边说,“闭嘴,否则……” 看这人的身手,隐匿虽好,打斗不足,不像是组织的人。 谁知对方惊讶出声,“阿孤?!” 阿孤一愣,对方一个手刀劈在她腕上,闪身脱离了她的控制,站在窗边。 明亮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洒在女人身上,宛如月宫仙娥乘着月光而来。 美丽的女人惊奇地看她,阿孤摘下面罩,“阿兰?”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阿兰撇撇嘴,“一来就半夜潜进来,我看你来者不善啊。” “我是白日在外面看见了你的身影,觉得眼熟,所以特意来看看。” 阿兰一巴掌拍醒床上的男人,劈头盖脸扔了身衣服,“穿上衣服,我有熟人来了。” 她带着阿孤往外面走,嘴里叹气,“天天睡得雷打不动,还好没仇人,不然哪天睡梦中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兰穿着松松垮垮的亵衣,带阿孤走进堂屋,点亮油灯,招呼阿孤自己坐。 “桌上有水,自己倒。” 阿兰靠着椅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这次出来是接了任务?” “不是。” 阿孤言简意赅,“我准备离开组织。” 阿兰腾的坐直,人也精神了。 “为什么?” 不是她太小题大做,本来组织中就少有人离开,她当初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成功。更何况阿孤她脑子简单又一根筋,从小在组织中长大根本就没觉得那里不正常,又那么听她师父的话。 “你师父同意吗?” “我师父死了。” 阿兰十分惊讶,她根本没想到组织二首领、训练营总教头、能教出零壹号阿孤的男人居然会死。 但阿孤沉默着,不准备再多说。 阿兰也就不问,知道多了不好,她向来就没什么不该有的好奇心。 “你要想好,离开组织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孤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这次来一是看看熟人,二是……想打两把刀。” 她不会说自己原本还准备挟持铁匠给自己打刀。 阿兰往她腿上一看,十分惊讶,“你刀丢了?” 她好奇心终于被勾起来了,“你这段日子都经历了什么?” 阿孤沉默,摆明了不想说。 阿兰叹了口气,“你能想通也好,看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 铁匠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阿孤坐在一旁,一身紧身衣,脖子上还挂着个面罩,也没有惊讶。 他弯腰摸摸阿兰的手,有点凉,准备回屋拿件衣服出来,阿兰拽着他坐下,把手伸进男人宽厚粗糙的大手中。 “暖暖。” 男人就坐在一旁,对阿孤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模样憨厚,大手握着阿兰的手给她暖着。 阿兰舒服地靠在男人身上,眯着眼睛,“你想打刀让大勇给你打,他手艺好。” 何大勇就跟着点头,他已经认出来了对面坐的高瘦姑娘就是白天来的那位,“你想要什么样的?” 阿孤比划了下,何大勇听的云里雾里,阿兰叹口气,自己拿出笔墨唰唰几下画好。 “就这样的。” 阿孤凑过去,寥寥几笔却画的一模一样,她连连点头。 何大勇接过画纸左看右看,是违禁样式,但他知道阿兰不是一般姑娘,她的朋友自然也不是。 “能打,但是需要时间。” “几天?” 何大勇沉吟了下,“最快也得 分卷阅读52 六天,如果你不追求韧性,还可以更快。” 阿孤摇摇头,“没事,我慢慢等。” 阿兰捏了把何大勇硬邦邦的胳膊,“傻不傻,她是拿去杀人的,好好打,别生死关头刀崩了。” 阿孤看阿兰就这样口无遮拦,一时好奇,她拉过阿兰悄悄耳语,“他是你相公?知道你以前在组织吗?” “我没跟他说那么多,只说以前日子过的苦,后来嫁给他之后才慢慢透露以前的身份。” 阿兰得意洋洋,“老娘真是没看错人,他对我不错,当初遇到他后选择退出组织是对的。” 她拐拐阿孤胳膊,挤眉弄眼,“你也知道我长得漂亮,有次一个登徒子趁他不在上门调戏,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风风火火冲出来,二话不说一拳把人给砸晕过去了。” 阿兰捧着脸满面春风,“他还老是吃醋,又不说出来,就是白天守着我,晚上又变着法的折腾人,恨不得累死我。” “我俩最近正准备要个孩子……” 阿兰眉飞色舞说的飞起,可惜阿孤不能意会,她听不懂。 看见阿兰身上松松垮垮的亵衣,阿孤想起那次她闯进柴房,林文元明明还穿着亵衣,却慌慌张张窘迫的样子。 “你说的夫妻坦诚相待是什么意思?” 阿兰随口回了,“就是字面意思啊,衣服脱了……” 她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孤一本正经,“我要嫁人了,我们明明是夫妻,可上次他穿着亵衣只脱了外衫还怕我看见。” 阿兰今夜再一次震惊,“你这段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孤会嫁人,她想都不敢想,更何况对方听起来还很害羞,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阿兰认真地端量阿孤,“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阿孤有点不乐意,“林文元从不骗人,更不会骗我。” 原来叫林文元啊。 阿兰眯起眼,“改天带人来见见?” 阿孤立刻答应,“说起来,我还有事求你帮忙……” 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心,“我要回组织一趟,他不好跟着,能不能让他在你家住一阵?有你照看着我放心些。” 但她自己也不清楚,组织的人会有多久到,到时候林文元、阿兰、何大勇三人又怎么办。 阿兰有些犯难,何大勇就是个醋缸子,她哪敢让人住在家里。 “这样吧,你别自己决定,回去问一问他,看他愿不愿意?” 阿孤想,不问她也能感觉到林文元不会同意。 但她必须劝林文元留在这个镇子,即便不住阿兰家,但有熟人在,也好帮扶一二。更何况在这里也没多少人认识她,只要林文元、阿兰和何大勇守口如瓶,林文元就没事。 已经到了三更天,阿孤起身告辞,阿兰摆摆手表示不送了,她连连打呵欠没骨头般靠在何大勇怀里,让人半搂半抱地把她抱回屋。 “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阿孤应了声,从门口出去,巧劲一挑,把门闩拉上了。 她纵身几个起跃,顶着月光踩着瓦片回到客栈,又静悄悄回到屋子。 可躺在床上,阿孤又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干脆起身,摸进了隔壁林文元的屋子。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仿若一地白霜,林文元呼吸很轻,侧卧在床上,面朝里面的墙壁,身后是洒满床边的月光。 阿孤走过去轻轻躺下,躺在一片月光里。 她看着面前林文元的背影,心情放松,困意上涌很快就睡熟过去。 第二日天光微亮,林文元醒来,他早就习惯了这个时辰起来,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然后胳膊搭在了一个东西上。 软软的,仔细一掐又有点硌手。 林文元迷瞪着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晰,阿孤的脸放大在他面前,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脸上。 !!! 林文元瞬间清醒,腾地坐起来。 他、他昨晚梦游进了阿孤的屋子? 不对。 林文元仔细扫视了一圈摆设。 是阿孤进了他的屋子,两人还睡在一张床上! 林文元惊骇莫名,满面通红,他昨夜没做什么吧? 阿孤皱眉翻了个身,衣服还穿的好好的,林文元松了口气。 他涨红着脸蹑手蹑脚的下床,未曾成婚就同睡一床,这、这成何体统?! 阿孤掀起眼皮看了眼林文元落荒而逃的背影,早在林文元翻身时她就惊醒了,反应过来身边是他后,就闭眼准备接着睡了。 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阿孤嘀嘀咕咕,闭着眼继续睡。 天光大亮,林文元第无数次做好心里建设后,端着早饭进了屋子。 在外时为了让阿孤少露面,一般她都会带上面纱,饭菜也都是林文元端进屋里。 阿孤已经洗漱好乖乖坐在桌边等 分卷阅读53 着。 两人吃完饭,阿孤拽住林文元的手,犹犹豫豫。 “我们昨天经过的铁匠铺你还记得吗?” 见林文元点头,阿孤就继续说,“我那时候觉得看见了熟人,特意去探查,真的是组织的人。” 林文元立刻紧张起来,阿孤急忙说道:“别担心,她现在已经退出了组织,和她相公也就是那个铁匠住在这里,既然大家认识,我想让你住在她家里,这样有个照应。” 阿孤怕林文元不同意,补充道:“丰山已经很近了,我的脚程两日便到,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回来。” 阿孤以为林文元不会同意,或者说要考虑很久,但他只是沉吟片刻就点头答应了。 阿孤便笑起来,拉上林文元去找阿兰。 何大勇在铺子里打铁,哐哐哐的,抬起头正拿毛巾擦汗,就看见阿孤带着面纱拉着一个书生过来了。 他扭头冲院子唤了声兰娘,阿兰一边应着一边挑起相隔的布帘走出来。 “这便是你相公?” 林文元面上羞窘,躬身施了一礼,客客气气。 “在下林文元,见过两位……拙荆好友。” 阿兰掩唇笑,“不必客气,进来坐。” 四人进了后面院子,阿兰和阿孤两人速来不讲什么规矩,阿兰端出瓜果点心,然后往椅子上一靠兀自嗑起了瓜子,阿孤拉着林文元坐下,给他抓了把瓜子,又倒了杯茶。 几人闲聊几句,何大勇就去前面铺子继续赶制阿孤要的双刀,阿孤也没和林文元在这坐多久,商量了下她离开后的事就告辞了。 临到门口,林文元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在怀中掏了掏,“我的帕子好像落下了。” 阿孤想应该是方才林文元给她擦手上的点心屑时落下的,便道:“我去拿。” 林文元笑着拉住她,“我去吧。” 他去后面找帕子,阿孤边等边凑过去看何大勇打铁。 林文元进了院子正撞上阿兰从屋里出来,他连忙施礼,眼神恳切。 “我想问何娘子,能否有办法劝住阿孤,不让她回组织?” ☆、成婚 林文元深深施了一礼。 阿兰讶异,她以为两人已经商量好了。 “你不想让她回去?为什么?” 林文元摇头,“组织之凶险想必何娘子比我更清楚,阿孤身负追杀令,要以身涉险回去组织,我恐她不能解决诸事反而……” 林文元低头,嗓音颤抖,没有说下去。 “追杀令?组织对她的追杀令?!” 阿兰倒吸一口凉气,神情惊恐。 林文元僵硬点头。 阿兰已经猜不出事情怎么发展的,阿孤的师傅死了,她被组织追杀,嫁人,然后要回去退出组织。 桩桩件件,令人惊骇。 “阿孤说,不回去解决,往后便无法安稳生活。” 林文元希冀地抬头,“难道真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阿兰迎着他期待的眼神,长叹一声,缓缓摇头。 她只能继续浇灭林文元的微弱希望,“你说得对,我比你更清楚。” “追杀令一出,你们若想性命无虞,阿孤只能回去解决。” 但此去九死一生。 阿兰转移话题,“她是否还说了要给师傅报仇?” 除了被杀,阿兰想不出那个男人还会有其他死法,而能杀掉那个男人的人,再加上阿孤的追杀令,答案呼之欲出。 林文元沉默点头。 阿兰不知该说什么,也随之沉默。 如若那个男人是首领杀的,那阿孤此去报仇,再无生还可能。 眼见林文元周身寂寥哀伤,阿兰便知道阿孤有些事没和他说全。 话在舌尖滚了几滚,阿兰最终只能劝道:“阿孤她向来是重恩的,此番选择有她的道理;我也是从组织出来的,阿孤她说要退出组织,让你等着,你便安心等着,她身手绝佳,你要相信她。” 林文元眼睫颤动,“她此去当真性命无虞?” “……没有选择。” “我懂了。” 林文元再施一礼,转身慢慢离开,他步伐迟滞,跨过门槛时险些绊了一跤。 阿孤正凑到炉子旁看何大勇淬炼刀身,见林文元神思不属的出来,忙上前问他,“你怎么了?” 林文元勉强笑着摇摇头,“帕子没找到罢了。” “我再去找找。” “不用了。” 林文元拉住阿孤,“我们走吧。” 阿孤被他牵走,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又看看林文元的背影。 “你怎么了?” 林文元他很少主动牵她的手,他总是害羞,为什么刚刚找帕子后他有点不一样了? “没什么。” 林文元还是这样说,他指着一旁小贩扛着的木杆, 分卷阅读54 上面插着鲜红又晶莹透亮的糖葫芦。 “这个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阿孤没吃过,连忙点头。 林文元上前买了两串都给了阿孤,阿孤一手一根边走边吃,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 她笑着把咬了一颗的糖葫芦递到林文元面前,“很好吃,你也吃点。” 这串糖葫芦阿孤咬了一颗,第二颗被她带着咬下一点,露出晶莹糖壳和红皮下山楂的白果肉。 林文元低头,咬下这颗阿孤咬了一点的山楂。 “有点酸。” “是么?” 阿孤又咬了一颗细尝,皱皱眉,“我尝着挺甜的啊。” 林文元一直扭头看着她,闻言笑了,“对,是甜的。” 甜后回酸,但他甘之如饴。 两人晃悠悠回去客栈,影子在身后拉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仿若永不分离。 “你五天后就要走了,我们这些天四处转转,游玩散心,好吗?” “好啊。” …… 第二日,林文元找到阿兰和何大勇。 “我想在阿孤离开前,给她一个婚礼。” 第三日,林文元与阿孤游玩镇子,四处走遍,夕阳西下时两人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林文元去了何家,与夫妻二人商议婚事流程。 第四日,林文元与阿孤去了镇外小青山踏青,说是踏青,秋老虎正旺,两人在山里清凉山泉旁嬉闹打水仗,阿孤仗着轻功嘻嘻哈哈单方面泼湿了林文元。是夜,林文元继续去何家准备。 第五日,阿孤醒来,床头摆着一套喜服。 没有媒人,没有下聘,没有高堂,只有炸响的一串挂鞭和两位好友。 婚事是借阿兰家的院子办的,腾出了一间屋子做喜房,门窗上贴着双囍字,床上铺着大红喜被,洒满了花生桂圆红枣莲子。 时间紧迫,林文元已竭尽所能置办,还是处处简陋。 他闭眼,仰头狠狠干了一杯酒,呛咳出声,呛得泪湿了眼睫。 阿孤不明所以,伸手拿掉林文元的酒杯,“这么难受就别喝了。” 林文元仍是一边咳一边笑,“今日我们大婚,我高兴罢了。” 阿兰心里叹息,她推推阿孤,“他醉了,你扶他进屋吧。” 她故意调笑,想调动气氛,“别忘了洞房啊。” 何大勇在一旁愣愣看着,“林兄弟是怎么了?这么奇怪。” 阿兰没吭声,抬手抱紧他,何大勇也拥紧她。 半晌,阿兰才语气轻飘的开口,“都是可怜人啊。” 她踮脚在何大勇下巴上一吻,短短的胡茬扎的她嘴唇发痒。 “我不是训练营出来的,而是半大少年时自己加入的,当初在组织里没什么名声,任务完成率也不高,要退出组织时尚且求爷爷告奶奶,所有身家散尽才换得前尘尽断。” “而阿孤……” 阿兰看着阿孤扶着林文元进了喜房,门轻轻关上。 她思绪仿佛飘远,“阿孤还是婴儿时被她师傅带到组织,从小跟着训练营的孩子一起长大,拼杀到排行榜一号,任务完成率百分百,这样的人才,即便只是脱离组织,组织也不会答应,更何况她还要为师傅报仇。” “她要杀首领……” 阿兰苦笑摇头,“不可能的。” 何大勇抱紧阿兰,忍不住问:“那我们劝她留下?” “进是死,退……也是死。” 追杀令一出,无人能逃。 阿孤只能去博一线生机。 “我只希望她站在首领面前时,暂且忘掉师傅,多想想林文元。” 喜房内,林文元坐在床上,屁股下硌着铺的干果。 阿孤拧了块帕子给他擦脸,“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她记得前世林文元并不爱酒,她没见过他喝。 林文元喝了不少酒,但他此刻脑子格外清醒。 他起身一把抱住阿孤,紧紧勒进怀里,“大婚,我高兴。” 阿孤狐疑,她并不能感受到林文元所说的高兴。 她要张口说什么,林文元突然微低头,唇覆了上来。 柔软的唇瓣相贴,带着酒气,阿孤奇异地睁大了眼,心跳加速,好奇地伸出舌尖一舔。 林文元红着耳朵,他闭着眼睛睫毛颤的厉害,没有吻技,只会毫无章法的磨蹭。直到阿孤伸出舌尖一舔,他才浑身一震,试探着伸出舌尖。 两人唇齿交缠,一滴泪从林文元眼角滑落。 “阿孤,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片刻后林文元喘着气松开,阿孤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觉得很新奇,很愉悦。 “今晚我们要洞房。” 阿孤拉着林文元躺在床上。 “阿兰说要先坦诚相待。” 一阵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响起。 分卷阅读55 “然后是做什么?” 阿孤躺在床上,从枕头下扒出一本巴掌大的书,“这是阿兰刚才塞给我的武功秘籍。” “奇怪,这个动作能运行内力吗?” 啪,书落地的声音。 林文元从书上移开眼,脸颊绯红,嗓子低哑,他慢慢趴下。 “阿孤,我等你回来。” “嗯嗯,一定一定。” 阿孤一弹指,桌上的红烛熄灭。 “是这样做吗?” “你有没有什么感觉,我感觉唔——” 未尽的话淹没在吻中。 第六日,阿孤背着包袱带着双刀离开了镇子。 和阿兰告别后,她走上前抱抱林文元。 “我走了,你在镇子里等我,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林文元珍重地在她额头一吻,笑着说道:“好,我等你。” 阿孤眉开眼笑,挥挥手转身离开。 直到人逐渐走远,再也看不到身影,林文元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兰叹气拉着何大勇离开。 日头逐渐升上正中,阳光刺目又毒辣。 一滴汗水从额头滚落,不小心进入眼眶,林文元眨眨酸涩的眼,终于拖动站的僵直的腿转身。 他路过点心铺子看见阿孤最爱吃的绿豆糕和蜜饯,想给她买一点备着,又不知道她何时回来。 林文元一边往何家走,一边想给阿孤买的吃食她应该都带上了,路上可别饿着。 又想着得找个抄书写信的活计攒钱,他得在镇子里等着,一直等到阿孤回来,他还要回村后再隆重补办一次婚礼。 …… 阿孤手里提着一壶烈酒一包猪蹄,站在丰山脚下。 半高不高的青山树木葱茏,鸟叫猿啼,虽已开始入秋,但大多树叶还是深绿,少见枯黄。 阿孤提着东西迈步走进丰山,脚下踩过草丛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林中依然安静,一派安宁。 阿孤却反手把烈酒猪蹄塞进背上的包袱里,缓缓抽出大腿上绑着的两把刀。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脑后响起,阿孤纵身一跃,跳上了面前的高树枝丫。 “叮——” 一枚柳叶小刀划过原先阿孤脑袋的高度,狠狠钉进泥土里,尾部犹在颤抖带出一阵阵颤音。 林中响起一声轻啧,带着懊恼。 一击不成已经暴露了方位,干瘦男人运气正要纵身离开此地,再寻时机,一把锋利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 平静带着微哑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柳刀黑?这林中其他人呢?” 柳刀黑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顺着脸上枯老的褶子流下。 他悄悄蜷起手指摸向袖中藏着的柳叶刀,阿孤却脚下轻点离开了他身后。 柳刀黑一愣,但他知道自己擅偷袭,不想正面对上阿孤,便转身准备逃离。 阿孤却欺身上来挥刀往他身上招呼,还特意避开要害,只将他困在这里不许离开。 两人缠斗片刻,惊起林中飞鸟无数,柳刀黑甩出一把柳叶小刀逼退阿孤,趁机获得了片刻歇息。 他捂着断了两指的右手深深喘息,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过来阿孤奇怪的行为。 她不想在林中搜寻追杀的人,干脆把人全部引出来! 以他对其他人的了解,必定不会放弃一拥而上围攻阿孤的机会。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林中窸窸窣窣,不时响起腾跃的声音,伴着惊鸟和兽鸣。 阿孤双手一震甩掉刀刃上的血滴,平静地看着林中围拢过来的人。 树枝上、草丛中、枝叶间,冒出一个个曾经有印象的脸。 这些曾经一个组织的人,此刻带着杀意,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围了上来,还有曾经同在训练营里长大的四十九,正手持双刺沉默地与她对峙。 ☆、师父的死因 沉默对峙。 没有人先动,仿佛先动的一方就会失败,所有人都在观察等待最好的时机。 柳刀黑却先动了。 他脚下奋力一蹬,就要往林外窜逃。 他懊悔又愤慨,脑袋真是被驴踢了才以为事后来丰山等着就能捡漏,零壹先是被丰山前面的埋伏守株待兔,又是被众多高手追杀围攻到坠崖,这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想想也知道那些沿着大河一路追去的人都没得手,早在看见阿孤并未受重伤的情况下,他就应该立刻离开,而不是偷袭。 柳刀黑心思电转,脚下已经迅速离开了包围圈。 然而阿孤动了,她右脚抬高在身旁粗壮的树干上用脚尖一踢,没有花哨的空中转体三圈半,只是干净利落地踢起树干上扎着的柳叶小刀,一脚踹飞出去。 小刀以无可匹敌的速度追向逃窜的柳刀黑,直取对方后心。 柳刀黑头皮炸起,电光火石间只感觉死 分卷阅读56 亡扑面而来,然而阿孤掐的一手好时机,他跃起在空中的片刻,小刀从背后追来,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避无可避。 “噗噗!叮——!” 两声极近的利刃破开皮肉的声响后,是小刀扎进树枝的颤音。 柳叶小刀穿心而过,钉在面前的树上,柳刀黑睁大了眼,身体从空中摔落,扑通一声砸在灌木上。 落地的声响仿佛是一个信号,凝滞的气氛瞬间破碎,围攻的众人纷纷冲了上来。 一场厮杀在初秋午后于林中上演。 飞溅的鲜血洒上林中的光斑,仿佛连天上的暖阳都带上了血色。 丰山半山腰的一座孤坟前,粗布衣衫的男人捋了把许久未修剪的杂乱胡须,席地而坐,幽幽地看着远处山林中惊飞的鸟群。 男人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给无碑的孤坟前洒了一口烈酒。 “你那徒弟又来了,这次也不知能不能破开围杀见到我,今日我就看看你赞不绝口的徒弟究竟多大能耐。” 男人灌了一口酒,往后一倒,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打盹儿。 日头往西偏移,林中的动静渐渐停下,倦鸟归巢。 男人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刻意发出的脚步声。 他咧嘴一笑,“果然是老白的徒弟,不错不错。” 男人翻身坐起,看着不远处一身血气,手持双刀的阿孤。 “这林中的埋伏都已被你杀光了,这么戒备做什么。” 阿孤闻言卸下气势,“你就是酒肉仙人?” 男人嘿嘿一笑,“你师父是这么说我的?” 下一刻他身形瞬动,道道残影在空中浮动,人已经到了阿孤背后。 阿孤反手一刀,刃尖的血滴甩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溅在地上,窄刀架住男人手中的酒葫芦后转手劈开,发出清脆的金铁相击声。 “不错不错。” 男人笑着退开,摸了摸酒葫芦上的一道明显划痕,“孺子可教也。” 他又在孤坟旁席地坐下,阿孤拿出一包猪蹄一壶烈酒递给他。 男人也不客气,立刻灌了口酒抓起猪蹄开啃。 “小丫头挺有良心,我被你扰了清静,好一阵子没吃到猪蹄了。” 他掰下半块猪蹄放在孤坟前,“不是你爱吃的烤鸡,但也算你徒弟一点心意,吃了吧。” 阿孤收起刀跪下,先是给孤坟磕了三个响头,才问一旁啃猪蹄啃得欢畅的男人。 “既是师傅的衣冠冢,为何不立墓碑?” 男人啧啧称奇,“你师父多少仇人你不知道?立了墓碑怕不是要别人寻过来把坟也给拆了。” 阿孤沉默不言,组织里的人谁没几个仇人。 “我师傅不是仇人杀的,是组织首领,对吗?” 男人叹口气,放下手中猪蹄,“你师傅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阿孤再问,男人却不肯多说了,只让她赶快离开。 阿孤膝行上前,对着男人深深叩首。 “我此行来,只为求一个真相!” “小丫头真是傻的可爱。” 男人胡乱抹了把嘴上的油,长出一口气,“你师父没能杀的了首领,你也不能,如果是想报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阿孤额头抵在地上,执拗道:“师傅对我恩重如山,即便不能为他报仇,我也要一个真相!” 重来一世,当平遗憾之事。前世不明不白的死去,这一世必要知道为什么。 男人看着阿孤的后脑勺,“若真相是你所不愿见到的呢?” 残忍的真相,还是自欺欺人的独活? “我自一力承担。” 男人却突然换了口气,一派轻松道:“行啊,不过我的胡子好久没刮了,你那把刀不错,过来给我剃个胡子,想知道什么随便问。” 阿孤起身抽出一把刀上前,男人眯眼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哼着曲儿,毫不在意地把脖颈命门暴露在阿孤面前。 窄刀仿佛沁了血,泛着微微红光。 阿孤蹲下身,一手持刀唰唰几下从男人下巴划过,灰突突的胡须落下,男人抬手摸摸下巴。 “手艺不行,有点扎手。” 男人吁出一口气,稀松平常道:“想不到你师父忘恩负义,倒教出来了你这么重情重义的徒弟。” 这话宛如平地惊雷,阿孤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窄刀。 男人拍掉身上的胡须,继续语出惊人:“当初你师父要杀首领,招揽了好一波人,还特意找了我,许我二首领之位,不过我没答应,你知道为何吗?” “干咱们这行的,哪个不是脑袋别裤腰上过日子,当了首领又如何,今日你杀首领,明日就会有别人来杀你,大家可都不讲仁义,你师父一朝一夕扳倒不了首领多年经营,我老了,打打杀杀没意思,就想好好活着有个善终。” 阿孤脸色发白,“师傅他为何……” “为何?” 分卷阅读57 男人轻笑一声,“傻丫头,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外做任务,鲜少回组织?天早变了,动乱你也没赶上。你这些年做任务的佣金都去哪了,你师父要动手前也没和你说过吧。” “傻丫头,没人和你说这些。” 男人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你们训练营出来的都是工具,不过你很厉害,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零壹,也许你师父是打算用你的,不过谁知道呢,他下手晚了一步。” “首领老奸巨猾,丫头,我劝你不要硬碰硬,不过你身负追杀令,我劝你还是早日投诚表表忠心或可博一线生机,组织总归还是惜才的。” 阿孤低着头,表情看不真切,男人胡乱摆摆手开始赶人。 “行了,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可以走了,走之前把身上的钱财给我留下。” 阿孤深吸一口气,“你为何不帮师父,你们不是好友吗?” “好友?” 男人哈哈大笑,“算是吧,不过我想活着,就这么简单。” “我懂了。” 阿孤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她沉默地打开包袱,拿出钱袋。 几块碎银和铜板从袋子里倒出来,阿孤递给了男人。 男人笑眯眯拿过钱,起身往之前厮杀的树林走,他得趁着野兽还未出没吞食,去翻翻那群死人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先前那一波人让他搜刮了不少,这次虽然人少,但攒攒可以多饱几年口腹之欲。 他走出不远回头看阿孤还愣愣站在山坡上,撇撇嘴,虽然扰了他的清净,但是给他引来不少好东西,人有点傻,不过事已至此,是以卵击石给师傅报仇,还是亡命天涯躲避追杀,都与他无关。 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她师父不听,她这么倔,估计也不会听。 阿孤重新系起包袱准备背在身上,一个小布包从两件衣服的夹层里滚出来,阿孤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碎银,林文元把他所有的积蓄都悄悄塞进了包袱。 阿孤从腰间林文元亲手系的布袋里掏出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蜜饯是青梅做的,有点酸,阿孤嚼着嚼着,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太酸了,酸的她想哭。 她抹了把脸,满手的鲜血。 天际的太阳将要落下,只余一线边缘,昏黄的光投在初秋的林叶上,仿佛树叶枯黄,深秋已至,隆冬也快了。 但她走时,桃花村的麦田还是翠绿的,果子也没成熟,一切欣欣向荣,仿佛蕴含新生的希望。 她还是阿孤,是林文元的妻子阿孤,不是组织鹰翎的零壹,她不是工具,她会有新的人生,关于桃花村,关于林文元。 从前在组织训练营里,生或是死,她没得选,但现在,既已见过光明,便再难忍受黑暗。 阿孤收拾好包袱,擦干净眼泪,毅然下山奔赴向组织。 ☆、我要退出组织 林文元坐在进镇子的必经之路上,面前一张简陋木桌,摆着文房四宝和几卷书。 他接了份抄书的活计,正提笔写着。 将近正午,天空还是阴着,一旁的馄饨摊飘来阵阵香气,摊主每次掀开锅盖,都是一阵白烟扑来。 “天像是要下雨了。” 摊主望望天,一边往锅里下馄饨,一边喊:“林小哥,正午了,要不要吃碗馄饨?” 林文元抬头看向镇子口,行人不多,看来看去也没有阿孤的身影。 已经过了半个月,阿孤她还好吗? 林文元掩下担忧,放下笔过去坐下,要了碗馄饨。 等待期间,他还一直频频望向镇子口,摊主见状忍不住问,“小哥在这摆摊也半个月了,这入镇口的摊位费可不少,怎么不在家里抄写呢,岂不是方便又省钱。” “我在等人。” 摊主一把大勺精准捞起一碗馄饨的量,闻言奇道:“等谁?” “我娘子。” 林文元接过馄饨,食不知味地吃着,啪嗒一声,一滴雨砸在面前的碗里。 摊主见状连忙扯起棚子罩住小摊,“你看这雨,说下就下。” 林文元赶紧放下碗几步跑到自己小摊上,好在没有雨滴晕染了笔墨,他收拢好东西抱在怀里,又回了馄饨摊下。 “赵兄,借您的棚子避避雨。” “好说好说。” 食客怕雨势加大,三三两两赶紧吃完离开,林文元和馄饨摊主坐在棚下,看着这街上有些小贩收拾东西走了,有些扯起棚子还在等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是馄饨摊主在说,林文元在听。 这摊主是个多话的,好与人唠嗑,说话语速又偏快,林文元不过心不在焉地往镇口看了几眼,他就已经扯到了孩子身上。 “养家糊口不易啊,我在这里卖馄饨,家里婆娘绣花拿去卖,都扛不住五个小嘴巴巴的要吃饭,林小哥,你可有孩子?” 林文元回过神来,啊了一声。b 分卷阅读58 r   摊主上下打量他,“你家娘子居然跑了半个月?” 说完他觉得自己话有不妥,带着歧义,连忙道:“我随便问问,见你日日在摊子上从早坐到晚,若有孩子早跑来缠着你喊饿了。” 林文元勉强笑笑,“我成亲不久,还未有孩子。” 或许是他的笑容勉强让摊主误会了,摊主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兄弟你可夜里加把劲儿,这女人呐,再蛮横的,生了孩子心就定下来了。” 是吗? 林文元有些茫然,若是阿孤有了孩子…… 可他绝望的发现,组织的追杀令就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利刃,即便阿孤有了孩子,他们还是别无选择,要么逃亡,要么回组织解决。 那时候不止他是拖累,阿孤肚里的孩子也会是累赘。 摊主看林文元的表情反而更差了,忍不住一番猜测,小心翼翼又眼神怜悯的低声说:“我叫你一声兄弟,咱俩可就别见外了。” “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来找我,我这里有个偏方,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嘿,特别管用,三副喝下去,包你重振雄风,屹立不倒,想要几个儿子尽管生,就怕你娘子受不住。” 这话顿时破了林文元心头苦涩,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谢、谢了,我暂且、我还用不着。” “没事,以后有需要尽管来找哥。” 林文元哑口无言,干脆闷着头翻开书提笔唰唰地抄写,摊主看了几眼也认不出几个字,对林文元竖起大拇指,扭头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喽。” 不远处执伞的阿兰和何大勇对视,纷纷叹气。 “不过半个月,若是一月后阿孤还未回来……” “我想他会一直等。” …… 当树上的黄叶落了一半,阿孤终于千里迢迢赶到了组织。 准确的说是组织所在的坠鹰崖。 她不由庆幸丰山离组织很远,远到追杀的人找不到林文元。 树叶稀松,阿孤脚踏进山脚下时,就已经感觉到了不下十处内息。 原本总是有人影来去纵跃的林间,此时也安静异常。 她从怀中掏出令牌高举,扬声道:“我此番来组织,并非自投罗网,而是要见首领一面。” 一声枝叶窸窣轻响,阿孤立刻察觉到了林中不远处一道气息,是她熟悉的隐匿方式。 “浪风,你先前带数十人尚不能剿杀我,更何况这么点人,其他人现在都在外到处搜寻,这护主阵根本拦不住我。” 男子粗狂的声音于林中响起,就在近处,“我带人守在崖下多日,就是等着你来寻仇,怎可能放你进去。” 阿孤提高声音,“我并非来寻仇,不然现在就已经杀上去了。” 林中又是一片沉默,半晌后浪风终于从林中出现,铁塔壮汉站在高瘦的阿孤面前,目光复杂的上下打量她。 “你真不是来寻仇?” 浪风一边询问,一边凝神戒备。 不是他不相信,是阿孤对她师傅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师傅既然被首领杀了,没道理不是来寻仇的。 “不是。” 阿孤摇头,“论理我该放下刀以表诚意,但是恕我不能这么做,放了,我就危险了。” 浪风看了眼阿孤还未出鞘的双刀,“我去通知首领。” 铁塔壮汉身影一闪就轻飘飘的离开,余下的人仍不敢放松警惕,还藏在暗处,阿孤也不在意,身手把背上包袱取下收在一旁,又从腰间布袋里拿了颗蜜饯吃。 过会儿见到首领,她要准备好,怎么才能消掉追杀令又全身而退。 浪风没有让阿孤等多久,很快就带着更多人手回来。 “走吧,首领答应见你。” 阿孤被众人包围着往崖上的三层塔楼走,众人不敢懈怠,紧紧地盯着她。 直到阿孤脚下轻点,一跃上了崖顶的平地,森严的塔楼出现在面前。 她很少来这里,阿孤看着眼前的景象恍如隔世,她上一次来还是十五岁那年夺得零壹号,师傅带她上来接受首领的赏赐。 但细细算来,不过是两年多之前,还不到三年。 那时候对于崖下训练营的孩子们来说,能登上崖顶进入塔楼,是莫大的荣耀和生机,意味着终于爬出泥沼,走出黑暗。 但其实迎来了更大的黑暗。 阿孤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走进了塔楼。 塔楼建在崖顶,地方并不宽敞,处处都是颜色沉闷的摆设,窗口不多,楼里总是常年点着灯烛,仍是光线昏暗,混合着煞气像静静蛰伏等待猎物上门的凶兽。 阿孤一脚迈进,里面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人,纷纷回头看着她,惊惧的、审视的、不屑的、幸灾乐祸似笑非笑的,真是神情各异。 首领坐在上首,已过壮年,发间几缕白发,一身淡金色暗纹黑袍,懒散的倚靠着虎皮椅,眯眼 分卷阅读59 看阿孤。 阿孤看着首领模样懒散,但已经暗暗戒备,提着的心放下来。 看他召回了这么多人守在身边,又对她暗含忌惮,她觉得自己今日或许能成功。 “零壹……” 首领先开口了,他轻笑一声,“现在或许该称阿孤,怎么,来给你师傅报仇吗?” 阿孤一边留意周围的人,一边分神与他说话。 “若是从前,自然如此。” 她双手按上腿侧刀柄,众人果然绷紧了神经,有人在后退,也有人在蠢蠢欲动。 “我听说是师傅先要杀你?” “对。” 首领点头承认,他语气嘲讽,“我当年也算他半个师傅,没成想是个养不熟的,二把手、总教头,他还嫌不够,想杀我上位好取而代之。” “野心勃勃偏又技不如人,能怨我么?” 首领虽有把握用人海战术把阿孤压死,但阿孤当真拼了命,他免不得要负伤,这满屋子人心思各异,正是微妙平衡,他如果负了伤,必定会打破平衡。 他见过阿孤在争夺零壹时以伤换伤的打法,她天赋异禀内力深厚耗得起,但他逐渐老了,更何况这满屋子人除了他的亲信,谁拼了命不要去拦阿孤,有多少人会尽心,而不是等着坐收渔利。 有野心的人,她师傅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再说她师傅的地位已经威胁到他了,他早欲除之而后快。 阿孤握紧手中刀柄,“究竟是师傅先动手,还是你先?” 首领哼笑,“谁先谁后有意义吗?他死了,活下来的是我。” 他一手点着椅子扶手,摩挲着虎皮厚实的毛发,“胜者为王也是训练营里教的,你应该知道。” “我和你师傅之间早有龃龉,但他选错了路,你还来得及改正。” 首领看阿孤神情没有很激动,循循善诱道:“十五年,你在组织里呆了十五年,培养一个零壹不容易,你可以留下来继续做任务,佣金给你多加二成,我记得你之前的佣金都进了你师傅的腰包,你只要留下来握手言和,我答应撤销追杀令,谁会和钱、命过不去呢?” 阿孤忍不住反问他,“你真不怕我反过来杀你报仇?” 首领心里想笑,阿孤傻,直白,要报仇哪里会站在这里说话,以她历来表现,早提刀砍过来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自然相信你,更是惜才。” 阿孤沉默,也没再说话,她有些茫然,若是从前她怕是直接抽刀上去给师傅报仇了。 师傅和首领之间孰是孰非,已经难以分清了,从小被教导的知恩图报催促着她冲杀上去,分别时林文元期盼的眼神又历历在目。 阿孤手指颤抖,脑海里波涛汹涌,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首领说到底还是想拉个强大助力,毫不担心阿孤后续寻仇,做这营生的大多不讲什么礼信,也不是好控制的,但阿孤是个例外,只要能把她收服,她定会死心塌地的跟随。 原本是仇家打上门,两方应该不死不休的局面,滑稽的转变成一方的劝人入伙。 “你从小在训练营里一路拼杀出来,不就是为了活着么,何必再为了死去的人放弃自己的性命。你已经是零壹了,二把手的位置你要不要?” 对,零壹! 阿孤混沌的脑子骤然清明,她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拿出黑铁令牌。 师傅,别怪我不报仇。 死恩难报,生恩犹在。 还有人在等我,我一定要回去,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相公。 “我要退出组织!” ☆、我要去找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历来从未有零壹退出组织的,或者说,从训练营里出来的孩子没见过有退出的,毕竟已经沦陷进黑暗,变得理所当然。 首领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不可能,我可以撤销你的追杀令,只要你服下傀儡丸,我就留你在组织做二把手。” 傀儡丸,服下后需每三月服用一次解药,否则肝肠寸断而死,因中药之人如傀儡般受人支配,故得此名。 阿孤难得聪明了一次,“如果我不说要退出,而是方才就答应留下,你是不是还要让我吃傀儡丸?” 她嗤笑,这么珍惜的药也舍得拿出来,是不是所有人都欺负她傻? “从今往后我与组织关系尽断,互不打扰,有如此令!” 她将手中象征组织第一的黑铁令牌高高抛起,右手出刀,刷的一声,众人只闻一声铁器震颤,眼前雪亮刀光闪过,那块黑铁令牌便已整整齐齐劈成两块,掉落在地。 四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阿孤抬起右手窄刀细看,刀刃被崩开一段口子。 首领紧紧盯着阿孤的右手,特殊黑铁打造的令牌,普通刀劈开居然只是崩了刃,而她的虎口甚至整个右臂都未震伤。 这是多深 分卷阅读60 厚的内力。 他突然清晰记起阿孤坠崖后手下来报,追杀的人死了四十三人,伤了一百零八人,如此才换来阿孤的重伤。 训练营、组织内百分百胜率,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零壹。 而现在全盛的阿孤站在他面前,却不是来寻仇。 首领忍不住有些动摇,“可我绝不会放虎归山。” 阿孤左手抽出刀,那些之前或许没听说过她还有些不屑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浑身绷紧戒备。 阿孤直视着首领,一字一句道:“我自愿废掉内力。” 满座哗然。 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叫嚷,“废去内力还可以重练,以你的本事不过几年功夫而已,让人怎么信服,不如挑去手筋脚筋。” 阿孤看过去,那人缩在人群后不说话了。 “我如果以后重修内力回来报仇,为何不现在就做呢?” 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她却想起帮田阿嬷劈的柴还未劈完,答应村里小孩们野枣熟了她上树去摘,她还要砍树给林文元做一张书架,家里柴房太小了,她还要每日挑水。 她不能做废人,她得留着手脚。 首领站起身,直勾勾盯着阿孤,“如果我不同意,众人一拥而上,即便留不下你的命,要留下你一只手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我自愿废去内力。” 阿孤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我要今日全须全尾的离开。” 首领忍不住哈哈大笑,“人果然得活着,才能看见奇事,放你离开也可以,单废去内力可不够,组织在你身上花了大心血。” 阿孤冷静地问:“你还要什么?” “别的没什么用的人退出都尚且要掏空家底,更何况你呢?曾经的零壹。” “组织向来隐秘,你知道的,除了死人能保守秘密外,哑巴也可以。” 首领绕着虎皮椅踱步,“我记得你不识字,如果口不能言,我才放心。” 阿孤皱起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既然想留下手脚,我们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说实话,你是先例,我得小心些。” 首领连连叹气,“我算是知道了,你不会留下来,既然我已经松口了,你也尽快动手吧。” 他一招手,左下首一个灰袍人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瓶,“毒嗓子的,喝了吧。” 阿孤并没有伸手去接,她后退几步道:“先把我的名册拿出来统统烧了。” 首领点头,便有人转身去了三楼抱着一摞纸卷下来,阿孤瞟了一眼,她没有凑上去翻看,她还不想被首领发现她认得几个字。 其实纸卷上大多字她都不认识,不过她认得自己的名字,确实是她的名册。 火焰升腾而起,火光晃动在阿孤脸上,她双眼亮的摄人。 “还有追杀令。” 红木所制的木牌跟着被丢进火盆里。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盆上,下一刻火焰一闪,有人飞掠过,带起的风吹的火苗摇摆不定,众人眼前一花只看见阿孤突然动了,下一刻她出现在首领面前,手中刀架在首领身前人的脖子上。 首领及时躲开了阿孤的袭击,被面前护卫的人和虎皮椅挤在墙上,怒不可遏,“你要破坏约定?!” “没有,这么多人在,我不会自不量力。” 她示意之前拿着瓷瓶的灰袍人把瓶里的药倒出来。 灰袍人有些犹豫,阿孤左手持刀把射来的暗器原路打回去,人群中一声闷哼,有一人缓缓倒下。 原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见了血,已经开始骚动。 阿孤右手持刀又往前逼近了几分。 灰袍人只能打开瓷瓶倾倒里面的液体。 乳白色的液体,带着若有若无的苦药味。 “原来傀儡丸还能制成液体。” 阿孤闪身避开又一件暗器,这次暗器按照原定方向直直射向首领,他一躲,暗器扎在他耳边的墙上。 阿孤嗓音微哑,“你说这暗器……是冲着谁来的?” “我如果知道你早已人心不稳,绝不会答应你,你就没想着我自废内力后放我离开吧。” “或许是师傅野心要杀你上位,又或许是你为稳固地位杀他,我傻,但我清楚一点,组织里的人果然不能信。” 除了阿兰,她有些明白阿兰为何要离开了,她做了正确的选择,而她自己,差点就万劫不复。 这瓷瓶一倒,傀儡液一出,今日的谈判再无回旋余地,她和首领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阿孤一字一句,“今日崖顶上众多人,究竟是为了你的命令杀我,还是等着坐收渔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眼中燃起熊熊火焰,“所以你自己看吧。” 话音未落,她右手长刀往前一送,顷刻断了面前脖颈后袭向首领,首领身后是墙,面前是尸体和椅子,左右是两把窄刀,如此近的距离,瞬息之间他避无可避。 就在 分卷阅读61 阿孤手中的刀砍向首领的同时,她身后一根银色长鞭凌空劈来,阿孤不闪不避硬抗下了这根鞭子,被惯性带着又往前贴近。 首领睁大眼,随着阿孤遭受重击脸色一僵,他的脖子也跟着一凉。 视线天旋地转,他却突然想起曾经观看零壹的争夺战,阿孤也是这般用身上的伤换来了对方的死。 一击必杀,阿孤毫不恋战,抬脚在墙面奋力一蹬,空中揉身双刀前举,电光火石间就冲到了塔楼外,只剩下她的声音远远传来。 “首领已死,谁是下一任便看各位的能耐了!” 她毫不停歇地一路飞跃,身后首领的亲信一路追出来,有二三十人,但大多人对她不感兴趣,而是留在塔楼争夺首领之位。 阿孤没有跑太远,她到了林中跃上树梢,不过几息,身后的人陆陆续续追来,她瞬间从天而降快准狠地灭了两个追的最紧也是最厉害的,然后又闪身在林中窜逃。 已经有人脚步迟疑地想要停下,阿孤的轻功和隐匿一绝,此时又是在林中,他们更是毫无胜算,因此并不准备分散搜寻,而是合拢起来戒备,准备采用围攻耗死阿孤。 阿孤藏在树上深吸口气,后背火辣辣的,那条鞭子带倒钩刮掉了她一层皮肉,好在她当时运气抵御才没有气血上涌。 她看追来的人并不分散,干脆跳下树去一起解决。 斩草除根她知道,为了以后能平静生活,她现在必须除掉这些首领亲信。 连日来的厮杀和赶路让阿孤疲惫,当她解决最后一人时,对方的流星镖深深扎进了她的左肩。 毒素开始蔓延,阿孤当机立断一刀削去肩膀那处皮肉,喘了口气。 她在林中坐下,点了止血的穴道后靠在大树上,努力调整内息。 天空湛蓝,没有白云,秋日的天空看起来总是这样高而空阔,有小鸟从空中飞过,自由自在。 阿孤忍不住笑起来,她往腰间一摸,布袋子竟还牢牢系在腰上,她眉开眼笑摸出一颗蜜饯塞进嘴里,扶着大树慢慢起身。 蜜饯可真甜。 她现在就回家,回家找林文元。 …… 林文元坐在镇子口,神色疲惫。 之前的书早就抄完了,一位老妇人颤巍巍地在摊前坐下,说要给军营里的儿子写封信。 老妇人口述,林文元就提笔写。 “你一切放心好了,早日归家。” 老妇人说完最后一句,林文元垂下眼,静待墨汁干透。 枯老的手从怀中摸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林文元折好信纸,从一旁拿过信封装好,顺便用浆糊封口后递给老妇人。 “老人家,这信封算送您的,慢走。” 老妇人道谢,妥帖地收好信,蹒跚着离开了。 林文元叹口气,眉间的皱痕一日比一日深,他眼下是浓重青影,此时正忧虑地看着镇子口,盘算着日子。 已经一月有余,阿孤说好的一个月便回来,难道出事了? 林文元无所适从,他发现自己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为什么他不学武艺,为什么他只能等。 林文元突然站起,也不管馄饨摊主在后面喊,就头也不回的往阿兰家走。 他要去问问,组织的位置在哪里,他要去找阿孤,他得找到她,万一她现在受伤了呢?他不在身边,没有人照顾她,她一定很难受。 她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这次没人救她呢? 她该怎么办?! 林文元着了魔一般不管不顾地冲进阿兰家,素来重礼的人失了分寸,甚至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在何大勇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文元紧紧抓住何大勇的胳膊,“快带我去见阿兰,我要问问她组织在哪里?!” 阿兰挑开帘子从后面进来,“怎么了?” 林文元匆忙上前,“请何娘子告诉我组织的位置,我要去找阿孤!” ☆、我不走了 阿兰和何大勇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叹息。 “阿孤不是说了一个月后便回来吗?” “可是已经一月零三天了!” 林文元又慌又乱,“我昨晚做梦,我梦见阿孤受了重伤,就躺在河里,没有人救她,她就躺在那里,一直躺一直躺,躺到天下了大雪,雪一直下,越来越大越来越厚,一点点把她埋住,我想救她,可是我怎么也跑不过去,就像是隔着一层屏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阿兰急忙安慰道:“只是个噩梦而已,你最近没休息好,不如现在去睡一觉,醒来好好吃顿饭,不然阿孤回来看到你该心疼了。” 镇子就不大,她和大勇两人都不用去看,到处在传镇口多了个书生,明着给人抄书写信实际上在等娘子,从晨光熹微等到月上柳梢,饭都是旁边挨着的馄饨摊,清汤寡水有一顿没一顿 分卷阅读62 的,人看着是越来越憔悴。 那馄饨摊主知道阿兰和何大勇认识林文元后,还特地来找过一次,让他们劝劝,他都不敢给人吃馄饨了。 林文元执拗摇头,“不行,我得去找她。” 阿兰气笑了,这两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倔起来都是个驴脾气。 她懒的再费口舌,一个手刀劈下去,林文元猝不及防就被劈晕了过去。 何大勇接住林文元软倒的身子,有些傻眼,“这……他明天醒了怎么办?” “醒了就再劈晕呗。” 阿兰无奈,连连摇头,“行了,把他送到之前的新房里去,那客栈也退了吧,别再让他出去住了,就住咱家。” 林文元还说什么叨扰他们了,非要自己出去住客栈,等阿孤回来看见他这幅憔悴的样子,还瘦了一大圈,指不定要怎样呢。 何大勇扛起林文元送到新房,之前窗户上的红喜字还没揭,他把人放在床上出去,就看到阿兰坐在院子里愁眉苦脸。 “怎么了?” 阿兰掰着手指头数数,“我算着以阿孤的脚程前几日就该回来了,可到现在也没回来,她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不应该啊,以她的身手,打不过跑还是跑的了的。” 何大勇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嗫喏道,“你那组织不是很厉害吗?” 阿兰没精打采的,“首领老了,要是落单,阿孤一刀就能把他挑了。” 她又唉声叹气,“可阿孤傻呀,首领那么奸诈……” 何大勇粗糙厚实的大手抱住阿兰连连安慰,“如今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了,林兄弟已经乱了,你得稳住。” 两人抱在一起,沉默无言。 …… 阿孤还没走到镇子,身上的蜜饯就吃完了。 她把手从空空如也的布袋里抽出来,懊恼地叹气。 当初包袱丢在了坠鹰崖下的树林中,也不知被哪个小兽叼走了,遍寻无果,她只好身无分文地带伤上路了。 她这模样实在是不敢进入村镇,也不好找大夫,无法,她只好餐风饮露,日夜不停地赶往林文元在的镇子。 …… 原本阿兰和何大勇以为林文元第二日醒来后会继续坚持去找组织,但没想到他醒来后反倒沉默了。 林文元仍旧是坐在镇子口的摊子上,每写一个字,就要抬头看一看村口,每吃一口饭,也要抬头看看。 他看起来似乎是平静下来了,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频频抬头盯着镇子口罢了。 馄饨摊主不敢再卖馄饨给林文元,劝他去吃点大鱼大肉补补,林文元置若罔闻,改吃附近卖的烙饼,就是不肯离开镇口。 已经入秋,风也凉,这日天阴沉沉的,没多久就下起了雨,过往没几个行人,有些小摊贩觉得再等下去也没生意,干脆收拾收拾回家了。 林文元坐着不走,撑把伞坐在桌子后面,盯着镇口发呆。 阿兰拽着何大勇上前,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阿孤只要活着必定会回来的,你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别她没回来你先倒下了。” 不过将近两月,林文元却觉得自己等了许久许久,度日如年。 每日从天边鱼肚白坐到月亮挂上天空,每一日满怀期待到最后失望至极。 失望的次数太多,他心口窒息的次数太多,居然渐渐麻木了。 林文元眨眨眼,转头直愣愣看着阿兰,“不行,我要等阿孤。” 阿兰脾气上来忍不住开始口不择言,“组织每年死的人多了去了,阿孤不回来,你就准备等她一辈子,在这里坐一辈子么?!” 何大勇连忙拽了下阿兰,“林兄弟,我们答应阿孤好好照顾你的,你这样确实不行啊,即便你不在这里等,阿孤回来了也会主动来找你的。” 林文元沉默,如果只是离开一阵还会回来,他不会这样,但是阿孤此去是要闯龙潭虎穴,她究竟能不能回来…… “那我就等一辈子。” …… 阿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衣衫被寒凉秋雨浸湿贴在身上,肩上和背上的伤口还未愈合,此刻被雨水淋着蜇得慌。 她运起内力想抵御寒气,刚提起气又卸下了,算了,留着赶路吧。 阿孤使轻功加速奔跃向不远处的镇子,近了,马上就到了。 她真的太累了。 路旁的树飞速倒退,阿孤一口气纵跃到了镇子口,胡乱擦了把脸,忐忑又期待地走进镇子。 林文元这时候是不是在阿兰家呢? 她脑中想了好几种再次见到林文元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就在镇子口,林文元坐在一张桌子后和阿兰、何大勇在争执,三人表情都不好。 这是怎么了? 阿孤忐忑地走过去,“你们在吵什么啊?” 阿兰先看到了阿孤,她愣了一下,神情一喜。 分卷阅读63 林文元感觉到有一团水汽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接近了他身后,然后面前的阿兰表情惊喜,他回头看去。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空,只剩下面前的人,独立在秋雨中,微风卷来清凉的水汽,她眼眸黑润的望来,映出他的身影。 “阿孤?!” 林文元动了,一瞬的愣神过后,他纵身跳起飞扑过去,一把将阿孤搂进怀里,紧的让人窒息。 阿孤轻嘶一声,林文元勒到了她的伤口,但她太累了。 “林文元,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 声音越来越低,话音未落,阿孤就已经靠在林文元怀里昏睡过去。 林文元顿时惊惶,他指尖颤抖,一点点探到了阿孤鼻子下面,试她的鼻息。 阿兰一巴掌拍掉林文元的手,“她只是累的睡着了,赶紧带人回去找大夫,这还有伤呢!” 林文元这才发现阿孤身上血腥气的来源,他手还是颤,一把抱起阿孤就开始狂奔。 阿兰跟着阿孤林文元回去,何大勇匆忙去请大夫,一阵兵荒马乱后,阿孤已经包扎好躺在床上熟睡,林文元寸步不离守在旁边。 阿兰轻松地舒出口气,拽着何大勇进了卧房,“哎呦一群祖宗哎,终于结束了,过来,一起睡会儿午觉。” 两人闹了会儿,阿兰就躺在何大勇怀里,头靠着健壮的臂膀闭眼睡觉,何大勇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看着人好像真睡熟了,懊恼地在阿兰脸蛋上狠亲了一口,也闭眼睡了。 一觉睡到天色昏暗,阿兰舒爽的伸个懒腰,和何大勇腻了会儿,就起来准备看看阿孤。 阿孤这出现的真是吓死人了,一身破破烂烂衣衫,走时青蓝的衣服回来变成黑乎乎的,也不知浸了多少血。 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肩膀上削掉的那块皮肉还没长好,看着瘆人。 万幸的是人没有大碍。 阿兰由衷钦佩道:“果然是阿孤,太厉害了。” 阿孤的武艺对于她这样在组织里打酱油的,真是可望不可即。 两人去了之前的新房,阿孤已经醒了,穿着清爽干净的衣衫靠在床上,林文元端着药一勺一勺给她喂。 喝完药,阿孤啊一声张开嘴,林文元默契地拿起一颗蜜饯喂她。 阿兰走进屋里啧啧称奇,“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包袱丢了,钱和衣服都没了。” 阿孤撇撇嘴,有些惋惜,那可是林文元所有的积蓄了。 “没关系,我最近抄书攒了些钱。”林文元笑着揉揉她的头。 “我没问你这个。”阿兰坐到旁边。“你如果不是要杀首领,怎么会受伤?” 阿孤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原本没想杀他的,他骗我吃傀儡丸,不遵守约定,我就杀了他后跑了。” 阿兰倒吸一口凉气,“真杀了?” 阿孤点点头,搂住林文元脖子缩在他怀里,“他还以为我傻。” 她差点就回不来了。 几人吃了晚饭,各回各屋。 林文元躺在床上小心避开阿孤身上的伤口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我做了噩梦,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还好,那只是个梦。” 阿孤吧唧一口亲回去,“我回来了,你别担心了。” “嗯。” “等你伤好后,我们回村里再成一次婚好不好?” “好啊。” “阿孤,别再离开了。” 他等不起,等不起一辈子,心里太疼了。 “不会的,我不会再走了,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 ☆、番外 “阿孤姐,快快,它在那儿呢!” 随着一声鸟儿惊慌的鸣叫,一个青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徒手抓住了小麻雀后稳稳落地。 围观的小孩们哇的一声围上来,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看她手里抓着的麻雀。 “阿孤姐,你太厉害了,比我家的猫还厉害!” 麻雀气的不行,在阿孤手里奋力挣扎,叫个不停。 阿孤手一松,放它离开。 “哎呀,跑了跑了,阿孤姐,你为什么放了?” 妇人大声咳嗽,过来一把扭住自己儿子的耳朵,围观的小孩们纷纷跑开,嬉皮笑脸地冲龇牙咧嘴的小胖孩儿做鬼脸,然而林文元就幽幽站在他们身后。 妇人扭住儿子的大耳朵,“竭泽而渔的道理先生没教你?看看现在村里都没鸟敢来了!” 众小孩儿扭头看见林文元,一哄而散,阿孤原本笑呵呵的,一看见他,也不笑了,默默地往一旁溜走。 “站住。” 阿孤就不敢动了。 林文元走过去,还没开口,阿孤急忙给自己辩解,“我这次放了,没给孩子们烤着吃。” “我说的是鸟吗?” 林文元气的不行,恨恨地拧了把 分卷阅读64 阿孤的脸,“四个月的身孕都敢飞来飞去抓鸟,我看你这回三天都别出门了!” 看见他还敢跑,现在跑了,晚上不还是要回家,怎么想的。 阿孤赶紧拽住林文元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摸,“你摸摸,好着呢。” 林文元简直是火冒三丈,抱住阿孤就往家走,“好了,这次你五天不用出门了。” 阿孤绞尽脑汁给自己说情,“我答应了田阿嬷陪她去河边看鸭子呢。” “七天。” “我答应了赵嫂子去摘洋槐花,你不是喜欢吃么,回来给你蒸一大盆!” “十天。” “文元……相公……好相公……” 林文元忍无可忍,“那你能不能做个好娘亲!” “我要罚你睡柴房,不许上床,罚你跪搓衣板!” “谁教你的?” “没人,我自己听说的。” “……是不是又说我欺负你?” “好吧,赵嫂子教的,你别生气,我答应你不飞就是了。” …… 最终证明阿孤是个很守信的人,说孕期不飞还真的不飞,只不过是在生产后第五天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一起飞而已。 林文元站在院中的榆树下,仰头瞪着树枝上的阿孤。 “下来!” 他真是头疼不已,他觉得自己是娶了个孩子,又生了个孩子。 阿孤抱着女儿轻松地一跃而下,欣喜不已,“你看她笑了!我一抱她飞她就笑了。” “你身体恢复好了?” 阿孤得意,“当然。” 林文元叹了口气,抱过孩子往屋里走,“今晚给你炖排骨补补,你每日多休息,别再带孩子飞了,她现在太小。” …… 可惜五年后,女儿和她娘亲一样,识字学的慢忘的快,小小年纪马步却能一扎就是一盏茶。 林文元傍晚从私塾回来,阿孤正在劈柴,旁边已经累了一摞,他给阿孤擦了一把脸上几乎没有的汗,开始准备晚饭。 饭菜的香气飘来,阿孤放下斧头,出门大喊:“闺女儿,吃饭啦!” 林文元趁着孩子还没回来,在阿孤嘴上亲了一口,开始收拾桌子摆上碗筷。 阿孤笑着捧起他的脸,吧唧一口亲了回去。 女儿脸上带着一道抓痕回来,阿孤大惊失色,“你又打谁了?没下重手吧?” 她可还记得之前女儿打哭了半个村子的小伙伴,害得她和林文元挨家挨户上门赔礼道歉,第二天两人苦口婆心管教半天,恨不能磨破嘴皮子。 女儿骄傲地一挺小胸脯,“是小石头,我看他哭的厉害才故意让他抓了一下,好不容易哄好的。” 林文元郁卒,这混世小霸王一般的女儿究竟是随了谁。 他给娘子、女儿用大盆小盆盛好饭,自己才拿碗盛了,坐下开始吃。 “吃完饭去给小石头道歉。” “好吧。” 阿孤趁机开口,“知道自己错了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刚学了这句话,忍不住拽给女儿看。 女儿果然欢呼一声,一脸钦佩。她娘比她认的字多,功夫还那么厉害。 林文元给一大一小两个一人夹了一块鸡肉,又各夹了一筷青菜。 “不要挑食,菜也吃了。” 林文元想不明白,阿孤不挑食,怎么女儿只喜欢吃肉。 温暖的晚霞和鱼鳞云铺满天空,家家户户扬起炊烟,风中传来饭菜香气,孩童的笑闹声,大人的吆喝声。 这是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负心汉 “二夫人,老爷回来了,说是要见您呢。” 贴身婢女霜巧挑起厚重帘子走进来,行动间泄了一丝屋外寒风进来,她连忙压好缝隙,双手捂嘴呵出一口热气,搓了几下。 杜小婉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的帐顶,绣着的游鱼莲花分外熟悉,身体落在实处,还带点困乏。 不是梦中游魂一般轻飘飘的无所依傍,大梦一场,想起那梦中景象,她脸上忍不住露出哀戚。 霜巧等身上的寒意下去,见杜小婉躺在床上迟迟不动弹,忍不住好奇道:“二夫人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老爷吗?” 为何老爷难得主动来见二夫人,二夫人却不见欢喜。 杜小婉擦掉眼角一滴泪,慢慢坐起来,试探着唤了一声:“霜巧?” 霜巧应了一声,撩开床帐挂好,讨喜的娃娃脸凑过来,“二夫人?” 她手里还拿着件毛边的厚实披风,正准备给杜小婉披上,“这两日大雪,冷的厉害,二夫人穿厚点。” 杜小婉愣愣地盯着霜巧看,伺候了她两年的小丫鬟,此刻看来却有些陌生。 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梦中却过了五年。 她梦到她死后像游魂一样飘飘荡荡,终日徘徊在这个伤心地不能离去,每 分卷阅读65 日看着孙云玉和郑汾礼琴瑟和鸣,看着郑汾礼自取灭亡,看着所谓的恩爱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五年里,早在第二年初夏霜巧就被打发走了,她只觉得自己有近四年没见过霜巧了,有点陌生。 “二夫人,您怎么了?” 霜巧奇怪地唤了一声,看杜小婉神色疲累,眉间隐有哀意,还以为她在为之前的事伤心。 霜巧是建府之初采买来的,之前一直在伙房做烧火丫头,直到杜小婉进府后才被调来做贴身丫鬟。她做惯了粗活,不太会伺候人,但二夫人为人和善,虽只是妾,也比出身高官家跋扈善妒的大夫人好。大夫人身边的画屏是后调去的,不是从大夫人娘家尚书府带过来的,她已经好几次撞见画屏躲起来偷偷哭。 见杜小婉还坐在床上神色郁郁,霜巧忍不住劝道:“您何必为一件衣服伤心坏了身子,这事说来也不怨您,您不妨顺着大夫人说几句好话,对您自己也好,偏巧老爷回来了,听说还给您带了礼物,可别让老爷再听信大夫人挑拨生您的气。” 不过是大夫人交好的几个官家贵妇来府里闲话玩乐,碰巧二夫人经过,大夫人便揪住她不放,一说是穿的衣服素淡惹晦气,二说是纹样僭越不似小妾,要爬到她这个主母头上作威作福了,最后罚二夫人在花园的石子路上顶着寒风跪了三个时辰,身子都冻僵了,膝盖也被石子磨破出血,她拿药酒揉了半个时辰才把淤青揉掉。 天可怜见,那身衣服和大夫人身边的画春穿的酷似,哪里有那条条罪名。 霜巧心里难受,这么好的二夫人,进府这两年多被大夫人给逼成什么样了。 二夫人不争不抢的,老爷又对她有旧情,不说锦衣玉食,也该过得滋润,可你看这大雪天的天,屋里连盆炭火都没有,吃的穿的有时候还比不上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 大夫人善妒,老爷尊重她,从不曾宠妾灭妻过,只是偶尔看看二夫人她也不愿意,偏在老爷面前装的大度,私底下使了多少绊子。以前老爷对二夫人还体贴上心,现在…… 上次老爷来二夫人的若初院,还是两个月前醉酒,当时二夫人刚做完小月子,他进屋子折腾了一夜,第二日她给二夫人上药,背上腰上都是淤青,根本就不心疼。 霜巧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也只能笑道:“您快些起来去前厅吧,晚了大夫人该故意拿捏了。” 杜小婉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你告诉老爷,就说我身体不适,替我推了吧。” 不过是一场梦,她没有解脱,还在这里苦苦熬日子,也许像梦里一般郁郁而终也是好的,一了百了。只是上天残忍,梦里她即便死了,还是困在这郑府不能离开,难得的慰藉就是看负心汉自取灭亡,大夫人与之和离避祸。 霜巧有些为难,她以为二夫人听说老爷给她带了礼物会欢喜的,从前二夫人受了委屈老爷一哄就好了,现在看着怎么这么厌倦。 霜巧只好应了,准备往外走,临到门口想起什么,突然笑道:“二夫人,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六十寿宴,说是要放开五日宵禁,您到时候要不要出去散心?听说西坊新开了家糕饼铺,味道极好,每日队伍能排到坊口。” 太后六十寿宴?不是早过了吗? 杜小婉准备躺下的身子一定,狐疑道:“太后不是已经六十有六了吗?” 为此宫中大宴三日,原定于秋后问斩的郑汾礼,为了讨吉利也给行刑日挪到了次年开春。 霜巧懵道:“二夫人您记错了吧,太后还有几天才六十呢。” 杜小婉抿抿嘴,语气紧张又颤抖,“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不对,是天庆几年?” “天庆四十九年。” 杜小婉倏地坐直身子,穿上鞋子就要出去,“随我去前厅。” “二夫人,披风!” 霜巧急忙拿着披风跟上,一边给杜小婉披上,一边在心里疑惑她怎么突然就要去了。 杜小婉带着霜巧急匆匆去了前厅,还没进去就先听见一阵清脆的娇笑声。 “夫君,瞧你说的,妾身带着真这么好看?” 她脚步顿了一下,又神色如常地挑开帘子进去。 孙云玉惯会在郑汾礼面前撒娇卖乖,她早已看清。曾经她受了委屈,郑汾礼会愧疚会哄她,可她那时候傻,负心汉的话哪里能信,再后来他觉得她烦,便连那些哄人的话都不肯说了。 她能早日看清,是好事。 杜小婉心里苦涩的厉害,想对里面的人冷笑一声都笑不出来。 她挑开帘子,一脚跨进门槛,屋内的笑闹声就停了。 孙云玉一身纹金绣银,面敷红脂,贵气逼人的坐在上首,看见她进来先冷了脸。 “原来是二夫人,真是贵客啊,让我和老爷等了许久。” 孙云玉每次喊她二夫人,就是阴阳怪气的,估计心里还不停琢磨着怎么收拾她。以前郑汾礼还对她上心的时候,孙云玉还会装一装,现在也懒得装了。 “真是不 分卷阅读66 知道规矩,去外面跪着。” 外面的大雪还没停,纷纷扬扬大如鹅毛,还没来得及清扫的地方积雪足有一尺厚,真要人跪着,还不如直说要废掉人一双腿。 更何况杜小婉两个月前才不小心掉了孩子。 杜小婉没像从前那样告罪或是求助郑汾礼,她自己寻了条软凳坐下。 “跪什么?这三年我也跪够了。” 孙云玉和郑汾礼显然都没想到一向恭顺的杜小婉会说出这话,郑汾礼拧起眉还未开口,孙云玉先指着她鼻尖骂道:“你个贱妾敢跟我这样说话?造反吗?!” “我是当家主母,这里也有你坐着的份,给我滚去院里跪着,一直跪到我舒坦了。” 杜小婉没有理她,只是看着郑汾礼,语气嘲讽,“我是妾?” “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我爹当年说的可真对!” 郑汾礼瞳孔一缩,羞怒先涌上了脸,他忍不住色厉内荏道:“你说什么胡话?!” 杜小婉却只是悲凉一笑,她只觉自己疲惫至极。 桌上还摆着个精致木匣,盖子打开,绒布上只有一只朴素银簪,上缀一颗小的可怜的玛瑙子。 杜小婉往孙云玉的头上看,不出意外看见了一只金步摇,嵌着一溜五色宝石,在光下璀璨夺目。 孙云玉察觉到杜小婉的视线,恼怒的神色缓了缓,养尊处优的手轻抚过发间的金步摇。 “喏,那只银簪老爷赏你的,别不识抬举,快过来叩谢。” 或许是这三年杜小婉太顺从,对于苛待一直沉默接受,以至于她一时发难两人还以为她是脑子不清醒。 郑汾礼拢拢衣襟,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在厅堂的上首坐下,端起茶盏一派斯文地喝茶。 他正在心里打官腔,想着一会儿杜小婉告罪,他也不再顾念着旧情劝孙云玉,他何必为了她惹孙云玉生气,何况他刚升任户部侍郎,还需要老丈人照拂。 杜小婉看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哀莫大于心死。 当年窗边捧书诵读的少年郎,已经死了,和她的爱恨、他的抱负一起死在了那年进京赶考的夏天。 她此番急匆匆赶来,一是确认自己的梦是不是真实的,二便是想要提醒他不要太贪恋权势富贵,以免落得梦中妻离子散、独自问斩的下场。 她还顾念着往日情意,他却已经狠狠丢弃,甚至踩了几脚,如此这般任人羞辱她。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梦中景象她历历在目。 她因为不久前的小产郁郁而终,死后五年游魂一样终日被困在郑府。 仿佛一夜长梦,但她的心境实实在在过了五年,小产的痛苦,孙云玉的磋磨,郑汾礼的辜负,她死后五年看着郑家一步步走向灭亡。 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伤心,在此刻统统化为哀默。 她决定放过自己。 杜小婉眼神扫过那只银簪,扫过高傲又怨妒的孙云玉,最终落在官腔十足,皱眉等着她上前告罪的郑汾礼。 和梦中一模一样,或许该说是她的前世,毕竟那么真实。 那么前世她是怎么做的? 前世她欢喜地来到这里,两月未见却蒙召见,她心里又燃起了微弱希望,然后被孙云玉的嘲讽和郑汾礼施舍般的态度扑灭,她最终跪下接过银簪感谢赏赐。 杜小婉低头,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红绳。红绳上穿着一颗红豆,是当年郑汾礼送给她的,这些年她十分爱惜,却还是磨旧了。 她一手扯下红绳举在面前,想挤出冷笑却笑不出来。 “郑汾礼,当年你送我的这颗红豆手链,现在我还给你,我送你的荷包你也烧了吧,从此我们再不相干。” “我本是良籍,家世清白,我今日是要知会你一声,我要离开郑府。” ☆、她的孩子死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郑汾礼双目圆睁,忍不住站起来走到杜小婉面前,一把扯过她手中的红豆手链,狠狠掼到地上。 “你疯了?!” 杜小婉被他扯得身子一晃,她这些日子因为小产缠绵病榻,有点虚弱。 红豆手链滚到了孙云玉脚下,她冷笑一声,抬脚踩住用力捻了捻。 看郑汾礼的表现,她还真以为是杜小婉想离开,原来是换个法子狐媚罢了,拿出手链想让郑汾礼想起旧情,再逼一逼他让他挽回? 有她在,就不可能! 孙云玉正要开口火上浇油,郑汾礼却先说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妾,没有我的允许你能离开?现在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孙云玉赶紧开口,“别以为尊你一声二夫人,你就能骑到主家头上了,滚回你的屋里抄女则和女戒,抄不够百遍不许出来。” 一百遍的女戒也就罢了,一百遍的女则,杜小婉不吃不喝地抄,这两个月也别想出来了。 郑汾礼闻言只抬了抬 分卷阅读67 眉头,却未发一言,他想着杜小婉就此便会乖乖认罪,或许以后还能乖乖听话,便没有阻止。 但不学女则女戒的郑汾礼,根本不知道一百遍会有多少字。 他厌烦的挥挥手,“行了,回去抄吧。” 杜小婉还是站着不动,“我从未读过女则女戒,抄不来。” 郑汾礼皱起眉,“你从前跟在你爹身边不是读了不少书么?” 杜小婉忍不住冷笑,“从前你还唤我爹一声先生,尊敬的很。” 她爹是村里的私塾先生,郑汾礼幼时家中穷困,还是她爹看他有天分特地资助他读的书。如今飞黄腾达,却只顾谄媚权贵、贪恋富贵。 郑汾礼冷下脸,“别忘了你这两年锦衣玉食都是谁给的,乡野出身我却接你来京,让你享荣华富贵,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主母之位么?我却不知你原来是这样贪婪的女子!” 他走到一旁的孙云玉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云玉乃是户部尚书的千金,你如何比得上她?” 杜小婉裹好斗篷,不欲再多话,径直转身就要出去,她一手挑起帘子,回头深深看了眼屋内一坐一站的两人。 冷漠的声音被屋外的风雪刮过,断断续续。 “主母?荣华富贵?” “四年前你进京赶考,走时说的却是衣锦还乡便娶我为妻。” 原来我们想的从来都不一样。 当年爹问你为何读书,你说为了黄金屋、颜如玉,那时候我就该明白,我们要的不一样。 交换定情信物后第二日,爹说你的性情不会是个良人,我却不信,宁愿去做妾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总是不死心,真是……傻得荒唐。 郑汾礼看着裹在斗篷下的消瘦身影离开,气还堵在胸口,他真是不知杜小婉为何变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活泼天真的少女。 尤其是离开前的眼神…… 他按着孙云玉的肩膀,却只能强压下怒火去安慰自己明媒正娶到的千金小姐。 他好不容易娶到的户部尚书千金,他初入官场不过三年,还要仰仗老丈人。不然他也不会做了短短一年知县就调回京城天子脚下,又短短三年升任户部侍郎,当然,这和他自己的长袖善舞也脱不了关系。 郑汾礼低头神色温柔地安慰孙云玉,“她是疯魔了,你何必再因为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夜深了,你明日不还约了人打叶子牌么,早点歇息。” 孙云玉生气,故意揪着杜小婉前不久穿错衣服的事儿编排了一通。 原本郑汾礼没当什么大事,但听到那日来府里的贵妇们中还有两个诰命夫人,心头的火又冒了三丈。 真是丢人现眼! “你放心。”郑汾礼压着怒火宽慰道:“让她禁足一个月,往后府里来人时看着她,别让她出来乱走。” 孙云玉应了,低头靠在郑汾礼怀中,嘴角勾起笑。 她就不打算让杜小婉再出来了,要让一个小妾死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她要等到郑汾礼彻底厌烦之时,再送她一程。 当杜小婉带着霜巧回屋后,她自己还没说什么,霜巧倒是急上了。 “二夫人,您和老爷大夫人置什么气啊,现在倒是苦了您自个儿了!” 主子面前没奴婢说话的份,她只能给杜小婉使眼色,结果眼睛都快抽了,杜小婉还是照说不误。 杜小婉默不作声,她自己解了斗篷去榻上坐着,摸了摸小腹。 孩子已经没了。 “霜巧,我进府时带的嫁妆你知道收在哪儿吗?” 郑汾礼卸了知县回京时经过家乡来看她,她那时候还以为他高中探花后忙着赴任没时间回来,所以没照约定来迎娶,现在经过家乡是要来娶她了。结果郑汾礼却告诉她,他已娶了户部尚书之女为妻,但他还念着她,还喜欢她,只能委屈她做妾。那时候他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她就带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嫁妆从侧门进了郑府。 结果才三年,一切就变了。 霜巧虽然奇怪二夫人突然问起这个,还是乖乖回道:“就收在咱们院子的小库房里。” 她没敢说是大夫人嫌弃寒酸又占地方,命人把嫁妆从府里的大库房搬出来赶回了她们院子。 杜小婉觉得自己该庆幸孙云玉看不上她的嫁妆,虽然她已经决定离开,但没钱寸步难行,她拿郑汾礼贪来的钱又觉得膈应,再说孙云玉也不会让她拿。 她如果要离开,孙云玉还巴不得呢。 只是怎么才能利用孙云玉助她一程? 杜小婉起身,打算先去看看她的嫁妆,结果她前脚带着霜巧刚出屋子,后脚就看见院子门口守着两个高壮家仆。 天气寒冷,两人冻得有些哆嗦,却还是守在院子门口。 孙云玉不是第一次禁她足了,只是这次看架势会很长时间,毕竟她刚气了两人一顿。 杜小婉笑的讽刺,霜巧担忧地望着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她摇摇头,“罢了,去看 分卷阅读68 看我的嫁妆吧。” 两人开锁进了小库房,霜巧点起油灯,照亮了这不大的屋子。 杜小婉院子里只有霜巧一个伺候的,每日霜巧从早忙到晚,她虽勤快但许多事都顾不来,这小库房平日也没人进,就打扫的不勤,堆着的箱子上落了些灰。 不像孙云玉的院子,库房大,东西也多,郑汾礼送的许多首饰她不喜欢就收进库房,还有一堆嫁妆,她时常进去把玩清点,里面打扫的干净。而郑汾礼怕孙云玉又吃醋妒忌,刚开始就送过杜小婉两次礼物,都是朴素至极的首饰,都不用库房,直接就收在了妆匣里,全身的身家加起来还比不上孙云玉的一只金钗。 杜小婉一一打开箱子查看,手上袖上就沾了灰,霜巧很是忐忑,急忙就要去擦。 杜小婉拦住她,“不用擦了,你还要领饭食,大夫人不会对你禁足,你试试能不能出府去把这些东西当了。” 杜小婉挑挑拣拣,拿出几样首饰交给霜巧。 她嫁妆在家乡算是丰厚了,但在京城明显不够看,真的不多。除了几样不方便的木器,一半都是书,剩下的就是早拿去用的被褥衣服和一点钱财首饰。 能当的她都给挑出来了,加上现银总数也就将将十五两。 木器、被褥带不了,而两大箱的书…… 杜小婉犯难,这些书是爹特意给她做嫁妆的,背后意义不言而喻,更遑论里面还有孤本古籍,可是这么多又实在带不了。 她驻足想了一会儿,让霜巧拿来笔墨,干脆就着昏暗的油灯一边翻书名,一边誊写。 她把几本孤本带走,其他能买来的书写个名册,等回了家乡就集齐,重新摆上爹的书架。 杜小婉一边写,一边回忆书的内容。 其实所有书她都看过了,有些还看了好几遍,爹走后,她还在等郑汾礼回来娶她,那段日子她就泡在爹的书房,书架上的书从小到大已经看过许多遍,她就在等待中看完了嫁妆里所有的书。 结果做了三年小妾,终日郁郁,竟忘了爹的教导,让这么多的书落灰。 已至深夜,杜小婉写下最后一字,放下毛笔静待墨汁干透,她揉揉僵硬的脖子,一旁陪着的霜巧已经控制不住地打瞌睡了。 杜小婉站起身叫醒霜巧,“让你自己回去睡你非要陪着,行了,快回去睡吧。” 她收好书名册带着霜巧离开小库房,夜晚的寒风一吹,迷迷瞪瞪的霜巧立刻清醒了。 霜巧拍拍怀里包着的几样首饰,“二夫人,我明日就去给您当去。” 杜小婉点点头,“我累了,明日要多睡会儿,就不用早饭了,你要是明早困就多睡会儿,天冷,人总归倦怠点。” 她也不让霜巧跟着,自己回了卧房和衣睡下,正是隆冬,夜里实在冷的厉害,她今年过冬的被褥又被孙云玉扣下了。 杜小婉干脆起身把柜子里所有的衣物被褥,厚的薄的全都一股脑盖在床上,裹着唯一的一件毛绒斗篷钻进去,虽然又沉又压人,但胜在暖和。 她瞪着眼想了半晌,最终沉沉睡去,原以为经过今日之事会继续做梦,却沉沉睡了一夜。 第二日杜小婉准时醒了,往常她没被禁足时这个时辰她该去给孙云玉请安,一边侍奉一边接受她的刁难,如今她就算不禁足,也不会去了。 杜小婉闭上眼睛,决定再眯一会儿。 两个月前,也就是今冬的初雪融化的时候,她大早上去给孙云玉请安时,府里有些地方的积雪还没扫干净,白天一化夜里一冻结了冰,她走得匆忙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小产了。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怀孕了,知道的时候却是永远失去的时候。 她的孩子永远死在了天庆四十九年末,那初雪消融,隆冬将至的时候。 ☆、她只为自己而活 霜巧小心翼翼地走进府,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荷包。 她探头一看没人注意自己,松了口气快步往若初院走去。 院子里还是一派冷清,院门口守着的两个高壮侍卫对经过的霜巧不感兴趣,两人双手抄在袖子里,心里暗骂隆冬天气这真不是个好活计。 霜巧走进院子,没看到杜小婉,她去卧房找了一圈也没有,直到经过小库房,库门打开,才看见她家二夫人坐在里面。 今天出了日头,虽不暖和但光线映照在雪上,处处都亮堂得很,杜小婉却点起了油灯坐在库房里,愣愣的看着面前两大箱书。 霜巧好奇地走过去,“二夫人,你在这里看什么,天冷,还是快回屋吧。” 她不明白库房里这么亮,杜小婉为何要点起油灯。 杜小婉回过神 ,摸了摸箱子里的书,叹息一声,倒没说什么,吹灭了油灯后转身回卧房。 霜巧跟在她身后,掏出自己紧紧攥了一路的荷包,“二夫人,当的银子都在这里了。” 说完她还有些不解,虽然老爷没以前关心体贴了,但二夫人想要点小花销为何不直接去找 分卷阅读69 老爷,反而变卖自己的嫁妆。 她把荷包交给杜小婉,还有点可惜,这几样首饰都是二夫人的嫁妆,多珍贵啊,二夫人却要卖断,以后都不再赎回了。 杜小婉接过荷包打开,细细一数竟有十四两银子,她诧异地看着霜巧,没想到能当十四两,她以为也就十二两左右。 霜巧有些得意,讨喜的娃娃脸上眉眼弯弯,“二夫人,我以前跟着爹走街串巷做买卖,最会讨价还价了。” 但后来家里孩子太多,几个弟弟都要张嘴吃饭,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她只能卖身为奴,入了奴籍。 杜小婉拿出一贯铜钱,放到了霜巧手里,“你拿着,给自己买点吃用。” 钱不算多,毕竟杜小婉自己也没多少钱,但这一贯铜钱抵霜巧半月的月银,郑府实在苛待下人。 霜巧欢欢喜喜,连连道谢接了,她攒的有一点小钱,但不舍得花,现在得了赏银终于可以去买她心心念念的绒花了。 府里也就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两个陪嫁丫鬟画春和画夏得过赏银,那两人在大家面前趾高气扬,她想了许久的绒花那两人早就戴到了头上。 少女总归是爱美爱打扮的,霜巧喜悦地离开,准备按杜小婉的吩咐把小库房里的两大箱书放到院门口。 书箱很沉,杜小婉知道,她便走过去和霜巧一起搬箱子,霜巧想说二夫人回去歇着,但这箱子她是真的自己一个人搬不动。 两人气喘吁吁把箱子搬到了院门口,杜小婉看看箱子,又抬头看看卧房,像是在估量距离。 院口守着的两个家丁奇怪的扭头看,他们以前温顺昨日却胡言乱语的二夫人正和娃娃脸霜巧一起搬箱子。 真的很奇怪,但只要不是出院子他们也管不着。 二夫人刚进府时老爷还很疼爱她,那时候二夫人就像大多数明媚少女一般,天真而充满希冀。但后来大夫人常因为她生气,经常找借口罚她,老爷初时惧于大夫人便不出声维护,时日长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老爷与二夫人之间也不怎么亲近了。 可能是从大夫人日日的挑拨,也可能是从老爷官场上逐渐升迁,还可能是那一次老爷和二夫人两人不欢而散,起因是家长里短掰扯不清,老爷厌烦,二夫人哭泣,两人互相指责对方变了。 那次闹得很大,府里的人都知道,但其实夫妻过日子本就是鸡毛蒜皮中逐渐生厌,矛盾解决不了便会一次次的累积,更何况两人的旧情之间还夹着大夫人。 守卫们自认若是自己的仕途还需要仰仗老丈人提拔,别说旧时的情意了,还不赶紧把人撵了去哄好正妻。 他们觉得二夫人有点不识抬举,都把你带进府了还想怎样,锦衣玉食养着还不乐意,没什么用处还惹人厌烦。 而大夫人跋扈,却能于仕途上帮忙。 不过两人看着霜巧,觉得跟着对自己好却不受宠的二夫人,和受宠却对自己不好的大夫人,这真是个难以选择的问题。 各自的苦只有各自知道。 杜小婉和霜巧合力把两大箱书贴着院墙摆好,她看了看,又蹲下身捧起周围的雪堆在箱子上。 等雪化的时候,希望湿了的木箱不要烧起来。 霜巧觉得二夫人自从昨日醒来后就奇奇怪怪的,但她没问,只是给二夫人冻红的手里塞了个小软枕,自己唰唰几下用雪包裹住了两个大木箱子。 霜巧擦擦头上的热汗,也不管门口两个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守卫,扶着杜小婉就回屋子。 “二夫人,你赶紧回屋暖和暖和。” 两人离开,守卫也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要不要禀报大夫人?” “要去你去,反正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我也不去,估计是二夫人闲得无聊瞎折腾呢。” 两人达成共识,百无聊赖地唠嗑,一边说一边不时跺跺脚,这天可真冷。 杜小婉没再折腾什么,她回去装好所有钱财,挑了几件衣服打成个包袱,一起塞到床下。 正好霜巧走进来,端着晚饭,杜小婉沉默吃完就准备早点歇息,养精蓄锐。 霜巧收拾着碗筷,看着杜小婉欲言又止。 杜小婉见状问道:“怎么了?” 霜巧抿抿嘴,“二夫人,你不抄写女则吗?” 昨夜回来后她想二夫人应该是累了才没开始抄,可今天一天都要过去了,二夫人还没开始动笔,不是她没眼色说这话气二夫人,而是大夫人放话抄不完不许出院子,这样倔对二夫人自己也不好,这么个小院子天天憋着出不去多难受啊。 她想劝二夫人顺从一点,可也知道没用,从前是顺从,可大夫人一点没放过,找老爷也没用,只会变本加厉。 顺着受委屈,逆着也受委屈,霜巧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了,或者说真不知道二夫人该怎么办了。 杜小婉手一顿,继续喝完杯中热茶,还是那句话,“我没读过,抄不来。” 霜巧心里叹气,苦恼 分卷阅读70 地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杜小婉叫住她,“今夜我想早点歇息,你别睡在外间守夜了,去睡偏房吧。” 霜巧点点头,端着托盘离开了。 杜小婉喝过热茶,浑身暖洋洋的躺下,天还没黑,她就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一觉睡醒,外面还是黑沉沉的,整个郑府分外安静,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乡。 杜小婉摸索着点燃油灯,起身穿好衣服,她把包袱从床下拿出来藏在怀里,推开门看外面的天色。 她昨晚睡得早,醒的也早,府里每日早起烧水的人都还没起来。 杜小婉就坐在屋里静静等了会儿,她原以为自己会心绪起伏不定,却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平静。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早起的下人传来了响动,杜小婉吁出口气,她要的是府里乱,而不是趁所有人睡着通通烧死。 杜小婉起身,端着油灯走到床边,把自己从霜巧那里要来的灯油通通泼在床上帘帐上。 然后把油灯扔了出去。 泼了灯油的被褥遇上明火瞬间烧了起来,热浪扑面而来,杜小婉抱紧包袱走到外间,一直等到整个卧房烧了起来,她才快步往偏房霜巧睡的屋子走去。 身后熊熊火焰撩上了屋檐,雪水滴滴答答落下又呲的一声蒸发殆尽,杜小婉心跳的飞快,她嘴角带笑忍不住想起了回到家乡后的日子。 平静的心境被打破,杜小婉笑容越来越大,身后火势滔天,她胸中却萌生出了快意。 杜小婉叫醒了睡梦中的霜巧,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被外面的火势吓了一跳。 大火已经笼罩住了卧房,烟熏火燎席卷天空,顺着冬日的狂风迅速往周围蔓延,还没大亮的天色被火焰照的通亮,甚至烧红了半边天。 木质结构的房屋传来嘎吱声,下一刻轰然倒塌。 热浪席卷,漫天灰烬。 霜巧衣服穿的凌乱,她哆哆嗦嗦拉起杜小婉就往外跑。 “走水了!走水了!” 两三个早起的下人在卧房烧起来时就看到了,他们丢下手中的活,惊慌失措地跑进下人住的地方连忙喊还在睡梦中的人。 整个府里乱成一团,叫喊的、哭嚎的、救火的,混乱至极。 郑汾礼和孙云玉住的院子远,等到他们被吵醒时,整个若初院都被火焰包围,顺着风向开始往周围离得近的仆役院烧去。 郑汾礼着急忙慌穿上衣服,鞋都来不及提好就跑了出去,整个府里乱作一团,所有人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衣衫凌乱,人心惶惶。 郑汾礼一脚踹翻面前跑过去的人,大声嘶吼,“快救火!” 孙云玉也胡乱穿了衣服出来,逆着风就跑远了。 已经冷静下来的下人纷纷扛着水灭火,杜小婉和霜巧站在混乱的人群中,两人灰头土脸,大家都忙着救火也没人注意她们。 霜巧快急哭了,“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杜小婉看着霜巧,笑道:“再见了霜巧,你有门路就尽量离开郑府,不要待到五年后。” 虽然前世霜巧在她死后一年左右被赶出府,但这一世她改变了开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霜巧是个好姑娘,不该在五年后郑府抄家时被充公买卖。 霜巧不明所以,懵懂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救火的人将两人冲散。 杜小婉的身影隐入人群中,霜巧眨眨眼,已经看不见她了。 杜小婉抱着包袱大步流星迈向大门,身后火焰为她周身染上了红光,温婉的脸上熏上了黑灰,却也挡不住明亮的双眼和灿烂的笑容。 一如当年站在翠树下,一眼望来的少女。 郑汾礼有片刻的愣神,他眨眨眼,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不然怎么会看见杜小婉笑着穿过人群后消失不见。 但火势已不容他多想,他回过神指挥着下人灭火。 刚才似乎看见了杜小婉的身影,那便说明她不在火海,郑汾礼松了口气,虽然杜小婉最近不够体贴,或许是因为没了孩子伤心,前天虽口不择言,但被火烧死他还是不愿的,毕竟那么多年的情分在,只要她低个头,他还是愿意既往不咎的。 孙云玉善妒,乃七出之一,她不敢明摆着干什么,只会私底下磋磨杜小婉,但他已经尽量为杜小婉开脱了,他身不由己,杜小婉却毫不领情,还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都和站在府门口的杜小婉没关系了。 京中水龙司的人已经闻讯赶到,府门大开,杜小婉站在一边,旁人来去匆匆,她深深吸了口气。 混杂着焦味和烟尘的气味,她却觉得浑身舒爽。 从今往后,她是杜小婉,只为自己而活。 ☆、你怀孕了?! “混账!” 郑汾礼气的抓起桌上茶盏狠狠一砸,碎瓷茶水噼里啪啦溅了一地。 两个负责看守杜小婉的家丁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分卷阅读71 但郑汾礼也知道火势迅猛,不可能让杜小婉还关在院子里,他只是生气人竟然跑了! 水龙司的人在废墟上查验,说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不是意外。 杜小婉她竟然放了一把火后跑了! 郑汾礼强压着怒气,看到地上自己砸碎的茶盏,那是他最喜爱的一套,花了不少银子,顿时心头火压不住地呼啦啦窜了三丈高。 “一群废物,还不滚去抓人,都给我滚!” 呵斥了一群下人去找人,郑汾礼靠在椅背上兀自喘着粗气。 身上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儿,刚灭了大火他还没来得及沐浴,就得知了杜小婉纵火逃跑的消息。 “真是不可理喻!” 孙云玉刚沐浴完毕,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若初院里的滚滚黑烟,府里的下人都去清扫了,她冷笑一声,但愿杜小婉烧死才好。 火大起来府里闹腾的时候天才刚亮,她被惊吓的不轻,赶紧胡乱穿好衣服跑出府,这会儿沐浴完毕松懈下来,人就开始犯困。 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一旁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画春赶紧扶着她,“大夫人,奴婢扶您去休息。” 孙云玉皱皱眉,一巴掌甩在画春脸上,“以后府里只有一个夫人,不分什么大夫人二夫人,再叫错,仔细你的舌头!” 画春不敢捂脸,跪下呐呐应了,孙云玉满意地哼了一声,回屋准备补觉。 她还没进屋子,另一个贴身丫鬟画夏就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大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孙云玉皱起眉,地上跪着的画春连忙给小姐妹使眼色,但是对方没看到。 “二夫人跑了!” 这话一出,孙云玉也顾不得什么称呼了,厉声质问:“什么意思?” 画夏气喘吁吁的,“我打听到火是二夫人放的,她纵火后跑了!现在她身边的霜巧还在柴房里关着呢。” 孙云玉顿时喜上心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老爷怎么说?” “老爷吩咐人抓她回来。” “还抓回来做什么。” 孙云玉不耐烦,万一抓回来说是要处罚,结果旧情复燃怎么办。 “行了,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拦着,想办法别让老爷的人找到她。” 人都滚了还找回来做什么,真可惜没被烧死。 孙云玉转身准备进屋,想起什么又回来,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到了传话的画夏脸上。 “以后府里只有一个夫人,都给我记住了。” …… 杜小婉肚子咕噜一声,有点饿,她从包袱里翻出路上买的饼子啃了一口。 大冷的天,饼子冻的硬邦邦,她嚼着废牙。 从怀里掏出水壶喝了一口,买饼子时特意让店家灌了热水,揣在怀里捂着,好在水没太凉。 杜小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手冻得通红,她紧紧身上的披风,往不远处的村庄里走。 怕郑汾礼的人追来,她不敢停下休息,可她太累了,之前小月子没修养好,好像落下了病根,时常会感觉虚弱疲惫。 今天的风雪厉害的割人,她决定在前面的村庄休息一天。 杜小婉走进村庄,这里只住了二十几户人家,算是个小村子,自然也没有客栈。 她站在村口仔细打量,不远处堆雪人的几个孩子看见她,好奇地询问。 “大姐姐,你找谁?” 狗蛋最淘气,天不怕地不怕,他凑过来看着杜小婉一脸好奇。 这个姐姐好漂亮,眼睛大大的,皮肤又白又嫩,裹着有点旧的墨绿色绒毛斗篷,显得很苍白,估计是身体不好。 听说娇小姐们都是这样病恹恹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果然还是喜欢虎头虎脑的胖妞,娘说过日子就得找胖妞这样的,好生养。 杜小婉容貌温婉可人,称得上小家碧玉,从小读书多,又跟在爹身边染了一身书卷气,拉出去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风范。 但郑汾礼心比天高,总觉得她穷酸气上不得台面。 杜小婉微笑,摸摸狗蛋的头,“我途径此处想借宿一天,方便吗?” 狗蛋吸吸鼻子,漂亮姐姐身上香香的,“我得回家问问爹娘。” 杜小婉明白,笑着点点头,“行,我等你。” 狗蛋蹬蹬蹬跑回家去了,其余孩子好奇地打量杜小婉,杜小婉就由着他们看。 不过片刻,狗蛋带着一个老婆婆过来了,“姐姐,这是陈婆婆,她说自己一个人住着孤单,让你去她家住。” 狗蛋心里有点不愿意,他想让漂亮姐姐住他家,但是家里屋子不够,而且娘也不同意。 杜小婉连忙上前搀扶陈婆婆,“婆婆,谢谢您。” 陈婆婆老眼昏花,眯着眼瞧了杜小婉片刻,咧开只剩两颗牙的嘴笑了,“啊呦,姑娘真漂亮,客气什么,我一个婆子也没人说话,你住一天怎么了。” 狗蛋在前面指路,杜 分卷阅读72 小婉扶着陈婆婆往她家走,嘴里说道:“婆婆放心,我带了银子不白吃您的。” 陈婆婆极为客气,“没事没事,随便吃。” 杜小婉就跟着陈婆婆去了她家,扶老人坐下,老人拽住她的手,“姑娘,住下就别走了吧,多住几天陪我说说话。” 陈婆婆用的力气还挺大,杜小婉被她抓的疼,觉得有点别扭。 她挣开陈婆婆的手,借口天冷去烧热水,走出了屋子。 杜小婉正从柴房里抱出一捆柴火,余光扫过,发现院门口蹲着个小人儿。 狗蛋抱着头一脸懊恼,蹲在院门口盯着面前的雪地,雪层不厚,露出一根枯草,在寒风中颤颤巍巍。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揪下这根枯草。 杜小婉诧异地走近,“狗蛋?” 狗蛋吓了一跳,一个哆嗦坐在了雪上。 “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杜小婉笑着扶他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刚下过雪,你蹲在这里不冷么,怎么不回家。” 漂亮姐姐身上好香,人又温柔。 狗蛋犹犹豫豫,不敢看杜小婉,“姐姐,你嫁人了吗?” 杜小婉一愣,脸上笑意淡了,她吸了口气,“没有。” 谁知狗蛋更惶恐了,他头深深低下,就快埋到了胸口,“没有嫁人,那可怎么办。” 杜小婉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蹲下与狗蛋对视,柔声问他:“怎么了?” 狗蛋抿着嘴不吭声,他觉得爹娘和陈婆婆做的不对,但是娘扯他耳朵的疼还没消,他有点怕。 爹娘和陈婆婆原本在说话,陈婆婆是来请娘给陈婆婆的孙子陈富贵说媒,娘不乐意。 村里人都知道陈富贵不是好人,三十了还是个光棍,平常偷鸡摸狗就算了,还时不时去赌一把,没钱了就打陈婆婆要钱,家徒四壁陈婆婆哪里有钱,可她自己太惯着孙子,人家乐意旁人也不好说什么。若不是陈婆婆去世的儿子媳妇待人和善,村里人连分薄面都不愿意给陈婆婆和陈富贵。 他去说漂亮姐姐借宿的时候,陈婆婆原本缠着娘说娘的表妹年纪正合适,娘不耐烦给回绝了,结果一听漂亮姐姐借宿,陈婆婆眼睛亮了,娘也松了口气。 他刚开始太兴奋没发现什么,直到把漂亮姐姐送回陈婆婆家后回去,听到娘和爹说陈婆婆央人去叫孙子回来,说是家里有好事。 他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心里后悔,可是娘拽着他的耳朵不许他说出去,不然狠狠揍他,娘还说不想自己的表妹跳进火坑。 他蹲在院门口心里纠结,才被杜小婉吓了一跳。 “姐姐,你别借宿了好不好。” 狗蛋看着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的漂亮姐姐,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话,平常村里人都嫌他闹,没人这么安静听他说话还不打断他。 杜小婉摸摸他的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狗蛋吸吸鼻子,愧疚地低下头,他不敢说,他只希望漂亮姐姐赶紧走,不然陈富贵就回来了。 “你赶紧走吧。” 狗蛋的态度前后反差太大,杜小婉仔细想想,想起陈婆婆怪异地拽住她的手。 “是不是和陈婆婆有关?” 狗蛋犹犹豫豫地点头。 杜小婉摸摸狗蛋的头,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铜板递给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钱你拿去买点心吃。” 狗蛋扭头不要,“姐姐,对不起,你快走吧。” 挨打就挨打吧,他才不怕! 陈婆婆半天没见人进屋,怕人跑了,扶着门出来,院门口好像有人,她看不清楚,为了绣花卖钱给孙子还债,她眼睛熬坏了。 “是姑娘吗?怎么不进屋啊。” 狗蛋抓住杜小婉的手,把铜板推回去,他眼尖地看见村口慢慢走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是陈富贵,他前年欠债被债主打断了腿,走路不利索。 “陈富贵回来了,姐姐你快走!” 陈富贵? 杜小婉回头看去,一个男人一瘸一拐走过来,邋邋遢遢,形容猥琐。 那边陈婆婆还在叫姑娘姑娘。 杜小婉眯起眼,对陈婆婆喊:“婆婆这村里有没有大夫,我已有身孕,正想请大夫把个脉。” 陈婆婆一噎,忍不住朝声音方向走近几步,模模糊糊一团墨绿色身影,应该是那个姑娘。 她声音难以置信,“你怀孕了?”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杜小婉应道:“婆婆你看不清楚吧,我已经怀孕几月,肚子都隆起了。” 都几个月了,陈婆婆可惜,如果月份少还可以喝药流了。 狗蛋急得不行,一直催促杜小婉快走,杜小婉笑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一个跛足一个老眼昏花,追不上我的。” 眼看陈富贵越走越近,杜小婉突然促狭道:“你有没有弹弓?” 狗蛋一脸 分卷阅读73 懵,从怀里掏出他珍爱的弹弓和石块。 杜小婉眼眸晶亮,笑得一如当年的明媚少女,“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技法。” 她以前在村里一手弹弓玩的极好,弹无虚发,小伙伴们可是钦羡不已。 杜小婉手里颠了颠三块石头,将石头一起架上弹弓,瞄准陈富贵冷冷射了出去。 “噗噗噗——” 三声轻响,三块石头有两块打在了陈富贵腿上,一块打在了他脚上,下一刻他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脸朝下趴在雪地里。 杜小婉啧了一声,太长时间不玩,手艺生疏了。 狗蛋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不远处趴在雪上的陈富贵,他真没想到除了鸟儿,弹弓还能把人打趴下。 杜小婉用了十成十的力,离得又不远,更何况陈富贵本就跛足,走路不稳,她专挑他瘸腿支地,完好的腿迈步那个时机,当然会站立不稳摔倒。 若是换成弓箭来不知会怎么样。 杜小婉觉得也许她在弓箭上挺有天赋的。 只是陈富贵脸朝下摔倒后动了几下,就又趴着不动了。 杜小婉狐疑,她寻了根柴火棍试试手感正好,便拎着上去了。 狗蛋连忙一脸钦佩的跟上去。 走得近了,才闻到陈富贵身上一股子熏天酒气,原来是喝醉了,杜小婉了然,难怪弹弓一射就倒。 陈富贵趴在地上呼呼大睡,也不知是他自己喝醉了回家,还是听到了陈婆婆央人传的话后回来。 杜小婉左右看看,天冷,村民们都在家里窝着,她原本还想补一棍子,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她随手扔了柴火棍,对身旁的狗蛋笑了一下。 “你不用愧疚,做错事的人不是你,相反你还帮了我,现在我要走了,这钱你拿着买点心吃,就当是我的心意和感谢。” 狗蛋呐呐接了铜板,看着杜小婉拐回陈婆婆家背出了自己的包袱。 杜小婉一把推开来拉她的陈婆婆,对方踉跄了几步,她问清楚狗蛋最近的镇子方向,就笑着挥手道:“我走了,有缘再见。” 狗蛋也笑着,“有缘再见。” 他喜欢这个漂亮姐姐,狗蛋摸摸怀里的弹弓。 杜小婉大步流星往前走,途径趴在地上的陈富贵,目不斜视。 她知道人如果喝醉了睡在雪地里没人管的话会冻死,她也知道陈婆婆老眼昏花不一定能发现,发现了也拖不动,至于其他窝在家里的村民能不能发现,会不会帮,她就不管了。 害人之前就要做好自食其果的准备,不是吗? 不远处一户人家里,准备出去找儿子的狗蛋娘看着这一幕,没有吭声,她默默转身回了屋子。 陈富贵冻死也好,村里人只怕还要鼓掌庆祝,至于人死后官差来盘问…… 狗蛋娘想起那个姑娘明媚的笑,温柔地摸儿子的头,她对不起人家,如果官差来问,就说是陈富贵自己喝醉了栽到雪地里冻死的。 不过她表妹终于安全了。 狗蛋娘热了两个儿子最爱吃的肉饼,她不准备去揍儿子,也不没收那两个铜板,就让他拿去买点心吃吧。 随着杜小婉的离开,第二天村民发现陈富贵冻死在路上,听到消息的陈婆婆哭了几天,眼睛彻底瞎了。 狗蛋摸摸自己怀里的弹弓,手里捏着新买的豆沙糕,吃着甜丝丝的。 他娘没有揍他,还给他热了肉饼,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做对了。 可他娘为什么明知是火坑还要让漂亮姐姐跳,狗蛋想不明白。 有许多事他都想不明白。 …… 杜小婉在走了一天后,终于在傍晚寻到了一出小镇。 镇子虽不大,好在还有个破客栈,经过之前的事,她暂时没有借宿的准备了。 等要了个房间坐在床上捂着被子,杜小婉才觉得自己算活了过来。 她要了桶热水,洗洗脸泡泡脚,最后喝了碗热粥,便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太累了,她实在撑不住了。 杜小婉直睡到了第二天晌午才醒,她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现今不是在郑府。 浑身酸困,杜小婉还是起身吃了午饭,裹紧斗篷出门了。 总算是没有下雪了,天空放晴,然而日光照在身上也没有多暖和,杜小婉眯起眼,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以她的脚程,回到家乡后想必都开春了,是否要冒着严寒继续赶路?还是要等开春后再出发。 杜小婉心里纠结,她出来五天了,郑汾礼还没找到她,派的人肯定不会比她脚程慢,想必是被孙云玉的人拦住了,即便她硬撑着继续赶路,说不定哪天就被追上了。 何况郑汾礼也可能猜到她是回家乡了,一路追不到人干脆直接就守在家乡等着,与其如此她还不如在这镇上休整一段时间。 反正再有几天就立春了。 杜小婉在镇上找到大夫,大夫把脉,把着把着眉 分卷阅读74 头皱起,看的杜小婉忧心。 “大夫,可是很严重?” 大夫摇摇头,“你心思郁结,又太过劳累,之前小产又落了病根,往后定要注意修养,开解心绪,不可劳累过度。” 杜小婉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放松,一直犹犹豫豫的心也定了,她决定在这镇上住半个月再离开,最起码要等到天气开始转暖的时候。 她不喜欢冒着严寒赶路,这几日好险没有染上风寒。 杜小婉谢过大夫,又买了几包滋补的药,便回去客栈。 客栈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瞌睡,迷迷糊糊看见杜小婉拎着药包走进来,连忙抹了把脸过来。 “客人是要熬药吗?咱后厨就有砂锅。” 客栈从过年后就没生意了,天冷,往年途径小镇的商队这个时候也不经过,好不容易有个生意上门,掌柜就格外热情。 杜小婉点点头,拿出一包药交给掌柜,把剩下的药放回房间,和掌柜交代了一声药慢慢熬着,就拢着斗篷又出去了。 这件墨绿色斗篷穿了快半个月,要是颜色浅的,估计早就变得脏兮兮了。 她得备几套衣裙才行。 …… 在河边柳树枝条发出嫩芽,远看一片朦胧嫩黄绿色的时候,杜小婉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乡。 不过是短短三年,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路边的田野庄稼,村里错落有致的高矮房屋,小道上奔跑嬉闹的孩童,好像都隔着一层膜,像是陌生的另外一个世界。 杜小婉背着包袱,缓缓回到祖屋。 当手放在有点旧的木门上时,京城那繁华富丽的景象突然远去,那些委屈愤怒和磋磨都一并离开,被她决绝的选择、前行的脚步甩在身后。 杜小婉轻轻摩挲着院门,落了灰有点脏,但她脸上逐渐绽放出灿烂笑容。 她从怀中掏出这三年一直好好收着的钥匙,院门上挂着的铜锁在日晒雨淋中染上绿色,啪嗒一声,铜锁打开,杜小婉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一声妇人惊讶的询问。 “是小婉吗?” 与此同时离开村庄的两个男人走在官道上,唉声叹气。 “找不到二夫人,回去怎么和老爷禀报?” 高高黑黑的男人扭头询问身旁同样愁眉苦脸的同伴。 他们之前从京城追出去,天大地大根本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追,找了几天无功而返后,暴怒的老爷给他们一人一脚,然后让他们来这个村子守株待兔。 可惜守了快一个月,没等到二夫人,等到了大夫人派来的人。 大夫人派来的人警告说,即便找到了二夫人,也要闭紧嘴巴说没找到,不许带人回府。 两人思前想后,觉得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实在不是个好差事,两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夜,决定还是回去禀报说没找到人。 老爷和大夫人比起来,他们还是更怕大夫人,既然大夫人不想人回去,那她肯定会劝劝老爷,说不定老爷就不找人了,他们也不用夹缝求生。 两人当即决定离开,谁知就这样错过了回村的杜小婉。 杜小婉回过身,面前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手里挎着个竹篮,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杜小婉认了认对方,不过三年,村里生活平静,人哪有太大变化。 她笑了笑,“桃婶。” 桃婶是杜家的老乡邻了,嫁过来时杜小婉不过七八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桃婶一脸惊喜,“我就说看着那么像呢,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 杜小婉笑笑没做声。 桃婶左右打量了一眼,奇怪道:“怎么就你一人,汾礼没和你一起回来?” “快跟婶子说说,你们在京城过得怎么样?” ☆、陈牛 杜小婉看着桃婶一脸喜悦的模样,喉咙干涩。 她压下心绪,她的户籍还没迁走,她已经离开了郑府,从今往后,她和郑汾礼,和往日的恩恩怨怨再无瓜葛。 重来一世,抛下过往看清一切,这是上天的恩赐,她倍加珍惜。 她会活出与前世不一样的人生。 “我已经休了郑汾礼,以后我们再无关系。” 桃婶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着面前表情平淡,眼神坚定的杜小婉,只觉得满心的不可思议。 惊世骇俗。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听说过有女子休夫的,女人不就得依靠男人吗,小婉这是怎么了? “你这丫头傻了?说什么胡话。” 桃婶都想伸手探探杜小婉的额头,看她是不是烧糊涂了。 杜小婉摇头,“桃婶,实话跟你说了吧。” 她说起往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郑汾礼带我走后,我才知道他已娶妻,我虽伤心难过,却还喜欢他,我自降身份给他做妾,可是这 分卷阅读75 三年来,大夫人时常磋磨,他却不能为我站出来哪怕说过一句好话,只会让我宽容忍让。我看不到他的关心爱护,只见他贪恋权势、行污受贿,他已经不是当年我爱的那个少年郎了。” “他一直负我,而我不会再委屈自己了,所以我选择离开。” 桃婶目瞪口呆。 村里人都道郑汾礼衣锦还乡,那是接杜小婉去京城享福去了,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 桃婶叹了口气,她心疼杜小婉,可她一个人以后怎么过。 想起了过世的杜老先生,桃婶扼腕叹息,“当年杜老先生说的果然没错,郑汾礼不会是良人,可叹整村人只有他看的通透,谁能想到郑汾礼会是这种人。” 杜小婉沉默,她爹当年句句真理,可她不信。 那时候爹刚资助郑汾礼没多久,还在喜悦遇上了可造之材,郑汾礼确实有天分又肯用功。那时候爹问过他为何要读书,那时候郑汾礼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要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做人上人,要那泼天富贵。 她爹摇头叹息,她却以为郑汾礼是从小穷困,过多了苦日子的缘故,这没什么。 但郑汾礼最终误入歧途,他不知收手,最终作茧自缚。 杜小婉看着面前的桃婶,“自己的选择的路,旁人也帮不了。” “桃婶,今后我便在村里住下了。” …… 柳树抽条,嫩黄色的芽退去,逐渐覆满了翠色。 杜小婉折一片细长柳叶,放在唇间吹出了嘹亮的号子。 她闭上眼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摇椅一晃一晃,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舒服的要让人睡去。 陈牛过来时,便看到杜小婉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身上盖着薄毯,一手覆在肚子上,一手捏着片柳叶,神情安宁。 温婉秀气的脸在日光下白皙通透的彷如白玉,整个人睡在春日的阳光下,周身都拢着一层祥和的光晕。 柔柔的暖风吹过,摇椅轻晃,她指尖的柳叶被风拂过,晃晃悠悠打着卷落在地上。 也仿佛落在了他的心上。 陈牛屏住呼吸,紧了紧手中提着的粮食布袋,挫败的低下头。 从小的玩伴回了村,据说是休了郑汾礼,他还来不及高兴,村里就开始风言风语。 少年时萌发的情意这么多年不减反增,昔日看着杜小婉和郑汾礼在一起,他满心苦涩,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郑汾礼有功名在身,杜小婉博览群书,他却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后来杜小婉随郑汾礼离开,他心痛欲死,却无可奈何,多年爱慕变成烈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他多想冲上去拦下,可是看着杜小婉的笑容,他只能选择放手。 这么多年压抑的情意,在杜小婉回来后空前高涨,他觉得,或许自己也可以。 他想着他得勇敢一点,对杜小婉吐露心意。 可是小婉会答应吗? 村里人对杜小婉的回来议论纷纷,称她是位奇女子,这里面有多少贬义褒义,各人心里明白。 陈牛放下手中的一袋粮食,他听桃婶说了,杜小婉真的很苦,他得和桃婶一起去村民家里说说,让她的日子好过点。 怎么能再有流言蜚语中伤她。 陈牛踌躇不决的离开,只剩下院门口的一袋粮食,在日光下散发着麦香。 杜小婉睡到傍晚才醒,她动了动酸困的身子,一个姿势躺得太久,腿都僵硬了。 她等腿缓过劲儿后慢腾腾坐起来,绕着院子踱步,走到院门口才看见贴着墙根儿放着个白色布袋子。 她打开布袋,满满一袋子面粉。 白面在村里虽不是很少见的东西,但大多数村民家里还是啃的窝窝头,每年磨了面都更愿意拿去卖。 杜小婉想不到是谁放的面粉,她有点犹豫,最后任由面粉放在门口,她转身回灶房做饭,时不时探出头来看一眼门口的面粉袋子。 她不过等了片刻,就等到探头探脑的陈牛。 陈牛回家想了半天,忍不住又拐回来看看,看杜小婉有没有把粮食收了,谁知袋子还摆在院门口,位置都没动过,院子里也不见人了。 难道是她没看到? 陈牛狐疑,走上前拎起布袋子,正准备再放到院子里,杜小婉却从灶房里探出头来。 他吓了一跳,憨厚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杜小婉用布擦干净手走过来,打量着面前高高壮壮又憨厚的汉子,迟疑道:“……大牛哥?” 陈牛心里一喜,挠挠头嘿嘿笑了,“是、是我。” 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小婉还记得他。 他开口想问杜小婉过得好吗,又想起村里的闲话,喜悦冷却下来。那不是废话,小婉要是过得好,就不会回来了。 杜小婉看着陈牛神色变来变去,最后一脸苦痛,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她只好开 分卷阅读76 口,指着陈牛手中的粮食袋子,“这是大牛哥你送的吗?” 陈牛回过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杜小婉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他这种表情,看着像是偷粮食的。 “既然不是你送的,还是放回去好,我也不知这是谁送的,还等着对方再来好还回去。” 陈牛感觉到自己被误会了,他急急辩解,“我不是偷粮食!” 他干巴巴地说,“这就是我送的,我看你睡着,不好打扰你。” 杜小婉有点奇异,他们两人不过是幼时玩伴,陈牛却来给她送吃的。 她知道自己在村里风评不好,回来后除了桃婶和几个孩子,鲜少见同龄人或是长辈来看她,虽然都抱有和桃婶一样的想法,却没有桃婶的包容。 没有多大的恶意,但只是八卦揣测和猜疑,都让她深陷流言。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但是这面粉你还是收回去吧,我尚有积蓄,不缺粮食。” 陈牛有点急,但他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劝杜小婉收下,干脆把袋子放在地上,转身就跑。 杜小婉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面粉放回灶房。 算了,她想办法回礼吧。 …… 杜小婉坐在陈牛家院门口的石头上,身边放着一篮鸡蛋,纷飞的杨絮惹的人鼻子痒,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已经到了晚饭时候,陈牛还没回来,听说他在镇子上工,给人搬货,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 她在这里等的有一会儿了,陈牛还没回来,不远处的老婶子已经在和旁人对她指指点点了。 杜小婉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裙子,准备离开。 等她去镇上给书店送书时,再去寻陈牛吧。 听说陈牛已二十有七,却还未娶妻,前些年他娘还在世时天天揪着他耳朵催,他都不松口,如今更是没有媒人上门了。 她在这里等着不好,终究还是要避嫌。她自觉问心无愧,休掉郑汾礼是敢作敢当,可是不能耽误陈牛。 “小婉?” 陈牛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杜小婉拍裙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去。 高壮汉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服,满头大汗,手里正拿着一条汗巾,身后夕阳要落不落,给他晕上了层金灿灿的柔光。 陈牛憨厚地笑出一口大白牙,“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勇气再爱人了 杜小婉把一篮子鸡蛋递过去,“上次你送了我面粉,我不能白拿,这篮鸡蛋你拿着。” 陈牛不肯接,他的手还拿着汗巾捂在肚子上,今天扛的货物不知道是什么,他搬的时候从缝隙里漏了点黑水出来,染脏了肚子上的衣服。 他怕小婉觉得他脏,小婉从小就爱干净。 更何况他怎能要小婉的东西。 陈牛吭哧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婉,不如你吃了饭再走吧。” 杜小婉看了眼不远处指指点点的老婶子,微笑婉拒,“不必了,我家里已经做好了。” 陈牛颓丧地低头。 杜小婉放下篮子,离开前笑着说了句,“谢谢你的面粉,但无功不受禄,往后你不要给我送东西了,还不如自己攒着娶妻。” 陈牛立刻抬起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闷闷不乐。 他洗了菜、和了面,做了一大锅汤面条。 往日香喷喷的面条如今吃起来寡淡无味,陈牛放下碗,心里烦闷难受的厉害,索性关门出去,一路往村子后面的山上跑。 他绕着半山坡上一大片松树林连跑了五圈,气喘吁吁地靠着树坐下来歇息。 消耗了大把体力,心里还是难受。 陈牛仰头看着树林上方的天空,天已经黑沉了,缀着几颗星子,月亮不亮,还是个缺了一半的残月。 夜晚的风有点凉,刮过草地带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虫鸣倒一日日聒噪起来。 夜里山上偶有野猪野狼出没,陈牛站起身,拍拍裤子往山下走。 树林中更是黑,他有点看不清路,但山上的路他很熟,以前打过几年猎,闭着眼也能下山。 陈牛在松树林里钻来钻去,有些地方放的有捕兽夹子,他上山的时候看到了。 夜晚的凉风似乎送来一声痛哼,还有东西拖动过草木的窸窸窣窣声响。 陈牛停下步子,侧耳细听片刻,原本还以为是野兽,没想到听起来像个人,还是女人。 黑乎乎的树林中,凉风刮过带来一声女人的痛哼,原本是恐怖的氛围,陈牛憨憨的根本没多想,迈着步子就过去了。 直到走近了,才看出真是个人,穿着淡色的衣服在林中还算显眼,看起来身形瘦小,站在那里好像在拖着什么东西,半天才动一步。 走的越近,越能从身形和痛哼中判断出是个女人。 “你怎么了?” 分卷阅读77 陈牛拨开草木走过去。 对方吓了一跳,身子动了动,然后又痛的哼了一声。 “我、我被捕兽夹子夹到了。” 虽然声音里带着痛意,还吸了口凉气,但是那温柔的声线,还是让陈牛瞪大了眼。 这声音他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小婉?” 杜小婉一愣,“你是?” “我是陈牛。” 陈牛很高兴,没想到在山上散心也能遇到杜小婉,但他来不及高兴多久,杜小婉一声压抑的痛哼让他回过神来。 他赶紧走过去,焦急不已,“夹到哪了?” 杜小婉扶着树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脚踝。” 她觉得自己倒霉,上山摘个野菜蘑菇也能被夹伤。 陈牛慌忙蹲下来,可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 “伤到骨头没?” 杜小婉痛的连连吸气,“好像伤到了,但我看不清楚。” 林子里太黑了,她抖着手只摸到了一手血。 “上来。” 陈牛蹲在杜小婉面前,双手向后,“我背你去看大夫。” 杜小婉刚决定与人避嫌,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她抿着嘴犹犹豫豫,但脚踝的伤已经痛到不行。 她伸出手搭上陈牛的肩膀,陈牛往后一捞,然后站起来,稳稳地将她背在背上。 杜小婉夹着捕兽夹的右脚踝在空中划过,滴下两滴鲜血。 她脸色苍白,趴在陈牛宽厚结实的后背上,痛的忍不住攥紧了袖子,死死咬着牙不再痛呼。 陈牛只觉得背上的人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瘦瘦小小,娇软无力,两只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身后近在咫尺的人身上传来淡淡的馨香味,随着她攥紧自己的袖子,又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过来。 陈牛心里发紧,背着杜小婉就迈开大步往山下奔去,他已经尽量跑得平稳了,但是山路陡峭,杜小婉的脚踝吊着一晃一晃,又坠着沉沉的捕兽夹,只觉得伤口越来越痛,简直要撕裂。 杜小婉拍了下陈牛,喘着气说:“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陈牛停下步子,扭头询问,“是不是伤口加重了?” 说话间气息扑面而来,杜小婉扭头避开,“先放我下来吧。” 陈牛没吭声,他蹲下后放下杜小婉,杜小婉摇晃着准备站直,陈牛突然拦腰抱起她,一手托在她的脚踝。 杜小婉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揽住他的脖颈。 陈牛一手搂腰,一手托着脚踝,以极为别扭的姿势快步往树林外走。 杜小婉松了手,虚虚扶着他的肩膀,闷不吭声。 等出了松树林,月光洒下来,虽不甚明亮,好歹也能视物。 陈牛将杜小婉轻轻放在地上,她的脸格外苍白,在冷清的月光下,仿佛镀了层白霜,不见一丝热气,陈牛毫无缘由地心慌起来。 等他掀开杜小婉的裙子,露出被血染红的鞋袜时,整颗心都要碎了。 那个捕兽夹显然是用来夹猛兽的,沉甸甸又极为锋利,卡在杜小婉的右脚踝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陈牛匆匆寻来了两根粗壮树枝,塞进捕兽夹的空隙里,用力往两边轧去。 他胳膊上的肌肉裹在粗布衣服下显示出绷起的弧度,陈牛咬着牙,在咯吱咯吱的声音中,捕兽夹打开。 杜小婉赶快抽出脚,陈牛手一松,捕兽夹又狠狠合上,甩出尖刃上的血滴。 陈牛心痛不已,从自己衣服上撕掉一条布,紧紧给杜小婉包扎住,又在她面前蹲下,“快上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杜小婉咬紧牙坚持,重新趴在了陈牛背上。 陈牛这次背她起来,特意用手轻托住她的右脚踝上面一点位置,迈开大步狂奔。 他跑的极稳,在轻微的颠簸中,杜小婉趴在他背上,愣愣地看着旁边的田野出神。 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紧张她了。 从陈牛面对她时的样子,她哪里还看不出对方的想法,说是要避嫌,又欠了人家人情。 杜小婉突然自嘲一笑,人总是会变的,她有勇气离开郑汾礼从新开始,有勇气面对村人的流言蜚语,却不代表她有勇气接受别人的心意,有勇气堵上来之不易的自由与追求。 “陈牛。” 杜小婉幽幽开口,第一次没叫幼时的称呼大牛哥,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这次看病的钱我自己出,还有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不知怎么谢你,家里还有点粮食和银钱,你想要多少,就给我说。” 陈牛脚步乱了一瞬,突然加快速度,经过村庄一口气往镇上跑去,憨厚心大的他,却听明白了杜小婉的暗示。 他惊慌失措,“小婉,为什么?” 杜小婉看着陈牛的后脑勺,跑了一路他出了汗,语气很慌张迷茫。 “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她根本想象不出自 分卷阅读78 己会再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说不恨郑汾礼是假的,没有勇气再接受别人是真的。 “村里的闲话你也听说了吧,我不想耽误你,我以后也不会是一个窝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你可以娶一个姑娘,为你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 但她从不觉得自己离开郑汾礼是错误,以后开办私塾也绝不会是个错误。 “我们应该避嫌,因为我不想耽误你。” 杜小婉心里叹息。 陈牛脚步没有停,他只是扭头,发红的眼眶盯着杜小婉搭在他肩上的白细手指。 “小婉,我今年已经二十七了。” “这些年,娘和媒人催我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愿意,为什么你都已经走了,我还是不愿意。” “我想不明白,因为我总是在想你。” 陈牛扭回头,看着脚下的路,声音颓废又带着不甘,“你不要怪我说话孟浪,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想告诉你,我想你知道。” “我挺不甘心,从前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和郑汾礼要好,你们谈的那些东西,我听都听不懂,但是现在,你已经离开他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你喜欢的书我去读,你喜欢漂亮字我去练,你想和人谈论诗书,我也可以去努力做到。” 陈牛声音干涩,闷闷地低语,“我想对你好,好一辈子。” 他苦笑,一起搬货的兄弟说他憨厚嘴笨,女人就爱花言巧语,他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可是他不愿意用花言巧语骗小婉,小婉很好,也很苦,他想实实在在地为她做点什么,可她不要。 “小婉,从前是我懦弱,现在我努力争取,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杜小婉手指蜷缩,缓缓握紧,她没有吭声。 陈牛胸腔凝滞,简直无法呼吸,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赶路。 杜小婉眼神移到陈牛轻轻托着她脚踝的手上,粗糙宽厚的大手,带着老茧,是做惯了活的手,比不上郑汾礼从小握书提笔的白皙手掌。 但是这双手有郑汾礼没有的责任和担当,以及诚恳和朴实。 可当年,郑汾礼也是真的爱她,只是没有敌过岁月和权势。 在陈牛以为杜小婉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在他背上轻轻开口,语气悲伤又怅惘。 “陈牛,我已经没有勇气了。” “我可能,很难再爱上一个人,也不会再有当年的纯粹与热烈。” ☆、有人给你说媒? 沉默,在两人间流转。 杜小婉闭上眼,听着旷野吹来的风声,空旷又寂寥。 良久,陈牛带着颤意的声音响起,“小婉,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他语气逐渐坚定,“可你还是小婉,现在的你也许不一样了,可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小婉。” 他念念不忘的杜小婉,让他辗转反侧、自怨自艾的杜小婉。 即使她不会再爱上别人,即使她的爱不再纯粹热烈。 “我依然愿意,两个人在一起,并不只靠纯粹的爱。” 一轮残月挂在天上,照不太亮崎岖的小路,旷野的风呜呜作响,万家灯火都已沉寂,在这昏暗又空旷的天地间,身下脊背宽厚的男人正背着她往前奋力奔跑。 杜小婉没有再说话。 … 善济馆的赵大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行医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一年到头睡不了几个好觉。 他习以为常地坐起来,身旁娘子还在酣睡,于是他静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床,披上衣服出去了。 摸黑点上油灯,门刚一打开,一个高壮大汉就弓着背冲了进来。 赵大夫吓了一跳,这才看清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娇小温婉的女子。 女子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咬牙一脸隐忍。 大汉把人放在条凳上,就急匆匆开口,“大夫,你快看看她的伤,被捕兽夹给夹了!” 赵大夫连忙又点了一盏油灯,屋里瞬间又明亮不少。 他端着油灯凑到杜小婉右腿,一手解开包扎的布条,挽起她的裤腿布袜,一手端着油灯凑近了细看。 不算大出血,伤在脚踝上也不深,好险没有伤到脚筋,但皮肉微微翻起,侧面还有轻微骨裂。 赵大夫让陈牛端着油灯,自己去端了一盆晾凉的滚水回来,用布巾小心地擦干净杜小婉的伤口,敷上药,一圈一圈包扎好。 期间杜小婉脸色苍白到发青,冷汗唰唰地冒个不停,但硬是咬着牙忍着,只在刚开始痛哼了一声。 赵大夫一边开药,一边不住称赞,“你娘子真是好大的魄力,我行医这么多年,有些男人只怕也受不住这罪。” 陈牛哪听的清楚他说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此刻脸色煞白的杜小婉,心痛的恨不能以身代之。 赵大夫写了药方,交给陈牛,“回家好好歇着,不要用右脚走动,等骨头养 分卷阅读79 好了再说。” 他看着陈牛扶杜小婉起来,突然咦了一声,“你娘子……好像有点气虚内亏。” 赵大夫赶紧走进,看了杜小婉舌头又把了脉,眉头皱起,不赞同地看着陈牛。 “你娘子之前是不是小产过?没将养好落下了病根,容易虚弱疲累。” 小产?! 陈牛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杜小婉。 赵大夫看他的反应,一脸狐疑,“怎么,你不知道?” “你们不是夫妻?” 杜小婉无力地笑了笑,“深夜打扰,真是抱歉,大夫你看这诊费是多少?” 女子明摆着不想说,赵大夫也就闭口不言,“二钱。” 杜小婉往怀里一摸,手指顿住,她在家时身上是不带钱的,本来只是进山里摘个菌菇野菜,自然也不会带钱。 陈牛早就已经掏出了一块碎银,“这是一两银子,我想多买点伤药纱布,还有补身体的。” 赵大夫又写了份药方和几味药膳,让杜小婉坐着等,他领着陈牛往后堂去抓药,原本善济馆是不卖药的,架不住对面药店掌柜受不住夜里总被叫醒,便拨了些药放在他后堂寄卖。 陈牛跟在赵大夫身后,急急开口,“大夫,她的身子还能养好吗?” 赵大夫扭头看了他一眼,抓了把药用小秤称,“难。” 陈牛脸色难看,焦急又心痛。 赵大夫一个大喘气继续说,“不过好好养着,总会好点,平时也无异。” 陈牛脸色也没缓和多少。 赵大夫把包好的药递给他,领着人往外走,进了前室去柜台后找零交给陈牛,然后详细地嘱咐了两人熬药喝药次序。 陈牛背着杜小婉,提着药包走了,赵大夫看着他们的背影,不能理解地摇摇头,关上门继续回去睡了。 陈牛背着杜小婉回村,折腾了一夜,此时已是寅时,杜小婉努力打起精神,却因为受伤疲累,趴在陈牛背上昏昏欲睡。 陈牛放轻了呼吸,感受到杜小婉放松地趴在他身上,呼吸轻渺吹拂在他的脖颈,不热,还带着淡淡馨香。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来时杜小婉说的那些话,桃婶说她受苦的话,还有刚才大夫说她小产时,她的表情。 “小婉。” 陈牛声音极轻极淡,像是怕吵醒昏睡的杜小婉,“郑汾礼那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 杜小婉没有回答,她已经累的睡着了。 陈牛却不再说话了,他背着杜小婉,慢慢走在回乡的路上。 他多渴望这片刻的安宁与相伴,多希望回乡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但这条路,总会走到尽头。 杜小婉在晨光熹微中被陈牛拍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门前。 她出去时锁了门,陈牛背着她站在院门前束手无策。 杜小婉赶紧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陈牛便扶着她往屋里走。 等人坐下,陈牛转身就往灶房走。 杜小婉连忙单腿跳着跟出去,“你做什么,你今日不是还要上工,趁现在赶紧回家眯一会儿吧。” 陈牛抱着一捆干柴,“我先做好早饭,你吃了回床上躺着,我就立刻走。” 杜小婉抓着门框的手紧了紧,她不是这么急不可待地赶陈牛走。 她转身拿了钱出来,想跳到灶房,陈牛已经慌忙迎出来了,“你回屋好好歇着,大夫说伤要精心养才行。” 杜小婉把钱递给他,“这是诊费。” 陈牛连连后退,说什么也不肯收。 他憨厚的脸上露出无措,“我不要。” 杜小婉仍在坚持,陈牛摇头,“小婉,你不必再避嫌了,我早上背着你回来时,遇到好几个早起下田的村邻,风言风语……恐怕不会停。” 他一夜未睡,眼里带着红血丝,神情疲惫,明明是又高又壮的大汉,偏偏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表情小心翼翼。 “我不是故意被他们看到的,我知道你怕被人说,我当时想躲开的,我、你不要生气。” 杜小婉深吸一口气,“不是我怕人闲话,是我怕因为我,挡了你的姻缘,没姑娘愿意嫁给你。” 早在回村时,她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她的行为可称得上一句惊世骇俗、举世罕见,毕竟村里王嬷的节妇碑还竖在村口,村里人没拉她去见官,都是因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缘故,还有他们和爹的情分在。 她爹生前在村里是很受人尊敬的,性情温和,待人友善,又乐善好施,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身,满腹经纶。她爹对做官没什么想法,就喜欢教书育人,想多为国培养栋梁之才。 她如今有了自己的追求,那便是重新开办村里私塾,绝不荒废家中那么多的藏书,最重要的,是教人明理。 杜小婉看着陈牛,“所以,这就是我要和你避嫌的原因。” “我说不想耽误你,一是我的内心感情 分卷阅读80 ,二是我要重办村里私塾,我们以后的生活,不会有交集。” 陈牛忍不住上前一步,“我现在还不认字,但我可以学。” 杜小婉摇头,“我以后会抛头露面,我还嫁过人有过孩子,虽然我自己觉得没错,但是没有几个男人接受得了,还有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是压力。” 陈牛竟然笑了,“小婉,我从小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你想办私塾,我一定会帮你。” “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么我一定要试试,我再也不会懦弱自缚了。” “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 陈牛一夜未睡,看着有些疲惫,但精神意外的好。 他来到码头,已经有人开始搬货了。 一脸络腮胡的钱元宝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嘿嘿笑着。 “兄弟,昨晚没睡好啊,说,是不是去芙蓉馆找乐子去了?” 陈牛拍掉钱元宝勾肩搭背的手,往一堆货物走去,今天的货是米店河运拉来的米,他抓起一袋米,腰一沉,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绷起,甩手就把沉甸甸的一袋米扛在了肩上。 “别乱说话。” 钱元宝稀奇地走过来,一边扛米,一边啧啧道:“你今天怎么了?” 陈牛老实憨厚,一群汉子凑在一起有时就爱说点荤话,往常打趣他,他也就好脾气地跟着笑笑,今天却这么认真。 钱元宝扛着米和陈牛一起往板车走,“是不是有人给你说了媒,怕传到人家姑娘耳朵里?” 陈牛他娘前两年就没了,家里就剩他一人,二十七了还没成婚,虽然年纪大点,但人老实能干,家里有点积蓄,不是说没有姑娘愿意,可他这么多年都不松口答应,结果拖到现在媒人也不愿意上门了。 陈牛瓮声瓮气,“没人说。” 钱元宝眼睛一亮,藏在络腮胡下的大嘴咧开,“那你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行啊兄弟,谁家的?我帮你打听打听。” 陈牛闷着头往前走,把钱元宝甩在身后,“你赶紧搬货吧,小心领头训你。” 钱元宝嘁一声,扭头看看,领头正坐在不远处的茶摊眯着小眼儿喝茶,他快走几步追上陈牛,“听说上头不满意领头,嫌他手脚不干净,准备换人呢。” 陈牛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他现在满心想着杜小婉,她一只脚受了伤,中午的饭菜怎么做啊。 一群汉子来来往往,汗流浃背的搬货,其中高高壮壮还不喘粗气的陈牛格外显眼。 穿着锦衣的中年男人领着几个掌柜站在不远处,身前的领头还抖着手擦汗。 “行了,把这个月码头的往来明细账给我。” 一个掌柜上前,脸色极差地训斥领头。 领头说不出话来,也交不出账本。 锦衣中年男人,也就是这附近所有码头总管的二把手,他指指一群汉子里格外显眼的陈牛。 “叫他过来。” ☆、抱歉 问话的掌柜赶紧跑去叫人。 陈牛肩上还扛着米袋,以前见过一面的码头掌柜急匆匆跑过来,抓着他就要走。 陈牛赶紧放下袋子,“掌柜,怎么了?” 掌柜往那边看了眼,一群人还在对领头问话,他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问你话,你只管照实说。” 陈牛跟着他走,看见低头哈腰又惶恐的领头,还有站在中间的锦衣中年男人,知道这就是钱元宝说的上面来的人。 两人走过去,锦衣中年男人笑着上下打量了眼陈牛,“不错,是个干活的好手。” 陈牛站着,任由一群人打量。 锦衣中年男人就问他,“你们上个月搬了多少货?” 陈牛仔细想想,上个月林林总总搬了不少东西,“米行一百二十多袋米,布行八十匹布,还有会流黑水的货二十箱,其他的都是小宗,记不太清了。” “上个月的事,你又不管账,记得很清楚了。” 中年男人夸了他一句,喊一旁的掌柜,“我来的时候,米行老板可是说近几个月陆续少了不少米,缺斤少两。” 掌柜连忙陪着笑脸,“这来往繁杂琐碎,没记好账,确实是我没管好。”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你连账本在哪都不知道,是没管好吗?” 他指着一旁惶恐的领头,“手底下人贪了东西你都不知道,是真的不知?” 掌柜愁眉苦脸,想说我真的不知道,又觉得怎么说都是错的,只能苦着脸说好话。 “行了。” 中年男人摆摆手示意,“这领头也别干了,扣掉他这个月工钱,你跟我回去见总管。” 他领着一群人要走,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看着陈牛,“小兄弟记性不错,现在码头正缺领头,你就先干着。” “给他拿本新账本。” 一群人走了,陈牛抱着怀里的账本一脸茫然。 分卷阅读81 他好像走狗屎运升为领头了。 陈牛低头看着怀里崭新的账本,封皮上几个字不认识,他又翻开几页,完了,里面的字都不认识。 陈牛欲哭无泪,想追上去说自己干不了,可一群人已经走远了。 钱元宝握拳捶在他背上,勾着他肩膀哈哈大笑,“行啊你小子,走狗屎运了,走走走,今晚去芙蓉馆喝一杯去。” 陈牛只能把账本揣进怀里,拿起汗巾擦擦脸,“今晚不行,我有事,你自己去喝吧。” 日头正中,到了午饭的点,许多人都三三两两吃饭去了,有些找旁边实惠的饭馆子一钻,有些掏出家里婆娘备的饭菜,还有些顶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接过特意来送饭的娘子或孩子手中的瓦罐。 钱元宝长吁短叹,怂眉耷眼,掏出早上带来的瓦罐,里面只有清淡无味的青菜米饭。 他吃了两口,仰天长叹,“想吃肉,喷香喷香的卤猪头肉。” 陈牛也诧异他今天饭菜里不见一点荤腥,往常他可是无肉不欢。 他一边就着河水打湿汗巾擦脸抹脖子,一边问钱元宝,“你娘子今天没给你炖肉?” “别提了。” 钱元宝皱着脸,“我昨晚去芙蓉馆人还没抱怀里呢,就被她逮了,她这次没带着孩子回娘家,说是要好好收拾我。” 陈牛拧干汗巾,一甩搭在宽厚肩膀上,他瞪了眼钱元宝,“活该,就得好好收拾你一顿。” 钱元宝呜呼哀哉,“我只不过是做了男人都想做的事,你从来不去,你不是男人。” 陈牛懒得理他,钱元宝作为兄弟哪里都好,为人也仗义,就是好色这一点,他不能苟同。 陈牛擦干净了身上的汗尘,揣着新账本也不看钱元宝,哼了一声就往回村的方向走。 “哎你干什么去?” 陈牛不看他,“我有事,回家。” 钱元宝嘀嘀咕咕,“你真说媒了?” 陈牛大步往前走,背影高大宽厚,“你今晚就别去芙蓉馆了,回家好好认错。” 钱元宝闷着头吃青菜白米饭,没再说话。 陈牛趁着中午歇息这一会儿,大步流星往村里赶,他没回家,直接就去找杜小婉。 到院门外时,杜小婉正踮着一只脚劈柴,日头下晒着一排劈好的短柴。 她或许是从后山拾柴回来,裙子下摆有点脏,还挂破了一个小洞。踮着一只脚把劈好的柴放到日头下晒着,再拿新的放在木桩上开始劈,行走之间不利索。 在她的身后,灶房已经升起了炊烟。 陈牛赶紧走过去,听到脚步声杜小婉抬头,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陈牛想要接过杜小婉手中的斧头,杜小婉手往后一躲,“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陈牛有点泄气,他拐进灶房看了一眼,锅里有饭正煮着,菜还没炒。 他又走到杜小婉身边,不由分说抢了她手里的斧头,“我来劈,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陈牛从怀里掏出新账本,塞到杜小婉手里,表情窘迫,“我刚升了码头的领工,说是要每月记录往来明细,可我不识字。” 他低着头,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挺没用的,“你帮我记账好不好?” 杜小婉身材娇小,陈牛高高大大,即使低着头,杜小婉稍一勾头,就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抿抿嘴,“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我不可能一直给你记账,不如我还是教你识字。” 陈牛立刻抬起头,欢喜地看着杜小婉,“你肯答应就好!” 杜小婉叹了口气,由着陈牛热火朝天地劈柴,转身往灶房走,准备去炒个菜。 谁知她刚拿起锅铲,陈牛就洗干净了手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我来我来,你快坐下歇着。” 杜小婉无奈,看着院里着急扔在地上的斧头和半根干柴,居然有些哭笑不得。 她怕耽误陈牛的婚事,想避嫌,可陈牛压根不担心,不止不担心,还想尽办法往她身边凑,对她好。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陈牛对她这么好,昨晚田野小道上,她趴在他背上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了,可是陈牛不介意,一腔孤勇就要闯进她的生活和她的心。 她的心很累,被过往折腾的没了气力。可是她对于陈牛的靠近却不觉得是负累,也许……是这些年她一个人强撑着,昨夜却有人用健壮的臂膀给她支撑,让她看到了担当与爱护,可以安心地趴着,跟着对方大步奔向远方。 陈牛出现在黑暗的松树林里,将苦痛的她背出黑暗,走进月光下。 杜小婉盯着灶房里炒菜的陈牛,怔怔出神。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疾言厉色,冷冷呵斥陈牛远离她,可现实是,她没法忽视践踏陈牛的满腔心意。 她做不到像郑汾礼践踏她一样,去践踏别人。 她这样的优柔寡断,就像是默许陈牛一步步靠近,也像是默许自己,沉溺于对方的好。 她感 分卷阅读82 觉可耻,她对两人的未来没有负责。 “小婉,吃饭啦。” 陈牛搬出木桌放在院里,端菜盛饭忙活一通,“灶房都是油烟气,呛人,你坐在院里吃吧?” 杜小婉洗干净手坐过去,叫住往院门口走的陈牛,“你干什么去?” 陈牛挠挠头,“我回家去啊。” “不一起吃吗?” 陈牛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要避嫌吗?” 一桌吃饭,他想都不敢想,从没见过未婚配的男女同桌吃饭的。 杜小婉无奈,“你现在再说这些,不是晚了?” “没道理你忙活一阵,还吃不到嘴里,诊费你不肯收,还总帮我忙,你不是我雇的下人,你就当我是还礼吧。” 陈牛哦了一声,有点失望,他盛了碗饭,扒拉两口米饭,“那小婉,你还教我识字吗?” 杜小婉吃了口青菜,“当然。” “等你学的差不多了,能自己记账就好。” 陈牛愣住,知道自己学会后就没借口了,他突然无师自通,决定学的时候打个折,学慢一点,最好一辈子都学不会,这样小婉就教他一辈子。 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觉得此法甚好。 陈牛伸出筷子想给杜小婉夹一块炒肉,筷子临到菜盘上面了,又拐了个弯落回自己碗里。 他把青椒炒肉的盘子推到杜小婉跟前,恨不得全倒她碗里,“小婉,你别总吃菜,吃点肉。” 他不太敢用自己的筷子给人夹菜。 杜小婉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应了声夹起一块肉吃了。 陈牛就满心欢喜。 两人吃完饭,陈牛推开杜小婉,自己利利索索刷干净了锅碗。 杜小婉走到书房,不一会儿又踮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出来,怀里抱着个扁扁的布包。 她犹犹豫豫,觉得有些难为情。 陈牛和她打个招呼准备回去上工,瞧见杜小婉抱着布包低头不语的模样,好奇道:“你怎么了?” 杜小婉吞吞吐吐,“我、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她明知道陈牛有求必应,既享受着对她的好,又不给个准信,简直太恶劣了。 就像现在,陈牛眼睛一亮,连声答应,问都不问是什么忙。 她是在利用陈牛对她的心意为自己谋福利,她觉得自己在榨取对方的价值。 她应该从此斩断一切,离陈牛远远的,亦或许,敞开心扉,试着接纳他。 杜小婉突然扭头,“算了,不用了,谢谢你。” 陈牛的失望溢于言表。 杜小婉看着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沉默半晌,突然叹气,也不知是在对谁妥协。 对陈牛,抑或对自己。 “抱歉……我还是拜托你帮个忙吧。” ☆、异类 杜小婉把怀里的布包递给陈牛,在他亮晶晶的眼神里开口,“这是镇上铭青书店要的手抄书,我本来抄完后要送去的,结果……” 她不用细说,陈牛就明白是因为她受伤的缘故,不方便去镇上。 在家做点活或许没问题,去镇上要走一二十里地,她一瘸一拐根本走不了,一来一回天就黑了。 “行。” 不过小事而已,陈牛根本不明白杜小婉怎么那么纠结,他接过布包,妥帖抱住,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临到院门口,探头往身后看了眼,杜小婉正扶着门框回屋,陈牛忍不住开心的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这感觉,就像是出去上工,家里有人等着,还特意央他去镇上办点事。 陈牛美滋滋地一路回到码头,别的勤快的短工已经开始搬货了,钱元宝还坐在一旁抱着空罐子一脸菜色。 陈牛握拳锤了他一下,“还不赶紧干活。” “这么高兴,升领工都不见你这么开心,回家见姑娘去了?” 钱元宝瓮声瓮气,他放下瓦罐,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兄弟,过来人劝你一句,不要娶性子暴的婆娘,唉……” 小婉最温柔了,陈牛心里想,他懒得和钱元宝废话,揣着布包就走,“快到上工时间了,我去去就回。” 钱元宝才懒得回他,他往码头商船走,准备卸货。 他得好好想想,晚上回去怎么哄娘子。 陈牛速度很快,找到铭青书铺把布包交给掌柜,报了杜小婉的名字,掌柜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打开布包翻了几页书,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工钱,一本书半吊钱。” 掌柜从抽屉里面拿出两吊钱,交给陈牛。 陈牛收好钱,一路往码头走,手还紧紧捂着怀里的钱。 小婉真厉害,还能抄书挣钱,四本书比得上他三天的工钱了。 陈牛突然想起自己升为领工,好像工钱翻了个倍。 他回到码头,众人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 分卷阅读83 卸货搬货了。 他撸起袖子,露出漂亮的肌肉,准备开始搬货,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陈牛回头,是上午喊他过去问话的掌柜。 “你不用干活,在一旁盯着搬货,来来往往长工短工,先记好账。” …… 杜小婉坐在书房里,捧着一本孤本细读,院外传来孩童喧闹的声音,和得逞的欢呼,她沉浸在书中,没有理会。 突然一声尖锐的孩童哭叫,然后是桃婶气急败坏的训斥声,院门被砰砰敲响。 杜小婉回过神来,诧异地出了书房,才发现院墙处落了一地狗屎,还有零星几处,就在院子中间。 她愣住了。 院门还在砰砰响,桃婶扯着嗓子喊,“小婉,小婉快开门!” 杜小婉避开院里的狗屎,走过去打开门,桃婶站在门外,手里扯着两个孩子的耳朵,表情愤怒。 “个小兔崽子,没教养的,说!谁先干的?” 两个孩子龇牙咧嘴,怨恨不甘地瞪着桃婶,“死婆娘,爱管闲事孩子没屁/眼!” 又呸了杜小婉一口,“不要脸,嫁了人还跑回来,不要脸!” 桃婶气的伸手一人给了一巴掌,“满嘴喷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逼崽子,走,今天我就撕了你俩的嘴!” 她拽着两个孩子就要往他们家里拖。 杜小婉冷冷出声,“等等。” 她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指着院里的狗屎,“是你俩扔的?现在给我打扫干净。” 两个小屁孩儿刚挨了巴掌,捂着脸色厉内荏,“就不捡,有本事你打我啊!” 杜小婉抬起手,唰地就要往两人脸上招呼,两个屁孩吓得立刻闭上眼。 杜小婉突然停住手,一向温婉的脸面无表情,“这巴掌是给你爹娘的,现在给我打扫干净,不然塞你们嘴里。” 这里的动静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有个老头上来,一脸理所当然道:“哎呀,小孩子不懂事,何必这么吓,说说就行了,怎么还动手打孩子呢?” 他看着桃婶,一手捋胡子,摇头晃脑,“小桃你自己一人带着孩子,家里没个男人也不容易,万一得罪了人爹娘,算了算了,别强出头。” 他又看着杜小婉,一脸不赞同,“小婉你也不学学你爹为人和善,不就是俩孩子调皮了点,不至于,今天你就当给长辈我一个面子,这事算了啊,他们还是孩子。” 他显然在村里德高望重,一直端着惯了,嘀嘀咕咕,“小孩子没说错,你说你嫁人了跑回来干啥,村里人都看着呢,都不好意思说,你以后待在家里,别再抛头露面,离别家小伙子远点,传出去不好听。”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闻讯赶来的孩子爹妈已经冲上来,那个娘一手推开桃婶,哎呦哎呦地抱着两个孩子叫唤,然后扭头泼妇骂街一般喊:“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嫁了人还跑回来,勾引陈牛,还打我孩子!” 她张牙舞爪就冲上来,要往杜小婉脸上扇,“我今天就打死你!” 杜小婉退后几步,劈手抓住女人的手腕,她脚下不稳,晃了晃身子。 和京城高门大户家的争斗不一样,那里靠脑子靠心机靠舌灿莲花,但在这里,讲理没用,所有人选择性忽视了两个屁孩往杜小婉院子里丢狗屎的事,只抓着桃婶和她不放。 杜小婉抓着女人的胳膊,她原本还想据理力争,现在看来不必了,围观的村民对她只有偏见。 她真不想把自己变成泼妇一样,去和人撕扯,但没办法。 杜小婉甩开女人的手,下一刻一巴掌响亮地甩在了她脸上。 “啪!”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杜小婉平静地看着众人,“诸位选择性眼瞎,我无话可说。” “我自认无错,不论是离开郑汾礼,还是与陈牛接触,我问心无愧,我没错所以我不后悔,但是你们,我看不起。” 陈牛拨开前面挡路人的手一顿,看着站在院子里与所有人对峙的杜小婉。 她温柔褪去,露出了骨子里的坚韧,眼神灼灼,与偏见和世俗对峙,却依然昂首挺胸傲然站立,是如此的让人着迷,无法自拔。 她说自己变了,但在他眼中,她还是当年那个坚韧又勇敢的小丫头,不怕苦痛与困难。 她是杜小婉,温柔而坚韧。 陈牛推开所有挡路的人,毫不迟疑地大步走到杜小婉身边,与她一起面对所有村民。 “今日我站在这里,看谁敢再多说一句,看谁敢对她动手!” 杜小婉笑了,她抬头看着陈牛坚毅的侧脸,不可否认,她现在心跳的很快。 她拉过桃婶,三人并肩站在一起,与世俗对峙。 有桃婶和陈牛在,她终于不是独自一人支撑,她也有了后背可以依靠的地方。 陈牛满脸不善,又高又壮站在那里,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看热闹的都退了,泼妇女人拽着两个孩子骑虎难下,不断推着她男人上 分卷阅读84 前。 这个男人敢打女人,却绝不敢打比他高一头壮一圈的陈牛,脚底抹油溜了。 泼妇女人拽着孩子求助地看着装腔作势的老头。 老头开口劝说,“你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闹得这么不好看,大家乡里乡邻的……” 杜小婉打断他,“一直以来风言风语我没出声,不代表我就怕了。往我院子里扔狗屎你不说教,闹到我家你不说教,冲上来打我你不说教。” “现在,你没资格对我说教。” 陈牛粗声粗气地拦住要溜的泼妇女人,“把院子打扫干净,不然你们就给我吃了!” 泼妇女人啪啪两巴掌甩在两个屁孩脸上,“小鳖三,净给你娘找事!” 两个屁孩捂着脸哇哇大哭,弯腰老老实实地捡狗屎。 杜小婉转身往屋里走,桃婶赶紧扶着她,“你腿怎么了?不会是刚刚……” 杜小婉摇摇头,“昨天上山出了意外。” 陈牛监督着泼妇和屁孩打扫干净院子,嘭地一声关上大门。 他进到屋里,桃婶正和杜小婉说话,瞧见他进来,忙喊道:“你也劝劝小婉,她要搬走。” 陈牛一急,连忙过去,“怎么要搬走?是因为村里人吗?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杜小婉摇摇头,让他也坐下,“不只是因为这个。” 她转头看着桃婶,“婶子,你还记得我刚回来时说过什么吗?” 桃婶皱眉想了会儿,突然惊讶,杜小婉看她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道:“我回来是想在村里办个私塾的。” 她眼神放空,语气有点惆怅,“我的初衷并非是要和我爹一样,教书育人,为国培养栋梁,而是要明理。”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明事理,有原则,明得失,知进退。” 而不是像郑汾礼,读歪了圣贤书,耽于权势富贵。 杜小婉看看两人,“人有千面,我的想法可能天真,但我想努力去做,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我在村里办私塾,会有什么结果。” “教他们明理?” 杜小婉摇头笑笑,“有些人,从根里就坏了。” 桃婶说不出劝慰的话,她叹了口气,“想搬就搬吧,这劳什子村也待不下去。” 她长出一口气,起身往外走,“行了,你走的时候说一声,让婶子送送你,我也该回去煮饭了。” 桃婶离开后,陈牛从怀里掏出三吊钱,“这是你抄书的钱。” 杜小婉没接,“你自己添了钱吧。” 陈牛尴尬地挠挠头,闷不吭声不敢说话了。 杜小婉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坚定而赤诚,“我已决定去镇上办私塾,你对我很好,即使我答应你的心意,我的脚步也不会因此而停留。” “我也许相比世上女子是个异类,但我选择自由与追求。” ☆、我的自由与追求 陈牛看着对面温柔却又坚定的杜小婉,久久无言。 杜小婉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愿意,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选择。” “人生不止情爱,还有许多。” 陈牛攥紧了手,突然问她:“如果我陪你一起办私塾呢?” “什么?” 杜小婉真的诧异了,茫然地看着陈牛。 陈牛一鼓作气,从怀里掏出捂了一路的布包,在杜小婉面前打开,露出一支嵌着玛瑙子的银簪。 “小婉,送给你。” 杜小婉恍然想起当初刚重生时,郑汾礼施恩般送她的那根玛瑙子银簪。 但是两者款式不一样,送她的表情也不一样。郑汾礼一脸傲慢,仿佛是对她的赏赐,而陈牛一脸忐忑,唯恐她不收下。 郑汾礼那根银簪躺在寒冬的木匣子角落里,能冰冷刺骨;陈牛这根银簪在初夏明媚中,妥帖安放在怀里,一路紧紧捂着回来交到她面前,还带着灼热的温度。 或许,她的选择也将不一样了。 杜小婉接过银簪,手指缓缓摩挲。 陈牛心里欢喜,忍不住凑近,“小婉,你快戴上,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陪你帮你。” 他喜欢的是聪慧坚韧的杜小婉,不是鸡毛蒜皮窝在一方小天地里的杜小婉。 人各有志,他没觉得小婉这样不好,他就喜欢这样的她。 杜小婉突然觉得,陈牛之于男人,就如她之于女人,他们都是异类。 没有男人愿意娘子出去抛头露面,他们总想让人待在家里操持家务,伺候公婆,相夫教子,以及逆来顺受,乖乖做个附庸。 她抬手,把玛瑙子银簪缓缓插/进乌发,笑容和悦。 “你说得对,真的很好看。” * 天气燥热起来,只有傍晚才得凉风习习,让人舒服点。 钱元宝擦掉满头热汗,走过去 分卷阅读85 拍拍陈牛的肩膀,“兄弟,我先走了啊。” 陈牛点点头,还在认真地清点货物。 钱元宝也不指望和之前一样拉人去吃肉喝酒了,这段时间陈牛不是一下工就跑,就是留下来认真理货。 唉,兄弟就这样渐行渐远喽。 他摇摇头,一边往家走,经过点心铺子的时候还给家里的婆娘孩子买了两包糕点。 没办法,她们就爱吃甜的。 陈牛一边算着货,一边在账本上写写画画,他认了点字,平常记个账没什么问题,偶尔遇到不会写的,就去问杜小婉。 等终于清点完毕,陈牛再算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收好账本,转身往镇上走。 上个月杜小婉就搬到了镇子上,租了处一进的小院子住着,他下工后会去看看她,给她买点东西。 陈牛特地拐去了镇西,那里有家老孙羊肉汤,不止羊肉汤好喝,还有金黄酥脆的烧饼,每日生意火爆,队伍排老长。 这时太阳已经落了,天色昏暗,老孙坐在门口抽着旱烟和人唠嗑,老远瞅见陈牛过来,烟管在门槛上磕了磕,站起来打招呼。 “大陈,你再不来那俩烧饼我可就自己吃了啊。” 陈牛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铜板,“我这不来了么。” 老孙转身进店,拿出早就包好的两个烧饼,里面夹了鼓囊囊的羊肉,陈牛接过来,顺便把钱递过去。 “还有羊肉汤没?” 老孙又进了后厨,提着个瓦罐出来,“一直在锅里温着呢。” 陈牛拿好东西,走前来了句,“明天留两个烧饼就行了。” 吃了三天羊肉,也该给小婉换换口味了,别再羊肉吃多了上火,不如炖个鱼汤吧。 老孙摆摆手,又坐在门口吧嗒着烟,说话间吞云吐雾。 陈牛带着肉夹馍和羊肉汤,半路上瞅见有个老太太坐在路边卖小鸡,毛茸茸黄嫩嫩的小鸡格外可爱。 他走过去直接把人篮子里剩的八只全给买了,老太太今天一口气卖的干净,干脆把篮子也送他了。 陈牛大包小包往杜小婉住的地方走,实在控制不住要给杜小婉买东西,又买了包香甜软糯的豆沙糕。 最后一条路,前面走着个姑娘,手里挎着个篮子,伸出一朵粉粉嫩嫩的木槿花。 陈牛快步走过去,“请问姑娘,这花怎么卖?” 对方回头,被身后又高又壮的陈牛吓了一跳,“这花不卖,我自己摘来做胭脂的。” 陈牛不懂什么花什么胭脂的,他就觉得花好看,小婉也好看,小婉带上一定更好看。 “姑娘,你就卖我几朵吧。” 陈牛殷殷切切,“多少钱都行,我想买回去送人。” 姑娘只好从篮子里拿出几朵,“喏,给你,我自己随便摘的就不要钱了。” 陈牛欢欢喜喜,可是手上大包小包一大堆吃的,娇娇弱弱的花他怕自己手重给抓坏了。 花瓣漂亮又细滑柔嫩,就像是小婉,需得精心呵护。 陈牛手足无措,最后索性把东西都挂在肩脖上,双手捧着接过漂亮的木槿花。 姑娘看了新奇,忍不住问他,“你是送谁的?这么细致。” 陈牛想起心上人的模样,憨憨一笑,没回答问题,谢过姑娘就双手捧着花走了。 杜小婉正坐在院里高大的凤凰木下看书,院门没关,她听到脚步声抬头,陈牛就出现了。 手里捧着木槿花,一个胳膊挎着篮子,里面装着黄嫩嫩的小鸡,一个胳膊吊着个瓦罐,脖子上还搭着两个油纸包,看见她抬头,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杜小婉已经无奈地习惯了陈牛每次大包小包的出现,她站起身向陈牛走过去,温婉和煦,凤凰木烈红的花如云如雾在她身后,映着晚霞的橙光。 “小婉,你快看好看吗?” 陈牛捧起手中的木槿花,眼神紧张又期待。 杜小婉嗯了一声,粉嫩的木槿映在她眼中,她抬头看着陈牛,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好看,我很喜欢。” 陈牛彻底放下了心,笑容愈发灿烂,“你喜欢就好。” 他小心地把花放在院里的矮桌上,然后解下身上的大包小包,把篮子放到地上,掏出小鸡散在院子里。 毛茸茸的小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叽叽叫着就像一个个小黄球在院里滚来滚去。 杜小婉笑着蹲下身逗它们,陈牛从灶房里抓了把小米拿水泡着,将碟子放在矮桌上,“等泡软了就可以喂小鸡了,你在家里闷的时候,可以逗它们玩。” 陈牛又转身回了灶房端出温着的饭菜,“你吃了么?” “吃过了。” 杜小婉坐回桌边,打开油纸包,豆沙糕和肉夹馍,又打开瓦罐,羊肉汤。 “这么多吃的啊,你昨天买的蜜饯还有一大堆。” 陈牛只知道笑,从灶房拿出碗给她倒了碗羊肉 分卷阅读86 汤,“你多吃点,多补补。” 杜小婉恍然觉得现在这日子过的简直像是寻常夫妻。 不过一个月时间,陈牛每每下工后就来找她,吃顿饭说会儿话,再学会儿字,天黑的时候就走,如今两人相处起来,却是轻松自在。 她仿佛许久没有升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想法了。 杜小婉低头,腕上戴着的玉镯子映入眼帘,这是陈牛前不久送的,不是很好的玉,不够通透莹润,比不上京城贵女夫人们戴的,她却觉得比什么价值连城的玉都好,她很喜欢。 陈牛埋头吃饭,高壮的身子窝在矮桌前看着委委屈屈的,已经入了夏,他吃的快,额头上冒出汗来。 杜小婉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放在他面前,是青色的柔软棉布,“我见你惯常擦汗的那条汗巾已经旧了,便给你新做了一条,上面绣了你的名字,应当不会和别人的弄混。” 陈牛放下筷子,眼里的喜悦简直要溢出来,他手足无措地拿起布巾,下意识捧在面前闻了闻。 淡淡的馨香味,是小婉身上的味道,她一定收在身上很久,又拿着绣字,才染上的香味。 陈牛抖开布巾,和他的汗巾差不多大,右下角绣着两个簪花小楷,是他的名字。 这一刻,仿佛是后山漫山遍野千朵万朵花盛开的美,又像是隆冬喝了一碗热乎乎甜水的暖和舒服,就连嘴里的羊肉味,都染上了甜,一路甜到心里。 陈牛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抱着布巾傻笑。 杜小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点陈牛额头,“行啦,赶紧收起来。” 陈牛抓住她伸出的指尖,“小婉,我好喜欢,你再给我做一块好不好?” 杜小婉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她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如此暧昧。 “好、好啊,给你做一屋子。” 陈牛眼神晶亮,摇摇头认真道:“不行,太多了你会累,我不要那么多。” 他叠好布巾,妥帖收在怀里,杜小婉手指蜷了蜷,突然说道:“你再来的时候,不要买那么多东西了,把钱攒起来吧。” “为什么?”陈牛有点困惑。 杜小婉却没再说话。 直到天色昏暗,陈牛准备走了,杜小婉开口,“我最近攒够了钱,准备去官府报备,在镇上租个院子请个先生,你每日镇子村子来回太远,不如到时候住在私塾里。” 陈牛立刻答应,他也想离杜小婉近一点。 直到看着陈牛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杜小婉关上门,背靠在院门上抬头望天。 小鸡凑过来在她脚边啄食,叽叽叽叫声脆嫩。 杜小婉笑笑,蹲下揉小鸡的小身子,手感柔软舒适。 “让你攒钱,当然是……攒钱娶妻。” ☆、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大牛哥,你快上来啊。” 陈牛站在高大的榆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杜小婉,十二三岁的小少女坐在树枝上,手里捏着一片叶子放在嘴上,吹出不成调的曲子。 “小婉你快下来,太危险了,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杜小婉摇头,“你上来看看,这里能看到整个村子哦。” 陈牛有点着急,他撸起袖子,高大的少年还没日后那么壮,他身手矫健地开始爬树,不忘嘱咐树上坐着的杜小婉,“你好好坐着别动,我接你下来。” 陈牛快速地爬到了树上,朝树枝上的杜小婉伸出手,“来,慢慢过来。” 杜小婉笑着起身慢慢爬过去,在即将握到陈牛的手时,一只青绿色还带着刺毛的毛毛虫蠕动着从她头顶垂下,在她眼前扭动身体。 “啊!” 杜小婉惊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去,结果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整个人从树上跌落。 “小婉!” 陈牛厉喊,纵身扑去抱住跌落的杜小婉,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将自己垫在下面。 极速坠落,然而预想的剧痛没有出现,陈牛紧紧抱着杜小婉,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厚厚软软的东西上。 他诧异地睁开眼睛,面前的杜小婉变了,不再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女,而是变成了回村的二十三岁的杜小婉,发间还插着他送的玛瑙子银簪。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少年,变成了二十七岁的模样。 周围的景象变了,不是村子的榆树,是他自己的卧房,他躺在床上,杜小婉趴在他怀里。 “大牛哥,你真厉害,接住我了哎。” 杜小婉笑着搂住他脖子,凑上来亲了他一口。 唇上柔软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陈牛瞪大了眼。 杜小婉又凑上来亲他,柔软的手摸索着向下,衣带松开,露出陈牛健壮的胸膛。 陈牛被她亲的迷了眼,喘息渐粗。 “大牛哥,我喜欢你。” 轰的一声,烟花炸开在陈牛脑海,他终于忍不住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亲吻摩挲。 分卷阅读87 床帐晃动,一夜荒唐。 天光微亮,雄鸡报晓,陈牛浑浑噩噩的醒来,满屋子石楠花的味道。 他想起什么,涨红了脸往身旁看去,只有凌乱的被褥,还有枕边安放着的青色布巾。 陈牛拿起布巾,闭眼嗅闻上面的淡香。 “是梦啊……” * 杜小婉今日先是去拜见了镇上的老秀才,邀请对方来讲学,商定了月银,又去官府报备,最后联系之前早就看好的一处大院子的主人,租了两个月。 杜小婉借着老秀才先生的名声广招收附近村镇的孩童,放出消息。 她这一日忙忙碌碌,晚饭也累的不想做,随便在街边吃了碗米粉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陈牛没有来。 杜小婉打开院门,感觉有点奇怪,陈牛日日都来,今日是有什么事吗? 她随手关上院门落栓,没注意到不远处巷子口缩进去的人影。 陈牛躲在巷子里,心跳得极快。 他今日不敢来看小婉,一看见她就会想起昨夜的梦,想起她情动时的模样。 陈牛狠狠揉脸,挫败地往家的方向走,他很想见小婉,又不太敢见。 明日……明日来看她吧。 陈牛连做了三天梦,每天早上认命地洗床单,白天不用他搬货也吭哧吭哧搬运货物,下工后提着东西来看杜小婉,说话时语无伦次,眼神躲闪。 “你觉得怎么样?” 杜小婉坐在他面前认真地问。 陈牛支支吾吾眼神从她脸上移开,“我觉得可以。” “那太好了,你抽空就搬过来吧,我这几日已经打扫干净了,特意给你留了间屋子。” 陈牛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杜小婉说的一大堆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怎么突然让他搬家? “搬、搬哪去?” “搬去私塾啊。” 杜小婉狐疑地看他,“你这几日怎么了?神思不属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说出来吧,也许我能帮你。” 陈牛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小婉却坐在他面前说要帮他。 “不、不用了。” 他立刻站起身,“不是难事,是我最近有点累,这样吧,我现在就回家收拾东西,过几天搬来。” 他转身就要走,杜小婉叫住他,“等一下,我前几天送你的布巾怎么不见你用?是不好用吗?” 陈牛心想,不是不好用,是不舍得用,而且太好用,闭上眼闻着那淡香就仿佛她躺在身边。 但他支支吾吾,嘴笨的说不出话来。 杜小婉摇头笑道:“算了。” 她又回屋拿出一套衣服和一双鞋,“送你的,现在天气热,这种料子比较吸汗透气。” 陈牛总是帮她给她送东西,她也想送他点东西,玉佩?发箍?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估计陈牛也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最后她还是务实地买了一套成衣和一双鞋。 陈牛接过衣服鞋,心里欢喜,呐呐回了几句就匆匆忙忙走了。 这衣服他不敢穿,再穿只怕梦要没完没了了,真是痛并快乐着。 他肯定是前阵子羊肉吃多了上火,内火旺,得去买包清火茶喝喝。 * 近来多暴雨,每日哗啦啦下个不停,衣服洗了不会干,到处都湿漉漉的,磨的人没了脾气。 码头的活停了,私塾也隔日讲课,杜小婉和陈牛就常待在一起,看外面雨势喧嚣,喝口茶说两句闲话,抑或她看书他练字,气氛安然。 难得今日雨停,天空虽还是阴沉沉的,好歹人能出去遛遛弯。 杜小婉从卧房里拿出一叠纸,画着各种各样的绣花样式,她从抽屉里翻出张帕子包了,告诉院子里检查鸡棚的陈牛。 “我要回村里一趟,给桃婶送她要的花样子。” 陈牛确定鸡棚够坚固,还能再抗几场暴风雨,扭头回答,“我陪你一起回去。” 其实他家里就剩他一人,之前杜小婉搬走后,他还和那群嘴上不干不净的村里人打过几架,虽然打赢了,但是搬来私塾住着也是躲了清净,他不太想回去看那群人的嘴脸,当然,他更不愿意小婉回去被欺负。 杜小婉点头,找了两把伞拿着,以免路上再下雨,便和陈牛一起出门了。 两人送了花样子,和桃婶说了会儿闲话后回镇子,不过才走到半路,就又开始下起了雨,雨斜斜地刮来,打着伞也没多大用,不到一会儿身上衣服就潮湿了,陈牛走在杜小婉右边,这是上风处,他尽量用自己挡住刮来的雨滴,衣服比杜小婉湿的多,很快就贴在身上。 脚下鞋子沾着泥巴格外沉重,还已经打湿了,杜小婉嘴唇发白,她有点冷,没办法,身体底子亏了,再养也就那样。 陈牛突然走到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杜小婉看着他宽阔的背,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要背她,那时候 分卷阅读88 她还一直要避嫌,陈牛却背她走出了黑暗的山林,连夜奔跑送她去看大夫。 她依言趴在了陈牛的背上,伞打的极低,尽量也能罩住身下的陈牛。 陈牛暖热的体温隔着半湿的衣服传来,杜小婉伏在他背上,手指渐渐被烘暖。 她闭上眼,脸贴在陈牛的肩膀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着前进时微微摇晃的步伐,轻轻开口。 “大牛哥,你攒了多少银子了?” “二十两。” “很多了啊,那你什么时候娶妻?” 陈牛脚步一顿,闷闷的没有开口。 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差点炸破两人耳朵,杜小婉和陈牛同时抬头看去,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条小路旁的半山坡上,滚滚泥浆宛如黄龙奔腾而下,一路裹挟着泥沙巨石和几棵树冲下来,瞬息间前行了百八十米。 是泥石流! 陈牛背着杜小婉拔腿狂奔,近几十年已经很少发生这事了,难道是因为今年这格外异常的暴雨? 暴雨裹挟着狂风,杜小婉手中的伞被风刮折,她扔掉手中破破烂烂的伞,附在陈牛耳边大喊:“放我下来,背着我你跑不快!” “我不!” 陈牛厉声,双手紧紧箍住杜小婉的腿弯,力气大的她发疼,“小婉,我攒的钱只娶你,不娶别人!” 杜小婉释然一笑,她看着身后奔腾而来的泥龙,一路摧枯拉朽地碾压过村子,向两人逼近。 她搂紧陈牛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肩膀,气息温柔地吹拂在他脖颈上,“我原本就是问你,什么时候娶我?” 陈牛一激,脚下速度再次爆发,“小婉你放心吧,我肯定活着娶你,绝不让你当寡妇!” 杜小婉听了忍不住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陈牛,他在急速的奔跑中喘着粗气,背着她的脊背高大而可靠。 “傻不傻,这时候咱俩要死也是一起死啊。” 她回头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泥流,“我原本是想说,我有再来的勇气了。” “也许我的爱不会如少年时纯粹,但我想,那应该也是你说的爱。” “因为你,我有了勇气重新开始。” 陈牛努力眨掉眼里的朦胧,在一片巨响中抖着嗓子开口。 “小婉,我会对你好,好一辈子。” 你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穿的衣服,喜欢玩的玩意,喜欢做的事,只要你喜欢,我就给你买,陪你玩,陪你做,你想办私塾,我就陪你一起。 “小婉,我不会让你冷着饿着,我不会让你哭。” 杜小婉轻柔地在他脖颈上落下一吻,“好啊,我们今日如果活下来,你要记得你说的话。” 大雨滂沱,泥龙呼啸,高壮的男人背着他的心上人夺路狂奔,奋力跑向远方。 ☆、番外 天庆五十五年,春。 艳阳天,正午时,判官坐在高高的台上,手里拿着斩令,虎背熊腰的刽子手赤着膊,手里拎着大刀,八名囚徒披头散发背插木牌,绑的紧紧的在台上跪成一排,台下的百姓紧张又期待地看着,等待行刑之后发出第一声惊呼。 郑汾礼浑浑噩噩的跪在台上,身上紧绑的绳子勒的他呼吸不畅,跪了太长时间等待行刑,他的腿僵硬又麻木。 他抬头不甘地在围观行刑的人群中搜寻,想找到孙云玉的身影,他当然不是情深不渝爱着这个女人,他是想看到自己五岁的儿子。 生于天庆五十年春的小宝,再过几天,就是他五岁的生辰了。 但郑汾礼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孙云玉带着孩子的身影。 这个贱妇! 都说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果然不假,孙云玉早早收到风声,宁愿报上官府抗三十大板,也要与他和离。 他心里是有怨恨的,但是如果不这样,恐怕小宝也会被贬为贱籍。 郑汾礼争了半辈子的权势,纸醉金迷勾心斗角里打滚,明白贱籍有多么不堪。 若不是太子落马,三皇子清算,他贪污受贿的事情怎么会败露?! 他寒窗苦读,一朝高中,娶了尚书千金,借着老丈人平步青云,他周旋在朝堂上,长袖善舞,他升迁速度之快,让人咂舌,他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喜欢权势富贵又怎么了?他不该吗?他不配吗?! 昔日柔软的绸缎衣服被粗糙的囚服取代,金镶玉发冠没了,头发脏臭打结,凌乱的披着,总是用澡豆和香料沐浴的身体,也许久未洗生了跳蚤。 郑汾礼红了眼睛,他不甘心,他不过是输了,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一定掩盖所有的证据,最重要的是站好皇子们夺嫡的阵营。 他瞪着眼,凶狠不甘地看着围观的人群,角落里一个高壮大汉身边的娇小女子,映入了他的眼睛。 郑汾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呼吸停滞。 杜小婉? 怎么会是她! 孙云玉不是说她把杜小婉给 分卷阅读89 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当时还安慰孙云玉不要因为不守妇道纵火逃跑的人生气,以免动了胎气。 孙云玉这个贱妇! 郑汾礼喘着粗气,与人群中的杜小婉静静对视。 没想到如今他要死的时候,来看他的人会是杜小婉,也许他当初应该再体贴一点,在孙云玉面前为她撑腰,说几句回护的话。 “吉时已到,行刑!” 判官扔下了木牌,刽子手一口饮尽碗中酒,喷洒在大刀上,闪着寒光的大刀高高举起,反射日光刺痛人的眼睛。 郑汾礼惊惧地抖起来,旁边传来一股尿骚味,他瞪大了眼看着杜小婉,却见她微微一笑。 她冲他笑着,啐了一口。 脖子上突然一凉,郑汾礼视线天旋地转,最后席卷而来的黑暗中,只剩下杜小婉毫不留情抽身离去的背影,她的手挽着身边的高壮男人。 郑汾礼死不瞑目,无神的眼珠映不出天上的灿阳,他不知是为自己这半生,还是为杜小婉,才死不瞑目。 陈牛带着杜小婉找到一家茶馆坐下歇息,日头有点晒,他点了凉茶给杜小婉倒一杯,抬手给她擦汗。 “郑汾礼他死了……” 陈牛只说了半句,就嗫喏着说不出来了。 杜小婉放下茶杯,捏了块点心喂他嘴边,成亲四年,两人有了许多默契。 “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重活一世,她已有了新的生活和幸福,郑汾礼却还是走了老路。 陈牛咬住嘴边的点心,细细品味,真甜。 杜小婉摇头失笑,“你担心什么,我来看他不是还放不下他,是想彻底了断前尘,拔了心里的刺。” 看到郑汾礼死,她却仿佛新生。 陈牛憨憨一笑,心彻彻底底安安生生地落回肚子里。 “小婉,我们回家吧,私塾现在可离不开你这位远近闻名的女先生。” “老实说,是不是钱元宝教你的,甜言蜜语不学好。”女子声音里却带着笑。 “他说女子听了好话都会开心,小婉,我想让你开心。” “你不说,只看你我就开心,还有桃婶和孩子还在家等着呢,咱们赶紧回去吧,得赶好几天的路。” “我背你。” 杜小婉笑着拍他,“傻大牛哥,你背上瘾了?咱们去坐马车呀。” 陈牛嘀嘀咕咕,“我就喜欢背你。”就像是两人紧紧依靠,一起走向远方。 杜小婉笑着回头,烈日让她忍不住眯起眼,“你说什么?” 陈牛走过去,为她挡下灼人日光,留下一片阴凉,“我说……” “我喜欢你一辈子,小婉。” ☆、我讨厌你 “阿古拉,我说的怎么样?我的儿子可是草原上翱翔的鹰,配你女儿这轮明月,是不是极好。” 满面虬须的大汉哈哈大笑,痛饮下杯中的马奶酒,问坐在上首的雄鹰部落首领阿古拉。 阿古拉面上胡须修的整整齐齐,浓眉大眼,穿着件缀金珠的羊皮袄,虎背熊腰,满满阳刚之气。 他喝了口马奶酒,笑问坐在一旁的萨仁,“我的乖女儿,这门亲事你喜欢吗?” 毡帐中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萨仁,这位雄鹰部落的公主,天上的皎皎明月。 她乌发编成细细的辫子,串着玉珠高高束成马尾,双眸黝黑,皮肤光滑细腻,五官精致又深邃,遗传了她中原母亲的五官和草原父亲的骨相。 但她绝不柔弱,一身烈红的束腰长裙,腰间的羊皮腰带插着一根马鞭,脚蹬高筒皮靴,听到阿古拉的问话,黝黑的眼眸映着帐中的篝火,仿佛火焰在眸中燃烧。 萨仁看着提亲的虬须大汉那钦,还有他殷殷切切一脸期待的儿子那日松。 她的双眼烧起了烈火,“我不喜欢。” 众人还来不及说话,萨仁继续开口,“我宁愿嫁给圈养的牛羊,也绝不嫁给那日松。” 她说完站起身,不顾毡帐里生气的那钦,失望又气愤的那日松,愣神的父亲阿古拉,以及其他几个形形色色的族人,掀开帐帘就出去了。 悬在天上的日光照下来,映着积雪亮堂堂的刺眼,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刮在脸上,萨仁深深吸了口气。 她看着族内大大小小的毡帐围着父亲的帐子往外排开,站在娜撒山的山坡上,可以看到他们规模盛大的雄鹰部落,和成片的牛羊,小孩子们围着毡帐追逐嬉戏,部落里的男人刚从圈场绑了两只羊过来,这是部落今晚的肉食,女人们拿着新制好的皮袄子,围在一处用雪搓洗。 族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生机勃勃。 身后的帐帘掀开,那日松走了出来,他表情很不好看,站在萨仁面前质问她,“你不喜欢我拒绝就是,为什么还要把我和牛羊比来侮辱我。” 萨仁斜了他一眼,那日松是族里的小勇士,未来首领的热门人选,模样英武,许多姑娘都喜欢 分卷阅读90 他。 “我就是不喜欢你,我不止不喜欢,我还讨厌你。” 萨仁说完这话,也不管脸色难看的那日松,就要往东走。 那日松追上来拽住萨仁,“你前几天不还好好的,今天到底怎么了?你要是不想嫁给我直说,何必说这些话。” 萨仁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我就是讨厌你,我还恨你。” 她双眼带着浓郁的恨意,瞪着那日松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 那日松骇了一跳,不由自主松开萨仁,却忘不了她转身离开前,那看过来的仇恨眼神。 那钦从毡帐里出来,看着愣神的儿子,忍不住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怎么了?和萨仁没谈好吗?” 那日松回过神来,表情不甘又不解,“父亲,萨仁说她恨我。” 那钦哦了一声,不以为意,“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萨仁就是这么火爆的脾气。” “不是。”那日松赶紧摇头,“她的眼神就像娜撒山的饿狼,恨不得把我吃了。” 那钦十分惊讶,萨仁直率爽朗,脾气还有点火爆,但是对人还好,没道理说这样的话来和儿子交恶,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有情分在。 父子两人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那钦也只能安慰那日松,“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肯定对你也有感情,你可是我最骄傲的儿子,咱草原上的女儿豪气,好好谈一谈,我相信你。” 那日松只好压下心里的异样感,安慰自己萨仁肯定是因为昨天骑马不甚摔落的缘故,摔到了脑子。 萨仁漫无目的地走,看着周围的族人。 上一世她也没答应那日松的提亲,但她只是把那日松当成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拒绝之后一直还和他交好,却没想到人心隔肚皮。 他在你面前言笑晏晏,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害你。 好在重活一世,她回来了,回来阻止悲剧的发生。 “公主。” 一批部落里的奴隶抱着草料经过,看见萨仁后立刻跪下问候。 萨仁随便点了点头,眼神无意间扫过奴隶群中的一人,步伐突然顿住。 那人抱着两大捆草料跪在人群后,发现她看过来后立刻低头,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单薄短袄长裤,破了口的短靴,身形高大,肩宽背阔,凌乱毛糙的长发垂下来遮住脸。 萨仁突然抬脚,经过一个个诧异的奴隶,走到了这人面前。 “抬头。” 男人僵了下,有点不敢置信,他慢慢抬头,灿烂日光从天上洒落,染在一身红衣的萨仁身上,她不同于其他族人的黝黑眼眸望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位雄鹰部落最尊贵的公主,天上的皎皎明月,站在了一个族中奴隶的面前。 男人感觉心脏都在颤抖,向来挂在天边的明月,今日却照进了沟渠。 萨仁蹲下身,抬手拨开男人的乱发,露出他深邃而英俊的脸。 男人的面庞坚毅,眉眼深邃,是草原上惯有的骨相,可是他的眼珠很淡,像是中原行商带来的琥珀,透着璀璨琉璃的光。 他抬起头,日光便洒进他的眼里,映出萨仁的身影。 男人的眼,让萨仁想起了佳姆湖的河水,清澈漂亮,可是他眼中的爱慕,就像湖面下的水,深不见底又暗流涌动。 萨仁蹲在男人面前,燃烧的双眸看着他。 “我记得你。” 上一世冲出来为我拼杀的奴隶。 她把男人的乱发拨到一旁,上下打量他,“你叫什么?” 男人喉头滚了几滚,吐出嘶哑颤抖的声音,“天星。” 萨仁站起身,围着他转了几圈,“你自己起的名字?” 天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低头,“是首领恩赐的名字。” 萨仁恍然大悟,奴隶是不许有名字的,她好奇道:“你做了什么让父亲赐你名字?” 周围奴隶闻言都惊讶地看了眼萨仁。 天星抬头,认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公主,心里忍不住欢欣起来,“昨天公主骑马摔落,我救了公主。” “首领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一个名字,首领就答应了,允许我自己起一个。” 萨仁很惊讶,她看着隆冬天气还穿着单薄衣物的天星,非常不理解,草原上的暴风雪可是会冻死人的。 “你怎么不要食物和衣服,你的靴子甚至还破了个洞。” 天星有点羞窘,奴隶都是这样,有些甚至没有鞋子,可是现在被萨仁提到,他就觉得自己这一身衣服不堪入目。 “这名字……对我很重要。” 萨仁前一世没注意过这个奴隶,现在偶然发现,他还挺有趣的,一个名字能有多重要,能比饱暖还重要? “这名字对你有什么含义吗?” 天星沉默下来,半晌不肯回答,其他奴隶忍不住畏惧地看了眼萨仁,唯恐她生气。 阿暖脸藏在草料后,偷偷给天星使眼色,让 分卷阅读91 他不要沉默赶快回答,可是天星看到了他的示意后,还是闭着嘴闷不吭声。 萨仁难免起了兴趣,她扭头对其他的奴隶说:“你们喂牲畜去吧。” 其他奴隶忍不住松口气,贵族们高高在上,奴隶不过是一头圈养的牲畜,天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公主的问话沉默不回,还好公主脾气尚可,平日很少见她生气殴打奴隶。 不像其他贵族,公主腰间的那根马鞭,从来没有对奴隶挥过。 阿暖抱着草料站起身,担忧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天星,他走得慢,落在了队伍后面,萨仁突然叫住他。 “你过来,把他的草料一起带走。” 阿暖便走回来,伸手抱住天星怀中的草料,高高一摞草料简直要将他瘦弱的身子埋住,他趁着凑近天星的片刻空隙,立刻低声说道:“公主问话就快说,别成为她马鞭抽的第一个奴隶。” 阿暖抱着高高的草料,吃力地摇摇晃晃走了,不时回头担心地看几眼。 草料被抱走,天星彻底暴露在雪地中。 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跪在雪地上,沉默不语,身形是奴隶少有的高大,肩膀宽阔,但因为常年吃不饱,有点瘦,没有格外健壮的肌肉。 寒风又吹乱了他的头发,重新盖住了脸。 萨仁有点烦他这样跪在地上,脸埋在头发里一副阴郁模样,她还记得上一世天星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手持大刀挡下四周叛徒砍来的刀,他偶尔回头看她的眼神,是浓浓爱慕,映着熊熊篝火,一点不见奴隶的自卑。 他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乖乖臣服接受新首领就好,何必跳出来为她赴死,面对围上来的叛徒,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活下来。 萨仁拽住天星的领口,把他往上提,“站起来。” 天星赶紧顺着她的力道站好,他不知道萨仁要干什么,有点无措。 萨仁随手褪下腕间的红珠手链,这是普通的木珠染了红色串成一串,用的是牛皮绳,带点弹性。 她把手链递给天星,抬抬手示意他看自己的乱发,“拿着,回去把你的头发洗干净,梳顺绑好。” 天星手指轻颤,他抬手接下红珠手链,只觉得小小一串手链稍微使些力气就要碎掉。 他嗓音沙哑,眼神却清澈耀眼的如佳姆湖在日光照耀时,波光粼粼的湖面。 “谢谢公主赏赐。” ☆、把衣服脱了 萨仁点点头,“你回去吧。” 她说完话就转身离开,继续往东走,上一世的事情淤积在心里,她不畅快,特别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对付叛徒。 “公主。” 天星突然从后面出声,语气紧张,“你要去娜撒山吗?” 萨仁回头,娜撒山在部落的东边,看起来她走的方向就是去山上的。 天星追上来,急切地说,“现在是冬季,饿狼没有食物,您这时候去山上太危险了。” 萨仁觉得这个奴隶真的很有趣,“在你眼中,我看起来很傻吗?” 天星哑口无言,他惶恐地站在萨仁面前,手足无措。 明明是高大的草原汉子,站在比他低了一头的萨仁面前,就像雄鹰被束缚住了翅膀,狼王被打落了牙齿。 天星不善言辞,他只能干干巴巴地给自己辩解,“不是,公主您不傻。” 萨仁郁闷的心情被天星给破解,她忍不住笑起来,黝黑的眼眸弯成月牙的弧度。 “天星,跟我来。” 她当先往父亲的毡帐走去,天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不时偷偷打量她。 萨仁由着他看,领着人进了父亲的毡帐。 阿古拉正在和那钦说话,看见萨仁进来,眼里露出笑意,可是看见一旁表情不好的那钦,也就收了笑,绷起脸来训话。 “萨仁,你是来给那日松道歉的吗?他现在去摔跤场了,不在这里。” 阿古拉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萨仁面前,摸了摸她的头,“乖女儿,你和那日松之间发生什么了?你不喜欢他也不应该羞辱他啊。” 那钦闻言哼了一声,脸色难看。 萨仁才不理那钦和父亲的话,她拉起身后跪下行礼的天星,让他站在两人面前,“父亲,我要这个奴隶。” 天星瞪大了眼睛,他忍不住紧紧看着萨仁,这是他爱慕的公主,高不可攀的公主,今日已经和她说了许多话,还得了她赏赐的红珠手链,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醒后,还是肮脏拥挤的奴隶窝棚,又黑又硬不能饱腹的食物,以及终日劳作中,只能远远望一眼公主。 他终究痴心妄想。 阿古拉好奇地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天星,“是昨天救你的奴隶啊,想要就带回去,这整个部落的财产都是你的,不用特地跑来和我说。” “我的女儿是天上的明月,要什么都可以。” 萨仁心里感动,母亲身体不好去世的早 分卷阅读92 ,她是父亲唯一的孩子,享受着父亲的宠爱和部落所有人的尊崇。 她在明月夜出生,那晚是满月,月亮的清辉洒满天地,娜撒山沐浴在月光下,佳姆湖波光粼粼,整个部落燃起篝火欢庆她的出生,所以她叫萨仁,寓意天上的皎皎明月。 萨仁低头擦掉眼角的泪水,她敬爱的父亲,草原上最大部落雄鹰的首领,大勇士桂冠的父亲,却被身边信任的人害死。 那钦和那日松都是该死的叛徒! 她走近阿古拉,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父亲,你不要相信那钦和那日松,他们会害死你的。” 阿古拉闻言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他奇怪地看着萨仁,狐疑道:“难道真是像那日松说的,你伤到头了?” 萨仁就猜到了父亲不会相信,阿古拉和那钦是几十年的好兄弟了,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要不是上一世她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 她甚至不明白上一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那日松,为什么要背叛。 但萨仁知道她今日说再多话,父亲也不会相信,更何况那钦就在一边坐着。 于是她退后几步,深深看了眼阿古拉,就带着浑浑噩噩的天星出了毡帐。 那钦奇怪地看着父女两人,他没听见两人说了什么,但是看两人的表情,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阿古拉,你怎么这个表情,萨仁和你说了什么?” 阿古拉心里不解,但他也不会实话说出来,萨仁的话会让那钦多想,“没什么。” 他继续端起马奶酒,给各自都倒了一杯,“克木部落说要和我们交换牲畜,他们带了二十头马过来,我们应该给多少头羊才合适。” 那钦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继续和他谈话。 萨仁愤懑地匆匆走出很远,一回头才发现天星还跟在她身后。 他还是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单薄破烂的衣服,积雪灌进了他的短靴。 “天星,不要跟着我,去把你的头发洗干净绑起来,不要再盖着脸。” 萨仁说完话就要回自己的毡帐,天星突然出声,语气难掩激动,“公主,我今晚去哪?” 他现在是有主的奴隶了,不再是整个部落的财产,不再是所有人都可以使唤的对象,他专属于贵族,专属于公主,他未来只为公主俯首做事。 萨仁想到这一茬,便上下看了天星一圈,“你去洗干净,然后来我毡帐,我给你赐印。” 她说完转身走了,天星激动不已,没想到昨天救下公主不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或许公主会允许他住在毡帐门口,以后近身跟随。 天星迈开大步就往部落的南边走,佳姆湖就在部落的南边,他除了湖水,想不到自己还可以在哪里洗干净。 他到了湖边,发现一群同伴抱着石头敲击冰面,敲出大窟窿后等在一旁,想等鱼儿探头呼吸时抓鱼。 这是奴隶们少有的给自己加餐的地方。 阿暖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杆,抱膝坐在一旁等着,老远看见天星后挥了挥手,赶紧跑过来。 “天星,你怎么样,公主没为难你吧。” 天星摇摇头,不赞同地看着阿暖,“没有,公主她很好,从来不鞭打奴隶,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阿暖撇撇嘴,嘀咕道:“贵族不都是那样。” 他的父母亲就是被贵族打死的,而天星的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早早离世,两个小孩子互相扶持,之后他和天星一起被部落卖到了这个雄鹰部落,从此相互依靠,渐渐长大。 阿暖抬头看着高大的天星,如果不是天星高大有力气,平常做活时帮他一把,凭他自己的小身板,早就饿死累死了。 他很羡慕天星的体格,也羡慕天星被赐了名字,不像他的名字是自己偷偷取的,因为他想吃饱穿暖,不被草原上的寒冬冻死。 阿暖往冰面上走,表情不解,“你就这么喜欢公主吗?” 天星沉默低头,却红了耳朵,“嗯。” “可是她是公主,你是奴隶。” 天星握紧拳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离公主近一点。” 他扭头看着阿暖,淡色的眼眸宛如月光下的湖面,亮晶晶地闪着光,“公主要我做她的奴隶,以后我可以经常见到她了,而且公主还没有别的奴隶,我是唯一一个,说不定以后她会让我日日跟随。” 阿暖诧异地张大了嘴,“真的?!” 他高兴地跳起来,“那你以后就可以吃饱饭,可以穿厚衣服了!” 有主的奴隶就是让人羡慕。 天星也欢快地笑起来,他看着不远处的娜撒山,相传山顶有神女居住,庇护草原上的子民,而公主就是他的神女,就在人世间,在他的身边。 两人走到了湖边,阿暖抱膝缩成一团保暖,盯着湖面的窟窿,天星已经寻了一处平缓的湖岸,用石头砸开冰面,脱掉衣服下水。 阿暖看到天星脱光了衣服一点点走进湖里,惊恐地瞪大了眼。 分卷阅读93 “你疯了?!” 他冲过来就要把天星往岸上拽,“这么冷的天气你往湖里跳,你会冻死的!” 天星被冰凉刺骨的湖水激的皮肤一阵阵刺痛,很快那种刺痛很快又变成了麻木。 他推开拽他的阿暖,执拗地往湖里走,“公主要我洗干净给我赐印,你放心,我很快就洗好了。” 阿暖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拽不动他,着急地看着天星已经蹚进湖里撩水搓洗,这么冷的天在湖里洗澡会冻死的! 他咬咬牙,一狠心冲回了部落。 萨仁正坐在毡帐里出神想着什么,帐外的动静吵的她回神。 她掀开帐帘出去,看见一个瘦小的奴隶被两个男族人压制着按在地上,还在兀自挣扎。 “怎么了?” 一个族人按着阿暖的头,“公主,这个奴隶居然想闯进你的毡帐!” 阿暖从雪地里抬头,白雪蹭了他满头满脸,他吐掉嘴里的雪,挣扎大喊:“公主,你让天星去湖里洗澡,就是要他的命,他会冻死的!” 萨仁看着眼熟的阿暖,是不久前给天星搬走草料的奴隶。 “我没有让他去湖里洗。” 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忽略了大问题。 整个部落,能让人洗澡的地方只有佳姆湖,可是现在是寒冬,湖面结了冰,而天星作为奴隶根本没有炭火去烧热水。 萨仁急匆匆地往佳姆湖走,阿暖见状连忙挣开压制他的人,一路跟了上去。 萨仁赶到湖边的时候,天星正站在湖边穿衣服,他的头发已经洗净理顺,在寒风中结满冰霜,直戳戳地搭在肩上,他手指通红,哆嗦地扣好衣服,转过身来,露出冻得苍白的脸和乌紫的唇。 “公主。”天星僵硬地要跪下。 萨仁心里生起闷气,她真没想要有人能这么傻,她瞪了天星一眼,“跟我来。” 萨仁一路急匆匆地回了自己毡帐,身后跟着茫然的天星。 她让帐中的侍女去端一盆清水回来,扭头气闷地瞪着天星。 “把衣服脱了。” ☆、您很好 天星显然蒙了,直愣愣站着看萨仁,没有动。 萨仁把他推到帐里的篝火旁,又往后拽了一段距离,“你刚用冰水洗完澡,现在慢慢接近篝火,等适应了再去烤火。” 侍女端着清水回来,萨仁让她把水倒在篝火上架的铜炉里,开始烧水。 萨仁转身坐在床上,训斥天星,“你傻不傻,没有热水洗澡不知道来问我吗,每年冬季健壮的马牛还有冻死的,你以为自己比牛还壮吗?” “得了风寒,就算是行商带来的药材也不一定能治好,中原人还有得了风寒治不好的。” 天星低着头,乖乖听训,不敢反驳。 萨仁生气,她走到铜炉边掀开盖子,热腾腾的水汽升腾,她伸出手指探了探水温,刚刚好。 “好了,你把水倒盆里擦擦,暖和身子。” 萨仁说完话,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天星自觉地把水倒在盆子里,脱掉衣服擦洗,公主好像很生气,他该怎么办? 他诚惶诚恐地一边搓洗,一边想待会儿怎么说话,说什么话,可是一想起萨仁,一站在她面前,他就脑子空白,心里十分欢喜欣悦,可嘴巴就像被奶糊给粘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低头沉默寡言。 刚成为公主的奴隶第一天,就惹她生气了。 身后灌进来一丝寒风,又很快过去,萨仁抱着一身厚厚的皮袄走进来。 天星扭头看到她,慌忙拿起旧衣服遮挡,脸庞涨红。 萨仁移开眼,把新衣服放下,“给你拿的新衣,洗完穿上。” 她出了毡帐,天星才松口气,明明部落里的汉子摔跤时也赤着膊,奴隶窝棚里大家都灰突突的谁还分男女,可是被公主看到他光着膀子,他还是像姑娘一样涨红了脸。 天星拿起干净厚实的新衣穿上,他从没穿过这样干净暖和的衣服,就像是身上围了个火炉,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布置的简洁干净的毡帐,这是公主住的帐子,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进来,还在这里洗澡。 帐布上挂着许多漂亮的饰品,艳丽的羽毛,锋利的狼牙,中原行商带来的璀璨珠宝,床上甚至铺着柔滑的丝绸。 天星笑起来,公主就应该在这样的毡帐里生活。 他掀开帐帘出去,萨仁已经在一旁等着了,她一身红衣站在雪地上,旁边的侍女正拿着一根烙铁放在炭火里烧。 那根烙铁前端是月亮的形状,整个雄鹰部落独属于萨仁的标志。 天星目光灼灼地看着烙铁,他走过去跪下,向萨仁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做她的奴隶。 萨仁拿起烧红的烙铁,天星已经自觉的脱掉了上衣。 他肩宽背阔,骨架高大,但是有点瘦,流畅的肌肉层覆盖在身上,不像部落里其他草原汉子 分卷阅读94 那样壮硕,有鼓囊囊的大块肌肉,但他看起来依然高大威猛。 萨仁拿着烙铁走到天星身后,按照惯例,她应该把标志烙在天星的背上。 可是她看着天星身上的伤痕,沉默了。 奴隶只是财物,日子凄惨,朝不保夕。天星的身上遍布伤痕,有陈年旧伤,还有新伤,纵横交错有鞭痕有勒痕淤青。 鞭痕是以前被贵族抽打的旧伤,勒痕是常年劳作被绳子磨得,结痂再磨破,来来回回成了粗茧,右肩膀还有一大块马蹄形淤青,发着紫像是新添不久。 萨仁看着天星身上的伤,手里的烙铁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没想到天星以前过得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你……” 萨仁你了半天,放下手里的烙铁。 “你不用烙上标志了。” 天星连忙抬头,急切地看她,语气惊惶,“公主不要我做您的奴隶了吗?” “如果是因为我在湖里洗澡的事生气,您可以罚我。” 萨仁扔掉手里的烙铁,烧红的烙铁落在雪地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水汽蒸腾,周围的雪很快融化出一个洞,就像是烙铁落在皮肉上。 她对于天星无可奈何,部落里原来有这么傻的奴隶吗? “我不给你烙上标志,你也是我的奴隶,只要我不说不要你,你就永远是。” 萨仁踹了一脚地上冷却变黑的烙铁,“不过是一个标志而已,就算你身上没有,你就不会对我忠诚吗?” 天星愣住,他看着日光下耀眼的部落公主,一身红衣宛如烈火闯进他的双眼,在他眼眸里熊熊燃烧。 他直视萨仁,一字一顿,认真又郑重。 “我将永远对您忠诚,公主。” * 入冬后的部落显得有些懒散,人聚在一起就想找点有趣的事做。 那日松约了几个族中长老的孙子,说是要办一场冰雕大会。 往年也有冰雕大会,但这都是贵族们玩的,今年那日松铁了心要办一场盛大的,传出话来说族中所有适龄未曾婚配的男子都可以参加。 他这话背后的意义不言而喻,当阿古拉找到萨仁,劝她参加冰雕大会时,被萨仁一口回绝。 “父亲,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绝对不会嫁给那日松。” 萨仁坐在帐中,狠狠放下手中的杯子,在木桌上砸出砰的一声。 阿古拉满头雾水,“乖女儿,你们究竟是怎么了?你为什么现在这么讨厌他,就因为他约你骑马,你不小心摔下来吗?” “你们以前可是很要好的。” 萨仁哼了一声,“父亲我问你,最近克木部落是不是带来二十匹马,要和我们交换牲畜。” 阿古拉显然很惊讶,“你从别的长老的孩子那里听说的吗?” “不是。”萨仁摇头,认真地看着阿古拉,不愿意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你们最终商议的结果,是不是给克木部落十头牛和二十只羊。” 阿古拉真的惊呆了,“你怎么知道的?我们长老会今天上午才做了决定。” 萨仁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父亲,我还知道克木部落带来的马有三头生病的,会在下一场暴风雪中冻死。” 阿古拉忍不住摸摸萨仁的额头,“你生病了吗?怎么从落马后就变了,你以前从不关心这些的。” 萨仁拍掉阿古拉的手,她看着自己这光明磊落,心大的不行的父亲,只有无奈。 对于上一世也是这样的自己,更是无话可说。 “如果下一场暴风雪后,真的有三头病马冻死,父亲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说的话。” 阿古拉点点头,慈爱的看着她,“我永远相信你,女儿,但是那钦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背叛我,那日松不是也和你一起长大吗?他还喜欢你,更不会背叛你。” 萨仁知道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让阿古拉相信,她只是提醒道:“父亲你要注意,不要让那钦和长老贵族们走的太近。” 阿古拉显然没放在心上,三十多年的兄弟,从小光屁/股就玩在一起的,萨仁只言片语显然不能让他怀疑兄弟。 他站起身往帐外走,“好了,你不想参加冰雕大会就不参加吧,但是不要再辱骂那日松了,他已经长大了,去年刚夺了小勇士的称号,正是需要面子的年纪呢。” 阿古拉掀开帐帘,一眼看见自己女儿新收的奴隶,他指着天星回头问萨仁,“这个奴隶用着还习惯吗?” 萨仁看了眼跪下问候的天星,“他很好,我很喜欢。” 阿古拉哈哈大笑,“喜欢就好,要是哪天他惹你生气了,就用你的马鞭抽他,父亲再给你找几个听话的奴隶用。” 部落里的奴隶就是这样的地位,阿古拉豪迈英勇,曾经打死过狼王拿到它的狼牙,作为首领也管理有佳,让雄鹰部落一跃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对族人没有首领架子,平易近人,在春季还会和族中的孩子们一起玩马球。 分卷阅读95 但他的这些好,与奴隶无关。 阿古拉走了,萨仁让天星站起来,摸了摸自己腰间别着的马鞭,“听到了吗?如果你惹我生气,我就用马鞭抽你。” 天星有点忐忑,他看了眼萨仁,又很快低下头,“我不会惹公主生气的。” “可是……”他吞吞吐吐,半晌才说出来,“我昨天因为去湖里洗澡惹您生气了,您为什么没有抽我。” 萨仁张大嘴,十分惊讶,有这么傻的奴隶吗? “你很喜欢被抽鞭子吗?” 天星摇摇头,认真地看萨仁,不愿放过一点近距离接触说话的机会,“不喜欢,但如果惹公主您生气了,我愿意被罚。” 萨仁对这个一片赤诚真心的奴隶越来越感兴趣了,她招招手示意天星跟自己进毡帐,一边坐下倒了杯油茶,一边笑盈盈的问他。 “那我要你去杀两个人呢?杀完你就会被父亲和长老们处死,你愿意吗?” 天星高高大大地站在毡帐中,低头看着自己的公主,眼神坚定,“我愿意,我可以现在就去杀。” 萨仁挑挑眉,让天星坐下自己倒杯热水喝,“你都不问是谁吗?如果是你的朋友呢?” 天星捧着一杯热水坐在萨仁面前,有点拘谨,除去谈话内容,只看两人现在的面对面坐着喝茶聊天,就像是朋友那样。 他摇摇头,“公主不会记住我的朋友,您一定是对贵族们生气,是不是二首领那钦和他的儿子那日松?” 萨仁很惊讶,她不由得多看了天星几眼,“你怎么知道的?” 天星没有卖关子,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了,“族人们都在说您不愿意嫁给那日松,还辱骂他和他的父亲,我觉得不对,您这么好,一定是他们做了对不起您的事。” “如果公主不想看见他们,我现在就去杀了。” 天星站起来就往帐外走,摆明了要去动手。 ☆、你没那么喜欢她 萨仁赶紧叫住这个愣头青,“回来。” 天星脚步顿住,回头认真的看萨仁,见她神情严肃,有点不明所以。 他走回来坐下,“公主不是想要他们死吗?” 萨仁深吸口气,抽出腰间的马鞭放在桌子上,让天星看,“你连武器都没有,准备徒手掐死他们吗?他们身边有许多护卫和奴隶。” 马鞭用皮革编制,十分结实,萨仁用了几年,边角有点磨损,天星看了眼马鞭,这或许是贵族中唯一一根没有抽过奴隶的鞭子。 “我可以徒手掐死他们,如果只面对他们两人的话。” 萨仁难免好奇,但她还有点不信,“那日松可是去年的小勇士,族中最厉害的男人,你确定你能掐死他?” 天星沉声说道:“我确定。” 萨仁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虽然比那日松高大但是没有他强壮,她不太相信天星能徒手掐死那日松。 天星在萨仁面前跪下,“公主,也许您应该看看奴隶们,有许多人都是很厉害的。” 萨仁知道他话说的不假,每次举办狩猎活动时,都有奴隶单枪匹马捕到猎物,甚至以前还有一个奴隶能杀死野狼,庞大的奴隶数量,总有几人脱颖而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被首领嘉奖,衣食无忧。 “如果你这么厉害的话,想不想脱去奴隶身份?” 萨仁凑到天星面前,笑盈盈地问他,这是一个非常诱惑的提议,她觉得天星肯定会答应。 天星低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他在萨仁惊讶的眼神中说:“如果不能跟在公主身边,我不愿意。” 萨仁每次和天星说话,都要被他的言论和想法震撼到,她嘀嘀咕咕,“怎么会有奴隶不愿意呢?” 她把桌上的马鞭插回腰间,领着天星往外走,“你真奇怪,为什么这么喜欢做我的奴隶?” 天星为萨仁掀开帐帘,跟在她身后,“公主很好。” 萨仁突然停下脚步,天星收势不及,撞到了她的后背上,把萨仁撞得往前踉跄两步。 他吓得赶紧扶住萨仁,“公主,你生气了就抽我吧。” 萨仁站稳后回头瞪他,“抽什么,你很喜欢被抽吗?” 她领着天星漫无目的地在部落里走,不时扭头与他说话,“你觉得我好,就喜欢做我的奴隶,只是因为我不打奴隶吗?可是我觉得父亲也很好,但你应该不想做他的奴隶。” 周围的族人纷纷对萨仁问候,她自然地回几句话,天星跟在她身后,接收到众人不断审视的视线,那眼神多半是好奇,还有不解。 天星没有在意他们打量的视线,他只是对于公主的尊贵与有荣焉。 “我只想做公主的奴隶,因为我想陪在公主身边。” 天星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套说辞,萨仁听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踩着脚下的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天星就低头,看着萨仁漂亮的短靴行走间带起簌簌的雪沫。 公主的 分卷阅读96 身高和族中女人差不多,长相融合了中原母亲的样子,比部落里的女人们细腻漂亮一点,身形更加匀称。 她的脚很小,最起码比他的脚小了一圈,她走在前面,偶尔踩过完整的雪层,就会留下一串脚印。 天星跟在萨仁的身后,默默看着她留下的一串脚印,忍不住抬起脚一一落在公主的脚印上。 大脚印盖住了小脚印,重合在一起。 天星这个高大的汉子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专注又执着的抬脚落在萨仁的脚印上,像是一个带着稚气的少年,努力寻求和心上人的点点靠近。 “天星。” 萨仁突然回头,笑容灿烂地喊他的名字。 天星对上她的双眼,那双黝黑的眼眸里带着他不明白的情绪,但他还是上前一步,落在萨仁的脚印上,任凭吩咐。 “公主,什么事?” 萨仁走近,抬手拍他的肩膀,“你想不想脱去奴隶身份后也跟着我?以部落族人的身份待在我身边。” 天星被公主难得的亲近给惊住了,肩膀上柔软的手似乎带有神的力量,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然后又从手掌下开始,向全身蔓延出酸软和欢喜。 这是属于公主的,神女的力量。 天星缓慢眨了下眼,从梦幻中醒过来,“我愿意!” 他不敢妄动,唯恐萨仁被他惊扰的收回了手,“只要能陪在公主身边,我愿意。” 那日松从远处走过来,萨仁斜了他一眼,又在天星肩膀上拍了拍,“那你就参加明年的小勇士赛,胜出后我向父亲说明,给你脱去奴隶身份。” 那日松远远看见萨仁手拍在一个奴隶肩膀上,亲亲蜜蜜的说着话,心里不忿,觉得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萨仁。” 那日松走过来,挤掉萨仁拍在天星肩膀上的手,对她露出笑脸,“明天我们要办冰雕大会,你要参加吗?” “不去。”萨仁张口回绝,“我没兴趣。” 她拽过天星的胳膊就要走,那日松赶紧拦住,“为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对我哪里生气,但我给你道歉。” 萨仁冷笑,仰起脸骄傲又鄙夷,“行啊,那你现在自尽,我就原谅你。” “你疯了!”那日松没想到萨仁能不可理喻到这种地步,“我究竟哪里惹你生气了?!” 他看着萨仁,眼神哀痛受伤不已,“我喜欢你,向你求亲也有错吗?” 天星忍不住攥紧拳头,手臂上的肌肉紧紧绷起,一旁拽着他胳膊的萨仁若有所觉,低头看了眼他紧握的拳头。 萨仁安抚地拍拍天星的胳膊,回看悲痛欲绝的那日松,“你说你喜欢我,那有多喜欢?” “如果我一直不喜欢你,一直拒绝你,你是不是就想把我抓起来,让我不再是尊贵的公主,像折断翅膀的鹰,只能依靠你活着。” 萨仁骄傲地睥睨着他,耀眼又高不可攀,“说你喜欢我,那就去证明。” “我是父亲的明月,是雄鹰部落的公主,你想娶我,就拿娜撒山上狼王的利齿来,像我父亲一样成为勇士,我只认狼牙。” 她说完还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在整个雄鹰部落里,无论是谁,只要能拿到狼王的牙齿,我就嫁给他。” 天星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萨仁。 可萨仁只是一味的打击那日松,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她最后对那日松撂下一句:“我要嫁的是勇士,不是一个不敢与狼王厮杀的懦夫。” 说完,也不管那日松难看的脸色,拽着天星就离开了。 天星被她拉着走,还有点不敢相信,“公主,不管谁拿到狼牙都可以娶您吗?这太轻率” 萨仁打断了他的话,“我让你明年参加小勇士赛,你一定要赢那日松,明白吗?” 天星张张嘴,半晌点头答应,眼神坚定,“我一定做到。” 萨仁放开他的胳膊,摆摆手,“好了,我们回去看看你的毡帐搭好了没有。” 天星的毡帐不大,仅够容纳他躺下,就搭在萨仁的毡帐旁边。 苗条匀称的萨仁走进了她的大毡帐,高高大大的天星弯腰钻进了他的小毡帐,这幅场景看起来格外滑稽。 躲在一旁等了许久的阿暖看到天星进了毡帐,连忙跑过去掀起他的帐帘,“天星。” 天星正坐在皮褥子上看手心的红珠手链,听到声音抬头,便露出了微笑,“阿暖,你怎么来了?” 阿暖钻进了小毡帐,盘起腿和天星面对面坐着,他一脸好奇的伸头看天星手里的红珠手链,“好漂亮,你从哪里弄的?” “公主赏我的。”天星脸上的笑容带上柔软和欢喜,“她让我用来绑头发。” 阿暖站起身探头看天星的头发,一根布条绑住完事,他又坐下来,手臂支在腿上托着腮,“不舍得用啊。” 天星笑着点头,把手链珍惜的收进怀里,妥帖放好,阿暖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嘴里嘀嘀咕咕,“你真是被公主迷了眼了。 分卷阅读97 ” “公主给你烙印没,我听说她的标志是一轮弯月。” 天星看起来有点遗憾,摇摇头说:“没有,公主说我一身伤,不给我烙上。” “你傻啊。”阿暖一巴掌拍在天星肩上,扑过去拐住他脖子,笑嘻嘻的,“不烙印不是挺好的嘛,最起码脱了衣服没人看出你是个奴隶。” 天星眼睛突然亮起来,就像闪着光,“公主今天说,只要明年的小勇士赛我能战胜那日松,成为第一,她就给我脱去奴隶身份。” “哇!” 阿暖羡慕的不行,抓住天星左摇右晃,“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跟做梦一样,我也不想当奴隶了。” 天星摆脱阿暖的折腾,坐稳身子,“我可以帮你,我去向公主说情,她应该会同意让你做她的奴隶。” “你放心,公主很好的,跟着她就不会再冻死饿死了。” * 萨仁不参加冰雕大会,还狠狠羞辱了一番那日松,于是原本由那日松牵头,想给萨仁来一场众目睽睽的浪漫告白的冰雕大会,虽然如期举行,但是主角两个纷纷缺席。 但是旁人可不知道这个内情,族中有一大片空地,时常举办篝火晚会,于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冰雕摆在这里,族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热闹非凡。 还有人借机向心仪的姑娘送出礼物,或者用冰块雕刻上心爱姑娘的容颜。 热闹都是他们的,躲在毡帐中的那日松什么都没有。 “父亲,萨仁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 那日松气的抽出自己的马鞭,狠甩几下,抽倒了摆放的木桌,乒铃乓啷东西散落一地。 那钦坐在不远处,也是紧皱着眉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他捋了把自己的虬须,“儿子,你有多喜欢她?” 那日松挥着鞭子发泄完,气喘吁吁的坐下,“还行吧,她是公主,我觉得只有她才配得上我。” 那钦忍不住眯眼,一脸奸诈之色,“既然你没那么喜欢她,那就好办了。” ☆、天星,进来 “什么意思?” 那日松忍不住询问自己的父亲。 那钦神神秘秘一笑,“我只是怕你太喜欢她,到时候不好解决。” 那日松心里奇怪,追问父亲,可是那钦闭着嘴不肯再多说了。 眼看着那钦掀开帐帘出去了,那日松满心狐疑,又想不明白。 父亲他究竟要做什么? * “天星,他就是你说的朋友吗?” 萨仁手里捧着中原商人带来的手炉,坐在兽皮褥子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天星和阿暖。 天星有点紧张,他不确定公主会不会收下阿暖,“是的公主,我们一起长大,是很好的朋友。” 萨仁往后靠在软枕上,扫了眼低头安安静静跪着的阿暖,觉得很眼熟,“你就是那天过来,告诉我天星在湖里洗澡的奴隶吗?” 阿暖心里一喜,觉得事情有希望了,他抬头露出脸,恭恭敬敬的说道:“是的,公主。” 萨仁认出了他,哦了一声,“那好吧,我就收下你,你自己起个名字吧。” 她说完叫旁边的侍女过来,把阿暖带出去烙印,天星跪在帐子里,看着阿暖被带出去,有点迷惑。 “公主为何给阿暖赐印?” 她说是因为他身上有伤,所以不给他赐印,可瘦弱的阿暖也是一身伤啊。 萨仁走过去把天星拽起来,仰着头一脸雾水的看他,“给奴隶赐印不是很正常的吗?” 天星手足无措,劝贵族不要给自己的奴隶赐印,这是非常不可理喻的行为,但是阿暖身上也有常年劳作的伤,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可是,阿暖他身上也有很多伤。” 萨仁明白过来,她转身掀开帐帘就要出去,一声短促的惊叫传来,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声音的主人咬紧嘴巴不再出声。 萨仁站在毡帐门口,手里还捏着帐帘,她看到烧红的烙铁落在阿暖瘦弱的脊背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若有若无的轻烟飘起,和皮肉焦味混在一起,转瞬间就被冬季的烈风吹散。 高温烧焦了皮肉,伤口没有流血,阿暖脸色苍白,咬紧嘴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侍女收回了烙铁,他赶快哆哆嗦嗦的穿好衣服,遮住了瘦到能看见肋骨的身体。 天星从萨仁身后钻出来,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眼眶微红。 奴隶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阿暖穿好衣服,看见萨仁连忙就要跪下,“谢谢公主赐印,从今日起,我就是您的奴隶。” 萨仁赶紧上前抓住他,不让他跪下去,“不用了,以后你见到我不用跪下,问候一声就可以了。” 她转头看天星,“你也是,我的奴隶不用跪下。” 天星喉头微哽,郑重低头行了问候礼,“是,公主。” 萨仁看了 分卷阅读98 眼咬牙忍痛的阿暖,领着他和天星一起回了毡帐,她从床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 “这是伤药,我平时不小心受伤也是用的这个,很好用,你们拿去抹抹身上的伤口。” 萨仁把药瓶抛给天星,两人都很激动无措,她笑了一下,对天星说道:“你也给他搭个帐子吧,以后你们跟在我身边,不能再去奴隶棚领食物,所以吃饭的时候过来找我,另外照顾好我的马,别的也没什么事了。” 她想起什么,问天星,“你应该记得我的马吧,你还在我落马时救了我。” 天星手里拿着药瓶,心里暖洋洋的,“记得。” 公主的马叫玉珠,是整个部落最好的马,一身枣红四蹄踏雪,皮毛油光水滑,跑起来既有速度又有耐力。 萨仁托着腮,闻言笑了,“记得就好,你们也应该会照顾马,玉珠的脾气不好,你们刚开始要小心,先喂饱它再慢慢接近,不要被它踢到。” 吩咐完了事情,萨仁让两个人下去,可是天星一掀起帐帘,她就看到外面昏暗的天色。 萨仁紧走几步出了毡帐,抬头看昏暗的天空,簌簌几片小雪花打着旋落下,还有一片落在她鼻尖,凉凉的。 萨仁抹掉鼻尖的水滴,看着天色,“暴风雪快来了。” 她喊站在一旁的天星,“好了,你们赶紧搭帐子去吧。” 说完话也不再管他们两人,萨仁趁着暴风雪还没来,大步流星赶紧去找父亲。 可惜阿古拉不在他的毡帐,萨仁找了一圈不见人,拉过一个族人,“你看到首领了吗?” 这位族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做了一半的兽皮帽子,正要往头上胡乱戴上,闻言点点头,“我好像看到首领和几个长老一起去马场了。” 萨仁心里一喜,慌忙就要往马场跑,但在半路上就遇到了独自一人的阿古拉。 暴风雪已经开始了,寒风刮得人站立不稳,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视野也受到了影响。 阿古拉远远看见了一身猎红的萨仁,赶紧过来扶稳自己的女儿,“暴风雪要来了,你怎么不赶紧回毡帐里,出来跑什么?” 萨仁拨开打在脸上的发辫,暴风雪越来越大,说话都要靠吼。 “父亲,等这次暴风雪过后,如果克木部落送来的马有三头冻死,还是病马,你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了!” 阿古拉大手拉着萨仁回去,尽量给她挡下风雪,“我记住了,你赶快回去,坐在毡帐里喝碗热油茶。” 萨仁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就知道父亲最疼爱她,她从阿古拉手里抽出手,喊了一句,“那我回去了,父亲,我们暴风雪后见!” “哎我送你——” 阿古拉话还没说完,萨仁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他叹了口气,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不让人省心。 萨仁一路被风刮着,跑的摇摇晃晃,她离自己的毡帐不算远,但这次暴风雪来的太快,走的艰难。 萨仁扶住了身旁的毡帐,躲了一下风雪,短靴里灌进了雪,冻得她脚丫子打哆嗦。 她喘喘气,看着前面风雪迷蒙中影影绰绰的自己的毡帐,从厚厚的雪层里拔出脚,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 萨仁没走几步,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跑了过来,穿着一身灰黑的衣服,身影越来越清晰。 是天星。 萨仁不明白他这时候出来干什么,她招招手,张嘴大喊:“天星!” 萨仁的一身猎红在雪地里格外显眼,虽然她的喊声被风雪淹没,但天星还是远远就看见了她。 他加快脚步,一步一个雪坑的向萨仁跑过去,“公主,我来接你。” 萨仁把手搭在天星胳膊上,拽紧他的皮袄子,天星高高大大,拽住他自己也走的稳一点。 她刚迈出一步,发辫被风刮着啪的打在她脸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又被冷风呛住,弯腰大声咳嗽起来,一只手还捂着右脸颊,感觉脸上被发辫抽到的地方都要肿起来了。 天星一脸紧张,在萨仁背上不断拍抚给她顺气。 萨仁摇摇头,勉强压下咳嗽,“别拍了,我们赶快回去。” 天星扶着萨仁往回走,看她每一步迈的艰难,一大步也就自己半步,便低头在她耳边说,“公主,我背你回去吧。” 他这话说的小心翼翼,带着自己那心思在里面,被风雪吹的含混不清,萨仁没听清,只听见什么公主回去的。 她实在走的艰难,胡乱点点头,拽住天星让他站住别动,两只手向上一抬,就勾住了天星的脖子。 萨仁抱住天星的脖子,踮着脚尖在他耳边大喊:“抱着我,我们赶快回去。” 这句话比风雪呼啸声还厉害,横冲直撞冲进天星心里,就像是佳姆湖底的暗流,涌动着翻腾着要冲破平静的湖面。 天星伸出手紧紧抱住挂在他身上的萨仁,他极力克制才让自己没有用大力气箍住她的腰,公主的腰这么细,他得小心点。 分卷阅读99 天星抱着萨仁一步一步往毡帐走,怀里的红衣公主像是一团烈火,烧的他的心他的身都暖烘烘的。 萨仁靠在天星怀里,松了口气,暴风雪里有这么一个高大稳健的人抱着走路真好,她踢了踢脚,灌进短靴里的雪已经融化了,冰凉的雪水浸湿了靴子,穿着冻脚还难受。 天星感受到萨仁的动作,以为她是在催促,连忙加快了脚步。 他多想回毡帐的路再远一点,让他再多抱一会儿公主,可他又不舍得公主在这暴风雪里冻坏身子。 天星抱着萨仁匆匆回到了毡帐,阿暖站在天星的小毡帐门口,裹紧衣服哆哆嗦嗦的伸着头遥望。 暴风雪来的太快,两人没来得及给阿暖搭帐子,还准备今晚挤挤一起睡。 阿暖看见了裹在风雪里走来的天星,他怀里还抱着公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直到冰冰凉的雪花灌进嘴里,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公、公主。” 萨仁从天星怀里抬起头,看着结结巴巴一脸震惊的阿暖,笑了一下,“暴风雪已经来了,你怎么不进帐子里。” 她放开搂住天星脖子的手,从他怀里跳下地,一边掀开帐帘往里走,一边回头喊天星。 “天星,进来。” 原本以为把公主送回来就要就此分别的天星,听到萨仁喊他进去,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抬头想看萨仁的表情,可惜她已经进了毡帐,只留下帘子的边角还在风中翻飞。 阿暖合上嘴巴,木呆呆的看天星,半晌露出一个佩服的表情,对天星竖起大拇指,“天星,你、你真牛,这么快就抱到公主了,还要进帐子,加油干!” “你如果能追到公主,那就是千年难遇的事,到时候我跪下叫你父亲。” 阿暖扭头回了小帐子,天星被他这番话说得心绪澎湃,又有点手足无措,站在毡帐外面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萨仁脱下身上沾满雪花的外袍,坐在矮椅上不见天星进来,便高声喊了一句。 “天星,你还不进来。” ☆、不该有的心思 天星被这句话喊的一颤,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像是雏鹰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他同手同脚走到帐子门口,伸出右手掀帐帘,伸出去一半,又觉得站在右边用右手掀帘子进去这姿势太别扭,复又拿左手去掀。 天星刚一迈进帐子,就看到萨仁在脱靴子,湿透的短靴扔在地上还带着沉闷的声响,她白白嫩嫩的两只脚伸到火盆边取暖。 天星站在门口,紧张又无措。 萨仁手里捧着一杯热油茶,见他还愣愣的站在门口,一身雪花融化顺着皮袄子滴滴答答往下掉,把地上铺的绒毯打湿了都不知道。 “把你的皮袄子脱了,坐过来。” 天星听话的脱了外面的皮袄子,穿着有点薄的粗布衣服,同手同脚走到萨仁面前,低着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坐。 萨仁怪异的看他一眼,他的表情感觉自己在欺负他一样,她白嫩的脚尖一指火盆对面的矮凳,“坐下来烤烤火。” 这暴风雪太大了,简直要冻死人。 天星这才发现自己想多了,他不由有些失落,在心里骂自己因为阿暖的话起了别的心思。 说来说去都怪阿暖,说话那么有歧义。 他心里翻江倒海不得安宁,一杯热油茶突然递到他眼前,吓了他一跳。 萨仁端着油茶递到他面前,被他吓到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她看着自己手里热腾腾冒着气的油茶,本来想让他也喝一口暖暖身子的,“不想喝算了。” “我喝!” 天星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出手,一把抓住收回去的杯子,也抓住了萨仁的手,他手一个哆嗦,像被烫到了一样又弹开,油茶在杯子里一个晃荡,溅出了几滴在萨仁手背上。 萨仁嘶一声,甩手放下杯子,一边擦掉手背上的油茶,一边瞪着天星。 这个奴隶今天是怎么了? 她有点不高兴,刚才被风雪呛到还很难受,头也有点晕乎乎的,她揉了揉额头,站起来光着脚丫踩在绒毯上,长长的绒毛挠的她脚心微痒。 萨仁走到已经吓得跪在地上问罪的天星面前,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我又没下毒逼你喝,你怎么回事?” 这一脚踹在天星胳膊上,他只觉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到底是公主,如果换成别的贵族,鞭子早就抽上来了。 天星小心翼翼的抬头,观察萨仁的表情,可惜她已经边打呵欠边往床上走了。 萨仁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像是困了,她嘴里咕哝一声,喊天星:“过来,给我暖脚。” 寒冬的日子不好过,被褥里冰冰凉凉,萨仁脱了外衣中衣,裹紧被子躺在床上,双脚从被子里伸出去,微微垂在床边。 天星进了毡帐后心跳就没慢过,他慢慢走过去,准备跪下把萨仁的双脚抱在怀里,萨仁脚往后一抽,踩了踩兽皮 分卷阅读100 褥子,“坐上来。” 天星依言坐在床边,把两只白嫩的脚抱在怀里,他能感受到萨仁脚上皮肤的细滑柔软,而他身上没有一处能这么柔滑。 他的手粗糙宽厚,生满冻疮,与公主的脚格格不入。 萨仁蹬了蹬,把脚又塞进天星怀里几分,真暖和,怪不得有些长老喜欢喊奴隶去暖脚,她闭上眼,昏昏欲睡。 天星视线从萨仁的脚上移开,落到她的手背,手背上没有烫起水泡,但是有点点泛红。 他想起身去拿块布沾点冷水敷一敷,刚一起身,萨仁迷迷糊糊的用脚勾住他,皱起眉,“别动。” 天星就不敢动了,他等了一会儿,眼神扫过床头挂着的一串玉石流苏,眼睛一亮。 寒冬腊月的天,流苏上串挂的玉石冰凉,他伸手拿过流苏,轻轻敷在萨仁手背上烫红的地方。 萨仁睡梦中嘟囔了一句,往被子里缩了缩,彻底睡熟过去。 阿暖天还没亮时就醒了,他混混沌沌地坐在褥子里,还有点困,晃晃悠悠要躺回去继续睡。 他直觉自己是刚过上好日子人就犯懒了,便双手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阿暖从天星的小帐子里站起来,头就碰到了帐顶,这么小个帐子,天星那样的身形该多憋屈,但是暴风雪夜能有个帐子已经是极好的事了,从前他想都不敢想。 他不太敢回去奴隶住的窝棚看,昨夜暴风雪那么大,一定又冻死了一批人。 阿暖穿戴整齐走出帐子,地上厚厚的一层雪,能埋到人的膝盖,他蹲下身捧起雪洗脸,冰冷激的他立刻清醒过来。 “天星居然在公主的帐子里待了一夜?” 阿暖嘴里嘀咕一句,突然好奇心起,猫着腰摸到萨仁的毡帐边,悄悄捏起帘子一角往里看。 眼前一片艳丽的羽毛从帐子上垂下来,晃来晃去遮挡视线,阿暖伸手拨开羽毛,整个头都伸进了帐子里。 一看就很厚实柔软的床上,他们部落的公主裹着被子躺着,脸埋在枕头里,而天星躺在床尾睡着了,怀里还一手搂着公主的脚,白嫩的脚背和他灰黑色的衣服对比分明。 阿暖张大了嘴巴,对于这一幕不敢置信,天星爬上了公主的床,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成为贵族的玩宠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一声厉喝,阿暖吓得一个哆嗦,立刻扭头,才发现萨仁那个粗壮结实的侍女喜珠正端着一盆热水站在他身后,皱着眉一脸怀疑地看他。 阿暖立刻放下手中的帐帘,磕磕巴巴地抬高了声音喊道:“我、我来问候公主,看今天有没有什么活计。” 喜珠皱着眉明显不相信,“鬼鬼祟祟,我记得你,上次就是你强闯公主的毡帐。” 天星睡得不安稳,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这场梦让他很开心,深陷其中不愿意醒来,可是阿暖和喜珠在外面争执的声音很快就把他吵醒。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感觉到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下意识捏了捏,细嫩柔滑的触感传来,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梦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萨仁还在熟睡,天星轻轻地放开她的脚,给她掖好被子,不舍地看了一会儿,才慢慢下床。 阿暖的耳朵被喜珠拧在手里,哎呦哎呦的叫,天星把帐帘掀开一条缝钻了出来,又赶快整理好以免寒风吹进去。 “嘘——”天星手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公主还在睡觉,你们在吵什么?” 喜珠一手端着盆,一手拧着阿暖的耳朵,盆里的热水已经不冒热气,她的嘴巴也和阿暖一样张大了合不拢。 “你、你怎么从公主的毡帐里出来?!”喜珠放开阿暖的耳朵,不顾阿暖怒气冲冲的眼神,昂着头质问天星。 天星一脸无辜,“公主让我进去的。” 这话好像没什么错,喜珠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最后气闷的一巴掌推开阿暖和天星,把水盆里已经冷掉的水一泼,盆子扔给两人。 “去打盆热水去。” 喜珠说完话扭身进了萨仁的毡帐,天星和阿暖抱着盆互相对视半晌,阿暖先笑了。 他促狭地伸胳膊拐拐天星,“你昨晚在公主帐子里都干什么了?” “暖脚。”天星说完还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只是给公主暖脚而已,你别乱想乱说。” 天星拎着木盆往前走,忍不住低头责备身旁的阿暖,“都怪你乱说,害我起不该有的心思。” 阿暖撇撇嘴,“好吧好吧,怨我行了吧。” 他不太乐意,谁不是个男人啊,对于心爱的女子就应该像草原儿郎一样豪迈大胆的追求,可惜他和天星都是奴隶。 “天星,明年的小勇士赛你可一定要努力,争取打败那日松夺得第一,那样你就可以不做奴隶了,这是百年难遇的机会,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天星嗯了一声,一脸坚毅,“放心,我一定做到。” 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他都要脱离奴隶身份,光明正大的站 分卷阅读101 在公主身边。 两人拿着木盆去打水了,喜珠走进毡帐,看到萨仁还裹在被子里睡觉,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兽皮褥子上长长的绒毛遮掩住她另半边脸。 公主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往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起了。 喜珠想起昨夜的暴风雪,估计萨仁是天冷赖床,心里有点好笑。 在公主身边的这几年,感觉她有时候脾气像孩子一样。 天星和阿暖已经打好热水回来了,喜珠正蹲在地上给火盆添炭火,天越来越冷,她想把火盆生的旺一点,看见那两个奴隶端着热水进来,随意点了点下巴,“行了,把水放下吧。” 喜珠擦干净手,走到床前伸手推萨仁,“公主?公主该起了。” 萨仁皱着眉嘟囔了一句,翻过身平躺着,脸蛋彻底露了出来。 她白净漂亮的脸此时红扑扑的,不是那种害羞或睡得双颊绯红,而是整张脸都透着涨红和热意。 喜珠骇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摸萨仁的额头,滚烫滚烫。 萨仁已经烧迷糊了,感觉到额头上凉凉的手掌,忍不住闭着眼睛往喜珠的掌心蹭。 喜珠赶紧给萨仁掖好被角,转身冲出毡帐,天星正和阿暖一起在旁边搭帐子,她冲过去一把拽住天星,“公主她得风寒了!你快去找首领,取治病的药来!” 喜珠喊完话就急急忙忙跑回去,风寒这种病每年冬季都有族人得,容易得却不容易治,每年都有得病死的人,行商带来的药材不多,听说在中原,风寒也是极难治的。 喜珠很慌乱,她拿棉帕子沾了冷水给萨仁敷在额头上,时不时就要换一块,没等多久,天星就抱着一大包药跑了回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起跑的阿古拉。 阿古拉冲到床前,握住萨仁滚烫的手,满脸心疼,“我的乖女儿,都怨昨晚的暴风雪,我就应该早点送你回帐子!” 天星抱着一大包药看着烧的满脸绯红的萨仁,风寒有多厉害,身为奴隶的他更清楚。 阿古拉刚要回头呵斥天星赶快去熬药,就见这个高大的奴隶已经手足无措的抱着药蹲在火盆前,一边询问喜珠,一边把药材投进铜炉的热水里熬煮。 黑黑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冒泡,苦味扩散到整个毡帐,萨仁睫毛颤动,慢慢睁开眼睛,先把手从阿古拉温热的大手里抽出来,然后贴到额头冰凉的帕子上,轻舒一口气。 ☆、你就是这样照顾公主的? 天星看见萨仁醒了,走到床前扑通一声跪下,“公主,是我没有照顾好您,您罚我吧。” 萨仁头疼的厉害,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出去,你们都先出去,父亲,我有话和你说。” 阿暖赶紧拽着天星出去了,喜珠给萨仁额头新换了块凉帕子,也跟着出去了。 阿古拉给萨仁掖了掖被子,大手拂过她脸庞粘着的碎发,“你好好养病,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萨仁摇了摇头,她烧的头脑昏沉,嗓子要冒火,却还不忘记自己之前说过的事,“父亲,暴风雪已经过了,你去牲畜场看了吗?有没有病死冻死的马?” 阿古拉叹了口气,慈爱地看着她,“你居然还记得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去看。” 萨仁努力撑着身子想从床上走起来,阿古拉赶紧按着她躺下,萨仁咳嗽了两声,说话的声音都干哑了,她眼神真诚又期盼地看着父亲,“如果事实证明我说的是对的,我希望您能对那钦和那日松防备一点,只要您注意他们私底下的动作,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在背叛您。” 阿古拉看着执拗的女儿,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去盯紧他们的。” 萨仁赶紧补充了一句,“他们会和别的长老贵族们联合,不要让他们来往过密。” 阿古拉只好一一答应下来。 在毡帐外,喜珠看着站在一旁低头沉默的天星,绷着脸表情难看,“你在公主的帐子里待了一夜,究竟是怎么照顾的?居然让公主生病!” 阿暖看了眼难受的天星,鼓起勇气反驳喜珠,“天星他不是故意的,是昨晚的暴风雪太大了,公主回来时就被冻着了,天星还特地去接公主了呢。” 喜珠劈手扔了手里的木盆,瞪着阿暖,抬手要抽他,“你这个奴隶怎么回事?从今天早上开始你就这么不驯,即使咱们草原不像中原那么多规矩,你也没有资格反驳我。” 天星赶紧拉了阿暖一把护着他,语气低落,“阿暖,别说了。” 阿暖很愤怒,公主自己身体扛不住得了风寒,为什么要怪罪到天星头上,他对天星也恨铁不成钢,可是奴隶的身份让他只能乖乖闭上嘴。 阿古拉喂萨仁喝了药,看着她睡下后才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喜珠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而萨仁新收的那两个奴隶正跪在雪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阿古拉指着老实低头跪在雪地上的天星和他身旁眼神不忿的阿暖。 喜珠对阿古拉行了问候 分卷阅读102 礼,气愤地回答道:“这个奴隶昨晚待在公主的帐子里,却没有照顾好公主,我在惩罚他们。” 阿古拉立刻拧起了眉,上下扫视天星,语气很严厉,“你昨晚在萨仁的毡帐里做什么?” 天星赶紧回答,“我在给公主暖脚。” 他想要张口说是他的错才没发现萨仁发烧,可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补充,阿古拉就连连摇头,不信任的看着地上跪的两个奴隶。 “他们不会照顾公主,喜珠,还是你来吧,让这两个奴隶回去。” 天星大惊失色,阿古拉的意思就是不让他做萨仁的奴隶了,他连忙膝行两步告罪,“恳请首领惩罚我,但是不要让我离开公主。” 如果他重新回去奴隶窝棚,他就再难像现在这样每日都能见到公主。 阿暖显然和天星一样惊慌,他倒不是想日日看到萨仁,而是跟在公主身边的日子和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不仅能吃饱穿暖,暴风雪夜有帐子睡,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挨过打。 阿暖立刻磕头,和天星一起恳求阿古拉的原谅。 阿古拉强硬地下了决定,吩咐喜珠好好照顾萨仁,就转身往牲畜场走。 他的女儿一直坚持要他去看,甚至烧得迷迷糊糊还在嘟囔不要相信那钦那日松。 阿古拉心里起疑,短短几天萨仁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不可能空穴来风,也许他真的该好好观察一下? 天星跪在毡帐前面不肯走,喜珠叱喝了几句,见他还是不动,干脆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落在了他身上。 天星咬着牙,就是不肯挪动半步,忍受着不断落在身上的棍子鞭打,闷不吭声。 阿暖心急地站起来,拖着天星要离开,可惜他的小身板根本拖不动,还挨了好几下乱棍,疼的龇牙咧嘴。 天星见状推了阿暖一把,“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我要在这里等公主醒来。” 阿暖气的不行,恶狠狠撂下一句,“谁要管你!” 他说完扭头就走,走出两步又站在原地,棍子打在天星身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而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阿暖觉得自己要气死了,他又忿忿地走回来,躲着喜珠的棍子,凑到天星耳边说:“你傻不傻?你现在被打死了公主也看不到!” “反正公主就在部落里,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等过几天公主病好了,我们再偷偷回来找她。” 天星表情哀痛,“我没有照顾好公主,这顿惩罚我应该受着。” 阿暖没想到天星傻乎乎跪在这里挨打居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满心不忿登时泄了个干干净净,空留下无力。 “听我的,咱们先回去想办法。” 阿暖硬拽着天星离开,喜珠扔掉手里的棍子,气的瞪着还不断回头看的天星,扭身回了萨仁的毡帐。 萨仁还躺在床上烧的晕晕乎乎,双颊晕红,难受地皱紧眉。 喜珠给她换了额头上的帕子,就坐在一旁认真地看护。 天星沉默地跟着阿暖回了奴隶窝棚,才短短几天,他就从一个普通奴隶成为萨仁名下的奴隶,又这么快被赶了回来。 阿暖厌恶地皱着鼻子,他讨厌这个脏臭混乱的地方,就像是一个泥潭,他出生于低贱中,又活在淤泥里,毕生挣扎却好像只能深深陷进去,无望地窒息而死。 “天星。” 阿暖拽着天星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你不喜欢公主,我们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点。” 天星抬头,皱眉看着自己从小相互依靠扶持的挚友,“什么意思?” 阿暖抬手按了下胳膊上被喜珠打到的地方,疼的抽了一口气,肯定已经发青了,那个粗壮的侍女,一点也没有留手,他们奴隶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可以轻易打骂。 他习惯了挨打,却绝不习惯被人践踏。 “天星,公主是我们脱去奴隶身份的唯一希望,你明白吗?” 阿暖悄悄打量周围的奴隶,都在忙着干活,没有人看过来,便凑到天星耳边悄悄耳语,“你也说了公主人很好,既然如此,我们等她醒了就悄悄过去见她,只要开口和公主说清楚,我猜她会同意继续收下我们的。” 不远处一群奴隶正搬着几个昨夜被冻死的奴隶尸体走过来,阿暖加快语速说道:“首领一直疼爱公主,只要公主不追究,首领就不会再赶我们走。” 反正他们也是可有可无的奴隶,没什么影响,但是只要跟在公主身边,等天星赢了明年的小勇士赛,未来也就有了希望。 搬着尸体的队伍走过来,按照惯例准备把尸体丢出部落,当先一人看到了站在窝棚角落里的阿暖和天星,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这不是公主刚收的两个奴隶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话的是小青,名字和他粗犷的外形格外不搭,因为他当初是被母亲在青草地上生下的,也是自己偷偷起了名字。 阿暖天星和他一直以来都不太对付,阿暖大大方方地昂起头,站在天星 分卷阅读103 面前,“是啊,这几天天气冷,公主待在毡帐里不愿意出来,我们没什么活干,觉得无聊随便出来走走。” 阿暖说着,还做出一副有点烦的样子,“昨天晚上睡在帐子里太暖和了,我和天星无聊地都想把兽皮褥子上的绒毛数清楚。” 小青听出来阿暖是在故意炫耀,他把肩膀上冻僵的尸体往上抬了抬,气急败坏地走了。 阿暖松了口气,扭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天星,还伸手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雪沫,“还好用的是棍子,如果用鞭子咱们的衣服都别想穿了。” 天星难受地不想说话,活像被人抛弃的可怜兮兮的小雏鹰。 最起码在阿暖眼里,比他高了一头的天星,不太像小狗。 阿暖叹了口气,拍拍天星的肩膀,“好了,想想咱们这几天怎么吃饭吧,又不是公主不见你。” 他走出去几步,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天星,来来来,我跟你说……” * 萨仁恹恹地躺在床上,浑身都没力气,好在喝了两天药烧已经退下去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很少生病的,那种程度的暴风雪也不是没经历过,怎么这次这么容易就病倒了呢? 萨仁从床上坐起来,身子晃了下,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火盆边,倒了杯温热的水一口气喝干净,又加了两件衣服,想出去透透气。 阿暖两天没吃饭了,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和天星一起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着喜珠端着萨仁吃剩的食物离开,连忙喊天星,“她走了,我们赶紧进去。” 两人一脸正色地从藏身的角落里出来,做出和从前一样自然的神色,准备进去帐子找萨仁。 天星抬手准备掀帘子,帐帘却先一步被人掀开,毡帐里暖融融的温度扑面而来,红衣的公主神色有点憔悴,看见他后惊讶地开口,“天星?这几天你去哪了,人也找不到。” 才不过分别短短两天,才不过又回到了之前的境地,天星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难受的心里酸涩。 他低下头,艰难地吐出一句,“公主,我也想见你。” “什么意思?”萨仁有点不明白,这两天她昏昏沉沉,就记得催父亲去牲畜场那件事了,她不明白天星怎么这个反应,“你怎么了?” 阿暖在一旁扑通一声跪下,“公主,我和天星差点就被打死饿死了啊!” ☆、你喜欢吗? 萨仁手指一顿,“什么意思?” 她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脸色不对,透着股虚弱和颓丧。 尤其是天星,神色格外哀伤。 阿暖一手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淤青的伤痕,痕迹是长条状的,一看就是用棍子打的,“公主,您生病后我和天星因为照顾不周,被打了一顿后丢回了奴隶棚,两天没有吃饭了,而且还说以后都不能再做您的奴隶了。” 阿暖拽着天星悄悄给他使眼色,脸上痛哭流涕,”公主您这么好,我和天星真的不想离开您啊!” 天星抬起头,双眸深沉而哀伤,“公主,我可以回到您身边吗?” 萨仁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她无异得了风寒,反而让父亲迁怒了他们。 她叹了口气,走出毡帐站到两人面前,“你们当然可以回来,我去和父亲说一下,这事倒也不怨你们。” 她迈开步子想走,天星急忙挡住她,“公主,您的病好了吗?” “好了个大概吧。”萨仁皱起眉,看着拦在她面前不肯让步的天星,“你这是做什么?让开,我要去找父亲,难道你不想让我说情了吗?” 天星执拗的摇头,脚下丝毫不动,“这事不急,您身体还没好,现在天寒地冻的,等好全了再出去吧。” 阿暖健壮赶紧凑到天星身边,脸上露出笑来,“天星你干什么呢,怎么能拦着公主?赶紧让开。” 天星还是摇头,“公主,您的身体更重要。” 萨仁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她不再要求天星让开,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个奴隶为什么从上一世开始,就一直把她放在第一位? 萨仁往前走进两步,逼近天星,看他忍不住眼神躲闪,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她。 她仰起脸,黝黑的眼珠直勾勾地要与他对视,“天星,说实话,你喜欢我吗?” * 天星坐在火盆边,看着热油茶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帐子里充满了咸香的味道。 萨仁坐在床上,身上裹着一条绒毯,手里拿着一本画本子看,这是从中原行商那里买来的画本子,父亲给她买了一箱,她无聊的时候就会翻出来看看。 她手里虽然拿着画本子,可是却是颠倒的,萨仁没有注意到,只是抿着嘴忍笑。 刚刚已经是天星第八次偷看她了,让他进来煮个油茶,这一小会儿功夫,看她的时间都比看油茶的时间长。 看来这个奴隶真的喜欢自己,又不敢承认。 这感觉有点新奇。b 分卷阅读104 r   萨仁轻咳一声,靠在床头喊天星过来,“我有点困了,你过来给我讲讲话本子。” 她边说边躺下,把手里的话本子递给走过来的天星,然后闭上眼一副等着他念故事的样子。 天星紧张地坐在床边,手里捧着话本,他不识字,不知道上面讲了什么,有点紧张挫败地看了眼闭着眼睛的萨仁。 好在书上还画的有插图,天星总算放了点心,他翻开第一页,左下角画着一副美人图,是一个穿戴华丽的小姐在逛花园。 插画里寥寥几笔勾勒出假山和花圃,天星从小长在草原上,一时觉得新奇。 他捧着书,低沉带着微哑的声色好听的让人心醉。 “有一个漂亮的小姐在逛花园,她手里拿着一朵采摘的花。” 天星继续翻过两页字,一副大大的插图跃然纸上。 “一个年轻的公子坐在花园的围墙上,手里拿着一个风筝,正探着身子把风筝递给小姐。” 萨仁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在天星低缓的声音中慢慢困意上涌。 “小姐和公子一起去游玩,有小河,树林,漫山遍野的花。” 天星新奇的看着插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他没见过,但闻起来肯定很香。 接下来连续翻过好几页,话本翻了过半,才又出现一幅画。 画上是小姐穿着嫁衣,从花轿的窗户里探出身子,哭着和身后追赶的公子拉住手,天星手指一顿,立刻翻过去,下一页就是公子被一群人打的奄奄一息,而小姐被按着与人拜堂。 萨仁迷迷糊糊听不见他继续说话,睁开眼拉了他一把,“继续读啊。” 天星垂下眼,“小姐被迫嫁给了别人,和公子哭着分别,公子被打的奄奄一息。” 这个故事萨仁有点印象,是个爱情悲剧,大户人家的小姐爱上了穷困书生,两人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被家人拆散,最后穷书生伤重不治身亡,小姐难产而死。 萨仁翻了个身,抬头看天星,他实在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被他讲的干巴巴的。 天星继续往后翻,那是小姐出殡,书生死在床上的场景,可是中原和草原的丧葬不同,他只能看出书生死了。 “公子……死了,小姐也不见了。” 话本翻到了最后,天星垂着眼看手里的话本,心里空落落的。 萨仁打了个呵欠,病好没多久,身子还有点懒困,外面太冷她不愿意出去,既然父亲已经过来说有冻死的病马,会多注意那钦和那日松,她也没别的事要担心了。 她现在就想待在暖和的毡帐里,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油茶,偶尔逗逗天星。 萨仁伸手拿过天星手里的话本,随意扔在一边,“不是个好结局,别读了。” 天星低下头,看着裹在绒毯里的公主,她懒散的样子很少见,像无害的小羊羔,可当她生龙活虎时,尤其是纵马奔腾时,又像是翱翔天际的鹰,自由于天地间。 公主不可能属于他,公主不像那个娇柔的小姐,但他却可能是被打死的公子。 萨仁的脸颊被绒毯上的毛毛蹭的微痒,她一手把脸旁的毯子拨下去,“天星,你看完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 “我……”天星低下头,撇开眼神,“我觉得公子不该遇见小姐,如果注定是悲剧结局的话。” “为什么?”萨仁仰着脸看他,“他们两人曾经很快乐。” “可最后死了。”天星抿着嘴,犹犹豫豫说道:“但我想,那个公子并不后悔。” “是吗?”萨仁笑弯了眉眼,黝黑的眼珠宛如漂亮的黑曜石,“那你喜欢我,会后悔吗?” 细小轻微的啪啪声,是木炭爆出了火星,也如在天星的心尖上炸开。 他睁大了眼,低头与笑吟吟的萨仁对视。 * 冬去春来,草原重新焕发生机,嫩嫩的草叶在风中摇摆,天星牵着萨仁的马,站在佳姆湖边给马刷洗皮毛。 骏马玉珠皮毛油光水滑,被憋屈了一冬天,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撒开四蹄奔跑,被天星在脖子上轻轻拍了一下,就打了个响鼻,不情不愿地乖乖站在原地。 天星早已摸清楚它的脾性,从兜里掏了把粮食,立刻就得到玉珠热情的挨蹭。 天星给它皮毛打理干净,便放开缰绳看着它在湖边漫步,阿暖嘴里叼着一根草叶,懒羊羊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两人回到了萨仁身边,吃好喝好又没什么活干,阿暖胖了一圈,天星还是那样高高大大,但是壮了不少。 天星走到阿暖身边坐下,阿暖没睁眼,只是笑嘻嘻地拿腿轻踢了他一下,“公主让我来喊你回去呢,玉珠你连着放了两天了,也该我来放了,怎么,怕回去看见公主又说不出来话?” 天星也回踢了他一下,“别乱说。” 阿暖仍是笑嘻嘻的,拿眼角瞄着自己的朋友,先前巴不得天天跟在公主身后,现在怎么转性子了? 天星想起待会儿回去 分卷阅读105 ,公主又不知道要怎么逗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又欢喜又无措。 然而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远远的就响起萨仁的呼喊声。 “天星——” 天星眼睛立刻亮了,他站起来赶紧回应,“公主。” 萨仁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你还在照顾玉珠?” 天星点头,把玉珠牵过来,拿出大大的布帕给它擦身上的毛,萨仁走过来摸摸它的头,玉珠就乖顺地蹭她的手。 阿暖看见公主过来,就悄摸摸地溜走了,给走之前还不忘给天星递一个暧昧的眼神。 天星轻咳一声掩饰,萨仁已经一翻身上了马,“天星,走吧,跟我一起溜一圈。” 她边说着,边伸手在身后的马鞍上拍了拍,“你会骑马吗?不会我教你。” 天星犹犹豫豫,“我没骑过马。” “没关系。”萨仁往前坐了点,招手示意他上来,“赶紧上来,我先带你慢跑一圈。” 萨仁不由分说拽着天星上来,让他坐在身后,然后一手执着缰绳,一夹马腹让玉珠跑起来。 身下的马猛然跑动起来,天星条件反射抱住了萨仁的腰,她的笑声就在耳边,随着青草味的清风扑面而来,“抱紧我,玉珠好久没跑了,它有点激动。” 话音刚落,玉珠就仿佛离弦的箭,一声嘶鸣就冲了出去,撒开四蹄欢快地奔驰在辽阔草原上。 天星紧紧抱住萨仁的腰,纤细柔韧,充满力量,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萨仁纵马奔腾,但这是第一次,他也坐在马上,将他的公主紧紧抱在怀里。 在马背的颠簸中,天星头一次生出了畅快的感觉,就像萨仁所爱的那样,骑着骏马像疾风一样奔跑,扑面而来的风声,是无可匹敌的自由。 “天星。” 萨仁爽朗的笑声传来,她回过头,飞舞的秀发贴在脸侧,双眸黑润湛亮,笑着问他。 “你喜欢吗?” ☆、我还挺喜欢你的 阳春三月,草肥马壮,雄鹰部落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小勇士赛。 萨仁求了父亲阿古拉好几天,才让他勉强同意天星参赛。 “天星,你可要好好加油,一定要打败那日松,咱们的未来可就看今天了。” 阿暖给天星捏肩膀捶胳膊的,不断叮嘱,恨不得自己上。 天星沉着气答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做准备的那日松。 萨仁端着一碗马奶酒走过来,递到天星面前,“加油天星,狠狠揍那日松一顿,不要留手,出了事我担着。” 她甚至还想补一句,最好把那日松一拳打死。 那日松站在摔跤场外面,身边围了一群兄弟和姑娘,殷勤地照顾他,给他加油打气。 他看到天星视线望来,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恶劣地勾起嘴角笑了。 天星还没做什么,萨仁先看不惯了,她气愤地瞪着那日松,一手拍着天星的肩膀,“加油天星,最好一拳把他打死。” 天星和阿暖同时一愣,阿暖忍不住偷看萨仁,她正扭头气势汹汹地看着那日松,于是他赶紧凑到天星耳边,嘀嘀咕咕说道:“公主究竟和那日松多大仇啊,还有天星,你把人打败就行了,可别打死,打死了我们也就别活了。” 他们两人身为奴隶,真把那日松打死了,自己也跑不了。 天星哑口无言,虽然他前面几轮都赢了,但那日松绝对是个劲敌,为什么都觉得他能一拳把人打死。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比赛就开始了,天星赶紧上前,准备进入场地,萨仁拽了他一把,他回头,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天星奇怪地低头,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刻着咒语的祈福石头。 他的手顿时僵硬住了,这块石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他抬不起手,这样的祈福石头有多重要,部落里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天星不敢动弹,嗓子里仿佛哽了东西,说出口的话都支支吾吾的,“公主,这、这是祈福石头——” 萨仁打断他的话,用手握住天星宽厚的大掌,把石头包在他手心,“我知道啊,这是我出生前父亲特意为我准备的,可以给人带来好运,我现在送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带着,今天你上了这个比赛,那日松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要赢,但是别拼了命,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说完话就退后两步,笑着对天星挥手,“加油,虽然我说你要赢,但是你就算没赢那日松,我也会向父亲说明,给你一个族人身份。” 萨仁又说了什么天星已经听不见了,他满脑子浑浑噩噩的都是那句:我还挺喜欢你的。 直到站上场地,那日松一拳迎面砸过来,他才回过神。 天星利落地闪身一躲,躲开那日松的拳头,阿暖先在场边嗷嗷叫出了声,“天星加油,天星厉害!” 阿暖这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摸摸鼻子,讪讪地躲到了萨仁身后,他好像给自己和天星拉了不少仇恨。 分卷阅读106 萨仁笑出了声,她觉得阿暖简直就是个活宝,平时看着挺聪明的,这时候倒犯起傻来。 “别喊了,影响天星发挥,好好站着看。” 但其实萨仁和阿暖对他的自信并不是盲目的,天星没看过以前的小勇士赛,萨仁可都看过,从之前几场天星的比试中,萨仁就知道那日松不是他的对手。 正如现在,那日松被天星死死压制在地上,表情扭曲,脖子上青筋暴起,怎么也挣不动压制。 天星身形高大,天生力气大,最近吃好睡好还壮了,又从小做惯了粗活重活,不是那日松可比的。 一旁担任判决的长老特地等了又等,还违规地延长了时间,也没等到那日松挣脱出来,只好无奈地敲响比试结束的铜锣。 天星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放开那日松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第一时间朝萨仁走去。 他的笑容格外欢喜,“公主,我赢——” “小心!” 萨仁惊恐地瞪大了眼,惊呼出声。 下一刻,一把锋利的短匕首插进了天星的腰窝。 天星愣在原地,剧痛袭来,他慢动作一样僵硬扭头,看到身后那日松怨毒的目光。 那日松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你就是天星?一个奴隶而已,居然抢走萨仁的注意,现在还抢走我小勇士的称号!” 萨仁惊慌起来,她冲上前一脚踹在那日松身上,把他踹离开天星,赶紧扶住摇摇晃晃的天星,一手捂在他的腰上,血不断地涌出,她急得大喊:“快来人,巫医呢?!药呢?!” 血流的汹涌,天星脸色煞白,萨仁努力扶着站立不稳的他,满手都是温热的鲜血,急的仿佛心吊在高处,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闷疼。 阿暖着急忙慌地冲上来一起扶着天星,可是周围的族人对一个奴隶的命漠不关心,只是对那日松卑劣的行为指指点点。 萨仁怒不可遏,她一手抽出腰间的马鞭,唰地甩开,带着愤怒和破空声狠狠抽向旁边的那日松。 “天星今天要是死了,我一定让你死在他前面!” 那日松躲闪不及被连抽两下,一道抽在脸上顿时抽出了血痕,一道打在身上抽烂了外衣。 萨仁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愤怒地用马鞭不断抽那日松,冲上来拦她的族人和长老躲闪不及,也被她抽了几鞭子。 萨仁恶声恶气地喊:“再不赶紧给天星医治,我就把你们全都打死!” 一片兵荒马乱中,天星终于被抬到了毡帐里,止血上药包扎,阿暖坐在他身旁一脸担心急切。 天星脸色煞白,还不忘皱着眉问阿暖,“公主呢?还在打那日松吗?” 阿暖朝地上啐了一口,“可别提了,公主把他打死更好!” 天星摇摇头,“说是这样说,可是真把那日松打死,他的父亲那钦一定不会放过公主,会去找首领讨公道,我担心公主她……” “不用担心,天星。” 帐帘突然被掀开,萨仁满手鲜血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染血的马鞭,“我已经把那日松打死了,他的父亲那钦很快就会下去陪他了。” 此言一出,毡帐里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呼吸停顿说不出话来。 萨仁摆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等到只剩下天星和阿暖后才走到床边坐下。 “你的伤怎么样了?真是吓死我了。” 萨仁突然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我就不该让你和那日松比试,我应该直接把他打死,然后给你族人的身份,一鞭子抽死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阿暖悄摸摸往一旁退去,给天星使了个眼神,公主如此剽悍,你以后自求多福吧天星。 天星咽了咽口水,说话磕磕巴巴的,“公主你、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萨仁哼了一声,眼神愤恨,“讨厌他?我是恨他!他和那钦是我上一世的杀父仇人,还杀了我和你!” 天星彻底迷茫了,他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也是哑口无言。 萨仁就着一旁的水盆洗干净手,轻轻地带有安抚性质地拍拍天星肩膀,“好了,你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吧,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从今以后,你和阿暖就是我们雄鹰部落的族人。” 今年的小勇士赛以血腥落幕,不只是那日松战败后卑劣地捅了天星一刀,还有萨仁愤怒之下用马鞭抽那日松,结果一不小心抽在脖子上直接把人抽死,当场血溅三尺,更有首领那日松带人绑了那钦和几个长老,执行了绞刑。 萨仁坐在阿古拉身边,吃着盘子里的奶酥,“父亲,我说的没错吧,那钦就是背叛了您。” 阿古拉显然受到了很大打击,深深叹了口气,满脸郁卒疲惫。 “我不明白,那钦为什么要背叛我?我们明明是那么多年的兄弟……” 萨仁也不明白,活了两世,她一直不知道那钦和那日松为什么要背叛,但是只要她成功阻止他们,把人铲除,谁管那么多。 比起这 分卷阅读107 些,她宁愿多去逗逗天星,看他有趣的反应。 萨仁想到这里,估计这些日子天星的伤应该好了,他们也该选个地方搭建自己的毡帐了,也不必再窝在那个小帐子里。 她站起身,顺便还把这盘奶酥也给端走,“父亲,我走了,我还约了天星帮他选地方搭毡帐呢。” 那日松哎了一声,看着萨仁兴致勃勃地走远,突然眉头一跳,女儿最近是不是和那个天星走的太近了? 天星抱着工具材料站在约好的地方等萨仁,他倒不是要公主来搭把手,而是想增加两人相处的机会。 阿暖胳膊肘拐拐他,挤眉弄眼的,“哎,一会儿公主来了,你记得问啊。” 天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他说完看着阿暖,眼神真诚,“阿暖,谢谢你。” 阿暖嘶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搓搓胳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用谢我,你能追到公主我也就跟着你享福了,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奴隶窝棚里住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饿死冻死或者被打死了。” 萨仁远远看到等在这里的两人,忙挥了挥手打招呼,她手里端着一盘奶酥,身后跟着一群草原汉子。 “吃点奶酥,挺好吃的。”萨仁把盘子递给天星,指指身后跟着的一群人,“我帮你叫了几个人过来,人多干活也快,争取让你今晚就能住上新毡帐。” 阿暖急忙给天星使眼色,天星挠挠头,小心地拉着萨仁走到一边。 他看起来很是手足无措,虽然眼睛认真地直视萨仁,但脸庞涨红,结结巴巴,高大的汉子看起来就像怀春的少女。 “公主,你以前说挺喜欢我的,那、” 天星漂亮的眼睛仿佛阳光下的佳姆湖,波光粼粼,带着动人的光彩。 “那有多喜欢?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吗?” ☆、番外 两年后,雄鹰部落。 萨仁和天星的婚事。 阿暖穿了一身新衣服,喜气洋洋地和天星站在毡帐外等萨仁,天星穿了一身大婚红衣,激动的眼睛都放着光,右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是狼王留下的。 萨仁正在毡帐里被一群人围着梳洗打扮,阿古拉走过来,重重一巴掌拍在天星的肩膀上。 “好儿郎,虽然你出身不好,但是我很欣赏你的勇猛,和我当年一样,成婚后你可要好好对萨仁,不然我就狠狠修理你,记住了吗?” 阿古拉这话说的半是夸奖半是警告,天星赶紧认真敬重地答应了,族人们围过来,端着酒热情地已经喝开了。 天星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下肚,他轻轻咳嗽了一下。 去年冬季,天星和萨仁那种朦胧暧昧的窗户纸捅破,天星记得公主说过谁有狼牙谁就可以娶她,便趁着狼群冬季觅食之时,带着武器上了娜撒山。 娜撒山的恶狼凶狠,天星带着一身风雪和鲜血回来,倒在萨仁面前时,手里还紧紧地攥着狼王的牙齿。 此事震惊了雄鹰部落,上一位打死狼王的还是首领阿古拉,也正因此,天星得到了勇士称号,在与萨仁心意相通的情况下,终于求娶到了心爱的公主。 喜帐的帘子被掀开,萨仁一身繁复精致喜服走了出来,日光洒在她身上,直直落进了天星的眼里。 仿佛初见之时,如一团烈火,闯进他苍凉孤寂的心。 天星漂亮的眼睛带着光,目光灼灼看着萨仁,那漂亮的,从天上落进人间的明月。 “公主……” 他忍不住走上前,伸手去接萨仁递过来的手。 他的公主,他的明月,从今往后,只属于他一人,明月将永远只照耀着他。 萨仁踮起脚,笑着在他嘴角轻轻一吻。 “天星,我如你喜欢我一般,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