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苏联美女的悲欢离合》 分卷阅读1 ================= 书名:我与苏联美女的悲欢离合 作者:啸歌城阙 章节:共 89 章,最新章节:尾声 备注: 热烈祝贺中俄建交70周年,大力弘扬两国传统友谊。 (我爱娜塔莎。一位翻译官的悲欢离合。) 上世纪90年代初,一群苏联专家来到中国西北安装机床,发生了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并上演了几场生死相依的爱情故事。爱情、友情,在工作中穿插起伏。 苏联瓦解,专家命运被无情改变。国企改革,翻译重新寻找生活出路。爱情、友情,在新的环境里接受考验…… ================== ☆、可笑的问候 引子 1991年春天。中国西北山城。 细如牛毛的春雨若有若无,眼前的小竹林一片翠绿。远处低矮的山峰,烟笼雾罩。 空气异常清新,夹带着花朵的阵阵幽香。 苏联专家瓦洛加,站在山城宾馆的停车场边,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自己的家乡莫斯科,这时节还是白雪皑皑、寒冷刺骨。 辽阔的世界,天南地北的气候差异是如此之大呀!他暗暗感概着。 这时,一个貌似翻译的细高青年走过来,附耳嘀咕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笑容满面地看着到来的商务车。 其他苏联专家也三三两两地说说笑笑,从宾馆大厅络绎而出。 汽车在群山围成的沟道上,向市郊飞驰,车轮在潮湿的路面上嗤啦作响。车上的一行人,兴奋而又新奇地打量着中国西北山区的美景。 濛濛春雨后,各种野花竞相盛开。大红的杜鹃花、紫色的米子花,还有大片大片的野樱桃花,姹紫嫣红,似锦似霞,如梦如幻。 苏联专家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司机杜师傅贴心地放慢了速度,在人烟稀少、景色优美的开阔路段靠边停车,让客人们尽情拍个够。 顶着一头浓密草黄色头发的高个子苏联专家,拍了一会儿,把相机放在车顶上,接过瓦洛加的照相机,帮他拍了好几张。 “死吧睡吧……死吧睡吧(俄语‘谢谢’)!伊戈尔·瓦西里耶维奇!”瓦洛加连声道谢。 伊戈尔耸了耸肩,摇着草黄色的脑袋说,“你咋死哒!……你咋死哒!(俄语‘不客气!’)” 然后,他挥手喊道,“打蛙力士(俄语“同志”)!把爷哈利!(俄语‘该上车了!’)” 大家意犹未尽地上了车,伊戈尔坐在靠左窗的位置,惬意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手指头在自己的膝盖上快活地敲着。 一辆正在超车的小轿车打破了他的兴致,车后座上的中国小伙子用手指指他的头顶。 伊戈尔也把双手放到耳朵边,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回应着。 小轿车一闪而过,伊戈尔还在莫名其妙中。 突然,他一拍脑袋,用俄语痛苦地喊道,“上帝啊……我的相机!” 第1章可笑的问候 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驶入工厂大院。 干巴瘦的机械工曹轲,一脸兴奋地边跑边喊,“来了来了……” 整装等候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叽叽喳喳,纷纷伸长了脖子。 虎背熊腰的厂长潘达志和一脸书生气的副厂长姚文明,西装革履、满脸笑容地恭候在办公大楼之前。 身材丰满的电气工程师李兰、个子矮小的电工马梅等几十名员工笑盈盈地站在楼下,注视着刚刚停下的商务车。 和蔼可亲的苏联专家团长瓦洛加、面容严肃的高个子副团长伊戈尔、金发碧眼的电气工程师娜塔莎、黄头发的小帅哥电气工程师斯拉瓦、表情憨憨的大个子机械工程师谢苗,依次低首走出车门,然后慢慢挺直身体,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 “日他那厮五姨姐!”众人齐声热烈地打着招呼。几个女孩忍不住笑起来。 “您好!”苏方专家笑容灿烂,用俄语回以热情问好。 厂长、副厂长赶忙过去和瓦洛加、伊戈尔握手,漂亮的电气工程师娜塔莎、帅气的电气工程师斯拉瓦、木讷的机械工程师谢苗,也和中方员工们一一握手。 会议室里,枣红色的木桌围成一个大大的椭圆,中苏两方人员分两侧入坐。 “欢迎苏联专家们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来到中国,来到我们公司一分厂!”双方坐定、相互交换名片之后,厂长潘达志望着对面的苏联专家,热情洋溢地说道。 我作为翻译,坐在厂长左侧,逐句把他的话翻译成俄语。 中方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电气工程师李兰、电工马梅、机械工曹轲,分坐在潘厂长的右侧,微笑着看着苏方。 苏方副团长伊戈尔、电气工程师 分卷阅读2 娜塔莎、电气工程师斯拉瓦、机械工程师谢苗分坐在团长瓦洛加的两边,仔细听着,露出笑意。 随后,潘达志把杨新军、唐武、刘大槐、李兰、马梅、曹轲一一介绍给苏方。当介绍到秃头凸眼的刘大槐时,伊戈尔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牵强的笑意,甚至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具体分工是,现场总指挥杨新军负责中苏方面的总体协调、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负责机床部件的安装、车间主任刘大槐负责现场具体事项的解决、电气工程师李兰和电工马梅负责电气部分、机械工曹轲负责机械部分……” 潘厂长讲完之后,瓦洛加发言,“打蛙力士!很高兴认识你们!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于苏联重型机床厂,是这次苏联专家团的团长,我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捏捏捏……”他打断曹轲小声念出的“列宁”,笑着继续说道,“……阿维洛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阿维洛夫……” 大家叫我瓦洛加就可以了。”他笑道,“的确,苏联人的名字难以记住,就像羊肉串一样长……” 中方员工爆笑起来,娜塔莎、斯拉瓦、谢苗也露出微笑,只有伊戈尔还是一脸严肃。 “名字就像冰糖葫芦一大串……”曹轲吃吃地笑着,小声嘀咕道。潘达志望了他一眼,他马上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而伊戈尔是副团长,自于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负责监察现场安装质量,并负责协调现场具体问题……” 伊戈尔顶着一头浓密的向上卷曲的草黄色头发,坐得挺直,面容严肃,稍稍点了一下头,灰蓝色的眼睛威严地把中方人员扫视了一遍,嘴唇上的姜黄色小胡子动了动,笑意一闪而过。 瓦洛加向左转过头,笑盈盈地看了看娜塔莎又转头看着中方人员,“这是我们苏联专家团里的唯一一个美女,来自于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她协同参与电气部分的安装调试。” 面孔清秀、眼睛碧蓝、皮肤白皙的娜塔莎撩一下金色的头发,嘴角上扬,蓝色的眼睛波光荡漾,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现场寂静无声,中方人员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曹轲目不转睛,带头鼓起掌来。 娜塔莎真美!五官精致、肌肤白皙、金发碧眼,典型的苏联美女。我不经意与她对视时,竟然有心灵的悸动。那双碧蓝的大眼睛,仿佛具有摄魂猎魄的神奇魅力。 这时,瓦洛加又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看着中方齐齐投向我的疑惑的目光,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瓦洛加说道:“一削拉丝(俄语:重复一遍)!对不起,我没听清……” 瓦洛加叹了一口气,重新说道,“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的另一位专家……托尼亚……现在还在中国青岛一家工厂调试机床,过一段时间就来,他将负责程控部分的调试……” 瓦洛加又伸手指了指苏方的两个人,继续介绍。 “斯拉瓦……谢苗……来自于苏联重型机床厂,斯拉瓦负责电气部分的安装调试……他精通英语,会英文的中方人员可以同他英语沟通……谢苗负责机械部分的安装调试……以上就是苏方全部人员的情况……” 一头黄发的斯拉瓦,腼腆地笑了笑。大个子谢苗憨憨地点了点头,一双牛眼含笑。 “好的……”潘达志听完我的翻译,微微颔首,“我们还将争取给苏联专家配备更多的翻译,而且我们厂的李兰英语很好,我想这会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希望这次苏联机床安装调试顺利,也预祝苏联专家们在中国工作、生活愉快!”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会面就这样结束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伊戈尔与刘大槐之间、我与娜塔莎之间将会发生点什么。 这天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带苏联专家到工厂各处看看,了解工作环境。 中午,他们在工厂食堂用过餐后,又聚拢在苏联专家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内部商讨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当苏联专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上车离去的时候,中方员工又站在厂门口,一起笑嘻嘻地齐声喊道,“打死你大娘!” 所有的苏联专家,顿时笑眯眯地挥手,用俄语回应,“再见!” 在回山城宾馆的车上,瓦洛加竖起了大拇指,对我说:“江,你们中方员工普遍会说几句俄语,让我很震惊。虽然他们发音还有些不太标准,但我还是很佩服他们……” 我忍不住发笑。为了便于中方员工记忆,我干脆把每天用得最频繁的问候词“您好!”和“再见!”直接简化成了俄文的近似发音,并且为了活跃气氛,干脆教成“日他那厮五姨姐!”和“打死你大娘!”真如所料,效果相当好!好记好学,朗朗上口!不过,要是苏联专家知道这些发音的中文意思,估计他们要昏倒在地了。 “我会教他们更多的俄语……”我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伊戈尔在前排回过头来,赞许地点了点头。 而这时,中方员工正站在办公楼前,听潘厂长总结一天的工作。 分卷阅读3 潘达志面带笑意,“第一天你们用俄语问候,气氛搞得不错,增进了中苏友谊,今后要多跟外联处来的江翻译学俄语……” “哈拉绍!”机械工曹轲高声叫道,打断了潘厂长的发言。一帮人扭过头齐齐盯着他,如同看怪物一般,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曹轲忙不迭地地小声向身边的人解释道,“哈拉绍,就是‘好’的意思,我今天刚跟苏联专家学的……”他一脸洋洋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潘厂长笑盈盈地看着曹轲,他的眼睛快活地眨巴着,“……那你就多学一点,最好不要江翻译陪着你,你和老外直接交流……” 四下里爆发出一片哄笑之声,曹轲咧着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向瞅着他嘻笑的同事们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潘厂长收起了笑容,有点严肃又有点担心地说,“……再说,来了这么多苏联专家,一个翻译根本不够……李兰,李兰……”潘厂长的脑袋左偏右偏,一双虎眼在人群中搜寻着。 “我在这儿……”李兰举了举手,她昂起漂亮的脸蛋,看着厂长,明亮的眸子含着笑。 潘厂长在扭头的人群中看见了一只举起的手,他顺着那儿看过去,终于看到了李兰。 他脸上的笑意又重新浮现了,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期待。“李兰,你的英语水平不错,你也跟苏方会英语的专家多交流,争取把项目向前顺利推进……” “好的,厂长……”李兰响亮地说道。 人群中没有人笑了,而是都在心中升起了一丝佩服,这个好学上进的丫头,一有空就捧起英语书苦读,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一些人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大概是在开始悔恨白白浪费了多少光阴,以至于丧失了现在这么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 没待他们进一步想出头绪,潘厂长已经讲完了话,转身上楼了。 众人唧唧喳喳地散去,想到明天与老外见面打招呼时又可以“逗逗”他们,心里竟充满了莫名的渴望与期待。 ☆、开局不利 东边的天空,堆叠着青黄色的云。更高处的白云被照亮了,边缘处光芒四射。 附近的小山头冒着雾气,山花烂漫。雨后初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司机杜师傅在车上悠闲地喝着绿茶,一边耐心等待。 我走进山城宾馆的大院,就听见有人在喊,“江翻译官!” 我茫然四顾。 “这里……这里……”杜师傅喊道。 我刚刚坐到车上,他又说道,“江翻译官!你的眼神不大好哟……” 我笑道,“工厂的区区小翻译,算什么翻译官!……我的眼神是不大好……有点近视……” 但他好像没有听我解释,旁若无人地独自唱起来,“……瞄了一个准儿,打死了翻译官……他两腿一蹬就上了西天呐哎咳哟,两腿一蹬就上了西天呐哎咳哟……”调皮的眼神,活灵活现。 我哭笑不得,“我是去帮你们厂安装调试苏联机床的翻译……不是日伪时期的为虎作伥的狗翻译。你可别搞混了!好心当作驴肝肺!……” “我只是开开玩笑……玩笑……你千万别生气!” 杜师傅说着,拍拍我的肩膀。“我帮你去打开水……”他拿过我的茶杯,放了绿茶,另一手拿着自己的杯子,去开水房泡茶去了。 我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到了工厂,与众人简单寒暄之后,我与杨新军、唐武、刘大槐、李兰、马梅、曹轲,还有伊戈尔、谢苗、娜塔莎、斯拉瓦,更换了工作服、戴着红色的安全帽,一起向车间走去。 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回到了二楼办公室,瓦洛加在一楼专家办公室里编制工作计划。 走进车间,另一幅景象映入眼帘。 巨大的钢结构,撑起高高的屋顶。四周的墙上,规则的分布着结实的墙柱,间或有几个大大的X状钢梁进一步加固。阳光从高墙上灰蒙蒙的玻璃投射过来,天车停在半空。 硕大的松木包装箱,被逐一打开,散发出松香和润滑脂混合的气味。中方人员,在安全区域内,开箱验货。 他们对照着翻译成中文的清单,清点着各包装箱内的零部件、电缆、资料等是否齐全。 伊戈尔、谢苗、娜塔莎、斯拉瓦往前走着,四处打量。 娜塔莎和斯拉瓦异域风情的美貌,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为什么苏联人男的女的都长得这么漂亮!”清洁工刘大妈一手握着扫把呆立着,不禁感慨道。 “说的是呀!”曹轲痴痴地看着娜塔莎。“金发碧眼……白里透红……” “别人从小吃肉喝奶,如果你那样吃,一样会很帅!那会象现在一幅猥琐像!”刘大槐挪揄道,唾沫星子乱飞。“曹轲,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曹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他侧过脸,看着我。突然想起什么,小声 分卷阅读4 问道:“江翻译,我怎么昨天听见你与老外会谈时说‘云雀拉屎’……”他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疑惑。 我哭笑不得,“我说的是‘一削拉丝’,也就是俄语‘重复一遍’的意思……” “哦。谢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不是刨土豆丝吗?!”曹轲乐颠颠地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了下来。 我看着他黑色的圆珠笔在小小的纸面上移动,上面已经记了几个词语的俄语发音:“日他那厮五姨姐”(俄语“您好”)、“打死你大娘”(俄语“再见”)、“哈拉绍”(俄语“好”)、“死吧睡吧”(俄语“谢谢”)、“打蛙力士!(俄语“同志”)、“达”(俄语“是”)、“捏”(俄语“不”)。 现在,小本子上,又多了一个:“云雀拉屎”(俄语“重复一遍”)! 我笑了,心想,这小子,挺好学的呢! 杨新军走过来,拿着一份俄文随箱文件,让我一起帮助确认箱子里的机床零部件。 突然,从机床基坑旁传来不和谐的喊叫声,高个子的伊戈尔在频繁地招手让我过去。我只得放下手中的货物清点单,向他跑去。身后,几个中方的员工,好奇地看着那个在基坑旁频频挥手的老外。 “江翻译,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鼓凸眼、大暴牙的车间主任刘大槐,站在伊戈尔身边,见了我如同见了救星。 伊戈尔拿出一张基坑的设计图纸,把它展开,几乎挡住了他半个身子。在那发黄的纸张上,全是枯燥的线条、数字和符号。 伊戈尔把图往上举,图纸沿着中线坍塌了一半,自动折叠起来。他让我帮他捏住图纸,腾出长着黄毛的右手,指着右下角的施工注意事项。 “你们照着做了吗?”他一脸严肃,双眼犀利地射了过来。我立即翻译。又加了一句,“刘主任,上面写的是注意事项,施工温度及保温要求……” “你们照着做了吗?”伊戈尔再次发难,灰蓝色的眼睛冷光四射。 “……”刘大槐竟然一时语塞,然后,才支支吾吾地说,“当……当时没有注意,也没有去找人翻译……” 伊戈尔耸了耸肩膀,姜黄色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他裂开大鼻子下面的嘴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自顾自地转动了几下脑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我宣布,没能严格按照图纸所标注的注意事项严格进行施工,基础不合格!” “在机床到达之前,去年冬天我们早已按照苏联方面提供的机床基础图做好了机床基础,并严格遵照图纸尺寸,在安装地脚螺栓的部位做好了预留孔……”刘大槐感到委屈不已。 “当时基础施工的气温是多少……保温了多少个小时……”伊戈尔眼神凌厉。 “当时气温多少……保温多小时……我真的忘了……”刘大槐一脸无奈地说道。 “这是坚决不行的……不合格……”伊戈尔不依不饶。 暴脾气的刘大槐被翻来覆去的说教,弄得丧失了耐心。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无名业火窜上脑门,“自我进入工厂十几年来,参与干过多少工程,这种基坑施工又算得了什么……我们严格遵循了施工质量规范,并且有多个单位签字的共同检查验收报告,怎么你说不合格就不合格?!” 谁知,伊戈尔听了我翻译过来的这几句话,怒不可遏,冒出一句骂人话。 “他说什么?他说什么?”刘大槐见伊戈尔说了一句,连忙问道。 这下轮到我支支吾吾了,这真不好翻译。伊戈尔嘴巴里飙出那句脏话,我本想不翻译出来,也不能翻译出来。 刘大槐看出了我的异样,紧追不舍地问道,“他刚才说什么?他刚才说什么?……” 我不敢翻译,刘大槐追问了好久,我才说他在骂人。说完我就后悔了。 只见刘大槐摸了摸发光的脑门,瞪着一双更加暴凸的□□眼,“TMD,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霸道的!基坑质量合不合格,也得看验收报告啊。怎么你说不合格就不合格?!这往后,工作还怎么干哪?” 伊戈尔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有点惊恐地睁大眼睛问我,“他说什么?他说什么?” 基坑旁有人陆续围上来看热闹,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 “他说……他……将把验收报告拿来给您看!”我息事宁人地说。伊戈尔表情缓和了一些,但又似乎在怀疑我翻译得有问题,他的表情好像在说,那个愤怒的中国人说了一连串,你怎么才翻译出这么一句。 幸好,闻讯而来的杨新军、唐武为我解了围,他们脸上堆满笑意,一边一个,亲切地对伊戈尔说,“打蛙力士,我们去会议室……”“打蛙力士,我正好有点事情向您请教……” 伊戈尔才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跟着他们走了。我也跟了过去。 到了会议室,他们却拿出了酸奶、水果、沏来了绿茶,让伊戈尔品尝。伊戈尔也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问题可问,他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b 分卷阅读5 r   正俯在桌上,一丝不苟画表格制作工作计划的瓦洛加,放下手头的工作,摘下老花镜,向我问清了事情的缘由。 他沉思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对杨新军、唐武说道,“苏联有句谚语,敌人的笑脸能伤人,朋友的责难是友爱……在中苏专家初期的工作中,有争执是正常的,没有争执才是不正常的……” 杨新军、唐武脸上马上堆起笑容,“是的,是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争取共同努力把项目向前推进……” 杨新军、唐武走了之后,瓦洛加开始了劝说,“伊戈尔·瓦西里耶维奇!要相信中国同志的施工质量,况且还有多个单位签字的共同检查验收报告,应当没有问题……不能机械地要求当时现场施工气温应当必须是多少、混凝土一定要保养多长时间……” 杨新军、唐武又来到二楼厂长办公室,把车间刚刚发生的事情向厂长潘达志做了汇报。 他们三人一起走下楼,来到了车间,找到了正坐在角落里生闷气的刘大槐。 “大槐,注意国际形象、注意搞好中苏关系,不要为一些分歧而争吵……我想,我们的态度可以诚恳一些,语气可以缓和一些!”潘达志劝说着一脸委屈的车间主任,“你把相关材料准备齐全提供给苏方审核,他们应当能作出应有的正确判断……况且,严是爱,松是害,苏方也是在为我们今后安全生产着想……把资料准备齐,他们看后说合格就没问题了。” 末了,潘达志看了一眼依然委屈不已的刘大槐,“好了,老刘,今天我请客,和苏方专家聚一聚,把误会消除……好不好?” 刘大槐眼睛木然盯着地面,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伊戈尔太盛气凌人了。但是,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还是不太情愿地抬起□□眼,点了点头。 ☆、酒席笑翻 焦黄的烤全羊抬上桌。紫铜盆中的炭火,明亮得耀眼。 羊肉在炽烈的烘烤之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帐篷内温暖如春。市郊农家乐的老板和老板娘亲自忙活,大献殷勤——和厂长们搞好关系,就不愁财源滚滚而来。对此,他们的心里比明镜还亮堂。 不锈钢刀叉叮叮当当地摆在了每个苏联专家的面前,还有几瓶他们深爱的中国式的沃特嘎。 在氲氤的灯光下,坐在木椅上的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在与苏方团长瓦洛加、副团长伊戈尔,天南地北地寒暄。 我坐在潘厂长左边,忙不迭地地翻译,“能吃辣菜吗?”、“酒量有多大?”、“会不会使用筷子?”…… 曹轲竖着耳朵在听,他想连蒙带猜地多学点俄语。而李兰直接用英语与斯拉瓦、娜塔莎交流。坐在一旁的马梅、谢苗、刘大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好东张西望,间或抬起头微笑一下,更多的时间是在静坐不语。 桌上陆续摆满了切好的生洋葱、整片的生菜、成把的香菜,还有土豆烧牛肉、红烧肘子等一些热菜。直到桌上满满当当,再也摆不下哪怕一小盘菜肴。 潘达志让服务员给苏方专家们倒上白酒,让中方人员随意,但又让我喝白酒,武断地命令道,“成天跟老毛子在一起,酒量肯定早就练出来了!” 我马上表示反对,“不行,不行,潘厂长……我怕一旦我喝多了,要是对中方讲俄语、对苏方讲汉语,那样就麻烦了……” 但一大杯白酒放到了我的面前,潘厂长端着酒杯,笑盈盈地看着我,“李白斗酒诗百篇。我相信,你喝得越多,你的俄语水平就发挥得愈好……没问题!” 望着那巨大的酒杯,我感到胃部一阵痉挛。 苏联专家们都在一旁起哄,大约是猜到了潘厂长让我喝白酒。 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给潘厂长一个面子,同他们一起举起酒杯,心想要是喝醉了就让李兰和斯拉瓦先用英语交流,然后再由斯拉瓦翻译成俄语。 自从我的上一届的校友喝醉了酒把“肥料”翻译成“肥皂”搞砸了一次贸易之后,我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千万别喝醉闹出什么洋相。我一直在想,当望眼欲穿的公司等来一火车皮苏联“肥皂”而不是所需的苏联“化肥”时,该有多么绝望!对那个翻译,又该是多么恼火!唉,这怪谁呢?!所以,我不得不谨慎,一般在翻译场合不喝酒。 不容我多想,潘厂长端起酒杯,噼哩啪啦发表热情洋溢地即席讲话: “尊敬的苏联专家们,大家这几天辛苦了,今天特意犒劳大家。我提议为中苏友谊干杯!据我所知,苏联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同中国建交的国家。1949年10月3日中国同苏联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之后,更是逐步形成了深厚的同志加兄弟似的友谊。在此,我祝愿苏联专家们在中国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我逐句把他的话翻译成俄语。大家都满面笑意的站了起来,互相碰杯、举酒示意。 过了片刻,瓦洛加手握酒杯站了 分卷阅读6 起来。 “尊敬的中国同志们,我提议,为中国、苏联两个伟大的国家干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苏建立了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并且双方都相互大力支持。□□主席的儿子□□就曾经参加过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而中国东北抗联曾经整编为苏联远东军区第88独立步兵旅作战。可以说,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在面对凶恶的共同敌人的艰苦卓绝的战斗中,用鲜血铸成的。在此,我祝愿中国、苏联两个伟大的国家永远繁荣昌盛!” 几杯白酒下肚。我陪着喝得面红耳赤、头昏脑胀,说俄语已经有点不利索了,思维也不再那么敏捷。 “来来来……实现共产主义……” 潘达志指着土豆烧牛肉,热情地邀请着苏联专家。 我有点疑惑不解。 潘达志大笑起来,“我的翻译官呐……你忘了么……赫鲁晓夫曾经说过土豆烧牛肉就是共产主义……” 瓦洛加倒是马上明白了过来,显然他听见了赫鲁晓夫这个单词。 他笑着说,“赫鲁晓夫1958年去匈牙利访问,他在一次群众集会上说,到了共产主义时期你们都可以吃上土豆烧牛肉了……这不过是赫鲁晓夫当时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在匈牙利,土豆烧牛肉叫做古拉奇……但是同你们中国的做法不一样,除了牛肉、土豆,还加了洋葱、番茄、红辣椒和其他调料,一般是用陶器罐子在火上炖烂的……” 酒劲上来了,这几句话直翻得我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歇息之后,潘厂长似乎想起了今天聚餐的一个重要目的——消除伊戈尔和刘大槐之间的隔阂。 于是,他吩咐刘大槐给伊戈尔切了一块红烧肘子,放到伊戈尔面前的盘子里。“伊戈尔,这是刘大槐专门为你点的,他最爱吃了!”他双眼含笑,期待着伊戈尔的良好反应。 但伊戈尔满脸疑惑,他不知道,这道菜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刚想进一步翻译这是红烧肘子,但血管中的酒精使我放慢了单词蹦出的速度。潘厂长见我瞠目结舌,以为我翻译不了。于是,他拍着自己的胳膊肘说,“就是猪的这儿!”他望着伊戈尔,咧开嘴巴傻傻笑了。 坐在我对面的曹轲大声说,“我靠,幸亏点的不是牛鞭。要不,看厂长拍哪儿!” 中方的几个男人顿时笑翻。苏联专家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瓦洛加发话了,他疑惑地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鉴于有中苏美女在场,我只好用俄语对瓦洛加说,“厂长说,猪肘子就是他身上的那部分……” 伊戈尔用不锈钢叉叉起一块红烧肘子,尝了一口,只赞叹“夫姑死呐”(俄语:好吃)。他向刘大槐竖起大拇指,说了声“死吧睡吧”!刘大槐脸上,居然出现了小孩子一样的、受到表扬后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的一双□□眼,看着伊戈尔,满是笑意。 伊戈尔也迎着刘大槐的眼睛,友好地笑了。他端起酒杯,“祝您身体健康!家庭幸福!为中苏友谊干杯!” 刘大槐也受宠若惊地站起来,“也祝您身体健康!家庭幸福!” 酒杯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落座之后,还相互微笑着看了对方一会儿。一笑泯恩仇。 现在,刘大槐也不那么生气了。他心里想,伊戈尔当时骂人,恐怕只是担心基坑质量对今后的机床运行有负面影响,才过于严格、决不妥协的。说到底,这是为中方着想,也体现了苏联专家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 一桌人继续愉快地吃吃喝喝、你来我往,相互敬酒。 饭局接近尾声。潘达志拿出一沓钞票,喊来服务员打开了卡拉OK。 娜塔莎用俄语尽情唱着,悦耳的歌声传来,其他的苏联专家们双手情不自禁地开始打起欢快的节拍: Рацветали яблони и груши,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над рекой. Выходила на берег Катюша, на высокий берег на крутой. Выходила , песню заводила про степного сизого орла, Про того, которого любила, про того, чьи письма берегла. Ой, ты, песня, песенка девичья, ты лети за ясным солнцем вслед И бойцу на дальнем пограничьи от Катюши передай привет. Пусть он вспомнит девушку простую, псть услышит, как она 分卷阅读7 поёт, Пусть он землю бережёт родную, а любовь Катюша сбережёт. Расцетали яблони и груши,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над рекой. Выходила на берег Катюша, на высокий берег на крутой.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曹轲躲在角落的沙发上,跟着旋律,嘶哑地大声瞎唱: 买四个萝卜,切吧切吧剁了 放几块豆腐,它就咕噜咕噜吧 没有花椒大料,你就加几滴醋吧 酸不啦叽,让我们一起喝了吧…… 看来,在车间刚刚发生的不愉快,似乎烟消云散了。 ☆、闹出笑话 车间角落的铁皮屋里,日光灯嗡嗡地响着,松木桌上铺满了俄文图纸。 斯拉瓦拿着铅笔,用英语耐心地给李兰讲着。 显然,她还是不太明白,难为情地轻轻摇了摇头。 正坐在桌子对面看机床说明书的曹轲,看出了李兰的困惑,于是坏笑着对斯拉瓦喊道,“云雀拉屎……云雀拉屎……” 斯拉瓦一双蓝眼睛笑得灿烂极了,他对曹轲点点头,“达达达……一削拉丝……”又转头对李兰说,“All right,I039;ll tell you again……” 李兰认真地听了起来,一边仔细看着图纸,一边记着笔记。 这一次她终于弄明白了,激动地直起身来大喊,“I see! I see!……” 口干舌燥的斯拉瓦,满意地笑了。曹轲拿了卷尺,走了出去。 车间里,谢苗拿着老式的气泡水平仪在基坑里爬上爬下,量着水平。一会儿又掏出裤兜里的卷尺,测着尺寸。站在一旁的曹轲,捧着笔记本,记着数字。 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以及电工马梅,正忙前忙后,和娜塔莎继续清点、检查着机床和设备的部件。瓦洛加和伊戈尔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满意地交谈着。 我拿着翻开的笔记本,站在安全线外,一边苦苦背着可控硅、驱动模块、液晶显示、阻容元件、编码器、接近开关等俄文新单词,一边等待在需要的时候前去口译。 谢苗从基坑里爬了出来,崭新的工作服上,满是灰尘。 他对曹轲做了一个“跟我走”的手势,带着曹轲来到了办公楼一楼走廊,他打算进苏联专家室换套衣服。 “克六七……”谢苗的牛眼瞪着他。 这个单词对于曹轲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他马上拔腿跑上三楼办公室,到工具箱里拿来了扳手。心里想,快到中午下班时间了,谢苗难道还要继续到车间干活,真是精神可嘉呀。 但是,谢苗牛眼盯着扳手,摆着手说,“捏、捏、捏……”,并耐心地用手比划了一下长短。 没等他进一步解释,貌似恍然大悟的曹轲,急不可耐地拔腿跑回楼上,又从那里拿来一把更小的扳手。 愤怒的谢苗,再次一起摇头大喊“捏、捏、捏……” 被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曹轲,跑了一个来回,干脆搬来了工具箱让他自己挑。 谢苗更加生气了,大喊“捏捏捏”,气急败坏而又哭笑不得。 曹轲傻站在他面前,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在他的脑海里,“克六七”就是“扳手”呀!今天,怎么回事? 他忙不迭地地掏出小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克列喜(俄语“虎钳”)、“克六七”(俄语“扳手”)…… 这时候,娜塔莎走了过来。 娜塔莎问清了缘由,笑着拉着曹轲到苏联专家室门口,做了一个转钥匙开门的动作。曹轲才 分卷阅读8 恍然大悟,用蹩脚的英语问道,“Key?” 娜塔莎马上点头说道,“达达达……”怕他不明白,马上又加了句,“Yes,key!” 曹轲马上跑到清洁工刘大妈那儿,取来了钥匙。 在车间里,曹轲把这事对我说了,我差点笑死,以至于手里捧着的笔记本掉到了地上。 我告诉他,“在俄语中,‘克六七’是个多义词,既是‘扳手’的意思,又有‘钥匙’的意思……” “天哪!……”曹轲双手抱住了脑袋,痛苦地喊道,“怎么会这样?!” 午休时,学习的气氛浓烈。 “江,‘你好’、‘多少钱’、‘好’、‘再见’,用汉语怎么说?”瓦洛加在白纸上写下一大串俄语单词,“帮我标上发音……” 伊戈尔、谢苗、娜塔莎都围过来,兴致勃勃,他们也想学习一点汉语词汇。 而斯拉瓦对这些词不屑一顾,李兰已经教会了他。 曹轲也跑来凑热闹,不时向我请教一些简单的俄语。 “教我几句骂人的!”他嘻嘻笑道。和我混熟了,简直成了涎脸皮。 “我不能教你,那不是好话!”我断然拒绝。 “你就教我几句吧!”他央求道。眼睛骨碌碌转着。“你不教我,要是谢苗骂我,我岂不是还要陪着笑脸……” **************************************************** 夕阳西下。窄小的街道,两边全是商铺。油盐酱醋、鸡鸭鱼肉、水果蔬菜应有尽有。还有卖鞋卖袜子卖衣服的小店,间杂其中。在五颜六色的篷布下,摆放着五彩缤纷的商品。 下班后,在山城宾馆与同事们告别后,瓦洛加来到了附近集市,他想试试刚学的汉语。 这地方也算得热闹了。方圆几里,只有这一个集贸市场。山沟沟里的企业员工们,主要是在这里买菜回家做饭。一下班,那些穿着工作服的蓝精灵,就从四面八方不断涌现。 现在人群渐渐散去,窄窄的街道上,变得冷清。 瓦洛加慢慢走在湿滑的路面上。不得不小心——太容易摔倒了。 “妈妈,妈妈,您看!老外!” “什么老外?!那是边疆人!” 的确,瓦洛加一头黑发,高鼻深目,乍眼一看,还以为真是来自于我们兄弟民族呢。 当然,瓦洛加听不懂刚刚擦肩而过的母女俩的谈话,他自顾自地走着。他盘算着去买点什么水果晚上吃。 突然,他被街旁的叫卖声给吸引住了,虽然听不懂,但是他看见了右前方小摊上堆满了碧绿的带着花纹的西瓜。 瓦洛加心里一动,打算买个大西瓜回去跟同胞一起分享。 于是,他走向西瓜摊。摊主热情地看着他,殷勤问道:“您需要哪个?大……还是……小?” “多少钱?”瓦洛加想起一句简单的汉语。 老板以为瓦洛加懂汉语,于是他抱起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故意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这个……好……特别甜……” 瓦洛加一看这个西瓜不错,便说“达达达”(俄语“是的”)。老板以为他嫌大,便换了个小的,瓦洛加马上说“捏捏捏”(俄语“不不不”)。 老板双手使劲一捏,瓜破了。瓜汁迸了两人一脸。 瓦洛加抹了一把脸,苦笑了一下,干脆自己直接抱起一个西瓜,递给老板让他称。 付了钱,瓦洛加又指了指那个破了的西瓜,意思是这个西瓜还需要付钱吗? 老板故意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不需要,这个瓜虽然破了,但是还没有坏,还可以吃。晚上我和我老婆把它咪西咪西……” 瓦洛加耸了耸肩膀,表示听不懂。 旁边摊位上的小贩喊起来,“他是说晚上,要咪西他的老婆……” 西瓜摊的老板指着同行,弯着腰,笑得说不出话来。 瓦洛加又耸了耸肩膀,他根本听不懂这两个中国人在说什么。只好提着西瓜,用汉语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两位摊贩很惊讶,“咦,他不是会说汉语吗?!” 瓦洛加边走边想,今后要多学点汉语,上街买东西也方便点,简单的一两句根本不够用…… ☆、笑话频出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着,天气又变得寒冷。 车辆飞驰,充满异域风情的歌声在车载音响系统中响起。 杜师傅嘴里随着苏联歌曲的旋律兴奋地乱喊乱叫,身子左晃右晃。 ……萝卜切吧切吧剁啦……加上豆腐………它就咕噜咕噜吧…… 车上的苏联专家们,被逗得哈哈大笑。 为了远道而来的苏联客人们的安全,我不得不提醒,“杜师傅,开慢点……安全第一……” 大家的心情不错,因为第一个周末即将到来。 到了山城宾 分卷阅读9 馆,杜师傅取出CD递给谢苗放回随身听。 “哦……离这儿不远的广场商店,也卖CD”,杜师傅说故作生硬地对谢苗说道,“你应当买一些听一听……”我赶紧翻译过来。 “死吧睡吧……”谢苗与杜师傅握手道别。 “CD用汉语怎么说?”谢苗又转过头来问我。 “西地!” “细的?” 周日早上,谢苗在山城宾馆自己的房间里喝了一点酒,放下酒瓶,就醉醺醺地上街去买CD去了。 小商店里,一个女孩正在用火盆烤炭火。火盆,就是一口穿着几排孔隙的盆状铁锅,上面放燃烧的木炭,是当地乡下老百姓冬天取暖用的。本来是有暖气的,前些时候停了。今年倒春寒,天气骤然变冷,只能用这东西御寒。 女孩的身后是一排玻璃柜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CD,中国民族舞蹈、民族音乐等。还有国际大师莫扎特、贝多芬的交响乐。 一进门,谢苗就客气地用汉语说“你好……” 小姑娘以为他懂汉语,笑咪咪地看着他。 谢苗用英语说了句:“贝多芬,命运”。小姑娘没有听懂。他又便用俄语说了句:“贝多芬,命运!” 小姑娘更加听不懂了。谢苗有点着急,严肃地用英语和俄语说了一遍“贝多芬,命运”,意思是想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CD。他用双手比了个圆,口里说“细的” 小姑娘看他在裤/裆前做出这样的手势,而且口里好像反复在说“背对火盆……素鸡/吧……”更要命的是她把“Fate”听成了“Fack”。她脸一红,自作聪明地悟出这是喝醉了的老外想调戏她。她赶忙跑到柜台后,用座机给她姐姐打了个电话,让她快来解救自己,“姐,你赶紧来店里,一个老外喝得醉醺醺的……对我耍流氓……” 放下话筒,她还是不放心,又打电话报警,“是派出所吗?……你们赶快派公安过来……广场路3号CD专卖店,老外在耍流氓……是的……广场路3号……” 谢苗见她跑去接连打了两个电话,以为是在帮他找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CD,他很高兴。他见小姑娘放下电话,他笑嘻嘻地说“OK?” 小姑娘涨红了脸,摇了摇头。 谢苗重新坠入了云里雾里,搞不懂小姑娘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的姐姐匆匆赶到,她一进门就对酒气冲天的谢苗大喊大叫,谢苗一下子愣在原地。 当气势汹汹而入的女人想推攘他时,谢苗抓住了她的手臂。 正在这时,接到报警的派出所的李公安赶到了。八/九式警服把他魁梧的身材衬显得威风凛凛。 啊哈,情况属实! 这不老实的老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紧紧抓着中国妇女的胳膊。这不是欲行不轨又是什么?! 他大喊一声“STOP”,扑上前去,抓住谢苗的双臂,把他拉到一边。 谢苗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脸困惑地看着李公安。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诉说着老外耍流氓。 李公安用蹩脚的英语问,“You want fack them?” 直到此时,谢苗才意识到她们误会自己了,耸着肩膀,一个劲的说“捏捏捏……NO NO NO……” 他急得满头大汗,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突然,他想起了裤兜里有山城宾馆的房卡,就拿出来递给李公安,让他打上面的电话。 “山城宾馆吗?苏联专家住你们那儿吗?……哦,是这样……我是派出所的……一个苏联专家喝得醉醺醺的,在街上调戏中国妇女……我们语言不通……好好好……你帮我去找一下翻译……让他赶快过来……广场路3号CD专卖店……是的,CD专卖店……广场路3号……” 正好那时我单身宿舍没有安装电话,山城宾馆的女服务员又火急火燎地亲自跑到单身楼找我。 “请问,有位俄语翻译住在这儿吗?” “不在一楼,你的上二楼去找……” “哦,谢谢!” 经过一番打听,终于找着了我。当时我正在用单放机听俄语磁带有关贝多芬的介绍,准备下次同谢苗聊聊这个话题。 “你是翻译吧?……派出所打电话到我们宾馆说一个喝醉的苏联专家正在店里耍流氓……” “什么?”我大吃一惊,“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你赶快去吧……广场路3号……CD专卖店……” “哦,谢谢!” 我谢过她,赶紧打了个出租车赶了过去。 从沮丧无比的谢苗的口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是无论我怎么给两个女孩和李公安解释,他们都不信刚才谢苗没有说下流话。 我也急得团团转,怎么跟他们进一步解释呢? 突然,我脑海灵光一闪,从裤兜里掏出了单放机。幸好我当时急着出门就把它顺手放进了裤兜。 “等一下……我的 分卷阅读10 俄语磁带中刚好有‘命运’这个单词,你们听俄语怎么朗读!”我对将信将疑的李公安和那两个还在愤愤不平的女孩说道。 “……课文俄语生词跟读命运素鸡/吧……”我戴上耳机操作了一阵,又拔下耳机,单放机的小喇叭传来清晰的读音。两个女孩脸上一红。 “……贝多芬贝多霍芬,交响曲谢幕佛尼亚……”单放机继续播放着。 我解释,“贝多芬”俄语读起来就是“贝多霍芬”,根本不是什么“背对火盆”! “哈哈,”李公安大笑,看着两个女孩,“你们神经过于紧张了……” 一场误会消除了,女孩们简直无地自容。妹妹跑到柜台拿出两个版本的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CD给谢苗。 “不用给钱了,这算做我们送给他的!你翻译一下……”女孩红着脸对我说。 我笑着对谢苗说了女孩的心意,谢苗一边说“捏捏捏”,一边看了看CD上标着的价格,放下20元钱,满意的和我、李公安一道出了店门。身后,女孩的姐姐还在怪自己的妹妹太过于敏感,以至于弄出这样的笑话。“你神经太紧张了……瞧这笑话闹得……” “今天得感谢您……”走出店外,我对派出所的同志说道。 “得感谢的是你……”公安笑道,“你不来,我们又聋又哑……无法交流……我姓李,你贵姓?” “免贵姓江……” “哦,江翻译……到山城来工作没几年吧?” “刚来没几年……” “今天我能和你……和苏联专家认识是缘分……”李公安笑起来。 “嗯……是的……幸好这只是一场误会……”我也笑了,我拉了拉谢苗,“这是前来中国安装调试机床的苏联工程师……谢苗……” 李公安握了握他的手,“希望您今天没受委屈……不要把误会放在心上……” “捏捏捏……”听了我的翻译,谢苗肩膀一耸,双手一摊,瞪着一双牛眼傻笑。 “我们同苏联朋友喝一杯?……” 谢苗不好意思拒绝,他再次把双手一摊,笑着跟着李公安走进路边的一家酒馆。 “有什么高度酒?”三人坐定,李公安问道。 “最高只有38度的……您看行吗?”老板回答。 “那不行……我们的苏联客人能喝高度酒!”看着老板为难的样子,李公安说道,“算了吧,我打电话让我老婆把那瓶茅台酒拿来……” “打蛙力士!”举起刚刚斟满茅台的酒杯,李公安突然冒出一个俄语单词,把谢苗吓了一大跳。苏联时期的“同志”一词,充满了革命的友情和朋友般的信任。 谢苗端起酒杯,乜斜着眼睛,看着李公安,傻傻地笑道,“……克格勃……克格勃……” “窝禽哈拉绍……打蛙力士!你想像力太丰富了……我不是克格勃!”李公安笑道,“如果我像克格勃那样神通广大的话,我就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你也不会至于在CD店内闹出这么个笑话了……来来来……为你干杯……万事如意!” 听完我的翻译,谢苗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赞不绝口,“夫姑死呐……这是我在中国喝过的最好的酒!” “这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李公安慷慨地说道。“您是前来我地帮助我们发展的尊贵的苏联友人,我愿意同您一起分享!” 我把李公安的话翻译给谢苗,他一听,连忙端着酒杯站起来,嘴巴里喷着热气,竖着大拇指,不停地说,“德鲁克,德鲁克(俄语:朋友)……” 李公安也红着脸站来起来,眼睛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两人的关系,马上从“打蛙力士”上升到了“德鲁克”…… 晚上,我疲惫地回到单身宿舍,像一具死尸躺在那窄小的床上,正当我恍恍惚惚快要睡过去之际,隐隐约约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一半。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 我迅速坐起身来,尽管有些头晕。 打开门,昏暗的走廊里却显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我是楼下的,”哦,原来这样,我是觉得脸熟呢。他继续说道,“你的洗手间漏水了,滴到了一楼。” “是吗?我去看一看!”我掩着门,和他一起来到了洗手间。果然,发现了面盆后面的墙壁在渗水。看来,大概是里面的水管接头出了问题。 “哦。对不起,我找宿舍楼管理员尽快修复!”我忙不迭地地道歉,把他送出了门。 ☆、外出陪伴 车间里,散发着新鲜的油脂气味。 工程队负责人唐武手下的工人们,正在紧张地去除机床连接面、导轨以及各运动面上的防锈涂料,把各部件外表清洁得干干净净。 谢苗眯缝着一只眼睛,用经纬仪仔细测量着混凝土基础各部分的标高。曹轲跟着记着数字。 厂长潘达志,正在办公室里大笑不已。坐在对面的副 分卷阅读11 厂长姚文明,也被感染了,咧嘴笑了起来。 “谢谢你……李公安……及时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潘达志带着笑腔,对着话筒说,“等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他们从李公安口中,听说了谢苗身上发生的误会。 笑过之后,两人的面容变得严肃。 “文明,看来,再增加一个俄语翻译已经成为迫切需要……为苏联专家们多配备翻译,肯定会好一些。否则,可别又闹出什么笑话……”潘达志对他的老搭档说,一边又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旋即又若有所思,“但更可怕的是,要是闹出什么乱子,那可就难收拾了。这毕竟牵涉到外国客人,处理起来很棘手……” 姚文明认真地听着潘达志的话,收起了笑容,脸上变得严肃。 “这样……打份报告,请示总部,让他们尽快再派一个俄语翻译过来……”潘达志建议。 “好……报告我来草拟……”姚文明点了点头拉开抽屉,拿出了信纸和钢笔。 谢苗走到曹轲面前,把曹轲的笔记本还给他,伸出了大拇指,“哈拉绍!”对基础标高、基坑平面、地脚螺栓孔大小深度、相对位置等参数以及外观质量的检查表明,不存在尺寸误差和施工缺陷。伊戈尔看了曹轲记录的种种数据,也没再提出异议。 “哈拉绍?”曹轲表情夸张地问道。 谢苗眨着一双牛眼,点了点头。 看来,苏方副团长伊戈尔的确是小题大作了。中国同志们的混凝土基础的施工质量,事实上还是不错的。 曹轲拔腿就走,马上把这喜人的消息传送了出去。 “报告!”曹轲响亮地喊了一声。 “进来!”潘达志抬头看见了一脸喜气的曹轲。“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厂长,谢苗对混凝土基础的施工质量表示满意……伊戈尔也没再提意见……这相当于间接认可了……” 听了曹轲的汇报,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都长舒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此后这方面不存在大问题了。只是伊戈尔和刘大槐同志,当时太激动了,差点对骂起来。 曹轲前脚刚走,潘达志就打电话叫来了现场总指挥杨新军、车间主任刘大槐。 “老杨……老刘……请坐……”潘达志心情大好,语气也和蔼可亲,“我听曹轲说,谢苗对混凝土基础的施工质量很满意……” “那是自然……”刘大槐一摸头顶上那几绺稀疏的头发,意气风发地说,“什么活儿我们没干过……伊戈尔还想挑刺……简直是开国际玩笑!……混凝土都做不好……我们还建啥工厂?!” “老刘……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河水你就泛滥……”潘达志鄙夷地看了一眼刘大槐,笑出声来,“你就不能谦虚点?!……” 姚文明和杨新军也都忍不住笑了。 “有他们自己的专家认可,也是件好事……”姚文明慢条斯理,文绉绉地说道,“免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我们做这些工程好多年了……正如老刘所说的,工作经验丰富,质量没有问题……”杨新军一脸自信地看着有点尴尬的刘大槐。刘大槐马上振奋了,笑嘻嘻地张开大嘴,露出几颗暴牙…… 车间角落的铁皮屋房门被推开了。 斯拉瓦从标注着俄文的电气图纸上,抬起头,侧着脸往门口望去。 李兰站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来人,“潘厂长……” “坐坐坐……”潘达志抬手示意,“啊……是这样……”他看着满脸涨红的李兰,“谢苗身上发生的误会,你们都听说了吗?” 李兰还没开口,就先捂着嘴笑了一阵,只是点了点头。 斯拉瓦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无声地笑起来。他在山城宾馆当晚就知道了谢苗的糗事,今天一早就用英语给李兰讲过了。现在,他听到了谢苗的名字,看到李兰的表情,就大致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你懂英文……平时,如果有必要,应尽量多陪陪斯拉瓦、娜塔莎……我会让江翻译陪着其他几个不会英文的苏联专家,免得再闹出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理发店里,下班后的李兰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披着黑色围衣的斯拉瓦。 “这是你的外国老公?”正在唰唰唰剪发的理发师问道。 “不是……”李兰的脸红了。 “别那么不好意思……”理发师右手的不锈钢剪刀轻轻敲了一下左手枣红色木梳,震落梳齿间夹着的发屑,“自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现在跨国婚姻也逐渐多了起来……” “真的不是……”李兰的脸更红了,“我只是完成工厂交给我的任务……给苏联专家当翻译……” “生个孩子肯定好看……混血儿……金发碧眼……看起来像洋娃娃……”理发师根本没把李兰的窘迫当回事儿,也没听她所说的话,继续调侃。 “说什么呀!”李兰的脸上,一阵阵发烧。 “你可真矜 分卷阅读12 持!”理发师转到前面,细心地剪着斯拉瓦的前额头发。继续笑着说,“我大哥在上海就找了个洋媳妇,他们生的小孩……啧啧……看见那洋娃娃,我就想多亲几口……” “这真是来我们厂工作的苏联专家……”李兰着急了。 “那好呀……没女朋友的话,就追他……”理发师笑了,“有女朋友的话,就把他撬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斯拉瓦看着脸愈来愈红的李兰。 “没说什么……”李兰迎着斯拉瓦疑惑的眼神,笑着又加了一句,“在说你长得很帅……” ☆、郊外出游 小山沟里,流水潺潺,清彻见底。松树林中,苔藓遍地,绿枝相拥如拱,鸟儿在愉悦地歌唱,松鼠在快乐地嬉戏。四处弥漫着一种祥和、恬静、超然的气息。 这里山清水秀、景色迷人、奇石怪树,令人目不暇接。 新的俄语翻译还没有来,潘达志厂长让我们周末带着苏联专家到郊外游玩,统一行动,免得苏联专家再惹出什么笑话、弄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乱摊子。 阳光透过枝叶,在山间小路上,稀稀拉拉撒下斑斑驳驳的光斑。迎着这些光点,让人有些眩晕。 山上的荆条,散发着醉人的芳香。路边的青草上,还凝着昨晚晶莹的露珠,星星点点,亮闪闪一片。 斯拉瓦、娜塔莎两人走在最前面,伊戈尔拿着相机和谢苗、瓦洛加跟在其后。 刘大槐、曹轲和我分别扛着一箱汽水、面包、火腿肠,也从弯道处慢慢现身。我慢腾腾地走在最后。 “坐到荫凉里来吧……刘主任,”曹轲开起了玩笑,“免得把你的几根头发晒化了……” 刘大槐,鼓凸的双眼充满无奈,只得尬尴的笑了一下,露出几颗暴牙。这小子,成天不正经!自己虽然是车间主任且长相凶恶,但是平时平易近人,员工们一点也不怕他。 坐到路边的木条椅上,大家都贪婪地呼吸着林间的新鲜空气。 在更远一些的木条椅上,伊戈尔在给谢苗、瓦洛加展示刚拍的照片。 “窝禽克拉西瓦亚!”停在路边的娜塔莎,躬身盯着山涧旁的一朵小花,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斯拉瓦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大家走到一处开阔的地带,大家都围坐到周围的大石头上。我们3个人开始向苏联专家们发放食品。 响起一阵“死吧睡吧”的声音。 刘大槐拿过两个面包,递给曹轲。 “可怜的孩子……饿得都像猴了……”他总算是找着了报复的机会。“多吃点……” 曹轲拿过面包就咬,一边微笑一边吃,懒得理他。 清清的泉水,在山石上潺潺流淌,升腾的雾气像朦胧的轻纱。沟边的梨花,在静悄悄地开放着。 欣赏着美丽的风景,补充了身体的能量。大家的情绪高涨。 “买四个萝卜,切吧切吧剁了。放几块豆腐,它就咕噜咕噜吧。没有花椒大料,你就加几滴醋吧。酸不啦叽,让我们一起喝了吧……”忽然响起了曹轲搞怪的声音,几只灰喜鹊吓得腾空而去。娜塔莎、斯拉瓦、瓦洛加、伊戈尔、谢苗纷纷停止了吃东西喝水的动作,笑嘻嘻地看着这个快乐的中国小伙子。 刘大槐深吸一口气,底气十足地唱出了另外一种版本,“……萝卜切吧切吧剁啦……加上豆腐………它就咕噜咕噜吧……” 我也立即用俄语唱起来,“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三重奏透过山沟沟里茂密的树林,向远处飞去。 “窝禽哈拉绍!窝禽哈拉绍!”曹轲指了指自己,对自己一阵赞美。 “哦噫哟哟……你们都是歌唱家……”娜塔莎感到既惊讶又可笑。 “苏联美女……给我们唱首歌吧……”曹轲望着娜塔莎色/迷迷地喊道。 “娜塔莎,来一首……来一首……”刘大槐也在一旁鼓噪。 “娜塔莎,来一首……来一首……”我们有节奏地鼓起掌来,斯拉瓦、瓦洛加、伊戈尔、谢苗也加入了进来。掌声更大了。 我传达了中国同志们的愿望,娜塔莎站起来,仰起因运动而潮红的脸蛋,右手拂了一下披肩的金发。 一首苏联歌曲《红梅花儿开》,顿时在寂静的山坳里响起。优美的歌声,在空谷中回荡。 Ой, цветёт калина в поле у ручья, парня молодого полюбила я. Парня полюбила на свою беду: не могу открываться, слова не найду! Он живётне знает ничего о том, что одна дивчина думает 分卷阅读13 о нём... У ручья с калины облетает цвет, а любовь девичья не проходит, нет! А любовь девичья с каждым днём сильней. Как же мне решиться рассказать о ней Я хожу , не смея волю дать словам... Милый мой, хороший, догадайся сам! 刘大槐、曹轲轻轻地用汉语一起哼唱: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他对这桩事情一点不知道 少女为他思念天天在心焦 河边红莓花为他已经凋谢了 少女的思念一点没减少 少女的思念一点没减少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长 我是一个姑娘怎么对他讲 没有勇气诉说尽在彷徨 我的心上人儿你自己去猜想 我的心上人儿你自己去猜想…… 斯拉瓦、瓦洛加、伊戈尔、谢苗有节奏地鼓着掌。 动人的旋律,像温柔的波浪,敲打着我的心扉。 我似乎感觉到,娜塔莎唱这首歌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向我多看了几眼。 阳光暖和地照在身上。我的心中,荡漾着莫名的欢乐。 灌木丛下,野百合正沐浴着明媚的阳光肆意绽放,那么高贵典雅,那么与世无争。独立山林,孤芳自赏。宛如亭亭玉立的仙女随风翩翩起舞,暗香阵阵。辛勤的蜜蜂们急急忙忙地爬上爬下,黑黄相间的身体上粘满花粉,尤其是两条腿上的花粉粒更大。 走在队伍最后的我,不禁伸手去摘了几朵。 “死吧睡吧!江……”唱完歌,走在山路上的娜塔莎接过我的花束,一双碧蓝的漂亮大眼睛露出欣喜。她刚才在路边因观察一只奇怪的昆虫而落在了后面。 走在前面的斯拉瓦,回过头对她招手。 看着娜塔莎远去的婀娜身影,我感情的春笋无声萌芽。 那野百合特有的謦香,似乎还残留在我的手上。 一路前行,心旷神怡。 拐过弯弯的山路,我赫然发现了那束野百合。 它静静地躺着,依然新鲜,只是它的主人刚刚将它抛弃了。风吹日晒,不久即将香销魂散在路边的垃圾桶旁。 我轻快的步伐,顿时沉重起来。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心中好象有什么东西飞走了。空空落落。 我暗自苦笑,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啊! 心里自责:唉,你没看见娜塔莎、斯拉瓦他们俩形影不离吗? ☆、古里古怪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光柱。 现场总指挥杨新军爬上墙边的铁梯,检查长长的铁槽里面的线缆敷设情况。工程队负责人唐武和手下几个人抬来了几卷钢丝绳。 谢苗和曹轲躬身在查看包装箱里的地脚螺栓的编号,清点着垫铁、调整垫块。 “日他那厮五姨姐!” 正在车间忙活的谢苗抬起头,一个瘦高个女生站在跟前,发出机器人般的声音。 谢苗刚要同样用俄语向她问好,但她打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喷嚏。 谢苗只好用俄语说,“祝您健康!” “……刚刚分配来的翻译……外语系俄语专业……沿海一所大学的……好像叫吴芳……” 还是清洁工刘大妈消息灵通,对围在身边、盯着女翻译看的曹轲、马梅说道。 “欢迎欢迎……我们这儿正缺翻译呢……”我垂下手里的笔记本,停止了背诵俄文技术词汇。 女翻译看了我一眼。一副老气横秋的黑色塑料框眼镜架在脸上,冷若冰霜。动动脸上的一点肌肉,嘟嘟嘴,算作是打招呼了。 好古怪的人哪!翻译人员,一般应当是性格外向性,善于待人接物,才能把翻译工作进行得风生水起。真不搞不明白,既然自己的性格这样,她怎么选择了翻译这一职业! 不过,我还是长舒一口气。忙的时候,一个翻译真忙不过来,又要在专家办公室翻译技术资料和工作计划,还要到现场进行中苏方的沟通交 分卷阅读14 流。 “江翻译……江翻译……过来一下……”马梅在车间大玻璃窗下向我挥手,明亮的阳光在她的衣袖上有规律的反射着。 “你问她……她刚才想说什么?”马梅对娜塔莎的意思不太明白。 我刚要张口,耳边传来了急速的俄语声,“她想问您,刚才您说了什么?” 我扭头一看,吴芳就在站在我的背后,她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娜塔莎没有理会她,一双碧蓝的大眼睛极其严肃,“江,请告诉梅,苏联的机床一定保证使用随机附带的原装电缆……不要弄混了……或者用别的相同类型的替代……我们必须保证机床的运行质量……” 我刚一翻译完,曹轲又在哪儿喊,“江翻译……江翻译,过来一下……” “徐普……徐普……”谢苗瞪着一双牛眼,提出要求。 “他大概是想找徐普这个人?”跟过来的吴芳,不假思索地对曹轲说,脸上得意洋洋。 曹轲瞪着困惑的眼睛,工厂里没有叫徐普的人。 “塞尺……”我对曹轲解释道,“他想试着检查一下垫铁与水泥基础之间的缝隙……” “哦……哈拉绍……”曹轲恍然大悟,在小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徐普”(俄语“塞尺”)。 谢苗接过曹轲从兜里掏出、递过来的一把塞尺,又钻入基坑忙活去了。 “吴,明天能否陪我们去逛街?”在餐厅里吃过午饭,大家在喝茶的时候,瓦洛加问道。 繁忙的工作又进行了一周,好不容易捱到了一个周末。 吴芳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一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周围,顿响起一片“祝您健康!”的俄语声。 她本想说“我感冒了”,但不知是她心不在焉,抑或还是真的感冒了头脑不清晰,她居然说错了音节,把“感冒”说成了“妓/女”。 “我是妓/女!”从她的口里一说出来,苏联专家们顿时愕然,然后顷刻爆发出一片笑声。 在笑声中回过神来的吴芳,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她满面通红,再次用俄语纠正说“我感冒了……我感冒了……” 说着,她恼怒地捏了捏手中的纸杯,滚腾的茶水顿时漫了出来,她惊叫一声,迅速挪开了手指,那杯茶水就倾倒在桌子上,黄色的茶水混着碧绿的茶叶四处流淌。 餐厅服务员马上过来收拾了一下。食堂管理员老朱也往这边看着。吴芳表情尴尬。 “他们在笑什么?”曹轲问道。 吴芳脸上铁青。李兰、马梅热切地望着我。 吴芳朝我望了一眼,欲言又止,她雪白的上牙咬住了猩红的下嘴唇。 “哎,江翻译,你倒是说呀?他们在笑什么呀?” “在笑……在笑……”我结结巴巴。吴芳又飞快地看了我一样,脸上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不能损害吴芳的面子,谁都有不经意出错的时候。再说,她的口语水平恐怕比我的还高。上午在车间里,她的翻译语速多快! 面对曹轲的不断催问和李兰、马梅好奇的眼光,我只得撒了一个谎,“他们听吴翻译讲了一个笑话……” 吴芳面色惨白,眉头皱得更深了。 “什么笑话?”曹轲、李兰、马梅更感兴趣了。 吴芳的脸,阴郁得快要下雨。 “哦……是这样……”我脑袋飞快地转着,开始编造谎言,“吴翻译刚才说……”吴芳的眼睛穿过黑框眼镜死死盯着我。 “吴翻译刚才说……‘我总失眠,恐怕是因为人生如梦’……所以他们听了哈哈大笑……”我乱编一气。 曹轲不屑一顾,扬着细细的脖子说,“你就扯吧,吴翻译没有讲这么长……”他将信将疑。 狗日的,这家伙怪精明的。 “真的,我没有骗你们……”我只能硬着头皮信誓旦旦。 我似乎看见,吴芳向我投来了感激的一瞥。她的脸色,也柔和多了。 我觉得她没有初次见面时那么烦人了,甚至还有点小可爱。 快下班时,我回到苏联专家室,提前翻译完第二天的工作计划,我又想起了宿舍洗手间漏水的糟心事。 “江,你怎么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抬起头,瓦洛加柔和地看着我,脸上充满关切。 “唉!我单身楼的水管接头渗水了!” “我的上帝啊!就这点小事……江,谢苗可以帮你……我也可以帮你……为啥要这么折磨自己呢?”瓦洛加叹了一口气,走到我身边,“你要相信我们苏联专家的水平……保证手到病除!” “不用劳您大驾……我先找人修修……”我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 “吴翻译,你也住单身楼……”下班后,坐车回到山城宾馆,与苏联专家道别后,我和吴芳一起出了山城宾馆大院,上坡向单身楼走去。 杜师傅驾驶的中型面包车,在我们身后拐了 分卷阅读15 一个弯,向坡下驶去。吴芳来了之后,那辆商务车就坐不下了,厂里给换了辆中型面包车。 “你自己走吧!”吴芳冷冰冰地说。 “哦……那好……” 我快步向前,留下吴芳在身后走着。我心里想,这新来的女翻译也太古怪了吧! 回到单身楼,洗手间面盆后面的墙壁依然渗着水。 我转身下楼,找到一楼的单身楼管理员。 “你能否自己找人修一下?”她为难地说,“这方面的经费,我们也不足……” 我只好走出单身楼,来到附近的小区,在维修班找来一个水管工。 他来了一阵鼓捣。 “好了!”水管工疲惫地站起来,脸上、头发上沾着水泥屑。他把我单身楼洗手间的墙壁凿了一个洞,调整了那个漏水的水管弯头。“20元钱!” “什么?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我心里一惊。我心里想这也太贵了吧! “你看我……忙了好一会儿……”他好象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好吧!”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我还是让他如愿以偿。 送他出门,我打开桌上的台灯,开始翻译苏联机床说明书。遇到生词,就去翻看厚厚的俄汉科技大词典。 ☆、开心购物 辉煌的灯火,把大厅照耀的敞亮无比。 光滑的地面上,映衬着影影绰绰的亮点。 三三两两的顾客,在光影中穿梭。 娜塔莎比划着胸前的一条绿松石项链,斯拉瓦在一旁作参谋。 瓦洛加毛茸茸的手臂伸向柜台,指尖在玻璃上滑过,微微颔首,“达达达……” 他接过女售货员递过的一对绿松石手链,戴上老花镜仔细观看。 伊戈尔对一个硕大的绿松石戒指大感兴趣,拿着它举到灯光下,眯缝着眼睛,慢慢旋转,长时间打量。宝石绿色的光茫,不断闪烁。 谢苗则漫无目标地四处蹓跶,我问他为何不看看绿松石,他肩膀一耸,双手一摊,“无人可送……” “绿松石形似松球,色近松绿,故以此名……在中国,作为传统玉石佩戴和使用已有长达5000年以上的历史……清代以前,绿松石又被称为‘甸子’。在西方国家,绿松石还是镇妖辟邪的圣物、吉祥幸福的象征……” 女售货员卖力的讲解着。 瓦洛加、伊戈尔听了我的翻译,间或点着头。 娜塔莎在斯拉瓦的建议下,准备买下那条绿松石项链。看来,她也很喜欢。 “江,这绿松石是不是天然的?”在交钱时,娜塔莎又犹豫了。 “嗯……据我所知,有两种鉴别绿松石真假的诀窍……”我开始卖弄起来,因为我事先查看了一些相关资料。 娜塔莎满脸期待地望着我,瓦洛加、伊戈尔也各自捏着绿松石饰品凑了过来,一脸虔诚。 “第一种方法,天然绿松石铁线往往是内凹的,而合成绿松石的铁线一般不会内凹……第二种方法,天然绿松石色泽饱满,花纹不规则并呈放射状,而且放入水中会吸水颜色变深……” 三位苏联专家连忙把手中的绿松石饰品翻来覆去的仔细研究,反复观察那些弯弯曲曲的黑褐色铁线。宝石的绿色在灯光下,光华四射,顿时亮闪闪一片。 他们看来看去,还是没能鉴别出真假。买或者不买,还没拿定主意。 “江,能否让女服务员拿碗水来?”瓦洛加请求道。看来,他想采取第二种方法。 一霎那间,我后悔我的卖弄了。这是绿松石矿产工厂店,应当假不了。我说出鉴别方法,简直是多此一举。 “水……”伊戈尔用汉语生硬地对女服务员说道,灰蓝色的眼睛直视对方。 女服务员不解地看着我。 “你就拿碗水来吧……他们想鉴别一下真假……”我解释道。 “我们一般是不提供这样的服务的……”女服务员为难地说道。 但在我们的一再坚持下,她还是端来了一大碗水。 结果出乎意料! 娜塔莎的那条绿松石项链,不管怎么在水中浸泡,它还是面不改色…… 颜色一点也没变深。失望极了的娜塔莎,叽哩哇啦地说起来。“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假的吗?” 我骑虎难下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哦……对不起……”出现了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他抱歉地说道。然后,又扭过头,疾声厉色地女服务员吼道,“这是样品……怎么能够卖给外国客人呢?!”他又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她刚来,不太懂……” 女服务员小声嘀咕,“……我来了都快两年了……”她一脸委屈。 “看……这是精品……货真价实……”老板重新拿出一条绿松石项链,热情地推荐道,他狡黠的双眼一转,“不过,这种要贵得多……” 新拿出的绿松石项链,在水中浸泡了一 分卷阅读16 会儿,颜色果然变深了。再仔细看它每一粒绿松石的铁线,也是内凹的。 娜塔莎这下放心了,尽管出了更多的钱,但是买到了心仪的饰品,她心里更加高兴。 瓦洛加和伊戈尔,也先后把绿松石手链、绿松石戒指放进了水碗,仔细鉴别。 “在佩戴时应注意避免与化妆品、汗迹油污、茶水、肥皂水、油污、铁锈和酒精等接触,也不要日晒火烤,更不要与其他硬度较大的首饰或物品相碰撞,以免损坏宝石……”在老板威严的注视下,女服务员又打起精神,不厌其烦地对买了绿松石饰品的娜塔莎、瓦洛加和伊戈尔,像机器人般地讲解了佩带注意事项。 娜塔莎一边听我翻译,一边点着头微笑着对女服务员说,“死吧睡吧……死吧睡吧……” “谢苗康斯坦丁诺维奇……这里有江帮你翻译,不用担心再被中国警察抓去了……”心情大好的娜塔莎对谢苗调侃道。 谢苗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地笑了。 “请你帮助跟他们解释一下……我们有时也会给差一点的绿松石表面涂上一层石蜡保护层,以增加色泽……但这种做法通常珠宝界是认可的……因此可以说,我们这儿没有假货……欢迎他们再来……”当苏联专家们提着袋子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板又送给五位苏联专家一人一个绿松石小挂坠作为礼物。 ********************************************************************************************* “打死你大娘”、“打死你大娘”、“打死你大娘”、“打死你大娘”…… 瓦洛加、伊戈尔、斯拉瓦、谢苗纷纷和我道别。那辆下了客人的出租车,绕了一个弯,慢腾腾驶出了山城宾馆的大院。 娜塔莎握着我的手,看着我,却不说再见。 “死吧睡吧……江……”她抽出手,从手袋里拿出那个绿松石小挂坠,“这个……送给你……你陪我们忙了一整天……” “捏捏捏……”我连忙拒绝了,把她递过来的小礼物又重新轻轻放到了她的袋子里。 “打死你大娘……”她再次握了握我的手,美丽的碧蓝大眼睛中,盛满了更深的笑意…… 回到单身楼,走进洗手间,打开电灯,地上又有一滩水。墙边还源源不断地渗着水。 我又去附近小区维修班,找来了那个水管工。 他鼓捣了一阵。 “好了!”他收拾着地上的管钳、生胶带,“20元钱!” “为啥还收钱?” “这次保证不漏了……” 送走了水管工,我打开桌上的台灯,继续翻译苏联机床说明书。 ☆、再出笑话 早上起来,单身楼洗手间面盆底座附近的地面上,还是有一小摊水。显然,那个水管工并没有把管接头漏水处完全修好。 我对水管工的维修水平产生了怀疑。也怀疑,他有某种企图。 “修一次收20元……他真是生财有道……”我望着地面的那摊水,自言自语。 一辆中型面包车开进了工厂,随着苏联专家络绎而出,顿时响起一片“日他那厮五姨姐!”的问候声。 车间里,润滑脂的气味,不再那么浓烈。 天车隆隆地开动,哨声阵阵。那些崭新的零部件正在吊运、组装。 机床的基座在地基上,开始就位。垫铁、调整垫块和地脚螺栓等,也将相应对号入座。 在地基被苏联专家谢苗间接肯定合格之后,这段时间工作进展较为顺利。 “叮铃铃……叮铃铃……” 我正在苏联专家室翻译着瓦洛加制定的工作计划,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我以为是车间里的人打来的。 拿起话筒,耳边却传来外联处何科长的声音。 “喂……小江……你回单位一下!” “科长,什么事?我……我现在在现场很忙……”我有点为难地说道,口齿也不太清楚了。 “务必回来,是事关你切身利益的大事!”何科长断然说道,好像特别不满意我推诿的态度,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放下话筒,瓦洛加看出了我神情异常。 “出什么事了?江!” “我得回原单位一趟。” “哦……不过,江,我还是希望你把这份补充的工作计划先翻译完再走,让中国同志尽快了解……” 我只好坐下来。忙到上午快下班才结束。 我急匆匆地走出厂区,来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向外联处赶去。 瓦洛加走进厂长办公室,对潘达志说了声“你好!”他准备亲自到复印室把这些中俄对照的工作计划复印了,送到车间分发给每组的负责人。 潘达志慌忙站起来,热情地迎了过去。语言不通,他疑惑地看着瓦洛加 分卷阅读17 ,心里想这个江翻译哪儿去了呢? 瓦洛加笑着指了指隔壁复印室,潘达志马上明白了。 他拿过苏联专家手上的工作计划,走到隔壁房间的复印机前,就动起手来。 瓦洛加说着“捏捏捏……”想自己动手复印,但是执拗不过中方的这位厂长。 潘达志一边复印,心里有点恼火。此前,一直是江翻译过来复印,这家伙现在跑到哪儿去了呢? 车间机床旁,曹轲正在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谢苗给曹轲说着什么,他听不懂,他想找个翻译。江翻译今天哪儿去了呢?怎么只有瓦洛加在亲自对现场每一个人发放工作计划表? 吴芳站在车间里发呆,清洁工刘大妈走过她身边时,不禁像看怪物似地看了她一眼。但吴芳继续发着呆,仿佛没有看见她。 “吴翻译……”看到猛然而至的曹轲,吴芳似乎吓了一跳,用手指推了一下黑框眼镜,板着脸冷冷问道,“什么事?” “吴翻译,你快过去听听,谢苗在说什么?”曹轲焦急不已。 谢苗看见吴芳走了过来,如同见了救星“莫拉特……莫拉特——” “他………他在夸你很年轻……”吴芳很有把握地说。 “死吧睡吧……”曹轲赶紧感谢谢苗,但是心里还是直犯嘀咕——看谢苗那种表情,并不是想说这个呀! 果不其然,谢苗的牛眼更暴凸了,满脸怒气,“莫拉特……莫拉特——” 吴芳茫然了,一双空洞地眼睛望着谢苗,嘴巴半张着,那副黑框眼镜有点滑落。 曹轲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也愣在那里。 “莫拉特……莫拉特——”谢苗显然生气了,用手做了一个用双手握着东西、往下使劲往下砸的手势。 “锤子?……”曹轲摸了摸后脑勺。他又飞快地掏出小笔记本,画了一个东西。 “达?”他把草图伸到谢苗面前。 “达达达……”谢苗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牛眼终于露出了笑意。 我赶到外联处的时候,已经下班了,便到街上胡乱吃了点东西。 下午一上班,何科长见了我,很不满意,“这么才来……” 他冷冷地把一份白色封皮的资料扔到我面前,“认真填写,对你有好处……” 我拿起一看,原来是一份“工作补助评审表”。 “为了在企业经营困难的时候留住那些具有奉献精神的人才,公司决定展开此项评定活动……”何科长扭过头,胖胖的脸上,一副我为你好而你却不当回事的表情。“如果评上了,每年会多发一个月的工资!”他期待着我感激他。 “谢谢科长!”我真诚地说道。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我又顺口来了一句,“不知道评不评得上?” 何科长的大嘴巴又重新裂开了,露出在公交车上抢座位被人打豁的门牙(他一贯喜欢争强好胜),发出爽朗的笑声,“能……应当差不多……你每天在现场多辛苦!我想评审委员会是会考虑的!” 办公室里正在绞尽脑汁填写表格的日语男翻译小孟和资料员邓师傅,抬起头来,跟着笑起来。 何科长的话,顿时让我心头一热。有时候,为工作累死累活算不得什么,只求有一句暖心的话。 我刚填写了一半。桌上的电话机响了。 何科长抓起了话筒,“喂……啊……找江翻译?……在……在我这儿……您稍等……”说着,他把话筒递给我。 “喂……” “江翻译……你大半天没见了……现场还有翻译任务呢………再说,新来的吴芳又不懂一些专业词汇……”话筒里传来潘达志有点不满但非常抑制的声音。 “好好好……潘厂长,我马上就来……我正在单位填写……”我还没说完,话筒已经响起嘟嘟声。 我的手里满是汗。申报表中,栏目繁多的业绩自述、自我评价、论文发表情况等,一项又一项。 我烦不胜烦,一口气简单地写完。小孟和邓师傅还在奋笔疾书。 “你要慎重啊!好好回忆一下……多写一些无妨!”何科长苦口婆心地劝道,“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糊涂呀!” 扔下笔,我舒了一口气,“就这样吧!科长,现场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我呢……我走了……” 何科长拿着我匆匆填写完的评审资料,摇了摇头,脸上一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的表情。 但现场的翻译工作更重要啊!机床等着尽快投产创效益呢! 一进车间,曹轲就对我埋怨道,“江翻译,你大半天上哪儿去了?遇到一堆问题,吴翻译也不太明白……我和谢苗连比带划才勉强搞明白……” 他的抱怨,我特别理解。因为根据工厂新的安排,我主要负责谢苗和曹轲之间的交流,吴芳负责娜塔莎与马梅之间的交流,而李兰与斯拉瓦直接用英语交流。 他掏出小笔记本,“江翻译,谢苗上午要锤子,吴翻译居然说谢苗是在夸我年轻……看把谢苗气得……简直 分卷阅读18 是七窍生烟……” 我伸头看见,他的小本子上已经写上了“莫拉特”(俄语“锤子”)。 “莫拉特不是莫拉德……”我笑道,“这不怪吴翻译,这两个词的发音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最后一个字母不同……” “哦,明白了……”曹轲乐癫癫的,准备拔腿就走。 “唉唉唉……你先别急着走……帮我借个工具……”我叫住了他。 落日的余辉,正慢慢隐去。工厂附近的山头,在晚风中,响起阵阵松涛声。 辛劳了一整天的苏联专家,陆续上车。 “水管还没修好吗?”我拿着管钳,在后排坐定之后,瓦洛加忍不住扭头问道。管钳是我找曹轲借的,上车时他还递给了我一小圈生胶带。 “啊……我单身宿舍的水管坏了,需要修一下……”我老实地回答道。 “我们可以帮你修啊……”瓦洛加热情地建议。 “就是就是呀……”谢苗的牛眼闪闪发光。伊戈尔和娜塔莎也扭头笑盈盈地看着我。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修过水管。心里也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修好。于是我点头同意了。 在山城宾馆跟其他苏联专家道别之后,瓦洛加跟着我,来到了单身楼。吴芳在后面远远跟着,她也回单身楼。 瓦洛加脱下外套,卷起袖子,露出毛茸茸的手臂,拿了工具,在洗手间里忙活起来。 专家一动手,水管立即不漏了。 “其实也没大问题……生胶带没缠够……管接头也没拧紧……”瓦洛加一边洗手一边说。 我连声说“死吧睡吧、死吧睡吧”……”我恍然大悟,那个缺德的水管工故意不彻底修好,这样每次来修理就可以收费二十元。他的一点小聪明,昭然若揭——倘若一次修好,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哼哼,够坏! “我当年是高级钳工……这点小事不在话下……”瓦洛加一脸自豪,眼里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不用谢!打蛙力士,江,你每天帮我翻译工作计划……还有陪我们逛街……不也是免费的吗?!”瓦洛加笑起来。 我送瓦洛加回到山城宾馆,心里满是感激。又不免有些得意,苏联的专家、专家团团长,帮我修好了水管。 ☆、悉心指导 初升的太阳把东边的天空照射得一片亮白,几团柱状的白云一直延伸到头顶上灰蓝的天空。鸟鸣声笼罩着山边的树林。工厂办公大楼的玻璃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车间里,天车隆隆开动,起重工的哨声阵阵,频繁地做着各种手势。 机床的基座已经安装到位,正在吊运安装其它部件。其他配套的设备,也在按照计划进行安装。 中苏双方经过磨合期后,变得更加亲密。相互学习的氛围更加浓厚,即便是在嘈杂的车间里也是这样。 车间角落的小铁皮屋里,娜塔莎拿着铅笔,在铺开的电气安装接线图上指指点点,用俄语对马梅说,“……这条控制电路的电源,是从主电路两条相线接入的,电压是380V……”她移动手中的铅笔,“而这条控制电路的电源呢……是从主电路一条相线和零线接入的,电压是220V……”吴芳翻译着,还算流利。通过这几天的学习实践,这些句子她已经能够对付了。 另一张桌边,斯拉瓦用英语详细讲解着苏联机床电气原理图,李兰仔细聆听。 “明白了吗?”斯拉瓦碧蓝的眼睛望着李兰。 “我还是不太明白……”李兰烦躁地说道,因弄不明白电路图中的一些细节而懊恼。她放下了手中的铅笔,直起身来,活动着因长时间俯身而酸痛的脖子。 “兰……不要急躁……”斯拉瓦安慰着李兰。 “先读机再读电……你要首先搞清楚……这些是为了完成什么功能……先读主后读辅……先看主回路再看小回路……你就会明白了……” 看着李兰似懂非懂的眼神,斯拉瓦依然微笑着,尽量让这位中国的同行神经放松。 “化整为零、集零为整,零整结合……在深入了解机床各部件运动的前提下,再结合电力拖动的控制要求,进行读图……先弄清电机的作用,再看电气元件的控制方式……这样会更简单……” 李兰脑袋凑了过去,随着斯拉瓦手中铅笔的指引,她发现一切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心里很佩服眼前这位年轻的苏联专家,水平高而且态度和蔼,像个邻居大哥。 车间角落里,曹轲正在念念有词,“堆……你。亚……我。堆干亚玩……” “什么……什么?”我一头雾水。 “哦……江翻译,我正在背俄语单词,”曹轲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俄语‘你’发音‘堆’……‘我’发音‘亚’……假如我对谢苗说你干活我歇一会儿,就可以说‘堆干亚玩’……” 我伸头看去,他的小本子上,除了“日他那厮五姨姐”(俄语“你好”)、“打死你 分卷阅读19 大娘”(俄语“再见”)、“哈拉绍”(俄语“好”)、“死吧睡吧”(俄语“谢谢”)、“打蛙力士!(俄语“同志”)、“云雀拉屎”(俄语“重复一遍”)、“达”(俄语“是”)、“捏”(俄语“不”)、“克列喜(俄语“虎钳”)、“克六七”(俄语“扳手、钥匙”),又增加了不少词语的俄文发音:、“徐普(俄语“塞尺”)、“莫拉特(俄语“锤子”)、“窝禽克拉西瓦亚”(俄语“很漂亮”)、“堆”(俄语“你”)、“亚”(俄语“我”)…… 我哭笑不得,哪有这样中俄文单词混着说的呀?!恐怕没人弄得懂。外国人听不懂,中国人也搞不明白! 瓦洛加和伊戈尔,也来到车间,巡视了一圈。 他们离开时,我挥手致意,“八嘎……” 曹轲马上呆在那儿,脸上呈现出一副不相信自己耳朵的瞠目结舌的搞笑表情。 “唉唉唉……江翻译……”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八嘎’不是小日本的骂人话吗?……翻译过来是混蛋的意思……八嘎牙路……八嘎牙路……”他晃着乱蓬蓬头发的脑袋,眼睛又顷刻缩小了一大圈,“你对老外这么说,难道他们就真的不生气?” 我笑了,“看来你真还不知道……‘八嘎’是俄语‘一会儿见’的意思……” “真的假的,这真的不是骂人话?”他狡猾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他掏出小本子想把这个俄语单词记下来,但又将信将疑。 我摇了摇头,“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对了……江翻译……谢苗今天好像骂了我……”曹轲神秘兮兮地说道,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 “怎么骂的?”我收起了笑容。 “好像是……好像是……”他摸着脑袋苦苦思索,“对了,好像是‘麻辣鸡丝’……是不是他在骂人?”曹轲一脸怨气,“以前我求你多教我几句骂人的俄语,你不教!这下可好,他骂我,我也不知道!” “不是我不教……你小子……那次教了你一句……结果你马上在车间当着谢苗的面骂了我,还逗得谢苗哈哈大笑……”一提起这茬事,我就有点生气。我知道的俄语骂人话,的确不少,但是不能教,怕他瞎得瑟,惹出什么不必要的国际纠纷来。那些俄语骂人词汇,还是上大学时,一位经常来我们宿舍玩耍的苏联留学生教给我们的。 “行行行……算我不对……跟你道歉……那‘麻辣鸡丝’是什么意思?”曹轲赶紧求饶,又挂上一副好奇相。 看着他困惑不解的眼神,我问他,“你确定他说的是‘麻辣鸡丝’?” “好像是……” “麻辣结刺?” “对对对,就是‘麻辣鸡翅’!” 我笑了,“不是骂人,反而是赞美……俄语的意思是‘好样的,你真行,真能干’!” “哦……原来是这样啊……”曹轲不好意思地摸了膜后脑勺,“我还以为他是在骂我呢……原来是在夸我呀……我是说他干吗还竖着大拇指……”他一边咕叨着一边乐孜孜掏出小本子,认认真真地记下来:“麻辣鸡翅”(俄语“好样的”)、“八嘎”(俄语“一会儿见”)…… 下班了,谢苗走出车间。 曹轲想用一下今天学到的俄语新词“八嘎”。 他动了动嘴,还是不敢喊,他怕狗熊般的谢苗揍他。 然而,他有些不甘心,张口就结结巴巴地喊了两声。 结果,喊成了,“八……八……” 谢苗回过头看了一眼,边走边坏笑着自言自语,“我可不是你的爸爸……” 坐车到了山城宾馆,与苏联专家们道别。吴芳下了车,向集市的方向走去。 我独自走在通往单身楼的路上,一边提心吊胆地防备梧桐树上的灰喜鹊偷袭。 梧桐树的叶子像无数绿色的小手掌,遮挡了大部分的夕阳。跳跃在浓密枝头的灰喜鹊,不时袭击路人——它们孵化出了新的生命,天然的母性,使得它们在这个季节具有暂时的盲目攻击性。 听见扑楞楞地破空之音,我猛一回头,那只没有得逞的灰喜鹊惊慌失措地来了个360度的拐弯。 “嗨!你的水管没渗水了吗?”高度紧张的我,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那个水管工,站在法国梧桐树下,正热切地望着我,脸上洒满透过树叶的光斑。他急迫地想听我说下一句,好像很期盼我水管渗水似的。 “我……我是说……水管被我修好了吗?”看见我有点阴沉的眼神,他连忙解释道。 “好了!不渗水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水管工听了,脸上掩饰不住失望。 我心里很愤怒,你数次故意不修好,就是为了多弄钱,把这当成你的摇钱树了! 我大步向前,留下他站在那儿发呆。 不明就里的灰喜鹊大叫着,愤怒地冲下来,向他的脑袋狠狠啄去。他慌忙用手挡了一下,狼狈逃窜。 走出一截,我回头望着他远去的身影, 分卷阅读20 还在愤愤不平。这人为了几个小钱,套路玩得深啊! 。 ☆、再度发飙 毒辣的太阳,像火盆一样扣在天空。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进行着单调的大合唱。 车间里开始闷热起来,巨大的铁扇嗡嗡地转着。食堂朱师傅,贴心地送来了绿豆汤。 机床旁冒出了阵阵青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发生了火灾。 其实,这是工程队在采用土方法加热零件。机床上有一个巨大的轴套,需要安装到机床上。 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站在被加热零件旁边,他们的身材几乎与这个庞然大物一般高,每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兴奋。地上的电炉发出桔红色的炽热光芒,炙烤着轴套。 轴套上穿着钢丝,上端被空中的天车紧紧吊牢。拿着红绿小旗的起重工,紧张地准备向天车工发出指令。 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一脸严肃、在车间四处查看的伊戈尔,走了过来,看见正在加热的巨大轴套不禁皱起了眉头。杨新军、唐武、刘大槐挤出笑容看着他,跟他打招呼,心里却感到凶多吉少。 伊戈尔背着手,围着地上的电炉转了一圈,抬起冷竣的脸,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住杨新军、唐武、刘大槐,只看得他们三人心中发毛。其他在场的工人,也紧张地看着这个高个子老外。 果不其然!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伊戈尔生气地对三人说,“难道你们没有看装配说明吗?” 杨新军、唐武和刘大槐听了我翻译过来的意思,面面相觑,“装配说明?”、“什么装配说明?” 我还没来得及翻译,刘大槐又继续说道,“对于‘过盈配合’的‘热装法’这种工艺,我们已经熟练掌握,我们会严格遵守工艺文件的规定……” 我翻译了刘大槐的话,伊戈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伸出右手的食指挥动着,哇啦哇啦一阵发飙:“捏捏捏……不行,绝对不行!这是苏联的机床,必须按照苏联的安装方法!” “我们只要把它安装好,管它用中国的安装方法还是用苏联的安装方法?!” 刘大槐的□□眼睛又开始鼓凸了,他自己不知道他一脸凶相。 我为难地看了伊戈尔一眼,怎么翻译呢?恐怕伊戈尔听了又会发飙。 伊戈尔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微微扬了一下他窄窄的下巴,眯缝着眼睛,好像是在说,“说吧,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翻译过去,手心满是汗,脚趾头在鞋里不听话的不由自主的活动。 别人都说,翻译人员是中外沟通的桥梁,更是促使双方建立友谊的纽带。 然而,我却要让中苏双方人员怒目相向了。但是,我知道,这并不单单是我的错。 不出所料,伊戈尔听了,气得满面通红,看样子火山就要爆发了。 也许,他想起了瓦洛加的劝告,嘴巴翕动了一下,终于没有骂出声来。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恼怒的眼神无情地扫过杨新军、唐武和刘大槐呆若木鸡的脸,抚袖离去。 “真是死脑筋……”、“小题大做……”、“我们安装过多少设备呀……”、“甭管他……” 望着伊戈尔离去的身影,杨新军、唐武和刘大槐你一言我一句地诉说。 还未等他们三人发泄完内心的不满,伊戈尔又拿着一本安装手册走了过来。 他翻开其中的一页,眼睛像锥子一样刺了过来,杨新军、唐武和刘大槐感到身上一震。 伊戈尔用右手食指指甲滑过手册上的一句,“你们看看,这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他气得鼻子、口中喷出三股热气。 我一边翻译一边探头看过去,正准备翻译手册上的俄语时,突然发现这是我先前已经翻译好的中俄对照版本,我便指着那句中文对杨新军、唐武和刘大槐说道,“这是苏方要求的工艺……” “油浴法?为什么非得用油浴法?!”刘大槐厚厚的嘴唇激动得只哆嗦,大暴牙与他的嘴巴似乎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伊戈尔好像看出了刘大槐的疑惑,没等我翻译,他就开口面无表情地说道,“采用这种方法,肯定要比你们的方法更好,加热得更均匀……”说完,他微微扬起了脑袋。 一阵隆隆声把他吓了一跳,只见地上的起重工挥动着旗子指挥起吊,穿着巨大轴套的黑色钢丝绳缓缓绷紧,拉动着这个庞然大物慢慢向机床移动。显然,技术人员觉得这个零件已经加热得恰到好处,应当立即进行热装。 “捏捏捏……”伊戈尔昂起脸,向空中的天车工愤怒地挥着双臂,姜黄色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他不能容忍中方不按安装手册指定的方法进行安装,“STOP!STOP!STOP!” “继续!继续!继续!”刘大槐连声喊道,技术人员也急得只跳脚,如果耽搁了时间,轴套温度降下来,就装不上去了。 天车又隆隆地开起来,伊戈尔再次怒吼,他觉得 分卷阅读21 中方我行我素,全凭经验,不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来,是对他藐视。他感到由衷的愤怒。上次,地基没有严格按照苏方的施工条件进行,他派谢苗亲自上上下下测量了一遍,没有什么大问题也就算了。但是,这次是安装在半空的巨大零件哪,要是出了差错,谁担得起责任?!虽说中方的方法不一定差,但是没有严格按照苏方要求做会不会留下隐患?!他作为安装现场质量监察的苏方负责人,他就不得不管。他认为,这是他的天然职责所在。 在机床旁边,伊戈尔一脸气愤地拦着正要上到机床安装轴套的工人。刘大槐拍了一下脑袋,说声完了。杨新军和唐武也满脸沮丧,这轴套肯定是装不上了。“过盈配合”的“热装法”就是要趁热。谁知道,在节骨眼上,这个死板的伊戈尔唱这么一出戏。 现场的工作人员,全围了上来。李兰、马梅、曹轲、娜塔莎、斯拉瓦站在一起,交头接耳,不时抬头望望那个停在半空的庞然大物,毋庸置疑,它的余温在令人扼腕地逐渐煺去。 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和苏联专家团长瓦洛加匆匆赶到了现场,看来,有人跑到办公楼及时地通风报信了。 瓦洛加脸色凝重地走到伊戈尔身旁,伊戈尔重新翻开了那一页,在上面指指点点。显然,他又在指责中方没有严格按照安装手册上指定的油浴法加热轴套。 潘厂长拉着我,走到瓦洛加跟前,他正要开口,瓦洛加却先发声了,“油浴加热!必须采用油浴加热!”这一次,他没有向着中方,而是坚定地与伊戈尔站到了一起。 潘厂长只得把一路上想好的劝说的话语吞进肚子,走到杨新军、唐武和刘大槐的身边,“那就听苏方专家的……用油浴加热!” 刘大槐哭丧着脸,“潘厂长,我们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大的油浴加热器,并且油浴专用的硅油也要提前预定……” 潘达志的脸色变得沉重,“按照你的意思,油浴加热不可能做到?” “是的,厂长!”刘大槐毫不隐瞒,尽管知道厂长听了一定会失望。 潘达志看看杨新军、唐武,他们俩缓缓地摇着头,眼神里透露出“不可能”。 事情陷入了僵局,现场的空气凝固了。周围无数双眼睛,唰唰地潘达志、刘大槐、瓦洛加、伊戈尔的脸上扫来扫去。 最后,潘达志打破了沉默,“大槐、新军、唐武,我们到会议室商讨一下……”他转过身来,脸色恢复了平静,对我说“江翻译,让瓦洛加、伊戈尔也去……” 到了办公室,刘大槐让曹轲拿来了中方的相关资料,上面写着:一般应采用油浴加热。若条件有限,也可采用电炉加热…… “我们按照材质、尺寸反复仔细计算过膨胀量、所需加热时间,并严格控制温升速度,使温度均匀。请相信,这种方法达到的效果是一样的,我们在这方面具有丰富经验……如果条件所限,有时候我们还会直接用火焰加热……”唐武耐心解释道。 “靠经验,是不行的!”伊戈尔不耐烦地打断刘大槐的话语,淡淡说道。看来,在此事上,他不打算做任何让步。 潘达志着急了,他在坐位上,扭动了一下身体,双手交叉顶着下巴,用右手食指神经质地摸了一下嘴唇。 坐在对面的瓦洛加,看双方都不肯让步,脸色也开始沉重。 “列宁说过,要成就一件大事业,必须从小事做起……”瓦洛加搬出了列宁的言论,“如果中方不按照苏方技术要求安装,那么可能影响机床的整体性能……”他的眼睛直视潘达志。 潘达志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睛,他感到这事变得很棘手。这么拖下去,也会影响工程进度。 他与刘大槐低语了一阵,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采用电炉再次加热,苏方对此后果不负任何责任。 最后,双方只能妥协,拟定了补充协议,其中一条明确指出:“对于轴套,中方未严格按照苏方要求的工艺安装,由此可能产生的故障和损失将由中方承担。相关零部件,不在保修之列。在必要时,苏方专家可以前来帮助消除故障,但需要另外支付费用……” 中方再次加热了轴套,立即进行了准确的热装。一气呵成,装配到位。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麻辣鸡翅!麻辣鸡翅!”曹轲高喊道。谢苗看了他一眼,轮着牛眼傻傻地笑了。 刘大槐兴高采烈地看了一眼伊戈尔,然而,心高气傲的伊戈尔懒得理他,冷若冰霜。 ☆、舞厅哭声 五光十色的球灯,不停地旋转。欢快的音乐,在轻轻地流淌。朦朦胧胧的光,照着一群容光焕发的人。 刚刚从酒店出来的苏联专家们,又和中国同志们来到了一家歌舞厅。 为了弥补伊戈尔与刘大槐之间出现的新裂痕,潘达志又和稀泥,宴请了苏联专家们之后又请他们跳舞。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化解矛盾、增进友谊,好使工作顺利向前推进。 他是工厂一把手嘛!做思想工作,也还算得上行 分卷阅读22 家里手、轻车熟路。毕竟,在这个位置工作了十几年,什么样的风雨没有见过?! “请坐……请坐……请稍稍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跳跳舞……”潘达志体贴地说道。 “哈拉绍……”、“哈拉绍……”、“哈拉绍……” 我转达了潘达志的想法,苏联专家表示同意。 大家纷纷落座。空调吹着凉风,驱走暑热,让人感到很舒适。 姚文明、杨新军、唐武、刘大槐不太会跳舞,他们聚在一起,一时无聊,叫服务员拿来了扑克,曹珂在一旁观看。这才是他们日常的娱乐项目。而女同志也不多。就让苏联专家们跳吧。 李兰和斯拉瓦在角落的沙发上,热烈地用英语聊天。 瓦洛加、伊戈尔在争论着什么,一旁的娜塔莎不时插上一句。又不时偷偷看着打得火热的斯拉瓦和李兰,若有所思。 我和谢苗、马梅、潘达志,默默地坐着看电视。 “江翻译,吴芳没跟着来吗?”潘达志抬起头看了一圈,突然问道。 “没来……她说不愿意参加跳舞这种活动……”我诚实地回答。潘达志微微皱了一下眉。 过了一会儿,坐在我身边的谢苗突然同我开玩笑,“江,你想不想娶个苏联姑娘?”他嘻笑着向娜塔莎那边努了努嘴。 我吃了一惊,以为他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为了掩饰我的一点慌张,便不假思索地张口反问道这位体大如牛的苏联专家,“你想不想娶个中国姑娘?” 谢苗哈哈大笑起来,牛一般健壮身体上,硕大的脑袋在抖动。 潘达志厂长也跟着大笑起来,笑了一半就僵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并顷刻消散。因为他看见了马梅疑惑的眼神——他们两人用俄语对话,你怎么会听得懂?! 潘达志马上意思到了自己的失态,大笑嘎然而止。自我解嘲地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又在谈工作!……” 不过,对于潘达志厂长的失态,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人多的场合,一些人,不管听懂还是听不懂,总是先跟着别人一通傻笑,为的是尽量把气氛搞得和谐。拉近感情,才能好好谈事情嘛! 潘达志厂长继续沉着冷静地嗑着瓜子,看着电视节目掩饰自己刚才的尴尬。就当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富有节奏感的舞曲响起,灯光渐渐暗淡下来。 在潘达志、姚文明的鼓动之下,李兰和马梅与苏方专家纷纷进到舞池,翩翩起舞。 昏暗的房间,彩灯不断旋转,光斑落在每个人的身上,缓缓移动,掠过墙壁、天花板。像一个个飞檐走壁的彩色小精灵。 斯拉瓦邀请李兰跳了一曲又一曲。他们俩配合默契,像多年的老搭档。中苏双方员工禁不住鼓掌叫好,只有娜塔莎双手抱肩,看着眼前像情侣一样亲昵的斯拉瓦和李兰,眼里流露出失落和忧伤。 曹轲野蛮地把马梅推到谢苗面前。谢苗只好绅士般挽着马梅,下到舞池,笨拙地跳起来。 跳着跳着,无限伤感的谢苗,眼前慢慢浮现出了自己那个跟别人私奔的老婆的面容…… 在恍惚之中,他禁不住想亲吻对方。 马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使劲向后退。 结果,两人一阵趔趄,双双绊倒在舞池里。 众人惊呼着全部围了过来,扶他们俩起来。 灯亮了。 谢苗坐在墙边的沙发上,发直的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深远忧伤。马梅又气又恼,坐得离他远远的。 中方员工一看谢苗那个样,不禁想起他被误认流氓的那次。看来,这个谢苗是有点问题。难怪那次CD店内的女孩说他耍流氓。 突然,谢苗猛地站了起来,大家都极为紧张。 他大步走出房间,脸色阴沉得可怕。 “谢苗……谢苗……”潘达志、姚文明叫道,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谢苗·康斯坦丁诺维奇……”、“谢苗·康斯坦丁诺维奇……”瓦洛加、伊戈尔连声呼唤,他也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我离谢苗最近,连忙跟了过去。 他走到吧台,和美女连比带划地表达着什么。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在柜台上。 他要干什么? 我的脑袋飞快地转着。不由得想起上次他被误认为流氓被李公安抓住的那次。我倒吸一口冷气。 潘达志、姚文明、瓦洛加、伊戈尔、曹轲跟了过来。娜塔莎在舞厅里安慰生气的马梅。 “死吧睡吧……”谢苗拿起一个物体,转过身来。 众人长舒一口气——谢苗拿的是一束五彩缤纷的鲜花。 谢苗谁也不看,旁若无人,拨开人群,大步往前。 他回到舞厅,把花举到马梅面前,深深鞠躬,“对不起……请你原谅!” 说完他又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意思是请我翻译。 “对不起, 分卷阅读23 我把你当成我老婆了……”谢苗居然流下泪来,“我喝醉了……对不起……”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可怜的谢苗,自从他心爱的老婆跟人跑了之后,看把他折磨成什么样了! 娜塔莎用拇指与食指捏成一个圆圈,又用食指弹下巴颏,问道,“是由于这个……您妻子才离开的吗?” 谢苗用蒲扇大的手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泪眼婆娑地说道,“是的……我爱着她……但是我又控制不住我的手……” 平时不醉酒的时候,谢苗绅士风度、敬重女性,也对老婆疼爱有加,但一醉酒就会情绪失控、殴打老婆。他总是这样醉酒发疯,这样反反复复,也难怪他老婆忍受不了,终于移情别恋、跟人私奔了…… ☆、舍命救人 浓密的云层,遮住了毒辣的阳光。 微风吹过,工厂周围山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车间里,依然是一片繁忙。机床安装、管线敷设,有条不紊。哨声阵阵,焊花闪闪。 吃完午饭,曹轲骑来一辆暂新的人力三轮车,这是用来临时运输一些工具、小零件什么的交通工具。他骑着车在工厂里的院子里转来转去,惹得一帮苏联专家,好奇地围观。 忙得刚刚端上饭碗的刘大槐,也跑到院子里,蹲在靠近厂门口的一旁,边吃边瞅,时不时咧开嘴巴露出几颗暴牙傻笑。 曹轲骑了几圈,停下车,摆了一个pose,说了一句Please,邀请站在一旁观看的伊戈尔上来试一试。 伊戈尔一开始还不好意思,他只摇头,嘴巴里说着“捏捏捏……”但曹轲过去双手拉着他,硬是把他拽到了三轮车前。 伊戈尔笑着骑上去,兴奋地蹬着,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骑了一圈,停下来。 “哈拉绍?”曹轲故意瞪着眼睛,夸张地问道。 “哈拉绍!”伊戈尔害羞地点了点头。 “云雀拉屎!”曹轲挥了挥手,示意伊戈尔再骑一圈。他看到伊戈尔很高兴。“云雀拉屎!”他再次挥手。 盛情难却,伊戈尔又骑上了车,向厂门口骑去。 这是一段下坡,行驶的三轮车,像一只从山上滚落的皮球,速度愈来愈快。 紧张起来的伊戈尔,捏了捏把手,发现没有手刹,又踩了踩脚底,发现没有脚刹。 三轮车飞也似地冲向厂门,门前不远处就是陡坎,眼看要车毁人亡。 伊戈尔急得大喊:“格捷多尔马扎?格捷多尔马扎?”他喊的是 “刹车在哪?刹车在哪?”可没人听得清,眼看悲剧就要上演。由于慌乱,他根本没发现刹车就在龙头支架支撑柱上,用手拉一下车就能减速。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刘大槐。 他看见伊戈尔陷入险境,一把扔掉正在扒拉的饭碗。他三步并作一步冲了过去。一双□□眼鼓突得更厉害了,几绺母猪尾巴似的头发在后脑上飘荡。 他伸出一双大手,猛然抓住正在加速前进的三轮车,却被车辆扯了个趔趄,摔倒在地,被车拖着前滑,腾起阵阵黄色的烟尘。他的双手依旧没有松开,只不过是现在他的脸朝车后了。 在场的中外人士,提心吊胆地全部冲到工厂门口,看到令人惊呼的一幕,三轮车载着惊慌失措的伊戈尔、扯着慌乱挣扎的刘大槐,继续向陡坎滑去。灾难即将上演,后果惨不忍睹。 只听得“砰”的一声,三轮车撞在了坎边的一个大树干上。 幸好,被刘大槐这么死命的一拉,三轮车改变了方向,大大降低了速度,向右撞到了大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三轮车停了下来,伊戈尔靠在大树上,右手捂着脑袋,惊魂未定。刘大槐抓住车厢,屁股在地上拖得直冒黄烟。人们吓坏了,赶快飞跑过去。 看着似乎安然无恙的伊戈尔,刘大槐居然咧开嘴巴、露出他的几颗暴牙傻笑了。杨新军、唐武连忙把惊魂未定的伊戈尔从车上扶下来。曹轲吓得心脏怦怦直跳,从地上拽起被车身碰得血流满面、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刘大槐。 只见刘大槐的裤子被磨破了,露出灰土土的屁股,像两个用柴灰腌制的咸鸭蛋。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李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不好了,伊戈尔、刘大槐受伤了!” 我放下一份正与瓦洛加商讨的俄文资料,对瓦洛加说了一声,两人匆忙跑出专家办公室。 李兰又跑到厂长办公室,将此事及时报告给了潘达志和姚文明。 “什么?那还快送到医院!”潘达志跳了起来。 姚文明拨打了电话。 司机杜师傅猛跑而来,发动了中型面包车。 还是李兰想得周到,在上车之前,及时拿来了一条新的大号蓝色工作裤,杨新军一把接过。我和唐武也上了车,赶紧把伊戈尔、刘大槐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我和杜师傅 分卷阅读24 搀扶着依然用一只手捂住脑袋的伊戈尔,杨新军、唐武架着步履蹒跚的刘大槐,走进了急诊室。 挂号、交钱、排队,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两个伤员得到了救治。 伊戈尔头缠着白纱,像个印度人。他的脑袋和那棵救命的松树碰了一下,破皮了。还好,没流多少血。 杜师傅忍住笑,与我把伊戈尔搀扶到输液室。 护士给伊戈尔打上了消炎的吊瓶。她一边调节流量的大小,一边问,“感觉怎么样?这样可以吗?” 一边贴心问道。 我立即把她的话翻译给伊戈尔听,他点了点头,说“死吧睡吧!哈拉绍!” 护士非常惊讶,“他是苏联人?”她一头黑发被粉红的护士帽半掩着,一双清秀的大眼睛看着我,眸子深处,浮现出喜悦的亮光。“你怎么会俄语?” “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我在北京读的俄语系……”我看着她那双波光荡漾的眼睛。 “哎呀!真了不起!”她的眸子更亮了,“我也喜欢苏联文学,普希金的诗歌……你看过《静静的顿河》吗?我还没看过呢!” “哦,那是描写战争时代的爱情的……”我心里有点发慌。很惭愧,说实话,我也没有认真读过,尽管大学图书馆里可以自由借阅。我大学时代干啥去了?我好悔恨那时没多读一点书,以至于今日在这么漂亮的护士面前,不能侃侃而谈苏联文学。凭着微弱的记忆,我正要硬着头皮、装着学识渊博的模样说,“书中好像还讲了女兵丽莎被沼泽吞噬的悲惨故事……唉!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但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黄丽……过来帮一下忙!”旁边的护士着急地喊道,那个生病的小男孩正在乱动,她扎不上针。 我长舒一口气,幸好她有事走了,不然继续聊下去,我一定傻眼了。 ☆、大发雷霆 “哎哟……哎哟……你们轻一点……”隔壁的房间,虚掩的门后,传出刘大槐的惨叫声。 杨新军、唐武听从护士的建议,打来热水,用毛巾先把刘大槐的屁股清洗干净。咸鸭蛋变成了白鸡蛋,显现出五划六道的伤痕。 护士在他屁股上涂上碘酒,他又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围了纱布的脑袋直晃荡。白鸡蛋又变成了卤鸡蛋,涂满黄褐色的液体。 杨新军、唐武忍住笑,给他套上了新的蓝色工作裤,扶着一瘸一拐的他来到了住院部,让他趴在病床上,打上消炎的吊瓶。 “忍着点,老刘,你这是见义勇为!”杨新军忍不住夸他。 “我们会上报公司……”唐武接着说道。 杨新军对他使了个严厉的眼色,赶忙止住他这种简单而荒谬的想法,“我只是口头说说……你真的想弄得世人皆知呀?!你有没有政治头脑?!” 唐武怔住了,但马上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心里想道,“姜还是老的辣呀!” 不知刘大槐听见了没有,他哼哼唧唧地趴在病床上,痛苦地闭着双眼。 杨新军、唐武在病房里稍坐了一会儿,就赶去看正在输液室打吊瓶的伊戈尔。 他们见伊戈尔头上缠着白纱,大吃一惊,“怎么伤成这样?” 我告诉他们,“伊戈尔只是皮外伤、脑袋撞了一个大包,没什么大碍”,他们才长舒一口气。 *********************************************************************************************** 两个伤员平安了,而工厂二楼厂长办公室里,还继续着暴风骤雨。 “曹轲,你这是添乱!”潘达志脸色铁青,他伸出右手,重重地拍击在黄色的松木办公桌上。砰的一声,把茶杯盖震掉,它滚了半圈,掉下桌子,啪的一响摔碎了。“这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 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眼珠鼓凸,“你知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嗯?……如果今天苏联专家摔残了摔死了,那你就脱不了干系!”他停了一会儿,痛心疾首地说道,“我当不上厂长无所谓,但你的一生的前途就完了呀!” 坐在潘达志对面的副厂长姚文明抬头责备地看了曹轲一眼,见他垂着双手、吓得直发抖,便转而劝说老搭档,“老潘,算了……他也不是有意的,让他深刻检讨,保证今后不再犯了!” 潘达志还在喋喋不休,眼神吓人,“还敢有今后?!”他喷火的眼睛依然盯着曹轲,“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做什么?做什么事,也得先考虑一下可能的严重后果呀!” 曹轲一言不发,脸色惨白。他心里也悔得很,后怕得不得了。 “还不快去写检讨!”姚文明看着曹轲可怜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便给了他一个台阶。 曹轲抬起毫无血色的小脸,“那……厂长,我……我去了?” 潘达志气哼哼地翻了他一眼,没有 分卷阅读25 说话。 曹轲把眼光移到副厂长脸上,姚文明对他轻轻一摆手,曹轲便战战兢兢地走了。 “老潘,消消气!小曹是和苏联专家闹着玩,谁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潘达志梗着脖子,眼睛通红,“今天要是出了大事,你我的帽子都得摘了,还可能要承担别的责任呢!” 姚文明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院子里传来中型面包车驶进来的声音,潘达志、姚文明连忙起身,来到走廊上,往下张望。 下了车,伊戈尔一把扯掉了头上缠着的白纱。 杜师傅在他身后夸张地摊开双手,瘪着嘴,吊着眼睛,表示不可思议。他那副表情,好像在说“老外的身体素质就是好!这个伊戈尔就是倔!” 伊戈尔没发觉他的闹剧,大步向前,走向一楼专家办公室。 “没啥事!皮外伤!”杜师傅扬起头,看见了二楼向下张望的潘达志、姚文明,迎着他俩询问的眼光,轻描淡写地说道。 潘达志深深呼吸了一下,喃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正准备去医院呢……”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浸出的汗珠。 “大槐呢?”姚文明急切地问道。 “也没多大事!……不过,还要打几天消炎针!”杜师傅回答道。 下班后,杜师傅把我们送回山城宾馆,我与苏联专家们、女翻译吴芳匆匆告别,又坐公交车来到了市中心最大的书店,连忙去找《静静的顿河》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结果没有找到。 我心急火燎地回到单身宿舍,在日语翻译小孟那里,总算弄到了这两本书,翻看了一下,我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原来,“女兵丽莎的被沼泽吞噬的故事”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所讲的,而不是《静静的顿河》。Oh my god!要是当初不是旁边的护士叫了黄丽,我岂不是要闹出笑话。幸好,当初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午休时,我又想起了漂亮的护士黄丽,心中涌起跟她相见的热望,便悄悄坐公交车去医院。只有两站地,很快就到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在输液室门口探头探脑。 “嗨,江翻译!找我吗?”正扎完针,端着盘子的黄丽,抬头看见了我,愉快地问道。在同事注视的目光中,她透露出一丝骄傲。 我把借来的书递给她,“《静静的顿河》,我帮你借来了……”我没有把那本《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一起带来,而是打算下次再借给她。这样借借还还,我就能够与她经常见面了。古人说,放长线钓大鱼嘛! 她看了我一眼,羞涩地笑了,“谢谢,我看完了,会尽快还你!” “不着急!你慢慢看!”我笑着对她说,“我去住院部看个病人。再见!” 黄丽恋恋不舍地说道,“再见!” 我走出几步,听见她在背后轻声喊“哎……翻译官!”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她的脸红了,她小声说道,“……你能留个电话吗?这样我也好还书给你呀!” “书中有,纸片上写着呢!”我的心怦怦直跳,看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呀。我想通过苏联文学来同她接近。没想到,她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呢。我爱你,苏联文学! 心中的快乐,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充满了胸腔。我踏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住院部的病房。 刘大槐抓住我的手感激得不行,不停地感谢我还惦记着他,一边大骂他最要好的朋友没来看望他。 冤家路窄。我走出住院部的时候,居然遇到了那个水管工。 他搀扶着一个病蔫蔫的、满面憔悴的女人,正在缓缓挪步。那女人那个一团纸巾,捂住鼻子,好像是为了止血。 霎那间,我不那么恨这个水管工了。他老婆病成这样,他需要四处弄钱,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在靠劳动挣钱,不过是耍了点小聪明,并没有给社会带来多大危害。 “我老婆,病了!要住院……”他讪讪地说道。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和疲惫的脸,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您有没有熟人……帮我弄个床位……现在床位很紧张……” 同情心战胜了一切,我点了点头,“我试一试吧……” “那太感谢你呐!”他暗淡的眼睛顷刻发亮,他想躬下身子感谢,差点让他扶着的女人站立不稳。 “别,先别谢!我可以帮你问问……你先在一旁等着……”看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我打定主意帮帮他。转身去找黄丽…… ☆、冰释前嫌 刘大槐出院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些皮肉伤。 唐武和杜师傅一道把他从医院里接了回来。本来,他挽救了伊戈尔的生命也保住了厂长的位置,厂里想让他多带薪休假几天,他却惦记着工厂的机床安装进度,偏要上班。 “老刘,你这是轻伤不下火 分卷阅读26 线呀!”杨新军对着趔着屁股、缓缓走进车间的刘大槐打趣道,“还有我俩顶着呢!”他指指唐武。 唐武点头,长长的额发乱晃,“就是就是!” “我熟悉工作流程,多一个人管理,你们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一些!”刘大槐真诚的话语,显然感动了杨新军、唐武。 两人微笑着看着刘大槐,百感交集。 半天才不约而同地说出一句,“保重身体!”说着各自拍了拍刘大槐的肩头,分头干活去了。走出好远,刘大槐还听见他们在说,“……不错……老刘……是个实在人……” 刘大槐咬着牙齿忍着屁股上的疼痛,走过正在安装的机床边时,曹轲赶忙放下工具,跑到他的面前,说,“对不起!刘主任……要不是您上次及时出手相救,我……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知怎么才能表达对救星的感谢之情。 刘大槐咧开嘴巴、露出暴牙,笑得很灿烂,“小曹,这哪能怪你?!要怪,也只怪老外没有搞懂咱们中国的三轮车!没事了,忙你的去吧!” 曹轲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时,他看见我陪着伊戈尔走过来,连忙回到工位,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干了起来,一边向刘大槐这边张望。 伊戈尔双手紧紧握住刘大槐的手,看着他的□□眼,心里翻滚着感激的浪涛,“打蛙力士!死吧睡吧!我们以后不再争吵了,好吗?” 看来,那次发生的惊险事故,又弥补了两个人的矛盾。他们之间的关系,又重新变得亲近了。 我把他的话翻译给刘大槐听了。他怔怔地看着伊戈尔,两颗暴牙闪着光,似乎在说“每次都是谁先吵的呀?!”不过,也许今后这个傲骄的苏联人不会找他的麻烦了,因为自己救了他的命! 想到这里,刘大槐咧开嘴巴,开心地笑了,激动地摇着伊戈尔的手,“达达达!打蛙力士!” “达”、“打蛙力士”,分别是俄语“是的”、“同志”的意思。看来,曹轲也教会了他。 正如所料,从此之后,伊戈尔再也没有鸡蛋里挑骨头了,即便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他也总是以建议的口气商量、帮助改进,不再像以前那样飞扬跋扈、颐指气使了。那个丑陋的中国人,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应当帮助中国同志们,和他们好好相处,而不是得理不饶人,动不动就一通劈头盖脸的批评。曹轲不小心装反了零件,伊戈尔看见了也只说了几句“捏捏捏……”,亲手纠正了。 敬业的刘大槐,屁股上的伤痕还没完全愈合,每天坚持在车间里像企鹅一样的慢慢踱步,吩咐着一些具体事宜。他不能坐下,只能成天在车间里晃来晃去。 众人受了鼓舞,劳动热情高涨。设备安装进度,明显比以前加快了。机床逐渐加高,润滑管路、高压气管的焊接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车间里不时闪烁着电焊的耀眼弧光、飘荡着淡淡的蓝色烟雾。 ************************************************************************************************ 玻璃转盘上,丰盛的菜肴在缓慢旋转。空气中,飘荡着沃特嘎的独特香味。 夜幕下的山城宾馆二楼中餐厅,热闹极了。 自从伊戈尔与他的救命恩人刘大槐一笑抿恩仇、车间劳动效率就不断提高。潘达志看在眼里,喜上心头,决定犒劳大家一下。 咕咾肉、叉烧肉、松鼠鱼、红烧肘子、糖醋排骨等菜肴,非常合乎苏联专家的胃口,他们大快朵颐,一边竖起大拇指,“窝禽哈拉绍……夫姑死呐……窝禽夫姑死呐……” 最后上的一盘饺子,他们品尝过后,交口称赞,又响起一片“夫姑死呐……夫姑死呐……”的声音。 盘中的饺子,几乎快被一扫而光。 餐厅服务员一看,苏联专家这么爱吃饺子,便立即又上了一大盘。 潘达志指着桌上刚刚又端上来的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翻转手掌,说声Please,示意苏联客人们再吃一点。 伊戈尔、娜塔莎、斯拉瓦、谢苗纷纷拒绝了,有的说着“捏捏捏”,有的笑着摇摇头。瓦洛加伸出右手,用食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曹轲自作聪明地叫道,“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再吃他就要自杀了……” 吴芳也不经意地笑了一下。我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曹工,苏联人用食指在脖子处比划,只是表示吃得太饱了,无法再吃了……不像我们中国人吃饱了,用手拍肚皮来表示!” “是吗?”潘达志很惊讶,“还有这回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瓦洛加看着我们,“江,你们在说什么?说出来听听!” 我给他们讲了一遍,苏联专家们全笑出声来。 瓦洛加点了点头说,“文化的差异,是会经常闹出笑话的……” 曹轲问,“哪在苏联,有没有关于中国人闹出笑话的故事?……江 分卷阅读27 翻译,你帮助翻译一下……” 瓦洛加想了想,没有结果。他把眼光转向了斯拉瓦。 斯拉瓦笑着说,“好……我来讲……一个中国人到苏联去旅游,他怕钱丢了,晚上睡觉时就把钱压在了枕头下面,第二天早上忘了拿,就出去游玩去了……而前来收拾房间的服务员,发现了枕头下的钱,以为是给的小费……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就全部拿走了。边数边感慨地说,中国的打蛙力士真大方啊!” 我翻译过来,潘达志、姚文明乐得哈哈笑。 曹轲说,“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清朝大臣李鸿章在访问英国时,专门去祭奠了曾在中国帮助镇压过太平天国军队的戈登……而戈登的遗孀呢……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就把戈登生前最喜欢的一只名犬送给了李鸿章……哪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收到了李鸿章的来信,上面写着,‘谢谢,狗肉的味道真不错……’” 吴芳把这段话翻译了,苏联专家们听了纷纷摇头,发出啧啧之声,感觉这个笑话并不可笑,相反,更多的是感到惋惜和不可理喻。 伊戈尔一脸严肃地竖起右手食指快速地摆动着,一连用汉语说了几个“不好”。他又用俄语解释,“狗不能吃……在我们苏联人眼里,同样认为,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娜塔莎……来教教我们唱唱苏联歌曲吧!”机灵的李兰,一看气氛尴尬,连忙转换了话题。 她让服务员打开了音响,把麦克风递给娜塔莎。 随着《山楂树》的曲调,娜塔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斯拉瓦,放开了美妙的歌喉: Вечер тихойпеснеюнадрекойплывёт. Дальнимизарницамисветитсязавод. Гдетопоездкатитсяточкамиогня, Гдетоподрябинушкойпарниждутменя. Ой, рябинакудрявая, белыецветы, Ой, рябина, рябинушка, чтовзгрустнулаты.. Лишьгудкипевучиесмолкнутнадводой, Яидукрябинушкетропкоюкрутой. Треплетподкудрявоюветер безконца Справакудритокаря, слева кузнеца. Ой, рябинакудрявая, белыецветы, Ой, рябина, рябинушка, чтовзгрустнулаты.. Днём вцехукороткиевстречигорячи, Асойдёмсявечером сядем имолчим. Смотрятзвёзды летниемолчанапарней Инескажут, ясные, ктоизнихмилей... Ой, рябинакудрявая, белыецветы, Ой, рябина, рябинушка, чтовзгрустнулаты.. Ктоизнихжеланнее, рукусжатькому Сердцем растревоженным такинепойму... Хотьнивчём несхожие обахороши. Милаярябинушка, сердцуподскажи. Ой, рябинакудрявая, Обахороши, Ой, рябина, рябинушка, Сердцуподскажи!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轻风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锻工的头发。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白天在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 可是晚上相会却沉默不语。 分卷阅读28 夏天晚上的星星尽瞧着他们俩, 却不明白告诉我他俩谁可爱。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他们谁更适合于我的心愿? 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 他们勇敢更可爱呀全都一个样, 亲爱的山楂树呀请你帮个忙! 他们全都一个样, 亲爱的山楂树呀请你帮个忙! ☆、感情升温 天空,是致密的铅灰色。 小雨来临前,太阳已经隐去。空气依然闷热。 灰喜鹊在近处嘶哑地叫着,在发蔫的竹叶丛中跳来跳去。 远方的野鸽子,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老朱吗?……你好……我是潘达志……中午就给苏联专家们包顿饺子吧……好……我昨天看见他们很爱吃……”二楼厂长办公室,一大早,潘达志拨打了工厂食堂的电话。饺子毕竟是当之无愧的、最具中国特色的传统美食呀!难怪昨天苏联专家见了饺子都禁不住欢呼。厂里也应当经常供应这些美食,让苏联专家好好享用、好好工作。 “好唻……我这就去安排……”老朱在食堂小卖部的电话机前点头哈腰。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厂长的权威,听音如见人,不由自主地做着谦卑的姿态。 车间里,日益增高的机床旁,唐武和他的安装小分队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们,把一个又一个的部件串绑好。起重工吹着口哨,不时挥舞着手中的小旗。被逐渐拉紧的钢丝绳,咔咔作响。缓缓移动的部件,被吊运到合适位置,牢固安装。 更远处的安全线外,娜塔莎和斯拉瓦在电气柜旁,一边工作,一边用俄语交谈着。 “怎么?你不去陪你漂亮的中国姑娘了?反而跑到这儿来帮我接线……”娜塔莎勉强挤出笑意,着看着眼前的苏联帅小伙,话中有话。 “哪个中国姑娘?”斯拉瓦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脸疑惑。 “兰……”娜塔莎手里不停,头都不抬一下。“你不是天天和她呆在一起吗? “哦………她呀?!”斯拉瓦回过神来,收敛了笑容。“她现在……正与梅一起看接线图,教梅正确接线……她教得很认真……” “你教兰教得更认真……”娜塔莎认真地看着斯拉瓦碧蓝的眼睛,挪谕道。 “她只是勤学好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斯拉瓦笑了,仿若猜到了娜塔莎的心思。“你在担心什么?” “瞧你说的……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娜塔莎耸着双肩,双手一摊。“好了……这一处接好了……” 这时,她看见伊戈尔走了过来,便笑着走向另一个接线处。 斯拉瓦看着娜塔莎的背影,挠了挠后脑勺,向铁皮屋走去。 车间角落的铁皮屋里,李兰拿着一份电气安装接线图,马梅的眼睛随着她的铅笔移动。 “这处是控制滑块的……这处是控制步进机构的……一会儿,我俩就先接这两处……” “嗯……明白……” “饺子!”午餐时,走到桌边的娜塔莎,惊喜地用生硬的汉语喊道。 斯拉瓦碧蓝的眼睛里,也荡漾起笑意,“饺子!” 随后走进食堂的瓦洛加、伊戈尔、谢苗,看见饺子都眼睛一亮,笑意连连。 李兰殷勤地给落座的瓦洛加、伊戈尔、谢苗各盛了一碗饺子。 食堂里,响起一片“死吧睡吧……死吧睡吧……”的声音。 李兰又给斯拉瓦盛了一碗饺子,还没等她递给斯拉瓦,娜塔莎就站起来接了过去,亲手端给了斯拉瓦。李兰稍稍愣了一下。 曹轲殷勤地拿过勺子,从大瓷盆里给娜塔莎盛了一碗饺子。 “死吧睡吧……曹……” “哈拉绍?”曹轲笑嘻嘻地看着娜塔莎吃下去一个饺子,急不可待地问道。 “窝禽哈拉绍!”娜塔莎竖起了大拇指。 “姑夫死啦?” 曹轲又问道。 娜塔莎盯着曹轲,耸了耸肩,表示听不明白。 “俄语‘好吃’,是‘夫姑死呐’……不是‘姑夫死啦’……”我笑道,几乎被汤呛着。吴芳笑着吞下饺子,差点被噎着。 “达达达……夫姑死呐……你们中国的饺子很好吃……”娜塔莎转头对我说,“我们莫斯科的饺子,总是要放上一勺酸奶……吃起来味道怪怪的……” “那就请多吃一点……”我笑着用俄语向娜塔莎建议道。吴芳在一旁看着她,也点了点头。“请多吃一点……别客气……” 吃完了饺子,娜塔莎轻轻摇晃着金发,赞不绝口,“夫姑死呐……夫姑死呐……”她砸巴着嘴,似乎回味无穷。 “夫姑死呐……夫姑死呐……”曹轲连忙跟着练习了几遍。心里还在为刚才卖弄自己学会的俄语时,把音节说 分卷阅读29 错了而有些懊恼。 娜塔莎看着曹轲,笑了起来。 老朱看见娜塔莎吃完了饺子,便走过去,指着她的碗,做了个再帮她盛一碗的手势。 “捏捏捏……”娜塔莎笑着说道,然后用食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曹轲马上来了劲,眉飞色舞地叫道,“我知道,她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说,‘我吃得太饱了,吃不下去了’……而我们中国人,是用手拍肚皮来表示吃饱了!” “是吗?”老朱将信将疑,“曹轲……你小子懂得真多呀……” 曹轲得意地笑了,一双小眼睛显得更小了,“那是自然……” “叮铃铃……叮铃铃……” 刚吃完午饭回到专家办公室,电话就响了,瓦洛加笑咪咪地把听筒递给我。“是个女孩……大概是找你的……” 我“喂”了一下,听筒里就传出黄丽熟悉的声音,“翻译官,周末有没有空……” 我不禁暗喜,美女主动邀约了,有戏!几天不见面,她就想着我了。大概,她是真心爱着我了! 我连忙答道,“有空……有空……” “上午10点,我在我家附近的5路公交站等你……对对对……就是‘山麓站’,你到那站就下车……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放下话筒,我的心情像烟花一样怒放了。来到山城好几年了,我终于拥有了两情相悦的爱情。 “叮铃铃……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机又响了。 我抓了起来,“喂,黄丽你……你还有什么事吗?”因为激动,我的声音简直有些变了。我以为又是黄丽打来的。 “什么黄鹂鸟……?!我是潘达志!……有事……”话筒里传出威严的声音,“江翻译,明天早上辛苦你和杜师傅去火车站跑一趟,把苏联专家托尼亚接到山城宾馆……” ☆、周末相伴 碧蓝的天空,飘绕着稀稀拉拉的白云,好像急速倒入水中,还没来得及化开的几丝牛奶。 山城宾馆门口,一人多高的花瓶分立左右,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 猛然而至的中型面包车,惊起了院子里在楼前觅食的几只白鸽。 大厅里,热闹起来。苏联专家们纷纷起身出来迎接。吴芳也随后走了出来。 我和从中国青岛调试完机床回来的托尼亚,走下车。杜师傅关好车门,道别而去。 一脸喜气、穿着短袖的托尼亚,与瓦洛加、伊戈尔、谢苗、娜塔莎、斯拉瓦、吴芳,一一握手,一双不大的眼睛显露出真诚的笑意。 “日他那厮五姨姐!”吴芳被托尼亚的热情所感染,开口向他问好。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苏联专家托尼亚……这是女翻译吴芳……”我连忙在一旁介绍。 “哦……窝禽克拉西瓦亚……”托尼亚夸张地叫道。 吴芳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抽出被托尼亚握着的手。她阴郁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喜悦。 寒暄一阵,大家散去。吴芳带着瓦洛加、伊戈尔、谢苗、娜塔莎、斯拉瓦去市中心购物。 托尼亚笑嘻嘻地看着我,偏着头,用指头弹了弹脖子,挥了一下手,意思是想邀请我到他房间喝酒。 盛情难却,工作需要,我接受了托尼亚的邀请。 朝阳从窗口照射进来,山城宾馆整洁的房间里,光线明亮。在雪白的墙壁上,映照着一大块桔红色的光影。青翠的竹枝在窗外摇曳,还可以看见更远处草地上嬉戏的鸽群。 我在靠窗的圈椅坐下,翻看着托尼亚放在玻璃小圆桌上的俄文杂志。 “叮当”两声轻响。两个晶亮的玻璃杯放到了桌上。紧接着他从旅行包里拿出了饼干、香肠放在桌子中心。沃特嘎缓缓地流着,发出轻微的悦耳声响。 “请吧!这是苏联生产的沃特嘎……”托尼亚笑眯眯地看着我。圆乎乎的脸上,褐色的眼睛闪烁着快活的光芒。不太挺拔的鼻子,鼻翼兴奋地翕动着。一头浓密的淡黄色卷发,把他衬托得很可爱,活像只笑眯眯的胖猫。 我放下杂志,端起满满一杯沃特嘎,迎着托尼亚友善的笑容,说了句“祝您健康!” 托尼亚笑着点了点头,“也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商店里,瓦洛加在给孙子买录音机,伊戈尔在给老伴买头巾,而娜塔莎对羽绒服感兴趣,斯拉瓦让销售员拿来长毛熊和披肩。谢苗则漫无目标地走来走去,东张西望。 吴芳在几个柜台间,来回帮助翻译。但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就如同在工厂里机械般的工作着。 “怎么才来呀?”我一下公交车,早在车站等候的黄丽就走了过来,“都快10点半了……” “哦……早上去火车站接了一个新来的苏联专家……就马上赶过来了……”我满怀歉意的解释道。 “你是不是喝酒了……脸都是红的……” “没办法……刚来的苏联专家非得同我喝一杯 分卷阅读30 ……” 到了黄丽家里。黄丽的妈妈接过我手中的一兜香蕉,把它放到茶几上。就到厨房忙活去了。 黄丽双手端来一杯茶水,陪我聊天。 我四处打量。这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庭,多层楼房一楼的小两室一厅,外墙没有粉刷,红砖裸露,屋里也没有怎么装修。 客厅狭小,光线昏暗,散发着霉味。简易的电视柜上搁着一台大脑袋小屏幕电视机。 陈旧的长沙发一摆,几乎没有剩下多大地方。厨房没有烟道,而是在窗户上割开玻璃、固定了两个抽油烟机,上面油迹斑斑。 “这是我父母分配的非标房,条件差了点……”黄丽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这还是单位效益较好的时候,盖起来分给职工的……” “你父母在哪上班?” “以前都是附近零部件工厂的……”黄丽情绪低落了下去,“十多年前,我爸爸因工伤去世了,我哥顶职去了车间。我妈还在后勤……” “分到房子,就是好事……”我劝慰道。 “这是我的卧室……”黄丽把我引到了房门口。 我抬眼四望,房间虽然小,但是很整洁,散发出青春少女身上的那种特有的芳香。 “哪你哥住哪儿?” “家里房间不够,他睡沙发……”黄丽窘迫地说。 屋里这么简陋,这也难怪,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真心不容易。 黄丽的妈妈终于忙活完了,她走出来,一边围着围裙,一边对我说道,“我去点火做饭,中午我们就一起随便吃个饭吧……” “不不不,不用了麻烦您了……我一会儿还得回山城宾馆陪苏联专家吃饭……”我撒了个谎。 “啊……是真的吗?……你可别客气……”黄丽的妈妈,手停在围裙后,笑着问我。 “真的……一会儿我得赶回去……没有翻译,他们去餐厅吃饭都成问题……”我故意夸大事实。 “是这样啊……那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她解下了围裙。 “妈,你先坐下歇会儿!” 黄丽孝顺地说道。 “听我女儿说,你是个翻译?”,黄丽的妈妈落座后问道。 “俄语翻译!”我补充说道。 “工作还不错……”她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老家是哪里的?农村的?” “老家在农村!”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妈,你怎么像审犯人呀?”黄丽不乐意了。 黄丽妈妈看了一眼女儿,还是继续问道: “单位有房子分吗?” “机关有房子分,但是要排队。我来了刚两年,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轮不上……”我又老老实实地回答。 黄丽的妈妈脸上,有不易察觉的担忧一闪而过。 下班后,黄丽的哥哥唱着歌儿,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家门。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黄丽的妈妈问道,“有什么喜事?” “妈,我谈了一个女朋友,过几天带回来给您看……”黄丽的哥哥眉飞色舞地说道。 “这么巧!你妹妹也刚刚认识了个俄语翻译,他是个大学生……个子又高……今天上我们家了……”黄丽的妈妈告诉他。 “那好呀……她非得大学生不嫁……这下可合她的心意了……黄丽呢?” “你忘了,她今天上夜班……来来来……吃饭……别凉了……” 吃了晚饭,黄丽的哥哥挪开沙发,铺上了被子,甜甜地睡去。他很高兴,自己那眼光高的妹妹,终于也找到了自己钟爱的人了! ☆、焦头烂额 细雨驱散了接近尾声的暑热。大地万物像装进到一个灰色的巨大气球之中,依然有些沉闷,就连鸟鸣声也变得朦胧起来。 工厂里湿漉漉的地面,模模糊糊地映照着车间的倒影。 围墙边,青色的竹林,残存的雨滴在绿色的叶尖跳跃着,像一粒粒亮晶晶的珍珠,不时滚落。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托尼亚快活地小声吹着口哨,毛茸茸的手臂夹着资料向车间走去。肥大的草黄色工装裤两边的裤兜,鼓鼓囊囊。 “您好!”他用汉语对在路边清扫的清洁工刘大妈说道。 “您好!”有点吃惊的刘大妈,直起腰来,右手还拿着扫把,看着这个不再年轻但依然活泼快乐的苏联专家。 “早上好!”一走进车间,托尼亚就看见了和娜塔莎站在一起的马梅,用汉语问候。他又恶作剧地笑嘻嘻地对娜塔莎抛了一个媚眼。 “早上好!”马梅对他胖胖的背影喊道。她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简直被这位新来的苏联专家的快活劲儿所感染。 “啊……我亲爱的朋友……你们好……”看见机床旁的曹轲和谢苗,托尼亚胖猫似的脸上,堆满笑容。 他把右臂夹着的资料换到左臂,向曹轲伸出右 分卷阅读31 手,“托尼亚……” 托尼亚稍稍用了劲,曹轲呲牙咧嘴。他急忙抽出手,“曹轲……”他指了指自己,“曹……哈拉绍?”他的意思是想告诉托尼亚直接叫他‘曹’就行了。 “敲?……巧?……曹?……”托尼亚笑咪咪地点着头,“哈拉绍!哈拉绍!” “江翻译……这是些机床电气原理图、电气安装接线图、电气元件布置图……图中的俄文,你帮助翻译、标注一下……我们和苏联专家交流了一段时间,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李兰抱来一大摞技术资料,放在苏联专家办公室的桌子上,“还有托尼亚刚刚带来的程控系统的相关技术资料,你最好也帮助翻译一下……否则,我哪看得懂……只能辛苦你了……吴翻译说她翻不了……你水平高……” “好吧好吧……吴翻译刚来,还处于成长期……我翻译了会让她对照着看……”一听到赞扬之辞,我的虚荣心便极大的得到了满足,马上豪情勃发地说。 李兰刚走,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喂……您好!我找一下江翻译……”话筒里响起黄丽的声音。 “我就是呀……黄丽……”我欣喜地说道。 “江翻译,周末我约你看电影吧……怎么样?”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道。 “这……”我有些犹豫了,“改□□不行?……这段时间好多技术资料要翻译呢……恐怕要加班……” “好吧……你自己注意身体……”黄丽失望地放下了电话。 整整一上午,翻译了工作计划之后又标注了一些技术图纸,连一口水都没时间去喝。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刚站起来时几乎直不起腰。 走到门口又返回来的瓦洛加,关切地望着脸色苍白的我,“列宁说过,谁不会休息,谁就不会工作……江,你也要注意休息……我们去食堂吧……大家都等着……” 工作了一下午,到了下班时,工作效率明显降低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耗尽了电能的电池。 头脑的疲惫,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太慢。 但不巧的是,夜幕已经降临,车间里的人还是意犹未尽。 托尼亚一来,各方面的工作都加快了,中苏双方人员都盼望着联机通电的那一天。 食堂朱师傅只得把饭菜装了盒,分头送到车间和苏联专家办公室。 好不容易等到工作结束,已经是皓月当空。 苏联专家洗完手、换好衣服,站在工厂的院子里等候,迎着习习的晚风,望着星空,谈笑风生,为忙碌一天终于得以喘息而倍感轻松。 “司机!司机!”瓦洛加走过来,指指他腕上的手表。 我马上返回专家办公室,用座机联系了司机杜师傅。 好久,他才拿起话筒,发出不满的声音,“我刚刚端起碗,你们就来电话……”随即话筒里出现了嘟嘟声。 他不是这样的啊!我一直觉得他很友善。记得见面第二天,就笑嘻嘻地跟我开玩笑。 哎!食堂的朱师傅,怎么忘了给他送一份盒饭呢? 这下怎么办,苏联专家们怎么回山城宾馆? 放下话筒,我六神无主地站着,一边责备着自己,应当提前给杜师傅打电话。但也没法提前打电话,我根本不知道这帮工作狂啥时候下班。苏联专家们自己也不知道每天什么时候结束工作,有时候出现问题,苏方人员就想把它尽快解决。真的,苏联专家们很敬业! 我来到院子,苏联专家们围上来,我正不知怎么开口,突然院墙外响起了喇叭声。我希望是杜师傅的车。 一辆中型面包车开进院子,果然心如所想。 在苏联专家们上车的同时,杜师傅特意走过来对我说,“我等了好久,我都饿得快不行了……天黑你们还在干活,我就开车回家吃饭去了……我家就在附近……你来电话时,我老婆刚把饭菜端上桌,我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他一脸委屈,诉着自己的苦。 我笑着回答,“杜师傅,非常感谢您!我应该提前通知您……”我知道他喜欢开玩笑,就又继续调侃,“厂里每天付给苏联专家们的补助费是固定的,他们多干,就相当于中国打蛙力士赚了……” 杜师傅听了,心情好起来,哈哈大笑,开玩笑说,“现在……我们让苏联专家们回到车间,接着干?” 雪亮的车灯光束,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中型面包车在黑夜中疾驶,沉睡的山影一路相随。杜师傅把苏联专家安全送到了山城宾馆。 回到单身楼,同事小孟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对正在掏钥匙开门的我说,“哥儿们……好久没聚了,总是找不到你……你在忙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说,“还不是和苏联专家在车间安装机床!我天天在那儿加班加点……” “周末去郊外的道观游玩,怎么样?一帮单身汉都去!”小孟发出邀请,热切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现在我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去……” 他一脸失望, 分卷阅读32 “你工作这么卖力,单位会对你额外奖赏吗?……算了,你不去,我们去了……”他迈开腿走了,又回过头来说,“在车间里,当心点呐,注意安全!” 我本来已经打开门准备迈步进屋,听见他这句暖人心的话,便退了两步,伸着脖子对他的背影喊道,“谢谢……” ☆、心中悲伤 厂区的桂花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毛桃透着浓重的甜蜜气息。 阳光斑驳的洒落在地上,黄豆大的紫色蝴蝶贴着草坪飞舞。 车间里一片繁忙。我拿着匆忙翻译又复印的中俄对照的工作计划,分发给各工作小组。 “啊哈……”娜塔莎接过工作计划看了一下,她表示很明白。一转身,把工作计划递给了马梅。马梅浏览了一遍上面的中文,也点头表示明白。 唐武取下右手脏兮兮的线手套,伸过手捏住了我递过去的工作计划,“我们每天的工作进度跟瓦洛加计划的差不多……”他边看边说,“让苏联老专家保重身体……不必事无巨细……这些工作计划他不必每天都做……”他用左手指摸了摸鼻子,马上出现了一道黑迹,但他浑然不觉。 “哈拉绍?” 曹轲问拿着工作计划的谢苗,谢苗点了点头。曹轲又问“窝禽哈拉绍?”谢苗又点了点头。一双牛眼显示出无奈。 “江,这么长时间你不去看你心爱的姑娘,她不会跟别人跑了吧?”谢苗垂下握着纸张的大手,忙里偷闲地用俄语问我。曹轲站在一旁,一幅懵逼的模样。 我知道他是开玩笑,于是就用俄语回答说,“我和她的感情牢固着呢!” 他以为谁的女人,都像他老婆一样耐不住寂寞跟人跑了。 谢苗笑了一下没吱声。曹轲不愿意了,“你俩在说什么?” 我回到专家办公室,一边加紧翻译着那些技术资料,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黄丽。 的确,这一段时间忙于工作,几乎把她给忘了。我忙得没空去约她,她也没来找我。 一开始,她还打过电话,但我总说忙,她就没有再打了。 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压力山大,任务繁重,中译俄,俄译中。每日工作计划、机械技术资料、电气技术资料,没完没了。托尼亚来了,还得翻译那些令人头痛的程控技术资料。 “江……你累了就慢慢翻译……”瓦洛加看出我有些异常,在一旁好心地地劝慰道。 “捏捏捏……”我收回了我失神的状态,翻开下一页技术资料,开始翻译起来。 *********************************************************************************************** “你的水平怎么这么差?!这都扎几针了?!……扎了三针,居然都扎不上!”家长的双眼,像冷冰冰的锥子一样直刺过来。“……不是你家的孩子,你就不心疼……”嘈杂的医院输液室,响起盖过一切的尖利责问声,比起所有孩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还要刺耳。 一个发烧的幼儿需要打吊瓶,黄丽几针没有扎进,家长心疼地不住埋怨,差点和她吵起来。 其实,黄丽看着眼窝深陷,严重脱水的患儿,感同身受。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何尝不想一针扎进呢?但是因脱水而瘪下去的血管,要能顺利扎进的,还真的是不好找。 “对不起……对不起……”黄丽一边抱歉,一边试图再扎一针。但她的手抖得厉害。幼儿哭得更起劲,家长的目光变得更加凶狠。黄丽换了一个地方,在小孩的脑门上,仔细寻找可以扎针的合适血管。 她揉了揉那处细嫩的皮肉,但心里仍然没有把握能否扎得上。心里一着急,额头上立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让我来吧!”另一个端着托盘走过来的护士,轻轻说道。 关键时候,同事姐妹的情谊就顷刻显现出来了。黄丽退到一边,长舒一口气。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多了,身上也没那么燥热了。 黄丽站在一旁,心情郁闷极了,工作受气、爱情也不顺。那个俄语翻译,自从上次去过她家之后,就再也没见面,给他打电话他也说忙。他究竟心里怎么想?难道是这么快就变心了。 “黄丽……出来一下,有人找……”门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闪了一下,她只喊了这么一声。 正在浮想联翩的黄丽,猛然一惊,抬头看见了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依然认得出这是医院前台的导医员小贺。 快乐像迅速膨胀的气球,一下子幸福地充满了胸膛,浑身变得轻松,黄丽拔腿就奔向室外。 “是他……是他……那个可爱又可恨的翻译官来了……跟你见上一面真不容易……”她在心里高兴地喊道。 “怎么……是你?”黄丽收住了轻快的步伐,脸上的笑容顷刻隐去。 “黄丽……我……我……” 分卷阅读33 来人磕磕巴巴的说,“我想把这束花送给你……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今天?黄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的确是她的生日。这几天心情不好,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有人在生日里给她送花,但她并不感动,也并不高兴。 她不爱他! “你自己拿着吧……我不需要……”黄丽扭头就走,留下那个小伙在那里独自发呆。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痛苦转身,将鲜花一把扔进了垃圾桶,坐进驾驶室,垂头丧气的坐了一会儿。 一踩油门,那辆轿车一溜烟跑了…… 晚上下班后,黄丽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 妈妈正在狭小昏暗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两手捏紧、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还深深叹了一口气。 “妈,你怎么了?” “你哥的对象又黄了!唉……”黄丽的妈妈转过头,忧愁地看着女儿。 黄丽感到奇怪,“我哥和她先前不是谈得好好的吗?……怎么?到我们家里来了一趟就要分手……” “恐怕是嫌我们家房子小,他们结婚后没住的地方……”黄丽的妈妈目光暗淡。 全然没有胃口,草草吃过饭,黄丽躺在床上,想着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怜的哥哥怎么会这么不幸呢?!那个翻译,也是不是同样嫌我家的房子小、条件差,所以就故意不跟我见面了。他的心思,或许与那个女孩一样,来家里看了一下,马上就嫌弃了。 夜深了,黄丽依然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远处间或有汽车轰轰地驶过。一种不知名的鸟,不时梦呓般地鸣叫一声。 ☆、转赠药品 洗手间里响起冲水的声音。 我几乎虚脱地走了出来。 过来一会儿,我又跑进走廊尽头处的洗手间。冲水再次响起。 我出来时,大汗淋漓,右手用卫生纸擦着脑袋。 这些天,简直把我累坏了!早上翻译工作计划、技术资料,白天到车间做现场翻译,晚上还要翻译机床说明书。吃不好,睡不香。头脑发晕、恶心呕吐、拉肚子。 我边走边掏出一板空了一半的消炎药,拿出几颗药丸,干吞下去。 在走廊清扫的清洁工刘大妈,看出了我的难堪,摇了摇头。 走进苏联专家办公室,我颓然坐到椅子上。桌子上,还有许多技术资料等着我来翻译。 我万丈的工作豪情,被拖垮的身体影响了。体力快速衰弱下去,力不从心。心里担忧没有精力来保证完成每天的任务。 瓦洛加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谢谢!我只是有点头脑发晕、恶心呕吐……”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拿着几乎湿透了的卫生纸又擦了一把额头。 “哦?吃药了吗?”瓦洛加慈悲地看着我,脸上写满同情。他伸出手掌,轻轻为我拂去脑门上的卫生纸末。手臂上的浓密的黑毛,近在咫尺。 “吃了不少,但没有效果……”我老实回答道,又感到一阵阵腹部绞痛,脸色痛苦。 “嗯……江……你等一下”瓦洛加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他的座位,弯药拽出一个旅行包,翻找了一阵,“你试一试我从苏联带来的肠胃药……这是德国进口的……出国前,我妻子为我以防万一买的……送给你吧……” “您留着吧……”我推辞着那瓶红色的小药丸。 “捏捏捏,我的身体棒着呢!”瓦洛加固执地说道,硬把小瓶塞到我的手中。 我的心中淌过暖流,感谢他舍得把这么贵重的药丸赠予我。我感激的目光,再次与他关切的眼神相遇。 “如果你感到太累……我想可以叫吴翻译来帮助翻译这些工作计划和技术资料……”瓦洛加坐回他的座椅,望着我,贴心地建议道。 “捏捏捏………还是让我来翻译……她初来乍到,好多技术生词她不太明白……”我想起了曹轲对吴翻译的报怨,“这些工作我来做,速度肯定能更快一些,大家的工作效率才会更高一些,机床投产创效益的那一天就会更快来到……” “好吧……”瓦洛加叹了一口,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好样的……” 下午一上班,我把几十页文件递给在车间现场口译的吴芳。“这是我刚刚翻译的……中俄对照的……你可以看一看……这样工作起来就会轻松些……” 我没去食堂吃午饭,利用这段时间整理了这些已经翻译完的俄汉对照的技术资料。 帮她就是在帮我自己。要想有人为你分担工作,就不要自私地把自己的知识全藏着掖着,而是要把别人培养成同自己一样优秀的人。要想项目工作变得轻松,你得要有几个能招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同事。没有铁打的个人,只有铁打的团队。 这是我生病之后,惨痛中悟出的人生经验。 亡羊补牢,其时未晚。 分卷阅读34 吴芳有些吃惊地接过资料。我看见她那黑框眼镜下的睫毛,微微眨动了几下。 “刀勒,刀勒……”机床控制台旁,曹轲正嘻笑着指着托尼亚草黄色工装裤两旁鼓鼓囊囊的裤兜喊叫。 才过多长时间呐,这两个生性快乐的人就混熟了。而且,熟得不能再熟! 托尼亚笑着看着他,叹息着摇动他那狮子一样的头颅,看看附近没有别人,他便左手装模作样地向曹轲裆部一伸,再拉回来,右手食指和中指作剪刀状一剪,嘴巴里弹了一声,摊开双手,夸张地瞪大眼睛,用汉语说道“没有,没有……”曹轲还没有笑,他自己就先大笑起来。曹轲也跟着傻笑。 “刀勒,刀勒……”曹轲再次叫起来。 我走了过去,也同托尼亚开起了玩笑,“刀勒,刀勒……” 托尼亚苦笑着看着我俩,一脸无可奈何。 “托尼亚……如果真是美元,一定要存到银行,我可以帮助您,一起到银行存起来……这样更安全……”我用俄语对托尼亚建议道。我有点担心,一天到晚大咧咧、乐呵呵的托尼亚真的会把美元装在身边。 托尼亚笑而不语,委婉地拒绝了。 回到苏联专家办公室,看着那一大摞技术资料,我的头皮还是有些发麻。 有什么办法了,只能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不怕慢只怕站。只要每天翻译一些,终归有翻译完的那一天。不知是不吃饭的结果还是德国红色药丸立竿见影的效力,我感觉身体好多了。 瓦洛加帮我把图纸摊开,我在上面用铅笔标注中文。 到了图纸边缘的时候,他就帮我托着,免得被撕坏了。 我遇到生词,说声“字典”,瓦洛加就会把轻轻放下托着的图纸,赶快去把词典抱来。我查完了,他又搬走,我继续在图纸上标注。 “你们这简直是流水线作业……配合得太默契了……”伊戈尔拂掌大笑道。 夜幕,悄悄的降临。群山,响起了阵阵松涛。 “今天就工作到这儿吧……我们现在一起去车间……”瓦洛加抬腕看了看手表,向我建议道。 车间里灯火辉煌,娜塔莎、斯拉瓦、谢苗、托尼亚、伊戈尔还在车间同中方员工一起忙碌着。 潘达志厂长走进车间,他代表厂领导,前来慰问。 “江翻译,你帮我翻译一下……”说着他笑盈盈地面向瓦洛加、伊戈尔、托尼亚、谢苗、斯拉瓦、娜塔莎,“今天是周末,也恰好是中秋节……在中国,这是一个象征着团圆的传统节日,人们会在这天里吃月饼、赏月……苏联专家不辞辛劳,在这个合家团圆的日子里,依然奋战在工厂一线……我代表工厂方面表示感谢……天已经黑了,我看今天就不用再干了……现在我们去食堂吃晚饭……工厂给大家准备了一份薄礼……” 工厂食堂里张灯结彩,丰盛的菜肴摆满桌子。五颜六色的月饼,一盒盒码放在小卖部门口。 忙得昏天黑地的人们,劳累一天但心里感到很充实。 潘达志张罗着给每人发放月饼,他双手捧上一盒月饼,深情地对瓦洛加说,“老专家……辛苦了……注意保重身体……” 他转过身,亲切地说,“来……伊戈尔、托尼亚、谢苗、斯拉瓦、娜塔莎……祝你们节日快乐!” “这是什么?”拿到了月饼的斯拉瓦,偷偷用英语问一旁的李兰。 “有馅料的圆圆的小甜饼……”李兰用英语低声回答道。 “来来来……李兰……辛苦了……”潘达志注意到了她。 “来……曹轲……你也辛苦了!”潘达志笑道,“嘴巴贫得狠……但干起活来,毫不含糊!” 曹轲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月饼,谦虚地说,“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老杨……老唐……”潘达志依次向杨新军、唐武递上月饼。 还有其他员工,都开开心心地领到了一份精致的月饼。 他们拿着月饼,齐刷刷地看着潘达志。 潘达志抱着双手,脸上堆满诚挚的笑意。 “我真的非常感谢在场的各位……感谢苏联专家……感谢中方员工……我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记得苏联英雄保尔柯察金曾经说过,一个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你们为了机床的安装,一直在竭尽全力,没有虚度任何一天……在此,我要表示再次感谢……今天晚上,食堂专门备好了宴席,请大家尽情地吃好喝好!……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医院情变 车间,电焊机弧光闪烁。 机床各大部件的组装、管线的敷设,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各个小组干得热火朝天,瓦洛加在每个地方,走走看看,察看着工作进度和工作质量。 突然,他面色苍白,站立不稳,呼吸急促。 我连忙扶住了他 分卷阅读35 ,“您怎么了?” “心慌、气喘……”瓦洛加艰难地说,“江……帮我拿着资料……” 我接过资料,扶着额头上直冒虚汗的瓦洛加向车间外面走去。娜塔莎、谢苗朝我们的背影疑惑地望着。 刘大槐看见了,跑过来,瞪大了一双□□眼问道,“怎么了?” “估计是病了……累病了!”我稍停了一下,又扶着瓦洛加向前走去。 “哦……我去跟厂长说一下……”刘大槐拔腿就跑,几绺母猪尾巴似的头发在闪闪发光的秃头边上飘摇。 二楼厂长办公室,刘大槐慌慌张张地跑来,他一脸紧张。“恐怕要送瓦洛加去医院了!” “什么?”潘达志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拿住,含着的一口茶也差点喷出来,“这次又是谁搞的?”他眼神凌厉,“我一再三令五申不允许跟苏联专家开危险玩笑……”他狠狠把茶杯掼到松木桌上,淡黄色的汁水溅了出来。 坐在对面的姚文明,忙不迭地地拿起一块抹布,把茶水擦干,免得四处流淌,泡坏文件。 “不是……”刘大槐连忙解释,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是……是他……”他一着急,竟然结结巴巴。 潘达志霍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又是曹轲?” 刘大槐害怕地摸了摸自己脑袋上几绺油乎乎的头发,慌忙解释道,“是瓦洛加他……他自己累病了!” “那还不赶快叫杜师傅马上把他送到医院!”潘达志长吐一口气,下达了刻不容缓的命令。他望着正准备跑出房门的刘大槐的肥胖的背影补充道,“江翻译也跟着去!” 刘大槐刹住脚,试图扭过头,差点撞到门框上。大概他又觉得已经听清楚了没必要停下来,他趔趄了一下,沿着楼梯向下跑去。 等他跑下楼,我已经扶着瓦洛加上了那辆中型面包车,火急火燎地向医院赶去。 挂号、看病、开处方、划价、交钱,一阵忙乱。 杜师傅扶着瓦洛加,我兴匆匆地走进输液室,望了一圈,没有看见那个令我心动的身影。 “黄丽呢?”我有点失落地问道。 几个护士看见是我,表情怪怪的,全都沉默不语。 我又问了一遍。她们之间相互看了几眼。一个护士刚想要说什么,旁边的护士用眼神制止了她。 这是怎么了?我收敛笑容,看着她们。 这时候,一个年纪稍大的护士开口了,她看出了我的疑惑。 “她有点事,刚才被……刚才出去了……” “哦……”我一边将信将疑,一边把药交给护士,“这是苏联专家的药……” 脸色苍白的瓦洛加,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他苦笑着说,“没想到……我在中国还病了……” 我看着他,同情在心底升起。他太敬业了,方方面面都操心,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每天编制计划,又要每天去车间督促进度。连续工作,不累病才怪呢! 我看着他,刚想安慰他,他又叹息着说道,“苏联有句谚语,吹嘘的东西容易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笑了,前不久他送给我德国进口红色药丸时,的确是得意地说过,“我的身体棒着呢!” “吹嘘的东西容易坏”!这么快就在瓦洛加身上应验了! 苏联谚语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想到前几天我也向谢苗吹嘘过“我和黄丽的感情牢固着呢”,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江……”瓦洛加一声呼唤,把我吓了一跳。我收回思绪看着他。 “你不用守着我……去看看你心爱的姑娘吧……”他挤出笑容。 “她……有事出去了……”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我落寞的表情会出卖自己,我已经预感到似乎有点不妙。 幸好,这时护士走过来查看输液流量,瓦洛加忙着对她礼貌地微笑。 打完吊瓶,我扶着瓦洛加在住院部的楼下散步,又遇到了那个水管工。 见了我,水管工一脸高兴,“上次多亏了您……”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我笑着说,拔腿欲走。 “您的水管……我帮你免费维修……”他诚恳地说道。 “已经不漏水了!” “不可能……对不起……我……我……”他吞吞吐吐,一脸忏悔,“我做了手脚,每次生胶带缠得不够,管接头拧得不是太紧……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漏水……” “哦……真的不漏了……”我大吃一惊,但还是安慰他道,不想让他尴尬。自从看见他在医院与病妻紧紧携手那一幕,我就决定原谅他。 他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看着我远去。走出好远,我听见他在喊,“谢谢您啊!谢谢……” 一连几天,我都没见着黄丽。几天后,我才与她不期而遇,看到了令我心碎的一幕。 那天已经临近下班,我和杜师傅扶着瓦洛加走出住院部大楼。 分卷阅读36 落日西沉,树木、建筑物投下长长的影子。天空几朵毫无规则的乱云,边缘被照射得明晃晃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黄丽走了出来,径直走向一辆轿车。带着墨镜的小伙子,立即发动了轿车。 “黄丽……黄丽……”我连忙喊道。瓦洛加和杜师傅也顺着我焦灼的眼光看去。 黄丽扭过头,看见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迈步坐了进去。铮亮的轿车快速离去,卷起一阵烟尘。 看着黄丽坐车离去,听着护士们的议论,我感觉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在身体中一圈一圈地扩散,直至我感到心慌呕吐。 可悲的,我刚刚萌芽的爱情之花,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夭折了吗?我的心头满是悲伤。脆弱的爱情终究敌不过残酷的现实,穷大学生败给了土壕。 杜师傅朝那辆轿车望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翻译,你没事吧?”他赶紧把瓦洛加扶到路边的长凳上,又走过来,伸手扶住我,眼中写满关切,一改平时的嘻皮笑脸,“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没……没事……”我轻描淡写地说道,看他疑惑的目光,我又连忙编了一个谎,“医院里的气味使我难受……” 杜师傅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陪我在长凳上坐下。他不会相信我的谎言的。刚才他都看见了。 我茫然地盯着地面。刚刚在医院门口发生的一幕,宛如一把尖刀直插到我心里,痛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忙得没时间见她,她居然就跟了别人!怪不得人们常说,漂亮的女人容易水性扬花呢,真是不假! 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也升起深深的懊恼。这段时间这么忙,我也没有时间去找她,让别人钻了空子。大师说过,成家立业,人生两大事!人的一生需要找到两个归属,一个是事业的归属,也就是立业。一个是感情的归属,也就是成家。为了工作,我却忘了同样重要的个人情感。 但是,如果她真是这么善变、移情别恋的女人,又有什么可以留念的呢? 思想激烈搏斗,我不由自主地叹息。 瓦洛加扭过头,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对我的长呼短叹,心如明镜的杜师傅装做没有看见。 在心知肚明的瓦洛加面前,我很尴尬。我向他吹嘘过,是这家医院的漂亮护士,先爱上了我。 搀扶着瓦洛加回到病房,我的脑海依然浮现出黄丽上车离去的一幕,像一块大大的石头,压在我心中,使我无法呼吸…… ☆、带病工作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进病房,瓦洛加的脸上比几天前,多了些红润之色。 看见我走进来,他半坐起来。 “您好!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感觉怎么样?”我走过去,帮他揶好左肩膀处的被子。 “我好多了……谢谢你……江,我不能在这里躺着,我要回去工作……”瓦洛加提出要求,“真的……我感觉好多了……” “不,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劝慰道,“工厂里还有别的苏联专家呢……” “不,我得每天编制工作计划……”瓦洛加执拗地说道。 “其实,您安心在这里养病,车间里也会按部就班地把工作干好……工作计划,没必要每天都做,他们自己心里盘算的工作进度也大同小异……”我想起了唐武的话。 “不……我在安装现场几十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工作计划看似容易,但是要尽量不出差错不浪费时间,做到并不轻松……各项工作合理穿插,才能节约大量时间……”瓦洛加坐得更直了,我连忙给他掖紧了被子,“回去吧,在这里我不放心……躺在这里也不安心……”他看着我,眼神坚定。 潘达志前来探望,瓦洛加再次表达了尽快回去上班的意愿。 “潘……我来中国,是为了工作……”瓦洛加挪下病床,双手握住厂长的手,“我不能成天无所事事地躺在这里……请允许我尽快回到工厂……” “您老安心养病……我们会把事情安排好……”潘达志用左手轻轻拍着瓦洛加的双手。内心一阵感概,多么敬业的苏联老专家呀! “不……还不能出院……”女医生摘下听诊器,严肃地对潘达志说,“病人肺部感染没有完全治愈,右下肺依然存在湿性啰音……”潘达志在与她交谈之后,她就带着听诊器匆匆和潘达志来到了瓦洛加的病床边。 “你看……老专家坚持急着回去工作……那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潘达志挠了挠后脑勺。 “……我们可以提供□□……也就是到工厂里打吊瓶……但这样要增加费用……”女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问题……钱我们厂来出……”潘达志看着她,急迫地说道,“费用不是问题……不过,一定要确保尽快恢复这位苏联老专家的健康……” 工厂苏联专家室内。 瓦洛加伸出左臂,女医生找着了一出血管,用酒精消毒之后, 分卷阅读37 扎上了针头。 “这样可以吗?”她调着流量。 “江……告诉她,可以打快一些……”瓦洛加体贴地说,“免得她在这儿长时间地等待……” “打快了……身体会受不了……”我刚把瓦洛加的所说的话翻译了一半,女医生就撇着嘴反对道,“我在这里慢慢守着……” “这么守着太累了……江……你告诉她,她可以回去了……她们医院里也很忙……” 瓦洛加望着坐在那儿等候、一脸疲惫的女医生说,“剩下的一瓶,我们自己把它插上……” “不行……绝对不行……”女医生倔强地说,“没有专业的正确操作……可能会发生输液反应……甚至会危及生命……” “放心吧……姑娘……”瓦洛加微笑道,“我在苏联家里打过好几次吊瓶,知道怎么操作……” 在瓦洛加的一再坚持下,女医生妥协了。“好吧……第一瓶药液快到瓶口的塑料插头之上时,先把调节器彻底关掉,然后消毒第二瓶瓶口,再把输液器从第一瓶瓶口□□,插入第二瓶瓶口,最后调节输液器流量大小……”女医生站起身来,留下一包消毒棉签,细心嘱咐我,“千万记住了……” 瓦洛加打着吊瓶的左手按着透明的长尺子,右手划着表格,制作明天的工作计划。 我在一旁紧盯着吊瓶,药水不紧不慢地滴着,瓶中的液面下降得非常缓慢。 “江,你不用一直盯着……这样你会很累……还要过好一会儿才换第二瓶呢……”瓦洛加抬眼看我,笑了一下,“没事,我自己隔一段时间看一下……你也很忙……忙你的去吧……” 我放心地低头继续翻译工作计划。黄丽的身影,不时闪现。还有那锥心的一幕,仿佛刚刚发生。我后悔没趁热打铁地约会黄丽。本来可以把握住的爱情,却一不留神从指间溜走了。我恨自己的愚蠢和大意…… 直到瓦洛加“啊呀”一声惊叫,打断我的思绪。 我慌忙站了起来。 药瓶里的药水已经没有了,输液管里,一个亮晶晶的液面,正在缓缓下降。 我知道输液管里有了空气,不能再插上一瓶,否则很危险。因为我看过一篇文章,文中说输液管中的空气会被压送到血管中,会导致生命危险。 瓦洛加伸出手臂,我小心地把针头拔了下来,用女医生留下的消毒棉签压住针眼。 “我这就给医生打电话,让她再来……”我拿起话筒就要拨号。 “不,不用麻烦了……中国医生们也很忙……忙得在这里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瓦洛加自己按着棉签,抬头开口阻止了我,“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今天少打一瓶也没事……明天再打吧……明天再打……免得她今天再跑一趟……” “江……”瓦洛加换了一种语调,听起来更为柔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爱情是一首美好的歌,但它不容易谱写成功……苏联有句谚语叫做‘没有不幸就没有幸福’……我也曾经年轻过……爱过,失去过……喜怒哀乐,是人生必经的心路历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那个女孩跟别人走了,你依然会有被爱的机会……你还年轻……”瓦洛加直视我的双眼,“江……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就静不下心来工作……江,你需要重新振作起来……” 我不再去想痛苦的往事,手里的工作加快了速度。瓦洛加满意地拿着透明的长尺子划着表格,制作工作计划。 “江翻译……”我从正在翻译的技术资料上抬起头,厂长潘达志与吴翻译、谢苗走了进来。 潘达志继续说道,“苏联专家谢苗的签证快要到期了,你明天去帮助办一下……你去比吴翻译去更合适……李公安上次你已经见过了……找他就行……你对他说是我叫你来找的……” “好的……没问题……”我看着傻笑着的谢苗和冷若冰霜的吴芳,爽快地回答道。 ☆、连续打击 市公安局。 “这是我们厂的一点心意……”说着,我把一箱酸奶放在李公安的桌子底下。 “千万别……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李公安看着酸奶,为难地说。 “李公安,上次谢苗的事,还得感谢您……” “没有……没有……那次苏联专家本来就没有犯任何罪行……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德鲁克……德鲁克……”跟着进来的谢苗情不自禁地与李公安拥抱,一双牛眼含着笑。 “收下吧……就当是我和谢苗谢您……上次你还招待了我们茅台酒……”我顷刻找出了理由。 “哈哈……这样说……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李公安收敛笑容,“你们这次来……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谢苗的签证快过期了,请您帮他按照政策延长一下!” “嗯……没问题……先填写这些表格……” “杜师傅,我回单位一趟拿本俄汉词典……”当车辆行驶到公司 分卷阅读38 外联处附近的路口时,我向杜师傅提出了请求。“您直接把谢苗送回车间……” “我办事……你放心……”杜师傅调皮地说道,稳稳地靠边停车,“冇得问题……” “进来……”胖胖的何科长放下报纸,盖好茶杯,抬起头,“哦……是小江回来了……”他善于伪装的脸上,马上堆满了甜腻腻的笑,一双小眼睛几乎看不见了。旁边桌位上的小孟,目光越过办公桌上的厚厚一摞日语词典,对我笑了笑。 “我回来拿本俄汉词典……现场要用……”我说完,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拿起了那本词典。 我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但何科长似乎被报纸上的一篇文章所吸引,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何科长……那次评定的结果出来了吗?” 小孟问道。 我快要走到门口时,便停下脚步。 “你没问题了……小孟……”出乎意料的是何科长又堆砌了甜腻腻的笑容,耳朵又变灵敏了。谁让小孟的大伯曾经是何科长的上级呢?! “科长,那我呢?”我转过身来,满怀希望地问道。 “还……还没有出正式结果……”何科长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但睁开的双眼中已经没有热情。他起身走了过来,十分严厉地对我说,声音几乎提高了一倍,“你先做好翻译工作,协助工厂里的机床顺顺利利的安装调试……我想,这应当是你当前最应关心的重点……”他的眼神变得犀利,“你跑回来,不会只是为了拿本词典吧?!” “哦……”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苏联专家的签证快要到期,需要延长,我刚刚帮助办完,就顺路来单位了……” “好了……你工作也忙……就先回工厂吧!”何科长脸上又堆起了假模假式的笑容,“把工作干好!工作比名利更重要……” “小江……小江……”刚出单位大院,就碰到了科室里的邓师傅,她把刚买的蔬菜藏在身后,“你怎么有空回来啊?” “帮老外办签证,顺便到办公室拿本词典……”我微笑着说,然后又想起了那件事,“哦……对了,邓师傅,上次的评定结果出来了吗?我刚问何科长他说还没有出正式结果……” “什么没出正式结果!”邓师傅愤愤不平,“何科长评上了……小孟也评上了……我可能是没有高学历,没评上……你没评上,连我都看不下去……一天到晚在现场……多辛苦呀……奉献精神,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哪!唉………” 我无言以对,苦笑着跟邓师傅挥手道别。 ******************************************************************* “请解开外衣……”苏联专家办公室,女医生拿出听诊器,全神贯注地听着。 她摘下听诊器,“右下肺的湿性啰音已经消失……完全康复了……” 潘达志露出笑容,“那就太好了……真是感谢您多次□□……” “老专家,保重身体……告辞了!” 女医生与瓦洛加握手道别。 潘达志送医生出门。 正伏案制作工作计划的瓦洛加,放下那把透明的长尺子,关切地问,“江,你怎么了?” 我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什么……我刚才顺路去了一趟原单位……拿了本俄汉词典……” 瓦洛加走过来,摸了一把我的额头,“你的脸色不太好……你没生病吧?” 我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挤出一丝笑意,“还好……死吧睡吧……” 瓦洛加看着依然心事重重的我,“江……你遇到了什么闹心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回了一趟原单位,回来情绪就变了……” “没什么……”我竭力装着轻松,轻描淡写。 显然,医生走后,瓦洛加注意到了我身上发生的变化。这个从早到晚始终忙个不停的年轻人,今天为何连一个字都不翻译了? 想起“评定”的结果,我感到深深的失落。 “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糊涂呀!”我一下子想起了何科长当时语重心长的话语。他劝我多写一些而我不屑一顾时,他肯定在骂我傻呀。 瓦洛加放下手中的透明的长尺子,走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的双肩,在耳边轻声说道,“我能猜想到……你可能遇到了什么……你说出来吧!这样你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 “在翻译现场累死累活……单位却视而不见……工作补助名单里没有我……”我委屈地说,心中愤愤不平。 “唉……”瓦洛加一声叹息,坐到我身边,慈爱地望着我,“我年轻的时候,受到不公平待遇,也有过同样的失落……”他的目光炯炯,“但我们努力工作,其实并不是为了名利……比如我,之所以一直勤奋工作,是因为我父辈们的事迹一直在激励着我……他们从不畏惧困难,不计回报地以高涨的革命精神,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修建了震惊世界的最 分卷阅读39 漂亮的莫斯科地铁,建立起大批先进的工厂……苏联当时一举成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工业强国,多少人为祖国的发展、建设默默付出、呕心沥血…………江,你要始终牢记……不是名利使人增光,而是人使岗位生色……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人们一定会看得见……这样想,你的心情就会轻松些……” “江,你的心情好像不大好……”下班后,在山城宾馆道别时,托尼亚严肃地看着我,“去我那儿……我陪你喝几杯……沃特嘎能舒缓你的心情,减轻你的工作压力……”他偏着头,用右手食指指头弹了弹脖子。 “到我那儿去吧……托尼亚……”我挤出笑容,“这次我请你喝酒!” 单身楼的宿舍不大,一室,带阳台和洗手间。托尼亚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葡萄、饼干、沃特嘎,我们俩就坐在枣红色的松木桌后的单人床沿上,聊天喝酒。 喝了一会儿,托尼亚来到后门,猛然发出一声惊呼,胖猫似地直扑小小的阳台——他发现了我穿在铁丝上被风干的几串小鱼。 很惭愧,都是些寸长的小鱼。还是小孟周末到市郊水库钓来送给我的。前些天,我把这些小鱼盐腌后风干了,一直挂在那儿。 托尼亚回过头,笑咪咪地告诉我,“江……这是很好的下酒菜……” 我将信将疑地取下小鱼,用温水洗净,盆装上桌。 托尼亚兴奋地拿起一条鱼,掐去脑袋,剥去鱼皮,扔进口中,一阵大嚼,再喝一大口酒,高喊“夫姑死呐……” 把鱼皮扒了就这样生吃?我的天,小干鱼还有这种惊世骇俗的吃法! 先前,我只知道,苏联人爱吃盐腌的肥猪肉。谁知,眼前的打蛙力士还爱这一口! 我按照他的示范,撕了鱼皮,掐掉脑袋,勇敢地尝了一下。 一股咸香的味道,在味蕾慢慢散开。 细细品味,一种奇妙的滋味在舌尖缠绕。在白酒的帮衬下,进一步得到升华。 那几串小鱼,顷刻拉近了我和托尼亚的关系。我们俩就着白酒,大快朵颐。 “江……钓鱼给你带来了欢乐……” “捏捏捏……不仅仅是欢乐……还有痛苦……”我的心情好了起来,话也多了。 “那是怎么回事?”托尼亚捏着撕去了一半鱼皮的小鱼怔怔地看着我。 “托尼亚……说来你不信……有次在单身楼拴鱼钩,我还把自己的嘴巴给钩住了,一个人怎么也取不下来。左右为难,最后一狠心,才用钳子取下来。一嘴血……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用牙齿咬着线头,拉紧鱼钩了……”我看着托尼亚逐渐瞪大的眼睛,继续夸张地说道,“这代价还是轻的!……我老爹在河边甩钩,挂住自己大腿,只得去了医院,做了手术才取出来……” “哈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来来来,我们干了这一杯!”托尼亚捏着撕去皮的小鱼,举起了酒杯。 “找个时间,我一定陪你去钓鱼!我们把它们盐腌了、风干了,再一起喝酒……”我兴高采烈,信誓旦旦。 “一言为定!”托尼亚胖胖的长满黄毛的爪子,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我露出痛苦之色,这个苏联钓鱼迷一听到钓鱼两个字,就情不自禁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原本以为,我和托尼亚的友谊,就像我们喝过的沃特嘎那样,会随着岁月的积淀,愈发醇厚。 但是,我想错了! 多年后屈指算来,他到我单身宿舍总共只去了两次。而最后一次,对两个人都是深深的伤害…… ☆、宾馆糗事 1991年国庆节前。 机床安装,已经接近尾声。全套生产线的雏形,开始初具。电缆、气管、油路的连接,正在加紧进行。 “电缆线要穿管,接点要焊住。引线部分要防护好,使其触摸不到……”车间里,娜塔莎严肃地说。“电缆插上后一定要用紧固螺钉拧紧……以保证接触可靠……” 吴芳在一旁翻译着,马梅点了点头。 谢苗拉着曹轲、唐武来到我的身边,“江……请你再一次告诉他们……千万不要让异物从接口处进入气路、油管……不然今后会造成整个系统的故障……每个管接头都要拧紧……” 唐武笑着瘪着嘴说,“说过多少遍了……哎哟……我的耳朵都块听出茧子了……苏联专家就是太认真了……事无巨细……放心吧” 曹轲在一旁指着唐武怪叫道,“哈拉绍……麻辣鸡翅……” 谢苗的牛眼看着唐武,笑道,“达达达……麻辣结刺……”说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谢苗一直对唐武的工作很满意。 “……这条线连接控制装置与强电柜……这几条是伺服机构动力线与反馈线……”托尼亚在图纸上指指点点,用英语细心指导着。 李兰集中精神地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眼光,把这一切牢牢记在心里。 在现场巡视的潘达志 分卷阅读40 、姚文明,看着工作井然有序、全面推进,喜上眉梢。 “十一国庆节,不用加班……放假三天……”潘达志当场宣布。 “哦哦哦……”曹轲、李兰、马梅振臂高呼起来。 “乌拉……乌拉……”在向我问清中方员工高呼的原因之后,托尼亚、谢苗、娜塔莎、斯拉瓦也跟着欢呼起来。 中型面包车飞驰在道路上,就像我们轻快的心情一样飞扬。 “放假了,你打算去干什么?”我不失时机地询问苏联专家们节假日的打算。 “去水库钓鱼……”坐在我身边的托尼亚喊道,瓦洛加、伊戈尔、娜塔莎、斯拉外纷纷回头看着他,笑了起来。吴芳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置身度外。 “而我们……”瓦洛加指着他身边的几个人,“都想去逛街……” “不要紧张……翻译够用……”托尼亚开起玩笑,“江翻译陪我们去钓鱼,吴翻译陪你们去购物……”他指了指谢苗,小声对我说,“他也想去钓鱼……” 在山城宾馆下车后,我便跑到不远处的渔具店买蚯蚓。 “要点什么?”渔具店老郭脸上挂着商人常有的甜腻腻的笑容,一双狡黠的小眼睛讨好地看着我。 “哦,今天只买点蚯蚓!”我简单说道。 老郭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要知道,我上次在他那一口气买了十根带绕线轮的钓竿,花费了我一两个月的工资。 “好嘞!”他依旧故作热情地叫嚷,麻利地用竹筷从柜台前的一个大盆黝黑的土下夹出一大团红色的蚯蚓。这时,他孙子正吃完了一小盒冰淇淋,他顺手把蚯蚓装入了空的冰淇淋盒。“不好意思,没有塑料袋了……”他讪讪笑着,解释道。 “没关系!这样装着更方便!”我付了钱,接过盒装蚯蚓,心里很满意。 “你是熟人了,要什么钱!”老郭一边喊着一边飞快地把我递上的钞票扯了过去。在我走出老远时,他还在殷勤地喊道,“有需要,再来呀!” 我来到山城宾馆,遇到了谢苗,就把蚯蚓交给了他。“谢苗康斯坦丁诺维奇……这是我们明天钓鱼用的蚯蚓……一定要把蚯蚓盒放在洗手间阴凉处……” “没问题……”谢苗牛眼满含着笑意,接过冰淇淋盒。 没想到,我走了之后,就出了糗事。我忘记跟他说,洗手间的灯不要关。有灯光照着,蚯蚓便不敢爬出来。 谢苗关了洗手间的灯,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待他再次上洗手间开灯时,发现蚯蚓爬得到处都是。好在他是钓过鱼的,并不怕蚯蚓。他手忙脚乱地把蚯蚓一条条抓回去,扔进冰淇淋盒中,并盖严盖子。 谢苗想,如果把蚯蚓放到冰箱里冷藏,或许它们就不会乱爬了。于是,他出门到山城宾馆前台招手叫来宾馆服务员,让她跟他去一趟,“Follow me, please……” 女服务员站在房间门口不敢进,谢苗笑着摇了摇头。他英语不好,两人语言不通,解释不清楚。 谢苗只好进屋拿了纸和笔出来,在纸上画了个冰箱的示意图。女服务员耐心地看着他画完,然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脸上挂着笑容而去。谢苗想喊住她,但她已经走远了。谢苗耸了耸肩膀,他的意思还没解释完呢!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女服务员居然拿来了一瓶带包装的酒。 谢苗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苦笑了,摇头说“NONONO”。 女服务员愣在那里,这个苏联人在纸上画的是一个长方体的酒盒呀!怎么又错了呢? 谢苗抓耳挠腮,一边冥思苦想,一边鬼笑。看得女服务员心里直发毛,她欲拔腿就走。 没想到,谢苗叫住了她。 “Refrigerator……refrigerator……”他好不容易记起来冰箱的英语单词。 女服务员立即明白了,这个苏联人画的是冰箱!“I see!I see!”她恍然大悟地看着眼前瞪着一双牛眼的苏联男人。 谢苗拿起蚯蚓盒,做了一个放到冰箱里关上门又打开门取出的手势,然后又指着蚯蚓盒,用蹩脚的英语说,“Tomorrow give me……” 女服务员全明白了,点了点头,毫无疑问,苏联专家这是让她把这个东西放到冰箱里去,明天再给他。 谢苗正绞尽脑汁地想“一定要放到冷藏室里”用英语怎么说,但自认为已经弄明白的女服务员,接过谢苗递来的蚯蚓盒,用英语说了声晚安,便转身而去、昂首挺胸、迈开大步走了。她在走廊里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东西。哦,是冰淇淋,他担心融化了吧。 女服务员来到厨房,将鼓囊囊的冰淇淋盒子一把塞进了冷冻室。 ☆、恻隐之心 艳阳高照,高高的天空中,堆砌着一团团棉花糖似的白云,暂时并没有遮住太阳。 画眉在山城宾馆附近的小山头上鸣叫,发出阵阵悦耳 分卷阅读41 的声音。十几只鸽子在空地上点着头,急匆匆地走来走去的觅食,间或被过往的人们惊起,扑楞楞飞出几圈后又落在原地。 我背着装着渔具的大包,在山城宾馆的大厅等候。蓝天白云,秋高气爽。今天是个钓鱼的好日子! 吃过早饭刚刚出来的托尼亚、谢苗,看见了在大厅等候的我,走了过来,满面春风地同我打招呼,“江……德鲁克……请稍等,我们回房间拿了东西就来……” 不一会儿,他俩就下楼了,拎了一些食品和饮料。谢苗又从女服务员那里取回蚯蚓盒,一把塞进塑料袋,匆匆忙忙来到大厅里与我会合。 女翻译吴芳还没来。刚下楼来到大厅的瓦洛加、伊戈尔,对我们即将离去的三人大喊:“一根毛也弄不着!” 托尼亚、谢苗两人回头冲着他们喊道,“见鬼去吧!” 出租车飞驰着,蓝天洒下阳光,路边的树叶在闪闪发光。我的心情也飞舞起来。 在路上,托尼亚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一根毛也弄不着……是苏联习俗……从前,对出门的猎人都说这样的祝福语……因为人们认为魔鬼会在猎人打猎时作怪,如果这样说,恶魔就不会来捣乱了,他就会收获颇丰……” 多变态!要是在中国,这样祝福别人,早就被一脚踢飞了。我暗暗想道,不禁笑了一下。我的大学教授对我讲过,这是苏联人正话反说,用相反的话来祝福别人。 “……我是莫斯科钓鱼爱好者协会的会员……每年只需要交纳很少的费用,便可以享受在指定鱼塘、湖泊免费钓鱼等一系列优惠,有时候还可以使用船只和其他便利……所以每逢周末,我们就早早地成群结伴地去乘坐火车或者公共汽车外出钓鱼……”一路上,托尼亚兴奋不已。 驶过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街道,驶过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的菜市场,出租车渐渐驶入人烟稀少的山边小路。 远山在天际朦胧着,勾勒出浅黛色的轮廓,峰顶上隐隐弥漫着雾气。 眼前,山道蜿蜒,树枝如拱,荫凉蔽日。两侧青艾似浪,倾轧道路。 沿着长满青蒿、荆条的土道曲折行进,车后腾起一股股黄色的烟尘。车前,一位老奶奶正在太阳下蹒跚行走。 我正打量着路边那些不知名的花儿和树上跳跃着的小鸟,突然听见托尼亚喊道“STOP!STOP!STOP!” 车辆猛的抖动,车上的人前俯后仰,司机踩了刹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托尼亚打开车门,下了车,我正在疑惑他要干什么,只见他走上前去,搀扶着老奶奶,指了指出租车。我马上明白了,这个托尼亚心肠还真不错。他看见长途跋涉的老人走得很辛苦,便动了恻隐之心,想让司机带她一程。 “妈妈莎,妈妈莎(俄语:大娘)!”托尼亚亲切地叫着,扶着她的胳膊,引着老人家往车旁走。老奶奶开始不肯上车,“这多不好意思啊!剩下几里路,我自己能走……” 我和司机劝道“苏联专家这么热情……您就上车吧,正好还坐得下”,她才肯上车。 “你们是苏联来的专家呀……”老太太看着托尼亚和谢苗,饱尽风霜的脸上乐开了花,“早在五几年,就来了好多苏联专家……还帮我们修了大水库……铁路桥……发电厂……真是该感谢你们呀!”老一辈的中国人都清晰地记得,二十世纪50年代,大批苏联专家来华,为新中国的基础工业、国防、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提到那些苏联援华项目,中国人对其感到相当亲切,里面蕴涵着太多中苏友谊的时代印记。 “那是我的父辈们……”托尼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这不,你们又到中国,帮助我们建设来了……”老太太咧开没有牙齿的嘴,笑得更欢了。她看着托尼亚和谢苗,不断说着“谢谢,谢谢……” 显然,托尼亚听懂了,笑得像只胖猫。被眉骨阴影半遮着的眼睛,溢出了真诚的笑容。 到了水库大坝的岔路口,司机停下车,我们拿了随身携带的渔具、饮料、食物下车。托尼亚制止住了正要下车的老奶奶,关上车门,掏出车费递给司机,对我说,“你翻译一下,让他把大娘送回家……” 上坝而行,雾散云开,湖水浩荡,清风拂面,凉气逼人。近山如洗,远山朦胧。湖边峰峦叠翠,植物丰茂,灌木如被,林木似墙。远望库区,水随山转,波光粼粼,舞动长练。 长满青松的小山头,远远望去,就像漂浮在水面之上的翡翠。清风吹过,耳边传来阵阵轻微的松涛声。 水库大坝上,有出租游泳用的充气轮胎的摊位。大概是因为游泳的人一般接近傍晚才大量到来,时间尚早,摊主也不知哪儿去了。托尼亚本想租一个,只好作罢。 水库边上只有一个人在钓鱼,一头花白的头发,穿着一套蓝精灵的工作服,貌似附近工厂的退休员工。 刚才那辆出租车,似乎把老奶奶已经安全送回了家,现在又顺着大坝下的河滩土路往回返,卷起一路的黄尘。 我打开谢苗提过来 分卷阅读42 的袋子,拿出蚯蚓盒。 美好的兴致,顷刻间被打乱了。 只见蚯蚓盒外面冒着水滴,散发着冰凉的雾气。 预感不祥的我,连忙打开盒盖一看,我的天哪,蚯蚓全是死的,被冻成了冰疙瘩。这还怎么钓鱼呀? “怎么把蚯蚓弄成这样……谢苗康斯坦丁诺维奇……”我有点恼火地看着谢苗。 “我……我……那个女服务员……”谢苗一脸歉意,“我托付山城宾馆服务员把蚯蚓放到冰箱里保管……谁知道……”他肩膀一耸,双手一摊,吹出一股气,嘴里发出“噗”的一声。 我听了,既好笑又有点着急。到哪里去弄蚯蚓呢? 我望了望那个坐在大坝跟前钓鱼的老者,还是打消了去找他的念头。心想他用的或许是面食,用在串钩上不适合。再说即便他有蚯蚓,也不一定够。就是弄来几条,也钓不了多长时间。那怎么办呢? 望着山脚边走过的人影,我突然有了主意,我朝那边走去。 走在山石铺就的小径上,三两朵蓝色的野花,清新地点缀在绿草丛中。白色的蝴蝶翩然而至,在另一种白瓣黄心的花朵上久久矗立,深情相吻。沿山而上,灌木林中黢黑的小树干纵横交错,在空旷的林地边露出几枝鹅黄。喇叭花则牵动一树的五彩缤纷,高大的樟树,叶端悬满晶亮的露珠,间或无声地落下,洒落在灌木上发出如同雨打荷叶的细密声响,又缓缓渗入铺满厚厚落叶的黑土地中。那里的青草丛中,有无数的蟋蟀在殷勤地弹唱。红皮松亭亭玉立,排列出整齐的方阵,松果青绿如漆。林边灌木绿叶如盖,山葡萄攀沿其上,褐叶绿筋的嫩尖舞动着柔柔的触须渴望拥抱太阳。偶尔惊起的一只野鸭,扑愣愣急飞而去,只留下空气振荡的声音和几束小树枝的无声摇摆。 “借锄头?……可以!……但你得先买票……” 水库管理处的老板见了我,还没把锄头借给我,而是先迫不及待地收了我的钓鱼票。 “三个人三十元……”他一边美滋滋地把钱装入口袋,一边笑嘻嘻地对我慷慨地说,“到我厨房后面的沟旁挖吧!……那儿的红蚯蚓多得很,是我专门放了不少蚯蚓……”他嘿嘿两声,狡黠地一笑,“一般人,我还不告诉呢……” ☆、水库惊魂 碧波荡漾,水浪响动。 托尼亚脱了衣服,只留一条裤衩,扑到水中,开始游泳。白白胖胖的身影在浪里有规律的浮现,活像一只被剃光了毛的胖猫。 在我去水库管理处借锄头挖蚯蚓时,谢苗、托尼亚没了蚯蚓无法钓鱼,他们实在是闲得无聊。 托尼亚在碧绿的水中兴奋地游来游去,还不时朝岸上傻笑的谢苗挥挥手。 但过了一会儿,他的动作开始不协调了,因为大坝水深水冷,他的腿开始抽筋,他用俄语大喊救命,听起来好像在叫“……嘎老五!丝把谁姐!……嘎老五!丝把谁姐……” 那个正在钓鱼的老头往扭头望了望,听见喊声,心里很纳闷,暗想:“难道是在问嘎老五,要把丝给谁的姐姐?” 这时鱼漂动了,他一扬杆,中鱼了,赶忙起身拿起抄网抄鱼。 在水库边上,上了趟洗手间回来的谢苗,听见托尼亚的呼声,大知情况不妙,他不会游泳,连忙朝轮胎出租处猛跑。 把鱼放进网兜的老头,看见一个人向大坝猛跑,而水里的人又不断挣扎,一浮一沉,顿时明白是有人溺水了。 情况紧急,他来不及脱去衣服和鞋子,就跳到水中,奋力向那个时隐时现的白点游去。 眼看就要接近了,但是到了跟前,举目四望,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白点浮起来。老头的心里无比痛苦,那个人说不定会永远失去生命。 他不能让一个宝贵的生命就此在他的眼前消失!他要再做一下尝试。一个猛子扎下去,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那个白花花的溺水的人,便一把奋力抓住,拖着他,慢慢浮出水面,让他的口鼻露出水面,拉着他艰难地向回游。 托尼亚被拖到岸边,两人浑身淌着水。 被救上岸的托尼亚已经昏迷,身体上还出现了发紫淤青,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我挖到一大盒蚯蚓,兴高采烈地往回走。 从山脚边的坡道下来,看见了岸边围了一群人。 我拨开人群,伸头一看,顿时吓坏了,蚯蚓盒也掉到了地上。 只见穿着条湿短裤的托尼亚,仰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谢苗焦急地守在一旁,鼓凸着一双牛眼不时呼喊,“……托尼亚……托尼亚………托尼亚……” 但托尼亚没有任何反应。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头正双腿跪地、俯在托尼亚身上,给他做心脏按压、人工呼吸。 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托尼亚还是没有反应。 围观的人们开始有点失望了。可是,救人心切的老头没有气馁,坚持胸外按压。 几个循环后,托尼亚身体慢 分卷阅读43 慢显现出了生命特征,有了细微的自主呼吸,面色口唇开始转红润。他意识恢复,微睁着双眼,但不能说话。 人们兴奋不已,这个溺水的老外终于得救了!老者把溺水的苏联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从而避免了他在异国他乡成为孤魂野鬼。 我已经吓得冰凉的手脚,现在有了点知觉。快要窒息的呼吸,也顺畅多了。 水库管理员递过来毯子,我哆嗦着手指给托尼亚盖上,防止他受凉感冒。 谢苗拉着托尼亚的手,喜极而泣,牛眼模糊,用俄语喃喃说着,“你还活着……还活着……” “老师傅,赶快回家去换套衣服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不急,待救护车来,我把老外送上车才走不迟……”老头气定神闲地说道,摸了一把湿湿的花白头发。 救护车响着警笛,风驰电掣而来。看来,水库管理员及时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我和谢苗抬着托尼亚向大坝走去。我呼吸困难、双腿发软,不知道工厂和单位会怎么处置我。 救护车掉头离去,紧急把托尼亚送往医院进行抢救。 大坝旁围观的人们还没有散去,他们七嘴八舌地发问。 “您是怎么发现老外溺水的?”……“他喊的话,您听得懂?”…… 老头挠了挠后脑勺说,“我没有听懂他喊的是俄语……他喊嘎老五、丝把谁姐,我还以为他在问‘嘎老五,要把丝给谁的姐姐’呢!” 周围一片哄笑。有人竖起大拇指,“你是好样的!救了苏联的打蛙力士……” 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幸亏我退休前,是厂里急救队的,受过一些专业训练,懂得一点救护知识,大体知道怎么救人……” 做好了接诊准备的医护人员,立即对托尼亚进行了进一步救治。 托尼亚穿着蓝白相间条纹的病号服,虚弱地躺在床上,套着氧气罩。我和谢苗守在他的病床旁。 “医生,病人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我急切地问道。 “现在不好说,检查了才能知道。溺水后,大量的水会随着呼吸道侵入肺部,引起溺水性肺水肿,同时也可直接导致严重的大脑缺氧损伤……让他多吸氧,有助于大脑细胞恢复……”急诊医师面无表情,转身离去了。 我一听,刚刚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开始惶恐不安。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潘达志厂长、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坐着杜师傅开的中型面包车,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他们走进病房,神情严肃。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潘达志虎眼含怒。 “医生让他吸氧……”我手足无措。 潘达志一边向我问着病情,一边不时看向托尼亚,眼睛里满是对我的责备,“似乎在说,厂里还不够乱吗?!你这次又给我添乱”。只是碍于我是公司外联处派来的翻译,他满腔的怒气被压制到了极限。 “找最好的医生!”他转过身,交代身后的一帮人,“把医疗费多预交一些!” 杨新军、唐武、刘大槐,面面相觑,但都没迈开步。 “去呀!”潘达志不高兴了,居然没人理会他的命令。 刘大槐的神经最为脆弱。他“哎”了一声,就旋风般地跑了出去。肥胖的屁股一扭一扭,几绺稀疏的头发在风中急速颤抖。 一会儿,刘大槐又跑回来,拉着姚文明、杨新军、唐武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么。杨新军、唐武开始上上下下地掏自己的口袋。 随后,刘大槐又拿着一沓钞票跑了出去。 潘达志默默地痛心地看了看氧气罩下的那张苍白面容,皱了一下眉,带着姚文明、杨新军、唐武转身离去。 在门口,他用手势止住了送他们出门的我。显然是让我陪着托尼亚,将功赎罪。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没有破口大骂已经是万幸了。 走到医院停车场,站在中型面包车前,潘达志还在愤愤不平,“工人工人不听话,翻译翻译不听话,接连闹出事来……曹轲害得伊戈尔住了院,江翻译害得托尼亚住了院,瓦洛加也住过院……怎么这么不顺!”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办完事跑回来的刘大槐,气喘吁吁,他听了潘达志的抱怨,天真地望着厂长,露出暴牙问道,“是不是应当在厂里驱驱邪气,放点鞭炮,烧点纸?……” “烧你个头,就知道搞封建迷信!”潘达志狠狠批评刘大槐,“应当加强员工教育,不要同苏联专家开危险的玩笑……禁止带苏联专家到危险的地方去!”他心里想,刘大槐居然出这种馊主意,真是个猪头!如果真的在工厂里烧纸求安、大搞封建迷信,传到上面,他的厂长就甭想干了。 杨新军也默默摇头,觉得刘大槐真没政治头脑! 刘大槐垂下□□眼,哈着腰,羞愧地说,“是,厂长!”他灰溜溜地闭了嘴。 杜师傅忍住笑,发动了车辆。大家 分卷阅读44 这才鱼贯上车,暂时结束了尴尬的谈话。 ☆、康复出院 医院重症病房。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弥漫,铁床旁的仪器发出轻微的声响。各种指示灯和显示屏,亮着弱光。 窗帘半拉着,病房显得昏暗。 胸部CT表明,托尼亚双肺存在多发磨玻璃密度影和实变影,必须防止肺部发生感染。 躺在病床上的托尼亚,在雪白的被子下露出憔悴的脸颊,鼻孔中插着氧气管,床头的绿色氧气过滤瓶,冒着细密的气泡,咕嘟作响。 我握着托尼亚的手,心里祈祷他尽快恢复健康。 经过密切观察、对症下药,三天后,托尼亚终于转危为安。 “幸亏当时施救者对他进行了有效的人工呼吸……送到医院抢救也比较及时……”主治医生拿着新的胸片诊断结果,“可以说……他现在已脱离生命危险……” 我的眼泪几乎快要流下来,“谢谢您……医生……”我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医生走后,我走出病房,来到楼下,准备好好地喘口气。这几天,把我吓得够呛。 一场大雨,驱散了秋老虎的湿热和烦闷。住院部大楼前的女贞树,沾满水珠的树叶闪闪发光。鸟儿在枝头上,快活地鸣叫。此起彼伏。 我胸中这几天因担心和恐惧积累起来的压力,也得以尽情释放。走在小道上,我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 “江翻译!江翻译!” 我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扭过头…… 居然是黄丽! 那一瞬间,我感到有些恍惚。老实说,我快把她给忘了! 她站在不远处,风撩乱了她的长发。她红肿着双眼、身材削瘦。我能感受得到她无边的忧伤。 “我……”走到我面前的黄丽,欲言又止。 想起她此前的绝情移情别恋,我冷笑道,“恭喜你啊,找了个富翁!大美女……”看她无动于衷,我又狠下心,干脆冷嘲热讽地加上一句,“我这种人,哪敢与你高攀呢?” “他只是个司机……在单位开小车……”她讪讪说道,一边无限留恋地看着我,看得出,她还爱着我。 “哼哼……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尖酸刻薄地说道。 她的眼眶红了,“不……不是……”,她的声音变了调,“有些事,是我自己无法把握的……请你原谅我……”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我绝情地拂手而去。一边恨恨地想,你自己的爱情选择,需要谁来替你把握?!你自己看走了眼,还能怪谁?! 我转身重新走进住院部大楼,来到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托尼亚已经苏醒,身体还非常虚弱。我坐过去握着他的手。 他黑着眼圈,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江,你一定要帮我打听那个救命恩人……我捡了一条命,要谢谢他对我及时施救……” “托尼亚,你放心吧!”我拍拍他的手,要他不用担心,“好好养病吧,到时候,我们当面去感谢他!” 托尼亚像孩子似的笑了,微微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他救了我的命,我的命是中国大叔给的……” 又住院治疗一周,托尼亚终于康复,准备出院。 离开医院时,医生极其严肃地对我强调,“尽量不要让苏联专家去水库游泳,尤其不要让他们孤身一人到过深过凉的大坝深水区游泳,那样极易发生危险……”他想了想,又嘱咐道,“告诉苏联专家,遭遇水中抽筋。遇到这种情况时,要保持镇静,采取仰泳位,用手将抽筋的腿的脚趾向北侧弯曲,可使痉挛松解,然后慢慢游向岸边……”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但他的后几句话根本不需要对我讲。我以后是绝对不会再让托尼亚和谢苗下水游泳了!根本就不带他们去! 和杜师傅把托尼亚送到山城宾馆之后,我回到单身宿舍楼,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起来真后怕,要是托尼亚淹死了,我岂不是要负全部责任。幸好,托尼亚没有淹死、命丧他乡。今后,我再也不敢带任何一个苏联专家去水库了。 这段时间,车间里工作进展顺利。李兰、斯拉瓦、马梅等人,连接了动力电缆、反馈信号线缆,并连接了可靠的地线。 女翻译吴芳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在医院守候托尼亚的时候,多亏了她在现场不辞辛劳地翻译。在实践中迅速成长,她的翻译水平突飞猛进。 托尼亚在山城宾馆病休,而我还得上班。 潘达志对我没有好脸色,但忌惮我是公司外联部派来的翻译,一直忍着没有大发雷霆地教训我。但我能感受到这种不友好的气氛,因此我这几天尽量呆在车间,而不去一楼的苏联专家办公室。免得与二楼上上下下的厂领导们碰面。 我郁郁寡欢地在车间走来走去,需要现场翻译的时候就去翻译一下。 车间门口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我走了过去, 分卷阅读45 “请问,你找谁?” “李……李兰在吗?”面前的小伙子,身材颀长,一头不硬不软的头发,一张不白不黑的脸。他拿着一个印着“糖炒栗子”红色大字的纸袋,局促不安地问道。 “在……”我向车间里角落里的铁皮屋看了一眼,回答道,“在那儿!”我指了一下,又喊道,“李兰!李兰!……” 曹轲走了过来,“咦,张承!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张承朝铁皮屋看了看。曹轲恍然大悟,“是来找李兰的吗?你这小子,在高中时就暗恋她……” 张承脸红了,“我……我只是路过……刚从外地分厂回到本地工厂……顺便来看看她……” “哦……原来不是来看我的!”曹轲挪谕道。他还想说什么,但谢苗招手让他过去。 李兰闻声而出,“江翻译,什么事?” 我向她招招手,又指指身边的不速之客。 李兰走过来,来人把那包东西往她怀里硬塞。“我路过这儿,专门为你买的……高中时,我就知道你爱吃糖炒板栗……” “不要……真的不要……张承哥,你以后别这样了……”李兰双手推辞着,但没成功,只得接过尚带余温的板栗,脸上又羞又急。 我一看,连忙走开,别人的私事,我在这儿多碍眼,免得他们尴尬。 抬腿就走,我差点和一个人撞了满怀。抬头一看,原来是斯拉瓦。 李兰出来不久,他也跟着过来了。我刚才只注意李兰和那个小伙子,哪想到斯拉瓦就站在我旁边。 两人相撞,斯拉瓦被吓得叫了一声。李兰朝这边望了望,飞快地说了句什么,就欲转身向我们走来。那个小伙子着急了,一把将纸包硬塞到李兰手中,大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过几天我上山亲手给你采……” 李兰懒得理他,无奈地拿着纸包走过我们身边,她感觉到斯拉瓦关注的目光,头稍稍偏了一下,碍于我在场,没有抬眼,但脸色通红。 “李兰,这是你的男友?”斯拉瓦跟着她来到车间角落里的铁皮屋,忍不住问道。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斯拉瓦,发现他也在看着她。她的脸更红了。心里说,自己真的是爱上了斯拉瓦。 “不,不是……”李兰语速很快,“他是我邻居大哥……” 一脸妒忌的斯拉瓦,咧开嘴快活地笑了。 趁人不注意,李兰把剥好的板栗仁喂进斯拉瓦的嘴里。斯拉瓦一边轻轻咀嚼,一边小声说“夫姑死呐,夫姑死呐……”李兰温柔地笑看着他。 斯拉瓦心神摇曳,眼睛迷离。在李兰身上,他发现了中国女孩的纯朴之美,恬静而又善解人意,大方而又无微不至。 准备去取图纸的娜塔莎,走到门口,看见了这一幕,又悄悄退了出来。 晚上,下班回到山城宾馆的娜塔莎,走错了房间。 “嗨!美女……那是我的房间……”娜塔莎掏出钥匙,正在开门,却发现拧不动。走过来的托尼亚,笑咪咪地喊道。 “哦……抱歉……”娜塔莎拔出钥匙,又向前面一个房门走去。 这次对了。她轻轻一拧,锁眼就转动了,顺利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她疲惫地坐到圈椅里,心烦意乱地挪动了一下双脚。 “砰”的一声,她马上又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 小桌下的暖壶倒在地上,破裂了。滚烫的水,冒着腾腾的热气,正四处横流。 “哎呀……”娜塔莎惊叫一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她又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对不起……跟我来……”娜塔莎用英语叫来了前台的女服务员。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娜塔莎继续说着英语,指了指破裂的暖壶,对跟随而来的女服务员表示抱歉。 “没关系……我来收拾……”女服务员用英语回答。 ☆、虚惊一场 “你目无外事纪律,私自带着苏联专家外出……居然还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公司外联处。何科长震怒了,拍了桌子。他的茶杯倒在摊开的报纸上,又滚落到地面。 茶杯破碎的那一霎那,何科长脸上痛惜的神情一闪而过。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禁止带苏联专家外出”这一条外事纪律。 何科长不理会我的迷茫,继续痛心疾首地对我说,“你……你终究会为你轻率的行动,付出惨痛的代价!……”他指着我的手指在发抖。 “是的……”他来回踱步,张牙舞爪,猛地回过头,“那个苏联专家没死……但要是死了,你也就完了……你的一生,也就完了……你这真是开国际玩笑……开国际玩笑……乱弹琴……”他怒气冲冲,语无伦次,“我……我……你必须作出深刻检讨……” “我带他到去水库钓鱼,谁知道他下去游泳……”我一脸委屈,心里恨死托尼亚了。托尼亚呀 分卷阅读46 托尼亚,你害得我四处遭批评、看脸色! “那不管怎么说,苏联专家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是你带去的……”何科长怒不可遏。“你必须作出深刻检讨……” “是……何科长……我错了……检讨我回厂就写……现场翻译还离不开我……”我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准备开溜。 何科长一脸不耐烦地对我挥了挥手,甚至懒得看我。 我一溜烟跑了出去,坐上前往工厂的公交车,看着路边美丽的景色,郁闷的心情才好了些。 工厂车间里,杨新军、唐武和他手下的工人,陆续离开去食堂吃午餐。斯拉瓦还想等一下李兰,但被马梅、吴芳拉到食堂去了。 机床旁,李兰拿着图纸正在向娜塔莎请教。 “您能否再讲一遍?”李兰陪着笑脸,礼貌地用英语向娜塔莎提出请求。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娜塔莎提高了声调,“是我讲得不够明白?还是你没用心听?” 说完她自己也感到吃惊,怎么对中国女同志发起了这么大脾气。她心里知道,是李兰喂斯拉瓦板栗的那亲密的一幕刺激了她的神经。本来,从一开始,她就对同样来自苏联的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很有感觉。也许,她也爱上他了。 李兰怔在原地,一言不发。她心里想,娜塔莎这是怎么啦?她以往不是这样的啊! 在机床铁梯上,侧着身检查管路的曹轲,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娜塔莎好像生气了,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曹轲把螺丝刀放到管路旁的一处小平台,准备看两人在吵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是不明白,请你再讲一遍……”李兰请求道。她觉得要向苏联专家学习,态度就得再谦虚一点。 突然,曹轲发现螺丝刀在微微滚动,马上伸手一抓,结果没能抓住。 滑落的螺丝刀,发着幽幽的冷光,撞击了一下机床床身,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直奔向面对着机床的娜塔莎和李兰两人。 看到加速下落的螺丝刀,曹轲吓得面如土色。 那螺丝刀带着呼啸声,直往下坠。而娜塔莎正在全神贯注地给李兰重新讲解,全然没有发现致命的危险物。 李兰听到了异响,抬头看见飞驰而来的物体,搂着娜塔莎往旁边一窜。 两人滚跌在车间的地上,那张电气图被撕裂了。螺丝刀咣当一声扎在娜塔莎刚刚站过的地上,碰撞出微弱的火星,但终究没能立住,顷刻倒了下来。晃了几晃,躺在地面没动静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曹轲来不及惊叫。他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腿脚酸软地从机床□□挪下,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脑门上,顿时出现了几道黑迹。 娜塔莎和李兰半坐起来,扶了扶歪斜的安全帽。 回头望见那把螺丝刀。三人心里一阵后怕。那锋利的螺丝刀,很可能扎穿安全帽。 曹轲浑身发冷,手脚都有点抖起来。他在报纸上看到过,高空落物穿透安全帽导致伤亡事故的报道。 娜塔莎知道是李兰救了她。 “你……你们没事吧?”曹轲的声音打着颤,走过来想扶起她们俩。 李兰先站起来,同曹轲一起扶起了娜塔莎。 刘大槐疾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的□□眼,威严地扫过李兰和曹轲,“发生了什么事?” 曹轲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他刚要开口,娜塔莎抢先用英语解释起来。 “我摔了一跤……兰和曹扶我起来……” 李兰赶紧翻译了娜塔莎的话。 刘大槐将信将疑,他一脸严肃看着瑟瑟发抖的曹轲。明明他看见娜塔莎和李兰一块摔倒了。 曹轲垂下眼帘,身子还是有点发抖。 刘大槐又把目光看向李兰搀扶着的娜塔莎,脸上马上露出极大的关切,“受伤没有……没事吧?……”他心里一个劲地祈祷,苏联专家千万别再受伤了。否则,厂长又要拿他是问。想到这儿,他的身上一阵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没问题……”娜塔莎听完李兰的话,轻描淡写地用汉语回答道。 刘大槐长舒一口气,面露喜色,“那就好……那就好……”他一转头,□□眼露出凶光,射向曹轲,“随时要保证地面整洁……地面上的油污一定要清理干净……再弄出什么事情……我饶不了你……” 曹轲浑身一抖,立即又垂下眼帘,“是……刘主任……” “还不赶快扶苏联专家到食堂用餐……” “是是是……”曹轲慌忙过去搀扶娜塔莎。 娜塔莎笑着摇了摇头,“捏捏捏……” 刘大槐走了之后。李兰一个劲地责怪曹轲。 “你真是的……毛手毛脚……差点弄出人命……你知道吗?”她的双眼冒火,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错了………真对不起……”曹轲可怜巴巴地忏悔着,“娜塔莎,请原谅我…… 分卷阅读47 “兰,告诉他……这事情过去了……谁都有失误的时候……只是以后要当心点……”娜塔莎想安慰吓得手足无措、面如土色的中国小伙子。可怜的人儿,他因伊戈尔受伤的事情受过厂长严厉的批评呢。 “死吧睡吧……死吧睡吧……死吧睡吧……”曹轲千恩万谢地告辞而去。 “兰……我不该对你发火……”娜塔莎重新展开图纸,耐心地对李兰讲解起来,“我应当有点耐心……你看,机床的这块运动部件就是由这里电路控制的……”娜塔莎白皙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 ☆、付出真情 熟悉的润滑油、电焊废气等混合的味道,充斥着车间。 瓦洛加、伊戈尔在车间巡视,他俩走走停停,对各项工作的进度很满意。 斯拉瓦走出车间,来到了苏联专家办公室。 “检讨书 事情的经过……”我正在为托尼亚在水库差点淹死的事情写深刻检讨,看见有人推门进来,吓了一跳。赶紧把刚刚开了头的检讨书,压在技术资料下。 原来是斯拉瓦。他伸头两边看了一下,轻轻掩好门。 “江,帮我翻译一下!”斯拉瓦很腼腆地说道,“最好现在……”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首俄文诗歌: 《Лето счастья》 Вяркихплатьицахцветочки Радостны втраве…… Развемогутсловавстрочках Такжепламенеть ! Слово,звук –началомира, Внём лишьты ия…… Зарождаетсявэфире Времябытия. Гулко ,ровнобьётсясердце , Кровьстучитввисок , Отсудьбы куданам деться – Еёсладоксок. Неттебеподстатьподарка Ибедны слова, Потомуцветы такярки , Зеленатрава. Пустьшумятдождиигоды – Летбезбрежнасинь, Счастье –летняяпогода Ссолнышком ЛиЛан. 我读了一遍,击掌惊叹道,“斯拉瓦,你简直就是诗人!李兰会喜欢的……”我看着他。 我心里愿意李兰和斯拉瓦关系更亲密。这样也好,他们直接用英语互相交流,省得我再翻译一遍甚至几遍。那些可控硅、驱动模块、液晶显示、阻容元件、编码器、接近开关等术语,听起来就让人头大。 此外,在我的心里,还有一种窃喜——斯拉瓦爱的不是漂亮的娜塔莎。 的确,正象中国老古话所说的那样,日久生真情,斯拉瓦与李兰相互的好感愈来愈多,几乎形影相随。 斯拉瓦傻傻地笑着,蓝眼睛里满是恳求,“江……你快点翻译吧……我特别需要……” 自从在车间见了那个中国小伙子来找李兰,他的心里就很紧张。绞尽脑汁想尽快向美丽的中国姑娘表白。 “这……其实……是我早就写好的……我想我应当尽快告诉她我爱她……”斯拉瓦右手摸着自己的心脏。 “没问题,我马上翻译!”我拿出钢笔写起来,一边想这会不会违反外事纪律呢? 我想了想,不就是翻译了一首诗歌嘛,应当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几分钟后,斯拉瓦拿着翻译好的诗歌,来到车间里的铁皮房,把那张折好的纸,递给李兰。 李兰展开纸张,映入眼帘的是一首中俄对照的诗歌。 《幸福的夏季》 花儿穿着鲜艳的衣裳, 她们在草丛中是多么欢畅, 又有谁 能在书中找到这样炽烈燃烧的诗行! 一句话便开始了你我的相识 和每天的交往。 心儿砰然跳动, 久久回响。 热血沸腾, 涌上胸膛。 命运甘甜如浆, 让我们无法躲藏。 没有什么送给你, 除了我贫瘠的诗行。 因为花也鲜艳, 草也苍茫。 一任风雨和人生喧嚷, 生命就如广阔无边 蔚蓝的海洋。 我是多么幸福 在这夏日里 亲爱的李兰 分卷阅读48 在我身旁。 李兰的脸红了,手直颤抖。斯拉瓦写的俄文诗歌,一下子俘虏了她的芳心。原来,斯拉瓦早就对她暗生情愫。 幸福来得太突然! 她一直跟所有人那样认为,常在一起说笑的斯拉瓦与娜塔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看来,斯拉瓦心里爱的不是娜塔莎…… “晚上下班了,你到山城宾馆302……我等着你……”斯拉瓦从李兰欣喜的表情中,知道了令他激动不已的结果,大胆地提出了约会要求。 李兰红着脸,点了点头。一双青春的眼眸中,满是渴望和期盼。 ***************************************************************** 五颜六色的鲜花,娇嫩欲滴,层层叠叠。 百合、玫瑰、康乃馨,多姿多彩。万年青、凤尾竹、橡皮树,生机盎然……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花香。 “您好!” 老板娘一抬头,一个帅气的外国小伙子站在柜台前。 “请问您要什么花?” 斯拉瓦指了指。 老板娘拿过一束娇艳欲滴的大红玫瑰。 “多少钱?” “50元……” “对不起……”斯拉瓦拿过计算器递给老板娘。 “啊哈……”看了看计算器显示的数字,斯拉瓦掏钱支付。 他捧起玫瑰花刚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把手里的花朵仔细数了数。然后,又仔细数了一遍。 “这个……给您……”斯拉瓦抽出一支,递了过来,“再见!” 斯拉瓦捧着鲜花,大步走在大街上。他得赶快回去,李兰一会儿就要到山城宾馆来找他了。 老板娘捏着那支玫瑰花,疑惑不解地看着离去的外国小伙子。独自嘀咕,“真是个怪人……好事成双嘛……干吗要抽出一朵……” 诗歌、鲜花,营造出浪漫的气息。 来到山城宾馆斯拉瓦房间的李兰,显然被感动了。 当斯拉瓦单腿下跪,奉上鲜花,用英语说了句“我爱你”之后,她幸福地接过花束,拉起斯拉瓦,扑进他的怀中。 斯拉瓦禁也不住亲吻了李兰。李兰含羞、温顺的眼睛里,笑意盈盈。 起初有节制的亲吻逐渐变得浓烈,然后疯狂起来。 “兰,我会爱你一辈子!”斯拉瓦信誓旦旦。 “斯拉瓦,我也一样!” 她似乎还沉浸在激情所带来的甜蜜中。 说着,两人又拥吻在一起。 临分别时,斯拉瓦再次与李兰热烈拥吻。过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分开的两人,喘息着互相看着对方。斯拉瓦爱怜地抚摸着李兰的一绺黑发,笑着对她说,“我送你回家……” 李兰点点头,斯拉瓦搂着她的腰,走过昏暗的走廊、狭窄的楼梯以及大厅旋转门。 坐在大厅沙发上的娜塔莎,放下手中的杂志,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她看见了亲亲热热、旁若无人走过去的两人。 冒着有些凉意的夜风,走出了山城宾馆大门。在长长的坡道上,他们再次相拥亲吻。 斯拉瓦看着李兰坐车走远,傻傻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想着下次何时才能有如此甜蜜的相聚。 ☆、大献殷勤 车间里,娜塔莎拿着中俄对照的工作计划。 “吴……你翻译一下……”她又转头对马梅说,“今天我们就照着工作计划先做……如果有什么问题……明天我们再交流……今天我嗓子有些不舒服……” 马梅听完吴芳翻译过来的几句话,点了点头,“今天也没有什么可问的……这些工作我自己可以完成……” “吴……你可以到苏联专家办公室,帮江翻译一起完成技术资料的翻译……哈拉绍?” 吴芳点了点头。 娜塔莎和马梅各自忙着走线、接线。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边忙碌着,娜塔莎一边浮想联翩,经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与李兰的爱恨情仇也扯清了,李兰救了她的性命但又抢走了她的斯拉瓦。斯拉瓦心里爱的是李兰,而不是她。这多少让她有些痛苦。 “江……你在写什么?是情书么?”瓦洛加停住工作的双手,按着那条透明的长尺子。他发觉我没翻译技术资料,所以才好奇地发问。 “情书?用不着了……您也看见了……那个女孩跟人走了……”我伤感地说道,“是检讨书……单位要我对托尼亚在水库差点淹死一事做深刻检讨……” “可怜的孩子……那你赶快写……托尼亚也不该下水游泳……”瓦洛加同情地说道,“还有多少资料等着你去翻译呀!唉……”他抬头看见了走进来的吴芳,打住了话头。 “江翻译!娜塔莎让我来帮助翻译技术资料……她说现 分卷阅读49 场今天不用翻译……”吴芳干巴巴地对我说道。 我喜出望外,把一大摞技术资料搬到她的面前,“这些都还没有翻译……” “这么多呀……”吴芳目瞪口呆,头顿时大了。 下班后,车到山城宾馆,托尼亚用右手食指弹了弹脖子,我心领神会。他又喊我去他的宾馆房间喝酒。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苏联生产的沃特嘎,而是中国吉林产的那种人参酒。小小的扁瓶子,里面泡着一根细小的人参。 “喝吧……为了活着……为了健康……”托尼亚的小眼睛在毛茸茸的眼睫毛下闪闪发光。 “祝你健康……”我的酒杯和托尼亚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悦耳的叮当之声。 “江……我很内疚……为了我在水库溺水的那件事,你肯定挨了不少批评……都怪我不好……我不该下水游泳……”托尼亚把两只毛茸茸的状如熊爪的双手叠放在心窝,像小孩子一样的一脸真诚和忏悔。 “没事……托尼亚……只要你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强……”看着托尼亚内疚的痛苦模样,我连忙劝慰道,“说点高兴的吧……托尼亚……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好吧……江……你的机会来了……你一定要抓住!”托尼亚压低声音,“我原以为斯拉瓦爱娜塔莎……不是!……他爱的是兰……兰到宾馆找他……我都看见了……” 我的心情一阵激动,但又想起那次送花被扔、热脸贴到凉屁股的事情,我心中的小小激情又顷刻煺去。黄丽移情别恋的伤痛,又浮上我的心间。 “算了吧………托尼亚……你们苏联那么优秀的姑娘是不会看上我的……就连中国的姑娘都嫌弃我……”说着,我拿出酒杯又与托尼亚碰了一下,喝下一大口苦涩的酒。“或许,娜塔莎的心里,还爱着斯拉瓦……” 托尼亚放下酒杯,眯缝起双眼,像是在回想什么事情,自顾自地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前段时间,我是觉得她有时候不太正常……心不在焉,连自己的房间都走错了……” 天黑了,张承背着一袋板栗进了小区。 他进门放下麻袋,扑过去端起水杯,就咕咚咕咚地狂饮起来。 “哎呀,渴死我了!” “慢点喝!别呛着!”张承的妈妈心疼地说道。 喝完了水,张承又拿来塑料大盆,哗啦一声把板栗全倒出来,挑选了一些个头大的、没有虫口的,一个个放到砧板上,用刀角砍开小口子。 他想起前几天与李兰的相见,心里美滋滋的。毕竟,李兰接受了自己送的糖炒板栗。这说明,在她的心中,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张承的妈妈看着儿子一刻不停地忙来忙去,又把板栗放到锅里,心痛地说。“你这是在干啥?歇着歇着……你明天还要上班,明天我来弄……”她对儿子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你哦……真是的……明天送就迟了?” “今天就炒……给李兰送点过去……明天味道就变了……没那么好吃了……”张承打开煤气灶,稀哩哗啦地炒了起来。 看着锅中在黑色小石子里翻滚着的油亮亮的板栗,张承的妈妈若有所思,“唉……你呀!要是送了她,她依然不喜欢你,咋办?” 张承一怔,又马上说,“那是她的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她知道我对她好就够了……”他心里想,上次在车间给李兰送板栗,感觉她身边的那位苏联小伙子好像跟她关系暧昧,自己一定要加快攻势。 “唉……真是个傻孩子……”张承的妈妈摇了摇头,“让我说你什么好?!” 夜深了,李兰的父母关闭了电视机,正准备上床睡觉。咚咚咚。突然,响起来敲门声, “谁呀?”李兰的妈妈走到门后问道。 “是我。张承的妈妈!”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吱呀”一声打开门,李兰的妈妈看见了老邻居。 她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大塑料袋,“这是张承刚刚摘的野生板栗,送过来给你们尝尝鲜……”张承的妈妈一脸诚恳。 “那多不好意思呀!”李兰的妈妈接过袋子,“哟……还热乎着呢!” 李兰的爸爸站在一旁,伸着脖子,笑容满面,和李兰的妈妈一起说道,“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不了……太晚了,不打搅了,我走了……”说着,她笑着离开了。身后还传来夫妻俩感激的声音“谢谢啊谢谢!……” “你说……张承妈对我们家还是挺好的!”李兰的爸爸不禁感概。 “傻老头,怕是张承惦记着李兰吧!”李兰的妈妈不屑一顾,“你呀……一辈子缺心眼……” 李兰走出卧室,“刚才是谁呀?” “是王大娘……送板栗来了,”李兰的妈妈抓了一把递给李兰,“还热乎着呢……有了好吃的,总惦记着你!” 她坐到沙发上,凑近女儿,压低声音,“我看呐……八成是他家儿子看上你啰……” “烦不烦 分卷阅读50 人……”李兰使劲掰着手里的板栗。 “依我看,你俩很般配……张承人又老实又勤快,还非常有礼貌……” “妈,你说什么呀!不要乱点鸳鸯谱……” “听我说,闺女……妈是过来人……找一个爱你的男人,比什么都强……一辈子有人爱有人疼……” “妈!”李兰拉长了声音,“不可能的,我都跟他说过好多遍了,我和他不可能的!” 啪的一声。李兰把手中还没掰完的板栗往桌上一放,回到自己卧室睡觉去了。 李兰妈妈摇了摇头,“这丫头,就是倔……” ☆、举报信 一大早,李兰出了门。在小区里遇见了张承。 “板栗好吃吗?这可是我亲自上山采的!”张承在小区里碰见匆匆去上班的李兰。他停下自行车,脚撑着地,讨好地问道。他认得那只装板栗的塑料袋。是他叫妈妈晚上送过去的。 “张承哥,这板栗真好吃!谢谢你!”李兰心想,不管怎样,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能说句好话就说句好话。 张承看着她,心底里涌起甜蜜。能得到心上人的夸奖,他的心里比吃了蜜还高兴,“我老家那山上的野生板栗,味道就是跟别处不一样!” “嗯……是的……”李兰边说边走,又回过头来,“谢谢你呀,张承哥……” “如果你喜欢吃,我每年给你弄……”张承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脸上喜滋滋的。 车间里,变得热闹。 李兰拿来了许多板栗,分给围在身边的同事们。 “八月的梨枣,九月的山楂,十月的板栗笑哈哈!”曹轲哈着腰,捧着满满一捧板栗,笑得嘴都裂到了后颈窝,嘴巴还没闲着,“现在正是吃香甜味美栗子的季节!” 剥开油亮的褐色外壳,全野生的板栗,显露出金黄色的果肉,香气扑鼻。细嚼软糯,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夫姑死呐……”曹轲不由得口中飙出了一句俄语。他很得意,这次他没把音节说错。 “吃吧吃吧……邻居大妈给的……马梅,给……”李兰给了她一大把板栗。 “谢谢李姐……”马梅拿起一粒香喷喷的炒板栗掰开壳,放入口中,“李姐,你真好!” 机床旁的控制台前,托尼亚用英语讲解,“这是进给参数……在这里设置……” 李兰边听边记。 在车间巡视的潘达志,路过这里。他停下脚步,对马梅说,“程控这一块…………你要学着点……还有英语,也要加强……你看李兰,勤学好问,样样都精通……” “一定一定……”马梅脸上堆着笑。心里恨死李兰了,“就你能……今后车间里的活儿你一人都干了……你等着,我给你好看!” 潘达志走远了,马梅却发起呆来。 刚才,厂长对李兰的赞美,让她很失落。 一个恐怖的想法,像魔鬼般的抓住了她——“要是李兰风光无比,自己岂不是在工厂里再无出头之日了吗?!……不行,绝对不行。得想办法治治她……” 午休时间,斯拉瓦拿出照片,年轻漂亮的苏联女人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孩和斯拉瓦在一起。 他指着照片上的三人合影,用英语告诉李兰,“这是我的外甥廖瓦……我姐姐柳芭……” 马梅进来拿仪表,看见如胶似漆的两人在看一张照片,眼睛一亮。 天赐良机。她知道,怎么置李兰于死地了。 “马梅……坐……”李兰慌忙抽出被斯拉瓦握着的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有点尴尬地说道。 “不了……娜塔莎还在车间等着我……” 马梅走了,李兰又拿出图纸,铺在桌上,与斯拉瓦的脑袋凑在一起。斯拉瓦对她详细地讲解着。 “李兰呢?还呆在里面?”下午一上班,刘大槐就想发火。他看见托尼亚一个人在那儿设置控制屏,李兰怎么没跟着学。 “她呀!成天和斯拉瓦混在一起!”马梅乜斜着眼睛说道,右嘴角翘起,状若歪嘴,“嘴上说是请教问题,但谁知道两人粘黏糊糊地在一起搞什么名堂?……” “你这么能这样说李兰呢?”刘大槐听了感到有些不顺耳,反而训斥马梅。他觉得李兰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和斯拉瓦每天鬼混在一起吗?!哎哟,那声音嗲的……我根本听不下去……”邪恶的想法迷住了马梅的心智,她要把李兰的形象刻画得愈差愈好。 “你没有证据,别胡说!……这事厂里都不管,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刘大槐瞪起了一双□□眼。长期以来,他就喜欢脚踏实地的李兰,而不喜欢偷奸耍滑的马梅。 “我又没胡说……”马梅装作去上洗手间,灰溜溜地走出了车间。 她狠狠地想,我一定让你看看,厂里究竟管不管! “咦……什么人吧……” 刘大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愤愤不平,“只会嫉妒人……” “李工 分卷阅读51 ……李工……”门外响起女翻译吴芳的声音。 李兰停止与斯拉瓦交流,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拿了钢笔和笔记本。斯拉瓦跟着走了出去。 在铁皮屋外面的车间里,托尼亚正在操作屏幕前忙活。 托尼亚用英语说,“兰……这是脉冲编码器电脉冲输出信号……角位移传感器把机械转角变成了电脉冲……” 李兰专注地看着,拿着一个笔记本,仔细地记了下来。斯拉瓦也在他身边看着。 趁人不注意,马梅溜进铁皮屋偷走了那张照片。 第二天,厂长就在办公室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封举报信。 潘达志拿着信,仔细端详,眉头越皱越深。姚文明走了进来。 “你看……老姚……内容是打印的,说李兰成天和年轻的苏联专家斯拉瓦鬼混在一起,而斯拉瓦在苏联有老婆和孩子……这是照片……” 姚文明接了过去,照片上的三个人,的确像一家人,“如果真是这样,恐怕影响不太好……” 车间铁皮屋里,“兰,我的那张照片呢?怎么不见了……”斯拉瓦问李兰。 “你是不是昨天带回山城宾馆了……” “没有啊……” “我们再找找……你再仔细想想……”李兰翻动着图纸。 “叮铃铃……叮铃铃……”桌上的电话机响了。 李兰一把抓过话筒。 “李兰吗?我是潘达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马梅在车间里,看到李兰向车间门口走去,脸上浮现出阴险的表情:哼,一会儿有你好看! 李兰兴高采烈地跑到厂长办公室,一进门发现气氛不对。 两位厂长正严肃地看着她。 “李兰,你要注意国际影响……斯拉瓦是有家庭的人……有老婆有孩子……”潘达志脸色阴沉,扬了扬右手中的纸张,“有人举报你同他过分亲密……” “厂长……我……”李兰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急急忙忙地辩解道,但厂长举起的左手阻止了她。李兰听了心里很不高兴,但有点不安,怎么斯拉瓦在苏联有老婆和孩子?他不是说,那是她姐姐的孩子吗? “听我把话说完……紧跟斯拉瓦、多学本领,这是我当初对你说的……你懂英文,我也曾经要你平时如果有必要就尽量多陪斯拉瓦,帮助他……但是,我希望你们只是工作关系,而不是别的……”潘达志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看见李兰翕动的嘴唇,他再次举起左手,不让她辩白,“你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把本领学到手,等苏联专家回国了,这机床全靠你了!” 李兰只好沉默不语,心里乱糟糟的。 “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潘达志看着发呆的李兰,“好好工作!记住我说的话!” 走出厂办大楼,清新的山风刮了过来,但是李兰还是感到心口发紧,呼吸不畅。 直到在车间里看见斯拉瓦,一直还是这种感觉。 “你……那……那张照片上的小孩和女人是谁?”李兰急促地用英语问道,眼睛一直盯着斯拉瓦。 “兰……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不是告诉过你,那是我的外甥廖瓦和姐姐柳芭吗?”斯拉瓦感到不可思议,“你不信吗?那张照片背后还有我姐姐柳芭的签名,她的姓和父称,几乎跟我的一模一样……我找到了给你看……只是……只是那张照片哪儿去了呢?” 李兰的呼吸变得畅快了一些,心口也轻松了一些。胸中那种难以名状的快乐,顷刻升腾起来。 “兰……你真怪!你笑啥呀?”斯拉瓦反而摸不着头脑了。 ☆、工厂抓奸 远山飘荡着白茫茫的雾气,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 厂区的毛桃树凋落了部分树叶,树林显得更加明亮。铺满地上的桃子变成黑色,失去香气。蚂蚁和苍蝇也消失不见——天气正一天天变凉。 马梅四处张望。 看来,来的太早了,车间里静悄悄的。 但走到车间角落的小房间,听见了响动。 她轻轻推了推铁皮屋的门,纹丝不动。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里面好像传来李兰低低的笑声,还有斯拉瓦的咳嗽声。 好奇心驱使着马梅,她一想到车间小屋里可能正在上演一场三级片,她的心就激动不已。 种种迹象看来,那封举报信没起到预想的作用。现在只要抓住事实,大喊大叫,让厂长们知道举报信上的内容是真真切切的,李兰就会身败名裂了!哼哼! 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 爬上墙边的铁梯,她想居高临下地透过窗玻璃向屋子里窥探。 斯拉瓦和李兰两人的脑袋几乎挨在了一起,还在不断地窃窃私语、卿卿我我。 别装正经!这是铺垫,一会儿好戏就要上演! 她等了几分钟,只站得双腿发木。 似乎有 分卷阅读52 人进车间。马梅心里一紧张,慌忙下来,没想到手没抓牢,脚下一滑,一下子摔了下来。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 斯拉瓦急忙猛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只见窗下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正在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李兰和斯拉瓦拿开她身上的杂物,定睛一看,居然是马梅。 “马梅?”李兰和斯拉瓦相互望了一眼,又齐齐看着地上的可怜伤员。 李兰急切地问道,“马梅!马梅!你怎么了?” “我……我摔伤了!哎哟……哎哟……”马梅痛苦地□□道,“我爬上墙边的铁梯,想上去检查一下汇流母线……哪想到手一时没抓牢……哎哟……哎哟……” 斯拉瓦也很同情她,“……哦,可怜的姑娘,不小心摔伤了……” 这时,刚上班的刘大槐,赶了过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的脑海里第一个冒出的还是那个念头。他嘴里嘀咕着,“应该烧纸、放鞭炮!不听建议,这不,又出事了!” 在食堂吃过早饭又到办公大楼换好了工作服的娜塔莎、吴芳、谢苗、曹轲,陆续走进车间。他们听见了马梅痛苦的□□,就马上全部跑了过去。 刘大槐和曹轲看见躺在地上的直叫唤的马梅,束手无策。谁也不敢去跑到厂长办公室通知潘达志和姚文明,他们知道这一去肯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马梅……你怎么样……”李兰和斯拉瓦试图扶着马梅站起来。但马梅左脚一落地,就杀猪般的叫唤起来。她只能像水中的白鹤一样,曲着一条腿,单腿站立着。苍白的脸上,写满痛苦。 “坏了……好像把腿摔折了……”刘大槐心里咯噔一下。 我和瓦洛加在专家办公室听见吵吵嚷嚷,站起来,透过走廊的窗户,只看见司机杜师傅和车间主任刘大槐搀扶着马梅上了那辆中型面包车,急急地开走了。一群围观的人还未彻底散去。 清洁工刘大妈告诉我们,“是马梅在车间里摔伤了……可怜的姑娘……” 一只打满石膏的腿,高高地吊在医院床位的门型架上。 马梅摔断了腿,无奈地躺在病床上。 好奇害死猫。她今天算是领教了好奇的惨痛代价。 窗帘透进弱弱的光,就像她郁闷的心情。算来算去算自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正在向病房里张望。 原来,是李兰到医院探望马梅来了。 她把水果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望着马梅,“希望你早日康复!” “……感谢你!李姐!”尽管嫉妒痛恨李兰,但在这个心情低落的时候,马梅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别这么客气!……我们都是同事,好姐妹!”李兰笑盈盈地看着马梅。 “嗯……”马梅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简单应付了一声。 “好好养病!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李兰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马梅竭力微笑着,向走到门边的李兰挥了挥手。 等李兰转身掩好门,马梅的双眼便射出怨恨的光芒,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害的……现在还假装好人来关心……” 咣当一声,房门又被打开了。马梅立即合上了刚才还在唧唧咕咕的嘴巴。 厂长潘达志、姚文明带着车间主任刘大槐、司机杜师傅,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此前,刘大槐在办理好马梅住院之后,马上乘坐杜师傅的车回去,硬着头皮把车间里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报告给了两位厂长。当然,也遭到了一阵责问。 马梅做贼心虚,一脸紧张。她的手指,禁不住抓皱了病床上的条纹床单。一双惊恐的眼睛,朝着前来的几个人的脸上望去。 走到床边的潘达志和姚文明,脸上却挂着亲切的笑意。刘大槐把一兜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听李兰说,你一上班就开始工作,没想到摔伤了……”潘达志同情地看着马梅那条打着绷带、高高吊着的断腿,“为了工作负伤,你的精神可嘉……” “不要有思想负担……你这是工伤事故……”姚文明安慰道,尽管他可能会被扣掉一些安全生产奖金。但马梅毕竟是为了工作。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脚。一些事故是防不胜防呀! “我们会尽力给你医治的,费用也不用担心……”潘达志也加以安慰,心里想将来厂里的苏联机床的电气方面还得靠马梅和李兰两个来维护呢。 潘达志、刘大槐和杜师傅走了。马梅心中充满了愧疚。要真是为了工作摔断了腿,自己值得,厂长们来看望也值得。但这是自己龌龊的心理导致的悲惨结局。你说这事整的!不过,幸好有李兰帮助自己打圆场,好歹自己的脸面保住了。现在,在她心里,有点不那么恨李兰了。 ********************************************************************************** 分卷阅读53 ***** 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那些曾经殷勤弹唱的蟋蟀,早已销声匿迹。四周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隐隐约约传来邻近小区家属楼播放电视的声音。墙根边,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黑猫,冲我喵喵叫了两声。垂下绿黄色的可怖眼睛,一溜烟跑掉了。 晚上,下班回到单身楼,伏案翻译了一个小时的俄文技术资料之后,我走出单身楼,想透透气,放松一下。双腿,不由自主地向近在咫尺的山城宾馆走去。 没想到,娜塔莎正坐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我一进旋转门,就被她注意到了。 “江……你……怎么来了?”娜塔莎有点吃惊。 “怎么?不欢迎吗?” “哪儿的话……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娜塔莎脸上浮现笑意。 她好像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一有人进旋转门,她的眼睛就向那边偷偷张望。 “娜塔莎!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和娜塔莎,向旋转门走去。 没料到,斯拉瓦牵着谈笑风生的李兰走了进来。 斯拉瓦看见娜塔莎,脸色马上变得僵硬,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嗨……你们好!”李兰倒是镇定自若。她感觉到了斯拉瓦的异样,收敛了笑容,侧过头问道,“斯拉瓦,你怎么了?” 擦肩而过的斯拉瓦,继续沉默着,表情复杂。娜塔莎似乎也很不好意思,试图离我远一些。 “你们……”李兰恍然大悟。她看见了娜塔莎不自然的表情。 我笑而不语,和娜塔莎走过旋转门。 苍茫的夜色中,路边的咖啡馆,依然灯火辉煌。 相向而坐,娜塔莎拿着闪闪发光的小银勺慢慢搅动着咖啡,依然心事重重。 ☆、伤心的人 厂长的批评,丝毫不起作用! 难以克制的爱情力量,使得李兰与斯拉瓦的交往开始密集起来,他们俩甚至几乎每天都在山城宾馆里秘密约会。 跟斯拉瓦在一起一段时间之后,李兰的胸部变得更加挺拔、丰满。 李兰妈妈看出了李兰身上出现的变化,善意地提醒道,“兰兰,你可要洁身自好呀!我听说你同你们厂的苏联小伙儿走得很近。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名声!我们这样的家庭,可不敢高攀……” “妈妈,他是真心的!他说要娶我!” “男人都这样……我看全世界都一样……在得到你之前,都会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 “我要上班去了……”李兰懒得听妈妈的唠叨,拎了包,开门出去了。 快要走到小区门口时,李兰碰见了邻居大哥张承,他穿着一套蓝精灵工作服,骑着自行车,也正准备去上班。他盯着李兰的胸部看,看得李兰都不好意思了。 “李兰,这么巧,你也去上班啊……”张承咧开嘴,讨好地笑着。典型的没话找话。 “嗯……”李兰笑了一下,挥了一下手,“拜拜!我要迟到了……” 但张承一直跟着她,直到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才分手。 待张承走之后,李兰拽了拽衣服。真烦人,自从与斯拉瓦有了男女那种事情,她的胸部就好像迎来了二次发育,愈来愈大。挺胸走路,鼓起的两团,在紧裹的衣服里,就像是两个成熟的蜜柚,分外惹眼。旁人都看出来了异样。这使她很难为情。“今后一定要穿更宽松点的衣服……”她红着脸一边走一边想道。 张承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不远。在车间干活时,脑海里还是浮现着李兰青春靓丽的身影,她是越长越性感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胸部愈来愈挺拔,真有点丰乳肥臀的感觉了! 下了班,张承回家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对妈妈说起李兰。 “妈,我觉得李兰越来越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怎么个漂亮法?”正在厨房择菜的张承的妈妈,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盯着儿子。看来,儿子成天到晚为李兰神魂颠倒。可惜,那姑娘好像一直没有那个意思。 “她突然变得好丰满了!”张承似乎还沉浸在早上与李兰相遇的情景中,“今天早上我在小区门口碰见她了……” 张承的妈妈看着喜孜孜的儿子,欲言又止。 张承看妈妈对她的话无动于衷,问道,“妈,你怎么不高兴?” 张承的妈妈叹了一口气,“妈是过来人……我看,李兰恐怕是找了男人……并且……并且她很可能已经不是大姑娘了!” 张承张口结舌,妈妈居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妈妈看着儿子眼中暗淡下去的喜悦,“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我听别人说,李兰同来她们厂的苏联专家好上了……”她重新低下头去择菜,扔到不锈钢水池中,开始洗菜。 “妈,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怎么看出她不是大姑娘了?”张承呆了一会儿,又急切地问妈妈。 分卷阅读54 张承的妈妈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她直起身来,双手伸在菜盆上空,水珠滴滴嗒嗒地落下。她同情地看着儿子,坚决地说,“真的,你别白费心思和时间了,妈说的话没错……你以后就知道了……”说完就又弯下腰,继续哗啦哗啦地洗菜。 妈妈不理睬他,张承有气无力地走到了客厅,双眼空洞地坐在沙发上。 他要向李兰再次挑明,大胆表示自己的爱意。 傍晚的时候,张承在小区门口堵着了刚刚下班的李兰。 他把内心的痛苦隐藏,笑嘻嘻地说,“李兰……我想对你说件事……” “那你就说呗……”李兰带着礼节性的微笑,不愿意太伤他的自尊心。 “哪天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张承终于说出来。他的眼睛,在李兰鼓囊囊的胸部扫来扫去。 李兰的笑容收敛了,表情严肃起来。这个邻居大哥,今天看起来,一点也不正经。自己的态度,对他说了多少次了? “不可能!”李兰斩金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张承大失所望。李兰干脆明了的回答,深深打击了他内心的热望。他的身子晃了晃,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了。 “不可能的……”李兰垂眸,不敢直视张承有些愤怒的眼神,“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一直把你看作邻居大哥……你是知道的……” 张承望着李兰的走远,她身后浮动的暗香,令他神魂颠倒。他像丢了魂一样,在小区门口久久徘徊。 愈来愈浓的夜幕吞噬了明亮绚丽的晚霞,桔黄色的高压钠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 不远处一个青春四溢的身影,走出小区。引起了张承的注意。 是李兰! 她打扮一新、穿着漂亮的衣服,嘴里小声哼着快乐的歌儿,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公交车站走去。张承连忙偷偷跟在后面。 一路跟踪李兰,来到了山城宾馆。 李兰进了旋转门,他赶紧跟上去。 但进入大厅,李兰已经不知哪儿去了。 他看了一眼正带着询问目光向他这边张望的前台值班员,便在书报架上取了一本杂志,装模作样地坐到大厅的沙发上,好像自己是在等人。 这时,他隐隐约约听见前台的两个女值班员在对话。 “真不要脸,那个叫什么李兰的……天天来找外国人……” “有一次还把床单给染红了……” “那个外国人也是变态,还要把血迹斑斑的床单带回去作纪念……” “真是服了他们……” 看来,纸包不住火,斯拉瓦和李兰他们俩的事情露馅了! 张承听完山城宾馆前台的对话,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他扶着身边的沙发缓缓站起来,眼神发呆,心口发紧。 妈妈说的话没错!李兰和那个苏联专家早已突破最后一道防线,还成天粘在一起。 迈着铅一般沉重的双腿,张承走到山城宾馆院墙外的马路上,痛哭失声。 陷进火烧似思念的可怜人儿,被这意外的打击,折磨得悲痛不堪。 他不知是如何回到家的。张承的妈妈见了无精打采回到家中的儿子,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肯定是又找李兰表白去了。 “妈……妈……”张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捂着脸,浑身颤抖,“李兰,她……她到山城宾馆去了……而且还……”他说不下去了,悲伤的语调顷刻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声。 张承的妈妈望着把泪痕纵横的脸埋在双手中悲恸欲绝的儿子,心里也莫名的难受,她轻声轻语地说,“妈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说着,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泪滴。“天底下的好姑娘有很多,总会遇到一个爱你的姑娘……感情这东西,还是讲缘分的……强扭的瓜儿也不甜,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张承摇了摇头,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那一夜,张承和妈妈彻夜未眠。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只有美好的开始,纠结的过程,最后痛苦地划上句号。 ☆、淋雨生病 灰色的天空,像致密的铅板,笼罩着大地。 密集的秋雨,从高空中落下,打在地面,溅起细小的白点,像无数个不断跳跃着的小虫。 山林中的鸟也不叫了。高空中,有一只鹰在急速划过。 雨愈下愈大。车间顶上,传来愈来愈响的如同炒豆子般的声音,一股股的雨水亮晶晶地流淌下来,在地上激起无数朵大小不一的白色水花。黑色的污水变幻着波纹,在沟里汹涌流淌。 “来几个人……帮助推一下车!”暴雨中,传来杜师傅焦急的喊声。 他驾驶的卡车,蓄电池没电了。发动机死活打不着火,不管来回拧动多少次钥匙,但它只发出呲拉拉的声响。“这烂电瓶,气温一下降,它就罢工了……” 分卷阅读55 车间冲出几个人,曹轲、刘大槐…… 刘大槐一边跑一边说,“那是一些零件毛坯……潘厂长让杜师傅去拉的……” 马梅看了看大雨,又缩回了脖子。 “怎么回事?吴?”娜塔莎站在车间门口,望着飞奔的几个人。 “车坏了……司机要我们帮忙推一下车……”吴芳摸着飞溅到脸上的雨点,摘下黑框眼镜说。 娜塔莎一步上前,眯缝着双眼,就要冲出去。 “捏捏捏……您是苏联专家,这些活儿让我们中国同志们来干……” 吴芳赶紧戴上擦干雨水的眼镜劝说道。 “捏捏捏……吴……在需要的时候,我们都是工厂的一员……” 说着娜塔莎冒着大雨,冲了出去。 从铁皮屋闻声而出的斯拉瓦,也跟着冲进雨中。李兰跟在他身后…… 中午,工厂食堂里,换了身衣服的娜塔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谢苗、托尼亚、斯拉瓦、吴芳和我,纷纷用俄语喊道“祝你健康!” “我想是我淋雨感冒了……”娜塔莎无奈地苦笑道。 “感谢你冒着大雨帮助我们……”李兰真诚地说道。 “这其实也在帮我们自己……这些毛坯虽然盖着篷布,但会慢慢渗透,如果淋湿了,生锈了,或许会影响产品质量,从而会对苏联机床的质量产生怀疑……” 娜塔莎收起了手绢,吸了吸鼻子。 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大家分发着碗筷,开始吃起来。托尼亚筷子已经用得非常熟练,他夹起来一颗花生米,正在得意扬扬的炫耀。谢苗一脸佩服的看着,也伸出筷子去夹,但怎么也夹不起来。只好瞪着牛眼傻笑。 突然托尼亚放下了筷子,看着娜塔莎。 “你怎么不吃饭……” “我没有胃口……”娜塔莎故作轻松地说道,“大家都多吃一点……” “大家注意看,这部分是机床运动部件电力拖动部分的线路图……而这部分,是程序控制器的控制电路及反馈电路……”吴芳在翻译着。 车间铁皮屋,娜塔莎在详细地解释着,用铅笔指着挂在墙上的技术图纸。 李兰、马梅以及其他一些工厂员工静静听着,认真地记着笔记。 “啊嚏……”娜塔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祝您健康!”吴芳不失时机地用俄语说道。大家虽然没听明白这句话,但是都笑了。 李兰从椅背上拿了件工作服,走过去给娜塔莎披上。娜塔莎神情复杂,轻轻推了一下。斯拉瓦脸上掠过一丝紧张。 娜塔莎一开始本想拒绝,但随后又默默接受了李兰无声的关怀。 斯拉瓦笑了。 ****************************************************************** “你怎么了?”山城宾馆,正在走廊开门的托尼亚看出了娜塔莎的异样。 娜塔莎感觉浑身发冷,禁不住颤抖。她掏出的钥匙,怎么也对不准钥匙孔。 “你过来……我有办法能使你好受些……”托尼亚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对她说道。 娜塔莎看着托尼亚,犹豫着。 “你过来呀………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托尼亚笑道。 推开房门,托尼亚走了进去,把房间的灯一一打开。 娜塔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没有关上房门。 托尼亚弯腰拿出一瓶沃特嘎放到小桌上,又拿出两个玻璃杯,笑盈盈地看着娜塔莎。他指着小桌旁的圈椅。 “坐吧……娜塔莎……就是这个办法……我看你是你受凉了……对付它,沃特嘎最有效……” “我不喝……”坐到圈椅上的娜塔莎,看了看那瓶沃特嘎,又为难地看着托尼亚。 “喝一点!你会感觉好一些……”托尼亚郑重其事地劝道,一脸关切。 “真的……我不喝……”娜塔莎固执地拒绝着。 托尼亚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狮子般的头颅笑了。 他抬起头,重新看着娜塔莎,“娜塔莎……你今天的表现,就象一个勇敢的战士!娜塔莎,我为你骄傲……你不但技术水平高,而且还有可贵的奉献精神……” “那是我应该做的……在工厂,我就是工厂的一员……有义务去伸出救援之手……”娜塔莎咳嗽着。 “你知道吗?……娜塔莎……在苏联卫国战争时期,‘沃特嘎’是前线部队配备的特别军事物资,是苏军克敌制胜的秘密武器……那些英勇的战士,就是靠它抵御漫长的寒冬,战胜了凶恶的敌人,为全世界反法西斯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坚实基础……” 娜塔莎点了点头,又咳嗽了两声。“我知道……” “来……娜塔莎……像真正的战士一样……喝了它……”托尼亚端起酒杯,递到娜塔莎的面前,“你将来,就会在工作中打 分卷阅读56 个漂亮仗……” 娜塔莎盛情难却地接过托尼亚递过的酒杯,皱起眉头,勇敢地喝了一大口。 那晶亮的液体,淌过喉咙,如同暖流流过心田。的确,好受了一些。她又喝了一大口。又是一大口。 “已经很晚了……我得走了……谢谢你的沃特嘎……”娜塔莎放下空空的酒杯,站了起来。她的眉头舒展了,脸上浮现出红晕和笑意。 托尼亚也站了起来,用饱含佩服的满意神情看着娜塔莎。 娜塔莎穿过打开着的房门,转身向走廊走去。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托尼亚在她身后说道。 ☆、病中关怀 山城宾馆院墙边的香樟树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红叶子,黑黑的果实缀满枝头。鸟儿们在依然茂密的枝叶间,唱着快活的歌儿。 云浓得化不开,太阳不见踪迹。风中透露着早冬的寒意。 “早餐你得去吃一点……作为一个单位的同事,我很为你的健康担心……你已经好几顿不好好吃饭了……周末也不想去逛街……你该不是病了吧……”托尼亚同情地看着坐在大厅沙发上的娜塔莎。 娜塔莎摇了摇头。 “没办法………她还是没有胃口……”托尼亚转过头,对我肩膀一耸,双手一摊。 “中国的饺子真好吃!”想起娜塔莎那次在工厂食堂里砸着嘴巴、回味无穷的样子,我便有了主意,“托尼亚,我有办法让她胃口大开……等着我……我会送来中国美食……” 我拔腿就走。 “你要到哪儿去?”托尼亚疑惑地在我身后大声喊道。 “弄好吃的!中国特色的!”我边跑边回头喊道,差点被地毯绊倒、一头撞在沙发旁的柱子上。 正在值班的吧台姑娘,吃惊地像看怪物一般地看着我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大门外。 “老郭,怎么包饺子?”我跑到渔具店,气喘吁吁地问。 老郭一脸失望,他原以为我跑那么急,是急需什么渔具呢!不过,这个狡猾的商人,瞬间隐藏了脸上的不悦并立即堆起了刚才的笑容,就像正在发光的白炽灯泡不经意的闪了一下。他今后,还指望我来买渔具呢。“小伙子,谈恋爱了吧?是准备向谁去献殷勤呐?”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老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猜中了!” “开玩笑!……我年轻时还不是这样过来的……”老郭乜斜着眼睛,歪着嘴巴,得意极了,“追姑娘,这种手段是必要的!要想得到她的人,必须先征服她的胃!”我倒。他简直与我英雄所见略同。 “那您就教教我,究竟怎么包饺子,什么馅料的饺子味道才好?” “说了你也不一定马上就做得好。饺子看似简单,做起来复杂着呢……这样……”老郭沉思了一下,抬起头,“干脆我给你列个单子,你去买些上好的山猪肉、刚上市的新鲜蔬菜,让我老婆来帮你包……” “那多不好意思呀!”没想到老郭这样热情。我转念一想,他是个商人,肯定是为了钱。“那要多少钱的手工费?” “看你说的!不要钱!”老郭笑着瞪着我,嘴都快气歪了,一只眼睛乜斜着。 “那多不好意思……”真想不到,一贯唯利是图的老郭变得如此可爱。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 “好了。快去买吧!”他刷刷几笔写完,把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佐料不用买了,我家有……” 送去原材料,老郭和他老婆一阵忙活。我也洗手帮忙,但是几乎没帮上什么忙。 拎着新鲜的饺子,临走之时,我连忙掏钱。 “要啥钱哪?!原材料都是你买的!”老郭看着我笑道,“我老婆的手工不值钱……”他老婆佯装恼怒的样子,伸手要打他,老郭躲了一下,望着他老婆嘻笑着说,“唉!你这人真是,我又不是说你不值钱……”他老婆听了这一句,结结实实地朝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感慨,一直以为老郭是个见钱眼开的主,没想到我看错了。不过,我也知道老郭的真实想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单身宿舍我煮好饺子,端到山城宾馆给正在生病的娜塔莎。 “这是我刚刚请人包好的新鲜饺子,包你胃口大开!”我解开毛巾和塑料袋,碗中热腾腾的饺子冒出香气。 吃着香喷喷的中国饺子,娜塔莎感动了,她边吃边说,“江,你真好!” 自从在工厂车间、山城宾馆多次亲眼看见斯拉瓦和李兰卿卿我我之后,她就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失落,加上淋雨感冒,她一直没有胃口,觉得身体一下子快垮了。是这个中国翻译,给了她心理的安慰和身体的能量。他好像对自己有好感,还送过野百合花。只是听瓦洛加说,好像他被医院的护士给甩了。 获得了新的能量,娜塔莎容光焕发。 我决定当面问一问她,为什么那次扔掉我送的花?这是一直 分卷阅读57 萦绕在心田的一个问题。但我一直迟迟没敢问,毕竟在工厂里人多嘴杂。我也看得出,她对斯拉瓦有暗恋的感觉。 “我……我郊游时曾经送给你野百合,而你却把它扔了……为什么?……我送的花,难道你不喜欢吗?” 娜塔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仿佛回到了过去。 山路上,她幸福地捧着野百合,轻声哼着苏联电影《蜻蜓姑娘》的插曲:五月美妙五月好,五月叫我心欢畅。蔚蓝天空白云飘,五月鲜花处处香…… 突然,她的笑容凝固了,那些花,好像是六朵! 她又仔细数了数,没错,是六朵花。她的眉头皱起来,仿佛看见了花束上出现了悲伤的缎带,上面写着:“安息吧,娜塔莎……” 她嗔怪地看着我,“你当时送了六朵……” 我回过神来,一下子明白了,那次娜塔莎为什么扔掉我送的野百合了。 粗心大意!我当时也没有数,采了多少支野百合,就随手送给了娜塔莎。 要知道会出现这种天大的误会,我送花前就一定会数一数了。当时只顾向苏联美女大献殷勤了,简直忘了这一码事。 想当年,我的大学教授曾经一再调侃过,送苏联美女鲜花一定要送单数,双数被视为不吉利。在苏联,只有对死人吊唁时才送双数,恋人、朋友之间送花都是送单数的…… 难怪遭她心烦、冷眼了。六朵野百合,太糟糕了,这是多么不吉利的征兆啊!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损她的意思。要知道,在中国不管干什么都讲究个成双成对,正所谓好事成双。百合也是寓意百年好合。 我当时浪漫地想,象征忠贞与纯洁的百合花,能够获得苏联美女的好感。 往事不能再提,覆水难收……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是命运的捉弄。我当时胡乱弄了几朵花,为什么偏偏是双数呢?! 娜塔莎选择了原谅我。 她对我解释,“在苏联,只有给死去的人献双数的花。一朵献给逝者,而另一朵则是献给上帝……” 望着我,她的眼睛有热烈的光在闪动。气氛暧昧到了极点。我内心的渴望无限膨胀。 “砰砰砰……” 这时听到的敲门声,如同巨雷。 我情不自禁抖了一下。娜塔莎向门口望去。 托尼亚,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呀!我在心里喊道。 打开门,却是伊戈尔。他那似笑非笑的灰蓝色眼睛,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那……娜塔莎……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我起身离去。 回到单身楼,听见有人敲门,我一开门发现是小孟。 他把一对手串塞到我的手中,“桃木的……辟邪的……你戴着它,在车间平平安安的!……我上次从道观买回来,忘记给你了……” 我摸着手串,心头感觉很温暖。礼轻情义重。谢谢你,小孟! 晚上,我躺在单身楼窄小的床上,冥思苦想。我想起了同娜塔莎的初见、给她送花、一起工作、一起用餐、斯拉瓦态度的转变以及她的一笑一颦、一喜一悲,都像放电影一样的在我脑海里反复投影。今天我坚信,娜塔莎其实是对我有好感的。我想我主动出击,我们两人还是有可能走到一起的!现在,就只差一把火了! 上帝啊,你就让我美梦成真吧! 我要怎样才能俘虏她的芳心,让她投入我的怀抱呢?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了斯拉瓦追求李兰的手段。那首《幸福的夏季》…… 窗外的月光如水,黑夜在悄然穿行。 我的大脑中,慢慢浮现出一行行俄文诗句: Скучаюпотебе Ночьтихоньковихляется, Тоскабезушумнорассыпается, Прошлоекакночник подлунойтоптается. Всейверойохватываюрассветныйцерковныйколокол, Набоженякакадепт, Слёзы изглазсливаются. 翻译成中文就是: 《想你》 黑夜悄然穿行 思念纷落无声 往事是夜行客 踏着月色纷沓而至 所有的信念 只擎起黎明教堂的钟声 把我定格成教徒般的虔诚 泪流满面 我一掀被子,爬了起来,光着脚丫子,连忙把这些灵感一现的句子记了下来。 这是在我追苏联美女的时候,上苍助了一臂之力! ☆、俘虏美人心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跨过千山万 分卷阅读58 水,来到了中国西北的山城。 大风呼啸着。气温陡降。大树在挣扎,而矮小的灌木丛在瑟瑟发抖。 厂区,躲在墙根的石楠,枝头挂满黄豆大的红果。远远望去,恰似铺上一层红云。稀稀拉拉的龙葵,居然枝叶翠绿,还在不断开出黄芯的朵朵小白花。 院墙外,高大的野桑树,树叶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细枝在风中飘摇。 香泡树的叶子还是墨绿色,但它的果实已经黄得发亮。楝树羽状的叶子还保持着黄绿色,玻璃球大的串串果实挂在枝头。白杨树无数枯叶挂在枝头,远看活像一群不断跳跃的黑色小鸟。 车间里,工作的人们依然热情似火。 “兰……你看,这图纸上的线路,就是指的这条……”娜塔莎把机床的线路指给李兰看。马梅还在家里养病,现在,李兰成了娜塔莎、斯拉瓦和托尼亚的主要学生。一些图纸已经被翻译过来,标注了中文。 托尼亚凑了过来,“有关程控部分的控制机制和反馈,我一会儿给你详细讲解……” “电气安装接线图中不明白的地方,娜塔莎会加之指导……兰,如果电气原理图、电气元件布置图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那是自然……斯拉瓦……你可要多教些……”娜塔莎微笑着看着斯拉瓦,挪谕道,“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你们现在的关系可不一般……” 李兰脸上一红,情不自禁地望向斯拉瓦。 ************************************************************************** “这是护身符,祝你平平安安!”小孟送的桃木手串,被我借花献佛。在食堂吃完饭,往外走时,我乘人不注意,递给了娜塔莎。 “江,谢谢你!”娜塔莎笑了,她欣喜地把它戴上。蓝色的眼睛水波荡漾,很好看。“还要谢谢你昨天亲手煮的饺子……” “我们的苏联美女爱上你了……”从后面跟上来的托尼亚,把我们吓了一跳。“呵呵………”他对我们挤眉弄眼,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 张承面色惨白地出现在工厂外边。 他恰好遇到了午饭后在附近散步的李兰和斯拉瓦。 他铁青着脸地向斯拉瓦走了过来,眼睛中有嫉妒的烈焰在燃烧。 “走开,我要和他聊聊!”他轻轻推开了试图阻挡的李兰。 李兰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眼睁睁地看着张承向斯拉瓦走去,她心里在想是不是跑去叫其他人。 张承走到斯拉瓦面前,斯拉瓦眯起眼睛,紧张地看着他,防备他突然袭击。 但狂风暴雨没有劈头盖脸而来。张承的眼中燃着熊熊的火光,他伸出手,斯拉瓦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不要害怕!……握个手!”张承直视斯拉瓦的眼睛,“我承认,你赢了!……”他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喉结滑动着,“你要好好爱她……好好保护她……”张承眼睛湿润了。他害怕说下去,情绪会失控,就打住了话头。 斯拉瓦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看得出,面前的中国小伙子并没有恶意,就点了点头,迟疑着伸出手,握了握张承那只等待的手。 张承松开情敌的手掌,转身离去,消失在不远处的拐弯处。只有苦艾,无声地在风中摇摆。 惊魂未定的李兰,情不自禁地拥抱住了斯拉瓦。 ************************************************************************** 下班后,在山城宾馆下了车,我同苏联专家们和吴芳告别,装模作样地出了院子沿着坡道向下走去,然后又返回山城宾馆。 “谁呀?”听见敲门声,娜塔莎在里面问道。 “江!是你!”她打开门一脸惊喜。 她的脸上满是水珠,看来她正在洗脸。“你先坐,我洗把脸就来……” “说吧!你来找我,是不是打算给我弄什么好吃的了?”她咯咯笑道,一脸俏皮。 我摇摇头,在她期待而又疑惑的目光下,从兜里缓缓掏出了一张白纸。 娜塔莎接过纸张,疑惑地问道,“江……写的什么!” “你读读看!”我笑着说。 “《Скучаюпотебе》 Ночьтихоньковихляется, Тоскабезушумнорассыпается, Прошлоекакночник подлунойтоптается. Всейверой охватываюрассветны 分卷阅读59 йцерковныйколокол, Набоженякакадепт, Слёзы изглазсливаются……” 娜塔莎一开始蹙着眉看着,脸上的笑意,慢慢愈来愈浓。 “啊!江……你是个天才的诗人!”娜塔莎抬起头,惊叹道。然后,她的脸又红了。她亮晶晶地眼睛看着我,“江……昨天回去之后,你该不是想我了吧?” 我炽烈的眼光看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娜塔莎看着我,脸愈来愈红,眼睛愈来愈亮。她猛地扑进我的怀中。握着纸条的手,紧紧环抱着我。浓烈的香气袭来,她温软的嘴巴堵住了我,几乎让我难以呼吸。这是我的初吻,她温软的嘴唇给我带来了快意。 我恍然若梦,但又很清醒的意识到:通过美食和诗歌从物质与精神双线进攻,我终于俘获了来自苏联的美人。 “啊……江,你来找我的?”托尼亚兴奋的喊道,他看见了刚好走到他房门前的我。 整理好衣服,打算追出来的娜塔莎,在门口听见托尼亚的声音,又退了回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哦……托尼亚……这么晚你哪儿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我胡编乱造。 “对不起……刚才我和伊戈尔散步去了……”托尼亚一脸歉意,“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想起了你,特意来看看你……” 托尼亚显然被感动了,“我们喝两杯?……”他用右手食指弹了弹脖子,打开房门,不容分说地把我拉了进去。 晶莹的沃特嘎沿着杯壁静静流淌,托尼亚像一只正在发笑的胖猫一样仔细盯着不断上升的液面。 “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他深吸一口气,愉快地提议道。 “为中苏友谊干杯……”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酒杯发出悦耳的叮当响声。 “来……不要客气……吃点饼干……”托尼亚殷勤地劝道。 “哈拉绍……死吧睡吧……”我欣然同意,伸手抓起了一块酥脆饼干。跟他多次喝酒,我已经适应了这种没有下酒菜的奇怪喝法。 兴高采烈,尽情发挥。一瓶酒快喝完了,两个人脸上都红得像关公。 “怎么有股淡淡的香气?……”托尼亚吸了吸鼻子,又疑惑地看了看酒,喝了一口,“不是酒中的……是你身上的……”他大叫道,“江……肯定是有女孩拥抱你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故作镇静地回答道,“托尼亚……你喝多了……今天就到这吧……谢谢你的盛情招待……” “哦……是吗……”他又吸了吸鼻子,“嗯……好像香味闻不见了……也许吧,我喝多了……那好我送送你……”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夜半惊魂 几天之后,娜塔莎的身体很快康复了,重新充满了活力。神采飞扬,魅力四射。 晚上,她跟着我来到了单身宿舍楼。 在公司外事纪律中,好像并没有“不准同外国专家产生爱情”这一条明文规定。我要发扬中苏友谊,让世界充满爱! 一进屋,暧昧的气氛就似乎充斥整个空间。娜塔莎青春的面孔热烈灼人。 她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亲吻我。温软的舌头,在我的口齿间游走。我靠在门上,头脑眩晕地贪婪地嗅着她身体所散发的芬芳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开我,娇喘微微。 “跟我到苏联去!”娜塔莎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我们生好多孩子,叫你爸爸……” 我轻轻推开她,扶着她的双肩,盯着她蔚蓝得如同大海的眼睛,结结巴巴说道: “我……我……”我欲言又止。我可是父母的独生儿子呀!我毕业后放弃留在北京的机会来到这个山城,就是想回老家看望父母方便一些。 娜塔莎撒娇地撇着嘴,漂亮的蓝眼睛盯着我,“不愿意吗?……江,你倒是说话呀?” “我……我不能走……要知道,我的父母,一个有心脏病,一个有高血压……”我忧心仲仲地说道,“中国有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 “我们苏联没有这样的说法,那我就留下来……”娜塔莎俏皮地说道,眨着眼睛,“我要成为中国的洋媳妇!哈哈……”她快活地看着我,随后扑过来,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江,我爱你……”她一脸兴奋,脸颊红扑扑的。爱情的气息,四处弥漫。 她的嘴巴又亲了过来,湿滑温软的舌头,再次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紧紧搂着她,心中的激情如跳动的火苗愈燃愈高。 我们相拥着笨拙地挪移到床上,嘴巴还如胶似漆的粘在一起。耳边只听见娜塔莎的愈来愈急促的喘息,鼻子中闻到她身上愈来愈浓烈的香气。我知道,想必她此刻与我一样,正热血沸腾,渴望那美妙一刻的到来。 “捏捏捏……不要……江……”在褪去她衣服的时候,娜塔莎害羞地反对道 分卷阅读60 。 但她最终妥协了。我们在被子下激动地相拥,感受着彼此的温软。我的手在上下游走,娜塔莎结实白皙的肌肤,带来极佳的手感。她喘息着,配合着我的疯狂。 周围都静悄悄的,只有两人沉重的喘息声被无限放大。 “咚咚咚……”猛烈的敲门声,打断了美好的春宵。我禁不住一阵战栗,娜塔莎也快活地□□了一声。 我们迅速穿起衣服,娜塔莎慌忙拿起染血的床单,跑到卫生间去洗。 我跑过去掩上后门,又跑到前门故作镇静地打开了房门。心想,这是谁呀这么扫兴,破坏了我的兴致,使得我美好的体验起码缩短了一半。真可恶! “快快快……去看看……快打起来了……托尼亚……”来人语无伦次,紧张得直跳脚。借着走廊悬挂的死猫眼似的昏暗灯泡所发出的那点可怜光芒,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来人是曹轲。 “谢苗、托尼亚在外面喝酒,快要同人打起来……”曹轲终于能正常说话,但声音中仍然透露出恐慌和焦虑。 我关上门,走出单身楼。黑暗和寒冷迎面袭来,紧紧包裹着我。由于兴奋过度、透支体力的我,步履不稳、差点摔倒,曹轲扶了我一把,说声“小心”。 来到街道边,曹轲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我们赶了过去。 “我吃过晚饭在家附近散步,发现有人吵架,跑过来一看,原来是谢苗、托尼亚……他们激动地用俄语诉说着,但谁也听不懂……于是,我就跑来单身楼来找你了……你还真不好找………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在车上,曹轲噼哩啪啦对我一阵诉说。 “我们吃饭前是一个单价表,吃饭后结帐时又是另一个单价表”、“想要我们付更多的钱……”我一去,谢苗、托尼亚他们两个就围着我争先恐后地说道。我第一次看见,憨如老牛的谢苗还会发怒。 “这不是欺侮人么?”托尼亚像狮子一样地怒吼着。但周围围观的人没人听得懂,他喊的是俄语。 一副很年轻的脸,昂起来,不屑一顾地盯着气冲冲的托尼亚。 “你是老板?”我鼓足勇气,准备仗义执言。竭力让感受到寒意的身子不再发抖。 “是的。我就是老板!”他板着冷若冰霜的脸,用同样冰冷的语调说道。旁边的女服务员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转脸看了一下,女服务员立马收起笑容,端着盘子,匆忙走开了。“你是谁?” “我是苏联专家的翻译……” “哦……翻译……”他做出了一个拿□□瞄准的手势,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你何必要帮助外国人呢?” “老板,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用欺骗的手段来做生意……”我义正辞严地说道。 老板见我不依不饶。他的一双三角眼眯缝起来,射出凶狠的目光,阴阳怪气地问道,“江翻译,大概你不是本地人吧?”他拉长声音,口气中,明显透露着威胁。 我倒吸一口气,感到袭来的寒意更浓了,身子忍不住有些发抖了。我心里安慰自己,不全然是因为怕他,而是只因刚刚与娜塔莎太动感情、体力消耗太大,整个人有点虚脱了。 我强打起精神,苦口婆心。不能让无良商人任意宰割苏联友人,尽管这样为了钱不择手段的生意人在这个纯朴的山城很少见。“老板,你是个精明人,知道怎么下台!苏联人不傻,他们已经发现前后两份帐单价格不一样。怎么样,打个折吧!比原来的单价稍高,比现在的单价低,这事情就此解决。不然,只能报警!我有派出所李公安的电话……” 我深深期待着他的妥协。否则,我真不知道,这一争吵该如何收场。 但是,他依然恶狠狠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了。 突然,人群中窜出一个黑影,直扑过来。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下意识地向旁边退了几步。 一记老拳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反而是自称为老板的年轻人被打得一个列趄,他的肚皮上又狠狠地挨了一脚。 我正在疑惑,是谁为我打抱不平。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耳边就响起了宏亮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儿子瞎搞!”黑影央求道,他转过脸来,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是个五十来岁看似精明的生意人。“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吧!”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肖老板,真对他儿子生气了!”、“他这儿子是瞎搞,他老爹出门刚几天?!” “你这是砸老子的招牌!混帐东西!”老肖对小肖拳打脚踢,怒不可遏。“你知道吗?这是我们的苏联朋友……你小时候喝的水,就来自于他们帮助援建的水库!” “老板,你消消气!”几个服务员试图拉住肖老板,但被他甩开了。 老肖前几天出了趟远门,把酒馆交给儿子暂时看管,那知道会搞成这样。今天刚从老家回来,走到门口,在人群里听说了此事,气都不打一处来,按耐不住,马上冲了出来,伸手就打。 “儿子啊,做生意要讲诚信,这是我反复强调的!” 分卷阅读61 老肖痛心疾首地盯着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小肖垂头丧气,“对不起,爸爸,我错了……我是一时糊涂……” 老肖又走过来,“算了,全免单,算是我请客!并给苏联友人赔礼道歉……” 我把老板的意思对托尼亚一说,托尼亚摇着头说“捏捏捏”,一边飞快地把钱放在桌子上。这是按先前的单价计算好的,但小肖嫌少。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算赔不是吧……” 老肖把两瓶白酒分别硬往谢苗、托尼亚怀里塞,他俩只好接受了。 事情就这样圆满解决,围观的人们也渐渐散去。我松了一口气,与谢苗、托尼亚打了辆出租车。曹轲家离这儿不远,他走着回去了。 “托尼亚,请原谅,这只是酒馆老板的儿子胡闹,酒馆老板并不是这样的……你都看见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对托尼亚解释道。 托尼亚大度地一挥手,“算了,或许是他把帐单拿错了……” 我心里一惊,马上一阵后悔,对,本应当这样对托尼亚说的!这毕竟事关国际形象呀! 回到山城宾馆,我匆忙与谢苗、托尼亚告辞,心急火燎地回到单身楼,娜塔莎已经走了。阳台上,晾着刚洗的床单。 我的心里,又一阵后悔。要是那个可恶的小老板不闹出事情,那该多好呀! 酒馆里,服务员和大厨都下班回家了,老肖关了酒馆的大门,在明晃晃的电灯下,痛心疾首地教育儿子,“你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成本和利润……”小肖低着头、搓着手说道。 老肖气得屁股在椅子上一挪,“是诚信!”他气忿地盯着儿子,“诚信能带来良好的口碑,自然也能带来丰厚的利润!而你……”老肖指着眼前的混蛋,手直发抖,“为了一时之利,搞得路人皆知,好像我们做生意不诚信似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太愚蠢了,太让我失望了……” 小肖难过的低下头,“爸,我明白了。以后不敢了……” “你还敢有下一次?!”老肖怒不可遏。 小肖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今后一定听从您的教诲……” 老肖依然怒气未消,进屋睡觉,躺在床上睡不着,他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生了这个混帐儿子,丢脸都丢到了国际上,你以为苏联客人都是傻子吗?!两份帐单、两种价格……猪头!胡弄谁呢?……中国人不能糊弄,帮助我们建设山城的苏联客人更不能糊弄……我刚刚出门几天,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就给我整出这种事来!哎哟,真是气死我了!” 他烦闷地用被子盖住了脑袋,但心里还在想:等老伴从外地女儿家回来以后,再一起好好教训这个自以为聪明实则愚蠢的混蛋…… ☆、顶撞上司 娜塔莎的一举一动,未能逃脱她的上司伊戈尔的锐利的眼睛。 特别是她近来与江翻译打得火热,感情急剧升温,这让他感到很担心。 如果娜塔莎嫁给江翻译、永久地留在中国,那么他们研究所将永远失去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科学家。除非,江翻译到苏联去同娜塔莎结婚。他想找一个时间和娜塔莎谈谈。 没想到,娜塔莎主动来和他谈这件事。 当瓦洛加起身到车间去了、专家办公室只剩下伊戈尔的时候,娜塔莎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伊戈尔瓦西里耶维奇!项目结束后,我想申请留在中国……” “是因为你爱上了江翻译吗?”伊戈尔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射出严肃的光芒,姜黄色的小胡子一抖一抖。“你打算嫁给一个中国人?” “是的!”娜塔莎左手捏着胸口的纽扣说道。“他很爱我……” “哪你为何不找个苏联人结婚?”伊戈尔眯缝着眼睛,好像娜塔莎的回答刺痛了他的双眼。 “爱情是不分国界的!不分种族的!”娜塔莎倔强地说道。 伊戈尔垂眸,但马上又睁大灰蓝色的眼睛,盯着娜塔莎,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娜塔莎!”他表情严肃,“我们伟大的苏联,现在正处于动荡之中……这你是知道的……你是我们单位培养的宝贵人才,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只考虑个人情感而不考虑国家需要……” 娜塔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象一根木头立在那里。毕竟伊戈尔是她的领导,这次代表团的副团长。 “我是你的上级,有权不批准你留在中国!”伊戈尔正色道,“你与谁在中国谈恋爱,我管不着,但是,你是我们单位重点培养的人才,我希望你回到苏联,为祖国奉献自己的才华……你要结婚留在中国,我是不会批准的!” 娜塔莎的心里纷乱极了,她沉默不语。 伊戈尔慷慨激昂,“伟大的苏联,目前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才回国建设我们的祖国,”说着他停下脚步,犀利的目光射向娜塔莎,“你真的就准备在这关键的时刻,彻底放弃自 分卷阅读62 己的祖国吗?” 伊戈尔这一通高谈阔论,立即唬住了年轻的娜塔莎。 “我……”她眼望着自己的上司,克制住内心的痛苦,说道,“好吧!伊戈尔瓦西里耶维奇!我会考虑您的意见……” “这还差不多!”伊戈尔笑了,眼梢挤出几道皱纹,两撇姜黄色的小胡子伸展开来。他友好地向娜塔莎伸出手,“打蛙力士……我很高兴!这才是你对待祖国应有的态度!” 愁眉不展的娜塔莎抬脚就要离去,伊戈尔又叫住了她,双眼微微眯缝,眼光灼灼,“这是我们俩的决定,不要告诉托尼亚和其他任何人!” 娜塔莎望了他一眼,咬着嘴唇,无奈地点了点头。 车间里一片忙碌,机床旁,焊花闪闪。 娜塔莎正在电柜前工作,而托尼亚站在数控柜旁操作着显示屏。 “娜塔莎!”我看见她站在电柜前,便热情地喊道。托尼亚朝这边望了一眼,好像还在对我挤眉弄眼。 我压低声音,“娜塔莎……今天晚上,到我那儿去……” “这是上班时间……” “娜塔莎,你怎么了?” “别跟我套近乎!”娜塔莎面无表情地说道,她看了看正在不远处干活的托尼亚,继续对我说,“江……你以后除非工作需要,少来找我……好吗?” “怎么啦?娜塔莎……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啦……” “娜塔莎,晚上我们能否找个地方谈谈……” “我说过,这是工作时间……” 她没等我说完,就转身忙活去了。 我呆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一个劲地回忆上次在单身楼约会的情形。 难道是我太粗暴了,给苏联美女留下了心理阴影。是不是她觉得我太轻浮了,靠不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后悔极了,古人说放长线钓大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干的是啥事呀?! 但是不对呀,她还说过留在中国当洋媳妇的。 或者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和曹轲匆忙而去,冷落了她,伤了她的心。她才不辞而别? 女人心,海底针。我真是搞不懂了…… 我悻悻走开,双腿机械地把我带向前方。 下班后,回到山城宾馆,娜塔莎心里郁闷极了。 走在长长的走廊,娜塔莎双腿沉重,心口发紧。 伊戈尔要她亲手掐灭同江翻译的爱情之火。这让她感到无比痛苦。但伊戈尔又是她的上司又是这次苏联专家团的副团长,她在某些问题上不能不服从他。而且,伊戈尔讲的那些大道理,的确是一个有良知的苏联专家应当明白并尽力遵守的。虽然科学不分国界,但科学家是有祖国的。 她叹息着,边抹眼泪边掏钥匙开门。 住在她隔壁、同样在开门的托尼亚,看出了她的异样。“娜塔莎,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告诉我,怎么回事?” 但娜塔莎扭过头来却笑了,“没……没有啊!别担心!”她拿钥匙的手在颤抖,对了几次才对进锁孔,进了屋,关上门。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她哭自己无法选择,她哭自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她哭自己的祖国,正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托尼亚呆在自己房间的门口,自言自语,“娜塔莎今天又哭又笑,真是太奇怪了!” 他想了一下,摇摇狮子一般的头颅,开门走了进去。 我和衣躺在单身宿舍窄小的木板床上,嗡嗡响的日光灯惨白的光芒照射在我神伤的脸上。 想起娜塔莎的昨天热情与今日的冷漠,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个稍纵即逝的黄梁美梦。梦醒无影又无踪。也许,娜塔莎为自己曾经付出的激情后悔了。也许,她心里还一直爱着斯拉瓦。也许,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那么,这个难言之隐又是什么呢? 我苦思不得其解。只听见半夜里的山风吹响阵阵松涛…… ☆、同病相怜 娜塔莎矜持地回应了我的问候,与前天的热情似火判若两人。 其他苏联专家,还是跟以往一样热情地同我打着招呼,握手问好。 晨雾中,轻型面包车驶离了山城宾馆。 “江,这是今天的工作计划……你赶快翻译后复印,分发给大家参考……”苏联专家办公室里,瓦洛加放下钢笔,揉了揉手腕。 半小时后,我到了复印室门口,却听到了隔壁厂长办公室传来异样的动静。 我拿着那份翻译后的中俄对照的工作计划停在门口,看看那台复印机,又转身慢慢向前。 我伸头望去,潘达志和姚文明不在。只有一个女性身影,坐在办公桌前,背对着房门,抽抽噎噎。 “……大学分配的时候,你可以争取呀?”传来吴芳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申请跟我一起到这里来工作,是很容易被批准的……为何当时你不肯 分卷阅读63 ?反而一心要留在沿海城市?……我怎么争取留在沿海城市?……你不知道吗?那是很难的……你跟我一起来这里,要容易得多……你偏偏不肯…………你知道吗?没有了你……我的心里多难受……自从我们俩大学毕业后分开,我的心里就一直很难受……那么多年的感情………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吴芳边哭边说,最后大哭起来,身子一抖一抖,像飘摇在风雨中的秋叶。 昔日的那一幕,直到现在让她刻骨铭心:毕业分配时,她的男朋友不愿跟她到西北部的偏远的山沟里来。 “那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我才不想去浪费青春!”男朋友得知她的打算,失声叫道。 “但那里的人事处长对我说,结婚了可以分配房子……” “大概是鸟笼似的小两房,谁稀罕?!”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学唯一的一次争吵,葬送了他俩几年的恋情,男朋友决绝地同她分手了。 被无情抛弃的可怜人。显然,趁着厂长不在,吴芳给男朋友打了长途电话,进行最后一次交谈,打算挽救爱情。 怪不得吴芳性格古怪呢。她是被男朋友甩了才变成这样的。 失去爱情,心里的阴影巨大,那真会叫人发疯。 虽然她性格古怪,数次冒犯了我,但是我觉得一个在异乡的单身姑娘,受到了被相恋多年的男友抛弃的沉重打击,很可怜。 说实话,自见第一面起,我并不喜欢她。她戴着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从不愿意主动开口同我打招呼,只是在会议室里、在食堂遇见了,用眼神淡淡地交流一下。她跟苏联专家交流时,也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 人们常常厌恶看似古怪的人,但是,有谁知道她们内心的巨大创伤呢? 我骤然觉得,吴芳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吴哪儿去了?”娜塔莎拿着我刚刚复印的工作计划,有些恼怒地问道。 “在厂长办公室打电话……”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看见她,让她来我这儿,这里不能没有翻译……”娜塔莎怒气冲冲。看得出,她的心情,依然不太好。 我很吃惊,马梅还在家养病。这里也用不着俄语翻译呀。娜塔莎可以同李兰直接讲英语。也许,是李兰同斯拉瓦常常在一起商讨问题。有时候她需要工具、仪表,只能对曹轲说。而曹轲的俄语单词太有限,英语又听不懂。 “哎……吴翻译今天怎么没来……”下班后,吃晚饭时,食堂的朱师傅问道。 “不知道……”我简单回答。但心里很清楚原因。 “那……那你帮助带一份给她……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朱师傅转身向厨房走去。“她跟我在外地工作的闺女一般大……”朱师傅想起自己的女儿,忽然起了同情心。 “哎……吴翻译今天怎么没来……”上车时,司机杜师傅也问道。 “我好像看见她哭着出了工厂了……出了什么事?……”清洁工刘大妈在一旁回答。 我想了想,这晚饭我得亲自给她送到宿舍去。 到了山城宾馆,下了车,我匆匆与苏联专家们道别。 吴芳开了门,看见我大为惊讶,但还是让我坐到了她单人床面前的老红色木椅上。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把手里的塑料袋打开,掏出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在老红色的长木桌上。 吴芳明显受到了感动,眼圈顷刻红了。她没有想到同行冤家还记得她。 她取掉了眼镜,用纸巾擦着眼泪。我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她。我突然发觉,吴芳原来长得还算漂亮,眉清目秀的。只是,她平时戴着黑色塑料框的眼镜,显得很老气,也遮住了她的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和青黛如画的秀气眉毛。 “别难过了……身体要紧!快趁热吃饭吧!” 吴芳听了这句话,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刷刷流下。 我从桌上的纸巾盒抽出纸巾,为她擦去两颊上的泪水。 她突然抱住我的脖子,哭得更伤心了。 我有点尴尬,但心想她正在伤心时,如果我这样能给她点安慰也好。我脑海里这样想着,右手拿着沾满了她的泪水的纸巾,用左手轻轻拍拍她因哭泣而抖动的后背。“好了,好了,快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吴芳停止了哭泣,离开我的肩头,红肿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感动。 “吃吧!……”我轻声对她说道。心里想,失恋中的女人,内心其实是很脆弱的。 当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去的时候,吴芳再一次感激地看着我。她不戴眼镜,没了学究气!她像一只弱不经风、惹人怜爱的花朵。 原来她古怪的性格,并不是天生。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只不过在遭受痛苦之后麻木了神经,不愿意逢场作戏的皮笑肉不笑地生活。这其实是一种生活的态度。不说出心中的苦,不随着众人笑,独自默默承受咀嚼内心的痛苦。可是,人们只看到了她表面上的孤傲,谁能了解她心中的苦楚?她其实 分卷阅读64 是个孤独的人! 我决定放下以前的嫌隙,多多关心她。 ☆、再次探望 冬日的阳光,暖烘烘地照着,厂区女贞树的叶片闪闪发光。 落光了叶子的柳树,像披着一身的铜丝,发出亮黄色的光华。 而红叶李同样毫无叶片的树枝,黑黢黢的,像铁丝一样的伸向天空。 新的一天,车间又热闹起来。闪着熟悉的耀眼的焊花,散发着有点呛人的气味。 吴芳情绪不佳,仍然没有上班。为情所伤的苦命人儿,看来,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出爱情伤痛的阴影。 娜塔莎、李兰和马梅在强电柜前忙活。深感内疚的马梅,腿部的钢板还没有拆,就一瘸一拐地来上班了。她想将功赎罪,尽量地多干一些。但是水平确实有限,她不得不看着接线安装图,不断地向娜塔莎提问。 “日他那厮五姨姐!”我热情地同娜塔莎打招呼,但她只抬头看了一下,又低头忙活去了。 我走了过去,她依然不理不睬。 娜塔莎根本不看我第二眼,反而转头看向李兰,用英语说道,“兰,你帮助翻译一下……”她又面向马梅,“梅,你不能几乎接每根线都要问我……你自己得事先看一看……吴又不在……”看来,她的心情还是有些糟糕。 马梅有点尴尬,但想到自己的确是水平太差了,只得点了点头。 “不要紧……马梅……有不懂的,你先问我……”李兰贴心地说道,“你应当在家卧床休息……人们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谢谢你……李姐……我没有什么明显不适……我还能工作……”马梅显然有些感动了。 “马梅……你还是尽早下班回家吧……这里有我和娜塔莎呢……”李兰劝说马梅。“你现在是工伤期间,按照劳动法,原有的工资福利待遇不变,仍然由所在单位按月支付……工作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影响身体康复呀……” “好的……李姐……每天我来工作几小时,感觉累了就先走……”马梅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控制柜旁,李兰抬起头,“托尼亚……这根线跟你所说的不一样……好像是接这儿的……” 托尼亚眯缝着小眼睛,仔细看了看柜子里的线束,又看了看手中的图纸,脸上浮现出羞愧之色,“兰……你说得对……大叔老了……差点搞错了……”他又笑起来,“NONONO……这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我被迷惑了……”他看着在一旁发笑的斯拉瓦,“这么漂亮的中国姑娘……你们成天在一起……难道你就没被迷住?” 我走到机床旁,默默地看着曹轲和谢苗干活。 幸好,工作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懂英语的李兰能够应付电气、程控方面的翻译。我只承担起机械、管路、润滑等方面的翻译,虽然现场少了一个俄语翻译,但现场的工作,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失恋的滋味不好受! 我魂不守舍,除了需要翻译的情况,不想多说一句话。 这两天来,娜塔莎依然对我不理不睬。她的态度,明显对我冷淡多了。 娜塔莎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我很痛苦。我不得不一直在心中不断地检讨,是不是那个晚上对她太粗暴了,那次和她在单身楼激情伤害了她…… 我现在是与吴芳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吩咐多加了肉丝和鸡蛋……刚参加工作……也不容易……真的,一看到她,我就想起我在外地工作的女儿……”晚上下班时,我在工厂带了饭菜,打算到单身宿舍再次看望吴芳。说起生病的吴芳,食堂的朱师傅又感慨不已。 “又是给吴的?……江,你的心肠真不错!……”上车时,娜塔莎终于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对我说道。 我心中有暖流淌过,这位苏联美女对我的好感增加了,又主动与我说话了。 我点了点头,但娜塔莎欲言又止。伊戈尔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回到单身宿舍楼,我又拎着从工厂食堂里拿的盒饭,上楼去看了吴芳。 她很感激,但还是情绪低落、表情忧郁。 “谢谢你……你先放在那儿吧……我现在没有胃口……” 我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于是,便用俄语背诵了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Еслижизньтебяобманет》 Еслижизньтебяобманет, Непечалься,несердись! Вденьуныниясмирись: Деньвеселья, верь, настанет. Сердцевбудущем живёт; Настоящееуныло: Всемгновенно,всепройдёт; 分卷阅读65 ……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 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会将过去……” 我的本意是想让她走出失恋的阴影,重新开始生活。那想到,她听完普希金的诗歌之后,眼睛里流露出爱意。一冲动,她就拥抱了我,说了一句,“丫留不留捷比亚!(俄语:我爱你)”。 吴芳靠在我的肩头,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令人想入非非的热烘烘的香气。那是粉脂混杂着香水的气息,还有少女身上那种特有的气味。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娜塔莎。她冷漠的表情。 吴芳温软、小巧的双手在我背上摩挲。我开始有点心猿意马了。 好在理智战胜了□□,我轻轻推开吴芳。不,不能这样,我爱的不是她。我与她之间,不是爱情,而是同情。要我选择,我宁愿选择娜塔莎,尽管现在她对我的态度莫名其妙地变了。但是我能感觉到,我与她之间,当初萌发的是真正的爱情。 “我得下楼了……几个兄弟约了打牌……”我撒了个谎,轻轻推开了吴芳。 “那……好吧……”吴芳呆呆地看着我,眸子里闪闪发亮的东西在渐渐消失。 做朋友吧,拉开距离,等她度过这段伤心的日子,她就会恢复正常。我在下楼梯的时候,头脑里这样想着…… ☆、路边遭袭 初升的冬日,照在厂区。 车间里,人群打破一夜的沉寂,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机床旁、电柜前,唐武、刘大槐、曹轲、谢苗、娜塔莎、托尼亚、斯拉瓦、李兰又忙开了。 专家办公室。我翻译完瓦洛加制定的工作计划,又拿着中俄对照的工作计划到复印室复印了几份,来到车间分发给各个负责人。 “来来来……今天的工作计划……”我走在车间,挨个发放。 “江翻译……感谢你……”车间里,吴芳对我说道,她的气色明显比以前好得多。她的态度也由于我两次上门送饭而由冰冷逐渐变得和善,甚至有点亲热。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们都是同行……”我轻描淡写,我不能让她继续误会下去。我知道,我和她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她的心里,或许依然爱着那个大学时期的男朋友。但更关键的是,我并不爱她。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同情。就如工厂食堂的朱师傅同情她一样。是一种人类最朴实的人与人之间的力所能及的关照。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以后请你多帮帮我……那些技术生词太多了……”吴芳向我走近一步,她居然甜甜地笑了起来。不再那么生硬得像拒人千里之外。相反,因为微笑,她甚至变得有些好看,些许彰显出一个年轻女人应有的自然魅力。 “没问题……我们互相帮助嘛……”我友好地回答,不敢直视她多情的眼睛。 “那你还客气什么?!”吴芳破天荒地又笑了,脸庞有些美丽。“晚上到我宿舍去坐坐吧……” “这是上班时间……”我看见娜塔莎和托尼亚向我们这边看来,我赶忙制止了她说下去。我更怕引起娜塔莎的误会。那样的话,我与她的爱情复合,就彻底无望了。 “来……多吃些……江翻译……”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吴芳抢着给我盛饭、夹菜。 娜塔莎偶尔会抬头看看我,看看吴芳,表情复杂。 伊戈尔埋头吃着饭,但脸上露出掩饰不了的一丝笑意。 娜塔莎与我疏远,吴芳倒是和我亲密了。这当然也引起了托尼亚的注意,准确地说,是引发了他的愤怒。 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给他造成一种错觉是,好像我与娜塔莎相好之后,又爱上了吴芳,从而疏远了娜塔莎。 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坐着杜师傅开的中型面包车回到了山城宾馆,我下了车正打算和吴芳一起回单身楼,但托尼亚严肃地叫住了我。 “江,到我那儿去一下!” 吴芳停下,望了我一眼。我对她说,“你先走吧!” 说完我跟着托尼亚经过旋转门,来到了他的房间。 我和他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托尼亚盯着我,只看得我心里发毛。 “江,你不能玩弄了我们苏联的姑娘又抛弃她……如果是这样,我饶不了你!”托尼亚恨恨地说道。 我看着他几乎快要冒火的双眼,赶紧说道,“托……托尼亚,你……你别误会!其实……”我想张口说,其实是娜塔莎突然变得冷淡了,对我不理不睬。 但托尼亚不耐烦地挥了挥他那胖胖的右手,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他无限痛惜地对我说,“我不止一次看见娜塔莎在山城宾馆走廊里抹眼泪了!……她痛苦得就连手里的钥匙也拿不住,连 分卷阅读66 自己的房门都不能顺利打开……” “真的……真的不是因为我!”我激动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知道跟他怎么说才好。我也搞不明白,娜塔莎态度的180度转变,还因何而暗自哭泣。 “哼!你抛弃了她,还装好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你同那个女翻译打得火热………我们不是瞎子!” 我的天哪!托尼亚,你要我怎么跟你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呀! 托尼亚好像是听见了我内心的想法,看着我面红耳赤、瞠目结舌的模样,说道,“这一切都是误会?” 我茫然地点点头。 托尼亚一声冷笑,两束同样冰冷的目光刺了过来,“我们也不是傻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我决定离开。 我离开他的房间时,他在我身后吼道,“你给我小心点,走着瞧!” 现在,在他眼中,我简直“打蛙力士”都不是,更别提“德鲁克”了!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单身楼二楼,吴芳从六楼下来找我。 “我下来找你好几遍了……” “我刚从托尼亚那儿回来……” “他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聊了一会儿……”我撒了个谎。 我不敢让她进我的房间,也不敢到她的房间里去。我怕在情绪低落时,做出什么令人后悔终身的傻事。到时候,那真是自掘爱情的坟墓了。 考虑到工作关系,我又不能同她闹得太僵,现场的翻译工作,还需要我们精诚合作。 “我们去散散步吧!”我提议道。 我们沿着长长的坡道,走到了喷泉广场。老人在健身,小孩在嬉闹。我们坐在广场边的长条椅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祥和的一切,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夜已经深了,寒气逼人,我们往回返。 山城宾馆到单身楼的坡道,一片漆黑,我和吴芳肩并肩地走着,两人依然沉默着。 突然路边传来异样的响动,我还没来得及扭过头,脑袋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我一下子抱着脑袋跌坐在地上。 头痛欲裂,头上有热乎乎的东西淌下来,流到嘴里,满是咸腥的味道。这一棍把我敲晕了,我无力还击。 吴芳惊叫着,花容失色。 在附近小区几个居民闻声而至时,打人者已经跑掉了,不见了踪影。 我被好心的居民们立即送到医院,流血的脑袋被止血后缠上了纱布,活像一个白布裹着的大土豆。 吴芳忙到好晚才离开。我很感动,要不是我心里依然爱着娜塔莎,娶她也不错。但我相信娜塔莎依旧爱着我,可能是受到了其他因素的影响。 ☆、惊人真相 第二天,潘达志厂长、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坐着杜师傅开的中型面包车,急急火火地赶来了。 我一看见他们,以为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是要来对我嘘寒问暖、关心慰问,当即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但我期待的那种温馨场面,并没有出现。气氛有些微妙。 潘达志心烦意乱,站在病床边,恨恨说道,“真是全了……先是伊戈尔、刘大槐住院、后是瓦洛加、托尼亚、马梅住院,现在又是江翻译住院!”他烦闷不已,双眼充血。这些工作以外的节外生枝,显然让他头痛无比。 刘大槐瞪着□□眼,不敢再说烧纸,唯恐激怒正处于焦虑崩溃边缘的厂长。 潘达志板着阴沉沉的脸,看了刘大槐一眼。 刘大槐浑身一哆嗦,他刚要神经质地喊“我可什么也没说呀!”但耳边传来了厂长的问话。“估计是谁打的?” 刘大槐看见潘达志像要吃人的表情,还是被吓了一跳。他避开厂长凌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听曹轲说,江翻译前几天曾在一家想多收费的餐馆帮着苏联专家说话……” “哦?”潘达志望了我一眼,脸上的怒气缓和了一些。他肯定原以为我挨打是可能因为到处拈花惹草。“那……一定要调查清楚……” “不到派出所报案吗?”刘大槐小心翼翼地问道。 潘达志又恢复了怒气冲冲的模样,“不出人命,这样的轻伤他们是不会管的!” 刘大槐看着自己的肚脐眼说,“是是是……厂长,我知道了……” 潘达志不满地看了一眼刘大槐,如同在看一个弱智。皱着眉头,一脸嫌恶。“那要曹轲去探探口风……”潘达志目光炯炯,“如果是他们,我决不轻饶……我有我的解决办法……”一股阴冷在他眸子深处划过。听到潘厂长仗义的话语,我躺在病床上感激零丁。 “是是是……”刘大槐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潘达志最后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我,带领众人离去。 我死尸般地躺在病床上,脑袋转得 分卷阅读67 飞快。打人的是谁?这段时间以来,对我有意见的,大有人在。难道是酒馆老板复仇?难道是斯拉瓦吃了醋?或者,难道是托尼亚想为自己的女同胞出气? 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我竭力想捉住那些很容易从意识中滑走的思想片断,可是枉费心机。 托尼亚没有出现,我知道他对我恨之入骨。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病房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我一看,是娜塔莎! 她捧着鲜花。一改以前对我突然冷漠的态度。 看见我的脑袋上厚厚的纱布,扑过来抚摸,仔细察看。 “江……你受伤了……”她一脸同情,“还疼吗?” 我能感受到,娜塔莎心痛得不得了。她的那副表情,简直是看见我受伤,比伤在她身上还痛苦。 但想起这些日子她一直不理我,我内心的倔强像魔鬼一样的升腾,冷冷地说道,“你来干什么?!你不是不想理我吗?” 娜塔莎表情尴尬,嘴唇紧咬,好久没有出声。末了,她说了声“保重”,就告辞而去。 娜塔莎走后,躺在医院的床上,我一个人静静地想了很久。 对于吴芳,我渐渐冷静下来。 那不是爱情,而是同情。在她面前,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在娜塔莎面前的那种心灵的悸动。 所以,当吴芳来看望我时,我终于开诚布公地说道,“恐怕……恐怕……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你知道,我无法忘记娜塔莎……”我嘴唇发干,磕磕巴巴。 吴芳脸色苍白,我看见她的双眼射出幽怨的光芒。 更没想到,后来,她狠狠报复了我,并影响了我一生。自那以后,我的爱情和工作,皆发生了惨痛地变化,人生轨迹也由此大大改变。 打人者究竟是谁?几天后,那些猜想都被一一否定。 曹轲怒气冲冲地找到那家酒馆,质问他们为啥暗中下黑手打人。 酒馆老板老肖一脸被冤枉的表情,“兄弟,真不是我们……我们不会这样做。那次我儿子瞎胡闹,我说免单,但苏联专家还是按价给了钱,我和我儿子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会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呢?!……” 娜塔莎气呼呼地找到了斯拉瓦,劈头盖脸地问道,“斯拉瓦,是不是你找人打的江翻译?” “娜塔莎,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斯拉瓦的蓝眼睛中满是委屈,“我绝不会这么做的。我现在爱的是李兰,根本不恨他。再说,我请人打江翻译,未必那么容易。我还得找个懂英语的中国人……” 那么,指使打我的幕后策划者,只有那个人——托尼亚。他这么做,是在为自己的同胞出气。 听说我被人打伤了,在这里住院,黄丽也赶来看我。 一看到她,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但看到她泪眼朦胧,我便心软了。特别是当她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时,更是气消了。我以为她为自己移情别恋而深感内疚。 然而,出乎意料,她是在替她哥哥对我说抱歉。 “真对不起,他找人把你打成这样!” 黄丽说出真相,是他哥哥请人打的。他以为是我抛弃了他妹妹。 “……自从你去过我家……我打电话约你,你一直说你工作忙……我以为你嫌弃我的家庭条件……我心里很难受……哭了几场……被我哥误认你抛弃了我……那次在医院里,他就坐在小李的车上……他认出了你……你当时说着俄语,与生病的老外在一起……这次,他恰好看见你同别的女孩在一起时,就悄悄跟踪,暗中把你揍了一顿……”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对不起!其实,他的这个打算,我是不知道的。要是事先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让他这样做的……” “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跟了别人?”我的火气又上来了。 “真对不起你……我也有我的苦处……我哥不能一直没有对象……选择小李,只是为了尽快与他在单位排队分房……他上班早工龄长容易分到……这样就能让出家里的房子给我哥哥结婚……我敢肯定,要是我哥哥知道我这样做,一定不会同意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他的亲妹妹,我不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受伤,爹妈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他总不能快三十了还找不着对象吧?”黄丽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 我感到心中堵得慌,说不出话来。 黄丽看我时的依恋的眼神出卖了她,她仍然对我有很深的感情。 看来,黄丽并不是水性扬花!她只是亲情胜过了爱情。她为她的哥哥做出了巨大牺牲。 她只是一心想尽快嫁出去,把房间腾出来,那样的话,哥哥结婚还有指望。谁愿意嫁给一个每天还睡在沙发上的男人?! “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我当初没有看走眼……”我的眼圈也红了,心里发出叹息。 黄丽继续哭道,“说实话,就连结婚后的几个月,我一直想念的是你……对小李没有感情……后来,才慢慢说服自己好好跟他过日子……难怪 分卷阅读68 人们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希望你哥哥最终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他偷袭我,说明他依然蒙在鼓里……” “让他一辈子不知道才好!否则,他不会快乐的……” ☆、生日聚会 驶进工厂大院的中型面包车,把冬天的太阳光,反射到办公楼的墙上,不规则的块块亮光,像水一样快速流动。 “哎哟……江翻译还戴上帽子了……”清洁工刘大妈惊讶地喊道。几个路过的员工,纷纷朝我这边看。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她的眼神,似乎也充满了嘲讽的味道。想必,她也在猜想,我是不是因为拈花惹草才被人偷袭打破了头。这个岁数的她们,消息最为灵通。蝴蝶还没有起飞,她们就似乎已经捕捉到空气的振动了。 进了专家办公室,我开始翻译瓦洛加制定的今日工作计划。 “江……你究竟是被谁打的……”瓦洛加看着我头顶上帽子边缘露出的染血的白色绷带,像在问我,又像在问他自己。 看来,面对纷繁复杂的形势,瓦洛加也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了。 “不知道……将来肯定慢慢会知道答案……”我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车间里,各个小组,各司其责,正加紧进行各项工作。 谢苗、曹轲仔细地一一检查着管路的每个接头是否都已拧紧。娜塔莎、李兰、斯拉瓦,还有马梅,又挨个拧紧了电缆插口的紧固螺钉。 经过中苏双方人员的辛苦劳动,各种管线固定就位,又紧锣密鼓地安装了防护罩壳,外观变得整齐。那几个焊接的工人,也收拾焊机和焊条,撤离了车间。 这意味着,新的生产线已经初具规模,所有的工作至少进行了大部分。剩下的,主要的是质量检查、联机通电、调试生产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今天就是我的生日……江……希望你能参加……”下班后,回到山城宾馆,下车后托尼亚同我握别时真诚地说道,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在知道娜塔莎到医院探望我之后,托尼亚向我表示了他的歉意。“我本来想到医院里探望你,但是车间的设备需要调试,走不开……” 看来,上次我路边遭袭,误会了托尼亚。我原以为他是心虚,不愿见我。原来他只是工作忙离不开,因为他的技术水平要比娜塔莎、斯拉瓦高。我心里一阵愧疚,差点也冤枉了这位来自苏联的“德鲁克”。 “一定参加!我回去换套衣服就来!” “一言为定!” 同托尼亚告别后,我沿着坡道准备回到单身楼。但又想起应当提前给定个生日蛋糕。 于是,我又回到山城宾馆,向前台的女服务员借用了座机。因为那时候,单身楼还没有安装电话。 “……是飘香蛋糕店吗……预定一个10寸的生日蛋糕……对……10寸的……我一会儿就来取……” 我顺利地用前台的座机,给附近的一家蛋糕店打了电话,预订了蛋糕。 当我拎着生日蛋糕,走进山城宾馆时,托尼亚早就笑咪咪地在大厅内等候了。 他接过蛋糕,领我朝房间走去,走过了他原来的房间,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客房。 进了房间,我发现娜塔莎、瓦洛加、伊戈尔、谢苗都来了。没有看见斯拉瓦,大约他又与李兰约会去了。 房间里热闹得就像喜鹊开会,被谈话声和欢笑声塞得满满当当。 娜塔莎坐在电视机前的椅子上,手中翻看着杂志。电视机低声放着音乐节目。而瓦洛加、伊戈尔、谢苗坐在床上。瓦洛加不知讲了什么笑话,逗得伊戈尔哈哈大笑,一边快活地奋力咳嗽。谢苗双手端着水杯,一双牛眼看着他俩,在一旁傻笑。 他们站起身来,一一和我握手,然后各就各位。 我四处打量,托尼亚先前不是住在这儿呀! “服务员说托尼亚嫌吵,就给他换了房间……”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谢苗解释道。 靠窗的那一块地方已经重新摆设好。长桌上摆满了红色的西瓜、紫色的葡萄、金黄的饼干、切开的烤肠,还有香喷喷的面包和几瓶中国的沃特嘎…… 围坐在一起,房间顿时小了。酒杯叮当响,蛋糕划开了。 托尼亚举起杯,“感谢你们!朋友们,干杯!” “祝你生日快乐!”大家一齐喊起来。 托尼亚腼腆地笑着,不断地做手势,让大家吃东西。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当我们摇头晃脑,一起用英语唱生日祝福歌,托尼亚幸福地笑着,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之后,娜塔莎又伴随电视里面的旋律,唱起了《纺织姑娘》。 Внизенькойсветёлке Огонёкгорит 分卷阅读69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МолодаКрасива Кариеглаза ПоплечамиразвитаРусскойкоса ПоплечамиразвитаРусскойкоса Русаяголовка Думы безконца Ты очём мечтаешьДевицакраса Ты очём мечтаешьДевицакраса Внизенькойсветёлке Огонёкгорит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 在那矮小的屋里 灯火在闪着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她年轻又美丽褐色的眼睛 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肩上 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肩上 她那伶俐的头脑思想得深远 你在幻想什么美丽的姑娘 你在幻想什么美丽的姑娘 在那矮小的屋里 灯火在闪着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有那么几次,我似乎觉得娜塔莎柔情地看着我,她的脸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伊戈尔正忙着和瓦洛加小声交谈。 夜深了,四周安静下来,娜塔莎、瓦洛加、伊戈尔、谢苗相继离去,我陪托尼亚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起身告辞。 托尼亚坚持要送我,他醉醺醺地、摇摇摆摆地陪着我走出山城宾馆的大门。 晚风吹拂着,空气中飘荡着沉重的雾气,夜已经深了。 托尼亚的两只胖爪牢牢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晃了晃,嘴里喷着浓烈的酒气,“死吧睡吧……江……德鲁克……谢谢你送给我的生日蛋糕……” ☆、盗窃事件 太阳上了三杆高,我还在单身楼的宿舍里呼呼大睡,难得周末休息。前一阵子,机床开始调试,可把我累坏了。 “咚咚咚”。 急迫敲门声传来,不是做梦。我头脑开始费力地运转起来。 “谁呀?”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慵懒地问道。 外面却传来俄语声,“开门!开门!快点!快点!” 发生了什么事情?敲门敲得如此激烈,是不是哪个苏联专家又出啥事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穿好就向房门走去。 一打开门,就见托尼亚凶神恶煞般地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谢苗,脸上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一双牛眼非常不友好地瞪着我。 他们今天吃错了什么药?我困惑不解。 过了几分钟,我终于在托尼亚语无伦次的怒吼中才搞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昨晚,他的钱包丢了! 我刚想问他,钱包是怎么丢的?他就恶狠狠地盯着我,“快把我的钱包交出来!” 他这是怎么啦?没等我开口,他和谢苗开始在我的宿舍各处开始翻找起来。被子、床褥被无情掀起又胡乱地扔成一团,状如打劫。 我目瞪口呆,搞不清楚托尼亚为什么会怀疑我偷走了他的钱包?只好呆呆地靠着门框,看着他们像两个苏联匪徒,翻箱倒柜,把我的寝室翻了个底朝天。 托尼亚甚至还把他那长满黑毛的大手,伸进我墙边的泡菜坛子里一顿乱搅。 我觉得他真是发疯了,我的天哪,即便是我偷了他的钱包,也不会愚蠢地藏到泡菜坛子里去呀! 看来,托尼亚的确被丢失的钱包弄昏了头脑,所以才匪夷所思地做出这古怪的不可理喻的举动!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气急败坏的托尼亚,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走到我的跟前,咆哮道,“在车间里你还指着我的裤兜,‘刀勒刀勒’的喊叫……我的一万美元哪……”他的小眼睛快冒出火来,一头卷发在盛怒之下猛烈抖动。 我无力地瘫靠在墙上。 见鬼!谁知道托尼亚鼓鼓囊囊的裤兜里,装着的真是刀勒,还高达一万美元。要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会跟着曹轲在车间里,同他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唉。完了!敢情托尼亚把我当作觑觎他巨额美元的小偷了。 怪不得人们常说,“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贵人不妄语”呢!一个玩笑,把我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现在是有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真的不知道他裤兜里揣了那么多美元。 分卷阅读70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暴怒的托尼亚,不知说啥好。 托尼亚却突然哭泣起来,“……这是我在几个地方挣的专家费……一万多美元……足足能买一辆崭新的拉达轿车呢!” 托尼亚絮絮叨叨地哭诉着,胖胖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用胖乎乎的大手擦着眼泪,大约忘了刚刚从他用这手搅过我的泡菜坛子,还沾着辣椒汁。 果然,他的眼泪不断流出,辣得更难受。 看到一个亲密的苏联朋友现在伤心成这样,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我想安慰他,却无法开口。托尼亚向我投来的是厌恶的眼光。谢苗也气呼呼地看着我。 他一摔门,穿过围观的人群,和谢苗匆匆忙忙离去。丢下目瞪口呆的我。 托尼亚用英语讲述,宾馆前台帮他报了案。 半个小时后,服务员跑来通知我,“到宾馆大厅等候,不得四处走动!” 气氛很紧张,外联处的王处长、工厂的潘厂长都来了。他们看见我,冷冷地瞥了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在大厅的一把圈椅里坐下,心里惶恐不安。看来,我要被冤枉了! 真如所料。我听见王处长提高了声调,义正辞严地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末了,还瞪了我一眼,好像那偷钱的事就肯定是我干的。 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只能任人宰割、束手待毙——昨晚只有一个外人在同苏联专家们在一起庆祝托尼亚的生日,而刚好这个夜晚,托尼亚的钱包被偷了。就有这么巧! 该死的小偷啊,你TM让我当了替罪羊了! 我愁苦地想着,神经质地捏着双手,双眼无神地看着山城宾馆门口。 旋转门动了一下,连续转起来,女翻译吴芳来了。我想完了,自从那次在医院同她讲明、疏远了她之后,我就一直有一种预感——最终有那么一天,她肯定会狠狠报复我。 这不,她的天赐良机到了! 吴芳被直接叫到山城宾馆经理室,早已等候的李公安、托尼亚,如同见了救星。 李公安让托尼亚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问了几个问题,让吴芳翻译,并一一作了记录。 李公安:“你的钱包被偷,你认为是江翻译干的吗?”李公安专注地看着托尼亚。 托尼亚:“我也不知道……” 吴芳:“他的嫌疑最大……” 李公安:“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吴芳:“请讲述一下事情经过!” 托尼亚:“我们一起喝酒,江走了之后,我又看了大约半小时电视,然后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搭在椅背上的裤子被挪动了地方。” 吴芳:“我们先是一起喝酒,然后我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江走了之后……我准备睡觉……我发现搭在椅背上的裤子被挪动了地方。” ……… 半小时后,李公安让托尼亚、吴芳分别回去休息,又问了我许多问题。 等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单身宿舍,屋里新增的几个烟头、脚印,明白无误地表明公安人员来过了。他们趁我不在,进行了一场暗中调查、搜索。 我和衣摔在单人床上,鞋也没脱。双手枕着后脑勺,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我不由得想起了已经与我关系疏远的娜塔莎,经过这事情一折腾,我与她之间,可能彻底玩完了。 厂办公室,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聚在一起。厂长潘达志与副厂长姚文明的办公桌对着,他们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扭头看着搬了椅子坐在墙边的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和工程队负责人唐武。 “苏联专家托尼亚在山城宾馆丢了1万美元,他说江翻译的嫌疑最大,”一脸阴云的潘厂长缓缓开口说道,“据说还动了托尼亚搭在椅背上的裤子……” “不过,暂时还没找到确凿证据……丢失的钱财,恐怕暂时无法追回……”副厂长姚文明,眉头紧锁。“公司的意思是,先让山城宾馆和工厂共同赔他一半的损失……” “凭啥呀?!”现场总指挥杨新军愤怒地叫道,“他说丢了1万美元就1万美元?!” “就是,就是!”工程队负责人唐武附和道,“总不能任他乱说吧?!他还可以说丢了2万美元……谁信哪?!” “老杨!……老唐!”厂长潘达志叫住了愤愤不平的两人,“首先我们要相信苏联专家托尼亚,其次,我们要保证工厂里的工作顺利进行!” 他不愧是领导,善于从全局考虑。他严肃地环视了身边的三个人,继续说道,“2500美元,对于我们厂来说,算不得什么……我们就认了!就出了!工厂能顺利投产是关键!这也是上面一再强调的!” 副厂长姚文明迎着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和工程队负责人唐武激动的眼神和涨红的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71 。 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和工程队负责人唐武先后从二楼的厂长办公室走出来,经过走廊,边下楼梯边说,“唉,真没想到,江翻译会是那种人……”、“我看未必,俗话说:捉奸拿双,捉贼拿赃……” 脚步声在楼梯间空旷地响着,站在走廊上的厂长潘达志若有所思,深深叹了一口气…… ☆、挽救爱情 庄严的国徽两边,是“公安”、“POLICE”的字样。大院里停着几辆警车。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不时进出。 派出所内,李公安环抱着双手,在来回踱步。墙上“立警为公执法为民”的几个大字,非常显眼。 他的同事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旋转着一根黑色的圆珠笔,若有所思,他抬起头,李公安迎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等着他开口。 “老外说江翻译的嫌疑最大,我们也安排人搜查过了他的单身楼房间……调查了他周围以及他单位的人……又去银行查了他的帐户……直到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我们要靠证据说话……”李公安眉头紧锁。 “证据不仅包括物证,还包括受害人陈述、证人证言等,具体案件中并不需要几种证据同时具备,而要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基本事实清楚,就可以认定犯罪事实的成立。即使没有赃物,但有其他证据可以证实,仍然可以认定犯罪事实的成立……那个托尼亚和吴芳都说……” “你不必对我照本宣科……那个江翻译,我了解他……他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李公安停下了脚步,打断了他的话。 “但人心叵测,也许是他……不过,假若不是他干的,那么会是谁干的呢?”年轻的公安陷入沉思。 “所以我才强调证据的重要性呀!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李公安叹了一口气,“我们只能继续侦查……这起盗窃事件,估计一时半会儿侦破不了……等侦破了,再通知苏联专家……他留下了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的传真号码……” “暂时只好这样了……” 苏联专家被盗的事件调查,搞得整个单身楼沸沸扬扬。 “你听说了吗?二楼的俄语翻译偷走了苏联专家的美元……” “啥时候发生的事情?” “好像就是前几天……” “你们看,就是这间宿舍……” 晚上我在单身楼的房间,经常听到类似的不怀好意的对话。一部分人是好奇,而少数人是抱着“看戏不怕台高”的心态,巴不得事情搞得愈大愈好。 当时托尼亚冲进我房间大闹的时候,好多人围着在门口看热闹。 黄泥巴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单身宿舍楼的小孟,听了非常为我担忧,他来到我的寝室,望着颓然坐在床沿的老朋友,安慰道,“你不必过于紧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真的不是我干的……”我郁闷得快要哭出声来,“而且,苏联专家那天晚上刚好换了房间……钱就被偷了……” “我相信……我们都了解你的为人……”小孟轻声说道,“这么看来……山城宾馆服务员也有嫌疑啊……” “但是据说那个丢钱的苏联专家,一口咬定我的嫌疑最大……”我陡然提高了声调,心中憋屈得慌。早知道,就不去给托尼亚送什么生日蛋糕了。 “我刚刚查看了相关书籍,我国刑事诉讼法第四十六条规定:‘对一切案件的判处,都要重视证据,重视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如果被告人的口供没有,又没有其他证据证实,那么是定不了罪的’……所以说你不要怕……” 他躬下身来,双手抚慰着我的双肩。我的心里,好受了一点。 长长的走廊,幽暗而又深远。小孟离去后,我再一次来到了山城宾馆,我想最后一次挽救一下爱情。就像吴芳曾经做出的努力那样。 站在房门前,我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来之前,我就知道,等待我的不是缠绵悱恻,而是意料之中的撕心裂肺。 “来了!”里屋响起娜塔莎熟悉的声音。 她打开门,看见是我,表情复杂。 “我想对你解释一下……”我站在门口,底气不足地说道,“托尼亚的美元……真的不是我偷的……” “我知道……”娜塔莎心不在焉。 我伤心地对她说,“前一阵子,你一会儿得热,一会儿冷……我们现在形同陌路……这段时间来,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是空空的……” 娜塔莎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的心,痛得发紧,急切地问道,“你也认为我偷了托尼亚的美元吗?……”我目光紧逼,“你要相信我……” “江,我相信你……”娜塔莎点了点头,抬起美丽的大 分卷阅读72 眼睛望着我,“你不会是那种人……但是,我们俩结束了……” “那是为什么?”我愈加疑惑了。看着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真是把人给急死了。我几乎要喊起来。 “江,我们俩不可能了……”娜塔莎淡淡说道。她又垂下眸子,“不可能了……”像是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了……” “娜塔莎,你说过要留下的!要成为中国洋媳妇的!”我走近一步,对她说道。 娜塔莎沉默不语,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怎么了?娜塔莎!”我的心几乎碎了,“难道是因为吴芳吗?……你也看见,我给她送了两次饭,但那是同情而不是爱情……”我绝望地喊道。 娜塔莎摇了摇头,她晶莹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今后就会明白的!……”说着就捂着脸大哭起了。 我无奈地转身离去。 前面,一个黑影快速闪过去,像是伊戈尔。 身后,娜塔莎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回到单身宿舍楼,我像一具死尸躺在床上,死鱼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 本来,这一段时间,娜塔莎对我的态度就由热趋冷。而如今,偷盗事件又掺合进来,使得钢铁一样既冷又硬的不信任像一道坚壁,再次把我与娜塔莎生生隔开。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可恶的小偷啊,你破坏了一桩本来可以有希望挽回的美好的跨国姻缘!我恨不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喝你的血! ☆、现场欢呼 冬日躲在灰白的云层之后,在云隙之间透射出若有若无的光芒。一只鹰孤独地飞着,强劲的气流凌乱了它的羽毛。 冷风吹着,行走在微弱的阳光下,并不感到温暖。 土黄色的草坪上,白色的露水,还没有化去。枝头飘落的红黄色叶子,厚厚地堆积在树下。远山笼罩着朦胧的薄雾,由远及近的引擎声打破沉寂。 这一段时间来,工厂里,车进车出,热闹非凡。他们从车上抬下五颜六色的袋子和几捆青黄色的长竹竿。 忙活一阵,他们才开车离去。 车间外,竖起了几排花花绿绿的旗帜,大树间拉起“向胜利终点冲刺”的大红横幅。车间里,高悬着“细心检查、精心调试,交出合格答卷”的黑字红底的大标语。 这显露出,不同凡响的时刻,快要到来了。 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西装革履、精神焕发,不时陪着公司来的人员到车间里转上一圈,喜形于色。 但是看到我时,他们不再那么热情。常常是板着脸,冷冷地看我一眼,就走过去了。 我心里明白,他们为托尼亚在水库差点淹死、在宾馆美元被盗事件,对我耿耿于怀,无法原谅。 直到现在,我还是被冤枉着。山城宾馆盗窃事件的调查,没有结果。但是,翻译现场又不能没有我。要知道,整个公司,只有我和吴芳两个俄语翻译,因此我还硬着头皮在工厂上班。 托尼亚对我怒目而视,谢苗看见我直皱眉头。而瓦洛加、伊戈尔、斯拉瓦、娜塔莎表面上对我还如往常。只是,我感觉到,他们还是和我有点疏远了。除了工作交流,再无生活交际。戴着那副老气横秋黑框眼镜的吴芳,看着我时,嘴角似乎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一幅幸灾乐祸的嘲讽表情。 就连中方的其他一些人也是这样,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怎么那么巧?江翻译晚上一去,苏联专家的美元就被偷了……”好像是清洁工刘大妈在说。 “谁知道怎么回事?!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道。好像是马梅。 寒风从车间的门缝和窗户缝隙刮进来,脚踝冰凉刺骨,冷气直望脖子里面灌。 间或听到这样的话语,我的心里感到更冷了,浑身打颤。 我穿着军大衣,孤单地在现场走来走去。实在太冷,厂里为每一个人配备了草绿色的军大衣。 爱情、事业均不顺,我真想远走高飞,但又暂时无法逃离。 车间窗玻璃上,一只迎着冬日的阳光不断挣扎冲撞的绿头苍蝇,无奈地虚弱地吟叫着。好像是我现在处境和内心呐喊的真实写照。 在通电试机前,曹轲、杨新军和几名员工,按机床说明书要求,给机床润滑点灌注了规定的油液和油脂,往液压油灌入规定标号、经过事先过滤的液压油,并接通了外界输入的高压压缩气气源。 谢苗又与曹轲检查了机床床身水平、各部件相对位置。在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唐武和手下的几名员工对地脚螺栓灌注了快干水泥。 李兰检查了数控柜内部件紧固情况,斯拉瓦用万用表再次确认了数控系统内部直流稳压电源的电压值。娜塔莎在断开电机动力线确保安全之后,接通数控柜电源,检查了风扇转动情况。 托尼亚在操作屏前,确认了设定的各项参数,胖猫似的脸上,难得地严肃起来,“这是程控部 分卷阅读73 分……这是先进的装置……你们今后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这套设备……不然,它会给你颜色看……” “放心吧……托尼亚大叔……我把这套设备视为我的生命……”李兰一脸笑容的向他保证。 “啊哈……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托尼亚又笑得像只快乐的胖猫。“我相信你的承诺……也相信你的水平……” 在无报警故障的情况下,托尼亚开始以手动方式,尝试着启动各个部件。他的一双小眼睛眯缝着,高度紧张地进行观察,一只毛茸茸大手随时准备按下急停按钮。 一切担心都是多余,在全面测试之后,托尼亚竖起了大拇指。 “窝禽哈拉绍!”看着托尼亚满意的表情,曹轲高喊道。 挤在安全线外观看的清洁工刘大妈,也跟着喊道“窝禽哈拉绍!” 瓦洛加、伊戈尔、娜塔莎、斯拉瓦都不约而同地笑着点头说,“达达达……” 杨新军、刘大槐、李兰、马梅以及其他几名中方员工都心领神会地笑了。经过几个月与苏联专家的朝夕相处,现在人人都知道“窝禽哈拉绍”这句苏联话是“非常好”的意思。 接下来,控制系统将与机床、配套装置联机通电。 整条生产线试运行的重要时刻,即将来到。 每个人脸上充满既焦急又期待的神色,全然不顾已经站立了数个小时。 天车隆隆驶来,起重工轻重缓急地吹着口哨,不时挥舞着两手中分别拿着的红色小旗或绿色小旗。墙边,被粗大的钢丝绳串绑的模具,缓缓地愈升愈高,然后又暂时停住,再向前慢慢移动,最后被准确地吊到机床旁。 费了一番功夫,安装好了模具。 确认一切安全无误之后,加料机开始运行,金属毛坯被送至上下模具之间。 刘大槐按动按钮,机床巨大的滑块向下运行,轰的一声撞击,地面都为之震动。加料机传输过来的金属棒材,顷刻间被揉泥似地变成了所需要的形状,并被机械手取出放到新的工位,继续向前,在多个工位,精确地完成了下几道工序。 看着锃亮的已经加工好的精度达标的零件,在场的人们面露喜色、纷纷不由自主地欢呼着,为几个月来的辛苦劳动终于结出成果而倍感高兴。 随后,生产线经过了3天每天8小时的运行,没有出现故障,表明安装调试不存在问题。 完成了冲刺阶段,机床就要试生产了!中苏双方人员都很兴奋,但在这节骨眼上,偏偏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中苏争吵 不期而至的又一轮寒风,席卷了整个山城。 厂区,苍白的天空上,不见太阳。 树叶零落的白杨树,在空中飘摇。顶着白絮的茅草,在树下反复起伏。 气温急剧下降,员工们纷纷穿上了更厚的衣服。 枣红色的椭圆形会议桌前,又聚满了中苏双方人员。 只是气氛不再像以前一样和谐,这从每个人的脸上可以看出来。 中方的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电气工程师李兰、电工马梅、机械工曹轲,以及苏方的团长瓦洛加、副团长伊戈尔、机械工程师谢苗、电气工程师托尼亚、娜塔莎、斯拉瓦,都僵着面孔、大眼瞪着小眼。潘达志还微微皱起了眉头。 会议由吴芳翻译。我心情不好。 “……请中方尽快用美元支付剩下的10%的合同款……”瓦洛加面无表情地一再要求。昨天,他打国际长途时,上司给他下达了这样的任务。现在单位困难,职工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单位发工资。但出于大国尊严和个人自尊,他没有把这些情况明说出来。 头上的日光灯更刺眼了,潘达志眯缝起双眼,他又突然睁大了眼睛,“我再次请苏方专家们注意,这个要求,并不符合当初合同的规定。按照当初双方签署的合同,这笔款项应当是在机床投入正常的商业性生产之后3个月内才支付……” “捏捏捏……”瓦洛加晃着脑袋,面无表情,“我们编制了工作计划,中方应当遵照执行,我不得不遗憾地指出,你们并没有严格按照苏方的要求进行地基施工和对零件油浴加热,因此也浪费了一些时间……应当看到,你们按照工作进度支付给苏方的前几笔金额也相应地滞后了……” 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们在说“……怎么能这样……”、“他们是害怕中方不支付最后一笔款项……” “那也没有耽搁多长时间……”潘达志不满地把脸转向刘大槐,“是这样吧?” 刘大槐停止了小动作,迎着厂长询问的目光,睁大□□眼、露出暴牙说道,“是的,只浪费了半天时间……根本没有怎么影响那些款项的支付……” “但无论无何,我们希望你们提前支付剩下的10%的合同款……”瓦 分卷阅读74 洛加不依不饶。 潘达志眉头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此事重大……贵方的要求,容我向上面汇报……”觉得双方纠缠下去没有必要,他简单明了地结束了会议。 中苏双方,不欢而散。 无法沟通下去,苏联专家和俄语翻译,这段时间不用到工厂去了。 伊戈尔、托尼亚、谢苗闲得无聊,齐聚在瓦洛加的房间里,吵得不可开交。 “……列宁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过去苏联人民的生活水平多高呀!” 瓦洛加挥手说道, 伊戈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可好,单位都快揭不开锅了……” 瓦洛加不以为然,“那些困难只是暂时的……” “但是,苏联今年一直在动荡,加盟共和国纷纷独立出去……”伊戈尔忧心仲仲地说道。 托尼亚、谢苗听着他俩的争吵,心绪沉重。 据报道,在1990年3月11日立陶宛独立之后,又传出1991年4月9日格鲁吉亚独立、1991年8月20日爱沙尼亚独立、1991年8月22日拉脱维亚独立、1991年8月24日乌克兰独立、1991年8月25日白俄罗斯独立、1991年8月27日摩尔多瓦独立、1991年8月30日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独立、1991年8月31日吉尔吉斯斯坦独立、1991年9月9日塔吉克斯坦独立、1991年9月23日亚美尼亚独立、1991年10月27日土库曼斯坦独立的消息,伟大的苏联,正一步步分崩离析,迈向最后的解体…… “希望中方尽快支付那笔款项……这样我们单位就能度过眼前的难关……”瓦洛加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满怀期待地说。 “我也希望……我们的专家费,中国工厂能够用美元按时发放……”伊戈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托尼亚、谢苗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瓦洛加心里着急,又和伊戈尔、吴芳去工厂里找潘达志、姚文明谈判了几次。 果不其然,中苏双方的谈判根本没有新的进展。中方俄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是那些老话。 “……机床经过3天每天8小时的运行,毫无故障,说明没有问题……”瓦洛加一脸严肃地强调,“所以,我们请中方尽快用美元支付剩下的10%的合同款…… “对不起……我们暂时无法同意支付剩下的10%的合同款……我想还是按照原来中苏签订的合同的具体条款来遵照执行……”潘达志还是先前的一幅老态度。他暂时还没有接到公司的处理意见。只能根据原来的合同行事,坚持自己的立场。 “中方应当理解我们……我们不是有了新的情况嘛!”瓦洛加焦急地说道。‘ “什么新情况?”潘达志大吃一惊。 瓦洛加一脸为难,憋红了脸,但沉默着,没有出声。伊戈尔看了他一眼,愁苦地眨了几下灰蓝色的眼睛,也一言不发。 “如果我们提前支付了所有款项,那么机床一旦出了问题,我们就得不到任何保障……”姚文明担心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可以签订补充协议……对您担心的问题进行保障……”伊戈尔灰蓝色的眼睛直视姚文明。瓦洛加焦躁地捏着双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样吧……我们在获得我们公司上层的具体指示后,再尽快给你们答复吧……”潘达志疲惫地说。 瓦洛加、伊戈尔无奈地站了起来,同吴芳一起离去。 “打死你大娘”、“打死你大娘”…… 潘达志、姚文明的道别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皆大欢喜 树欲静而风不止,窗外的黄叶飘落。 问题反映到上面,公司领导高瞻远瞩。在深入了解到苏联机床在车间的试运行情况后,立即同意提前拨付这笔款项。 办公桌上,放着潘达志书写的苏联机床尾款提前支付申请书。 “尊敬的领导,公司一分厂苏联机床已经顺利安装调试完毕,整条生产线连续运行了24小时(3天每天8小时),没有出现故障。苏联专家认为,机床的安装调试不存在问题,要求提前支付剩下的10%的合同款。但是,按照中苏双方当初签署的合同,这笔款项应当是在机床投入正常的商业性生产之后3个月内才支付……” 财务处长正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怎么样?张处长……这笔费用的支付,你怎么看?”公司领导开口问道。 “前几笔费用,一直是按照中苏双方原先签署的合同执行的……这一次的费用支付,根据那份合同的具体条款,的确是应当在机床投入正常的商业性生产之后3个月内才支付……” 公司领导踱步到窗前,深邃的目光穿过玻璃,投向远方。缓缓说道: “……50年代,在一五计划期间,成千上万名苏联专家千里迢迢来到中国,援建156个项目,帮 分卷阅读75 助中国工业经济的发展,奠定新中国的工业基础……这份深情厚意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尽管我们公司现在经营形势不佳,但是提前付给苏方货款是足够的……现在苏联经济困难呐……不然,他们也不会要求得这么急……” 他转过身来,目光炯炯,拿起钢笔,在申请上郑重地签上了“同意! 即刻办理!”的字样。 “等一下!”财务处长拿了签字的申请刚要出门,又被公司领导叫住了。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老总。 “你把苏联专家的专家补助费也事先算一下,来中国的天数再多加上个半个月,他们经常加班,也很辛苦……一旦他们准备启程回国,立即全额支付,不得拖延……而且,要提前换成美元,并为每个苏联专家开具准许带出美元的相关证明,以减少他们进出海关的麻烦……” 财务处长拿着批示后的申请,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感慨道,“有大局观……想得真周到!不愧是公司老总!” 中方的大度,给苏方留下了深刻印象。苏方经济困难,单位已经发不出工资。这笔来自中国的款项,可谓是及时雨。 瓦洛加也将心比心,变得更为大度。 还是在公司一分厂的那个会议室,中苏双方的气氛缓和多了,简直又亲如一家人。 “机床经过累计24小时的试验,如果顺利,保证期就开始,为期一年……我们也可以从今天开始算起……”瓦洛加笑意盈盈地开口说道。 “但是,根据原先的合同规定,之后有3个月的半商业性生产期,如果机床运转正常,双方才签署试验顺利结束证书,然后开始商业性生产……我认为,那时再开始保证期……怎么样?……苏方怎么看?”潘达志脸上同样堆着笑,征求着苏联专家的意见。 “那好吧……打蛙力士……”瓦洛加大手一挥,笑得很轻松,“这样,在苏联机床交付的1年半之内,如果有必要,我们将免费负责排除机床的一切故障和缺陷,并永远按照优惠价格向中方提供必要的备件和部件……不过,我们还是想提前交付机床……” 中方也作了让步,又一次同意了。 “好吧……打蛙力士……我们接受你们的建议……”潘达志一锤定音。 中方与会人员纷纷站起来,伸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厂区内,金黄的银杏叶和火红的枫树叶随风而落,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把地面铺就得一片五彩斑斓。 苏联机床披红挂彩,整个生产线彩旗飘飘,公司领导、当地政府官员、客户代表以及工厂员工出席了盛大的交付仪式,在公司领导的见证下,潘达志与瓦洛加签署了苏联机床交付证书。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新生产线的建成,为公司一分厂未来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之迈入一个全新的里程碑式的发展阶段。 “……几个月来,中国同志和我们苏联专家一道,并肩战斗,亲密协作,克服了种种困难……这是我们两个单位之间……我们两国之间伟大友谊的再一次的有力见证……”主席台上,瓦洛加在激动地发表演说,“在此,我要感谢中方的潘达志厂长、姚文明厂长、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电气工程师李兰、电工马梅、机械工曹轲、江翻译、吴翻译,还有我们的小车司机杜师傅……正是你们忘我的付出,才有了今天可喜的成就……” 站在台下,侧耳倾听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离别的宴会很丰盛,大盆小碗,直到桌子上放不下哪怕一小碟菜肴。 人们欢庆着,频频起身相互敬酒祝福。 潘达志、姚文明、刘大槐、瓦洛加、伊戈尔、谢苗、 托尼亚、娜塔莎、斯拉瓦和两位翻译坐在一桌,而杨新军、唐武、李兰、马梅、曹轲与其他人坐在另一桌。 我们这一桌,几乎把时间都花费在了交谈之上。 机床交付了,意味着朝夕相处几个月之久的苏联专家们即将离别,大家都很伤感。 刘大槐殷勤地给伊戈尔切了一块红烧肘子,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 “伊戈尔……伊戈尔……”潘达志望着伊戈尔游离的眼神,轻声呼唤。 正在独自发呆的伊戈尔回过神来,看见了盘子里红烧肘子。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肘。 潘达志和刘大槐都笑了。 但伊戈尔没动刀叉,收敛了笑容,又恢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大概想家了……到中国这么久了……”潘达志对刘大槐说道。 刘大槐望着还在发呆的伊戈尔,点了点头。看见伊戈尔在看他,刘大槐马上又朝伊戈尔友好地笑了笑。伊戈尔也笑容绽放了,叉起了那块红烧肘子,对刘大槐说道,“死吧睡吧……” 娜塔莎眉头紧锁,低着头想着心事,有时发出叹息。 她有时有意无意的望了我一下,表情复杂。 娜塔莎即将永久地离开了!我也毫无胃口。 分卷阅读76 ☆、内部争吵 不安的消息传来,苏联正趋于更加激烈的动荡之中。 继立陶宛、格鲁吉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乌克兰、白俄罗斯、摩尔多瓦、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亚美尼亚、土库曼斯坦独立之后,1991年12月8日俄罗斯、1991年12月16日哈萨克斯坦又相继独立。 而随之而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1991年12月25日这一天,时任苏联总统的戈尔巴乔夫,接过美国人递过来的圆珠笔,签下了苏联解体的文件,并在电视上发表辞职演说,“亲爱的同胞们!……鉴于独立国家联合体成立后出现的局势,我决定停止行使苏联总统职务……” 随后,他将国家权力和核密码箱移交与俄罗斯总统叶利钦。 当晚,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上空缓缓降下,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宣告解体。第二天,苏联最高苏维埃的代表们举手表决通过最后一项决议,宣布苏联停止存在。至此,长达近70年(19221991)的苏联,走进了历史。 山城宾馆,在瓦洛加的房间里,伊戈尔、谢苗、斯拉瓦、娜塔莎、托尼亚都沉默着,全世界都在转播的那一幅幅历史性画面,深深刺伤了他们的心。 只有瓦洛加在电视机前徘徊,愤怒地大喊:“戈尔巴乔夫,历史的罪人!”他感到刺心的疼痛,步态踉跄,痛苦地喃喃自语,“苏联……苏联……解体了……” 众人难过地听着,依然默不作声。 “……列宁说过,应该在肩膀上长着自己的脑袋。而我们愚蠢的政治家,却沿着别人制定的死亡路线前行!为了获得一点可怜的援助,背叛了社会主义,葬送了伟大的苏联!”瓦洛加义愤填膺,痛心疾首。 “也许,戈尔巴乔夫并不是社会主义理想的背叛者,只是苏联历史问题太多、积重难返,改革急于求成激化了社会矛盾所造成的……”伊戈尔小声说道。他不同意瓦洛加的观点。 “戈尔巴乔夫是瓦解苏联的罪人!……他太过于相信西方,太幼稚了!一个伟大的苏联,就这样被他弄垮了!”瓦洛加转过身来,挥舞着双手,依然怒气冲冲。 “但是,戈尔巴乔夫一直在实行对外开放、对内民主改革,”伊戈尔进一步辩解道,“只不过是,那种僵化模式下存在得太久,苏联这架庞大而复杂的机器已经很难驾驭……”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个人认为戈尔巴乔夫是苏联文明的摧毁者,导致□□的严重后果,使世界第二强国被消灭了。西方一赞美,他就辨别不清方向了……”瓦洛加快速反击,脸色痛苦。 娜塔莎泪流满面。谢苗、托尼亚、斯拉瓦一言不发。 看得出,他们都很难过,眼中全是悲戚。 瓦洛加缓慢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仍然在痛心地自言自语,“伟大的苏联,曾经的世界第一大经济强国……”他的眼中,有泪花闪现。 苏联瓦解了!这一惊人的新闻,很快传播开去,速度堪比西伯利亚寒风。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妇孺皆知。 中文报刊、杂志,几乎每一个电视台、广播电台,都争相连篇累牍地报道有关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解体的消息。 “机床已经交付并投入试运行……截至目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想尽快回到苏联……”站在厂长办公室的瓦洛加,脸色痛苦地更正了一下,“回到俄罗斯……”他向中方表达了苏方专家团想尽快离开中国回到俄罗斯的愿望。 中方对于苏方专家的要求,表示深深的理解。 “我们尽快向公司通报,满足你们的愿望……”潘达志从办公桌前走过来,双手亲切地握着瓦洛加的手,轻轻拍着。瓦洛加此时的心情,他感同身受。毕竟在祖国动荡的时刻,谁都不会不顾念自己的家人。他们急着赶回去,为自己的亲人们提供一双有力的臂膀,呵护他们,与他们一道度过眼前的难关。 看着瓦洛加和翻译上车离去,潘达志频频挥手,心里百感交集,多好的苏联老专家呀!带病工作、工作敬业…… 很快,公司进行了批复,同意苏联专家们的想法。 工厂迅速为苏联专家们订购了到北京的火车票、北京飞莫斯科的机票,发放了丰厚的专家补助费和美元出关证明。 没想到,我也获得了意外的惊喜。 杨新军带着我,来到山城宾馆,分别上门,对瓦洛加、伊戈尔、托尼亚、谢苗、娜塔莎、斯拉瓦挨个发放火车票、机票以及厚厚的美元。 敲门、问候、发放、再见、关门,一溜房间,不时响起“死吧睡吧”的声音。 坐在宾馆大厅,杨新军亲切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江翻译,你也辛苦了……我已经给厂长打了报告,对你发放相当于半个月工资的个人补助……过几天你就能领到……” 一霎那,我很感动。只要你努 分卷阅读77 力工作,就会有人记得。不计个人得失,尽情挥洒汗水,最终都会有回报,无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谢谢你,杨主任!我对他感激地笑了。 “你不要再去找江翻译……你们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伊戈尔在山城宾馆房间找到娜塔莎,暗地里不允许她去找江翻译。“忘掉他吧……跟我们回国……” 娜塔莎心绪复杂,她看着自己威严的上司,欲言又止。 本来,她想再次同领导抗争一下,因为她有好多话想对江翻译说。但山城宾馆发生的偷盗事件,一下子弄昏了她的头脑,尽管她不太相信江翻译会盗窃托尼亚的美元。现在,她心里的确有些顾虑,所以决定私下不跟江翻译见面。 “……嗯……”娜塔莎点了点头。 伊戈尔笑了,转身离去。 ☆、检查机床 树叶在寒风中,索索作响,仿如在叙说着离愁别绪。 三三两两地静静飘落,像金黄色、火红色的蝴蝶纷纷从银杏树、樱花树飞离,在地上愈堆愈厚。 而枝叶依然苍翠的枇杷树,在朔风中,居然层层叠叠地开出了一串串白中透黄的花朵。 中国员工,包括食堂里的工作人员、清洁工刘大妈,一早就冒着寒风,站在工厂院子里等候。 同苏联专家团分别的时刻,快要到来了。 那辆中型面包车像往日一样,平静地驶进大院,苏联专家们络绎而出。 众人再喊着“日他那厮五姨姐”时,已经没有了当初嘻嘻哈哈的感觉。反而,涌上心头的,更多的是伤感。这是苏联专家们最后一次来到中国工厂,他们即将离开。 苏联专家室里,瓦洛加整理了许多资料,分门别类地用夹子夹好,又细心地用大大的资料袋装起来,并一丝不苟地在袋子上写上资料袋的内容清单。 “江,请你把每袋资料的清单,写上中文……”他郑重地看着我,“如果工厂里的中国同志需要,他们就会很快找到……”他抓住我的手,另一手轻轻拍着,“到时辛苦你,把相关资料翻译成中文……” 我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没问题……这也是我的职责……”不知怎么,我觉得鼻子里有点发酸。 “我还想去一下车间……看看机床……”瓦洛加幽幽地说道,不待我回答,他已经慢慢向门外走。 我和伊戈尔、托尼亚、谢苗、斯拉瓦、娜塔莎,赶紧跟了过去。 车间铁皮屋内,娜塔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交给李兰,“兰……请你收好,电气设备的一些重要的地方,我都画图并用英文做了说明……如果相关位置出了什么故障,你一眼就能发现并找到解决的方法……” 车间里,小山似的苏联机床矗立着,似乎要触及高高的顶棚。 绕着这个庞然大物,瓦洛加充满感情地凝视着。几个月来,苏联专家在中国日夜辛勤工作,就是为了它能顺利安装调试、投入正常运转。 瓦洛加抬头望了望,双手抓住了机床旁的铁梯。 他想上去看一眼,做最后的一番检查。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还是让我上去吧!”谢苗在一旁严肃地瞪着牛眼,轻声建议道。 “捏捏捏……我要亲自再看一下,才放心!”说完,瓦洛加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攀向天梯似的铁台阶。 刘大槐赶紧跟着往上爬,他觉得,作为车间主任,他以后跟这台苏联大型机床打交道最多。而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在完成这个大项目之后,就会离开。 我担心瓦洛加和刘大槐在机床顶上一旦发现问题没法交流,我便也跟在他们的身后,向上爬去。 我刚爬出几步,就听见下面潘厂长和一些中方员工都在喊,“江翻译,你不用上去……”、“等他们下来,有问题再翻译……”此刻,他们已经忘了我可能偷了托尼亚美元的事情。 但我觉得不上去,这样也不好。有问题,当然是在现场当面交流更清楚一些。我内心豪情勃发,并带有一些悲壮的情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突然脚下一滑,下面一片惊呼。好在我牢牢抓住了护栏,才没摔下去。 往上爬了一半,我感到力不从心,脚不听使唤,腿直颤抖。往上看,还很远。往下看,已经离地面很高。恐高症袭来,我左右为难。决不能临阵逃脱。年过半百的苏联专家沃洛加都爬上去了,年纪轻轻的我,不能丢中国人的脸。 喘息了一会儿,待腿不那么颤抖了,我继续向上爬去。 地面上的人看出了我的异样,喊道,“江翻译,不要往下看……”、“下来吧,别爬了……”我听得出,他们开始为我担忧了。那一瞬间,我甚至被感动了,心里感到一丝温暖。谢谢你们,还担心着我。死吧睡吧……死吧睡吧…… 我脸上的汗珠,滴了下去,落到曹轲的头上。他也爬了上来。 曹轲拉着我的手,我们4人站在高高的 分卷阅读78 机床顶上,车间的其他设备显得很小。 瓦洛加仔细地看着螺栓、焊缝、弹簧、飞轮……用手摸着,有时还拿出小手电照着仔细查看。 “还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和隐患……” 好久,瓦洛加才直起腰来,他又不停用手指着,“这里……还有……这里……这里……这几个重点部位,日常要注意检查、保养,切莫掉以轻心……” 下来时容易多了,我抓住护栏,踏着台阶,一步一步的挪下。 回到地面的那一霎那,心里真轻松——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历程终于结束了。 我如同从遥远的月球,返回了地球。那种感觉,亲切无比。虽然爬上去没有翻译几句,但是工作的职责提醒我不顾一切地爬上去是值得的。说来惭愧,这么高的机床,厂里的员工还要经常爬上爬下呢。经过此事,我认识了工人阶级的伟大,知识分子的渺小,还有苏联老专家的那股认真劲。 “啪啪啪……”现场的围观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为我也为瓦洛加,还有刘大槐、曹轲。我的双腿也不颤抖了,浑身热血沸腾,如果需要,我可以再爬一次……不……我可以再爬几次…… 潘达志、姚文明,看我的眼神,也柔和多了…… 在车间的小铁皮屋里,红着眼圈的李兰拿出10个贴足了邮票的信封,一口气写完,交给斯拉瓦,“上面有我的中英文工厂地址,你写了信就装进去寄给我,我就能收到!……小区的管理员,不太可靠,还是寄到我们厂里更加安全一些……”李兰柔情地看着斯拉瓦,“你回到莫斯科,就给我写信……” “一定……”斯拉瓦收好了李兰的信封和照片,含情脉脉地看着心上人,“我一定给你写……” 李兰闪着泪花,嗔怪地说道,“仅仅写信还不够……你回国后……要尽快娶我!”趴在斯拉瓦的肩头,她红肿的双眼闪着幸福的期望…… ☆、分别时刻 夜已经很深了。我听见树在风中不断叹息。 晚上,回到单身楼后,我胡思乱想了好久。 娜塔莎那金黄的头发、蔚蓝的眼睛、美丽的笑靥,在我眼前不断涌现,虚无而又缥缈。 我不由得想起了中苏专家首次见面会时娜塔莎惊艳的美貌以及此后我俩关系的冷热变化,心里百感交集。 半夜里,我才昏头昏脑地沉沉和衣睡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杜师傅砰砰的敲门声,猛然惊醒了我。 我慢腾腾爬起来,揉着眼睛,走过去开了门。 “你怎么搞的?全车人都在等你!快下去!脸也别洗了……别误了苏联专家的火车!”杜师傅劈头盖脸,一阵猛批。 想起来今天是苏联专家乘火车离去的日子,我慌慌张张地跟着杜师傅向山城宾馆跑去。附近的小区几个晨练的居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伸着脖子盯着我们看。 发车的时间快到了,大家走上月台,双方开始握手道别。 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中苏人员,变得像朋友一样亲密。 现在要分别了,还真有点不舍。 上车前,苏联专家们也不由得再次驻足。 回望山城,尽管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但这里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除了绮丽的山区风光,更重要的是每到一外,都能随时感受到对苏联人民的友好,上至公司领导下到普通市民真诚笑容的写在脸上,令他们深深留恋。 瓦洛加望着中方的送行人员,动情地说,“打蛙力士,尽管我们与你们有过争吵,但我们的友谊长存。列宁说过,友谊建立在同志中,巩固在真挚上,发展在批评里,断送在奉承中……” 大家听了我的翻译,纷纷鼓起掌来。厂长潘达志激动地走过去握住瓦洛加的手,“无论发生过什么争吵,我们一个共同的目的都是为了把工作更好地向前推进,让机床顺利投产……打蛙力士,你们在中国辛苦了!中苏友谊……中俄友谊……会一直永远存留在我们的心间……” 伊戈尔双手握着刘大槐的肩膀,灰蓝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对方,对他说,“我们之间没有个人矛盾,都是为了工作。希望您能谅解我!” 吴芳翻译过来,刘大槐的□□眼居然湿润了,他的几绺头发在晨风中飘摇,“哪儿的话……中国俗话说‘严是爱,宽是害’,您严格要求,也是为了我们好……” 娜塔莎握着李兰的双手。感情的闸门打开,表白像渲泄的洪水,“兰,真心祝福你!虽然我也很喜欢斯拉瓦……但你在车间救过我,不然我一定会同你争到底……我相信,斯拉瓦与你会幸福的……你是个不错的好姑娘……好了,你和斯拉瓦多说几句吧……” 李兰拥抱了娜塔莎,转身与斯拉瓦缠绵,“记得我,回国后尽快返回中国来娶我……”她白皙的脸颊流下晶莹的眼泪。斯拉瓦红着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掌,为心上人擦去泪水。 “江,感谢你无私的帮助……辛勤的付出……这是给你的小礼物…… 分卷阅读79 ”瓦洛加拉着我的手,真诚地说道。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样也感谢您……感谢您的教诲……”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声音。在我们的交往中,瓦洛加就像一位可敬的长者,在你人生成长之路上,谆谆教导、为你解惑。在你生病的时候关心你,在你遭遇失恋的时候开导你,在你遭遇挫折的时候鼓舞你,让你持一份平常心,重新鼓起对生活的热望…… 我的手,一一握过伊戈尔、斯拉瓦、谢苗、娜塔莎。托尼亚还是对我有误会,没有同我道别。我心里难受,其实,在这些苏联专家中,我最喜欢他。一天到晚,他就像个慈爱的大叔。 娜塔莎表情复杂,我握着她的手时,能感觉明显的颤抖。她突然扑向我,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江,我爱你……” 我闭上眼睛,泪水横流。我亲爱的娜塔莎,既然你爱我,为何又冷淡了我。 我抱紧她,再一次感受她迷人的气息。我的心头很伤感,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与她相拥了。 分开之后,娜塔莎向车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泪光盈盈,“……江……嫁给你……不是我个人所能决定的……请原谅我……”她抹着眼泪,转身离去。 我愕然了,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还要谁来决定?! “打蛙力士,该上车了……上车了……”我听见伊戈尔在一旁催促道。 娜塔莎红着眼睛,“记住我,江……别忘了给我写信!” “娜塔莎,我永远忘不了你……”我喉咙哽噎,追上去把一首诗塞到她手中。那是她态度对我突然冷淡后,我夜不成寐,半夜写下的。 《致娜塔莎》 感情的春笋, 在你晃动的身影下萌芽。 心不再平静, 涟漪, 伴随着每一个雨落的黄昏。 回想, 你灿烂的笑靥, 曾怎样点燃我青春美好的记忆。 如今, 你冷冷的目光, 时时烧灼, 我本已龟裂的心田。 黄叶纷落的季节, 独坐无语, 唯让我独饮这段晶莹的往事。 看窗外寒风吹起, 亲爱的, 你可知道, 我对你的思念, 早已弥漫了整个冬季。 娜塔莎捏着那首诗,转身向车厢走去,伊戈尔把她拉了进去。 火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哐当一声启动了。 驶出好远,中苏双方人员还在不停地眺望挥手…… 送走苏联专家,杜师傅开着中型面包车,载着我们返回,他先把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电气工程师李兰、电工马梅、机械工曹轲送回家,又把我送回单身楼。 与杜师傅道别时,我把瓦洛加刚刚给我的小礼物送给他。我心里还是很敬重他。不管加班到多晚,他都随叫随到,毫无怨言,真是个敬业的好司机。他无偿地加过多少班,多少次空着肚子送苏联专家回山城宾馆。当我们已经睡下的时候,他还奔波在返程的路上。 “江翻译官,谢谢你!”他陪我走到山城宾馆的大门口,站在路边,目送我沿着那条大坡道走到单身楼前。 我转过身,看见他依然在路口远远伫立挥手…… ☆、回到祖国 1992年初。莫斯科。 苏联虽然不复存在,但是它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 高大的列宁塑像,CCCP苏联缩写词,在一些地方依然保留着。 只是,政府机关上空飘扬的已经是白兰红三色旗了。 “去苏联化”运动还在继续,一些雕像被拉倒,苏联书籍被焚烧,镰刀锤子的雕塑倒在街道上,一片狼藉。 几乎每一天,街上都有民众集会和□□,大批军警维持着秩序。 头颅攒动,旗帜挥扬。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街道上缓缓蠕动。高举着的巨大横幅上写着不同的诉求。有的写着“我们只想活下去!”,而有的写着“民主!自由!” 示威者与头戴钢盔的、手拿盾牌的军警们对峙,并发生了骚乱。 这个冬天,对于广大俄罗斯人民来说是异常严酷的。刚刚独立的俄罗斯,正面临经济大滑坡、民众大量失业以及严重的通货膨胀等问题…… 莫斯科的一座公寓楼中,谢尔盖耶芙娜紧紧拥抱了远道而归的儿子。 她喃喃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现在国家那么乱,我成天提醒吊胆的!”她抽泣起来,眼泪流了下来。 斯拉瓦在妈妈的肩头上笑了,“亲爱的妈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他离开妈妈的肩头,双手握住她的臂膀,看着妈妈泪光闪闪的眼睛。拿起纸巾,为母亲拭掉泪水。 妈妈仔细打量他,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抿着嘴 分卷阅读80 ,点了点头,脸上的泪珠滴落下来。 斯拉瓦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条披肩,披在母亲的肩膀上。 “这是我在中国给您买的……” 谢尔盖耶芙娜摸挲着,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色,“谢谢你……儿子……披肩的花纹很有中国特色……” “这是送给外甥的……”斯拉瓦又拿出一只棕色的小毛熊。 “哦……他一定会高兴的……他会高兴的……”谢尔盖耶芙娜看着小毛熊,高兴地说。 “妈妈!我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那个中国姑娘也爱我……”斯拉瓦又拿出一张照片,兴奋地伸到谢尔盖耶芙娜面前,“妈妈,您看,这是她的照片!” 谢尔盖耶芙娜接过照片,仔细端详,脸上浮现出喜色,“这个中国姑娘很漂亮!儿子,你很有眼光!”她看着一脸幸福的儿子,忽然忧伤地说道,“要是你爸爸还活着,他该有多高兴啊……只可惜,他生前喝酒太多了……” “妈妈……我要把她娶回来,我问过她,她愿意嫁到苏联……嫁到现在的俄罗斯……”斯拉瓦接连说道,他认为母亲肯定会为他高兴。 但谢尔盖耶芙娜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她放下照片,若有所思。 “只是……”她看着兴奋的儿子,叹了一口气,“我们国家现在这么混乱……她来不安全……还是等局势平稳下来再说吧……” 门铃响了,斯拉瓦走过去,开了门。 “啊……斯拉瓦……你从中国回来了……”、“妈妈昨天给我们打了电话……”、“舅舅……”来访的一家人,先后开口说道。 “请进……请进……”斯拉瓦把姐姐姐夫和外甥让进屋里。 他抱起了外甥,“廖瓦……想舅舅了没有?”他拿起小毛熊递给小家伙,“喜欢吗?” “死吧睡吧……”小家伙高兴起来,亲了斯拉瓦一口。 “什么都贵!攒的钱,越来越不值钱。原来的一大叠钞票,现在只能买几个洋葱……唉,这往后……日子怎么过呀!”谢尔盖耶芙娜坐在沙发上,同身边的女儿女婿抱怨道。 “商场货架上,空空如也,商品奇缺……买个面包,还要排半天的长队……”女儿柳芭望着妈妈,同样感到无奈。 “一次性大范围放开价格,已经从1992年1月2日开始了,90%的零售商品和85%的工业品批发价格,都直接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女婿科斯佳也愁眉不展地说道,“物价大幅上涨,是必然的……” “姐姐、姐夫……这是我在中国挣得专家补助费,你们先拿去用,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斯拉瓦拿出一沓美元。 柳芭动情地看着弟弟,“捏捏捏……你们单位现在形势也不好……” “你就先拿着吧……等有了……再还给你弟弟……”谢尔盖耶芙娜劝说女儿,知道她们一家现在过得不容易。 “哦……我的孙子……爷爷终于见到你了……”回到家中的瓦洛加,拥抱着自己的孙子,“看,爷爷从中国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录音机……”奥列沙欣喜地跑了过去,按动着按键。 “喜欢吗?”瓦洛加走到他身边。 “喜欢……谢谢爷爷……”奥列沙头都没抬,兴致勃勃地往里面塞磁带。 瓦洛加抚摸着孙子的头,眼中满是慈爱。 老伴卡佳早用茶炊烧好了滚烫的茶水,端上了面包和烤肠,还有土豆泥和色拉。 “吃点……喝点吧……你一路辛苦了……”她歉意地说,“牛奶没有买到……价格涨疯了……居然还没有货……” 瓦洛加安慰她说,“列宁曾经说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们希望我们的国家尽快摆脱困境……” 但卡佳还是难过得想哭。曾引以自豪的强大的苏联毁于一旦,令人痛心切骨。 “卡佳……这是绿松石手链……在中国买的……送给你……”瓦洛加从兜里掏出绿松石手链,希望老伴心情能好一点。 归来的伊戈尔,为妻子围上了头巾,奥利娅亲了亲他。 “怎么样?在中国还算顺利吗?” “很好……一切都很好……你看,我在中国给你买的绿松石戒指漂亮吗?” 娜塔莎家中。父母穿上崭新的羽绒服,相互看着,一脸兴奋,“谢谢你……娜塔莎……我和你爸爸这个冬天不冷了……” “妈妈,我在中国还给你买了条绿松石项链……”娜塔莎想了起来,又在行李箱里翻腾起来。 “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托尼亚一进家门,就忙不迭地拿出礼物,对妻子和儿女们说。儿子和女儿欢呼着雀跃着,拿着爸爸赠送的东西。他取出一卷绿色的钞票,递给妻子,“还有一些美元……” “都是你赚的……”妻子清点着美元。 托尼亚怔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达达达……” 谢苗开了门进了冷清的家,进了卧室,扔了行李,倒头就睡。 分卷阅读81 ☆、街头寄信 灰濛濛的天空中,黑色的云朵正在缓缓移动。 克里姆林宫五个塔楼顶端上的红宝石五角星,发出迷幻的光芒。 深重的夜色,笼罩了莫斯科。 在台灯下,斯拉瓦提起笔来,用英文给李兰写信。 “亲爱的兰!我已经平安回到莫斯科的家中,妈妈见了你的照片也非常高兴。我不得不告诉你不幸的消息,今天我回了单位一趟,我们单位陷入了停顿,工资不能正常发放,我也暂时不用去上班了。现在,我正刻苦地学习汉语,我期待着与你重逢,到时候我想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一旦机会成熟,我就会来中国迎娶你……”最后,又用中文写道“吻你。爱你的斯拉瓦。” 他把信装进了那个李兰写好的信封中,眼前浮现出李兰那张甜美的笑脸。恍惚中,他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寒风刺骨,白雪皑皑。 走在莫斯科的街道上,几个年老的乞丐端着碗,围在走过来的斯拉瓦的身边,纷纷说着“可怜可怜我吧……”、、“行行好……”、“你就发发善心吧……” 斯拉瓦于心不忍,掏出身上仅有的几百卢布,分给了他们。他们一边在胸口划着十字,一边说着“上帝保佑你……”、“死吧睡吧……死吧睡吧……” 马路边,几个人正抬着一个夜晚冻死的酒鬼,放到殡仪馆的运送车上。用白布掩盖了他那僵硬的可怜的、胡子拉碴、凝着冰团的脸。 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仰天吹着硕大的酒瓶,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地向前窜去。 商店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货架上的东西,屈指可数。人们依然耐心的一步三挪,巴望着能够购得一点日常用品。一个胖大嫂不知因为何事,与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推攘了起来,人群出现了混乱。 斯拉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眼下,食品短缺,到处是排着长长队伍的人群。许多人失去了工作、没有稳定收入,心情都变得很浮躁,一点小事都能点燃无名怒火。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等斯拉瓦回头,他就觉得手里一空——他的皮包,被人一把抢走了。 “站住!你这个流氓!”歇斯底里地喊道,拔腿追了过去。 追了一阵,没有追上。他在泥泞的人行道上,停下脚步,艰难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只好回到家里,重新又写了一封。 顺利寄出去之后,他才长吐一口气。 谢尔盖耶芙娜在厨房剥着洋葱,自言自语,“早些年,一卢布还能换两美元,到了前年年底,就变成了一美元换两卢布了……现在,卢布还在贬……越来越不值钱了……” 卢布贬值,工厂停产,她失业了,再也不用到那个工业联合体上班了。她不敢把真相告诉儿子,反而宽慰儿子,“斯拉瓦……国家的困难是暂时的……你们单位的困难也是暂时的……那个中国姑娘爱着你……你就拥有了一切……” “不知兰能否顺利收到我的信件……我已经把我目前的真实处境告诉她了……希望她能理解……本来我是想尽快地与她结婚的……” “我们现在经济条件那么差………把中国姑娘取过来,不是让她受罪么?……缓一缓也有好处……”谢尔盖耶芙娜劝说着儿子,但自己心里堵得慌。 斯拉瓦停了沉默不语,身边的报纸上,早已写着让人触目惊心的大字,“在所有城市,实行严格的票证供应”。 尖锐的市场供需矛盾,实际上,折射了近年来严重恶化的经济状况。 1990 年,苏联的社会总产值、国民收入和社会劳动生产率分别比 1989 年下降 2%、4%和 3%。而到苏联解体的 1991 年,其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国民收入下降 11%,GDP 下降 13%,工业和农业生产分别下降 2.8%和 4.5%,石油和煤炭开采下降 11%,生铁产量下降10%以上,粮食产量下降 24%,粮食的国家收购量下降了34%,对外贸易额下降 37%。 生产下降,物价上涨。1991年通货膨胀率已经达到145%的危险程度。消费品价格上涨了1倍多,而在1990年价格还只上涨5%。 与此同时,国家预算赤字比计划数字增加了5倍,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0%。 外汇严重短缺,常常出现因为无法支付货物款、装卸费和运输费,外国商品进港不卸货的怪事。 在一千多种日常消费品中,已经有绝大部分经常短缺,面包、蔬菜、水果等严重脱销。在211种食品中,就有高达188种的食品不能自由买卖。每月每人1公斤糖、0.2公斤黄油、0.5公斤肉制品且不能完全保证的食品供应量,的确是让人们生存艰难。 国内经济大幅下滑、失业率快速上升,庞大的财政赤字连年攀高,内外债务不断增大、通膨失控、国家行政管理体系完全崩溃。如此严峻的经济形势,渐进式的改 分卷阅读82 革已经不太可能。 因此,俄罗斯于1992年1月2日实行一次性大范围开放价格,推行被称为“休克疗法”的激进改革,正式启动向市场经济转型。 莫斯科厚重的夜幕中,一盏深夜还没熄灭的灯火。斯拉瓦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面。 “不是实现了民主吗?” 他搞不明白,他们苏联年轻人所希望的民主、自由的诉求实现了,但生活怎么愈来愈困难了呢?当初,苏联人民以为投奔自由之后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却没想到换来了眼前的经济萧条。 经历了苦难,斯拉瓦似乎明白了许多事情。当初那些令他热血沸腾的东西,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更多的是烦心。国家混乱,物质奇缺,就连昔日那种平稳的生活都成了奢望! 历史虚无主义颠覆了苏联社会的核心价值体系,弱化了主流意识形态,而且扰乱公众思想,动摇苏联的政治基础,加速了苏联的崩溃解体。 斯拉瓦感到很茫然,他不知道,他伟大的国家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很痛心,也很迷茫。 ☆、浇灭热情 1992年春天。莫斯科街头,白雪皑皑。 苏联解体之后,经济严重衰退,政府陷入财政危机。通货膨胀日趋严重,民众财富大幅缩水。 面对异常严酷的现实,为了糊口,失去工作的科学家们不得不放弃脸面与尊严,干起小商小贩或者流落国外。 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概莫能外,到处洋溢着不安的气息,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且愈来愈晚了,人心浮动,最后还传出了裁员的风声。 伊万诺夫的离去,证实了此前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被裁员之后,他接受了欧洲一家科研机构的工作邀请,远走他乡谋生。 终于有一天,伊戈尔把娜塔莎叫到了办公室。他让娜塔莎坐下。 娜塔莎从来没有见过伊戈尔这么痛苦,他来回走着,挥舞着双手,“我很惭愧,单位现在付给你的工资经常拖欠……但是,你选择了留下!”他目光炯炯,热切地看着娜塔莎。“尽管良好的工作环境和优厚的工作待遇诱惑了一些优秀科研工作者离开了祖国,但你在国家最困难的时期不为所动,选择了坚守!娜塔莎,真的感谢你长期以来的牺牲精神和奉献精神!” 娜塔莎站立着,听着伊戈尔的话语,感到有热血在浑身奔流,她还愿意为祖国而继续工作。她默默看着伊戈尔,目光沉稳而坚定。 “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伊戈尔边咳嗽边说,“娜塔莎,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 娜塔莎预料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她从相继离开的同事们身上早已看见自己无法避免的命运。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感到有些难过。伊戈尔的话语刺透她的耳膜,清晰地传来过来: “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你知道现在国家经济困难,经费不足,项目暂时停止……”他的眼里,满是惋惜和无奈。“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保留你的工作岗位,但是你知道……现在整个国家、各行各业都面临着巨大危机……”伊戈尔望着她,满脸都是歉意,姜黄色的小胡子沮丧地向两边垂着。 娜塔莎沉默不语,她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 伊戈尔像父亲般地轻轻拍了拍娜塔莎的肩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们也舍不得你走……你是很优秀的人才,离开将是我们巨大的损失……我在中国,曾经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没办法,单位已经这样了……”他内疚地说,“娜塔莎,对不起,要知道这样,我本应允许你留在中国的……” 娜塔莎沉默了一会儿,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却正掀起层层巨浪,“不,你说得对。在危难的时刻,我应当回到祖国……” 在房间来回踱步的伊戈尔停下了,他抬起眼睛望着娜塔莎,若有所思,“一旦形势好转,我们会立即通知你来上班……” 娜塔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科研所大楼,脑袋里一片浑浑噩噩。 户外的寒气,使她呛咳。她感受到身上加重的寒意,不由得裹紧了大衣。 浓黑的乌云遮蔽太阳,天空灰蒙蒙一片。院子里树木在轻轻摇曳叹息,虬劲的黑色树枝杂乱地伸向天空。数只寒鸦单调地在枝头呱鸣着,抖落一团团晶莹松脆的雪。 娜塔莎在大院里茫然走着,感觉心脏裂成了碎块。寒冷的空气,如梗在喉,使她难以呼吸。 “娜塔莎……娜塔莎……”同事索尼娅跑了过来,“你怎么了?” 晶莹的眼泪在娜塔莎白皙的脸上流下来,她满头的金发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索尼娅对娜塔莎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感到非常惊讶,她同情地抱住了好朋友,轻声安慰她,“下岗的,不是你一人……你知道,在你之前,已经有好多人失去工作了……” 娜塔莎从索尼娅的怀中慢慢离开,摇了摇头,红着美丽的大眼睛说,“索尼娅,我不是因为失去工作而伤心……你知道吧,我牺牲爱情回国工作… 分卷阅读83 …哪想到……这里已经用不着我了……”她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索尼娅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好朋友,“爱情?……他……他就是你一直对我念叨的中国的江翻译?” 娜塔莎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你要重新振作起来……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你可以到中国去找他……”索尼娅看着痛苦中的朋友,心里也不免隐隐作痛。 娜塔莎没有出声。只听见寒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好似她心头的悲歌。 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天空飘舞着雪花,娜塔莎的心情也降至冰点。 索尼娅陪着娜塔莎,在科研所的林荫大道上慢慢走着。惊起的一两只乌鸦,腾空而起,“哇、哇”地凌空高叫。一会儿又飞落枝头,与黑黑的树干融为一体。 “相信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在国家最困难的时期,面对外国优厚的待遇和完善科研环境而不为所动,只为了祖国的强大而坚持的专家学者……但现在,报国无门呀……”娜塔莎感慨道。 “你知道吗?听说伊万诺夫去了欧洲……而以前,他还有那么雄伟的为祖国奋斗的抱负……”索尼娅若有所思地说道。 “在目前艰难的形势下,有什么办法呢?人总得先想办法活下去!然后再谈理想和抱负……”娜塔莎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我依然有工作的热情,但单位今天也对我宣布了同样的决定……”索尼娅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无遗憾地说道。 “是的。如果让我继续为祖国工作,我一定竭尽全力……但……已经不需要了……”娜塔莎叹息着说。 两人停了下来,沉默良久。索尼娅开口了,“我想回圣彼得堡的家中,打算做点小生意……到时候你可以去找我……”她真诚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老同事。 “好的……”娜塔莎从远处的天空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一言为定!” 娜塔莎和索尼娅深情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相互看着,不约而同地说,“保重!” 她们挥手离别,两人刚刚站过的地方,只留下几行脚印。慢慢地,被飘舞的雪花所掩埋。 ☆、苦苦等候 1992年春天。中国西北山城。 红梅在寒风中怒放,灿若云霞。 柳枝出现米粒大的绿芽,远远望去,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绿雾。 桃树悄然无声地孕育着花蕾,雅静别致。 樟树还是老样子,黑黢黢的树干上,撑着浓绿的树叶。 山塘里,一人多高的枯黄色芦苇,扎堆高举着灰黄的芦花,在风中飘荡。在近岸的浅水中,有小鱼在嬉戏,不时搅起一片水花。 又是一年春来到! 工厂院墙外,一身绿色衣服的邮递员,正在鼓捣他的自行车,一边火冒三丈——眼看就要到工厂了,却没想到掉了链条。 “有我们厂的信件吗?你们几个月都没送信来了……” 脸上、手上糊着黑色机油的邮递员,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 马梅在自行车后座两边的绿色邮袋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了几封寄到她们厂的信件。 “谢谢啊!我拿走了……”说着,她拿着一摞信,边走边看每一封信的信封上的字迹。 “哎,等等……你是不是这个工厂的?”邮递员从车轮边满头大汗地扭过头。 但那个女孩已经远去了。看着她走进工厂大门,邮递员才又放心地重新去试图安上那可恶的自行车链条。 马梅边走边看,看到两封从俄罗斯来的信,看了看没人,便把它藏了起来。 她把其余的信件放入车间墙上挂着的小口袋后,跑到了洗手间。 蹲在里面,锁好厕门,一看是几乎全是英文,只有“吻你。爱你的斯拉瓦”这几个中文看得懂。显然,这是斯拉瓦从俄罗斯写给李兰的。其余的蚯蚓似的文字,全都看不懂。马梅一恼怒,就把信件揉烂扔进沟槽里冲走了。 但这一切,李兰都不知道,她每天去车间墙上挂着的小口袋里,满怀希望地去找斯拉瓦的来信,总是失望而归。 马梅和一帮老娘们,躲在一旁偷偷地恶言恶语。 “看看,又在找信……” “还不死心……” “被玩弄了,还当了真……” “真傻……” “被抛弃了…… “可怜的下场……” 李兰跌跌撞撞地走过车间,那些流言蜚语,像利箭一样从身后射透她的心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山城很小,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李兰的背后指指点点,“瞧,那个被苏联专家玩弄后抛弃的女人……” 弄得她的名声非常不好。李兰又急又气,终于病倒了。 她头发蓬乱、面色晦暗,一双失神的眼睛空洞地 分卷阅读84 望着天花板。 “傻丫头,”李兰妈妈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那个苏联人,得到你的身体,就杳无音讯了……他也许是逢场作戏,你这个傻丫头却把这事当真了!”李兰的妈妈又气又恼,“你现在才明白了吗?!他说回国之后过一段时间就来娶你,却至今连封信都不写……” “妈妈,您别说了……”李兰眼泪流下来,声音哽咽了。“我的心里好难受……” “孩子,看你这个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你怎么当初就不听我的话呀!”李兰妈妈拿起毛巾给女儿擦泪,自己的眼眶中也淌出了泪水。“人言可畏呀!一个姑娘家名声坏了,怎么嫁得出去啊?!” 李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山城宾馆床单被染红的那一夜,但她不后悔,直到今天她依然相信,斯拉瓦是真心爱她的。只是可能发生了一些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事情。 她心里又怕得慌,那个承诺娶她的苏联人,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一封信呢?! 莫斯科。谢尔盖耶芙娜满身雪花、疲惫不堪地走了进来,胳膊肘上挎着的篮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盒商品。 她看看坐在桌前发呆的儿子以及桌上放着的空酒瓶,欲言又止。 斯拉瓦满怀希望地等待,但李兰还是没有回音。 一开始斯拉瓦忧郁地想,可能是由于国家混乱,邮政机构不能正常运转所导致的。发出第一封信之后怕不保险,又写了一封信,寄给了李兰。 “亲爱的兰兰!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四封信。第一封信在莫斯科街头被抢走了,我又先后写了两封,不知你收到没有,但我始终没有收到你的回音……我只能再试试,希望你能收到。苏联瓦解之后,社会动荡,经济萧条,我也失去了工作。我很想飞到你的身边,但是暂时没有路费……我把在中国获得的专家补助费借给了我姐姐一家……请相信,我一定会实现我的诺言,尽快迎娶你。吻你,爱你的斯拉瓦……” 让他难过的是,写给中国姑娘李兰的数封信件,如石沉大海,渺无消息。 久久没有接到李兰的来信,失业在家的斯拉瓦消沉了,万念俱灰。 失去了李兰爱情的滋润,斯拉瓦精神趋于崩溃,他开始酗酒。他经常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在家喝闷酒。 “别犯傻了……儿子,说不定,那位中国姑娘变了心……当时你在中国是苏联专家,有固定收入,除了不菲的工资收入还有一份可观的专家补助,那时强大的苏联也没瓦解,中国姑娘当然爱你……但她看到苏联瓦解后,国家混乱、经济困难,还有这么遥远的距离和巨大的生活习性、文化差异,也许就改变当初的主意了……”谢尔盖耶芙娜一脸难过地坐到了儿子身边安慰着。 “不,妈妈,我了解她……不会的……”斯拉瓦安慰着妈妈,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你还是找一个俄罗斯姑娘结婚吧!”谢尔盖耶芙娜忧郁地看着儿子日渐暗淡下去的眼睛,细声细语地劝说道。 斯拉瓦没有回答,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久久注视着床头边放着的李兰的照片。 李兰,一个让他心碎的名字。 他又拿出一瓶酒,打开瓶盖,直接喝了起来。 “你不能再喝了……”谢尔盖耶芙娜走进来苦苦劝道。她担心他的身体,曾数次夺走他手中的酒瓶。“斯拉瓦……我亲爱的儿子……你不能这样喝下去……你还年轻,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父亲因酗酒早逝……我不愿意看到你走同样的路……” ☆、异地谋生 莫斯科的圣彼得堡火车站。黑夜里,车站周围的建筑,影影绰绰。 从街道两旁楼里散出的微弱的灯光,把地面的积雪映照得灰白一片。 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脸上,像刀割似的疼痛。 铁路线上,密集的线缆之下,一趟趟列车开进又开出。朦胧的灯光,由远及近或者由近及远。 娜塔莎提着行李,站在月台上,心里空荡荡的。 被时代抛弃的感觉,吞噬着她原本一颗火热的心。 怀着满腔的赤子之心回到祖国,没想到,获得的却是无奈下岗的结局。 人生之路还长,她必须为活下去而谋生。 走投无路。内心挣扎了许久,娜塔莎决定准备像许多大学教授、医生、军官、工程师们一样,走上严寒的街头,去兜售各种价格低廉的小商品,从而为自己赚得微薄的生活费。 不过,在莫斯科的街头叫卖,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深怕遇到熟人。 因此,娜塔莎打算去外地找好朋友索尼娅。如果与她一起在陌生的街头兜售商品,心里必然会镇定些。 在开往圣彼得堡的火车上,娜塔莎心不在焉,把手套掉在了地板上。 一位年轻的军官,帮她捡了起来,温文尔雅地递给她。 “您的手套掉了……”他蓝色的眼睛中,荡漾着笑意。 “哦……谢谢! 分卷阅读85 ”娜塔莎感激地看着眼前英俊的军官,有点不好意思地把他递过来的手套接了过来。 “很高兴认识您!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西多罗夫!” “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娜塔莎腼腆一笑。 “我在莫斯科服役……” “我原来也是在莫斯科工作……”娜塔莎顿了顿,“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 “那可是个好单位!” “那是过去……现在奄奄一息……”娜塔莎幽幽说道,一脸忧郁。“那你呢?” “我在莫斯科议会保卫部队……” …… 天蒙蒙亮了,列车缓缓驶近圣彼得堡的莫斯科火车站。 军官试探着请求娜塔莎,“能给个……您的地址吗?” 娜塔莎有点尴尬,她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实在很抱歉……我到圣彼得堡……是准备投靠昔日的同事……还没有准确的地址……” 军官有点失望,但想了想,马上说,“这样吧……我留下我的地址……你回到了莫斯科,可以去找我……”说着,他掏出钢笔,调皮地上翘着嘴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写了张纸条,递给了娜塔莎。 远处,黑墙似的树林的上空,是一抹明亮的淡黄色朝霞和高举的纷乱树梢。一只孤零零的乌鸦,在高空中飞翔鸣叫。 出了站,西多罗夫把帮拿的行李递给娜塔莎,握住她的手,“再见!希望很快见到您!”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离去。娜塔莎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低头叹息了一声。 “娜塔莎!娜塔莎!”耳边传来快活的声音。 娜塔莎扭过头,看见了前来迎接她的索尼娅。 索尼娅帮她提着行李,边走边告诉她,“我现在在市场上摆摊卖衣服……” “收入如何?”娜塔莎感兴趣的问道。 “怎么说呢?”索尼娅偏了一下头,调皮地说道,“嗯……总之,还过得去吧!够养活自己……” “那不是挺好!”娜塔莎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羡慕,她不由得抓紧了好朋友的手臂。“你得多帮帮我,我完全没有经验……” “哈拉绍……没问题……”索尼娅扭过头,笑嘻嘻地看着她,“不过,我的生意时好时坏……这让人很操心!比上班累多了……”她脸上又晴转多云。 娜塔莎笑了,毕竟做小生意不能同坐办公室拿固定工资相比。“今天我要跟你去出摊……” “捏捏捏……我们明天再去吧……”索尼娅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一边看着地面回答。“今天我已经把摊子托付给朋友照看了……” 晚上,娜塔莎和索尼娅挤在一张床上。 她想起江翻译,心情不能平静。当初她为了回苏联奉献自己的才智,毅然决然地同意了伊戈尔提出的结束与江翻译之间爱情的建议。但现在,这个决定看起来有点黑色的幽默。爱情、事业,双双都失去了。 回到祖国,如果能继续用自己的智慧建设国家,那么,她从不后悔。但是,不需要了。这种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她很痛心,也很迷茫。 现在,她被迫异地谋生,心里仍然割舍不下的是,那个在中国曾经相爱过的人。江不抽烟不喝酒,还很会关心人。饺子、花朵、诗歌,既务实又浪漫。嫁给他,婚后必定会很幸福。 但是,江这么久也没有给她写信,难道他把她给忘了。也难怪,苏联瓦解后,国家动荡、百姓困顿。江是不会惦记她了,很可能移情别恋了! 她深呼吸几下,又想起了在火车上刚刚遇到的那位年轻军官,心里又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温暖的感觉。 但她轻轻摇了摇头,脑海里重新浮现出江翻译的模样。 她打定主意,等经商攒够了钱,就去中国找他。 但是,如果他跟别的姑娘结婚了,那么自己会不会嫁给西多罗夫?西多罗夫,现在是单身汉吗? 娜塔莎觉得心里好乱,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怎么了?”索尼娅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娜塔莎在黑暗中回答。 索尼娅伸手打开台灯,坐了起来 “你肯定有什么心事?” “没有……只是睡不着……”娜塔莎被灯光刺得闭上了眼睛。 索尼娅笑了,“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想你那个……你曾经对我说的……江……” “真的没有……换了张床……我就睡不着了……”娜塔莎继续撒谎,她现在不想谈起这件闹心事。 “唉,睡吧,明天还要跟着我出摊……”索尼娅又伸手关闭了台灯。 “哈拉绍!”娜塔莎说完,依然睁大双眼,听着窗外寒风刮过树梢的声音,想着自己的心事。渐渐的,意识模糊,沉沉睡了过去。 ☆、旧情难忘 中国西北山城。 一连几日,李兰不思饮食,卧床不起,蓬头垢面,神色更加憔悴。b 分卷阅读86 r   “兰兰,你张承哥来看你了!”李兰妈妈在屋外喊了一声。 门帘胆怯地动了一下,之后全部掀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把保温桶和一袋板栗放到床头柜上,转过头。邻居大哥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李兰的眼前。 “听说你病了,我让我妈特意回老家买的土鸡,熬的汤……” “谢谢你……张承哥……我没有胃口……”李兰望着要去打开保温桶的张承,虚弱地抬起右手制止了。她勉强地惨淡地笑了一下,乌色干裂的嘴唇让人心痛。 张承站在脚地,搓着双手,“我……我……你……你……”他不知如何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张承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李兰欠了欠身,向后靠在床头上。张承赶紧走上前帮她肩膀上盖上被子。 “我……我……不在乎你跟苏联小伙子好过……如果你同意,我愿意……”重新立在脚地,张承鼓足勇气说道。 “张承哥……真不需要你来可怜我……再说……再说……我也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李兰望着张承的眼睛,发现他眼中刚才因激动而闪烁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妈妈熬的鸡汤……”说着她咳嗽了两声。 “那……你就喝了吧……我妈都熬好了……”张承央求道。 “真的没胃口……代我谢谢你妈妈……也谢谢你……”李兰坚定地说。 在门口一直听着的李兰妈妈走进屋内,“兰兰,你要感谢张承和他妈妈的一片好意!” “她已经谢过了……”张承看着因咳嗽而气喘的李兰,抢先回答道。 看李兰不喝鸡汤,张承又忙拿过板栗,“吃点板栗吧……我知道,你喜欢吃的……我就让我妈给你家送过来……” 他本来自己想送过来,又怕李兰拒绝。先培养培养感情,再与李兰明说。 李兰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板栗都是张承央求他妈妈送过来的。 李兰心里有些感动,不忍再拒绝。她咀嚼着一粒板栗,眼泪流了下来,“谢谢你!张承哥!” 张承回到家里,闷闷不乐。躺在沙发上,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妈妈喊他吃饭,他也说没有胃口。妈妈劝说了好半天,只好摇了摇头,收走了碗筷,她知道儿子的心思。 第二天,小区门口,李兰的妈妈与张承的妈妈站在路边,手中各自拎着刚买的蔬菜。 “张承还喜欢着兰兰……”张承的妈妈艰难地开了口,她觉得不说就对不起儿子。 “唉,如果张承不嫌弃,我和她爸也没有什么意见……”李兰的妈妈看了老邻居一眼,心生感激之情。这家的儿子,自小到大一直喜欢着他家的丫头,从未变过心。 “你们不反对就好,让两个孩子多处一处,说不定真能走到一起……”张承的妈妈眉头舒展了些。 “张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心善着呢……只是……只是……您知道,兰兰跟过苏联专家……我怕……”李兰妈妈担忧地说道。 “谁能长前后眼呢?!兰兰现在变成这样,怪可怜的!有了张承在身边,也许能慢慢忘掉过去,重新挺过来……看这闺女,都被折磨成啥样了!我看着也心痛啊……”张承的妈妈伸出手,拉住老邻居的手,同情地说道,“我了解张承,他绝不会在兰兰的伤口上撒盐,他对我说过,不管怎样,他都愿意娶兰兰……” 李兰妈妈泪花在眼眶打转,眼前一片朦胧。“谢谢你们母子俩的好心,我回去劝劝她……” 但妈妈回去一提这事,李兰就伤心地哭了起来。 “妈,你别说了……我心里爱谁,我自己知道……” “好好好,妈不说了……兰兰,妈看着你这样,心里也难受哇!”她的眼泪流下来。怕影响女儿的情绪,她赶紧捂了嘴巴,跑到客厅里,抽抽噎噎地哭泣了好一会儿。 李兰的爸爸打算进去破口大骂,被李兰的妈妈死死拉住,她压低声音说,“你想害死女儿呀?!”他才一屁股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中,无助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我苦命的女儿呀……” 莫斯科。 在谢尔盖耶芙娜的严格管制下,儿子斯拉瓦在家里很少喝酒了,但他的行踪又变得神秘莫测。一连几天不见人,回来时不知从哪儿弄来不少紧缺的生活用品。 “妈妈……你看……你没有买到的那些东西……我帮你弄回来了……”斯拉瓦把一大把东西从怀里掏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谢尔盖耶芙娜看着面包、蔬菜、水果那堆东西,并不感到高兴,反而从内心升起深深的担忧。现在,国家已经乱成一锅粥,酒精控制终结,犯罪率急剧攀升,民众在街头死伤的事件一再发生。 “你千万别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谢尔盖耶芙娜不无担心地劝说儿子。 “没什么!妈妈……我只不过是与朋友们呆在一起……”斯拉瓦轻描淡写地说道。他那蔚蓝色眼睛中的灵气消失了,因酗酒而变得眼神呆滞。 “砰”的一声, 分卷阅读87 斯拉瓦又离开了。 谢尔盖耶芙娜望着关上的门,发出沉重的叹息,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伤心地跌坐在沙发上,一双失神的眼睛沮丧地看着那扇刚刚关上的门。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来到了儿子的卧室里。 她拿起那张放在儿子床头边的照片,仔细端详着。 照片上的黑发女孩,向她甜甜地微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谢尔盖耶芙娜一声长叹,放下照片。猛然,她看见了一沓写有中英文地址的信封。她拿起来数了数,一共6个。 信封上面是中国一家工厂的地址,现在她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全称是“李兰”。 谢尔盖耶芙娜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她把5个信封放回原处,拿着一个信封来到了自己的卧室。她当年上大学时,英语成绩还是不错的。 铺开信纸,谢尔盖耶芙娜提笔用英文写道: “亲爱的中国姑娘,虽然我未曾与你见过面,但是我不能不亲自给你写信。请你原谅我的冒昧,也请你谅解一名母亲的心情。请你拯救我的儿子斯拉瓦!他回国之后,一连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但是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他整个精神都快崩溃了,先是酗酒,现在又经常外出不归。这让我非常担心。只有你才能拯救他!如果你改变主意,请对他回信说明,让他死了这份心。如果你还爱他,请给他回信,斯拉瓦还等着娶你……谢尔盖耶芙娜” ☆、晴天霹雳 中国西北山城。 暖洋洋的春日,透过窗玻璃照射在身上。夹杂着花香的清新气息,从窗缝里飘然而至。 单位大院里的柳树,嫩绿的叶子布满枝头,挂着成串的黄色毛毛虫似的花絮。桃树绿叶满枝,粉红色的花瓣已经脱落,只留下深红色的花萼和花托。女贞树的叶子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紧张的现场翻译工作结束之后,我又回到了原单位。重新目睹一些机关干部们,过着喝茶看报纸、每月按时领钱的悠闲的国企生活。 我依然很忙,瓦洛加留下的珍贵资料,需要尽快翻译出来。 在疲累的时候,我仍旧豪气冲天。我要发挥蚂蚁啃骨头的精神,锲而不舍。坚持就是胜利。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一边翻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同事小孟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杂志,走了过来,“我听你念的也不是俄语呀……啊……这么多资料……要是日语……我一定帮你翻译了……” 我笑一笑没吭声,做好本职工作是一个合格员工起码的思想觉悟和行动纲领。 不过,这种想法是幼稚的。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惨淡情景,马上就上演了。 几个月后,公司大会议室里,人员满座,气氛沉闷压抑。 “同志们,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的步伐已经开启……而且将来只会愈来愈快……国企要改革……企业要生存……要发展……就必须打破铁饭碗……减员增效……”主席台上的领导正在发表讲话,语调沉重,“现在市场竞争日趋激烈……我们的利润下滑,没有能力再养活这么多人……尽管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在竭力保全大家的工资待遇工作岗位……但是……现在公司的生产经营状况不允许了……” 公司效益不好,开始下岗分流、年纪大的内退,各个部门人心惶惶。 小孟对我说,“全公司就两个俄语翻译……把你们裁了,再有俄语业务他们咋办……不可能裁到你的……你尽管放心……” 消息传来,俄语翻译只需要一个,因为苏联瓦解之后,工厂就几乎没有这方面的业务了。 一开始,我还得意洋洋地想,这小语种就两个翻译,作为男翻译,我留下的希望显然更大。 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科务会上,日语翻译小孟、资料管理员邓师傅,还有几名同事正襟危坐。 “现在……我来传达一下公司精神……还有关于一些人员的下岗分流的通知……”何科长皱着眉头念道。 所有的人,眉头也不禁皱了一下。 “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就必须减员增效……”何科长拿着文件,开始长篇大论,“……减员增效的途径……包括提前休养、工龄买断……距法定退休年龄5年内,提前休养……工龄买断的,每工作3年补偿1个月工资……” 最后,何科长笑着看了我一下,“……小江……”他的笑比哭还难看,“按照政策,买断工龄……” 我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他接下来说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 听到宣布的那个结果,我手脚冰凉、目瞪口呆。 这意味着,现在在公司信息处工作的女翻译吴芳可能最终留下了。 然而,此前,据邓师傅说,信息处的姐妹们向她透露,她男朋友还来找过她,要她放弃工作跟他去上海,而吴芳好象还未作最后决定。 分卷阅读88 这真是,想留下来好好工作的,留不下来。不想留下来,要跟男朋友而去的,偏偏要让她留下来。人事处的同志们,这就是你们一贯的混乱的工作作风吗? 被无情裁掉的消息,对于我来说恰似晴天霹雳。我好久才缓过神来。毕业时,我特意选择了这家地处偏远的公司,准备为它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才华。但现在,它已经不需要我了,在公司举步维艰之时,它选择抛弃了我。 宣布结果时,何科长还不经意地笑了一下。他肯定是在想,在他上船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反正他在船上,没有被裁员。泥菩萨过河,人人先求自保。 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我哭豺狼笑啊! 散会后,何科长看出我眼中旋转的怒火,立即装出一副好人相,但又眼神警觉地看着我,“其实……小江,我一直在力求保留住你的岗位……但……但这不怪我……也不怪人事部门……你知道,你曾经带老外去水库差点淹死……而且……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苏联专家还丢失了1万美元……” 我突然明白了,是那让我蒙冤的偷盗事件,让我最终灰溜溜地离开这个地方。 我也懒得去辩驳解释。我悻悻然开始收拾办公室里的东西,像老鼠一样一件一件搬回单身楼。 离下个月还有十来天,这是我能呆在这个单位的最后期限。 在万般无奈之中,我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通过老同学找到新的工作。 我坐在办公室,翻出一本大学毕业留念册,按照大学那个最要好的哥们留给我的他的老家电话,打了过去。他妈妈接了电话,一听我是她儿子大学里要好的朋友,立即就热情地把她儿子的工作单位电话告诉了我。 大学同学听了我痛苦的述说,借口说要去开会,就匆匆挂了电话。此后,过一天再打,一个自称是他同事的人说他不在办公室。但我听得出来,好像是他的声音,故意拿腔拿调。 世情凉薄,走投无路,人生莫大的悲哀不过如此。 科室里即将内退的邓师傅,看出了我的窘境,建议我,“树挪死人挪活……你掌握一门外语,不愁找不到工作……几年前走了一个日语翻译,据说到青岛去了……你不妨也去那儿看看……” 我谢过邓师傅,拎着从办公室拿出的最后一些书籍和俄语磁带,走在回单身宿舍的路上,心里琢磨她的话。去青岛看看也好,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不再回头。 在路边售票点买好了车票,背着双肩包坐上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时,我还惦念着瓦洛加走时留下的俄文资料。他让我把它们全部翻译成中文。我已经翻译了大部分。但是,现在没有必要了。前几天,我把那些资料统统让何科长转交给吴芳。 想想那次随苏联专家瓦洛加拼命爬上高高的机床,差点脚下一滑送掉小命。还有无数次空着肚子陪苏联专家加班,都毫无怨言的一幕幕往事,心里不免悲伤和愤怒。 现在,我下岗了,他们不再需要我。纵使我想为公司做贡献,也不可能了。 下公交车时,我心里劝慰自己,付出了就不后悔。正如苏联专家瓦洛加说过的那样,不是名利使人增光,而是人使岗位生色。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 我在山城火车站,即将踏上火车车厢的那一刻,回头望了望我工作了三年的城市,心中满是伤感。虽然该地不太繁华,但风景秀丽。虽然我的工作不轰轰烈烈,但以往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有滋有味。 我一直工作勤勤恳恳,到头来,我却要被迫离开了!这是命运的捉弄! 站台上,几个小黑点,快速移了过来。 更近一些,是几个人在飞奔。 “哥几个,来送送你……听说你要走了……”小孟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气喘吁吁。他手中的站台票飘落在地上。 “谢谢你……小孟……谢谢你来送我……”我接过他塞过来的一兜香蕉。 “我们同事一场……应该来送你的……”小孟还在剧烈的喘息。 “公司的振兴……全靠你们了!”我心中突然涌起了对昔日单位的无限眷念,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车上被盗 1992年夏天。 绿皮火车像一只渺小的甲壳虫,蠕动在广袤的中原地区,拖着像头巾一样飘拂的腾腾蒸汽,从日出一直走到日落。 连绵不断的农田、间或出现的村庄,仿佛没完没了,大同小异,不断重复。 到了郑州,又换乘另一列火车。 在憋闷嘈杂的硬座车厢,疲惫不堪的我,终于盼来了这趟火车的终点站——青岛到了。 下了车,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我像一只无头苍蝇,背着双肩包,手里拎着小孟送的、在火车上还没有来得及吃的几个香蕉。车上,在众目睽睽的下,我毫无胃口,几十个小时只吃了两盒方便面。 跟着潮水般涌动的人群,我向右出了车站,茫然的走着,突然看见了大海,还有探入碧蓝大海的栈桥和 分卷阅读89 其尽头的红黄色两层八角楼。 沙滩上,涌起层层叠叠的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晶莹的水花。 胆大的海鸥在身边翻飞,卖贝壳项链的小贩在招揽着生意,喊叫声此起彼伏。 我双手扶着栏杆,打量着眼前秀丽的景色。 它与西北山区雄浑壮阔的美不同,是一种清秀飘逸的美。我的心情也开阔起来。天无绝人之路。要是在这座美丽的城市找到新的工作,总算也是一个不错的人生转折。 欣赏了一会儿,我把手里那看相已经不好的香蕉连塑料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精神振奋地坐上了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 人太多,我只能站着,牢牢抓住手扶杆。随着车辆的晃动,我的思绪也开始飘散,我到哪里去找工作呢? 一个小个子挤到我跟前,他似乎够不着手扶杆,他只好尴尬地低下头,面对着我站着。 我眼睛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牌匾,寻思着是否有“人才大市场”诸如此类的地方。 突然,公交车晃动了一下,小个子站立不稳,碰了我一下。 我心里一开始觉得没事,但又警觉地摸了一下西服内兜。这一摸,顿时让我的心跌入冰谷——钱包不见了。那几千块钱,是我的全部财产,都是我平日从那一点死工资里省下来的。还有下岗时,按工作3年赔的一个月工资。 我立即抓住拔腿想走的小个子,质问他是不是偷了我的钱包。哪知道,他依依呀呀地比划着,自己翻开衣兜、裤兜,脸上呈现出遭受委屈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到车站了,后门打开,他奋力地想挣脱逃走。看到我不放手,就挥拳向我打来,只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立即反击,用空着的右手抽了他一耳光。他的可怜样马上消失了,面孔变得狰狞,一双三角眼冒出可怕的凶光。 我心跳得很快,担心他身上有刀。 这时候,身边的乘客胆怯地不断从我身边溜走,深怕惹上麻烦。 孤独无助,我感到五脏六腑都化为了笨重的石头,一点点往下沉。 全车人几乎走得精光,司机好像没有注意到车内出事了。他悠闲地看着左前方路边的景色。 最后一个小个子男人也起身,准备从我身边走过去。 那小偷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咙。我立即感到呼吸困难。心里绝望极了。 想不到,最后一位乘客帮了我! 那副精瘦的身体,居然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只见他猛然转身,赤手空拳地箭步上前,掐、击、绞、压,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没待我看清,他就已经制服了那个小偷。反扭住他的胳膊,迫使他俯首低眉。 这位热心的青岛市民和我,一道把这小偷扭送进了附近的派出所。 到了那儿,在公安面前,小偷还是一副苦瓜脸,依依呀呀地表示不会说话。 “你在他身上是找不到钱的……”公安看我心急的样子,坦诚地告诉我。“他们一般在车上有同伙,一旦得手便会立即转移赃物……这样吧……你先留下地址……一旦案件有了结果我会立即通知你……” 我苦笑了,我初来乍到,还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地址。于是我说,“过一段时间,我自己再过来问一下……” “哦,那样也行啊……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公安寻思着怎么措词,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些小偷,被抓住了就装聋作哑,我们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那位路见不平、伸手相助的青岛市民,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去了。见义勇为之后,没有留下姓和名。 告别公安,我随即离开。路过那个小偷面前时,我分明听见他在咬牙切齿地小声骂人。公安一呵斥,他又依依呀呀装起哑巴来。 刚才在海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点对人生的信心,顷刻击碎。小偷啊、小偷,你们全在节骨眼上,一再下手,这是不让人活呀! 我百无聊赖地在青岛的街头走着,太阳炽烤着大地,虽然有海风,但是还是让人感觉湿热烦闷。 路旁的冷饮摊,撑着一把大伞。冰柜旁卧着一只神情忧郁、体态瘦弱的白色哈巴狗,热得吐着粉红的舌头。 我感到嗓子里直冒火,但身上已无分文,我贪婪地望着冷饮摊,吞咽了一团口水。心想,要是身上有几块钱,就能立即吃到清凉肺腑的雪糕或者冰淇淋了,那该多好哇! 小狗抬起头,默默地盯着我,眼中毫无生气,估计跟我热得一样难受。 “摩西卡(俄语:哈巴狗)!”无聊的我,用俄语逗了逗小狗。它听了我的话,居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摇起了尾巴,两只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全然不是刚才一幅要死不活的可怜模样。 冷饮摊的摊主,惊讶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她的小狗,脸上写满“真不可思议”五个大字的神情。 “石多堆,四模特尔一时拿灭尼亚?(俄语:你为什么看着我?)”我继续旁若无人地用俄语逗着它,寻思它难道懂俄语? 分卷阅读90 哈巴狗跑过来,欢快地围着我,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裤腿。 “您刚才对小狗说的是什么语言?”冷饮摊的老太太,离开了冰柜,来到了我的面前。她站在阳光下,一脸好奇。 “俄语!”我轻描淡写。俯下身,用手抚摸了一下可爱的狗儿。它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舔我的手。 “我总算知道怎么回事了……” 老太太长吐一口气,恍然大悟地说道,“这只狗是我收养的流浪狗,它一直闷闷不乐……我找了宠物医生,他们检查了,狗没有毛病……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俄罗斯……船员……”说着说着,她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我看着眼前语无伦次的老太太,心中也知道了个大概。“按照您的意思,这只哈巴狗可能是俄罗斯船员留下的,所以它在陌生的环境里感到很孤独苦闷?” “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 老太太嘴巴咧开,笑容很灿烂。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您能不能多对它说些俄语……我看见,它一听见俄语好像就很高兴……”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试图提出了这个看似有点过分的请求。 我笑了,“这样吧,我的背包里,有一些俄语歌曲的磁带,您每天放苏联歌曲给它听,它也许会高兴的……” 我从胳膊上,脱开一个包带,转身放下汗涔涔的背包,拿出一盒磁带,递到她的手中。 老太太笑意绽放了,“我怎么感谢您?……您在哪里上班?” 我苦笑了,“我也只是刚到青岛,还没有找到工作……” “多少钱?”她问我。 我背上背包,一边说“不要钱,送给您。这本来就是盒旧磁带……” 老太太听了,脸上乐开了花,但嘴里说“不行!不行!我得付钱……”见我摆手,她拉开冰柜的玻璃,拿出一盒冰淇淋,“今天天气怪热的,吃盒冰淇淋吧!” 我大喜过望,伸手接过来,连声说谢谢。 走出好远,我扭过头,见那老太太还在注视着我,远远地向我挥手道别。 ☆、柳暗花明 天空渐渐发亮,清晨的青岛火车站,人来人往。提着大包小包、匆匆赶路的人,摩肩接踵。 我睁开酸涨的眼睛,在长条椅上,直起上半身,赶紧看了一下怀里抱着的双肩包。 谢天谢地,又经过了一夜,双肩包没有丢失,里面的物品也没有被盗。 我拿着双肩包,缓缓站起身来。旁边一个精瘦的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赶紧抢占了我刚刚腾出来的座位。 大部分没有及时买到车票的人们,依然疲惫地坐卧在墙根旁的椅子上。有的人,甚至直接铺张报纸,坐在地面上。 广场旁的胡同,小餐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刚出锅的包子,冒着腾腾的热气。几个旅客围上去,纷纷掏钱购买。我也走了过去,掏出了裤兜里所有的钱,但走近小店,看了看手中仅有的两张皱巴巴的一元面额的纸币,无可奈何地改变了主意。 “来两个卤鸡蛋……”我对女店主说道。心里想,吃卤鸡蛋,要比吃包子经饿。 “我看你蛮喜欢吃卤鸡蛋的……怎么,没买到火车票?你看你在这里等了三天……” 我苦笑着,应付式地点了点头。 “嗯……你拿好……钱正好……” 这几天,我连续奔波于青岛的大街小巷。晚上就在火车站的椅子上坐着过夜,和衣而眠。幸好我在百无聊赖中翻看随身带着的书籍,发现了两张当初用作书签的10元钱,靠它我才不至于饿昏。一个卤鸡蛋一元钱,每天六个,三天共花了18元。今天又花了最后的两元。没钱买水也不要紧,幸好车站有开水免费供应。 赶快找到工作,这是身无分文的我,当前的要务。 一看见较大的单位,我就硬着头皮去请求门卫,能否见一下人事部门的领导。我想打听招不招聘俄语翻译。 只有两家单位的门卫善心大发,通过值班室的座机,联系了人事部门。而绝大多数,都是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把我轰了出去。 人事部门领导让我进去见面的只有一家。在大厅里,胖胖的老头,头发灰白,见了面就握手开玩笑说,“日他那厮五姨姐!打蛙力士!” 他站着自我介绍说,“我原来也学过俄语,但是没有派上多大用场,一辈子只能干一些人事工作……在苏联瓦解之后,我们单位的俄语翻译退休后就没有再招聘了……依我看……估计,整个青岛市,需要俄语翻译的并不多。即使需要,他们也在去年冬天或者今年春天就已经招聘了应届生……现在是夏天,估计你找工作一事悬……如果你是日语就好了,估计还强一点……”他惋惜地说。 告别这位热心快肠但又对我毫无帮助的“打蛙力士”,我带着一颗备受打击的心,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在青岛的大街上。 我想,青岛和我没有缘分,我应当离开了,到东北边境去转转。据说, 分卷阅读91 那儿的边贸很火。说不定,需要大量的俄语翻译呢。不是有一句歌词,叫做“中国的倒爷震欧洲嘛”! 我忧愁地穿过街道,抬头四望,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继续往前走,一个冷饮摊播放着苏联歌曲。 我一下子明白,左窜右窜,又走到了上次的老地方。那个老太太、那个忧郁的哈巴狗。 冰柜变成了两台。生意好得不得了,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过来买雪糕、冰淇淋,大约他们是觉得这家冷饮摊很有特色吧。 老太太麻利地忙碌着,收钱找零,喜笑颜开。哈巴狗在一旁欢快地又跳又叫,它比上次漂亮多了,浑身雪白,还长胖了一些。黑漆漆的眸子里,快乐闪现。 “摩西卡(俄语:哈巴狗)!”我再次用俄语呼唤小狗,它抬起头,略微怔了一下,便飞快地跑过来,快活地摇起了尾巴,嘴巴里发出喜悦的呜咽声,围着我又蹦又跳。 “嗨嗨嗨……”老太太试图呵止住嬉闹的小狗,这样扑来扑去,太不像话。 突然她怔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是你?……”她的脸上立即就堆满了笑意。 她从冷饮摊后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真感谢你!你看,小狗多快活!有了苏联歌曲,我的生意也好多了……” 她快速地说道,一边又回身去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新冰柜,捞出一大盒冰淇淋。“吃吧,吃吧……真的很感谢你……” 看到她生意这么好、小狗这么快乐,关键是她的态度很热情很诚挚,我就大大方方地接过来,端在手里。 “吃吧吃吧,这几天天气还是怪热的……”她笑着看着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工作找得怎么样?” 看着我一言不发、垂头丧气摇头的沮丧样子,她像在自言自语,“青岛这么大,应当也有用得着俄语的单位呀……”她偏着头,右手食指摸着额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可以帮您打听打听……”她放下手臂,信心满满地说大声说道。 哈巴狗在我脚步亲热地蹭来蹭去,我挖了一勺冰淇淋,放在干净的盒盖上。“也是,也是!(俄语:吃吧吃吧)”小狗快活地摇着尾巴吃了起来,不时感激地看一下我。 “哈巴狗……哈巴狗……”她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我吃惊地看着她,忘了继续吃冰淇淋。 “这只哈巴狗就是在一家船舶修造厂捡来的……”老太太看着我,眼睛灼灼泛光。“你应当去那里看一看!” 我的心中,再度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望,没等我说谢谢。老太太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她俯下身子,给了司机五十元钱。“到青岛船舶修造厂……剩下的钱,你直接找给他吧……” 她直起腰,抬头对我说,“钱我已经付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我感激地谢过她,拿着双肩包钻进了出租车。 轿车飞驰,我看着街上花花绿绿的热闹世界,心想,互相帮助,正是个好东西。霎那间,让世界充满了爱…… ☆、悲喜交加 到了那家船舶修造厂,人事处长听说我来自于西北的那家大单位、现在想应聘俄语翻译,他笑得像蜜一样甜,高兴地一拍我的肩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走,我们吃饭去!” 他立即把我领到了宾馆的餐厅,点了满满一桌海鲜,螃蟹、大虾、蛏子、蛤蜊,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海洋生物,直看得我眼花缭乱! “该吃晚饭了!你来得真巧!”他兴奋地说道。一边热情地向我面前的碗中夹着大虾。 我笑了,心想这位人事处长真好客!他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难道是…… 他发话了,“哦,我并不是说你吃晚饭的时间赶得巧……”他又给我弄了一勺蛏子,“我们刚好急需一名俄语翻译……” 我没有拿起筷子,微笑着看着他。 他坐下来,看我未动,忽然拍了一下脑袋,他转向身后,向门口喊着,“服务员,拿两瓶啤酒……还有两个杯子……” “对不起,我差点忘了……不好意思……来来来,先吃菜……”他热情地招呼着。 这时,女服务员拿来了啤酒和杯子,开瓶倒满。 人事处长举起酒杯,“为你的到来干杯!”他一饮而尽。 “谢谢您!”我也跟着一饮而尽。看来,在这里工作是板上钉钉了,我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我们原先的俄语翻译,前几天走了……”人事处长脸上做愁苦状,“厂长要我尽快找一个经验较为丰富的俄语翻译,我们厂里还有几艘俄罗斯船舶等着维修呢!合同都已经签了……” 我静静听他诉说。他吃了一只虾,继续说道, “来来来,喝酒喝酒……你来了,我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你可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我端起酒杯来说,“敬您!……请您以后多多关照!” “客气啥……对了,你叫什么?” 分卷阅读92 “江涛!” “哦,这个名字好记!”人事处长又给我夹了一些菜,然后坐下来,交叉着双手支撑着下巴,非常严肃地看着我,“我希望,你明天就能正式上班……你知道,现场不能没有翻译……已经几天了,中俄双方不能沟通……都快把我给急死了……” “江翻译,把你的个人资料拿给我……”酒至半酣。看来,他头脑清醒得很,并没有喝醉。 我拿过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双肩包,掏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必恭毕敬地递给他。 他的眉头一开始微微皱着,然后又慢慢舒展。脸上,露出笑意。 我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一定没有什么问题了。 果不其然,他放下资料,抬起头,“很好……不错……毕业于北外,还有苏联大型机床安装调试的现场翻译经验……好……好……”他再度端起酒杯与我干杯。我已经面红耳赤。盛情难却呀! “你今晚暂住船厂宾馆,费用我们厂出……明晚再住到单身宿舍……”临分别时,人事处长对我说道。“明天7点你在这里吃早饭……不用交钱……我已经给他们交待了……吃完饭,会有人带你去现场……以后早中晚,都到工厂食堂里吃,我会打电话让他们先记帐……” 他把我送到宾馆前台,就挥手离开了。 吉人天相啊!我躺在整洁的宾馆,嗅着窗外飘进来的海风的腥气,心潮澎湃。感谢上苍!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又遇到了贵人!卖雪糕的老太太、豪爽的人事处长。 那一天,直到好晚,我才沉沉睡去。我突然想起,忘了问人事处长,在这里工作的具体工资待遇。 既来之,则安之吧。 第二天清晨,我又睡不着了,便起了床,走出宾馆的大门。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即将升起的太阳,把高空的几缕云彩染得绯红。 厂区内,路灯依然亮着,海浪拍打着船坞,发出哗哗的吟唱。船舶淡墨的轮廓,在海风中,轻轻飘摇。 到宾馆餐厅吃过早饭,我就坐在那里等着。 “您好!您是江翻译吧!”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微笑着问道。 “是的……你是?”我问道,心里猜想他可能是带我去现场的员工。 “我姓宋……你叫我小宋好了!现在我们就去现场!”他转身带我向海边走去。 一艘中型的船舶停在码头,几根粗大的绳缆把它牢牢拴在岸边。 一分钟后,我就感到,在这里当翻译并不容易。 小宋带着我,走上长长的跳板。他昂首阔步,我却是步步惊心。脚下的跳板在潮水的波动下颤抖着,脚底下,远远地涌动着海水,直看得人发晕。 我抓着护栏,手脚并用、心惊肉跳地总算爬上了船只。 “日他那厮五姨姐!” “日他那厮五姨姐!” “日他那厮五姨姐!”…… 我忙不迭地地对出现的每一个俄罗斯船员打招呼,他们也笑着过来握手,问候我。两个忙着向船上搬运成筐洋葱、土豆的俄罗斯厨师,对我礼貌地笑了笑。 当我介绍是新来的翻译时,他们高兴极了,这几天他们提出了一些维修要求,可中方不明白,可把他们急坏了。这下可好,翻译来了。 他们高兴了,我却叫苦不迭。我随着中俄人员在潮湿闷热的船舱里,顺着窄小的湿滑的铁梯爬上爬下,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体力严重透支,精神也高度紧张。 让我苦恼的还在于,人事处长以为我在那家大型国企当过翻译,就认为我无所不能。其实,我只较好地掌握了其他领域的一部分俄语专业词汇。那些词汇与船舶词汇,相差几万里。只是那些见过的工具、机电零部件以及日常会话,我还能胜任,但一谈到过于专业的船舶词汇,我只能硬着头皮双手比划着解释一通。然后,等下班了,吃过晚饭,临时抱佛脚地急忙去翻查词典,把它们记下来,争取以后说准确。 这样的劳动强度,比起我原先的单位,不知要强多少倍。重新找到工作的那份喜悦,顷刻消散。 真的。我愿意生活在那物价低得惊人、还有福利房分配的城市。如果没有山城宾馆偷盗事件的发生,我或许还在那家公司,每天慢条斯理过着惬意的小日子。有时候虽然工作忙,但忙上一阵子之后,仍有轻松闲暇的时光。 现在,我可能每天要在潮湿闷热的船舱中,沿着陡峭、逼窄的楼梯,爬上爬下,一刻不停地口译,没时间喝水、上洗手间,更别提什么喝茶看报纸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厂里的工人,为何前一个翻译不干了,走了? 他们坦率地告诉我,这里工作累工资低,他跑到东北边境当倒爷去了。 我忽然感到很沮丧。在得知大约的月工资收入之后,我的喜悦之情就全部消失了。居然比我原单位的工资水平,还低了一大截。 有什么办法呢?!有工作干就不错了。人,总得先生存下来! 我甚至有点恨托尼亚了。当初遇见他,我还感激命运之 分卷阅读93 神的眷顾,让我认识了这样一个让人快乐的苏联大叔,但最终,在他身上发生的偷盗事件,却彻底让我失去了工作,以至于今天千里奔波、累死累活…… ☆、一见钟情 船舶修造厂食堂,排着长长的队伍。 日光灯嗡嗡叫着,似乎在抗议职工们的高谈阔论。他们像蜂窝里的蜜蜂,一刻不停地发出嘈杂的声响。 打饭窗口前,人群一步三挪,摩肩擦踵。 我端着饭菜出来,找了一个僻静的桌子,闷闷不乐地吃着晚餐。在船上翻译了几天,果然是又苦又累。 不远处,一对正在吃饭的亲密情侣,触发了我对娜塔莎的思念。 我想起分别时,娜塔莎在火车站月台上与我相拥的一幕,她说她爱我,但她为什么此前又突然冷落了我?! “嗨,江翻译!” 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一个女孩正把餐盘放在我对面,笑盈盈地看着我。她一头齐耳短发,个头中等,圆盘脸上的一双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 “你是?”我强作欢颜。 “哎呀……你没认出来吗?我是王芸芸,厂图书阅览室的管理员呀……你去借过俄汉船舶词典的……”王芸芸热切地看着我。 “啊……想起来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等我开口,她又风风火火地说道,“江翻译,我们图书阅览室,还有普希金的诗歌集……” “好啊……下次我去借来读一读……”我不禁放慢了吃饭的节奏。 “嗯……普希金的不少诗歌,我还会背诵……”王芸芸兴奋地说道。 我干脆放下筷子,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那就请你背一首吧……我洗耳恭听……” 她看着我,羞涩地笑了一下,开始背诵: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 有如纯洁至美的精灵。 在那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那喧闹的浮华生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倩影……” 她动情地背诵着,热烈地看着我,眸子愈来愈亮。但我心里却越发想念起娜塔莎,那初见时刻的慑魂夺魄……那离去之后的苦苦相思…… “怎么样?我背得对吗?”她打断了我的思绪。 “哦……这是普希金最为出名的一首诗歌《致凯恩》,”我回过神来,故作卖弄地补充道,“那是1819年普希金遇见19岁的美女凯恩之后,久久不能忘怀,写下了这首充满激情的诗歌……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1799年6月6日出生于沙俄莫斯科,1837年2月10日逝世于圣彼得堡,是俄国著名的文学家、伟大的诗人、小说家,及现代俄国文学的创始人……19世纪俄国浪漫主义文学主要代表,同时也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现代标准俄语的创始人,被高尔基誉为‘俄国文学之父’、‘俄国诗歌’的太阳……”我心里暗自得意,巧的很,前几天我在青岛火车站过夜时闲得无聊,反复看了普希金的简介。 她佩服地望着我,“你真博学多才!” 我笑了,“哦,那是我上大学时,教授对我们讲过的……这首诗虽然记述了个人生活中的一段经历,但它的意境远远越过了个人感受……它以迷人的艺术感染力,使这首诗升华为对美好心灵的赞歌……正因为如此,它不完全是仅供情人独自欣赏的私信,而是具有更博大意义的作品……普希金写给凯恩的这首诗,是他创作高峰时期的代表作,是其爱情诗歌中最迷人的一次绽放……” 王芸芸双手捧着胸前,虔诚地看着我,眼中充满钦佩。 “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看着她一副忘我的样子,我催促道。这时,身边也陆续坐了一些职工,也不便于再深入交谈。 “哦……好吧……”王芸芸望了周围的一眼,发现一些人在往她张望,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吃了起来。 走在从食堂到家里的路上,王芸芸心里美滋滋的。她今天特意到食堂吃饭就是为了多接触江翻译。 从高大帅气的江翻译被小宋领着去现场的那天,她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意思跟他主动接触。 上次借书时,也没来得及与他交谈。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跟他交流了一下普希金的诗歌。正如想象的一样,他果然博学多才。真是有点喜欢他了。 进了屋,看见正在灯下看报纸的父亲,王芸芸走了过去。 “爸,我今天在食堂遇见江翻译了……”王芸芸眼睛扑闪着。“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哦,怎么?你对他有意思了?”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王副厂长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望着女儿,笑了,“你的眼光不错,爸爸也有这个想法……” “那他个人情况、工作经历,你了解吗? 分卷阅读94 ”王芸芸向她爸爸坐近了一些,双手扶住他的一只胳膊,急切地问道。 “我在人事部仔细看过他的资料了,在北外读的俄语系,在西部的一家大型国企干过,单身……” “那就好!”王芸芸喜不自禁。 “傻孩子,那要别人也看上你才行呀!”王副厂长叹了一口气,“看把你高兴得!” “爸,请他吃顿饭……你帮我探探他的口风……” “这……八字未见撇,你可以慢慢同他接触,探听他心里的想法嘛……” “那太慢了……如果他不喜欢我,那我岂不白费功夫,而且再说如果追不到手又传开了,那多丢人呀!而且,把他叫到家里,你们可以面对面地好好帮我参谋一下!” “不愧是我的女儿……老谋深算,想得真周到……”王副厂长刮着她的鼻子,慈爱地笑了。 “你是副厂长,请他来,更能体现领导对新来翻译的重视和关怀啊……” “哎呀,我的女儿呀!”王副厂长拂掌大笑道,他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答应你就是了……”他走过去,扶着女儿的肩头,“宝贝女儿,我就知道,爸爸不答应,你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芸芸调皮地撅着嘴,眼睛里笑得荡出了波光,“知道就好!” 妈妈在一旁笑了,“女儿都过了25岁了,也该找个男朋友了……这些年她挑来挑去,好不容易有个看对眼的……” 王副厂长不胜其烦,“好好好,我答应你们就是呐!” 王芸芸赶忙亲了父亲的脸颊一口,又乖巧地坐到母亲身边,帮她捶腿,“妈,还是您了解我……” 妈妈笑了,“傻丫头,你的婚姻大事,我和你爸都操心着呢!” 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还在加班,辛苦地在船上爬上爬下,与中俄方的人员,商讨船舶维修的具体工作。 好不容易收了工,我又到办公室翻译、整理资料,我想今天多干些,明天难得周末,可以去海边钓钓鱼、放松一下。 但,这个计划很快被打破了。 王副厂长走了进来,看见只有我一人还在,便赞扬道,“江翻译,还加班呐?” 我慌忙站了起来,“厂长好!” 王副厂长笑了一下,“你是新来的翻译,我作为领导也应当多关心……”他突然压低声音说,“明天中午到我家来,吃顿饭吧!” 我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有点沮丧,明天的钓鱼计划是泡汤了。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他盯着我,脸上依然挂着笑,小声说,“滨海花园,1单元402室,进门栋先按对讲系统的0402……记住了?”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点点头,还是装着很高兴的样子,“谢谢厂长!” “那说好了,明天12点以前一定来!”说着他转身离去。在转过身之前,他一直和蔼可亲地看着我。 ☆、上门赴宴 第二天醒来,我还是有点垂头丧气。 心想,此刻赶往美丽的海边、迎着清风朝阳挥杆钓鱼,该是多么惬意啊! 有什么办法呢?!领导赏脸,不能不去。别给脸不要脸。 “给我来那最大串的香蕉……”我站在厂区门口的水果摊前,心里还是为钓鱼计划泡汤而有些懊恼。 “好唻……” 我寻思着到领导家空着手去不好,就用出租车司机找给我的三十多元钱,买了一大串香蕉。 中午时分,我按了滨海花园1单元门栋防盗门上的0402几个数字,就听见了对讲系统传来嘀嘟嘀嘟的声音,之后就不响了,咔嚓一声,门锁开了。 走进楼道,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青岛的夏天,就是舒服。 到了4楼,正要按门铃,铁门打开了。也许,里面的人,听见了我上楼的脚步声,从猫眼里看见了我。 王芸芸红着脸,轻声说道,“快进来!”她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又把一双蓝色的塑料拖鞋放到我的脚旁,“换鞋!” 王芸芸的父母也出现了,笑容可掬地说,“小江,还买东西干啥?”、“太客气了……来来来……过来坐!” 我拘谨地坐在真皮沙发上,王芸芸的父亲陪着我聊天。 “你的相关人事资料,我已经看过,学历高而且又有工作经验,听说你的俄语水平很不错……” “一般……我也只学到了一些皮毛……”我谦虚地小心翼翼地回答。 “怎么样?在这里工作、生活还习惯吧?”王芸芸的父亲笑了,亲切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还好……”我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即使有些地方不习惯,慢慢会习惯的……”王芸芸的父亲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们年轻时也是这样艰苦奋斗过来的……” 王芸芸和母亲一会儿就摆弄好了一大桌美味佳肴。 油泼蛤蛎、清蒸螃蟹、暴炒海螺肉、蒜蓉扇贝、油闷大虾…… 分卷阅读95 肥大的生蚝,奶白色的滑溜溜的肉团,躺在丑陋不堪的黑壳里。还有一些菜肴,我叫不上名字。 满满当当一桌,几乎全是海鲜。 “这是八带!”王芸芸殷勤地用干净的公用筷子向我碗里边夹边说。 “什么,八戒?”我一脸疑惑,“是猪肉吗?” 王芸芸笑弯了腰,她的父母相视一笑。 “八带就是章鱼!因为它体呈卵圆形,无鳍。头上生有8条腕足,所以又叫八带鱼或八爪鱼……”王芸芸解释道。 “哦,章鱼呀……”我讪讪地笑道,懊悔刚才嘴太快,把自己搞得像一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 “船上的工作怎么样?比你原来的工作累吗?”王芸芸的父亲亲切地问道。 我差点被刚刚放进嘴里的一筷子八带噎着,赶忙吞下,尴尬地抬起头。王芸芸的母亲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 我点点头,掩饰刚才的尴尬,“累!……比之前的工作,累多了!原来的单位,基本上是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中苏往来信函、翻译资料,偶尔会接送外国专家……只有当工厂安装调试苏联机床设备时,才会请我们前去现场协助翻译!” “哦?是吗?”王芸芸的父亲若有所思,似乎被我的真实话语给雷到了。我当然要实话实说,在这里这么艰苦的工作条件下当翻译,没功劳也有苦劳嘛! 这时,王芸芸的母亲开口打圆场,“年轻人多吃苦,有好处!进步快!” 我当然要慷慨激昂地表态,“是啊!趁着年轻多学一点……我来青岛,也是想锻炼锻炼自己!” 王芸芸父母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满意的赞许神情。 坐在我身边的王芸芸,殷勤地给我夹菜。王芸芸的父亲拿出相机,拍下了这温馨的画面。 “那家国企你为什么离开了?”王芸芸的父亲,神色又严肃起来。 “效益不好……我只能重新寻找更好的生活出路……”我只说了一半。心里有些忧愤。 “在原单位有对象了吗?”王芸芸的母亲终于切入了正题,她看我一时间没有回答,便又说,“女朋友是哪儿的?” 我停下筷子,微微笑道,“还没有!”我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飞速闪现出娜塔莎靓丽的身影。 王芸芸父母又相望了一眼,眼中露出笑意。王芸芸的父亲抿着嘴,无意识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边吃边聊,这一顿海鲜大餐,足足吃了快一个小时。 当我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单元门时,心情像烟花一样的怒放了。 天无绝人之路。前不久,我下岗了。到了青岛,又交好运了。 我感慨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鸥鸟翻飞、海浪声声。 凉爽的海风一吹,我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一大半。我要的不是丰厚的物质条件,而是真心相爱的姑娘。王芸芸、娜塔莎,在我的头脑里一一闪过。 我抬起头,望着远方碧蓝的大海。娜塔莎回国前说过爱我的话语,此刻仿佛依然萦绕在耳际。 我知道,我心底爱的是谁。我不能欺骗自己。 一定要找到她! 我打算,挣够了到莫斯科的路费,就去找她。 我在沙滩上,久久徘徊,对娜塔莎的思念像决堤的海水,在脑海里奔腾。 王家的谈话,继续着。 “爸,在现场翻译太苦了……你得想想办法……” 和母亲一起收拾完了桌子的王芸芸,坐到沙发上的父亲的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撒娇地说。 王副厂长扭过身子,拍着女儿的手背,“我的宝贝女儿,我会想办法的!包你满意!” 几天后,厂领导层举行了一次会议。 “现场工作太忙,还有许多具体工作,比如资料翻译、合同翻译等,都要同步展开……我认为,还得找个临时翻译,江翻译一个人忙不过来……”王副厂长一本正经地提议道,脸色严肃。 “有道理!现在又来了一艘俄罗斯船舶,事情太多……”谭厂长附和着表示同意。他与王副厂长的私人关系不错,他哪能不明白老王的心思呢。 赵副厂长表示反对,“虽然活儿多了一点,加加班也能完成……再说,从外面再请一个翻译,还得增加不少费用……”他的儿子想追王芸芸,但是王芸芸好像没看上眼。现在,他不能让老王事事顺心。 “船舱里又闷又热……长期加班身体也吃不消……增加的费用,我想是可以解决的……”王副厂长对赵副厂长不满地说道,又看了一眼谭厂长。谭厂长点着头。 “那好吧,少数服从多数……”谭厂长扫视了两人一眼,一锤定音,“同意王副厂长的意见……” 临时翻译小董来了之后,我就在办公室里翻译一些书面的东西。自然,工作轻松多了,不用每天汗流浃背地爬上爬下了…… ☆、海边逃跑 白云静静地漂 分卷阅读96 浮在蓝天,海鸥快乐地在海天间飞翔。 岸边绿树掩映、水中楼台辉映。 游船在海浪中飞驰,碧波摇荡着双层飞檐八角“回澜阁”。 隔海相望的小岛上,隐隐约约地显露出红瓦绿树。 尽管新的单位工作强度大、工资低、福利少,但是我慢慢习惯了,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但我忘不了娜塔莎,虽然时时想起她,但是我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我现在这副落魄的样子,她不知道更好。她应当有更好的归属。思前想后,我又放弃了到莫斯科找她的念头。 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丝生活的乐趣。那就是钓鱼。这项积极休闲的运动,减轻了我在陌生地方初来乍到的孤寂感。 海洋,以它那巨大的胸怀,接纳着人世间的风风雨雨,荡涤了形形色色的污垢。无论时空如何变幻,总是以无边的美丽示人,始终充满了自信与豪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海的心胸是如此的宽广。此前我的人生中发生的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顷刻烟消云散。 在闲暇的周末,我常到海边钓鱼,迎着略有腥味的海风,用海杆不时扯起一条条银光闪闪的小鱼。 晴空万里,烟气浩渺,波光浪影,碧海蓝天,构成一幅令人如痴如醉的自然美景。美的像童话里的世界。周围观看的游客,都感叹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可以守着这么漂亮的大海,过着这么惬意的生活。我脸上笑着,心里在想,我曾经的痛苦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就如当初那看似性格古怪的女翻译吴芳,心中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深深忧伤。 挥别昔日的愁绪,快乐变得更多。在海边,我也经常跑去饶有兴趣地看青岛市民下地笼捕获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海洋生物。青壳蟹、大花蟹、小章鱼…… 船舶修造厂王副厂长的女儿王芸芸,本来邀请我这个周末去她家,但我委婉地拒绝了。不顾她失望的眼神,偷偷独自一人跑到海边钓鱼去了。 徜徉在海边,清风吹拂,快乐的气氛包围着我。我的心情也像浪花一样欢腾。 海浪声声,在礁石上卷起白色的浪花。一浪接一浪、一排接一排,像海中的精灵,相互追逐着、奔跑着。 沙滩如棉,沙质细软,银色的细碎贝壳亮光闪闪,众多游人在上面嬉戏,表情快乐而忘我。色彩斑斓的衣服,随风飞舞。 生活重新美好起来了,我的心情非常轻松。 突然,不远处的沙滩上,一个正在舒舒服服晒着太阳的大胖子,偏过来头来,眼睛好似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戴着一个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他只穿着一个大裤头,白皙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身上的黄毛触目惊心,如同毛猴一般。特别是胸口那一块,简直就是一片小森林。 看来,他刚晒不久,来到这里也不太久。一般来说,对太阳这样渴望的,只有住在北半球、冬天较少见到太阳的外国人。 那人看我也对他张望,更加来劲,居然手撑着沙地坐了起来。这还不算,他甚至歪歪斜斜地快步从沙滩上走了过来,爬上台阶,来到了栏杆边的观景道上,快速走到我的面前。 他要干什么?他疯了吗?我可没招惹他呀。 来人猛然取下了墨镜,我手中的鱼兜无声滑落在地。 见鬼! 我怎么又看见了那个让我生命中为之悲喜交加的人?! 他是我的福星,也是我的灾星…… 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来自不易的稳定生活,不能被他再次破坏了! 我拔腿就跑。 托尼亚在后面紧追不舍。 往前面跑时,我拿着的钓杆差点扫着游人,我赶忙一把扔掉,继续拚命朝前狂奔。 我回过头瞥了一眼,只见托尼亚弯腰拣起了钓杆,依然向我紧紧追来。 我已经无路可逃—— 一群中国游人堵住了我,从四面八方传来正义凛然的指责声:“你对外国游客做了什么?这样心虚?”、“敢做敢当!跑什么跑?!”、“不要损害国家形象”…… 托尼亚追上了我。 我想,完了,这家伙缠上我了,我跑不掉了! 我脑子里急速想着该怎么办?但是,一时间六神无主。 我心里担心得要命,要是托尼亚再到我的新单位一闹,我的名声坏了,那个虽然工资不高但能保证温饱的工作恐怕又得丢掉。 不管怎么说,那次在我前去庆祝他生日的那个晚上,他恰好被偷了1万美元。这种事情,摊到谁身上都是个巨大的污点,尽管是被冤枉的。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众口铄金,有时让你有口莫辩!在真相没有揭露之前,这黑锅我还得背。 我万分沮丧,感到这真是命运的再次捉弄。 “江……你好!……”耳边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我好像在梦中还曾听过多次。 “对不起!……”托尼亚脸上居然呈现喜极而泣的可笑表情,“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你……” 我高 分卷阅读97 度紧张,手脚冰凉,呆呆地看着他,任他独自说下去。 “江……我错怪了你……”托尼亚哽咽起来,狮子般的头颅也轻轻颤抖起来,“江……钱不是你偷的……这次出国前,我在莫斯科接到了原单位转交给我的中国警方的传真……” 我震惊了,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不久,我按照你名片上留的电话号码,用英语打电话到你原来的公司,别人说你下岗了,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个地方……”他胖猫似的脸上,一半是悲伤,一半是高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钓杆,仍然高兴不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想,说什么也晚了,你看你把我害得多惨! “江,真对不起……我要请你去我住的宾馆,我给你详细解释……”眼前的这个多毛的俄罗斯大胖子诚恳地说道。 我淡淡笑了一下,估计看上去像苦笑的那种,摇了摇头,“捏捏捏……还是到我的单身宿舍里去吧,我不希望我一去,你这个苏联专家的东西恰好又丢了……” 托尼亚怔了一下,然后马上又笑了,笑得非常灿烂,眼睛眯缝起来,那昔日的胖猫形象又栩栩如生。他点了点头。 说实话,那一刻我心里还恨着他。不是他,我就不会落得这么惨。昔日轻松的工作………美好的爱情……都统统失去了…… 不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还是应当同他好好聊聊,毕竟我们曾经朋友一场。 几个好奇的游人问我和外国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我告诉了他们事情大概经过。 围观的人们散去,发出唏嘘的感慨…… ☆、恍若从前 我俩打了出租车,前往船舶修造厂。 一路上,托尼亚和我兴奋地交谈着。 “江,再次见到你真高兴……我这次来,还是帮青岛那家单位解决那台苏联进口机床出现的问题。没想到在海边遇见了你……” “是的……托尼亚……没想到……”我打断了他的话,忍不住还是想打听娜塔莎的消息,“娜塔莎她现在还和你一起在那个电子电气科研所上班吗?” 托尼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苏联瓦解了,电子电气科研所陷入了困境,娜塔莎后来也走了,据说离开了莫斯科……”他话语低沉,似乎不愿再回忆那痛苦的一刻,“当时裁了不少人……我也在内……是青岛那家单位按照我的名片,直接打电话到我家邀请我到青岛解决问题的……相关费用也是青岛那家单位出的……” “那你知道吗?娜塔莎最后到哪儿去了?”我急切问道。 “不知道……”托尼亚令我失望地摇了摇头,但他随后又使我燃起了一丝希望,“我回国之后,先帮你打听打听……如果你心里还爱着娜塔莎,那么你应当到莫斯科,和我一起去找……”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托尼亚说得在理,爱她就应当去找她。特别是在她前途不明之时。 到了船舶修造厂的单身楼,我在楼下买了葡萄、饼干、沃特嘎,我们边聊边饮。就如同像昔日托尼亚在山城宾馆招待我那样招待他。 “江……我错怪了你……”托尼亚放下酒杯,摇晃着狮子般的头颅,他内疚地望着我,嘴里喷着酒气,“中国警方发到原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的传真显示,我的钱包在附近的小山上找到了,但钱包内除了几张名片和我的家庭合影,几乎是空的……那个小偷最后也被抓住了……发生偷盗事件的那天,小偷就坐在山城宾馆大厅的沙发上,他刚好听见了你打电话订蛋糕,预料到房客会喝得大醉……半夜里,他弄开门锁溜了进去……”托尼亚一口气说出了那次山城宾馆盗窃事件的真相,“江,真对不起你,你是无辜的……”托尼亚一脸诚恳。 我长舒一口气,至少我得以平冤昭雪了。 但我的心里并不轻松,我稳定的工作、我亲爱的娜塔莎,都可能因那次偷盗事件而全部失去了…… 我默默坐着,脸色凝重,脑海里浮想联翩。托尼亚静静看着我,他搓着手,看得出他仍然很愧疚。他苦闷地喝酒,一杯又一杯。 “江,我对不起你……”托尼亚的嗓音变了。 我知道他又喝多了。 “你还是单身一人吗?没结婚吗?” 我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那次案件的误会,娜塔莎可能已经嫁给你了……”托尼亚居然像小孩子一样落泪了。 我内心黯然。现在这副样子,娜塔莎只会跟着我受罪,幸好当初发生了这种事,让她疏远了我。她有更好的生活。这样想,我的心里轻松起来,说道:“她跟了我是受苦,单位奄奄一息,我被迫下岗,四处漂泊,她也会跟我分手的……” “捏捏捏……江,你不了解我们俄罗斯的好姑娘,”托尼亚提高了嗓门,“俄罗斯有句谚语:跟亲爱的在一起,吃苦也是甜的……” 我沉默了,又不禁回想起与娜塔莎交往的点点滴滴。 分卷阅读98 “那,那你的工作怎么样?”托尼亚关心地问道。 “不好……”谈到工作,我气不打一处来。“每天在船舱爬上爬下,工资少得可怜!”我不由得想起了初到船厂的那些悲惨日子。 “对不起,你原来是坐办公室的,现在却整天在船舱辛苦工作,收入还低……”托尼亚又在抹眼泪,比我还伤感。 唉,何必呢!我其实是有些夸大了事实,于是便勉强挤出笑容,劝慰他,“工资高那是原来,那个公司后来效益不好,大幅裁员……我现在这份工作还得感谢那次事件,否则年纪大了更不好找工作……” 托尼亚还在呜呜咽咽地哭泣着。我于心不忍,真诚地说道,“托尼亚,真的……现在,我很好,工资虽然少,工作条件艰苦些,但是我的爱好却得到了极大满足。节假日每天在海边免费钓鱼……你不是看见了么……真的……我不恨你……我们还是德鲁克……” 托尼亚站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像解开了他心头长久以来的心结。他的脸,变得阳光灿烂。“江,我的好兄弟,请你有时间一定要到俄罗斯,我要好好招待你……” 托尼亚伸了一个懒腰,向小小的阳台走去,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胖猫似的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他发现了我穿在铁丝上被风干的几串小海鱼。 撕了鱼皮,掐掉脑袋,就着白酒,大快朵颐。 看着与我愉悦对饮的托尼亚,我又恍若回到了从前,那个中国的西北城市,那个半旧不新的山城宾馆、那个一室半的单身楼宿舍。所不同的是,再没有当初那种毫无隔阂的放松感受。 托尼亚的话多了起来,“江,你曾建议我把钱存入中国的银行,我当时心里虽然很感激,但是我害怕钱取不出来……你知道,苏联瓦解前,卢布一直在贬值,甚至有时候取钱都有限额……而且等你取出来,恐怕已经大幅贬值了……都是我的错,不然的话,钱就不会丢,我们之间也不会产生如此之大的误会了……” “是的,你当时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也希望你的钱不丢……”我叹息着,“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把它忘记了吧!” 但托尼亚依然沉浸在内疚之中,他瞪着有些醉意朦胧的双眼看着我,表情悲哀,“江,回想起来,真不该错怪你!我丢了钱之后,到你单身寝室去找,翻箱倒柜,还在泡菜坛内用手乱捞……”托尼亚把右手捏成拳头,悔恨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托尼亚,我一点也不生气……”我安慰着他。说实话,他丢钱之后对我做出的土匪行径,当时的确让我义愤填膺。 “一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不好受,”托尼亚双臂弯曲,两只毛茸茸的大手摸着自己的胸口,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悔恨,“江,我真错怪你了,好兄弟!”他打了一个酒嗝,继续说道,“我记住你的话,当时就把山城宾馆和工厂赔偿给我的5000美元及时存入了中国的银行……” “那就好!托尼亚!”我欣慰地笑道,“中国有句古话,吃一堑长一智!” “但是……但是……”托尼亚垂下前臂,支支吾吾又有点尴尬地说道,“我那次离开山城回国时,忘了去取……” 我惊呆了,马上又禁不住笑起来,“你呀你……托尼亚……你真能弄出笑话……” “你陪着我去一趟那个地方,我要把这笔钱取出来……”托尼亚胖胖的双手伸过来,握住我的胳膊。“我要把这笔钱还给山城宾馆和工厂……钱是小偷偷走的,与他们无关……那次我离开工厂的时候,他们当时说是多给的专家费,我才拿着的……后来在火车上,才听瓦洛加说是山城宾馆和工厂赔的……” “捏捏捏……亲爱的托尼亚,我知道你的好心。恐怕这笔钱取出来,也没必要还了!”我想了想,开口说道。 “为什么?”托尼亚眯缝着眼睛,一脸不高兴。 “山城宾馆和那家工厂,说不定换了领导……”我心平气和地耐心解释道。“他们也许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件事……那你把钱还给谁?” 托尼亚怔住了,他想了想,还是央求道,“说不定没有换领导……江,你陪着我,我们亲自去看看……那个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也一直想去看看……” 看他一脸真诚,我只能点点头。 ☆、奉献爱心 有了新来的翻译小董到船舶现场工作之后,我轻松了不少。我请了几天假,陪伴已经结束在青岛工作的托尼亚坐火车来到了西北那个工作过的山城。 托尼亚拿着护照和那张美元存单,在银行顺利取出了本息。 来到山城宾馆,但山城宾馆已经改了名,承包人也变动了。墙面上,“山城宾馆”的原有字样已经被擦除。翻修一新的外墙之上,高高竖立着“富豪大酒店”的巨大钢结构。 “小江……小江……”酒店里走出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人,她提着水桶拿着拖把。 “……邓师傅?……您好!……邓师傅!”我差 分卷阅读99 点没认出她,短短几个月,她就苍老了不少。 “这不……内退了……孩子又不在身边……找点活儿干干……也顺便挣点小钱……”看我一脸疑惑,邓师傅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她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到外地找工作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在青岛找到了工作……现在回来办点事情……”我看着邓师傅鬓角边新生的白发,微笑着说。心里有点同情她。 “那好……恭喜你……现在单位效益不好,还在继续裁员……”邓师傅叹息着说,激动地晃了晃右手的拖把。“唉……走了不少人……俄语翻译吴芳离开了,到上海去找工作了……日语翻译小孟也走了……” “这是托尼亚……当初在这儿工作过的苏联专家……”我忽然想起托尼亚还站在一旁。 “你好!”托尼亚伸出胖胖的手爪,用汉语说道。看见邓师傅两手都拿着东西,手又收了回来。脸上有点尴尬。 告别邓师傅,我和托尼亚又坐出租车到了那家工厂,但没想到铁将军把门——铁门上,挂着冰冷的铁锁。不过,长长的木牌上,依然写着“公司一分厂”。 附近的人们告诉我们,“估计是停产了。现在经济不景气,好多工厂停工停产,只发半个月工资或者基本生活费……” 托尼亚大失所望,转而想去寻找当初他在水库溺水时的那位救命恩人。 说起这事,我很内疚。那时候,在托尼亚差点在水库溺毙之后,潘达志对我不冷不热,我也没有心情积极去寻找托尼亚的救命恩人。当时,那位见义勇为的老者,自始自终并没有留下姓和名。就如同那位在公交车上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青岛市民一样,平凡而又伟大。伟大出自平凡,英雄来自人民。 我俩走到了钓鱼的那个水库,想起了那位在太阳下长途跋涉的老奶奶,还有那个拯救了托尼亚生命的那位老伯。 我们俩打听了一圈,路上遇见人就问,但可惜的是,没人知道当初究竟是谁救了溺水的苏联专家。 “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走……”托尼亚建议道,他心中为没能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深深惋惜。 走过水库管理处,又转过一个山头,出现了一所小校。 几排低矮的瓦房,在山脚下围成一个长方形。十几个上体育课的孩子,正在小小的操场上,快乐地奔跑。 托尼亚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江……现在我知道,那5000美元该怎么办了!”他兴奋地咳嗽了一声,招了一下手,示意我跟他走。 进了校门,托尼亚扭头对我说,“江,我想去见校长,把那笔钱捐了……” 一位老师把我们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老校长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老花镜上空的额头,露出条条道道皱纹。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又迅速站了起来。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取下老花镜,折叠了镜腿,把它拿在右手上。 “……是这样!这位是曾经在附近工厂工作过的苏联专家,现在的俄罗斯专家托尼亚,他想来看看……打算捐赠点钱……”我介绍着托尼亚,说明来意。 “哦……是吗?”校长热情地握着托尼亚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快……快……请坐吧……” 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泡了两杯茶,双手放到我们面前,然后坐下来,笑盈盈地看着我和托尼亚。 “这点钱,我想捐给贵校!”托尼亚示意我翻译给校长听。他边说边掏出5000美元。 “啊……那太感谢了!……您先拿着……”校长激动地站了起来,对教导主任说,“你现在去集合全校师生!” 我们跟随着校长穿过操场,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托尼亚。因为他们发现了眼前这个大胖子,与中国人长得不太一样。 “我们这所农村小学,只有两个班……一个班正在上体育课,教室空着,我们可以去看看……”校长边走边向托尼亚介绍。 校长轻轻推开房门,一行人在窄小的教室里走着。 阳光从朦胧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灰黑色的水泥地上。 斑驳的墙壁,像丑陋的伤疤。石灰脱落的地方,显露出脏兮兮的褐色基底。 长条桌和长条板凳,跟墙壁一样,斑斑驳驳。一些地方的油漆掉光了,白得发亮。 黑板,只不过是墙壁正中凸出的、被刷成了黑色的一块水泥。 托尼亚看完,脸色凝重。他的目光看向校长。 黑瘦的老校长,不好意思地说,“让苏联专家……俄罗斯专家托尼亚见笑了……本来,附近的那家工厂打算帮助购置新的桌椅,但是现在效益都不好,这个计划只能推后了……” “那就用我带来的这些钱更换新的桌椅板凳吧……”托尼亚建议道,手摸着老旧的桌面,面容严肃。 “好的……好的……”老校长欣喜不已,点头赞同。孩子们的学习条件,的确是太差了。 三十多个孩子,唧唧喳喳地汇拢过来。教导主任让他们排 分卷阅读100 好队。 他们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排成不太整齐的两个横队。阳光照射下来,投射出高低错落的影子。近处的几棵树木,叶子绿得发亮。不远处的小山上,森林苍翠,笼罩着淡淡的雾霭。夹杂在其间的槭树,星星点点地出现了美丽的红叶。 校长走到全校师生面前,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他声如洪钟地开口说道: “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俄罗斯专家托尼亚表示热烈的欢迎!他今天专程来捐献5000美元,想为大家更换新的桌椅板凳……”校长眼睛湿润了,他看着身边的托尼亚,“您风尘仆仆而来,给我们带来捐款,更带来了水晶一样的爱心……在此,我对俄罗斯友人的善举,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我们一定会把这笔宝贵的资金,用于改善学校办学条件……我想,同学们一定会刻苦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您的爱心捐助……最后,请允许我再一次代表全体同学们向俄罗斯专家托尼亚说一声:谢谢!祝好人一生平安!” 托尼亚听了我的翻译,一边笑着一边点着头。他双手毕恭毕敬地把5000美元递到校长手中,两人互相深深地鞠了一躬。热烈的掌声,响成一片。 校长邀请托尼亚讲几句,托尼亚不好意思地推辞了。 在校长的热情邀请下,托尼亚讲了一个故事。 “在不远处的水库,我曾经游泳溺水,被一个中国大伯救起……”托尼亚缓缓说道,“我一直怀着感激的心,但一直没有找到那位恩人……这笔钱,就当作是我替那位中国大伯捐的吧!”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托尼亚羞红了脸,小眼睛直眨,像只可爱的胖猫,亲切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一头浓密的淡黄色卷发,在山风中,轻轻飘动。 仪式结束后,老校长挽留托尼亚吃饭。 “你们留下来……我们简单吃点饭吧……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谢谢……”托尼亚用汉语答道,婉拒了老校长的邀请。 我们挥手而别,转过小山头前,回头看见老校长和孩子们还在远远招手,目送着我们。 在火车上,托尼亚说,“江,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威胁利诱 碧蓝的大海,无休无止地波动着,潮涨潮退。 海鸥在空中上下翻飞,小鱼儿在水中来回穿梭。 回到青岛,刚好又是一个周末,我站在船舶修造厂厂区僻静的角落,手摇着海杆线轮,思维像不断盘旋的海鸥。 那次在火车上,托尼亚给我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到了郑州就与我分手了,我转车回到了青岛,他继续抵达北京然后转飞机回莫斯科…… “嗨,江翻译!” 一个女孩甜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扭过头,是王芸芸。 她微笑着,坐在旁边的礁石上,温柔地望着我。一袭长裙飘飘。 “我俩的事情……”她在我背后轻声说道,但顺着风,我听得很真切。 我转过身,收拢鱼线,放下钓竿。我真不知怎么开口对她说。 “你知道……对不起……”我语无伦次,王芸芸吃惊地看着我,“真的,我不能……我心里,至今还爱着那个曾经的苏联专家娜塔莎……”我终于鼓起勇气,抖露出一切。既然敞开心扉,我不妨说出心中的秘密。 我就给她讲了,我和来自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的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的爱情故事。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坚定地说道,“等我挣够了到莫斯科的路费,我就去找她……” 王芸芸变了脸色,像霜打的茄子,有些发青。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盯着水面上急匆匆游来游去的小针鱼发呆。 王芸芸把这些情况回去对父亲说了,王副厂长决定和江翻译亲自再谈一下。 下班没有其他人了,他走了进来,坐到我对面,目光深邃。 “你要知道,我们工厂现在的效益也不太好……卢布贬值的厉害,这段时间,前来维修的俄罗斯船舶几乎没有了……我希望你的工作能够保留下来……我女儿……”王副厂长紧紧盯着我,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试图捕捉我脸上情绪变化的蛛丝马迹。 我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大不了,我就不干了。这种尴尬处境,工作起来也压抑。“真的,谢谢厂长的关心……但……您知道,感情这事,是不能勉强的!”我横下心说道,直视他灼人的双眸。 王副厂长听了很愠怒,他的眉毛一挑,“我们厂的俄语翻译业务已经很少了……那你就转岗,当厂里的消防安全员吧!” “丢掉了我的专业,我不想干!”我一听很生气。口气很强硬地回答。 “那不是你想干啥就干啥!干工作不能挑肥拣瘦!”王副厂长横了我一眼,眉宇之间满是怒气。 “我辞职总可以吧?”我豁出去了,起身就走。 分卷阅读101 简直拿他没办法!王副厂长气急败坏地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狠狠地把拳头砸在桌上。 王芸芸一回到家,听了父亲的讲述,马上就着急了。 “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他不娶我,你也不能作贱他,让他当什么安全员呀!” “怎么是作贱呢?如果没有具体工作任务,他会下岗的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苏联刚刚瓦解不久,俄罗斯目前的经济状况不好,我们期望的下一批船舶维修合同,至今没有着落……根本没有人来跟我们谈……待厂里的那艘俄罗斯船修好后,小董恐怕也得被辞退了……”他长叹一声,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合同……估计是黄了!这块业务今后是做一点少一点了……” “我不管,你得给他安排个体面点的岗位!”王芸芸向后撩起她乌黑的头发,撅着嘴巴说道。 “好了,爸爸答应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怕他有了更好的岗位,对你更没那个意思了……” “讨厌……你知道他怎么想……说不定一高兴,又喜欢上我了……” “唉……”王副厂长对着地面叹了一口气,又抬起头说,“爸爸这一辈子见得多了……不是爸爸对你泼冷水……这感情的事,关键还是要看两情相悦……不能剃头佬的担子一头热……”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你给他重新安排个工作岗位……”王芸芸一脸不高兴。 “好好,我的宝贝女儿,我就按你的吩咐去做……” 王芸芸笑了,看着父亲,撒着娇,“这才是我的好爸爸!” 我在惴惴不安中等来的不是当厂里消防安全员的坏消息,而是出乎意料地被提拔成了技术资料室的主任。前几天,原来的主任,嫌工资愈来愈低,干脆自己跳槽了。 但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那一帮争着拍我马屁的同事,我直感到好笑。这职务我是当不了几天的! 王芸芸来找过我一次,我还是对她说,“我忘不了娜塔莎,我早晚会走的。感谢你的爸爸对我的提拔……” 王芸芸沉默了一会,说道,“真爱一个人,的确是难以将她很快忘记的……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一副良药,它会慢慢治愈你爱情的伤痕……” 王芸芸像个善解人意的哲学家,但她的这几句话我听起来纯属多此一举。 王芸芸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家里,母亲去串门去了还没有回来。她父亲免不了对她一阵说教。 “唉呀,上次你说给他一个好岗位,他就会喜欢上你……这不,”王副厂长双手一摊,愈说语气愈急促,“我先前说过的话,现在应验了吧!不是爸爸乌鸦嘴……”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女儿,“这感情的事,有时候真不能强求……” “我不管……他不愿意和我好,是因为那个苏联专家娜塔莎……他的心结就在这里……他去俄罗斯亲眼看见那个女孩嫁人了,他就会死心塌地地回来跟我……”王芸芸歇斯底里地喊道,她心里乱糟糟的。 “让我说你什么好……干吗扛着木头不换肩?好男人多的是,比如赵副厂长的儿子……”王芸芸的父亲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但又不得不继续劝说自己的女儿。 “上次来我们家跟你聊天……一身烟味,我受不了……”王芸芸烦不胜烦。 “我可以跟他爸说让他戒烟……”王芸芸的父亲想出应对之策。 “不只是抽烟,他还有好多坏毛病。一天到晚沾花惹草……成天吊儿郎当……女朋友谈了好几个了……”王芸芸撇着嘴,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那只是从前……没有碰到合适的嘛!”王芸芸的父亲耐心地劝慰道。 “我不管,我只喜欢江翻译!”王芸芸崛强地喊道,把头埋在双臂间。 看着悲痛失声的女儿,王副厂长眯缝着眼睛怅然若失地想了一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那个娜塔莎全名叫啥?在哪个单位上班?” “江翻译说过,好像叫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从前在莫斯科的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上班。” “你要干什么?” “你别管!” ☆、误入歧途 阳光柔和地从窗户透进来,照射着房间中间的办公桌,在周围靠墙竖立的几个青色铁皮柜上留下光斑。 新来的俄语翻译小董,正在办公室里翻译资料,王副厂长走了进来。 “王厂长!”小董慌忙站了起来。 “坐坐坐!”王副厂长抬手下压,和蔼地作出让他坐下的手势,“小董……帮我翻译一句话!” “好的……王厂长……没问题……”小董毕恭毕敬地望着王副厂长,后者拿出了一张折叠的信纸。 “准确地说,是把这句话的译文,帮我写到信纸上……”王副厂长把那张信纸展开,放到桌上。 “哪一句话?”小董看了看信纸,发现上面一 分卷阅读102 片空白,脑袋不免有些发懵。 “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小董一下子怔住了,王副厂长婚内出轨俄罗斯女人、惹上麻烦了? “哦,是这样!”看到小董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王副厂长不慌不忙地开始编谎,就如同他在一生中镇定地摆平各种复杂的局面。“啊……这是厂里的一个女同志想要的……免得俄罗斯船员追求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哦……原来是这样……”小董大张的嘴巴合上了,他坐了下来,拿过钢笔,在信纸上刷刷几笔。心里还很内疚,差点错怪了厂长。“好了!” 王副厂长接过信纸,满意地看着上面写着的一行漂亮的俄文字母,叠起来放进了口袋,边走边说,“谢谢啊!” 小董目送着王副厂长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关心职工的好领导,事无巨细!” 王副厂长把小董刚刚翻译好的那句话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来到邮局,用中英文在信封写上了“俄罗斯莫斯科原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收”,并在那张信纸的落款写上了“江涛”的汉语拼音,并附上了那次江翻译上门作客时与王芸芸的合照,寄出了国际信件。 苏联已经瓦解了,现在莫斯科是俄罗斯的首都。那个娜塔莉娅能否最终收得到这封信呢?在回去的路上,王副厂长的心里,还不免有些隐隐担心。 “唉!管它呢……我能帮女儿的,只能做到这一步。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他迈着比来时更轻松的步伐,回到家里。 望着依然坐在沙发上,茫然失神的女儿。他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放心吧!江翻译的心上人不会等他了!”王副厂长信心十足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王芸芸很惊讶!她猛的抬起了头,看见父亲狡黠的笑容,因为激动,嘴都有些歪了。她从来没见过父亲的面容如此丑陋。 “你别问,反正就是不会等他了!”王副厂长看着诧异的女儿,笑得很灿烂。 王芸芸沉默了一会,像突然醒悟似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父亲,“你……你做了什么?” “我……我也没办法……!”王副厂长眯缝着眼睛,神色很可怕。“我……我只不过以江翻译的名义,给那个娜塔莉娅寄了一封信,告诉她不用等了……” “爸,你不能这样做……你太卑鄙了!”王芸芸急眼了,冲着自己的父亲大声喊道。 “卑鄙……我卑鄙?!”王副厂长苦笑一声,“爸爸为了宝贝女儿,卑鄙一回也值得!”他不以为然,振振有词。 “爸,你太过分了,我不理你了!”王芸芸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副厂长试图过来安抚女儿,被她气呼呼地推开。 “江翻译……这是翻译费……你清点一下……”在厂区附近一处僻静的街头角落,黄老板拿着我刚刚给他的资料,就马上爽快地掏出了钱。 “没错……”我心里乐滋滋的,把钱装进口袋。 “那以后还得麻烦你……”黄老板客客气气的说。 “尽管吩咐……我保证及时地高质量地帮您翻译好……” “那好……再见……” “再见……” 在船舶修造厂的最后一艘俄罗斯船舶的维修工作接近尾声之后,我整天无所事事,闲暇的时间更多,我甚至还偷偷帮几家想开拓中俄边境贸易的小公司翻译了一些产品说明书,挣了一些钱。 与此同时,我对娜塔莎的思念也日益浓烈。 我算了算,手头攒的一点钱,足以能够“从青岛坐火车到北京,再在北京转飞机到莫斯科”一个来回。我终于忍不住要走了。 高高的落地窗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旅行线路。最上面的玻璃上,用大大的红字写着,“代办火车票、机票、护照、签证”。 我在这家旅行社,花钱办理了护照和签证。 “这是你的前往莫斯科的护照、签证、火车票、机票,我们都帮你办理好了……”旅行社的一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抬头看见我走进来,马上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阵,拿出相关证件和票据。 “请在这儿签字……按上面的钱款总数付完余额……”她白皙的手指,在纸上点了点。 我又按照托尼亚留下的联系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到莫斯科的航班时间。 出发的日子,终于要到来了。 下班后,我拖着空的行李箱坐车跑到市中心的商城,买了几乎满满一箱泡泡糖、二锅头。听说,这些东西目前在俄罗斯很受欢迎。我还特意去寻找那种泡着根人参的小瓶酒,没想到,居然买到了!这种酒,托尼亚最喜欢了。 回到船舶修造厂单身宿舍,门卫大爷看见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拎着大袋小袋,似乎吃了一惊,怔怔看着我。“你这是……怎么?……” 我干脆让他知道,大声说道,“明天早上我来退房!” “你要走了?……这儿不 分卷阅读103 好吗?”他一脸失望,但他马上又摇摇头,长叹一声,“厂里效益不好,难怪留不住人……人都陆续走了……你难道也像上一个俄语翻译一样,要跑到中俄边境去做边贸吗?……钱是能多赚些,但千万要注意安全呐……” 我笑了笑,边走边大声说了句,“谢谢……我会注意的……” “走了……又走了一个……”我听见老头在后面叹息。 ☆、伤心别离 海浪声声,白色的浪花飞溅。 强劲的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凉。 曾经在夏日喧嚣的海滩,安静了下来。涌上沙滩的海浪,慢慢退去,然后又猛然而至。周而复始。 远处,一轮红日正慢慢西坠。在海面颠簸行驶的小船上,被夕阳照亮的物件发出亮光。 傍晚,我到海边转了转,又顺便买了点水果,去了那个冷饮摊。 老太太和她女儿坐在那里,等待买主。 那只哈巴狗摇头摆尾地亲热地在我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在说“很高兴又看到你……” 见了我,老太太很高兴,但听说我要走了,又有些伤感。“感谢你送的苏联歌曲磁带……你走了,我们在青岛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盘磁带不算什么……它能让这只流浪狗高兴起来,我心里也很高兴……”我笑着安慰老太太。“也许,我将来还会来青岛……” “其实……这只哈巴狗,不是流浪狗……”老太太看看我,终于说出了隐藏在内心的秘密。“对不起……一开始,我骗了你……这只哈巴狗是我女儿的俄罗斯男友送的……”她透露了心中的秘密。“他是一名船员,在街上遇见了会讲英语的、在海洋研究所上班的我女儿……那艘船在中国维修了几个月,他们时常在一起……后来船修好了,那小伙子也走了……从此没了音信……我怕别人笑话……就说拣了一只流浪狗……” 那年轻的姑娘忧郁地静静坐在一旁,她的脑海浮现出与那个俄罗斯船员分别的一幕。 海风吹拂、鸥鸟飞翔,她却一脸忧伤。她看着即将启航离去的俄罗斯男友,心中难分难舍。 英俊的俄罗斯小伙子也看着眼前美丽的中国姑娘,忍不住拥抱她,亲吻她。 “等着我,我会回来的……我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他转身吹了一声口哨,跳板上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只雪白的小狗。“你看见哈巴狗,就如同看见了我……”他弯腰抱起哈巴狗,把它递给她。 “那有这样比喻的?”中国姑娘破涕为笑,怀抱着小狗,用手轻轻抚摸着毛茸茸的脑袋,它猩红的舌头舔着她的手指,热烈地回应着。 “我们俄罗斯人,认为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并且常常将狗视为家庭的一员……”俄罗斯小伙子认真地说道。 汽笛声响,俄罗斯小伙子浑身一抖,扭头看了一眼,用俄语喊道“马上就来!”他又转向中国姑娘,用英语说,“等着我,我会回来……” 船舶离去,姑娘的泪水顷刻盈满眼睛。小狗在她的怀中挣扎,似乎要去追随自己的主人而去。中国姑娘牢牢抓紧了它,忧伤的眼睛看望远方,那被螺旋桨掀起的白色浪花下,碧蓝的海水深不可测。 从此以后,等不来俄罗斯小伙子的中国姑娘和小狗,整天闷闷不乐。 就要离开青岛了。我不知道,这位中国姑娘是否最终会等来她的心上人。 我提着行李,站在青岛火车站的月台,茫然四顾,心里响起依依惜别的声音:别了,青岛! 突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芸芸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她拎着一兜东西。 就在半小时前,王副厂长得知女儿去火车站送江翻译,他死活不让她去。他面无表情地背靠着房门,坚决地堵在门口。心里也很痛苦,绞尽脑汁谋划了一场,今天看来都是空。 “听爸爸一句,别去了……”王副厂长情绪低落,觉得自己的嗓音也变了调。在他看来,为了女儿的幸福,就必须快刀斩乱麻,绝不能让女儿同江翻译藕断丝连。 “爸,你就让我去吧……他到了俄罗斯,待见到那个俄罗斯姑娘嫁人了,也许就会回心转意的……爸,我求你了!让我去送送江翻译……”王芸芸拉着父亲的衣服,央求道,眼泪流了下来。 王芸芸的妈妈悲哀地看着女儿,又过去拉丈夫的手臂,“你就让她去吧!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芸芸的父亲极不情愿地让开,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心痛地试探着问道,“要不,我打电话到厂里要个车,送你过去!” “不需要!”王芸芸倔强地回绝了,一边哭一边往外跑。王芸芸的父亲长叹一声,“女大不由爹啊!”他后悔地捶着自己的脑袋,“作孽呀作孽!……爱情是不能勉强的……”时至今日,他才幡然醒悟,装神弄鬼,既害了江翻译又害了自己的女儿。 王芸芸打了辆出租车赶到火车站,飞快地 分卷阅读104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买了张站台票,冲到了月台。 她一看见江翻译,眼圈就红了。 “你别慌,我不是来逼你娶我的……我从门卫大爷那儿知道你要走,我赶来送你……给,拿着!”王芸芸的眼泪流下来。“你为什么要走?……请你别恨我父亲,他曾经说让你当安全员,其实也是在保护你,那样至少你不会下岗……” 我点点头,动情地说,“芸芸……我知道,你父亲是为我好,还让我当了资料室主任……你也是个好姑娘……请你同样不要恨我,我一直爱着当初那位苏联专家娜塔莎……我要到莫斯科去找她……” 王芸芸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落下。她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希望你到莫斯科能找着她……” “谢谢!”我看着她,心里忽然很难受。“我们各自保重吧!” 她抬眼望着我,“你的那位娜塔莎回国多时,说不定已经嫁人了……”她又垂下眼帘,双手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我……我是说……万一她嫁人了,还有我等着你……”她又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我,看得我心里纷乱。 我赶忙把目光移开,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回答她。 只有从栈桥公园那边远远吹过来的海风,轻拂着乱如思绪的头发。 火车撕心裂肺地响了一声,离别的时候到了,王芸芸猛地拥抱了我一下,哭得像个泪人,塞给我一封信。 上了车,望着掩面哭泣的王芸芸在车窗外一点点向后退去,我心中升起了对这个女孩的一丝丝愧疚之情。 走进车厢,放好东西,我坐到座位上,打开信纸,扑入眼帘的是王芸芸娟秀的笔迹,抄写着普希金的一首诗歌: 《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爱过你 这爱情也许还没有完全在我的心中止熄; 但是别让这爱情再把你惊扰; 我不愿有什么再让你忧郁。 我曾经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时而苦于胆怯,时而苦于妒忌; 我曾爱你那样真诚那样温存, 上帝保佑别人也能这样地爱你 …… 我心头升起莫名的伤感,在我困顿的时候、在我流浪的陌生城市,曾经有一个人这么真心地爱过我…… ☆、路遇同胞 1992年秋天。北京。 晴空蓝天,太阳暖暖的照着,风却还有些许寒意。 首都国际机场人头攒动,到处是推着大箱小包的赶机人。 堆满了行李的手推车,前行时不时漂移,稍不注意就碰在了一起,双方都忙不迭地的说着对不起。 海关申报单填完之后,我把那一箱泡泡糖、人参酒、二锅头办理了托运,然后通过海关与安检。 掏出身上的物品,摘下手机、脱去大衣,通过安检门。再在小塑料筐里拿回自己的物品,走向侯机厅。 排队进机的人,多是黄皮肤的同胞,一群看似倒爷的人正在一脸兴奋地大声交谈。几个穿着裘皮大衣的俄罗斯美女,轻声说着地道的俄语。 飞机不断滑行,对准跑道。 猛然加速、发动机轰鸣,强烈的推背感传来。 飞机不断爬升,小小的舷窗外,地面上的街道、小区变成了卫星地图。 偶尔传来的失重感与紧急门旁空姐的对望,让人有点不安。飞机终于克服爬升过程中的暂时下坠,稳定地向着太阳飞去。 舷窗外白茫茫一片,只有机舱中的大屏幕显示我们正飞过高山河流。伴随着新闻播报,空姐开始发给大家一包花生米和一杯饮料。机舱内热闹起来,一扫飞机爬升时的一片静寂。 喝着热咖啡,信手翻着随机杂志,感觉仿佛是坐在一辆飞驰的火车上,没有了飞在空中的一丝担心。而大屏幕上的数据告诉我们,飞机正处于7、8千米的高空,以7、8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飞行。 空姐的大推车又慢慢过来了,开始向大家分发晚餐。巧克力方形小蛋糕、牛肉白菜米饭、小圆面包、香肠凉拌菜,外加一包小榨菜。 太阳光从舷窗照射进来,暖暖地落在前排座椅后背翻下的小桌上。红黄色的太阳下满是红色和蓝灰色的条条彩云,在金光四射的天空中,增添了几分瑰丽和神秘。 飞机终于不能追上太阳的脚步,天空渐渐暗淡起来。机舱内的灯熄灭了一部分,几个旅客正借助于那伸向不同方向的舱顶射灯中发出的一束光线看着书报。而我也全然毫无睡意,一边信手翻看着机上的杂志,一边想着到莫斯科能否顺利地找到娜塔莎。 时间飞快流逝,晚上11点时舱灯又亮了起来,空姐开始分发饮料和一个汉堡包的快餐。机上再次热闹起来,再过1小时就要降落了。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2号机场。 跑道上的行行地灯,已然清晰可见。舱内大屏幕上不断变换的降落时间,告诉我们飞机正在 分卷阅读105 盘旋。 一阵略带沉闷的飞机轮胎着陆撞击之后,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飞机继续滑行,舱门对接,从头顶托拉式行李厢中取了大衣和提包的旅客纷纷列队而出。 舱门通道内已是穿着草绿色制服、头带雷锋帽的俄方机场人员。穿过候机厅内不锈钢隔出的狭窄走廊,没完没了地拐弯、拐弯、再拐弯…… 最后终于到达了一个有着4、5个小铁皮屋的入境检查口。一条画在水泥地上、写着“四海皆似家”大大字母的红线把人们拦在了后面。在线后耐心等待的人们,眼睛都盯着前面的铁皮屋。穿着鸭蛋青制服的俄罗斯年轻女人,正坐在电脑前核对护照持有人的信息。不时抬头打量几眼站在窗外提心吊胆的入境人。 盖戳通过的便如释重负,迅速接过护照通过电子磁铁锁的铁栏杆,在身后留下“咣啷”一声脆响。没能通过的人被用英语告知靠边站。 好不容易轮到我,女检查员接过我的护照,在电脑键盘上一阵敲打,又抬头用犀利的眼神看了看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深怕出现意外。好在她低下头,“啪”地一声,给我盖了戳。我连忙接过护照,说声“死吧睡吧”,逃也似地向前走去。 一条巨大的S形不锈钢行李输送带,泛着冷光。稀稀拉拉的几件行李,告诉我们还得耐心等待。 没想到,左等右等,行李传送带往复运转,就是不见我的行李。 举目打量,还有不少人围在行李传送带的旁边。其中,十来位好像还是中国面孔。他们不时看一下传送带上的行李,然后又失望地企盼着下一个即将到来的行李。 但是传送带上的行李愈来愈少,最后居然停止了。取了行李的人走了,留下了大概二三十位同病相怜的旅客。 在俄罗斯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我们向旁边的一个办公室走去。 工作台前,围满了焦急万分的人们。 “排队,请填写表格!行李到了会通知你们来取!估计大部分行李明天就能到……” 闹哄哄的人群,慢慢静了下来,排成一条长龙。 几个中国人,看来不懂俄语。 他们对工作台后俄罗斯工作人员的问话,面面相觑,一问三不知。 俄方无非是问些“你叫什么名字?来俄罗斯干什么?打算呆多长时间?……” 我走上前,帮他们一一作答。然后,又帮助他们填写了相关表格。 没想到,后面队列中还有他们一起来的老乡。 好人做到底。我又帮他们的老乡回答了俄方工作人员的问题、填写了表格。 终于填写完自己的个人信息。长吐一口气,终于忙完了。时间距离下飞机已经过去了1个多小时。 “你是大使馆的吧?”我们一起往出口走去,他们其中的一个人问道,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我笑道。我记起来他好像叫陈小林,刚才表格上是这么填的。 “是政府部门的?”他很吃惊。 “也不是……”我看着他,摇摇头。 “那您为什么帮我们?……还帮了我们这么久?”他更加疑惑了。 “出门在外,都是中国人……”我轻描淡写。“互相帮助,应该做的…… “真是太谢谢你了!耽搁你这么久!”、“谢谢你啊!”、“谢谢!”他们在出口与我道别,一再表达自己的谢意。 我感觉他们太客气了,只是顺便帮了他们,没费什么劲,只花了点时间。便笑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故友相见 旅客像五颜六色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涌动着,在出口变宽。 对向而立的接机的人们,像密密麻麻的森林一样挺立。他们有的捧着鲜花,有的举着纸牌。 “江……” 在到达厅乘客出口处苦苦等候的托尼亚,看见我,马上过来一个熊抱。他的脸上,掩饰不住喜悦之情。“江,我们又见面了!”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的身材没像在中国时那样胖了。脸上也没有像在中国山城工厂那时候神采飞扬、无忧无虑。而是刻上一些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显而易见,在这个非常时期,托尼亚也受苦了! “托尼亚,让你久等了!浪费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看着那熟悉的、挂着如同胖猫似微笑的脸庞说道。 “没关系的……”托尼亚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又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出来这么晚?” “行李没有随机送到,只好去作了登记……工作人员说估计明天早上能到……”我苦笑道。 “怎么,你的行李还没拿到吗?”托尼亚的笑容消失了,担忧地问道。 “是的。我的行李箱好像没有跟机送过来,已经登记了相关信息……”我沮丧地承认道。 “那只能等了!这帮混蛋,怎么搞的!”托尼亚愤愤不平,和我向厅外走 分卷阅读106 去。 “我还帮一些中国同胞填写了表格,也耽搁了一些时间……”我向托尼亚表达歉意。 “江,我了解你,你的心肠真好……”托尼亚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他胖胖的脸上。 “你不也一样吗?在水库边帮过中国老奶奶、还向农村小学捐献过美金……”我笑了,边走边说,门外刺骨的寒风直扑过来,脸上仿佛刀割一样疼痛。 托尼亚腼腆地笑了,“那些事情,不值一提……” 踏着湿滑的路面,来到停车场,托尼亚发动了一辆破旧的日古利小轿车。这辆车的顶上,还焊有黑色的简陋的行李架。我坐到副驾驶席。 这辆方头方脑的老爷车,吱吱嘎嘎地向前驶去,我们向莫斯科市区进发。 谢列梅杰沃机场外面,白雪皑皑,寒意料峭。 路上一片泥泞。车窗外,悬挂着莫斯科人、日古利、伏尔加、扎波罗热车标的苏联生产的老爷车不断出现。 托尼亚告诉我,如今,俄罗斯伏尔加汽车厂生产的轿车不再使用“日古利”车标,而是使用龙船形的“拉达”车标。因为,本是伏尔加河山脉名称的“日古利”,在英国人、法国人听起来像“舞男”,在阿拉伯人听起来像“假货”、“骗子”。 “托尼亚,你本可以换辆拉达轿车的……你却把钱捐献给了中国的小学……”我想起往事,不由得说道。 托尼亚像一只胖猫笑了,“那钱本来不是我的……我被偷的美元,已经被那个小偷花掉了……” “但这是山城宾馆和工厂赔给你的呀!你本应心安理得地自由支配的!”我看着他那由于些许激动而红润的脸说道。 “那是小偷的罪行,与中方的山城宾馆和工厂无关……我要是花了它,我良心会不安的!”托尼亚眼看着前方的道路,轻轻摇了一下头。 “托尼亚,你真是个好人!”我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你们中国也有好人,比如那个救我性命的大叔……”托尼亚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点点头,迫切地想问另一个问题。“托尼亚,你有娜塔莎的消息吗?” 托尼亚眼盯着前方,令我失望地摇了摇头,“我向许多同事打听过,没有准确消息……” 我心里发紧,喘不过气来,稍稍打开了车窗,窗缝里冒过来的冷风,冰凉刺骨。 托尼亚扭头看了看沮丧的我一眼,“听说她可能到了圣彼得堡……我可以陪你去找……” 我一把关上了车窗,大叫道,“窝禽哈拉绍!” 托尼亚笑了,眼睛在仪表板的反光下,熠熠生辉。 “瓦洛加呢……我们能见到他吗?”我突然想起来那位可敬的苏联专家团团长。 “他退休了……据说回到了沃罗涅日老家……不在莫斯科……”托尼亚惋惜地说。 我听了,心里又是一阵失望。 “伊戈尔、谢苗、斯拉瓦呢?” “据说都没上班了……我也跟他们联系不上……” 此后,我们寂然无语。近处一片黑暗,远处灯光星星点点。前方道路,在车灯的照射下,发出湿冷的暗光。 驶过狭窄的泥泞地段,向左拐弯便进入了通畅的列宁格勒大道。 日古利小轿车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开始飞驰。 路边一排高大的两根原木,架着另一根原木的绛红色“拒马”造型,一闪而过。 托尼亚告诉我,二战时德军攻到了这里,但由于寒冬和莫斯科人的顽强抵抗而寸步难行,从此一泻千里。苏联军队转败为胜。不同于拿破仑曾攻入莫斯科、后又被俄军赶出,德军是望城兴叹,高兴得过早。 灯光渐渐多了起来,路边出现了一些低矮的建筑。 依次进入莫斯科的大环、三环、花园环线,车辆在反射着灯光的潮湿路面上低速行驶,不时从路边停驶多日、覆盖着白雪的排排汽车旁穿过,恍若穿过北京的某个胡同。 车内的玻璃窗起了雾,只得开启车窗,放点冷风进来。空中稀疏地飘扬着雪花。 在冰雪消融的莫斯科街道上,一路耗时颇多。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下了车。在冰冷的空气中,活动酸麻的关节,脸颊被寒风吹得生痛。 停好车。我跟随托尼亚,进了笨重的电梯,摇摇晃晃地来到三楼,轰的一声停住。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里屋外冰火两重天!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的暖气十足,脱了大衣,还是不停地冒汗。正在进行的休克疗法,推行着急剧的社会转型,但是作为能源大国的俄罗斯,依然在苏联瓦解后向莫斯科提供了较为稳定的福利供暖。 这是一套小三室两厅的住房,带有独立的厨房和洗手间。各个房间悬挂着不同的灯具,墙上贴着发黄的墙纸,但也干净。厨房里,组合厨柜的大理石台面上,分布着带烤箱的四眼煤气灶和不锈钢水池。洗手间,有陶瓷马桶和封闭的玻璃沐浴室。 整套房子看起 分卷阅读107 来,大气、漂亮、整洁。看来,在苏联瓦解之前,专家们的生活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妻子带着儿子和女儿去我岳父家了……”带着我四处观看的托尼亚,对我解释道。“我去做点吃的……你洗洗澡吧!”托尼亚热情地为我拿来毛巾和香皂。 洗澡的热水相当好。洗漱完毕,感到肚子有些饿了。 托尼亚在厨房忙活了一阵,端出了奶酪、香肠、土豆泥、红菜汤、黑面包、酸黄瓜、黄油炸鸡腿、酸奶凉拌沙拉,一瓶沃特嘎,还有几罐啤酒。 我知道,现在俄罗斯物价飞涨,老百姓工资收入巨降,托尼亚能弄出这么多东西,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尝尝吧,这是波兰香肠……这是波罗的海啤酒……”托尼亚殷勤地介绍着,做出“请”的手势。 “死吧睡吧!你居然能够弄到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我准备了好久……” 托尼亚腼腆地说道,“接到你的信,我就开始准备了……那时卢布购买力还没有太大变化,食品价格相对稳定些……我那次去中国青岛也挣了点钱……” “托尼亚,感谢你的热情招待!”我端起酒杯,真诚地说道。“祝你身体健康!” 托尼亚笑了起来,捏了一下红红的鼻头,轻微地咳嗽一声,叮当一声和我碰了杯,“也祝你身体健康!” 吞下一口无色透明的烈酒,我的胸膛升起一股暖意。 酒愈喝愈多,两个人面红耳赤。 “看看你们中国,真为你们的进步感到高兴……”托尼亚有些伤感,“你看我们搞的休克疗法,卢布贬值、物价飞涨、民不聊生……高度劣质酒,现在都要上千卢布一斤……” “改革会有暂时的阵痛……我们中国的改革也是在不断摸索着前进……你们俄罗斯人具有坚忍不拔、永不言败的高尚品格,相信你们一定会重振大国雄风……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为俄罗斯干杯!” “为中国干杯!” 我和托尼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到半夜,上床而卧,沉沉睡去后,只有厨房里的冰箱偶尔在咝咝作响,四周一片静谧。 ☆、街头陷阱 天色已经大亮,房间里静悄悄的。 我在床上醒过来,看见了托尼亚留给我的纸条。 “你路上辛苦了,就在家里多休息吧。我去机场取你的行李。这是大门钥匙。你可以到周围随便看看,但千万要注意安全……” 那个未送达行李登记表和贴有行李托运凭证的登机牌,也统统不见了。 我穿好衣服、洗漱过后,穿好大衣,便锁好门,走出了楼外。 冷风骤然扑面而来,大衣上飘落零星的雪花。户外行走,感觉顷刻被吹透。 路边的横幅,噼啦作响。灰色的天空上,乌云一团团在快速移动。路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衣领,戴上风帽。 几只肥硕的鸽子,在路边雪地上停放的几辆俄产老爷车旁悠闲地踱步。 大雪覆盖的白桦林中的空地上,数只乌鸦绅士般地昂首前行。 我走上前,抚摸着白桦光滑洁白的树干,心里不禁想起了在大学时翻译的俄罗斯诗人叶赛宁的诗歌《БЕРЁЗА白桦》: Белаяберёза Подмоим окном Принакрыласьснегом, Точносеребром. Напушистыхветках Снежноюкаймой Распустилиськисти Белойбахромой. Истоитберёза Всоннойтишине, Игорятснежинки Взолотом огне. Азаря, лениво Обходякругом, Обсыпаетветки Новым серебром. 白桦, 挺立在我的窗下, 身披白雪, 发出银色的光华。 细柔的枝条上, 白雪覆盖, 像流苏一样飘洒。 白桦, 挺立在如梦的寂静中, 白雪好似燃烧, 火光熊熊。 朝霞, 庸懒地照射着枝桠, 又洒下一层银色的光华…… 进入地铁站,脱掉大衣还是有些燥热。 站台上,略显空旷。穿着白色紧身牛仔裤的美腿俄罗斯少女,高跟鞋“邦邦”地敲打着地面。一个敞着黑色夹克衫的俄罗斯小伙,扛着一个用紫色编织袋套着的东西在匆匆赶路。 分卷阅读108 我茫然地走进一趟刚刚进站的地铁,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往何方。 看着风格迥然不同的地铁站,我决定每站都下,好好欣赏一番。 地铁站内,那些叹为观止的浮雕、塑像、壁画、马赛克拼贴画,富丽堂皇、美不胜收,让我对伟大的苏联人民的杰作油然而生敬意。 正如瓦洛加所说,在那些艰苦的条件下,苏联人民毫不畏惧困难,不计回报地以高涨的革命精神,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修建了震惊世界的最漂亮的莫斯科地铁,建立起大批先进的工厂……苏联当时一举成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工业强国,多少人为祖国的发展、建设默默付出、呕心沥血…… 时至今日,莫斯科建立起了总长度超过数百公里的庞大、华美的地下交通系统。每天有数百万人,乘坐地铁快捷出行。 我在不同的地铁站内流连忘返,好久才回到最初上车的那个地铁站,钻出地面。 零星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依然灰濛濛一片。车轮轧破冰凌的兹啦声,隐隐相闻。 看到路边写着“兑换处 1$:400P”的窗口,我才想起来,应当兑换一些卢布。 我掏出一叠美元,递了过去。 里面一位俄罗斯大婶,面无表情地机械地忙碌了一阵。 卢布拿到手,我细心地数了数,又数了一遍,却发现手里刚刚换到的钱,只是相当于1美元兑换了200多卢布。 我气急败坏,用俄语质问,“怎么回事?不是1美元兑换400卢布吗?” 铁窗后的俄罗斯大婶,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天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打蛙力士……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 我急忙退后一步,积雪飞溅。定睛一看,只见牌子下面,用很小的俄文字体写着“1000美元以上”。 也就是说,“1000美元以下”不是这个汇率,还要低一些,换到手的卢布要少些。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一下子少了一半。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谁呢?!别人又没有强迫你。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事先没有看清楚。难怪当时在山城宾馆,杜师傅说我眼神好像不太好呢! 我神情沮丧地,拖着一双如同灌了铅水的腿走到了托尼亚的家。 托尼亚已经回来了。他打开门看见我,高兴地喊道,“江……我把你的行李取回来了……你吃过早饭了吗?……我马上给你做……” 托尼亚到厨房忙活去了。 我打开了行李箱,拿出了几小瓶二锅头、泡着人参的酒。 “这是给你的!”我把这些小酒瓶叮叮当当地塞到围着围裙的托尼亚的双手中。 托尼亚眼睛湿润了,他拿起一个小酒瓶,迎着窗□□来的光线,仔细端详,“是的,这是我在中国,在那个山城宾馆经常喝的……死吧睡吧,江!”他如同获得了宝物。“感谢你还记得我!……我们俩来喝一杯……”他叮叮当当地把酒瓶放到桌子上,又跑到厨房端出了面包、色拉和烤肠。 “啊……还是那个味道……太感谢你了……江……”托尼亚喝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你昨天说要换卢布……你今天出去换了吗?” “……别提了……”我跟托尼亚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 “怎么回事?……”托尼亚的眼睛眯缝起来,面容变得严肃。他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异样。“你遇到了什么事?……” 我吞下火辣辣的液体,开口说道,“被骗了……少换了一半……她那个牌子下面用很小的俄文字体写着‘1000美元以上’……我当时没有看清……” “你告诉我,是在哪儿换的?我马上去找他算帐!”托尼亚像一头咆哮的狮子。 “算了吧!”我用右手轻轻拍着托尼亚的后背,轻描淡写地安慰他。“你忘了,你在中国也曾经遇到狡猾的商人……” 托尼亚满面羞愧,他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在我面前微微躬着身,胖胖的多毛的右手放在心窝上,“江,请原谅……这只是个别人的小把戏,并不代表我们俄罗斯人民。要相信,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善良的……” “我相信……”我笑道,“我们那儿也有这种把戏……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同寝室的一名高度近视的同学,看见火车站小店的牌子上写着‘烤鸡两只10元’,他想真便宜,便要了两只……结果,老板剁好了鸡,要他付100元……他大吃一惊,仔细看了看那个牌子……原来,写着10元/半斤……那个‘每半斤’,写得非常小……” 托尼亚听了,哈哈大笑,“这帮家伙……哈哈……有意思……你们中国个别商人玩的把戏,同俄罗斯个别商人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俄罗斯有句谚语,粮中不无糠秕,家家不无丑儿……”他轻轻拍了我一下,“资本都是贪婪的……商人都是逐利的……全世界狡诈的商人都是一样的……来来来,我们俩干了这一杯……” 分卷阅读109 ☆、遭遇凶险 圣彼得堡。 白雪皑皑。城市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涅瓦河已经封冻,冰面上洁白的雪,在晨辉的照耀下,闪着神秘的紫光。 那些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气势雄伟而庄严。 这座1992年1月24日举行全民投票改名之前称之为列宁格勒的城市,在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期间,上演了最悲壮的一段历史。每天仅能获得25克面包的人们,不屈不挠,以牺牲70万人、3200幢建筑被摧毁的巨大代价,壮烈而又英勇地阻止了法西斯敌人的猛烈进攻。战后,人们在废墟上重建了美丽的家园,再现了昔日古都的迷人风采。 泥泞的道路旁,开始出现双手举着各种衣服和鞋子的男男女女。有的人手中,还高举着面包和饮料。他们的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拐过一个弯,便正式进入了人头攒动的市场。 木板搁起的简易摊位上,立放着各种酒类,前面用几个硬纸板写着不同的价格。几个小伙子,坐在后面静待买主。 一个围着头巾的老奶奶,正拿起自己摊位上的一件羽绒服向顾客展示。身后长长的木杆上,挂着一长溜五颜六色的衣物。 更多的纸箱直接放在地面上,堆放着五花八门的日常用品,袜子、鞋垫、裤衩,还有香肠、酸奶和土豆。卖主几乎都站在雪地上,或抱着双手,或把手插进裤兜。 自从年初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签署《自由贸易》第65号总统令生效之后,贩卖小商品,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街边叫卖,逐渐变得司空见惯。 我和托尼亚风尘仆仆地在圣彼得堡的大小集贸市场,寻寻觅觅。 看见年纪相仿、外貌类似的俄罗斯姑娘,我们俩就走上前去,仔细辨认。 但是,奔波一天,一无所获。 当天空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我的心也变得灰暗冰冷。娜塔莎并没有找到。 我和托尼亚沮丧地到圣彼得堡的莫斯科火车站买了火车票,在黑夜里,踏上返程。 夜幕下,车外灰白色景物一闪而过,绵绵不绝。 我不禁在心里呐喊:娜塔莎,你在哪儿? 回到莫斯科,我想到当地市场上去碰碰运气。 “万一娜塔莎回到莫斯科呢?”我心存侥幸,对托尼亚说道。 但托尼亚并不乐观地摇了摇头,“江……别白费心思了!……原单位的同事曾经亲口告诉我,娜塔莎真的已经离开了莫斯科!” 我并不甘心,“即使希望不大,我也想去找一找……” “好吧……”托尼亚盯着我的眼睛,一脸郑重,“江,再过两天,我就陪着你去找……我明天要去一个朋友那儿办点事……你一个人就呆在家里,哪儿都别去!外面不太安全!你上次到处乱跑……去了那么多地铁站……我听了都担心……” 第二天,我没听托尼亚的话,等他去会见朋友之后,我就出门一路打听附近的自由市场,独自前往。 人行道上,擦肩而过的行人,咔嚓咔嚓地走着。紧贴栏杆生长的树木,把光秃秃的茂密细枝伸向天空,在上方形成一条宽宽的黑顶长廊。 更远处,高高的白桦与杨树形成两道树墙,远远地携手而立。树墙之间的马路上,远远地有轿车象甲虫一样爬过树尖,一转眼就消失了,只留下路灯杆上扯开的五颜六色的广告旗在风中颤抖。 太阳终于怯生生地爬上了树梢,它的光芒穿过密集的树林,在雪地上投下细长的金黄色光栅。近处林间空地上的白雪依旧,枯败的野草东倒西歪,黑黑的在雪地里异常醒目。 一团亮光,如影随形地在右侧车道的薄冰上,随着我的步伐跳跃,有些晃眼。不时闪过的汽车,抱着自己的影子风驰电掣,发出渐行渐远的嗞啦声,陷入沉寂。 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我在路上遇到了大麻烦,还差点丢掉性命! 找了好几处自由市场,哪里有娜塔莎的影子?就连身形容貌像她的俄罗斯姑娘,也没遇上一个。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看来托尼亚说得对,我是白费劲,娜塔莎可能真的没有回到莫斯科…… 路上的车辆逐渐多了起来,唰唰地响着飞驰而过。路边高高的雪松,枝条上覆盖的几溜白雪,在无声滑落。 一个俄罗斯姑娘超越了我,走到前面,侧面和背影都很像娜塔莎。 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看见了喜悦重逢的那一幕。 “娜塔莎!娜塔莎!”我大喊道,一边追上前去,激动地拉住她的手。 随着喊声,路边的一扇铁门也打开了。几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俄罗斯小伙子,探头探脑向这边望着。 那女人转过身来,胖胖的脸上露出惊讶。 根本不是娜塔莎!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放开她的手,忙不迭地地说道。 “你要干什么?”她怔住了。 分卷阅读110 这时,那几个俄罗斯小伙子围拢过来。 锃亮的光头,清一色的黑色皮衣皮裤,金属饰件闪闪发光,沉重的大头皮鞋踩得地动山摇。 为首的那家伙盯着我,我看着他。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眼神这么凶? “下流胚……外国佬……你想对我们俄罗斯女孩做什么?”他挑衅地问道,眼神愈来愈恶。 我感到心里发怵,不断后退,转身就跑。后面两个人,紧紧追了上来。 我本能地用汉语大喊“救命……救命……救命……”但在慌乱中又想起这里是俄罗斯,是莫斯科,便又用俄语喊起来救命来,“……嘎老五!丝把谁姐!……嘎老五!丝把谁姐……”” “嘎”的一声,一辆破旧的莫斯科人轿车猛然刹住。轮胎与冰棱摩擦的一连串咔嚓声传来。 车辆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我模模糊糊地听见司机好像在用蹩脚的俄语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但两个家伙根本不理会他,饿狼般地一哄而上,不问青红皂白,拖出司机,将他暴揍一顿,扬长而去。 我听见拳头和皮鞋击打在他身上的沉闷声响以及他悲恸的惨叫声,我停下脚步,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我一下子惊呆了,眼前鼻青脸肿的中国人,居然是我在机场帮助他们填写表格的那群人中的陈小林。 一位好心的俄罗斯市民停下车,和我赶紧把陈小林送到医院。 先在镶着奶黄色马赛克的门诊楼挂号和拿病历,看医生、做检查,又推着他去镶着枣红色马赛克的住院部。 青色的墙壁、黄色的地板,靠墙根排着一溜6张乳白色的铁管床。病房中间,放着一张铁腿青色长桌。 陈小林头上包扎着血迹斑斑的白纱,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我感激地抓住陈小林的手说,“多亏你救了我,要不然……” 陈小林发青的眼睛望着我,挤出笑容,“出门在外,都是中国人……互相帮助,应该做的……江翻译,这是你说过的……” “小林,你感觉怎么样?”、“陈,听说你受伤住院了,我们来看望你……” 陈小林的朋友们陆续前来看望他了,有中国朋友、也有俄罗斯朋友,他们脸上同样挂着同情。 几个中国人打量着我,“你好像很面熟!” 其中的一个人拍了一下脑袋,“哦!想起来了,你在机场帮过我们……哎呀,那次幸亏是你,不然的话,我们的行李怎么取得回来!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应当感谢你们这位兄弟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不会受伤!”我有点难过。 “我没事了……”陈小林在一旁说道。 “我连累了你……你不救我,也不至于受伤……”在我心里,总是觉得还是亏欠着陈小林。 “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们都是同胞……” 陈小林和其他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逢凶化吉 警棍呼呼呼地在手指上转着,人高马大的俄罗斯警察走来走去,面无表情地听着我们的诉说。 关于陈小林被打一事,我们去了附近的警察局,没想到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警察几句话就把我们给打发走了。 俄罗斯警察慢条斯理地说道,“啊哈……这样的事情,每天发生得太多了……我们想管都管不过来……”他忽然抬起头,神情严肃,眼神犀利,“在俄罗斯,你们自身也必须遵守各项法纪……并礼貌谦让……你们知道,在这个非常时期,任何一点小事就可能闹成大事……” 走出警察局,一帮在莫斯科的华人义愤填膺。 “我们明天早上,就去那个地方,找那几个家伙算帐,朋友的血不能白流……”“对对对……明天早上就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众人七嘴八舌。 回到住所,我把发生的事情对托尼亚全部讲了,他很担心。 第二天,我和托尼亚赶到了上次陈小林被打的地方。 哪想到,双方的混战已经开始,人数还不少。 两路人马展开拳脚你来我往,中国功夫对阵俄罗斯拳击。还好,没有动刀动枪。 “砰砰”几声,我们俩身上无缘无故地挨了几拳几脚。他们以为我们是来帮中国人的。 左右腾挪,也避不开被打。我和托尼亚被迫卷入了这场斗殴。 几个中国人远远看见了我们俩,想往这边打过来,但是被围住了。 交起手来,我们渐渐落于下风,只能四散逃走。 “江,你快走呀,你快走……”托尼亚抱住一个光头的腿,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的后背上,发出沉闷的、令人心碎的声响。 我一抹眼泪,犹豫了一下。我不能丢下托尼亚一人独自逃走。他们打在托尼亚身上如同打在我的身上,心里刀割似的疼痛。 “快走啊!快走啊!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不了 分卷阅读111 !”托尼亚用变了调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痛惜地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跑。 没想到,刚拐过一个弯,一个黑影就挡住了去路。一样的打扮,皮衣皮裤,像黑色的幽灵。凶神恶煞地堵住去路。 完了,我绝望地想到,这次算他妈的客死他乡了! 我拽紧拳头,狠命向他扑去,准备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那人的拳头没有落在我的身上、狗头皮鞋也没有踢到我的肚子上。他一把抱住了我。 妈的!是想跟我摔跤吗?我脑海里顿时想起上大学时还有个摔跤队的兴趣班,当时我就怎么没去学几招呢?唉,现在说什么也迟了!我只能等着,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从地上拎起来,举过头顶,然后狠狠摔到地上,让我不省人事。 但这悲惨的一幕并没发生,那人一双大手依然死死捉住我的胳膊。 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他眼中的凶光居然慢慢消失了,接着出现了柔和的神色,然后又转为欣喜。 “江?!……江,是你吗?”他喃喃说道,“你怎么来俄罗斯了?” “斯拉瓦!”我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一瞬间被一扫而空。 斯拉瓦点点头,把我再次紧紧抱住。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亲柔无比。 我猛地推开他,把他吓了一跳,他怔怔地看着我。 “快去救……快去救人……”我拉过他的手,向前跑去,拐过弯,便看见那个光头依然在毒打托尼亚,狗头皮鞋不断踢到他的身上。 “吃里扒外……让你帮……让你帮……”光头一边踢一边骂。 托尼亚的线帽上满是泥泞,身体蜷缩,痛苦地□□着,生不如死。 “住手!别打了!”斯拉瓦远远地挥手喊道。 他的同伙,立即住了手。 斯拉瓦大声说了句“斯捷潘,交给你了”,就大踏步晃着肩膀进屋去了。留下托尼亚躺在雪地上痛苦地□□。 我追了过去,随斯拉瓦进了屋。 “江,陪我喝一杯!”斯拉瓦用右手食指弹了弹脖子。 “我不跟你喝什么酒!你得先把他送到医院!”我叫嚷道。 一个挤在门口的光头,朝这边看过来。眼中,又顿时浮现出杀气腾腾的凶光。 不过,他看了看我毫无畏惧的眼神,盯了一会儿,便低下了头。 “那是托尼亚!”我急中生智的喊道。一边自我埋怨我的愚笨,我要是早点告诉斯拉瓦,那个被毒打的人是托尼亚,那么他就会更早地阻止他们。 “托尼亚?”斯拉瓦大吃一惊,他猛地扭头,对门口两个同伙喊道,“你俩赶快把他送到医院,好好治疗!” 那帮打不过就跑的华人,没见到我和托尼亚,又跑了回来,准备做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搏。 看见我和□□分子站在一起,安稳无恙,都很惊讶。 “这是我的俄罗斯朋友斯拉瓦!”我连忙对他们解释道,深怕他们不明就里地又动起手来。 “这是我的中国朋友们!”我又连忙对斯拉瓦说道,免得他又发号施令打起来。 在我和斯拉瓦的周旋下,双方一笑泯恩仇。 托尼亚出院后,我打了辆出租车,把他送回家。 在家养了几天的托尼亚,气色好了不少。 “托尼亚……我想回中国了……”自从陈小林、托尼亚先后受伤之后,我有些心灰意冷,不想继续寻找娜塔莎了。我怕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连累他们。我也一直没有透露斯拉瓦的底细,免得托尼亚伤心。 托尼亚拎着酒瓶,定定地看着我。忽然,他笑了起来。 “江……不要害怕,绝大多数马匪,有时也挺讲究江湖道义的……”他又想了想说,“你在俄罗斯受苦了……不要难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不是……托尼亚……不是我害怕……”我向他解释道,“也不是我觉得生活苦……” 托尼亚把酒倒进两个杯子,又拿出两个大杯子,倒上了凉开水。 “卢布贬值的厉害……只能用这种酒招待你……”托尼亚放下凉开水玻璃壶,愧疚地说道,“这是98度的酒精……喝上一口要马上再喝一大口白开水……” “嗯……这种喝法……挺有意思……”我不以为苦反而为乐。 “那就行……你愿喝就多喝点……”托尼亚笑嘻嘻地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两人全干了。 托尼亚呲牙咧嘴,吃了片烤肠,挥手作了决定,“江……在签证到期之前,你继续留下来……我继续帮你打听娜塔莎的消息……或许能找到呢……” ☆、妙手回春 1992年深秋。中国西北山城。 正当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白雪飘飘、银装素裹的时候,中国西北的那座山城才开始进入深秋。 层林尽染,叠翠流金。山上的枫叶像一团团燃烧的火 分卷阅读112 苗,草中的野菊竞相开放,在苍松翠柏绿竹之间,装点出绚丽多姿的风光画卷。 车间一片安静,麻雀在钢梁上肆意地啾啾鸣叫。高大的机床,如同沉默的巨人一般,默默矗立。 曾经机床轰鸣如歌的车间,如今沉寂无声,让人不免有些伤感。 原本指望,工厂复产之后,重新开动的机床能够迅速带来利润。 但是,希望破灭了。机床没几天就趴窝了。 二楼厂长办公室,潘达志正与姚文明、刘大槐商讨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六目相对、气氛压抑。 “大槐,是不是因为轴套没有按照苏方的要求安装,影响了机床的运行?”潘达志想起了那次苏联专家团副团长伊戈尔要求严格按照苏联工艺安装轴套的往事。问题是不是出在这儿?他抛出自己的想法,眼睛不满地盯着刘大槐。 刘大槐紧张极了,侥幸心理误了大事,机床坏了,也别指望苏方来进行维修了。苏联不复存在这码事先且不说,在当初双方的备忘录中,黑字白纸地写得非常明白,“中方未严格按照苏方要求的工艺安装,由此可能产生的机床故障和生产损失将由中方承担。相关零部件,不在保修之列。在必要时,苏方专家可以前来帮助消除故障,但需要另外支付费用。”再说,苏联刚瓦解不久,休克疗法正在进行之中,这家已经归属俄罗斯的工厂未必会派人过来。这一次,刘大槐没敢再说烧纸放鞭炮以求工厂万事顺遂,而是心虚的低头沉默着。 姚文明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还是让曹轲和马梅先查一查,看问题出在哪儿,我们再具体问题具体解决!” 潘达志叹了一口气,只好这样了。他有气无力地宣布,“散会!” 车间里,马梅拿着仪器到处测量,知道机床问题出在电气或者程控部分,就是解决不了。 上次摔断腿,马梅好久才来上班。病痛加上英语水平实在有限,她没能及时理解和掌握苏联机床的那些技术资料。 说起那次在车间摔伤,她很不好意思,但一口咬定是干活不小心摔下来的。“我爬上墙边的铁梯,想上去检查一下汇流母线,哪知道脚一滑,就没站稳……” 李兰向众人证实,马梅掉下来时,好像手里是握着电工工具。 其实,李兰心里有数呢。善良的李兰不愿落井下石,给断腿的马梅雪上加霜。只想为马梅争取些什么,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在马梅住院期间,李兰帮她干了一些活儿,又写了工伤报告。 最后,马梅被评上了工厂1991年度“积极主动、奋力拼搏”的先进工作者。 出院后,马梅的腿变得有点不利索,尽管报了工伤、评了先进,她心里还是对李兰愤愤不平,要不是你这狐狸精到处骚情,我也至于会摔断腿…… 直到现在,她还在心里恨着李兰。机床坏了修不好,她更恨李兰。 面对围观的人群,马梅心里很紧张、手不由自主地发抖,而且脸上也被自己不经意摸得脏兮兮的。 现在,她心里很后悔,自己要是像李兰那样勤奋好学就好了,跟斯拉瓦、托尼亚把所有细节都弄明白,那么今天肯定就不会这样尴尬了。 唉!全怪当初自己不学无术,成天忌恨会讲流利英语的李兰。还写匿名信,捏造李兰跟斯拉瓦搞破鞋。如果自己今天晚上偷偷去求李兰帮忙分析原因,估计李兰也不一定会帮她…… 潘达志看着垂头丧气、眼神游离的马梅,就知道,靠她解决问题是没戏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就让李兰来试一试吧。 潘达志回到办公室,立即抓起桌上的电话机,亲自给李兰打电话。上次工厂停产后,她就一直病休在家。 “喂……您好……我找一下李兰……” 妈妈把电话递给床上的李兰。 “谁呀?”李兰握住话筒,虚弱地问道。 “我是潘达志……你好……那台苏联机床前几天坏了……不知……你能不能……”潘达志一边说,一边后悔,当初真不该狠狠批评李兰。后来才从江翻译口中,知道斯拉瓦当时的确是单身贵族,没有结婚,更没有小孩。李兰如今相思成愁,可见当初并不是逢场作戏。那封可恶的举报信!哼,要是知道是谁写的,他一定不会轻饶! “我马上来……”李兰喘息着,但坚决地说道。 “你在家里等着,我这就派杜师傅来接你……”潘达志亲切地对着话筒说道。 李兰,这位懂英语、勤学好问、常与斯拉瓦、托尼亚常常交流的姑娘,技艺高超,一到厂里,便手到病除。 站在一旁焦急等待的潘达志舒展了愁眉,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心里暗自内疚。看来,李兰的确是和斯拉瓦、托尼亚在一起扎扎实实地学习了不少技术。只有她,今天拯救了整个工厂。生病的她,义无反顾的为了集体的利益,为了工厂的前途,抱着病弱的身体,不辞辛劳,终于修好了机床。而自己以前却听信传言,认为李兰真的做出了什么有损国格、有伤风化的事情。现在看来,两人是有 分卷阅读113 感情基础的,李兰与斯拉瓦是真心相爱的。 问题不在轴套那儿!在现场围观的刘大槐,□□眼中的担忧一扫而光,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揉了揉长久站立酸痛的腰部,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修不好,他就是替罪羊了。好了,现在李兰修好了机床,也从侧面证实了他的清白。 刘大槐的心头,升起了对李兰的感激之情。他连奔带跑地殷勤地端来热水、拿来香皂,让李兰洗手。他露出两个暴牙,一脸真诚的笑意,“谢谢你呀!李兰!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他一边有些恼怒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马梅,这个办事不力、只知道羡慕嫉妒恨的扯皮! “其实……之所以能顺利解决问题,因为我反复看了娜塔莎留下的那本笔记……”李兰一边接过刘大槐殷勤地过来的毛巾,一边为马梅开脱。“要是马梅看了……也会很快找到原因并把机床修好的……都怪我没有及时给她看……” 面容苍白的马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 杜师傅把李兰送回家,潘达志与干部们在厂办会议室里开会,每个人的脸上喜气洋洋。 “我看,今年厂里的杰出员工的称号就授予李兰吧!” 潘达志用征询的目光扫视着与会者。 姚文明、刘大槐,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要是没有李兰,恐怕机床还在趴窝。这丫头,这次可是帮了大忙、立下大功了! 散会后,潘达志再次拨通李兰家里的电话。“哦,是李兰吗?” “潘厂长,是我!”李兰心里一惊,以为机床又出了故障,她一手拿话筒,一手又开始穿外套。李兰的妈妈体贴地把阳台正在晾晒的电工鞋也给女儿拎来了。 “是这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厂里想把今年的杰出员工的称号授予你……”话筒里传来潘达志亲切的声音。 李兰一颗高悬的心放了下来,停止了扣钮扣的动作,“我现在还在病休,不能正常上班……还是授予马梅吧!”她拒绝了,但心里很高兴。 话筒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李兰……我再次对你说声对不起,我原来说话过重,伤害了你……” “不……没有……”李兰知道厂长误会了,“我只是想……把杰出员工的称号授予马梅更合适一些……厂里的机床今后还要依靠她,这样能够鼓励她更好工作……” 潘达志拿话筒的手有些颤抖了,眼睛也快速眨巴起来,“我……我知道了……” “潘厂长!潘厂长!”李兰突然想起什么,怕他挂了电话,焦急地说道。 “我听着呢,李兰!”潘达志屏声静气,像是等待着什么重大消息。 “我还有几本工作笔记,给马梅吧!她可能用得着……”李兰抚摸着手边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那是娜塔莎离开工厂之时,送给她的。 “好的,好的……这两天我派杜师傅来取……” 潘达志百感交集地挂了电话,找到杜师傅,吩咐他有空顺便去李兰家一趟。 几天后,马梅被叫到厂办公室。潘达志把几本厚厚的笔记郑重地交给马梅,无限期待地看着她,“这是李兰托我转交给你的,上面是她对机床电气部分做的一些笔记……而这本,是娜塔莎离开工厂时留给李兰的……希望你好好学习、掌握它……我们厂的苏联机床,今后就全靠你了……” “厂长,我……我……”马梅既激动又羞愧,她没想到李兰的心胸是如此广阔,厂长对她的期望是如此之大。 “李兰说,你一定行!如果不是斯拉瓦那样天天教她、娜塔莎给她留下笔记本,她也不一定能顺利地快速解决问题……”潘达志鼓励地说道。 感情的洪流奔涌而出,马梅的眼睛湿润了,她在心里感到惭愧。想起自己对李兰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她不但不计较,而且还帮着自己。 马梅想起来,几天前,在工厂里第二次偷偷拿到的两封俄罗斯来信,还被她藏在家里。本想借着英文词典看看信件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但还是没看明白,就一直夹在那本词典中。幸好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把信件直接丢掉。 “我要找个机会还给李兰……”马梅小心翼翼地重新封好信封,拿着那两封信,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有这样做,她心里的愧疚感才少一些。 ☆、国外来信 晚霞,把天空映照得一片通红。揉碎的云朵之间,缝隙闪闪发光,像是被镶上了条条金边。 黑夜渐渐吞没了夕阳,嘈杂喧闹的市声逐渐停歇。小区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只听见一两声断断续续的犬吠声和隐隐约约的电视播放声。 马梅趁着夜幕,来到了李兰的家门口,四处望了望没人,便把两封信件从门缝 分卷阅读114 底下塞了进去,然后慌慌张张地走了。 李兰妈妈听见了响动,走过去发现了信件。她弯腰拾了起来,皱着眉头仔细端详,脸上浮现的笑意驱散了愁云。打开门,却没看见人影。 “兰兰,来信了……来信了……”关上门,李兰的妈妈向卧室跑去。这两封来自俄罗斯的信件,无疑是拯救女儿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躺在病床上的李兰,猛然坐起来,接过妈妈递过来的信件。 看着信封上自己当初亲手写下的中英文工厂地址,突然有种心脏快要跳出来的感觉。 她飞快地撕开信封,贪婪地看着信纸上写着的每一句话。 “亲爱的兰兰!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四封信。第一封信在莫斯科街头被抢走了,我又先后写了两封,不知你收到没有,但我始终没有收到你的回音……我只能再试试,希望你能收到。苏联瓦解之后,社会动荡,经济萧条,我也失去了工作。我很想飞到你的身边,但是暂时没有路费……我把在中国获得的专家补助费借给了我姐姐一家……请相信,我一定会实现我的诺言,尽快迎娶你。吻你,爱你的斯拉瓦……” 她又满怀激动地拆开第二封信,另一种英文笔迹映入眼帘: “亲爱的中国姑娘,虽然我未曾与你见过面,但是我不能不亲自给你写信。请你原谅我的冒昧,也请你谅解一名母亲的心情。请你拯救我的儿子斯拉瓦!他回国之后,一连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但是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他整个精神都快崩溃了,先是酗酒,现在又经常外出不归。这让我非常担心。只有你才能拯救他!如果你改变主意,请对他回信说明,让他死了这份心。如果你还爱他,请给他回信,斯拉瓦还等着娶你……谢尔盖耶芙娜” 看完信,李兰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地是,斯拉瓦一直在给她写信,只不过是她没收到罢了。难过的是,斯拉瓦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她需要去拯救他。 “兰兰……信上怎么说……”围在一旁的父母,等了很久。母亲终于开口了。 “此前,斯拉瓦给我写了好几封信……好像是邮送途中出了问题……我没收到……”她没完全说出实情,怕父母担忧,更怕他们不准她去俄罗斯见那个曾经在华工作过的年轻的苏联专家。“爸,妈,我要去俄罗斯去找斯拉瓦!” 李兰的爸爸,看着妻子,欣慰的脸上,一双眼睛在征询意见。 “我们错怪了苏联专家,也错怪了兰兰,他们是真心相爱!女大不由娘,就让她去吧!”李兰的妈妈喜极而泣。 李兰的爸爸点了点头,“给他回信,商量好日期,让他去机场接你……”他心里想,女儿恢复正常,比什么都强。 悲喜交加的李兰,马上提笔用英文回信,“尊敬的谢尔盖耶芙娜,您的来信我已经收到。我的心里既高兴又担忧。您是斯拉瓦的母亲,我也是斯拉瓦将来的妻子,感同身受,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会尽快来到莫斯科……来到斯拉瓦的身旁……” “……斯拉瓦,我想亲口对你说:亲爱的,再苦再难我也等着你,再苦再难我也会陪你度过此生。贫困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需要的是你一颗爱我的心。缺吃少穿也不在乎,我只需要一个健康阳光快乐的斯拉瓦,一个能够呵护我,为我撑起一片蓝天的真心爱人……我祝愿你们的祖国早日恢复活力,重新走上正轨。就象1991年12月25日戈尔巴乔夫在发表辞去苏联总统职务讲话时所说的那样,相信共同努力迟早会结出硕果,人民将生活在繁荣昌盛和民主的社会中……” 晚上,李兰睡意全无,她激动地想像着在莫斯科与斯拉瓦相逢的一幕。她相信,斯拉瓦一定会走出阴影,同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老两口也睡不着了。李兰的爸爸想起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对妻子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你也真是的!说什么苏联专家抛弃了她,多伤她的心……让她白白受了那么多折磨!” “你还在吵什么?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李兰的妈妈嗔怪地说道。 两人噗哧一笑,各自想着这个久盼而至的好消息,好久才进入梦乡。 李兰像一颗久旱的禾苗,迎来了生命的雨露。 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可以顷刻燃烧出巨大的能量,使哭泣的灵魂瞬间复活到人间。李兰苍白的脸色,浮现了久违的红晕。那双长期盛满忧郁而无神的眼睛,居然焕发出昔日的迷人光彩。梳洗打扮,李兰又魅力四射了。 李兰的妈妈看在眼里,乐在心头。这么长时间来,她第一次陪着女儿在小区里开开心心地散步。她的心头充满喜悦,那个青春阳光的女儿又出现在她身边。 ********************************************************************************************* 莫斯科。白雪依旧。 令斯拉瓦高兴的是,他接到了谢尔盖耶芙娜转交的李兰的回信。 分卷阅读115 那些温馨体贴的话语,像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他本已逐渐暗淡下去的人生前途,重新恢复了他对生活的坚强信心和对爱情的无限热望。 他立即按照李兰信中所附的家庭地址,激动地用英文给李兰回信,并留下了自己家的新的电话号码。 斯拉瓦不再神出鬼没,不再喝得乱醉,而是脱离□□、改邪归正、走上正道。 他精神面貌开始变好,妈妈感到非常欣慰。 谢尔盖耶芙娜喜极而泣,拥抱着儿子,摩娑着他金黄色的头发,“斯拉瓦……我亲爱的……以前健康、自信的斯拉瓦,又回来了……” ********************************************************************************************* 办理辞职、办理护照、申请签证、兑换美元,接到斯拉瓦新的回信的李兰,马不停蹄地忙碌着,她又按照信中的号码到邮局打国际电话告诉斯拉瓦到莫斯科的航班信息,让他去接她。 女儿就要走了,李兰的妈妈心里真舍不得。她一连几天,都上街去给女儿买些好菜做给女儿吃。 她拎着大袋小袋,走进小区,遇见了张承的妈妈。她觉得应当把李兰出国的事情告诉老邻居。于是,她站在路边。 “早啊!” “早!这么早就买了这么多菜?” “啊……买给兰兰吃的!”李兰妈妈笑道。 “是呢,这段时间,闺女精神多了!”张承的妈妈打心眼为李兰高兴。多么漂亮的准儿媳呀!李兰走出往日的阴影,就能甜甜蜜蜜地与张承一同生活了! 但李兰妈妈随后讲的几句话,像一把沉重的铁锤,无情地敲碎了她美妙的幻觉。 李兰的妈妈向张承的妈妈走近一步,压低了声调,“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张承的妈妈心里很疑惑,她看着神秘兮兮的准亲家。 “只怕……只怕我们做不成亲家了……那个……那个苏联专家来信了,还等着兰兰……”看着老邻居脸上一点点消失的笑容,李兰的妈妈愧疚地说道。“兰兰想出国去找他,跟他结婚……” “啊,你说什么?”张承的妈妈大惊失色。其实她听得真真切切,只是一时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兰要到俄罗斯去找那个苏联专家……可能会嫁给他……”李兰的妈妈硬着头皮说了一遍。 张承的妈妈依然呆若木鸡。她定定地看着李兰的妈妈,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怅然若失地说道,“那好啊……多好的丫头……只是……只是我家张承没这个福气……”她结结巴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别这样说……老姊妹,不管怎样,兰兰都得感谢张承……这么多年,他为兰兰真心付出……”李兰的妈妈心里,忽然内疚起来。 “乡里乡亲的,应该的……”张承的妈妈大度地说道,但她感到心口依然堵得慌。 “只是……只是……兰兰走了以后,张承会怎样……”李兰的妈妈不禁为张承担心,她知道,张承一直未对兰兰死心过。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结合,不可能再有一线希望了。 “他知道以后……发疯几天,也许就会冷静下来……”张承的妈妈的眼神暗淡下去,她无奈地挥了挥手,“唉,听天由命吧!”她发出沉重的叹息。 “真对不起……”李兰的妈妈发自心底地道歉。她知道,张承迟迟没结婚,心里唯独装着李兰。 张承的妈妈蹒跚着走远了。李兰的妈妈还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存…… ☆、危险殷勤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清晨的房间里,略微昏暗。 思前想后,张承的妈妈还是决定把李兰可能嫁到俄罗斯的消息告诉儿子,长痛不如短痛,就让他就死了这份心。 “李兰……李兰要去俄罗斯找她的那个苏联专家去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张承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立即感到空气稀薄,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妈妈看着情绪快要崩溃的可怜的儿子,“忘了她吧……啊……”她本来想好好劝慰儿子几句,但一开口,喉咙就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其实,妈妈的心里,跟你一样难受哇……” 张承的爸爸坐在沙发上,苦辣的香烟烟雾笼罩着他,他猛烈地咳嗽,全然不理会即将燃尽的香烟快要烧着手指。 张承跑进卧室,关上门,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流着泪想起追求讨好李兰的一幕幕往事。刺心的忧伤,像无边的潮水,一浪又一浪,涌上了心头。 “张承哥,这板栗真好吃!”耳边,那种虚幻而真切的声音回响着。朦胧中,在小区门口,张承看着李兰,心底涌起甜蜜。能得到心上人的夸奖,他心里比吃了蜜还高兴。“只要你喜欢,我年年给你弄……我老家那棵板栗树结的板栗,味道就是跟别的 分卷阅读116 树不一样!” 唉,李兰就要走了!她嫁到俄罗斯,就可能吃不上家乡的板栗了。 张承决定,在李兰去俄罗斯之前,自己再到郊县老家的大山沟里去摘些板栗。 老两口紧张地走到儿子卧室门前,贴耳倾听,担心儿子发生什么意外。 门突然打开,把他们吓了一跳。 张承面无表情地拿了手套、麻袋、大剪刀、长铁钳,就打算出门。 警惕的父母,立即走了过去,拦在他面前,不无担心地问道,“你要去哪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张承垂下眼帘,瓮声瓮气地答道,“到老家弄板栗……” “给李兰?”张承妈妈一下子就猜了个大概。 “是的。我说过,我每年要给她送板栗,不管她是否嫁给我……” “她就要出国嫁人了……”张承的妈妈眼睛直视儿子,气得直搓手,但她又不得不克制住怒火,深怕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伤害儿子。 张承的爸爸走过来,叹了一口气,“你我都是过来人,即使那个姑娘不爱他,她也会找各种借口去接近她,或许,只要能近距离地看看她,就心满意足了……你忘了,我当年……有多傻……” 老伴不再言语,让开了。 张承的爸爸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头,慈爱地望着他,“去吧,孩子,你怎么想你就怎么去做吧!她就要走了,这或许是你们见面的最后机会了!” 张承回过身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他怔了一会儿,便抱紧了父亲,脸上有泪。 爸爸拍拍他的后背,微微点着头,“去吧,去吧,注意安全!”知儿莫如父。跟亲爱的人见上一面,付出真爱,他哭泣的灵魂才不会痛哭,他孤单的心灵才能得到慰藉。 信守承诺,送去板栗。表达最后一次爱意,向她表明我爱你。不管你身在何方,都能记得,在中国,在那个小小的山城,有一个人永远爱着你! ************************************************************************************************ 寂静的山坳,只有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板栗树撑开黄绿色的巨伞,悬挂着沉甸甸、黄灿灿的浑身长刺的球果。秋风中,飘荡着沁人肺腑的香气。 张承沿着崎岖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忧伤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兰兰,让我最后一次为你摘一次家乡的板栗吧。你嫁到了俄罗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吃上我亲手采摘的板栗! 挥棍而击,噼哩啪啦,成熟的板栗雨点般地纷纷落地。张承拿起长铁钳夹起刺球,用大剪刀剥出一个个颜色棕红、光溜溜圆鼓鼓的板栗。 麻袋快要装满时,张承还在东张西望。不远处,几个硕大的小仙人球似的板栗扑入了眼帘。 张承拿起长棍,对准那几个大板栗使劲打去。这是他计划打出的最后一棍,摘了这几个板栗就走。 板栗掉了下来,张承跑了过去。耳边却传来不祥的嗡嗡声。 他惊恐地看过去,树下灌木丛上一个足球大的马蜂窝霍然在目。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张承慌忙扔掉棍子,拖着麻袋就跑。 那群被惊扰的马蜂不依不绕,紧紧追咬过来。移动的身影,激发了马蜂的攻击性。这群冷血动物,对张承发起了无情的进攻。 张承被蛰了好几下,只得松开手中的麻袋,飞快地跳到附近的水塘,拿衣服蒙着头部和脖子。那一群穷凶极恶的马蜂盘旋了一阵,失去了目标,才悻悻离去。 张承提了麻袋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坐上了返回市区的中巴车,心有余悸。惊慌失措的他,甚至把大剪刀、长铁钳忘在了山上。 随着车辆不断颠簸,张承心慌、恶心的感觉愈来愈烈,中巴车售票员递给他一个红色的马夹袋,关切地看着他,“晕车了?……你没事吧,脸白得像纸一样……” 张承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 到了小区门口,他提着一麻袋板栗,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走到李兰门栋处,休克倒地。 这时候,刚刚走出门栋的马梅,听见动静,低头一看居然是张承。她原本是来送李兰去火车站的,没想到,半小时前李兰已经提前走了,家里没人。 马梅让邻居拨打了120,呼啸而至的救护车把张承送到了医院。 张承躺在病床上,脸肿涨得像个大馒头,眼睛睁不开。头都大了1/3,两眼肿得像核桃。 通过检查,医生发现张承的身上被蛰伤多达十几处。这意味着,蜂毒对肝脏、肾脏造成了不可避免的损伤,可能引起血尿、蛋白尿、急性肾衰竭,甚至造成患者死亡。 张承立即被送入重症监护室里抢救,采取保护肝脏、预防肾衰竭等系列救治措施。 张承的妈妈焦急地在门外等待,不停地抹着眼泪。 分卷阅读117 张承的爸爸悔恨不已,“要是我陪着儿子上山就好了!” 谢天谢地! 通过血液透析,一周之后,张承转危为安,暂时保住了性命。 转到普通病房之后,他肿胀的眼睛还是睁不开,但感觉到有女性在给他喂稀饭。 “李兰……李兰……是你吗?” 护士对马梅点了点头,意思是快答应“是的”。此前,她已经从张承的父母口中得知了这令人唏嘘的单相思的爱情故事。 马梅为难地咬了一下嘴唇,但马上又朝护士点了点头。 她放慢语速,尽量让自己模仿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李兰,“是我!” “辛苦你了……”张承虚弱地说。 马梅细声细语地说,“你好好养病……” “你怎么没去俄罗斯……” “过两天再走……” “谢谢你!”张承眼角流下了晶莹的泪。“你累了,声音都有些变了……” 张承睡着了。护士关上门,与马梅走到走廊,“病人虽然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但病情不太稳定,需要你积极配合我们树立他活下去的信念,增加对毒素的抵抗力……” 马梅差点没哭出声来,她拼命点头,“我知道……”这几天来,她目睹了张承对李兰爱情的执著。心里不禁产生了对他强烈的好感。他这么痴情!绝对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 张承终于脱离危险、完全康复。眼前的一切告诉他,李兰已经走了。无声流淌的,只有眼泪…… 在一场生死爱恋之后,他与马梅的心贴近了。 ☆、跨国婚姻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2号机场。乌云低垂,寒风凛冽。 在机场抵达厅的出口,斯拉瓦手捧一大束鲜花,带着满脸的兴奋和期待,在接机的人群中眺首张望。 三三两两的旅客,拎着大包小包,表情各异地走了出来。 斯拉瓦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仔细辨别每一个刚刚走出来的人。 终于,李兰拖着拉杆箱出现了。 “兰!兰!”斯拉瓦激动地叫道,高高地挥着右手。他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斯拉瓦!”李兰发现了日夜思念的人,脸上绽放出喜悦。 她拖着拉杆箱,快步走了过去,立了箱子,放开手,迫不及待地投入斯拉瓦张开的双臂中,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久久亲吻。 来到停车场,打了辆出租车,两人坐进了轿车后排。 车辆在湿滑的道路上飞驰,斯拉瓦与李兰始终手拉着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神情里充满了重逢的欢欣。在这长久的无言的对视中,幸福的暖流,在彼此的心中静静流淌。 谢尔盖耶芙娜热情地迎接了李兰,在家门口拥抱了刚刚到来的准儿媳,“哦……美丽的中国姑娘……”,她左看右看,“斯拉瓦的眼光真不错……” 在得知这个漂亮的中国姑娘即将前来莫斯科之后,她高兴不已,早已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准备了齐全的日常生活用品和施展了自己最为拿手的厨艺。 “路上饿了吧……随便吃一点……” 俄罗斯美食摆满桌。谢尔盖耶芙娜用英语殷勤地推荐着,“这是我烘焙的糕点,加了越橘干、椴树蜜……尝尝吧……” “死吧睡吧……死吧睡吧,窝禽夫姑死呐……”李兰边尝边说。 “噢咦哟哟……”正在给李兰倒茶的谢尔盖耶芙娜,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能说俄语……” “我只会几句……”李兰有点不好意思。 “那是我在中国教会她的……”斯拉瓦骄傲地说道,“她也教会了我不少汉语……” “哦……是吗?”谢尔盖耶芙娜放下茶杯,坐到李兰身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感谢你!……兰……也感谢你拯救了我的儿子……斯拉瓦一接到你的回信,就马上改邪归正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应当感谢你!” “不……是您儿子自己幡然悔悟……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坏人……”李兰微笑着对未来的婆婆真诚地说道。“也许,他只是一时间,陷入了对社会对生活的迷茫……” “你不知道,我流过多少眼泪……一个曾经那么优秀的青年,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那个模样……”谢尔盖耶芙娜边哭边笑。 “妈妈,别提过去了……现在,我不是很好吗?!”斯拉瓦有些尴尬。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兰连忙安慰谢尔盖耶芙娜。“你的心情我理解,斯拉瓦作为优秀的苏联专家曾经派往中国,就在我工作过的那个工厂……我们经常一起工作,他非常出色……” “谢谢你!谢谢你!自从收到了你的回信,我的儿子就又像从前那样可爱了!”谢尔盖耶芙娜开心地笑了。斯拉瓦也跟着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斯拉瓦帮助李兰办理了落地签、护照公证,到民政部门填表申请结婚。 30天后,李兰穿着洁白的婚纱,发髻上系着白色的头巾,手捧鲜 分卷阅读118 花。斯拉瓦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上衣兜中插着白色的花朵。在谢尔盖耶芙娜等亲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结婚登记处。工作人员先后询问斯拉瓦和李兰是否愿意结为夫妇,在得到双方的肯定答复后,便请他俩在证书上签字。举行仪式发证,交换结婚戒指。相机闪光灯一片,在场的人们共饮香槟。 出了结婚登记处大门,谢尔盖耶芙娜等亲朋好友又向斯拉瓦和李兰抛洒玫瑰花瓣,并向他们的脚下扔出一把亮闪闪的硬币,祝他们幸福、富裕。 婚礼后,斯拉瓦与李兰到无名烈士墓前献花默哀,以表示对前辈的怀念。 家庭婚宴随后隆重举行,斯拉瓦与李兰向谢尔盖耶芙娜献上了蘸盐的一块面包并亲吻她,感谢她的养育之恩。 托尼亚端着酒杯,敲击着桌子,假装皱着眉头吼叫道,“苦啊!” “苦——苦啊!……”同桌的陈小林也同声喊道。 “苦啊!苦啊!……”众人也群起响应。 斯拉瓦眉开眼笑地看着四周的人们,然后亲了亲妻子因激动和幸福而红艳如花的嘴唇。李兰羞红了脸,虽然她与斯拉瓦的关系早已非常亲密,但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接吻还是第一次。 四周是一张张红扑扑的脸、一双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晶莹透亮的沃特嘎,驱散了人们身体蓄积的寒意和长久以来心头聚集的忧郁。 人们时而高歌,时而起舞,整个婚宴充满喜庆气氛。 我端着酒杯向谢尔盖耶芙娜祝贺时,她摸着心口,连声说道,“江,真的很感谢你,拯救了我的儿子!真的很感谢!” 我笑了,“您应当感谢中国姑娘李兰。是爱情的力量,使斯拉瓦重新回到了人生的正常轨道!” 在一旁的斯拉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当时加入了□□,只是对生活的困惑……物价飞涨,缺吃少穿……现在日子越过越好……谁还愿意去触犯法律……” 在另一边,喝得醉醺醺的陈小林在与几个同样面红耳赤的俄罗斯朋友胡扯。 “我们漂亮的中国女孩嫁给俄罗斯男人……我们……我们一点也不生气!……这是爱情的力量,跨越了种族和国度!……哪像你们有些人心胸那么狭窄……” “的确,我们的一些人,只要一看到漂亮的俄罗斯姑娘被外国人搂着,就很气愤……在他们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托尼亚愤愤不平地说道,“江翻译在街头误把一位俄罗斯姑娘当作娜塔莎,就遭了殃……” 一提到娜塔莎,我的心情就黯然起来。 “让我们唱起来……跳起来吧!”斯拉瓦提议道。他看出了我脸上的异样。 李兰拉起了手风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美妙的、经典的苏联歌曲,如水流淌。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一阵轻风 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一阵轻风 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我想对你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在醉人的歌声中,我对娜塔莎的思念,像火一样熊熊燃烧。 有那么一刻,我恍若看见是娜塔莎在深情歌唱。 我的心,急切想见到她。我在想,要是娜塔莎在我面前拉起手风琴,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该有多么温馨浪漫! ☆、开始北漂 莫斯科郊外,谢列梅捷沃2号机场。 乌云在高空中,不断翻卷,像千军万马,匆匆涌过。 苍凉的感觉,如同我落寞的心情。这次来,没能找到娜塔莎。 尽管托尼亚、陈小林以及斯拉瓦四处帮助打听,但是在我走之前,一直没有丝毫关于娜塔莎的消息。 参加李兰和斯拉瓦的婚礼之后,我订购了返程机票。 托尼亚把我送到机场,和我相拥而别。 飞机在湿滑的地面上,加速再加速,终于腾空而去,冲上那乱云飞渡的灰色天空。 机窗外,莫斯科郊外的森林、河流、草地和房舍,轻轻掠 分卷阅读119 过,一望无际、连绵不绝。 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挥一挥衣袖,不曾带走一片云…… 呆呆看着舷窗外的景色,我心情低落。想起在当初送娜塔莎野百合花的时候,按照她们的风俗习惯,就出现了不吉利的兆头。 当时,我拿着花朵,数也没数,就送给了她。 为什么恰好就是6支这不祥之兆的双数呢? 如果是7□□么这是个十分吉祥的数字,意味着幸福、成功、富裕和一帆风顺。 这,也许,是宿命! 我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下了飞机,口袋里已经没有剩下多少钞票了。 幸好,一家小贸易公司接纳了我。 一个并不富态、大约四五十岁的瘦筋寡骨的男人,看见我在玻璃门旁的招聘启事前久久驻足,就向我走了过来。 “这是周总……”一个小年轻站在一旁。他好象是该公司的员工,刚办完事从外面回来。 眼前的周总,一点暴发户的气质都没有,甚至还比不上我在莫斯科刚刚见过的几个国际倒爷。乍一看,陈小林的派头,就比他足得多。 唉,有什么办法呢?!老板不气派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是铁,饭是钢。先得弄个糊口的工作,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才能谈生存,再谈其他…… “哦……周总您好……我想应聘……”我毕恭毕敬地说出我的想法,尽量装得谦卑一些。 “请跟我来……”周总有力地挥了一下右手,简单明了地说道,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的小伙子小声告诉我,“我叫李扬……我们今后就是同事了……” “嗯……有可能……假如我能聘上的话……”我笑道,心里想,他也太过于武断了吧。 李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应聘不难……他们啥人都要……”说着,他又吐了一下舌头,“不不不……我是说你自身条件不错……现在是公司发展期,他们还求之不得呢……”周总往后望了一眼,他马上闭了嘴巴。 周总领着我,在集体办公场所,拐了一个弯。那小伙子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偷偷对我轻轻挥了挥手,又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然而,接下来,并没有李扬所说的那么轻松。 “坐……请坐……”周总严肃地说道,“个人情况资料……你随身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我站着点着头,弯下腰,赶忙从行李箱里往外掏应聘材料,那是我离开青岛前就准备好的。我知道,我随时需要去找工作养活自己。 “嗯……换了两家单位……具体原因呢……”周总看着资料,眉头皱了起来。 “哦……都是我不想干了……我想换一个环境……”我轻描淡写,但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我行李箱中有当初我写给青岛船舶修造厂的辞职信复印件……要不我拿给您看……”我又弯下腰,准备去箱子里翻找。 周总冷冰冰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阻止了我,“不用了……我找一个人来陪陪你……”说着拿起了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就是前几天我跟你说的事情……你现在能过来一趟么……好……好……我在我办公室里等你……一会儿见……” 他放下话筒,和我聊了起来。好像他没有看过我的个人资料似的,居然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毕业于什么大学?从哪里来?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知道他这是无话找话,便陪着他聊。 过了半小时,房门一开,进来一个胖胖的、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这位是北京海关的一位同志……他陪你用俄语聊聊……”周老板解释道。 考试就考试呗,还说得这么光面堂皇、遮遮掩掩。我心里想,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虎落平川、英雄路短、委曲求全、寄人篱下、忍气吞声……我一下子身临其境地想起好多与我眼下处境很贴合的词语。 但对面的海关同志,丝毫不理会我呆痴的表情、游离的眼神,一阵噼哩啪啦的俄语劈头盖脸倾泻而来。 我立马打起十万分精神,仔细地听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单词,唯恐遗漏掉什么。 然后,等他讲完了,我再一一回答。 轻车熟路。对答如流。 他提出的问题几乎跟刚才周老板的一模一样:叫什么名字?毕业于什么大学?从哪里来?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不同之处在于,他故弄玄虚地加快了语速,一口气问完了这么多问题。把不知深浅的周经理唬得陡然而生敬意,简直佩服得要五体投地了。 我一一流利作答,并且等他讲累了,我反客为主,噼哩啪啦和他一阵乱侃,从苏联瓦解一直聊到边境贸易,从人工降雨一直扯到小孩撒尿。 这小子彻底傻了,语速愈来愈慢,有时候甚至要想一想,才能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 “好了……”他疲惫地站起身来,笑着看了看周经理,就直接 分卷阅读120 走了。不陪我玩了。 周经理送走他,回来时脸上乐开了花。我一看,就有戏。 果不其然,他郑重地整理了一下皱皱巴巴的廉价西服,又用枯黄的细细的右手手指正了正同样廉价的领带,假装威严地很有派头地咳嗽一声,“你被录取了……海关同志刚才说,你的俄语讲得很好,水平很高……走,我请客……” 周总请我到路边的苍蝇馆子撮了一顿,当时把我感动得差点涕泪齐下。感谢您在伟大的首都北京收留了我。我要永远跟随你,做牛做马,毫无怨言,为您效劳。 不过,到了下班的时候,我看着他骑了辆破自行车回家,我心里又是一阵后悔——老板都如此落魄,这家小贸易公司要想崭露头角、大发横财难上加难。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太阳从西边出! ☆、英雄救美 1992年冬天。莫斯科。 漫长的冬季,天气多变。上午还阳光明媚,下午却一片阴貍。 雪化了,人行道上积着一汪一汪的雪水。在这个多雪的季节,道路也略显泥泞。几辆灰头土面、糊得像腌鸭蛋似的轿车在“嗞啦”穿行,在拐弯时还能听见车轮与积冰摩擦的咔嚓声响。 到莫斯科市中心进货的娜塔莎,正坐在一辆脏兮兮的出租车上。 她离开同事索尼娅,已经从圣彼得堡回到了莫斯科。那儿的商业竞争日趋激烈,而莫斯科,毕竟市场规模要大得多。 一大早,她就顺便去了一趟莫斯科电气电器科研所,居然在门卫处拿到了一封搁放多时的来自中国的信件。 她激动地拆开信封,迫不及待地把它展开,但她的心顷刻跌进了冰窟窿。 信纸上短短的一句“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了!”,像一刀一刀刻在她的心里。 照片中,餐桌前的江翻译,笑得是那么灿烂。那个正在给他夹菜的中国女孩,眸子里盛满了幸福。 她左看右看,信上只有那一句话。 江翻译冷淡的片言只语,深深刺伤了她的心。 本来,在单位趋于倒闭、上司给她自由之后,她打算经商攒够了钱,就去中国去寻找昔日的爱人,重温那种甜蜜。但是,来信顷刻无情击碎了这些年来她所有的幻想。她感到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混沌一片的大脑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坐在公交车上,她的脑袋依然昏沉沉。快到莫斯科商品批发市场时,她才强打起精神,在心里考虑采购的事情。 五颜六色的集装箱、花花绿绿的商品,摩肩擦踵的人们。 靠着墙跟,一溜冻得满面通红的俄罗斯大婶、老太,正双手举着衣架撑开的廉价衣物,面无表情,默然等待顾主。 娜塔莎穿过食品、汽车配件贸易区,来到了服装鞋帽区。这里有许多中国人,主要经营裘皮、皮革服装、鞋类、纺织品、服装和日用百货。 “哈拉绍!……窝禽哈拉绍……”陈小林正举着□□部分是小磁片的中国保健内裤往一个俄罗斯老头脸上凑,本想告诉就是这些小磁片在起保健作用,但他啃呲啃呲半天说不出来。 那个虎背熊腰的俄罗斯老头,以为这个一直傻笑的中国人是想侮辱他,就一把打掉裤衩,把陈小林推倒在地,骂了他几句,扬长而去。 呲牙咧嘴的陈小林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边的血迹,摸着摔疼的脸颊,发誓再也不卖这些惹祸的东西,寻思着赶紧把这些保健内裤全部低价转给别人。 娜塔莎走到陈小林的摊位,陈小林还在为刚才与俄罗斯老头的误会而苦笑着摇头。 她拿起裤衩旁边的一双鞋子看了看,很满意。她用汉语问道,“多少钱?我要100双!” 陈小林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俄罗斯美女汉语居然如此流利。他看见她放在鞋摊上的信封上,用英汉两种语言写着“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 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现在是俄罗斯时代呀?她穿越了吗? 看着中国商人发愣的模样,娜塔莎微微一笑。 陈小林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忙不迭地地点头,“比亚起刀勒……窝禽哈拉绍……” 他就喜欢懂汉语的大买家,而且还是个大美女。与眼前会讲汉语的俄罗斯大美女比较起来,他有点相形见拙,来俄罗斯有一段时间了,但他的俄语还是说得磕磕巴巴,有时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能比划一番或者用计算器直接按数字来讨价还价。不过,一般来说,生意还能顺利做成,但刚才因语言不通,闹出了笑话,并付出了血的代价。 娜塔莎放下鞋子,拿起信封。一双碧蓝的大眼睛看着陈小林。“给我快点发货,我装车了,还要赶回去!” 娜塔莎的催促声打破了陈小林的思绪。 “哈拉绍……稍等……”他吩咐自己的帮工去搬货物之后,又连忙跑到其他中国倒爷门那儿去调货。他这儿根本没有这么多。 点货、结算 分卷阅读121 、租车、装车,等娜塔莎和货车司机上路时,已经接近傍晚。 紧赶慢赶,天色慢慢黑了下来。 周遭肃穆宁静。只有车轮轧过浸透水的积雪,向四处飞溅,嗤嗤作响。 娜塔莎心头飘着湿漉漉的雪,江翻译终究不再属于她。李兰从她手中夺走了斯拉瓦,而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又夺走了江翻译。要是她当初留在中国,说不定,她早就嫁给了江翻译。但她从不后悔当初毅然决然回国的选择,在苏联即将瓦解的那个国家危难时刻,个人的情感都是苍白的。然而,她回国工作不久又不得不下岗了。这真是命运的捉弄! 她望着车窗外树梢粘重而缓慢移动的乌云,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司机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关切地说,“你累了吧,喝口水吧!”他的眼睛透过挡风玻璃,依然盯着前方。 娜塔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望着司机的那张布满络腮胡子的侧脸,说了声谢谢。 车辆摇摇晃晃地行驶,路边阴郁的树林连绵不绝。目光越过远处的树梢打量,位于市郊的那个小区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已经在望。 车辆拐过一个弯,又驶入了好似无穷无尽的黑暗。周遭潜伏着诡异的气息,两个鬼火似的烟头火光在闪烁明灭。 一个急刹车,娜塔莎差点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当她惊愕地抬起头,前方的路障逼停了车辆。司机低声咒骂了一句,呆呆地看着像幽灵一样走过来的两个马匪。 在冷得冻死人的天气里,娜塔莎由于恐惧,浑身禁不住颤抖了。 “下车……”传来狼似的低沉命令,好像不是从嗓子里发出的,而是从胸膛里吼出的。 娜塔莎和货车司机抖抖索索地下了车。 “车上装的是什么?”一个瘦高的歹徒问道,他的手中握着□□,狼一样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可怕的蓝光。 “是……运动鞋……还有一些羽绒服……”娜塔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眸说道。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更浓厚了,从头顶一直浸透脚底。 “啊哈……一条大鱼!”旁边的小个子欣喜若狂地叫道,他搓了搓手,兴奋地望了同伙一眼。满脸的络腮胡子,漆黑一团。看起来,像一只手舞足蹈的猩猩。 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不速之客,顷刻打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雪亮的车灯照了过来,一辆乌拉尔轻型军车在路障前猛然停下。 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冲下了车,显然凭他们非同寻常的警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社会动荡,令人痛惜地出现了一些抢劫事件。 那伙歹徒如同兔子见了老鹰,慌不择路地越过一片覆盖着白雪的草地跑远了。 两个军官弯腰挪开了路障,大手一挥,“打蛙力士,可以走了!” 娜塔莎长舒一口气,和货车司机上了车。 “谢谢!嘎比旦!”娜塔莎打开窗玻璃,大声喊道。 站得像白桦树一样挺直的军官,大度地挥了挥手。 借着星辉,娜塔莎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的脑袋迅速运转起来。“西多罗夫!” 黑影点了点头,笑出声来,“是我!” 上了车的娜塔莎,又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西多罗夫!真的是你!” 西多罗夫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我!娜塔莎,我又遇见你了!这是上帝的美妙安排!” 娜塔莎在黑暗里羞红了脸,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帅气的军官。那个曾经横在心头的心结打开了,她可以不再为移情别恋的江翻译而苦苦守候。 “怎么不说话?”西多罗夫笑了,娜塔莎感到他的笑容充满了暖意。刚才由于歹徒们恐吓而发冷的身体,正变得正常,甚至有那么一点热血沸腾。“上我的车,我把你送到家!”他脑袋微微一偏,露出一个调皮的可爱微笑。 “打蛙力士!跟着我们的车走!”善解人意的西多罗夫的同伴,立即对货车司机大声说道。 娜塔莎上了军车,和西多罗夫坐到了后排。他们在深情凝望之后,开始了愉快地交谈。 原来,西多罗夫因公事路过这里,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心上人。 那次在开往圣彼得堡的火车上的美丽邂逅,至今还牢牢印在他的心中。 重新遇见娜塔莎,他心里乐开了花。从那次之后,这个名字就给他带来异乎寻常的感觉,那种甜蜜的温馨。 护送娜塔莎安全地回到小区,西多罗夫才返回。他在临别前,拥抱娜塔莎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记得到去莫斯科议会保卫部找我!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西多罗夫!记住了?” 娜塔莎点了点头,看着他迈着有力的步伐上车离去。 ☆、空喜一场 大红的灯笼,朱红的门。雕梁画栋,飞檐翘壁。 门匾上,几个硕大的汉字和一行俄文字母金碧辉煌。 古色古香的气息,扑面 分卷阅读122 而来。 爽心悦目、富有中国特色的装修风格,在莫斯科街头异常醒目。 迈步而入,丝绸屏风、青瓷花瓶、书画扇子、桐油布伞,还有窗户玻璃上贴着的中国字,让人顷刻感受到了浓浓的中国味道。 婚后,在莫斯科华人的帮助下,李兰开起了一家中餐馆,并依据俄罗斯人的口味,对菜肴配料进行了优化调整。比如,少放辣椒多放番茄酱、少放姜蒜多放欧芹莳萝、少放米醋多放酸奶油等。 毛式红烧肉、糖醋咕咾肉、北京烤鸭、四川火锅、清蒸鲈鱼、宫保鸡丁、葱烧海参、糖醋里脊、松鼠鱼、凤梨虾、酱牛肉、白斩鸡、卤猪蹄、燕窝汤、饺子、茉莉花茶……,五花八门,单单看起来,就不禁让人口水连连,胃口大开。 这些改良的中国菜,征服了俄罗斯消费者们的味蕾,深得愈来愈多的顾客们的喜爱。 李兰和斯拉瓦的这家中餐馆,名声渐渐传开,生意越来越好。 “兰,你的判断,是对的……其实,一开始……开中餐馆能否赚钱,我的心里根本没有底……”房间里,斯拉瓦拿着厚厚的一沓钞票,欢天喜地地对李兰说道。“真该感谢你,兰……你不仅漂亮而且还很聪明……” 受到表扬的李兰,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得感谢那份俄罗斯学者发表的研究报告……作者认为苏联瓦解之后,社会的贫富悬殊会凸现,因此即便是中餐馆价格较高,还是会有人消费的……” 那位学者看得真准!正如所料,中餐馆开张之后,生意逐渐红火起来。 俄罗斯新贵,常来光顾,出手阔绰。那些赚了钱的中国人、越南人、高加索人,也常来尝鲜。 哪怕是在汇率暴跌的俄罗斯休克疗法的年代,在莫斯科,同样不缺乏高端消费人群。加剧的只是贫富分化,那些先知先觉的富人,早把大量的卢布换成了□□的美元。 陈小林也时常带着中国朋友、俄罗斯朋友们前来捧场,照顾斯拉瓦的生意。 李兰亲自端茶递水,上汤上菜。 “捏捏捏……”陈小林笑着阻止了一个把冬笋片准备放入口中的俄罗斯小伙子。“冬笋片还是生的……需要放到火锅中涮一涮,熟了再吃……” “哦……夫姑死呐……”俄罗斯小伙子吃下一片烫熟了的冬笋片,发出由衷的赞美。“我说我刚才觉得那么难吃……原来是我搞错了……吃的居然是生的……” “我来演示一下……北京烤鸭的正确吃法……”陈小林看着面对北京烤鸭不知所措的俄罗斯女孩,“先取一张薄饼,再把蘸了甜面酱、酱油、醋的鸭肉、葱丝、黄瓜条、萝卜条放到饼皮里……卷成筒……就可以吃了……对……对……就是这样……” “噢噫……窝禽夫姑死呐……你们中国的菜肴做得太好了……”俄罗斯女孩吃下了一个完美的烤鸭卷饼,禁不住赞叹道。 火锅、炒菜、卤菜、茉莉花茶,美味可口,一行人酒足饭饱。 李兰与他们道别之后,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拿着正在收拾的一个空盘子走了回来。 “小林,我有个事情想麻烦你……” 陈小林停下了脚步,“尽管吩咐……我们之间还客气啥……” “那好……你帮助继续打听一下……”李兰对他说道,“一名叫娜塔莎的年轻姑娘,曾经在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工作过……全名叫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江翻译上次来,就是专门来俄罗斯找她的……” “嗯,我也知道……你放心,没问题,江翻译的事就是我的事……”陈小林拍着胸脯说道,“我一定帮助打听!我至今还感激着江翻译曾经在谢列梅杰沃2号机场及时帮助了我们……” 第二天,陈小林独自一个人来了。 李兰高兴地迎了上去,“小林……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想吃点什么?北京烤鸭、宫保鸡丁、葱烧海参、四川火锅、毛式红烧肉、松鼠鱼、酱牛肉,还是白斩鸡、卤猪蹄……”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他常点的菜肴。 “我今天不是来吃饭的!”陈小林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是特意赶过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的……” 李兰顿时收敛了笑容,感到喘不过气来。现在俄罗斯的社会秩序有点乱,她以为陈小林带来的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见李兰紧张成那样,陈小林笑了,“别紧张,是好消息!我昨天忘了说了,回到住处才慢慢想起来……前几天,曾经有个俄罗斯姑娘到过我的摊位,找我批发鞋子……当时,她手里拿着封信,上面用汉语写着的收信人,好像是叫‘娜塔莉娅’,而且是什么研究所的……”陈小林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我当时还以为她穿越了呢……” “没这么巧吧!”李兰笑着说道,大眼睛灼灼放光。“专家娜塔莎不会跑去卖鞋子吧?” “真是太愚蠢了!”陈小林自怨自艾地说完了,又马上一惊,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太愚蠢,当时忘了问她的新地址!” 分卷阅读123 “托尼亚……啊……你好!我们已经得知娜塔莎的消息,你赶快过来,到我们的中餐馆……对对对,就是你上次来过的那地方……” 斯拉瓦赶紧打电话把托尼亚叫来,告诉这个好消息,顺便请了托尼亚和陈小林一顿丰盛的中餐。 听完了斯拉瓦的讲述,托尼亚欢呼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斯拉瓦吃惊地望着托尼亚,“不会吧?她下了岗、被迫去做小买卖,你居然还很高兴!” 托尼亚知道他理会错了意思,马上说道,“捏捏捏!我是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找到她了!” “完了!”陈小林一拍脑袋,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那个娜塔莎……我忘了问她在莫斯科哪个市场卖货了!” 李兰一下呆住了,“这是个难题!不知道她下次什么时候才来进货……这可怎么办啊?” 陈小林一脸坏笑,“那我们一家一家的慢慢找吧!总能找到的……” 李兰同情地看着他,“也只能这样了……” ☆、街头混战 1993年秋天。莫斯科。 市内的一座公寓中,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西多罗夫正与妻子娜塔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四目相对。 在与江翻译无望的爱情结束之后,娜塔莎最后还是接受了西多罗夫的热烈追求。她并不知道,江翻译和托尼亚专门到圣彼得堡找过她。只是她守在仓库发货、没有出摊,错过了与他们相逢的机会。 “你不要再做生意了……社会虽然在趋于稳定,但危险依然存在,我不免为你担心……你又有了身孕……”望着妻子,西多罗夫温情地说道。 “我想多挣些钱,毕竟我们家马上会有3个人……”娜塔莎有自己的想法,多一个人挣钱,往后的日子就少一份艰辛。 但西多罗夫断然拒绝了她这种想法。“听我的,你和我们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你先前赚的钱加上我的工资够花上一阵子了……”西多罗夫转身,用双手温柔地扶住妻子的肩头。 娜塔莎听着爱人贴心的话语,心头淌过暖流。她不由得摸了摸微微跳动着的肚皮里面的生命,脸上洋溢着幸福。“好的,我听你的……摊位我请人帮助照看,到时给她工钱……” 西多罗夫笑了笑,但脸色又陷入了忧郁,“唉……娜塔莎,恐怕我不能每天陪在你的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已经接到命令……”他坐直了身体,依然看着妻子,眼神充满内疚,“我听说,是因为叶利钦总统与副总统鲁茨科伊、最高苏维埃主席哈斯布拉托夫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对改革政策、经济形势评估、新宪法内容、俄罗斯政体,以及对外政策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持完全对立立场,互相攻击,并发展到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他忧心忡忡,“国家再这样下去,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动荡……”他抓起了军帽,向门口走去。 听了丈夫的话,娜塔莎担忧极了。她紧随西多罗夫起身,把他送到门口。 临出门,西多罗夫又回转身来,亲了亲有些惶恐不安的妻子,依依惜别,轻声说道,“等着我,我会回来……”他温情地看了一眼心爱的人,便大步离去。 正如西多罗夫所料,局势动荡起来。 1993年10月3日,俄罗斯第一任总统叶利钦宣布在莫斯科实行紧急状态令。 4日凌晨,俄罗斯政府军的数十辆坦克和装甲车隆隆地开过来。长长的炮筒闪耀着冰冷的青光,同样冰冷的履带旁,腾起一股股怪兽般不断变幻的黑色烟雾,令人不寒而栗。 议会大厦周围,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连绵不绝,看上去黑压压一片,塞满了那些白黄色建筑物之间的所有空地。 俄罗斯政府军随后发起进攻,准备以武力强行解散杜马。 场面混乱,喊叫声、奔跑声、枪炮声交织在一起。 子弹飞过,打在白色的厚重的墙壁上,激起一束束尘雾。 忠于议会的保卫部队,尽于职责,决不妥协,奋起还击。有人负伤,并被陆续抬出来。 经过长达10个小时的激战之后,议长鲁斯兰伊姆拉诺维奇哈斯布拉托夫、议会任命的代总统亚历山大弗拉基米罗维奇鲁茨科伊以及支持议会的几名将军被捕。 局势终于稳定下来,但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事后,据官方宣布,这场流血冲突造成142人死亡,744人受伤。 几天来没有见着丈夫的娜塔莎,怀着无比惶恐的心情等在家里,坐立不安。 听到敲门声,她挺着肚子快步走过去,打开门,看到的却不是亲爱的丈夫。 “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西多罗娃……我是民政助理……”火红头发的女人嘶哑地说道,一边掏出一个信封,同情地看着她。 娜塔莎的心脏陡然一沉,不祥之感笼罩了全身。 果不其然,女助理缓缓说道,“西多罗夫……他……他牺牲了!” 分卷阅读124 娜塔莎马上感到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她难以呼吸,一阵天旋地转。 来人扶住了她,并把她扶到沙发上。 娜塔莎嚎啕大哭,女助理也红了眼圈,她陪着娜塔莎忧伤了一阵离去了,留下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可怜人儿。 几天后,娜塔莎参加了丈夫等人的葬礼。 回家之后,她魂不守舍、夜不成寐,拖着肚子隆起的身子,抚摸着西多罗夫的遗像。 又红肿着眼睛,呆呆地坐到沙发上。 那本丈夫经常翻看的西蒙诺夫的诗集,还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丈夫最后一次出门前所说的“等着我吧,我会回来”,就是一首写于苏联卫国战争初期的诗歌。 娜塔莎用颤抖的手指,拿开书签。 那首《Ждименя, иявернусь.(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诗歌,扑入眼帘: Ждименя, иявернусь. Толькооченьжди, Жди, когданаводятгрустьжелтыедожди, Жди, когдаснегаметут, Жди, когдажара, Жди, когдадругихнеждут,позабыввчера. Жди, когдаиздальнихместписем непридет, Жди, когдаужнадоествсем, ктовместеждет. Ждименя, иявернусь, Нежелайдобравсем, ктознаетнаизусть,чтозабытьпора. Пустьповерятсынимать Вто, чтонетменя, Пустьдрузьяустанутждать, Сядутуогня,Выпьютгорькоевино Напоминдуши...Жди. Ис нимизаодновыпитьнеспеши. Ждименя, иявернусь, Всем смертям назло. Ктонеждалменя, тотпустьскажет: Повезло. Непонять, неждавшим им,каксредиогняожиданием своим ты спасламеня. Какявыжил, будем знатьтолькомы с тобой, Простоты умелаждать,какниктодругой.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 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 等到愁煞人的阴雨, 勾起你的忧伤满怀, 等到那大雪纷飞, 等到那酷暑难挨, 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 往昔的一切,一古脑儿抛开。 等到那遥远的他乡, 不再有家书传来, 等到一起等待的人, 心灰意懒,都已倦怠。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不要祝福那些人平安: 他们口口声声地说—— 算了吧,等下去也是枉然! 纵然爱子和慈母认为, 我已不在人间, 纵然朋友们等得厌倦, 在炉火旁围坐, 啜饮苦酒,把亡魂追荐…… 你可要等下去啊,千万 不要同他们一起, 忙着举起酒盏。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死神一次次被我挫败! 就让那不曾等待我的人, 说我侥幸,感到意外! 那没有等下去的人不会理解 亏了你的苦苦等待,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 从死神手中,是你把我拯救出来。 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明白 只因为同别人不一样, 你善于苦苦地等待。 娜塔莎心中默念着这些诗句,眼泪像晶莹的珍珠,一串串地滴落下来。 无论怎么等待,她的西多罗夫,再也不会归来。 西多罗夫并没有死于万恶的法西斯分子之手,而是死于不同阵营的自己人之手。这最令她痛心不已…… 分卷阅读125 ☆、遭遇黑手 1994年春天。莫斯科。 冰寒料峭、白雪皑皑。 天空低垂的乌云,在风的驱使下,匆匆奔走。 红绿灯旁,一辆脏兮兮的轿车飞奔而至,底盘溅落的泥水正纷纷滴下,湿湿的马路上,顿时泛起一片涟漪。 中餐馆门口,悬挂的一对红灯笼,在寒风中飘摇。 天气不好,前来吃饭的人并不多。 餐馆内,中国风格的木椅木桌,闪着清光。只有串串高悬的红辣椒、书画扇子、桐油布伞,稍稍驱走了冷清。 一帮人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俄罗斯女服务员赶忙上前迎接。 “日他那厮五姨姐……” “把好吃的中国菜,统统给我上一盘……”这帮人也不答腔,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这……这……”俄罗斯女服务员为难的说。 “支吾什么?!……还怕大爷给不起钱?”为首的眼睛一瞪,露出凶光,夺过菜单,一顿乱翻乱指。“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桌子上摆满就行……还有每人一瓶沃特嘎……” “……请稍等……马上就好……” 俄罗斯女服务员收起菜单,往后厨走去。李兰、斯拉瓦和两个大厨,正在里面择菜、洗菜。 呲呲啦啦的响声传来,后厨飘来阵阵香味。 不一会儿,酒菜都上齐了。 一帮人边吃边聊,直喝得醉醺醺,口中开始骂骂咧咧。还借着酒劲,把杯筷碗勺往地上扔。 见势不妙的俄罗斯女服务员,急忙到后厨叫来李兰。斯拉瓦那时正在和大厨搬东西。 为首的醉汉看着李兰,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眼露凶光,愤怒地喊道,“妈的!就是你们这些外国人,抢了俄罗斯人的饭碗!” 他一把拿起酒瓶子,狠命地砸在李兰的脑袋上。李兰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躲闪,头就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斯拉瓦闻声而出,从后厨冲到了包间。 “斯捷潘!” “斯……斯拉瓦!” 他们没有想到,昔日的□□兄弟会在如此场景下见面。 斯拉瓦悲愤不已,他抱着血流满面的李兰,悲伤地哭泣着,一边怒吼,“混蛋,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她是一个俄罗斯人的老婆,你们……” 斯捷潘怔怔地站着,没有逃跑,直到情绪崩溃的斯拉瓦疯了般扑过来,对他拳打脚踢。“你们居然这么对她……是她在最困难的时刻,来到我身边,关心我爱护我……而不是你们……可是,你们残害了我亲爱的姑娘!” 斯捷潘吓傻了,嘴里嘟囔不清地喊着,“你打吧……你打吧……我错了……对不起……我该死……” 赶到现场的警察逮捕了斯捷潘。李兰由于头部伤势过重,经医院多方抢救无效身亡。 李兰在弥留之际说,“斯拉瓦,请把我的骨灰……送回中国……” 红砖外墙围绕的火葬场,弥漫的只有无边的痛苦的气息。 满地的白雪,在春日的照射下,分外刺眼。 斯拉瓦肝肠寸断,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不弃不离、千里迢迢赶来与他相逢的爱人,被自己昔日的所谓兄弟失手杀害。 事发突然,李兰的父母一直联系不上,只能把李兰火化。 李兰的遗体,被装入紫色的棺材。斯拉瓦说,这是李兰生前最喜欢的颜色。 合上的棺材,缓缓向焚化炉推去,只显露出那忧伤的紫色六边形。 炉内的火光,明亮起来。炉门关闭,铁板冰冷。李兰,在异国他乡,化作了一股尘烟。 斯拉瓦决定只身前往中国、护送李兰的骨灰回家乡。 “您好!这是李兰家吗?”李兰的妈妈正在家里做卫生,李兰的爸爸在看电视。突然听到敲门声,李兰的妈妈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外国小伙子,高高的个子,碧蓝的眼睛,一头金色的头发,只是脸色有点煞白。他拖着一个大大的拉杆箱,手里撰着张纸。上面抄写着李兰的家庭地址。 “是……您是?” “我是斯拉瓦……妈妈,我是李兰的丈夫……” 李兰的妈妈想起来,这位大概就是女儿李兰原先经常提及的苏联专家、现在同她在莫斯科开中餐馆的斯拉瓦。乖巧孝顺的女儿,给她写了不少信,寄了不少礼物。她和老头子得知小两口生意兴隆,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 “李兰呢?李兰怎么没有同你一道回来?李兰怎么没有写信告诉我?”李兰妈妈急切地看着斯拉瓦。预感不祥的她,连连发问。 李兰的爸爸看着斯拉瓦,眼睛都不眨一下。女儿经常给他们写信,知道李兰和俄罗斯丈夫在莫斯科开了一家中餐馆,生意红红火火。他们读了,心里感到非常高兴。只是这次女婿只身前来,怎么不见女儿的踪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斯拉瓦避开他们的灼人目光, 分卷阅读126 低下头,眼圈红了,喉头有些哽咽。 “进屋说……进屋说……”在一旁看着的李兰爸爸,连忙试图打破这尴尬的一幕。他帮助斯拉瓦拿了一部分行李,搬到客厅的角落里。 “喝茶!”反应过来的李兰妈妈,赶紧沏了一杯茶,双手端上来,放到斯拉瓦的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谢谢!”斯拉瓦用汉语说道,脸上依然阴郁。李兰已经教会他流利地说汉语,但是李兰却不在人世了。 “李兰呢?”老两口再次向他投去,急切的目光。 斯拉瓦沉默了,他红着眼圈,站起身来。“……你们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前不久,我们市区的电话升级,原号码前面加8。我正打算写信告诉你们……”李兰的爸爸歉意地说。 “李兰呢?”李兰的妈妈心中不安,眼光焦灼。 “她……她不幸去世了……”斯拉瓦的眼泪流了下来,禁不住失声痛哭。 他在一堆带来的物品中,打开一个红布包裹的方形木头匣子。上面有李兰的照片,她的双眼含笑,默默地注视着前方。 “李兰……”李兰的妈妈昏倒在地。 “你怎么了……”李兰的爸爸赶紧过来扶住老伴儿。“快,打电话……120……急救电话……” 斯拉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过去扶住岳母,让岳父自己去拨打电话。他不知道,“要而另”是什么意思。 “兰兰,我真不该同意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李兰的妈妈在医院里醒过来之后,悔恨不已。“我苦命的兰兰啊……”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要知道弄成这样,还不如让斯拉瓦到中国做上门女婿!”李兰的爸爸红着眼圈,看着悲痛欲绝的老伴儿,幽幽说道。 ☆、魂归故里 1994年春天。中国西北山城。 一场倒春寒。急剧降温。 黑云低垂,布满阴暗的天空。 北风呼啸着,树木被疾风吹得不断翻卷,好像有许多双无形的大手在一刻不停地揉搓着它们。大树在挣扎,矮小的灌木丛在瑟瑟发抖。 风雨声交织嘶吼,天地之间一片朦胧。 行人艰难地顶风而行,伞被吹得呼呼作响,与山上阵阵怒吼的松涛遥遥相呼应。 山城郊外的公墓。随山而设的墓地,排排列列,连绵不断。灰白色的栏杆和黑色的大理石,间隔分明。 松柏依然苍翠,但心中的春天永远不会到来。 两个男人一生最爱的姑娘,长眠于此。 斯拉瓦与张承,垂手而立,在墓前默哀。任凭风雨抽打着他们冰冷的脸颊。 寒风刮过,涛声阵阵,如同心头的悲歌。雨滴敲打在墓碑上,像是无穷无尽流淌着的晶莹眼泪。 李兰充满笑意的双眼,看着前方。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有些虚幻。 黑色的大理石上,正中自上而下刻着金色的大字,“李兰之墓”,两边用较小的字体分别刻着,“故于1994年3月28日”、“夫斯拉瓦 友 张承 立”。 墓碑前,摆放着斯拉瓦买来的一大束双数的白色百合花。还有张承多年来亲手采摘的板栗,色泽不一。排列在3个白色的盘子中。 “兰兰,这些年我都为你留下一些板栗,这是我的承诺……”张承悲戚地望着墓碑上李兰含笑的头像,喉头哽咽。日夜思念,苦苦等待,哪怕再见面看上一眼也好。但是,没有想到,等来的只是李兰的骨灰。“兰兰,兰兰……”话语声被哭泣声取代,张承全身痉挛地俯在墓碑前,悲恸不已。 斯拉瓦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听懂了大部分,心情沉重。这个重感情的情敌,让他心生敬佩。 突然,张承猛地站起身来,抓住斯拉瓦的胸口,眼睛血红。“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呀……你倒是说句话呀……”他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斯拉瓦的脑袋上。斯拉瓦一下子被打懵了,在风雨中缩着脖子,没有还手。 张承还不解恨,又踢了斯拉瓦一脚。“你答应过,好好对她的!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斯拉瓦倒在地上,脸上的泪水掺合着雨水不断滴落。他绝望地高喊,“你打吧……你打吧……我的心里,其实比你还痛苦……李兰在苏联瓦解、生活困顿的时候来莫斯科找到了我,把我从□□里彻底拯救出来,让我们全家重新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心里也痛苦啊……”他扑向墓碑,把脸贴在冰凉的石块上,“兰……兰……”他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张承看着流着鼻血、痛哭流涕的斯拉瓦,也不忍心再打他。猛地蹲在地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哀声穿透低空的乱云,久久回响在寂廖的山头。 山头、墓地,两个同时为一个女人哭泣的异国男子。扑面而来的阴冷阵雨,无情地抽打着大地。斯拉瓦、张承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肆意 分卷阅读127 流淌。 风呼啸着,发出阵阵叹息。斯拉瓦与李兰的爱情,像流星划过天空,短暂而又炽烈,令人痛惜。在他生命的长河里,李兰犹如一块礁石,在人潮的浪花中凸显,然后又永远消失。留在回忆里的,全是深深的伤痛。 如果地球上,没有仇恨、没有杀戮,该有多好!狭隘的民族主义,只会带来无尽的伤痛!愿地球上的人们,不分国籍、不分肤色,永远和平共处、相亲相爱!在困难的时日,相互温暖!在幸福的日子里,共同欢庆! *********************************************** 绿色的氧气过滤瓶,咕嘟作响,细碎的气泡频繁地冒起。 铁床旁的仪器,亮着弱光。 窗帘半拉着,病房显得昏暗。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四处弥漫。 病床上,李兰的妈妈脸色蜡黄,全身盖着雪白的被子,只露出华发蓬乱的头部,鼻孔中插着氧气管。 李兰的爸爸在一旁守着,双眼因熬夜而通红。 “兰兰……兰兰……”李兰的妈妈口中,发出痛苦的呼唤。 “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李兰的爸爸说完,自己却抹了把眼泪。 “斯拉瓦……斯拉瓦……”李兰的妈妈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斯拉瓦上前,躬身握住她的手,“妈妈……我在这儿……” “你快回俄罗斯吧……出门久了,你妈妈会担心的……” “可是,您还在生病……”斯拉瓦脸色悲伤。 “不要紧……有我在这儿守着……斯拉瓦……你回俄罗斯吧……”李兰的爸爸说道。 “都怪我……没有保护好李兰……那天要是我从厨房出来同她一起到包间就好了……”斯拉瓦内疚地说道,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吸着鼻子,竭力控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 “斯拉瓦……你回俄罗斯吧……我知道……你心里比我们还痛苦……世事无常……我们也不怪你……”李兰的妈妈望着抽泣着的斯拉瓦,虚弱地说道,“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谁又能躲过……”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跟你一样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坚强地生活下去,就是对兰兰最好的安慰……希望你坚强起来……”看到斯拉瓦痛苦的模样,李兰的爸爸安慰斯拉瓦。 在山城火车站,张承看着即将乘列车到北京再坐飞机回莫斯科的斯拉瓦。 “对不起!斯拉瓦!你受伤了……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张承看着斯拉瓦脸上淤青的一块,歉疚地说道。 “张……其实……我知道,你的心里也很痛苦……我知道,你一直爱着她……”斯拉瓦沉痛地说,“都怪我,没有好好保护她……”他顿了顿,又说道,“李兰的妈妈虽然出院了,但身体虚弱……请你代我常去看看……” 张承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火车嘶吼着驶离,腾起的烟雾,瞬间弥漫了天空。 ☆、再度赴俄 1996年冬天。中国北京。 法国梧桐树红黄的叶片挂满枝头,而树叶落光的白杨高举着苍劲的枝干。女贞树和樟树挺立在寒冷的北风中,依然苍翠,间或露出星星点点的红叶。石楠黄豆大的红果挂满枝头,铺上一层红云。 转眼又到了一个冬天! 收回窗外的目光,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苦涩的酒。刚要再倒,同事李扬挡住了我颤抖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那位娜塔莎……”他同情地看着我,“这样吧……你再唱唱那首俄语歌吧……我最喜欢听了……” 我放下酒瓶,接过他递过来的手风琴,满怀忧伤地唱起来: Яспросилуясеня,гдемоялюбимая, Ясеньнеответилмне,качаяголовой。 Яспросилутополя: Гдемоялюбимая Топользабросалменяосеннеюлиствой。 Яспросилуосени: Гдемоялюбимая Удождяяспрашивал,гдемоялюбимая, Долгодождикслезы лилзамоим окном。 Осеньмнеответилапроливным дождем。 Яспросилумесяца: Гдемоялюбимая Месяцскрылсявоблаке неответилмне。 Яспросилуоблака: Гдемоялюбимая Облакорастаяловнебеснойсинев 分卷阅读128 е… Другты мойединственный,гдемоялюбимая Ты скажи,гдескрылась,знаешь,гдеона 我问白蜡树, 我心爱的姑娘在哪 白蜡树摇头不回答。 我问杨树, 我心爱的姑娘在哪 杨树将秋叶向我飘洒。 我问秋天, 我心爱的姑娘在哪 秋天用瓢泼大雨作答。 我问雨, 我心爱的姑娘在哪 小雨在我的窗外久久地淌着泪花。 我心爱的姑娘在哪 月躲进云中不作答。 我问云, 我心爱的姑娘在哪 云在蓝天中融化。 你我唯一的朋友, 我心爱的姑娘在哪 你告诉我,她躲在哪 …… 忧伤的歌声充满整个房间,穿透公司宿舍的窗户,飞向远方。 我的心儿碎了,喃喃说道,“娜塔莎,娜塔莎,你在哪儿?” ************************************************************************************************ 周一,一上班,周总就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江经理,请填写这些表格,以便办理赴俄签证……你去莫斯科回访几个大客户,顺便代表我签署我们已经讨论的那一系列合同……”他的眼里满是信任, “合同条款、日程安排……你再看一看……” “好的……”我接过周总递过来的资料,“我再仔细看一下……” “这些合同一签署,你们东欧部明年的业绩就有保障了……”周总走过来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来……我们坐下谈谈……这四年来,你干得真不错……” “还是您领导得好……”我回答道。这是我的真心话。 数年前,我丢掉初来乍到时的迷茫感。既来之,则安之。脚踏实地地干起了工作。始终牢记着苏联专家瓦洛加曾经说过的“不是名利使人增光,而是人使岗位生色……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的教诲,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跑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这几年,公司对俄贸易做得风生水起,不断招兵买马、扩充人员,又招聘了一些外贸专业、会计专业、俄语专业毕业的大学生。鸟枪换炮,换地租楼。经营的商品种类愈来愈丰富,订单愈来愈多。从最初的劣质鸡毛羽绒服、开胶的礼拜鞋,逐步正规地过度到优质优价的鞋帽服装,赢得了不少俄罗斯客户的青睐,发往俄罗斯各地的大集装箱数量不断攀升。世界各地的市场,也正在稳步开拓之中。 我的勤奋、诚实,获得了周老板的赏识和信任,被提拔为主要面向独联体贸易的东欧部经理。每月拿着愈来愈厚的钞票,心里想跟周老板干还是值得的。 “哈哈……你小子,真会说话!”周总很有气派地、爽朗地了大笑一声。 他变胖了,浑身上下全是名牌,一幅土豪打扮,派头十足。一改当初瘦筋寡骨的瘪三形象。怪不得人们常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呢!我敢打赌,要是陈小林穿成他那样,气场肯定超过他。 “陈小林……那个在我们这儿进过货的……你还记得吗?据说他们已经回国了……” 我一惊,收回思绪,定定看着周总。“那是为什么?” “其实你要知道,现在中国的大型公司在俄罗斯市场上,靠质量取胜、靠规模取胜……小打小闹的个体户倒爷没有多大生存空间了……那个躺着赚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嗯……是的!”我说道,“他回到北京的朋友,前些时候还对我说生意一落千丈呢……他在莫斯科的生意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中俄贸易走上正轨,靠灰色清关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今后,遵纪守法、信誉良好的公司,将会在俄罗斯市场上获得越来越多的机遇。好好干,江经理,你获得的回报也将会是很丰厚的!” “那是当然……周总,我一定好好干……”我马上表了决心。 “哈哈哈……你小子……” 周总又爽朗地了笑了起来。“把我这次吩咐的事情办好……在俄罗斯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全……” “一定……请周总放心……” “嗯……很好……哦……对了,你来公司都快4年了,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不要再想着那个什么娜塔莎了……我们公司女孩那么多……碰到适合的就主动一点吧……别一转眼就熬成大叔了……” “我……我……”我结结巴巴,不知怎么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哼……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周总靠在椅背上,眼睛炯炯地看着我,摇头道,“唉!曾 分卷阅读129 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哪!” *************************************************************** 从飞机舷窗俯瞰莫斯科郊外,蓝天白云之下,皑皑的白雪和翠绿的雪松扑入眼帘。谢列梅杰沃2号机场附近的道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莫斯科市内,街道整洁,商品丰富、琳琅满目,游人如织,秩序井然,人民安居乐业。 曾经在苏联瓦解过程中,风雨凄迷、跌宕起伏、元气大伤、艰难跋涉的俄罗斯,历经种种磨难,逐步走上正轨,越来越散发出他那巨大、顽强的生命活力。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发生着巨大的令人喜悦的变化,人民对国家发展充满期待与希望。 “我们就是喜欢同你们这样的大型中国公司做生意,”在机场抵达厅外迎接了我的俄罗斯客户维克多,边开车边说,“东西质量好……价格也合理……” “我们公司也很高兴,有你们这样的俄罗斯大客户……”听了维克多的话,我心里暗自喜悦。“哦,对了……现在,莫斯科的倒爷还多吗?”我想起了曾经在莫斯科经商的陈小林,便转头问道。 “少多了……那些曾经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溢的低质低价的中国货,最终在俄罗斯市场上大大供过于求了……” 维克多盯着前方,把车开得飞快。“随着国家经济一点点的复苏,俄罗斯百姓也不再大量需要那些低档次的商品了……部分先富起来的社会群体,甚至开始青睐高档商品……” ☆、意外重逢 莫斯科。白雪皑皑,寒意料峭。 在启程回国的前几天,我去了宾馆附近的麻雀山。 在与维克多等俄罗斯大客户顺利地签署了合同之后,我感到分外的轻松,想一个人静静地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自然美景。维克多就不来陪我了,不过一再嘱咐我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给他打电话。 信步而行,银装素裹的麻雀山,美如雪白的童话世界。 绵绵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射着钻石般的七彩光华。走在路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远远眺望。山下,冰雪覆盖着河流,岸上飞驰着汽车。 沿河路上,紧靠着栏杆,几只肥硕的拉布拉多犬你追我赶地嘻闹着跑远了。车道上嗞啦开过来的轿车,车轮溅起几束黑乎乎的泥水。 耳边,仿佛传来那首熟悉的苍凉的歌声: Вотмчитсятройкапочтовая ПоВолгематушкезимой. Ямщик, унылонапевая, Качаетбуйнойголовой. Очем задумался, детина – Седокприветливоспросил. – Какаянасердцекручина, Скажи, тебяктоогорчил…… 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那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 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是谁叫你这样的伤心…… 而那首苏联经典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的“郊外”,就是指的麻雀山这片地方。 Неслышны всадудажешорохи. Всёздесьзамерлодоутра. Еслибзналивы, какмнедороги Подмовсковныевечера!. Речкадвижетсяинедвижется, Всяизлунногсеребра. Песняслышитсяинеслышится Вэтитихиевечера. Чтожты, милая, смотришьискоса, Низкоголовунаклоня Трудновысказатьиневысказать Всё, чтонасердцеуменя. Арассветужевсёзаметнее. Так, пожалуйста, будьдобра, Незабудьиты этилетние Подмовсковныевечера.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么 分卷阅读130 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一阵轻风 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一阵轻风 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 我久久伫立,若有若无的两首歌曲的旋律,始终在回响。 暗蓝色的莫斯科河,在冰盖下,静静流淌。尚未结冰的河道中心,波光粼粼。 呈U形穿过市区的宽宽的莫斯科河,在这里做了一个最为深沉地拐弯,形成了U型的最底部。因为流淌,所以莫斯科河全年不冻。 有台阶下到莫斯科河畔的栏杆处,但布满冰凌。游人们小心翼翼地侧着脚,踩在阶沿融雪之处胆战心惊地下挪。 寒风凛冽的冬季,暗蓝的莫斯科河并不适于游泳。但野鸭却不这样认为,它们三三两两地随着莫斯科河的波浪起伏,悠然自得。间或想笨拙地凌空飞舞,但瞬间又咚的一声栽进水里。几只大胆的野麻鸭、绿头鸭径直爬上了岸。伸着长长的脖子,用它们的长嘴巴在雪地里一阵乱戳,成群地到处游荡。 年青的恋人,牵手而行,欢快的声音远远传来。 莫斯科河吹来的冷风,飘动着我的大衣。 娜塔莎,我的心上人,你在哪里? 寒冬的早晨,麻雀山观景台上已经热闹起来。几名游客正在露天的小摊上选购着色彩艳丽的套娃。不远处停着一辆灰色的旅游巴士。 五颜六色的套娃、勋章、军帽、望远镜、水晶制品,把摊位点缀得生机盎然。 女摊主举起套娃,用生硬的汉语喊道,“便宜……便宜……”她喊到一半停住了,怔怔地看着我。 “娜塔莎!”我惊喜地喊出声来。眼前的娜塔莎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但是,我认得出就是她。她的眼睛不再是春波荡漾,生活的磨难已使她的双眼像秋水一样沉静。她的身材,也微微发福了。 “江……真的是你?!”娜塔莎放下手中的套娃,从摊后快步走了过来,眼睛一直盯着我,喜极而泣。“我不是在做梦吧!” “娜塔莎,不是做梦!真的是我!”我看着她,心儿在欢快地跳动。久别的亲爱的姑娘,我们又重逢了! 娜塔莎张开双臂,扑了过来,我们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好久,我们才分开。 “听说,你不是去了圣彼得堡吗?”我想起了与托尼亚那次无功而返的寻找。 “唉……那里的生意不好做了……我回到莫斯科改卖纪念品了……近几年,来这里的中国游客愈来愈多了……对了,你怎么到莫斯科了?”娜塔莎满怀喜悦。 “我来同几个俄罗斯大客户签署合同……”我看着她那因喜悦而发红的脸颊和发亮的双眼,补充道,“我现在在北京一家贸易公司当翻译……” 娜塔莎把摊位托付给旁边的同行照看,与我走向麻雀山。 厚厚的积雪白得耀眼。云杉、杨树、橡树、刺杨、椴树、槭树、松树傲雪挺立。白桦林白得耀眼。在地面厚厚的白雪的映照下,原本有些暗淡的林间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一种拇指大小的小鸟,清脆地叫着,在枝头间跳跃。乌鸦在浓密的树梢凌空飞翔。另一种不知名的鸟儿,偶尔会悦耳地叫上几声。 掠过浓密的树梢,莫斯科河对岸的“卢什尼基”圆盒形体育馆历历在目。远处,麻雀山铁制的登高观景台,高高耸立。林中充满了静谧,只听见脚底踩碎冰凌的声音。在起伏的山坡上,紧贴地面躇躇而行,以防滑倒。 穿过麻雀山,我与娜塔莎来到了莫斯科河边。 在阴貍的冬天,迎着冷冽的寒风,顺着莫斯科河,我们缓缓而行。 “江,你为什么写信那么绝情地告诉我,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了,还随信发来了你同一个年轻中国姑娘的合影?”娜塔莎的脸上,满是委屈。 “什么样的信?我没写过呀?”我的脑海充满了疑惑,我停下脚步,望着娜塔莎,“真的,那封信不是我写的!……你们那次回国后,我没过多久就下岗了,被迫到中国青岛船舶修造厂谋生……那里有个姑娘爱上了我……这封信或许是她请人写的……她问过你的详细工作地址和姓名全称……” 娜塔莎静静听着,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她又恢复了可爱的面容。 “我还没结婚,娜塔莎……我一直梦想着与你再次相遇……”我双手轻轻地扶着她的肩头。 娜塔莎怔怔地看着我,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你不是说过要留在中国嫁给我,做中国的洋媳妇吗?”我想搞清当时娜塔莎冷淡我的原因,忍不住问道。 娜塔莎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缓缓开口,“可你知 分卷阅读131 道吗?当时,苏联专家团的副团长伊戈尔找我谈话了,说我是单位重点培养的科学家,应当在国家危难之际回到祖国……”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那时苏联风雨飘摇,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专家,我不愿意在此时此刻放弃我的祖国,在异国他乡独自偷欢……江,就象你们中国俗话所说的,长痛不如短痛。我才冷淡了你……” 霎那间,我明白了。胸膛中,吐出长长的白色雾气。 也许,一些事情,真的并不是个人所能决定的! 它里面,往往包含着太多的人生无奈。 比如,黄丽为了哥哥的婚姻,牺牲了爱情。而娜塔莎为了危难中的祖国,放弃了爱情。 面对娜塔莎,我很愧疚。 我当时还以为是她误认我真的偷了托尼亚的美元而态度决绝呢!真小看了她的胸襟。她是为国家利益,而不是为个人私怨,离我而去的。 “对不起,娜塔莎,我误会了你……请你原谅!” 娜塔莎掏出纸巾擦了一下眼睛,吸了一下鼻子,默默朝前走去。 她对我讲述了回国后工作单位处于半瘫痪状态,她不得不跟同事索尼娅在圣彼得堡市场谋生的往事。她俩起早贪黑地卖些产自中国的羽绒服、运动服、披肩、围巾、鞋帽等。回到莫斯科,在接到那封绝交信之后,嫁给了一个在危急关头救了她的军人,成了完完全全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后来她丈夫在1993年10月4日“十月事件”中牺牲,她又不得不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 娜塔莎看着灰蒙蒙的远方,终于讲完。 莫斯科河边,黑褐色的树林,蜿蜒起伏,在风中轻轻摇头叹息。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一个人的命运,同时也与国家的命运、单位的命运息息相关。在那些突如其来的变轨中,多少人的生活轨迹由此被无情改变。 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大多数人就像被风浪挟裹的一粒沙子,挣脱不了无可奈何的命运。比如我被迫下岗以及娜塔莎被迫谋生…… ☆、墓地告别 天公不做美,下起零星的冻雨。 顶着风,雨点打在我的脸上,灼痛而冰冷。从莫斯科河刮起的冷风,使我的喉咙哽噎。 娜塔莎抬起头,一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我,“江,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结过婚……” “没关系,”我动情地说道,“娜塔莎……我爱你……这就足够了……上帝让我们重逢,就是要我来关心你,陪伴你,一起走过今后的岁月……” 娜塔莎没有言语。只听见莫斯科河刮过一阵紧似一阵的冷风。河流中先前嬉闹的野鸭们也沉寂了,它们爬上河岸,一声不吭地匍匐着,似在静静倾听。 “嫁给我,到中国去……申请落户和办理工作许可……你有大学文凭,我可以帮助你找到单位……现在,中国对俄语外教的需求还是较大的……” 娜塔莎摇了摇头,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莫斯科河,“我……我还有个三岁的女儿,她现在跟我的父母生活在莫斯科郊外。她没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母亲……” “你可以带着她一起去中国,我会全心全意地爱她,就像对我亲生的女儿一样。我会和你一起把她抚养成人……”我急促地说道,满怀期望地看着娜塔莎。 娜塔莎叹了一口气,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她抬起头,望了望远方,眼中有热泪,“我已经接到科研所让我下个月回去上班的通知。在这一时刻,我不能离开我的祖国,我们需要用自己的双手重新让国家变得富强……” 她不再言语,向前走去。 白雪覆盖着大地,成片的桦树林挺立,大自然宁静无暇。高高的杨树树叶落尽,但高大的雪松依然苍翠。老树干上满是绿绿的青苔,弱小的生命在寒酷的冬季里,居然生机盎然。 路边灌木丛后的草地上,一小片小草在残雪上露出久违的绿色。灌木丛下堆积的积雪依然顽固不化,以石头的形态默然而立。因为掺杂些黑色的尘土,在林中的皑皑白雪面前分外醒目。 我一路无话,默默跟着她,沿着莫斯科河,踩着泥泞,向前走去。 此处的地铁,在穿越莫斯科河之后又重新钻入深深的地下,是莫斯科地铁中少有的地上明线。 一条汽车、地铁双层桥横跨莫斯科河,混凝土桥下是蓝匣子似的地铁跨河通道,几扇小玻璃窗闪着灯火。 地铁开过来,桥上的钢板随之微微波动起伏。隆隆的咔嚓声渐行渐远,而头顶上高大混凝土桥面上的汽车正嗖嗖地急速穿行。 人来人往的地方,一座桥往往就是一座爱情的宣言碑。这座横跨莫斯科河的长桥也毫不例外。不同于救世主教堂旁挂满铁锁、同样横跨莫斯科河的大桥,这里到处是涂鸦的痕迹。 在这座横跨莫斯科河的铁桥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诸如“我爱你”之类的直白表露,以及“我不能没有你的”沉痛诉说。甚至在钢板铺就的桥面上也有人留下了爱的誓言,并且其中不乏女性。我读 分卷阅读132 着这些炽热的俄文,感慨这其中该有多少刻骨铭心的浪漫故事。波光荡漾的莫斯科河昼夜流淌,它是这些爱情的见证。 娜塔莎停下脚步,折转身,含着泪花看了我一会儿。她长吐一口气,好像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斩钉截铁地说,“走吧……” 我不知她要到哪儿去,只能跟着她。 到了麻雀山地铁站,买了票,沿着长长的陡峭的电梯下到了站台,坐上地铁。 地铁急剧加速,发出巨大的电流啸声,向前飞驰。 过了几站,下了车,娜塔莎七弯八拐领着我来到一个地方。 从围墙的牌匾来看,她带我来到了一处公墓。 这是一片树林,更是一片碑林。 高高的白桦与杨树相望,矮矮的灌木与石碑相依。林间,杂生着宝塔形的雪松和扇形的椴树。椴树细密的黄叶还没落尽,而雪松的枝叶仍旧苍翠。几只乌鸦,正在墓地上空低飞鸣叫,哇哇哇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行树便是一行碑,一面墙便是一个纪念馆。生来或许不曾谋面的人们,死后都长眠于此,彼此相伴。 站在碑林中,天空正飘扬着零星的雪花。莫斯科多雪的冬天,天空依然阴貍。举目四望,四周红砖砌成的墙上,尺长的小石碑密密麻麻。院落里的树林中,高大的石碑层层叠叠。 碑墙上,全是或黑或白的小碑,而林间碑林中,是造型各异的墓碑。大到全身雕像,小到人头石雕,甚至只是简单地竖上个半米高的石制或铸铁的十字架,写上姓名和生卒年月。碑石颜色、材质、大小各不相同,但不管年代远近,上面陶瓷照片或石头雕塑依然栩栩如生。 碑墙绵延不绝,碑林接连不断。更剪不断的是人们对他们的思念。随处可见的缤纷花束,说明了亲人们今天依然活在他们的心间。有的墓碑,还被人们放上了青松枝条,甚至还栽上了常绿的植物。相对于世界的永恒,人生匆匆太过于短暂。 乌云低垂,墓地上空浓密的树梢无声迎风摇摆。有步履蹒跚的俄罗斯老太太领着孙子前来,手捧花束,向碑林深处走去。 娜塔莎买了一束鲜花,我也买了一束。我已猜到她要去祭奠谁。 在各式各样的碑林中穿行,娜塔莎的脚步沉重。拐过一个弯,她停了下来,躬身献上了鲜花。眼中含泪。 墓碑上,鲜花映照着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面写着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西多罗夫(1969-1993)。 娜塔莎抚摸着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西多罗夫的肖像,清澈的泪水,终于慢慢涌出,在她白皙的脸上静静流淌。 安息在此的西多罗夫,当初也曾轰轰烈烈地活在这个世上,并为他肩负的职责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看着娜塔莎因难过而哭得浑身颤抖的背影,我不知说什么好,但还是试着安慰她,便缓缓说道,“……那时……社会动荡……不免会发生一些不幸的事件……他是一名称职的军人,不论怎么说,他坚守了自己肩负的职责……” 没想到,娜塔莎哭得更伤心了…… ☆、尾声 墓地外,是滚滚的车流。浅绿色的列车,在不远处驶过。 附近的集市上,人们正忙着采购新年礼物。寂静与喧闹近在咫尺。 娜塔莎拿出纸巾,擦干了眼泪。与我又回到地铁站,坐上地铁继续向前。 她陷入沉思,一直默默地坐了好几站。 在前方的一个地铁站下了车,沿着长长的陡峭的电梯上到了地面。 走到马路边,娜塔莎把右手向侧面一伸,手攥成拳头大拇指向上。一辆私家车立即驶了过来。我们坐到后排,娜塔莎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名,黑色的拉达轿车便载着我们掉头向马路对面的一个路口驶去。 鲜花店、面包店、药店,被留在了身后。车窗两旁,树干洁白的白桦树以及枝叶青翠的雪松纷纷向后退去,绵延不绝。 远处,在被岔道劈开的黑压压的树林之间,依稀能看见林间的积雪,雪白耀眼。 白桦在黑色的树林中分外抢眼,亭亭玉立,如同体态婀娜的俄罗斯少女。而一人多高、东零西落的灌木丛,以铁丝的姿态,彰显着自己钢铁般的意志。漫漫长冬之后,只需几缕阳光,它便重新吐露生命的绿色! 我们由繁华的街头,来到了郊外。 在斑驳的雪野中,散布着一栋栋斜顶小窗、墙面橙黄的别墅和恰似涂了鲜奶的巧克力色的房屋。 侧面的平原上,呈现着城墙般茂密的森林,混杂在其中的白桦树给黑色的树墙镶上了一条条银色的竖纹。 树林有时被交叉路口无情劈开,布满白雪的路口,留下了几辆汽车拐弯轧出的黄色车辙。 车辆拐弯,进入小镇。整排的七八层高的红砖楼房向相而立,树木掩映的红砖供水塔,如同一棵竖放的巨大手电筒。与中国乡村的供水塔别无两样。 安静的小镇一晃而过,只看见几个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 分卷阅读133 的俄罗斯大婶在路边踱步。路边一个长方形的绿色木板房候车室,无人等候。绿色的条椅上,空无一物。 树林中的雪松多了起来,翠绿而又密集的树枝与树叶落光的杨树树枝携手共立,相得益彰。好一幅冬日写实与写意的森林油画。 高大的雪松,并没有多少积雪,而一些圣诞树式的小雪松,则身披白雪,像流苏一样飘洒。车辆不时拐弯之后,高大、苍翠的雪松林成片出现,林边是厚厚的积雪。 下了车,娜塔莎付了车费,黑色的拉达轿车加速离去,转过一个弯,消失在一片浓密的白桦林之后。 眼前是一个农舍。银色白桦树干围成的篱笆起起伏伏,原木搭成的褐黄色壁墙斑斑驳驳,木板铺成灰黑色屋顶大部分覆盖着白雪。 院子里的苹果树下,跑出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毛衣和桔红色的裤子、黑色的小皮靴,头上还扎着桔红色的蝴蝶结。她高兴地连声喊着“妈妈、妈妈”,飞奔过来。 娜塔莎望着女儿,眼里满是喜悦,“玛莎……我亲爱的小玛莎……” 玛莎看见我,猛然停住了脚步,她大概看出我与俄罗斯人长得不太一样,好奇地打量着我。 “这是谁呀?”玛莎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问道。 “这是……这是你的爸爸……” 娜塔莎脸上浮起了红晕。 玛莎听完,困惑地看看妈妈,又看看我。 “……新的……这是你的新的爸爸……”娜塔莎盯着女儿,认真地说道。 “哦……哦……我有新的爸爸了……”玛莎高兴极了,她张开双臂,小鸟般地向我飞来。 我弯下腰,抱起她,微笑着看着她稚嫩的小脸。 娜塔莎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露出轻松的神色。眼中先前盛满的忧郁,一扫而空,闪出了异样的光华。 霎那间,我明白了,娜塔莎带我去看她丈夫的坟墓以及带我来看她的女儿,就是想为了告别昨日、展开新的生活,也是为了试探我和玛莎彼此能否接受对方。 娜塔莎挽起我的胳膊,笑容满面。我们肩并肩向前走去…… (全剧终) 本故事部分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生活,是我们写作的最好导师! 他人的励志故事,可以成为我们的精神食粮! 啸歌城阙 创作于2017年3-5月,修改于2018年10月29日-12月7日 作者联系信箱: 其他作品:《错娶兄弟妻》、《流浪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