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 1 《刚刚好》作者:西旻 原创 现代 都市 完结 文案: 婉拒写作指导,请先看排雷Orz 【排雷在文案下面】 二十岁,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连心带身,赔的干干净净 三十岁,和老情人意外重逢 死了十年的灰居然有复燃的趋势 本以为拿的是“渣攻贱受”剧本 没想到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神经外科医生攻×高中语文老师受 与你重逢,不早不晚,刚刚好 【高亮】排雷: 1.酸甜感情戏为主,【医学知识处处bug】,作者常识奇缺,介意者慎入。 2.【狗血老梗】,虐受也虐攻。 3.【文笔垃圾,剧情俗套】 4.骂角色可以,【别骂作者】。 标签:破镜重圆 HE 情投意合 第1章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月光清冷,虽然已至深夜,但城市依旧繁华如昼。 马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绿灯亮起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驰而过,刺眼的灯光划破黑幕,车轮碾压地上的积水溅起半个圆弧。 车里晦暗不明,道路两边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照在男人冷峻的侧脸上,鼻梁上的银框眼镜反射出绿色的光。 他微微皱着眉,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蜷缩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少年疼得说不出话来,无声地点了点头,咬牙忍耐着。 男人猛打方向盘,一个极速的拐弯后直接冲到了医院停车场,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来电,顾不上接,下车把少年搀扶下来。 初秋夜间的晚风微凉,少年浑身都是冷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男人一边解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一边扶着他往医院急诊走。 值夜班的护士正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见状急忙迎上来,问清症状后将人带着去做了个检查。 “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您稍等一会,我去安排。” 护士攥着诊断报告,急匆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少年裹着男人的外套,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睁着,无意识地咬紧嘴唇。 男人低头回了个信息,一转身见他快把嘴唇咬出血了,坐到他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宋阳,松口。” 名叫宋阳的少年听话的松开牙齿,冷汗落在眼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有气无力道:“谢谢你,老师……” “谢什么,这是老师应该做的。”陈墨把他滑落到眼角的冷汗抹掉,“需要打电话告诉你家里人吗?” 宋阳微微摇了摇头,“太晚了。” 陈墨没再说什么,寂静的走廊上骤然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几个护士推着救护床匆匆赶来。 宋阳被轻轻的抬上去,陈墨跟在救护床旁边跑,看着他惨白的脸,安抚道:“没事的,做个小手术就不疼了。” 手术室的门口站着几个医生,宋阳被推了进去,陈墨不放心地跟着往里走了几步,被一名护士拦住。 “请问您是患者的家属吗?” “不是,我是他的老师。” 陈墨又补了一句:“也算是他的监护人。” 护士打量了他几眼,把手里的纸笔递给他:“那就签个字吧。” 陈墨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名字,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手术不会有什么风险吧?” 护士闻言一笑:“不会的,阑尾炎手术本身风险就较低,得这病的年轻人一抓一大把,都是乱吃东西引起的。” 陈墨放下心来,看了眼“手术中”的指示灯牌,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抽,蓦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刚抬起的手又放下。 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左右在外面等着也没事,主动跟他聊起来:“您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啊?” “江城一中。” 护士小小地“哇”了一声,“江城最好的高中哎,您是教什么的?” 陈墨曲起手指抬了一下眼镜,“语文。” 护士接着对自己上学时怎么没遇见这么帅的语文老师深表遗憾。 陈墨笑了笑:“过奖。” 陈墨的长相无疑是好看的,狭长的桃花眼自带风流,鼻梁上的眼镜平添几分斯文。但本人却跟那风流的长相完全不一样,谈吐文雅,说话时面带笑容,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下的风度和温和。 几句话下来,小护士已经完全被他折服,得知他今晚要在医院陪床,由衷感叹道:“这年头,像您这样负责的老师已经不多了。” “职责本分而已。” 小护士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层楼,当即决定去帮他准备陪护床,临走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那个……能加一下您的微信吗?” 陈墨是个相处起来让人感觉非常舒服的人,一是风度翩翩,二是待人温和,再加上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外表,所以在他温柔却又果断地拒绝的时候,小护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墨没多解释,只说了一句:“抱歉。” 小护士瞬间涨红了脸,“啊……没关系的,我我……先去布置病房了。”说完,忙不迭地跑了。 走廊恢复安静,四处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陈墨站的有些久,腿弯发酸,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手术室出神。 这么些年来,他拒绝过许多这样的示好,倒不是因为眼光有多高,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谈恋爱。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陈墨点开对话框,上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小时前,他跟护士聊天去了,没看手机。 祁嘉这人又不知道发什么疯,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问他明天有没有空。 陈墨实在懒得打字,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 “有空,干嘛?” 消息几乎是秒回,祁嘉也回了条语音,声音难掩激动:“兄弟!有事求你,明天出来吃个饭。” 陈墨一笑:“你跟我客气什么,什么大事值得你用一顿饭来贿赂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说吧,十一点在西雅餐厅,我订了位子。” 他都这么说了,陈墨也不再跟他客气,回了个“好”。 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陈墨看了眼时间——00:07 离宋阳进手术室已经一个小时了。 他白天基本没怎么睡过,除了大课间趴在办公室眯了一小会儿,其余的时间不是在整理资料填表格,就是在教室上课。 开学两天,他刚接手这个班,还是个毕业班,不得不多上点心。现在靠在冷硬的椅子上难以抑制的涌起困意,陈墨勉强提起神来坐  2 直了身子。 走廊里灯光刺眼,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鞋子拖沓地面的声音,静谧像是困意派来的使者,不动声色的席卷他最后的意识。 就在陈墨即将进入沉睡时,手术室的门突然“嘎吱”一声——打开了。 陈墨猛然惊醒,噌地站起来,因为低血糖,眼前一阵发黑,他撑住墙,勉强站稳。 昏迷不醒的宋阳被推了出来,陈墨走上前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再是疼痛难忍时的惨白,多少恢复了点生气。 穿着手术衣的麻醉师揉了揉肩,看见陈墨担忧的目光,安慰道:“没事的,手术很成功,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辛苦了。”陈墨松了口气,把搭在一边的衣服抓进手心,不忘再对医生说一句谢谢,帮忙推着病床离开了。 赵杰摘了口罩,打了个哈欠,见人还没出来,探头进去看:“付医生?还不走啊?” 身形挺拔的医生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收拾手术台,旁边的助手无奈地笑笑:“付医生向来喜欢收拾这些东西。” 付泊如淡淡道:“善始善终。” “啧啧。”赵杰丝毫没有要进去帮忙的意思,他倚在门口,懒懒道:“你们饿吗?一起去吃个夜宵?” 助手兴奋的嚷嚷:“去!附近新开了家烧烤店,正想去呢!” “付医生去吗?” 用过的手术刀具被整齐的放好,付泊如抬手摘了口罩,俊秀的面容上有一丝疲惫,他稍稍活动脖颈,摆摆手拒绝了:“不去,太晚了,回家休息。” 赵杰撇撇嘴:“付医生的夜生活真是单调。” 付泊如边摘手套边往外走,路过他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把他撑在墙上的手臂扫开,“赵医生可千万别吃出阑尾炎来。” 赵杰:“……” 话少但毒,不愧是付医生。 第2章 第二天清晨,陈墨在阳光的照射下悠悠转醒,眯眼适应了明亮的光线,硬撑着坐起来。 他昨晚一夜没睡好,两条长腿蜷缩在小小的陪护床上无处安放,翻个身都生怕自己掉下去,断断续续地睡到现在,浑身酸痛。 陈墨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走到宋阳床边,他的麻醉已经过去了,现在正是疼得时候,整张脸皱成一团。 陈墨忍俊不禁。 到底还是年轻,疼成这样也能忍着接着睡。 陈墨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今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上课,离跟祁嘉约定的饭点还有段时间,陈墨无事可做,下楼买了点早饭拎上来,路上给宋阳妈妈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大致一说。 宋母一听儿子连夜住进了医院,还动了手术,声音霎时颤抖起来,连连跟陈墨道谢,说马上就赶到。 陈墨站在病房门口安慰她几句,挂了电话。 推门一进去,正对上宋阳缓缓睁开的双眼,笑道:“你这醒的挺是时候啊。”他把手里的饭盒放在床头的桌子上,“饿吗?起来吃点东西?” 宋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昨天因为疼痛,意志力薄弱,宋阳一直无意识的依赖陈墨,现在病好了,人也清醒了,就立马披上孤僻冷漠的外衣,将一切善意拒之门外。 陈墨在汇集学生资料的时候留意过宋阳,这孩子情况有点特殊,校领导特意嘱咐他要多多关照一下。原本陈墨以为这又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户,一看资料哑然无语——宋阳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性格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无论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单凭这些自然还不足以引起校领导的重视,宋阳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的成绩。 不声不响的次次考年级第一,凭在全市极高的名次刷了一大波存在感,堪称江城一中理科班的一张王牌。 昨晚陈墨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下班回去的路上,一看来电是班里的公用手机就直觉要出事。 一接起来,果然,班长的声音掩不住的焦急:“陈老师您能来班里一趟吗?宋阳肚子疼,校医院已经关门了,您能不能带他去医院看看?” 陈墨二话不说调转车头,一踩油门冲回了学校,把宋阳带到医院。 因为是刚接手这个班,学生跟他都不熟,宋阳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陈墨想找他谈话都无从下手,这次总算有个机会可以跟他聊几句了。 宋阳看着陈墨塞进他手里的粥,嘴唇一动,抬头瞥见陈墨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默默的把嘴里的话咽下去,顺从地喝了口粥。 陈墨嘴角微挑,还算听话。 “医生说得住院一个星期,落下的课你不用担心,我把书跟课件给你送来,有精力的话就学学,但身体第一,好好养伤。” 宋阳默不作声的点头。 陈墨抽了张卫生纸擦擦眼镜,因为近视看不太清宋阳的脸,“我已经通知你母亲了,估计过会就来,我今天中午还有事,就不在这陪你了。” 宋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窗外阳光正好,清晨的江城从安静中慢慢苏醒,远处摊贩的吆喝声,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有迹可循。 陈墨眯眼看向外面,突然道:“你知道江城还有一个名字吗?” 宋阳喝粥的动作一顿,陈墨没等他回答,自顾自道:“叫作不夜城。” “这个城市有人一掷千金纸醉金迷,也有人身无分文苦苦求生,但至少都还能站在江城的土地上,至少拼命就可以看见希望。”陈墨目光悠远,不知看见了什么,声音低沉:“……但有人终其一生也从未见过江城的风景。” 陈墨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因为昨晚合衣而睡,后背多了几处褶皱,衬的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的气息。 宋阳静静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陈墨的侧脸,以及他隐隐反着光的眼镜,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陈墨习惯性的推了一下眼镜,转头对宋阳笑了笑,故作讶异道:“你把粥都喝完了?” “……”宋阳难得的脸红——之前还坚决的拒绝,现在居然把粥都喝完了,真是……面上有点挂不住。 陈墨轻笑一声,还想再逗他两句,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工装的女人,鬓发凌乱,显然是急匆匆地赶来。 宋阳低声叫了一句:“妈……” 女人还没张口,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到宋阳床边,细细地打量他,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你这孩子……真是吓死人了。” 陈墨走过去递给宋母一张纸巾,安慰道:“没事了,住一个周就可以出院了。” 宋母忙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谢谢你啊老师,真的太谢谢你了……” 陈墨露出个十分得体的微笑,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3 身为班主任,这是应该的。”说着,他拿过黑色外套,从容地冲两人一笑,“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 “你昨晚上哪浪去了?啧啧,瞧瞧这衣衫不整的,连头发都没梳。” “医院病房一夜游,要不你也去浪一浪?” 清缓悦耳的钢琴曲荡漾在耳际,餐厅的装潢十分典雅,服务员面带微笑,礼貌地询问需不需要饮品。 祁嘉放下刀叉看了眼菜单,“两杯拿铁咖啡,谢谢。” 陈墨切下一块牛肉填进嘴里,斯条慢理地嚼完,懒洋洋道:“约我出来到底什么事?” 祁嘉没回答他,皱眉疑惑道:“你大半夜去医院干嘛?胃病又犯了?” “不是我,一个学生阑尾炎,陪他做了个手术。”陈墨伸手接过两杯咖啡,把一杯推到祁嘉面前。 “哦。”祁嘉摩挲着下巴,趁机道:“你这次带的是高三十班吧?” “嗯,怎么了?”陈墨抿了口咖啡,舒适地眯了眯眼,见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笑道:“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打算进我班复读。” 祁嘉狐狸似的眯眼笑,露出一口灿然的大白牙,“这倒不是,不是我要进你班,是我外甥。” 陈墨总算知道这顿饭的用意在哪了,觉得有些好笑:“想让我多照顾一下打个电话就好了,至于这么见外?” 祁嘉想,要是打个电话那他还真是过意不去。 他这外甥……挺值这么一顿饭的。 “唉,实话跟你说吧,没人能管得了我这外甥,他父母做生意的,平时没时间管他,我就多上了点心,他上高中后我也忙,一时间没留意他,原以为这小子风平浪静了这么久终于要消停了,谁知道他给我憋了个大的。”祁嘉把咖啡喝出了二两白酒的感觉,叹了口气,一脸沧桑。 “这混蛋……他居然攒钱给自己买了套房,还打算跟女朋友一起同居,我打电话问他班主任,这才知道他已经走读半年了,亏我发现得早,我要是再晚个半年,估计都能抱上小外甥了。” 陈墨:“……” “贵外甥的英勇事迹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陈墨见他一脸有口难言的表情,不厚道地笑了:“你这搁我手里也没办法啊,听我一句劝,干脆给他点钱让他去创业吧,这么有主见敢冒险的年轻人不多了。” “兄弟!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帮我收了这妖孽吧,我替他全家谢谢你。” 祁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礼——两盒富春山居。 陈墨轻笑一声:“这怎么好意思呢。” 祁嘉:“……”不好意思你别直勾勾地看着它啊! 陈墨用手指勾过一盒,确认是真品后,眉梢一挑,目光留恋地把玩着,“行吧,你外甥勉强也就是我外甥,我尽力。”他幽幽叹了口气,无不遗憾道:“不过本着人民教师的职业道德我不能收你这礼。” 祁嘉眼睁睁看着他把烟弹回来,奇道:“真不要啊?” “你这东西要是能收买我,十年前我也就不至于那么穷困潦倒了。” 祁嘉一噎,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有些话到了嘴边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七分熟的牛肉被整齐地切成了几块,银白的刀叉跟修长的手指相映成辉,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陈墨食指和拇指指腹的皮肤纹路格外深刻,指纹条条分明——那是常年写粉笔字留下的印记。 高中时两人关系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经常勾肩搭背干些能把老师气吐血的事,高考后两人一个学了文,一个学了法,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常年见不着面,联系也渐渐变少,以至于疏远多年后祁嘉第一次接到陈墨的电话,惊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祁嘉一是惊讶于陈墨居然会选择当老师,二是惊讶于陈墨委托他办的事,当时陈墨对此的回答是:“穷,没钱。”,“我就认识你一个律师。” 祁嘉回想起往事有些唏嘘,良久之后,他叹道:“真不打算再找一个了?” 陈墨吃得差不多了,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没长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沿。 他对上祁嘉的眼神,悠然开口:“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找落呢,操心我干嘛?” 祁?一直相亲一直被拒的苦逼富二代直男律师?嘉:“……” 祁嘉暗暗咬牙:“姓陈的,等着吧,老子一定比你先脱单!” 第3章 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往上是笔挺的黑色西装裤,做工精致妥帖,勾勒出两条修长细瘦的腿。 现在正是第一节 课,走廊里安静至极,偶尔能听见正在讲课的老师高亢的声音。玻璃窗都朝外打开,随风摇曳的枝条时不时的荡进来探看,清晨忽远忽近的鸟鸣声格外清脆动人。 陈墨刻意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教室后门,背起手弯下腰,做出了全国班主任的经典动作—— 趴在后窗上偷看。 高三十班正在上英语课,打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姿势各异地仰着脸听老师讲ppt,英语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地中海,气势不减当年,口沫横飞的讲解去年的高考英语作文题。 教室宽敞明亮,学生认真听课的样子让陈墨不禁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但绝对是各种意义上的好老师。 比如现在,陈墨一眼就能看出教室后排那几个浑水摸鱼开小差的,自认为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黑板,其实演技根本不到位。说句实在的,陈墨才是玩这些的祖宗,现在大巫见小巫,自然一抓一个准。 打盹的,走神的,好歹都能装个样子,靠窗那排最后的那位才是真的刚,直接戴着耳机趴在桌子上睡得明目张胆。 陈墨虽然人认得不太全,有那么几个叫不上来名字的,但至少都眼熟,这个人却让他罕见地疑惑了一下——这是谁? 不过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这八成就是祁嘉那位行事乖张的外甥,林奕。 陈墨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会儿,这小子睡得正香,周围的同学后知后觉地发现后门站了个人,战战兢兢地坐直了身子,林奕同桌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碰了碰林奕的胳膊,被他迷迷糊糊地瞪了一眼,换了个方向接着睡——于是就跟陈墨打了个照面。 林奕先是皱眉,而后不耐烦地把头往臂弯里一埋,又睡过去了。 陈墨不失风度地笑笑,跟台上的英语老师对视一眼,伸手握住后门的把手,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班里乌央乌央的背的热火朝天,后排那几个混子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生怕陈墨那跟死神一个颜色的黑皮鞋会停在自己面前。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到了叛逆期,但潜意识里仍然是怕 4 老师的,虽然英语听不太明白,但“亡羊补牢”的道理还是懂的,嗷嗷嗷背起书来,声音直接盖过了全班。 林奕大抵被吵的睡得不舒服,正要把衣服往头上一蒙,突然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生生把他的衣服拽了过去。 林奕猛地睁开眼。 陈墨注视着他,微微一笑:“跟我去办公室喝杯茶醒醒神?” ? 下午去医院的路上陈墨跟祁嘉说起这事,笑道:“那小子明显吃硬不吃软,跟他浪费口舌没用,打了两场球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祁嘉啧啧赞叹:“高!陈老师这段位实在是高!佩服佩服。” 前面是红灯,陈墨踩下刹车,掏出昨天祁嘉硬塞进他兜里的富春山居,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笑道:“这才哪跟哪,说实话,我的球技退步不少,投篮的时候差点把腰再闪一遍,要不是这小子大意,谁赢还不一定呢。” 祁嘉一听这话急了:“你那腰还没好啊?不是,你当初不是跟我说没事了吗?” “真没事了,就偶尔疼两下。” “我说兄弟,人过三十就得服老,你以为你还是十七八的小青年呢?不是腰疼就是胃疼——你咳什么?小心抽烟再把肺给整报废了。” 陈墨满不在乎地笑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扔,十分钟后把车缓缓开进医院停车场,敷衍地应和着祁嘉挂了通话,左手拎着宋阳的书包,右手拎着笔记本电脑和顺路捎的饭,进了电梯。 宋阳的病房在走廊的最里面,门半开着,陈墨往里瞥了一眼,看见一屋子的医生护士在查房。 陈墨不便打扰,拎着东西站在门口等着。 “不要吃辛辣刺激,高糖,高脂肪,难消化的食物,伤口好之前不要剧烈运动。” 站在最前面的医生平静嘱咐,在他旁边的护士帮忙把宋阳腹部的纱布解开。 医生扫了几眼,口罩遮住了他半张脸,也使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恢复得不错,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还有……” 他突然话音一顿,皱眉转身看向门口,“不要把这种垃圾食品带给病人吃。” 陈墨正低着头看着地板出神,右手里提着的麻辣米线幽幽飘出酸辣味,他意识到这话是冲自己说的后想抬头解释,话还没说出口,那医生像是僵住似的,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那是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 熟悉到就算多年未见,闭上眼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它深邃的轮廓,和那双瞳孔里隐秘的光点。 陈墨几乎在瞬间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滚烫的血液从心脏涤荡到四肢百骸,轰然在他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炸出了璀璨的烟花。有那么一秒,陈墨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动了动,错开目光,看向面面相觑的护士,话却是对着那个人说的。 他说:“好久不见。” 第4章 付泊如错愣的目光片刻后恢复了平静,他点点头:“确实是很多年没见了。” 陈墨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静默地垂头盯着地面,仿佛能凭空看出朵花来。 付泊如没跟他过多的寒暄,转过身继续嘱咐宋阳:“不要过度劳累,避免抵抗力降低,可以下床走走,如果伤口肿痛不适及时告诉医生。” 病房里除了窸窸窣窣换纱布的声音,一片寂静。 直到付泊如带着人出去,陈墨才蓦然回神,他对宋阳勉强露出个笑容,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麻辣米线是给我吃的,你吃包子。” 宋阳欲言又止,默然看着陈墨把饭盒拆开,浓烈的酸辣味扑鼻而来。 陈墨给他递了个热乎乎的包子,“你妈呢?” “有事走了。”宋阳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小口,小声道:“谢谢老师。” “快吃吧,吃完我给你补课。” 陈墨端着米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屋里的味散了些,就着日落的凉风嗦粉。 这是他最爱的那家米线,色香味俱全,量也比别家多出半份,陈墨每次吃完都意犹未尽,巴不得再来半份,这次居然觉得索然无味,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索性放下筷子,看着远处的风景出神。 “老师,我吃完了。” 陈墨收拾好情绪,从书包里抽出语文书跟练习题摆在宋阳面前,“先补语文,别的课我把课件传到电脑上,你等着慢慢看。” 宋阳一面认真听他讲题,一面拿着笔往本子上刷刷记笔记,陈墨怕他累着,讲了半小时就停了。 宋阳还欲再刷会题,陈墨无奈的把他手里的笔抽出来,“行了,休息会吧,你学习能力强,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陈墨把宋阳安顿好睡下,下楼去扔垃圾。 医院这时候人比较多,大多数都是来给病人送饭的家属,脚步匆匆的进入各个病房。医院门口摆起了各种小摊,烤地瓜的香气充斥在空气中,刚下班的医生护士和路过的人在摊位前排起了长队,再往外一点,是宽阔的马路,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车流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向四面八方。 陈墨扔完垃圾,找了个人少的墙角靠着,掏出烟点上,猛地吸了一大口,又呼地全吐了出去,在袅袅烟雾中缓缓闭上了眼,一直绷紧的身体和心脏在此刻得以放松。 都说念念不忘的人终会相逢,陈墨之前对这句话是嗤之以鼻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物体,每时每秒都在发生着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变化,从运动和静止的角度来看,等到你和那个人相遇时,他已经不再是他,你也不再是你了,念念不忘的两个人,其实已经消失在分别的那一刻了。 没遇见付泊如之前,陈墨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圣人。遇见付泊如之后,陈墨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俗的那个俗人。 年少时怦然心动的那个人,无论过了多久,再遇见时,仍会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陈墨掐了掐眉心,几口抽完了烟,将烟头准确无误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贴着墙角一转身,猛然顿住—— “嗯,等有时间就回去,不用担心,挂了吧。” 付泊如把手机揣进兜里,静静地跟陈墨四目相对,陌生又熟悉的俊脸跟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冷若冰霜。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陈墨扯扯嘴角,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付医生,好巧。” 付泊如的反应很平淡,他微微颔首,礼貌又疏离,“好巧。” 周遭一片寂静,陈墨心里尴尬的抓耳挠腮,想潇洒的转身就走,奈何双腿跟长地上似的根本拔不动。 他设想过无数次跟付泊如重逢的场景,甚至当年决定来江城任教就是抱着这样一种隐秘的、期待的心思——如果这辈子还能有  5 再见到付泊如的机会的话,那么大概率会在江城。 陈墨当初做出这个假设的前提是付泊如心有还有一丝他的位置,否则他大可不必回江城。 现在陈墨对这个前提十分动摇。 付泊如棱角分明的侧脸依旧那么好看,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薄唇轻抿,眉眼深邃如画,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他的气质。 成熟男人的气质。 大学时期就初露端倪,经过时间雕琢而沉淀凝炼,像一坛陈酿的老酒,一旦靠近便会无法自拔的沉迷。 他的声音清冽而低沉:“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回见。” 陈墨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走出视线,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立场叫住他。 这要是搁十年前两人刚好上那会儿,陈墨早就跑过去蹦他身上了,说不定还会腻腻歪歪亲他几口,按付泊如那时候的脾气,估计会把他揪下来,让他别闲的没事就撒娇。 陈墨无不心酸的想,我现在连跟他撒娇的身份都没了。 他原地站了一会,确定身上的烟味都散干净了,才慢慢挪着步子回去。 ? 晚上八点半,教室里灯光明亮,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此起彼伏。 陈墨推开门走了进来,尽管他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最前排的同学,男生条件反射的想要抬起头,目光触及到地上那双熟悉的黑皮鞋,笔尖一顿,又继续做题。 陈墨的目光穿透那对银框的镜片,眯眼不动声色的扫视一圈。 良久,他翘起嘴角。 居然没有偷偷睡觉的。 陈老师心情甚好,清咳一声,原本低着的头纷纷抬起来看着他,还有的正聚精会神的思考难题,甚至没听到他的声音。 陈墨倚着讲台,双手插兜,“强调几个事儿。” 学生们正襟危坐。 陈墨忍俊不禁,笑道,“不用这么严肃。” 学生们瞬间放松了身板,后排的一个男生趁机趴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 “王灿,学的这么累啊?”陈墨说:“桌子上那个本子拿来给我看看。” 王灿虎躯一震,耷拉在前位椅子上的手猛地往回缩,急中生智的要偷梁换柱,拿另一本本子上去,奈何还是慢了一步,陈墨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跟葱白一样无暇的手指快准狠地捏住了他的小本本。 王灿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等待命运的审判。 陈墨饶有兴趣的翻看两页,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弯起嘴角,出人意料的夸道:“画的不错。” “呦。”坐在王灿后面的林奕跟着起哄:“老师夸你了。” 王灿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陈墨,在他漆黑的眼珠里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赞许,顿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谢……诶?” 他的声音陡然转了一个疑惑的弯——陈墨捏他的小本子走上讲台,冲他扬了扬,“画的是不错,但是晚自习明令规定不准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本子我就先替你保管着了,月考结束后来找我要。” “噗——”林奕没憋住笑出声来,陈墨扫了他一眼,林奕很给面子的闭上嘴,用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刚才的小插曲把气氛调动的不错,陈墨推了一下眼镜,正色道:“刚下的通知,三个周后第一次月考,学校自己出题。” 这重磅消息仿佛一个炸弹,一屋子学生被轰成了渣渣,纷纷叫苦不迭的抱怨着。 陈墨把食指竖在唇间,“嘘,小点声,别让年级主任听到。” 哀嚎声低下去很多,陈墨接着道:“高三了,这种考试是家常便饭,要做好心理准备,月考后再过几个周就是全市联考的期中考试,所以这次考试算是个热身,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你们进入高三以来的第一次正规考试,摆平心态,认真对待,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他接着大致转述了一下各课老师的反馈,点名批评了几个人,“林奕,徐锐,张秉瑜,据任课老师反应,上课多次出现违纪现象。”他收敛了一贯的笑容,脸上带着班主任的严肃和积威,“给你们一次改正的机会,不要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话。” 林奕罕见的没有接话打岔,徐锐跟张秉瑜也低着头不吭声。 陈墨在一中的名声很大,据不完全统计,在一中贴贴墙上被表白次数最多的人就是陈老师,甚至连隔壁的实验中学都听说一中有个颜值超高的语文老师。他刚任教的时候,光是风度翩翩的往讲台上一站,就没有学生能移开视线。 陈墨一向秉持“春风化雨”的教学态度,以至于很多学生都以为他没脾气,听说他要接手十班,贴贴墙上一片羡慕嫉妒的声音。 没人知道温柔耐心的陈老师实则是个披着羊皮的老狐狸。 老狐狸在讲台上阴恻恻道:“以后我会经常在后门看你们,都小心点。” 第5章 “刚才那球打的不错啊,哎,你怎么跳那么高的?教教我呗。” 阳光正好,江大的校园里树荫阴翳,正是午休的时候,路上的人不多,几个刚从篮球场回来的男生抱着球一路说说笑笑。 “求我啊。” “啧。”穿着黑体恤的高个男生一把揽过陈墨的脖子,借身高优势把他牢牢的钳制住,“信不信我揍得你叫爸爸。” “我去!”陈墨的的头被夹在他腋下,被一阵汗臭味熏得差点厥过去,挣扎无果后无奈求饶:“教教教,我教你飞都行,快放开我!我要吐了!” “哈哈哈哈哈——” 看热闹的三个人放肆大笑,起哄道:“我们也要学,不然一人熏你一次。” 高个男生把陈墨松开,扔给他一个球,一扬下巴:“现在教。” “看好了啊。”陈墨撩起头发,摆好架势,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起跳两步,把球猛地往上一抛,橘红色的篮球在烈日光晕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越过了低矮的树丛。 “嘭”——的一声响,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 “坏了!”陈墨神色一变,怕是砸到了人,拔腿就朝球消失的方向追过去,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陈墨顾不得走大路,用手拨开横陈的枝叶,没一会儿就钻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愣。 随后追过来的四个人也愣住了。 ——球砸的不是人,是个人体骨骼模型。模型的头滚落在地,空荡荡的眼眶朝他们看来,下巴处的骨骼被砸得变形,剩下的无头躯体微微前倾,像是在说:“还我头来!” 陈墨被自己的想象惊出了一身冷汗。 “谁扔的球?” 一道清冷的男声突然响起,陈墨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白色实验服的男生,手里抱着的正是那个熟悉的球。 陈墨哑口无言,硬着头皮走到人家跟前, 6 男生比他高出半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气,眉头微微皱起,隐约给人一种压迫感,陈墨跟他对视一眼后飞快的低下头,诚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球是我扔的,没想到会砸到你的东西,不好意思。” 空气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聒噪的蝉鸣。 “这就完了?”,男生冷冷的反问。 陈墨一愣:“啊?啊……那个,东西我会赔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男生冷着脸不说话。 “我靠,差不多得了啊。”高个男生见他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登时心头火气,上前把陈墨往身后一拽,摆出一脸更欠揍的表情:“我兄弟都跟你道歉了,东西也说要赔了,你还想怎么样?” 陈墨头更大了,朝后使了个眼神,几人把高个男生给拖下去,怕他再多说两句就打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朋友就嘴欠,这事是我们不对,你看你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过几天我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陈墨的脾气其实也没多好,之前好几次因为打架被处分,平日里跟他的狐朋狗友一般能动手解决的就绝不逼逼,现在一脸赔笑无非就是觉得这事确实是自己错了,他一向是非分明,该低头的时候绝不含糊。 但这男生明显也不是个善茬,白大褂自然敞开,灰色的衬衣十分修身,隐约能看见他腹部处的肌肉轮廓,陈墨有点酸,他天天打球跑步才勉强有了四块腹肌,这人少说得六块。 “不方便。”男生面沉如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把球随手一扔,球瞬间飞向刚才出言不逊的那个人,随后重重的撞在离他一厘之差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 男生弯腰捡起地上的头骨,推着骨架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前一阵恍惚。 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与另一个身影重叠,同样都是穿着白大褂,身形比例极其相似,只不过另一个身影更加挺拔高大。 陈墨莫名的心慌,他张了张嘴,一个即将呼之于口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他要走远了,不行…… 不要走…… 陈墨瞳孔骤缩,失声叫了出来:“……付泊如!!” …… 莹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一片黑暗的房间,照出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裸露的胸膛规律的起伏着,寂静的空气中只有无法抑制的喘息声,过了几分钟,才勉强停了下来。 陈墨摸过手机一看,凌晨三点。 他翻了几个身,闭上眼,一片虚无中付泊如的身影越发清晰。 一早还要去看班,陈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奈何适得其反,挣扎一会后彻底睡不着了,干脆打开床头灯,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放任回忆吞噬自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过付泊如了。 刚分手那会儿付泊如简直就跟住他梦里了似的,一闭上眼就是一块大屏幕,夜夜循环播放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陈墨一开始总是忍不住的难过,常常无声流泪,哭累了才能接着睡,那段时间是他最难的时候,夜里睡不好,白天还得早起上课,孤身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看不见未来,找不到方向,精神上身体上饱受折磨,陈墨那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抑郁症了。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陈墨也不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付泊如在他的梦里慢慢淡去,逐渐变成他心里最隐秘的一块伤疤。伤是自作自受的,陈墨甚至经常主动把那个疤揭开,不是为了自虐,他是怕自己忘了。 就好像心里没那么个人就会空虚似的,他把那些记忆当做鸩酒,在发了疯的思念的时候翻出来抿一口,用痛感麻痹痛感,骗自己说:你看,你也不是没有过开心的时候嘛。 暖黄的光晕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在脸颊落下一片小阴影,双眼因为近视而轻微眯着,漆黑的瞳孔中闪着隐隐的光,眼底是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疲倦。 陈墨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得承认,他心里还有付泊如,但他不确定付泊如心里还有没有他。人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好,做什么都深思熟虑,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万一再赔了本,可就没有下一个十年来霍霍了。 半晌,陈墨打了个哈欠,想睡也睡不着,干躺着也怪闹心的。他赤着脚下床,去客厅桌子上把电脑拿了过来,放了首轻缓的音乐,懒洋洋的靠在枕头上备课。 今天的课昨晚就备好了,这会无非是心血来潮,一个没刹住,洋洋洒洒的整理了二十多张ppt,光是往年的高考题就占了十多张,全国卷,江苏卷,山东卷,北京卷,海南卷,凡是涉及赏析句子类的都被他摘了出来,陈墨还嫌不够,又扒拉着找了各地一模二模题,选了几个典型的粘了上去。 这些卷子其实学生都做过,但都说高考题做一遍有一遍的收获,陈墨当年没这么好的条件,想做也做不着,对此话深以为意,在最后几张ppt上贴上标准答案以及自己对这些题目的分析,确保没有问题后,心满意足的关上电脑,连带着睡不着的烦躁感都淡了几许。 这一番忙活下来也到点了,陈墨简单的收拾一下出门上班,在楼下买了一个鸡蛋灌饼,趁人少没什么形象的啃着,吃完把垃圾一扔,嘴一擦,又恢复了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没人知道外表西装革履的一中门面陈老师,几分钟前还对着镜子,用卫生纸垫着手指扣下了贴在牙上的生菜叶子。 ? “付医生早。” “早。” 干净明亮的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晨曦下细小的浮动的尘埃随着人影一会消失一会出现,此刻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 付泊如看了眼病房号,低头翻着手里的病历本,用圆珠笔在“312”几个数字上画了个圈,推门走了进去。 宋阳醒了有一会了,此刻正站在窗台边背英语,付泊如一进去就听见他低声重复着:“military,military,军事的,military,军事的……” 付泊如轻咳一声,背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宋阳抱着书转身,蓝白色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虽然嘴角微微向下,但脸上依稀带着少年人应有的朝气。 付泊如见他气色恢复的很好,没多做打扰,简单嘱咐了几句,正要推门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 他声音平淡道:“那天给你送饭的男人……是你的老师?” 宋阳:“是。” 付泊如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带上门去了下一间病房。 几间病房查完,病人都没什么大问题,付泊如难得无事可做,前一秒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后一秒赵杰就急匆匆的找来了  7 。 “急诊刚送进来一个出车祸的,正在做头颅CT检查,诊断结果是颅内出血,需要你去做手术!” 付泊如转身一秒不耽搁的往急诊方向跑,赵杰跟在他身后,一边急喘气一边道:“家属在那哭着求着要最好的医生来治,我看那患者伤得挺重,你等会别把话说太满,生死有命,这事谁也说不好。” 付泊如脚步不停,飞快的掠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声音低沉:“作为医生,说什么生死有命?” 他气息微喘的停在手术室门前,比病人都早到一步,边解着白大褂边进旁边的房间换手术衣,赵杰跟着进去,只听他一字一顿的说: “生死由我。” 第6章 “镊子。” 一双带着白色乳胶手套的手接过助理递来的镊子,在无影灯下有条不紊的操作着,因为撞击地面而嵌进骨血里的砾石和玻璃渣被一一取了出来。 付泊如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站在他旁边的护士大气也不敢出,墙角还站着几个实习医生,都默默的注视着,站麻了脚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污染了无菌区。 大面积的伤口清理干净后,付泊如手部动作不停,拿过笔在病人头上标出切口线,助理紧跟着他的动作在手术区域处消毒。 付泊如再次看了眼颅内压监护仪,确定必须立刻进行开颅手术。赵杰跟他配合这么多年,对神外的手术多少也了解一点,不用他多说,动作麻利的准备好了全麻气管,手术室一时安静的只能听见器械滴滴作响的声音。 付泊如接过手术刀,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开始吧。” 实习医生顿时脚也不麻了,伸着头瞪大了眼看着付泊如切开患者的头皮,血淋淋的场景让几个刚入职的小伙子不由自主的咬紧了后槽牙。 付泊如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平静无波到近乎冷酷,他不像是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反倒像是一个正在解数学题的学生,只是简单的思考如何在不多走弯路的情况下,准确精密的计算出各项数据,得出这个题的最优解。 至于这个题其实是个难到变态的压轴题,他也不会过多紧张,顶多稍稍放缓速度,边写这一步边思考下一步,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只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没人知道那看似随意的几笔,其实都经过了异常严密的思考。 助理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辅助付泊如进行最后的缝合工作。 一切收拾妥当后,病人被推了出去,赵杰在门外安慰家属:“手术很成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还需留院继续观察。” 家属喜极而泣的声音渐行渐远,实习医生也都陆陆续续出去,付泊如跟之前一样留在手术室,慢条斯理地整理手术台。 几个实习医生一出门就忍不住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付医生真的太厉害了!那手术要是让我做,我的手怕是得抖成筛糠。” “那还用你说,付医生可是我们学校医学系的门面,他那二寸免冠照至今还在优秀毕业生榜上贴着呢。” “别说你们学校了,医院门口的宣传栏上付医生单独占了一个版面,那履历,我的妈呀,都够写一本自传了。” 几人边走边聊,没留意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个人。 赵杰原本没想偷听他们说话,正慢悠悠的往洗手间溜达,年轻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进他的耳朵,赵杰听得乐呵,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了人。 那人瞅着有几分眼熟,赵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宋阳手术后陈墨跟他在手术室外说过几句话,不过当时赵杰没摘口罩,陈墨乍一跟他碰面没认出来,觉得这个人盯着自己看有点奇怪,出于对医者本能的尊敬,他还是礼貌的冲他笑笑,正打算抬腿走人,一转头,整个人愣了一下。 经过一天一夜的消化,陈墨再见到付泊如时从容许多,时隔多年,尴尬是免不了的,但陈墨向来是人际场上的高手,昨天因为心神不宁略微有些失态,今天来的路上他就做好了遇见付泊如的心理准备,此刻除了心跳有些快,脸上的表情收放自如。 他露出了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太过热切又足够礼貌:“好巧,又见面了。” 付泊如刚从手术室出来,口罩摘了一半,飘飘悠悠的挂在他脸侧,声音平添了几分沙哑:“来看学生的?” “嗯。”陈墨点头。 至于陈墨为什么当老师,付泊如又是怎么知道那是他学生,两人谁也没多问,客气的打过招呼后一个原地不动,一个迈步向前,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手臂挨得极近,陈墨手指微微蜷缩,不动声色的掩饰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杰眨巴眨巴眼,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他已经认出陈墨就是那天陪学生做手术的老师了,小护士多嘴跟他说了几句,他还挺欣赏这种负责任的老师。察觉出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不由得问道:“你俩认识啊?” 付泊如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淡淡道:“老同学。” 陈墨自然而然的接道:“大学同学。” 两人十分默契的抹掉了彼此的另一层身份,闭口不提从前。 赵杰饶是再迟钝,此刻也感觉出两人之间的生分了,怕不是大学时关系不好,现在都持着风度才忍住没翻脸,总不可能是老情人重逢吧,赵杰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笑呵呵的打圆场,“还有几分手术报告要付医生签字,别耽误了,赶快去吧。” 付泊如从善如流道:“那我走了。”偏头看了陈墨一眼:“回见。” 陈墨又一次听他毫无诚意地说“回见”,看着他转身消失在拐角处,心里猝然一阵空落落的。 付泊如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客气、冷漠、疏离,甚至比当年两人刚认识时都陌生。陈墨想起第一次见到付泊如的场景,他那高高在上毫不客气的态度,竟莫名的有些怀念——哪怕再闹场不愉快都比现在这样不冷不热强。 赵杰见陈墨手里拎着两个饭盒,知道他这是来给学生送饭了,好奇道:“为什么家长不来陪护啊?您一个老师天天跑医院会不会太辛苦?” 陈墨笑笑:“家长忙,拜托我多照顾一下,辛苦倒不至于,应该的。” “啧,真好。” 赵杰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是他那刚出生的闺女上高中时这老师还没退休,一定要找找关系塞进他班里。 两人聊了几句,赵杰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哎呀,您快去送饭吧,别把孩子饿着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下次有空一起吃个饭。” 陈墨对这自来熟的医生也挺有好感,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赵杰正要走,突然又被叫住。 陈墨说:“赵医生,麻烦你个事……” 他似 8 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能麻烦你把付医生的手机号给我吗?” 赵杰:“……”瞧瞧,这就是大学时关系不好,现在连要个联系方式都不好意思直接找人要。 陈墨以为他在为难,改口道:“微信号也可以。”他忽然想到什么,接着脸上露出难言的表情:“QQ号也行……” 赵杰跟他对视一眼,咧嘴笑的十分没形象:“哈哈哈哈哈——他不用QQ,等会我把他手机号跟微信给你发过去。” 陈墨靠在窗台上扒盒饭的时候,手机收到了赵杰发来的消息。 陈墨一看——好家伙,手机号,微信号,连同付泊如办公室的座机号都给他发来了,后面还贴心的备注了一句:一日同学百日恩,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陈墨心想,这赵医生要是搁在战争年代绝对是己方隐藏最深的卧底,不过他还是很感谢他的好意,回复了几个字:“借您吉言。” 他倒是想约付泊如吃顿饭喝喝酒,奈何付泊如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简直无处下手。 陈墨保存好了他的手机号,没敢加他微信,突然想起祁嘉来,给他发了条消息——“我遇见他了。” 祁嘉没回他,估计在忙。 陈墨几口吃完了饭,照例给宋阳讲了会儿题。其实也没啥好讲的,宋阳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住院这么多天什么都没落下,该会的都会了,甚至比正常上课的学生还要出色。 一般来说,理科班的学生,尤其是男生,语文或多或少都会有点问题,一是理性思维太强理解不了感性的东西,二是对文科性质的学科不屑一顾,不肯好好学。陈墨早上检查早读背书情况时差点没给气死,饶是他再好的修养,看见一屋子学生——刷理综的刷理综,写数学的写数学,趴在桌子上打盹的更是一大片,也是忍不住心头火起,厉色训斥了半天。 宋阳跟班里大部分男生显然不是一个境界的,吃饭之前还在刷理综,吃完饭就能认认真真的赏析古诗,写出来的答案比标准答案还标准。 陈墨深感欣慰,对宋阳越发慈祥,还生怕他累着:“学习累了吧,稍微休息会儿,下床走走。” 宋阳对他这慈父般目光稍感不自在,拒绝了他的提议,从书包里翻出本英语练习题,又闷头写了起来。 陈墨陪了他一会儿,两点的时候走了,下午第二节 是语文课,他得提前去办公室泡上杯菊花茶,省的再被气到上火。 ? 祁嘉整理完最后一段资料,敲下键盘,给客户发了过去,长长的舒了口气,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眯眼躺了会儿。 忽然想起手机还在静音,怕有人找他,撑起腰摸过手机,划开屏幕一看——一条未读消息。 我遇见他了。——陈墨 他? 他是谁? 祁嘉看着这五个字,不是很能理解陈墨的意思,正准备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突然间福至心灵,三十多年的直男思维终于在此刻转了个弯。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噼里啪啦地给陈墨发了条消息——前男友?他在江城?你俩见面了? 陈墨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掏出手机,步履不停的进了教室,还有两分钟上课,学生们自觉今早惹他发火现在不敢再触他霉头,一个个坐在座位上嗷嗷背着文言文,神情之专注,声音之洪亮,让陈墨忍俊不禁,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早就不生气了,好整以暇地撑着讲台,抽空给祁嘉回了个消息。 “嗯。” 一个字,回答了所有。 祁嘉噎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第7章 祁嘉从未想过陈墨是个弯的,且弯的毫无征兆。 明明上学的时候两人还一起追过隔壁班班花,这才过了几年性取向就变成男的了?祁嘉刚知道的时候简直五雷轰顶,痛心疾首地谴责道:“都怪我……” 陈墨:“……又不是你把我掰弯的,你不用自责。” 祁嘉两眼泪汪汪:“早知道我当初就把班花让给你了。” 陈墨无语凝噎。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两人闲得没屁事,突发奇想打了个赌,看谁能把隔壁班的高冷班花追到手。陈墨当时年少无知,为了赢可劲儿送花,玫瑰花,百合花,郁金香,轮换着送了好几个周之后才知道班花对花过敏…… 祁嘉作为一个资深富二代,再加上独树一帜的直男眼光,把他妈的翡翠观音偷来送人,结果班花是追到了,也差点被他妈赶出家门。 陈墨三言两语讲完他跟前男友的事,话虽少,但十分简洁地概括了故事的开端高潮发展结局,听得祁嘉一个愣一个愣,消化了很久才勉强理清他俩那宛如山路十八弯一样的曲折故事。 别人不知道,但祁嘉知道陈墨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人家感情上的事祁嘉也不好多做评价,但作为朋友,他其实是不希望两人再有什么瓜葛,陈墨好不容易熬过来,这些年没那个人也能好好生活,这突然再给他点希望,万一那人又不肯跟他和好,岂不是又要搭进去半条命? 祁嘉操着老父亲的心,十分为他这个便宜儿子担忧。 只可惜他这个便宜儿子不懂他的心,一下班就开着车满怀愉悦地跑到医院去了。 宋阳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年轻人本就恢复能力强,陈墨又天天给他送好吃好喝的补着,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宋阳妈妈在工地打工,钱是按工时算的,她抽不开身,家里又没有亲戚,于是拜托陈墨帮忙办一下出院手续。 陈墨自然乐的帮忙,能多往医院跑一趟是一趟。 陈墨拿着账单回头问宋阳:“你带着医保卡吗?” 宋阳摇摇头。 陈墨摸摸口袋,除了一张银行卡,也就几把零钱,一串钥匙。 陈墨干杵在原地,借推眼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银行卡已经没几个钱了,根本付不起医药费。 “用我的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古龙香水味,陈墨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付泊如无意路过这,刚走近就听见陈墨问宋阳的那句话,再一看他悻悻的表情,心下了然。 他正在犹豫是直接转身走,还是若无其事地经过,一转头,对上了宋阳的目光。 少年下意识地咬紧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几分求助的意味。 付泊如觉得好笑,当老师的怕丢人,在学生面前努力掩饰尴尬,当学生的其实心知肚明,还会隐晦地找别人帮忙。 神使鬼差地,他走了过去。 陈墨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递给护士一张银行卡,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低调名 9 贵的手表,表盘上的秒针无声的转着,陈墨一时有点恍惚。 很多年前,他也曾送给付泊如一个手表,花光了兼职一个月挣来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书包,想给他一个惊喜。 付泊如确实很惊喜,从那以后,那手表就跟长他手腕上似的,一天24小时除了洗澡基本不离身,甚至直到两人吵完架冷战,他也没舍得摘。 估计已经扔了吧,陈墨想。 结账的护士认得付泊如,但跟他又不太熟,说话战战兢兢的:“给,付医生,结完了。” 付泊如接过银行卡,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要走,陈墨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付泊如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陈墨冲动过后也有点后悔,但拽都拽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了:“那个……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钱我会还你。” 宋阳一直默默无闻的坐在一边,此刻突然出声:“联系方式还是给我吧,不用麻烦老师了。” 啧,这孩子,关键时候咋看不懂眼色呢。 陈墨正绞尽脑汁地再编个借口,付泊如掏出手机来,问他:“手机号还是微信?” 陈墨毫不犹豫:“微信,” 于是他终于光明正大的加上了付泊如的微信,在请求通过后顺手把他设成了置顶。 送宋阳回家的路上陈墨甚至心情甚好地跟着车载音乐哼歌,宋阳在后座默默听他哼了一路,调都跑到外太空去了,饶是漠然如宋阳,也忍不住想:这是我认识的那个稳重成熟的陈老师? 车子驶进偏僻的小路,陈墨把宋阳送到了楼下。 在城乡结合部的偏僻角落,破败的楼房在繁华的现代化都市里格格不入,收纳着在这个城市无处安身的穷人。 陈墨摸摸少年参差不齐的发茬,“在家休息一天,书包我给你送回学校,明天别忘了来上学。” 头顶还残留着陈墨掌心的余热,尽管宋阳的个头蹿的很快,但还是比陈墨矮一头,他略仰起头,第一次如此直视陈墨的眼睛,“谢谢老师。” “谢什么,我走了。”陈墨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打开车门,进去之前不忘再嘱咐一句:“在家好好休息啊。” 宋阳点点头,目送他的车逐渐消失在视野。 陈墨开着车径直去了律师事务所,驾熟就轻的上了二楼,推开门,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翘着腿,姿势十分嚣张。 正在处理文件的祁嘉见怪不怪,扒拉开袋子,抖出里面的啤酒炸鸡花生米,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根筷子,不满道,“你让我直接下手抓?” “给你送就不错了。”陈墨嗤笑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祁大律师,你就这么忙吗,连出去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你点个外卖也成啊,非让我给你送。” 祁嘉左手啃着鸡翅,右手捏着花生米,啜了口啤酒,幸福感指数直线飙升,“这不是接了个大单子嘛,忙的废寝忘食。再说,外卖哪有你服务周到,还给我送上来。”祁嘉对他撅了个嘴,油腻道,“谢谢宝贝儿,爱你么么哒。” “滚滚滚,恶心。”陈墨一脸嫌弃,直截了当的问道:“叫我来有什么事?” 祁嘉一边啃着鸡骨头一边老神在在道:“不急不急,先让我吃完。” 陈墨作势要走,祁嘉忙叫住他:“哎哎哎,你这人真是,食不言懂不懂?” 陈墨笑骂:“滚蛋,说人话。” 祁嘉也不跟他绕圈子了,慢悠悠地开口:“你跟你那前男友到底咋回事?” “没咋回事,就偶遇了几次。” 祁嘉啐了一口:“装,你接着给我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天没事就往医院跑,表面上是去照顾学生,其实是趁机会老情人去了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着桌上这本宪法给我老实交代!” “你怎么知道我天天往医院跑?”陈墨颇为意外地挑眉,学生住院这件事他就偶然提了一次。 “切,我还不了解你?”祁嘉哼了一声,实话实说:“林奕跟我说的,说你每天都去医院给他那个同学送作业,没课的时候根本找不着你,哎——说真的,那小子还对你赢了他耿耿于怀,你要是有空再跟他打一场,让他输个明白。” 陈墨抓了把花生米,嘎嘣嘎嘣吃着,手伸向啤酒又缩回来,突然问道:“你开车还敢喝酒?” “车被我姐借走了,这几天打出租。”祁嘉说着又猛灌了一大口,皱眉道:“别打岔,说正事。” 陈墨眼见混不过去,无奈道:“我跟他真没啥,也就刚加上微信,连聊天记录都是空白的,不信你看看?” 祁嘉伸长了脖子,扫了一眼他的手机,登时怒道:“都他妈置顶了还没啥?!” 陈墨:“……” 祁嘉算是摸清他的意思了,叹了口气,正色道:“作为朋友有些话说出来其实并不合适,但我是真把你当兄弟,所以这话我必须得说——陈墨,如果我是他,在不知道当年内情的情况下,我会真的恨上你。” 陈墨沉默不语,半晌后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祁嘉见他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拔高了好几个音量:“你知道你就应该赶紧跟他解释,行,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肯定觉得这是在卖惨博同情对吧?不好意思开口说对吧?那你就别瞎折腾了,以后做个陌生人不好吗?” 祁嘉口沫横飞地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嗓子直冒火,一口气把啤酒喝到见底。 陈墨的声音轻而坚决:“不好。” 祁嘉:“……” 艹,没救了没救了,人间不直的,跟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死给浪费什么口舌。 “好,行,你爱咋咋地吧,到时候伤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祁嘉一指门口,咬牙切齿:“给老子滚。” 陈墨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还贴心地把桌子上的垃圾收拾进袋子里,拎着垃圾袋,冲祁嘉笑笑:“那我走啦。” “回来。” 陈墨听话的转过身。 祁嘉抓起椅子靠背上的外套,没好气道:“顺路把我捎回家。” 陈墨:“不工作了?” 祁嘉把他推出去,关上灯,锁好门,撇嘴白了他一眼:“被你气的头疼,回家睡觉!” 第8章 考场安静至极,只有笔尖触碰纸端的刷刷声和翻卷子的哗啦声。 陈墨负手站在教室前面,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低头答卷的学生,在几个自己班学生的身上多停顿了几秒,而后风轻云淡地掠过。 这次考试是按照高考的规格来的,每桌前后相隔一米,连屏蔽仪都装上了,一前一后两个老师监考,不得随意走动。 陈墨在前面  10 干站了两个小时,收卷的时候腿一抽差点没跪下。 他姿势自然地扶着讲台,堪堪保持住了风度。 跟他一起的女老师把卷子跟答题卡清点好,对学生们一点头,“好了,可以出去了。” 凳子拖拉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陈墨低头把卷子装进密封袋,再抬头时考场已经空无一人。 女老师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关切问道:“陈老师没休息好吗?” 陈墨客气地笑笑:“还好。” 女老师没再说什么,抱着东西往外走,陈墨把门锁上,走在她后面,腿弯酸涩的厉害。 昨晚在教室陪学生上了一晚上晚自习,一回家就困得倒在沙发上,他懒得再起身去卧室,干脆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期间数次被冻醒,翻个身都差点翻下去,但陈墨的懒癌大概已经到了晚期,愣是不拿被子不换地方,早上被闹钟强行叫起来,精神萎靡的跟一夜没睡一样。 把卷子送到教务处,陈墨径直上楼去了办公室。 正准备走的郑老师差点迎面撞上他,“哎呦我去,陈老师你不去吃饭吗?” 陈墨摆摆手,神色疲倦,“不吃了,补个觉。” “哦,那行,那我不锁门了。” 陈墨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门被轻轻关上,偌大的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他做了一个颠三倒四的梦,眼前的景象一会是十年前的江大校园,一会是西南边境的穷乡僻壤,一会又是干净明亮的一中教室,还未待他看清楚,所有的画面瞬间崩解成光怪陆离的碎片,渐渐变成无数浮动游离的光点,向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散去…… 手机嗡嗡地亮起了屏幕,陈墨好一会儿才从睡梦中挣脱出来,有气无力地接通:“喂?” 对面一听他那慵懒又低哑的声音,瞬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卧槽?你在哪快活呢?” 陈墨果断的挂了电话。 手机寂静了几秒,又欢快的响起了音乐。 通话刚一接通,陈墨还未说话,祁嘉连忙道:“行了行了,逗你呢,有事找你帮忙。” 陈墨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撑着头听他说话。 “林奕在外面买的那房子我给他卖了,以后就在学校住宿,但他非得住单人间,你看你能不能帮忙在学校找个空屋给他住?也不用太好,能住就行。” 陈墨一哂:“你以为我是校长啊?学校的房子我可没权力插手,学生公寓就那几栋楼,他要实在不愿意住你就让他走读呗。” “不行不行,我最近要出差,他一个人我不放心。”祁嘉想起他那外甥干的混账事就心有余悸:“你帮我劝劝他,把他圈在学校里就行,住哪无所谓。” 祁嘉那边好像有人在催,急匆匆的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陈墨无事可做,随意地翻看手机,点到了微信,置顶的聊天窗口除了几天前陈墨给他转的钱,依旧空空如也。 自从两人加了微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周了。陈墨忙着月考的各项事宜和各种大小公开课,没时间也没理由往医院跑,他不主动付泊如更不可能主动,两人之间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一点关系好像就只能停在这一步,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付泊如清理僵尸好友的时候就顺手把他删了,那可就真是彻底没戏了。 坐以待毙不是陈墨的风格,他眯眼喝了口凉茶清醒清醒,看了看时间,离下午第一场考试还有一个多小时。 足够了。 陈墨抓起外套,对着黑色的电脑屏幕理了理头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大步流星的走了。 ? 江城某高档小区。 一辆红色的大奔缓缓开进了地下车库,片刻后,高跟鞋碰撞地面的清脆声响起,渐行渐远。 花生油在锅里迸溅,发出滋滋的声音,付泊如把切好的葱花倒进去,翻炒一会后,打了一个鸡蛋,炒成块状,蛋香味瞬间溢满厨房。 他做了个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刚盛进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声,窸窸窣窣连同高跟鞋的声音让他皱眉探出头去,看到来人后一愣:“你怎么来了?” 许茵化了淡妆,头发盘在脑后,穿着长到膝盖的大衣,扶墙解着高跟鞋,闻言头也不抬道:“我来看看我那个没良心的儿子。” 付泊如一笑,端着面走到客厅,顺手放在茶几上,走过去拎东西。 门口堆了各种五颜六色的袋子,里面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芹菜,菠菜,五花肉,羊排,蜂蜜,还有各种日用品。 付泊如随手翻出几条毛巾,看着那花里胡哨的图案一阵无语,不忍直视的塞回去,无奈道:“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我这什么都不缺,” 许茵可不管他缺不缺,驾轻就熟地打开冰箱,把带来的东西分类塞了进去,满意地看着原本稍显空荡的冰箱变得满满当当,她宛如母仪天下的皇后,手一指茶几上的那碗面,高贵冷艳道:“给我也下一碗,我要两个鸡蛋。” 付泊如身上没有了一贯的高冷气息,虽然身上还穿着上午那件黑色衬衫,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他听话地进了厨房又做了碗面,母子两人一人端着一个碗,并排坐在沙发上。 许茵指使她儿子指使的十分顺手,心满意足地喝着儿子递上来的热水,喟叹道:“你这手艺越发不错了啊。” 付泊如还没做出什么表示,她又顺其自然地接了句:“将来我儿媳妇可算有福喽,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姑娘。” 付泊如的眼睫垂了下去,低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面条。 许茵一见他这样就知道找儿媳妇的事还是没戏。 这么些年了,许茵还是想不通她好好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一直规规矩矩的,怎么突然就喜欢男人了呢? 她甚至还试图请心理专家给他开导,被付泊如知道后整整半年没回家。那时他还在国外留学,见面的机会本就少,这么一闹腾急得许茵上了好几天火,后来两人对这件事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层一戳就破的塑料膜。 偏生许茵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意思,期待着万一哪天这孩子突然开窍了呢。 “你如果能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你爸在天上看着也会开心的。” 付泊如的筷子一顿,淡淡道:“这辈子是不行了。” “可是……” 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许茵还没说出口的话,付泊如拿过手机走到阳台,脸上又恢复了那副让人敬而远之的冷漠。 “喂?” “付医生,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 赵杰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出来,似乎带了点雀跃:“提前来医院上班呗,有病人要找你看病。” 付泊如的眉头微微皱起:  11 “急诊吗?” “不是,肚子疼。” 付泊如:“……” 厨房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许茵打开水龙头,用细小的水流刷碗,同时竖起耳朵偷听付泊如讲话。 “我是神经外科的医生,这种病不接,找肠胃科去。” 赵杰的声音更雀跃了,他死死压抑着自己满脸的笑容:“哎呀,你就来嘛,我跟肠胃科的人又不熟,只能找你了。”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一声极其微小的,稍纵即逝的声音,但还是被付泊如敏锐地捕捉到了,似乎是某个熟悉的人。他默了一瞬,还是无动于衷:“上次那个阑尾炎手术是接了肠胃科的急活,他们欠我一个人情,你尽管去找行了。” “……”赵杰没辙了,开始耍无赖:“我不管,就你了,你再不来病人真就疼死了。” 赵杰说完就挂了电话,付泊如倚在落地窗上没动。 “病人”死不了,付泊如知道。 他静静地看着天边,午后的天空连云絮都染上了慵懒的色彩,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的放松身心。 有些事,他不说,不代表忘了,也不代表不介意了,相反,这件事横隔在他心里多年,已经变成一块沉疴,就算他医术再高明,也治愈不了自己这块心病。 许茵洗完碗,蹑手蹑脚地出来,见他不说话,试探着问道:“是医院有什么事吗?” 付泊如掐了掐眉心,“嗯”了一声,径直走到玄关处换鞋,“我去上班了,你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他已经推门出去了,又转身探进头来:“我晚上不知道几点回来,不用给我留晚饭,我不吃加热过的菜。” 许茵正打算给他炖个羊排等他回来自己热热吃,一听这话瞬间面色一僵,撇嘴朝他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吧。” 付泊如坐着电梯下楼,大步地朝自己的车走去,关门,挂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片刻后,一辆黑色卡宴汇入了车流,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路段朝医院方向开去。 第9章 “真疼啊?” 赵杰把陈墨滑落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见他眉头紧皱的样子有些担心,“要不别等他了,我带你去做个检查吧,万一真有什么事……” “不用。”陈墨打断他,脸上的笑容透出些病态的苍白,“我这胃疼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再说——不是你说的苦肉计最管用吗?” 赵杰一听放下心来,陪他在付泊如办公室门口等着,“以我对付医生的了解他会来的,哎,你俩当年到底多大仇啊?给我讲讲呗。” 陈墨对上赵杰好奇的目光,偏过头,含糊道:“也没多大仇……” 在赵杰看来,两人还是同学的时候闹了矛盾,以至于多年没联系,如今乍然相逢,陈墨想改善一下关系,弥补那些年缺失的同学情谊,只可惜付泊如是个铁石心肠的,没法办法才出此下策,借机跟他套套近乎。 陈墨虽不知道赵杰的想法,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跟付泊如之间的事不太好解释,就只能装聋做哑的听赵杰给他出谋划策。 他本来没想用“苦肉计”,一时脑热来医院是为了问问阑尾炎术后应注意的问题,正好宋阳的主治医生是付泊如,这个借口找的简直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奈何天公不作美,付泊如不在医院,他来之前喝的那口凉茶也开始在肚子里作妖,碰巧遇见了赵杰,把情况大致一说,赵杰一听两人的兄弟情不止没建立,甚至连地基都没打好,有心帮忙,脑子里三十六计转了一圈,最终选了这个苦肉计。 陈墨一边觉得有些好笑,一边又隐隐的期待着。 他没等太久,秒针刚转完十圈付泊如就来了。 付泊如还没换上白大褂,穿着修身的黑衬衫,衣扣一个不拉的扣得整整齐齐,线条凌厉的下颚线绷得很紧,逆光走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个桀骜不凡的神。 神说:“不是说要疼死了吗?怎么还会喘气?” 陈墨:“……” 赵杰:“你再来晚一点,这就是他喘的最后一口气了!” 付泊如不淡不咸地扫他一眼,拿出钥匙开门。 赵杰悻悻缩了缩脖子,回头看陈墨,陈墨还沉浸在“付泊如居然会怼我而不是说客套话”的喜悦中,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赵杰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肚子里的病不会跑到脑子里了吧? 付泊如穿好白大褂,坐在桌子后面,像对待任何一个病人一样,表情没什么波动,开口问道:“什么症状?” 赵杰干坐着也没什么事,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就出去了,空阔明亮的房间里就只剩下陈墨和付泊如。 陈墨下意识地想要直起腰坐正,但胃疼得一阵痉挛,他不得不蜷缩起身体,闷声道:“胃疼,想吐。” “症状持续多久了?” “十年了。” 付泊如眉梢微动,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秒,“今天是突然发作吗?还是吃了什么东西?” 陈墨疼得吸了口凉气:“嘶……喝了点凉茶。” 付泊如在纸上飞快的写着,语气不善道:“知道自己有胃病还敢喝凉茶。” 陈墨讪讪道:“百度上说可以少喝点。” 如果说有一句话可以在瞬间激怒所有医生,那么绝对是这句:“百度上说——” 付泊如冷笑一声:“那么相信百度还看什么医生,回去接着喝吧,喝着喝着就把自己喝没了。”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撕下来递给陈墨,“去四楼做个腹部CT。” 陈墨歪歪扭扭地站起来,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 付泊如一开始以为他是装的,心想装得还挺像,现在见他这幅虚弱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道:“你自己可以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你自己不可以那我可以帮你。 很多时候陈墨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听这话就要下意识的点头,紧接着瞬间反应过来这话是谁说的,他不漏痕迹地把腰又往下弯了几分,原本只是皱个眉头,现在整张俊脸都皱了起来。 他本就偏瘦,这么一看整个人都小了两圈,原本隐没在衣领里的脖颈露了出来,从付泊如的角度望去,白暂修长的脖颈像是一块纤尘不染瓷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两眼。 付泊如不动声色地偏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走到陈墨身边,一只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膊,语气依旧冷淡:“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付泊如早已把手收了回来,跟陈墨保持着一个十分适当的距离,既可以在他走不动路的时候出手搀扶一把,又不会显得太过亲密,逼仄狭小的空间里一时格外静默。 从二楼坐到四楼并不需要很长时间,电梯“叮”的一声停下了。 CT室的医生已经来上班了,一见熟人“哦呦” 12 了一声。 付泊如跟他打过招呼,让陈墨进去,自己在外面等着。 检查的过程很快,付泊如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再抬头时陈墨已经出来了。 做CT的医生摸着下巴仔细看着拍出来的灰色图片,没让两人去等结果,直接开口说了:“急性单纯性胃炎,这玩意治起来周期挺长的,我瞅你这程度不是第一次发作吧,之前有吃过什么药吗?” “没。”陈墨靠在门口,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垂在身侧,没什么精神的低着头。 医生说:“一直都是这么忍着啊?厉害厉害。”他站起来扭扭腰,随口道:“这次怎么想起来医院了,不会以为自己得胃癌了吧?” 付泊如抱着手站在陈墨斜身后,个头高的优势尽显无余,一垂眸就能看见他细密的睫毛,和耳垂后一小块颜色暗淡的疤,不大不小,像是被人用指甲挠出来的。 他目光一顿,随即收回了视线。 陈墨当然不是以为自己得胃癌了,要不是这次凑巧在医院发作,又有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他也不会来治。倒也不是没吃过药,只是后来一个人生活惯了,疼来疼去没人管,药过期了也囫囵着吃,渐渐地就放弃治疗了,爱咋咋地吧,反正疼不死。 搞清具体是什么病后就好办多了,付泊如带着陈墨去了肠胃科,开了一袋子药,又得一整张纸的医嘱,下楼的时候付泊如拦了一个小护士:“带这个人去补挂号费,还有CT检查费。” 陈墨刚吃上药,这回好多了,一听付泊如这公事公办的话胃又有点泛酸。 他怎么感觉这一趟是白跑了,非但没拉近距离,还花了小半个月的工资。 不过胃是真舒服了,陈墨觉得以后还是对自己好点,能吃药治好的就不忍着了。 离开的时候碰巧又遇见了赵杰,两人鬼鬼祟祟地一对视,眼瞅着付泊如进了办公室,赵杰期待道:“怎么样?有进展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陈墨不只是胃酸了,心都酸了,幽幽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赵杰顺嘴接了句:“虽九死其犹未悔。” “……” 陈墨凉凉地看他一眼:“是‘吾将上下而求索’,语文怎么学的?” 赵杰被他这一眼看出了一身寒毛,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被文言文和语文老师支配的那些年,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那……那你慢慢上下求索吧,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告辞。” 赵杰略显臃肿的身躯跑起来像个圆滚滚的柯基,陈墨忍俊不禁,看了眼手机时间,自己也该回学校继续监考了。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付泊如的办公室一眼,紧锁着的门隔绝了两人,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他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消失在拐角。 第10章 陈墨前脚刚走,付泊如紧跟着推门而出,一边打电话一边大步朝电梯走去,衣摆随风掀起,露出两条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 “你在那先别动,我马上过去。” 显示屏上的数字缓慢跳跃,付泊如一向平静无波的眼里带上了几分焦灼,电梯刚一开门就猛地跑了出去,把外面等着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他几步跑到停车场,动作迅速的钻进车,一手操控方向盘一手举着手机,语气带了点责备:“别乱动,万一伤到骨头了,等我去接你。” 卡宴冲出医院,拐了几条马路后急急地停在小区门口,付泊如一按喇叭,面前的栏杆缓缓抬起。 他顾不得去车库停车,开到楼下就刹车停住了。 许茵还瘫坐在阳台,捂着脚一阵哎呦,见付泊如推门进来,忙向他招手:“儿子,我在这儿!” 付泊如见她还挺生龙活虎的,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走过去把她扶起来,“还能走吗?” “我试试……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许茵站都站不稳,付泊如一把把她背起来,径直往外走。 “门!还没锁门!” 付泊如腾不出手,一脚把门踹上,毫不费力地背着许茵进了电梯。 儿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背她。许茵趴在他精壮结实的后背上有点不好意思。 付泊如没注意到这些,问道:“你是怎么崴着脚的?” 许茵更不好意思了:“给你晒被的时候从板凳上踩下去了……” “……” 付泊如脸上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走出公寓打开车门,把许茵放在后座,开车的时候突然道:“你不知道今晚上有雨吗?” 许茵一愣:“啊?” 付泊如淡淡道:“我今晚上夜班,没人收被子。” 许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时感觉脚踝更疼了,悻悻道:“等会回来我给你收。” 付泊如很不给面子地冷哼一声:“你?你可省省吧。” 许茵哑口无言,突然间灵光一闪,趁机添补了几句:“你看你要是有个女朋友不就不用愁了,晒被收被都有人管,还用的着我?” 付泊如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闭嘴。 付泊如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停车场的空位还没人占,他甩上车门,要背许茵下来,谁知道许茵一个劲的摇头,“医院人多,你背着我我怪没面子的。” 付泊如拿她没辙,只能搀扶着她慢悠悠地走。 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没有不认识付医生的,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小护士想要帮忙,刚一走进看清了许茵的脸,立刻眼尖地认出了她是谁,捂着嘴不敢置信道:“许……许总?” 于是,在付泊如陪她拍片的空档,关于“付医生原来是许总的儿子”,“付医生是个超级无敌巨有钱的富二代”等话题已经传的满天飞。 也有不明所以的一脸懵逼:“许总?哪个许总?” “就是经常上江城TV的那个许总!江城资本最雄厚的女企业家,而且还经常做慈善,捐了好几个希望小学呢。” “付医生是许总的儿子啊?我的天哪,我只知道他有钱,没想到他这么有钱!” “真的真的,我亲耳听见他喊许总‘妈’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全然不知外面已经满城风雨,正在CT室里等结果。 付泊如两个小时前来过一次,这次又带进来一个人,值班医生稀奇道:“这一会是胃肠科的,一会是骨科的,付医生你不怕这两个科室告你抢活啊。” 许茵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闻言抬起头,“胃肠科?什么胃肠科?”紧接着她恍然大悟,想起付泊如中午接的那通电话,了然笑了笑:“是朋友找你看病吧?” 付泊如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心想亏你不知道这“朋友”是谁,不然你绝对笑不出来。 值班医生看了看CT片,说:“没骨折,扭了一下,贴点  13 药就好了。” 付泊如也看了一眼,确定骨头没事,拿着片直接去药房拿药了。 许茵被留在了CT室,跟值班医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值班医生虽然觉得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只当她是付泊如的某个亲戚,说话也客气许多:“付医生对各种病症都有涉猎,知道该用什么药。” 许茵笑笑,她完全不担心自己儿子的专业能力,随口打听了几句付泊如的工作情况。 “医院经常上夜班吗?” “唔,还好,一个周最多两次,当然,像付医生这种神外的医生急诊会多一点。” 许茵在外一向端庄优雅,姿态从容地撩了一下头发,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你们医院有跟付泊如关系很好的朋友吗?” 值班医生略一思量,说:“有是有,不过付医生一向让人敬而远之,就麻醉科的赵杰医生跟他熟点。” 许茵接着问:“是男医生还是女医生?” “男医生。” “……”许茵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开始怀疑付泊如和赵杰的关系,正想再多问两句,付泊如回来了。 CT室里暂时没人来,付泊如直接在这给许茵贴上了药,他蹲在许茵面前,把衣摆收进怀里,修长的手指揉按着肿起来的地方,“我下午还有两场手术要做,你是留在这还是回公司?” 许茵留在这也没事干,回公司自然会有人照顾她,付泊如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决定回去。 谁知道许茵说:“我留在这。” 付泊如把她的裤脚整理好,撑着膝盖站起来,问道:“公司今天没有重要的事?” 许茵心想哪有事比你的终身大事还重要。 她是生怕他再故态复萌找个男人谈恋爱,想亲自探探情况。 付泊如对她留在这没意见,把她扶到自己办公室,让她在椅子上好好坐着别乱跑,把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后出去了。 他一走,许茵就扶着桌角站起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门口,手刚一握上门把,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许茵猝不及防,忙贴着墙角站好,一抬头,正对上付泊如黑黝黝的瞳孔。 许茵做贼心虚,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 付泊如走到半路想起来忘带病历夹,没想到一回来就撞上许茵,他双眼微眯,再一想许茵执意要留在这儿,大致也猜出是个什么情况。 他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你要去哪?” 许茵:“上厕所。” 付泊如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我一走你就上厕所?” 许茵接着嘴硬:“来之前喝水喝多了。” 付泊如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许茵:“……” 两人僵持不下,许茵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一接通,那边传来秘书恭敬的声音:“许总,您现在忙吗?公司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您签字。” 许茵心想这是哪份文件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她看了眼不为所动的付泊如,无奈妥协:“行,我马上回去。” 她挂了电话,高贵冷艳地转身就走,付泊如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提醒道:“慢点走。” 许茵哼了一声,没理他,扶着墙慢慢地挪进电梯。 付泊如拿着病历夹,走楼梯上了三楼,手术室门前赵杰已经在等着了。 付泊如换上手术衣,翻看着病历夹。 这手术本不应该让他来做,病人一直在接触主治医师是另一个神经外科医生,但不凑巧,这个医生家里出了点事,把手术交给了付泊如。 赵杰见他看得专注,没吭声打扰,背着手无聊的原地扭腰。 付泊如看他一眼:“注意形象。” 赵杰“切”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后凑过去问道:“许总真是你妈啊?” 付泊如点头:“嗯。” 赵杰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他虽然一直知道付泊如大概是个富二代,但还真不知道许茵就是他亲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继承家业跑来当医生?” 付泊如合上病历夹,放在桌子上,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继承家业?” 赵杰由衷地问道:“当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它不香吗?” 付泊如戴好口罩,锐利好看的双眼波澜不惊:“我不喜欢金融学。” 赵杰:“……” 原来是专业受限。 他哭笑不得,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哎,我一直想问,你是医学系的,陈墨是中文系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专业,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付泊如眸光微动,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幽光,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忘了。” “忘……啊?”赵杰明显不信,“不至于吧,你连大一学的知识都能记得住,能把这个忘了?” 付泊如不欲多说,正要进手术室,听见赵杰在后面自言自语:“要真是那么不熟,陈墨干嘛问我要联系方式……” 第11章 赵杰这句话其实说得不明不白,可付泊如就是直觉陈墨要的是自己的联系方式。 他回头问道:“他什么时候问你要的联系方式?” 赵杰没想到这话被他听了去,摸摸鼻头,毕竟这事没经过付泊如同意,他有些忐忑:“就做开颅手术那天,他问我要的。” 付泊如又问:“要的是手机号还是微信?” 赵杰没敢说自己把他的座机号都给出去了,小心翼翼道:“我都给了。” 付泊如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并不迟钝,陈墨的心思他感觉得出来。 无非是玩些旧情难了的把戏,连套路都老套得很。 十年前付泊如去美国进修医学,临走时在机场等陈墨等了许久,两人那时还在冷战,已经三四天没联系过了,打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也不回,要不是父亲死死按住他,说不定当时他会不管不顾地跑回去找陈墨。 那条短信付泊如是在刚下飞机时收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落款,简简单单一句话,加上标点符号一共七个字——“付泊如,保重。” 保重。 付泊如当时以为那是一句很简单的祝福语,直到过了很久,直到他再也联系不上陈墨,他才知道,那句“保重”原来是分手的意思。 那是付泊如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被甩,还被甩得那么难看。 年少时心高气傲,得知真相后一天能恨陈墨三百遍,也恨自己看走了眼。后来慢慢地,他不再主动去想这些事,所有的爱和恨皆被抛之脑后,无人提及。 至于为什么要回江城,付泊如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好像有很多充分的理由,又好像只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冲动。 外面的天阴了下来,灰蒙蒙的一片,潮湿阴凉的风从窗户里渗进来。 靠窗的学生冻得直缩 14 脖子,陈墨轻轻地走过去,把一排的窗关紧,手指在窗缝试了试,确定关严实了。 还有十五分钟,最后一场考试就结束了。 陈墨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想起晾在阳台上的衣服,他难得勤快一次,上午摸了摸已经快干了,这雨要是一下估计全得泡汤。 老天爷似乎诚心跟他作对,陈墨刚想起这事,外面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响起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一同砸向大地。 不少考生受到影响抬头看向窗外,陈墨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犹如长风吹向野草,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俯首。 “叮铃铃——” 后面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雷厉风行地收完了答题卡和卷子,陈墨打开门,一屋子学生叽叽喳喳地离开了考场。走廊里逐渐喧闹起来,有人愁眉苦脸地看着外面的大雨:“天呐,我没拿伞,怎么回家?” 这场考试安排在周四和周五,正好赶上了两周一次的大休,学生考完后可以直接回家,没想到这雨下得那么邪门,浓密的黑云遮住了天空,教学楼前织起了一张庞大的雨帘,瓢泼大雨呼啦啦地砸向四面八方。 陈墨一下楼就看见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没拿伞的女生,又不敢像男生一样罩着头就往外冲。 陈墨手里就一把伞,还是他一直扔在办公室的一把破伞。 他站在楼梯口,见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怕再耽误下去这些学生就真出不去了。他侧身挤过人群,学生一见是他,纷纷让路,陈墨拎着伞,站在大雨面前,给几个比较熟的同事打电话:“郑老师,还没走吧?这雨下挺大的,学生没有伞走不了,你要是有空的话下来送送,诶诶,好。”,“老王,我知道你还没走,拿着伞下来,送送学生。”,“孔老师,……” 他几通电话打下来,学生们焦躁的情绪逐渐被安抚,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墨撑开伞,笑着朝身后的一个女生招招手,“来。” 女生不是他班的学生,有些怕他,唯唯诺诺地钻进伞底。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有一段距离,几趟下来,陈墨半边身子已经全湿了,黑色的裤脚溅满了泥水。路过的郑老师也是一脸雨水,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把伞往学生那边偏了偏。 终于在陈墨鞋也要湿透的时候,学生已经全部被转移到校门口了,守在门外的家长连连道谢。 陈墨在冷风中冻得够呛,忙不迭地钻进车里,打开空调吹了会儿,勉强恢复了体温。 路上的小吃摊都收工了,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几棵老树,被风雨摧残得满地残叶。 他回到家,给自己随便煮了个面,从冰箱里翻出不知道哪年买的金枪鱼罐头,闻了闻味没臭,摆在书桌上边吃边阅卷。 因为语文是第一场考完的,答题卡已经分派到各个老师手中,陈墨这次批的是诗歌鉴赏,要求在第二天九点前阅完卷,晚上注定要加班。 他吃完把碗往边上一推,点上烟,烟雾缭绕中,屏幕上的答题卡快速变化着。 不知过了多久,雨的声势逐渐小了下来,陈墨掀开窗帘一看,夜空中几颗星星露了出来,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翘着腿靠在椅背上,身上松松垮垮地挂了件浴袍,换下来的湿衣服随手扔在客厅的地上,东一件西一件,跟不知道堆了多久的啤酒瓶混在一起,一眼望去,让人无处下脚。 陈墨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挺像那么回事,实则私底下活得比谁都糙。祁嘉每次来他家都找不到可以换的拖鞋,勉强在沙发上找了个可以坐的地,地上又全是各种瓜子皮花生壳,幸亏陈墨不爱吃水果,不然这整个屋都得长毛。 陈老师作为大龄单身男青年,一个人生活惯了,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比如现在,他赤着脚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不知踩到了哪件衣服,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大马趴。 陈墨眼疾手快地扶住门框,松了口气。 电脑旁边堆了几盒药,是付泊如那天带他买的,陈墨吃这药跟吃糖似的,嘴里苦的要命,心里酸酸甜甜。 出息呢,陈墨暗暗鄙夷自己。 他把药跟桌子上的盆景摆在一起,竟然觉得这药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 陈墨觉得自己大概要走火入魔了,定了定神,专心致志地批起卷子来。 时不时批到几个零分,有不写的,有画小孩的,有瞎写的,陈老师良好的职业素养和心理素质在此刻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深吸一口气,用一根烟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杯茶,一包烟,一摞卷子批一天。 ? 付泊如到家的时候雨正下得猖狂,他去阳台看了眼被子,已经没救了。 家里幸好还有几床新被,付泊如皱着眉从柜子里翻出来,被子皱皱巴巴的,不知道是哪年他妈送来的。 付泊如虽然嫌弃,但也只能将就。 他把阳台上的被子拽下来,堆在墙角,打算明天下楼的时候把它搬下去扔了。 这要是让赵杰知道付泊如随手一扔就是八百块钱一斤的蚕丝被,非得痛心疾首地谴责他一顿。 屋里阴冷潮湿,付泊如打开闲置已久的空调,简单冲了个澡,吹干湿漉漉的头发,趿着拖鞋去了书房。 书房的地面上铺满了丝绒地毯,光脚踩进去十分舒服。 里面有一个高大的书架,旁边放着一张木梯,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最下面一层是他经常翻看的医学书籍,往上是各国的文学著作,再往上是他颇有兴趣的物理学,天文学,心理学,以及各种各样的报刊和杂志。 他的目光逐渐上移,在触及到最上面那一层时有片刻的停顿。 最上面那层没放书,放了一个大箱子,因为久不打扫已经落满了灰,黑色的塑料壳让人没有觊觎的余地。 付泊如在二层扫视了一圈,抽走了一本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这书他大学的时候就爱看,尤其到了下雨天,边听雨声边看书别有意境。 虽然读的是医学系,但付泊如的文学素养并不低。 江大有个借阅记录排行榜,每人每年读了多少书都有详细的记录,付泊如连续四年蝉联季军,除了专业书,借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散文、诗集,凭着极高的借阅次数和诚信度,成功将一次六本的上限提到了一次十二本。 毕业多年,他依然坚持着每天睡前读书的习惯。 若说他在大学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去中文系听一堂课,江大有一位在国内非常有名的文学教授,付泊如久仰其名,却一直没能有机会接触。 他合衣倚在床头,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是个很悠闲的姿势。 暖黄的灯光照在书页上,手指的阴影遮住了几个字,时不时响起的翻页  15 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外面的大雨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又因为书中的文字,让人感觉近在咫尺。 付泊如曾有一段时间对江大借阅记录排行榜的冠军十分好奇,毕竟一年读八百多本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直到后来,院系篮球赛上,医学系抽中了文学系,两队的名字被打在公屏上,上场前付泊如瞥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篮球主力的名字赫然就是借阅榜的冠军的名字。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中文系篮球队三三两两的上场,付泊如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个人。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篮球。 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他衣服后面的名字,付泊如面上没什么异样,心底却有几分讶异。 CHEN MO 陈墨 江大借阅记录排行榜榜首,连续两年借书超过八百本,中文系读书社团的创始人,饶是不问世事的付泊如也有所耳闻。 此人还一球砸坏了他的模型。 第12章 陈墨大概也没想到会在篮球场上遇见这个人。 其实一想也挺合理,那天这人随手一扔就能把球砸在老高身边的树干上,准头好,发力狠,一看就是个高手。 老高也看见了,差点没蹦过去跟人吵吵,陈墨对他这暴脾气一直都挺头疼,低声劝道:“行了行了,等会赢他一把,这气就消了。” 老高:“消个屁,我一看他这张脸我就来气。” 队里有几个人那天在也场,本来没那么生气的,被老高一煽动,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全对残存的理智加起来抵不过一个陈墨,叽叽歪歪地凑在一起,商量各种战术,一致决定二十分钟内把对方打趴下。 陈墨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热身,不同于身边男生的高大健壮,他看起来瘦弱的不像是会打篮球的,球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黑色头发有几撮向上支愣着,笑嘻嘻地跟台下打招呼。 付泊如心想,等会你就笑不出来了。 事实证明,付泊如想的没错。 中文系看着挺猛,实则不经打,先是因为非法用手被判罚,紧接着军心不稳,球员配合失误,横冲直撞一通乱打,后面基本就全面崩盘了,1:5输了个彻底。 除了陈墨,付泊如没正眼瞧过其他人。 医学系这边欢天喜地,中文系那边一片惨淡。 老高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目光幽森的活像个怨妇。 陈墨倒没那么丧,技不如人就得服输,而且他是输得心服口服,对着自己的队员也不忍心责备,有意活跃气氛:“今晚去K歌怎么样?借酒消消愁,没事啦。” 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在那围一圈垂头丧气,台上还有学姐学妹看着呢,老高率先站起来,振臂一呼:“我请客,走!” 陈墨:“不接着看比赛了?” 老高意简言赅:“看个锤子。”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门口,路过医学系时面上有点挂不住,加快了脚步。 陈墨低头系了个鞋带,一抬头人全跑了,他也不急着去追,晃到医学系那边,随便抓住一个人问:“同学,你们篮球队主力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刚上完厕所回来的付泊如正巧听见,开口道:“找我?” 声音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淡刻薄,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磁性。 陈墨也不局促,大方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陈墨。” 这番自我介绍简短有力,既不强势又不客气,付泊如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坏,没有拒绝的理由,勉强开了金口:“付泊如。” 陈墨爽朗一笑:“下次有机会再打一场啊,我先走了,再会。” 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医学系的人面面相觑,一个男生撞了撞付泊如的肩膀,嘲讽道:“他有病啊?” 这话隐隐透着一种优越感,付泊如不赞同地微微皱眉:“别这么说。” 男生哼了一声,还想再大放厥词,被付泊如一把按住肩膀,“回去商量战术吧,下一场是体育系,不好打。” ? 陈墨知道他们去的是哪家KTV,不紧不慢地溜达着过去,问了问前台,找到房间后,一推开门,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那一屋子的鬼哭狼嚎惊得头皮一炸。 陈墨在“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的声浪中捂住耳朵,不忍直视地指着老高,扯着嗓子道:“谁让他唱歌的?造孽啊!” 一屋子人喝的东倒西歪,朝陈墨扔了一个易拉罐,嚷嚷道:“喝!谁喝赢了谁唱!” 陈墨一瞅老高脚底下的空瓶子,觉得自己喝赢他得把命交代在这儿,震天响的音乐震得他耳膜一阵轰鸣,陈墨在最里面的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二郎腿一翘,喝了几口酒。 他这安静的做派引起了几人的不满,被围在角落里灌了两瓶酒才作罢,陈墨酒量浅,这一喝醉得晕头转向,直接趴在座位上起不来了。 老高喝到了兴头上,满面红光地拉着他们玩游戏,陈墨被拽起来,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见桌子上的酒瓶子正指着他。 “哈哈哈哈——陈哥!” “陈哥!大冒险敢不敢玩?” “哪有我陈哥不敢的东西?” “快快快,想个招!”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想了个那么缺德的招,让陈墨去外面随便拽一个人喝交杯酒,交杯酒不是一般的交杯酒,要嘴对嘴喝。 陈墨没听明白,稀里糊涂地被推出门外。 走廊对面的窗没关,冷风一吹酒醒了几分,陈墨没个人样地靠在墙上,正盘算着怎么逃过这个大冒险,眼前突然一片阴影,他一抬头,发自内心地“嗯?”了一声。 付泊如冷淡地看他一眼。不是很想跟醉鬼说话。 陈墨在酒精的麻痹下心思敏感许多,顿时就委屈了,这怎么才互相介绍过一遍,转眼就不认人了? 付泊如只是出来上个厕所,没想到会被个醉鬼缠上,对陈墨好不容积累起来的好感瞬间跌为负数,他冷冷地看着像树袋熊一样扒拉在自己身上的陈墨,警告道:“放开。” 陈墨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愣是假装看不懂他的眼神,嘟嘟哝哝地把他往里拖,两个人的力气不相上下,付泊如使了使劲竟然挣脱不了。 屋里人一看他拖进来个谁,顿时鸦雀无声。 这叫什么,只身入虎穴?羊入虎口?还是四面楚歌? 陈墨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转身要把付泊如往门外推,老高他们反应迅速,噌的跳起来堵住了门,笑得十分阴险:“大冒险怎么能说不玩就不玩呢,陈墨,不能怂啊。” 陈墨当然不怂,伸手接过一杯酒,等了半天没等来另一杯,疑道:“一杯怎么喝?” 老高:“还能怎么喝?嘴对嘴喝呗!  16 ” 一群人跟着瞎起哄,他们不是想为难陈墨,而是想看付泊如难堪的样子,这要是拖进来个别人,人家要是不愿意也没辙,付泊如就不一样了,几人刚在他那里吃了瘪,现在存了心的要整他。 陈墨虽然醉了,但还不傻,听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有些不好意思,冲付泊如露出一口大白牙,“别听他们的,咱就喝个交杯酒完事。” 付泊如连交杯酒都不想喝,弄清楚这一群人在玩什么后,内心十分鄙夷,都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他甩开陈墨的手,直视着门口的几个人,眼里毫不露怯。 陈墨酒精上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十分茫然,围观的几个人趁机煽风点火: “陈哥不能让他跑了啊!” “陈哥别怂!上!” “不就一口酒?怕啥?” 陈墨活了二十年,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他抓起杯子猛喝了一大口,在众人期待和震惊的注视中摇摇晃晃地走向付泊如。 付泊如还在跟老高进行眼神对峙,没注意身后站了个人,他有几分桀骜不驯地歪了歪头 ,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就这么输不起?” 老高被他踩中了痛点,当即就要暴起动手,谁知道他还没来得挽袖子,付泊如整个人突然被扑倒在墙上,身形一晃,险些撞上他。 老高跳到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压在付泊如身上的陈墨。 付泊如猝不及防被他一扑,后背撞在墙上,几分疼痛顺着脊背游走,他狠狠地皱了下眉头,眼底戾气渐起。 陈墨跟他四目相对,嘴里含着酒说不出话来。 包间里的灯光晃得人眼疼,陈墨干脆闭上眼,对准他的嘴唇,低头含了上去。 酒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了下来,成了一道线,蜿蜒进陈墨的衣领,他十分实诚地想:不能让酒漏了。 付泊如一向冷静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瞳孔难以置信地一震,惊愕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除了最开始漏出的那些,剩下的酒一滴不漏,全进了付泊如嘴里。 陈墨睁开眼,舔舔水光潋滟的嘴角,似乎是在回味。 原本闹哄哄的包间不知何时寂静无声,五颜六色的灯光轮流打在每一个人身上。 老高:“卧槽……” 所有人:“卧槽……” 付泊如顾不得想自己怎么就张开嘴让他得逞了,他猛地把陈墨推开,右手拇指用力地抹过嘴唇,呼吸微乱。 如果感觉没错,两人不止嘴唇牙齿碰到了一起,连舌头都有过接触。 两人之间要是有一个是女生,这一下估计得碰出点火花来,可惜两人都是大男人,付泊如除了震惊没别的感觉,陈墨则晕乎乎地倒在另一个人身上,睡了。 睡得十分安详,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岁月静好的笑容。 老高神经有点错乱,眼睁睁地看着付泊如一脚踹开门走了,风中凌乱地跟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 他们是真没想到,陈墨喂酒喂得那么……色情。 除了嘴上动作外,他居然还在付泊如身上蹭了蹭 蹭了蹭…… 老高猛然回神,酒彻底醒了,直觉今天玩得这一出有点大,有些后悔。 陈墨睡得不踏实,哼唧一声。 老高一听他这软绵绵的声音汗毛都炸起来了,忙把陈墨揪过来,拍拍他的脸:“醒醒!陈墨,醒醒!” 陈墨的眼半睁不睁,被他烦的没办法,嘟囔道:“干嘛?” 老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感觉怎么样?” 感觉?什么感觉? 陈墨的大脑一片混沌,片刻后才转过弯来,脸上露出迷离的笑容。 “感觉……挺软。” 第13章 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江城一中高三语文组办公室。 空气像是凝固一样,鼠标点击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所有人都围在组长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月考的语文成绩在做最后的汇总。 每个班的成绩都被导入同一张表格,所有人的排名同时都在刷新。 半分钟后,尘埃落定。 “我的天!”九班郑老师失声惊呼:“最高分138?没有上140的?” 江城一中向来以理科称霸全市,语文作为理科中的文科也从不拖后腿,虽说上140有点难,但一中从不缺学霸,每次考试都会冒出那么几个逼近满分的分数,近几年因为设了文理尖子班,语文成绩好的更是比比皆是,把隔壁的实验高中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 但现在……就这? 所有老师大跌眼镜,连一向淡定的组长都重重叹了口气,“这……这还真是没想到。” 陈墨一口茶还没咽下去,被呛住了:“咳咳咳咳——!!” 他颤抖着手,握住鼠标往下拖,眼镜快滑下鼻梁了也不管,目光仔细搜寻着一个人的名字,周围的老师知道他在找谁,也凑过去跟着看。 郑老师手一指:“诶诶诶,这儿!” 陈墨扶好眼镜,定睛一瞧,觉得自己瞎了。 要不就是电脑坏了。 总之这事有点魔幻。 组长直言道:“小陈啊,校领导该找你了。” 陈墨脸上装模作样地笑着,心里不太是滋味。 不是因为怕校领导找他,陈墨这些年没少被找过,多这一次不多,反正不会被开除,他真正忧心的是宋阳。 一中理科王牌宋阳,学生眼中的学神,老师眼中的宝贝,以“人稳话不多”的行事作风,“字少全在理”的答题风格,甭说是横扫一中了,在全市都鲜少能有人赶上。 就这么一个超乎其神的学生,这次语文考了124,年级位列100开外,对别的学生来说还算尚可的成绩,但对于宋阳,说是跌落神坛也不为过。 陈墨自从上次送他回家,就再没跟他私下接触过,一是对这孩子的人品放心,觉得他虽然孤僻但一直规规矩矩的,二是对他的成绩放心,这点毋庸置疑,全校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稳的优等生了。 这次下滑幅度这么大,没有原因是不可能的。 陈墨坐回自己桌前,打开全班的语文成绩看了一遍,除了宋阳,还有几个让他眉心一跳的。 因为别的科目成绩还没下来,全班的名次暂时不好估计,陈墨打算等所有成绩下来后再挨个叫来谈话。 反正这次语文是考砸了,陈墨自觉要在班主任会上被点名,有些惆怅地掐着烟站在窗口吐烟圈。 整个语文组愁云惨淡,所有老师都自顾不暇,没人来安慰他那颗饱经沧桑的心灵。 陈墨独自抽完了两支烟,灌了一肚子冷风,暂时把火压下来了,拿着下节课要讲的卷子和书,踩着上课铃去了班里。 陈老师来上课的时候一向都是满 17 面笑容,一路走来能收获不少“老师好”的亲切问候,这次他脸上虽然还是挂着笑容,但总感觉有些怪异,让人一瞅就觉得脖子一凉,学生察觉出他情绪反常,猜也能猜出来是成绩下来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偏生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非得刺挠陈墨一下子。 林奕刚打完球回来,身后跟着徐锐,张秉瑜,三人边转球边说笑,嘴上没个把门的,声音又大,时不时飙出几句脏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一片死寂的班里,在空气中回荡…… 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又心惊胆战地缩回去。 陈墨拿着一支笔在讲台上一戳一戳,不那么笔直地站着,眼镜反射出幽森的光,歪着脖子看着桌面,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林奕:“我就看不惯隔壁班那个装X的,不就会转个球,拽个屁,谁不会似的,看好了啊——” 声音已经近到门外,门没关,往外一眼就能看到走廊。 林奕熟练地把球顶在指尖,正想就这么转着进班,突然心有所感,要把球收回来,怎料一个没抓住,球脱手飞了出去—— “嘭”一声砸在了金属讲台上,在地上滚了两圈,被一只黑色皮鞋踩在脚下,然后猛地弹了回来。 林奕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夹在臂弯里。 陈墨:“拿着球,去外面站着。” 一节语文课在低气压中上得十分难受,学生难受陈墨也没舒服到哪去,下课铃一响就收拾东西走人了,顺便提走了门外那仨货。 王灿扒在门边打探情况,发现目标消失在走廊,朝后一招手:“走了走了,没事了。” 全班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学委心有余悸地感叹道:“这陈老师要么不发威,一发威就大杀四方,吓死人了。” 他同桌凑过来小声道:“我估计那三个人没有活路了。” 学委:“那还用估计,我先给他们默哀三分钟。” 学委还没来得及双手合十,被前桌起身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扶住桌沿上摇摇晃晃的杯子,没好气道:“宋阳你就不能小心点啊。” 宋阳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越发地令人难以琢磨,之前只是话少,跟班里的同学虽然形同陌路但也不会起什么争执,这几天脾气越发古怪,一声不吭地得罪了好多人。 宋阳的校服领子拉到了顶,埋进去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对不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学委瞪他一眼,心里骂了声草。 宋阳一路拐进了厕所,把门锁好后,缓缓把领子拉下来,用手指碰了碰脖子,抬到眼前一看,还是有血。 他兜里装了一片湿巾,还是住院的时候陈墨随手给他的,他没用过这东西,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几天拆开了好几片,原本一共有五片,现在只剩一片了。 宋阳把湿巾贴在脖子上用了按了按,伤口被刺激得生疼,他眉头紧皱,咬牙一声不吭。 这件事他没跟任何人说,因为说了也没用,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宋阳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和滴水不漏的伪装,把一切都瞒了下来,隐忍不发地寻找时机想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只不过他所有自认为高明的手段,其实都透露着少年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简单清理完伤口,回去地时候往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生怕被人看到似的,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陈墨在办公室里发了一通火。 这时候是大课间,学生进进出出,闹泱泱的。老师们忙着分卷子和吩咐各种事,还有几个背诵没过关的在那嗷嗷背书,偌大的办公室一片嘈杂。 陈墨不为所扰地搬了张椅子坐在墙角,面前三个人自觉地站成一排,低头看脚尖,除了林奕。 林奕昂首挺胸,眼朝天花板上望,背着手一晃一晃,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看得陈墨心头火起。 那天祁嘉托付他的事,陈墨抽空找林奕谈了一下,本以为治服这小子又得花一番功夫,没想到他刚一说完,林奕就嬉皮笑脸地同意了,一点要求都没提,陈墨松了口气之余甚是欣慰,以为这小子终于要老老实实做人了,没想到今天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上课迟到,在走廊里玩球,甚至还大逆不道地砸了讲台,陈墨要是再好声好气地跟他讲道理那就不是陈墨了。 什么时候用软的,什么时候用硬的,什么时候软硬兼施,陈墨心里有一把秤,看情况掂量着,不会失了分寸。 比如现在,不用硬的这群混子根本不长记性。 陈墨站起身来,把椅子往身后一踢,面无表情地跟林奕对视,声音冷了下来:“我刚才说的什么?” 陈墨跟林奕差不多高,此刻在他面前几乎没有压迫感,林奕没事似的跟他四目相对,开口道:“你说:‘上课不能迟到,走廊里不能打篮球,要遵守校规校级,愿意上就上不愿意上就滚蛋’”他呲牙一笑:“老师我说的对吗?” 陈墨没回答他,转头对另外两人说:“你们先回去。” 张秉瑜跟徐锐多少还是有点怕他的,一听这话忙不迭滚了,临走前不忘给林奕送上了保重的眼神。 林奕冲他俩一挑眉,做了个口型:“等会回去一起打球——” 结果他这口型还没做完肩膀就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张秉瑜跟徐锐吓了一跳,不敢看陈墨的脸色,明哲保身地跑了。 林奕被打蒙了,一个趔趄,差点撞在墙上,他勉强站定,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陈墨拽拽衣领,微微扬起的下巴棱角分明。 这边动静不小,办公室里极其短暂地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偷偷用余光瞄着这边。 一向温和的陈老师也会发火动手?稀奇啊。 林奕梗着脖子,被激怒了似的,死死盯着陈墨,长眉拧在一起,气势一时间竟跟陈墨不相上下。 陈墨不惯他这些臭毛病,冷哼一声:“怎么?想还手?” 第14章 陈墨这是第一次跟学生动手,收了几分力气,没真下狠手。 其实在整个年级,陈墨是唯一一个不打骂学生的班主任,这次倒是当着一群人的面破了戒。 他是真生气。 劝了不信,训了不听,还考那么两分,陈墨要是不揍他都觉得对不起祁嘉。 “你舅把你放进我班里就是让你来混日子的?”陈墨疾言厉色:“以为我管不了你?” 林奕不吭声,朝他挑衅地扬眉,明显不知悔改。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一阵,咬紧了牙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你语文考了多少吗?” 他也没指望林奕能回答上来,接着道:“27,都赶不上别人的零头,你就是啥也不会只写个作文也不至于就这点分吧?你什么态度? 18 不学了?实话跟你说,就你现在这个成绩别说上大学了,你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混不下来,上了快三年的高中到头来就是白上。” 林奕显然不是在乎区区一个毕业证的人,饶是陈墨唇舌如刀也刺不进他心里半分,见陈墨真动了怒反而还起了逆反的心思。 他回嘴道:“老师,你这就太狭隘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以成绩论英雄。” 陈墨反问:“那用什么论英雄?” 林奕一时答不上来。 陈墨勉强压住火气,尽量平静地跟他说话:“你觉得成绩不重要,好,那我问你,你有梦想吗?” 林奕贴着墙根站着,胸口微微起伏,吐出几个字:“打篮球。” 陈墨一听嗤笑了一声,在林奕不满的怒视中笑意更加明显,他说:“你知道什么叫梦想吗?” 林奕脱口而出:“喜欢并且想做好的事。” 陈墨点头,表示十分赞同他的话,然后问道:“喜欢我看出来了,但你做好了吗?或者说,你有‘想做好’这个想法吗?” 他在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打了一肚子草稿,不怕这次训不服这个混小子,老神在在道:“连我都打不过,你有什么好狂的?” 这句话正好踩在了林奕的痛点上,他一噎,有两秒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又被陈墨抢去了话语权。 陈墨坐回了椅子上,抱臂后仰,眼神自下而上的看着他,这个角度让林奕有种居高而上的错觉,但陈墨一句话就让他认清了现实——自己才是被压制的一方。 “你这顶多叫个爱好,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是梦想。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进省队,但你已经错过机会了,今年的选拔早就结束了,就算有钱有势也塞不进去。”他循循善诱:“这条路走不通,接着我就会想到另一条路。” 林奕的脸色从一开始的不屑,到现在明显有些缓和,身体稍稍前倾,就算他装得再无所谓,陈墨也能看出来,他听进去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三观上没走偏,再叛逆也是有可以回旋的余地。 林奕既然是他的学生,他就有义务把他往光明大道上引。 陈墨清清嗓子,说:“我会选择成为篮球特长生,考个体校,接受正规的篮球训练,找到真正志同道合和势均力敌的伙伴,这条路目前来说还是行得通的。” 这番话就轻避重,先让林奕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凭借打篮球打出番天地,再让他知道这简简单单几句话的背后要付出什么。 陈墨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抬头看了一眼林奕,果然,这小子动摇了。 林奕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陈墨等了他半晌也没听他放出个屁来,心想这小子还知道踟蹰,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去哪了? 陈墨歪头一笑:“想说什么就说。” “……”林奕挠挠头,绷直的身子放松下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试探着问:“那……考体校有什么条件吗?” 可算问到点子上来了,陈墨心里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废了这么多口舌,等的就是这句。 他把手撑在膝盖上,肩膀耸起,低头叹了口气,又直起腰来,吊足了林奕的胃口,才慢悠悠道:“身体素质,篮球专项,加文化课成绩。” 林奕撇撇嘴,感情还是离不开学习成绩啊。 陈墨没再多说,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让林奕先回去。 玉不琢不成器,他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林奕自己了,愿意上进就上进,愿意接着颓他也没办法了,总不能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学吧。 陈墨倒是想,可法律法规不允许。 他说了半天口干舌燥,起身去泡了杯茶,神态自然地接受一干老师的注视,笑道:“这招循循善诱用的怎么样?” 他跟林奕聊到特长生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安静下来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老师的耳朵,郑老师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高,实在是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愧是陈老师。” 陈墨欣然接受了这波夸奖,捧着茶杯喝得十分满足,觉得自己总算没辜负“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称号,林奕的灵魂他也不知道塑造成功了没有,但总归比放任不管好。 他坐回电脑前,打开班主任群看了眼,总成绩还没出,年级主任已经暴走了,连发了好几段话,每段话后面不是【微笑】就是【再见】,陈墨心想这主任还挺赶潮流,现在年轻人说讽刺话不就喜欢在后面加这种表情嘛。 字又多又密,还有好几个错别字,陈墨大致扫了一眼,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学生考不好老师也别想好过,以后天天加班。 陈墨对这种压榨老师的行为敢怒不敢言,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他也真心盼望学生好,“春蚕到此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那就燃烧自我吧。 陈老师在为祖国教育事业燃烧自我之前,还有一桩遗愿未了,颇有几分惆怅。 祁嘉去外地出差了,同事又没熟到那么地步,陈墨想找个人陪他借酒消愁都莫得。 他一个人叼着烟去了操场。 前天刚下过大雨,这两天太阳又不怎么热烈,塑料跑道上湿漉漉的,陈墨穿着皮鞋,脚下打滑,跟老大爷散步似的,龟速移动。 他徐徐吐着烟圈,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月考这件事再加上几个不省心的孩子,让他忙得无暇他顾,一心扑在工作上,连付泊如都鲜少想起。 现在得了片刻空闲,那些抑制在心底的思念就跟雨后的春笋一样冒出头,在荒芜空荡的心里疯长。 这些思念不是两日堆积的,而是用十年的光阴,把未能诉之于口的爱意封进了一个瓶子里,现在瓶子被打翻了,里面的东西飞了出来,飞得人满心酸胀。 陈墨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外人兴许看不出来,但他知道自己有多能胡思乱想。 就这两天的时间,他都怀疑付泊如是不是把他的微信给删了,不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好歹作为医生也得嘱咐他这个病人两句吧。 陈墨就是因为那天在医院付泊如对他态度好点才敢得寸进尺。 人的本质果然是贪得无厌。 一根烟快燃到了尽头,陈墨扔了之后又点燃了另一支。 祁嘉给他的富春山居他早抽完了,现在抽的还是之前那种十块钱一盒的劣质烟,抽完就忍不住咳嗽,陈墨记吃不记疼,咳死也得再抽上两口。 他拍拍胸口缓了缓,把烟嘴凑近唇边,试探着吸了一口,没事之后又吸了一口,眼镜被层层的烟雾笼罩,一时有点看不清路。 他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想了一顿有的没的。 一会觉得自己跟付泊如的关系已经行至绝路,死  19 活都迈不过十年前那一道坎儿,一会又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因为什么事就突然峰回路转了呢。 此时的陈墨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未卜先知的一天。 放学铃声乍然响起,陈墨拍拍屁股站起来,趁学生大部队还没涌出之前,抄近道去了食堂,买了一份盒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填饱了饱受摧残的胃。 医院这时候也是饭点,外面烤地瓜的香气随着小风吹进屋里,赵杰吸吸鼻子,巴不得现在就飞出去买一个啃。 坐在他旁边的付泊如不为所动,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手交叉握在一起,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院长说的也差不多了,把东西一收,站起身来,笑出了满脸皱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各位如果有这个打算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早做安排。” 桌子周边坐着的医生也全部起立,客套着跟院长聊天,边说边往外走,付泊如跟在最后面,不紧不慢,也没有要上去搭话的意图。 赵杰回过头来问他:“院长刚才说的这个外出进修,你去不去?” 付泊如没点头也没摇头,说:“还没想好。” 赵杰不懂这事有啥好想的,想去就去呗,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付泊如又不像他一样有老婆孩子,去了也没什么心事。 “这事挺抢手,你再犹豫会名额就没了。” 付泊如低着头往外走,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了一会,说:“不急。” 赵杰:“……” 这就是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监急”,呸,谁是太监 赵杰懒得管他,兀自下楼买烤地瓜去了。 第15章 黑色的卡宴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 付泊如打开车载音响,在舒缓轻快的音乐中放松了身体,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精致的腕表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表面渡了一层流光。 前面是长长的车队,红灯在大老远的前方缓慢变化着数字,十字路口处的车堵成了一片。 付泊如其实很少能赶上堵车,医院急诊工作忙,按时下班的时候不多,他又不急着回家,一般情况下会在医院多待会,把手下所有的病历看一遍,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赵杰说他不着家,还拐弯抹角地显摆他一回家就有媳妇做好饭菜等他吃饭,还有女儿可以亲亲抱抱。 付泊如难得没回嘴嘲讽他,还挺心平气和地听他讲家里的锁粹事,没办法,没人会不向往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生活,绕是他也会在面对空荡寂静的房屋时难以抑制地感到孤独。 前面的车极其缓慢地移动,付泊如踩着油门跟上去,心不在焉地想今晚回去吃什么,他妈送那一冰箱的菜还没解决完。 马路斜前方是一个派出所,几辆警车停在门前,付泊如的目光随意扫了过去,突然一顿。 他摁下车窗的按钮,车窗随即落下来,露出了他半张脸,视线紧锁在一个人身上。 宋阳抱着书包站在派出所门口,书包带被扯坏了,垂直地耷拉下去,身上的蓝白校服上沾了许多灰,脸上挂了彩,一看就是跟人打过架,或者是被人打。 付泊如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出院那天,宋阳在他眼里只是个单纯的病人,付泊如不甚了解,但也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感觉出来,这是个话少但懂事的孩子,怎么会搞得这么灰头土脸?还进了派出所? 陈墨知道吗? 付泊如皱眉,直觉陈墨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手机,只要拿起来就可以给陈墨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 骨节分明的手指久久停在手机屏幕上。 宋阳在门口站了会,出来一个警察跟他说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接着一个人走到了旁边的车站,低着头等车。 付泊如举起手机,对准宋阳拍了张照片,照片连派出所也囊括了进去,虽然不是特别清晰,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了发送,然后关掉手机,扔在副驾驶上。 手机一直是静音,陈墨回没回消息他不知道,也不想看。 车窗缓缓关上,前面的道路终于畅通无阻,付泊如专注开车,路边的树木连同宋阳的身影飞速掠过,消失不见。 ? “什么?还没回家?” 陈墨正从洗手间出来,歪头夹着手机,双手在水流下随意洗了洗,湿润的手指握住手机,看了眼时间—— 6:37 离放学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王灿妈妈急得都快哭了,陈墨边安抚她边快步下楼。 这个点学校里没什么人,他是因为整理学生成绩信息才留到现在。 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陈墨顾不得抬手扶,拉开车门坐进去,皮鞋踩上油门,飞速地驶离了校园。 放学前他把月考总成绩单发了下去,几个下降幅度大的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里面就有王灿。 虽然这孩子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但考成个倒数也实属罕见。 陈墨估计他是因为考差了心情不好不愿意回家。 学生经常去的几个娱乐场所他也有所耳闻,净是些网吧酒吧之类。车随着导航七拐八拐,开进一条灯红酒绿的老街。 陈墨刚挂了通话,还没等下车,微信提示音跟铃声争先恐后地响起来。 他点了下屏幕接通电话,一句“您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自称是徐锐爸爸的男人便火急火燎地问道:“是陈老师吗?我是徐锐爸爸,徐锐还没有回家,是被留在学校了吗?” 陈墨一听这话心下了然。 看来王灿不是单独作案,是有团伙的。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在原地打量这条经常被各学校老师扫荡的老街。 硕大闪烁的灯牌和霓虹灯点缀着已经暗淡的天幕,不远处的酒吧传来震天响的音乐声,进进出出的男女无不是一脸醉态,更有甚者毫不顾忌地在门口调情。 陈墨移开目光,还没把手机揣进兜里,又来了一通电话。 这次是祁嘉。 “喂?老陈啊,学校是今天大休吧?林奕那混小子咋还没回来?” 陈墨:“……” 他吐出口气,掐了掐眉心,简单跟祁嘉解释几句,抬脚朝那家酒吧走去。 酒吧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舞台上的歌手弹着吉他随意哼着小曲,灯光摇曳旖旎,晃得人一阵眼花缭乱。 陈墨心里憋着火,目光不动声色地巡视四周,常挂三分笑意的脸上冷凝如冰。 酒吧规模不大,统共就那么点地方,一眼就能望到头。 灯光打进最里面的时候,他目光一顿。 那四个凑在一起笑得没心没肺的男生不是他学生还是谁? 圆桌上摆着几瓶啤酒,王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这玩意,被  20 林奕跟徐锐灌了不少,醉醺醺地歪在座子上,又被张秉瑜一脚踹起来。 “你这不行啊,才喝这么点就醉,来来来,再来一瓶!” 王灿撑得直打嗝,迷瞪着眼直往后缩。 他本来是要回家的,听林奕说他们要去个好玩的地方,索性也跟着去了。考那么点分回家也是挨骂,还不如出来玩玩。 只是没想到所谓“好玩的地方”居然是个酒吧。 从没干过出格事的王灿本想撤,被林奕几句花言巧语给哄骗了,喝了两口酒直接醉倒,家也忘了回,在这玩得乐不思蜀。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要去上个厕所,一转身,愣了。 林奕坐在他旁边,见他半天没挪脚,笑道:“咋了?不会是尿裤子了吧?” 他拿起喝了剩半瓶的酒,还没等递到嘴边,被凭空伸出来的手一把夺去。 林奕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扭过头去要跟人对线。 陈墨被昏暗的灯光笼罩着,眉头微蹙,身上的黑色大衣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冰冷渗着薄怒的眸光透过眼镜,令林奕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张秉瑜跟徐锐跟着转过头来,瞬间僵住。 陈墨轻轻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酒瓶随手放在一边,将几个人来来回回打量几遍,最终道:“出去。” 几人在陈墨的注视下逃命似的往外跑,路过的服务员见怪不怪,端着两瓶酒走到桌前,弯下腰礼貌道:“先生还需要别的吗?” “不需要,谢谢。” 正巧是音乐切换的空档,低沉磁性的嗓音犹如实质,比那烈酒都要醉人。 陈墨呼吸停了一瞬,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 只见离他最近的卡座上随意搭着一条手臂,不久前才见过的腕表上跳动着光芒,秒针走过一圈,他眨眨眼,轻声唤道: “付泊如?” 第16章 付泊如没有回头。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显而易见的醉意弥漫在眼底。 陈墨动了动嘴唇,似是在挣扎,最终还是抬脚朝门口走去。 林奕几个自觉地在他车旁边站成一排,醉得站不住脚,身子一阵虚晃。 陈墨拉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车。” 车门一关,呛鼻的酒气便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 陈墨眉头一皱,将车窗降下一半,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让后面醉醺醺的四人清醒了几分。 学生家长早已在校门口等候,林奕刚一下车祁嘉就踹过来一脚,咬牙切齿道:“混账东西,还敢出去喝酒了?” 陈墨没下车,靠在车窗上挥挥手,“先让孩子回家醒醒酒,这件事大休回来后我会处理。” 他原路返回,开车回了酒吧。 车在马路上疾驰,窗外的灯光连成一线,映照着陈墨的脸忽暗忽明。 付泊如喝酒时下巴扬起的弧度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无论是记忆中还是现在,付泊如总透着一股与世人格格不入的仙气,买醉这种事怎么看怎么跟他不搭。 夜色已深,酒吧门口停了几辆摩托车,陈墨绕到后街,一下车就发现隔壁停了一辆卡宴,一对小情侣拿着手机在那摆拍。 陈墨笑了笑当作没看见,又绕回了酒吧正门。 舞台上的歌手已经放下了吉他,摇晃着身体激情喊唱着不知名的英文歌曲,底下仿佛群魔乱舞,四溅的酒水让陈墨躲闪不及,湿了一小片衣襟。 许是受气氛感染,陈墨坐到付泊如对面,学着他的样子,也端起了一杯酒轻轻晃动,凑近唇边就要喝下去。 “谁让你喝的?” 声音被音乐掩盖,听得不真切,但陈墨一直用余光看着付泊如,从他的嘴型中猜出了一二。 他一笑,把酒杯放下。 “怎么?就许你喝不准我喝?” 付泊如没回答他,突然伸手拿过陈墨刚放下那杯,喝了个一干二净。 室内开着空调,他身上的衬衣解开了两枚扣子,还嫌热似的拽了拽,紧绷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陈墨飞快地瞄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要不是了解付泊如是怎样的人,他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撩。 付泊如一杯接一杯喝起来没玩没了,不问陈墨为什么会来,也不问他为什么坐着不走,因为喝醉而飘忽的目光,却始终不肯落在他身上。 陈墨静静地坐着,表面是在把玩酒瓶,实则一直在偷看付泊如,各种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兴奋热舞的人们似乎离他们很远,这偏僻的一角竟有一种诡异的安静感。 付泊如心情不好,他看得出来。 陈墨看了眼手机时间,又抬头看了看已经喝得快睡着的付泊如,一咬牙,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皱眉道:“别喝了。” 付泊如快要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不悦地哼了一声:“你管我?” 陈墨懒得跟醉汉讲道理,问:“你打算怎么回去?” 付泊如:“开车回去。” 陈墨:“……” 喝成这样还开车,说什么胡话。 陈墨走到他身旁弯下腰,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想要驾着他起来,谁知腰一软,疼得直吸气。 他的腰伤几年前落下了病根,根本使不上劲。 付泊如跌回座位,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缓缓道:“你当初……” 陈墨的呼吸停了一瞬,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动了动嘴唇,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付泊如却又闭上了眼,不再多言。 陈墨悬着的一口气轻轻吐出来,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放松,收拾好了情绪,将付泊如搭在一边的大衣拿起来,递给他,“穿上,我去找人把你扶进车里。” 他话音未落,就见付泊如撑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甚至冲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谁说我自己站不起来的?” 陈墨忍俊不禁,付泊如这难得的孩子气举动让他心弦一动,接着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大衣披在他身上,笑了笑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吧,凉飕飕的风吹在身上让陈墨打了个哆嗦,他回头看了看付泊如,见他已经扣好了扣子,还走得挺像个正常人,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后街只剩风声呜呜作响,安静得能听见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走过一段距离后,两人的上半身竟然重叠在一起。 陈墨脚步微顿,纵然心里万分贪恋两人这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这条路还是走到了尽头。 他停在车前,问付泊如想坐哪。 付泊如其实醉得不轻,但意外地能听得懂话,闻言默不作声地打开后门,矮身坐了进去。 陈 21 墨把空调打开,让室内温度升高了些,冻得僵硬的手指勉强能弯曲。 他打开导航,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住哪?” 付泊如没有回答。 陈墨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导航最终被关闭,车子沿着他最熟悉的方向一路开回了家。 付泊如在下车前短暂地醒了片刻。 时不时的黑暗中,所有肉眼可见的事物都罩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面纱,并不完全清醒的头脑却在瞬间辨认出前面坐着的是谁。 是陈墨。 他曾经的爱人。 如今的陌生人。 积攒多年的爱意和恨意在心里交织,一时分不出胜负,最终还是睡意突然窜出来占了上风,付泊如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 陈墨在墙上摸索几下,摁开了灯,趁付泊如还没进门,赶紧用脚把地上横七竖八的瓶子跟垃圾踢开,又把沙发上的衣服胡乱一卷堆在一边,回头冲付泊如悻悻笑了笑:“你要不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泡点蜂蜜水解酒。” 付泊如没吭声,闭着眼梦游似的往前走。 陈墨怕他磕着碰着,上前轻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浴室方向带。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浴巾睡衣啥的都只有一套,陈墨不好意思把这些拿出来给付泊如用,寻思着赶紧出去买一套,帮他调好水温后就要闪身出去,结果被靠在门边的付泊如一把拉住。 陈墨刚才卷起了袖子,付泊如温暖干燥的手掌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被那块皮肤放大了无数倍,烧得他有点害臊。 他没挣扎,微微偏头移开了视线,“那个……水已经帮你调好了,你洗完稍等一下,我去买……” “生日快乐。” “……”陈墨怀疑自己听错了,微不可闻地问了一句:“什么?” 付泊如依旧闭着眼,垂着头没看他,一字一顿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生日快乐。” “……” 陈墨几乎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眶。 十年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 却被付泊如记在心里。 付泊如说完就松开了手,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对面站着,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陈墨张了张嘴:“对……”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对不起。”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付泊如却听懂了。 酒精的麻痹作用还未褪去,他短暂地回过神来,缓缓睁开眼,跟陈墨四目相对。 陈墨的眼眶还泛着红,纤长的睫毛动了动,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肩头,窗外呜呜的风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好像也是这么个临近冬天的日子,好像…… 也是在浴室。 陈墨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握住肩膀按在墙上。 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付泊如用一根手指勾住他的眼镜,摘下放在一边。 陈墨茫然地眨眨眼,话还没问出口,突然被捏住了下巴,炙热的吻裹挟着浓郁的酒气,不容抗拒地在唇齿间攻城略地,甚至惩罚性地咬了咬他的嘴唇。 霎时间天雷勾动地火,陈墨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憋不住,两条手臂搭上付泊如的肩,不管不顾地吻回去。 酸涩的泪水在舌尖消融,付泊如动作一顿,想要仔细看看他。 陈墨察觉到他的意图,用力一勾又把他拉向自己,亲到快缺氧才罢休。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扯了谁的衣服,无意撞开的花洒淋湿了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水雾弥漫,墙上到处是滑腻的水汽。 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呻吟随着一次又一次发了狠的顶撞破碎出声,撑在墙上的指尖泛白,倏地紧握成拳。 【陈墨快撑不住了,腰酸疼得厉害,呼吸也不顺畅,仰着头鸣咽出声,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喷洒下来的水滴在脸颊蜿蜒。 付泊如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勾住他的下巴,把他朝自己怀里一带,顺势全根没入,陈墨被刺激得猛地一颤,声音陡然转了个弯,带着哭腔的呻吟让在他体内的欲望又大了两圈。 “不...不要....”陈墨的瞳孔涣散没有焦距,情欲让狭长的眼尾泛着潮红,他抓住付泊如的手臂,竭力稳住声音:“去…去床上……” “嗯?” “去床上....” 结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拦腰抱起,付泊如三步并作两步,顺着陈墨的手指走进卧室,把他放到床上,又俯身压上去。 这是一个面对面的姿势。 付泊如线条分明的腹肌和陈墨平滑的腹部形成鲜明对比,两条没有丝毫赘肉的腿搭在付泊如肩头,随着既深又重的顶弄而痉挛着。 付泊如的气息中还带着酒气,陈墨不知道他清醒没有,近乎痴迷的视线胶着在他身上。 贪恋他汗滴落时的性感,以及时不时落下的吻。他的心底似乎有把火在燃烧,几乎疯狂地席卷过四肢百骸,陈墨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灭顶般的快感中了。 “付泊如....”他情不自禁地叫着付泊如的名字。 付泊如偏头吻了吻他的脚踝,“嗯, 我在。” 陈墨闭上眼,任泪水决堤般溢出眼眶。 付泊如用指腹温柔地抹去他的眼泪,身下的动作却凶狠又快速。 】 陈墨的嗓子已经哑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微张着嘴在快要窒息的快感中攫取氧气,眼前白光乍现,耳边骤然一阵轰鸣,射过之后身体像是飘在云端。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见付泊如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 “陈墨,生日快乐。” 第17章 “哎,老高,医学系那边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要个人的联系方式。” 老高刚打完篮球回来,光着膀子一身汗,进门的时候顺手薅了一把陈墨的头发,把球往地上一扔,“干啥?找谁?” 陈墨盘腿坐在椅子里,边吃苹果边含糊不清道:“找那个付泊如……” 老高刚往床上一躺,闻言差点蹦起来。 篮球赛已经过去三天了,老高一想起陈墨给付泊如喂酒那画面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虽然陈墨酒醒后跟没事人似的,可每次几人有意无意说起付泊如,陈墨总是刻意回避,老高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恨不得穿回过去给自己两巴掌。 陈墨要是真弯了,他难辞其咎。 老高警惕道:“你找他干嘛?” 陈墨把苹果核往垃圾桶精准一投,随意擦了擦手,说:“跟他道个歉,虽然是闹着玩的,但总归逾矩了,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老高松了口气:“那成,我部门那边有认识他的人,我帮你问问。” “谢了。”陈墨一笑,扬  22 手抛给他一个苹果。 五分钟后,陈墨如愿以偿地加上了付泊如的微信。 他等了一分钟,见付泊如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在表情包里挑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最终发过去俩字:在吗? 隔了两分钟付泊如才回:在。 陈墨:那个……那天的事是我不对,冒犯你了,对不起。 聊天框又陷入了沉默。 付泊如的头像是一束小烟花,陈墨点开放大看,挺像小时候玩的那种烟花棒,在一片黑暗中寂寥又辉煌。 老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嘴里叼着苹果,硬跟他挤一张椅子,探头看手机屏幕。 直到老高把苹果啃得差不多了,付泊如才回复:嗯。 陈墨一愣。 嗯是啥意思?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陈墨犹豫一会,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说: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 付泊如:不必。 行吧。 陈墨也不强求,再次诚恳地道了歉,发了个滑跪的小人。 陈墨:那就当你原谅我了哈,打扰你了,88 付泊如:[再见] 老高在一旁咂舌:“白吃的饭都不要,这人是傻的吧。” 陈墨锁屏放下手机,踹他一脚,没好气道:“滚滚滚,把苹果核带走,啃成这样你恶不恶心?” 老高顺势往地上一蹦,拎着苹果核拍拍屁股回自己床上了。 陈墨摸过手机悄悄地把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不知怎么竟有些惆怅。 那天他醉得不轻,当时是什么感觉基本都忘了,独独对那唇齿触碰时骤然快了一瞬的心跳记忆犹新。 不知道那是不是付泊如的初吻。 陈墨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下唇,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 ……但这是他的初吻。 江城大学分两个校区,文科专业在东校区,理科专业在西校区,素来流传着“东校区的大妈跟西校区的大爷因为异地恋分手”的传说。 除了今年因为宿舍不够搬来东校区的医学系,两个校区的院系之间平素不会有太多交流。 但就东校区这么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要想遇见一个人,也不那么容易。 陈墨没事就爱往图书馆跑,凭借非人般的借阅频率稳居江大借阅记录排行榜榜首。 系里不少人都眼熟他,偷偷观察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人借这么多书竟是因为全宿舍就他一个人借书卡没丢,搬一摞书回来只是为了写论文查资料…… 江湖上关于借书狂魔的传说就此消失,顺带着大家对榜上的前三也不那么关注了。 但陈墨也真不是一直在划水,偶尔兴趣来了也会看两本名著。 就比如现在。 陈墨放轻脚步,在一排排书架间慢悠悠地挑拣,无意间走到了空调底下,被兜头袭来的凉风吹得精神一振,神使鬼差地伸手朝向面前的那排书,抽出了最薄的那本—— 《听听那冷雨》 啧,久仰大名。 陈墨随意翻了翻,书最后那页夹着的借阅记录卡不慎掉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接着视线一顿。 记录卡的最后一栏,赫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黑色钢笔写下的字体遒劲有力,带着些字如其人的冷傲。 医学系,付泊如,后面是日期。 陈墨弹了一下卡片,贴在墙上在下一栏把自己的名字写上,然后把书揣进怀里,心情颇好地刷卡走人。 当天下午老高他们像往常一样约陈墨去打球,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 陈墨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书,头也不回道:“你们去吧,我看书。” 老高稀奇道:“啥书这么好看?” “散文书。” “……” 得,文化人看的书果然不一样。 老高虽然也是正儿八经考上的文学系,但完全是被他那教语文的爹逼来的,对这些玩意向来敬而远之,抱着球跟另外三个人悄悄关门走人了。 陈墨看到一半打了个哈欠,把书翻过来一扣,趴在桌子上刷了会手机。 书里描绘的净是雨,可现在外面烈日高照,风扇在头吱呀吱呀吹着,确实进入不了那个意境。 他点开微信,找到跟付泊如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停了许久,试探性地发出一行字: 你也看过《听听那冷雨》吗? 付泊如可能在忙,半小时后才回:嗯。 陈墨:我也借了这本书,有什么感悟可以跟你交流吗? 付泊如名字旁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陈墨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估计付泊如不会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扯吧,上次的事虽说一个道歉了,一个原谅了,但就算闭口不言,也没办法真正去忘记。 啧,看个书还要去找个人交流,目的会不会太明显了…… 陈墨正胡思乱想着,付泊如的消息发过来了。 付泊如:可以。 陈墨眸子一亮,赶紧拿着手机随便拍了一页,问:你觉得在写这段景时,作者是怎样的心理呢? 付泊如那边又显示正在输入,陈墨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回来一看—— 好家伙,直接给他做理解呢。 陈墨受宠若惊,逐字逐句地看完,着实惊艳了一把。 付泊如的文学素养竟不比他低。 若说一开始陈墨只是在找借口聊天,现在已经完全被激起了兴趣,认认真真地对照着书理解着付泊如给他发的一大段文字。 烈日渐渐敛了光芒,因为炎热升腾起的几分烦躁也奇迹般地逐渐消失,窗外的蝉鸣似乎不再聒噪,头顶风扇转动时机械声也低了下去。仿佛有雨滴落在身上,带来丝丝清凉的冷意。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另一个舍友,见陈墨还坐在桌前,吹了声口哨:“呦,看什么好东西呢,笑的这么开心?” 陈墨面不改色地把屏幕切回桌面,岔开话题:“晚上一块出去吃饭?” “成,去哪啊?前几次去的那个酸菜鱼店我真的吃够了,这次换个地方。” 陈墨笑了笑:“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带你们去。” “看不出来啊,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着去过?”舍友作势要掐他脖子,“赶紧的,老实交代。” 陈墨缩着脖子闪过去,笑得更灿烂了:“是我一个朋友推荐的,说他经常去。”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墨神出鬼没,要么一整天见不着人,要么就是窝在宿舍看书。 老高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期末考试要考那本,借来看了半天后,睡得格外香甜。 睡醒后发现陈墨在那对着手机笑得一脸荡漾,贼兮兮地凑过去,“看啥呢?” 陈墨没注意身后的动静,被他吓了一跳,来不及切换屏幕,手机被老高一 23 把夺去。 老高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卧槽???你俩什么情况?这是要在一起了?” 屏幕上正是陈墨跟付泊如的聊天页面。 陈墨:那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吗? 付泊如那边还没回消息。 老高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陈墨,瞠目结舌了良久,仍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这话……是表面意思?” 陈墨默了一会,觉得狡辩也没啥意义,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 老高:“你撤回!” 陈墨:“……已经过了三分钟了。” 老高一脸呆滞,突然抓住陈墨的肩膀晃了晃,“兄弟你清醒清醒,要不明天给你介绍个?你就说你喜欢啥样的吧,只要是个女的我一定帮你办到。” “老高……”陈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喜欢他这个人,跟男女无关。” 第18章 老高:“不是……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墨想了想说:“篮球赛那会算是正式认识。” “不是……”老高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胡乱在屋里转了一圈,问:“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怎么没见你跟他一起出现过?” 陈墨被他逗笑了:“那是你没见过,我这一个多月经常跟他出去吃饭,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这事还得从那本书说起。 两人在微信上聊了一段时间,一开始纯粹是书友,直到有一次付泊如发了一个朋友圈,上传的照片是江大的夜空。 陈墨根据照片里模糊不清的栏杆跟树木猜出这是图书馆顶楼,正好手头的书快到期了,当即就去了图书馆。 悄悄爬到顶楼,果然见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听见脚步声正好转过身来。 陈墨跟他四目相对,笑了笑,说:“好巧。” 付泊如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轻轻地扯了下嘴角:“好巧。” 这是KTV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陈墨想挑起个话题又怕唐突,只好隔着三米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付泊如。 顶楼向来人迹罕至,更何况是晚上,除了蝉鸣和树叶的窸窣声,入耳便是空旷的沉寂。 陈墨是跑来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在晚风的吹拂中感受到一阵凉意,不由地缩了缩。 “冷吗?”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宁静,仍是冷淡的语调,却好似多了几分柔和。 陈墨摇摇头,轻轻一笑:“还好。” 江大图书馆向来是十一点关门,这会约莫是快到时间了,楼下嘈杂的声音多了起来,低头就能看见三五成群的人背着书包出来。 付泊如见陈墨手里还拿着书,扫了眼手表,说:“还有十五分钟,还书的话要尽快。” 陈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片刻,刚要转身,又停住步子回头看他。 许是他的眸子太亮,付泊如竟看懂了他的意思,单手插兜向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挑了挑眉:“走吧。” 陈墨跟他并肩走在一起,没坐电梯,就这么一步一个台阶慢慢下到一楼。 楼道的灯光昏暗,最后一层台阶高出半层,陈墨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空,险些栽下去,被付泊如一手拉住。 温热的手心贴在他的胳膊上,稍一用力就把他前倾的身子拉了回来。付泊如淡淡道:“没事吧?” 陈墨的心跳骤然快了一瞬,垂下眼,盯着地面温吞道:“没事,谢谢。” 正在巡视的大爷眼尖地发现他们,快步走过来,朝两人招手,大声喊道:“快走快走!要关门了!” 陈墨赶紧跑到自助还书机那边刷卡还了书,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在大爷的嚷嚷声中纵身跃下台阶。 付泊如安静地站在门口地路灯下等他。 陈墨在他面前停住,撑着膝盖,长舒了口气:“好险好险,还真是头一次被撵着出去。” “你这么晚来这就为了还书?”付泊如问。 陈墨面色不改,点点头。 付泊如没说什么,插着兜往前走。 陈墨跟上他的脚步,问:“你呢?” 付泊如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在实验室待得久了,来这吹吹风。” 陈墨想起他发的那条朋友圈,配字写的是“晚风。” 晚间的气温骤然低了下来,陈墨搓了搓胳膊,抬头瞅瞅天,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繁星密布,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 付泊如突然停住脚步,转了个生硬的弯。 陈墨差点撞在他身上,摸摸鼻子仔细一看,不远处有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正在夜色中依偎着接吻。 陈墨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大可以视而不见直接走过去嘛,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小情侣。 付泊如抿着唇不说话,在漆黑的小树林里七拐八拐,又撞见了不少接吻的场面。 陈墨憋笑快憋疯了,眼见付泊如的眉头越皱越紧,忙拉住他的袖子,往旁边一指,含笑道:“要不我们走操场那边吧,也能回去。” 付泊如“嗯”了一声,跟着他去了操场。 操场离宿舍楼远了些,陈墨走到脚后跟都麻了,半死不活地在付泊如身后溜达着。 付泊如明显身体素质比他强,气不喘腰不弯,长腿一迈走路带风。 临到宿舍楼下,陈墨跟他挥挥手,脸上带着笑意,“我先进去啦,有空一起出来吃饭。” 后半句是客套话,上次邀请付泊如被拒后陈墨就没再刻意提这回事,没想到嘴一顺给说出来了。 谁知付泊如点了点头,说:“好。” 陈墨还没反应过来,付泊如已经转身走了。拔腿追出去的时候只见他已经闪身进了宿舍楼,穿堂而过的风掀起黑色衣角,撞进陈墨的视线,也撞进了他的心里。 …… 再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天。 一宿舍的人难得整齐一次,睡觉的睡觉,打游戏的打游戏,陈墨是唯一一个穿戴整齐下床的人。 老高刚睡醒,一扭头见陈墨要出门,睡眼惺忪地提醒道:“下雨了,别忘了带伞。” 陈墨高深莫测地笑笑,十分潇洒地插兜出去了。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付泊如给他发消息:带伞了吗? 陈墨大言不惭:没带,宿舍没伞。 付泊如:我带了,你出来吧。 陈墨回了个大黄狗的表情包:[OK].jpg 约在这一天出去吃饭纯属无意。 临近考试周,课上时不时降落“期末重点”大礼包,陈墨不敢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老实实去听课,补了一个学期的作业,好不容易抽出一天的空,结果还赶上下雨天。 付泊如撑着把黑伞,身上换了件灰色的衬衫,走上前把伞朝他那边移了移,不露痕迹地把被雨淋湿的手臂背在身后,语气如常道:“想去吃什么?” 24 陈墨眼瞅着前面有个大水坑,也不避开,两腿一蹬跳过去,又被雨淋得缩回伞底,狼狈地笑道:“你上次跟我说的那家烤肉店还不错,我去吃了一次还没吃够。” 付泊如点头:“好。” 他话虽少,却处处依着陈墨。 陈墨向来心思敏感,当下心里就暖融融的,一路上虽然没说上几句话,心情却是格外的轻松,连带着脚步都飘了,蹦了三次后,终于稳稳当当地蹦进了水坑,顺带溅了付泊如一裤腿的泥。 付泊如眉心跳了跳。 “……” 陈墨僵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对不起。” 付泊如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克制住了才没表现出负面情绪,深吸一口气,扫了眼满是泥点的裤腿,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陈墨不敢再作了,湿透的鞋一步一呲水,他生怕再呲付泊如一脚,刻意离他远了些,夹着尾巴老实走路。 两人进了烤肉店,刚一坐下,陈墨抽了几张纸巾要蹲下给付泊如擦裤腿。 付泊如拦住他,露出了点无奈的笑意:“不用。” 陈墨这才稍稍安心,咧嘴冲他笑了笑。 少年的笑容纯粹而灿烂,付泊如罕见地愣了愣神,而后不露丝毫异样地移开视线,拿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把上面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 陈墨瞪大了眼:“我们吃不了这么多。” 付泊如于是就把菜单递给他,扬了扬下巴:“那你点。” 陈墨:“……” 最终点了四份肉,两瓶果酒,还附赠了一盘水果沙拉。 陈墨眼神一亮,恰好被付泊如看在眼里,他把水果沙拉往陈墨面前推了推,淡淡道:“我不喜欢吃这个,你吃吧。” 一盘水果下肚,陈墨吃了个半饱,帮着把剩下的肉烤完,跟付泊如边吃边聊。 他本就是个自来熟,自认现在跟付泊如也算是混熟了,说话也不拘着,随意挑起个话题,笑嘻嘻道:“听说你们医学系宿舍要安装空调,这是真事吗?” 付泊如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肉,擦了擦嘴,“不清楚,没听人说起过。” “……” 得,把天聊死了。 陈墨不甘心,隔了一会,又接着问道:“听说你们系有好多女孩追你……” 付泊如:“谣言。” 陈墨再接再厉:“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付泊如晃了晃手里的果酒,抿了一口,才说:“快了。” 第19章 梦像潮水一样褪去,一片虚无中缕缕金光乍现,陈墨缓缓睁开眼睛。 折腾到凌晨的后果就是身体跟散架了一样酸痛,从脖颈到胸口遍布着暧昧的痕迹,大腿根还有些淤青,后面也泛着难言的痛,稍稍一动就倒吸一口凉气。 身侧已经空了。 空气中除了近而又远的汽车鸣笛声,再无别的声音。 陈墨实在直不起腰来,闭上眼又重新埋进枕头里。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只不过做到最后陈墨的记忆是空白的。 虽然确实是因为身体跟精神撑不住…… 但被做晕过去这事委实有些丢人。 估计付泊如酒醒后也记不清这些事,醒来一看两人赤身裸体躺在一块,不被吓跑才怪。 这么一想心里果然好受多了。 这两天学校大休,不用去上课,难得可以睡个懒觉,陈墨不想错过这大好时光,往被子里一缩,开始酝酿睡意。 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陈墨一个人生活惯了,听见门响,下意识就以为是家里进了小偷,闭着眼条件反射地想要坐起来,腰使不上劲,又重重地跌回去。 “醒了?” 陈墨仰面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付泊如反手把门关上,身上带着些寒气,没往陈墨面前走,站在门口把手里的袋子解开,取出一盒药示意他:“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陈墨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呆滞的视线转向他手里的药,当即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对昨夜晕过去之后的事一无所知,还以为没有清理,付泊如既然能给他买药,自然是检查过了。 陈墨脸一红:“我……我自己来吧。” 付泊如把药扭开递给他,默了默,说:“抱歉。” 不管陈墨是不是自愿的,酒后乱性确实是他的错。一早醒来酒后后遗症让他头痛欲裂,见到身边还躺了个人,差点没把人踹下去,堪堪收住脚,再仔细一回忆,向来冷静自持的付医生僵坐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他看向陈墨,见他轻皱着眉,睡得正沉,露出的半边胸膛上青紫遍布,无声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付泊如稍一犹豫,轻轻掀开他的被子,片刻后长叹了口气。 没想到禽兽不如这词有一天会被他用来形容自己。 陈墨蒙在被子里折腾半天,捂出了一身汗也没弄好,疼得闷哼一声。 付泊如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跟陈墨大眼瞪小眼片刻,移开视线淡淡道:“我帮你吧。” 陈墨把药缓缓递出来,不敢抬头看他,小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尴尬是在所难免的,陈墨趴在柔软的枕头上,偏过头去飞快地看他一眼,因为没戴眼镜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地绷紧身子。 付泊如无奈道:“放松,你这样我没法抹。” 陈墨:“……” 付泊如权当陈墨是个伤患,操作起来不带一丝杂念,一本正经地像是在做手术。 温暖的指腹裹着清凉的药膏在最敏感的地方按揉,哪怕陈墨强迫自己四大皆空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但身体还是诚实地给出了反应。 付泊如动作一顿。 陈墨两眼一黑,恨不得捂死自己。 ……尴尬死得了。 付泊如不愧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不该看的不看,垂下眼专心致志地抹药膏,徒留陈墨一个人尴尬得死去活来。 终于药抹好了,陈墨也快把自己憋死了。 他从枕头堆里抬起头来,缓了口气,正要再趴进去,被付泊如掰着肩膀翻了个身。 付泊如手里又换了瓶药,用棉签蘸着涂在那些青紫痕迹上。 他认真起来会微微皱眉,连带着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多分了冷峻,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陈墨看着看着竟觉得他有种令人格外着迷的温柔。 付泊如抬头看了他一眼:“身上还有不舒服吗?” 陈墨摇摇头:“没了。” 其实腰还是疼的,但那是陈年旧疾,抹药估计治不好。 付泊如把药瓶收拾好,给陈墨盖上被子,去洗手间洗了洗手,顺便把眼镜给他拿了过来。 陈墨终于从睁眼瞎中缓过来,见他要走,咬牙从床上爬起来,作势要出去送他。 付 25 泊如抬手制止道:“不用,我去医院上班,你接着休息吧。” 他一走屋里就安静下来,陈墨躺回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药膏的气味挥之不去,萦绕在鼻尖,让他闻着就忍不住幻想方才付泊如为他抹药的画面。 还是个限制级画面。 陈墨感觉到自己又要气血上涌,忙悬崖勒马打住思绪,伸手摸向枕头底,把手机拽了出来。 昨天被那几个臭小子气昏了头,又被付泊折腾了一晚上,手机堆了一堆消息,打眼一看一溜小红点。 几个家长打电话打不通,给他发了信息表示感谢,顺带郑重承诺会好好管教孩子,祁嘉是唯一一个跟他哭诉管不了的。 陈墨回了句:等大休回去我治他,你把他看住了别让他出去惹事。 信息列表显示还有一条未读消息,陈墨看了眼置顶,是付泊如发来的。 最右侧的时间显示的是昨天,陈墨点开一看,目光沉了下来。 宋阳背着书包一脸阴郁地出现在派出所门口,身上衣冠不整,除了跟人打架陈墨想不出别的理由。 明明是最让老师放心的孩子,怎么会沾上这种事。 陈墨给宋阳母亲打了个电话,没提这事,借着宋阳成绩下滑的缘由,自然而然地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宋阳母亲在工场上班经常不回家,对儿子的变化毫不知情,诚惶诚恐地保证自己会多关注儿子,学习上的事还要多麻烦老师。 陈墨笑着应了两句,挂了电话,捂着脸叹了口气。 班里的学生状况百出,月考成绩年级垫底,自己跟付泊如还没掰扯明白…… 唉,愁死得了。 “让课代表把大休布置的作业收上来,给各科老师送过去,语文的笔记本也收一下吧。”陈墨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把桌上的小橘子顺手递给班长,笑了笑,“辛苦你了。” 范清然是个文静内向的女生,当即红着脸摆摆手:“不……不辛苦,谢谢老师。” 陈墨把橘子往她手里一塞,“拿着吧。”末了又嘱咐道:“尽快。” 范清然随即小跑着回班里,喊各科课代表收作业。喊了半天没看见语文课代表,一问才知道是去厕所拉肚子了,范清然怕耽误,挽起袖子亲自收。 这时候正好是大课间,座位上少了一半的人,同桌在的就帮忙找,同桌不在的就只能记下名字。一路收到了前排,范清然敲敲桌面,见人抬起头来,问:“交作业啦,还有宋阳的笔记本跟卷子能帮忙找一下吗?” 宋阳同桌睡得正香,被突然叫起来有些不耐,侧着身子在宋阳桌洞里翻了翻,抽出试卷,一本最厚的本子懒洋洋一递,“喏。” 那本本子又厚质量又好,同桌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笔记本,交上之后又蒙头接着睡。 陈墨上了个厕所回来,一出门就见小姑娘搬着一摞本子摇摇欲坠,伸手接过来,“谢谢,回去上课吧。” 他收笔记本的次数不多,这次就是想突击检查一下学生平日里都记了些啥,怎么课上讲的时候都说会,一考试就乱写一通。 最上面那几本一看就是现抄现交的,陈墨一看名字,果然,除了林奕张秉瑜徐锐别人干不出这事。 陈墨把这几本放在一边,接着翻下一本。 然后……越看越不对劲。 他提了下眼镜,眉头缓缓皱起来,看了几页后难以置信地吸了口凉气。 本子虽然没写名,但这工整又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是宋阳。 不过这不是语文笔记本,而是日记本。 陈墨重重地吐出口气,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摸出根烟去走廊窗户那几口抽完,勉强冷静下来。 本子他后来趁体育课悄悄放了回去,看样子宋阳没有察觉。 虽说偷看别人日记本这事不太地道,但陈墨也没想到一翻开就是各种触目惊心的话,也幸亏他看了,不然这孩子怕是得惹出大麻烦。 当天晚上陈墨亲自开车送宋阳回家,只说是要顺路办点事,宋阳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这件事有些棘手,陈墨得提前做好准备,回家路上给祁嘉打了个电话,咨询了一下关于打架斗殴的律条。 吓得祁嘉以为他要跟人干架。 陈墨:“不是我,是班里一个学生,被社会上的小混混欺负了,打算以身犯险,幸亏被我发现了。” 祁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叹道:“小混混不归学校管,你教训了他们也未必听,打架斗殴一般是拘留,构不成大罪不会判刑的。” 车开进小区,缓缓停下来。陈墨边走楼梯边道:“行,我知道了,这事我再想想办法。” 楼梯走完最后一层,陈墨一抬头,愣住了。 付泊如站在门口处的黑暗里,缓缓把贴在耳边的手机放下。 陈墨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来找我?” 付泊如点头应了声:“嗯。” 虽然知道这个可能不太可能,但陈墨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深夜来访,再加上昨晚两人的荒唐事,很难不去猜测付泊如是不是来约炮的。他喉咙发紧,问:“找我做什么?” 付泊如:“家里的钥匙落在这里了。” 陈墨愣了一下,而后匆匆移开了视线,昏暗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他眼底淡淡的失落,“哦……好,进来吧。” 第20章 屋里一如既往地乱,吃完的泡面还在桌子上没收拾,付泊如若无其事地经过,扫了眼桌面,没发现钥匙。 钥匙他一直放在大衣兜里,估计是昨天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甩到哪里了。 陈墨弯下身子,心不在焉地搜寻地面,突然间灵光一闪,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估计是找不到了,要不你今晚先住我这?” 付泊如没应声,去浴室转了一圈后仍一无所获,陈墨站在桌边收拾垃圾,面不改色地用脚尖把钥匙往桌底一踢,回头对付泊如笑笑:“找到了吗?” 付泊如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门边,“我出去住酒店。” “都这么晚了。”陈墨把垃圾桶里的袋子打了个结,伸手按住门把,目光朝上看着他,“在这睡吧。” 两人离的很近,近到付泊如能看清陈墨的喉结极轻地滚动一下。 付泊如唇角一挑,转头打量四周,“还有别的房间吗?” “没了。”陈墨说:“就一间卧室,沙发太小,睡不开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意味自然不言而明。 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因为一场酒后乱性而有所改善,陈墨决定趁热打铁,先留住他的身,再留住他的人,反正看了也看了,做也做了,不在乎那么点脸皮。 良久的沉默后,付泊如突然抬脚朝沙发走去,边脱  26 大衣边朝陈墨道:“帮我准备一套浴袍,要干净的。” 别说浴袍了,就是他现在要一整套洗漱用品,陈墨都能给他拿出来。 “给,新买的,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陈墨从衣柜里拿出浴袍递给他,顿了顿,忍不住问了句:“内裤要吗?” 付泊如低头找拖鞋的动作一顿,转脸看着他,“尺寸不合适。” 陈墨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尺寸不合适,又突然反应过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去玄关处拿了干净双拖鞋过来,“楼下有家专卖店,我出去帮你买。” 付泊如不嫌麻烦他,点点头,趿着拖鞋去洗澡了。 陈墨自诩是个懒癌晚期患者,大晚上出去买东西还乐颠颠的大概是有生之年头一次,一高兴买了好几条,付钱的时候笑容直接垮了。 算了,给准男朋友买的,不亏。 陈墨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追人,就没有追不上的道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就不信付泊如真对他一点感觉没有。 回到家浴室的玻璃门还亮着,陈墨敲敲门,从门缝里伸进胳膊把内裤递给他,临关门前不忘提醒一句:“电暖风的插头被我拔下来了,你要是冷可以插上。” 水流的声音太大,付泊如低声说了句什么陈墨没听清,隐约听见他“嗯。”了一声,几秒后浴室里传来电暖风运作的声音,陈墨没想到他真觉得冷,一愣之后内心竟升腾起奇异的愉悦感。 心心念念这么些年的人,现在就在他家里,会跟他说话会感到冷甚至待会会跟他同床共枕。 陈墨稍微一想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他心情颇好地吹着口哨,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张新被子跟一个新枕头,想了想又把被子塞回去,把卧室简单整理了一下,出来就见付泊如裹着浴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陈墨见他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恍然大悟,把吹风机拿过来,付泊如伸手要接,没料到接了个空。 陈墨拿着吹风机冲他晃了晃,含笑道:“我帮你吹吧。” 付泊如看着他眼底细碎的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 陈墨拉着他走到沙发边,让他坐下,拿过毛巾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动作轻柔地帮他吹头发。 温暖的风在发间游移,手指时不时地拨弄着,付泊如垂着眸子,视线落在地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陈墨关了吹风机,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朝卧室走,“我先去睡了,别忘了关灯。” 付泊如在他身后道:“你不去洗澡吗?” “……” 这话……就有那么点歧义了。 陈墨正要迈进卧室的脚步生生转了个弯,满怀期待与喜悦地冲了个澡,出来一看,付泊如已经躺在床上玩手机了。 陈墨顺路关了卧室的灯,整个房间就剩床头那盏小小的台灯独自亮着。 “别在黑暗里玩手机,对眼不好。”陈老师说。 付泊如依言放下了手机。 这么听话?陈墨受宠若惊:“真不玩了?” 付泊如本就没有睡前玩手机的习惯,回几个消息就打算睡了,现在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还跟前男友共处一室,还真是做不到毫不在意。 他用手臂枕着头,听见陈墨窸窸窣窣地上了床,然后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身侧的床凹下去一块,温热的手臂若近若离地贴着他,付泊如闭上的眼又睁开,问:“就一张被子?” 陈墨:“嗯。” 有两张他也不会拿出来的。 床头暖黄的灯光被摁灭,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窗帘隔绝了外面,一丝月光都泻不进来。 陈墨平躺着,放轻了呼吸,虽然直觉付泊如也没睡,可还是不敢乱动。 澡也洗了,气氛也到位了,今晚不会真就盖着同一张被子纯睡觉吧? 啧,付医生还真是正人君子。 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事还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付泊如听见他叹气,走了许久的神终于回来,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近视的?” 低沉悦耳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陈墨头脑一激灵,瞬间清醒了,“大概在毕业后第三年吧。” 他说的是毕业后第三年,而不是工作的第三年。 付泊如“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陈墨悄悄翻了个身,面朝着付泊如,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 付泊如其实也没睡着,那视线过于明目张胆,他有所察觉地偏了偏头,两人的鼻息瞬间缠在一起,一时间感觉房间内的温度似乎有所上升。 陈墨低声道:“你也没睡着吗?” 付泊如保持着姿势没动,“嗯。” 陈墨想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话到嘴边却变成:“那我们干点有意思的事?” 说完他就屏住了呼吸,像是一个等待被审判的囚犯,还存有不该有的妄想。 等待的过程没有太长,付泊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睡吧。”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陈墨也没不要脸到上赶着求艹,随即闭上眼,轻轻说了声:“晚安” 闹钟五点就响了。 陈墨用尽力气撑开眼皮,见屋里还是一片黑暗,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准备再赖床两分钟。 三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伸手摸过手机点了“关闭闹钟” 一转头,见身侧的人已经坐了起来。 陈墨小声愧疚道:“你接着睡吧,才五点。” 付泊如半眯着眼靠在床头,困意被那夺命似的闹钟驱散得一干二净,闻言问道:“为什么起这么早?” 陈墨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学生上早自习,我去看班。” 付泊如在医院虽然经常加班,但从没起这么早去上班过,见陈墨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本被吵醒的烦躁竟奇迹般的消失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不紧不慢地去洗漱,一推开门,陈墨在外面生无可恋地扒着门框。 付泊如:“你做什么?” 陈墨:“上厕所啊,憋死我了。” 他说完就把付泊如往外拽,进去如释重负地放了水,快速地解决完刷牙洗脸,冲出去换上衣服,拎着电脑就要走。 “你不吃饭了?”他起床之后就喝了一口水,付泊如不解地皱眉。 “我去买着吃。”陈墨折回身子飞快道:“哦对,厨房里有面条跟鸡蛋啥的,你饿了就去煮着吃,要走的话把门锁上就行,床头柜里有备用钥匙。” 五点的江城还是黑蒙蒙的,付泊如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接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楼下的一闪而过的车影。 难怪胃不好,净吃些路边摊能养好胃才怪。 付泊如把窗帘挂起,转身把床上乱糟糟  27 的被子叠起来,原本还想再收拾一下这无比碍眼的屋,想了想还是作罢。 毕竟只是借住一晚,过了今天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钥匙是找不到了,只能回去找物业公司。 付泊如从床头柜里翻出陈墨家的备用钥匙,对着那一抽屉的套子跟润滑液无言以对,怪不得昨晚说要干点有意思的事,原来早有准备。 他刚要关上抽屉,突然动作顿了一顿,拿出那些东西看了看。 还没拆封,新的。 付泊如把东西放回原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如其来松了口气。 也或许是知道,自欺欺人罢了。 他用钥匙锁上门,去医院的路上给陈墨发了个消息: ——几点下班?我把钥匙给你送过去。 陈墨正在上课,半个多小时后才回。 ——今晚没有我的晚自习,大概六点吧。 当晚六点半,付医生一改常态地准时下班,开车径直来到了陈墨家楼下。 在他家门口等到快七点,也不见人回来。 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 付泊如素来良好的忍耐力到了尽头,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心底翻腾着异常陌生的情绪。 他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 但…… 终究还是重蹈覆辙了。 第21章 “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想提前回家。” 办公室里,宋阳垂首站着,说话不喘眉头不皱,实在看不出半分“不舒服”的样子。 陈墨转着手里的红笔,笑了笑说:“晚自习就两个小时,不能再坚持一下?” 宋阳抿紧了唇摇摇头。 “行吧,我给你开请假条。”陈墨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沓学生请假条,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笔递给宋阳,宋阳一笔一划地把该写的写上。 然后快速地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路上注意安全。”陈墨靠在椅子上朝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宋阳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陈墨长叹了口气,刻意等了五分钟,估摸着宋阳已经出了校门,这才拎起外套往外走。 旁边的郑老师奇道:“陈老师今晚不开班会?” 陈墨把外套披在身上,走到门口回头笑了笑:“不开了,有点事。” 他边下楼梯边摸出根烟在嘴里叼着,一上车就点燃吸了两口,一分钟后开车驶出了校园,根据记忆里宋阳回家的路线,沿着路边缓慢行驶着。 终于在第三个拐角路口看见了宋阳背着书包的身影。 陈墨关上车灯,在他身后一百米远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 宋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袖子里,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袖子里藏着一把弹簧刀,是他前几天新买的。 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到了孤军奋战的这一刻,说不害怕是假的。 细看之下,他整条手臂都在抖。 没有人告诉过他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他只能靠自己。 他试过报警,可那些伤害他的人竟然只是被拘留了几天,一周后又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他面前,撕烂他的作业,抢光他身上的钱,对他拳打脚踢,甚至扬言如果他再敢报警,就弄死他妈。 打架斗殴只能拘留,那故意伤人呢? 或者说…… 杀人未遂呢?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那些人一出现,他就拿刀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然后让刀故意被夺走,那些人被激怒的情况下一定会刺伤自己,再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少年的报复如此简单又疯狂,以为凭那一腔孤勇就能解决所有的坏蛋。 眼前的路越来越偏僻,不是他回家的路,而是通往那些人殴打他时把他拖进的废弃工厂。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眼下天已经彻底黑了,这地方隐秘又寂静,平常不会有人来。 “呦!这是谁呀,哥几个没找你,你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青年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打扮,一看就是不务正业的地痞混混。 “身上带了多少钱拿出来吧,哥今天心情好,不想揍你。”黄毛吊儿郎当地走到宋阳面前,一口烟吐在他脸上。 另外两个人无所事事地蹲在一边的石头上,对这情况见怪不怪,反正这高中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怕他反抗。 宋阳被二手烟呛得咳嗽一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人民币,黄毛一把夺过,不屑地啐了一口:“你他妈穷死啊!就这么点钱不够买烟的。” “我就这么点……” 宋阳话没说完被一脚踹翻在地,黄毛用脚尖碾了碾他的胸膛,“滚你妈的蛋,再拿这么少的钱糊弄我我就弄死你!” 宋阳袖子里的弹簧刀已经滑落在手心,被校服袖子遮住。黄毛见他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更来气,招呼另外两个人过来,“我猜他身上还藏着什么值钱东西,一块搜搜。” 三人迅速地将宋阳围起来,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宋阳闷哼一声,两条手臂状似无意地搭在一起。 “哪呢?” “啧,书包里啥也没有。” “让我摸摸他身上有没有……哎呦我草!什么东西!” 黄毛捂着胳膊跳起来,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看—— 全是血! 宋阳本不打算伤人的,奈何天太暗,下手没看清地方。 另外两人迅速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看黄毛又看看宋阳,被他手里泛着寒光的匕首吓得变了脸色。 黄毛把手上沾的血往身上一抹,目光变得凶狠,声音嘶哑地吼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把他手里的刀抢过来!妈的贱人,敢伤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宋阳心跳如擂鼓,本能地握紧了弹簧刀,又下意识地松开。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弹簧刀跌落在地。 黄毛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离宋阳最近的那人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去,正要弯腰捡起弹簧刀,不料凭空出现一只手,比他更快一步捡走。 “我操,谁?” 三人一直紧紧盯着宋阳,不知道身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人,陈墨端详着手里的弹簧刀,表情莫测地笑笑:“都这么大年纪了,合起伙来欺负人家一个学生有点过分吧。” 黄毛一愣,而后警惕道:“你他妈谁啊你?” 陈墨一身黑色风衣,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眼底闪现的幽芒却让黄毛等人神经紧绷,生怕他一个出其不意挥刀冲上来。 宋阳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撑住地面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惊慌地喘了口气,微不可闻道:“老师……” 陈墨偏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就是你请假的理由?” 28 宋阳哑口无言,脸色竟比刚才出手伤人更白了几分。 陈墨见他还能起来,心下松了口气,转头眯着眼打量黄毛几个人,“知道你们犯了多少法律吗?抢钱、打人、恐吓,把这孩子送去医院检查一遍,所有的伤都算在你们头上,这事真闹大了可就不是拘留几天那么简单了。” “我呸!少他妈放屁,老子信你个鬼!” 黄毛说着,挽起袖子朝陈墨步步紧逼。 这人是个老师,唬起人来自然头头是道,他们本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坏事干多了早就麻木了,这老师摆明了不肯罢休,不让他长点记性他咽不下这口气。 另外两人见黄毛毫不胆怯,也壮起了胆子,盯着陈墨一步步靠近。 虽然这几个混混的法律意识少得可怜,且一根直肠通大脑,但不得不承认,有一点他们压对了。 陈墨不会动刀。 身为人民教师,而且当着学生的面,总不能以身作则教怎么捅人吧。 宋阳骤然反应过来,踉跄着跑向陈墨,却被他一个眼神震住。 惨淡的月光下,一向温柔儒雅的老师面色阴沉,孤身挡住所有的危险,用眼神告诉他“别过来” 就像一个盖世英雄。 陈墨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打过架,现在竟有点跃跃欲试,他捏了捏手指,关节嘎嘣嘎嘣响。 在警察到来之前,就让他来教教学生什么叫正当防卫吧。 弹簧刀被随手扔出去老远,黄毛几个毫无顾忌地冲上来,抡胳膊抡腿一通乱打,陈墨闪身躲过,衣摆扬起漂亮的弧度,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熟悉的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陈墨估摸了一下时间,心里一沉。 坏了。 付泊如还在等他。 就这愣神的功夫,黄毛眼疾手快地掰过他的手臂,陈墨吃痛狠狠咬牙,冷汗瞬间滑落。 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又被捡起抛出去,撞在墙壁上四分五裂,铃声戛然而止。 “老师!”宋阳愕然地瞪大眼,不管不顾地要冲上来。 陈墨:“……” 用不着你救,离远点! 他话还没出口,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寂静的夜空,呼啸着朝这个方向驶来。 黄毛几个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继而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瞪着陈墨:“你报的警?” 陈墨这会有恃无恐,十分欠揍地“嗯哼”一声,含笑道:“怎么?怕了?刚才不是挺豪横的嘛?” 警笛声已经响彻四周,车门砰砰关上的声音让黄毛几个瞬间软了腿。 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跑也跑不掉,黄毛认命地一闭眼,松开陈墨,被飞奔冲上来的警察一把按住,“别动!警察!” “陈老师,麻烦在这份笔录上签个字。”警察理清前因后果后,对他的态度还算客气。 陈墨签上字,双手交握认真问道:“警察同志,这几个人多次故意伤害我学生,除了拘留还能有别的处罚吗?” 之前起诉那一套纯粹是唬人,他问过祁嘉,这事估计上不了法庭,顶多赔个钱,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警察叹了口气,抽出根烟递给他,“这事我们也没办法,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不过我们会给予犯罪嫌疑人严厉的警告,保证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 陈墨笑了笑:“那就有劳了。” 宋阳还在做笔录,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陈墨靠在门口抽烟。 说实话,他对宋阳挺刮目相看的。 这孩子看着老实,还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种事。 不求助家长,不求助老师,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哪来那么大勇气,竟敢铤而走险动真刀。 被黄毛掰过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陈墨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恍然想起那四分五裂的手机,惆怅地吸了一大口烟,烟雾缭绕中竟看见有一人自黑暗中缓缓走近。 那人裹着一身寒霜,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陈墨递到嘴边的烟缓缓放下,怔然道:“……你怎么来了?” 第22章 付泊如没回答他的问题,视线落在他僵直别扭的手臂上,问道:“胳膊怎么了?” 陈墨含糊道:“伤到了。” 付泊如朝派出所里面扬了扬下巴,“这么晚跟人打架?” 陈墨正要解释,警察出来了,在拐角处冲他招招手,喊道:“陈老师,还有点事要跟你说,过来一下。” “稍等。”陈墨把手里已经熄灭的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简单解释了两句,看到停在不远处的卡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付泊如淡淡道:“下班,顺路看见了你的车。” 陈墨一愣,而后垂下视线,有些自嘲地勾勾唇角。 他竟然以为付泊如等了他很久,放心不下才出来找人的。 没想到…… 算了。 陈墨抬手抬了下眼镜,笑了笑:“那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完这边就回去,还没吃饭吧?待会我买点菜……” “不用了。”付泊如说。 他摊开手,把掌心的钥匙递到陈墨面前,“这个还给你。” 陈墨没接,心里有块不知名的地方突然抽疼了一下,他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又准备了一张新被子,给你的。” 付泊如保持着动作,“我找物业要了备用钥匙。” 陈墨闭了闭眼,一言不发地转身朝里面走去。 警察的大嗓门隐隐约约传出来:“……哎呦陈老师,你可算来了,你学生携带管制刀具这事你可得注意点……” 付泊如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攥紧。 在第五次打电话无人接通后,他果断开车沿着去往学校的路寻找,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与一辆急速飞驰的救护车擦肩而过。 那一刻,从心底升腾起的恐惧与慌张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救护车是附院的,付泊如勉强镇静下来,摸出手机给医院的同事打了个电话,得知上面的人是一位突发疾病的老人。虽然不应该,可他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不是陈墨……就好。 这个念头让他有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与无奈。 时隔十年,他终究还是踏进了同一条名为陈墨的河流。 外面的风稍冷,额前的头发被吹乱,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付泊如看似平静地站着,良久之后抬腿迈进了派出所,把手里的钥匙放在了最显眼的桌子上。 悬崖勒马,时犹未晚。 “这件事我会抽时间跟你妈说一下……”陈墨推开门走出来,看到桌上的钥匙,哑然片刻,还是抬手收了起来。 宋阳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脸上灰扑扑的,衣服上沾满了脚印和泥土。 陈墨见他这幅样子,苛责的话也说不  29 出口,长叹一声,把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有什么事可以求助老师,不要一个人冲动,老师会保护你的。” 宋阳鼻头一酸,莫名的委屈和感动涌了上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向绷得极紧的肩膀在陈墨温热的手心下放松下来,闷声点点头。 陈墨驱车把他送回家,临走前压在车窗沿上说:“明天给你申请住校,以后两个周回家一次,行吗?” 宋阳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站在路灯下,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陈墨:“就这么定了,住宿费我帮你交,毕业后记得还我。” 宋阳猛然抬起眼,眸中的闪烁让陈墨无奈地叹了一声:“傻孩子,行了,快回家吧,今晚的作业可以不用写,洗个澡睡个好觉,明天记得按时来上早读。” “老师……” 车窗升起了一半,陈墨偏头看他:“嗯?” “谢谢你。” 陈墨笑了笑,朝他一挥手,“走啦。” 刺眼的车灯划开夜幕,转瞬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陈墨点了根烟,火星在一片漆黑的车里忽隐忽现,缕缕烟雾萦绕着他的侧脸,呛人的烟草味在狭小的空间弥漫。 车开进小区,停在楼下。 陈墨从口袋里摸出那把钥匙,默然凝视了一会后,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仰头靠在后座闭上了眼。 低声骂了一句:“操。” 他当老师后很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这次是真难受了。 一根烟抽完又点上了一根,烟灰缸里落满了烟灰。 陈墨降下车窗,被冷风吹得清醒几分,眼眶酸涩得厉害,眼尾的红痕在昏沉的灯光下晦暗不明。 要不是明天还有课,他真想去借酒消消愁。 陈老师平日里教学生“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可事落到自己身上,到底还是免不了俗。 亲也亲了,做也做了,本以为时机成熟就能再续前缘,结果现在突然给他来了当头一棒。 真他妈的…… 无情。 陈墨枯坐了一会,带着一身烟味回了家。 那天他踢进桌底的钥匙还在,陈墨看了一眼,没拿出来,瘫倒在沙发上,疲倦地闭上眼。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明明早上还挤在一个洗手间洗漱。 明明昨晚还睡在一起。 陈墨的眼皮犹如千斤重,在模糊的光影里渐渐入睡。 客厅的灯亮了一夜,卧室里两个沾满薄荷味沐浴露的枕头相拥而眠。 “还记得上次你做的那个脑血管手术吗?病人昨晚上厕所摔了一跤,直接不省人事了,值班医生把他转进了重症监护室,检查结果不太乐观。” 付泊如换白大褂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皱眉道:“昨晚怎么不告诉我?” 赵杰说:“昨晚有神外的医生在场,用不着你,再说,你难得准时下班一次,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呢。” 付泊如作为病人的主治医生,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径直去重症监护室问了问情况。 值班护士跟他比较熟,见他眉头紧蹙,安慰道:“这事谁也没想到,本以为手术成功就没什么大碍了,谁知道能出这回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通知家属了吗?” “通知了。”护士叹了口气:“家属情绪反应较大,你来之前还在门外闹呢。” 付泊如点点头:“我知道了,密切观察病人,有什么状况及时通知我。” 赵杰还坐在他办公室没走,见他进来,下巴朝桌子扬了扬:“刚才一个小护士拿来的,说是给你的。” 桌子上的袋子带着肯德基的logo,打开却不是那么回事。 付泊如一言难尽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沾在手上的油,只见袋子里有一把小小的钥匙,上面粘了一张纸,秀逸的楷书赏心悦目。 赵杰好奇地凑过去,被付泊如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 “啧,你这脸色不太对啊?”赵杰嬉笑道。 付泊如把钥匙跟纸塞进兜里,清咳两声,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那张纸上写的是—— 付医生,把人睡了就跑,不太地道吧? 第23章 “刚才来送东西的人有说什么吗?” 小护士头一次离附院门面这么近,有些受宠若惊,“就说让我交给付医生,没说别的。” 付泊如略一点头,客气地笑了笑:“好的,谢谢。” 小护士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付医生,那人是你的朋友啊?” 付泊如稍一迟缓,颔首:“嗯。” 小护士了然地“哦”了一声,脸上莫名飞起两朵红晕,小声道:“那他有没有女朋友啊?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 “不能。” 小护士:“……” 付泊如别开视线,淡淡地补了句:“我跟他不熟。” 小护士见他脸色冷了几分,颇有眼力见地选择闭嘴。 付泊如的手插在兜里,那团纸条像是一块灼热的火石,热度从手心直达心里。 把人睡了就跑…… 确实不太地道。 但付泊如依稀记得,那天陈墨也很主动。 正想着,手机嗡嗡地震动两下。 陈墨: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付泊如没急着回,抬头瞥了一眼,吓得小护士忙收回好奇的视线,讪讪笑道:“付医生有事就去忙吧。” 付泊如坐电梯回了办公室,已经有病人在等待就诊了。 他工作起来心无旁骛,等到忙完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 赵杰推开门冲他招手:“一起去吃饭吗?” 付泊如划开手机屏幕,姿势放松地靠在椅子后背上,摇摇头:“不去。” 赵杰去吃饭的地方无非是些烧烤摊或者快餐店,付泊如不吃这些东西,平常都是回家自己做着吃,因此赵杰也没指望他能去,就是路过这随口问了一句,一耸肩,“行吧,那我走了。” 门被关上,付泊如低头给陈墨回了条消息:“去哪?” 江城一中高三语文组办公室空荡荡的,陈墨上午连着上了两节课,累得够呛,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响起提示音,他精神一振,拿起手机看了看,眼睛一亮。 他回道:“去我家。” 那头陷入了沉默。 陈墨也不急,懒洋洋地直起腰来,手肘撑着桌面,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下巴,过了约莫有三分钟,提示音才响起来。 付泊如:“好。” 沿路有家蔬菜超市,陈墨进去逛了逛。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在吃这方面不讲究,平常不是吃路边摊就是随便煮个面条将就着吃,头一次带人回家吃饭,当然要准备点好菜招待。 30 更何况这个人是付泊如。 可陈老师五谷不分,在一堆绿油油的菜篮前踌躇许久,除了辣椒跟韭菜,别的都不认得。 也不知道付泊如喜欢吃啥。 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出去吃饭,为了去哪吃能争执半天。 陈墨跟着朋友出去野惯了,对路边摊情有独钟,自打跟了付泊如,吃口烤串都跟偷情似的。 付泊如说他净吃垃圾,要带他去餐厅,陈墨不服:“都是吃的有啥高低贵贱。” 两人在这方面唯一能达共识的就是第一次出去吃饭时去的那家烤肉店,可去了几个周,陈墨早吃腻了,最终还是被付泊如拖去了一家高级餐厅,点了一桌子菜,两人各自闷头吃,谁也不理谁。 陈墨想起往事哑然失笑,点开聊天页面的话筒,按着给付泊如发了一条语音:“想吃什么?” 片刻后付泊如也传过来一条语音,简单的两个字:“随便。” 陈墨把听筒凑近耳边反复听了好几遍,头一次觉得这令人抓狂的“随便”如此好听。 随便的话…… 那就都买点吧。 等到陈墨拎着一大袋子东西上楼,付泊如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陈墨掏出钥匙开门,屋里焕然一新,显然打扫过。 付泊如的视线落在他拎的袋子上,问道:“买了这么多?” 陈墨袋子拎到厨房,把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出来,一不小心没接住,几个梨顺着桌沿滚下来,他实在腾不出手,只能干着急:“哎哎哎……” 付泊如眼疾手快,两手一抓,把梨放回原处,看清堆了一堆的菜,有点无言:“……你这是每样菜都买了?要做大杂烩?” 陈墨笑了笑:“是你说随便的。” 付泊如:“……” 说是来陈墨家吃饭,实际上却是付泊如做的菜。 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地迸溅,陈墨握着锅铲离得老远,皱着脸往里面扔了一把菜,付泊如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一抬头就能看见厨房里的场景,忍了又忍,眼见陈墨差点把锅铲也扔进去,他站起身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锅铲,用水冲了冲,淡淡道:“我来吧。” 陈墨推脱道:“没事没事,我来就行。” 付泊如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上班了,你确定你来能做完饭?” “……”陈墨乖乖走到一边让开位置,抽了张纸擦了擦溅上油的眼镜,视线模糊中,付泊如翻炒的动作娴熟又迷人,他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这么厉害。” 付泊如往锅里添了点水,语气平常:“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自己学着做饭,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 他在去国外留学之前两人就分手了,陈墨对他的生活一概不知,闻言垂下视线,把眼镜戴上,笑了笑:“我学了很久,但总是做不好,可能这就是差距吧。” 饭菜的香味溢满厨房,付泊如关掉煤气,把菜铲到盘子里,端着走向客厅,“吃饭吧。” 陈墨拿着筷子跟碗走在他身后,两人面对面坐下,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付泊如早在陈墨约他吃饭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 有些话他也想当面问清楚,陈墨恰好给了彼此这样一个机会。 “嗯……好吃。”陈墨夹了一筷子肉填进嘴里,抬头冲他笑笑:“你做饭真的蛮不错。” 他笑起来眼角弯弯的,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付泊如的影子,像极了吃到鱼的猫,眼底是纯粹的喜悦。 上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是什么时候? ……太久了,记不起来了。 付泊如喝了口水,没应声。 他的视线扫了一圈屋内,前几次来时那些乱七八糟的酒瓶烟头都消失不见,干净整洁的像是没人住过一样,也不知道陈墨把东西都收拾到哪去了。 陈墨见他迟迟不动筷子,目光跟他的视线一撞,随即若无其事道:“你不吃饭吗?” 付泊如沉默片刻,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脸上,平静开口:“陈墨,我们谈谈吧。” 第24章 冰箱里打眼望去一溜的啤酒,最里面有两瓶不一样的,陈墨伸胳膊进去摸出来,看了看保质期,还有两天过期,正好现在喝。他把汽水放在桌子上,对付泊如扬了扬下巴,“你想喝哪个?” 一瓶雪碧一瓶可口可乐,养生多年的付泊如哪个都不想喝。 陈墨饭量小,吃两口就差不多了,更何况他的心思不在于吃饭,于是把筷子放下,没长骨头似的窝进沙发里,拿过雪碧喝了一口,看似散漫地问:“你想谈什么?” 付泊如掀了掀嘴皮,却说不出话来。 阔别十年,重逢两个多月,第一次坐下来好好谈谈。 可是……谈什么? 那十年像是一道天堑,横陈在两人之间,让那些原本该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憋回去。 付泊如原本不是一个话少孤僻的人,他所有的温情都留在了大学时期,留给了过去的陈墨,在国外留学的那八年,他慢慢学会了如何消化心事,如何放下过去,以及如何融入成年人的社会。 他卸去了高傲自我的外壳,在一次次的摸爬打滚中愈发成熟稳重,本以为会就此坚不可摧,可没想到筑了多年的心墙还是被凿开了一道缝,外面的光渗进来,又被他狠心堵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理智如付泊如用这个道理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两人半晌无言,各自憋了一肚子话,却找不到最合适的那一句作为开头。 付泊如的目光落在陈墨放在手边的黑色手机上,记得之前他在医院用的不是这个,明知故问道:“换手机了?” 陈墨也跟着看了一眼,嘴角牵了牵:“那个摔得稀烂,修不好,干脆换了一个。” 那天两人在派出所门口,陈墨早已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现在忽然想起什么,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许。 他又喝了口汽水,清清嗓子:“那天你是来找我的吧。” 用的是陈述语气,付泊如后来也才想起自己当时编的理由有多蹩脚——医院跟派出所根本不在同一条路上,他“顺路”顺得委实别扭。 付泊如不见半点被戳穿的慌张,坦然地点点头:“是。” 陈墨本想接着问“当时为什么要说谎”,稍一想也想明白了。 既然决定跟他撇清关系,就没必要露出一点关心。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为什么要回江城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为了回来陪父母,为了附院的高薪聘请,甚至可以说为了江城不可限量的发展前景,似乎哪一个理由都很合适。 但这个问题付泊如曾经问过自己。 最正确的答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31 。 他避开陈墨的目光,低头看着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菜。 两人都没怎么吃,菜剩的多,看着有些浪费,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在陈墨灼灼的目光中细嚼慢咽。 “想回就回了。”他说。 陈墨笑笑,不置可否。 “我以为你会留在国外。” “异国他乡,自然不比国内。” “确实。”陈墨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顺其自然道:“所以你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吗?” 付泊如反问:“不然呢?”末了反应过来陈墨这话的用意,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学业负担重,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实验,没心思想别的。” 陈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嗯”了一声,应和道:“理解理解。” 两人跟打太极似的迂回半天,陈墨一瓶雪碧喝到了底,把空瓶放在扶手上,皱眉抽了口气。 胃自从上次治好就很少犯病,喝了瓶汽水又有复发的趋势。 付泊如的余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这幅样子瞬间反应过来,上次胃疼成那样还敢不忌口,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付医生沉着脸:“上次给你开的药呢?” 陈墨额间滑下冷汗,只感觉胃里排山倒海似的酸胀,说话都不利索了:“卧……卧室抽屉里。” 付泊如去了卧室。 那个抽屉他曾打开过,那些东西已经没了,估计是扔了。 药在最里面,七零八落的,都不在一个盒子里。 付泊如拿出来一看,心头窜出几分火气。 药片一共少了三粒,按照剂量,这是只吃了一次。 头一次见这么不听医嘱的病人,付泊如掐了掐眉心,把药片放在陈墨面前,转头找了一圈没发现水杯,深吸了口气:“水杯呢?” 陈墨就一个水杯,上班的时候带着,没拿回来,闻言把空易拉罐递给付泊如,“用这个吧,家里没水杯。” 付泊如:“……” 易拉罐被捏得咔嚓咔嚓响,陈墨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向含着笑意的双眸湿漉漉的,带着几分疼痛时微不可察的脆弱。 付泊如烦躁的心情突然就被那双纤长忽闪的睫毛抚平了。 苦涩的药随着雪碧味的热水灌下肚,陈墨口腔里五味杂陈,一言难尽地皱紧了眉头。 付泊如把桌上的菜都收拾到厨房里,刷完了碗出来,见他脸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没好气道:“疼一次吃一次,能治好病才怪。” 刚才略显严肃的谈话气氛被这个小插曲打断,陈墨窝在沙发里缓了缓,耷拉着眼皮道:“那个钥匙我早就发现了,瞒着不说是想把你留下来。” 这点付泊如早有怀疑,听他坦白也没什么情绪波动,重新坐回他对面,双手交插搭在膝盖上,没吭声。 陈墨接着道:“可惜没能留住。” 付泊如看着他,一声轻笑从唇缝溢出。 他这个留人的方法还真别致。 先是把钥匙藏起来,再刻意勾引,这要是换做别人,能不能留得住还真说不定。 付泊如:“为什么想留住我?” 陈墨一愣,寻思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再一想,大概明白他想问什么。 陈墨坐直了身子,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眼底却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紧张,他斟酌半天,最终憋出一句:“不是为了约炮……” 也不是在玩旧情未了的把戏。 是真的想留住你。 付泊如垂下眼帘,沉默良久,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十年前分手你俩都有错,既然都放不下彼此,为什么不能重归于好?”,另一个说:“别傻了,他当年说甩你就甩你,如果再一次故技重施,可真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陈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默的时间越长他心里越难安,简直恨不得钻进付泊如的脑子里看看他在想什么。 如果之前那些不经意的关心和温柔都是真情流露,如果那句“生日快乐”真的被记了十年,如果酒后乱性其实是情难自禁,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只问一句。” 付泊如的声音有点哑,克制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滚在喉头,让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十年前,那些钱你真的收了吗?” 陈墨身体一僵。 那些钱…… 还有一个更难以启齿的名字。 叫做分手费。 第25章 喧嚣的音乐鼓噪着耳膜,祁嘉一身正装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格格不入,他伸长脖子张望,灯光打过去的一瞬看清了最偏僻的卡座。 手机里传来忙音,祁嘉干脆掐了电话,三步并走两步走过去,见陈墨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没好气道:“我寻思你在哪快活呢?大晚上来酒吧买醉可真有你的陈老师,起来,手机都掉地上了。”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页面,祁嘉捡起来放到一边,晃了晃他的胳膊。 陈墨手肘撑在桌面上,头埋进臂弯里,意识不清地哼唧一声,抬头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又合上眼皮,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把你扛回去啊,这破地方都够呛能打到车。” 祁嘉最近忙工作忙的晕头转向,下班路上想起那个不省心的外甥,上次跟同学结伴到酒吧喝酒被陈墨逮住,也不知道陈墨用了什么办法,这小子明显收敛许多,幺蛾子少了祁嘉还有点不习惯,于是给陈墨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情况,一开口就察觉他状态不对,说话颠三倒四吞吞吐吐,逼问之下才知道他去了酒吧。 祁嘉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一桌子东倒西歪的酒瓶半晌无言,“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陈墨没搭理他,伸手又要摸向酒杯,被祁嘉一把夺走,“让我猜猜……感情不顺?” 陈墨依旧没吭声。 祁嘉还不了解他的尿性,了然道:“说吧,付泊如把你怎么着了?” 劲爆动感的音乐在耳边震响,绚烂的灯光轮流打在身上,陈墨的太阳穴疼得仿佛要炸开,一时没听清祁嘉的话,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当年我要是没拿那笔钱,现在是不是就不用活得这么累了?”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人模狗样,祁嘉上次见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十年前,愣了片刻后试探问道:“他问你这事了?” 音乐恰好停顿,陈墨闭着眼笑了笑,轻声道:“是啊,一句话就判了我的死刑。” 今天中午付泊如临走前最后问的那句话,陈墨这些年无论怎么偿还怎么自欺欺人,可他无法否认,十年前他确实收了来自付泊如父母的那笔钱。 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收的,是他要的。 拿钱分手,一刀两断,这是他当初亲口承认的。 所以哪怕那些用来解释的话在脑  32 海里徘徊了无数遍,在付泊如转身离开的时候,陈墨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用这些借口为自己辩解。 “可是,”陈墨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怎么办呢?” 祁嘉叹了口气:“我早说你如果不能解开心结就别跟他牵扯,到头来还是自己难受……那你跟他解释了吗?” 陈墨摇摇头。 祁嘉气结,深吸了一口气,咂舌道:“你不解释你在这伤感个屁啊。” “没什么好解释的,钱是我拿的。”陈墨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眼镜上不知道粘上了什么东西,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他看向祁嘉手边的酒杯,扬了扬下巴,“给我。” “滚一边去。”祁嘉懒得搭理他,“赶紧收拾收拾走人,我把你送回去,明天还得上班呢陈老师,作业批完了吗就在这买醉?” 陈墨的衣襟上沾满了酒渍,闻言低声笑了笑:“陈老师就不能放纵一次了?” 祁嘉刚想回他,又听他声音平淡道:“我想回去一趟。” 祁嘉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 “西南。” 陈墨晃悠着站起来披上外套,把眼镜往衣服上一擦,起身要往外走,“大约去两天,一个周末就回来了。” “不是,”祁嘉拦住他,“你不是放假才会回去吗?” “想逃避吧。”陈墨垂下眼轻声道:“太累了,想回去看看。” 祁嘉叹了口气,拦在他胳膊上的手轻轻拍了拍,问道:“我跟你一起?” “不用。”陈墨扶着眼镜,拒绝了他的搀扶,一步三晃荡地走到门外,在冰凉的晚风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外面除了裹挟着寒气的风声,放眼长街空无一人,里面的喧嚣热闹被隔绝,昏黄的灯光下有无数细小的尘埃旋转起舞。 陈墨就这么站着,静静地发了会呆。 他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 安静、偏僻、没有这样繁华的夜,有的只是无边的空旷和寂寥。 同时也封存着他深埋于心底的遗憾和痛苦。 如果当时没有拿那些钱,没有选择支教西南,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 回去吧,去看看那个孩子。 “老师……”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墨从短暂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抬起头,见是班里的学生周楠楠。 周楠楠是个内向文静的女生,成绩也不够突出,在班里是毫不起眼的那一个。 陈墨对学生一向一视同仁,平日里会经常点她回答问题,见状笑了笑,看到她手里紧握的试卷,“怎么了?有什么题不会?” 周楠楠声如蚊吟地“嗯”了一声,点点头,把卷子小心翼翼地捧到陈墨面前,“老师可以帮我分析一下这次的卷子吗?我不知道该从哪里改进……” 陈墨昨晚醉得不轻,从早上醒来就一直头疼,脸上带了一丝疲惫,揉揉眼勉强打起精神来,接过她的试卷。 是月考的语文卷,卷头处用红笔标了一个刺眼的94分。 哪怕现在班里的成绩年级垫底,这样的分数还是低于平均线。 陈墨见她一直在紧张地扣手,把语气放柔了些:“你看这里……”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宋阳推开了一条门缝,往里张望:“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周楠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她特意选了人少的中午课间,在办公室门外等了很久,见没人进出才敢进来的。 那张卷子她羞于见人,如果被宋阳这样的学霸看见了会不会嘲笑她…… 就在她窘迫难安的时候,陈墨直起腰来从书立中抽了一本书,随意放在一边,正好盖在那张卷子上,完全地遮住了那令她羞愧的分数。 “老师,”宋阳走到她身旁,微微俯下身子,把手里的本子放到陈墨桌子上,前几天脸上的阴郁已经消散,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笑意,“这个题上课讲的时候我没听懂。” 今天上课就讲了月考卷子,陈墨对周楠楠招招手:“来,我把这个再讲一遍,一起听。” 他才抽完一支烟,靠近的时候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不呛鼻,反而会令人产生莫名的亲近。 宋阳不自觉地凑近一点,陈墨侧脸转过来时带起的温热气息正好掠过他的脖颈,让他走了片刻的神。 “然后再写最后一条,这道题基本就满分了……听懂了吗?”陈墨抬头看了看两人的神色,见周楠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弯起嘴角笑笑:“行了,你的卷子先放在我这,晚自习我再给你讲。” 两人前脚刚出门,陈墨就披上外套站起来。 下节课年级要开班主任会,又是一场持久战。 他把笔和本子揣进兜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一直在静音,十分钟前祁嘉给他发了条消息。 ——什么时候走啊? 陈墨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两天后。 第26章 天边一片惨淡,暴雨呼啸着砸向玻璃,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总之就是这次外出进修还剩一个名额,骨科有一个医生临时请假不去了,院长特意把机会留给你,让我来问问你的意向,说实话,我觉得机会挺难得的,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跟着去吧。” 赵杰说了一通,拿过纸杯喝了口水,见付泊如一直盯着窗外,跟着扭头看了一眼:“怎么了?别跟我说下雨天你心情不好不想去。” 付泊如停滞许久的眼珠动了动,收回思绪,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些许不安,他撑着转椅扶手正回身子,看着赵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赵杰:“……” 感情说了半天就是白费口舌。 赵杰上身前倾,凑近他打量了一会,“嘶”了一声:“我说付医生啊,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莫非是失恋了?” 付泊如还没回答,他又自顾自道:“不对啊,没见你跟哪个小护士走的特别近。” “你想多了。”付泊如整理了一下桌面,把病历本夹在胳膊里,站起身要走,“纸杯扔垃圾桶里,我要去查房了。” “不是,”赵杰说:“你到底去不去啊?给个准话,我还要交差呢。” 他那段话付泊如听了个大概,垂眸想了想,片刻后说:“去。” 赵杰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愣了愣,“真去啊?半个月呢。” 付泊如回头看他一眼:“不是你让我去吗?” “也是,去了挺好的。”赵杰乐颠颠地喝了口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的狂风骤雨,摇摇头,“昨天看天气预报,这几天全是暴雨,江城还好,西南那边都发布了山  33 洪灾害预警。” 空调吹出暖融融的风,付泊如却无端地感到一阵冷清。 也许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吧。 他揉了揉眉心,推开门走向电梯。 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到一楼,从外面跑进来的小护士气喘吁吁地抹掉脸上的雨水,冻得牙齿直打颤,冲他腼腆地笑笑:“付医生要去查房啊。” 付泊如往里移了一步,点头:“嗯。” 小护士搓了搓胳膊,视线无意间落在付泊如的白大褂上,她定睛一看,像是发现了什么,见付泊如一脸平静地看着显示屏,轻声道:“付医生?” “嗯?”付泊如偏过头:“怎么了?” 小护士伸手指指他的口袋:“你这里面装的什么啊,把衣服都染黑了。” 付泊如挪开手臂看了一眼。 他来的时候雨正下得大,哪怕打着伞,身上还是有不少地方淋湿了,在办公室里吹了会空调,衣服倒是干了,那一片黑乎乎的墨迹也留在了衣服上。 “没什么。”付泊如说。 直到走出电梯,病房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才伸手摸进口袋。 那团纸已经皱成一团,纸张柔软潮湿,轻轻一扯就裂了一角,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晕染开来,模糊成一大片,只能看清右下角隐隐约约的“陈墨”二字。 兜里还有一把钥匙,是那天陈墨一并送来的。 手边就是垃圾桶,随手就能丢掉。 付泊如站了许久,不远处的病房里走出一名护士,喊了他一声:“付医生,这里!” 纸团从瘦长的手指中掉落,付泊如应了声:“来了。” 既然决定放手,那就不要再留下任何瓜葛。 “哎呦我去,这雨怎么这么大……你到哪了啊?” 那边可能信号不好,声音时断时续的:“……在高铁,快到了。” “西南那边雨更大,你注意安全。” 雨点密密地斜织着,祁嘉站在医院门诊的门口,无不惆怅地叹了口气:“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陈墨刚睡了一觉起来,听见他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懒懒地问道:“你在哪呢?” “我在医院。” 陈墨还没开口,那边传来“咣当”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祁嘉的痛呼陡然转了个疑惑的弯:“哎?这不是那谁吗?” “谁啊?”陈墨问道。 “门诊门口的宣传栏,付泊如在上面。”祁嘉摸着下巴,把宣传栏上的照片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长得确实挺人模狗样,你这眼光还可以。” 陈墨没说话,而后转移了话题:“你去医院干什么?” “有点感冒,买点药吃。” 陈墨轻笑一声:“感冒而已,忍忍就过去了,还用得着去医院?” 祁嘉对他得过且过的生活方式嗤之以鼻,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一群人交谈着经过,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有几分失真。 里面有一道声音,哪怕听不清,陈墨还是瞬间就捕捉到了。 “……后天就走?好,我会尽快收拾。” 走? 去哪? 可是他去哪都跟自己没关系。 陈墨低头笑笑,心不在焉地跟祁嘉扯了一顿,挂了电话。 列车行进隧道,眼前的一切骤然昏暗,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忽然想起在大学时,似乎也是坐在列车上,车开进隧道时他轻轻地倒吸了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却被温暖的掌心包住,在黑暗中与他十指相扣。 那天是他的生日,正好学校放假,两人定了车票,去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城市,毫无顾忌地玩了一天一夜。 就像是一场不为人知的私奔,疯狂又隐秘。 轰鸣声渐弱,在明亮的光线到来之前,陈墨轻轻闭上了眼。 睡一觉吧,也许醒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第27章 “为什么想来这里?” 陈墨喝了两口冷饮,舒适地眯眼,看着不远处蔚蓝壮阔的海,绚烂的日晖映在眼底:“因为没来过啊,听说这里的海很好看,所以来玩玩。” 付泊如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嗯,确实很好看。” 潮湿的海风卷来淡淡的腥味,陈墨揉揉鼻子,一扭头,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神蓦地一亮,抓住付泊如的手臂晃了晃:“走,我们去买点吃的。” 陈墨最钟情的无非就是些烧烤摊,付泊如抱臂站在人群外,见陈墨兴冲冲地抓着一把烤鱿鱼挤出来,他皱了皱眉,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陈墨挑了串佐料最多的递给他:“喏,吃一口嘛,死不了的。” 付泊如没接,摇摇头:“你吃吧。” 陈墨自顾自地吃了一阵,恍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凑到他跟前笑道:“你这次怎么不训我了?不是说让我少吃垃圾嘛?” 付泊如无言以对地扭头看他一眼。 训了又不听,还上赶着找训,什么毛病。 他的目光看向别处,淡淡道:“今天是例外。” 落日的光晕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神情。 陈墨落在他身后半步,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手里的烤串叼在嘴里,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后仰着头把镜头对准付泊如,笑着叫了他一声:“付泊如!”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一听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回头。 付泊如应声侧头,只露出了半张脸,天边的云朵像是烧起来一样,变幻出瑰丽的色彩,映照在他的脸颊上,黑沉的瞳孔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辉。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 “啧,”陈墨满意地咂舌,跑到他身前把照片给他看,弯着嘴角小声道:“我男朋友真好看。” 付泊如的眸光动了动,忽然弯下身子,上半身朝陈墨前倾。 那是一个只要低头就可以亲吻的姿势。 陈墨微微睁大了眼,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付泊如抬手抹去他嘴角沾的佐料,直起身子,神色如常道:“想什么呢?” “……”陈墨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待看清付泊如眼底的笑意,他佯装生气地撇嘴:“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无聊。” 付泊如勾起唇角,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在一起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样亲昵的举动付泊如很少做。 仅有的几次接吻几乎全是陈墨主动,除了偶尔一次他刻意撩拨,付泊如没忍住在人迹罕至的小路里吻了他,回到宿舍陈墨还飘飘然,被老高恨铁不成钢地一顿数落。 没办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谁攻谁受。 陈墨不以为意,付泊如性格使然,情绪很少外露,他主动一点 34 没什么。 谈恋爱嘛,两厢情愿就好,计较那么多干嘛。 越靠近海边风越大,陈墨把烤鱿鱼吃完,撑得打了个嗝,额前的黑发被吹得一团糟,遮住了视线。 放眼望去,沙滩上全是人,夕阳落了一半,霞光映照海面,升腾起薄薄的白雾。付泊如停住了脚步,转头对陈墨说:“坐一会吧。” “好,等我一会。”陈墨把包扔在地上,赤着脚跑远,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拎着两瓶啤酒,坐下来递给付泊如一瓶,“喝吗?” 付泊如伸手接过,顺便把他那瓶解开。 脚底的沙子细腻松软,陈墨把脚埋进沙坑里,手臂撑在身侧,仰着头看着天边。 “明年过生日我们再来吧。”陈墨说。 付泊如喝了口酒,莞尔:“好。” 两人默契地碰了碰杯,相视一笑。 “有件事一直想问你,”陈墨抹了抹唇边沾的酒渍,“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付泊如比他大一级,明年毕业,如果不考研可能会离开这座城市。 明明才在一起两个月,可他竟有想要跟眼前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这段感情主动坎坷,他不担心自己变心,甚至不担心付泊如变心,他只怕两人会在现实面前低头。 毕竟有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到最后却落了个相看两厌,甚至还用了一句酸诗给自己的孩子起名——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 还真是讽刺。 “出国留学。”付泊如平淡道,像是在说天气一样随意,而后看向陈墨,“你呢?” 陈墨原本左右晃动的脚戛然而止,勉强牵了牵嘴角:“我大概会考研吧。” 气氛莫名地低沉下来,付泊如察觉到陈墨情绪低落,有意逗他开心,把手里的酒瓶随意一放,从地上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陈墨还沉浸在两人今后可能要异地恋的烦闷中,酒精上头有几点晕乎,懒懒地往后一躺,“不去。” 付泊如踢踢他的小腿,“真不去?” 陈墨翻了个身,一副要睡觉的架势。 他这个样子像是在闹别扭的小孩,付泊如忍俊不禁:“那我走了啊,天亮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陈墨掀开眼皮,抬头瞄了一眼,正巧跟他四目相对,付泊如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出他的身影,细看之下还有几分笑意。 陈墨仅有的那点烦躁感褪去,起身跟着他沿着海边走了几米,“到底要去哪啊?” 两人落在身后的影子渐渐重叠,一高一低,像是依偎在一起。 付泊如勾住他的小拇指,目视前方道:“天涯海角。” 他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陈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开玩笑,而后心里突然间酸胀。 要真是能不顾一切地去到天涯海角就好了。 喧闹的人群落在身后,两人的小指紧紧勾在一起,陈墨笑了笑:“我们这算是私奔吗?” 付泊如停下脚步,也笑了:“你觉得算就算。” 眼前是浩瀚无边的海,落日似乎近在咫尺。 原来付泊如带他来的地方是最接近太阳的岸边。 一时没有人说话,海风拂面而过,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气氛也刚刚好。 陈墨偏头看向付泊如,正巧付泊如的目光也转过来。 付泊如垂眼看着他,眼底是比晚霞还要动人的情意,他低声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陈墨翘起嘴角没回答,勾住他的脖子大胆地吻了上去。 远处似乎有人看见了他们,伸着手指指点点,陈墨闭上眼,干脆不去看。 难得放纵一次,其余的…… 管他呢。 酒店大厅灯火辉煌,前台服务员礼貌地询问需要订几间房。 陈墨在来的路上又喝了瓶酒,脚下站不稳,半个身子几乎靠在付泊如身上。 “两个单间。”付泊如摸出手机要扫码。 陈墨一把按住他的手,抬起头来,嘴里的话勉强能连成句子:“一个……双人间。” 付泊如当他喝醉了,没理,使了使劲要抽出手来。 陈墨扭头看着他,眼里又几分强撑起来的清醒,认真道:“订一间。” 他的目光里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付泊如的动作顿住,深吸一口气,“你确定?” “嗯。”陈墨点头。 “不好意思,订一间双人房。”付泊如扫了码,接过房卡,在服务员探究的目光中揽住陈墨离开。 房间在二楼,陈墨半梦半醒地倒在床上,嘟囔着冷。 付泊如把空调打开,铺好了被子,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哑然失笑。 都这样了还要定双人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敲门声响起,付泊如把来时订好的蛋糕拿进来,蛋糕是陈墨平常爱吃的水果蛋糕,上面什么水果都有,不过看样子他可能没胃口吃。 付泊如走到床边揉了揉陈墨的头发,轻声道:“起来吃生日蛋糕。” 本以为他会充耳不闻,没想到这人竟缓缓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哪呢?” 付泊如把蛋糕端过来,放到床头柜上,点上蜡烛,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的瞳孔里,目光像是有了炙热的温度,灼灼的,令人无法忽视。 “生日快乐,陈墨。”他一字一顿道:“永远快乐。” …… 后来的事陈墨就记不清了。 很多年之后他多次回忆,只能想起来那晚两人一同进了浴室,又纠缠着倒在床上。 第一次好像很疼,疼得他不住的流泪,付泊如一次又一次地吻着他,从眼角吻到脖颈,又吻到小腿,竭力让他舒服一点,不停地跟他说“生日快乐”。 折腾到多晚他忘了,依稀记得第二天醒来看见枕边人是心上人的欣喜,让他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那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次生日。 也是最后一次。 第28章 雨似乎没有要停的趋势,面包车摇摇晃晃,玻璃上的雨水连成几条线,蜿蜒落下。 “介种下雨天很少有人进村儿,你是来干啥子的?”司机抽着烟,大着嗓门回头看了他一眼,“带嫩么多东西,看亲戚呦?” 面包车后座堆满了杂物,空隙狭窄,陈墨抱着几箱刚买的牛奶,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姿势别扭地坐着。 司机是个地道的本地人,在进村的公路上被他拦下来,一开始还对这个穿着看起来挺光鲜的年轻人抱有几分警惕,毕竟社会新闻看多了,对上车抢劫这种事多少有点谨慎,没想到这年轻人说话文文弱弱的,给钱却不含糊,虽然不顺路,但瞧他那瘦弱身板估计也够不成什么威胁,就让他上了车。 当地的方言外人听起来可能难懂,但陈墨在  35 这个地方生活了将近三年,甚至也能照葫芦画瓢说上两句,笑了笑,说:“来看学生的。” 村子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里面有个希望小学,每年都会有西部支教的大学生来到这里,司机了然道:“你是之前来支教的大学生哦?” “是。”陈墨看向窗外,“现在是老师了。” “老师嗦,挺好挺好。” 车拐进一条泥泞的路,两侧是参差不齐的树木,干枯的树枝在风中胡乱甩动,抽打着车顶和玻璃,混淆着雨声雷声,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我的娃儿将来也想当老师。”司机握着方向盘又点燃了一根烟,“你哪儿里的呦?” 烟味有些呛鼻,陈墨放轻了呼吸,“江城。” “江城可是个大城市嗦,你蛮可以的。” 说话间车子缓缓停在村口,两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摆放在小路两边,一块破败得不成样子的木板上写着“大同村”。 想来这三个字还是陈墨写的。 没想到半年没来,掉漆更严重了。 陈墨撑着伞跳下车,空出一只手把奶一箱箱地拎下来,地上无处安放,水把纸箱泡得稀软,司机见状把车窗打开,冲他喊道:“车后面放介个手推车,你拿去吧。” 手推车锈得不成样子,搬下来的时候哐当乱响,几箱奶放上去正合适,推着也省力,陈墨隔着雨幕挥挥手,“谢谢啊。” 司机黝黑的脸逐渐被车窗挡住,朝他一抬手,开着车原路返回。 村子比起十年前已经焕然一新,前几年老房子推翻重建,低矮的茅草屋变成了能在风雨中坚定不动的瓦房,崎岖的土路倒是没变,一脚下去一个泥坑,皮鞋成功报废。 希望小学在村东头,高耸的旗杆孤零零的,陈墨曾告诉孩子们要爱护国旗,估计是一下雨就收到教室里去了。 学校只有一栋楼,三层,每一层的阳台上都写着几个红色大字——知识改变命运。 朗朗的读书声传来,隐隐地盖过了雨声,抑扬顿挫,整齐划一,陈墨站在走廊下听得入了迷。 没想到十年前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已在冥冥中改变了他的一生。 无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一名老师,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老师,原本是打算来混日子的,最后却是心甘情愿地多留了一年,甚至想永远留下来,如果不是祁嘉千里迢迢来到这把他强行拖走,估计这会站在教室里讲课的就是他了。 教室的窗户很矮,陈墨怕打扰学生上课没走过去,站在门前吸着烟走神。 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学校也比之前热闹,他最初带的那些孩子已经离开了村子,有的去了城里读中学,有的已经考上了大学,有的背井离乡外出打工,还有的……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掐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陈墨在烟雾缭绕中闭上了眼。 下课铃骤然响起,拉回了他的思绪。 教室的木门嘎吱一声推开,率先走出来的老师猛然顿住,瞪大了双眼,“陈……陈墨老师?” 陈墨把烟头扔进水坑,伸出一只手,笑了笑:“好久不见。” 老师是个跟他当年一样的大学生,留着寸头,戴着眼镜,笑起来有几分腼腆,抽出一只手跟他握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怎么突然来了,这天气……哎呀,你身上都湿了,快进来吧。” 门口上方的牌子上写着“二年级一班”,教室跟半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外面下着大雨,孩子们没地方玩,在座位上叽叽喳喳地聊天,见有人进来都好奇地抬起头,呆了两秒后齐刷刷地尖叫—— “陈老师!” “哇——陈老师来啦!” “老师!” 一群半大的孩子蜂拥冲上去,把陈墨扑到了墙角,眼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惊喜,七嘴八舌地喊叫着。 “好了好了好了……”陈墨后腰贴在冰冷的墙面,勉强站稳,伸手揽过手边的两个孩子,低头笑着说:“给你们带了几箱奶,在外面,拿进来给同学们发下去。” 他每次来都会带点吃的喝的,牛奶在这里是稀罕物,刚发下去就有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喝完了。 “本来想再买点巧克力薯片什么的,可是超市存货不多,”陈墨抱臂站在讲台边,笑道:“小高老师,你不喝一个?” 小高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 “长身体的时候,补补钙。”陈墨说着从破破烂烂的纸箱里拿出一个扔给他,挑了挑眉。 小高本想接着拒绝,无意间撞上陈墨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 纸箱里就剩一盒奶,给哪个孩子都不合适。 “陈老师,你这次回来要留多久呀?”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咬着吸管走过来,仰着脸问他。 陈墨摸摸她的头发,不答反问道:“你希望我留多久?” “我当然希望老师永远留在这里,”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完前半句,又低头扣着手小声道:“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陈墨蹲下身子,跟她平视,认真道:“老师保证,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然后再也不走了。” “真的吗?!”小姑娘的眼睛猛地一亮。 陈墨笑得温柔:“真的。” 外面轰隆一阵雷响,闪电骤然划过天际,屋里忽暗忽明,陈墨安抚下吱哇乱叫的孩子们,拍拍手,站在最前面朗声道:“我还邮过来一些书,估计过几天就会收到,都是你们之前最想要的故事书,但是……” 他声音一顿,满屋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陈墨悠悠道:“但是我是有条件的,小高老师说明天要考试,谁的进步大,就让谁先选。” 他话音刚落,上课铃急促响起。 上个周因为翻修桌椅停了两天课,所以这两天要补课,陈墨不便打扰,挥挥手退到门外。 雨越来越大,积水漫过了台阶,一双鞋早已湿透,陈墨干脆踩着水往校门走。 泥点溅湿了他的裤腿,露出的脚踝冻得快失去知觉。 原本想去三楼校长办公室坐坐,但自己这一身狼狈样子不太方便见人,于是作罢,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更想去的地方。 就算再狼狈也要去看一眼的地方。 车载电视正在播报实时天气,字正腔圆的女声回荡在车厢:“近日南方各地出现暴雨天气,短时间内难以停歇,道路积水严重,在此提醒广大市民朋友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前方是红灯,车缓缓停住,昏暗的天幕下,红色的车尾灯连成一条线,雷声乍起,惊醒了昏昏欲睡的院长。 “呼……这天还真是不消停。”院长感叹一句,戴上眼镜,偏头看了一眼身旁坐得端正的人,“小付你不困啊?” 付泊如的视线从车载电视上移开,“不困。” “年轻人精力就是好。  36 ”院长打了个哈欠,转头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司机叹了口气:“赶上这种天只能等了,前边堵车呢,一时半会上不了高速。” 目的地是临市的三甲医院,车子走走停停,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了,车里的医生们面露倦态,纷纷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付泊如的手机震了震,是赵杰发来的消息。 赵杰:你猜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什么巧事。 付泊如:? 赵杰也不吊胃口,很快回复道:刚才在医院门口碰见了一个眼熟的人,走近一看,呦,这不是我表姐家请来打官司的律师嘛。 赵杰表姐最近在闹离婚,付泊如听他说起过,没放在心上。 赵杰:接着我就约祁律师吃了顿饭,聊着聊着发现对方都认识一个胃不好的人,你猜猜是谁? 付泊如正要点屏幕的手指一顿,脑海中逐渐出现一个人的名字。 赵杰:不说话我就当你猜到了啊,没错就是陈老师,你说巧不巧,我跟祁律还挺投缘,本打算约陈老师一块出来吃个饭,没想到他去西南了,这就有点不凑巧…… 绿灯亮起,道路前面逐渐空出了一大段,汽车疾驰前进。 车载电视的声音逐渐被雨声雷声盖住,听起来不那么清晰:“此次暴雨或会引发部分地区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若非必要尽量不要到外地出行,注意个人防护,保护好个人生命财产安全……” 西南。 付泊如的心跳无端地漏了一拍。 第29章 赵杰没再发消息,付泊如盯着手机屏幕,片刻后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在微微颤抖。 实况天气已经切换成了一首节奏欢快的流行音乐,车厢内几个医生从困盹中清醒,笑着低声交谈着什么。 窗外的狂风骤雨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却有冷风不断地吹到身上。 不然他为什么会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付泊如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摒除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却发现自己根本冷静不下来。 陈墨为什么会去西南? 后天是周一,他还要赶回来上课,为什么偏偏要在暴雨天去西南?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为什么没人拦着他? 院长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他身上,抬了抬眼镜仔细看他一眼,“小付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 付泊如像是没听见一样,垂着眼不吭声。 “小付!”院长提高了声音。 付泊如倏地回神,转头看过来。 “是不是晕车身体不舒服?”院长仔细打量着他,“我这有晕车药,你要不要吃一片?” 付泊如摇摇头:“没事。” 每到暴雨天都会发布这样那样的预警,一直以来都是有惊无险,实在没必要杞人忧天。 付泊如点开手机通讯录,划到陈墨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地拨出去。 拨完之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与陈墨毫无关系,这通电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合适。 可他没办法强迫自己毫不在意。 等会就说打错了吧。 付泊如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边的手机上。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握住手机的手指骤然用力,付泊如说不清楚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被乱成一团的思绪塞满,所有的念头都在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沉着冷静,又拨了一遍。 陈墨,接电话。 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对不起,您拔打的电话……”冷冰冰地电子音在耳边响起。 可能是手机开静音了,也可能是没把手机带在身边,再说了,西南那边也不全是山区,说不定陈墨这个时候正在哪个酒店里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 可万一呢……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让他的心骤然沉底。 “师傅停一下,我要下车。” 付泊如直接挂了电话,噌地站起来。 车里的医生纷纷抬起头看他,本想关切地问句“怎么了”,目光触及到他的脸色又噤了声。 车已经行驶到了两市边界,司机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笑着打趣道:“下车也没有厕所啊,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付泊如的眉头紧皱,嘴角抿成一条线,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抬腿要往外走,被坐在外面的院长拦住。 院长没有起身,侧头看向他,沉声问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外面风雨交加,且人生地不熟,就算有十万火急的事在这下车也是于事无补。 付泊如的目光闪了闪,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说不出话来,闷声点了点头。 他处事一向冷静,院长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最终车子在临市的公路旁停住,车门才开了一半,付泊如就撑着伞跳了下去。 “喂?”赵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意,估计是刚睡完午觉起来,“有事?” 伞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付泊如险些没拽住,半边身子淋湿了,却仿佛毫无感觉,“把那个律师的联系方式给我。” 赵杰:“哦……你找他干嘛?” “有事,你快点。”付泊如每说一个字都紧咬着牙根,翻腾着的情绪像是洪水,稍不留神就会把他淹没。 赵杰听出他的不对劲,没再多问,麻利地把祁嘉的手机号发给他。 “你……”话还没说出口通话就挂断了。 付泊如一手握伞,一手打电话,手机屏幕上沾满了水滴,点了好几次才有所反应。 来来往往的车辆从他身边经过,飞溅的雨水和泥点玷污了他的外套和长裤,付泊如站在红绿灯路口,望着陌生的道路,全然不知自己该往哪走。 “喂?您好。” 陌生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意识,很多年前陈墨曾对他说起过自己曾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们,学法,将来要当律师。 付泊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句话记了这么久,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祁嘉,陈墨在哪?” 祁嘉愣了一下,忽然心有所感,试探地问道:“你是……付泊如?” “是我。”付泊如又问了一遍:“陈墨在哪?” “陈墨啊,”祁嘉慢悠悠道:“他在西南,你找他……” 付泊如冷冷地打断他:“他去西南你为什么不拦着?” 祁嘉一噎:“我哪能拦得住他啊。”末了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他去西南还不是因为你啊……” 付泊如穿过马路,根据路标走向高铁站,没听清他后面的话,“什么?” 祁嘉含糊道 37 :“没什么。” 手机沾满了水,屏幕半天划不动,付泊如干脆放弃了线上订票,加快了脚步,“他在西南哪个地方?” “干嘛?你要去找他?”祁嘉恍然反应过来,听见他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再一联想这几天看的天气预报,顿时也有些慌了,“不是……这雨真的有那么可怕?” 付泊如没说话,默认了。 送走了律所最后一位客户,祁嘉慌里慌张地披上外套,随便从地上抓起一把伞,急匆匆地跑下楼梯,“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列车停在江城站,因为是暴雨天,乘客稀少,祁嘉上了车,对照着号码找座位。 好巧不巧,对面坐着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前几天他刚在医院宣传栏上见过。 祁嘉对他可谓是久仰大名,头一次见到真人,莫名有些拘谨,矜持地笑笑:“你好。” 第30章 付泊如没心情跟他客套,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祁嘉也不尴尬,坐得四平八稳,低头打开手机给陈墨发消息,连发十多条也没收到回复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难怪付泊如会这么心急。 祁嘉暗暗自责,这事怨自己,早知道这天气这么邪门,就该拦着陈墨不让他去。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的沉默后,付泊如突然开口问道:“他为什么去西南?” “突发奇想就去了吧,我也不知道。”祁嘉嘴里打着马虎眼,心里没好气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让他伤心了。 陈墨也真是,去也不挑个好天,非得上赶着去见证山洪。 接着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算老天真要发威水淹小山村,他俩赶过去也没办法逆天改命,估计还要劳烦救援队多跑两趟。 呸呸呸,想什么呢,祁嘉摒除掉那些糟心的想法,打开手机黄历看了看。 大吉。 列车到站时雨似乎更大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风让人寸步难行。 手机信号不好,付泊如本想用地图定位一下,加载了半天还是空白,祁嘉用伞顶住风,艰难地移动到他身边,本想抓住他的袖子,转念一想朋友之夫不可欺,于是打了个手势让他跟上自己。 上次来这还是七八年前,如今道路建筑物都焕然一新,也不知道那个小村子改名了没有。 路上没几辆车,跑长途的卡车见他招手也不停,鸣笛几声表示歉意,两人等到浑身湿透才被一辆面包车捡了去。 司机一口方言听得祁嘉稀里糊涂,抓住几个勉强能听明白的字眼随口应道:“哦哦,你是说前几天也有一个人去这个村,搭了你的车?” 付泊如转过头来,雨水顺势蜿蜒进他的领口,他低声问道:“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司机不会说普通话,但听得懂,猛点头,“似似似,还似个老师嗦。” 祁嘉愣了愣,整个人猛地坐直了,觉得这缘分委实妙不可言。 司机是个自来熟,跟他们聊了几句,说起山洪来显然不以为意,“上次山洪还是多年前,每回下大雨都要发预警,没啥子,莫担心。” 饶是他这么说也没办法安抚下祁嘉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他瞥了眼付泊如,见他撑着头靠在车窗上,闭着眼,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病了,脸色不怎么好看。 祁嘉作为局外人,对这两人的恩恩怨怨看得门清,之前或多或少还对付泊如有所偏见,现在亲眼所见他对陈墨的关心在意,心里更不是滋味。 明明就是互相喜欢,非要整那么多幺蛾子干嘛,直接把话说明白不就行了。 祁嘉叹了口气,感情这事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在他眼里再简单不过的事,放在陈墨身上就成了一辈子难以越过的坎,朋友归朋友,但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车直接停在了希望小学门口,祁嘉本想给点钱表示谢意,被司机摆摆手拒绝了,“上回那个老师给的够多了,你们是他的朋友嗦,就不用给了。” 学校已经过了放学的点,沉重的铁链锁住了大门,教学楼上门窗紧闭,看样子是空无一人。 付泊如扫了一眼,环顾这入眼全是山跟树的环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始终没松开过的眉头让他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阴沉,“陈墨会去哪?” 祁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脑中拼命回忆当年陈墨带他去过的地方,却悲哀地发现,陈墨似乎只带他去过学校…… 不对! 还有一个地方。 祁嘉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眼看向某座山头,“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这座山。” 越往上走脚下的路越泥泞,越是难走。 通往山上的路就这么一条,两个人没法并肩走,祁嘉走在前面,干脆不打伞了,把伞当成拐杖拄着,咬牙往上爬。 陈墨的胆子也真是大,一个人也敢在暴雨天去山头,等会逮住他非得踹上两脚,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混蛋玩意! 付泊如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健身多年在此刻见了成效,比起祁嘉累得半死不活,他除了气息重了些,步伐还算稳健。 祁嘉一直在等付泊如问陈墨为什么会在这座山头上,草稿打了好几遍,可路走了一半,付泊如始终一言不发。 也许是想亲自问吧。 祁嘉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天快黑前爬上了山顶。 乌云层层叠叠,狂风暴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刺眼的闪电骤然划过,闷雷紧接着炸起。 祁嘉咽了口唾沫,有生之年第一次怀疑自己会不会被雷劈死。 山顶虽然听着吓人,但到底是一座小山丘的山顶,离着天空还有几千里远,付泊如面不改色地搜寻着四周低矮的灌木,用力喊道:“陈墨!” 祁嘉跟他往不同的方向走,喊声此起彼伏。 “陈墨!” “陈墨!你在哪?!” …… “如果你还在,大概已经在读高中了,一直没有问过你想去哪个大学,记得之前你跟我说很向往江城,应该是想读江城大学吧。” 陈墨把石碑前的杂草拔干净,手心被刮出了几道血痕,他毫不在意地用雨水冲了冲,接着自顾自地说:“江大有很多专业呢,你语文好,读个中文系很不错,还能做我师妹,等将来找工作了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你。” 无人回答他的话,雨滴顺着石碑落下,上面几个黑色的大字被洗刷得格外清晰。 ——学生齐彩之墓,师陈墨立。 陈墨蹲得有点久,脚麻了,站起来跺了跺脚,一抬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原来心无旁骛的时候是真的不会在意周遭环境的变化。 手机早没电了,身上也没带手电筒,陈墨也没那个胆子在雷雨天摸黑下山,正犯愁的时候,突然听见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38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再仔细一听,入耳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陈墨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嘴角,觉得自己真该回去治治耳朵了,居然能把雨声听成付泊如的声音。 应该没人知道他来了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总不能真在这过一宿吧,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回去换身干净衣服。 陈墨在地上随便捡了根木棍,在闪电划亮天际的一瞬间确定了下山的方向,用木棍试探前路,迈开步子。 也许是上天诚心和他作对,闪电出现的间隔长了许多,雷声也偃旗息鼓,似乎是雨停的前兆。 坟墓在山顶树林最深处,往外走的时候稍不留意就会树枝绊一跤,再加上泥路湿滑,看不清前路,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他似乎又幻听了。 声音更近了一些,但被雨掩盖得模糊不清。 风势不减,呼啸着扑面而来。 陈墨闭眼偏过头,眼镜滑落鼻梁,被风一吹,不知道掉在了哪。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本来就看不清,这下更瞎了。 陈墨认命地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顺着风吹去的方向缓缓移动脚步。 脚下的泥土似乎松软了些,踩上去软绵绵的。 闪电刹那间劈开昏暗的苍穹,刺眼的白光在眼前乍现,陈墨眯眼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眼镜就在不远处,反着光,一眼就能看见。 他撑着木棍站起来,一步步走过去,鞋子陷进泥里,要使劲才能拔出来,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前方的树木好像越来越少,直至空无一物。 因为看不清,所有的感官都略显迟钝,他转头屏住呼吸辨别了片刻,那一声声的呼唤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好像……真的是付泊如。 眼镜就在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陈墨想戴上眼镜好好看看,真的是付泊如吗? 他的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似乎在胸腔中震出回音。 付泊如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用伞柄拨开横陈在眼前的树枝,声音已经哑了,稍一用力就会有撕裂般的疼痛,他像是毫无知觉一样,在闪电再次划开夜空的同时,用尽全力大声喊道:“陈墨!” “陈——” 他乌黑的瞳孔骤缩,那一瞬间所有故作洒脱的从容全部天崩地裂。 陈墨离他大概有十米远,目光闪烁地看向他,他似乎很惊喜,隔着这么远都能隐约看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 他背后的料峭悬崖像是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危险悄无声息地降临,只一眼就让付泊如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陈墨…… 看着我。 走过来。 不要回头。 不要乱动。 “陈墨!!!” 第31章 救护车到山下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祁嘉开着手机手电筒气喘吁吁地跑在前面,风雨声势渐弱,但被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乱砸一通并不好受,他咬紧牙拼命往前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陈墨不省人事地趴在付泊如背上,眼眶一酸,腿上又充满了劲。 直到跑到山下,他才敢稍稍松口气。 救护车的车灯打出去老远,医护人员穿着雨披抬着担架冲上前,把雨伞递到祁嘉跟付泊如面前,要把陈墨搬到担架上,使了使劲没拽动付泊如的胳膊,焦急道:“松手啊,快松手……” 付泊如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钳制住陈墨腿弯的手臂,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接住陈墨,祁嘉在旁边帮忙,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付泊如没跟上来。 车灯照亮的雨幕中,付泊如怔怔地站着,脸颊以及衣领蹭上了血迹,被雨水一冲,顺着侧脸的轮廓滑下来。 祁嘉本来想说什么,猛然对上他通红的眼眶,顿时哑然无语。 付泊如从亲眼看着陈墨跌落山崖开始,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疯了一样地要冲下去,被正好赶来的祁嘉一把抓住,然后两人连滚带爬地攀着岩石下去找人,所幸山崖不高,底下岩石又少,陈墨仰面躺在泥地里,双目紧闭,怎么唤都唤不醒,祁嘉哆嗦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万幸,还有气。 可仔细一看祁嘉差点没被吓死—— 陈墨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腿上,几乎是浑身上下都见了血,更要命的是后脑勺血迹更多。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付泊如,付泊如看上去很冷静,连说出的话都口齿清晰:“别动他,打120。” 他不让祁嘉动陈墨,反而自己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身子。 祁嘉断了的脑回路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个医生,还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他散了的魂魄堪堪归位,差点喜极而泣,恨不得让付泊如现场给陈墨动手术。 可医术高明归医术高明,深山老林里连救护车都进不来,更别提做手术了。 付泊如一路背着陈墨下山,所有的感官自动关闭,他不能慌,不能累,甚至不能多看陈墨一眼。 不然他怕自己会撑不住。 他黑沉的眼珠转了转,茫然地看向祁嘉,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救护车的车灯有些刺眼,一滴水珠顺着眼角滑落,不知是雨还是什么,落进嘴里有几分苦涩,瞬间唤醒了他尚且扔在山底的意识,一时间所有的感觉、焦灼、恐慌像是火山喷发出的滚烫岩浆,排山倒海地将他吞没,灼得他心口一阵疼痛。 上了救护车后,付泊如一言不发地坐在担架旁边,那目光跟长在陈墨身上似的,连眼都不眨。 陈墨的额头上被划出好几道口子,血淋淋的乍一看上去挺吓人,医护人员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开口安慰道:“别担心,目前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付泊如缓缓抬起头,目光闪了闪,像是被这一句话安抚下来,僵直的脊柱有了微不可察的弯曲。 他是个专业的医生,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到底致不致命他看得出来。 可就算他看出来了,心里的弦也紧紧绷着,他需要更多人的安慰来证实自己。 陈墨不会有事的。 你听,所有人都这么说。 付泊如闭眼垂下头,手指伸进湿漉漉的发中,将脸埋进掌心,静默片刻后发出一声低沉的、颤抖的叹息。 救护车在雨中疾驰,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绿灯,呼啸着开进医院。 县里的医院条件不比江城附院,走廊狭窄昏暗,头顶的灯泡呲拉呲拉地闪烁着,墙壁上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一坐一站,各种难言的味道涌入鼻腔,呛得祁嘉都不敢大口喘气。 付泊如一动不动地站着,祁嘉怕他劳神伤力太过最后把自己给折腾倒了,沙哑道:“手术时间估计很长,你要不坐会?” 付泊如没回应,也不知是听 39 见了还是没听见,祁嘉正想再说一遍,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墨在里面,他坐不住。 说来也真是好笑,前几天还打定主意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这才隔了几天就现了原形。 他放不下陈墨,自欺欺人也没用,在乎就是在乎,嘴上不说,各种本能的反应是诚实的。 嗡嗡作响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付泊如后知后觉地摸进口袋,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这手机还挺能抗,又是淋雨又是掉下山崖被捡回来,居然奇迹般地吊着一口仙气没黑屏。 来电显示的是院长,问他到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 付泊如现在的脑子不如以前灵活,听一句话要思索半天才能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平静道:“在西南,出了点事,把我的年休假都用上吧,短期内回不去。” 院长一听他去了西南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泼出去,要不是看天气预报说暴雨已有停歇的趋势,西南地质灾害预警解除,他真想把这看着挺靠谱结果跟没长脑子似的小年轻骂一顿,最终勉强压住火,批准了他的假期。 祁嘉听见声音,低头给律所主任发了条消息,请了几天的假,到时候看看陈墨的情况再延几天。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许久,直到手机没了电自动关机,紧闭的门才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付泊如猛地抬眼,步履稳重地走过去,可细看之下,他紧握成拳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五指指甲嵌入掌心,心骤然揪紧的感觉让他感受不到疼痛。 “嘎吱——” 门缓缓打开,陈墨被推了出来。 医生护士不带片刻的耽搁,径直将陈墨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各项仪器一同作用在他身上,管子插满了全身。 付泊如跟祁嘉被拦在外面,只来得及匆匆看上一眼,祁嘉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差点掉出来。 他从高中开始就把陈墨当成一辈子的兄弟,两人虽然上大学后生疏了,可当年的情分半点都做不得假,一通电话就能让他扔下手边所有的事赶赴西南。 可这些年他的好兄弟又是为情所伤又是受各种打击的,现在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祁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付泊如,憋了一肚子的话涌到嘴边,最终被他克制地按下去,拿出最应景的那句,低声道:“你不是问我他为什么会来西南吗?” 第32章 icu的门突然被推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是见惯生死的平静无波,一开口就把两人定在原地:“患者确诊为轻微脑震荡、急性胃出血以及身体多处骨折,尤其是腰部受损较为严重,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仍需观察。” 陈墨这些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大病小病堆积如山,这下倒好,借此契机一股脑地爆发,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疼。 祁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昏暗的楼道里骤然响起车轱辘快速转动的声音,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瘫倒在地上,医生急忙跑过去,只听见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说是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她老公,下班回家路上不幸出了车祸,两人正通着电话,没想到下一秒人就出事了。 女人说着说着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走廊,祁嘉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icu的房门,陈墨还躺在里面不省人事。 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自己毫无意识地在病房里闭着眼,或许觉不出什么,可关心在乎你的人在病房外提心吊胆,心里才是真的难受。 付泊如默不作声地站着,被雨淋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后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中某个地方,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像是个病人。 祁嘉忽然就不忍心了。 那些掩盖数年的真相,就算要说也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不该是现在。 付泊如的一颗真心在陈墨小命堪忧的情况下显露无疑,那些旧事若是与他无关还好,偏偏一切最开始的根源绕不过他,如果这时候说出来,未免太过残忍。 医院没有供家属休息的地方,病房外的长椅勉强可以屈身。 祁嘉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往脑后一垫,凑活着躺下来,瞥见付泊如还在那站着,叫了好几声他才有反应。 付泊如贴着墙坐到椅子上,缓缓闭上眼。 从昨天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就没松下来过,又淋了雨,现在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耳边嗡嗡作响,稍一活动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这要搁在平时,他肯定早就察觉出自己状态的不正常,可现在一颗心系在陈墨身上,根本自顾不暇。 付泊如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第二天祁嘉早早睁开眼,一见对面坐着个人影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身上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但总透着一股难言的味,祁嘉坐立难安,来来回回在走廊上走了几趟,眼见太阳升起来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付泊如的肩,想把他叫醒一块出去吃个饭,顺便买几件干净衣服。 没想到这一拍,付泊如竟然一头栽下去了。 祁嘉眼疾手快,慌忙按住他的肩膀,把人又推回去,借着亮起的天光看清了付泊如的脸色,这才发现他眉头紧锁,双颊透着一股病态的潮红,呼吸滚烫到惊人的程度。 一看就是发高烧,祁嘉倒吸一口凉气,跑去把医生叫来,就地给付泊如输了个液。 付泊如昏昏沉沉一上午,稍一有睡意就猛然惊醒,直勾勾地看着icu的房门,生怕错过关于陈墨的消息。 祁嘉于心不忍,哄他说陈墨的情况好转了,让他安心睡一会,自己坐在旁边发呆,直到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回过神来。 付泊如已经醒了,见他转过脸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昨天不是说要告诉我他为什么来这里吗?” 得,人倒是清醒了,脑子也转过弯来了。 祁嘉搓搓脸,两天没刮胡子居然长出胡茬了,刺挠得手心发痒,他长舒了口气,直言道:“陈墨应该不想让我告诉你。” “其实我也能猜到一点。”付泊如的声音有点哑,“昨天我无意间看到了那个坟墓。” 祁嘉眉梢微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付泊如看着正在输液的导管,片刻后说:“他是不是在这十年里……失去了某个特别在乎的人?” 祁嘉抠指甲的手一顿。 感情是看到了坟墓没看到墓碑上的字。 不过确实猜的八/九不离十。 祁嘉撑着膝盖站起来,没回答他的问题,开口说:“等你好点了我再告诉你吧。”不然怕你受不了打击。 许是他话里的意味不自觉地透露出来,付泊如敛眉垂  40 下头,盯着地面走神。 祁嘉出去买饭不忘捎着陈墨的破手机,跑了好几个手机维修店才续过命来,一开机就是密码锁,祁嘉怕他昏迷不醒的这几天有人找,蹲在路边认认真真地猜了一会,愣是一个都没猜对。 算了,等会让护士带进icu用他的指纹解锁吧。 回去的路走了一半,等红绿灯的时候看见一对小情侣卿卿我我地走在一起,祁嘉突然间福至心灵。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给付泊如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张口问道:“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付泊如没问他要干什么,平静地报上数字。 祁嘉低头一试—— ……居然真的解锁了。 他无言以对,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消息,估计一时半会也回复不完,于是加快了脚步去医院给付泊如送饭。 付泊如的针管已经拔了,正站在门前跟医生说话。 祁嘉以为他们在谈论病情,没好意思过去打扰,仔细一听居然听见付泊如说要给陈墨转院。 医生走后祁嘉凑过去问道:“转哪去啊?江城?” 付泊如接过他手里的饭盒,摇摇头:“当地条件最好的医院跟江城附院差不多,转去那。” “哦哦。”这县城的医院确实有那么点落后,祁嘉挺赞同的,捧着陈墨的手机坐在一边挨个回消息。 光是江城一中老师的电话就有几十个,其中还包括主任校长啥的,也是,今天是周一,学校正常上课,班主任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确实挺让人着急。 祁嘉回拨了校长的电话,三言两语把情况交代一遍,听出校长将信将疑的语气,又把陈墨的病历拍下来发过去,这才获批了半个月的假期。 别的来电他也一一回复,半晌后才松了口气。 付泊如已经吃完了饭,静静等着他开口。 祁嘉瞅他这精气神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清清嗓子,闭上眼把脑子里那些他知道的事按时间顺序捋了一遍,边想边忍不住鼻头一酸,陈墨这经历的都是些啥事嘛,一个比一个糟心,一个比一个让人难受。 他缓了许久,才说:“那个坟墓里埋葬的人……是他学生,大概是七八年前吧,陈墨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眼前……” 第33章 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一片虚无中飘来一丝刺鼻的味道,好像是消毒水。 陈墨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这是哪? 他要去哪? 陈墨想停下来思考一下这两个问题,但手脚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步步朝无边无际的黑暗走去。 ……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我叫齐彩,上二年级,奶奶送我来的。” “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最爱奶奶啦!第二是老师你呀!” … “陈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那天校长把我叫去办公室,说只要让他亲一下就会有糖吃。” “为什么不让我跟校长说话呀?他是坏人吗?” “陈老师,校长最近有点奇怪……” “陈老师……他一直跟着我,我害怕。” … “陈老师,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了。” …… 齐彩? 无数刺眼的白光从四周每个角落射进来,眼前的黑暗骤然被撕碎,陈墨下意识地偏头眯起眼,待看清所处的环境后,他像是被人捏住喉咙一样,冷汗瞬间布满全身,整个人僵在原地。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落叶被席卷着飞起,在空中停留片刻后,陡地坠落,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乱石嶙峋的深渊。 “齐彩……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过来,到老师这边来。” 女孩身上穿着新买的连衣裙,两个麻花辫垂在肩膀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一双眼睛像月牙一样,陈墨之前总能在里面看到清澈灵动的光,可现在那束光熄灭了。 她的笑容很怪异,像只提线的木偶,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像是死水一样,空洞灰暗。 “陈老师,我要走啦。”她说。 她的身体很单薄,静静地站在高耸的悬崖边,只一眼就让人心惊胆战,陈墨毫不怀疑一阵风就能把她吹下去。 “不……齐彩,你听我说……”陈墨的喉咙干涩到发紧,心脏似乎在嗓子眼跳动,让他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如果你不想跟我走,那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我保护你,不会再有坏人欺负你了,你先过来,我们慢慢聊好不好?” 齐彩仍是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额角的冷汗滑落在眼睫,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陈墨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他怕他任何一点类似于要冲上去的举动都会刺激到她。 “齐彩!”他真的快疯了,指甲无意识地嵌入掌心,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满足你,你不要冲动,你想想奶奶……”陈墨像是终于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眼神闪着希冀的光,“奶奶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你过来,我带你去看奶奶。” “陈老师。”齐彩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她低头看着脚下隐隐松动的石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了。” 什么…… 陈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缓缓后退了一步。 她脚下的岩石像是不堪重负一样,陷在泥土的一端翘起,岩石下附着的泥土几乎肉眼可见。 陈墨瞳孔骤缩,轰然用上头的血让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快于意识一步觉醒,他用尽全力跑过去,伸着手拼命想要抓住她的裙子,却终究扑了个空。 裙摆离他的指尖不过分毫,像那片落叶一样蹁跹着在他眼前坠落。 齐彩面容模糊不清,目光落在他脸上,嘴角微微翘起,是真真切切的笑容。 “陈老师,谢谢你。” 那声低喃伴随着无尽未能诉之于的叹息,飘散在空中,将还未来得及绽放便早已凋谢枯萎的生命画上了沉重的句号。 所有的力气倏然被抽尽,陈墨无力地跌在地上,方才下意识屏住呼吸的鼻腔一下子打开,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刺激得喉咙像是要裂开一样刺痛。 五脏六腑剧烈地翻滚着,被一只无形的手碾压撕碎,所有的血液刹那间凝固冷却。 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不成语调的破碎的嘶哑声。 齐彩…… 陈墨颤抖地捂住脸,额头抵在坚硬粗糙的岩石上,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悄然落在地上。 山崖深不见底,歇斯底里的哭声久久回荡。 ……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开进山村,周围的人都在兴奋  41 地交谈,对即将到来的支教生活满怀期待。 唯有一个人格格不入,他抱着书包窝在最里面的车座,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有人拍拍他的肩:“嗨,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陈墨没有转头,依旧是看着窗外,平静道:“中文系。” 他明显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那人耸耸肩,不再自讨没趣。 陈墨闭上眼,自动屏蔽耳边所有的声音,意识渐渐陷入混沌,他隐约听见不绝于耳的风声,海浪拍打礁石的空旷声,还有深夜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他本该顺遂无忧的一生突然被一通电话搅得天翻地覆,让他在泥潭越陷越深的同时,却难以生出丝毫埋怨。 不对…… 不是那通电话。 那些嘈杂的声音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传来脚步声。 年轻时的付泊如面庞稍显稚嫩,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朝他走来,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身影,轻声道:“等我回来,我们就见见父母吧。” 陈墨笑着揽住他的脖子,环顾四周没有人,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好。” 不远处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只不过两人只顾着耳鬓厮磨,并没有听见。 …… 大巴车前方的路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所有的光景飞速倒退、扭曲,逐渐演化出十年前江大校园的某一角。 夏末的风清凉宜人,裹着清新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陈墨快步行走在熟悉的小道上,胸口却有些闷得透不过气。 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切好像开始得更早一些。 第34章 生日过后陈墨就忙了起来。 他平时虽然不务正业,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眼色,一到考试周就一头扎进了图书馆,在朗读室一背就是一天,板砖一样的专业书硬是让他在一周内啃了下来。 除了学习还要交接社团的工作,陈墨大二的时候一时脑热办了个读书社团,本以为这半吊子社团最终会被撤销,没想到居然吸引了不少人,一年内发展成了有模有样的校级社团,他这个立派掌门人甚是欣慰。 把一切都解决妥当后,陈墨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学业之余跟他的小男朋友谈情说爱,每天鬼混到十点多才回宿舍。 老高对此见怪不怪,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每次见到陈墨抱着手机傻乐,都会忍不住嫌弃一句:“瞧你那点出息。” 陈墨矜持地表示他就这点出息。 付泊如那边跟他说了晚安,嘱咐他早点睡,明天还要考试。 陈墨听话地关了手机,翻身平躺在床上,睁眼盯着黑漆漆一片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他对考试从不感到紧张,可偏偏就是睡不着。 一闭眼,脑子里就是各种有关付泊如的事。 那些两人相处过的画面像是开了二倍速,走马观花似的播放了一遍,快到让陈墨来不及定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溜走。 像是在预兆着什么。 …… 期末考试的战线拉得史无前例的长,上一门跟下一门中间能隔个四五天,让人想放松又悬着一口气。 好不容易中文系考完了,医学系那边还没结束。 陈墨叼着巧克力冰棍坐在栏杆上,低头问付泊如:“你不是要出国留学嘛,期末考试就不用那么认真了吧?” 付泊如站在地上,原本想抬头看他,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笑了笑:“我父母明天要来看我,总得做个好好学习的样子。” 付泊如的父母经常飞往世界各地出差,每次要走前都会来学校看看儿子,陈墨知道这回事,点点头,又问道:“你的gre考试成绩什么时候下来?” “快了,就在这几天。” “哦。” 陈墨闷声咬了口冰棍,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付泊如一出国就要八年,甚至更久,诚然可以手机视频通话,但总归比不上朝夕相处,陈墨郁闷地把木棍往脚下的垃圾桶一扔,偏了,没进。 他顿时更郁闷了。 付泊如弯腰拾起来,帮他扔进垃圾桶,转过头对他说:“下来。” 陈墨两条腿晃晃悠悠,哼唧一声:“不下。” “下来,我背你。”付泊如说。 他站的位置在陈墨的正下方,陈墨一跳就能跳到他背上。 “我怕我把你砸趴下。”陈墨知道他这是有意哄自己开心,忍不住弯了嘴角,“一边去。” 付泊如没动,双手撑着大腿,背对着陈墨招了招手,“我接得住,下来吧。” “那我来了啊。” 陈墨这么说着,还是有点犹豫,他倒不怕付泊如接不住自己,那样顶多摔一下,他是怕自己把付泊如的腰给砸坏了。 陈墨找准位置,打算如果等会攀不住付泊如的肩就果断撒手。 他眼一闭心一横,身体腾空一跃—— 被稳稳地接在背上。 付泊如稍一踉跄,笑他:“你怎么比之前重了?” 陈墨正怀疑他是不是后背长眼了,闻言两条胳膊随意地搭在他肩上,趴在他耳边问:“之前?” 付泊如耳廓感受到他湿热的气息,勾住他腿弯的手一紧,头往另一边侧了侧,简洁道:“过生日那天。” 过生日那天…… 陈墨耳尖一红,把头埋进他的肩窝。 午后的校园人影稀少,两人待着这处地方又偏僻没监控,陈墨在付泊如背上爬了一段时间,热得受不了了才蹦下来。 付泊如下午有考试,看了眼手表要走。 陈墨拉住他的胳膊:“哎。” “怎么了?” 陈墨本想说祝你考试顺利,又反应过来这话没什么必要,付泊如成绩一向优秀,再说这考试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于是松开了手,“没什么。” 付泊如没动,抬手把他嘴边沾的一点巧克力渣抹掉,想了想说:“等我拿到offer我们再一起去一趟海边吧。” 陈墨笑着点点头:“好啊。” - 可真到了那一天,陈墨却开心不起来。 两人还是约定在了这个地方,天凉爽了些,没那么热,陈墨这次没坐在栏杆上,蹲在地上揪了根草拨弄蚂蚁。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回头。 付泊如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勾唇笑了笑,把冰凉的冰棍往他脸上轻轻一贴,陈墨当即就激灵一下子。 “嘶……”陈墨站起来顺其自然地接过冰棍,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舒服得眯起眼。 “我下个周就走。”付泊如说。 巧克力脆皮掉下来一块,融化在地上,不一会儿招过来几只蚂蚁。 陈墨瞬间呆滞的瞳孔动了动,眼睫黯然地垂下来,突然觉得嘴里的巧克力索然无味,错开眼看向树上吱哇乱叫 42 的蝉,没吭声。 分别是必然的,他很早就知道。 陈墨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矫情,付泊如只是暂时离开他,又不是分手,更何况被顶尖名校录取这种事,怎么说也应该开开心心地庆贺一番,而不是让对方对着他满是负面情绪的背影沉默。 他强提起嘴角,舔了口化了一手的冰棍,语调轻松地说:“恭喜你啊,等拿到奖学金我请你吃饭。” 付泊如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有点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没敢用来给陈墨擦嘴,垫着手指拿走他手里的冰棍,扔进垃圾桶,“都化了,别吃了。” 手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强撑笑容的感觉更不舒服,陈墨的情绪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发泄口——“你扔了干嘛?我还没吃完呢。” 付泊如心道我看你也吃不下去。 不过他没说出来,拉过陈墨的手,用干净的纸边细细擦拭,尚未干涸的巧克力在纸上粘了一小片。 陈墨直视着他,付泊如认真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皱起,本就好看的眉眼更显深邃。指缝间的碎渣擦得差不多了,微蹙的眉心舒展。陈墨的心突然就静下来了。 他主动牵住付泊如的手,那张污渍斑斑的纸巾飘然坠落,陈墨默了片刻,话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你走后……会想我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太矫情了。 “会,你呢?” “我也会。” 两人缓缓对视,陈墨扑哧一声笑出来,捂着肚子笑得泪眼婆娑,心里那点郁结散得一干二净。 付泊如也笑了,等他缓过来,轻声道:“等我回来我们就见见父母吧。” 陈墨乌黑的眸子湿漉漉的,里面似乎有光点闪了闪。 林子里静谧无声,无人知晓他们在这里。 陈墨大着胆子凑上去,在他侧脸留下一个吻,正要起身,又被付泊如按住后颈,吻最终落在了唇齿间。 不知过了多久,陈墨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知道是有人来了,后退一步跟付泊如拉开距离,他的嘴唇光泽潋滟,气息不稳地小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 当晚陈墨回到宿舍,啃着苹果跟老高扯东扯西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嗡一声振动了一下。 他摸过来一看,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验证消息。 老高正说到兴头上,见对面的人脸色瞬间苍白,像是被什么定住一样一动不动。 他好奇地凑过去,陈墨猛然惊醒摁灭屏幕,可还是晚了一步。 老高一脸呆滞地看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是付泊如的父亲,你就是那个陈墨? 第35章 手机在他手里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滑出去。 陈墨闭了下眼,良久后才睁开,低着头站起来,起身要往外走。 老高哑然许久,见他要出门,顿时反应过来,上前拉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 去哪? 陈墨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只是觉得四周的空气骤然压缩,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出去透透气。 宿舍其余几个舍友正凑在一起打游戏,察觉动静抬头问道:“怎么了?” 老高回头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别说话。 陈墨突然一声不吭地拉开门出去。 他走得很快,下楼梯的时候干脆跑了起来。 宿舍楼已经到了门禁,大门紧锁,值班阿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跑过来,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要出门,正想问问理由,就见这个脸色有点苍白的男孩子在大厅的长椅处停住了脚步,然后贴着墙根蹲下来,两手捧着手机。 阿姨:“……” 这角落的网比宿舍快还是怎么得? 看着不像是生病就好,阿姨摇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墙壁有些凉,背靠在上面久了会受不了,但陈墨像是没感觉似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那条验证消息,心里什么念头都有。 有没有可能是付泊如的哪个朋友在恶作剧?或者是玩什么游戏输了,拿他开唰?如果真的是,明天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揍一顿,闲的啊,大晚上的搞这么刺激。 如果不是呢……如果是真的呢。 可付泊如的父亲怎么会知道? 陈墨的脑子乱成一团,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他点开、退出、再点开、再退出,最后一咬牙,摁了一下“通过验证” 对方很快又发来了消息:陈墨? 陈墨的指尖泌出了汗,摁了好几次键盘才发过去。 ——嗯。 ——你跟我儿子在一起? ——……嗯。 接着便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明天找个时间,我们谈谈吧。 陈墨匆匆回复了个“嗯”,便关了手机。 谈谈吧。 能有什么好谈的。 这段感情早在当初萌生之际就埋下了一个雷,如今终于被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引子点燃,轰一声便将所有粉饰太平的表象炸的四分五裂。 没有哪个家长会毫无障碍地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付泊如的父亲没有隔着手机骂他一顿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手机振动了两下,陈墨猜是发来的地址跟时间,他没敢看,十指穿进头发,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孤零零地蜷缩成一团。 许是他蹲在那的时间太久,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抑,阿姨不放心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哎,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陈墨闷声摇了摇头,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猛地站起来。 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差点栽下去。 “哎呀,怎么了这是?”阿姨忙扶住他,想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陈墨眼眶泛红,有气无力地笑笑,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握紧手机快步离开了。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好久,最终眼睁睁看着天边蒙蒙亮起来。 他无数次在与付泊如的聊天框中打下一连串的字,又叹了一口气删掉。 他父亲既然能找上自己,估计已经跟儿子谈过了。他不知道付泊如是怎么处理的,至少他没有跟自己说这件事,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有什么负担。 同样的,他也不想让付泊如夹在中间难办。 时间约在下午,地点在那片树林。 陈墨何其聪明,在看到地点图片的一瞬就反应过来。 那片树林虽然隐蔽,但枝叶说不上茂盛,如果无意间站在某个合适的位置,是能够透过树隙看见最里面的。 那天听到的脚步声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低着头走在路上,心虚得像是走在阳光下的小偷,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那一刻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43 陈墨无意识地咬紧嘴唇,缓缓走过去。 那道落在他身上审视的目光几乎让他无地自容。 陈墨来之前做了数层心理建设,才没让自己在压力下低头,他定定地看着虚空中某个点,看起来沉静又听话。 付泊如在长相上很大一部分继承于他的父亲,但比起付泊如,显然父亲更为威严成熟,鬓角梳得一丝不苟,冷峻的脸上隐藏着火气,他明明没有说话,却让陈墨难堪得想要遁地。 “在一起多久了?” 陈墨哑着嗓子开口:“快半年了。” “谁先开始的?” “是我。”陈墨闭了下眼,心却莫名地沉淀下来,平静地说:“是我先追的他。” 付泊如父亲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深吸了口气,拳头松了又紧,厉声道:“他是个男的!你也是个男的!你在追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点!” 陈墨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嘴唇几乎被他咬出血来。他轻声说:“我想过,可我没办法……叔叔,我想你也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这是没办法控制的,只要我心里有他,我就会无法抑制地想要接近,甚至渴望他的回应。” “闭嘴!”付泊如父亲别过头去,被他这几句话激得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片刻他说:“我不想听这些,我也不管你多爱他,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歧途上走到黑。”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紧握成拳,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涵养,此刻可能已经挥上一拳了。 他的目光 紧锁在陈墨身上,冷冷地说:“作为付泊如的父亲,我要求你离开我儿子,只要你肯答应,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我都会满足。” 陈墨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种类似于电视剧里拿钱分手的狗血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理解对方作为父亲的感受,但也不可能答应这荒谬的话。 拒绝的话一说出口,气氛顿时低沉压抑到极点。 付泊如父亲喘着粗气瞪着他,嘴唇掀了掀,脸上的表情扭曲到极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像刀子一样铺天盖地的往陈墨身上戳。 变态、同性恋、恶心、不知廉耻、有病…… 还有别的什么,他记不清了。 只不过在听到那句“有病”的时候,垂下的眼睫轻轻动了动,陈墨抬起头看着他,眼尾已经红了,但瞳孔里闪烁的光芒异常坚定,“同性恋不是病,爱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被人们奉为圭臬的老旧观念。” 第36章 最终付泊如的父亲裹挟着盛怒而去,陈墨站在原地,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然后缓缓蹲了下去。 他拼命地捂住耳朵,可那些话像是渗透在空气里,顺着每一丝缝隙强行挤入他的大脑,狠狠地插进每一寸血管。太阳穴疯狂鼓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陈墨才从臂弯中抬起头。 来电显示是付泊如,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吐了口气,佯装平静地接通:“喂?” 付泊如敏锐地察觉出他声音的不对劲,低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陈墨吸了吸鼻子,含糊道:“感冒了。” 说完又觉得在大夏天感冒有点奇怪,心虚地补了句:“昨晚睡觉没关窗,冻着了。” 付泊如没再说什么,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无奈又略带责备地嘱咐他记得吃药,别再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等他考完试会去看他。 陈墨一言不发地听着,心底又涌上一股酸涩,付泊如父亲临走前冷冰冰的那句“你想毁了他吗”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他从没觉得自己会毁了付泊如,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宁可从一开始就把心意深藏,而不会刻意接近,甚至共同沉沦。 说到底,这份在他们眼里珍贵无比的感情,放在世俗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付泊如说了一阵,顿了片刻后状似无意地问:“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你?” 陈墨盯着地上的小石头出神,听见这句话轻轻扯了扯嘴角,语调稀松平常,几乎听不出任何异样:“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付泊如那一瞬间似乎松了口气,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跟他聊去海边玩的事。 “我不想去了。”陈墨说。 付泊如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明显一愣:“为什么?” 陈墨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就是觉得你快走了,不应该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也该陪陪别人。” 比如你的父母,或许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付泊如没听懂他的未尽之意,笑了声,说:“我陪别人做什么,陪你都嫌时间不够。” 他很少说这种直白的话,陈墨忽然就舍不得拒绝了。 他想象了一下见不到付泊如的日子,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深想。 太难受了,光是想到以后连拥抱都做不到就难受得想哭。 情绪翻腾得厉害,陈墨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好,我们再去一次。” …… 可最后还是没能去成。 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已是深夜,陈墨从噩梦中猛然惊醒,一时间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只记得梦里也有这样一通电话,像是恶魔的低喃,让他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舍友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陈墨捂住听筒,压低声音:“喂?” 对方的语速很快,快到让陈墨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那些字眼便像惊雷一样在耳边炸响,可他一向优越的语言天赋在此刻骤然失灵,甚至无法将这些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意思……”他麻木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您的母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至我院抢救,手术正在进行,请问您方便来医院一趟吗?” 陈墨的心如坠冰窟。 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强拉着自己徒有其表的外壳,把早已崩溃的灵魂死死按住,有条不紊地订票,然后带着手机和银行卡,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 他在电话里平静地跟辅导员说明情况,拿到了口头请假条,然后机械地把这些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离开校门。 后来他是怎么打车赶到医院,怎么丢了手机,怎么被护士带到手术室外,陈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直到被头顶的白炽灯晃了眼,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疲惫的身心不堪重负,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护士怕他受打击过大,轻声细语地旁边安慰,陈墨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记事以来家里就再没出现过别人,只有每月按时到账的汇款会时不时地提醒他原来自己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据说是刚结婚就出轨,陈墨对  44 事情的真相不感兴趣,因为每次说起这件事,伴随而来的就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骂声,骂那个男人,也骂他,说他是个累赘是个贱种,陈墨小的时候听不懂,长大后听懂了,一开始还会难受,后来也无所谓了。 母亲很爱他,他知道。 只不过生活的重担和精神上的打击一同将她折磨成这幅浑浑噩噩的样子,陈墨看在眼里,却无能无力。 他顺从地听她的话,只准学习,却也在青春期长出了叛逆的心思,伙同祁嘉把所有不敢尝试的事都干了一遍,违纪事项被老师捅到家长面前,那段时间陈墨几乎每晚都要被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哭诉和撕打折磨,逼得他草草结束了自己昙花一现的叛逆期,夹着尾巴老实做人。 再后来,上了大学,彻底摆脱了她的控制,每次一通电话寥寥无语,最终都是以沉默收尾。 他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见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甚至遇见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母亲这个词,逐渐在他的记忆里暗淡,直至今日带着将行毁灭的光,将他从美梦般的江城拽回来,逼着他回头看,原来自己还有这样一段被掩埋在时光里的不堪的过去。 他身心俱疲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等了很久后被告知因为耽误了最佳抢救时机,未脱离生命危险,病人只能入住重症监护室治疗。 治疗开销巨大,陈墨跑去银行把卡里的钱都提了出来,那是他平时积攒的生活费,没几个钱,连零头都凑不够。 没有亲戚,没有人脉,借不到钱。 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走投无路。 太累了,身体上的精神上的,陈墨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凌晨的马路宁静空旷,偶尔几辆车呼啸而过,忽然飘起了小雨,雨点落在脸上有些凉意。陈墨坐在银行门口旁边的石凳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远处发呆。 他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付泊如,他想给他打个电话,想在无助的情况下寻求安慰,他不求付泊如能帮自己什么,他只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可是手机丢了,他想起身去借个手机,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而顿住。 ……那是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疯了才会想这个。 陈墨吐出一口浊气,勉强镇定住心神,拖着疲倦的身躯回了医院。 医生看到他寥落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小伙子,你母亲的情况不容乐观,必须尽快进行药物治疗,医院的规定在这……不交钱实在没办法。”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眼前这个男生不堪重负地闭了闭眼,他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耳侧,肩背绷得极紧,少年清瘦挺拔的身躯在此刻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颓废。 医生见惯了这种情况,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声地叹息。 陈墨垂着头,哑声说:“我会想办法的。” 直到医生走远了他还站在原地。 像是一座被冰封的雕像,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冷意。 良久之后,推着药剂路过的护士礼貌地提醒:“您好,麻烦让一下。” 陈墨的眼底布满血丝,抬起眼的时候把护士吓了一跳,他的瞳孔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挣扎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可以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吗?” 护士犹豫了一下,说:“可以,我先把药剂送过去,马上回来。” 陈墨点了下头,侧身让她过去。 不一会护士小跑的脚步声传来,把手机递给他,仍不放心地在旁边盯着。 陈墨之前丢过手机,微信的账号保护关了就没开,输入账号密码后缓冲了几秒,熟悉的页面弹了出来。 他狠心不去看置顶处的红点,往下翻到唯一一个没有备注的联系人,极其缓慢地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 对方回复得很快:要多少? 陈墨发送了几个数字。 对方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道:你确定你能说到做到? 陈墨:嗯。 对话以他的银行卡结束。 护士没忍住看了几眼,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的瞳孔一动不动,眼神涣散而没有焦距,像压抑着某种极深的情绪,细看之下连指尖都在颤抖。 “你……”她关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把手机递回来,垂着头步履缓慢地走远,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37章 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那笔钱,很大一笔钱,陈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挣这么多。 他站在医院楼下,看着不远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车辆,那样的热闹与他无关,也许以后都不会和他有什么关系了。 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地吸着烟,陈墨之前闻到这种味道只觉得呛人,这次却神使鬼差地偏过头去,低声问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的年龄。 “我成年了。”陈墨说。 许是他眼角眉梢的倦意太过明显,又或许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那一刻男人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到陈墨面前,问:“会抽吗?” 陈墨没吭声,接过去含在嘴里,点上火,轻轻吸了一口,被呛得咳了半天才停下来。 男人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方才脸上的愁容被笑意冲淡:“小兄弟,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还学抽烟?” 陈墨忍着想咳嗽的冲动,缓缓地吸了一口又一口,怪不得会有抽烟消愁这个说法,神经被短暂麻痹,只有生理上的愉悦和满足,所有的烦心事好像离他很远。陈墨在白雾中掀了掀嘴唇,反问道:“你又为什么想不开?” 男人一愣,而后沉默片刻,似有感叹地说:“在医院这种地方,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生老病死,人来人去,里面的人躺在病床上难受,外面的人担忧挂念,总之都不好过。” “是不好过。”陈墨说,烟很快燃到了尽头,被他掐在指间。 男人看了眼手机,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表情凝重下来,把烟摁灭在地上,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回过头看他,喊道:“嘿!兄弟,人总得往前看,只要活着就有奔头,有缘再见。” 他扬了扬手,佝偻着背走远。陈墨目送他消失在眼前,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人总得往前看。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 今天本该是他跟付泊如一起去海边玩的日子,自己却一声不吭地消失,甚至连解释一句都做不到。 付泊如会怎样呢? 会生气?会担心?还是会在得知真相后恨不得从  45 没认识过他? 陈墨转过身,在医院的反光玻璃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黑发凌乱,满脸疲倦,衣服又脏又皱,领口处还落上了几片烟灰,跟几天前的他大相径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忽然感觉从未见过这个人。 这幅凄清萧索的模样太过陌生,连自己都不敢认了。 陈墨提了下嘴角,给自己安上了一个还算顺眼的笑容,在太阳落山前摸着兜里的几块零钱出去吃饭了。 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陈墨抽不开身,跟辅导员请了一个周的假,暑期社会实践算是错过了,陈墨为这个名额争取过很久,眼下却没什么反应,平静无波地挂了电话。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面相憨厚的女人,抬头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颓唐却明显气质不凡,小声问道:“年轻人,你多大了?” “二十二。” “干什么工作的?” 陈墨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一句话就把她接下来所有的话堵回去:“不好意思,心有所属。” “哦。”女人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收他打电话的钱,摆摆手道:“一块钱,不用了。” 陈墨没听见似的,把钱放在桌上,垂着头快步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醒来,呆坐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医生从icu里出来,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陈墨知道,母亲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也知道,也许花光了所有的钱都未必有用。 陈墨仰头靠在墙壁上,一直绷紧的肩背终于在此刻松懈下来,脸上却未见丝毫的放松,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冰冷。 耀眼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处投进来,光线笼罩的地方恰好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许久之后他才站起来,下楼的时候遇见了那天借给他手机的护士,护士也认出了他,微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刚要走又被他叫住。 “你的手机能再借我用一下吗?”陈墨轻声问。 护士这次没犹豫,直接给他了。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没记错的话,付泊如是早上八点半的飞机,这个时候已经离开江城了。 本来约定好要去机场送他,现在也食言了。 不知道他在机场等了多久,走的时候有没有在生他的气。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陈墨垂着视线,输入了那串他铭记于心的手机号码,敲下了一行字,默然看了片刻后又删掉。 他想说的话太多,但又哪句都不能说。 他的脸色实在差极了,侧脸凹进去,看上去比来来往往的病人更像病人。护士心想待会要建议他去测一下体温,不然就这么看着他都觉得揪心。 陈墨打了又删,最后满腔的话都化为一声轻叹,紧抿嘴角打下几个字,然后点了发送。 既然决定放手,那就别给自己留后路。 飞机在轰鸣声中起飞,湛蓝的天一望无际。 半个小时前的争吵让他精疲力尽。 付泊如心烦意乱地靠在后座上,侧对着窗口,光线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却没能抚平那紧蹙的眉心。 手机紧握在手心里,已经开了飞行模式,什么消息都接收不到。 他找不到陈墨了。 从第一次给他发消息无人回应后,付泊如就处于一种担忧又烦躁的状态。整整两天,他发了无数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他去了每个陈墨可能去的地方找,甚至在他的宿舍楼下等到夜深人静,却都没能在临走时见他一面。 然后他辗转联系上了陈墨的舍友,却被告知陈墨一夜之间不见人影,辅导员说他回家了。 为什么突然回家?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 搞什么突如其来的消失,疯了么。 他在机场等得心烦意乱,脑子里的各种猜测让他没办法安下心来远走高飞,最终哪根弦压得不对,付泊如竟拖着箱子要回去。 他父母本就因为这几天发现了他搞同性恋而精神紧绷,见他一副不管不顾地样子,当即气得把他往回拽,父亲挡在他身前,怒瞪着他说:“你要是敢回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付泊如的手指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用力到骨节泛白,他的眼眶通红,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在父母逼视的目光中低下头,微不可闻地说:“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你以为他愿意见你吗!” 付泊如缓缓抬起头,终于从父母的表情中窥得一丝端倪。 “你们……是不是见过他?” 父亲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强硬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拖,周围人来人往,皆好奇地打量他们。 付泊如最后还是上了飞机。 辗转反侧了一路,下飞机的时候他关了飞行模式,紧接着收到了一条短信。 ——“付泊如,保重。” 陌生的号码。 付泊如却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谁。 …… “哎。”护士眼尖地发现即将走出门口的人,出声叫住他。 陈墨顿住脚步,眼神看向她。 护士指了指手机说:“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像是在找你,你要不要回一个啊?” “不用。”陈墨垂下眼帘,喉咙极轻地滚动一下,“如果有打扰到你就把他拉黑吧,不好意思。” 他没法面对付泊如。 无论是哪种理由,他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陈墨想。 付泊如的未来注定光明似锦,而他从拿到钱的那一刻就不配站在他身边。 陈墨刚要转身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他回头看,是一个比较眼熟的医生,经常出入他母亲的病房。 陈墨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茫然地看着他跑近,一句话就把他的三魂六魄尽数抽走。 母亲还是走了。 陈墨这些日子像一张紧绷的弓箭,如今绷到了极致,彻底断了弦,大悲之下直接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惨淡的月光在室内留下模糊不清的光影,他躺在病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了一夜。 他亲手推开了爱人,又没能留住母亲。 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彻底分崩离析,坍塌在了这一夜。 第38章 陈墨被迅速地转到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各项顶尖设备一并用上,医院急缺的药也从国外加急运过来。 钱的问题付泊如一手解决,祁嘉想帮忙也没能帮上,办理完一切手续后,两人面对面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皆是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祁嘉在来的路上跟他讲了很多,付泊如一直静静地听着,除了偶尔情绪波动较大会抬  46 手示意他停顿一下,闭上眼缓过劲后,才哑着声音说:“……继续。” 祁嘉很清楚地听见他颤抖的尾音,像是压抑着快要溢出喉咙的哽咽。 他叹了口气,那些往事被掩盖得太久,仅是冰山一角就足够拼凑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又万般无奈的真相。 付泊如双手用力地搓了一下脸,很久后才抬起头来,眼底的情绪被垂下来的睫毛遮住,祁嘉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通红的眼眶,于是别过脸,扯了扯嘴角想安慰他,最终却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然后呢……”付泊如低声问,每个字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战栗,顿了顿又说:“我出国后一直联系不上他,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是石沉大海,几个月后他舍友告诉我说他提前毕业,带着行李走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同之前用过的手机卡和微信号一并丢得干干净净。我找人调出当年中文系毕业生的去向统计,结果他那一栏是空白的……” “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那个时候来的西南吧。” 祁嘉瞥见他满是红丝的眼睛没忍心接着往下说,只是点了点头:“之后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等陈墨醒来让他亲自跟你说吧。” 付泊如极轻地摇了摇头,闭上眼说:“他当年如果肯把这些事告诉我,我也许就不会……”声音戛然而止。 也许就不会什么呢…… 不会出国?还是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坎坷?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除了理论上的专业知识和那些外在的荣誉,在人情世故和处理问题上,他其实远不如陈墨。就算陈墨在一开始选择了向他求助而非是他的父母,可那么多钱,他也无能为力。 如果向父母妥协,结果则是殊途同归,他们注定会分开。 说到底,当初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故已经把两人逼上了绝路。 只不过一个选择背负所有黯然消失,一个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而在陈墨选择拿钱分手之后,他们之间更是多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付泊如年轻时心气极高,绝对不会在得知真相后原谅陈墨。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严谨的理性思维让他认定所有的事非黑即白,再多的解释在他眼里都是无力苍白。陈墨一向敏感,对这些估计早有察觉,所以哪怕多年后两人猝然重逢,他也不敢用这些理由去为自己辩解。 一是他了解付泊如。 二……付泊如大概也能猜到。 他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用几百万结束一段感情,这件事在他心里可能也是无法被原谅的吧……所以哪怕付泊如之前狠心要跟他一刀两断,他也没能说出口。 付泊如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插进有些凌乱的黑发,深深吸了口气,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尝到了满嘴苦涩。 “哎?请问两位是病人陈墨的家属吗?”拿着病历夹靠近的护士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祁嘉猛然反应过来,噌的站起来,一脸期盼又紧张地点头:“是。” 护士一笑:“准许一人进入icu探视,时间三十分钟。” “这……”祁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地指向付泊如,“他,让他进去吧。” 付泊如还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出不来,一进病房见到不省人事的陈墨,当即就不敢往前走了。 陈墨躺在一堆仪器的中间,身上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呼吸平稳而绵长,乍一看上去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病房里安静至极,门窗隔绝了一切声音,阳光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四周干净明亮。 陈墨瘦了许多,脸颊深陷,眉骨凸了出来,更显得眼窝深邃,平放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腕骨清晰可见。 旁边有个椅子,付泊如没坐,他悄悄走过去,站在床边,目光从陈墨光洁的额头、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和微启的嘴唇上一一划过,他没有说话,却用缱绻的目光把满腔爱意诉说了千万遍。 陈墨,你听得到吗。 陈墨的神情恬淡平静,胸腔随着仪器的监测声有规律地起伏着。 他平常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十年前的陈墨开朗生动,总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只要一见到他,就会感到那股鲜活劲扑面而来,十年后的陈墨性子明明已经沉淀下来,却仍会在他面前恍若少年。 他到底是有多狠心……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的示好。 付泊如俯下身,颤抖着嘴唇在他额头上留下了轻轻一吻。 他许久没有抬起头,闭上眼感受着陈墨的温度,喉咙上下一滚,抑住涌上鼻尖的酸涩,炙热的呼吸落在陈墨眉宇。 玻璃窗上倒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阳光悄然无声地落在他们身上,别样的静好。 探视时间过得很快,护士在门外招手,付泊如留恋地捏了捏陈墨蜷缩的小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一分钟后,门轻轻合上,静默的房间里只能听见陈墨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直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瞬,像是惊醒一般,闭合许久的眼睫在微光中一颤,落在眼底的阴影逐渐消失。 黑白分明的眼珠只露出了一半,陈墨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模糊的光影中看着白净的天花板,视线涣散而茫然,似乎在辨认自己这是在哪,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短暂清醒的意识又陷入昏迷,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第39章 第二天是祁嘉进去探视。 他不像付泊如那么安静,对着毫无意识的陈墨一顿自言自语,不说话的时候就直叹气,越看陈墨越愁得慌。 医生说他危险期已经度过,再过个几天差不多就能恢复意识了。 祁嘉看着他头顶缠的一圈绷带,唉声叹气道:“一直担心的山洪倒没发生,没想到你这个不省心的居然把自己摔下山崖,亏你命大,只摔成了个脑震荡,你说你要是摔成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还得让付泊如照顾你。” “学校那边都帮你请过假了,昨天林奕那臭小子还打电话问我你去哪了,我也没敢跟他实话实说,班里那群孩子都挺想你的,听林奕说一开始以为是考试没考好害你被调走了,现在都铆足了劲学,你也争点气,赶紧好好的回去带他们上课。” 陈墨整个人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迷糊中只感觉耳边一直有只苍蝇在嗡嗡,他烦不胜烦,动了动手指,想找东西把这只苍蝇拍死。 “哦,忘跟你说了,我把你那些破事全抖搂出去了,不然你藏着掖着一辈子也不是办法,都是哥们,不用谢我。”祁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要起身出去,视线一垂,落在陈墨不经 47 意弹了一下的食指上。 祁嘉:“!” 他猛地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弹了一下后又静止不动,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空气安静了两秒,祁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试探一句,就见另一根指头也动了一下。 手指皆朝向掌心蜷缩,唯有细长的中指缓缓伸直,停顿在了祁嘉凝固的视线里。 陈墨四散的意识逐一归位,听出了刚才是祁嘉的声音,虽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他实在忒啰嗦,念叨得人头疼,想说话又做不到,陈墨干脆给他比了个中指。 祁嘉对着这中指险些热泪盈眶。 他探身上前,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想碰碰陈墨,看他跟个木乃伊似的,又生怕给碰坏了。 “兄弟……”祁嘉抑着快溢出喉咙的激动欣喜,勉强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废话,当然能听见。 陈墨的眼皮撑开一半,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大概是想冲他笑一下,但最终还是有气无力地收了回去。 祁嘉这下是真看清楚了,吸了口气差点蹦起来,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护士拖了出去,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冲陈墨挥挥手,做了个口型:“我后天再来看你!” 陈墨先是不解,而后隐约猜到他为什么说的是后天。 祁嘉一出去就撞见正靠在门边不动声色往里瞥的付泊如,他的脸色好了许多,看样子是从昨天的打击中缓了过来。 祁嘉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兴奋:“那家伙醒了,我亲眼看见他睁眼了!” 付泊如僵住似的,半晌才如梦初醒地眨了下眼,轻声道:“醒了?” “真醒了。”祁嘉喜滋滋地说:“明天你就能看见他了。” 第二天午后,陈墨还在猜测着付泊如会不会来,就听见门咔哒一响,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吃力地转移视线,余光中瞥见一双渐行渐近的黑色皮鞋。 他心神瞬间一荡,恨不得爬起身来好好看看。 奈何两条手臂都被石膏死死地固定住,后腰使不上劲,只得眼巴巴地盼望着付泊如走过来,可人真的走过来了,他又有点犯怂。 没记错的话…… 两人还在“陌生人”阶段。 陈墨当时跌下去后就失去了意识,自然不知道是谁一路背着他跑了好几公里。 说来也是奇怪,付泊如好好的来这干嘛,难道是医院派来出差的? 总不可能是特地来找他的吧。 陈墨一面想着不可能,一面心里又有着说不出来的期待。 如果那天没听错的话,付泊如喊的似乎是他的名字……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底早已被好兄弟祁嘉揭得一干二净,正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付泊如已经走到了跟前。 陈墨轻轻地眨眨眼,跟他打了个友好的招呼。 付泊如明显瘦了,头发长长了些,遮在眼角平添了几分阴郁颓废的气质,袖口挽起处露出好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疤,看上去像是被树枝划的,可以想象当时会有多血肉模糊。 “好点了吗?”付泊如低声问。 陈墨除了眼珠子哪都动不了,于是用力地眨了一下眼。 付泊如现在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陈墨不睁眼他还能偷偷摸摸地亲上一口,现在人醒了,反倒有些近乡情怯。 他默然跟陈墨对视一会,把人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忽然弯起嘴角笑了笑。 陈墨有些躲闪的视线一顿。 他有多久没见到付泊如对自己这么笑了? 不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也不是为了敷衍强扯嘴角,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 眼里好像落进了灰,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乌黑的瞳孔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陈墨不敢眨眼,生怕落下泪来。 付泊如心里一软,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跟你商量个事。” 陈墨耳廓被他温热的气息一激,突如其来有些发痒。 他屏息等着付泊如接下来的话。 付泊如吊足了他的胃口,悠悠道:“等你能下地了再告诉你。” 陈墨:“……” 他茫然地瞪着付泊如,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 付泊如抬起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哄小孩似的说:“再睡会吧。” 陈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感觉把前几年欠下的觉都一并补了回来,现在跟前还站着个付泊如,更是没半分睡意,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跟自己多说点。 付泊如看懂了他的眼神,搭在床边的手突然握住了陈墨的手指,在掌心里细细地揉了揉,轻声道:“你休息得还不够,我是医生,听话,再睡会。” 陈墨:“!!” 得,他更睡不着了。 他怀疑眼前这个付泊如是别人假扮的。 第40章 陈墨又躺了一个周,身体的各项指标才基本恢复正常。 一开始祁嘉还进去看他两眼,后来两人一见面就吵吵,干脆不去给对方找不痛快了。吵架的原因很简单,付泊如对他的好太明显,陈墨能说话后,某天忍不住跟祁嘉诉说自己心里的疑惑,同时窃喜道:“你说他是不是被丘比特射了一箭,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丘比特本特祁嘉嘴里还嚼着口香糖,闻言意味深长地笑笑。 敢情这位哥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轻咳一声,本想深藏功与名,忍了忍没忍住,凑过去贱嗖嗖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你不想让他知道的那些事了吗?” “……” 陈老师只是愣了一瞬,沉淀多年的文字理解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瞬间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呆了足足有五分钟,石化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抽动,颤颤巍巍地问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啦。”祁嘉眉飞色舞地邀功道:“怎么样,我这个丘比特还算称职吧,等你俩成了记得请我吃顿饭。” “……”陈墨瞪圆了眼,如果他能起来,绝对会凌空一脚把祁嘉踹飞。 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道:“吃屎你要不要?” 祁嘉:“哎呦我去,你就是这么对小爱神的?” 陈墨没好气道:“你算哪门子爱神,赶紧滚滚滚。” “不是我说啊兄弟,你也真是傻,憋着这些事不说,是打算孤独终老后再带进棺材里吗?”祁嘉吧唧吧唧把口香糖吹出个泡泡,看着陈墨说:“我知道你俩的事我不该插手,不过我是真看不下去了,何必整得彼此都这么难受呢,把话说明白不就结了嘛。” 陈墨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缓缓闭上眼,有气无力道:“你不懂……” “我懂。”祁嘉一副了然于心的语气。 “你懂个屁……” 祁嘉嘿嘿  48 一笑:“现在他肯对你好,说明他根本就不介意之前的事,你现在就安心享受吧,瞧这脸色都红润了不少,啧啧啧。” 陈墨火大地把他赶了出去。 那天过后陈墨再见到付泊如,莫名有些忐忑。 他忍不住想,付泊如是真的不在意之前的事了吗?还是只是看在他可怜的份上施舍他? 前者他自然持有怀疑态度,但如果是后者……那简直比冷脸对他更让他难受。 付泊如对他的回避有所察觉,站起身来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顺其自然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面色如常道:“别胡思乱想,安心养病。” 陈墨:“……” 他现在需要速效救心丸。 付泊如对上他瞪圆的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用手指在他下唇轻轻一点,莞尔:“下次亲的可就是这了,做好心理准备。” 陈墨:“…………” 他的喉咙滚动一下,舌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目光期盼地看着他。 付泊如挑眉,像是没看懂他的意思:“嗯?” “现在可以吗?”陈墨轻声问。 “可以什么?” “你不是说下次……唔……” 陈墨稍稍扬起下巴,修长白皙的脖颈从病号服衣领里挣脱出来,眼睫一颤,顺从地闭上眼。 两人靠的太近,鼻息纠缠在一起,他隐约能听见付泊如的心跳声,一下下在胸腔内跳动。 付泊如温柔且克制,没让他喘不过气,在他唇角温存片刻,抬起头来又轻啄一下他的眉心,“你知道那天你跌下去之后,我的心跳的有多快吗?” 付泊如蹲下来贴近床沿,握住他的手,把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处,说:“比现在要快一百倍。” 他的目光温和平静,陈墨却从他瞳孔深处窥得一丝压抑极深的恐惧。 冷静强大如付泊如,原来也会有失控的时候。 陈墨原本还对自己摔下去之后的事感到好奇,寻思找个机会问问祁嘉,现在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心底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让他特别想抱抱付泊如。 不过他浑身上下就没个能动的地方,只好用眼神委婉地表示心疼。 他的眼眸因为情动而显得湿漉漉的,漂亮得像是块黑宝石,付泊如突然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陈墨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黑,茫然地眨眨眼:“干嘛?” 他纤长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付泊如的掌心,让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想再吻你。” 那就来啊,陈墨心里欢呼雀跃,面上却没做声,清清嗓子,矜持道:“忍不住可以不用忍的。” 付泊如笑了一声:“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 就冲他这句话,陈墨巴不得自己立刻就能活蹦乱跳。 等到他终于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付泊如跟忘了这句话似的,专心致志地把他推到病床旁,俯身把他抱上去躺好。 一旁的祁嘉跟护士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睁睁看着付泊如给陈墨垫好枕头铺好被子,还顺口问了一句:“石膏是不是该换了?” “啊……是的。”小护士忽然有种被科室主任点名的错觉,腰板挺直地回答他的话,不由得多打量了付泊如几眼。 付泊如把陈墨安顿好,抬手揉了揉他的黑发,旁若无人道:“中午想吃什么?” 陈墨前段日子吃营养餐吃得苦不堪言,闻言五脏六腑瞬间活跃起来,烧烤麻辣烫米线螺蛳粉涌到嘴边,对上付泊如犹如实质的眼神又不动声色地咽回去。 最终憋出一句:“随便……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默默观察的祁嘉:“……” 兄弟,你的出息呢?有点反抗精神行不行? “好。”付泊如微微笑着低头,嘴唇在他额头轻轻一碰,一触即分,拎起搭在一旁的外衣转身就走,走到祁嘉面前脚步一顿,问道:“你要吃点什么吗?” 祁嘉跟小护士在原地石化成了雕像,片刻后才转动僵硬的脖子,对着他干笑一声:“不,不用了……” 第41章 十几分钟后,付泊如拎着两个袋子推开门。 祁嘉正准备走,闻着味又顿住脚步,探头探脑地瞥了眼袋子里的东西——麻山药、鸡蛋羹、枣糕,唯一一个带点油水的就是那份排骨汤,一拆开盖子立刻香味四溢,勾得祁嘉迈不开腿。 付泊如接着不慌不忙地打开另一个袋子,祁嘉一看,眼都直了。 陈墨倚坐在床头,看看这袋看看那袋,嘴角一抽:“我说……你就忍心让我看着你吃这些?” 付泊如无视他谴责的目光,拖过凳子坐在床边,端着排骨汤盛起一勺,仔细吹了吹才送到陈墨嘴边:“张口。” 陈墨两条胳膊还绑着绷带,乖乖地听话张口,排骨汤清香细腻,口感绝佳,他太久没尝到肉味了,喝得险些潸然泪下。 祁嘉一口狗粮吃到撑,对那些烤肉炸鸡也没什么兴趣,刚要推门,被付泊如出声叫住。 “那些是给你的。”付泊如说。 祁嘉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给我的?” 付泊如点了点头,手里动作不停,又喂了陈墨一口。 “唔……”陈墨嘴角露出一些汤汁,忙用眼神示意付泊如赶紧帮他擦擦。 付泊如抽了张纸帮他擦干净,顺手掰了块麻山药递到他面前,陈墨伸头咬了一口,吃不惯这个味,摇摇头不想吃。 “听话。”付泊如不为所动,“吃这个对胃好。” 陈墨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又啃了口,冲祁嘉方向努努下巴,眼馋道:“我也想吃那个。” 祁嘉坐在旁边的空床上,正啃着炸鸡乐不思蜀,闻言嘿嘿一笑,故意摇晃着鸡腿馋他,欠揍道:“你想吃这个呀?你想得美。” 付泊如回头不淡不咸地看他一眼。 “……”祁嘉顿时老实了。 吃人嘴短,他还是继续装不存在吧。 陈墨眼巴巴地看着,觉得嘴里的排骨汤都不那么香了。片刻后他看向付泊如,狐疑道:“你是故意的吧?” 哪有这样的,给看不给吃,还都是他最爱的那口,付泊如当年就严令禁止他吃这些,现在倒好,买了一袋子给祁嘉,现场吃播给他看。 没想到付泊如竟然“嗯”了一声,淡淡道:“罚你的。” 陈墨瞪大了眼:“为什么?” 付泊如不答反问:“你说为什么?” 陈墨突然间福至心灵,顿时哑口无言。 ——罚他孤身上山,罚他跌落山崖,罚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浑身是病。 罚他让他担心这么久。 良心隐隐作痛,于是陈墨彻底老实了,专心致志地喝汤啃山药,连个眼神都不给祁嘉 49 。 付泊如把他喂饱了才自己吃饭,陈墨面带笑意垂眼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看得他满心欢喜。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爱人朋友都在身边,陈墨精神放松,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 梦只做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意识逐渐清醒,陈墨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无语片刻。 ……他被尿意憋醒了。 病床底下有尿壶,专供不能下床的病人使用。 但陈墨除了两条胳膊上的石膏还没拆,腿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勉强能下地,决定要去卫生间上厕所。 祁嘉吃完饭就出去了,说是找个澡堂洗洗澡,守在床边的只有付泊如。 “你扶着我,我要去卫生间。”陈墨自然而然地指使付泊如。 付泊如掀开被子扫了眼他的腿脚,把裤腿推上去看了看,除了腿干上满是淤青,确实没什么大碍。 他俯身抱起陈墨,把他放在地上,动作缓慢至极又小心翼翼,低声问:“还可以吗?” 陈墨蹬上鞋,挺尸两个多月后第一次下床,有点不适应。不过后背以及腰部被付泊如有力的手臂托着,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洗手间就在病房对面,走两步就到,陈墨却硬生生走了十多分钟,移动单位可以用毫米计算,终于在把自己憋死前,成功迈进了洗手间的门。 “呼……”他长舒出一口气,看见熟悉的小便池感到一阵亲切。 然后他转头看向仍站在他身侧的付泊如:“?” “你也要上厕所吗?”他问。 付泊如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在他两条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胳膊上,似笑非笑道:“你确定你能自己解决?” 陈墨:“……” ……确实没办法自己解决。 他面颊有些发热,不自在地眨眨眼,目光看向别处,佯装淡定道:“那就麻烦你帮我松一下裤子吧。” 付泊如目睹他白皙的耳垂逐渐染上绯红,视线飘飘忽忽,想看他又不敢看,实在可爱又诱人。突然起了心思想逗逗他。 “那我就不客气了。”付泊如说着就摸上他的裤腰。 腰带系得松松垮垮,轻轻一拽就开了,裤子有些松,顺势往下一掉,露出平坦的小腹。 陈墨的喉咙无声滚动一下,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腰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 付泊如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手指在他腹部摸索了一会,才堪堪摸到裤沿。 陈墨连呼吸都放慢了很多,感受到裤子慢慢褪去,紧接着内裤边缘被勾住,一丝微凉的空气游走在他大腿内侧,小腹处却升起与之相反的火热,激得他呼吸一窒。 付泊如有意放缓了动作,陈墨不自觉地收紧腹部,那一块的皮肤变得格外敏感起来,被温热的指尖轻轻一碰,都会忍不住颤栗。 卫生间静悄悄的,衣服布料窸窣的摩擦声分外清晰,两人周围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陈墨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再不释放就真的要尿裤子了。 付泊如把人折磨够了,终于肯让他舒服,把内裤迅速一拉,掌心扶住,轻轻笑了声。 陈墨的侧脸已经红了,紧闭着眼快速解决完,那只手却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 付泊如的胸膛贴在他的肩膀处,湿热的呼吸洒在他脖颈,鼻息带着隐隐的笑意,嘴唇若近若离地贴着他的耳廓。说出来的话却让陈墨浑身一颤: “你这是……硬了?” 第42章 后来陈墨是被付泊如背出来的…… 他本就腿脚不利索,又被搞到腿软走不动路,索性心安理得地爬在付泊如后背上,还使坏在他耳边吹气刻意撩拨。 付泊如握住他腿弯的手一紧,有些无奈道:“别闹。” 陈墨装没听见,继续得寸进尺地用舌尖碰了碰他的耳垂,感受到付医生身体一僵,得意地笑了笑:“谁让你刚才故意折腾我的。” “……” 付泊如三步并作两步把他背回病房,抬脚踢上门,下颔线绷得极紧,不管陈墨做什么小动作他都无动于衷,走到床边把人小心谨慎地放下。 陈墨两条胳膊动弹不得,下来得有些费劲,后脑勺刚沾着枕头,还没等舒口气,就被突然俯身压上来的付泊如攫取了所有的呼吸。 “唔……”陈墨下意识地挣扎一下,齿贝被强势撬开,而后顺从地闭上眼。 直到把人亲得快缺氧了,付泊如才罢休。 陈墨被亲老实了,连骚话都不敢说了,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嘴唇麻木到失去知觉,微张着急促喘息。 一天之内情欲被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两次,陈墨觉得自己有点没面子。 他偏头看了眼付泊如,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瞥到他眼底闪现的微光又面不改色地咽回去。 算了……还是别给自己找刺激了。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里陆续住进了别的病人,原本空荡安静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拥挤,病人家属们把病床围得不透风,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各种注意事项,跟着医生护士地跑里跑外。这样一比,陈墨这边就显得有些冷清。 付泊如走到病床另一边,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视线,拇指在他眉眼处轻轻一抚,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枕巾,紧接着视线一顿。 陈墨心思细腻,知道他这是怕自己看见别人的热闹心里难受,感动得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并没注意到付泊如脸色的微妙变化。 他嫌热,身上的被子只盖了一半,搭在胸腹上,床尾处露出的脚摇摇晃晃,似乎在想什么开心的事,眼珠一转,声调愉悦道:“等我出院了,我们一起……” 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渐渐低了下去。 “……一起去海边玩吧……” 付泊如面色冷凝如冰,目光像是有千斤重,把陈墨压得头都不敢抬。 他两根手指捏住烟盒的一角,平静地问:“这是谁给你的?” “祁嘉。”陈墨立刻回答道,毫不犹豫地出卖队友,顺便推卸责任,语气诚恳而真挚:“他放在我这的,忘拿了。” “是么?”付泊如冷冷一笑,嘴角扯起锐利又嘲讽的弧度:“我没记错的话,祁律师不抽烟。” 当初两人一路奔波赶赴山村,那个面包车司机临走前要塞给两人一盒烟,被祁嘉摆手拒绝了。 眼见着付泊如的目光越来越冷,陈墨吸了口气,认怂了。 他企图用眼神讨好认错,乌黑的瞳孔迅速蒙上水雾,低眉顺眼道:“你听我解释……” 付泊如不听他解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一松,烟盒直直地掉进了他脚下的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 “……” 陈墨小心脏一颤,缩了缩脖子,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探头看了眼。 他好不容易说服祁嘉, 50 让他偷偷摸摸带一盒烟进来,抽是肯定抽不了的,趁没人的时候闻闻味解馋也行啊。 结果现在连味都闻不着了…… 他偷瞄了眼付泊如的脸色,见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登时不敢再造次了,态度良好地认错道:“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藏烟了……” 付泊如俯下身,手指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略仰起头跟自己对视,一字一顿道:“从现在开始,戒烟。” 陈墨:“!” 这边的动静虽然小,但还是引起了不远处病人家属的注意,陈墨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钳制,奈何根本挣扎不开,实在拿他没办法,于是连声求饶道:“戒戒戒,你快松开我……” 旁人只当是他们是朋友在打闹,并未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祁嘉在外浪了一圈后回来,带着一身烧烤味和啤酒味,嘴里还乐颠颠地嚼着什么,刚进门,还没等靠近陈墨,就被付泊如一言不发地推出去。 也不知道付泊如跟祁嘉说了啥,总之那天后祁嘉见了陈墨总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目光哀愁地看着他,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搞得陈墨以为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了…… 直到临近出院那天,陈墨已经好利索了,趁付泊如不在,招呼祁嘉帮去他买盒烟带进来。他要去厕所偷着抽。 没想到祁嘉十分果断地拒绝他:“不行。” 陈墨不解:“为啥不行?我都已经恢复了兄弟,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祁嘉义正言辞道:“你男人说了,你的身体不行,再抽烟以后活不了几年。” 陈墨:“……” 也许是“你男人”这个称呼取悦了他,陈墨没再胡搅蛮缠,默了片刻后,说:“那行吧……” 戒就戒吧,多活几年陪陪付泊如。 一天后付泊如给他办理完了出院手续,三人终于一同走出了医院大门。 陈墨猛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看着外面湛蓝的天和人来人往的街道,住院期间憋在心里的那股郁结之气彻底消散。 鬼门关前走了这一遭,与世隔绝了两个多月,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变得光秃秃,清洁工拿着宽大的扫帚清扫路边的落叶,秋季接近尾声,冬日即将来临。 正赶上了下午学校放学的时间,路边好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一路打打闹闹,年轻生动的面容让这略显颓败的景色都鲜活起来。 吵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陈墨的耳朵,让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无法抑制地想念自己的学生。 无论是江城的还是西南的,他都无比想念。 付泊如怕他站太久累着,扶他坐到一旁的长椅上,问道:“你是想直接回江城还是再在这里休息几天?” 陈墨摇摇头,轻声说:“我想先回村子看看。” 第43章 进村路途遥远,出租车一路摇摇晃晃,陈墨身体虚,晕车晕得想吐。 车窗打开一半,凛冽的风劈头盖脸地席卷车厢,付泊如坐在他身边,被风吹得有些冷,瞥了一眼陈墨的脸色,默默握住他冻得发僵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腿上。 陈墨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倚靠在窗边,像是在强忍着难受,又像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指尖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他偏头冲付泊如笑了笑,黯淡无神的双眼这才多了点神采。 付泊如没有说话,一个眼神就足以让陈墨从复杂又浓烈的情绪中短暂地抽离出来。 陈墨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片刻后默然又垂下眼,转头看向窗外。 成列的干枯树木在眼前飞掠,一只孤雁盘旋在半空,哀叫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寂寥又凄凉,令人无端心悸。 他曾数次独自踏上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带着满心疲倦,年复一年地用回忆折磨自己。 他害怕回到这里,却又没办法割舍这里。 很矛盾。 所以每次来都有些近乡情怯。 不过这次不一样。 付泊如在他身边,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陈墨的身子稍稍往里一偏,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轻而低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付泊如还是听见了。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陈墨的侧脸瘦削沉静,眼睫垂落下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寥落,嘴角轻抿,像是在等付泊如的回答。 付泊如握紧他的手,点头“嗯”了一声。 “故事有点长……”陈墨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轻轻笑了笑:“大概要讲很久。” 前方的公路蜿蜒平坦,几乎与低垂的天幕重叠,风声呜咽,将他平稳的尾音盖住。 十年光阴流淌而过,那些混着哀与痛的往事,他以为自己忘了,其实从未忘记,并在此时更加清晰。 坐在前面的司机闻声回头,却只能听见零星几个字,他望了眼后视镜,只见那个上车时面色冷淡的男人此时的目光竟别样的温柔,落在正说话的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像是心疼,又像是无奈。 …… 大巴车在村口停下,司机招呼着后面聊得正欢的学生们下车,“到地方了,下车吧!” 陈墨推着行李箱走在最后,没有像另外两人那样左右张望,他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兴趣,面无表情地搬着行李箱下车,直到脚踩在柔软的泥地上,才稍微有那么一点真实感。 他居然真的来了西南。 头脑一热报名后,面试老师一再问他:“你确定你是遵从本心,心甘情愿地加入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吗?” 陈墨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也不知道未来的前路究竟指向何方,他茫然又痛苦,只想着逃避,脱口而出的话听起来真诚至极,但心里却是无动于衷。 直到现在,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山和树,像是终于如梦初醒,轻轻叹了口气。 来迎接他们的是学校校长,是位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带着一副斯文的眼镜,看起来温和又亲切。 陈墨跟着他进了学校。 大概是前不久才下过雨,道路泥泞至极,稍不留神就会踩进水坑,鞋底上沾满了污泥,走在前面的女生一路大呼小叫,陈墨只是微微皱眉,没表露过多的情绪。 学校只有几间低矮的砖房,墙皮被雨水冲刷得斑驳零落,一眼看过去只能用凄惨形容。 没有操场没有篮球场,教室前的空地上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旗杆,鲜艳的红旗肃穆无声地飘扬着。 陈墨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贫穷落后的农村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个概念,这一刻却终于有了实景。 一群面露好奇又胆怯的孩子们在国旗下站成几排,眼巴巴地望了许久,终于见到人来,齐声喊道:“欢迎新老师!” 校长扶了下眼镜,回 51 头冲他们笑了笑:“这些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各个年级的都有,不过老师人手不够,就暂时分了两个班。” 同行的两个伙伴按耐不住,上前几步跟孩子们近距离打招呼。 陈墨依旧默不作声地站着,好像别人的热闹与他无关。 他的视线随意地定在虚空处,忽然感受到一道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眼珠微微一动,陈墨稍偏了一下头,跟一个满面笑容的小姑娘遥遥对视。 小姑娘冲他眨了眨眼,咧嘴笑得更开心了。 陈墨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那个小姑娘钻出队伍跑到他面前,仰着脸问道:“你也是新来的老师吗?” 她的眼睛纯粹清澈,闪烁着灵动的光,陈墨默然片刻,点了下头,“嗯。” 站在旁边的校长自然而然地掐了掐小姑娘的脸,对陈墨说:“这是学校里最活泼的孩子,平常无论见到谁都会主动打招呼。” 陈墨看了她一眼,不忍心辜负她明亮的笑容,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我叫陈墨,以后是你的老师。” 跟孩子们见过面后,校长把他们带到了办公室,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从墙角拖过三把椅子招呼他们坐下,整间屋子破败空旷,只有那张办公桌还算像样。 校长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热水,有些难为情地笑笑:“附近买不到茶叶,平常也就喝点热乎水,别嫌弃。” 他说话很随和,但镜片反射的光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锐利精明。 陈墨漫不经心地听他讲话,大概了解了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坐落在穷乡僻壤的山村,村子里的成年男女大多出去打工,留下来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学校才建不久,教材文具什么的都短缺,老师人手不够,每年都有大学生到这边支教,留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没办法,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陈墨光是听着还没什么感觉,直到被带到教室后面的那个茅草屋,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 校长见他们脸上出现一言难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我一个月前刚上任,见到这房子的时候也挺震撼。”他说着推开陈旧的门,往里走了两步,“一共三间屋子,你们住这正好。” 第44章 当晚陈墨躺在这间漏风的屋子里,枕着手臂毫无睡意。 他看着黑漆漆一片的屋顶,放任情绪和回忆吞噬自己。 母亲去世后他几乎失去了回到学校的勇气,不想见到任何熟悉的人,甚至是老高他们。 那些钱没有花完,剩下的他给转了回去,然后屏蔽了消息。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他在空无一人的家里独自待了两天,抽了一地的烟,把自己折磨成了一幅潦倒颓废的样子。 最终还是辅导员打电话,说他再不回来就亲自去找他,陈墨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学校。然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对周围的人或事兴致缺缺,甚至连篮球都兴趣不再。 老高经常看着他欲言又止,想问问情况又不敢问。 手机丢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再买新的,后来拿着奖学金买了个二手货,换了张便宜的手机卡,之前存过的联系方式丢得干干净净,没法找回,他也不想找回。 半年后他修满学分提前毕业,迫不及待地逃离学校,收拾行李来了西南。 睡觉前同行的两个人在他身后聊天,关于为什么要来,两人的理由都比他充分且有目的: “我是为了考研加分,家里也同意,就来了。” 另一个人说:“我是为了体验一下,趁年轻增长点见识。”他说完冲陈墨扬了扬下巴,问道:“哥们,你呢?” 陈墨正在收拾为数不多的衣服,闻言动作一顿,平淡道:“不知道。” “不知道?” “嗯。” 陈墨淡淡地应了声,没再说话,关上门把自己与外面隔绝。 许是他的态度太冷淡,另外两个人对他敬而远之,不再愿意找他说话。 凄清的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地上映出了一道细细的光线,窗户关不紧,冷风丝丝缕缕地在皮肤上游走。 不知躺了多久,直到冷得打了个哆嗦,陈墨才蓦然回神。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起来就头疼得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第一天有他的课,陈墨强撑着身体去了教室,进门前还想着随便讲点就完事,一进门就看到坐得端端正正的孩子们,手臂交叠放在又脏又破的课桌上,目光小心翼翼,见他进来,腰背挺得更直了。 陈墨站在门口顿了片刻,低头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勉强露出个笑容,走上水泥讲台,看着地下仰起的小脸,浮躁的心奇迹般地在这一刻沉淀下来。 “上课。” “老师好——” “请坐。”陈墨捏起一块粉笔头,转身对着黑板,手顿了片刻,想了想写下了一行字—— 知识改变命运。 昨天校长特意叮嘱过,说第一堂课最好不要讲新知识,多讲点人生哲理。 陈墨这二十年活得稀里糊涂,对人生这东西参悟不透,唯一能够拿来充睑的大概只有这句话。 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写字。 陈墨写完把粉笔头一扔,准确无语地扔进了粉笔盒,底下小小地惊呼一声。 他弯了弯嘴角,指着黑板上的字问道:“听说过这句话吗?” 孩子们一齐点头。 陈墨撑着讲台,忍住头晕目眩的难受感,定了定神,说:“这是我唯一信奉的真理。相信我,好好读书,一定可以走出这里。” 他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拿孩子们的现状来鞭策,只是用一种异常坚定且认真的眼神看着他们,片刻后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相信我,一定可以。”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比起大学的连课简直不要过得太快,陈墨想到哪说哪,他年轻,长得又好看,哪怕话有点少,班里的孩子们还是轻易地被他吸引,拘谨少了些,下课后还有几个跑到他身边,要听他讲故事。 陈墨精力不振,有些头晕,半是无奈地揉了揉他们的头,“我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你们想听什么?”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话音未落,陈墨的袖子突然被拉住晃了晃。 一低头,昨天那个小姑娘正面露担忧地看着他,“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陈墨一愣,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心细。 他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叫齐彩,齐天大圣的齐,彩色的彩。”说完又晃了晃他的手臂,“老师你的脸色一看就是生病了,奶奶之前生病也是这个样子,我家里有药,老师跟我回家拿吧。”  52 陈墨本想推脱,奈何齐彩一脸坚定,仿佛他不吃药就会出什么事似的,最终答应她等中午放学就跟她回家。 齐彩家离学校不远,但中途要经过一条偏僻幽静的土路,泥地上脚印稀少,看得出来平常很少有人从这里走。 陈墨跟在齐彩身后,看她蹦蹦跳跳一件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这小姑娘又是心细又是活泼,还真是可爱。 “到了!”齐彩兴冲冲地推开门,。 门槛高出一块,陈墨没留意,险些绊了一跤。 齐彩一直留意着他,扭头跑到他身侧,两只手牵住他的手腕,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小心翼翼。 大概是以为他刚才差点晕倒,所以来扶着他。陈墨心里一暖,刚想说些什么,里屋走出一个伛偻的老婆婆,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纵横,眯着眼打量他,问齐彩:“这是谁啊?” “是陈老师。”齐彩说,“奶奶,家里不是还剩下一些药嘛,老师生病了,可不可以给他吃呀?” 奶奶一听这是老师,忙走过来,招呼他进屋,“哎呦,快进来,看这娃的脸色就知道是发烧了。” 陈墨跟着进了里屋,屋内狭窄昏暗,泛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大概是用来烧火的木头放久了,陈墨随意扫了一眼,只见木头旁的水桶里没剩多少水。 他来时听说这边要想喝水只能去几里外的水井处挑,齐彩应该搬不动,这一桶桶的水估计都是年迈的奶奶一点一点拎回来的。 他吃了退烧药,坐在凳子上缓了缓,对奶奶说:“以后如果要挑水让齐彩去叫我,我帮您挑。” “哎呀,这可使不得!”奶奶哪好意思麻烦他。 “没关系的……” “陈老师!” 两人正说着,刚才跑出去的齐彩又溜进来,神秘兮兮地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嘻嘻笑道:“吃药苦,吃颗糖就甜了。” 陈墨一笑,随口问道:“哪来的糖?” 齐彩像是怕奶奶听到一样,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校长给我的。” 第45章 回学校的路上齐彩一直在他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奶奶本想让他留下,等退了烧再走,奈何陈墨下午还有课,一来一去要花不少时间,只坐了一会就执意要走。临走前不容拒绝地拎走了空水桶,说等上完课就给她把水送来。 他腿脚快,拎着桶就跑,奶奶跳着脚在后面喊,也没能追上。 齐彩自顾自地说了一路,从奶奶做的饭很好吃,说到教室窗外的树又掉了片叶子,最后话题转移到陈墨身上,仰着脸好奇问道:“老师你住在哪里呀?” 陈墨留意脚下,及时避开了一个泥坑,顺便把她也拽过来,说:“学校后面。” 齐彩小脸一皱,她去过学校后面,那里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 她没继续往下说,陈墨低头一看,见她噘着嘴一脸失望,忍不住笑了笑,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齐彩的头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干枯毛躁,柔顺得像是绸缎,扎成两个辫子垂在耳侧,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她年纪虽小,但依稀能看出来五官清丽,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让人满心烦躁都能一扫而空。 陈墨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脚步虚浮,全靠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扶着才没摔着,听她说话也不觉得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老师你是哪里人呀?” 陈墨报上了一个北方城市的名字,齐彩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接着问道: “老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 “江城大学。” 小姑娘对所谓的大学一知半解,但对江城这个大城市的名字很是熟悉,当即就“哇”了一声,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老师你好厉害。” 陈墨笑笑:“等你将来考一个更好的大学,比老师还厉害。” 小姑娘坚定地点点头,认真道:“我一定会考出去的!”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太可爱,陈墨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意,“好啊,我相信你。” 两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学校,趁离上课还有段时间,陈墨回屋子趴着睡了会觉,醒来出了一身汗,精神倒是恢复了一些。 他来得匆忙,除了衣服没准备别的,眼下连个体温计都没有,自己试了试额头,觉得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 下午的课讲的是生字,需要一笔一划地教,教小朋友总得需要点耐心,一节课进度极慢,黑板上的字寥寥无几。 陈墨在底下转悠着看他们写字,孩子们对老师的检查总是会不自觉地紧张,写着写着就抬起头瞄他一眼,然后专心致志地对着黑板上的字照葫芦画瓢。 陈墨看了一圈,最终无奈地认清了一个事实——山区的教育确实落后。 别说写字了,有些孩子连握笔都不会。 他好脾气地教了一遍又一遍,病愈后的身子发虚,讲到最后累得差点站不住,撑着讲台没让孩子们看出端倪,拍拍手说:“下课吧,别忘了回家多写几遍。” 他上的是最后一节课,刚说完就见几个男孩子背着书包迫不及待地冲出去,经过他时还不忘说一句“老师再见”。 陈墨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慢点跑,别摔着。” 等屋里的孩子都跑光了,他才低下头重重地吐了口气,拖了把椅子坐着休息了一会,感觉头没那么晕了才站起来,拎起门边的水桶走出教室,刚锁上门就看见齐彩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 小姑娘一见到他就眼神一亮,兴冲冲地跑过来,摊开手掌给他看,开心道:“老师,校长又给我糖啦!” 她衣领有几分凌乱,颈侧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留下一道不那么明显的红痕,陈墨留意了一眼,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块水果糖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旁边校长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 校长大概没想到他还没走,脸色变了一瞬,而后抬了抬眼镜,温和地笑道:“陈老师辛苦了,讲了一天的课,早点回去休息吧。”接着看见他身侧的水桶,恍然道:“这是要去水井打水?” “嗯。”陈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很奇怪,校长明明看起来和蔼又憨实,可他就是莫名地亲近不起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再多客套。 齐彩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边,拨开一颗糖填进嘴里,接着往他手心里也塞了一颗,回头冲校长挥挥手,声音清脆道:“校长再见,谢谢你的糖。” 陈墨一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直到走出校门,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确定空无一人后,才转头低声问道:“校长为什么要给你糖?” 至少在他来到这里之后,孩子们基本上对校长又敬又怕,唯独齐  53 彩天天把他挂在嘴边,说校长有多好,经常会给她糖吃。 齐彩嘴里含着糖,说话含糊不清,陈墨只是听见了几个字眼就猛然顿住了脚步,浑身的血液骤然冷却,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僵直的身形晃了晃。 水桶径直掉在地上,齐彩被他吓了一跳,想弯腰捡起来,突然被陈墨按住了肩膀。 陈墨俯下身,紧盯着她的双眼:“……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齐彩眨眨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还是听话地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校长说,只要我让他亲一口,他就给我一颗糖。” “老师你怎么了?” “……” 陈墨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地轻轻触碰她脖子上的红痕,咬牙问道:“……他亲你这里?” 齐彩嘎嘣嘎嘣把糖咬碎,咽下去点了点头。 陈墨闭上眼,额头青筋狠狠一跳,怒火从心底一路烧至全身,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想立刻冲回学校把那个人面兽心的校长碎尸万段。 齐彩还在拆另一颗糖,陈墨一把夺过去扔在地上,在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咬紧牙关,声音绷得极紧:“以后不准再拿校长的糖,他是坏人。” 第46章 他是坏人。 齐彩茫然地愣在原地。 陈墨却没再多说什么,压抑着愤怒吐出口气,原本想摸摸她的发顶,想了想又默然把手收回来。 他面沉如水,拎起水桶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齐彩忙跟上他,无意识地咬紧下唇,她开始回想校长对她做过的事,虽然对陈墨的话似懂非懂,但心里依稀有了朦胧的判断。 ——校长……好像真的有点奇怪。 水井旁空无一人,水泥井盖并不轻,陈墨咬牙使劲把它移开,用绳拴住提手,把桶按进水里。 齐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见他眉头紧皱,脸色并不好看,也不敢开口说话,怯生生地揪住他衣摆的衣角,像是在给自己找安全感。 水桶沉到了底,陈墨掂了掂绳子,用力提上来,掌心被磨出红痕,因为他皮肤白皙,看上去很是明显。 井水清澈,倒映出他的身影,陈墨看见自己的脸绷得很紧,眉宇间冷若寒霜,看上去十分不好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来这之前接二连三的事,每一件都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他担忧、恐慌、自责、难过,每一样情绪都憋在心口,憋得他难受至极,可除了晚上蒙在被子无声地哭上一会,却找不到任何的发泄口。 他的心就像一个气球,一直不断地积攒着负面情绪,如今终于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愤怒就像是一把银针,狠狠地刺在他心上,各种情绪顺理成章地发泄出来,叫嚣着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 陈墨已经不像半年前那样冲动。 他蹲下来,脸色和语气收敛得近乎平淡,除了萦绕在眉间的冷肃之意,几乎看不出来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明天他再找你,你先来告诉我,知道吗?” 齐彩在他犹如实质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小声问道:“校长……真的是坏人吗?” 陈墨平静道:“是。” 他的目光落在齐彩侧颈的那道红痕上,目光闪了闪。 他第一次做老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跟学生解释这些事,最终陈墨轻声说道:“无论谁都不可以随便亲你,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家长,然后报警。” 当天晚上陈墨躺在床上,被初秋深夜的冷风吹得头疼。 他在想一个万全的计划。 他要拿到证据,不然仅凭齐彩的一面之词,估计很难定校长的罪。 睡觉之前他借了同行女生的充电宝,关机多天的手机终于活了过来,摄像机和录音机功能没有损坏。 屏幕上荧荧的光和窗外斜织进来的清冷月光映在他眼底,黑沉的眸子看似平静,细看之下里面却是暗流涌动。 不过他却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第二天陈墨照常上课,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他甚至一脸平静地跟校长打了个招呼,听他一如既往和蔼可亲地说话,不动声色地按捺住时刻想要挥起来的拳头。 齐彩坐在教室后面走神,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她有半个小时是没有在听课的。 陈墨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提醒,也没有批评,只是在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轻轻地摸摸她的发顶,无声地告诉她不要害怕。 齐彩很聪明,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再加上有意从奶奶嘴里套出的话,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当然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只有在陈墨靠近的时候才会用那双无助的大眼睛望着他,最初见面时眼里闪烁的光亮似乎蒙上了灰尘。 陈墨叹了口气,心里对那个畜生的恨意和愤怒又多了几分。 但他必须忍,他需要忍到放学,忍到畜生想对齐彩做什么的时候,用相机和录音笔把证据留住,然后再施展他的拳脚。 他保证,在警察来之前,他不会让那个畜生从地上爬起来。 放学后陈墨心不在焉地收拾讲台,余光一直瞥向门外。 教室里空荡荡,齐彩像其他学生一样背着书包离开,临走前在陈墨面前驻足,克制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憋不住,低着头小声啜泣:“老师……我害怕。” 陈墨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直视她通红的双眼,认真且坚定道:“老师保证,我会保护好你,这次不会让他得逞,一定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陈墨在教室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到齐彩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们说好等校长在办公室门口招手让齐彩过去的时候,她会刻意经过教室门口,这样陈墨就会看到她,然后悄无声息地跟过去。 可齐彩迟迟没有出现。 不安的情绪让他坐立难安。 在看到校长办公室已经锁门的时候,陈墨的心骤然狂跳。 他拔腿就跑,冲出校门,沿着齐彩回家的小道一路狂奔。 理智在此刻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恐慌压制,陈墨恨不得立刻回到上午,在见到那个畜生的第一眼就把他狠狠地揍一顿,就算他矢口否认,也要揍到他屈打成招。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陈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口灼热的气几乎能把五脏六腑烧穿。 这条路人迹罕至,陈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他拼命地跑,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 汗水沾湿了他的睫毛,落进眼里,又疼又涩,陈墨眯起眼,勉强看清了那道人影。 果然是校长! 54 可是…… 齐彩呢? 陈墨的心在跌回胸腔的那一刻又弹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同时环顾四周,却没能发现另一道身影。 直到他越走越近,看清校长周围的情景后。 黑沉的瞳孔骤然一缩。 齐彩跌坐在地上,两条腿拼命地蹬着,嘴被死死地捂住,一条胳膊被钳制在校长手里。 陈墨后来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跑过去,又是怎么把校长踹翻在地,一拳一拳打得他头破血流。 他只记得齐彩惨白的脸色和无声留下的眼泪。 陈墨发了狠地揍人,手下毫不留情,有好几脚踹在他的下半身。 校长目眦欲裂,奋力挣扎,狠踹在陈墨胸口处,陈墨踉跄两步,目光落在草丛中的石块上。 他抓起石块,脸色冷凝如冰,高高扬起,对准了校长的头,倏地落下—— 第47章 “老师!” 齐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来不及拦住他的手,干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恐慌。 陈墨的手骤然顿住,砖头离校长的头顶只有寸步之遥,砖底沾的泥扑簌而下。 这一砖头下去,保不齐会出人命。 校长没想到他这么狠,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血糊了一脸,双眼肿成紫色,下巴上全是淤青,腿抽搐着,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陈墨喘了几口气,把砖头扔在地上,身形摇晃着后退两步,显然也是精疲力尽。 齐彩身上的衣服凌乱得不成样子,领口被扯到肩膀,脖颈上又多了几道红痕,脸上还有巴掌扇出来的指印,陈墨只看了一眼,刚压下去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 他俯下身揪住校长的衣领,把他的上半身提起来,脸上的表情凶狠至极,咬牙切齿道:“畜生,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摔,摸出手机报警。 乡里的派出所警力不足,来了两个辅警,把人带下去做了笔录,但因为证据不足,事发地又没有监控,仅凭齐彩和陈墨的一面之词无法立罪,更何况校长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反而是陈墨,因为打架斗殴被口头警告了一顿。 警察说些什么他没听进去,垂着眼不说话,临走前问了一句:“如果有证据是不是就可以立罪?” 警察一愣,下意识地多看了校长一眼,这两人各执一词,虽然主观上他们偏向于陈墨,但客观上他们只相信证据。 “当然,如果证据确凿且合法,我们会依法处理。” 陈墨点点头,把齐彩送回家。 他一身狼狈,衣服上脸上满是土,嘴角还沾上了血迹,把她送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就顿住了脚步。 齐彩两个麻花辫乱成一团,泪痕未干,一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神寂静无波。 她听懂了刚才警察说的话,证据不足,坏人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她依然存在着被继续骚扰的可能。 陈墨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心骤然揪疼,连呼吸都在颤抖,他轻声问:“齐彩,老师可以抱抱你吗?” 他话音未落,齐彩就扑进他的怀里,忍了一路的恐惧和委屈再也憋不住,像受伤的小猫一样趴在他肩头呜咽,瑟瑟发抖地哭着,双手攥紧陈墨的前襟,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陈墨珍重小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想说些什么,眼眶却先一步红了。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才沙哑着开口:“对不起,是老师没用。” 他不该冲动,他应该先把证据留住。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脾气,也高估了自己的理智。 这件事惊动了警察,村子里有不少人议论,一开始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过了几天后,村里渐渐传开谣言,说是齐彩故意勾引校长,尤其是这丫头长得还好看,生来一副狐狸精的样子,小小年纪不学好。 奶奶被戳着脊梁骨骂,先是愤怒地跟人理论,后来见到齐彩沉默的样子,颤抖着摸摸她的头,“孩子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彩摇着头后退,像是要躲开这些流言蜚语,脸色煞白,拔腿就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拼命地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被绊倒数次,膝盖摔得血肉模糊,她跑着跑着,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后面那件茅草屋。 原来她是来找陈墨的。 这天是周日,另外两个老师也在,一出门见到她还吓了一跳,知道这个叫齐彩的孩子跟陈墨走得近,试探问道:“你是来找陈老师的吗?” 齐彩还没回答,陈墨就从屋里走出来。 他憔悴很多,年轻俊秀的脸上笼上一层阴郁,默然走到齐彩身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两人一路走到一处无人的树丛,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陈墨这两天多少也听说了点,他用老师的身份澄清也没有用。 人们并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想有个借口可以理所当然地发泄自己心中丑陋的私欲,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越是贫穷的地方,人们的思想越是落后,便越是如此。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开导一下齐彩,这件事她没有错,她是受害者,她不必对任何人感到羞愧,她应该得到道歉。 可是他这么说了,齐彩却沉默不语。 她身上那股活泼劲正在逐渐消散,连同眼里的神采也一同暗淡。 陈墨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陈墨!陈墨!”同行的那个女老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隔着老远冲他们招手,大声喊道:“齐彩奶奶晕倒了!你们快去看看!” …… 齐彩奶奶本就心脏不好,跟人理论的时候气得直哆嗦,盛怒之下直接倒了过去。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医护人员沉默地摇了摇头,叹道:“节哀。” 陈墨的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地把齐彩揽到自己身前,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齐彩就在他怀里渐渐地软了下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 她仿佛一夜之间成熟,原本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遇见开心的事会哈哈大笑,不开心了也不会掩饰情绪,可她现在只是蹲在地上,连冲上去再抱一抱奶奶的勇气都没有。 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对着救护车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陈墨紧紧捂住齐彩的耳朵,俯身抱起她,在起身之际余光看到人群中的一道熟悉身影。 校长正站在那里,脸上的伤还没痊愈,见陈墨看过来,没有丝毫胆怯,反而挑衅地弯起嘴角,阴恻恻地笑了。 陈墨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才死死地按捺住脚步,仅是站在  55 原地不去看他,就让他忍耐到浑身颤抖。 这天过后他就搬去了齐彩家里,每天亲自送她上学放学,身后那道觊觎的目光却从未消失过。 直到有一天,齐彩是一个人放学回家的。 那道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亦步亦趋跟随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那个人终于跟了上来,齐彩被扑倒在地的时候,视线望向树林中的某处,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要提起一个笑容,最终还是无动于衷地闭上眼。 而那一天深夜,远在千里之外的祁嘉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第一句话就是:“祁嘉,我是陈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第48章 祁嘉赶来的时候陈墨正在上课,让他先去学校后面的茅草屋等一会。 茅草屋破破烂烂,祁嘉长这么大没去过山村,这下简直是大开眼界,直到陈墨来了,他还对着那漏风的窗户啧啧称奇。 “要不是这里的人都穿着现代的衣服,我还以为我穿越了呢。” 陈墨没心情跟他贫,反手把门关上,下巴朝床边一扬,对他说:“坐。” 说来也奇怪,上大学后两人就逐渐生疏,没想到乍一见面,之前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 祁嘉坐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我说兄弟,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飞黄腾达了呢,为啥想不开来这鬼地方受苦?” “我来支教。”陈墨长话短说,省去了一系列的前因后果,开门见山道:“我有个学生被校长骚扰,录像录音我都保存下来了,但是没有构成实质性伤害,想让你帮着看看还需要什么,尽量能最大限度地定他的罪。” “……”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祁嘉被轰得一脸呆滞。 陈墨在电话里并没有跟他仔细说,只说希望他亲自来西南一趟帮个忙。 祁嘉一听他语气里深藏的焦急,二话不说订了机票就来,打听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小山村,现在听他这一番话,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祁嘉皱着脸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这事你报警了吗?” “报了,没用。”陈墨淡淡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就认识你一个律师,没办法才找你帮忙的。” 祁嘉这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对待自己热衷的事却是一丝不苟。 当即就一脸坚定地保证:“这事交给我,放心,一定让那孙子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来,堵在陈墨心口的浊气稍稍散了些。 齐彩这两天有厌学情绪,陈墨没逼她来上课,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让同行的女老师去陪着她,自己一个人上了四节课。 关于证据的事陈墨没多过问,他相信祁嘉的能力,一脸平静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祁嘉听得咬牙切齿,化愤怒为动力,誓要让那畜生付出代价。 几天后,警车呼啸着开进山村,一路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校长正坐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地喝茶,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铐上手铐带走,一出门就看见站在警察身后的陈墨。 陈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轻轻扯了扯嘴角,是一个嘲讽的弧度。 祁嘉站在他身旁,面容冷峻地打量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他不止报了警,还向法院提起诉讼。 报警是为了让他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起诉则是为了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村子人尽皆知,校长是个觊觎学生的变态,警察都把他抓走了。 之前关于齐彩的谣言不攻自破,但对她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弥补。 齐彩在家睁眼躺了一天,女老师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以为这孩子受打击太大缓不过来了,寻了个话题跟她说话,却只见她反应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陈墨是跟祁嘉一起回来的,齐彩见了他才稍微有点反应,偏头轻轻叫了声:“老师……” 祁嘉光是听故事心里只是愤怒,现在见到小姑娘这个样子,鼻头霎时一酸,别过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校长因犯罪证据确凿被判刑,陈墨作为监护人出庭,听到审判结果后缓缓地闭上眼,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失态。 尘埃落定后所有的事情看似回到了正轨。 祁嘉来这一趟请了半个月的假,事情结束后反倒不想走了,美其名曰多跟陈墨叙叙旧,顺便体验山区生活,然后顺其自然地住进了那间空出来的茅草屋。 陈墨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为了照顾齐彩,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饭,每天除了上课批作业,还要去水井挑水。有一次为了省事,一下子挑了两桶,回去的时候被石块绊倒,身体失去平衡,腰重重地跌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那几天本就因为劳累过度腰酸背痛,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腰不能使太大劲。大夫嘱咐他好好休息,结果他在床上歇了不到一周又皱着脸蹦跶起来要去上课。 来这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好老师,传道授业,教育孩子,帮助他们坚定梦想,甚至已在无形中改变他们的未来。 他在大山深处真正懂得了教育的意义,哪怕后来回到江城,站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他仍旧无法控制地思念那些目光拘谨又小心翼翼的孩子。 奶奶的坟墓最终落在村里的墓地,陈墨有时候找不到齐彩就会去那找。 小姑娘默然站在墓碑前,不哭不闹,看上去像是没有灵魂的娃娃,眼神空洞,瘦得让人心惊。 陈墨来之前签订的合同期限是一年,眼见日期越来越近,他不得不在留下和离开之间做一个决定。 他原本可以走得心无旁骛,可现在心里却有了牵挂和不舍。 而最重要的,是他放心不下齐彩。 那天晚上陈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时不时地往齐彩碗里夹肉,直到看她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情,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他才斟酌着开口问道:“以后……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离开?” “我会回到江城,会照顾好你。”他柔声说。 齐彩夹菜的手顿了顿,垂下眼,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我跟着老师。” 陈墨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晚上坐在床上翻之前用来记电话号码的小本子,祁嘉的号码就是在这里找到的,他想找找还有没有留在江城生活的同学,想找人帮忙安顿回去之后的事。 可是他高兴了这么久,意外还是来了。 那天祁嘉决定离开,拖着行李箱才刚刚走出村子,兜里的手机就猛地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起,只听陈墨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战栗  56 ,似乎抑着极大的恐惧,一字一顿地说:“齐彩不见了。“ 第49章 齐彩在陈墨床头留下了一封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墨握着纸站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祁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剧烈喘息,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啊!” 陈墨僵硬地摇摇头:“找不到……她说她想一个人走,我找不到她。” 祁嘉夺过纸一看,顿时哑然失声。 陈墨要带齐彩离开的事不知怎么走漏风声,村里有人说闲话被她听见,齐彩没写,但祁嘉猜测应该不是些好听的话。 小姑娘一直忍着这件事没说,但估计是压力太大忍不住了,所以留下这封信不告而别。 她的字歪歪扭扭,带着稚气未脱的青涩。 “……陈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可是我真的好难受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指责我……我想一个人走,对不起老师,让你失望了……” 走? 她一个人能走去哪? 一股凉意从心底骤然而起,祁嘉险些站不住,猛地拽住陈墨的胳膊:“快……快去找她!” 陈墨看到这封信后一直处于一种麻木恍惚的状态,此刻脑海中的混沌瞬间被一道闪电劈开,他如梦初醒,转身就往外跑。 祁嘉跟他分头找,两人把齐彩能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人。 路上遇见一个挑水回来的老伯,老伯认得陈墨,见他神色慌张,隔着老远冲他喊道:“出什么事嘞?” 连奶奶的墓地都没有人,陈墨身体里的各个细胞都达到了空前紧张的状态,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回头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了句:“……见过齐彩吗?” 他的声音很轻,老伯隐约听见齐彩两个字,“哦”了一声,往身后一指:“我看见她往那边去了。” 他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林海茫茫,寂静无声。 陈墨匆忙道了声谢,一口气跑到山脚下,林间泥土松软,隐约可见一路蜿蜒清晰的脚印,他来不及多思考,顺着脚印的方向直往山上奔。 祁嘉还在学校那边找,一无所获。 他漫无目的地向丛林深处走去,山的轮廓逐渐清晰,人声消退,四周静谧,只能听得见鸟飞掠树梢的声音。 走着走着,他隐约听见了什么,突然顿住了脚步。 像是一道凄厉的哭喊,回荡在某处山谷,带着绝望的回音传到这里。 好像是陈墨! 祁嘉一激灵,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头,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窜。 等他赶到的时候,陈墨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两只手正抓着一块大石头,看样子是想往下爬。 “陈墨!你疯了!”祁嘉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用力把人拽到安全的地方。 “齐彩呢?”他晃了晃陈墨的肩,焦急问道。 “……” 陈墨的视线缓缓转向那陡峭的崖壁,身子猛地一颤,在祁嘉难以置信的视线中痛苦地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滑落,却说不出话。 山崖高耸,石块嶙峋,救护车和警车一同赶来,但也没办法立马就找到人。 陈墨大悲大恸之下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没带半点犹豫就翻身下床,脚步虚浮,执意要去现场。 他不去想人到底是死是活,他只想再看看齐彩。 祁嘉劝不动他,想硬把他拦回去,一对上他黯然死寂的双眼又狠不下心。 陈墨那张年轻的脸上再也见不到少年时那股张扬的鲜活劲,死气沉沉到让祁嘉怀疑他是不是真丢了魂。 他不知道陈墨在来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每次提到,陈墨总是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 祁嘉叹了口气,觉得老天真是无情,怎么能让他顺风顺水过了二十年后,再把所有的磨难一并安在他头上,这让他怎么承受的住。 齐彩的尸体三天后才被找到,已经血肉模糊到不成人样,为她盖上白布的医护人员都不忍心地别开眼:“好好一小姑娘,怎么就……” 陈墨愣愣地看着那块白布。 这几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此刻血淋淋地摆到他面前。 那个初次见面时笑得阳光灿烂的小姑娘真的离开了。 她像是一朵娇艳的花,被摧残得日益枯萎,陈墨用尽全力想让她重新绽放,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凋谢。 他在那一刻突然无法控制地埋怨自己。 如果他当初没有一时冲动打了校长,而是第一时间留存证据,也许那些造谣根本就不会有,齐彩奶奶就不会死,齐彩也不会终日黯然神伤,一天比一天精神恍惚。也许事情原本有转机,却因为他的疏忽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他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还未见识过足够多的人情世故,生活就先一步被无常的命运搅得天翻地覆。 他束手无措,无力回天。 齐彩被埋葬在一座山头,墓碑上的字是陈墨亲手刻的。陈墨之前听她提起过,最喜欢那座矮矮的山,因为能看见远处的天空和脚下的村庄,既不会离村子太远,又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陈墨终日在那座坟墓前静静坐着,除了上课基本见不到人。 他一天天消沉下去,有时候别人跟他说话都没什么反应。 陈墨在墓碑前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临走前再把烟头捡起,墓碑前一株杂草都没有,干净得像是小姑娘之前的笑颜。 自责和难过的情绪就像是一把刀子,日复一日地在他每一寸骨头上磨,齐彩跳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噩梦将他扰得彻夜难眠。 祁嘉将他的痛苦都看在眼里,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天两人一同吃饭,陈墨平静地说自己想继续留在这,祁嘉当场就摔了筷子,揪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吼道:“还想留在这?你看看你都快成什么样了!齐彩愿意看到你为她这样吗?整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给我清醒清醒!” 陈墨却不堪重负般地闭上眼。 不…… 不只是齐彩。 还有那些他强迫自己忘掉的事,总在梦里纠缠不清。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墨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总是怀疑自己还在江大的校园,母亲没有生病,付泊如没有离开,他也根本没去过西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到梦醒了,就不用这么难过了。 最终祁嘉不管不顾地把他的东西胡乱地收拾完,叫了辆车,不容抗拒地把陈  57 墨塞进车里,载着他离开了这里。 车门被锁死,陈墨没怎么挣扎,抬眼看了看灰蒙蒙一片的天,终究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颤抖地将脸埋进掌心,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 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天出村的山路格外遥远,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窗外熟悉的风景和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逐渐被抛在身后。 第50章 “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大概自己也想逃避吧。” 陈墨垂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光是把这段故事平静完整的说出来,就已经用了足够多的勇气。 他的指尖微微轻颤,被付泊如另一只手包裹住,连带他难受不堪的内心,好像也被一层温暖笼罩,没那么难受了。 “陈墨,你不需要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付泊如的声音低沉磁性,似乎具有某种穿透力,每个字都震荡在他的神经末梢。 “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老师。” 陈墨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吸了下鼻子,额角抵在他的肩膀,轻轻笑了笑:“你也是,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医生。” 付泊如偏过头在他鬓发处留下一吻。 前面一直好奇留意后视镜的司机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握住方向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付泊如似有察觉地抬眼看过来,司机身子一僵,有些心虚地收回视线。 这简直惊世骇俗……现在的小年轻都玩这么刺激的? 付泊如垂下眼,抬手将陈墨揽进怀里。 陈墨的胃依旧排山倒海,脸埋进他的颈窝,呼吸悠长而轻颤。 车在山路上继续前进,村庄的轮廓逐渐清晰,路边的树十年如一日,似乎没怎么变过。 直到视野中出现村口的那块木牌,司机才清清嗓子试探地出声:“到了。” 陈墨眉心紧蹙,一听到了,立马推门下车,蹲在路边缓了许久,胃里那股恶心感才稍稍褪去。 付泊如一直耐心且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见他脸色稍缓,弯起嘴角松了口气:“早知道就该让你在医院多躺几天,你身体太虚了,等回江城一定要好好补补。” 陈墨摆摆手,一句“没事”正要脱口而出,一起身对上他的视线又默默咽了回去,转而一笑:“那就劳烦付医生多照顾我了。” “戒烟戒酒,按时吃饭。” 陈墨转身往村子里走,边走边讨价还价:“烟可以戒,酒偶尔喝几次可以吗?” 付泊如一口回绝:“不可以。” “……真小气。”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慢悠悠地走,路上遇见的人不多,大都好奇地打量他们俩,偶尔还有几个认出陈墨,亲切地叫了声“陈老师”。 十年前的事淹没在时光里,逐渐被人们淡忘,当初算得上是帮凶的人如今都已老去,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曾做错过什么,也并不记得那个跳崖自杀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愚昧无知让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 而陈墨从未选择原谅,他漠然从那些人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 他先去了学校,跟小高老师还有孩子们道别,然后去齐彩奶奶墓前清扫了一番,直到下午才和付泊如一起动身前往山上。 小路崎岖不平,他体力不支,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几口气,付泊如跟在他身后,怕他累着,强行把人按在一处树底,让他先休息一会。 陈墨无奈:“真不用……再走几步就到山顶了。” 付泊如恍若未闻,固执地为他擦干脸上的汗,锐利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瞳孔深处微微闪动的光让陈墨愣了愣。 他稍一犹豫,瞟了眼四周无人,凑上去在付泊如嘴角亲了一下,小声道:“上次是意外,这次不会再出事了。” 他曾在这个地方险些失去生命,故地重游,付泊如难免紧张。 他亲了一下见不奏效,又探过头去想再亲一下,付泊如没绷住笑了声,按住他的后脑,接了个短暂的吻。 等爬到山顶,天已经黯淡下来了。 齐彩的墓在树林深处,付泊如走在前面,手臂挡住所有伸出来的粗糙枝干,没让树枝碰到陈墨分毫。 陈墨十分享受他的贴心,一直到走到墓前脸上都带着隐约的笑意。 墓碑上的字蒙上了一层灰,陈墨用纸巾细致地擦拭,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目光柔和而哀伤,直到墓碑上的字清晰干净,他才舒了口气。 付泊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上前打扰。 陈墨半蹲下身,本想把碑前刚刚冒出头的嫩芽揪掉,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对年轻的生命总是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慈悲。 就让它们在这陪着齐彩吧。 他垂下头,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齐彩,我来看你了。” 他抿紧嘴唇,片刻后轻声说:“上次来的时候我不小心从这里摔了下去,你知道身体骤然落空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我在想,十年前你倒下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感到害怕……” 他闭上眼,额头抵在墓碑上,很久没再说话。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神情生动了一些,眉梢微微扬起:“老师有男朋友了,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但我还是很开心能告诉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奶奶的墓他每年都会去扫,当初住的房子已经变成了漂亮的瓦房,学校里的书本文具都够用,更多的老师愿意留在这里,每任校长都是真正为学生着想的好人。 天边暮云而合,晚风乍起,林间温度骤然降低,身上泛起冷意。付泊如悄悄走过来,轻声说:“你身体还没完全痊愈,不能着凉,回去吧。” 临走前陈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齐彩的墓碑被枝叶遮挡住大半,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像是在跟他无声告别。 陈墨眼眶湿润,良久后才轻轻地眨了下眼,转身握住付泊如的手,并肩走远。 再见了,齐彩。 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都好,永远开心。 …… 回到江城那天是星期一,陈墨本想打车回家,被付泊如拽住手腕。 “怎么了?”他以为付泊如舍不得自己走,笑了笑:“你不是说要回医院销假吗,我先回家洗个澡,等会也要回学校看看,晚上再一起吃饭。” “你家太乱了。”付泊如直勾勾地盯着他说。 陈墨笑了声:“你就为了说这个?” “所以别回去了,来我家吧。” “……” 陈墨愣了几秒, 付泊如忍俊不禁:“不是说要让我照顾你吗,不住在一起怎么照顾?” 陈墨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周围人来人往,要不是  58 地点不对,他真想凑上去亲付泊如一口。 “那就走吧。”他笑着说,“一起回家。” 第51章 付泊如家干净豪华,陈墨一进门就倒吸了口气。 客厅宽大典雅,装修采用的是北欧风格,色调温暖雅致,阳台摆满了绿植,但看上去蔫头耷脑,估计很久没有人照料过。 “进来啊。”付泊如把外套随意搭在沙发上,见他还站在门外,挑眉道:“以后就是你家了,不用拘谨。” “……” 陈墨一眼就看到头顶上那顶花纹繁琐精致的欧式吊灯,默然数了数,上面一共十二个小灯泡,每一个周围都镶嵌着水晶,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走向那真皮大沙发,一坐下就陷进柔软,半边身子都酥了,舒服地喟叹一声。 付泊如倒了杯热水,自然而然在他身边坐下,递到他手里:“趁热喝了。” 白开水寡淡无味,陈墨只喝了一口就皱着脸往后仰:“不喝了。” 他的指尖还带着凉意,付泊如一皱眉:“不行,喝。” 陈墨推脱不过,闭上眼一口气闷了,别过脸不去看他,目光落在面前的实木桌子上。 他想起自己家那个四腿不平,还用几本书垫着的破桌子,心里泛酸,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资本上的压迫。 付泊如把水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拉回了他的思绪。 陈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问道:“浴室呢?” 付泊如挑眉,面不改色:“现在要洗澡?” “是啊,好几天没洗了,难受。” 付泊如指向一扇门:“那边。” 陈墨懒洋洋地走过去,刚要推门而入,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那个……浴袍跟内裤借我穿穿。” 说完,落荒而逃似的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上次付泊如来他家,两人在浴室里擦枪走火,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陈墨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在温热舒适的细流中冲洗了一会,对着旁边一排瓶瓶罐罐默然片刻,拿起一个辨认半天,才勉强认出那些英文。 ……连沐浴露都是国外进口的。 “有钱就是好。”陈墨感叹一句,又研究了一会才知道该怎么用。 淡淡的香味瞬间在浴室里弥漫,是付泊如身上经常带的那种味道,陈墨忍不住多闻了一会。 一个多小时后浴室里的水声才消失,紧接着门被敲响,付泊如站在外面说:“衣服给你拿过来了。” 陈墨握住门把开了道缝,接东西的时候指尖无意碰到了付泊如的手臂,留下了一道似有若无的水迹。 付泊如的眸色暗了暗。 陈墨拽了拽没拽动,不解道:“怎么了?” 付泊如松了手,低声问道:“你等会一定要去学校?” 陈墨点点头,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异样,拿过衣服就关上了门。 付泊如的浴袍明显大了一圈,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胸膛露出大半,内裤也不合身,陈墨不自在地拉开门。 一出去,就被揽过腰摁在墙上。 浴袍腰间的那根绳他没系紧,稍一挣扎就松了,前襟敞开,白暂的肌肤裸露,暴露在付泊如的视线里。 陈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呼吸错乱一瞬后,喉结不受控制地轻轻一滚。 “那个……”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压下的吻堵了回去。 他下巴微抬,修长优美的脖颈一览无余。 欲望很快燃起来,气氛逐渐暧昧,陈墨微微睁眼,看见明亮的光线,正犹豫着要不要白日宣淫,付泊如就把他松开了。 敞开的前襟被合上,付泊如慢条斯理地帮他把腰带系好,手指状似无意地轻轻擦过他的腰际,激得陈墨腰一软,差点歪进他怀里,不过下一秒他就这么做了。 陈墨下巴抵在付泊如的肩头,朝他耳边吹了口气,大腿故意蹭了蹭他身下,含笑道:“付医生还能忍得住?” “……”付泊如深吸了一口气,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腰拍了拍:“不是要去学校吗,忍不住的话你估计下不去床。” “瞧不起谁呢。”陈墨嗤笑一声,不过也就是逗逗他,刚想直起腰来,脊背突然感受到付泊如温热的掌心在上面抚摸,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手指顺着腰线往下伸,陈墨喘了几口气,一把按住他的手。 “我错了我错了……”他无奈讨饶,挣脱付泊如的怀抱落荒而逃。 付泊如在他身后提醒道:“走错了,那是厨房,旁边那个是卧室。” 陈墨回头瞪了他一眼,“砰——”一声关上门。 中午两人点了份外卖,付泊如本想做几个菜,但是太久没回家,菜都不新鲜了,冰箱里倒是有肉,不过陈墨胃不好,不能吃油腻的。他打算着下班回来的时候买点佐料,晚上炖汤喝。 付泊如这么想着,一低头对着桌上的炸鸡烤肉无语片刻。 ……这个人记吃不记疼,就不该任由他点餐。 最终还是付泊如下楼买了两份西红柿鸡蛋面,将就着吃了。 午睡是没时间了,付泊如先把陈墨送去学校,临走前说:“下班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陈墨站在车窗外冲他扬扬手:“路上小心。” 车逐渐消失在眼前,陈墨转身走进校门。 学校静悄悄的,学生都在上课。 陈墨沿着路边慢悠悠溜达,走的时候树叶尚且葱郁,现在已是一片枯树,几个清洁工正在打扫落叶,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到他愣了片刻,然后惊喜道:“陈老师回来了!” “好久不见。”陈墨笑着打了个招呼。 死里逃生一场,如今站在他最熟悉的校园,心里还真是感慨万千。 临走前陈墨还特意梳了梳头,整理得衣冠整齐,眼镜换了副新的,不过跟之前那个外观一样,除了脸色有点苍白,跟走之前没什么区别。 班里正在上数学课,陈墨站在教室后窗看了会,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无意间跟他对视,接着就不敢相信地愣了片刻。 后排几个学生好奇回头,一见是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就连前排的宋阳都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心不在焉听课的样子让陈墨既好笑又无奈。 他板起脸,佯装严肃地盯着每个人,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看我干什么,看黑板!” 第52章 陈墨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语文暂由隔壁班郑老师代课,年级主任担心这个班没有班主任会乱套,有事没事就到前后门转悠,违纪被抓指数直线飙升,班里学生苦不堪言,眼巴巴地盼望着陈老师回来。 现在人终于回来了,学生们欢呼雀跃,一下课就成群结队地往办公室跑。 59 陈墨正跟几个老师随意聊天,眼角余光瞥见窗户上贴了一排脑袋,疑惑地转过头,接着就笑了。 旁边站着的老师也跟着笑:“这群孩子每天都往办公室跑,看你回来了没有。” “我出去一趟,你们聊。” 陈墨大步走向门口,缓缓拉开门,探出头冲他们挑眉:“趴在那干什么呢,小心被主任抓到挨训。” 一群孩子见了他宛如孤儿终于见了亲娘,呼啦啦地跑过来,把他围在窗边,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陈老师你终于回来啦!!” “嘘,小点声。”陈墨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笑道:“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在工作呢。” 学生们一副心照不宣地表情,压低了声音,七嘴八舌地问他去哪里了。 陈墨后背靠在窗沿上,双手抱臂,姿势悠闲,眼神含笑地扫过每一张青春洋溢的脸,片刻后神情自然道:“我啊,拯救世界去了。” 站在他右手边的林奕扑哧笑了声,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得了吧老师,就你这身板,到时候还得劳烦别人去拯救你。” 他这话好巧不巧说得还挺在理,陈墨含笑不语,没反驳他,摸着下巴转移话题:“听说这次月考考得挺不错?” “全年级第二!”所有人满脸自豪。 王灿得意洋洋:“从倒数逆袭到前排,主任都给我们发奖状了!” 陈墨忍俊不禁,觉得他们要是长了尾巴,现在已经左右摇晃起来了。 他对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都了如指掌,知道这群孩子的学习能力基本都不差,就是平常懒散惯了,学习积极性调动不起来。 陈墨之前的口头教育起不到那么大的成效,学生没那么怕他,心里的弦始终绷不紧,除了那么几个肯逼自己的,其他人还安心留在舒适区。 结果他突然消失,学生误以为他是因为班里成绩不好被调走了。 谣言在整个级部传得飞起,别班学生对他们嗤之以鼻,对一中门面的离职纷纷表示惋惜。 虽然隔壁郑老师多次强调陈老师只是有事回不来,并不是不教学了,但班里还是人心惶惶,最终压力变成动力,学习氛围空前高涨——甚至下课都安安静静,一屋子人要么继续学习,要么趴着休息,出去上厕所的人蹑手蹑脚快去快回。就连林奕等人都安分下来,球也不打了,整日抱着五三刷题,甚至主动跑去办公室请教老师。 高三十班宛如一匹黑马,绝地反击,突出重围,月考成绩出来后所有老师都赞口不绝——全班无一人掉队,都进了一本线,班里第一宋阳重回神坛,成绩高到令人目瞪口呆。 当天晚自习陈墨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们一顿,心里是真的为他们感到骄傲。 “期末考试,保二争一。”陈墨一只手撑着讲台,一只手转悠着粉笔,冲底下扬了扬下巴,问道:“能不能做到?” 学生们大受鼓舞,异口同声:“能!” “行,我相信你们。”陈墨拍拍手站直了身子,“不过也别太有压力,尽全力做到最好就行。考完请你们吃饭,说到做到。” 他这话一说,班里群情激昂,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一举拿下年级第一。 晚自习作业多,陈墨没多耽误他们的时间,简单说了几句就开始安静自习,他在底下转悠了一圈,随手翻了翻几个学生的试卷,无一例外,准确率都比之前好太多。 陈墨摸摸鼻头,心想,自己还不如不回来呢。 他走到宋阳桌边,脚步微微一顿。 宋阳自从期中考试考砸后,就受到了来自各科老师的关注,平常不是被叫去办公室谈话,就是额外多给他布置作业。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陈墨没再忍心给他压力,看了看他摞在最上面的练习册,里面基本没有红笔批改的痕迹,都是全对。 他笑笑,拍拍宋阳的肩,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宋阳本就因为他的靠近而呼吸微滞,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身体僵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陈墨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下一秒就收回手,接着往后走。 转了足足半个多小时,腿弯有些酸,陈墨动作小心地推开教室门,无声无息地走出去,身体放松地倚靠在窗边,手下意识摸进口袋,又突然想起身上的烟早已被付泊如搜刮得干干净净。 陈墨只得悻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看,付泊如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几点下班? ——别一直站着,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 ——晚饭是不是没按时吃?路上给你买了点吃的。 ——我在校门口等你。 最后一条消息发送的时间是五分钟前。 被心上人挂念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陈墨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恨不得立刻下楼跑到他面前,不过晚自习还没下课,再大的冲动也得忍着。 片刻后他面色如常地走进教室,拖了把椅子坐在讲台边,时不时抬头扫视一眼下面,看见几个打盹的也没发火,走过去轻敲桌面,把人叫醒后就轻飘飘地走了。 晚自习直到十点才结束,陈墨又累又饿,下楼的时候眼睛一花,没看清台阶,差点崴下去,手臂突然被人拽住,他回头一看,是宋阳。 陈墨扶了扶眼镜,笑道:“还没走呢,赶紧回宿舍休息吧。” 宋阳估计是去上了个厕所,手上还沾了水,握住他手臂的力道有点大,湿意传达到陈墨皮肤上。 宋阳愣了片刻,才触电般松开手,低下头不敢去看陈墨的眼:“嗯……老师回家注意安全。” 陈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里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面上不露声色,点了点头,看着他逃似的消失在眼前。 晚自习结束后的校园热闹至极,来来往往的学生肆意打闹,被巡视的主任和老师隔着老远一通吼:“那边几个!干什么呢!赶紧回宿舍!” 喧嚣逐渐消退,陈墨低头笑笑,边往外走边揉着酸涩脖子,累了一天的身体在微凉的晚风中得到了片刻放松。 校门口停了几辆车,大多是来接学生的家长。 他寻找的视线同付泊如含笑看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隔着灯火和人群遥遥对视。 付泊如的脸被暖黄的灯光笼罩,身上冷淡锐利的气质淡了几分,眉眼温润,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走近,笑了笑,轻声说:“陈老师,我来接你回家。” 第53章 第54章 第55章 车在马路上疾驰,悦耳舒缓的纯音乐在车厢流淌,陈墨捧着热乎乎的粥,舒坦地靠在椅背上,笑着感叹一句:“有男朋友真好。” 路灯昏黄,光影交错,付泊如的侧脸晦暗不明,轻轻笑了声,问道:“你以后都是这个点下  60 班?” 陈墨喝了口粥,不答反问:“你是想每天都来接我?” “不是。”付泊如很快回答道,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随口问问。” 陈墨“嘶”了一声,慢悠悠道:“不想接我还问我,付医生这是欲擒故纵?” 付泊如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绷住笑了,正巧灯光滑过他的脸颊,五官留下极其立体的投影,瞳孔深处似有旋涡,里面是清晰可见的笑意。 陈墨愣了一瞬,错开眼漫不经心道:“别这样看着我……” 付泊如已经收回了视线,看着前面的红灯缓缓踩下刹车,问:“为什么?” “我会忍不住想要吻你。” 付泊如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不得不承认陈老师在撩人这方面确实是个高手。 红灯还有三十秒,付泊如平静地说:“那就不要忍了。” 陈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捏住下巴封住嘴唇,他的睫毛忽闪两下,顺从地闭上眼。 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片刻后付泊如松开他,面色如常地发动车子前行。 陈墨缓了几口气,笑道:“我刚刚喝粥了。” “黑米粥,有营养。”付泊如煞有介事,接着说道:“刚刚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哦。”陈墨手肘撑在窗沿上,指节抵着太阳穴,想了想,认真道:“年前应该都是这个点,快期末考试了,我得看着他们。” 车缓缓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付泊如点点头,片刻后说了一句:“别太累,身体最重要。” 陈墨对他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回到家洗完澡,抱着电脑就开始忙活。 他这段时间实在落下太多工作了,光是各种文档表格就布满了一桌面,更别说什么备课手册听课手册了,全是空白。 他身上的浴袍还是付泊如那件,修长笔直的腿露了出来,在灯光下更加白皙,电脑放在大腿上,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付泊如裸着上身从客厅出来,头发上搭着毛巾,边擦头边走过来递给他一片膏药,“贴腰上的,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陈墨正专心致志地搜刮高考题,头也不抬道:“等会。” 付泊如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没打扰他工作,去书房拿了本书,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 房间里一时间只有键盘敲击和书页翻动的声音,两人坐得极近,稍一留神就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却谁也没打扰谁,像是生活在一起很多年的夫妻,即使各自忙碌,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灯亮了许久,陈墨时不时地推一下眼镜,眯眼紧盯着屏幕,正打字的手突然被轻轻握住。 付泊如合上书,转头对他说:“太晚了,休息吧。” 陈墨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确实很晚了。 他把电脑放在一边,打了个哈欠,挺直的腰背缓缓弯下去,接着倒吸一口凉气,疼得皱起眉。 “膏药呢?”他捂着腰愁眉苦脸,“疼死我了。” 付泊如撕开膏药贴,叹了口气:“趴下。” 陈墨艰难地翻了个身,胳膊一松,整个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 腰间的衣服被掀上去,付泊如指尖轻触他的皮肤,问道:“这里?” 陈墨闷声点点头,趴着不动的时候倒感觉腰没那么疼了,他扭过头眼角往后瞥,只见付泊如神情专注且小心翼翼地把膏药贴在他的伤患处,掌心在周围揉了揉,问他:“舒服了吗?” 陈墨脖子支撑不住,脸又埋进枕头,感受到腰部的疼痛有所缓解,“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趴着不动,任由付泊如帮他揉捏。 “这里疼吗?”付泊如问着,手往旁边移了移。 陈墨眸光一闪,摇摇头:“往下一点。” “这里吗?” “再往下一点。” “这?” “差不多了。” “……” 掌心下裸露的皮肤有丝丝凉意,优美的弧形在灯光下格外勾人。 付泊如神色没什么波动,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腰不好,别闹。” 陈墨也就是逗逗他,笑了声:“好了,舒服多了,快关灯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灯关了之后他还是在那趴着不动,付泊如知道他这是怕疼不愿意起,但作为医生实在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趴着睡觉,他握住陈墨的肩,缓缓地把他翻过来。 陈墨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干什么……” “趴着睡对身体不好。”付泊如轻声解释一句,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到他的胸膛,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陈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下一秒就往他怀里蹭了蹭,脸颊贴在他的肩头,柔软湿润地发梢扫过他的脖颈。 洗发露的味道很熟悉,是自家浴室里放的那一瓶。 付泊如将胳膊抬起来,悄悄地绕过他的发顶,用一个环抱的姿势把他揽进自己怀里。 他睁眼看着一片虚无的黑暗,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睡不着。 今晚是陈墨第一次住进他家,洗澡用的是他的沐浴露,穿的是他的浴袍,人就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同床共枕,肌肤相贴。 这两个月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原本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再重蹈覆辙,却在那个雨天义无反顾地跑到西南,也幸好他去了,不然…… 不然他都不敢想象如果知道陈墨险些丧命后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表面上装得足够完美足够冷酷,可到底在不在乎,他心里自然清楚。 也幸好祁嘉告诉了他当年的真相,本就不甚坚定的恨意就这样轻飘飘地散去,心里空出来的位置被爱意和心疼填满。 他总是想对陈墨好一点,再好一点,那些故事他光是听着就满心怅然,难以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这人却像没事一样,扛着一切在他面前强撑笑容,真是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睡意逐渐淹没所有感官,付泊如用最后的清醒偏过头,吻了吻他的侧脸,轻声说:“我爱你,晚安。” 第56章 早自习从六点开始,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天还没亮,陈墨就抱臂站在教室门口,面带微笑地跟每一个进班的学生打招呼。 然后趁没人注意,低头打了个哈欠。 他早上强打精神从床上爬起来,本想悄无声息地走,没想到还是惊醒了付泊如。 付泊如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起这么早,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时间,茫然道:“你去上班?” 陈墨有气无力地点头:“是啊。” 付泊如闭上眼缓了片刻,然后掀开被子,要下床给他做饭。 他太了解陈墨,这人多半会买路边摊随便填饱肚子,那些东西没营养,看起来也不太卫生,对胃不好。 陈墨对早饭向来应付,不想麻烦他,身子往前 61 一扑,想强行把他按回去,结果付医生一只手就能按住他。 陈墨的脸陷入被子,闻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刚才死死压下去的睡意此刻又冒出头,瞬间就侵袭了他整个大脑,手腕一松,整个人都趴下去。 “再眯一会,做完饭我叫你。”付泊如揉揉他的发顶,说完就进了厨房。 一向注重外表的付医生头发凌乱,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困意,却还是熟练地开火打鸡蛋煮面条,抽空回卧室看了一眼,陈墨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 当高中班主任实在太过辛苦,付医生心疼。 西红柿鸡蛋面香气扑鼻,陈墨碗里却看不到西红柿,全是鸡蛋,他只吃了半碗就想放下筷子,又被付泊如硬逼着吃了一个鸡蛋。 “不吃了不吃了,有点撑。”陈墨摆摆手,喝了口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门边穿外套。 “等等。”付泊如叫住他,迅速简单地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整齐,亲自开车送他去学校。 陈墨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在想,今天有空一定要回自家小区把车开过来,不然付泊如每天一脸憔悴地陪他早起,还要送他上班,他也心疼。 …… 陈老师提了下眼镜,抬起头接着看向楼梯口,学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各班灯火通明,越发响亮的背书声响彻走廊。 他半边身子站进教室,半边身子站在门外,时不时地扫视屋里一圈,几个打盹的、心不在焉的,被他犹如实质的目光吓得头脑一片清醒,自觉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捧着书嗷嗷背。 已经五点五十八了,还有两分钟不进班就算是迟到,班里还有三个位置是空着的。 陈墨双眼微眯,脸色已经不如刚才那么亲切和善,面无表情地看着从楼梯口冲上来的三人。 林奕跑得急,呛得不停咳嗽,一见到他脚步生生顿住,心虚地叫了声:“老师……” 张秉瑜跟徐锐紧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等着挨训。 这三人一向是违纪的惯犯,也是陈墨最头疼的学生。 听郑老师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三人明显收敛很多,不过旧习难改,迟到什么的还是家常便饭。 陈墨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片刻后轻笑一声,脸色稍缓,问道:“昨晚几点睡的?” 三人住同一个宿舍,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异口同声道:“十一点半。” 宿舍楼要求十点熄灯,允许宿舍内开小灯学习,不过陈墨一向不提倡加夜班,以免影响第二天的学习效率。 但是很显然,学生基本把这话当成耳旁风。 陈墨接着问:“为什么睡那么晚?” 站在前面的林奕回答道:“讨论题……有一道物理题不会。” 陈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下巴朝屋内一扬,示意他们进去。 早读时间宝贵,训话纯属浪费时间。 而且这三人脸上的笔墨都没洗掉,姑且相信他们。 陈墨一早读都没歇着,光是打盹被抓到的就站起来一片。 他虽然理解,但总不能放任他们睡觉。 直到铃声响起,班里呜呜泱泱的背书声才戛然而止。吃饭的铃声像是号角吹响一样,学生们一跃而起,争前恐后地往外跑,一脸激动难掩,班里的气氛瞬间轻松活跃起来。还有趴在座位上补觉的,临睡前把饭卡扔给要出去的人,眼巴巴地喊道:“一碗馄饨!谢了!” 陈墨倚在教室前窗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笑容,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给付泊如发了条消息。 ——中午有空吗?一起去吃饭? 消息发出去很长一段时间,付泊如没回。 — 附院三楼icu门口,嘶哑的骂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这就是你们医院的责任!你们这些医生不负责!昨天人还清醒了一会,怎么就突然下病危通知书!” 男人情绪激动,对着医生护士怒目而视,口沫横飞地骂着,甚至要动手打人。 刚开始闹起来的时候在场的只有一个小护士,抵不过一男一女的拖拽,头发被揪得一团糟,脸上的妆全哭花了,躲在付泊如跟赵杰身后抽泣。 付泊如站在最前面,眉心紧皱,忍着脾气试图讲道理:“病人的情况时好时坏,从昨天开始就突然恶化,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请你冷静……” “滚你妈的!”男人猛地抬起腿,狠狠地踹向他,付泊如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闪,踉跄两步。 站在男人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突然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双眼猩红,面目可怖,咬牙切齿地吼道:“我爸要是醒不过来就让你们偿命!” 付泊如轻而易举地躲过去,让她扑了个空,紧接着躲在他身后的小护士被死死拽住,女人撒泼一样猛揪她的头发,小护士失声尖叫。 付泊如额头青筋狠狠一跳,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地掰过女人的肩,把她和小护士强行分开。 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有别的医生医生护士闻声赶来,隔着老远就冲着边喊:“喂!别动手!” 男人犹如一头已经失去理智的困兽,阴森的视线突然锁在付泊如身上,而后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一样,情绪骤然失控,声嘶力竭:“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眼熟,我爸的主治医生就是你吧?是你把他转进重症监护室的对吧?!” 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寒光,赵杰惊惧的声音紧接着炸响在他耳边: “小心!” 第57章 第三节 课预备铃声骤然响起,学生慌慌张张地回到座位,不出几秒,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陈墨拎着试卷进门,习惯性地抬手扶了下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皮鞋踩上木制讲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扫视一眼下面,声音平静无波道:“先背书,十分钟。” 学生们察言观色,看出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不敢触他霉头,听话地捧着书背。 陈墨把要讲的试卷平铺在讲台上,看着上面用红笔勾画出的重点难点,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摸出兜里的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一眼,聊天框仍是一片寂静,付泊如没有任何回复。 这其实很正常,医院工作忙,付泊如不可能及时回复消息,之前也有这种情况,可偏偏这一次陈墨莫名有些不安。 也许是这两个月跟付泊如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习惯了他陪在身边,良久得不到消息回复一时不适应。 陈墨轻叹一声,把手机放到一边,摒除所有杂念,专心致志看卷子,手指摩挲着下巴,寻思着这些问题待会该找谁回答。 十分钟一到,背书声渐弱,学生眼巴巴地看着他,陈墨一笑,熟悉的亲切感终于回来,所有人皆无声地松了口气。 卷子是 62 昨晚布置的作业,一套作文立意考察题,里面罗列了近十年来各省的高考题模拟题,常规的另类的都有,答题区只有两行,不用写一篇完整的作文,只写立意,因此题目较多,讲一节课估计讲不完。 陈墨没耽误时间,清清嗓子就开始直接点名,班里语文成绩不好的被他点了个遍。 陈墨走下讲台,在每个过道里转悠,最终脚步停在一个舒服的地方——宋阳桌子右上角竖着一个书立,胳膊肘正好可以撑在那一摞堆得高高的书上。他姿势放松,含笑看向正在回答的同学。 “好,请坐,这个立意很不错,谁有不同的答案?” “老师,我觉得他说的不对。”话音未落,一个男生紧接着站起来,拿着试卷头头是道地分析一顿,立意和刚才那个同学完全相反,说完后一脸期待地看向陈墨。 陈墨笑了笑,摆摆手让他坐下:“立意也很不错,但是刚才那个答案也对,你可以说‘老师我跟他有不同的看法’,下次不要再轻易否定别人。” 刚坐下的男生瞬间红了脸,闷声用力点头。 这个男生在班里成绩尚可但是容易浮躁,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到他。 陈墨怕他这一紧张听不进去课,把他那个立意单拎出来夸了几句,顺手轻拍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瞌睡的王灿,王灿虎躯一震,猛然清醒,战战兢兢地看向他。 陈墨的视线仍旧一动不动地锁在卷子上,察觉到他的目光,拖长语调无奈道:“别看我,看卷子。” 周围学生掩嘴偷笑,课堂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 他一直倚靠在宋阳桌边没动,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前面,没注意到身侧人的动静。 宋阳一节课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地在卷子上写了寥寥几笔,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近在咫尺的陈墨身上。 陈墨一条手臂随意垂落,袖子蹭上去一些,宋阳稍一偏头就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腕。 离得远感觉不出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陈墨瘦了不少,脊背依旧挺拔,但很明显就能看出清瘦的痕迹——原本贴身的衣服有些撑不起来。 宋阳一节课都在琢磨陈老师为什么瘦了,下课铃响起都没什么反应,陈墨无意间转身,正巧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跟那天在楼梯的反应一样,宋阳瞳孔一颤,心虚地低下头。 之前陈墨就觉得他不对劲,现在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神,心里一凛,有点不敢相信。 他试探地捏起宋阳的试卷,大致看了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弯下腰,上身前倾,指着很明显一处错误问:“这道题为什么没改?” 他的突然靠近让宋阳几乎不敢呼吸,身体不自然地紧绷,侧脸有些微红,声音都带着轻颤:“我……我忘记了,马上就改。” “……” 陈墨没再说什么,直起腰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闭了闭眼,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余有点无奈。 刚才宋阳说话时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宋阳看向他的目光炙热闪烁,清澈干净的双眼里满是懵懵懂懂的迷恋,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因此不加掩饰,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墨面上不露声色,佯装淡定地回了办公室,一路上都在发愁,这孩子怎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整出来的事都让他头疼无比…… “是啊,当医生真的累,压力又大,还时不时来个医闹,换谁谁受得了。” “每次看到这种新闻我都特别生气,唉,但又做不了什么。” 陈墨正好推开门,见一屋子老师围在一起,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唉声叹气地说着什么。 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径直走过去笑着问:“怎么聊起医生了?” 办公室的老师偶尔凑在一起聊天,话题不是关于学生就是一些社会新闻,也许是因为男朋友是医生,陈墨听到他们聊这个还挺感兴趣。 郑老师抱臂靠在桌子边,叹了口气:“手机上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说是附院有患者家属医闹,有医生被捅伤了,看那图血淋淋的,怪吓人。” “什么时候?” “这节课刚上课不久吧。” 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勉强镇定地说:“医生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图都打上马赛克了,别的看不清,医生腹部一片红色倒是挺显眼。”郑老师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忽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我一个朋友在附院住院,刚才也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事,说是被捅伤的是个男医生,好像是神经外科的。” 陈墨的心猛地被揪紧,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暖风吹在身上,他却感到浑身骤然冰凉。 他试图冷静下来,但只要稍微想到那个可能性,所有的血液瞬间涌上大脑。 身体比理智先一步做出反应。 “哎!陈老师你去哪?”郑老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陈墨突然间脸色巨变,转身一言不发地冲出去,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来得及关。 第58章 医院此时已经乱作一团,警车停在楼下,蓝红灯闪烁不停,门口围了一群伸着头打量的群众,人群中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最新收到的当地新闻。 住院部三楼人满为患,警察和医生护士来回穿梭,嫌疑人被铐上手铐带走,几个警察蹲在地上对着满地血迹拍照。 受伤的不止一个人,血迹四溅到处都是,跑去拿消毒水的小护士一边跑一边哭,不敢去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加快脚步,差点撞到人。 她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那人却拉住她的胳膊,匆匆问道:“受伤的医生在哪?” 刚才三楼情况突发后,楼下有病人家属好奇上来围观,被警察拦住,小护士以为这个人也是,没吭声,一使劲挣脱了他的钳制,抹着眼泪跑远了。 陈墨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视线穿过人群,远远地看到地上一片红色血迹,当即脸色煞白,腿像是被灌铅一样,牢牢锁在原地不动。 “我当时隔着远,眼睁睁看着那人掏出匕首,付医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刺中了,幸好赵医生反应迅速,在那把刀完全没进去之前握住刀刃,两人一身血……”说话的医生语调哽咽,说不下去了。 旁边另一个医生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医闹的人是怎么想的,付医生当初为了那个病人时不时就往icu跑,各种检查用药都亲自上手,很长时间没正常下班过,护工去得都没他勤,发生这种事真是让人心寒。” …… 那些话像是刀子,狠狠地刺穿他的五脏六腑,血淋淋的,连呼吸都是一阵阵的痛。 刚才跑出去的小护士抱着两瓶消毒水跑回来,径直进了前面的病房,半晌后跟在一个医生身后出来,前襟上沾了几滴血迹。 守在门口的医生护士都围了上去,小  63 护士吸着鼻子说:“……没事了,都包扎好了,付医生已经睡了,大家回去吧。” 人群逐渐散去,站在楼梯口的陈墨缓缓走过去,小护士红着眼眶拦住他,语气生硬地让他回去。 “我是付医生家属,想进去看看他。” 小护士狐疑地看着他,话还没问出口,病房的门被一把拉开,赵杰举着缠满纱布的手皱着脸走出来。 见到陈墨愣了片刻,问道:“陈墨?你怎么在这?”说完恍然反应过来,“你是来看付医生的?” 赵杰袖口处全是血,外套拉开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见陈墨一直盯着他裹着绷带的手,叹道:“我没事,就划开一道口子,付医生伤得比较严重……” 他话音未落,就见陈墨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不过幸好没伤到器官,已经进行缝合了。”赵杰说着,扭开门把,“你进来吧。” 陈墨怔怔地站在门口。 付泊如打过麻醉后就睡着了,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上身全裸,绷带缠绕在腹部,白色床单上有几滴不慎沾上去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明明早上还给他做饭送她上班,怎么现在人就虚弱成这个样子。 赵杰本是想出去透透气,见陈墨身形摇晃,生怕他下一秒就栽下去,叹了口气关上门。 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们三人。 赵杰走到旁边的病床坐下,朝陈墨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陈墨走到他身旁坐下,视线始终落在付泊如身上,片刻后闭上眼,把脸埋进掌心,深深地吐出一口颤抖的气。 两个月前付泊如对陈墨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陈墨想靠近还得找借口,现在关系明显改善,赵杰心里好奇,但没问出口,见陈墨久久没抬起头来,小声安慰道:“缝合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刀子刺得不深,就是看着吓人。” 陈墨轻呼了口气,仍是低着头,缓过之后转脸看向他的手,问道:“你还好吗?” 赵杰轻叹一声,没说什么。 当时握住刀刃完全就是情急之下做出的反应,直到凶手被冲上来的人制服,水果刀落在地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心火辣辣的疼,当即就有些腿软。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付泊如,只见他紧皱眉头弯着腰,额头青筋暴起,咬紧牙一声不吭,身上的衣服被迅速染红,血止不住地滴落在地,身形不稳,被几个同事抬到病床上送去检查。 从被刺伤,到一路被送去检查包扎,付泊如一句话没说,面上看不出什么太大情绪波动,他不吭声,周围人也不敢问,吓傻的小护士只能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 付泊如一出事,许多病人预约的专家号只能临时更换,医院上下无不为他担忧。 赵杰想说些什么,呼吸却先一步颤抖起来,缓了片刻后才说:“……我就是觉得,挺难受的。” “明明没做错什么,病人的情况我们一直密切关注,就是因为两个月前摔了一跤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家属就一直来闹,这次病人情况突然恶化,观察几天后不见好转,慎重之后我们才下了病危通知书,没想到……”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陈墨光是听着就心如刀割,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拍了拍他的肩,一同沉默下来。 他看着病床上的付泊如,忍不住想,当初自己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付泊如也是这种痛苦又束手无措的心情吗? 病房里安静至极,外面不断有医生护士跑来跑去,却没人进来打扰这一屋的静谧。 赵杰身心疲倦,没一会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临睡前不忘嘱咐陈墨,如果付泊如醒了别忘了就告诉他。 陈墨站起来,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给赵杰盖上被子,然后缓缓地走进付泊如床边,帮他也轻轻盖上被。 他蹲下去,握住付泊如微凉的手指,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忍了一路的焦灼恐慌,在这一刻如同开闸放出来的洪水,顷刻间便击碎了他所有不堪一击的冷静。 湿热的泪在付泊如手背上滑落,他似有所感地呼吸一顿,手指动了动。 第59章 付泊如一醒,病房里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 医生、护士、警察,还有当地的媒体,原本空荡安静的病房一下子变得拥挤。 陈墨从床头退到床尾,又从床尾退到门边,视线穿过挨挨挤挤的肩膀,落在付泊如苍白的面容上。 付泊如正心不在焉地说着什么,眉间有些倦态,目光微微一转,和陈墨四目相对。 刚才他醒过来的时候,陈墨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安抚似的吻了吻,然后叫醒赵杰,接着被涌进来的人挤到后面。 陈墨勉强扯起一个极淡的笑容,指了指门边,示意自己要出去。 下一秒视线的空隙就被人挡住,也不知道付泊如看见没有。 陈墨退到门外,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头脑被冷冽的风吹得清醒片刻,拿出手机看了看。 手机上一堆未接电话,除了几个同事就是年级主任。 陈墨垂下眼,拨回去。 通话很快就被接通,年级主任强压着脾气,厉声问他为什么没有参加顶在最后一节课的班主任会,甚至没有请假。 陈墨当时哪还顾得上这些,只记得自己第四节 没课,就慌慌张张地跑来了,眼下被训也没反驳,安静地听主任发完火,诚恳地道了歉,然后淡淡道:“有急事,家里人除了点意外。” 主任一噎,又说了他两句,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下午还有课,没办法一直待在医院。 陈墨回头看了看人满为患的病房,想上前却生生止住脚步。 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远远地看着。 半个小时后人群才逐渐散去,赵杰最后一个走出来,在门口探头往外看,见到陈墨笑了一下:“你真没走啊,付医生让我叫你进来,你俩聊,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转身就走,陈墨平复下心情,推门进去。 付泊如背靠枕头,垂眼盯着自己腹部的绷带,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一响,他缓缓抬起头,见陈墨站着不动,眼尾泛红,他牵了牵嘴角无奈道:“过来。” 陈墨依言走到他身旁,拖过一张椅子坐下。 他一见到付泊如身上的绷带心里就忍不住难受,不敢再去看,别过视线,眼眶又红了几分。 付泊如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轻声道:“别哭,我没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墨更难受了,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片刻后才缓过来,反握住他的手,说:“我心疼你。” 他不藏着掖着,有什么情绪都会不加掩饰地展露在付泊如面前,话一说出口,就有点憋不住。 “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养伤,什么也别去  64 想,如果觉得被打扰了,就别接受采访了……” 付泊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指跟他紧紧交扣,原本还有些郁结于心,在他颤抖而轻柔的语调中逐渐缓解。 事情发生后,他一直平静地回答警察和媒体的问话,从始至终没出现过一丝愤怒和难过的情绪,别人兴许以为他心胸宽广,唯有陈墨知道,他只是不习惯情绪外露,难受都憋在心里,不然怎么会一直盯着腹部的伤出神。 付医生也是人,遇见这种事也会伤心。 陈墨从医生们交谈时的只字片语中,大概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付泊如在前往西南前接手了一个脑血管病人,手术治疗后病人原本逐渐康复,但在有一天晚上,病人去上厕所,家属在门外陪同等候,谁知病人在厕所不慎摔倒,接着就不省人事,之后转进了重症监护室,期间一直是付泊如密切关注病情,直到他要外出进修,病人才转交给另一个神经外科医生。 病人进icu之后病情就时好时坏,这几天病情趋于恶化。谁知道下了病危通知书后家属竟勃然大怒,直接闹到医院说是医生的责任。 陈墨握着他的手静静坐了一会,眼见离回学校上课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不得不站起身,临走前在付泊如嘴边吻了吻,小声道:“等我下班了再来看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付泊如没吭声,抬起手摁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他像是在发泄,压在心底的情绪只有在陈墨面前才得以无声倾诉。 良久之后,他松开手,笑了笑:“清淡一点的。” 陈墨眼珠一转,想了想说:“我当时住院吃什么就给你带什么。”说完又补了句:“然后我在你旁边吃炸鸡,馋你。” 付泊如笑意更深:“你这是蓄意报复?” 陈墨帮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面不改色:“为你好。” 付泊如无奈道:“别吃炸鸡,吃点别的。” “知道了。”陈墨已经走到门边,回头冲他笑笑,“你快休息吧。” 他前脚刚走,下一刻付泊如放在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是许茵。 许茵正在外地出差,听说这件事后恨不得直接坐飞机回来,奈何这次会议涉及金额重大,她走不了,只得打了个电话慰问,一开口就焦急道:“喂?儿子?你还好吗?” 付泊如“嗯”了一声。 许茵深吸一口气,对他进行了各方面全方位的嘘寒问暖,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补品,顺便咬牙切齿地表达她对凶手的深恶痛绝,扬言等她回江城,一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付泊如笑了:“你这是要徇私枉法?” 许茵正上火,怒气冲冲道:“不然呢?我好好一个儿子,他说伤就伤,医生这职业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这种王八蛋就该千刀万剐,真是气死我了。” 付泊如笑了笑,没再吭声,任由她长篇大论地发泄完,末了安慰道:“我没事,伤口不深。” “等我忙完手头这些事,过几天就回去看你。” “我没事,你不用挂心。” “你……”许茵还没说完就被人喊去开会,只得匆匆挂了电话。 晚上陈墨下班来送饭,付泊如正捧着一本专业书看,见他进来,挑眉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陈墨为了能早点来看他,跟别科老师换了课,一上完课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闻言笑道:“怕你饿肚子。”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拆开鱼汤,不让付泊如碰,非要亲自小心翼翼地喂他喝。 一碗鱼汤很快就见了底,付泊如见他心情不错,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缓缓道:“刚才我妈打电话,说过几天要来。” 第60章 陈墨擦手的动作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把卫生纸扔进垃圾桶,良久之后才清清嗓子说:“好。” “好?”付泊如挑眉,用目光询问。 陈墨没吭声,拆开其他几个袋子,里面是几个清淡的小菜,他拿起饭盒夹了一口,递到付泊如嘴边,生硬地岔开话题:“吃饭。” 付泊如哑然失笑,被他瞪了一眼,笑意更深,不过还是听话地吃了一口。 吃完后陈墨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把垃圾都清理干净,没再接着逃避现实,叹了口气说:“那我这几天就不来了,什么时候……” “陈墨。”付泊如轻声叫他的名字,偏过脸,定定看着他,声音平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陈墨低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父母当年……非常坚定地要我离开你。” 虽然付泊如已经明确且坚定地表示过当年的事他不会在意,但如今再次把这件事说出口,陈墨心里仍会不由自主地泛起复杂难言的酸涩。 他潜意识里一直没能忘记付泊如父亲当年对他说的话,也没办法真的说服自己对往事释怀。 陈墨抬头勉强对他笑了下:“等你出院再说,现在时机不对。” 付泊如轻声说:“这次有我,你不是一个人了。” 他顿了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而且时机正合适。” …… 之后的几天,陈墨每进病房前都要从窗户往里瞄一眼,确定里面除了护士没别人后,才神态坦然地从正门走进去。 他到底还是不敢面对。 付泊如看破不说破,反正许茵还没回来,暂且由着他来。 他的伤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当时被刺得皮肉翻滚,缝合后还是有些狰狞,来给他换药的小护士每次见了都要倒吸一口气,接着眼眶一红,嘴一撇,默默流着眼泪给他包扎。 小护士那天被他护在身后,面对突发状况根本没反应过来,吓得失声尖叫,转过头一看付泊如跟赵杰鲜血直流,当即就崩溃了,之后缓了很久才缓过来,同事让她去休息,她坚持要帮两人处理伤口,心里对两人又是心疼又是感激。 医闹这件事在当地引起不小的轰动,凶手已被刑拘,案件处理结果公布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而作为当事人的付泊如,却在得知消息后反应平淡。 对于医闹行为他无法原谅,但对于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患者,他仍平静地履行自己作为医生应尽的义务,每天都会有护士向他转达病人情况。 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老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并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在外面犯了多大的错。 病人无辜,医院仍在尽全力挽救他的生命。 那天吃完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陈墨突然问他:“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医生?” 付泊如一愣,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从报考时义无反顾地选择医学专业,到后来出国留  65 学,再到回到江城,他从一始终地保持着对这份职业的热爱和坚守,似乎真的从没想过为什么。 付泊如缓缓看向窗外,只见漆黑夜空下城市灯火通明,繁华如昼的马路上车流人流尽收眼底。 也许哪一个看起来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是他曾经的病人。 人世间灯火万千,原来也有他在默默守护。 付泊如眸光微闪,淡淡笑了笑说:“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这句话像是轻叹,说完后便没了下文。 陈墨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看懂了他的神情,心里忽地泛起波澜,鼻尖一酸,突然就湿了眼眶。 付泊如需要住院一周,陈墨干脆留在这陪着他,每晚睡在那张憋屈的陪护床上,付泊如看了心疼,让他上来和自己一起睡,陈墨笑道:“怕压到你的伤口,等你好了再一起睡。” 他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三餐一顿不落地送到医院,留不了多长时间又要回到学校。 自从知道宋阳这孩子对他有意后,陈墨每次见到他都愁得慌。 他处理早恋向来有一手,但学生暗恋老师这种情况还真是头一次见,一时间束手无措。 他把事憋在心里没跟别人说,免得传出闲话影响宋阳。 偏偏宋阳每天都要找各种题到他办公室问,少年的喜欢突如其来又浓烈无比,只盼着每天能多靠近他一点。 陈墨几次欲言又止,又咬着牙憋回去。 后来他想了一个好主意。 当天晚上他去医院,做贼似的关上门,走到付泊如面前俯下身,把衣领往下一扯,露出精致的锁骨,对他说:“咬我一口。” 付泊如:“……” 这要求匪夷所思,付泊如没理他。 谁知陈墨二话不说就低下头吻住他,唇齿纠缠间放轻声音央求道:“就留个痕迹,好不好?” 付泊如无奈,最后在他锁骨处留了一个暧昧的吻痕。 第二天宋阳依旧来办公室请教问题,两人一坐一站,靠得很近。 陈墨一整天都立着领子,唯有在他进来前才把领口松了松,宋阳一偏头就看到了那个吻痕。 不大不小的一块,旁边还有淡淡的牙印,一看就是人咬的。 宋阳当即就如遭雷劈,陈墨的讲解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轻颤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锁骨上,直到陈墨讲完题,他才恍然回神。 陈墨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笑了笑问道:“怎么?没听懂?” 宋阳恍恍惚惚地点点头,而后又猛地摇头,像是丢了魂一样,脑子里的弦一断,神使鬼差地开口道:“老师,我……” “宋阳。”陈墨哪能猜不出来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温柔含笑的神情里掺了几分严肃认真,低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学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宋阳的脸色瞬间煞白,未出口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落回肚子里。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奕站在门边,抱着一本练习题,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往里瞅了眼,拖着长腔半死不活道:“老师,你有空吗……救救孩子吧,教我道题。” 陈墨慢条斯理地把领子立起来:“进来吧。” 宋阳最终什么都没说,默然转身离开,连林奕冲他露出的笑容都没理。 林奕纳闷地回头看他几眼,又转过头看看陈墨,突然来了句:“老师你训他了?” 第61章 陈墨夹在指间的圆珠笔转了个弧,笑了下,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跟宋阳关系这么好了?” 班里学生关系的远近他多少能看出来,跟林奕走得近的也就是张秉瑜跟徐锐,其次是他前桌王灿。 “小胖”王灿作为班里公认的吉祥物,心宽体胖,憨厚仗义,跟其他同学都能打成一片,除了宋阳。 宋阳沉静孤僻,除了能跟他同桌多说两句话,对别人基本无话可说,久而久之,其他同学都对他敬而远之。 班里成绩格外优异的学生就那么几个,一到下课,基本每个人桌前都会围上几个请教问题的同学,唯独宋阳周围冷冷清清。不过他显然十分享受这种“孤独”,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往陈墨办公室跑。 为了能多跑几趟,他甚至故意写错题,或者明知故问,陈墨对此心知肚明,但没点破他的小心思,该怎么讲还是怎么讲。 他是宋阳的老师,这点永远不会变。 学习上依然无微不至,但以后私下接触要注意分寸。 学生年纪小不懂事,陈墨一个过来人,最是能懂这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与其一直故作不明地装下去,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林奕挠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经常去问他题,一来二去就熟了。” 这他还真没想到,陈墨抬了抬眼镜,扬起眉梢问道:“你的小老师不是王灿吗,这么快就换人了?” 据他之前观察,林奕偶尔几次对学习上心,有什么不会的都会去问王灿,还硬拽着人家不让走,可怜王灿课间上厕所都要在最后关头百米冲刺。 林奕嘿嘿一笑,得意道:“小胖已经教不了我了,宋阳讲题更厉害。” 陈墨想起上次月考,林奕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名次跟王灿不相上下。他恍然地“哦”了声,圆珠笔抵在下巴,低头看林奕放在他面前的题,像是随意解释一句:“我没训他。” 林奕也就是脑子一抽随口一问,当即没再说什么。 毕竟宋阳作为各科老师的心头宝,一向都是被哄着供着,再加上他性格使然,就算偶尔犯什么错,老师顶多跟他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还真是头一次见他脸色这么难看地从办公室出去。 林奕俯下身,专心听陈墨讲题。 他一头乱毛都是想题的时候挠的,以往球服不离身,如今终于肯换上干净的蓝白校服,不过穿得很是随意,拉链拉到一半,大咧咧敞开的领口上全是笔墨。 陈墨讲完题抬头看他一眼,说:“校服不会穿?” 林奕被他一通点拨,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一脑子浆糊瞬间蒸发,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对他言听计从,忙把拉链拉好,临走前不忘对他竖个大拇指:“老师,您真牛。” 陈墨笑了声,这小子也就做错事的时候能在他面前夹着尾巴装孙子,平常简直不把他当外人,要不是班主任的身份在这摆着,估计林奕都敢跟他勾肩搭背。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陈墨舒了口气,闭上眼往后一靠,腰背终于得以放松。 贴膏药果然管用,腰间舒服多了。 他想起宋阳临走前虚晃的脚步,刚舒出的气又瞬间堵了回来。 转念又想起付泊如的母亲近日会来,到时见面不知会是怎样一场血 66 雨腥风,自己的事都还没个着落,还要再操心学生的感情。 陈老师惆怅地叹了声。 愁死得了。 刚才给两人讲题讲得嗓子发干,陈墨起身接了杯热水,从抽屉里拿出些茶叶泡上,端着水杯走到窗户边,倚靠着墙壁往外看。 窗户正对学校操场,下节课是体育课,班里学生三五成群地往操场走,绿茵坪上已经有几个男生在踢足球,旁边的篮球场上更是围了一群人,刚才还在办公室问题的林奕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扔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因为是高三,大部分班级的体育课被各科老师瓜分,唯独十班一节不落。 毕竟一周就这么一次可以好好放松的机会,陈墨没忍心压榨,也知会别科老师不要占课。 但说是上体育课,其实大部分学生都会在跑完步之后回到班里学习,也就一小部分人会留在外面打球或者散心。 陈墨的视线搜寻一圈,却没看到想看的人。 宋阳不是那种一刻都不让自己闲下来的学生,他十分懂得劳逸结合,每节体育课都会看到他在沿着操场慢跑,今天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也许是心里难受,去了别的地方。 陈墨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摸出手机给下节课上课的物理老师打了个电话,让她注意一下宋阳,如果没有按时上课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陈墨并不打算逼宋阳立马从“失恋”的状态中缓过来,这几天先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如果还是不能解开心结,那他再另想办法。 陈墨慢悠悠地喝着热茶,对篮球场上的激烈比拼饶有兴趣,索性倚在床边看了会。 刚才一直趴在桌子上补觉的郑老师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见他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他手里正冒着热气的水杯上,“嘶”了一声问道:“很久没见到你抽烟了,戒了?” 陈墨“嗯”了一声,抬了抬手里的水杯,笑道:“年纪大了,养生。” 郑老师一笑,揶揄地看着他:“不会是被人管住了吧?你回来之后变了很多,跟之前不一样了。” 陈墨自从回来,烟不抽了,凉茶也不喝了,三餐按时吃,每天上下班都面带笑容,确实是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点点头,承认道:“是啊,被管住了。” 郑老师登时惊奇地瞪大眼,睡意散得一干二净,像是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坐直了身子问道:“你真的有对象了?” 陈墨刚上任那几年可是不少女老师心仪的对象,每天各种吃饭邀请层出不穷,但他愣是一个都没接受,甚至还婉拒了不少领导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渐渐地,大家也都不再追求他了,开玩笑说要看看到时候是哪个小姑娘能征服他。 不过陈墨没被小姑娘征服,反倒被跟自己同性别的付医生征服了,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然如此。 他笑笑没说话,一杯热水喝到底,身上出了些薄汗,现在已至深秋,外面风凉,陈墨把外套的扣子扣到最上面,跟郑老师打了声招呼要走。 郑老师笑道:“不会是要去约会吧?” 陈墨简短道:“去医院。” 付泊如出事那天他失态的样子被所有同事看在眼里,回来后解释说被刺伤的医生是他朋友,大家都真情实意地安慰他,并没想到这朋友其实是“男朋友”。 约会倒是算不上,谁想在医院约会,陈墨笑着摇摇头,关上门走了。 他径直开车去了医院,路上买了点饭,正是下班的时候,医院门口各种小吃的香味浓郁扑鼻,摊贩沿街叫卖的声音被汽车争相响起的鸣笛声盖住,依稀有几个不甚清楚的字眼飘进车里。 陈墨咽了口口水,想吃,但是不敢。 这都是付泊如眼中的垃圾食品,真要在他眼前吃,后果可想而知。 陈墨觉得自己还真是被管住了,不过他倒是心甘情愿被这样的“管教”束缚。 车子缓缓停住,陈墨推开车门走下去,拎着袋子轻车熟路地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在即将完全关闭前,又突然向两侧打开。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一个衣着富贵妆容精致的女人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她的目光落在陈墨脸上,打量他片刻,而后极轻地皱了一下眉。 电梯门在她身后关上,电梯稳稳上升,许茵站在陈墨身侧,眼角余光一直往他那边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冒昧问一句,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第62章 十年的时间太长,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气质。 不过岁月并没有苛待陈墨,他的面容与多年前相差无二,唯一一处截然不同的地方就是高挺的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再加上他这些年愈发温和成熟的气质,以至于匆匆对视的这一瞬间,许茵并没有认出他来。 而陈墨并没有见过许茵。 十年前找上他的是付泊如的父亲,许茵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付泊如出国留学之前的那段日子,许茵和他爸常去学校看他。 两人工作忙,也就节假日能见上儿子一面,如今人要远走高飞,夫妻俩把能推的工作都推了,一有时间就往学校跑。 某天付泊如跟父母在餐厅边聊边吃饭,中途看了几眼手机,刚才还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瞬间被淡淡的笑意取代,放下筷子回了几条消息。 许茵对儿子观察甚微,余光瞥到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顿时感到不对劲。 跟谁聊天会这么开心? 凭许茵对儿子的了解,这小子八成是谈恋爱了。 不然依他的脾性,就算是看见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也不会出现这副神情。 ——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许茵心里吃惊,面上却是平静无波。 毕竟儿子长大了,谈个恋爱没什么,许茵对这件事说不上反感,吃惊过后反而是好奇更多。 付泊如从小就展示出他极其高冷的一面——幼儿园时就因为不爱说话交不到朋友,小学时许茵偷偷知会班主任帮他安排一个活泼的同桌,付泊如每天都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回家,抱怨他同桌简直多张了张嘴,一个人就能说相声。再后来上了中学,宛如患有自闭症的少年终于有了几个爱好相同的伙伴,又因为长相出众,每天都能收到一堆花里胡哨的情书,结果他看都不看一眼,一出校门就随手扔进垃圾桶。 许茵接他放学,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说:“你好歹别扔的那么明目张胆,人家小姑娘看见了会伤心的。” 付泊如:“我说了我不要,她们硬塞给我的。” … 是以许茵从来不担心儿子会早恋,这小子凭一己之力就能把所有爱情的小火苗给掐灭。 大三寒假的时候许茵还开玩笑问他什么  67 时候带回来一个女朋友,付泊如态度敷衍:“等着吧。” 没想到这才过了不到半年,居然有情况了。 许茵坐得离付泊如近,视线使劲往他手机屏幕上瞥,屏幕反射着外面照进来的光线,隐隐约约只能看清联系人叫陈墨,头像跟他好像还是情侣款,这更是坐实了许茵心中的猜测,于是她佯装无事地问道:“跟谁聊天呢?” 付泊如抬起头,随意道:“朋友。” 许茵一时没忍住,一脸八卦地凑过去小声问:“女朋友?” “……”付泊如嘴唇动了动,“男朋友”仨字险些脱口而出,他把屏幕摁灭,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嘴,漫不经心道:“不是。” 许茵哼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心里却默默把刚才看到的那个名字念了一遍。 陈墨。 是个不错的名字。 吃完饭付泊如起身要走,要去上课。 许茵正好闲得没事干,想跟他一道溜达溜达,顺便聊聊天,被付泊如拒绝了。 “你跟着干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茵悻悻坐回去,突然发现他的水杯还在桌子上。 阳光透过玻璃水杯在桌面上落下浮动的光影,许茵忽然就感觉到不对劲,女人的第六感提醒她,付泊如走得这么匆忙,连水杯都忘了带,估计是要去见什么人。 她拿起水杯就往外跑,临走前不忘叫上付泊如他爸,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地跟随付泊如,始终跟他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付泊如果然没去上课,他先是进了超市买了一个雪糕,然后拐进一条小路,走进茂密交叠的树丛。 枝叶错落葱茏,许茵没跟着进去,她找了个空隙,视线正好能穿过枝干看见里面。 只见地上蹲了一个人,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绝对能看出来是个男生。 男的? 许茵愣了愣,还未等缓过神来,就见付泊如把雪糕递给他吃,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个男生一开始低着头似乎情绪低落,后来抬起头笑了笑,任由付泊如用纸巾帮他擦手。 而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付泊如,竟格外耐心地帮他把手擦干净,还宠溺地揉揉他的头。 紧接着许茵就看见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那个男生环顾左右,没发现别人,凑过去飞快地在付泊如脸上亲了一口,还未等离开,就被付泊如按住后颈吻在了唇间。 “哗啦——” 水杯直直地砸在地上,玻璃的破碎声被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传到陈墨耳朵里只有那么一点细碎的声音,他并未在意。 许茵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拉住他爸,用力摇了摇头。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向优秀且让人放心的儿子会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 她光是想到这三个字就会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恶心。 许茵在震惊愤怒之下,头脑仍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她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应对之策,而不是现在贸然冲过去将两人拆散。 毕竟现在拆散了也没什么用,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哪怕施加再大的压力,付泊如既然认准了一个人,就绝不会轻易分手。 倒是那个男生,是什么货色就不一定了。 而除了那远远一瞥,许茵再次见到陈墨,是在学校的宣传栏上。 那个名字底下附了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五官清晰深邃,路过的女生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茵面无表情地看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只想把这张脸撕碎。 …… 陈墨闻声转过头,视线落在许茵脸上,轻轻摇了摇头,礼貌地说:“抱歉,您可能认错人了。” 许茵越看他越觉得眼熟,却愣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得归因于自己工作时接待的人太多,也许真的记错了吧。 她抿唇略带歉意地一笑:“抱歉,打扰你了。” 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陈墨抬腿走了出去,许茵使劲把东西往上提了提,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 走廊里有数间的病房,医生护士来回穿梭,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始终落在他身后,陈墨没在意,径直走到付泊如病房门前,先是推开门缝往里看了看,见里面只有赵杰坐在椅子上跟付泊如聊天,松了口气,面带笑意地推门进去。 他习惯性地反手关门,下一秒门边却被人一把拉住。 付泊如正心不在焉地听赵杰吹嘘自己因为受伤在家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抬头见到陈墨,嘴角漫开笑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紧接着视线落在他身后,愣了愣。 “哎呦……”许茵气喘吁吁,重重地松了口气,把大包小包放在地上,见付泊如身上穿着病号服,秀丽的眉当即皱了起来,心疼道:“儿子呦……” 她说着,想走上前,偏偏刚才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许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惊奇道:“你也是来看泊如的?”说完又看向付泊如:“这是你朋友啊?” 付泊如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他清楚地看到陈墨的表情瞬间凝固,肩头绷得极紧,仿佛落在他肩上的是一个地雷,稍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之间,陈墨的目光转向一旁无辜的赵杰,抢在付泊如承认之前,佯装镇定地开口说:“那个……我是来找赵医生的。” 他抬了抬手里拎的饭盒:“赵医生,这是你老婆让我给你送的饭。” 刚吃完饭的赵杰仿佛黑人问号脸表情包附身,缓缓道:“……啊?” 第63章 “不是……” 赵杰一脸茫然地走出门。 陈墨整个人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维持着最后的从容轻轻关上门,临走前许茵还回头冲他笑了笑,差点没把他浑身的寒毛给激起来。 “咔哒。”一声,门关上的同时,陈墨重重地松了口气。 他后退两步抵住墙,心脏在胸腔内震荡,几乎能撞出回音。 “你搞什么呢?这不是给付医生吃的吗,你给我干嘛?”赵杰绑着绷带的手还不能动弹,另一只手拎着袋子,一头雾水,片刻后狐疑道:“你真认识我老婆?” 陈墨哪会认识他老婆,不过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听见他在那吹嘘,情急之下一时嘴快说了出来。他摇摇头,声线绷得有些紧:“不认识。” 赵杰更懵逼了:“那你这是……” 陈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得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你吃吧,他应该不会吃这些了。” 他妈拎的袋子里应该有吃的,就算没有,陈墨也没那个胆量再进去。只要一想到刚才站在他旁边的是付泊如母亲,他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十年前许茵虽  68 然未曾露面,但不难想象她对两人在一起这件事的态度,不出面估计是不想看见他。 陈墨仰头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灯,片刻后略感不适地闭上眼,听见赵杰在一旁扒拉袋子,闷声说:“你不吃就扔了吧。” 赵杰刚吃完他媳妇包的饺子,撑得胃还有点发胀,确实是吃不下,不过袋子里的食物看上去挺诱人。他搞不清现在是怎么个情况,眨眨眼问道:“你真不吃吗?” 陈墨根本没胃口吃饭,摆摆手,一言不发地朝电梯那边走去。 十年前他在付泊如父亲的厉声指责下不敢抬头,如今更是没有勇气面对许茵。 他知道自己不该逃避,如果想跟付泊如长久稳定地生活下去,这道关卡必须要过,可临到阵前陈墨一点心理准备没有,条件反射下选择了落荒而逃。 他径直去了停车场开车,把车窗打开一道缝,刺骨的凉风吹凉了躁动不安的心。 扔在副驾驶的手机响了起来,陈墨扫了一眼,是付泊如。 前方正巧是红灯,陈墨踩下刹车,接起电话。 那头传来付泊如含笑的声音:“你在哪呢?” “车里。” “离开医院了?” “嗯,回学校上晚自习。” 窗外是黯淡的天幕,许茵出去上厕所前顺手开了灯,付泊如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 他倚靠着枕头,屈膝坐着,手边摆放了一堆瓶瓶罐罐,全是许茵买来的补品。 付泊如拿起一个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眼里盛满笑意:“不是说要给我送饭吗,怎么给赵杰了?” “……”陈墨咳了一声,问道,“那个……你妈走了吗?” 病房外的走廊一片安静,隐约能听到许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付泊如慢悠悠道,“她走了你要回来吗?” “我……”陈墨刚想说话,突然听见那边传来许茵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直接挂了电话。 付泊如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许茵敏锐地捕捉到了。 “跟谁打电话呢?” “朋友。” 许茵紧接着问:“男的女的?” 自从知道儿子跟男生谈过恋爱,许茵对他的社交就格外敏感。 哪怕这十年里付泊如跟陈墨断了所有联系,也没再去找别的男朋友,但只要他身边出现一个性别为男且关系不错的朋友,许茵那根被重度摧残过的神经就会不由自主地绷紧。 以往付泊如听到这个问题都会不耐烦地避而不答,这次却只是顿了一秒,接着平静回答道:“男的。” 许茵原本都坐到了椅子上,闻言猛地蹦起来,眉头紧锁地盯着付泊如,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谁?” “你猜啊。” 许茵眉头皱得更紧:“别跟我来这套,到底是谁?” 付泊如没吭声。 他想到陈墨临出门前略显苍白的侧脸,以及刚才那通电话中他戛然而止的声音。 他没想到陈墨会这么害怕和许茵见面。 他原本想借自己受伤的机会,让许茵心疼的同时不至于对两人太过刁难,本以为这次会水到渠成,没想到算漏了陈墨的态度。 也许是他给的安全感还不够,也许是陈墨还未从十年前的阴影中走出来,总之现在坦白大概不是一个好时机。 至少他应该征得陈墨的同意,而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逼他做不情愿的事。 于是付泊如说:“真的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我不信,”许茵伸出手,朝他的手机扬了扬下巴,“拿过来给我看看。” 她一向强势,在生意场上说一不二,没人敢忤逆她的话,偏偏总是在儿子身上四处碰壁。 付泊如握着手机没松手,抬头与她对视,平缓的语调中带上了些许冷意:“我跟你说过跟多遍,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许茵的声音骤然拔高,“你有数你当年会跟一个男的在一起?” “男的怎么了?”付泊如反问,“谁规定男的跟男的不能在一起?” “付泊如!”许茵气急了,狠狠跺了下脚,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抽出时间千里迢迢来到医院居然是来跟儿子吵架的。 许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付泊如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她不想跟他现在吵。 偏偏付泊如似乎还嫌给她的刺激不够,淡淡地说了句:“我的性取向就这样了,以后也改不了。” 他要不是还在病床上,许茵这时候早揪着他的领子骂了。 “你给我闭嘴!”许茵喘了几口气,厉声道,“这件事等你出院再谈,你不想告诉我跟谁打电话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查。” 她说完拎起包转身就走,气冲冲地拉开门,跟石化成雕像的赵杰差点迎面撞上。 许茵脸上火气未褪,警惕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杰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比他老婆包的饺子还难以消化。 “刚刚来的……”接着他缓缓举起手里拎的袋子,下意识地解释道:“大家都吃过饭了,陈墨带来的饭送不出去,我来问问付医生吃不吃……” 第64章 门口处的说话声传进付泊如的耳朵,他心里倏地一沉,果断出声打断赵杰:“赵医生!” 赵杰被刚刚不小心听到的话劈得外焦里嫩,脑子反应迟钝,但已经从许茵瞬间变得更难看的脸色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稍稍后退一步,小声道:“那个……我还有点事……” “你刚刚说谁?”许茵的声音如同寒冰,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劈头盖脸地砸向他。 赵杰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也反应过来陈墨这俩字是许茵的雷区。 他摇摇头:“没……没说谁。” 然而他再否认,许茵也已经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名字。 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能让付泊如紧张的只有一个。 陈墨。 十年前毁了她儿子的人,现在居然又恬不知耻地跟付泊如搅在一起。 心底那股火气将要偃旗息鼓,现在仿佛被汽油泼过似的,腾地燃烧至头顶,许茵身形晃了晃,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还未等她站稳,肩膀上就落了一只温热有力的手。 付泊如只是按住许茵,并没有跟她解释什么,抬头对外面僵在原地的赵杰说:“赵医生,你先回去吧。” 赵杰点点头,巴不得赶紧离开,临走前不忘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然后迈着晃晃悠悠的脚步,独自去消化这宛如世界末日般的爆炸性信息。 他在两人起争执的时候就停在了门口,没敢直接推门而入,犹豫片刻打算待会再来,正要走,就听见许  69 茵骤然尖锐的声音穿透房门: “……你有数你当年会跟一个男的在一起!” 赵杰乍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付泊如低沉的声音就隐约传出: “……男的怎么了,谁规定男的跟男的不能在一起?” 明白这话的意思后,赵杰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剩下的话他其实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付医生竟然喜欢男的!”“怪不得他一直没女朋友…”“付医生当年跟男的谈过恋爱?”“那我岂不是危险……” 由于赵医生的脑洞堪比银河系那么大,所以直到许茵出门,他都没有察觉。 然后就顺嘴说出了陈墨的名字…… 赵杰惶惶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个突如其来的猜测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心脏更是雪上加霜。 不会吧…… 不会是陈墨吧…… 难怪这两人当初一见面就气氛不对,原来不是老同学重逢,竟然是老情人重逢。 就在赵杰原地凌乱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堪称可怖。 付泊如关上门,转身跟许茵四目相对。 病房里一片静寂,只能听见许茵急促的呼吸声。 付泊如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是尘埃落定般的坦然。 许茵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荒谬:“刚刚打电话的……就是他?” “是。”付泊如后退两步坐到床边,朝对面床铺扬扬下巴:“坐下聊?” 他这幅毫无畏惧甚至十分淡定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许茵。 她紧皱眉头瞪着付泊如,似乎是想发火,但又在大发雷霆前堪堪忍住——病房隔音不好,这种事她不想搞得人尽皆知。 许茵站在原地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付泊如,咬紧牙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几个月前。” “他也住在江城?” “是。” “你们在一起了?” “嗯。” 付泊如有问必答,什么也没瞒着。 他本想等陈墨做好心理准备再带他一起回家,没想到赵杰误打误撞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既然这样,那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灯光下,付泊如的面容氤氲,神情却是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坚定。 许茵脸色铁青:“你忘了他十年前是怎么甩的你吗?” “当年他拿那些钱是为了给他母亲治病。”付泊如简单解释了一句,抬头见许茵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笑了笑,“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做什么?” 他不笑还好,一笑许茵更气了。 她压低声音吼道:“我介意还不是因为你!” “当年要不是他存心勾引你,你能变成现在这样吗?他有病不去治还来霍霍你,你大好的人生都被他给毁了!” “同性恋不是病。”付泊如平静道,“遇见他,爱上他,跟他永远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好的一生了。” “他未必这么想!” “他远比你以为的更爱我,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许茵被他气得直哆嗦,闭了闭眼靠在身后的墙上,伸手指着他,“你就真要这么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不是我,是你。” 付泊如撑着床沿站起来,眸子闪了闪,说:“妈,我只能跟他在一起,这件事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只是告诉你。如果你没办法接受,那我也无能为力。” 他的态度明摆着,就是非陈墨不可,许茵甚至能看懂他眼底深处的未尽之言—— 就算她想用什么手段拆散两人,也决不可能得逞。 许茵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确实无计可施,总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两人分手。刚刚气极的那一瞬间她倒是想这么干,但身居高位惯了,许茵拉不下脸。 而付泊如也不吃这一套。 儿子是什么脾气她比谁都清楚,许茵也正是知道这点,这些年才更是怨恨陈墨。 她就想不明白这个叫陈墨的到底好在哪,怎么付泊如就跟被摄了魂似的认准了他。 付泊如跟她说了一顿,桌子上的饭都凉了,他捂着腹部伤口处,缓缓走过去,脸上呈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受,轻轻“嘶”了一声。 “你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吃?” 见他有意缓解气氛,许茵没好气道:“你自己吃吧。” 她站的时间太久,脚后跟又疼又麻,不情不愿地坐在椅子上,见付泊如吃得心无旁骛,仍不甘心地问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同居了。”付泊如头也不抬地说,末了又补上一句,“他要是能生,估计孩子都有了。” 许茵:“……” 第65章 晚自习下课后陈墨收到了付泊如发来的消息,让他今晚回家睡觉,不用去医院。 他每天在那张小小的陪护床上睡不安稳,付泊如早就想打发他回去睡,奈何陈墨偏不听话。 这次正好借许茵吓吓他,虽然付泊如没明说,但陈墨心领神会,以为许茵今晚要留在那,二话不说,果断开车回家。 不过…… 回哪个家? 付泊如住院之前两人虽然同居了,但陈墨一直忙着工作,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进去,名义上他的家还是那件乱七八糟的屋子,不过他兜里也有付泊如家的钥匙。 付泊如仿佛在他身上装了监控,下一秒就给他发了一条: ——回我们家。 这下陈墨半点没犹豫,径直开进了付泊如的小区。 大房子依旧豪华富丽,不过这么多天没人住,屋内空气流通不畅,厚重沉闷,陈墨把客厅卧室的窗户都打开,晚风涤荡屋里的每个角落,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冷意。 他身上的外套还没脱,裹紧衣领,去阳台给那些半死不活的花花草草浇了点水。 楼层较高,脚下就是万家灯火,夜晚正是年轻人寻欢作乐的时候,不远处的马路上几辆摩托车疾驰而过,热闹的声响隐隐传来,更是衬得这边有些冷清。 陈墨身后是暖融融的灯光,玻璃上映出他清晰俊朗的脸,柔和的光在瞳孔中闪烁。 这是两个人的家,只要空气里有付泊如的气息,他就不会感到孤单。 陈墨把花洒放到一边,心不在焉地戳了戳枯黄的叶片。 也许他应该主动见见许茵。 对方毕竟是付泊如的母亲,无论是出于尊重还是想要被接受,都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 寒风带着呜咽的声音,没一会就把陈墨的指尖吹得冰凉。 他转身回屋,顺便拉上了窗帘。 明天是大休,今晚不用熬夜准备课件,难得有时间放松。 他去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给付泊如发消息。  70 ——睡了吗? 付泊如秒回:没。 陈墨犹豫了一下,问:阿姨睡了吗? 病房里依旧亮着灯,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消失不见,许茵见付泊如没什么大碍,便没留在这陪床,一小时前就拎包住进医院对面的酒店。 付泊如勾了勾嘴角,不答反问:你问她做什么? 陈墨:不做什么,就是觉得在阿姨眼皮子底下跟你聊天有种偷情的感觉。 付泊如哑然失笑,忽悠他:她没睡,坐在我旁边看着呢。 陈墨的手指一僵,顿了片刻后才慢慢打了几个字:那就不聊了,你赶紧睡吧。 付泊如原本还想再逗他几句,一看时间不早了,压低声音给他发了条语音:“睡吧,晚安。” 低哑又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原本懒懒散散窝在枕头里的陈墨差点蹦起来,他想说你疯了么,当着你妈的面给我发这个,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付医生刚才那是骗他呢。 陈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忽然起了坏心思,也要捉弄付医生一下。 一分钟后付泊如放在枕边的手机又亮了。 他刚关上灯,莹莹的光亮映在沉静的脸上。 只见付医生拿起手机的时候还是一脸淡定,点开照片后突然间神情微变。 照片里的床是他熟悉的床,人也是他熟悉的人。 那人身上的浴袍滑落在白色床单上,灯光氤氲下的皮肤格外细腻白皙。从满是笑意的双眸,到修长优美的脖颈,再到平坦紧致的小腹,一览无余,诱惑至极。 付泊如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陈墨捧着手机笑了两声,还嫌不够似的,给他发了条语音,语调轻柔慵懒:“早点睡,晚安。” 隔着屏幕陈墨都能想象得到他脸上无奈又隐忍的表情,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宽大的床没了付医生,怎么睡怎么不舒服,陈墨翻来覆去半天,实在没有睡意,他想起之前付泊如睡前看的书,起身下床,趿着拖鞋慢悠悠地摸索进了书房。 墙壁上的开关“啪嗒”一响,灯光亮起,他眯了眯眼。 书房铺着柔软的地毯,赤着脚踩上去很是舒服。 付泊如居然有这么多书,陈墨仰头打量了书架一番,一时间不知道该拿走哪本看。 他的视线逐层往上,看到上面第二层摆放了不少杂志和报纸。 木梯稳固结实,陈墨抓住两边,不费力气地爬上几层,杂志报纸近在眼前,他的目光却神使鬼差地落在最上面那个蒙尘的黑色箱子上。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付泊如一直有轻微洁癖,书架上每个角落都纤尘不染,唯独这个箱子落满了灰。 陈墨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快要摸到箱子的时候又突然顿住。 也许里面是一些付泊如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呢。 虽然是恋人,但还是要给彼此留下一定的私人空间。 最终他只是抽走了一本薄薄的杂志,原路返回,躺在床上,在暖黄的灯光下翻了没几页就睡意上头。 他把书合上,关上灯,拥着残余付泊如身上味道的棉被陷入沉睡。 一夜好梦。 — 第二天一早,许茵拎着酒店打包来的山珍海味敲响了病房的门。 她换了一身更雍容华贵的衣服,妆容精致,金首饰挂了一身,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客户。 付泊如看她两眼:“有事你就去忙吧。” 许茵站着没走,哼道:“他怎么不来看你?” 付泊如愣了一瞬,恍然反应过来她嘴里的“他”是指陈墨。 一夜过去,许茵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刚刚进门的时候似乎是想打个哈欠,又顾及形象咬牙忍住。 付泊如笑了笑:“这么快就想通了?” 许茵做了一晚上思想斗争,现在正烦着,闻言冷笑道:“想不通,昨晚你爸托梦给我,说要把你这逆子逐出家门。” 这话一听就是在故意气他,付泊如笑着说:“我爸可不会这么说,他顶多威胁我说要打断我的腿。” 他父亲前些年因病去世,临走前大概是想开了,没再念叨着要让他娶妻生子,弥留之际只是叹了口气,嘱咐他好好照顾他妈,接着就撒手人寰了。 许茵左等右等盼不来陈墨,脸色冷了下来:“看见了吧,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 “是我让他晚点来的。”付泊如说,“估计在路上了。” 第66章 陈墨握紧方向盘,视线中逐渐出现医院的轮廓。 他看着前方闪烁交替的红绿灯,第一次对堵车这么期盼。 一个小时前他正在浴室刷牙,听见手机铃声响起,含着牙刷过去接。 付泊如的声音还带着早起时的低哑,似乎对他这么快接起电话感到惊奇,问道:“这么早就醒了?” 陈墨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刷牙呢。” “今天忙吗?” “忙啊。”陈墨故意顿了顿,才口齿不清地说,“忙着去医院看你。” 付泊如轻笑一声,接着语调放缓,估计是在组织语言:“有件事昨天就想和你说,怕你睡不好。” 陈墨已经从他的语气中感知到了什么,喉头一紧,差点没把一嘴的牙膏给咽下去。 付泊如清清嗓子,没给他缓冲的时间,直接道:“我妈知道了。” 简短的五个字,仿佛一道惊雷落在他头顶炸开,陈墨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艰难道:“……你主动说的?” 付泊如把昨天赵杰来病房送饭,顺便说漏嘴的事跟他简单一说,隐约听见陈墨在那边磨牙,含笑解释道:“赵医生不了解情况,不知者无罪,再说……谁让你把饭给他的。” 陈墨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脸麻木道:“我知道了。” 付泊如怕他紧张逃避,又解释一句:“我已经坦白了,我妈其实刀子嘴豆腐心,有我在你不用怕。” “……好。”陈墨垂下眼,“我待会就去。” “不用急。”付泊如说,“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能吃的,没有的话自己去楼下饭店买点吃,别吃路边摊。” 于是陈墨慢悠悠地洗漱完,难得地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连眼镜片都擦得铮明瓦亮,衣冠整齐地下楼吃饭。 原本十几分钟就能吃完,他硬生生磨蹭了半个小时,最终实在避无可避,无奈地开车前往医院。 一下车,罪魁祸首赵医生正巧啃着包子从他面前路过。 陈墨在他身后幽幽道:“赵医生……” 赵杰被他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身,对上他的视线,递到嘴边的包子瞬间静止不动。 赵杰张了张嘴,牙缝上隐约可见一片韭菜叶子:“那个……” 陈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赵杰往他  71 这边挪了两步,八卦兮兮地凑上前,小声问:“你跟付医生……是真的啊?” “……”陈墨还以为这人能憋出什么好听的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索性没再继续瞒着,挑眉反问道:“不然呢?” 赵杰没听明白:“啥?” 陈墨凉凉地看他一眼:“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吗,谢谢你啊赵医生,直接促进了我跟婆婆的第一次会晤。” “害……”赵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不是不知道嘛,你要早说你跟付医生有一腿……啊不是,你要早说你俩是恋人关系,我也不会在他妈面前把你卖出去啊。”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俩是这关系。”赵杰摇头晃脑地咂舌道,顺嘴吃了口包子,这惊天消息伴随着韭菜馅一块进了肚,没有丝毫障碍地消化掉了。 “而且你居然喊婆婆,我以为那是你丈母娘呢。” “你对付医生有什么误解。”陈墨没绷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我先走了,你慢慢吃吧,牙上有韭菜,别忘了扣掉。” 赵杰叼着包子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陈老师加油,冲!” 陈墨没敢冲,他迈着跟级部主任同款的步调,磨磨唧唧地上了电梯。 付泊如刚吃完饭,正漫不经心地安抚许茵:“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许茵瞪他:“闭嘴,等会我跟他说话你不准插嘴。” “行行行……”付泊如抬手做讨饶状。 “你妈我可是火眼金睛,这人什么货色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就等着哭吧。” 付泊如心不在焉:“嗯嗯嗯,我等着呢。” 正说着,门轻轻一响,紧接着陈墨推门而入。 他一身黑色大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面上看不出来丝毫拘谨,神色从容地关上门,甚至还冲付泊如露出一个狡黠又不逾矩的微笑,步履稳重地走到许茵面前,略一躬身,伸出手:“阿姨好。” 他比许茵高出一头,就算许茵冷着脸看上去盛气凌人,但在他面前还是没有足够的威慑力。 陈墨进门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强迫自己不要露怯,目光坦然地看向许茵。 时隔十年,许茵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个让她怨恨了十年的人。 眼前这个沉静斯文的年轻人和十年前宣传栏上那张笑容灿烂的脸隐隐重合。 这人确实变了很多,难怪之前见到他没能认出来。 许茵虽然面上不显,但不得不承认此人跟她想象中会勾引人的男狐狸精大相径庭。 气质斯文,成熟稳重,看上去不比付泊如差。 但许茵有亲妈眼,还是觉得他比不上自己儿子。 半分钟后她收回视线,掀开嘴皮冷笑一声:“陈墨是吧,真是久仰大名。” 说完她就姿势优雅地坐回椅子上,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好像半小时前望眼欲穿的人不是她一样。 陈墨就那么站着,视线和付泊如撞在一起,原本淡定自如的表情瞬间露出破绽,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有那么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见他一副手足无措还佯装镇定的样子,付泊如心中一软,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边,对他说:“过来坐。” 话音未落就收获了许茵的一记眼刀。 付泊如浑然不觉,见陈墨犹豫着走近,干脆探身向前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忍无可忍的许茵额头青筋一跳:“付泊如!你给我坐着别动!” “好,不动。” 付泊如握住陈墨的手没撒开,一动不动地看向她,勾起嘴角笑了笑。 许茵:“……”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把儿子暴打一顿的冲动,两手交叠搭在腿上,摩挲着手指上的金戒指,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墨,语气冷淡:“你今天不用上课?” 在陈墨来之前,付泊如就他的情况大致交代一番,还特地叮嘱许茵不要过问陈墨父母还有他家里的事,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没细说,许茵心里明白就行。 虽然刚刚开口那一瞬间许茵心中的怨恨差点故态复萌,不过还是没能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 陈墨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今天大休。” 说话的时候他的小指微微一动,接着就被付泊如的手指勾住,像是在安抚他。 付泊如屈膝坐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撑着头,另一只手勾住陈墨的手指,低头看着床单,像是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兴趣。 病房里陷入安静。 许茵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想问的。 她想知道的所有关于陈墨的一切,付泊如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给她从头到尾细数了一遍,甚至连陈墨眼镜度数都跟她汇报,说如果陈墨有孩子的话,可能会遗传近视,但万幸他俩生不出孩子,所以这点许茵大可放心。 面前两人正偷偷地眉目传情,许茵眼睁睁地看着,抿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把手松开!” 作者有话说:今天调了镜片度数,居然升到800度了…好担心将来我的孩子会是睁眼瞎QAQ 第67章 陈墨心里一跳,下意识要把手抽回来,偏偏付泊如用力抓着不放,甚至还变本加厉地跟他十指相扣。 付泊如一脸若无其事,迎着许茵将要发作的目光,轻轻叫了声:“妈。” 搭在陈墨手背上的手指敲了敲。 陈墨心领神会,也跟着叫了一声:“妈。” 白赚一个儿子的许茵:“……” 她心底升腾起的火被四两拨千斤地安抚下去,没答应也没拒绝,目光不善地瞪了两人一眼,实在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踩着高跟鞋愤愤离去。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陈墨缓缓收回视线,转头小声问道:“所以这是……” 付泊如笑着说:“恭喜顺利过关。” 陈墨还没反应过来:“啊?” 付泊如见他这幅迷茫的样子有几分可爱,偏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低沉含笑的声音让陈墨心神一荡—— “妈都叫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付泊如的伤口拆线后愈合得很快,几天后已经可以办理出院了,赵杰手上的伤比他恢复得更快些,早就能灵活自如地玩手机,现在正倚在门框看陈墨收拾东西。 “付医生他妈呢?”赵杰好奇地问,“今早还看见她呢。” 陈墨正背对着他收拾许茵带来的那些补品,瓶瓶罐罐摆满了一桌子,付泊如没怎么吃,他干脆用一个大袋子给兜起来,头也不回道:“工作忙,赶飞机。” 赵杰拖着长腔“哦”了一声,接着更好奇道:“你搞定她了?” 他可没忘许茵那天一听见陈墨名字就瞬间变色的脸,觉得两人怎么也得上演一番婆媳大战,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  72 偃旗息鼓。 陈墨正在系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阵,他不紧不慢道:“是啊,搞定了。” “哎呦我去,可以啊陈老师。” “低调低调。”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办理完手续的付泊如走了过来。 他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把挡路的赵杰拨到一边,径直走到陈墨身后,把他手里的袋子拎过去,说:“我来吧。” 袋子有点沉,陈墨怕他牵扯到伤口,伸手想再夺回来,结果右手被付泊如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地握进掌心。 于是付医生一手牵着陈墨,一手拎着袋子,面不改色地往外走。 目睹全程的赵杰:“哎呦呦呦……” 陈墨路过他的时候偏头问了一句:“你下午有事吗?” “没啊,今天不是我值班,我是来复查的。”赵杰仍旧一脸揶揄。 正巧付泊如刚出院也能休息一两天,陈墨稍微一想,提议道:“要不一起吃顿饭吧,庆祝你俩康复。” “成啊。”赵杰自然乐得蹭饭,嘿嘿笑道:“去哪吃?” “来我们家吧。”陈墨说。 他这几天在家住,各个房间都去过了,厨房里有一个崭新的火锅,一看就是没用过,陈墨看着眼馋,早就想吃上一顿火锅,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陈墨晃了晃付泊如的手,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付泊如笑了笑:“好。” 三人一同下楼,刚上车,坐在副驾驶的陈墨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出差已久的祁嘉。 祁嘉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现在终于回到江城,飞机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给陈墨打电话:“喂?兄弟,有空吗,快来接驾。” 于是卡宴车头一转,径直开去了机场,把风尘仆仆的祁嘉接了上来。 祁嘉裹着大衣,在冷风中冻得直哆嗦,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一上车就跟赵杰打了个照面,惊道:“呦,老赵?你怎么也在?” 赵杰之前委托他办理过案件,一来二去也混熟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见,竟然能在付泊如车里喜相逢。 “去付医生家蹭饭。”赵杰往另一侧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祁嘉一屁股坐进去,被车内的暖风吹得困意上头,伸了个懒腰:“蹭饭啊,我也去。” 路上陈墨下车买了一袋子火锅底料,顺便拿了几瓶啤酒。 付泊如看了一眼:“家里有红酒。” 陈墨摸摸鼻子,语焉不详道:“红酒可能不够……” “嗯?” 陈墨瞟了眼他的脸色,犹豫地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从实招来:“我喝了几口……” 他这几天独自在家实在寂寞,偶然发现冰箱最底层藏着一瓶红酒后,忙不迭地起盖喝了两口,美其名曰借酒消愁,实际上就是嘴馋,一天喝两口,喝上几天,只剩下半瓶了。 付泊如曾让他戒烟戒酒,烟是戒了,酒真的戒不了。 付泊如见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喝了就喝了吧,不过你胃不好,以后还是少碰酒。” 陈墨听话地点头。 后座祁嘉幽幽飘来一句:“出息呢,陈老师?” 陈老师就差把“没出息”仨字写脸上了,一下车就忍不住哼起小曲,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进了家门。 一推开门,祁嘉跟赵杰异口同声道:“卧槽?” 两人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蹑手蹑脚地参观一圈,小心翼翼地坐进沙发,恍恍惚惚的神情跟陈墨第一次来的时候如出一辙。 冰箱里摆满了陈墨早就买好的菜,还有海鲜跟羊肉卷,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吃火锅。 付泊如拎着去厨房洗菜,陈墨正搬着火锅往外走,招呼那俩闲人:“过来帮忙热着底料。” 客厅的餐桌又大又干净,赵杰和祁嘉并排坐着,边聊边捣鼓火锅,底料的香气不一会就弥漫开来,闻着就让人口水直下。 陈墨把许久没用过的碗都拿出来刷了刷,余光落在正认真洗菜的付泊如身上。 厨房的门半掩,祁嘉跟赵杰看不见里面,陈墨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他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刷碗,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 付泊如:“……” 他正在洗蛤蜊,手上满是腥味,忍住想要把人揪过来吻住的冲动,只是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前几天用裸照刺激他,现在又敢刻意撩拨,希望陈老师今晚在床上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各类食物很快摆满了一桌子,陈墨把那半瓶红酒拿出来,晃了晃,估计一人一杯是够了。 付泊如坐在他身边,把他眼前的酒杯拿到自己面前,亲手给他倒了半杯,然后推过去。 陈墨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就让我喝这点?” 付泊如:“嗯?那你想喝多少?” 陈墨:“……” 对面的祁嘉幸灾乐祸,举起自己手里满满一杯酒冲他炫耀:“啧,夫管严。” 陈墨凉凉道:“那也比某些人没人管好。” 在座唯一的单身汉祁嘉瞬间哑口无言。 赵杰抿了口酒,舒服地咂舌:“别说,祁律你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找个对象……”接着他话音一顿,目光逐渐变得诡异,抬眼看看对面那对夫夫,再看看祁嘉,试探道:“你不会也是……” 祁嘉看懂了他的目光,没好气地笑道:“是个头,我比电线杆子还直。” 陈墨嗤笑一声:“那你倒是赶紧领回来一个媳妇啊。” “我也想啊,这不是没遇见合适的嘛。” “什么叫合适的?”陈墨恍然道,“高中班花那样的?那真是可惜,人家结婚了。” 往事不堪回首,祁嘉咬牙道:“你别说我,你连追都没追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付泊如缓缓转头看向陈墨,目光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居然还追过别人?” “……”陈墨霎时哑火,没敢跟他对视,拿起筷子拨了拨锅里的菜,欲盖弥彰道,“吃饭吃饭,菜都熟了。” 第68章 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空调吹出暖融融的风,几人边吃边聊,桌上的盘子没一会就清了大半。 祁嘉在外地奔波多日,憋了一肚子苦水,借着醉意一股脑地倒出来,陈墨跟赵杰时不时插科打诨,付泊如也偶尔笑着打趣几句,手里熟练地拨虾,然后自然而然地把虾肉放进陈墨碗里。 陈墨十分享受他的贴心,吃得心安理得。 正在诉苦的祁嘉再次受到一万点暴击,止住话音看向陈墨:“你没手?” “是啊。”陈墨把虾肉咽下去,摇晃着酒杯冲他笑,“羡慕啊?自己找一个去。” “……”祁嘉喝了好几杯,红的啤的一下肚,脑子也跟着转不过弯,眼瞅着身旁赵杰拿走一只螃蟹,眼巴巴地凑过去,羞  73 涩道:“赵医生,给我剥个蟹呗?” 赵杰白他一眼:“一边去,我只给我老婆剥。” 祁嘉:“……” 苦逼兮兮的祁律无奈选择自己动手,还气不过跟陈墨抢菜,最终被付泊如灌了几杯,成功醉倒在椅子上。 赵杰也喝得东倒西歪,还肆无忌惮地嘲笑他:“老祁啊,你瞅你这点酒量,不行啊。” “以五十步笑百步,”陈墨仰头喝完最后一滴酒,冲赵杰挑眉笑道,“则何如?” 祁嘉勉强从椅子上直起腰来,笑骂一句:“说人话。” 陈墨笑而不语,低头吃了一口付泊如夹到盘子里的羊肉。 一顿饭下来,陈墨被付泊如喂得直打嗝,趁他不注意想要偷他的酒杯喝上一口,手指刚伸出去,就被付泊如不轻不重地拍开。 “喝水。” 陈墨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杯白开水,有点委屈:“就一口嘛。” “不行。” 陈墨还想接着央求,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扫,瞬间消停了。 外面天色已暗,祁嘉跟赵杰晃晃悠悠地出门,陈墨怕这俩酒鬼醉倒在街头不省人事,亲自把两人送下楼,又叫了两辆出租车,跟付泊如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进去。 这两人醉成这样还能晕晕乎乎地报上家门,陈墨稍稍放心,叮嘱两人到家给他发个消息,目送车辆驶远。 夜晚风凉,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陈墨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被付泊如环抱着上了楼。 屋里的空调还没关,火锅的香味弥漫在各个角落。 陈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暖风,眼镜被蒙上一层水雾,他靠在玄关处用袖子擦了擦,而后重新戴上眼镜,看见桌子上一片狼藉,陈墨忧愁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收拾啊?” “不用收拾。”门锁咔哒一声落下,混着酒气的炙热气息贴在他的耳边,“明天请钟点工。” 陈墨的喉结轻轻一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猝不及防地被揽住腰,下一秒就被摁在墙上。 付泊如的吻带着浓烈的酒气,强势地席卷过他的唇舌,而后略带惩罚性地在他下唇轻轻一咬,低声道:“你之前追过谁?” 陈墨就知道他会秋后算账,早就打好了一肚子草稿,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一番,就轻避重,把锅都推到祁嘉头上,小声辩解道:“那不叫追人,我追你才是追。” “是么?” 语调漫不经心,大概是不会追究,陈墨小小地松了口气。 付泊如的吻一路往下,沿着优越的下颚线吻在他的喉结。 嘴唇甚至能感受到细嫩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十分钟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现在空荡寂静,只能听见暧昧的亲吻声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响起,空气一下子变得特别稀薄,心脏加速跳动,陈墨仰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扣住他的肩膀。 下一秒陈墨身体骤然一轻,被付泊如抱了起来,大步朝卧室走去。 卧室里漆黑一片,他被扔在床上,接着头顶的灯就亮了起来。 …… 【付泊如从抽屉里翻出润滑剂,俯身而上,单手撑在他身侧,膝盖分开他的大腿,另一只手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带。 不一会儿,陈墨就被扒了个精光。 偏偏付泊如还穿戴整齐,两人一对比,陈墨有种自己被嫖的感觉。 他撑着上身起来,二话不说就去脱付泊如的衣服。 他指尖微凉,有意无意地轻刮过付泊如裸露的皮肤,在解腰带的时候故意碰了碰他的下身,脸上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端倪。 付泊如忍无可忍,把作乱的手紧紧抓住,迅速地抽出皮带,把他的手腕绑到一起,举过头顶,摁在床上。 “……喂”陈墨挣扎了—下没挣脱掉,第一次尝试这种新鲜玩法还有点好奇,索性由着他来。 润滑剂带着丝丝冰凉,陈墨身体一颤,轻轻吸了口气。 他脸上的金边眼镜还没摘,镜片泛着流光,从侧脸到胸膛都涌起淡淡的红色,头发散乱在雪白的床单上,黑白分明。 付泊如扶住他的腿,缓缓挺身进去。 陈墨的腰猛地—挺,猴咙处溢出—声痛苦而愉悦的呻吟。 许久未被开发过的身体根本不适应异物的入侵,付泊如耐心地闭过他的全身,直到陈墨难耐地扭动身子,他才骤然发力,一下又一下地顶进最深处。 床不停地摇晃,每一次抽插都会带起水声,陈墨下身泥泞不堪,白色的液体顺着股沟滑落,沾染了床单。 被彻底贯穿的极致快感让陈墨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双手被紧紧束缚摁在头顶,手指无力地在虚空中抓了抓,无处发泄的快感让他难以抑制地呻吟起来,眸中水光敞淞,眼神充满了茫然和情欲。 片刻后他的尾音突然间转了个弯,腰背紧绷,在付泊如越发凶狠的动作中射了出来。 耳边的轰鸣声许又之后才慢慢限去,下身的敏感点却还在承受撞击,陈墨往旁边挪了挪,想躲,被付泊如眼疾手快地拉住腿又拖了回来。 呻吟声里含着求饶的意味,付泊如恍若未闻,粗重的呼吸停留在他的脸侧,吻过他的侧脸和耳垂,接着吻向他的颈窝,紧接着动作微微—顿,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天陈墨在病房缠着他非要在脖颈留下—个吻痕,付泊如一直想问,这几天忙着应付许茵忘了这件事,现在又想了起来。 陈墨昏昏沉沉,勉强听清楚几个字眼,含糊道:“嗯……没什么。” 付泊如动作加重,喘息着说:“说实话。” “真的没什么……阿!”陈墨整个人都在颤抖,即将要发泄的欲望被付泊如堵住,搭在他肩头的脚趾紧紧蜷缩。 陈墨被逼得受不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关于宋阳的事就从他嘴里说了出去。 付泊如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情敌。 宋阳…… 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敢惦记老师。 付泊如只要稍微—想他平常借着问题的由头接近陈墨,心底就无法抑制地升腾起火气。 他的动作又狠又快,陈墨挣扎无果,生理性的泪水不停地流,嘴唇微张,细碎的呻吟带着哭腔,可怜又诱惑。 夜色渐深,卧室的灯亮了许久,直到凌晨才无声熄灭。 】 第二天陈墨直接睡到了中午,醒来身侧已经空了。 付泊如周末要去值班,一早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床边的桌子上留了便签,让陈墨把锅里的饭热一热,不准不吃饭。 陈墨捂着腰,忍着一身酸痛从床上爬起来,缓慢地走向厨房,加热后端着饭菜走到桌边,刚一坐下就猛地弹起来,疼得直吸气。 付医生在床上完全就是变了个人,任他怎么求饶怎么哭都没用,差点被做到昏过去。 陈墨现在想起来还心有  74 余悸,觉得自己昨晚真是脑子抽了才把宋阳的事托盘而出,硬生生挨了好几次,着实委屈。 他坐不能坐,只能站着。 偏偏腿还有点软,只能扶着桌边站着。 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一样,陈墨魂不守舍地吃完饭,重新回到床上趴着,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 他一整天除了上厕所就没下过床,直到晚上付泊如回来,给他上了药,才把他从床上拎起来。 “吃饭去。” 卧室的门没关,客厅桌子上摆了几盘热腾腾的饭菜,扑鼻饭香成功勾起陈墨的食欲。 他懒洋洋地应了声,像个人形挂件一样挂在付泊如身上,腻歪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过去吃饭。 “对了。”付泊如边盛汤边说,“你什么时候把东西搬过来?别的东西不用带,带几件厚外套,天冷了,怕你着凉。” 陈墨咬着筷子,想了想说:“下个周周末吧,平常上课没时间。” (情节接下章,下面是个小剧场,可忽略。) 许茵出差临走前想跟陈墨单独聊聊,叫他出去的时候被付泊如拦住。 许茵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把手撒开,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付泊如紧握陈墨的手不放,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许茵给气笑了:“赶紧松手,我赶时间,保证把人全须全尾地给你送回来行不行?” 付泊如这才后退一步,松开手。 陈墨跟在许茵身后,一路沉默地走到走廊尽头。 许茵后背靠在窗沿上,抱臂直直地看着他,目光中情绪交错,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曾想象过很多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平静道,“当年我刻意回避不去见你,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后来我在想象中,把你曲解成一个……会勾引人的妖精。” “毕竟我始终无法理解两个男人怎么会产生爱情。” 陈墨微微挑眉,似乎对这样的评价感到新奇。 他没说话,许茵也不想听他的回答,自顾自道:“直到现在见到你,我才发现你跟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她轻抿嘴角,并未多谈,淡淡道:“说实话我还是不看好你们俩。” “为什么?”陈墨轻声说。 “两个男人在一起,没有孩子,不被法律承认,甚至要接受来自周围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你们总有一天会厌倦这样的生活。” “不会。”陈墨回答得很快,“外界因素根本不会影响到我们,只要他在,我就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末了又补了一句:“他也是这样想的。” “……”许茵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他,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叹一声,“但愿吧,希望我是错的。” 第69章 “对了。”付泊如边盛汤边说,“你什么时候把东西搬过来?别的东西不用带,带几件厚外套,天冷了,怕你着凉。” 陈墨咬着筷子,想了想说:“下个周周末吧,平常上课没时间。” “好。”付泊如把汤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把这个喝了。” 汤最上面飘着枸杞,里面还有生姜,闻起来味道有点怪,陈墨一脸嫌弃:“这什么啊?” “补肾的。” “……” 陈墨眼见付泊如也要给自己盛上一碗,急忙出声道:“哎哎哎,你就不用补了……” 付泊如挑眉,明知故问:“为什么?” 陈墨含糊道:“我怕你吃不消……” “嗯?” 陈墨一噎,立马改口:“我怕我吃不消。” 他现在还浑身难受,实在是怕了付泊如无比强健的肾功能。 一锅汤最终被陈墨抢着喝完,没什么胃口去吃别的菜,撑得趴在沙发上直哼哼。 付泊如刷完碗,走过去拍拍他的腿,“吃完饭别趴着,起来活动。” 陈墨别过头,装作听不见。 结果还没等他舒服地闭上眼,下一秒就被付泊如强行拖起来。 “嘶……”陈墨微睁大眼,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没长骨头似的站着。 付泊如半开玩笑半是威胁地说:“不想活动的话,那就进行床上运动?” 吓得陈墨赶紧伸胳膊踢腿,成功促进了肠胃的吸收,睡觉之前跑了好几趟厕所,又因为补肾过多体内燥热难耐,没忍住缠着付泊如要了一次。 他主动的样子太过诱人,付泊如哪能轻易放过他,抓住他的腿没让他跑。 陈墨还没从余韵中缓过来,虚脱道:“……不来了不来了,明天要上课。” 这句话果然管用,付泊如没再强求,草草打发自己又勃*的欲望,抱着人去洗了个澡,早早睡了。 搬家那天下了雨,两人里里外外进出几趟,身上被雨淋湿了一片,带走了两箱衣服,又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打扫了一遍。 一场秋雨一场寒,凌冽的寒风席卷整个城市。 雨停之后气温骤降,冬天悄无声息地来临。 伴随寒风的还有一场流感,不少人猝不及防中招,去医院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付泊如买了两条厚厚的围巾,每天出门前都要亲手帮陈墨系上,顺便检查一下他穿得厚不厚。 “进屋后记得脱外套,多喝热水,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知道吗?” 陈墨身上穿着密不透风的大衣,小半张脸裹进围巾,呼出的热气氤氲了眼镜,笑了笑:“知道了,你也是。” 两人像往常一样接了个浅尝辄止的吻,临走前付泊如突然拽住陈墨的胳膊,说:“如果学生生病了,讲课的时候不要靠太近。” 陈墨笑着应了一声,其实没往心里去。 “还有,”付泊如脸色一冷,低声说,“尽量避开跟宋阳单独相处。” 他一副吃醋又克制的样子让陈墨忍俊不禁。 “好。”陈墨眼角弯起,眸子里满是笑意,“都听你的。” 他上班时间比付泊如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了盯学生早读可谓是煞费苦心。 宋阳自从被他明确拒绝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上别的课还好,上陈墨的课连头都不敢抬,盯着桌面能盯出朵花来,陈墨怕他这样下去耽误学习,会经常点他回答问题,逼得宋阳不得不认真听课。 但即便是这样,宋阳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直到那天他从陈墨办公室门前路过—— 办公室的门半开,几个老师站在离门口较近的地方,走廊里除了宋阳空无一人,交谈声隐隐约约传进他的耳朵。 “陈老师真的有对象了啊?” 陈墨含笑应了声:“对啊。” 宋阳将要迈开的脚步骤然一顿,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慢慢靠近门边,紧咬牙关听里面的人说话。 刚才问陈墨的女老师难以置信道:“真的啊?郑老师跟我说我还不信,本来想把  75 侄女介绍给你认识一下的,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说完,八卦地问了句:“对方干什么工作的?” 陈墨正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抿唇笑道:“医生。” “呦,蛮不错的。” 关于付泊如的话题他一向颇有兴趣,顺嘴多说了两句:“我俩是大学同学,他是海归博士,回江城后就在附院任职了,是个非常棒的医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门外的宋阳浑身僵住,默默听他把自己的爱人吹捧一番,脸色越发难看。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宋阳回神,见里面的人影晃动一下,忙不迭地落荒而逃。 在这之前宋阳一直对之前陈墨锁骨处的吻痕耿耿于怀,总是忍不住去揣测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住进陈墨心里。 宋阳怀着这样隐秘的疑问和不甘心,当晚下了晚自习后,没有立刻回到宿舍,反而是抄了一条小路,在静悄悄又寒冷的夜里,慢慢靠近学校大门。 不一会就看见陈墨的身影渐行渐近。 他裹着黑色大衣,脖子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条灰色围巾,时不时推一下眼镜,一路走一路跟走读回家的学生打招呼,然后不知看见了什么,镜片后的眼神蓦地一亮,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加快了脚步走出去。 宋阳又往前挪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陈墨走到校门对面的偏僻角落,停在了一个男人面前。 隔得太远,光影模糊,宋阳看不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只能看见这人身形高大,伸手帮陈墨重新围了一下围巾,好像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责备的话,陈墨仰起脸冲他笑笑,有些讨好撒娇的意味。 虽然不想承认,但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确实十分般配。 他们自然而然地牵了一下手,然后松开,各自上车。 整个过程快速而熟稔,就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如今被心怀不轨的他窥到一角。 而只是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画面,就足以击溃宋阳所有的自信心。 那个人哪哪都比他优秀。 他自惭形秽。 从那之后,宋阳暗暗咬牙发奋学习,心里憋了一股劲,好像要证明给谁看似的,连陈墨都小小地吃了一惊,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一夜之间就想通了。 他偶然跟付泊如提起这件事,对方正窝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上正播放的电影,淡淡道:“挺好的,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 电影是陈墨找的,一部喜剧片,两人明天都休息,本想看个电影放松放松,没想到这喜剧片一点都不喜,每一幕都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尴尬,看得两人昏昏欲睡。 “这孩子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好好学习必成大器。”陈墨喝了口热茶说,瞟了眼身旁的付泊如,见他没什么反应,搭在他腿上的手开始作怪。 “别闹。” “没闹。” “昨天不是说今天不想要吗?” 陈墨手下动作不停,笑道:“那你忍得住?” “……” 再忍就不是男人。 …… 电影依旧枯燥地播放着,而叠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却无暇顾及。 作者有话说:68章还没放出来……我佛了…… 第70章 期末复习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班里的学习氛围空前高涨,原本喧闹的走廊空荡寂静,上厕所的学生脚步匆匆,手里甚至握着书本,蹲坑也不忘复习。 陈墨偶尔几次突然袭击,根本抓不到浑水摸鱼的学生。 就连一向不服管教的林奕,也能撑着眼皮强打精神学习,不过大部分时间他的位置是空的。 陈墨倒不担心他偷溜出去玩,因为一打眼就能看见他站在宋阳桌边,一手抓着乱蓬蓬的头发,一手转着笔,时不时地点头。 林奕站没站像,胳膊肘撑在宋阳身后的椅背上,头跟他凑在一起,稍一转眼就能看见宋阳瘦削的下颚。 这人怎么这么瘦,林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宋阳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卷子上,冷不丁道:“别走神,看题。” 林奕没想到能被抓包,轻咳一声,干脆应道:“好。” 两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一到下课林奕就抱着试卷和练习题去前排找他,而宋阳则坐在座位上静静等他来。 “这题不会。”林奕用笔指了指卷子上一道大红叉。 宋阳皱了下眉:“谁打的叉?” 林奕:“我自己啊。” “……” 这大红叉在整张卷子上实在太过惹眼,本就不整洁的卷面更是惨不忍睹。 宋阳不忍直视,把自己的卷子抽出来压在上面:“看我的吧。” 林奕一向心大,但这次莫名就看懂了宋阳眼底的嫌弃,摸摸鼻子,心想宋大学霸居然对卷子有洁癖。 后来陈墨收试卷检查,翻到林奕的卷子还挺讶异。 这小子的卷子怎么跟换了个人写似的,狗爬一样的字勉勉强强站了起来,卷面干净不少,连他一向喜欢画的大红叉都消失不见。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性,但总归是往好的方向转,陈墨稍感欣慰,打算开班会的时候夸夸他。 期末考试就这样一天天逼近,临考前的那天,付泊如照常接陈墨下班。 路上经过一家蛋糕店,陈墨示意他停车。 “怎么了?” “买了点东西。” “多么?我跟你一起?” “不用。” 陈墨边说边解安全带,动作迅速地下车,生怕他追上来。 结果十多分钟后,付泊如的手机一震,是陈墨发来的语音—— “东西有点多,不太好拿,进来帮忙。” 深夜的蛋糕店空空荡荡,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甜腻香味,蛋糕店老板第一次见数量这么多的订单,好奇道:“这是要送人吗?” 陈墨含笑“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付泊如推开门进来,看到那一堆袋子就明白了。 这么多小蛋糕,应该是送给学生的。 蛋糕包装精致,不能碰翻,两人小心翼翼地拎到车上,直到回到家都完好无损。 袋子放在沙发上,陈墨坐在旁边数了数,数量没错,主动解释道:“明天期末考试,这是给学生们准备的惊喜。” 小区还没到集中供暖的时候,屋内的空调刚打开,温度还没升上来,付泊如倒了两杯热水,试了试温度差不多,递到他手里,笑了笑:“我当时上学怎么就没遇见你这么好的老师,考试前还有蛋糕吃。”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陈墨真的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给,弥补你的遗憾。” 付泊如摆摆手:“给学生留着吧,少了一个说不过去。” “没少。”陈墨嘴角挂着笑容,“这个就是给你的。” 每一  76 个小蛋糕上都写下了学生的名字,唯有他捧在手心的这个是给付泊如留的。 陈墨解开包装,只见小巧精致的蛋糕上用红色果酱写下了付泊如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末尾还画了一颗小小的心——他一开始不让付泊如跟进去,就是为了亲手画这个。 陈墨笑着挑眉:“真不要?” 付泊如把手里的水杯缓缓放下,接过蛋糕,打量上面有些畸形的小红心。 灯光下他的眸色幽深,嘴角勾起,说:“挺可爱。” 人和红心,都可爱。 陈墨把袋子里的小勺递给他,见那蛋糕实在诱人,没忍住自己挖了一勺吃,唇边沾上了一些奶油,刚放下勺子,就被付泊如摁住后脑堵住嘴。 奶油甜而不腻,付泊如在他嘴里好好品尝一番,接着若无其事地吃手里的蛋糕。 “好吃吗?” 付泊如咽下嘴里的蛋糕,目光落在他红润的唇上,意有所指:“好吃。” 陈墨舔了下唇角,虽然很想邀请付泊如再品尝一次,但他今晚有工作要忙,只得遗憾地拎着电脑去书房。 付泊如只吃了最上面那层果酱,把蛋糕递回他手里,“太甜了,吃不下。” 于是陈墨一手拎着电脑,一手托着蛋糕,用胳膊肘压下书房的门把,摸黑走到桌边,转身打开灯,灯光亮起的一瞬,他的视线正好落在书架最上面的那个黑色箱子上。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陈墨实在是万分好奇,探头出去问付泊如:“那个箱子我可以看看吗?” 付泊如没反应过来:“什么箱子?” “书架最上面那个,黑色的。” 付泊如沉默一瞬,脸上表情微变,低声道:“可以。”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敢去看里面的东西,甚至不敢碰那个箱子。 像是禁区,连自己都不敢踏进去半步。 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付泊如喝了口已经有些发凉的水,片刻后听见书房里传来箱子落地的声音。 盖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陈墨撇着嘴掀开,迅速扔到一边,拍拍手看里面的东西,眼里好奇的神色瞬间凝固。 他的眸光颤了颤,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 里面是一些七零八落的小东西,沾染了年代久远的灰尘,静静地躺在箱子里,终于在今天重见天日—— 那个黑色手表是陈墨送给付泊如的生日礼物,针已经不转了,但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 那本书是一切的源头,封面依旧崭新,也不知道付泊如是怎么从图书馆拿到的。 那几张泛黄的照片是在海边拍的——陈墨揽住付泊如的肩,两人挨得很近,身后是绚丽的黄昏,余晖落进眼底,少年的笑容单纯而灿烂。 …… 陈墨手指轻颤,缓慢而小心地拿起照片,无言看了半晌,鼻尖有些酸涩。 付泊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轻轻揽过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从西南回来后我就想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忘记了。” 他话音未落,陈墨就转身埋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对不起。” 第71章 付泊如当年知道真相后,简直恨透了陈墨。 他一面逼自己忘记过去,一面又神使鬼差地把东西留下来,既满心怨恨又难以割舍,这样矛盾的心情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慢慢地连自己到底是爱是恨都分不清了。 这十年,谁都过得不如意。 像两个病入膏肓又无可救药的病人,重逢就是最好的解药。 陈墨埋在他的肩窝良久,直到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眼尾泛红,睫毛沾了水雾,看起来有几分无措。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付泊如轻轻笑了笑,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湿意,“我爱你,所以甘之如饴。” 他说“我爱你”就像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自然。 十年前陈墨曾暗暗遗憾付泊如没有说过这样直白热烈的话,现在却忽然懂了。 少年人的感情来得轰轰烈烈,但对“爱”却是懵懂。 而如今时过境迁,以后绵长岁月里,他可以听见无数句温柔又真挚的“我爱你”。 陈墨刚憋回去的泪意差点没绷住,漆黑的瞳孔里是暖黄的光亮和付泊如一如往昔的脸庞。 “我也爱你。”他说。 箱子里的东西被拿了出来,陈墨认真仔细地擦拭干净,把那几张照片珍重小心地放进钱夹。 那段短促而美好的时光无法失而复得,但记忆不会褪色。 只要是在付泊如面前,他就永远是那个满眼笑意的少年。 陈墨一股子情绪翻腾得厉害,恨不得用自己全部的好来弥补付泊如这十年的酸楚,收拾完箱子就腻腻歪歪地挂在他身上,最终被强行扒下来。 付泊如笑容里有点无奈:“你不是还要工作吗?时间不早了,别拖太晚。” 以往陈墨对待工作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和耐心,这次才打了几个字就开始坐不住,心思飘飘忽忽,一会想到付泊如这十年守着旧物靠回忆度日的凄惨样子,一会又想到两人再也回不去的曾经,想来想去,胸口闷得慌。 他勉强静下心来把工作处理完,打完最后一个字,迅速合上电脑,迫不及待地起身溜回卧室。 付泊如正在浴室洗澡,水流声传进陈墨的耳朵,他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下,脚下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结果还没等他握上浴室的门把,付泊如就披着浴袍出来。 沐浴露的香味陈墨很熟悉,带着些雨后森林般的清爽,从付泊如身上幽幽飘散出来。让他心魂一荡。 付泊如胸膛上沾着水滴,湿漉漉的头发安静垂在额前,深邃的眉眼含着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想干嘛?” 陈墨的视线从他赤裸的上半身滑落,说话不过脑子:“干你。” 他也就能过过嘴瘾,不仅没干成,反倒自己被干得欲仙欲死。 被抱着去洗澡的时候,根本站不住,腿软到只能挂在付泊如身上,任他帮自己清洗。 陈墨嗓子都哑了,有气无力道:“……下次能不能不绑手?” 付泊如果断拒绝:“不能。” 陈老师双手被束缚,无处发泄只能呻吟的样子别提多勾人了。 而这样的陈墨只有他能看到。 付泊如隐秘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想以后要不要把别的地方也绑一下。 他脸上一本正经,脑子里却在想些稀奇古怪的玩法,陈墨对此浑然不知。 这天晚上两人厮混许久,浴室里又擦枪走火,折腾到半夜才堪堪入睡。 第二天天不亮,陈墨被催命似的闹钟叫醒,浑身散架一样 77 ,想赖床又不能,只得咬牙起来。 付泊如的眼皮动了两下,也缓缓睁开眼,见陈墨一脸憔悴,瞬间就心疼了。 陈墨正裹着被子四处找衣服,昨晚折腾得太疯,衣服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这儿。”付泊如去浴室把衣服拿出来,“湿了,别穿了。” 陈墨睡意朦胧,一脑子浆糊,只听见最后几个字,当即就瞪大了眼:“……不穿了?” 付泊如揉了揉额角,低沉的嗓音带着点笑意:“在家可以不穿,出去可不行。” 他去衣柜帮陈墨拿了一件加厚的毛衣,被陈墨一脸嫌弃地拒绝后,不由分说地套在他身上。 “太厚了……” “冷,多穿。” 最终陈墨穿得比之前臃肿两圈,整个人从上到下,除了脸,基本上是密不透风。 付泊如帮他把袋子拎到车上,这才放心地看着他开车走。 陈墨一脸生无可恋,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松了围巾,总算喘了口气。 凌晨的校园寂静空荡,漆黑天幕下的教学楼像是沉睡一般,几分钟后,三楼某个教室亮起了灯。 陈墨小心取出袋子里的蛋糕,对照座次表,一个个放在相应的座位上。 今天是期末考试,学生不必早起,陈墨忙活一通,顺便打扫了一下教室,然后关上灯,静悄悄地去了办公室。 他实在太困了,待会还要监考,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补一觉。 半个多小时后校园慢慢苏醒,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来到教室,只听高三十班爆发出阵阵惊呼: “这是什么?” “卧槽!蛋糕!” “上面还有名字!” “是陈老师放的吗?” “肯定是,我之前去办公室不经意听到老师在打电话订蛋糕。” 门口路过的别班学生踮着脚好奇打量,被那一个个精致的小蛋糕闪瞎了眼,不出一个小时,所有理科班都听说了陈老师一大早送蛋糕的光荣事迹,羡慕的呼声不绝于耳。 而作为当事人的陈老师,正俯在桌子上沉睡,直到同事来提醒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监考的时候他还是困,但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强打精神扫视过每一个学生。 这次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持续三天,全校师生无不重视,紧张的气氛达到了极致。 考完那天下午,压抑许久的校园骤然热闹起来,校门外早早地围上一群来接学生的家长,铃声一响就成群结队地往里挤,嘈杂的人声和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响彻校园。 早已按耐不住的学生正被班主任留在教室里开会。 班里还残留着奶油的香味,陈墨站在讲台上简单交代了两句,没等放学铃声响起,就大手一挥,让学生提早去收拾行李。 而他也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校门口。 他也有人接,也盼望着回家。 暮色晕染苍穹,喧闹的校园不久后逐渐安静。 寒假开启,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第72章 回去路上买了菜和肉,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陈墨趁付泊如没注意,偷偷松了松围巾,冷风瞬间灌进脖颈,冻得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付泊如的余光瞥见他的动静,转身二话不说又把围巾给他系好。 陈墨瓮声道:“闷。” “不行。”付泊如宛如一个封建专制君主,不理会他的反抗,收拾完后备箱,拉着他的手把人塞进副驾驶,“这次流感很厉害,不准感冒。” 陈墨原本想再挣扎一下,一转头对上他沉甸甸的目光,莫名想起这几天自己在床上吃的亏,很理智地选择了闭嘴。 一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扒了身上所有的厚衣服,火速溜进卧室换上居家棉衣,地暖的温度刚好,他赤着脚走进厨房。 付泊如正在里面洗菜,头也不回道:“用不着你,我自己就行。” 陈墨自知在做饭这方面比不上他,插不上手,但又不愿意离开。 洗好的菜摆在一边,付泊如擦了擦手上沾的水,拿过菜刀熟练地切菜,极有规律的声音轻轻敲击着耳膜。 他腰上系着围裙,袖子挽到臂弯,外人面前冷淡寡言的付医生此刻沾了一身烟火气。 独属于他一人的烟火气。 这样的认知让陈墨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他从后抱住付泊如的腰,探头看水池里的菜:“都洗好了吗?我来做饭吧。” “不用。”付泊如轻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去休息吧,累了这么多天,今晚多吃点。” 其实医院的工作不比学校轻松,付泊如今天连做了两场手术,来不及休息就下班接他回家,到现在腿还有点酸涩。 他没有声张,可陈墨一眼就看出他深藏眼底的疲倦。 于是他干脆道:“我来吧,你去休息。” 付泊如对他的做饭水平很是怀疑,最终两人达成共识,一个炒菜,一个炖肉,足足做了满满一桌。陈墨哀嚎一声累倒在沙发上。 他半个身子垂落在地,动都不想动,懒洋洋地往对面一指:“你也去躺会。” 付泊如没躺,他又洗了几个水果,切成小块摆满一盘,端到陈墨面前。 陈墨眸子一亮,伸手去抓。 付泊如只让他吃了几块,就把盘子端走,“别吃太多,先吃饭。” 陈墨伸着懒腰走向餐桌,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填进嘴里,舒适地眯起眼。 付泊如见他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不由笑道:“好吃吗?” “好吃。”陈墨回答得毫不犹豫,接着又夹了一口。 “哎,对了。”陈墨咬着鸡腿含糊不清道,“你什么时候放假啊?” “医院不放假。”付泊如说,“过年的时候轮流上班,会休息几天。” “哦。”陈墨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想在过年前去一趟西南。” 付泊如握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想了想说:“过年前不知道有没有空,这几天倒是有两天不用值班,你想去的话,我陪你。” “好。”陈墨笑着应了声,主动给他夹了一个鸡腿,“等我阅完卷,我们就一起去。” 第二天要去学校阅卷,时间还算充裕。 陈墨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安安稳稳吃了一顿付医生亲手煮的面条,神清气爽地出门。 他依旧穿得十分保暖,慢悠悠地去了机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坐在他旁边的女老师探头过来问:“怎么穿这么多?” 陈墨抿唇笑道:“家里人管着,不得不穿。” 女老师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噎了一下:“……你家那位管得挺严。” 阅卷进行得很快,陈墨这次分到的是作文题,对照着阅卷标准,大致看几眼就能出分数。 他扶着 78 眼镜,搭在鼠标上的手指时不时地敲击一下,神情满是专注。 这次作文题有些难度,得高分的并不多,陈墨偶尔批到几份,微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所有科目同时阅卷,两天后各科分数基本统计完毕。 陈墨正窝在家里的沙发上打瞌睡,手边放着一本书,是刚才从书房里拿的,看了几页觉得枯燥,睡意一上来,索性倒头睡了会。 手机在桌子上疯狂振动,陈墨被吵醒,半睁着眼拿起来一看,下一秒就弹坐起来。 微信列表满是小红点,高三班主任群的消息还在不断增加。 ——今年理科班真是太争气了,全方面碾压实验,主任一看成绩差点蹦起来。 ——怎么不见陈老师,十班考了年级第一他不会不知道吧? ——估计是高兴疯了,来不及回消息了。 最后一条是郑老师发的,陈墨直勾勾地看着群里发的成绩表,深吸一口气,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残留的睡意被喜悦的心情冲得一滴不剩。 他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嗯,高兴疯了。 十班才是这次真正的赢家,全班学生没一个掉队的,各科平均分甩出第二名一条街,直接拉高了整个理科班的分数,为碾压实验立下了头等功。 班里第一仍旧是宋阳,这小子不愧是王牌,高到丧心病狂的成绩直接稳居全市第一,陈墨看了一眼,由衷赞叹道:“漂亮!” 第二天开完家长会,当天下午陈墨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订了几桌,学生陆陆续续到位,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王灿第一个来,这小胖已经在持续一个月的高强度学习下瘦了许多,原本一笑起来就看不见眼,现在已经能见到黑白分明的眼珠。 点菜的时候犹犹豫豫地问道:“老师……这顿饭你请?” “我请。”陈墨抱着几大瓶饮料放在桌上,“想吃什么随便点,跟我客气什么。” 他之所以这么一副不差钱的口气,完全是因为临走前付泊如在他兜里塞了一张卡。 付泊如没说里面有多少钱,只是说:“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完全够用。” 陈墨忽然有种自己被包养的错觉,凑过去在付泊如唇边轻啄了一口,冲他眨眨眼,轻声道:“今晚肉偿。” 作者有话说:今天满课,作业还没写完,头秃…… 第73章 肉偿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陈墨直接下不了床,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直到饿得受不了,才唉声叹气地爬起来。 他昨天因为高兴喝了酒,一点班主任的架子没有,跟学生畅所欲言,还答应林奕等有时间再打一场篮球。 林奕那小子一听,直接高兴得蹦起来,嚷嚷道:“老师,不只有我,我们几个都要去。” 他说着,伸胳膊把周围人划了一圈。 其中竟然还包括宋阳。 陈墨稀奇道:“宋阳也会打篮球?” 宋阳坐在他斜对面,一直垂着头,还没等他说话,林奕立马回答道:“他不会,我说好了要教他。” “这样啊……”陈墨撑着头,摇晃着酒杯,笑了笑,“行,愿意来的都来吧,时间地点你们定,我随时奉陪。” 结果就这几杯酒,陈墨打车回家的路上胃就隐隐作痛,一进家门口直接忍不住,连鞋都没脱,直接冲进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 本以为能赶在付泊如下班回来前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但他的脸色实在苍白,身上还有酒味,付泊如一进门就察出端倪,当即就沉了脸。 陈墨吐过之后舒服多了,被他强喂了几颗药,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后觉得自己没什么事,鬼鬼祟祟地溜到客厅,四肢并用地缠上付泊如,准备履行自己“肉偿”的诺言。 付泊如原本不想搭理他,经不住他一再撩拨,把人就地正法,然后扛到床上又折腾一顿。 结果陈墨就成了现在这幅有气无力的虚脱样。 当老师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跟着学生放假,陈墨终于空闲下来,一边揉着腰,一边把昨晚弄得乱七八糟的床单拿到洗衣机里洗了洗,顺便把房间收拾了一通,然后开车去了商场。 他买了不少东西,往后备箱塞的时候差点闪到腰,寒冷的天里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陈墨没回家,直接载着东西去了快递站,寄去西南。 里面有防寒保暖的衣物、书包、书本和文具,原本还想再买点吃的,怕路上耽搁放坏了,就没买。 两天后付泊如终于有空,陈墨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片刻没耽误,直接去了机场。 临近新年,在外奔波的人都踏上了回家的路,机场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中两人始终并肩而行,紧紧交握的手被略长的衣袖掩住,直到要去安检才松开。 这天虽然冷,却是难得的好天气,飞机在湛蓝无际的天空划过,陈墨打了个盹,头枕在付泊如肩上,飞机降落的时候被他轻轻推醒。 两人脖子上系着同款围巾,样貌惹眼,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 出租车司机是个热情健谈的阿姨,回头打量了两人几眼,笑着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陈墨挑了挑眉,没解释,反而故意冲付泊如叫了声:“哥。” 喜当哥的付泊如悄无声息地握住他刚刚在冷风中吹凉的手,淡淡应了声:“嗯。” 陈墨本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他会回应,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陈墨睡意散得差不多,百无聊赖中拿起手机,一只手跟付泊如十指相扣,一只手略显笨拙地打字。 ——哥? 付泊如大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陈墨偏头打量他的反应。 只见原本神色淡然的付医生看见消息后唇角勾了勾,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陈墨这边马上就来了消息。 ——还晕车吗? 临走前付泊如带上了晕车药,下飞机的时候让陈墨吃了一片,怕他难受,还带了几瓶热水。 陈墨把手机放在膝盖上,手指在键盘上戳。 ——不晕车。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晕你。 他边打字边弯着眼睛笑,付泊如看了眼消息,轻笑了一声。 ——这病可没法治。 陈墨很快回复:那就病一辈子吧。 车子一路颠簸,七拐八拐后进了村,陈墨意犹未尽地关了手机,心想待会要再看一遍刚才的聊天记录。 没想到付医生表面上一本正经,聊起骚话来也不比他逊色。 寒冬时节,山上尽是光秃秃的树干,小山村在暗淡的天幕中寂静而寥落,有几户人家的烟筒冒出滚滚浓烟,野狗循着香味撒欢跑过去,一路跑一路叫,引来了小孩的追逐,原本安静的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付泊如拖着行李  79 箱走在前面,陈墨正给小高老师打电话。 “嗯,已经到村了,东西收到了吗?” “到了啊?我去接你!”那边传来小高老师激动的声音,“东西收到了,孩子们别提多开心了,天天盼望着你来,没想到真的给盼来了。” 陈墨笑道:“不用接,我快到学校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前面逐渐跑近一道瘦高的身影,小高老师裹着棉袄,不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隔着老远就冲他们喊:“陈老师!” 陈墨招招手,让他跑慢点。 小高老师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难掩激动地跟他抱了一下,站定后视线落在旁边面无表情的付泊如身上。 “这位是?” 陈墨说:“我哥。” 小高老师没看出两人对视一眼中的暧昧,真把付泊如当成陈墨的哥哥,兴高采烈地把两人迎进班里。 刚考完试还处在兴奋中的孩子们一见陈墨直接炸了锅,尖叫声险些掀翻屋顶,陈墨极有耐心地陪他们聊到放学,下意识地回头用视线搜寻,见付泊如正靠在门边,抱臂含笑望着他。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开,陈墨才喘了口气。 小高老师把教室打扫干净,对陈墨说:“不如留在这吃顿饭吧,我做饭水平还不赖,两位要不要尝尝?” 陈墨推脱不过,只得点头应下。 不过在吃饭之前,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陈墨先是去了山上,跟之前一样把齐彩墓碑上落的灰清理干净,接着又去了奶奶的墓地,把碑前横陈的枯枝捡走,拍拍手上的灰对付泊如说:“走吧。” 两人牵着手,沿着无人的小路慢悠悠地走,按照小高老师的描述,不一会就找到了他家。 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油烟味,小高老师端着两盘菜从仙境一般的厨房里走出来,招呼两人坐下。 陈墨顿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付泊如,以为他会嫌弃这残破不堪的木凳。 付泊如神情未改,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边。 小高老师倒了三杯热水,满是歉意地叹了口气:“这边条件不好,没有茶也没有酒,只有白开水。” “没事,白开水也不错。”陈墨笑着抿了口,说,“等回去我再邮一些茶叶过来,你喜欢喝什么茶?。” 小高老师忙摆摆手:“我对茶没兴趣,不用麻烦。” 说着,举起水杯跟两人碰了一下,正色道:“先提前跟两位说一声新年快乐,以后有机会常来。” “一定一定。”陈墨喝了半杯,接着笑道,“等我退休了就来这边养老。” 付泊如摩挲着水杯,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弯起嘴角说:“我陪你。” 刚夹起一口菜的小高老师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眼前这两个人…… 竟意外地般配。 从西南回去后,陈墨每天在家无所事事,闲暇之余买了一堆春联和福字,还不忘给两人的车贴上一对“出入平安”。 年味的气息越来越浓,离除夕还有三天,付泊如突然接到了许茵的电话。 付泊如出院后,许茵就没再找过他,不知道是工作太忙顾不上儿子,还是仍解不开心结。 电话接通的时候陈墨正躺在他腿上,一见来电就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听。 付泊如先叫了声:“妈。” 许茵沉默几秒,清清嗓子说:“那个……过年记得回家。”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 第74章 没有多余的寒暄,许茵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陈墨盘腿坐在付泊如身边,看着他已经退出通话的手机屏幕,张了张嘴说:“我以为……” 付泊如偏过头,把他滑落肩头的衣领提上去:“你以为什么?” 陈墨垂眸笑了下,摇摇头:“没什么。” 他以为许茵会不想在过年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做好了付泊如回家过年,他一个人独守空房的准备,甚至还以为许茵连付泊如也不想见,年货备了满满一冰箱,打算新年窝在家里过二人世界。 但显然这样的打算完全没有必要,陈墨刚才还有些提心吊胆,现在骤然松懈,起身慢悠悠地走向冰箱。 付泊如见他翻出了一堆肉类和海鲜,问道:“这是干什么?” “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陈墨又从最里面拽出一袋子排骨,说,“都是我刚买的,到时候去再提一箱奶。” 付泊如支着头看他,含笑应道:“好。” 第二天下了雪,公路像是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来来往往的车辆减慢了速度,原本就堵的路更是无法前行半步。 雪一直下到除夕那天,陈墨坐在副驾驶,看着前面连成一条红线的车尾灯,打了个哈欠:“这得堵到什么时候啊?” 付泊如倒是很有耐心,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堵到晚上,正好可以赶上吃年夜饭。” 他话音未落,许茵就打过来一通电话。 两人临走前给许茵发了条消息,本以为很快就到,没想到在路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到哪了?”许茵问。 付泊如看了眼窗外的路标,说:“刚上路,早着呢。” “路上滑,慢点。”许茵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知道。” “想吃点什么?” “随便,你做的我都吃。” 许茵顿了一下,接着佯装自然地问道:“他呢?” 车子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付泊如的手机就放在支架上,陈墨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用力憋回几个哈欠。 他对许茵始终有些小心翼翼,光是听她的声音都有些紧绷。 付泊如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明知故问:“谁啊?” “……”这小子还真是半点余地不给她留,许茵没好气道,“现在坐在你旁边的那位,他想吃什么?” 陈墨眨眨眼,求助的目光看向付泊如。 付泊如笑了笑:“他对吃的不挑,准备点水果就行,你先不用做饭,我们去做,你歇着吧。” “知道了。”许茵冷哼一声,挂了电话。 前方的车辆终于开始缓慢移动,陈墨连续打了三个哈欠之后实在受不了,撑着头睡了一会儿,快到家的时候被付泊如叫醒。 “怎么这么困?”付泊如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未感受到异样,“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陈墨把他的手扫下去,幽幽道:“你说呢?” 他现在每天靠着补肾汤续命,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买广告上推荐的药片,不然就付医生这体力,他实在是奉陪不起。 付泊如身为罪魁祸首,没有半点忏悔,揉了揉他的头,含笑说:“等会进去再睡, 80 外面冷,先穿好衣服。” 陈墨这才注意到车子已经驶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高档小区。 他的外套扔在后座,跟付泊如身上那件黑色大衣是同款,不过颜色浅一点,穿在身上保暖又好看,下车前被付泊如拽过去扣紧了最上面的扣子,一丝冷风都渗不进。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裹挟着一身寒气,坐电梯到达顶层。 付泊如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扇房门前,摁响门铃。 许茵像是守在门口一样,下一秒就打开门,脸上的妆容仍旧没有任何瑕疵,穿着修身的居家服,探出身子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这么重?” 付泊如说:“都是些吃的。” 许茵把东西放在脚边,看了两人几眼。 陈墨猝不及防跟她对视,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见许茵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一进门,浓郁的肉汤味扑面而来。 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广告,茶几上摆了几个果盘,陈墨坐进沙发,略有些局促,偷偷去拉付泊如的手。 付泊如拿起一瓣橙子递给他,回头看了看,见许茵转身进了厨房,他压低声音说:“不用紧张,想吃什么就拿。” 话是这么说,陈墨到底是放不开。 付泊如陪他吃了会水果,进了厨房,倚在门边看许茵往锅里扔了一把八角,问道:“包完饺子了?” “只剁了馅,还没包。” “我包吧。” 许茵一脸怀疑地打量他一眼:“你?” “还有陈墨。” 付泊如自动忽略许茵更加怀疑的目光,端着饺子皮和肉馅走向客厅,坐在陈墨对面,笑道:“你会吗?” 陈墨还真没自己动手包过饺子,以往过年都是买现成的,现在不会也得会,于是他点点头,拿起饺子皮,笨拙地捏出了一个既不像饺子也不像包子的四不像。 付泊如包的比他好不到哪去,但起码能看出是个饺子。 ……虽然丑得有点不忍直视。 许茵还以为这两人能包出什么花样,走过去一看,嫌弃道:“这是什么啊?” 付泊如面不改色:“饺子。” “去去去。”许茵没好气地嗤了声,把两人撵走,“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许茵挽起袖子坐到陈墨的位置,看上去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样子,其实跟这两个门外汉半斤八两,包出来的饺子虽然能看,但一下锅就破了肚。 离十二点越来越近,春晚几个主持人一脸喜气洋溢地开始倒计时,外面灯火璀璨,雪花扑簌而下,被冷风席卷着落在窗户上,一片雾气氤氲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屋内满桌的佳肴。 十二点如约而至,新的一年正式来临。 许茵吃饭前就卸了妆,灯光下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跟两人碰了碰杯,见陈墨迟迟不动筷子,低头若无其事地说:“快吃吧,菜都快凉了,还有饺子呢。” 那一锅破肚饺子实在惨不忍睹,付泊如从厨房端来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被许茵一瞪,勉强忍住,违心安慰道:“还行,挺好看的。” 这话太没诚意,眼见许茵暗暗磨牙,陈墨补了一句:“好吃。”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去,真诚地点点头。 这两人一唱一和,看着碍眼,许茵说:“吃完了就去睡觉吧,看你打了好几个哈欠。” 这话是对陈墨说的。 陈墨受宠若惊,多吃了一盘饺子,最终撑得直不起腰来。 两人本想收拾一下桌子,被许茵赶走了,“一边去,用不着你们。” 厨房里有洗碗机,桌子上铺了桌布,许茵很快就收拾完毕,剩下的饭菜随意往冰箱一塞,伸着懒腰上楼睡觉了。 陈墨小声问付泊如:“我们睡哪?” “这边。”付泊如带着他走上楼梯,停在许茵房间对面,轻轻压下门把,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灯。 屋子不算很大,床倒是宽敞,上面放着两个枕头两张被子,枕巾还是红色新年款。 许茵嘴上不说,其实已经完全接纳了陈墨,不然也不会特地准备这些。 付泊如在他身后关上门,揽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含笑道:“这是我搬出去之前住的房间。” 陈墨这才注意到床边书桌上摆放着不少旧书籍,墙上挂着一个篮球,还贴了几张球星的海报。 想不到付医生小时候也喜欢贴这个。 陈墨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 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崭新如初,看样子许茵会经常打扫。 他坐在床边,随手掀了掀枕头,目光猝然一顿。 “这是……?”陈墨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红包,神情有些茫然。 付泊如见状把另一个枕头掀开,只见一个包装上写着“百年好合”的红包安静地躺在被子上。 红包鼓鼓囊囊,塞满了毛爷爷。 “压岁钱。”付泊如说。 他指腹轻抚过红包上的烫金字体,似乎看到了许茵一脸不耐又认真往里塞钱的场景,笑道:“祝我们百年好合的压岁钱。” 作者有话说:陈老师教师节快乐!祝所有老师教师节快乐! 第75章 终章 许茵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大年初一都不消停,一大早就去赶飞机出差了。 临走前在客厅茶几上放了张纸条,用水杯压着。 付泊如起得早,喝水的时候看见纸条,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往过年许茵不会这么忙,就算有工作也是能推则推,这次一反常态,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家有些多余。 但毕竟吃了一顿其乐融融的年夜饭,许茵走得很是心满意足。 字写的不多,笔迹龙飞凤舞,跟她本人一样强势凌厉。 [别忘了吃早饭,冰箱里什么都有,还剩半盘饺子没下锅,水果都洗干净了,想吃随便拿。] 她以为这两人会在家腻腻歪歪一整天,但不巧的是,付泊如这天正好要去值班,许茵走后没多久,他也跟着出门了。 陈墨一个人在家无事可做,心不在焉地吃着水果看电视。 电视上都是春晚的回放,小品什么的都看过一遍,再看就没意思了。 付泊如让他出去逛逛,陈墨对这片区域不熟,连小区的门都未必能找到,再说就自己一个人,半分兴致都提不起来。 中午付泊如没回来,给他发消息说医院病人太多,抽不出空。 陈墨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许久,缓慢地发过去几个字。 ——好,记得吃午饭。 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本该热闹的大年初一,空荡荡的家里却只有他一个。 许茵可能是忙不过来,家里没贴春联跟福字,如果不是电视上正播放着春晚,倒真是一点新年的感觉都没有。 虽然过去  81 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身旁有人陪伴,就再也不能忍受独自一人的孤寂。 好在陈墨没无聊太长时间,天快黑的时候祁嘉拨来了视频通话。 陈墨把手机支在茶几上,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见祁嘉眉开眼笑,也跟着弯了嘴角:“什么喜事高兴成这样?” 祁嘉眉梢扬得更高,做贼似的环顾四周,而后压低声音说:“兄弟,我要脱单了。” “真的?”陈墨坐直了身子,往前凑了凑,没想到祁嘉这个万年老光棍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什么。”祁嘉脸上喜气都快溢出屏幕,得意洋洋地说对方是个女警察,家住在隔壁市,过年跟家人来江城旅游,半路车子不幸抛锚,正好他路过,载了人家一程,顺便不要脸地要了个微信,还承诺要亲自当导游带人家逛江城。 女方大概也对他有点意思,欣然同意了。 不过这事八字没一撇,祁嘉不好跟家里说,只能跟陈墨叨叨。 “哎?你这是在哪呢?”祁嘉去过他家,眼尖地发现陈墨身后的布局不像是他家的风格,接着笑眯眯道,“大过年的不会去酒店开房了吧?怎么,家里没情趣还是咋地?” 陈墨笑骂:“滚蛋。” 他抓了把葡萄干,姿势又恢复成刚才那副没长骨头似的懒散样:“回家过年。” 祁嘉刚想问他回哪个家,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恍然点点头,问道:“付泊如呢?怎么没看见他?” 陈墨说:“去医院值班了。” “过年还值班啊。”祁嘉咂舌,“不容易。” 陈墨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表,说:“估计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消息通知,是付泊如发来的。 ——我在楼下,穿好衣服下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祁嘉眼睁睁看着原本脸色还有些落寞的陈墨瞬间容光焕发,撑着身子从沙发上起来,迅速进了卧室,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祁嘉隔着屏幕问:“上哪去啊?” 陈墨扣上外套的扣子,边系围巾边简洁道:“约会。” 说完,毫不犹豫地挂断了视频,那边祁嘉愣了两秒,气急败坏地连发两条语音怒斥他见色忘友。 也许是一个人待的时间太长,陈墨莫名感觉这一天的时间过得要比平常慢很多,想见付泊如的心情也更为迫切。 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出去,加快脚步直奔单元楼门口。 卡宴的车灯在黑夜里照出一道刺眼笔直的光束,飞旋的尘埃无处遁形。 付泊如站在车边,单手插进衣兜,直到看见陈墨,平静的目光才有了些波澜。 “这么快。”他笑着说,伸手拉开车门。 陈墨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剥好的杏仁,递到他嘴边,指尖跟他的唇角一触即分:“就剩这几个,别的都被我吃了。” 付泊如听出这话隐含的意思,顺了顺他后脑勺翘起的毛,眼神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只是笑笑:“吃完了再买,上车吧。” 车内温度和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眼镜迅速蒙上水雾,陈墨没去擦,隔着模糊朦胧的镜片看向付泊如:“我们去哪?” 付泊如发动车子驶离小区,手指在车载屏幕上轻触几下,播放了一首轻而和缓的纯音乐,说:“去看庙会。” 庙会每年春节都有,陈墨之前偶尔路过的时候只是远远地看着,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却都与他无关。 今年不一样,身边有爱人陪着,格格不入的感觉荡然无存。 漆黑夜空被接连亮起的花灯映照得璀璨夺目,陈墨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灯,心里也像是被点亮一样,温暖而平静。 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商品,震天的音乐声混着喧嚣的人声,浪潮般涌动不息,时间被抛之脑后,迎接新年的喜悦在每一张陌生的面容上呈现。 人来人往中两人始终紧紧牵着手,像无数对普通情侣那样,眸底落满了灯火和笑意。 高高挂起的灯笼花样繁多,陈墨一路走一路好奇打量。 “想要吗?”付泊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喜欢的话就买一个。” 陈墨摇摇头:“看看就行了,买回去也没地方挂。” “有想吃吗?” 陈墨向四周张望,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的人头,转头冲付泊如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付泊如忍俊不禁:“再往前走走,前面人少。” 说是往前走,其实就是被人潮裹挟着前进,不想走也得走。 陈墨迈着慢悠悠的步子,随着喜庆的音乐小声轻哼,牵在一起的手忽然被抬了起来,接着无名指感受到一丝凉意。 他怔然回神,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付泊如捏着他的指节,轻轻转动了一下,笑道:“尺寸刚刚好。” 陈墨快速地眨眨眼,眼眶的热意散了散,声音有些轻,被淹没在喧嚷的人声里,可付泊如还是听见了。 “你今天中午不回家……就是为了买这个?” 付泊如含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来来往往的人挤得两人身形不稳,好不容易走到一片空地,陈墨举起手机,像很多年前那样揽住付泊如的脖子,歪头跟他凑在一起说:“看这里。” 付泊如抬眼看向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粲然灯火绵延不绝,浩瀚夜空下是热闹至极的人间。挨在一起的两个人与很多年前相比没有太大差别,脸上的笑容历经岁月而不变。 照片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搭在付泊如肩头的那只手。 镶嵌着钻石的戒指璀璨耀眼,映照着灯光,似乎能点亮整片黑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啦,番外不定时掉落,感谢大家的陪伴,有很多想说的话,这里放不开,就放在微博啦,再次感谢!鞠躬! 第76章 番外 林奕x宋阳 年匆匆而过,但人们并未停下走亲访友的脚步,沿街店铺年货卖得很快,送货的货车停在门口,轰鸣声戛然而止。 宋阳放下手里的英语单词书,裹紧外套跑出去。 他在这个超市打工,平常的工作就是看店搬货,今天送来的是啤酒,司机急着去下一家送货,卸货后就喷着车尾气跑远了。 啤酒箱摆成几摞,落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宋阳数了数,一共五十箱。 中午客人少,周围除了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狗,没有能帮忙的人。 宋阳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咬牙搬了几箱。 箱子沉甸甸的,身上的衣服又裹得紧,行动不便,宋阳来回搬了几趟,累得胳膊发酸,身上的汗在寒风中蒸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82 宋阳吸了吸鼻子,接着搬下一箱。 风时吹时歇,骤起时风力极大,呼啸着卷起地上小孩子玩过的爆竹碎屑,打着旋停留在宋阳脚边,还未等他移开脚,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像是球拍打在地上的声音。 “嘿!”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宋阳闻声回头,只见林奕食指转着篮球,站在拐角处冲他笑。 林奕明显是刚打完篮球回来,臂弯上挂着黑色的围巾,大衣随意敞着,呼吸略急,白气氤氲了脸庞。 宋阳手里还抱着箱子,膝盖往上顶了顶,腾不出手跟他打招呼,无奈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林奕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把球往地上一扔,二话不说接过宋阳怀里摇摇欲坠的箱子,边往里走边说:“我来吧。” 他劲比宋阳大,搬起来快了不少,但这活实在费力气,最后两人直接累倒在柜台上。 宋阳用手背擦擦额角的汗,气喘吁吁地说:“谢谢你啊。”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奕毫不见外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扯着毛衣厚厚的领子打量超市一番,恍然大悟道:“你是在这打工啊?” 宋阳“嗯”了一声,走到饮品区拿了两瓶汽水,问道:“喝吗?” 林奕没跟他客气,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长舒一声:“哎,一直想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不是说好了我教你打球吗?” 由于宋阳没有手机,林奕又不知道他住哪,放假后两人就没再联系过,说好的要一起打球也成了空话。 不过林奕一直惦记着这回事,毕竟宋阳在学习上帮了他那么多,好不容易能教他点什么,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估计一整天都没什么时间。”宋阳实话实说,“下班很晚。” “这样啊。”林奕又喝了口可乐,抿嘴想了想道,“那我等你吧。” “等我?”宋阳微微睁大了眼,以为林奕在跟他开玩笑。 实际上林奕没跟他开玩笑。 他真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捧着手机心无旁骛地打游戏。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宋阳不得不收起手里的书,一边留意监控一边收钱,正忙的时候,林奕伸着懒腰走过来,默不作声地帮他装袋。 宋阳以为他没什么耐心,最多坚持十分钟就会烦,没想到他竟一直站到日落,直到人影稀疏才停下来揉了揉手腕。 “哦对。”林奕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推到宋阳面前,晃了晃手边的薯片说,“我可不是白吃啊。” 他忙里偷闲啃了一包薯片,清浅的黄瓜味萦绕在周遭的空气里。 宋阳把钱推回去,说:“我请你。” “啧,让你收着你就收着。”林奕不容拒绝地把钱塞进抽屉,顺手掏出最后一块完整的薯片,趁宋阳不备填进他嘴里,笑容得逞,“好吃吧?” “……”宋阳含着薯片说不出话,嚼了两口,闷声点点头。 林奕笑道:“别噎着。” 两人正说笑,门口进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眨着黑溜溜的眼看着两人:“那个……我是来接班的。” 宋阳只值白天的班,晚上由另一个人看店,这姑娘今天来的比之前早,宋阳第一次在天黑之前下班。 太阳还没落山,光线金黄而辽远,微风拂面,隐隐有种春天到来的错觉。 不过空气依然冰凉,宋阳插在口袋里的手冻得有些发僵。 林奕哼着歌转了一路的球,几次脱手差点砸到身旁的宋阳,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去往篮球场的路上一直在主动找话题聊天。 “你放假后就一直在这个超市工作吗?” 宋阳点头:“过年的时候休息了几天,前天才来上班。” 林奕点点头,余光瞥见他口袋里塞着一本厚厚的单词书,问道:“你还看书啊?” “人少的时候没事干,就看看书。” “哦。” 沉默了片刻,林奕放缓脚步,清清嗓子说:“那个……我以后可以来超市找你吗,辅导班还没开始上课,有几个题不会,没人教我。” 宋阳当然不会拒绝,微微笑了笑说:“可以。” 时常有人陪伴的感觉并不会让人讨厌,宋阳面上不显,其实已经把林奕当成了朋友。 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就这样和谐地走在一起。 林奕脚步一转,带着宋阳拐进一个公园。 穿过这个公园就是篮球场。 来来往往散步谈笑的人并不少,喜庆的音乐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四处仍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宋阳手里的汽水瓶喝到了底,环顾四周寻找垃圾桶,视线不经意略过某个地方,脚步登时停住。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眉眼带笑的人,眸光微颤。 林奕正在低头回消息,落在他身后半步,没注意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猝不及防撞在宋阳身上。 他“哎呦”一声,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 他舅舅一下午没见到他的人影,以为他又去哪个不正经的地方鬼混,得知他跟同学去打篮球,松了口气的同时半信半疑,非让林奕拍张照给他发过来。 林奕没办法,举起手机想跟宋阳来张自拍,见他神情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神蓦地一亮。 “陈老师!” 陈墨正好走到这条小径的拐角,闻声抬头,挑眉笑道:“你俩这是去哪?” 林奕抬了抬手里的篮球,说:“去打球。”他没看向陈墨,目光落在陈墨身后的男人身上。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陈老师跟那个男人一路有说有笑,似乎关系亲密,但又不像是普通朋友。 总之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 林奕胳膊肘拐了拐宋阳,示意他跟老师打声招呼。 宋阳像是刚回魂一样,轻声说了句:“老师好。”而后垂下眼帘,似乎在躲避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付泊如。 刚才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短暂相触,片刻后同时不露声色地别开视线。 那一瞬间,宋阳几乎是感受到了犹如实质的压力。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滑腻的汗浸湿了掌心。 一旁的林奕对此毫无察觉,兴冲冲地对陈墨说:“老师现在有空吗,一起去打球?” “不了不了。”陈墨摆摆手,笑道,“刚吃完饭,让我消消食,等下次吧。” 林奕遗憾地耸耸肩,没再强求, 跟他挥手再见,继续和宋阳并肩走向篮球场。 宋阳脚步匆匆,脸色不太好看。 林奕以为他冷,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递给他:“你戴上吧。” 宋阳低声说了句谢谢,刚想推脱,就见林奕一脸不耐地凑近他,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亲手给他系好,然后拍着球  83 走远,冲他喊道:“我先打给你看。” 他把大衣挂在一旁的栏杆上,袖子撸到臂弯,手腕一扬—— 篮球飞出,在余晖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砰”的一声落地,正中篮筐。 宋阳还在走神,忽然听到一声清晰利落的口哨。 只见林奕站在篮筐下冲他招手,胳膊一抬,似乎是想把球扔给他,然后想了想,又把球放在地上,脚尖一踢,球径直滚向宋阳。 不远处走过来几个的年轻人,一边拍打着篮球一边肆意打闹,原本安静的场地瞬间热闹起来。 宋阳抱着球走向林奕,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头顶突然落了一片阴影,惊呼声在耳边响起,宋阳还没来得及抬头,胳膊就被人猛地一拽,踉跄着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他手里的篮球骨碌碌滚到地上,林奕反应迅速地踩住球,回头瞪了眼一脸讪讪的年轻人,接着晃了晃宋阳的肩膀。 “想什么呢?” 他把球捡起来塞进宋阳怀里:“该你了。” 宋阳缓缓回神,和林奕四目相对。 那一刻不知是被什么晃了眼。 所剩无几的郁结之气突然间烟消雾散,空荡荡的心中一片澄明,又忽然落进了别的什么东西。 别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悄悄扎根心底。 宋阳闭上眼,吸了口沁凉的冷气,摒除所有思绪,拍了拍篮球说:“该我了。” 第77章 番外 林奕x宋阳 高三开学早,元宵节还没过,学生们就拖着行李返校。虽然嘴上唉声怨气,但在开学第一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进入到极其专注自律的复习状态。 课程表安排的满满当当,连晚自习早自习都没放过,每隔一天就是一场小型考试。 桌上的卷子堆积成山,宋阳在第三次被吵醒后,终于皱着眉睁开眼。 “这张你有吗?”同桌握着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宋阳含混地应了一声,撑开的眼皮又缓缓合上,脸埋进臂弯。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大脑里像灌满了铅,混沌而沉重,根本没有思考的力气。 所有的感知像是被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周围的嘈杂声仿佛来自海底深处的回音,无法辨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又觉得吵闹。 在他快要陷入沉睡的时候,一道格外突兀又清晰的声音传进耳朵。 “我这多了一张测试题四,谁还没有啊?” 这道声音实在太过响亮,班里短暂地安静一秒,宋阳感觉到自己胳膊底下压着的卷子被抽了出来,紧接着同桌高声应了一句:“这!宋阳还没有。” “啧,他人呢?” 林奕跨过堆满书箱的走廊,走到近处才发现宋阳已经被铺天盖地的试卷淹没,他同桌自顾不暇,腾不出手帮他收拾,整张桌子上只能看见白花花的试卷。 林奕掀开卷子,低头看了看宋阳。 原本有些吊儿郎当的神情微僵,他愣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宋阳眉宇间写满了疲倦和难受,双眼无精打采地半眯着,两颊透露出一股病态的潮红,闻言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这还叫没什么。 林奕把卷子卷起来塞进他的桌洞,不由分说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炙热的温度透过掌心,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你发烧了。”林奕果断下了结论,低声说,“跟我去医务室。” “……”宋阳的反应迟钝了那么两秒,抬眼看了看黑板上方的电子表,说:“快上课了。” 林奕噎了一下:“上课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不待宋阳回答他就紧接着道:“当然是身体重要啊。” 但显然宋阳不是这么想的,他重新趴回去,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林奕对他无计可施,一气之下懒得管他。但视线不经意落在宋阳瘦削苍白的侧脸上,忽然又挪不开脚步。 这人挺好看的,林奕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怎么想怎么怪异,林奕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一咬牙,转身离开。 约莫过了两分钟,英语老师踩着上课铃进班,宋阳勉力支起身子,强打精神背单词。 每节课都要听写单词,这次也不例外,英语老师负手在下面来回转悠,转身回到讲台上的那一刻,后门被悄悄推开。 细微的声响被洪亮的背书声完美地掩盖住,林奕猫着腰,蹑手蹑脚钻回座位。 天知道他跑得有多快,简直是拿出了参加运动会的速度,百米冲刺到医务室开了一袋子药,又片刻不敢耽误地冲回来。 骤然响起的上课铃仿佛催命铃,空荡的校园只有他一个人在狂奔。半路还差点跟陈墨撞上,幸亏他反应迅速,立起衣领挡住半张脸,若无其事地从他身侧掠过。 不过他低估了陈老师。 陈墨一眼就看出他是谁,只不过是留意到他手里拎着药,以为他是病了,才装作没看见。 林奕虚张声势地支起板砖一样的单词书,弯腰低头,灌了两口冰凉的汽水,身上的燥热才勉强平息。 他瞥了眼托着下巴背书的宋阳,心想这人要是不识好歹不吃药,他就把他拎起来揍一顿。 背书声逐渐减弱,英语老师踱着步子回到讲台,拿起单词书开始听写。 她说汉语的速度极快,班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宋阳手中的笔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脱手,面前的本子上只有零星几个字母,还都写得歪歪扭扭,根本拼不成单词。 同桌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趁着老师翻书的空隙,转过头小声问:“你没事吧?” 宋阳现在正处于一种烧糊涂的状态,耳边只剩嗡嗡的耳鸣声,眼前的光影变得模糊。 就在那似有千钧重的眼皮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他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英语老师不知何时走到桌边,语调略带严厉: “宋阳,这些单词你都不会吗?” 宋阳慢半拍地回过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细碎嘶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还未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听见教室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尖利声。 林奕说:“老师,他生病了。” 英语老师脸上的严肃缓缓变得茫然,大概在想这两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奕是怎么知道宋阳生病的。 林奕一脸无辜,说完就十分自觉地坐下,拿起笔继续偷瞄他同位写在纸上的单词。 英语老师的表情最终演化成无奈,低头仔细打量了宋阳一眼,见他病得不轻,皱眉道:“还能坚持吗,找人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可以坚持。”宋阳说。 结果他死撑着坚持一节课的成果跟没  84 听课基本没什么区别。 卷子上只有几道不慎划上去的红色笔迹,该记的笔记都没记。 同桌见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以为他冷,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下来给他披上,忍不住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也许是实在坚持不下去,这次宋阳没再拒绝。 他声若蚊音地“嗯”了一声,撑着桌沿刚想站起来,下一秒桌子上就从天而降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赶紧吃药。”林奕皱着眉把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放在他手边,“待会上体育课我送你回宿舍休息,让体委帮你请假。” 宋阳看着那一袋子药愣住了。 他愣的时间有点长,林奕半天不见他动作,叹了口气亲自帮他拆药盒。 “你说你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难受成这样还能忍?”他嘴里振振有词,捏着药挑眉问,“怎么,还要我喂你?” 宋阳的反射弧终于灵敏了一次,接过药片,轻声道:“谢谢你。” 林奕不自然地挠了下耳朵,轻咳一声:“谢什么,朋友嘛。” 宋阳在他飘忽的目光中听话地吃完药,还喝了半杯热水,林奕见状又立马把杯子塞回他手心,沉声道:“不行,全喝了。” 宋阳闷声喝到了底。 林奕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真棒。” 听起来像是在夸小孩子,宋阳乌黑濡湿的睫毛颤了颤。 “走吧。”林奕说,“送你回宿舍。” 他将要扶住宋阳胳膊的手一顿,视线落在他肩上要掉不掉的黑色外套上。 那不是宋阳的衣服。 林奕忽然觉得这件衣服怎么看怎么碍眼,他指了指,问道:“这谁的?” 宋阳同桌转过头说:“我的。” “哦,拿走吧。”林奕说,“我桌洞里还有一件,谢了。” 同桌对此没什么意见,把外套取走,叮嘱宋阳好好休息。 林奕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书包,把自己的外套裹到宋阳身上,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宋阳脚步虚浮,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踩空,身子刚一晃就被林奕有力的手紧紧拉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贴近他身侧。 林奕说:“慢点。” 他一向是急性子,耐心只有那么点,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 偏偏扶着宋阳回宿舍的这一路,他的脚步慢到了极致,心里居然没有半分急躁,反而出奇的平静。 掌心下的胳膊很瘦,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觉得到。 眉头下意识地想要皱起,林奕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虽然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说不上哪里怪。 林奕抿嘴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也要生病了,不然怎么无缘无故就感到一阵心悸。 请假条需要陈墨签字,他一听宋阳生病回宿舍,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步伐匆匆地赶往宿舍,在见到床上病恹恹的宋阳时,又是心疼又是责怪:“生病了怎么不早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站在一旁的林奕煞有介事地点头。 陈墨给他量了量体温,还没到高烧,不过也快了。 陈墨转头对林奕说:“你先看着他,我去给家长打个电话。” 门没关紧,陈墨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缝传进来。 “好,那我先让校医来看看。” “嗯,没事,应该的。” 脚步声缓缓消失,陈墨径直去了医务室。 宿舍安静冷清,进来之前窗户是打开的,屋里的温度到现在还没升上来,林奕又搬来一张被子,蹑手蹑脚地盖在宋阳身上,俯身掖了掖被角。 宋阳已经陷入昏睡,嘴唇微微张着,呼出的热气扫过林奕的手背。 一股奇异的电流顺着手背直达全身,林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他神是鬼差地低下头,视线紧锁在宋阳的脸上。 坚挺白皙的鼻梁下有一片小小的纸屑。 大概是擦鼻子的时候不小心粘上的。 林奕伸出手,指尖缓缓靠近,甫一触到滚烫的皮肤,宋阳的眼皮就似有所感地动了动。 见他要睁开眼,林奕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眼上,用气声说:“睡吧。” 睡吧。 这两个字像是魔咒,一直睡不踏实的宋阳只是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尾音,就直直地坠入沉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