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将军是凤君(女尊)》 分卷阅读1 《朕的将军是凤君(女尊)》作者:鲸屿Freya 郁瑶穿越成女尊国皇帝的第一天,就被拉去选秀。 面对一排排肤如凝脂,声如莺啭的官家公子,她忍下一口老血,指向唯一符合她口味的美男。 总管姑姑大惊失色:“陛下三思。” 那人名叫季凉,出身将门,代母出征三载,虽相貌俊秀无比,但性情淡漠,不会逢迎,颈间还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备受百官贵族轻视。 季凉:“臣只是依照规矩参选充数罢了,还望陛下莫要瞎了眼。” 郁瑶心道,我也只是挑个顺眼的交差,嘴上却偏要说:“可是美人三千,朕唯独中意你。” 季凉笑意凉薄,“陛下也知道,臣是舞刀弄剑的,假如哪一天陛下负了臣……” 郁瑶:!!!(默默摸后脖颈) 许多年后,大周朝人人称颂,陛下娶了一位将军凤君,一生竟当真未纳后宫,二人琴瑟和谐,恩爱白头。 只有郁瑶知道,传闻中一言不合就在床头竖刀的凤君,其实心里柔软得很,喜欢抱着睡,怕黑怕打雷,只是太习惯什么事都自己扛,不想暴露内心的害怕,就只知道把人一个劲地往外赶。 这样的人,她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排雷:1v1,男生子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瑶,季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把大将军给娶了 立意:爱是真心欣赏,爱是慢慢靠近 ☆、昏君选秀 郁瑶穿越了,这不是很惊悚,惊悚的是她刚睁开眼,就看见地下跪着三个美男。 美男们雪肤乌发,臻首蛾眉,身上披挂丝帛,堪堪遮挡住关键部位,白花花的胳膊大腿都露在外面,十分有伤风化,吓得郁瑶好险没从床上滚下来。 她缓慢起身,忍着剧烈的头痛,打量四周。 屋子古色古香,富丽堂皇,描金兽首,蛟绡罗帐,显然是个富贵人家。郁瑶忍不住暗喜,她只以为人死如灯灭,没想到睁眼就穿越了,运气似乎还很不错。 不料跪着的三人见她醒了,齐声道:“陛下晨安。” 什,什么玩意儿? 郁瑶目瞪口呆,难道说,她穿越成了一个女皇?这运气未免有点太超过了吧。 地下的三人瑟瑟缩缩,似乎很畏惧她的模样,其中为首的一人婉转道:“陛下醒了?您是想再眠一眠,还是起身用早膳?” 睡什么睡,面对这副诡异的情景,谁还能睡得着啊。 “起来吧。”郁瑶道。 “是,那奴等侍奉陛下起身。” 说着,三人就从地上站起来,身姿婀娜,走近床边,柔若无骨的手即将扶上郁瑶的身体,郁瑶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不不不用了,我……朕自己来就好。”她向后缩了缩。 三人顿时面露惶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含泪磕头道:“奴等该死,不知何处惹恼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 就在郁瑶大脑宕机,觉得自己实在招架不住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眉目端肃,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下去吧。” 三人赶紧起身行了一礼,连件外衣也不披,就这么几近赤.裸地退了下去。 女子走过来,对郁瑶道:“陛下动作快些吧,迟了怕又要挨太凤君的教训。” 她拍了拍手,立刻有一队宫女鱼贯而入,沉默而迅速地替郁瑶梳洗穿衣,郁瑶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凤君是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忙碌着的宫女们哗啦一下全跪下了,女子的脸色瞬息之间变了几变,咬牙低声道:“陛下,您夜夜宿醉,如何荒唐,也都罢了,但今日竟然醉到问出这种话来,实在是……” 原来这女皇不但是个色胚,还是个昏君。 郁瑶缩了缩脖子,用一种真心求知又小心认错的眼神看着对方。 女子气结,见她仿佛当真醉到完全糊涂了的地步,只能忍气道:“太凤君,是先帝的结发夫郎,您的生身父亲!” “哦……”郁瑶点头,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她被套上华丽的衣饰,面对琳琅满目的豪华早饭,匆忙塞了几口,就被那女子拖着往外跑,还催促道:“您快些吧,那些官家公子早已在两仪殿外候着了,今日要是迟了,少不得又要被太凤君说上许久。” “玉姑姑,我们这是去干嘛?”郁瑶问。 她刚才听见宫女们这样称呼来着。 “奴婢可不敢当,您叫奴婢玉若就行。”女子似乎快要被她气晕了,板着一张脸,“想必您已经忘干净了,今日是选秀,您要从这些官家公子中选出您的凤君和后宫君侍的人选。” 郁瑶隐约觉得,总有哪里听起来不太对,但还来不及细想,就先被震撼了。 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当上了女皇 分卷阅读2 不说,还要广选三千美男,这也太……快乐了吧! 玉若犹自在她耳边念叨:“陛下,太凤君可是事先嘱咐了,今天您无论如何,也得选出个结果来,不然……您还是不要忤逆他老人家了。” 郁瑶点头如鸡啄米。 嗨,瞧这话说的,别的事都可以难,难道选秀还能难住她吗?只要宫里经费充足,养得起人,看她今天就把后宫塞满! 她就这样怀揣着愉快的心情,到达了两仪殿,坐上高高的龙椅,只见一名鬓发斑白的司礼女官走上前来,冲着她深施了一礼,随后转身朝向殿外,朗声道: “女子为乾,男子为坤,天地玄黄,阴阳相生。今广选官家子,取十六以上,二十五以下,德容兼备,秉性柔嘉者,充裕掖庭,以期为我大周开枝散叶,福泽永年。” 虽然说得文绉绉的,郁瑶还是听明白了最关键的点,在震惊的同时,豁然开朗。 原来她短短一个早上见到的一切,包括跪地侍奉的美男,参加选秀的官家公子,都不只是因为她这个女皇当政,而是这个世界归根结底,就是以女子为尊啊。 这,这实在是……感情好啊! 女官呈上一个托盘,杏黄绸上托着一柄白玉如意,恭敬道:“陛下若有中意的公子,只需道一声‘留牌子’即可,待一日过去,将所有参选者全都看过,被留牌子的会再次觐见,陛下属意谁为凤君,便将这柄玉如意递给他。” 郁瑶想象了一下后宫美男如云,全都围着她转的情景,乐得嘴都歪了,喜笑颜开,“好,好,那赶紧见吧。” 女官看了一眼这不着调的陛下,嘴角似有轻微抽搐,转过身去道:“今参选者共一千二百一十四人,每五人一组入殿觐见,宣!” 随着她话音落地,这一天的选秀便拉开了帷幕。 每组参选者入殿前,必有女官捧着名册高声唱名,念出其姓名、年岁、母亲或姊妹的官职,但郁瑶几乎当耳旁风刮过了,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些人的家世背景,她只管合眼缘就行。 然而几组相看下来,她嘴角的笑容就慢慢僵住了。 倒不是人丑,平心而论,这些官家公子虽不说个个潘安之貌吧,好歹相貌都挺端正,不时也有姿容出色者,毕竟都是户部初选过的,真是歪瓜裂枣也站不到这两仪殿上来。 只是,只是……这未免也过于阴柔了啊! 只见这些公子们,锦缎罗衣,步履款款,在女官的指引下整齐地走入殿中,人还未近前,先闻得香风细细,将殿中的熏香都给压下去了。 在郁瑶面前两丈处站定,便依次行礼参见,目如春水,声如莺啭,面上水粉敷得又细又匀,直衬得肌肤如凝脂一般,颊边唇上一抹胭脂,浓淡恰到好处,矜持中又显出几分娇艳。 不可谓不美,但是实在不符合郁瑶的审美。 她想起早上醒来时看见的那三个婉约派美男,心情很复杂。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人家侍奉昏君的不得已,闹了半天,原来这里的风气就是如此。 她可能一时有点消化不了啊。 眼看着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已经有近十组人来了又走,像走马灯一样,郁瑶连句话也没问,一旁站着的玉若忍不住轻咳一声,俯首低声道:“陛下,太凤君可是下过令的,您今天不管怎么说,也得挑出个子丑寅卯来。” 郁瑶心说,就算不讲自由恋爱,好歹也得让皇帝挑自己中意的啊,于是含糊道:“知道了,朕再看看。” 玉若瞥她一眼,“太凤君的原话是,不论是阿猫还是阿狗,您好歹也得往宫里填几个,要是今天过去,您一个也没挑中,就让您自己掂量后果。” “……” 这么凶的吗? 郁瑶乖乖认命,硬着头皮,睁大眼睛继续看。 外在不符合她的审美,那或许能发现别人的内在美呢,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回忆着古装剧里皇帝的架势,也去问一些“平时喜欢什么”、“都看哪些书”这样的问题,结果发现,这里信奉的是“男子无才便是德”,这些大家公子的热情基本投入了刺绣养花一类,难得读书,读的也是《男则》、《男诫》。 随着时间推移,郁瑶心急,玉若更急,每一组参选者进殿,都要在她身旁假模假式地清嗓子以作提醒。 就在郁瑶担心她的嗓子都快咳破了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刚刚走进殿中的一人吸引。 那人实在是生得极好看,长眉入鬓,目若寒星,未施半点脂粉,而俊逸天成。细看之下,他的相貌原本应该是很温柔的,却因他周身的气质,而硬生生显出了几分英气与冷冽来。 在那些恨不能将云霞穿在身上的贵族公子中间,他一袭墨蓝色长袍,不事妆饰,连长发也只以同色发带束起,长身玉立,如同一竿修竹一样,与周遭众人格格不入。 然而却偏偏撞进了郁瑶的眼里。 原来这女尊世界,也是有不同的男子的! 郁瑶按捺着可以交差了的欣喜,向他扬了扬下巴道 分卷阅读3 :“你,上前来。” 那人眉峰微微一扬,不似其他被她问话的人一般喜悦娇羞,眸中反而现出些许讶异之色,但脸上未作分毫,只是上前几步行礼道:“臣季凉参见陛下。” 连声音也与众不同,毫无婉转扭捏,其声清朗,暗含风骨。 郁瑶简直喜形于色,越看越合胃口,正打算简单聊几句就留牌子,却听身旁的玉若用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扶手,极轻声道:“陛下,此人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回来开新文啦! 由于三次元事情还有丢丢多,第一周隔日更,9/19起就可以日更啦,感谢收藏感谢留评,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这是我第一次写女尊,还是会欺负欺负男主,但是拍着胸肌担保不会虐,女主从头宠到尾,可以放心食用。 渣作者这次真的做个人了,一定不会收刀片的我有自信! 接档文是古穿言情《长公主驸马是个算命哒》,文案放在作品详情页啦,求预收谢谢大家鸭~ ☆、做朕的凤君吧 “为什么?” 郁瑶简直莫名其妙。要是这人不行,户部初选的时候就该筛掉,怎么还登记入名册,让他上殿参选呢? 玉若的神情似有难言之隐,声音压得极低:“他是季凉,前任怀化大将军季安的独子。” 郁瑶点点头,“所以呢?” 这家世怎么听也不差啊。 玉若的目光闪了一闪,“这些容奴婢回去细细说与陛下听,但此人确实不妥,奴婢不会骗您。” 听她这么一说,郁瑶的好奇心反而愈加强烈,倔脾气也被勾上来了。她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合眼缘的,怎么一句“不妥”就把她打发了呢? “不行,你得跟朕说清楚,这个季凉,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玉若略显为难,但拗不过她,只能贴在她耳边轻声解释:“这里面的缘故,一句两句说不清,奴婢只能先简要地同您说。一来,他的母亲是罪臣,虽然当年不曾祸及全族,但毕竟不光彩。二来,他承了母亲的甲胄,在军中多年,抛头露面,与军中女子同寝同食,怎能入宫呢?” 郁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倒不是出于嫌弃。虽然她知道,在这里的价值观下,这样的男子无疑是备受轻视的,但在她看来,这就像花木兰替父从军一样,反而令她高看一眼。 她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玉若将这人说得如此不堪,那户部又是如何将他列入名册,送上两仪殿面圣的呢?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让他入选?”她问。 “陛下有所不知,”玉若答道,“我朝规矩,但凡是官家子,在十六至二十五岁之间,身无残疾,面貌端正的,都必须参加选秀。这季凉如今是云麾将军,所以……确实是官家子。” 郁瑶“哦”了一声,忽然明白了过来,心下有点好笑。 所谓官家子,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指母亲或姐妹在朝为官的男子,可谁也难料,这季凉自己就是一员武将,那也只能勉强他来参加选秀了。 辛辛苦苦替女皇征战多年,有朝一日顶头上司选男人,还不得不来参选,这好像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郁瑶是个讲道理的人,猜测季凉这样的人,对事业的追求应该远胜于对入宫伴君的兴趣,正打算善解人意地放他走,然而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时,却愣住了。 季凉昂首直视着她,面色冰冷,目中隐约透出几分轻蔑之色。 她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郁瑶有一点点委屈,但随即想起来,玉若说他的母亲获罪,他又在军中苦寒多年,恐怕他的过往经历并不愉快,被迫前来选秀已经很勉强了,刚才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音量不至于让他听见,但他想必也能猜到她们在议论些什么,因此不悦,情有可原。 这么想着,她不由就把语气放得柔和了一些,道:“季将军免礼。” 季凉似乎微怔,眼中的敌意减退了些许,但他就那样站着,既不婉转谢恩,也不虚意逢迎,下巴扬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鹿。 而就是这个时候,郁瑶看见了他颈间的一处痕迹。 不同于多数参选的公子,别具心机地将衣领拉低一寸,在不至于有失端庄的前提下,又着意露出一段白皙颀长的脖颈,顾盼回首间格外柔美,季凉的衣领交得高高的,恨不得连喉结都掩住,但还是有一缕痕迹自颈侧斜生出来,像是伤痕的模样。 郁瑶微微眯了眯眼。 她原本想问,这是怎么弄的,但还不待她开口,季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将下巴微微垂下,将那抹痕迹遮在暗影里,刚刚缓和的神情又重新漫上冰霜。 郁瑶看了看他,忽然站起身,走下龙座。 “陛下。”玉若低低唤道。 郁瑶不为所动,在参选公子们克制着的吸气声中,走到季凉的面前。 季凉连看都没有看她,唇角紧抿着,目光注视着地下,浑身写满肉眼可见的 分卷阅读4 警惕和抗拒。而郁瑶的注意力全被她刚才看见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的确是一道伤疤,长而狰狞,斜贯在季凉的颈间,将他瓷白细腻的皮肤割裂,即便早已愈合,也不难想象当初会有多可怖。 郁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脱口而出:“疼吗?” 季凉的身体陡然颤了一下,他没有答话,于是郁瑶抬头看他。 他直直地盯着郁瑶,虽然面色仍然紧绷着,但眼中不再有轻蔑讥谑,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似乎难以置信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样。 “一定很疼吧。”郁瑶自顾自道,“是怎么伤的?” 季凉沉默了片刻,这次回答她了:“三年前,刚上西北战场的时候,被人砍的。” 他答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昨天做菜切伤了手指一样。 那时候,他未满二十岁,因为母亲的事受尽了冷眼,憋着一口气去了西北军,与素有虎狼之名的赫赫国军队对阵,第一次上战场,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敌军一刀劈在颈间,他用手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眼前阵阵发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死了。 后来,他被清扫战场的士兵从尸堆里拖出来,被军医救醒,才知道那一刀距离大血管只在分毫之间。 他躺在伤兵帐的时候,听见别人这样说:“男儿家家来打什么仗,不如趁着脸皮身段好,赶紧嫁人生孩子。季老将军的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刀都提不动的货色。” 有好心些的就劝:“听说他是因为季老将军的事,被人退了婚,一时想不开这才来从了军。也是可怜,少说些吧。” 后来,他从刀都拿不稳的小兵,一路成了不让巾帼的勇士,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受封云麾将军,多次领兵击退强敌,在去年赫赫与大周休战之后,才奉旨回京。 但是,旁人的非议就如他颈间的那道伤疤一样,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从来不曾停息过。 “被人砍的”,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郁瑶还不待如何,另几名参选的公子却已连连倒抽凉气,脚下止不住地退开去。 “好吓人。”其中有人作势掩住耳朵,惊慌道。 郁瑶无奈,正感叹于此间男子的胆小柔弱,却忽听一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好生无礼,如何敢在陛下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她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少年,年纪仿佛很小,衣衫富贵,面容骄矜,正高傲地看着季凉。 季凉目中一闪,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只面对郁瑶,唇角一抹自嘲的微笑,“臣言行无状,请陛下责罚。” 郁瑶看了看那个出声教训他的少年,对方报以喜悦的目光,似乎还在期待她的嘉许。 她忽然就很不高兴,沉下了脸色,“朕倒不知道,都是来参选的官家子,竟还有人能替朕教别人规矩。”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不但一旁的几名参选者畏畏缩缩,面露惶恐,连玉若也按捺不住,从龙椅边快步走过来。 那小孔雀似的少年被她说了重话,好像极难以置信,圆睁着眼睛,泛着泪光,“表姐?” 此时玉若已经赶到郁瑶身后,低声道:“陛下,这是您的表弟,吏部尚书的公子。” 所以呢?郁瑶心里轻嗤,她还是皇帝呢。 她没有再理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孔雀,像是对季凉说,又像是在昭告所有人,“季将军以男子之身,从军杀敌,功勋卓著,为我大周奉献良多,理当受人景仰,为天下之楷模。” 说完,她也不顾他人的脸色,只看向季凉,“季将军,朕把选择权交给你,绝不勉强。你是愿意在朝为官,还是愿意入宫?” 季凉似乎还沉浸在她刚才那一番话带来的震惊中,目光深邃,难以捉摸。 郁瑶也不急,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其实她原本猜他不愿入宫,是想闲话几句就让他回去的,但经过刚才这一出,就不好这样办了,如果她草率地撂了牌子,恐怕会让他误会她真的轻视他。所以她得把主动权交给他,日后旁人说起来,也是他在金殿上亲口拒绝了女皇,不会损他的名声。 在这短短片刻之间,她也想过了,假如他真的回答愿意入宫,那也很好,反正她本来也就喜欢他相貌俊秀,气质不凡,在听闻他上战场的只言片语后,更是多了一分佩服。 这样的人,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也是很好的后宫人选,总比那些弱柳扶风的贵族公子强,她也必定不会亏待他。 季凉却忽然笑了一下,“陛下当真觉得臣不轻贱?” 郁瑶一愣,没想到他有这一问,但还是严肃答道:“自然,你为朝廷劳苦功高,何人敢轻贱于你。” 季凉垂下眼睛,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他当真极其好看,比在龙椅上远看时更美,睫毛如松针根根分明,掩着眸中波光。 许久,他又笑了笑,“可是,臣久在军中,喜欢舞刀弄剑,不懂内宅之事,恐怕难以与后宫诸位君侍相处。” 这叫什么话,没想到这位季将军男中豪杰,却 分卷阅读5 也不能免俗,竟然在这种事上犹犹豫豫的。 郁瑶好气又好笑,忽然有点被激起来了,回头道:“把玉如意拿来。” 玉若大惊,“陛下!” “拿来。” 玉若面容挣扎,却不敢忤逆,只能瑟瑟发抖地将托盘捧来。 在满殿震惊中,郁瑶从容地拿起那柄白玉如意,递到季凉手里,“朕的后宫中,目前尚无君侍,你拿好这柄如意,做朕的凤君吧。朕无意再纳他人,你刚才所说的事,无须担心。” 话毕,她又淡淡吩咐玉若,“让外面的人都回去吧,朕已选定凤君,余下的不用再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帅不帅! 大周第一护夫宝【啊噗…… ☆、难缠的太凤君 三日后,在钦天监算出的吉日吉时,季凉入了宫。 不是八抬大轿走的承天门,而是一顶小轿进了南边的朱雀门——他到底没能当上凤君,郁瑶送出的那一柄白玉如意,终究是落了空。 自然,这只能是太凤君的手笔。 站在她这位“生身父亲”的仁寿宫里,郁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中棘手。 自从那日殿选后,合宫哗然,向来浑浑噩噩,酒色终日的陛下,竟然说一不二,以出奇的清醒和果断,不但在众目睽睽下申斥了自己的亲表弟,还唯独选中了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季凉,甚至许了他凤君之位。 事情过了三天,郁瑶就在仁寿宫挨了三天的训。 眼前的太凤君端坐在榻上,手中一只青瓷茶盏,并不喝,只垂眸看着杯中茶沫,不紧不慢道:“你中意的人今日就入宫了,怎么,不去迎一迎?” 从一早就立正听训的郁瑶咬了咬牙,面上恭谨道:“儿臣要在父君这里尽孝,不敢忘本。” 太凤君是个很美的男人,三十有余,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望之还是风华正茂,极盛之年,但是郁瑶对他的戒心远胜于好感。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听玉若说,这副原身耽于酒色,太凤君的命令就是要她在殿选中好歹选出个结果,不至于后宫连一个正经的君侍都没有。 她还以为,自己突然之间好好做人,还选定了一位凤君,能让太凤君大为喜悦,从此父慈女孝。 后来才明白,她完全想错了。 根据她的打探,她的这副原身是个不折不扣的傀儡小皇帝,自从十二岁登基以来,朝政大事一直由太凤君把持,她是由于与父亲抗争无望,才渐渐放弃了励精图治的打算,转而沉溺于酒色。 大周朝的风俗是,女子成家才算真正立业,为了维持自己垂帘听政的合理性,太凤君借故一再拖延她的婚事,以至于郁瑶的后宫空无一人,身边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侍。 而近年来,随着她的年纪渐长,朝中归政于帝的呼声日渐高涨,直到她年满二十,太凤君实在无法再阻拦,才决定将朝政大权归还于郁瑶,并看似积极地为她操办选秀一事。 但可想而知,她陡然之间主见如此之大,无疑是触了太凤君的逆鳞。 可惜,已经办出来的事回不了头,郁瑶没法再做回唯唯诺诺的小皇帝,只能把自己的人设定为“一个羽翼渐丰,想脱离父君掌控,却仍然有所畏惧的年轻女皇”。 所以此刻,她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一副做好准备听训的模样。 太凤君瞥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发凉,“本宫没有让他当成凤君,你心里不会怨本宫吧?” “儿臣不敢,父君自有父君的道理。” 太凤君“嗯”了一声,忽然问:“说说,你喜欢他哪一点?” 郁瑶望着地毯缠枝千叶的纹样。假如她如实说,喜欢季凉与寻常男子不同,能上沙场作战,想必也能经大事,能成为与她相互扶持的结发夫郎,那恐怕会更招太凤君忌惮。 于是她仿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儿臣喜欢他好看。” “好看?”太凤君挑了挑眉,打量她一眼,轻哧一声,“他倒的确生得一张好面皮,也难怪你连他脖子上那样骇人的一道伤疤,都能看出花来了,爱屋及乌,这话果然不假。” 郁瑶讪笑无言。 太凤君复又道:“不过,他的母亲,当年的季安,她的所作所为你或许年纪小,印象不深了,本宫却不能忘。他本是没有资格参选的,只是他自己争气,挣了一官半职,也就罢了。但是,军营中皆是粗鄙女子,一个男儿家混迹其中,还能有什么名节在吗?” 他看一眼弓腰侍立的郁瑶,目光如针,“他这样的人,别说皇家,任何稍有门楣的人家,都是不会让他作为正夫进门的。只因你坚持,本宫才网开一面,允他入宫,但要做我大周朝的凤君,绝无可能。” 封建观念害人不浅啊,郁瑶心里叹道。 但面上只能赔笑,“还是父君考虑周到,儿臣此举欠妥了。”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其实儿臣 分卷阅读6 也只是见他好看,一时多生了几分喜欢,既然人已入宫,无论是什么品阶,其实都一样。” 她如今还没摸清太凤君的深浅,对大周朝的一切也全无了解,不得不营造出一副年轻冒进,急于竖立帝王的威信,却城府不深,翻不出父亲的手掌心的模样。 果然,太凤君对她的表现很满意,神情缓和下来,斥了一句:“就那点出息,整日里只看皮相。往后把你那些妖妖调调的小侍都藏紧些,让御史台少嚼几下舌根子。” 郁瑶少不得应了,但心里却道,太凤君的话恐怕得掰成两截听。他虽然嘴上这样说,难道心里当真希望她远离男色,励精图治吗? 他如此贪恋权柄,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硬生生拖到二十岁,才初尝朝政,此前她颓废荒唐了八年,他也未曾心软。 严格地说,他真正的女儿,被郁瑶取代的原身,已经死在酒色之中了。 郁瑶很相信,假如她真的洗心革面,立刻面貌一新,她一定会成为太凤君眼中最大的威胁,毕竟同治也是慈禧太后的亲生儿子,武则天对自己的儿子也并没有留情。 所以,她只能先做出扶不起的样子,让太凤君放松警惕,渐渐地把权柄移到自己手中,再作打算。 不过,她想起那天早上见到的几个阴柔美男,确实有点起鸡皮疙瘩,就算太凤君不说,她也不打算再和他们厮混了,幸好,现放着一个容貌身段都是绝佳的季凉,往后她大可以名正言顺,“沉迷”于季凉的美色。 至于名分……的确是委屈他了,待她来日亲掌朝政,再好好补偿他吧。 郁瑶这边暗中盘算,那边太凤君还当她是为被勒令远离宠侍,心里不舍委屈,越发觉得这个女儿不成大器,前日里不过是见色壮胆,耍了一时威风。 他喝了一口茶,徐徐道:“你后宫里虽然好歹有了一个人,但年纪到了,既然要亲政,没有凤君总是不像话,到时候那群言官又要搬出‘国不可一日无父’一类的话来烦本宫。本宫原想让你自己选的,无奈你挑出来的不像样,那还是由本宫做主,改日让你的表弟阿榕进宫来见一见。” “阿榕?”郁瑶重复道。 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哪来这么多表弟,不会那么巧吧? 不幸,太凤君睨了她一眼,“就是那日在大殿上被你训斥了的,本宫的亲侄子,舒榕。” 郁瑶一想起那只耀武扬威的小孔雀,就忍不住头疼。她要是早知道太凤君如此难缠,一定不去训这个便宜表弟。 她心说,要是他真成了凤君,那别说季凉了,恐怕连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但是她很明白,现在不是违抗太凤君的时候,再说了,他只说让舒榕入宫见见面,还没动真格地提册封,这其中的空间还很大,事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想着,她只能喏喏答应了。 见她卖乖,也不管她是真心应承,还是被迫无奈,太凤君的心情总归是不错,又闲话了几句便放她离开了仁寿宫。 走在宫中的长街上,天色还不晚,郁瑶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站僵的筋骨,对玉若道:“咱们去甘泉宫看看吧。” 甘泉宫,是大周朝历代凤君的居所,后殿中有源自龙首山的温泉汤池,极为滋养怡人,寝殿名为甘露殿,又有承帝王恩泽雨露,长宠不衰之意。 既无法给季凉凤君之位,郁瑶还是作主,将这处宫殿给了他,大约是出于各退一步的道理,太凤君倒也并未阻拦她。 “季君今日刚入宫,大概还在内外整理,熟悉适应吧,陛下在仁寿宫站了这么久,也乏了,不如先回去用晚膳,明日再去?”玉若道。 郁瑶摇了摇头,“现在就去。” 说实话,她是觉得对季凉不住的。在两仪殿上,她当着众人的面,将白玉如意交给了他,亲口许他凤君之位,如今却迫于太凤君插手,只能给他一个不高不低的君位,甚至没能争上一争。 无论如何,是她言而无信。 她明白,对于此间男子而言,一个是正室夫郎,一个是侧室小侍,天壤之别,无疑是极大的屈辱。季凉那样的性子,就算是一刀劈过来,她都不会意外。 玉若没能劝住她,她走到甘泉宫门口,却被宫女拦住了。 “奴婢给陛下请安。”那宫女行礼道,“季君今日抱恙,不便面圣,还请陛下改日再来吧。” 病了?郁瑶一愣,心说是真病,还是在生气?忍不住就侧耳去听里面的动静。 这一听之下,就觉出不对来。 隔着一个庭院,她都能听见寝殿里传来隐忍的呻.吟,声音闷闷的,虽然极力忍耐,却更显难捱。 见鬼了,要是能病成这样,还不得急请太医? 她听着这守门宫女答话的腔调,也总觉得不对,要是寻常宫苑的下人,骤然见到女皇,必定紧张得说话都发抖,哪里能够如此镇定? 她再仔细一看,不由眉心一跳。 这张脸,虽然她不熟悉,但细 分卷阅读7 看起来,前两天去仁寿宫听训时,似乎是见过的。 “给朕起开。”她冷声道,也不顾玉若使劲拦她,抬腿就往里走。 但虽然有心理准备,她走进寝殿时,还是被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郁·大尾巴狼·瑶惨遭打脸也不会怂的。 这个自动感谢怎么这么难用!我看看这次成功了没! 感谢在20200909 18:00:00~2020091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小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小白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奇耻大辱 甘露殿内,几名年老的侍人面无表情,围成一圈,中间的空地上跪着季凉。 季凉的衣袍委顿于地,露出玉雪般的肌肤白得耀眼。 郁瑶一个新时代大好青年,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本能地倒退了一步,但是想到她要是吓跑了,就更没有人能出手,只能硬着头皮去看。 季凉一头墨发散在肩头,凌乱中别具风情,额上汗珠密布,鬓发濡湿,脸色苍白,双颊却泛着奇异的嫣红。他紧咬着下唇,咬得薄唇一片煞白,但那种异样的□□声却难以抑制地从唇齿间溢出来,似是痛苦,却又隐含着欢愉,听得郁瑶耳热眼跳。 他见郁瑶推门而入,呼吸骤然一滞,眸中划过某种近乎绝望的神色,随即别过脸去,用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双眸。 美得脆弱而令人心惊。 郁瑶的目光呆滞地下滑,看见他白皙的胸口,抹着某种像是药物的液体。 再往下看,赫然箍着一件东西,应当是铁器,半镂空,能看见内侧无数锯齿状的小刺,毫不留情地刺入肌体,能令人疼痛难忍,却恰好不至于伤及皮肉,留下痕迹。 这显然是种极阴险的刑具。 “你们疯了?”郁瑶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扯下外衣,飞快地裹在季凉身上。 季凉猛然一颤,并不看她,只是紧紧地闭着双眼,睫毛抖动,依然死命地咬着嘴唇,以至于已经沁出血珠。 郁瑶半跪在地,凭一件外衣堪堪替他遮挡住身子,感觉到他在不断微微发抖,忍不住把他拥得更紧,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然而季凉却抖得更厉害了,郁瑶怀疑,要是此刻来一阵风,就会把他刮走了。 郁瑶遍体发冷,以季凉的身手,这群老奴才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才能让他如此受人摆布,另一方面又真的担心,这人受到如此奇耻大辱,本身性子又刚烈,恐怕真的气出个好歹来。 她一边抱紧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一边怒视面前几人,“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这几名老侍人见她震怒,却丝毫不慌张,为首的一个站出来,不紧不慢向她福了福身,“陛下,老奴们是宫中的教习侍人,季君不守宫规,咱们才依律教导,还望陛下莫怪。” 郁瑶的牙都快咬碎了,这群狗奴才显然是仗着太凤君的威风,有恃无恐,仗势欺人,连她这个女皇也并不放在眼里。 但她动不了太凤君的人,只能冷道:“季君今日才入宫,难免有礼仪不熟之处,慢慢学也就是了,到底能坏了什么宫规,值得如此折辱人?” 那老侍人却捧过一个托盘,道:“陛下请看,您可识得这是何物?” 郁瑶定睛去看,却是一个网兜状的物体,不过巴掌大小,用极细的金丝编织而成,精致柔软,其上有系带,顶端还有一把非常小的锁,其做工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只是奇特非常,不知究竟能做什么用。 她看了又看,只能诚实地答:“不认识。” 老侍人皮笑肉不笑,“不怪陛下不识,此物唤作贞锁,男子本性轻浮,易于撩拨,佩戴此物于下身,欲念起时则疼痛难忍,方能保得贞洁清净。其钥匙交由妻主保管,待到用时才取,如此才能乾坤有序,内宅和美。” “自然了,这原是懂得礼法,讲求男德的大家男子才戴的,贫家为了儿子能不被轻视,奔得个稍好的前程,也往往倾囊打造,哪怕是以生铁铸就,粗粝磨人,也视若珍宝。”他似是无意地瞥了季凉一眼,“而轻贱之人,如烟花柳巷之地,才不在意这些。” 郁瑶眼看着季凉的脸色白得像纸,明明还被那种奇异的手段折磨着,却连一丝血色都没剩下,唯余唇上的血珠颗颗殷红。 哪怕她和季凉甚至称不上熟悉,她的心也狠狠疼了一下,与之俱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愤怒。 简直荒唐愚昧至极! “什么破烂规矩!”她忍不住骂道,“依朕看不戴更好!” “陛下是女子,从未见过,不懂其妙处亦不足为奇。”老侍人低眉顺眼,“但是我大周朝的后宫,不只君侍,连同一切侍人、乐人、舞伎,都必须佩戴贞锁,钥匙由内务府替陛下保管, 分卷阅读8 至死方能摘下,乃是不容更改的规矩。季君既入了宫,便没有不守规矩的道理。” 郁瑶心知难以与他争辩,只能气道:“那即便他没有守规矩,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老侍人从另一名侍人手中接过一个小瓶来,从容道:“陛下,这是产自西域的冷香露,只消涂抹少许于胸前,便可令人心摇旌动,绮念萌发。此药价值千金,本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 他垂眼看了一眼季凉,此刻大半身子被郁瑶的外衣裹住,只余小腿和双足露在外面。 “只是季君所用的那件东西有些讲究,绮念稍起,便疼痛难当,至晕厥昏死者亦有之。这原是宫中惩罚犯错君侍的用具,与冷香露配合使用,便有奇效。” “你们!”郁瑶大怒,“这分明是上刑!” 老侍人丝毫不慌,只笑了笑,“陛下这样说,令老奴们不胜惶恐。偶尔教导偷奸耍滑,不戴贞锁的侍人,都是这样做的,尝过了为欲念所苦的滋味,自然就明白贞锁的好处了。” 在他仿佛理当如此的语调里,郁瑶听得阵阵发冷,但还没等她说什么,那老侍人犹自不罢休地继续说下去。 “这只是众多教导的方法里,最轻的一种。太凤君有言在先,如今陛下的后宫里只有季君一位,又是陛下十分中意的人,必得好好尽心教导,方能不负陛下。若是季君仍然不愿戴上贞锁,明日、后日,老奴们会拿出更好的办法。” 郁瑶再也忍不住,怒喝:“都给朕滚出去!” 几名老侍人显然不怕她,平静地行了礼,便依次退出,只余一人站在原地不动。 郁瑶瞪他一眼:“你还要如何?” 那人不疾不徐道:“老奴是甘泉宫的掌事侍人,不敢擅离季君身侧。” 郁瑶冷笑了一声,知道这是给她下马威来了。作为一宫的掌事侍人,原本应当是主人最得力的手下,然而在那群狗奴才欺侮季凉的时候,他不但不能阻拦,反而袖手旁观,与他们站在一条线上。 这显然是太凤君安排在季凉身边,时刻监视他的,或许还承担着日常“教导”的职责。 郁瑶把牙咬得咯咯响,她的父君会不会过于刻薄?轻?吻?小?说?独?家?整?理?,也就是季凉母亲获罪,自己毫无根基,才会遭受如此屈辱,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官家公子,又如何会被这样对待。 “你也滚!”她扬眉道,“奴才的本分就是忠心于自己的主子,也不知道是谁将你安排到甘泉宫的,竟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半点不能保护主子,又要你何用?你自回内务府领罚吧。” 那侍人愣了一愣,默默福了福身,出去了。 郁瑶自然知道,他的背后是太凤君,他不会去任何地方领罚,只会回仁寿宫,将今日之事细细禀报。 她只是在装傻充愣,指桑骂槐,一方面让太凤君摸不清她到底城府几何,另一方面也清晰地传达出她对季凉的在意,让太凤君掂量,是否需要为一个季凉,撕破他们父女之间慈孝的表象。 她回头,看向唯一剩下的,站在门边的玉若,“你去打一盆冷水,再拿几块绢子来。” 玉若利落地就去了。郁瑶看着她合上门,眼神沉了一沉。 毫无疑问,玉若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太凤君的人,在她这样一个羽翼未丰,与亲生父亲暗中夺权的小皇帝身边,不可能有完全属于她的人,玉若一定知道今天甘泉宫里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想尽办法劝她别来。 但是她不打算发作玉若,因为这是她身边目前最得力,也是跟她最久的人了,而且,无论是谁,只要在她身边伺候,都逃不开做太凤君耳目的命运。 她作为女皇,很多事上尚且没有选择,下人们只会更没有。 她把目光转回季凉身上,刚才已经狠狠疼过的心,突然又被刺了一下。 这人安静地靠在她怀里,像是已经昏死过去了一样,唇上被咬得一片鲜血淋漓,难怪郁瑶刚才与那老侍人争了这么久,他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只是他的睫毛还在极轻地颤动,缝隙里渗出一丁点水光,让郁瑶知道他还醒着。 郁瑶的心忽然疼得快要裂开了。 她知道,太凤君如此行事,一方面是当真看不起季凉,另一方面,却也是在敲打她。他是想告诉她,无论她多喜欢,多想护着的人,他都一样可以践踏到地底下,这个大周朝,眼下还是他说了算。 可是她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季凉,她只是觉得他好看,独特,于她而言应该会是个合适的夫郎,并不是真心相爱,非他不可。 如果早知会这样,她一定不选季凉。 宁可让他在军中以血换功勋,受名门世族轻视,总比入宫做折断羽翼的囚鸟要好。 “季凉。”她颤声道。 然后,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让她怀疑自己片刻前看见的隐约水光只是错觉。那人用脱力而漠然的眼神看着她,声音低哑:“滚。”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小阿凉,渣作者又欺负你了(原地滑跪) 但是郁 分卷阅读9 瑶的保护欲已经被激发了!等着被宠上天吧! 感谢在20200913 18:00:00~20200915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ww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朕也不想的 季凉让她滚,郁瑶别无二话。 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一时放了豪言壮语,说要立他为凤君,结果失信于他,诓骗了他入宫,受这一番奇耻大辱,偏偏又在此时踏进甘泉宫,目睹了这一幕,看去了他的身子,也剥去了他的最后一丝尊严。 任凭换作哪个男子,要是心里不恨死了她,才是有鬼。 但是她看着怀里的人,似乎刚才骂她那一句,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此刻喘息急促而细弱,整个人软倒在她身上,双眼虽然还故作凶狠地瞪着她,但也看得出是强弩之末。 她要是真滚了,这人恐怕连从地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思及此处,她也顾不了季凉的眼中写满抗拒,一边拉过他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肩头,一边象征性地征求意见,“我扶你到床上去,好不好?” 实际上,她压根也没真的理会季凉同不同意,季凉一句“不用”刚开口,她已经自说自话地架起他,半扶半扛地往床边走。 笑话,要是凡事全按季凉的意思来,她打赌他会在地上躺一夜。 眼下虽是春日,毕竟天气还没有大热,要是任由他这样躺着,不受凉生病才怪。 然而,她架着季凉刚走了一步,就觉出他比她以为的更虚弱。 这人全身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得可怕,连路都走不成,且阵阵发烫,隔着她的外衣,她都能感觉到下面肌肤的温度。 那群人究竟在他身上用了什么? 郁瑶想起那天大殿上,那个身姿如松,风骨清朗的人,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心忍不住一疼,一时情急,就伸手探向他的腿弯,试图将人抱起。 季凉虽然清瘦,身量却很高,她以往也不是什么能抱起男人的大力士,刚要铆足劲儿,却忽然愣了一愣——她竟然轻轻松松将季凉打横抱起,还感觉尚有余力。 郁瑶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女子竟然如此强健有力。 “你做什……嗯……”季凉被她突然抱起,吃了一惊,正要开口质问,眉心却陡然一蹙,声音化为一声难堪的低吟。 那些教习侍人所用的刑具,还牢牢束在他的身上,他先时咬破了嘴唇,忍过了那一阵,还以为已经疼到脱力麻木了,没想到此刻被郁瑶一抱,重新受到摩擦,那股异样的感觉混合着痛楚,竟复又袭来。 “你怎么了?”郁瑶顿时紧张,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 直到看见季凉紧咬着牙关,一副羞愤欲死的表情,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由满脸通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她肢体僵硬地把季凉抱到床上,恰逢玉若打水回来,在门外请示:“陛下,水来了。” 郁瑶拉过被子,将季凉全身上下盖好,才扬声道:“进来吧。” 玉若规规矩矩地进门,十分识相,眼睛半分不敢乱看,只将铜盆和绢子放在桌上,垂手等着郁瑶的下一步吩咐。 郁瑶看了看季凉额上的汗,轻声问他:“替你传太医好不好?” 她以为季凉会默许,或者仍然十分厌恶地拒绝她的一切提议,然而季凉却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极郑重,甚至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看着她,“不要。” 郁瑶想了想,就明白了。 尽管他此刻难受得要命,但他毕竟是个男子,而太医都是女的,何况是这样羞于启齿的事,要是让太医来为他诊治,症状是能得到缓解,但他被动用私刑的事也就传开了。 于是她对玉若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玉若依言退出,等到门重新合上,郁瑶才轻轻扯过被子一角,然而她的手刚挨上去,被沿就被季凉一把拽住了。 “你干什么?”她问。 季凉额角的虚汗仍在一层层沁出来,他看郁瑶的眼神比先前稍客气一点,态度却仍然不容置疑,“你出去。” 郁瑶有点无奈,她刚穿越没几天,并没有适应女尊男卑的世界,也没有看男人身体的爱好,要是季凉此刻有能力照顾自己,她毫不介意转身就走。 可是季凉这人光是嘴硬,实际半分动弹不得,她要是不管他,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样。 她看着他的双手,死死攥着被沿,指节都泛起青白,不由叹了一口气,伸手覆上去,轻轻掰开,嘴里柔声哄着:“别怕,我帮你取下来就没事了。” 这人压根没有力气,手被她一掰就开,既犟不过她,就只能嘴上发狠,重复道:“你出去!别碰我!” 郁瑶都快被气笑了,但见他眼睛发红,隐有水光,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一样 分卷阅读10 ,又忍不住心软了,设身处地替他想想,受了这样一番屈辱,还要被陌生的人碰身子,那确实是谁都受不了。 她只能矮下身子,用郑重的目光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别人,是你的妻主。” 结果季凉反而向后缩了一缩,用一种更警惕的眼神看着她。 郁瑶讷讷无言。 她本来是想帮他卸下心理包袱,但细想起来,这话倒确实是有些讽刺了,时至今日,他遭遇的一切不公对待,都是她这个所谓的妻主害的,她哪里有脸当他的妻主。 她只能换了一种说法:“我知道,你厌恶我,以后你慢慢和我算账,我保证没有二话。但是今天得先允许我替你把东西取了,不然你是要难受死吗?” 大约是没有听见过一个女皇这样讲话,季凉怔了怔,当真没有再挣扎。 于是郁瑶得以掀开被子,再除去她胡乱裹在他身上的外衣,仔细去看那刑具的模样。 倒没有什么精巧机关,是生套上去的,药效起时就会紧箍住身体,则疼痛非常,而眼下大约是药效褪去了一些,它束缚得也没有那么紧了。 “我动手了?”郁瑶一边征得季凉的同意,一边抬头看他。 这一看之下,她的心又忍不住跳了一跳。 季凉侧头蒙在被子里,只堪堪露出小半张脸,已经红透了,听她问话,眼睛转了一转,半个字都不说,只盯着自己的枕头。 她一颗心忽然就被戳得又酸又软。 任凭他是什么云麾将军,驰骋疆场,在她面前故作出冷硬凶狠的样子,其实也还是一个男子,既怕疼,也怕羞,在这个世界里,男子本应是柔弱受保护的。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那铁铸的刑具,小心翼翼向外拉,尽管她的手脚已经极轻,季凉还是立时发出一声呜咽。 “呜……”那人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看不见神情,只传出模糊的声音,既是痛呼,也混杂着异样的情愫。 郁瑶手下一僵,脸上也如火烧,既不敢动,也不敢放,只能慌张道:“对不起,疼吗?那我再轻点。” 被子里半点回音也没有。 郁瑶自己也觉得,这话怎么说都越发暧昧,只能硬着头皮,几乎是以绣花的功夫,极轻极慢地将那刑具一点点往外取,听着被子里极力压抑,却终究失败的低吟声,心跳得像在擂鼓。 她又不是什么圣人,虽然没经历过,但也不是对这种事全然无知,尽管眼下情况特殊,实属迫不得已吧,但让她做着这样的事,听着如此令人耳热眼跳的声音,她实在很难没有半点绮念。 尤其是,季凉还长得那么好看,身材也好,就连声音也那么的…… 不行不行,再想下去真的要犯错误了。 她赶紧偏开目光,不敢再看,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恰是季凉的双腿,那么白,那么细腻,简直像暖玉一样。 郁瑶啊郁瑶,你命不好啊!她在心里叫苦不迭。 她最初选中季凉,真的是图他好看,图他与众不同,主要还是看中他不是矫揉造作的贵族公子,想来应该是个能让她接受的凤君。她盘算得很好,在封建帝王家,注定只能先婚后爱,如果二人能渐渐交心,两情相悦,那自然是最好,万一不行,她不会苛待他,他应该也不是个会作妖的性格,平平淡淡各取所需也不错。 万万没想到,她先是失信于人,没让他坐上凤君之位,又让他被立了规矩,受了好大一番屈辱,把人害到这个份上,她竟然还要亲手做这么尴尬的事,连最后一层窗户纸都整个撕了,就好比新婚之夜的红盖头还没掀呢,就先把人家给…… 这还哪里有感情可以培养,季将军不在哪天夜里悄悄摸到她床头,一刀把她给砍了,就已经算对她很仁慈了好吧! 她这边想得心惊肉跳,那边手下动作丝毫不敢重,就在手心汗水连连,即将握不住那刑具的时候,只觉得手下一轻,那刑具终于被完全取下,不由大感轻松,长出一口气。 受苦许久的季凉也终于忍耐到了头,在束缚脱开的瞬间,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随即溃败一般,溢出一声长长的轻颤的喘息。 海棠红的锦被上织着如意花草,像是一片春日花园洒落甘霖。 郁瑶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听我解释!我原本倒也没想写成先上车后补票! 郁瑶:你再说!这是朕的合法夫郎,朕买票了买票了买票了! 感谢在20200915 18:00:00~20200917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季凉,你信我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静得半点声音都没有,郁瑶完全呆了,茫然无措地坐在床边。 直到她看见,眼前的被子动了动,似是有人极难堪地 分卷阅读11 向里缩了一缩。 她终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虽然脸上烧得快化了,还是飞快地走到桌边,顺手将那好不容易取下的刑具往袖中一塞,拿起绢子浸过凉水,重新回到床边。 绢子覆上他身体的时候,季凉猛然一抖,本能地试图闪躲,被郁瑶温柔地挡住。 “乖,替你擦干净,就不难受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惊了一跳,旖旎而宠溺,几乎像是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一样,完全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话。 她竟然在这样哄一个男人,严格意义上说,是一个她还没什么了解的男人。 她竭力忽略自己在做多么尴尬的一件事,轻轻柔柔地替他擦拭,她特意要的冷水,能替他解去因药物反应而起的灼热,让他略微舒服一些,但在这样的季节里又不至于让他受凉。 随着绢子的游走,季凉的腿微微颤抖,郁瑶看在眼里,目光忍不住又柔了两分。 他毕竟是未经人事的身子,此间男子应当是极敏感的,他刚才被折磨了那么久,如此也实在情有可原,只是恐怕他自己脸皮薄,羞得快要死了。 为免让他更加难堪,郁瑶贴心地假装平静,只是将染污的绢子弃了,又绞了一块新的,用再自然不过的口气说:“我帮你把那药也擦了。” 被子里一片寂静。 郁瑶轻轻掀开被子,只见里面的人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几乎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眼帘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出卖了他。 她无声地笑了一笑,在季凉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默许下,替他擦去那被抹在他胸前的,源自西域的秘药,同时在心里可耻地嘀咕了一句——可真好看。 “嘶……”大约是药效未尽,绢子拭过的时候,季凉唇间忍不住又溢出一声。 郁瑶慌忙停了手,赶紧替他重新盖上被子,同时心头一沉。 先前闯进甘露殿,见到季凉的时候,她一方面被那些教习侍人的所作所为震惊,另一方面,也抱着非礼勿视的心态,不敢细看季凉的身子,所以并未看出什么。 此刻她却看到,这人全身肌肤本该光滑细腻,却被几道伤痕突兀地割裂,就好像上好的丝缎被割了口子一样,看着都令人揪心。 除去她之前就知道的颈间一道,肩头砍伤、箭伤都有,腰腹间还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哪怕已经是陈年旧伤,泛着与周围肌肤不同的淡淡白色,也不难想象当年有多可怖。下腹处还有一点朱红,在白皙的肌肤上像血珠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伤,留下如此痕迹。 他这条命,真的是一次次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入宫后竟然被那般对待,郁瑶的心口止不住地发疼。 她看季凉满脸绯红,也不知多少是药效所致,多少是羞的,一边去拿桌上的茶壶,一边问:“要不要喝点水?” 不料许久没有理过她的季凉,却骤然睁开眼睛,声音无力中透着焦急:“不能喝!” 郁瑶愣了一下,恍然有点明白了,“茶水里有什么?” “软骨散,这是军营里的探子和细作常用的,无色无味,服下后筋骨尽软,毫无反抗之力。” 郁瑶的手骤然握紧,像是要将茶壶的柄捏碎了。 难怪,她就说呢,季凉出身军中,身手必然极好,怎么会被几个宫中侍人欺辱至此。他们竟然将这种下作的东西用在他身上! “混账东西!”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季凉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闭了闭眼。 这不是他第一次中软骨散,但先前的那一次,也并不是中了敌军细作的圈套,而是被自己人所害。 那时候他刚入军营不久,还没有军功,虽然都知道他是前怀化大将军季安的儿子,但因为他母亲的事,他并不被人高看一眼。冲着他这副皮囊,一个校尉动了歪心思,把软骨散下在他的饮食里,将他拖进了无人的营帐。 他被按在粗粝的泥地上,衣衫凌乱,用尽了力气踢打、撕咬,也敌不过那个粗鄙彪悍的女人,那女人一口黄牙得意大笑,一边扇他耳光一边骂:“小蹄子,都进军营了,还装什么贞洁烈男?” 最后,就在他精疲力尽的时候,他的喊叫声引来了几个老兵,而那女人还恬不知耻地招呼:“姐妹们一起玩玩?见者有份。” 索性,那几个老兵良心还好,赶走了那校尉,救了他。 后来,他每逢作战,都像不要命似地往前冲,拼了一身的伤,也挣了一身军功。渐渐地,他被人称呼“季将军”,满以为再不会遭受当年屈辱。 没想到,在入宫的第一天,竟又经历了一遍。 郁瑶收敛了情绪,放下茶壶走回来,便见季凉神情隐忍酸楚,忍不住心下愧疚,知道此番是让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坐到他身边,叹了一口气,“你不愿意戴贞锁?” 季凉蓦然睁眼,刚才面对她的一丝软化瞬间消失,目光重新冰冷,“你也是来逼迫我戴上的?” 郁瑶被他这一下打得猝 分卷阅读12 不及防,一时愣住。 季凉的眼中便透出讥讽来,“我还以为,你与她们有所不同,没想到终究是一路的。我在军营日久,早已不习惯戴这东西,不守规矩,男德有亏,不是什么温顺守礼的大家公子。” 他唇角微扬,明明应该是笑起来极美的相貌,却偏偏带出了几分苦涩和冷意,“陛下可是后悔了,当日两仪殿上,为什么非要选我呢?就像他们都说的,一个男子,在军营里厮混了那么久,哪里还能有什么干净身子。” 当年,他的母亲是煊赫一时的怀化大将军,家中有大宅,有仆婢成群,他虽然出身将门,家风比豪门世族开明一些,也比寻常公子多几分胆魄,但总体上还是被朝着端庄识礼的贵公子的方向培养的,以期将来嫁入官宦之家,为人正夫,一生和美。 至于贞锁,自然也是从六七岁便戴上,日日不敢脱下的。 但是后来,母亲出了事,他被人退了婚,横下一条心投身军营,贞锁即便以再柔软的材料制成,终究是件异物,骑马打仗,日常训练,多有不适。他也想通了,索性自己砍断锁丢了它。 男子守着一副贞锁,终日小心,珍视如性命,厄运来时,难道能指望这东西救自己吗? 如今,倒也不是不能重新戴上,无非是花些时间适应,但是,他不愿意。 郁瑶终于回过神来,面对着这个像刺猬一样,突然竖起全身尖刺的人,在错愕之后,难免升起一股气,但终究又压下来。被伤到这个地步,不怪他草木皆兵。 他刚才那番话,显然是在赌气,口不择言了。一切参选者,早由户部验过身,季凉的身子一定是干净的,但是像这样的非议,他一定没有少听。他的确是……太辛苦了。 这样想着,郁瑶的眼神忍不住放柔了,也不去计较他刚才那样说话,早该被治对女皇大不敬的罪名。 她无奈地看着这人,“何必这样说自己。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在逼你。” “……”季凉盯着她,眼睛里写满不信。 “你不愿意戴,以后就悄悄藏起来,难道走在路上还有人能掀开你衣服,检查你有没有戴贞锁的?不要再与那些教习的奴才硬碰了,他们有太凤君撑腰,我怕我护不住你。” 季凉面对她认真里暗含心疼的眼神,喉头忽然紧了一紧,偏开视线去,低声道:“我的贴身侍人,也是太凤君派来的,他说了,他会日日盯着我,不会给我耍花样的机会。” “他被我赶走了,不会再回来了。”郁瑶想了想,自己进来时没有一个人保护季凉的情景,“你自己的人呢?” 宫里的规矩,君侍入宫,除去内务府拨给的宫女侍人以外,还可以带一两名家生侍人,毕竟贴身伺候的人,还是从小跟到大的更妥帖。 哪怕是出身清贫小吏之家的君侍,总也会带一个贴心的人,季凉自己的官职又不低,怎么会连个关键时刻护主的人都没有? 季凉却很平静,“没有了。” “怎么会?” “我的贴身侍人,当年随我一起进了军营,入宫前来宣旨的宫女说,军营里出来的男子脏,不宜带进宫。母亲出事后,家道渐渐中落,我一去三年,回来后发现,家中疏于打理,过去的仆婢多数自谋出路了,余下的里也实在没有什么人能带,也就算了。” 郁瑶听见那个脏字,心里又开始冒火。要她看,季凉比那些刁难他的人干净得多。 但她也知道,眼前还无法与太凤君执掌的宫规抗衡,只能安慰季凉:“我回去安排一些人来,多能干不敢说,但一定是底子清白的,不会欺负你的人。季凉,你信我。” 季凉看着她,未置可否。 直到郁瑶嘱咐他好好休息,出了屋子,季凉的眼神才晃了一晃。他总觉得,这位女皇,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作凶狠的季凉实在是太苦了,郁瑶会好好治愈他的。 从今天开始本文就可以实现日更啦,谢谢大家的鼓励呀,我会努力der! 无意外每天18点更新3000,有意外会在评论区请假,如果什么都没说但也没看见更新,那就是被审核啦~ ☆、心猿意马 回到长乐宫的一路上,郁瑶的脸色都是沉的,玉若跟在她身后,半句话都没敢说。 直到她在殿中坐定了,玉若才低着头道:“陛下,奴婢替您传膳吧。” 郁瑶用指尖叩着桌边的雕花,沉吟片刻,“不急,你先替朕从长乐宫里挑几个稳妥的人,去甘泉宫伺候。年轻、资历浅些都不要紧,但一定得是手脚勤快、老实忠厚的,眼里除了自己的主子,不能再有别的人。” 她停顿了一会儿,斜斜看了玉若一眼,“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玉若倒是比她想象的更干脆,正色答道:“奴婢明白,请陛下放心,奴婢自十岁起就侍奉陛下,无论太凤君他老人家怎样想,奴婢都只会忠于陛下。” 郁瑶点了点头,“朕知道。” 截至目前 分卷阅读13 为止,玉若除了依着太凤君的意思,对她进行过几次劝告,的确没有做过有损于她的事,她敲打一遍也就可以了。 何况,她也不认为玉若在她身边,坐着总管姑姑的位置,还有必要在这些小节上为难她的君侍,不值当的。 玉若去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领着几个人回来了,进门就道:“陛下,依照宫中的规矩,君位应有掌事侍人一名,粗使奴婢和侍人共六名,奴婢暂且是按着数目挑的,假如您想给季君多拨几个人,奴婢立刻再去安排。” 郁瑶微笑了一下。这话说得很聪明,很有分寸。 因为方才闹的那一场,她揣摩着,她要借此给季凉换一批信得过的下人,太凤君应当是会默许的,但如果她破了宫中的规矩,给他多添了人手,八成会落下狐媚惑主的口实,又给太凤君折腾他的机会。 所以她道:“不用了,先看看这几个吧。” 她把目光投向在地上垂首跪着的几人。 都很年轻,面貌老实,低着头看着地下,大气也不敢出。 她看了一圈,向其中一个白净纤细的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少年突然被她问话,神情略显紧张,但还是平稳清晰地答道:“奴叫丹朱,今年十五。” “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回陛下的话,奴入宫三年,一直是在长乐宫负责庭院洒扫、侍弄花草的。” 郁瑶见他规矩知礼,对答从容,心下还挺满意,便道:“好,那从今天起,你便当甘泉宫的掌事侍人,贴身伺候季君吧。” “啊?”丹朱毕竟年纪还轻,本能地吃了一惊,然后才连忙拜倒,声音有些许发抖,“谢陛下!奴定当尽心尽力侍奉,不敢有分毫懈怠!” 郁瑶点了点头,让他起来,“朕信得过你,你也知道自己是因为季君的恩典,才能入内殿伺候,还当了一宫掌事。往后好好做事,护好你家主子,遇事不能做主的就来禀告朕,朕会想办法。” 丹朱郑重答应了,郁瑶又对余下的人嘱咐了几句,就让他们趁着天色未暗前往甘泉宫。 晚膳过后,玉若请示是否要传沐浴,郁瑶过了几天古代人的日子,一听这话,欣然应允。 宫女们训练有素,将雕龙纹的木桶抬进来,灌进热气腾腾的水,展开屏风,铺好巾子,最后撒上一把花瓣,顿时像古装剧里一样,富贵又安逸。 郁瑶看着满屋子的水汽缭绕,整个人也不由自主松弛下来,正想让她们下去,自己舒舒服服泡个澡,却忽听玉若问:“敢问陛下,可要传小侍伺候吗?” “什么?”她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就见玉若神情暧昧,婉转看了她一眼,“陛下从前沐浴的时候,必有小侍在旁侍奉的,或替您搓背按摩,或奉瓜果香茶,有时也会唱曲跳舞助兴的。” 郁瑶想了想她刚到这里的时候,跪在床边衣着清凉的几名美男,又想了想这个场景,忍不住在脑内哀叹了一声。 “不必了,”她强作镇定道,“朕如今已得佳人,不需他们再伺候了。” 玉若应了,上前道:“那奴婢替陛下宽衣。” 郁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松,腰带已经飘然落地,玉若的手指便要向她的衣带探去。 除了她亲生老娘谁也不能脱她的衣服!!! 郁瑶大窘,慌得向后猛退一步,双手抱胸,磕绊道:“不,不用了,朕自己来就好。” 玉若看着她这副躲强盗一样的架势,还没来得及吃惊,只听“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郁瑶的衣袖里滑落,砸在地上,还弹跳了两下,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两人同时低头去看。 是一枚铁器,圆柱状,半镂空,内侧密布锯齿状的小刺,在灯下连上面的寒光也显得不那么森冷了,反而透出几许晦涩的意味来。 空气静止了几秒,郁瑶才如梦初醒,一个箭步过去捡起来,手缩进衣袖里,脸上烫得如火烧。 玉若的神情也难得有几分不自然,飞快垂下眼,“陛下请沐浴,奴婢在外面候着。” 直到她出去合上了门,郁瑶才舒出一口气,将手缓缓摊开,掌心里是今日季凉受辱时所用的刑具,她刚才握得太紧,在手心都留下了痕迹。 她脱去衣服,把自己慢慢浸入热水里,那铁器沾了水,也显得柔和起来,湿漉漉的,安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她怎么就把这东西带了回来呢。 郁瑶闭了闭眼,哭笑不得。 那时候,她只顾着安抚季凉,以免令他更难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把这东西往衣袖里顺手一塞。当时无意,现在回想起来,却暧昧得令人耳热。 不怪玉若尴尬,连她自己都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火,上不得也下不得。 只希望季凉没有发现这一节吧,不然怕是真要把她当成变态了。 郁瑶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想缓解脸上的发烧,然而水很暖,被这热气一蒸腾,头脑反而更有些发晕, 分卷阅读14 只觉得一股说不清的力道直冲上来,冲得人两颊滚烫,心跳加速。 她没有睁眼,任由水珠顺着鼻梁和下巴滑落,眼前忽然就浮现出季凉今天的样子。 沙场上的大将军,被困于方寸之地,凤目半阖,羽睫轻颤,白玉般的肌肤上泛着异样的红晕,尽管郁瑶心不在此,没敢细看,却也能瞥见他腰线紧实,双腿匀称修长,在那刁钻刑具的折磨下微微发抖,却不敢擅动,只能听凭她慢慢取下,即便已极力忍耐,仍压不住唇齿间溢出的浅浅低吟。 郁瑶快速深呼吸了几下,抑制那股莫名涌动的热意。 郁瑶啊郁瑶,你还是不是个东西了,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把人家骗进宫来,受这一番屈辱,不想着如何赔礼弥补,反而在这里回忆人家最不堪的时刻,你一点廉耻都不要了,你如何对得起人家季将军? “陛下,可要添热水吗?” 门外忽然传来玉若的声音,郁瑶仿佛羞耻的心思被人撞破,惊了一跳,仓皇扬声道:“不用了,朕洗完了,马上就出来。” 外面应了一声,又沉默下去。 郁瑶这才发现,她泡在浴桶里神游,心猿意马了太久,桶里的水已经快凉了,想必玉若是算好时辰来提醒她的。 她起身出来,取过毛巾将自己擦干,擦到一半却愣了愣,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端详自己左边上臂内侧。 那里有一颗痣,殷红浑圆,十分平整,缀在常年不见天日的细腻肌肤上,乍看像一滴血珠一样。 它生的位置太隐秘了,以至于她几天以来,脱衣睡觉竟然都没有留意。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季凉的身上似乎有同样的一颗痣。她今天刚刚见过的,在他的下腹处,与他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交织着,她还以为是另一处伤。 她想了想,先穿上里衣,又把那枚令人尴尬的刑具收起来,才唤门外的玉若进来。 “你帮朕看看。”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子,“这颗痣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没想到玉若只扫了一眼,就笑了,“陛下怕不是眼花了,这是守宫砂,又不是寻常痣印,从幼年点上直到褪去,形状大小都不会改变半分的。” “这样吗,果然是朕看错了。”郁瑶淡淡道,“今日有些乏,直接睡吧。” 直到玉若吹熄了灯,退了出去,她躺在床上,心里才升起疑惑和惊讶。 她听说过守宫砂这种东西,相传是将用朱砂喂养的壁虎捣碎,点在人的肌肤上,水洗不去,初次房事后才自行褪落,用以验贞。 可是,据她所知,这副原身沉迷酒色,荒唐无度,远的不说,那天早上跪在她床边,衣不蔽体的几名小侍,就是她亲眼所见。 难道说,这具身体,大周朝真正的女皇,竟然还是…… 她睁着眼睛,便在想这个疑问,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想起季凉的样子,辗转反侧了许久,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感觉眼皮刚一挨上,门外就传来叩门声。 她努力撑开眼皮,看见天色还漆黑,但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叩门声轻却急促。 “怎么了?”她问。 玉若听她醒了,便推门进来,语气严肃,“陛下,方才甘泉宫遣人来报,说季君发起烧来了。本不该深夜来搅扰您的,但因为您特意嘱咐过,下人们小心为上,还是来向您禀报了。您看,如何安排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是个正人君子,但内心深处很诚实(手动狗头) 其实女尊世界的女人有守宫砂,在我看来是不太合理的一件事,但是,我有用,嘿嘿嘿…… ☆、季君病了 “发烧了?”郁瑶一惊,瞌睡立刻没了,“怎么会的?” 玉若刚点起灯,脸上滑过一丝为难,郁瑶也就明白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这些宫人知道来及时回禀已经很好了,哪能指望他们弄得清楚缘由。 说话间她已经披衣下床,边往外走边问:“太医去请了吗?” “去了,说是同时遣人往长乐宫和太医院的。”玉若疾步跟上来,“陛下,您这是要……” “去看他。” 玉若又不敢十分拦她,只能跟在她身边一路劝:“陛下,如今夜已深了,行路不便,您不必亲自去,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去办就行了,您要是想看望季君,明天白日里去就好,想来经过太医连夜诊治,到那时季君的烧该退去一些了,也有些力气见驾。” 郁瑶摇了摇头,只大步往外走。 她不是去探病的,是去照顾人的。 季凉这病起得蹊跷,不知是白日里受了那一番屈辱,急火攻心招致的,还是被那种稀奇古怪的药伤了身子,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让她不能不担心。 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她的这位季将军,看着英姿飒爽,比寻常男子都要强健,其实心里细腻得很,而且是个极安静,凡事不喜外露的性格,如果不是她事先嘱咐了宫人,恐怕他病到不行了,也不会像寻常君侍一样,禀报到女皇面前博几分垂 分卷阅读15 怜。 这才最让人头疼,反而迫使人不得不悬着一颗心在他身上。 玉若没能劝住她,一队人提灯夜行,用不了多久就赶到了甘泉宫。 里面灯火通明,院子里宫人来来往往,各自忙碌,并没有人在门口迎驾,想来是并不曾想到她会漏夜赶来,直到她进了门,才有人发现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倒,高喊:“参见陛下!” 这样一喊,满院子的人齐刷刷跪拜,郁瑶心急,让他们平身,问:“季君怎么样了?” 有侍人回答她:“太医已经到了,正在里面为季君诊脉。” 郁瑶点点头,走到寝殿门外,放轻了脚步推门进去。 季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的模样,清瘦的脸庞陷在宫中华丽的锦被里,单薄得让人有点心疼。 他的手腕垂在床边,上面盖着一方丝帕,床边跪着两名太医,大约是已经诊完了脉,正在小声商量着什么。 听见开门声响,屋中人皆回身跪拜,郁瑶走过去问:“季君的病如何,严重吗?” 她心里已经做好计较,假如太医诊出是那些秘药所致,她就及时告诫封了她们的口,无论如何不能让季凉被动用私刑的事传出去。 不料太医作了一揖,其中年长的那个道:“回陛下,季君的病乃是受凉风寒所致,虽眼下烧得高一些,所幸季君的底子好,待老臣开一副药,想必不出几日便能痊愈了。” 郁瑶闻言,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犯嘀咕,眼下虽是早春,天气还不十分暖,但也不是什么寒冬腊月,怎么就风寒了? 她准了两名御医下去开方子煎药,一回头,就见丹朱站在床边,神色犹豫畏缩。 她还以为是丹朱年纪小,没经过事,来甘泉宫做事的第一天就遇到季凉生病,担心被迁怒受罚,于是宽慰道:“你差人及时来禀报朕,又请来太医,做得很好。” 丹朱却忽然跪下了,看了一眼躺着的季凉,面露纠结,“奴惶恐,奴……或许知道季君受寒的原因,不知当不当讲。” 郁瑶眉头一挑,“你讲。” “奴来到甘泉宫的时候,季君已经歇下了,但是院中地面有不少水迹,屋里抛着打湿的巾子,后来奴去后院看过,水缸里的水应当是少了。” …… 郁瑶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往头上冲,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这个天气里拿冷水洗澡,不得风寒才怪吧! 她明明都说了,会安排信得过的侍人来甘泉宫伺候,季凉这个人,即便嫌身上脏、难受,就连等侍人来烧热水的时间都没有吗? 大约是她脸色不好看,丹朱小声道:“陛下,奴是揣测您心疼季君,才斗胆多嘴的,季君眼下还在病中,还请您不要动气。” 郁瑶胸膛起伏了几下,感觉心里的火一点点被压平。 见鬼了,这人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胡乱折腾,她有什么好心疼的? “没事,你应当告诉朕,以后也要如此。”她睁开眼,语气和蔼,“你去忙吧,这里有朕陪着,放心。” 丹朱依言下去了,郁瑶垂下眼,看着床上的人。 季凉的双眼闭着,他们刚才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他像是全无知觉一样,双颊因为发烧的缘故泛着红,显出一种气色很好的假象,嘴唇却微微苍白干裂着。 郁瑶想起他冷冰冰让自己滚的时候,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倒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比较乖。 她见桌上放着一盆冷水,还有干净帕子,便浸湿了一块,叠了两叠,轻轻敷在季凉的额上。 “你啊……”她叹气道。 在没有抗生素的地方,感冒发烧这种事向来可大可小,就不能让人省心一点。 季凉似乎被她的动静惊扰,眼帘颤了一颤,慢慢地睁开眼来,望着她。 大约是高烧的关系,他的神情不如白日里冷硬、警惕,失去了那种时刻保持的距离感,反而显得有点怔忡,眼睛里雾蒙蒙的,直直地盯着郁瑶。 郁瑶和他对视了片刻,想不出任何能说的,最后干巴巴地问:“难受吗?” 季凉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缓慢地眨了眨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隔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陛下来做什么?” “……”郁瑶胸口一闷,心说自己吃力不讨好,但看在他病着的份上,也不好和他计较,只能柔和道:“听说你病了,来看你。” 听她这样直接,季凉的眼神反而闪了一闪,将脸偏向另一侧,“臣没事了,陛下请回吧。” 郁瑶老拿一腔热情贴冰山,有那么一瞬间还真是想起身就走的,但想到他经历的委屈,心又软了下来,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你做什么?这个天用冷水洗澡,身体不要了吗?” 季凉侧着头,面向床内侧,一言不发。 郁瑶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动静,只能好声好气再道:“你以后有什么事,想要什么,都 分卷阅读16 和我说,行不行?你早说想沐浴,我立时派人烧水伺候也是可以的,为什么要自己硬撑?”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季凉的目光迷茫了一瞬。 其实对他而言,用冷水沐浴,原本是很平常的事。 军中苦寒,条件很差,热水本就是件稀缺的物事,他在京中当惯了贵公子,习惯了行走坐卧都有人精心服侍,熏香汤浴、丝绢擦身,本也视作寻常,初到军中时,的确很不适应。 但是后来,身上往往不是汗水就是泥水,若是一场仗下来,更是满身血污,不习惯也只能习惯了。 而且军中尽是女子,又多是大老粗,常年驻边不见男人,都快憋出病来了,偶然见到一个男子,更不用说是他这样容貌出众的,虎视眈眈者绝不在少数。因此,即便是营中有热水沐浴的时候,他也往往不用,而是躲到营外野地里,找水胡乱冲洗一下便罢了。 至于头疼脑热,着凉风寒,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关系熟了之后,军医会丢给你两包药,但也仅此而已了,几乎全靠自己生扛,有运气不好,扛不过去的,便用草席一卷,埋在营外的荒地里,能插一块木牌当做墓碑,已经算是很好。 军中死人是司空见惯的事,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身,还是一样要上战场。 所以他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值得郁瑶大惊小怪的。 季凉盯着自己的枕头发呆。 在他入宫前,他听闻当今女皇不思进取,耽于享乐,朝政全依赖太凤君把持,大周朝的后宫里虽未有正经的君侍,却有小侍无数,丝竹歌舞,美酒佳人。 即便如此,女皇仍不满足,时常出宫寻欢,在京中的各大青楼、酒楼、戏园,都是常客。 且她生性风流,挥金如土,而从不留情,今天还搂在怀里的宠侍,或许明天就腻了,随意赏两件东西打发了事。 不只他这样听闻,整个京城的人都这样说,应当不是作假。 也许是他在军中待得太久,已经不了解京中贵女的做派,这几天来看着女皇的模样,竟然会疑心传闻有误,偶尔生出一种她是在诚心待他的错觉来。 这样看来,这位陛下比他以为的荒淫君王还是要高明一些,可能她不知怎么的,温顺纤弱的美男子见多了,忽然对他这样的产生了兴趣,就耐着性子宠几天,要是换了心思单纯的少年,或许真的会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吧。 但过了她的兴头,还不是弃若敝履。 季凉回想起自己白日里的遭遇,还有在她面前一时失态,不自禁流露的情状,忽然觉得可笑得很,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甚至带了两分讥讽,“陛下猜,臣为什么急着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阿凉对朕的误会实在很大…… 感谢在20200919 18:00:00~20200921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洛特女子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吃块绿豆糕吧 郁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清晰地听出了他语调里的冷意,不由怔了怔,无力地张了一下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无论他是受了那些教习侍人的折辱,觉得身上难受也好,还是因为……被她碰过也罢,她都不想再细问下去,以免自取其辱。 但不论如何,于他都是有充足的理由的。 他有理由厌恶她。 郁瑶站在床边,垂着头,静默了好久,才哑声道:“对不起。” 在背向她的方向,季凉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瞬,因发烧而昏沉的头脑也闪过一丝清明,伴随着强烈的不可思议。 大周朝的女皇,传言中骄奢淫逸的女皇,在向他道歉。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于是郁瑶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两人一同沉默着,直到外面传来叩门声。 “陛下,药煎好了。”是丹朱的声音。 “进来吧。”郁瑶道。 丹朱进得门来,小心地把汤药放到桌上,见季凉已经醒了,便道:“殿下,太医说这药得趁热喝,奴扶您起来吧。” 季凉脸也未转,仍朝向床里面,淡淡道:“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殿下……”丹朱有些犹豫,“太医嘱咐了,这药放凉了伤胃,要是一会儿重新热过,药效便要打折扣了。” 季凉索性连话也不回了,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看着丹朱为难的神色,郁瑶心里叹气,表面上还要从容不迫,对他道:“没事,你下去吧,朕来。” 待到丹朱出去了,她才望着一动不动的季凉,声音里透着示好,“怎么啦?生气归生气,药都不喝啦?” 眼前人毫无回音。 她也是无可奈何,虽然完全能明白他在生气,但又不能放任他拿自己的身子赌气,只能将语气放得更软,几乎是小心翼翼在讨好,“好啦,我们先把药喝了,然 分卷阅读17 后你再跟我算账,无论怎样都依你,我绝无二话,好不好?” 季凉依然不理她。要不是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的眼睫动了动,她几乎要疑心他又睡着了。 她回头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汤药,觉得这样和他耗下去行不通,假模假式地清了清嗓子,语调上扬,“季君不愿意自己喝,看来是想要朕亲口喂你了。” 季凉猛然扭转过头来,由于动作过大,敷在额头的帕子也掉了,他双目圆睁,惊怒交加之下,脱口而出:“你敢!” 郁瑶眯了眯眼,藏住眼底一缕笑意。 真好骗。 “你知道这样对朕说话,是什么后果?”她故意道。 季凉的唇抿了抿,脸上犹有惊惧之色,却昂着下巴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陛下随意处置便是。” 郁瑶心里在想,这人怕是不知道,这副姿态本该十分高傲倔强,然而他此刻是躺在床上,这样抬起下颌,锦被之上恰好露出脖颈与喉结,嘴上又说着“随意处置”的话,实在是很容易让人…… 咳,想偏了。 她收敛了一下思绪,神色端正,语调平稳,“好,那朕的处置便是,你乖乖把药喝了,然后早些休息。” “……” 趁着季凉盯着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上前一步,伸手探到他背后,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季凉的身体骨肉匀称,看着清瘦,抱在怀里却很舒服,又因他正在发烧的缘故,全身暖热,郁瑶贴上他体温的刹那,心突然莫名地荡了一下。 有点出息吧,先前寸缕未着的时候也抱过,这会儿好歹还隔着里衣呢。她在心里对自己道。 季凉今天被折腾了好大一番,这会儿病着,确然是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听任她把自己抱起来,眉头微锁,“你做什么?” 郁瑶径自拿了一个枕头,在他背后垫好了,让他靠得舒服些,才端过碗道:“喂你喝药。” 季凉神情紧绷,警惕地盯着那碗药汤,“我自己来。” 郁瑶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刚才的玩笑吓着了,点了点头,把碗递到他面前,“好,那你自己喝。” 说真的,她也只是见他油盐不进,故作居心不良激一激他罢了,要真让她……亲口喂药,她还的确没有这个胆量。 不料,季凉瞧着药碗,却并不接,反而道:“陛下请回吧,药放着,我自己会喝。” 这种话,郁瑶现在是万万不敢信的。 开玩笑,她不过是留他一个人待了片刻,至多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就能拿凉水浇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这人性子倔,主意也大,她要是真的依言走了,她不信丹朱他们能拿他有办法。 “不行,我得看着你喝完。”她微笑了一下,“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你把药喝了,我马上就走,保证不会再来招你嫌。” 季凉瞥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碗去,利落地一仰头。 喉结滑动之间,浓黑药汁被他一饮而尽,郁瑶刚在心里想,别看这人刚才推三阻四,真喝起药来倒是干脆得很,就见他啪地一下,将碗往她手里一放。 “我喝完了。” 这潜台词应该是,你可以走了。 郁瑶刚要识相地滚蛋,不小心多看了他一眼,却见面前的人眉心紧皱,神情苦涩,唇角抿着那一点药渍,垂下眼帘不看她,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一样,甚至有那么些许的委屈。 她呆了呆,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猜想——这人不会是喝药怕苦吧? “你等等。”她倏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还要出什么招数? 季凉忍着那股令人不适的苦味,只觉得这位女皇的言行,比战场上敌军的战术还让人难以捉摸,索性放弃了揣测她的行为逻辑,只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郁瑶很快就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存放点心的那种。 在季凉审视的目光中,她走到床边,轻轻打开匣子,捧到他面前。 是一盒绿豆糕,做得小巧精致,一个个安静地躺在里面,是糕点中相对耐贮藏的,他不记得自己宫里有这种东西,可能是白天内务府连同各种吃穿用度一起送来的。 “没找到糖果蜜饯,还好有这个。”郁瑶笑眯眯的,像是献宝一样,“吃一块就不苦了。” 季凉在她含着笑意的眼光里,忽然有点窘迫,浑身不自在,略微低了低头,避开她的目光,“你把我当什么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副模样,郁瑶忽然福至心灵,拈起一块送到他的唇边,声音低低的,却认真,“自然是我的夫郎。” “……” 夫郎,这两个字落在季凉的耳中,忽然令他怔了一下,喉头像有什么东西梗着,涩涩的,滋味难言。 他抬眼,看见郁瑶也注视着他,笑意温和。 见他不动,她还略微抬了抬手,将那块绿豆糕向他唇边又送了两分,“喏,吃了我就走了。” 分卷阅读18 季凉垂眸看着那块停留在她指尖的,浅碧喜人的点心,犹豫了一瞬,终究慢慢低下头,小心地噙入了口中。 他是不愿与她多作纠缠,只是想换她说到做到,尽快离开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绿豆糕味道很好,清甜细腻,入口几乎不费什么力道,便缓缓化开,在舌尖漫开一片清香,将他讨厌的药味慢慢消融。 郁瑶只觉得指尖划过一丝暖意,酥酥的,她看着眼前的人,在品尝绿豆糕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清冷的面容里透出些许满足与笑意,尽管消失得很快,却让她忽然感到开心。 “好了,我走了。”她笑了一下,“你早点睡。” 她撤走了他身后的靠枕,又将那块已然不凉的帕子捡起来,收拾好了一切,不放心,又威胁似地补了一句,“你要是不想看见我呢,就好好养病,病好了我就不会来碍眼,不然的话,就不能怪我天天来惹你厌了。” 在季凉古怪的目光中,她出了门,遇见等候的玉若和丹朱。 “没事了,你进去服侍他睡下吧。”她对丹朱说。 玉若上前道:“陛下,咱们回宫吧。方才来得急,没带披风,奴婢让人回去取了,陛下可要穿上吗?” 郁瑶站在微凉的夜风里想了想,“不用了,朕在偏殿里凑合到天亮吧。” “陛下,这……” “无妨,朕不喜欢走夜路,偏殿有软榻,不必来回折腾了。” 既然女皇这样说了,也没有人能再劝,幸而甘泉宫为了迎季凉入主,近日刚里外打扫添置过,偏殿一切都有,也不费什么工夫,少顷也就安顿歇下了。 郁瑶躺在榻上,远不如长乐宫的龙床宽敞舒适,却莫名地心安。 虽然太医说了没有大碍,为了季凉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性子,她总是没法十分放心,正好夜也过半了,与其来回跑,不如在这里囫囵睡下,万一又有什么事,也省得一来一回地再禀报。 如此竟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只是睡得不深,第二天早上不待玉若来叫醒,自己就睁眼了。 她唤了玉若进来,刚想问季凉的情况,玉若却先开了口:“陛下,睿王殿下入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老臣该死,不知为何,季君的病情似是又反复了。 郁瑶:怎么回事? 季凉:你说的,要是不想看见你,就好好养病。 郁瑶:…… ☆、睿王知道什么 睿王? 刚睡醒脑子不灵,郁瑶迷茫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怎么一号人物,活动了一下睡僵的肩膀脖子,问:“她怎么来了?” 根据她这些天的了解,这是她的一个异父妹妹,比她小几岁,应该是叫郁瑾,已经封王开府了,但因为年纪尚轻,还没有娶夫。 是什么事,值得一个亲王大清老早的进宫求见? 然而玉若却毫不意外一样,只是笑了笑,“睿王殿下不是隔三差五便要入宫来找您的吗,因着选秀的事,这回已经算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郁瑶虽不太明白,这睿王和原身究竟关系如何,但为防露馅,也不好多问,只能点了点头,“她如今在哪里?” “在长乐宫等着您呢。” “好。”郁瑶心说,那就让她等着吧,“季君怎么样了?” “丹朱来禀,说天快亮的时候烧已经退下去了,如今睡得正沉呢,按照太医的吩咐,这副药再喝两日,如果没有反复,另开一副温和调养的方子就行了。” 郁瑶舒出一口气,心里松泛了一点。 她透过窗看了看甘露殿合着的大门,想起自己昨夜说过,只要他好好养病,就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决定要言而有信。 于是向玉若道:“那让他安心休息吧,我们回去见睿王。” 走出几步,又想起来吩咐:“对了,派人告诉太医院和御膳房,什么滋补养身的东西都给季君备着,随时取用,不许少了他的。” 初春的早上微凉,但空气清新得很,像还带着未散尽的露水气,宫中的长街上又少行人,郁瑶一路慢悠悠往长乐宫走,心情相当闲适,直到走进自己屋子的时候,被一声响亮的招呼硬生生打破了。 “皇姐,你终于回来啦!” 郁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震得脑袋发懵,愣了一愣才看清,眼前是个初长成的少女,容颜明丽,笑意灿烂,正坐在窗边小榻上咧嘴瞧着她。 “皇,皇妹,让你久等了。”她努力适应了一下这个身份关系,走上前去,“来得这么早,吃过饭了吗?” 不料少女打量了她一眼,忽然皱了皱鼻子,“皇姐有了君侍以后,果然就变了,你以前都叫人家阿瑾的。” 郁瑶一时语塞,只听闻这副原身既沉迷酒色,又骄横任性,身边人多有畏惧,没想到她和这位皇妹的关系竟如此亲近? 她只能略显僵硬地笑了笑,装出一副姐姐的样貌,“都成亲了,还不许人稳重一些吗?行,阿瑾,好了吧 分卷阅读19 ?” 郁瑾这才满意了,从榻上跳下来,凑到她跟前撒娇,“没吃早饭呀,一大早赶着宫门开锁的时候进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不在,我在这儿瞌睡都打了好久了,好饿。” 郁瑶不由好笑,心道这女尊世界的亲王,怎么倒和她从前见到的十多岁的女孩差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面对这样可爱的少女,尤其对方一举一动透着亲近,一个劲儿地往她身边凑,她还是难免多了几分喜欢,语气里也带了些宠溺,“正好,我也没吃早饭,那就让他们端上来,我们一块儿吃,好不好?” 早膳是早就备好的,不过通传一声,很快就上来了,各色各样,摆满了一桌子。 郁瑾欢欢喜喜夹起一个油酥卷,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被内馅儿烫得嘶哈吸气,还要囫囵道:“这个果然还是宫里做得最好吃,我府上花了大力气请来的厨子,也还是做不出这个味儿。” 郁瑶无奈摇头,“你不是时常进宫吗?那以后都早点来,留着肚子,我让他们给你准备。” 话说出口,自己也有些诧异,大约是这孩子当真讨人喜欢,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像是把她当妹妹看了。 “太好了,那,那说定了。”郁瑾嘴里鼓鼓囊囊的,眼睛发光,“但是,也不只是油酥卷,唔,别的好吃的也可以多备一点。” 郁瑶看她被塞得说话都费力,想着这点心干,别再被噎着,便替她舀了一碗甜豆浆,道:“你慢点吃,喝一些润润吧。” 没想到少女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皇姐,你真的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郁瑶心里一荡,暗道坏了,要露馅儿了,手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冒汗。 但转念一想,她是女皇,在这种阶级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要质疑她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即便察觉到她的言行性格与从前差异很大,也很少有人敢于提出,宁可用一句“转了性子”潦草盖过,近日以来,莫不如此。 于是她定了定神,反而微笑着问:“你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她原以为,这丫头无非会说些脾气稳重了,不近酒色了一类的话,连怎么应付过去都想好了,不料郁瑾却瞥了她一眼,抿嘴一笑。 “皇姐就别逗我了,还用我说吗?”她从从容容地向如意桃花糕伸筷子,“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有你的道理,我知道你一定有准备,我才不担心。” ……要不然,你还是担心一下吧。 郁瑶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这样说来,事情就忽然变得有些玄妙了,听她的口气,似乎在她眼中,原身并不是一个懦弱无为,只知道沉溺于酒色的傀儡女皇?难道说,这只是用来迷惑他人的表象,而原身实际上是有所计划的? 但是,不论如何,随着原身离去,她意外穿越进这具身体,这一切就统统落空了,现在她才是最一无所知的那个人。 郁瑾这不合时宜的信心,实在是让她有点心慌。 可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哪怕她的心再痒,为免暴露自己是个冒牌货的事实,也不能再问下去,只能以后旁敲侧击,从长计议吧。 她心里有事,不知不觉吃饭就慢,面前的碧粳米粥喝了半天,还剩大半碗。 郁瑾看了看她,眼露精光,忽然往前一伸脖子,“皇姐想什么呢?” 她被吓了一跳,本能道:“没什么。” 郁瑾眼睛骨碌碌转,看了她两圈,神神秘秘地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我皇姐夫吧?” “什么皇姐夫。”郁瑶喘了一口气,抚平扑通乱跳的心,感觉自己的思维快跟不上她的趟了。 不料这小丫头却会错了意,以一种善解人意的姿态拍了拍她的肩,“我明白,我都明白。虽然因为父君的缘故,只能委屈皇姐夫暂居君位,但只看那天殿选的情形,也知道皇姐你对他是一见倾心,世间难得,等待时机成熟,皇姐夫一定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姐夫。” “……” 郁瑶被她绕口令念得头晕,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便又给了她发挥的机会。 “哎,我可是听说了啊。”郁瑾一边吃点心,一边拿眼角贼溜溜地瞟她,“昨晚皇姐夫不过是些许风寒,你就心急火燎地连夜赶了过去,亲自喂药,还在甘泉宫的偏殿守了半夜,没说错吧?” “嗯。”郁瑶淡淡地哼了一声。 “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我从前只知道你心气高得很,寻常男子一概入不了眼,没想到竟然会在两仪殿上一眼倾心于皇姐夫,二话不说就将玉如意给出去了,我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讹传,训她们编了话本来骗我。” 听着身边的人摇头感叹,啧啧有声,郁瑶心里的疑惑却更甚。 怎么她口中的自己,好像和广为流传的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寻常男子入不了眼?可是她分明听说,大周朝女皇荒唐好色,宫中小侍常年有百余人,沐浴就寝,场景无不靡艳,盛宠时便将珠宝玩物流水样地赏赐下去 分卷阅读20 ,一旦失了兴致,便赶出宫去,另选新人补上。 她穿越过来后,实在消受不起,借口她有了季凉,无意再亲近小侍,赏了他们足以生活的银钱,全都放出宫另谋出路去了。 这显然也做不得假。 那这其中会有什么蹊跷呢? 她这厢想着事情,无意识地微微皱眉,那边郁瑾就促狭地笑起来,“好啦,不过是多提了几句皇姐夫,不会还小气上了吧?你放心,这可万万没有人敢抢你的。” 郁瑶心说,皇家姐妹之间,这种玩笑也能开,这丫头与原身的姐妹之情,倒也是情比金坚了。 于是她展开了眉头,斜眼道:“你辛辛苦苦,一大清早跑进宫来,不会就是为了打趣我和你皇姐夫吧?” “当然不是,我有正事的。”郁瑾大概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来,正好吃得也差不多了,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你上次让我设法结识的唐纭,我约出来了,就在南风苑,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出发吧。” 南风苑,听着是个酒楼或者雅舍的名字。 郁瑶也不去纠结自己其实压根不认识这人的事了,讶异道:“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但是郁瑾很懂行一般地摇了摇头,“一点也不早,我们此刻准备动身,未时初才能到,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来人啊,吩咐下去,人参雪莲燕窝虫草……都给季君备着,随便用! 玉若:陛下,季君不过是感冒发烧,又不是养胎! ☆、南风苑 看见出宫的阵仗,郁瑶才明白这话完全不是虚言。 玉若自从得到去南风苑的指令后,便一刻不停地忙开了。 先是遣人出去,将这一路上的路线都排查清楚,不能有任何可能危及御驾安全的隐患,在街上游荡的疯子、要饭的叫花子,都不许有,街角巷口都安排了暗卫,尤其是铁匠铺子、屠户摊位,这些使用刀具的地方,一旁更是有武功高强者时刻警惕。 自然,这些都是悄悄地背着人做的,不能声张,派出去的人也平头布衣,相貌朴素,乍看与一般百姓浑然无二。 与此同时,还要派人去南风苑,知会那边的主事,今日陛下微服驾临,让他们做好准备好生接待,还要将暗卫扮作侍女混入。 另一边,宫女侍人们准备车马与随行物品,自不消说。 郁瑶被这阵势唬得眼晕,在长乐宫里与郁瑾边闲话边等,直到日上三竿了,见还没有能走的意思,实在忍不住问:“不过是微服出宫一趟,需要如此劳师动众吗?” 玉若一板一眼,不容商量,“陛下出行,乃是头等大事,丝毫马虎不得,请陛下稍安勿躁,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了。” “……” 郁瑶想起传言中,这位女皇过去时常出宫,流连于各大青楼、酒楼、戏园,就深感不解,每次都这么大费周章,难道就不烦得慌吗? 好不容易,直到她们耐不住饿,连午膳都用过了,玉若才过来道:“陛下,睿王殿下,咱们可以更衣出发了。” 于是一行人作寻常富户打扮,上了马车一路行去。 马车停在南风苑门口,还未下车,便有一名富态的中年女子迎上来,笑道:“恭迎睿王殿下与姚小姐,二位快里面请。” 郁瑶猜想,原身在这里应当是熟客,为免露出破绽,她只点了点头,便跟在郁瑾身后,沉默地往里走。 郁瑾熟门熟路道:“今日还是潇湘轩吧?” “这是自然。”中年女子看来是主事,殷勤道,“但凡您二位来,这最好的一间,永远是给您留着的。您的另几位朋友已经到了,老妇将她们请进里面饮茶了。” “很好。”郁瑾满意道。 他们一路上楼,郁瑶观察着四周情形,这似乎是一家很高档的酒楼,一楼是大厅,此刻大约是过了午市,并无生意,中央有一个舞台,可能是表演助兴所用,楼上便全是雅间,陈设雅致精美,走廊边偶有貌美温顺的侍人,向他们柔声问安。 郁瑾挑的地方不错啊,只是这个前后不挨的时候来,难道是喝下午茶吗? 她正这样疑惑着,主事已经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轻叩两声推开门,道:“姚小姐与睿王殿下到了。” 雅间里坐着三名女子,闻言立刻起身,拱手作揖,却不说话。 主事领着无关的人退下,关上了门,她们才齐齐跪拜,“臣等参见陛下。” 原来都是自己的臣子? 郁瑶压下心里的不解,点头示意,“都平身吧。” 她率先在桌边坐了下来,玉若奉上茶,她才对这几人道:“既是微服在外,便不必多礼,都坐吧,无需拘束。” 几人依言坐下来,但自然的,谁也不敢跟女皇寒暄,幸好郁瑾性格热络,能主动打破沉默。 “皇姐,这就是我先前同你常提的,去年春闱的榜眼唐纭,如今在御史台任监察御史。”她引向其中一人道。 那女子生得 分卷阅读21 细眉细眼,一副老实的读书人模样,闻言向郁瑶拱手。 郁瑶笑了笑,“久闻唐御史才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唐纭忙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郁瑾又将她们几人互相引见,“这是刑部司计黄逍燕,这是吏部郎中张书静,你们在朝堂上应当都见过面的,只是可能还不熟悉。” 三人互相问候的当口,郁瑶心里对这位皇妹的认识已然上了一个台阶。 她看似年轻天真,不拘小节,正事上却丝毫不含糊,能替她这个皇姐攒局,能主动示好拉拢臣子,先前她明明说过,是原身让她去结交唐纭,此刻却摆出一副是自己倾慕唐纭的才华已久,引荐给郁瑶见面的模样。 至于另两人,郁瑶并不知道原身是否熟识,但显然为免她贵人忘事,郁瑾借着为她们相互介绍的时机,也贴心地提醒了她二人的官职与姓名。 难怪原身如此亲近与信任她。 郁瑶忽然开始相信,原身并非一个只知酒色的浪荡.女皇,她与郁瑾,一定是在筹划着什么的。 而这些被私下引见的臣子,可能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这三人的官职都不高,堂堂女皇,要拉拢几名小官,究竟能成什么事呢? 那边,几人客套过了,开始转入正题,那名叫张书静的从袖中取出一本簿子来,双手递上。 “这是陛下上回吩咐要的,去年的官员任免名录。”她恭谨道,“再往前的,已经被封存留档,要调阅稍有些麻烦,假如陛下想看,请容臣再想想办法。” 官员任免?原身要查这个记录做什么? 郁瑶无力地发现,她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原身是在打一场有准备之仗,目前的情况,就好比武器正在一件件送进她的手里,可是她非但不知道如何使用,甚至连战场在哪里都没找见。 她心头忍不住滑过一丝丧气,心想要不要走下策,回去告诉郁瑾,其实她失忆了,从前的事全都不记得,劳烦仔细跟她讲一遍,反正计划的内情,郁瑾一定知道。 但眼下她只能故作从容地点了点头,“暂且不必了,朕先看过这本再说,你做得很好。” 郁瑾将簿子接过来,一边问:“你的上司没有发现吧?” “殿下放心,臣做得很隐蔽。”张书静道,“这是臣手抄带出的,原本还在吏部,不会被人发现。” “果然,就数你周到。”郁瑾粲然一笑,这会儿又像变回了那个活泼烂漫的少女。 她将果盘点心推到桌子中间,又主动替在座各人添茶水,口中道:“好啦,咱们今天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挑休沐的日子,闲话打发时间罢了。都别拘着了,要叫行首进来不要?” 各人道一声“多谢殿下”,也就将茶接过去了,显见得郁瑾平日是个没有架子的,与这些官员相处得都很熟了。 郁瑶一时间没听明白,她后半句说的到底是个什么词,只能装专心喝茶,等着别人发表意见。 不料她们却不忙着答话,反而是那叫黄逍燕的,向着唐纭笑了一下,“唐御史不必紧张,陛下随和得很,今日便如寻常交游即可。” 她循声看去,果然,唐纭一张脸端得板正,不像来饮茶闲谈,反倒像要上考场的模样。 听见这么说,唐纭似乎面露羞赧,“陛下亲切体恤,臣并非因面圣而畏惧。” 黄逍燕眼睛转了一转,忽然作恍然大悟状,笑容带了几分调侃,“莫非唐御史是初次来这个地方?” 唐纭脸上微红,声音也轻了几许,“正是,让陛下与诸位见笑了。” 如此一来,另两人也笑了开来。 郁瑾凑过去,亲切地搭了搭她的肩膀,笑道:“唐姐姐不用拘束,咱们这是风雅之地,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栏可是不一样的,一回生二回熟,我这就喊行首们过来,两杯酒一喝,自然就明白妙处了。” 她说着,使了个眼色给玉若,玉若显然相当熟悉这里的流程,立刻就出去了。 但郁瑶的脑子却突然嗡的一声,原地僵硬。 这话越听越不对,这地方怎么,怎么像是…… 她看一眼屋中众人,此刻过了拜见女皇、交流正事的时候,一个个的神情姿态都松弛下来,眼角眉梢含笑,透着一股子安逸。 只有她这个女皇,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了。 不过片刻,雅间的门就重新开了,伴随着一缕淡雅熏香,六七名美貌男子鱼贯而入,在她们面前站成一排,盈盈下拜,口中道:“奴等给贵客问安。” 郁瑶端坐着,勉强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却见他们行完了礼,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连同屋中的其他几人一起,都望着她。 这,这意思是,等着她先挑啊? 女皇陛下心中哀叹,脸上还要装镇定,淡淡道:“嗯,你们如常伺候就好。” 她的本意是,朕很开明,体恤下属,你们玩得尽兴就好,不用管朕 分卷阅读22 ,没想到这些男子闻言,十分习以为常地四散开来,坐到各人身边,其中一人直直冲着她来了。 那男子的相貌当真是美,走到郁瑶身侧跪坐下来,素手纤纤,替她斟了一杯酒奉上,启唇柔声道:“那今日,还是由羽栀侍奉姚小姐?” 侍奉……是怎么个侍奉? 郁瑶只觉得后脖颈微微发冷,勉强自持着,接过酒微微一笑,“没事,你去别人那里侍奉吧。” 没料到,对方一抬眼,眸中立刻雨雾迷蒙,“姚小姐是……厌弃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季凉:原来陛下前一夜还在臣身边照料,转眼就去了这等地方。 郁瑶:!!!不是的,夫郎你听我解释,刀刀刀先放下! 本文官职架空哈,政斗戏我笔力有限,大家轻点打我,但我会让女主一步步强大的。 抗衡太凤君,扫平阻碍,把阿凉的正夫之位还给他! 啊我竟然上编推了!扑街作者她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T▽T) 明天更新前,在这章,注意是这章下留评,全部发红包包啦~ ☆、青楼闹事者 郁瑶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投来,郁瑶想逃又不能够,只能向后仰了仰身体,尽力远离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名唤羽栀的男子目光垂落,幽幽一转,叹气道:“贵客不必向奴解释,奴不过是侍奉人的玩艺儿,如何敢奢求什么长久?” “……” “只是……”他跪在郁瑶身边,仿佛极有分寸一般,并不再靠近她半分,只是手指在衣袖下微动,像是想要牵她的衣角却又不敢,显得很是可怜,“奴曾经以为,自己会不同一些。” 虽然他并未碰到她,郁瑶仍然感觉鸡皮疙瘩沿着手臂,密密麻麻一路爬了上来。 这个场面谁遭得住啊! 她是喜欢美男,但这个模样的,她还真招架不了。 她不由想起季凉,忽然感动得有点想哭。季凉多好啊,长得好看,有主见,有担当,从不会这样柔弱哀怨,来换女子的垂怜。虽然脾气大点,性情冷点,还……嗯,挺讨厌她的,但她来到这里以后,还真是和他相处的时候最舒服。 罢了,想远了。 面对眼前棘手的情形,郁瑶几乎有些口不择言,急忙道:“你误会了,我并非厌弃你,我只是……今天有事。” 此话一出,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除了探究,还多了几分道不明的神色。 郁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意思,为免一会儿更难收场,只能站起身,对郁瑾道:“阿瑾,随我出去一下,我有事与你讲。” 说完,半刻也不敢耽搁,也不管那缠着她的男子作何反应,拔腿就走。 她一路疾步,走到中庭回廊的栏杆边才停下,一回头就见郁瑾跟了出来,抿着嘴在憋笑。 “你还笑?”郁瑶嗔道,咬牙压低声音,“今日不是要见官员吗,怎么安排在这里?” 初时听说南风苑,她还以为是什么雅致诗社,再不济也是茶楼酒馆,谁能想到竟是一家青楼? 她也是万万没有料到,她这些日子以来扮演女皇身份,无论大事小事,都能镇定从容,随机应变,结果竟然败在这里,被逼得落荒而逃。 郁瑾看了她一眼,到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京中达官贵女,名门雅士,不都以在青楼饮酒交游为荣吗?这里的行首们既貌美,又诗书礼乐无一不通,岂是那些勾栏小馆里的侍子们能比得的?” 她扶在栏杆边,看着下面空荡无人的大堂,“不还是皇姐说的,这些品阶低的官员平日没有银钱来这些风雅之地,与她们见面时便挑在这里,一来为避太凤君耳目,二来也让她们更觉出跟着你的好,知道你不会薄待她们。” “你看,为免晚上生意热闹,招待不周,这里的主事从来都是让我们下午就来,所有行首随时听候召唤,尽着我们挑。” 不会好了,不会好了,郁瑶在心里大摇其头。 朝野上下都是这个风气可还行?等她这个皇位坐稳了,一定得整顿一下。她们竟然管这种地方叫,风雅之地? “可是我最近,忽然觉得这些地方没有意思了。”她斟酌道,“要不然,下回还是约在茶楼酒肆吧。” 郁瑾抬头打量她,笑得促狭,“皇姐有了皇姐夫之后,真像是改头换面一样,与从前完全不同了。连逢场作戏都忍不下去了?” 原来这副原身,从前也只是逢场作戏吗? 可能是她的眼神复杂了一瞬,郁瑾误解了意思,推了推她,“好啦,知道你心疼皇姐夫,那往后便不来这里就是了。不过也真是的,那些行首们都清楚得很,你宠谁最多也不过三个月的,随后就赐些东西打发了去。他们那样说,不过是为多讨些银钱首饰罢了,如何皇姐今日就看不穿了?” 闹了半天,全是套路啊。 分卷阅读23 郁瑶长舒一口气,心说失算了,竟然被这样简单的一件事闹得面红耳赤。 不过,说起季凉,她还真的有点想他了。他现在应该醒了吧,也不知道好好吃饭没有,药喝了没有,昨夜烧成那样,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今天可别再反复了。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有点渣,自家夫郎还生着病,她却跑来逛青楼,这是什么行为?活该被扎小人儿啊。 虽然吧,这青楼并不是她主动要来的,她的夫郎也未必想见她。 “嗯,还是你皇姐夫好。”她忽然鬼使神差道,“不谈性情气质,单论相貌,刚才那些行首也比不上他。” “嘶……”郁瑾作牙酸状,“皇姐,皇姐,可以了。” 郁瑶刚想说,既然弄明白那些行首只是想要赏赐,那就回雅间去吧,却听得楼下忽然传来了吵嚷声。 “让他出来见我!”似是一个女人在喊,“今日见不到他,我就睡在你们的楼门口,看其他客人怎么进门!” 主事领着一群侍女去拦,“贵客,贵客请稍安勿躁,羽栀眼下确实有客,不便见您,并非是鄙楼推辞阻拦。” “你休要诓我,”那女子甩开她,“如今不过申时,你这楼里人影都不见几个,如何有客?” 主事有苦说不出,又恐惊扰了郁瑶一行,只能压低声音劝:“老妇万万不敢诓您,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楼的中庭是上下贯通的,不但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连楼下情形也看得见。 几名扮作侍女的暗卫早知道郁瑶二人在楼上说话,此刻抬头,以目光征询她的意见,随时准备出手赶人,郁瑶摆了摆手,让她们按兵不动。 这么巧,这人闹着要找的,竟然就是刚才向她讨赏的行首,她倒是很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那女子体格强健,且看起来像是喝过酒,醉醺醺的,主事没拦住她,三两下就让她上了楼。 “羽栀,羽栀你出来,同我说清楚!”女子一路走,一路扬声高喊,“便是要同我断了,也得你亲自当面和我说,这样不声不响就去陪别人,算是怎么回事?” 郁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雅间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都出来察看,那羽栀满脸窘迫,瞥一眼郁瑶,又瞥一眼那女子的方向,神情难堪至极。 转瞬之间,那女子就找到了面前,见是这样一大群人等着她,先是愣了愣,但随即发现了人群里的羽栀,踉跄着扑上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肩膀。 “两个多月了,你躲着我,你躲着我!”她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眼前人,也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 羽栀脸上涨红得快要滴出血了,带着哭音,“季小姐,奴真的在陪客,求求您先回去吧。” 南风苑里的行首,对郁瑶的真实身份都是知情的,在这尊大佛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可怎么得了。 但是那女子不知道,所以毫不退缩,甚至瞪了郁瑶一眼,“没想到,你果然有了新客,主事告诉我,你被贵客包下了,我还以为是在骗我。” 羽栀急得话都不会说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女子见他要哭,神情却忽然柔了下来,喷着酒气道:“我知道,你是嫌我没钱了,才去陪别人,是不是?你放心,我回去就换钱,我……嗝,我家还有一些东西。” “季小姐,您听奴一句劝,别再典卖了,也为您的弟弟考虑些吧。”饶是郁瑶一行人在侧,羽栀仍忍不住劝道。 “我弟弟……”女子的目光空茫了一瞬,摇了摇头,“他过得好,不用我操心。” 郁瑶算是听明白了,这不但是个流连青楼的酒鬼,还是个丝毫不顾弟弟的败家子,靠典当家产来供给青楼里的行首。 可能是她眼里流露出了一丝鄙夷,女子忽然转向她,眯眼道:“羽栀与我两情相悦,你就非要夺人之美?”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没等暗卫上前,郁瑾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厉色道:“这位小姐休要无礼!” “哪里来的小丫头。”对方嗤道,醉眼朦胧瞧了她一眼,却忽然皱了皱眉,“咦,我见过你吗?” 这一句却是出乎意料。 郁瑾和她对望了几眼,脸色也有点复杂,似乎当真在认真回忆。 郁瑶心说,哪能和醉鬼较真的,这样大眼对小眼,万一陷入“你瞅啥”的误会,可就不好了,虽然四周有暗卫在,要真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但她并不想引起无谓的争端。 于是她拉了一把郁瑾,向那女子道:“既是你与羽栀有话要说,我们便不多留了,请便。” 说罢潇洒转身就走。 原本她也不喜欢这里,趁机跑路,走为上策。只是身后主事与行首们一叠声地赔罪,大有大难临头之势。 不料郁瑾被她拉着下楼,一路上还频频回头,她心生疑惑,直到回了马车上,才问:“怎么,你还真认识她?” 郁瑾摇了摇头,“只是让她这么一说,忽然觉得似乎是有点眼熟,也可能是被 分卷阅读24 她误导了。” 郁瑶掀开车窗帘,看了看远去的南风苑。 “他们刚才说,她姓季对吧?” “你难道是说……” “帮我去查查她,我知道你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朕不要喝酒,不要打架,也不要漂亮行首,朕只想回去看阿凉,虽然阿凉可能不想见朕TuT 季凉:告诉陛下,沾了南风苑的脂粉香,就别再进甘泉宫的门了。 明天阿凉就回来了呦~ 感谢在20200924 18:00:00~20200925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小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清明踏青 这之后十余天,郁瑶当真说到做到,没有再踏足甘泉宫半步,只是日日听着丹朱传回来的消息,说季凉谨遵医嘱,每天的药都认真喝下,除了还是冷淡少言,和拒绝了内务府给他送补品的提议之外,一切都好。 原来这人还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郁瑶心想。 但是,说实话,她有点后悔了。 那天为了激他喝药,说话都没打脑子里过,竟然主动说出只要他好好养病,她保证不到面前碍他的眼。现在人家真的做到了,女皇金口玉言,又不好反悔。 郁瑶啊郁瑶,话不要说得太绝,凡事给自己留几分余地,这个道理不懂吗?她在心里狠狠反省,痛心疾首。 早知道如此,当初说“为了季君能安心养病,朕就只每三日来看你一回”,这多好呢。 郁瑶长吁短叹,却没想到,让她再次见到季凉的机会,竟然还是太凤君给的。 大周朝的风俗,清明时节祭祖过后,要阖家出游踏青,宫中也不例外,大约是太凤君久居宫中,长日无聊,对此事兴趣格外浓些,内务府最擅揣摩他的心意,提前许久就开始准备了。 而太凤君身边来传话的侍人,是这样说的:“如今后宫只有季君一人,太凤君的意思是,陛下身边没人伺候不成体统,如若陛下想带的话,就带上吧。” 虽然不明白,太凤君为什么破天荒地好说话,好像突然对季凉的成见减轻了一样,郁瑶心里却着实是高兴的。 出宫的那天早上,她顶着瞌睡,一早就坐进了马车。 季凉到得宫门前的时候,只见玉若远远迎上来,行礼道:“奴婢给季君请安。” 季凉瞧了她一眼,淡淡点头,“玉姑姑这样早。” “是呢,奴婢是奉了陛下的意思,特意在这里候着您的。”玉若的笑意都比平日深两分,“您请随奴婢来。” 听她这样说,季凉就隐约觉出不好,但还是负隅顽抗了一下,“内务府传话说,单独为我备了车驾。” 玉若心里感叹自家陛下也真是好意思,面上笑得极和气。 “陛下说,虽已到清明时节,天气毕竟还未热,季君又风寒初愈,担心此番出游踏青,万一受了凉又有反复,就不好了。所以特意吩咐了奴婢们,准备几件厚实挡风的衣物,又向太医院要来您先前所用的方子,抓了些药带上,以备万一。另外,陛下说瞧着您上回吃绿豆糕,仿佛喜欢那个口味,所以又带了些各色点心。” “……” “这样一来,马车上忽然就放不下了。”玉若笑容不改,“陛下想着,您是她的夫郎,也无谓另添车马了,便将东西搬到您的车上,您与陛下同乘便是。” 于是,马车门帘掀开的时候,郁瑶如愿看见了已经多日未见的人。 “你慢点。”她殷勤伸手去扶。 结果季凉身姿轻盈上了车,似是不经意地一避,没有理她。 郁瑶碰了一鼻子灰,也毫不在意一般,只是将位置让出一大块,拍了拍座垫向他道:“来坐。” 季凉垂了垂眼,默默坐下,就听丹朱在车外道:“那边车上虽只放物件,也不能没人看着,奴斗胆,将季君殿下托付给陛下照料,奴这就过去了。” 郁瑶眉开眼笑,心说这孩子真懂事,“去吧,你们季君在朕这里,只管放心。” 季凉看一眼她,又看一眼丹朱离去的背影,无言以对。 总之在他身边,是没有自己的家生侍人的,不是太凤君的人,就是女皇的人,只不过,女皇派来的人,的确不曾慢待过他,甚至周到妥帖得令他有些不适应。 郁瑶偷眼瞄着身边的人。 原本就清瘦,病了一场,似乎又瘦了一些,幸好气色倒还好,又有当初在两仪殿上初见,那副冷冷淡淡不爱理人的模样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这人吧,也只有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对她示过几分软,一旦好全了,便又回到冷冰冰的样子了。不过可能是她心理不大正常,看着他这样,反而比较安心。 他应该还是讨厌她的吧?她盯着季凉侧脸 分卷阅读25 好看的弧度想。 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前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护着他,处处对他好,只是出于害他至此的愧疚感,想要尽力弥补,包括这些日子以来想要见他,也只是不知道他的风寒好了没有,纯属出于关心。 可是刚才看见他走进马车的一刹那,她才忽然发现,她是真的想他。 哪怕他此刻根本不理她,只是看他一眼,她也很高兴。 “陛下看臣做什么?” 身边人忽然开口,郁瑶仿佛做贼被人发现,目光不自禁地闪了一闪,就见季凉斜斜看着她,眼尾微挑,目光略带探究。 她的心忽然抢跳了一拍,同时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个念头。 他在战场上这样看人的话,敌军真的还握得住手里的刀吗? 见她微微发怔,季凉的眼睛极轻地眯了一下,“陛下?” 郁瑶回过神来,喉咙口有些发干,顿了两秒,才轻声问:“你的病,好了吗?” 季凉格外多看了她一眼,“陛下邀臣一同踏青前,不就遣人来问过了,已然好全了。” 郁瑶笑了一笑,语气似是再寻常不过,却又透着认真,“虽然听侍人禀报过了,但还是觉得,听你亲口说一声才安心。” “……” “对了,你起得这样早,早膳好好用了吗?”郁瑶忽然又道,边说边转过身去,从一个缎面包袱里找东西。 季凉根本也不答她的话,只等着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郁瑶摸了两下,掏出来了,是一个圆圆的漆盒,打开来,里面盛着一种浅褐色的糕点,一枚枚做得小巧玲珑,还带着点水晶样的色泽,看着很是喜人。 “我怕你路上饿,特意带的。是梅子糕,清甜不腻,你应该会喜欢。里面还有少许酸味,坐马车久了容易不舒服,吃了这个会好一些。” 季凉盯着那梅子糕看了一会儿,忽然抬眼瞥了一眼郁瑶,微微一笑,“陛下是要搬家吗?” “……” 这是公然拿她开涮呢。 郁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这位将军夫郎,胆魄着实过人,与女皇同乘车驾,不但不小心侍奉,还敢出言嘲讽,这要是换了任何一位女皇,不,任何一位有些门第的妻主,都…… 不过,的确是她给惯出来的。 她想起往季凉的马车上堆的那些东西,还有拙劣的借口,自己也觉得好笑,抿了抿唇角,鬼使神差一样,低声道:“假如季君与朕同去,真的搬家也未尝不可。” “你!” 季凉是个脸皮薄的人,所以他完全不能想象,堂堂女皇能够不顾脸面至此,顿时睁圆了眼睛,眸中同时写着恼怒和难以置信。 郁瑶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不敢把人真逗急了,立刻服软,笑嘻嘻地把梅子糕放到一边,“那先放着,一会儿再吃。” 她心想着闭一会儿嘴,让季凉消消气,不料季凉却忽然开口:“你如何知道我喜欢吃甜点心?” 郁瑶满脸镇定,“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些糕点的口味还不错,就拿来给你尝尝。” 季凉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说谎。 他偏爱甜食,但喜欢清甜,不喜一味甜腻的。他刚入宫的那几日,由于病着,还没有觉出什么,后来才慢慢地发现蹊跷。 他记得,宫中御膳房的口味偏重,起初送来的几盘点心,他尝了两口就搁下了,丹朱问他可是胃口不好,他不过是很简短地提了一句,说糖和油酥放得都多了一些。隔日又有同样的送来,他再尝,却正合他的口味了。 当时他还同丹朱说,不过小事,何必去劳动御膳房,丹朱却说,是陛下亲自过问的。 他知道,郁瑶安排人到他身边服侍,少不了时常向她禀报,却没料到,连饮食上的细枝末节她都要过问。 堂堂女皇,如何就这样闲。 而那边厢,郁瑶一路既是不敢,也是没空再招惹他,马车一路向着京城东南隅的太庙去,她不得不端起仪态,先祭祀了和她浑不相干的历代先祖,才能放松下来,往京郊去踏青。 她原本以为,踏青不过是到郊外随意走走,一天的工夫也就回来了,听玉若讲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一回事。 大周朝的皇室很懂得享受,在京郊建有一处小行宫,面积不大,胜在雅致,供踏青出游、围猎避暑所用,据说造得五步一景,十步一画,相当怡人,他们此行正是往那里去,太凤君邀了皇亲贵戚们一同游玩,小住几日。 这件事郁瑶倒是乐见的,她这位难以相处的父君,也许出一趟门游山玩水,心情愉快些,就没有心思去给季凉立规矩了。 马车停在行宫门前,郁瑶先下了车,又回身去扶季凉,但这个当口,她身后忽然传来笑盈盈的一声:“表姐,咱们又见面啦。” …… 郁瑶只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寒意,回过头去,就见舒榕,当初殿选时对季凉出言不逊的那个少年,满脸明快地站在她面前。 “你如何在 分卷阅读26 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季凉被欺负时的郁瑶→一代明君宠夫狂魔双商在线干啥都成 季凉没事时的郁瑶→傻……狗…… 感谢在20200925 18:00:00~20200926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九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原来是鸿门宴 舒榕像是意料到了她会这么问一样,答得从容,且理所当然,“是舅舅邀我一起来的呀。” 郁瑶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压下愤懑。 他的母亲,当朝吏部尚书,是太凤君的嫡亲姐姐,他口中的舅舅,自然正是太凤君。 她还以为,太凤君邀皇亲贵戚一同踏青,只是年纪上去了,多少爱热闹,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摆了她一道。她这位父君,当真是手腕繁多,一刻不停。 郁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想起先前太凤君身边的侍人过来,专程告诉她,陛下的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既然如今后宫里只有一位季君,不妨带上。当时她还颇为讶异,以为太凤君终于不与季凉置气了。 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当面折辱他吧。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舒榕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作为女皇的表弟,被太凤君举荐上后宫之主的地位,那个郁瑶亲口许诺给他,却终究旁落的位置。 何须待人如此。 她已是尽力克制,对面的舒榕却偏还要问她一句:“怎么,表姐不想阿榕一起来吗?” 问话时还向前凑近些许,少年桃花般的好面容就在郁瑶眼皮子底下晃悠。 郁瑶心里一百个不想理他,但又唯恐得罪了他和太凤君,又给季凉招来些什么,只能忍着脾气,对他敷衍地笑了一下,“哪里的话,父君许久不见你,大约想念得紧,你还是快些去陪他老人家吧。” 舒榕嘴唇微噘,似乎想要向她撒娇,眼神却忽然一动,带了几分敌意,看向她的身后。 郁瑶听见身后门帘掀动的声响,回身去看,就见季凉正好出来,站在马车上,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他并没有作色,但从他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里,郁瑶莫名地读出了不悦。 季凉于她无意,必定是不会吃醋的,可是想必他还没有忘,当初在两仪殿选秀之时,舒榕是怎样越俎代庖,出言教训他的。而郁瑶身为他的妻主,竟然与这人暧昧不清地站在一起,他显然有生气的理由。 一来是哄他,二来也是做给舒榕看,郁瑶伸出手,笑容真挚,“来,小心些。” 季凉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避开她站的位置,就要自己从一旁下车。 他在军中三载,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不同,提刀上阵尚且不在话下,不过下马车这样的事,着实是没有问题。 郁瑶也无意勉强他,正要收回手,却忽听舒榕笑了一声,“表姐,季将军是舞刀弄枪惯了的,比寻常女子都要勇武粗壮,您何须为他担心呢?” 这话说得,既难听,却又令人无从发作。 郁瑶的眉头刚一皱,季凉却冷冷瞥了舒榕一眼,随后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 他将自己的手,主动放进了郁瑶的掌心。 ……?! 这一下的冲击过大,郁瑶一时间愣在当场,只觉得手心温温软软,像托着什么需得小心对待的宝贝一样,半分不敢动弹。 直到季凉向她挑了挑眉,她才回过神来。 “你慢一些。”她稳稳握住他的手,仰头对他一笑。 季凉几乎没有在她手上借力,不过做个样子,轻轻巧巧就跳下了车,他直视着舒榕,同时不动声色想要将手收回。 郁瑶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垂落的衣袖之下,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牢。她感觉到这人将手用力往回抽,但没能够得逞。 她看着一脸惊愕与不忿的舒榕,笑得很和气,“走吧,我们与你表姐夫一同进去,别让父君等急了。” 说罢,又回身看向季凉,十分多余地替他拉了拉衣领,“郊外风大,冷的话要和我说。” “表姐!”舒榕的视线盯在她的手上,像是要冒出火来了,狠狠地一跺脚,转身快步向行宫里走去。 郁瑶轻轻一哂,到底年纪小,道行还是浅,才这么点就受不住了。 “陛下这是何意?”她听见季凉问。 嗯?什么何意? 她转过头去,顺着季凉的视线往下看,看见了他们仍旧交握的手。 季凉的手修长白净,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指腹有一层薄茧,但并不粗糙惹人生厌,相反,在指尖摩挲过他的掌心的时候,郁瑶的心里忽然像被稗子草拂过一样,酥麻且痒。 “你是朕的夫郎,夫妻恩爱,有何不妥?”她顿了顿,靠过去低笑了一声,“好歹配合我做做样子,别让他再来烦你 分卷阅读27 。” 季凉瞟了她一眼,一个字也没有说,却也没有再执意将手抽回。 郁瑶面带微笑,当真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牵着他慢慢向内走。 他们早晨出发,太庙祭祖后又往京郊行宫来,如今已经未时过半,即便在马车中用过一些点心,此刻也都饿了,因此,各人寻到住处略作休整后,太凤君便传话,说在明雨轩设了家宴,要众人一同用膳。 虽然预料到此行不会轻松,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郁瑶留了一个心眼,尽管季凉的住处被特意安排得距她很远,仍亲自过去将人接上,一同前往。 二人到达明雨轩时,太凤君还没有到,小辈们已经七七八八到齐了,她忽略了舒榕委屈满溢的目光,向郁瑾点头招呼过,牵着季凉大喇喇地走向右首第一席。 季凉的脚步停了一下,压低声音,“臣不敢与陛下同席。” “你是我唯一的夫郎,不必担心。”郁瑶握了握他的手,“你只管坐。” 季凉还要再推拒,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皇帝,倒是季君比你懂规矩。” 郁瑶都不必看,也知道是谁,随着众人一同问了安,才对太凤君赔了一个笑,“父君教训的是,季君谦恭明礼,乃是儿臣所不及。” 太凤君斜了她一眼,走向首席,同时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行宫虽比不得宫里宽敞,坐席倒还不缺,皇帝和季君大可以坐得松泛些,不必挤着难受。” 郁瑶也只能受了这一顿排揎,看着季凉默默坐在旁边一席上。 太凤君施施然落座,扫了一眼全场,对舒榕和蔼一笑,“阿榕,怎么坐得这样远?许久没有见你了,坐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舒榕起身行礼,笑得甜美懂事,“现放着陛下与诸位亲王在呢,阿榕身为外戚,与太凤君同席,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不过是郊游家宴,没有这么多讲究。”太凤君佯嗔道,“你是本宫的亲外甥,在座的都是你的表姐妹,合盖都让着你。” 舒榕这才莞尔一笑,走到他身边坐下,“还是舅舅最疼我。” 侍人有条不紊地开始上菜,满桌酒菜香气里,竟也生出了一种和乐融融的错觉。 郁瑶扭头看了一眼季凉,用目光示意他安心,即便这舅甥两人来者不善,只要有她在,也不会任由他被人欺负了去。 季凉的神情却很淡然,只安静饮酒,仿佛这一出戏并没能入他的眼一样。 那边厢太凤君拉着舒榕,左看右看,满脸慈爱,“几个月不见,仿佛身量又长了些,模样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哪里呢,舅舅惯会拿我玩笑的。”舒榕含羞道。 “你不知道,本宫只得你表姐这一个不成器的女儿。”太凤君瞥着郁瑶,“看见这花儿一样的男孩子呀,就总盼着是自己的儿子才好。” 郁瑶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吃菜。 就听上面的舒榕在说:“是呢,母亲总和阿榕说,舅舅最是关心我,每回召她入宫,都要叮嘱她好好教养我。” “正是,本宫看着你,别提有多欢喜了。” 舒榕甜甜一笑,替太凤君夹了一筷子春笋,“那往后阿榕便多进宫来陪您,给您解闷,可好?” “好自然是好,不过本宫私心,总想着你要是能长久留在宫里,真真正正地变成一家人,那本宫的心愿才算是真的了了。” 真就近亲成婚啊?郁瑶嗤之以鼻,讲点科学吧。 而这时候,太凤君却又开口了,“阿榕,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缠着你表姐玩吗,怎么如今倒像是生分了。” “那是从前,如今都大了。”舒榕面带羞赧,小心地抬眼瞟着郁瑶,“何况,表姐都有夫郎了,如何好跟以前一样。” 太凤君眉梢一挑,面露不悦,“什么夫郎,不过是一个君侍罢了,我大周朝女皇的夫郎,无论如何,也只有明媒正娶的凤君当得。” 舒榕立刻低头,语声惶恐,“舅舅莫怪,是阿榕说错话了。” ……有点新意吧,这点演技,真的不够看的。 郁瑶不想理他们,只转头向季凉道:“刚才上的那道羹不错,你尝尝看。” 偏太凤君丝毫不放过她,在上面道:“阿榕,难得见面,给你表姐敬杯酒吧。” 舒榕依言端起酒杯,含着笑款款走下来,一双眼睛如秋水一样,直望着郁瑶。 虽然心里极度不耐烦他,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在太凤君面前,无论如何不能落了他的面子,郁瑶忍着脾气就要接过来。 手还没碰到杯子,太凤君忽然一笑,“皇帝,本宫上回同你说的,迎娶阿榕的事,你想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阿凉主动和朕牵手了!嘤!虽然朕知道,他不爱朕,只是为了堵小孔雀的嘴,可是朕依然很高兴,真的……(抹泪) 季凉:……臣去提刀。 分卷阅读28 ☆、和朕玩手段 郁瑶低着头,在心里骂了一声。 抬起头来时,唇边却带着一缕笑意,从从容容道:“父君说的事,儿臣安敢不挂心,自是深思熟虑过了。” “哦?”太凤君眯了眯眼,“那皇帝的答案是?” “儿臣不愿。” 屋中顿时极静,先时听他们你来我往,事不关己的那些皇亲们,纷纷停了手中杯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郁瑶用眼角余光看见,不远处的郁瑾张圆了嘴,满脸惊愕,从桌子下面偷偷给她比了个拇指。 面前的舒榕狠狠一怔,也不知是在做戏,还是当真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下他的脸,眼中立时泛起水光。 太凤君将象牙箸重重一拍,已然要动肝火,“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自然,父君面前,岂敢胡言乱语。”郁瑶丝毫不慌,站起身来一拱手,“父君莫急,请容儿臣细细道来。” 在众目睽睽下,太凤君明眸含怒,舒榕站在郁瑶跟前,端着一杯酒,进退两难,万分窘迫,所有人都只能听着郁瑶不紧不慢地讲。 “如父君所言,儿臣没有亲弟弟,阿榕表弟自幼与我见得多,我内心里早已把他当亲弟弟来看待。” 郁瑶笑着看了一眼舒榕,分外和煦真诚,“世间男子嫁人,无不祈愿能得一心人的,尤其名门公子,更是顶好家宅宁静,妻主敬爱,即便不得不接受妻主纳侍,总也得是自己能管教的,不多生是非的良侍。” “这里都是自家人,儿臣说的也是掏心窝子的话。”她望着端坐首席的太凤君,句句诚恳,“既是为自己亲弟弟筹谋婚事,必得设身处地考量。一来,儿臣已有季君,占了个先,夫侍比正夫先进门,在有些门楣的人家都是要计较的。二来,帝王后宫向来广阔纷杂,将来必有诸多官家子入宫,哪比得上寻常人家的夫侍好拿捏?” 舒榕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胸口急促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样子当真被她给说懵了。 郁瑶忍着心里的不耐烦,从面子上看起来,是十足的好姐姐,“阿榕弟弟心性单纯,要是束缚在深宫里,面对后宫纷扰,儿臣这个做姐姐的,实在于心不忍。父君您看,在座的诸位皇妹中,还有好几位不曾娶夫纳侍,恕儿臣多嘴,他若配得这样的妻主,岂不一生富贵安逸?” 她一口一个“亲弟弟”,将话说得冠冕堂皇,漂亮好听,像是当真处处为舒榕做足了考虑,即便太凤君再不满,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难以驳她什么。 因而,太凤君也只能冷冷笑了一声,“如此说来,还是皇帝考虑得周到了?” “儿臣不敢。”郁瑶平静微笑,“父君也是关爱弟弟罢了。” 太凤君还未待再说,舒榕却先一步开口了,“阿榕多谢表姐,如此为我思虑。若是表姐给我几分薄面,请满饮此杯,可好?” 他素手纤细,如玉葱一般,端着酒杯,眉目盈盈,神情羞怯中带着几许殷切。 郁瑶只是烦他,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并无意折辱他,看他从刚才起,端着酒杯干站了这么久,毕竟是个年轻男子,的确有些下不来台。 于是也就伸手去接,客气道:“多谢表弟。” 不料,她刚要碰到酒杯,舒榕的手忽然一倾,酒从杯中洒出,就泼在了郁瑶的手上和衣袖上。 “呀!”舒榕惊呼了一声,慌忙丢下酒杯,“表姐没事吧?” 他看似惊慌无措,直接用手替郁瑶去擦,那素白小手就直接挨到了郁瑶的手上,既轻且软,柔若无骨。 “怎么回事?”上面的太凤君问。 郁瑶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笑了一下,“不过是洒了一些酒,不是什么大事。” “都是阿榕不好。”舒榕垂着眼帘,楚楚可怜,“方才酒杯端得久了,手有些酸,一时没能拿稳。” 他从自己身上取出帕子来,又去牵郁瑶的手,替她擦拭。 郁瑶抖了一下衣袖,将手挡住,淡笑道:“表弟不必忙了,朕没事。” 舒榕抬起头,期期艾艾地看了她一眼,“是,不过这块手帕既已污了,表姐若是不嫌弃,便拿着擦一擦吧。” 不啊,我嫌弃啊。 郁瑶在心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这人也不知道见好就收,一出一出的,接连等着她呢? 手帕很精致,绣着兰花,郁瑶看了一眼,慢慢伸手接过来。 舒榕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郁瑶一松手,将它抛在了桌上,一角落入了菜盘,顷刻浸入汤汁中。 “表,表姐?”他嗫嚅着,眼中立刻泛泪。 余光扫见太凤君一按桌子,就要作色诘问,郁瑶不慌不忙,从容一笑。 “看看,表弟这可是小家子气了。”她打趣道,“这里虽是行宫,吃穿用度倒还不缺,手帕污了便不要了,朕晚些命人多送些去你那里,尽管挑喜欢的。” 说罢,又转向太凤君,“儿臣的衣衫弄脏了,恰好也酒 分卷阅读29 足饭饱,请父君准许儿臣先行告退,回去更衣。”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凤君即便再不忿,也难找什么由头,只能没好脸色地应了一声,放她离开。 郁瑶看了一眼始终安静,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的季凉,低声道:“走了。” 季凉才依礼起身告退,与她一同走出明雨轩,神色淡淡的,也不看她,猜不透是怎么个心思。 郁瑶自己心里也在打鼓,虽然她知道,他不喜欢她,但当初毕竟是她许诺给他凤君之位,又失信于他,方才太凤君当面提起迎娶舒榕一事,大约他很难不介怀。 这两相沉默,直到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季凉才停下脚步,“臣与陛下不同路,先行一步。” 郁瑶哪敢这样把人放走,赶紧上前一步,“我送你。” “不必。” “也好,”郁瑶从善如流,“不过,我刚才吃多了,这会儿有点撑,正想往那条路上散散步,正好与你同行吧。” “……” 面对这样厚脸皮的人,季凉只能装作看不见她,自顾自往前走。 郁瑶只是不放心他,也不是存心想去打扰他,于是也不紧跟,只隔开了一段距离,默默地跟在后面。 这小行宫建得的确不错,与皇宫的恢弘大气不同,更似江南园林的神韵,曲径通幽,花草错落,一路走来倒也闲适。 郁瑶正短暂地放空大脑,却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个声音:“季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她被闹腾了这么久,再聋也听出来了,这正是那只小孔雀舒榕的声音。 怎么哪里都有他? 她反应也快,恰好在小路的弯角处,立刻闪身到一座假山石的后面,只通过上面的孔洞往外看。 就见舒榕从前面的岔道上施施然走出来,似笑非笑,看着季凉。 季凉背对着郁瑶,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但声音平静且冷淡:“见过舒公子。” 舒榕打量了他一圈,笑容天真灿烂,“咦,我还以为你是同表姐一起走了呢,怎么你们没有在一起呀?” 郁瑶在假山后面憋笑,心里已经开始畅想,要是他一会儿看见自己走出去,表情该有多精彩。 “陛下?”一旁的玉若极轻声道,向他们说话的方向努了努嘴。 郁瑶给了她一个“还不到时候”的眼神。 打蛇要打七寸,现在出去,人家不过是路上偶遇,闲话几句罢了,她捏不着把柄,也什么都不能做。要治,就要握实了对方的尾巴,一次治得死死的。 季凉显然不屑于做场面功夫,也不和他解释,只道:“如果舒公子无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然而舒榕是摸清了他回住处的路,特意抄了近道来堵他的,哪里可能轻易将他放走,眉目一挑,幽幽道:“季将军可曾后悔吗?” “什么意思?” “我虽然较你年轻许多,但也懂得,身为男子,自小就要为自己的前程作考量。”舒榕婉转看他一眼,“自然,我们名门望族的子弟,是自幼就被父亲这样教导的,或许季将军不曾听过,也是寻常。” 郁瑶在心里暗道,这孩子的爹娘真是教养缺失,也不能怪她出手替他们教育了。 舒榕犹自慢条斯理道:“季将军为母折罪,顶替亲姐姐从军,原本该受敬佩,可是恕我直言,既已选了军功这一条路,如何又半路回头,如世家公子一般,好端端的入宫来了?世上哪有这样多容易回头的事?” “你也知道,如若没有这一节,你只是寻常将门之子,表姐在两仪殿上钦点了你做凤君,舅舅大约是不会反对至此的。可惜呀,如今你不但坐不上凤君之位,舅舅还对表姐大为不满,这才想着,让我这个外甥亲上加亲,嫁与表姐。” 舒榕单论长相,其实是好看的,粉雕玉琢的少年人,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与娇憨,但衬上他此刻的神情,却没来由地令人胆寒,只想敬而远之。 他一步步靠近季凉,笑容玩味,“所以,你后悔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玉若:舒公子下月入宫,敢问陛下要赐什么封号? 郁瑶:传朕的旨意,赐封号,茗,另赐小字,茶茶。 玉若:……??? 感谢在20200926 18:00:00~20200928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季 5瓶;30685161 3瓶;沫小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被退过婚又如何 季凉却并没有被他激怒,只是冷静得几乎漠然,“遵从本心,何来后悔。” 说完,就要提步从舒榕身侧走过,没有再与他多作纠缠的意思。 舒榕气急道:“你站住!” 季凉回头看他一眼,波澜不惊,“当初殿选,白玉如意是陛 分卷阅读30 下亲自赠与我的,舒公子如有不平,自可向陛下去说。” 嚯,郁瑶暗自赞叹,她看上的人果然不会任人拿捏,这叫什么,正宫的气场啊。 然而这一下,可算是命中舒榕的痛点了,只见他狠狠一咬牙,双眼几乎冒火,本应姣好的面容都因扭曲而显出狰狞。 “你凭什么!”他带着哭腔大喊,“你一个罪臣之子,比表姐年纪还大,还被人退过婚,你当谁不知道吗?你看看你自己,脖颈上那么长一道疤,又丑又恶心人!你凭什么嫁给表姐!你怎么好意思!” 他完全抛去了一切礼教伪装,像个市井小徒一样嘶吼,脸颊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写满愤怒与不甘,还有精准中伤对方的残忍快意。 郁瑶却几乎被震惊钉在原地,愣了一愣,才拔腿从假山后面绕出去。 “陛下,陛下!”玉若紧跟在侧,一叠声地叫她。 郁瑶不管不顾,怒喝道:“好大的胆子!” 舒榕骤然见了她,被惊了一大跳,脸色瞬间苍白,嗫嚅道:“表,表姐?” 郁瑶的脸色沉得可怕,像暴雨前的天色,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舒榕,仿佛要将他掘开一样。 他竟敢……竟敢这样说季凉! 本以为是在私底下威胁季凉,说出去也无对证,不料竟被郁瑶一字不落听见,亲眼见证了他最恶毒跋扈的面目,舒榕自知几乎断绝了希望。 但他总还残存着一丝幻想,毕竟他是太凤君宠爱的外甥,这位女皇表姐,过去对他也多有宽容谦让,因而他立刻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容,婉声道:“表姐,是阿榕说错话了,您不要生阿榕的气,好吗?” 以郁瑶的脾气,要不是看在他是个男子,早该揍他,但她看着另一边季凉径自离开,仿佛对身后的一切毫不关心,又忍不住发急。 “滚!”她压着嗓子怒道,“你要是还想留两分脸面,就不许再出现在他面前。” 说罢,也不管舒榕在身后怕得直哭,拔腿就追上去。 “季凉,季凉!”她连女皇的仪态也不要了,提起裙角飞奔,三两下就赶到了季凉身边。 这人像是眼里根本看不见她一样,自顾自向前走,目不斜视,神情冰冷,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就像战场上的剑戟,透着寒气。 郁瑶心知他是气得狠了,心里又愧又悔,恨不得在道旁的树上把脑门撞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她方才只想着,要是在舒榕装模作样的时候走出去,抓不着他的把柄,也治不了本,等他自乱阵脚气急败坏的时候,才好一击中的。但她万万不曾想到,他一个大家公子,竟能口不择言至此。 要是早知道他会这样发疯,她一定早早地把他赶了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这样一刀刀地戳季凉。 “季凉,你别这样,理理我。”她跟在一旁,低声下气。 大将军人高腿长,走路带风,生起气来更甚,一言不发而走得飞快,郁瑶一路紧跟,眼看着就到他的住处门前了。 季凉大步流星进了里间,郁瑶一回头,就见丹朱满脸紧张,向她挤眉弄眼。 她哪还需要别人提醒,立刻一闪身挤了进去,身后丹朱“啪嗒”一声,正好把门关上。 季凉半转过头,从眼尾扫了她一眼,冷意森然,却仍旧勾得人的心忍不住一荡。 无论怎么说,此刻把人堵在了屋里,既跑不掉,也不担心他一个人会出什么事,郁瑶悬着的心还是稍微落下去一些,她喘了两口气,低声讨饶:“季凉,我错了。” “陛下何错之有。”季凉背对着她,淡淡道。 不像是个问句,更像是送客的架势。 郁瑶被他堵了回来,也不气馁,反正她深谙,在自家夫郎面前,不必讲面子这种东西。 “我刚才躲在一边不出面,是想捏他的把柄,我没想到他会说那些疯话,是我蠢,是我没护住你。”她见季凉双肩微微起伏,担心他真气着了,小心翼翼上前两步,真心实意道,“你骂我没事,别气伤了自己身子。” 季凉却忽然笑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他说的全都是实话。” “……” 郁瑶一时语塞,无措地望着他。 季凉看着她茫然的脸色,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同时,却有一阵寒意伴随着酸涩,一点点从心口蔓延到全身。 是啊,舒榕的话极难听,但是每一个字都没有说错。他,就是舒榕口中的那个模样。 他想起那天,在两仪殿上,同样是舒榕出言教训他,女皇不仅维护了他,还问他是愿意入宫,还是愿意在朝为官。把选择权交给参选的官家子,自古未有,简直如天下奇谈。 他也说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是并不相信,这传闻中的昏庸傀儡,真实心思当真如嘴上说的那样漂亮,所以他既未说愿意,也未说不愿,只告诉她,他不是个能与后宫君侍相处的性子。 只是他的确不曾想到,她会把象征 分卷阅读31 凤君之位的白玉如意递给他。 说实话,他这样的人,确实不配。 入宫后,尽管太凤君对他极为挑剔,但郁瑶对他的模样,却也偶尔会让他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她并不是传闻中朝三暮四的皇帝,或者至少对他……是不同的。 却原来,是她并不知晓他的过往,他的事当年满城风雨,丢尽了脸面,在京中无人不知,而高高在上的陛下,并无暇给他这样的人多一分眼神。 她对他好,只是因为她不知道。 季凉闭了闭眼,身子摇晃了一下,在衣袖下慢慢握紧了双拳。 果然是京城的歌舞升平误人,他当年收了一纸退婚书,上西北战场的时候,早已立誓将儿女私情都弃之度外,这才回京多久,竟又险些被迷了心窍,生出这些妄念来。 郁瑶见他模样,慌得不行,上前一把拉住他,“季凉,你没事吧?” 季凉声音微哑,“你出去。” 并不凶狠,只是仿佛精疲力尽一般。 但这比疾言厉色的时候更让人害怕。 郁瑶心里也是又急又悔。 一来,她觉得各人的过往都是隐私,并没有调查别人底细的爱好,二来,她自从来到这里,脑子里就悬着一根筋,思考原身留下的局面,以及如何与太凤君抗衡。因而,她并没有想到去详查季凉的背景。 她只知道,他的母亲因为某些原因获罪,他当年的境遇应当是不好,后来他凭自己上战场挣军功,受封云麾将军,也落了一身的伤。 但是对于退婚一事,她真是半点也不知情。 事情就是这么不巧,一个以为她身为女皇,敢将人选入宫,必定派人查过自己的家世背景,了如指掌,另一个却只在乎眼前的人,对他的过往毫不在意,如今骤然听说,一时还真没回过神来。 两相一岔,就生出误会来了。 郁瑶知道,自己刚才的短暂愣怔,该是让季凉多心了,连忙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无论是不是实情,我都不在意。” 这话半分不作假,方才舒榕激愤之下,脱口而出的那些事,没有哪一件是季凉能左右的。 这不过是女尊世界加在男子身上的一条条罪状,但他又有什么错呢? 她感到自己掌心里,季凉的手冰冷,忍不住又漫上心疼。像这样超凡脱俗的男子,竟也免不了被流言蜚语伤到这般地步,难道不是世道不公。 季凉的手被她温暖的掌心握着,就像风雪里行路久了的人,忽然见到篝火一样,只想陷入那种暖意里,忍不住动摇了一瞬。 或许,不要深究比较好吧,即便是假话,也是一句动听的假话。 但是他想起片刻前,舒榕写满嘲讽与得意的目光,还有这几年来听过的,不计其数类似的话,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连寒门小户都忍受不了的事,他要如何相信,高高在上的女皇,传闻中怀里搂过的小侍比宫里的楼阁还多的女皇,会不在意? 大约是如今还在新鲜劲儿上,所以还乐意说几句漂亮话哄他,但若他当真信了,来日被抛开的时候,他便可悲可笑更胜于当年。 他忽然抬眼看向郁瑶,目光疏离,从她手中猛然将手抽回,顺势拂袖,“陛下无需再花言巧语哄臣,请回吧。” “……” 郁瑶也是捉摸不透,这刚刚稍软下来一些的人,如何突然又翻脸不认人,眼看他要把自己往外赶,冷不防就起了气性。 她趁季凉不备,一把将人横抱起来,瞥见窗下有张小榻,就走过去,故意力气稍重了两分,把人一放。 “你做什么!”季凉惊怒交加。 郁瑶放下了人,却并不直起身来,反而两臂支在他身侧,在他上方莞尔一笑,“你猜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朕的阿凉真是色厉内荏…… 季凉:陛下的舌头不好用的话,也可以不要。 郁瑶:慢点拔刀!朕的意思是,外表冷冰冰,内心很可爱( ̄^ ̄) ☆、陛下为何挨打 季凉仰躺在榻上,墨发倾泻,使得片刻前还冷淡难以接近的人,显出几分无措来,同时透出一股糟糕的暧昧气息。 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郁瑶,怒道:“无耻!” “此言差矣。”郁瑶轻轻一笑,“你是朕的夫郎,于情于理,都是天经地义。” “你……” “哦,对了。”她还唯恐不够气人一样,认真补上一句,“用你方才的话说,就是,何错之有啊?” 季凉被她气得双颊泛红,胸口急促起伏,一双眸子含着水光,死死盯着她,半是气愤,半是屈辱,却偏偏半句能奉还的话都没有。 他是她的后宫君侍,且不是被强迫的,而是当初殿选之时,自己开价码谈条件入的宫,侍奉妻主本该是天经地义。女皇的后宫里只有他一人,至今没有要他的身子,已经算是晚的。 即便是他此刻抵死不从,将事情闹大 分卷阅读32 ,任凭是谁听了,也确无半分同情他的道理。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可笑得紧,都到这一步了,还立什么牌坊。 只是,道理都明白,身子却不听使唤。 在仔细考虑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之前,季凉已经本能地一掌推在郁瑶肩头,同时就要翻身起来。 郁瑶没有防备,第一时间还真让他得了手,但立刻反应过来,趁着他刚支起身子,抱着人往下一倒。 季凉低呼了一声,只觉眼前一花,还要再挣扎,刚一抬头,却瞬间不敢动了。 郁瑶的脸距他不过几寸,比先前近了许多,两人的鼻息都能够交汇,那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和他对视,瞳仁里甚至能映出他的影子。 其实郁瑶长得很有帝王之相,神情冷下来的时候,真是有几分怕人的,尤其眼睛,不怒自威,此刻俯视着他,像是随时会如山压倒,将他的身子揉碎进去一样。 他只能尽力偏转过脸,手脚暗中使力动了几动,发现丝毫逃不开对方的禁锢,心里就升起一种认命般的颓败感。 此间男子的力气,本不可与女子相抗衡,虽然他从军习武,较寻常男子已是强健许多,但却难以发生本质的更改。从前在战场上,他能屡胜敌军,靠的也并不是力量,而是刀剑在手,又有在无数次血战负伤中练就的敏捷身法,才能胜过那些孔武女子。 刚才他推郁瑶那一掌,只为脱身,不为伤人,原本就留了力气,一击未成,倒被她反制,如今想要再逃脱,却是绝无可能了。 他后悔,也于事无补。 郁瑶伏在他身上,看着他色泽美好的薄唇就在眼前,感受着这人在她身下微微发抖,也不由得呆了。 她只是被季凉暗含自弃意味的冷言冷语戳了心,深感不能由着这人的性子来,一时意气,想唬一唬他,好让他看清楚,她这个妻主到底嫌不嫌他。 但她并没想过真在今日要了人家的身子。 这种事情总该目成心许,你情我愿,用强有什么意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着实是个意外。 郁瑶只觉得他的唇,像刚出现在枝头的蔷薇一样,浅淡,柔软,并没有半分刻意引诱的意味,却让人心头莫名一动,忍不住地想要停落。越是不想去看,越是不自觉地往她的视野里钻。 她暗中使力,将身体撑起些许,以免真的抵挡不住那份吸引,但神色却仍威严,声音沉沉的,暗含压迫,“你看清楚,朕究竟是不是花言巧语哄你?” 季凉感到她的气息扑在他的额发上,阵阵的痒,立刻偏过头,极力躲避,眼神只盯着榻边扶手的雕花。 但方寸之地,他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榻上并无被褥,无所遁形,他此刻的窘迫,竟毫不亚于前次……郁瑶撞破他被教习侍人用刑的时候。 念及此处,他陡然脸颊滚烫发烧,恨不能将整个人遁进地里去。 他是早已被郁瑶看破身子的人,不该看的,不该碰的,一样也没落下。 他忽然庆幸,郁瑶还算是个脾气不错的,要换了不耐烦的,必定要讥讽他,都到这般田地了,还假作什么矜持? 偏偏这股强烈的羞耻感之下,又生出一丝朦胧的妄念,靡艳,荒唐,见不得光,像从腐土里开出的花,攫住他向下拉,迫使他去回想那一抹混杂在疼痛中的,可耻的欢愉。 他被这种异样的感受,以及对自己的唾弃,冲得阵阵心悸,恨不能当即昏死过去作数。 而郁瑶见他不答话,却只以为他还陷在舒榕的恶语伤人里,只能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下来。 “季凉……”她低低地,叹息一般唤着他的名字,“不许听人胡说,你很好。” 就她有嘴会说话? 季凉只觉得,她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却又将他心里的那团火勾到半空,直烧得整个人喘不过气来,像要被化去了一样。 他竭力偏开脸,声音冷淡,几乎掩去了那一丝颤抖,“我年长你三岁。” “……” 郁瑶第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想明白,他是在回应舒榕说的那些话,不由愈发叹息。 她起初还以为,大将军英姿飒爽,想必不比寻常男子优柔多思,现在才发现,这人心里在乎的事情,别提有多少了。 “男大三,抱金砖,没听说过吗?”她轻笑,垂眸望着身下的人,“原来你比我多长了三年,怪不得长得这样好看。” 季凉仿佛被她话语中的亲昵和不加遮掩的喜欢烫着了,向后瑟缩了一下。 而这时他才发现,刚才郁瑶反制住他,将他按倒的时候,为免他撞疼,原来是单手环在他身后护着,此刻他牢牢枕在她的怀抱里,此情此景,越发旖旎。 他动也不是,干躺着也不是,偏生内心妄念如林火遇风,再也抑制不了,几息之间,便蓬勃生长,周身灼热难耐。 他极力呼吸,试图压下这种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感受,双眸却已不自觉地泛上水光,像是平日里冷硬的坚冰,全都消融成 分卷阅读33 了一汪春水。 郁瑶瞧着这人的模样,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这样的人,谁竟舍得将他退婚,一定是要遭天谴的。 “阿凉。”她忽然脱口而出。 “……”季凉的呼吸一滞,唇角绷紧了两分,“胡言乱语。” 神情还强自冷傲着,一开口却惊觉,声音软得像春泥一样,不像在斥责,反倒像是欲拒还迎,惹人遐思。 他慌忙止住了口,不敢再说,却见面前郁瑶的眼神又深邃了几许,像要把他淹没进去一样。 “阿凉,你记清楚了。”她一字一句,缓慢郑重,“从一开始,就是朕中意你,但凡谁敢闲话你半句,都是忤逆圣意,罪同欺君,朕必不会轻饶。” 顿了顿,她又轻轻勾起唇角,“包括你自己,要是再让朕听见你妄自菲薄,别怪朕罚你。” 罚是怎么个罚,季凉已经完全无暇思考了。 在她半是威慑,半是旖旎的声音里,他只觉得全身酥软,又涨得难受,几乎就要有难堪的喘息从唇齿间溢出。 他将牙关咬得死死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角,忽然生出了一丝悔意。 上回那些教习侍人虽将他百般折辱,有一句话却没有说错,男子生来敏感,易于撩拨,绮念萌动时,全靠贞锁禁锢,一疼起来,任他再有何等念想,也不敢造次了。 可是郁瑶纵容他,准他偷偷地不戴贞锁,于是他此刻便如春江潮生一般,断没有一时半会儿能消退下去的道理,越是羞耻心急,想要压抑,却越是适得其反,直弄得他整个人燥热心焦,还未如何,先被自己耗了半条命去。 他竭力将自己的身子向下沉,尽可能地远离郁瑶。 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万一不慎挨上,让她察觉了异状,还真不如给自己一剑来得痛快。 郁瑶却全然不知,见他情状紧张,只道很寻常,他向来不喜欢自己,能坚持到此刻还没发作,大约还是被她如此举动一时惊住了。 但是,假如能让他明白,她对他的过往没有半分介怀,那怎样都是值得的。 一念及此,她索性放弃求生欲,忽然低头,在他颈间伤痕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声音埋在他颈窝里,闷闷的,“还有这里,好看。” ……!!! 季凉猝不及防,全身一绷,几乎被冲破了最后的防线,一声喘息就要脱口而出,好歹是在最后关头极力克制,使它短促而低微,像是一声惊呼。 他只觉腰间酸软得不成样子,却见郁瑶见好就收,手臂一支,轻轻巧巧从他上方移开身子,起身理了理衣裙,和气道:“记住了,那我就走了,好好休息。” “……” 郁瑶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正往屋外走,忽听脑后一道风声,本能回头,就见一件东西劈头盖脸朝着自己砸过来。 “哎!”她慌忙一闪,堪堪避开,那件东西擦着她的耳朵划了过去,“阿凉你,你冷静!” 她喊完了才看清,季凉站在她面前,衣衫还带着褶皱,鬓发也乱了些许,垂在颊边,眼尾一抹软红,竟像是有几分委屈的模样,惹得人心一动。只是他手中握着一卷书画,仿佛是刚刚从墙上扯下来的,以握剑的姿势执着,直指向她。 一击不中,大将军毫不迟疑,第二式又起,英姿飒爽,如游龙惊凤。 好看是极好看,只是要命啊! 郁瑶一边庆幸这屋里没有真的刀剑,一边拔腿往外跑,直到在丹朱震惊的目光里跑到了院中,才长舒一口气。 还是一时得意,收手得太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凉:陛下可知自己错在何处吗? 郁瑶:(跪方便面)朕不该没脸没皮,知道阿凉不喜欢,就应该再早些离开…… 季凉:再跪两个时辰吧。 玉若:启禀陛下,按照我朝规矩,帝王偶幸君侍,应在起居注上记上一笔。 郁瑶:记个锤锤!难道要写朕撩自己的夫郎翻车,结果被打出门吗! 玉若:……恕奴婢直言,您根本不知道您错在哪里。 感谢在20200928 16:00:00~20200930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湘依梦幽 6瓶;每日都到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踏青偶遇 这一夜,郁瑶躺在床上,心里精彩得很。 一会儿想的是太凤君和舒榕联手演戏,软硬兼施的场面,暗自咬牙盘算,有朝一日该怎么把他们收拾了,一会儿却又想到季凉躺在她身下,双唇微张,眼带水光的模样,一颗心像是浮在半空,滋味难言。 睡得不好,次日早晨正挨在桌边打盹,却见郁瑾找上门来了。 小姑娘开门见山,“皇姐,想不想去青华山上踏青?带上皇姐夫一起啊。” 分卷阅读34 郁瑶还困着,一时没回过味儿来,道:“其实我今天精神不大好,要不然还是改天吧。” 青华山是京城郊外的一座小山,距行宫很近,不高,风景秀美,按理说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郁瑶昨天又是祭祖,又是与他们明枪暗箭地交锋,眼下对爬山这样消耗体力的活动,着实提不起太大兴趣。 不料郁瑾看她一眼,笑得有些狡黠,“哎,我这可是在帮你。你们早早地同我出去,说破了天,也是我顽皮,拉着你和皇姐夫瞎跑,但你要是留下了,万一稍后父君让你陪舒公子赏个花什么的……” 哦,原来是在替她考虑。 郁瑶十分感动,真诚道:“还是阿瑾最好,多谢你。” “是吧?”郁瑾皱了皱鼻子,“哪像你,昨天宴席上竟然妄图坑害亲妹妹,真是……” 她口中啧啧了几声,郁瑶想起昨日自己说的,“在座的皇妹中还有好几位不曾娶夫”,不由缩了缩脖子,也只能认了小丫头这句排揎。 不过她一转念,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有事想问问你。”她干咳了一声,“就是,你皇姐夫,他过去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话问出口,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娶回来的夫郎,过了这些日子,竟然对人家的过往一无所知,还要去向旁人打听。 郁瑾倒并没有取笑她,只是转转眼睛,认真地回忆,“他啊,应该是个挺苦的人,但具体我还真不清楚,那总得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太小。” 郁瑶看了看她饱满年轻的小脸,无话可说。 “行,那辛苦你,能不能再去帮我查一查。” 她一想起昨天舒榕的那些话,他脸上报仇一般的快意,还有季凉极力隐忍却仍苦涩难当的神情,就觉得心里像扎着一根刺,心跳一次,就疼一下。 她把人娶回来,困进了宫里,却对他的过往不闻不问,在他被人欺侮的时候,连半分都没能护着他。 这算什么? “没问题,我就是大内第一密探。”郁瑾一边应承,一边揶揄她。 话音未落,却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来,圆睁着眼睛,“皇姐,我们先说好,你可不能因为这些休弃皇姐夫的!” “什么?”郁瑶皱了皱眉,没想明白这是哪儿跟哪儿。 小姑娘却认真得很,“他身世凄苦,原本也就过得很艰难了,我见皇姐你待他那样好,还以为你是知情,却原来你并不知道。那无论我查出什么,你心里是否介意,至少不能因此休弃他,不然我就是在帮你造孽了。” 郁瑶看着她如此郑重告诫自己,心忍不住又酸了一酸。 连一个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他过得苦,自己这个当妻主的,却没有早些留意过。 “你放心,”她叹了一口气,“无论发生过什么,我只会心疼他,断然不会再去伤他。” 如此一路说着话,二人也就来到季凉的住处,对他说明了来意。 季凉尽管对郁瑶仍旧没什么好脸色,但总归是郁瑾有一套,天真烂漫,活泼热情,一口一个“皇姐夫”叫得甜,最终还是把人成功说服,和她们一同上了青华山。 山上清幽,清明时节莺飞草长,天气也舒适宜人,季凉自入宫以来,倒是难得有如此自在的时候,神情也褪去了平日的刻意冷淡。 他原本就生得极俊美,轮廓英挺,而眉眼温柔,此刻在明媚春景之间,平添了几分暖意,好看得彷如画中人一样,一时间竟让郁瑶看得失了神。 季凉低头看着山溪边盛开的小花,也不由微怔,只觉得眼前所见好像全不真实一样。 他在西北苦寒之地守了三年,日常所见,不过是兵戈、尸体、鲜血,即便是休战的时候好一些,目之所及也只有戈壁黄沙。 正午的时候,太阳照在沙地上,亮得人睁不开眼,热得汗流浃背,常有中了暑气危及性命的,夜间却又冷得仿佛到了寒冬,人走出帐篷,一哈气便是一片白雾,手指耳尖都冻得生疼。 那里没有溪水,也没有花,没有在京城习以为常的一切景象。 以至于他此刻看着眼前春景,竟会觉得,这些仿佛都不该属于他。 他正愣怔间,却忽听郁瑾笑道:“皇姐你可有些出息吧,都看痴了?” 他本能地一转头,就看见郁瑶站在几步之外,定定地望着他,神态温柔宁静,似乎带着几分笑意,像看着一件不舍得触摸的珍宝一样,看着他。 而他猝不及防,就直直地撞进了那双眼睛里。 郁瑶不备他突然回头,也惊了一下,匆忙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两声,一旁郁瑾笑嘻嘻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 季凉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有几分不自在,扭回头去,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不是他要如未经世事的小公子一样,做出这般扭捏情状,而是他看着郁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的情形。 他还清晰地记得,此刻看似温和无害,只安静地望着他的这个 分卷阅读35 人,昨天是如何像凶徒一样,将他禁锢在身下榻上的,不留半分余地,瞳仁幽邃得像要将他吸进去,让在沙场上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竟也忍不住双腿发软。 他从一早便知道,世上哪有什么温良规矩的女子,面对男子的身子,都像狼见了鲜活的肉,恨不能吸血蚀骨。 只是这位女皇陛下,比寻常女子更耐得住性子,更磨人难耐。 她看似处处待他好,护着他,却偏在昨日那样的时候,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你看清楚,朕究竟是不是花言巧语哄你?” 她倒的确没有花言巧语,只是把他折腾到那般地步,却又轻飘飘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昨日里如何就没有打死她。 想到这一节,他禁不住又羞又气,脚下越发走得快,只想离那人远远的,别再给她机会招惹他。 身后郁瑶却还要道:“阿凉你慢些,走山路小心。” 自从昨天这样喊过一次,她似乎就极喜欢且习惯这样叫他,一声接一声,惹得季凉越发无所适从。 他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径自向前,可是没走几步,却被一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地停下来。 侧耳细听,那应当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但是…… 这太不寻常了。 这时候,被他落在身后的郁瑶已经追上来,见他果然站在原地,没有再跑,还当是很听自己的话,正要笑眯眯哄他,却见他神色冷峻专注,不由轻声问:“怎么了?” 季凉也没有再和她置气的意思,望着下方的溪谷道:“有人在说话。” 溪谷不深,但草木茂盛,郁瑶探头看了看,没有找到人的踪影。 她仔细听了一听,的确,让季凉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人的说话声,只是声音不大,且模模糊糊的,一个字也听不清,所以她刚才没有察觉。 郁瑾比她直爽,冒出一句:“他们讲的话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才是正常。”季凉面色冷凝,声音沉沉,“这是赫赫话。” “……” 几人对视一眼,俱是惊愕。 赫赫,就是常年与大周交战,季凉在边境对峙了三年的西域强国。 京城去西域数千里,客商往来也极少,如何在这郊外小山上,竟会有赫赫人?难道是探子,预先打探到了他们今日将会来此,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们此行是为散心,刻意没有带许多人,要是真遭遇埋伏,极为棘手。 玉若脸色一变,就道:“保护陛下!” 然而季凉已经先她一步,将郁瑶往身后一拦,同时起手就是一个格斗姿势,虽无刀剑在手,却硬生生现出了一股冷对千军的气势。 郁瑶一时呆了,看着拦在自己跟前的人,“阿凉……” 季凉背对着她,只略略转头,瞥了她一眼,目光明亮锐利,英气横生。 她忽然被震惊在当场,甚至忘了溪谷下那来路不明的赫赫人,心里只生出一个念头—— 这才是季凉,没有被身外之事束缚,也没有被俗世陈规禁锢的,真正的季凉。 “你先走。”他警惕地盯着下方溪谷,不容置疑道。 玩笑,即便真是面对赫赫探子,她怎能让自己的夫郎替她殿后? 郁瑶刚要去拉他,却忽然听下方传来高声喊叫,这一回是中原话,虽然语音别扭,但好歹能听得懂。 “上面的各位朋友,请帮帮我们!我家公子受伤了!” 正诧异间,就见一个年轻男子从草木茂盛处跑出来,特意站到他们的视野内,激动地挥舞着双手。高鼻深目,典型的西域样貌。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本能保护郁瑶的阿凉嗷! 祝大家国庆中秋佳节快乐~ 送不了月饼,那还是送红包吧。 直到明天更新前,在这章底下留评,都送红包包哟~ 过节要开开心心!(≧ω≦)/ ☆、赫赫王族少年 这一下,闹得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郁瑶的心里犹疑了一下,和玉若对视一眼,玉若神情紧张,向她摇了摇头。 虽然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柔弱男子,但这山间小径,偏僻幽静,怎么看都像是特意设下的圈套。大周与赫赫常年交战,本就往来不多,如何就这样巧,偏偏在大周女皇的眼皮子底下受伤了? 他们此行带的人少,万一真中了埋伏,就是关系圣驾国祚的大事。 郁瑶也不敢信他,可那男子见他们犹豫,像是要哭了,哀求道:“我家公子真的受伤了,走不了路,我也背不动他。我们都在这里等了好久了,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求你们帮帮我们吧。” 这是郊外山间,少有人至,要是果真受了伤无法移动,等到夜间,恐怕会更难办。 “小姐,咱们还是走吧。”玉若低声道。 摸不清对方的虚实,由于 分卷阅读36 对方懂得中原话,她此刻也不再叫郁瑶陛下,以免暴露身份。 郁瑶皱了皱眉,脚下却没有动,陷入两难的境地。虽然疑心有诈,但真要见死不救,又总是违背道义。 这时候,季凉开口了:“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不行。”郁瑶毫不迟疑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季凉的声音淡淡的,“我懂一些赫赫话。” 这不是懂不懂的问题,即便他沙场百战,身手比她强得多,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她为人妻主,哪有自己躲在后面,让夫郎出去面对危险的道理。 “我和你一起去。” 玉若没能拦住,几人沿着溪谷慢慢下去,那男子像见到救星一样,忙不迭地道谢,引着他们往前去。 “我们是来游玩的,先前看见溪水清澈,就想下来戏水,”他边走边道,“没想到公子脚下踩空,就摔下来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搬动他。” 方才在上面,被草木遮挡,看不清,此刻视野清晰了许多,没走出几步,就看见另一个赫赫人,躺在溪边。 这人年纪更轻一些,还是个少年,金发碧眼,长得倒是很好看的,只是此刻脸色苍白,额角冒着汗珠,不知道伤得究竟多重。 先前求救的男子远远向他说了几句赫赫话,他就对郁瑶一行人点点头,虚弱道:“多谢你们。” 郁瑾热心,一边问“你没事吧”,一边就要上前去扶他。 不料季凉忽然出声,冷冽严肃,“别动。” 旁人齐齐一怔,几乎就要以为有什么异变,看玉若的神色,马上就要喊护驾了。 但郁瑶见他神情虽不似嬉闹,却并没有做出格挡的姿势,不像是察觉危险的反应,于是用眼神示意稍安勿躁,小声问他:“怎么了?” 季凉走上前去,让僵在原地不敢动的郁瑾退开一些,蹲下身去查看那少年的情况,解释道:“他是从高处跌落的,万一伤到颈骨或腰骨,贸然搬动,反而会令伤更重。” 说罢,他低头问那少年,“你的脖颈和身体都能动吗?” 少年用手肘慢慢支起身体,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忍着眼中泪花道:“其他地方都能动的,只是腿疼。” 季凉闻言,略松了一口气,小心掀起他袍子的下摆。 少年的腰间系着一枚金饰,花纹精美,极具西域特色,季凉看了一眼,默默拨到一边。 只见他衣裤上多有树枝划破的地方,也沾了不少泥土,右边裤腿破损得多些,还渗着血迹,看起来似乎也有些肿胀。 季凉的手刚一挨上去,他就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我替你看一看。”季凉边说,边尽量放轻动作,挽起他的裤腿。 只见少年雪白的小腿肿得像白萝卜一样,上面划伤擦伤俱全,底下透着淤青,显见得是伤得不轻。 季凉伸手,在伤口附近小心按了几下,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他嘴角一扯,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哎,你别哭啊。”郁瑾连忙安慰他,“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少年眼角挂着泪珠,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是很听话的模样。 但这时候,季凉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忽然伸手攀折了一根树枝,随后一脸严肃地向他道:“我不是郎中,只能先替你固定,以免骨头移动错位,可能会有些疼,得忍一忍。” 少年乖巧望着他,面上现出害怕,嘴上却还懂事道:“好,多谢哥哥。” 哎,倒还挺讨人喜欢。 郁瑶刚在心里这样想,就听“嘶啦”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季凉已经将自己袍子的下摆撕下了大半,在她呆滞的当口,又干脆利落撕成几条。 她眼看着他用树枝当夹板,布条当绷带,将少年的伤腿固定了起来,简洁熟练,一气呵成。 只是即便他动作再迅速,依然免不了疼,少年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来,但眼泪却抑制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郁瑶虽然觉得这孩子招人疼,毕竟顾及着自己是有夫之妇,此间讲究男女大防,她出面不妥当。 郁瑾就没有这个顾虑,蹲在少年身边,哄道:“好啦,没事了,不哭。你叫什么名字?” “安弥。”少年带着哭音道。 “真好听。”郁瑾笑了笑,在自己腰间掏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什么东西,满脸笑容地递过去,“喏,吃了这个,就不疼啦。” 郁瑶瞥了一眼,像是一块酥糖。 她看着那少年脸微红着接过去,不由微微摇头,脸上带了一丝笑。没想到这丫头,哄起男孩子来倒是有模有样。 这时候,就见季凉向她走过来,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伤筋动骨,只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得想办法送他去看郎中。” 郁瑶沉思了片刻。 宫中出游,随行太医是不缺的,但此事还是不要让太凤君知道为好,虽然眼下确认了,对方只不过是受伤求助,可毕竟赫赫人的身份敏感,少不了又要惹出麻烦。 分卷阅读37 “这样吧,”她面向安弥和他的侍人道,“我们这一次,原是大家族一同出游,家中正好带了郎中,你们先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们会让郎中过来进一步诊治,随后再坐马车去城里的医馆,可好?” 安弥闻言,极是感激,道:“实在是给各位添麻烦了,我们无以为报。” 郁瑶和他客气了两句,就想走,郁瑾却道:“姐姐,你先回去叫郎中吧,我留下陪他们等着,不然这荒山野岭的,两个男子大约是要怕的。” 郁瑶心想,这山清水秀的地方,离“荒山野岭”这四个字,恐怕还有很大的差距,但左右也不是大事,也就依了她,留下了几个人照应。 回到马车上,她先吩咐玉若找出了披风,将季凉整个人一裹,才笑道:“朕的阿凉,原来如此厉害。” “怎么说?” “不但懂赫赫话,连处置伤情也会。” 看见他刚才镇定从容,有条不紊的模样,她忍不住就在想,他横刀立马,掌管三军的时候,是何等的风采。 季凉只作寻常,“我与赫赫交战多年,两边主将都会一些对方的话,至于疗伤,不过是从前做习惯了。” 在军营里,军医人手稀缺,重伤员尚且照顾不过来,对待这些砍伤、骨伤,于性命无碍的,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是丢些绷带和金创药给他们,自己处理伤口,或互相之间帮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在军中三年,这些基本的处理,并不算什么。 郁瑶的眼神却沉了一沉,不由想起那一天,匆匆一瞥,在他身上看见的错落伤痕。他那些陈年旧伤里,又有多少是靠着自己摸索上药,慢慢硬扛过来的。 季凉见她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披风,郁瑶下手很实在,直把他裹得像个团子一样。 “这是做什么?”他有些好笑。 “你还说呢。”郁瑶睨他一眼,“你缺绷带,也别撕自己的衣服啊,撕我的不行?” “又不冷。” “那也不行。” 季凉哭笑不得,也不想和她计较,心头一转,忽然想起一事来,刚放松片刻的神情重新郑重起来,“对了,有件事还是得告诉你。” “你说。” “那个叫安弥的男孩子,应当是赫赫的王族。” “什么?”郁瑶大吃一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真是王族,在两国短暂休战之际,出现在京城,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季凉面色平静,“刚才我替他检查伤情的时候,他腰间挂着的那枚金饰,你看见了吗?那是迦楼罗金铃,是他们王族的信物。我从前遇到的对方将领,多有王族出身,所以见过。” 郁瑶顿时悬起心来,“那阿瑾她……” “不忙,我刚才检查过了,他的伤是真的,假如要设圈套,也不必非要一个王族男子摔成这样。”季凉道,“但是,他为什么来京城,恐怕还是要查一查。” “好,你放心。”郁瑶趁着这人身上裹着披风,悄悄把手绕过他后腰,极轻地虚环着,“这件事我暂且不告诉阿瑾了,我会安排人去留意。”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凉只是在宫里总受欺负,其实大将军是很厉害的! 迦楼罗是印度神话中的神鸟,后来被吸收进佛教,汉译为金翅鸟。 现实中的西域在古时候是佛国,所以在架空的西域,也有请漂亮小鸟出场一下吧~ ☆、太凤君又在选秀 踏青之后,回宫数日,那叫做安弥的少年的背景仍旧没能查出来。 那天郁瑶避过太凤君的耳目,派了两名太医上山为他诊治,又用马车送到城内最好的医馆,据说他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些,万幸并没有伤及筋骨,休养一些时日也就无碍了。 玉若安排了人手去查他,只知道他们主仆二人,住在京中一家客栈,总也有近一个月了,自称是母亲来大周行商,渺无音讯,才千里迢迢找来的。 这个理由,郁瑶自是不能信服,但碍于两国常年交战,来往有限,路途又遥远,一时之间确难再查出什么来。 只是据说,郁瑾对那少年倒颇为上心,后来还遣人专程去问候过,其用心远超一般顺手搭救的程度。 这多少让人有些头疼。 但和即将面临的新一轮挑战相比,这点头疼又不算什么了。 “陛下,该更衣前往凤阙台了。”玉若走进屋子,垂首道。 “知道了。”郁瑶放下手中的簿子,从桌边站起来。 那是前些日子,吏部的张书静给她的,去年的官员任免名录,她琢磨了这些天,仍旧不明所以,猜不透原身要这一份东西到底作何打算。 越是心焦,越是不得要领。 玉若问她:“陛下今夜是想穿芍药红的裙子,还是天青蓝的那一身?” 郁瑶颇有些不耐烦,“不拘哪一件,左右是他 分卷阅读38 们让朕挑,朕就算套个麻布袋子去,谁又敢指摘朕。” 玉若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默默无言。 今夜,太凤君设宴在凤阙台,广宴皇亲、名门、诰命郎君,特意嘱咐他们,带上子女一同热闹。明面上说得好听,是春暖之时,把酒言欢,看着孩子们在眼前也高兴,但实际上,每一个受邀的心里都清楚,这还是为女皇物色夫郎来了。 只是这回受邀的人里,唯独没有舒榕一家子。 听闻那日他当面对季凉发难,被郁瑶撞破之后,事情迂回传到了太凤君耳朵里,太凤君将这个不成器的外甥着实申斥了一番,大体是说他沉不住气,不知轻重。可能也知道此番撕破脸皮后,他和郁瑶之间是断无可能了,因而这一回也没有再强求。 可太凤君为郁瑶另择夫郎的念头丝毫没有消减,一个人选失败了,反而将范围扩大到京中诸位名门公子身上,直闹得郁瑶烦不胜烦。 而最可怖的是,太凤君亲传旨意,季凉作为后宫君侍,也当出席。 “就不能寻个借口,免了他的事吗?”梳妆的当口,郁瑶忍不住问。 她一个人去受摧残也就罢了,让季凉眼看着各家公子在他面前争奇斗艳,争相要成为他妻主的枕边人,甚至是压他一头的凤君,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玉若看着梳头侍人替她戴上步摇,徐徐叹了一口气,“陛下也知道,躲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相比季君往后要面对的事,一场宴席,其实不足为道。” 郁瑶从镜子里看了看那张平静的,没有半分情绪外露的脸。 玉若侍奉君王多年,早已经深谙宫中存活之道,向来本分又谨慎,如今连她都一反常态说出这些话了,大约也是实在看不过眼。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隔了一会儿,反倒是玉若忽然开口了。 “陛下,”玉若犹犹豫豫的,小心抬眼觑她,“奴婢斗胆,有一句话想问。” 郁瑶点头,“你说。” “陛下对季君,可是认真的?” 这叫什么话,要是不认真,她能放着个冷言冷语的冰山美人在宫里,非但不纳旁人,还每天好声好气地捧在手心里? 她啼笑皆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道:“自然。” 不料玉若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复杂,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那……恕奴婢死罪,或许陛下也可以多留意旁人两分,这后宫里,多添几个人,未必是坏事。” 郁瑶眉心一跳,半转过头,“怎么讲?” 身后梳头侍人的手也停下了,只低着头,不敢言语。 玉若静了片刻,脸上浮起一丁点笑意,“古来帝王后宫中,便没有过一人独占的例子。多添几位君侍,一来太凤君高兴,或许就对季君和气些,二来,季君见了陛下身边有旁人,没准也会对陛下热络些。” 郁瑶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玉若的考量,在此间人看来,应当是很有道理的,要是换了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对于后宫中多些美男这样的事,大约也是不会抗拒的。可是一旦有了季凉,就终究不一样了。 她想起那人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叹息。 只他一个人,就闹得她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不知是该捧在手里好,还是含在口中好,她是有多大的胆魄,还敢惦记三夫四侍? 更不用说,以她对他的了解,假如她真的敢纳旁人,他绝不会因为什么危机意识,而对她热络起来,只怕是好不容易捂化一些的人,立刻又回到寒冰模样,这辈子都恨不能离她越远越好。 “此话往后不必再提了。”郁瑶淡淡道,“朕当初就对他说过,没有另纳旁人的打算。” “……是。”玉若应了一句,便不言语了。 少顷,更衣梳妆完毕,便向着凤阙台去。 凤阙台灯火通明,在夜幕下美轮美奂,受邀者皆已到齐,郁瑶走到阶下,便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随着宫人通传,她拾级而上,在一片问安声中走向上座。 她用余光瞥见,两旁年轻的公子,打扮或清雅或富贵,无不婉转下拜,含羞带怯,有胆子大些的,还敢抬眼偷偷看她,秋波盈盈。 但她全无心思,只一心用目光去找季凉。 季凉身为君侍,坐席仅次于几位亲王,穿着符合品秩的衣袍,乍一看上去,比平日华贵了不少,但细看之下,面容却分外清冷,与金线锦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莫名的有些扎眼。 郁瑶经过时,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一丝温度也没有,像是秋夜里的月光。 郁瑶默默叹了一口气,在首席坐下,迫于礼数,与几位皇亲寒暄了几句,对下面那些名门大家的男眷全不搭理。 她看见郁瑾悄悄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心里苦笑了一下。 不过片刻,太凤君到了,众人自是一番行礼问安,郁瑶忍着心里的火气,微笑着恭迎他在身边坐下。 他徐徐打量一遭,笑意和蔼,“宫里 分卷阅读39 如今没有孩子,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本宫看着这么多年轻人,心里真是高兴。你们可别嫌本宫多事,非将你们邀来凑趣。” 端的是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下面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赶紧笑道:“哪里的话,能蒙太凤君相邀,还准我们将家中小辈也带来见世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旁边自有人明白今日的主题,帮着煽风,“如今诸位亲王都出宫开府了,宫里可不是没有孩子了吗,恕臣多嘴,太凤君想要儿孙承欢膝下呀,还得陛下努力才行了。” 下面立刻哄笑起来,年长的郎君们纷纷附和。 郁瑶只觉不胜其烦,面上又不能表露,只能向季凉投去一道目光,想要略作安抚。 但季凉根本不看她,目光平直空洞,只看着面前的案几,唇角紧抿着,连血色都褪去了,薄唇一片煞白。 郁瑶心里就止不住更烦了。 她对孩子本就没有多大兴趣,就算要生,那也得是和季凉,何须旁人来碍眼,归根到底,开枝散叶、多子多福那一套,在她这里行不通。 她这厢正憋着气,那边却又有懂得奉承的,给太凤君递话头,“现如今,陛下不是已经得了季君吗?臣可是听闻,陛下当初是一见倾心,喜欢得紧,想必不出多久,太凤君就能抱上孙女了。” 太凤君立刻嗤笑一声,轻飘飘扫了季凉一眼,“这你可是看错眼了,只看季君如今坐在这里,就知道是没有花样的。” 这话说得古怪,郁瑶却也无心去计较,只一颗心牵挂在季凉身上。 任是谁被几次三番在人前这样羞辱,都受不了,何况季凉本就是心性高傲的男子。 但是季凉连一眼都不看她,神情只如先前一般紧绷,也看不出因为这一番话,情绪有什么起伏。 这才最让人担心。 郁瑶心里已经在盘算,宴席结束后,不管季凉怎么冷待她,她也得豁出脸皮去,把人堵住哄一回。 她心里真是又悲又气,自己这个女皇当得,着实既憋屈,又命途多舛,好不容易把这人的心捂得松动些许,她这位名义上的父君,三言两语就要让她的努力全落空了。 这时候,她身旁的太凤君正好饮了一口杯中酒,施施然一笑,“本宫也不瞒你们,早先耗时耗力,替皇帝操持选秀,万万没料到,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千挑万选,选出这样一个结果,本宫着实气闷了好些日子。” 他挑起眉梢,瞥了一眼郁瑶,“所以,这后宫,一定是得多些像样的人的,包括册立凤君之事,也不该再拖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求求亲爹不要再搞我了…… 感谢在20200930 17:00:00~20201003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龙胆紫、www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女子是谁 郁瑶心里揣着一团火,正无处发作,却听近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大方得体。 “天下父母,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呢,即便贵为太凤君,也只如寻常人家的慈父一般。”那人笑着,向郁瑶看了一眼,“只是,婚姻大事,还得陛下自己多留心,自己合心意,才能夫妻美满。” 郁瑶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是一个中年女子,面貌端庄,眉眼含笑,令人望之怡然。 她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对方坐在亲王的席位上,猜想大约是她的姨母了,细细回忆起来,前些日子太庙祭祖的时候,仿佛也是见过的。 太凤君对这女子仿佛买几分账,即便心里恐怕不愿意,也只能微微一笑道:“宁王所言,也是有道理的。” 郁瑶便朝那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虽然与对方素不相识,但眼下看来,这位宁王倒比她的父君可亲得多。 “也罢,我们在这里自顾自说话,怕是让下面的孩子们拘着了。”太凤君扬了扬下巴,“咱们这些老人也是无趣,你们要是有什么新近时兴的玩艺儿,大可拿出来,让咱们瞧一瞧。” 他话音一落,郁瑶就见底下有几位郎君,给自己的儿子递眼色,有心急些的,还在衣袖下轻轻拉扯示意。 那些少年们,大多脸皮薄,羞羞怯怯的,向后躲闪着只是不肯,但也总有心性要强些的。 立刻就有一人站起身,落落大方道:“启禀太凤君、陛下,臣近来正在习琴曲,只是技艺粗浅,登不得台面,只能凑个趣的,还望太凤君与陛下莫要嫌弃。” 哦,郁瑶算是明白了,原来太凤君前头拿话垫着,就是为了让这些大家公子来表演才艺,博取她这个女皇青眼的。 她不由在心里嗤笑,十分想说,既然知道自己技艺不精,就别演了吧,好端端的名门公子,来抢教坊司的活儿,何苦来哉。 好歹是没有说出口,只听太凤君在身边 分卷阅读40 道:“瞧这孩子,咱们又不图什么,不过是取个热闹罢了,哪有这些顾虑。” 那少年笑盈盈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取琴来。 只见他神情恬淡,广袖起落,手指轻动之间,便有琴声如泉水淙淙,流淌而出,其声曼妙,诸人无不面露赞叹。 郁瑶实则也听不出来个好坏,但显见得,这离“技艺粗浅”差得很远,谦虚太过,难免显得有些虚假了。 一曲终了,少年抱着琴站起,略略欠身,“臣献丑了。” “哪里的话。”太凤君向他身旁的郎君笑道,“你这个儿子,本宫早些年仿佛见过的,当时还未长成,不料如今竟出落得这样标致,这一曲,真是令本宫心旷神怡。” 那郎君赶紧敛衽起身,道:“太凤君盛赞,实不敢当。臣原本也不指望阿靖成器的,不过是他喜欢什么,便替他请了师父,胡乱学几日罢了。” 说着,作势睨了儿子一眼,“太凤君疼你,你可不许得意了。” 那名唤阿靖的少年何等乖巧,立刻温柔道:“阿靖断断不敢的,不过是顽闹的东西,如何入得了太凤君与陛下的眼呢。” “何苦如此谦虚。”太凤君摇头道,“琴棋书画,才像是世家子弟的模样。” 同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季凉。 郁瑶默默喝酒,内心嗤之以鼻。她若想看这些东西,今日传教坊司,明日请戏班子,难道还怕缺了不成? 她的阿凉这些都不会,但偏偏在她心里,就是他最好。 这时候,就见太凤君向前探了探身子,问:“你叫阿靖?名字很是好听。” 少年的颊上带着几许红意,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郁瑶,在与她目光相碰的刹那,又飞快垂下,那短暂的交汇之间,带着三分好奇,七分羞涩,像足了一只懵懂的小鹿,令人难以抗拒心弦拨动。 但是,郁瑶心中有人了,她的那根弦早被擦得干干净净,珍而重之地收起来摆好了。 所以她内心全无波澜,只顾自己吃菜喝酒,悠然自得。 太凤君似乎瞟了她一眼,见她不接这一茬,只能又装模作势问:“年纪多大了?可许人了没有?” 这一问,少年的脸简直红透了,低低地垂着头,在灯烛摇曳下,分外柔美。 他的父亲替他答:“今年十七,还不曾许人家呢,他祖父疼他,总舍不得,想在身边多留几年。” 太凤君听了,便抚掌笑道:“老人家这样想,情有可原,只是男大不中留,十七岁也不算早了,如此品貌才情,该好好择了妻主嫁与才是。” “太凤君所言极是。”那郎君道,“臣斗胆,假若这孩子能得您垂怜,替他指婚,那真是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郁瑶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心里烦得很,只喝着闷酒,冷眼瞧着下面众人。 听见这样说,不少年轻的公子脸上都暗暗流露羡慕之情,也有个别心急的郎君,不断给自己的儿子使眼色,像是在埋怨他们胆怯,让别人占了先机。 至于那些随着自己的父亲、兄弟来的女子,都十分明白,今日的主题是给女皇选秀,她们不过是打着幌子,来凑数的添头,因而都默默吃菜,无人敢直视可能成为后宫君侍的男子,但也偶有胆大的,飞快地从眼角瞟一眼那抱琴而立的少年,暴露了内心的一丝念想。 郁瑶内心焦急得很,假如太凤君当场开口,要这名唤阿靖的少年入宫,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要不然,默默忍耐下来,既委屈了季凉,也牺牲了一个无辜男子。 再不然,就只能不顾一切,大闹一场,但这样与太凤君正面撕破脸的后果,无疑惨重得超乎想象。 身边的太凤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她的心一瞬间跳得飞快,然而听见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的好孩子,必得好好替他物色。”太凤君微微一笑,“且待本宫细细思量。” 这话一出,那少年与他父亲的神色俱是一怔,但立刻低头谢恩,将那一抹无措掩藏了下去。 “多谢太凤君恩典。” 而一旁的郁瑶,一颗心陡然落回肚子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一回,倒是她低看太凤君了。 这会儿她有些回过味来了,太凤君是对季凉不满到了极点,成天想着替她另择凤君,广纳后宫,但这并不代表他心急到了毫不挑剔的份上。他在后宫与政局中沉浮多年,极是沉得住气,放着如此多的世家公子还未相看,他不会轻易地就给了那少年许诺。 她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向太凤君告了一声罪,便去偏殿更衣,顺路透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无意听见两个少年,躲在廊下说悄悄话。 其中一个道:“我们在这儿躲了许久了,这样下去,也总不是办法。” 另一人就叹气:“能躲一刻是一刻吧,让他们自去争奇斗艳去。父亲总寄望于我能入宫,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宫里究竟有什么好?” “你小 分卷阅读41 声些!”前者赶紧压低声音劝,“这要是让人听去了,可怎么得了?” 那胆大抱怨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才又轻声开口:“这哪是什么好安身的地方,你看舒榕,前些日子何等风光,仿佛那凤君的宝座他已经坐定了一般,如今呢?今日宴席上,别说他了,连他的父兄都没现身。” “谁说不是呢。”前一人也叹,“我上回见他,他还神采飞扬地同我说,太凤君早替他做足了安排,只是他不能做陛下的第一个男子,因而才要晚些嫁入宫中,谁知道……” “咦,这是什么缘故?” “我也不知,现在想来,怕是他夸下海口,胡乱编造的也未可知。” 郁瑶摇了摇头,正想着是不惊动他们,悄悄从后面绕回殿中,还是索性在这儿吹吹风,再听一阵闲话,眼皮却忽然一跳。 她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影向着偏殿后面去了,身姿如修竹,面容如冰雪,正是季凉。 玉若在她身边轻声问:“陛下,季君今日的脸色似乎差得很,您要不要……” 郁瑶低低叹了一口气。太凤君一心想着要她另娶凤君,广纳后宫,季凉成天看着不同的男子,在他的妻主面前搭台唱戏,走了舒榕,又来了旁人。 即便他对她并无情意,终究又有谁能忍得了这般屈辱。 “罢了,让他安静一会儿吧。”她摆摆手道,“朕晚些再专程去瞧他。” 玉若应了一声,二人便有意避开那两名不知分寸,在宫中也敢说闲话的少年,另寻了路回去了。 而另一边,季凉刻意远离了人群,来到凤阙台的后面,少有人至的地方,才仰头面对月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吁出来。 身旁丹朱见他面色疲惫,心下不忍,低低道:“殿下,夜里风大,奴去替您取一件披风吧。” 其实季凉并不冷,但确实想独自待一会儿,于是只点了点头,便由着他去了。 谁料,丹朱前脚刚离开,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阿凉,许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阿凉是与人私会吗? A.是 B.不是 明天揭晓答案,但答对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奖品www 只能得到一整章(不其实是好多章)阿凉的戏份啦~ ☆、当年退婚之人 这简简单单的一声,却令季凉顿时如坠冰窟。 他僵立在原地,不敢回头,只觉得洒落周身的月光都变得冰寒刺骨,像是打湿了他的衣裳,扯着他整个人往地里坠,脚下像有千钧重。 而那声音的主人,却轻飘飘地绕到了他面前,扬眉一笑,“我先时在殿中看了你好些时候,与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像带着钩子,肆意地将季凉从上打量到下,丝毫不加遮掩。 季凉的全身便止不住地起了一阵战栗。 “你要做什么?”他强自镇定道。 面前的人轻轻一哂,“当了后宫君侍的人,果然是懂得拿腔作势了许多。” 季凉面色冰冷地看着她。 太常寺卿之女,朱欣,他曾经的订婚对象,险些成为他妻主的人。 尽管多年前就已与她再无瓜葛,时至今日见到她,却仍忍不住,本能地浑身冰凉,想要作呕。 “你若无事,我便回去了。”他紧握着双拳,转身就要走。 身后那人却笑了一声,“阿凉如此急着走,是怕多看我一眼,便动了不该有的念想吗?” “你!”季凉猛回头,眸中写满愤怒与厌恶,“无耻至极!” 朱欣丝毫不惧,闲庭信步一般,向他慢慢靠近,“难道我说错了吗?声名显赫的季大将军,如今陛下的枕边人,当年是怎样依偎在我身边的,这么快就忘干净了吗?” “休得胡言乱语!” 季凉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目中泛红,指甲用力刻进自己的掌心。 那是他少不更事时,历经的一段噩梦。 早年间,他的母亲与朱欣之母交情甚好,且门当户对,两家便于子女年幼时订下婚约,只待二人长成后,便结为秦晋之好。 那时候,他还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姿容俊美,名动京城,不论走到哪里,听见的都是奉承与赞赏,这朱欣也不例外。当年她还不曾露出丑恶面目,韶华之年,仪表堂堂,也是处处让着护着他,拿时新的玩艺儿与他逗趣,口口声声唤他“阿凉”的。 而他,自懂事起便知道,这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日后将会成为他的妻主。 妻主与夫郎之间,便该如母亲与父亲一般,同寝同食,互敬互爱,生儿育女,琴瑟和谐。他身为男子,理当尽心侍奉妻主,孝敬双亲,必得温柔贤淑,识大体,将家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此方能称得上是合格的名门郎君。 从小,他就是被父亲这样教导着长大的,每每听训时,总免不了羞涩脸红,但心底里却也悄悄地怀揣着一分幻想。 分卷阅读42 朱欣既是他未来的妻主,那他理所应当,是该喜爱她,对她好的。 他捧着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如礼教所约束的那样,眼里心里,确只有她一人。 大周风俗,女子十八及笄,男子十六及冠,适龄便当婚嫁,而那时,不巧,恰逢朱家的老祖母过世,需得守孝三年,他便当真又生生等了朱欣三年,从年华正好的少年郎,等成了年近二十仍待字阁中的男子。 但是,他并不以为委屈,左右不过是多等些年月,他总是要与她成亲的。 只是谁也没能够料到,一夜之间,他的母亲成了罪臣,季家满门险些一同获罪,在太凤君懿旨降下的最后关头,才被人拼了大力气保下来,但一门荣华,终究是一朝断送了。 曾经满面春风,信誓旦旦会将他迎进门的人,连面也没露,只遣府上婢女将一纸退婚书送上了门。 那时候的他,还远不是坚毅果敢的大将军,将那白纸黑字一字一句看清之后,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便晕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面前只有一夜鬓发斑白的父亲,哭泣不止,连连道他的母亲已然出事获罪,下落不知,要是他再有个万一,可要如何活下去。 他嘴唇干裂,脚步虚浮,支撑着下床,道:“我要去一趟朱府,即便是退婚,她也需得亲口给我一个交代。” 可他阵阵心悸难当,连路都走不稳,最终,是他的姐姐季冰将他架去的。 他们在朱府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过路人群议论纷纷,最后,大约是实在唯恐让人看了笑话,朱欣才不得不现了身,脸上写满嫌弃,生怕避他二人不及,哪还有从前的半分温存。 其实他并非不明白,家道中落,母亲获罪,自古人心易变,如何还能奢望婚约作数,他只不过是要听她亲口说一句,不能单凭一张纸就将他打发了。 可是,他甫一靠近,朱欣便飞快地退后躲开了,且面露讥讽,“一介男子,当街与人拉拉扯扯,当真不知羞耻。” 他那时脸面多薄,当即窘迫得面红耳赤,眼中垂泪,想要争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欣拂了拂衣袖,像挥去什么脏东西一样,转身向大门里走,他听见身边的姐姐季冰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去揍这瞎了眼的王八!” 他像忽然醒了过来一样,一把将季冰抱住,声音低哑:“别去,我不稀罕。” 后来,父亲受不住打击,迅速病亡,姐姐终日消沉,沉溺于酒色,他自请去了西北战场,承了母亲的衣钵,自此以后,再未见过这负心女子。 直至今日。 季凉漠然直视着眼前人,神情冷若霜雪,“朱小姐,今日之季某,与从前已是两人了,还望自重。” 说罢,转身便走。 此处是凤阙台后,夜凉如水,清幽僻静,他原是在殿中待得不自在,左右也无人在意他,才出来散心透气的,不料想朱欣也在这里。 若是被人撞见他与外间女子独处,此事便已十分不妙,更何况此人还与他有这一重瓜葛。 他这样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心里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假若十分不巧,落到了这一步田地,郁瑶会如何看待他呢? 这时,身子却被人狠狠从后撞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骤然握住,硬生生将他反扭过去,迫使他转身。 他面对朱欣近在咫尺的脸,悚然道:“你疯了?” 与此同时,他另一手就要挥拳而上,不料朱欣却带着浓重的酒气,以及强烈的压迫感,倏然贴近他的双唇。 季凉一惊,慌忙偏头闪躲。 就是这一瞬间的工夫,便失了时机,朱欣牢牢钳制住他,一路将他推到凤阙台的石栏杆旁,粗暴地把他按倒在上面。?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季凉身量高,半个身子都悬在栏杆外,手臂被扭得生疼。他侧头望了一眼下面三丈有余的高度,遍体生寒,“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朱欣眯眼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你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比当年长得更好看了。” 季凉气得全身发抖,他当初如何,如何竟会期待过成为这种无耻之徒的夫郎! “你胆敢欺辱后宫君侍,便不怕陛下降罪吗?” 朱欣一挑眉,忽地嗤笑出声。 “是啊,您如今已经是季君殿下了,小人如何就给忘了。”她语气轻浮,凑近过去,视线像要钉进季凉的眼睛里,“可是,我怎么就没见陛下多疼你呢?你别忘了,今夜可不正是当着你的面,在往陛下的龙床上选人吗。” 季凉只觉得喉头被梗得生疼,嘶声道:“轮不着你管,滚!” “哟,动气了?”朱欣抬起一只手,摩挲过他的脸,激起他一阵恶心,“她不疼你,我来疼啊,虽然你当不了我的夫郎,但我的本事……” 她低低地笑着,满脸自得,“我府中那些小侍,可都是轻易消受不了的。” “阿凉……”她埋下头,抵在他颈边厮磨着,“这些年我 分卷阅读43 见过的男子,一个也及不上你的姿容,我还当真挺想你的……啊!” 她正说着混账话,忽然一声痛呼,龇牙咧嘴,滚倒在地。 趁着她忘乎所以,挣脱开束缚一脚踢在她腰间的季凉,接连退开数步,忍着像吞了苍蝇般的恶心,冷眼看着她。 假如他方才不留情,便该一个鹞子翻身,顺势将她从栏杆上丢下去才对。 他季凉,竟曾与这样的人缔结过婚约,便是人生中最大的奇耻大辱。 他对自己的出手有数,知道朱欣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不管她在身后嚎叫怒骂,转身就要离开是非之地,然而刚走出两步,便听前方阴恻恻一声笑。 “让老奴好找,原来季君是在此处与故人相见。” 季凉浑身一紧,就见前方廊下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名老侍人,衣饰富贵,面容板正,他不记得姓名,只知是在太凤君身边的。 他也不知对方在那里听了多久,虽然心下已经知道不好,仍外表镇定道:“称不上故人,不过是偶然碰见的陌路人。” 那老侍人皮笑肉不笑,轻轻击了击掌,便从更远处走出一队壮硕宫女来,宽肩厚背,面目不善。 “此话同老奴讲无用,还是回去与陛下和太凤君细细分说,必能予您公道。季君是要这些奴婢请您呢,还是您自己随老奴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昨天清一色选B啊哈哈哈哈,果然都好信任阿凉(抹泪) 好的恭喜大家全体猜对,阿凉是个很好的人,先不说其实他对郁瑶是有感觉的,就算没有,品行也不允许他做背叛妻主的事啦~ 然后,我又要欺负他一下了,轻点打轻点打。 关于反抗太凤君的事,莫急在酝酿了,太凤君越苛待阿凉,郁瑶越接近爆发。 ☆、仁寿宫夜审 “不劳你们动手,”季凉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我自己会走。” 老侍人点了点头,示意那些宫女押上已经吓瘫在地的朱欣,一队人避开前面的灯火喧闹,从小路离开,前往仁寿宫的方向。 季凉一路极其安静,身姿笔挺,昂首而行,不像是让人擒住了,反倒像是战场上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的模样。只是当月色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直视前方的双眼里,有一丝强自支撑的意味。 “回去与陛下和太凤君细细分说”,那老侍人方才是这样说的。 世间哪有这样巧的事,凤阙台后本就少有人行,他刚在那里遇见了朱欣,太凤君的人偏就带足了人手,在一旁候着他。这一定是奔着寻他错处来的,他甚至疑心,就连朱欣,或许也是他们刻意引来的。 太凤君憎恶他,处处想要给他颜色,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是这一遭,也总有另外的事由,他并不惊慌。 唯独……郁瑶。 他广袖下的手默默握拳,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假如太凤君执意要坐实他与人私通,“奸妇”在旁,与他的过往纠葛确实无可辩驳,郁瑶会信他吗? 天下女子,无不视夫侍不忠为奇耻大辱,何况自古帝王多疑。 他随着那些人一路来到仁寿宫,被带进正殿,朱欣约莫是被带往偏殿去了,临分开前犹自在喊:“饶命!是他不守夫德,蓄意勾引我,我只是喝多了酒,一时糊涂……” 季凉闭了闭眼,轻蔑地笑了一下。 “季君,请吧。”老侍人脸上的皱纹堆叠得像朵绢花,看似是笑着的,却透着沉沉暮气,“也别让老奴们为难了。” 他伸手一引,指向地上。 高大健壮的宫女肃立两旁,看样子是担心季凉有功夫在身上,以备他作抵抗,特意防着他的。 在他们警惕的注视下,季凉面目从容,目不斜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直直跪在了地下,面向着空无一人的座椅。 太凤君与郁瑶,此刻应当还在凤阙台,也不知几时才会赶来审他。他涉嫌与外女私会,此刻已是戴罪之身,要他静跪在此地等候问话,他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失当。 却不知在他身后,老侍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冲一旁使了一个眼色。 有一人会意地走上前来,单手化掌,向他后腰轻轻一拍。 “啊……”季凉猝不及防,只觉腰间如被蚊虫叮咬一般,不过微微一疼,下一刻,却有一股难耐的酥麻迅速蔓延开来,像有千百只虫蚁在蚀骨吸髓,直令人酸软难当。 他一时受不住,身子一软,便向前扑倒下去,跌在花叶错落有致的地毯上。 身旁有人发出轻笑,仿佛嘲讽。 他咬紧牙关,想要支撑起自己重新跪得端正,作了片刻尝试,却瞬间大骇——他的身子软得没有半分力气,尤其是双腿,几乎像融化在了那种怪异的酸痒里,完全感觉不到了。 “你们!”他难掩内心惊惧,勉强支撑着上身,回头怒视诸人。 那老侍人笑得波澜不惊,“季君莫怪,奴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分卷阅读44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子,身材干瘦,面目平板,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将一根银针,打入了你腰间穴位。”女子干巴巴道,“放心,暂且瘫不了。” 老侍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才对季凉展开一个极圆融的笑容,“让季君受委屈,实非奴等所愿,但这不也是迫于无奈吗。” 季凉伏在地上,忍着那股难捱的酸疼,只不愿去看那令人厌恶的嘴脸。 对方却吃准了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慢条斯理,全不惧他。 “季君也知道,您是舞刀弄剑的,与寻常名门公子多有不同,这要是万一伤着了太凤君,可怎么好。老奴只能出此下策,还劳您担待了。” 季凉的唇边划过一丝苦笑,冷汗涔涔湿了衣衫。 先不论他自知与朱欣相见,定然惹人误会,此番被人以私会之名扣押,并未想过半分抵抗,单论仁寿宫有这样多的健硕宫女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男子生来柔弱,无法与女子相抗衡,他只是受封了将军,又不是天赋异禀,任他在疆场上多敢于厮杀,手中无刀无剑时,这样十来个壮妇一同对付他,他哪里有半分胜算? 别说只是制服他,便是真要杀他,也足够了。 太凤君不惜用这种手段废他双腿,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他伏在地上,没有丝毫尊严,汗湿的额发贴在颊边,细弱地喘息着,指尖紧紧扣入地毯,双唇被咬得一片煞白。 如今他的双腿半分动弹不得,却并非毫无知觉,恰恰相反,那股蛇虫啃噬一般的感受愈演愈烈,直煎熬得他整个人快要耐不住了,他只能咬紧牙关,不愿让呻.吟声流露出来,让这些人看了笑话去。 他盯着地毯上的金线,全身脱力,眼前阵阵发花,不由从心底升起一股子可笑来。 他在军中三年,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什么样的伤不曾受过,也曾有过命悬一线,躺在伤兵帐里无法动弹的时候。唯独,从未像此刻一样,被人废去伤腿,比俘虏还要耻辱,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人宰割。 可是与此同时,他心中却还有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 他不愿意,让郁瑶看见他这般模样。 季凉索性闭上了眼,仿佛自己看不见,一会儿待她来时,便能够没有那么难堪一样,但这种自欺欺人的平静,也没能持续多久,不过片刻,他就感到自己的衣衫在被人拉扯。 “你们还要做什么?”他惊道。 那老侍人站在他跟前几步,靴子就在他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调平和,“自然是为您宽衣。” “放肆!”季凉怒斥,勉力以手护住前襟,只觉整个人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底,遍体冰冷,因为愤怒与难以置信,全身都发起抖来。 “我是陛下的君侍,谁许你们这样无礼?” 他双目通红,剧烈喘息着,明明情势所逼,连这个他并不稀罕的身份都搬了出来,却因他被折磨得力竭,此情此景,非但没有多少威慑力,反而显出几分强弩之末的可怜来。 老侍人丝毫不因他的呵斥而有所收敛,见他阻挡,便向一旁努了努嘴。 立刻就有三四名年轻侍人上前,按住季凉,手脚麻利地撕扯他的衣带。 季凉本已虚弱无比,半分力气也没有,如何能抵挡得住他们人多势众,眼看就要任他们欺侮,只能牢牢将身子贴在地上,以免让他们轻易扯了衣裳去。 “季君便不要相抗了。”老侍人微微一笑,“您如今腿是不能动了,但上身还好端端的,这宫装又宽大繁复,要是藏些什么,实在是易如反掌。您出身军营,这万一身上带着些暗器刀兵,忘了拿出来,可就不好了。” “你!” “自然,老奴不是不信您,但为了太凤君与陛下的安全,也是为了您自个儿,还是咱们帮着查一查的为好。” 季凉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衫,唇角都被咬得沁出血丝来。 笑话,他有何等天大的本事,能在宫中变出这些东西来?他们为了羞辱他,竟能想出这样拙劣的借口,也实在是令他大开了眼界。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遭遇褫衣的耻辱。 他入宫的第一天,太凤君遣教习侍人去甘泉宫,明面上是教他礼仪规矩,实则便给他下了软骨散,剥去了他的衣衫,肆意作弄。也正是那时,郁瑶直闯而入…… 他心头忽然狠狠一颤,牙关咬得更紧了几分。 但是今日,即便是死,也不能够让他们得逞。 此刻两旁站的多有宫女,假如在这里被剥去衣衫,便是以后宫君侍之身,被人看去了身子,世上没有一个帝王能忍受这样的事。 而更可怕的,是他此番的罪名,是私通。 所谓的“奸妇”朱欣,就被关押在偏殿,如若他此刻放弃反抗,再任由他们剥去了他的衣衫,那便真的是百口莫辩,只能听凭他人栽赃了。 这些人不只是想 分卷阅读45 要羞辱他,而是真的想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境。 到那时,即便是郁瑶,恐怕也……并不会信他清白。 那些小侍人胆子小,见他拼力抵抗,一时竟也不敢对他强来,无助地抬头望着那老侍人,后者眉头一拧,便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手脚麻利些!” 诸人畏惧他,也不敢再拖延,手下动作粗暴起来。 季凉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被他们肆意搬弄,心知无法再抵挡,却忽然抬头看向那老侍人,唇角一扬,“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曾想过,假如本宫死了呢?” “……” 合宫上下都知道,这位季君在军营日久,与后宫格格不入,言行举止,我行我素,丝毫摆不出君侍的架子,陡然听他如此讲话,老侍人竟狠狠一怔。 在他失措的片刻,便眼见季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掺杂着一丝从未见过的魅惑,“你也知道,本宫在军中多年,为免沦为战俘,懂得不少快速置自己于死地的法子。你若是欺人太甚,在此刻将我逼死了,你猜陛下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季君,你……” 老侍人犹豫的当口,就听见门被大力推开,有急促的脚步声涌进殿内,伴随着侍人结结巴巴聊胜于无的通传:“太凤君与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明天(10.7)入V,零点掉落万字章,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之后三天将临时调整到每日零点更新,下夹子后恢复18点更新,我一定会努力哒~ ——无责任小剧场—— 郁瑶:听闻阿凉终于以本宫自称,搬出朕来威胁别人了? 季凉:臣一时情急,被迫无奈。 郁瑶:以后不许了。 季凉:……是。 郁瑶:你想处置谁,直接动手,都算在朕头上。 最后,预收文《长公主驸马是个算命哒》欢迎各位小天使收藏呀~这次是女强~ 文案: 秦舒窈一觉醒来,成了美艳白痴长公主,祸国殃民,无恶不作,热爱巫蛊之术,谋害皇帝大哥,成为大梁国覆灭的第一推手。 只有坚守人设完成剧情,才能回到她的世界。 不过,第一个对她说出“两情相悦”的人,会替她承受巫蛊的反噬,至死方休。 秦舒窈:“有,毒。” 京城第一神算顾千山,在缚住双目的白绫下,唇角微微扬起,如三月春风,“长公主命格清奇,有为祸天下之兆,惟得两情相悦之人,方有转机。” 秦舒窈:“……血包这么帅,让人怎么下手?” 于是,三日后,众人眼看扎着大红绸带的聘礼排开了一条街,令人闻风丧胆吃小孩的长公主,带着妩媚的笑容对那算命先生说:“这是孤给你的卦金。” 全京城议论纷纷,长公主改了口味,竟将那彷如谪仙,唯独眼盲的算命先生聘作了驸马,只是听闻她阴险狠辣,百般摧残,不过几日就将人折磨得气息奄奄,不知那副身子骨能挺过多久。 公主府内,顾千山脸色苍白,身子止不住地轻颤,唇边血迹未干,边咳边道:“长公主若今日入宫,将会害死小太子,皇后将抑郁病亡,陛下无心朝政,灭国指日可待。” 长公主一把将他按回床上,横眉怒目:“不去了不去了!你再病下去,孤都没空出门害人了!还不把药喝了,要孤喂吗!” 渣作者喜欢欺负男主,但这本虐身不虐心。 男主真瞎,女主本质好人,全程披着恶人外衣宠男主。 ☆、谁敢害朕的夫郎 今夜的郁瑶, 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却说她半个晚上都见季凉脸色不好,心知太凤君此举实在于他不公,后来见他到殿外散心, 有意让他自己静一静, 便不曾上前打扰, 只独自默默回了殿内。 落座后,便又忙着应付各人敬酒逢迎,一时间倒当真疏忽了。 直到玉若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顺着玉若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丹朱远远地站在一根立柱边, 隔着人群望着她,神情像是要急哭了。 她本能地扫了一眼季凉的坐席,见人仍没回来, 心就咯噔了一下。 这怕是出什么事了,碍于太凤君就在近旁, 丹朱不敢上前来禀, 只能在远处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寻了由头出去, 使眼色让丹朱跟上,直走到殿外, 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这时, 她还并没有将事情想得太严重, 猜测或许是太凤君特意命他出席, 当着他的面为她挑选后宫,他一时受不住气,径直回了甘泉宫也没一定。 那也不要紧,左右她在太凤君面前,能想法子把话圆过去, 散席后再过去哄他。 不料丹朱小嘴一瘪,立刻落下泪来,“殿下不见了!” “……”郁瑶只觉头脑嗡地一声,几乎炸开。 “什么叫做不见了?”她急道,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 分卷阅读46 何等荒唐,这里是禁卫森严的皇宫,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丹朱怕得不停地哭,抽噎道:“奴该死,方才陪着殿下出来散散酒气,是奴多嘴,说替殿下去取一件披风来,哪想到不过片刻的工夫,回来时就找不见殿下了。” 玉若也急,“回宫找过没有?是不是独自回去了?” “没有,都找过了。”丹朱扑通一声跪倒,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都是奴的错,奴同宫里的人分头找了,殿下不在凤阙台,也没回甘泉宫,这一路上里里外外都没见人。如今只能在整个宫中找,但甘泉宫的人手便不够了。” 他边磕头边哭,额前一片通红,“求求陛下快派人手吧,您事后就算杖杀了奴,奴也绝不敢求饶半句的。” 郁瑶的身体晃了一晃,一瞬间将宫里的御湖和井口都想了个遍,心慌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又被自己硬生生按回去。 不会的,他是季凉,是心性胆魄远胜常人的大将军,他不会的。 她一把将丹朱从地上拉起来,心说杀他有什么用啊,一边扭头吩咐玉若:“立刻调动羽林军,把皇宫翻过来,也要找到阿凉!” “是。”玉若先应了一声,才低声道,“只是,陛下您看,是否先命宫人去寻,假如无果,再调羽林军?不然,即刻调兵,只怕会惊吓宾客。” 郁瑶忍不住骂了一句,“朕的夫郎不见了,谁管那些宾客如何?立刻调兵!朕马上送客。” 话音刚落,身后却忽然传来轻轻一声笑,随即响起的便是太凤君的声音:“皇帝莫急,什么大事便要调羽林军,费这样大的周章?” 她回头,面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迟疑道:“父君?” “放心吧,”太凤君睨了她一眼,莞尔道,“你的季君没有丢,方才下人来报,他好端端的在仁寿宫呢。” “……” 郁瑶一时间完全陷入茫然,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他。 还是他身边的孙侍人半低下头,轻声道:“启禀陛下,季君与人私会,为免惊扰殿中宾客,如今权且带回了仁寿宫,听候发落。” 他说的话,郁瑶每个字都明白,但连在一起,就仿佛全然听不懂一样。 私会?季凉……与人私会?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还没能做出反应,裙角忽然被人扯住了,她一低头,就见丹朱跪在地上,牢牢拽着她的裙摆哭。 “陛下,这一定是误会了,殿下他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哭得涕泗横流,悲声震天,“求求您一定要信他,陛下!求求您了!” 孙侍人淡淡地笑了一下,看似和气,内里透着冷意,“老奴也不敢相信季君竟会如此,幸而那奸妇一并被擒住了,眼下也押在仁寿宫呢,想必两相一对质,也就得以分明了。” “你……”丹朱毕竟还年轻,被噎得面红耳赤,却想不出话来回击他。 郁瑶拨开他扯着她裙摆的手,低喝道:“起来。” 丹朱被她的脸色吓住了,讷讷起身,小心觑着她的神情,又委屈又怕,只敢默默地掉泪珠子。 郁瑶眼见得玉若略略上前一步,将他挡在了身后。 她心里就叹,这孩子也是实诚得可怜,殊不知眼下罪名已经给季凉扣上了,他空口无据,越是心急火燎地赌咒担保,求她相信季凉,反而越显得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她怎么可能不信季凉,以他的性子,要是真有意中人,如何还会入宫,来受这种非人的苦楚。 现在的问题是,太凤君拿着了把柄。私通是何等罪名?恐怕是真要置季凉于死地了。 至于内情究竟如何,要怎样才能把人保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先见到人再说。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沉重,“儿臣心底里,万分不愿相信季君与人私会,但若真证据确凿,眼见为实,也断无轻饶之理,还望父君能准许儿臣,与您一同回仁寿宫走上一遭。” 太凤君挑眉,略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是对她此番表态还较为满意,点头道:“也罢,你今日竟还不算糊涂。本宫原打算散席后再回去细细审问的,既是如此……” 他转头向孙侍人道:“你便假称本宫不胜酒力,先行回宫歇下了,余下的事你看着安排吧。” 孙侍人低低应了,回了殿中去。 太凤君看向郁瑶,“走吧,回去会会你的君侍。” 郁瑶一路沉着脸,她余光看见,丹朱满脸伤心,只道她是真信了季凉私通,要治他罪一般,仿佛还想再求情,被玉若悄悄拦住不许。 她就在心底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季凉平日里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如何就这样不小心,让人扣上了帽子。 她心里纷乱无比,一路上全在做盘算,目前形势不明,不得不沉住气,假若她一上来便明明白白偏向季凉,必定要惹得太凤君加倍愤怒,万一甩出什么证据来,她一时无法辩驳,怕是真的会把季凉害死。 分卷阅读47 她打定主意,进门之后,只能做出遭到背叛,既惊且怒的模样,先看太凤君与那所谓“奸妇”拿出什么说辞,再慢慢转圜应对,假如实在无法,只能先保住季凉的性命再做打算。 但是当她真正踏进仁寿宫的大门时,先前准备得再好的计策,也顷刻间化作飞灰了。 刚走到正殿前,她就听见里面季凉的声音,虚弱,而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意味,“你若是欺人太甚,在此刻将我逼死了,你猜陛下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这是要做什么! 她惊得魂都快飞了,将片刻前的盘算扔到了九霄云外去,也不顾太凤君作何神色,一脚将殿门踢开。 下一刻,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季凉倒在地上,被几名侍人拉扯着,衣衫凌乱,几乎就要不能蔽体,而他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扬起脸来,面向着那仿佛主持全局的老侍人,眉眼凛然,分明是处于受人宰割的境地,却莫名地现出一丝冷傲与飞扬来。 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季凉,令人动魄惊心。 听见门开的动静,殿中人齐齐转头跪拜,神色各异,季凉也吃力地回头看过来,在看见郁瑶身影的瞬间,神色怔忡了一刹那,随即匆忙扭过头去,竟似是要躲避一般。 无奈他被银针刺入穴位,根本动弹不得,不过是自欺欺人地顽抗了一瞬,就被郁瑶扑过来,一把抱进怀里。 “阿凉!”郁瑶感受着这人一丝气力也无,完全软倒在她的臂弯里,不由急怒攻心,强忍着怒火问他,“你怎么了?” 季凉垂眼望着地上,只不答话。 他清晰地感受到郁瑶的愤怒,她紧紧地环住他,下颌抵在他的发顶,尽管已经尽力在克制,力道仍然像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一般。 在这种霸道的拥抱下,他感到身上隐隐作痛,并不舒适,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反而一反常态,安静地倚靠在她的怀里。 他甚至忽然感谢,刚才那宫女将银针扎进他腰间,使他半身无法动弹,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停留在这一刻,而不必做出懂礼节、知廉耻的模样,迅速从她的怀中避开。 哪怕下一刻,她获悉了他的罪名,要将他打入冷宫,或者当即处死,似乎他也能坦然迎接了。 太凤君从他的身旁走过,居高临下瞥了一眼,淡淡道:“皇帝且放宽心吧,有本事与人私通的人,能有什么事?” 季凉感到环抱他的那双手又紧了紧。 郁瑶抬头,望着已径自在前方坐下来的太凤君,神色未明。 那下令给他施针,又要夺他衣衫的老侍人上前两步,一拱手,模样十足恭敬,“启禀陛下,季君无恙。不过是季君在军中日久,身上功夫乃寻常人所不能及,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为了审问方便,只能略微委屈一下季君。” “此法乃是以银针刺入腰后.穴位,暂时使人全身酸软,双腿难行,并不伤及根本。”老侍人弓腰低头,缓缓道,“此举本是为太凤君与陛下的安危考量,事发突然,老奴未能请示二位主子,擅作主张,还请主子降罪。” 混账东西! 郁瑶几乎将牙咬碎,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发作。 腰间神经是多要紧的地方,穴位之说,本就玄之又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哪有什么万无一失?这样稍有不慎便要置人瘫痪,毁人后半辈子的事情,他们竟也敢拿着银针乱扎! 假如他们当真伤了她的阿凉,她,她…… 她心里滔天怒火,手上却丝毫不敢再用劲,慌忙放轻了力道,唯恐碰伤季凉。 但是,哪怕她恨不能将那阴险侍人千刀万剐,此刻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那是太凤君的人,深得信任,口口声声为了主子的安全考虑,她堂堂女皇,却动他不得。 而那厢,太凤君见她将人搂在怀里,迟迟不松手,便冷笑了一声:“皇帝,也是不必如此心疼,左右也不是腿真的从此废了。那奸妇还在偏殿候审呢,何不带上来当面讯问?” 郁瑶眼神沉了一沉,勉强保持平静,“父君所言甚是,只是,在正式降罪前,季君终究是我大周朝的君侍,儿臣的男人,在外女面前如此情状,终究于理不合,恐怕有损皇家颜面。” 太凤君的目光在她和季凉身上扫视了一周,沉吟片刻。 “也罢,”他扬了扬下巴,“除去银针后,一时半刻尚不能够复原,本宫谅他并没有伤人的本事。” 先前施针的宫女得了令,便上前来,一言不发,在季凉的后腰上轻重揉捏了几下,郁瑶也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便见一根极细的银针渐渐从衣料间浮出来。 那宫女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拔出,季凉眉头紧蹙,唇间顿时溢出一声低吟。 郁瑶一边在心里记恨,早晚有一天,要将那双贼爪子剁了,一边拥住季凉,心疼地替他拨开额前乱发。 季凉只觉腰上一轻,知觉重新涌入双腿,但绝称不上恢复如初,恰恰相反,那股虫咬蚁噬一般的酸麻变本加 分卷阅读48 厉,稍一动弹,便难受得令人耐不住,他的额角顷刻间汗珠密布,狼狈不堪。 那老侍人站在他跟前,袖手旁观,见状却还偏笑眯眯地补上一句:“陛下真是心疼季君,唉,您怎的就不领陛下的恩典,竟犯下这般大错来。” 季凉躺在郁瑶的臂弯里,看着他的嘴脸,异乎寻常地平静,非但不怒,反而向他极轻地扬了扬唇角。 老侍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是十年如一日的圆滑恭谨。 郁瑶心里万分舍不得将人放开,只恨不能搂到天荒去,但为大局计,只能忍下眸中愤恨,示意丹朱上前扶好季凉,自己默默地坐到太凤君身边去。 朱欣很快被带了上来。 她的头发尽湿,衣裙也湿了大半,看起来仿佛是被人用水泼过,此刻彻底醒了酒,形容狼狈,满脸惊惶。 甫一进殿,就五体投地跪倒,高呼:“太凤君饶命!陛下饶命!臣冤枉!” 郁瑶坐在前面,冷冷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这女子单论相貌,生得属实不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个富贵明丽的长相,只是其人仓皇无措,面目扭曲,生生拗出了几分獐头鼠目的观感。 太凤君扫她一眼,不紧不慢问:“你是何人?” 眼前人的头都快埋进地里去了,声音发抖,“臣乃太常寺卿之女,朱欣。” “太常寺卿?”太凤君美目幽幽转了一转,“哦”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了,嗤地一笑,“你父亲积年体弱,今日携着你与你弟弟来赴宴,已十分吃力,你倒有意思,背着他同后宫君侍牵扯起来了。” 他这样一说,四周侍立的宫人都忍不住,窃窃笑起来。 朱欣一张脸煞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郁瑶望着她,脸色沉得可怕。 “那你再说说,”太凤君以手支额道,“你冤在何处?” 朱欣砰砰叩了几个响头,“臣不曾与后宫君侍私通,还望太凤君与陛下明鉴!” 她圆睁双眼,声音急切,仿佛当真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太凤君便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那本宫身边的侍人,在凤阙台后将你与季君当场擒获,你作何解释?” 郁瑶闻言,双眼不自觉地眯了一眯,视线如针扎一般,死死钉在朱欣的脸上。 朱欣在她森然目光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旋即想起,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当今陛下不过是个摆着看的偶人,真正掌握大权的,是陛下的生父,太凤君。 此两人中,孰轻孰重,她还是认得清的。 于是,她毫不犹豫,朗声道:“回禀太凤君,今夜原是季君邀臣相见。” 一时间,殿中诸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或惊,或怒,更多的则是不解与探询。 如此说法,不还是私会?这有什么分别? 朱欣此刻却不慌张了,跪得脊背笔挺,清了清嗓子,两颊甚至因激动而涨红,“臣与季君年少时有故交,今夜酒过三巡,收到侍人传信,说季君邀臣在凤阙台后相见,一叙当年。臣心知季君如今已是后宫君侍,自觉十分不妥,无奈季君似乎醉酒,神志不清,以言语相逼,声称若臣不答应,便有轻生之念,臣一时心软,就……” 她顿了顿,复又磕头,“臣自知私会后宫君侍,罪该万死,但臣此举全为不忍,唯恐季君自伤,绝无半分觊觎后宫君侍的胆量,还请太凤君与陛下从轻发落。” “你胡说!”丹朱当即气得与她争起来,“殿下身边不过几个侍人,你是收到哪一个与你传信?” 朱欣一摊手,“这位小郎君,我不曾踏足后宫半步,你们殿下悄悄派的谁来,我如何认得?” “你!” 丹朱还要再争,一旁的老侍人便道:“放肆!主子面前,也有你说话的地方?” 季凉被他扶在怀里,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噤声。丹朱便不敢说话了,只一双眼睛泪汪汪地望着郁瑶。 郁瑶听了这一通胡言乱语,脑子里正嗡嗡作响,却听太凤君在身旁道:“皇帝,这毕竟是你的后宫之事,我这个做父君的,也不能全权替你打理。你须得发一句话才是。” 她心中一团窝火,瞪着那将所有罪状推到季凉头上的人,强按着怒气问:“此话纰漏颇多,季君何故非要见你?” 年少故交?季凉从军都多少年了,什么交情,值得以死相逼,敢于冒着欺君的死罪,早不见晚不见,非要在宫中大宴的时候见上一面?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鼠辈,连谎话都编不出像样的。 不料朱欣却赧然笑了一下,眼神躲闪,带着几分暧昧,有意迟疑了片刻,才道:“陛下恕臣死罪,臣与季君,曾有过……婚约。” “……” 一时之间,郁瑶坐在原处,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从地底直升上来,几乎将她烧穿。 婚……约? 整个殿内噤若寒蝉,直到郁瑶 分卷阅读49 觉得双手生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紧紧地握着紫檀木的扶手,像是要把它捏碎一样。 她回过神来,看见前方跪着的朱欣,头埋得低低的,看似惶恐,却暗含着一缕将罪过推脱干净的欣喜,一旁的丹朱眼睛通红,恨得像是要把她生吞了,而季凉的神色出奇地平静,像是眼前一切与他无关一样。 只是郁瑶看得细了,直看进他的眸子里去,才从深处读见了一丝悲凉。 她转头,见太凤君满脸从容,丝毫没有她的震惊,忽然就明白了。 季凉与这女子有过婚约,太凤君是知情的,所以当初在行宫,舒榕才有那一句,“你被人退过婚,凭什么嫁与表姐”。 他只是刻意等着,将这一句话留给唯独被蒙在鼓里的她来问,要她亲手撕开这一层血淋淋的伤疤。 郁瑶望着殿中乱象,忽然遍体生寒。 这是何苦,男子生来俱是不易,为什么就非要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对待并未做错任何事的季凉? 此时便听太凤君拿腔作势,向下面道:“哦?既有婚约,如何又不作数了?” 朱欣瞧一眼郁瑶,似有几分畏惧,但仍谄媚道:“回太凤君的话,当年季老将军的事,这……也都是知道的,家母不准臣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臣即便是心下不忍,终究是好言好语修了一封退婚书去,只盼季家公子能另觅良人。” “只是……”她看了看一旁的季凉,脸上闪过一丝决绝,“臣万万不曾想到,别后三年有余,季君竟仍对臣心怀期盼,以至于今日一时糊涂,行差踏错,酿出这等祸事来。” 在郁瑶阴沉冰冷的目光中,她忍不住,身体向后缩了一缩,但口中却咬得斩钉截铁。 她向来是个声色犬马,放纵无度的,今夜心知是为女皇挑选后宫,她闲得无事,一不留神便喝多了酒,被一名陌生的宫中侍人好心指点,说凤阙台后清静宜人,正好醒酒,她醉醺醺欣然前往,没想到就撞见了季凉。 当年一事,她被迫无奈与季凉退婚,的确是后悔的——倒不是如何情深义重,而是她渐渐地发现,其后遇到的诸多男子,再无一人能有季凉那般的容貌性情。 一想到她原本该有一个家世显赫,俊美无双,偏又温柔懂事好拿捏的夫郎,能关在家里任由她摆弄,而又不耽误她在外面偷食那些浪的,她就总忍不住埋怨,季老将军不争气,一人获罪,连带她的俏夫郎也只能忍痛放手了。 而今夜,在见到季凉的那一刻,她心头的那簇邪火,借着酒意一熏,微风一点,突然又升腾燎原了。 她发现,一别三年,季凉的容貌非但没有被沙场磨砺减损,反而出落得越发俊逸出尘,且被西北大漠染上了一丝孤高冷傲的野性。 她在京中的各处勾栏瓦舍,见多了那起子妩媚多情的,面对这别样的绝世佳人,忍不住就起了歹念。 当年没能成为她的男人,现在成了不受宠爱,深宫冷寂的君侍,眼看着女皇当着他的面挑选旁人,那她替他薄情的妻主弄他一弄,岂不正好? 她被醉意冲昏了头脑,如今酒醒了,才意识到,这是杀头的大罪。 不成,她得活。 朱欣咬着牙,偷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季凉。 季凉仍未从那银针的损伤中恢复过来,身子软软的倚在丹朱身上,衣衫方才被那些侍人拉扯得凌乱,虽然勉强整理过,仍透出一股令人耳热眼跳的风情来,长发散乱,沾着鬓边薄汗,像什么易碎的琉璃,惹人遐思。 这样的美人就要死了,当真可惜。 可是,她在心里道,这可怪不得她,大难临头,谁人不保自己的性命呢?要怪也只能怪他与当年一般蠢笨,让她占尽了先机,将罪状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安在了他的头上,严丝合缝,极说得通,除非女皇长了天眼,能看见当时的情形,不然任凭他怎样辩驳,也是拿不出半点证据来洗脱的。 而季凉似乎认了命一般,没有丝毫与她争辩的意思,只漠然低着头不说话,反倒是他身边的侍人对她怒目而视,看模样恨不得抽了她的筋。 “皇帝,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太凤君饮了一口茶,慢慢道。 郁瑶沉默了片刻。 她其实只在想一个问题——季凉的母亲,季老将军,当年究竟是如何瞎了眼,让自己的儿子与这样狠毒的女子订下婚约的? “季君与此人,过往究竟有什么瓜葛,朕委实不知。”她微微一笑,面向朱欣,“只是今夜,原是朕见季君不胜酒力,特意体恤,命侍人扶他出去散步醒酒的,什么时候成了季君遣人邀你相见,朕却不知道?” 没等朱欣答话,她又斜斜看一眼丹朱,“你也是个蠢的,如何就不知道早些说出来,反倒辛苦太常寺卿家的小姐编了这样久的话本子?” 丹朱一怔,还算乖觉,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叩头称罪,“奴该死,被她血口喷人唬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是奴没用,请陛下责罚。” “……”太凤君在旁,凉凉地看了郁瑶一眼。 郁瑶神情自若, 分卷阅读50 脸不红心不跳。 笑话,许这朱欣信口雌黄,就不许她编造?反正大家都是口说无凭,不同的是,她是女皇,这恶女若有胆量,便来指责她编谎。 朱欣目瞪口呆了片刻,脸色雪白,她万万不曾料到,她编得如此详实,几乎到了天下哪个女子都无法忍受的地步,女皇竟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还对那季凉信得心甘情愿,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她费心编的谎话全部推翻。 她不能死!不过是进宫赴一场宴席,如何便要被杀头了! 她陡然向前一扑,眼中透着孤注一掷的光亮,不管不顾,跪爬在地上,向太凤君与郁瑶直冲过来。 “大胆!”玉若忙拦在前面,指使一旁的宫女,一边一个将她拉住,“岂容你冲撞圣驾!” 朱欣被牢牢擒住,仍不断挣扎,失了方寸地大喊:“太凤君,陛下,臣所言没有虚假,句句属实!臣不知陛下是否命人搀扶季君醒酒,但他趁四下无人,蓄意勾引臣,乃是确实!太凤君明鉴啊!” 太凤君?他恐怕才不顾事实如何,只想借筏子除去季凉了事。 郁瑶抢先一步开口,冷笑一声,“蓄意勾引?你倒是同朕说说,季君他如何勾引于你。” 朱欣为了活命,几乎已经将一切置之度外了,张口就来:“这般污言秽语,原是不该对太凤君与陛下说的,当时季君醉意朦胧,见面便往臣的身上扑,百般痴缠亲热,臣进退无措,一味劝阻,季君只是不听,道深宫寂寞,多年来极想念臣,假若不是贞锁的钥匙不在手上,便要与臣一晌贪欢……” 她在郁瑶可怖的凝视中,编得口干舌燥,自以为越说越真,不料眼前一花,便见郁瑶劈手夺过桌上茶盏,一把掷在她额上。 “无耻罪妇!”郁瑶勃然作色,震怒咆哮。 “皇帝!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凤君亦惊而诘问。 郁瑶带着一抹森然笑意,直视着眼前的朱欣。 她这一掷,稳准狠,朱欣绝无可能料到,堂堂女皇突然动手,根本无从闪避,额头顿时豁开一个血口子,血顺着面颊淌下来。 她吓得呆住了,连求饶也不会,只跪在地上望着如修罗一般的女皇。 “你要是现在说实话,”郁瑶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朕尚且可以留你全尸。” 不,她回想自己的谎话,字字句句,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女皇怎么可能笃定她是编造? 这一定是在诈她,女皇听闻自己的君侍私通外女,浪荡如斯,早已怒极,只是碍于颜面,不愿承认罢了,这才将怒火转而发泄在她的身上。 她不能认,她得坚持把自己撇干净,她不能死。 朱欣打定主意,转向太凤君,满目凄惶,“太凤君,求您替臣做主,臣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满门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 郁瑶站起身,俯视着脚下的人,忽然被恶心得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你应当知道,朕金口玉言,驷马难追。”她极淡地笑了一笑,吩咐身旁的玉若,“听见了,传旨下去,就依朱小姐的意思,赐太常寺卿满门上下自尽,葬于城郊乱葬岗。” “皇帝!”太凤君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郁瑶挑眉一笑,极尽讥讽,“朱小姐今夜说得够多了,就不许朕也高兴高兴?” “你……” “季君自入宫至今,并未佩戴过贞锁,乃是朕亲自准许的。父君,要不要屏退闲人,命哪位侍人来验看一番?” “……” 郁瑶冷冷转过脸,不再看太凤君的脸色,径自下令:“罪妇朱欣欺辱后宫君侍在先,欺君罔上在后,罪无可赦。来人,将其拖下去,处凌迟之刑,尸首挫骨扬灰,不准返还其家。” 朱欣已经完全瘫软在地上,如烂泥一般,直到被玉若派人拖下去,才发出意味不明的哭叫,连一个字都辨不清,在夜色里走出很远,仍能听见,如夜枭之声,嘶哑不可听。 满殿的宫人都默默向后瑟缩,有几个年轻胆小的,已经贴在了墙角,几乎就要沿着墙滑到地上。 郁瑶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季凉面前,蹲下身,片刻前还凶恶如罗刹的脸,终于缓和了些许。 “让你受委屈了。”她用极温和,却恰巧能让所有人都听清的声音道。 季凉静静地注视着她,在身侧丹朱的呜咽声中,他反倒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温热的一团。 他忽然觉得很累,仿佛在这一夜,把半辈子都过尽了。 郁瑶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替他拭了拭额上的汗,“还难受吗?” 其实按季凉的性子,别说只是被那银针制住了片刻,即便是见骨的刀伤在身上,他从前也是不会说一个疼字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郁瑶温柔得像一池碧水的眸子里,蓦地竟生出了一瞬软弱,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郁瑶眼睛里的那汪春水,就起了 分卷阅读51 涟漪,她伸出双臂,将他从丹朱的怀里接过来,轻轻松松一举,便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来。 在满殿诸人的目光中,季凉终是后知后觉地脸红了一红,在任凭他们看着,和将脸埋向郁瑶肩头之间陷入两难。 “皇帝,”他听见太凤君开口,声音沉缓,意味不明,“你对朝臣之女施以如此酷刑,便不怕天下人非议吗?” 郁瑶头也未回,只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手臂的角度,令季凉在她怀中更舒服一些。 “非议?若有胆子的,便来同朕论公道。”她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朱欣胆敢欺辱朕的夫郎,还企图颠倒黑白,嫁祸于人,朕没有问罪太常寺卿,问她如何教养出如此恶毒的女儿,便是朕最大的宽容了。” 她将人抱稳了,转身欲走,就听太凤君在身后道:“你当真以为,本宫戳不穿你的小把戏?” “父君此话怎讲?” “你的这位季君,身在军营多年,西北严寒,军中惯靠烈酒取暖,他的酒量怕是在你之上,何须你命人扶他醒酒?若是不信,可须太医来诊,他可有半点酒醉之状吗?”太凤君望着那个紧抱着另一人的背影,目光淡漠,“本宫今日容你荒唐,你也须自知分寸。” 郁瑶低低笑了一笑,声音和气,“这便是父君看不透了。他是朕的夫郎,朕说如何,便是如何,朕把他放在心上,便没有人能越过朕去欺辱了他。经过今日一事,想必也能让世人知道……” 她的脚步停了一下,“即便朕能百般容人,但谁若要害朕的夫郎,朕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你……!”太凤君气结,重重一拍桌子,唬得殿中宫人纷纷下跪。 然而郁瑶只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时候不早,父君早些休息吧。” …… 宫苑西北角,原是宫中的校场,但自先帝起,便渐渐少有人使用,如今近乎荒废,倒正好被充作行刑之所。 朱欣被锁在高大木桩上,涕泗横流,哭喊不止。 她想不明白,今夜她不过是随着父亲和弟弟,进宫吃一场宴席,实则是为弟弟入宫为君侍寻找机会的,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添头,如何便落到了要死的境地。 面前宫装女子眉目冷肃,吩咐一旁的几名粗壮妇人:“动手前先拿布堵了嘴,此地虽偏僻,但也别扰了各位主子。” “不要!不要!姑姑救命!” 朱欣识得这是女皇身边的姑姑,嘶声求饶。 玉若充耳不闻,眼看着行刑的妇人们在她口中塞上布条,在她含糊的呜呜声中,拿起凌迟专用的小刀,才淡淡开口。 “陛下说了,朱小姐今夜想必谎话编得高兴极了,要是你死得能让陛下高兴一些,她便能开恩,免了你满门老小的罪,你且细细思量。” “呜……求求……” “对了,陛下还说,凌迟之刑本当在菜市口行刑三日,令过路人围观,以儆效尤。念及你双亲年迈,便给你留最后的脸面。” 朱欣在昏暗的灯火下,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陷入绝望,她无论如何难以相信,多年前那个在朱府门口被她弃若敝履的男子,今日竟会致她惨死。 她也并不知道,当今女皇第一次得知季凉曾被人退婚的时候,看着被揭开了伤疤,强忍悲伤还要故作冷硬的那人,心里想的便是,这样的人,谁竟舍得将他退婚,一定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不来,她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超A女皇祝大家看得开心,早点休息!晚安啦! 感谢在20201006 00:57:02~20201006 23:5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ww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胡言乱语些什么 郁瑶抱着季凉回到甘泉宫的时候, 已是更深露重,夜色沉沉。 一路行来,宫中长街寂静, 早已不复宴席时宾客满堂的热闹, 只甘泉宫上下无人敢睡, 灯火通明,尽数在院子里守着。 今夜,他们正各自做着活计, 忽听外面乱了起来, 说是凤阙台出了事, 众说纷纭,正欲打听,就见自己宫中跟着去赴宴的侍人跌跌撞撞回来, 带来一个消息—— 殿下据闻与人私通,被扣在仁寿宫审问, 身边只有丹朱陪着。 当场就将小侍人吓哭了好几个。他们素日在宫中伺候, 都是瞧得见的, 他们殿下虽性子冷淡些,少言寡语, 看似对陛下不理不睬的, 其实是个温和心善, 知冷热的人, 陛下待他好,他心底里也并非无动于衷。 这如何会与人私通呢? 可是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有灵通的,说那奸妇原是他多年前的订婚对象,如今也被抓了去一同审问, 太常寺卿的正夫和公子正在凤阙台外跪着哭呢。 后宫君侍私通,假如罪状坐实,断然不会留命在了 分卷阅读52 。 甘泉宫上下哭哭啼啼,直等到寅时,才在宫门外的路上看见了一队影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为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裙角上金线绣的龙纹,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所有人先吃了一惊,有机灵些的,扑通一声跪倒,带着哭腔喊道:“参见陛下!谢陛下恩典!” 顿时,哭叫声叩谢声一片。 季凉躺在郁瑶怀里,实在是啼笑皆非。大约是他驭下不严的缘故,他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让他们这么一哭,像是怎么了似的。 他一抬头,正撞见郁瑶低头看他,唇边也带着一缕无奈笑意。 与他视线相接的时候,郁瑶的目光忍不住又柔了几分,轻声道:“走,我们回家了。” 她抱着怀中人,一路走进寝殿,极小心地俯下身,把人放到床上。 “下去吧,朕来。”她略略回头,对想要上前的侍人们道。 丹朱何等会意,立刻拉着木呆呆的小侍人们出去了,房门一关,寝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季凉躺在床上,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女皇,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无措。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先前多少次更难堪的场面,也都被她见过了,就连方才在仁寿宫中,也是她拥着你,护着你,更不用说置礼法于度外,招摇过市,一路被她抱了回来。 这会儿还有什么好乔张做致的? 但是,面对那眼眸幽深,径直盯着他的人,他仍忍不住,从内心深处起了一阵战栗。 他此刻比在仁寿宫中时稍好一些,但腰腿上的酸麻仍未褪去,稍动一动,依然酸胀无力。假若郁瑶她真的要在此时……那他便只有任人摆布的份了。 明明对方还未如何,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一红,默默向床的里侧偏过去。 殿内灯烛燃了半夜,光线并不明亮,郁瑶一时之间,倒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她看似深沉地盯着别人看了半天,其实是自己内心在回想。 她上一回来甘泉宫,是季凉刚入宫的那天夜里,他白天受了那些教习侍人的欺辱,自己又拿冷水洗澡,到半夜便发起烧来。她放心不下赶过来,就见这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还强作冷硬姿态,既气,又无可奈何。 费了老半天的力气她才弄明白,这口口声声赶她出去的人,其实不过是喝药怕苦,不想让她瞧了去。 早在那一天,她的心就被戳得一片酸软。 她早就看明白了,她的阿凉,只是太过倔强,隐忍又能扛,但这并不代表他当真多强悍,即便他是令敌人生畏的大将军,他也依然会病,会疼,被人苛待了,面上不流露分毫,心里也一样会受伤。 何况,他自从进宫以来,就总是在被欺侮羞辱,细想起来,并没有过哪怕几天太平日子。 而所有这些,都是拜她所赐,是她在殿选之日多看了他一眼,不过是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便问他,愿不愿意入宫。 郁瑶忍不住心头一疼,眼眶微微泛了红,轻声问:“还难受吗?” 季凉微微摇了摇头。 那银针当真有些厉害,效力至今未消,但是即便告诉了她,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徒增她担心罢了。他自己忍一夜,到明日,大约也就差不多了。 然而他刚这样想,郁瑶却忽然伸手,在他腿上轻轻一按。 “啊!”他猝不及防,一声惊呼,被那蛇虫啃噬般的痛痒激得蹙起眉来。 他强忍住,再抬头的时候,就见郁瑶面色略带阴沉,眉头紧锁,盯着他。 “阿凉也学会说谎了?”她面色不善,故作严肃,语气却半点硬不起来,反倒像叹息一样,“在我面前,别自己忍着。” 她伸手探向他的腿,十分自若,只做寻常,“我替你揉揉。” 季凉却倒吸一口冷气,即便身子不便,依然以手支撑着,尽力向后缩了一缩,尽管身后便是床头,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他只觉得她不碰便罢,一碰反而酥麻难耐,在那种磨人的不适之下,却又有一股异样的暖热升上来,直惹得他心悸难当,手心都微微沁出汗水。 真是混账,到底是来照料他的,还是来消磨他的。 “别……”他极力抑制住自己尾音里的颤抖,强自镇定道,“别碰,碰了反而难受。” 郁瑶当真听话,立刻停了手。 她看着眼前的人,倚坐在床头,即便过了这么久,仍旧是一副脱力的模样,头半垂着,睫毛又长又密,微微轻颤,哪怕他这样要强,刻意忍耐,她还是能听见他话音里的喘息声。 她心里忍不住就升起一股气来。 这人,明明在战场上威风八面,以男子之身不让巾帼,令敌军闻风丧胆,如何到了京城的宫廷里,就如此好欺负,简直是逆来顺受,旁人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连几个宫人都敢扣押他,还敢往他身上扎针! 他便半分都不知道反抗吗? 她不由想起她冲进仁寿宫的时候,正听见殿中传出他的声音:“你若是欺人太甚,在 分卷阅读53 此刻将我逼死了,你猜陛下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她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破门闯入,就见他倒在地上任人欺凌,直到现在,她想起那一幕,仍是止不住地心慌,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万幸丹朱机灵,自己找不见人,还知道急忙来求她,这才将事情捅破,让她立刻赶去,要不然,假若真依太凤君的意思,直到散席后才回去细细审问,还不知这样长的时间里,他要被那些阴险的宫人折腾成什么样子。 而最令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是——他竟敢以死相逼! 他是谁?是她郁瑶的男人,她唯一的夫郎,面对这起子无法无天的奴才,就该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假如胆敢再碰他一根指头,就等着被她这个女皇算账。 他拿自己的性命开什么玩笑? 哪怕只是白说一句,单提起一个死字,她也不许。 季凉见她脸色僵硬,双目泛红,一言不发而呼吸沉重,静了片刻,开口问:“你在生气?” 郁瑶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用愈发不善的眼神默认了这一点。 是因为他不让她碰,还是因为…… 季凉默默垂下眼帘,尽管心里某处在警醒自己,此刻便不该再多问,以免自取其辱,毕竟世间许多事,都不应当被撕破外衣。 但他终究不是圆滑的,善于得过且过的君侍,他还是没能忍住,“为什么?” 寝殿内沉默了片刻,近旁烛火哔剥一声,着意突显了这一刻的尴尬。 季凉垂下的手暗暗攥紧了被单,忽然极快地苦笑了一下。 罢了,到底是他看不穿,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给自己和旁人都找不痛快。 今夜之事,既然已经闹了起来,终究是极难看的,夫侍与人私通,别说是九五之尊,便是民间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断然没有一个能忍下这口气的。 即便他问心无愧,自认丝毫没有对不起郁瑶,但凤阙台后的情形,无人能够旁证,他与朱欣当年确有婚约,并不作假,朱欣被审问时,为了将所有罪状推到他的头上,又口口声声冤他放浪,编得比市井流行的话本子还要精彩。 虽然朱欣得意忘形,被郁瑶抓住了错处,获罪得到了发落,但天下间做妻主的,哪有经过这样的事,心里还能坦坦荡荡,分毫不疑心的呢。 这根刺,恐怕终究是种下了。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掩下眼底酸涩。 他不该再奢求了,郁瑶当着太凤君的面护住了他,替他严惩了朱欣,明面上半句也不曾疑他,还将他一路抱回甘泉宫,昭示了对他的信任。 这已是他此生从不敢想的事了,何苦眼下非要多问这一句。 “臣僭越了。”他闭着眼,忍着将要沁出的热意,缓缓道,“即便臣自认清白,也心知无从自证。多谢陛下在人前回护,臣谢恩。” “……” 郁瑶看着忽然这般模样的人,愣了一愣,随即气得简直七窍生烟。 他,他他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饶是她再有心温柔待人,也实在忍不住,季凉只觉自己腰上被猛地一揽,女皇衣衫上的熏香气息猝然逼近。 他慌忙睁眼,就见女皇距他咫尺之遥,唇就悬在他的唇上,双眼带着怒意和几分委屈,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去。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再与朕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岂有此理……朕的阿凉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感谢在20201006 23:56:43~20201007 22:2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欢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喜欢你 郁瑶从不曾对他疾言厉色过。 即便是连他自己都知道, 他的一言一行几乎是在挑衅帝王尊严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被降罪的准备,她也从没有和他生过气, 至多只是叹息一声, 仍旧好言好语地哄着他。 因而, 季凉确实没有想到,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竟会激怒郁瑶。 他在眼前人像要将他吞吃下去一般的眼神里, 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 轻咬住唇, 以压制体内泛起的一阵战栗。 在沙场上面对敌军的兵刃,都从未皱过一下眉头的大将军,竟然, 怕了。 郁瑶看着这人的模样,哪怕心里仍旧气得不行, 却到底不忍心吓着他, 还是放缓了语气, 紧箍住他的手也松了松。 “刚才的话,你再同朕说一遍。”她声音沉沉道。 季凉又不是傻子, 心知假若他胆敢再重复一遍, 恐怕就真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不敢再与那双幽邃的眸子对视, 索性偏过头去, 只望着床的内侧,假作未闻。 他的脖颈本就好看,柔白颀 分卷阅读54 长,只是因为颈上有一道刀伤的缘故,他自己介意, 也怕人非议,日常总将衣领叠得高高的,刻意遮去。 只是今夜,在仁寿宫被折腾了这样久,衣领早就开了,郁瑶的视线一路滑下去,都能看见锁骨,平直,优美,有着浅浅的颈窝,与喉结投下的淡淡阴影融为一体。 连同颈间的那道伤疤,也像旁生斜逸出的藤蔓一般,非但于他的姿容未有减损,反而惹得人心越发萌动。 郁瑶忽然就想,唐人偏爱斜红,并非空穴来风。 她强忍住径直吻上去的欲望,叹了一口气,低低道:“阿凉,你以为我不信你。” 这不是个问句,季凉也无从否认,只能继续沉默,作负隅顽抗。 郁瑶看着眼前的人,实在是恨得牙痒,手掌抵在他的腰后,几乎想掐他的软肉,“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混账吗?” 季凉听出了她声音里无从发泄的怒气,静了一静,终究是轻声开口:“不是。” “……” 郁瑶忽然愣在当场,原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质问他,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眼前的人似乎极窘,自知理亏,不过刚说了两个字,脸已经红成一片,低低地垂着头,像要将自己埋进那锦被里去一样。 见他这般模样,即便有多少的气,郁瑶也发作不出来了。她看着这人难得向人低头的样子,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他来说,也足够难得了。 她甚至在心里低笑了一声。能见大将军服一回软,也算她不亏了。 “你呀……”她到底不舍得难为他,轻轻将他搂了一搂,“你得相信,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行吗?” 行吗?季凉并不知道。 其实他至今也不明白,在他入宫前,女皇与他素未谋面,为什么在两仪殿上一眼相中了他,给了他白玉如意,连“无意再纳旁人”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并且传闻中骄奢淫逸的女皇,当真从此改头换面,从前宠爱的小侍一概都不碰了,处处宠着他,护着他,以他为先。 别说君王本该薄幸,三宫六院,予取予求,就算以任何一种眼光来评判,郁瑶都是世间难求的好妻主了,该是天下男子梦中期盼的良人。 他曾经一度疑心,她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是,既已做到这个份上……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郁瑶,她目光温柔得近乎宠溺,眸子里端端正正映着他的影子。 这个以雷霆手段惩治了朱欣,甚至连太凤君都顶撞了的人,此刻面对着他,却毫无半分戾气,反倒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无处不小心翼翼。 罢了,就算她真有什么企图,能伪装到这个地步,能够待他如此,那……便由得她去吧。 季凉轻合上眼,低低地喘息了一声,仿佛喟叹。 自从当年母亲获罪,家道中落,他见惯了人情冷暖,又在西北的风沙里练就了一身冷硬盔甲,处处提着防备,唯恐再蹈当年覆辙。 但是今日,他忽然好累,不想再警醒下去了。 郁瑶也不明白,眼前的人怎么忽然就摆出了一副,仿佛引颈就戮的姿态,她只能感觉到,今夜的季凉,格外柔软,即便他半句也不回应她,但她说的,他理当是听进去了。 她赶紧趁热打铁,“还有,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玩笑了,不许再说那个死字,听见了没有?” 季凉睁开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他是从刀光剑影里活过来的人,沙场上最不稀罕的,就是一个死字,方才还在身边有说有笑的战友,吹起号角上了战场,再见面时也许就是在尸堆里了。 就算是当上了将军,三五同僚间,也常半开玩笑地交代,若是哪天不幸战死,也不必马革裹尸还,便在黄沙大漠里随意掘个墓埋了就是,活着的逢年过节,替他们看一眼家中老小,就算尽了心了。 所以他不明白,不过是空口白提一句,就怎么了。 “我也没有真要……”他话到嘴边,看着郁瑶的脸色,终究是把那个字咽了下去,无奈地笑了一笑,“不过是吓唬那侍人的。” 他不愿受那些宫人凌.辱,身子又难动弹,只能出此下策,权作要挟,万幸他们胆子小,唯恐真闹出性命,还当真被他唬住了。 然而郁瑶的脸色却丝毫没有缓和,仍紧紧地盯着他。 说说也不行,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单是和这个字联系到一起,就像是在她心上割刀子。 “你傻呀,你吓唬他们,拿自己做赌注干什么?”她故意虎着脸道,“万一下回再遇见,你就告诉他们,胆敢碰你一下,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说罢,像是还嫌不够一样,还粗声粗气补了一句:“你不是大将军吗,就地动手也行,打死了算我的。” “……” 季凉面对这陡然摆出山大王气势的女皇,着实是哭笑不得,无话可说。 偏偏郁瑶见他不说话,不肯罢休,手在他后腰上一揽,便将他按进怀中,头还埋进他肩窝里蹭了一蹭,像是胁迫 分卷阅读55 ,又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听见了没有?不许再那样了。” “啊……”季凉素日自持,哪里经过这个,只觉得她发顶毛茸茸的,在他颈间厮磨,又酥又痒,激得他全身起了一阵寒颤,一声带着颤音的惊呼脱口而出。 他不答,郁瑶也并不放过他。 她今夜是真的被吓怕了,先前神经绷紧,满心想着如何拆穿朱欣的谎言,堵住太凤君的嘴,尚不觉得如何,此刻整个人松弛下来,才感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后怕。?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后宫君侍与人私通,是多大的罪名,她的阿凉,险些就被人害死了。 “阿凉……”她从人家颈间抬起头来,望着他,眼睛里水汽蒙蒙。 季凉这时候才真切地觉出,这位女皇陛下,的确是比他年轻几岁的,只是她平日太过镇定从容,只有她宠着他的份,将这一点都遮掩去了。 他不由得语气也软了,只觉得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整个人都被熏染上了热意,“怎么了?” 女皇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拉得两人的身子紧贴着,语气却远不如片刻前的霸道,甚至小心翼翼,仿佛乞怜。 “阿凉,我喜欢你。” ……! 季凉仿佛被烫着了一样,猛地向后一退,重重撞在雕花床头上,亏得郁瑶护得及时,没有撞疼他,只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只觉整间寝殿内像是有炉火在蒸一样,快要把他蒸得透不过气来了。 郁瑶喜欢他,他自然是知道的,不然谁无缘无故,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但是,只要郁瑶一天不说破,他就可以一天假作不知。 他这样的人,将天下男子的罪状,全都占了个全。家世不好,年纪比妻主大,被人退过婚,更别提还入了军营,那个男子一踏入便没有了名节,永远受人指摘的地方,且他又不好看,落了满身的伤,哪里比得上京中贵公子肤如凝脂,瓷白似雪。 他不过是……入宫成了君侍而已,做什么要同他说真心。 季凉感到一股温热涌上眼眶,他急忙闭上眼,把它们挡在眼帘后面。 他从多年前起,便从不爱惜自己,上战场亦是,入宫亦是。谁人不知,自古帝王多情,而君恩难留,若他只是一个后宫君侍,他便能泰然处之,雷霆雨露,逆来顺受,若到哪一日,帝王厌倦了他,耐心耗尽,他也并不会有半分怨怼。 但是,假如他信了所谓真心,有朝一日却又被抛到一旁,那又让他如何自处。 郁瑶只见他紧闭着双眼,面容似悲似戚,抖动的睫毛下隐约现出水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伤心,只能手忙脚乱地拥住他,一个劲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阿凉,你别哭。” ……这时候承认错了,难道是想把说出口的话,再吞回去不成? 季凉一边在心里骂她蠢,一边睁眼瞧着她,明明眼睛泛红,透着水雾,神情却像是好气又好笑。 “你错在哪儿了?” “……” 郁瑶一时噎住,无言以对。 季凉看着这人,平日脑子好,主意快,临危不乱,大有明君之相,偏这时候方寸大乱,像只傻狗子一样,只知道紧张地盯着他看,半句动听话也说不出。 既是实在没法指望她,他只能心一横,闭着眼睛道:“那,你若是胆敢负我,我就……” 他内心羞耻难当,连同声音都发起抖来。今日之前,他无论如何不能想到,自己会像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年一般,说出这样小家子气的话来。 即便郁瑶真负了他,又如何呢,她是女皇,他是她的君侍,他难道还能执起刀剑,去与她论个长短不成? 他正兀自颤抖,身子忽然被温暖双臂拥紧,他听见郁瑶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响起,“阿凉,你信我,我绝不负你。” 他忽然眼眶一热,在心里痛骂自己不争气。 “也不是,”他埋着头,仓皇吸了一下鼻子,“只是……你若将来想要旁人,便先同我说一声,我……” 我自己会走。 但他还没说完,后半句话便戛然而止,只觉得脸颊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将他的眼泪拭去。 郁瑶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泪如珍珠一般,颗颗从睫毛后沁出,忽然胆大包天,倾身而上,沿着他的泪痕一路吻去。 “不会,”她缓缓吻着,声音带了一分含糊,却更暧昧得令人眼跳,“只有你,没有旁人。” 民间女子尚有三夫四侍,哪有帝王能从一而终,没有旁人? 季凉心里道,只是情动时的话,即便醒后当不得真,在这一刻却也好听,没有必要去拆穿罢了。 然而,仿佛知道他心里暗想,存心要堵住他的思绪一样,忽然间,他只觉唇被牢牢封住,那片温暖看似缠绵缱绻,却不由分说,长驱直入,将他心中的杂念席卷一空,再不能做他想。 “唔……”他忍不住低吟出声,整个人热得难以喘息。 那银针 分卷阅读56 的效力仿佛又起来了,腰下酸麻一片,难受得他忍不住微微扭动了几下,同时伴着一股莫名的胀热。 身子一轻,他已被郁瑶抱到了床的内侧,那人本事着实了得,一边吻得他全身绵软,一边还能轻松蹭上了床。 季凉呼吸一滞,认命似地暗暗抓紧了被单。 在他几近失神,呼吸难以为继的时候,郁瑶终于饶过他,从他的唇齿间缓缓退出,拉过锦被,轻柔妥帖地盖在他身上。 “……” 季凉满脸通红,瞪着她。 “不会连借半边床都不肯吧?”郁瑶无奈一笑,“天都快亮了,就别赶我回长乐宫了,我在你身边和衣躺一会儿,保证什么都不碰。” 她不是胡来的人,先不论循序渐进,培养感情,单说季凉被折腾了一夜,此刻腿还没有好全,她也不能在这时候把人给强要了。 “……” 季凉望着这规规矩矩躺在他身边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该把她拎起来丢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朕是个正经人。 季凉:下床跪着! 这章有甜到吗OvO 祝大家开心! 感谢在20201007 22:22:03~20201008 23:1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冰、4781803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当年旧事 郁瑶说到做到, 当真只是借了季凉的床,和衣躺了两个时辰,次日清早, 就规规矩矩地起身离开了。 她轻手轻脚, 没有吵醒熟睡的人, 推门出去的时候,外面候着的人神色都有些异样。 “陛下,可, 可要在甘泉宫用了早膳再回去吗?”丹朱问她的时候有些结巴。 “不用了, ”郁瑶小心合上房门, “他还睡得沉,大约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他昨夜累着了,你们好好照顾他。” 丹朱偷瞟她一眼, 捣蒜一样点头,“是, 是。” 玉若看着自家这位陛下, 神情纠结, 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法说什么。 郁瑶一路回了长乐宫, 却也没有闲着, 而是翻出了前一阵子, 吏部郎中张书静给她的那本簿子, 去年的官员任免名录,开始仔细研究。 盖因她昨天夜里,实在是生了大气,受了那一场惊吓,如今想起来, 仍是后怕连连。 朱欣固然已经得到了惩治,可是太凤君对季凉的敌意,却是愈演愈烈,再也不能姑息下去了。她很确定,假若不是昨夜,朱欣编谎太过嚣张,让她捉住了难以翻身的错处,太凤君是真的想借此事,给季凉定私通之罪的。 身为后宫君侍,如果真的扣上这顶帽子,绝无活路。 她并不明白,季凉至多是按皇家规矩,不能入眼,但也从未行差踏错,入宫后既没有涉足政事,更没有害人之心,他究竟有哪里,值得太凤君这样苛待? 无论如何,经此一事,郁瑶深刻地认识到,她必须把权柄从太凤君手中夺回来,此事万万不能再拖了。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原身应当是有所筹谋的,并且已经着手在做,只要她摸到关窍,就能够加以利用。 先前取得的那本官员名录,就是一个入手点。 但是,她全无头绪,为免暴露自己,又无法向人询问,这些日子以来,一个人盯着那本簿子颠来倒去地看,始终不得要领。 这着实令人丧气得很。 她在这里紧皱双眉,像要把簿子看出花来一样,宫人也不敢扰她,只都在屋外做事,这时候,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喊:“皇姐,我来看你了!” 郁瑶单听这么一嗓子,也就知道是谁,刚把簿子合上一放,就见郁瑾满脸明快地走进来,“哟,没有陪着皇姐夫啊?” 郁瑶无奈,“让他好好歇着,我就不去扰他了。” 小丫头自顾自讨了一杯茶喝,笑眯眯道:“听说皇姐昨夜威风得不行,不但处置了太常寺卿的女儿,连父君都给顶回去了?” 郁瑶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隔了一会儿又问:“太常寺卿那里,如今怎么样了?” “嗐,还能怎么样。”郁瑾挑挑眉毛,“说是先时气晕过去了,醒了之后,先把自己的正夫打了一顿,斥责他没有好好教养女儿,带进宫里赴个宴都能把命丢了,这会儿不知道如何,大约又回去躺着了。” 郁瑶就摇了摇头,家风不正,难怪如此。 郁瑾知道她料理了别人,帮季凉转危为安,心情还不错,于是凑上前来,神秘一笑,“走,咱们出宫喝酒去啊?” “……” 郁瑶迟疑了一下,“不了吧,你姐夫他……咳,等他醒了,我再去瞧瞧他。” 对面还没答话,跟进来的玉 分卷阅读57 若却先开口了:“禀陛下,季君在您离开后没多久就醒了,已经往太凤君那里走过一趟了。” “什么?”郁瑶一惊,几乎拍案而起,“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何不禀报朕?” 玉若忙低头道:“陛下莫急,据丹朱来报,太凤君只是传季君去说了一会子话,时间也不久,人好端端地回来了,大约昨夜是乏了,如今又歇下了。” 她抬眼看看郁瑶,小心道:“陛下进书房前,吩咐了不要来扰您,奴婢想着没有大事发生,因而没有立刻禀报。” 郁瑶摆了摆手,知道这事也怪不到她头上去。 一旁的郁瑾就笑:“知道你紧张皇姐夫,但也不必太草木皆兵了,你昨晚做到那一步,无论怎么说,大约父君也要掂量些许了。” 郁瑶缓缓吁了一口气,尽管总不是十分放心,但也承认,或许真是自己过于担心了。 这时候,小丫头便又靠近来扯她衣袖,“好啦好啦,皇姐夫如今又不需要你陪,出了昨夜的事,我可是特意来请你喝酒,替你压惊的。” 顿了顿,又补道:“你上回不是说了,让我下次再挑地方,找些茶楼酒肆,我如今可是按着你的交代来的,你要是不愿意,那下回我们还去……” “行,行。”郁瑶终于投降,“走,我跟你出宫。” 二人轻车简从,来到京城有名的酒楼里。 正午稍过,酒楼里的生意仍旧很不错,她们进了雅间坐下,要了酒菜,郁瑶昨夜折腾了这样一大圈,其实精神有些不济,还当今天只为单纯放松,专心吃喝。 不料刚提起筷子,郁瑾却道:“你先前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 郁瑶略一思索,她拜托过郁瑾的事,似乎有两件,一是季凉的家世背景,二是上回在南风苑遇见的,那同是季姓的醉酒女子。 于是问:“哪一件?” “巧了,”郁瑾故弄玄虚地一挑眉,“都查着了,来,先吃菜,我慢慢说给你听。” 于是,郁瑶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边听了一个不算出乎意料的故事。 却说季凉的母亲季安,当年是威名远播的镇西大将军,令西域诸国望而生畏。赫赫与大周交战多年,素有虎狼之称,又以骑兵见长,全靠季安镇守边关,将赫赫铁蹄阻拦在大漠之外。 但是,近五年前,发生了一场变故。 时值冬日,赫赫耕地稀少,以游牧与贸易为生,每逢冬季日子便难过起来,对边境的骚扰变得更加频繁,那一战里,季安击伤了对方的主帅,决意乘胜追击,大伤对方元气。 大漠苦寒,冬季里尤其凶险,而赫赫的主城之外,尚有一道天堑,是大漠之中的嶙峋戈壁,岩石高低错落,便如迷宫一般,除非有地图,或熟悉地貌的人领路,不然外人入内,九死一生,极易被困死在其中。 大周形象地称之为“迷宫城”,而在赫赫语中,它的意思是“魔鬼的城池”。 总之,许多人力劝季安放弃追击,不要涉险,而季安却十分笃定,只要粮草不缺,她就能在赫赫败兵退入迷宫城前,将其截击,重伤对方元气,使其今后许久不敢来犯。 可偏偏就是在粮草上出了岔子。 总归是天寒地冻,难以行路一类的原因,在边疆将士追击穷寇的时候,后方粮草却断了,大周军队在茫茫大漠中,很快陷入了饥寒交迫的窘境,最后被赫赫人反败为胜,施计诱入了迷宫城,定了败局。 而在此情形下,季安却并没有选择血战到底,而是做了一个遭无数人诟病的决定——她率领残部,降了赫赫。 赫赫人尚武,与她交战多年,虽是对手,却也钦佩她骁勇有谋,女王亲自划地给大周将士,令她们休养生息,安定生活,又给季安赐了封爵,作为对降将的嘉许。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震惊。 当时郁瑶这副原身尚且年少,说不上什么话,太凤君震怒,治季安叛国之罪,令其家中女眷斩首,男眷卖作官伎。眼看着季家满门即将获罪,还是宁王郁纾站了出来。 郁纾是这样劝的,季安在西北边境苦守多年,战功赫赫,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她治下军纪严明,而待将士仁厚,在军中深得人心。如今因粮草短缺,被逼入绝境,而向赫赫投降,即便有罪,也止于一人之罪,若祸及满门,往后天下还有谁愿从军? 而最后,太凤君当真听从了她的劝说,当然,这其中也有人传言,其实是宁王早年拿住了太凤君的把柄,令他不能不忌惮。 总而言之,季家满门逃过一劫,可家道终究是中落了。 其后,季凉被朱家退婚,其父受不住打击,很快病死,其姐季冰从踌躇满志的少女,成了沉迷酒色混沌终日的浪子,而季凉,反倒在大病一场后,收拾了行装,自愿投身军营,去了他母亲曾经率领的西北军,一路做到了云麾将军。 直到年前,因两国短暂休战,才被召回京城。 至于那天她们在南风苑见到的醉鬼,确是季冰无疑,这些年来,她将家中的财产挥霍变 分卷阅读58 卖了七八成,全掷进了青楼赌场里,那天侍奉的羽栀,便是她近来痴缠着的行首。 听了这一长串故事,即便心里已有准备,郁瑶仍不由得唏嘘,对郁瑾道:“我还有一件事,想劳烦你帮我。” 郁瑾刚喝了一口酒润嗓子,闻言诧异道:“你不会还有事想查吧?” “不是,”郁瑶摇头,“我是想请你,替我多照拂一些季府,季冰她亏空多少钱财,由我来填上,别叫她再去典当家里的东西了。到底是你皇姐夫的母家,我怕他伤心。” “唉……”郁瑾看她一眼,笑了笑,“知道了。” 却在此时,听见外面吵闹起来,似乎有人争起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示意玉若去打开门看个究竟,就见玉若愣了一愣,轻声道:“二位主子,这人,咱们仿佛是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章暗藏了虐点,阿凉当年是差点被卖作军伎的人QvQ 明天开始就恢复18点更新啦,大家可以不用熬夜啦,谢谢大家的支持!多多睡觉身体健康嗷! 感谢在20201008 23:13:02~20201009 21:3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胖星星星星星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给阿凉买簪子 怎么, 在酒楼与人争执起来的人,她们竟然还是认得的? 郁瑶与郁瑾俱是诧异,循声探出雅间的门, 向楼下大堂一看, 却“哦——”的一声, 顿时都明白了。 只见柜台旁边,围着一圈人,中间是掌柜, 还有两个年轻男子, 只是这二人的外形非常惹眼——哪怕是从二楼看下去, 看不清面目,也能看见一头灿烂的金发。 再仔细一瞧,这不是清明踏青的时候, 在青华山上遇见的两个赫赫人吗? “咦,安弥他们怎么与掌柜争起来了?”郁瑾说着就往楼下去, “我去瞧瞧。” “哎……” 郁瑶愣了一下, 才想起来, 安弥正是其中为首那人的名字,心说这样拗口, 倒也难为她记得住。 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她忙着往楼下跑, 又想起当初玉若来报, 说她对人颇为上心,将人送到医馆诊治了之后,还专程往客栈去探望过,不由啼笑皆非,只能跟上去。 她赶到时, 正见郁瑾把人护在身后,向掌柜道:“掌柜的,有话好说便是,怎么与两个弱男子争执起来,恐怕贻笑大方吧?” 郁瑾在京中名声很响,是各个地头的熟客,出了名的富贵小亲王,掌柜也不敢与她顶撞,只能作揖笑道:“殿下说笑了,老妇不敢,只是这位小郎君非要同鄙店讨个说法,这才论了两句。” 郁瑶隔开两步,站在人群里看着,只不出头,也不接话。 前面郁瑾就道:“人家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既是与你理论,必然有个缘故。” 说着,就回头问那安弥:“不用怕,告诉我,是为什么?” 安弥的中原话水准一般,大约与掌柜争得也有些吃力,此刻见到郁瑾,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认真道:“掌柜的说,这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我买的是这里最好的蒲桃酒,可是比我从前喝过的差远了,一点也值不上这么贵。” “而且,”他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嘴,声音放低了一些,“她,她说我是小蛮子……” “哎,掌柜的,这样说话可就不妥当了吧?”郁瑾眉梢一挑,生得笑模样的脸孔里,陡然带出了几分冷意。 掌柜自知失言,赶紧赔礼,“是老妇的不是,市井粗人,胡言乱语,还请殿下与小郎君莫怪。” 大周与赫赫交战多年,多有不睦,言语上的轻视很是常见,这安弥的性子还算是好,听她道歉,也没有再计较,只低声道:“罢了。” 此时,郁瑾才转而向他道:“只是酒的事,倒是你误会掌柜了。蒲桃酒本产自西域,你在家乡喝的,自然是物美价廉,但是到了京城,便没有那样常见了,千里迢迢运来的,哪怕口味远不及你喝过的,价值却要贵上十倍。” 掌柜忙连连拱手:“多谢殿下主持公道,小郎君,老妇不曾欺你,正是这个理。” “如此,是我无理取闹了。”安弥脸上红了一红,倒也大方,“那有劳掌柜替我结账。” “哎,”郁瑾何等机灵,立刻拦住,将自己的钱袋子抛给掌柜,“今日也是有缘,这位小郎君的饭钱,算在我头上。” 掌柜连忙应了,将两桌的花费一并结去,顺带抹了零,恭恭敬敬把钱袋子捧还回来。 郁瑾和安弥肩并肩,一边向外走,一边道:“真巧,没想到随意出来吃个饭,竟还能遇见你。” “是啊,京城这么大,偏偏就碰上了,这得多巧啊。”安弥也笑。 顿了顿,又道:“谢谢你,上次你遣人送到客栈的点心和果子,都很 分卷阅读59 好吃。” 郁瑾咧嘴,“喜欢就好,那我回头再给你送些去。” 郁瑶默默走在后面,大摇其头。 自己这个妹妹,平日看起来,是个无比机灵懂分寸的人,怎么一到这异族少年面前,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什么谨慎圆融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劲儿地往人家跟前凑。 这会儿连饭也顾不上吃完,追着别人就跑,估计背地里往客栈送东西关照的,一定是没少。 这实在很让人脑仁疼,她一个大周朝的亲王,对一个赫赫人有意,就已经足够不妙了,何况这少年还…… 她想起上回在山间瞥见的,安弥腰间的迦楼罗金铃,还有季凉私下提醒她的话,就忍不住一阵无力。 这少年看起来,倒也不像什么心机深沉,别有所图之人,可是他好端端的一个王族,隐藏身份跑到京城来做什么呀? 在她头疼的当口,却又听郁瑾在前面问:“你不是腿伤了吗,怎么也不多休养一些时候?这么快就跑出来,万一伤没有养好,以后可是要疼的。” 安弥就答:“郎中说了,我就是当时摔得吓人一点,但多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现在差不多都好了。” “要是伤到了就有你哭的。”郁瑾故作生气,瞪他一眼,“以后还往不往山上乱跑了?” 安弥不服气,大约是还在为刚才那句“小蛮子”吃心,回敬道:“到郊外玩玩又怎么了,我们赫赫的男子,都是骑马在戈壁滩上跑的,才不像你们大周的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你简直……”郁瑾憋气语塞。 郁瑶却看得明白,这两个人,看似互不相让,实则在一来一回中很有乐趣。 她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看着那异族少年,并不遵循大周的礼教,走路蹦蹦跳跳,顾盼回首,一头金发反射着阳光,却也不及他面对郁瑾时的笑容灿烂,心里忽然就感慨万千。 她觉得出来,安弥喜欢郁瑾,就好像季凉也对她有意。 但是季凉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这样的光。 季凉的目光总是清冷且克制的,只有在被她哄得着实高兴,或者因为什么事而不好意思的时候,眸子里才会染上淡淡的温柔和羞涩。 可他从不会像安弥这样,一双眼睛写满不假思索的喜悦,像倒映了整个天空一样,恨不能把所有的喜怒都放在眼睛里。 当然,在她心里,她的阿凉最好,她并无意拿他同旁人去比,但是她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不曾经历过那样多的磨难,他的眼睛,还有心,会不会更暖一些。 如果她能遇见五年前的季凉,还没有被伤过的季凉…… 她仰起头,刚在灼热的阳光下闭了闭眼,就听前面郁瑾在喊:“来,安弥你来看这个。” 她一睁眼,就见这丫头已经跑到了街边,还回头招着手,心里无奈至极,尽管知道这么大的两个人,也不会乱跑到哪里去,终究是身为姐姐的操心占了上风,只能跟过去。 却见郁瑾站在一家卖首饰的店铺前,举着一只镂金的臂环,正给安弥看,“好看吗?” 郁瑶也看了一眼,这丫头的眼光的确是好的,这金环繁复华丽,戴在纤弱男子手上,容易显得累赘,但对出身西域的安弥来说,却极为合适,衬得他灿烂又明媚。 安弥抿着唇角点了点头:“好看。” 郁瑾二话不说,又掏钱袋子,“店家,我们买下了。” “你做什么?”安弥忽然脸色有些异样,盯着她,“我自己也有钱,不用你来买。” “我乐意。”郁瑾笑眯眯的。 “你……”安弥语塞了片刻,忽然一扬下巴,仿佛威慑一样看着她,“在我们那里,女子给男子买首饰,就是要订终身,要赶着骆驼和羊,到他家中去商量婚事的意思。” “……”郁瑾垂眼,看了看他,轻轻一勾唇角,“哦,在我们这里,没有的事。” “哎,你!” “戴上看看,不是喜欢吗?” 郁瑶眼看着那少年将臂环戴在雪白的小臂上,一边仿佛还在跟郁瑾赌气,一边却已经悄悄露出笑意来,也是忍不住摇头。 这小丫头,又在骗人了,如何就不是这个意思?虽然你王府里的确没有骆驼和羊。 正看着这两人笑闹,就听店家在一旁殷勤道:“这位小姐可要一同看看?里面还有许多。” 郁瑶随意从货架上看过去,心里却在想,季凉这人,大约是在军中待久了的缘故,细想起来,似乎从不见他戴什么首饰,就连束发,日常也是用丝带的多数,只有宫宴这样的场合,为了周全礼数,才会由着侍人替他戴一枚冠。 要送他什么,只怕他到时不喜欢。 话虽这样说,目光却忽然间停在了一支玉簪上。 碧玉的,青翠欲滴,望之沁凉,而触手生温,雕的花样有些意思,像是一枚羽叶,不似宫中常见的富贵锦绣样式。 店家见她有意,立刻捧起来给她细看,“小姐您 分卷阅读60 识货,这可是件好东西,您买回去,夫郎保管欢喜。” 郁瑶是个不懂玉的,但安弥凑上来看了一眼,道:“是好料子,西域产玉,我知道,只是我们那里没有这么好的手艺匠人。”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不会错了。 郁瑶心想着,这样式既素净大方,又有些巧思,很衬季凉,即便他不想戴,应当也不至于扔出去的,于是放心买下。 价钱着实不便宜,喜得店家又连带说了好些恭维话。 一行人便继续往前逛,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前面起了喧哗声。 似乎有男子在哭:“小姐,您行行好,咱们小本生意,担待不起呀。” 郁瑶还没发话,郁瑾和安弥已经跑上去看热闹,她只能向玉若一点头,“走,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你说朕这个妹妹,平时多机灵一孩子,怎么到了男孩子面前,就像个傻狍子一样? 玉若os:您也一样。 真的超级超级感谢大家的支持QvQ 我会好好做人认真写文的(诶~) 感谢在20201009 21:36:24~20201011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琉璃草草、痩起来吧、渠成、Hertz、桥北山风、墨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日迟迟 10瓶;桥北山风 5瓶;锦 2瓶;司深、隔壁老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市井恶霸 她们走到近前, 就见那是一家点心铺子,门前已经围拢了不少人看热闹。 铺子前边,站着一个高大富态的女子, 身后跟着不少奴婢, 她面前两名男子一老一少, 看起来是店家,也不知是父子还是什么,此刻俱是满面仓皇, 瑟瑟发抖。 那女子正趾高气昂道:“小本生意, 也不能失了生意人的本分, 你们卖的点心不新鲜,把人吃坏了肚子,还口口声声不认,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还回头问围观诸人, “大家说说, 是不是这个理儿?” 人群议论纷纷, 那年纪大些的男子便苦着脸道:“天地良心,小店卖出的点心, 都是我们父子每日天都不亮, 就起来做的, 如有到晚上还没卖完的, 便全部送与乞丐叫花,绝无可能会不新鲜啊。” “难道还是我讹你们不成?”女子一瞪眼。 那店家慌得立刻不敢言语了。 女子却仍不罢休,向四周扬声道:“来啊,大家伙儿都看一看啊!这铺子的点心把人吃出了毛病,店家却只想着推脱, 往后谁还敢来光顾?” 店家急忙上去拉住她的衣袖,低声下气:“小姐,莫要如此,咱们父子不容易,一家的生计全靠这个铺子,您行行好……” 他话还没说完,女子忽然伸手一推,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来碰我?” 那男子有些年纪,生得又瘦弱,让她一推,顿时跌在地上。 “爹爹!”一旁少年模样的惊呼着,扑过来扶住,回头恨恨道,“你当街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郎君这可是冤枉我了。”女子一摊手,掩不住眉眼间的得意,“是他自己来拉扯我,我不过轻轻一挣,你爹爹自己没站稳,可不能怨到我头上呀。” “你,你……” 他父亲唯恐他再吃亏,自己跌在地上起不来,还要拉住他,轻声道:“罢了,别与她争了,听话。” 郁瑶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一股愤慨。 不论怎么说,即便真是店家卖出的点心坏了,该怎么赔偿,便怎么赔偿,当街欺负两个弱男子,算怎么回事? 但还没待她开口,身边却有一个清亮声音径自跳了出来,语调里还带着一丝异音,“你怎么能打人?” 对面看着替人出头的安弥,不由笑了一声:“哟,连中原话都说不好,还给人帮腔呢?还是站远些吧,免得是非不分,被他们诓了去。” 郁瑾一听就不乐意了,走到安弥身边,道:“口头之争,动手未免也太过了,况且你口口声声要店家负责,却也不能空口无凭吧?” 那女子不认得郁瑾,见她年纪轻,也十分轻视,扭头就对自己的奴婢道:“来,把证物端上来,让这黑心店家和这小娘子都瞧瞧。” 立刻就有婢女捧上来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尚有一个油纸包,再层层揭开,才见其中几枚糕点,表面已生出白白的霉来。 围观诸人顿时发出一片嫌恶之声。 女子大为愉悦,示意婢女环绕展示,口中道:“大家可都瞧见了,这便是我昨日在这家铺子买的点心,回去后也没留神,取了就吃,觉出味道不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早就坏成这般模样了!” 她越说越起劲,“我夜里便上吐下泻不止,只能连夜请 分卷阅读61 了郎中。大家说说,我岂能不找这黑心店家要个说法?” 郁瑶一看,心说有鬼了,这人不但心眼坏,连脑子也不好。 瞧这点心霉变的程度,放了总该也有七八日了,要是点心铺里能卖出这样的货色,谁见了不当场找店家算账?还能等到回家后吃了才发现? 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也讷讷不敢言,显见得是都瞧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无一人开口揭穿。 郁瑾显然也看明白了,嘲讽一笑,刚要开口,那店家却软声软气道:“既是小姐吃坏了肚子,鄙店理当赔偿,不知小姐请郎中抓药,花费几何?” “昨夜府中奴婢着急去请,那郎中只道夜深,死活不肯来,最后足足花了一两银子才说动她。”女子昂着下巴道,“至于药钱,补身子的钱,我便也不同你们计较了。” “你欺人太甚!”那少年终于忍不住,哭着骂道。 “哎,小郎君怎么这样讲话呢?那要不然,咱们去衙门说道说道?” 郁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一两银子,对寻常人家不是个小数目,眼前这家小点心铺,恐怕几个月的辛苦钱便要赔进去。 眼看那店家从地上挣扎起来,颤颤巍巍还要进去拿钱,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玉若掏钱,自己就道:“这位小姐,既是你病了,讨些赔偿理所应当,不过这店家孤儿寡父的,也是可怜,在下替他们掏这笔钱,你心胸宽厚,想必不介意吧?” 那女子没想到突然又杀出一个人来,心下不悦,只嫌她多管闲事,但高帽子已经被她戴了起来,只能打量她一眼,凉飕飕道:“哟,没想到还有这样仗义的人。” 说罢,也觉得无趣,令婢女接了钱,就呼呼喝喝地,带着一大群人扬长而去了。 那店家都快落下泪来,连连道谢,郁瑶见他刚才被推了一跤,大约摔得不轻,赶紧道:“不必客气,快进去坐着吧。” 他儿子便扶着他往铺子里去,郁瑶一行人也跟进去。 在这个当口,就听外面渐渐散开的人群中,有人愤愤道:“这王八蛋真不是东西,也不知怎么混了个校尉来当,越发无法无天了。” 旁边赶紧有人劝:“使不得,快小声些吧,万一传到她耳朵里,又不得安生了。” 一行人进了铺子,郁瑾心直口快,便问:“怎么,那混账还是个恶霸?” 说着还埋怨郁瑶:“他们害怕恶霸,我又不怕,你刚才给钱怎么那样爽快,就该让我把她教训一顿才对。” 那店家被扶到椅子上坐着,喘了口气,道:“多谢几位相助,但她权大势大,又横行霸道惯了,你们千万不要趟这浑水去招惹她。” “权大势大?”郁瑾挑了一下眉,“她什么来头?” “她叫曾婷,家中十分富贵,自小就是个泼皮无赖,这一带的商户人家,少有没被她欺压过的。去年不知哪里来的本事,封了一个振威校尉,便更加了不得了,胡作非为更胜于往日。” 店家以衣袖拭了拭眼角,“前些日子,她不知怎么的,看上了小儿,想要讨去做第八房小侍,我没同意,如此才三天两头来闹事,眼看这铺子的生意都快没法做了。” 安弥虽然中原话不是很好,也听懂了大半,生气道:“原以为大周的京城,一定是礼教良好,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恶人。” 他这句话,打击面就有点广,何况郁瑶在这儿站着呢。 他不知道郁瑶的身份,郁瑾却连忙拉了拉他,又宽慰店家道:“你们不必太过忧心,她如此横行,不久定会自食苦果。” 他们离开了铺子,先将安弥主仆二人送回客栈,临别前,安弥还在小声问郁瑾:“你是亲王,你有办法惩治她的,对不对?” 郁瑾只能着意安慰了几句,待分开了,才对郁瑶赔了一个笑。 郁瑶这个女皇,是半路接来的摊子,自然不会计较,只问她:“你打算拿那个曾婷怎么办?” “怎么办?”郁瑾叹了口气,“她的官我怕是撸不掉,要不然找人将她堵住,打一顿权作教训。” 郁瑶无奈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你先别动,你替我仔细去查这个人,她是怎么当上的振威校尉。” “你是怀疑……” “不一定,先看看再说。” 郁瑶只觉得奇怪,振威校尉,本是个不大的武散官,但曾婷一个市井恶霸,一没有军功,二没有考过武举,这官职是从哪里凭空得来的? 她忽然间心里一动,就想起当初收到的,那一本官员任免名录来。 但她并没有多强的把握,也只不过让郁瑾替她先查一查罢了,或许是她多心,想错了,也没一定。 马车停在街角,二人正慢慢向前走,忽听一阵喧哗由远及近,人声、马蹄声交织一片,街上行人摊贩纷纷闪避。 她们连忙避到商铺的屋檐下,就见几匹高头大马直奔而来,马上之人一路吆喝着行人闪避,速度却丝毫不放慢,疾驰而去。 郁瑾 分卷阅读62 今日刚见过恶霸,没能出手教训,还在气头上,不由就道:“何人竟在闹市纵马,合该告到衙门去。” 郁瑶抬头看了看几匹马远去的影子,疑道:“这方向,怎么像是冲着宫里去的?” 一旁有个摆摊的老妇,此刻正慢悠悠地把摊子重新理好,闻言便笑道:“二位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是边疆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自然是一路快马往宫里去的。” “军情?”郁瑶皱眉。 “是哟,跟赫赫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见得多了,去年休战才有日子没见过了,这回怕不是又打起来了哟。”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地上了街角马车,“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多小可爱说想阿凉,不瞒你们说,我也喜欢写有阿凉的章节QvQ 今天就是事业线的开端啦,往后女皇就会一步步强大了。 大家坚持一下下,明天有阿凉! 感谢在20201011 16:00:00~20201012 17:2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ww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季君邀您用膳 她们一路赶进宫里, 在长乐宫坐定,等着外面探听的人往回递消息。 但左等右等,得知的不过是军情急报一路送入了仁寿宫, 太凤君移驾宣政殿, 召丞相与兵部尚书入宫议事, 除此以外,更多细节,一律不知。 眼看着茶喝过了三泡, 也快到了宫门下钥的时候, 郁瑶只能道:“今日大约不会有什么消息了, 你早些回去吧,改天再谈。” 郁瑾起身小伸了个懒腰,点点头, “你叮嘱我的事情,我会尽快去查。” 她顿了顿, 又略带担心地看了郁瑶一眼, “你千万不要冲动, 这件事,急不得。” 郁瑶淡淡笑了一下。究竟是查吏部官员任免的事急不得, 还是插手军机的事急不得? 说实在的, 太凤君执掌朝政多年, 论城府手腕, 无不远胜于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女皇。她本是白捡了一世来活,并没有那么喜欢争抢什么,原本假若太凤君不逼她太甚,她倒也并不想这么快夺权。 但是,实权一天不在她手里, 她就一天护不住季凉。 是别人要同她急,她又有什么办法。 “好,我知道了。”她应了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云压得低低沉沉的,在半边落日的映照下,没有流霞,反而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黑意来。 她回头对玉若道:“送送睿王,替她带把伞。” 玉若将人送到宫门外的马车上,折返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长乐宫的门,就见一名侍人远远地过来。 她刚想着,这人瞧着有几分面熟,对方见了她,便殷勤道:“玉姑姑好。” “嗯,”她淡淡点了点头,问,“你有何事?” 对面忽然笑了一下,带了几分羞涩与欣喜,小声凑上前来,“劳烦姑姑帮忙通传一声,我们殿下准备了晚膳,请陛下过去一同用呢。” “……” 即便沉稳老练如玉若,也不由一时愣住。 她细看了一眼,认出来了,眼前的侍人是甘泉宫的没错,她之前曾见过两面的。但是,素日冷冰冰,对陛下连有个笑模样都难的季君,请陛下去共用晚膳? 亏得她在宫中日久,早已凡事不形于色,才能勉强道:“知道了,我会与陛下说的。” 侍人谢了她,喜滋滋地走了。 毕竟整个甘泉宫上下都瞧得出来,陛下对他们家殿下,是恨不能捧在手心里,所谓请,也不过白请一句罢了,还不知道陛下得了信儿,跑得多快呢。 今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全都在偷着高兴,也不知殿下是不是经了被诬陷私通一事,终于意识到陛下待他的真心,打算卸下心防让陛下走进去了。 要是果真如此,那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却说这一边,玉若刚进门,便看见郁瑶坐在桌前,手里来回把玩着一件东西,再细看一眼,正是白日里在街上买的玉簪。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郁瑶见了她,就招手,“你来你来。” 她忍着嘴角的抽搐,走过去问:“陛下何事吩咐?” “你说,朕要是现在去把簪子送给季君,是不是个好时机?” 玉若重重叹了一口气,干咳了一声,“启禀陛下,奴婢刚才在门外遇见甘泉宫的人,说季君殿下准备了晚膳,邀您过去一同用膳。” “……” 她眼见着郁瑶的眼睛慢慢瞪大,随后霍然起身,将那簪子装回锦盒里,往袖子里一揣,边往门外走,口中还道:“你怎么也不早和朕说。” 玉若无奈已极,看着女皇脚下带风地往外走,终究忍不住,一咬牙道:“陛下且慢,奴婢有一事,斗胆想问陛下 分卷阅读63 。” 什么事值得这样急,在这个关头硬生生拦下她? 郁瑶心里有些奇怪,但见玉若神色郑重,也知道她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便按捺住心中迫切,停下脚步回头,“你说。” 却见玉若眉眼纠结,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直过了好半天,才终究憋出一句:“陛下,季君在您心里,位置究竟如何?” “……” 这是哪里来的奇怪疑问? 郁瑶不知所以,想了想,郑重答她:“季君是朕钟情之人,你也知道,如若不是父君从中……他原本就应当是朕的凤君。” 不料玉若得了这句答话,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发挣扎。 郁瑶耐不住性子,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玉若一低头,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的模样,“陛下恕罪,奴婢以为,假若您当真爱重季君,或许便该另纳旁人,哪怕只是没有名分的小侍,也是好的。” “为什么?”郁瑶眉头一挑。 印象中,这已经不是玉若第一次对她说类似的话。 玉若只低着头,弓腰拱手望着地上,并不言语。 郁瑶无奈,“你是不是又要说,在帝王后宫中,假如只有一人,未必是真的对他好?” 对面仍保持着同一姿势,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郁瑶也不知道这人今天是怎么了,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心说往日也没这毛病啊,只能摆摆手道:“罢了,此事往后不必再提,朕当初就说过,没有另纳旁人的打算,他就是朕唯一的夫郎。” 眼看玉若似乎又要开口,她心里惦记着季凉在等她,连忙道:“你不必随朕去甘泉宫了,替朕去细心打听,今日送来的军情究竟如何。朕信得过你,她们打听不出来的消息,你一定可以。” “……” 玉若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她大步流星,径直走远了,即便尽力端着帝王的仪态,脚下仍然控制不住,每一步都蹦着高。 她摇头叹了一口气,只能默默地往宣政殿的方向去了。 而郁瑶则一路心情激动地来到了甘泉宫,步子快得宫人们要跟上她都有些吃力。 到得门外,早有侍人候着,见了她,抿嘴一笑,也不通传了,只伸手一引,“陛下里面请。” 于是,郁瑶轻轻地推门进去,就见桌上已经满满地摆上了菜,季凉背对着她,似乎还在认真地调整碗碟的摆放,而丹朱侍立在一旁。 见了她,丹朱满面欣喜,就要行礼,被郁瑶悄悄摆手示意不许,便十分乖觉,轻手轻脚向门外退去。 而郁瑶则悄悄上前,趁这人不留意,忽然一把环住他的腰。 “啊!”季凉专心致志在面前的一桌菜上,丝毫不曾留心身后动静,陡然被人抱住,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郁瑶在他肩头蹭了两下,轻笑道:“阿凉,是我。” 她有意将手臂松了些许,季凉便在她的环抱里转过身来,瞥一眼未曾合上的门,不自在地偏开了目光,神情微窘,声音压得极低,“别人看着呢。” “那又怎么样?”郁瑶却丝毫不在乎,反而将他拉得更贴近了几分,“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心上人。” 她一双眼睛直视着季凉,带着温暖得有几分烫人的笑意。 季凉不过看她一眼,就被那目光烫得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与此同时,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她紧紧地搂在身前,几乎就忍不住要发出一声呻.吟。 心上人,他被这个多年不曾听过的词扰得无所适从。 都已经是受了册封君侍的金册金宝,为人夫侍的人了,又不是十五六岁如枝头杨柳的少年,如何还配这三个字呢? 何况,在帝王身侧,能得到厚待已属不易,哪有什么人,能当得起女皇的心上人? 但是,他忍不住又想起,她昨夜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对他说“阿凉,我喜欢你”的样子,还有她像要将他紧拥到身体里,却又轻又慢吻去他泪滴的样子。 他被自己心里的念头冲得几乎站不稳,在郁瑶的怀抱里微微踉跄了一下。 郁瑶便慌忙抱紧他,道:“你身子都没养好,准备晚膳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了,何必你亲力亲为?快坐下,腿怎么样,是不是又疼了?” 说着,就要伸手往他的腿上摸。 季凉被她不由分说扶着坐好,就见她的贼手往前伸,即便心里知道,她此刻打的是正经主意,仍然慌得一把拦住,急道:“我没事,你别碰。” “……” 眼前的郁瑶呆愣愣地看着他,于是他忍不住脸又红了一红。 那银针的效力,也没有那样厉害,他一夜睡醒,腿上的难受差不多也就散了,但若是此刻让她一碰,那才是真的不好说了。 他心里深悔,从前即便他知道,郁瑶对他动的心思,但在他面前她总还是很自制的,唯恐惹了他不高兴,可自从昨夜之后,这人简直是突飞猛进,没有半点含蓄的意思了。 分卷阅读64 为了以免她再做出什么来,季凉忙道:“还有一道汤,在小厨房的炉子上温着,既然你来了,不如就让他们端上来。” 郁瑶欣然点头,看着侍人们有条不紊地忙。 季凉从未与她这样一同用过饭,为了掩饰尴尬,抬手略微理了理衣裳,却正在此时,忽然被郁瑶瞧见了一眼。 郁瑶一把将他的手拉住,捧到眼前,神情凝了一凝,“手怎么弄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阿凉请我吃饭!阿凉让我抱了也没推开!是爱情的胜利还是人生的巅峰! 季凉:……回不去了(默默扶额)。 感谢在20201012 17:29:01~20201013 17:2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糖小橙 5瓶;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阿凉亲手做的菜 季凉的手生得极好看, 修长白皙,有着漂亮的骨节和淡淡的玉色脉络,然而此刻却散布着几点红痕, 格外扎眼。 郁瑶不由分说, 拉过他另一只手来看, 脸就忍不住一沉,眼神也肃杀起来。 她想起,今天白天, 太凤君曾召季凉去仁寿宫, 只是下人来报, 说并无异样,不过是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来了,她便也松了一口气, 不再深究。难道说…… 季凉看着她陡然间像要吃人的眼神,慌忙将手向袖子里缩, 低声道:“没什么。” 郁瑶拽住他不让跑, 略微放缓了一些脸色, 但声音仍旧低沉,一字一字问:“怎么弄的?” 季凉正低着头一味躲避, 丹朱正好进来瞧见, 闻言便答:“回陛下的话, 是热油烫的。” “如何会这样?!”郁瑶心里一紧, 几乎就要发作。 丹朱忙道:“陛下莫急,是殿下亲自下厨为您炸鸡的时候,不小心被烫的。” “……” 郁瑶只觉得,这个圈拐得有些大,她的脑子一时间没能跟上, 陡然有点懵,“炸……鸡?” “是啊,”丹朱认真点头,“上回听御膳房的人说,陛下近来改了口味,让他们将鸡肉用热油炸过,再佐以各式调料,没想到成品口味竟然相当不错。我们殿下知道陛下喜欢,就想亲自下厨,为您做一回。” 郁瑶一言不发地看着季凉。 这人努力偏开脸,不看她,恨不能从她眼前消失一样,下颌和脖颈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带着些欲盖弥彰的慌张。 她的心忽然就被狠狠地钉在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从喉头弥漫上来,堵得难受。 “阿凉,你……”她艰涩地开口,却也并不知道自己随后要说什么,刚起了一个头,就梗在了那里。 季凉用力将手往回抽,飞快地低声道:“没什么,反正做得也不好。” 郁瑶却牢牢握住他的手不让动,看着眼前人有些不自在的面容,一时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双持刀握剑的手,竟然为她做这样的事。 所谓炸鸡,不过是她穿越过来的时间久了,想念从前的口味,揣摩着这一道菜还不算费工夫,才交给御膳房去做,为了这样可有可无的一件东西,他何苦…… 她哽了一会儿,才能开口,对丹朱道:“去拿烫伤药膏来。” 丹朱立刻去了。 季凉双手被她握着,无法逃开,只能尽力向后缩,“已经涂过了。” 郁瑶丝毫不理他,直等着药膏取来了,从小钵里挖出一块带着薄荷气的软膏,小心翼翼地往他手上涂。 她半蹲在他身前,动作既轻且柔,珍而重之,简直比匠人雕玉的时候还要细心,指腹在季凉的手背上轻轻划过,忽然就惹得他一阵酥痒,顺着手臂直蹿到心口。 “小题大做。”季凉轻声道。 丹朱在一旁心急得不行,暗中埋怨自家殿下,要换了寻常君侍,能得女皇如此相待,感激涕零,婉转逢迎还来不及,他怎的,为了陛下做到这般份上,却连句好听话都不懂得说。 郁瑶瞥了他一眼,却丝毫不以为忤,只叹了一口气,“阿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季凉安静地看着她,心中自嘲了一瞬。 也是,他本就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大家公子,于下厨绣工一窍不通,即便勉强去做,也是贻笑大方,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流露的那一丝怅然,不偏不倚,正被郁瑶收入眼底。 他只见眼前的人将药钵递给丹朱收好,自己站起身来,忽然抬手,竟是在他的发顶轻轻地摸了摸。 被她摸过的地方,顿时一阵微麻,就像鸟羽划过指尖一样,令他忍不住起了一阵战栗,周身异样难当。 “你!”他惊愕抬头,瞪着始作俑者。 郁瑶垂眼看他,手刚刚从他的耳边放下,眯眼一笑,声音和煦,“我的意思是, 分卷阅读65 假如你真心喜欢做这些,那我自然感动非常,但如果你不喜欢,便不用勉强自己,去遵循所谓夫德。” 她微微低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我们大将军的手,是能提刀上阵大败敌军的,你会不会做饭,我不在乎。” 季凉在她的目光里,忽然更不自在了,心里默默气闷。 果然,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便教给他,假若你对一个女子松了口,把自己交了出去,往后便只能对她言听计从,妻主要如何,便是如何,不容半点相悖的。 如今,他不过是让郁瑶蹭上了他的床,亲过了他一回,她就敢像对小孩一样摸他的头,那假如真的,真的交了身子…… 罢了,他想起白日里太凤君的话,心忽地冷了一瞬,将片刻前的心思全都收了回去。 “像是谁愿意给你做似的。”他极轻地嘀咕了一句,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郁瑶,“还吃不吃饭?” 郁瑶不敢再招这眼看就要炸毛的人,心里却还回忆着他发顶软软的触感,偷笑了一下,殷勤万分,“吃,阿凉辛苦准备的,得多吃些。” 季凉刚在心里想,这人如今的脸皮,比京城的城墙都要厚了,就见郁瑶大摇大摆,无比自然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他顿时忍不住,又一眼瞪过去。 偌大一张桌子,对面给她摆好了碗筷她不坐,偏要紧紧挨在他的身边,堂堂女皇,连皇家的规矩礼数都不要了。 郁瑶明知他对自己有意见,却巍然不动,反而暗暗向他身上又靠了两分,端起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喜欢在自己夫郎身边,你就别赶我走了吧,啊?”她好声好气凑过去,“正好,你手烫伤了,我坐在这里,方便替你夹菜。” 季凉深吸一口气,默默忍下。 他不过是手背上被热油烫了几个小点,让她这样一说,仿佛受了什么重伤,不能行动一样。 但面对这得寸进尺的人,他不过是略微挪了挪身子,感受着那几乎是贴着他的温度,竟终究是没有开口赶人。 郁瑶眼见着自己这一步棋又走成了,眉开眼笑,替他夹了一筷子时令的白玉丝瓜,又道:“阿凉为我做的菜呢?我尝尝。” 闻言,季凉却脸色微僵,并不答话。 还是丹朱指了指远处的一盘菜,道:“陛下,在这里。” 郁瑶一看之下,几乎忍不住要笑,硬生生紧抿住唇,把那一丝笑意咽了回去。 那个碟子放得远远的,其中几小块东西,好些的是焦黄,惨烈一些的,便是近乎全黑了,要不是丹朱事先说了,当真是让她面对面地看,也忍不住究竟是个什么。 她维持着神情平静,道:“拿来,让朕尝尝。” 丹朱依言就端盘子,季凉却忽然一把按住郁瑶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无措来,低着头不看她,“别吃。” “做什么?”郁瑶笑了一笑,“我的夫郎辛辛苦苦做的,却不让我尝一口,是什么道理?” 季凉脸上微红,假若有从前认识季将军的人,看到他此刻的情状,大约十有八.九,是要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他声音极轻:“我尝过了,不好吃。”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险些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用他说,光凭那菜的外表,她也能猜测它的味道,但是,是季凉做的啊,是她的阿凉第一次下厨,被热油烫成这样,亲手为她做的。 只因为她闲来无事,对御膳房说,这个做法好吃。 她不顾季凉阻拦,夹了一块入口,细细品尝。 确实,外衣焦苦,里面一丝味道也没有,大约别说是腌制了,连一点盐都没有放。 “唔,好吃。”她大口嚼着,吃得极香,咽下一块,又向盘里伸筷子,“没想到,阿凉第一次做饭,竟然就这么厉害?我刚才说,无需你做饭,嗯……可以收回吗?” 季凉看她十分高兴地,吃着自己亲手炮制的焦黑一片的东西,都难免于心不忍,“陛下实在不必……” 眼前的人摆着满桌精美菜色,却唯独对他做的这一碟子情有独钟,闻言还向他挑了挑眉,“哎,阿凉不会如此小气吧?既然做了,这一盘就都是朕的,可不许抢回去的。” “……” 季凉看着她,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却总觉得心里哪一处,今日一直怪怪的,与往常十分不同。 为了避免郁瑶如此辛苦,当真把这一盘全都给吃了,他只能将今夜原准备要说的话,提前说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力镇定,“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郁瑶愣了一愣,确实停下了筷子。 她一瞬间几乎恍惚自己听错了。季凉入宫至今,便是受太凤君磋磨,被用刑的时候,都不曾服过半分软,更没有说过一个“求”字,他性子傲,宁可自己生扛,也不会求人。 所以,他今夜特意邀她用膳,是因为……有事求她? 尽管有那么些许受伤,她还是点了点头,“你 分卷阅读66 说,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臣想请求陛下,为西北军保障粮草与军备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启禀殿下,小的想采访一下,您被陛下摸头杀的感觉如何? 季凉:(炸毛猫咪在线擦刀) 玉若:陛下,老祖宗的规矩,食不过三,假如您用一道菜超过三筷,便要…… 郁瑶:朕身为女皇,祖宗规矩不可废,很好,撤了吧。TvT 感谢在20201013 17:22:51~20201014 17:0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悬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粮草与军备 “粮草与军备?”郁瑶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在方才的短短片刻里, 她曾猜想过,季凉可能开口求她的各种各样的事由,从他母家的事, 到想要她放他出宫, 什么都猜过了, 唯独没有猜到这一条。 军队的粮草后勤,向来是兵部统管的,如何需要求到她的头上? “我今日回宫的时候, 正巧见到军情急报快马入宫, 但太凤君还在宣政殿与他们议事, 我尚且没能探听到消息。” 听她这样说,季凉忽然站起了身,退开两步, 干脆利落跪下,“臣死罪, 身为后宫君侍, 与朝臣互通消息, 擅权干政,请陛下责罚。” “……” 郁瑶一时间怔在当场, 望着面前陡然下跪请罪的人, 不知是该惊还是该气, 有那么一会儿竟没能说出话来。 他三言两语, 给自己把罪状安了个明明白白,明知道哪一项都是轻则降位领罚,重则赐死的罪名,不但敢做,还敢当, 说出口的时候,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他究竟知不知道,太凤君视他如眼中钉,只愁没有现成的把柄? 她几乎被气得要死,自己大喘了好几口气,将心头的怒意勉强压下去,看着这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终究是心疼盖过了怒气。 “干什么,干什么?”她板着一张脸,语气却硬不起来,双手将人一抱,从地上拉起来。 季凉被她按在椅子上,紧抿着唇,也不知是无从开口,还是什么。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重重叹了一口气。 季凉只跪过她一次,还是选秀时在两仪殿上,随着其余应选的公子一起,按着规矩跪的,后来她心疼他,对君臣礼法也并没有执念,不但没有让他再跪过,就连行走坐卧一应事宜,全都没有要他守过什么规矩。 他原本也是个性子不驯的,既然郁瑶有意宽容他,他更是从来不曾刻意讲究过什么礼数。 而此刻,他为了所求之事,竟然二话不说,眉头也不皱一下,向她下了跪。?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尽管郁瑶全然不知,其中内情究竟如何,但无论怎样也看出来了,这事对他而言,显然是重要到了极点。 “是不是赫赫与我军,已经开战了?”她沉着性子问。 季凉点了点头,“是,陛下圣明。” “……” 郁瑶面对这转眼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副朝堂议事模样的季凉,陡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是把自己当做什么身份,又把她摆在什么位置上? “少来这套。”她忍不住气道。 然而话刚出口,看着眼前低着头,神情平静中暗藏落寞,仿佛真的已经把自己当做罪臣的季凉,心却忍不住又软了,有那么一些后悔。 他性子拗,她不能和他一起拗着来,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夫郎,她放在心上的人。 她平了平心绪,只能缓和了口气,“阿凉,你我是夫妻,你有什么事,我们好商好量便是,不必如此。” 季凉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却仍旧未改。 郁瑶也不明白,这人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成这样,只能循循善诱地问:“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确准可靠吗?” 季凉的声音低低的,极冷静,“是如今的西北军守将秦萱送密信告知的,应当可靠无疑。” “……” 郁瑶看着他,一再平心静气,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他一个后宫君侍,和军营女将,密信来往?是怕人坐不实他私通的罪名吗?小祖宗,可给她省点心吧。 季凉安安静静地坐在她面前,没有看她,只是垂在膝头的手,无意识地攥着自己的衣衫。 他已是身为人夫,不论在哪个有些门楣的人家,都理应相妻教女,安心居于内宅,即便是遇见自己母家的女眷,也不能过于亲近的,更不可与外间女子再有来往。 何况,他嫁的妻主,是大周的女皇,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上一回,他是被冤私通, 分卷阅读67 郁瑶信了他,百般护了他周全,而这一次,他的的确确,是与朝臣密信往来,那封信如今还躺在妆台的抽屉里,半分作不得假。 郁瑶她,大约是终究容不下他了。 他闭了闭眼,极快地牵了一下唇角,像是在笑的模样。 如若可能,他也希望自己是世族大家娇养出来的,春草杨柳一般温柔的公子,能在最好的年纪嫁与她,做她的枕边人,从此深宫闲居,再不作他想。 可是,西北苦寒,将士原本就已很是艰难,从他入军营起,亲眼所见,便是粮草常有克扣短缺,朝廷应发的装备军需,到了手里,不是数目少了,就是不合规制。 兵无利器,如何胜仗? 从前,他任西北军守将的时候,一来境况常年如此,二来他自知出身受人非议,顶着一个罪臣之后的名头,更无法去向朝廷讨要什么,只能领着将士艰苦作战。 但是如今的守将秦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部下,到了要在军情入京的同时,另修一封密信送来,向他这个成了女皇枕边人的上司开口的份上,想必情形已是不容乐观。 于情于理,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哪怕今日之后,郁瑶如何待他都好。 “臣自知有罪,”他闭着双眼,微微仰起脸,声音平静,“陛下怎样处置,臣都没有半分怨言,但求陛下,能答允臣所求之事。” 看着他这副模样,郁瑶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狠狠地压住,问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他心里,他们之间除了君臣之分,到底有没有夫妻之情。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淡淡道:“军备与粮草,向来由兵部负责,我没有真凭实据,不好出手。你先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季凉心中也知道,郁瑶自幼年登基,朝政大事全被太凤君牢牢握在手里,如今虽说是逐步归政,太凤君却贪恋权势,断无一时放手的道理。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去求她,的确是在为难她。 只是边境的形势,却也不能拖下去。 他如实简短地将情况说了一遍,就见郁瑶的脸色未改,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的心头便略微松了一松。 果然,如他所想,郁瑶即便距离一代明君还有所差距,心里却是有百姓,也有边关将士的。如今的模样,这件事应该已经上了她的心,他也能够向自己的老部下和将士们交代了。 至于她将会怎样对他,已经不是能随他心意左右的事了。 他正慢慢舒出一口气,却忽然听眼前人问:“你在那样的境况下,过了三年?” “什么?”他一怔,抬起头,就见郁瑶眼眸深沉,直盯着他,说不清里面蕴含的是如何意味。 郁瑶这一句,本也无需他回答。 她看着面前置性命于度外,宁可背上私通外臣的嫌疑,也要请求她亲自过问粮草军备一事的人,只觉得心头有一道口子,不断往外渗血。 季凉,她恨不能护在手心里的人,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 她忍不住想起,当初惊鸿一瞥,窥见他身上那些错落的陈旧伤痕,呼吸都滞了一滞。 她原以为,大周的朝堂上,不过是小皇帝羸弱,太凤君专权,但官员大体上还能各司其职,运转良好,即便有赫赫在西域常年挑起战事,终究打不到关内来,天下还是太平之治。 却没想到,短短一日间,先是见到不明不白封了官职的恶霸,在街上寻衅滋事,后又听季凉求情,才知道边关将士常年面对的是这般景况。 如此看来,太凤君不只在后宫之事上独断霸道,于朝政大事,也并没有管好啊。 郁瑶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原本她骤然过来,继承了原主的这副身躯,一方面宜按兵不动,稍安勿躁,另一方面也是存着替原主厚待亲人的心,但既然他哪一样都做不好,那也没有一味纵容的道理了。 “我知道了,”她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命人去查,会尽快给出一个结果。” “谢陛下。”季凉声音低低的,与此同时,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郁瑶是言而有信的人,她说会查,就一定有结果,并不枉他今日辛苦。至于她会怎样对待自己…… 他看了看郁瑶越发冰冷的脸色,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平心而论,女皇待他,是世间少有的好,只怪他自己,学不会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后宫君侍,偏要一再挑战她的情意。与外臣密信往来,干涉朝政,乃是帝王心头大忌。 终究是他错得太多了。 在战场上全身染血,也不曾喊过一声疼的大将军,忽然觉得心像被扎了一下,连带着呼吸也绞痛。 这种疼与他所经历过的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但却极度陌生,令他无所适从。 眼前的人忽然靠近,一把将他扯过去,他猝不及防,跌进她怀里。 “你做什么?”季凉本能惊道。 就见郁瑶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里还带着未褪的怒气,双 分卷阅读68 手牢牢将他箍在怀里,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军备的事聊完了,现在轮到解决我们之间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阿凉是有事业心和责任感的,并没有因为阿瑶宠他,就安心地只享受爱情。 不过,自行脑补阿瑶会因此不爱他的话,下一章就会受罚咯嘿嘿嘿(狗头微笑) 感谢在20201014 17:07:43~20201015 16: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想护着你 郁瑶的力气异乎寻常地大, 季凉被她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面对那双盛着怒意的眼睛, 心就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当初入宫选秀前, 他听人传说, 大周的女皇与他三年前离京时一般,仍浑浑噩噩,终日酒色, 本是嗤之以鼻, 只打算往两仪殿上站一站, 走个过场便罢,不料,女皇在众目睽睽之下, 看着他颈间的那道旧伤问:“疼吗?” 就是这两个字,陡然戳进了他的心里。 他看着殿上眉目清隽的女皇, 第一次怀疑, 外间传闻或许言过其实。 他本是命如飘萍的人, 母亲获罪,父亲故去后, 家境便一落千丈, 他在战场上厮杀了三年, 回京才发现, 剩下的那点家底子,也被姐姐挥霍了七八成去。他一介男子,空有云麾将军的虚名,实则全无根基,去哪里, 做什么,于他也没有多大分别。 或许是因为这样,当女皇把白玉如意交给他,对他说无意再纳旁人的时候,他当真接了下来。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彼时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入宫后他才发现,传闻中骄奢淫逸,不堪大用的女皇,是个能隐忍,有谋略的女子,她的眼睛,在沉肃起来的时候,就像他在西北大漠里见过的鹰一样。她寻常待人仁厚宽和,但真要发作的时候,是毫不手软的。 上一回,他被冤私通,她信他,护着他,他亲眼看见她是如何干净利落地惩治了朱欣。 但是这一次,是他有错在先,明明白白地触了帝王的逆鳞,她对他的情意,终于被磨灭干净了吧。 她说,“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大约今夜之后,他们之间就一丝情分也没有了吧。 季凉忽然想起今日里,太凤君对他说的话来,心头不由漫上一阵苦涩。尽管结局从根本上而言,并没有两样,但他还是宁可选择太凤君口中的那一种。 郁瑶看着怀里的人,目光低垂,睫毛微颤,一眼也不看她,强作镇静的面容下,隐约透出一丝悲伤。她心里就更气闷了。 难道在他眼里,她就这样可怕吗?这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这人果然是个死心眼的,明知道惹恼了她,连讨两句饶都不会,更别提什么委婉逢迎了。女皇当到她这个份上,也着实是可怜。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怜的女皇还是主动开了口:“你可知今天错在哪里吗?” 季凉的目光闪了一闪,心中酸楚更甚。他先时都已经请过罪了,她直接处置便是,何苦还非要多问他一句。 “臣勾连外臣,干涉朝政,罪无可赦。”他哑着嗓子轻声道。 明明是靠在郁瑶的怀抱里,这样旖旎的姿势,说的却是如此悲凉的话。 郁瑶盯着这人,气得都想一口咬上去。 “果然是朕看走了眼。”她沉着嗓音道。 季凉的心头狠狠一颤,泪水突然涌上眼眶,他不得不紧紧合着双眼,不愿让郁瑶看见。 他以往倒也没有发现,原来郁瑶心狠起来,是这般模样的。她要杀要剐,他都没有怨言,但何必……何必非要说这样的话。 他万分不愿听,却也堵不上自己的耳朵,于是只能听着郁瑶低沉的声音慢慢道:“没想到朕的阿凉竟然这样笨,别人还没说什么呢,先急着给自己安罪名。” “……” 季凉陡然怔住,呆了好一阵,才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怒气未消,眉宇间却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郁瑶。 他张了张嘴,喉头却越发哽咽得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啊……”郁瑶重重叹了口气,将人又向怀里温柔搂了一搂。 她看着眼前人脸色煞白,双眼微微泛红,还隐约带着水光,心说自己刚才气性上来,大约是真把人给吓着了,忍不住就心疼懊悔起来。毕竟是自家夫郎,即便今天这事办得如何让她生气,怎么好这样吓唬的。 “好了,是我不对,对不起。”她轻轻拍着季凉的背,柔声哄着,“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真的。” “……” 她不开口还好,让她这样一哄,季凉却只觉得鼻子一酸,汹涌的热意漫上双眼,怎么也压不下去,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不是的,她没有半点错处,身为女皇,她实在是 分卷阅读69 宅心仁厚已极,她不该再这样纵容他的。 大将军仓皇败退,极力躲避着她轻抚他的手,想要从她怀中挣脱,埋着头道:“你做什么?别,别这样。” 郁瑶却丝毫不给他逃离的机会,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头抵在他的颈间。 “阿凉,”她闷声道,“你便这样不相信我吗?” “我没有……” “要是没有,你不会一上来就下跪请罪,把自己的罪名定得明明白白的。”郁瑶静了片刻,又道,“你分明是以为,你今日告知我实情,我们的情分就尽了。” 季凉感受着她埋在自己颈间的气息,哑口无言。 难道天下的女子,不都是如此吗,谁能容忍自己的夫郎与外女密信往来呢?不用说是帝王身畔,即便只在寻常人家,大约也难逃被休弃的结局吧。 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腰被搂得更紧了,郁瑶在他颈间用力呼吸着,像要把他的气息铭记到肺腑里一样。 “阿凉,你记着,”她慢慢道,“我和天下间大多数女子不一样,你担心的那些事,我不在乎。所以不论有什么事,你先和我说,让我知道,万一别人为难你,我才有时间应对,有办法护着你。” 就好像密信一事,如若是太凤君先知道了,那她真的…… 她一刻不松手地抱着怀里的人,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后怕。这位祖宗,哪怕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也好歹体谅一下她担惊受怕的心情吧。 片刻后,没听见季凉答话,郁瑶才从他肩上抬起头来,望着他,“记住了吗?” “嗯。”季凉低低地应了一声,神情犹自怔忡。 不在乎吗?她分明表现得那样喜欢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的模样,为什么得知他与旁的女子私下来往,她竟能够不在乎? 郁瑶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见他仍旧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心说自己这个女皇当得,真是一个操心命。 “你那老部下叫什么来着,哦,秦萱,她寄来的密信呢?” 季凉抬手一指,“在妆台的抽屉里。” 郁瑶忍不住腹诽,这真是一个毫无新意的,宫斗剧里随意一翻都能搜出罪证的地方。 她把人放下了,起身走过去,将信掏出来,展开看了一眼,就凝着眉头推门唤来玉若,极轻声地交代了几句,就见玉若接过信走了。 “这是……”季凉不知所以。 郁瑶无奈地看着他,忽然抬起手,在他鼻梁上轻轻一刮,“我的阿凉是傻呀,还是心大呀?” “你!”季凉惊疑不定,圆睁着眼睛。 “有备无患,你与秦萱有信件往来一事,假如太凤君有心要追究,是瞒不掉的,但里面写的什么,却可以改换。你们谈论兵马粮草之事,太凤君必然震怒,不但你要获罪,秦萱也没好果子吃。” “所以我让玉若去找信得过的人,仿着秦萱的笔迹另写一封,说是交战在即,万一遭遇不测,请求你看在昔日同僚情面上,照拂她的家人,再将原信烧了。这样一来,万一被太凤君查到了,我总还有替你转圜的余地。” “……” 季凉听着她与他细细解释,忽然心上一暖,伴随着一阵愧意。 他还道她听闻他与秦萱互通密信,失望至极,只一心等着被她降罪,却没想到,面对这寻常女子都无法接受的事,她却一心一意,全在为他想。 郁瑶见他脸上微红,刚才心里的那点气,也全烟消云散了。 她拉过他,低笑了一声,“但你得老实告诉我,和你有往来的同僚,除了秦萱,还有哪些?” 似乎怕他多心,她还着意补了一句:“我不是疑你,只是让我心里先有个数,万一哪天别人翻出来,不至于慌张无措。” 季凉已是极不好意思,低声答:“还有京城神武军的统领诸慧,从前在西北军时,受过家母的照拂,调任后也待我如亲弟弟,除此以外再没有了。” 郁瑶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的意思是,拱卫京城的军队,统领是与你说得上话的?” 季凉点了点头,就听这人没头没尾地道:“闹了半天,原来都在自家人这里。” 他还没回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忽然被一把抱了起来。 虽然这段日子以来,郁瑶也没少抱过他,更令人难以启齿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季凉仍然本能地轻轻惊呼了一声,问:“你做什么?” “还用问吗?”郁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带着一抹笑意,“事情是与你说开了,可你先前那样揣测朕,朕可没说能免罚啊。” 季凉眼看她抱着自己,一路向雕花大床走去,身下不争气地升起一股热意,但想起白日里太凤君说过的话,又忍不住咬紧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季凉:(拼命忍眼泪)别哄,不知道委屈的时候不可以摸头吗? 郁瑶:……哦(伸手摸头) 感谢在20201015 16:59:12~202010 分卷阅读70 16 16:2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孤灯不明思欲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阿凉可是害怕 郁瑶将人放到床上, 一低头,就见他脸上微红,却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微微发白, 望向她的目光里半是羞怯, 半是凄楚, 心里不由低笑。 原来大将军,也有怕的时候。 这个样子倒挺可爱。 “阿凉……”她轻唤着他的名字,眼中带笑, 缓缓拥住他。 季凉只觉得自己的全身, 都在她低柔暧昧的语调里, 被剥夺去了最后一分力气,骨头酥软,就要悄无声息地消融在身下的锦被里。 同时, 体内那股令人难耐的灼热,却愈演愈烈, 使得他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哼声, 不知是在应答郁瑶, 还是算作别的什么。 郁瑶环抱着他,手轻轻抚过他的双肩, 顺着手臂一路下滑, 声音既沉又缓, 应当是唯恐吓着他, 格外克制了,但在他听来,里面仍像包含着烈火一样。 “你是我的夫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她低低道, “所以……你别总想着把我推远,好不好?” 哪怕她声音含糊沉闷,并不清晰,季凉仍然听见了其中的一丝颤抖。 他看着眼前伏在他颈间的人,忽然心就酸了一下。一介女皇,是在求他相信她,给她保护他的机会吗?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抬起双手,轻轻回抱住郁瑶。 季凉从未主动抱过她。 即便他的动作极轻,仿佛不好意思一样,只是蜻蜓点水般在郁瑶腰间轻轻一环,在郁瑶的脑海里,却不亚于惊雷霹雳,顷刻间击碎了她的理性和克制,将她心里被禁锢的风暴放出了囚笼。 “阿凉,阿凉……” 她一声接一声喊着他,好像要把连日来唯恐失去他的心惊胆战,都融进这两个字里。 季凉听在耳中,既耳热眼跳,也不由得心里酸涩,刚想说什么,颈间忽然一痒,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难耐的酥麻。 “啊,不行……啊……”他脱口而出,连声喘息。 郁瑶却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一改往日里的含蓄自持,重重一吻落在他颈上,辗转厮磨,迟迟不愿离开,直吻得季凉全身绵软。 他只觉得,她唇齿间灼热得像一团火,顷刻将他点燃,便再不能止息,只能一路无休无止地烧下去,直到将他化作灰烬才肯罢休。 季凉身子烫得惊人,难受得就快耐不住,觉得那一味在他颈间放肆的人,几乎快要将他的神魂都消磨了去。 他低低呻.吟了几声,发现郁瑶没有半分放过他的意味,为了避免自己真被化了去,只能在喘息之间勉强开口:“别,别这样,啊……阿瑶……” 他唤她什么? 季凉情动之下的声线,轻柔而微微沙哑,即使勉力克制,依然透着令人情难自抑的缱绻,郁瑶头脑里的最后一根弦,也被这简单的两个字轻轻巧巧绷断了。 她看着眼前季凉的衣襟,忽然觉得,就像前世吃过的精美小蛋糕外面的包装纸一样,虽然也很可爱,但总是要小心翼翼地剥掉,才能品尝其中甜蜜。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得一笑,然后也就愉快地这样做了。 “啊!你……”季凉的胸口陡然暴露在空气中,慌得他本能地想扯过被子遮掩。 郁瑶却早察觉了他的企图,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轻轻松松握住了他的手腕,她力气不小,牢牢地扣住他的双手,却又恰好掌握在一个微妙的分寸上,不至于真的弄疼他。她神情却极温柔,俯首在他唇间细细吻去。 季凉胸膛微微起伏着,羞得本能地想蜷缩起身子,却被郁瑶阻拦动弹不得,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令人神迷,但却清晰地从郁瑶脸上读到了一种令人心慌的渴望。 他自知方才失言,悔不当初,不敢再喊郁瑶的名字,然而深深浅浅的喘息却抑制不住,被郁瑶的吻牵扯得接连溢出。 郁瑶感受着身下之人的起伏和颤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神经绷得发疼。 原本她说要罚他,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好让这人往后别再患得患失,总以为她对他的心意抵不过他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心。她倒也没有想过,一定得要了他的身子,毕竟这种事,总得以男子的意愿为前提,要是吓着了他,便无趣了。 但是他这副模样,实在是……要不是她熟悉大将军的性子,简直会以为,他是在蓄意邀请她一般。 这要是能忍得住,她不如出家做尼姑吧。 郁瑶的眉眼沉了一沉,忽然俯首,不由分说吻了下去,唇间像含着烈火一般。 “啊……”季凉猝不及防,惊叫出声,只觉一阵酥麻顷刻间传遍全身,既是手被她按住,只能微微扭动着身子,但在她痴缠的攻势下,不 分卷阅读71 过是徒劳挣扎罢了。 他的喘息挣扎却激得郁瑶越发缠着他不放,嗅着他身上幽香,只想把他消磨进骨子里去。 他身上也说不清是难受还是爽利,一阵阵地袭来,使他身子颤抖,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来,但内心深处却仿佛还空洞得很,迫切地叫嚣着,只希望郁瑶将他拥得更紧一些。 他想不明白,这片刻前还小心翼翼护着他的人,如何此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几分急躁冒进的意味,以至于他的声音都颤抖得失去了往日音调。 “阿瑶,你……”他在郁瑶动作引起的战栗中轻声开口。 郁瑶搂抱着微微发抖的人,含糊问:“嗯?怎么了?”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季凉却始终没有再说出什么,只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修长的腿微微收紧了一些,将她拥得越发紧了。 殿中的灯火是天刚暗下来时点燃的,此刻已燃去大半,昏黄摇曳,外间的宫人却十分有眼色,既不进来收拾,也不来添灯火,保持着惊人的缄默。 季凉仰望着大床上方的帷幔,感受着衣衫被渐渐褪落,肌肤暴露在初夏带着栀子香气的晚风里,并无丝毫凉意,却有一阵战栗从心口漫向四肢百骸。 今日太凤君说过的话,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假作无事,避过了所有人,连丹朱也未能发现异样,可他自己心里,却无法不在意。 在听太凤君对他那样说的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喜还是悲。 但他很明白,假若他想为自身考量,便该从今日起,不论找什么由头也好,都应当离郁瑶远远的,让自己隐没在她的后宫里,直到她渐渐地对他失望,失去耐心,磨灭了当初的情意,忘了他这个人,直到她像帝王应有的模样,身边拥有君侍无数。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便收到了那一封甚至比军情急报还早的密信,他曾经的部下恳求他,为了边关数万将士,请女皇亲查粮草军备一事。 他没有多做犹豫,便将郁瑶请到了甘泉宫。 在那一刻,他就想好了,不论郁瑶要怎样对待他,是降罪赐死,抑或别的什么,他都毫无怨言地承受着。 然而,到了此时,他的心绪却又与预想的大相径庭了。 即便他曾经相信,世间女子皆是负心薄情,便如曾予他一纸退婚书的朱欣一般,但郁瑶,却的确如她自己所说,与这天下的女子都不同。 能待他到如此地步,他便心甘情愿跟随她罢,不论此后等待他的是什么,刀山抑或火海,仿佛都并没有那样难以承受了。 毕竟世间多少男子,直至一生耗尽,也没有福分被人如此相待。 罢了,罢了…… 他忽然伸手将郁瑶揽近过来,神情羞赧,音调微颤,“阿瑶,你会待我好,对不对?” 带着一丝生涩,仿佛十分的不好意思,听在郁瑶耳中,却如春日夜雨,声声沁入心脾,惹得人忍不住心软。 郁瑶搂着季凉,只觉得热血一阵阵地向头上冲,身体里像燃着一团火焰,被那春雨一浇,非但不曾熄灭,反而越燃越旺,直想要将整个人陷落进他的温柔里。 季凉的眸子被睫毛半遮着,像是不好意思看她一样,却掩不住里面盛着的星光。 她紧拥住他,缠绵缱绻,在他的唇齿间不断吻落,流连忘返,就听见眼前那人的声音,颤抖中似乎带了些许哽咽的声调,尾音惹得人心一软。 她想了想,还是强忍住身体里呼之欲出的火焰,从他唇间退开,却见季凉双颊嫣红,连同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色,眼眸迷蒙中带着几分水光,仰望着床顶的帷幔,尽管勉力自持,周身却仍忍不住微微发抖,似有凄楚惶恐之意。 她顿时一慌,疑心自己一时难耐,把人弄伤了,连忙凑过去将人搂住,问:“怎么了,是不是碰疼你了?” 季凉被她抱着,轻轻摇了摇头。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在战场上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大约从不曾像此刻这般无助过,双眸水汽未散,定定地望着她。 她忍不住抬起手,在他眼角轻擦了一下,着意放柔了声音,“阿凉,是不是害怕?” 害怕吗?季凉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只怕她所说的,与他心里所想的,并不是同一桩事情。 但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说谎,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破天荒地示了一回弱,“怕。” 他强撑了那么久,面对敌军的刀兵,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但是都到这个地步了,或许也有一次,可以容许他不再装作不害怕吧。 然后,他就听见郁瑶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拉过被子来,轻轻盖在他的身上,环上一只手臂,将他安安稳稳地塞进被子里。 “不怕,来,老规矩,床再借我睡一夜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是夜,季凉从睡梦中被弄醒,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裳。 他按住郁瑶梦中仍不安分的手,无可奈何,“陛下在做什么?” 郁瑶并未醒,声音含糊:“吃小蛋糕 分卷阅读72 。” 季凉:“……?” 要相信我,刹车是有理由哒,后面揭晓会哭的。 太凤君到底对阿凉说了什么呢呢呢~ 求求审核心疼一下改了十多遍作文的我吧,我真的没有脖子以下,没有没有 ☆、雷雨夜 骤然被温暖的锦被包围, 腰上还被郁瑶轻轻环住,季凉不由怔了一怔,仿佛整个人片刻前还在云端飘荡无依, 此刻却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他看着咫尺之外的那个人, 轻轻道:“陛下?” 郁瑶的眼睛里还带着未燃尽的火焰, 然而神情却已缓和下来,甚至贴心地理了理方才弄乱的枕头,又伸手放下床边帷帐, 才向他笑了一笑, “怎么又叫陛下了?” “……” 季凉瞬间梗住, 回想起片刻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脸上又烧起来,唇抿得紧紧的。 郁瑶深知, 要让他在平常时候这样喊她,恐怕是要把他逼死了, 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也不去难为他, 只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啦, 睡觉。” 季凉望着她温和的笑意, 陷入了某种迷茫。 都说世间女子见了男人的身子, 便如狼见了羔羊一般, 竟有人面对近在眼前,几乎是送入口中的身子,还能硬生生停口吗? “你看我做什么?”郁瑶奇道。 他还当真就问了出来:“你真能忍得住?” 话出口了,才发现似乎哪里有些不妥当,脸上刚要退下去些许的红意, 立刻又蔓延上来。 郁瑶微微挑眉看他,“阿凉的意思是……” “不是!” 被他瞪了一眼,郁瑶却不由得轻笑起来,笑完了,才抬手轻轻替他理了理鬓发,“不是害怕吗?怕,就慢慢来,这又不必急的。” “……” 也罢,不是今日,也是不久的某一天,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改变。在那之前,不过是有一天算一天罢了。 但是,因为他遇见的是郁瑶,这一切似乎又有了些许慰藉。 季凉轻轻吁出一口气,分不清是叹息或是别的什么,就感到郁瑶将他又搂了搂,温柔道:“睡吧。” 甘露殿的床褥枕间,都有季凉身上的幽香,郁瑶将自己埋在其中,睡得极沉,如此安稳半夜,却被某种声响扰了美梦。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在黑夜里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雷声。 是初夏的第一场雷雨,闪电从窗棂照进来,映在床边的帷幔上,一道一道的雪亮,炸雷接二连三响起,伴着密集的雨声,直往人的耳朵里钻。 大约过不了多久,天气就要大热起来了。 她这样想着,打了个哈欠,就打算翻身继续睡,却在这时,感觉身边的被子里,似乎不大对,像是有人在微微地发抖。 她初时还以为季凉是被雷声惊扰,睡得不安稳,靠过去将人一搂,就想轻轻安抚,然而手臂刚一环上去,就越发觉出问题来——季凉的身子抖得很厉害,像是在哭的模样。 她的那点睡意,立刻被惊得半点也不剩了,一边将人的身子扳转过来,面对着她,一边问:“阿凉,怎么了?” 闪电的亮光下,她看见季凉果然是醒着,脸上不见血色,虽没有泪水,但神情紧绷,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恐惧一般。 他应当是没料到,她会被雷声吵醒,还以为自己十分隐蔽,被她猝然发现,连忙偏过头去,将脸向枕头里埋,低声道:“没事。” 郁瑶被他尾音里的颤抖勾得心也颤了一下,不由把人抱得更紧。 能让季凉这般模样的,哪里会是没事。 “来,别怕。”她将人护在怀里,柔声哄着,“告诉我,怎么了?” 季凉在她的臂弯里,身子的战栗较先前稍弱了一些,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温温热热的,忽然就让郁瑶的心软成了一片。 她看着这人被闪电照亮的面容,明暗之间,并不十分清晰,入睡前解开的长发披散了满肩,比之平日,格外温柔清逸。 她忽然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声。 她的阿凉,在沙场上拼杀日久,当久了大将军,别人都以为他合该与寻常男子不同,该是刀劈在身上,也不会喊半分疼的,大约时日长了,他自己也这样认为,平素总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冰霜一样,别说示弱了,连笑一下也难得。 但是,他本该也是被温柔相待的公子,并没有比旁人更坚强,更不怕疼一些,尤其是他此刻卸下防备,神情柔软的模样,当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 郁瑶忍不住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季凉的身子一颤,却没有躲,只是安静地躺在她怀里。 “怎么了?”她将声音额外又放缓了些,“阿凉在怕什么,告诉我,我会护着你。” 怀里的人仍没有动静,只是手慢慢地攀上她的腰间,像是还带着一丝羞怯,小心 分卷阅读73 地环住了他。 郁瑶感受着他的温度越发靠近,心都快被化成了一汪水,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就是有夫郎,被夫郎依赖的感觉吗?这一刻,倒仿佛比季凉在她身下情难自禁地□□的时候,更令她心动。 这时候,她怀中的人却忽然开口了,轻声道:“雷声。” “什么?”郁瑶先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是怕打雷?” 季凉似乎极不好意思,低低地埋着头,不让她看清他脸上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能不能……替我点一盏灯?” 灯? 郁瑶忽然反应过来,起身下床。 由于今夜他们那一番折腾,并无宫人敢进来打扰,灯烛都是天刚暗时点的,到半夜就燃尽了,外面下雨,也没有月光,此刻屋子里黑得很。 她借着闪电的光亮,从抽屉里取了蜡烛点上,返回床边时,心忽然又荡了一荡。 因为他们先前的旖旎,季凉的寝衣原也穿得不太严密,又被她搂抱了许久,此刻领口微微滑下,露出半边肩头和锁骨,线条优美,简直比寝衣更像丝缎一般。 而季凉微蜷着身子,将脸埋在被子里,只见到墨发倾泻,安安静静的,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抱紧他。 “阿凉,好了,灯亮了。”她回到床上,拉过被子将他的肩盖好,轻声安抚。 季凉仰起脸来。 她此刻才看清,他的脸色果然不好,额头沁着一层薄汗,看在眼里,分外惹人心疼。 她一手将他牢牢护在怀里,一手替他轻轻擦去,“不怕了,阿凉,有我在,没事。” 季凉的眼神闪了一闪,似乎有些羞,却终究没有避开,而是任由她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他。 郁瑶的衣角上,都沾着上用的龙涎香,他在这沉稳平和的香气里,一颗心渐渐地落下来,陷入她怀抱的温暖里。 他怕黑,也怕雷声,并不是从小带来的毛病,而是从前在西北大漠里落下的。 那时候,他刚入军营不久,一介男子之身,本就柔弱,虽出身武将之家,自幼却也不习武,连刀都提不动,自然很受那些粗壮军妇的鄙夷,明里暗里,难听话从没缺过。 更有低劣些的,当着面也敢直言,他与其上战场送死,不如就养在军帐里,同姊妹们快活,横竖也不多他这一张嘴,如此反而来得更强一些。 只有一个老兵,心好,将他当自己弟弟来看,处处照拂着他,才使得他起初的那段日子,不至于孤苦无依。 但是,有一天夜里,营帐遭了敌军的偷袭。 那也是一个雷雨夜,大漠里便是如此,要不然旱得人躺着不动也快要被蒸干,要下雷雨,便是比今夜凶猛得多的狂风骤雨,一道道天雷击在空旷的大漠上,像要将天地劈开一般。 赫赫人仗着熟悉地形,借着雷声的掩护,摸进了他们的营帐,他还在睡梦中,便听见外面乱了起来,刀兵之声不绝于耳,与雷声交织在一起,森然令人胆寒。 雨夜没有篝火,一片黑暗之中,他连方向都辨不了,慌得乱了方寸,心里已经相信今天要死在那里,这时候,那老兵将他推进了营帐角落,对他说:“待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他瑟瑟发抖地躲到了大雨停息,赫赫人少,终究被击败,大周的军队点起火把,开始清点整理死去士兵的尸体,然后他看见,那一向照拂他的老兵,头被插在一根红柳枝上。 自那以后,他就害怕了黑夜与雷声。 在军营时,条件艰苦,身边总是满满的人,夜间帐外也有篝火,反倒好些,回到京城后,骤然面对空阔的屋子,他每夜都必须点着灯烛入睡,即便入宫后,也是这个习惯,甘泉宫的下人们虽不知缘故,但都记得。 只是今夜,他夜半被雷声惊醒,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就忍不住又想起了当年的残酷。 郁瑶感受着这人在她怀中喘息,身子微微起伏,只觉得心酸,忍不住就在想,他从前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究竟都是怎样捱过来的。 “没事了,阿凉,有我在。”她轻吻着他的额头,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会护着你。” 永远吗?在她的怀里,季凉的眼神空茫了一瞬。他不疑心,此时此刻,她当真是这样发誓的,可是世间事,哪有这样如意。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保持着此刻相拥的姿态,呼吸渐渐平稳,重新进入睡梦。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忽然虐了一下自己=v= 啊对啦,预告一下,下次开车就是真车了,刹车片用完了并且不补货了呦~ 感谢在20201017 17:00:00~20201018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琉璃草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斯莱特林最帅、未季 2瓶; 分卷阅读7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绾君心 第二天清早, 郁瑶醒过来后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身边睡着的季凉。 季凉安静地偎在她身侧,是彼此的鼻息能够相碰的距离, 鼻梁高挺, 眉目俊秀, 睫毛像鸦羽一样,覆落在白皙的脸庞上,随着呼吸缓缓轻颤。 细想起来, 她极少见到这般模样的季凉。 他醒着的时候, 整个人仿佛总是透着淡淡的疏离和清冷, 与他陌生时,她不自觉地有些生畏,后来越熟稔, 便越心疼。但他熟睡的时候,就像是将军卸下了战甲, 现出一股孩子般的平和与宁静来。 她一时间看得迷了, 也没急着起来, 然后就看见,眼前人的眼帘微微颤动了几下, 随即轻轻睁开, 一双眸子还带着几许朦胧雾气, 望着她。 “醒了?”她弯起唇角。 季凉眨了眨眼, 似乎对在她身侧醒来这件事还很不适应,脸上现出一缕羞意,轻轻应了一声。 “你再睡一会儿,”郁瑶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我回长乐宫, 去盘算一下我夫郎昨夜交代的事。” 被她调笑了一句,季凉越发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也起了。” 然而刚一坐起身,自己就呆了一呆。昨夜寝衣本就穿得松散,夜半被雷声所惊,让郁瑶搂着睡了半宿,此刻寝衣从肩头滑落半边,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眼看着郁瑶盯着他胸前,眼神又深沉了些许,他脸上一红,连忙拥过被子遮住自己。 郁瑶见此情状,低笑了一声,扬声让宫人进来伺候洗漱。 侍人们应声而入,手中端着铜盆、巾子等物,进门来先恭请郁瑶洗漱,却不到季凉跟前去,反倒是一名老侍人,过去施了一礼,伸手向屏风后面一引,“季君殿下,请随老奴来。” 季凉的脸色微动,但并未说什么,就依言随他而去。 郁瑶第一次见这般景象,不由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那老侍人面带笑容,躬身答:“陛下,这是宫中的规矩,君侍自入宫之日起,每每侍寝之后,须由内务府专人验看守宫砂,及至痣落,便记入起居注,往后每逢侍寝皆需记载,以备日后查阅。”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季凉的脸上顿时神色不自在起来。 郁瑶倒也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讲究,一时间也有些噎住,心中有几分无奈。 她清楚得很,季凉下腹的那颗朱砂痣,此刻完好无损。她又不是出家的,有这样的美人在侧,没有一天不想要了他,只是……此事终究强求不来。尤其季凉这一路极是不易,较寻常男子心思更敏感些,他没有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她便不敢急躁冒进。 内务府这些不长眼色的,属实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众目睽睽下,她出于那点可怜的面子,也没法直说你们不必验了,朕并没有得手,只能干咳了一声,挥挥手让那老侍人去了。 季凉被老侍人领到屏风后面,不过片刻,便出来了,神色不见如何,立刻有侍人替他披衣洗漱。 他本就是个极简单的,也不似一般男子用些胭脂水粉,坐在妆台前,便由着侍人为他束发。 郁瑶看着他端坐如玉,三千青丝散落,心里忽然一动,极想走过去亲自替他束发,凭着一丝残存的理智将这个念头按灭下来。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手艺,要是真让她动手,恐怕就不是什么温情脉脉,而是两人看着镜中鸟窝相对无言了。 所以她只是取出昨日忘了的那个锦匣,走过去递给侍人,“今日别用丝带了,用这个吧。” 锦匣里躺着的,是她在街上买的那支玉簪,青翠宜人,温润可爱。季凉略略偏过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怔忡。 “这是……”他抬眼看向郁瑶。 郁瑶满脸带笑,“我昨日和郁瑾出宫,在一家铺子里看见了,觉着样式比宫里的好看,衬你,就买了回来。” 季凉的眼神闪了一下,“我平日不用这个。” “我知道,”郁瑶笑了笑,“要是你不喜欢,便放着,收在抽屉里不去理它也行,只是别丢,行不行?” 她走过去,轻轻牵了牵季凉一角衣袖,有两分无赖的模样,“我寻思着,甘泉宫还挺大的,不差一支簪子的地方,是不是?” 季凉没忍住,忽地笑了一下。 虽然他极快地收住了,又回到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郁瑶看在眼里,却忽然甜得像化了蜜一样。 他身后梳头的侍人在甘泉宫伺候了这些日子,素知季君清冷,还从不曾见他笑出声过,不由现出一丝讶异,向郁瑶投来一道赞叹的目光。 季凉端坐在妆台前,不好回头,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角微微又扬了扬。 他并不是不喜欢饰物,毕竟也是大家出身的男子,从小也是被爹爹精心打扮,芝兰玉树一般的小公子,如何会不喜欢呢。只是后来进了军营,终日素面朝天,布巾 分卷阅读75 缠发,渐渐地也就忘了。 何况,所谓男为悦己者容,少年时如何精心妆饰,顾盼生姿,终究是在朱府门口,被朱欣当街羞辱的时候,一颗心就凉透了。世间女子无不凉薄,生得俊秀,于男子而言,不过是祸事罢了。 他在此前的数年里,确是这样想的,但是如今,郁瑶待他…… 他看了看眼前人毫不掩饰的宠溺笑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即便没有天长地久可言,至少在这一刻,确是满腔真心,并不作假。 “我没说不喜欢。”他轻笑了一下,指尖拾起那支玉簪,端详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郁瑶,“你替我簪上。”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只是像新婚燕尔,沉浸在宠爱中的夫郎一般,大胆地支使自己的妻主,也只做寻常。 郁瑶的心忽然跳得很快,按也按不下去,伸手接过玉簪的时候,手甚至有些发抖。 她本不善于此道,从前是个稍微复杂一些的发型都梳不明白的人,但既然夫郎发令,那必然是要听从的,她抖抖索索地折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侍人的指点下,将那支玉簪端端正正戴在季凉发间。 玉色青碧,羽叶式样清新灵动,季凉本就是世间难得的美人,越发衬得他清俊脱俗。 “真好看。”她双手扶着季凉的肩,忍不住道。 在她满溢出的惊喜和爱意里,饶是季凉这两日过分得多的也经过了,仍然忍不住脸红了一红。 他还未说什么,郁瑶却忽然又低下身,俯到他的耳边,呼出的气息暖暖热热的,扑在他的耳廓上,令人心极痒。 “你做什么?”他喘了一声,低低道。 “都说长发绾君心,”郁瑶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垂,带着笑音,“但我偏要耍一次赖,我用簪子将阿凉挽住了,往后阿凉便永远和我在一起,可不许跑的。” 季凉的心忍不住一颤,手指轻轻握紧,偏被她吻住的耳垂酥麻难耐,一声□□便脱口而出。 “一大清早的……”他无力地推着郁瑶。 郁瑶刚要说,一大清早怎么了,全天哪一个时辰她不能亲近自己的夫郎,门忽然被敲响两声,玉若进来,径直告了一声罪。 她一口浊气被堵在胸口,几乎憋死,不情不愿地从季凉身侧抬起头,没好气道:“怎么了?” 玉若神色却严肃,“启禀陛下,睿王殿下在长乐宫,有要事相商。” 郁瑾? 方才还有几许懒散的郁瑶,陡然收回了神,脸色顿时郑重起来。 她原也是想,有关季凉提到的,军中常年短缺粮草军备一事,再委托郁瑾去探查一番,却没想到,她先一步来了。 玉若是懂得分寸的人,她敢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扰,必然是急事不假。可是自己昨日刚把事情托付给郁瑾,她如何这么快就来了?是她已经查到了,还是又发生了什么? “阿凉,我回去一趟。”她尽量缓和语气道。 季凉只点了点头,神色镇静,“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自己小心。” 得了他这一句,哪怕要面对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郁瑶的心里也忽然不紧张了,反而一丝丝都透着甜。 她又温存嘱咐了几句,一路快步赶回长乐宫,进了书房,就见郁瑾从椅子上跳起来,迫不及待跑到她面前。 “我查到了,”小丫头微微气喘,眼睛底下带着淡淡黛青,神情却激动得有些亢奋,“那振威校尉曾婷,果然有问题。” 郁瑶看着她模样,不由好奇,“我昨日才让你去查,竟然这样快?” “是啊,为了你的托付,我可是日夜拼命,你想想怎么谢我吧。”郁瑾打了个哈欠,“嗐,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想着,曾婷身为市井一霸,大约与那群纨绔很熟,昨天夜里就叫了几个相熟的一起喝酒,果不其然,她捐了官后,自己洋洋得意,四处炫耀,就和那些酒肉朋友全说了。” “你猜怎么着?”她神神秘秘一笑。 郁瑶哪里猜得到,急道:“你别卖关子,快说。” “她这个校尉的官,是吏部尚书舒涵亲自安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咚咚咚战鼓起~跟太凤君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啦! 后面一段时间的剧情嗯,应该都比较高速。 感谢在20201018 16:00:00~20201019 17:3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悄悄的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排兵布阵 吏部尚书, 舒涵。 郁瑶的眼睛微眯了一眯,连带着声音也沉下来,“你对现在说的话, 能够确定吗?” “我什么时候和皇姐说过不确准的消息?”郁瑾扬了扬眉, “我先时也唯恐有误, 毕竟是她喝多了酒,向那群纨绔吹嘘炫耀的,万一 分卷阅读76 是她自己胡编乱造吹牛的, 也没一定。所以我进宫前, 先去敲了张书静的门, 就是吏部的那个,你还记得吧?” 郁瑶点点头。这人留给她的印象很深,正是先前在南风苑见过的, 还给了她去年的官员任免名录,她忘不了。 不过, 她想象了一下堂堂一个亲王, 天不亮就去大臣家门口敲门的情形, 忍不住既好笑,又有些感动。郁瑾年纪不大, 为了她的嘱托, 倒确实是劳心又劳力了。 “她向我确认的, 这件事她有印象, 因为当时经办的小吏恰好与曾婷家住得不远,忍不住嘀咕了几句,舒大人怎么连这样的恶霸也任用,她正好听见,便留了心。”郁瑾道。 这话的意思是, 舒涵卖官鬻爵,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连吏部经手的小官都习以为常,只有人选实在荒唐的时候,才忍不住说了一句。 郁瑶的唇角紧绷着,面色如霜。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国重臣,竟然胆大妄为至此,连官位都敢像市场赶集一样,不论对方是恶贯满盈,还是目不识丁,都轻轻松松地卖出去,长此以往,朝廷上还有可用之人吗? “阿瑾,”她背着手,走到窗边,忽然问,“你认为这件事,太凤君知情吗?” 身后静了一静,仿佛活泼胆大如郁瑾,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片刻后,才传来低低一声:“我不敢妄自揣测父君。” 郁瑶面向着窗外,无声地笑了一下。 郁瑾再怎么不拘泥于礼数,终究是在这一套礼教规矩下长大的,虽然她并非太凤君所生,但太凤君是她的嫡父,是子女眼中不可挑战的绝对权威,无端猜测,便是扣上了一顶不孝的帽子,谁也担待不起。 但她不同,她既不讲这一套,太凤君与她也并没有半点血脉亲情。郁瑾不敢的,她敢。 吏部尚书舒涵,是太凤君的亲姐姐,靠着他这棵大树,多年来在朝中风生水起,她敢如此胆大妄为,要说背后的太凤君不知情,未免贻笑大方了。 郁瑶一想起,太凤君还一度极力想将外甥舒榕配给她做正夫,就忍不住心里冷笑。 假若让他们得偿所愿,那这大周,当真是家天下啊,舒姓一家的天下。而她这个女皇,不过是他们推到台前的傀儡罢了,至于壳子里装的究竟是她,还是别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 她走到书架边,抽出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簿子,递给郁瑾,“要辛苦你,再帮我去查,单去年这一年里任命的官员,还有哪些是有问题的。” 郁瑾接过去,掂了掂簿子,轻轻摇头,“不行。” “怎么?” “要是时间充裕,大可以慢慢查,没有我查不出来的。但眼下前方开战,军情一日一变,你若是想从父君手中夺权,宜早不宜迟。是要证据充足,还是要早占先机,你得做一个权衡。” 郁瑶看着小丫头严肃的脸,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沉下心来。 她说得不错,无论是为了季凉的请托,还是单为夺回权柄,战事当前,最好都是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 “那便先看,其中是否还有像曾婷一般,一看就有问题的人,先从她们入手。”郁瑶道,“上次在南风苑,我们见过的御史台的唐纭,可以让她与你一同排查。” 左右她眼前想要的,并不是将藏污纳垢之地一一排摸干净,而是抓住最明确的痛点,将太凤君一次击溃。那她所需要的,只是几项足够在人前举出来的证据罢了。 而唐纭,其人板正,不通世故,最要紧的,是郁瑶犹记得,上回见面时郁瑾介绍说,她是去年春闱的榜眼,如今任监察御史。 功名如此,只封了一个七品御史,而曾婷这样不学无术的恶霸,靠着家中钱财捐官,却能轻松获封从六品振威校尉,世道不公,像唐纭这样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心中断然无法不存芥蒂。 让她与郁瑾一同去查,想必她会尽心尽力。 “好,我竭尽所能吧。”郁瑾将那本名册收入袖中,“你计划什么时候动手?” “还未商定,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查。” “什么?” “你皇姐夫昨夜求我,说西北军的粮草常年有所短缺,武器军备也常不合规制,将士甚是艰苦,求我相助。所以兵部,我也想查一查。” 在她平静的语调里,郁瑾瞪圆了眼睛,“统共六部,你一次就要动两个?” 郁瑶无奈地扬了扬唇角。 要是有选择的话,她一定也不会这样冒险,但是时间不等人,若要先集中精力扳倒太凤君,再腾出手调查兵部的事,恐怕前线便要在艰难之下再挨一些日子。她答应了季凉的,不能言而无信。 何况,季凉为了求她,都那样了。 她一想起季凉笨手笨脚准备了一桌子菜,被她压在身下,怕得身子发抖,眼睛里都含着泪光,却勉强坚持的样子,就不由得脑袋一疼。 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招数,也不学些好的。 分卷阅读77 “这一步,确实是兵行险着。”她慢慢道,“但如果真能查出兵部有鬼,便能与吏部一事一同诘问太凤君,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郁瑾显然不能赞同,“满朝皆知,吏部尚书是父君的亲姐,你在与父君争权的同时动她,是在情理之中。但若同时动了兵部,朝臣难免人人自危,你确信她们介时愿意拥戴你吗?” 的确,偌大的朝堂,当真两袖清风的屈指可数,免不了人人都有些自己的小九九,假使她同时对两位尚书开刀,那旁人也会担心,拥护她这位小皇帝夺回了实权,这把刀也会落到她们的头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能燎了原才好。 “上回我们在南风苑见过的人里,还有一个姓黄的,仿佛是刑部的司计,对吗?” “不错,叫做黄逍燕。”郁瑾点了点头,“皇姐记性好。” “兵部的花销用度,如果真要查,应当是归她那里查,但我现在并不需要她动手。你只需替我传话给她,让她无论想什么法子,把风声传到兵部尚书的耳朵里,说上面留意到粮草军备不合规一事了,但有心保她,让她自己掂量着该怎么办。” “你确定这样可行吗?” 郁瑶轻轻笑了一下,“不万全,但我更相信她做到这个位置上,自己心里透亮。相比我和太凤君谁能斗赢,她更在乎自己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 眼看郁瑾仍然犹疑,她俯身凑过去,忽然耳语了几句。 郁瑾的嘴巴蓦然张大。 “皇姐,这……”她难得地结巴了一下,“这可是没有回头路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郁瑶转头望了望窗外。外面蝉鸣柳荫,是初夏令人神怡的好天气,与她们此刻商议的肃杀之事格格不入。 “既然兵器送到了手上,为什么不用呢?”她微微笑着,“当然,如果事情顺利,我也希望这一步棋不必真的走出来,能给彼此留最后一分体面吧。” 郁瑾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你了,趁着时候还早,我往仁寿宫去一趟吧。” “做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 “去与太凤君最后相商一次,看一看,有没有不走这步棋的可能。毕竟……”郁瑶低头,似乎是笑的模样,“他还是我的亲生父亲。” 目送着郁瑾出了长乐宫的大门,她眼里挂着的笑意才慢慢淡下来。 其实细想起来,她也并不很明白,太凤君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她为什么还想留最后一分情面。或许是因为,她占了原主一副身子,不愿对原主的血亲过于心狠,又或许,是她这个假女皇当久了,竟然也开始讲起孝悌仁义这一套来,即使是夺权这样的事,也总想披一层光彩的外衣。 她推门出去,对玉若道:“走吧,去给父君请安。” 她与郁瑾说了一早上的话,日头还不算太高,沿着御花园的绿荫处一路走去,不过微汗,还称不上暑热,到得仁寿宫的时候,太凤君用过了早膳,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见她来了,淡淡一笑,连眼都不抬,“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郁瑶笑意平静,面貌恭谨,“几日不见,儿臣来给父君请安。” 太凤君笑了一声,显然半分不信,“这样可有可无的事,便免了吧,昨夜你那季君不是备了晚膳留你吗,怎么,你不多陪一会儿?” “父君心里明镜一样,儿臣也就不打马虎眼了。”郁瑶不疾不徐道,“儿臣今日所来,乃是为了军情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有小天使问过,郁瑶为什么不直接干掉太凤君,反正也不是她亲生爹爹。 说实话,我当时脑袋一震,觉得好像有道理哎www 后来想了想,应该是古人还是很在乎程序的正义性,很多时候本质非常残酷的政变,也要粉饰得相对光彩。 对郁瑶而言,在假设她都能得手的情况下,明着弑父必然大逆不道,暗杀也易惹人猜忌,都会动摇她统治的根基,所以她更倾向于暗中筹谋,一击挫败,把权柄光明正大地过渡到自己手中。 然后对渣作者来说,咳,因为古人生孩子早嘛,郁瑶年纪也很轻,所以我给太凤君的设定,是三十余岁的美男,只是贪恋权势,恃靓行凶。 大家代入任何老一辈美男脑补一下,要杀的话我下不去手啊哈哈哈哈哈哈捂脸跑~ 感谢在20201019 17:37:23~20201020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淼淼又失眠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得感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明日随我上朝 “军情?”太凤君眼角一挑, 笑得有些凉意,“皇帝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父君说笑了,边疆八百里加急快报入宫, 一骑绝尘, 分卷阅读78 谁人不知。” 郁瑶向前走了几步, 却并未挨近太凤君身边,只隔开一丈远,低头看着眼前几株茉莉。 太凤君性子强硬狠厉, 与人不为善, 侍弄花草倒有一套, 茉莉原生于南方,在京城倒也被他养得很好,这几株枝叶青翠, 洁白花朵秀雅芳香,恍惚间倒显得他们之间平和了几分, 而不是剑拔弩张, 你死我活的争斗。 “父君, 可是赫赫与我大周开战了吗?”她问。 太凤君抬头睨了她一眼,“你昨日接二连三地派人去宣政殿探听, 怎么, 此刻还来明知故问?” 既然他将话挑明了说, 郁瑶也落得自在, 无需再弯弯绕绕。 “您既知道儿臣遣人来打探,那更应当知道,那些人什么都没探着。”她平静道,“儿臣在您面前,总是棋逊一招的。” 太凤君笑了一笑, 未置可否,似乎当真对面前几盆花草极上心一样,以剪刀细心修剪端详,只不开口。 郁瑶看着他,浅浅吸了一口气,“战事当前,儿臣想为父君分忧。” 自她踏进仁寿宫起,目光只专注于花草的太凤君,终于丢下剪子,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将眼神投向她。 “分忧?”他略略挑起眉梢,笑容说不清是玩味还是嘲弄。 “儿臣幼年登基,少不更事,朝政全仰赖父君操心,多年来感激惭愧不已。如今儿臣年已二十,赫赫与我军再度开战,儿臣愿学着初涉政事,不使父君过于操劳。” 院子里顿时极静,一旁伺候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半分动静,郁瑶与太凤君相隔数步,两相凝望。 郁瑶面容平静,但掌心却被汗水沁得一片潮湿。 她这一番话,措辞冠冕堂皇,但谁都能听明白,是在明晃晃地向太凤君要权了,也许下一刻就会将他激怒。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一次,几乎是多余的尝试。 或许是她内心深处,还想给双方留最后一条退路吧。假若太凤君松口答允她,哪怕不是立刻归还权柄,只是准许她逐步插手政事,让她将最紧要的事做了,那她也可以不走最决绝的那一步,她可以暂时不动吏部尚书,也可以与这位所谓亲生父亲,维持父慈女孝的假象。 又或许是,做过了尝试,太凤君不领情,那接下来的事也就怪不得她了,也算在内心里给自己一个交代。毕竟这般狠辣的政斗,她没有做过,也并不愿做。 两相沉默,有那么一瞬间,郁瑶几乎判定,太凤君要即刻震怒,申斥威胁她了。 但出乎意料地,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你想要亲掌朝政?”他问,声音里竟然没有什么怒意,尾音微微上扬。 郁瑶在衣袖底下握了握拳,“是的,父君。” 太凤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神情玩味,“你自十二岁登基以来,并不曾独自理政一天,虽近一年来,本宫说了会归政于你,但你于政事上的经验,属实尚浅。如今赫赫扰动边境,战事又起,你要如何让本宫相信,你有能耐应对?” 郁瑶看着那张已居太凤君之位,却仍在华年的脸,心中略觉讥讽。 这具身体的原主,年满二十却还未能亲政,难道不正是因为他这位父君贪恋权柄,常年把持着朝政不愿放手吗?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养成一个废人,一个傀儡皇帝,就是他心中所愿。 她倒忽然很想看看,假若他知道他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眼前接管这副身躯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反应会是如何。 但她最终不过是谦恭地笑了笑,甚至可以称得上示弱,“父君所言甚是,因此,儿臣想请父君拨冗教导,领着儿臣慢慢学习政事,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太凤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重新蹲下身去,拿起剪刀,面对眼前的花枝端详片刻,忽然对准其中开得正盛的一朵,干净利落剪下。 “呀,”他身边的孙侍人低低惊呼一声,“这朵开得极好,殿下如何就给剪了?怪可惜的。” 太凤君轻轻笑了一笑,声音不紧不慢,“想要学习朝政大事呢,便譬如修剪花枝,若是一步做得不好,这好好的花朵就被剪落了,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郁瑶静静地站着,神情未改。 他侧过身,取了小铲去松花根下的土,并不再看她,“知道了,既然你想学,那明日便随本宫一同上朝吧。” “……” “怎么,又不想了?” 郁瑶勉强回过神来,行了一礼,“谢父君。” “嗯。”太凤君淡淡应了一声,便自顾自侍弄那几盆花去了,仿佛眼里全然不再有她这个人。 郁瑶告了退,走在宫内的长街上,眉头才渐渐锁起来。 今日,她已做好会迎接太凤君雷霆大怒的准备,去走这一遭,不过是抱着万一不必走到那一步的侥幸,在动手前图一个心安,但太凤君当真如此好说话,甚至称得上平和宽容,又让她始料未及。 会有什 分卷阅读79 么可能,令一个贪恋权柄多年的人,一夜之间转了性子吗? 他竟主动提出,明日允她一同上朝,简直仿佛天方夜谭一样。明日,明日…… 她徐徐叹了一口气。 她做的准备,还并没有这样快,但既然他开了口,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这朝,是一定要上的。 她只赌在太极大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太凤君还不能不顾忌礼法正统,还不敢对她做什么。但若真有万一…… “陛下,”身边玉若低声问,“咱们不回长乐宫吗?” 郁瑶收回神思,看了看眼前的景象,才发现自己走在去甘泉宫的路上。 “朕去看看季凉。” “……”玉若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郁瑶走进甘泉宫的时候,正见季凉执了一卷书,倚在窗下看。 自从她成功爬上了季凉的床,甘泉宫的下人见了她,也见惯不怪,都并不通禀的,所以她走到近前,季凉才发现她的动静,回头诧异道:“你怎么又来了?” “……”郁瑶噎了一下,哭笑不得。 看着她忍笑的模样,季凉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是很对,但他也从来不必怕郁瑶怪罪的,只轻笑了一声,“不是早上刚走吗?” 他笑起来极好看,却又难得一笑,映着窗外洒落进来的日光,晃得郁瑶的心都跟着荡了一下。 “和睿王谈完事了,她出宫了,我就想着再来看看你。” 眼看着季凉要下榻,她先一步走过去,将人按了回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他鬓边的淡香。 “别闹,没个正形。”季凉脸上微红,低低道。 被自家夫郎训了一句,郁瑶的心情反而更好了,仿佛不久前与太凤君交锋的阴霾也被暂时搁置,她凑过去看季凉手上的书卷,随口问:“在看什么?” 季凉还没有答话,她自己先看见了,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一卷诗词,与她印象中的季凉似乎十分不符。 她“嗯”了一声,顺嘴就说了出来,“你看这个?” 季凉斜斜看她一眼,“那你以为,我都该看些什么?” 郁瑶缩了缩脖子,“我还以为大将军日常都看兵书来着。” 季凉心里不免无奈,他只是当了几年将军,又不是只懂带兵打仗了,在家中突生变故,投身军营以前,他也是待字阁中,读诗词歌赋的大家公子。何况,如今他已是后宫君侍,卸了官职,再无亲临前线的可能,他读兵书,又能如何?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回头问。 “怎么,不做什么,单是来看看你,不行吗?” 他看着一脸无赖模样,蹭在他身边的郁瑶,忍不住摇了摇头。昨夜才在他这里留宿的,这才刚别过几个时辰,哪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郁瑶却还不罢休,反而越发靠近,将他一把揽进怀里,她的拥抱极温柔小心,像是唯恐碰疼了他一样,却又用情缱绻,仿佛要抱上一生一世。 季凉被她拥着,忍不住又想起昨夜的荒唐,不由耳根发烫,故作恼怒,轻声道:“你再胡闹,我赶人了。” “你不会,”郁瑶在他耳畔低低道,“阿凉,让我抱一会儿。” 季凉全然不明白她卖的什么药,只能任由她抱着。 窗外韶光正好,此情此景,便如民间寻常恩爱夫妻一般,在季凉看不见的身后,郁瑶呼吸着他发间气息,眼中写满温存与眷恋。 她已经吩咐了玉若,假如她出事,败在太凤君手中,便依照她们事先的计划,即刻将季凉偷送出宫,到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妥善安置,令他余生无忧。 不论发生什么,她的阿凉,一定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0 17:00:00~20201021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陛下废黜季君 卯时四刻, 郁瑶静立在太极殿后。 一袭黑底龙纹的朝服,衬得她一张年轻的脸略显单薄,神情却肃穆得令身旁的宫人都噤若寒蝉, 步摇上的金凤口衔十二串红宝石与金珠, 压得她头顶发沉。 清晨的天光从殿外照进来, 落在青砖上,不见暖色,只添凉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 熙熙攘攘一大群人, 沉默而迅捷, 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来了?” 她回过头,看见太凤君站在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儿臣给父君请安。”她架着厚重的朝服, 行礼都比平日吃力一些。 太凤君淡淡看了她一眼,弯了一弯嘴角, 甚至少见地有些和气, “既然来了, 就传群臣上朝吧。” 一旁等候 分卷阅读80 的司礼女官答应了一声,便往前面去了, 不听她如何高声通传, 只闻前殿脚步声簌簌, 郁瑶便知道, 文武百官已经在殿中分列等候了。 “恭请太凤君殿下听政,恭请陛下上朝。”有女官垂首朗声道。 郁瑶头一遭来,连路该怎样走都不知道,幸而不须她慌张,自有玉若引她走进前殿, 拾级而上,还未坐上龙椅,便听下面群臣山呼跪倒,“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凤君殿下千岁千千岁!” 她向下一看,就看见满朝文武黑压压的身影,直从玉阶下站到大殿门口,更有许多小官,即便几乎没有亲口向女皇奏事,或是被问话的机会,却也得来点卯,便站在殿外的院子里,一眼几乎望不到头。 她还未及开口,便听大殿一角的纱帘后,太凤君道:“平身。” 杏黄色的纱帘影影绰绰,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祖宗规矩不可废,他身为男子,大殿之上,只可垂帘听政,但是无论殿中百官,还是天下百姓,都心知肚明,这大周朝廷真正说了算的,不是小女皇,而是太凤君。 郁瑶敛了宽大的裙裾,在龙椅上坐下,龙椅冰冷坚硬,硌得她并不舒服。 原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这样的感受。她忽然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她在衣袖遮掩下,慢慢地抚摸着扶手上的细密雕花,只觉触手生凉。这就是她孤注一掷,想要坐上的位置,想要从太凤君手中夺回的位置。 底下肃立的百官,多数只见过她这个傀儡女皇寥寥数面,至于在这太极殿上正儿八经地上朝,更是从未有过,一时间,无人敢动,无人敢言,殿中沉闷得不像上朝,倒像来服丧。 还是太凤君在纱帘后面慢悠悠道:“本宫听政多年,早先也曾允诺过,既如今皇帝已长大成人,是该逐步归政于帝。眼下与赫赫的战事当前,皇帝孝心可嘉,要替本宫分忧,尔等当尽心辅佐,不可懈怠。” 群臣忙恭谨应了,太凤君便又向郁瑶道:“今日你且听奏,本宫先不言语。” 郁瑶回首答应了一声,心中却并不安定,环绕的那一丝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她总觉得,太凤君今日和气得有些不真实,就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心底发毛。 但既是他这样说了,群臣面前,她也无法干坐着,只能端着沉稳面容,向下面道:“诸位爱卿可有事奏?” 人群静了一静,少顷,有一人出列,手执笏板,躬身行了一礼,“臣兵部尚书方湛,有事请奏。” 兵部?郁瑶眼角一跳,不由认真打量她。 她大约年过五十了,头发花白,身形富态,堆着笑的皱纹里,写满了城府与世故。这便是季凉所求之事的事主,前线常年粮草短缺,军备不足一事,与她脱不开干系。 郁瑶看着她,心里自是不满,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方爱卿且讲。” 这方湛是老臣了,在朝堂浸淫多年,奏起事来驾轻就熟,开篇先提西北战事,再谈兵部近来做了哪些成绩,不知是顾及太凤君的忌讳,还是考虑她初涉政事,不懂得太多,并不与她深言,看似侃侃而谈一通,其实言之无物,若当真概括,传达的意思无非是“一切都好”。 不过话里话外,还不露痕迹地将她吹捧了一番,若是换了初登大宝,不谙世事的小皇帝,大约是要被捧得浑身舒泰的。 郁瑶与她客套了两句,心里猜测,让刑部的黄逍燕传的那些话,大约是带到她的耳朵里了,她今日才如此主动示好,只是她还看不明白郁瑶与太凤君之间的走势,因而还陪着小心,并不急于表达忠心,给自己两边都留着退路。 她这样想着,向人群的后面扫了一眼。 她委以重任的几人中,郁瑾年纪尚轻,未担实职,并不上朝,而她在南风苑见过的三人品阶都不高,此刻穿着官服更是淹没在众人中,连脸都辨不清。 方湛之后,又陆续有大小官员几人启奏,说的事不痛不痒,几乎是在报流水账,郁瑶的心里也就明白了。 虽然太凤君今日行事,异乎寻常地和蔼,但这些臣子都很清楚他的脾性,顾及着他的忌讳,并不敢对郁瑶热络,不过是在陪着敷衍她这个小皇帝罢了。 她听了一遭,也没有多少意思,见底下无人再奏,便转头向纱帘后面道:“不知父君有什么意见?” 这一句场面话说过,假若太凤君没有什么要说要问的,便可以退朝了,尽管这一趟上朝平静得有些不真实。 太凤君的身影端坐在纱帘后,一动不动,也未开口,殿中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陛下,臣还有事奏。” 郁瑶回过身来,见到队伍中站出来的人,忍不住眉梢一挑。 单凭眼看,她也猜出了这是谁,这人的眉目之间,与太凤君极为相像。 吏部尚书舒涵,太凤君的亲生姐姐,若当真论起来,还是她的姑母。 方才不与群臣同奏,眼看着快要退朝了,却突然跳出来,她心里便直觉没有好事。 “爱卿有何事奏?”她沉着 分卷阅读81 脸色问。 舒涵眉目板正,声如洪钟,“臣奏请陛下,废黜后宫季君!” “……” 她出口的第一时间,郁瑶甚至没能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片刻之后,才感到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瞬间连眼中都涨上血丝,几乎忍不住要拍案而起。 这就是太凤君的计策,这才是他如此轻松应允她上朝的真实目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肺中压抑得快要炸开,额角的青筋突突暴跳,分明是初夏的暖热天气,却像被泼了一头冰水,透心寒凉。 她道是太凤君为什么转了性子,这两日突然不与季凉为难了,和气得都有些不像他,面对她亲政的请求也欣然应允,甚至主动提出准她上朝,却原来,是早已做好了安排,要在朝堂之上公然逼迫她,在群臣面前,不予她任何转圜的机会。 他尊贵已极,不必忧心任何事情,也可颐养天年,一生无虞,便是他心性强势些,想要权柄,假使彼此达成交换,郁瑶未必不可以让他一些。 季凉于他,实在没有半分阻碍,何苦狠毒至此? 回想起自己昨日的念头,她蓦地几乎苦笑出声。可怜她竟还抱着一丝痴心妄想,想给彼此留最后一分余地,却不料别人是不把她逼到悬崖不肯罢休。 她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用力之大,几乎要硬生生将指甲掰断,才强忍住心中怒火,声音冰冷:“季君所犯何事,须遭废黜?” 舒涵镇静从容,深施一礼,“回陛下的话,季君并无罪过,而罪在其母。”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郁瑶冷冷望着她,“当年季安之事已经了结,罪止于其一人,祸不及家人。季君在边疆三年,屡败敌军,获封云麾将军,不仅无罪,更是有功。” 舒涵微微一笑,并不似是逼宫的模样,反而显得谦逊守礼,十足忧国忧民。 “季君以男子之身,上阵领兵杀敌,功绩自不必说,本当为天下楷模,受朝野赞颂。只是……”她模样似乎很是为难,“臣收到密报,其母季安,如今正替赫赫练兵。” “什么?竟有此事?” “这个季安,当真无法无天!” 一瞬间,仿佛水滴入沸油,整个大殿之上都炸了锅,群臣连礼仪都不顾了,纷纷议论,骂作一片,简直不像样子。 只有郁瑶,安静地坐在龙椅上,震惊之下,心凉更甚。 季安老将军,当真会做这样的事吗? “哦?”太凤君的声音从纱帘后面传来,慢条斯理,“舒大人,这密报的信源可靠吗?” “回禀太凤君,这是我朝两年前派去赫赫的探子送回的。兹事体大,臣起初也不敢信,格外命人详查了一番,回报无误,季安如今不但在赫赫封了王爵,还任着军队副将,数千赫赫军士,全由她负责操练。” 在舒涵言之凿凿的话音里,郁瑶只觉得心止不住地沉下去。 现在的关键,已经不是季安究竟有没有替敌军练兵了,而是太凤君和吏部尚书联起手来摆了她一道,她没有证据,更无从反驳,有母如此,即便太凤君不推波助澜,群臣面前,她恐怕也难护住季凉了。 “皇帝,这是你的后宫之事,本宫不便置喙,”太凤君淡淡道,“你拿个主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1 17:00:00~2020102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斯莱特林最帅、白菜豆腐汤 2瓶;熊大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山雨欲来 郁瑶只觉如芒在背, 不待她开口,面前舒涵已端正跪下,言辞恳切:“臣知陛下心爱季君, 且季君也确实无辜, 只是母在异国为敌练兵, 子在宫闱做陛下的枕边人,实乃大患。还请陛下为大局计,忍痛割爱。” 其情其景, 便如忠心耿耿, 掷地有声, 几乎不容辩驳。 “舒爱卿也说了,季君属实无辜。”郁瑶顶着满朝文武灼热的目光,缓缓道, “季安降敌时,他只有十八岁, 此后自请从军, 上阵英勇, 军功累累,足可见其对大周的忠心。这些年来, 他与季安无从联络, 更不知季安所为, 若是迁怒于他, 岂非寒了功臣的心。” “恕臣死罪,那陛下便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把苍老的声音,由于过分激动,声音都带着颤抖。 郁瑶一眼看过去,就见是一名头发都白尽了的老臣, 颤颤巍巍,倒头便拜,脸上的皱纹都紧皱在了一处,也不知道官职与姓名。 “陛下,季安做的事,她的儿子知不知情,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此事万一传扬出去,百姓得知陛下宠侍的母亲卖国通敌,让天下百姓怎么想?” 郁瑶忍下一口浊气,见她年迈,也无法与她硬碰,只能缓和道:“爱卿所言,固然有理,但一码归一码,若让天下百 分卷阅读82 姓,让前线将士得知,功臣无辜受牵连获罪,是否显得我皇家赏罚不分,不近人情?” “陛下!” 那老臣痛心疾首一般,发奋一喊,重重磕头,“老臣侍奉三朝帝王,甘愿为大周肝脑涂地,若陛下为一男子,执意如此,老臣只能一头撞死在这太极殿上,才能不负皇家恩德!” 她说着,作势就要往殿中立柱上撞,一旁群臣赶紧手忙脚乱拉住,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郁瑶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头疼暴涨。这老婆子不怕和她硬碰,但她得怕,都这把年纪了,不论对方是真的触柱,还是一时激动有个三长两短,都是她理亏,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太凤君在纱帘后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寒声道:“皇帝,张阁老历经三朝,是我大周股肱之臣,你难道也要由着性子胡来吗?” “……” 郁瑶极力忍耐,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容道:“张阁老万万使不得,朕绝无此意,还是莫要气伤了身子。” 说着,见那老臣气得全身发抖,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模样,少不得吩咐玉若:“替张阁老搬把椅子,扶着好生坐下。” 玉若是答应着去了,底下却又有好几名大臣耐不住了,纷纷跪下磕头,“陛下,臣等心知陛下爱重季君,然为大局计,恳请陛下忍痛割爱!” “还望陛下莫要寒了天下的心!” 眼看着下面跪成一片,郁瑶几乎将牙根咬碎,这是在她这个女皇上朝的头一天,就来逼谏了? “皇帝年轻,一时耽于情爱,在所难免。”在她身后,太凤君不疾不徐道,“但是身在帝位,须为天下计,若为区区一男子误了江山社稷,岂有面目见列祖列?轻?吻?小?说?独?家?整?理?宗?” 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坐上了这张龙椅,便该为家国大事考虑,不可再流连于一家一室。莫说是季君,便是本宫,当为家国牺牲时,也别无二话。” “正是此理。”那张阁老刚被扶着坐下,闻言又要起身下拜,“太凤君圣明,乃是我大周之幸啊!” 郁瑶几乎冷笑出声。 她这位父君,当真脸孔变得极快,这会儿又来装什么冠冕堂皇,这样的好本事,如何不到戏园子里唱戏去。 她沉着脸,扫了一眼这群誓不罢休的臣子,将那几个叫嚷得起劲的面目都一一记下。 “依诸位爱卿所见,季君在宫中是留不得了?” 有人拱了拱手,“陛下深明大义,忍痛废黜宠侍,天下人必将感念于心。” 郁瑶看了她一眼,“寻常男子与妻主和离,尚可返家再行婚配,但季君嫁的是朕,即便被废,也断无另嫁之理,其母季安身在他乡,其父多年前早已病亡,家中已经无人,他一个弱男子,官职已然不存,无所凭依,后半生该如何度过?” “这……” “你们皆称,季君无罪,不过受其母牵连,那朕销他前朝官职,将他纳入后宫在先,为堵悠悠众口,将他废黜休弃还家在后,待功臣如此,便是我大周皇家应有的仁义吗?” 让她陡然这样一说,那几名格外积极的臣子,倒有些怔住了,一时间没能想出合适的话来驳她。 身后传来簌簌轻响,郁瑶没有回头,但猜想是太凤君见这些人后继乏力,怕是也不耐烦再演慈父,要走出来亲自发话了。 这时,底下的群臣里,却走出一个人来,向她一揖,“陛下,臣的意见,倒与诸位大人有些不同。” 郁瑶肝火已是盛极,听见有人这样说,耐着性子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却愣了一愣。 这人年约四十,生得面目端庄和气,细看之下,先前祭祀与宫宴的时候,她都是见过的,只是不曾有过太多交集。 这正是宁王郁纾,那位传闻中在当年季安降敌后,以一己之力劝服了太凤君,保全了季家满门的宁王,上回太凤君执意要为郁瑶另行选夫,她也出言缓和过几句。 郁瑶对她,还是心怀几分感激,缓和了几分神色,道:“姨母请讲。” 宁王微微笑了一下,眉目朗朗,“依照我大周律例,女子不可无故休夫,当有七出之罪,官府才予承认。所谓七出,指不顺双亲、无女、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如今季君无犯七出,若陛下将其废黜,恐难为天下人表率。” 她每说一句,郁瑶的眉头便展开一分,几乎就要喜笑颜开,强压着喜色道:“不错,假使一国之君尚且如此,往后民间随意休夫之风,该当如何扼制?” 自从挑起事端便一直站在一旁,作隔岸观火状的吏部尚书舒涵,见势头不对,也耐不住了,侧身向宁王一拱手,“宁王殿下,此言臣却不敢苟同。” 宁王神色自若,“愿闻舒大人高见。” “民间娶夫纳侍,至多不过关乎一门兴衰,而于江山社稷无碍,可陛下身侧一举一动,都是关系家国的大事,如何能够同日而语?” 此言一出,一旁张阁老立刻点头道:“不错,宁王殿下方才言语,恐怕有失偏颇。” 分卷阅读83 她倚老卖老,即便宁王贵为皇室宗亲,也不得不敬她几分,无法与她相争。 舒涵便淡淡一笑,继续道:“臣绝不敢指摘宁王殿下,不过如果臣没有记错,当年季安投降赫赫,正是您力保季家满门,才不曾一同治罪。” 她忽然叹息一声,“只可惜,您当年并不能料到,如今这季安不但半分气节也无,竟还忘恩负义,替赫赫去练兵攻打我大周了,而当年不曾获罪的季家公子,如今倒成了陛下身侧的宠侍,惹出今日这一番风波来。” “哼,老臣当年就不赞成,宁王殿下过于宽仁了。”张阁老从鼻子里重重出气,“季安身为我军主帅,竟率部降于敌方,如此重罪,家人怎可作无事赦免?徒惹今日后患无穷。” 郁瑶脸色不由微变,眼见得她们有意翻当年旧账,连宁王也要拖下水,只能果断截住话头。 “诸位爱卿,朝堂之上如此口舌之争,恐怕不妥吧。”她目光森冷,面色如铁,“众卿家所议,朕知道了,但事涉废黜后宫君侍,朕总不能够轻易抉择。” 在众目睽睽,以及身后太凤君无形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道:“明日上朝,朕会在这太极殿上,给出一个决断,众卿家可有异议?” 女皇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做臣子的却也没有再苦苦相逼的道理,左右不过一日的时候,殿中诸人相互看看,齐声应诺,口呼“陛下圣明”。 郁瑶只觉胃里恶心得翻江倒海,冷冰冰道了一句“退朝”,径自起身拂袖而去。 这一整日,长乐宫上下噤若寒蝉,都知道陛下生了大气,独自一人闷在书房里,无人敢打扰,连同午膳晚膳都没有用,连玉若姑姑也说不上话。 直到夜间,眼看就要熄灯就寝的时候,宫门外却来了人,是甘泉宫的,道是季君请陛下过去。 玉若苦笑了一下,道:“陛下今日有些不爽利,劳你回去告诉季君,今日陛下怕是无法应邀了,请他早些歇息吧。” 那派来的侍人却很执着,“我们殿下知道陛下为何不爽利,特此才来相请,还辛苦姑姑代为通禀一声。” 玉若亲眼目睹了晨间朝堂之争,心里也是唏嘘,叹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禀告。 她原做好了准备,见到郁瑶如何暴怒或颓唐,都在情理之中,却不料书房里,郁瑶只是安静地独坐着,听了她的通传,十分平静地站起身,“好,那我们便去甘泉宫。” 而另一边,甘露殿里,季凉也并没有吩咐宫人端上晚膳,只是静静在寝殿里坐了整晚。 直到郁瑶推门进来,他没有回头,感受着郁瑶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用一种极温柔又寻常的口气问:“阿凉,想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用太担心哈哈哈,郁瑶黑化加速中。 先滑跪,我确实要欺负一下阿凉,但欺负完了就会给糖啦~ 郁瑶:干大事前,申请一个探亲假。 渣作者:妥。 温馨提示:这次没有刹车片(≧V≦)/ 之后三天我在外地,看评论和感谢啥的可能不太及时,回来一起哈。 最近降温有点猛,大家及时添衣健健康康~ ☆、你想要我吗 若是在平时, 面对这一问,季凉是宁死也不会认的。 然而今夜,他竟然一反常态, 甚至向郁瑶的臂弯里倚了一倚, 唇角微扬, 轻轻应了一声。 郁瑶察觉到了,绕到他身前,望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 季凉看了看她, 忽然笑了, 极温柔,隐隐透着一丝狡黠,“怎么, 单是想看看你,不行?” “……” 郁瑶哭笑不得。这话分明是她昨日里, 心里装着事, 才离开甘泉宫几个时辰, 又忍不住想见季凉,耍无赖用的, 怎么倒被这人学了去。 “行, ”她轻叹一口气, 带着宠溺的笑意, 抬手揉了揉季凉的头发,“夫郎召唤我,我别提多高兴了。” “你!”季凉一面被她大胆直白的示好惹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另一面却又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恼怒来。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毛病, 自从一时不慎让她得了手,她仿佛就很喜欢摸他的头,简直像对孩子一样,不成体统,分明真论起来,他还比她大了三岁。 而更可耻的是,尽管大将军自己不愿承认,但每每她这样做时,他心底里却并不排斥,甚至有几分贪恋。 这才是令大将军最难以忍受的地方。 “你若再胆敢如此……” 郁瑶看着隐约要炸毛的人,憋着笑,问:“你就把我怎么样?” 季凉抿着唇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他一向性子清冷自持,又不会骂人,半天才憋出一句:“就把你的手剁了。” 声音低低的,仿佛自己都在不好意思一样,没有半分威慑力,只令人觉得可爱。 郁瑶忍不住笑出声来,将他往怀里一搂,顺势在他颊 分卷阅读84 上轻吻了一下。 今夜的季凉并没有害羞,欲盖弥彰地轻斥她,反而安静地注视着她,目中神色难明,在灯下细看,似乎带着些微晶莹。 “怎么了?”郁瑶复又问。 “今日大殿之上,她们是不是逼你废黜我?” “……” 郁瑶沉默了片刻,轻轻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你呀,连朝政都敢偷听,该当何罪?” 季凉笑得平静又坦荡,“那正好,你借着这个由头,废了我。” 他声音很轻,仿佛在玩笑一样,但郁瑶却听得出里面的认真。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目光晦涩,凝视着眼前的人。 季凉从前过得苦,入了宫后,也并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大约是因为这样,他向来整个人都淡淡的,透着疏离,哪怕是高兴的时候,也不过微微一笑,快到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便消散开去了,就像风里卷过的尘埃。 唯独今夜,他像是重新活了一次那样,会明明白白地对着她笑,甚至会与她打趣,整个人都是鲜亮的,焕发着郁瑶从未见过的光彩。 偏偏说出的话,每一个字走向的都是绝路。 他是不愿使她为难,想要主动与她告别吗?谁给他的胆量这么做。 “我家夫郎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郁瑶作势轻轻捏起他的下巴,眼神不善,语气低沉,“是谁许你教妻主做事的,嗯?” 话虽如此,骨子里却更像宠溺与无奈,而非恐吓,半点也吓不着人。 郁瑶素日里对季凉,是一万个尊重爱护,连大声一句也不舍得,陡然用了如此粗暴的方式,季凉不由一怔,随即却是脸上如火烧,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按捺不住,要升腾出来一样。 平心而论,郁瑶并没有用半分力气,不过故意做样子逗他,但季凉的下巴被她指尖捏着,微微仰起,对上她那双含着薄怒,似乎带有侵略意味的眼睛,忽地就心中一悸,只觉得体内灼热磨人,像要将他烧化了,连头脑也微微晕眩失神。 他喘息忍不住急促了几分,望着眼前的郁瑶,双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话,犹疑着是否要说出口。 郁瑶只知道这人性子倔,还以为他仍要与她争,固执地劝说她听从那群混账臣子的摆布,于是叹了一口气,凑近前去,“阿凉还要说什么,想好了再说。” 却不料,季凉的声音伴随着轻喘,在她耳畔响起,明明极轻柔,几如梦呓一般,听在郁瑶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他说:“你想要我吗?” …… 一瞬间,郁瑶的理智几乎被全然撕碎,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按倒在床上,将他的衣衫撕扯干净,毫不留情地让他见识到,随意说这样的话会付出什么代价。 她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将季凉揉碎在自己的怀里,但尽管她如此努力,季凉依然感觉到,她拥抱的力气大到令他有些难以呼吸,仿佛四肢百骸都同时发出一声呻.吟。 “阿凉,阿凉……”她粗重地喘息着,俯首在他耳边,一边唤他的名字,一边用嘴唇摩挲着他的耳廓。 季凉忍不住喘了一声,只觉得全身阵阵发软,双腿几乎站不住,要往下滑落下去,却被郁瑶牢牢接住,箍在怀里,不许他逃离分毫。 他感受着那股他渴望已久,却秘而不宣的悸动传遍四肢百骸,看着郁瑶近在咫尺与他厮磨温存,无声地微笑起来。 他知道,郁瑶喜欢他,也喜欢他的身子,从入宫的第一日就知道。只是这位传闻中荒淫好色的女皇,实则端正自持得很,对他是敬重有加,更兼有愧意,顶多只是按捺不住的时候,故作威风地试图吓他一吓,就像一只纸老虎,绝不敢当真动他半分。 他到底也是未经此事的男子,既是妻主不动,他总不能…… 好几次,丹朱都忍不住悄声提醒他,该对陛下热络一些,不能总是冷冰冰的,败了陛下的兴致,毕竟女子都是如狼似虎的,哪怕眼下一时耐得住性子,时日久了得不了手,便该移情到他人身上了。 每每这时,他面上仍冷冷淡淡,却在心底里啼笑皆非,他总不能当着丹朱的面说是女皇过于谨慎,胆小无用。 但是今夜…… 他回想起那一日,太凤君对他说的话,这一回,却并不觉得心寒畏惧了,反而只有满心平静,像是在郁瑶的怀里待得久了,终被她捂暖了一样。 他在郁瑶的缠绵下,口中不住地浅浅呻.吟着,脸上却是带着一丝笑的,心里甚至还能分出一丝闲工夫来遐想。 当郁瑶得知结局与真相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会不会暴跳如雷,又要来捏着他的下巴,或是将他按倒在床上,和他算账,问他可知错了? 只是那大约已经不是他能猜测的事情,左右到那时候,郁瑶就算想找他清算,也无门了。 他给过她机会了,可不能怨他的,他方才清清楚楚地问她,不如就废了他吧。尽管他明知道会听见什么样的答案。 她宁愿与太凤君和一干朝臣为敌 分卷阅读85 ,也要护着他,不愿意废黜他,他又如何能作壁上观,眼看着她独自为难。 便在今夜,将身子给了她吧,哪怕口中说出的话连自己都羞愧难当,也顾不得了。 季凉唇齿间的呻.吟声渐渐转大,双手攀上郁瑶的腰,忍不住地搂紧她,将自己的身子贴上去,明明是已经渐热起来的初夏,却仿佛还贪恋她的体温。 郁瑶听着他惹人遐思的声音,双眼早已泛红,爱意彻底冲破斯文的外衣,只想将眼前的人从外到内,每一寸都吞吃干净。 这是她的夫郎,一辈子都是她的,谁也别想让她放手。 季凉正几近失神,身子忽然一轻,便被郁瑶抱了起来。如今他已经不再陌生,甚至主动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下位置,以便她抱得更轻松一些。 然而,出乎意料的,郁瑶并不是向床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郁瑶一路向门外走,季凉终是忍不住,疑惑出声:“我们这是要……?” 郁瑶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轻轻一笑,“初次怎可如此随意,我们去有意思的地方,正好也给他们时间布置一番。” 季凉全然没有听明白,茫然地看着她。 他这样安静躺在她怀里,眼神懵懂的模样,当真极可爱,又惹人怜惜,一点也不像舞刀弄剑的大将军,郁瑶直觉得心都快化成了蜜,止不住地要淌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甘泉宫因何而得名?”她淡淡道。 季凉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即便已然身热情动,脸上忍不住又更红了几分,声音低微:“你,你……荒唐……” 郁瑶却笑得更开怀了,“不错,我就是如此荒唐,阿凉可是后悔了?要是后悔的话,现在说还来得及。” 她抱着他,沿着回廊一路向后殿走去,沿途宫人无不行礼退避,头低低地埋着,一眼也不敢看,有年纪小的侍人,羞得脸上通红一片。 偏她仿若不觉,一路大摇大摆,笑声朗朗,季凉不由得更羞,小声道:“你轻些,怎么什么话都在外面说?” 至于后悔二字,却是避了过去,绝口不提。 郁瑶为了照顾夫郎的面子,果真闭了嘴,嘴角笑容却越来越大,望着前方汤池所在的后殿,甚至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 如此美人在怀,若是头一次便匆促行事,那岂不辜负良宵。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篇,温泉汤浴,咳咳…… 如果明天被锁了,大家不要慌,我下楼挪挪车就好了=v= ☆、红烛昏罗帐 甘泉宫, 是大周历代凤君的居所,当初郁瑶因失信于人,没能给季凉凤君之位, 而心中有愧, 一力坚持仍旧将这座宫苑给了他。 它名字的来源, 正是后殿中那一处温泉汤池。 温泉自城北龙首山上引来,由百年前的能工巧匠精心设计,处处巧思, 传闻能使肤如凝脂, 容颜长驻, 更有健体祛病,延年益寿的功效。 其实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夸大的有几何, 只是百年来,它一直昭示着凤君独享的荣宠, 连带着这宫苑中的寝殿, 名为甘露, 也是长承帝王恩泽雨露之意。 郁瑶抱着季凉径直走进去,就闻到了满殿湿润的水汽。 穿过几重软红罗帐, 汤池便呈现在眼前。 黑玉为底, 精工细雕着莲花纹样, 出水口是青玉凤首, 一旁以金盘盛放着西域的玫瑰胰子,还有新摘下来的花瓣。 季凉面对着这个场景,在郁瑶怀中微动了动身子,不由一阵无措。 他在军中三年,早已不习惯繁华奢靡, 虽然郁瑶将甘泉宫赐给了他,这后殿中的一应事物,宫人也是每天都按着规矩准备的,他却从来不曾踏足过这历代后宫艳羡的汤池,向来不过是在自己房中用浴桶沐浴了事。 何况今日,是要在郁瑶的面前…… 哪怕他再未经人事,不通此间之道,也隐约猜到了郁瑶要做什么,不由在心中暗道,外间传言当今女皇性喜奢靡,流连于酒色,原来也并非全无出处,她怎么连这样的招数也会,哪里像是正经人家了。 耳热眼跳的同时,心里有一处,却又忍不住酸起来,即便心知是无理取闹,却由不得不去猜想,她待从前那些小侍,是否也有过这般靡艳温存场面。 “在想什么?”耳边忽然传来郁瑶的声音。 他一抬头,就对上郁瑶深沉的眼睛。 “原来阿凉这时候,也能走神的吗?”她挑眉揶揄道。 季凉转了转眼睛,不发一言。 此刻的后殿中空荡荡的,除了他们,再无旁人,没有哪个宫人敢不识趣地进来侍奉,于是女皇欣然将他轻轻放下,亲自动手。 她的手指探上他衣带时,季凉轻轻倒吸了一口气,身子一颤,却终究既没有闪躲,也不曾出言阻止。 他任由自己的衣衫飘然而坠,落在脚下地面上。 郁瑶面对着这日思夜想的人,一瞬间血脉贲张,几乎难以 分卷阅读86 自抑,而她跟前的季凉,却后知后觉地有了一些懊悔。 他的身子上,箭伤砍伤不在少数,那些曾经令他饱受折磨,几度险些要了他的命的伤,最终都留下了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痕迹,虽然他自己早已看惯了,此刻却蓦然不愿被郁瑶看见——他与京中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终究是比不得的。 他无措地后退了一步,犹豫着若此刻捡起衣裳遮掩,是否会显得十分可笑,出尔反尔。 郁瑶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过片刻之间,将自己的衣裙也解了,上前就轻轻搂住他。 若当真论起来,她与季凉之间荒唐暧昧的景象也并不曾少过,但如此肌肤相亲,却实属首次,季凉丝缎般的肌肤在她手掌下滑过,使她都不敢用力稍重一些。 看着眼前人满面羞红,目光闪躲的模样,她心跳得快要从胸腔里撞出来,忽然将人一抱,跨入汤池。 “唔……”季凉未及挣扎,下一刻便被温暖汤泉环绕。 温泉蒸腾,熏得人头脑沉沉,脸庞也透着红意,他今天心里装着事,整个人原是紧绷的,却在这股子暖热里不可控制地松泛下来,尽管心知不妥,却再提不起那一口气来,脚下一步也挪不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郁瑶靠近,双眸在四周不甚明亮的烛火里,有些像虎视眈眈的野兽,令人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危险。 那双温软的唇贴上的刹那,季凉的唇间忍不住溢出一声喘息,他感受着她在自己的唇齿间眷恋,痴缠,像要和他纠缠到地老天荒。仅仅是接吻,没有其他,便足矣。 “阿凉,”她边吻,还能含糊道,“你不许走,听见没有?” 季凉的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一瞬间几乎疑心,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然而他却已经无力思考,只觉得在她的亲吻里,呼吸像是全都被攫走,使他难以为继,眼前阵阵发花。 他喘息了一声,脚下发软,身子忍不住向水里陷落,却蓦地被一只手稳稳托住,将他紧搂过去,掌心温热,令人生暖。 “啊……”季凉按捺不住,顿时喘息,声音微微沙哑。 汤泉暖热,熏得人醉。 此时,便觉得发间一松,原是郁瑶顺手取下了赠与他的那支玉簪,他一头墨发便散了满肩,发尾浸没在水中,随水起伏飘荡,仿佛水底缠绵的青荇,尽管并看不清水面之下的情形,也没有半分脖子以下的景象,却平添了一分媚意,生生使得平日里清冷高洁的大将军,现出了一股销魂蚀骨的勾人模样。 郁瑶忽然一俯首,在他唇间落下一吻。 季凉浑身一颤,整个人不明不白地难受,虽然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应当这样做,却仍忍不住渴望她的吻。 他忍不住开口道:“亲我。” 而郁瑶果真回应了他的祈求,在他的唇齿间辗转亲吻不停。 汤泉水引自地下,生来微浊,加之雾气弥漫,即便有外人此刻正站在池边,也并看不清其间情形,只见季凉脸上微红,彷如海棠花色。 “别停……”他声音微颤,却倔强。 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前所未有地异样,他也说不清是难受还是渴望,明明郁瑶除了亲吻,并没有做什么。 郁瑶不断亲吻着他的唇作为回应,轻轻拥着他,只见这一方汤池的水面,如湖水一般微微泛起涟漪。 今日她只想拥住怀里的人紧紧不放,哪怕是太凤君,或者任何哪一路牛鬼蛇神前来阻拦,她也昂首挺胸,自问毫无过错。 汤池边垂着重重轻纱罗帐,都是极温软的霞红,当真像天边的霞光一样绮丽,水波雾气中,季凉整个人温润如玉,脸颊泛着一缕薄红,兼带着覆上了一层朦胧,令人心随念动,忍不住想要亲近。 一旁金盘里盛的花瓣,应当是今日新摘下的栀子和木槿,香气清幽,越发引得人只愿陷入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季凉伏在郁瑶怀里,喘息连连,却从唇齿间勉强挤出一句:“阿瑶,别在这里……” 郁瑶终于停了一瞬,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她本也没想在这里,若当真在汤池边要了大将军的身子,怕是要活活羞煞他了。 她轻轻在季凉额前落下一吻,抱着他跨出了汤池,自己湿淋淋的,也不取巾子擦,只将衣裙随意向身上一束,道:“我出去看看。” 季凉也不明白她要如何,正浑身难耐,却见她不过片刻便回来了,手中竟捧着一床被子。 “这……” “你这里的宫人很有眼色,悄悄搁在外间的。”郁瑶挑眉笑道。 季凉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哭笑不得,自暴自弃一般,任由她用被子将他一裹,便抱进了怀里,大步向寝殿走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合宫的人都不知道躲去哪里了,只有夜风拂在他沾湿的发尾上,带出一缕好闻的水汽。 他满脸羞红,一想到自己竟然以如此荒唐的姿态,被女皇抱着招摇过市,便觉得羞耻难当,不知道此事若是万一传扬出去,该有多少闲言碎语,流言如刀。但是与此同时,偏偏 分卷阅读87 内心深处却又生出一种隐秘的喜悦。 这是他的妻主,一宫之内,不过抱他一回,何错之有。 他被郁瑶抱回房中,第一眼便觉得哪里不同了,再细看一遭,才反应过来。 大床上的被褥枕头,一应都被换成了锦绣的大红,一旁桌上燃着两支粗长的红烛,火光明艳跳动,映得一室旖旎。 郁瑶目光深沉得像海,轻声道:“对不起,阿凉,匆促之间,我只能做到这些。” 但是,我想把能给的,都给你。 她不会忘记,他本该是她的凤君,即便眼下受人所制,无法给他凤君之位,也无法给他洞房之仪,没有喜公唱礼,没有合卺酒,没有撒帐,甚至连民间成亲的龙凤喜烛也置办不来,但是在她心里,他早已是她唯一的夫郎。 若明日一战她胜了,定要择期百倍千倍地偿还他。 季凉望着眼前一切,眼角忍不住微微湿润。 说实话,他入宫后被太凤君百般磋磨,心中并非半分不曾怨过,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郁瑶如何待他,他也看得清。即便只是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形下,在甘泉宫这一方天地里,给他一次大红喜被,彻夜红烛高燃,这份情意也抵得过了。 他忽然主动靠近上去,带着一丝颤抖,却坚定决然地吻上郁瑶的唇。 “你道的什么歉?”大将军声音低低的,分明带着生涩,却偏要故作大胆的模样,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你再多话,便不许碰了。” “……” 郁瑶的喉头陡然滑动了一下,双眼灼热地望着眼前的人。 大红的锦衾绣着凤鸟,还有不知名的妩媚香草,凤尾的华丽羽毛晃得人目眩神迷,季凉像是羞怯至极,将被子拉到肩上遮住自己,看不到其下任何景象,只露出一段白皙脖颈,没有任何脖子以下的部位值得指摘,他墨发尾端还带着湿意,与他眼中朦胧的水汽相得益彰。 “这可是你说的。”她哑着嗓子道,伸手缓缓攀上锦被边缘。 身下的人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脸上红意更甚,“嗯……你,抱紧我……” 红烛昏罗帐,抵死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季凉:陛下究竟是哪里学来这些招数?是青楼歌苑呢,还是从前宠爱的小侍哪里? 郁瑶:冤枉,朕只是接触的新兴事物教育多一点TuT 今天开心吗开心吗?如果开心的话,明天打我轻一点www 要相信我会对阿凉好的!欺负归欺负,但真的不会虐呀~ 如果小天使读的时候,觉得细节不连贯,非常抱歉,毕竟我是一个连脖子以上的亲吻也改了很多遍,连一句“不行”也不能说的人。 ☆、陛下您忘了吗 这一夜, 直交缠到二人气喘吁吁,季凉软倒在郁瑶的怀里,她舍不得再折腾他, 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她虽累, 真睡下去, 睡得却并不深,心里装着事,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睁了眼, 桌上的两支红烛还未燃尽, 烛泪落了厚厚一层。 尽管她轻手轻脚, 却仍吵醒了身边的季凉,他微微睁眼看了看她,睡意未消, 轻轻道:“你要走了?” 郁瑶摸了摸他的脸,替他又盖了一下被子, “嗯, 我去上朝, 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季凉撑着身子坐起来, 仍有几分睡眼朦胧, 语气却清醒, “不, 我送你。” 在微蓝的晨光里,郁瑶见他颈间与胸口,遍布浅淡的红痕,像是上好的宣纸上泼墨染的红梅一样,忍不住心生歉疚, 尽管她昨夜有意小心了,面对季凉的身子,仍是难以自持,下手重了。 她轻笑着在他肩头搂了一搂,“干嘛,不过上朝而已,难道怕我丢了不成?昨夜累着了,还不快多歇息一会儿。”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是等我回来,可未必歇得了了。” 季凉被她用调笑的神情望着,忍不住就瞪了她一眼,惹得郁瑶越发笑容灿烂。 也不知她是何时开始,变得越发不要脸面了。回想起昨夜的颠鸾倒凤,季凉忽地脸上一红,残存的一丝倦意也消散无踪了,对“未必歇得了”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 但他还是执意起身下床,“我送你。” 郁瑶心向下沉了一沉,微微叹了一口气。既然季凉昨日能探听到,那些逆臣在太极殿上逼她什么,那他应当也是知道,她今日一去,便是要给一个交代。 这些事,本该是她一力挡在外面的,何苦让他一起跟着忧心。 但她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好。” 她扬声唤外面的宫人进来,伺候更衣洗漱,这些人自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何况房中靡艳的气息还未散,年纪小的个个埋着头,泥胎木偶一般不敢言语,而活络些的如丹朱,便是眉眼带笑,洋溢着喜气。 那内务府验身的老侍人也来了,照例将季凉往屏风后面请,只是这一回,谁都心知肚明结果如何 分卷阅读88 了。 看着季凉状似镇定地随他去,郁瑶的心里甚至闪过了一丝“朕今日终于扬眉吐气”的快感,将即将上朝的残酷也冲淡了。 不过片刻,他们那边便事毕了,只见季凉整理衣衫出来,那老侍人躬身行了一个礼,脸上带着的仍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笑意,“季君殿下,随后的事您可都知道吗?” 季凉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老侍人便告退了,郁瑶好奇道:“知道什么?” 季凉却避而未答,只是走过来,一边听凭宫人替他穿上外衣,一边打量着她,笑意温润,“真好看。”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郁瑶穿朝服的模样,比之平日,威严端庄更甚,她在他面前,几乎总是和和气气,笑眯眯哄着他顺着他,只有此刻他才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确确实实是当今女皇,天下之主。 他望着郁瑶的眼睛,蓦然在想,其实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都是他拖累了她吧。太凤君拿他挟制她,才使她心怀顾虑,无法大展身手。 假如没有他,只要她从太凤君手中夺回权柄,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真傻,为什么就不肯顺了那些人的意,废黜他呢?一个男子,与帝位和实权相比,能算得什么,这天下间的女子,除了她,人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他想要她无后顾之忧,能大施拳脚,真正站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哪怕那一日,他并无缘得见。 郁瑶看着他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忍不住笑着埋怨了一句:“这一身好看是好看,当真重死了,连想抱你都抬不起手来。” 季凉也不由得笑了一声,忽然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袖,“走吧。” 郁瑶点点头,与他一同出门。 门外候着玉若,她身为宫女,是不能进寝殿伺候的,见了他们,按着规矩问了一声安,却不知为什么,神情有些许不自然。 郁瑶心想,她也并非没有见过自己同季凉温存的情景,在宫里伺候多少年的老人了,竟还有不好意思看的时候,却是有些新鲜。 她与季凉一同走到了甘泉宫门口,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季凉笑了一笑,在衣袖下握了握他的手,“行了,就送到这里吧,别累着了。” 季凉顺从地点了点头,望着她,很端正地看了一会儿,说:“再见。” 郁瑶笑着抚了一下他鬓边碎发,“我很快就回来。” “好,再见。” 夏日的天亮得早,这一会儿的工夫,太阳已经升起来,但并不灼人,还带着一丝晨雾的清凉,令郁瑶即将背水一战的忐忑都消散了些许。 她一路走到太极殿,可能是知道她心里沉重,今日连玉若也格外沉默,一路上一声也不吭。 直到她如昨日一样,站在太极殿后候着。 她端正地站了许久,只觉得厚重的朝服下,身上略微沁出汗水来,她听见前殿传来轻轻的走动与交谈声,显然是大臣们已经到了,各自就位站定,只是不知为何,太凤君却迟迟没有现身。 “玉若,什么时辰了?”她忍不住转头问。 “回陛下,快到辰时了。”玉若低着头答。 郁瑶的心里就越发起疑。 大周朝的规矩,向来是卯时四刻上朝,视今日议事多少,一至两个时辰散朝,冬日天冷有时晚些,但总体也晚不了太多。 太凤君热爱权势,于上朝一事上,实在积极端正得很,可谓风雨无阻,没有道理平白无故的,忽然误了时辰。 更何况,今日是她答应了要就废黜季凉一事,给朝臣一个交代的日子。 难道他已经得知了她的计划…… 她的手心陡然沁出一层冷汗。假如计划当真被截获,那便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一转头,就想吩咐玉若,按她先前交代的去做准备,假使她果然败于太凤君,就即刻将季凉送出宫,隐形埋名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安置。他如今已无兵权,不过一介后宫君侍,太凤君只要将朝政大权拿到手,不会有闲暇去追究他的下落。 然而扭过头,却见玉若向来沉稳的面容底下,竟透出一丝悲戚,哪怕低头掩饰着,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奇道。 玉若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至极,“奴婢不敢。” “……” 怎么突然这样奇怪。 郁瑶最看不得这个样子,眉头微皱,“你只管说,朕不罚你就是。” 玉若当真吸了一口气,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般,踌躇片刻,终于一咬牙,“奴婢斗胆问一句,陛下既如此钟爱季君,为什么忍心看他殒命?” “什么!”郁瑶双目圆睁,“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玉若却显得比她更愕然,“难道您忘了吗?” 郁瑶只觉得心跳快得要炸开,额角青筋毕露,不顾仪态,冲上前一把扯住她,“你给朕说明白!” 身旁的宫人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前殿的交谈声 分卷阅读89 也顷刻安静下来,大约她如此勃然大怒,在前面也听见了。 玉若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陛下,我大周后宫的规矩,为免女皇耽于情爱,为男子蛊惑,历代女皇的第……第一位侍奉之人,事后皆须被处死,所以……” 她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郁瑶,重重一个头磕下去,“此事本应只有女皇的父君、总管宫女与内务府知晓,历代女皇事先均不知情,可是陛下年幼时便极聪慧,曾缠着奴婢苦问,奴婢无法,只能偷偷告诉了您,所以您从前无论对宫中小侍,还是青楼男子,从不曾真的染指,说是不愿害了旁人性命,您,您……” 她面对仿佛全然不知的郁瑶,也是震惊得无言以对。 那是郁瑶七八岁时的事了,年轻的皇女跑进她的母皇,也就是先帝的书房,偶然瞥见书桌上放着一篇刚写完的文章,墨迹还未干透。她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顺势扫了几眼,却发现那是一篇悼亡赋,而其中提到的人,是她在宫中从未见过的。 她忍不住询问了先帝,先帝却三两句间将话题岔开了,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母皇的眼中很悲伤。 她回来后,便缠着玉若问。在当时她的心里,以为她的父君既有凤君之尊,又美貌无双,理当占尽母皇的宠爱,她无论如何无法理解,母皇心里竟会有一个如此怀念,而她甚至从未听闻过的人。 玉若虽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却是自幼在她身边侍奉,按照未来女皇的总管宫女来培养的,对这些宫闱秘事自是知道的,起初也想守口如瓶,无奈招架不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加之自己年纪也小,到底嘴松一些,最终还是无奈告诉了她。 当时小小的皇女震惊了一会儿,随后认真地对她说:“本殿今后定要改了祖宗规矩,不然便不娶夫纳侍,别人家的男子好端端的进宫来侍奉也就罢了,还要丢了性命,这是什么道理?” 往后,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尽管短短几年后,她就经历了先帝驾崩、生父篡权,但她在将自己埋进酒色之间的同时,却当真说到做到,从不曾真的要过谁的身子。 所以玉若无论如何不曾想到,当年这般信誓旦旦的女皇,竟会对此事毫无印象。 郁瑶在两仪殿上,选中季凉的时候,她固然惊讶,却只以为陛下是为交差而已,不过是将人娶回来摆着看。 后来察觉到郁瑶对季凉动了真心,她不由捏了一把汗,认为在太凤君眼皮子底下这般行事,实在是不妥,但也一直以为,陛下并不会真的要了季凉的身子,毕竟太凤君视季凉如眼中钉,百般设法除之,这不是白白送上大好的机会。 直到她发现,陛下仿佛是真的想要季凉,几度险些更进一步,她终于觉得无法坐视不理了。 但是她不过是个奴婢,圣意岂是她能揣测的,便是陛下果真转了性子,就是想要季凉,而不顾惜他的性命,又能如何?因此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旁敲侧击几句,屡次暗示郁瑶,假若真的想对季凉好,不如先另纳旁人,至少……死的就不会是季凉。 而每一次,郁瑶都将她的话堵了回来,她便也无法再说。 只是今日,她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疑虑。 她自小就在宫中,当郁瑶还牙牙学语时,便被派到身边侍奉陪伴,自认对这位陛下非常了解,尽管近几个月来,陛下的性子与从前有些不同,她却仍看得出,陛下对季凉,若还不是真心,那世间也没有什么能配得上这两个字了。 所以,她无论怎样也想不明白,陛下如何就能忍心。 而她面前,郁瑶在她颤抖的话音里,身子猛地晃了一晃,脸色煞白,脑子里像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疑点,终于串连在了一起,一同炸开,几乎将她击倒。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所以,玉若几次三番劝她,后宫中只有季凉一人,于他并不是好事。所以,太凤君当初那样想让舒榕嫁给她,亲上加亲,却也并没有不管三七二十一,急着把人娶进宫来,虽然他真要那样做,她并无力反抗。 还有那次宫宴,她出去更衣散心的时候,无意听见两名贵族公子在说小话,他们说,舒榕先前向他们炫耀,他的舅舅太凤君已为他做足了安排,只是他不能做陛下的第一个男子,因而才要暂缓入宫。 而她当时,心思全然不在这些事上,一心牵挂着季凉,分毫没有察觉异样。 她险些害死季凉。 “他人在哪里?”她蹲下身,一把拽住玉若,双眼通红。 玉若被她的模样吓得不轻,如实道:“大约是还在甘泉宫,如若……” 然而,她的后半句话还没能出口,郁瑶便松开她,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埋了那么久的伏笔,终于写出来了QvQ 回头看看真的很多章都充满暗示呀呀呀~ 但是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动季凉!我说好了不虐啦! 关于上一章审核的事,真的非常抱歉,我在努力。 我已经遮住所有脖子以下部位了,最近一次审核 分卷阅读90 给我标出的段落,是纯接吻……人间迷惑…… ☆、权宜之计 清早的长街上, 宫人惊愕非常,眼见着女皇全然不顾帝王威仪,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慌得跟什么似的, 呼啦啦跪成了一片。 郁瑶不顾身后玉若等人追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肺腑。 季凉,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朝服层层叠叠, 沉重无比,平日穿着走路也不轻松,此刻她却提着裙摆, 丝毫不顾礼法地飞奔,直跑得发髻斜堕, 珠钗散乱, 步摇末端的流苏噼里啪啦地抽打着自己的脸。 她一路跑到甘泉宫门口, 见门前站着的不是熟悉面孔,尽是太凤君那里的人, 心已经慌得快要蹿了出来, 脚下丝毫不敢停, 向门内直冲过去。 门前的侍人想必是得了吩咐, 有意阻拦她的,远远看见她,便福身行下礼去,还要故作讶异道:“陛下如何跑成这个样子?” 说着,便吩咐一旁的小侍人, “快去绞一块帕子,让陛下擦擦汗,大热天儿的这如何得了。” 他言语之间,郁瑶已经跑到跟前,他堆着假笑便要伸手去拦,作嘘寒问暖状,被郁瑶拂袖挥开。 他们竟并不死心,一旁五六个侍人,一齐上来拉她,口气是极柔和的,劝道:“里头太凤君在同季君说话呢,陛下到偏殿稍候,喝杯茶歇一歇罢。” 郁瑶一颗心悬在空中,惊惶不安,再懒得同他们废话,忽然目眦欲裂,怒吼声震:“给朕滚!” 她素日待下和气,陡然现出罗刹般的凶恶来,侍人们俱是吓得不轻,有胆小的哭叫着向后躲。 她趁此时机,干脆甩开他们,一路闯进正殿。 正殿里,诸人环侍,太凤君坐在主位上,而季凉就直挺挺跪在他面前。 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郁瑶心头陡然一松,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与此同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脚下一软,方才拼着的那股劲顷刻间卸了下来。 好在,她借着惯性,还是在脚下彻底无力前,踉跄跑进了正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季凉身边。 “阿凉!阿凉……”她不顾殿中诸人都看着,一把抱住季凉,其状仓皇,几乎像是合身扑在了他身上一般。 一旁侍立的众人皆是面色惊疑不定,强自按捺着,屏息凝神,不敢流露半分,唯恐引火烧身。 太凤君面向殿门而坐,原是看着郁瑶飞奔而入的,此刻一言不发,只唇角微挑,似笑非笑,端详着眼前情景。 而季凉稳稳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帘,看似无喜无悲,只有看得极仔细,才能从他眸中看见一丝复杂神色,似是无奈,却又夹杂着几分暖意。 郁瑶双手无措地在他全身上下摸索,毫无章法,仿佛不信眼前的人是真的一样,直到摸遍了一遭,确信他是实实在在的了,才双臂猛然将他箍进怀里,下巴紧紧抵在他肩上。 她用力极大,季凉被她拉扯得身子都有些摇晃,抱得也疼,绝称不上温柔,但季凉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难掩的颤抖,心里却忽然踏实得很。 哪怕结局早已注定,一朝能得如此相待,却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面对这般不成体统的情景,太凤君倒是一反常态,并未开口诘问,到头来还是郁瑶缓缓地松开了季凉,转过身子去,用通红的眼睛望着主位上的人。 “为什么?”她声音低沉微哑,一字一字问。 太凤君眉眼一挑,声音慵懒,“这宫中的许多规矩,皇帝不晓得,情有可原。李侍人,来,和皇帝讲一讲。” 一旁有个年老的侍人,答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正在这时候,郁瑶身后刚追进来的一群人中,忽然有人跪下了。 “请太凤君降罪,奴婢该死,已将内情向陛下托出。” 郁瑶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玉若,还燃着熊熊怒火的心里忍不住闷了一闷。怎么还有这样,上赶着请罪的人。 太凤君倒不以为忤,施施然一扬下巴,“请罪的事,一会儿再说。本宫却要问问皇帝,既已听过了祖宗规矩,眼下还有什么要同本宫说?” 他似笑非笑睨着郁瑶,郁瑶紧绷着脸,双眼红得几乎像要滴出血来。 她看见在太凤君身侧,有一名侍人端正立着,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盛白绫一条,匕首一柄,白瓷药瓶一个,尽管看不见,她也能猜想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怒目圆睁,忍不住遍体发冷。 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天逼死季凉,如若他不愿自尽,他们也有的是办法替他代劳。 如果不是玉若看不过眼,冒死质问她,如果她得知的再晚一点,如果她跑得再慢一点…… 她忽然间只觉喉头梗得剧痛,像是有一团烈火在那里烧,每一次呼吸,都在将火焰带进胸膛,烧得她的心肺都快化作飞灰。 “你是不是,早就将此事告诉过他?”她直视着太凤君。 分卷阅读91 听得她连父君都不叫了,身旁侍人莫不脸色一变,预感下一刻太凤君便要作色了。 然而今日的太凤君仿佛格外心平气和些,轻轻一点头,“不错。” 他喝了一口茶,甚至像是有几分耐心和她解释,“本宫知道你宠爱他,不愿令他不明不白地死了,又令你心中生怨,那一天本宫便同他讲明了利害,往后他要如何选,便是自个儿担着了。” “……” 尽管心中隐约已经猜到,但当真听见真相的时候,郁瑶仍然怔在当场,半个字也说不来。 她扭头看了季凉一眼,季凉默默低着头,不与她对视,只是轻抿的唇角出卖了他内心挣扎。 郁瑶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这样简单的事,如此多的破绽,她竟然直到今日才猜到。 那一天,太凤君传季凉去仁寿宫,侍人却禀报说,只是寻常闲话,并未有异状,她当时心里就暗暗起疑,太凤君向来视季凉如眼中钉,有事时恨不能要他死,无事时一眼也不愿看他,几时会做这样多余的事了。 从仁寿宫回来,季凉便一反常态,邀她一同用膳,求她亲自过问粮草军备一事。她被他冒险与军队将领密信往来的事气得不轻,本是要狠狠教训他的,他也逆来顺受,丝毫不作抵抗,只是她瞥见他强忍内心害怕的模样,到底心疼,才停了手。 那一回,她心中其实是有些醋意与不忿的,一想到他为了昔日部下所求,为了边境将士,竟甘愿委屈自己,忍着惶惑任她索取他的身子,夫妻之间,竟硬生生闹出了一股献身的意味,就忍不住想要生气。 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在她一味沉醉于旖旎风情之际,他的心里,竟然独自装着这样一件事。 郁瑶回想起昨夜,季凉破天荒地主动贴近她,用那样羞怯却热烈,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问她:“你想要我吗?” 昨夜尚觉情动难抑,今日只觉心如刀割。 她的阿凉,傻到没药救的大将军,是想把身子给了她,然后依照这大周宫廷的狗屁规矩,在她去上朝的时候,静静地独赴黄泉。 如此,罪臣季安的儿子,朝臣力谏要郁瑶废黜的人,就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了,她眼前面临的困境,都可以迎刃而解,她不必再与那些各怀心思的老臣正面交锋,太凤君也失去了挟制她最有力的武器,她从此大可以步步筹谋,一展宏图,成就她的帝业。 唯独没有他罢了。 可笑她还口口声声说会永远护着他,而他决心赴死的时候,她却沉溺于他的温柔里,只道是寻常。 郁瑶紧紧地咬着唇角,直到唇齿间尝到血腥味,也没有减缓半分力气。 这笔账,她一定要同季大将军好好清算。 但在此之前,她先得和太凤君算明白了。 她目中带着讥讽,望着眼前端坐的男子。说得如此舌灿莲花,他分明知道,以季凉的性子,到了她被逼无退路的这天,会如何选择。他只是热衷于端起虚伪面目,“瞧,我已然和盘托出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可怪不得我”。 不但杀人,且要诛心。 “父君,便要如此逼人太甚吗?”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不见如何愤怒,甚至像是饮茶闲谈,“姑母舒大人已然出面,领着群臣进谏废黜季君,难道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吗?” 太凤君唇角微挑,“依皇帝的意思,吏部尚书直言进谏,乃是本宫的授意了?” “是或不是,父君心里不是分明得很吗?” 太凤君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皇帝到底年轻,怎的如此简单的事也看不明白,眼力如此,让本宫如何放心,能将朝政大事交到你手中?” “……” “舒大人进谏,乃是收到探子密报,挂心国事,忠心耿耿,群臣附和,乃是舒大人言之有理,德高望重,自能使众人信服。至于处死季君么……”他眼尾纹路里含着笑意,却令人遍体生寒,“百年前便定下的祖宗规矩,与前述诸事,原本便是两回事,有何干系?” 郁瑶还未开口,外面却忽然又传来急促脚步声,进得门来,却原来是太极殿的司礼女官。 “何事?”太凤君扬眉。 那女官也算得上处变不惊,面对殿中如此景象,不卑不亢,声音平稳,“回太凤君,如今已过辰时,文武百官还在太极殿前等候,今日是否仍需上朝,还须太凤君示下。” 抢先响起的,却是郁瑶的声音。 “朕答应百官,今日给出一个交代,不可失信于人。”她平静地望着座上之人,“父君,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做一笔交易吧,你想要的,只是季凉消失,而并非一定得是他的性命。” “此话怎讲?” “我答应在大殿之上将他废黜,即刻遣送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戏哟。 我回来啦,这几天被锁章,非常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本来写了一大段话,最后还是删了,还 分卷阅读92 是开心点好啦~ 有小天使问我微博号,id:鲸屿不是金金鱼。 不过我只是一个言之无物的沙雕哎,其实不用关注我哈哈哈。 感谢在20201023 17:00:00~20201027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淼淼又失眠了、d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南 10瓶;淼淼又失眠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当众弹劾 太极殿上, 站了近两个时辰的群臣早已双腿僵硬,眼前发花,却不敢松懈, 个个心头悬着一口气。 先前她们分明听得, 殿后是有人声的, 只是听不清,仿佛是陛下动了大怒,斥责了什么人, 随后拂袖而去了, 宫女们纷纷追去, 一片仓皇。 可怜文武百官惴惴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又不敢大肆议论, 只能与身旁同僚小声交头接耳,等了半天, 也不见司礼女官让散朝回去, 只能硬着头皮在大殿上站桩。 直站得浑浑噩噩了, 忽然听前方女官高唱一声:“太凤君驾到——陛下驾到——” 百官一个激灵,赶紧拖着僵硬的身躯下拜, 就见女皇登上龙椅, 太凤君走向帘幕后坐定, 一切似乎如常, 没有半点异状。只是有胆大的多看了一眼,女皇的发髻似乎稍有松散,珠钗不过勉强在发间定了一个型,像是匆促之间赶出来的手艺。 实情也确实如此。 被司礼女官催请后,命侍人匆匆整理了仪容便赶来朝堂的郁瑶, 此刻端坐龙椅,神情不见如何,只淡淡扫了下面一眼,问:“诸位爱卿可有事奏?” 站在队伍中的吏部尚书舒涵,眉心一动,就觉得不大妥当。 昨日女皇亲口答允,会在今天的朝堂上,就废黜季凉一事,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自从得了太凤君的授意,她就知会了依附于她的一批大臣,群起进谏,依昨日的形势,她的胜算分明极大。 可是眼下,女皇仿佛对此事绝口不提,难道是天真地以为,如此便能拖延不成? 她向队伍外挪了一步,就要开口,不料身后却有人先于她发出了声音。 “启禀陛下,臣有事奏。” 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是一个陌生的脸孔,寡淡板正,看服色与站位,大约是御史台的人,心中不由就有些厌烦。这群迂腐不堪的老古板,成日里像猫逮耗子一般,闹得朝臣束手束脚,属实人嫌狗厌。 她听着,龙座上的女皇也并不很有兴趣,因为女皇问:“你是何人?” 那站出来的人一板一眼答:“臣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唐纭。” 女皇点了点头,“有何事要奏?” “臣要参吏部图谋私利,卖官鬻爵。”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陡然静得往地上扔一根针也能听见,百余人皆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只恨不能从这太极大殿上当即遁地而走。 谁人不知,吏部尚书是太凤君的亲姐姐,太凤君才是这大周实际上的掌权者,这年轻御史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与此同时,却也有心思细腻些的,偷眼瞄女皇。人人皆知,女皇受制于太凤君多年,内心必有夺权之意,父女之间极是微妙,只不知女皇面对这递到面前的烫手山芋,敢不敢去接? 舒涵更是暗自咬牙,心中冷笑。这小小御史未免不知天高地厚,连当今朝堂是何局势都看不明白,她倒要看看,所谓女皇,她的亲侄女,有没有胆量动她? 而郁瑶在四面八方复杂的目光中,却显得很平静,不紧不慢,“哦?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有,臣日前在街市上偶遇恶霸横行,欺压商户,一打听竟还是个校尉。我泱泱大周,竟有官员胆敢在京师如此放肆,臣便打定主意,定要参她一本。” 唐纭生得一副刚正不阿的言官面孔,郁瑶亲眼所见的事,经她嘴里一说,便显得格外令人义愤填膺,一旁有几名老臣,大约素来不与舒涵一党同流,此刻口中嘶嘶作声,讶异道:“竟有此事?” 唐纭点了点头,昂首挺胸,“不但如此,臣这随意一查,竟还查出不少事来,请陛下容臣细禀。” 她说着一抖衣袖,竟是早有准备,从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打开照念。 “城南同安坊曾婷,年二十一,自幼欺行霸市,坊间尽知,未考武举,去岁获封从六品振威校尉,其恶行未减,一如从前,更有抢夺良家子为侍,逼死其老父之事。” “城北新宁坊陆子琼,年三十,有志于功名,而屡试不中,秋闱榜上无名,去岁获封从七品太常寺主簿。” “城东德馨坊汤婧,年二十六,识字未能满百,启蒙诗文尚不能通读,人尽疑其痴傻,去岁获封从六品将作监丞。” 她每念一句,舒涵的脸色都难看一分,而念到最后一人时,其颜面 分卷阅读93 更是冰冷僵灰。 唐纭只作未觉,末了将册子一合,拱手作礼,“以臣一人之力,暂且只能查到这里,只不知我大周朝廷上下,这般之事,还有多少。” 郁瑶点了点头,不惊亦不怒,只转向舒涵道:“舒大人,此事归于吏部,你可知情吗?” 舒涵脸上作惶恐状,声音倒并不慌张,拱手道:“回陛下,臣确不知情,方才听唐御史一言,内心惶恐非常。臣回去后,定当彻查,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究竟是给她一个交代,还是给百姓一个交代?如此避重就轻,当真有恃无恐。 郁瑶还未开口,身后纱帘中太凤君的声音便响起来:“舒大人素日勤谨,怎的驭下如此不严,底下的人胆大包天,做出这般事来,你竟也无知无觉?” “臣该死。”舒涵立刻跪下请罪,“太凤君所言极是,出了这样大的疏漏,全是臣的过错。” “请罪又何用?既已知错,便该回去力查,究竟是何人胆敢卖官,报上来听候发落。” 郁瑶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眼看着要将事情推得干净,随意拖出一个倒霉鬼顶罪,眼中不由划过一丝冷笑。 舒涵忙忙地应着,还未谢恩起身,身后唐纭却又开口了:“臣还有一事未禀。” “怎的如此拖泥带水?”太凤君显然不虞,“还有何事?” “臣方才所说的三人,固然都是不符我大周用官的定例,且家中富庶,但其中一人,却又格外不同。”唐纭说着,还看了舒涵一眼,“汤婧,正是舒大人夫家的外甥女。” 她话音未落,舒涵的脸色猛然一僵,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郁瑶看在眼里,心里极是痛快,面上不作分毫。 “果然吗?朕却不信。”郁瑶一挑眉,口气轻佻,“假使真如你所说,这汤婧连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却能获封官职,这是何等天大的荒唐事?舒大人素来为官端正,既不可能听任手下官吏为自己家人牟利,更不可能指使手下这般行事,唐御史,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 话说到这个地步,舒涵如何看不出,女皇是和她演戏呢,要不是素日知晓女皇软弱无用,她甚至疑心,这唐纭也是女皇早先安排好的。 她定了定心神,无奈亲戚关系,确也无法作假不认,只能面露为难,躬身道:“回陛下,这汤婧确是臣的夫家外甥女不假。” “哦?”郁瑶看她,作惊奇状,“舒大人,莫非唐御史所说,竟非虚言?” “臣惶恐。此事……”舒涵舔了舔嘴唇,“教陛下见笑了,臣的正夫自出嫁后,与母家来往便渐少,是以臣对这个外甥女,只闻其名,并不熟悉,至于其如今年岁几何,是否任官,属实不曾留心。” 她心中盘算,自从太凤君掌政,她跟着飞黄腾达,对正夫的母家便有些看不上,常年少来往,汤婧的这个官职,着实是她的正夫软磨硬泡,向她求来的。此刻歪打正着,即便女皇当真要查,也查不出她待汤家如何热络,至多担一个失察之罪。 然而,帘幕后的太凤君却冷笑了一声,“唐御史刚直不阿,敢于弹劾,应当嘉奖,只不过怕有好大喜功,急躁冒进之嫌吧。皇帝还是耳根子软,他人随意说一句什么,也当真话来听。” 郁瑶姿态极低,立时扭头向后行礼,“还望父君示下。” “众所周知,本宫与舒大人是亲姐弟,你们所说的汤婧,本宫却也是见过一两面的。不过是木讷些罢了,如何到了唐御史口中,便成了痴傻之流?” 大殿上方才看着两相唇舌之争,忍不住窃窃私语的朝臣们,立刻噤声,头埋得低低的,以免祸及自身。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太凤君预备要发作了。 吏部尚书与太凤君,原就是一条船上的,这唐御史也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竟敢公然弹劾,给了台阶也不下,不折不挠,矛头直指舒大人,太凤君安能再坐得住?她难道是指望,这自身尚且不稳的女皇,有能耐护着她不成? 太凤君此刻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便是要拿唐御史作筏子,同时也是警告女皇,闭嘴不许再管,她这些小聪明,还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至于太凤君所言真假几何,汤婧究竟是否痴傻,全然没有半分要紧,在大周的朝堂上,只须记住,太凤君金口玉言,便是对的。 而在一片静默中,郁瑶却用手指点了两下龙椅扶手,仿佛在认真思索一般,沉吟道:“朕也十分不信,然则既然这话已经讲出来,若是不明不白地糊弄过去了,不论于汤婧,还是舒大人,俱是名声有损。不如传汤婧来一问究竟,便当众分明了。” 太凤君坐在纱帘后,眉心一拧。自家姐姐这个不争气的亲戚,实际是什么德性,他如何能不知道? “荒唐。”他沉声斥道,“以她的官职,无事不须上朝,只在官署当差即可。将作监在皇城北,一去一回,所费多久,难道让百官在殿上干等不成?” 郁瑶微微一笑,“父君所言甚是,所以,朕提前将她传到了偏?轻?吻?小?说?独?家? 分卷阅读94 整?理?殿等候。还不快传召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骗人吧,郁瑶会雄起的哟! 明天还有后手。感谢在20201027 17:00:00~20201028 17:0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未免太过放肆 此言一出, 四座皆惊。 郁瑶看着舒涵铁灰的脸色,和文武百官惊疑不定的神情,只觉快意, 可惜无法看见太凤君在帘幕后头, 是何反应。 如今的情势已经很分明了, 唐纭是她指使的,今日是她要拿吏部尚书开刀,而这背后, 明明白白是冲着太凤君去的。 尽管惊怒交加, 话说到这个份上, 太凤君却又不甘心在众臣面前服软,丢了颜面,咬紧牙关, 硬生生没有出声阻止。 于是那汤婧,便被女官好生请到了殿上。 她乍一看, 倒不像是个痴傻模样, 朝服穿得周正, 也能依礼下拜,口称万岁。 “将作正监何在?”郁瑶问。 底下站出一中年女子, 眉目惴惴, 唯恐一句话说错牵连自身, “臣拜见陛下。” 郁瑶点了点头, “朕不识得人,你看看,这是你那里的将作监丞汤婧不是?” 这正监内心直道,今日倒了血霉,当初吏部尚书亲自将人塞到她这里, 她哪敢说半个不字,知道她是个傻的,万幸心性还不坏,无非养在官署里罢了,原也不指望她做事。却哪想到,今朝被陛下拿来开刀。 她抖抖索索看了一眼,便道:“回陛下,正是。” “好,那你谈谈,她素日当差,表现如何?” 正监心里叫苦连天,这几尊大神斗法,何苦牵连她。眼见得这女皇、太凤君、吏部尚书,哪个都不好得罪,她也不知最终胜负,一时结巴道:“这,这……” 郁瑶也无谓再为难她,轻轻一笑,看向汤婧。 汤婧本是个不须上朝的,今天一早便被请到了偏殿,等了这两个时辰,很是无趣,此刻终于被传召上殿,头一回见到这浩大场面,心里很是高兴,笑吟吟的。 她心智不全,此事她虽受益,实则与她干系却也不大,郁瑶不愿意欺负她,因而还是相当和气,只道:“你不必害怕,朕今日传你来,只是想当堂考一考你的学问。” 汤婧在偏殿里,被女官刻意叮嘱了,见到陛下要循规蹈矩,不可触怒龙颜,先时还有些畏惧,此刻见女皇和蔼可亲,忍不住心里一松,同时不好意思起来。 “回,回陛下,臣没有多少学问。”她轻声道,脸上现出羞赧。 此话一出,舒涵是恨不能一把捂了她的嘴,一旁诸臣中,却有一些已经忍不住,尽管极力忍耐,还是吭哧吭哧地轻笑出来。 郁瑶仍是和善,“无妨,你认不认得,朕头顶上的匾额写的是什么?” 她问这话之前,心里已经做过了计较,假若是“正大光明”匾,那还真不好办,恐怕五岁的孩子也认得出来,然而这太极殿的匾额上,写的原是“海晏河清”四个字,有些复杂。 果不其然,汤婧仰头认真看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答道:“臣只认得海、河、清三字,另一个却不认识。” 舒涵闭了闭眼,心里长叹了一口气,都怪家里那个不中用的,非缠着她为这痴痴傻傻的外甥女谋一个官职,她思来想去,也就将作监负责建筑陈设等事,不大讲究才学,露馅的可能小些,就给塞了进去,却不料今天是被害苦了。 这时,那正监已经扑通一声跪下来,惶恐道:“臣该死,请陛下降罪!” 她迫于舒涵的威势,日常只将汤婧供在官署中,非但不需要她做什么,还多有照拂,因此在汤婧心里,自是待自己好的。 此刻见她跪下请罪,汤婧忍不住现出惧色,膝行了几步,仰头道:“求陛下不要责罚正监,臣知道,臣不该当这个官的,求陛下把官职收回去吧。” “哦?”郁瑶挑了挑眉,“你说说,你为什么不该当这个官?” “臣当初便同母亲说,臣不是当官的材料,可母亲偏说,她已年迈,怕她过世后,臣无人照拂,臣的舅舅是吏部尚书的夫郎,已经替臣打点好了,让臣做一个闲官,往后也不会家道败落到没钱吃饭。” 眼看满殿沉默,她唯恐是自己说得不够好,只能学着叩头,一味重复,“求陛下免了臣的官,不要责罚正监。” 她心智有限,不明其中利害,三言两语抖了个干净,还不自知,舒涵的脸色却已极灰败难看,恨不能一脚上去踢开这蠢笨的丫头。 大殿一角的帘幕后,太凤君沉默不语。 郁瑶也无意为难被迫之人,对将作正监道:“起来吧,此事你虽有过,主使却不在你。” 分卷阅读95 在她的叩首谢恩声中,又命女官将汤婧好生送了出去,才转向舒涵,“舒大人,你打算如何和朕解释?” 舒涵哑口无言之时,身后的帘幕里,太凤君却再度开口,声音冰冷,“舒大人,你如何这般糊涂?只听你正夫倾诉她可怜,为她请托谋求官职,却对她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本宫不过多年前见她一面,无从察觉,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舒涵反应多快,立即跪下,“太凤君教训的是,臣该死,被家里那口子蒙蔽了,只以为她是较常人略驽钝些,却万万不料竟是如此。臣失察在先,任人唯亲在后,请太凤君降罪。” “你倒还能自省。”太凤君冷哼了一声,“便罚俸半年,责令你回去彻查,除却汤婧一事,其余卖官之事,都是谁所为。” “臣领罚谢恩。” 郁瑶一言不发地看完这一出大戏,待舒涵从地上起身了,才轻笑一声,“父君当真赏罚公正。” 隔着纱帘,她都能感到身后目光透着凉意投来,“皇帝此话,是对本宫的意见有微词了?” 明明是初夏,大殿中却硬生生起了寒意,人人畏惧,都心道这小女皇今日怕不是疯魔了,竟在大殿之上如此顶撞太凤君。 郁瑶却丝毫不惧,甚至笑得有些愉快,“父君这样说,真教朕惶恐,父君切莫动气,不妨再听一听,今日还有何事奏上来吧。” “……” 太凤君第一次觉得,他看不清自己生下的这个女儿的招数了。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殿中却又有一人站出来:“启禀陛下,臣亦有事奏。” 这一回的人却是熟识的,竟是刑部尚书。 太凤君忍不住紧咬牙关,他已然看明白,今天这一出接一出,全是受郁瑶的指使,冲着他来的,却没料到这刑部尚书,官场沉浮多年,竟也昏了头,去与这小丫头同流合污。难不成她当真以为,这小皇帝是可以倚仗的不成? “李大人请讲。” “日前,我刑部的司计向臣禀报,她在查核兵部武器粮草的用度时,发现账目有误,且置办的军备与粮草,有所短缺,尤其武器多有不合规制,长此以往,恐怕前线将士辛苦,难以为继。” 郁瑶坐在龙椅上,心中波澜不惊。这本就是她递话给黄逍燕的,只不过转了一道手,换了一个合适的人说罢了,若真要说意外,她只是没料到,刑部尚书竟愿意站出来,也不知她们上下级之间,是达成了什么协定。 而另一边,兵部尚书方湛被发了难,倒并不惊慌,盖因郁瑶上回事先让人传了话过去,卖了她一个人情,有心放她一马,让她好生准备着。 只见她讶道:“竟有此事?” 说着,顺势跪下,匆忙叩首,“臣竟失察至此,分毫不知,请陛下降罪。” 这套请罪的说辞,郁瑶今天也不知道听了几回,连耳朵都木了,只是须得将戏做完,遂转向检举此事的刑部尚书,问:“李大人,你怎么看?” 刑部尚书故作沉吟了片刻,清了清嗓子,“禀陛下,臣以为,我大周与赫赫常年交战,兵部事务繁多,确也辛苦。去年才休战,此次突然又战,匆促之间,哪一节出了纰漏,或许也是有的,倒也未必直接就责罚方大人。” 自然,郁瑶心里知道,方湛自己也很清楚,短斤缺两之事,并非此次与赫赫复战之后才有,而是持续多年,早已成为成例。只是她眼下要动太凤君与吏部尚书,已是大风波,不愿再多生事端,才有意纵她而已。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朕也以为,常年交战,兵部不易,方大人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战事当前,也不宜重罚。” 说着,她略略回身,向纱帘后面微微笑了一下,“父君方才的处置,我以为对舒大人不妥,调换给方大人倒正合适,您没有意见吧?” “你什么意思?”太凤君的声音隐隐含怒。 “兵部尚书方湛,在军备粮草一事上松懈失察,以致短缺违例,责罚俸半年,回去详查,一月之内,须如数补足,不得再有错漏,不然,今日的罚朕还给你记着。” 方湛心知自己是捡了大大的便宜,慌忙谢恩,立誓保证绝不会再有此事。 纱帘之后,太凤君声如寒冰,“皇帝今日的主见大得很,这戏一折接着一折,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郁瑶轻轻笑了一下,“朕方才已经说了,朕以为,给吏部尚书舒大人的惩处,着实不妥。” “此话怎讲?” “官员任免,乃是朝堂命脉,卖官鬻爵,不辨贤愚,便如蛀虫从内渐渐蛀空,纵然我大周有百年基业,又能禁得起几年侵蚀?” 郁瑶面上带笑,而目光如刀,直看得舒涵满头冷汗。 “吏部尚书舒涵,即日起罢黜官职,交由大理寺查办。其职由侍郎刘淇暂代,须彻查在任官员中,德不配位者,如实上报,不得隐瞒。” 被提及的人还未作反应,身后的纱帘忽地被霍然掀开,太凤君怒目圆睁,脸若冰霜。 “郁瑶,你未 分卷阅读96 免太过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这次能一举击倒太凤君吗? 那必须是能哟!不然你们怕不是要击倒渣作者呀= ̄ω ̄= ☆、政变夺权 连一句皇帝也不叫了, 不顾场面,直呼其名,显然是动了真怒。 殿中不论是大臣, 还是司礼女官, 顷刻间跪了一地, 只有龙椅旁的玉若,还直挺挺地站着,仿佛钉在了地上一样, 不曾挪动分毫。 郁瑶丝毫不惧, 施施然站起身, 面向眼前盛怒的男子,扬了扬唇角,“朕何处做得不对, 还请父君示下。” 太凤君美目斜挑,怒极反笑, “你同本宫说, 想学习政事, 为本宫分忧,我见你心诚, 才允你随我上朝。不想这才两日, 你便敢擅作主张, 将这朝堂当做戏台, 让文武百官陪着看笑话。” “吏部尚书舒大人,在朝十余载,劳苦功高,你一来便不分青红皂白,要废黜查办, 朝政大事,岂可如此儿戏?你究竟是来替本宫分忧,还是来为本宫添堵?” 郁瑶望着眼前咄咄逼人,气势不减的太凤君,忽然倒是生出了一丝困惑。他是否把持朝政太久,对自己信心过强,以至于被遮蔽了双眼,连形势都辨不清了?是什么让他直至此刻,还有试图威慑她,使她臣服的自信? “父君言重了,朕不敢当。”她这样道,却也不过白说一句,面上并无半分歉意。 “舒涵身为吏部尚书,竟敢带头做出卖官一事,监察御史不过偶然撞破,随意一查,便能查出这一长串来,若是详细深查,其中罪证,又有多少?如此德行,何堪为我大周重臣?” 太凤君死死地盯着她,一双凤目中,都浮现出缕缕血丝。 他从帘幕后走出,郁瑶起身与他相对,便是背对着群臣,此刻,她带着微微笑意,用口型缓缓道:“你要包庇她吗?” “你!”太凤君气结,静了一会儿,忽然眯起眼,似笑非笑,声音冰冷。 “你想动的,究竟是舒大人,还是本宫?” 大殿一片死寂,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胆敢动他?她不会以为,在这大殿之上白说几句,便能将权柄轻松夺去吧?她是指望他甘心放权,还是指望那群老狐狸一样的臣子,会拥护她? 黄毛丫头,痴人说梦。 而郁瑶望着他,神情却平静得很,脸上笑意未减。 “父君说笑了,您是朕的生父,大周朝的太凤君,谁人能够动您?”她缓缓道,“只不过,父君日渐年长,于朝政之事,心有不逮。如今朕已长成,不忍父君再垂帘听政,日日辛劳,恭请父君退居后宫,安心闲养。” 一瞬间,太凤君几乎不相信,她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话。 她拿什么逼他放权? “皇帝,你是要从本宫这个亲生父君手中夺权?”他凉凉一笑,似作不可思议状,“究竟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你那个宠爱的君侍?” 郁瑶静静地看着他,为他满以为捏住了她痛点的模样,甚至感到一丝荒唐。 “父君聪明一世,如何今日却说起这样的糊涂话来?”她轻轻道,“后宫与前朝,泾渭分明,断无互相牵扯之理。只是父君治下,吏部出了这样大的荒唐事,兵部也有所疏漏,于前线战事不利,父君还要问朕一句为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罪在本宫?” “朕不敢,朕的意思是,父君应当休息了。” 两相对峙,太凤君几乎笑出声来,“皇帝今日莫不是昏了头吧?自你十二岁登基起,无一日不是本宫替你打理政事,才支撑这大周朝廷至今,要本宫今日将朝政大权交到你手中,你如何以为本宫会答应?” 殿中群臣只见,女皇听闻这一句后,忽地上前一步,凑近太凤君耳边,耳语了一句什么,其声不可闻。 而太凤君的脸上,从容之色陡然崩塌,脸色瞬间煞白,“你敢!” 面对他的震惊怒斥,女皇只淡淡一笑,“父君是愿在人前谈,还是移步到帘幕之后谈?” “……” 一重薄薄纱帘,透过它也能看清外间人影,并不能形成实质性的阻隔,却给了太凤君片刻喘息,让他在避开群臣的地方,保留了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片刻前还高傲自信的男子,此刻脸上毫无血色,额角沁着细汗。 方才郁瑶贴在他耳边说的是:“神武军三千将士,此刻就在承天门外。”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不愿为外间听见,双眸中现出从未见过的俱意,伴随着狠厉,“你难道还想弑父不成?” 郁瑶极轻地扬了扬唇角。 要不是为免动摇人心,再生枝节,其实她倒也并不如何介意。 话说回来,这件武器,她倒真是意外得来的。 毕竟,她早就知道,她一个羽翼未丰,受人钳制的小皇帝,手上不可能有兵权,而 分卷阅读97 季凉自从入了宫,过往军职也烟消云散了,西北军再拥戴他,终究远在千里外,解不了近渴。 直到那一日,她问季凉,除了西北军的守将秦萱,他还与哪些外臣往来亲密,好让她有所准备,以免被太凤君捏了把柄,连如何回话也想不到。季凉告诉她,只有神武军的统领诸慧,从前是他母亲季安的旧部,受了许多照拂,待他如亲弟弟一般。 是那一刻,她才为之一振,忽然惊觉手中是有人可用的。 尽管这是最后一张底牌,大动兵戈乃是下策,但有军队在手,便有了最坚固的防线。 那天郁瑾进宫与她筹谋,临走前,她轻声叮嘱郁瑾的,正是这个。 她布置神武军静候,待她下令才伺机而动,但她原本想的,是再筹划准备一些时日,才与太凤君摊牌,这两日接连生变,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自昨日早朝之上,群臣逼谏废黜季凉之后,为免她生异心,太凤君便安排了人,在各处宫门值守,专为防她传递消息。 御史台与刑部见势有变,能随机应变,在今日早朝上及时发难,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但她原以为,神武军来不及赶到,她只能凭手头罪状,以攻心之术逼太凤君让权。 却不料,方才传召那汤婧入殿时,一旁陪同的女官中,有一人调转了手中拂尘的方向,以执剑的姿势,将其握了一握。旁人皆瞩目于殿中乱象,只郁瑶看得分明,并顷刻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如此,方有她此刻底气。 “父君说笑了。”她同样压低声音,眉眼弯了一弯,看起来仿佛极和气一般,“父君如此明事理,识大体,如何会走到那一步?” “……”太凤君咬紧牙关,眼中几乎蹿火,“本宫是你的亲生父君!” “朕登基时尚且年幼,多年来父君夙兴夜寐,替朕操持国事,朕实在感念非常。”郁瑶徐徐道,“正因您是朕的亲生父君,朕才不忍让您继续辛劳。” “朕已深思熟虑过,后宫之中,沉闷滞浊,不利于休养生息。上回踏青前往的小行宫,地处京郊,山清水秀,清新怡人,便请父君前往休养,一应用度护卫,朕都会命人格外留心,父君无需担心。” 太凤君双目血红,往日优雅荡然无存。 “你是要幽禁本宫?” 郁瑶笑容宁静,“父君怎么这样说,朕见您为朝政殚精竭虑,劳心伤神,特意选了该处让您调养身子,实在是出于一片孝心。” 太凤君脸上的怒气与震惊,渐渐衰落下去,仿佛转瞬之间苍老了许多岁,脸色颓唐灰败,他看了郁瑶一眼,挑了挑唇角,“你倒是比本宫以为的,要有出息一些。” 郁瑶望着他,不发一言。 “你让那些大臣,全都退到太极殿外,本宫需要一些时间整理心绪,才能给出答复。” “……” “怎么,你连神武军三千精兵都召来了,还怕本宫飞了不成?” 面对太凤君暗含讥谑的神情,郁瑶低低笑了一声,“父君,您往日里和朕开玩笑,也是常事了。虽然是在太极大殿上,但群臣退了出去,万一您真有个三长两短,朕却也担待不起。” “你……” “您若要平复心情,便在此处吧,一帘之隔,那些大臣也不敢来扰您,但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外间也能看得分明,您说,是也不是?” 一阵难言的沉默。 太凤君才极缓慢地扯了一下唇角,也不知算不算是笑,“当年,包括先帝在内,众人都赞你天生聪颖,而斥我不安于室,野心勃勃。他们却未曾想过,你的聪明,是像了谁。” 面对他这句不知所云的话,郁瑶丝毫不为所动。这副原身如何,她不知道,但她的头脑,总之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父君,还是亲自走出去,宣布去往行宫休养一事吧,朕走到这一步,早已不在乎颜面,无非是于您的颜面上好看一些罢了。”她轻轻道,“如此,您还是大周朝金尊玉贵的太凤君,朕这个做女儿的,仍是亏待不了您。” 又是一阵静默。 外间的臣子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直跪得腿也僵了,只见帘幕后人影微动,有私语声传来,却听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女皇亲手掀开纱帘,伸手一引,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太凤君从她身后走出,环视殿中,下巴昂得高高的,细看之下,带着些许颤抖,目光却仍冷硬,笔直望向前方。 “本宫掌政多年,自感心力不支,决意归政于帝,迁往京郊行宫调养。” 群臣似乎愣了一愣,宁王第一个叩下头去,扬声道:“恭请太凤君移驾行宫。” 这一声才像将众人惊醒了,齐齐叩拜附和。 郁瑶站在太凤君身边,亦施了一礼,微微一笑:“儿臣恭请父君,移驾行宫。”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埋了一长串的伏笔终于写出来了! 之前看大家都好心急,对郁瑶怒其不争,我每天都在偷笑哈哈哈,明明我伏笔都给她埋好了嘛。 分卷阅读98 希望大家这章有爽到!解决了太凤君,我们之后就进入新的篇章啦~ ☆、季凉受罚 整个京城都知道, 这大周的朝廷,变了天了。 日近中天,大臣们才一反常态地刚刚下朝, 随着她们由承天门出宫, 散向各个官署, 或者各自返家,消息也迅速地在京城内传播开去。 到了下午,一驾马车便载着据传是自请离宫休养的太凤君, 在神武军将士的护卫下, 往京郊行宫去了。 至于其间关窍, 亲眼所见的守口如瓶,无缘得见的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眼见得成了坊间私下里最流行的谈资。 而流言中心的郁瑶,刚刚将权柄握到自己手中的女皇, 却坐在长乐宫的书房, 与对面的郁瑾喝茶。 茶炉上泉水已煮开, 哔剥作响,水汽蒸腾, 郁瑾打量着她的脸色, 笑了一笑。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 你倒有闲心在这里喝茶。” 郁瑶微微一挑眉, “忙了这些日子,可不就是为了今天能闲这一时半刻吗?” 过了今日,一切尘埃落定,便是整顿朝纲的时候了,朝政被把持在太凤君手中多年, 其中盘根错节,她并不了解,得趁着群臣经此一役,对她空前地畏惧,尽快整饬梳理,掌握在自己手里。 听她如此老实,郁瑾也不由得抚掌大笑。 这边笑着,对面的女皇却收了玩笑模样,对她道:“此番当真多谢阿瑾。” 郁瑾倒着实不与她客气,边倒茶边说:“要谢我?哪天请我喝酒?” 顿了顿,自己又补了一句:“罢了,最近有得你忙,这顿酒先记在账上吧。” 郁瑶也忍不住笑,笑完了才问:“不过有一事,我着实意外,我并未来得及传递消息给你,你是如何能在今日带来神武军,候在承天门外的?” “因为我机灵啊。”郁瑾举着茶杯,冲她一扬下巴,神采飞扬间,倒又像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女,令人绝想不到,不过半日前,正是她领兵逼宫。 嬉笑完了,方道:“我虽不够上朝的资格,昨日却也听说,她们在朝堂上逼你废黜皇姐夫,你答允了要在今日给个交代。我本想与你商议,转念一想,稳妥起见,先派了人来打探,果然见各个宫门口,都多出了陌生面孔,便猜测大约是父君命人盯着了。” “我与唐纭、黄逍燕都通了气,就去找神武军的诸慧,她早年受季老将军照拂颇多,感恩戴德,多年不忘,早前对皇姐夫在宫中的遭遇也有耳闻,早就憋着一口气,听我一说,当即应和,天不亮就点了手下精兵,在城北营中随时待命。” 她边饮茶还不住唏嘘,“我本想打听了朝堂上的情形,再做布置,毕竟直接将兵马拉到皇宫前,阵仗总是大了些。却不料传递消息的女官说,都到往日该下朝的时候了,你和父君还不见踪影,我怕事情有变,也管不了那么多,才将神武军给拉来了。” 郁瑶听着她这一番说,心里忍不住叹息。 她能有今日之胜,其中至少一半,是靠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小丫头年纪不大,却着实为她卖了大力气。 话说回来,要不是她担着一个嫡女的身份,这帝位,假如换了郁瑾来做,未必不是一个好皇帝。 然而面前的小丫头并不知道她在作这番想头,两口将茶喝干,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好啦,我也不多叨扰了,听说皇姐夫今天早晨受了大委屈,你也别强留在这儿和我喝茶了,还不快去陪着。” “这么快就走了,不多坐会儿?”郁瑶讶道。 这丫头往常就喜欢往她跟前跑,最近辛苦许久,好不容易闲下来一些,竟也不多留一时半刻,着实不像她的性子。 郁瑾嘻嘻笑,“怕是待久了,你嫌我误事。” 说罢,径自走了,郁瑶望着她的背影思索了片刻,不得要领。 还是玉若在旁轻声提醒了一句:“奴婢听闻,近来睿王殿下与那赫赫国的公子走得近,许多人在街市上见过。” 郁瑶不禁啼笑皆非,闹了半天,人家不是为她这个皇姐考虑,而是另有人惦记着。果然最近被与太凤君争权一事伤了脑筋,连这点门道都想不明白。 她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去甘泉宫。” 方才郁瑾让她去好生陪着,倒是提醒她了,只不过,她是找人算账去的。 到得门外,那些宫人见了她,心知今非昔比,陛下握住错处,寻了由头将太凤君送到行宫,名为休养,实则软禁,自家殿下再也不必受人欺凌了,担惊受怕的日子算是过到了头,行礼的时候个个几乎都要流下泪来。 郁瑶面色如常,让他们平了身,径直走进内殿。 季凉正执着一卷书在看,似乎认真得很,只是若她早些来便能知道,这书他看了半晌,并未翻过一页。 他见了郁瑶,并无任何激动,只是起身淡淡道:“来了?” 仿佛夫妻间寻常相见,全不似今日清晨还经历过生死的模 分卷阅读99 样。 郁瑶看着他这副平平淡淡的面容,心里憋了大半天的火就止不住往外冒。她绷着脸,将眼前的人盯了一会儿,忽然疾步走过去,一把将人双肩扳住。 “你……”季凉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觉被一股大力推着,脚下不稳,一路跌跌撞撞退到了床边,被郁瑶猛然按倒在床上,用力之大,由不得他闪躲。 他望着眼前暗含怒火,虎视眈眈的人,喉头滑动了一下,竟罕见地生出一丝惧意来。 郁瑶素来待他温柔,何曾有过今日粗暴情状。 但她听着眼前人倒吸凉气,也毫不怜惜一般,狠狠扼住他一双手腕,将他死死按住,一双眸子就悬在他面前咫尺处,阴沉如雷雨将至。 “朕的阿凉好大的胆子。”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季凉在她灼热得像要将他吞下去的目光里,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简直恨得牙根发痒,一想到今日早晨的惊心动魄,即便此刻早已无虞,依然止不住沁出冷汗来。 她的阿凉,竟敢如此自作主张,她差一点就…… 若不是她及时从太极殿赶回来,到他身死的那一刻,她还无知无觉。 她感受着眼前人微微的颤抖,还有真实的体温,忽然只觉前所未有地眷恋,几乎涌出泪来。 她吸了一下鼻子,将眼泪强硬忍回眼眶里,声音微哑,故作凶狠,“阿凉就对朕如此没有信心,嗯?” 季凉听出她语调里的哭音,微微扬起唇角,有几分无奈。 他如何能料到,她的胆子这般的大,不但布了一局棋,在朝堂上公然逼太凤君放权,还将神武军都给拉了来,倒也不怕后世闲话。她比他以为的,更像一个女皇。 他只不过是想,用他的消失,为她换一条出路罢了,却原来倒是他做了无用之功。 看着郁瑶双眼泛红,他也知道,她是让自己吓得狠了,忍不住放软了声调,千载难逢地认了一句错。 “阿瑶,是我不对。” 他低低柔柔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非但没能抚慰郁瑶,反而更让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差一点就失去了她视若珍宝的人,一阵阵后怕接连不断涌来。 她眯了眯眼,无处泄愤,忽然埋头下去,一口咬在季凉颈间。 “啊!”季凉陡然惊呼,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蓦地酥麻。 郁瑶一击得手,却仍不松口,转而为吻,在他白皙颈间辗转亲吻不停,直吻得季凉唇齿间溢出喘息。 他被她牢牢按着,想要挣扎推开也不能够,只能勉力自持道:“别,别闹。” 然而声音绵软,反而越发勾人。 “既是知道自己不对,”郁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邪气,“那就该乖乖受罚。” 季凉陡然头脑一热,只觉脸上发烫,好像血都在往上涌。怎么,如今她是仗着再无人管束她,大白天的,也能说出这般不要脸面的话来。 他本能地想要躲闪,或是寻什么东西遮挡自己的身子,却并不及郁瑶的手快,轻轻巧巧之间,她已解开他的衣带,衣襟下的紧实胸膛将隐将现。 昨夜铺的大红喜被,已让他们那一番荒唐弄污了,早被侍人撤了下去,如今床上铺的,是一床青碧色的薄被,因产于晋江,民间常称为晋江锦的,清凉舒适,最宜夏日所用。 郁瑶信手扯过,将两人身子遮得严实,然而一床薄被却涌动不停,显见得她在下面并没有安分。 季凉露在外头的一张脸已经红透了,声音已软得不成样子,还要极力劝阻道:“不可,这是白天。” “白天又怎样?”郁瑶挑眉,俯首下去在他唇间一啄,满意地又听见他一声低低喘息。 “如今这宫里,是朕说了算了,这套老祖宗的陈词滥调,趁早收拾了扫地出门吧。朕亲近自己的夫郎,看谁能说朕半句?” 窗外蝉鸣声声,催得人醉,季凉只觉得头脑阵阵昏沉,却只有一念清明——郁瑶今日带着怒气,格外激烈些,直像是要将他折腾得散了架去。 “你,你别这样急。”大将军竟罕见地告了一声饶,“我受不住……” 郁瑶想起他是昨夜初经人事,刚被自己磋磨过一番的身子,忍不住心疼,虽然脸上依然装得凶神恶煞,动作却顿时轻了许多,丝毫不敢将人碰伤。 “真是的,”她低声道,看似虎着脸埋怨,底下却藏着一丝笑音,“受个罚,怎么还带讨价还价的?” 室内声声软语,化作一片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我应该是安全的了叭?叭叭叭~ ☆、郁瑾的恋爱 炎炎暑热, 转瞬过去。 自从软禁了太凤君,夺回权柄,郁瑶一直忙着整饬朝中之事, 她本就是个半路接手的皇帝, 没有经历过帝王课业, 对许多政事一知半解,都得加班加点地学,且朝堂被太凤君把持多年, 其中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也 分卷阅读100 得慢慢梳理, 急不起来。 郁瑶全凭一口气吊着,逼着自己去做,偶尔想起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情景, 忍不住唏嘘,彼时她如何能够想见今日。 她本是白捡了一辈子来活, 对当女皇并没有什么兴趣, 偶尔累得不行了, 也会恶向胆边生,生出把帝位丢给郁瑾或者宁王, 自己带着季凉远走高飞的念头来。 最后在理智和责任的趋势下, 又强行按着自己回到桌边。 不知不觉间, 竟然一个夏天都快要过去了。 朝政逐渐走上正轨, 她也总管稍喘了一口气,这一日批完了奏折,便与季凉坐在长乐宫里闲话。 自从掌了权,她就让季凉搬进了长乐宫,与她同住。 一来是前些日子, 她实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若不如此,恐怕一天到头,也只有晚上才能去找季凉,那她白日里处理政务的时候,就难免心神不宁,浑身上下都不痛快。 二来这后宫中也没有别人,她不习惯看自己的夫郎一眼,还得巴巴地跑到甘泉宫去,虽然两宫之间相隔不远,终究是折腾。何况她每晚都要与季凉同睡,面对朝臣时的百炼钢,全都化作了床榻间的绕指柔。那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分宫而居的必要。 自大周开国以来,还没有过帝后同居一宫的例子,消息初传出来时,如张阁老一般的几个老古板,还是抗议了几声,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道理很简单,此事本是后宫之事,轮不到朝臣插什么嘴,而更要紧的,是人人都看在眼里,当今陛下对这季凉,简直是捧在心尖上的。 明眼人都看得懂,当初吏部尚书敢当朝进谏,要废黜季凉,背后必然是太凤君的授意,而为了此事,太凤君被软禁行宫,吏部尚书下狱查办,案子至今还在大理寺。 人人背地里都猜,以女皇当时在大殿上公布的罪状来看,显然是有备而来,或早或迟,都是要从太凤君手中收回权柄的,只是若没有这一出将她逼到崖边,她未必出手如此不留情面。 以女皇的心机狠辣,还有对季凉的用情之深,谁要是敢在他的事上多嘴,那无异于是明着触女皇的逆鳞。 况且,女皇已经当众表明过意思了,这凤君之位,原本就是季凉的,只待暑热过去,秋高气爽之时,由钦天监择个好日子,便要办册封大殿了。 而这边厢,长乐宫里,郁瑶同季凉在说的,也正是这一桩事情。 “钦天监将日子初定在了九月二十八,你看好不好?”郁瑶一边将银勺送到季凉唇边,一边问。 面前小碗里盛着的,是酥山,用在地窖里存了半年的冰,先刨作细雪状,再淋上牛乳、蜂蜜,佐以各色瓜果,虽不及郁瑶吃过的各式冰品精细,在此间却也是难得的享受了。 季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要喂他东西,又要与他说话,当他是能够多用的不成。 万幸经过这一段日子,他的脸皮也不如从前那样薄,对这般暧昧之事也只作寻常了,衔了那一勺冰,在口中慢慢化了,方道:“我又不懂天象,钦天监选的,自然是好的,何故还白问我一句。” 郁瑶笑得一股傻气,“不是这样说,只有你亲自点过头的,才是好的,别人算出来的都不作数。” 季凉便忍不住又是摇头。 “话说回来,”郁瑶又道,“我先前就说,先将金册金宝给了你,不过待天凉快一些再办大典就是了,你怎么就是不依?” 虽然说季凉早已是她认定的夫郎,合宫上下也都将他当做凤君看待,但礼法上还是顶着一个侧室的名头,总是令她心里不舒服。 反倒是季凉比她心宽得多,“不过一个虚名,有什么要紧?” 这倒不是他故作大度,而是他心里通透得很,虽然世间男子无不在意正夫之位,能嫁与女皇为后,更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子,但在他心中,倒并不这样以为。 古往今来,多少凤君徒得一个虚名,而常年无恩宠在身,在冰冷浮华的宫室里度尽一生。或许于常人而言,只要有这般尊荣,实在的权势与地位握在手里,恩宠不过如浮云一般,不值得挂心,但对他而言,却恰恰相反。 只因他是什么都没有了的人,没有亲族可以为之挣前程,连自己的性命,自当年决心丢到沙场上之后,也不过可有可无而已,于他,凤君之位分文不值。 能得郁瑶如此相待,即便无名无分,他也是甘愿的。 郁瑶心里总归是不大愿意,仍哼唧了两声,这时候,却听外面玉若叩门,送进一本奏折来。 “这是监察御史唐纭上的折子。”她低着头道。 郁瑶就觉得奇怪,因着好不容易批完了奏折,刚喘了一口气,突然又来,止不住地就有些心烦。 “什么折子,早上不同其他的一起送来?” 若说是急事,她一个言官,司的是检校弹劾之职,仿佛倒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 玉若却答:“乃是唐御史有话不好直说,特意递了折子上来,请陛下一观。” 郁瑶越发摸 分卷阅读101 不着头脑,打开细细看了一番,眉头却逐渐微微拧了起来。 “怎么了?”季凉在一旁轻声问。 这不论换了哪朝哪代,后宫男子敢如此询问政事,即便不获罪,也是要遭申饬的,他却是习以为常,郁瑶也丝毫不曾在意过。 “是郁瑾的事。”她捏了捏眉头,透出一丝无力,“你还记得那赫赫人吗,叫做安弥的?” 季凉点了点头,“如何能忘。” “近来两国复又交战,民间对赫赫人多有警惕反感,也是情理之中,安弥他们所住那家客栈的老板,以此为由将他们主仆二人赶了出来。郁瑾就提出,让他们到她的睿王府上住。” 郁瑶只觉头疼无比,“这丫头也是,她的王府上陡然住进两个赫赫人,已经是很惹人注意,偏偏她与安弥都是好动爱玩的性子,三天两头一起到街市上逛,京城认得她的人又多,眼看着前线交战,亲王却与赫赫人越走越近,京城里是说什么的都有。” 这就是唐纭折子中说的事。 原本,仗着二人之间有些交情,更兼一同参与过郁瑶的夺权大计,多了几分并肩情谊,唐纭并没有想将事情直接捅上来,而是暗中规劝郁瑾,适当保持一些距离,以免让百姓看在眼里,皇家的面子难看。 然而郁瑾却仿佛对安弥痴心不已,委婉客气地回答她,虽然她明白其中利害,却无法看安弥一个弱男子,在两国交战之际,在大周京城流落,投靠无门,说万一有什么罪责,她也愿意一力承当。 这话一出,唐纭也毫无办法,素日上朝也不好讲,思来想去,只能秘密上了一道折子来。 她在折子中有一句话,是这样用的:“睿王殿下待彼男子之情状,恰如陛下待凤君一般。” 郁瑶就止不住地脑仁疼了。 近来,她忙于整顿朝纲,连陪季凉的时间都不能全由自己做主,与郁瑾的来往是不如先前那样多了,郁瑾不来找她,她便也不得空去过问她都在做些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与安弥走得这样近了吗? “阿凉,你怎么看?”她转头问。 季凉沉吟了片刻,“我的想法,或许与许多人不同。我在边疆见的赫赫人多了,也不是豺狼虎豹。若安弥只是一个寻常男子,我以为毫无问题,寻个法子替他们遮掩了便是,两心相悦,本是世间难得。我如今只是担心他的身份。” 郁瑶了然。 当时初见,季凉便提醒过她,安弥腰间佩饰是赫赫王族的信物,迦楼罗金铃。他自称是母亲来大周行商,失了音讯,才千里迢迢独自找寻而来,显然是有问题的。 虽然他看起来不似别有企图,但毕竟与郁瑾一介亲王走得近,尤其两国交战之际,不容许有个万一。 这人继续住在睿王府上,显然是不妥当,但郁瑾痴心于他,却也不能硬碰,何况,不论是出于姐妹情谊,还是作为郁瑾尽心尽力辅佐她的回报,她也不能简单粗暴了事。 她想了想,吩咐玉若:“你找一处好的酒楼,替臣传话给睿王,邀她与那赫赫男子一同吃酒。” 玉若应了声,刚要退下,郁瑶忽然扭头问季凉:“阿凉想不想一起去?” “我?”季凉本能地怔了一怔。 后宫男子,除非得陛下圣眷,返回母家省亲以外,终身不得出后宫半步,即便是踏青郊游,那也是皇家出游,依着礼数跟随侍奉的。与女皇一同到市井之间吃酒,几时有人听闻过? 郁瑶忍不住含了笑。她如何不知道,季凉本就是年轻男子,正该是喜欢新奇的时候,何况他在边关三年,潇洒自由惯了,与惯于守在阁里的那些公子又有所不同。 他自入宫后,受太凤君苛待,恐怕都快委屈坏了,如今这宫里是她说了算,只要他的夫郎高兴些,规矩又算得什么? 她挑眉笑了笑,“怎么,不想?那就罢了,我自己去,你等我回来就好。” “不!”季凉连忙出言阻止,想了想,又微扬着下巴道,“我不过是担心安弥有异,随时准备为你护驾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凉:我才没有想出去玩! 郁瑶:(伸手顺毛)好啦好啦,知道啦,阿凉都是为了保护我~ 前面虐得肝儿颤了是不是,我盘了一下,后面的剧情好像都没有很虐了,恋爱为主轻松为辅,请放心食用~ 感谢在20201030 17:00:00~20201101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胆紫 6瓶;一切为了催更、今晚也要临幸林美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是始乱终弃之人 这顿饭约得很顺利, 两天后的中午,一行人就在京城知名的酒楼雅间里相见了。 雅间临河,虽然夏日快要过去, 外面依然蝉鸣声声, 日头大得灼人, 反射在波光粼粼的 分卷阅读102 河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好热。”郁瑾一边喝茶擦汗,一边玩笑, “你下回请客吃饭, 就不能选个凉快些的日子?” 一旁安弥忍不住就取笑她, “这算什么?往后有机会,你随我到大漠里去看一看,和那里相比, 京城简直算是舒适宜人了。” 郁瑶听他的中原话,是比几个月前流利了许多, 连带着用词也讲究了不少, 大约是这些日子和郁瑾常来常往, 确实进步神速。 又看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亲近, 细小之处无不流露出甜蜜, 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的眼睛里, 当真半分也不掺假。 这幅画面看在眼中, 原本应当是极赏心悦目,且欣慰乐见的,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安弥的身份。 “安弥,你近来住在阿瑾府上,还习惯吗?”郁瑶边问, 还睨了郁瑾一眼,开了一句玩笑,“她有没有欺负你?” 郁瑾脸一皱,立刻叫苦不迭,“你看清楚些,究竟是谁欺负谁?” “嗯?”安弥挑起眉,斜斜看了她一眼,少年人湛蓝色的眼睛像猫一样。 郁瑾立刻嬉笑,“不能这么说,你教训得都对。” “……” 郁瑶低头吃了一口菜,掩饰自己微妙的神情,听见身侧季凉似乎也忍不住,极轻地笑了一声,越发在心里大摇其头。 若是先帝地下有灵,让她知道,她的女儿,大周的亲王,如今被一个异族少年治得服服帖帖,也不知会作怎样一番想头。 而那边,安弥与郁瑾笑闹完了,方才端正了神色回答她片刻前的问话,“我在睿王府住得挺习惯的,况且……” 他瞥了一眼郁瑾,褪去了先前玩闹的神色,笑容里少见地有两分羞涩,“阿瑾对我很照顾。” 郁瑶看着他们这副模样,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能囫囵点头,“好,那就好。” 反倒是身边的季凉接过了话头,“你来京城多久了?” 安弥停下筷子认真回想了一下,“我是去年十月到的京城,也近一年了吧。” 郁瑶忍不住在心里“嚯”了一声,尽管赫赫人民风豪迈,男子不似大周这般羸弱,但他好端端的一个王族少年,竟然跑到敌国的京城混迹了一年之久,也没见家人寻过来,这件事就挺让人瞠目结舌的了。 季凉喝了一口酒,淡淡地笑了一下,“听闻赫赫与大周习俗多有不同,你可想家吗?” 郁瑶扭头看着他,忽然恍惚了片刻。 记忆里的这人总是清清冷冷的,除非必要,少与人言,更不会主动向谁示好,这纵然是他在军中多年,为环境所塑就的脾性,也有当年家中变故后,受尽冷眼,看遍世态炎凉的缘故。 不知不觉间,他竟也会笑,会这样和气温柔地说话,当真像寻常人家的姐夫,面对小妹领回家的男孩子的口气。 倒是让郁瑶看在眼里,一时也有些不敢认。 但安弥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想。”他爽快地笑了笑,“如果我喜欢家乡的话,也不会到你们大周的京城来。” 不见如何苦大仇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郁瑶和季凉对视了一眼,俱是无言。显然,他当初说此来是为寻找行商的母亲,一定是谎话,他似乎也没有十分严谨地想要维护这个谎言。 只是他们却不好细问,更无法拆穿。 郁瑶也冲他笑了一下,“没事,既然喜欢京城,那就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吧,虽然眼下两国复又开战,但总归距离京城遥远,有阿瑾护着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 她故作斟酌,半晌才端出一副和气面孔,“只是在我们大周的风俗看来,男子未嫁就住在女方家中,于名节不是太好,你看,要不然我替你寻一处好宅子,你先住着。” 她看了一眼郁瑾,“你说呢?若是不放心他们主仆二人独住,就多买些侍人,还有护院仆妇。” 郁瑾此来,大约是心里有数,预料到她要说这番话的,闻言也不见诧异,只是从容放了筷子,打算回她,却不想安弥答得更快。 “我不担心这个。”少年眼睛睁得圆圆,认真得很,“我们赫赫人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数,我不在意名节,别人愿意说什么,就随便他们去吧。” 他转头冲郁瑾咧嘴一笑,“我在阿瑾这里住得很开心,也不必再花钱去买什么宅子了,多贵啊,划不来。” 郁瑾刚才还有些许不自然的脸色,顿时明媚如春光。 她回以一笑,才对郁瑶道:“正是这个道理,若是让他搬出去另住,他不高兴,我更不放心,还不如在睿王府上住着安心。至于名节,本是陈词滥调,世间多少男子为名节所苦,难得安弥是外族人,他不在意便是最好,何况……” 她回头看了身旁少年一眼,目光忽然溢出温柔来,“我也不是始乱终弃之人。” 这个词用得深奥了些,安弥没有听懂,只一味笑眯眯地吃菜,郁瑶却被惊呆在当场。 分卷阅读103 趁着安弥埋头吃菜,没有注意的当口,她瞪圆了眼睛,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盯着郁瑾,郁瑾却对她挤眉弄眼,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不要将话挑明,让安弥知道。 郁瑶一阵气闷,心说不论是以女皇之尊,还是仅作为一家长姐,哪有这样憋屈的事。 正深呼吸克制自己,忽然腿上被人一碰,覆上一层暖意,低头一看,却是季凉伸手过来,在桌子下面悄悄按住了她。她抬起眼睛,就见季凉望着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她也心知,此事急不来,既是眼下两个孩子都十分不愿,若是强行拆散,反而生出祸端,这是一层。 二来,她如今的身份,只是睿王的友人姚小姐,行事也须得按着身份,假如一时不慎,将长姐的威势拿了出来,让人察觉了她正是当今女皇,便是大大的不妙。 虽然安弥这孩子,怎么看也并不像是恶人,但若真有万一,如他们担心的那样,是赫赫国的探子细作一类,那无异于别人瞌睡正好递上枕头。 如此,她也并不再提,这一顿饭只说笑闲话过去。 直到酒足饭饱,要离开酒楼的时候,她才抓住了机会与郁瑾单独说话。 木楼梯既高且窄,安弥不如大周的世家公子,一举一动都要侍人搀扶,而是自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郁瑶刻意落在后面,拉了拉郁瑾的衣袖,“你慢些,我有话说。” 方才席间,她卖了一个面子,此刻郁瑾倒也老实,点头轻声道:“皇姐你讲。” “你和安弥,难道真有成亲的打算不成?” 楼梯的拐角处也有窗格,天光从外面洒进来,落在少女的脸上,郁瑾脚下停了一停,神色现出一分怔忡,却安静且平和。 “这话,我还不曾对他提过。他年纪还轻,我总怕过早地缚住了他。”她微微扬了扬唇角,望着前方径直下楼的那个身影,“但是,假如他愿意,那我当真愿与他长相厮守。” “你……”郁瑶一时语塞,只瞪着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少女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皇姐应当最清楚不过,情到深处,如何自已。” 郁瑶看着她的模样,一时间喉头竟微微堵了一堵。 方才有一瞬间,她的确想问,你身为大周亲王,假若真娶了一个赫赫男子,还是一个来路不明,不知其是否有所图谋的男子,不说列祖列宗这些虚话了,单说眼前实打实的事,该如何面对皇室宗亲的诘问,和天下万民的议论? 但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堵了回去。 如果她当真说出了口,那此情此景,与当初太凤君一力为难季凉,又有多少不同? 在她眼中,以亲王之身迎娶敌国男子有多离经叛道,那当初在太凤君眼中,她身为女皇却偏要册封身为罪臣之子,入过军营,还被退过婚的季凉为后,恐怕更是世间难容。 她忽然想起唐纭在折子上写的那一句话:“睿王殿下待彼男子之情状,恰如陛下待凤君一般。” 她费了那样多的心力,害季凉受了那么多苦,才终于能够保护他,使他不必再担心被人伤害为难,如今,相似的事却轮到了她的妹妹身上。 太凤君所做过的事,她何必再对她的妹妹做一遍。 她自己受过的苦,何须旁人再来受。 此刻,安弥已经下了楼,回身冲他们招手,“你们怎么这样慢?阿瑾快些,不是说好要去听说书的吗?” “就来了。”郁瑾答应了一声。 或许是郁瑶沉默的时间太久,郁瑾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角,“皇姐,要不然,你将我废为庶人吧,如此便不会难办了。” 郁瑶正心中感慨万千,闻言骤然气闷,忍不住骂道:“说的什么浑话?你当大周的亲王是萝卜白菜吗?” 她看着讷讷发愣的小丫头,气也生不起来了,无可奈何,“罢了罢了,专心谈情说爱去吧,旁人再怎样闲话,好歹有我替你挡着。还不快走,不是要听说书吗?” 下了楼,眼看郁瑾和安弥一同走了,她才转头看了看季凉,不由苦笑,“你说,我这个姐姐当得是不是很失败?” 季凉才刚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忽然就听身后有一女子道:“阿凉,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你你你……你一个小丫头,进度会不会太快了? 郁瑾:皇姐没有立场说我。 其实屠龙少年终成龙的故事很常见哎,所以会觉得,能始终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真的是很好的品格呐。 预告,明天会有阿凉吃醋哈哈哈~ 感谢在20201101 16:00:00~2020110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意外相见 分卷阅读104 这一方酒楼里, 有谁会认得季凉,称呼还如此亲密? 尤其,还是一个女人。 郁瑶微皱了眉头, 与季凉同时转过身去, 同时不自觉地向他更靠近了一些, 在衣袖下面握住了他的手。 面前是一女一男,即便不是夫妻,也是相互有情的青年男女, 而其中那女子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季凉身上, 像要攫出什么来一样。 季凉脸色冰冷中, 透出几分不自在,嫌恶地垂下眼,轻扯了一下郁瑶的手, “走。” 郁瑶愣了一下,正在犹豫是忠实地听从季凉的意愿, 一走了之, 还是弄明白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 那女子见季凉要走,竟忽然上前一步, 一把拉住了他的另一边手臂。 “你做什么?”郁瑶一惊, 立刻上去拦。 那女子却极执着, 用力很大, 拉着季凉牢牢不肯松手。要不是弄不清她与季凉的关系,不好贸然动手,郁瑶一定要给她教训看了。 “这是……?”她压低声音问季凉。 季凉却并未答她,双眼直盯着那女子,声音森然, “放手!” 那女子彷如未闻,只一味拉着他,“阿凉,你别走,好歹同我说几句话。” 面对这副情景,郁瑶正一筹莫展,忽听一旁那沉默已久的男子轻声道:“姚小姐,您不记得奴了吗?” 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攀起关系来了? 郁瑶眉梢一挑,认真看了他一眼,忽然之间,倒还真看出几分眼熟来,不由又细细看了一会儿,不由一愣—— 这男子,她倒当真是认识的。 这正是她们当初去南风苑时,那侍奉在她身旁的行首,名字唤作羽栀,也算是那里的红牌。只是一别数月,如今对面衣饰清雅,全不似当初浮华模样,她才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这么说来…… 她将目光移到那还与季凉纠缠不清的女子身上,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样一联想,她才认出来,这不是季凉的亲姐姐季冰吗? 当初在南风苑时,她喝得醉醺醺的,不辨东西,闯进楼来只要找羽栀,为此还险些与郁瑶姐妹二人起了冲突。不过此刻,她收拾得干净妥帖,神智清明,若不是死命拉着季凉,显得有些胡搅蛮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位神采翩然的小姐。 郁瑶不免有些欣慰。 但是被羽栀这一句话提醒的,不止她一个人。 “陛……姚小姐,”季冰狠狠一愣,甚至抓紧季凉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您,您就是……” 郁瑶干咳了一声,点了点头算作承认。 季冰的脸色就不由变得更异样了起来。 这些年来,她声色犬马,终日买醉,手头宽裕时便呼唤狐朋狗友,四处勾栏瓦舍里挥霍,捉襟见肘了,便腆着脸求各家掌柜赊账,转头又回府里寻东西去当。连她自己都觉得,活得连个人样都没有了。 唯独在南风苑遇见羽栀以后,她才认了真。 但南风苑乃是有名的青楼雅舍,羽栀更是当红,即便她将季府那残存的家底子掏干净,怕也及不上为羽栀赎身所费的五成。 所以,在她手头无钱光顾的日子,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栀流连在别的客人身边。 直到前阵子,睿王忽然出现,不但接济了她一笔钱财,替她将老宅作了些修缮,甚至还去了南风苑,出面为羽栀赎了身。 平白无故,受人这样大的恩惠,她自是要问个明白的。 睿王却说,不必谢她,这全是当今陛下的意思,她只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陛下还有一句话传给季冰,要她拿着这笔钱,同羽栀好好过日子,不许再去青楼赌场,更不许拿家中物件出去变卖,叮嘱她看在季凉的份上,活出个人样来,别让季凉担心。 年轻的亲王还特意留下一句话——假如她屡教不改,辜负了这一番苦心,陛下一定会要她好看。 从那以后,一方面是有所畏惧,一方面也是有心上人相依相伴,季冰还当真慢慢地过起正经日子来,同时对自己的亲弟弟如今的生活,感到十分放心。 她听闻季凉刚入宫的时候,颇受了一番委屈,但随着陛下掌权,太凤君迁往行宫休养,季凉如今可谓是盛宠无二,虽然还未举行册封大典,但朝野上下都知道,他是女皇身侧唯一的夫郎,也是女皇心中认定的凤君。 有时她会感慨,她的弟弟从前历尽坎坷,她这个做姐姐的也着实亏欠许多,大约上天还是公平,总算令他如今有一个好归宿。 尽管她知道,季凉恨她,且情有可原,她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若是能进宫觐见,能够向季凉亲口道歉,并向陛下谢恩。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竟在酒楼里,如此意外相见。 更没想到的是,这站在季凉身边,与他举止亲密的女子,不正是当初在南风苑见过的人吗?当时羽栀就随侍在对方身边,她喝醉了,还险些起了冲突。 季冰忍不住张大 分卷阅读105 了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时候,季凉也看出不对来了,眉头微皱,“你们见过?” 季冰正处在震惊中,一句话没过脑子,就直接滑到了嘴边,“见过,在南风苑。” “……” 郁瑶瞪圆了眼睛,用力给她使眼色,却也无法将她的话堵回去了,只觉脑子嗡地一声,恨不能一头撞死。 尽管她问心无愧,一来她去南风苑,是为密会几名臣子,共商大计,别说与行首们纠缠不清了,就连羽栀如常侍奉,她都慌得立刻将人打发了开去,二来,那地方也是郁瑾挑的,她事先并不知情。 可是无论如何,这就是青楼勾栏不假,这种事情,当着她夫郎的面捅出来…… 她心里不由拼命叫苦,心说这位大姑姐实在不仗义,不记她的好也就罢了,怎么这样坑她呢。 这时,就见季凉略微转头,斜斜瞥了她一眼,声音轻轻的,“南风苑?” “阿凉,不是这样……”郁瑶连忙赔着笑去拉他。 还没碰到他的手,季凉忽然用力一拂袖,向后退了两步,郁瑶伸出的手就落了个空。 一旁站着的羽栀何等聪明,睨了季冰一眼,就要开口帮忙解释,却不料季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郁瑶,转身便向外走。 郁瑶连忙就要追,却没想到身后一人越过她,牵住季凉的衣袖不放,竟是比她的动作还要快些。 “阿凉,你别生气。”季冰低声下气求道,“都是姐姐的错,你听我慢慢说。” 然而季凉多年来对她失望已极,此刻又在气头上,如何会理她,只一味大步向外走。 季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抓耳挠腮。 她知道自己从前活得混账,欠了一屁股的账,但要真说亏欠,她此生必然是亏欠这个弟弟最多。 当年,母亲获罪,父亲病死,她从将门虎女,一夜之间落到人尽嘲讽的地步,连夫郎也与她和离,返回母家再择良配,她从此沉溺酒色,聊作抚慰,醉倒的日子倒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 起初,季凉还前来照顾她,试图劝她振作,但大约是她荒唐得太厉害,渐渐地,仿佛季凉也对她失去了指望。 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她的亲弟弟已经以男子之身,上了西北战场,去了母亲从前领导的军中。京城中越发对她唾弃不已,背地里都戳她脊梁骨,说她的志气比一个弱男子还不如。 她面对众人谩骂嘲笑,更加缩起脑袋,只一味往酒坛子和温柔乡里去寻片刻慰藉。 待到季凉回京时,看见的就是破败凋敝,仆婢散尽的老宅,还有一个成日里醉醺醺邋遢不堪的姐姐。 季凉不愿意理睬她,她也无颜面对季凉。 今日在这酒楼中意外相遇,她既惊又喜,却是匆促之间,大失方寸,越说越错,眼见得事情越来越糟,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郁瑶心急如焚,根本没空搭理她,只一叠声地唤季凉,这时,恰好酒楼的掌柜路过,面对这一行四人拉拉扯扯的情状,大为惊奇。 “几位客官,这是在做什么?”老掌柜赔着几分笑,“有话好说,慢慢来,此间过道人来人往,还有那跑堂端菜的,万一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人家话说得客气,他们却不能不识相,赶紧赔着笑离了店,不敢再在别人这里多作搅扰。 出了酒楼,街上空阔,季凉有地方施展,再也不必收着力,一下就甩开了季冰,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季冰还要再追,郁瑶急得拼命给她使眼色,示意今日绝不是再说话的时候了,同时自己抬腿快跑几步追上去,牵住他衣袖。 “阿凉,你慢些。”她软声软气道,“马车不在这边。” 季凉狠狠甩了一下手,没能甩开,于是回身瞪着她,唇角紧抿,显然是气得急了,“要你管!我自己回去。” 郁瑶忍不住无奈。说什么胡话,这是要走到太阳落山吗?若是生气,就该拿她出气,哪有拿自己赌气的? “乖,阿凉,你信我,真的不是那样一回事。回去慢慢同你解释,你先上马车。”她柔声哄着,“要是实在不愿,你坐马车,我走回去,不来碍眼,你看好不好?” “……” 季凉只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满心愤懑无处发泄,憋着就成了满满的委屈,即便他极力克制,眼眶依然忍不住泛了红。 “南风苑是什么地方,你是欺我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眼泪汪汪)大姑姐,朕哪里对不起你? 呆头鹅季冰:我这是给你一个看阿凉吃醋耍小性子的机会。 感谢在20201102 17:00:00~20201103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季凉喝飞醋 分卷阅读106 自从解决了太凤君一事, 郁瑶对自家夫郎可谓是千般迁就,万般宠爱,京城上下都说, 即便是市井流行的才女佳人的话本子里, 也没有这样腻的。 因而, 季凉是有日子没受过委屈了。 骤然见了他这般眼眶红红的模样,郁瑶忍不住心一疼,口气越发放软了, “阿凉, 我确实去了南风苑, 但实属事出有因,绝没有做那样的事。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她上前一步, 想要去牵他的手,季凉却本能地又向后退去, 直快将后背抵在了巷子口的砖墙上, 郁瑶无奈, 却也不敢十分勉强。 看着她讪讪地收回手,季凉的眼眶不由得又酸了几分。 恰恰相反, 正是由于见过她的心意, 此刻面对这般情景, 才格外酸涩难当。 他如何不知道, 天下女子,少有能忠贞不二的,男子与外女多说几句话,都是值得惩戒的罪过,但女子去勾栏瓦舍, 却被世人看做寻常,甚至将前往有名的青楼,与行首们弹琴赋诗,视为一件彰显身份的风雅之事。 即便是大户人家的正夫,也没有敢因此事责怪妻主半句的,假如因此拈酸吃味,传了出去,反而会被人讥笑善妒。 如若他只是为了安身,随意嫁了什么人,那妻主不论是去青楼,还是纳小侍,养外室,他连眉头都不愿意皱一下,左右是毫无情分的人,哪里值得他挂心。 可偏偏是郁瑶。 见过了她待他无微不至的模样,从最初的心怀戒备,一点点地放下警惕,渐渐相信她与旁的女子不同,直到当真信了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 直到片刻前,季冰一时嘴快,说出她们在南风苑见过。 南风苑,即便他不刻意打听,也瞒不过他,那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青楼,传闻其中行首非但容貌绝佳,且才情出众,都是从小被精挑细选,又斥重金教养的,琴棋书画,歌舞茶艺,无不出色,等闲人家的公子都是比不了的。 倒的确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他闭了闭眼,唇角浮上一丝极苦的笑容。 他不是不知道,当今女皇年少未掌权时,常年流连青楼戏园,怀中的佳人是流水一般地换的,素有荒诞奢靡之名,只是后来他入了宫,亲眼看着她的一言一行,才渐渐相信,她品行正直,此前种种,皆为障人耳目。 如今看来,却是他可笑得很了。 郁瑶见他脸色雪白,心疼得不行,轻声劝道:“阿凉,外面日头大,别在这里生气,气坏了身子。我们回去,你要怎么罚我,我都认,只一样,我当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季凉听在耳中,并不看她,只惨然冷笑。 有那么一瞬,他竟然还想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愿意编谎来哄他,表明心里好歹还有他几分位置。但转念一想,他何须卑微至此。 “既然敢做,如何就不敢当了?”他轻声道,声音里透着苦涩,“这般狡辩哄骗我,又有什么意思?” 郁瑶心里叫苦,刚要再与他解释,斜刺里却冒出一个声音来:“小娘子,小郎君,好端端的这是怎的了?” 她回头去看,原来是一名老翁,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站在旁边。 此时让人搭话,属实尴尬,见季凉也默默偏过脸去,不好意思说,她便打算囫囵糊弄过去,“没什么,让老人家您见笑,我与夫郎拌了两句口角。” 然而这老翁年纪虽大,耳目却明,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反而摇了摇头,“年轻人莫怪我老头子多嘴,我方才听得分明,是你去了青楼,惹了你家夫郎不高兴,是也不是?” 郁瑶臊得满面通红,尽管心里在叫喊自己清白得很,却也不敢反驳,以免更惹季凉生气,只能讷讷道:“是,但还求老人家帮忙说道说道,我去青楼着实是有事与人商谈,绝没有半分不该有的。” 那老翁打量了她几眼,才转向季凉,缓缓一笑,“小郎君,老头子我是过来人了,忍不住同你说两句体己话。咱们做男子的,许多时候不能活得太明白,该糊涂时须得糊涂。逢场作戏的事,但凡是女子都免不了,你妻主待你不薄,换了旁人,未必能如此相待,你也不可太拂了妻主的面子。” 继而又对郁瑶道:“我却也得说一说你,年轻人肝火旺,也是常情,但家中摆着如此貌美贤淑的夫郎,难道外头的还能越过他去?终归不可过分,得收一收心,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他这一通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十分有理,大约是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板,却令郁瑶哭笑不得,心说帮得好一通倒忙,倒是把她没做过的事却替她坐实了。 万幸,季凉在人前终究是脸皮薄,只低着头不答话,却也并没有当着这老翁的面再与她争。 郁瑶脑子活络,抓住时机,赶紧拱手谢那老翁,“老人家说得极是,晚辈受教,往后定当谨记。这厢谢过,还请容我先走一步,带我家夫郎回去。”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季凉打横抱起来。b 分卷阅读107 r   “你!”季凉完全不曾防备有这一举动,丝毫没能抵抗,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落在她怀里,顿时惊怒交加,脸颊涨红,“你……荒唐!” 然而郁瑶并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已经在老翁慈祥的注视中,一路小跑向着马车去了。 正是午后,京城的街上繁华喧闹,众人眼见得一女子抱着一男子招摇过市,忍不住驻足瞩目,啧啧称奇。 郁瑶是个不要脸面惯了的,并不觉得如何,季凉却羞得满脸通红,也顾不上挣脱她了,只能将脸埋向她身前,以期不被人看见。 他就这样,一路被郁瑶抱着上了马车,直到门帘放下来,马车开始行驶,才猛然从郁瑶怀中挣脱出来。 郁瑶看着眼前的人,鬓发在她怀中蹭得有些许乱了,脸上红扑扑的,大口喘着气,尽管仍然瞪着她,却生生显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来。 她忍不住就想扬起唇角,无奈时机不合适,才勉力压制住笑意。 季凉怒目圆睁,似乎被她刚才不顾礼节的举动惊得话也说不出,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无耻。” 郁瑶实在忍不下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凉也是少见这般不要脸面的人,一时气结,背过身去不愿看她,腰却被郁瑶一把搂住。 “你松开!”他怒斥。 郁瑶却非但不退缩,反而另一只手也跟了上来,牢牢将他圈在怀里。 “你如何就不信我。”她抱着怀里不断挣扎的人,声音透着淡淡的无奈,“在外头人来人往的,我不好说,那回是郁瑾挑的地方,约见的是朝中几名臣子,就是在扳倒太凤君一事上出力的那些人。我当真什么也没有做。” 正极力想要挣脱她的季凉忽地安静了片刻,虽仍背对着她,声音却低下来,“真的?” “我有几个胆子敢骗你?”郁瑶凑过去,轻轻吻着他的耳廓,柔声道,“那回正好遇见了你姐姐是不假,不过是打了个照面,我便走了,我还将郁瑾说了一顿,让她往后即便是要掩人耳目,也再不要选在这等地方见面了。” 怀中的人动了一动,脸上泛起薄红,半信半疑,“你若是胆敢拿谎话糊弄我……” “那我就让人去库里,把开国大帝的宝剑取来给你,让你砍我,行不行?” “没个正形。”季凉轻斥了一句,那红却渐渐漫上耳根来。 郁瑶见他气消下去,赶紧趁热打铁,将人搂过来亲了一下,“你若不信,尽管去南风苑打听。再说了,我身上的朱砂痣你是亲眼见过的,我非但有了你后没做过那等事,便是从前也不曾做过。” 季凉只觉得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一阵发烫,且渐渐蔓延开去,直闹得整张脸开始发烧。 他方才在气头上,什么都没顾上,此刻静下心来细想,就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一想到不分青红皂白,当街同郁瑶闹了脾气,脸上越发挂不住,却也不好意思开口,只低着头不言。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自己说,是不是冤枉我了?” “……”季凉气得又瞪她一眼,带着几分委屈。 哪有这样得理不饶人,揪着自家夫郎认错的? 郁瑶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她眼神沉了一沉,声音像醇酒一样,带着些许魅惑意味,“阿凉喝起飞醋来真可爱。” 季凉见她靠近,已经预感不好,要向一旁闪身,却没能来得及,被她揽着后腰,轻轻地推到车厢壁上抵住,眼看着她的唇贴近过来。 “唔……”他在这个缠绵的吻中失神了片刻,才勉强寻回理智,从郁瑶的唇齿间挣脱,声音带着喘息,“别胡闹。” 然而郁瑶却没有半分听进去的意思,他只觉前襟一动,有一只灵巧的手已经十分熟练地滑了进去,激得他“啊……”地一声轻唤出来。 “你做什么?”他匆忙伸手,隔着衣衫按住,不让那只贼爪子在他身上放肆点火,压低声音,“这是在马车上!外头那么多人听着呢。” 郁瑶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双唇嫣红,泛着微微水光,偏要勉力自持,却更惹人心动。 她不由低笑了一声,“你仔细听听,马车可还在走吗?” 季凉怔了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不闻车轮作响,驾车的、随侍的宫人也似乎全都躲远了,帘子全都放着,他看不见外间情形,只觉得很是安静,没有人来人往之声,只有蝉鸣风动,不知是停在了哪处僻静的角落。 阳光隔着香色的帘子透进来,照得马车里一派朦胧旖旎。 季凉就在这般情景中,眼看着郁瑶轻轻覆上来。 “混账……”他在喘息的间隙低低道,“越发不成体统了。” 就听郁瑶轻笑:“阿凉冤枉了我,还想这么容易就逃脱的吗?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3 17:00:00~20201104 16:00:00期间 分卷阅读108 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使节来访 然而, 如此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却也没能持续多久,待到秋风起时, 棘手事便又多起来。 郁瑶接连几日在朝堂上, 让那班大臣烦得头疼, 趁着这一日休沐,窝在长乐宫里躲清静。 季凉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好笑, 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做什么, 这副模样?” 郁瑶原是趴在书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闻言抬起头来, 身子向后一仰,以一种近乎无赖的姿势仰靠在椅背上, 看着身后的季凉, 顺势去牵他的手。 “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这几日上朝,都被那群臣子烦得脑仁疼。”她叹了一声, “现在想想, 当初不从太凤君手中夺权, 让他头疼去, 该多好呢。” 季凉便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也是没有见过这样不要脸皮的皇帝。 当然,季凉知道她是玩笑,郁瑶自己更知道。亏得是她当初雷厉风行,将权柄从太凤君手中夺了回来, 不然此番风波,必定又是冲着季凉来的。 这几日使她烦不胜烦的事,正是与季凉的母亲,季安有关。 她有时也是真不明白,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婆母,如今究竟是什么立场,心里作的是怎样一番打算。 数月前,太凤君与吏部尚书一党逼她废黜季凉,寻到的有力借口便是,季安身在敌国,不但封爵分地,且如今在替赫赫练兵,专为对抗大周军士。 而这一回,事情却是越发蹊跷了。 早前,西北军的主将秦萱,收到一封奇怪的信函,是沙漠中往来的经商驼队带给她的,谨而又慎地打开一看,竟然是远在赫赫的季安寄来的,其中附有一张怪异的地图,信中说,这是迷宫城的地图,希望她有此图相助,能领兵大败赫赫。 秦萱捧着这封信,就陷入了苦思冥想。 迷宫城,其实是西域大漠中的一种特殊地貌,由于在赫赫主城外的那一片格外壮观,形成了一道天堑,若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引领,生人入内往往被困死在其中,因而得名,在赫赫语中,也被称作“魔鬼的城池”。 当年,季安的部队正是在粮草短缺,连日苦战的情况下,被赫赫人设计引入了迷宫城,这才率部无奈投降。 大周与赫赫常年僵持,小战不断,而始终不能长驱直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不了解迷宫城内地形,不敢贸然进攻,再吃了当年的亏。而假如真的有地图在手,无异于有神助,大胜指日可待。 可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地图与信函,秦萱却不敢高兴。 一来,她甚至不确定,这究竟是季老将军本人寄出的,还是赫赫人的圈套,二来,即便确是季老将军的手笔,有传言在前,她也着实吃不准,季老将军如今的心到底向着哪一边。 这地图究竟是真是假,赫赫军队有没有埋伏布置,她一概不知。 事关重大,她不敢擅作主张,只能一封急报,快马加鞭送进了京城,请圣上定夺。 而当这份急报摆在了朝堂上,就让一干大臣吵翻了天。 以三朝老臣李大学士为首的一派,惦念季安从前镇守边关多年,劳苦功高,后来她降敌获罪时,也曾帮着替她求过情,如今认为她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乃是诈降,应当对这份地图进行审慎研究,若无异样,可以暗中排摸拟定进攻路线。 而以兵部尚书方湛为首的一派,则强硬抨击季安就是降敌鼠辈,在赫赫受到礼遇,过了几年滋润日子,越发连根都忘了,眼下已然与赫赫人蛇鼠一窝,设计来坑害大周将士,即便她如今身在敌国,也该治她一个死罪。 郁瑶听了这几日,直觉得太极殿仿佛菜市一样热闹,这些臣子也没争出个定论来,她也一时之间不能决断。 毕竟,沾亲则乱,当季安同时是事件的主角和她的婆母时,她自认也很难以完全冷静的眼光去看待问题。 唯一称得上慰藉的,是这一回没人敢拿此事作由头,来针对季凉了,偶有年老糊涂的,例如张阁老之流,言辞间向季凉身上一引,立刻就有旁人转开话头。 毕竟,朝廷上下都看得明白,一码归一码,季安的事涉及家国安危,陛下不会徇私,但若有人不清醒,妄图再动季凉,龙座上的女皇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是以,郁瑶心烦归烦,总还不至于到无法纾解的份上。 譬如这会儿,她还有心思吃季凉的豆腐。 “好累。”她微噘起嘴作无辜状,回身抱住季凉,将脸贴在他腰间蹭了蹭,“让我休息一会儿。” “嘶……” 季凉原是站在她身后,她坐着,这样一贴,正十分不凑巧,偏偏她还耍无赖,抱着蹭个没完,季凉只觉腰间异样难当,忍不住一声喘息就溢了出来。 他赶紧伸手按住她,不许她再动,“你再乱来,我就走了 分卷阅读109 。” 郁瑶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果真十分听话,不再来作弄他,只安静抱着他,“阿凉别恼,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季凉看着她服软的模样,眼睛里带了一丝笑意,嘴上却只作不以为意,“你要休息,去躺一会儿便是,抱着我做什么?” 郁瑶咧嘴一笑,灿烂非常,“我只要闻见阿凉身上的味道,就什么心烦都没有了。” “你……”季凉骤然听了如此令人耳热眼跳的话,偏偏她还以这般平常不知害臊的语气说出来,直闹得满脸通红。 “堂堂女皇,还有个正经模样没有?”他低声道,“也不知又是南风苑还是哪里学来的。” “好哇,你又冤枉我?”郁瑶作势将眼睛一瞪,正要给他教训,忽听外面叩门。 闺房之趣被人骤然打断,郁瑶心里憋闷得无处宣泄,也不知她们成日里如何就有这么多事来禀,粗声粗气道:“进来。” 进来的还是玉若,并不敢抬头看他们二人,只递上一本折子,“这是鸿胪寺卿送上来的加急折子,请陛下过目。” 郁瑶长叹一声,忍不住骂道:“就连休沐一日都等不得吗,什么天大的事,来不及明日朝堂上说,非得巴巴地送折子进来?” 季凉在一旁听着,唇角不由抿下一丝笑意,在她肩头轻拍了一下,“哪有你这样的,鸿胪寺卿想必知道轻重,你先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郁瑶闻言,前一刻还耷拉着的脸,立刻明快起来。 “好,”她在肩头那只手上轻蹭了蹭,“阿凉如今的模样,颇有史书上贤后劝帝王勤政的样子了。” “又在胡说。” 玉若面对这说笑不断,情深意浓的两人,只恨不能把耳朵掰下来,扔到外面院子里才算完,放下了奏折,便一路小跑地躲了出去。 而这厢,郁瑶捧起折子,仔细看了几眼,眉头却微抬了起来,不见如何烦恼,更多的倒是讶异。?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季凉涉政习惯了,就坐在她身旁看,看清那白纸黑字写的内容,也止不住地惊讶,只是他的重点却与郁瑶不同,“赫赫竟派了她来?” “嗯?”郁瑶不由得意外。 这折子上写的,倒的确是要紧事,说是边关驿站来报,赫赫派了使节前来大周,如今正在沿官道东行。 两国常年交战,赫赫是西域强国,一向作风强硬,从不示软,如今前方还打着仗,他们竟忽然派出了使节队伍,这确实前所未见,令人摸不透他们要做什么。 只是听季凉的意思,他对这派出的使臣还有了解? 郁瑶细看了看,折子上写的名字,叫做额古纳音,十分拗口难记。 “怎么,你认识她?” 季凉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纸页上,却像在看着远方的什么。 “她是赫赫国王的第三个女儿,当年曾一度担任军队主将,与我交过手,十分骁勇善战,但性情豪爽,行事称得上磊落,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他说这话时,倏忽间仿佛又回到了身披甲胄,提刀上马的年月,说完了,才想起如今是在大周的深宫里,当着女皇的面,夸赞另一个女子,且是一个敌国女子,神色不由有些许不自然。 郁瑶倒是全不介意这一点,只是微皱了眉头,“他们竟舍得派王女上战场?” “赫赫人尚武,王族成年礼时,无论男女都要猎狼,他们对王室血脉并没有保护得那样精细,并且在他们的观念里,王女上阵领兵,是一件很荣耀的事,也只有这样,在将来争夺王位时,才能多一些筹码。” 郁瑶品味着他的话,手指在纸面上慢慢敲击,“所以,这个额古纳音,她不但上过战场,如今还担任使节,出使敌国,她应当很受赫赫国王重视,是王女中的佼佼者。” “不错,正是。” “这就十分离奇了。”郁瑶紧皱着眉心,“你说,赫赫从未向大周示过好,如今前方交战,他们却派王女出使,这是要做什么?” 季凉沉吟了片刻,“我也猜不透。赫赫人自诩是沙漠里的鹰,高傲非常,这般行事,从前当真从未见过。” 他盯着奏折,一字一字又仔细读了一遍,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不过,额古纳音此人,还算是个性情中人,从前与我作战,互有胜负,但从不使阴险手段,我猜想,既然派的是她,大约不会行事狡诈,不必过于担心。” 他抬起眼来,看着郁瑶,“假如你信得过我,不怕朝臣说闲话,届时我愿出面迎接她,她可能会看我几分薄面。” 郁瑶盯着他思量,未发一言。 于是季凉眼里的光便稍稍暗下去,轻笑了一下,“自然,我如今已是后宫之人,抛头露面,于理不合。” “想到哪里去了。”郁瑶拉过他来,在他颊边轻轻一啄,“我只怕累着了我的阿凉,毕竟你嫁与我,原是该万事由我出头,不让你操心的。但若是你与她有交情……倒着实不失为一个选择。” 她初时只担心赫赫人 分卷阅读110 意图不明,不愿季凉去趟这浑水,但转念一想,他的眼界胆识,远胜于寻常男子,乃至于世间大多数女子,能被他赞誉的人,大约他心里也是有底。 既是她的夫郎有能耐,从前能领兵上阵,如今能接待来使,那又何须让礼教陈规束缚,将他困在后宫中作囚鸟? 她忍不住凑上去,越发将季凉搂得紧,“阿凉如此为我分忧,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季凉笑意无奈,刚想说与其谢他,倒不如少在光天化日下动手动脚,半点礼法规矩都不顾了,然而话还没出口,腰上却又被两只不老实的爪子揉了两下。 “你又来做什么?”他边躲边道。 郁瑶舌尖舔了一舔唇角,“你昨日不是说腰酸吗,我替你揉揉。” 季凉几乎气闷,心说也不知自己这腰酸是怎么来的,他在军营中常年训练,自恃身强体健,却不料面对这冤家的磋磨,险些招架不住, 他忍不住抄起案上的奏折,轻轻拍在郁瑶额前,“你再胡搅蛮缠,自己去对付那王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竟然有要我扩写的,阿晋的小黑屋我都七进七出了噗…… 你们啧啧啧,不把渣作者的狗命当命哦(嫌弃脸) ☆、两国通商 为着摸不清赫赫人的态度, 猜不透他们意欲何为,郁瑶批复了秦萱的折子,要她暂且按兵不动, 不作进攻, 只在敌军主动侵扰时予以还击即可, 待这一厢见过了赫赫使节,再行定夺。 而使节队伍一路沿官道而来,路途顺利, 没有什么波折, 不过月余的时间, 便到了京城。 对面派出的是王女,自然不好怠慢,京中一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驿馆, 无不安排妥当,待队伍休整沐浴后, 便在宫中设宴接待。 郁瑶原以为, 赫赫女子恐怕粗犷非常,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额古纳音倒是一名丰神俊朗的年轻女子, 除却相貌装束与中原有异, 言行举止倒颇懂得礼节。 她一头褐金色长发, 编成许多细辫, 其上缀着许多宝石珠子,额上一道皮革鞣制的护额,一枚水汪汪的蓝宝石正映在眉心,端的是俊秀丰姿。 进得殿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中原礼节, 向郁瑶道:“赫赫国王女额古纳音,代表我的母王,向大周皇帝问好。” 话音出奇地流利,竟连译官也不用。 郁瑶略略讶异,和气地向她点了点头,“王女远道而来,辛苦非常,无须多礼,请入席就坐。” 额古纳音道了声谢,便走到她右首第一席坐下,其余使臣也纷纷落座。 侍人击节传令,酒菜陆续端上来,一时间满殿飘香,丝竹舞乐之声也渐次而起,一派和乐场面。 郁瑶轻轻晃动琉璃酒盏,看着其中美酒嫣红的色泽,向额古纳音笑道:“京中的蒲桃酒,无法与赫赫的口味相比,王女尝尝看,可还能入口?” 额古纳音也笑,“陛下客气了,一方水土有一方物产,京中大约也不很常喝蒲桃酒,您已经是在迁就我等了。” 她说着,举杯立起身来,“我敬陛下一杯。” 郁瑶欣然饮了这杯酒,心中道,都传言赫赫人野蛮彪悍,今日一见,这位王女的模样倒是和气得很,一举一动无不知礼,连中原话也说得极好,令人望之生喜。 只是不知道,她此番出使,目的究竟为何,实在让人难以猜透。 她翻转手腕,以空酒杯示人,正要重新坐下,却见额古纳音的眼神悄悄往她身侧瞟,看着季凉的方向,见她似有察觉,又连忙收回。 她在心底笑了一下,主动挑起话头,“王女,这是朕的夫郎,从前曾在西域领过兵的,不知你们见过没有?” 此话一出,额古纳音的神色倒是一松,大约也不用再在心里思量,爽快承认。 “不瞒陛下,还当真是见过的。”她爽朗地笑了一声,“我当年带兵上阵,见过大周的一位季将军,以男子之身,领十万雄兵,作战骁勇果决,让人印象深刻。刚才进殿时,便觉得陛下身侧之人相貌极是相像,只是数年不见,生怕自己认错了,贻笑大方。” 郁瑶扭头看了一眼季凉,唇角上扬。 也不知怎么的,每回听人夸赞他当年在战场上的英姿,她心里都骄傲得很,只遗憾自己不能亲眼所见。 “王女不曾认错,”她道,“季将军英姿飒爽,不让巾帼,乃天下男子之少有,朕极是倾慕,去岁季将军回京后,朕便将他娶回来做了夫郎。” 这并不是实话,季凉在一旁兀自饮酒,强忍着没有拿白眼睨她。 在两仪殿上初见的时候,她甚至连他的姓名出身都一概不知,后来一意孤行把白玉如意给了他,执意要娶他作凤君,也很难说其中有没有不满玉若一味劝阻,存心置气的成分。 他很确信,他初入宫时,郁瑶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这也再正常不过,谁能对素昧平生的人有什么情意。 但她待他,的确是处处迁就维护,无一处不妥 分卷阅读111 帖,甚至都不曾大声说过他一句,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天下间难得的好妻主,更何况,她后来待他的心意,绝非作假。 因而,季大将军在昔日的对手面前,也无谓拆穿,只是客气地举杯示意,“额古纳音将军,好久不见。” 郁瑶笑容真诚,“从前在沙场上是敌手,如今在席间坐下,却可把酒言欢。你们大可以叙旧,不必顾忌朕。” 季凉只习以为常,淡淡点头。 而对面的额古纳音面对此情此景,却惊愕非常。 她从前向来听闻,大周人的礼数规矩繁多,对男子约束极严格,但凡是出门抛头露面的,都难以嫁入高一些的门第,更不用说是身在满是女兵女将的军营中,上阵打仗的了。 她当时还颇为感叹了一阵,这季将军虽是敌军主将,却是世间难得的男子,生在大周那班羊群一样的女人中间,恐怕还要备受她们的轻视,实在可惜,若是在他们赫赫该多好,定有许多王族贵女争着求娶。 却不料,寥寥数年,再见时,他已是大周女皇的夫郎了。 他非但嫁给了大周最尊贵的女子,且看眼前情形,女皇待他极是温柔爱重,还让他一同出席宫宴,接见使节,全不似她听闻的那样,在大周贵族男子只能深居内院,一言一行都要看妻主的脸色。 母王对她寄予厚望,自幼替她延请名师,教导她大周的语言和风土人情,她自以为即便比不得大周土生土长的人,也学了个八.九成,难道老师教的全错了不成?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季凉笑了一笑,虽然眼下身着锦绣宫装,依稀却还是当年在战场上,眉目飞扬的模样。 “王女,既然是旧相识,我就有话直问了。”他道,“不知你此来大周,是为了什么缘故?” 额古纳音眨了眨眼,微笑了一下,“我此次出使,乃是承了我母王的意思,想与大周来谈通商事宜。” 郁瑶不由得轻轻“哦”了一声,“通商?” “正是。”额古纳音道,“我赫赫与大周接壤,两国商贸往来却向来很少,赫赫国出产的风物,诸如美酒、胭脂、花露等,在大周很是难得,价值千金,同样,大周的丝绸、茶叶等,在赫赫的情状也是如此。” “两国之间,虽然有沙漠戈壁,却并非不能通行,究其主因,还是两国常年交战,不开放通商,眼下只有少数商队来往私贩,不能成气候。我此来,正是想向大周提议,开放通商,互予方便,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面对她这话,郁瑶属实有些意外,但面上并未表露,只轻轻一笑,“可是两国如今仍在交战,此时谈互通商贸,恐怕诸多问题,难以谈成。” 额古纳音扬了扬眉,“陛下的顾虑,也正是我们赫赫的顾虑。为显示诚意,母王已经下令,自我出使之日起,边境将士只作防守,绝不主动进攻。” 郁瑶忍不住再次讶异,这倒是与她向秦萱下达的指令不谋而合了。 “贵国的意思是,有意停战?” 对面倒也不是绕弯子的性格,痛快承认,“不错,假如大周也有此意,大可细细相商。” 郁瑶沉吟了片刻,一时竟摸不透赫赫人是怎么一个意思。 她这副女皇的摊子,真正接到手中其实不久,但据她所知,两国这一仗,陆陆续续也打了近十年,无非是大周地大物博,国力强盛,西域诸国不由就觊觎关内水草丰美,而大周自然希望诸国臣服,如此来来往往,大仗小仗不断。 这本是境遇相近的国家都难免会遇到的一个问题,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在郁瑶看来,这基本是无解的局面,要不然大国衰落,被小国趁乱分一杯羹,要不然经年苦战,小国或覆灭消亡,或被迫归顺,纳贡朝拜。 而眼下,赫赫国力仍殷实,作为西域第一强国,也有不少小国附庸,如此主动提出通商,流露讲和之意,倒是十分少见。 若按郁瑶的心意来说,她倒是乐见的,打来打去,劳民伤财,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但是联想到日前秦萱上报的,收到的那一封奇怪的信函和地图,却又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和气一笑,“不瞒王女,朕也以为,常年征战不休,于两国皆无益处。既是如此,今日宴后,朕传召一干相关臣子,与使团详细商谈,看此事是否有可行之机,王女你看可好?” 额古纳音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繁多,不可能在今日席上三两句话定下,但听大周女皇如此口气,是有愿意促成此事的意思,于是也很高兴地应了,只道:“多谢陛下圣明,如此,便只待陛下安排。” 如此,两相又推杯换盏一番,互相说了些客气话,连带着下面的大周臣子和赫赫使臣,察言观色,也互相劝酒说笑。 一时之间,虽不知彼此肚子里是怎样心思,面上倒也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郁瑶一边同额古纳音说话,一边偷偷留意着季凉,见他面色和善,谈笑自若,一颗心才算放下来些许。 她先前还担心,他与赫赫作战多年,满身是伤 分卷阅读112 ,吃了这许多苦,尤其他的母亲还降了敌,如今身在敌国,这般复杂背景,要他坐下与赫赫人把酒言欢,怕是难为他。 如今看来,她的夫郎确实不是寻常人,倒是她多虑。 正这样想着,却听额古纳音忽然道:“陛下,今日看了许多大周歌舞,的确美妙非常。我的使团里恰好也带了赫赫的乐伶舞伎,不知陛下可想看看我们赫赫的歌舞?” 郁瑶欣然点头,倒也有些好奇,“既如此,便承王女美意。” 于是,额古纳音一拍手,顷刻间,只见十余名美貌男子便走到大殿中央,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无奖竞猜,美男跳舞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噗呼呼~ 感谢在20201105 17:00:00~2020110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D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向陛下送上美人 这些男子都生得金发碧眼, 白皙高挑,裹着一色的赭红色长袍,站定在大殿中央, 十分整齐。 郁瑶刚在心里想, 这赫赫王女倒也有意思, 即便是出使大周,也要千里迢迢带这些舞乐伶人来,也不知是该说好面子, 还是懂得享受。不过她倒也不介意看看, 赫赫人的歌舞是什么模样。 满殿臣子也与她一般作想, 都放下了杯箸,等着开眼界。 这时,却见那些男子中, 为首的一人抬起手,长袍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 露出一双白皙小臂, 他微微一笑, 轻轻击了击掌。 与此同时,十余人的外袍齐齐应声而落。 原来那长袍不过是在外头随意一裹, 手指轻轻一拉系带, 便解开了, 而长袍下面, 他们一个个穿得极少,都是西域风情的舞衣,雪白的手臂、大腿、腰腹都露在外面,一时间直欲迷人眼。 这等装束在大周人的眼中,几乎可谓是伤风败俗了, 一干臣子被晃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好,有年长古板些的,更是慌得举袖掩目,但也有心思活的,不断偷眼去瞄。 那些伶人却毫不以为意,领头的似乎轻笑了一声,丝竹声立时响起,他们在乐声中纷纷起舞,令人目不暇接。 他们跳的舞也与中原迥异,到乐声急时,飞旋不止,白皙肌肤如玉似雪,腰上金铃响声悦耳,到得后来,殿中的大周臣子也不再故作矜持了,渐渐与赫赫使团一同击掌叫好,一派喧哗热闹。 郁瑶并非此间之人,在穿越到这里前,什么开放的没见过,虽然觉得舞挺好看,倒也并不以为如何,这时反而扭头去看季凉的神情,一看之下,心忍不住一跳。 季凉的目光并未落在伶人们的身上,而是淡淡地斜眼看着她,下颌扬得高高的,见她转头,眉尾微挑,轻轻地眨了一下眼。 郁瑶硬生生从其中看出了一种“你试试看”的意思。 她脊梁骨一凉,但与此同时,心里却又有一处忽地荡了一下,仿佛忽然被勾得生痒。 她伸过手去,在桌子底下轻轻牵住了季凉的手,冲他笑了一笑,然后眼看着这人的目光起了一丝涟漪,像是冰消雪融,多了一分说不明的意味。 这时,殿中忽然一片叫好声,她才发现,一曲已经终了,那些伶人正围作一团,摆出一个花瓣盛开般的姿态。 “陛下,”一旁的额古纳音唤她,“匆促之间,不成体统,不知可还能入得您的眼?” 郁瑶笑道:“王女过分谦虚了,贵国舞乐,从前不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妙极。” 额古纳音大约听得高兴,酒也喝得多了些,向那些伶人中为首的一名招手,用赫赫语吩咐了一句。 那男子便款款上前,行礼道:“奴拜见女皇陛下。” “这是我宠爱的小侍,刚刚十七岁,貌美且善舞,也会说些中原话。”额古纳音眯眼打量他,顿了顿,忽然狡黠一笑,略微靠近过来,低声道,“且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好处。” 郁瑶本能地一愣,问道:“是什么?” 就见她笑意愈发深不可测,“他的耐力就像汗血宝马一样好,不但经久不息,且善用各种花样,西域的各种香露缅铃,没有他不会的。” 她看着郁瑶怔忪的模样,笑了一笑,“若是陛下喜欢,便赠与陛下可好?” 这着实有些超出郁瑶的日常认知,她茫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额古纳音说的是什么,要不是强撑着帝王威仪,几乎就臊了个满脸通红,一抬头却见那男子不似中原人羞涩,反而大胆地看着她,眉眼盈盈,含着笑意。 她只觉身旁一道目光,冰冰凉凉地扫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扭头,却也感到了背脊一阵寒意。 “既是王女宠爱的小侍,朕怎好夺人所爱。”她勉强笑道。 分卷阅读113 对面却不以为意,“陛下说笑了,宠爱的男子,正如宝刀,固然喜欢,但赠与友人,又有何不可?” 她刚说完,一旁季凉的眉头就微皱了一下。 郁瑶也知道,在此间,男子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正夫还能得一些尊重,而小侍之流,轻贱无比,对贵族女子而言,不过等同于一个物件罢了,甚至友人交游之间,以互赠小侍为乐,将之视为一种体面的表现。 只是,她却无法习惯于这样的风气。 对方的话说得客气,她也不好十分拂了面子,于是轻轻牵起季凉的手,笑了一笑,半是打趣道:“王女的美意,朕心领了,只是朕已得此生挚爱,若有更多的美人,只怕也无福消受了。” 额古纳音顿时作会意状,一边抚掌大笑,一边看向季凉,“不愧是季将军,单知道你从前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却竟没想到,你能将一国之主也管束得服服帖帖?” 此话一出,倒是季凉略微觉得不妥。 他知道,赫赫人性情豪迈,每饮必醉,这额古纳音也不例外,清醒时倒是礼节周全,一旦多喝了几口酒,粗放性子就流露了出来。女子被夫郎管束,原就是要受人调侃说笑的事,何况是一国之君,这话她就这般大喇喇地说了出来,也是多亏郁瑶的性子好。 “王女喝多了吧。”他淡淡道。 一旁的郁瑶倒不觉得如何,或者说,在她心里,被季凉管束,非但不是什么羞于承认的事情,甚至有些甘之如饴,引以为豪。 她笑眯眯地饮了一口酒,“王女却不知道,倒不是季将军要管束朕,而是有夫如此,朕复何求?” 额古纳音大约是真喝得多了,只一味笑呵呵的,向她举了举杯,又满饮下一盏酒,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 只有季凉的眼神闪了一闪,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这一夜,直热闹到亥时,宴席才散去,满殿人马不论是大周的臣子,还是赫赫的使团,都喝倒了大半,额古纳音甚至兴起,自己到殿中跳起舞来,一干人等拍手叫好,其情其景,世所罕见。 幸而郁瑶的酒量不错,也没有人敢劝她的酒,是以她只不过微醺,吩咐了下人好生将诸人送回去,才同季凉一同回到了长乐宫。 入秋时节,夜里风凉,郁瑶让风一吹,倒是略微有些上头,进了寝殿,只待宫人端了热水上来擦一把脸,醒一醒酒气。 然而季凉却先一步过来,坐到了她身旁,烛光下他的神色未明,只轻声问:“你当真不后悔吗?” “什么?”郁瑶一时没明白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季凉的眼神便又深了一重,“今夜那西域小侍,的确貌美。” “……” 郁瑶愣了一愣,总算回过味儿来了,望着眼前人分明醋意翻涌,却偏要强压着的模样,哭笑不得。 果然,即便她的大将军表面如何冷淡自持,内心里仍如天下男子一样,到底还是在意。 大约是酒意壮胆,她忽然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微眯了眼睛,挑了挑眉,“那要不然,我回头就将他讨了来?额古纳音大方得很,想必不会有二话。” 然后,她就眼看着季凉的呼吸一滞,微抿了唇,连带着眼尾也红了一红。 她朗声笑起来,连忙将人揉进怀里,贴在他耳边,“你看,又要假意劝我,心里又要吃味,别扭不别扭?” 季凉被她说中了心思,略觉难堪,在她怀中挣了一挣,却只被她抱住不放。 诚然,他心里万般不愿郁瑶身边有旁人,别说是有册封的君侍,就算只是无名无分的小侍,他也不愿看见。 尽管羞于承认,但说到底,他原是命如飘萍的人,对什么女子,什么夫妻恩爱,只觉可笑非常,没有半点指望,唯独郁瑶出现后,才渐渐支撑起了他的一方期盼。 他清楚得很,世人皆道,女子的情意难以长久,一个贤德且聪明的正夫,应当明礼忍让,甚至主动为妻主纳侍,一来彰显宽厚大度,二来,与其让妻主去寻来路不明,把控不了的,不如在妻主枕边安排信得过的人,往后也好互为进退,相互照应。 他什么都明白,唯独不愿如此。 若按他心底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希望郁瑶身边此生都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二人相对,即便是……即便是他有朝一日,走在她的前面,他也不愿她续弦,她百年后的帝陵中,只能有他一人的位置。 他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同衾,死同穴, 但是,郁瑶是帝王,自古以来,即便再节制的女皇,宫中总也有君侍十数人,即便今日额古纳音不送小侍,往后也有别的,哪里躲得过了,不过拖一日算一日罢了。 思及此处,他忽然就起了脾气,双手主动攀上郁瑶的衣襟。 明明他近来都在说,她每日来来回回地和他厮磨,越来越没个正形,陡然见他这般主动,郁瑶倒是怔了一下,“阿凉,你……” “怎么?”季凉瞟了她一眼,忽地翻身过来,跨坐在她的腿上。 分卷阅读114 他衣襟微敞,长发有些许松散了,几缕垂在鬓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瑶,微眯起眼,双唇因酒意而格外红润,陡然撩拨得郁瑶心弦一动,今夜饮的酒似乎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脑,直令她几乎失去理智,就想将这人毫不留情地按进怀里。 她忍着脸上灼热,强撑着最后一分清醒,哑着嗓子道:“可不能胡来。” 她此刻酒意熏人,对眼前人的渴望更甚于往常,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奔涌跳动,若是这时将人要了,可保不齐季凉明日会不会又说腰酸腿软。 可季凉却垂眼看着她,仿佛较劲一般,轻蔑一笑,“莫非是见过了那西域男子的风情,就不想要我了?” “……” 郁瑶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都快炸开。这人分明知道,她眼里除了他压根看不见旁人,却偏要这样激他? 她用力将他往怀里一搂,恶狠狠咬牙道:“你可想好了?没有后悔药吃的。” 她分明听见季凉轻轻吸了一口气,但他用以回答的,却是俯首吻上她的唇,灵巧地描摹过她双唇的形状。他行动间还带着生涩,却只让人觉得可爱非常,如春风化雨,缱绻温柔,勾得人心里一阵阵地生痒。 郁瑶虽故作凶狠,却也并不舍得真欺负他,只是在他唇上存心轻轻咬了一下,听见他“嘶……”地一声轻呼,却倔强地不肯退开半分。 他一边在她唇间吻着,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虽然模糊,但郁瑶留心去听,还是听明白了,他说的是:“那小侍会的,我也可以。” 郁瑶的心忽然就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看着眼前人红红的脸,带着一股赌气和倔强,心里忍不住又笑又气,同时又软得不成样子。 “你会吗?”她轻声道,眼看着这人跨坐在她腿上,神情生涩,不得要领。 连姿态都不得法,他要怎么来? 季凉的动作忽地停了一停,埋头在郁瑶颈间,微微抿了唇角,带了一分委屈。 的确,即便是后来家中获罪,命运多舛,他终究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男子,从前爹爹也不过教他恭敬柔顺,贤德持家,如何会懂得这些伺候女子的花样门道。 而小侍此生所学,无非都是为了取悦女子,以此傍身的,他如何能够比得?这也便是许多女子嫌家中夫郎无趣,偏要往秦楼楚馆里打野食的缘故了。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就叹息了一声,忽地将他一抱,站起身来,就着原先姿势,将他环在胸前,径直向床边走去。 季凉低低一声惊叫,为免她吃力,只能将修长双腿微微抬起,扶在她腰间借力,却又被这般姿态羞得越发。 “我只喜欢你一个。”她柔声道,“我的阿凉原本就很好,何苦要学那些。” 季凉还欲再说什么,唇却被她轻轻堵住了。 她将人放到床上,顺手放下帷帐,此夜红烛高燃,只见帷帐微动,正如春柳扶风,温柔无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多小天使猜对了nei!果然渣作者没新意,但是这样写就是很快乐啊嘿嘿嘿~ 感谢在20201106 17:52:33~20201107 17:1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胆紫 10瓶;莫得感情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想要孩子吗 不过数日, 郁瑶与赫赫使团又见面了,这一回是在宫中的戏楼。 日前,额古纳音当面同她提出通商一事, 尽管她心中并不排斥, 但一来对他们此行的目的总还存有疑虑, 不敢冒进,二来要召集相干臣子商讨定夺,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是以, 她也无法这样快将事情提上议程。 但是对方派王女出使, 足可见郑重,又命前线将士只守不攻,表达了足够的诚意, 因而她也不能怠慢,身为女皇, 必得不时宴请相陪, 投桃报李。 今日鸿胪寺安排的名目, 正是听戏。 因着外间的戏园子人多眼杂,难以保证安全, 所以就定在了宫中的戏楼, 由梨园的伶人来唱。 戏目也是梨园定的, 说实在话, 郁瑶自己听不懂戏,也不爱听戏,这戏楼自从太凤君迁往行宫,有日子没用了,还是现打扫出来的, 只是异国使团来访,难免要拿出些大周的风土人情向人家展示。 至于额古纳音,让她说几句中原话还成,要她听戏,那显然是在难为她,面对这咿咿呀呀的唱腔,她也坚持不过半个时辰,便凑过来同郁瑶说话解闷。 今日季凉也在,她与他交过手,也了解些他的脾性,大约也知道那天喝多了酒,当着他的面就要给郁瑶送小侍,怕是惹了他,故而一上来就向他赔笑脸。 “季将军,前几天我喝多了几杯,”她笑呵呵拱手道,“我是个粗人,酒后糊涂,若是说错话办错事,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季凉在边关多 分卷阅读115 年,也知道这些赫赫女子酒后是个怎样情状,并不会当真与她生气,但面子上仍不轻饶她,只淡淡牵了一牵唇角,“王女何出此言,我等男子,原本微贱,动辄拱手相送,何堪一提。” 郁瑶抿了抿嘴,忍着笑瞥了一眼额古纳音,意思很明白,你自己闯下的祸,就别指望朕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额古纳音倒也不恼,只觉有趣,学着戏台上的模样,深深一揖到地,道:“都是在下的错,还请季将军饶恕。” 她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 季凉一方面是忍俊不禁,另一面,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无法再计较,只能道:“你倒是逍遥,此来大周,你的阏氏不曾跟来,你便带了这许多小侍,只管快活。” 额古纳音大笑,神色既有些许被看穿的不好意思,又带着掩藏不住的得意,“家里那个,也不是我不愿带他来,而是他腹中孩子已然七个月了,不好长途劳顿,便叫他安心养胎。” 这话一出,季凉只微讶道:“已经这样大了?恭喜王女,那是该好生将养着。” 郁瑶却如遭雷击,忍不住睁圆了眼睛,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腹中孩子……此间生儿育女,竟是由男子完成的? 她微张着嘴,讷讷无法言语。细想起来,她到这里大半年的工夫,宫中除了季凉,并无其余君侍,宫人中倒是有许多男子,但是绝无可能有孕的。 她从无男子能够生育的概念,如今想来,即便与郁瑾一同出宫时,在哪里见过怀孕的男子,或许也不过当做是体态丰腴些,如何能够想到这一节。 是以,这许久以来,她竟丝毫没有觉出哪里不对,直到此刻,额古纳音道破天机。 她回想起,从前宫人皆称太凤君是她的生父,她也只作是寻常,却没能领会,这里的人,是真真正正从父亲腹中生出来的。 她怔了许久,额古纳音却只以为她是意外,不由笑道:“我痴长陛下几岁,如今已有两女一儿了,我家那口子如今腹中的,已经是第四个。” 她在郁瑶与季凉之间来回看了看,意味深长,“陛下与季将军,大可以加一把劲嘛。” 郁瑶却仍旧愣着,说不出话来。 还是季凉看了她一眼,她才勉强回过神,擦了擦手心里沁出的汗,笑道:“朕有阿凉,已是此生大幸,儿女之事,顺其自然就好。” 额古纳音只是大笑,季凉目光淡淡,不置可否。 如此,一场戏听完,已经过午,郁瑶又与使团用了便饭,由下面的人好生将他们送回了驿馆,自己才同季凉回宫休憩。 她从前倒也不曾料到,外事接待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她好端端的一个女皇,成日里是陪吃又陪玩,幸而赫赫使节在京城,前线两相停战,各路奏报琐事少了许多,才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 在长乐宫坐定,她倒了一杯茶喝,看着一旁的季凉,问:“我看你方才吃的不多,饿不饿?要不要让小厨房送些点心上来?” 季凉摇了摇头,眸子半垂着。 郁瑶便靠过去,将人一搂,在他颊边轻轻亲了一下,“怎么了?心里有事?” 从刚才她就觉得,季凉自从听戏时就闷闷的,尽管言行举止无不自若,但总像是心里装着事的模样。 季凉让她抱着,并不挣扎,却也没有说话,睫毛密密地遮着眼眸。 她几乎肯定这副模样,是有心要瞒她,正要再问,季凉却忽然开口了,他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她,“阿瑶,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郁瑶一时间愣了愣,倒的确不曾想过,他是为看戏的时候,额古纳音那一句话,反复思量到这会儿,不由啼笑皆非。 孩子这回事,她想不想要,也由不得她啊。 “顺其自然。”她埋在季凉颈边吸了一口他发间清香,“我只想要阿凉。” 季凉却并不如往日,会笑着假意斥她,只是神色淡淡的,似有几分怔忡,又透着落寞。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间女子无不期盼多女多福,纳侧夫、买小侍的目的也很明白,除了红袖添香,更要紧的缘故,便是为了多生女儿,人丁兴旺。若是迟迟生不出女儿,薄情些的妻主便丢下一纸休书,纵然是到官府评理,也合七出之罪,无可辩驳的。 帝王之家更是如此,若女皇无嗣,不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是要日日被臣子三催四请,永无宁日。 他并非没有耳闻,郁瑶的后宫里只有他一人,且至今腹中没有动静,朝中一些老臣已有些按捺不住,只是碍于郁瑶对他护得紧,还不敢把话拿到明面上搬弄。 只是,若长久如此下去,即便郁瑶不曾变心,不另纳君侍,单是他自己,却也无法独占着她而无动于衷。 他想起前几日,丹朱曾偷偷问过他,是否要请太医来瞧一瞧,开些助孕的方子,不管用处多大,先喝上了总是好的。 虽然他当时脸色从容地拒绝了,但心里却忍不住也犯过嘀咕,前几年他在西北大漠里,风霜雪雨,无从躲 分卷阅读116 避,拿冷水浇身子也是常事,上阵受伤数不胜数,是不是真的伤了身子,而难以有孕。 只他与郁瑶二人时,因着郁瑶宠他至极,他还能抛到脑后,假装无事,今日让额古纳音一提,却是被勾起了念头,再无法放下。 即便郁瑶体恤他,嘴上不说,世间女子哪有不想要孩子的,就好像额古纳音,提起自己膝下儿女时,脸上简直自豪得发光。 只是这一回,季大将军的确是想错了。 郁瑶她确确实实,并不想要孩子,甚至有些害怕孩子的到来。 她见他仿佛不信,将人圈进怀里,环抱住,轻轻抚着他的发尾,“阿凉,不要多想,我当真不执着于孩子这回事,有便有了,若是没有,我们便能一辈子无人打扰,我只管全心全意宠你,多好。” 饶是季凉心事重重,也不由被她逗得笑了一笑,抿嘴道:“说的什么话,你出去问问,可有哪家妻主像你这样的?” 郁瑶也笑,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尽管这话听起来大逆不道,是要让列祖列宗戳脊梁骨的,但却是再不能更真的大实话,这大周朝的江山,说穿了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对当女皇也没有特别的爱好。 她之所以在这里兢兢业业,无非是为了天下太平,她和季凉的日子便能长久安宁,至于百年之后,这江山是有自己的女儿接手,还是选宗室女继承皇位,于她当真没有什么关系。 她爱季凉,又不取决于他是否能生出后嗣。 何况,生儿育女,本是鬼门关走一遭的事,在她从前的世界是这样,到了这里,换到男子身上,想必也没有多大的不同。 说实在的,她怕,她不舍得。 “生孩子多疼啊。”她轻轻吻着季凉,声音透着疼惜,“我宁可没有子女,也不愿意你受这样的辛苦,这是真话。” ……世间竟会有女子,心里如此作想吗? 季凉望着她,心忽然颤了一下,眼眶蓦地泛上一阵酸。 为了掩饰,他匆忙轻拍了她一下,假意嗔怪,“话说得好听,你缠着我要的时候,怎么就不说了?” 郁瑶哑然,细想之下,仿佛倒当真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有些讪讪,垂着头听教训,不敢言语。 季凉看着她的模样,一代女皇竟像学生一样,在他面前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心里既感动,却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然后就眼看着,郁瑶抬起头,眼中有些赌气似的,又带着一缕狡黠。 他对这般情景再熟悉不过,很明白后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尽管被她抱了这样久,身上早已起了热意,却仍是推阻道:“你做什么?我还有正事同你说。” 话音未落,却已被郁瑶一吻封住唇,“什么急事,也往后排一排。” “哪有你这样……唔……” “方才也不知是谁污蔑我,总缠着他。”郁瑶在他唇间辗转,声音模糊微哑,“那不如就坐实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郁瑶:生孩子好危险,朕不要阿凉生孩子,嘤…… 季凉:陛下的胆子,怎么比男子还小。 感谢在20201107 17:00:00~20201108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得感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得感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寻找破绽 晚风习习, 吹得床边帷帐微动,其中动静刚刚平息,声响如潮水一般, 渐次退下去。 季凉伏在郁瑶身边, 锦被上面微露出一抹雪白肩头, 轻轻起伏,额头一层薄汗,喘息清浅, 眼中犹带着水光。 外面天色将暗, 他们折腾了一个下午, 宫人都不敢入内打扰,是以房中并未点灯,笼罩在傍晚的黯淡天光里。 郁瑶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 松开搂着他的手臂,小心起身下床, 不忘将被子替他盖了一盖。 “你去哪里?”季凉半撑起身子问。 郁瑶笑了一笑, “点灯啊, 不然一会儿天黑下来,又要怕了。” 季凉微觉不好意思的时候, 她已经熟门熟路寻到了火石, 将灯点起来, 寝殿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烛影摇曳,映在纱帐上,混合着未散去的暧昧气息,更添了一分旖旎。 “是要起来让他们传膳,还是再躺一会儿?”她回身问道。 季凉半倚在床头, 一手掀起半边帷帐,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你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他这副模样,勾得郁瑶忍不住心里一动,腿都有些发软,她勉强正经地回到了床上,拥住怀中人又厮磨了几下,才问:“是什么事?” 季凉的眼眸在灯影里半明半暗,凝望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回西北军。” “……” 郁瑶感觉自 分卷阅读117 己的心都停跳了片刻,方才的温存之意,陡然散得干净了,在晚风里透出些许的冷意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尽量平静地问:“为什么?” 是她不够好,留不住他在身边吗? 面对她的冷静,季凉反倒有几分歉疚,他垂下眼睛,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揪了揪被子,“我想回去重新领兵上阵,如果……对面真的是我的母亲。” 郁瑶搂着他的手僵了一僵,“你知道了?” “是。” “……”她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又在探听朝政。” 她大约明白了,她这位聪明绝顶的夫郎是怎样想的。 在投降赫赫国之前,季安被称为天纵奇才,就连敌军亦为她的勇谋胆魄折服,这也正是她降敌后仍能得到厚待的缘故。 即便是季凉,在她面前也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而如今的守将秦萱,是季凉当年的副手,尚且不如他。 假如季安果真归顺了赫赫,替他们设计引诱大周军队入套,季凉一来是担心秦萱无法应对,二来也是怕她摸不准季安的立场,左右为难,无法施展。而他是儿子,不论他如何选择,终归算是自家的事情,自家了解。 郁瑶叹了一口气,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拂了拂他鬓边碎发,“你急什么,如今额古纳音还在这里出使,西北不是停战了吗?” “你当真信她?” 在季凉波平如镜的目光里,她只能微微一笑。 有时候夫郎太聪明,倒也是不好。 “不,”她倒也不瞒他,干脆地答,“下面的人禀报,这些日子以来,额古纳音和她手下的人,借着游览大周风土人情为名,在京城四处游逛,像是在寻找探听什么的模样,只是不知究竟。” 她要是信他们单单只是来请求通商的,那这个皇帝也是当到头了。 不过细想起来,却也有些匪夷所思,她不由得问:“你说,赫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值得让一个王女亲自来办?” 倒也不怕她不守规矩翻脸,怒斩来使? 季凉摇了摇头,他在边境几年,对赫赫人的行事方式多少有些了解,这一回却仍旧不解其意。 郁瑶想不明白,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而是转头问他:“我有一个念头,想要去做,却不知合不合适。” “什么?” “我想借宴请之名,让郁瑾把安弥带来,和额古纳音见一见,看看能不能探出他的身份。” 季凉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她,“你要听真话吗?” 郁瑶眼中含着一缕笑意,“难道阿凉同我说过假话?” “若以同为男子的身份来说,用这样的法子逼他,有些残酷了。但若以大周女皇枕边之人的身份,我以为,这已经是对诸人而言最温和的手段。” 郁瑶看了他半晌,才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印下缠绵一吻。 让郁瑾进宫一趟,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她第二天就将人喊了进来,名目上是新得了南方的贡橙,邀她来一起饮茶品赏。 炉上茶汤滚热,侍人素手破开新橙,郁瑾坐在对面眯眼笑,“皇姐有好东西总想着我。” 郁瑶想起自己让她来的真正目的,不由有几分汗颜。 她端详着这小丫头,这一夏天过去,仿佛身量又高了,脸庞也丰润了一些,洋溢着蜜意,想必是与安弥同在王府里,日夜相对,心情格外舒畅所致。 “近来怎么样?”她出声问,“这些日子都没顾得上找你,你们进展如何?” 她是笑眯眯的,郁瑾却不能不想到,近来京中流言不少,上次相见,郁瑶也暗示过她,替安弥另寻一处宅子,会更方便一些。 也就是近来赫赫使节来访,京城里陡然多了好些高鼻深目的人,百姓对安弥一事倒一时有些顾不上嚼舌根子,她才得以喘息片刻,但只要问题存在一日,就终究一日得提着一颗心。 她笑了笑,想起上回对郁瑶说,有向安弥求亲之意,想必令她这位皇姐十分不好办,心里终归有些不好意思,只轻声道:“一切都好。” 郁瑶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装着事,心思并不在这里。 “好,那就好。” 她执起一瓣橙子送入口中,抿了抿,似在化解自己心中的紧张一般,向郁瑾道:“这橙子清甜得很,一会儿让他们拿些与你带回去,给你家未过门的夫郎也尝尝。” 郁瑾原是专心吃着的,闻言不由一噎,险些呛住,赶紧咳了几声,这潇洒惯了的性子,倒破天荒地闹了个大红脸。 “皇姐如何拿我说笑。”她慌忙道,“我还不曾与他提过这回事,你可不许先把我卖了。” 顿了顿,又抿嘴一笑,“不过这贡橙的确是好东西,我便不客气了,回头让他自己谢你就是。” 看着她的模样,郁瑶有那么一瞬间,心软了一下,想将拟定的计划撕毁作废,不忍心这样去对待两个半大孩子。 分卷阅读118 但她想起季凉的话,用力握了握手中茶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身份不仅是长姐,更是大周的女皇,一国兴亡,万民安危,都掌握在她的手里,即便她心底里并不愿相信安弥有所企图,但与赫赫国相关之事,一环扣一环,此间必有蹊跷,容不得一个万一。 假如她因为一时心软,当真引狼入室,她如何能向天下交代。 她既打定主意,微微笑了一下,十分和气,“明日我邀了额古纳音一同饮酒赏桂,你要不要带着安弥一起来?” “他?”郁瑾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犹豫,“他如今尚无名分,只是一介平民男子,这样的场合,我担心不合适。” 但郁瑶留心了她的神色,看得明白,她实际上是心动的,于是笑意愈发温和。 “我主要是想着,安弥在京城时日不短,身边只有一个侍人是同族人,能说上几句话,虽然他在你府上过得好,但恐怕难免也会思乡。恰好这次赫赫使团来访,也能让他见一见故土之人,听一听乡音。” “另一则,赫赫眼下态度软化,有休战之意,你是大周的亲王,恰好你的心上人就是一名赫赫人,若是让他们见了,说不准倍感亲切,领会我们的善意,能有助于两国修好,也未可知。” 郁瑶不紧不慢放下茶盏,面容宁静,“至于他是不是平民,倒并不十分要紧。” 听她这样一讲,郁瑾也再无什么顾虑,顿时喜笑颜开。毕竟她素日在府里也看得明白,安弥自幼生长在大漠,是个自由自在的,仿佛小鸟一般的性子,在此间即便她再怎样纵容呵护,这京城终究像是一座无形的囚笼,令他不能随心所欲。 虽然他自己固执得很,从不向她细讲他的家世背景,但此次正逢使节来访,既是郁瑶亲自开口,让他一同赴宴,能与族人相见,总也是好的。 因而,她也再不推拒,高高兴兴应下来,直道:“安弥听见了,必然高兴得不知像什么似的。” 郁瑶又陪她谈笑了一阵,直到这小丫头带着人,提着贡橙,开开心心地回王府去了,面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她的脸色才渐渐沉下来。 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季凉从屏风后绕出来,双手扶在她的肩头,传来一丝暖意。 郁瑶没有回头,只是将他的手拉过来,更紧地环绕住自己,脸上显出一种少见的茫然和落寞。 “你说,我做得对吗?”她轻声问。 季凉的声音低低的,却安抚人心,“许多事本无对错,只是任哪一个人,换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得不这样做。” 郁瑶发了一会儿呆,缓缓地叹息了一声。 是啊,好一个“不得不”。 安弥有赫赫王族的信物,迦楼罗金铃在身,他不知季凉识得这东西,也不曾刻意避讳过他们,只不知道,他属于王族里的哪一支,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年来在这大周的京城隐瞒身份,四处游逛,如今又和郁瑾搅在了一处。 额古纳音一行借游玩之名,到处寻找探听什么,如此怪异举动,是否又与他有所联系,皆是未知之数。 只是不管如何,让两相一见面,想必总能看出什么破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啦,其实没有很吓人,姐妹之情不会崩塌的,只是借着小波折要开新地图啦。 我答应过后半本不虐,就是真的不会虐嘛~ 感谢在20201108 17:00:00~20201109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晚也要临幸林美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恍然大悟 是日, 秋高气爽,天清云淡,郁瑶特意吩咐在御花园中的空地设了宴, 早早候着他们几人。 说实在的, 此时的桂花开得还不够好, 所谓赏桂,不过是借雅兴的名头,实际目的, 只为让额古纳音与安弥一见, 单看他们二人作何反应。 陪客陆陆续续, 皆已到齐,郁瑶坐在上首,季凉安静地在她身边。 她扫了一眼席间, 就隐约觉得不妥,心头升上一股惴惴的气息。 除了她等的郁瑾、安弥、额古纳音, 赫赫使团中的人竟也一个都没有到, 坐席空着大半, 陪客坐在下面,也间或窃窃私语, 显然心中也有疑惑。 开席的时辰已经过了, 圣上宴请也敢怠慢, 无疑是大不敬, 即便临时出了什么变故,使团中那么多人,再不济,还有驿馆的小吏,总该有人前来通禀一声才对。 郁瑶回首, 轻声问玉若:“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午时二刻了。” 郁瑶的眉头便轻轻锁起来,“遣人去驿馆瞧瞧。” 玉若答应了一声,正要去吩咐人,却听远处宫人通报:“王女殿下到——!” 分卷阅读119 郁瑶稍舒了一口气,刚在心里道,或许是什么事耽搁了一时半刻,见到来人时,脸色却不由得微怔—— 前来赴宴的,只有额古纳音一人。 她只身赴会,众人都觉出不对来,纷纷面露讶异,而她的脸色也不如寻常潇洒自若,似乎永远带着一层笑意一般,尽管礼数仍旧周全,神情却透出止不住的沉重与心忧。 “向陛下问安。”她站定行礼道。 郁瑶只作微讶状,问道:“王女怎的一个人来了,其余诸位使节不知身在何处?” 额古纳音向她一拱手,眉宇沉肃,“我正是来向陛下致歉的。” “发生何事了?”郁瑶向前探身道。 “今日晨间,收到信使传来急信,说家中有要事,不得不速速赶回。因此,为免耽搁时间,我已自作主张,令随从在驿馆整理行装,我入宫来向陛下当面辞行,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郁瑶瞧她目中流露出焦急之色,倒也不像作假,既然人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要强留,也是不通人情。 于是只能宽慰道:“实在万分不巧,王女切莫心焦,朕着人将使节队伍送出城去,此番匆匆一叙,未能深谈,他日有时机定当再见。此去山高水远,还望珍重。” 两相客气了一番,也没有更多的可以耽搁,额古纳音便告辞回程了。 面对这般突生变故,郁瑶也是沉吟了片刻,才对玉若道:“传话去问问睿王,怎么还没有到。顺道告诉她,额古纳音说赫赫国中有急事,径直返程了,事出突然,今日之宴,无法让安弥见到家乡来客,只是我们这些人小酌罢了。” 玉若答应着下去了。 郁瑶与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凉对视了一眼,季凉对她极轻地摇了摇头,她的心头便忍不住沉了一沉。 她方才也无法问额古纳音,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但见她匆忙返回,神色难掩焦急,此事必然不小了。 毕竟两国交战已久,眼下虽然休战,相互之间的芥蒂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清楚,眼下事态未明,赫赫国中若真有什么变故,必得探知掌握,才能占得先机。 郁瑶心里不由就想,急信都送到了京城,他们自己的探子却未曾送回一星半点消息,想来是最近做事懈怠,不甚仔细了,改天该要敲打一番。 但她心里掂量得多,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还要与底下惊疑未定的陪客臣子们说笑,道是让他们白跑了一趟。 至于试探安弥之事,既然如此,便作罢吧,左右也不是火上眉梢的事,往后再想办法。 她正这样想着,玉若便回来了,只是神色有些怪异,这般似是强忍着的紧张,在经过多年历练的她脸上,是极为罕见的。 她一路过来,直走到郁瑶身后,才俯下身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事情有些不好,此间不便说话,还请陛下移步。” 郁瑶心里一跳,已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打草惊蛇,只能假称有事,令臣子们先行饮酒作乐,不必拘束,自己带着季凉与玉若到了临近一处小轩里,确定四周无人,才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玉若头低得像要垂进地里去,“启禀陛下,睿王与那赫赫男子,都不见了。” “……” 一瞬之间,郁瑶几乎大动肝火,怒目圆睁,“什么叫都不见了?!” 玉若倒也非比寻常,如此情状下,犹自能保持镇定,声音平稳,条理清晰。 “奴婢方才遣人去睿王府问询,却见府中正乱,老管事说,今日晨起,睿王殿下遍寻那安弥不着,只在他房中桌上寻到一纸信笺,自言突生变故,出于苦衷,只能不告而别。还说,他愧对睿王良多,请殿下勿要再寻他,若来日有缘,或许能再相见。” “睿王见信大骇,匆忙纵马奔往城门,问明了他的行迹,一路疾追过去了,身边不过带了两名策马的护卫。老管事还以为,她将人追回来也就罢了,往后再作计较,却不料一去直到晌午,不见人影,杳无音讯。宫中来人三催四请,正慌得不知该怎么回才好。” 信中那般文绉绉的遣词用句,显然是玉若自行加工过的,绝不会是安弥本人的手笔,此刻听在耳中,联想起那张灿烂的少年人的脸,怎么听都不匹配得很,只觉怪异。 在她四平八稳的禀报里,郁瑶的火反倒比刚才熄下去一些,一时间仿佛并不觉得如何,只是静静地揣度着她三两句间的事态。 直到手背忽然被季凉的掌心轻轻覆上。 “小心,”他低声道,“别弄伤了自己。” 郁瑶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窗边听着禀报,双手紧紧地握着窗棂,那木条都快将手心硌出了血痕。 她连忙松开手,藏进衣袖底下,因着不愿惊吓季凉,强忍着火气,直到将心头怒火都硬生生按平了,才吐出一口浊气,“实在是不像话。” 这小丫头,当真是被她惯坏了,即便她对安弥再怎么情真意切,她毕竟是亲王之尊,为一男子如痴如狂,追出京城去,眼 分卷阅读120 下去向不明,她即便不把皇家规矩放在眼里,总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立刻命人去查,”她沉声道,“他们二人究竟往什么方向去了。” “是。”玉若应了一声,就要下去,却又突然被郁瑶叫住。 “还有,再替朕设法探查,额古纳音收到的急信,是否可知其中内容。” 眼前的情形,有些匪夷所思了,郁瑶总觉得,这两件事间,必然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只是她一时难以猜透。 她日前刚作试探,要郁瑾回去告诉安弥,邀他一同进宫赴宴,会一会额古纳音,他今天一大清早就留下离别书信,匆忙遁走,很显然,他与额古纳音相互认识,他应该也已猜到,郁瑶对他的身份不是一无所知。 而他又说,愧对郁瑾良多,那便是坐实了,他此前在一些事上有所隐瞒。 只是,瞧他避之不及的模样,仿佛他与额古纳音之间,并不是同一阵营的,那他们各自究竟在打什么样的算盘呢? 他们之间孰胜孰败,郁瑶的兴趣并不大,但她必须知道,他们是否想从大周朝攫取什么。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玉若的神情却比刚才更怪异了一些。 “回陛下的话,”她道,“并没有信使。” “……什么?”郁瑶眯起眼睛。 “奴婢已派人详细问过驿馆的驿丞,她捶胸顿足,对天起誓,说绝没见过什么信使,只是早饭后,有一名随从自街上回来,与王女说了几句什么,王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吩咐手下人收拾行装,自己便急匆匆地入宫向您辞行来了。” “……” 郁瑶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中像堵着一块大石,但却反而使得她灵台清明,从前想不透的关窍,这一刻忽然都疏通了。 “他们使团一行人,可是已经走了?” “正是,依照您先前吩咐的,由礼官好生送出城门外的,并不敢怠慢。” 郁瑶仰头长叹一声,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若是查不到睿王和安弥的行踪,便看赫赫使团去哪里,大约也八九不离十。” 玉若不明就里,却也不会多问,只忠实地答应并退下了。 郁瑶只觉头疼欲裂,更兼颓唐挫败,拉过季凉来,埋头在他身上,呼吸着他周身清香,才感到片刻宁静。 季凉伸手替她揉了揉额角,轻声问:“你想明白什么了?” “安弥。”郁瑶叹息道,“是我大意了。赫赫人派遣使节来京城,请求通商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是为了安弥来的。” “这……莫非他是……” 郁瑶拍了拍他的手,“不错,正是。” 这件事,实在是她想得太复杂了。 她这些日子以来,沉浸在忙不完的政务中,看什么都像阴谋诡计,听闻额古纳音一行在京城四处游逛探寻,就疑心他们是在暗中窥探或布置些什么,见安弥一听要与族人见面,就匆忙逃跑,便认定他们之间有势力纠葛,不是同一阵营。 但撇开这些添油加醋的想象,事情其实可以很简单。 安弥是赫赫的王族,恐怕还是个地位不低的近支王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编造了身世,一路跑到了大周的京城来,还同郁瑾这位亲王走在了一起。 两国交战,赫赫人担心他的安危,才特意以出使为名,由王女额古纳音带领队伍,光明正大地来京城找他,他听闻郁瑶有意让他们见面,自觉再也躲不下去,这才不告而别,一路逃跑。 而很显然的,额古纳音早就找到了他,并一直派人悄悄地盯着他,见他逃跑,这才顾不上什么礼节,即刻卷起行囊追赶而去。 若是她的推测没有错,这就是一出寻人的戏码,她自始至终,也不过是陪着做了一场戏,大家目的各异,各怀心思,唯独都和政局上的波云诡谲没什么关系。 早猜到这一节呢,她这些日子大可放宽心,也不必劳心伤神地去揣摩赫赫人的用意了,这额古纳音也是,如何就不能与她直说,或许她还能从中帮助转圜一下。 郁瑶正哭笑不得,门外却又传来玉若的声音,倒是有要事通禀。 她顿时一个头涨作两个大,今日一天,接踵而至的事还不够多似的,还能有什么? 然而玉若进得门来,说出的话却让她刚放松片刻的心绪,陡然绷到了极紧。 “西北军主将秦萱身中奇毒,昏迷不醒,前线无将可用,请陛下示下。” ☆、最合适的人选 郁瑶从太极殿回来的时候, 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黑气,脸色阴沉得可怕。 午后接了急报,她立刻召群臣商议, 可怜那些原本来席间作陪的大臣, 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被匆忙拖了去,这一日里是来回折腾得够呛。 赫赫使团来的时候,提的名目是请求通商, 还以前线停战表示了诚意, 然而眼下, 使团前脚刚走,后脚边境急 分卷阅读121 报就入京,说是主将身中奇毒, 将士群龙无首。 这一计算,显然是使节还在京城的时候, 秦萱那边已经遭暗算了。 这厢花言巧语稳住他们, 那厢却偷偷摸摸下黑手, 如此行径,堪称小人。 群臣也顾不得仪态, 在大殿上便炸了锅, 破口大骂者亦有之, 这一回倒是不相争了, 意见空前地统一,赫赫国行事阴险狡诈,必得出兵给他们教训。 郁瑶坐在龙椅上,只问了一个问题:“依诸位爱卿所见,命谁担任主将为好?” 一班大臣顿时面露难色, 小心翼翼地提了几个人选,自己的底气也不足。 大周朝的现状,其实就是无将可用了。 大周国力强盛,富庶安逸惯了,除了在西域与赫赫常年纷扰不断,其他边境大抵称得上安宁,因而自先帝晚年起,对军队的支持力度就已经渐渐减弱,到了太凤君掌政的时候,更是如此。 从前是季安骁勇威武,一夫当关,令西域诸国忌惮,自她带领军队被困迷宫城,投降于赫赫之后,大周的损失便极惨重,一时元气大伤,对西域的掌控大不如前,这也正是当年太凤君那样暴怒,要将季家满门治罪的原因。 后来,其实是季凉力挽狂澜,别人是英勇作战,他是置性命于度外去拼杀,以惊人的速度一路挣军功,承了他母亲的衣钵,成了云麾将军,统领西北军,镇守西域,这才将局面稳了下来,乍一看,还以为同以前季老将军在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然后,季凉入了宫,他昔日的部下秦萱顺理成章,成了新一任主将,尽管也尽忠职守,但不论是能力还是历练,终究是逊了一筹的。 而如今,连秦萱也身中奇毒,西域守军的境况,便如履薄冰,不过勉力支撑,但凡遭遇些许打击,都有可能全军溃散。 当务之急,是找出一个能接任的人选,即刻赴任,稳定军心,组织防守。 然而,秦萱自己也年轻,手下的资历就更浅,目前西北军的副将,要能统领整支队伍,显然是不够资格的。 但国中其余的将军,一来储备也不多,无非拆东墙补西墙,二来都在南北各处,对西北大漠的环境和赫赫国军队的作风,都陌生得很,强行调去支援自然可以,可成效如何,却很难说。 大臣们小心翼翼地列出了几个名字,龙椅上的女皇都不曾表态,她们也不敢轻易多言。 实际上,谁都明白,眼下最适宜的人选,倒也不必舍近求远,就在大周的后宫里,陛下的身侧。 季凉,季将军,原本就是西北军的主将,上到地形气候,敌军作风,下到我军将士的细枝末节,无不熟稔,若论如今临危受命,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唯一的问题是,他如今已卸了官职,成了陛下的枕边人,并且是眼看就要册封凤君的,被陛下疼爱得跟什么似的。 谁要是敢同陛下说这个话,恐怕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久了。 因而,一群人支支吾吾,察言观色,直商量到天色墨黑,也没有商量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来。 郁瑶自然也知道,她们提出来的那些人,没有一个能用的,见天色已晚,也只能强忍着心烦,让她们先出宫回府,自己憋着一肚子闷气回了长乐宫。 进门前,她有意将面色缓和了,唯恐让季凉忧心。 一踏进去,就见季凉正在等她,见了她,起身迎过来,问:“小厨房热着菜,我让他们端上来,可好?” 其实郁瑶毫无胃口,但也不忍让他失望,更何况,她不用猜也知道,他一定自己也没用过晚饭。 “好。”她向季凉笑了一笑,“传膳吧,一起吃一点。” 菜很快送了上来,她只看一眼,也知道是用了心的,都是不复杂的家常菜色,清清爽爽的,倒还让人有几分胃口,要是御膳房常见的那些功夫大菜,在如今这样焦躁心境下,还真是食难下咽。 她取了白瓷碗,将山药排骨汤替季凉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季凉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你是女皇,做这些事情,像什么话。” 郁瑶心里不由好笑,暗道,这人也只剩下嘴上装模作样的工夫,早就被她宠得心安理得了,倒也没见他惶恐不敢接下。 “那又怎么了,你是我夫郎。”她淡淡道,“刚才回来的时候,觉得风有些凉,你喝口热汤暖暖身。” 一顿饭不过闲话家常,郁瑶实则吃不下饭,为免季凉察觉,还是努力吃了好些。 她自以为装得还算如常,因此,饭后饮茶时,季凉开口问她时,她着实噎了一下。 “你召见群臣,是去商议选谁接替秦萱了,对不对?”他道。 郁瑶不敢看他,只垂眼看着杯中热气氤氲,轻笑了一下,“又在过问朝政了。不错,是去了。” “可讨论出什么结果了?” “还没有,今日天晚,让大臣们先回去了。”郁瑶淡淡道,“不过我心中大约已经有数,明天上朝时再商议也就是了。” 分卷阅读122 她只一味盯着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茶,用以掩盖内心不安,并不敢转头看季凉的神情。 于是,她就听着身侧沉默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季凉忽地笑了一声,“怎么,如今你出息见长,也敢骗我了?” “我没有。”郁瑶本能地抬高声音,扭头看过去。 就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脸上故作骄矜,眼中笑意却是暖的。 郁瑶心知被他下了套,半是无奈,半是置气,凑过去将人一搂,不由分说俯下首去,轻轻一张口,将他耳垂含进口中。 “啊……”季凉顿时倒吸一口气,轻轻推她,“别闹。” 郁瑶将人放开了,故作威严地逼视着他,“朕的阿凉胆子不小,不但敢过问政事,眼下都敢拿捏朕了。” 她连帝王身份都搬了出来,却也吓不着季凉,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意宁静,“西北军主将,朝中哪里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 “是那些大臣不敢同你提,还是已经开了口,但是被你压了下来?”他笑得甚至有些顽皮,“这还现放着一个人选呢,总不会这样快,就被忘干净了吧?” 他语气轻松,郁瑶的眉头却止不住地沉了下来,连带着声音也带了两分火气。 “你别动这个念头。”她板着脸道,“不可能。” 季凉看着她,控制不住唇角慢慢扬起。 他还不曾挑明,不过是试探了一句,她已经这样急不可耐地驳回,素日对他连声音都不舍得稍大一点,这会儿却罕见地冷了脸。 想来即便她不愿承认,但她心里也是明白的。 他,就是最好的那个人选。 “阿瑶,你知道的。”他放缓了声音,慢慢道,“我在西北军三年,任过主将,和对方大大小小交手无数,不论对敌军还是我军,我都是最熟悉的那个。赫赫人在我手上吃过的败仗不少,我去,能让他们忌惮,也能振我军士气,无谓让陌生的将军来,花费时间磨合。” 郁瑶一张脸冷得像铁板,但是季凉细心,留意到她握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手指都握得青白。 “不可能,你是我的夫郎,我大周朝的凤君,没有重新上阵的道理。” 季凉走近过来,一反寻常的守礼自持,竟主动伸出手,轻轻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为何?难道你也与寻常女子一样,认为男子便该深居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妻教女?还是……” 他贴近郁瑶耳边,声音放得极低,气息暖暖地一阵阵扑在她耳廓上,“还是,你怕我有意外。” 郁瑶的眼睛陡然红了一红,回身猛地把他按进怀里,“你明明知道,还同我提!” 季凉看着她发狠的模样,心底酸涩里却泛出一股暖意来,反而只觉分外坦然平静。 “我明白,我都明白。”他柔声道,“可是你也须明白,我此番自请上阵,并非单单为你,也是为了大周黎民百姓,你不愿我去前线冒险,但你可问过,百姓需不需要?” “我能有办法……” “我从不疑你的帝王之才,”季凉凑上来,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将她的话温柔地堵了回去,“可我在军中数年,我比你还要清楚,大周没有适合与赫赫人对阵的将领了,你也不能为无米之炊。” 他从未这样主动往郁瑶的怀中送过,身子暖热,声音惑人,几乎让人难以招架。 “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夫郎,没有你在前朝焦头烂额,我在后宫心安理得的道理。既然我是最适宜的人选,前线将士需要我,百姓和大臣们也乐见,也能为你分忧,为何我不能去?” 郁瑶从不知道,季凉这般主动的时候,简直像勾魂夺魄的精魅,她只觉得全身绵软,像要淹没在他的热意里,偏头脑中有一根弦被挑着,一阵阵地发疼,引得她的眼泪快要不争气地漫出来。 “阿凉,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季凉轻笑了一声,俯首过来,遮挡住了她眼前的光,“不许说话,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凉真好(抹泪) ☆、御驾亲征 马车碌碌, 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前行,望着窗外人烟越来越稀少的土地,还有扑面而来的沙尘, 郁瑶的眉头始终紧锁。 他们已经离京半月有余了。 那一日之后, 她登上太极殿, 向朝臣宣布,季凉将会重披甲胄,回到西北军担任主将, 解燃眉之急, 满朝文武叩拜称颂, 激动涕泣,简直要将季凉捧成活菩萨一般。 而在她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郁瑶紧接着公布了另一道旨意—— 她将御驾亲征, 与季凉一同前往西北边境,由宁王在京中监国, 报送至朝中的大小事宜, 均由宁王定夺。 话音一落, 满殿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沸油沾水一般, 百官皆下跪叩首, 口称三思。 只是郁瑶的心意已决。 分卷阅读123 朝中无将可用, 季凉身为后宫君侍, 自请重披战甲,官复原职,回到边疆统领军队御敌,既是为她分忧,更是为家国, 为黎民计,她身为一国之君,即便心痛不舍,也无法阻拦。 若她为一己之私,不准季凉上阵领兵,便是愧对天下。 但站在妻主的身份上,假若她听凭季凉独自上战场,而自己安居遥远的京城,那又如何配为人妻主? 那一夜,季凉累极而眠后,她却睁了一夜的眼,直到天明,她做的决定便是,随他一同去西北大漠。 大周朝的江山,如今大体安定,除了西北与赫赫国相争,常年不休,自她掌了实权以来,每日大多精力都花费在了处理军政上,其余各部各司倒还都能按部就班,运转自如。 如今她亲自前往边疆,各类军情急报无需路途遥远,耽搁时日,她当即便可定夺,若有需要朝中协助行事的,便快马加鞭将旨意传回京城,倒比从前还要来得简便高效些。 而留在京中监国的宁王,她也是再放心不过的。 那是她的亲姨母,从前先帝还在时,就与先帝关系融洽,既有同胞之情,也有君臣之义,在当年季安降敌时,曾力挽狂澜,劝阻了太凤君将季家满门降罪,后来在郁瑶夺权时,明里暗里也多有相助。 假若她还不能令人放心,那郁瑶也再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 何况,郁瑶的心里还有最后一层打算——她已经留了密诏,假若十分不巧,她与季凉都在战场上遭遇不测,便由宁王登基继位。 从血统礼法上说,传位于姨母,不如她那几个皇妹正统,但那些小亲王年纪还轻,唯一争气些的郁瑾,偏偏情窦初开,一腔热血,眼下不知追着安弥跑到哪里去了,也只有她这位姨母经得了事,有治国之才。 万一真走到那一步,想必她也没有愧对这半途接手的,大周朝的江山。 帝王亲征一事,在太宗时亦有过先例,尽管郁瑶在武德上显然逊色许多,但鉴于她治国贤明,且在要事上有雷霆手段,群臣也并不十分阻拦她,依着场面喊了几回陛下三思,也就领旨受命了。 只不过,郁瑶留下的旨意,还有一处蹊跷—— 她下令,她与季凉亲征之事,出了太极殿,不得透露半分,反而要对外放出风声,说是女皇急病,卧床不起,由季凉侍奉着在宫中静养,朝政全交由宁王打理。 如此,才能使赫赫人放松警惕,为他们行事抢得先机。 但这样一来,他们一路西行,便不能透露身份,也不能用正经的皇家仪仗,只能组建起一支普通的车队,由郁瑶假拟了一道旨意,给自己封了一个莫须有的巡按身份,称自己是受了陛下命令,前往边境察看西北军如今情状的。 迫不得已,条件的确是艰苦许多。 前些日子走的是平原官道,驿站也好一些,这几日进入了西域地界,目之所及皆是黄土沙尘,不见绿树,只见半枯不枯的胡杨,像荆棘一般支棱在沙地里。 他们乘坐的也是寻常马车,远不比帝王车驾舒适,为了紧赶慢赶到军中,一路快马加鞭,颠簸得郁瑶都难受,季凉身为男子,终究身体弱些,这两日都脸色发白,即便他强撑,也能看出显而易见的疲乏。 “阿凉,让马车停下歇歇吧。”郁瑶去牵他的手,低声道。 季凉靠在马车的侧壁上,合着眼,似是在假寐一般,只是脸色雪白,额角一层薄汗,暴露了他此刻便是在强忍不适。 郁瑶伸手过去,刚摸到他的手,便忍不住一颤,他掌心湿冷,尽是冷汗。 而他睁开眼,却淡淡地摇了摇头,“无妨,下一个驿站也不远了,赶路要紧,不必无谓耽搁时间。” “赶路也没有你的身子要紧。” “我怎么了?”季凉勾起唇角,硬是强掩疲态,挤出一丝笑意来,“我在战场上这几年,我们之间谁更强健一些,还真说不好。” 郁瑶看着他逞强的模样,心里酸涩难当,却也知道无法与他硬碰。 她的这个夫郎,一向主意大得很,尤其是在军机一事上,若是因身体不适,停下来作休息而耽误时机,他心里还不知要如何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叹了一口气,扬声对外面道:“给我些水。” 玉若原是坐在门帘外面的,闻言便掀起门帘,送进来一只水袋。 郁瑶接过来打开,一手揽着季凉,一手将水喂到他唇边,心疼道:“那喝些水吧,还能缓一缓。” 这一回出宫,一应事宜大不如从前,一来是为伪装掩饰,避人耳目,无法用那样大的排场,二来在能带的这些人里,又尽可能添了侍卫,以防万一,所带的宫女侍人,不过刚够照应而已,许多事情都做不了讲究,只能亲力亲为。 见她一脸担忧将水送到嘴边,季凉还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一边自己伸手去接,一边道:“哪里就这样金贵了,不过是车走得急了些,这几天精神稍有些不济,要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怎么了呢。” 他接过水去,刚浅浅喝了 分卷阅读124 一口,然而此时,车忽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 一瞬间,季凉只觉腹中滞重,连同胸口也气闷,兼带着突如其来的反胃,使得他骤然俯下身,以袖掩唇,好容易没有呕出来,一口水却全喷在了自己的衣衫上。 “阿凉!你怎么了?”郁瑶慌得一把抱紧他,一边对外面喊,“停车!” 她话音刚落,外面的车妇才刚一收缰绳,季凉却陡然抬头,尽管声音带着无力的喘息,却还要勉强对外面道:“不必停,继续走。” “你……”郁瑶又急又气,不知该怎么说他好,“自己身子都不要了?” 他们这厢意见不合,玉若便掀了门帘进来询问,问明了情况,却也有些为难,斟酌着道:“此番出来,实在准备不周,荒郊野岭的连个热水都没有。下一个驿站大约还有五六里路,陛下您看,是否到了驿站再做休整,东西也齐备些。” 郁瑶尽管心焦,细想下来倒也是这个理,只能吩咐车妇将车赶得稳当些,别再让季凉这般难受。 玉若重新放下门帘,郁瑶一扭头,就见季凉轻轻牵着她的衣袖,对她笑,“何须大惊小怪,不过是偶有不适,不打紧的。” “你可不许胡来。”郁瑶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只觉心悬得发慌,“你究竟怎么样,要同我说实话。”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到驿站歇一歇就好了,我说的便是实话,又没有哄你。” “……”郁瑶憋气地看了他一眼,将人抱在怀里,闷声道,“早知道,便不该答应你,我随便调哪个将军来,都不该同意你来。” 季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虽面色仍然虚浮,终究是比方才看起来好些,“多大的人了,说的什么气话。不是我自夸,大周朝的将军,还有哪个比你夫郎厉害的没有?” “你啊……” “若不是在宫里待久了,把人养得都金贵起来,我比如今还要厉害一些。” 这话倒并不是作假,季凉从前在军中的时候,什么样的苦没吃过,策马疾奔三日三夜,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别说男子了,军中的女兵女将,多数也比不过他去。 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了,出京的时候还好好的,行至半途时,便觉身子较往常疲倦许多,到了西域地界上,更是时常倦怠不适,动辄烦闷滞重,只觉从未有过的异样。 他已经竭力掩饰,尽量谈笑如常,却掩不住面色煞白,闹得郁瑶提心吊胆,每日要悔恨三回不该答应他重新披挂上阵。 季凉的心里倒也是后悔的。这还只是坐马车,不曾上战场呢,便成了这样,莫非他在宫中这半年,真的将身子养得这般不中用了? 郁瑶一路抱着他,替他抚背顺气,柔声哄着,幸而驿站倒也离得的确不远,过不多时便到了。 郁瑶率先跳下车,再扶着他慢慢下来,见季凉脚步虚飘,远不如往日,忍不住心疼更甚。 那边驿丞在西域驻守多年,难得见到朝廷派来的队伍,听闻是巡按来察访军情的,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顶着花白发髻道:“下官恭迎巡按大人。咱们小地方,条件远不如京城,还望大人海涵。” 郁瑶没有工夫同她客套了,按捺着心急道:“有劳驿丞,我夫郎身子不适,不知可否带我们进屋,再替我们备些热水?” “好,好,快进来。”驿丞忙道。 一行人跟着她,正要进去,却不知从一旁哪里,忽然冲出一个矮小人影来。 跟着郁瑶来的人,尽管都装作寻常随从模样,实则多半都是侍卫好手,立刻警觉,有的飞身上前擒拿,有的迅速围拢到郁瑶身边。 本被她扶在怀里的季凉也一个旋身,将她推到身后,“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1 17:00:00~2020111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夫郎体弱 郁瑶眼前一花, 还没待反应过来,来人已经被侍卫按倒在地。 她也来不及看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慌得一把抱住季凉, 急道:“你做什么, 不顾自己了?” 季凉方才急着护她, 倒不觉得如何,此刻见对方为侍卫所制服,心放下来, 身子一松懈, 才觉得胸腹之中翻江倒海, 不适更甚,忍不住脸色又白了两分,皱了皱眉, 才强忍住那一阵翻涌。 郁瑶抱他在怀里,气得眼圈发红。 放着这么多侍卫吃干饭呢, 何须他忍着不适来护她? 而那一边, 被制服在地的刺客, 却并不挣扎打斗,也不破口大骂, 反而匪夷所思地, 爆发出了一阵哭声。 郁瑶一愣, 扭头看过去, 就听侍卫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回禀……大人,这是个孩子。” 她仔细一看,的确,还真是个孩子, 大约没到十岁的小女孩 分卷阅读125 ,头发还有些发黄,扎的两只辫子有些蓬乱了,衣裳此刻沾了些浮土,但大抵还是干净整洁的。 她被侍卫面朝下按倒在地,不能动弹,只能勉强梗着脖子,放声大哭,声嘶力竭。 侍卫们脸色有所迟疑,但却无人敢动作,连手上力气也不敢放松半分。 虽然这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孩子,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尽管身量未足,如果是有人蓄意操控,从小训练的杀手,要对不擅武功的成年人动手也是足够了。陛下此番秘密出宫,假托了巡按的身份,假如真有刺客能追到这西域边疆来,绝对非同小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郁瑶看那女孩哭得凄惨,既有不忍,又不能不疑,正打算小心问几句话再作定夺,一旁的驿丞却忙忙地上前来赔笑。 “误会,误会一场。”这老妇颤巍巍道,“大人放心,这不是刺客,只是一个痴傻的孩子。” “痴傻?”郁瑶蹙眉道。 驿丞脸上便微露难色,“下官同大人说实话吧,咱们这小地方,叫做安都县,这孩子乃是前任县令的独女,自从前任县令在任上突然病故,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哦?”郁瑶虽觉离奇,但既然驿丞作保,她也无意为难一个孩子,便道,“那放了她吧。” 侍卫听命松手,却不料那孩子得了空,忽地一个箭步向她直冲过来,口中高喊:“还我娘亲!你们还我娘亲!” 一群侍卫顿时脸色一变,眼看就要上前抓住她,老驿丞慌忙抢到郁瑶身前,将这女孩拦住,连声哄道:“你娘亲到衙门办公去了,你莫闹,快回去寻你哥哥,别让他着急。” 女孩瘪了瘪嘴,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她,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倒当真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开去了。 一行人倒是被这个场面闹得都有些无措。 驿丞转身赔笑,道:“让大人受惊了,下官刚才把她哄走了,无事的。” 郁瑶看了看女孩远去的背影,轻声问:“当真是个傻孩子?这样哄也听?” 驿丞忙不迭点头,“是呀,好哄得很,除了脑子有些毛病,其余哪里都好。她还有个哥哥照顾她的,只是她哥哥要做工维持生计,不注意就经常让她跑出来了。她除了问娘亲,也不胡作非为,大家伙都不忍心为难她,能让就都让着。” 郁瑶点了点头,心道这里的民风倒还淳朴。 只是,如果真像驿丞所言,这孩子的母亲乃是前任县令,在任上病故的,这事却也不能坐视不理,让大周官员的遗孤沦落到这一步,这是朝廷的失职。 她打定主意,稍后要吩咐人妥善安置,还要查清当年其中细节,假若有哪些官员该上报的隐瞒不报,该抚恤的私吞囊中,那一定是要处理的。 她这样想着,此刻却顾不上安排,只赶紧扶着季凉,进了替他们准备的房间。 这显然已经是边疆驿站里最好的屋子了,又着意收拾添置了一些,但同宫里比起来,自是简陋非常。 郁瑶将人扶到床上坐下,环视了一圈四周,带着歉意道:“阿凉,此处不比京城,委屈你了。” 季凉倒不觉得如何,他在军中的那三年,睡的都是营帐,泥地里、马厩边也不是没有睡过,那时候要是有这样一间屋子,简直像是人间仙境一样了。 他只笑了笑,倚在床头道:“哪有那样金贵,已经很好了。” 郁瑶见他脸上几无血色,越发心疼非常,一边蹲下身替他脱鞋袜,一边道:“你且躺一会儿,我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这县城小得很,约莫很快就能到。” “别……”季凉气息低若,却仍挣扎着将腿往袍子下面缩,“你怎么好做这样的事,我自己来。” “我自己的夫郎,怎么了?”郁瑶不为所动,轻巧迅速地替他脱了,又将他抱上床,扯过被子盖好。 她看着被子里的人,脸色本应苍白,却硬生生羞出了些许红晕,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发,“你啊,身子弱成这样,还不让人省心,成日里逞强。” 季凉虽也觉得,自己此番的病来得很是蹊跷,与过往都不相同,却犹自不服气,还要道:“我不过就是赶路累了些,在驿站好好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哪里需要请郎中这样小题大做。” 郁瑶本就心疼又心急,听了这话,更是生气,道:“你还说?我明日就下令回京去,让太医好好治一治你。” “……”季凉若不是实在乏力,就要笑出声来了,忍不住无奈摇头,“你几岁了,还耍这样的无赖?” 郁瑶低下头去,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声音沉沉:“我还要问你呢,?轻?吻?小?说?独?家?整?理?你都多大的人了,半点也不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我先给你把规矩立在这儿,病不养好,不许启程,即便是到了前线,你也只需在帐中发号施令,不许亲自骑马上阵。” “胡说些什么。”季凉不由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拍了她一下,“那我这个将军还千里迢迢来做什么来了?岂不是浪费大周的人力物力,又无法对前 分卷阅读126 线战局起任何作用?” “……” “我从前带着伤还能上阵,如今不过身子乏些,又怎么了。最多休息两日,必须启程继续赶路,不可再耽搁。” 郁瑶看着这固执至极的人,心里一刻不停地在冒火,而更令她气愤的是,连她自己也知道,于朝廷于军机,季凉都是对的。 只是她身为妻主,心里怎能舍得。 她恨恨地咬了咬唇角,倾身过去,故作凶狠地将人一按,“我看,你这病既不想让郎中好好治,那只能我来好好治一治你。” 不料季凉丝毫不惧,反而微微笑了笑,仰头在她唇上轻碰了一下,“你倒是说说看,你要如何治法?” 她的大将军,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郁瑶既好气又好笑,也被激起了斗志,俯身深深吻上那柔软双唇,手一边掀开被角滑进去,一边囫囵道:“这可是你惹的我,一会儿可不许叫。” 但实际上,她也不过吓唬人罢了,季凉身子虚弱成这样,她也不舍得真对人做什么,至多只是在那唇齿间缠绵一会儿,尝两口甜头,连搂住他腰身的时候,动作都格外轻柔,唯恐碰疼了他。 季凉也知她有分寸,扬起唇角,去应和她的吻,声音略略沙哑,溢出浅浅喘息。 然而忽然之间,他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忍不住“哎哟”一声痛呼出来。 郁瑶赶紧停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抱着他道:“怎么了?阿凉,你哪里不舒服?” 季凉眉头紧蹙,额上汗珠涔涔,素日他与郁瑶温存,只觉全身暖意流淌,如云里雾里,今天却也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小腹坠胀,一阵阵地发紧,前所未有地酸痛。 郁瑶见他模样,怕得一叠声唤他,他只无暇应声,喘息了片刻,才稍有好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大约是这两天累得紧了,不妨事的。”他声音微弱道,“只是今天有些受不住了……” 郁瑶怕都来不及,惊魂未定,哪还舍得折腾他,急道:“如何就会这样了,你等我出去催一催,郎中怎么还不来。” 季凉怕吓着了她,勉力微笑,“请郎中一来一回也需些时候,也不能让人飞了来。我不过刚才一时间有些难受,现在已经没事了,要不然你去要些热水,泡壶茶喝,好不好?” 他极少对郁瑶提过什么要求,此刻气若游丝,郁瑶只觉得心都快疼裂了,赶紧应了,叮嘱他好好躺着,自己飞快地往外跑。 因刚到驿站,郁瑶体恤各人一路奔波辛劳,让他们进各自房间放下行李略作休息,因而门外也没有侍人候着,她自己下到了一楼大堂,去讨热水。 这小小驿站也实在可怜得很,老驿丞一个人包揽了大半事务,正在端为数不多的点心,听她要热水,放下盘子应道:“有,有,已经备好了,下官这就去厨房里取。” 刚要转身,忽然一拍脑袋,“哟,险些忘了,那位公子是特意来求见大人的。” 郁瑶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年,身形纤瘦,眉清目秀,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手上提着一个布包袱,神情略显局促不安。 她心里惦记着季凉,哪有闲工夫见什么人,但人都到眼前了,不得不问一句,只能悄声问:“这是……?” “哦,这就是先前那女孩的哥哥,听闻自家妹子惊扰了巡按大人,特意来赔礼道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猜得好厉害,我这不发喜蛋喜饼很难收场哈哈哈~感谢在20201112 01:58:20~20201113 17: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E 2个;爱谁谁了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是有喜了 尽管郁瑶心里十分不耐烦, 但既然对方如此懂礼数,她却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趁着驿丞去取热水的当口, 也只能同对方客套几句。 她走近前, 和气道:“公子多礼了。” 那少年原本就紧张得很, 双手紧紧地攥着手中布包袱,听她骤然搭话,手一颤, 险些将包袱掉落在地上, 嗫嚅道:“草民参见大人。” 随即又不讲话了, 双眼只盯着地上。 郁瑶其实心急得很,但也知道,此间男子多半是这副模样, 边陲地方的县令,本也只是个小官, 何况他母亲于任上暴毙, 他既要照顾妹妹, 又要讨生活,大约过得很是不易。 面对这副情景, 她也无法不耐烦, 只能和煦道:“不必害怕, 有话放心地说便是。” 对方期期艾艾地看了她一眼, 轻声道:“方才幼妹不知礼数,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胆量虽小些,言谈举止倒还是很懂礼数的。 郁瑶笑了一笑,“公子多礼了, 令妹年幼,原不是什么大事。” 她惦念着季凉,客套过后,便 分卷阅读127 想着赶紧回房,一扭头看见驿丞已经提着水壶从厨房出来,便赶紧道:“公子不必挂怀,既然幼妹还在家中,还是早些回去看顾她吧。” 说着转身就想要走。 却不料衣袖忽然被扯住了。且对方看着柔柔弱弱的,这一下用的力还真不小,郁瑶顿时有些为难。 “公子……”她强撑笑意道。 对方却忽地将手中布包袱朝她手里一塞,低了低头,脸颊似是带着几分羞红,“这是自家做的糕点,聊表歉意,还请大人笑纳。” 他家境又不好,如何还能收人东西,郁瑶本能地就要推辞,对方却执拗地盯着她,甚至有些泫然欲泣。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草民自知,也难以入得大人的眼,只是一番心意,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话说到这个份上,郁瑶却也无法推辞,只能谢了他,好好地接过来。 这时,驿丞已到得跟前,殷勤道:“大人,下官替您将热水送上去吧?” 郁瑶心说,人家好歹也是官员,也不必成天做这些跑堂的活计,便伸手接过来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驿丞应了一声,小心将水壶递给她,还格外热络道:“那您好生照顾尊夫郎,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召唤下官。” 郁瑶谢了她一句,走上楼梯的时候,听见下面那少年低声问:“夫郎?” 驿丞也压着嗓子答:“是哟,这位大人是带着夫郎一同来的,你先时没瞧见,那叫一个体贴入微。唉,你呀……” 后面的话郁瑶听不着了,也无心留意,只小心地提着热水回了房中,进门就见季凉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似乎是比刚才要好一些。 “嗯,这回倒还挺乖。”她嘀咕了一句,倒水泡茶,一气呵成。 季凉忍不住笑了一笑,看她下楼一回,手中提着一个包袱上来,随口问:“那是什么?” 郁瑶低头看了看,“哦,说是点心,是刚才那小女孩的哥哥来赔礼道歉,硬要我收下的。” 她说着,还当真打开看了一看,是西域特色的糕点,多放了些糖浆干果一类,与京城相比,绝称不上精致,但想必也是做得用心了。 “要尝尝吗?”她问。 季凉轻轻摇了摇头,“我今日没有胃口。” 郁瑶不由得又是心疼,正要走过去陪他,就听门外传来玉若的声音:“大人,郎中到了。” 她连忙过去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中年女子,打扮利落,似乎成竹在胸一般。 她也顾不上许多了,格外客气道:“有劳郎中娘子跑这一趟,还请您替我夫郎好好看看。” 对方点了点头,“大人不必客气,叫我叶郎中就好。” 说着,就向床边走去,打开随身的药箱,在一旁的桌子上放好,回头道:“大人,我需冒犯,为尊夫郎诊脉。” 要是在宫中,传御医看一趟诊的阵仗可大了,给后宫君侍诊病,必然是要跪在帘子外头,悬丝诊脉的,郁瑶一向很怀疑,这般诊出来的准确度到底能有多高。 而在这偏远的西域,自然不能讲究这个排场,幸而季凉不在意,郁瑶更不在意,于是只从被子中伸出手臂来,让郎中如常切脉便是。 她站在一旁看着,面色勉强平静,心里却实在忐忑得很。 季凉一向身子强健,远胜常人,这回却不知怎么的,还未到前线战场,便在途中病了。 尽管她至今还能勉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焦灼,引得季凉担心,但她在心底早已悔了千百次,若是早知如此,她当初无论说什么,也不该答应季凉重返疆场。 她深知,在古时候,人一旦病了,便是可大可小,有不巧一些,因一场风寒便丢了性命的,也是常有。假如她的阿凉真的出了什么事,她…… 然而,她这厢心里打鼓不停,这叶郎中神色倒很平静,手指不过在季凉手腕上停留了片刻,便松开了,敛衽起身。 郁瑶忙问:“郎中,请问我夫郎如何了?” 叶郎中的唇边便带了一缕笑意,“恭喜大人,尊夫郎一切都好,不过是有孕在身,才会如此。” “那就好,那就好。”郁瑶听她道季凉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意,口中喃喃。 直到看见几人都忍笑望着她,尤其季凉的神情格外一言难尽,才后知后觉地张了张嘴,“您说他……怎么了?” 叶郎中大概见过得多些,也不十分奇怪,只是笑着拱了拱手,“大人,尊夫郎有喜了,他如今身体疲乏,神思倦怠,皆是月份小时正常的情状,不过孕夫不宜劳累,这一路舟车劳顿,也的确是有些辛苦了。待我开一剂安胎养身的药方,好生歇息静养就没事了。” 有喜……季凉的腹中,有孩子了?她这就要当娘亲了? 郁瑶只觉得头脑发懵,脚下打飘,整个人如在云端,毫无真实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还是玉若抿嘴笑了笑,道:“大人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叶郎中 分卷阅读128 ,今日实在有劳您了,请您随我来喝一盏茶吧。” 说着就将叶郎中请出去写药方领赏钱了,体贴地只留了郁瑶与季凉在房中。 直到众人都散去了,郁瑶才慢慢地走到床边,仍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飘忽,她伸手摸了摸季凉的脸,磕磕绊绊,“阿凉,你……我们……” 季凉的心里也仍眩晕着,只怀疑刚才郎中不是那样说的,是他自己听错了。 他早先还疑心,自己是常年征战,早作践坏了身子,因此哪怕日日夜夜与郁瑶在一处,如胶似漆,不似寻常后宫君侍要算着日子面见天颜,却迟迟未能有孕,丹朱还私下里劝过他,向太医院讨一副调养助孕的汤药。 却不料,他竟突然心想事成了。 他的手在被子下面,轻轻地覆上自己的小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此一来,他近些日子的神思倦怠,浑身不适,突然都有了解释,他并不是病了,只是有孕在身,是他和郁瑶的孩子,他一直期待的孩子,唯独…… 这孩子来的时机,实在不巧。 他自请重披战甲,千里迢迢赶来西域领兵,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却忽然有了身孕,他该如何向郁瑶交代,又该如何向前线将士,向天下人交代。 直到郁瑶低下头来,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阿凉,”她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是我们的孩子。” 他这才好像突然觉得,一切有了实感,他摸着尚且平坦,与平日毫无二致的小腹,忽然脱口而出:“你喜欢他吗?” 问完了,才觉得仿佛是在犯傻,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他就眼看着郁瑶的嘴角扬了起来,却又把笑意强忍下去,故意板起脸来,“不喜欢。” “……” “这小东西,这么小就不让人省心,专会欺负他爹爹。”她故作生气的模样,手底下却极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季凉的小腹,“这几天把我吓得够呛,还以为你怎么了。” 季凉啼笑皆非,哪怕心思再重,也忍不住被逗得笑出了声,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 “你胡说些什么?”他嗔道,“还没和孩子见面呢,就说不喜欢他,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当娘亲的?快,吞回去重说。” 他心里还真是有些讲究的,万一听说她不喜欢,孩子不来了可怎么办?这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郁瑶委委屈屈,瘪了瘪嘴,只能十分乖巧道:“好,是我错啦,我喜欢阿凉,也喜欢阿凉的宝宝,乖孩子要争气些,多体谅你爹爹,别再折腾他了,好不好?” 季凉看着她一本正经对着他的肚子说话的模样,只觉得既有些好笑,心里却暖融融的,思虑的那些担子也稍许往一旁搁了一搁,唇边不由自主泛起笑意。 郁瑶抱着他的腰,如往常一般在他身上蹭了蹭,对着他肚子叹道:“你看吧,你一来,你爹爹就只喜欢你,不喜欢你娘亲了,还凶我。” “你小心些,别压着孩子。”季凉轻推她道。 郁瑶顿时哀嚎,“你看你看,你爹爹心里没有我……” “……”季凉面对这陡然和孩子争宠的人,也是哑口无言,几乎就绷不住笑,到底还是被她缠得没办法。 “好了,我身子有些乏,你要不要上来陪我躺一会儿?”他眼波婉转,瞥了她一眼,“可别说我不疼你。” 郁瑶得了便宜立刻卖乖,飞快地蹭上床,在他身边躺下,轻手轻脚抱住他,在他肩窝里落了一吻,“阿凉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敲门: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请问您是想要女孩还是男孩…… 郁瑶摔门:guna~ 感谢在20201113 17:59:20~20201114 16:1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雪阻道 十月末的天, 在京城还是穿上厚衣裳便能御寒的天气,在这西域边塞,却俨然已经到了凛冬, 两场寒风一过, 竟然就下起雪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 真如鹅毛一般,若说在京城还有街市上那一点热闹气儿,在这小小的安都县, 天一落雪, 人人便都不愿意出门了, 举目望去,外面白茫茫一片,苍凉冷寂, 像要淹没在天地间一样。 但面对这大雪,只有郁瑶一人不恼, 甚至有几分感激。 她往墙角炭盆里添了两块炭, 起身将远离季凉的窗户开了一条缝, 又返回来,拉紧床帘, 替季凉掖了掖被子, 问:“冷不冷?” 季凉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回出门, 带的宫女侍人原本也不多, 如今郁瑶更是不喜别人进屋打扰,以免扰了他静养,力所能及的事都亲力亲为,看着她身为女皇却在这里做这些 分卷阅读129 事情,也实在是难为了她。 郁瑶将手探进被子里, 摸了摸季凉的手,还好,倒是挺暖和,但还是问了一句:“我去替你冲个汤婆子来捂着,好不好?” 季凉忍俊不禁,看了看自己身上被她盖上的两层被子,面带调侃,“蒸馒头也没有你这样的,再捂下去,没准捂出个热伤风来。” 刚要站起身的郁瑶讪讪地又坐回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此间的条件与宫里天差地别,季凉是初次有孕,她也是从未照料过孕夫,处处紧张,唯恐哪里疏忽。边塞天寒地冻,为免冻着季凉,屋里必须多多地生着炭盆,但这里又没有上等的银炭,寻常黑炭烟气大,只能远远地摆着以免呛人,还必得开窗户透气,又怕让他扑了冷风。 如此一来,她是横也怕竖也怕,成日里焦虑,唯恐照顾得不周到。 季凉看着她的模样,都忍不住好笑,明明是自己有孕,却闹得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你别忙了,”他道,“这几天夜里都没睡好,还不歇一会儿。” 的确,自从知道他有孕,郁瑶连夜里也睡不踏实,三不五时就要醒来看一看他,别说像从前一样和他折腾了,现在连抱他的动作重些都不敢,十足小心谨慎。 郁瑶在他床边安稳坐了,季凉看着她的脸,轻声开口:“阿瑶,等雪小些,我们就继续上路去前线,好不好?” 郁瑶方才还笑容可掬的脸,显而易见地僵了一僵。 “你别想了。”她低声道,“等雪停了就回京,前线如今有副将顾亦华接手,虽说少些历练,但她跟在秦萱身边久了,做起来也有模有样,不必过于担忧。” 季凉一急,就支起身来,盯着她,“不行的,我知道她,她年纪虽长一些,在军中的时日也久,但为人老实木讷,让她服从军令,领兵打仗,那是好的,但她并非为将之才,要她与赫赫人周旋,发号施令,那火候便差了。” 郁瑶低沉着脸色,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不知道,但是边塞本就苦寒,前线军营里更是什么都缺,常人尚且难熬,要他怀着身孕去,她如何能拿他的安危去冒险? “你别管了,”她含糊道,“我会从其他地方调派将领,快马加鞭赶过去。” “郁瑶!”季凉的声音陡然高起来,坐起身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郁瑶唬了一跳,就见他脸色严峻,唇角绷得紧紧的,眼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神色,“军情之事你不如我懂,眼下只有我去,才能令人安心,你不可拦我。” 说来也巧,自他们住进这处驿站,就天降大雪,难以行路,是以他们已经在此留了四日了,这些天里,郁瑶一边照料着季凉养身子,一边抓住时机劝他回京休养,可是季凉态度坚决,执意要上前线不可。 这几日来,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总免不了一场意见相左,偏偏郁瑶又舍不得与他争,只能一味哄着劝着,实在无法了只能将话头搁置,过一阵再劝。 而季凉还从不曾如此刻一般强硬激动。 郁瑶见他都直呼她大名了,显然是真动了气,唯恐他伤身子,连忙将人抱住塞回被子里,声音也软下来,“你急什么,有话好说,伤了身子算谁的?快躺好别受了凉。” 季凉被她劝回去躺下,眼睛却仍直直地盯着她,“你得听我的,让我去军营。你是女皇,不可为儿女私情误事。” 郁瑶看着他的脸,五味杂陈。 虽说郎中诊出他是身怀有孕,并非什么旁的病症,总算让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他或许是初孕,月份小,这一路又的确辛劳,反应格外大些,成日里身子疲软,也吃不下多少东西,纵然在这条件有限的边陲小城,已经极力变着法地给他菜色翻花样,仍然不见丰润,反而眼看着脸都瘦了一圈。 这样的身子,去上前线,如何吃得消? 她知道,季凉对军情的判断全是对的,也知道她身为女皇,不可耽于一家一室,必要时该为万民表率,但话又有两说。 如果仅是她自己,要她亲自提刀上阵,她也是愿意的,可是眼下要领兵上阵的,真正能对前线战局起到帮助的,偏偏是季凉。 她只是半路接来了这副女皇的摊子,本质只是一个俗人,只想与自己的夫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要她亲口同意自己的夫郎怀着身孕上战场,她做不到,万一他有半点闪失,都会比她自己去战场上丢了性命还要难受。 她不愿答应,却也不敢与季凉硬碰,只能采取迂回战术,和他打马虎。 她隔着被子,安抚地在他肩头轻拍了拍,柔声哄道:“我算着时辰,药大约快煎好了,你好好躺着,我出去看看。” 季凉点了点头,她便轻手轻脚出了门。 厨房在楼下,玉若在里面看着煎药,没有旁人,她进去道:“辛苦你了。” 厨房不大,雾气缭绕,玉若第一时间还没有看见她,听她开口才发现,连忙道:“大人折煞奴婢了。” 郁瑶走近过去,见药还有一会儿 分卷阅读130 才能好的模样,看四下无人,轻声问:“睿王的行踪,查到了没有?” “睿王殿下的行踪,暂时还不可考,但是赫赫使团比我们只早一些,如今已经到了边境的最后一个驿站了。假如他们确实是追着安弥走的话,睿王殿下与他恐怕真是向赫赫国的方向去了,只不知如今是还在大周界内,还是已经……” “胡闹,简直胡闹。”郁瑶低声骂道。 她插着腰,在狭小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也压不下心头的气。 她此次乔装打扮,亲自前来边疆,除了陪同季凉一起赶到军营以外,也有另一个目的,就是试着找到郁瑾,将她带回京城,无奈先是季凉意外有孕,又是被大雪所阻,无法前行。 只要郁瑾还在大周境内,她就还有办法,但交战当前,赫赫国又行动诡异,出尔反尔,假如郁瑾真的追着安弥进了赫赫境内,那她真是说破天也难了。 一个亲王,跑到敌方国境里,岂非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她仰天长叹,只觉得挫败非常。 她堂堂一个女皇,眼下简直是左右为难,她想带季凉回京,季凉不同意,执意要去前线,她要继续前行找郁瑾,却也丝毫不知道她这个皇妹在哪里。 她咬着牙恶狠狠地想,要不是这丫头从前乖巧,在她夺权一事中又出力许多,真想把她丢在西域,让她自谋造化算了。 郁瑶这厢正在头疼,刚要同玉若商议,却听外间传来驿丞的声音:“巡按大人,您在厨房里不在?” 她赶紧收了声,应道:“我在,什么事?” “搅扰您了,是那天那位公子,有事想求见您。” 哪位?郁瑶愣了一下,才恍惚想起有这么档子人来,从厨房雾气里走出去,问那驿丞:“可是前任县令的公子吗?” “正是。”驿丞俯首哈腰地笑,“就在前厅里等您呢。” 郁瑶心里很疑惑,这大雪天的,寻常人都不乐意出门的日子,有什么事非得见她,但还是几步绕到了前厅,就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在外面的雪光映衬里,他即便裹着羊皮的袍子,身形也十分单薄,走近了看,头顶和肩上都落满了雪花,脸冻得红红的,显得有些可怜。 郁瑶不由问:“公子,不知冒雪前来,所为何事?” 对方含羞笑了一下,举起手中包袱,递到她面前,“我想着,前些日子送的点心不多,大约已经吃完了,也不知合不合大人的口味,这回换着法子又做了些别的,请大人尝一尝。” “……” 这忽然一下,倒闹得郁瑶有些尴尬。 点心这种东西,收一回是谢礼,一而再再而三地送,就显得不那么必要了吧。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斟酌着道,“那日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这样客气,倒要令我于心有愧了。” 直到这里,她还以为,或许对方只是毕竟淳朴,那日里妹妹冲撞了她,不知该怎么表达歉意,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一次次送自家做的点心来。 但是她话音刚落,对方却忽地上前一步,陡然贴到了她的面前,不由分说将布包袱塞到了她的手中,四手相碰,只觉得对方的手像冰一样凉。 她惊了一跳,又觉得骤然躲开太失礼,于是就见对方用水光盈盈的眼睛看着她,轻声道:“乡野粗鄙之物,大人若是嫌弃,也是应当的。” 这……是要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4 16:13:31~20201115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谁谁了啦 5个;苏柠与鹿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纳他为侧室 郁瑶一时之间大窘, 碍于颜面,却也不好意思一下退开,毕竟对方还是一个弱男子, 不是洪水猛兽。 她干笑了两声, 道:“公子误会了, 这原是你的一番心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 那少年听了, 方才还凄凄楚楚的脸上, 绽出一丝笑意来, 抿了抿唇角,“大人心胸宽广,正直仁厚,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郁瑶心说,不过是收不收一包点心的事, 倒也不至于他夸赞得这样情真意切,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她如何英明神武,为民除害了呢。 她被这一出闹得心里发毛, 只想着如何敷衍两句, 尽快逃脱。 却不料, 对方大约看出了她神情中的意图, 与她相碰的手非但不退开,反而一把握上了她的手背。 他大约是在外面行路久了,双手冰凉,激得郁瑶心里一颤。 “公子……”她为难道。 少年婉转抬眼看了她一眼,声音轻轻的, “话说起来,这几日来,我还不曾告诉过大人我 分卷阅读131 的姓名,实在是失礼了。” 尽管郁瑶实在也并不想知道,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敢问公子芳名?” “我家姓柳,单名一个荫字。” 名字倒还挺雅致的,无奈此刻这个缠人的劲头,实在令人头疼。 郁瑶匆忙道了一声“柳公子幸会”,便想找准时机溜走,不料这柳荫脚下一动,旋身拦在她面前,将她去路拦得死死的。 她心里不耐已极,只是碍于对方是个男子,母亲又是在任上去世的官员,家眷没能得到妥善照料,显见得是大周朝廷的失职,因而不忍心对他疾言厉色。 只能按捺道:“不知柳公子还有何事与我说?” 柳荫的目光闪了一闪,脸上分明含着一丝怯意,却像鼓足了勇气一样,昂了昂下巴,“依大人所见,不知我还能入得了眼吗?” “……” 郁瑶一时之间完全愣住,怔了片刻,才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柳公子?” 柳荫的脸颊涨得通红,几乎像要滴出血来了,倒衬得他清瘦的脸是有了几分面若桃花的意味,他一双眼睛执拗地盯着郁瑶,暗含秋波。 “草民家贫,无依无靠,带着妹妹艰难度日,尝尽冷暖,从未见过如大人这般宅心仁厚的女子。那日幼妹冲撞了大人,大人非但丝毫不曾责怪,还对我以礼相待,从那时起,我便认定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他抬眼悠悠看了郁瑶一眼,含羞带怯,“若是承蒙大人不弃,我,我愿……” 这时,郁瑶眼看着他的背后,玉若正端着药从厨房里走出来,恰好将这段话听进耳朵里,顿时大张着嘴,用一言难尽的目光与她对视,仿佛十分犹豫是否该将自己埋进地里去,假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在心里暗骂,这丫头也不知道察言观色,过来帮个忙,只能自力更生,带着发僵的笑容道:“蒙柳公子错爱,令在下受宠若惊,只是我已有夫郎了,只怕辜负了公子美意。” 她心道,话说到这个地步,想必已经十分明白,却万万没想到,这柳荫轻咬了咬下唇,声如蚊蚋,却坚定得很。 “草民何德何能,敢奢望正夫之位?我只愿以小侍之身,侍奉在大人身侧,以回报大人的恩德,便知足了。” 郁瑶听着这话就十分离谱,她至多不过是没有怪罪他妹妹,又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如何连回报恩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忍不住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这般急切,宁可屈居小侍,也要留在她身边,莫非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却在此时,她忽地听见玉若低低惊呼了一声:“季……郎君,您怎么下来了?” 郁瑶猛一抬头,顿时心陡然狂跳,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泼到脚底。 季凉站在楼梯上,静静地望着他们,形容平静,脸色煞白,只仿佛画上的人一样,一言不发,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郁瑶意识到眼前是何等情形,顿时头皮都要炸开了。 柳荫就贴在她的身前,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双手还握着她的手,此情此景,若说是毫无关系,连她自己听了都不信。 她慌得心都快跳了出来,也再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一把撇开柳荫的手,就要往前跑,喊道:“阿凉!阿凉,不是这样……” 她顾及着对方毕竟是个男子,没有好意思用多大的力,因而一推之下,竟然没有将他推远,那柳荫也算是毅力惊人,踉跄了两步,竟还挨上前来,执着地将手中包袱往她手里塞,口中道:“大人,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郁瑶也着实不明白,世间怎有这样不顾羞耻,一味纠缠的人,但她心思全系在季凉身上,正心急如焚,也顾不上与他推脱了,顺手接过来,便往前飞跑。 季凉方才站在那里,仿佛泥胎木偶一般,一动不动,这会儿见她赶过去,才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匆忙躲避。 然而他却忘了自己站在楼梯之上,返身举步之间,被台阶一绊,便止不住地向前跌倒下去。 “阿凉!”郁瑶心惊胆战,将包袱往玉若怀里一扔,扑过去将人抱住。 季凉脸色雪白,倚在她的怀里,并不挣扎,只是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低垂着眼帘,只不肯看她。 她怕得乱了方寸,只知道搂着他一叠声问:“哪里伤着没有?有没有难受?” 季凉连眼神都不移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地上,仿佛对她的问话充耳未闻。 其实他跌得并不疼,腹中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心忽然冷得厉害,前厅门外的风雪一阵阵吹进来,扑在他的身上,却也比不上他心底寒意刺骨。 他只是这几日来,被郁瑶按在屋里安心静养,过分小心,时间久了,也觉得整个人都怠惰了,见郁瑶下楼去端汤药,迟迟不回来,这才想自己去看看,也借机走动一会儿,却不料刚下了楼,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那男子,离郁瑶那样近,几乎就扑在她的怀里,她也不见闪躲半分,还允许他握着她的 分卷阅读132 手,那样眉目含情地看着她。 他清楚地听见,他说,愿意以小侍之身,侍奉在她身畔。 虽然他匆匆一瞥,看得不甚真切,却也能看见,那男子年纪比他轻许多,正是春草一样招人喜欢的时候,尽管瘦弱一些,但纤纤弱质,也惹人怜,若是好好打扮了,也是个俊秀的少年郎。 而他,年纪既长,又有孕在身,未来十月怀胎,都无法侍奉妻主,这样一想,倒也十分不令人意外,只是…… 他闭了闭眼,觉得眼底有些许温热。 罢了,郁瑶已是刻意避开他了,没有到他眼前来扰他静养,只是他自己不识好歹,偏要不声不响下楼来,才撞见这一幕,平白让自己吃心。 郁瑶看着他模样,只担心他是摔伤了,身怀有孕的人,尤其月份小,胎还不稳,如何经得起这样跌一跤,不由心急如焚,一边大喊请郎中,一边抱起季凉就往房里跑。 至于被她甩在前厅中的柳荫如何,她根本也顾不上了。 季凉明知自己并未伤着,却也并不开口阻拦她,只由着她安排,看着下面人着急忙慌地往外跑,自己被她一路抱回屋里,慎而又重地放在床上。 “阿凉,疼不疼?一定要和我说。”郁瑶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察看,却也并不知道自己能看出什么,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季凉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可悲。 她面对他的模样,当真仿佛珍爱到了极点,便如此刻,眼中写满焦急担忧,任谁看了,都会称赞她真是天下一等的好妻主,对夫郎关爱至此,假如不是……他片刻前亲眼看见了她与那少年在一起的话。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不过寻常跌一跤,于他而言什么也算不得,只是即便他再怎样说服自己,世间女子皆是如此,心口却依然疼得狠了,眼前一阵阵地发花。 其实他知道,在大周,有些门楣的男子出嫁时,便会带着信得过的,年轻俊秀的侍人,作为媵侍,既是伺候自己的下人,也是妻主的房中人,待到自己有孕时,更是由媵侍正大光明地侍奉妻主,相互照应,一荣俱荣。若是媵侍有幸生下女儿,便可登堂入室,跃升侧夫之位,从此也算安享富贵。 这总归算是能拿捏得住的自己人。 若是因种种缘故,没有媵侍,或是无法满足妻主的,那便要由正夫做主,替妻主买了小侍回来伺候,如此方称得上是贤德。 他原本也是出身大家的公子,该懂的,他全都懂,只是他不愿罢了。 他一直固执地相信着,郁瑶与旁的女子都不一样,大将军在沙场上见惯了阴险狡诈,唯独在她面前天真得可笑,她如何对他承诺的,他一字不落却都信她。 他信她心里只有他一人,他信她不要后宫君侍,只愿与他厮守到老,哪怕丹朱多少次旁敲侧击,劝他即便听陛下这样一说,还是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他都不曾动摇。 却不料……罢了,终究是罢了。 他抬眼静静看向郁瑶,声音极轻,极温和,“那少年,便是你那日所说的,前任县令的公子吧?的确是个清秀佳人。” 他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飞快地笑了一下,“我如今身怀有孕,不便侍奉,正想为你纳一房侧室,只是身在西域,不甚方便。如今正好,我过几日便代你前去下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给阿凉呼呼,不会的不会的~ 要对郁瑶有信心!我渣但她不渣呀 ☆、暗藏玄机 郁瑶与季凉的争执, 是因为叶郎中的到来而被打断的。 只因下人们见了方才场面,一个个惊得魂都飞了,仓皇飞奔去请郎中。因着大雪的天气, 叶郎中原本不愿出诊, 听闻是巡按大人的夫郎有滑胎之险, 却也不敢怠慢,一路紧赶慢赶往驿站跑。 她带着一身风雪跑进来的时候,郁瑶脸色煞白, 心急如焚, 只知道拉着她喊:“快救救我夫郎!” 叶郎中着实被唬得不轻, 连施针的准备都做好了,匆忙替季凉诊了脉,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大人稍安勿躁, ”她缓过一口气道,“尊夫郎并无大碍, 一切安好。” “真的吗?”郁瑶犹自惊魂未定。 叶郎中叹了一口气, 到底医者仁心, 方才来时也听下人大致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此刻见郁瑶如此紧张模样, 难免有几分看不过眼。 她不由低声道:“草民痴长一些岁数, 别怪我多嘴, 此刻知道心疼人了, 刚才做什么去了?大人有如此俊秀知礼的夫郎,又是刚有孕的身子,合该多体贴一些。” 此话一出,一旁随侍的下人都惊了一跳,慌得直给她使眼色。她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就敢出言教训。 郁瑶让她说得面红耳赤,尽管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番想头,但总归是她言行不谨慎,惹了季凉误会,自己心里有愧,不敢分辩,只一味低头赔 分卷阅读133 礼,“叶郎中说的是,我谨记在心。” 床上躺着的季凉淡淡扫了她一眼,未发一言。 叶郎中看了看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但幸而有惊无险,心里的担子也放下一些,只道:“那大人好生陪着尊夫郎吧,我再去开一剂安神的汤药,喝了后好好歇息,就没事了。” 直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郁瑶的心渐渐定下来,才觉出身上一层冷汗,已经打湿了里衣。 “阿凉,”她走近床前,轻轻去拉他的手,心有余悸,“以后可不许吓我了,你要打我骂我,我没有二话,可不能伤自己的身子。” 季凉默默将手一抽,她便握了个空。 他垂眼不看她,微微牵了一牵唇角,“哪里的话,我如今有孕在身,为妻主纳侧室本是分内之事,我看那位公子相貌谈吐均是不俗,且是出身官员家中的,若是只收他作小侍,恐怕也辱没了他,还是聘作侧夫进门吧,你看可好?日后回了京中,再册封君侍,也不算委屈了他。”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见这人神情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只一味躲着她的目光,心知他心里是伤得狠了,也不顾他反抗,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你做什么?”季凉骤然一惊,心知此时发作不合适,却仍忍不住心里悲怆,轻推她道,“放开。” 郁瑶叹了一口气,任他怎么挣扎也不肯放手,只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落下轻轻一吻,低声道:“你当真觉得他这么好?” 季凉抬眼看着她,一时觉得自己有些不明白她的所想了。 他便看着郁瑶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半是无奈,半是心疼。 “你要是真觉得他好,觉得他可怜,那我留些钱给他和妹妹过日子吧,也算抚恤官员之后。要是再不行,你就认他作干弟弟,替他择一门好的亲事。”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既沉且柔,“反正我不要他。” “你……?”季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几分茫然。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与那少年举止逾礼的郁瑶,和此刻信誓旦旦的郁瑶,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郁瑶眯眼笑了一笑,叹了一口气,“一个夫郎还不够我操心的呢,哪还有心思想旁人?你想把他塞到哪里去,都依你,只是别给我找这些闲工夫,行不行?” 季凉与她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然后额上便被她轻吻了一下。 “是我不对,方才让你吃心了,但你得信我,我对那个柳荫,半分兴趣也没有。”郁瑶柔声道,“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季凉刚才见他们贴近在一处,卿卿我我,只觉得心里泛酸,委屈万分,大约真是这些日子被她宠得厉害,一个没忍住,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此刻冷静下来,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郁瑶待他如何,的确,不止他心里清楚,恐怕于全京城的人,都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若说她不好,那世间大约也再没有更好的妻主了,大约有所耳闻的人都要替她叫屈。 他回想起从前郁瑶为他做的事,再想想片刻前自己只顾着疑心,与她耍脾气的情状,脸不由得红了个透,偏转开去,只不敢同她说话。 郁瑶看着他的模样,也知道他心里是想明白了,忍不住带了一丝笑,轻轻将他的脸掰过来,不许他躲,在他鼻头上弹了一下,“那么轻易就怀疑我,知道错了没?” 季凉羞愧已极,目光半点也不看她,只想将脸往被子里埋。 但若是要大将军亲口坦诚一句错了,那真是强他所难了。 郁瑶见他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一样,也不舍得再逗他,毕竟她知道,尽管季凉外表总是波澜不惊,对什么事都浑不在意一般,其实心里最敏感细腻,何况男子孕中,又格外多思一些。 她将他环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道:“好了,方才那般情景,任谁看到了也要多心,不是阿凉的错。但你也要相信我,我与那柳荫公子,的确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奇怪?”季凉重复了一遍。 “他的母亲虽只是个县令,好歹也是读书出身,官宦人家,你看他的言行举止,也并不像不知廉耻的人,但他与我不过见第二面,就如此投怀送抱,主动请求做我的小侍,你觉得这不奇怪吗?” 郁瑶回想着片刻前的细节,眉头渐渐地蹙起来。 当时她被柳荫的出格言行所震惊,无所适从,只想着如何摆脱,随后又被季凉意外撞见生了误会,慌乱之间,也顾不上细想,此刻回忆,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越想越觉得,哪里都是问题。 若说他一个弱男子,独自拉扯妹妹辛苦,想要委身于他人,寻个投靠好帮衬,那这些年来,他大可以在此地随意寻个富庶些的人家,卖了自己去做小侍,总不成问题。而他见到自己,今日才不过是第二面,连熟识都称不上,能有什么了解,让他这样铁了心豁出去,不顾脸面地纠缠她? 何况,她此行所用的身份,是朝廷派下来的巡 分卷阅读134 按,待雪停后便要启程上路的,自古嫁人,没有带着妹妹一同嫁过去的说法,他竟愿意舍下幼妹,自己随她走? 这话无论怎样考量,都显得很不通情理。 而且现在想来,她总觉得柳荫的神情很是怪异,他一边说着那样投怀送抱,蓄意传情的话,另一方面,又透着一股子怯意,她初时还只道是他没见过多少世面,性情使然,此刻再想,却越想越不对。 他不是京城青楼雅舍里的行首,说如何缱绻撩人的话,都驾轻就熟,不会有半分犹豫,所谓的含羞带怯,都不过是故作姿态。 他不一样,他当时的表现更接近于——孤注一掷。 “他一再来找我,主动投怀送抱,已经奇怪得很了,你当时跌了一跤,我急着推开他,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痴缠,而是执意要将点心塞给我……”郁瑶吸了一口气,“我总觉得一定是有问题。” 季凉方才沉思许久,不曾接话,听到这一节突然开口:“点心?他这次又给你送了点心?” “是啊,他正是以这个由头来寻的我,说是道谢,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然你妻主也不愿意与他多话。”郁瑶道。 季凉却一拉她的手,眼睛亮了一亮,“你如何不早说。” “……嗯?” “他送的点心呢,如今在哪里?” 郁瑶一愣,这才回想起方才情急之下,哪还顾得上他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当时只顾着季凉,他执意要送,她也没有时间推拒,顺手就丢给了玉若。 见季凉如此在意,她脑海中灵光一现,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不会吧,上回他送来的包袱里,明明没有异样,难道这一回不同了,关键竟然会在这里? 她连忙起身,大步出门去找玉若,玉若一听来意,连连拍胸脯,道:“还好还好,方才因那公子的事,险些伤着殿下,奴婢们都道晦气,见陛下将那布包袱随意丢给了奴婢,只道是不愿看见的,正打算扔了的呢,还好手慢。” 郁瑶连忙讨过来,回到房中,当着季凉的面打开。 包袱里是十余枚酥饼,与上次送来的大同小异,透着油香。郁瑶与季凉对视一眼,站起身,将东西全都抖落到桌上,去看包袱的内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她喘了一口气,只道是想错了方向。 季凉却眉心一蹙,忽然道:“你将点心破开看看。” 郁瑶很听他的话,依言随手拿起一个,干脆掰开,立刻怔住了。 酥饼的内里,果然藏着一张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柳荫其实是有伏笔的哈哈哈。 大家不要不开心,不喜欢看了的话,也要生活如意天天开心呀~ ☆、替你伸冤 “这……”郁瑶一时愣在当场。 季凉扬了扬下巴, “还不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她将纸条抽出来,展开, 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显然是经过精心思量的, 纸条裁得宽窄一致, 相当整齐,上面依稀可见字迹,只是显然制作者忽略了, 墨迹沾染油渍后会晕开, 此刻只能勉强看出, 原本的字迹还挺娟秀,但已经很难辨认了。 她愣了愣,立刻回头又去掰其余的。 滚落了一桌的酥饼, 每一个里都包着一张纸条,目的显然很明确——只要她收下, 只要她愿意吃, 就确保她一定不会错过这一条信息。 她想起当时一片慌乱中, 柳荫强行将包袱塞进她怀里的模样,还有他冷得像冰一样的手, 心里忽然五味杂陈。 究竟是什么事, 值得他用这种方式引起她的注意? 纸条上的墨迹已经完全被油渍晕开, 幸而纸条多, 上面的内容又全是一模一样的,她一张张看过来,七拼八凑之下,还是勉强看明白了上面的内容—— 吾母之死另有隐情,求大人主持公道。 季凉要下床与她一同察看, 被郁瑶拦住,道:“你别动,郎中都说了要静养。” 她说着,挑了几张字迹还清楚一些的,捧到他面前,问:“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季凉细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思。 照这样说来,这安都县的前任县令,死得就大有蹊跷,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暴毙在任上,子女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况,还不能与外人道,逼得她的儿子要抓住郁瑶这个假巡按短暂途经的机会,连以身相许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只为向她传递消息。 她不禁也有些感慨。 若她真的是个巡按,只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前往边境察看军情的,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缠着她又有什么用,别说以身相许了,就是他把命都交给她,她也不会去管这桩闲事。 可是偏巧,她不是巡按,是大周如假包换的女皇。 “你看这件事,我们要不要理会?”她问。 季凉轻轻地笑了一下,“要是不管,你良心过得去吗? 分卷阅读135 ” 虽然不久之前,他的确在为那柳荫与郁瑶的过从甚密而吃心,但此刻探知了背后隐情,却竟生出几分同情来。 细想之下,一个弱男子,这几年拉扯着幼妹辛苦度日,却并不曾攀附于什么人,想必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而眼前为了替母亲讨公道,不惜豁出身子去求人,同为男子,设身处地,却也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郁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左右大雪未停,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既然人都求到了眼皮子底下,好歹听一听,他究竟有什么冤情。 只是…… 她思忖了片刻,面色略显为难,赔笑道:“阿凉,既然如此,可能得委屈你一些。” “什么事?” 她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就见季凉面色略带古怪,似是嫌弃,又仿佛想笑的模样,道:“也只有你想得出这样的法子。” 是夜,老驿丞哆哆嗦嗦,神色既古怪又慌张。 只因今日早些时候,巡按大人身边的婢女来寻她,对她说今夜亥时末,那柳荫公子将会前来,还望她大开方便之门。 尽管那婢女一看就是经过世面的,从容冷静,但从她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一丝丝暧昧里,老驿丞还是领会了这是怎么一个意思,不由得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柳荫那孩子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些,也知道他正当少年时,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但真的看见这巡按大人被他俘获了心思,心里又免不了叹息。 俗话说,娶夫娶贤,小侍大可以择貌美的不假,可这巡按大人的夫郎,原就生得清俊出尘,世间少见,又陪着她千里迢迢来这苦寒边塞,还刚诊出身怀有孕,这巡按大人就如此急不可耐地与柳荫勾搭到了一处,难免令人心寒。 只是,不管她心里如何作想,还是依着吩咐,在亥时末开了小门,让如约前来的柳荫闪身进了驿站来。 柳荫生得本就纤瘦,此刻裹在一袭暗色斗篷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进得门来,神色稍有些不自在,但什么也没说,向驿丞点了点头,径直上了楼。 郁瑶在早早备下的另一间房里等他,见了他,点头笑了一笑,“柳公子请坐。” 柳荫似是有些拘谨,道了一声谢,解开落雪的斗篷坐下来,郁瑶已经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柳公子要同我说什么?” 让她这样一提醒,柳荫顿时泫然欲泣,“草民不过抱着万一的希望,并不曾想过,大人真的愿听草民一言,草民叩谢大人。” 他说着,便要起身下跪。 今日他也不曾想到,他缠着巡按大人的情形,会被她的正夫撞见,引得一片兵荒马乱,回去后正又愧又怕,却见有陌生面孔寻上门,自称是巡按大人身边的婢女,邀他夜间前往一见,愿听他伸冤。 他在家偷偷哭了一回,来之前便下定了决心。 他这副身子,左右是不值钱的,先前也正是用以引诱的,假若巡按大人愿还他母亲一个公道,便是豁出去从了她,仿佛也是值得的。 而当他真正坐到郁瑶面前时,竟忍不住有几分感念——郁瑶并没有一上来就向他讨取,而是正经如常地与他相对而坐,问他,想要说些什么。 郁瑶坐在对面,倒不知道他心里是这番想头,她邀他夜间前来,又特意不让季凉陪着,另选了一间屋子相见,理由其实很简单,只是为掩人耳目而已。 能让柳荫使出如此不上台面的法子向她递信,这个小小的安都县里,一定有他害怕忌惮的人,那在事情未明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宁愿伪装出一副被他皮囊引诱的模样,借着夜半与他厮混的幌子,向他问一问,他究竟有什么冤情。 此刻见他要跪,连忙出声阻止:“不必多礼,时间不多,请公子直说便是。” 柳荫应了一声,敛衽坐回去,眼中含泪:“众人皆道,先母是在任上急病身亡的,但实情乃是中毒所致,是有人故意谋害。” “哦?你这样说,可有证据吗?” “物证已然无存了,但人证还在。这几日替尊夫郎看诊的叶郎中,当年曾替先母诊过病,她为人正直,于心不忍,曾暗中同我道过真相,只是为奸人所迫,向官府上报时,只能说是疫病所致,与仵作所验一致。” 郁瑶不由皱了眉头,“奸人?你指的是什么人?” 柳荫怔了一怔,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话听着就离奇,郁瑶沉吟片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那你是如何口口声声,称你母亲有冤情的?若是在我面前信口扯谎,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她存心沉下脸的时候,还是有些怕人,柳荫让她拿重话一压,忍不住就生了惧意,忽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叩头。 “请大人饶恕,草民先前有所欺瞒。我母亲确实做过错事不假,但也是身不由己,罪不当死,求大人明察!” 郁瑶凝视着他,声音发沉,“罪当如何,大周自有律例,你母亲究竟做过什么,又是怎么死的,你 分卷阅读136 如实说来,不许再隐瞒。” 柳荫抽泣着应了一声,一五一十道:“母亲出事时,大约是五年前了,那时我年纪还小,有些事或许记得不大分明,只记得那时也是冬天,有一支押送粮草的队伍由县里过,要运往西北军前线。” “那年的天气比今年还好些,并没有到大雪封路的地步,那支队伍却奇怪得很,仿佛丝毫不心急,也不怕朝廷责问,只停在了县里不走,推脱说冬季道路难行,押运粮草不可冒险,须待天气好时才启程。” 他仰头看着郁瑶,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那时我还小,只道粮草官懒惰,母亲却叹息不已,让我不许胡说,当时父亲还未故去,我便听得他们悄悄说,这是在造孽,要是让朝廷知道了,是要杀头的大罪,但仿佛母亲很畏惧那粮草官,只能纵容他们停留。” 五年前……五年前。 郁瑶手里握着茶杯,心忽地一跳,联想起了一件在她心中徘徊已久的事。难道就这样巧,她眼前听说的,就是那场事中的一环?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她忽然出声。 柳荫的声音低了低,“后来过了很久,她们才启程上路,随后就听见前线大败,说是威名远扬的季安将军降了敌,城中皆扼腕叹息,然后,我的母亲就突然病发,蹊跷十分,不过数日就身亡了,朝廷派来人,带着仵作验了尸身,说是疫病,不可久留,催着就将尸身烧了。” 郁瑶眉头紧皱,心中冷笑。 疫病?哪有身边人都安然无恙,只有一人身亡的疫病。也不知他口中朝廷派的人,又是什么人,但若他所说为真,她心中大约也有些眉目了。 “我知道了,此事你不要同别人再提,今夜之事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与你共度一夜,待返程时便借你回去做侧室便可。”她淡淡道,“早些回去吧。” “大人?”柳荫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里泪水未干,写着显而易见的迷茫。 她不要他的身子吗? 郁瑶摆了摆手,气得都快笑了,“好端端的男儿家,何苦折辱自己。你的冤情我会替你做主,我还要回去陪我夫郎,快些走吧。” ☆、主将中毒内幕 大雪终究有停的那一天, 郁瑶也终究没有拗得过季凉。 在他的坚持下,雪刚一停,勉强能行路的时候, 车队就重新启程, 向前线出发了。这里距前线已经很近, 再过五十里,就是西北军的军营。 季凉这一胎养得并不好,天气冷, 时节差, 加上一路颠簸辛苦, 很是受罪,眼见得整日无精打采,东西也大半吃不下, 唯独谈到前线军情的时候,眼睛里会蓦地神采奕奕, 要是郁瑶敢劝他不要亲自上阵, 只留在后方运筹帷幄, 那简直是要同她着急了。 郁瑶既心疼也担忧,除了一再叮嘱车妇行路慢些, 以免路滑惊着了季凉的胎气, 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 “你若再让她们慢下去, 比靠腿走也快不了多少了。”季凉忍不住揶揄她, 笑罢了,才正色道,“还是早些赶到军营的好,前方就没有驿站了,若是赶不及, 大晚上的宿在荒地里,难道就好了?” 郁瑶无奈,也知道确实是这个理,抬头出去嘱咐了几句,又缩回来,小心掩了门帘,不让季凉受了寒风。 “那你也不可逞强,万一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说。” 季凉挑眉看了她一眼,“倒的确有些不舒服。” 郁瑶顿时绷紧,“怎么了?你等等,我让她们停车……” 她还没起身往外去,就被季凉伸手拦下来,他眼神玩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天在楼梯上摔了一下,腿上撞青了,现在还有点疼。” “……” 郁瑶的紧张劲儿还没缓和下来,陡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他用眼角睨她的模样,心忽然突突直跳,生出一个勾得她心痒的念头——季凉,她的大将军,是在向她撒娇吗? 尽管撒娇二字放在季凉身上,怎么想怎么古怪,但无可否认的是,她的心忽然酥软得厉害,连带着唇边的笑意都止不住地泛起来。 “都是我不对,阿凉别生气。”她好声好气道,“那我再替你揉揉。” 季凉抿着嘴角,未置可否,眼睛里却带了一点笑意。 郁瑶小心挽起他裤腿,就见雪白的小腿上,一块淤青刺眼,忍不住心疼起来,哈气捂热了手,小心地覆上去轻轻揉搓,问他:“疼不疼?” 这点皮肉小伤,于季凉而言什么都不算,原本也就是逗她的,见她眼里写满疼惜,心里不由得也就暖了,轻笑了一声:“有什么疼不疼的,左右得要几天,淤血散了也就好了。” 他顿了顿,倒是想起与之相关的另一桩事来,“那位柳荫公子,你确定他安全吗?” 那夜他为了掩人耳目,做戏给人看,并没有同郁瑶一起去见柳荫,但郁瑶回来后,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讲给了他听,只是他这些日子精力实在不济,无暇亲 分卷阅读137 自看顾这件事。 郁瑶就点头道:“你放心,我就怕与此事相干的人察觉了什么,对他下手,我留了人暗中保护他,即便在我们走后,他应当也不会有危险。” 事情很简单,柳荫自己为了替母亲平冤,早将名节豁出去了,她和季凉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介意,所以对外的说法,便是她有意于柳荫,当夜已有夫妻之实,只是碍于要去前线查访,不好带他同去,便还让他暂住在家中,只等她归来时,将他带回京中去做侧夫。 既然名头上是这样,那她看在柳荫家中贫苦的份上,给他留一笔钱财,再留几名婢女侍人照应,显得是十分自然的事。 只不过,那些名为下人的人,实则都是大内好手,这小小的安都县里,即便有人不知轻重想灭柳荫的口,想必在他们面前也没有胜算。 做足了准备,郁瑶才敢启程。 其实当年之事,在她心里一直埋着一重疑惑,或许是因为她从旁人口中听见的,多半是对季老将军的称颂,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是季凉的母亲,尽管季安降敌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她总还是想极力证明其中的疑点,为她洗刷几分罪名。 “阿凉,”她郑重道,“若当年一事果真有蹊跷,我便可还你母亲,也还你一家公道了。” 季凉却只是极淡地笑了一笑,“这有什么要紧,我们此行,是为眼前的战局,这才是正事。”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天将黑的时候,赶到了大周的军营。 因着有随从先行骑马前去通报,他们到时,远远便见一名将领模样的人,带着十余名军士在营外相迎,见了车马,便齐齐行军礼道:“末将参见陛下,参见凤君殿下。” 这些人从前都是在季凉麾下的,对他极敬服,早就听闻她们的将军入了宫,成了陛下的枕边人,先时还忧心他在沙场上潇洒惯了,到那后宫里会受委屈,后来辗转听闻,陛下待季将军爱重非常,虽然眼下还暂居后宫君侍的身份,但话已经放了出来,册封凤君就是不久之后的事了。 这是一群粗人,也不懂得什么位份礼数,只知道既然陛下身边只有季将军一人,那有没有凤君的名号都不要紧,这样喊一声,既是给自家将军撑腰争气,想必陛下也高兴。 她们的心思算是对了一半,郁瑶听见这个称呼,是毫不介意,甚至眉开眼笑的,心说这一群上阵打仗的大老粗,倒很懂得说话。 反倒是季凉轻斥了一句:“胡乱喊些什么,礼制岂可逾越,越发没有规矩了。仍旧叫我将军即可。” 他到了这些旧部面前,自有威严,恍惚间又是郁瑶初见他时,那副高傲清冷,难以接近的模样。 几名将士被他训了,也不恼,只嘿嘿地笑,领头的道:“外面天冷,请陛下和将军移步大帐,再慢慢细说。” 他们随着她向大帐里走的时候,郁瑶就问:“劳驾,你是顾将军吗?” 对方哪曾想女皇如此和颜悦色,忙道:“陛下折煞末将了,末将正是顾亦华,听候陛下差遣。” 那便是先前她听闻的那位副将了,在秦萱蹊跷中毒后,接过了军中的担子,勉强支撑到如今。 她想起季凉对这位副将的评价,心中暗道,倒也很贴切,是个憨厚踏实的人,但若论机灵应变,恐怕还有所不足,能一力支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郁瑶点点头,“那你说说,秦萱中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提则已,一提此事,顾亦华便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这事实在可恨,也怪我们,前些日子赫赫人虚情假意,派使团进京,与我们互不进攻,一时休战,就放松了些警惕。那一日,秦将军说将士们辛苦,派人去近处的人家买了些羊,回来烤了分吃,大家高兴,也不曾觉出异样,直到中军帐里里呼喊起来,才发现秦将军不省人事了。” 她虽是粗人,言谈之间倒挺简洁明了,郁瑶便问:“如今情况如何?” “不好,多半时候昏迷着,偶尔能醒来喝两口水,军医说只能靠自个儿的体格硬扛,没有什么良药。” “那可验出是什么毒吗?” “没有,军医说不曾见过,只知道毒是下在羊肉里的,因为秦将军怕她在场,大家伙放不开,特意留在大帐里,她的那一份,是单独送进去的,才给了奸人下手的机会。” 这样说来,能下手的人范围就相当的小,只要排查一路上经过手的人就行了。只是,如此说来,竟然是内鬼吗? 郁瑶眉头一皱,她还没有开口,身旁的季凉显然与她想到了一处,已经在问:“她身旁的近卫,都有盘查吗?” 谁知顾亦华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回禀陛下、将军,下毒的人已经找到了。” “哦?”季凉疑道,“是什么人?” 顾亦华脸色为难,仿佛连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是……两个赫赫人。” 郁瑶与季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黑手是赫赫人,倒并不稀奇,毕竟两国交战多年, 分卷阅读138 相互安插的探子细作也从未少过,赫赫近来更是行事诡谲,令人摸不清门路。但是,大周的军营里,竟然能让两个赫赫人混进来,还轻而易举对主将下了手,这无疑是莫大的耻辱,未战先败,便是如此了。 季凉眼见得自己的旧部如此轻率,忍不住就要动气,拔高声音道:“我从前是如何告诫你们的,全忘了吗?我大周的军队,竟能轻忽至此,合该军法处置。” 见他动怒,顾亦华立刻单膝点地请罪。 郁瑶无暇顾及她,只赶紧按住季凉,低声劝道:“事情已然如此了,动气也无用,你小心自己身子。” “正是,将军保重身子。”顾亦华一叠声附和道,见季凉稍许平了些气,才敢迟疑着重新开口,“末将不敢狡辩,只是这两名赫赫人,确实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法?”郁瑶问她。 “这……”顾亦华挠了挠头,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半晌憋出一句,“若陛下与将军愿意,随末将一同去看看,大约能比末将说的明白些。” 郁瑶没有什么皇帝架子,并不介意,只问季凉:“你身子吃得消吗?” 季凉示意自己无碍,他们便随着顾亦华,一同往军营角落的一处帐子走去。 走到门口一看,郁瑶就不由得感叹,大周的将士对敌俘还算是厚待的,尽管这处帐子狭小破旧些,好歹也不曾把他们套了枷锁,丢在冰天雪地里。 但掀开门帘的那一刻,她却是愣了一愣,回头看向顾亦华,“是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我有想,女主为什么不带御医随行。 然后想了想,是为了季凉的身孕在驿站才被诊出来,不然在路上不舒服就请个脉,恭喜殿下您有喜了~ 嗨,不刺激。 ☆、敌军袭营 帐子里被几名士兵看守着的, 竟然是两名男子。 褐发碧眼,显出一望而可知的异族血统,也许是因为毕竟是男子的缘故, 并没有戴沉重的枷锁, 只是拴着脚镣, 锁在一旁的桩子上,只能在狭小范围内活动。 看押的大周士兵只远远地站着,并不与他们接近。 见了郁瑶他们前来, 士兵们纷纷行礼参见, 郁瑶还未道免礼, 那两名男子却高声叫嚷起来。 他们的喊声里,赫赫话居多,掺杂着中原话, 但水平并不高,无非是“滚”, 还有些不堪入耳的粗话。 军中将士是都知道此番驾临的是什么人的, 急得脸都白了, 不由分说就将他们推搡了几下,二人跌在地上, 仍在不断咒骂。 郁瑶摆了摆手, 示意她们不必在意, 回头问顾亦华:“他们是怎么混进军营里来的?” 这样两个异族面貌明显的男子, 竟能轻松混进大周的军营,如果不是士兵们都是吃干饭的,那就是…… 思及此处,她的眉眼忍不住凌厉了几分,若当真是急色到毫无戒心的份上, 这仗也不必打了,合该满盘皆输。 顾亦华大约也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慌忙解释:“陛下恕罪,他们乃是军中雇佣的伙夫。” 她是个实心眼儿的,郁瑶想提醒她,在不知根底的人面前不要暴露她的身份,却已经拦不住她嘴快了。 那两名男子中原话说得虽不好,却听得懂,在短暂的发愣后,眼中迸发出精光,几乎要扑上来,“你是女皇?你就是大周的狗皇帝?” “放肆!命不想要了?”一旁看守的将士立时两个巴掌重重甩上去。 两名男子扑倒在地,半边脸颊立刻高高肿起,仍不罢休,徒劳地向前扑打抓挠,扯得脚上铁链哐啷作响。 “你小心些。”季凉将她往后拉了一拉。 郁瑶无暇去听他们叫骂,只问顾亦华:“你们为何会雇两个赫赫人?” 顾亦华的脸色既惭愧,又为难,“末将等着实是不知道。原本是因为,军队中虽有伙兵,但人手总有不足,每到一处安营,都会雇些当地的能干男子,来帮着做饭,已成定例,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打量着那两个叫骂不休的人,脸苦得跟黄连似的,“陛下有所不知,这西域的人,长得差不多都是这般样貌,其中我大周子民,也有不少,是以单凭长相,实在难以区分。就连讲的话也十分混杂,往往都会一些。” 她道:“这两人来时,自称是临近村子里的寡夫,受人排挤日子难过,不如到军营里帮着做事。末将等见他们虽中原话说得不大好,但手脚麻利,勤快得很,就留了下来,至今总也有几个月了,一直踏踏实实的,谁知道那一日会出这样的事。” 郁瑶缓缓点了点头,也知道她所言非虚,这事不能全怪守军大意。 如此说来,这二人是早有预谋,在军营里安分潜伏了数月,只待有朝一日下手。在饮食上下手,实在是易如反掌。 这时,就听季凉在她身边问:“你们是如何查出来的?” 顾亦华的回答却更出奇了, 分卷阅读139 “他们自己招认的。” “什么?” “当夜秦将军中毒后,营中大乱,许多将士叫嚷着要查出罪魁祸首,但一片兵荒马乱,谈何容易。末将正急着布置,严防有人趁乱逃走,这二人却自己站了出来,放声大笑,说是在军营中潜藏数月之久,终于除去了大周主将,没有愧对赫赫父老。” “还有这等事?” “正是,不但如此,他们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交代了,毒药藏在哪里,怎么下进菜里的,一件不落,供词物证俱全。末将等觉得实在古怪,不敢定夺,只能先将事情上报朝廷,将人押起来,后来听闻陛下要亲自前来,更是不敢擅动,只等着陛下命令。” 郁瑶与季凉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不必顾亦华解释,他们也明白此事古怪在哪里了,也理解了为什么她方才说,她讲不明白,要带他们亲自来看。 事情的症结,就在于太顺畅了。 这二人下毒之后,招认得过于干脆利落,非但没有为自己开脱掩饰的打算,反而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赫赫派来的细作一样,大喊大叫着提醒。 正如此刻,他们得知她是大周的女皇,极尽吵闹侮辱之能事,就好像唯恐不能激怒她一样。 天底下会有这样的细作吗? 她凝神想了想,不好说,但赫赫与大周交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已进入了持久相抗,你来我往的阶段,忽然这样激进狂热,总觉得不值当得很。 她同意顾亦华的看法,这件事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浑身上下透着诡异。 她这样想着,忽然向前走了几步。 “陛下!” “阿瑶!” 身后同时响起两道声音,她安抚地拍了拍季凉的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没事。” 她走上前去,却刻意保持着与那两名男子相隔几步的距离,他们见了她,便如狼见了羊一样,眼露凶光地要往上扑,却被脚镣束缚,始终与她差着不多不少的一截。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这关内的土地,终将是我赫赫国的,你们胜不过我们的女王!” 郁瑶能听懂的,也只有这几句,随后便是一长串她听不明白的赫赫话,但从他们的神情语气上看,其恶毒程度显然有增无减。 她倒丝毫不动气,脸色平静,“走吧,回去再说。顾将军,让将士们好生看管着他们,不要有闪失。” 顾亦华和那些看守的士兵应了,他们便踩着未化的雪,一路又走回大帐里。 大帐中生着炭火,顿时暖和了许多,郁瑶替季凉解下斗篷,拉他到暖热处,一边替他捂着双手,一边低声问:“刚才那两个,真是赫赫人?” 赫赫话她是不懂的,但季凉懂。 季凉点了点头,“从他们讲的话来看,应当是的。” 郁瑶的心头就忍不住沉了一沉,只觉得脑仁疼。 这些年赫赫与大周相争,虽说兵不厌诈,相互之间总有用计,但总体上还算得上磊落,只是近来接二连三,先是安弥,又是派使团作幌子,如今再是派出细作毒害大周守将,这般行事,阴险离奇,实在是猜不透他们想要做什么。 她心里烦,面上却尽量不表现出来,以免惹得季凉更加忧心,只细心地一边哈气,一边替他捂暖了手,又将一杯热茶塞到他手中。 顾亦华站在旁边,见他二人如此情深,既不好意思,也真心实意替自家将军高兴,一张黑脸害臊得都能看出红来,嘿嘿笑道:“陛下,天色不早,末将让她们把饭菜送上来,先吃饱了,暖了身子,再谈后面的布置,可好?” 顿了顿,又自己补充:“陛下放心,如今军中早已不用雇来的伙夫了,全是自己的伙兵做饭,绝对不须担心。只是……可能口味方面,还请陛下见谅。” 季凉忍不住极轻地笑了一声,像是没能忍住。 郁瑶听着也有些好笑,道:“无妨,朕既在军中,便与将士们同饮同食,没有那么多讲究。” 顾亦华应了一声,便吩咐身边的士卒去了。 季凉轻声道:“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怎么?”郁瑶问他。 “那两名赫赫细作,我也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我想明日或许能让我审一审,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郁瑶心疼他的身子,只道:“此事再说吧,左右你如今已经在军中,将士的心便定了一多半,我们也不是即刻就要同赫赫人动手。你这一路太过辛苦,还是先歇两天,将身子养好一些,再做后面的打算。” 季凉这几日也实在是乏了,即便外表强撑,在人前不愿示弱,终究是经不住身子虚软,心知若强行领兵操练,布置进攻,收效也并不会好,因而倒难得地没有同她争,只是点头应了。 郁瑶见他听劝,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在他肩上轻搂了一下。 这时,却听外间骤然喧闹起来,由远及近,听不真切,郁瑶心里 分卷阅读140 不由生疑,若说是到了军中开饭的时候,也不该这样吵闹。 却见季凉皱着眉,凝神听了一会儿,忽然眉心一拧,倏地站起身来,“不对,这是敌军袭营来了。” “袭营?”郁瑶没经过这样的事,本能地愣了一下。 季凉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眉宇间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凌厉来,“你在帐中不要走动,我出去看看。” 郁瑶终于回过神来,匆忙拉住他,“你不许走,外面有这么多将士,她们自有应对,无需你去。”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你如今有孕在身,又一路辛劳,本就是在强撑了,如何经得起提刀作战?万一有个好歹,让我如何面对。 季凉大将军的脾气上来,却什么也不顾,只道要出去领兵,二人正争执不下,门帘忽然被掀开了,他们一眼就看见外面马蹄纷乱,满地狼藉。 ☆、我们的孩子 冬日里天暗得早, 营中已遍地燃起火把照明,此刻人仰马翻,仓促之间, 被踢翻打落了不少, 只见一地火光, 触目惊心。 敌军来的是骑兵,马蹄到处,泥雪四溅, 营中士兵奔跑呼喝, 匆忙拿起刀剑相抗, 一时间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冲进营帐的是自己人,团团围在郁瑶与季凉身边, 领头的道:“顾将军领兵杀敌去了,派我等护驾, 请陛下与将军勿惊, 我等定誓死守卫。”?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郁瑶毕竟是在太平盛世里活到大的人, 从未亲眼见过战争场面,即便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真的面对这一幕时, 仍止不住地紧张, 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点了点头, 强作镇定,却见身旁一道人影毫不迟疑,掀开门帘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高声道,上前就要拉季凉, 却被身旁士兵牢牢拦住。 “陛下,切不可出这座帐子。”那士兵急道,“外面危险,又天黑难辨,末将等恐难以周全,还请陛下珍重自身。” 另一边,又有士兵劝季凉:“季将军,敌军来的只是一支突袭队,人数并不会很多。敌寡我众,又有顾将军在外面指挥,您与陛下一同在帐中等即可,不必亲自出去。” 季凉眉宇凛然,脸庞在外面的火光中半明半暗,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我来此地,就是为了领兵上阵,我如今官复原职,乃是云麾将军,顾亦华只是副将,怎有让底下人冲在前面,我龟缩在营帐中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外间纷乱,信手从墙边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长剑,返身就往外走。 一旁士兵匆忙阻拦不及,又不敢十分与他作对,就差跪在地上求他了。 郁瑶急红了眼,想要冲上前拉他,却被士兵拼力挡住。 “季凉!”她嘶声大喊,“你给我回来!” 季凉回头,看了她一眼,极轻地笑了一下,恍惚间与寻常一般无二。 “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 他丢下这一句,就消失在了外面的夜色里,任凭郁瑶如何嘶吼,甚至放了狠话威胁,也没有回头。 郁瑶只觉得外面人声鼎沸,突然在这一刻都静了。 她也不记得,她随后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士兵们拼死拦着她,一个个苦劝着“陛下请以国计为重”,“陛下且不可无视自身安危”。 随后,便是原本在外间忙碌的下人,许多趁乱逃回大帐里,见了她的模样,跪了一地求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始终不曾有人马冲击大帐。 有士兵紧绷着一根弦走出去察看,片刻后回来禀报:“敌军已被斩杀过半,其余的逃了回去,已经无虞。” 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渐渐松懈下来。 郁瑶恍惚间回过神来,才发现浑身大汗淋漓,脚下发软,脸上竟然满布泪水。 她也顾不得在众人面前失态了,撑着飘忽的脚步往外走去,身旁众人也不敢拦她。 外面一地狼藉,空气里飘着木炭未烧尽的烟气,混合着血腥气,地上泥泞一片,横七竖八倒着不少人和马,也不知道是断气了没有。 火把在方才的混乱中熄了大半,此刻只有微弱光亮,不时有急匆匆奔走的士兵因天黑而相撞,要看清各人的面目更是难于上青天。 郁瑶被寒风一激,只觉得方才出了那一身的汗,都快冻成了冰,连带着心头一片寒凉。 “季凉——!”她扯开嗓子在寒风里大喊。 身边经过的士兵纷纷看她。 尽管许多人并不知道这正是大周的女皇陛下,却知道她口中喊的人,正是他们的大将军。 “你知不知道,季将军在哪里?”郁瑶走投无路,随意扯住一个人就问。 那人摇摇头,举目四顾,“不知道啊,刚才只看见季将军上了一匹马,就向着敌军冲过去了。连甲胄都没 分卷阅读141 有穿,真是比女人还要骁勇。” 郁瑶的脸色便不由得又白了几分。 另一人路过听见,好心指点道:“好像在前面,我刚才过来时见着了,仿佛说是不大好。” 不大好?是怎么个不大好? 郁瑶晃了一晃,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阵阵地生疼,但她却连慌乱的时间都没有,向对方问了方位,就一路飞奔而去。 跑了没多久,就见前面几人抬着一个担架跑过来,上面躺着的人墨发披散,身上穿着常服,与军中装束不同,显然正是季凉。 她只觉得心慌得不知所措,脚下一软,几乎跪了下去,扑到面前一把抱住他,大喊:“阿凉!阿凉!” 季凉脸色煞白,半阖着双眼,仿佛失了知觉一般,郁瑶肝胆俱裂,去看他身上,却见他衣袍干净,倒没有破损血污。 这时,一旁的顾亦华便伸手来扶她,道:“陛下莫慌,季将军并未受伤。” “那是……”郁瑶一时愣住。 顾亦华也是不知所措,“季将军与敌军作战时,一如从前,并未有半分异状,直到敌军败兵逃离后,才忽然道腹痛难忍,眼看就立刻支撑不住,末将等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 她们不明白,郁瑶却知道。 “他有孕在身。”她极尽了所有的镇定与忍耐,向她们道,“将他送回营帐里,赶紧叫军医。” 这些大老粗听了这话,三魂都吓掉了两魂半,立刻有人飞奔着去了。 郁瑶随着余下的人一路小跑,将季凉往营帐里送,颠簸之中,本已几近昏迷的季凉倒是微微睁开了眼,似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气息微弱道:“阿瑶。” 郁瑶心里又气又慌,喉头堵得生疼,紧咬着下唇克制自己,看了看他的模样,终究是俯下身去握住他手,“别怕,我在。” 季凉牵了牵唇角,似乎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低,混杂在周遭吵嚷里,听不分明。 她贴近过去,凑到他面前,这一次才终于听清了。 他说:“对不起。” 她望着他全无血色的脸,一时不知能说什么,最终只是沉着嗓子安慰了一句:“别多想,军医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 军中给他们备下的帐子,已经是极干净讲究的了,卧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下人们经历了方才一场混乱,惊魂初定,正在准备伺候就寝,见他们一群人忙忙乱乱地冲进来,惊得不轻。 郁瑶顾不上交代他们,自己将季凉小心抱到床上,一叠声喊:“军医呢?怎么还没有来?” “就快了,快了。”顾亦华在旁满头大汗。 季凉脸色苍白如纸,额头豆大的汗珠不断往外沁,嘴唇也煞白,浑身仿佛没了骨头一样绵软。 “阿凉,你怎么样?”郁瑶抱他在怀里,心慌难耐,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来了。” 季凉气息急促,仿佛极力忍耐着,连呼吸也要耗费极大的努力一般,他看着郁瑶,张了张口,终究是低低地挤出一个字:“疼……” 郁瑶的心都快被扎透了。 她知道季凉有多能忍,多吃得起痛,这位在战场上被敌军兵刃砍伤,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大将军,她的大将军,此刻竟然在向她喊疼。 恐怕他心底里,是怕多过于痛吧。 “不怕,不怕。”她抱着季凉,忍着眼底的泪,柔声哄着,“军医就快到了,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季凉却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郁瑶看了看他身下被褥,摸了一把他的衣裳,没有见血,心里总归稍稍安定一分,只道事情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这时候,便有人忙忙地掀开门帘闯进来,几乎像是跌进来的一般,还要跪拜参见。 郁瑶哪等得及,抢着道:“不必行礼,快来替你们将军诊脉。” 军医应了一声,连忙跪到床边,将手搭到季凉的手腕上。 整座帐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全都盯在她那只手上。 这军医显然也紧张得发抖,慎而又慎地诊了半晌,才松开手来,抹了一把汗,道:“回禀陛下,将军方才上马迎敌,惊了胎气,才会如此。如今恐有滑胎之兆,小人……” 她咬了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状,“请陛下恕罪,小人是军医,本不擅长诊男子怀胎之事。事到如今,小人只能开一些汤药,寄望于能够保住,但成功与否,小人实在不敢担保,还请陛下心中有所准备。” 郁瑶都快被气笑了,但见她讲话还算老实,也不好发作她,只能重重叹道:“谁说要你保胎儿了?胎儿有什么要紧?” “啊……啊?”军医立刻呆在原地,连同身旁众人,也呆若木鸡。 “朕说,让你保大人!务必保证季将军无虞,胎儿掉了就掉了,算得了什么?” “是是,小人明白了,这就去……” “不行。”几近 分卷阅读142 虚脱的季凉忽然开口,手上虽无力,却仍一把抓住郁瑶,“不行,孩子要保住,一定要……” 郁瑶心里忍不住骂,什么时候了,和她来这一套,但她是万万不敢说季凉半句的,即便他此刻虚弱到只是轻轻沾了沾她的衣角,她都不需要用力,就能轻易甩开他,她却仍是小心地搂着他,不敢轻慢半分。 不敢教训季凉,她便只能向军医瞪眼,“听朕的,保大人,要是伤了季将军的身子,朕拿你是问!” “哎,哎……”军医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心中叫苦不迭。 这陛下也真是忙中生乱,外行指挥内行了,这胎儿才几个月大,哪有什么保大还是保小的选择,若是保得住,便是父子无恙,若是果然滑胎,那父亲也免不了要伤了身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但她显然不会傻到与陛下较真,只能干脆利落答应:“小人一定尽全力,这就去开方子煎药。” 她退下了,郁瑶才觉得一颗心跳得快要炸开了,掌心里满是汗水。 她让军中的将士们都去清扫战场,各自休整,吩咐下人们去备了热水等事物,也去歇息,只留自己陪着季凉,抱着他不曾放松片刻。 “阿瑶,”季凉眼中似有泪光,极难得地现出几分脆弱来,也不知是疼得还是怕得,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郁瑶面对他,心里五味杂陈,想要生气,却也发作不出来,最终只是摸了摸他的脸,“你对谁不起?你要吓死我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没有数吗?” 季凉垂着眼帘,不发一言。 她明明气得不行,却又忍不住担心自己话说得重了,毕竟他刚才上阵迎敌,此刻疼成这样,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拿话伤他。 更何况,她其实心里是清楚的——他所作所为,为的是大周,是她这个无能的妻主。 但凡她能有将可用,甚或只要她能亲自上阵,又何须他身怀六甲去拿自己冒险?难道他心里不明白吗? 在这个女子为尊的世界里,她并没有能够保护他。 她心疼得连呼吸都快滞住了,忍着眼泪,抱着他柔声道:“阿凉,是我不对,我不是要说你。你一定不能有事,孩子有没有都不要紧,但你得好好的,听见了吗?” “不行。”季凉却分外执拗,甚至声音头一次流露出了哽咽,他抓着郁瑶的手,直直地盯着她,“这是我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 他方才上阵迎敌时,满心只想着自己是大周的将军,此刻才忽然生出了一些懊悔。他已经二十三了,若是此番滑胎伤了身子,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他和郁瑶的孩子。 郁瑶见状,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轻轻吻着他的脸,“好,好,那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好不好?有我在,别怕。” ☆、你会恨我吗 外面下着大雪, 营帐里足足地燃着炭火,若是不讲究,无视那些烟气滞闷的话, 倒也称得上一句温暖如春。 郁瑶坐在床边, 向季凉递过去一个沙棘果, “要不要尝尝?这个酸,吃了或许会好受些。” 季凉这一胎反应很大,那日里好不容易脱险, 暂时保住了孩子, 卧床静养, 反胃乏力却变本加厉地来了,这些天里吃什么都吐,眼看着下巴都瘦尖了。 军中饮食粗糙, 郁瑶除了借了灶头,变着法地给他做些吃的, 就只能拜托军中将士指点, 在附近寻这些合孕夫口味的东西。 西域不比京城, 没有橘子一类的水果,连酸甜蜜饯都没有, 最后还是寻到了这些野果子, 前些时候当地人采下来收在窖里的, 郁瑶尝了一口, 酸得掉牙,但大概也算歪打正着。 季凉戍边三年,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只道难为她,在大雪的天气还能找着, 接过来慢慢吃了,才道:“何须如此劳师动众,往后别费这些力气了。” 他来军中,原是为了临危受命,领兵上阵的,孰料在途中意外诊出有孕,且不中用到如此地步,不过是与突袭的敌军交锋了一回,便险些滑胎,一直被强按着卧床休养至今。 没能起到助益,反而要劳烦众人一同为他操心,他心中实在羞愧万分。 郁瑶笑了一笑,宽慰道:“也没有劳师动众,只是向将士们打听了方向,去临近人家问询采买这些事,都是我们带来的人做的,我分得清楚轻重,并不会占用大周的兵力,你放心。” 见季凉点头,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你是不知道,你那些旧部听闻你有孕在身,还上阵杀敌,吓得跟什么似的,这些天正好也清闲着,要不是顾将军拦着,一个个的都得到你面前献殷勤来。” 季凉不由啼笑皆非,心说自己这些部下也真是实心眼。 他犹自不放心,问:“这些天外面情形如何,敌军可有再来犯?” “你每天要问多少回?”郁瑶无奈道,“大将军你都定下规矩了,军中大小事宜,都得及时来知会你,我可是兢兢业业传话递信, 分卷阅读143 一句不敢耽误的,你还疑心我诓你不成?” 或许是因为连日来又是大雪,人马通行不便,又或许是那日偷袭军营,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反而自己死伤大半,这些天来,敌军又重归平静,似乎蛰伏在雪幕后面,等待下一个时机。 尽管心里也泛着疑云,但对郁瑶而言,她整体上还是感激的—— 至少在这样的情形下,季凉能略微安心地休息几天,要不然,凭着他那股豁出自己性命去的架势,她是真的心惊胆战。 那一晚的恐惧,她真的不想再体会第二遍了。 只是,季凉虽被她强令歇息着,心思却始终还悬在军务上,一刻也不得放松。 “阿瑶,”他轻声开口,眉心微蹙,“那天的偷袭,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郁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说这养胎一事,也不是光躺着就行,还得心绪安定,像他心思这般重,身子要能养得好才是出奇了。 但她也知道,无法即刻劝得动他,只能耐心问:“哪里奇怪?” “赫赫军队是以骑兵见长,但是马匹有一个特性,它们虽能在夜间视物,却不能很快地应对光线明暗变化。而夜间作战,无论敌我,都必须使用火把,一明一暗,极易使马无法看清,一时驻足,这也就是那天夜里敌军被斩杀大半,而我军伤亡很小的原因。我想不明白,赫赫人如此熟悉马,为何会选用这样的战术。” 季凉轻扣着手指,像是在思索一般,“另一点,赫赫如今的主将素尔娜,我从前虽不曾与她交手,但也有听闻,她不是个非常强硬的将军,作战风格并不激进,眼下并非水深火热之战,用出夜袭营帐这样的手段,有些令我不敢相信。” 郁瑶听着他一句句分析,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蹊跷。” “不错,但我只是这样疑心,却想不透其中关窍,也不敢妄言。” 郁瑶想了一想,“那天夜里来的,是赫赫人无疑吗?” “从打扮和兵器来看,的确是的,说的也是赫赫话。”季凉的眼神里也透着迷惑,“所以我才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郁瑶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宽慰道:“那就先不想了,左右这些日子,雪天受阻,任他们想使什么阴险招数,也使不出来。如今我们不论兵力,还是粮草军备,都胜于对方,又有你坐镇,无论怎么打,都是不怕的。” 见季凉仍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便又道:“你的首要之事,是将身子养好,不然就像你说的,大将军不能上阵,如何得了?你呀,心里装的事少一些,有什么都同我说,军中的事大可交给顾将军去操持,别成天自己琢磨。” 她这些日子也算摸索出来了,苦劝季凉是行不通的,只能顺着他来。 果然,听她这样说,季凉倒还能听进去一些,点了点头,皱着的眉头终于抚平了些许,捧着热茶喝了一口。 郁瑶在旁看着他,眼神柔了一柔,但还不过片刻,又听眼前的人轻轻问:“阿瑶,你会怨我吗?”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一笑,“你指哪一点?” “……”季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难道你心里怨我的地方,还有这么多?” 郁瑶绷不住,笑出声来。 笑完了才替他理了理鬓发,正色道:“你若说孩子的事,我实话告诉你,在我心里孩子无足轻重,不论有或没有,都不要紧,我唯独在意的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了一沉,“你拿自己的身子去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滑胎事小,但若是落下病根,往后怎么办?” 季凉在她的注视里,恍惚了片刻。 说实在的,他在战场上这几年,身上大伤小伤无数,真要说伤身子,仿佛连滑胎都不算什么了。 他一时不答话,郁瑶便叹息了一声,牵过他的手来摩挲了片刻,“阿凉,你别老拿孩子问我,在我心里,他只是还未出生的一件东西,你才是要紧的。” “哪有这样说自己孩子的。”季凉不由笑骂。 笑罢了,却又想起,自己这个父亲,才是带着孩子一同去犯险的人,如何有资格说她,不由得神情又落寞下来。 他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想要感受里面那个还觉不出动静的生命。 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夫郎。 “阿瑶,你……”他轻声开口,只起了个头,却又停下了,像是将余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郁瑶见不得他这般模样,将他搂过来,问:“怎么了?说,不许自己憋着。” 季凉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郁瑶故作赌气,轻轻捏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浅啄了一下,“你要是不说,我亲你了。” 虽然也不明白这如何成为威胁,季凉终究还是说了实话,“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没能保住,你会恨我吗?” 郁瑶长叹一声,她这几日说了这样多,他竟还能问出这句话来,也不知是全没听进去,还是她看起来就这样不可信。 分卷阅读144 但转念一想,却也多少能理解。此间男子,无不以一女半儿为依傍,若是不慎滑胎,那的确是在妻家连头也抬不起来,更不用说像季凉这般,犯天下男子之大忌,怀着孩子上战场冒险的。 尽管她一再安慰解释,但这样的恐惧忧虑,根深蒂固,要化解又岂在一朝一夕。 她拉过季凉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问出这种话来,该不该打?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孩子我不在乎,但你若是不听劝,伤了自己的身子,我当真会恨你。” “……”季凉被她揽在怀里,仰头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 郁瑶忍住了在他唇上恶狠狠啃几口的冲动,压着嗓子道:“你听见没有?你若是敢少一根头发丝,我就,就……” 她存了心是想耍狠的,磕绊了两下,却一时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能拿季凉如何?是当真休了他,还是打入冷宫?别说做不出来,单是嘴上说一句吓唬他,她都不舍得。 反倒是季凉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笑了一声,反客为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怎么?你说,你要把我怎么样?” 他这般模样,笑语晏晏,温热气息直扑过来,倏然勾得郁瑶心念一动。 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惦念着他身怀有孕,身子既不爽利,胎又不稳,每天战战兢兢地小心看顾着,唯恐磕碰一下,更谈何亲近? 她原以为自己称得上冷静克制,此刻被他陡然主动一吻,才忽然觉得全身燥热难当,忍不住就想搂住他,像从前一样深吻缠绵。 但她脑子里的那根弦还在,还记得季凉有孕在身,月份还小,何况前几天才刚动了胎气,此刻全靠静养,无论如何经不起撩动的。 她勉力克制着自己,扳着季凉的肩头,退开些许,虎着脸道:“你还敢和我来这套?趁着我头脑还清醒,不然一会儿可有你后悔的。” 季凉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厢正柔情蜜意,帐子的门帘却突然被掀开了,进来的是玉若。 骤然被人打搅,郁瑶颇有些不愉,问:“什么事?” 玉若瞥了一眼季凉,又迅速垂下眼去,“陛下,顾将军有事同您商议,想请您移步大帐。” ☆、洗心革面的姐姐 有事同她商议? 郁瑶心往上一提,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当着季凉的面,她不想表现出来, 只向他温和道:“那我去看看。” 她随着玉若出去, 走开了一段, 才问:“什么事?” 不料玉若的神情倒有些古怪,“其实,不是顾将军有事同您说, 而是从外面来人了。” “来人了?”郁瑶眉头微皱, 心突地一跳, “难道是郁瑾……” 玉若的目光闪了闪,“不是睿王殿下,而是……季君殿下的姐姐。” “季冰?” “正是。” 要不是玉若向来可靠, 郁瑶几乎就要疑心她在同自己玩笑了。京城距西北前线何止千里,车马又不便, 行走起来谈何容易, 好端端的, 季冰跟来做什么? 她却也没时间细想,就已经走到了大帐前。 守卫的士兵掀开门帘, 请她进去, 她一眼就看见顾亦华站在当中, 而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两人。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顾亦华已像见到救兵似的迎上来,“叨扰陛下了,请陛下恕罪。只是这两位前来求见陛下,末将一时不好定夺。” 她说着,将身子让开一些, 引郁瑶去看那二人,“末将等已查验过,除去了他们身上的武器,应当无虞。还请陛下看看,可否识得此二人?” 郁瑶走到面前,没怎么费力,便将人给认了出来。 “季冰?羽栀?”她皱了皱眉,“真是你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见来人身份不作假,顾亦华的心也算放下来一些,回头比了个眼色,四周的士兵们便将按在刀鞘上的手放了下来。 二人站起身,向郁瑶端正行了一个礼。 季冰如今的模样,和郁瑶的印象里大不相同了,人瘦了许多,头发也从京中富家小姐的式样,改成了简单的高束,顿时透出一股利落干练来。 她身旁的羽栀倒没有如何变化,除了冻得双颊发红,再就是较从前在南风苑做行首时,衣饰简朴了许多。 “陛下,”季冰向她拱手道,“草民冒昧前来,请陛下恕罪。” 郁瑶心里记着的,总还是她在南风苑里喝得烂醉闹事的模样,还有后来一回在酒楼意外相遇,方寸大乱说一句错一句,惹得季凉不快的模样,陡然见了她这样正经说话,倒是相当不适应。 她摆了摆手,“客气就不必客气了,要细论起来,你也是朕的大姑姐。只是你们这一回,是来做什么来了?” 她在心里飞快思量,自己当初替季家修缮了老宅,又留了一笔钱给季冰,应当是足够她与羽栀二人好好过日子了,据她 分卷阅读145 的线人来报,季冰后来仿佛当真改头换面了,再没有去过青楼赌馆之类的所在,也没有听闻她在钱上遇到难处。 难道这一回,是又重蹈覆辙,有什么需要她帮衬的了? 但即便如此,大约也不至于有人追到西域来讨钱的吧?这未免也太不值当了。 在她疑心的当口,就听季冰道:“我是来替阿凉的。” 郁瑶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宫里将消息瞒得太好了,草民是在陛下离京几日之后才得知,您是同阿凉一起前往西北前线了,于是只能快马加鞭,一路追来,途中被大雪阻了几日,万幸没有落下太多。”季冰正色道,“我是想恳求陛下,让我代替阿凉上阵。” “……” 郁瑶看着她,仿佛突然不认识她了一样。 季冰,那个沉溺于酒色,当缩头乌龟的季冰,当年听任自己的弟弟前往西北军承接母亲的衣钵,也不曾发过半句话,如今竟然在请求替季凉上阵? 可能是她的神色过于震惊,季冰似是惭愧地笑了笑,“陛下,我心知我当年太过混账,不但您不信我,阿凉也断没有原谅我的道理。但我此番请求将功补过,是认真的。” 郁瑶神情严肃,目光莫测,“你心意虽好,但你可知道,上战场不是儿戏?” 季凉是在沙场上实打实地历练出来的,而季冰却在京城的烟花温柔乡里沉醉了这许多年,虽则如今乍看起来,像个端正的人模样,但若要真上战场,不是纸上谈兵,她究竟能不能行? 季冰点了点头,倒也坦然,“我自知,与阿凉相比,我在军中的历练不足,面对赫赫人的经验更是缺乏,但从前母亲在时,原是打算让我从军,接替她的衣钵的,我当年在演武场上没有少操练,也随母亲接触过一些军中事务。” 她道:“如若陛下允准,可让阿凉在中军帐纵览全局,调度号令,我上战场领兵,冲锋陷阵。” “陛下,”她直直地看着郁瑶,“阿凉是我的弟弟,更是您的夫郎,您应当也舍不得他亲自上阵吧。” 郁瑶陡然被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痛处,忍不住升起一股气来,心说你当年倒是舍得让自己的亲弟弟从军。 她用尽了忍耐,才克制住脾气,道:“你若问朕,朕实话告诉你,是一百个不舍得。但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想明白了?一旦领了军令,便无法再临阵变卦了。” 她说着,瞥了一眼羽栀。 这意思很明显,虽然她有些难以置信,羽栀从南风苑赎身后,当真同季冰好好过起了日子,甚至随她一同来了西域苦寒之地,倒是令她刮目相看。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要提醒他们—— 上了沙场,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季冰还没说话,羽栀反倒先开了口,冲着郁瑶笑了一笑,“陛下,她已然下定决心了,我也别无二话,您不必担心。” “……”郁瑶再次梗住,她静了片刻才问季冰,“你是如何突然会这样想?” 季冰笑得坦荡,却又有些心酸,“当年是我糊涂,原本少不更事,高傲自矜,家中出事后,只怨自己一夜之间沦为罪臣之女,受不起如此打击,只知道埋头向酒色中去,不愿醒过来听流言蜚语。却不料阿凉未同我说一声,就上了西北战场……或许他说了,只是我并不曾留心吧。” 她仰头长叹了一声,“他大约是对我失望透顶,后来我写去军中的家书,他从未回过一封。母亲身在敌国,父亲去了,弟弟上了疆场,徒留我一人在京中,只觉得自己活得像丧家之犬一样,越发只敢长醉,不敢清醒。” “他回京后,处处避着我,不愿见我,我也明白他心里有气,索性夜夜躲到秦楼楚馆里去,以免在他跟前碍眼。我想向他赔罪,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赔他。” 她苦笑了一声,“陛下,您替我修缮祖宅,给我银钱,告诫我不再踏进赌馆半步,又替羽栀赎身,我明白,您是当真想要我抬起头来做人的。我早就洗心革面了,只是一直无以为报,此番前来,不只是为替阿凉上阵,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您权当是开恩吧。” “陛下,您也不必替我考虑。”一旁的羽栀轻声道。 郁瑶看了她一眼,“你一个男儿家,就不怕打仗吗?” “我是男儿,难道季将军不也是男儿吗?”他平静地笑着,“我本该是在南风苑里耗尽年华的人,待哪天年老色衰了,才被扫地出门,如旁的行首一般,好些的自己攒下钱开家小园子,不走运的冻死饿死在街头,也是常事。像我们这样的人,一生身不由己,陛下替我赎身,又有幸遇见妻主真心相待,如今即便是面对敌军,也甘之如饴,又何惧之有?” 郁瑶沉默地盯着地上,许久没有接话,营帐里一时极静。 过了很久,她才沉声开口:“朕谢你们。” 季冰和羽栀骤然听见这一句,倒是唬了一跳,慌忙道:“陛下言重了,草民万万受不起。” 郁瑶抬头看向季冰,眼神一言难尽,“你可知,朕为什么会这样爽快答应你来替阿 分卷阅读146 凉?” “草民不知。” “他有孕在身,三个月了。” “……” 季冰的双眼蓦地瞪大,她手足无措地在帐子里原地转了几圈,才像终于回过神来一样,转头就往外跑,“他在哪里?我去瞧瞧他。” 在旁边静默许久的玉若看不过去,拦了她一下,“季小姐,您先慢些,急不得。” 郁瑶摇了摇头,“他这一路太过辛苦,身子原本就养得不好,前些天经过了一场敌军偷袭,胎像越发不稳,眼下正在静养。朕以为,你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他激动之下伤身,等朕先与他婉转地铺垫一番,你再前去看望。” 季冰脸色有些惭愧,搓着手讪讪地笑,缩回脚步,“是草民急躁疏忽了,陛下说得极是。” 羽栀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对郁瑶道:“我们此番前来,原是突兀,未曾事先通禀,给陛下添麻烦了。有劳陛下在季将军面前,替我们转圜几句,此后我也好在军中多多照料。” 他笑了一笑,“军中尽是女子,多有不便,也不懂得照料孕夫。我从前在南风苑里,身边有过有孕的哥哥们,多少懂得一些,有我在,季将军大约也能方便些。” 郁瑶舒了一口气,向他点点头,“那,的确要有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嘛,我不会虐阿凉的,助力都会给他铺好的。 ☆、郁瑾现身 “阿凉, 这鸡汤味道不错,放凉些喝。” 郁瑶提着食盒,一路打着哆嗦快步走进帐子里, 将食盒放到桌上, 小心地打开端出一只碗来。 刚出锅的鸡汤, 炖足了两个时辰,金黄澄澈,为着孕中怕坏了胃口, 特意撇去了浮油, 还撒了几枚枸杞增色, 红艳艳的,很是引人食欲。 她这厢闻着香气扑鼻,那厢季凉却并不如何热情, 只淡淡道:“没什么胃口,放着吧。” 郁瑶凑上去同他腻了一会儿, “不骗你, 我方才喝过了, 香得很,比宫里御膳房做的还要好。” 季凉望着那碗在大冬天里也白气蒸腾的鸡汤, 不由失笑, “这样烫, 你如何喝的?” “……”郁瑶无言, 眼见得被揭穿,只能赔笑。 季凉也是拿她没有办法,见她日日为自己如此殷勤,也不好说她,只能道:“你就不必帮我姐姐求情了, 没有用。” 郁瑶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日季冰突然现身后,由她安排着在军营中住下,这一个月以来,跟着顾亦华熟悉军中各项事务,逐渐捡起了从前的底子,的确是不含糊,前几日还领了一小股人马,打击了赫赫人的军营,令敌方颇为头疼。 只是季凉对她的态度,却始终不曾松动,不论郁瑶如何从中说和,都无动于衷。 郁瑶也知道,季冰当年身为长女,在母亲出事后,抛下家中的担子,一头扎进声色犬马之中,逼得季凉无依无靠之下,以一己之力担起季家,自己投身军营,此中失望心酸,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 她也不好逼他太紧,只笑道:“你不愿理她,就不理,这汤是羽栀辛苦炖的,可不关她什么事,如何就惹着了你?” 在这边塞,大冬天的,要寻到一只鸡并不容易,还是辛辛苦苦去临近的人家央告了,才花了许多钱买来的。 季凉不好意思拂这个面子,静了静,道:“倒是难为他,好端端的男儿家,怎么偏看上了这个混账。” “……” 郁瑶心说,季冰也属实凄惨,人都没有露面,平白也要挨一声骂,她笑了笑,却道:“你倒不轻视羽栀。” 羽栀貌美,性子也好,但毕竟是出身南风苑的,良家男子往往轻视,女子爱他容貌性情,却也并不将他认真看待,能得季冰青眼,当初吵着嚷着要为他赎身,得了他后当真与他好好过日子,原是他此生不敢想的事,多少青楼男子做梦也求不来的福分。 但他自己心里总还惦念着这一桩心结,即便他与季冰如何妇唱夫随,举案齐眉,终究改不了他的出身。 他自来到军营的那一日,就私下恳求过郁瑶,说是从前在京城里,没有少听些闲言碎语,多亏季冰护着他,但他总怕季冰面上不说,心里却不好受。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完全陌生的军营,求郁瑶与身边下人都替他守口如瓶,莫要让人知晓他的出身。 郁瑶自然懂他这一番想头,当即答应了他,对外只道他就是季冰明媒正娶的夫郎,如今季冰领了军职,成日做事累积威望,军中将士对羽栀也是敬重有加,绝无一句闲话。 只是郁瑶不曾想到,从季凉的口中,会说出“好端端的男儿家”这几个字来。 “怎么了?”季凉微微一笑,“他虽出身青楼,那是自小被卖进去的,又不是他能选的,如今他贤良淑德,真心过日子,何故要轻视他?倒是我姐姐,混账惯了,别负了人家才好。” 郁瑶一边笑一边叹,“你姐姐如今不 分卷阅读147 比往昔了,在军中干得很好,看在她千里迢迢赶来边塞,只为替你上阵的份上,你也别将人看得太扁了,这即便是囚犯,还有一个将功折罪呢,是不是?” 季凉垂着眼睛,未置可否,须臾忽然问了一句:“那日去袭击赫赫人的军营,她当真做得这样好?” 郁瑶认真点头,“我同你说,你可以道是我诓你,全营上下的将士都这样说,总不会作假了吧?” 顿了顿,她又道:“季冰着实刻苦,她所言非虚,当年随着你母亲学的时候,的确是有底子的,如今又着意捡起来,顾将军说了好几回,她沉着冷静,调度有方,丝毫不像是头一回上战场的人。” 季凉在她面前只若有所思,不接话。 她还以为是自己提起他母亲,以及当年之事,惹得他心下感怀了,刚要转开话头去逗他,却听季凉轻声道:“我心里总是有些存疑。” “什么?”郁瑶问他。 “那一日来偷袭我们的兵马,我总觉得怪异得很。” 一提起这事,郁瑶也忍不住陷入思索。 她不懂战场上的事,但她相信季凉的判断,那回被敌军在夜间偷袭后,季凉待身子缓过来一些,便立刻向她说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他以为,那股兵马的行事来路,处处都不合常理。 后来他与顾亦华也探讨过一回,顾将军亦以为然。只是谁也说不清,症结究竟在哪里。 而前几日趁着雪化,以牙还牙,由季冰领兵袭击赫赫军营,却也势在必行。 让敌方夜袭了营帐,对大周将士的士气是很大的打击,同时也惹了群情激奋,誓要回报才肯罢休。不论是从提升己方士气,还是从向敌方表明态度的角度来看,这一次报复,都是必须的。 只是仗打完了,季凉心头的担子却不减反增,只因他想不明白其中关键,不敢放松。 郁瑶搂过他蹭了几下,道:“此事不是你费心神去想,就能想明白的,还是不要太耗费气力了。左右即便真要大战,我们也完全不怵——我只是担心郁瑾。” 一提起这件事,她就止不住地头疼,眼下额古纳音带领的赫赫使团早就过了边境,回到了赫赫国去,而郁瑾与安弥却不知所踪,这使得她既不敢主动宣战,又担心着敌方开战。 毕竟,一旦大战起,是没人顾得上那小丫头的,她一个大周亲王,只身处在敌国,那真是凶多吉少,任人宰割了。 季凉见她模样,无可奈何,还得反过来安慰她。 “大战一事,我们不想,赫赫人更不想。”他走过来,在她肩头轻捏了几下,“从前我们粮草军备常年短缺,过得艰苦一些,赫赫人摸清了这一点,才敢时常侵扰,如今自从你警醒了兵部尚书,这些事情她上心得很,再未出过岔子,赫赫人才不会傻到主动宣战。” 他顿了顿,又道:“这从他们换上作风温和的素尔娜作为主将,也可以应证。也正是如此,我才十分疑心,他们如今行动截然相反,究竟是意欲如何。” 这便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一边任用温和的将领,一边又派细作给大周的将军下毒,还不合常理地派来兵马夜袭,种种行为,若非真有诡计,便是脑子不好使了。 “罢了,一时想不透,便晚些再想。”郁瑶在季凉手背上轻吻了一下,“秦萱这些日子好些了,性命应当是无碍。” 季凉冷哼了一声,“无碍是好,有碍也是她活该。竟能让来路不明的细作混进军营里,作为主将,便是失职。” 郁瑶忍不住笑,“到底是你的得力旧部,要不要这样狠的?那天顾将军不也解释了,确实也事出有因。” 季凉这些日子,也不知是胎着实养好了一些,还是因为月份大了,反应自然减轻些,比之先前身子好了许多,有精力管军中事务,还有力气教训自己的部下。 他这性子,平日对郁瑶还算柔和一些,到了军中,当真是说一不二,从容果断,这些将士们对他是既敬且畏,反倒是对军务一窍不通的郁瑶,活脱成了夫管严,不但要照料他,还要顺着他的性子替人开脱。 季凉原也不是真要怪罪自己的部下,但还是瞥了她一眼,假意嗔道:“怎么你在我与外人之间,总帮着外人?” “冤枉,冤枉死了。”郁瑶唉声叹气,抱着他就要耍赖,趁机吃豆腐。 不料还未得逞,便听外面玉若道:“启禀陛下,奴婢有事禀告。” 郁瑶一口浊气硬生生憋在胸中,粗声粗气喊:“进来。” 玉若进得门来,神色严肃中,却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陛下,睿王殿下和那赫赫男子找到军中来了。” 郁瑶一时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谁?” 还是季凉反应快,站起身就道:“他们如今在哪里?我们一同去见。” 玉若答:“在中军帐里。” 郁瑶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激动难以自抑,一边却又劝季凉:“你还是少走动,别出去受了冷风,我去见见他们就好。” 季凉却摇头,“我对那安弥,总 分卷阅读148 还心存疑虑,我近来身子无事,与你一同去。” 郁瑶难以说动他,只能给他手里塞了一个暖炉,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与他一同去了大帐。 方进得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顾亦华相对而立,二人正在说话。 她却也顾不得周全场面了,愤而怒吼:“郁瑾!你倒还知道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鸡汤:请尊重我。 渣作者:对不起我喝了吧。 ☆、不是赫赫人 郁瑾被她骤然一吼, 转过头来,见了她一向不畏不惧笑意盈盈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几分惧意, “皇姐。” 一旁的顾亦华是老实木讷, 但并不傻, 见了她们情状,立刻拱手道:“末将去处理些军务,陛下与睿王殿下慢慢聊。” 话毕, 马上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郁瑶眯眼盯着郁瑾, 只觉得胸中浊气翻涌, 一个收不住,就要发作出来。 她这个妹妹究竟知不知道,堂堂亲王, 在两国交战之际,追着一个来路不明的敌国王族男子, 一声不吭跑到边境上来, 意味着什么? 往好了说, 是回京之后声名扫地,朝野上下虽不敢明着说什么, 人人心里却难免要道她忝居亲王之尊, 家国大事面前不分轻重, 即便有她这个当女皇的姐姐在, 也难替她挽回。 往坏了说,真要大战起来,谁能顾得上她,不论是被敌国俘获作人质,还是在乱军之中丢了性命, 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个小丫头,着实是被惯得胆大包天。 但好不容易见着她毫发无伤地站在面前,郁瑶激动地骂了一句后,却又不敢再过分斥责她,以免这半大孩子又生了反骨,只能阴沉着脸,扫了一眼帐中,问:“你的小情郎呢?” 她话音不善,郁瑾到底还是怕她,缩了缩脖子,“让顾将军安排在别的帐子里休息了。” “怎么?”郁瑶一挑眉,“是身子不适,还是不敢见我?” “……”郁瑾偷眼瞟了瞟她身后的季凉,忽然小声喊,“皇姐夫……” ……这小丫头,还想找季凉护着她?倒是长本事了。 郁瑶哭笑不得,回身将季凉一拦,“你别指望你皇姐夫替你出头,实话同你说,他现在有孕在身,若是气着了他,我非拿你是问不可。” “啊?”郁瑾眼睛忽闪忽闪,张大了嘴,满脸惊讶且欣喜,“皇姐夫,你有孩子啦?” 季凉才是真的让这一对姐妹弄得啼笑皆非,心说倒也不必见着一个人,就将他有孕的事公之于众,活像是护雏又忍不住炫耀的母鸡。 但郁瑾年纪小,一口一个皇姐夫叫得甜,他也不忍心疾言厉色,只能叹息一声,神色郑重道:“你既这样叫我一声,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你放在心上的安弥,是赫赫国的王族,你可知道吗?” 郁瑾低下头,讷讷道:“原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季凉看了她几眼,“那你还追着他,一路到了这两国交界之处,如此说来,你心里是认定他了?” 郁瑾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答话,反倒是忽然抬头,看着郁瑶,“皇姐,你早知道的,是不是?” 郁瑶平静点了点头,“是。” “……那你当日同我说,请他入宫与赫赫使团相见,以解思乡之情,原来是在故意逼他走?” 郁瑶看着她,“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 “……” 见郁瑾不再接话,她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实话同你说,信不信由你。我的确早知道安弥身份不同寻常,但并不能确准,见你对他一往情深,也不想告诉你。请他与赫赫使团相见,原只是为了探探虚实,我并不曾想到他会连夜逃出京城。” 平心而论,她虽知道安弥藏着秘密,对他却并无什么恶感,不过是身处女皇之尊,担着一国安危,身不由己,但倒也不至于对一个少年下什么狠手。 郁瑾似乎在心里思量了一番,半晌,才低低道:“原是我的错,皇姐处置并无失当,是我无礼了。” 乍然见她如此规矩,郁瑶倒有些不适应,平了平气才道:“你对他,当真死心塌地?” 郁瑾扯了一下嘴角,“我都做到这般众叛亲离,愧对大周子民的份上了,皇姐以为如何?” “你倒也明白,自己做的是什么?” 郁瑾忽地一笑,这回倒是灿烂得很,发自真心,“我犯下的错,原无意狡辩,只是……” 她扭头看了一眼季凉,“皇姐应当也体会过,情至深处,身不由己。” 郁瑶听她拿季凉作例子,又回想起许久之前,在京城的酒楼里那一回,这小丫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想要向安弥提亲,忍不住既是感慨,也大为头痛。 “你是当真想仔细了,要与他厮守在一处了吗?”她问,“你可曾弄明白了,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郁瑾却忽然莞尔,“这一路上,安弥都将实情与我和盘托出了,只 分卷阅读149 是,我以为还是让他亲自同皇姐说,会更好一些。” 郁瑶一时竟也闹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听郁瑾绕到她身边,在她耳畔轻轻道:“皇姐就不好奇,我们究竟为何会主动到军营里寻你吗?” “……” 安弥原就在邻近的帐子里,很快便到了,他如今已不再穿大周的衣袍,而是换上了习惯的西域衣饰,一头金发束成许多细小发辫,缀着金珠宝石,灿烂夺目。 进得门来,倒还规规矩矩向郁瑶和季凉行了一个礼,“见过大周女皇陛下,凤君殿下。” 礼毕,自己先笑了,“这样长的时间,我竟然不知道,经常与阿瑾一同游玩的姚小姐,竟然就是女皇陛下,也没有想到,您的夫郎,原来就是和我王姐交过手的季将军。” 郁瑶有些惊奇于他的落落大方,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话音,“你王姐?额古纳音?” “是的,”他笑了一笑,神色有些落寞,“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是赫赫女王的儿子。” 郁瑶看了他一眼,心说,她倒也没有神通广大到这般地步,还是季凉认出了他身上的迦楼罗金铃,才知道他是赫赫王族,但其中远近亲疏,还真不确准,要不然,何至于施计试探他。 但这一番话,她却也无需向他解释,于是只点了点头,“不知王子来我大周,又与阿瑾走到了一处,有何贵干?” 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她反而更迷茫了,若说要当细作,施美人计,赫赫国也并非没有可用的人了,何须派货真价实的王子来,仿佛十分划不来吧? 不料安弥却道:“这话我说了,或许你们不信,但我来大周,原是有别的缘故,并不是为了探取什么军情。” 他磊磊落落看着郁瑶,“以后要是有时间,我可以与陛下详细解释,但现在来不及了。我与阿瑾这次来,是为了阻止两国交战。” 郁瑶本能地眯了眯眼,还未开口,就听身侧季凉淡淡道:“我愿相信王子并无恶意,但两军交战,错综复杂,或许王子为身份掣肘,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这话听起来不近人情,但郁瑶明白,实则是在为他们着想。 既是郁瑾铁了心要与安弥在一处,往后如何再议,至少在眼前,她不能够强行拆散二人,那安弥以敌国王子的身份,要嫁大周的亲王,本就十分尴尬了,若是他对战局还要置喙,无疑是雪上加霜。 赫赫的细作给秦萱下了毒,又有骑兵夜袭了军营,大周的将士个个都憋着一股恶气,她们不傻,也不瞎,看得见睿王殿下是与一名赫赫男子一同来的,恐怕眼下只是碍于皇家的威严,以及女皇本人在这里的缘故,才能忍一时。 但若安弥还要强行劝和,那会发生什么,便是当真不好说了。 季凉的意思是在告诫他,想要同郁瑾在一起,想要保全自身,就不要蹚这趟浑水。 然而安弥却出奇地坚持,“我是赫赫人,我懂我们的性格和作风。我在来之前,多少打听了近来的事情,这不像是我们会做的事。” 单凭一个不像,就要插手军中之事? 郁瑶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回绝,然而想起季凉对她提出的疑点,却又深感自己不能武断做主,便回头去寻季凉,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季凉的脸上也划过了一丝犹豫,但他思量了片刻,竟当真向安弥道:“既然如此,我并不瞒你,先前给我军主将下毒的两名细作,如今还看押在营中。王子若是愿意,可以见一见。” 安弥痛快地答应了,一行人也都没什么忌讳,便向关押他们的营帐走去。 月余不见,那二人的形容倒还整洁,大约是身为阶下囚,大周的将士也并未苛待他们,只是仍用脚镣锁在桩子上,不许离开划定的范围走动。 郁瑶当先进去,他们精神一振,便要咒骂,然而刚开了口,见到紧随着进来的安弥,却陡然愣了一愣,脸上现出片刻的慌张无措来。 郁瑶看着,也知道其中有鬼,但只不知道是什么,便轻蔑地笑了一笑,“怎么,今日见到朕,不骂了?” 那两人中年纪稍长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恶狠狠瞪她一眼,便道:“狗皇帝,你还有脸来?” 说着,瞥了一眼安弥,面上现出讥谑,“没想到你们大周的军营里,还养着西域的男人,一群畜生,让人恶心!” 他骂得难听,另一人也与他一道,只是今日,他们却只用中原话骂了,即便水准不高,偶尔磕绊,也十分执着。 郁瑶只觉奇异,转头看了看安弥。 就见安弥皱了一下眉头,忽然开口,用赫赫话同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反应却更古怪,仿佛在顾忌什么一样,犹豫了片刻,才叽里咕噜地回答了几句,只是眼神躲闪,十分潦草。 安弥的神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回头对郁瑶道:“他们不是赫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4 03:19:12~20201125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 分卷阅读150 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柠与鹿、琉璃草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浑水摸鱼 “不是赫赫人?” 众人都被惊了一跳, 神色惊疑不定。 若说是这样为母国开脱,是否也过于儿戏了? 但安弥神色郑重,并不似作假, “他们会说赫赫话, 仔细听来, 音调却有不同,外人听不出来,但我自小生长在那里, 骗不过我。” “……” 郁瑶与季凉对视一眼, 俱是满目愕然。 的确, 季凉懂得赫赫话,在边关年久的大周将士,多少都会一些, 但不过是能听能说,不可能与真正的赫赫人相提并论, 更无法分辨他人的音调是否准确。 先前他们一直在犯一个错误, 听得这两名细作用赫赫话咒骂不休, 又口口声声说是为赫赫国争荣,只觉得情形怪异, 却并未怀疑过他们的出身。 此刻听来, 却忽然想得通了。 早前顾亦华就同他们解释过, 西域之地, 小国林立,血统掺杂,不可能没有来往,人都长成高鼻深目那个样子,也往往是各国的话都会说一些, 军中将士正是因此,才被那两名探子骗了过去。 照这样讲,事情就忽然多了另一种可能——这两名细作自称赫赫人,也是假冒的。 “你可曾分辨出,他们是什么人?”郁瑶问。 安弥回转头,向着那两人用听不懂的话说了几句。 他正在被人假冒抹黑了的气头上,神色现出不同往日的严厉来,声音也拔高了,大约是在质问。 那两名细作不发一言,只拖着沉重的脚镣向后退去。 郁瑶心知,他们既有备而来,蓄意要假扮作赫赫人,挑起两国相争,一时半会儿就不可能轻易招认,正想劝安弥不要动怒,从长计议,却见其中年长的那个,忽然倒了下来。 “他怎么了?”一旁的郁瑾不由吃惊,脱口问道。 在她问话的当口,却见那男子的口中已溢出汩汩鲜血,身子歪斜在地上,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还是季凉率先反应过来,冷道:“他咬舌了。” 在他发话之前,一旁看守的将士行动还算机敏,立刻一记手刀,劈在另一名仿佛还在犹豫的年轻男子后颈,那人顿时扑倒在地。 见此变故,一旁将士连忙要将他们往后拦,以免圣驾沾了晦气。 他们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个个神色严峻,都不好看。 “顾将军,派人将他妥善看守起来,别让他自寻短见。”郁瑶冷着脸交代,“走,我们回大帐再说。” 顾亦华忙不迭地答应了。 一行人冒着寒风回到中军帐,神情都沉沉的。 各自坐下,下人换上了热茶,也化不开眉间凝重,郁瑾率先问:“安弥,你可看出那两人的来路了吗?” 安弥摇了摇头,“他们宁死不说,西域小国众多,许多人之间并没有明显差别,我不能够确定。” 郁瑾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那二人不是赫赫人,却也只是一家之词,拿不出实际证据,要用来佐证洗刷,终究是难以服人。那只要他一天还是赫赫王子,就要承受一天的尴尬。 她既怕安弥在此地过得不舒心,更怕皇姐心中难以相信。 但安弥却紧接着道:“不过,我很疑心他们是达曼国的人。” 达曼国?郁瑶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名字陌生得很,应当是西域诸多小国中不起眼的一个,常年在大周与赫赫的夹缝中求生存,谨小慎微,翻不起什么浪花,她还是在哪份臣子送上来的西域概况奏要上扫到了一眼。 她看了一眼季凉,季凉神色镇静,淡淡问:“哦?王子为何这样想?” 安弥的表情却突然有些怪异,静了一会儿,才低笑了一声:“因为我的父亲,就是那里的人。” “……” 一时间,除了已然事先知晓的郁瑾,整个帐子里的人全望着他。 安弥笑得平静,笑容深处却透出几分苦涩,与从前见他的灿烂模样大不相同。 “在西域各国之间,通婚联姻本是常事,赫赫国近些年来兵强力盛,各国就争着把自家的王子送去,不论是做大小阏氏,都不介意,我的父亲也在其中。” “我很懂得,达曼国小式微,常年畏惧赫赫,任由他们侵占能够放牧的水草,还有为数不多的耕地,心中积怨已久,只是无力反抗,只能依附臣服,我的父亲也正是因此,十六岁就被送到了赫赫,去做我母亲的第十个侧室。” 少年扬了扬唇角,“你们可知,赫赫王宫里的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你们大周人少?都是为了各自的母国,其中争斗,残忍非常。达曼国人微言轻,我父亲无所依仗,也不受重视,只有受人欺压的份。” “我的母亲 分卷阅读151 也并不太记得,王宫里还有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不过三十就去世了。”他垂下眼睛,脸上虚假的笑意终于落了下来,“我一直很恨我母亲。” 有一会儿,四下里无人能够接话,安静得突兀。 须臾,还是郁瑶开口:“所以,这就是你来京城的原因。” 眼前少年点了点头。 是了,这才能解释他身上的谜团。 所以,什么他来京城是为寻找行商失去音讯的母亲,全是幌子,他一个异国王子,千里迢迢跑到大周的京城来,拙劣地掩饰着身份,并不是为探取机密,也没有任何企图。 他只是憎恶自己的母亲,从赫赫潜逃出来,在西域游荡生怕被找到带回去,又无法投奔自己父亲的国度,才漫无目的地游逛到大周的京城,藏匿在这繁华之处。 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察觉,更惊慌郁瑶要他与使团相见,他知道额古纳音此行正是在暗中寻找他的下落,才想趁行踪败露之前,仓皇逃离。 而他却不能料到,随之牵出的这一大串事情。 这是一连串的巧合误会,他们疑心了他这样久,费了这样多心思,却原来都是想错了。 郁瑶长叹一声,既是感慨,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而问他:“那你如何相信,那两名细作,就是达曼国的人?” “我并不能认定。”安弥答道,“只是若要在西域找出,有谁最希望挑起赫赫与大周的争端,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们。” “我刚才用他们的话试探了几句,”他说,“但是他们只不开口,那细作咬舌自尽的情景,陛下您也看见了。” 郁瑶沉默不言,深感此事愈发棘手。 截至眼前,这还是安弥的一家之言,还停留在猜测阶段,但假如是真的,那对方就是在下一局大棋,刻意引得两国开战,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一夜袭击大周军营的骑兵,也未必就是赫赫的骑兵。 她抬头看了看季凉,“阿凉,你怎么看?” 季凉沉吟了片刻,一时没有答她。 “无妨,在军机一事上,全听你的。” 他原本大约还是想着,在外人面前,装一装身为人夫人臣的模样,但既然她这样说,他也无须再迟疑。 “若真依我的看法,”他道,“我倒以为,这一仗未必要打。” 他看向安弥,“若是有可能,我希望与赫赫国和谈。” 的确,原本大周与赫赫之间,已有缓和之势,如今再度剑拔弩张,全因细作给秦萱下毒,又派兵夜袭,但若这两件事都是他人所为,蓄意挑拨,那两国之间,确实没有什么非要大战的必要。 “嗯。”郁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回头写一封书信去,派使者送往赫赫王城。” 两国交战,终究是黎民受苦,她心里倒也是这样想,若可以不打,便不打。 她向安弥笑了一下,“倒是你,你一个王子流落在外,是怎样打算?真不愿意回去了?” 安弥不似中原男子羞怯,干脆地一扬脖子,“我不喜欢赫赫王宫,我与阿瑾两心相悦,待两国言和,如何不可以光明正大成亲,留在大周?” 郁瑶心说,他这些日子和郁瑾混得,中原话着实大有长进,一套套地往外蹦。 “你到底是王子,”她无奈道,“即便要成亲,也总得同你的母王商议,无法自作主张。” 安弥撇了一下嘴,低头不作声了。 郁瑶笑了笑,“罢了,此事从长计议,朕这个做姐姐的替你们来打算。先有劳顾将军替你和阿瑾安排一处营帐,你们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郁瑾站起来,便要去牵他的手。 然而此时,外面却突然又起了骚动,立刻闯进来一队士兵,“请陛下不要出此营帐。” 郁瑾与安弥不曾见过这般架势,一时还有些慌张,郁瑶却已经习以为常了,只平静问:“又是敌军来袭营的?” 有将士面色紧张地答:“是,这回来的是赫赫人的主将。” 郁瑶的第一反应,是或许又有人在捣鬼,但思量了片刻,忽然觉得此话说不通。她们如何这样肯定,来人是赫赫的主将?莫非她们见过? 一旁的季凉也皱了眉头,“难道是素尔娜?” 那将士却神情纠结地摇了摇头。 他们刚要再问,却听外面空地上已传来一个声音:“我不愿交战,只想请你们的陛下出来说个明白!” 这个声音……仿佛熟悉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盘了一盘,这本大概还有十多章也就完结了吧。 宝宝会没事的,凤君之位会给阿凉的。 希望大家有看得开心,如果哪里不喜欢的话,那是渣作者的笔力问题向大家道歉哈。 下一本加油改进~ ☆、来找弟弟的 一行人还在交换眼色, 就见安弥的神情变了一变,竟一反常态地向后躲去,只是这营帐 分卷阅读152 不比寻常房屋, 纵然想躲, 却也无可藏身。 而季凉已经上前, 一把掀开了门帘,外面空地上,一队骑着马的异族将士赫然映入眼帘。 众人望着领头那人, 都愣了一愣, “额古纳音?” 那骑在高头大马上, 英姿飒爽的,竟然是前些日子带领使团出访京城的,赫赫国的王女。 郁瑶也终于明白了方才士兵们脸上的为难是怎么回事。 她确实曾经也担任过赫赫军队的主将, 但在她之后,已经换过两茬人了, 怎么这一回也没听到风声, 突然又是她来? 但好歹两边是相熟的, 先前互相留下的印象都算不错,又听对方主动开口, 声称不愿交战, 只要大周女皇出去说个明白, 郁瑶倒也不愿剑拔弩张。 她摆了摆手, 命将士们放下兵器,向前走了几步,“王女,这样大的阵势来我大周军营,不知是要做什么?” 额古纳音看了看她, 目光却向她身后一扬,“陛下,你们大周这样拐骗我国的王子,恐怕不好吧?” “……” 是夜,大周的军营里出现了一幕古怪的场面。 两军并未宣告停战,赫赫国最受器重的王女,却领着手下将士坐在大周军营里,同大周的女皇相对饮酒,且场面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陛下,今日可不够意思啊。”额古纳音举着酒杯道,“还不如上次在皇宫里喝得痛快。在我们赫赫,没有用这样的水酒招待客人的。若是军营里没有好酒,早同我说,我带来啊。” “可如今不是在赫赫啊。”郁瑶挑了挑眉,“军中不可饮醉,只能以薄酒相待,王女便受些委屈吧。” 额古纳音闻言,哈哈大笑,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喝醉之后是什么情状。 众人也无不笑语晏晏,唯独一旁坐着的安弥,神色僵硬,不喝酒也不吃菜,看情形只恨不能立刻从席间脱逃了去。 他身边郁瑾似乎低声宽慰了几句,也不见他神情如何缓和。 因着孕中不能饮酒,郁瑶替季凉添了一杯热茶,又嘘寒问暖了几句,才向安弥那边笑了一笑,“你也不要如此紧张,你王姐又不是来吃你的。” 安弥瘪了瘪嘴,坐在旁边不发一言。 倒是额古纳音想得开,笑眯眯道:“无妨无妨,只要他自在,由得他去。” 其实她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与她的关系向来是好的,要不然,这千里迢迢来找他的差事,也落不到她的头上。她很明白,他如今这一番气,并不是冲着她。?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她喝了一口酒,半真半假笑道:“只是陛下这回可不大仗义,怎的你们大周的亲王,把我亲弟弟拐走了,也不和我知会一声,闹得我心急火燎的。” “王女这可是冤枉朕了。”郁瑶道,“年轻人多少莽撞,一声不吭地就跑了出去,朕也直找了月余,也没摸清他们的行踪,今日他们突然来到军中,倒是让朕也既惊又喜。不料你的消息这样快,朕还没来得及知会贵国,你就先来了。” 两军交战,相互哪能不安插探子。额古纳音哈哈一笑,向她举了举杯,尽在不言中。 他们两边原也没有非打不可的意思,此刻人也找着了,各自心一定,自然就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王女啊,”郁瑶也向她举杯示意,“朕有一句煞风景的话,却不得不讲。” “哦?愿闻其详。” “你这个弟弟,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带不回去的。” “……” 郁瑶向那挨在一处坐着的两人扬了扬下巴,“你看,一来安弥自己不愿回赫赫王宫,态度强硬得很,要是强行将他掳回去,伤了亲人和气,也没什么意思。二来,这两个孩子如胶似漆,硬要拆散,朕倒也于心不忍。” 额古纳音看了看她,神情迟疑,“但两国如今交战,将他留在这里,我却也无法同母王交代。” 两相都在试探,郁瑶却也不介意实话实说。 “这是自然,一国王子留在敌国,总是说不过去的。但假如不是敌国,那便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额古纳音似是被她的直率惊了一惊,“陛下的意思是……” 郁瑶朗声一笑,“朕相信,王女听得明白。大周与赫赫交战多年,边境常年纷乱,百姓惶恐,彼此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平白耗费国库与人力而已。朕不想打,只不知你们还想不想。” 一时之间,满座皆惊,不管是大周人还是赫赫人,都安静下来,多少双眼睛直盯着她。 一国之君,竟然都不盘算迂回,直截了当将这样的话讲了出来? 郁瑶却只面目平静,等着对面的回答。 额古纳音的眼神,仿佛转瞬之间思量万千,过了片刻,才道:“陛下,你我也算相熟,我和你交个实底,您下午带我去见的那个还活着的细作,不是赫赫人,我们绝不知情。虽然手头没有证据,但我们赫赫向来磊落,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分卷阅读153 “朕信。”郁瑶点头,“不然,朕也不会如此坦然对你托出。” “但是,我也不瞒陛下,前不久大周派兵袭击了我军营地,我军将士自认近来不曾对不起大周,都憋着一股气,眼下正有报复之意。您看怎么收场?” 郁瑶看了她一眼,“误会所致,皆是他人假借赫赫军队之名,前来袭击我们,蓄意挑唆。中原有句话,叫做冤冤相报何时了,朕以为,与其睚眦必报,不如以两国百年基业为先。” 额古纳音想了想,猛喝了一口酒,“陛下的主张,我是同意的,只是两国相争,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您也知道,能做主的并不是我。您打算如何与我母王谈?” “王女过谦了。”郁瑶笑了笑,“谁人不知,在诸多女儿中,你最受赫赫女王器重,凡事也多愿意听你一言。” “……” 额古纳音总觉得,这般蓄意吹捧,令她心里发毛。 “朕与你谈,不是空谈。这一仗从十年前,朕的母皇还在世时,就陆陆续续在打,时至今日也没有个定局。起因无非很简单,你们想要关内的丰美水草,不想受塞外寒苦,大周又不喜欢西域有强国抗衡,想要令诸国俯首称臣,是不是?” “不错,陛下洞察。” “哦,朕不管朕的母皇怎么想,但是朕有自己的考量。” 郁瑶放下酒杯,以指尖轻点着桌面,“你看啊,大周境内多的是耕地,而不是适合放牧的草场,的确是水草丰美,气候适宜不错,但赫赫人惯于游牧,并不擅长耕作,即便是你们得了这块地,不出三两年,也就成了贫瘠荒地,白白浪费了。” “……” “而你们那里的塞外气候,大周人适应不了,即便是夺了过来,天高皇帝远,也疏于管辖,难以长久。纵观史上,不只大周,也没有哪个中原王朝长久地掌控过西域,朕也无意勉强。”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意思非常直白,我的地方给你,你不会利用,你的地盘给我,我也看不上。 郁瑶胸有成竹地看着她,额古纳音的神情就渐渐若有所思,“陛下果真这样想?” “你看朕千里迢迢来西域边关,是为了虚与委蛇吗?”郁瑶道,“赫赫国之所以与大周相争,向往关内的水土,也是因为两国常年不通商,关外生活辛苦。王女你可还记得,你上次来京城时,所用的幌子是什么?” 额古纳音脑子机灵,今天也并没有喝多,听得出弦外之音,立刻笑道:“上回为暗中寻找我弟弟,以出使为借口,是我们的失礼。但我说希望两国互通商贸,却也不全是幌子。” “那再好不过。”郁瑶向她道,“大周多的是米粮,丝绸,还有耐贮藏的果蔬,赫赫出产金、玉,还能带来更远的西方的物产,通商对两国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事。” 这一个甜枣给的,倒让额古纳音有些猝不及防。 就见郁瑶对她微微一笑,“有劳王女,回去替朕向你们国王转达,请她认真考虑。若贵国有意,朕以为,大可以协商,在许多类目上互免征税,互通方便。” 她思量片刻,郑重点了点头,“好,我回去定向母王禀报。” 郁瑶“嗯”了一声,看着不远处趁着她们谈正事,正偷偷说小话的两个孩子,郁瑾大约十分努力,终于逗得安弥笑了一笑,僵硬了半个晚上的神色略微缓和下来。 “若是两国和谈,此事也能迎刃而解了。”郁瑶努了努嘴,悄声对额古纳音道,“瞧你们女王这样紧张他,不惜派你亲自来找他,想必心里对这个儿子其实很在意?若是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两个孩子也无法在一处,又有多少意思?” 额古纳音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自己被算计得明明白白,且心甘情愿。 这一夜,直到宾主尽欢才散席,郁瑶本已发话,留她们宿一晚也未必不可,额古纳音到底想着,两国尚未言和,酒已经喝了,若是人都留下,于场面上不合适,还是领着人骑马回去。 郁瑶叮嘱她们慢些,好生送她们出了军营。 额古纳音骑在马上,让冷风一吹,看着远处山头上的星子正在思索和谈一事,身边近卫却忽然上前来,递过一个锦囊。 “王女,这是大周女皇命人暗中塞给属下的。” 什么东西?额古纳音一皱眉头,接过来打开一看,脸上五官却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写着一行字:“一日交战,朕的夫郎就一日不得安宁,别打了。” ☆、和谈初定 郁瑶对于赫赫国同意和谈的信心, 的确是很大的,只是连她也不曾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 她递去的口信, 不久就有了回音, 一整个冬天, 双方来往国书不断,在中间跑腿递信,兼带交换意见的, 十次里有九次是额古纳音, 硬生生将大周的军营跑成了半个家一样。 直到开春的时候, 她最后一次来,递完文书走过了场面,被郁瑶留下一同喝茶。 分卷阅读154 二人坐在帐子里, 掀开着门帘,看着外面将士来来往往。 这个时节, 要是在京城, 已经是草长莺飞的暖春了, 边塞寒冷,但雪化后的地上也总算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绿色, 比之先前令人耳目一新。 大周的将士在边关苦守多年, 如今听闻两国停战修好将成定局, 不必再苦战, 个个脸上也透着前所未有的欣喜,来往脚步也比从前轻快许多。 因着额古纳音与她的手下来得勤了,混了个脸熟,渐渐地也不再被大周将士当做敌军看待,此刻路过的士兵中, 有两个半大孩子,还对她笑上一笑。 额古纳音冲她们打了个呼哨,挥手一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十足惬意自在。 郁瑶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失笑,一个异国王女,倒是在这儿混得风生水起。 “这两三个月来,着实辛苦你了。”她道,“听闻你的阏氏生下一女,你都无暇在身旁陪伴。” “为了家国大事,无法啊。”额古纳音摇头笑道。 虽则是要和谈,但两国之君,若要相见,似乎在哪里都不合适,既是大周的女皇已在边境,诚意十足,那也只能辛苦她这个赫赫国的王女,替国王露面。 “幸而,这一番和谈极是顺畅,并未耗费太多时日。”她道,“我的母王,对陛下提出的意见,很是赞同。” 郁瑶笑了一笑,“那还多亏了你,在其中劝说促成。” “哎,陛下谬赞了,这一回我做的着实不多。”额古纳音摆了摆手,“说句实在话,打了这么多年,大周疲了,赫赫也是。” 郁瑶点了点头,二人一同看着帐外空地上,将士们各自忙碌,有条不紊。季凉和季冰在远处指挥着什么,两人间虽还隔开几步远,这些日子以来,总算比从前大有缓和。 “你们这么多将士,往后如何打算?”额古纳音问。 “多数解甲归田,回去好好过日子,留少数人戍边,正好从前用于战事的经费,也能空出来多拨些给他们改善生活。你们呢?” “一样,让解甲的士兵回去,该放牧的放牧,跟着商队去做买卖也可,不用再过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日子了。” 二人相视而笑,俱是满心松快。 额古纳音仰头将杯中茶一口喝干,玩笑道:“你们大周人,就是太过斯文,这小小一杯,还不够解渴的。” 郁瑶也不客气地笑她,“你喝干一壶酒,也不过转眼之间,多少茶又能够经得起你喝?” 两人又是一阵说笑,笑够了,额古纳音才道:“上回去京城,陛下还说,京中的蒲桃酒不比西域,价值却高千倍。此番通商之后,大约不久之后,便能在京城喝到物美价廉的蒲桃酒了。” “是啊,只是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与王女在京城再相见的机会。” 额古纳音哈哈一笑,“但愿,后会有期。” 但只是谁也没有点穿。 她们都知道,如无意外,额古纳音就是下一任赫赫女王,一国之君,不会再有前往他国的道理。 这时候,正巧郁瑾从门外经过,被郁瑶扬声唤进来。 “对了,关于安弥的事,我还得同你说一说。”郁瑶向她道,“过不久,我们就要回京了,他不能同我们一起走,还是得先回赫赫国,再作打算。” 半大的小丫头片子显见得不大乐意,碍于额古纳音在旁边,不好挑得太明,只犹豫道:“非得如此吗?他……恐怕已经习惯与我们一处了。” 倒是额古纳音大笑起来,“睿王殿下不必委婉,我知道,我这个弟弟不喜欢赫赫王宫。但是,他毕竟是我赫赫的王子,要是不明不白地跟着你们跑了,于理不合,我回去也无法交代。” “正是。”郁瑶道,“既是两国如今修好,你们二人大可堂堂正正地过聘成亲,只是场面上的事终究要讲一讲。” 见郁瑾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她笑了一下,“我已与赫赫女王谈妥,再过两个月,便让安弥从赫赫王宫出嫁,来大周做你的亲王正夫,满意了吗?” 郁瑾的眼睛里这才闪过一丝喜悦,忍不住抿嘴笑了笑,“那,我去同他说一说。” “嗯,去吧。”郁瑶向她一扬下巴,“这孩子主意大得很,我们劝不动他,但他听你的,你好好与他说。” 郁瑾答应着去了,即便她有意克制,从远去的背影里仍然能看出欢欣。 先时郁瑶还担心过,赫赫女王是否会不同意这桩亲事,后来才发现实属多虑了。额古纳音告诉她,女王对这个儿子,其实心中多有亏欠,尤其是这两年他独自流落异乡之后,更是担心非常,如今忽然找着了,听闻在大周还备受礼遇,高兴得很。 对这个儿子,女王现在几乎是有求必应,难得他找到了自己心仪的良配,且身份也很合宜,自然不愿意难为。何况,既是两国有意修好,一桩联姻也是锦上添花。 而对于从中作梗,试图挑起两国争端的达曼国,女王倒并未如郁瑶预期中一般出手重创,只是小施了一番惩戒,敲打过后 分卷阅读155 ,料想对方短期内也翻不出太大的花样了。 据额古纳音私下透露,大多还是女王对安弥和他的父亲心中有愧的缘故。 “你说,”她望着外面逐渐偏西的日头,忽然问郁瑶,“两国这一停战,能维持多少年?” 郁瑶看了看她,一时没有答话。 其实这是一件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恒的友谊,尤其接壤两国之间,和平更是昙花一现,大周与赫赫的地理位置,气候环境,以及国民谋生的需求,都使得这两个国度注定要纷争迭起。 纵观史上,强弱更替,王朝易主,不过百年之间。这不是她们一己之力能够左右的事,也是可以想见的未来。 “至少直到我们闭眼吧。”郁瑶最终这样说。 二人相视,又是一笑。 这时候,季凉从远处走过来,军中将士来来往往,唯有他不穿甲胄,穿着家常衣袍,外面还让郁瑶执意加了一件厚重斗篷,看着格外醒目。 他还未走到跟前,郁瑶便远远地向他道:“阿凉,别累着了,快过来歇一会儿。” 额古纳音亦向他挥手,“季将军,过来一同坐坐。” 季凉走到面前,他的身子如今已经有些显出来,腰身不比往日纤细,但因着在军中辛苦,也不如京城有条件安养,身上其余地方并没有长几两肉,依旧清瘦得很,令郁瑶忍不住心疼。 他道:“你们二人谈的是国事,我不便在此,军中近日事务繁杂,我再去那边看看。” 被额古纳音忙忙地拦住。 “没有国事,不过是闲聊几句。”她觑了一眼郁瑶的脸色,“你要是因为我在,而不愿进帐休息,怕是你们陛下就要把我赶走送客了。” 季凉绷不住,轻笑了一下,这才被郁瑶牵着手拉进来坐下。 郁瑶将一杯热茶递进他手里,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劳累,别太辛苦自己,许多事情可放手交代给你姐姐和顾将军去做。” 如今他再听见季冰的名字,至少明面上不如从前排斥,只道:“有些事情不经过自己的手,总是放不下心。” 一旁的额古纳音就笑道:“到底是当惯了大将军的人,事事操心,不像我家里的,有孕之后便成日只管养着,其余什么事都不上心。” 季凉看了她一眼,神情似有感叹。 “从前与王女领兵交锋,还历历在目,如今竟能坐下来闲话家常,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额古纳音嘴角抽了抽,要说不习惯,从前对面阵营里英姿飒爽,不让巾帼,以男子之身与她平分秋色的季将军,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周女皇的夫郎,这恐怕是她更不习惯一些吧。 她不由又想起,那一夜郁瑶命人递给她的锦囊里的字条,忍不住唏嘘无限。 “罢了,时候不早,我也带人先回去了。”她起身掸了掸袍子道。 “不留下吃了饭再走?”郁瑶问。 毕竟额古纳音属实想得开,从来不是个见外的人,连大周军营里的年夜饭也跑来大大方方地吃过。 “不吃了。”这人道,忽然凑近过来,眯眼笑了一下,“我此来,其实还带来了一个人,此刻在营外候着,你们要不要见见?” “……” 郁瑶与季凉一同到营外的时候,远远就见一个女子骑在马上,在远处望着他们。她一袭洗得发旧的中原衣袍,年纪不小,但面貌还很精神。 郁瑶的心中刚生出一个模糊的猜测,就见身旁的季凉忽然跪了下来。 “母亲。” ☆、母子相见 这一日, 军营里格外不同寻常。 先是额古纳音带着手下来过,她们走后,营中将士正在为撤军返乡做准备, 却得知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她们曾经的统帅, 季安, 季老将军,回来了。 中军帐里,顾将军有意领着旁人都退了出去, 不许打扰, 只余下最亲近的几人。 季安一身风霜, 站在面前不言,季家两姐弟又要下跪。 郁瑶不敢硬劝,只能陪着一同单膝跪地, 扶着季凉小声劝道:“阿凉,你如今身子不便, 小心一些。” 季安看着眼前自己的儿子, 腰腹隆起, 下跪弯腰十分吃力,一望而可知是如何情形, 又看了看他身旁看似关切, 小心照料着他的年轻女子, 心中五味杂陈。 “罢了, 你既已如此,就不要勉强,”她向着季凉淡淡道,“也别让陛下陪着你跪,成何体统。” 季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无奈, 与几分不悦,不敢出声,只能由郁瑶搀着慢慢直起身来。 诚然,季老将军的心里,的确是有气的。 当年无奈降敌后,她虽身在赫赫国,却也能听闻家人的消息,相比于是她着意打听,她更倾向于认为,是赫赫人有意传进她耳朵里的。 她听闻,太凤君不顾她往日功勋,要将季 分卷阅读156 家满门治罪,幸而被宁王劝说阻拦下来,但季家一门仍旧自此衰落。 她的夫郎病死,女儿成了废人,儿子反倒上了疆场,成了令赫赫人忌惮的大将军。女王曾不止一次对她说:“你的儿子,很有你昔日的风范。” 这些她都知道。 后来,她也听闻两国休战,季凉被召回了京城,她还颇为自己的儿子高兴,一个男儿家,相比在战场上厮杀,不论境遇如何,总是在京城富庶之地生活令人安心。 但她唯独不曾听说,季凉竟同当今女皇厮混到了一起,如今还有孕在身。 她的儿子,竟然…… 季安长叹一声,喉头如鲠,却终究没有再多的话可说。 若是按着她的性子,她从小宠到大的儿子,必得是堂堂正正地嫁人做正夫,即便门楣低些也不打紧,总得是真心待他的好人家,即便是如今以男子之身从了军,名节受损,也不能够稀里糊涂地将自己交付了出去。 帝王之家在她眼中,实在不算是什么好的归宿,先不论她离开的那年,还是太凤君乱权,小皇帝做傀儡的时候,单论帝王的三宫六院,又如何是她这个心性单纯且刚烈的儿子应付得来的。 但是如今,眼看着季凉已经身怀六甲,那便是无路可退了,也不知道他在女皇身边,究竟是个什么名目,即便女皇如今看起来,仿佛善待他的模样,却也不知能维护他几时。 终究是她当年一败,害了她的儿子。 这厢季凉心中感慨难言,见那边郁瑶已经扶着季凉坐下,神情姿态,无不体贴入微,目光不由又复杂了些许。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我托商队送回来的迷宫城地图,军中究竟有没有收到?” “收到了。”郁瑶答她。 “……”季安呼吸陡然一滞,再度开口时,声音中带了几分火气,“那为何不按照地图,派兵攻打?” 她看了看眼前的诸人,微微眯起了眼,“难不成,是疑心我已与赫赫人同流合污,暗算大周不成?” 她当年降敌,是因为天寒地冻,粮草短缺,走投无路之下不忍麾下将士跟着她赴死,但却并非真心归顺,而是诈降。 这些年来,她受着赫赫女王的厚待,却无时无刻不在伺机搜集情报,直到绘成一张迷宫城地图,托商队穿过大漠,交到大周守将手中。她心中对自己所为,已是极为不齿,却不曾料到,竟迟迟没有等来大周军队攻城。 她对大周,已是失望至极。 当年战败,苛待她的家人,如今得了她冒死传出的地图,却无动于衷,如此王朝,还有什么指望? 即便后来额古纳音对她说过,两国停战交好,乃是造福子孙百年的大业,但她心底里总还是难以接受。像她这样戎马半生的人,在敌国的日子里,唯一的支柱便是有朝一日大周攻入赫赫,一雪前耻,而如今却全然落空。 郁瑶却只道:“季老将军想错了,我们并非疑你,而是为他国细作所害,一再拖累,此事容后再说。倒是你今日如何会突然回来?” “是额古纳音开口相邀的。”季安答道,“赫赫人待我不薄,近来和谈已成定局,他们听闻我的儿女都在此处,不介意让我回来见上一面,女王也没有异议。” 季凉闻言,轻声开口:“不知母亲此番相见之后,是……?” “自然还是回去。” “……” 季安极淡地笑了一笑,“我在赫赫多年,女王赐我宅地,予我封爵,如今虽两国修好,我若轻易一走了之,却唯恐辜负了如此厚待。” 郁瑶扶着季凉,就感到他的身子僵了一僵。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季安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表达对大周朝廷的怨气。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季冰脸色一凝,似乎想要出言相劝,却被郁瑶暗中使了眼色阻止。 若在别的帝王眼中,此举无疑是不敬,但在她看来,倒是情有可原。人非草木,如何能要求季安在经历这些年后,连半句怨言也没有。 “季老将军,”她道,“请允许阿凉与季冰先回去休息,朕有话想要单独同你说。” “……” 这一夜,直谈到月过中天,郁瑶才轻手轻脚摸回自己住的帐子里。然而她掀开门帘的时候,里面却还点着灯。 “你如何还不睡?”她走过去,解了外衣,轻轻搂住他,“别累着自己。” 季凉却只问她:“母亲走了?” “嗯,已经回去了。” 看着他低头不语,郁瑶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蹭了一下,“你放心,我同她说好了,最多三两个月,我就用半副帝王仪仗,迎她回京。” “……” 季凉惊愕抬头,一时之间不明白她在开什么玩笑。 毕竟当年,季家名声扫地,若说是两国停战交好,将母亲接回京城安度晚年,不事声张,或许还行得通,但半副帝王仪仗这样的规格,如何是轻易能用的,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要指摘。b 分卷阅读157 r   再者,即便郁瑶为了成全他,能做得出来,但他的母亲却不是如此儿戏的人。 单看方才的情状,显然母亲对大周朝廷余怒未消,连在郁瑶面前都不掩饰半分,如何这一会儿的工夫,却轻易地就答应了她? 看着他惊疑的模样,郁瑶忍不住笑了一笑,“你忘了,前些日子在安都县遇到的那对兄妹?我必会先替你母亲平冤,处置了当年陷害之人,再堂堂正正地迎她回来。” “你有把握吗?”季凉轻声问。 她为了他,已经做了太多,甚至违背孝道,动用雷霆手段软禁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即便他再期盼为自己的母亲平冤,却不愿她涉险,引发朝堂震动。 “你放心,我心里大约有眉目了。”郁瑶拉过他的手亲了一下,“你有身子的人,别操心太多,全都交给我来。” “嘶……别闹。”季凉把手抽回来,仍是疑心,“你只同她说了这些?” 郁瑶看着他的眼神里,忽然带上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看我做什么?” “我还对她说,你是我唯一的夫郎,此生没有打算要后宫君侍,待回京之后,立即就册封你为凤君。” “……” 季凉的脸陡然一红,尽管这样的话,从前郁瑶并非没有说过,但今日听来,却又是不同的光景。 “母亲如何连这些也管。”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匆忙道,“既回来了,快些休息吧。” 然而郁瑶却不轻易放过他,反而搂住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不同于往日的浅尝辄止,手不老实地向他衣裳里探。 “你做什么?”季凉许久没有经过这般场面,一时惊慌,略略推开她,压低声音,“这是军营。” “我知道,可是这些日子,顾念着你的胎不稳,我实在是……”郁瑶话说了半截,却不再说下去,只向他唇齿间缠绕。 这几个月来,实在是快把她憋出病来了,如今好不容易万事尘埃落定,忽然之间,就觉得对季凉想念得厉害。 季凉这阵子为了养胎,更兼军务繁忙,许久不曾与她亲近过,如今乍然被她这样一磨,只觉几欲承受不住。 他用勉强的理智挣扎道:“你明知道不稳……” “无妨,我问过军医了,她说你近来胎像稳固,月份也大了,此时行事,于父子皆无碍。” “……!” 季凉几乎气得七窍生烟,脸上通红一片。 这人如何能拿这样关起门来的事情,去问军医?当真是半点脸面也不要了。 然而郁瑶得了片刻机会,哪里肯轻纵,不过转眼间的工夫,他已被她勾弄得溢出轻轻喘息。 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靠过去,却还道:“别……你别压着孩子……” 然后,他便眼见得郁瑶笑了一笑,却没有覆上他的身子,而是忽然俯首向下而去。 他慌得几乎惊叫出声,却羞于不敢让邻近营帐听见,只能压低声音一叠声道:“不行,如何能够……” 却被郁瑶柔声打断。 “乖,别动。”她双眸含笑,声音缱绻,“季将军近来实在辛苦,我来伺候你,可好?” “唔……” 此夜,帐中烛影朦胧,万种风情不足与外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下次还是不写军事权谋了,最近写得都不快乐了。 还是写阿瑶和阿凉这样比较愉快嘛!(捶墙) ☆、平冤昭雪 京城, 三月。 外面已是春意渐暖,大周的朝堂里,却暗含着一股肃杀, 文武百官齐齐站在太极殿中, 不敢抬头看龙椅上的女皇。 按理说, 如今尘埃落定,大周与赫赫停战修好,被陛下视若珍宝的季将军腹中有喜, 平安无恙, 季家长女洗心革面, 不再荒唐,圣驾平安顺遂班师回朝。一切看起来,都是十全十美, 再喜庆不过。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们总觉得, 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陛下亲征期间, 朝堂诸事交由宁王打理, 有条不紊,诸事太平, 然而陛下回朝后, 却不顾风尘劳顿, 次日就召群臣上朝议事。 这其中究竟为何, 人人心中都在暗自掂量。 而龙椅上高高端坐的郁瑶,面目和气,唇角带笑,看似十分愉快,向群臣之首站着的宁王道:“姑母, 这几个月来,辛苦您了。” 宁王深深一揖,“臣不敢当,陛下在外亲征,臣只能留守京城,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 “姑母过谦了,多亏有您在。”郁瑶环视了一番大殿,“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朝中可有烦心事?” “回陛下,一切都好。” 宁王顿了一顿,却笑道:“但是,臣不过是替陛下看顾京中事宜,力求万事无过而已,紧要事项,终须陛下亲自定夺。” 郁瑶在心里微微讶异了一番,玩味地挑了挑眉。 她的这位姑母,当年 分卷阅读158 在太凤君执政时,亦不曾落了下风,不止于明哲保身,甚至能够对其有所牵制,果然不是寻常人。只是不知她此番要动手做的事,姑母又是如何猜到的。 “还真让姑母说着了,”她顺着话头就往下接,“朕此番亲征,路过西域,还当真听见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想说出来让诸位爱卿也听个新鲜。” 群臣噤声肃立,无话可接,也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却只听郁瑶道:“来,将凤君请上来。” 众人心中不由一跳,心说,这是玩的哪一出? 然而无人敢出声询问,只能眼看着郁瑶扶着季凉,在龙椅旁另搬了椅子坐了,还柔声道:“慢些。” 季凉的身子已经显怀,小腹在衣衫下微微隆起,使往日说一不二,冷眼一扫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竟也添上了几分将为人父的柔和。 他对女皇这般亲自照拂,似乎十分习以为常,丝毫不推辞惶恐,只就着她的搀扶坐下了,才抬头向她微微一笑。 然后诸臣就看见,女皇的脸上简直比吃了蜜还甜,不由得一片倒牙,交织着迷茫。 陛下要让她们看的新鲜事,该不会就是她夫妻二人恩爱甜蜜?恕她们直言不讳,这可委实不怎么新鲜。 这时,却听郁瑶又道:“传安都县驿丞赵芳,前任县令之子柳荫。”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更摸不着头脑了。 别说知道这个县在哪里了,连这个县□□字,她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这太极殿上,自大周开国以来,恐怕还没有站过身份这样低微的人物。陛下千里迢迢带这二人回来,为的是哪般? 她们却不曾注意,队伍中唯独有一人,尽管外表强作镇定,额角跳动的青筋却已暴露她的心虚。 短短片刻的工夫,被传召的两人已经上殿,依礼跪拜。 郁瑶开口,笑意盈盈,“朕此番亲征,路遇大雪,被阻在安都县,不料却机缘巧合,听说了一桩奇事。来,柳公子,你且说一说。” 柳荫应了一声,眸中含悲,声音却平静自持,娓娓道来:“草民之母原是西域安都县的县令,五年前,正逢季安老将军领兵与赫赫作战,粮草车队行经我地,还未到大雪冰封之时,押运官吏却称天气所阻,不再前行。草民尚且年幼,听闻母亲与父亲私下谈论,诸多无奈。” “其后不久,母亲便突然病亡,朝廷派下的人带了仵作验尸,说是疫病,为防传人,将尸身草草烧了。但曾为母亲诊病的郎中可怜我家,曾私下告诉草民,母亲之死,乃是中毒所致。” 他一双秋水瞳快要落下泪来,话音在大殿中泠然有声,“这些年来,草民独自带着幼妹艰难谋生,只想有朝一日能弄明白,当年究竟是谁害我家破人亡。” 郁瑶暗暗在心中道,初见他时,只以为他是蒲草一样柔弱,想要寻到女子能够攀附的小家碧玉,却不曾料到,他倒也是个天下难得的奇男子。 若是换了寻常男子,生在边陲,又没有见过多少大世面,先是得知他当初意图勾引的巡按大人是货真价实的女皇,又乍然站到这太极殿上,恐怕连整话也说不出来,他倒还能有条有理,款款陈诉,令闻者同情,着实是个人物。 他这一番话说完,殿中群臣头都埋得低低的,心中俱是一沉。 事涉粮草,还恰恰是当年季安降敌之时,那批恰好延误了的粮草,陛下这不只是来断案平冤,而是来替季家翻案,找罪魁祸首来了。 诸人都恨不能使陛下看不见自己,郁瑶的神色倒还和气得很,看了看一旁的驿丞,“你在安都县任驿丞,已有二十年,你有什么知道的,如实告诉朕。” 老驿丞来的路上,腿已抖了半日,此刻听她这样道,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颤声恳求:“下官有罪,求陛下饶命。” 郁瑶声音波澜不惊,“你若说实话,朕可以从轻发落。” 老驿丞磕头如捣蒜,慌忙交代,唯恐讲得不尽不细,“是,是,下官不敢有半句虚假。下官是驿丞,来往官员都要在驿站下榻,因此下官是知道的,当年那运粮官,的确是有意不往前走,天气不过是借口而已。下官曾劝过她,前方交战,正急需粮草,雪又并非很大,她不该如此延误,她却威胁下官,不许多管闲事。” “但是,下官终究只是一个小小驿丞,她们押着粮草,在本地停留这样久,到底还是由县令大人管辖。她们直耽搁了月余,听闻前方粮草屡屡告急,才不慌不忙出发,下官还在庆幸终于送走了这些大佛,县令大人却突然暴毙了。下官心知这其中有蹊跷,但为保自身性命,不敢上报,只盼能陪着小心,将后头来的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平安送走。” 她砰砰磕头,连声哀求:“下官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不敢有半句隐瞒。下官害怕如县令大人一般横死,不曾上报朝廷,求陛下饶下官一命。” 郁瑶看着她,神色不置可否,只由着她叩头的动静在大殿中回响。 但说实话,她并没有打算处置这驿丞。 她如何不知道,当年之事,绝非一个小小驿丞能够 分卷阅读159 左右,她要是强行出头,等着她的不过只是一个死,到了今天,恐怕连证人都找不出来。此事寻一百个祸首,也寻不到她的头上。 郁瑶有意沉默片刻,留她声声求饶,不过是为使真正的罪臣胆寒而已。 “你至多是胆小贪生,不敢上报,此事却不是你驿丞之过。当年掌管粮草一事的是谁,”她瞥了一眼队伍前列,满头冷汗的兵部尚书方湛,淡淡道:“如今站出来认,朕或许还能留她一条全尸。” 方湛闻言,却是终于支撑不住,重重跪倒,脸色雪白,“臣有罪。” 粮草一事,职责分明,便是她想逃也逃不脱,但她仍抱了几分侥幸,勉强狡辩,“只是此事,臣实在不知,时隔已久,当年究竟是谁负责运粮,为何如此懈怠,请陛下容臣戴罪立功,回去彻查。” 郁瑶静静地看着她,唇角极轻地勾了一勾。 她还以为,这方湛在官场浸淫多年,是个精明人,却不料糊涂至此,上回她有意漏消息给她,让她自己限期整改,是因为要动太凤君一党,不愿朝堂过分动荡,有意放她一马,怎么,这老妇如今倒以为,事事都能与她讨价还价? 蓄意延误粮草,害得前线将士走投无路,被逼降敌。季安与她麾下将士,在赫赫寄人篱下,诈降多年,只为绘出一张地图,让大周军队攻入,她这个兵部尚书,倒是心安理得地在京城享受了这么多年荣华。 “不必了,”郁瑶淡淡道,“朕已经替你查明白了。” “……” “多年以来,你侵吞军费,中饱私囊,发放给前线的粮草军备常有短缺,当年季安便忍无可忍,向朝廷告发你,只是太凤君宠信你,替你压了下来。你憎恨季安,便有意让押运粮草的官吏延误时间,导致前线将士在战局紧要之时粮草短缺,若不降,便只能败,无论如何,季安都落不着好。” “你唯恐事情败露,命手下的人毒杀了当地县令,又抢在朝廷之前,派人前往验尸定案,火速安排了自己的人做新一任县令,自以为天衣无缝,是不是?”郁瑶挑了挑眉,“你若说不是,朕便将你当年所派之人找了来,当面对质,不过届时再认罪,你就未必有全尸了。” 方湛一张脸惨白,且大汗淋漓,活像在水里浸过,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瘫坐在地上。 郁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吩咐:“大理寺何在?” 大理寺卿忙站出来领命。 “将她带下去,依律查办。”郁瑶站起身,看着方湛淡淡道,“朕的凤君在此,听不得这些生杀之事,你且好自为之。” 说罢,她也不顾满朝文武是什么脸色,只回转身,温温柔柔伸手去扶季凉,“走,我们回去歇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该交代的好像都交代了,那也不要浪费大家的钱哈哈哈。 明天就大婚正文完啦,儿女双全会在番外里,番外可能交代一下支线剧情,大家先看标题决定买不买哈。 这篇写完不足还是很多的,下一本尽量改善,谢谢大家的陪伴,有缘下一本见啦~ 感谢在20201129 01:35:11~20201130 17: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婚 “凤君, 您这边坐,请允许老奴替您梳头。” 在老侍人的殷勤声中,季凉十分不适应, 由他引着坐到妆台边,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他此生还从不曾作过这样明艳的打扮。 他从前做公子的时候, 就性喜素净,后来入了军营,更是风沙里来去, 不事妆扮, 如今乍然见了自己一身大红喜服的模样, 很是不习惯。 因着他不喜脂粉,伺候的宫人并不曾如后宫惯例一般,为他上妆, 但他白净面容在喜服的映衬下,仍如枝头蔷薇一样, 泛着淡淡的红晕, 与满室喜色相得益彰。 那梳头的老宫人穿着一身吉祥衣裳, 每一道皱纹里都蕴着笑,一边用象牙梳缓缓梳过他一头墨发, 一边念道:“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女孙满堂。” 季凉的神色忽地怔忡了一瞬。 这梳头祝词的活计, 原该是新郎官的父亲来做,只是他父亲去得早,只能由宫中的老侍人代替了。 那侍人唱罢,从一旁小侍捧着的托盘上取过一枚金冠,道:“奴替凤君束发。” 季凉恍惚觉得, 这个称呼也陌生得很。他想说,不必如此唤他,想了想,终究又咽了回去,毕竟今日礼成,他便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凤君,再也作不得假。 他平日也不喜隆重打扮,往往是发带束发了事,至多不过是郁瑶送他的一支玉簪,此刻金冠稳稳戴在头上,压得头顶微微发沉。 “接下来,奴便要为您遮盖头,往太极殿去了。”老侍人轻声道,“如今时候尚早,凤君是 分卷阅读160 否要请季老将军进来说说话?” 若是在寻常情形,这时候该是同父亲和自家兄弟说体己话的时候,只是老侍人知道,他父亲去得早,家中也没有兄弟,母亲又是分别多年的,故而特意体贴,有此一问。 季凉犹豫了片刻。 他小的时候,母亲常年在外征战,尽管常寄家书回京,难得回家,对他们姐弟也不可谓不疼爱,但毕竟不常见面,也谈不上如何熟稔,后来降了敌国,更是多年未见一面。 前些年心心念念,在沙场上只想着大败敌军,有朝一日将母亲接回京城,当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却忽然不知彼此之间能够说些什么。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点了点头,“好。” 季安清早进宫,在外间坐了半日,看着周围宫女侍人面带喜色,来来往往。 这是郁瑶特意的体恤。若按宫中规矩,外臣入后宫简直不可想象,但左右后宫里只有季凉一位主子,女皇做主让她这个母亲进来陪伴,旁人也无处可以指摘。 她坐了这一上午,听见来往下人谈起帝后恩爱,无不道陛下对凤君体贴入微,敬重非常,一个个的模样,都是真心地为他们欢喜。 她想起当初在军营里,郁瑶单独与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唏嘘。 她早年征战,后来身陷敌国,对这个儿子实在没有多少照拂,心中一直十分亏欠,总算今日见他得了一个好归宿,才算稍许安心。 正这样想着,见梳头侍人走出来,喜气盈盈向她道:“季老将军,凤君快要去往大殿了,还有些时候,您进去再说几句体己话吧。” 季安戎马半生,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踌躇了片刻,讷讷应了一声,才走进房去。 看见一身红衣的季凉时,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在战场上威震一方的老将军,竟然拿手悄悄蹭了蹭衣裳,才开口道:“挺,挺好。” “……” 季凉看着眼前的母亲,忽地生出几分恍然。 他记忆里的母亲,还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威严与慈爱并具,每次母亲难得回京,他们姐弟二人都会既想亲近,又存着敬畏之心,仰头看着那个高大的,带着一身风沙气息的人。 父亲会着意添菜,给母亲倒酒,温柔地对她说她不在的日子里,京中发生的事,还有家中的趣事,是阿冰又调皮捣蛋了,还是阿凉学会了哪些诗书琴曲。 而如今,父亲早已不在了,母亲这般看来,似乎也不如当年高大挺拔,发间多有花白,爬上了皱纹的脸上相比往日威严,多了几分面对他这个积年未见的儿子的小心翼翼。 终究还是季凉先开口:“母亲宽心,我如今一切都好。” 短短一句,却让季老将军微微湿了眼眶。 这些年,她虽身在敌国,对大周军营里这位惊才绝艳的又一位季将军,她的亲生儿子,却并不陌生。他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调度有方,赫赫人自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但与此同时,他每一次受了什么样的伤,她这个做母亲的,也都明白地知道。 她的儿子,因她之故,受了这样久的辛苦,总算如今能得陛下悉心相待,在宫中平安度日。 “好,好。”她匆促地一抹眼角,压制着喉头哽咽,“要是你万一受了气,就回来告诉娘。” “……” 先不说郁瑶敢不敢让他受气,就说果然如此,难道她还想提着刀进宫教训女皇不成? 季凉不由忍笑,抿了抿唇角道:“母亲不用担心了,吉时到了,我该去太极殿了。” 他看了看一旁侍人捧来的大红盖头,抬头道:“母亲替我盖上吧。” 季安的手蓦地哆嗦了一下,拿惯了兵器的手,像是不灵便似的,一方轻飘飘的红盖头,却像有千钧重一般,颤抖着手调整了好几回,才算是满意了。 在礼官的唱礼声中,她目送着季凉由侍人小心搀扶着,走出长乐宫,坐上步辇,向太极殿一路行去。 这一路的距离其实不远,毕竟作为帝王寝宫,长乐宫的选址就是以离前朝近,方便理政作为考量的,但这短短一路,却硬生生被走出了十足的排场。 这恐怕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回,凤君行册封礼时,用了整副帝王仪仗,步辇一路缓缓行去,道旁还有年轻的宫女和侍人,穿红戴彩,一边抛洒花瓣,一边说着吉祥话。即便是在红盖头底下,也能看到花瓣如雨铺了一路。 这般场景倒是新鲜得很,季凉很疑心是郁瑶的主意,素以老成稳重为美德的内务府,恐怕办不出这样的事来。 步辇停在太极殿前,后面的广场上,站着等候多时的文武百官,他要起身下辇,不知为何,却不见侍人搀扶。 他也没有那样多的讲究,只是腹中有孕,到底身子沉些,刚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红盖头底下的视野里,却突然伸过一只手来。 “来,小心些。” 那个温和郑重的声音落在耳中,使得季凉大惊,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你怎么来了?” 礼官 分卷阅读161 同他讲过皇家册封的规矩,即便是凤君,也没有民间夫妻迎亲的道理,他须得自己走上太极殿的长阶,跪在女皇面前,听过礼官祝词和训导,接过金册金宝,才算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凤君。 而如今,郁瑶亲自走下了石阶来迎他,显然不合礼数。 “我来扶自己的夫郎,有何不可?”郁瑶搀着他的手臂,低低地哼了一声,“若按我的意思,这套典礼也大可都免了,省得折腾人,只是礼官苦苦哀求,才不得不在大臣们面前做一做样子罢了。” 季凉哭笑不得,道:“你是一国之君,不可不顾礼仪。” “你信不信,直接抱着你走上去,我也做得出来。” “你……那在万民眼中,我岂不成祸水了?” 他们正低声说着小话,却听一旁忽然传来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音调里还带着一丝殊异,“我还以为,大周规矩森严,却没想到,女皇的大婚场合也这样有趣。” 安弥?他怎么也在? 季凉正讶异,又听旁边郁瑾道:“行了,你们俩快把正事办完,回去再腻歪。” 他一边被郁瑶牵着小心走上台阶,一边在心里疑惑,这也不知是哪里的礼节规矩。 他在太极殿前站定,就见眼前遮挡视线的红盖头被缓缓掀开,盖头后面,露出郁瑶的脸,被外面正好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她望着他,似乎看得极专注,盯了片刻才扬起唇角道:“阿凉真好看。” 季凉的脸蓦地红了一下,心说这人如今越来越没有羞耻,这样的话也敢在大殿上当着百官的面说。 一旁的玉若捧上金册金宝,他屈下膝去,正打算依规矩下跪听训,手臂却被郁瑶稳稳地一把扶住了,不许他的膝盖落到地上。 “……”他怔了一怔,轻声道,“不可坏了规矩。” “规矩?规矩是朕定的。” 在他震惊的目光里,郁瑶牵起他的手,面向下面的文武百官道:“从今往后,你们眼前的,便是大周朝的凤君。朕有幸得了这样好的夫郎,必将举案齐眉,恩爱白首,今夜宫中设宴,愿尔等尽欢。” “……” 一旁准备了长篇大论的礼官几乎惊成了一块木头。 下面的百官虽震惊,好歹场面话没有丢,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跪下山呼:“恭祝陛下与凤君百年好合,恩爱白首!” “嗯,很好。”郁瑶点了点头,“凤君有孕在身,不便劳累,朕先陪凤君去歇息,诸位爱卿自便。” 站了一上午,只听到这样寥寥几句话的众臣,终于将下巴落到了地上,别说是帝王家,即便是平民百姓,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婚礼。 季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也哭笑不得,“你也不可如此……” “便是你没有身子,这样跪来跪去的我也舍不得,夫妻之间,闹这一套做什么。”郁瑶满不在乎,牵起他的手就往殿后走,“别累着了,我陪你回去休息。” “你倒也不怕他们说你坏了祖宗家法?” 郁瑶轻轻一哂,“那东西值几个钱?” 说罢,她凑近前去,轻轻嗅了一下季凉的发香,“我想你了,回去让我好好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