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长星照耀我》 分卷阅读1 会有长星照耀我 作者:米心 第一部分 第一章恶童(上) 谁是恶魔(1) 2008年的夏天。我被人砍了。被谁?……哦,我妈那个女人。 我将脑袋拼命转过去,却还是没有办法完整地看清楚胳膊后面的伤口,但我知道它一定皮肉绽开严重,面积很大,深可见烂掉的肉,它以倾斜的弧形从胳膊肘绕到我的肩头,像条红色的蛇咬在我的皮肤上。我快死了。 我几乎吐出来,因为我仿佛看见自己森白的骨头。 我这万般扭曲的表情被一个肩膀很宽的中年男人看见了,他把心疼的模样像镜子一样暴露在我面前,“还疼吗?忍忍啊,待会就有姐姐来给你包扎了。” 我没有说话,我穿着白色的宽松短袖,胸前的印花是一串英文字母。靠近伤口的地方沾满了血迹,在夏天的气温里发臭。于是我卷起袖子,一直拉到肩头,袖子有时候垂下来会碰到伤口,肉就刺刺地疼。 “谢警长,药箱找到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穿着警服,扎着高高的马尾,额头没有一缕头发掉出来,听见谢警长点点头,她就开始用酒精洗我伤口外面的皮肤。 “我会不会死掉?”我说。 “不会的,忍忍啊,不包扎会发炎的,还好只是破皮了,不算太严重……” “你叫什么名字?”谢警长问我。 “顾心尚。” “几岁?” “11岁。” “1997年出生?”他好像有些不相信,还以为我报错了年龄,直到我点头说“是啊”,他才将资料填好,“你看起来……不像11岁,反倒像9岁。” 还有人说我像小猴子。他说像9岁这一点上我并不讨厌他,光看样子我的确跟11岁的孩子搭不上边,因为营养不良我又矮又瘦,而且没有任何婴儿肥,骨头的轮廓在皮肤外清晰可见,我看起来像排骨精一样。我不停看自己的手指,黑乎乎的。很难看。 “你知道……”他声音艰难地从喉结滚出,“你妈妈为什么要打你吗?” “她说我应该下地狱。”这是我第一次进警察局。 “为什么?” “因为我不小心碰到她放在厕所台上的金耳环,把其中的一只掉到排水口里。” 我看见他们一脸震惊,而我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好像我才是个事不关己的人,那种感觉,就像突然发生爆炸时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街边,正好目击了断手断脚的情形而留下来诉说灾害。帮我包扎的女警员用力“吱”了一声,就像那种过马路的老鼠被车辆碾过时发生的声音,“就为了这件事?” 她好像不敢相信,把“这件事”弄得极其敷衍一样,可对我来讲,把我妈那一对纯金的耳环弄掉了其中一只,并且永远找不回来,不亚于我用44号的带屎的拖鞋,用力拍在我妈脑门上的严重性。 “我妈身上最值钱的,就是我爸结婚时送的那对金耳环!”我大声说, “这对耳环比我的命还重要!” “就算这样……”他好像难以接受,“你知道她用什么打你吗?” “知道。” 我把她唯一那点金弄没了! 她从厨房拿出一把钝掉的菜刀,往躲在厕所里的我一刀砍去。 我发誓,那真的是我叫得最大声最歇斯底里的一次!我叫得仿佛把自己的喉咙都撕开了,而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连楼下一向粗暴的狗也被吓得跳了起来,然后跟着我一起夸张地叫。 我敢肯定我的肩头以下,往斜面的地方都是血,那种黏黏糊糊又湿热的感觉,足够让我觉得浑身都是臭烘烘的垃圾在发酵。其实被她那一砍我真的没有觉得有多疼,我估计是被我妈凶神恶煞的表情给吓到的,首先她拿起那把刀就已经吓得我够慌了,那把刀是曾经爷爷自己做的,生了锈,就搁在厨房里,刚好我妈正想要扔,就放在了显眼的地方。 不管怎样,我拼命从家里跑了出去。我跑到一个人多的地方,别人正在惊慌失措地看着我这个满身是血的孩子,他们简直要吓坏了,我看见他们打电话,110,我知道很快就有警察过来。 我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画面,不过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杀完人后突然像孩子一样乖巧,等待着别人来抓他。我的眼睛也是乖巧的。我甚至不敢说话。 我看见地面有几滴我的血。正好把地上的蚂蚁染红了,它们一定不喜欢这个味道,和我一样,才那么慌张。 哎呀,不幸的蚂蚁。 谁是恶魔(2) 后来,就是警察将我带到这里来的,也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谢青凡,让我管他叫谢叔叔。在进车的时候他就握紧我的手,仿佛我一定会哭,可不巧,在他来之前我就将眼泪掏空了。 “你妈妈怎么可以用刀砍你呢?你妈如果真的那样做就是恶魔了!”他气呼呼的声音,却被我的一句“为什么不可以”给冷却了。 分卷阅读2 “你不知道吗?虐待孩子可是犯法的!” “你要把她抓走吗?” “你打电话给你妈来这里一趟。” “为什么?抓走?” “我要问她!” “……我不知道她号码。” “那你家在哪?” 我不说话。 “你不要怕,我带你去找你妈妈,让谢叔叔跟你妈妈讲,让她不打你,她打你,是违法的。” “我不要!”我立马拒绝了,这可是让我重回狮子口里。尤其听到他说“她是你妈啊,虎毒不食子”后,我立马孩子气地亮出我不知道几寸的伤口。我就那样无声告诉他,那个叫“妈”的女人,就差几下力度,就差点把我骨头砍断。 “你爸爸呢?”他肯定想到了教科书上另一个伟大的人,可“世上只有妈妈好”,我妈不好,另一个对于我来说,更是没差。他打我妈的时候,是喝醉酒的时候,身为一个男人却喜欢扯头发,我妈有秃的一块,露着白头皮,那是我爸扯的,没命的扯,就算这样,我妈也没有剪掉那头长发,她还是忍着那股钻心的疼。 他不经常回家。 “我不知道他,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回答。 “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我没有告诉他我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而外公外婆一点也不喜欢我们,一次都没有来过我们家。我们去村子里见他们的时候,我外婆会关上门,赶我们出去,连同给她的水果,滚到泥巴里。我听见我外婆在门里破口大骂,是骂我妈的,叫她走,不要再过来,不想见到她。“当年是你不要脸!大着肚子跟男人跑了!你就别想再回我这个家!” 外婆虽然老了,但声音洪亮。 我伸手想捡泥巴里的桔子,可我妈一手拍掉,不顾我多疼痛,拖着我离开。后来,我们彻彻底底与外公外婆家断掉了联系。 “我还有一个姐姐,她比我大很多,在上初中。”姐姐,真的,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至少是和我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人,除了她,我再也掰不出别人来。没有人比她更在乎我。 我被打的时候,她正在学校补课,换平常,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救我,尽管她无能为力,顶多是跟着我一起被打。但我觉得,我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救我的人,唯一让我觉得有人爱我,在乎我。 她会说,心尚,别怕,姐姐在。她会抱紧我。这样子,她就会成为我唯一的力量。 “你家在哪儿?” “人民路17号,往街道右边转过去。”以前我们住的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破瓦房,我爸将它卖去了。我爸说这辈子都不要住猪一样小的脏地方。后来我们搬在了这个镇子上,买了个商品房。 “你家在几幢几楼?” “最底的地方,C幢,2楼。” 我一说完,他就笑了,“真巧,我是你邻居。” 谁是恶魔(3) 我想到我隔壁的确有一个新入住的单元。一幢商品楼里,每个楼层都有两个单元。前几天,我还听见他们装修的声音,不过我没有想到竟租给了眼前这个人。 “我妈不在家,我没有钥匙。”我站在家门外,看着贴着财神爷年画的铁门一动不动,我没有开口,我还时不时回头望着这个谢叔叔。“……我想等我姐姐回来。”我的脚一直踢着地面。我发现鞋子脱胶了。 “哦。”他想了想,“那你就先进我家等吧。” 我高兴地脱掉了鞋子,他们家有那种新房子的味道,但很干净漂亮,装修是我喜欢的,有阳台。阳台上的花朵。挂雨伞的地方。桌布是小清新的绿色碎花。 风铃。电话机。沙发。透明的玻璃桌子。上面铺着白色的蕾丝布。 有大大的电视,这真的是我见过屏幕最大的电视了,屏幕后面有夸张的凸出来的东西,很重,那时候每一个电视都这样。我家电视很小,最近没有钱交电视费而被停了,打开都是吱吱喳喳的声音,没有频道。 谢叔叔让我坐在沙发里,然后给了我一个苹果,我已经饿坏了,看到它的时候我的肚子才叫了起来。接着,我大口咬下这个苹果。真甜。也许是我疼痛得太久,一点甜,也让我想哭。 我身上脏兮兮的,连碰到他家沙发都觉得不合适。我吃完了苹果,想去洗手,因为我才发现我的手掌有自己的血迹,怪不得有一股铁锈味。 “谢叔叔,我想洗手。”我终于开口。谢叔叔马上就冲厕所里的人叫道:“蔷惟你好了没有?” “好了。”是男孩子的声音。是那种水一样柔软干净的声音。 我听见谢叔叔这样回答我:“谢蔷惟是我的儿子,1999年出生,比你小两岁。9岁。”我含含糊糊地“嗯嗯”了两句。 厕所门开的时候,我弓背低头马上走了过去,我还有些尿急,我和那个小自己两岁的男孩擦肩而过,根本没有看他,他也没有来得及看我。门就这样被我关上了。 我甩甩手,就从里面走出来。我第一眼就见到了 分卷阅读3 谢蔷惟。 他就像个灿烂的发光体一样,促使我的瞳孔缩小。轻而易举就引诱了我的视网膜,在我的头脑中建立出花开的视觉图象。我不喜欢这样,被某些东西占据了我所有的视野,不费吹灰之力。 说实话,那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孩子了。我在小镇上就没有见过比他好看的,或者,这个世界就没有比他更好看的。我明明自己长得不好看,却总是习惯蔑视那些好看的事物。 我又看看自己的手,黑乎乎的,不是脏。 他一双水灵灵的葡萄眼盯着我看,从眼角上方一直拉到眼尾的大双眼皮,哪像我,单眼皮小眼睛,又狭长的眼形。看起来凶神恶煞。 他首先开口,仿佛要我知道他是个多么有礼貌,有家教的孩子,但声音成功挑断了我的一根神经。 “哥哥,你好。”他说。 哥哥—— 他笑起来是那么美丽天真。 荷尔蒙还没有开始,我只觉得倒胃口。 谁是恶魔(4) 我说自己是女孩,谢蔷惟不停道歉。 我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女孩”这个身份,首先我因为瘦,脸颊像螳螂一样凹下来,我的四肢皮肤像柴一样夸张可见骨头,我还不爱打伞,经常在大太阳底下玩,所以我的皮肤又黑又粗糙,而且现在又加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其次,我的五官长得不够细腻,我的眉毛很浓,眼睛很小,眼皮很肿,还吊上去的眼型,鼻梁过分的高挺。还有我是个小平头,头发都还没有到耳朵边,那是我妈把我拎到村口的老大爷上剪的,五块钱。那是因为长了虱子才剪的。 那一天我是穿着脏脏的不知道印着什么英文的短袖,下身是没有性别之分的牛仔裤,我还穿着一双黑色拖鞋,款式是男的,女的有蝴蝶结花纹,太贵,我妈索性挑了最便宜的,就是我现在这双。 我像男孩子,无论哪方面都像,这也就不奇怪谢蔷惟会叫我哥哥了。当然,要是谢蔷惟穿条裙子,或者只要不开口说话,我都会相信他是女的。 比例很精致的五官,鼻子不算是很高,但却很小,细腻的下巴轮廓,侧脸有非常柔软的面部线条,像打上了一层晨曦般的光芒。 哪像我。哪像我。 讨厌。 这种感觉,我好想拔腿就跑。 谢叔叔看着这两个小孩尴尬地一动不动,他去拉拉谢蔷惟的手,说:“姐姐是住在我们对面的那扇门里的。姐姐她叫顾心尚。” 然后再看向我,“姐姐呢,是1997年,而谢蔷惟呢,是1999年,所以姐姐比谢蔷惟大两岁,但姐姐是女孩子,谢蔷惟是男孩子,所以谢蔷惟不可以欺负姐姐。男孩子是要保护女孩子的。” 谢叔叔把话说完,我就看见谢蔷惟乖乖地点点头,睫毛像我一直想要买的芭比娃娃一样,好羡慕,真是漂亮又明亮的大眼睛。 谢蔷惟问我怎么了。他看见我撕烂的衣服还有血渍,脸上充满好奇。“我受伤了。”我说。 “疼不疼?” “还行。” “怎么弄的?” “被我妈砍的。”我说得很干脆。谢蔷惟迟疑了一下,表情生硬地看我:“真的假的?” “……假、的。”我仿佛在愚人节宣布自己成功了一样摆出笑脸。我一定笑得比任何人都要轻松。而谢蔷惟就是那种“差点就上当” 的表情。 “果然嘛。怎么会有那种事情发生……” 他很高兴,我在骗他。 谁是恶魔(5) 谢蔷惟问我看电视吗?我说看。我们俩一起坐在地上。电视上正好是新闻报道,我不喜欢看这些,正想换台的时候我看见了谢蔷惟的爸爸,他在电视上,对着记者,高大英俊。 这个是回放的,不久前播了,谢蔷惟告诉我他已经看过了,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一个案子,破案的是他爸爸,亲手抓住犯人的也是他爸爸。 他爸爸是警长,为民除害,好威风。我这样想,要是我爸爸也出现在电视上就好了,和他一样威风就好了。事实上,我不应该这么想的,因为我爸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记者,能够上这种法治新闻的也不会是什么好新闻。 “我爸爸很帅吧?” 谢蔷惟自豪地说,我羡慕死他了,我点点头,看见电视上的谢叔叔身上的警服十分帅气好看,他有很宽的肩膀,个子很高,看起来就十分可靠,不像我爸瘦得跟吸毒一样,下巴是胡渣,眼睛狭长,每天四包红双喜香烟。 我妈形容我爸贼眉鼠眼,瘦甘蔗,整天游手好闲,身上没有一块香的地方,事实上,我这一次见到的他也是这样。 甚至是更邋遢。更颓废。 我是说,不是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来接我回去,而是我在电视里看到他,他只能在屏幕里出不来,而我盯着他。我的表情是那么可怕,又是那么震惊……震惊到我脱口而出:“谢叔叔旁边的那位……” “你说他啊!”谢蔷惟打抱不平地说,“那个人就是 分卷阅读4 我爸爸亲手抓的杀人犯!我爸爸说他是个坏家伙!作恶多端,为非作歹!不仅抢劫,还杀人灭口!无恶不作!……当时他被我爸抓住的时候……” 我很想说,或者是,我很想吼着说,谢蔷惟你不要说话了!你很吵!你很烦诶!吵死了死了!再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巴!用胶布粘你的舌头! 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是安静做的,像木头。 照相机的闪光灯不光彩地打在我爸的脸上,面对记者,他用手挡住脸,可我还是看见他左边的脸乌青了一大块,被铐上手铐的手腕有摩擦的血迹,我可以想象出当时他被谢叔叔捉住的时候,是多用力挣扎的,但还是无济于事。 他太讨厌了。那个人太讨厌了。我是说那个叫顾开远的男人。不是谢叔叔。 讨厌。恨不得吐出来。 我觉得这是假的,我眼花了,或者我在做一些不符合常理的梦,谢蔷惟是假的,谢叔叔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假到我会说:“你爸爸旁边的杀人犯叫什么?” 直到我听见谢蔷惟温柔的声音,那像一把刀,砍在我了我的心上,不亚于我妈用真刀用力砍在我的肩膀上。 血肉模糊。发出“滋滋”生。 好疼。好痛。就是没办法卷起伤口告诉你,我的疼痛有多么明显。 “他呀,巧了,和你同姓呢。他叫顾开远。” “是嘛……” 我想谢蔷惟一定看见我阴下去的脸,迅疾的,猛烈的,像浪上一条撞击礁石的鱼,脑壳一裂。而被我吓了一跳。他也一定看见我咬着嘴唇,就那么用力地咬着嘴唇,发疼严重,直到我开口,我说: “那真是巧了,顾开远是我爸……” 我看见谢蔷惟嘴唇苍白,大大的瞳孔里装着的那个人是我。空气到处是我的劣质情绪。痛苦。难过。悲伤。羞耻。作呕的。 谢蔷惟手足无措地看着流下眼泪的我。 舌头像要被咬下来一大块。我不应该这么痛苦的。我像之前那样诉说“被母亲砍了”般轻松说出口: “我啊是杀人犯的女儿。” 第二章恶童(下) 谁是恶魔(6) 广东南方的偏僻小镇,X镇。 半面绕海,隐秘,贫瘠,孤独,有时候仿佛与世隔绝般平静。这是个靠海的小镇,也因此使得镇子上的人大多以渔业为生。我爸也是渔民,在一个小小的“笼子船”上替人打工,拉网。捡鱼。到镇上售卖。一次三四百块。 不过工资是不固定的,卖好些就有,不好甚至连一百都没有,也不是天天都出船捕鱼,大部分时间都是游手好闲。我爸因为经常吹海风晒太阳,脸比身体都要黑,像炭一样,乌黑的脸还有晒斑,全是紫外线的痕迹。 他明明那么瘦削,却经常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恤,岸上海风很大,吹的时候可以鼓成一个很饱满的弧度。我爸叫顾开远。我觉得他有足够的钱的时候,他一定会抛下我们,因为他总说:“真想去别的地方。” 心尚啊,爸爸真想离这里远远的。 阳光下,飞鸟用力扑起,展开。翅膀有陆离漂亮的光线。 他时常站在码头上,看着那些海鸟,灰色的、白色的,展开那些羽翼丰满的翅膀。他疑望海上的那些大铁船。轮船。豪华宽大,结实的船身,从船上走下来的人都有一个漂亮的手表。外国的牌子,我总是记不住名字,但我知道很贵。 那些人身上有海风的味道,干干净净,穿着西装革履。不像我爸,他总是一股鱼腥味,指甲盖脏兮兮的,总在那里抽烟,听着海水、鸟叫的声音,皮肤被阳光照得发亮。他的头发有白色的皮屑。 他会冲年轻的妇女吹口哨,就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年轻的时候这样,结了婚后也这样。 我爸看着我的时候,会对我说:哎呀,心尚啊,你怎么越来越像我了。你要是基因突变长成大美女多好。 女人啊,只要漂亮啦,就前途无忧,不愁吃不愁穿,还能坐宝马。 女人啊,只要漂亮啦,就不用努力啦。不用辛苦一辈子,不用委屈在这破镇里。到时候你嫁个有钱人了,爸也可以沾沾光。 我盯着我爸看,看久了便把自己吓了一跳,甚至想哭,我像我爸,而且越来越像,这句话的打击不亚于有人亲口对我说,哎呀,心尚啊,你怎么越来越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了。 我爸长得太难看,一瞬间我觉得我妈是不是瞎了。我妈结婚早,我听说年轻的女人眼睛都要瞎上一段时间。好在人们经常说,女大十八变。也许未来我就变了呢。 比如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山鸡变成了凤凰。 我顾心尚变得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沉鱼落雁。 实在不行,就秀色可餐吧。好过现在跟个瘦猴子一样。 我爸是个恶人,他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恶人,老无赖。那一天我爸实在是穷得慌,笼子船的老板有半个月没有叫上他去捡鱼了,好像是找到了新伙计,却没有通知我爸。他嫌我 分卷阅读5 爸手脚慢,别的船这个时候也已经不缺伙计。我爸失业了。 在极度缺钱的时候,他尾随了一个晨跑的女教师,偷偷躲在她的背后,然后跳起来,用力掐住女教师的脖子,让她交出钱来。女教师受了点文化,觉得妥协是失败者才做的事。于是她理直气壮地冲我爸喊:“我凭什么给你?你等着,我找警察来捉你!” 我爸把人杀了。我爸太蠢了,为什么杀了人,要埋在树林里的时候没有注意那些翻动了底下颜色较深的泥土?为什么要卖了那个女人的手机还留下自己的信息?为什么要在网吧玩电脑登陆自己的帐号? 太蠢了,这个杀人犯就这样被抓了。 我爸进牢里的时候,受害者的家属就在外面放一大串鞭炮,当时我和姐姐都没有在家,去上学了。我那一课是英文课,正在念着简单的英文句子: Father. I have a good father/我有一个好父亲。 谁是恶魔(7) “顾开远……真的是你爸爸?”谢蔷惟不相信我,不对,他是不相信可怕的事情。 “是的,顾开远是我爸,但我不知道他是杀人犯。我妈叫赵琳,就是那个用刀砍我的女人。” 谢蔷惟总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个小白兔,如果他是小白兔,那我就是大灰狼,我想用尖爪子,把他那张漂亮又美好的脸抓出淅淅沥沥的血痕来。 “你……你之前没有……骗我……”他颤抖着声音。 “是的,可是那之后我骗你了。”我说。 他好像被残酷的事实吓到了,根本不敢直视我的伤口。 “我要回家了。”我说。我在口袋里掏了掏。 “等一下,一起去外面吃个饭再走吧,你也饿了吧?而且你也没有钥匙……”这个谢叔叔说。 在车上,我问谢蔷惟:“你妈呢?” 不过他有些迟疑,然后回答我:“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为什么死掉了?”我说。一边说,一边把车里的一包薯片吃掉。 “癌症。”谢蔷惟说。 真是个无聊的回答,所以我就“哦哦”了两句就没有问话了。我还以为会是他爸喝醉了,还是包养了小三,掐着他妈的脖子把她杀了。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姐姐在我们家门口外面站着,一看到我,说:“心尚啊,你回来了啊,我忘了带钥匙出来了,你开门吧。” 我姐姐是个初二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露着光洁的额头。一身白色的夏天校服,裤子是难看的绿色。白色帆布鞋。 “我……” “怎么?” “她也没有带钥匙,要不你们再到我家多坐一会?”谢蔷惟他爸说。 “不可能,”我姐姐突然把手伸入我的裤兜,“你看不是带了吗?” 一串钥匙。从我的兜里掏出来的。 大家都看向我,我也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在这里,我真是马大哈!” “这个顾姐姐,有些奇怪。”谢蔷惟关上自家门,跟他爸说了一句。 …… “你被妈砍了?”我姐姐一直在问我,“谁帮你包扎的?” “警察。” “啊?你报警了啊?” 看着我姐姐大吃一惊的样子,我说:“没有,是别人报的。” “姐姐知道你痛,知道她用刀砍你……你受委屈……”姐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但心尚啊,就凭我们两个是活不下去的,无论怎样,我们俩都只有一个妈,你不能将她抓牢里……” “像爸那样吧。”我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突然卡在我姐姐的头脑里。她的眼睛暗了起来,“你知道了啊……心尚?” “是啊。我知道我爸杀了人。”我把“杀人”这个词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像在说“那样子啊”一样,足够让姐姐一下子悲伤起来。像外面的夕阳。红得像可怕的血。 “这事谁也瞒不了,你迟早也会知道,事太大,你不想听,别人也会跑过来告诉你……”我想姐姐一定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感觉得到那些不好的已经发生了。 谁是恶魔(8) 我妈是在很晚的时候回来的,那时候我已经睡了。听说她打的那份工作连续半个月被安排在了晚班。早上的时候我还要去上学。 我读的是镇上的中心小学,5年级。2班。在第三楼里,靠近厕所的位置。我往走廊的护栏下看,是谢蔷惟,他是今天的值日生。旁边有一个女生喜欢盯着他的后脑勺看,有漂亮的长发。我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谢蔷惟抬起头。我想他看见我了。我冲他挥挥手。 他也冲我挥挥手。 谢蔷惟是突然转进来的学生,3年级。1班。在第一层第2个教室里,座位是中间的第三个。深受老师喜爱的位置。谢蔷惟说他之前是在市里上的小学,成绩很好,甚至是极其优秀。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而转到这里来。我问他哪个市。他说北 分卷阅读6 京。我夸张地抬起嘴巴。哟。大都市啊。 这就怪不得我看谢蔷惟的时候,总觉得他像城市里的小孩,那么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不像我,我觉得自己是个洗都洗不去的乡下妞。我身上有股廉价的淋浴露味,像土,就是那股泡在泥泞里的怪味道。 我们学校特别小,特别旧,校长总说要覆新,还列好重建学校的美好宏图,不过没有钱,唯一的钱只够用在校门上,所以我们学校的校门特别漂亮,气派,宽大,与众不同。因为这是校长唯一砸钱的地方。 每次别人路过望着这样的校门,总会觉得我们学校特别高大上,事实上,也只有一个门值钱,进入的时候你只会看见许许多多的树,已经生锈作废的体育器材,泛黄斑驳的墙面。只有五层的教学楼,还有一条走廊有好几个教室挤在一起,只隔一层薄薄的墙。说话大声点,比如前面的老师在破口大骂时,而后面的教室也顺便享受到了高音质。 我一直以为我爸只是杀了人。我太小看他了,他还把人给上了。 我们班的陈佩佩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一年四季穿裙子。她妈妈是记者。她是班上第一个知道我爸的事。 那一天,才开学没多久,陈佩佩就在教室里公布我爸的消息,好让人知道她是镇里得到的消息是最快的。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妈妈告诉我的时候,我都吓了一大跳!我妈妈说要我小心顾心尚这个人啊,不要和她说话,待在一块,不然会学坏的。同学一场,我给大家提个醒。顾心尚他爸爸杀人了!而且……”陈佩佩的将目光扫了一下,对众人一脸好心好意,用沾满毒汁的舌头,咬下我的神经,“她爸爸不仅把人杀了,还睡了死人!是不是很恶心?” “我听到了。” 陈佩佩没想到我在门外,我说,“是挺他妈恶心的。” 我看到陈佩佩的脸由青到白。我一个人在那里哈哈大笑。 “不要惹顾心尚……”这是同学对陈佩佩的提醒。 陈佩佩放学后把书包收拾好,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你跑什么啊?急什么啊?” 陈佩佩一回头,自己的衣裳被顾心尚一把抓了去。非常用力。脖子好像也勒了一下。“你嘴巴不是很厉害?说啊?继续说啊!你还知道什么呢?让我听听嘛?” 我对陈佩佩笑着说。 谁是恶魔(9) 5年级2班的学习委员陈佩佩被人打了,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打了。那混混蒙着脸她也不知道是谁。学校也没有办法找出来,不断提醒学生走路最好结伴而行,注意安全。 一整天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陈佩佩被人打了,嘴巴打肿了,嘴角出血。 谢蔷惟听见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好看见我在楼梯上打扫卫生。 “巧 ,谢蔷惟。”我说。 “顾姐姐,放学一起回家吧。”他轻轻说。校服外套里那件衬衫的衣领很白。冬天的阳光很刺眼。广东的冬天再一次成为了异类。 “你害怕被人打?”我一边笑,一边抚摸扫帚头柄上翘起来的塑胶。 “不是……”阳光晒在他苍白的脸上,“你不害怕吗?” 我愣了好一会。 那些阳光肆无忌惮吞噬我们。 谁是恶魔(10) 七点,广播体操,七点半吃早餐。陈佩佩因为受伤回到教室的时候晚了,别人都已经在吃早餐了。 我们学校的早餐特别简单,周一至周四日都是瘦肉粥,只有周五会有一个面包,但那一天是白粥,配咸菜花生米。陈佩佩打开铁饭盒,自己去桶上装瘦肉粥,大大的铁勺子。粥冒着热气。 她才刚吃一口,就感觉到我正在盯着她看,那种奇怪又有趣的目光。“……你看我干嘛?” 我笑了笑,“没什么,想不起来了。” 陈佩佩不敢说话。她的嘴角有紫色的瘀痕。她正想要吃第二口的时候,事实上,她已经把第二口快吞进喉咙里,只不过这一次咽得仿佛喝毒药一样,事实上,比毒药还要惨。她看到那个男同学正把自己吃剩的粥倒在盛粥的铁桶里,就是她现在在吃的这一口。 “哎呀!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我好心好意地提醒,“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今天装剩泔水的那个桶满了,我们以为大家都盛了,就干脆倒在装粥的桶里,哎呀呀,我没想到你正好盛来吃了,我的那个也倒在上面了,怎么办?” “你没事吧?”好心好意的微笑。 我真的在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 陈佩佩不知道我还要说些什么,反正都是来者不善。你是故意的,你早就在等着我吃,等着我吃进肚子里的时候才假惺惺地说,哎呀。——哎你妈啦! 陈佩佩立刻闯进厕所,然后不停呕吐,用力到以为肠子都要吐出来,这种吐就像她曾经被鱼刺卡住了,然后只能抠喉,抠出血丝。那么痛。那么恶心。 ——我真的没有哭,我只是恶心。b 分卷阅读7 r   太恶心了,哭也恶心。 陈佩佩不停用水漱口。第一次觉得胃很脏,那种脏到全身都发麻起来,而止不住地颤抖。委屈。 她的骄傲,像皇冠被人摘下了。 谁是恶魔(11) 谢青凡第一次见到顾心尚的母亲,她的个子挺高的,人很瘦。眼睛藏不住的疲倦,连续加班了很久的模样。 顾心尚的母亲叫赵琳,她回到家开门的时候,谢青凡正好打开门看到。 “赵小姐,我是警察,我们可以谈谈吗?关于你女儿顾心尚的事……” “怎么?她报警抓我吗?” 谢青凡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吃惊也不慌乱,反倒笑了起来。 在客厅里。 这里家具出奇得少,见他疑惑,她轻描淡写地说:“值钱的能卖的都被那个男人给卖了……”她强调了一句,“连我的头发也是。”她现在是到脖子的头发。 她自顾自的说:“我就直说吧,我待会还要赶另一份工,不能太耽误时间,我还要睡一小会。顾心尚那丫头的话我差不多也清楚了……” “你因为一只耳环用刀砍她实在是……”谢青凡稍微变严厉。 “怎么?她是怎么说我的耳环的?” “她不过是不小心掉在了排水口了,你是母亲至于……” “哈哈哈……”她又笑起来,有些奇怪,“谢警长,我们都被顾心尚那丫头给骗了,他爸什么都不教,倒是让她学会了骗人这一点……” …… 谢蔷惟是我们镇上最白的,那种北欧人的奶白,发色又天生比我们这些孩子浅许多,说他有白化病也不奇怪,尤其他跟我这个黑黝黝的是姐弟,一对比,简直不是他有问题了,就是我有问题了。 我知道此刻我的喉咙得滚一下,像被空气卡住一样,而且眼眶要红,说:“叔叔,我弟弟想吃冰糖葫芦,可我这个姐姐的又没有钱买给他……我回去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说他皮肤疼……” 眼泪要落下。我不能做到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我没有谢蔷惟那么大的眼睛,那么漂亮的脸,不像他那么灵气,我只能做到可怜巴巴,就像村口那条饿了很久盯着别人吃饭的大黄狗一样,眼睛至少是可怜的,露骨的可怜。没有美感。 我是顾心尚。我可是为了“吃”、“生存”不择手段的顾心尚啊。 “唉……真可怜!年纪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小妹妹,不要哭了,叔叔送你一串让你给弟弟吃。” 我悲伤又可怜地喜极而泣,为了我的肚子,“好!谢谢叔叔,你真是好人!我替我弟弟向你鞠躬道谢了!谢谢了谢谢!” 我接过冰糖葫芦,听见他说:“唉,这孩子真懂事。” 我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扬起得意扬扬的嘴角。被骗了。被骗了。傻瓜。这时候我又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冒出,“喂,小妹妹,你过来……” 我的心脏一下子打了三个快节奏,“怎么了……叔叔?” “叫你弟弟来吧,这一串给你,也给你弟弟弟一串。”我还以为他反悔了,没想到是要多给一串。 我想着说不用了,我自己给他就行了,没想到谢蔷惟居然自己一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幸亏他说的“顾姐姐你怎么了”,里面勉勉强强还有个“姐姐”字样。 “弟弟啊,你姐姐很疼爱你吧,来来来,这串给你……哎哟,这皮肤白得比咱家面团还要白,祝你早日康复……” 我“吁”了一口气,尤其看见了谢蔷惟一声“啊”之后,懵懵懂懂仿佛要解释什么,眼看戏就不合了,我赶紧打住他的口。 情急之下,我低身侧着头,一口啵了一下谢蔷惟的左脸,柔软细腻的皮肤,像棉花糖一样。他的睫毛抖着。身上香香的,那种香,是我没有的。 “弟弟,乖,我们俩有冰糖葫芦吃了。” 他果然一动不动,没了言语,脸突然红得像火烧云,我这举动不知道是把他吓着了,还是他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是,我是头一个吻他脸的女孩。他大眼睛淌水一样亮。 “弟弟,我们走!” 我大声说着,然后把一脸糊涂的谢蔷惟往前拉,我牵着他的手。我们俩皮肤严重色差。我是第一次牵他的手。 我把他的手松开,今天我和他一样穿着宽大的校服,白色的上衣,裤子是难看的蓝色,这一套是我最讨厌的,比绿色那一套还丑。 裤脚奇怪地鼓起。因为他的缘故我才有冰糖葫芦吃,所以这一刻我稍微对他好些。“谢蔷惟,你吃吧!很好吃的!” “顾姐姐,你怎么可以骗人呢?”他有些生气,“我们去找他,我给钱。” “不要!笨蛋!”我把他推倒在地上,“你敢去的话,我就把你杀了!” 他坐在泥地上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不是,”没有办法了,真的,我一下子蹲在地上哭了,像谢蔷惟从电视上指出我爸是杀人犯那样。我泪流满面看着他:“谢蔷惟!我错了! 分卷阅读8 我再也不骗人了!我只是想请你吃冰糖葫芦,可自己又没有钱才那样……” “没事的,顾姐姐,对不起,你不要哭了。爸爸说让女孩子流泪是最糟糕的事。” 我看着谢蔷惟。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现在是傍晚,天上有夕阳。 我让他跟在我身后,他那么听话,跟着我一步一步的,我们走过暗下去的小巷,然后亮起来的空地,那儿养着狗,我们必须小心翼翼,我再三叮嘱谢蔷惟走过去轻点,自己却被屋檐垂下来的蜘蛛吓了一跳。我尖叫,那条恶狗就摆正身子冲我跑来。 我拖着谢蔷惟,“赶快跑,被狗咬了会变成狗的!” 谢蔷惟慌手慌脚,我在经历被刀砍的事件后就不那么害怕突发事件了,所以我疯狂拖着脚软的谢蔷惟,还带上丝微的理智往有人的地方跑,那条恶狗不敢追上来。我们气喘吁吁,谢蔷惟用手按着膝盖,他白洁的脸发红,带着细碎的汗珠。 我高兴地说:“谢蔷惟,你看你看!” 谢蔷惟抬起脸来,夕阳发红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温柔又漂亮,像玫瑰。我像他身边的泥土。 我带谢蔷惟去的是一片麦地,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又窄的泥路,前方就是超级壮观的麦田,金灿灿,微风吹着我们。 麦浪有漂亮的光泽,仿佛一种甜蜜的光泽,像蜂蜜与生俱来的那样。微风吹着谢蔷惟的头发,又柔软又浅,他的膝盖与手肘被明亮的光线照得发亮。我的头发才长到耳朵下,还没有垂到脖子,我的发质很硬,所以碰到皮肤有点痒。 微风吹过我的头颅,我喜欢夏天有风的感觉,那种细微的,仿佛皮肤上的汗毛一样,我感觉灵魂这种东西,是被微风吹过后才出现的。 鼻尖有麦子的香味。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张着嘴巴。我看见谢蔷惟的牙齿是那么白。我冲他笑笑,现在他的身上有一股泥草的味道。唯独是谢蔷惟才将这股草味揉得那么好闻,“回去吧。”我说。 “……嗯。”他的声音,仿佛就是一丝空气。 “好想离开这里。”我一定是中了我爸的邪。嘴巴里挂着他的话。 谢蔷惟不知道我要离开的不是这片麦田,而是整个X镇。 …… 而此时,我妈对谢叔叔说: “顾心尚其实把我的耳环拿了卖了,而且,那伤口是她自己弄的。我当时是气急了,可拿了刀并没有打算砍她,可她是自己主动撞过来了。那丫头被人识破了就会恼羞成怒。她兴许想洗白自己,她不想面对我,想找人抓我罢了。” “那丫头谎话连篇,你们千万不要相信她!” “她是恶魔。” 第二部分 第三章虫洞(上)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 陈佩佩是在城市里长大的,父母因为想再要个儿子,又是在单位上班,只好把陈佩佩留在家乡由爷爷奶奶带,与其说是“留”,事实上是“藏”更恰当些。从小就自尊心很重的陈佩佩,无论什么委屈都不会与人说。 她只会把好的,得意的,可以炫耀的才大大方方告知别人。哪怕她七岁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在爷爷奶奶家的地上,她也不会大哭大闹,而是自己偷偷换了件衣服,擦了血渍。像什么也发生过似的。 这就是陈佩佩。 所以,当得罪了顾心尚的时候,尽管她划伤自己的嘴,抢了自己手机,还怕自己报警而扒衣服拍照,她也可以容忍。 顾心尚是个恶魔。陈佩佩得出这样的结论。这种人为什么不死掉呢?垃圾。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2) 我的座位在中间,前后夹着两个女生,穿着好看的裙子。我们学校是只有星期一升旗的时候才穿校服,而姐姐他们初中的是周一三五穿。 我妈总是给我买深色的衣服,驼色,藏青,黑色,都是裤子,布料结实,没有一条裙子,说容易破,而且还贵。尤其那些雪纺,我更是碰到没碰过。 我们学校开始了要每一个学生自备桌椅,就是黄色细条纹的木桌子,有个尖钩子可以挂装铁饭盒的网子,之前我们用的是学校的桌椅,就是两块很长的旧木板,撑着四个铁杆,里面可以装东西。 我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换新桌椅的学生,班主任很难办,校长已经施了命令,全部自费换好看漂亮整齐的桌椅。班主任一次次告诫我一定要买,我也一次次求我妈一定要替我买,可是一套桌椅一百二十多,我妈总搪塞我说,学校不是有吗?既然有你就将就些。或者,你想坐老师还能管你? 我妈一直不知道我处在的情形有多么恶劣,周围的同学都有光鲜亮丽的桌椅也并不是重点,就好像他们每个人穿着现在流行的衣服一样我根本不在乎,唯一造成杀伤力的是班主任时不时的白眼,以及故意用教学棍冲我桌面敲打。 直到有一天,我还是那个原貌,没有起到任何令她满意的措施,她实在忍无可忍了。那是一个早晨,刚做 分卷阅读9 完早操,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她一进来就指着我说:“顾心尚!你的桌椅呢?” 我都快要结巴,我实在想不出要以什么理由搪塞她,就像我妈搪塞我一样,她看我一声不响的,就气急败坏了,“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当我耳边风!” 舌头抬压。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顾心尚!你给我出去!别让我看到你!” 她不是要我出去,她是赶我出去,拿起我的书包,然后用力一扔,扔在门的边角上,当时我的书包没有拉上拉链,口子开得极大,我的书全掉在地上,小的例如尺子、笔、橡皮擦全滚在我的脚边。 “你没有桌椅,就不要来教室!” “你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抹了水泥吗?” 我在门口一个个捡,我被阳光照得发亮,弓腰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又喃喃了一句:“真倒霉,就这么一个正好分到我教的班……” 究竟难不难过呢? 我的手指捏住尺子有波浪齿的地方,压出一个凹陷的指肉,抬头看。这个女人长得像蝗虫一样。 “你妈X的!我还不稀罕你来教呢!狗X的!” 我拿起书包往她身上砸。 然后往外跑。 听见她气冲冲的声音:“顾心尚你!……” 我嘛。没事。死不了,赖活着呗。 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第二天我还是被我妈拎回了学校,还有一张桌椅。我不喜欢她朝那位老师不停鞠躬道歉的样子。 “顾心尚你去操场跑20圈!” 这个仿佛心胸宽广的老师这样对我说。 我在跑步,我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多。我看见了谢蔷惟。他问我:“顾姐姐你在干嘛?” “跑步。”我说。 “累吗?” “还好。” 谢蔷惟离开的时候,在椅子上放了瓶水给我。我喝了,我突然觉得很疲惫。说不出来的那种。 放学的铃声一响,校门口就涌出了大量的人,是挤的,仿佛后面的学校就要塌一样拼命挤出去。我背着我的书包,走在小道上的时候,我的凉鞋带子断了。肯定是因为刚才跑步磨损了。 真是全世界的不幸都要找上门来。 我还没有聪明冷静到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我的心一团乱,离回家的路还有一段路程。而身边的人,不停地与我擦肩而过,只有我,在流动的人群中一动不动。 羞耻。尴尬。厌恶。 我在人群中不停滋生出劣质情绪。我的脸仿佛揉成一团影子,要是变成一团影子就好了。我不能动一步。我要是动一步,鞋面就从我脚底离开。 我就靠着墙站着,那种掉白灰的墙,低着头看自己黑乎乎的脚,让脚背的鞋带像没断一样放好,只要不“轻举妄动”,就没有人发现我的尴尬。 “顾姐姐……” 声音像一朵美好的花儿开放。 我知道这个声音,温柔,熟悉,像它的主人一样。谢蔷惟的皮肤是我们镇上最白的,我们这里靠海,又是南方,皮肤总是比外地人黑些。 那么白,像北方的雪,压过我的瞳孔。 “你怎么……在这里?”我知道他也在这个学校,可现在都几点了,因为人群消失得差不多的缘故,他一眼就看见靠墙的我。 “我今天值日,所以迟了,你呢,顾姐姐你怎么还不回家?” 谢蔷惟是北京人,生得水灵灵,眼睛又那么清澈。唇红齿白。可是现在他站在我的面前,然后皱着眉头。他就像那些风,吹得我悲凉。 我扭过头说:“你走啊。别管我。” “一起回去吧。”他的嘴唇开着。 “我说了你别管我!”上一句说的是冷话,现在我冲他说气话,高声的,把他震了,然后他软糯地看我,“你是不是……遇到事情了……” “没有!” 我心想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脚朝前一蹬,鞋带就滑了下来,他看见了,我感觉尴尬就要毁了我。 真嗝屁。 果然全世界的不幸都要指定我。 “我鞋断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吧?”然后,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竟然可以讲得这么委屈,威力那么大。一脱口,就让我流下了不能抑止的眼泪。 太丢人了! 我在我妈面前没有哭,我在老师面前没有哭,我在无处可去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是,我却在温柔美好的谢蔷惟面前哭了! 谢蔷惟从书包掏出心心相印的面巾纸给我。“顾姐姐,你别哭。” “谁说我哭了?哭个屁!”我把鞋子提起来,反正坏了我想扔的,不过我想到我妈是那种“死要见尸”型,口说无凭,不然她还以为是我弄丢的。 “你等一下我。”谢蔷惟突然往外走,“我很快就回来。”他回来的时候的确很快,喘着大气,在我面前亮出一瓶502胶水。 “我原本要修鞋那种的,小卖部没有,老板 分卷阅读10 说这种万能的,都都可以。” 我看着谢蔷惟的眉眼,“你干嘛这么好心啊?你又没有欠我什么……” “我想帮你。”他说完,我就把鞋拎到他面前。我一看到他那样子,我就不爽,可能我真的是个恶毒的人,“既然你人这么好!就帮我粘吧!” 我的声音是那种别人听了就作火的。 “顾姐姐,你赶我走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很讨厌我……”鞋子完整地连接在一起,虽然奇怪,但好歹还能够穿进去。我穿上去,“我不讨厌你……” “那为什么……” 他眼皮出现很大一个皱褶。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什么总是凶你?”他点点头,我接着说,“我不讨厌你,我是讨厌我自己……” 我说出这句话后,我只想甩自己两巴掌。 “啊?”他像咬住舌头一样。 “我一看见你这么幸福,我就不爽……” 有一种要揪出自己是坏人的感觉,我用力走了几步,然后回头说: “你和我真的完全不同,我仅仅只是活着就用尽了力气,”我用十分可怕的目光盯着他,“如果你知道我的想法,真正了解我这个人,谢蔷惟你一定会跑的!一定!” “……”他也说不出话来。 我抬头望着天空,薄薄的云朵,偶尔飞过的瘦燕子。我有点难以呼吸。 “真想……”死、掉。这句话没有完整说出口。当时想的,是这样一句话。 “什么?” 我看着谢蔷惟的眼睛,跟我这种单凤眼不一样的是,他的眼头钝圆,温柔的眉目,我字字如刀,“没什么,回去吧。” “不会的……” “什么?” “顾姐姐绝对会幸福的。”我没有回答他,我觉得就像一只鸟对着一条鱼说,哎呀,空气真舒服。你也多吸几口。 面前的人,可是个十分幸福的人啊,顾心尚。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3) 顾宁静是我顾心尚最引以自豪的姐姐,她长得像我妈,很漂亮,性格文静不闹事,学习又好,从小到大都是班上的第一名。我们家的墙上密密麻麻都是贴着我姐的奖状,金色的奖金都是第一名。没有一张是我的,我和姐姐不同,我对学习一窍不通。 理论上我姐姐这么勤奋聪明不应该在镇上读中学,当时我姐姐考小升初的时候,报的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连老师都说我姐姐聪明能干,凭她一定能够考进去。那一天考试的时候,下雨了,我姐姐是要去市里考的,我妈陪同。 我妈一向拮据,却在那一天给我姐姐买了新鞋子,她说,顾宁静啊,你一定要为妈争口气。妈穷了大半辈子,我已经没指望你爸那人了。别人都说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妈就靠你了。 可是我姐姐没有考上,她失败了,知道结果的姐姐躲在被窝里哭着。我说:“姐姐别哭了!不就是考试吗!” 她探出脑袋,整个眼睛都是红的。她对我说:“心尚啊,我真羡慕你。”我不明白。因为我妈总是对我说,心尚啊,你怎么那么笨?看你姐姐多聪明。 明明应该羡慕的那个人是我才对。可是姐姐却说,心尚啊,我好痛苦。 姐姐又哭了,“大家都觉得我一定可以,其实我好害怕自己要是失败了怎么办?他们那么相信我,我要是不行怎么办?所以考试的时候我一直这样想,我的心跳得几乎痛苦,我想马上离开考场。可是我不行,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好消息。” “那一天我早就猜到自己考不上了。因为那一天,我在心里想的是,我不想考试。我不想上学。我想离开。” 姐姐的声音,仿佛悲伤地像一滩水。 姐姐你是这样想的吗?你其实不想那么累。我抱着瑟瑟发抖的姐姐,听她说。心尚啊。我好想离开这里。 跟我爸一样的话,她也爱说这句话。 “去哪里?”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我也想去。姐姐会带上心尚去吗?” “会。”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感到很难过。 后来姐姐考不上,留在了镇里,尽管没有考进市里的学校,但成绩在镇里的话还是可以免学费的。我妈虽然失望,却也没说什么了。 只是叹气。叹一口深深的会流动的气。仿佛一朵花碾碎的声音,就这么碾在我姐姐的耳朵里。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4) 我姐姐恋爱了。谢亮就是我姐姐的男朋友。那一天风很大,他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我们面前,排气筒叫得特别大声。鸟儿惊慌失措,犹如地面不再安全,只有飞翔,它们才觉得万无一失。他一身白衣服,头发有点长,尤其刘海,看起来有些颓废。我姐姐上去抱住了他,他往我姐姐的脸蛋一亲。然后他看向我。 “她是你的妹妹?” “是啊,顾心尚,小不点。”我姐姐推推我,又指着他,“他叫谢亮。” 分卷阅读11 “哦。”我不高兴。我感到一丝危机。 我盯着他看,我头一次看人看得那么认真仔细,恨不得盯出个洞来。不,还有一次,是第一次见到谢蔷惟的时候,我那时候是被谢蔷惟漂亮又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迷惑了,就像妖精那样,施了点法。而现在,我是带着一种恶劣的感觉去看的。 谢亮是个脸颊有着青春痘的男生,个子不高,跟我姐姐一样高,我姐姐一米六。他的头发前半段染着金色,不是很深的那种,像被阳光晒很久那种掉色一样的感觉,是精品店两块钱一小包的染发剂。 他身形瘦小,皮肤又不白,除了鼻子算是高点,但脸上的痘痘总让我觉得恶心。尤其我们这些小学生,根本不知道痘痘是什么。 他抱我姐姐的时候,像要取走我姐姐的魂一样。 谢蔷惟微笑的时候是美好温柔的,像水仙花一样。而这个男人,这个叫谢亮的男人。他笑起来有些难看,他抽烟,红色双喜的香烟,手指抖了抖,烟灰掉下来。他身上是烟味,刘海是现在流行的另一边斜长。遮到眼睛。半边的塑料耳钉。 他闻起来,像腐烂的气味。我知道他一来,我们家注定会发生些事。我想阻止,又无能为力的事。我有预感,有时候我不需要的,它总会发生。 我妈无意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我姐谈恋爱,并调查了谢亮家,才发现谢亮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在亲戚家。我妈肯定不答应。 可没想到,几日后,我姐姐便与人私奔了。 去哪里了?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失去了顾宁静。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5) 姐姐。 很像很小很小的我们,那时候我才刚出生,还是个小婴儿,日日夜夜只会哭,一天比一天哭得大声。那时候我们住在爷爷奶奶家,那是红砖房,我们全家人都睡在一张床上。我姐姐喜欢睡在我妈肚皮上,一放到床上就很知趣哭个不停,而我睡在他们旁边,我爸的呼噜打得很响。 冬天的时候房间是那种死人的冷。老被子塞的不是棉花,很重,又不暖和,漏风,像加了砖头的报纸一样。还有霉味。我们俩姐妹在小小的房间里一同哭起来,谁想要说话都听不清楚。就是一团乱。很像那种声音。 好吵。要透不过气了。 姐姐说顾心尚还是婴儿的时候,爸爸妈妈整天在吵架,由于妈妈生了第二胎,感情更像漏气一样,妈妈照顾着爱哭的心尚,又骂着经常去外面鬼混的老公。 有一次,爸爸回来的时候看见妈妈在翻他的手机,其中有一条信息是女人发的,用词暧昧,妈妈就扯出各种难听的话和爸爸吵起来,仿佛两个仇人,大动干戈。继续着水深火热。 爸爸披上衣服,扬言永不回来,然后甩门而去。当时,妈妈拖来才几岁的顾宁静,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说,顾宁静啊,你去找你爸回来!你要是不能让他回来!你也就别回来了! 妈妈就这么铁石心肠地推她出去。然后关上门。而婴儿的顾心尚,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哭泣。只是无能为力看着。不知道姐姐顾宁静在门外有多么害怕。 那是个接近十点的晚上,农村穷,外面没有灯红酒绿,自然就没什么人,就野狗野猫没人养窜来窜去。星星也寒人得慌。 顾宁静穿着拖鞋跑了出去,顾不得两腿在抖,终于追上了爸爸。那时候爸爸的头发还是黑的。那时候,他的肩膀在顾宁静眼中还是巨人。还是山。还是牢靠的。 “爸!” 顾宁静叫了一声,可爸爸没有回头,那么坚定,像是不要她了,不要她珍惜的,爱着的。顾宁静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只是夜晚太黑。恶犬在吠。她又叫着爸爸。月光如水。其实,更像万年不化的雪。 顾宁静心里只有走之前妈妈说的,爸爸不回来你也就别回来了。不回来去哪?给这狗叼去当肚子肉吗? 恶狗也不懂事,时不时想跑过来。 再懂事的顾宁静也哭了起来。这一哭,总算让爸爸掉过头,看见小小的顾宁静把嘴巴扭曲着。太伤心了。就是痛苦了。 爸爸拍了拍顾宁静的身体。牵着顾宁静的手。回去吧。爸爸说。顾宁静没有声音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地面的影子。两个人。 还好。是两个人。 “这是我唯一还觉得爸好的时候。”姐姐这样对我说,“因为最后,他还没有完全放弃我们。” 我也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不过,我想到的是,他们最好放弃。 爸妈总是在深夜打架,无非掂起过去的事来称斤。或者,钱包里的钱太让人委屈。日子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太没用了。 他们吵的时候,会动手动脚,有时候我妈急了就冲我爸扔东西,甚至急了往电视砸,我爸会破口大骂。什么词语都组得了。新鲜到恶心。 我和姐姐躺在床上,早就被吵醒了,脏话像1234一样传到耳边。我总觉得有一方会掐死另一方一样。或者把刀捅过去。反正,总有一方活 分卷阅读12 不了。夜晚咚咚叫。我妈鬼哭狼嚎的声音。总令我觉得。我也要死了。我活不长。 我害怕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所以如果要死,我会跳过等待,“想死”比“死了”还要可怕。 那时候,姐姐就会把我抱得紧紧的,我们在被窝里抖个不停。像野猫。或者像哭的时候。而我们的耳朵,消化腐臭的词语。也许姐姐和我一样,总觉得活不久了吧。就要死了吧?还不如快点死…… 夜晚是那么温柔,比白天太软了。 玻璃杯掉在地上支离破碎的声音。爸妈的互骂,像一次次的刀尖。果然。让我觉得死掉了也好啊。爸妈的声音,很久很久都能在心脏里把花朵腐烂。 我抱紧姐姐。我不愿意再回想过去了,趁我还对未来还贪心时,我不想痛苦了。我是多么渴望幸福。那么那么想。就要发疯了。 睡之前,我说:“姐姐,你后悔吗?” 姐姐回答:“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我没有看见她的眼睛,表情。不过我知道,那一刻她的眼里没有我,只有一个男生。一个男生就够了。 第四章虫洞(中)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6) 我爸吸毒了,也得艾滋了,好在我和我妈没有惹上,只不过去医院做检测这件事情还是被陈佩佩她妈看见了。 艾滋。当时听到这个词语就犹如见到了冲锋的人被砍掉了脑袋。血液从他的血管里喷出,那些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疯狂张开。 在学校里流传的是:顾心尚也有艾滋。 “到底是谁说的?” 我问那个正在讨论的男孩,他们一看到我就大惊失色。 “是啊,”我对那个个子很高,一开始表情很自大的男生若无其事地说,“我啊,的确有艾滋病,要试试吗?”我用美工刀在食指上刺出血。 然后他们果然大叫了起来。 很害怕,很害怕我。 总比伤害我强。 真的真的。 我算是臭名昭著了。 我想谢蔷惟一定从某某某同学的嘴巴里,听见过我的名字,一定十分的不光彩,把我的名字抛过来抛过去,最终抛在他的耳朵里,他会想假装不认识我吗? 像划出一条很长很长的三八线一样。连过我的胸口,里面的心室还是心房,一直出现长长的三八线。我以为他会,可他没有。 只是很多时候,他都会在中途停下来,突然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没有将那个字准确地挤出来。他的眼神,温柔到风都融化。 只是再后来,他帮我捡起那本从我书包的拉链口子掉出来的英文课本,沉默地擦掉课本上的灰尘,然后温柔地塞回我的书包,拉上拉链。 我突然想哭。我一定是欠了谢蔷惟许多眼泪。我想起前不久的那些同班同学们,他们不小心碰到我的桌子,都要大惊小怪地跑去厕所洗手。 可他没有。他离我那么那么近。 “我没有艾滋病……”我低下头说。眼泪在打圈。 “我知道。你什么都别说了。” 他一说完。我的眼泪就还给他了。源源不断的。还给他。 我果然,不喜欢好人。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7) 想起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每个人填一个梦想。 什么是梦想? 是不是渴望的,想要的?那么我想要什么,我闭上眼睛,反反复复闭上眼睛,这不是第一次写什么梦想了,第一次是一年级,我学别人那样填了个明星,现在想想简直笑死,我还不如填个总统呢。既然不切实际,哆啦A梦也行。 那一天晚上,我头一次思考我想要什么,我希望会变成什么,想来想去,只想出两个答案。 中午放学回来的时候,我又在学校门口看见谢蔷惟,白白净净的脸,穿着那么宽松的校服也那么好看。柔软的风,将他的发丝飘起。我迷离地盯着他看,一瞬间,眼睛用力地酸了起来。 那时候,我向他提起了梦想。我对谢蔷惟说,昨晚我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想到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希望自己闭上眼睛永远都不会醒来,不会有明天,不会有太阳,不会有学校,不会有一个叫顾心尚的女孩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我希望自己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我没有说谎。 顾心尚啊,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顾心尚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存在的人。 谢蔷惟眨着大眼睛,他是那么意外,校服的领子系得整整齐齐。他说:“顾姐姐啊,那你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开口的时候,谢蔷惟又把小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白白的牙齿。因为我说:“我希望有人爱我。” 他看着我,没有嘲笑我,只是歪着脖子问我:“这个也算梦想吗?” “很奇怪吧?”我嘿嘿地笑。 “你真的填了其中一个?” 我快步走在他面前,然后回头,倒头走,我说:“两个 分卷阅读13 都没有填,无论是‘有人爱’还是‘消失’我都没有填。” “那你填了什么?”谢蔷惟看着我,我的眼睛也直线一样看着他,而我的步子也没有停,一直后退,而他冲我走来,听到他说现在左转,移一下肩膀,我就笑个不停。 “我就抄了前面同学写的那个。”我照办了,身体往左边走,又听见他说右边右边,我又往右边踏步。谢蔷惟现在变成了我的眼睛。 他说:“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我又笑了。 我喜欢这个游戏。我越走越快,谢蔷惟洋娃娃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劝我说不要走那么快,可是我不听,当听见谢蔷惟突然的一句“小心”,我脑袋就已经“砰”的一声了。突然一下子撞到了电线杆。我摸着疼痛的后脑勺,皱眉说:“好像是填了……” “填了什么?” 他看着我的头发,它已经长到肩膀了,第一次见到谢蔷惟的时候,我的头发比他还要短。他叫我哥哥。我笑了,在阳光中笑了,我说:“我填了画家。” 他也笑了,“这个很好啊。” 我夸张地双臂交叉,“不可能啦,我想都没有想就填的,就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当画家啊?上次我还填了明星呢,你当明星还像点。”我看着谢蔷惟还没有长开的脸,越看越觉得他长大肯定会是个帅哥。我还问了他填过什么梦想没有。 他回答的是警察。他爸爸是警察,长大也想当警察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小孩一切的行为都是首先从大人身上开始模仿的。我看着谢蔷惟水灵灵的脸,可惜道:“当什么警察啊?就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当个男艺人还像话些,靠脸吃饭吧,当然,前提是你不长歪。” 谢蔷惟没有说话,他的书包总是鼓鼓的。他学习好得跟他的脸一样完美。这一次我不希望那里是满满的情书或者巧克力。 我们之前站在操场里,做完了那蠢蠢的早操,校长就要高声宣布要站出来拿奖状有谁,我总是听见谢蔷惟这个名字的,来来回回的看见他走上台,哪个科都占着第一名。校长每次见到他眼里都有花朵。欣慰。毕竟谢蔷惟就是他们想要的祖国的小花朵。 我就是一米虫,总是欠各种费用。老师说我要是这样长大后只能去种田啦,我从没有走过谢蔷惟站的那个位置。他的红领巾那么鲜艳,校服干净整齐。他的眼睛那么亮。我和他是沿着相反的方向生长的,他走在春暖花开的光明大道上,我却渗入这阴冷的黑暗里,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反而习惯这黑暗的绵长与密不透风。 掌声一次次地响,我也在拍。我拍得像在打自己的手。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8) 我爸他死了,在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出于自杀。 听说是他把镜子给打碎,往脖子上的动脉一抹,鲜血淋漓地死了。多么不体面的方式。不过他活着也没有光鲜过。 我妈知道这个消息时,把左手的拇指一直抖到脚趾,随后她冲墙上扔了手边最近的一个杯子。碎片一直往外射,像白色星星一样。我当时庆幸她没往我脸上扔,她有时候急了,这样办也不算太破天荒。 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见她掉下两行热泪。我突然很想哭,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一种恐惧夹在我的神经里。就算我爸死了,他的那些欠债也不能勾销。家里真的就剩下我们两个女的。 出事了。 学校里每个人都这么说。 因为那个有钱的女孩在厕所里见到我,说我脏。我当时在洗手。她说别把水给污染了。臭虫。 我没有忍住,把她推下了楼。还说了脏话。 那个女的没死。叫来了她妈,她妈叫来了我妈。她指控说我想杀她。 她妈说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她妈很胖,像只猪一样。身上都是金链子。 她们家要我们家赔1000块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们家当然没有,而且她现在还生龙活虎似的,骂我的时候简直可以骂到寿终正寝。 在她们说到“赔不起,那你就自己摔一下”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听见我妈说完“是我们不对……要还的,是要还的……”她就奋不顾身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一直滚,一直滚,25个阶梯发出的声音。 我赶去的时候,见她憔悴地躺在地面上,额头与手脚都是血。我感到极度汹涌的恐慌。我飞快跑到我妈面前,我说妈!妈! 一直“妈”个不停。我的眼泪也流个不停。 你是不是也死了呢? 我刚要扶她,我妈就一巴掌从我脸上扇过去,“顾心尚你这死丫头!我们家赔得起钱吗?我们是烂命两条!”她一个人吃力站起,扶着破了皮的膝盖,“顾心尚!我欠你的!你来讨债的!你和你爸一样都是讨债的!”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9) 我还太小了,没有能力,没有金钱。 我想离开这里。 我看着教室的一侧。把试卷乱七八糟地填上。 星期二 分卷阅读14 的晚上,我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我妈要去外地工作三天。情急之下我竟想起了我的外公外婆们。我妈带我去过一次,路线很简单,也不是很远,我步行一个小时就到了。除了他们,我再也找不到别的救命的稻草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我外公外婆的房子附近种着两棵龙眼树。我一进门就闻到了里面喂猪的泔水臭味。外婆干瘦的样子越来越小,她看见我的时候咳嗽了几声。“你来这里干嘛?回你妈那里去!” 我饿得腿发软,而且我走了那么久的路,我从外婆厌烦的眼色中知道自己并不讨喜,只好朝她跪下。我告诉她我妈丢下我走了,我如今无依无靠,现在饿得慌。 可她不搭理我,她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挥着手赶我走,说不认识我这个人。我想不仅除了我妈挺狠心的,她妈也不例外。我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被人倒来倒去的。一种可怕的凄凉漫上了我的心头。 可我已经饿得连人肉都馋了,干脆就是缠着她,没想到她会拿起身边的竹筐朝我身上打,她一边打一边说:“我和你爸妈早就脱离了关系!你这小杂种也是……我就知道她会落到这般田地,我当初就猜到她会不幸的!你看应验了!而你……你走开!你去别的地方死去!” 我很想哭。不是因为我饿,也不是因为我正在遭打,而是因为外婆用一种可怕的目光在看我。 外公来的时候立马推着我离开,不过他心软一些,临走之前给了我十块钱,“以后别再来了!”他是这样说的,然后关上门。其他的,再也没听到半句。 回到家后我的脚几乎废了,检查了一下脚趾处,发现磨出了几道血口子。 我身体难受得异常,头重脚轻,差点站不稳,脑袋越来越晕。 那是比挨饿还要难受的情况。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连走路都一晃一晃的,刚才吐了许多,胃空荡荡的。如今意识差不多要离我远去。 不知怎么竟走到了对面家门口,我干脆敲着道:“谢叔叔!谢蔷惟!在吗?”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几乎什么都没有。我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可能心跳也快要安静下来。我坐在谢蔷惟家的门口,头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可能很冷。因为我当时一直在瑟瑟发抖。 我会死。 我要死了。 我吸了吸鼻子。 “妈,为什么人活着要那么难受?”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0) 我醒来了。 谢蔷惟在我的身边。 “我……在哪里?” “医院。”谢蔷惟给我削了个苹果,“你发高烧了,幸好发现及时!” 我“哦”了一声。 我看着天花板。我现在更加像一个死去的人。 “顾姐姐,你没事吧……”他问。 我想了想,忧郁地说:“谢蔷惟,我好累,活着好累……”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活得这么糟糕?还是这个世界根本不喜欢我……” 我抬眼看着谢蔷惟漂亮的脸,失声哭了起来。 “不会的,”谢蔷惟握住我的手,“我们会活得很好的,要相信我。” 是嘛。我抱住谢蔷惟:“不准骗我,谢蔷惟!” 谢蔷惟点点头。 第五章虫洞(下)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1) 陈佩佩的自尊心很重。陈佩佩很少见到父亲,母亲有时因为工作住在这里一段时间。听说父母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不打算要她了。生气的陈佩佩把母亲寄过来的裙子剪了,然后骗奶奶说弄丢了。 我不喜欢陈佩佩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喜欢。那时候我是个坏人,我每天早上向她要零花钱。陈佩佩再一次被我打了,因为她今天忘了带钱。我把她拖去厕所,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我还不解气,我知道她的高傲,我知道她这种所谓的“高贵”的人在唾弃我。我拿起旁边的扫帚打在她身上。她没有叫。那是那么脏的事情。 这就是陈佩佩。她有我十分讨厌的一点。如果是我,我会不要脸地大叫。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2) 谢蔷惟曾经在领奖台看见过陈佩佩。那时候陈佩佩从教室走出。很不对劲。他张口想要喊住她的名字,可她用力皱起眉头,皱得要死了。仿佛心像核桃一样皱。 这个世界干脆地震吧,火山爆发吧。集体死亡吧。她想。 他看见了陈佩佩身上的黑乎乎的校服了。要是他过来,一定会闻见她身上的那股几乎要吐出来的尿骚味。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3) 夕阳多么美好,柔软,六点的学校安静、孤独。操场上的草摇头晃脑。 一个干干净净,几乎散发着玫瑰芳香的男孩正向一个臭烘烘的女孩走来。那一刻这个女孩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最没有力气活下去的人。而面前这个男孩,就是将美好的那一面肆无忌惮地露出来,极致的,让她的落魄无处可逃,于是只能 分卷阅读15 悲伤。痛苦。 讨厌。太讨厌了。简直想死。 悲伤不过是一个生长、敲打、生锈、腐朽、重复替换,内部充满空气的过程。一点点缓慢,到达心脏的位置。不过是浸泡在满满的冰凉的水里,失去光芒、呼吸,失去要挣扎的力气。被那种飘一样的情绪,按了下去,越按越深。 “同学你没事吧?”谢蔷惟问她。 陈佩佩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的走着。 “同学同学,”谢蔷惟追上,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你走!” 陈佩佩的脸一下子憋得很红,我想要消失。一分钟也好,完全抹掉我的存在。为什么要存在呢?直接不见就好了! “等等。” 谢蔷惟靠近,把她头上的垃圾取下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发都是脏东西。“你走啦!”陈佩佩当时只有恼羞成怒,无意却推了他一把,“干嘛多管闲事?” “我叫你走啊!你聋了?”陈佩佩又推了他一把,“我又不认识你!” 可他又回来,不知道来来回回几次了。就这么把她头发的脏东西一一取下来,他一定闻到了她身上的臭味,因为她自己是闻得那么清楚,那么悲伤。可他平静的脸,充满温柔。 陈佩佩从脏乱的长发中冷静下来。她刚才没有注意这个男孩的脸,洁白无瑕。一个天真无邪,一个很好看的男孩。 “你是那个经常获奖的人,叫……”陈佩佩想了想,“谢蔷惟是吗?” 谢蔷惟点点头。然后还是问着:“你没事吧。” “没事。”陈佩佩想了想。 窄窄的小路,有个吊式水井,影子柔软且多,谢蔷惟的脸却正好被夕阳的橙光没规则地打在脸上,跳跃般染着他的睫毛,嘴唇,膝盖。一排排的房子传出了饭香味。美好,柔软的香气。 谢蔷惟走在陈佩佩的旁边,她一直把头低下,最终在这条小小的道上,她停住了脚,谢蔷惟太细心了,他才走半步就知道陈佩佩一声不响地停了步。他看向了她,她的眼泪“吧嗒”地落下来,像断线的白珠子。 像巨大且又空白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好不容易憋住的情绪再用力地按也按不回去了,于是感受它肆无忌惮地膨胀。心里反反复复想的是,为什么只有我是那么不幸?我一定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没有比我更可怜的了…… “没事吧?”谢蔷惟问。 “没事……”陈佩佩蹲着哭了起来,“真没事……”谢蔷惟也跟着她蹲下,她哭得视线都模糊了。 陈佩佩是因为这样认识谢蔷惟。也因为这样,喜欢上谢蔷惟的。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4) 想了想。我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盖。 学校里新转来一个女生,她有个很宠她的爸,她爸帮她买了很贵的鞋子,她一直在学校里说。她嫌弃我的衣服,偷偷跟别人说,那个女的是乞丐吗? 我把她堵在角落,口袋有一把小刀。我说:“别动。” 我去翻她的衣服。我翻到一张一百块。 谢蔷当时惟抱着一沓作业迎面出现了。他吃惊地看着我。“把钱还给她!”谢蔷惟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蔷惟。 我慌张地往外跑,谢蔷惟追上我,“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我没钱。”我说。喉咙像起了痰。 “没钱也不能这样做!”谢蔷惟生气了。 “你不能告诉别人,谢蔷惟!”我一下子哭了出来。“尤其我妈!” “你别哭顾姐姐……” “谢蔷惟我需要钱!我实在没有办法问我妈一分钱!学校要交那么东西……” “以后不要那么做了,”谢蔷惟看着我,“缺钱找我要。” 我想了想,“你确定?” “我会帮你的。”他这么说。 我其实不担心他会告诉别人,我就算杀人放火也不害怕别人知道。 我只是,见到他,会感到自己很绝望。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5) 某一天。 “谢蔷惟,我要钱。”我对他说。 “要多少钱?” “二十块。” “要买什么吗?”二十块对于小孩来讲不算小钱了。 “卫生巾。”我厚脸皮地说,“我来月经了。” 谢蔷惟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他给我钱的时候手在抖。一声不响。 “二十块够了吗?”他随后说。 “够了吧。” 我是第一次来月经。 我当时没有想到别人。我下意识就告诉谢蔷惟这件事。 谢蔷惟最后又多给了我十块。“15块。”回来的时候我告诉谢蔷惟,又把剩下的另外15块给谢蔷惟。 谢蔷惟又没有说话。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6) …… 12岁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个极其 分卷阅读16 不好的习惯,无论春夏秋冬,我睡觉之前都喜欢躲在被子里,连脑袋都不露出来,我会双手抱住双膝关节,双腿病态般严重弯曲,膝盖顶住胸口,脊背弓得像镰刀,把头埋进去。 只有这样我才会睡着。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舒服。我就像一个蜗牛,适应任何黑暗,密不透风的感觉。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呼吸、心跳。 12岁过了一半的时候,我又习惯用手摸一下胸口,我妈说可能要发育,那里又肿又疼,却还是小小的。 我摸自己的胸口,可以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时候我喜欢上了听心跳声,透过手掌传到我的耳朵里。一下、两下、三下…… 谢叔叔给谢蔷惟买了一辆单车,没有辅助轮那种,白色的。放假的时候,谢蔷惟天天拿着单车跟我到小道里踩,但通常这辆单车最后都是给我踩的,我手臂虽然没有什么肉,但力气却不小,我还搭着谢蔷惟转来转去的。 我带他去我的家乡,月亮村,离这个镇说远也不是很远。自从我爷爷奶奶去世了,我就没有去过多少次那儿了。但是我记得路线,以前奶奶在的时候就会时常和我出村到镇里一趟,我们俩也不怕累,就这样走啊走,过了桥,还有田野。其实那挺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喊过累。 我告诉谢蔷惟,我的家乡月亮村往下边有一个海,有沙滩,有船,有做地网的渔民。那里的海水会随随便便抛出几个水母。它们又胖又圆,像塑料一样。 “有一点远,你去吗?”我问。我喜欢坐车的时候按一下车铃铛,响亮的,谢蔷惟的声音跟风一样混淆着,“去啊。” 他又说,“如果你累了,就换我踩。” 我嘻嘻地笑,“恐怕没有什么机会了,我啊,没什么的,就是力气多。” 我们上去那条大公路,有很多摩托车从我们身边经过,那种风一样“唰拉”一声就不见了。去之前,谢蔷惟买了冰红茶给我,我打开盖子是“再来一瓶”,谢蔷惟的是“谢谢惠顾”。我高兴得不行。平生第一次开了个奖。我把盖子留给谢蔷惟,我说:“谢蔷惟你看,我也可以请你喝了,你去小卖部掏出这个,他们会给你拿新的一瓶,哪家都可以,人进进出出的,反正他们都不知道谁买了他们的东西。” 谢蔷惟把盖子装在口袋,那种感觉仿佛像我妈把一枚金戒指放进盒子里一样,让我忍不住提醒他,“谢蔷惟一定要记得用啊,有限时日期的,过期了就浪费了。” 谢蔷惟笑笑,奶白的脸被路边的阴影星星点点地覆盖。他穿着夏天的衣服,风将薄薄的衣服吹得很大。我不停踩着脚蹬,头发一下下地乱窜。 半路上,我们的单车经常掉链,于是我们总是停下来,一停下来,谢蔷惟就看着巨大的蔚蓝的天空,路边的水田还有水牛,还有放鸭子的人。他看得很仔细,我也不打扰他,我也跟着他看。只是我突然想说一些事情。 我说曾经和奶奶去后山头捡柴,特别辛苦,把那些柴一捆一捆地背回家,很多次我都想发脾气,可看见奶奶满头白发,还要弓着没见过她直过的背,那一天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我就默默地陪着奶奶。走过山脚、菜田,在那水沟里洗手,捞一下鱼。 那时候是很辛苦,但心脏没有沉重过。 谢蔷惟是个很棒的倾听者,他那么温柔,不会让我担心他听不下去。我讲完了,我们又继续上路了,我们没有手表所以不知道时间,我穿过那条马路时,云才移了一下下。抵达那条大桥的时候,我差不多要叫了起来,我觉得到这儿就不远了。 桥是绳子和木板做的,挺长的一段路,下面是绿绿的河水,虽然是河,但很深,过桥之前要向守在那儿的人交两块过河费。 过河的时候我其实是害怕的,我一直怕水、怕高,相比之下,谢蔷惟这个小花朵居然不害怕,还特别兴奋。我故意说:“谢蔷惟啊,怕你就告诉我……算了,咱们牵手过吧。” 我们俩手拉着手,中间有几块木板坏了,我低头看那个洞,往下是不停打滚的河水,我吓得抖了抖,“这桥质量不好,豆腐渣工程!” 我们迈过那个缺口,过桥的时候风特别大,我跟谢蔷惟说河都住着个水鬼,本地人叫“地风猴”,人掉下水里了,就会被这东西拖下去,游不上来。谢蔷惟很喜欢听这些故事。两只大眼睛扑闪着。 我们推着自行车过了桥后,又开始骑车上路了。我没有往老家的方向走,而是直接一路往海边踩。老家一定很破破烂烂,像乞丐一样,没有了生气,我还是有点害怕那种没有人的房子。 快到月亮海的一段路全是泥地和草,踩了几下泥越来越软,我们干脆下车走。谢蔷惟很喜欢看田野里的那些大水牛,它们脏兮兮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看。我们越走沙子就越多,拖鞋里全是沙子,脚趾头夹着沙子像沙漏一样。 “幸亏我们俩都没有穿布鞋!”我抬起脚抖着沙子,走着走着,听见了海浪的声音,又远又近,“谢蔷惟,你听到了没有?” 他点点头,和我一样兴奋。太熟悉了,以前我在这里的时候,天天会 分卷阅读17 往月亮海走去,这跟镇上的海不一样,它有白亮的沙滩,白壳,海水翻动得厉害,那种水永远是新鲜的。 我们互视,然后“啊”了一声,就往前跑了起来,那种跑是活脱脱的疯。泥沙是踩得真费力,比我踩单车的时候还要累。 这儿没有椰树,只有灌木丛一样的植物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越靠海它们就越少,接着就是光秃秃的白沙。我想我们一定快要到达了,那种水泡着沙子翻滚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像我向往的远方。那种空旷的白,是一种光。当我们走出这条幽长的小道后,前面就是白白的沙滩,往前的地方就有贝壳了,缺了口的单贝壳,还有从贝壳走出来的寄生蟹,它们身上总有一股腐烂的气味。 这里最多的是尖尾螺,竖在沙滩里,硌脚底特别难受。谢蔷惟看见海的时候,眼睛亮如水。真的,我们镇那个海,除了船还有黑漆漆的渔民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我们没有换洗的衣服,不敢贸然下海,只在边缘的地方走走。我的脚印要比谢蔷惟的大。 我看着身边的海,除了我们,就没有人,其实天刚亮的时候这儿是聚中很多人的,他们来捕鱼拉地网。我爸也是其中的一员,扯着大大的网,那些鱼的眼睛也大大的,永远不会闭上,死也一样。 我告诉谢蔷惟这里要是开个饭店肯定赚钱,要是把路给建好了,那些没有看过海的城市佬就会骑着他的小车过来。一顿肯定好几千。这种饭店不是给我们镇里的人吃的,虾、海胆、大闸蟹对于我们来讲跟白菜一样。宰的是图新鲜的外地佬。 聊完这些,我感觉自己背上的汗一点点渗出来。现在是下午了,太阳火辣辣的。我实在是忍不住下海了,我还要拖着谢蔷惟下去。“水里可凉快了,一点也想象不到盐是这种东西做的。”我的小腿浸泡在海里,虽然我们穿的裤子不短,但被我们卷得像裤衩一样。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7) 我的脚趾夹着很多沙子,在水里也不舒服,于是我就在水里晃着脚丫,想借着浪冲洗一下,谁知道刚抬脚,我的大拖鞋就从脚底掉下海里。 我感觉一阵眼黑,不停用手去捞,可水滑得厉害,又刚好一阵浪冲过,我的鞋子干脆就来场就说走就走的旅行了,往那大海深处飘去。 我奋不顾身就冲海里走,踏着大步,眼睛死盯着拖鞋,幸亏还看得清楚鞋子的影子来,不停歪歪扭扭地飘动。我向它探出手,没抓着。听见谢蔷惟在我身后担心的声音:“顾姐姐,危险!你去那么远地方干嘛?” 我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大腿的地方已经湿了,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带着哭腔,“我拖鞋掉了!我不能丢!” 我不能再欠我妈什么了。我觉得自己一头扎入海里不算事了,那只拖鞋还在缓慢飘动,却总是比我快,有一次我抓住它的时候浪又吞了它,我眼前又一黑。好在它又浮了上来。 这一次我走上去的时候,谢蔷惟抓住了我的手,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你会游泳吗?” “不会。” 我刚说完,谢蔷惟就抢词似的说:“我会,我在以前的学校学过,你待在这儿等我。”我想起谢蔷惟力气还没我大。可这一次他奋不顾身地往海深的地方游去。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8) 海水冰凉,它们像很柔软似地吸住我的脚。我这拖鞋一丢,就乱套了我的计划,原本就不打算弄湿裤子的,可现在不仅裤子湿了,上衣也湿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浪一下下地打着我的肚子。 我着急地看着谢蔷惟在浪里吃力地迈着步子,我没有阻止他。我对自己说,没关系的,谢蔷惟他会游泳。 谢蔷惟长得挺小只的,平时也软糯,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越游越远,那只拖鞋我已经看不见影了,谢蔷惟也离我远了很多的距离,他已经往不安全的区域游去,我想那拖鞋十有八九在中间打着圈。 海渐渐地淹没谢蔷惟的腿、肚子、胸口,再往前走就是脖子了,我看得心惊肉跳,汗从额头滴了下来,把心脏都掐紧了,喉咙终于松出声音来:“喂,谢蔷惟!算了,不要找了!回来吧!” 我只看见谢蔷惟的背部,他还没有掉头,他还在找!海水泡着我的脚,泡得发麻了,我骂着谢蔷惟怎么这么固执,骂着骂着自己就慌了,我赶紧上去劝他回来。 我看见谢蔷惟在我不远的地方突然低下头,然后用一种姿势。那一种姿势使水灌进他的下巴处。我大叫着疯子,不过我现在的模样比他更像疯子才对,声音失了控,“谢蔷惟你疯了吗?啊?” 然后,谢蔷惟突然回过头来,整个人面对着我,下巴还滴着水,头发也有水珠,他已经整个人埋入水里了,除了那个漂亮的脑袋。我看见他从水里抽出个什么,他就那么高举在天空里,晃在我的视线里。他手里拿的是我丢的拖鞋。还有水从拖鞋里流下来。 “我找到了!顾姐姐!”他好看到几乎犯规的脸笑了起来,漂亮的,干净的,温柔的,像现在的天空溶入海里。 我绷紧的神经终于稳了,我松下一 分卷阅读18 口气。“傻瓜!”看他湿漉漉的模样,我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挥着手让他回来吧,话还没有说出口,谢蔷惟脸上的笑容也还没有离开,我就被他身后一个巨浪给怔住了,它越来越高,越来越像牙齿,把海滩上最美一个笑脸突然用力吞去,像一颗白珍珠,突然合上外壳。 浪潮的声音很大,像一块石头跌入山谷。 阳光高压似地把我差点弄晕,太阳穴刺刺地疼。海浪里没有了谢蔷惟的身影,我眼泪一下子挤了出来,“不会的……不会……”我疯了似地赶到谢蔷惟消失的海域。太安静了,安静到心脏没有氧气。 “谢蔷惟……谢蔷惟……” 没有人应我。一个人也没有。 第三部分 第六章少年(上) 你……活得很辛苦吧(1)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就好像谢蔷惟在今天死掉了。 我没有找到他,谢蔷惟的脸是自己浮上来的,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像一朵莲花一样被水包裹,头发散开。我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扯上沙滩,让他躺在那个放单车的位置。 谢蔷惟的脸惨白,阳光下也是如此。我手抖得慌,真怕摸他心跳,要是那心脏是停的怎么办?我怎么向谢叔叔交代?我甚至想过要是那样子的话,我也只能往海里走去了…… 我一巴掌往脸上拍去,“顾心尚你真混蛋!”说完,我就用力按着谢蔷惟的胸口,没有反应! “你死了吗?”我自言自语。 他要是死了,我也得死,就像共生的关系一样。真的,我得死。 要是我们两个人都死了,大概谁也不知道吧。我们也许会在数天后被海浪冲到沙滩上,不过那时候一定十分丑,两个巨人观的尸体在发臭。想到漂亮的谢蔷惟也是如此,我寒颤地哆嗦着。 谢蔷惟醒了。他没有死。眼下我只想到这个。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夸张地吐出水来。“谢蔷惟,你醒了!谢蔷惟……” “顾姐姐……”他虚弱的声音。 我怔了怔,眼泪又大颗落了下来,“对不起……”面前的谢蔷惟虚弱苍白得像从天上走了一趟,我不知道怎么好,我就看着他虚弱的地方,嘴唇白得我把心都揪紧。谢蔷惟浑身都是湿的,头发上还黏着沙子。我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身上很痒,可我只顾得了哭,眼泪又一下下打在自己的脸。 “我把这个找着了……”虚弱到吓人的谢蔷惟,仿佛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冲我挤出一个软糯的微笑,“顾姐姐,我找到了。” 谢蔷惟白皙的手上拿的是我另一只拖鞋,那双穿了很久,我妈从批发部买来的,五块钱一双,被谢蔷惟紧紧地抓在手上,像一件宝贝,无论那些浪怎么样拍他、淹没他,让他呼吸困难,疼痛,甚至在最后一刻,他仍然不松手,抓在怀里。 我之前太恐慌了,只顾得哭,不知道谢蔷惟的手里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拖鞋。那只我的。五块钱分了一半的单拖鞋。 “哎呀……”谢蔷惟虚弱极了,突然皱着表情,我以为他身体更不舒服了,只是他不断翻着口袋,突然抬头难过地看我, “顾姐姐,我……我把你给的瓶盖弄丢了,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才是在水里差点窒息的人,经历了肺部满满都是水,呼吸困难。不能够呼吸。心跳好快。像憋气憋到受不了,心脏差点要炸…… “谢蔷惟你这大傻瓜!” 谢蔷惟看我哭得稀里糊涂,他的手臂艰难地提起,“要不是我手脏,我就给你抹眼泪了……” 他手掌满是沙粒,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蔷惟你不要对我好……”我低下头,抓住自己丢掉的拖鞋,“我比这个拖鞋还不值得!” “没有。” “不,我比那个瓶盖还要不值得!” “顾姐姐比谁都值得。”谢蔷惟的声音,总是软糯的。他都成了这样子还要安慰我。 “小屁孩……”我嘴巴扁着,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好难过。 那时候我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们更无助渺小的人了。 你……活得很辛苦吧(2) 海风总是黏糊糊的,浪一波波的起,阳光打在我们身上。我们湿漉漉的,又脏兮兮。我不能带着湿漉漉还虚弱的谢蔷惟坐单车回去,不然搞不好他还因着凉感冒了,他身体那么弱,体质原本就不好,所以我自己跑到挺远的路口,向小卖部的人借了电话。 谢叔叔让我们待在原地,他马上开车来接我们。我又气喘吁吁地跑回谢蔷惟的身边,他躺在沙滩上,浑身白亮。像个天使。 “顾姐姐你不要自责了,我不是还好好的……”谢蔷惟努力撑起身子,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很难受的,肺部还残留着一些海水,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咳嗽。 “你差点就死了……” “这一次是意外……不关你事…… 分卷阅读19 ”他说话的时候胃一定也疼,他的牙齿总是忍不住咬下嘴唇,“顾姐姐,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说了……” 看着面前的海浪,天空湛蓝的样子,而时间一点点消逝。好想离开。好想与整件事没有关联。 我不只一次这么想,顾心尚的未来比过去还要遥远,不可思议,难以抵达,顾心尚搞不好就是那种没有资格拥有未来的人,因为现在她连看谢蔷惟一眼都不敢看。 所以,她面对谢叔叔的时候,顾心尚想到的首先是死掉,其次是道歉……艰难又痛苦地哼出,“对不起……” 所以所以,那个快要奄奄一息却始终漂亮美好的谢蔷惟被他父亲抱进车里,而那个叫顾心尚的女孩只是难过地看着窗外,大海离自己远去,风景一点点丢掉。丢得太远,太快,根本记不住有什么区别。 而谢蔷惟开始缓缓闭上双眼,湿润的头发有海风的味道。单车被放在后备箱里,偶尔是金属发出的“乒乒乓乓”的声音。一直以来,这条路都非常颠簸。谢蔷惟还是在这么不平稳中睡过去了,果然……果然是很难受吧。 我看着远去的云朵,它们也像在逃离我似的。 你……活得很辛苦吧(3) 我经过名单榜上,又看见谢蔷惟的名字,永远是第一排第一个,那么显眼。又是年级第一。优秀的好学生。 我嘛,坏学生。 来到教室的时候,陈佩佩座位上那个椅子已经不见了,就一个空荡荡的桌子摆在面前,陈佩佩往后看,顾心尚“嘿嘿”地笑。 陈佩佩扫了教室一遍,没有找到椅子,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我的脸上,她的表情像是我的眼睛很恶心一样,或者干脆连视线也很恶心。 “看我干啥?” “我又没有说你,你干嘛反应那么大……”像是找到蛛丝马迹一样,陈佩佩看着我。 陈佩佩是在厕所里找到椅子的。 椅子上还有一淌浑浊的水,不知道是什么液体。陈佩佩抬起那张椅子到水槽边不停地冲洗。 那里平常是别人洗饭盒的,水龙头左边有条白色的水管。陈佩佩就这么浇花似地冲。 学校那角的天空总是特别湛蓝,也许是香樟树种得太多,空气都是这种叶子的气味。阳光有点强烈。 “你椅子怎么了?”谢蔷惟是经过这里的,他手上还抱着一些资料。红领巾、校服,这个男孩白白净净,又乖巧。 “没事。”陈佩佩抬头看了一眼谢蔷惟,“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其实她有些慌了。 自尊心告诉她,要保持默不作声。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在安静中像鸽子拍翅膀一样。“我也要走了。”陈佩佩说完,就自己抱着椅子走了。谢蔷惟低下头,白皙的脸上阳光淡薄。 你……活得很辛苦吧(4) 我妈每天都不在家,往厂里不停忙。这个小镇的夏天极热,我妈那个破厂小空间,风扇的四档还是坏的,只能调到两档。以前去过几次,都是五金,有一股恶心的金属味,他们还带着手套。不知道夏天遇到铁是不是特别热。 太难受了。空气中还有汗味。我看见我妈驼着背给剪刀打包装,低着头,我不知道她有这么瘦小过,像蚂蚁,或者像尘埃。一点也不像揪着我头发发疯的人。 附近有一个叫什么大妈的超市,晚上的时候会打折,到了关门的时候就会免费送,当然基本那些食物水果都是快腐烂的。我妈还是每晚蹲在“一折”和“免费”这个点上。 那些催债的人还是时不时上来逼我们还钱,在门外一开始笑笑,进来后就严肃起来,就像极快的变脸过程。这时候我妈总是搪塞我进去,一个小孩他们不敢怎么样。我大着声:“没钱!就命两条!那里有刀子!自便!” 大人们阴着脸回去。我妈低下头,然后一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也许她是想哭了吧。她不让我看见。 你……活得很辛苦吧(5) 我现在的同桌是一个特别讨厌我的男生,叫谢良人,名字里有个“良”,人也长得人畜无害的样子,单眼皮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皮肤白净,五官属于那种清淡的柔美,个子高瘦,笑起来甚至有点细腻。 虽然名字里有个“良”,但性格完全就是“狼”,动不动就喜欢咆哮。与乖顺的脸一点都不搭。 班主任强行安排我们俩坐在一块,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里,他得知是和我靠桌坐的,一句脏话骂出,“靠,踩狗屎了我!”他粗俗的言语,和他的脸连接在一起显得有些奇怪。 “你的确挺狗屎!”我面不改色说。 那一天我的桌椅搬到他的座位旁边,班主任规定桌边一点要整整齐齐地碰在一起,不要留空隙,“贴这么近干嘛?”他推了推我的桌子,我说自己只是照前面的来调整。他又一脚踢了踢我的椅子,“离我远点!离我远点!鸡婆!” 接着,他又用粉笔在地面划出一条三八线,“你的脚不准跨过来,不然我就踩了!还有你的身体也是,不准靠过来!看清楚 分卷阅读20 了,以这条线为标准!” 我拿过他的粉笔:“我来!女士优先。” 我比他更加用力划着三八线。 有时候我的笔不小心滚到他的桌边,他就会夸张地扭曲那张文雅的脸,“我靠!你大爷的!快拿走!你碰过的东西都脏死了!”我试探地伸出去,“你不会踩我手吧?” 我说完便用手使劲碰他的桌面。他也没辙了。不过他变得很害怕我,我比传说中更加疯疯癫癫。凶神恶煞。 男同学们时常闹我们俩个。有一天他们说谢良人喜欢我,我们俩都听见了。谢良人恼羞成怒突然将书扔向我。我们俩打起来了,我也不客气,把他的额头打出了血。 这件事很快传开了。他们说顾心尚又揍飞了一男的。 先动手的是谢良人,虽然他被我打得最惨,我们俩没有谁对谁错。 谢良人的成绩很差,可我虽然成绩也差,可语文好歹会点,有一次写语文题时,他的眼睛往我手里瞄,他其实一直在我面前扮演高傲的角色,从不松下他洁白的领子,距离交作业还有十分钟,他的答题上仍然空白。他左右为难地玩着指甲盖。他的手指不好看,太短了。 “喂,那个……”他舌头仿佛绕了几圈一样,“借我看一下……” 我总是面无表情,还阴着狭小的眼睛,并不是我“阴”着,而是我的瞳孔从来就没有亮过,像一层灰。我没有停笔,“你不是说我碰过的东西都脏吗?” 他脸一红,“我都没有计较,你计较个什么?” “我计较我自己。”我看着他,缓缓开口,“免得脏了你手,要洗。”我已经写完,把作业本合上,黄色的护眼专利的纸张。 他的脸憋得很红,嘴唇开着,咽下空气。他的眼睛时常被刘海挡住。恼羞成怒的谢良人一把夺去了我的作业本,“不管了不管了!”他说话的时候,鞋子在地下摩擦,来来回回发出声音,终于将地面那条三八线蹭去。还有桌面的书也挪开。 光线在我们之间照开,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谢良人红着脸。看见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很近很近。肩头上的衣服线条。 我抬头看着两台青色的吊式风扇,用力地转,巨大的圆形弧线。很多很多次,我都觉得时间太慢了,慢到我这一呼吸,这一心跳,就是一个世纪,慢到正在读小学的我是一个酷刑。 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去浪费。我只想到浪费。除了浪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加合适的…… 我觉得,不,我现在只想世界末日。 你……活得很辛苦吧(6) 陆荣,我隔壁桌位置的那个男生。关于陆荣在我记忆里,有一个画面总是跳显在即便很遥远遥远的我眼前。那是夏天的时候,下午又闷又热。教室里的电风扇一边转,一边掉着细小的尘埃。 记得陆荣娃娃脸的模样,膨松的头发吹得有些滑稽。记得他高傲又慵懒的脸,矮小的个子,总是穿着黑色的仿的“adidas”运动裤和拉链外套。 我曾经问谢蔷惟鼹鼠长什么样子的,他在网上搜索了给我看。第一次看见鼹鼠的图片时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那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丑的动物,与其说成“动物”,说实在点,它在我眼中俨然就是一头怪物。那黑乎乎的皮毛,可怕的手脚,尤其丑陋的五官,那眼睛小得几乎没有。 想起陆荣说我长得像这货,我顿时气得发抖。真是讨人厌的家伙。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对他说,鼹鼠长得很吓人。 谁知道他摇摇头,“咦,我觉得挺可爱的呀?”他说这种话的时候反而总是一本正经,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有点不寒而栗。我想起之前他讲鼹鼠上吊死的事情也是那么不可思议。 到底哪里可爱呢?我在上课的时候又回想起那张图片,找不着眼睛的脸仿佛在诡异地注视什么,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令人避及的妖怪动物。 那时别人正在派发校服,站在角台上念出某某人的名字,然后直接抛到那个人的手上。 陆荣问我:“你的要我帮你拿吗?”我还没有说话,陆荣就在我旁边站起来,只不过那时候场面实在滑稽,我还没感动到滋味,就有人突然念出我的名字。然后陆荣眼里只盯着从空中落下来的校服,手肘突然用力撞在我的鼻子上。 “给你!……你……怎么流鼻血了?” 他表情诧异。 我鼻子正塞着纸巾,看他那么“助人为乐”,我也没好意思告诉他事实。我把校服抱在怀里,一股难闻的塑料味道。撕开透明的包装袋,里面的校服肥大得可以塞下三个我,尤其我还是那种排骨身材。试穿了上衣,手腕的地方因为太长叠加得很膨胀。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做这么宽大的校服,明明每年都要换新的,每一次新的都可以让自己缩成乌龟的模样 “还是一样难看啊。”女生们唏嘘不已。 那样子,真像一群青蛙在叫。 每天都是和谢蔷惟一起回家的,除了值日的时候,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值日时 分卷阅读21 间。谢蔷惟的校服和我一样。今年是难看的也是新出的什么“双层水蜜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还是什么“夹心”。总之裤子、上衣里面有白色的网子。 一点也不暖和,反而在寒冷的天气中特别漏风,就这么刺入骨头。在冬天的早晨做操,瑟瑟发抖就是这么来的。头发飘浮成一个巨大的鸟巢状。 那些催债的人还是会来,他们用异常可怕的目光看我,让我十分紧张。他们叫我小畜生。 我不是畜生,我是顾心尚。 顾、心、尚。 陆荣出事了。 老师用夸张的木棍往陆荣的身上打去,后来又往小腿。我怕老师打到我,我竟下意识地往远处挪了挪。“你还嚣张不?”老师吼道。 因为陆荣当他的面把试卷借给别人抄,陆荣无所谓的样子令老师太生气。 陆荣一定忍疯了,所以大声冲老师吼:“□□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有些学生在老师转身的时候偷偷传话:“哎呀,陆荣你好样的!牛B啊!” 老师当时听到了,所以往别的同学也一块骂,当然他的气更加火了,“说他好的同学站出来!”一瞬间,鸦雀无声。 “你以为有人帮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拽什么拽?这里是我说的算!……叫你妈来!我要当面对她说!” 老师的声音响亮,只不过这一次我察觉到陆荣的表情有些不同。这一次他把头低的很下,就像要掉下某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似的。 “走!你跟我走!去我办公室打电话给你妈!” 可陆荣一动不动的。老师又是拽又是扯的,他拼命按着自己的桌面,直到桌椅轰隆隆地响。 “怕了?”老师尖声笑了起来,像冷血动物在笑,“哟,我还以为你什么也不怕呢?……原来怕妈妈?……怕也没用,反正我一定要见到你妈!” 接着,老师试图用蛮力将陆荣拉出去,甚至将他头发往后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荣哭……肯定不是因为疼或者痛别的什么。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比那种还要痛苦。 他一直低头,整个身体的力气都在往下沉,手死死抓着桌面。指甲盖出血了。我在一旁默默地观看。他咬紧牙关。 “我妈死了。” 陆荣说。 大家顿时发不出一句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陆荣没有母亲。陆荣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当时是为了救贪玩的陆荣自己用背挡住了车,而发生了车祸。 满身鲜血的母亲在自己的眼前,死了。 当老师叫到那句“叫你妈来”的时候,他一定很痛苦吧。比起挨打还要痛苦的是心受伤了呀,是伤口再次裂开柔嫩的痂。 你……活得很辛苦吧(7) 我家太穷了。我家到底穷到什么地步呢?就是那种极其廉价的洗发水、沐浴露用完了,还要兑水晃几下接着用;牙膏要挤到扁扁的,再剪开来用;牙刷的毛都成卷毛,手柄的地方长了潮湿的污渍与斑点,才舍得丢掉。 在学校渴得要死的时候,只能想想话梅自动出唾液缓解下,没有钱去拧开一瓶饮料,那时候大家都不带水杯,学校里也没有接热水的机器,他们都去小卖部挑着饮料喝。而我一回到家马上就抱起装白开水的水壶一饮而下。我妈说我作。不带家里那个生了锈的水杯去。 我的确作。比如在体育课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全班玩一个游戏,就我不参加了,我还要编自己肚子疼。其实是因为那个游戏要脱鞋,可我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脱鞋,这种时候就像露出脸任人打一样。我今早穿的袜子不是一对的,一只蕾丝边,另一只是小黄鸭,这是唯一一双可以套得住脚的,但还是脱了线头,其他的连后脚跟都包不住。 我要一脱,就要从袜子里露出十个脚趾,那样子我宁愿往脸上打巴掌都比这好。 我不喜欢体育课,那种需要群体的活动,最讨厌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觉得没有什么关系,那么就只是傻站着也不关他们的事。 五年级的小学体育课,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是在操场上度过的,我是一个人偷偷跑进厕所,白色的瓷砖在厕所里挡住外面的一切,那里是最安静的。厕所里恶心的气味,对于我来讲,居然也是一种防护。小便池上方有个窗户,那时候,我就静静地看着那些光线缓慢地变化。有一束光线照在我的胸口上。 整整45分钟,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那种感觉,甚至连感觉都不再有。 你……活得很辛苦吧(8) 早上的时候明明阳光灿烂,天气湛蓝,谁知道中午云朵就凶下了脸,黑得越来越肥大。转眼间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恨不得当头就把学校给淹没了。我看自己的桌子,没有伞。 有伞的同学一个个离开,剩下的是真的在等他们的父母,他们仰起脖子,就只有我低下头。我妈不会来的,她要上班。 我站起来,老师问我有伞吗?我说没。然后看着那些乱 分卷阅读22 七八糟的人群,眼睛雪亮,“老师,我妈来了!我看见她了,她伞还滴着水呢,我先走了啊,免得弄湿了这里。老师再见……” 我是骗子。 我是个久经沙场的骗子。 我气喘吁吁地冲到人群中,被一些陌生的背部挡住,我觉得自己演技是没差的,至少把一个小孩的真实演出来了,有点像被拐卖的儿童终于回到了家。当然,我是没办法把伞给演出来的。 我站着教学楼下,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像嘴巴一样咬着地面,尤其是那几棵刚种不久的芒果树,被摧残得像病入膏肓般。 我把书包反抱在胸前,计算着自己跑步的分秒,以我骨骼精奇的体力与速度,跑到那块可以挡雨的地面,顶多湿了点头发,再跑到那几个屋檐下,也只是肩膀湿了些,相隔也不远,一个接着一个的避雨所虽是麻烦,但好歹没成落汤鸡。这种时候的雨是潮湿温热的,其实也最难受。尤其在湿衣服的情况下。 就在我准备完成一项快跑的任务时,一道声音压了压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让我颤抖。 “顾姐姐……” 太熟悉的叫法,以致于我舌头下意识地刺疼,张口就说:“谢蔷惟,你别过来!” 我回过头,果然是他。在人群中央,他这个小不点单靠柔和的五官、出众的肤色,还有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就足够令我一眼定焦在他身上。万年绿的校服还有红领巾,乖乖的被细风吹着。 谢蔷惟的手上拿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就一把,我看得很清楚。他歪着头看我,“顾姐姐,你没有带伞吗?” 他的声音刚好随着雨落下来的节奏响了起来,我按着自己的拇指,说:“不关你事啦! “顾姐姐,我有伞,我遮你吧?” “不用!”我摇摇头,抱紧书包,压了压肩膀,正想着冲出去,那大雨放肆地落下来,我还没有机会跟它“融为一体”,谢蔷惟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难不成你要淋雨吗?”他的声音一向温柔。 “是啊,看不出来吗?”我想甩开他的手。 我看见他皱着大眼睛。他看不出我在想什么,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我的小眼睛就很不幸装上了防盗网。而谢蔷惟的眼睛,就落地窗。明亮似水。 我想我的本性真的很差,很恶劣。 谢蔷惟的确是受到了伤害,我看见他的手指吃力地定住了,他就算抓我的胳膊力气也是软绵绵的。他抬起明亮又无辜的大眼睛。 “对不起……” 在雨声中我听见了这句话,不是在我的口中,相反,这句话在我口中说出来才正常。谢蔷惟没有对不起我。 他总这样……让我比死还要为难。算了算了,我去死吧……我正想恼羞成怒地说他走,干嘛老跟过来,你又不是我养的宠物。 我话噎在喉咙中,还没上到气管里,谢蔷惟就将自己的伞塞到我的手中,我伞都没有拿稳,就听见他说:“顾姐姐,伞给你,别淋着。” 然后他就像一片叶子一样冲到大雨里,那种雨大到能够一瞬间就将他头发淋湿,眨眼间,他就成了湿漉漉的人,还在往更大的雨下跑。 我冲这模糊的雨中背影,用尽生平最大力气,好像气一下子就给自己吐出来,“谢蔷惟,你神经病!” 你……活得很辛苦吧(9) 这一吼后,人们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把嘴巴合上。我发现自己流泪了,眼眶酸涩,那种潮湿的感觉像在眼里下了场大雨。我怕被人发现,低下头,豆大的眼泪掉在地面,形成一个黑点。 我把伞抱在怀里揉了揉,没有打开,就那么突然冲进雨里。头发湿了,衣服湿了,鞋子也湿了,当然睫毛湿了,眼睛湿了,也变成无关紧要的事了。 别人一定以为这是两个傻瓜,另一个特别傻,她紧紧地抱着雨伞冲出去,被倾盆大雨淋湿,她哪儿都滴着水。大雨中,两个傻瓜的背影一点点消失不见。 以前都是我赶他走,反过来,现在是我抓着他的肩头,说:“谢蔷惟,别走,等等我……” 真的,谢蔷惟,等等我…… 他转过头来的脸是那么吃惊,清洌的眼睛在大雨中闪烁,他的脸被水衬得更白净,嘴唇哆嗦几下,“顾……顾姐姐?” “是我。”我笑笑,其实眼睛还在下意识地变“汪洋”,只不过这场大雨在我脸上太像洪流了,一点也看不出“人工”与“自然”的区别。 “你,”他看着我浑身湿漉漉的,怀里还抱着他的伞,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皱在了一起,“你怎么不打伞?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他腮帮子吹大似的,责备着我。 我的下巴也还在滴水,额头的刘海儿分成几道贴在额上,我打开伞,在雨中像一朵花盛开一样,“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他微笑。 其实,我们两个人身上都在滴水,没有一处算干的,两人就算在伞下也像是落汤鸡一样。我喉咙咕噜几下,“其实……其实……” 分卷阅读23 我不知道这个词下面还要接什么话,我只是想说话,说了才发现没有话。 “顾姐姐,”谢蔷惟的声音打断我,“你把伞摆正点。”然后我才看见自己手里的伞,正下意识偏向谢蔷惟那边。 “哈哈哈,没事,反正这是你的伞,你占地方多些也应该。” 可他还是强调“摆正”这两个字,我只好照办。我突然想出“其实”下面应该接什么词,于是我说:“其实我这人蛮欺硬怕软的……” “哦。”他点点头。 我觉得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接了,要是我也这样。 在一场雨中,我低下头看着他的脚和我的脚。他的肩膀和我的肩膀。 那时候,我的确喜欢和他挤在一个伞下,那小小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摆动手脚,却让我很安稳。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锁骨凹下去的地方有水痕。 那一年,多少岁呢。貌似正站在青春期的门外,正等着开门吧。 第七章少年(中) 你……活得很辛苦吧(10) 谢蔷惟除了主科学习好,所谓的不知道算不算副科,他真的没我好。尤其是体力的,他是绝对追不上我的,他是那种跑几下都要喘一大口气的人。 我让他有幸见到我跑步的神速,是因为这一次的运动会,往年的运动会我都没有报名参加,是因为我觉得跑步又热,又那么多人看,就那么一张奖状,不还是被我妈拿去掂桌脚的份。可这一次不同了,学校大方了,居然有奖品。 ——免费的。对于一个极度缺物质的人来讲,奖品已经晃在那里。 真的,我其实是班上体育考得最好的女生了,但我隐藏得很好,跟着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子一样呼呼气。一直以来,我就是阴沉的形象,身材如柴,四肢纤长,很像削成箭的树枝。看我样子也像没有什么力气,因为瘦,甚至有点像要被折断的树苗。 人不可貌相,这一次用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妥。 我这一跑,差点就让男生抬不起头来,他们恼羞成怒地说我不是女的。没有一丝“含苞待放”的样子。我就是一跑起步来惊天地泣鬼神。连彗星都自愧不如。 两脚贼滑,一圈过后还不气喘吁吁,仍轻轻松松。 我的短跑是跟女生一队的,可我不仅把女生甩远了,还把不跟我一组的男生也甩出了一大截,而且我跑完的时候还毫无倦意,甚至还有些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不像我旁边那个女的整个人躺在草坪上,嘴唇发白,像要断气一样。 我这样子搞得拿枪的裁判员目瞪口呆。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像正常人,轻轻松松到太引人注目了,这种反差,至少是比那个喘得要死的还要夸张。于是到终点的时候我装模作样地大喘了几下,刚喘几下,一个声音就将我的气塞回肚皮里了,“顾姐姐,给你水。” 怡宝矿泉水。绿色的包装。还有谢蔷惟那双奶白的手,映在我小小的眼睛里。天气真好。那时候的阳光照得谢蔷惟的脸剔透发亮,光线没有规则地移在他的五官,那双大眼睛,正楚楚可怜地盯着我看,看我浑身上下,甚至每一个毛孔。 “你刚才真厉害!跑得好快!我都快看不见你的样子了。”我拿过他的水,听他讲话,我拧开水,吞几口,“你今年又是递水的啊?” 我表现得有些忘乎所以,要知道谢蔷惟他可是智商和体力不成正比的,就算他考了多少一百分,受过多少次表扬,身为一个男生,他体力差得我要叫他一声“姑娘”了。他的皮肤白白嫩嫩得也让我没差就叫他一声“公主”了,漂亮的嘴唇,就仿佛一朵花一样,“是啊,我不会跑步。” “没有人不会跑步的。”我渴起来还真厉害,“呱呱”地一口气喝掉了一瓶水,还向他再要一瓶。谢蔷惟喝水是缓慢的,一口一口的,喉咙也是温柔一样吞下。 “你会的事情,我都不会呢。”他说。 “可你会的,我也没一样是会的啊!”那些我永远也弄不明白的题目,那些对我耀武扬威的试卷,我恨不得在它们的嘴巴里画上懒羊羊的发型。 跑步的时候就是我觉得最轻松的了,一种原始的本能,跑步的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我只要跑过终点就行了,我跑过终点那条线就会有人欢呼、高兴。不管我是不是那个顾心尚。曾经流传身上有毒、有艾滋的顾心尚。 这样也好。这样跑着,会不会变成一片风呢?从这里,从这个小镇,跨过那长长的的海洋,去到那座岛上,去那座陌生遥远的岛上,什么事也不干。什么人也不认识。就这样。 我想到这里,喝完了瓶中最后一口水,我把没有用的瓶子扔掉,就在这时候,林幼出现了。乖巧的女孩,漂亮又舒服的脸,站在谢蔷惟的旁边。干干净净。 “谢蔷惟你果然在这里。”她又看向我,嘴巴呼了空气,“姐姐啊,你刚才好厉害啊!像龙卷风一样!” 龙卷风?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夸,如果我是龙卷风,那么她和谢蔷惟就是一阵阵清风,只吹动花朵上的露水。 分卷阅读24 “对了,姐姐,给你水。” 又是一瓶怡宝矿泉水。 透明的水,清爽地闪出光泽。 谢蔷惟告诉她我刚才已经喝了整整两瓶,而我笑笑,“林幼怎么你也递水啊?”我接过去,“没事,我还可以再喝,反正不要钱。”我拧开瓶盖,又喝了几口。肚子不觉得疼痛。胀大。只是看见林幼长着和谢蔷惟一样乖巧的脸。 我从水光的反射中,好像看到自己凶神恶煞的吊眼,又小又尖,薄薄的嘴唇,鼻梁还有点尖,下巴特别没有肉。黑乎乎的肤色。这是我。我。 “顾姐姐,你还是别喝了,身体是不能一下子补充那么多水的。” 我看见谢蔷惟的牙齿,白得像珍珠那样,我想谢蔷惟一定不常吃糖果还有酱油,才会牙齿那么干净白亮。几乎让我误以为他嘴唇里的,是雪。真白。 我跑完这个还要去跳远,跳完之后还要跳高,我想自己的名次一定很不错,因为那个记录员差点把下巴脱臼掉。 最后是长跑,定在下午。 长跑是我当前最在意最想要赢的。 冬季田径,每跑一下就像在吞刀子一样。其实我还蛮喜欢跑步的,我就算在快跑,脑袋也能够想东想西的。 头顶的天空湛蓝。 可在起点预跑的时候,我一想发力就被一个看起来“孱弱”的女生使劲撞了一下,可事实上尽管看起来“孱弱”的女生这么往我肩膀一撞,我也像被大气压般似的被冲了出去,没办法刹脚,就这么可以听见脚腕骨头咔嚓,整个扭断的声音,我还跌在了沙子边,被磨破了嘴角。 让我怀疑这个套着林黛玉头颅用的是钟馗的身体,而我一倒,反而像伤了她细皮嫩肉的小手般。 她们都还在跑,也不管我是死是活,她们肯定觉得我得意太久,是要遭到点“报应”。裁判员询问我怎么样了,能够站起来吗?转身要扶我。 事实上我的骨头像无可救药般断开了,疼得我的神经上上下下都在拉扯。可是我想到这场比赛的奖品是我多想得到的,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顾不得第一节骨头的疼居然可以让五脏六腑轮流波动。 就在裁判员说着“你是否放弃比赛”的时候,我就奋不顾身站出来,没有一点犹豫,就拼命跑了起来。仿佛那些疼痛也没有一点犹豫。 当时庆幸不是短跑,不然我早就输了,可长跑也意味着我疼痛得更久,更难以置信。是的,一种难以置信的疼痛穿心而过,可我不能停,一停就更久矫情,更是想哭。 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要把骨头给 “跑”断了,若是我跟男生比,我负伤而行的身体肯定是比不过,可好在跟我比的都是些金枝玉叶,除了个高点,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被老师选上,可因为“被”她们并不走心,并且如果真的走快了些,搞不好自己的面目会狰狞一般。 第一名是我的,连我自己都很意外。我就刚到终点,我心就松了,可能疼痛知道我的心已空,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让我感受那夸张的痛苦。 我不能站直,整个人跪在地上,可跪更疼。只好整个人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我听见谢蔷惟的声音。像翅膀在我耳朵里展开。我希望他会说,你做得很好。可是他像只担惊受怕的兔子,像见到了黑暗的森林。一个可怕的老巫婆。 我想,我当时的样子,肯定十分十分的,恐怖狰狞。 你……活得很辛苦吧(11) 我把腿扭到了,差点就半身不遂了。急得谢蔷惟快哭了,如果他是我的监护人,那他是十分优秀的,至少在我看来。我妈就不停抱怨我扫把星,还欲要把我变成植物人。 医生说我极其特殊,按理说我的骨头都已经扭到太平洋去了,作为凡人是忍受不了那种疼的,何况我还是个孩子,居然还可以把骨头再扭到拉丁美洲似的跑步,还跑过终点。 他说完擦着额头细细的汗珠。事实上我更加特殊的是“自愈”能力,可惜他没办法见到,他说我打石膏康复一个月或者三个月。可是我三个星期就下地走了,那东西太痒,我自己强行用刀割开,一种恶心的气味。我差点因为这个不想要这双脚了。 奖品是一双雪白的球鞋,我觉得那种简单白洁的鞋子特别适合谢蔷惟的脚,或者是他白白嫩嫩的脸。从某种意义上,我更加适合一双新鞋,我的帆布鞋虽然前面没什么,但实际鞋底破了个洞,平常也没什么影响,只要不往水洼里走,可下雨天我就没折了。 往鞋子里塞纸巾这种走投无路的事情也做过了,顶着湿漉漉的鞋子撑过了好几节课,然后回到家看见自己的脚连皮都皱了。 “顾姐姐……你是不是因为要送我这个……才想去参加运动会的?” 如果我说是,谢蔷惟应该会很高兴,我一向欠他太多,可我就是不老实,“这个……我穿不下,码数小了!你看!小了!你正好合适……” “是啊,但怎么……会小的呢?”他和我一样扭扭捏捏的,“要不你去换……” “不要!”我直截了当。 分卷阅读25 正想要走,面前的房子被许多的阴影覆盖,一瞬间,我觉得我是被困在这里,不喜欢商品房,那种窄小,又不属于自己的房子。或者准确来说,是一个空间。有一种我想要跳下去的感觉。 “顾姐姐……你等等……” 我去看谢蔷惟,他的脸总是白得不可思议,睫毛夸张,像接上去一样,顺着他手臂看,他的嘴唇微动,“我也有东西送给你,生日快乐。” 或者准确的来说,是我们两个人的生日。 “是素描本,我看你很喜欢画画。”他递给我,还有一些画笔、水彩之类的。我说:“这种东西我不会用。” “那就学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但我不喜欢……”我的话可能有些吓到他了,但其实我真的不喜欢画画,只是迫不得已才去画,画画是我沉默的一个手段,不然就显得我太孤僻。我突然大笑,“骗你的!谢谢啦!” 你……活得很辛苦吧(12) 我做梦了。 我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冲我扔石头,一粒小的飞得开,直接撞在了我的太阳穴上。我感觉到湿漉漉的,大概是流血了。我“啊”了一声,也不是很大声,反正我没有喊疼。那些从身体里溢出来的血慢慢地爬满我半张脸。 让我怀疑那也许不是石头,是铁块,或者刀片,甚至是玻璃的一角。血涌流快得让我顾不得感受疼。这些该死的比我小几岁的小孩,他们看到我流血了第一反应就是逃,像我马上就要变成厉鬼攫住他们似的。 我用手随便往脸上一抹,手上全是血,可很快脸上又淌出一道河。我想自己现在肯定是十分吓人,像刚经历一场血战的“古惑仔”。 我不是很想哭,我只是,有点难过。这一次我没有遇见谢蔷惟,我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幸运了。他会向我伸出一只手,他会十分担心地问我:“顾姐姐,没事吧?” 到底有没有事呢? 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很痛苦。 你……活得很辛苦吧(13) 我家已经是捉襟见肘的窘态了,去看米桶时竟没有一点米,在如今这种时代里我竟凄楚得说不出声音来。 我和我妈都因饿瘦得不成样,她总是躺在床上睡觉,有时候没有在睡,就睁大那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仿佛有恶灵站在那里。 浑浑噩噩的日子我们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可那些摧债的照常来,把门敲得很大声,有时候我会害怕地想,他们会破坏那扇门,然后直接冲过来用刀割断我们的脑袋。 他们就是用那种可怕的目光盯着我们看的,就像一群食肉动物在围着一只掉队的食草动物。 星期六的晚上我妈没有在家,我便出去外面闲逛。我们镇上在夏天七点多的时候天还亮堂的,在一条狭窄的马路边到处是挨在一块的房子,停在电线杆上有许多黑色的鸟。 他们说是乌鸦,一种晦气的鸟。在我们小镇多得说不清,常常一大团地在天空中飞,像黑色的影子包裹住了X镇。那种感觉又可怕,又有点悲凉。在卖旧书、珠宝、DVD这样的小店旁,有个异常阴暗的角落,里面的入口有潮湿到长了苔藓的石梯,黑乎乎的,我也看不清楚。 我以前经过那里的时候,总要望几眼,门口上写着“楼上有夜房出租”这样的字眼,有几个胸大臀肥上了年纪的女人用凳子坐在旁边,她们的坐姿都不够得体,如果是穿裤子的,就大大叉开两条腿。她们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但这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她们是陪男人睡的,打开自己的腿就是她们的工作。 我经过那里的时候,马路上有一群初中生模样的男孩骑着单车而过时,突然大声往那些站街女人笑着说:“喂!鸡婆!多少钱一晚?”他们说话的时候脚下的单车也没有停下。 我往那儿一看,有一个女人穿着裙子,涂着俗艳的口红从入口上下来,男孩子的笑声早在风中被淹没了。那个女人抬起头看到了我,身边阴暗的光线刮满她的脸。我看见她的眼睛一瞬间漆黑起来。像突然双目失明。 她在瑟瑟发抖,我也在瑟瑟发抖。不知道谁抖得更厉害些。 某辆摩托车突然在我身边踩着油门,这声音吓到我了。我脱口而出: “妈!” 你……活得很辛苦吧(14) 捉襟见肘—— 穷困潦倒—— 贫——贱—— 我一下子联想到字典中许多关于贫穷的词语。 是的。我家很穷。 我以前的衣服、领口还有恶心的霉斑。南方的春天潮湿,即便有太阳仍会一股难闻的霉味,衣服摸起来永远像湿的。容易突然长出洗不掉的霉斑。 还有我的布鞋,事实上我的鞋底是烂的,破了洞,平常天气穿着还行,要是下雨天就遭殃了,有一次地面的水多点厉害,没办法,我还是踩了过去,我瞬间感觉积水从外面渗进了我的鞋底里面,我好像踩着一泡水。越踩越湿。 我可以感 分卷阅读26 觉到袜子的重量了,水将袜子贴在我的皮肤上,抬脚的时候鞋子重得厉害,我差点就要哭了,我还在学校里,接下来还要上三节课。我的脚难受得要命。 趁着下课时间,我偷偷跑去厕所,这种没人的时间还得挑,厕所在一旦在下课时间永远有人在,而且还有人在门口等,必须得在上课前的一两分钟,当然,会迟到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我把鞋子脱下,倒出了里面的积水,没想到鞋底那一条裂缝还能够浸那么多水。这种黑布鞋有两个牌子,一个25块,一个35块,最后想都没想就选了25的,因为我妈就给了我27块还有两毛。没想到质量这么差,我才穿了三个星期鞋底就磨坏了。 我不敢告诉我妈,我告诉她,她也不会马上给钱我,反而还会揍我一顿,说我脚不适合穿鞋子,就像外面的傻子一样光脚。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我正在把自己的湿袜子脱下,刚才带着这种硬撑了一节课,差不多一个小时,脚面已经被浸泡白了,像鱼肚子那种。我拧掉袜子上的水,然后拼命甩,没地方放,我就将袜子放在两个口袋里,左右各一个。然后用纸巾包住脚,重新塞进鞋子里,我知道没啥用,但比起湿袜子,这样要好受些。 事实上不只我的鞋底坏了,我的袜子也是坏的。脚趾头那边破了洞,特别难看,所以我讨厌体育课,尤其要脱掉抹子的时候,我就偷偷在鞋子里脱,往鞋子里塞。 我的脑袋好像塞了一粒巨大的铅石。 …… 突然回想这些也没有用。在街道旁,我看着我妈一脸震惊的模样,我是第一次看见她涂口红的模样,像极了风尘女子。 由不得她开口叫我名字或者说些别的,我顿时慌张害怕,像看见了不得了的事情。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我妈是个自尊很强的人,一方面我又觉得家里真的完蛋了,这就意味着我们连一分钱都没有。我想到要是我同学知道我爸不只是杀人犯、变态,我妈还是□□,我就真的彻底完了。 我转身因无法接受而想要走的时候,有一个更加老又艳俗的女人在后面跟过来说:“哎呀!赵小姐你跑什么啊?跑什么!做不了也不能打客人啊!我都还没让你赔钱呢你还这么高傲!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的吗?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的母亲赵琳,是个失败的无法贫贱的女人,尽管我们家可以用很多贫困的词语,但母亲的自尊心就是无法和“贱”划上等号。 “回去吧,”我妈穿得单薄,天气还是有点冷,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厌恶我,“你要是再不好好学习,我就把你卖到那儿!” 我没有说话。 我抬起头看天空。我们这个小镇,不算太小,还是可以容纳我们两个不幸的人的。 回去吧。真的。 第四部分 第八章少年(下) 在那遥远的地方(1) 谢蔷惟,你一定不知道吧。我爸死了的时候,我不停做噩梦了。那几天,连续做着深不见底的噩梦。 谢蔷惟,我梦见了我妈,在夏天的一个午后,在房间的一角,靠窗帘的地方,我清楚地感受到阳光落下来照在我的脸上。 那时候我哭,哭了半天,那时候我尝试如果将气喘到心脏里,我就会死掉。可我试了好几次,抽搐着难看的模样,也无法突然因此死去。那时候,我妈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握着她的手挣扎,我用指甲抓她。 我发现反抗的后果,只会更加痛苦,徒劳。 我妈把我用力甩到一边,然后将厚被子包住我的身体,还有头,她用力将被子挤出我脸的轮廓。我不停挣扎,那被子就越捂得更死。不能呼吸了。想要不去呼吸,不呼吸的话就会死,可是我办不到。太痛苦了。 被子松开的那一刻,我没命的咳嗽。我看见我妈披头散发的,好不美丽。我看见这是一个不幸福的女人。一个极度缺爱的女人。 她的灵魂是不属于自己的。 更有一次。她在厕所拿着铁头花洒没命地砸我,我全身湿透,冷极了,我的胳膊交错,那里因挡着出现了无数条血痕。 我还梦到我妈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她的眼睛没有光,灰灰的,她瘦得两颊削尖。她不开口,我也不开口。只是我总觉得她一开口,就是一种劫难。我一点也不怀疑,她会叫我陪她死。 她会冷漠地让我关门关窗,然后让我拧煤气罐,我们两个人慢慢地等死,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坐着,喝口水,然后睡着,胸腔里全是一氧化碳。要么叫我去买安眠药,我给她递水,她手里一大把的药,我手里也一大把的药。我们面无表情地吞下去。 吞下去、吞下去。…… 那时候,是两个疯子。两个不幸福的疯子。两个极度缺爱的疯子。 日复一日,歇斯底里着。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空意外般蔚蓝,昨晚下了雨,早上阳光美丽无比,从小窗口照进来,有一束投在谢蔷惟漂亮的眼睛下。 早上,我没有流泪。 分卷阅读27 早上,那个梦已经结束。 谢蔷惟说:“我们去海的那一边吧。”声音好听。顾姐姐啊,我们去吧。 我想不起那是多久提起那个岛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谢蔷惟偷偷瞒着我开始了存钱。直到现在,他要带我去海的那一边。 我转头去看,阳光越来越美丽。鸽子从这里飞到了那里。 在那遥远的地方(2) 海风很大。海水很深很蓝,我还从没这么仔细的望过。谢蔷惟牵着我的手,从来就没出过外面的我一下子弱小得厉害。 那个售卖船票的男人很胖,穿着油腻的上衣,见我们就是两个小孩,便询问着我们的父母。谢叔叔和我妈并不知晓我们俩出去的事。 我已经有些慌乱了,但谢蔷惟很镇定,我感到我手心里出了汗,狼狈。谢蔷惟也许也注意到了,他看了一眼我,然后将船票的钱给了,他说那个坐在船上倒头大睡的女人就是我们的母亲。 我从不知道谢蔷惟也会说谎。谢蔷惟的眼睛很明亮。当时,我也只记住了这一点。我有点晕船,看着船外的浪,有几滴跳到我的手上,谢蔷惟一直看我,那时候飞鸟有很多。我向谢蔷惟开口。 我说,谢蔷惟,我有点害怕。 谢蔷惟握着我的手。他的手白皙且温暖,不像我的手,凉得厉害,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不要怕,有我在。” 谢蔷惟的声音,伴随着摇曳我头发的风。 我们大概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船,比之前预想的还要久。我的脚一站在陆地上,我就觉得脚发软,谢蔷惟扶了我一把。“小心……”他说。 我疲倦地靠在他的身上。我抬头看他。不知不觉,我真没有想过,谢蔷惟已经让我用“抬”、“仰”这种字眼去看他了。才发现谢蔷惟已经长高了。原来,这个男孩,他高过了我。我瞬间觉得自己矮小。缩小了。像变成一个小小的点。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矮得厉害。 矮得太过为难。 只有他一个人在长大。只有谢蔷惟一个人在长大。而我顾心尚,也许正在倒退。骨头好像在使劲地生疼地对折,缩小身体里的面积。那么那么渺小。 会不会有一天就因此消失呢? 我有点想吐。我觉得浪还在脑子里晃似的。 我揪紧自己的心脏,谢蔷惟皱着眉头问我怎么了,见我摇摇头,随后他到附近买了瓶椰汁给我喝。 原来海的那一边真的有个岛,小小的,人很多。这里很繁华。神秘般繁华。这里有高楼大厦、电梯之类的。还有罕见的外国人,不知道是什么国家,从多远的地方来,长着蓝眼睛,卷曲的头发,个子很高,但皮肤没有谢蔷惟白。 谢蔷惟除了眼睛的颜色外,在我看来,更像个混血儿。那一天,天气实在好得不得了,谢蔷惟的白色上衣干净又温暖。 我们去到阳光被挡住,在路面形成影子星星点点斑驳的地方。那里有许许多多并排的单车。我一直好奇地盯着那里看,谢蔷惟问我玩吗?我想了想,有点贵。 谢蔷惟笑了笑,自己去到那里跟老板租了辆双人单车,我的身后有人在卖冷饮,是那种流动的车,就快要离开,我很想要那个冰淇淋,所以不好意思地问谢蔷惟,我可以买个冰淇淋吗? 谢蔷惟给我钱包,让我去买,他在那里填一些资料。 我坐在谢蔷惟的身后,我们两个脚动起来,车就开始缓缓出发了。 他的衣服在风中飘着,我的长发也在飘,像软化的弦。很多次,我都有一种,我跟谢蔷惟飞在天空中的感觉。水洗一样干净的天空,蓝得充满辽阔与宁静。这个小小的男孩终于长成少年。可我又是什么样子呢?还可以这样和谢蔷惟待在一块吗? 我突然在快乐之中感到了一丝忧愁。 在那遥远的地方(3) 我把谢蔷惟的钱包弄丢了。 “谢蔷惟……都怪我,都怪我把钱包弄丢了,都怪我……我怎么什么也做不好……”我紧紧地握着拳头,真想跳到海里死了算了,可是如果那样子的话,谢蔷惟一定会吓疯的。我真是什么都想推卸责任。 “顾姐姐啊,别哭了……”谢蔷惟的声音颤动着,“我不怪你。” 我一下子狼狈又自责,我整个人蹲下去,“不!你怪我吧!……谢蔷惟,你怪我吧!我、我太讨厌了……实在是麻烦精……”我哆哆嗦嗦的,“谢蔷惟……你恨我吧!恨死我吧!远离我吧!” 我哭得泣不成声。我其实哪里有脸面哭?我羞愧得要死。 也不知道谢蔷惟什么时候也蹲了下来,他说:“顾姐姐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有事!”我揉着红通通的眼睛,“天大的事!没有钱,我们就回不去了,而且,也无法过夜,都怪我……” “不要想了,今天本想让你开心的,”他的手温柔抚摸我的脸,拇指轻轻擦去我眼角的一滴泪水,“可我让你流了好多好多眼多泪……” 谢蔷惟的眉头与眼皮都皱了起来,我差点没 分卷阅读28 忍住抱住谢蔷惟,我把头无力垂下,“谢蔷惟啊,我该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我想了想,又说。 谢蔷惟擦掉我眼眶堆积的泪水,声音轻轻的,让我有一种晕头转向的感觉。他说:“顾姐姐没关系的。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你不要想了,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没事的,顾姐姐。” 我点点头。 眼泪却又滚了一次。视线模糊了,风景都看不清,除了谢蔷惟,除了他,我是看得那么那么清楚他。他的眼睛、嘴巴、鼻子。 他的声音。声音里的那个我。 在那遥远的地方(4) 星渡岛。 这是个陌生的小岛,这是一个风大的小岛,这是一个我看见鸟飞起来会十分孤单的岛,它的对面是X镇,那个让我觉得刻骨铭心的地方。 这个点的时候,我的肚子不争气地饿了起来,又难为情地叫着“咕噜”。我赶紧掐着自己的掌心,听说疼可以缓解饿感。为了不让谢蔷惟知道,我故意往别处走,“去哪里?”谢蔷惟抓着我的手腕,问我。 我刚想用什么话搪塞他,肚子就打雷似的响了起来,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不是……”我说,又不知道“不是”下面要说什么。只好突然吱出一个“我”字。 “我……”然后也没有后话了。 我不敢看谢蔷惟。“顾姐姐”他叫着我,我面红耳赤地看向他,他说,“我虽然没有钱让我们打船回去,可口袋里还是有些零钱的……就是不多……”他有些左右为难,还有窘迫。 “心尚啊,你喜欢吃什么东西……”他突然又为难起来,“我可能买不了你想吃的东西……我给你买……买面包好吗?”他往街头一个小店看去。 我点点头。谢蔷惟大概两分钟就买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面包,他果然记得我爱吃巧克力的,可是只有一个。 “谢蔷惟,你不吃吗?”我天真地问。谢蔷惟冲我笑笑,“我不饿,你快吃吧,别饿坏了。”他温柔地催促着我。 我高兴地说好。以为谢蔷惟真的不饿,以为谢蔷惟真的,不饿…… 我刚张开口,就听见一阵肚皮饥饿过度的声音,不是我的,那么,是……我看向谢蔷惟,谢蔷惟一阵脸红。 “谢蔷惟你饿吗?”我放下面包说。 “不饿。”谢蔷惟一说完,肚子就叫了起来。 “谢蔷惟你吃吧。”我把面包伸向他,他又用手伸向我。“我买给你的。”他说。 “那你干嘛不多买一个?”说出口的时候,我真想往自己脸上甩耳光。谢蔷惟为难地沉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 谢蔷惟的钱只够买一个面包。 “都怪我……”我的眼睛又沾了泪水。真悲伤啊。这种事情。 “没事的,你吃吧。”谢蔷惟说。 可我怎么吃得下口?我就算饿死也吃不下口。我把面包塞到谢蔷惟的手上,“我不吃!你吃!反正我不会吃的!你快吃!” 我的肚子饿得疼。我知道谢蔷惟也是。况且谢蔷惟身体还弱。“顾姐姐,这样吧。”他把面包撕成两半,故意撕成一大一小,把大的分给我,“我们俩分着吃,这样谁都吃得上了。” 我抢他的那块小的,狼吞虎咽般往喉咙里塞,一下子就没了。我说:“谢蔷惟,你看我吃了,你还不快吃?” 谢蔷惟手上是那块大的,他有些发怔,失声笑了笑,“你这样没吃出味道吧?” 说的也是,刚才吃得那么快,就跟没吃似的。我不说话。谢蔷惟将手上那块面包再撕出一块,“这一次你慢慢尝尝。” 谢蔷惟表情温柔。吃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这下子,我不还是吃了最大的那一块。谢蔷惟的手上又是之前那小小的面包。我瞬间懊悔不已。 谢蔷惟却仿佛高兴我的中计。在我的身边温柔地笑。 那只停在附近蓝白色的鸟。仿佛也笑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5) 天渐渐地凉了。海边风很大。我们坐在桥上,我的长发总是时不时黏在我的脸上,有些痒,谢蔷惟见了,就轻轻将黏在我嘴巴的头发捋到耳后。 “谢蔷惟,你冷吗?” 海风很大,我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谢蔷惟脸色苍白,冲我摇摇头。我擅自将他的双手握住。真凉,像冰块似的,毛细血管都紫了。“哎呀……”我皱眉,望向谢蔷惟躲闪的双眼,“很冷吧。” 我用手搓揉着谢蔷惟的手,又往那用嘴巴呼热气,渐渐地温暖起来。谢蔷惟脸红得可爱。人很少,好像就我们两个似的。好像我们,是这里的一切。 突然的,我清晰看见谢蔷惟的模样,像灯一样亮起来。皮肤细腻,仿佛雪。我们头顶突然遍布星光,无数的,灿烂的,辉煌的。我头一次觉得星星是这样繁茂。谢蔷惟让我去看桥下的海。星海湾,这个地方的名字。一瞬间,我终于明白这名字的含义。 海面到处是沉甸甸的星星,仿佛它们的家园,一颗颗挤在水面 分卷阅读29 上,溶亮了每一滴水。 “哇!好漂亮!”我说。 “顾姐姐,”谢蔷惟突然开口,“你终于笑了。” 我看见谢蔷惟漂亮神圣的微笑,在心里止不住地想哭。谢蔷惟……谢蔷惟…… 我好想变成星星。 来到这人世间,也一尘不染。那么,你会喜欢我吧? 风渐渐凉得厉害,好像连我们的呼吸都是大风。浪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传到耳膜甚至有些苍凉。我们躲到桥底下,双手抱膝坐下。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儿,在好久好久以前就习惯这样流浪了。可就委屈了谢蔷惟。 我知道他是第一次独自离家那么久。 “谢蔷惟……”我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无力苍白。 “怎么了?”他注视我。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我渐渐陷入回忆,头发被缓慢地飘动,“我曾经离家出走过。” 谢蔷惟静静听我说话。 我说在还很小的时候,我和姐姐住在奶奶家,我们俩总是形影不离。有一次,那是一个下午,太阳很大,我记得我们俩跟别的小朋友在玩游戏。一种碰到对方身体就会输的游戏。 我记得很清楚,姐姐是捉人的一方,我是躲避的一方,就在姐姐的脚快要追到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真的,就鬼使神差地拿起脚边的砖头,往我姐姐的脚抛去。一时间,我的耳朵嗡嗡地叫,像电线短路了一样。 我看见姐姐痛苦大叫,倒下去抱着脚的模样,脚趾出血了。身边的小朋友围在我身边,我听见他们说,顾心尚杀人了。 我去了奶奶家,那里有个放置旧物的柴房,里面不止有柴,还有禾草,还有脏乱的东西,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了。我就躲在禾草里。躲到了天黑。 右边还有一个很久不用的旧厕所,门是坏的。禾草弄得我很痒。墙壁长满了蜘蛛网。墙角有一只癞□□。脚边有蚂蚁。里面热得慌。那时候倒不觉得恶心与害怕。就是悲伤。 天黑的时候,我听见我妈的声音,还有姐姐的声音,我妈骂我。她骂我不正常。我觉得也是。一瞬间,我又看到了姐姐抱脚的模样,恨不得自己死去。 就这样躲到了晚上8点,家里人都出去了,我自己从那儿偷偷出到外面。那时候的农村都没有路灯。那天晚上,天真黑。不见得一颗星。 我胡乱地走,一看到灯火就躲起来,我知道有人在找我,除了我妈,还有别的人。我觉得他们是打算将我找出来,然后打死的。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很痛。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墓地。真是安静,不可能有一个活人出现。 那么黑。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周围是树林。在那儿待了几个小时,就这么一声不响。我觉得孤单。 我觉得悲伤。 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去。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我回家的时候,奶奶家没有人,我就躺在门外的长椅子上睡了起来。醒来的时候,我妈将我抱在了怀里。我的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一道护身符。我妈说她当时害怕得不得了,说怕我被人拐了,要么掉到井里一声不响地死了。 她在8点的时候求了算命师,他说不用担心,你的女儿会在10点回来。然后10点的时候,我真的就躺在家门口的摇椅子上了。我看见我妈哭了。我不敢问姐姐的事。倒是我妈自己说了,你姐姐啊,可急死了,又担心,从你不见那一刻起,眼泪就没有停过。 姐姐有没有事?我说的是脚。可我没有说出自己的罪行。 没事。母亲说。你们俩都没事。 那时候,我很悲伤。因为我感到了爱。它可以是那么那么悲伤。又那么那么,感动。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谢蔷惟。 夜色很美。不知不觉我和谢蔷惟依靠着睡了过去。仿佛,悲伤渐渐飘散。我的头迷迷糊糊地枕在谢蔷惟的肩上。有香气。谢蔷惟的香气。 在那遥远的地方(6) 我变成了一个喜欢做梦的人,事实上,我应该是一个对梦境贪心的人。 梦里什么都有。梦里我可以往你胸口种满花。 梦里,悲伤这个词语,不是长满了荒草。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很快很快的车,这种车快得让人以为可以逃离时间。我知道还有黑洞。 还有光年。 我知道一切都不能重来。 连同记忆中的残渣。要是不会醒来就好了。他在一个玫瑰庄园里,与我散步。对不起。 要是你也醒不来就好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7) 我们离开了那座小岛,在早上的时候幸好卖冰淇淋的人找到了我们,说我将钱包丢在了他车那里,现在还给我们。 谢叔叔很担心谢蔷惟,谢蔷惟没有说我们去小岛的事,没有说我弄丢了他的钱包、我让他在冷风中入睡的事。他说自己去了朋友家过夜,不好意思,爸,我忘了说了。他说。 我妈一整天都在上班,她完全不知道她的女儿在干嘛。我妈已经 分卷阅读30 有了深深的黑眼圈,她不知道,她可能连镜子都没有时间照。 六年级的时候,周围的女同学都会在杂货铺里买几本漫画杂志来看,大部分是《漫友》《知音》《新蕾》这些的。那时候我不再问低年级的同学要钱了。我开始帮他们画画,复杂一点的就五块钱起收费。 “我听说你很会画画?”老师说,“黑板报的事情就由你和周子猫画好了,你们俩是班上的同学认为画得最好的……对了,主题是关于六一儿童节,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儿童节了,好好画啊。” 周子猫是我们班上最高的男生,因为身高原因他坐在最往后的座位,和我隔了好几个同学,我平常也没有留意他。虽然是同学,但这一次,我还是头一次跟他讲话。 “喂,老师要我们放学后一起画黑板报,你行不行?”我开口。可眼前的他只是惰性般“哦”了一句,“那好吧,放学见吧。” 周子猫算是我们班上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周子猫有着电视剧里典型的大长腿。头发很厚,有刘海,听他说头发是因为晒太阳多了的缘故,像掉色一样泛金。而且,又像外国人一样发尾卷卷的。 人很高瘦,总是白衣配牛仔裤。睫毛很长。有着漂亮形状的下巴。周子猫说他属鼠,这跟他名字搭起来有些微妙。 放学后教室空荡荡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手上拿着老师给的资料参考,黑乎乎打印出来的画面,有油墨的臭味,可他不看,放在了一边。教室真的很安静,我还是头一次待在这么安静的教室里,因为夏天有点热,四个窗户都开着,窗帘也没有绑,所以跟着外面的风飘起来。 “那个,你喜欢画什么?”他低头用手机搜寻着什么,突然开口。 “我嘛,动漫之类的吧。” 没想到这一句让周子猫的眼睛亮了,“我也喜欢,我更加喜欢威风一点的,龙珠看过吗?” “看过点。” “你会画那个神龙吗?那个对于我来讲太难。” “不知道,可以试试……” 后来我才知道周子猫是个很喜欢漫画的人,可是他本身画画的天赋并不是很好,也只能勉强画个形。 “好棒!”周子猫的眼睛闪闪发亮,比我还要激动,“早说嘛,原来你画画这么厉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周子猫对我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脸有些烫。 周子猫个头高,所以手指也很长。我们俩分工合作,他画黑板的边角与高的地方,我画底下,“这里画个灯笼好吗?”我说。 “灯笼由我来画好了,高点好看,你画一些花藤吧。还有什么想画的吗?” 他是在我后面讲话,声音从我头顶飘浮着。整个人靠过来挡住我,我往上看,那件夏天的白色校服特别大,特别宽。我能够看见他纤细的腰。 怎么办,可以听到呼吸声。 我正在蹲下画一些细长的框,里面写文字,都是在网上抄来的笑话与故事。 我们已经连续画了几天,也渐渐地因此熟悉起来。黑板上大致的内容也有了。我想了想,决定说:“不如我画个小漫画?” “好啊!”他突然同我蹲下来,两条长得离谱的筷子腿折叠着,“你画的东西都挺好看,你画的话,一定很棒!” 一时间我们面面相窥,我有点不知所措,“也没有很好啦……” “你的手指很漂亮,很适合抓画笔。” 我的脸温热。大脑一时间钝重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8) 我跟谢蔷惟说最近我要画黑板报,所以就不用再等我回去了。 “顾姐姐,画画累吗?”中午回家的时候谢蔷惟问我。谢蔷惟的睫毛,有漂亮的弧线,就像一只扭动翅膀的蝴蝶。 “还行。” “跟你画画那个人是谁?” “哦,你看见了?” “是啊,总是认真看你画画的男生,个子很高。” “他叫周子猫,老师安排他和我一起画的。” 谢蔷惟皱着秋水一样的眉,“他……他会欺负你吗?” 我把双手从头顶绕过,抱住后脑勺,“不会啊,他人相当不错。嗯……是个很喜欢画画的人。” “那他怎么不画?我看见他干站着直勾勾看你……” 我没想到会从谢蔷惟的嘴巴里听到“直勾勾”这个词语,因为新鲜而一直看着他漂亮的脸,“没有啊,他也画,不过我在画了,他就写文字多点……咦……”我迟疑地看着谢蔷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顺路看一眼。” 明明一点都不顺路,我在三楼,他在二楼。谢蔷惟是个不适合撒谎的类型,要是我就会说老师让我上去拿点东西。 我明知道这些,却仍用拆穿的字眼说了下去,“你应该看了蛮久的了,那种事都离放学有一段时间。” “是嘛……可能凑巧吧。”他低下头,“你还要画多久?” “差不多了。” 谢蔷惟的骨架 分卷阅读31 很细。皮肤剔透,脸倒越来越美。我们并肩走着。我说:“谢蔷惟……” “怎么了?”他抬起漂亮的水灵灵的眼。 “没怎么。”我踢踢有些掉跟的鞋子,我一下子失语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9) “阿尚,记得接下来要画画啊。” 不知道怎么搞的,周子猫擅自称我为“阿尚”。他说画画的人都有个代号,我也可以叫他猫君。不过我没有这样叫过他一次,反倒他叫我叫得娴熟。 其实黑板报早就完成了,而这个画画是周子猫交给我的任务,他这人特别“惜才”,一个劲地认为我有天赋,仿佛未来我就是下一个鸟山明。 我和周子猫的关系还不止来源于画画,还扯上了体育。在男女接力塞中,我因为上一次的运动会表现惊人,参赛名额早早被老师安排上了。至于周子猫,他是我们班上仅有的大长腿,当然也被选上了。 我们留下来练习跑步。那时候周子猫有部MP3,他总是将MP3放进口袋里,然后戴着耳机跑。 我就没怎么见过他摘下耳机,放学后也是这样,耳机仍戴在他的耳上。他的个子太高,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像巨人一样。 “你听什么?”我在他旁边说。平常他都是骑自行车,今天头一次见他走路。 “徐良的听过没?现在很火的,客官不可以?犯贱?红装?” “哦哦哦,我比较喜欢许嵩的,”我尴尬地笑了笑,“玫瑰花的葬礼。” “那……”周子猫动作迅捷地摘掉一只耳机,向我靠过来,塞到我的耳朵里,“这首歌我很喜欢,今天单曲循环的就是这首,你听听。” 我微微发怔。耳朵里传来微热的分贝,是个女生的声音。我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周子猫漂亮灿烂的笑脸。高大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包裹我的视野。 眼前这个男孩,有着让我突然感到心慌晕厥的魔法,甚至丢盔弃甲。 耳机里的歌声不可思议地传来,仿佛发酵般柔软: “I miss you,I miss you,I miss everyday 只想看看你的脸 想念你,想念你,想念你的欢笑 整颗心已属于你……” 周子猫因为耳线拉成一条的缘故,他的个子又高,所以他倾斜地向我靠过来。就像枕在我的肩上一样。有几绺头发落下来。他冲我露出郁金香一样的微笑,“好听吧?” 我点点头,声音像美人鱼被巫婆夺掉了一般,无法开口。我的脸大概和夕阳一般。这条小道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两个人的影子在交叉。 “你还想听吧?” 我“啊”了一声,耳机掉了下来,听见周子猫说,“想听的话就来拿呀!” 接下来就变成了猫捉老鼠般。我抓着周子猫的衣服,他来回闪,一边闪,一边发出响亮的笑声。 好不容易抓住了他整个人,其实是他自己定住的,他低下头看我,然后把拿MP3的手举得老高,“阿尚,过来拿啊。” 其实每一次听到他叫我阿尚,我的胸口就会敏感到发疼。我使劲地蹦蹦跳跳,仍然勾不到。真是狡猾的身高优势。 我拉下脸,额头汗涔涔的。 在我以为彻底没戏的时候,周子猫突然弓下身,把耳机全塞到我耳朵里。 “那么喜欢的话,这个借你听一晚,”他微笑得仿佛一部言情小说,“阿尚。” 那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小鹿乱撞。第一次的萌芽。 在那遥远的地方(10) 曾经梦见拥有斑马的森林,曾经被天空的美丽所陷进去。那么一大朵花在开,蕊里面是一个雪白的少年。他的眼睛要捕我进去。 我要头顶烈日。我要在今天,是的,今天,变成水晶做的女孩。 少年啊,少年,你会喜欢么。 第九章乐园(上) 花儿与女孩(1) 谢蔷惟捡到一只狗,一只皮毛沾满血渍、泥块的狗,身上臭烘烘,像从垃圾箱里浸泡里好几天的那种恶心味,更令人讨厌的是,这只狗的眼神楚楚可怜,一副“无处可去”的样子又不是哈巴狗,也不是什么野狗。 明明是一只价格不便宜的泰迪,小小的,软弱的,不堪一击的。这是一只被主人伤害然后抛弃的狗,虽然脖子上仍挂着铭牌,但那身上的伤口一看就是人为,皮毛大面积地烧焦了。 这只狗不知道之前做了什么,身上的伤大概是被主人用火造成的,可能以为它会死掉吧,就将它抛在路边,可这只狗最后奄奄一息地爬在了谢蔷惟的脚下。 “查理,吃东西了。”没想到谢蔷惟还是养活它了,连我都以为它一定会死掉,因为那只狗跟别的不一样,它身上散发着忧郁又可怜的气息。 谢蔷惟正在喂它,这只狗巴眨着楚楚可怜的眼睛。查理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当时我在看英语书,对话的那个人叫查理。 “顾姐姐,我们 分卷阅读32 一起照顾它吧。”谢蔷惟说。 花儿与女孩(2) 最近我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以前的事情来,想起我爸,想起那个男人。 我爸生气的时候就大量地抽烟喝酒,有一次他把烟头烫在了我妈的大腿上,我妈痛苦大叫的那一下,我和姐姐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我妈是个无处可去的人,我们也是。从以前起,我就觉得他们是仇人,我妈也不爱他,我就见过我妈瞪着我爸,将嘴唇咬出血的渗人模样。就像两只螳螂,在互相吃对方,首先是身体,然后是头。慢慢的自相残杀。 血流成河。 我曾经梦过这样的画面,听见螳螂吃掉对方内脏,甚至残骸的“悉悉”声。 …… 有一天。我爸突然捡到一只小狗回来,问我喜欢动物吗?我说喜欢。然后他就将这只狗的一日三餐交给我打理了。 那一天我很高兴,把这只狗抱在怀里。我很喜欢这只狗,永远忘不了它舔着我的手掌,然后用头蹭我的胸口。它也很喜欢我,很信任我。因为年纪小,我也没有想过帮它取什么名字。记忆中一直是以“它”来称呼。 就这样,它越来越大。终于小狗养成了大狗。 有一天,大狗跟我闹着,爪子不小心划了我一下,事后它一直垂头丧气地呜叫。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我爸知道了却冲着棍子拼命地打它。我赶紧护着它。我说它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爸当时在抽烟,然后吐了口痰,说畜生就是畜生。咬人的畜生还养来干嘛? 其实我真的没什么事,只不过手擦了点皮,甚至都没有出血,我自己摔一跤都比这严重,也没见我爸问一下。然而现在他怎么也劝不进去,拿着棍棒。在我幼小的眼里,他就是个布满黑色阴影的家伙。 它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而我苦苦求饶我爸,他嫌我多事,就将我关在了门里。我不断敲着门,最后听见了一声仿佛直接把我神经割断的嚎叫声。 漫长的,又瞬间消失的声音。 门开的时候,我看见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然后我听见我爸说,好了,顾心尚。 我抬头看他,他全身都是飞溅的血渍,脸、鼻子更是诡异地划出蜘蛛网一样的血痕,眼睛很黑,没有一点光。很可怕。 我看见我爸手上的锤子,有毛发,有血,甚至脑浆。我想到我爸刚才就是用这个将它杀害了,一锤子将它脑袋砸烂,不管它呜咽。砸过去,一下,两下……直到它彻底死了。 我撕肝裂肺地大哭。我从出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死了。在自己面前死了。那一天晚上,我爸将它煮了。我爸热情地夹一块它的肉,放在我的碗里。 然后脸上堆砌着夸张的笑容:“心尚啊,吃吧!吃它的肉吧,谁叫它咬了你,吃了它解气!” 我爸看着我,我的手指在抖。我爸那种笑容其实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表情,比用烟头烫我妈的时候还要渗人。就像在强逼某件事一样。 如果我没法照办他的话,他那张虚假的笑容一定就会逐渐暗下去,越来越暗,就像牙齿露出来。就像要杀了我。 “好吃吗?心尚?” 为什么简单的咀嚼、吞咽会这么痛苦?就好像有人用钳子在拔我的舌头,就好像嘴巴里都是生血。源源不断的血在我嘴巴里……好想吐……但不能吐……要吃下去……吃下去…… 我喉咙滚了几下,然后抬起脸,露出一张与我爸一模一样的笑脸:“……嗯。真好吃。” 眼泪有一滴砸落在饭里。幸好眼泪是透明的。幸好,它和血相反。 那一天,我把心爱的唯一的“朋友”吃掉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狗并不是我爸捡来的,而是偷……那是一种容易长肉的狗。其实那一天,只是我爸想吃狗肉了而已。 谢蔷惟。我要到什么时候才不会梦见这些呢? 我要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痛苦呢? 会很快吗?不久。不久不久了吗,是吧。 花儿与女孩(3) 几日后,查理还是死了。谢蔷惟和我哭得很伤心。 我们将查理埋在后山的林子里。 再几日后,我们的悲伤终于减少些许。 花儿与女孩(4) 早上我戴好红领巾与校牌,在那条上学的小路上,谢蔷惟和我拉着手,我们俩就像兄妹。谢蔷惟突然一下子长大了似的。一路上我都在讨论我和他个子的事。我说我长高了点。可谢蔷惟看起来更高。我想起谢叔叔比我爸还高,不,是镇上很少见的高个子。 “谢蔷惟,我变矮了……”我侧着头看他,他的肩膀比我向上一点。 没想到谢蔷惟笑了。温柔的笑了。 “不准笑!”我有些气。 “顾姐姐,”他把手放到我的脑袋瓜顶上,“所以要多吃点。” 他想到了什么,把书包移到胸前,“这个给你喝。” 是牛奶。我把吸管插进去,喝一大口。 “你不要叫我顾姐姐 分卷阅读33 了,我缩水了,况且我年纪也没有多大。”我郑重其事地说。 “好吧……”谢蔷惟的声音变了,更加干净,我发现了他的喉结。“走吧。心尚。” 去上学吧。我,我们。 花儿与女孩(5) 上课的时候总是很漫长,每一次的“起立”“老师好”都像极其缓慢的东西在消融。大概是因为夏天的缘故,甚至觉得空气都有眩晕的雾气。天花板上的吊扇用力地转。六月份,真的是个死气沉沉的时期。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放学的时候我不幸被老师叫住留下来,因为我是为数不多没有念出指定文章的学生。这件事因为是突发我没办法跟谢蔷惟说,而且谢蔷惟如今在东面楼,底下的位置,而我在他对面楼,不过在很高的地方。没有电梯,要蹬很多阶梯。 想起来,我有一次也是因为被老师留下来而最迟走的。那时候从高处的第一阶梯踩空,而整个人从楼下滑下来,滑到了底。幸好不是滚下来的。 不过因为背部紧挨着阶梯,一层层地被坚硬的水泥刮着骨头,好在当时书包装的书多,也没有什么致命伤,但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喉咙竟吐不出一个字,就连“啊啊”也没有。 想到自己以后是哑巴了,眼泪就从我眼睛里哗啦啦地掉。刚好有几个学生经过,我也顾不得什么,自尊或是胆怯,赶紧躲到一边,掩饰自己身上的伤口与狼狈。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总是这样子。好在人走了,我却奇迹般可以发出声音了。那时候应该是害怕,或者还真的是因为身上的什么穴位被弄住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件事…… …… 看着长长的阶梯有些恍恍惚惚。连之前背了很久的文言文,现在居然连一个字都忘了。真糟糕,更糟糕的是,现在要一个人在这空荡荡又安静的学校走动着。学校这种地方,没人的时候就像废墟一样,一点也想不出它吵吵嚷嚷的模样。 谢蔷惟应该已经回去了吧。毕竟这个点了。回去后就跟他说清楚吧,六年级的课程很严,可能我被老师叫住留下来的机率会很多; 就这样我走到了第二层搂,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湛蓝的模样十分安静,像可以让我溺息般。我大大呼了一口气,天气很热,我脑袋有一种作呕的眩晕感。就在这种时候,一个男老师叫住了我。 我怔怔地看他,娃娃脸、眼镜……想起了之前在体育课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打乒乓球的石桌下,对我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孤单”的就是这个人。原来他是教三年级的数学老师,他的办公桌就在旁边。 灰尘斑驳的墙壁,奇怪,我甚至注意到这一点。 “这位同学,帮老师个忙好吗?”他笑起来眼睛眯缝般狭小,但娃娃脸的模样没有丝毫严肃和凶狠。看起来很老实。我妈常说的那种老实人大概就是这种吧。 “哦。”我跟在他身后,他好像用余光扫了一遍我,尽管我不习惯注视与抬头,但我觉得身上好像被许多眼睛盯得实实,让人发毛。因为我个头矮小的原因,他好像以为我是四年级的,我本想说清楚,但那个人自顾自的般又说了一些别的。我只好忽略他已经跳过的话题。 “老师,到底要干嘛的?”我已经来到他的办公室,因为时间的原因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空杯子还有一大堆的作业本。连风扇都停止了转动。 “哦……”他背对着我,“你是一个人回去的吧?有爸爸妈妈来接的吗?”他正在把绑窗帘的带子放下,然后把整张窗帘拉开,当我说“没有,我是自己回去”的时候,他明显手指快了些,用窗帘遮住了那些外面跃进来的光芒。 像呼吸断了。 好像要隔绝什么。 “很简单的……”他顺手把门也关了,只不过看起来“顺手”罢了。我知道他按了上锁的按钮,小心翼翼的,我还是感觉到上锁发出来的声音。我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阵的疼。 他转过头来,整个脸都是发黑的,虽然仍看得清楚五官。就像一个密室般。只有他脸上的镜片泛着青色的光,“老师我啊,现在有个能够让你学习变好,变聪明的东西,你要不要试试啊?” “……啊?” “很简单的,试试吧。” 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按住我的肩膀,冲我微笑,没有恶意的笑,“老师也是为了你好。”那种感觉,就像我是被他顺手牵住的“羊”。 “就像做游戏一样。很简单的。你只要听话就行,很快就好了。”他一边说,一边解开我脖子上的红领巾。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拒绝,就像我爸盯着我吃狗肉的时候,大脑一动不动的。 他解下红领巾然后捂在我的双眼,“游戏需要神秘点对吧?”他说。 我好像发霉一样,只适合待在潮湿的地方。 老师的声音很遥远,“很好。”我没有闭眼,眼前一直是因红领巾的布料而出现刺眼的红光。比血还要浓稠的红。一下子太阳穴疼了起来,像烧水壶孔上蒸气的声音。好吵。 我的手被另一条老 分卷阅读34 师不怎么弄来的红领巾绑住,像电视上看过的犯人一样,我的手被反绑在背后。他让我蹲下来,叫我等一下。 眼睛能够看到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红,因为天气炎热,我的额角出了点汗。此时此刻,自己又变成了从楼梯摔下来的时候,当有人经过,就捂住自己疼到扭曲的脸。就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 耳朵异常敏感起来,别人说当失去眼睛了,耳朵就要占了眼睛那份工,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我听见老师的手指弄出来的声响。有什么“咝啦”的声音像一条线一样弹动。很像我曾经拉外套的拉链发出来的声音。类似于金属的不平整。 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听见他的声音异常低且清晰,“很简单的,待会老师给你个东西放在你嘴里,你含着,然后舔……对了,千万不要用咬的!……牙齿不要用到,知道了没有?” 他就叫我张开嘴巴。 我一下子仿佛从梦中醒过来。也许别的什么涉世未深的会相信他的话,可我不一样,我年纪轻轻就听过许多污言秽语,见过许多恶心透顶的事。 “我要回去!”我用力挣扎,“我说我他妈要回去!” “都还没有开始你急什么?”这个男人把他的手放在我的下巴处。我由不得瑟瑟发抖。“恶心。”我往地上吐了口水,“变态!” 他安静好一会时间,然后哆哆嗦嗦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管他,我站起来想把绑手的红领巾解开。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就把什么东西往我嘴巴里塞。 好想跑掉……就像那只粘在蜘蛛网动弹不得的飞虫一样。翅膀已经融化了…… 眼泪在我的眼里打圈。 “……不要!”我把头侧向一边,整个人像虫一样挪动,手腕的地方好像因为用力挣扎而疼了起来,“你这个死变态!我要宰了你!……” “这么久了你父母都没有来,看来一点也不担心你嘛……” 我被他的声音动弹不得,就像蜘蛛网一圈圈地裹在身上,很快就要被毒牙刺入身体,内脏吧。 我不停扭动,眼泪打湿了眼上的红领巾,让我隐隐约约看清楚了这个男人正在干什么,让我由不得恐惧地双腿往外踢,他一个踉跄倒在书桌上,好像十分痛苦,□□了几声。这时候我神志已经恢复了点。 我知道自己的左边是木门,可如今我手被绑,门又关着,虽然灰心绝望过,但我还是一个劲地往门那边冲。 我用力将肩膀往前冲,一种巨大的疼痛弹开我,我又没命地撞,发出“咚咚咚”声。我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啊!……”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我背后,抓住我的身体,想捂住我的嘴巴,我不停扭动,情急之下便用脑袋往门撞,那种用力就跟寻死一样。想死。 想消失,或者被爱。 突然想起去年说过的梦想…… “谢蔷惟,救救我……” “谢蔷惟你在哪里……” “谢蔷惟……谢……蔷……惟……”我好痛苦。真的。真的真的。这次是真的…… 我知道门外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就算如此,可我还是忍不住叫着谢蔷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好害怕。好悲伤。好痛苦…… 黑暗中,积满越来越多烂熟的水果,发出甘甜的恶臭。只有密密麻麻的蛆虫在这里。为什么只有密密麻麻的蛆虫呢? 那扇门,被我的脑袋撞得发出一声声“砰”。不知道有多少血,从我额头流下来,还是眼泪不停在掉。湿漉漉的。 真的痛不痛呢。 第五部分 花儿与女孩(6) 阳光在破碎。 眼前的遮布散发着杀人一样的血红。 曾经听见过这样的一句话,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而黑暗的地方永远没有光。 此时此刻,我好像就是被某种东西用力拉到越来越上升的黑暗中,直到埋没我的双眼、头颅。 在拉入这永无天日的黑暗中,仅仅一瞬间,就变成了某种惧怕光芒的昆虫。在地底里活着。 不要过来。 花儿与女孩(7) 那个人已经疯了。他是个丑陋至极,类似于蝗虫一样恶心又吵的东西。 “你这个坏家伙!坏家伙!……你让老师很生气!”他肯定扭曲着整张脸。 我头被自己撞得又疼又晕,那个人胡乱往我脸上抓,搞这么一出,把蒙眼的红领巾都给扯下来了。我看见那个人的模样,内心一惊,这才是那个人的模样,咬牙切齿,青筋暴露,喃喃自语般不断说我“坏”。 我下意识往他□□下看,虽然想过这种可怕的事情,但亲眼见到震惊得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但是声音在下一秒就被割掉。那个人正用力掐住我的脖子,嘴巴里咀嚼着,“这是你逼我的……” 那个人的瞳孔黑得严重,他不断说话,而我张开嘴巴,连空气也吐不出,肺 分卷阅读35 脏的地方渐渐地疼得要命。两只眼睛只能安静打出眼泪。 甚至“救命”都想不出来了。 我看见他之前撞到书桌的额头还淌着两道血迹,他用力掐我脖子,自己眼睛血红,青筋多处暴起,十分吓人。我能够感觉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我腿脚的挣扎也开始丧失。 很痛苦,已经无关死不死这种事情,纯粹就是痛苦。那个人恨我,人世间,不知是有多少人是那么那么恨我的。恨不得我去死。三番五次给予我痛苦。一个两个,无数个。 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幸福。不对,在更早的时候,父亲殴打母亲,或者杀死了我养了多年的狗并吃掉的时候。 我就知道自己并不能阻止什么,一切顺理成章痛苦下去。并没有那种神仙似的故事在关键时拯救我。这才是现实…… 我是那么无能为力。别人也一样,不过是在旁观。 说到底幸福,果然不可以……谢蔷惟,我果然不可以幸福…… 那么那么多满溢的悲伤,从我身体里肆无忌惮冲击。耳鸣开始出现。视线渐渐重叠、模糊。就这样子吧。根本就没有可以挽救的事情。 就这样子吧……谢蔷惟……你明明知道的。我们什么也办不到。 ……那个人好像受到了惊吓。他的手突然无法收紧我生疼的喉咙,我便趁机掰开,大口呼吸,并咳嗽。空气在胸腔里好疼,鼻子也疼得离谱。 “这位同学……你……”那个人手忙脚乱地说话,表情不知道怎么捏造。我抬头看,有人从外面用椅子将玻璃窗户砸了,整个玻璃框掉得七零八落。 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那张椅子就从外面被人扔向这里,正好砸中那个老师,他可能满身是血,他叫得恐怖极了。 我没有来得及看。窗外的光芒涌入,我看见外面湛蓝的天空,地平线仿佛与我胸口垂直。却还是感到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时候窗口突然探出一张脸,漂亮的五官,在阳光中更加白皙的皮肤,他向我伸出手,不是天使也不是其他的,那个人是谢蔷惟。真的。 你在这里哦。 无数次从心里冒出来的人,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大声说道:“心尚!快过来!” 我的眼泪再次冒出。 谢蔷惟……谢蔷惟……谢蔷惟…… 我在这呢。你来了哦。 第十章乐园(下) 花儿与女孩(8) 我靠近窗口,谢蔷惟的模样便更近了。 窗口的位置比较矮,不大,我一抬腿谢蔷惟就把我整个人托起,然后拉到外面。“谢蔷惟……我……”我已经语无伦次了,谢蔷惟那张美丽到惊人的脸,散发着悲伤。我想到之前的事,我想到之前在干嘛,就突然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他眼前了。 谢蔷惟在专心解我后面的红领巾,一边解,一边说:“我来了,别怕……” “谢蔷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老实说,这一点太不可思议,可谢蔷惟面色发白,“这些事待会儿说……”从他抖颤的话语里,我才想起窗里头的那个人,他的脸上全是血,眼镜片碎了。 “你这个臭小子,我绝对饶不了你!” 那个男人往我这边气急败坏地看过来,伸手想抓我们,那双手也被砸得磨皮、出血了,我们往后躲,他的那双手就勾不过来。窗口只适合我们这样的体形过去。 他在那里破口大骂:“我不会放过你们俩的!小兔崽子!狗养的!他妈的!等我抓到你们就死定了!” 这时候绑我手的红领巾弄掉了,谢蔷惟拉着我走,我们往楼下跑,走到走廊的地方那个人已经打开了门,冲我们追了过来。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 我们俩气喘吁吁的,那个人紧追不放。我一想到谢蔷惟也会遭到危险,我就哭天抹泪起来。那个人太恐怖了,要是他抓到谢蔷惟,不知道会用上什么可怕的手段。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就是个扫把星。 “谢蔷惟,怎么办?如果他追过来了怎么办?”我突然想到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抓到谢蔷惟,我就咬他,哪怕他打死我,我也要让谢蔷惟跑。可我没有想到我之前体力消耗太多,力气用不上了,我才是被那个男人抓住的人。他扯着我的头发,可能头皮拉出血了,我奋力挣扎。 “你这个小贱人!”他怒发冲冠地瞪着我,可尽管这般恶劣情形,我的注意力却放在了谢蔷惟身上,“谢蔷惟你快走!别管我!” 谢蔷惟不听我的话,一看到他要过来,我就索性自己被那个人弄死算了,只要谢蔷惟避免这些糟糕可怕的事情。 谢蔷惟扑过来,拼命用拳头打在那个人抓我肩与头发的手,“放开顾姐姐,你这个大坏蛋!” 我们俩在那个人的旁边又踢又叫。我突然一声惊乎,眼泪飘出外面。糟糕可怕的事情果然出现了。那个人用力往谢蔷惟肚子踢去! 我看见他捂肚子,痛苦地皱着眉,嘴角一道血渍。我忍不住,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冲那个 分卷阅读36 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求求你!……放过谢蔷惟……你把我杀了吧,我不会逃的!求求你,放过谢蔷惟……放过他……” “不行!”那个人冲我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们俩都得死!因为,我很生气!……你们都得死!你们会被我碎尸万段,然后扔在垃圾桶里,被狗吃掉……” 第一次觉得人的脸是奇形怪状且千变万化的。那个所谓的“人性”到底可以藏入多深的皮囊呢?那些皮囊里面到底隐藏怎样令我作呕的事情呢? 那些人为什么要与我的童年,甚至我整个素未谋面的人生搭上关系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曾经看过动物世界里的那些追逐与被追逐的动物,对生存这件事总是那么不公平,强大的,去吃弱小,弱小的莫名其妙失去生命。弱小的只能慌里慌张逃命。甚至注定逃不掉。 弱肉强食。 是吧……是那样子吧…… 六年级的这一天,我才真的发现,我的童年在这一刻彻底不存在了。而再小心翼翼且努力地活着,回过头去看,却恍然明白自己早已经遍体鳞伤。 花儿与女孩(9) 听说这段时间会有台风来。所以现在天空湛蓝得厉害,周围散发着令人眩晕的热气,比以往还要热,还要宁静。这就是台风来的预兆。 太阳会突然亮到最迟的时候,天空就会出现奇特的红云,紧接着,就是露出来它的真面目。以最夸张的模样摧毁一切。 我太阳穴在疼。 谢蔷惟,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是那无能为力呢?怎么就不明白成人世界的丑陋呢?谢蔷惟,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是要自私,且强大的……就是要不择手段,就是要以恶欺恶的。 “你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谢蔷惟!” 那个人不听我的苦苦哀求,他不停用脚踢着躺在地上痛苦□□的谢蔷惟。我至今为止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谢蔷惟会为了我失去性命。曾经在书本上看到过这样的话,好人大都不长命。 会死的总是那些漂亮、温柔、善良、老实的人,反而那些丑陋、无赖、肮脏的人就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就像世界上最毁不掉的生物。 我突然对这些话深信不疑,越发恐慌。 那个人已经疯狂到不能称为“人”了,不知道是世间哪种可怕的生物,就这么咒骂着我们。他扯着我的头发走,我弓背痛苦大叫,并跟着他的步伐。他要继续走向谢蔷惟的身边,尽管谢蔷惟已经半躺在地上了。他拿起一把椅子,想往谢蔷惟的脑袋砸去。 我疯了似的大叫,不可以,不行…… 最糟糕的事情正在我眼前出现了。 我在心里想,如果非要到这种地步,那还不如先杀了我,我实在没勇气看谢蔷惟受伤痛苦了。让我先死吧。我的眼睛全是泪水了。 我脑袋嗡嗡叫,像一条线一样穿过我的神经。不,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线交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疯狂地大叫,扭动,企图能够用声音挽救什么。 “别吵!小贱人!”他被我吵得转向了我,我的头发被他扯得厉害,一大束的,从头皮的地方溢出了血。我感到脖子的地方已经湿漉漉的了。 那种疼痛,再也没有比我担心谢蔷惟的安危,而心脏开始疯狂扭曲的痛苦更多。那种,是密密麻麻。撕心裂肺的。 “算了,先解决了这个小子,我再理你。”他猛地用力一扯我的头发,我疼得整个头仰起来,下颚张大。想起了我妈,曾经也看过她被我爸扯头发的样子。原来是那么那么疼。妈……可是妈,为什么我们要忍受这些呢?凭什么要忍受这些呢? 杀气腾腾的恶魔正在接近谢蔷惟,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就将我丢在一边,力气很大,我正好撞到柱子,顿时就更加头晕目眩。 隐隐约约看见谢蔷惟在挣扎,白色的校服沾满了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我们两个像极了走投无路的动物,正在被凶残的食肉动物逼近。听得到心跳与脚步声。 “救命……” 最后的一句话居然成功了。 谢叔叔一脚踢飞那张想要袭击谢蔷惟的椅子,把那个恶魔反手锁上。“爸爸……”是谢蔷惟的声音。 “对不起,蔷惟……爸爸来迟了,让你受苦了。”谢叔叔摸摸谢蔷惟的头。 谢蔷惟努力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 “没事了,我们安全了。”谢蔷惟拖着一身血的身体抱住我。 我再也忍不住别过脸去。你看啊,谢蔷惟,顾心尚就是宇宙最大的麻烦。 你看啊,谢蔷惟。顾心尚一直以来都是没有“幸福”这种东西的。 她只会在痛苦中,不断痛苦。 花儿与女孩(10) 你栽的花怎么可以在冬天呢? 你看啊,它还是寂寞的寒冷的死去了。 花儿与女孩(11) 谢叔叔在等他儿子回家,谢蔷惟在等我回家。一切就这么发 分卷阅读37 生了。 谢叔叔想仔细查看我的伤势,另一边,派出所那边的人也渐渐地赶到了现场,可能还有记者什么的。人一多,我就慌。 我不想再陷入什么调查了,比如说2008年的夏天,我爸杀人了,我姐姐离家出走的时候……这些通通都是在别人面前暴露痛苦。记忆中,那些问话已经不清楚了,只是,空气中的热与冷。 心脏的痛苦与悲伤,却依然记得那么清楚…… 我掐着掌心,就像风突然鼓动。我突然一声不响地从人群中拔腿就跑,跑得很快,跑得不知道在干嘛,不知道谢叔叔在讲什么,只是腿脚突然觉得停止就会断掉。 跑到自己整个脚都软了,就快支撑不住身体,手就撑着一面土红的砖墙停下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不知道自己跑得这么疯狂,或者我的身体原本就筋疲力尽了,感到严重负荷而有些吃不消。 明白的时候,胸口已经疼得像溺一肚子水,然后还是活过来的人。还有下巴也使不上力气,唾沫直掉。 妈的妈的妈的。 我不知道谢蔷惟是在后面慢慢追上来的,他出现的时候我很惊讶。阳光过分的亮,我看见他的刘海被汗打湿。白色宽大的校服出奇地脏。嘴角有擦拭而过的血迹。 其实我更不好吧。可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谢蔷惟是最疼痛的,最楚楚可怜的。 都是我的错。 是顾心尚你的错。真的,你应该早就知道的。 我看见谢蔷惟美丽的模样遍布着伤口,我用力咬了唇,“谢蔷惟……”我突然开口,“我……我去死好不好?” 谢蔷惟一定看到了我灰暗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他一定看到了我的绝望、痛苦。他一定看到我将嘴唇咬出了血,看到我对尘世没有一点希望。那种连苟延残喘都没有。 那一天,我们足够悲伤。 “顾心尚,你要活下去!” 谢蔷惟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我仿佛没有了灵魂,空洞地看他。 突然那个男人的脸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 我推开谢蔷惟,下意识地去吐,吐那些唾液。 怎么吐都不行。 怎么吐怎么抠得发疼还是恶心。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太恶心了…… “心尚,你没事吧?” 我把嘴唇咬得出血。“心尚啊,你不要这样子……”突然听见谢蔷惟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他皱眉。他在哭泣。有闪烁的泪水。 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心尚啊,你不要这样子,不要忍吧。心尚啊,想哭就哭吧。”谢蔷惟的声音突然让我明白过来,原来我一直在瑟瑟发抖,像电视上一不留神就跳入海里了结此生的人。 我就是不哭了,不叫了,不喊了,不闹了…… 那是比死还要吓人的事情。 我仿佛丧失了作“人”的资格。 ——心尚啊,你说话啊! ——心尚啊,要么,你哭一下吧…… ——心尚,别这样,我求你…… 谢蔷惟的声音,让我恍恍惚惚想起了姐姐。姐姐啊,你到底在哪来呢?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幸福了呢? 一路上我一声不响的,没有眼泪,没有微笑,甚至眼里都没有视线。就这么空白。有什么在崩塌。或者说,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很痛苦……还是说,连痛苦都习惯了。到底内心还在烧灼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活下去?不活下去就不行吗? 我不知道谢蔷惟在我耳边安慰着什么,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他家的大门外,旁边那一扇门里的才是我家。 对啊,它已经不复存在,落满了灰尘。 就在谢蔷惟拧动钥匙的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谢蔷惟问我,“心尚你去哪里?” 我回过头对他笑,“谢蔷惟啊,我决定去死。”我迅速地蹬上旁边的楼梯,一个阶梯又一个,数不清的,而我像疯了一样,“当当当当”地爬上楼。 越来越高,越来越不稳。不喘气,不呼吸,不思考。 终于来到了楼顶,走在在那个很宽的天台位置,我一下子找到了不算太高的护栏,大步踩上去,站在那块窄狭的位置上。 眼前的视线模糊,不平稳。风很大,从鼻子吹到胸口,很舒服。我看了一眼天空,湛蓝得十分可怕,像油画。很美。怎么会这么美呢。 果然台风要来之前,这种假象就越美好。 我深深大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头发在风中动来动去。世界很平静。世界与我不相干。 我的手被抓住了。有些用力的疼。 我往下看,不知道谢蔷惟什么时候跟来的,体育那么差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蹬上这么高的地方,脸红得厉害。小巧的鼻孔一仰一仰的。很难受吧。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是用力完整讲出:“顾心尚!求你不要死!拜托了! 分卷阅读38 活下来!” 我朝他微笑,仿佛很快乐的样子,仿佛很幸福的样子,其实痛苦得已经神志不清。我转过那片天空,我要跳下去。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谢蔷惟。 不要过来,不要管我…… 我要跳下去! 立刻!马上!跳下去…… 我往下跳的时候,谢蔷惟却用手臂环抱住我的腰。我的动作一下子被他拉住了。 “谢蔷惟,你放手吧……”我回过头,用手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没用的,真的。”我仿佛才是安慰别人的人。 “不要!顾心尚!你给我活下来!”他搂得我很紧。 “没办法活下来的……你不知道吗?我已经活不下去了!”我的声音开始失控,“你凭什么要这么痛苦的我活下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承担得起吗?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喜欢我!” “……可我喜欢你啊!” 花儿与女孩(12) “你骗我!”我突然控制不了般在歇斯底里地大叫,像一个机器人突然安上心脏,而产生痛苦异常的排斥,“不要说谎了!不要安慰我!不要可怜我!我求求你放开我吧!不要管我!放弃我吧!” 我那时候一定快疯了,嘴唇白得厉害,眼睛都是红血丝。天台上就我们两个人,旁边有一些晒衣服的竹竿。风断了气似的。热。那是不同寻常的闷热。以及不可思议的蓝色天空。 我很想从这里跳下去,——现在就想跳下去,必须得跳下去,没有办法了……现在活着就是为了做这种事的……一定要跳下去…… “我真的喜欢你……”谢蔷惟的声音一响,我的脊背顿时僵了。原本就在用力挣脱他的手,腿都被自己危险得悬浮在空中。谢蔷惟再不放手,恐怕自己也会有危险……会和我一起掉下去。可那时候我不管,一心想死。我甚至都不知道谢蔷惟的力气很小。 不知道他那么美丽瘦弱的身子,是怎么抱着拖着奋不顾身在挣扎的我的。他抱住我的腰,我头的位置往他那边靠,腿一直在踢,一只脚的鞋子从脚里飞了出去,掉在楼外。我大叫着“放开我,让我去死”这样的话。 并不知道谢蔷惟痛苦地皱着眉,手肘的地方因为一直死死抵在尖利的护栏上方,而生生摩擦出一道道血痕。“对不起,心尚,那时候我应该早点来的,我说过要保护你的……”谢蔷惟的声音让我整个身体怔住。 他还是在努力地托住我整个身体。 “谢蔷惟……我好害怕……你知道吗?” “我知道……” “谢蔷惟……我痛苦……我难受……你知道吗?” “我都知道……” 我忍不住一句话说完,就往谢蔷惟的身上打。突然变成了一个只会发脾气使性子的孩子。不停不停欺负他。 “心尚啊,没关系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谢蔷惟像那些明亮的光线让我感到要晕厥过去,“没关系了,心尚啊,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不要……太脏了我…… 想起经过学校看到那些成绩榜,谢蔷惟永远在第一排,想起现在他脸上。身上的伤。 谢蔷惟,我没有资格毁掉你。 我突然失控般有些往后面倾斜去,就像要摔下去了一样。心想糟了。我大概会像没有翅膀的鸟一样掉下来。像风一样化掉…… 就在这时候,谢蔷惟用力把我一把拉过来,我整个人往在他的胸口倒去。这样一来,我们俩用力倒在了地上。 谢蔷惟抱着我,没有喊一句疼。 “谢蔷惟不要喜欢我!不要喜欢我!不要管我!”我狠心看着他,“永远不要靠近我!滚!” 我歇斯底里。 花儿与女孩(13) 在家里躲了几天,我决定要去学校了,脸上的淤青消肿了许多。天气预报说台风就要来,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个影,反而天气闷热得可怕,像一辈子就只热这么一次似的。 好热。窗外的树看来都有点狰狞的模样。天空蓝得像疾病。 我在洗手间检查了一阵子,才发现头发之前被那个男人扯掉一大绺,往耳朵上方的地方有一块难看的白皮,谢蔷惟也注意到了,他给了我一个发夹,是一个可以用来挡住那的卡通发饰。我没要。我没有理他,戴了顶帽子。 “心尚,你还疼吗?”他温柔地问我。 在上学的那一条路,我停下来吼他:“离我远点!我叫你离我远点!妈的!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我咬牙切齿地看他。是我先跑开了。 在教室里。 我想起了之前周子猫拜托我帮他画的画,已经画好了,可我把这幅画交到周子猫的手上时。 “我不要!”他冷冷的说。 我难以置信得看着他,我费尽心血画了那么久的画,却被他冷漠的声音冻结了般,看起来是那么廉价,像谁也不要的二手货。 “什么意思?”我突然想后退三步,或者藏起来,我觉得有什么灾难要 分卷阅读39 出现了,可又像地震一样难以逃脱。 我看见周子猫的嘴唇挪动着,眼睛泛着可怕的阴影。 “恶心……” 仿佛低吟一般,那么轻的语调,我却觉得有人投了个□□一样,震得我脑出血。听到那句话,我把眼睛睁得很大,让它干得流不出眼泪来。 我仓皇地逃跑,回到自己的座位。班上有几个爱惹事的男生冲我凑过来,他们对我说:“喂,听说我们班有个被低年级的老师□□的人是你吧?” 我把手一下子抓得像要烂了一样,可能在滴血。他们用的是“□□”的字眼,像一枚可怕的钉子,钉在了我最致命的地方。如果拔了,血就会 “泊泊”地流。不拔,就会发炎溃烂。 就像我要解释,难道在这种年纪不是越描越黑吗?可不见得“猥亵”更好听些,这就比如“我贱”和“我很贱”都是一个道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件事再次被传开了,而且还是指名道姓,这就跟故意一样。明明警察那边的保密做得很好。 猎物已经无处可逃了,于是开始疯狂吸引大批的捕杀者。一个男生冲我轻蔑地笑,“喂,那个啊,就是那个啊,老师的‘那个’好吃吗?” “……” “干嘛啦?说一下有什么关系?操,现在才装什么啊……”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把头埋进臂弯,像一只被捕捉的,然后打算被开膛破肚的禽兽。 “切,少来了,陈佩佩她妈是记者都看见了,我们班的顾心尚当时嘴巴都肿了,该不会是被搞得……” 那些低俗恶心的词语就要一个个冒出来。我突然站起来,发出很大的声音,把那些男生吓了一跳。我大步走到陈佩佩的桌前,她看到我恐怖的双眼抬起来,一下子显得有些慌张,“你、你干嘛?” 陈佩佩看着我说道。我艰难地控制住自己,控制自己内心的黑与白。我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听见风扇与人群的声音。好吵。 我抓住她的衣领口,陈佩佩大叫着:“这里可是教室!这么多人在……你还想干嘛?我有说错吗?像你这种人恶心死了,和你爸一样货色……啊啊啊!” 她的语气就像“你连舔我脚都不配”般。 我骑在陈佩佩的肚子上,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她大叫。我用手扯着她的头发,她也扯着我的头发,用力的,咬牙切齿的。我们像两条蛇,会吞掉同类的蛇。 帽子被弄掉,一下子露出我头上触目惊心的白皮。陈佩佩说我丑八怪。或者直接怪物。我们撕打着、尖叫着,互相滚来滚去,我听不见她说“你有病啊”“疯了你”这些话。 我有一种亢奋的感觉,想撕掉她的嘴巴,挖了她的眼,让她痛不欲生,狼狈不堪。我一巴掌往她扇过去。我已经疯了,眼睛红血丝遍布。我不知道怎么停止的了,我只想眼前的人尖叫。 陈佩佩看着我,不再挣扎,突然开口:“你杀了我吧,跟你爸一样……你跟你爸一个样,都是杀人犯!杀人犯!” 花儿与女孩(14)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被老师拖开,陈佩佩在那喘气,她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太可怕了……” 我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伸开自己手掌。掌心是一道道掐痕,像玫瑰上破碎的纹理。我说不出话来了。想到周子猫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在垃圾桶里看见了自己画的那副画,被揉得像无数个伤疤。就这么寂静地躺在装满空饮料瓶的上方。 “恶心。” 这一次不是周子猫,也不是别人说的。 这一次是我对自己说的。 第六部分 第十一章爱意(上) 忘记生长的日子(1) 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我是另一个人生的,我在另一个家庭出生,那么这些屁事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不叫顾心尚,我爸不叫顾开远…… 我的眼眶酸得厉害,鼻腔里头更酸,我不停在厕所里洗脸,揉了几下,几个女生笑嘻嘻地路过,看了一眼我。声音背地里,但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是那个吧,六年级1班的顾心尚,‘传奇’人物了,满大街都在说了……哎呀,你看她的头发居然露出来那么一大块头皮,好恶心……”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把水用力泼到她们身上,她们大叫着,我没有回过头看她们。只是听见一个人说:“我早就跟你说了这种人惹不得的……”另一个拍着衣服。“好可怕,这种人真是可怕……” 我看着天空。 安静。真是安静。 我是顾心尚。我是顾心尚啊。是我啊。 忘记生长的日子(2) “佩佩,收作业了,把英语作业本给吧。”收作业的人对陈佩佩说。 “我明明记得作业本就放在桌面上的,等一下,让我找找。”陈佩佩的桌子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了很多东西,大概都是在垃圾桶里捡来的纸团塞在她这的 分卷阅读40 吧,有点臭。 “佩佩我赶时间啊。”那个人说。 “尽快了……” 陈佩佩想自己的作业本可能也被塞在里面了吧,就用手往里面找。 “啊……” 有人将玻璃碎片倒在了纸团上。不知道是谁。 陈佩佩的手受伤了,一直在掉血。 “顾心尚!”陈佩佩大叫着站起来,她把作业本往我身上扔,“你真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你还不如现在直接弄死我好了!” “发什么神经你!”我这时候才看见她的手,血液一直在往下掉。“不是我……”我说。 “除了你还有谁?你觉得大家会相信吗?”陈佩佩厌恶地看着我,指着我的鼻子,“顾心尚你真是社会垃圾!” 我没有忍住,推了一下她,她直接倒在地上,我没有多用力。同学以为我又要打她,不断拦我。有人报告了老师。 “不相信就算了。” 我没有想打她,我只想一个人待着。真的。 学校里人的一直在传,六年级的顾心尚又打人了,是个疯子,是垃圾,臭了,烂了。 某一天,六年级的我毕业了。 然后连初中也过去了。 忘记生长的日子(3) 谢蔷惟,我好疼……谢蔷惟,我好痛…… 谢蔷惟,我好难过。那么那么难过。 心里面密密麻麻堆积无用的话语。 记忆中的少年干干净净。美好。 一下子眼眶酸涩了起来。 “谢蔷惟,天空好蓝。”我仰头,能够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忘记生长的日子(4) 高中是在城里读的,坐公交车就可以直接到校门口。 教室里。 新学期我们报完名后,班主任皱起了眉头,“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没来,” 班主任低下头看名单,“罗宥……” “到!”男生特有的低沉声音。是隔了几秒出现的。 他从窗子里跳出来,因为是在一楼。他正好踩在我的桌面上。 “不好意思,同学。”他跳下来。 那个男生就是罗宥。染发,那种五颜六色的头发,耳钉、纹身、破洞牛仔裤,上衣是大英文字体的T恤,是英文“操”。身上还有烟草味。 “罗宥同学?”班主任说。 “是我。”他回。 “来了就好……”没有等班主任说完,他就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了。他坐在我后面。 这是个极其嚣张的男孩。个子很高,很结实。皮肤有些黑。 “喂,我叫罗宥,你叫什么?” “我叫顾心尚。” “心上?上上下下的上?”他的手指也跟着上上下下移动。 “尚且的尚。” “哇,我没上过什么上学,你写给我看。” “真的假的?” “真的,我给你笔,你在我掌心写。” 我给他写出来,他说我字很丑,刚才说不会写字的那个人可是他呀,我就没好意地在他的掌心画了坨屎。 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说:“没想到你画屎还挺好看的。” “……” “啊啊啊啊……我认识你,顾心尚!”他突然冷不丁地说,“你很有名气。” 我想到的是,臭名昭著那种。 不奇怪。真的。 我敷衍地笑了,“不过你真厉害,你迟到染发老师也不管你。” “那是当然了,”罗宥的眼睛也是细长的,有深深的黑眼圈,“这里是我爸投资的。”不过他又说出了一句话,一句跟上句不相干的话。 “顾心尚,”他说,“做我女朋友吧。” “疯子!”我瞪了他一眼,转回头去。 “做我女朋友吧。” 他至少重复了三遍。 忘记生长的日子(5) 放学的时候,我见到了谢蔷惟,就算在同一辆公交车回去,我也没有理他。谢蔷惟直接跳级了,在隔壁班,那个集中所有优等生的班级。陈佩佩也在那。 第二天的时候,罗宥还是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发型。紧身的黑色破洞裤。他坐在我身后的时候,总是像故意般发出很大的声音,书包书本堆在墙角落。我注意到他的课本全都是各种涂鸦,很丑。 “喂,顾心尚,要不要和我逃课?” 这是他来到这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有意思吗?” “应该有。” 他冲我笑了笑,脸上贴着创可贴。 “你是去打架了?” “……”他没有说话。 “你不是富二代,是混混吧?”罗宥并不理会我的话。他拉着我的手,说:“走吧。” 他开着机车过来的,他问我:“顾心尚,要不要当坏人?” “我已 分卷阅读41 经是坏人了。”我说。 他摇摇头,“坏人是不会伤心的,你不够坏。”我不明白他说是的是哪一出,突然他又说,“隔壁班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对你有意识,那个小子总是在门外等你,可你为什么不理人?不喜欢?样子不是你们女人特别喜欢的那种小白脸吗?白白嫩嫩,像兔崽一样……” “是不认识,不喜欢的人。” “真的?” “……不过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车上风很大。 “去让女人心动的地方!”他的声音在风中抛过来。 “疯子。”我说。 罗宥喜欢很高的地方。我们坐在高大的半成品建筑楼里,两只腿悬在半空。 “要喝酒吗?”他买了酒,“还有桃子味的。” 我们坐在那里喝酒,罗宥想起了什么,突然拿起手机给我看一个女人的照片。 “觉得怎么样?” “很漂亮。”是一个真的很美丽很年轻的女人。 “我觉得很丑很丑,”罗宥莫名其妙地扔啤酒罐子,“我都要吐了……” “你这个人眼睛没有问题吧?” “想知道她是谁吗?”他问我。不过他自顾自的回答了,“她是我妈。” “后妈。”他又补充。 “你原来的妈呢?” “死了。” “哦。”我把喝了一半的罐子往下扔,酒溢在地上。 “是自杀,”他是平静说出来的,“不过我是知道的,她是被那个女人给害死的。我妈割腕的时候明明在医院抢救好了,是她故意过来给我妈致命一击。那个女人怀了孩子,好在这个孩子在四岁的时候因意外掉入湖里死了。” “真的是意外吗?”我淡淡地说。 罗宥也轻描淡写,“是我把他的玩具扔到湖里的。” 我不相信这些。罗宥不像那种有过心如死灰,痛不欲生的人,或者想不开一了百了的人,他对于我来讲,就像个没心没肺的人。他的眼睛没有悲伤。 他不像受过伤。真的。不像我见过那些受伤的人,或者我自己。 “后来他死了,我爸就再也没有要孩子了,我成了他最后一个,他不管我,只负责给我钱。他不敢看我一眼,也不敢责骂我,像很爱我的样子,但不是,那是亏欠。他给的所有所谓的爱都像石头一样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还是羡慕你,至少你爸会知道亏欠。”我还是说出口,“我爸直到死的那一天,都没有跟谁说过对不起。不过我爸死的时候,我觉得,我终于得救了。我特别怕他爱我,特别害怕他过来抱我,亲我,然后泣不成声地说,心尚啊,对不起,爸对不起你。好在他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就死了。” 我不想哭。 我不想心是软弱的。 “顾心尚,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杀掉一个人,你会想杀谁?”罗宥突然问话。 不过我的回答令他震惊了。因为我说:“我要杀掉顾心尚。” 然后罗宥神经病一样大笑起来。 我也陪着他傻兮兮地笑。 接着,他又给我看了另一个人的照片,“对了,这个女人你知道吧?” 那个女人……新闻上的那个女人。是被我爸杀掉的女人。我想起以前,忍不住抖起来。 “不要害怕,”罗宥突然将我抱着,“那个女人也是我憎恨的,你爸杀掉的那个女人是我后妈的母亲,那一天接到消息的她脸由青到白,不知道有多么意思,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推开他。“罗宥,”我说,“跟我在一起你是不会幸福的。” “没事,”他笑了笑,“那就一起下地狱。” 忘记生长的日子(6) 罗宥嗤笑一声。他说,顾心尚啊,我觉得我们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 罗宥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一肚子坏水,却从不问我的过去,就算知道,也不提起。好像我和他,没什么两样。 灰色的,都是灰色,从来没有遇见鲜艳的颜色。 再怎么淡,也不是白色的。永远不干净。 或许能够互相吸引的,除了欲望,还有绝望。 忘记生长的日子(7) “你昨天逃课了。” 谢蔷惟很严肃地看着我。一大早上公交的时候,他拉着我说。 “不关你事。”我这么一说,谢蔷惟拉住我的手腕,说:“你知道你自己在干嘛吗?”他的表情有点受伤。 “我知道。” 我真的比所有人都知道。 我说完,立刻下了车。 忘记生长的日子(8) 陈佩佩生日的那天,父母说好了要从上海回来陪她,可在陈佩佩满心欢喜的期待下,这个约定还是作废了。陈佩佩的爸妈依旧以工作太太忙为由,连礼物都来不及准备,只好补发。陈佩佩的蛋糕没有人切。陈佩佩把蜡烛吹灭了,倒床头哭了。 她早听外人说自 分卷阅读42 己是被抛弃的。 陈佩佩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父母丢在这里。她积了很久的委屈与难过,终于在一通与母亲的长途电话中爆发了。她按掉电话,最后一句讲得歇斯底里:“不想来就算了!干脆以后都别来了!反正没了我你们更好!”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佩佩把头探在双膝间。第一次觉得,哪里都不是她的家。多余的人。她想到了这句话。 陈佩佩离家出走了,魂不守舍地走出外面,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冷不冷,饿不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出去。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闯在她面前,等看清是车的时候她的双腿已经不能动了,就在这时候,有什么抱住了她,往一个人的怀抱倒下。 “你没事吧?陈佩佩?” 等看清楚了。她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眼前温柔好看的男生,皱起了眉头。“陈佩佩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好些?” “谢谢你,蔷惟……我,我没事。” 陈佩佩站起来,向他鞠躬道谢。 她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世界再也容不下她了。 眼前的少年太过温柔,“没事就好。你以后走路还是注意些,你家远不远,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可以麻烦你吗?”她无辜着脸。 “不麻烦。”那个少年的眼睛真大,真漂亮。 “听说你在钢琴比赛上获奖了?”见陈佩佩点点头,谢蔷惟又说,“祝贺你。” 陈佩佩忍不住心里乐开了花,“那个,昨天的英语课上的笔记可以借我抄一下吗?我弄丢了。” “可以啊,明天我给你。” 其实谢蔷惟不知道,陈佩佩的笔记本没有弄丢。 “谢谢,你英语那么好,可以教一下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觉得没必要,你成绩也很好。”谢蔷惟实话实说。陈佩佩的成绩甚至跟他不相上下。 “……那,明天见。” 已经到家了。 “好。”少年轻轻说,“再见。”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急得哭了出来,抱住了她。她也哭。她说:“奶奶啊,我好想你。” 真的真的。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真的真的。那一刻,不想死了。只想回家。 回到家睡一觉。然后醒来。 她会变得更加更加优秀。 忘记生长的日子(9) “我要打16个耳洞,左右16个,你带我去吧,罗宥。”我对他说。 罗宥左右有4个水钻一样的耳钉。“你疯了啊?”这是他的回答。 我没有疯。 “32个?”那个打耳洞的男人问我。他把手上的烟丢到地上,然后用他黑色的拖鞋踩着,“小妹妹,很痛的。” “你打吧。” “你为什么要搞那么多?”他嘴巴没闲着,可能我是他店里唯一要32个耳洞的人,“我可提醒你了,流血是肯定的。” 我又点点头,他才开始了。那是白色的类似枪的东西,他拿着这种东西顶在我耳垂边,冰凉的,我突然害怕了,可好在很快,没什么疼痛感。可随之连续性地打在我的耳朵根上,我觉得有什么要断了。 很疼。我忍不住咬牙,“继续。”我说。 弄完后,我着照镜子,桌面全是我擦了血迹的纸。 我为什么要32个伤口。 这样的千疮百孔。我为什么要这样呢。 谢蔷惟见到了会大吃一惊吧。 “要不要再染头发呢?”罗宥这样提议。他似乎发现我想改造自己,“学校那边你不用管,我帮你。” 于是,我再染了个红色的头发。 那么鲜艳。 我一点也不意外了。我对自己。 谢蔷惟在学校里见到我的时候,倒是很意外。 “你……怎么……” 我帮他说出口:“我怎么染发了?打耳洞了?”我看着他眉毛皱成一团,“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是不是连烟都抽了?” “顾心尚!”谢蔷惟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弄得我生疼,“放手!” 谢蔷惟的手一点点软下去,“别这样,心尚……”他还是像雪一样干净,看着我,“心尚,跟我谈谈,我们真的得好好谈谈……” “不需要!”谢蔷惟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还没发现呢?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你怎么还不跑呢? 这时候,罗宥突然出现,递给我一瓶水。 陈佩佩此时也正好出现在谢蔷惟身边。 陈佩佩如花似玉的脸。 “我们走吧。”我对罗宥说。 回去吧。回去属于我们的世界。 忘记生长的日子(10) 分卷阅读43 “陈佩佩同学,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谢蔷惟看向陈佩佩,陈佩佩的心里、眼里全是欢喜 “怎么?” “你可以好好和心尚相处吗?”谢蔷惟诚挚地说,“我知道你们之前有些过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原谅心尚。” 谢蔷惟不知道陈佩佩眼里的光芒就这么一点点消失了。 小学与初中在校的人都知道,顾心尚是怎么样打陈佩佩的,怎么欺负陈佩佩的。 她们俩水火不容。 认识的人都会同情陈佩佩,诅咒顾心尚没有人性。 但谢蔷惟不一样,他的心只有顾心尚,他对她说,原谅顾心尚所做的一切吧。 “不好意思,我一辈子无法原谅那种垃圾人!” 初中的时候,顾心尚与陈佩佩又是同一班。 有人叫陈佩佩别喝水,她亲眼看见顾心尚冲她水杯吐口水了。 “没错,我的确冲你的杯子吐口水了。只不过是你自己将这个杯子送给我的。我说不要的。”顾心尚回答。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顾心尚你真的是说谎不打草稿!” 顾心尚记得自己当时厌恶地朝陈佩佩的杯子大吐口水,然后扔进垃圾桶里。我万万没有想到陈佩佩这个女人居然把杯子翻出来,洗掉放好用来陷害她。 奸计得逞的陈佩佩如今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还要假装圣母,“心尚啊,我,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可以对我说啊,何必做出这种小人之事!我不能次次原谅你,我再怎么善良也会受伤的……” “受你娘的!□□!”顾心尚将她的水杯抢过来,泼在她身上。 顾心尚在开学第一天再次成为热门话题,人们又掘起了她的过去。她以前不光彩的事情,杀人犯的孩子一事再次贴在她的身上。 没有人会相信顾心尚这种垃圾人。 陈佩佩满意地笑了。 忘记生长的日子(11) 蛇对花说:“我真想吻你。” 然后。花。枯萎了。 忘记生长的日子(12) 罗宥常带我去酒吧,去认识他身边的朋友,不是学校里的,别的学校,或者辍学者。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特别傻,我们这种的特别傻。 一整天无事可做,我们蹲在街头里看着人群来来去去。 当然,还试过在别人的车上乱涂乱画,按别人家的门铃立马走开。 罗宥不停踢路上的空罐子,特别幼稚。 罗宥总是爱戴黑色的鸭舌帽,眼前的刘海特意剪得很碎。 “我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罗宥突然压低声音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钱够不够。” “然后呢?” “他还说,用那种特别可怜的语气说,‘千万别吸毒,求你了!’”他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回我,“我还没有碰那个。” 不过他拿出一小包白色的东西。 “心尚啊,我累了……” 罗宥把白色的粉末倒在空中,然后他趴在我的肩上,“就这样就好了,就一下,别推开我。” 我看着他五颜六色的头发。没有说话。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学校又发了长袖的校服,设计师可能已经江郎才尽,照旧着去年的黑白服。 罗宥从没有穿过一次校服,他整天穿着紧身裤,还是膝盖上破了几个口。 班主任照常说着:“你们看看隔壁班!学学隔壁班!我们班级又是倒数的!” 我知道罗宥没有在听,他在睡觉。 “你有想过未来吗?”我问他。 他反问。 我一时答不上来。 我……有未来吗? 回家的时候,以前谢蔷惟总是在校门口等我,我们总是一块回去。我有些恍惚。 我妈总是在忙,我听说她还给人做了保姆。 我没想到是在谢蔷惟家当临时保姆,她做了一些糕点,让我拿到谢蔷惟家。 谢蔷惟开门见到我,“心尚……” “这个给你,我妈做的。” 我说完就打算回去。 “心尚等等,”谢蔷惟注视我,“你是在跟那个叫罗宥的人来往吗?” 然后他有些为难,“只是同学吧?” “如果我说不是呢?”我回答。 我看见谢蔷惟的眼睛一瞬间暗了下去。他的眼睛那么漂亮来着。 放学的时候我留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想回家。 我站在之前的座位里,然后坐下。罗宥在我身后吸烟。烟很呛人,很臭。我心情糟糕透了。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一颗心在死掉。我往窗户看——该死!难过得简直不成样子。 “罗宥……”我说。 他说:“你说,我听着呢。” 我接着说下去,“你在吸烟吗?”我觉 分卷阅读44 得自己问这话真够傻的。 “哈?是的,亲爱的你要吸烟吗?”他皮笑肉不笑。 我坚决说:“我要吸!” 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就吸了很多很多烟。我的五脏六腑都是毒。 我怎么会有那么多毒素呢?像蛇一样冷血恶毒。 罗宥怔了。不过他很快又说:“好,我给你。” 他叫我推开手,我转过身体,背反坐在椅子上,不过他放在我手心的是一颗草莓牛奶糖。 “什么?”我说。 “给你啊,”他自己猛吸一口烟,“听说只要女的难过,给她甜的东西就好了。”罗宥拿烟的手势很像一部电影,一部黑白电影,里面有个男人就像他这样习惯在墙上按烟头,让白墙留下一个小点。 “不要开玩笑了!”我说。 我还是要抽烟,我不要糖,我疯狂地在他身上找烟,像个小偷。我把烟含在嘴里,然后我找不到打火机。我很难过。 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难过得简直活不下去。 罗宥说我不像吸烟。他说女人都像在吃烟。她们不懂吞云吐雾。他笑了笑,说:“亲爱的,我有火,可以点你。” 我还没有明白过来,他就将自己嘴巴里含的烟点着了我嘴巴里的烟。怪怪的。我一动不动,不知道怎么办。 烟点着了,我就往后一退。 我不会吸烟,我被呛出了眼泪。罗宥说得对,女人天生不适合抽烟,她们只适合承受痛苦,折磨自己。 我不停咳嗽,不停流泪。烟雾围绕在我和罗宥之间。 罗宥的声音仿佛像在冷寂的空间戳出一个洞。外面安静得仿佛让我们窒息。 “你想接吻吗?”他说。指尖的烟掉下,被鞋子踩得稀巴烂。 他抽的是玉溪的香烟。一天三包。 “我们接吻吧。”罗宥认真地看着我。 “吻吧。”我轻描淡写地说。 罗宥安静了。在午后的教室我们显得特别孤独。 阳光发凉。远处可以听到风吹过来的空旷感觉。 罗宥脊背驼着,缓慢向我靠过来。我好似听见他壮大的心跳声,像坠落谷底般。我不相信。他的眼睛闭了起来,他把我吻得很用力,他的吻是占有的,挑衅的,甚至催迫与毁灭的。 我不停皱眉,不停不停皱眉。我的嘴唇发疼。 像从那个少年得到疼痛与难过。像从他身上得到腥风血雨。没有玫瑰味。 那我身上呢?从我的身上一定也得到了痛苦、不幸吧。 “你真是个傻女人,”罗宥若有所思地说,“顾心尚,你真傻。” “是嘛。”我说。 罗宥你说得对,我们是同一类人,有一些人,我们永远无法奢侈。 我又往窗口望去,一群鸟飞过。我感到活着是那么没有常理且孤独的事情…… 第七部分 第十二章爱意(中) 想拥抱你(1) 地图里为什么没有X镇呢?我的生命全是X镇,我的眼里、甚至血液里都是X镇,我的生活就是它。是不是一辈子就是它?我再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 我的世界却只能那么小。因为发现外面有更大更大的世界,我的世界才因此那么小。 为什么你在地图里找不到它? 这么多年了,X镇除了我们还有谁去过? 想拥抱你(2) 刘小如是罗宥的前女友。我是在酒吧的时候认识她,她穿着牛仔短裤,很年轻的脸上却化着很成熟的妆。 刘小如告诉我:“罗宥他永远都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的,你知道吗?你也一样。” 她看我没什么反应。 “我怀了他的孩子……”刘小如突然说道,“他让我打掉。” “所以呢?” “你应该跟他分手。”然后她哭了起来,“我很爱他,知道吗?姐姐,求求你帮我劝劝他。” 晚上的时候,大概八点。风好大好大,特别特别大。罗宥在我身边点起一根烟,火是蔚蓝的。很美。 “我爸又跟我打电话了,”他没有去吸点燃的烟,对我说,“他让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家一趟。” “你想回家吗?” “不想。” 这时候我问他要烟。 “别抽,万一戒不了。” 他皱着眉头。 “你这算什么话?” 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烟,用力吸了一下。 风还是好大好大。好冷好冷。 我没有穿外套,罗宥那性格也不会穿外套。他其实想找什么帮我挡住风。 “冷吗?”他问我。他的眼睛像狐狸一样冷寂。 我还没有回答,罗宥突然一把将我抱在他的怀里。 “我好冷。”他 分卷阅读45 沉沉地沙哑地说,“心尚。” 我看着四周,安静极了。 “昨天有一个男人撞了我一下,我把他揍了一顿,我的手受伤了。”罗宥抬起另一只手,像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疼吗?” “还好。” 然后我推开他,我说:“罗宥你要不要做父亲?刘小如她……” 我在说刘小如这件事。 “不要说她了,我已经跟她分手了……”罗宥又将头靠在我的肩上,直到我说:“罗宥,要不要我们也分手?”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我,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行,我们要一辈子纠缠在一起,顾心尚没有人比我更加懂你,也没有人比你更加懂我,我们是一起的,这样的关系,你知道吗?一起的……” 然后他的声音悲伤起来。 “顾心尚,我爱你……是真的。永远与我在一起吧,不要离开我……” 烟已经灭掉。 我没有说话。 我会在你身边,不要害怕。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脆弱。就好像感官全在这时候打开了,不知道要如何疏通情绪。罗宥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生命中的。 罗宥这个人,第一,他不会想自杀,也不会自杀;第二,他就是典型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墨”;第三,他是罗宥。 这样的人,不会受伤。我又欣赏他这一点。没有人能够使他悲伤。于是,这样的人却在我的世界里可以当成放松的时刻。或者更加贴切的说法就是,躺在枪林弹雨的坑里稍觉安稳。 可能“同类”,可能“绝望”,就像地底潮湿阴暗的虫遇见另一条虫吧。 想拥抱你(3) 一名初中女学生是在半路上被人绑到空楼里去的,那人将自己打晕,醒来时她被别人绑在了柱子上。 “你们是谁?”她惊恐地叫着,“为什么绑我?放开我!” “你不需要认识我们。”我说。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爸是谁吗?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她咬牙切齿。 “我怎么不敢了?我比你还敢!或许我是在替天行道呢。” “你是……那个‘穷酸鬼’派过来的?……怎么?你们想怎么样?她给你钱是吧,我给你更多……” “少废话!”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是你活该的,我告诉你,你别想着报复。” “我就是要报复!怎么了?就她那小乞丐样还能够拿我怎么样?我才不害怕,我就是要折磨她那种下等人,是我每天羞辱她、殴打她,把她的书本丢厕所里,是我在校门口堵她,扯她头发,泼她尿,将自己的钱包故意放在她的书包里冤枉她。要说为什么,不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吗?反正她没爸没妈,拿着救助的钱活下去不觉得羞耻吗?哈,这种寄生虫就是要消灭掉!” “很好。”我回过头对罗宥说,“录下来了吗?” “全部录下来了。” 我看见这名女生瞬间面色苍白。 “现在就算我怎么样折磨你,你也不会反抗吧?”我拿出小刀拍了拍她的脸,“对了,就算我划伤你可爱的小脸蛋,你也只会说‘啊,我不小心撞到玻璃了’,是吧?姐姐我啊,也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不过……” 我对她轻轻笑起来:“只不过有些心狠手辣而已。” 她果然瑟瑟发抖起来,不断说“饶了我”这样的话。我说“不行”,准备动手。 “等等!不可以!” 声音像白色的雪亮起来。 有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快速扑过来,朝我扑过来。等我反应过来,回过头看着在身后抓着我的少年,与其说是“抓”,其实更像在“抱”。 白色衬衫的少年,喘着气。 “谢蔷惟你在干嘛啊?”我摸不着头脑地对他说。他身上很香,“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尚你跟我回去,不可以做这种事!” “你放开我!” 可是谢蔷惟依旧紧紧地在后面抱住我,我挣扎,他抱得很吃力。 “我要疯掉了!你到底在干嘛?” “心尚不行的!”他在我背后一边使力,一边认真地说,“你不能欺负别人!不能学坏!无论怎么样,我一定要把你从深渊上拉回。” “你脑子坏掉了吗?”我晃晃肩膀,“你不要多管闲事了,是我自甘堕落。” “不是这样的,心尚,我知道的,心尚,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你松手!”我有些恼羞成怒。不知道为什么。 “不行!除非你跟我回去!” “再不放我就打你了!我踩你脚哦!”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入歧途,只要我活着就不能放弃你!”谢蔷惟死了心般抱着我,他以为我真的会踩他的脚,一副打算忍痛的样子。 我没有这样做。我发现我快要哭了 分卷阅读46 。 我要变成一个软弱的家伙了。 就在这时候,罗宥说听到了警车的声音,有人报警了。我看着谢蔷惟,谢蔷惟一脸惊愕的样子。“不是我心尚……” 我知道不是他,那一瞬间我想到的也不是这个问题,我在想,谢蔷惟这个三好学生不可以出现在这里,不可以有被警察抓住这种荒谬的事,还全因为我。 我二话不说,就抓住谢蔷惟的手,拖着他往外跑。我忘记了罗宥。我把谢蔷惟带到外面。谢蔷惟气喘吁吁的模样,脸很红。个子很高,皮肤明明没有怎么注意防晒却冷白。 我好久没有这样仔仔细细打量谢蔷惟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我问。 “陈佩佩同学告诉我的,对了,真的不是我报的警。”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是谁报的警。” 我冷漠地看着他。“心尚啊,”他温柔又诚恳地说,“不要跟那些人在一起了,打架斗殴不好。” “谢蔷惟这才是我,你知道吗?我就是这么坏的人,这么令人厌恶的人,你逃走吧,真的,我是个很可怕很可怕的人。” “心尚,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在岛上过夜的事吗?”谢蔷惟没头没脑地说着与我上句不相干的话,“我们去看海,我们去看星星,很美对吧?” “谢蔷惟,”我默默看着远方,“你回去吧,这里已经安全了。” 回去吧,回去吧,求你了,回去吧。 雨这时候,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下了起来。 没办法了,我们只好躲在没有人的屋下,坐在楼梯上。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们之前说的那番话我听到了,虽然那个人是很可恶,但是打架还是不对的。” 谢蔷惟坐在我身边说。 “你怎么还是像以前那样呢,一点都没有变。”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雨哗啦哗啦下着。 谢蔷惟把围巾脱下系在了我的脖子上,有些埋怨,有些心疼,“你也还是像以前那样不会穿暖和些。” “疯子,不要靠近我……”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把头埋在自己的两膝之中。 我说真的,不要靠近我,不要安慰我,不要心疼我,不要在乎我。 “谢蔷惟,不要对我那么好……”外面明明下着雨,为什么我的眼也在淅淅沥沥下着,“谢蔷惟你不要再对我那么好了,不要像以前那样在大雨中把伞给我了。我求你,我拜托你,你不要那么好了,你那么好的话……我是会受伤的。” 我的心会变得不堪一击。 我的心会变得软弱的。 会变得想哭的。会变得小心翼翼的。会变得想要拥抱你的。 想拥抱你(4) “顾心尚,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在意那个小白脸。”罗宥在教室里对我说,“昨天你把他拉走了,想的居然不是我,我好伤心。” 罗宥把脸趴在桌上。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有一张很男生气的脸。有时候又很幼稚。 “没关系,我会把你的心拉回来的。这个给你。” “什么?” 他松开手掌。“是喜糖。”他笑呵呵的。 过了几天。 我在挣些钱用,我不再问我妈要一分钱。现在有人花钱雇我去修理一顿那些欺负他们的人。他们都是看起来人模狗样却连狗都不如的人。 罗宥在一旁帮我,途中他总是在抽烟。他不缺钱,他说他喜欢看我狠起来的样子。 不过连续好几次我们都完成不了,这段时间只要我作恶,谢蔷惟就不知道往哪里跳出来阻止我。罗宥甚至生气地要上来打他,不过我不准,他只好生气地踩着烟,然后不停说脏话。 坏人做不成了。 这一次罗宥将要修理的对象抓在了仓库里绑着,他把门关上,还锁上了,还四周看了一眼。 “心尚,打他。”罗宥满意地说。 我向前一步,正想挥起手。 “心尚!”我仿佛知道那个人要说什么了,嘴唇也跟着动,果然吻合了,“你不可以做坏事!不行的!不可以打架斗殴!” “你跟我回去,”谢蔷惟是打开窗子从上面跳下来的,直接抱住了我的手与腰,抑制我的行动,“回去,我们回去。” “回去干嘛?” “学习。” 三好学生的话把我逗笑了。 忍不住肩膀轻轻抖起来。 “谢蔷惟你放开我。”说话的时候嘴角不停上扬。 “不放。” “好了好了,不打了。”我说。真是疯了,我还在笑。 谢蔷惟抬着干净白皙的脸,高高兴兴的,“真的吗?” “那你放手。” 谢蔷惟站在我面前,“那回去。”雪白的牙齿。他抓着我的手。 “你这小子……”罗宥在一边恶狠狠看着他,“心尚是我女朋友!” 分卷阅读47 “她不是!”谢蔷惟的声音也拉高,白色的毛衣散发着干净的味道。 “她和我接吻了。” 罗宥一字一句对他说。 谢蔷惟转过头看着我,脸色很苍白,见我没有说话,我能够感觉到谢蔷惟的手抓我的时候越来越用力,尽管他不知道,他在看我的眼睛。 不过他也没有说话。 他拉着我穿过长长的街道,穿过人流,穿过天空,穿过大风。 他和我停在了海边,靠在栏杆上,随后,他轻轻说:“为什么要和他接吻?”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他。我脑子发热。 谢蔷惟一向是很理性,很冷静的人,可是现在他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要怎么才能够不害怕。 “你喜欢他吗?”良久,他才说出口。 “我……”我注意到谢蔷惟眼圈红了。 “不要告诉我,我好害怕。”谢蔷惟很用力把我抱在他的怀里,那么那么温柔的谢蔷惟,也会因为不安而慌张起来,“心尚,不要喜欢他,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那一天风真的真的好大好大。 不注意的话,我会掉下眼泪来。 想拥抱你(5) “是又怎么样?”我说谎了。 “心尚!”我感到背部发疼,谢蔷惟抱住了我。 “谢蔷惟,你放开我。”我一字一句。 “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心尚嗯?”谢蔷惟有些愧意,不过他大大的眼睛又垂下来,欧洲人一样的五官,“我……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心尚,我好难过。” 少年谢蔷惟说。 想拥抱你(6) 我爱上了一棵固执、冷冰冰的植物。 我爱上它已经100天了。 我已经爱上了它的坏脾气、小缺点、怪癖好。 有人说,这是一棵沙漠上的仙人掌。 不知不觉,我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 没关系的。浑身都是刺的我们。 想拥抱你(7) 罗宥在学校的天台上抽烟,那是一幢还未完全的教学楼。好像站在那里,会离天空更近一点,难过稍微稀薄点。 一共抽了25根烟,不停抽,不停吐雾,不停踩烟蒂。 “该死的。” 他说出这句话,然后吐了口水。 刘小如是在昨天晚上尾随顾心尚的,堵住顾心尚,责备她是狐狸精,接着又哭了,说罗宥变得越来越陌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他的心真的被勾走了,跟以往任何感觉都不一样。 又哭又吵又闹的,顾心尚不搭理她。没有办法了,刘小如只好使劲抓着她的衣服,顾心尚用了些力气把刘小如推倒在地上。 那一天晚上没有星星月亮,顾心尚注意到,那一天特别黑。真黑啊。 谢蔷惟是在晚上9点经过那条小巷的,并且遇见了顾心尚与刘小如。赶过去的时候,刘小如捡起一块石头往顾心尚的后脑勺砸去。 顾心尚倒下去最后一眼看见了谢蔷惟,不过没有力气说出他的名字,只是无声挪动,“你来了啊。” 谢蔷惟抱着顾心尚,她的脑袋出血了,现在头发、脸上都是,连他的手心也都是。这些她的血。 谢蔷惟比顾心尚的脸还没有血色。 “心尚……心尚……” 我真没想到我会在今天住院。我的脑袋被缠了好几圈布纱,医生说有些脑震荡。我还缝了几针。 谢蔷惟一直在我身边。我妈来过一次,不过她赶着上班,她只待了15分钟。 谢蔷惟在削一个形状很好的苹果,阳光撒在他柔和的脸上。 “心尚,回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削苹果,“以后我们都像这样,好不好?” 我吃下苹果。我说:“谢蔷惟,我想睡觉。” “好,你睡吧。” 我的瞳孔一直有赶不走的红色小点。 我梦见了小时候。五年级的顾心尚,与三年级的谢蔷惟。 下午的时候,阳光刺眼、迷离,窗帘被自动摆动的风扇吹得像蒲公英一样,遮住光,被光遮住。 我在看电视,谢蔷惟在看书,15分钟后,我发现谢蔷惟在沙发上睡着了,睫毛很长,还有外面橙色的光芒栖在那儿。他的手上是一本《小王子》的书。我正好看到一句: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我把他的书取下,盯着睡着的谢蔷惟,他小小的均匀的呼吸。慢慢地缓缓地将身子靠过去。 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电视声越来越小。 我偷偷吻了一下他。 然后面红耳赤跑到外面,跑了十圈。谢蔷惟醒过来的时候,我做贼心虚打碎了水杯。冰块融化在地板上。 “一起去上学吧,顾姐姐。” 分卷阅读48 谢蔷惟站在他家门口对我说。 这个小矮子,这个娘娘腔,我嚣张地说:“好吧。” 一起,我,我们,小小的小小的影子。 第十三章爱意(下) 想拥抱你(8) 要找到幸福。 要找到玫瑰,与拉小提琴的山羊。 就算在这里,一个人望了53次日落…… 想拥抱你(9) 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天气很冷,我从房间拿吹风机走回到厕所,经过日历本随手撕下一页。吹风机有些坏,噪音很大。一直在吵。我妈刚睡了,在房间里连门也没关,声音那么大也吵不醒她。 讨债的人渐渐地少了起来,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的门再也没有经历摧残。 我在日记本上写下: ——天底下最下贱的人就是她了,像害虫一样,她不是蝴蝶啊,她只有蛀蚀别人的恶行。她是最糟糕,最坏的…… ——可是你不一样,可是你啊太美好了,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要靠近她呢? 还想再写些什么,觉得太矫情,便撕下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十几天,谢蔷惟拉我复习功课。我们班是“烂班”,不像他们“尖子班”。尤其谢蔷惟这种年级第一的家伙,他什么都会,根本就是在看我什么都不会的。 我的第一第二第三……一直到最后一道题全错了。谢蔷惟忧郁地揉着太阳穴。 “这样不行。” 我没有听进去。 我在想蝴蝶很用力飞翔着,那两片薄薄的又美丽的翅膀很危险的样子,再稍微用力,仅仅是风就能够撕烂这漂亮又脆弱的翅膀。那样子身体会漏出很大的洞吧。 “听说蝴蝶的血液是绿色的,是因为之前是虫子吧。”我看着窗外飞过的蝴蝶,突然自言自语般开口。外面的世界一直被光芒覆盖。外面的天空那么辽阔。 我在语文书的背面用圆珠笔写上:有些虫子,是一辈子都变不成蝴蝶的。 我很想知道,那些没有变成蝴蝶的虫子最后怎么样了? 谢蔷惟用食指敲了敲我的额头,“心尚啊,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走神?我刚才说的那个方程式你都听明白了没有?还有不要什么选择题都填最长那个答案,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你没有动脑。” “难不成是填最短的?”我灵机一动。 “你认真的吗?” 我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 谢蔷惟的身边有一本课外书,我随便读到一页。 “‘嗯,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足足有七十八根香蕉。’他推着气床和上面的乘客又往海平面前进了一英尺。‘自然,它们吃得太胖了,就再也没法从洞里出来了。连挤都挤不出洞口了。’” 我把书放下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鱼喜欢吃香蕉,谢蔷惟,你说,这些香蕉鱼最后怎么样了?” “它们死了。” “果然鱼不适合吃香蕉。”我郑重其事地得出这个道理。 谢蔷惟轻轻地愉悦地笑了起来,牙齿白得沾满阿尔卑斯的雪似的。 这段时间我成绩突飞猛进。 罗宥逃课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到他。 日子一点点过去,新的学期又开始了,我把书包收好,突然收到罗宥发来的一条消息。他说要我过去,他在之前废弃的房子里等我。 我背着书包过去,那里没有门,我在老远闻到很浓的酒臭味。混着不知道多少根的烟。 “心尚,哦,你来了哦。”罗宥转过头看我一眼,他绝对有些醉了,四处都是酒瓶子,他站起来还有些摇摇晃晃,脸上有胡碴。黑眼圈。脏的衣服。一副随时可以跳下去死掉的样子。 一点也不好的样子。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在干嘛?”我说。坐在了他的旁边。 “骑车,四处逛。”他只说了几个字。 “还有打架了。”见我不说话,随后他又补充。 “有没有受伤?” “有?” “哪里?严重吗?” “这里,”他指的是自己的心脏,“很严重,可能会死掉的样子。” 这下我也拿起酒喝。今天是星期一。“你应该去上学,罗宥。”我说。 “要接吻吗?”他突然冷不丁地说。 我有些发愣,他的身体向我倾斜。“不了。”我说完,他变得有些僵硬。然后苦涩地笑了笑。 “对了,”他作出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我爸住院了。” “因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血压什么的,不是肿瘤。” “有去看看吗?” “没有。” “去看 分卷阅读49 看吧。” “看到了要说些什么呢?” “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话题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 我们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还是去看看吧,哪怕什么也不说。看一眼就回去。”就像再恨我爸,我也曾在监狱门口徘徊。爱不爱都不重要,看一眼,我就走。 “好。”他又抽起了烟。 他可能会早逝。我有一种咒骂他的想法。 “罗宥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以为罗宥会不老实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抽了一口烟,吐出来,深情地说:“我想当赛车手。” 原来连你也有梦想啊。 这个人世间,并不是那么那么绝望,那么一无所有的。 “期待你以后变成赛车手,我呢,会向你要签名,到时候要给我哦。”我们俩碰杯喝酒。喝了几口,我看着楼层外面的风景尖叫欢呼起来。 噢。我该死的人生,万岁。 想拥抱你(10) 罗宥,有一次我们都很难过,很绝望。 我记得那一天风很大很大,特别大,像什么缺了很大一个口子,在冬天凛冽的夜里,我们的外套吹得哗啦啦作响。 我们坐机车拐了好多弯道,你把脊背弯下去,我看着你一团糟的头发。我们停在了海边,海水发亮。我还以为我们会一直走入到水里,可是你拉住了我。 只是淡淡地说:“回去吧。” 哦,天亮了。 第八部分 想拥抱你(11) 南方的天气总是这么古怪,一下子冷得利害。下雨了,雨不停从天空砸下,风把它吹得像病毒,渗在我们的衣裳里。我们从公交车下去,我和谢蔷惟都没有带伞。 我回到家后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了,我妈要上直落的班,一整天都不在家。我只好在谢蔷惟家洗澡,换他的衣服。 “你爸呢?”我问谢蔷惟。 “他出差了。” “那我睡哪里?”我看了一眼他,然后擦还在滴水的头发。 “你睡我房间,我睡我爸的房间。” 他在房间整理床。 谢蔷惟房间很干净,除了书桌有点东西,其他都很简单。甚至在梅雨的天气,他的房间都是清新好闻的。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弯下腰整理,然后突然他说:“心尚,你还和罗宥交往吗?” “嗯。”我说完这个,我明显感觉谢蔷惟扯那个被子有些粗鲁,我差点笑出来,我诚实地说,“不过只是朋友关系。” 我好像看见谢蔷惟松了口气,他连拍被子的声音都是高兴的。 为了逗逗他,我说:“谢蔷惟,我的初吻可是给了你……” “我知道。”我没有想到他说的是这句话。我以为他反应会大些。 “你怎么知道?” “你小时候偷亲我……这件事我早知道了。”谢蔷惟冲我毫不掩饰地笑。 可我快不行了,我真想找个洞躲起来,让他知道我年纪轻轻就对他下“毒口”,我简直要羞愧死了。 我倒在床上,把手盖住脸,不停翻来覆去。我想到谢蔷惟那时候早已经醒过来,我打碎水杯的时候他并不是一无所知,或许在心底偷笑我。 “心尚,心尚,别闹了。”谢蔷惟想阻止我在床上滚来滚去,他伸手想抓住我反被我抓住了,我一拉,他倒在我的身上。 我看着他的脸,他看着我的脸。 谢蔷惟有着少年的白净,又有着女子的柔美。 “真可爱……”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这句话是谢蔷惟说的。 因为不是我说的,我才意外。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没想到谢蔷惟笑了笑,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谢蔷惟这家伙有时候嘴上说不行,长得楚楚可怜,其实欲擒故纵。但是他主动的话,你根本招架不住。我脸通红。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听见谢蔷惟的心跳声。 我觉得自己幼稚极了,比小时候还要幼稚,我可能一下子倒退了十多岁。 谢蔷惟亲我一下,我就回亲他两下。 我们俩躺在床上,手牵着手。 好像被时光的河流流淌着。 有时候能够感觉很大很大的风,可以吹走我们的风。 有时候觉得天花板上有很多很多星星,有时候连星星都是蜜糖做的,有时候,有一种泡在水里的感觉。 我是不是中毒了?像蘑菇那种毒。做成糖果的模样被我吃掉了。 我或许发烧了。 有人在我身上放火。 “睡觉。”谢蔷惟的声音很轻。他帮我拉了拉被子,“还有,心尚你不能再吸烟了。” “那我还可以吸你吗?”我原本想说“亲”这个词,说错话了。 “心尚……你 分卷阅读50 、你都在网络上看了什么?”我都可以猜出谢蔷惟会为难地皱眉,然后揉太阳穴,揉啊揉……“心尚,以后不准跟罗宥这个人接触,看看你脑袋瓜都学了什么?” “谢蔷惟,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真的。真的真的。 “态度很诚恳。”谢蔷惟赞许地点点头。 “等等,”我不让谢蔷惟起床,“就这样睡。” 我假装已经睡着。我心里隐隐约约期盼什么,可是我放在被子上的手,被谢蔷惟放到被窝里,然后被子被越拉越上了…… 我想了想电视上的剧情,内心有些失望,谢蔷惟好像发觉,我听到他轻轻的笑声。然后,我的额头被他吻了一下。 “晚安,”他的声音吹了过来,“我的心尚。” 我不能笑,可幸福得要死,只好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做梦了。梦里,我们飘浮在云朵上。 我会看见有拉小提琴的山羊。 它说祝我们幸福。 想拥抱你(12) 我睡得有些糊里糊涂,甚至记不得自己在谢蔷惟的房间里,我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是谢叔叔在叫谢蔷惟。我吓得钻进了衣柜里。 谢蔷惟跟他爸聊了几句家常话,谢叔叔去卫生间的时候,我才趁机回到了家。我妈也回了,不过她很疲惫,开门的时候没怎么看我。她倒在床上睡觉的模样,有一种吃了安眠药自杀的感觉。 “妈。”我说。 “怎么了?”她没有睁开眼。 “没事。” 我真傻,还以为她真的醒不过来了。 罗宥难得早早坐在教室里,他侧着脸看窗外,又没有穿校服,穿了一件崭新的牛仔外套。看到我来了,他冲我吹了声口哨。 “心尚,这个给你。” 又是草莓牛奶糖。 我笑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居然那么喜欢吃糖。还是粉红色的糖。 “有一次,我生病了,医生开了好多好多很苦的药给我,实在是太苦了,我连一口也喝不下去,然后我妈买了一些糖果过来,她说只要吃了甜的,之后再怎么苦也不会受不了。她说人生自始至终都是甜的。”罗宥说。 那一天的天气真好,不知道罗宥有没有注意到,阳光投在他脸上的时候,另一边是清凉的阴影。跟少年嚣张气盛的脸不同,它们像是少年寂寞的心事,优柔寡断、忐忑不安。 想拥抱你(13) 陈佩佩觉得现在口渴就喝了好大一口水,身边的谢蔷惟正在擦黑板,他白色的校服雨水一样的干净,让她有些觉得还处在梅雨季节般恍惚。刚过去的雾天气,好不容易太阳出来了,还有些不适应。 今天是她和谢蔷惟一起值日。怎么还有些口渴呢? 陈佩佩放下扫帚,坐在书桌上。 “谢蔷惟,我喜欢你。” 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像拎起的某样东西突然掉在了地上。她都没有想过,接下来她要说“我喜欢你”。那么,当事人呢?他会怎么样? 陈佩佩抬起头看着谢蔷惟的背影,他还没有转过头来,她也一直抓着自己的右手,指甲掐进去,有些疼,不像是在等什么回答,而是像要自残。 教室的灯没有开,窗外的阳光太大太大,她突然想躲进阴影去。 “对不起……”少年终于回答。他转过头看她。 她立马松开已经流血的手,然后藏在背后,“为什么对不起?”她决定这时候微笑。 “我有喜欢的人了。”雪白的少年这样说。 “她是谁?”虽然知道肯定不是自己,但她想过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存在,那这个“她”一定就是自己了。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说:“都弄好了,回去吧。” “我哪里比不上那个人?告诉我,告诉我蔷惟!我什么都可以有办到的,没有我学不会的,蔷惟,只要你告诉我,我会比她更好……”陈佩佩抓住少年的手,她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拥抱、亲吻,舌头缠在一起,身体缠在一起。 可少年推开她。 他需要与她保持距离,像鱼与陆地。 “你这么优秀,你以后会找到更加好的。”他说。 陈佩佩差点要哭出来,要崩溃,要尖叫,不过她没有,当顾心尚出现的时候,这些软弱一下子消失了。她一滴眼泪也没有,眼睛像黑洞。 “可以回去了吗?”顾心尚对少年说。 “嗯嗯。”少年宠爱地看着这个恶心的女人。 陈佩佩觉得胃真难受,像有什么从喉咙爬出来。 于是她跑到厕所吐了,一边吐,一边觉得肮脏、恶心、下等。 陈佩佩回到家拿出自己所有的储蓄,她知道附近开了一个新的酒吧,在昏暗的角落有一些男人在吸烟,或者不是烟,□□之类的。 她找到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游手好闲,需要伸手向父母要很多很多钱,却不给的那一种。陈佩佩认定了 分卷阅读51 他。他们交流了几句话,给他的手机发了信息。当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觉得呕吐的感觉突然没有了。 想拥抱你(14) 罗宥这段时间晚上都在赛车俱乐部,因为是在晚上才开始的,邀请顾心尚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犹豫的,顾心尚说要来,第一次打电话她接了,说马上就到了。 时间晚了点顾心尚还没有到,这一次他打过去,没有人接,一连就打了十通电话,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想起来这里有一条很黑的巷子,因为没有什么人居住,周围的房子也打算拆迁了,灯坏了没有人管,只能用手机照明看路。按理来讲,电话应该看到才对。 罗宥进入那条巷子的时候突然下雨了,起初是一滴掉在他的脸上,接着噼里啪啦地浇过来。 “救命!……” 雨水声好像比呼救声还要大。 罗宥跑了过去,像条打滑的鱼,赶过去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蒙面的男人正在扒顾心尚的衣服,手像泥鳅一样钻入她的胸口。 顾心尚的脸一边是青紫色的一块,肿了,还带血,像往墙上不停磕,直到她虚弱无力。 “别吵,别动,跟老子爽完就放了你。”一般混混干这种事是不会拍照的,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这个男人还要顾及手上的录像,没看到身后那个少年,他的脸阴成一团,如果在那一瞬间望过去就会不寒而栗,以为要被肢解了。 少年拎着那个男人的头发,一拳打过去,有血了,是男人牙齿的血,他蒙面的布掉在了水坑里。 “你……”男人说不完这句话,他倒在地上,被少年连续踢着肚子。 少年一边说脏话,一边踢,鞋子都歪了。说了什么脏话他也不知道。 “罗宥……” 少年的动作停了。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顾心尚,“你没事……吧……” 应该是完整地说出来。 你没事吧? 没事吧? 而不是像现在断断续续,好像还要说什么,都没有力气说了。 少年的胸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插了一把刀,面前的男人松开拿刀的手,没命地夸张地往外边跑。 他低下头看刀柄,很深,刀刃一定在很深的地方。血四处分叉流淌。 那一天雨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他的血,在地面跟着雨水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晕过去的时候,他听见顾心尚在说话: “罗宥!别死!拜托了!” 他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他更加愿意听到:罗宥,罗宥。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第十四章青梅(上) 我亲爱的(1) 罗宥住院了,手术像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的罗宥不停在走廊上走,这条走廊像是没有尽头,一直拉伸,于是他不停走,拼命走,终于找到了一扇门。 却发现门被锁上了。 他忽然觉得门外,似乎下雪了,而且不小。 我亲爱的(2) 听说手术很成功,罗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医生好像说他有些气闷,一直无法醒过来。他已经昏过去了三天。期间我只看望了他一次。我见到了他的父亲,与他身边美艳年轻的女人。 他的父亲还是爱罗宥的,爱得很深,我一眼就看出来的。作为孩子的,往往会看不出来。 我感到异常的悲伤,我在学校的天台上看着远飞的鸟,我伸出手,觉得谁也抓不住。谢蔷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将我抱在怀里。 “对不起……”他将我轻轻地抱在怀里,我感觉他的衬衫太白,我的眼泪砸黑了它。 我亲爱的(3) 陈佩佩在整理书本,买了新的练习册,有一本纸页卷起来,怎么弄都捋不顺,最后不管了。做操、吃早饭、上课、下课,就算是很难的题也做对了,今天没什么异常,一切跟往常一样。只不过放学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但也不影响心情。 伞就在书包里,手机突然响了几下,一条新消息,发送人显示未知号码。 内容很简单,很短,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异常刺眼: ——视频在我手上,我们在XX见面吧,不来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样吧。 陈佩佩的脸上还是跟之前没什么两样,美丽,冷静,有人问她“放学了啊,外面下雨了有没有带伞”,她还是会十分礼貌地回答。 只不过长袖下的两只手一直捏着伞柄,疼了,痛了,她突然不想哭了。 那个男人是想要向她敲诈一笔钱,打算威胁她吗? 陈佩佩搭车到了一幢废楼。进去的时候扬起地面的尘,这里像个避难的地方,对那个男人来说是个保险的地方,她一边听自己的脚步声,一边觉得心脏在坠落。 “你在哪?我到了。”陈佩佩低下头,发出一条消息。 这种这幢空楼里,传出收到简讯的声音。 分卷阅读52 这里不算太暗,没有玻璃的窗户一直传来风,有点很寂寞的样子。“说吧,你想怎么样?” 陈佩佩对着空楼讲着,那个人只是踏着脚步过来,没有回话。陈佩佩觉得眼睛有些发涨的疼。 她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人很熟悉,那种头皮发麻的熟悉。 “顾心尚。” 她对着那个人说出口。 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我亲爱的(4) 我跟陈佩佩坦白了,我说我已经捉到伤害罗宥的那个男人,他说是你指使的,你找人来□□我。还打算用照片威胁我。 我这么一说,陈佩佩整个人脸都黑了。 “顾心尚!”她气急败坏地抓住我的衣领,然后我的脑袋撞在了墙上,“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没有人会相信的,就像以前我把玻璃片倒在桌里,然后冤枉你,当时不是每一个人都不相信你吗?他们不是都怀疑你吗?因为你是那种人!因为你就是那种看起来会做那种事的人!为什么像你这种人还有脸活下去?为什么……像你这种人还有人爱?” 陈佩佩怒冲冲地瞪我,不过她那双涨满红血丝的眼睛明显有了泪水。那种泪水其实不叫泪水,像是愤怒、不甘的液体。 “像你这种人,不配活着!不配幸福!你父亲不是杀人了吗?母亲好像也有精神病吧,像你这种人为什么宁愿活得像老鼠也要活下去?不会太恶心了吗?以前不是也和老师睡了吗?依我看啊,根本不是什么□□,而是你不要脸!” 她越来越歇斯底里。 像个溢出来的水池。 “是你做的。”我面无表情地说。 “不是!”她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会告诉警察,你没有进过警察局吧?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吧?对了,陈佩佩你可是三好学生吧……” 我得意地说,还没有说完,陈佩佩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去死,垃圾。”她说。 陈佩佩是个很优秀的人。一直以来,在别人的眼中,都是很优秀的人。 只不过这一次,她真的输了。 “住手!我们是警察!” 陈佩佩突然变成一块石头,看着突然闯进来的警察。 “是我报的警,”我摸了摸不舒服的脖子,还有些疼,“我还录了音。其实那个人我没有找到,不过我怀疑你,但我也不确定,你之前不是向谢蔷惟表白了吗?所以我故意套你的话,没想到你还真相信了。” 这一次,陈佩佩没有哭。 不过她真的,那一刻真的有些恶心,想吐。想把书都扔了。 不久潜逃的男人也被抓住了,承认由陈佩佩指使。陈佩佩在监狱待了三天。后来,她转学了。 罗宥也醒了,他说自己真的死了一回,那种见了阎王爷,又中途放了他回去。 “心尚,我打算出国留学。”罗宥对我说。 “去哪里?” “美国。” 我不知道美国在哪里,有多么远。我们走在一条小道上。 “这么突然?” “并不突然,有些事就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一切都有了预兆,只是……”罗宥动着嘴唇,最后一句没有说出声音来。他只是望着我。 “只是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 罗宥说临走之前要去我住的地方X镇。我们从市里搭了公交。 一路上我们看X镇的海、X镇的田野。在海边的时候,他靠在白色的石头栏杆上,风顺吹他的刘海挡住他单眼皮的眼睛,这时候他稍微侧了下身,往口袋掏了掏。 他想吸烟,打火机打了几下没有火,便随意地将打火机扔在海里,在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个。烟点燃了,他的心还是灰的。 海很蓝。 罗宥吸足好大一口烟,然后反手用手背抹着嘴唇,一点点、缓慢吐出烟雾,那些白像醉生梦死般缠绕他。他印着彩色字母的宽大T恤、五颜六色一团糟的头发、疤痕的淡黄皮肤,全都染上了烟雾。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他。 “你感觉怎么样?”他反问我。 我不清楚。我没有说话。 “我感觉天气真他妈好。” 他无所谓地说。然后就不打算抽下去了,压在鞋底下。 这是他今天抽的第一根烟。 晚上的时候,罗宥去了我的小学母校,他在墙上用漆喷了几个字:到此一游。 罗宥在附近宾馆开了间房。我打算要回去了。 “心尚。” 罗宥与我站在路灯下。 “怎么?”我说。 “我回来后第一个找你。” “够义气。”我想尽可能不那么难过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笑。 “心尚。”他又叫我的名字。 他个子高,我刚抬头看他,想说“怎么了”,他这时候靠过来咬住了我的脖子。很痛。像吸血鬼一样的家 分卷阅读53 伙。 “你干嘛?”我推开他。 “你走吧。” 罗宥沉沉地说。 那一天晚上月亮实在是太亮了,又圆又亮,把街上所有的一切都照出来,太亮了,就算没有灯,也可以看见我面前这个男孩红了眼眶。 “你走吧。” 他又重复了一般。 “你走吧。” 他看着我的背影、听着我的脚步声又说。 随后他数着步子说了最后一次。 我亲爱的(5) 我妈临时去谢蔷惟他们家当保姆的时候,就会带上我,顺便把我的饭也做了,谢叔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我妈忙忙碌碌的,我和谢蔷惟坐在客厅的位置低下头写作业。 “心尚……”谢蔷惟写到一半的作业,好像很着急的样子,笔划都没有写完整,就停下来注视我,“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我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来,而且我穿了低领的T恤。 “蚊子咬的。”我没有任何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犹犹豫豫的词语,或者停顿、慌乱,我在说谎,尤其是面对谢蔷惟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谢蔷惟好像有点不对劲,我感觉到他有些不安。他伸手喝杯子的纯净水,他仰着头,脖子、下巴的线条流畅地滑下去,并且我还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喉结。白衬衫。充满着雪一样纯净的皮肤。 这时候谢蔷惟也注意到我的直勾勾的视线,互注视着对方。仿佛是很小、很轻微的声音。 他笑了。 “心尚喜欢我吧。” 仿佛只是像旁边的电风扇吹着耳朵的声音,仿佛是蚊子、盆栽植物的摇曳、露水、蓝天,一瞬间的意乱情迷。 “是的,”我说出来,“没错,是这样子没错。” 我妈在厨房低下头洗碗,水的声音很大,撞着碗发出的那种声音,筷子哗啦啦翻动着。 我感觉鼻尖有些痒;我把手上的英语课本打开,竖在我们的面前,我一点点移到谢蔷惟的身边,很近,我看见他的睫毛,一根根颤动着。我注视他,他注视我。呼吸全都感觉到了。 这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谢蔷惟的心跳声。 当我想把视线移到他衬衫下的那颗心脏时,谢蔷惟那双洁白温柔的手突然扶到我的脸上,突然闭着眼、头低下、下巴挨近、嘴唇贴了上来。 他吻了过来。很轻很细的吻。 根本不像一个吻。 像什么光芒照了照我的嘴唇,但是因为过分温柔化开了。 嘴唇有着谢蔷惟的香气,不是类似沐浴露那种,而是一种心旷神怡的风吹。 我拿起那本超大的练习册挡在了我妈那边的位置,于是光线从另一半涌进来。香气在散发。 “是在复习吗?” 我妈过来的时候,我们分开了彼此,两个人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啊!”我们都不敢看对方。我觉得这时候地裂开挡住自己是最好的事。 “看来谢先生没说错,”我妈笑了笑,“你们两个人从小到大感情都这么好。我们家顾心尚是个很糟糕的姐姐吧?” “没有的事。” “嘴真甜。” 我亲爱的(6) 天气很好。 我妈在做一个很漂亮的蛋糕。今天是谢蔷惟的生日,他们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吃饭。 那一天我觉得阳光真是明媚,天也是很干净的那种蓝。一切都很好。谢蔷惟家阳台上的花也开得十分漂亮。我大概盯了个十几分钟。 眼睛有些酸。 谢蔷惟是今天的主人公,他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有一种雪的洁净,头发打理得很整齐,谢蔷惟从来没有过“杀马特”的时候,甚至我当时执意要把刘海剪斜,挡住另一只眼睛的时候,他还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 “饿吗?”他问我。 “有点。” “先吃点这个。” 他给了一包饼干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沉默地看着他,扶着下巴,仔仔细细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有……”就在我说“有”这个词的时候,他伸手抹了抹了脸,直到我说“有我的爱意”这句话时,他怔住了。 像很白很白的雪落下来,让我想仰着脸。让我想戏弄他。 太干净了。 “少来。”谢蔷惟拍了拍我的脑袋。 这时候我妈叫我们去吃饭。满桌的菜。香气在空调中带着冰块的味道。 我旁边是谢蔷惟,谢蔷惟旁边是他爸,然后是我妈。我看见谢蔷惟的手垂在椅边,我偷偷把手伸去,在桌底下握起了谢蔷惟的手,谢蔷惟的手很漂亮,我想了想,谢蔷惟他妈的手一定也是这么白,关节又长。我妈不知道,谢叔叔也不知道,只有我和谢蔷惟知道,我们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块。 谢蔷惟起初很吃惊,不过他低下头吃饭,没有人看见 分卷阅读54 他的脸很红。我不断用手指在谢蔷惟的手背与虎口的位置打圈。谢蔷惟的肩膀微微颤抖。 “别闹了,心尚……”他轻轻地说。 我松开手,又换上了脚,我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膝盖。 谢蔷惟他爸突然聊起了我们在学校的事,还有高三、中考、成绩,我一向不喜欢听。因为他们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所以我就不逗谢蔷惟玩了。 我吃饭,扒了几下,想起了未来。我看了一眼谢蔷惟。 我突然觉得不高兴了。 我觉得就像在体育课上不停跑,不停不停跑,然后一不小心跌倒了那种感觉。还要长大长大,再长大,所以说前方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一下子沮丧起来。 今天早上,路过成绩榜的时候,谢蔷惟的名字刺疼了我。听说他可以直接被保送最好的大学。 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学习。高考结束前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天气有一种恐怖的美好与绚丽。云朵也很白。唯一不好,就是风像是支气管炎一样难受。 吹不动谢蔷惟与我的,白色的校服。 我妈居然和谢蔷惟他爸相爱了。相爱了。 我听到这句话,我还是很清醒的,只是太清醒了,让我感觉在做梦,有人在梦里要杀我,拿石头砸我,我浑身都是血。 这就是梦的全部。 “我要向你们俩宣布一件事,”谢蔷惟他爸看着我妈说,“我们俩在一起了。”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太清楚了。 太清楚了。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很痛。 哪里? 不知道。 我突然疯了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电视还在开,是很搞笑的相声节目;风扇在摆头吹;我站起来发出很大的声音。他们都吓到了。 我连鞋子都没有穿。真的。我忘记世界上还有鞋子这件事了。 我跑出门外,飞快地蹬上楼梯。 “登登登”—— 脚步声就好像以前要去死的时候一样。义无反顾。有些可怕。 我又跑到天台上,看着6楼下面的地面,那里停着很多很多车。忍不住崩溃起来。但还好,我沉默了。 我甚至冷静了,甚至一下子想出如何破坏我妈的幸福……幸福?我想了想,曾经的日子,我爸在的日子。我爸总是抽烟喝酒,不停大吵大闹。我爸抓着我妈的头发,我妈一哭,他就把嘴巴里叼的烟头,缓缓地压扁在我妈的皮肤上。 我妈痛苦地皱着眉头,那惨叫声我永远忘不了。可是我好怕,我只能躲在床底下,捂住耳朵,自言自语:“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很痛吧。妈妈。 可是只有自己饿得发扁的肚子在回应我。今天我妈又没做饭,是没钱做饭。我爸偷偷把今天的饭菜钱拿去赌博了。听久了的脏话、哭泣。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很空。已经硬生生塞满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还会那么空呢。 谁也不开心,不幸福。为什么谁也不开心、不幸福呢?我爸,我妈,我姐姐,还有顾心尚。他们通通都不幸福。如果……现在可以幸福了呢?姐姐已经追寻她的幸福,我妈呢?一直对爱情卑怯、小心翼翼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我妈啊。 我坐在天台的栏杆上。长大真讨厌。我两条腿悬挂在半空中。我看着天空,天气真好,真安静,我好像可以什么也不想。 “心尚啊!心尚心尚!顾心尚!”谢蔷惟的声音,与其说是“声音”,还不如说喘气声。他总是为了我跑得很急。可是谢蔷惟啊,这一次你错了,我没有要跳下去,没有要去死,我只是……只是望着这么漂亮的天空,想哭泣吧。 很想哭泣。 是因为太美了吗? 我真想变鸟,从这里坠落,太愉悦,真的太愉悦了,这种事。 我的眼泪在谢蔷惟的面前滑落下去。谢蔷惟猛地紧紧地抱住我。他一向不会粗鲁,是太害怕太担心了吗?他担惊受怕的心跳声。我把头侧靠在谢蔷惟的肩上,我面无表情地流泪,面无表情地开口: “谢蔷惟,我们该怎么办?” 第九部分 第十五章青梅(下) 我亲爱的(7) 以前,我活在我爸的阴影之中,时常听见“活在那种家庭里每天还像模像样地吃饭,可不是什么好人”这句话。可不只是我才这样 ,我妈每天深夜在阳台望着远处到底在想什么呢?她每天工作,这糟糕的大半辈子都陷进去。 我早应该看出来了才对,最近这一段时间我妈明显面色红润,精神不少。她恋爱了。她没想过大半辈子过去了,还能够再爱一次。 幸福。 因为太渴望了。太小心翼翼了。 反而变得不幸福了。 我亲爱的(8) 谢蔷惟,这时候想起你的模样,记起你的名字,这样的我,就是狡猾的。 分卷阅读55 我妈问我那时候为什么逃跑?是不是觉得她对不起我爸? 我说不是。 我摇摇头。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我和谢蔷惟又突然恢复成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其实不是,我们双方的父母都变成了很亲密的人,接下来我们应该顺理成章变成更加特别的关系。 亲情。 姐弟。 一想到这几个字,我就气急败坏,就疯疯癫癫,我不清楚自己在干嘛,真的,我把作业本撕了,我也不清楚到底在干嘛。 老师罚我去外面面壁思过。 谢蔷惟看过来的时候,我一眼也没敢看过去,我害怕自己会疯了把身边的花瓶、或者石头,往他脑袋砸。我会掐住他的脖子,我会捅他好几刀,他睁着眼看我,一直看我。 他死了,浑身是血,我就把他抱在怀里,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直到他的身体变冷;他的血液仿佛是大海一样的蓝。然后我哭得不成样子,我也会想死。 我会说谢蔷惟,对不起。 但是我死都不会说的。 我恨他那么软弱,那么善良。我恨自己太自私,太绝望。 我恨我们都那么无能为力。 以前,我跟谢蔷惟说过,我啊,喜欢一个日本作家说的一句话: “我因为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道歉。” 只有这一句,我爱得那么那么深。 谢蔷惟,抱歉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 我爱你。 我亲爱的(9) 然后高考结束了。 两天后,我收到因为学校那边的推荐,而邀请我到B市参加美术比赛。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牛仔裤,很平常的衣服,我上车之前看见有一个女生跟我穿一样的衣服,而且身形很像我,模样大致也像。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去买一瓶冰红茶,我知道就快要开车了,可是我还是下去了。我不是特别渴。这几天我都有一些神经病,我不清楚,我总是做傻事。我在小卖部看见自己要搭的那一辆车驶向外边了。 我一点也不难过,不焦虑,我仿佛在看报纸一样。然后我坐在那张板凳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风吹得我有些愉悦。手上的冰红茶因为温度退了瓶身沾湿了我的手。我把瓶子扔到垃圾桶,突然听见有人说XX巴士突然着火,出车祸了。 他们说的正是我之前要搭的那一班。 我感到手心湿了,那不是冰红茶弄的。我居然没有多少吃惊的样子,尽管听到他们说车上的人全部遇难了,尸体都烧焦得不成模样。 我突然有一种可怕的想法,而这种想法一直持续下去,并且越来越清晰。我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我觉得自己不会原谅自己,我觉得自己疯了,可是我不阻止这样的自己。我让它发生。 我跑回家,我知道这时候我妈会在厂里工作,之前她说过,她今天要在厂里通宵。我拧开钥匙,在床底下找到我之前因为画画比赛得到的奖金。只有五百块。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够让我在外面活下去。 我心里想的不是往后的吃喝拉撒睡。那一瞬间,我只想要报复我妈,报复谢蔷惟。 我要谢蔷惟,永远永远失去我。 并且我知道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面对谢蔷惟了。 或许之前那些是赌气的话,或许我想的是自己。我还有力气抛弃所有。我想要一种崭新的生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不知道我的过去、家庭,我就像电影情节一样,隐姓埋名。当然,也许,我也会像配角一样。 有人发现我死在又臭又阴暗的排水沟边。我不在乎。至少这一刻。我这么想的。 好了,顾心尚死了。 她在今天死了。 我亲爱的(10) 我把手机换掉电话卡,在那之前看到了谢蔷惟发的消息。我没有回。我想今天的谢蔷惟一定是穿了件白衬衫。 他看书,然后去吃点面包。他今天的太阳穴肯定跳动了不止三次,他揉了揉,还是胀胀的,到客厅喝了些水。今天是周末,今天是我要去外面参加比赛的日子。所以,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心尚,怎么样?到了吗?还好吗? 接着,他等到另一个人的信息。那个人是他爸。 我可以想出来那一天,整个X镇都在讲在那件事。我妈会第一个从厂里冲出来,她的眼睛还没有见着,眼泪就哗啦啦掉下来。我妈会看见那个跟我穿一样衣服的“我”,她面貌模糊,整个人散发着烧焦的像汽油、血液、铁锈一样刺鼻的气味。 我妈会整个人坐在地上,然后抽搐,她哭得像个神经病,哭得狼狈,不可爱。 而谢蔷惟嘛,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很伤心,很难过。 我猜,他根本不敢看我一眼,他一定也在抖,一定也在瑟瑟发抖。 他的手连拿书的力气也没有。 他的脸肯定比死人还要苍白,而且, 分卷阅读56 他不说话。 知道我死了的消息,谢蔷惟那天晚上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期间,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沉沉的梦,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的梦。梦里,好像下雨了。 他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雨,还吹了风,他一直在追一个身影。 “别走。” 亦或是,“对不起。” 忘了。那些已经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离开的人。雨噼里啪啦。像电线杆。 谢蔷惟醒来后,感冒了。 仿佛真的淋了一场大雨,面色苍白。 “觉得你没死,你还在。” 他吞下一片又一片的感冒药,在日记本写下。 “你一定在某个地方活着。我不相信你死了。” 他想了想。 “你一定生气了吧?” “什么时候消气呢?” “真的,我真的很抱歉,原谅我。” 笔芯没有水了,但还是用力写着。 “我爱你。” 我亲爱的(11) 因为年轻,所以任性。不懂事。 并且不计后果。 我亲爱的(12) 离开X镇了。我要去的城市离X镇很远很远,在陌生的地方下了车,在车上的时候我甚至一直在睡觉,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不难过,不痛苦。车站人很多,有一些人拿着大包小包,抽烟的、戴眼镜的,讲着乱七八糟的方言。 从未有过的陌生,不知道这条街通向哪里,不知道走左边还是右边,并且知道,就算在这个地方死去,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过去。 哦,今天必须舍弃“顾心尚”这个名字,要叫什么好呢?要不要装作哑巴呢? 这个城市,风好大,衣服像条鱼一样游来游去。 “没有身份证吗?” “没有。” “未成年?……我们这里不招。” 他说。他拒绝了。我想一开始碰壁是因为我想的太好了,怎么会去碰那些坐办公桌的公司面试呢。 我在拐角的地方,那里是一家烤肉店,客人很多,桌椅摆到露天的地方,有一箱箱啤酒堆在那里,还有老鼠、蟑螂在爬来爬去。人手明显不够,老板是肚子很大的男人。 “我来应聘。”我说。 “服务员?” “是。” “你看起来挺年轻,暑假工?兼职?” “不是,专职。” 老板散发油烟味,“我们这里包吃住,工资一千五,压一个月工资,干不满半年扣除,干吗?” 明显利己行为。 没办法,“行。” 这是第一份工作,很辛苦,擦桌、端菜、洗杯子,干得直不起腰,因为是廉价的服务员工作,根本不需要真名,而且他们也不会叫你真名,他们会给你取一个前面带“小”的名称,小红小绿,小A小B,什么都可以,只要顺口就行。 干了三个月,我又换了一份工作。 我在酒店当服务员,整理房间,有时候干净点,只有喝过的水杯,遇上麻烦的,床上全是用过的纸巾、避孕套。 “这些人真恶心。” 我跟一个同事在整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他一心烦,就敷衍了事,他会把客人的毛巾用来擦马桶。 有一瓶润滑油只用了一小半,他捡来放在背包里,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女朋友,并且他自己很抠门。 我对他的行为总是感到不可思议,有时候他把手勾到我肩上,他是个应该比我还要年纪小的人,要是不辍学,现在应该读高中了吧。 “寂寞的话,要不要和哥来一炮?” 我用枕头打在他的脸上。他也许认为,我也是那种,跟他所认识的那些女的一样吧。说不上生气。但有时候,大部分吧,会有一阵阵的,“啊,想死”的感觉。 想跳楼。想割腕。想上吊。 想淹死。想出车祸。 想莫名其妙病故。 但,偶尔,真的是偶尔,我会想起“顾心尚”这个名字。 我会想起春日的田野,麦子、大风,想起白衬衫的男孩,他灵动清澈的双眼,凝望我,“心尚……”别说话,别看我。别过来。 那样子,我会为此非常非常难过。 我辞职了。 接下来我在一家面包店工作,没想到一工作就是七年。店长对我很好。 “长星,”店长叫的是我的新名字,“今天会来一个新人带带她哦,她跟你一样是个孤儿,互相照顾吧。” 我在这里给自己编的人生是:孤儿,父母因意外去世,小时候奶奶养大,奶奶去世后,没什么亲戚,就在孤儿院长大,离开那里就是四处打工。整洁简单。没什么需要问下去的可能,大概是盘旋着“她太可怜”的语塞感,再问下去就显得自己不人道了。 来的那个女生头发剪得很短,没什么胸,长得 分卷阅读57 跟男人一样的五官。 她受了很多很多苦。我一下子就感觉出来。 她被毒打过,不是现在,是很久很久的之前,她的手臂有旧疤。有一天她擦面包柜,我在帮她铺油纸。我注意到她的手腕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她以前割腕了,血流得她衣服、裤子都是,后来也许被人救了,或者太疼,太害怕,反正她没死。 在有一次晚上下班早了,她跟我去江边喝啤酒的时候,她跟我透露了一些她以前的事。 “我其实不是孤儿,你也不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犀利地说。她喝了很多酒,不过完全没有醉。 不过,我,我真的感觉到了醉意,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孤儿,我怕她也会这样问我,麻烦,不好回答。 不过她自己倒跟我说出了一件不小的秘密。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女人。” 我的啤酒瓶掉地上了。我看起来特别吃惊。我想了想,“我吗?”我说的是“你喜欢我吗”,她一下子就明白我的话。 “不是你,我不是只要女的都喜欢。”然后她补充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事实上,她的那个女朋友最后还是跟男的好上了。她并不是真正的男人,而对方却是真正的女人。 她又剪头发,剪得比之前还要短。是因为分手了吧。 她跟我说她其实是离家出走,被父母发现是同性恋,被家人说是“有病”、“变态”、“恶心”,一气之下,就彻底离开了那个家。 出社会后,她受了不少的苦,她说自己这些年来换了两百份工作。到哪里都一样,都有一种不安感。 “像我们这些被世界抛弃的家伙,要安身在哪里好呢?” 被世界抛弃嘛,以前,或现在,我的确这么想过。我可能会死在某个不如意的地方,被乞丐发现,等收尸。我还是决定开口说话,“不知道。” 说了跟没说没差别。 “真难过。” “我也是。” “要吃零食吗?” “算了。” “你要不要也说下你的?你看起来好像有一部电影那么长的故事。” “……” “好吧,我也没那么八卦。” 她看着江水,好像有什么鸟飞过,才发现是一只小虫,“我觉得以后,我会死于自杀,我真没办法撑到老死的那一天,我真佩服那些活到老死那一天的人,真的,我觉得他们太厉害了,那么多时间过去了,怎么都死不了。” 她说话的时候,很平静。 一点也看不出来会往江里跳下去的人。 她喝酒了,我确定她真的没醉。 那一天风好大,没什么人。 她突然爬上栏杆,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往江里跳下去。 “扑通”的一声。她整个人看不见了。 她刚才的声音、体温、难过,好像一下子无影无踪,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我没想过她真的会跳下去。不过,她的运气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她被路过的一个成年男人救下了。 天气有些冷,她在瑟瑟发抖,但没有冷到那种地步。我怀疑她的神经有些问题了。不过她很安静,不哭不闹,一点也不为之前匪夷所思的事感到抱歉或者后悔。 她突然玩起手机,翻起了相册。 我无意看见了一张特别的照片,那是我姐姐。 “你怎么会有我姐姐的照片?”我很久没有见过姐姐的样子了,我还以为我忘了,但那一瞬间,我差点要哭了。是她。我的眼睛都在发抖。 姐姐。姐姐姐姐。顾宁静。 她说心尚别怕,姐姐在呢。 “她啊,我之前不是说了嘛,我干了无数种工作,”她开始回忆起来,她不知道我有多么悲伤,“她是我在夜店当服务员的时候认识的,同一家店工作,人是挺好的,不过她当的是‘小姐’,她是你姐?” 我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她,用这样的词语。我没有忍住,我知道她之前差点死了,很难受,我还是一拳往她脸上打过去。 “疯了你!”她嘴角出血了。 “对不起,”我感到一种失落,“她在哪里呢?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终于又辞职了,我去找我姐姐。 我到夜店那里询问我姐的消息,不过他们说她突然不干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申请辞职,突然有一天就不来了。他们没有告诉我更多,我只好在那里当服务员,如果哪一天我姐姐来了,或许,在那之前,我向其他同事打听清楚了。 我们就能相聚了。 那么那么久了,我从一个小孩子长成大人,她应该认不出来了吧。我会问,姐姐,你找到幸福了吗? 但我看了看这里,乱七八糟的男人、女人、药物,我想我肯定不会这么问的。我只是会说一句话。 “我想你了,姐姐。” 第十六章长星(上)b 分卷阅读58 r   你好吗?(1) 那段时间我好像有轻微的耳鸣症状,我总是感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头看,发现这叫着我名字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噪音,突然像泡在水里沉闷。 “长星你没事吧?”我的同事一边把酒杯放在我端的托盘上,一边打量我的脸,我化妆了,在这里工作要化妆,不知道是不是化得很奇怪,然而她又说了些工作的事,“你看六号桌的那位,每一次都会喝醉,吐得满地都是,真讨厌。” 不过,隔了几分钟,她又对我说,“新来的十号桌那位长得真帅。”我随便应付“嗯嗯”了几句,就开始向别人询问顾宁静的事,没有什么头绪,她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来过了,大家都说不清楚不了解,他们说她平时也很少与人讲话,看起来脑袋很机灵的样子,但人很倔。 十号桌点的是最贵的洋酒,别人说他是富二代,前几年从美国留学回来。说到美国,我突然想起了学生时期的事情来,“顾心尚,和我交往吧?”“顾心尚,要不要接吻?”我的耳鸣又开始了,太阳穴也紧绷绷的。 “顾心尚,你是个傻女人。” 记忆像过山车一样,甚至混着浓烈的烟酒味。甚至有了疼痛的感觉。十号桌的男人背影,说不上的凄凉,在孤僻的角落,他的肩膀很宽,戴帽子。他好像站起来,往我这边走过来。 好像在颤抖。 以前这样的画面好像也看过,记不清了。 “喂!顾心尚……” 就像现在,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记忆了,过去叛逆少年的那张脸和眼前的人吻合了。 “你是顾心尚吧,我……”他一下子抱住了我,太用力了,我端的酒水一下子洒在他的衣服上,是最贵的那一种,还是他点的。他的声音在说,“我以为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 罗宥相信我真的死了。他前年回来的时候,人们都告诉他顾心尚死了,那一天,他跑到曾经的废楼里,那里被人拆迁了,好像要建什么店铺,现在空荡荡的,仿佛一个疤。 他就看着这个疤,然后点起烟。这是他今天吸的第一支烟。也是这几年戒烟来,抽的第一支烟。 烟抽得心脏疼。 他不停咳嗽。 然后干呕。 “顾心尚,你这个白痴!” 他呕得支不起腰来。 你好吗?(2) 我看着罗宥,他还是老一套牛仔风,只是不再是五颜六色的头发,褪去的稚嫩。 “我老了吗?”他被我的眼光盯得仿佛今天没有剔胡子,长满了皱纹。 “我也老了。”我开玩笑地说。其实我们都没有老,我们只是彻彻底底长大了。永远回不去穿上校服,漫无目的走在路上的时光。 “你没有死太好了,不过为什么要装死?” “年轻时不懂事,想换个身份重新活着,很奇怪吧?”太奇怪了,连我本人也这么觉得。我甚至不好意思说出来。 “哈哈哈,”他先是笑起来,很痞子的笑容,“我以前也想干这事,装死,不过我会留意我死后别人有什么反应,然后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变成另一个人。” 这就是罗宥,无论我做了多荒谬的事他都不会奇怪,甚至我们的想法又一致了。我跟他说,我就是干这种荒谬事情的人,也许我是个精神病人。 罗宥说喜欢我这样。 我由不得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仿佛回到一起抽烟的下午,还是会有点伤心,还是会有点难过,看着外面的风景。 “我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人吗?”他突然沉沉地说,让我说不出一句玩笑话,“他不知道吧?” “他不知道。”我甚至不敢说“谢蔷惟”这几字,“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他说。 “不,很糟糕。”我说。 “那么……你在这里的身份是什么?” “孤儿,林长星。” “长星?” “嗯。” “有趣得很。”他伸出手,“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长星小姐。” 我看他笑得肩膀发抖,没好气地瞪着他。 “有男朋友吗?” 像开学的第一天,他从窗口跳上我的桌面,阳光亮堂堂。我认识他不超过十分钟。“顾心尚,”那一天他说,“做我女朋友吧。” 现在,他也可以在今天的见面,这短短的时间里,对我说:“没有的话,做我女朋友吧。” 你好吗?(3) 我叫林长星。 我叫林长星。 我叫林长星。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你好吗?(4) 罗宥经常过来我工作的地方找我,有时候是在下班后,他送我回宿舍。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他寂寞的脸。 “你应该要找个女朋友,罗宥。”我对他说。 天黑了,希望不要下雨。b 分卷阅读59 r   “那你呢?” “我不行……” “你还喜欢他吗?” “……”我一时间答不上来。 罗宥笑了笑,仿佛喃喃自语,“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雨这时候下了起来,我们的声音仿佛被雨吵湿了,谁也不说话了。我去上面给他拿伞,回来的时候他冲我脸上亲一口,他拿着伞一声不响地跑了。 我没有生气,或者什么。我突然感到难过。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难过了。 罗宥成为了赛车手。说真的,我还是很吃惊,我以为是他当年无心说出口的一句话,如今却实现了。 那我呢?已经不是顾心尚了,为什么还活在顾心尚的影子中?她没有彻彻底底死掉,我感觉得到的,顾心尚有时候会跑过来,露出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来。她骑在我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扯我的头发。 大骂我:“你永远不会幸福!垃圾!社会败类!” 以前或许会这样,但现在,我真的想改变了。我想抓着顾心尚疯狂打过来的手,我会泪流满面,我会歇斯底里,我要告诉她:“我不会再变成你了!我会发光的!” 我想起了当年的梦想,它像个烫伤我黑夜的词汇。 我开始以林长星这个名字,在网站上连载了我第一部漫画,讲了一个糟糕的狐狸家庭,狐狸爸爸嗜酒爱赌,并且有暴力倾向。狐狸妈妈是软弱又好面子的妇女,他们家有两姐妹,姐姐聪明懂事,妹妹却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有一天搬来了新邻居,那人有一个非常善良的儿子。 狐狸妹妹正被驯化。 但是狡猾的狐狸是没有那么容易驯化的,因为狐狸的牙齿、爪子都很尖利,因为狐狸一直活在□□的阴影当中。 但是小男孩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哪怕他会被坏心肠的狐狸抓破手指,也不会逃走。就这样,他们度过许许多多春夏秋冬。碰到雪会忧伤,看到花会心疼。 有一天,狐狸爱上了小男孩。 狐狸不知道小男孩一直都在爱着它。 因为爱上了小男孩,狐狸感到自己越来越丑陋、恶心、可怕,原来自己是个这么糟糕的家伙,可是小男孩太美好了。狐狸越来越害怕“爱”这件事。于是,狐狸又钻进伤害其他动物的世界当中,不再理会小男孩。 小男孩以为狐狸讨厌他,所以伤透了心。 狐狸在被□□击中的时候,小男孩才发现,原来狐狸整颗心脏都是关于对他的爱。而狐狸也终于明白她一直被人爱着。 两颗心在冰冷的世界中火热起来。 虽然那是狐狸最后一次动心了。 画到这里便停笔了,故事还没有结束。现在是深夜,凌晨两点多,看向宿舍的窗外,生锈的窗栏,里面一颗星星都没有。想抽烟,又没有抽烟。 就像每一次没有意外的话,就会从上面,租的便宜房子,在十三楼,没有电梯,四周有老鼠、乞丐,我会从那上面突然冷静跳下去一样。 但我没有。 我揉着太阳穴入睡了。 又过几日,我打听到了一些有关我姐姐的事。一个肥胖的男人,浑身都有着鱼腥味,听说是批发海鲜的老板。他过来告诉我,我姐姐今夜会出现在XXX地点。并且他给我看了一张带走我姐姐那个男人的照片,时间太久了,我只记得他姓谢的,满脸痘印,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还是跟之前一样。 那个男人认识他。下班后,我便赶着去那个地点,我觉得要跟我姐姐见面了,她到底过得怎么样呢?这么久了,还认得我吗?有没有想过我呢? 我已经长大了,个子高了,漂亮了。 我感到心脏在瑟瑟发抖。我还是注意到天空是深蓝色的。一定有什么事在发生着,我有一种预感,这一次我真的要见到某某某人了。 你好吗?(5) 那是个地下会所,女人浓妆艳抹的,灯光,还有吵闹的声音。喝酒的,有一个在呕吐的男人。我在厕所还有看见一个吃着避孕药呕吐的女人。吐完,她就补妆,嘴唇、眼睛、脸啊,终于成了一个面具。 我在找那个肥胖的男人,他在跟一个红头发的女人说话,他的手一直在摸那个女人的大腿。 “我姐呢?”我问他。 “哦哦哦,你。”他眯起眼睛。 “我姐呢?”我又问了一遍。 “不要急,我请你喝酒。” “我不喝酒,我找她。” “先喝一杯,我再告诉你。” 我看了一眼他,拿着他递过来的酒大口喝完,“好了,现在告诉我,她在哪?” 我感到鼻子也有酒味。灯光使我一阵恶心。 就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人在尖叫,他们说有警察上来了,叫我们赶快撤离。我一时间懵了,这里肯定是非法营业,当我听到 “扫黄”这两个字我更加动弹不得。有个人慌张起来把我撞到墙上。该死的,我额头流血了。 大批警察涌上来,我也不知 分卷阅读60 道往哪里逃,路都被堵住,门边全是过来的警察。我一时间学起了鸵鸟,找个有东西挡的地方,蹲在地上,抱着头。 “不要动,警察!”声音因为喉结的滚动,低沉发出来。 太倒霉了。要怎么解释才好呢? “把头抬起来!” 我缓缓地抬起头,我的头发乱了,额头还有血,还有比今天更加倒霉的事吗?放马过来吧!如果还有,我都不会惊讶了。我听着他说“你知道有人举报这里进行非法色情交易吗”,我突然就想说那个举报人就是我,你相信吗警察叔叔……是哥哥吧?弟弟?声音很年轻,好听。还有些熟悉。 我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整颗心突然裂成两半。 灯光啊,烟啊,还有别的什么,我全看不见了,我只看见面前的这个人。这个男孩。这个穿着警服高个子的男孩,皮肤太白了,眼睛太大太亮了。他正在一脸吃惊地看我。并且,他的枪正对着我。 我有些想吐,想剧烈地吐,把五脏六腑吐出来,把自己吐出来。 还好还好,没有吐,没有哭,没有叫,没有发疯。 不过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把眼睛睁得最大的时候,我看到谢蔷惟的枪从他手上掉下来,我看到他嘴唇苍白,我们仿佛再也见不到别的身影。世界,就我们两个。 他非常用力地抱住了我,我感到他的力气变得好大,还有肌肉,曾经那个奶气的谢蔷惟突然变得不一样了。老天,我还是认得他。他还是认得我。有七年多没有见了呀。 他还是干净,散发花香,还是一抱我,我就会难过很久很久。 “我终于找到你了!心尚!”他的声音像滚烫的铁,“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一定躲在什么地方……” 我想到罗宥,他看到我,说的是“我以为你死了”,可是谢蔷惟不是这样的,他说“我找到你了”,他一直都没有认为我死了,他一直在找我。无论谁对他说,顾心尚已经死了,他都不相信。 可是,顾心尚,那个你们的顾心尚其实真的死了呀…… “你是谁啊?”我还是冷漠地说,谢蔷惟的眼泪打在了我的肩上。我还是把他推开,“你干嘛啊?干嘛抱我?” 很好。我没有哭。没有小题大做。 很好。我很冷漠,很陌生。很残忍、很歹毒。 心如铁石的家伙。 这时候,我眼中的谢蔷惟突然变成了好几个,他们都看起来很悲伤,而且病态、扭曲。哦,非常非常悲伤难过。 然后,我居然晕了过去。身体无力。想起了刚才的那一杯酒,我被下药了。 第十部分 第十七章长星(中) 你好吗?(6) 想你的时候,我在心底默念: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好吗?(7) 好像。好像要窒息了。我。 在一片巨大蔚蓝的水域中,我掉进去了。我要自杀吗?我要去死吗?水密密麻麻围绕我,水弄湿我的眼睛、皮肤、衣服,水钻进去我的身体里面。 从水下看向外面,是一样蓝的天空、云朵,一样蓝的太阳。好凉。好冰。好难受。 我的手我的脚都在挣扎,都在踢打,水好像缠住了我,无法游上去。好难受好难受。连看到太阳也难受。 “心尚!心尚!顾心尚……” 我睁开眼睛,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好像真的溺水了,不停地咳嗽,耳朵里好像还有水,肺、心脏、喉咙好像炸开了。神志不清似的。 “水,水……”我的声音沙哑,断断续续说着脑子里的话。 有人端来一杯水,我想接过去,一看那人的脸,手晃了几下,水洒在了被子上。 “你……我……这是哪里?”好像老年痴呆症那样的我。 “这是我家。”谢蔷惟手插在口袋上,打量着我,声音充斥着责怪,“你昨晚嗑药晕了过去。” “我没磕药!” “从你血液中检测出来的。” “我被下药了……” “下药?难不成你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你几岁了?”轻蔑地笑了。他揉着太阳穴,比那个还在上学的下午,我在欺凌别的同学,比那些还要糟糕还要严重,“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意外。” “顾心尚!”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谢蔷惟这么大声叫我,以前他总是轻声轻语的。 “我不是顾心尚!你这人怎么了?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我开始生气了。我的心突突地疼着。 “那你说你是谁呢?”他一字一句。 “林长星,”我满不在乎,“我叫林长星,警官。” “身份证。”他仍用那种打量的眼光紧紧地盯着我。 “没有。” “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