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里的守望者》 分卷阅读1 《花田里的守望者》作者:风风花花 文案 春风不解风情,暗恋是最美的诗。 程应航暗恋温泠(líng)多年,只敢在校园里远远看着她,在私藏的押花本里思念她。 直到升高三的仲夏夜,跟她正面对上,有什么未知的崩坏开始蔓延。 碰面第一天,她在砸店。 碰面第二天,害他湿身。 碰面第三天,勾他偷吻。 碰面第四天,没经过他同意就把“孩子”打了? 他这喜当爹还不到一天?半天? 没见过哪个女孩如此嚣张傲慢,随手就是桌咚、壁咚、腿咚。 一次次在他失控的边缘疯狂试探,危险而不自知。 直到程应航终于忍无可忍,将人怼到墙上死死禁锢,吻到她腿软。 “学会了吗?” 温泠:“……” 我给你好吃好喝,你居然这么对我?铺垫呢?气氛呢?我教你的撩妹大法丫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 · 已完本。 · 女主高三毕业被自己母亲虐挂了,重生回到高二暑假开始拼命自救。 · 人狠话多小仙女 vs 栽花种草大帅比 · 高中校园文,双向救赎。 · 1V1 HE · 本文又名《我的豪横女友》 排雷: 一、本文园艺、花语、国画等信息皆来源网络,若有错漏之处,就当是文盲作者弄出个虚构品类吧。 二、男女主没有早恋,都成年了,真的,看码字狗真诚的双眼。 【欢迎写作指导,为了作者的进步,哪里写得不好的请随便讲,不要客气和顾忌,在此先谢过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励志人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泠,程应航 ┃ 配角:夏二东,李亚丽,戴子赋 ┃ 其它:校园 一句话简介:一起栽花种草一起好好学习 ☆、第 1 章 夜里花市均已收摊,长芳街路灯昏黄,行人稀少。 夜九点,暑假补课的学生晚自习放学,边走边吃小摊宵夜,嬉笑玩闹。 有手贱的,拿竹签子、饮料瓶敲打路边堆放的花盆。 三五成群的嘈杂过后,流浪猫从街角墙影里闪过。 街角的咖啡馆,没有顾客,服务生倚着吧台玩手机。 温泠背着书包,推开咖啡馆大门,风铃声,和着空调制冷,迎面扑来。 温泠打了个寒噤,将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鼻尖,反手带上门。 温泠是来找父亲的,商量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是他的店,能联系到他。 温泠趴上吧台:“小哥,你老板号码给我个,我有急事找他,拜托啦,谢谢。” 服务生抬眼看清她容貌,收好手机站直了。 温泠的漂亮直戳人心坎,厚实的平刘海衬出杏眼楚楚,白生生的小脸灵秀可人。 边上是水培植物架,玻璃器皿的晶莹中,女孩美得如同仙境精灵,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她的要求。 服务生立即翻找号码,忽然回神,满脸心虚:“我没有老板号码。” 温泠凝视他的双眼:“真没有?” 服务生脸红,吭哧吭哧:“你有什么事,我、我让店长转告一下?” 近四天,温泠来问过十二趟,所有的服务生连同店长都帮她转告过,估计是转告给鬼了? 手中震动,温泠看了眼手机屏幕,拒接,来电显示“妈妈”从屏幕上消失。 温泠笑笑,抬眼:“那你们这有棍子吗?”好在她有B计划。 服务生立即转身去工作间,找到一把锄具的杆:“你要做什么用?你看这个行吗?” 温泠已从书包里翻出护目镜,架在额上。 她接过长杆,试了试硬度:“挺好的,谢谢。” 戴好护目镜,她望向身旁的玻璃架。 满架子的水培剔透璀璨,植物枝叶舒展,青葱欲滴。 一杆子撂过去的时候,碎得特别清脆。 服务生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这个美得像精灵一样的女孩,挥舞长杆,砸店。 手办展柜、吧台、点单机、收银机、杯架……全都不放过。 棍风呼呼,碎片迸溅,眼睛都不带眨的。 半晌服务生才想起报警,温泠回眸,吩咐他:“给你们老板打电话,叫他赶紧过来,我砸完还要放火。” 服务生缩在墙角,哆哆嗦嗦给老板打电话。 报警后,他又翻找另外一个号码:航哥,拨通。 店里稀里哗啦的一通乱响,砸得差不多了,温泠拄着杆子喘口气。 人还没来,只有她和服务生大眼瞪小眼。 温泠笑:“你们店有汽油吗?” 分卷阅读2 女孩这一笑,唇角弯弯,于一片狼藉中,春暖花开。 服务生此时已躲到大门外,顿感毛骨悚然,憋出一声“没有!”又立即缩出去。 就算有汽油,她也不敢泼,那味儿太冲了。 就算泼了,她也不敢点,楼上有住户,万一把人家的也连进去了,不利于邻里和谐。 再加上前一世她就是被烧死的,那滋味儿她知道,火候压根没办法控制,焦得掉渣。 为了不再被烧焦,温泠得在母亲再次点火烧她之前,做点什么。 说起来她重生也一礼拜了,死时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重生回到高二暑假,还算适应,就当是高复了呗,争取再多考几分。 高二暑假学校惯例补习,在刷题的百忙之中,温泠抽空想到了对付母亲的办法。 比如找她的父亲,以毒攻毒,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只可惜她问不到父亲的联系方式,只能拿他的店打个招呼。 现在这店里没一块儿好落脚的地方。 温泠等得无聊,踱步到墙边,踩得地上玻璃碴咯吱作响。 她看着面前的押花画框,茎叶勾勒出脸的轮廓,花瓣是如瀑长发。 这种花,好像叫……矢车菊? 风铃响起,伴随着的几道男声的大呼小叫,来了不少人。 温泠举起长棍,挥向矢车菊画框。 “啪”的一声,棍子被抓住了上端,挥不出去。 温泠蹙眉回头,撞上一双怒意锋锐的眼,心魂一震。 程应航:“你……” 剑眉还拧着,原本冲口而出的责问,在认出她的容貌后,被意外掐断,微怔。 程应航是高二(1)班班长,被段长派去网吧抓同学回宿舍。 回校路上,他接到电话,一行人七八人就赶过来了。 “航哥,认识?她谁?”旁边跟过来的同学探头问。 服务生躲在后头控诉,这疯女孩是如何骗了棍子、如何行凶的。 其余几人用脚划拉开空地,方便走路,嘴里骂骂咧咧,吐槽一个小女生,疯起来破坏力惊人。 只有程应航知道,温泠不是疯子,甚至没什么情绪,护目镜底下的眼眸,幽静,深井里有冰棱。 这不是一双小女生的眼睛,变了太多。 一人执一端,沉默僵持中,温泠觉得这高个子男生有点眼熟。 他寸头,穿着夏季短袖校服,下嘴唇到下颌有一道竖疤,淡淡的像一道雨丝划过玻璃。 这疤嘴……她见过应该有印象才对,真想不起来了。 警车已到门外,红蓝光闪烁。 店主也来了,却是程业林,而不是温廷谦。 两方同时进门,服务生迎上去,握着警察叔叔的手,祥林嫂一般重复方才的控诉。 见来人 ,温泠蹙眉,不好办了。 程业林是插足她父母婚姻的男小三,她爸现在的相好,跟她不对付。 这店砸的,还是没能见到温廷谦。温泠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该自费汽油和打火机。 程业林到外头打电话,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了眼温泠,并不过来。 片警过来要身份证做登记:“说说,小姑娘,怎么回事?” 温泠松开棍子,从背包里翻出身份证。 好嘛,今儿个要体会一把蹲号子是啥感觉了。 递过去的时候,被一只大手截下。 疤嘴的高个男生收了她的身份证,没等片警询问,他将温泠挡在身后:“不要立案。” 温泠不解,抬头瞅这人的后脑勺,漏了? “兄弟,这事儿不是你长得帅就能说了算的,”片警示意他让开,“这店都成这样了……” 疤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店,我……女朋友在闹脾气。”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同学面面相觑,起哄。 “航哥可以啊!” “说好的厌女症呢?!” “居然背着我们谈盆友!” 温泠愣了片刻,戳他胳膊:“……谁是你女朋友?” 温泠感到这疤嘴僵硬一瞬,他转身的同时,埋怨的眼神横过来:“店都让你弄成这样,还没出气?还要我怎么做?” 温泠表情艰难:“……excuse me?”这人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他声调不高,却神色肃然气场全开,镇压得温泠不得不噤声。 旁边男生爆发出一阵狼嚎,还夹杂着几句“嫂子你放过航哥吧!” 温泠:“……” 好么,碰上个秒速入戏感染力惊人的影帝,还自带群演。 现在她就算是哭天抢地说不是他女朋友,警察叔叔也只会当她是闹脾气。 片儿警扭头看程业林:“店主你说呢?” 程业林倚在门边,嗤笑:“他说是 分卷阅读3 就是呗。” 疤嘴将身份证还给温泠,跟警察去外面做出警记录,旁边几个男生窃窃私语。 “航哥不够意思啊,居然藏着掖着……” “航哥到底什么时候谈的女票?哪个班的?” “看着眼熟啊……卧槽我知道了!15班那个小仙女!” 一窝的男生拥在墙边一起八卦,还不时打量温泠,再鬼祟的眼神也压不住言语里充斥的兴奋。 温泠无语。 她刚刚那么卖力地砸了这家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关注点不要那么歪好吗?不愧是青春期躁动又二哈的脑残男生。 烦躁地踹了一脚面前的凳子,又想到这举动更坐实了闹脾气,温泠更烦躁了。 无奈她若不想真去蹲号子,就得闭嘴。 温泠掀起眼皮盯着门外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本以为自己死过了一回,淡定得一批,这疤嘴真有本身,两句话的功夫叫她破功。 此时警车掉头开走了,疤嘴跟程业林在门外,说话声隐约传来。 温泠清理了一张椅子坐下,按捺脾气,耐下心来等。 疤嘴:“你不生气?店里……” 程业林倚在门口:“都是你布置的,你这么个爱花如命的都不生气,我生什么气?” 疤嘴点头:“我会重新弄好的,需要两天时间。” “正好换个花样吧,水培太冷清了。”程业林看一眼店里,“为什么帮她?” 疤嘴:“她是……” 程业林抱起胳膊,等他下文。 疤嘴:“……我女朋友。” 温泠:“……”这还没演完呢?出场费得不少吧? 二哈男同学们一阵夸张窃笑,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疯狂敲字。 疤嘴看过来,扔一句:“不准传播。” 男生们立即揣好手机,抬头看天踱步。 “行了,”程业林摆手,“真当我不认得她呢?” “抱歉打断下,我赶时间。”温泠不想等了,母亲打来电话,再次拒接。 她走到门前,“叔叔好,您认得我是吧?我想要温……我爸的号码。” 程业林歪头看她:“我为什么要给你?你找他干嘛?” 温泠深吸气,微笑:“我妈精神有问题,需要治疗,她虐待我,你看我胳膊……” 她一拉校服袖子,抬起手臂。 纤纤擢素手,皓腕凝霜雪。 细白白的手臂上,除了空气,啥都没有,毛孔都找不见,更别说什么伤口了。 温泠:“……”她不死心,将手腕怼到人眼巴前儿,“你仔细看,真的有……” 程业林乐不可支:“蚊子叮的吗?我回去找个放大镜?” 温泠:“……” 她盯着程业林,其实很想说,有放大镜那当然好了,只可惜眼瞎没治。 程业林:“你妈一个月前闹到你爸公司,说你学业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我现在信了。” 顺着他打量的视线,温泠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春秋季节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头,盛夏的夜晚里,特别暖和。 “你别笑了。”温泠扭头找棍子。 说实话,程业林笑起来挺好看的,笑得她忍不住想敲碎他的门牙。 找到了,在玻璃门后。 温泠正要去拿,被拎住了后衣领。 “不是赶时间么?”疤嘴拎着她往外走,“车来了。” 后面男生们在起哄:“航哥温柔点! 不能这么粗暴地对待女盆友!” 疤嘴不由分说将她拎到街口,出租车已经等在那。 他上前打开车门。 温泠挣不开他的手,只能死撑着车门不进去。 “我有,”疤嘴忽然说,“你爸的号码。” 温泠抬头看他,摸出手机:“说。” 疤嘴:“139,0186,186,地址?”他下颌示意司机方向。 还差一位数,温泠正埋头输入,闻言“啧”了一声,飞快报了地址。 疤嘴报出最后一个数字,将她塞进车里,关门:“老刘,注意安全。” 司机打了个手势:“得嘞!”发车。 温泠按下拨号键。 ☆、第 2 章 清晨,温泠背上书包,在玄关换鞋。 “啪”的一声,灯光大亮,温泠动作一顿。 母亲从房间里出来,日式女子般的小碎步,悄无声息走到玄关前。 温泠缓缓抬头,视线缓缓上移。 母亲背着光,笑容模糊:“今天会下雨,小泠记得带伞。”说着递上一把折叠伞。 “嗯,”温泠接过伞,上前一步轻轻抱住母亲,“谢谢妈。” 挥别母亲,温泠下楼,坐进专车。 司机大伯笑呵呵地: 分卷阅读4 “小泠今天怎么迟了?”平时准时得以秒为单位。 “嗯,”温泠随口应了,“母亲交代点事情。” 靠上车座椅背的瞬间,背上的剧痛叫她几乎要跳起来,死死掐住手心,她咬牙闭眼,忍了。 “今天据说有暴雨……你怎么了?”司机转动方向盘,看后视镜,“不舒服吗?要不要上医院?” 温泠缓了缓,摇头:“没事。”视线转想窗外,“今天会下暴雨么?” 车子正穿过小区的林荫道,晨光青葱明朗。 司机:“是啊,新闻播报了红色暴雨预警。” 温泠沉吟。 前世高二暑假的确有一场特大暴雨,还冲垮了学校花园里,一间老屋的院墙。 之所以会印象深刻,是因为美术老师金褚青一把老骨头了,还跑去抢救院墙埋住的盆栽,摔断了腿,身体情况急转直下。 叹息一声,真是让人不省心的老头。 既然重来一次,温泠不能坐视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国画恩师,教得她对国家传统文化的崇敬之心全都喂了狗。 她拿出手机给金老头发信息,屏幕亮起,还停留在拨号界面。 昨天她拿到的那个号码。 再次点下拨号键,毫无意外地,听到这样的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温泠眯起眼。疤嘴所给的号码,仍是打不通。 晚上还得去咖啡店堵人,啧,不要好的狗崽子,这是在逼她买汽油。 第三节课间的时候,天空就开始阴云密布。 (15)班教室里,温泠坐在教室第三组第四排,做完一份卷子,看向外面的天色。 室友兼同桌金琼琼也探头张望:“温泠你在看什么?看对面(1)班?” 前排女生忽然转过来:“(1)班有大新闻,你们知道吗,航哥……” 金琼琼跟前排女生同时喊出来:“有女朋友了!”她紧接着就问,“真的假的?不要啊!他厌女症好了吗?” “我宁愿他永远厌女症,永远是银河系公共财产……” “No No No,”隔壁组的女生摇晃手指,“集美你这就不懂了,‘厌女症’只是拒绝不喜欢的女孩的借口,懂吗?现在的男生啊,都被宠坏了……” “航哥哪是拿来宠的,航哥是拿来舔的好吗?” “卧槽!舔什么舔?”后排男生顿时起哄,“这什么虎狼之词?!” “要浪一边儿浪去,别污了我们家小泠的耳朵!” …… 上课预备铃响了,闹哄哄的一群人这才意犹未尽坐回位置。 往常温泠对这类毫无营养的争论,充耳不闻。 但今天,她捕捉到三个关键词,(1)班,厌女症,杭歌。 她想起昨天那个高个子疤嘴,他的同伴好像也是这么说他的,厌女症。 原来周围女生挂嘴边舔了两年的杭歌,就是这么个货色,之前金琼琼给她看过照片,根本无感好吗。 名字倒是好听,眼神那么凶,嘴唇还有道疤那么丑……想舔。 瓦特the法克?! 温泠捂额低头沉思,好好的智商,怎么说掉线就掉线了呢? 可是脑海里闪现他凌厉的丹凤眼,小心脏忽然就扑扑了。 等等等等,重点是,重点是什么来着……完蛋,这丫有毒吧?病毒这就占领高地了。 好半晌智商重新上线,温泠这才抓回重点,这位疤嘴同学给的号码,她打了十几遍,一直没人接听。 (1)班是吗? 温泠盯着桌上的卷子,手里中性笔的盖子,打开,关上,打开,关上。 笔杆“啪”地往桌上一放,中午放学,去(1)班堵人。 中午下课时,天色已经黑沉得可怕,如同暮色降临。 温泠背上书包径自出了教室,金琼琼叫都叫不住。 饭都没顾得上吃,温泠直奔学校后花园,还是先救老头的小命要紧。 算上学校前身,铭文中学是百年老校。 学校前身是私塾,“铭文学苑”,旧址还在,就坐落在校区地图的东南角,连同后山划为学校的“后花园”,是本地文化景点。 不过这景点颇为冷门,进学校还得登记,于是访客寥寥,只有金老头三天两头往这跑。 金褚青老头八十有四,以前在铭文中学里客串教美术,大家叫他美术老师。 温泠进铭苑大门,过影壁,进前院,果然就见金褚青。 老头穿着深青色汗衫,须发蓬松灰白,脑后扎了一小撮,胡子扎了一小撮。 此时他正坐在门廊下竹椅中,抱着腿抬头看天,嘴张得像一条脱水的鱼。 温泠:“老头,你干嘛呢?” 转身扫见门前荷花缸,圆叶缝隙,三五锦鲤浮到水面张嘴……如出一辙。 金褚青见她,精神抖擞:“欸,小铃铛,你今 分卷阅读5 天怎么有空来了?” 说话间,老头望向她身后,两个男人先后跟来,穿着土色园林工作服,戴着园艺口罩和草帽,手里拿着锄具。 他们是花匠,原本在前面林荫道修剪香樟枝条,以免大雨里折断。 温泠跑过树下,掉了满头的叶子、小樟果,就干脆喊他们过来充壮丁。 温泠指了指外面:“天要下雨……” 金褚青顺嘴就接:“娘要嫁人。” 温泠嘴角抽搐,现场给他掐指一算、分析天象。 不消一分钟,两人得出统一意见,不仅娘要嫁人,后院土石墙不稳,得塌。 老头当场跳起来:“赶紧赶紧赶紧!” 一行人穿过堂屋,直奔后院,两个花匠师傅去加固院墙,金褚青和温泠将盆栽往屋里搬。 “原本还想让它们喝个饱的,这天降无根水,可滋润啦。” 老头一边搬还一边碎碎念,温泠失笑,搬了六七盆花草,站在台阶上喘口气。 金褚青捧着一盆橡皮树经过:“呦呦呦闺女,你可别搬了,这细胳膊……细腿儿的。” 老头八十多岁了,搬了三四盆,就边走边喘。 温泠:“你才别搬了,老胳膊老腿儿的。” 金褚青扁嘴。 待会儿还要去(1)班堵人,温泠着急把这里搬完才好。 大大小小上百盆栽,盆盆都贼拉贵的,毁了哪一盆老头都得掉金豆豆。 金褚青叉腰,靠在廊柱子上喘气:“闺女你是不是尿急啊?” 温泠:“……没有!” 金褚青:“那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说起来就一把辛酸泪,温泠甩甩手歇会儿:“有只欠抽的死狗,给我个假号码,待会儿得上门堵他去。把他脑袋拧下来种盆栽。” 金褚青笑得不行,温泠极少生气,这次肯定是梁子结大了。 眼前晃过人影,是花匠小哥经过,搬着最大盆的柏树盆栽。 石盆太重,绷得花匠胳膊上肌肉明显,汗津津地,力量感爆棚。 “瞧这腱子肉,”金褚青手贱地伸过去拍了拍,“让这小哥陪你去撑撑场面。” 还有几个大号盆栽,花匠俩人三两下全搬进来了。 金褚青去打电话了,跟景点保护单位联系这个墙的问题。 温泠到屋里提了茶壶出来:“辛苦了辛苦了,谢谢两位师傅!” 茶叶是老头自备的,她不用尝都知道,肯定是好茶。 花匠大叔摘了口罩,笑着摆手:“不谢不谢。” 他在衣摆擦了擦手,接过杯子灌下去,是真渴了。 喝完,他又去墙下忙活。 两人挖开墙下溪水水道、搬开松动的石块,动作麻利,搬豆腐一般轻巧。 花匠小哥:“暂时就这样吧,回头再重新修砌一下。” 他转过身来,就看到温泠站在边上,一手端着茶杯,低头在戳手机。 “给我的?他在溪边石台蹲下,就着溪水洗手。 大手在清澈的溪水里褪去泥污,显出骨节分明。 温泠指尖点下拨号键,闻言抬头:“嗯嗯,给你的,杯子干净的,喝吧。” 花匠小哥走近,从女孩手中接过圆润可爱的青瓷杯,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 温泠抬头,对上一双凤眼。 男生眉峰如聚,压下眼底深邃,只觉点漆入目,锐意难当。 此时温泠的心理阴影面积蓦然暴涨。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要倒茶?现在将茶杯抢回来会挨打吗? 然后她眼睁睁看这疤嘴摘下口罩,茶水两口喝干,喉结滑动,杯子放回她手中。 再然后,疤嘴非常体贴地低头,将脑袋探到她眼巴前儿:“拧下来种盆栽?” 温泠:“………………” 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温泠才没一手刀剁下去,只咬牙切齿:“号码怎么回事?” 对的,为什么她打电话他手机会响? 这狗,说好的给她爸的号码呢?分明是这狗自己的号码吧! 疤嘴目光扫一圈围墙:“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今天给你答复。香樟那边还没收拾,我得先过去。” 说着叫上洗锄头的花匠大叔,两人拿上工具就走。 温泠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手中杯子捏爆,捏爆,捏……好吧,虽然她很想用爆杯来烘托此时与疤嘴同学重逢的喜悦,不过实事求是地说,杯子捏爆之前,她先得手骨劈叉。 想起自己居然曾有一瞬想舔这狗,脑瓜估计已经劈叉了。 金褚青回来了,见状:“走啦?下回来再带点酸枣糕吧,小铃铛还没吃过。” 程应航应了,看了眼天色:“雨天路滑,老师你……”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暴雨蓦然枪林弹雨般扫下来,老屋瓦片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湮灭了人声。 温泠赶紧跑回廊下 分卷阅读6 ,房檐骤雨成帘,几人齐齐望着外面,好像荷花缸里的一排傻鱼。 “哦厚,”金褚青拍了拍胸口,“这雨有点小暴躁。” 他转身进屋:“来来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煮茶吃。” “不着急走?”程应航问向温泠,“有雨伞么?” 念在人家刚帮了大忙,一屋子的盆栽得以幸存,老头子的腿也不用断了,温泠不情不愿从书包里翻出雨伞递过去。 疤嘴跟花匠大叔交代两句,拿着伞就先走了。 温泠看他走向天井,打开伞扣,撑开。 伞面举到头顶、完整张开的瞬间,“砰”地一声,伞骨爆了,关节完全脱开,细钢棍飞得到处都是。 伞柄还举着,大雨泼洒在他身上,伞面迎风飞扬。 “噗哈哈哈哈哈哈……”温泠等人瞬间爆笑。 温泠扶墙抹泪,真没看出来,自家母亲还有整蛊天赋? 疤嘴回头,天光晦暗中,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暴雨伴随着闷雷,暴雨从中午一直下到傍晚,才稍见休歇。 同学们都去吃晚饭了,教室里只有三四个人,在吃零食、玩手机,笑闹声声。 温泠又做完一套理综卷,揉了揉眼睛休息会儿。 数学,语文,英语,理综,日常作业之外,还要做八份卷,累,但不做不行。 收拾书包,看了眼手机。有一条短信。 【号码的事,抱歉。你有什么事也许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转达。】 转达转达转达!她想说个事儿咋就这么难呢? 如果疤嘴是中午当面这么说,温泠会锤爆他的狗头。 看在他中午跑去给他们买伞,回来时淋成落汤鸡的样子,这笔账暂且缓一缓。 而且她提出,要拿粉红色雨伞换他那把黑色雨伞,他犹豫了一下,也给换了。 似乎是个好人。任劳恩怨,可以随便欺负的那种。 下到教学楼底,撑开伞,温泠抬头仰望,黑伞内面是画作《星月夜》。 不知道粉伞里面是什么。 啧,歪楼了,温泠拉回思绪,现在最要紧的是,到底要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 【你跟程业林很熟是吧?那你知道么,他插足我父母的婚姻。我十岁就失去爸爸了,难道现在连跟他通电话的资格都没有吗?】 信息发送出去,温泠施施然揣好手机。 程业林铁石心肠,跟他卖惨,直接亏本;但这个疤嘴不一样,兴许有效。 同情心需要一点时间发酵,温泠没去堵人,打算去食堂,给自己加个鸡腿。 她没想到的是,疤嘴回得那么快。 【程业林不是第三者,你母亲在骗你。不要再帮她纠缠下去了。一别两宽,才能各生欢喜。】 读罢信息,温泠脚步一顿。 立即噼噼啪啪打字过去,回复之迅速,语气当中不自觉带了火气。 【你谁?你又知道了?你问过了?】 疤嘴:【问过了。】 温泠:“……”这个憨批!这种事他怎么问得出口的?哎,你是男小三吗? 就算是,正常人会承认吗? “粉红色?”对面教学楼有男生大喊,“航哥,好骚啊!女票的伞吧?” 抬头间,温泠看到对面楼撑开一把粉伞。 天色|欲明未明,隔着夏日疏寥暮雨,对面的男生持伞相望。 ☆、第 3 章 暴雨三天,终于渐歇,疤嘴撑女朋友的伞也传遍了全校。 只是女朋友真身究竟是谁,各有猜测。 温泠前后排女生天天讨论她们的杭歌,一会儿觉得这个班花有嫌疑、那个迷妹有嫌疑,一会儿又遭到其他人义正辞严地排除,哀嚎忽起忽落。 雨幕渐歇这天,温泠才有机会知道了,粉色雨伞内面是什么图案。 对付油盐不进的疤嘴,也终于有了转机。 这一天温泠吃过午饭,收到金老头的召唤,去将盆栽搬出去。 温泠嘴角抽搐,那天情况紧急,她才插手的,雨都下完了竟然还胆大包天敢差使她。 嫌弃归嫌弃,与其回宿舍或教室里忍受又干又闷的空调,她宁愿去铭苑乘凉。 温泠到铭苑,径自去后院。 盆栽已经全都搬出去了,在高矮石台上各归其位,于院中错落有致,多少也喝到了一些雨水,青叶愈发青翠浓郁,花束愈发娇艳。 “小铃铛来啦?”金褚青在隔壁画楼上招手,“快上来,有好吃的!” 温泠:“……” 老头说好吃的必定真好吃,可她刚吃过午饭,那就……勉为其难吃一点吧? 雨伞放在廊下,温泠踏着木梯上楼。 光线有些昏暗,她转过拐角抬头便见一道背光的身影,一个后仰差点摔下去。 程应航一手拽住 分卷阅读7 温泠的袖子,温泠惊慌之下,拉住他的胳膊。 男生穿着校服短袖,入手温热,肌肉僵得硬邦邦的。 视线对上,那凤眼开了刃,于楼梯边缘,惊心动魄。 这疤嘴,怎么在这! 温泠在心里大骂脏话,这双眼,杀得她都要PTSD了。 程应航松开她,低头,就见手中的墨水洒了一半,溅上他的鞋子和裤脚。 金褚青在远处,回头一看:“洒了?哎呀,笨手笨脚。”连连摇头。 一老一少在画楼上方桌两侧对坐,铺了宣纸,桌子中间摆着笔砚、茶水,和一盘糕点。 青瓷盘,上堆晶莹的酒红色糕点,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温泠镇静下来,到桌前放下书包占了上座,竹签叉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怎样怎样?”金褚青蹲坐在太师椅,探头看她,满脸期待。 温泠淡定点头:“这叫什么?” 酸酸糯糯的带着丝丝清甜香味,敲喜欢! “酸枣糕!”金褚青笑得像个孩子,转脸冲对面疤嘴道,“既然你师姐都首肯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你为徒吧。” 温泠:“???”咀嚼停住,她首肯什么了? 疤嘴站起身来,鞠躬:“谢谢老师。” 金褚青摆手:“谢你师姐就行。” 说着,将保鲜盒搬到温泠面前:“带回去慢慢吃,吃完还有,这小子可会做了。” 温泠僵硬扭头,嘴里的美味忽然就咽不下去了,居然是他做的?她忽然好想吃他本人人肉馅的有吗? 程应航深深看了温泠一眼,鞠躬:“谢谢师姐。” 温泠:“……” 咋滴了这么幽怨,做你师姐还委屈你了? 这个便宜师弟,疤嘴不情愿,她也未必稀罕呢。 她连要个自己父亲的电话号码,都遭他各种推三阻四,这笔账还没完。 这师门就算进了,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温泠没搭理他,翻出卷子摊在桌面上做题。 数学卷,先看再做,刷刷的,下笔如有神。 程应航那边却下笔坎坷,金褚青手里拈着根长长的草茎,不时就要打在程应航手背上。 “你这手势不对。” “墨太浓。” “不要画中间,边上,边上,诶对,做人不要那么霸道后生仔。” 草茎打来像挠痒,可程应航不敢怠慢,一一照他说的改。 一个老者对着两个少年,支着脑袋歪在太师椅,一会儿瞅着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笑得咧出牙花子。 画楼对着后山,三面木窗敞开,天光通透。 楼前梧桐树荫密实,有凉风习习,加上雨后空气沁人心脾,让人不知觉间就静下心来。 铭苑捐出去之前,是传到金褚青手里的家产,老头年幼时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感情颇深,只是那时家人今已不再,难免有些寂寥。 老头喜欢学生来铭苑找他,不过并不是所有学生他都喜欢。 就比如这疤嘴,明显不受待见,一幅画下来,就遭老头各种嫌弃,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温泠一份卷子做完,伸懒腰。 金褚青喝茶感慨:“你这师弟啊,笨是笨了点,你以后多提点提点。” 温泠瞅他一眼。 方才她没应疤嘴,老头必是感觉到了,她不待见这师弟,这会儿想调和呢。 温泠翻杯子倒茶喝,半笑不笑:“老师,您家的门是遭人撬了吗?” 金褚青睁大眼睛:“啥?” 温泠:“我记得您有关门弟子来着。” 而且正好端端地坐在您面前,本人是也呢。 金褚青张了张嘴,想起这茬,清了清嗓子,大手一招:“嗨,可不是嘛,可谁叫我这关门弟子半路给跑了,没办法,不得给她留门么?” 温泠幼时师从金褚青学习国画,后来十岁因父母离婚,她跟母亲离开温家,不再提笔。 温泠默了一瞬,复又笑起来,看向另一边的男生:“好的,师弟是吧,以后要听师姐的教诲。” 包教包毁。 疤嘴没吭声,落下手中画笔。 面前宣纸上,一株幽兰,扶风舒展,墨叶纷繁一点红。 金褚青在椅子上起身瞄了一眼,啧啧称奇:“钉头鼠尾螳螂肚,做得样样都不差,放在一起竟能做到如此呆板?神人也!” 程应航:“……” 老头下了椅子,踱步过去使劲儿瞧,摇头喃喃:“学形却无神,糊弄外行人。” 温泠绕过去看了眼,还行吧。 金褚青给温泠递毛笔:“小铃铛,你说小橙子这画,怎么整?” 温泠:“……”什么玩意儿她没听明白,“小成子?” 好太监的名儿。说好的“杭歌”呢? “是啊,小橙子,”金褚青点头,“程应航, 分卷阅读8 小橙子,顺口嘛。” 程应航?! 温泠指尖骤缩,手里的毛笔险些洒下墨来。 程应航不是那个胖胖的小个子吗?竞赛考试时,坐考场靠窗第一排那个年级第一? 等等,不对,左侧靠窗,右侧也靠窗,第一可能是坐在左数靠窗,她弄错了。 金褚青见她神色不对,小声:“怎么了?” 疤嘴亦是抬头看她,神色沉静。 “程应航,”温泠在宣纸上写下他的名字,“(1)班班长,年级第一?” 这不是巧合,他跟程业林那么熟的样子,她早该猜到了。不是“杭歌”……而是“航哥”。 怪不得觉得眼熟,就算不熟,她不放盐也能生吃。 程应航端详她吃人神色,迟疑,仍是点了头。 温泠忽然笑了:“久仰久仰。”笑意泛冷,是秋风乍起,洒下孜然。 程应航,程业林的亲戚,温廷谦的养子,母亲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此人稳坐年级第一之位,逼得她头悬梁锥刺股,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经年累月背负着理综和数学的诅咒苟延残喘学习的好榜样。 如今,这大名鼎鼎的程同学,落到她手上了。 师弟是吧?温泠皮笑肉不笑:“先说好,我教你可以,号码给我。” 程应航垂眸看画,仿佛没听见。 金褚青:“哎呀,别这么计较嘛,快讲快讲!” 温泠不情不愿过去,站在桌边也不说话,直接下笔。 倾身时没注意,长发流泻,扫在了程应航肩头、颈窝。 温泠还没在意,程应航却忽然跳起来,撞得温泠连连后仰。 温泠摔坐在边上的圈椅里,程应航杵在桌子另一头,一时间三人都愣了,你看我我看你。 温泠忽然想起,程应航好像“厌女症”来着? 这么厌恶跟女生接触? 对女性极端厌恶,会唤起痛苦经历,稍有接触就会心理不适甚至出现生理症状? 略作沉吟,眼波流转,温泠嘴角勾起:“没事,师弟,我忽然想给你好好讲讲这国画之道。” 说着,示意程应航坐回来。 金褚青满脸狐疑:“小橙子你怎么啦?” 程应航没说话,犹豫片刻,沉着脸坐回来。 “这画依我看……”温泠沉吟间,三人视线又落回画上。 素手执笔,在砚台蘸墨,舔笔。 “小师弟啊,”她一胳膊压在程应航肩上,“你看这样如何。” 女孩刻意的接触,少年浑身一震,望向她,侧颜在树影映衬中,温柔勾勒。 耳际青丝缱绻,如花美眷流年。 忘了呼吸,唯恐吹散。 温泠运笔轻巧,随手在兰花侧上方点捺几下,笔尖划拉,一朵灰蝶跃然纸上。 毛笔搁下,笔山轻响。 程应航回神,别开脸。 “哎?”金褚青躬身看画,双眼一亮,“提气,提气!” 温泠一放下笔,程应航立即想站起来,却被温泠的胳膊死死压着。 温泠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撑在他肩膀上,脸上还和蔼可亲微笑着:“来你试试。” 程应航:“……”接过她手中的笔,仿佛有千斤重。 “师弟啊,你头埋得太低了,来,坐正。” 这是师姐帮师弟纠正坐姿,一巴掌糊他背上。 “师弟啊,你这肩膀端着太累,放松。” 这是师姐帮师弟松肩,指尖掐下去毫不含糊。 “师弟啊,你这笔握得太死,松开点。” 这是师姐手把手教师弟握笔,硬生生给他抠开。 “啪”的一声师弟同学撂了笔,收拾了纸页匆忙告辞,脸色铁青噔噔噔跑下楼去,木梯震响。 “师弟啊,酸枣糕还不错,下次再带呀。” 这是师姐微笑深深,手挥目送。 “别叫了,师弟都被你吓跑了。”金褚青嘎嘎直乐,手里的茶都笑洒了。 这么“无微不至”的“教诲”,一刻不带缓的,搁谁谁受得了?看的人都一身鸡皮疙瘩。 温泠摊手,收拾笔墨。 金褚青斜着眼探过身来,瞅她表情:“干嘛,不待见你小师弟?” 真没见过温泠欺负谁,这绵里藏针的,直叫人心惊胆寒哇。 “有点过节。”温泠摆手示意无妨,瞅老头一眼,“怎么忽然要收徒?” 金褚青笑出牙花子:“小伙子不错,有我当年风采,瞧着喜欢。” 温泠挑眉:“那你还一直说他笨?”瞎说什么大实话。 “你个小娇娃这就不知道啦,小橙子是越挫越勇那种,”金褚青老神在在,倒茶,“而且少年人风头太过,需要我这么个老不死的给他打压打压。” 老头教画不行,教做人倒是一套又一套。 温泠懒得听他歪 分卷阅读9 理,下午上课时间将近,收拾好东西也告辞了。 下楼时看到回廊另一侧放着粉伞,是程应航走得匆忙,落这了。 温泠弯起嘴角,拿起伞撑开,内面,是《戴着珍珠耳环的少女》。 哦呦,惊鸿回眸的美丽少女啊。温泠“啧啧”连声,看不出来疤嘴凶巴巴的外表下还有颗少女心。 温泠拿着两把伞回了趟宿舍,换鞋。 平时她通校,宿舍只用于午休和放东西。 进宿舍门的时候,两个室友正出来,错身而过时,看了她几眼,都没说话。 四人寝室,只有金琼琼关系尚可,她迎上来:“温泠,你中午跑哪去了?” 视线明显盯在她手里的伞。 温泠蹲身打开鞋柜:“有事?” 中午去“教诲”小师弟了,想到这,她眼底笑意晕染。 今天首战告捷,还收缴了战利品粉伞一把,三天内势必收拾掉这只狗崽子。 金琼琼蹲在旁边,抱着手机:“这个是你吧?” 学校不让带手机,但暑假补习管得没那么严,学生私底下都偷用。班级群里风平浪静,各种小群则是群魔乱舞。 温泠扫了一眼屏幕,是一张照片。 街边路灯下,出租车,低头的女孩,一手护在车顶的男生。 正是砸店那天晚上,温泠和程应航。 看上去相送依依不舍,实际是硬塞她上车。 迎上金琼琼探究的视线,温泠:“你想说什么?” 前一世,因为金琼琼是师父金褚青的孙女,温泠曾经真心实意将金琼琼当做朋友。 后来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场明智的投资,让她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知道了什么叫不是因为寂寞才交朋友,而是因为交朋友才寂寞。 温泠感谢金琼琼,留下一段绿茶色的回忆。 此世温泠真是一毛钱的感情都不想再投给她了。 金琼琼似乎被她莫名冷淡的语气噎住了,眨了眨眼睛。 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温泠你是不是……航哥的女朋友?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点好奇。” 说着还害羞地笑了笑:“你们要是在一起了,我会祝福你们的!” 温泠换鞋,整理鞋带。 金琼琼见她不回答,又连忙找补:“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沉默了好多,心不在焉的,我有点担心你……” 真是令人感动的担心,前世她信了。 这次她要是再信,她直播舔……也许可以再信一次? 闪念间,温泠闻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绿茶飘香。 “我不是程应航的女朋友,我只是……”温泠看她一眼,带着难以启齿的懊悔,幽幽长叹,“怀了他的孩子。” “啪嗒”,手机坠地,屏幕稀碎。 ☆、第 4 章 下午,温泠被班主任叫办公室喝茶。 进办公室之前,温泠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以女生散布消息的感人效率,不会那么快传到老师耳中。 之前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表现,想不出来,索性见招拆招吧。 高二(15)班的班主任柳明霞,去饮水机倒了两杯水,端到谈话室,就见温泠手指轻巧点过桌面,已在桌边坐下,还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资料卷。 铭文中学是省重点,老师们爱岗敬业,尤其是班主任,各个责任心爆棚。 柳明霞三十出头,在一众老资格班主任当中,实属年轻朝气。 只是每个学校,都至少有那么一两个不要好的班级。(1)班是云,(15)班就是泥,是全年级最后一个班,吊车尾的聚集地。 除了温泠。温泠是高一时连续缺考,才分到的(15)班。 高一入学考时,温泠排名排到八十多名。 高二分班后,在理科10个班五百余学生,温泠排名第十二。 重点班的老师们商量着,要将她调到(1)班,温泠笑容满面,一口拒绝。 众老师都叹息她搞不清楚状况,拿自己前途开玩笑。高二期末考,温泠排名第五。 人在垫底班,却从重点班手里撕下番位来,温泠成了各个班主任挂在嘴边“出淤泥而不染”的模范生,每当考试就拿出来训人。 加上温泠模样清灵可人,一双圆杏眼眸光楚楚,话题度可想而知。 于是每次考后,同学间的互相问候语是“淤泥不染今天营业了吗”? 反而都不关心第一名,反正永远是同一个,大家只关心温泠考砸了没。 班里有温泠这么个宝贝疙瘩,柳明霞作为班主任,自然格外操心。 最近一周却又见温泠状态明显不对劲,一直穿着春秋季校服外套,而且前后排同学都说她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近来状态怎样?”柳明霞坐在温泠旁边,笑容和蔼,“作为准高三学生,有没有压力? 分卷阅读10 ” “老师,”温泠抬眼看她,“说没有压力是假的,我还有三套卷子没做,有话直说吧。” 柳明霞:“……” 要是所有学生都有这样的时间觉悟,她做梦也会笑醒吧。 可柳明霞明说了之后,才发现,画风开始越走越歪。 温泠两手捧着纸杯,看着里头水面平静:“少说话,多做题,不符合核心价值观吗?” 柳明霞:“……没有,不是,你这样会把自己给憋坏的,老师担心你压力过大。” 温泠茫然眨眼:“老师,我现在成绩下降了吗?” “没有……”柳明霞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可是你这样状态不对,老师很担心你。” “我明白您的意思,”温泠放下杯子,“成绩固然重要,高考更重要,我回去做作业了。” 柳明霞张口结舌,这什么跟什么? 临走带上门,温泠微笑:“沉默是金,不仅不会有害,而且能长脑子。亲测有效,建议老师也试试。” 柳明霞:“……” 一刻也不想多待。从办公室出来,温泠已经想起来了,前世高二暑假补习班,班主任也找过她谈话。 那时的温泠,真是个纯纯的天真无邪小可爱,最爱吃巧克力味的粑粑。 毕竟自十岁开始面对逐渐失常的母亲、同学之间只聊嘻嘻哈哈,习惯了粑粑也实属美丽的错误。 试想,满眼的粑粑中,忽然有巧克力外壳的女班主任闪耀着母性的光辉,面露关切,手搭在肩,柔声一问……谁顶得住?谁顶得住?! 心防一溃千里,不消一瞬。 结果就是,温泠一个手滑,情绪没绷住,跟班主任说了自己长期被母亲虐待。 就在温泠跟班主任言明的第二天,母亲来了学校。 她跟班主任说,温泠学习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 没人能看到温泠所说的伤口。 温泠上蹿下跳,好不容易在自己的肩头找到一道瘀痕。 母亲一边竭力克制情绪,一边流泪不止的样子,叫人心酸。 她懊悔承认,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她满眼怜惜地说,那是温泠自己撞的,有自残倾向。 家长和孩子,班主任当然是非常明智地选择了相信孩子的家长。 这件事让温泠有一个意外大收获:学校特批病假一周。 7x24小时,跟母亲待在一起,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媲美ICU待遇,吃喝拉撒完全外包。 说起来,平日里温泠在班级,也有特别待遇,比如体育委员李英杰,就喜欢给她带饮料、送零食。 也不管温泠拒了多少回,天天换着花样进贡。 全班都暗地里称赞他真是一个天真活泼快乐美好的备胎。 温泠从办公室出来,直接回班级。 即将上课,班里同学们倚在桌边笑闹。 李英杰正坐在温泠的椅子,抱着胳膊:“回来了?” 他让开座,示意桌上的饮料:“红茶和花茶,你喜欢哪个?” 温泠皮笑肉不笑:“都喜欢。”然后当着他的面,抽出消毒湿巾,擦椅子。 擦完递给他:“去扔下,你是个好人。” 从桌筒里拿坐垫铺上,这才坐下。 饮料她终于收了,却换来一张好人卡,李英杰咬肌崩了崩,到底还是捏了一角去扔。 扭头就是一句低声:“操……” 刚走到后排,就被他同桌挤眉弄眼拖走了,手机往他眼前比划。 “干什么!看什么手机,没看见我在忙吗!” 看清手机后,李英杰就没声了,站在教室后面一会儿看温泠,一会儿看手机,兰花指捏着湿巾一角浑然忘我。 预备铃打响的时候,同桌金琼琼终于回来了。 金琼琼一坐下,温泠趴在桌上,手机编辑文字递给她看:【你真的真的不会说出去吧,我真的是开玩笑的,我没有怀他的孩子,真的没有】 温泠将那两瓶饮料,一股脑地塞给金琼琼,目露恳求。 金琼琼抱着饮料,目光落到了桌下粉红色的雨伞,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这种伞太贵,学校超市备货量不多,太好认了。 金琼琼眼神微闪,努力笑起来。 她趴在旁边轻声道:“我当然不会乱说啊,不过照片是怎么回事……” 温泠垂下眼帘,默默打字:【开玩笑的,照片假的,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他怎么会对我】 金琼琼看着她逐字逐句打出来,又不断删改,直到一滴晶莹打在了屏幕上。 两个女孩都愣了,温泠烫着般立即收回手机,匆忙关机,脸一直埋着,生怕不能再低。 班主任柳明霞进来上课,班长喊“起立”。 模范生温泠,破天荒头一遭居然没站起来,眼睛埋在手臂,趴在桌上。 金琼琼的手挨着桌沿,感到桌面 分卷阅读11 轻颤。 她看到温泠纤瘦的背,校服在肩胛骨撑出脆弱的紧绷,仿佛所有的隐忍克制随时会分崩离析。 柳明霞一眼就注意到了温泠情况不对,金琼琼仓促道:“温泠她……肚子痛……她想休息会儿。” 柳明霞欲言又止,最后只吐出一句:“那就休息下吧。”打开课件上课。 温泠就那么趴着,打了个呵欠,睡觉。 她赌上了身为模范生的最高信誉,好在演出效果得到了广大师生的一致认可,也算值了。 这不,还没下课,温泠的剧照就在各班小群里铺天盖地了。 晚上温泠再次莅临咖啡店的时候,程应航已经看过她各个角度的剧照。 咖啡店的香槟色射灯打在程应航的肩头,他坐在梯凳上,正忙着给爬藤的山乌龟做固定。 店里已经重新布置,沿墙多肉盆栽高高低低如同音符起落,珍珠岩不仅铺在盆栽土表,还在玻璃槽里铺开,将盆栽互相缀连。 桌面上装饰以薰衣草、棉花、小麦之类的干花制成花束,干净又耐久。 点睛之处,是吧台旁放了一株咖啡树,挂着青黄的小果粒。 程应航在忙,旁边两人却闲得长草,一个是隔壁班的方飞鸿,一个是游手好闲富二代戴子赋。 方飞鸿自己刷手机不算,还一个劲儿地往程应航面前递。 “快看呀,嫂子都哭一节课了,你还不快去哄!” 程应航没有表情,一钢丝把他手腕绞在架子上。 方飞鸿挂在架子上嬉皮笑脸:“航哥你也就专门欺压我了,女票敢交不敢认……” 程应航抬手一颗块茎塞进他嘴里。 戴子赋倚在吧台边,调试着他的直播设备:“航哥哪有专门欺压你,他欺压嫂子啊,这不喜当爹……” 程应航一盆子扔过来,戴子赋手忙脚乱接住。 盆是接住了,里面的植物营养液洒了他满身,把他给洒愣了。 程应航转回去仍旧对着架子,一手一小夹子往上固定山乌龟藤条,一言不发。 戴子赋抹了把脸:“我勒个去……”跟方飞鸿面面相觑。 搁平时,戴子赋早一盆子撂下,上去就往死里打。可对面是航哥……这怂他认了。 方飞鸿拿着块茎挡在脸边,小小声:“……航哥火气不小。” 这下两只终于明白了,嫂子的玩笑开不得。 旁边一张纸巾递过来,戴子赋放下盆,正要接过,就愣住了,一句“好仙”脱口而出。 边上站了个小姑娘,平刘海高马尾,长发如重手的玄色绸缎垂在肩背,普普通通的运动系蓝白校服外套,硬是给穿出了清新出尘的效果。 程影帝飙演技空手套女票那天,戴子赋不在,今天是初次得见他嫂子真人。 原来仙女也上学吗? 温泠见他发愣不接,收回纸巾,又被他手忙脚乱抢过去。 那头方飞鸿已经把架子撼得震天,指着门口:“航哥航哥嫂子来了!” 程应航站起身来,继续夹,一颗一颗夹到架子顶端,头都没回。 温泠打量四周,程应航不错啊,这店布置得挺有调调,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年纪轻轻的就耳聋了,赞一句“年少狗为”不为过。 纸巾捂着脸,戴子赋:“你是……” 温泠斜他一眼。 方飞鸿一手高挂,一手块茎:“你找……” 温泠双手揣着兜,信步走近,轻声但清晰:“我找我亲爱滴男盆友。” 仰脸,斜瞅着站在梯凳上的程某人,长发垂在肩头,青丝如瀑。 静默。 “嗷——” 这是两只单身汪遭受十万点暴击的哀嚎。虽然知道她在故意发嗲,却仍甜得齁死个人。 程应航手里的小夹子崩飞了一颗,掉在地上滴溜溜。 ☆、第 5 章 戴子赋和方飞鸿被赶出去了,太吵。 戴子赋那据说价值好几万的直播设备都没让收拾,扔在吧台上让他明天来取。 店里只剩下程应航和温泠二人。 “我是来下最后通牒的,”温泠刘海半遮眉眼,显得表情阴沉冷酷,“不合作,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程应航无动于衷,给山乌龟摆盆。 “你说你母亲一直在虐待你,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如果她遭受虐待,七年时间,她选择了沉默。 温泠的母亲陈静蕊,他“有幸”见过几次,一天到晚百般理由找温廷谦见面。 程业林说,陈静蕊甚至几次闹到集团总部去。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行径,没等她靠近就严防死守。 温廷谦知道温泠找他,他的回答是,陈静蕊没辙了,所以派的温泠,不必理会便是。 程应航也不能再说什么。 分卷阅读12 温泠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旁边:“我能直接就说她有精神病、让她被抓进去吗?好歹是我妈,就算是阿猫阿狗,也有感情的好伐?” “哦,你不能理解,你只有两个爸爸。” 程应航手中一顿,没有表情:“你说完了吗?” 温泠注意到他骤然变冷的声线。 “没……只是这样发展下去我是真的会死的,一把火成焦炭那种。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与此同时,长芳街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不甘寂寞的戴某人和方某人,结成了同谋。 不要低估单身汪的动手能力和怒气值。他们虽然干啥啥不行,论吃抢狗粮,可以争取做个第一名。 两人蹲在咖啡馆对面,搬来几摞盆作为掩护,深夜直播间就紧锣密鼓地上线了。 “手机贵有贵的道理,加上远程遥控摄像头,以后请叫我‘邦德先生’。” 结果邦德先生捣鼓了半天,屏幕才亮起来,拍的角度还不知道是哪,糊得一塌糊涂。 方飞鸿探头探脑张望店里:“你破手机行不行啊?” 他手机点入直播间,聊天区刷得飞快。 千呼万唤主播不出来,都说要给虚假营业的戴子赋寄刀片。 也有耐心等着的,刷着统一的呼唤口号: 【一人血书,跪求航哥入镜 [爱心][爱心][爱心] 】 【+1人血书,跪求航哥入镜 [玫瑰][玫瑰][玫瑰] 】 【+10086人血书,跪求航哥入镜 [色][色][色] 】 …… 晚自习后已经有一会儿了,大部分人都在玩手机。 又因时值暑假,虽然有补习,氛围也是松散的,算是高二生最后的狂欢,于是戴子赋的直播间总是格外热闹。 戴子赋:“放心放心,航哥今天不仅要上镜,还有大瓜,这个月业绩在此一役!” 这边声音播送出去,聊天区静了。 方飞鸿捧着手机:“人呢?” 直播间观众人数突然跳水了,原本都快一百了的,一下子就只剩十几个了。 “老铁别慌,”戴子赋咧咧嘴,不紧不慢调试摄像头角度,“奔走相告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人数开始猛增,聊天区重新开始蹦字幕,而且越刷越快—— 【小女子霜叶红于二月花,携七舅姥爷们前来吃瓜。】 【小女子轻罗小扇扑流萤,携氪金富婆队前来舔屏。】 【小女子春风十里不如你,携血拼娘子军前来操航哥业绩。】 方飞鸿眨了眨眼睛。 航哥的迷妹们……好像比他这个文科班的还有文化? 摄像角度和焦距终于调试完毕,完美。 方飞鸿和戴子赋凑在手机前,看清情况,差点啊成尖叫鸡—— 温泠一胳膊搭在程应航肩上! 聊天区画风突变【这谁!拖出去喂狗!!!】 【这不是15班的淤泥不染吗?他们真在一起了?!!】 【不出意外的话,此女要做花肥】 【航哥抬手一个空心球送你凌霄一日游~~~】 底下成排成排的[蜡烛][蜡烛][蜡烛] ,已经开始超度温泠的在天之灵。 然鹅,航哥没动,只是垂眼,看她的胳膊。 温泠沿着他的视线:“哦,抱歉,忘了你有厌女症。” 说得歉意满满,可那神色,根本是故意“忘了”。 温泠收回手,揣回兜里,打量他:“什么是‘厌女症’?” 她捧脸,“你看我漂亮不,可爱不?你讨厌我吗?” 程应航皱眉,别开脸去。 温泠内心哀叹,苍天啊,她卖个萌凑近乎她容易吗。 这年头,跟同龄人沟通真是好难。 这疤嘴一天到晚拽什么劲儿啊,尤其是刚才她说了句他有两个爸爸,他脸色就黑得五彩斑斓。 温泠失去耐心,一把掐住他脸扳回来:“跟你说正事。” 程应航:“说完出去。” 温泠:“就刚才说的,不给号码,安排见一面也行。” 程应航的回答是,拎住她后衣领,扔出去。 直播的聊天区顿时乐翻了天,一溜的【性感航哥在线丢垃圾】。 温泠站在店门口,目光幽深:“那就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楼上一阵乱响,一个青年从楼梯跑下来:“航哥,来搭把手,最后一点东西装完我就走了。” 程应航一个手势,那人就先上去了。 程应航翻出手机叫车:“门口等着,老刘会过来。” 温泠:“不必假惺惺。”转身就走。 却听一声大喊“小心”,楼上翻下一个庞然大物,位置堪堪就在温泠头顶上方。 程应航没看清那是什么,已经冲出去。 戴子赋二人都吓傻 分卷阅读13 了,一大块白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兜头砸在程应航和温泠身上,忙奔上前查看。 万幸,只是细丝渔网。 一根网丝又细又透明,千万网丝叠加才看着吓人,白乎乎一大团。 渔网巨大,层层罩下,将他二人罩在其中,又因程应航推开温泠的冲力,两人摔在一处。 温泠摔得龇牙咧嘴,睁眼就见程应航近在咫尺。 他这是……保护她? 程应航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撑在她身侧,正皱眉看着周围。 皱眉的样子好sexy!想做他的小猫咪,舔平他眉间的忧愁~ ——温泠愣愣的,脑子里莫名就蹦出了前后排女生的日常舔屏感言。 脸颊轰然发热,温泠一把推远他的脸,手忙脚乱爬起来。 被网罩着却根本伸不开手脚,怎么折腾都跟他挨在一起。 温泠:“……” 焦躁,她不想跟这疤嘴挨这么近,万一她兽性大发一口舔上去咋办,她可不想负责。 程应航按住她:“别慌,是渔网,解出来就行。” 温泠精疲力竭,网丝勒得她手指生疼。 女孩细皮嫩肉的,轻易就能勒出血痕,她终于体会到那些被网罩住的鱼有多绝望了。 程应航小心翼翼尽可能撑开空间,扶她起来。 戴子赋二人搞清楚状况后,虚惊一场,又开始幸灾乐祸。 打趣一会儿,见程应航没吭声,他们就知道完蛋,赶紧帮忙解开吧,不然有好果子吃。 两个人在外面拉,两个人在里面扯,网丝又细又软,弄得一团乱。 楼上是以前一渔具商铺堆放库存和杂物的,青年跑下来看情况,见他们被渔网重重套住,赶忙道歉,拿了把剪刀过来。 有了剪刀,两人才从网里解出来,还有一些细丝挂在身上,只能先进店,照着光一根一根剪。 戴子赋进门看到直播设备,背过身去摸手机,打算跟妹纸们打声招呼就结束。 他看评论画风才想到的,嫂子跟航哥同框,等于是小鲜肉公开女友,八成会败业绩。 【这女的怎么还在这?!!!!】 【航哥在干嘛、、为什么要给她整理头发啊啊啊啊】 【放开那个航哥,让我来——】 程应航和温泠远远入镜,观众迷妹们不知道门外发生的状况,聊天区开始闹腾。 “嘶……”温泠扯开胳膊肘上挂的丝线,正准备剪,耳朵忽疼,蓦然停住。 程应航正在她身后帮她解马尾发圈,立即抓住她的手:“别扯,线太锋利。” 温泠耳廓上缘已经割破,小小的耳朵惨遭主人粗暴对待,伤口挂下一道血,皮肤原本白皙如玉,现在火辣辣一片红,一直连到耳根脸颊。 程应航眉间深皱,就好像疼的是他。 线绷着,程应航只能将线稍微挑开,想办法弄断。 温泠余光感到程应航低头,气息温热随之洒在耳尖,心头一悸。 戴子赋在直播里敲字跟妹纸们说晚安,不能直接对镜头说,让程应航察觉就死定了。 【上面是我们的网店地址,有航哥亲手种的花哦~】 【今天就到这里了,祝各位美少女】 字还没打完,戴子赋忽瞥见屏幕里,程应航低头亲了温泠的耳朵,吓得他老脸一红,火速关闭直播、伸手掰飞摄像头。 妈呀航哥偷亲人家!好赤激!他不会被灭口吧? 方飞鸿拿着别处借来的另一把剪刀跑回店里,戴子赋迎面又将他给拦了出去。 方飞鸿一头雾水:“干什么?怎么了?” “嘘!快走快走,手机我看看……”两人消失在门口。 各大迷妹群此时已经炸了惊天大锅,程应航俯身亲吻的动图都被截出来了,但此时他们也顾不上这些。 店里又只剩程应航和温泠大眼瞪小眼。 程应航垂眸,手背压了压嘴角,都是血。 刚才温泠突然闪躲,细丝从程应航的牙上猛地扯过,划破了他嘴唇。 温泠触及他视线,眼神微闪,清了清嗓子。 她刚才下意识一躲,牵拉之下才发现,程应航是在咬线,不是想…… 程应航看一眼她耳朵:“你……” “你凑那么近干嘛,不是厌女症吗?”温泠没等他说完,直接怼回去。 怼完又惊觉自己过激了,他可能不是想责备她。没事瞎躲什么的,也的确是她不对…… 程应航没再开口,静静看着她。 看得她头有千钧重,越垂越低,眼神乱飘。 瞟见出租车已经等在门外,温泠从口袋里摸出东西拍在程应航身上,掉地了也没管,俨然扔下嫖资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潇洒离开。 此处该有漫天洒钞票的5毛特效。 程应航:“……” 温泠上车,“砰”的一声关门,车开 分卷阅读14 走了。 连尾灯都看不见了,程应航就站在那,好半天。 嘴角略疼,轻轻抿起。 最后一丝半缕若有似无的馨香都散去了。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一双凤眼已是如常冷锐。 俯身捡起掉落的东西,看清楚后,他有点无语。 女生兜里有纸巾正常,可还有一盒的创口贴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知道今天要见血? 温泠不知道今天要见他大爷的血,她只是习惯带,虽然从来都没有用。 到了公寓楼下,温泠跟司机师傅挥手告别,她才发现自己带了把剪刀回家,吓得赶紧给扔了。 穿过小区里成排的冬樱树,温泠到路灯下,确认自己衣服干净齐整,整理好头发,头上也没有奇怪的东西。 树影婆娑中,她往楼栋走。 只是大概因为划伤了,耳朵总觉得怪怪的。 温泠抬手,还没触到耳廓,脑中兀自浮现某人皱眉的画面,还有他手背蹭过嘴角的样子…… 停!咔!stop! 温泠蓦然捂脸。一定是作业做得太少了,脑子居然这么空闲,晚上再来两套卷子! 坐电梯的时候,温泠对着观光电梯外的璀璨夜色,面无表情。 算了,四套吧。 然鹅,这一天晚上,她没能如愿做完她那心爱的四套卷子,连她特意拉下一点发缕去遮挡的耳朵,也没能成功隐身。 ☆、第 6 章 温泠在默写。鼻子塞了,头有点晕,校服外套穿在身上,还有点冷。 教室里大家在早读,稀稀拉拉的声音,读得她脑子嗡嗡的。 日光灯照在头顶,吊着不知哪年挂上去的玻璃纸彩绳拉花,颜色黯淡,白芒在桌面上反光,霜一样。 默写默到【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温泠笔尖一顿,眼前自动播放场景,自带柔光特效。 扔下笔,打开保温杯,喝水喝水。 要死,再加四套卷。 “温泠……” 观察温泠好半天,同桌金琼琼终于开口了。 温泠成绩年级第五,平日里跟班里众人也玩不到一起,加上近日她愈发沉默,眼神凉飕飕的,更没人敢打扰她学习。 温泠端着保温杯,望向她,等她下文。 “昨天的直播是怎么回事啊?你跟航哥……” 金琼琼点出一个亲耳朵的短视频,温泠移开视线,喝水喝水。 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大清早的,周围都对她投以枪林弹雨般的扫视。 好在高三的各种五三、密卷已经发到手,堆在桌上如同堡垒。 侦察兵金琼琼同志必定被大家委以重任了,温泠了然,几句话之后大致明白了,有人开了直播,但是只播了几分钟,只知道他们好像在谈事。 “嗯,就是在谈事。”温泠看着保温杯里,声音有些低哑,“非常重要的事。” 下次泡点枸杞吧,白开水怪寡淡的。 可是枸杞的药味儿受不了,怪狗的。 “……你声音……温泠?” 温泠回神:“什么?” 金琼琼:“你声音怎么哑了?还有,你脸色好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眼神里有深深的忧虑,绿茶色效果堪比美瞳。 说话间,她目光一凝,“你耳朵怎么了?” 温泠一阵发冷。 有一瞬的错觉将她倏然拖回昨夜,母亲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啊呀,你耳朵怎么了?” 温泠坐在房间书桌前,正拿出文具。 陈静蕊端着牛奶进她房间,放下杯子,摸了摸她的头发,就看到了她耳朵上的伤口。 “哦,”温泠头也没抬,“同桌不小心,卷子划的。” 陈静蕊:“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不疼。”温泠看着面前的卷子,“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没多久,陈静蕊安安静静退出去了。温泠才松出一口气。 计时闹钟响起后,温泠放下卷子去洗漱。 卫生间灯一亮,温泠瞳孔骤缩——陈静蕊站在镜子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镜子里,陈静蕊没有表情,眼珠子齐齐一动,直直看向门口的温泠。 “妈……你怎么还没睡?”温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似乎这样能稍微抵御蓦然爬上脊背的幽寒。 视线余光落向浴缸。 满满的水,泛着粼粼冷光。 “该洗澡了,水已经放好了哦。”一如既往温柔的语调,“伤口不要沾水才好。” 温泠抬手捂了捂额头:“我好像有点感冒了,今天不洗了。” 最终还是洗了,母亲亲手给她洗的。 泡浴本来就比较费水,不过母亲喜欢。 分卷阅读15 洗完水没剩多少,温泠已经尽量不浪费了,一多半扑腾到地板上,一小半在胃里,肺里大概够养条小金鱼?总之尽力了。 咳到凌晨三点,终于成功将嗓子咳哑了,还兑现了感冒的预言。 “你是不是……去流掉了?” 金琼琼压着声音神经兮兮的语气,成功将温泠唬愣了,乍听没听懂。 好半晌反应过来,是啊,她这不是怀着孩子么,怀了不得有后续么。 捂脸,自己攒的剧本,还得热心观众提词。 “没有,真没有,我就是……普通感冒。”温泠趴桌上,默了会儿,稍稍扭头问金琼琼,“琼琼你有钱吗?能不能先借我点儿?” 流个孩子多少钱?不知道,先借个两万花花? 温泠埋着脸,只露出一双楚楚杏眼,眼尾抹开病态的绯色。金琼琼脸都白了:“他还让你自己掏钱?!” 温泠:“……” 不是,没有,别瞎说!航哥我不是故意的连你资深迷妹都这么不信任你我也没辙你看是不。 这届观众的脑补能力实在是太优秀了,温泠深感欣慰。 班主任找她谈话的时候,她跟着班主任走过走廊,沿途学生有意无意都在看她,是送她去领影后奖项的注目礼。 美中不足的是她状态欠佳,感冒了眼睛发酸,迎风都要流泪了,只能死绷着。 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班主任柳明霞退出来,第一节课要上课了,她只得直接在走廊尽头角落里长话短说。 柳明霞是问怀孕的流言,眼神探究,带着几分揪心和几分期盼。 温泠恍惚了一下,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班主任村里网线终于通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没有!她们乱说的,我真的没有……”温泠退到走廊栏杆角落,面部僵硬演不下去了,干脆捂脸蹲下,“真的没有……都流掉了,你们还想怎样……” 柳明霞:“!!!” 终于终于终于,破天荒头一遭,年级第一被叫家长了。 昨天她下最后通牒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后果。 柳明霞也打了电话给温泠的家长。 回教室的路上,温泠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她恍若未觉,望了一眼校门方向。 这年头谁还没个双卡双待。 下午五点,上课时间,仍是走廊尽头办公室门前,两个学生杵在走廊栏杆旁。 盛大的夕照铺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影子。 蓝白校服外套的长发女生,和穿夏季短袖的男生,高了一个头还多。 程应航垂眸,盯着温泠头的侧颜看了半天,神色一言难尽:“谣言是从你这里传的?” 高二段段长说,人家女生都亲口承认了,叫他不要狡辩。 现在才猜到真相么?温泠双手揣在衣兜里,望着远处,心里给他盖个戳,好可爱的老实人。 楼下远处,黑色轿车开进校门,漆黑的锃亮的车身,银光耀目的车徽,熟悉的车牌。 校领导成群结队上前相迎。温廷谦来了。 程应航大概是回过味来了,冷冷一句:“没经过我同意就打掉了,你行。” 哟呵,老实人都用上讽刺了,温泠想笑,硬生生压住了嘴角,脸上仍是淡淡的:“承让。” 程应航皱眉。 温泠立即移开视线,不然要憋不住笑场了。老实人生气好可爱,想掐脸。 却听他道:“你声音怎么了?” 温泠顿了顿,终于正色,抬眼看他:“被我妈按在浴缸里,呛的。” 程应航信了,就有鬼了。 连老实人都不信,温廷谦就更不信了。 温廷谦上楼来后,教务长笑容和蔼,让程应航先回教室上课,以免耽误学业。 温廷谦拍了拍男生的背:“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回去上课。” 言罢,进了办公室。他身后,众人鱼贯而入。 柳明霞示意温泠进办公室。 温泠有点神游。 几年没见,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好像一点没变,眼神一如既往淡漠。 年近四十出头,保养得当,侧背头的发式兼顾风度和气度。 黑色衬衣和夏款西服,宝石袖扣,一贯的上位者姿态,低调奢华有内壕。 还有一个值得他自豪的年级第一儿子。 温廷谦进办公室坐下,说的第一句话是:“是要去医院化验,还是你自己说?” 语调平和,对着桌子说的。 满办公室的学校领导,温泠都不认识,全都站着,西装革履,皮鞋漆亮,目光探究,上下打量她。 临时清空干净、擦得不染纤尘的黑色木质大会议桌旁,温泠站着。 温廷谦手肘搁在桌面,终于给了她一点眼角余光。 “去医院……”温泠一开口没了声,只能清了清嗓子,“去验吧,我身上有伤……她……需要治疗…… 分卷阅读16 ” 温廷谦:“是她教你给应航泼脏水的吗?做得很好,你看你的目的达到了。” 温泠张了张嘴。 是了,温廷谦有钱有势的,见惯了各种嘴脸,离开温家太久,她都快忘了。 即便是见到了,她有什么对等说话的资格。 就凭造她耗费了他的一颗小蝌蚪? 科学实验数据表明,一颗精·子的能量是百万分之一个屁。 在场的人始终不知道他们谈论的人是谁,只能互使眼色。 这是温泠能为陈静蕊留住的最后一点颜面了。 她其实想笑,看领导们,就像老师在讲台上看学生的小动作一样清楚,老男人们的小眼神,真逗。 温廷谦终于正眼看她:“说吧,要我‘帮助’什么?” 温泠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迎视温廷谦:“她精神有问题,你带她去看医生。” 温廷谦的声音,甚至始终是温和的:“她没告诉你具体的病症?这回是强迫症,是抑郁,是躁狂,还是幻听幻视?” 陈静蕊已经不止一次装病装疯骗他见面、骗他给钱了,人的耐心是有极限的。 静默。 好一会儿温泠明白过来,原来已经被提前剧透了吗?怪不得温廷谦兴趣缺缺的样子。 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还能说什么更有新意的台词呢?说她会死吗? 温泠站在那,目光越过温廷谦的头顶,看着空调机在窗边冷风呼呼,窗台有人栽了盆落葵,开着淡紫色小花。 落葵之外的天际,房屋高矮割出的锯齿天空,云,有淡紫色雾霭。 温廷谦什么时候走了她都没注意。 温泠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放学的铃声响起。 程应航站在门口,好像等了很久,背着漫天余晖,目光沉沉:“聊聊吧。” 温泠错身而过,没有听见。 袖子牵动,是程应航拉住她。 温泠觉得她回头时,眼神一定霸气侧漏,程应航松手了,没再吱一声。 这一天,轮到温泠做值日,回到教室时,人都走光了。 只有一个含胸驼背的高个子女生,在拖地。 见温泠站在窗前久久不动,女生拖到她脚边时,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烂了,快死了。” ☆、第 7 章 “烂了,快死了。” 突兀的声音,蚊蝇一般细小却突兀的声音。 温泠愣愣回头,又沿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窗台上的一盆仙人球。 顶上的确烂了一大块,灰褐色蔫蔫的,好恶心。 “有办法吗?”温泠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刺。植株萎烂,刺却依旧锋锐。 女生:“好像……要把烂的部分切掉。” 温泠从兜里摸出美工刀,将仙人球横放在窗台上对半切了。 拿出纸巾擦拭美工刀,她回头看女生:“然后呢?” 女生眨了眨眼睛,摇摇头,高高的个子,因含胸而显得憨憨的。 温泠拧眉,笑了:“你不知道还瞎指挥?” “温泠,”班主任柳明霞站在教室门口,“你出来下。” 估计是送走了温廷谦,要过来秋后算账了。说谎什么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将温廷谦那么大号的人物叫到学校里溜一圈,真是罪大恶极。 温泠看了眼手里的仙人球盆栽,又看了看女生:“帮我扫一下地,下周我还你。” 说话间,她望了一下教室,想起柳明霞交代过,周六家长会,必须打扫干净。 女生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去吧……” 周五傍晚的校园,没有晚自习,人都走光了,别样空寂。 柳明霞站在走廊边上,看了眼时间,也赶着回家,又按捺着脾气等着温泠走近。 那目光好像恨不能长个透视眼,看清楚她脑子是怎么长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柳明霞眉头皱得死紧,能夹死苍蝇那种,“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是啊,这种事。 连提及都要用指代,避讳如此,才能立竿见影。 温泠看着仙人球的切口冒出一层薄薄的汁液,语气淡淡的:“老师您有没有发现,温廷谦,温泠——我们都姓‘温’。” 柳明霞目光微动,看着温泠,好像她脸上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温泠如她所愿地告诉她:“豪门秘辛您就别打听了,不然得罪人。” 柳明霞:“……” 温泠转身离开。 柳明霞第一次这么被学生无视,忍不住就厉声喝道:“温泠!” 温泠顿住脚步:“老师,您是第一次做班主任吧?” 柳明霞:“不管第几次我都是你的老师!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你家长为什么一直联系不 分卷阅读17 上?你……” “您确定要管我的事吗?会管到底吗?您知道管到一半又收手多让人恶心吗?” 温泠对着仙人球一字一句问,语调没有波澜,甚至声音都是轻的,柳明霞不自觉就停下来听她在说什么。 “老师,我知道您是善良的,出于好意关心我,我很感谢。”温泠垂眸,“只是有时候‘善良和好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充要条件。” “请,不要再管我的事。” 柳明霞急了:“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 “您知道我们高一的时候,为什么全校都停了暑期补习班吗?”温泠望着远处,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柳明霞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迟疑:“因为……有人举报学校补习。” “啊,”温泠轻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教育局的电话号码,我还记得。” 柳明霞:“……!!!” 温泠去了花鸟市场,趁着收市之前,她得找个懂花草的人问问,仙人球切了一半,然后该怎么处理。 这算个伤口吧,撒点消炎药? 事实证明,温泠的思路是正确的。 “对,这种多菌灵,抹在伤口上就行,10块钱。你要想特效药,这种,甲基托布津,这种,代森锰锌,抹了就能活,也就20块。” 长芳街的街道中间,温泠找了一家铺面挺大的园艺店,进门说了情况。 店长大叔肤色黑,挺着八个月的啤酒肚,耳朵上夹着根烟,手里痒痒挠戳着货架上的药粉包。 温泠拿出手机,准备付钱。 “10克的小包,你、你卖10块钱?!”一声咋呼,一个平头青年从后间出来,“1块钱都亏——心了,你卖10块!” 那店主见被拆穿,恼怒地一痒痒挠就抽过来。 青年跳开。 “你干什么!”一个女的从后间冲出来,拉住店主,“二东你快走吧,碗迟点给你送回去!” “哎,走了姨!” 就这片刻功夫,那青年拉着温泠就跑出园艺店,店主在后头骂着脏话。 两人到了街道上,路灯还没亮,两边店铺的雨棚下吊着成排的白炽灯,灯火通明,照着满街的盆栽,花叶蓬勃,五彩斑斓。 街道熙熙攘攘,不少附近学校的学生、市民,还有游客,手里拿着小吃和零食,边吃边逛。 借着灯光,温泠看清这青年,瘦高个,颈略躬,有一双圆眼睛,像鸟市里那些温顺的鸟类。 “妹妹你真漂亮,”青年也在看温泠,笑得眼睛弯弯的,“特别好——骗那种傻漂亮。” 温泠:“……” 这位仁兄成功地败光了他刚仗义直言刷出的一点好感。 温泠还没问,青年看一眼她手里巴掌大的盆栽:“你这没事,硫磺粉就——行,你要的话给你抹、抹点,不用买。” 温泠注意到青年说话时,头部有点异样的抽动,连带话音都有些断续。 “抹吗?”见温泠观察自己,青年指了指远处,示意他走了。 “抹啊,”温泠跟上去,笑,“谢啦,少侠。” 这称呼,青年乐了:“我叫夏二东。”他比划了个数字2,又指了指自己的头,“脑、脑瘫。” 温泠停步,坦然看着他,伸手:“我叫温泠。” 夏二东有些意外,看着她,握手的姿势有些生硬:“温铃……” 熙攘街道中,他的神情甚至有些莫名的严肃,他握住温泠的手,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小铃。” 夏二东的手有粗粝的老茧,骨节突兀,是经常劳作的手,温良无害的食草动物。 有些瞬间温泠无法解释,比如为何会在这闹市街头,有种强烈的预感,会跟这个青年成为朋友。 温泠笑了,又道:“不是铃声的‘铃’,是水冷‘泠’,生僻字,不要叫‘小泠’,我不喜欢这个。” 夏二东比了个OK的手势:“那叫小温姑——娘。” 温泠满头黑线,抗议这太土了。 两人说着,到了几步开外的交叉路口,一家名为“花甫”的巨大花卉园艺店铺。 夏二东进了门,就麻利地去给仙人球抹硫磺粉。 温泠看着柜台上一摞透明保鲜盒,停步。 “要吃吗?酸枣糕,不要钱的,多——拿几盒。” 温泠:“少侠你这么大方,这店明天该倒闭了。” 夏二东嘎嘎直乐:“没事儿,”说着扭头故意往楼梯口喊,“老板不——在,跳楼甩卖!” 他拿了几盒往纸袋里塞:“别客——气,老板他自己做的,冰箱都放——满了,刚才那家黑胖子是仇、仇家我都送,真成灾了。” 温泠没动,她见过这种保鲜盒,也尝过这酸枣糕。 只一念及,就口齿生津。 她环顾店里,偌大的门店,地上全是盆栽,前排观叶,后排观花,上面吊兰,侧面爬藤, 分卷阅读18 店铺里则码放各种器皿、工具,还有一整面墙的水培,苍翠欲滴……满满当当,井井有条。 有客人进来了,夏二东也不去招呼,随他们看。 温泠拖了张椅子坐下,张一眼楼梯口,装作不经意换了称呼:“航哥忙什么呢?” 女生们天天说在航哥的店里剁手,他大概有家花店。 “疯了,”夏二东遗憾摇头,“还在做酸——枣糕。疯大发了。” 果然,是他的店。 酸枣糕都成灾了还做?的确是疯大发了。 温泠面前的木桌摆着她那盆仙人球,已经处理好了,对面夏二东在给花盆打包、回答客人询价。 抬头间,她的目光倏然顿住,艳丽的紫色垂瓣,明黄的花眼,色调浓郁得叫人心头一颤。 旁边正好有客人问:“你这鸢尾怎么卖?” 夏二东正撕打包带,头都没回:“鸢尾在外——面,这是菖蒲花,抹零,两百。” 客人打量夏二东两眼,咕哝着东西贼贵,又出去了。 夏二东笑笑不说话,却见温泠摸出手机,正要扫码。 “哎哎哎?”夏二东一伸手,捂住柜台上的二维码,“姐姐你别——捣乱。” 温泠被整笑了:“干嘛不卖我?” 夏二东示意她身上的校服:“老板说了,不挣,学生钱。” 温泠无语良久,这狗毛病真多。 脑中冒出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碰到了兜里的美工刀。 见温泠盯着菖蒲花看,不知道在想什么,夏二东转过身去,贴快递单:“你要是喜欢,你偷、偷一朵,我没看见。” 温泠手支在桌上,撑着脸颊,眼里笑意盈盈:“航哥知道了不得削了你?” 美工刀出鞘半厘米,在指尖旋转。 “他自己经常偷花,还总偷开得最——好的。” “不是他的店吗,他用得着偷?”越聊越觉得好笑,程应航这个狗,招的店员也可爱。 夏二东摇头,继续打包他的花盆:“那、那不一样,这是切花,他那是,直接剪——的盆栽花,毁卖相!” 温泠抽出纸巾,擦了擦美工刀上的血迹,收回口袋里,放下袖子。 “滴”一声轻响,扫码成功,完成支付。 听到喇叭报账,夏二东茫然回头。 “我买了。”她笑笑,低头发短信,“我不是学生,我是来砸店的疯子。” 【程应航,我来砸店了,有棍子吗?】 短信发送,提示音响起,温泠回头。 程应航站在楼梯上,手里端着一玻璃盘,看着温泠,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第 8 章 “你、你要砸店?”夏二东更茫然了,看着温泠,手里拿着打包带忘了要放哪,又回头看程应航,“阿航,你仇家?” 程应航没说话,下了楼梯,将盘子放在柜台上。 夏二东立即躲远:“不、不吃,我不吃,要吐了。” 程应航没理他,进了后间。 出来时拿了根锄头的不锈钢杆子过来,还带塑料防滑手柄的,跟温泠砸咖啡店那天的那根一模一样。 温泠看着杆子,没绷住,笑场了,别开脸去。 夏二东出去寄快递了,顺便带了几盒酸枣糕出门送人。 程应航提了茶壶过来:“现在能聊了?” 花草纹的杯子七分满,杯底青叶如绽,轻推她面前。 温泠:“我跟你没啥好聊的,我要送她进医院,你能干什么?” 女孩垂着眼帘,手指轻点杯口,苍白的指尖,触及白壁杯沿,水汽氤氲中,有种缥缈脆弱的美。 程应航移开视线:“你不想跟她生活在一起?” 他起身,去取下那捧菖蒲花,剪去过长的花茎,牛皮纸和透明玻璃纸捆扎成束,递到她面前。 一捧花抱了满怀,温泠看着妖冶的紫色中,一只只明黄的眼在流淌,浓郁斑斓。 她摇头:“我不管她,她就真的孤家寡人了。”救世主一样的腔调,可她想救的不是别人。 程应航:“她真的有精神问题?” “也许吧。”温泠笑,“温廷谦不信就是不信,就算拿病历、诊断书给他看,也没用。” 程应航:“你为什么帮她?” 沉默。 温泠闭眼,双手扶额:“我没有帮她,我只是……”想活下去。 她忽然觉得好累,说这些好多余。 她没有帮陈静蕊纠缠,可是从结果上来说,的确都是叫温廷谦困扰。 程应航是温廷谦的养子,父慈子孝的,怎么可能相信她这个谎话连篇的陌生人关于死亡的预言。 手臂猛地被拽住,程应航的声音沉得吓人:“怎么回事?!” 温泠恍惚了一下,才看清,自己满手的血, 分卷阅读19 浸得左手深蓝色袖子暖烘烘的。 程应航拉开她的袖子就看到冒血的伤口,立即死死掐着伤口上方,从架子上扯下毛巾,又拿手机打电话,一阵忙乱。 血迹弄得到处都是,桌上、花上,他的手上、衣襟上。 眼前一阵阵发暗,虚软,温泠却莫名想笑:“这个伤口还算合格吗?” 程应航:“什么意思?”他已经稍微镇静下来,拿毛巾垫着,捆扎止血,确认她手上没有其他出血创口。 温泠还未回答,蓦然失重,程应航一把抱起她,冲出门去。 这发展严重超出预料,温泠的脑袋空了,无意识地紧紧拽住怀里的花,满手凉意中,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干什么?” “别动,去医院。” 暮色全然沉降,街上行人渐少,程应航奔跑着,喘息,穿过行人,穿过风,穿过炎热和遥远的嘈杂。 她看到他的下颌,看到颌角露出的深黯天空,看到天空遮挡一面又一面的雨棚,悬挂拉扯的绳索,纵横的电线,看到雨棚间隙一盏又一盏的街灯,在渐沉渐重的眼皮下,努力渐渐地,渐渐亮起。 多年后如果她还活着,会记得吧,这样一个华灯初上的夏夜,有人抱着她飞奔在街道上,满怀新凉,植物摧折的清香,有花叶自他身后纷扬,羽翼般绽放,是菖蒲花的深紫和明黄的绚烂…… “醒醒!别睡着!” 出租车里,程应航拍着温泠脸颊,动作很轻,语气急得上火。 怀里的人脸色灰败,脸颊入手滚烫,那么小小一只,好像马上就要化了,幼弱得叫人心疼。 出血及时止住,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可她却昏迷了。 程应航:“老刘,走宁芳路!”几乎是吼的。 “那条路施工,不能去!”老刘从没见过程应航急成这样,看了眼后视镜,“小姑娘怎么了?哎呀伤着了不能睡,快叫醒她!年纪轻轻的,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程应航下狠手掐人中,温泠痛了,脸皱成团,挣扎,抬手就猛地推开他的脸:“……烦啊!” 就不能再睡会儿么…… 程应航只得抓着她的手给她固定,以免二次创伤。 万般倦惫,温泠总算恢复些许清醒,想起当前什么情况。 见程应航脸色吓人,她想稍微坐正,却被他死死禁锢。 只得安抚道:“别慌,我大概是……划到动脉了……没事的。”这下乌龙了。 程应航:“你自己划的?!” 温泠:“……”好像不小心秃噜了什么。 只想开个差不多的口子,然后骗他上医院验伤的,结果好像……计划与现实劈了个180°的叉。 程应航:“会死你知不知道!”神他妈没事的! 那么近,要吃人,温泠缩起脖子。 又觉得不对,她怼回去:“别吼我!”气短,别开脸咕哝,“好像你很关心我似的……” 程应航一巴掌糊在她脸上,强制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休息,不准乱动。 她的眼睫在手心忽闪。他不为所动。 路上无聊,程应航又不准她睡着,温某人伸手摸他的脸,像盲人揉面团。 可以感觉到,他后仰,想躲,最终还是没躲,默默杵着。 幸好,没有摸到眼泪,不然她就罪孽深重了。 却摸到了一道小小的凸起,下颌往上,嘴唇往下。 温泠忽然有些明白了。 在班级里,同学们轻易就能相信她的胡言乱语,因为她从来是个靠谱的模范生。 而在温廷谦、程应航这里,她是个坏胚子,信誉值一开始就负到地心——程应航的疤,是她划的。 六年前的事了,久到她都要忘了。 好好的一张脸……他恨她吧。 可怜的老实人,恨也憋着。 都怪她罪孽深重的盛世美颜,温泠长叹一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我死了,我的私房钱……” 程应航:“闭嘴!” 凶恶的打断,像是在控诉,死丫头再折腾,他先得心梗。 “如果我死了私房钱在阳台窗口的罐子里地址你知道一定要记得去拿。”她的语调毫无波澜,飞快地一气说完。 良久,程应航才开口,声音都哑了:“……为什么给我?” 温泠沉默了更久。 车窗外街景飞逝,风兜进车里吹得菖蒲花叶簌簌,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气若游丝艰难道:“你……还真信呐?” 一·阵·死·寂…… 老刘爆笑出声,喇叭狂响。 温泠地理位置缘故,却只能憋着。 艾玛呀笑死了,狗崽子好可爱,温泠憋笑憋得发颤。 胳膊疼,程应航死死箍着她。 完了完了,今天她就算不死,肯定也要当场被掐死。b 分卷阅读20 r   之后到了医院,老刘跑去挂急诊,程应航跟医务人员交接着手臂的捆扎时间,然后温泠就被带去清洗、检查伤口。 小伤,动脉划破,没有划断,不用手术,包扎好就可以滚蛋不要占用医疗资源了。 温泠自作主张,要求医生给她转去住院部的VIP楼。 那边床位空,而且温家给她开过医疗账户,查了一下,还能用。 温泠是自己过去的,程应航去拿个外用药水的功夫,她就不见了,手机都要被他打爆了。 住院部病房,温泠完成一套检查回来,已经换了一身米白的病号服。 护士给她挂盐水。 有点发烧而已,但是她想快点好起来,最近杂事太多,耽搁她学习了,就要求了输液。 按温泠意思,针打在左手手肘静脉。 护士打针技术很好,不怎么疼,细心地帮她把输液管贴好。 温泠抬眼,看到护士脸上有一道疤,额头到鼻根,蜈蚣一样的缝线,还鲜红肿胀的。 “疼吗?”她不禁问。 护士愣了,好半晌才回神,微笑摇摇头,眼里噙着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六年前,程应航也这样,眼里痛楚,却是一声没吭,脸上、手上都是血,看着她。 年幼的脑袋瓜里一定在想,前一秒还一起喝饮料的女孩子啊,这么小就这么恶毒。 温泠又想笑了,只是咧着嘴,却笑不太出来。 程应航推门而入,门板带起一阵劲风,窗帘呼呼掀动。 护士交代了注意事项,出去了,温泠靠在床铺上刷手机,头都没抬。 房间里开了窗前大灯,她实在昏沉犯困想休息,但还得强打精神完成最后一步。 程应航走到床边,背着光,手里还拎着她的花和药水袋子,因奔跑而气息不稳,尽力平复。 温泠手机给他,叫他自己看。 是她的小号,潜伏在程应航的迷妹群里。 各种版本的八卦,说什么的都有,渣男连流孩子都要女方自己掏钱,高智商渣滓不知道玩过多少女生…… 一言不合就斗图,全都是温泠和程应航同框的截图,打醒还没看清渣男真面目的姐妹。 有人哭天抢地说不相信,有人阵发性哀嚎要脱粉,群成员倒是越来越多,外校的都来凑热闹。 就连刚才街上抱着她跑过,也被拍到了。 底下一溜的都在刷【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有人当街私奔有种别再回来。】 温泠勾起嘴角看他:“你现在求我澄清真相,还来得及哦。”声音沙哑而狡黠。 程应航沉默,该是真生气了。 要的就是这效果,不要站错队了,既然温廷谦那边的人,就不要想着做双面胶。 她不需要,也不稀罕。 程应航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良久,他声音黯哑:“来不及了。”好似古早镇压的灵魂苏醒,迟钝的回答。 温泠皱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耐下心来:“现在,要么温廷谦号码给我,要么,你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 他的指尖轻轻梳开她的额发,捧住她的脸颊,额头相抵,安抚她以狡黠遮掩的倦意,强弩之末的凋零。 温泠:“?!” 猛地将人推开,温泠诈尸一般跳起来退到床角:“你干什么!” 发什么神经啊这人,她几乎带了哭腔吼他:“就要个号码,你给是不给?!” 本不至于如此惊慌,可是赶来医院的这一路,他给她太多怜惜的错觉。 她可以用开玩笑打消在意,但她没办法这么快就忘记。 她不需要谁的怜惜。 人心就如涸辙之鲋,最怕相濡以沫的那一微末温暖。 还悄无声息,不经人同意。 女孩瞪着杏眼竭力凶狠,只是幼圆眼眸中闪过一弧水色,坠入谁人心湖,涟漪不尽。 他目光深幽,轻叹:“你爸已经……” 温泠:“是,我爸已经跟我妈离婚了,不用你提醒!你算什么?忠心耿耿的养子吗?你就是他们养的狗!” “温泠!”一声呵斥,如平地炸雷。 温廷谦已经来了,站在门边,脸色阴沉。 ☆、第 9 章 女孩噤声,望着父亲。 愈是弱点暴露,愈要用尖锐嘶喊去徒劳掩饰,挥舞口不择言的双刃,伤人伤己。 温泠知道自己失控了,竟然说出恶毒贬低的话。 程应航没做错,她不该对他如此刻薄。 他们都没做错,每个人有各自的美好生活。 错的是她,早就不是谁的女儿了,还一直认不清现实。 诡异的沉默,充斥在病房里,像工业区泄露的毒气,无声弥漫,侵浸四肢百骸。 温泠深深呼吸,终于压 分卷阅读21 制下情绪,面无表情撕开输液器针头,下床。 脚尖刚落地,就被箍住了腰身,拖回病床,死死抱住。 挣扎,徒劳。 “伯父,冒昧请求,让我跟她单独待一会儿。” 说话时,程应航没有抬头,声音沉沉,胸腔在她背上隐隐震动。 温廷谦看着温泠,她挣扎不开,别开脸望着角落,眼里尽是恨意。 百般手段索取而不可得的恨,跟她的母亲的眼神如出一辙。 “你觉得有必要跟她再浪费时间……” “有必要。” 温廷谦哑然。 程应航对他从来崇敬,许多事都喜欢问他见解。 他也自忖自己虽然是养父,对他的关爱、提供的机会和视野,远远胜过一般的血缘父亲。 这是程应航第一次那么坚决、那么直接地表达对他的反对态度,甚至打断他的话。 程应航没有丧失神智,他听到了温泠刚刚骂他是狗。 他既然觉得有必要谈,温廷谦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离开病房。 病房门开着,温廷谦就在外间,程应航顾不上了,脸埋在温泠颈肩,深深呼吸。 如同将死的溺亡者,攫取他仅有的空气。 就在温泠失去耐心时,他终于重新开口:“对不起……” 温泠沉默,嗤笑:“我骂你还要你道歉,我有这么恶霸吗?” 程应航没说话,拥抱收紧,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最隐秘的柔软,连同她满身的尖锐,一并全然接受。 无尽的沉默中,温泠蓦然鼻酸,努力眨去眼里泛起的泪意。 他在难过,她感觉到了。 他在为她的难过而难过,她感觉到了。 在相似的情绪当中,他们结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共同体。 这一刻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好像是连体婴,一同遭受着外界的定义和打量,一同被冰冷的未知摆弄,一同孤立无援,一同缄默无声,一同在仰望,一同被淹没…… 莫名地,温泠平静下来,抹了把眼角,低头轻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那什么……你不是狗,我不该骂你……” “对不起……” 他轻轻摇头,似是无妨,似是无奈。 门外响起人声,传到静谧的病房里格外清晰。程业林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医生。 “你就是那个小姑娘……温泠的父亲?” “那你知道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温廷谦的声音淡漠:“她自己划的。” “自己划的?!”另一个女声的调门拔了八度高,是那个护士,“那些针孔、电击伤呢,也是她自己扎的吗?!” “我生平最恨你们这种人渣!虚伪禽兽!” 旁边一阵劝说、阻拦的声音,夹杂着温廷谦茫然的一句:“你说……什么?” 温泠感到程应航抬起头,事情的发展明显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听。 一个医生口吻的女人,冷静陈述,温泠身上有被虐待的伤口,而且多是大腿、背部这些不会示人的部位。 “别拦我,这种事不报警等收尸吗!”护士愤然,“不管是谁做的,你作为监护人,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就算你有什么说辞,跟警察去说吧!” 医院的领导来了,训斥护士的声音、劝说的声音,外头一阵嘈杂。 病房里依旧寂静,温泠闭了闭眼。 身后,程应航仍是抱着她,手臂收紧,竭力克制着什么,呼吸深深发颤。 “对不起……”话说出来,音调都变了。 语言苍白,可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对不起没有一开始就相信你。 对不起让你必须自残才能换得一点自证的机会。 女孩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被虐待,不止一次请求帮助,以及在这之前的多少个他不曾知晓的日夜,她是如何度过的,此时单薄的衣衫下,有多少伤口,不敢想…… 温泠本以为自己已经漠然,却莫名被他挑起情绪。 深呼吸缓了缓,才稍稍平复,抬手,轻轻摸了摸他扎人的短发:“我好不容易占领舆论高地了,你是要勒死我吗?” 女孩清泠的语调,如微风拂散深雾,将他从压抑和痛楚的陷落中唤回。 程应航回神,稍稍松开。 揉了揉她的长发,他的额头抵在她鬓角,阖眼。 “不用故作轻松。” 温泠垂眸:“故作深沉事情就会变好吗?” 十几分钟后,温廷谦和程业林才一同进来。 温泠已经躺平了,手肘内重新扎了一针继续输液。 程应航守在床边,看着她的手。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温泠懒得理,别过脸朝着门那边。 昏昏欲睡中,见人进来,复又打起精神。 温廷谦脸色凝重晦 分卷阅读22 暗,程业林更明显,眼里带着愧疚和怜惜,站在她的床边,良久没说话。 温泠心里也闷闷的:“上坟默哀呢?没带点供品?” 温廷谦:“……” 程业林:“……” 努力憋了会儿没憋住,程业林哈哈大笑,拍着温廷谦的胳膊大叹:“你女儿是个人才!牛叉!” 温泠不牛叉,她是真饿了,需要进供五脏庙。 他们三个也都还没吃,程业林打电话张罗饭菜。 等酒店一行白制服送餐员赶来,温泠已经睡着了。 温廷谦和程应航对望一眼,没叫醒她,医生给开了葡萄糖点滴垫着。 病房静默,程业林他们出去了,留一盏壁灯,沙发、电视都只剩下大致轮廓。 枕褥淡蓝,女孩侧睡,空调被盖到脸颊,青丝披拂。 蜷着,眉间微蹙,睡梦中也有诸多烦扰。 程应航坐在床边,女孩输液的左手背露在被子外,入手冰凉。 皮肤白皙吹弹可破,肘内自行拔针留下的青色格外明显。 左手腕伤了,包扎着,坚持仍然在左手输液,因为右手更有用,随时准备着要应对什么。 一点都不知疼,不知惜,那么肆意地折磨人。 程应航打开手机调静音,看到了戴子赋之前发过来的信息。 【怎么回事儿啊航哥!我账号评论区都被刷爆了QAQ你迷妹太可怕了!】 【嫂子是真的?你真谈朋友了?不犯拧了???】 【那黑胖子煞笔又上蹿下跳散布谣言了,老子撕他丫的】 …… 程应航没有理会,收起手机。 半昏暗的病房里,就这么坐着,看着她的睡颜。 程业林进来,手机递到程应航眼前,上面是手机便笺。 【你们真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 程应航扫一眼屏幕,没有理会。 【你爱咋地咋地,不过我提醒你,你伯父盯你十分钟了。】 程应航抬头,望了一眼门外,温廷谦正在低头看文件。 程业林提醒到了,揣好手机出去,刚走两步忽然停下,飞快打了几个字,递到程应航面前。 【她是你押花本里那个???】 程应航后仰看清屏幕,终于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幽幽地控诉他偷看押花本,嘴唇抿着,拒绝回答。 撞破少年心事,程业林圆满了,笑得无声而奸邪,摇着头出去了。 程应航想松手,女孩无意识地指尖微动,程应航屏息,没再敢动。 温泠还是醒了,没睡够一小时,手机震动时,她浑身一颤。 高烧略退,精神恢复了些许,有力气撒谎了。 “嗯,在医院,教室打扫卫生,不小心割伤手了……没事,真的没事,已经好了,待会儿就回去了。” 挂下母亲打来的电话,温泠疑惑地看了一眼程应航。 这狗捧着她手干什么? 程应航见她要挣,怕滑针,只好松开,眼睫低垂:“不要回去。” 温泠指节用力按了按额角:“她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她是我妈。” 程应航沉默,帮她整理被子,却见她突然抬头:“饭呢?你们吃完了?” 病房里桌椅俱全,饭菜是酒店里直接打包送来的,还保温,色品俱佳。 温廷谦和程业林在窗边对坐,温泠坐在床上就着床上桌吃饭。 程应航给温泠盛汤。 四个人里,只有温泠运筷如常。 另外三人似乎都在斟酌,这件事从何问起,才不会戳痛女孩的伤口。 抬眼见程应航看着自己,温泠终于停住,拿筷子夹的鸡肉朝向他:“你要?” 程应航正要开口,她已经一个调转直接塞进自己嘴里,嚼嚼嚼。 程业林笑呛了,手忙脚乱拿纸巾。 温廷谦:“……” 程应航默叹,将自己那份的鸡肉拨给她。 温泠吃饱喝足,看着程应航收拾碗筷,碎碎念:“跟你们说了你们不信,现在好了,搞得那么尴尬还影响食欲。这智商,我都不好再说什么。” 温廷谦眉头皱得死紧:“不要开玩笑了,不好笑。” 温泠瞥他一眼:“又没叫你笑,你老公不笑得挺开心么。” 温廷谦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老公”说的是程业林。 程业林已经笑倒在沙发里。 就在如此单方面轻松欢快的氛围中,温泠跟温廷谦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友好会谈。 事情谈妥,温泠执意办理了出院,要回去做作业。 车子从医院停车场开出,程业林拨弄车内空调:“你女儿利用了你养子,把你套进去了,请问温先生有什么感想?” 温廷谦打着方向盘,看他一眼:“我不进套,你能同意?” 程应航甘愿,程业林自然是站 分卷阅读23 程应航的,他不进套,等于是同时跟老婆孩子做对。 “真识相,”程业林压着嘴角笑意斜他一眼,明明是男人却风情万种,“回去奖励你。” 温廷谦望着前路,神色如常,手搭到了他腿上:“上次我学到哪了?” “你快别学了,好好的拉丁都被你弄得跟跳大神一样……” 程业林是拉丁舞老师,教过学生无数,其中包括了程应航同学。 但程应航从来没有舞伴。 在送温泠回去的车后座,他沉在车内的阴影中,看着温泠闭目打盹的侧颜。 目光虔诚,好似仰望。 ☆、第 10 章 程应航送温泠回去,温泠要先回教室拿书包。 教学楼只有几个教室亮着灯,留校的学生笑闹着,或是开教室投影幕看电影。 三楼,空寂无人,温泠开灯进教室。 收拾好书包,她提到桌上拉好拉链,程应航自然而然就提过去了。 温泠慢一步,抱起胳膊,看着他的背影:“你等一下。” 程应航回头,等在第一排桌旁。 温泠踱步过去,凑近,一手按在程应航身后的课桌上,仰头看他的眼睛。 程应航就那么站着,在她圈禁的方寸之内。被桌咚了。 “兄嘚,”温泠眯眼,“你是不是暗恋我?” 程应航:“……”眼神略闪,只一瞬,又重新对上她的目光,不躲了。 温泠眯眼:“不否认,那就是猜对了。不承认,说明也没那么喜欢。” 程应航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静静的。 丹凤眼目眦内勾,眼尾外扬,加之单眼皮的薄情薄幸,眼风如刀,斩女无数。 而此时垂眸,长睫敛下,近乎温柔。 如此慈父凝视,温泠被他看得满头黑线,不知道老实人这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太单纯了。 欺负他莫名有种罪恶感。 温泠不挤兑他了,摆摆手就此放过,往外走。 边走边教诲:“早恋影响学习知道吗?你以后是要保送的人,不要败坏自己在……” 话说一半,她卡住了。 不要败坏自己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的形象。 他的好好学生形象……已经被她败光了! 直到周六早上,温泠脑子里还在纠结这件事。 周六早上十点,阳光明媚,(15)班教室黑板前的投影幕映着彩色艺术字【欢迎各位家长】,讲台桌上,有一大捧粉色康乃馨和石斛兰作为装饰。 在下周一正式开学前,学校惯例要开高三家长会,大礼堂开个总会,之后各班各自开会。 温泠将陈静蕊送到大礼堂后,就先回教室了。 她坐在自己位置上,难得地,没有在做题,而是呆望着手中笔,旋转。 她在想,程应航的风评被害,万一真的搞砸他的保送怎么办? 之前毁他清誉,温泠没想那么多,管杀不管埋。 可是昨天……好歹人家真情实感地暗恋她了不是?她被一个声名狼藉的渣渣暗恋岂不是很掉价? 可声誉这种事,造谣一张嘴,辟谣?呵呵。 毫无头绪。 烦。 温泠扶额,左手腕微疼。 伤口虽没什么大碍了,还是得小心点。 昨天回去后,陈静蕊看见她纱布重重包裹的手,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忙前忙后忙个不停。 今早吃早饭,陈静蕊仍泫然欲泣的样子,温泠只好同意,让她喂着吃。 两人一起坐车到了学校后,温泠再三保证会小心,陈静蕊才在礼堂里坐下。 看了眼时间,大会开场快一小时了。 会后班主任会带着家长们,往教室这边来。 教室里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三三两两聚着,窃窃私语,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温泠。 “有事?”温泠感到身侧有人靠近,不甚客气直问过去。 来人立即站得笔直,瞪着眼有些手足无措:“我、我……” 是那个含胸驼背的女生。 “哦,”温泠缓下神色,“仙人球在……治疗中,暂时没拿回来。” “没事没事。”女生连连摆手,“我就是……” 女生蘑菇头,厚刘海盖下来,遮在大眼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跟她高挑的身形搭配,别有一番土拨鼠式的……大型可爱? 温泠抬头看着她,看得她更说不清楚了,脸颊通红。 “李亚丽,”温泠笑,“你有在班级讯息群里吧?” 被叫到名字,女孩像是被拎住的仓鼠,乖乖愣愣点头。 “我加你了,你通过一下,”温泠低头,单手戳手机,“你想说什么,发文字给我。” 李亚丽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立即低头捧着手机戳戳戳。b 分卷阅读24 r   背上忽然被拍了一下,惊得她手机差点扔出去。 “站直。”温泠离开座位,走之前在李亚丽背上糊了一巴掌。 李亚丽:“……” 挺胸抬头的李亚丽回过头,望着温泠的背影,茫然眨了眨眼睛。 温泠在走廊上望着大礼堂方向,收到了李亚丽的信息。 首先是打扰了表示歉意,然后介绍她自己是校报社的小记者,社团指导老师定了个“学霸”系列专题,给社员分别派了任务。她的任务是采访班里的第一名,也就是温泠。 所以想问问温泠能不能接受她的采访。 温泠想起来了,前一世,李亚丽来找过她,但她给回绝了。 此时看到“校报”二字,温泠脑中又浮起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目光流转间,她回复:【采访我可以啊,不过我会有点额外要求。】 【另外,年级第一程应航,是谁去采访?】 此时大礼堂里,程应航站在台前,两手轻搭讲桌,作为高三学生代表,脱稿演讲。 大礼堂灯光通明,三十米宽的舞台,一个半大的年轻人站在那,后方电子屏呈中景实时转播。 他无声环顾,观众席原本隐约的嗡嗡声安静下来,就这样莫名镇住了全场。 程应航拨高了讲桌上话筒的角度,以适应自己的身高。 男生短短的发茬,凤眼锋锐,连问好都字字沉静。 介于少年跟成年人之间的气质,如苍松翠柏,挺拔纯净。 在场的不只有家长,还有不少女生偷偷溜进来,看程应航演讲。 迷妹们都乖巧安静,或给同伴打掩护,鬼鬼祟祟举着手机拍航哥。 台下第一排最边上的过道,金琼琼正手握纸笔,望着程应航,目光炯炯。 (1)班没有人参加校报社,只能派其他班级的人去采访,好几个女生毛遂自荐,都铩羽而归,只有金琼琼还在坚持,等他演讲结束,再去一试。 温廷谦在第一排正中间坐着,看着台上的风度隽逸的程应航,有点走神。 曾经的程应航,衣衫破烂,生活在农村,日常被祖父责打,几近辍学。 直到他十岁时,叔父程业林回乡,将他过继过来。 后来程业林跟了温廷谦,温廷谦原本不在意这个跟来的拖油瓶。 只是相处久了,才逐渐发现他极强的学习能力和渴望,才开始不吝资源地培养他。 而今,他已经优秀到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满座家长,皆静聆他的演讲,几乎没有摆弄手机的。 温廷谦是以程应航家长的身份来的,但程应航从来叫他“伯父”,叫程业林“叔父”。 这个孩子有他的主见,或某种心结,他从来不强求。 说起来,他有三个孩子,却从未听到一声“爸爸”。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在意,直到昨天。温泠叫他了。 刚开始她的态度仍是玩笑的。 “你可以怀疑我说谎,毕竟我的确爱撒谎。你也可以说我伪造病历,但你得承认,我不能同时买通医生和护士,我挺穷的。” 温廷谦:“你这几年……” “干嘛?”温泠打断他,笑,“有愧?那不如送我张银行卡?” 温廷谦看着牙尖嘴利的女孩,有点头疼:“不要讽刺我,我是你爸爸。” “也许我们需要厘清一个事实?”温泠靠在床头看着他,“我非得找你,就是看中你有钱有势,可以给她提供最好的就医条件。” “你要只想做‘爸爸’不想做冤大头,那连‘爸爸’都没得做,这点人间现实,不用我提醒吧?” 温廷谦沉下气来:“你母亲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温泠甜甜一笑:“爸爸!” 叫得特别清脆。 温廷谦:“……” “那爸爸答应我我一件事,”温泠眼里敛去玩笑,“不要告诉她,是我让你安排她看病的。她如果知道,后果我承担不起。” 温廷谦拧眉:“你的意思是……” 温泠的意思是,温廷谦带陈静蕊起看病,给她配备最好的治疗师、最好的疗养环境。 温廷谦沉默不语,温泠观察他的脸色,忽然就戳穿了:“你不会是想将她软禁了事吧?” 温泠有着跟温廷谦如出一辙的好看眉形,如出一辙地拧着。 “她是我妈,她只是暂时精神方面生病了,会治好的,明白吗?如果关起来能治好她我用得着找你?” 温廷谦:“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的事?” 温泠看着他,良久。 “她是一个人。” 她是人,不是动物。 如果哪一天你生病了,你会希望别人怎样对待你?关起来了事? 身体的疾病可以得到同情和照顾,精神的疾病为什么就遭人厌恶? 这些话在她的脑子里冲撞, 分卷阅读25 温泠张了张口,说不出来,怕自己一出声会先叼了他的狗头。 她笑了,觉得好神奇,这些如同废话的常识,竟然还需要解释。 温泠点了点头,望向窗外:“她是个让人厌恶的人,一直纠缠你不放。可她这些年管我吃管我穿,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为了陪我没再顾得上她自己的事业……” “她是虐待我,可是她疼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 她受伤的手捂住眼睛,声音哽咽。 温廷谦皱眉,闭眼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温泠抬头:“你说的。”脸上一点哭过的痕迹都没有。 温廷谦:“……………………” 温泠笑笑:“你就当投资我吧。你以后最好一帆风顺,万一不顺,我会拉你一把。” 温廷谦挑眉:“凭你?” 温泠淡然点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温廷谦看着她,眼神复杂。 年轻时他迫于父母压力结婚生子,陈静蕊给他生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他从未看上一眼。 家族重男轻女,温泠虽然是他第一个孩子,却从来不受关注,野草一样长大。 离婚时陈静蕊死活要带走一个,家族自然就将温泠给她了。 这是他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程应航会站在她这边,他们太像了……却又那么不同。 温廷谦缓慢点了点头:“大饼画得不错。” 面对这称赞,温泠欣然接受。 温廷谦:“按照你的意思,不能暴露你的参与,我以什么理由突然带她去治疗?” 温泠:“等明天高三家长会,你会有理由的。” 家长会,此时礼堂部分已近结束。 程应航演讲完,鞠躬致意,下台。 校方主持人说结束词,各班班主任起身,示意诸位家长跟随自己,按顺序退场。 程应航从后台出来,编辑短信:【10:45,南天桥见。】 点选联系人“ling”,发送。 金琼琼正伸着脖子张望,见他出来,立即迎上去。 ☆、第 11 章 铭文中学的三座主教学楼之间,有天桥相连。北天桥连通高一高二,南天桥连通高二和实验楼。 温泠站在三楼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屏幕上的【10:45,南天桥见】,拧眉。 约的时间精确到5分钟为单位,可见是个多死板的二傻子。 只是现在是10点55,她上天桥站了十分钟又下来了。显然二傻子是她自己。 陈静蕊打电话催她,她不得不先回教室。 “你们班主任让我代表家长讲话,可是我没什么准备。”陈静蕊迎上来,挽住温泠的手,面容满是担忧。 陈静蕊一身香槟色连衣长裙,肤色白如玉兰初蕾,一头墨发挽公主髻,发丝披垂肩头身后。 身为人母多年,依旧如少女般目光浅浅忧愁。 一望便知,温泠那双我见犹怜的幼圆杏眼,便是从她这里承袭,不论说话多狠,依旧楚楚动人。 班主任柳明霞在旁,笑道:“没事的温泠妈妈,平时也联系不到你,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就随便讲讲。” “我们家的经验没有普适性,”温泠挡在陈静蕊身前,“这个议程就跳过吧。” 但柳明霞不知道什么毛病,还在撺掇:“温泠成绩这么好,你就讲温泠在家是怎么学习的,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分享一下经验心得。” 教室里,学生将家长带到自己位置就出去了,家长们陆续坐下,就等着班主任开场。 陈静蕊小心翼翼望着温泠:“那……我试试?” 温泠正思忖怎么否了柳明霞的念头,闻言,回头望了一眼陈静蕊。 只一瞬温泠就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陈静蕊想上台。 温泠忽然想笑,瞅着地面缓缓点头:“那你们……have a good time。” 柳明霞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跟陈静蕊互相延请进入教室,那般客气和谐。 有外人在,陈静蕊不会有失体面,温泠却不知为何,有不好的预感。 前一世,温泠自己出席家长会,将校方要求全体高三住校的事告诉陈静蕊。 结果陈静蕊跟她大吵大闹,扎她的针都别断两枚。 最后温泠拿着伪造的病历申请到通校,才平息了她的歇斯底里。 这次温泠学乖了,不自己说住校的事,等班主任说。 按计划,陈静蕊会忍不到回家就找地方跟她吵架,到时候温廷谦介入,即可将陈静蕊带走。 可现在临时又弄出代表家长发言什么的,柳明霞故意的吧? “温泠……温泠?” 金琼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分卷阅读26 叫了她几声,温泠才回神。 平日里身为同桌,温泠也没怎么关注金琼琼,她今天扎着可爱的丸子头,空气刘海,桃色唇蜜格外俏丽诱人,挺漂亮的,只是脸色有点难看,惨白。 她攥着手机,吞吞吐吐的。 温泠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是采访的事。 金琼琼想拜托温泠,去做说客,让程应航答应接受采访。 温泠没心思对付,要不是看着师父金褚青的面子,她都懒得搭理金琼琼。 她一脸遗憾:“我跟他不熟,做不了这个中间人。” 言罢,双手揣兜,走向走廊尽头,继续一个人待着,思索。 前一世,金琼琼以其惊人的绿茶演技,博得了温泠的满分好评。 温泠将金琼琼当做倾诉对象,跟她讲了一些母亲的事。金琼琼保证了绝对不会说出去。 结果没两天,全校的人都知道了。 当时温泠感到越来越多异样的目光,创建了小号混在其他班级群,才知道学校里在传她什么。 说她在家里遭受虐待,甚至有人说,她被逼字母圈营业。 温泠从做卷、刷题的百忙之中,上网查了一下什么是“字母圈”。 看完杂七杂八的介绍,她不得不惊叹于中学生的想象力之博大精深。真是作业太少了,闲得齁死个人。 就这职业操守要采访程应航?还是少吃盐多积德吧。 兜里手机一震。 是程应航发来的信息:【还来吗?】 温泠拧着的眉头暂时松缓开来,慢悠悠往天桥踱步。 实验楼没有安排课程,南天桥人迹罕至。 温泠揣着兜上天桥,就看到程应航站在宣传栏遮挡的区域,除非上桥,桥外的人看不到他。 走近,温泠声音淡淡的:“师弟,找你师姐作甚?” 尚隔着两米开外,程应航示意她看旁边。 温泠转头,宣传栏的橱窗里,放着一个崭新的保温壶。 温泠走近橱窗:“给我?” 她说话时,还有点感冒的鼻音,带着毫不自知的娇软。 温泠捧下银灰色金属制水壶,拧开壶盖,腾起一阵水雾。 好像有点姜味?药味? 她皱眉:“不喝,我已经好了。”将它盖回原样。 “不是药,”程应航敛下眼睫,“是姜丝紫苏茶。” 祛风去表,适用于风寒感冒。 紫苏?有点好奇是什么。 不过温泠瞧他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就想怼他:“真巧,我喜欢香菜喜欢葱,就是不喜欢姜。” 每个被食堂师傅用姜片蒙混过肉片的同学,应当都会对姜有同样的怨念。 “……那扔了吧。”程应航默然转身,准备从实验楼那边走。 温泠:“你等等。” 她踱步过去,在程应航面前站定:“叫我来天桥,你自己迟到?” 她站得太近了,不到一米,嗓音娇软,瞳色清浅,程应航移开视线:“抱歉。” 温泠挑眉。 刚才她来的路上刷手机,看到了迷妹群里在群嘲金琼琼,不要脸。 有人拍到,刚才金琼琼在大礼堂里,拦着路死活不让程应航走。 拍照的估计是土豪手机,远距离拍摄像素依旧杠杠的,画面里程应航眉间微蹙的样子,眼里的嫌恶都要溢出来了。 迷妹群里一片嚎叫,诸如【还是熟悉的蹙眉,还是熟悉的冷酷~航哥多渣我一个也不多吧~~~】 【这才是我的厌女症航哥!我又可以了!】 【舔屏女孩不服输,今天也要舔平航哥眉间的忧愁!】 程应航是被金琼琼拦住耽搁了,却只有个“抱歉”?要不要这么惜字如金? 连吐槽都不会,老实人真活该被欺负。 “抱歉什么抱歉,”温泠不爽,摊手,“来点有诚意的。” 明明怀里已经抱了一个大水壶,还想榨点什么东西,人心不足啊。 程应航示意她看保温杯上挂着的卡片袋。 温泠刚还以为是吊牌,翻过来一看,又抬眼看了看程应航:“这——么有诚意?” 居然直接给银行卡?你家长知道你这么壕吗? 这世道真是,人心不足有肉吃。 程应航望着橱窗:“伯父给的,让我带给你。” 橱窗的玻璃面上,映着女孩模糊的倒影。 温泠意外,昨天不过开玩笑的,没想到温廷谦真给她钱,那就更不用客气了。 两人合计着,此时温廷谦正在接待室那边坐着,一会儿按计划,温泠带着陈静蕊“无意中”往那边去就行。 温廷谦以陈静蕊会干扰温泠学习为理由,带她离开。 陈静蕊不会允许温泠离开她的控制范围的,会闹事,温廷谦就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 在南天桥的高二这侧入口,金 分卷阅读27 琼琼探头看着,丸子头依旧可爱,桃红唇蜜已经被她自己咬烂了。 几分钟前刚说的不熟,这就是温泠说的“不熟”。 金琼琼转身,快步向自己班教室走去,打开手机翻找着照片。 (15)班教室里,陈静蕊站在讲台上,即兴讲着她的教育理念,家长应当是园丁,而不是木匠。 讲台桌电脑PPT页面上是《告高三家长书》,陈静蕊看到了“住校”字样,话音顿住。 “温泠妈妈?”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示意她继续。 陈静蕊蓦然醒神,笑容僵硬得像要掉下石屑。 说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看那张PPT。 “……所以小泠从不用我操心……我给她绝对的信任。所以,学校的事我都不过问……” 教室后门突然洞开,门板撞在墙上“砰”地作响。 金琼琼:“那您知道,您女儿在学校里交了几个男朋友吗?” 全体家长纷纷回头,陈静蕊茫然望着那个丸子头的女孩,俏皮可爱的装扮,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温泠……谈男朋友了?几个? 温泠没谈男朋友,没那个心思。 虽然她得承认,程应航长得真挺戳她的。 尤其是那双凤眼,单眼皮眼风如刀,欻欻戳人心窝,A得不行;眉睫每一次抬起和敛落,都撩得不要不要的,好想将他的睫毛都拔过来做成小扇子。 但她真的没谈,她不过是在教诲师弟。 “以后碰见不想应付的人,不论是男的女的,直接走人就是,不用给脸,明白?” 程应航点了点头。 温泠见他乖巧,抬了抬下巴继续问:“能说说‘厌女症’怎么回事吗?这个词极其严重,不能开玩笑的,懂?” 接下来温泠要做的事,是挽回程应航的声誉。 好歹人家巴巴地送来了茶饮,看在银行卡的面子上,还是要免为其难拉他一把的。 “厌女症”这种带侮辱倾向的标签,得给他摘了。 程应航终于迎视温泠的目光了,只是眸色深沉,似乎蕴藏了很多很多话,却说不出来。 就在这静默中,高二教室那边忽然传来嘈杂。 “卧槽!”有学生在走廊上呼喊,“打架了!(15)班家长会打架了!” 温泠蓦然望向高二楼栋方向,眼皮直跳,想也不想就往那边跑。 程应航追去。 南天桥的三层,跟三楼的高二(15)班只有三四十米远。 天桥尽头处,程应航不再犹豫,抓住温泠的胳膊将她拽停:“别去。” 温泠狠狠甩开他的手。 程应航只能一步挡在她面前,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句:“在这等着,哪都别去。” 温泠没应,抓着手里的绳带,死死盯着他。 程应航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声音当中有莫名沉稳的力量。 温泠闭上眼,低头。 感到温泠稍稍镇静下来,程应航松开她,转身快步往(15)班的教室去。 拨开重重围观的学生,他高高的个子迅速没入教室门里。 温泠两脚楔在原地,怀里还抱着水壶。 大夏天的抱着个保温水壶,沉沉的,壶身的绳带勒得她手指生疼。 却不知道松开,越勒越紧。 好像只有在重压和疼痛中,才能汲取一点点内心的镇定。 日头高升,越来越晒,栏杆外有高大乔木,树枝叶簌簌,微风习习。 温泠忽然觉得有点累,她蹲下来,天桥的石柱挡去了她纤瘦的身形。 她尽量不去想、不去听那些人声嘈杂,只听着树声,看着阳光在她前方的地面上恍惚斑驳,抱着她的紫苏茶。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黑白运动鞋,在她面前停住。 温泠抬起头。 ☆、第 12 章 树影光斑,落在他衣袖。 程应航站在温泠面前:“没事了。她已经被伯父带走了。” 虽然多了点波折,总体上还是按计划走的,目的也达成了。 接下来温泠将住校,陈静蕊被安置在高端疗养院接受治疗。 算是心头大石落定,悬在头上的利剑解除,温泠缓缓点了点头。 许是有心情怼人了,她抬眼瞅程应航:“你就不会拉我一把么?” 程应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乖乖伸手。 温泠一把拍开,嫌弃,自己站起来。他不想跟她触碰,她还不想碰他呢。 刚站起来,她就实打实地一个趔趄扑进了他怀里。 温泠:“……” 程应航:“……” 他浑身僵住了,抬手半接着水壶,另一只手悬在她背后,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家长会已经结束有 分卷阅读28 一会儿了,大多同学都跟家长回家了。 无奈程应航个子高,长得俊,声名在,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此时地段又在高二的走廊口,周围早就都是学生了,十几票人“不经意”地走来走去,眼睛斜得清奇。 温泠有点尴尬,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扶我走两步……” 他大爷的脚麻麻麻麻麻麻麻麻麻麻了,麻得她咬牙切齿想当场咬舌自尽。 程应航失笑,架住她的胳膊。 我去,程应航居然笑了?温泠看愣了。 嘴角的小勾勾这是要勾魂咩? 等等……温泠恼怒地乜他一眼:“笑什么笑!” 程应航压住笑意。 只是忽然觉得她好乖,让在这等着,就真的一步都没动。 走了几步,温泠两脚总算是逐渐恢复知觉。 也总算是看到了,三楼走廊上站满了(15)班的同学,男男女女,全都看着他们。 温泠:“她干什么了?” 陈静蕊总不至于唾沫星子淹了全班吧? 程应航:“扇了一个女同学两巴掌,然后那人母亲闹起来了。” 温泠诧异:“谁?” 程应航回想了一下自己获得的信息,才道:“叫‘金琼琼’。” 温泠:“……” 叹息,这表情,明显是只知道名字不知道是哪个人。 师弟啊,人家刚纠缠你来着,转头就不知道谁是谁了,可长点心吧。 至于金琼琼?所有学生都在教室外头玩耍,她进教室去作甚?maybe进去秀演技顺便讨打吧。摊手。 知道她能站稳了,程应航松开她:“等我一下。” 刚要离开,就感到温泠拽住他后衣摆,程应航:“帮你拿书包。” 温泠不爽:“我手残吗?” 程应航目光垂落,落在温泠左手重重纱布,别说,还真有点残。 温泠噎了一下,愤然:“我两只手都残吗?” 怼得程应航不还嘴了,她这才径自走向教室。 所过之处,同学纷纷退开,让出道来。 温泠拿出书包背上,一路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程应航倒是没她这个正主淡定,皱眉轻声道:“别在意。” 温泠瞥他一眼,那是相当地不在意,施施然走出教室大门,话音不咸不淡:“这就像是一个筛子。” 程应航不再说话,许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朋友的,不会因为外界态度如何、一个人的父母如何,来决定是否往来。 不是朋友的,爱咋地咋地。 这就像是一个筛子,不过是将本来就虚浮的关系筛去罢了。 在全班的注视下,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走上南天桥,那边实验楼下楼,直接通往校园主道。 日头正当空,天桥两侧阳光大盛,唯有天桥廊内阴影重重,恍若阳关大道下偏有独木桥,踏上之人,千去不一回。 将到天桥宣传栏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追上他们。 温泠回头,一个含胸驼背的女生,攥着书包带,小步跑近,蘑菇头垂在脸颊的乌黑发缕,晃来晃去。 温泠停步:“……有事?” 李亚丽睁着大眼比她更茫然:“你不是说……家长会结束后,让我采访?” 原本就小的嗓音,越说越细小,好似怕她翻脸反悔,头低低的,眼神怯怯的。 温泠:“……”忍不住笑了,将水壶塞程应航怀里,“啊,对,我说过。” 她跳起来勾住李亚丽的脖子压下来晃:“你这么可爱,会没朋友的知道吗?” 真是傻瓜,读不懂空气,居然敢现在往她这边凑,全班都看着呢好吗? 李亚丽脸颊爆红,手足无措。 程应航看着女孩嬉闹,眼里泛起温软笑意。 “你们记者团不是想采访年级第一嘛?”温泠揉搓李亚丽一阵,回头瞥一眼程某人,“买一送一,他也交给你了。” 程应航无言,缓慢而坚定地摇头,表示不同意。 温泠盯着他,缓慢而坚定地点头,表示不同意也得同意。 程应航:“……” 李亚丽:“……”攥着书包带的手心里都是汗,打滑。 她其实不想采访年级第一,好可怕的样子。 不过有温泠在这,这位传说中的“航哥”好像……也还行? 的确也还行,甚至是过于“还行”了,李亚丽压根没想到接下来的发展,竟然是跟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由于是周六,校门没有外出限制,程应航带她们穿过一片小区和商铺,就到了长芳街,几步进了店里。 “采访嘛,当然是先吃饭再采访。” 温泠一点儿不带客气地拿了盒柜台上的酸枣糕,塞李亚丽手里。 凑近悄声:“据说年级第一很会做吃 分卷阅读29 的,这也是一个采访角度嘛。” 夏二东跟温泠碰了面,笑嘻嘻你一句“少侠”我一句“温姑娘”,唬得李亚丽以为他们在对什么暗号。 食材夏二东已经处理好,程应航来了就丢给他掌勺,饭也已经煮好在晾。 开饭前,温泠发现冰箱里有好几种糕点,红红绿绿的,想吃,却被程应航制止了。 小气的程某人,只给了她小小一块紫苏梅子饼干,好吃是好吃,温泠还是颇为怨念。 两个姑娘食量小,虽然计划外多了个李亚丽,一锅饭也刚好够吃。 饭后温泠在研究他家的洗碗机,程应航将碗码放好,启动洗碗机:“走吧。” “嗯?”温泠抬头,“去哪?” 程应航看她一眼,某只小妮子吃饭心不在焉,几次望向门口,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拧了毛巾给她擦手,程应航:“去看看伯母现在住的地方。” 温泠哑然,她还没开口呢他就知道了,索性点头:“我想先回家一趟,收拾点她惯用的东西。” 两人收拾完碗筷,去前院。 前院店铺里,柜台上放了一碟饭后甜点,李亚丽正在帮夏二东清点货物。 夏二东见李亚丽偷偷瞅着自己,笑了笑,点点自己的脑袋:“脑瘫。别怕,不——不传染。” 李亚丽连连摇头:“我没怕……” 温泠笑,跟他们打过招呼便出门了。 程应航到碟子里拿了两块枇杷糖,揣在口袋里。 温廷谦留了车和司机,路上无言,温泠坐在车窗边,望着窗外,一直在听英语。 程应航将糖放在她手心,温泠也不客气,剥了糖纸塞嘴里就吃了。 疗养院地处僻静,在一楼大厅等候的时候,温泠嘴里还甜的,唇齿间都是清香的枇杷味。 在疗养院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温泠听着那人的介绍,坐电梯到了陈静蕊现在的住处。 像是酒店式公寓,家具、灯具、甚至拖鞋纸巾之类的细软都一应俱全。 对面落地窗采光通透,映照得室内干净得不染纤尘,玄关白天也开着感应式暖光灯,居家氛围比家里还浓郁。 此时温泠就坐在客厅里,工作人员去敲了敲陈静蕊的门。 十多分钟后,陈静蕊开了房间门,温泠起身过去,程应航要跟,温泠示意他原地待着。 程应航只好止步。 房间里拉着帘子,一片昏暗,陈静蕊倚坐在窗边地上,在微微透光的窗帘前呈黑色的轮廓,像是被遗弃的人偶。 没有开空调,三十多度的天气有些燥郁发闷。 温泠想开口,喉咙干涩。 “你同学说你谈男朋友了。” 温泠:“没有。”她将布包放在墙边,里面的护肤品、化妆品都拿出来放在桌上。 “程应航你怎么解释。” 温泠:“他暗恋我,我不喜欢他。” “是你叫你爸来对付我的?” 温泠:“不是,他刚告诉我你在这。” “你觉得我信吗?你连说谎都是我教的。” 温泠不再言语,起身将包里的衣物放进衣帽间。 不知过了多久,陈静蕊好像动了动,视线移向温泠:“你觉得我有病?” 温泠关上柜门,闭了闭眼,并不直接回答:“你不是一直想获得温廷谦的注意吗?现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先安心住一段时间吧。” 死寂。 有风,微微吹动窗帘。 阳光盛大,漏进来的一线光亮中,温泠看到陈静蕊满脸的泪痕。 小泠,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 永远永远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 温泠脑海里响起这句话,从小到大,千百次的泣诉,伴随着电击和针扎的疼痛,刻在她脑子里的话。 温泠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够呼吸了。 摸黑去主卧卫生间拧了一条毛巾,走到陈静蕊面前,蹲下,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你在这里好好疗养……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 “真的。” 温泠从房间里出来,就见程应航还杵在那,就像原地待机,只有一双眼还是活的,望着她。 大概是听到了她那句“我不喜欢他”。 两眼狗巴巴的,好像是伤心了。 温泠笑,径自走向门口:“走了。” 回去的车上,车窗开了一半,温泠仍然是听英语,望着窗外。 程应航摊开她的手。 温泠低头,又是一颗枇杷糖。 她笑笑:“谢谢。” 没有吃,只是合在手里,仍旧望着窗外。 手机振动提示,温泠收到两条讯息,是李亚丽发来的。 【这个可以采访吗?好多人问我。】 点开,是一个视频 分卷阅读30 ,封面简图是一道的背影,同样是短袖校服,温泠却直觉就是程应航。 地点一看便知,是上午时家长会时的(15)班,周围都是家长。 温泠点下播放。 ☆、第 13 章 温泠:“你为什么会做小记者?” 李亚丽:“想参加社团,锻炼一下胆量。” “呵呵,”温泠扯了扯嘴角,“那现在机会来了,你怎么不去?” 李亚丽抬头看了眼前院,还是有点怵程应航,要不是温泠坐在这,她早跑了。 “你不也不去……” 温泠眯眼,李亚丽噤声,低头怕怕。 温泠磨牙。她这是不去吗?她这是怕自己一靠近程应航就忍不住打爆他的狗头。 丫的,想起昨天(15)班家长会那段视频就糟心,程应航这狗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 知不知道乱说话会造成多大的误会? 她这厢千辛万苦想给他洗白、恢复他声名,结果他干脆就跳染缸里了? 火大,没心情写作业,温泠把笔一扔,翘脚架在另一张藤椅上,摊着。 周日午后的天色,万里无云,满是花草的长芳街气温比外面要低许多。 程应航的店前厅和前院满是花卉和盆栽,后间是会客室区和一些货物仓储,整箱整箱的郁金香球根,乍看像是菜市场批来的大蒜。 后间开门出去是后院,搭着方正巨大的钢架。 粗壮的葡萄藤爬满钢架,盛夏时节,枝叶茂密,笼下一片荫凉。 葡萄藤上缀着翡翠珠似的青青果串,看得人口舌生津。 后院木栅栏门出去,是后巷,僻静无人,只有附近住户偶尔进出。 葡萄架下摆着木桌和藤椅,温泠和李亚丽摊开各自的纸笔本子,温泠摊在藤椅里发呆,李亚丽在手机上写稿子。 温泠歪头瞅李亚丽那杯酸梅汤,泡着冰块和杨梅果肉,插着柠檬片和薄荷叶…… 再瞅瞅自己面前的保温杯,姜丝紫苏茶。 更糟心了。 李亚丽将写好的采访稿发给温泠看:“就这样确定了?” 温泠瞄一眼,点头。 李亚丽:“第一真的是你弟弟?” 李亚丽叫“航哥”叫不出口,直呼其名又不敢,温泠教她叫程应航“天下第一大脸狗”,李亚丽不愧是记者团的文人墨客,断章取义管人家叫“第一”。 听到李亚丽如此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温泠温婉一笑,蓦然扑过去掐住她的脸:“我发现你也挺八卦的?” 李亚丽QAQ 温泠也不想认这个便宜弟弟,可(15)班家长会的视频已经传开了,她必须借着校报采访稿做出解释,不然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卧槽,我跟你说,结婚证都给他们P好了,评论区里女的在鬼哭狼嚎,男的在讨喜糖,闹疯了。” “航哥这次真的栽了,正主下场……” 戴子赋和方飞鸿勾肩搭背说得眉飞色舞,到了后院才发现有人,愣住。 温泠仍是摊着,歪头一眼瞥过去,成片的荫凉中隐隐然刀光剑影,欻欻歘歘。 俩男生脑门一凉:“嫂子好!嫂子再见!”倒退回屋子里,扭身就跑。 李亚丽假装低头喝饮料,咬着吸管埋头偷笑。 温泠:“……” 结婚证都P好了?温泠不爽,她有照片在别人手里?哪张? 登小号,翻手机。 结婚证还没翻到,倒是又刷到了好几次视频。 我勒个去的,一天多了还没唠够,这些人真是有够无聊的。 据在场同学转述,昨天家长会上大致情况是,金琼琼进教室,将手机递给陈静蕊看,陈静蕊看完,面无表情扇了金琼琼两巴掌。 至于她为什么会打人,已经没多少人关注了,后面的发展叫所有吃瓜群众瓜掉了一地。 视频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金琼琼的家长扑上去要跟陈静蕊撕,班主任拦着,其他家长堵在中间,学生们涌过来看热闹。 就在这时,程应航出现了,他拨开人群,拦在厮打的家长中间。 他是怎么在一片混乱之中,同时制住发飙的金琼琼家长、犯病的陈静蕊? 只一个字,他冲着陈静蕊喊:“妈!” 从沸反盈天到落针可闻只一瞬,全体家长师生静默了。 隔着屏幕,温泠都能感受到在场众人那懵逼的心情。 大礼堂里刚大屏幕演讲过的年级第一,父亲有权有势坐在第一排正中间,长得A爆了全体家长少女心的半大少年——想记不住都难。 这么个文曲星一般的少年仙君,居然跑这(15)班里来认妈? 所以……陈静蕊是那坐在正中间大佬的夫人? 杵在暴风眼的陈静蕊更是满脸的“我是谁我在哪我在 分卷阅读31 做什么”。 程应航示意往教室大门走,陈静蕊就这么懵懵地一边发问,一边被半推半请弄出去了。 送陈静蕊去治疗的事,就这样达成了初步的目标。 程应航这招堪称惊雷一击,就是后劲大了点,温泠挠得自己满头乱发,才终于想到怎么给他圆上——程应航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有这样,这个“妈”字才能勉强算合理。 然鹅,同学们的想象力已经挣脱了法定婚龄的束缚,擅自给他们领证了。 不少迷妹也接受并深信了,比起渣男,她们宁愿相信航哥跟温泠有婚约。 而且豪门嘛,有未婚妻是基础操作好吗? 这脑洞,温泠已经无力吐槽了,她能做的,只有催着李亚丽赶紧发稿。 采访温泠的稿件发回了校报编辑部,加急加塞,晚上能发在校方公众号,一个月后见于校报。 采访程应航的稿件却还没开动——他不配合。 温泠催李亚丽快去采访,李亚丽催温泠快点帮忙,两个人踢皮球。 温泠一气之下,端起李亚丽的酸梅汤一口气喝光了。 李亚丽目瞪口呆,嘴里叼的吸管都掉了。 “啪”的一声,杯子拍回桌上,冰块泠泠作响,温泠爽爽地哈了一大口冷气。 李亚丽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指她身后。 温泠眨眼眨眼,回头,程应航不知道何时来了,大手直接糊过来。 躲! 没躲开,温泠被摁住了。 脑袋被薅过去,他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没说什么,将一盘蛋糕放在桌上,又走了。 温泠:“……”毛病吗?!她刘海都被弄乱了! 李亚丽小小声:“你怕第一。” “是啊,”温泠整理刘海,乜她一眼,“我怕狗嘛,不行啊?” 李亚丽嘿嘿笑。 笑得温泠毛躁,又没处发作,拿起餐匙挖了一大块蛋糕塞嘴里。 然后她默默流泪咽下去,将蛋糕推到李亚丽面前。 李亚丽尝过后,连连点头,小眼神bulingbuling的,可见有多好吃。 温泠几近丧失语言能力,艰难道:“……姐姐,蛋糕里有姜啊,这能吃吗?” 李亚丽茫然:“生姜柠檬蛋糕……不应该有姜吗?” 行,你们赢了。温泠认输,乖乖抓笔,写卷子,硬是将作业写出了泄愤的气场,题目刷得飞快。 两个女孩埋头作业,一时间,后院只剩下叶声簌簌,鸟声啁啾。 穿堂的长风,带来前院的些许人声。 程应航店铺里挺热闹的,温泠一边刷着卷子,偶尔翻页的时候,会注意到前面的动静。 除了一些顾客,还有相熟的同学也会来玩,不过都被拦了,不往后院走。 有个十来岁的粉红色裙子女孩,嚷嚷着“我要看葡萄!我就要去!” 一口气跑到后院,看了她们一会儿,见她们不理人,玩了会儿手机,拿杆子打了几颗葡萄,无聊,也就走了。 直到眼前隐约有光亮闪烁,温泠回头,才发现程应航正坐在梯凳上,给葡萄架上的灯头换灯泡。 夏二东在屋里按开关,比了个OK手势。 粉裙子女孩跑回来,扶着梯凳:“天还没黑为什么要开灯?” 程应航准备下梯凳:“桃桃让开。” 桃桃嬉笑:“航哥你下来,我接着你。” 程应航从另一侧下,桃桃就跑到另一侧,张手准备抱他。 程应航下一半,皱眉。 夏二东过来拉女孩:“桃桃别、别闹,航哥生——气了。” 桃桃甩开夏二东的手,抓着梯凳,扯得梯凳都晃了晃。 程应航就站在梯凳上,调开视线,望向后巷外,神色中有些厌烦,就这样耗上了。 叫桃桃的女孩也是倔,不肯走。 僵持了一会儿,程应航手机响了。 点开,是一条信息:【我帮你搞定她,你乖乖接受采访。成交?】 来自联系人:ling 程应航低头,温泠并没有回头,姿势惬意地摊在圈椅里,晃了晃脚丫子。 程应航还没回复,又来一条。 【给你十秒时间考虑。10987654321,成交。】 程应航:“……” 他这边刚读完,温泠已经起身。 温泠踱步到梯凳另一边:“航哥你下来,我接着你。” 桃桃瞪着温泠:“你干什么学我说话?” 温泠瞥她一眼:“那你干什么纠缠我的航哥?” 桃桃:“什么你的航哥?航哥是我的!” 温泠两手揣兜,神色笑谑打量她:“我是航哥女盆友,你算老几?” “我是航哥表妹……”大概是反应过来女朋友比较亲密,桃桃脸色一炸,“他没有女朋友!” 分卷阅读32 指了指自己鼻尖,温泠:“现在有了。” 两只小学鸡争执间,程应航已经从侧边跳下来,稳稳落地。 温泠将稿纸本子递给程应航,想采访的问题都列在上面了,他当成简答题填完就行。 猝不及防地,桃桃一把将本子抢去,背在身后:“我不信,你不是航哥的女朋友!” 温泠本来想怼她,管你信不信呢,可是李亚丽的本子在她手里。 耐下心来,温泠做出和蔼的假笑:“小美女,本子给我好不好?” 桃桃退后,退到门口,随时准备逃跑:“你撒谎,你才别缠着他!” 小小年纪,居然中了程应航的毒,而且毒素入脑。 温泠叹息,凑向程应航:“我有个idea,可以让你一劳永逸,配合一下?” 程应航还未弄清温泠什么意思,温泠一脚踩在梯凳的第一级上,身高瞬间跟他齐平。 “小鬼,”她睥睨般瞥向桃桃,“我现在要跟我的男朋友亲嘴,你不信也没用,睁大眼睛看好了,然后把本子放下,乖乖滚蛋以后都不准缠着他,明白?” 夏二东正在跟李亚丽分蛋糕、喝酸梅汤,噎的噎,呛的呛,忙着抢纸巾。 程应航脸色不是一般的精彩,似瘫非瘫,黑得五彩斑斓。 桃桃却是瞬间就泪目了,死倔死倔地攥着本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愣是撑着不肯掉下泪来。 温泠报幕完毕,朝程应航勾了勾手指:“站太远了,近点。” 程应航没动,看着她,眸色深深。 温泠挑眉。 ☆、第 14 章 【借位,懂吗?利用角度偏差对实际视觉效果加以修饰的一种方法,understand?】 温泠见程应航杵着不动,只好耐心解释了一句,同时内心深深叹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她看上去就那么像是真的要亲他吗? 烦躁得她都开始拽英语装X了。 程应航扫过温泠发来的信息,仍是没动。 得,不玩了。 温泠忽然疑惑,她到底为什么要试图说服这狗接受采访?到底为什么要关心他的声誉、他的保送名额? 放弃了,爱谁谁吧,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就在温泠准备迈下梯凳的时候,程应航动了。 不是要配合她借什么位,是桃桃忽然上前,狠狠扯了一把梯凳的另一边。 温泠背对着桃桃,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梯凳向后的同时,她蓦然不受控地向前扑去。 惊魂一瞬,仓促之中,程应航上前一步接住她。 但他没想到的是,温泠失重的瞬间,本能地伸手拽了他的衣襟。 结果就是,借位计划完全失败,两人实打实地撞在一起,亲、到、了…… 温泠落地,程应航还环着她的肩。 心跳失速,呼吸屏蔽。 两人都有点懵,鼻子撞得酸痛,以至于唇瓣上的温软触感仿佛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幻觉。 温泠趴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眼帘垂着,发现,他衬衫的扣子,别着一朵细小的满天星。 白色衬衣,白色满天星,若不是近看便忽略了,是包花的时候无意中卡上去的么…… 桃桃忽然哭出声来,二人才骤然松开。 看似漫长实则一瞬,神魂绕地球飙了三圈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温泠勉强拽回点理智。 她退开,清了清嗓子看向桃桃:“现在信了吗?” 桃桃扔下本子,哭着跑了。 桃桃可以说是在程应航的店里玩大的,从未见过他那么认真地望着哪个女生,更别说主动地护着谁、抱过谁、跟谁如此亲密。 从他悄没声地将梯凳搬到后院、给葡萄架换一盏更亮的灯泡,桃桃就感觉了,温泠是特别的。 桃桃解决了,前院有男生在哄她,问她怎么哭,对比之下,后院里静得诡异。 夏二东和李亚丽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公序良俗,埋头吃甜点。 整治熊孩子哪家强?温氏杀手锏帮你忙。 瞅一眼程应航,没什么表情,温泠却莫名感到他不高兴,脸色沉沉的,搬着梯凳走了。 温泠回桌前坐下,小声问夏二东:“他怎么了?” 夏二东跟李亚丽齐齐看向她。 那表情呼之欲出的槽多无口,刚才怎么了姐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温泠扶额,她有数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到哪里去找个月光宝盒? 之后直到傍晚温泠告辞,也没再看到程应航,不知道躲哪个阴暗的角落里长蘑菇去了。 夏二东给她们拿甜点盒,是程应航之前准备的。 温泠也没客气,正好可以拿来当宵夜,挽着李亚丽就走了。 路灯亮起,街面上行人渐稀。 分卷阅读33 程应航下楼,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擦了没干,带着水汽。 收摊,他将店外展示的盆栽搬回店里,仍是没什么表情,垂着眼,压住了眉目戾气,格外晦暗阴郁。 “已、已经走了,小饼干也拿了。”夏二东端着碗扒饭,倚在柜台上,边吃边瞅着程应航忙活。 见程应航半死不活不搭理人,他敲了敲门板:“饭你吃——不吃?” 几个男生在楼上客厅一边吃饭,一边打游戏开黑,瞎指挥的、吐槽送人头的,一片呼喝。 方飞鸿到后院搬椅子,拿着个保温杯到前面来:“这是嫂子落下的吧?” 程应航脱下手套放在柜台上,接过保温杯上楼了。 夏二东抬头冲他背影喊:“把饭吃了,碗洗、洗了!” “东哥,”方飞鸿笑,仿着外国人语气,“洗洗更健康?” 夏二东一脚踹过去,方飞鸿蚂蚱似的跳了老远…… 二楼后间是开放式厨房,从红泥火炉到烘焙烤箱一应俱全,门一关,跟过道和前厅隔绝,声音都隔出去了。 程应航走到水槽边,打开保温杯,意外的,里面已经喝空了。 正要往里面灌水清洗,手中一顿,发现里面有一张纸。 倒出纸来,是女孩的字迹,刻意写得端端正正,像乖乖的小学生。 【我感冒好了,这个姜丝紫苏茶真的真的好有效哦!】 仿佛看到女孩浮夸的表情,程应航眼里封冻的阴郁稍稍淡去些许寒意。 纸张沾了水,发软。 程应航上楼,回房间,关门。 一片昏暗中,他从抽屉里拿出押花工具盒,打开,拧亮台灯。 程应航坐在桌前高脚木椅上,打开押花板,铺上薄膜、吸水纸。 迎着桌前灯光,男生轻执镊子,将女孩的字迹铺在吸一大张水纸的正中间。 白色冷光在桌案前聚拢,耀得他满怀明亮,黑暗全都驱到身后,脊背弧度如同满张的弓,他全神贯注低着头的样子,仿佛在小心翼翼营建一个微茫而精细的世界。 纸页摊平时,背面隐约有字透上来,镊子顿住,轻夹一端,将纸翻过来。 【对不起嘛,航哥原谅我?】 白色便笺纸,黑色碳素笔,字迹因沾了水渍而洇染出一圈淡淡的墨痕,一如心迹缱绻,悄然扩散。 温泠打了个喷嚏,怀疑程应航在骂她。 也或许是晚上降温了,短发有点冷?她刚才绕路去把长发剪了。 鼻子又有点堵,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开门进屋。 陈静蕊住到疗养院治疗了,现在不会再有人开着灯等她回来。 钟点工已经来过,做好的饭菜在锅里。 温泠径自去了房间里的浴室,洗澡比往平常多耗了近十分钟,主要在复习水下憋气思考人生,出来时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吃饭,刷卷子,宵夜,洗漱,看书,睡觉……一如往常。 灯关了,夜色再次淹没房间,淹没偌大的公主床上鼓起的小小被包。 次日醒来,闹钟还没响,温泠是被杂乱的梦境给弄醒的。 以前听说有些人做了诡异的事没啥感觉,夜深人静时才会蓦然细思恐极,温泠算是体会了,她的尴尬癌终于迟来地犯了。 温泠意识到,程应航可能是在生气,她随随便便把他的初吻给弄没了。 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非要说的话,她也是初吻啊,死狗,用得着这么嫌弃吗?! 而且这种纯粹意外,完全不能作数的吧? 往常温泠日常早起第一件事,是打开英语新闻2倍速播放,可现在她满脑子在闪回昨天的片段。 一会儿是他的衬衣纽扣,一会儿是他的臭脸,还有他那是鼻子么分明是凶器吧怎么没给他撞塌了呢…… 一会儿糟心一会儿心跳,一顿早饭吃得她三心二意,终于把自己嘴给咬了,痛得眼泪直飙。 一路怨念到了学校,走到教室门前,温泠才勉强做好表情管理。 其实往好处想,不就是撞到嘛,鼻子没歪已经万幸了。 就算现在尴尬,也好处啊,比如……不用喝那个诡异的姜丝紫苏茶了?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 姜茶什么的,当真是阴魂不散。 周一的清早,正好是九月一日正式开学第一天,温泠来到新教室上课。 李亚丽比她更早,却待在走廊上。 温泠皱眉过去:“怎么不进去,有人找你麻烦?” 李亚丽正新奇她的短发,闻言立即摇头。 她将手中的保温杯递给温泠:“这个……第一给你的。” 又是姜茶?温泠撇嘴,虽然嫌弃,心里还是莫名其妙地雀跃了一下下…… 等等,温泠挑眉:“他有病吗,叫你拿着等我?” 李亚丽一惊:“不是不是,不是叫 分卷阅读34 我拿着,是,就是……” 大清早的李亚丽急了一脑门的汗,拿出手机给她发信息。 温泠发现她手机九宫格敲字贼快,看她的屏幕,大致知道了前因。 程应航六点多就来了,将保温杯放在温泠桌上,还有一份酥饼。 然后刚才李英杰来了,看到她位置上的东西,把酥饼吃掉了,保温杯给扔了。 温泠没有表情,径自往教室里走。 刚走两步又顿住,她捏着杯子的绳带:“所以这是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李亚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对,弱弱道:“洗过了……” 洗过了,所以杯子的绳带子是湿的。 这一刻,温泠有点难以形容是什么滋味儿。 他们这么仔仔细细地对她好,图什么呢?图她伶牙俐齿爱撒谎? 同时,偏有一些人,不撕他一脸就不知道要脸。 居然把她的酥饼给吃了!!! 李英杰应该感谢上苍,抠出来的酥饼没法复原,否则今天温泠要他血溅当场。 温泠进教室,周围一圈同学目光立即向她聚焦。 因为她清新亮眼的新发型;因为她今天没穿校服外套,短袖下是牛奶般泼出的皓臂;也因为她“砰”地将保温杯顿在自己桌面上。 男生们原本在教室后头打闹,见温泠来了,顿时口哨四起。讲台上,李英杰拍了拍讲桌,男生们安静下来。 李英杰是体育特招生,一身腱子肉,自以为荷尔蒙四溢,平日里抽烟、翘课去网吧、泡吧。 在满是乖宝宝的重点中学里,他算是非常“酷”了,在(15)班里俨然成了男生们的头头。 此时他下巴一抬:“温泠,你跟程应航到底什么关系?” 温泠以前乖乖读书不沾花惹草的时候,他可以痴心绝对,但现在不一样了,作为全班公认的三好备胎,李英杰认为自己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第 15 章 温泠跟程应航究竟是什么关系? 全校都知道了,程应航是温泠同父异母的弟弟,校方公众号都发稿了。 校方公众号有团委老师监制、审稿,公信力杠杠的,所有谣言偃旗息鼓。 昨天那篇《学霸专辑之高三(15)班温泠》阅读量是其他篇目的十多倍。 以男生们对温泠的关注度,李英杰不可能没看过,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当然得问,程应航虽然不过是个弟弟而已。 但他就是要温泠当着全班的面亲口说清楚。 温泠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李英杰的脑回路,只迎视道:“我桌上的点心你吃了?” 李英杰:“现在给我解释清楚,我就原谅你。” 温泠:“你爸妈没教你不准妄动别人东西吗?” 李英杰:“你要什么零食我不能给你?” 温泠:“有家长没家教……” “你不用故意惹我!你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两人鬼打墙一样自说自话,一句顶一句,堵得李英杰噎了一下,打断她。 像是灵光一现想到什么绝妙台词般,他邪魅一笑:“谁让我宠你呢?” 这一瞬,温泠如遭雷殛,尴尬癌晚期,恨不能当场脚趾抠出特护病房。 全班静默片刻,炸锅,后排男生集体拍桌鬼吼,女生们跺脚尖叫,一边尬得不行一边兴奋到爆。 这不就是小说中经典的狂拽酷炫校霸和美女学霸的故事吗?! 还有更绝的,李英杰向靠门第一排的女生打了个响指,教室灯光应声关闭。 多媒体屏幕亮起,PPT上,赫然显示着【温泠,你给我听着,我喜欢你!!!】 李英杰从讲桌下变出一大捧玫瑰花,情人草和玻璃纸衬着,红得扎眼。 全班的尖叫顿时掀了教室天花板。 李英杰再次狂拍讲桌,终于勉强将大家的兴奋镇压下去。 他笑着,方正的下颌抬起,别有矜骄,他捧着花,目光锁定温泠:“温泠,做我女朋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温泠。 既然众人瞩目,那温泠就只好不负众望地当众回应了。 她两手揣兜,瞅着PPT抬了抬下颌:“那行英文是什么意思?” 全班的视线齐齐投向多媒体屏幕,李英杰茫然回头。 【Hand in hand,till death do us part !】 PPT是叫别人做的,放一句花体英文纯粹做花边,显档次。 于是乎,李英杰张口结舌。 温泠的指尖勾缠着潮湿的保温杯带:“跟我谈朋友?”嗤笑,“你脑子带够没?” 手拉手,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大概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可就连告白这句都译不出来,还拿它来装X,不是来搞笑的 分卷阅读35 吗? 还不如弄个大写字母拼音,也挺有档次呢。 无声的嘲讽,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无孔不入。 不知是谁不怕死地漏出一声笑,又立即死死憋住。 体育生最恨别人看不起他没文化。 李英杰的脸色霎时难看得可怕,双眼死死盯着温泠,手中的花束玻璃纸捏得哗啦响。 如果视线有形,温泠大概已经成肉沫了。 铃声响起,早读时间结束,出操进行曲随之奏响。 全班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出去。 9月1日开学典礼,校长要讲话,时间紧,得赶紧列队。 也算是给了李英杰一个台阶。 李英杰身为体育委员,只能出去领队,脸黑沉得像一坨烈性的黑火·药,嗅着点儿火星就必得炸个你死我活。 温泠揣兜排在队列里,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然鹅,好死不死的,李英杰这坨火·药立即就碰着了火星。 新学期(15)班出操第一天,迎面撞上了(1)班的出操队伍。 要怪只能怪高三独栋教学楼太搞特殊了,往南是操场,往西是宿舍,往东是食堂,往北是后花园铭苑。 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注定了楼栋不能高、占地面积不能大。 建筑设计也非常特色,像是麻将里的四条,从第一个班到最后一个班采光一样好,出操时就头尾两路齐头同出。 两个班在高一高二时就经常因为出操路线相同、目的地相反而互相阻断。 加上女生都粉(1)班班长程应航,男生之间早就相看两厌。 现在一起出操,要是客客气气便能同进同出,可偏偏此时的李英杰不可能客客气气。 遭受温泠羞辱的满腔暴怒,正好逮到个宣泄口,李英杰带着(15)班,硬是故意冲断了(1)班队列。 (1)班有两个人被撞得摔倒了,体育委员听到动静回头,也是个硬茬,立即拦停李英杰,喝问他干嘛、要他道歉。 李英杰推了他一把,叫他滚开。 两个班的人立即围上来,不期然而然地,就成了对峙局面。 按往年数据,1至5班重点率能达到100%;(1)班更是重中之重,全国top3大学上线率达九成以上。 在体育生眼里,这些尖子生则是一群高分低能儿。 李英杰完全不怵这群书呆子,连带着他身边的那群男生也气焰嚣张。 李英杰的哥们儿竖着中指走到对面体委跟前,跳了一段战斗步。 eaking的街舞动作自带节拍,又是比叉又是挺腰张臂,挑衅得一批。 李英杰受到启发,也跟着哥们儿跳起来,两手拇指朝下比划。 (1)班体委气不过,回敬了他们一个倒立,而且还是单手,左手竖中指比回去。 (15)班嘘声四起,明显是说他不够看。 就在这时,(1)班一个长发女生利落舒展的筋斗翻出来,紧接着华丽下腰,两手悬空,俩中指比过去。 周围女生欢声叫好! 却见(15)班的四个女生齐齐上前,旋转、旋转,当场劈叉,还一个横叉一个竖叉。 劈完叉还起来绷腿,有两个女生直接抬腿过顶。 还有跳现代舞的、跳古典舞的,一时间伸胳膊蹬腿,纷纷杂杂群魔乱舞。 (15)班的人倒觉得美得很,疯狂鼓掌喝彩。 “人呢?!”有男生大声叫嚷,“(1)班无人!(1)班无人!书呆子!高分低能!” “高分低能”搭配着跺脚和嘘声,成了起哄的口号。 周围已经不仅是两个班的人了,整个高三段都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温泠走到李亚丽边上,拿脑袋磕了磕她肩膀,两人相视一眼,表情皆是一言难尽。 有生之年居然叫她见识了葬爱家族的遗孤斗舞? 她光看着都尴尬得要裂开了。 有时候真的不能小瞧高中男生的脑残,女生亦如是,叹为观止。 几个(1)班男生出来倒立,都被“吁——”了,还有一个手滑摔倒,就劈头盖脸的起哄喝倒彩。 (1)班学生都要气疯了。 他们不是没有特长,谁没上过个才艺班啊,可大多是乐器围棋计算机什么的,没办法空手展示啊! 李英杰跟着他哥们跳着街舞,动作生硬,明显是刚学的,搓火却是无师自通,对着(1)班一通顶胯。 温泠一阵恶寒,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禁想回去穿件外套,抬眼间,对上一道视线。 隔着人群喧嚣,程应航正望着她,目光深凝,如同悄然滴落的琥珀,将懵懂的小飞虫全然裹住。 温泠心头一咯噔,下意识摇头。 程应航仍是望着她,于一片嘈杂中无声坚持。 温泠:“……” 事实证明, 分卷阅读36 就连长了脑子的程应航,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围起哄声越来越响,像是对多年来教学资源倾斜的不满宣泄,(1)班学生们被围在中间,成了群嘲的活靶子。 “高分低能”越喊越响,四字一顿,渐渐整齐划一。 (1)班同学们下不来台,扑上去要打架,却被拦下了,只见有人径自朝李英杰走去,是班长程应航! 程应航出战了! 起哄渐熄,人群霎时骚动起来,好奇和期待如同潮水般争相向前涌去、力求亲眼见证航哥的战绩。 (15)班人见他脸色沉冷来势汹汹,女生们生怕打架,纷纷拉起双手为航哥开路。 程应航走到李英杰所在的出口正中位置,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朝前抬起。 咏春? 李英杰见程应航冲自己来了,正好看他不爽很久了,伸手就抓他的衣领。 甭管踏马的咏春咏夏,来者统统杀无赦…… “啪”的一声脆响,李英杰还没来得及杀无赦 ,手被无情拍开。 众人错愕间,就看到李英杰边上,一个短发女生走出,手势自外忽起,轻落,落在程应航手心。 两人在出口正中相会,又各自宕开,一路开拓场地,所到之处,如火触真丝,燎退众人。 足尖轻点,眼风横扫,且进,且退,扭颈,旋身,臂腕开合,衣摆蹁跹,从指尖到鞋尖,无不精致妖娆。 热辣拉丁,桑巴。 少女半圈,少年半圈,合为正圆,一圈走下来,出口清场。 温泠和程应航在原地重新汇合,搭肩扶胯,四目相对,说不出的默契悄然流溢,浓稠如蜜。 此处该有特效,满地盛开的霓虹泡泡,花瓣如雨,漫天飘洒。 “啊啊啊啊啊——”不知道哪个女生贡献了肺活量至少五千的尖叫,银镰一般划破天际。 众人大梦方醒,呐喊、鼓掌。 而热舞,才刚刚开始。 ☆、第 16 章 桑巴作为最具风情的拉丁,臂膀开合、腰胯旋扭,极富动感。 同时,因其注重野性奔放,最忌穿着宽松遮挡腰胯曲线。 此时两人只着校服,胸腔堂堂、两臂翼张,时而如平行滑翔的鸥鹭,时而疾风骤雨紧紧相依。 视线稍触稍分,身形若即若离,宽大的短袖校服下摆随着舞姿翩然,看不清身姿曼妙,却似乎更叫人浮想联翩。 围观的学生们兴奋激动,目不错珠。 每个人的面容,都绽放出毫不自知的兴奋光彩,视线黏在少年少女纤细清瘦的肢体、蓬勃酣畅的热舞,追逐着每一次的发缕甩过,眼媚如丝。 两人张扬的舞姿大开大合,有无形的音乐澎湃激情,走到哪驱散哪的戾气,视线所掠之处,点燃无边烈焰。 温泠一边踩着节拍,一边努力憋笑——总是表情寡淡的程应航,跳舞时却是非一般地骚气。 神色偏又睥睨众生地冷淡,撩得酥骨,霸气炸天,每一眼都是绝杀。 看现场效果就知道了,整个高三出操都不出了,成片的尖叫像海啸冲击般一浪高过一浪。 好在温泠之前就见过程应航跳舞,知道他舞艺最蹩脚的时候的囧样,这才免于被他勾了魂去。 记忆中,曾经那个木讷的男孩,天天被程业林揪着胳膊拎进练舞房。 程业林是那个舞蹈培训公司的合伙人,想怎么折腾都没人管,他就三不五时地押着程应航去各个舞房“巡演”。 半年时间,男孩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逐渐镇定,再到淡漠无聊。 肉眼可见的,男孩舞艺飞速进步。 同时,那是温泠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气场”,她见证了一个男孩气场蜕变的全过程。 那时陈静蕊曾对着舞房冷笑,说,以为会跳舞就能叫人脱胎换骨么,说到底还是个泥腿子。 之后却无话可说了。 温泠深刻地记得,因为那时年纪尚幼的她无法理解,如果陈静蕊不喜欢拉丁,为什么要她学。 后来温泠才知道,送她学拉丁,不过是陈静蕊刺探“小三”的幌子,每日接送温泠,实际上是为了每日侦查程业林。 再后来程业林知道了陈静蕊的身份,照样教学,甚至陈静蕊不在的时候,还会逗温泠说话。 那时温泠十一岁,跟着程业林学舞半年,却不怎么搭理人。 直到一个暴雨天,陈静蕊迟迟没来接她,温泠一个人坐在大厅的休息区单人沙发,望着玻璃幕墙外的大雨,等着。 程业林给程应航买了饮料,也给她捎带一罐。 也就是那天,温泠用易拉罐的拉环铝片,给程应航破了相,划了他一个大口子,从下颌到嘴唇。 程应航双目圆睁,茫然、惊异,捂着下颌,没有哭,没有喊痛。 那时他穿白色短袖,染了满手的血,滴 分卷阅读37 落前襟…… 注意到温泠的走神,程应航将她拉回怀中,目光相触,眸色又冷又欲,温泠心脏漏了一拍。 腰间一紧,温泠定了定神,就着他拦在腰间的胳膊顺势下腰,环掠。 等等……完蛋,程应航故意换舞坑她! 可是动作都跳成另一套了,再改也来不及,温泠只得搭着程应航的手,旋步,转身,相拥,环住他的脖子,两眼一闭,认命横劈。 万幸的,程应航还算没有完全泯灭人性,臂膀护着她,刚劈下去就将她捞起来。 “喔!!!” “嫂子牛叉——!” “温泠是我的!” “我的——!!!” 哄闹声霎时疯狂,男生的呐喊一度盖过女生。 面对如此狂热的呼声,温泠心如止水,拍子踩得精准无暇,她唯一的感想是——他大爷的好痛啊!!! 她八百年没压腿了,顺脚一劈到底,痛得怀疑人生,真是咬死程应航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上场前偷偷提了提裤子,刚才那一劈必定喜提开裆裤。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后续就这么一路“好痛”跳到了最末节。 温泠体力不如程应航,鞋子也不对,高强度踮脚跳舞叫她有些疲乏。 而且许久没练舞,跳得挺水,纯粹糊弄外行,可以感觉到程应航一直在迁就她、支撑她。 温泠一边牙痒痒,一边好歹给他点面子,努力跳完。 最终舞罢,温泠倾身,倒在程应航怀中,右手怒张,如雪色风信子,迎风盛放在他的脸颊。 下颌那道曾经触目的伤口,现在只剩下雨丝般的一道淡淡痕迹,她的指尖因力竭而微颤,仿佛不敢触及。 力竭喘息,胸口起伏,视线对上程应航的眼眸,星空深邃,不及他眼里亿万光年。 泪意蓦然涌上,温泠立即垂眼,回过脸尽力眨去。 起身仓促,程应航扶了她一把。 全场疯狂鼓掌,像是失语般没再有什么嘈杂的起哄,只有鼓掌,一直鼓掌。 “……高三年级!高三年级!现在,立即,马上,出席开学典礼!” 直到掌声渐歇,众人才终于勉强听清,来自操场的喇叭声。 大批老师从操场赶来,一个个吹鼻子瞪眼。 这种氛围下还列个鬼的队啊,高三学生们都疯了,狂叫着轰散四面八方,向操场乱跑。 老师们按下葫芦浮起瓢,毫无办法。 最终,这一学年的开学典礼,高三年级的片区里,15个班站得一坨乱麻。 温泠没去开学典礼,趁乱没人注意,程应航扶她回教室坐下。 她的短发因跳舞而有些杂乱,杏眼垂着,长睫轻颤,粉嫩脸颊透着些许潮红。 程应航帮她简单梳理,发丝却是出乎意料的细软,不舍离手,忍不住揉了揉。 “没事,”温泠有点不自在,躲着,自己抓了两把头发,试图找补,“脚有点扭到,很快就好了,你快走吧……” 总不能说自己劈叉劈伤了吧?忒丢份。 说话间,温泠抬眼,却发现程应航在笑,凤眼单刀都融化了,软得煞人。 我……勒个去?他大爷的居然在笑?! 她这腿是拜谁所赐啊!她豁出脸去跟葬爱家族尬舞是在给谁找场子啊?! 温泠气急失智,薅下他的胳膊狠狠咬上去…… 操场上,校长致辞读成了三倍速,勉强卡着上课铃宣布退场。 (1)班的学霸们跑回教室坐好,才见班长慢腾腾进门。 班长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完全不像是刚嗨爆了全场的舞王,从头发丝到鞋底纹都闪耀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淡泊光辉。 等等,他们光辉灿烂的班长大人胳膊上怎么肿了一大块? 迫于班主任慈爱的目光,全班只能频频眼神交流,后排少数几个男生私藏了手机,桌底下按得飞起。 程应航于外界全然无觉,只专心拉开书包内层拉链,将新收到的一盒创口贴,放进去,收好。 除了(1)班的班主任笑呵呵地鼓励大家适当放松,其他班的班主任都在训话。 程应航靠着椅背,望向门外。 他坐在最后排,从班级后门望出去,可以看到对面(15)班的教室。 比起高一高二的时候,两个班的距离更远了,看不到教室里。 不过这没什么,他习惯了远远看着她,或是只是看着她在的地方。 从她来学跳拉丁那天起,他就看着她。 那天早上,程业林拽他去舞房,他一如既往不配合,盯着镜子,拽着把杆死不松开。 那时他刚被带到城市里,程业林提供给他的所有东西,碰见的所有的人,都漂亮得不真实。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在接受捐款拍照时,那些漂亮的人才会短暂地跟他站在一起。b 分卷阅读38 r   嫌恶,再掩饰都会从细节里泄露,扯着嘴角的笑,不经意的蹙眉,空洞的拥抱,碰他时的兰花指。 拍完照,小学校长就忙着招待来宾,礼物盒会被收走,下次拍照再给他拿着。 程业林要他在这么多漂亮的大人小孩面前跳舞,对他来说,无异于当众乞讨,他做不到。 学员到齐了,一个班只十人,都是跟着程业林学了一段时间的。 虽然都是十多岁的孩子,爱玩爱闹,但他们都知道程业林脾气,时间一到,立即安静。 年幼的温泠一双杏眼机警水润,像是映着午夜深潭的寒星,又冷又遥远。 叫人一眼难忘。 初来乍到,温泠明显不懂规矩,上课自顾自划水,程业林叫了她几次,她都只是敷衍地动动。 程业林不再理她,三天后,直接叫她不要来上课了,全额给她退款,让她滚蛋。 小小的温泠皱眉,杏眼无辜,仰脸:“我在学,我先看看不行吗?” 程业林:“你光看看你怎么学?跳舞用眼睛跳吗?”说着伸手牵她,“过来。” 温泠不过去。 程业林耐心告罄:“那你出去。”说着就要拎她走。 温泠拍开他的手,退开一大段距离,盯着他一字一句:“我妈给你钱,让你教跳舞,不是让你来管我的。你教你的,我跳我的,懂?” 别的小孩和家长都是求着程业林教,她是第一个敢指挥程业林的。 程业林活生生被气笑了:“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难搞吗?”说话间看了一眼程应航。 温泠随之看过来。 程应航蓦然感到镜子折射她的视线,连忙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仍是镜子,一阵乱瞥乱撞,最终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那是第一次,他因一个人的目光感到莫名慌乱。 程业林不差钱,只是有人敢在他舞房里造次,他就必须好好修理一通,教她一些“人生道理”。 那天下课,程业林突发奇想跟他打赌:“你搞定那个小丫头,我就放你回老家。” 程应航看了一眼温泠离开舞房的背影。 休息时有人找她玩,她只瞥那人一眼,回了一句,你跳得太难看了。 同样是来划水的,她却能理直气壮地嫌恶所有人,而且,毫不掩饰。 没来由地,他听了程业林的提议,开始练舞。 为了回去,也因为,他想看她无话可说的样子,以她承认的方式。 当三个月后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有实力让她折服的时候,却看到温泠盘了发辫,换上舞裙。 她拒绝搭配舞伴,一个人就跳得比所有人都好看。 程业林没话说了,朝程应航使了个眼色。 程应航移开视线。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不敢。 直到后来那个暴雨天,他看到女孩惊惧的眼神,才发现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厉害,甚至,幼弱得叫人心疼。 她失手划伤了他,温廷谦大步过来,推开她,怒斥。 温泠嘴紧抿着,没解释,眼里有泪,却始终没哭。 程业林捂着他伤口,温廷谦抱起他去医院,程应航趴在温廷谦的肩头,望向温泠。 电梯关门前,他看到她的最后一眼,她手里还拿着饮料,坐在漫天雨幕的落地窗前,小小的身影背着光,一个人。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来舞房,而他被留在这里,再也没能离开。 那天,是她的生日。 ☆、第 17 章 班主任柳明霞上课前,又将开学典礼的事拿出来训了一通。 “太不像样了,都高三了心还这么散!” 温泠觉得自己的确心挺散的,一边刷题,一边还操心采访稿的事。 采访的“简答题”的卷子发过去,程应航这回倒是爽快,中午就答完发还给她了,而且是电子版。 拿到稿件,李亚丽开心得没边儿,晚上请温泠吃了一顿食堂四楼的金牌小炒。 不过稿件被押后了,据说要将程应航放在最后做压轴。 团委老师押着不发稿,温泠也急不来。 当下她更该关心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处境。 拉丁一舞,的确是临时化解了两个班的冲突,同时,在班级里为她赢得了“叛徒”的称号。 她去教室前面倒水,有男生捡了粉笔头扔过来:“叛徒,别喝我们班的水。” 她去教室后面找自己的作业本,李英杰腿横在过道:“叛徒,找什么?” 温泠一盒粉笔砸回去、一脚踩下去,他们也只能闪开。 她姓温,温廷谦的温,没人敢真拿她怎样。 同桌金琼琼的表达则更为委婉,单手托腮往远处靠:“看不出来啊……” 省略的形容词,想也知道,无非是骚浪贱。 分卷阅读39 说话半截,斜眼瞧人,笑得内涵,可比她骚多了,也不知道治得好治不好。 看在她是师父亲孙女的份上,温泠想慷慷慨慨再赏她两巴掌,让她体触一番人生哲理。 到底还是疼惜自己的手,不想弄脏。 有时温泠心情好了,掀起眼帘打量回去,又轻飘飘移开视线,一个字都不用说,那藐视蝼蚁的眼神就能气得他们半死。 不过经常是她刷卷子刷入迷了,一张卷子刷完,周围人早就无趣散了,她想反击都没对手。 唯有李亚丽,能精准地戳到她痛处。 她转发了程应航迷妹群里的聊天记录——又有人开始八卦了。 原本她跟程应航纯洁的姐弟关系都已经一锤定音了,岂料现在功亏一篑。 聊天群里,那些照片、短视频满天飞,口口声声有图有真相。 原因无他,就是拉丁舞本身太惹火。 在这群没见过世面的青少年眼里,搂个腰、勾个腿都能炸座养鸡场,再清白的小葱拌豆腐都能污成大口吃豆腐。 很快有人祭出“实锤”,扒到他俩的出生年月日,程应航比温泠大四个月,由此质疑他俩绝对不是姐弟。 温泠拍桌大叹,失策! 只能说,在程应航成功保送之前,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目前的浑水,她不要再蹚了,等它自己慢慢澄清吧,只要程应航不要再作死,岁月静好一阵子,还是有希望洗白白的。 温泠都收手不掺和了,倒是李亚丽还每天转发各路诡异的猜测给她看,豪门千金穷小子、狸猫太子狐狸精什么的,嘎嘎嘎乐得没心没肺。 嘎嘎嘎得温泠几次拿起四十米大刀想厚葬这位友军。 回馈友军的机会来了,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校道路上溜溜达达的,是几个班同一时间去上体育课的学生。 温泠看到李亚丽走在前面,人前仍旧含胸驼背安静如鸡的样子。 她几步快跑冲上去,一把拍在她背上。 李亚丽一惊,顿住脚步,神色如同突然被抢走了核桃仁的仓鼠,原地呆愣,怀疑人生。 温泠笑,推她一把:“傻了你!” 李亚丽不好意思笑了。 两人一道往体育场去,温泠见她老偷偷看自己,乜她一眼:“作甚?” 再跟她提程应航什么豪门什么童养媳什么赘婿,温泠必定当场抹她脖子。 李亚丽小声:“你……好像我奶奶。” 温泠抬眉:“像你奶奶一样慈祥?” “凶。”李亚丽吐出一个字,认认真真摇头,“她不慈祥。” 见温泠无语瞅着自己,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不凶,就是……我奶奶会很用力拍我的背,叫我站直。” 女孩有些慌张,说话小小声。 温泠歪头看她,诚恳发问:“那你奶奶有没有撬开你的嘴,拿放大镜找找你舌头在哪里?” 李亚丽:“……”脑袋一低再低,抬眼觑她,“她经常说,要拿火钳帮我找找。” 温泠笑得不行。虽然她没见过什么是火钳,能意会。 温泠倒退着走,比划了一下,自己一米六六,李亚丽大概一米七五。 一问,果然。 李亚丽走着走着,又勾着背看地面:“太高了……不好看。” “你这个身高很好啊,模特一样。”温泠勾她下巴,“我有你这个身高,我能打中锋……你会打篮球吗?” 李亚丽眨了眨眼睛。 温泠笑容倏然灿烂:“来吧妹儿,姐姐带你飞!” 温泠体育中考的时候,选的是篮球,练着练着就上手了。 高一高二体育课,她选的都是篮球,带个小白还是牟问题的啦。 温泠跑进体育器材室,也不看器材架,径自到领用登记处:“老师好!新球在哪里?” 旧球手感不好,甚至可能会有鼓包。 打篮球的女生不多,温泠又生得漂亮讨喜,器材老师认得她。 他往旁边一指:“都被他们挑走了,你找他们要。” 温泠抬头一看,程应航和他们班的体委,正抬着一大塑料筐的篮球,正往这边来。 体委去登记,程应航拾了一颗篮球,丢向温泠。 温泠接了球,反手给他扔回框里。神烦,才不要跟程应航这个惹事精再有哪怕一丢丢接触。 程应航张手压下弹跳的球,望过来,温泠已经径自去篮球区,自己找了颗球。 上课预备铃响起,温泠运着球跑向露天球场,找找手感。 球场横排共六个全场,铺红绿塑胶,周围绿植茂密,间隔种着茂密油绿的石楠和高大疏朗的鹅掌楸。 温泠抬头间,隔着护栏网就看到李亚丽,正缩着脖子站在一座篮筐下。 旁边,李英杰和几个体育生都视而不见,在笑闹挡拆、投篮。 “闪开,别站那!”温泠用力拍 分卷阅读40 了把网隔。 李亚丽抬头望过来,一颗篮球从篮筐弹落,砸到她的额角。 温泠憋了句脏话,绕过网隔往场内跑。 她方才自己去领球,叫李亚丽去占个球框,谁来都别让,体育课惯例默认有篮球架专给女生用。 没想到李英杰这么不要脸,别处十多个球架不去,这里李亚丽都占了位置,他们还来抢。 温泠一球砸过去,将李英杰的投篮给砸飞了。 李英杰停了动作,推开李亚丽过来:“别找事儿啊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温泠走向李亚丽,眼角余光都不屑给他,他偏伸手拦她去路,几个(15)班男生都聚过来。 此刻温泠真是反胃想吐,苍天啊,能否赏赐这个谁一点点儿脑子,别这么幼稚行吗?! “干什么呢?”旁边有三个男生夹着球过来,“谁找事儿啊?” 温泠不认识他们,但他们明显认得温泠,有个跟在后头的,还扭头冲她咧嘴笑,指了指远处。 温泠回头看过去,程应航正跟同学抬着塑料筐进场中来,眼睛始终盯着李英杰。 手中巨筐重重往地上一放,砰然闷响。 李亚丽绕过来,站到温泠身边。 温泠回神,拨开她头发,看了眼她额头,有点擦红,皱眉:“笨蛋么,不知道先让开?” 李亚丽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 李英杰那边男生们已经在飙脏话,推搡,眼看要打起来。 程应航快步过去,一把揪开李英杰,温泠心忽然就悬起来,苍天啊,今天程应航带脑子没带? 好在这时,上课铃打响。 “干什么干什么呢?”体育老师来了,圆嘟嘟的双下巴,颤巍巍的横跨地中海发缕,手中拎着一把帆布折叠椅。 男生们只能暂时按捺,只剩眼神互相拼杀。 “列队列队,赶紧的。”体育老师叉腰,拄着椅子眯眼瞅他们,“高三了,成年人了,有点人样没有?” “还没18周岁呢!”有男生躲在人群里顶了一句。 体育老师哼笑:“你以为你过了周岁就能一夜之间变成男人?裤衩外穿还快一点,弱鸡永远有弱鸡的借口。” 不少人憋笑,这胖秃头嘴真毒,想给他鼓掌。 体育课是不同班级混上的,选了相同项目的人一起上课。 只是温泠没想到会有(1)班的人。 开学三周是试学,温泠跟女生们站在第一排,以前没有一起上过课,不过温泠知道有几个是女篮队员。 从高到低列队完毕,老师摊开折叠椅,坐下,翘脚:“谁说说,刚才干嘛呢?” “老师,他们抢我们篮架!”有个高马尾的女生,抬手就指李英杰。 “占着茅坑不拉屎……”李英杰插着裤兜,小声回怼。 高马尾不依了:“老师你看他!” “那这样,正好看看你们水平如何。”老师抖了抖腿,“你们打一节,10分钟,输的一方认错道歉……” 李英杰嗤笑:“别说赢我们,她们能从我们手底下拿一半分数,算我们输!” 旁边男生们立即起哄,李英杰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看向温泠:“叛徒,敢么?” 温泠:“如果你们输了,这个篮架永远归女生专用。” 李英杰指着温泠,一字一句:“你们输了,你得在国旗下下跪道歉。” 温泠当众嘲笑他告白的事,他还记着。 “下跪就算了……”体育老师皱眉。 温泠:“说定了,老师作证。”目光安定坦然。 体育老师挑眉。 他没带过温泠,但是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只得起身点人。 “你,你,你……” 点到的人都出列。 李英杰他们几个体育生不等老师点,就自动出列成队。即便不同班、练的体育项目各异,他们也是老熟人了。 女生这边,老师点了自己带过的高马尾和另两个女生。 视线掠过温泠时,明显觉得她细胳膊细腿的不能打,温泠直接出列,走到边上。 李亚丽在排头,目露担忧,温泠安抚地拍了拍她胳膊,低声:“安啦。” “欸嘿?”老师斜眼笑,朝温泠这边点了点。 温泠茫然,回头就看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站定,视线上移,程应航一张俊脸神色淡然。 温泠:“……”这狗,又是没带脑子的一天。 ☆、第 18 章 见程应航出列,李英杰立即抗议:“老师,他是男的!” “急啥!”体育老师嗔怪地看他一眼,“就凑个数,进球不计分。怕成这样?” 李英杰闻言怒意上脸:“怕?输了怎么说?我们输了这一排篮架都给女的,你们输了他也得跪,敢么?” 体育老师叉腰 分卷阅读41 ,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什么毛病:“跪什么跪!拜天地么?” 程应航:“说定了,老师作证。” 众人:“……”齐齐扭头,看航哥一如既往的淡然,应该是本人……吧? 温泠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天空。他大爷的,这狗智障了,这狗……他不会故意输吧? 国旗下拜天地……完蛋,智障还传染,她居然还脑补上了?! 体育老师横眉竖眼无语一阵,不管了,摊在椅子上,口头指挥他们做了热身运动,两队就上场了。 隔壁场地上课的学生,也刚热身完开始活动,被这男女对战的架势吸引了目光,纷纷围在场边上。 中线老师抛球,程应航和李英杰起跳,程应航得手,但对方体育生长臂一揽,凭站位抄球。 体育生一路冲到篮下,进球得分。 球权到女生这边,程应航运球至篮下,顿时三个体育生围上来盯防。他们跟程应航打过球,知道他厉害。 程应航被盯死,只能将球后传。 高马尾刚接球,就有人上来拦截,温泠见状立即上前挡拆,体育生一转身就把她撞飞了。 我勒个……温泠侧身卸去力道,还是摔得龇牙咧嘴。 那撞人的男生估计也懵了,伸手去扶。 程应航挡开那人,蹲跪在温泠身旁,眉头皱得死紧:“怎么样,先别动……” 温泠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掐住他的脸扳过去叫他看跑远的李英杰:“智障,球被抢了!” 只要不是持球队员受伤,没人会停下来管。 温泠也没预期谁会停下来,可偏偏狗智障居然停下来了!温泠气得要当场去世。 两人起身,还没赶过半场,那边又得分了。 温泠怒捶程应航:“再给我丢球你自己去跪!” 场边爆出一阵哄笑。 温泠:“……”我去,哪来的多人围观?!赶紧离程应航远一点。 就这样,体型劣势下,女生没办法硬拼,完全被压着打。 程应航纵有三头六臂,只要持球就被三个人盯死,女生们持球,运球速度、跳投高度方面也都短板。 刚开场时的士气和信心都泄了大半,体育生之所以是体育生,是比一般男生更强壮的存在。 而一开场就被撞飞的温泠在众人眼里,俨然成了林黛玉。 结果就是,温泠满场跟着跑,连球的毛都没摸着,急得她拍地大喊:“球给我啊!” 这才终于有女生一个击地球传给她。 温泠刚接球,一前一后两个体育生迎面扑来。 体前变向换手运球,接后转身连过两人起身跳投,温泠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速度快得甚至出现残影! 李英杰随之起跳拦截! 李英杰身量高大,两手上张,弹跳力加上体型,人墙一般。 温泠一反手,跳投转眼变传球。 程应航接球,切进禁区,递球高马尾的同时帮忙挡去围堵,高马尾立即上篮。 这配合,目不暇接,所有围观同学激动得屏息凝神。 “啪”的一声,李英杰斜刺里窜出,高马尾被盖。哨响,体育老师远远比划,示意打手犯规。 “手真脏……”高马尾揉着自己的胳膊,愤然。 温泠看了一眼李英杰,见他笑得挑衅,忽然意识到,为了赢,他们会不计代价甚至故意犯规。 反正只有一节10分钟,即使所有人犯规犯个遍,把时间拖完他们就赢定了。 罚两球,中一球,开局三分钟比分1比11。 温泠张手,几个女生立即围过来,搭在一起。 温泠:“刚才传球效果明显,接下来多跑动,距离拉开,攻不进去就先退出来,球给我,我打2号位。” 确定了每个人的位号后,温泠:“联防守住自己的位置就行,不要跟着跑。他们手脏,对付这种人……” 刚才温泠的过人技术有目共睹,众人皆点头听从指挥,唯高马尾抬头看了一眼。 温泠回头,程应航站在她身后。 温泠:“……大哥,您能把眼睛放在球上吗?” 程应航垂眸,只道:“我负责篮板。” 这时候也只能互相信任了,温泠叹气:“那就拜托你了。” 众人抓紧返场,没有人注意到,程应航看着温泠的背影,轻声的一句“好”。 温泠不会料到这一句“拜托”,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跟程应航打过球的都知道,他打3号位小前锋,主得分;而今才发现,他做起中锋来,真的是……佛挡杀佛。 传球,抢!运球,抢!篮板,抢!总之,但凡禁区附近,抢他丫的! 温泠都看愣了,这狗……悍匪转世? 这么高强度吃得消么……不对,没时间了,程应航是对的,就是要不计代价高能耗,即便是累死也要死在结束前。 加上其 分卷阅读42 他女生各司其位,程应航抢到球,可以直接外传,女生进攻机会暴增,场上局面顿时扭转。 温泠负责控球过人,高马尾负责投篮,女生跑动格外灵活,女篮成员配合默契,分数蹭蹭直追。 又一波进攻,高马尾投篮,未进,程应航抢下篮板,扔出的同时,被另外两人联合撞摔在地。 温泠接球,看着程应航倒地,手中动作顿了顿。 低头敛下眉睫,运球走出禁区,动作莫名放慢,好似沉浸在一个异世界里。 李英杰跟上来想拦截传球,却见她旁若无人,转身,蹲身抬手。 待李英杰反应过来,飞身弹起,张手阻挡,岂料温泠是虚晃的一个假动作,慢一步才起跳翻腕,拨球出手。 李英杰:“……” 这一刻的空气忽然安静得出奇,所有人抬头,视线随着那颗棕色篮球划过空中。 篮网“唰”的一声轻响,三分得中。 手感,终于回来了。 场内外反应皆热烈,温泠恍若未闻,视线落下,程应航已经起身,手肘大片擦破。 他似是没感觉到,望着她,目光熠熠。 所有人回防,温泠放慢,等程应航。 程应航跑过时,温泠:“再给我个球。” 程应航头也没回:“在这等着。” 温泠看他背影,停步。 李英杰他们那边进攻,可惜没中,李英杰投球时肚子被撞了一肘。 他们会故意犯规,女生也会啊,女生犯规起来,手更黑。而且由于遮挡,更隐蔽。 李英杰受够了,就在他大骂脏话的空档,程应航抢下篮板,人刚落地,球就狠甩出去。 篮球几乎是笔直地飞过大半个球场,一个纤细的身影跳起领接,是温泠! 她人就等在对面,接球便到了篮下,轻轻松松三步上篮,两分。 毫无防守的情况下丢了分,脏话都无法表达体育生们此时内心的操蛋,神踏马的长传,神踏马的居然给接住了?! 接连丢分,体育生们已经浮躁起来了。 本来他们就每个人都要强,谁都不听谁指挥,加上老师提示只剩最后1分钟,更倾向于自己冲分。 李英杰拿到球,却见女生这边一改联防,三个人围盯自己。 他不得不传球,正抬头找队员,就听到有人拍掌要球:“这里!” 李英杰循声转身,利落传球,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 待他看清那人是程应航,程应航已经接球,再次长传! “卧槽!!!” “李英杰你踏马搞毛啊!” 体育生们破口大骂,场内场外欢声起哄! 李英杰都傻眼了,幼小的心灵遭受十万点暴击,程应航怎么可以这样?!!! 温泠接球的时候都要笑岔气了。 不过体育生早就防着故技重施,温泠刚接到球,立即有一个体育生退到禁区防守。 温泠敛笑,扫他一眼:“谁告诉你我要上篮?” 体育生还未明白,就见温泠运球跑出三分线,落定转身,抬手投篮,看上去有种莫名的慢条斯理。 李英杰冲到,从身后猛然拍落时,温泠球已出手,没办法,手感来了,都不用瞄准。 哨响,李英杰打手犯规。 球落,三分。 罚球,温泠甩了甩胳膊,都被李英杰打木了。 禁区外两方队员错落占位,温泠挨个拍了队友们手心借手气,跑回罚球线,看了篮下的程应航一眼。 还是忍不住想笑,这狗怎么这么不择手段呢,居然跑去骗对手的球? 程应航仍然神色肃然,万一没罚中,随时准备抢篮板给她兜底。 温泠唇边带笑,篮球轻巧出手,罚球命中,得1分。 再次开球时,哨响,体育老师叉腰上场:“时间到时间到!” 这就结束了?所有人恍惚片刻,目光齐刷刷聚向记分牌——16:15。 这是怎的,还……反超1分?! “赢了!!!”女生们早已累得半死,仍爆发出惊喜的尖叫,抱成一团。 没上场的女生们也激动得扑上来抱。 温泠被埋了,好不容易挣出来,扑过去跟李亚丽熊抱。 李亚丽也激动得不行,两人哐哐互捶。 温泠抬头见程应航站在边上,扑上去又是一个熊……还没抱上去,她忽然就死死踩下了刹车。 手都抬起来了,两人距离不到10厘米时她忽又停下。 这一刻,长风乍起,他身后成排高大萧疏的鹅掌楸,脆黄叶片如衣翻舞,飘旋相触,窸窣私语,温泠莫名耳朵红透。 好在本来就一头热汗,应该看不出来异常。 程应航同时也退了一步,察觉到她的迟滞,又退了一步。 尴尬瞬间压下去,温泠挑眉不爽:“你躲什么?” 分卷阅读43 她可以不抱,那是因为她不想再传什么八卦了,可程应航这狗,不是一直挺嚣张吗? 当众拉她尬舞都干过,刚才扔下框子去跟李英杰对峙都不带眨眼的,现在居然躲她如此纯洁的胜利的拥抱? 温泠忽然想起之前的许多瞬间,程应航似乎都不太愿意跟她触碰,但是一旦有事,他又总是为她出头。 她脑中灵光一现:“你不是厌女症,你这是害羞吧?” 因为害羞,所以不敢跟女生接触,又忍不住想保护女生?一定是这样! 程应航:“……”转身就走。 温泠:“航哥别走!” 一声大喝,温泠扑上去挂在程应航背上。 另一边,体育生围着李英杰推搡讨伐:“李英猪你脑子呢?!” “你才是叛徒,间谍!”体育生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传出去叫他们怎么见人? 李英杰边躲边跑:“谁知道程应航突然耍诈啊!” “你们别说我,自己打得跟狗屎一样,各个想耍帅,看见女的就走不动道……” 李英杰跑远,最后还是被体育老师叫回来了,递给他一个小小的油漆桶,和一把小刷子。 一整排的篮球架,李英杰挨个在主支架写下“女生专用”。 再后来,每当有人看到这些油漆红字,都会询问其来历,李英杰憨批输球的事就这样传遍了全校。 温泠和程应航的八卦将会又添新料,但温泠已经不想管了,爱咋地咋地。 她现在只知道猛晃程应航脖子:“航哥你好棒棒啊!” 同学们起哄她也充耳不闻,心情好得不要不要的。 小智障耳朵好红啊!小智障居然这么可爱,他到底是怎么想到去骗球的啊?哎呦我去,一想起来就乐不可支。 程应航有些僵硬、反手托着背上的某只,梗着脖子呆头鹅一般,任她折腾。 方才剧烈运动本来就一身大汗,此时更是脸色绯红,他的确羞赧,只是没人注意到,他眼里一片沉郁。 ☆、第 19 章 “张嘴,说话!”温泠端着程应航的脑袋,掐着他的两颊,强行要求他看着刚进门的女顾客。 程应航:“……” 程应航坐在小桌前,手里拿着纸笔在做题,一脸漠然。 见他死活不开口,温泠抬头:“姐姐您稍等一下,先随便看看。” 顾客阿姨:“……” 夏二东趴在柜台上,笑得打鸣。 今天周六,下午只有三节课,放学后温泠就跟着程应航到店里来了。 程应航进厨房收拾之前浸泡的食材,动手做桂花糕。 温泠跟前跟后,看见什么用具都新奇,瓶瓶罐罐开开合合,还偷吃糖桂花,被拎了衣领扔出去。 等程应航将桂花糕放进冰箱冷藏,这才出来,问她作甚。 温泠语焉不详,只说是有题目要请教,死活将程应航拖到店铺前院。 而后但凡进来个女顾客,温泠都要他开口,打招呼。 夏二东跟程应航自穿开裆裤就认识了,真没见过他这么任人捏扁搓圆。 阿姨看着这家店里神神经经的三人,茫然,扭头跑了,温泠叫都叫不住。 生意被这么搅乱,程应航也没管,只是晚饭时,他做完菜就回房间了。 温泠吃饱收了碗筷后跑上楼,靠在他房门上,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聋瞎。” “你越不跟女孩子接触,越严重,懂吗?这都给你传成‘厌女症’了,这是很严重的词。” “我刚才是给你做脱敏治疗,先从正常跟女生说话开始,然后逐渐做到跟女孩谈笑风生,然后可以挑战拉小手……你会发现其实没那么可怕,真的,你信我……!” 门忽然打开,温泠险些摔进去。 程应航扶着门,身形沉在房间的阴影中:“我不是,不需要,你该回去了。” “怎么不开灯?”温泠顺势想推门进去,却推不动,“不欢迎我?” 程应航沉默。 “你借来的勇气呢?”温泠眯眼,“某人还拉我当众跳舞呢?” 程应航再次合门,温泠撑住门板,揪着程应航的衣领拉下来:“你不是暗恋我吗?你不想追我吗?” 她可是牺牲了刷卷子的时间来跟他掰扯这有的没的,从放学到现在都将近三个小时了,居然一点成果都没有? 不可以,今天不说服他接受脱敏疗法就不算完。 两相沉默,温泠仍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眨都不带眨的,分外执拗。 程应航眼睛真的是特别好看,单眼皮压着眼眸微光,如刀锋敛下寒芒,深邃的瞳孔里映着小小的她……温泠看到他目光忽闪——他眨眼了。 这种强势对峙里,谁先眨眼谁就破功,温泠绷住笑意,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眼中光彩更甚,正 分卷阅读44 得意着,她好像闻到了隐约淡香,如丝如缕。 是做桂花糕的时候沾上的吗? 正犹疑间,就见他视线忽然垂落,落在她的唇瓣上。 温泠:“……” 我去,距离太近了,他他他…… 程应航闭眼靠过来,温泠心头一跳,蓦然退开。 还没等她弄清楚情况,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温泠:“………………” 捂脸蹲下,竭力克制住自己才没当场哀嚎出来。 困窘夹杂着怒意,好想好想好想砸门,把死狗拖出来按在地上摩擦! 他大爷的刚才是什么意思?!想亲她?还是故意唬她? 最叫她抓狂的是,她躲什么躲啊?! 她可以有一万种方式怼得他满地找牙,可刚才那一瞬她居然秒怂?她是被什么鬼附身了吗??? 一门之隔,程应航才更像魔怔的那一个。 他无声走到窗边,飘窗上放着一盆半截的仙人球。 下刀利索切口平整,原本的创口接近愈合,都开始长出新的刺了。 程应航的手指点在刺尖上,轻轻抚过。 楼梯声响,她下楼了。 到最后温泠也没得出结论究竟是被什么鬼附了身,懊丧地回家了。 夏二东给她装了好几盒的桂花糕,温泠抱着纸袋出门,都忘了挥别。 周日,温泠借花献佛,带着桂花糕去找金老头玩。 老头不在。 温泠喊着“老头”、“金大师”、“师父”,在铭苑的前院后院转了一大圈,老头真的不在。 奇了怪了,中午温泠都来乘凉,却是快一个礼拜没见到老头了。 后院树荫森森,凉风习习,温泠一格一格踏在地砖石板上,走到水井边,将密封食盒放进水桶里,缒到水面上飘着。 待会儿拿上来吃,天然冰镇,风味更佳。 只是老头今天好像不来了,温泠刷了三套卷子,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四围阒寂,唯有鸟声啁啾。 画楼对着后山,她倚在窗前,满目苍翠,细听,还有后院的溪水声。 发了一会儿呆,再坐下,拿起卷子对答案。 对完选择题和几道填空,温泠忽然有些静不下来,笔拍在桌上,她拿出手机打给老头。 好好的桂花糕,怎么就没人来吃? 手机打开,她先看到的是李亚丽回复的信息。 【不好意思啊,刚才在给奶奶做腹透,才看到消息。】 【我这周回家了,没有住校。桂花糕你吃吧,我明天才回学校,坐早班车。】 再上面是温泠发过去的照片,晶莹剔透的水晶桂花糕,叫她来铭苑一起吃。 温泠指尖凝滞,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想叫她不要那么拘谨,迟回复消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想问她为什么奶奶要做腹透,那好像是很重的病才需要做的。 可是问了又如何,她能做什么?隔着手机屏三言两语说得清楚吗?会不会触及到让李亚丽难过的事? 可是不问的话,对方都提及了,难道视而不见? 温泠丢开手机,揉了揉额头。 有时候交朋友真的挺麻烦的,交浅言深尴尬,泛泛之交又耐心欠奉,她不社恐,纯粹凭实力单身。 趴在桌上做错题集,做完合上本子,温泠给金老头拨了个视频通话。 金褚青之前只知道接,而今拉着温泠让她教,还发表情包,新鲜得很,温泠哭笑不得,陪他探索大小窗口和按键。 老头瞅着屏幕好一会儿,突然冒一句:“小铃铛瘦了。” “有么?”温泠趴回桌上,歪头枕着胳膊,“漂亮了?” 金褚青老花镜挂到鼻头上,闻言嗤笑:“小瘦猴,漂亮个鬼哟!” 以老一辈年画娃娃的审美,温泠也不稀罕老头夸她漂亮:“怎么突然想到要学这个?” 老头扯了两句赶时髦,温泠笑话他,之前不知道谁说的自己就是时髦。 手机架住,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下午四点多的光景,日头西斜,阳光像一条绸亮的纱巾,铺在桌面,轻轻遮盖温泠指尖。 后山起风,在草叶,在树梢,熙熙攘攘,缀着鸟声,窗棂咿呀,不知何来又何去,一缕桂花…… 眼帘轻抬,她闻到桂花的香味了。 再仔细寻嗅,却又消失。 抬头放眼院中也找不见,花叶石台和砖格,尽是夕照,满目淡金,近乎怅然。 金褚青端起茶杯,慢悠悠呷了口:“还不回家去?” 回家? “干嘛,”温泠不想多说,脸别过去咕哝,“多陪你唠会儿嗑,还不乐意了?” 老头家里是非多,儿子儿媳特别会拆家,他才总是出来躲清静,儿孙福薄,只能满腔慈爱一把屎一把尿都喂给了弟子。 分卷阅读45 现在老头老了,她不得给他喂回去? “哎哟,”金褚青像是受宠若惊,稀奇得凑近屏幕仔细瞅她,“失恋了?” 温泠:“……”额头青筋暴起,翻他个白眼。 “呦呦呦,”金褚青屈起手指敲屏幕,“丑死了!” 旁边师母叫他,该休息了。 老头要挂断,温泠叫他住手,又缠着师母说了两句。 师母笑吟吟的,挽了挽鬓发拿起手机,温泠看到背景变换,才发现老头好像不是在家里。 追问之下才知道,老头住院三天了,左腿骨折。 老头埋怨师母怎么说秃噜嘴了,温泠攥着手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将镜头遮住,才得以喘了口气。 好一会儿,她问:“老头,干嘛不告诉我?” “欸?你那边怎么黑了?” “信号不好……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哎呀,忘了说嘛,我在这吃好喝好的,又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就回去了,给你带这的土特产啊。” 老头吹起牛皮,说自己住的是特护病房,一天到晚各路领导嘘寒问暖,送吃的送玩的。 温泠却知道,他最烦不相干的人探访。 问他在哪里住院。不说。 温泠挂了通话,打电话去问师兄们。一个个的,全都不说。 温泠都给气笑了,这老猴头教出来的猢狲徒弟,什么时候都这么听话了? 天色渐晚,温泠蹲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埋着头不知道坐了多久,手机闪烁电量提示。 老头发来视频通话,温泠抬头,点下接通,屏幕陷入漆黑,彻底没电。 收拾好东西回去,走出校门了温泠才想起桂花糕。 折回去,从水井里起出食盒,打开盒盖,半透明的桂花糕晶莹饱满,Q弹晃动。 细碎的花朵凝着甜蜜的色泽,带着凉意,暮色笼罩中,馨香暗起。 鼻子蓦然发酸。 温泠这边没接上视频通话,金褚青转头打给了程应航。 程应航试着联系,始终提示关机。 ☆、第 20 章 前一世金褚青骨折过,这一世虽然避开了雨天滑倒,还是在家摔倒骨折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发生过的事,即便推迟了,仍然会发生? 她……还是会被烧死? 在去看陈静蕊的出租车上,温泠原本在发呆,而脑中的这一闪念,让她蓦然心惊。 事关小命,温泠闭了闭眼,涣散的注意力终于勉强回拢,思索。 前一世雨天滑倒,老头昏厥,在雨里淋了几小时,多症并发,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这次老头情况稳定,精神头还行,还能跟她逗笑唠嗑,师母也说没大碍。 所以,两世是不一样的,她大概……还是有活下来的机会吧。 不好的预感仍然在心头萦绕,温泠仔细回想,前一世,究竟是什么触怒了陈静蕊,让她狠下心来纵火。 要知道,她是陈静蕊最后的精神支柱,陈静蕊是很疼她的,生活中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那天七月十七日,没有什么特别的,只除了……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是了,录取通知书意味着她不久之后要离开,去远方的城市上学。 陈静蕊不会接受的,她高三住校她都会大闹,何况是远赴他乡。 温泠揉了揉额角,只能寄希望于治疗有效吧。 从学校出来后,温泠就打了车,去看陈静蕊。 也没什么事,就是去看看她。 周三时去过一次,看到温泠新剪的短发,陈静蕊哐叽就把门摔上了,随后就是砸东西的声音,砸了好一阵都没歇会儿。 拖到现在再去看她,希望她消气了。 出租车开在路上,满街尾灯连缀成长长的灯带,温泠看着窗外,发呆。 温泠很少这样发呆,车堵在路上,她起码该拿出语文课本来背,或者琢磨修改今天后续的时间安排。 但此时她想不起来了,原本刻在脑中的时间表,想了好久都只有一片空茫。 到了疗养院大厅里,温泠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盒桂花糕。 “吃么?” 进了陈静蕊的公寓客厅,盒子放在餐区桌面上,温泠去拿勺子和餐盘。 上门之前,她问过医生了,陈静蕊情况稳定,认识了一些疗养院里的朋友,还跟大家分享品酒心得。 连点心匙都有,温泠心里感慨这里用具齐全,示意陈静蕊坐到餐桌前。 陈静蕊今天散着长发,淡绿色连衣裙。 她过来坐下,眼睛始终盯着温泠的短发,眉间蹙起,如鲠在喉。 温泠放下光亮的白瓷碟,舀出桂花糕放在碟子上,放上点心匙,推到她面前。 桂花糕晶莹晃动,上面是剔透淡黄的 分卷阅读46 桂花层,下面是白色椰奶层,淡香盈盈。 温泠在她对面坐下:“尝尝。” 陈静蕊看着面前的瓷碟:“程应航做的?” 点心匙落在碟子上,发出脆响,温泠有些无语,她到底是探查了多少程应航的资料啊。 温泠挖了一勺:“就不能是我买的?” 陈静蕊:“你不爱吃零食,更不爱吃甜食。” 温泠:“是你不让我吃。” 陈静蕊沉默,看着温泠将一大勺晶莹塞进嘴里。 碟子摔在手上铿然闷响,紧接着是瓷器掉在地上的淅沥脆声。 陈静蕊将碟子摔过来,跌在地上碎了,一块透亮的桂花糕从温泠的手背跌在桌面上。 温泠默默将口中的点心抿化,清甜爽口,带着沁脾淡香。 她垂眸看着委顿在桌面上的糕点,可惜了。 陈静蕊回房间,摔上门。 自顾自吃完一碟点心,看了会儿窗外风景,待满半小时,温泠去敲陈静蕊的门道别。 陈静蕊叫她,小泠。声音无助得像是迷路的孩子。 温泠轻叹,开门进去。 房间没开灯,点着香薰蜡烛,床头柜上、桌上、落地窗边、地上,摆了十五六盏。 陈静蕊就坐在床边地上,连衣裙裙摆像荷叶一样,人在朦胧的烛光中,像始终天真稚气的采莲女。 空气里氤氲着香薰芬芳,还有有浓重的酒味,混在一起格外滞闷,温泠鼻尖微皱。 陈静蕊之前偶尔会喝一点酒,但从未这样,放任酒臭。 她到哪里弄来的酒?这里的治疗那么自由随意的吗? 陈静蕊抬手,温泠过去:“我要走了,你好好待着,周三再来看你。” 陈静蕊仰脸看着她,牵住她的手:“小泠……你短发真好看,英气。像……花木兰?” 温泠警惕地看着陈静蕊,就听她轻声问:“你爸爸喜欢吗?” 温泠皱眉:“他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 她剪短发纯粹是觉得长发碍事。之前陈静蕊管着她,不敢剪,怕她发疯。 温廷谦就无所谓了,从来无甚交集,何必在意他是什么审美偏好。 陈静蕊:“还记得你问过我,”她模仿着小女孩的低幼声音,“师父说我画得很好……爸爸会喜欢吗?” 说完她笑了笑,“那时候你才六岁。” 温泠早就不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她严重怀疑这些是陈静蕊自己臆想的:“你想说什么?” 陈静蕊:“你不恨他吗?他一家三口同进同出,而作为你的亲生父亲他甚至不知道你生日……你不恨他们吗?” “知足吧。”温泠望向房间门外的灯光,声调淡漠,“我们过得不也挺好的么。” “挺好?”陈静蕊笑了,“谁半夜一边哭一边压腿,说要练就要练得最好?练给谁看,嗯?” 温泠烦了:“没事其他我走了。” 陈静蕊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仰着脸就那样看着她,目光静静地。 像是误入人迹的雀鸟,于窗口风中,睁着静谧而漆黑的圆眼,优雅而专注地聆听着不可言喻的召唤。 “妈妈好想你啊,”她轻轻开口,“爸爸不要你的,你就陪着妈妈好不好?” 温泠闭眼,深深吸气:“我哪也没去,你好好治疗,我……” 她蓦然睁眼回身,香薰翻倒,有酒精的助燃,窗帘上淡蓝色的火焰猛地蹿成大火。 手被用力拽了一下,温泠不受控地摔倒在地。 到这时,温泠才发现,自己怕火。 她知道要灭火,要叫人,要逃,可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 陈静蕊抱着她,她就像被天敌洞穿了咽喉的小鼠,战栗,窒息,大脑一片空白,眼看着大火沿着窗帘窜上天花板,火光映亮了她眼里的恐惧…… 联系不上温泠,程应航联系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人,她所在小区的保安和物业、班主任、李亚丽,甚至她的同桌。 他从来知道温泠骄傲孤僻,可直到这一刻,才蓦然触目惊心。 她就像一个独自上路的旅人,尽情流连尽情盛开,却没有留下多少牵扯,随时抽身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程应航打电话到疗养院前台,始终占线,当他赶到的时候,温泠已经走了。 问明情况确定她没事,程应航又奔赴她家。 终于,电梯门开,他看到空旷走廊尽头,她背着书包,背影纤弱,一身潮湿狼狈。 温泠站在大门前,刷指纹开门。 门锁响起电子音,提示指纹识别失败。 她有些手抖。 陈静蕊房间里有烟雾报警器,触发了喷淋装置,疗养院的管理人员也迅速赶到,大火及时扑灭。 温泠和陈静蕊都没有受伤,她挣开了陈静蕊,就径自回来了。 门,打不开。 小泠,不要离开妈妈…… 分卷阅读47 怎么都打不开。温泠靠在门上,竭力控制着不要发抖,用力擦去指腹的污渍。 被瓷碟砸中的手指后知后觉般,隐隐生疼,大火中陈静蕊的哭求,在耳际回响。 不要离开妈妈,求求你,妈妈只有你了…… 识别成功,门开了,猝不及防的落空感,温泠扑跪在地,空旷无人的房子里动静格外清明。 温泠久久没能起身,碎发遮垂眼帘,地板上有珠翠溅落,在自动亮起的玄关灯中,流光破碎。 程应航快步上前。 温泠听到动静回头,怔愣一瞬,立即低头别开脸去,起身关门。 他撑住门页。 “走开。”女孩藏在门后,抬起手背迅速蹭去脸上的泪痕。 程应航不动,看着女孩扶在门上的手,指尖冷白,染着东西焚烧的污渍。 他抬手,犹豫,终是轻轻握住。 温泠甩开:“你走啊!” 竭力掩藏,却一开口就是哭腔,她恼怒摔门。 却被握住手腕从门后拽出,摔进他怀里牢牢抱住。 眼泪涌上,不消一瞬。 “放开……” 温泠竭力忍着情绪,挣扎,挣不开,她越挣他抱得越紧。 “放开——你谁啊你管我!你滚啊!”越是抗拒,越是失控。 她发疯般踢打他:“走狗!”死忍却又忍不住,潸然沾染他衣襟。 “可怜我吗?温廷谦变成你爸了,所以想补偿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你放开啊……”喘息,拽着他的衣服,她歇斯底里,“程应航!!!”泪海终于还是决堤。 他低着头,脸颊温热,埋在女孩颈窝,紧紧箍着她的肩背始终不松开分毫。 直到女孩的恼怒抗拒逐渐精疲力竭,直到她满身反骨放弃了开战,直到她拽着他的衣摆,沉沉依靠,无助痛哭…… 他的眼里,闪过一弧泪光。 程应航从小到大说不上顺遂,自行其是自食其力,从不曾愧疚什么,也不曾试图补偿谁。 直到触及她眼里的泪,他才痛觉,欠了她一整个世界。 ☆、第 21 章 周三国庆节,学校挪了周末和中秋,高一和高二放假8天,高三4天。 周二下午月考结束,温泠将满桌的作业卷子整理好放进书包,背上书包走出教室,就看到程应航。 视而不见,径自经过。 温泠无视程应航已经十多天了,通讯全都拉黑,某人送的糕点她不吃,某人泡的花茶她不喝。 心里馋得口水三千尺,愣是一口没动。 李亚丽一双大眼瞅来瞅去,甭提有多好奇了,温泠冷笑,逼着李亚丽把点心吃掉。 体育课男生们起哄叫她打球,程应航将她挡在身后,眼神警告众人,她也熟视无睹。 原本温泠觉得程狗挺可爱的,又安静又老实,大多时候脑子在线,坑人骗球时严肃的样子又叫人瞠目结舌忍俊不禁。 这样的狗儿交个朋友还是不错的。 但她主动接受他的存在,和他自己妄图入侵,可就是两码事了。 程应航越界了,温泠不爽,非常不爽。 更不爽的是她还拿他没办法。 吵架她喊不出口,打架估计打不过,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他别再献殷勤了,他嘴上应着,该干嘛还是干嘛。 就像是癞皮狗擅自闯入狮王的领地,狮王赶不走癞皮狗,只能漠视。 “回去收拾一下,”程应航跟上来,顺手就摘了她的书包,“去看老师。” 温泠正要抢回书包,闻言停住:“你知道在哪?” 他不用多说,她就明白,是指他们共同的老师,金老头。 程应航:“昇市,还有2小时登机,先吃饭。” 行程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温泠就这么跟着走了,上飞机坐定了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证件号?” 程应航:“伯父给的。” 温泠皱眉:“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程应航将毯子盖在她膝上,看着她:“抱歉,下次先问过你。” 温泠:“……” 啧,那么认真看着人家干什么,睫毛长了不起么?再胡搅蛮缠显得她欺负狗崽子。 飞机起飞后,温泠翻手机,暂时将程应航从黑名单拉出来,才发现他发了好多信息。 去看金褚青的事,也问过她,只是她都没看;细想,之前程应航几次来找她说话,她也直接无视离开。 温泠扶额。 关机装死,她抽出卷子做作业。 两个小时的航程,温泠做了六张卷子,大多数题目看了就直接跳过。 翻页的时候,有卷子掉下去,程应航帮她接住了。 温泠整理好卷子,没说什么,只是脸颊莫名有些发热,程应 分卷阅读48 航靠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书一直没翻页,是一直在看她么? 这狗到底想怎样?别逼她收门票费啊喂! 好在飞机很快就落地了,之后出机场就有人来接,上高速,进市区,温泠坐在副驾驶,不跟他并排,多少算松口气。 到了地方,行道树枝叶披拂,巷子里路灯远引。 有人慢跑,有人遛狗,有人相携走过,家家户户人声隐约。 师母在院门外等着,翘首张望。 温泠在巷口就看到人了,行李箱扔半道上不管了,飞跑上前。 直到扑上去熊抱,温泠才发现自己跟师母差不多高了,已经不能扑到师母怀里。 是师母瘦弱了,雪纺的深蓝色衣裙有些飘,年近八十的老太太了,岁月催人老。 “路上累不累?”师母笑,抚着温泠背脊,“飞机上有吃的吗?” 温泠闷头不说话,黏了好一会儿。 师母说话有老一辈的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哥斯拉来了都得翻肚皮撒娇。 程应航拖着两人的行李箱走近。 师母跟程应航不熟,见着人却直点头:“小程是吧?好好好……饿不饿?刚煮了馄饨……” 边说边带两人往里走,张罗着吃宵夜。 进了屋内大堂,就见金褚青坐在轮椅上伸长了脖子,眉开眼笑,那神情好像在说,可算见到亲人了。 趁着师母去厨房,老头拉着两人的手小小声:“咱们明早出去玩吧!” 温泠:“……” 老头那德行跟关了八十年大狱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虐待他呢。 更扯的是,程应航答应了。 饶是不想搭理程应航,温泠都忍不住拧眉觑他一眼。 节假日景点到处人山人海的,带老头子出去玩?他负责扛轮椅么? 直到次日早晨七点,老爷子又是飚高音唱戏,又是打来电话,又是拿拐杖敲打客房门,愣是将温泠从床上给折腾起来了。 她这才终于接受现实,程应航连假期的游玩行程都安排了。 可是她只想摊在家里吃刨冰、看剧,顺便刷两本卷子什么的。 现在搞得她不得不在车上刷卷子,以免耽误原本计划的学习进度。 司机开车,温泠坐副驾驶,老头和师母、程应航坐在后排。 行车略有颠簸,伤眼,老头忍不住念她:“出来玩就好好玩,作业回去再做嘛,近视几度了?” “没几度,”温泠头都没回,“老头你把嘴闭上。” 老头瘪嘴,跟师母委屈上了,师母忍着笑懒得理他,老头又扭头拉着程应航唠嗑。 两人说着什么花园,什么灌溉和排水,什么图纸。 程应航声音低沉,跟老头想法有来有往。 温泠第三次发现自己在走神听他们说话时,索性拿出耳机戴上,专心写作业。 车子停稳后,他们都下车了,温泠做完最后一题,才抬头扫了一眼前窗。 愣住。 此时若有弹幕,温泠的脑海里将是满屏的“卧槽”!昇市郊区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路的尽头,长坡延绵,红粉花海,与天相衔。 温泠开门出来,笔掉在鞋子上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神,弯腰去捡,额头磕在了车门上。 老头坐在轮椅上,嘎嘎直乐。 程应航过来看她情况。 “没事!别过来!”温泠捂着额头喝退他,自己捡起笔。 丢脸。 温泠对自己甚是无语,又不是没去过园艺类风景区。 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维持淡定,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里不同于惯常旅游景点。 花海可以培植,但这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程应航推着老头的轮椅走在前面,温泠挽着师母走在后面,忍不住多瞅了程应航两眼。 细问师母才知道,这地方是温廷谦承包的衰败村落和周边荒地,程应航接手改建成花园。 初始设计思路比较西式,程应航坚持要做中式,多次上门拜访金褚青请他布局,老头不搭理他。 后来偶然逛到程应航的园艺店,老头中意他做的糕点,闲聊问起才提及,这地还荒着,老头觉得这后生有意思,这才答应给他帮忙。 中式花园?温泠正疑惑,沿着石板路绕过山坡,就见前方坡下一泓秋水缓缓,隔岸石堆菖蒲,花竹丛生,泥墙青瓦芭蕉展叶,俨然一片中式园林。 这片“荒地”……真不是一般的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风景变换,从房舍街巷到水岸垂柳,与远郊那山坡上的两棵柳树遥相呼应,再到一片绚烂花潮涌下山坡去。 “那是芝樱”,师母说起那遍地锦绣,“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是秧苗。” 芝樱花期长,栽种最广,还有飞燕草、薰衣草、黄金菊和波斯菊等等夹杂其中,颜色缤纷,有意营造自然花丛之感。 最招引 分卷阅读49 温泠神魂的,是坡上那两棵歪斜的柳树。 天青云白,与铺地红粉之间,两棵大树打破了空间上的单调,有风来时,杨柳依依拂地垂,花海起浪动远空。 这手笔,直是国画。 站在这足够远的距离,才得见其一隅,就已美得叫人神往。 山坡的另一面,是大片的草场,草场上摊着一张弧形的深蓝色巨大滑翔伞。 戴子赋蹲在旁边打电话,手里一下一下揪着草茎。 “……不是,谁告诉你要下雨?嗯?就算要下雨,你不来不得先跟我吱一声?” “我去……你现在告诉我你看错天气预报?你怎么不去吃屎呢?” 程应航安置了师父师母,带着一箱装备到草场来。 戴子赋“腾”地站起来,挂了电话,一脸愁苦,跟程应航解释,滑翔伞教练来不了。 程应航检查装备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他一眼。 戴子赋捂脸:“我马上叫人开了他丫的!” 程应航在装备箱旁坐下,眉间轻蹙,望着草场,远处沙洲岸芷汀兰。 “算了。” “还有,就是,”戴子赋期期艾艾瞅他,“你老家那块花田,还在扯皮……” 他伏低做小的样子,毕竟当初是他自己拍着胸脯打包票的。 程应航耐下心来看他:“还有什么?” 戴子赋头摇成拨浪鼓:“没了没了,真没了!” 程应航丢下一句:“晾到年底我再看。” 言罢,起身去收滑翔伞。教练没来,今天不能玩。 “你意思是……”戴子赋跟上去,神色激动,“你给我兜底?” 程应航没理他,戴子赋“嗷!”的一声跳起来,猛地抱住程应航胳膊枕上去,“航哥你太好了,爱死你了!” 程应航推开他脑袋。 戴子赋还要撒欢,余光感到草坡上有人,定睛一看,登时撒手,大声喊:“嫂……” 想起程应航警告过,不准叫“嫂子”,只得含糊过去,“……您别误会,我跟航哥是纯洁的男男关系!” 温泠却压根没管他们,完全被滑翔伞吸引了注意。 也顾不上自己之前都在故意疏远程应航了,温泠从草坡上冲下来就扑到了伞面上。 从小她就跟在陈静蕊身边,即便出门旅游也是城市景点,极少户外活动,更别说滑翔伞这类极限运动了。 此时温泠摸着伞面,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两眼bulingbuling的,有一万颗小星星,一万个“想玩”。 戴子赋瞅了瞅程应航,垂头耷耳过来告诉她,不能飞,挨千刀的教练鸽了。 动力伞虽然技术难度不大,但好歹也算一项极限运动。温泠这种完全没经验的,需要专业教练带飞。 温泠眼里的光一瞬就被浇熄了,低头摸了摸伞面,冰凉的。 难受。 脑瓜闪念,她扭头问程应航:“你会么?” 不知何时起,程应航在她眼里竟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 程应航看着她,想笑,心头酸涩,多少天了,她终于正正常常跟他说了一句话,没有抵触,没有回避,正眼看着他。 甚至还带着那么点点的……期盼。 ☆、第 22 章 温泠好不容易主动跟他好好说话,却只能是失望了。 程应航摇头:“没证。” 有飞行证,但年龄没到,不让考带人证。 温泠:“会么?” 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藏着的可能,她执意要问。 旁边戴子赋叼根草茎,笑:“招教练的时候都是他自己考核的,你说会吗?” 证是没有,实操却是溜得起飞。 温泠顿时眼前一亮:“赶紧啊!” 拿了装备,迫不及待就钻到双人伞的前座里,一边将头盔往头上怼,一边调头围。 “下来,”程应航过去按住她胳膊,“别闹。” 温泠扭头盯着他:“你要么就别让我看见,叫我看见了又不给我玩?” 程应航无奈:“明天,教练一定到位。” 温泠沉默,盯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坚持,憋了满腔失落从座位下来。 不高兴,忽然觉得自己好幼稚,有什么好玩的,才不稀罕。 摘了手套扔在地上就走。 程应航闭眼,深深叹出一口气。 “回来。” 温泠停步,强压嘴角,绷着一张脸回头:“作甚?”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应航看着她,目光幽幽的,认命过来,给她戴好头盔和通讯设备。 “待会儿上去了,不准乱动,听我指挥。” 温泠抬眼看他,乖乖的:“哦。” 好稀罕,最稀罕!只要能玩,航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分卷阅读50 老实站着不动,温泠任他摆弄穿戴防护,脸上勉勉强强的表情,心里要乐翻了。 程应航见她小表情,指尖微蜷,终是没忍住,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温泠拍开他的手,揪着他的胳膊往伞那边拖:“快点快点快点,你赶紧的!” 程应航按着她不让她捣乱,按流程逐项检查装备锁扣,正序倒序反复查过,这才确认无误。 两人一前一后在动力伞上坐好,戴子赋他们帮忙助跑。 就这样,在程应航的陪同下,温泠飞上了天。 从坡上冲下来腾空的那一瞬,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挣脱之感,身心骤然一轻,紧张刺激迎风爆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温泠忍不住张开双手放声大喊。 喊声渺远缭绕,地上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空中盘旋俯瞰,花园全景,一览无余。 温泠看着下方花园布局、朝地上的人挥手,程应航在身后点了点她的头盔。 温泠抬头,沿着他手所指的方向往远方望去。 视野豁然开阔,远山起伏,如在眼睫,起手接天,秋与云平。 这一刻,天高地广,再烦再难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温泠玩疯了。 看着他们不知道第几躺从上空飞过,戴子赋手搭凉棚,摇头叹息,航哥也疯了。 等到他们下来,戴子赋正在打电话招呼新到的一车朋友。 温泠终于喊累了,嗓子都哑了,要去买水,心情甚好地问他们要喝什么。 程应航收拾装备,拿出钱包扔给她:“看着买。” 温泠本来想说自己有带钱,但看到周围有十多个戴着蓝牌的工作人员,都围上来,挨个跟程应航说话。 她也插不上嘴,算了,拿着程应航的钱包就去了。 走到草坡上还忍不住嘀咕,这么忙么?看着一群大叔围着他,有点想笑。 要不是身量高大,估计得被埋了。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程应航抬头望向她。 温泠心头一跳,被逮着做坏事一般,边走边“不经意”移开视线。 余光偷瞟,那些大叔不明所以,跟着往这边看。 温泠:“……”看天,看花,想想又觉得不对,想硬着头皮盯回去又不敢,只得攥着钱包跑了。 天哪,怂毙了,这怂人是谁?真的是她么? 跑过拱桥,进了村落,总算歇口气。 村里的房子大多都保留了原貌,在此基础上进行加固和整饬,原住民也都还住在里面。 不过店铺都要经过统一规划和培训,包括食宿皆是如此,保留村落风味的同时保证商品和服务质量。 村落和花园暂时没有对外开放,就已经有上千人到访,走街串巷街的,拿着相机到处拍。 师父和师母跟几个老伯在竹器店里聊着,似是老友。温泠没掺和,打了招呼就溜了。 到了店里看到冰柜,她忽然想吃雪糕,就也装了一袋。 “在这!”戴子赋在街面上招呼了一下远处,进了店里,“嫂……您重不重?我来提吧!” 她给那些员工都算进去了,买了两大袋。 闻言温泠瞥他一眼:“你不觉得你的称呼很奇怪吗?” 戴子赋嘿嘿笑:“航哥警告了,不让我们叫‘嫂子’,说你会生气,嫂子不生气吧?” 毕竟她自己都亲口承认过,程应航是“男盆友”来着。 程应航警告过?还算是有点分寸。二哈男生瞎起哄只会让她觉得不爽。 温泠心里受用,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戴子赋:“……”忽然好冷。 “买那——么多!有、没有我、我的份?” 这熟悉的说话节奏,温泠转头,就看到夏二东站在街面上。 刚要打招呼,就见青年旁边冒出个蘑菇头,笑得眉眼弯弯——李亚丽也来了! 这趟来时匆匆,温泠刚才还想着,下次可以带上仓鼠妹纸一起来。 是夏二东邀请的李亚丽,同行的还有一些村镇干部、花卉种植户。 就是机票不好买,迟了一步过来的。 几人分了雪糕,温泠就要带着李亚丽去逛。 李亚丽认认真真说不行,她过来是给夏二东做帮工的,好几袋郁金香赶着种下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温泠满脑门问号。 夏二东笑得雪糕都呛进鼻子里了,这姑娘真的好实诚,郁金香什么的,他随便说的。 一行人暂时分道,先去放行李,温泠去还钱包。 走到村头空地,就见程应航不知道哪里搞来一辆四轮的……自行车? 景区式的观光自行车,前后两排座,前面蹬,后面靠。 师父师母已经在后面坐好了,手挽着手,一人拿着一只草蝈蝈。 金老头架着伤腿,一副旧社会大老爷的样子,冲她直招手:“小铃铛快过来骑车 分卷阅读51 !” 温泠才不要骑。 可是看见师母也笑盈盈的,她还能说什么呢? 一脸生无可恋,乖乖过去,把饮料分了,叼上一根雪糕,上车充当起人力车夫。 程应航递给她一顶深蓝色宽边遮阳帽,自己戴着鸭舌帽,跟她并排骑,车子稳稳当当拐上景观大道。 温泠骑着骑着就发现,可以两脚踩在前面横杆上,车子照样前行。 偷瞟一眼程应航,他好像没发现,温泠暗搓搓将脚搁起来,美滋滋吃雪糕。 空旷的风吹在身上,没有动力伞的轰鸣声,安静,温和,适意。 两旁行道树、灌木丛、青草地,满眼都是植物的绿意,高高低低,枝叶纷披,还有嘴里冰凉的甜,很舒服。 程应航一人骑车,他们三人享受,甭提多美了。 冷不丁的后脑勺挨了一记脑瓜崩:“小铃铛偷懒!” 温泠:“……”只得放下脚,继续踩脚蹬。 觑一眼程应航,他望着远处,没说话,眼尾隐约有笑意。 笑屁笑,温泠撇嘴。 两位老人家倒是真挺开心的,一路感慨,这植物安排得真好,错落有致,这枫树林好,这银杏林好,这蔷薇园好…… 老头还摘了一朵粉蔷薇别在领口,问师母好不好看。师母还拿纱巾给他围起来,异域风情随风飘飘。 温泠笑得打跌,停下来给他们拍照。 就这么时歇时骑,逛了小半个园区。 午饭时跟李亚丽汇合,两人又手拉手跑去玩秋千、水车、灌溉、修剪、摘葡萄…… 弄得满身泥污和杂草,几次笑得倒在路边,勉强互相搀扶,篮子里的花和葡萄边捡边掉,智障儿童欢乐多,菊花需插满头归。 一天下来,两人玩得筋疲力尽,回去的车上靠在后座就睡着了。 温泠的耳畔发丝夹着一瓣花,程应航轻轻帮她捡了,是一朵千鸟草。 车子回到市区时,温泠已经睡得浑然忘我。 夜色沉降,天际雾霭一片水红,如莲色全盛,绚烂如染。 程应航望着窗外高楼林立,楼宇间隙云霞荼蘼,眼角眉梢映着莲华,似着醉色。 坐在副驾驶的戴子赋刷着手机,收到程应航发来的消息,遵照指示关小了车里的音乐。 他瞅了眼后视镜,一时酸得牙疼,向后示意程应航看手机。 外面车声渐起,程应航将窗子关了,打开手机,戴子赋刚发来一张照片。 自拍镜头里,左边一小块是戴子赋失焦的大脸,照片中间,是程应航望着窗外,身形却是倾向里侧,女孩趴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如同抱着最心爱的布偶,沉入黑甜的梦乡。 风吹拂在他脸上,轻轻浮动她的发丝,他嘴角微抿。 程应航:【删除。】 戴子赋:【好嘞~ 你那边存好原图啊,我真删了哦!】 程应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后者嘿嘿直笑。 车子开到市中心,时停时走,温泠醒了,迷迷糊糊抬头适应了一下,看到眼前喉结,才发现姿势诡异。 仓促间撑起身,又按到他的腿。 醒得不能再醒了,温泠从未有过像这一刻般那么强烈的想将爪子剁掉的冲动,脸上热得都要发光了。 旁边的李亚丽也醒了,在翻手机看今天拍的照片,她只得凑过去,好像对照片有十万吨兴趣。 程应航开了窗户,没说话,手放回自己腿上,指尖微蜷。 ☆、第 23 章 晚上吃过晚饭,温泠抱了草席到屋顶上躺着,李亚丽在旁边戳手机。 温泠踢了拖鞋,脚趾头挠她:“作甚呢,看星星啊。” 天色漆黑,屋顶背光,又有树木遮挡,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星空格外清晰。 怕痒,李亚丽笑着躲开:“给我奶奶发照片呢,楼顶wifi好弱。” 说着她又笑:“她看到照片,问我旁边的靓妹是谁。” 温泠探头过来看她手机:“谁?”她怎么没注意到什么靓妹? “你啊!”李亚丽哈哈笑,倒在席子上。 温泠无语,照片里她俩满脸的泥浆,难为奶奶看得出来她是个靓妹。 顺势躺在李亚丽肚子上,温泠默了片刻:“奶奶身体还好吗?” “不太好……”李亚丽看着星空,“医生说,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温泠尽量轻松的语调:“那还有两年嘛。” “嗯。”李亚丽轻声应了,“医生四年前说的。” 温泠:“……” 末了,她也只是顺了顺李亚丽的胳膊,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呢?”李亚丽摸着温泠的头发,“你还好么?” 女孩刚洗过的头发,有种温暖的蓬松。 “嗯?”温泠仰头。 李亚丽:“你总 分卷阅读52 垂着眼睛想事情,好像有心事。” “……有吗?”温泠回想了一下,没什么印象。 “有啊,”李亚丽想了想,“不过今天你笑了。你还老偷看第一。” “偷、偷看?”温泠差点闪到舌头,“我用得着偷看吗?他有什么好看的?” 太久没跟人说起程应航了,才反应过来“第一”是指他来着。 抬头逼问李亚丽,黑暗中啥都看不清,温泠作罢,重新枕好。 李亚丽在笑,虽然忍着声音,肚皮硬硬的在发颤。 温泠拳头硬了,摸上去就是一通追魂夺命挠。 李亚丽惊叫,两人闹作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闹歇了,温泠摊开手脚,望着星空,叹息。 其实吧,程应航确实挺好看的。 不,不是“挺好看”,是“真好看”,好看得要尖叫。 尤其是戴着头盔的样子,再随便揣把玩具枪就是战争大片海报,戴个鸭舌帽就是酷炫嘻哈大男孩。 没办法,颜值和身材都是杠杠的,最重要的是有那种淡漠的气质在,穿啥像啥,镇得住。 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程应航洗漱完出来,擦耳朵,就听到楼顶上女孩子在笑闹。 他靠着墙,嘴角不自觉上扬,内心柔软。 回到房间看了会儿书,不怎么看得进去,开了窗,靠在窗边,听她们聊天。 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隐隐有说话声,像冬日被窝里的温暖,夜色里漂浮的梦呓呢喃。 打喷嚏倒是听清了,跟猫儿似的。 晚上起风,气温下降,她们俩还在屋顶上待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程应航视线落下,掠过自己床上的毯子,出门下楼。 师母招呼他吃西瓜,程应航应了,想要两张干净的毯子,师母给他拿了新的。 想发信息给李亚丽下来拿,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程应航还是自己上去了。 上楼时正碰见李亚丽下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便快步下楼了。 程应航只能自己送上屋顶,就看到地上隐约的轮廓。 温泠摊着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又犯困了。凑近给她盖上毯子,还得小心别踩到她的手。 “拿的什么东西?毯子?”温泠动了,整了整毯子,起身抱住他的胳膊,“还是你好。” “说起来咱们认识也没多久,可我觉得你好好啊。”脸蹭蹭。 程应航:“……” 呼吸凝滞,怔怔地定在原地。 黑暗中,人好像特别容易放下心防,连一贯骄傲的温泠都没脸没皮起来。 温泠拍了拍他身后的空地:“躺下躺下。” 程应航犹豫片刻,还是躺下了,就是躺得有点战战兢兢。 温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抬头就枕在他肚子上。 程应航:“……………………”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硬得跟板砖一样的腹肌才慢慢放松。 别问他心里什么感受,问就是不知道,脑子宕机了。 温泠转头:“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隐约轮廓,只有她眼里微亮的星芒。 程应航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问。 “其实我仔细想过……”温泠没得到回应,叹息,“我承认好吧,我是喜欢程应航。可是谁不喜欢?他迷妹群上千人呢,所有人都喜欢他。” 程应航皱眉,终于反应过来,她弄错人了。 正要出声提醒,温泠却自顾自说下去:“而且,这样对他也不公平。”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有点变化,就我妈,她……” “就,我有时会有点……脆弱,”温泠声音低落下去,“然后他就各种照顾我,这种时候喜欢他,算什么……” “等我情绪稳定,或者我妈治好了,我不需要他照顾不需要他安慰了,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温泠摇了摇头,低喃:“太可怜了,不能这样对他,小东西会难过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大只的人,她却忽然叫他小东西。 其实更像是又老实又好欺负的傻狗吧,只知道对别人好,都不知道要顾惜自己。 万籁静默,秋虫唧唧,风叶簌簌。 她拉过他的手抱在怀里,捏来捏去:“你手好大。” 个子高的人都有一双大手吗?她将手摊开,自己的手贴上去,比来比去。 程应航握住她的手:“不用想那么多。” 这声音……温泠虎躯一震。 就在这时,又一道拖鞋声,李亚丽:“吃么?这瓜好甜,沙瓤的。” 她走到旁边站定,手里捧着半个西瓜,嘴里还叼着勺子,茫然。 等等,这里好像……有两个人?她只带了两个勺子,哪个是温泠? 温泠:“………………………… 分卷阅读53 ” 温泠抱着毯子脸色爆红,脑子里仿佛炸了十万筒烟花,都把她给炸懵了。 “程应航你怎么在这?!” 她刚才说了什么?小东西?而且还枕在他肚子上?让她死吧让她死吧让她死吧就从这里跳下去吧现在就跳还不算太晚吧,啊??? 程应航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重复:“不用想那么多。” 温泠摔开他的手:“你滚!!!” 怎么了这是?李亚丽一头雾水,挖了一勺西瓜送进嘴里。 次日出门逛当地的花鸟市场,温泠都没再跟程应航说一句话,连个眼角余光都吝惜给他。 连师父师母都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街上游人熙攘,趁着程应航跟夏二东在一家花店里看新到的品种,金褚青暗戳戳回头问温泠:“那小子欺负你了?” 温泠:“……”抬头看天,不想回答。 “嘿,这小子,看着挺老实的……”老头气得鼓起腮帮子,“不行,我要将他逐出师门!” 温泠垂眼看他:“别演了,您倒是将他逐啊?” 老头笑着摇头,“啧啧”连声:“嘴硬了,我真赶他,你肯定不乐意。” “天热,”温泠推着轮椅望向不远处的河塘,“您下去游两圈?” 老头怂了,苦着脸喊随行的护工来救他。 夏二东和程应航回来,将收到的几张名片放入钱包。 温泠瞥见了,想起昨天的事,就买雪糕和饮料的时候,她看到程应航的钱包里有一张小纸片。 纸片夹在照片层里,圆珠笔的字迹:【即使全世界都漠然,我们依然要】。 字迹还挺清秀,就这么没头没尾的半句。 有淡绿横线,是一张作业纸,半截小指大,边沿有焚烧的痕迹。 看不清上下文,都烧没了。 当时想问来着,忘记了,算了,她也不是什么好奇宝宝。 从花鸟市场回来,每个人都捧着一盆花。 温泠手里的是一小盆白色矮牵牛,调整过花期的,开得满满当当,花瓣边沿带着略微的粉,颇为梦幻。 夏二东带着李亚丽将花移栽到金褚青家的院子里。 他一边挖土一边讲解,李亚丽蹲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师母在一旁给喷壶装水,讨教养护方法。 温泠趴在窗口看着,心情如阳光下的院落一般疏朗。 程应航从鸟市回来,将一提鸟笼交给夏二东,夏二东忍不住吐槽他俩折腾中间人。 鸟笼从窗外递进来,温泠接进去,悄悄去到老头的休息室,放在桌面上。 等老头瞧见了,一定乐得跟小孩一样。 在楼上耽搁了一点时间,温泠下楼时,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帮佣站在楼梯口的过道,看见她下来,悄悄朝她摆了摆手。 还没等温泠发问,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要我们去住酒店?该搬出去的是她!”是金琼琼。 “先来后到。”金褚青理所当然的语气,“你们来都没打个招呼,我怎么知道要留房间?” 温泠没下去都能想象,金褚青必定是歪坐在软榻上,老神在在。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回自己家我们还得打招呼?!”是金褚青的儿子金勉。 “谁告诉你这是你自己家?”老头哼笑,“这是我家,到不到你手里还不一定呢。” 金勉蓦然拔高:“欸爸,您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给谁?” “爸,您可是越来越偏心了,”旁边金勉老婆的声音也插进来,“我们琼琼是您亲孙女,也没见你这么宠的。” 金琼琼声音都抖了:“国画我也会,跳舞我也会,我哪里不如她?!您从来就没有培养过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嘈杂声中,温泠站在楼拐角,看着墙面托板上的布艺绣花,发呆。 她从来没想过跟金琼琼争什么,金褚青是她祖父;而温泠再肆意,也不可能跟师父使性子、大小声。 有人说,人们总是轻易伤害亲人,不包括她。她没有可以伤害的亲人。 手被轻轻牵住。 温泠回头,程应航静静地看着她。 拐角处白格高窗投进蒙蒙亮,映亮他发光一样的侧颜,恬静凝视中仿佛含着某种笃定,叫人莫名心神安宁。 这一刻,她没有困窘,没有躁动,浮尘一般缥缈的心绪沉降下来,安定下来,沉在他眼里,落在他手心里。 温泠闭上眼,缓缓地深深地呼吸,微笑浅浅,捏了捏他的手心。 下楼进客厅,温泠:“金琼琼,我来告诉你,你哪里不如我。” 客厅里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她。 不止是金琼琼,连同她的父母,见温泠进来了,都登时面沉似水。 温泠歪头一笑,格外纯真可爱:“你嘛,嗓门太大,像个泼妇。” 分卷阅读54 一眼瞥见程应航也在,金琼琼登时气得满脸通红:“你说什么!” 金勉怒发冲冠,一手指就杵过来:“我们家里的事,你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程应航往厅中一站,高挑骁俊的身形,冷眉冷眼扫过去,金勉仰着头瞪视,气焰顿时变成了滑稽。 温泠去抱了抱师母,又抱了抱老头,在老头耳边道:“待会儿二师兄三师兄过来蹭饭,您留点给他们施展施展。” 老头愁苦:“那俩粘人精……” 温泠失笑,就此告别,上楼收拾东西。 之后一行人又去城郊花园逗留了一日,安安静静看书,吹风,吃小吃,也算怡然自得。 为避开返程高峰期便提前一天启程回去。 到家门口已是夜里十一点,温泠困得眼皮打架,刷指纹开门时,玄关灯亮起,又有些清醒了。 程应航将行李放在玄关,几袋子的零食放在柜面上。 “休息吧。”他转身拉门,“走了。” “程应航。”她叫住他。 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柜子,踩着鞋帮子脱鞋。 她的目光穿过整个大厅,望向对面的落地窗,纱帘轻缓起伏,帘外夜幕里,高楼隐约,灯光零星闪烁。 穿上拖鞋站到玄关台阶上,温泠转回身来。 程应航看着她,一如之前每一次守在她身边时那样。 温泠张了张口,感到有些困窘,最终还是问了:“你喜欢我什么?” 程应航看着她,筒灯投下的暖光成束地披在他肩头,照亮他微微蜷起的手指。 他抿了抿嘴,最终成一个隐约的微笑,就只是这样看着她。 眼里映着光,璀璨而静谧。 不可言说。 温泠视线飘开,有点不易察觉的小小焦躁在咕嘟咕嘟冒泡,像是被看穿了内心。 “喜欢我漂亮?”她皱眉认真思索的样子,“漂亮的女孩不是很多么,你可以试着去接触接触,每个都是小甜心小可爱。” 程应航淡笑摇头,侧身,拉开门。 笑什么笑!笑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好傻叉! 眼看程应航要走了,温泠心念急转:“那换个问题。” 她运筹帷幄的样子,抱臂靠在柜墙上:“‘即使全世界都漠然,我们依然要’这个是什么?” 不用特别说明,程应航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钱包里的纸片。 即便知道,却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的。 温泠故意的。 那必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程应航这种闷骚老狗,脸上淡漠得一批,居然还有放进钱包里心心念念的东西。 她知道这样有点幼稚,像是中二少年找场子,程应航在这里将她一军,她就要反扳一城。 而她得到的回答,却是亘久的沉默。 “算了,”温泠没了耐心,上前关门,“再见再见,晚安晚安。” 心里自嘲真是作业太少了,居然想挖程狗隐私。 “是我母亲的……遗书。” 程应航对着外面走廊,看不到表情,声音如常,温泠却莫名觉得遥远。 这一刻,温泠心头滞闷,她还以为……是初恋情书什么的。 “……对不起。” 门关上,他走了。 凌晨时分,浴室没开灯,温泠抱着膝盖沉在黑暗中的浴缸里,手脚泡得起皱。 闭着眼,耳边只有幽幽水声。 虽然道歉了,可她知道,这世间,有太多一句“对不起”无法弥补的事。 ☆、第 24 章 显然金琼琼也是这样认为的,即便温泠道歉,温泠也始终欠她的,从小欠到大。 尤其是自家长会挨了陈静蕊两巴掌后,两人的关系撕去了最后一点表面功夫。 温泠也很难办,她犹豫过要不要关心一下金琼琼。 可是她知道再好奇也不能问,你伤得重吗?说很重,她又没打算赔;说不重,难道再给俩巴掌? 温泠没打算替陈静蕊道歉,金琼琼一天到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假期结束,温泠继续日常沉浸在题海,金琼琼日常被无视。 本以为就这样了,温泠还是估错了金琼琼的搞事能力,真是非一般的没创意。 温泠知道网上有自己裸·照的时候,基本上大半个学校都知道了。 太久没登小号,村网都不通,还是李亚丽告诉她的。 温泠仔细看过照片,是一套写真,头是她的证件照,身体不是,比她丰满多了,比例和角度不协调,P图水平还有待提高。 查看图片信息,能看到编辑时间就是国庆放假那会儿,幕后是金琼琼没跑了。 本来这件事对温泠来说,不痛不痒,毕竟在班级里,她就是优秀到没朋友的那种存在,在班级外,那就更不用搭理谁了。 分卷阅读55 报过警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她也无所谓。 去食堂,或者去上体育课,会有男生冲她吹口哨、起哄,温泠戴着耳机一概无视。 多花一秒钟去理睬这些人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还不如多记个单词。 这么简单的道理,程应航却想不通。 温泠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想不通,甚至完全没料到,直到看到他眼角瘀伤,才发现,他打架了。 这蠢狗还嘴硬说是不小心撞的。 体育课,温泠抱着篮球,拦住程应航去路:“那请问您是怎么撞的,能这么巧撞在眼眶上?您教教我?” 程应航垂头运球,装死。 温泠想看看他伤口,碍于场合,只能憋着,气得肝疼。 程应航之前就被她整得声名狼藉,她想补救都救不过来,这丫的居然还打架?真以为保送名额非他不可呢? 现在学校里好像还没有传闻,不知道他跟谁动的手。 体育老师吹哨示意集合。 温泠只能暂时放过他,扔下一句:“我不需要你给我出头,你有本事就低调读书……跟我一起保送。” 程应航停步,暗沉的眼里蓦然亮起光泽,球砸在鞋面上滚跑了。 温泠径自归队,没再理他。 她不是胡扯,往年保送名额平均12个,以她的成绩和高二时选上的省级优秀荣誉,完全是有机会的。 就是高一缺考太多,需要将平均成绩再往上提一提。 收球下课了,众人有的回教室,有的直接去食堂,温泠帮老师捡散落的篮球。 金琼琼从温泠身边走过:“跟男生打球是不是很好玩啊?” 温泠看她一眼,按照现在她们对话的风格,温泠会故意说“好玩”。 只是这次,温泠没那么无聊:“不好玩啊,”她勾起嘴角,“跟航哥打球才好玩。” 只一句,金琼琼目光秒变怨毒。 温泠心里呵呵,真是没受过社会毒打,耍点嘴皮子就受不了了。 只是她没想到,也就这么点嘴皮子的事,报复来得这么快。 温泠将遗落的篮球送回体育器材室,门“砰”地关上了。 登记老师没在,李英杰站在门边,笑得痞痞的。 也许他觉得自己笑得好看,温泠只觉得他脸上还缺一道华丽丽的拖鞋印。 “作甚。”温泠两手揣兜,没什么表情。 李英杰:“不做什么。” 说着,他就靠在门上,抵着门,就这么看着她。 温泠挑眉,就听到外面有一群男生在起哄。 她忽然明白过来,李英杰即便什么都不做,目的也达到了——毁掉一个女生的名誉,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在青春期躁动的学生堆里,原本捕风捉影的事都能传得有鼻子有眼,更别说现在那么多人看到了,他们共处一室。 不论有没有做什么,事实不重要,传言的人愿意相信什么,就是什么。 温泠:“你有没有想过,温廷谦可以让你今天就退学?” 李英杰:“你不是温廷谦的女儿,你妈把温廷谦绿了,所以他们离婚了。” 温泠思忖片刻,笑笑:“金琼琼说的吧?”除了她,还能有谁如此信誓旦旦造她的谣。 李英杰张了张口,又不说了。 温泠走近,脸上带着好奇和怜悯:“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谎话可以随便编,只是得付得起代价?” 李英杰不知道温泠要干什么,只觉得她笑得有些诡异。 他两手紧握着门把,不信她能拿他怎样。 温泠走到他面前,轻点他胸口:“你现在最好让开。” 他不明所以地低头,隐隐的刺痛让他有些心惊。 他听到轻微的“咯噔”声,这声音有点熟悉,像是…… 他还没想起那是什么,轰然震响,身后传来巨大冲力,他猛地向前扑去——有人一脚将门踹开。 温泠瞳孔骤缩,心跳蓦然飙起,李英杰扑过来的瞬间她侧退,尽可能地收起手里的美工刀。 还是迟了一步,李英杰惨叫,蜷在地上,捂着胸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一身戾气。 是程应航,他一步上前就冲李英杰去,温泠一惊,立即拽住程应航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边上推去:“我没事!” 器材室老师拿着登记本跑来:“干什么干什么?” 见李英杰在惨叫,立即去看他情况。 程应航站在温泠身侧,目光垂落,气势瞬间变了,轻柔得像三月柳絮:“还好么?” 温泠被他闹得莫名紧张,明明她是被堵的那一个,却先惦记着安抚他,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我没事,真没事。” 侧眼看向地上,有事的是李英杰。 器材室老师:“别嚎了,就划破点皮!”主要是校服划破了一个大口子。 分卷阅读56 温泠松了一口气,差点就将他心肺挖出来,那可就太恶心了,有碍观瞻。 “怎么回事你们?”老师一脸狐疑,打量门里门外杵着的学生,“哪个班的?谁带锐器了?” 外面学生探头探脑,李英杰低头查看自己的胸。 一片静默中,外面响起女生的尖叫,金琼琼:“你干什么!李亚丽!” 老师一脑门官司冲出去:“又搞什么?!” 外面过道上,金琼琼和李亚丽一个追一个跑,转瞬就没影了,老师追了两步没追上。 等他回到器材室,这边也早就空无一人。 “嘿?!”这群猴孩子。 通往主校道的岔路上,李英杰捂着胸口,指着另一侧咆哮:“程应航你给我等着!” 行道树下,男生们勾肩搭背走着,哄笑:“航哥怎么你了?” “老李你露点了!” 温泠站在鹅掌楸树下给李亚丽发信息,问她在哪。 抬头见程应航目光阴沉,盯着李英杰跑掉的方向,温泠捧住他的脸,强行掰低让他看着自己:“刚怎么说来着?” 程应航抿嘴不说话。 “保送,记得吗?”温泠盯着他的眼睛,“别装死,要么答应,要么给我滚,永远别让我看见你。” 程应航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温泠松了一口气,程应航虽然有时候脑子不在线,说话应该是算数的。 却见他摊手:“刀给我。” 女生带刀,容易反被对方利用,以至于伤到自己,毕竟一旦发生抢夺,女生处于弱势。 温泠皱眉,拍开他的手:“别管我。” 程应航垂下眼帘,温泠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却并不打算让步。 她知道程应航为她考虑,但是刀她带惯了,平常只是用来割试卷做错题集。 这边勉强算是按住程应航,李亚丽那边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惹上金琼琼的。 信息没有回复,电话也不接。 学校不让带手机,学生要用只能藏着掖着,不知道李亚丽有没有看到。 她甚至尝试主动联系了金琼琼,同样没有回复。 温泠茫然四顾,天色渐暗,周围学生三五成群,挽手搭肩,说说笑笑。 她忽然有些心慌。 李亚丽看上去那么大一只,实际上是个很柔软的孩子,很容易受到伤害。 她不希望任何什么见鬼的校园霸凌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 晚饭都没吃,温泠跑遍了宿舍、教室和食堂,到处找人。 宿舍楼下长廊,温泠瘫坐在石凳上,程应航给她买了一袋子的西点让她垫一下。 温泠嘴里咬着牛奶吸管,低头看手机。 长廊爬满了凌霄藤条,十一月傍晚的风如长裙曳地而来,呼啸有声。满廊昏暗墨叶纷纷扰扰,黄褐的种荚摇晃,含着沉甸甸的种子,悄无声息。 温泠按灭了手机,身形隐入廊下昏暗。 太久没登录小号了,她都不知道,李亚丽一直在各个群里跟人吵架,一直在申辩那些裸·照是假的。 群里的人开着匿名,嘲笑她,挖苦她。 她还在坚持。好像永远不懂,与狗争吠,注定徒劳。 有时候温泠看不懂李亚丽,现实里话都说不清楚,隔着屏幕却字句慷慨铿锵。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写张试卷呢。 图片是真是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用得着她去辩论么,辩赢了她又不会给她发锦旗……傻X玩意儿。 温泠抬头望着暮色天际,努力眨去眼里的潮意。 “怎么不吃?”程应航给她拆了一个三明治,递过来。 温泠摆手,拆了一个红豆包:“你看着我吃独食,我吃不下去。” 程应航坐在她旁边,两人就这么坐在昏暗中,解决晚饭。 “还没你做的好吃。” 程应航想说自己还没做过红豆包,温泠:“你手机亮了。” 是有人回复了,程应航散出去消息问李亚丽的去向,有人看见她往后校门去了。 后校门?温泠思索间,终于收到李亚丽发来的消息。 【我一会儿回去。】 【金琼琼刚才在拍视频,说你和李英杰……总之是坏话。】 【她没追上我,哈哈哈哈哈,她的手机现在刷成板砖了,存储全删掉了】 温泠抬头与程应航对视,茫然。 这位姐姐是抢了金琼琼的手机,去刷机了? 温泠:【你怎么出去的?翻|墙?!】 李亚丽:【没事,我个子高,翻|墙简单的。】 温泠:“……” 谁关心你啊,个子高好了不起哦?等会儿回来看你咋办! ☆、第 25 章 晚自习快开始了,李亚丽还 分卷阅读57 没回来。 温泠在教室里坐不住,又起身出去。 刚走两步,她顿住,将口袋里的美工刀拿出来,放在桌筒里。 程应航也许是对的,无论如何,身边还是不要带刀为好。 出了教室,温泠往后校门去,发消息问李亚丽什么时候回来。 收到回复说,她已经回来了,翻的是另一边的墙。 温泠:“……” 学校太大,后门、侧门有好几道。 李亚丽哪里近就从哪里进了,也没想到温泠会去等她。 李亚丽回到教室时,天色全黑,教室里冷光明亮,一如既往地吵闹,聊小道消息的、吃零食的,打来打去的。 后排有五六个男生在玩游戏,勾着腰两手握着手机藏在桌筒里,还有专人望风。 李亚丽走过金琼琼的位置,将手机压在她书本下,回自己的位置。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一如往常,安静而透明。 座位在最后排,靠近卫生角,一个人坐,因为全班57人,是单数。 她抬头望了一眼温泠的位置,快要打铃了,温泠还没回来。 金琼琼倒是先回来了,看到了书下压着的手机。 她拿起来点了几下,突然就发脾气,将温泠桌上的文具袋和书本全都扫到了地上。 桌子剧烈晃动差点翻倒,桌筒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扶住,问金琼琼怎么了。 金琼琼一边骂着,转头看过来。 李亚丽默默走过去,帮忙温泠捡书。 金琼琼:“温泠人呢?” 没有回答。 金琼琼推开椅子过来,一脚踢开她的手:“跟你说话呢!” 这一喝问声音不小,教室里学生几乎都转过头来看着这边。 金琼琼正要上前,踩到了地上银亮的鞘,是美工刀,她经常见温泠用它裁纸。 李亚丽自顾自整理、擦拭手里的书,仿佛被踢的人不是她,完全无感。 周围的几个女生问怎么了,金琼琼就将手机给她们看:“这是最新款,看见了吗?” 又朝李亚丽点了点,“现在我手机被弄成这样,是你赔还是她赔?” “又没弄坏……”李亚丽小声嘀咕。只不过是恢复出厂设置而已。 没听清她在说什么,金琼琼还以为她在还嘴,上前就是一脚踹过去。 李亚丽被踹得摔到了另一组,几个小声议论的同学见状,纷纷躲开。 李亚丽的后脑勺撞在桌脚,疼得龇牙咧嘴,愣是没吭声。 “你干什么!”温泠出现在班级后门口,刚进门就看到金琼琼踢人。 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这么大声说话,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此时温泠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剧烈的情绪起伏中,她快步走进教室,视线掠过教室众人。 温泠从未有过地厉声:“你们都是死人吗?都不会阻止的吗?!” 每个人都是看客,每个人都如此冷漠,即便受伤害的是同学,也不肯站出来劝阻一句。 就因为李亚丽平日里是个透明人? 温泠:“她要是出什么事,你们所有人都是帮凶!” 教室里鸦雀无声。 温泠上前去扶李亚丽的同时,金琼琼忽然俯身捡起了什么,抢先一步拽着李亚丽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抵在她脸上。 只一步之差,温泠堪堪停住,纯银鞘,再熟悉不过了,她的美工刀。 此时有种电视剧胁迫场景的既视感,金琼琼个子矮,抓着刀动作蹩脚,温泠却笑不出来。 金琼琼:“向我道歉,然后赔我手机,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温泠:“对不起!” 金琼琼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么轻易,转向李亚丽:“还有你!”她紧了紧自己手里的头发。 李亚丽被迫后仰,嘴却抿得死紧。 金琼琼横眉竖眼,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温泠大声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替她道歉,手机多少钱马上赔给你。” 众目睽睽,骑虎难下,金琼琼很可能会做出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温泠只能尽量安抚,拿手机转账,却听金琼琼惨叫一声。 有人捏开了金琼琼拿刀的手,扯着她后衣领后拽。 是程应航! 程应航不知何时来了,将金琼琼一路扯到黑板前,全班所有人都站起来张望,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温泠心头巨震,难以相信这是人能够弄出来的动静。 全班都为之耸动,吓愣了,教室里落针可闻。 金琼琼瞳孔紧缩,惊惧震颤。 她整个人趴在黑板上,脸贴紧紧着粉笔字,死死盯着近在眼前的拳头。 男生骨节分明的拳,距离她的鼻梁,不到一厘米,砸在了黑板上。 这一拳要是落在她脸上…… 分卷阅读58 不敢想。 金琼琼滑下来,蹲坐在地,吓哭了。 程应航回过头,眼神说不出的沉冷, 造假的“□□”流出以来,程应航已经极力克制了。 他不该动用暴力,他死都不该对弱者动手,可是他们凭什么胁迫温泠?为什么这些肮脏的蛆虫偏要搅扰她宁静的生活?! 程应航盯着李英杰看了片刻,又环顾全班每一个人:“你们全都是帮凶。” 全班:“………………” 温泠正在查看李亚丽脸上,闻言不合时宜地想笑,航哥,对不起哦你的台词我已经说过了。 一声突兀的口哨从教室最后排响起,李英杰蹬着椅子,仰靠向后墙:“牛逼啊程应航,来我们班里耍威风?” 且不论是什么原因,自己班的女生被别班男生欺负,于他而已,是原则问题。 李英杰拽开椅子起身,昂着下巴指程应航:“你有种今天就别走……” 预备铃响起,盖过了话音,班主任柳明霞走到教室门口,一愣:“怎么回事?” 程应航怎么在他们班里?金琼琼哭什么?还有刚才的巨响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她。 想起来意,柳明霞上前拉起金琼琼。 教室前门外,两个衣着花哨的社会小青年探头探脑,回头向身后的人道:“就是她……” 教室里众学生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 柳明霞拉着金琼琼往外走,回头叫温泠和程应航也来一趟。 温泠亦是茫然,那两个杀马特是谁?手上怎么挂着衣服,在遮挡什么……手铐?那后面站着的那两人,是便衣?! 慢半拍地,温泠心口突突的,程应航犯事了??? 强自镇定,温泠安慰地捏捏李亚丽的胳膊,轻声:“没事,你先回座位。” 李亚丽也捏捏她的手。 等一出教室,温泠凑近程应航,压着声音吼他:“你干什么了?!叫你不要打架的你不听……” 一个两个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有义气啊,就她最怂行了么?! 因晚自习开始而空旷的走廊里,一盏又一盏的圆灯洒下澄澈光辉。 两人走在最后,程应航垂眸,看着温泠着急的模样,脸颊透着红粉,黑眸透亮,声色鲜活。 见他不答,温泠火冒三丈,几乎将他挤得贴墙走:“快说啊!” 程应航的回答是,摸头。 还轻轻抓了抓,指缝里满是她柔软微凉的发丝,如同清晨拂过茑萝的羽叶,清新而惬意,引人耽溺。 温泠要炸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乱动她的头!档案里要是被记一笔,看他上哪哭去。 摔开程应航的手,温泠就这么气鼓鼓地进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其他校领导都下班了,年级主任先顶着。 主任姓孙,任教数学,是个样貌儒雅的中年男人,梳着小背头,戴着无框眼镜。 在办公室里,警察跟孙主任互通信息,温泠总算是搞清楚了前后经过。 前些天警方接到报警,调查之后抓到了两个混混,是他们在网上散布那些带着温泠头像的裸·照。 问及为什么要用温泠的头像去P,他们说是随便找的照片。 两个混混都是未成年,教育教育就放了。 可是当天下午,两个混混一身的瘀伤又重新回到警局自首,痛心疾首地招认,是有人付钱托他们散布照片的。 今天警察带那两个小混混过来,是来指认的,的确是金琼琼收买的他们,还提供了照片。 警察也问了温泠一些问题,做过记录就结束了谈话。 温泠和程应航两人平日里成绩好,孙文斌慈眉善目叮嘱了几句,就先放他们回教室了。 金琼琼一直在哭,不愿意跟警察走,一定要家长来。 温泠离开时,金琼琼转头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温泠就合上了门,咯哒轻响。 她知道,金琼琼希望她开口原谅,希望她接受警察的调解。 但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程应航和李亚丽因这件事浪费了多少心力,她没那个资格慷慨,也不想宽容。 当一个女的,以毁掉所谓贞洁、以舆论的□□羞辱作为利器,去伤害另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面目全非了。 在她的观念里,她自己也不再是女性,她甚至不是人类。 物伤其类,而当她动手恶意伤害同类,就已经不是同类了,而是比阴沟怪物还让人恶心的存在。 这种存在,不需要她的怜悯。 从办公室出来后,温泠才梳理清楚思路。 程应航站在走廊拐角,忽有夜风拂过,吹动温泠短发。 温泠抬眼看他,还没说话呢,程应航已经先开口了:“是你爸,他让人加紧督办案件。” 温泠懒得管温廷谦如何,只是皱眉瞅他:“你眼角的伤,是跟他们打 分卷阅读59 架弄的?” 虽然没人提及这件事,那两个小混混,看见程应航就躲得远远的,明显是被打怕了。 怪不得,航哥打架,校园里却没有传闻,因为根本不是发生在校园里,对手也不是学生,说不定还找了个没人没监控的角落。 程应航没说话,温泠知道是默认了。 程应航转头望向走廊,示意她回教室。 温泠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还伤哪没有?” 程应航定定地看着她,走廊灯的冷光镀在他的脸颊,冰封一样棱角分明。 而这一刻,冰化了,他嘴角弯起,眼里是温柔暖意。 “没有,我很好。回去吧。” 回到教室后,温泠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发现裸·照以来,程应航似乎都有些情绪晦暗,整日神色沉冷,好像有人动了冰川深藏的隐裂。 他说自己很好,那声音渺远得像是寒风游荡万米高空,像是……那天他提起自己母亲时。 “这黑板怎么回事?”英语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早上好像没有的吧?” 英语老师是来晚自习坐班的,在黑板上写答案时,粉笔在凹坑里别断了。 黑板那个位置……全班所有人,都望向温泠。 温泠埋头写作业,汗颜,程狗这是嗑大力丸长大的么? 教室后排传来了椅腿蹭地的锐响,是李英杰踹了一脚桌子,霍然起身,往外走。 “李英杰,你……”对上男生不耐烦的眼神,年轻的英语老师欲言又止。 教室后门摔上,震响。 李亚丽:【我听到他们在说,今晚要堵程应航】 晚自习结束,温泠收拾东西时,才看到这条消息。 ☆、第 26 章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别在食堂两侧,日常下课男生走东路,女生走西路。 程应航独自走在西路上,格外显眼。女生们一边偷笑一边回头看他,有的甚至压着声音尖叫着跑过去。 前面五六米远的地方,温泠跟李亚丽挽着手。 等程应航走到女生宿舍楼大门口的时候,李亚丽先上楼了,温泠回头,一把将他拽到树影里。 温泠:“算了,你别送了,我收回刚才的要求。” 她也没预料到,走个夜路,灯都不多,程应航还能那么扎眼。 刚才叫他以后都要送她回宿舍,现在又叫他不要送了,程应航看着温泠,目光静静的:“有人要找我麻烦?” 温泠不得不服气,程应航不是一般的敏锐。 温泠点了点头:“总之你接下来注意别落单,有人挑衅也别理。” 见程应航不以为意的神情,温泠一颗老妈子的心都要操碎了。 “有些人自己不上进也看不得别人好,想尽办法把你拉下去,理他们你就输了。明白?” 虽然不想承认,她现在真的害怕,有人故意拿她的事来挑衅程应航,程应航下手有分寸,别人不一定有。 或者暗地里拍下他打架的视频,毁了他的保送。 是有点被害妄想症了,却是不可不防。 她拥有很多东西,但真正重要的很少,她不想有任何闪失。 程应航都认真答应了,温泠才揣着兜转身离开。 温泠上了台阶,想起什么,又停住脚步转身,却见程应航还站在原地。 他就这么望着她,来不及反应的样子,完全没料到她会回头。两人都怔了一瞬,各自移开视线。 温泠快步下去,脸上莫名发热,低着头默想着,天色那么黑肯定看不清楚。 “手。”女孩在他面前站定,没好气地指令道。 程应航茫然抬起手。 温泠也是无语了,常人听到这要求,一般都是摊手好接东西的,这狗却是握手的手势。 温泠握住他的手翻过来,将兜里的东西拿出来拍他手心里,转身就走。 走得四平八稳,虎虎生风,只是步频快了点,好像跑得够快就能藏住红透的耳尖似的。 程应航目送温泠跑进宿舍楼大门,低头看手里,银质刀鞘,她的美工刀。 下午他要刀时,她那一句“别管我”还言犹在耳。 程应航垂眸,轻轻合起手放在兜里,步入更深的夜色。 之后两人有意地增加了课后接触。 温泠不放心,时刻想盯着程应航不要惹上什么是非。 程应航也不希望她遭受某些男生的嬉笑骚扰,守在她身边可以有效摒除。 两个人心照不宣,迅速习惯了基本同步的日常。 十二月的天气,好像是骤然冷起来的,风大得要将人吹飞。 即便关上窗户,呜呜的风声还是不绝如缕。 这天周日,温泠带着李亚丽又到程应航这里来蹭饭。 下午时分,温泠 分卷阅读60 坐在二楼的飘窗上,看着楼下满街的一品红,在风里翻涌着红浪。 冬日里一品红卖得尤其好,因其颜色正红,特别艳丽喜庆,又有着稠厚质感,衬得长街如同一径红毯花路。 而程应航正走在这花路上。 可惜航哥不是什么明星欧霸,深蓝色的冬季校服大衣格外厚实,他穿着像直立行走的北极熊;两手提的是环保袋,刚从菜市场回来。 她的目光随着他,顶着寒风大步流星,程应航就像是赶着回去投喂家小的普通工人,别有一种老实巴交的质朴。 别人是不一样的烟火,他是最人间的烟火。 似有所感,程应航抬头望向楼上,眉峰凤眼,隔着距离看不太清,上望的角度仍有一种格外强大的压迫感。 啧……温泠目光微闪,移开视线看风景、转向屋里。 方飞鸿转着笔笑嘻嘻:“嫂子你笑什么?” 她笑了?温泠看了一眼桌上的计时器:“卷子写好了?” 方飞鸿立即低头。 坐在他对面的李亚丽把头埋得更低了,草稿纸上运笔如飞。 方飞鸿是程应航高一时的同学,现在在文科班,跟李亚丽一样偏科严重,文科成绩好,理科拖后腿。 温泠给李亚丽补习理科,顺便带他一个。 温泠下了飘窗,拿起剪刀继续剪她最后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比别人多复习一年,多少有些优势,这一世温泠的错题本薄得有些寂寞。接下来就是刷各种押题卷了。 “卧槽!”方飞鸿抓着手机大叫一声,“嫂子你什么情况?!” 温泠摊开卷子:“手机放下。” 方飞鸿扑在桌面上,手机递过来:“成绩出来了!你们同分,并列第一啊卧槽!” 有人拍到了他们的分数条,提前泄露了成绩。 知道他说的是保送生考试的成绩,也算意料之中,接下来的期末考、联考维持前五,她的保送应该稳了。 心里盘算,温泠脸上不显,掀起眼皮:“你自己的名次呢?” 保送生考试时,其他学生在月考,成绩也该出来了。 方飞鸿:“……” 还没步入社会就遭受了如此毒打,方飞鸿蔫了,趴下来继续乖乖做卷子。 温泠看了看李亚丽的做题进度,将她低垂的脑袋抬起来,又看了眼方飞鸿,这才慢悠悠背着手离开房间,往后面的厨房走。 程应航在整理食材,炖肉耗时,早点先炖上。 温泠拿了颗砂糖橘慢慢剥,随口一句:“跟你同分哦。” 程应航回头看她,张了张口,半天憋出一句:“辛苦了。” 说好的一起保送,她的努力,他看在眼里。 温泠微笑:“不辛苦。”说着,一瓣橘子喂到他嘴边。 程应航退开一步,有些不习惯温泠突然亲密的举动。 温泠瞪着他,程应航没辙,移开视线,犹豫凑近,小心叼走橘瓣。 稍作咀嚼,程应航停顿,脸色诡异,温泠顿时笑倒。橘瓣底下带着皮,她故意的。 程应航转回去朝着流理台,继续理食材,默默连皮咽下去。 温泠还装作无辜地探头探脑:“晚上吃什么?” 程应航:“炖羊肉……放点生姜、当归和八角去膻味,可以吗?” 温泠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只要是程应航出手,就算是讨厌的生姜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程应航忙碌着,游手好闲的温某人在旁边晃荡,随手开了一个柜子。 柜子里满当当的七八个玻璃罐子,好像都是果酱,灯光下晶亮亮的。 身后一只大手伸过来,关上柜门。 温泠下午已经吃过几块点心,再吃零食晚上要吃不下了。 虽然知道程应航是好意,温泠还是小声嘀咕:“小气……” 两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往餐桌那边溜达,手里早已顺了一瓶。 背着程应航的角落里,温泠仔细打量,瓶子里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 凑近闻了闻,有一种饴糖的甜腻气味。 伸手挖出来一小块,放进嘴里尝了尝……好甜!而且还能吃到果肉纤维。 刚咀嚼一口就硌了牙,痛得温泠差点嚎出来。 “小心有核……”程应航过来,见温泠表情,失笑,“杨梅果脯,有核的。” 温泠捂着腮帮子怨念:“不早点说。” “少吃点,”程应航放下碟子和长匙,揉她的脑袋,“会蛀牙。” 温泠:“……”她又不是小孩子,吃完刷牙不就好了。 开开心心拿勺子挖出来大口吃。 厨房门开了,程应航的小表妹桃桃推开门,探头小声问:“航哥,我可以进来吗?” 程应航回头看一眼,回到炉灶前:“进来吧。” 桃桃走到餐桌旁,看到温泠 分卷阅读61 顿了顿,爬上椅子坐在旁边。 小姑娘没说话,也没要吃的,就安安静静坐着,抠手指。 温泠摊在椅子上,贱贱咂嘴,嚣张得像是一朵四仰八叉的文殊兰。 小姑娘也没理她。 这就没劲了,温泠撇嘴,分了一小坨杨梅果脯出来,推到桃桃面前。 桃桃抬头看她,拿起勺子默默吃。 温泠这才发现,小姑娘好像哭过,一边吃,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温泠一惊:“咬到核了?快吐出来……” 桃桃摇头。 “那你哭什么?”温泠拿纸巾给她擦脸,却看到小姑娘手背上有些污渍和擦破。 温泠带她去洗了手,擦干,取来医疗箱。 桃桃看着温泠垂眼认真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程应航,轻声说:“我跟你说,你别跟航哥说,航哥会生气。” 温泠挑眉:“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桃桃犹豫好一会儿,凑到温泠耳边。 她说刚才有个男生到她家店里来,跟她爸打听航哥的事,妈妈不让他们说,她爸就骂她妈妈。 温泠垂着眼睫,拿棉签将药水涂匀。 这段时间经常来店里,温泠跟桃桃他们也算熟悉了。 桃桃的父母也开园艺店的就在斜对面不远处,桃桃的妈妈叫陶春飞,程应航和夏二东叫她春飞姨。 桃桃的爸爸,是程应航的舅舅,好像叫程业男,就是那天温泠拿着仙人球来长芳街时,碰见的怀胎八月啤酒肚,10g的杀菌药卖她10块钱的那个。 程应航做了什么好吃的,夏二东都会给春飞姨和桃桃送一些,每次撞见程业男却免不了骂骂咧咧。 程业男不仅卖东西黑心坑人,还苛待桃桃她们,甚至会动手。 程应航不喜欢跟女孩接触,但会允许桃桃到他这里避难。 温泠默默吐出几颗杨梅核,转头看桃桃:“吃完了么?吃完咱们走。” 桃桃抬头:“去哪?” 温泠将罐子一放,双手揣兜走人。 桃桃不明所以,跳下椅子跟上去。 ☆、第 27 章 两人下楼,出了门,没多久,又疯了一样冲回来。 温泠倒在椅子里,桃桃扑她怀里尖叫大笑,乐得像是刚抢了银行。 夏二东在柜台里整理账单,忍不住也跟着笑:“你们笑、笑什么呢?” 桃桃:“姐姐刚才突然鬼叫,把他们吓个半死!” 夏二东茫然:“……啊?” 温泠演示了一遍,夏二东才明白了,温泠手机上网找了个凄厉叫声的恐怖音效,在店外连上程业男店里报账的蓝牙音箱。 先是一阵幽幽前奏,引得程业男奇怪查看,随之突然爆发的尖叫声,吓得店里的几人当场狂叫。 顾客都跑光了,程业男也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桃桃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惊吓的样子,乐不可支。 夏二东无奈:“可别——玩了,被发现,看他不揍你!” 桃桃不笑了,又想起什么:“我去告诉妈妈,不然她也要害怕的。”说着就跑出门去。 温泠撑着下颌望向街面,思索。 她刚才在桃桃家店里看到李英杰了,不知道他在跟程业男打听什么。 就像是踩点一样,李英杰在这条街上晃了好几次。 有时候温泠难以理解,高中男生对面子工程为何会如此执着,他怎么还没放弃找回他所谓的场子。 桃桃好一会儿都没回来,温泠有点不放心,正要出门去看看,就听到小孩子尖叫声,刺得人头皮发麻。 温泠和夏二东相视一眼,立即奔出门去。 程应航从楼上下来,楼下却没人在,随即,他听到街面上传来夏二东的怒喝声。 夏二东和温泠赶到程业男的店里时,程业男正拿棍子抽打桃桃。 小姑娘尖叫哭喊,额角都是血。 夏二东上前抢下桃桃护在身后,狠狠搡开程业男:“你干、什么!” “又是你们俩!”程业男暴怒,手里的擀面杖指着夏二东的鼻子,满口脏话叫他滚开。 桃桃涕泗横流,紧紧抱着夏二东的腿,一直在躲。 温泠将她抱过来,捂住伤口止血,尽力安抚。 小丫头还挺沉,温泠差点摔了。程应航赶到,扶住她,将她们带到店外。 外面行人探头张望着,温泠忽然看到李英杰,转眼消失在人群里,一时也顾不得他了。 店里,夏二东跟程业男已经扭打在一起,陶春飞哭喊着不要打,努力想将他们分开。 夏二东抓着程业男的脖子,冲着他鼻子就是一拳。 却被程应航截住了拳头。 夏二东吼程应航:“放开!” 程业男打桃桃、打陶春飞不是一天两天 分卷阅读62 了,好好的小姑娘身上经常带伤,夏二东忍不了,真的忍不了了。 程业男从地上爬起来,骂得一句比一句脏,满口生·殖·器。 夏二东竭力想挣开程应航,冲着程业男吼:“你、你他妈再——说一句!” 温泠将桃桃安置在程应航的店里,跑回来听到这断断续续的一句,忽然格外难过。 残疾注定了夏二东遭受更多的羞辱,每一个字的困顿都愈发让他着急和愤怒。 程应航和陶春飞一人拉一个,好不容易将厮打的二人拖开。 夏二东几乎要哭了,狠狠推开程应航:“你干、干什么?!你干什么拦——我!你干、什么总、总帮这畜——生?!” “你他妈说谁畜生!”程业男指着夏二东又要过来,“我用谁帮着?你说清楚?” 陶春飞一边拽着程业男,一边望向这边:“二东,走吧,回去吧,别说了!” “我用得着你们这群狗杂种帮着?老子自己开店自己打的天下!吊毛吊,个脑瘫,个强|奸犯龟儿,还真当自己是老大了?!” 夏二东眼里满是血丝咆哮:“你他妈说、说什么!你有种——再、再说一次?!” 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这是温泠第一次见夏二东这样,平时他都是笑笑的。 夏二东是真生气了,生气之中还裹藏着悲哀。 “强|奸犯的龟儿子一身脏病还不让人说了?!”好像逮准了谁的小辫子,程业男得意起来指着程应航,“你看他自己都不吭声,他自己都认了!” 夏二东被程应航死死勒着,嘶吼,踹得店里一片狼藉。 脑瘫是他自己早已接受的命运,他这是……在为程应航愤怒。 强|奸犯、脏病什么的,温泠不知道,她拿起手机想报警,不自觉抬头望向程应航。 他不看她,神情克制得近乎冷漠。 程应航将夏二东狠狠拽开:“够了!” 那是从肺腑深处传出的吼声,所有的嘈杂为之一静,程业男蓦然瑟缩。 夏二东撞在店门上咣当作响,身上的褐色毛衣领口拽得松垮耷拉。 程应航走了。 夏二东死死盯着程业男,一腔愤怒无法发泄,抬脚踹碎了店门边的陶盆。 陶片飞了一地,程业男惊跳起来,等人走了才指着他们后背骂:“这就怂了?有种回来啊!” 冬日里天色黑得迅速,夏二东在柜台里记账,也不开灯。 桃桃处理完伤口,被陶春飞接回去了,店里静得出奇,有零星几个客人进来,转转也就走了。 温泠买了热可可递给夏二东一杯。 夏二东接了,捧着捂手,见气氛凝重,他笑了笑:“没事儿,常规——操作。” 只是他笑得不是很成功,昏暗中笑容黯淡,苦苦的。 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温泠拍了拍他的胳膊,端着另一杯热可可上楼了。 温泠进了厨房,程应航跟往常一样埋头炉灶和流理台,没说话,也没看她,热可可接过去也没喝,全心全意做他的菜。 温泠回到餐桌边,拿起杨梅果脯的玻璃罐继续吃,反正程应航此时也不管她,转眼罐子空了一大半。 晃晃荡荡走到厨房另一侧的咖啡吧台前,温泠摸摸台上的小盆一品红。 色泽灼然而质地柔软的叶片,叫人爱不释手,怜惜不已。 温泠长叹一声,走到程应航边上,挨挨蹭蹭碍手碍脚,看他做菜。 饭熟了,电饭锅腾起蒸汽,红灯跳黄。 清炒菠菜出锅,橙色的萝卜丝和翠色的菠菜叶参差交织,秀色可餐。 程应航:“想知道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淡得听不出丝毫端倪,眼睛看着咕嘟咕嘟响的炖锅。 拿筷子试着戳一块羊肉,轻易戳透,炖得差不多了。 温泠探头深深嗅闻炖肉的香味:“现在暂时不想问。” “那去洗手吧,”程应航示意她去坐下,“准备吃饭。” 温泠:“但是我想做点别的。” 程应航看着炉火,并没有回头:“嗯?” 温泠闭上眼,抱住他,脸埋在他背上。 小可怜,傻狗,心里难过呢吧? 他的母亲是因此早逝的吗?这是他的秘密?不希望她知道他有一个不堪的父亲? 程应航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开。” 温泠放开了。 程应航撒上葱段,围裙的绑带却被扯开。 温泠挤到他面前来:“围裙给我一下下,很快很快。”着急的样子,不由分说踮脚将他的围裙给摘了。 “柜子里还有一条围裙……”程应航示意对面的橱柜。 温泠没管,将围裙扔在流理台上,转回身扑上去狠狠抱住他。 程应航抬着手,愣在原地。 “啧……”温泠不爽,“拥抱还要我教你吗? 分卷阅读63 快把手放到我背上来!” 一边说话一边哐哐拍他的背,示意他赶紧学着点。 程应航身上穿的是柔软的羊毛衫,腰身劲瘦,胸膛宽阔,抱着手感超好,像一大只笨笨乖乖的北极熊,温泠忍不住埋头蹭蹭。 程应航:“……” 紧绷了好一会儿,挺直的脊背才渐渐松懈,怀抱稍稍含拢,胳膊试着放下来,心底柔软莫名。 “做完啦,也校对过了!”方飞鸿拿着卷子开门进来,李亚丽跟在后面。 两人千辛万苦做完作业,正满脸喜色,好似终于从五指山下蹦出的孙猴子。 在看清厨房里情形的那一瞬,两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 程应航:“……” 温泠:“……” 两人火速关门退避,假装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程应航胳膊还未放下,就转变成扶着她的肩头要推。 温泠两手在他背后扣紧,咬牙切齿:“敢推开我你就死定了。” 程应航顿住,清了清嗓子。 温泠原本就绯色的脸颊已然通红。 她本来就没干什么呀,不就是一个关爱的抱抱吗?怎么搞得她好像在做什么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一样?! “笨死了,”温泠怒捶他的背,“猪蹄手快点放上来啊!” 连撒娇都那么蛮横,像是被宠坏的猫咪,叫人不知该如何爱怜才好。 程应航无奈,搂住她的肩头腰身抱紧她。 温泠还待叫嚣,一时间被紧入怀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顿时怂了。 耳尖发红,她埋脸闷声:“别占便宜啊我警告你,我这是非常纯洁的抱抱,比24k纯金还纯。” 程应航忍不住轻笑出声,胸腔震动。 他犹豫着低下头来,脸颊轻轻靠在她头发。 一时静谧,空气里满是炖肉醇厚的蛋白质鲜香,另有八角、桂皮这些香料微妙调剂,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饱满暖意。 温泠悄悄闭上眼。 她一直觉得,厨房是一个家里最有人气的地方,吃饭睡觉在哪里都可以解决,唯有做饭,只有在自己家里才能得心应手。 有人生活才需要做饭,会做饭的人拥有一份生活。 她忽然在想,只要程应航还愿意做饭给她吃,她可以考虑一直给他提供关爱的抱抱。 ☆、第 28 章 听到外面有人上下楼的动静,程应航闭上眼深闻她的发香,拍拍她的肩头:“该吃饭了。” 温泠不怎么饿,但还是想吃,程应航做的炖肉真是太香了。 她去拿了保温食盒,程应航惯例会多盛一份,稍后可以给陶春飞那边送过去。 只是拿了食盒温泠才想起,刚还跟程业男起过冲突。夏二东也跟程应航闹急眼了,估计不会去送。 程应航一如往常地盛好,盖上盖子。 温泠想起夏二东那么愤怒地质问程应航的样子,瞄他一眼:“你是不是在为春飞阿姨和桃桃顾虑,所以那么容忍程业男?” 程应航没回答,只是将手里盛好的一碗肉递给她:“尝尝。” 温泠无奈,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喝进嘴里,鲜美绵柔,肩膀不自觉耸起,惬意得眼尾都眯弯了:“好喝!” 程应航看着女孩眼睫浓密饱含的愉悦,像是午睡醒来的小猫,在盛大的阳光中抻开前腿和腰身,乖巧餍足,好像自己也喝了一热汤口,沿着咽喉一直暖到身体深处。 想永远永远成为她唯一的投喂者。 即便那是不可能的,只这一刻,也便足够了。 自她出现在他生命里,之后的每一刻,都是额外馈赠。 刚出锅的肉汤还有点烫,温泠唏哩呼噜吃了一大碗,饭都吃不下了。 李亚丽和方飞鸿,还有随后而来的戴子赋,都是来蹭饭的,只是吃得表情古怪,不时互相挤眉弄眼。 因为缺了个夏二东。 夏少侠还在生气,看样子他真不是一般的恨程业男。 饭后程应航去写作业了,温泠派了其他人给夏二东送饭。 等她将餐具都堆进洗碗机,也下楼去店铺前院,就见几人围坐在一起,烤串、啤酒摆得小桌上满满当当。 温泠挑眉:“你们晚上没吃饱?” “就像你们女生有另外一个胃装甜点,”戴子赋嚼着鸡心,嬉笑,“我们通常用来装烤串。” 说话间,戴子赋背着手,朝温泠比了个OK手势。 温泠明白了,戴子赋去跑了一趟,藏着掖着将炖肉给陶春飞送过去,顺便带了烤串回来作掩护,以免夏二东发现了觉得糟心。 温泠却毫无自觉,坐下就是一句:“夏少侠,说说呗,你跟程业男什么仇?” 夏二东正啃着烤鸡翅,看了她一阵,气笑了:“温菇凉,你什么毛——病。” 李亚丽也乐了: 分卷阅读64 “他气头上呢。” 夏二东脸色难看,他们嘻嘻哈哈不多问,温泠倒是生冷不忌,哪壶不开随便提。 在温泠的注视下,夏二东深叹一口气,就着羊肉炖汤吃烤串,一边给他们讲起了创业史。 四年前花鸟市场搬到长芳街,程应航跟夏二东是最先在这里开店的那一批商户之一。 后来人傻钱多就爱搞园艺的戴子赋加入,帮忙谋划培植了他们老家的农户种花做供应商,一手打造了老家的花卉基地。 此外还招募了一些村人做工,其中要数春飞姨最为勤快,在他们店里是一把好手。 程业男往常游手好闲,见他们经营壮大,也想分一杯羹,吵架加棍棒,硬是将春飞姨给挖走了,一年前开了那家园艺店。 程业男抢人、抢生意、抢货源,他们都忍了。最叫他愤怒的是,程业男还经常打春飞姨和桃桃。 往常在农村住得远,他们不知道,春飞姨过得这么难。 却就是不离婚。 小时候因为脑瘫,夏二东经常遭人欺负;程应航因为身世,也一天到晚挨打,两人难兄难弟。 春飞姨会抄着锄头吓跑那些打人的孩子,还会偷偷给他们塞吃的。 夏二东看不得她们母女挨打,每次见到,都要上去动手。 程应航却总拦着。 店里只开着壁灯,围着小桌,几人都各自静默靠在椅子里。桌上的肉汤渐渐散去了热度,门外有风在远远呼啸。 “你有没有想过,”温泠手里竹签轻敲桌面,“你跟程业男起冲突,最终还是要春飞姨承担后果。” 夏二东望向她,似乎还不甚明白。 “他打不过你们,就会关起门去打老婆孩子。”李亚丽秒懂,抠着烤玉米点头,“我爸就这样。” 方飞鸿早就知道两家店什么情况,听到这里时满嘴的烤肉,亦是咽不下去。 “人渣,”戴子赋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越是窝囊,越是窝里横。” 夏二东张口欲言,有答案呼之欲出。 程应航不是在容让程业男,只是投鼠忌器。程业男钱赚得多了,手指缝里漏一点下来,陶春飞和桃桃稍微能好过点。 一时没人说话,远处传来夜风长啸,似乎含着隐约呜咽,隔着门,隔着窗,隔着不叫人知晓的痛楚和忍耐。 长久的静默,一行人叹息,收拾桌上残羹冷炙。 末了夏二东想起什么,冲着温泠神来一句:“阿航的父亲不是好人,但这跟阿航无关,他没有什么鬼的脏病,你别听程业男胡说。” 温泠点头表示知道了,听到后半句又觉得不对,茫然抬头,这话干嘛专门对她说? “卧槽,”戴子赋突然愤怒,“这狗东西又说这茬?老梗了翻来覆去说,词穷限制了想象力。” 说着又冲温泠拍着胸脯保证:“航哥绝对的健康优质小处男,不信我可以提供三甲医院全科全项目体检报告。” 温泠:“………………”滚你大爷的蛋! 李亚丽和方飞鸿埋头收拾东西,憋笑憋得好辛苦。 吃饱喝足这就散场了,戴子赋跟方飞鸿同路,夏二东送李亚丽回去住校。 温泠也提了书包准备回家去睡一晚,走到楼梯口时望了一眼楼上,刚还一屋子的人,现在就显得冷清了。 不知道是不是该上楼跟程应航打声招呼再走,狗崽子是不是在舔伤口呢?要不要去打搅他一下? 叹息,温泠蹲在一盆山茶花前,摸着它红彤彤的花瓣。 花瓣微凉,质地柔嫩水厚,好像摸得稍重都会留下痕印。 她可以理解,为什么程应航总要偷剪开得好的花,太招人怜爱了,光摸着就觉得好治愈。 “回去了?”程应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泠起身:“嗯,走了。” 程应航穿上大衣:“走吧。” “别送了,”温泠将衣领拉到顶上,“又不是不认路……”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觉得,也许他想跟自己多待一会儿。 程应航没多说,往常一样带着她出门,老刘的车没多久就到了。 只是这次,程应航一路将她送到了家门口。 “语文考了146分……你怎么复习的?”程应航说起联考成绩,见贤思齐。 “想知道?”温泠笑着上前开门,“那你得拿理综秘笈来换……” 开门声响起,门把上钳有装饰性的不锈钢反光镜,温泠目光倏然定住,笑容消失。 她的牙怎么了?! “有镜子吗?有吗?”温泠慌张地问程应航。 程应航茫然:“手机前置摄像头可以……” 温泠立即翻出手机自拍,就看到屏幕中,自己门牙全黑了,舌头也是黑的。 她这是学习太用功,肾透支了?还是……食物中毒?! “怎么回事?”温泠都要哭了,“羊肉里有农药吗?” 分卷阅读65 程应航看到她又是龇牙又是吐舌头,哭笑不得:“你这是吃了多少杨梅果脯?” 温泠茫然:“……半瓶吧?”怎么着,这玩意儿还掉色的? 杨梅果脯是杨梅加纯糖熬制收汁的,程应航表情一言难尽,仿佛在说,咋没甜死你呢? 温泠疯了,这人怎么说话不说完整的! 抓着程应航的胳膊一通闹腾,总算弄明白了,杨梅汁本来就呈绛色,熬成果脯染色更严重,接下来温泠的嘴还要黑上一阵子,尤其是牙齿。 哦麦上帝爷爷,舌头黑也就算了,这牙齿全黑还让不让人活了? 温泠好想死。一时多吃一时爽,一直多吃火葬场。 温泠哭丧着脸仰头:“到底几天才能好?你快给我看看……” 程应航拈着她下颌瞧她的牙:“没救了,黑成这样。” 温泠眯着眼瞪他,她怎么就听出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呢?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神要杀人,一个眼里噙着笑。 好半会儿,温泠才恍然察觉当前姿势有点过于暧昧,热度迅速漫上脸颊,毫无退避的余地。 程应航凝视着她,笑意褪去,眼里尽是认真,好像要将人看在眼里,刻进心里。 鬼使神差的,浓睫覆落,温泠合上了眼。 半晌,空气仿佛凝固了,男生迷恋的目光,流连在少女粉嫩的唇瓣,漫长而瞬息的几个世纪悄无声息亘隔其间。 程应航退开,望向远处:“进去吧。” 温泠低头,转身进门,脸颊烧红,整个人烧得几乎要腾起滔天蒸汽。 “怂包!” 一声大骂,伴随着摔门巨响,整个楼栋都在震颤。 门廊清冷的灯光中,程应航独自站了许久。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门板,眼里无限眷恋。 温泠进了门就将鞋子踢飞了,回到房间扑到床上,狠狠扑腾砸床。 丢脸死了,她刚才被外星人附身了吗?! 她是不是该恭喜自己提前将这辈子的脸全都丢尽了?超额超前完成KPI? 一想到以后在程应航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她就好想死。 何以解忧,唯有作业。 温泠面无表情拿出一摞卷子,埋头刷题,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才终于得以短暂地忘却尘世的烦扰。 手机亮了。 这要搁以前,温泠压根不会察觉到。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第一时间拿起了手机后温泠才反应过来,懊丧不已。 期待个什么劲儿啊?难道指望程应航那死狗给她道歉吗? 除非他现在买颗榴莲跪在门口,否则咱还是洗白白睡觉吧! 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想好了一百种凌虐程狗的手段,温泠划开手机。 ☆、第 29 章 温泠划开手机,点开收到的短信:【小泠,冬至快乐。】 来自联系人:妈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周一凌晨,今天是冬至日了,温泠默然。 自从上次逃离疗养院,温泠已经三个月没去看她了。 疗养院将那次的着火定性为意外,香薰烛台翻倒所致。 医生对陈静蕊的精神状态进行重新评估后,也表示并没有特别变化。 温泠却仍是害怕,她隐约觉得,陈静蕊已经有了杀她的意图。 终究还是作业太少了,温泠回复了她:【冬至快乐,妈。】 此外还有李亚丽发来的一条链接。 附言:【第一的采访稿出来了。】 嘁,程应航的稿子跟她半毛钱关系?她稀得看么? 丢下手机去洗漱。 关灯,睡觉。 睡了3分钟,小手一伸捞过手机,温某人点开了学校公众号的学霸系列采访稿链接。 作为系列最终压轴,程应航的这篇稿件可谓制作精良,图文并茂。 当然,这都要归功于温泠提供的素材。 这段时间温泠拍了大量程应航的生活照、小视频,竭诚为全校师生全方位立体化地展现一个终极学霸的真实面貌,力图洗刷之前各种乌七八糟的传闻,还大家一个真实的、值得学习和尊敬的航哥。 逐字逐句看下去,虽然原稿她早已看过好几遍。 仍是不禁要赞叹自己的居功至伟,程狗连写个稿子都是笨笨的,枯燥得跟教研报告似的,多亏了她拍的照片力挽狂澜。 阅读量已经六万多了,不仅学校师生在看,大量校外人士也在转发。 看完正文看精选留言,目光到第一条精选留言,温泠心脏倏然一紧,怎么回事?! 连夜叫人删除留言,温泠盯着留言区,一夜没睡。 次日早上,温泠没在教室里早读,跟老师借了电脑,说是查资料。 名曰查资料,实则是找李英杰父母的联系方式。 分卷阅读66 有些小孩,既然老师教不了,只能是家长来帮忙了。 课间操时间,温泠出门列队,李亚丽跟她聊了当前情况。 校报编辑部已经删除了那些精选留言,并且派人看着留言区,随时防备有新的变化。 温泠在厕所里拿出手机,再次打开程应航的采访稿,底下的留言区已经干净了。 昨天,留言区还不是这个样子。 置顶的那一条留言内容,说自己要向程应航学习,立字为据,打滚求置顶。 学校的官方自媒体就爱这个热血的调调,就给了置顶。 本来也没什么,坏就坏在,那个人的用户昵称是【程应航,□□犯!程应航,性病脏!】。 这种昵称的用户留言,但凡是长了眼睛的编辑,都不会给它入选,放出来就是在给学校抹黑。 却是一连好多条,删了置顶的,底下还有新的冒出来,内容类似,极力污秽。 编辑部现在已经在查,当时是哪个编辑精选、置顶的留言。 程应航的迷妹群炸得不能再炸了,上课时间都有消息不停地在刷屏。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手机功能叫做“截图”,越是删除,越是有人要挖掘。 高一高二的也都在凑热闹,程应航今天早上出操的时候,被围着看。 下操的时候,甚至有人凑在一起,一边八卦一边求人指明是哪个学长。 温泠只能看着他们指指点点,一夜没睡的眼,涩得生疼。 程应航没看她一眼,即便出操时他们两个班再次抢道,他们擦肩而过。 没回她消息,没事人一样按部就班日常作息。 怂包。 温泠愤怒欲焚,却不能向谁发难,只能死死压着火,面若冰霜。 至于那些发留言的人是谁,或者主使是谁,温泠眼前浮现昨天,李英杰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 他一定是找程业男打听到了什么,然后臆造了这些。 实际上,这件事跟编辑部内部人员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正是李英杰最为得意之处。 中午饭后,李英杰终于还是没忍住,坐在自己的课桌上,跟一帮哥们儿绘声绘色地讲,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写留言的时候,用户昵称原本是纯良无害的“好好学习”,只是在成为置顶留言、收获了几十个点赞之后,他修改了用户昵称。 编辑又不会回过头去看之前精选留言的用户名,这个用户名就堂而皇之挂在了最上面。 之后再托其他人都如法炮制,就有层出不穷的“有趣”昵称展现在广大读者面前了。 “怎么样啊,现在程应航还牛逼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哄笑。 李英杰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似乎是故意要弄出动静来,叫前面几排之外的温泠好好知道知道。 说得正兴起,一张粗粝的大手挥过来,将李英杰狠狠从桌面上拽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方言暴喝:“你这是读什么书?!” 李英杰一时间懵了,自己的父亲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李父头发灰白,一身灰色工装。 袖子褶印颜色深浅不一,可以看出仔细整理过衣襟和袖子,只是裤脚仍是染满了泥水,一看就是辛苦讨生活的工人。 自己在外头寒来暑往,就为了儿子在学校里能好好读书。 此时看到李英杰眉飞色舞不知道在跟人讲什么乌七八糟的事,而且还是坐在课桌上,李父怒上心头,拽着李英杰就往教室外扯。 周围的同学全都茫然看着,李英杰奋力挣扎,脸都急红了,却挣不开父亲因常年重体力劳动而壮硕的臂膀。 班主任柳明霞连忙跑来劝说:“英杰爸爸您先被动手,咱们去办公室再说。” 三人拉扯着往办公室去。 经过教室前门,李英杰往教室里狠狠盯了一眼,温泠一如往常埋头看书,岿然不动,仿佛于外界动静惘然未觉。 温泠握笔的手越收越紧,笔头在纸页上深深刻下墨迹,直至折断。 还不够,这点不痛不痒的教训算什么惩戒。 对程应航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他的身世,偏有人大肆揭开,还狠狠刀剐、大把撒盐……李英杰万死难赎。 只是她没想到,李英杰也是这样认为的,将父亲叫来学校的事,让他当众被拎出去丢脸,这笔账,没完。 当天下午高三惯例跑圈锻炼身体,李英杰表现还算正常,像平时一样带队上操场。 温泠都有点诧异,他这么计较的人,被家长拎去办公室,怎么这么快就又出来现眼了? 李英杰整队,经过温泠身边时,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说不出的复杂,若非要形容,其复杂程度大概是二百五的九十九次方。 直到跑操即将结束的时候,李英杰都安安分分地在领队,温泠以为是自己过虑了。 就在跑完三大圈 分卷阅读67 即将散场时,李英杰忽然跑到前排,一把抢了体育老师的喇叭。 他深吸一口气,大喊:【程应航,□□犯!程应航,性病脏!】 一边喊一边跑,体育老师都抓不住他。 高三同学散场的脚步停滞了,探头看热闹,同附近锻炼身体的高一高二学生们,彼此相顾,各自神色微妙,都看向程应航,窃窃私语。 要是按照往常(1)班跟打仗一样的作息,早就集体狂跑去食堂吃饭了。 今天他们脚步迟滞,围着程应航,欲言又止。 “吃饭吧,”程应航拍了拍掌,神色如常,“记得四楼包间406,冬至快乐。” 冬至班级聚餐,要是没有李英杰方才的插曲,大家早就欢呼了。 只是今天,(1)班的同学们看着班长,分明是在强颜欢笑,兴致都不怎么高。 温泠远远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中,程应航的背影。 难受。 明明他没有做错事,却要他承担这些。为什么人们总是非议受害者,而不是去指责那些做坏事的人。 难受得不行,呼吸都有些艰难,不得不停下来望着天空,用力地深深吸气——呼气。 想起他发来的信息【今天晚上班级聚餐,你自己好好吃饭。】 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在避着她,采访稿留言区出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她碰个面,连冬至聚餐都不带她一个,多她一个会吃垮他吗?! 等温泠到食堂的时候,节日特供汤圆只剩下五仁馅的了。 温泠跟李亚丽分食一碗,尝过之后相视一眼,表情非常五仁。 这味道真是绝了,黑暗料理又一巅峰神作。 怨念更深了,温泠在桌底下偷偷戳手机:【周末我要吃你做的汤圆。】 良久才见程应航回复:【嗯。】 温泠:“……” 嗯你个大头鬼啊,以前回复她从来不是这个画风的,至少问一下她想吃什么馅儿吧? 一直到晚自习,温泠给程应航发了十几条信息要求碰面。 程应航明显开启了敷衍模式,能用一个字回,就绝不用两个字。 晚自习预备铃响起,温泠按下发送键: 【如果你是在意李英杰喊的那些,大可不必,我不会听别人说什么,只有你想说的时候我才会听。】 程应航:【嗯。】 拳头硬了。 她都这么开诚布公地说清自己的想法了,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脑中闪回昨天最尴尬的场景,温泠突然顿悟,当时自己怎么就闭上眼睛了呢?脑子被吃掉了吗?! 程应航也是,这也太没见过世面了吧,这就被她吓跑了? 女孩子就不能期待一个吻吗?! 迂腐至极!大清遗老!封·建余孽! 直到晚自习课间到走廊上吹风,温泠还是气鼓鼓的,瞪着对面(1)班灯光。 其他班的学生都跑到楼前空地里放风,唯有13班前后门紧闭,偶有零星学生出来,形色匆匆去上厕所。 温泠才发现,重点班,完全是不一样的节奏,他们学习如同打仗,日夜急行军。 那之前程应航是怎么做到的,游刃有余,随时出现在她的身边? 也是,程应航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也要学习的,现在他不再那么捧着她了,也就是恢复到他出现以前的日常罢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 温泠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自己无人替。 而且,出了留言区污言秽语那档子事,他肯定心情不好,她怎么能再苛求什么。 李亚丽跟温泠并排靠在墙边,一直在观察温泠。 她不知道温泠和程应航又怎么了,只是温泠的眼神格外幽怨失落,说话都恹恹的。 温泠看她一眼:“看什么呢?” 伸手接过李亚丽怀里揣的那本书,随手翻了翻。 “哦对,”李亚丽想起嘱托,“夏哥叫我给你的,他从第一的书架上偷的。” 温泠想起“第一”是指程应航来着。 “偷?”她不解拧眉,“给我?这书里有金坷垃?” 李亚丽笑着摇头。 金坷垃倒是没有,只发现中间夹了一张透明长方书签,带翠绿色。 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精美的押花,塑封剔透,押花的针芒规整羽顺,分毫毕现,这是……狗尾巴草? 预备铃响了,两人回教室。 眼保健操的音乐响起,周围多少还有隐约的嬉笑吵闹,检查眼操的学生干部过来扣分,也不见收敛。 温泠两手糊在眉毛上,垂眼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书。 这是一本现代诗集,作者余秀华。 押花书签夹着的这一页,左边是插图,右边是一首诗的后半截。 温泠一字一句读下去。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b 分卷阅读68 r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① 作者有话要说:  引注①诗句引自诗人余秀华《我爱你》 稗子草=狗尾草 稗子草≠稗子 ☆、第 30 章 大概是眼保健操做得不规范,温泠视线模糊了,不得不趴下来,脸埋在袖子上。 她有强烈的预感,押花书签不是买的,是程狗手工做的。 花材从选取到剪切,从干燥到密封,较之流水线机械产物,更有一种谨慎和细腻。 以前她也奇怪,为什么一个大男生会喜欢侍弄花草。 也许有时候,只有花草能够寄托。 他不是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不是担心她嫌弃他的身世,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脏。 他不是厌女症,他不是害羞,他是厌恶他自己,不想弄脏别人。 晚自习下课了,教室里嘈杂一阵后,又归于安静。 李亚丽过来叫温泠:“醒醒,下课了。” 温泠没睡着,昨夜没睡实际上困得很,但是后脑勺酸涩难受,趴了一节课就是睡不着。 要是她真睡着了,照李亚丽这么软咩咩的叫法,她估计要在这里睡一夜。 温泠:“蚊子哼哼都比你叫得响。” 李亚丽嘿嘿笑,见她抬头,又笑不出来了:“你眼睛……” 明显哭过,她本身肤质白皙,就红肿得特别明显,一直晕染到眼尾外。再看她袖子,深蓝色里湿了一大片。 “肿了?”温泠抬手挡了挡,瓮声瓮气,“经验表明不能趴着睡。” 低头胡乱收了满桌的卷子,背起书包回宿舍。 回去的校道上,温泠没有回头看,李亚丽告诉她,程应航远远缀在后面,远得要看不见。 温泠:“那你怎么看见的?” “刚才有几个女生经过,”李亚丽指了指前面,“在议论后面的学长。” 温泠沉默。 李亚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晚自习的时候,我听见李英杰在叫人,明天下午跑操时还要喊那些污言秽语,还叫低年级出学校去买喇叭。” 温泠垂眼思忖片刻,打开手机,给夏二东发信息:【少侠,方飞鸿的联系方式给我个。】 次日下午,全体高三像往常一样跑操。 列队时,方飞鸿远远冲温泠比了个OK的手势,笑得一脸灿烂。 体育老师在主席台上指挥大家跑操,话筒里传出他“f、h”不分的福建普通话:“三步一呼,三步一吸!” 没人听他指挥的鬼马呼吸法,(1)班的队伍更是隐隐然跑成了一个紧密的阵列。 温泠出门将李英杰的父亲接到操场边上,归队时三圈即将跑完。 整队,即将散场,果然就见李英杰跑出去,跟十来个男生抱成一团,拿着喇叭就开始喊。 之前告白的耻辱、打球被坑骗、校服被割破沦为笑柄……如此种种,终于到了叫程应航还债的时候,李英杰一时间喊得全情投入。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刚喊了第一声“程应航”,后半句“□□犯”还没喊出来呢,立即就有人也喊了一声“程应航”,声音之整齐划一,明显是有预谋的。 李英杰回头,是(1)班阵营。 深红色塑胶跑道上,(1)班全体学生穿着米色校服毛衣,站成了紧密的正方形方阵,朝着主席台方向。 程应航此时正在主席台下,提交班级签到表格。 他知道李英杰故技重施,没打算理睬,神色冷峻如常。此时听到全班的喊声,他茫然回头。 只听全班同学惊涛骇浪般的后半句紧接着扑面而来:【我喜欢你!】 程应航:“……” 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震动不已。 浑身的血液像是春潮解冻,蓦然奔涌四肢百骸。 其他班级熟练地开始吃瓜模式,迅速朝(1)班聚拢过来。 维持跑操的体育组老师们:“………………”这帮猴崽子怎么还没闹够?! 体育组组长站在主席台上,指挥另外两个老师去收缴喇叭、马上解散全体。 李英杰和他兄弟们,见了老师立即一哄而散。 李英杰不甘心,抄着喇叭还想喊,忽然看到了操场边父亲的脸。 沉得像碇,冷得像铁。 老师过来驱赶,(1)班的学生们却两脚钉在原地,仗着人多,手挽着手结成紧密的抱团继续喊。 “程应航!我喜欢你!” “程应航!我喜欢你!” “程应航——” 喊到第三遍前半句的时候,戛然而止,(1)班所有人齐齐蹲下,只有站在阵列后方的女生,喊出了后半句:“我喜 分卷阅读69 欢你!!!” 单薄的身体,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声嘶力竭,直接破了音。 温泠喊完才蓦然发现,最后半句……只有她在喊? 她愣愣低头,看着(1)班蹲着的同学们,一个个的回头看她,全都笑得一脸奸诈。 温泠:“……………………” 神?马?情?况? 疯了,这群书呆子居然……合起伙来坑她?! 她这是明明是跟大家一起表达对程应航的喜欢,结果搞成了当众告白?!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帮她表白一样??? 还没等她当场发飙,就见(1)班同学们双手拢在嘴边,齐声大喊:“班长——班嫂喜欢你!” 隔着人群对望,程应航攥着一纸表格,身长玉立,目光沉沉。 周围其他班的学生一片鼓掌,起哄声冲天而起。 真·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喷发的羞耻如火山冲溃了理智,生平第一次,温泠捂脸落荒而逃。 生平第一次,程应航受不了旁人的起哄,拿表格挡了脸,步履匆匆离开操场。 女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跨出操场的围栏大铁门,程应航抬头远眺。 冬日夕阳款款,塘边垂柳,长风缓缓,草坪花坛里成片的酒红酢浆草,满满当当。 酒色的花朵熙攘,铺张盛放,毫无保留,微风里摇曳着彩绘玻璃般的色泽梦幻。 不知道要跑哪里去才能躲开所有人,温泠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了铭苑里。 跑到画楼楼上,开窗,抱着窗格子对着后山发傻。 哪里有大山一座,让她跑进深山老林里去,从此做一个忘却前尘天真快乐美好的山顶洞人。 昨晚她通过方飞鸿跟(1)班的同学们取得了联系。 文理分班前,方飞鸿是(1)班的活跃分子,很快就跟老同学们传达了她的计划。 只是她原本的方案是喊“程应航,我们喜欢你”,(1)班的同学们主张改成“我喜欢你”,“我们”显得太拖沓了。 温泠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 当时她完全没料到,这群两脚书橱居然是在给她下套! 一想到刚才她当着全年级的面…… 不能再回想了,她真的要死了,她要从画楼上跳下去,要抱着盆栽跳到水井里去,要把脖子卡在窗棂上吊死,要将荷花缸里的水全都喝光撑死…… 就这弹丸之地,她一口气想了几十种死法。 木梯咯吱声,有人上楼。 温泠立即跑过去,一个反手将房间门关上,蹲在门后用自己伟岸的身躯抵住门板。 没撑住几秒就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埋头,弱小无助又可怜。 外面的人敲了敲门:“是我。” 隔着厚重雕花木门,声音格外低沉。 温泠怒不可遏:“滚!” 就知道是程应航,除了他也没谁会到这里找她。 再不滚她就要遏制不住了,满脑子争先恐后地冒出几百种先杀了程应航然后再自杀的方法。 程应航:“那我走了。” 说着,真下楼了,木梯走动的咯吱声骗不了人。 温泠:“……” 混蛋!!! 个倒霉催的糟心玩意儿,你自己要撞枪口上的,今儿个就要你知道知道马王爷究竟几只眼! 温泠霍然起身,拉开门就一头冲出去,却叫门前杵着的人影吓得一个倒仰。 程应航上前一步扶住她,顺势轻轻拥进怀里。 温泠都傻了,他不是下楼去了么? 混蛋啊怎么能这样骗她! 温泠气都气不起来了,为自己的愚蠢而悲从中来,呜呜呜她脑子到底跑哪里去了?回家来不好么?程应航是童话故事里的男主角吗?自带十级降智光环的那种? 挣扎,抱紧,就这么无声较劲了几十回合,男生的校服毛衣扯大了一圈,再无处可着力。 温泠终于放弃,靠在他怀里歇菜。 “我学会了,你看,我的拥抱是不是特别标准?”声音里含着笑,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恨恨捶了他一道,温泠又恼怒又嫌弃:“还差得远呢!” 程应航:“谢谢。” 收拢臂膀,他垂下总是冷峻的面庞,埋在她的颈窝,颉颃于飞,交颈于水,说不出地亲昵眷恋。 温泠:“……” 困窘暴躁的情绪莫名地消散了大半,只是脸上的热度原本有些褪去,此时又烧上来了。 谢什么? 谢她教他拥抱?谢她的乌龙告白? 谢她不计前嫌替他跟李英杰正面刚?还是谢她不在意他的身世? 温泠:“我要吃桃花酥、桂花糕、千层糕、炖羊肉炖牛腩,螃蟹炒年糕鸡蛋多一点,还有那一柜子的果酱!” 别说她狮子大开口,她的脸多金贵啊,今天都给丢尽 分卷阅读70 了。 “好,”程应航认真记下了,“杨梅果脯还吃吗?” 温泠怒:“不吃!”害得她牙齿黑到现在还没完全白回来,想笑又不敢笑。 “我看看。”他稍稍退开,拈起她下颌示意查看。 温泠不情不愿的,控制着不噘嘴显得很幼稚,可抿着嘴,又显得嫩生生的小脸气鼓鼓。 男生垂着眼眸,目光温柔描摹怀里的容色鲜活,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顶不住他灼然的注视,温泠只好龇牙给他看,却是眼前一黑,唇瓣沾上陌生的温软。 愣了半晌,温泠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大爷啊……你家是用眼睛喘气用嘴看的吗?!骗子!又骗人!!! 温泠挣扎,都要哭了,憋屈得不行。 以前她到底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竟然会觉得程应航是个老实的傻狗?! 挣不开,只能任由程·伪·傻狗·真·狗贼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查看”着。 直到天色都黑了,直到鸟声都倦了。 直到画楼上静得只剩下夜风纠缠窗棂的吱呀声,门后身影于黑暗中,唯有呼吸隐约,心跳轰然。 ☆、第 31 章 乌龙告白之后,温泠和程应航反而好像成了陌生人。 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一前一后各自进去,连余光都不带瞧对方的。 晚自习温泠照旧埋头做题,课间都没出去放风,好像题目不赶紧做就会跑掉似的。 晚自习结束后就挽着李亚丽径自回宿舍了,根本没管程应航人在哪里。 进了宿舍楼道,跟李亚丽道别,温泠跑到走廊尽头角落,猫在围栏后,探头,露出一双炯炯杏眼。 鹅掌楸叶子早已掉光了,透过疏朗枝桠,可以看见程应航从下方走过去。 寸头利落,身形挺拔,昏黄的路灯洒了他一身的淡然宁静。 程应航抬起头来,视线相触。 温泠:“……”为什么每次看他都会被他逮住? 凶神恶煞地朝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温泠转身跑了。 回到宿舍,温泠收拾东西洗漱。 金琼琼请假有一段时间了,还没回来上课;另外两个同学跟温泠不熟悉,原本在捧着手机尖叫嬉闹,见温泠回宿舍了,便安静下来。 温泠吹干头发出来灯就熄了,摸黑爬上铺位,扑到枕头上,好一阵拱蹭。 欸,还是程应航的胸好蹭,又温暖又踏实,就是有点点硬。 他们在画楼里说好了,不准公开。目前他们总体上在按照计划走。 尤其是在学校里,更不能再有交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贯彻落实科教兴国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一切要等高考结束再说。 程应航都一一应下。 可是明明是温泠自己提的要求,此时却越想越觉得……怎么好像有点渣? 亲都亲了,连个名分都不给? 有实无名的男盆友,就跟备胎似的,程应航大概是天底下最惨的傻狗了。 不管,他自己说的,叫她不要想太多。睡觉睡觉。 挺尸半小时,满脑子都是程应航。 低头做菜时的背影,修剪花枝时的侧颜,认认真真看着她时的眼神……啊啊啊啊啊啊程狗万恶之源! 往常都是秒睡的,居然被他给整得入睡困难了。 温泠翻出手机就要去骂他,点到他的对话窗又觉得自己神经病,抱着手机傻乐。 正想算了,却看到程应航的头像突然就变了。 原本是黑白色的简笔画花朵,此时换成了一朵押花,花瓣薄透如纱,重叠处酒红浓郁,好看。 这花好像是酢浆草? 温泠眼珠一转,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张狗尾草的押花书签,窝在被子里拍了一张照片,换作头像。 照片上,狗尾草翠色明晰,塑封晶莹折光,书签的边框套着外围的边框,别有一种层次感。 酒红酢浆花,苍翠狗尾草。 默念几番,温泠压着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笑意。 这大概是最莫名其妙的情头了,谁看得出来算他牛叉。 不知道程应航发现没有?要不要发个消息问他一下? 正犹豫间,温泠收到了一条陌生联系人短信:【姐姐,这个表白视频是怎么回事?】下面附链接。 温泠看到这个称呼就知道是谁了,她那烦人精弟弟,居然连他都知道了。 回都不回,温泠直接删了短信。 至于视频?无非就是今天告白的事吧,估计是哪个同学躲在人堆里拿手机录下来了。 她完全不想回味自己的社会性死亡现场,关机,睡觉。 温泠不会料到,就算她眼不见为净,这个视频已经传疯了。 远的不说,光说同一个宿舍的那两位室友,就在被窝 分卷阅读71 里抱着手机疯狂群聊,向群友口头直播她的一举一动。 【回来很迟,跑到走廊尽头趴了会儿。】 【航哥今天也有走西边过吗?那肯定是在蹲守航哥啊!】 【在被窝里动来动去,躁动啊,超嗨的!】 【现在不动了,可能是要睡觉了。】 【卧槽温泠头像也改了!这红配绿……现在流行土味情头???】 …… 一夜之间,温泠成功被推上全校话题女王之位。 加上自带小仙女满级颜值buff,杏眼圆睁,电量堪敌十万皮卡丘,告白视频在网上热度爆表,光速破圈。 视频片段甚至被剪辑成小短片,制成笑料表情包,同学之间发得飞起。 次日李亚丽笑着着跟她提及,温泠摆手示意淡定,捏着帽子上挂下来的绒球玩。 昨夜刚洗完头就睡,早上起来,头发炸得像猫尾菊,戴了个帽子才压下去。 白色绒毛帽是陈静蕊式审美,清纯系,配上她黛眉杏眼,走到哪里都特别招人回顾,恃萌行凶。 搁以前她大概会表面淡定,心里得烦躁得原地螺旋升天。 这次她却是希望越多人关注她越好,这样就可以盖过程应航那些谣言的热度。 哼,叫你们污蔑航哥,你们不稀罕航哥,自有人稀罕。 中午被年级主任叫办公室时,温泠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脖子洗干净挨批,不带怕的。 孙文斌是数学老师,兼任年级主任,他下课后领着温泠到办公室:“等一下,程应航还没来。” 无框眼镜一抬,人到中年依旧气度俊逸,别有一种数学老师的慢条斯理。 温泠错愕,两个人一起挨训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程应航是无辜的呀,没看到他全程一脸傻样么? “温泠近来成绩进步很明显啊。”孙文斌去倒了水回来。 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蓦然在耳边响起,温泠一悚,错开半步,差点打翻了他递来的一次性水杯。 程应航进来了,“砰”地一声,办公室门撞在墙上。 孙文斌回头看他一眼。 程应航径自过来,站到温泠身边,隔开了孙文斌。 见人来了,温泠原本钢铁一样无所畏惧的心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了。 想看看程应航,又不敢,调动瞅人于无形的眼角余光,开到最大档,也只能看到他模糊的侧颜。 等她终于操着敢死精神偷瞄一眼,就见程应航脸色沉得吓人。 啊,要死,程狗怎么沉着脸也帅得一塌糊涂,眼睛被闪到般,温泠立即移开视线。 孙文斌走到办公桌后,抬手轻抚自己的小背头鬓发。 水杯放在桌面上,他看向程应航:“最近有很多关于你们俩的传闻,说你们俩在谈恋爱。” 温泠:“是我在追他。” 程应航:“是我在追她。” 异口同声。 孙文斌:“……” 温泠绝倒。明明说好了谁问都必须否认的,这程狗! 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自打脸倒是挺干脆? 心里疯狂吐槽,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也是啪啪自打脸。 温泠的思路很简单,说没在谈恋爱,人家老师也不信,告白视频都上网了,与其狡辩不如直接承认。 追人的肯定是要担主要责任的,一个人担总比两个人都下水更划算。 “温泠先说,”孙文斌笑笑,“你怎么想的?” 温泠目光直视前方,仿佛辩论陈词一般的调子,不紧不慢道: “青春期孩子会有感情萌动,这是正常现象,昨天我表达了对学神程同学的仰慕之情,没想到在同学之中造成了巨大的不良影响,自己也颇有情绪起伏,影响了学习效率。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暂时放下杂念,认真备考,拿到理想大学通知书的那天,再考虑其他的事。” 孙文斌听罢,点头,看向程应航。 程应航没说话。 温泠偷偷踢了他一脚,程应航才不甚情愿地吐出两个字:“同上。” 温泠拳头硬了,死狗你有点诚意好不好?送分题都不会答?还“同上”?卷面分都不给你! 孙文斌抱起胳膊靠在后面书架:“程同学好像有点情绪?” 程应航仍是沉默。 孙文斌眼镜轻抬:“你们也知道学校非常注重学生日常品行,你们很聪明,利弊不用我多说。以你们这个年纪敏感的自尊心和自我认知水平,我说了你们也不会听。” 他停顿片刻,笑笑:“我只想提一点,这件事会直接影响到你们俩的保送名额,尤其是你,程同学。” 温泠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为什么?” 有错也该是记在她头上吧? 她算准了能完全将程应航摘清楚,才组织(1)班的同学那么做的。 孙文斌一抬下颌:“你看他这个 分卷阅读72 态度。” 温泠暗自松了口气,虚惊一场,暂时没被抓到什么实质性的犯错。 “越是傲慢,越要栽跟头。”孙文斌目光转向程应航,“照这个品性,还不如将机会让给其他同学。” 好死不死的,迎着孙文斌的目光,程应航:“请便。” 温泠蓦然看向程应航,这一刻,她仿佛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急性心梗。 程应航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会说话您别说话行么? 孙文斌隐隐愠怒:“这是你自己说的……” 温泠:“老师!”从来文静的女孩,蓦然厉声,办公室里一静。 温泠直视孙文斌的眼睛:“该是他的名额,就得给他,不能将它作为奖惩的道具,不要轻易拿捏一个人的未来。” 名额的事不是孙文斌一个人说了算的,但温泠不能不小心。 孙文斌看了她好一阵,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辞的不妥。 他缓下语气:“那你们呢,你们对自己不负责任,就不是在玩弄自己的未来?” 程应航目光冷峻,还待说什么,温泠立即捂住他的嘴,抢道:“我们会认真反省的,不会再惹事。” “口头说说没用,”孙文斌转了转手上的表盘,一番老生常谈的告诫。毕竟是年级第一和第二名,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末了来一句:“且看你俩接下来的表现吧。” 言罢,示意他们出去。 温泠此时才发现,这个年级主任平时看着温和,实际上是只老狐狸。 看表现?究竟要如何表现,他没说清楚,越是模糊,越是迫使你小心翼翼,唯恐犯了他的忌讳。 按说保送不成,他们还能凭高考成绩。 直接按成绩算,温泠不带怕的,前一世能考上,这一世照样能。 但温泠不想让程应航冒险,该是他的,就得给他。 从孙文斌办公室出来,温泠将程应航拉到角落,捧着他的脸看他眼睛:“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 平常的程应航,即便是面对看不惯的人,也会保持起码的沉静吧? 程应航看了她好一会儿,只道:“以后不要单独跟孙文斌待在同一个地方。”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目光甚至有些瘆人。 温泠无法理解他的答非所问,拧眉:“你这是在干涉我吗?” 这还没实际名分呢,控制欲就这么严重?她感觉有点不舒服。 程应航:“他会骚扰女生。” 温泠:“……” ☆、第 32 章 程应航所说的,温泠是怀疑的。 孙文斌一向风评很好,上课时慢条斯理,别有气度,而且评了一级优秀教师。 怎么看都是程应航的控制欲在作祟,尤其是之前各种“前科”,跟李英杰轻易就能搓火,叫她总担心他会打架。 也许是看出温泠的沉默里别的意思,程应航没有再多做纠缠,只道:“对不起,我不会干涉你,只是想提醒你。” 温泠免为其难接受提醒。 蓦然发觉,有男朋友好像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管东管西,还总得顾及对方的心情。 不过好像还是好处更多一点,比如说,可以吃到好吃的。 周日,温泠早上刷完卷子有些没精神,老是想摸手机,开了定时软件才终于消停了。 中午时想问程应航能不能去蹭饭,这周李亚丽没有留校,回家去了,她一个人不太好意思。 之前去蹭饭从没带客气的,现在不知道是怎么了,总东想西想,谈恋爱果然拉低智商。 划开手机,就看到程应航半小时前发来信息:【来吃汤圆。】 下附一张煮汤圆的图片,一锅白乎乎,圆滚滚。 温泠立即嘴咧到耳根:【什么馅儿的?】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别的好吃的样子,温泠已经收拾好东西腾腾腾冲出门去。 程应航:“独家秘制果酱汤圆。” 他竟然就等在门边!温泠惊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按门铃?” “刚到,”程应航去按开电梯,“谈了一批盆栽供应,顺道过来。” 乘电梯时两个人站在一起,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合上,明亮如镜。 温泠看到程应航在看自己,移开视线。 电梯门开了,又发现到他还在看自己,温泠没憋住忽然就笑了:“你看什么!” 程应航垂眸,轻声:“看你。” 废话,干嘛要说出来!温泠快步出去,嘟囔:“有什么好看的……” 程应航跟上:“好看。”声音轻轻的,却是那么认真。 温泠脸上一红,快走几步,撤出航哥存在感迫人的半径两米。 “哎呀?”她回过味来,回身看他,“你很会嘛?” 男生眼里噙者笑意,薄如寒 分卷阅读73 刃的单眼皮压着凤眸里沉沉温煦,就这么看着她,撩得杀人。 想照下来,想舔屏,想加把锁占为己有!温泠呆看着,看不够。 手机响了,陌生联系人来电。 温泠回神,随手接起来,只听对方一开口就是“姐姐”,果断挂断。 烦人精弟弟估计是回国了,又开始瞎蹦跶,温泠果断再次拉黑号码。 后面有人进楼,程应航上前将温泠拉到身边来:“看路。” 温泠:“哦……” 程应航就这么握着她的手肘到了楼外,冬阳洒遍,暖意微醺。 女孩挣了挣,他便松开了,却被她抓住了小手指。 温泠别开脸望着远处,好像做坏事的不是她一般。 好一会儿回过头来乜他一眼,一本正经的调调:“学着点,师弟。” 程应航失笑,挣了挣,反手拢住她的,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温泠:“……” 小仙女就这么安静如鸡地被揣走了。 咳咳,那什么,傻狗学得还挺快嘛?好像还青出于蓝? 搭地铁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长芳街,程应航带着温泠穿过满街熙攘,仍是一品红的主场,还有蟹爪兰、虎刺梅竞相绽放,色泽鲜亮,灼灼烁烁。 当然,最牵萦温泠心魂的,当然是那一碗给她留好的秘制汤圆。 到了店里温泠就腾腾腾跑上楼进厨房找吃的,男朋友什么的早就扔一边了。 程应航在楼下店里耽搁了片刻,在柜台签了几张出库和收据,就见夏二东带着一个少年进门。 夏二东:“找、你的。”说完就去仓库了。 少年一身黑色长风衣,皮质短靴,最扎眼的要数他那一头染成纯白的短发。 刘海中分略遮眉眼,皮肤白皙,眼瞳点漆,耳垂隐约可见一枚银耳钉。 气质灵动出尘,马蹄莲一样纯白的花美男。 “你就是程应航?”温文礼抬着下颌看过来,目光犀利。 程应航迎视:“什么事?” 温文礼扫了周围两圈:“这是你的店?” 程应航没说话,他感觉到了,来者不善。 温文礼拉开店里小桌前的椅子,坐下翘腿:“你跟温泠什么关系?” 程应航仍旧不回答。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温文礼笑了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Seven,是温泠的未婚夫。” 程应航不再理他,将柜台上的文件收起来,翻看电脑里的资料,处理邮件。 温文礼:“……” 在店里转了一圈,温文礼忍不了被忽视,两手撑在柜台上:“你不觉得你该有点反应吗?你这样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你要什么资格?”程应航掀他一眼,凤眼如刀,倏然迫人。 温文礼一时心悸,才注意到,程应航嘴上到下颌有一道疤,不好惹的样子。 外面热热闹闹进来一行人中青年,嘴里喊着“航哥”,脸上满是笑容,都涌到柜台前,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他们全都是供货商,遭遇毁约,手头一批盆栽眼看要砸手里,程应航刚帮忙联系出手了。 温文礼被挤到了一边,完全插不上嘴,忍无可忍:“老子要买东西,你这家店怎么回事,都不招呼客人吗?!” 立即有个矮墩墩的中年人帮忙招呼,将他让到柜台前:“小哥,你要买什么?这里东西很好的,找航哥给你挑。那航哥我们先走了,过年时回来啊,咱们喝一盅!” 众人纷纷谢过程应航,这就先走了。 温文礼随手一指架子上的盆景:“这个怎么卖?” “那盆,三千。”夏二东回来,顺嘴就答了,转头提醒程应航,“pos机——换了。” 他手里拿两盆虎刺梅给程应航看,白色和淡黄色,别样雅致:“白的好养,开花不、不及大花……” 温文礼不爽他们又要讨论的样子,强行打断:“不用pos机,我给现金。” 说着就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递过来。 程应航正要接过,就见温文礼手一松,钱就洒在柜台、飘在地面上。 他表情贱贱的:“捡吧。” 程应航没说什么,只是目光里有种别样的淡漠,好像看着培养皿里的某种单细胞生物。 夏二东皱眉:“毛病?”举起手上的花,就作势要扣在温文礼脑门上,给他好看好看。 “白的就这么多,”程应航拉住夏二东,“大基督让他们再准备一批,注意打顶,赶在春节前爆盆。” 夏二东拉回思路:“那明——年,就按这、个量?” 程应航调出电脑里的资料:“明年为清明节多备一批。” 他回身找记录本,就跟夏二东商量起虎刺梅的全年开花计划。 等两人聊完,夏二东出去了,程应航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卷子,打开笔盖,开始做题。 分卷阅读74 温文礼:“………………”完全被晾在一边。 不带这样的喂!满地都是钱呢? 这人就没有身为男人的自尊的吗?温泠那死丫头怎么会瞧上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 温泠抱着一罐果脯下楼,看见温文礼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倒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这倒霉弟弟了,差点没认出来。 没等回答,就见地上都是钱,她挑眉,“谁的钱?” 程应航跟温文礼相视一眼。 “没人要?”温泠见他们俩古怪的对视,试探问,“那我捡走了?” 程应航拉住温泠。 温文礼:“别捡!” 温泠猜到个大概,瞅着温文礼:“你的?” 温文礼别开脸不说话。 “头发染成这样?”温泠上下打量他,“跟爷爷祖孙同款啊,来来来,拍张照给他看看。” 温文礼秒怂,立即捂住头,又伸手抢她手机:“不准拍!” 温泠躲到程应航身后,温文礼被程应航拦下没办法近前。 “咔嚓咔嚓”就是一通拍,温泠:“马上捡起来,不然让爷爷欣赏一下你的发型。” 温文礼气得憋屈:“你们怎么这样!”居然合起来欺负人。 温泠晃了晃手机,温文礼只得蹲下捡钱。 温泠帮他捡了几张,掸了掸灰,折起来塞进他口袋里拍了拍:“收好了,大款。” 一路将他推到门外:“慢走不送。” “母亲知道你跟他的关系吗?”温文礼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小心我告发你!”谁不会告状似的。 “别,不要告诉她,”温泠神色严肃起来,“我直接送你去见她吧。” “胆儿肥啊你,”温文礼狐疑,“在哪?” 温泠:“精神病疗养院,给你弄个亲子套间?” “你完了,母亲的玩笑你也敢开,”温文礼见程应航也出来了,抓着温泠就往外拉,“现在就跟我回去……” 却被温泠挣开了。 “你……”温文礼看着他们站在门里,忽然想起,温泠是从楼上下来的,“你不会是跟他同居了吧?!” 温泠一阵绝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 “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很理智吗?”温文礼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神色激动,“你不是一直觉得小孩子谈恋爱就是过家家吗?现在你呢?你认定他了?以后要嫁给他吗?” 温泠一时语塞,她没想过以后的事,她回头看向程应航。 他目光沉静,似有所期。 “拿不准吧!”温文礼逮住她片刻的迟滞,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他根本配不上你,也就一张脸能骗骗小姑娘。” 他来之前早就查过程应航的底细了,就是个种花卖花的土老帽。 以为成为他爸的养子就发达了么?呵呵。 程应航:“我会送她回家的,你自己请便吧。” 说着扣住温文礼手腕内侧,痛得他分筋错骨一般龇牙咧嘴,只得撒手。 见温泠不跟自己走,自己武力值好像不及这疤嘴,温文礼只得暂时愤愤离开。 温泠看着他一边倒退,一边挥舞拳头,路上跟人磕磕碰碰,逐渐走远。 以后嫁给程应航?她连能不能活着去上大学都存疑,还以后? 温泠回头,程应航已经进去了。 夏二东在门外修理遮阳棚,温泠上前给他扶着梯子。 见是温泠,夏二东朝街上努嘴:“刚才那个,他说是你未婚夫?” “皮痒了……”温泠满头黑线,“是我弟弟,这脑残也不知道像谁……” 等等,程应航不会也以为温文礼是她未婚夫吧? 温泠跑回屋里,程应航已经去了后院。 “航哥你听我解释!” 在满院子的盆栽中拉住程应航,温泠神色捉急:“他是我弟弟,虽然整天脑残……但的确是亲弟弟。” 架子、台子上一层层摆满了虎刺梅,苞片饱满,红瓣如膏、白瓣堆雪。 程应航站在花叶和棘刺的簇拥之中,目光沉静:“我知道。” “你知道?”温泠想不通了,“那你干嘛一副晚娘脸?” “他说得对,”程应航垂眸,“我配不上。” 温泠心里一阵难受,傻狗又在瞎想什么呢? “我那天的告白,你就听个乐是吗?”她捧着他的脸,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要么你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要么就分手,听明白了吗?” 程应航:“我们不是男女朋友,谈不上分手。” 温泠一时心下刺痛,他大爷的亲都亲了,玩赖么…… 却听他道:“你是自由的,我希望你知道,你永远有选择的余地,我不会离开你。” “什么意思?”本能地觉得这话不对,温泠盯着他,“你要我随时去选择别人?” 程应 分卷阅读75 航牵起她的手,嗅吻指背,恍若沉迷:“当你遇到更好的人。” “神经病!”温泠撒开他的手,退开,“你好慷慨啊,想给我当备胎也要看我要不要吧!” 越是看着他,越是感觉到,他是认真的。真得她想要逃离。 程应航拉住她,扣在怀里。 “混蛋啊你,”温泠捶他,“你怎么能这么想!” 可是好像连她也是这么想的,哪怕只是吃汤圆时的一个闪念,那么好的航哥,会做秘制汤圆的航哥,应该有更多更好的人喜欢他。 万一哪天她出事了,他也要好好的。 程应航:“你会懂的。” 温泠吼他:“你再说一句!” 鼻子发酸,她深深闭眼,牙槽咬得生疼。越是懂得,越是不想承认。 她好像明白了程应航所说的,不要想那么多。 他们所谓感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因为他们都不相信未来,不相信此时牵手,就能白头偕老。 她的未来只存在于应付老师的空话套话,开放式的题目漫无边际,考试不考,她不擅长回答。 而他,不擅长编造和假装。 不是谁的慷慨,只是宁愿用交还自由,交换永不离别。 ☆、第 33 章 李亚丽在擦黑板,温泠在扫地,高三的教室里堆着满满当当的书,桌上、桌下,扫地格外费劲。 其余的同学连同值日生都走光了,元旦难得有两天假期,家长接孩子的车在校门外排起长龙,都归心似箭吧。 温泠已经几个月没去看陈静蕊了,自上次房间着火之后。 工作人员都说是意外,她也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学习忙碌,不是故意不去看望她。 手机上有保持联系,平安夜和圣诞节,陈静蕊都有发她自己做的丰盛晚餐照片,温泠也会祝她节日快乐。 温泠设了闹钟,今天午夜,要主动给陈静蕊发新年祝福。 顺便给程应航发一份吧,大半个星期没理他了。 温泠觉得自己不喜欢程应航了,死狗不会哄人,扎心倒是一扎一个准。 居然说允许她去喜欢别人,根本就是他自己没那么喜欢她嘛,所以她也不能太喜欢他。 想法是很好,打开手机时,还是会第一眼就看看他的头像。什么消息都没有。 很好,求生欲负到地心的玩意儿,非常好…… 新消息提示,来自程应航。 撇嘴,还是没能控制住不听话的手,秒速点开。 【晚上店里跨年聚餐,一起?】 又可以蹭饭,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温泠偏要等一会儿再回复他。 扫地扫到最后一排,一条腿伸过来,踩住她的扫把。 是李英杰,他单肩挎书包看着她,脚也不拿开,是故意的。 温泠直起身来,有点无法理解:“还没闹够么?还要我请你家长来?” 戳到痛处,李英杰眼神转瞬愤恨:“现在你满意了吗?你好厉害啊!” 他的家长是建筑工人,第一天父亲来学校的时候,还穿着满是泥水的工作服,他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第二天父亲竟然又来了,暴怒之下训斥了他,竟当场咳血。 将父亲送进医院,李英杰消沉了好几天,再回到学校,同学朋友们都已经疏远了。 “你以为他们是看不起你的家庭,所以不跟你玩么?”温泠遗憾摇头,“他们只是害怕你身上带有结核杆菌而已。” 咳血是肺结核典型症状,当时吓住了一圈同学。 之后又有跟李英杰关系近的人,问出了李父咳血的原因的确是结核病。 “我没有!”李英杰怒吼,“我查了,我没病!”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温泠抽回扫把,“现在体会到了吗,你传程应航闲话时他的感受?你可以理解为报应,这样应该能好过一点吧。” “好过你妈!”李英杰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温泠的衣领,拳头扬起。 “是啊,”温泠的声音有些缥缈,“比我妈的情况好多了,结核病还能根治。” 陈静蕊就不知道治得好治不好了。按照既往的经验,越是客气示好,越是危险。近来那么多问候短信,搞得她都不敢去探望了,真是忧愁。 李英杰闻言愣了,忽然想起金琼琼传言的,温泠的母亲有精神病。 温泠笑:“论卖惨,还轮不到你。” 李英杰:“……” 将垃圾扫进簸箕,转身去倒,温泠扔下一句话: “再忍忍吧,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等毕业了谁还认识谁啊。这点寂寞都忍不住你以后还想成什么事……” 话音散漫,似是自语。 什么跟什么!这一副指点人生的傲慢态度是怎么回事?! “你懂什么!”李英杰勃然大怒,“你自己 分卷阅读76 试试……” 喊到一半他才惊觉,要说孤立,温泠才始终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或者可以说,是她自己一开始就主动孤立了全班,仿佛从来不屑从众。 凭什么? 她似乎从来如此傲慢……却如此耀眼。 温泠跟李亚丽背上书包出来时,温文礼叼着一根棒棒糖晃出来:“刚才那男的是谁?长得还行吧,不比程应航差。” 头发染回来黑色了,还是有些长,刘海有些挡眼睛。温泠看他一眼,懒得回答,直接绕过。 温文礼:“你刚才说母亲情况什么不好?她现在在哪?” 几番被漠视,温文礼还不依不饶,死皮赖脸跟着,仿佛回到小时候,他还是姐姐身后的跟屁虫。 温文礼一路跟到了程应航的店里,听说他们要聚餐,就躲到一边去打电话。 温泠警告他别捣乱,他保证不捣乱,就是想蹭个饭。 进门瞥见柜台上鸟笼,里面一只红嘴白羽的文鸟,温泠话音一顿,转头问夏二东:“程应航又买文鸟了?” 夏二东拿了饮料过来,说是有个人过来托程应航养的。 听他描述,温泠感觉像是三师兄。 这圆穹雕花竹笼,看着就眼熟,可不就是上次在昇市,温泠自己给挑的么。 上次他们离开昇市之后,老头看到休息室里放着的一笼鸟,还高兴得立即打电话跟他们叽叽喳喳。 温泠笑着跟夏二东吐槽,当时买了三只公鸟,结果两个月后就只剩下一只了。 反复查找发现,是被隔壁家的猫叼走了,猫窝里还有零星鸟毛,气得老头要将那只猫捉来炖。 说话间,程应航回来了,手里拎着自动下食器和水罐、一大袋的鸟食。 温泠去接他满手的东西:“没再买一只给它作伴?” 话音落下,就听到一声鸟叫。温泠眨眼,看向程应航衣襟。 程应航摊开手臂示意她,温泠犹豫着,从他怀中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白白胖胖的文鸟。 神经了,把鸟揣在贴身口袋里。 温泠笑,摸了摸它的脑袋和平滑的鸟喙,是只母鸟。 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事,温文礼窝在旁边的靠椅里瞅着,仍是有些受不了。 捂着腮帮子,他小声哔哔:“随时随地散发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有没有公德心了……” 温泠打开笼子,将新住户放进去,一公一母,凑了一对。 挂上笼锁,听到温文礼嘀咕,温泠想笑,没能笑出来。 越默契,越难以想象,万一分开了,会有多难堪。 公鸟蹲在草窝左侧,母鸟跳到右侧,两只鸟儿互相打量,歪着头看来看去,谁都不肯进窝。 温泠搓搓僵冷的手指,揣回兜里。 不用想那么多。 不要想那么多。 收拾妥当出门聚餐,温文礼还是要跟,更可耻的是,还叫来了几个他的朋友蹭饭,半点不带客气的。 他那几个朋友们找不到包间,温文礼自称路痴,支使程应航出去接人。 温泠:“找不到地方就不用来了,没吃过饭怎的……” 程应航大手盖下来揉她的脑袋了一把,温泠缩起脖子消声。 在座的除了温泠、李亚丽、夏二东,还有几个店里的员工,温泠之前见过几面,各自打过招呼。 菜是提前点好的,温泠他们坐下没多久就开始上菜。 温文礼这边共四个人,除了温泠对他们视而不见,其余人还算和气,一桌子坐下来也有十多个人,热热闹闹开吃。 喝饮料的、喝啤酒的各自举杯,认识不认识的,相互介绍。 本以为温文礼今天就乖乖地蹭个饭,看来是低估了他的脑残度数。 趁着大家吃菜,温文礼开始试图主导话题,那几个男生也捧场,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温泠身上带。 温文礼顺势可劲儿地介绍温泠,什么才貌双全,什么师出名门,书画歌舞样样精通,夸得天花乱坠。 温泠皮笑肉不笑:“是啊,我是大才女呢,样样精通呢。” 你姐是什么滞销货么,需要你这么大肆推销? 戴着手套抓着大虾,温泠剥壳动作格外凶残。 却不知道自己越是气闷,在旁人眼里越是灵动鲜活。 颜值即滤镜,更别说是小仙女级别的颜值了,黛眉杏眼粉瓣唇,就算是掀桌发酒疯也是漂亮可爱的。 三两下拆头剥壳,沾一点酱料,刚要将虾仁塞到嘴里,温泠硬生生停住了,转头看向旁边的程应航。 程应航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只默默给她整理盘碗、给她拿手巾,见她凝视:“怎么?” “没怎么,”温泠将虾仁塞进他嘴里,“你不是喜欢虾么,好吃吗?” 他什么时候喜欢虾了?抬眼间,温文礼和他那几个朋友,乃至全桌的人,都看着他。 程应航:“……” 分卷阅读77 “姐,”温文礼扁嘴,“我也要。” 原本神采飞扬、掌控全场的少年,转瞬变成小可怜,同桌众人皆莞尔。 温泠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乜他一眼:“自己找个女朋友去。” 几个朋友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温文礼明明说他姐姐没有男朋友,可程应航毕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他只坐在那里,即便一言不发,也让人觉得这是他的主场。 温泠施施然继续她的剥虾大业,壳子剥得完整而干净,如鳞叶成串的虾衣花。 程应航就惨了,温文礼和他的朋友各种没话找话,每次都向他抛问题。 诸如花卉产业前景、花卉基地投资之类。程应航都只简单概括,或者直接说没有了解。 他们估计也觉得无趣,就自己找话题聊起世界时局,电竞赛事,国防军事。 温泠吃得半饱,就坐那端着杯果汁,找夏二东和员工他们聊天。 一桌就分了两边,温文礼那边指点江山,温泠这边试图挖掘程应航黑料。 员工这边都看得出程应航对温泠的特别,爆料的时候毫无压力,平时没敢发表的意见,可逮着机会了。 于是温泠才知道,程应航其实不太会做菜,每次做新菜式之前,都要拿他们当小白鼠试吃了好几次。 “关键是他自己不吃!”说起试吃的心酸往事,仓库管理大叔撸起袖子控诉。 程应航:“我自己品尝会不够客观。” “扯淡!”几个员工一起嘘他。 温泠笑呛了。 夏二东也参与进来后,料就更多了,首先吐槽的就是程应航的囤积癖。 平时他就跟机器猫一样有个神奇口袋,缺什么都可以找他拿,实际是楼上专门有一个储物间,放各种生活用品,买东西两件起步。 他还给专门做了索引,以后园艺店要是倒闭了,随手就能开个超市。 还有程应航对外收拾得人模狗样,实际上房间是小黑屋,堆满了各种书和资料,正常人下不去脚。 面对程应航的凝视警告,夏二东举手投降:“不——说了,航儿害、害羞了。” 温泠笑出鹅叫,斜眼瞅程应航:“看不出来啊?” 程应航似乎有些恼意,埋头吃菜,不理她了。 温文礼那边聊得没趣,也凑到这边来聊,张口就问:“我老早就想问了,你嘴那疤是怎么弄的?” 他这么一问,全桌统一地满脸好奇,目光齐刷刷聚向程应航嘴唇连着下颌的疤。 尤其夏二东他们,跟程应航算非常熟悉了,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温泠方才都是笑着追问,此时回头,看着程应航,看着他嘴下那道淡淡的疤,笑容敛去,一时沉默。 ☆、第 34 章 程应航的回答是,拒绝回答,旁人也问不出什么。 温泠笑笑,抿了一口饮料。明明就是她划伤的,她还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聚餐吃完散场,众人各自起身穿大衣,陆续出去。 跨年晚会就在餐厅外的世纪广场举办,届时还有烟火大会,想看的就续摊等到九点,想回去的就直接外面打车。 温文礼说自己东西落下了,又说自己路痴,死活拖着程应航让他带着去原来的包厢里找找。 等他们重新出来,夏二东他们去逛广场边上的商铺去了。 温泠正在广场边沿的路灯下,两手揣兜低头一步一步踩着路缘石,走到转角折回来,平衡木一般,摇摇晃晃独自玩着。 温文礼那三个朋友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过去。 程应航正要过去,温文礼一胳膊拦在他面前:“知道那是谁吗?” “景哥终于来了!”几个男生齐齐望向一辆缓缓停在路边的黑色跑车。 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驼色大衣配马丁靴,白色长围巾垂在身前,像杂志封面模特。 程应航不认识。 温文礼在隔壁国际部读书,结交的同学朋友家庭都不一般,跟程应航不是一个圈子的。 旁边男生已经报出名字:“刘景云,刘氏集团公子爷!” “嘁,那算什么,关键是,”温文礼瞥一眼程应航,“他是我姐的初恋。” “我也听说了!初中时候的事吧?可惜了小泠后来去了公立高中……” 旁边三个男生八卦着,比吹自己的恋爱史还兴奋。 可惜程应航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站在门店灯下的阴影里,远远看着温泠。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羽绒服,帽子盖下来,半长的头发半遮眉眼,黑毛衣的大领子堆在颈间,衬得小脸白生生的。 她很冷。 温泠打了个呵欠,白雾消散在明黄的路灯中。 面前一人挡住去路,温泠看着鞋不是程应航的,头也没抬,正要绕过,却被拦住。 温 分卷阅读78 泠抬头看清来人,微怔。 “温泠,”刘景云声音磁性,微笑,“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笑容温煦,在灯光下连牙齿都在发光。 “刘……”温泠微笑,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我挺好的。” 完蛋,记不清这人名字了,刘景宜?刘景庭? 栗子头刘海倒是没变,只记得是刘家的孩子,初中校友。 刘景云感慨真是好巧,时光似箭,岁月如梭,小仙女愈发灵动出尘,不如找个地方喝杯咖啡。 温泠笑笑没应。 大半夜的喝什么鬼咖啡,温泠张望餐厅方向,程狗怎么还没滚出来,要她在风里冻冰雕吗? 刘景云手机递到面前:“留个号码?这几年没怎么联系,都生疏了。” 温泠嗯嗯敷衍着,扯了几句问他大学如何,张望间,跟程应航远远地对上视线。 他被温文礼他们挡着,半隐在门口灯座下的黑影里。 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很好。温泠咬着后槽牙,忽然笑了,她接下刘景云的手机,输入号码。 程应航忽然推开面前的人。 温文礼他们想拦,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四个人转瞬就被搡开。 程应航大步流星过来,伸手就要拿温泠手里的手机。 “作甚?”温泠一扬手,故意将手机藏到身后,还给了刘景云。 程应航表情有点冷,有些困窘,但仍是一字一句道:“有男朋友的人,不要随便给别人号码。” “是吗?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温泠皱眉使劲回忆,“我记得晚上只吃到了一只大聋瞎?” 温文礼他们都过来了,站在刘景云这边助阵。 刘景云勾起嘴角,瞥了程应航一眼,眼里暗藏轻蔑:“这位同学还请自重。” 温文礼都跟他说了,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老帽窥觑他姐姐,求他来拯救一下温泠的品味。 “对的,有些人是要注意自重。”温泠望着刘景云,微笑,“你们在这里等我十分钟可以吗?” 刘景云颔首,笑容如春风拂面:“等你,多久都可以。” 温泠含笑低头,快步离开。 “不自我介绍一下吗?”刘景云与程应航平视,“我倒是有点好奇,谁那么有胆量,敢纠缠温家的人。” 夜风乍起,掀动程应航大衣垂落的衣摆。 冬日里这样一副寸头、黑色呢大衣,格外深沉坚韧,仿佛习惯沉默的城守,夜色是他天然的盔甲。 凤眼微敛,他声音沉稳如常报上自己名讳:“程应航。” “谁?”刘景云神色疑惑,望向温文礼他们。 几个男生纷纷道:“不认识,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刚才吃了谁请的饭。 程应航漠然的视线扫过,他们纷纷噤声,不自觉往刘景云身后躲。 尴尬的沉默当中,一个穿着黑西装带骚气闪蓝亮片的人跑过来,是戴子赋。 “航哥!”他上来就勾住程应航脖子,“我都忙死了,你们倒好,吃吃喝喝!” 程应航嫌弃剥开他。戴子赋正要闹腾,就看到刘景云等人:“唷,刘哥儿,你们认识?” 这莫名吊儿郎当的招呼,刘景云顿时额跳青筋,不予回答。 感到气氛不对,戴子赋嘻嘻哈哈和稀泥:“刚还有几个女生问我呢,这帅哥是谁……” 正说话呢,那几个女生已经暗戳戳凑近,在旁边举着手机拍刘景云。 刘景云皱眉对那女生道:“请不要这样……” 话还没说完,一个女生忽然惊叫,指着程应航。 程应航背对着路边,此时才转过身来。 另外几个女生看清是他,皆是兴奋大叫,往常她们只见过程应航穿校服,像只笨笨的北极熊。 乍见他穿私服,帅得叫人鼻血横流,几个人手抓在一起互相支撑,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 女孩们堵上前叽叽喳喳不绝于耳:“航哥,我们是三中的氪金富婆小分队!” “航哥酢浆草还有没有啊?我没领到呜呜呜,一千盆几分钟就送光了,太过分了!” “航哥酢浆草是代表温泠吗?你们什么时候公开啊?我们都要急死了!” 温文礼等人全都成了背景布,看了看被挤到一旁的刘景云,又看了看程应航,摸鼻尖忍笑。 “集美!憋这样!会让航哥困扰的!”其中一个大姐头似的女生张手死死挡下同伴。 她回身望着程应航,深吸一口气,大吼:“航哥,我喜欢你!” 又是一阵欢声尖叫,夹杂着“太狡猾了!”“航哥我也喜欢你!”的娇羞喊声,女孩们扑棱棱飞跑了。 程应航:“……” 刘景云暗自磨牙,看了眼手机,将温泠输入的号码存下,发送短信:【我是景云,这是我的号码。】 瞥一眼程应航,他刻意道:“我待会儿要跟温泠去喝咖啡,你确 分卷阅读79 定还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吗?” 说话间,按下拨号键,贴在耳边。 轩朗辽阔的口琴声逐渐响起,在场几人四下张望,目光聚合,最终落向了程应航的大衣口袋。 程应航点下接听,看着刘景云,字句清晰:“看来,自取其辱的另有其人。” 说完挂断,径自走了。 戴子赋茫然,跟上。 程应航的声音在听筒和面前重叠,又转为忙音,刘景云:“……” 号码是错的,是程应航的。 “看我干什么?”温文礼面对几个哥们的瞪视,无辜极了,“我有她号码,发给你?” “操!”刘景云这才知道了温泠的意思,拨开温文礼,愤然上车,摔上车门。 “欸?景哥?”温文礼上前拍车门,“我姐还没回来啊,不是等多久都可以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通浓郁扑鼻的尾气。 大晚上地,温文礼在广场边冷风里瑟瑟发抖地又等了十几分钟。 打电话又想起已被拉黑,他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温泠根本就是走了! 哥们几个一合计,终于明白过来,到底是谁在自取其辱,温泠说“有些人是要注意自重”时,分明是对着刘景云说的。 几人面面相觑。 “你姐怎么这样!冻死爹了我他妈……还不让说了?靠!” “她以前就不好惹,你忘了?也就长得小仙女,实际上比谁都刺头。” 温文礼抓狂:“别废话了,快帮我找找啊!” 此时温泠正跟着李亚丽他们逛商铺,消磨时间,等着晚上九点的烟火表演。 逛到一家饰品店,几人进去逗留了会儿。 店内灯光通透,在镜面盈盈折射,柜台和到处都是亮闪闪的水晶制品。 收银台边放了一盆铁筷子,华丽的重瓣层层叠叠,粉瓣多已变了浅绿,有种说不出的雅致。 花开将败,多少都耷着,温泠轻轻扶起一朵,轻抚花瓣。 手机响了,是温文礼借了别人的电话打给她:“姐!刘景云不是你初恋吗?怎么就走了?!” “初恋?”温泠皱眉,“谁跟你说的?” 这年头,可惜造谣不收税,不然绝壁能给国家创收。 “他们都这么说啊……”温泠这么一问,温文礼倒是傻眼了,“读初中那会儿不是都知道吗?金琼琼她们每次都跟我们合伙,创造你们‘偶遇’的机会来着。” 怪不得,明明隔着两个年级,怎么总看见刘家的花蝴蝶。 懒得掰扯,温泠直接挂断。 既然温文礼是这么认为的,那必然是跟程应航说了。 要解释吗? 不是她的风格。 烦躁。去跟李亚丽他们打招呼,温泠:“我回去了,你们玩吧。” “嗯?”李亚丽不解,“烟火就快开始了……”都等到这个点了,不可惜吗? 夏二东:“那,送、送你?”一边说话,一边戳弄手机给程应航发信息:【温泠要走了】 温泠笑笑:“送个鬼啊,我家就在附近。” 跟他们挥手作别,温泠拉上兜帽罩住自己的脑袋,一转身,就看见程应航进门。 明明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明明店里那么多人,却是一眼就看到彼此。 饰品店里多是女生,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程应航进来,有意无意地,小声议论,偷瞄。 程应航并未在意,只径自走到温泠面前:“冷吗?”递上手里提着的一杯热饮。 店里开着暖气,并不觉得冷,温泠垂眸,还是接过了。 双手捧住厚实的纸杯,分明的暖意,从手心熨帖到指尖,她才发现自己手那么冰。 那些心里呼啸的冷意,暂时被这份暖意驱散了。 两人一时无言,走到边上柜台前,温泠假意看饰品,实际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应航看着她侧颜,垂眸:“对不起……”到底是第一次拥有亲密关系,格外小心翼翼。 “道歉有用吗?”温泠打断他,目光里满是不领情。 片刻的静默,她才恨恨吐出下半句,“下次看到我被拦住了,要飞一样跑到我身边知道吗?” 一瞬,程应航眸色亮起,定定看着她,点头。 凝视的眼神,因郑重而抿起的嘴,绷紧的疤痕,无一不透露着认真。 在温泠口中都只是随便说说的“下次”,他好像不懂客套应承的孩子,不知诺不轻许,只以为说到做到是理所应当。 温泠别开眼,脸颊微热。 有些不爽,温泠暗自咬唇。满心的怨愤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被他化解掉! 不行,必须鸡蛋里挑骨头。 随手拨弄柜姐拿出的饰品,温泠:“你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为什么杵在那里不动?” ☆、第 35 章 分卷阅读80 为什么杵着不过来? 程应航的目光随着她指尖拨弄,声音轻得似要掩盖情绪:“他是你初恋。” “他不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温泠气闷,横他一眼,“就算是初恋,你就不管我了?” 程应航眉睫敛落。 啧,程狗这是在卖可怜吗?温泠有点顶不住,拉回话题:“然后呢,你后来又为什么过来了?” 程应航:“……” 是自己没能像预期那般坦然,能看着她去跟别的男生言笑晏晏。 见程应航又绊住了不肯说,温泠磨牙。 手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看墙上的镜子。 程应航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她,头发半长挽在耳后,眼灿若星,缀在纯白的莲瓣。 他想起夏季成片盛开的葱兰,细白青葱,纯洁蓬勃。 温泠下颌示意:“那个穿长筒靴的女孩。” 程应航才注意到镜子里倒映的旁人,回头,撞上那个女孩的视线。 女孩愣了一下,低头拨弄面前成排的珠链。黑色羽绒背心,打底裤,长靴,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之处。 温泠凑近轻声问:“怎么样,漂亮吗?” 程应航:“……”皱眉。 温泠抬眼作出狡黠神色:“帮你要个号码?” 没等程应航回答,她就游鱼一样滑过去了。 距离不远,隐约能听见她说“我哥哥想要你的电话”,女孩脸色绯红接过她的手机,输入了号码,末了还看了程应航一眼,娇羞低头,长发飘飘。 “号码发给你了,”温泠回来,点戳了几下手机,“怎么感谢我?” 程应航不说话,只看着她。 温泠睇他一眼,请柜员拿柜台里的链子出来。 长长的细链挂在手上,衬得她手指纤白,底下挂着紫色圆润的水晶坠子,温泠示意程应航付账。 程应航依言付过。 “不用包了,”温泠勾着链子递到程应航面前,“直接送过去,变魔术一样,要我教你吗?” 程应航钱包还拿在手里,闻言顿住。 “啧,”看他呆愣的样子温泠一脸恨铁不成钢,“学着点。”再次朝那长筒靴女生走去。 温泠再次跟那女生搭话,没一会儿,故作惊讶说她头上有东西。 长筒靴女生摸了半天没摸到什么,温泠便说帮她拿下来。 言罢,抬手轻轻一拨女孩耳际发缕,水晶吊坠从温泠手心落下,轻轻弹跳,紫色晶莹在女生眼前晃动。 突然的小惊喜,女生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得捂住嘴,抬眼望向程应航。 她接过链子笑得眉眼弯弯,显然被打动了芳心。 温泠回头示意程应航,却见他已大步过来:“抱歉,我女朋友在发脾气。” 她一个字都不指责,也不发火,只是在用同样的方式,让程应航尝尝被喜欢的人莫名其妙拉郎配,是何况味。 的确不好受,想好好修理她一顿。 也不管那长筒靴女生反应,程应航一个蹲身将温泠扛起来,走了。 店内一片错愕哗然。 “喂!”突如其来的头朝下,温泠懵了片刻,扑腾抓狂,“神经病快放我下来!” 混蛋玩意儿抗麻袋一样拿肩膀顶着她的肚子,膝盖完全被他抱在怀里,完全扑腾不开。 到了店外,程应航才放她下来,温泠狠狠推开他:“谁是你女朋友!” 一个没控制好,吼得委屈巴巴的,温泠不爽,丢脸,别开脸极力压下情绪。 推开人的同时,温泠手中的袋子摔出去了,热饮摔在地上,盖子上的小孔缓缓漏出浓稠的红豆饮。 两人都沉默看着。 边上就是广场,三五成群的人都在看广场上的晚会节目,手里拿着荧光棒,或应援头箍,荧蓝色闪闪发光的独角或猫耳朵,听到动静纷纷侧目看他们。 糟心。温泠只得拉上兜帽挡脸,转身就走。 程应航追了两步,温泠回头:“你再跟一步试试?”眼里是说不出的冷漠。 程应航停步,看她压着帽兜走远。 九点整,随着报时钟响,周围摩天大楼彩色探照灯闪烁旋转,直通云霄。 烟火盛放,砰然连响,一波又一波的金灿烟火如同浪涌,冲向天幕;火花浪巅,再绽花火,红色绿色,缤纷粼闪,辉煌铺展。 好不容易等到漫天华彩、人声鼎沸,她却头也不回,消失在街角。 视线落回地上,程应航默默去将杯子捡起来,在垃圾桶前站了许久。 23点59分,烟火全熄,报时大楼的电子屏变成红底白字的钟面。 温泠穿着睡衣,抱膝坐在床上,面前开着阳台窗,窗帘在黑暗中飞舞。 她看着不远处的屏幕,钟面上方的数字从10开始倒数。 高楼的夜风格外肆意,吹遍房子里每一个角落,吹透她 分卷阅读81 的每一呼吸。 夏二东打电话来,问温泠知不知道程应航上哪去了,联系不上。 温泠说不知道,挂了电话。 00点00分,热闹了三个小时之后,最后一轮烟火轰然窜起,如流星火雨,裂空飞洒。 楼宇电子屏换上【新年快乐】的红底金字,滚动变换。 世间喧腾终于转归寂静,天空中只有隐约烟霭,幽幽散去。 确定自己一腔情绪也已消散殆尽,温泠揉了揉冻僵的脸,起身关窗。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大门前,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温泠轻轻叹气,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若有所失。 关门。 门页在合拢的前一瞬,忽然停住。 有什么卡住了门板,温泠抬头,是一只拳头。 拳头松开,落下一颗水晶坠子,在玄关灯下,熠熠闪闪。 是刚才她无意中多看了两眼的那一款,粉晶拼成的一朵小花。 程应航悄没声买下来了。 眼泪擅自跌落,未经她允许。 在她毫无防备的此刻,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收拾好情绪的此刻,在她决定不要再跟谁玩什么谈恋爱的过家家游戏的此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是眼泪忽然就止不住,擦也擦不尽。 心里有个声音悄悄下了定论,她完了,她逃不了了。 程应航轻轻推开门,牵起她左手,将链子戴在她手腕上,拥她入怀。 他的下颌,压着她的头发,沉迷摩挲,又好似恨恨碾磨。 温泠哭崩了,埋在他胸口哭得哇哇地,捶他。 “混蛋你干嘛要来……我都要不稀罕你了,你又来了……” “那怎么办,”耳际响起他的低喃,“我最喜欢你了。” “谁要你……谁要你喜欢!” 任她小拳拳捶胸口,程应航大衣将她整个人都裹进去,一遍遍轻拍她的背脊。 心疼她一身寒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将她藏在怀里,只想藏得更深,更深,深到拿心尖上那最柔软的方寸裹着她,免她流离惊苦,免她无枝可依。 哭到最后,温泠都要虚脱了,仰脸望天花板,深深透出一口气,眼睛好像肿了,难受。 到客厅里坐下,程应航给她倒了杯水,温泠咕嘟咕嘟就全灌下去。 去拧了毛巾回来,程应航帮她擦脸,温泠就仰着脸闭上眼睛任他擦拭。 程应航却停了动作,静静地,就那么捧着她的脸。 温泠茫然睁眼,眼前失焦,眉间落下一抹温软。 呼吸蓦地就停了,好像有人含住了她的心脏。 却只是含着,没有咬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含着,小小翼翼劫持着。 劫持了好久,久到她闭上眼睛,松缓了肩颈,疲惫皱缩的心缓缓张开,像海绵汲取了满满的柔软,像蛰伏的海葵终于一点一点重新探出触手。 久到她眼角再次湿润,又想要抱抱的时候,一大张毛巾糊在了脸上,一通揉搓。 “……喂!” 温泠扯毛巾、踢他的腿抗议。 程应航夹住她的腿,掐她后颈:“别动。” 突然增加的触碰,女孩像是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小可怜,缩着脖子,乖乖不动了。 程应航轻拭她的脸颊,向后细细梳开她的额发,眉间郁郁颦颦,终于熨帖。 在卫生间洗毛巾的空档,温泠背着手踱步进来,观摩了他洗毛巾的全过程,甚为满意,一个蹦跶跳到他背上。 程应航无奈,挂好毛巾,背着她回客厅。 “航哥再背我走一会儿。”回到沙发前,温泠不肯下来,抱着他的脖子哼唧,“你是第一个背我的人,荣幸吧。” 程应航:“……” 就这么傻兮兮地,他背着温泠绕着客厅晃荡,从东首踱步到西首,从南窗走到北门,像极了任劳任怨哄小孙女睡觉的老大爷。 “航哥,”温泠说话还带着鼻音,听着软乎乎的,“航哥你在吗?收到请回答。” “航哥收到,请讲。” 伏在他背上偷偷笑了,她又不讲了。 好一会儿,温泠又喃喃:“航哥……” 像是要被他哄睡着了,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伸手摸到他的下颌,摸着他嘴上的疤,在她手里柔软的小小凸起。 “记得我划伤你那天吗?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程应航:“我知道。” “那时候我妈已经跟温廷谦离婚了。她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经常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 “那天我拉开饮料罐,你给我递手帕纸。你是从我侧后递过来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吓一跳……” 还没来得及看明白身后是什么,只是反射性地挥开,忘记了自己手上还勾着拉环。 要是划到眼睛,后果不堪设想。 分卷阅读82 程应航侧过头,贴了贴她脑袋:“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讨厌你,从来没有。” “嘁,”温泠脸别到另一边,“那你吃饭的时候还拒绝回答,分明就是在意的,我给你弄破相了。” 程应航失笑摇头,缓缓道:“这是我喜欢的人留给我的记号,我不想告诉别人。” 收胳膊抱紧他脖子,温泠抿嘴笑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凑到程应航耳边:“刘景云不是我初恋,他什么都不是。” 温泠五岁起跟着金褚青学国画,经常出入金褚青的画室,也就打小认识了金琼琼。 师母像是有两个孙女一般,同样疼惜温泠。 温泠在温家毫无存在感,在师父师母眼里却是个宝贝疙瘩。 温泠喜欢金家,也从小习惯了跟金琼琼一起玩。 刚上初中的温泠,跟金琼琼是隔壁班,下课经常泡在一起。 要好的女孩子总会形成小团体,初一某天值日完,她们几个女孩拉着温泠留下来聊天。 女孩们为了证明友谊,互相说出秘密——自己暗恋谁。 她们分别说完之后,目光齐刷刷聚向温泠。 温泠没喜欢谁,她跟男生们不熟,并不觉得谁配得上自己,她只能说喜欢师父师母。 但是女孩们不相信,觉得自己的秘密都说了,温泠却不说,不公平。 金琼琼甚至当场发脾气,扬言不准温泠再来金家,不准再跟爷爷学画画。 温泠看了她们好一会儿,终于说了一个当时的校园名人,刘景宜。 刘景宜人气很高,女孩子们时常私下议论他。温泠说自己喜欢他,她们就都信了。 房间里手机一直在震,温泠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设定的闹钟。 她说完这一大串,抱着程应航的脖子埋头笑笑:“卑微吗?为了留住所谓的朋友,主动捏造了一个把柄交到她们手里。” 若不是今天温文礼提起,她都不知道这“秘密”早就被她们公开了。 所谓“永远做最好的朋友”啊,呵呵。 “也就是那时起,我不喜欢跟她们一起玩,无聊。” 程应航:“他叫‘刘景云’。” “哦……”温泠点头,又猛然勒住他脖子,“混蛋,这是重点吗?!” “我错了,”程应航笑,“重点是,他不是你初恋,你随口编的。” 温泠这才放过他。 却听他吐出下半句:“你的初恋是我。” 温泠捂住他的眼睛和口鼻:“你闭嘴!”瞎说什么大实话。 程应航扒下她作乱的手,亲吻她手心。 温泠吓了一跳,“咻”地抽回手藏在心口,小心脏噗噗的。 良久,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航哥,现在我的把柄交到你手上了,这次是真的,不是编的。你要是想着让给别人的话,我是不是比卑微更可悲了。” ☆、第 36 章 时近中午,温泠在赶往医院的车上,望着窗外。 金老头病了。好像……快死了。 一想到最坏的可能,温泠就有些梗住,呼吸困难。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老头腿上拆了石膏后,多在家里休养,她虽没有经常去看望,也一直觉得老头精神头不错。 他在群里却总是活跃,喜欢发各种表情包。现在想来,也有几天没见他冒泡了。 昨天温泠给陈静蕊发祝福,之后往师兄弟的群里发了新年祝福和红包。群里却冷冷清清的,只有二师兄、三师兄还在嘻嘻哈哈。 不对劲,往年五个师兄都要嘻嘻哈哈搞红包接龙,热闹一阵的。 她私聊了其他师兄,终于问出原委,金老头有块血栓塞在肺部,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情况不容乐观。 程应航从园艺店赶来,两人在住院部大厅里汇合,一同上楼。 特护病区外面,等候探望时间的人很多,多是搞艺术的各路叔伯,还有金褚青的儿子金勉夫妇也在。 认识不认识的,温泠都无暇招呼。 病区紧闭的门打开,一个老者从门里出来,他姓韩,是个篆刻大家。 众人围上去,问韩老情况如何,长吁短叹的。 温泠根本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问他们去哪里找医生和护士。 “小铃儿啊,”韩老伸手示意她过去,拉着她的胳膊说话,“我刚把印章给你师父送过来,正好你来了,你师父怕是……总之你好好收着印,别辜负老头苦心。” “欸,韩大师,什么印章?”旁边金勉拨开人群上前,“我们家的印章您往外送?” 病房门开了,护士看了一眼外面:“别吵吵,商量好了么,待会儿让谁进来探视?” 程应航已经到旁边的柜子拿了鞋套穿上,手中一双鞋套递向温泠。 温泠 分卷阅读83 立即上前接了,单脚跳就往脚上套:“我俩我俩,护士姐姐。” 旁人反应过来,温泠像是套了手套的小狐狸,已从护士胳膊底下轻巧地钻进了病区。 旁边等候多时的众人皆是一愣:“欸,这俩小东西?!” 他们一拥上前,就被护士兜头给训了:“等下个时间段,别挤!就你们最吵,还让不让病人休息了?” 病区里有好几个特护病房,温泠跟着程应航进了老头那间,打眼就看到老头病恹恹的样子,蓝白色的病号服衬得他形容清癯。 病床靠墙,临窗,窗外盛大的阳光照得病房里窗明几净,静得出奇,只有心电监护仪偶尔轻响。 床头摇起,老头半靠着,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师母坐在床旁的陪护椅,回头见来人,愣:“泠儿,你怎么来了?” 金老头掀起眼皮,见真是温泠,亦是意外,转而又笑了:“正好,老韩刚拿来印章,你拿回去。” 听他一把哑嗓,温泠眼泪就下来了,别开脸去了走廊。 程应航过来,轻轻揉她的头发,师母也起身过来安慰她。温泠抱住师母,埋着脸,眼泪默默地洇湿师母肩头。 她知道这时候最难受的是师母,她不该再勾着师母伤心。 可是她绷不住。 前一世她被烧死的时候,想的是师父师母,甚至幻觉他们从天而降来救她。 而如今,师父最难受的时候,她无能为力。 时间不多,温泠努力收拾好情绪,重新回到病房里,搬了椅子坐在床边。 想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老头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榆木盒子,递给温泠。 温泠看都不看:“我不要。” “人家请韩老头刻章,他还不刻呢。”金褚青笑,“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老头打开盒子,递到她手中。 盒子里是一枚玉雕落款,通身冰白,唯有印钮苍青色,顺着色泽变换镂雕莲叶翻飞,青莲初绽,一一风荷举。 温泠捧着盒子,实木重手,沉得很。 她想起小时候老头手把手教她写《爱莲说》,“莲,花之君子者也”。 讲到《论语》时,“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轻抚印面,阳文小篆“温水冷印”。“水冷”是她自己随口取的字,师父还记得。 眼泪又漫上来了,只得低下头去死死忍着。 老头枯瘦的手盖在她头上,轻轻摩挲。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若能推,能化,谁能挡你才华……为师还等着你再提笔呢。” 温泠捧着盒子一连点头:“我画,我画……”眼泪直坠在印章上。 门外一阵嘈杂,有人冲进病房里,是金勉。 “爸,你……”他满脸怒意正要说什么,看见温泠手里拿着盒子,“这印……” 还没看清具体,温泠已背过身去蹭去眼泪,盒子盖好。 师母挡在温泠身前,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肃然:“你要干什么!” 金勉见状,就知道一时没办法再计较印章的事,想起刚才要说的,怒意又瞬间回到脸上:“方筠来了!您叫他回来干什么?!” 温泠回头。 方筠是金褚青收的第一个徒弟,也就是大师兄。 据说比金勉还大上几岁,出门游历多年,杳无音讯,温泠入师门以来,并未见过他。 “他回来了?”金褚青原本不愿搭理金勉,闻言几乎要从床上撑起来。 温泠立即去扶,金褚青顿了顿,复又靠回去:“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印章呢?”金勉指着温泠手里的盒子,“爸您怎么能把印章给别人?!” 金褚青喘气:“这就是给她刻的,我想给就给,轮不到你说话!” 金勉情急上前:“爸!” 护士循声而来:“你怎么自己进来了?快出去,不要在这里吵,怎么一点都不为病人考虑,说了探视时间不能这么多人进来,保持安静……”说着就要赶他出去。 金勉不肯走,程应航挡在金勉面前:“你自己走,还是保安请你走?” 金勉愠怒,脸涨绛色,仰脸瞪着程应航,大概是知道没有胜算,终究没有当场爆发出来,跟着护士走了。 金褚青深深叹气。 温泠搓搓老头手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哪天不是这副德行?”金褚青摇头,“你们一个两个的,哪个给我省心了?” 温泠默然。 护士将金勉赶出去,又过来提醒温泠时间差不多了。 温泠同师父师母告别,走到病区门口,又停步。 她拉住程应航的手:“航哥,帮我请一个礼拜的假。” 回望一眼病房,温泠打定主意:“师母年纪也大了,戴着个老花镜做事也费力,我给她搭把手。” 程应航正要阻止,温泠已经快步回到病 分卷阅读84 房:“师母午饭想吃什么?” 病人的饮食医院会照料吧,家属需要自理。师母得好好补补,不能病倒了。 对温泠去而复返,金褚青侧着身,一手揣在被子里。 “不用不用,”他单手挥摆虚弱道:“你还是赶紧走吧,你师母饿不着呢。” 温泠见他姿势奇怪,虚弱的表情甚是浮夸:“师父你哪里不舒服?”说着走近,想帮他整理被子。 老头情急之下挡开她的手,被窝里腰也塌下来,不由地哀叹:“哎呀!” 师母在旁边笑了出来:“你活该,叫你装!” 装什么?温泠茫然。 老头小心被子掀开查看,鸟鸣清脆,一只文鸟飞了出来,落在窗口的花篮上。 程应航张手兜住文鸟,递回来。 温泠:“……” 老头一脸心虚气弱、不敢看温泠的样子,直缩进被窝里,刚才那病危的虚弱明显是装的。 还手玩文鸟?说好的病危呢?说好的随时可能咽气呢? 如果有需要的话,她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温泠扑上去掐住老头两耳朵。 金褚青连忙抱头讨饶:“小铃铛别动手别动手!小橙子救命!” 程应航无奈,将温泠抱到一边去。 温泠无语,她这还没真动手呢,瞎激动什么? 温泠离开医院的时候,脸色黑魆魆的,程应航跟在后面,也不吭声。 坐车回去,温泠回过味来,瞪着程应航:“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老头装病吧?” 不用说,文鸟肯定是程应航给送进来的。 程应航:“师父想找回大师兄,不到他病危临终大师兄不会回来。” 刚才师父已经解释过了,不然温泠才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说到这个大师兄,温泠有些感慨。 师父师母原本有个女儿,名为金闵,自小将其视作掌上明珠。 金褚青这么疼爱温泠,起初多少是因为温泠跟金闵有几分相似,都是别有慧根,一点就透。 原本,金闵跟大师兄情投意合,喜结连理,只是后来难产,一尸两命。 大师兄痛苦自责,遂自我放逐,三十多年音信全无。 方才温泠出病区时,看到一个须发灰白的中年男人跪在门前,应当就是大师兄了。 按说他大概五六十岁,却一身沧桑,眼如死灰。 温泠有些难过,但不能告诉他,老头是装病的,只能匆匆走了。 念及这装病的馊主意,温泠仍是郁闷:“可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啊,把我蒙在鼓里很好玩吗,我还……” 她居然还哭了,天爷,老头肯定要笑死了。 程应航笑:“师父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 “别笑了!”温泠扑上去掐他的脸,“他说清楚,不就不影响我学习了吗?” 程应航握着她的手:“你若知情,一定会多次来看望他;你若是不知道,你就不用去看望。不然看客会起疑,会说你的不是。” 也是,要不是她察觉蛛丝马迹,逼问出“师父病危”的消息,原本也不用她瞎掺和。 仍是不爽,温泠哼气:“想得倒是仔细……” 接下来温泠果然没再去探望,懒得跟老头玩这种无脑的把戏。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一模考试。 学校惯例将期末考同一模考试合并,都说一模最能预示高考成绩,这是与高考的第一场交锋,全体高三不论学习好赖,都在埋头复习。 一模考试定在1月20日,考完就放寒假。 虽然高三学生的寒假只有可怜的15天,蚊子再小也是肉,仍然叫人翘首以盼。 不知道航哥寒假有什么安排? ☆、第 37 章 前一世已经刷过的题,多少有些印象,温泠复习事半功倍。 温泠一边埋头复习,一边畅想着将程应航拉下第一名宝座的历史时刻。 到了考试当天,果然如预期一般顺利。 最后一门英语答完,温泠收笔入盖,提前交卷。 一出考场,就看到温文礼在门外晃着,温泠心情颇好,也不计较他上次瞎捣乱的事了。 “作甚呢?”她揣着兜走过去。 “姐!”温文礼迎上来,“你怎么不开机?母亲她不见了!” “什么意思?”温泠抓住温文礼的胳膊,“她不是在疗养院吗?” 前些天温文礼说买了东西,要送给母亲当新年礼物,温泠就带他去了疗养院。 她不知道的是,陈静蕊留下了温文礼的联系方式,他们这段时间都有保持联系。 温文礼本意是想借陈静蕊压温泠,却不料温泠真的就不怕他告状。 他并不知道陈静蕊为什么要被送进去,只以为是短期调养。b 分卷阅读85 r   而陈静蕊也总是表现正常,以至于当她提出,让温文礼带她出门走走的时候,他毫不起疑地就答应了。 今天下午,在护工和温文礼的陪同下,陈静蕊出了疗养院。 在一家甜点铺落座后,陈静蕊喝了半盏茶,起身去卫生间,之后就不见了。 温文礼实在找不到人,只能过来看看温泠有没有什么线索,毕竟她才是跟母亲最亲近的人。 温泠一时间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陈静蕊应该不会对她动手的,她并没有要离开她的意思。 可是之前很长时间来没去探望,就是希望陈静蕊能习惯同她分割。 但是好像,事情并没有如她所预期的那样发展。 打电话也不接,陈静蕊好像一身黑衣隐入夜色,温泠不知道她会突然在哪里出现。 她为什么要逃跑呢?她能去哪里? 脑子里重重疑问还未想清楚,温泠已经跑出学校。 考试期间通校,门卫没有阻拦,温泠在校门口打了车,就往家赶去。 温文礼追上来,车已经开走了。 温泠猜对了,陈静蕊的确就在家里等她。 冬日天阴欲雨,天色晦暗,屋里也没开灯,屋里就这么昏暗暗的。 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陈静蕊一手苹果一手水果刀,细细地削着果皮。 长长的一条果皮垂落下来,厚薄宽窄俱为均匀。 门铃响起,陈静蕊手中顿住,好一会儿转过头望向门的方向。 门铃再次响起。 金勉夫妇在门外踱步,嘴里嘀咕着:“人肯定在家,陈静蕊又不上班她能上哪去?” 铃声按响第三遍,终于,门开了。 玄关灯自动亮起,陈静蕊站在门里,一身闲适的居家服。 她看起来颇为意外:“……两位?” 金勉夫妇不由分说就进门了。 温泠回到家时,陈静蕊果然就在。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金勉夫妇坐在沙发上齐齐看着她。 陈静蕊放下手中茶盏,望向温泠:“小泠,过来。” 温泠手中的手机刚刚拨号给程应航,电话通了,她还来不及放到耳边。 她在楼下因狂奔而打乱的气息此时逐渐平复,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她看着陈静蕊:“你怎么出来了?你觉得自己好了吗?” 陈静蕊:“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谈,你金叔叔、张阿姨想问你一件事。” 金勉立即接过话头:“小泠,我爸的印章,你交还给我吧。” 温泠不想跟他扯这个,但是有外人在,她没办法跟陈静蕊谈。 只得敷衍:“好,明天给您送过去,两位先请回吧。” “何必明天呢,”金勉起身前倾,“你现在给我,我立马就走,绝对不耽搁一秒钟!” 温泠目光终于移向金勉:“那章刻我的名,不是师父的章,你要它何用?” “这话不是这么说,”金勉笑笑,“那你口说无凭,拿出来大家鉴赏一下。” 温泠极力克制着才没将手机摔过去:“你既然不信,我拿出什么你都能说我还藏着别的印章,是不是?” “不是你拿了还能是谁?那为什么起首章、压角章、闲章这么许多,独独就少了一枚白玉落款?” 温泠:“你女儿十多岁时就玩丢了,不信你问金琼琼!” 数目倒是算得仔细,无非就是图钱,画家死后印信必定价值暴涨,更不用说金褚青这个级别的。 这是盼着老头死呢,温泠话音顿时变得不客气。 “我不信!”金勉挥臂,亦是怒意上脸,涨得通红,“你今天必须得拿出来!” “我相信小泠……” 陈静蕊刚一开口,金勉忽然拾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比着她的脸:“你是要章,还是要你妈!” 温泠上前一步,金勉抢先一把扯过陈静蕊,迫得她不得不后仰让开刀刃,一边尖叫一边瑟缩。 金勉的妻子张英吓了一跳,连忙拉住金勉:“你要死啊……” “她扇了琼琼两巴掌你忘了?”金勉呵斥,“那笔账还没算清楚呢!” 张英一时噤声。 温泠看着陈静蕊害怕的样子,有些分不清她是真的怕,还是装的。 金勉不是装的,温泠拜师多少年,这“叔叔”就叫了多少年,知道这人恶劣,脾气上来了做事不过脑子。 温泠只能去房间里拿印章,才想起木盒太沉,她塞在程应航背包里了。 之后也没想起来拿回,反正也不是紧着用。 好死不死,这下真说不清了。 温泠无力:“印章在朋友那里,我打电话叫他送过来……” 金勉果然不信,叫张英拿着刀,自己押着温泠去房间里搜。 陈静蕊缩在沙发里,张英壮着胆子呼喝,叫她识相别动,温泠看着都心累,认命去翻找。 分卷阅读86 房间里从书柜到书桌抽屉,一概翻得乱七八糟,一无所获。 金勉仍是不信,拽着温泠试图去其他房间找找。 家里倒是有一个藏品室,只是也没什么藏品,这些年陈静蕊并不出门工作,很多东西都变卖了。 温泠甚至觉得,陈静蕊是没了温廷谦这个长期饭票,又眼见地坐吃山空,所以才会越发歇斯底里地缠着温廷谦。 就金勉押着温泠经过客厅时,门铃再次响了。 两人停步。 金勉不欲理睬,正要继续找他的印章,却听到门铃系统里传来声音:“金勉,开门。” 金勉随手拿了块装饰挂毯捂在温泠嘴上:“你要敢吭声,我扭断你脖子!” 且不说金勉这个酒囊饭袋能不能像抗战片里的大侠们,徒手扭断脖子,温泠不想多费口舌,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门铃屏幕前,就见金琼琼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金勉一惊:“琼琼,你来干什么?”刚才听到的分明是个男声啊。 金琼琼:“爸,开门……”说着就哭出来了。 金勉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银亮的金属片,是……美工刀?! “爸,快开门啊!”金琼琼眼泪簌簌而下,“快开门我要死了!” 金勉抠着温泠的脖子叫她开门,温泠明显感到他手心冒了一层汗。 门页拉开,就见门外程应航一手扣着金琼琼肩膀,一手执刀,看着金勉,没什么表情,眼中冷意如有实质。 比起金勉来,程应航更像一个见过血的绑匪:“放开她。” 他的声音似乎如常,温泠看着他下压的眉眼,锋刃凝霜,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柔软。 这一刻的程应航,让人毛骨悚然。 金勉看到那美工刀就比在女儿脖子上,指着程应航的都在抖:“你、 你先放开我女儿!” 张英跑过来,看愣了。 程应航刀尖调转,划破了金琼琼的大衣袖子。 金琼琼想躲,却动弹不得,只能紧紧闭着眼哭叫。 程应航:“下一刀,就不只是衣服了。” 金勉:“你你你……”转头看见自己老婆呆若木鸡,“你过来干什么?!” 张英:“你快松开啊!琼琼在他手里啊!他有刀啊!” “我知道!我们也有刀啊,你别吵!”金勉加倍吼回去。 忽然想到什么,金勉转向程应航,“印章在你那里是吧?!小子,你把印章给我,我……” 张英蓦地抱头大叫,金勉也看得呆在当场——程应航一刀捅在金琼琼腿上,痛得金琼琼尖叫失声,佝偻下去。 温泠震惊,但也只是一瞬她就回神,抓住机会猛地从金勉手里挣脱出来,抽了玄关处挂着的长柄伞就往他们身上砸。 打得他们狼狈抱头,摔出门去。 程应航推开金琼琼,过来查看温泠颈间。 只是一些指甲抠出的血痕,也足以叫他心疼。 “没事,”温泠摆手,放下雨伞,倒是迷茫地望着程应航。 他这一刀捅下去,眼睛都不带眨的,却在下一瞬,这么关切地查看她的情况。 她想起传说中弄死周遭所有植物的蓝桉,她作为被保护的那一个,心里一时有点复杂。 温泠竭力平复下情绪,冷眼看着坐在地上痛哭的金琼琼。 金勉夫妇正围着金琼琼哆嗦着打120,温泠:“伤口扎一下,你们自己开车直接去急诊就行了,别嚎了,给我滚。” 金勉夫妇勉强定了定神,按她说的扎住伤口,却找不到什么绳子。 温泠甩手不想管了,反正切口窄细,也流不了多少血。 只冷冷丢下一句:“看在师父的面上,这次我可以不追究,再敢惹我,我要你们牢底坐穿。” 金勉:“你才要给我小心,你……” 张英一巴掌扇在他头上:“什么时候了!快背琼琼上医院啊!” 这时,电梯门开了,温文礼冲出来,却被当前的景象弄得愣神:“搞啥?” 金勉终于捋清楚轻重缓急了,背起金琼琼奔向电梯。 温文礼让开道来,望向程应航:“你……还好吧?” 什么意思?温泠看向程应航,这才注意到,他脸色格外惨白,身上的衣服也有好多擦破。 “怎么了?”她的心忽然悬起来,扶住程应航。 程应航靠在墙边,摇摇头。 温文礼:“他刚才进小区的时候被车撞飞了,爬起来就跑了……” 温泠心下震动,朝温文礼嘶吼:“电梯!” 温文礼一个激灵,扭身扑过去按电梯。 即将关上的电梯门再次打开。 一个电梯六个人,左边三人,右边三人,互相瞪视着。 出电梯的时候,金勉背着金琼琼冲出去。 温泠没跟他抢,她扶着程应航后一步才 分卷阅读87 出来,好像抱着一块布满裂痕的玻璃,随时都会破碎。 ☆、第 38 章 人都走了,嘈杂归于寂静。 大门还开在那,陈静蕊手里拈着水果刀,漫步到门口,轻轻合上门。 走到卫生间,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灯没开,昏暗的镜子上只有门口的一道折光,映照出她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陈静蕊葱白的手指轻轻沾了沾伤口,微末的疼,在指尖细细捻着。 “小泠……” 温泠莫名背脊生寒,才想起,陈静蕊还在家里。 可时间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 这两个多小时里,她一刻没歇,赶到医院后他们就直奔急诊。 医院里人山人海,找医生、挂号交钱,拿单子护送程应航去做检查,超声、X光都查了,左侧肋骨骨折,排队又照了个CT才确定还有脾破裂。 医生说什么有大出血的危险、休克、摘除什么的,她听不太懂,整个人脑子里嗡嗡的。 护士催了她才想起来血标本送检、拿药挂水…… 忙完后,忽然在留观室的病床前停下来,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程应航躺在惨白的病床上,闭着眼,眉间轻蹙。 还得在急诊留观,以防情况突然恶化。 温泠看着监护仪屏幕上数字跳动,蓝线绿线此起彼伏,耳边回响起医生的话。 肋骨骨折,残端差点就扎进内脏,再乱动脾破裂弄个大出血就小命堪忧了,居然还到处乱跑…… 后怕。刚跑前跑后一身的虚汗,此时尽数冷了,激得温泠一阵冷战。 温文礼跟她说了,就在小区门口被撞的。 肇事者都没跑,程应航倒是跑得飞快,把逃跑的金琼琼抓回来,直接押着上楼去了。 温文礼问她金琼琼怎么伤的,温泠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手被握住,温泠回神,程应航正望着她,手没有往常那么温暖了。 温泠蹲下,捧着他的手给他焐暖,语气凶巴巴得要吃人:“脑子呢?被车撞了就去医院啊,你跑什么跑!” 眼眶发酸,又想哭了,只能深呼吸硬是给它忍下去。 最近哭得太多了,太丑了。 程应航笑,牵过她的手,轻吻她的指节:“那怎么办,我答应过你啊。” 温泠:“答应过什么……”话怼到一半,她顿住了。 她的确说过,他也的确郑重应允了。 跨年烟火大会那天,她那一句随口的“下次看到我被拦住了,要飞一样跑到我身边知道吗?” “神经病!!!” 这样一声大骂,在静默的留观区格外突兀,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侧目。 温泠顾不了那么多了,情绪如遍地夏堇,乱糟糟地蔓延泛滥。 就算晚到一些,金勉又不能真拿她怎样,他却着急忙慌地把自己搞成这样。 伏在床沿埋头流泪,除了“神经病”温泠已经没办法再多说什么了。 程应航的大手覆在她头上,轻轻安抚。发丝柔软,女孩的内心想必更甚。 良久,等温泠稍微缓过情绪,程应航将她的手摊在自己脸颊上。 覆着她的手背,轻蹭,好似高冷的猫主子罕见地放下身段,让摸一摸脸。 程应航看着她:“神经病有没有什么奖励?” 知道他在刻意逗她安慰她,温泠拿袖子用力蹭了把脸,抬头瞪他:“没打死你就算好了,还奖励!” 女孩眼圈红红的,眸光漆亮,杏眼湿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遭了天大的担心和害怕。 小可怜。好想……抱着哄一哄。 程应航就这么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的热度都传到了她脸上。 温泠顶不住,凑过去狠狠啃了一口他的嘴。 程应航:“……” 温文礼去拿了外卖赶回来,就看到这一幕,瞠目结舌仿佛瞬间被塞了成吨的柠檬。 “在这看着,不准走开!”温泠勒令温文礼,自己拿着水壶起身走了。 程应航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轻轻地抿起嘴。 有点疼,有点甜。回甘无尽。 温泠捧着满满的水壶回来时,程应航床边围满了人,是夏二东、戴子赋他们,还有几个玩得好的同学。 做检查的时候,温泠给夏二东去过电话,听他周围嘈杂,估计就是他们。 夏二东拿着拍片结果,找医生问情况去了。 戴子赋骂骂咧咧,誓要揪出那个撞人的王八蛋司机,方飞鸿笑话他,刚才堵在路上的时候,急得他自己要撞上去。 另外的同学拿出成摞的寒假作业,一边交代老师的叮嘱。 “待会儿跟老周去个电话,班会开一半呢你就跑出去,老周被你吓死了……” 温泠好一会 分卷阅读88 儿才注意到温文礼不见了,发消息问他在哪,他发来大哭的表情,翘课被爷爷发现了,回家挨训呢。 夏二东回来,见温泠杵在门边:“危险期,七到十、十天,要一直住、住院呢,你们就写——作业吧。” 说着从提袋里拿出一摞卷子。 一模考完就放假了,各班都在开假前班会,温泠缺席了,李亚丽帮她整理了作业送到园艺店里,他一并给带过来了。 两人进门,整个留观室里外两排,每排五个靠墙床位,全都躺满了危重伤患。 就他们这边最闹腾,温泠看到其他家属脸都黑了,立即去示意他们安静。 方飞鸿正拆了外卖,闹着要给喂程应航吃饭。 程应航不吃,目含威胁看着他们。 方飞鸿嘲笑:“航哥,你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从了吧?” “行了别闹,”戴子赋觑一眼温泠,“航哥轮得到你喂?” 几个同学互相使眼色:“哦——” “班嫂也来啦——” “飞鸿你跪安吧!” 方飞鸿连忙退后,奉上食盒:“嫂子来了,失敬,失敬!” 温泠:“……”无辜躺枪,抱着水壶立即又要走,“我去拿化验单……” “欸欸诶?”戴子赋立即拉住她,“我去拿我去拿,嫂子你就待在这里。” 一行人拿了病历卡,勾肩搭背呼啦啦出去了。 夏二东摇头,收拾好检查胶片塞在床角挂钩上, 温泠到床边,小心翼翼给程应航稍微调高床头,打开床上桌,摆好饭菜。 程应航自己动手吃饭,夏二东给他递纸巾。 温泠看了夏二东一眼:“对不起……” 有些心虚,不道歉她心里过不去,程应航跟夏二东胜似家人,却因她的缘故……她也不想变成这样,就,挺突然的。 “道什——么歉,”夏二东收起脸上担忧,笑了,一眨眼睛,“这是你家、的男、男朋友,又不是,我家的。” 温泠:“……”怎么连夏少侠也跟戴子赋他们一路货色?! 戴子赋他们回来,夏二东又带他们去超市买些用物,留观室里总算安静了点。 程应航牵住温泠的手,轻轻晃了晃:“去跟护士要点消毒棉签,把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好,”温泠凑近看程应航脖子,“哪里?” 程应航无奈:“我说你自己。” 温泠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是有点刺痛,估计被金勉拿指甲抠破了。 正说话,医生来了,问了现在状况、查体,又测过血压值。 温泠在旁边看不懂也探头探脑:“医生,怎么样?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别这么紧张,”医生大叔笑了,“出血量不大,骨折没有错位,可以自愈,现在就是要绝对卧床休息,不能乱动,以免脾脏损伤加剧……” 打量他们身穿校服,医生便问起家长。 温泠谢过医生,含混过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紧张,却的确是才想起要给家长打电话,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现在首要是要通知程业林、温廷谦,程应航需要更好的治疗,而且万一出什么事,她顶不住。 程应航握住她的手:“不要联系。” 温泠摇头,电话已经拨出去。 先是告知了温廷谦,而后是程业林,程业林在电话里骂了温泠一顿,温泠没吭声,只听着。 垂眸却见程应航那边也在打电话:“管管我小舅。” 是在跟温廷谦通话。 没片刻,程业林这边就挂断了,程应航那边还在讲。 跟温廷谦讲明了事情经过,程应航说自己可以处理。 温廷谦大概是信任程应航的判断,不会硬撑,也没多说什么,问了当前状况。 “我朋友和温泠在照顾我。”程应航讲着电话,拇指轻轻抚过她手背,“小舅那边,您帮忙安抚一下,我这里就不联系了。” 没多久,戴子赋他们回来了,各个提着大袋的水果、零食和饮料,春游一般。 还是夏二东靠谱,买了纸巾湿巾、牙膏牙刷之类的日用品,连拖鞋都有。 东西放了满地,一行人正杵着,又来了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工,来给程应航转住院部。 温泠急忙张手拦住那个中年人:“你们是谁?急诊医生说还要留观……” 西装男解释自己是温先生所派,温泠明白了,是温廷谦的安排。 旁边的医生也说已经完成了交接,急诊资源有限,转去加护病房能提供更好的治疗。 一行人又拿起东西跟着推床,十几个人护送着,一路推到了加护病房。 走之前,那西装男还留下联系方式,有任何需要,请务必联系。 换了地方就宽敞多了,公寓般的病房里只有一个床 分卷阅读89 位,对面放着成套的沙发,桌上还有水果,暖气系统安静得听不见声音。 东西都放进柜子,这么杵着也没什么事,戴子赋他们就先走了。 夏二东本来想留下,程应航示意门外护士、护工随叫随到,没必要,让他和温泠都回去休息。 知道程应航钢铁心脏,加上店里的确还有一堆的事还没收拾,夏二东拍了拍他胳膊,就回去了。 温泠嘴上应着,摸摸索索地到处整理东西,好像总也整理不完似的。 终于将日用品理到卫生间的架子上,她又到护士站问了一遍该怎么照顾患者。 听到一些陌生的专业名词,温泠不甚理解,比如“绝对卧床”,仔细问过,然后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温泠背着手回到病房。 程应航:“怎么了?”身后好像拿着什么? ☆、第 39 章 面对程应航无知而单纯的询问,温泠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挠挠额角。 “你渴不渴?”她望了一眼桌上整箱的矿泉水,“想上厕所吗?你不能下床,护士说你要‘绝对卧床’,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 程应航:“……” 温泠说着就笑出来了,从身后拿出个床上便盆:“需要吗?” 不知道为啥,就是好想笑啊。 拿着把美工刀就能客串撕票不眨眼的绑匪,程应航现在真是虎落平阳了。 “目前不需要,”程应航清了清嗓子,别开脸去,“你回去吧,有事护工会帮我。” “嗯嗯,知道了。”温泠将盆放在床下的格子里,拖过椅子来,坐在床边,“再待一会儿。” 程应航按铃叫来护士,要了一份碘伏棉签,给温泠脖子上的几个小伤口消毒。 温泠凑近了方便他涂抹,仰着脸看天花板。 颈项细白,锁骨纤秀,程应航手中的棕色棉签顿了顿,暗自轻叹,管住自己的目光。 “不早了,”程应航收好废弃棉签,“乖,回去吧。” 温泠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全然漆黑,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晚上八点。 余光瞄见床头柜上的标本盒,温泠想起护士的交代,便向他转述: “这个是装……小号的样本盒,这个是装大号的样本盒,你上厕所的时候,不是,就是你在床上如厕时,注意留一下。这个小勺子看见了吗?就这样……留好之后,我送到样本室去……” 护士交代她的时候,她压根没想到转述起来会这么艰难,有点非一般地尴尬。 “护工会做的,”程应航收走了样本盒,放到一旁抽屉里,“你不用这样,这些事不该你沾手。” “为什么不该我沾手?”尴尬转瞬退散,温泠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就这么没用吗?” 程应航看着她,没说话。温泠也不说了。 两人都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可温泠心里过不去。程应航会变成现在这样,全都因她而起,早知道当时就电话接通时她就将电话掐断了,平白无故将他卷进来。 温泠低头抠指甲,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 程应航抬手按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怎么了?” 默了良久,温泠拎清楚自己的脑子,看他一眼:“我不想回去。我妈回家了,我怕她弄死我。” 跟陈静蕊朝夕相对对年,她有种近乎小动物嗅到危险的直觉。 程应航凝眉,自然是想起了陈静蕊虐待温泠的事。 也不知道陈静蕊这么大半年的时间里,究竟治疗得如何了,不能让温泠回去冒险。 问过陈静蕊出现的始末,程应航思忖道:“订个酒店吧。我联系一下疗养院,让他们派人将你母亲接走。” “隔间不是有陪护的床吗,”温泠张了眼侧门,“干嘛非让我走,明天我还得来,路上多折腾。” 程应航掀她一眼:“这么想做我护工?” 温泠绷着脸,没绷住,笑起来,脸上浮起两坨绯色:“是啊,馋你身子很久了,你有腹肌吗?” 程应航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温泠惨叫捂头,正要抗议,手机响了。 是陈静蕊。 陈静蕊来医院了,说是给她送了一些换洗衣服过来。 温泠接着电话茫然起身,跟程应航打手势示意自己出去一下,一路跑到住院部楼下大厅。 夜晚的住院部大厅空旷安静,偶有行人匆匆走过。 陈静蕊站在大厅门口,手里扶着行李箱的拉杆。 远远看见温泠,她便迎过来:“小泠,这里。” 温泠迟疑地看着她。 陈静蕊将行李箱交到温泠手里,还有一整袋的零食和一张银行卡。 “我想你朋友大概要住院了,你肯定要陪护,”她理了理温泠的衣领,“箱子里是你一些衣服,别太辛苦了。” 分卷阅读90 温泠扶着拉杆,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陈静蕊有些意外,点点头,努力微笑了一下,“吃过了,陈阿姨做了两菜一汤,还是那么好吃。” 沉默。 过往,总是陈静蕊主导谈话,温泠多是听着,而现在,陈静蕊好像没有什么指令要传达。 温泠送陈静蕊到了医院大门口。 “别送了,”陈静蕊停步,“疗养院的车就在外面等着,我这就回去了。” 温泠诧异,她不是不肯住疗养院的吗?之前去看望的时候,她总是在哭诉。 几个月没见,她真的改变了? 见温泠仍站在门口,目送自己,陈静蕊眼圈湿润:“小泠,妈妈能抱抱你吗?” 温泠看着她,努力想分辨出,她眼里的悲伤是否还有其他成分。 陈静蕊脖子上的一道刀痕,没有明显出血,只是陈静蕊肤色白,血痕格外明显。 良久,温泠上前,拥抱她。 “对不起……”陈静蕊泪如雨下,“妈妈以前对你不好,妈妈错了。” 温泠抬起手,犹豫片刻,轻轻落下,拍了拍她的背。 温泠拉着行李箱回到病房,心里有点茫然,陈静蕊好起来了,还让她住疗养院么?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有危险?是她弄错了吗? 抬头见病房里医生、护士在交班,说着程应航的情况。 医生见温泠来了:“家属是吗?” 招手示意她过去,交代注意事项,温泠连忙打开手机录音。 医生面露尴尬,温泠见他盯着手机界面。 “不、不是,”温泠忽然明白过来,“我不是留什么证据,您别误会!” 她立即关了录音,点开备忘录:“您继续说。” 医生护士们都笑了,护士拍拍温泠胳膊:“没事的,别这么紧张,我们晚上也有同事值班,会每小时查看生命体征的,有问题就能及时发现、及时解决。” 深绿色工作服的护工大叔也表示随叫随到。 温泠欠身道谢:“接下来几天要麻烦大家了。” 众人皆道客气,他们交班完毕就出去了,护工张罗着给程应航稍作洗漱,温泠在旁边搭把手。 程应航凑近温泠,仔细看她:“好有礼貌。” 此时的温泠,跟平时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温泠不太一样,格外地温顺,甚至有些……伏低做小? 温泠慢了半拍,也注意到了自己格外地惴惴。 定了定心神,温泠斜他一眼:“我本来就很有礼貌啊。” 护工在一旁憨笑,端脸盆给程应航床上刷牙。 洗漱之后,程应航抱着手机看资料,床上桌摊着试卷,目光却时常不自觉越过桌沿,看着对面的温泠。 她正趴在茶几上做卷子。 到了十点闹钟响起,温泠回神,过来没收了程应航的手机和作业,勒令睡觉。 “你现在是病号,给你拖到十点已经是我佛慈悲了,你看看其他病房哪个不是八点就睡觉了?” 程应航无奈,由着温泠给他调低床头、躺好关灯。 温泠拾掇好程应航,去了隔壁陪护房间。 今天兵荒马乱的,虽然没做多少事,却格外疲惫,一躺下就觉得特别累,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心电监护仪仍然亮着,走廊的灯从门缝里透进微光,听着护士经过门前的细微脚步声,程应航侧了侧身。 安静黑暗当中,没有温泠在跟前转移注意力,身上的钝痛一阵一阵泛上来。 他合上眼,抬起手臂横在眼睛上。 不知过了多久,几番辗转,终于略有睡意,他听到细微的房门动静。 是温泠从隔壁过来了。桌上电子钟微光显示,凌晨一点。 他放在床沿的左手,被轻轻覆住指尖。 好一会儿,温泠又小心翼翼将手放到他手里,轻轻相握。 凑近,再凑近,悄悄亲了一下他的指节,像他以前轻碰她的手一样。 温泠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 好喜欢他,喜欢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就想碰碰他,想确认他是真的,他就在这里。 却不料程应航倏然收拢,握紧她的手。 温泠蓦地起身,手被拉住,逃不掉。 “你还、还没睡啊?”她有些手足无措,“吓死人了。” 程应航失笑:“你才吓人好吗,半夜不睡觉,蹲在别人床前?” 温泠:“我都睡过一轮了好吗?”只是莫名一脚蹬空就惊醒了,就想过来看看他。 也没想做什么,就拉拉手什么的而已嘛。 结果拉着拉着就越界了,一想到自己刚才傻兮兮地偷亲人家的手,温泠扶额,要死,丢脸丢到家了。 好在房间夜色,看不到她脸上蒸腾。 程应航看了她一会儿,掀开被子。 温泠按 分卷阅读91 住他肩头:“你去哪?你不能下床……” “不去哪。”程应航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深沉好听,“上来。” 上来?这是让她上去?! 意外于程应航的要求,温泠更意外的是自己的反应,只犹豫一秒,她脱了拖鞋扶着床栏就爬上去。 加护病房的床位足够大,温泠在程应航身侧躺好,抱着他的胳膊:“我待会儿就回去,我不压到你。” 对他说,更像是对她自己说。 像是终于被允许短暂地拥有一个久久渴望的玩偶,小女孩要先懂事地表明自己知道分寸,同时也是告诫自己。 程应航心软得一塌糊涂,抬胳膊示意温泠松开。 温泠茫然,就见他抬手横放,示意她枕着。 温泠:“你有伤……” 程应航:“不会压到的,你才几斤几两。” 温泠:“哦……” 航哥说的总是对的,是吧?某只小心地往上拱了拱,半带犹豫地枕在他手臂上。 非常神奇地,在她脖颈挨上他的手臂的这一刻,自然得好像天生就该如此,在他的臂弯里,她找到了独属于她的位置。 就在她的心神宁静下来,如倦鸟归栖的此时,程应航忽地收拢手臂将她带近,亲在她的额头上。 温泠愣了片刻,低头缩起脖子:“好了快睡觉!” 嘴上催促,心里有一万只小鸟腾空而起的雀跃、百万小铃争相绽放的灿烂。 病房里又恢复了浓稠的静默,但温泠知道,就算双目紧闭,他俩都没睡着。 “泠儿,”程应航轻唤她。 温泠睁大眼睛,程应航叫她“泠儿”。在这之前,只有师母这么叫她。 程应航一字一句认真说:“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会一直喜欢你,因为你很好,你值得。” 只一瞬,温泠泪目。 程应航是什么妖精变成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航哥……”温泠埋在他怀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喜欢我……” 她有些没来由地害怕,害怕他下次再有危险,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他付出得太多太累了,害怕各种各样的原因会让她失去他。 “我什么都没办法给你,我、我没有像你喜欢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办……”说着说着就禁不住哽咽断续,眼泪止都止不住。 对着别人,她可以说自己前途无量,可以画大饼;但是程应航不一样,他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女朋友,也完全值得更好的。 他可以找一个更温柔更可爱的,能将他照顾得很好,能满心满眼都装着他,能乖乖地岁月静好而不是总给他惹麻烦…… 程应航无奈,都哭成这样了,还说不够喜欢他? 心脏被她的泪水泡得酸涩发胀,不能装下更多的怜惜了。 将她拢在怀里,他轻轻梳开温泠的额发,为她拭泪,让她哭个痛快。 他能想象,自她年幼时就已根深蒂固的规则,就连母亲的喜欢和爱都是有条件的,她必须足够优秀,才配获得;必须足够付出,才敢拥有。 此时的她也许还不能理解,她的出现,于他而言已经是生命中最好的礼物。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生命于他们而言是一场苦行,唯有耽溺于某件事物,某个人,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所以会在遇到的时候就陷落,在陷落后就放弃挣扎。 看不到未来,只想在此时此刻,在命运的轨迹尚且相交的时候,彼此相依同行一段。 在亘古无垠的浩瀚宇宙中,在滚滚无尽时间长河里,生命只是星芒忽闪。若有最好的时光,若有最好的感情,都想献上。 为此,他愿奔赴以她为名的未知冒险,忍耐沿途自我剥露的痛楚恐惧,仰望烟火绚烂之后的漫天荒凉,只消她一眼回望。 “航哥……你再叫我一遍?” “泠儿。” 泠儿。泠儿。泠儿…… 在她不曾听见的时候,他已叫了千万遍。 ☆、第 40 章 清晨,天色大亮,医生来查房,见程应航还睡着,就没叫醒他。 监护仪上提示,电极探头脱落了。 医生掀开被子要帮他贴回去,手里举着电极贴吓得愣住——患者胳肢窝底下长出个啥玩意儿? 生物钟罕见地失灵了,程应航感到被子掀动,这才醒来。 睁眼看到医生,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就见温泠蜷着,脑袋抵在他胳膊下,像只藏在洞穴里酣睡的小狐狸。 将被子盖回去,程应航清了清嗓子:“我妹妹,她太累了……” 医生笑:“感叹兄妹俩感情真好……”打手势示意自己待会儿再来查房,就出去了。 片刻,温泠突然探出头来,抵着程应航的额头恶狠狠地:“谁是你妹妹?我是你正牌女盆友!” 程应 分卷阅读92 航:“昨晚是谁说的,一会儿就回隔壁去?” 脸色飞红,温泠顿时失忆了:“谁有说吗?该吃饭了,我饿了……” 赶紧爬下床开溜。 后脚夏二东带着陶春飞、桃桃就敲门进来了,幸好她闪得快,不然就囧了。 几人提着大包小包的,整袋的芦柑、小番茄,毛巾、不锈钢碗、勺子筷子,整卷的垃圾袋和卫生纸…… 最明显的要数桃桃抱着的那一大个保温桶,不知道装着什么好吃的。 夏二东只带了些程应航的衣服,其余都是陶春飞张罗的。 春飞姨明显不知道,加护病房其实东西齐全,只是事无巨细地为程应航考虑到日常用物。 温泠本想说,又没说,反正房间柜子多,带来了就留着吧。 陶春飞见过温泠好几次了,知道她跟程应航是“好朋友”,只是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的程度。 刚进门的时候就见温泠在洗漱,胳膊上挂着毛巾,又给程应航递牙刷和杯子,一递一接之间,一句话都不用说。 不自觉地,陶春飞目光当中就带了些家长式的暧昧和了然:“小温,你昨晚在这陪护啊?” 温泠收了程应航洗脸的毛巾去洗,含糊着应了,钻进卫生间里。 等她出来,他们正打开床上桌,协助程应航吃早饭。 保温桶打开,腾起一阵热气,是一大罐骨头汤。 温泠张了一眼,一层浮油。好家伙,这么多要是全喝下去,不得胖三斤就怪了。 温泠幸灾乐祸地看了程应航一眼。 程应航扶额,随手打开手机,看到程业林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温泠睡在他的臂弯里,程应航侧着身,挺拔的鼻尖轻触女孩的额头,仿佛嗅吻一朵初蕾般怜惜。 底下附言: 【我跟你伯父连夜从外省赶回来看你伤势,结果你给我塞狗粮?睡得跟死猪一样,开灯都不醒!】 【上次谁说的只是想守着她?】 【你伯父脸色诡异了一路,啧啧啧……】 【欸你说,他要变成你岳父的话,得收多少彩礼?】 程应航:“……” 手机息屏,捂脸。 陶春飞将骨头汤盛出来,摆好碗勺:“快,趁热喝,骨头你现在不方便啃,就给你都拆出去了,反正营养都在汤里!” 温泠见程应航低头捂脸,看来是真不想喝,免为其难大发慈悲一下。 “春飞姨……”温泠试着开口劝说,“骨头汤其实不怎么补钙,而且骨折早起也不适合喝骨头汤,会影响愈合。” 温泠转述了护士那里听来的健康宣教,听得陶春飞愣愣地。 她试着用更通俗的说法给她打比方,费劲比划着。 陶春飞连连摆手:“我没文化,不知道不能喝,你们读书读得高,肯定是对的,那这汤就……” “这汤我可以喝吗?”温泠本没打算自己来搞定这汤,只是见陶春飞匆忙收起汤碗的样子,过于谨小慎微,有点不忍。 陶春飞顿住,眼里满是意外,一连点头:“可以可以!” 温泠招来夏二东和桃桃一起“分享”,也给陶春飞盛了一碗,再给程应航稍微盛那么小半碗,一整桶的汤就这么瓜分掉了。 桃桃对着碗小声哔哔:“又不好喝,干嘛拖我下水?” 温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闭嘴,不喝拉倒。” “干嘛,”桃桃捂着额头,“我妈四点起来炖的,我当然要喝!” 两人正怼呢,温泠就看到陶春飞从隔壁卫生间拿了衣服出来,那是她昨晚换下的衣服,跟程应航的衣服杂在一起。 “春飞姨!”温泠连忙起身过去,“别忙,我会带回家洗的。” 虽然这里就有配备洗衣机,她还是想带回去洗。 “嗐,没事儿,”陶春飞将衣服放进脸盆,“我顺手就洗完了,用什么洗衣机啊。” 温泠抓住脸盆,看着她的双眼郑重道:“阿姨,真不用!” 陶春飞看着脸盆里精致的小衣服,似乎明白了什么:“哦……那还是不洗了。” 她忽然收手的样子,像是遭到了无形的嫌弃。 “不是,”温泠有点无奈,“不是怕您洗坏了,就是想让您歇会儿,四点起来熬的汤吧?您现在该做的就是坐下休息,多看看程应航,他住院要憋坏了。” 陶春飞:“哦……”被温泠推着坐到床前椅子上,跟程应航大眼瞪小眼。 在家里总是忙前忙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体恤,陶春飞有些茫然,两手直往身上擦,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突然无用的手脚。 程应航看了温泠一眼,忍笑,认真对陶春飞道:“汤很好喝。” “啊?”陶春飞坐得端正,“欸,好喝就行,明天再给你炖!” “不行,”桃桃从汤碗里抬头,“刚温泠阿姨不是说了吗,现在不能喝骨头汤,一个月后才能进补!” 分卷阅读93 温泠:“……”一口汤梗在喉咙里。 狗孩子,谁是你阿姨?! 护工过来通知,要推程应航去做检查,几个人放了东西,就陪着去了。 程应航被送进检查室,家属在外面等着。 温泠见陶春飞张望不安的样子,便拉着她在旁边等候区的排椅坐下,找话题,问她程应航喜欢吃什么。 “阿航他……”陶春飞想来想去,“大概喜欢吃一串红吧?他有次从山上采了一大把,带下山要给二东吃。” 温泠想起,一串红好像是一种植物,她在师父家院子里玩过,花芯拔了可以吸出甜丝丝的花蜜。 夏二东抱着胳膊过来:“有吗?我怎没——吃着?” “他被几个猢狲给拦住了,”陶春飞摆手,“打得阿航脑袋直淌血,花在地上都踩烂了。” 温泠默了。 程应航的身世她虽然不甚了解,只是仅凭传闻也可以想象,在年幼时、在农村里,他会遭到怎样的欺凌。 温泠努力笑笑:“哦,除了花,他还喜欢吃什么?我是说,有什么饭菜特别合他胃口?” 陶春飞费劲地想着。 “他也没特别喜欢吃什么,就是喜欢种花,别的都无所谓。小时候他外公天天打他,哪有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有什么吃什么呗,门前的青苔都让他给啃了……” 好像也注意到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吓到小姑娘,陶春飞越说越小声。 最后她强行一转:“不过男娃嘛,肯定喜欢吃肉,上次有个酱肉他吃了很多。” “去年那、那次吗?他同学——吃的。”夏二东随口戳破。 等候区一时间陷入沉默。 桃桃在旁边乐歪了:“航哥无欲无求,不吃人间烟火!” 夏二东见温泠表情有点丧,找补:“他喜欢炖、炖羊肉。”前段时间做了好几次。 温泠:“……”那是她喜欢吃好咩? 罢了,那就给他做一次炖羊肉吧。 虽然她原本也就随口问问,现在却忽然好想给他做一份吃的。 之后陆续有同学来看程应航,温泠有些意外,程应航看着闷闷的不爱说话,可人缘是真好,不仅同班同学,也有不少其他班的。 三天后,温泠找了个时间,戴子赋窝在病房里拍着胸脯保证寸步不离,她便回了趟家。 钟点工阿姨提前买了羊排放在冰箱,温泠自己将菜谱记了个七七八八,想来脑子会了,上手应该不会离谱到哪里去。 考虑到程应航的伤口,她稍改了菜谱,尽量做得清淡、活血散瘀,加了不少山楂、木耳在里面。 从早上一直炖到下午,即便有试卷相伴,温泠也感觉自己都要等成化石了。 最后,终于叫她炖好了一大锅羊排。 她自己尝了尝,烫得她困倦全无,满厨房乱跳,差点没将炖锅给打翻了。 就着半残的舌头品尝,温泠感觉味道还行。 外面天色已经转暗,她加快动作,将炖羊排装进保温桶。 然后才发现,自己炖太多了。 温泠打包好,叫了车,先去了一趟离家稍近一点的疗养院。 反正都炖得太多了,分一些大家都尝尝吧,不知道陈静蕊吃到会是什么表情? 陈静蕊直接吃哭了。 疗养院陈静蕊的公寓里,一如之前窗明几净,白漆木餐桌上摆着精致的蓝紫色琉璃花瓶,水位线到瓶颈处,没有花。 餐桌两边,陈静蕊和温泠对坐着,陈静蕊面前一碗炖羊排,右手拿着勺子,左手一张手帕按在脸颊上,轻轻揩泪。 温泠满头黑线:“不好吃就倒掉吧。” 陈静蕊边哭边努力微笑:“这是你第一次为妈妈下厨啊。” 温泠:“……”要不要告诉她,其实不是专门为她? 算了,人艰不拆。 温泠看了眼时间,起身告别,去找陈静蕊的主治医生聊聊。 就在她出门之后,陈静蕊垂下眼睫,手帕压了压嘴,扔在汤碗里。 手指点在碗沿,连碗带勺轻轻缓缓往右侧推去。 木桌表面光滑无比,瓷碗一路顺畅推至边缘,跌落,“啪”地一声狼藉满地。 ☆、第 41 章 去程应航那边医院的车上,温泠抱着保温桶,望着窗外车流,考虑着陈静蕊主治医生的话。 陈静蕊原本就没有明显的精神病表征,住院以来情况稳定,前段时间连最轻量的药也停了。 心理咨询师那边也反馈说,沟通颇有进展,她已经改变了对子女教养的一些极端认知。 家人最好多来看看。如果有条件,可以带她出门走走。 从上次她被温文礼带走之后跑丢,可以看出她是非常渴望外出的,与其让她自己跑,不如家属给予适当陪伴引导…… 寒假只剩下十来天了 分卷阅读94 ,温泠首要是照顾程应航,之后就算想陪着陈静蕊,寒假结束她又得住校去。分·身乏术啊。 到了程应航的加护病房,温泠大致有了安排,打算待会儿跟他说。 病房里,戴子赋躺在沙发上,满脸盖着A4纸打印的资料,程应航半坐在床上,面前桌上摊着做完大半本的试卷册。 晚饭时间,护工送来了医院给搭配的伙食,另外点了陪护两份,放在桌旁,还没打开。 夏二东、陶春飞都没来。 温泠一边将炖羊排盛出来给程应航加餐,随口一问:“夏少侠今天去哪行侠仗义了?” 她带来一整桶呢,非常需要生力军支援。 程应航摇头不知。 戴子赋拨开脸上的资料爬起来蹭饭,顺嘴回答:“店里有点忙,要过年了嘛,大家都爱买花送人,春飞姨她家也很忙哈哈哈……” 要是搁平时温泠也就信了,如果戴子赋没“哈哈”两声故作轻松的话。 她忽然想到,陶春飞的丈夫程业男跟程应航不对付,陶春飞这些天总往医院跑,在家肯定被埋怨,甚至可能动手。 沉默。 戴子赋似乎意识到航哥和温泠都不是好糊弄的,抱着一碗羊排汤埋头苦吃。 吃了大半碗,他忽然抬头:“这羊排哪家店买的?差评!” 温泠乜他:“有何指教?” “酸酸的……”戴子赋咂摸嘴,“隔夜的吧?” 温泠:“山楂看见了吗?” 戴子赋拿勺子扒拉山楂:“哪个二把刀弄的,羊肉里放山楂……” 后知后觉地感到温泠的死亡凝视,他弱弱地找补:“山楂生津活血,实乃居家旅游必备良品……” 温泠冷笑,眼前却递来一空碗,程应航:“再来一碗。” 温泠一边帮他再盛一碗,一边低头嘟囔:“又不好吃,酸溜溜的隔夜山楂,烂乎乎的木耳……” 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戴子赋猜到了是温泠做的,当即酸死了,首杀。 再看程应航,吃得那叫一脸认真,排骨啃得根根干净。戴子赋被二杀,死得透透的。 吃完打了个饱嗝,他收拾好资料这就赶紧滚了。 温泠关上门,坐到程应航床沿上,拉过他的大手捏来捏去:“航哥,我妈好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过几天给她办出院。” 程应航没说话。 温泠抬眼瞅他:“干嘛?” 奇怪的小眼神,好像在说……你不应该多陪陪我吗? 程应航垂眸:“没什么。” 温泠抱着他胳膊靠在他旁边:“她要是再虐待我,我就离家出走,我现在有两张银行卡,我还有……” 温泠抬眼看程应航,目光熠熠。 我还有你。 以往,她离开家,就没有家了。 现在不一样。她有程应航。 程应航侧头与她鼻尖相触:“她的前科太严重了,不能冒险。” 温泠笑,凑上前碰碰他的嘴:“没事的。” 原本的担忧一扫而空,她有航哥她怕什么? “唉哟我去!”戴子赋想起要事,去而复返,哪料到会撞见航哥这场面,立即捂住双眼退出去,“你俩……不行了我好酸!” 三杀!!! 照理说他戴子赋也是阅尽千帆、身经百战了,可偏就这点小儿科的亲密举动,却莫名闪瞎他狗眼。 温泠登时撒手起身,低头红脸,转悠到窗前去了。 程应航看着好一会儿才重新探头的戴子赋,目光冷得直掉冰碴。 “那啥航哥,”戴子赋扒着门,弱弱笑着,“你不是过几天就出院了是吗?那还回你老家吗?” 十一假期那阵子搁置的花田项目,之前计划了是寒假解决。 程应航:“回。” 戴子赋点头。 温泠闻言,回头望向程应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便问:“回哪?” 程应航:“我要回一趟乡下,你一起来吧?” “我去不了……”温泠拨弄窗帘,“我得陪我妈,医生说她需要出来散散心,需要家人。” “散散心?”戴子赋逮到关键词,“那正好一起啊,航哥老家在搞旅游区,正好当旅游呗?” 程应航望着温泠,正是这个意思。 与其让温泠跟陈静蕊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无论是求助还是意外,他都会迟那么一步。 不如将人带到自己的地盘上,温泠有什么事,他也能立即照应。 温泠:“……” 有点突然,不过这提议听着好像还行? 六天后的中午,程应航、陈静蕊分别办理了出院。 下午他们就出发了。 程应航肋骨还没愈合,只是住在医院也是保守治疗,没什么处理措施,不如就出院。 要搁之前,温泠不会预料到,自己会带着陈静 分卷阅读95 蕊去程应航的老家。 而今,她左手陈静蕊、右手程应航,三个人坐在同一辆车的后座。 母亲跟未经承认的男朋友碰面注定是大写的尴尬,程应航作为晚辈不主动打招呼,陈静蕊也只是笑笑,看上去像个开明的家长,看破不说破。 两人从上车碰面到现在,都没开过口。 路上风景从城市变为郊区,从郊区变为荒山野岭。 温泠浑身不自在,一路僵坐,认真地思考着,程应航提议时她怎么就答应了呢?脑袋被门夹了吗? 大概是感到温泠的幽怨,程应航放在腿上的手,落到两人之间的座位空隙。 跟温泠的手背,贴在一起。 沿途的风景,随着轮胎开在盘山路上的哔啵声,一路变化,远山和近树,云霭和风鸣。 发丝在风里轻扬,还有她忽然乱了节拍的心脏。 母亲就坐在她旁边啊喂!要不要这么、这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无意中碰到的吧。 温泠望着窗外极力转移注意力。 忽然意识到,自己越来越接近程应航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了。 她的目光久久落在窗外,想多看看这一路。 她知道,程应航小时候过得很艰难。 悄悄地,温泠翻过手来,主动握住程应航的手。 程应航摊着笔记本在看资料,滑动触控板的指尖顿住。 好一会儿,他的视线仍落在屏幕上,挣开她的手,摊开,十指相扣。 陌生的感觉滑过敏感的指缝,相贴的手心干燥温暖,蓦然发潮,仍牢牢锁合。 温泠:“……” 淡定淡定淡定,都一张床上睡过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弄不清是她手心潮汗,还是他。 这狗!笔记本页面翻得倒是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认真学习呢。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地方,解救了温泠过度活跃的心脏。 只是在即将松手时,好像有那么一点点…… 程应航点了点她手背,好像安抚,这才松开手,打开车门出去。 温泠低头,小心脏又有点不好了。 在村口下了车,司机帮忙取出行李箱,掉头去停车。 陈静蕊连叹山里太冷,就地打开行李箱加衣服。 先给温泠披上了一件白色绒毛大衣,而后才去找她自己的衣服。 村口石牌刻着歪歪扭扭的古体字,正好温泠认得这字体:籀文古村。 站在石牌前,温泠沿着村子主道略一张望,竟是满街规整的木板门楼,挂着酒旗布招,像是古镇的店家、客栈。 楼房多是二楼,砖木结构,挂着成对的红灯笼,可以看出大多是修整后做旧的。 不过做得很自然,门墙顺着古朴的石砖坡道起伏进出,绝不呆板,青黑色路砖缝隙冒着青苔杂草,厚重而生机。 她这才想起戴子赋说的,这里已经开发旅游了,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 “还以为会看到茅草屋。”她笑望程应航一眼。 程应航给她拉上帽兜,今天是毛绒绒的小仙女。 山村荒僻,长风呼啸,她一身白袍,衣袂随风,像飘落在暗沉泥沼的一朵雪绒花,还未纤尘沾染,还清灵纯洁着。 他忽然有点犹豫,带她来这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茅草屋?”戴子赋过来帮忙拉行李箱,正好听见了,哭笑不得,“你以为你航哥是野人吗?” 夏二东拖着两大箱行李走在前面,笑得打鸣,趴在拉杆上给温泠发消息: 【你航哥的确是野人,天父地母,席地而卧。怎样,还要他吗?踹了?】 温泠:【夏少侠,你居然撺掇我踹了他?】 夏二东:【真的真的不会介意他的家庭?】 温泠抬头,狐疑地看了不远处的夏二东一眼:【有什么地雷等着我?快说!待我考虑考虑。】 夏二东忽然笑了,温泠没有一口应下,即便是他们现在所处的热恋期,她仍然是理智的。 理智如斯的人如果还能天天给人撒狗粮,那他是不是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停在路边戳手机,夏二东:【再看吧,他愿意让你知道多少,我就不掺和了。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如果不能接受,也请迟一点再离开他。等他高考完吧?】 发完这句,也不等她回复,揣了手机,两手拉着行李就走了。 温泠跑上前一巴掌糊在夏二东背上:“夏少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夏二东踉跄着差点摔出去,拱手:“失、失敬!” 戴子赋转眼已经跑到前面去了:“聊什么呢,赶紧啊,谁先到谁选房间!” 温泠:“谁敢跟我抢!” ☆、第 42 章 籀文古村作为景区,知名度还未打响,加之冬日里风景萧瑟,游客不多。 村 分卷阅读96 里多是本地人,就在家门前杀鸡宰鸭,沸水将拔下的羽毛冲进水沟。 三三两两的大妈一边干活,一边高声八卦,谁家的姑娘还没嫁出去,谁家的小子带了女朋友回来过年…… 说起来明天就是除夕了,比起城市,还是这乡间年味儿浓郁。 温泠揣着兜走在村中主道上,抬头望天阴欲雨。 偶有年轻人笑闹着跑过,有的脖子上挂着相机,边调边拍。 温泠在村中间的古井石碑前站定,石碑裂纹纵横,缺了个角,小篆字迹也已模糊。 她勉强辨认出其题头“重修慈航井碑记”,不禁抬手摸了摸“航”字。 航哥的名字是取自这里吗? “抱歉,刚才抓拍了你的侧颜……”端着相机的青年过来,笑容腼腆,“漂亮,气质太赞了!我能留下这张吗?如果可以,你给个联系方式,我把照片发给你。” 温泠看了眼照片,报了号码。 风中飘起冬雨,村人多进了屋里,喧嚣淡了,唯有炊烟直上。 温泠走到旁边屋檐下,没一会儿,程应航撑着长柄黑伞来了,他收到了好友申请和照片。 青年看到程应航,面露尴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温泠摆手:“谢谢你的照片。”走入程应航伞下。 程应航拂去她帽子绒羽上的水雾,两人漫步村道。 温泠犹豫了一秒,抬手挽住他。 温泠尽量挽得自然点,状似随口地一问:“花田的事商量得怎么样了?” 在夏二东的花甫客栈落脚后没多久,客栈大厅里就来了五六号人,合计土地承包的事。 他们是程应航的盆栽供应商,栽培基地就在村外不远处。 还有个村长老爷爷,须发皆白,握着程应航的手,直拍他胳膊。 一行人在茶桌坐下,七嘴八舌,围着程应航讲着村里的情况。 温泠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程业男在村里散布谣言,说程应航毛都没长齐,根本不会拿出真金白银承包,纯粹是想报复村里。 前几日程业男就带着妻女回村里了,天天摆酒吃席,拍着胸脯吹牛皮,说自己要搞个荷兰那样的全机械化栽培,叫大家都将土地承包给他。 到底是在城里混过的老油条,程业男忽悠人一套一套的,一大帮人酒酣耳热、互相应承,誓要将土地包给他呢。 温泠听得厌烦,将陈静蕊送到客栈房间里,有聘来随行的护工照顾她休息。 跟着夏二东熟悉了一下客栈环境,温泠转悠到门口,就自己出门溜哒了。 “还得再谈,村人不信我。”程应航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村长的意思是,年初一人齐了,公开谈。” “谈有什么好谈的,”温泠摇头,“去弄两台验钞机,整捆的毛爷爷码桌上,当场签,当场拿钱,还怕他们不信?” 程应航笑:“好主意。” 溜哒半圈,程应航带她去老屋看看太爷。 路上又经过一口水井,温泠晃晃他的手:“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历?” 想跟他分享一下刚才石碑上发现的“航”字。 程应航:“小舅给取的。” 温泠:“你是‘应’字辈吗?” 摇头,程应航笑笑:“报应的‘应’。” 温泠笑容淡去,停步。 “一定要问吗?”程应航看了她一眼。 温泠不知道该怎么说,上前抱住他,脸埋在他怀里:“你不想说的话我不问……” “没什么不想说的。”他抬头望着雨伞笼下黑幕的边沿,语气轻描淡写。 “我外公强抢我外婆,关牲口一样关着她,生下了两儿一女后,外婆跑了。” “我母亲被人强了之后,他们都说是报应。10岁之前,他们都叫我‘报应’。” “10岁时小舅过继了我,给我取名。” “村里关于我的低俗传闻还有很多,你在意的话,我随时带你回城。” 温泠轻抚他的背:“你知道刚才照片上那口井叫什么吗?” 程应航:“慈航井。” 温泠抬头,掀了挡眼的帽子,仰着脸凝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程应航是‘应许’的‘应’,‘慈航’的‘航’,记住了?” 程应航看着她执拗的目光,像是虔诚的言灵信徒,要赋予他全新的寓意和命运。 他笑了,揉揉她脑袋:“记住了。” “哎哟,是你俩啊……”陶春飞路过,由余光感到眼熟,“我当谁家的小年轻呢,这大街上的……” 陶春飞没打伞,鬓角发丝沾满了毛毛雨珠,手里抱着个木盆。 她一边摆手,笑得脸红,不说了。 温泠赶紧松手,赧然别开脸,清了清嗓子。她以为下雨了大家都回家收衣服了。 “去太爷那?”程应航将雨伞递给温泠,接过木盆。 他认得盆里 分卷阅读97 的靛青被面,是太爷家里的,年岁比他还大,都褪成淡蓝白了。 “欸对,你别沾手,你骨头还没长好……”陶春飞躲了两下,还是让程应航坚持给接过去了。 “你太爷他又不爱用洗衣机,我给他洗好了,晾上就行。” 路上,温泠打着伞,跟陶春飞一道撑着,程应航个子高,就让他享受雨丝的滋润吧。 “太爷还住在老宅里?” “是啊,不肯搬呢,棺材都敲好了,就停在卧房里,就是放不下手里的笔。” 程应航向温泠解释,太爷是他母亲的远房表叔公。 太爷是籀文古村里程氏共同的太爷,过了年九十又六了,住在后山的半山腰上。 后山就是个小山包,十分钟不到就到了一座老屋院门前。 温泠望进石头垒砌的院落矮墙,榕树枝叶披拂,满园杂草,苔藓侵阶,只留出隐约小径。 她能想见,若是夏季,这里将是葱茏蓬勃的绿荫秘境。 只是此时万芳芜秽,成片的变种白芷在杂草丛里艰难求生,墙角有一架朽烂木架子,细看像是水车,鸭跖草潮湿的枯藤败叶垂挂下来,空气中满是微苦萧瑟。 三人进了老屋前院,就见夏二东、戴子赋他们都在,正在搬卸独轮推车运上来的油盐米面。 “是真的,太爷,航哥今年真回来了,”戴子赋抱着一袋香米往屋里走,“他给您领曾孙媳去了,一会儿就到!” 温泠:“……” 全木制的老屋,门廊下的竹椅里坐着个须发莹白的消瘦老头,跟前拄着拐杖,手指扭曲,八成有痛风。 老人摇头:“休为那小畜生说话,等我入土了,托他梦里吓他!” 程应航:“……” 将盆往太爷跟前一放,他躬身行礼:“太爷。” “你是哪个?”太爷掏出衣兜里的老花镜,慢腾腾往鼻子上架。 “程家的小报应……”程应航话音稍顿,低头淡笑,“现在改名了,字应许,别号慈航。” 太爷站起来端详他好一会儿,左看、右看,忽然高高举起斑竹拐杖:“你小子,也知道回来……” “老头!”温泠一惊,大喝一声扑上去挡住程应航,生生挨了这一杖。 开毛玩笑,敢打航哥肋条?他骨头还没长好呢! 程应航错愕,揽住温泠。 老头脾气差,时常抬手打小辈,但只打臀上、背上肉厚处,不真伤人。 而且人老了能有多少力气,傻丫头却当真了。 被这一声暴喝吓住,太爷瞅着温泠:“丫头,你吼啥呢?你哪家的?” 夏二东和戴子赋在旁边笑得岔气,搬米都搬不动了。 陶春飞亦是笑,端了木盆去晾被套和单子去了,老头脾气上来了。 平日里也没多少人来看太爷,院子的路都被草埋了。 老头年纪愈大,脾气愈大,帮他洗个床单被罩都要挨骂,说自己会洗的,说小辈嫌他老不中用了,要这么伺候废人。 实际上是寂寞吧,大呼小叫的,想要掩饰什么。温泠真烦这些老骨头,就不会好好说话么。 她反手摸摸腰上,幸好衣服厚,不痛不痒,不然没完。 程应航见她横眉竖眼,失笑,揽着她不让她乱来,对太爷道:“你老程家的,我对象。” “你看她你看她……”太爷斜着眼瞅温泠,“这凶得,就一母大虫!” 说着又退开两步,多害怕似的。 “我教训我自家小子你吼什么?”太爷退到安全距离叉腰嚎回来,又怼程应航,“我不同意你这对象啊听见没?赶紧把这小妮子给撵出去!” 温泠挣开程应航:“那我就偏不出去!” 两下蹦跶就进了屋,大堂里太师椅一坐,抬脚往膝头一架,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堂屋桌上一堆木头牌子,连盏茶都没有,温泠将木头往里头推,才搁下手。 “小贼,你敢动我牌位!”太爷拄着拐杖到了门边,气急,一敲程应航的腿,“你倒是管管啊!” 程应航哭笑不得:“您还是多敲我几下吧。” “谁稀罕你破牌位,尽是错别字。”温泠嫌弃掸手。 太爷正赶过来收拢他的宝贝木牌子,闻言停住:“丫头……你识字?”他写的可是古体。 温泠别开脸,不理,端详屋里。 整个堂屋没什么家具,倒是四壁挂满了宣纸,有新有旧,纸上写的是隶书,歪七扭八,都是些人名。 “丫头,”太爷抱着两个牌位,挡在她眼前,“你说我哪个字写错了?” 老人神色忽然有些茫然无措,声音轻得发虚。 温泠见他气焰忽然就散了,一身清癯,山风再大点就能吹跑了似的。 起身让过,将他按在椅子上,她捡了一两个错得明显的,指给他看。 程应航去泡了热茶,跟夏二东他们理了理屋子里的杂物。 分卷阅读98 检查了一圈老鼠洞,他回到堂屋里,一老一少都没顾得上喝茶,还在头凑头讨论书法。 “我写得稀烂?”老太爷气得胡子直吹,“那你行你上啊?” “幼稚,”温泠乜他一眼,“多大岁数了还整激将法?” “我还治不了你个小毛头了?啊?”老太爷捂住额头连退两步,“我、我……直接躺棺材吧我……” 说着就拉着程应航,要他给搀回卧房。 “欸?”温泠起身,见程应航担忧神色,“写写写行了吧?” 真是怕了这老头,幼稚鬼,还卖起惨来了。 不过这太爷真是比金褚青还老得多,一个不小心真就伸腿瞪眼玩完了。 等老太爷拿了笔墨过来,温泠险些晕过去,居然连现成的墨都没有,拿的是砚台和墨条,水还得到院子里去拿澄清水。 拿笔之前还要她净手、叩拜。 蒲团置于堂屋正中,太爷示意她跪下。 温泠:“……” 要不是程应航在这,她一定会非常文明礼貌地微笑捧起这个蒲团,一把糊老头脸上。 ☆、第 43 章 半山腰上炊烟袅袅,陶春飞在院子里生火,蹲在水渠边,一边洗菜一边煮热水。 手中运笔匀亭,隶书工整精巧,轻重顿挫富有韵律,按照老头所给的名谱,她在写牌位。 老村长过来叫程应航,刚才说好的要去看看山上的开垦条件,现在正好有空,就来叫他了。 不然明天除夕,再拖就明年了。 戴子赋跟他一道去,夏二东给老头除草,把前后院的荒地一点点清理干净。 陶春飞见程应航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尽管去,待会儿要是小温找你,我带她找你去。” “我为什么找他?”温泠随口一句,笔下不停。 老太爷一卷宣纸砸她头上:“不要一心二用!” 温泠笔一扔:“不写了。”说着就要起身。 “哎呦,祖宗诶!”老太爷连忙将她按回椅子,“你写你写,我不动你。” 温泠撇嘴,这才勉为其难,重新拾笔。 程应航失笑,跟着村长他们出门了。 陶春飞洗完菜,在屋后灶台烧火,左右两口锅,左边蒸饭,右边炒菜。 菜香在老屋里弥漫,温泠抽了抽鼻子,有点饿了。 陶春飞炒完菜、盛盘,放在饭桌上,叫老太爷吃饭。 老太爷摆手,轻声示意她别吵。陶春飞这才发现,温泠已经写了一大堆牌位,挨个在桌案上立着。 放不下的,就将柜子搬空了,挨个请进去。 “你去,”老太爷轻声,指着院门,“去各家各户敲门,叫他们都来,来领牌位。记着,叫男丁。” “这是……”陶春飞迟疑,“都写好了?” 老太爷张手按着眼,一把老泪从指缝里淌出来,点头。 陶春飞一时语塞,老太爷哭了。 她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飞奔着跑下山路,挨家挨户拍门:“来人!出男丁!请祖宗了,请祖宗了!” 八年前祠堂付之一炬,这些年村里人往外流,老太爷挨家去叫劳力、筹款,好不容易才组织重修了祠堂。 不是没请过师傅来写牌位,人家有的糊弄了事,有的干脆字写得就不行,都被太爷撵跑了。 老太爷原本能写,所以格外看不上那些糊弄人的,宁愿自己写。 可惜人老了,两眼浑浊、手指痛风变形,还老是抖,力不从心啊。 不多时,山下渐渐来了一行人,都是吃饭吃一半被叫过来的,互相打听着,都搞不清楚情况,只得加快脚步爬上半山腰。 老太爷在前院院子里叉腰站着,挥舞着拐杖,叫他们按照辈分、长幼排队,一个一个领牌位。 “程太爷,真写好了?” 太爷声音苍老威严,吼他:“闭上嘴,等着便是!”院子里登时安静下来。 村人挨个上前,躬身报上自己名字,老太爷就知道是哪家的,去拿了牌位给捧着,一次只捧一个。 就这么挨个等着,门外人等得心急,都探头探脑,看到一身着大白袍的女孩坐在堂中,手中执笔,颔首书写。 扶袖走笔,仪态端方,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有人斗胆朗声问老太爷,这是谁家的姑娘。 老太爷叉腰:“休得无礼,乖乖候着!女先生岂是你能打听的?!” 温泠失笑,前一会儿还一口一个小贼呢。 老村长跟程应航回来时,就看到满院子的人,一打听,才知道是牌位写好了。 老村长挤到人群前头,不可置信地瞅着程太爷:“程老,你突发奇功了?” “不是程太爷,是这个小囡囡写的!”人群里有大叔笑答道,“写得可好了!” 众人纷纷称是,虽然他们看不懂,也 分卷阅读99 还没领到。 温泠撸着袖子,单手叉腰咬牙切齿还在写,快写完了,再加把劲儿,写完就回家吃饭。 走之前一定要在太爷脸上涂个大王八,可坑死她了,少说写了近百个牌位,要出人命了。 老村长进得堂屋,在桌前看来看去,又茫然地望向程太爷:“都是这囡囡写的?” 程太爷摘了老花镜点头,按了按眼睛:“这下我就算归西,也可以安心去了。” 俩老头两手抓在一起,你拍我胳膊我拍你背,神色俱是动容。 程应航站在院门外,远远看着堂屋里,满屋烛光围着温泠的侧影。 当年他领回母亲骨灰后,放火烧了山顶学堂,后来火势失控,将隔壁祠堂也烧进去了。 太爷几次想冲进去抢救古籍,都被拉住,只能坐在祠堂门外痛哭,看大火燎天。 这事对不住太爷,但他不曾悔过。 只是不会想到,多年后会个女孩,帮着将满堂的牌位重新立起来。 夜幕漆黑,回到客栈吃晚饭时,温泠拿起筷子,瘪嘴:“明天还要写,把散落的族谱誊一遍。” 客栈没客人,饭桌就摆在前厅,木制大门关了严实,地暖开得室内暖烘烘的。 程应航从厨房一盘盘端来饭菜:“不想写的话,不用勉强。” 温泠乜他:“然后让那老头再呼你几棍子吗?” 程应航笑:“谢谢。” “谢啥啊,‘谢谢’值几个钱?”温泠瘫在椅子上,忽然突发奇想,“我想吃烤野猪,你们这山里有烤野猪吗?” 听说乡下过年都要宰年猪,现杀现吃,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来着? 夏二东端来瓷碗分发:“有啊!”随手提溜了戴子赋的贝雷帽,“这只如、如何?” “嘿!”戴子赋正窝在椅子里打游戏呢,顾不上帽子,只能口头抗议,“东哥,不带这样损人的啊!” 温泠笑得饮料都要倒洒了。 陈静蕊还没下来,温泠正要上楼去叫人,才见她跟护工下楼来。 说是有点感冒,山里太冷,只想在房间里待着。 “后生啊,越是窝着,越是怕冷。”夏老太从后厨出来,凉凉地插了句嘴,就过去了。 夏老太是夏二东的奶奶,晚饭就是她掌的勺。 老太七十出头,典型的吃苦耐劳的农村妇女,拉扯夏二东长大,因早年穷苦劳累落下不少病根。 现在夏二东挣钱养她,她平日里就坐在客栈柜台前打瞌睡,猫狗双全——狗子叫“三东”,猫儿叫“西西”。 下午刚到时就见她在给三东喂饭,好好的中华田园犬愣是胖成了短腿柯基。 老太手艺不错,据说年轻时是给大户人家帮厨的,一桌七人,边吃边聊,将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 大家收了碗筷,就各自收拾去睡。 陈静蕊早早就回了房间,温泠都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离席的。 晚上温泠犹豫了一下,没跟陈静蕊睡一间房,尽管她行李都搬到陈静蕊房间里了,只说自己要早起,不想将她吵醒。 次日温泠只得真的早起,早早出门去半山腰上写族谱,还要将一些杂七杂八的记、述、传、录之类的东西汇成村志。 程应航陪着她,帮她做整理。 温泠写得手酸,正烦呢,余光见程应航鼻梁上有一道墨痕,便停笔提醒他。 程应航抬手去擦,却染上更多——他方才磨墨,手上沾了不少,越抹越黑,还问她擦净没。 这一刻的航哥,再犀利的丹凤眼也看不到自己脸上,茫然的表情格外天真。 温泠撑着脸颊看不够,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帮他。 抽了湿巾捧住他的脸凑近,她忍不住小声道:“航儿好可爱!你是在卖萌吗?” 程应航:“……” 目光对上她漆亮如星夜的眼、落在她咫尺温润的唇,小小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秘密……到底是谁在卖萌? 一声巨咳,太爷从中堂过来,敲了敲桌角:“吃饭了!” 温泠登时两手背在身后,腰身笔挺:“哦,来了。” 中午饭丰盛,大鱼大肉堆在温泠面前。 她吃了一碗就收筷子,太爷还怕她吃不饱,大呼小叫,直是想将她也喂成柯基。 其他村人皆是如此,平时寂寥的山道,在岁除这天络绎不绝。 都是昨天领了牌位的村人,嘴里说着功德福泽的吉祥话,送来各种年货,孝敬程太爷、孝敬女先生。 一直折腾到时近傍晚,总算是收工了,温泠拉着程应航就跑:“春节快乐,拜拜了您嘞!” 太爷追了两步没叫住,满屋的年货都来不及给他们带上。 温泠他们跑回到客栈,夏二东他们去拜访盆栽农户了,送些年货,夏老太在擦洗客栈大木门。 程应航让老太去歇会儿,老太执拗,非要自己洗:“让我看门我看不好,洗我总会洗的… 分卷阅读100 …” 程应航只得去洗另一边的门。 温泠隐约听出老太这话不对,正要询问,发现门上、地上有大把的暗红血块和禽畜的羽毛。 天色晦暗,看不分明,她想起自己昨天看到的,那些村人杀鸡宰鸭时堆下的血迹和垃圾。 温泠:“夏奶奶,谁往这门口扔脏东西?” 夏老太一拍门板:“我知道是谁我早一扁担打上门去了!” 温泠:“……那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夏老太一下一下奋力擦着门板:“这不是听说阿航回来了么,各个见不得他好,眼红呗。” 程应航沉默,去拿了水管接龙头,几下将门板冲洗干净,垃圾清扫,拖净打湿的地面,前后只几分钟时间,利落得仿佛不在意。 温泠闷闷进门,看到三东躺在狗窝里,西西踩着它脑袋舔它的耳后。 见温泠,三东抬起头,舌头吐出来,尾巴摇得欢快。 温泠正憋得慌,想呼噜呼噜它脑袋,刚抬手,就看到它耳后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操他大爷!” 温泠怒气冲脑,奔出门去,气得要炸。 居然连狗都打!本来就是只傻狗了,还照着脑袋打?! 村道寂寥,前后无人,连盏路灯都稀薄得可怜,完全不知道该找谁算账。 温泠一路骂,骂到路灯底下,叉腰指着黑魆魆的周围: “他大爷的混蛋王八蛋有本事出来!藏头露尾搞小动作,卑鄙下三滥!谁要再敢动花甫客栈一根毫毛,我告死他丫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哪天也会这么泼妇骂街。 简直莫名其妙,人前笑脸叫她女先生,人后下作恶心人,还以为这是什么文化古村呢,真是虚伪。 客栈楼上,窗户关上的声音。 那是陈静蕊的房间,温泠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灯光从客栈大门投出来,落在街面上,程应航站在那,披着一身淡色光晕,默然沉静。 温泠忽然想起白天时,他们整理村志,每到有人上门,程应航总要去后间。 当时还以为他去后间拿什么资料,现在看来,是在回避。 程应航知道的,村人不欢迎他。 甚至他们昨天刚到的时候,村长就说了,村人不同意承包,就因为程业男捅出去,承包商实际上是程应航的店。 原本没发觉也就算了,现在一细想,温泠委屈得慌。 凭什么呀,航哥做错什么,凭什么让他们这么欺负! 程应航慢慢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他笑了。 温泠都要气死了,捶他一道:“笑屁啊。” 程应航捧住她的拳头,举到嘴边轻轻碰碰。 他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她,看着她鲜活灵动的小模样。 空气里仿佛有悄然盛放的蓝花楹花瀑,于静谧中气势磅礴,于幽邃中纤细纷繁,落花如雨,安和宁静,覆没一世污秽与不平。 这个世界总是操蛋,被坑、被暗算是常有的事。 只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没关系了。 跟程应航在夜风里杵着,还那么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温泠火气都被搅和了。 “看什么,傻么你?”她不自在地推程应航回客栈,年夜饭总要吃的,气坏自己岂不是便宜了坏人。 抬头间,见远处山头有火光隐隐然。 温泠迟疑:“……山上着火了?” ☆、第 44 章 年夜饭做了十个菜,鸡鸭鱼肉、各个都是大瓷盘。 陈静蕊没下来吃,护工客气地快速吃完,也回楼上了。 剩下五个人对着满桌菜,夏老太催着快趁热吃。 不想辜负了老太太一腔热情,温泠应着,频频夹菜,全堆程应航碗里了。 程应航:“……”自己不想吃,跑来虐待他么? 温泠:“看什么看,有意见?” 不怪她有脾气,三东趴在她脚边啃骨头呢,狗头上的伤疤还猩红的。 方才望见那山顶上有火光,细问才知道,是除夕夜生火祭祖,全村都去。 温泠问程应航,他怎么不去。 程应航只说,反正也不想去。 怕不是不想去,是不让去吧。 这一顿年夜饭温泠注定是吃不下去的,气饱了。 程应航可以忍,可以无所谓,她心里不舒服,过不去。 一想到自己还费老劲儿地,给这村里写了祖宗牌位、重修村志,她就想放火烧山。 “没意见,怎么会有意见呢?”戴子赋给夏二东夹翅中,“是吧东哥,来,张嘴啊——” 夏二东也给戴子赋夹到嘴边:“啊——” 夏老太端了一个坛子回来,见状一筷子打在戴子赋胳膊上:“做什么怪样子?!” 夏二东嬉笑,戴 分卷阅读101 子赋顺势打岔:“奶奶你端的是什么啊?酒吗?” 是酒,夏老太揭开封盖,一阵酒香弥漫出来。 温泠探头,又土又丑的深棕色酒坛里,一颗颗圆咕隆冬的不知道是什么。 夏老太:“龙睛,壮·阳的,小囡囡一边儿去。” 温泠:“……” 等夏老太拿了酒舀盛出来,温泠挑眉:“……这不就是杨梅吗?” 夏二东他们顿时爆笑:“真信呢你?” 温泠:“…………”我勒个去,有什么好笑的! 程应航含着笑意,双手接过夏老太递过来的酒碗。 五人各有一瓷碗,温泠这碗还没盛,夏老太就要盖坛子了,这就叫人出离地愤怒了:“我的呢?!” 夏老太将酒坛往脚边一放,摆手:“没有。小囡囡不能喝酒,喝成傻囡囡。” 谁傻囡囡,你才傻囡囡。温泠扭头瞪着程应航:“我尝一点。” 程应航倒是爽快,将他那份酒碗往她面前轻推,酒红色在白瓷碗里盈盈晃荡,一颗饱满杨梅沉在底下。 温泠接过来,顿住,警惕:“这个不会喝得牙齿全黑吧?” 众人俱是笑。 温泠才发现自己好像成了遗落民间的谐星了,神烦。 似是想起什么 ,程应航垂眸看着她,眼尾缱绻:“不会。” 温泠:“别骗我,你喝一个看看?” 程应航端碗喝了一口,良久缓缓咽下,抬眼看对面:“奶奶,这几年了?” 夏老太一口酒,一口菜,摆手:“记不清了。” 温泠见他们都喝了,应该没事,程应航却只递了一筷子过来,将酒碗拿开了。 温泠:“你能再小气一点吗?” 筷子沾酒,逗小孩儿呢? “陈酒,后劲大,”程应航淡笑,“等你再长大点儿。” 温泠沉默片刻,忽而望向他身后:“那谁?” 众人转头望向大门。 温泠端起酒碗就喝,刚喝半口就扭头全喷地上了,呛得不行,这什么味儿啊…… 一桌人全笑趴下了。 “哦哟……”夏老太笑得抹眼泪,“傻囡囡偷酒喝,呛到了吧?” 现在就算是求她喝,温泠也不喝了,完全无法理解酒有什么好喝的。 桌上的气氛倒是热乎起来,戴子赋起身敬酒,谢夏奶奶收留,祝奶奶福如东海、身体健康,来年抱上小东东。 夏二东拿鸡骨头扔他。 之后是谢东哥、航哥照顾,说当年要不是航哥,也不会有今天的他。 窗外可以望见远处山头,火光更甚,隐隐然有敲锣打鼓的乐声传来。 温泠收回目光,伸出去的筷子悬了片刻,才想起夹点什么,塞进口中。 程应航看在眼里,垂眸。 温泠吐出嘴里的龙眼,剥壳,随口问:“你不是富二代吗?一代呢?” “豪门恩怨嘛,你懂的,”戴子赋摆手,“总之我被亲人暗算的时候,要不是航哥又踩了我一脚,我也就不会有今天……” 温泠:“……”什么逻辑? 夏二东边一吃菜一边乐:“毛病!” 而后就是忆往昔峥嵘,自己如何痛改前非,跟着航哥奔小康。 祝酒词说得比放烟花还热闹,一碗酒直接干了:“航哥你随意!” 程应航真就随意了,只喝了一口就坐下了。 都不是嗜酒的人,杨梅酒说到底是白酒,戴子赋也就没再缠着劝喝。 要敬温泠了,戴子赋想了半天,道:“谢嫂子这么可爱,收了航哥,功德无量!” 温泠嘴角抽搐,本想饮料代酒,手中顿住,捧脸凑近程应航,笑:“航哥替我?” 夏二东他们立即“喔——”地起哄。 程应航看了她好一会儿,只看出她眼里淡淡笑意。 他点头,起身与戴子赋碰碗,瓷碗相触,脆声作响。 仰颈而饮,喉结滑动突兀嶙峋。 之前只喝一口意思意思,这次却是一碗见底。 温泠的眼睛从来好看,只是没有往常那么亮晶晶的,少了点嚣张神采,她其实并不想笑。 程应航碗往桌上一放:“走,上山。” “嗯?”温泠正看着碗底滴溜溜的杨梅,抬头茫然。 程应航揉揉她脑袋:“你不是想吃烤野猪吗?” 在座几人皆是不明所以,山顶上二踢脚炸响的声音在村落上空回荡。 夏二东使劲给温泠使眼色。 温泠还没注意到,程应航先发觉了,看他一眼:“不来算了。” 夏二东:“……” 山顶上祠堂灯火通明,每隔几米就挂有拳头大的淡橙色白炽灯泡,各个瓦亮扎眼。 三十米见方的场地中,围着中间的方形篝火堆,站满了村里的青年,有的带着孩子,有的带着外乡来的对象。b 分卷阅读102 r   两侧是长廊,长廊再往外,东侧是学堂;西侧是村中典籍室。 南侧是大门,北侧是祠堂牌位大殿。 大殿两侧摆着太师椅,坐着八位村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家。 程太爷在大殿正中,高喊:“重修祠堂今日落成,迎,列祖列宗,魂归故里!保佑子孙,兰桂齐芳,德泽长留——” 百年之身满腔沧桑,两手高举迥立,跪地俯身交叠身前地面,深深叩拜,久久不起。 老人们颤颤巍巍地,俱是起身跪下,随之叩拜。 殿外场中人众,全朝着祠堂牌位跪下,磕头。 有的外乡人原本不愿意跪的,也被这场面气氛带得给跪了。 “礼成!” 村中老人组成的礼乐吹打班子,应声而起,唢呐、二胡鸣啸齐出,衰朽的身体扭动起来,一曲《金蛇狂舞》锣鼓喧腾。 程太爷起身请了桌案上的米酒和枝条,转过身来,面朝场中。 场中众人起身,妇女们顶着满耳乐声,大声叮嘱孩子,待会儿拜祖先可别瞎躲,香酒洒到越多,福气越多,祖宗保佑以后考试考一百分! 众人三五上前叩拜祖先、点香,插在牌位前排的香炉里,拜完祖先的去各个老人那领彩头,抓一把五香瓜子、染得红红绿绿的花生、桂圆干和糖丸,还有大红绳之类,装在一个口袋里,满当当地才好看。 出了大堂回到两边廊下,拿福饼、果脯和年糕吃,各个嘴里说着吉祥话,小孩吃了有福气,大人吃了发大财。 程太爷在场中,枝条沾了酒水四处洒,小孩子们满手果脯,嘻嘻哈哈追着他跑. 大孩子有的乖乖站着,有的翻白眼、玩手机,有的在篝火台边烤红薯、烤芋头,香气阵阵,混杂在满祠堂里的喧闹里。 祠堂大门霍然洞开。 场中有人回头,就见温泠站在大门正中,额发后梳,黛眉杏眼芙蓉面,一身米色长款大衣,夜风吹得她衣摆浮动,又飒又漂亮。 有人高喊了一声:“女先生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早就听闻村里来了个女先生,文化水平超凡脱俗,程老太爷都惭愧痛哭。 尤其妇女们两眼放光,拉着小孩往这边赶,都要沾沾女先生才气。 温泠望着满场的人,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人嘛。 她一步跨进来,见程太爷,正好请他帮忙做个见证,程太爷一枝条抖过来,洒了她一脸酒水。 温泠:“……” 戴子赋抱着满怀的佐料,后一步进门,也被洒到了,愣。 程应航和夏二东带着夏老太、扛着半拉猪,还在后头走,他俩先上来的,根本不知道这什么习俗。 温泠抹一把脸:“作甚……” 程太爷抓住她胳膊,往殿前带:“小丫头要给我整事儿……皮痒呢?” 周围全是涌上来的妇女,有的带着孩子,摩肩擦踵喜笑颜开,许愿似的往温泠肩上、胳膊上甚至头上挂红绳,满口祷辞。 温泠抗议的声音都没人听见,一路被太爷拉到大殿。 殿中几位老人家咧嘴笑,虽牙口参差,笑意皆是欢实,手中抓了整把的花生、桂圆塞了温泠满口袋。 越来越多的人都上来挂红绳,太爷见温泠扒拉,连忙制止她:“别摘!红绳是福气,越多越有福!” 吹打歇下,场中更是嘈杂,没一阵却逐渐安静下来。 是程应航来了。 一如既往地,程应航没什么表情,身上迷彩色长大衣,前襟咧着,仿佛随时准备干架。 他左手一把寒光凛冽的钢钎,右手……提溜着一大块生肉。 温泠:“……”还以为他去拿了什么年货上山呢。 那似乎是盆栽农户送的半拉年猪,说是山腰上散养的,也算是野猪了。 夏二东抱着几袋生菜,搀着夏老太,后一步到达祠堂。 夏老太进得大门,径自去廊边拿了个福饼,到篝火堆前坐下,跷着腿:“多涂点辣酱好呗?” 程应航在火堆前架钢钎:“好。” 戴子赋抱着调味料,挤开人群过去:“在这,辣酱。” 来都已经来了,夏二东仍暗自叹气,环顾四周。 众人已退开,站在廊下望着程应航。有小孩不明所以,抬头要问家长,都被嘘声。 恶臭的身世,打架下手过狠,性病传闻……加上时间的发酵和三姑六婆添油加醋的演绎,程应航已经被妖魔化了。 就连平时有合作的几个盆栽商户,此时也不会上前来打招呼。 人群之中,夏二东倒是看见不少小时候打架的对头,现在都是青年了,仍是一脸横样,显然的光长个子不长脑。 程业男越众而出:“程应航,你来干什么!脏了祖宗的地方!” 作为程应航的舅舅,他似乎最有资格在这里教训这个小辈。 人群里一片应和,三四个青年推开人,同程业男一道上前,呵 分卷阅读103 斥,叫他滚。 温泠见情况不好,要过去,被程太爷按住脑袋:“你们不是来要个解决的么?待着吧。” 夏老太只歪坐着,啃一口福饼慢慢嚼,看看饼里头,果然是五仁馅儿,塞牙。 程应航串好了猪排骨架上烤架,低头整了整手上的白色劳保手套。 一个跛脚的青年提了根扁担,上篝火台:“叫你滚你聋了吗?!” 程应航侧身,丹凤眼只闲凉一瞥,却是莫名地生冷阴鸷。 对上视线的这瞬间,那青年脑中闪现十多年前自己断腿的一幕,挥落的锄头、带血的眼,撕心裂肺的痛楚卷土重来,他手中扁担举起,满手沁汗。 一根钢钎捅在他心口,毫不着力,崭新的羽绒服已经熔了一个洞。 钢钎的尖端边沿已经被烧得隐隐发红,胸口突如其来的烫,惊得青年跌下土台,手中扁担“啪”地拍在程业男面前,跟上来的几人俱是一悚。 程应航离开村子太久,他们都忘了,程报应打架是不顾后果的。 即便长大了该懂事了,即便在城里待得人模人样,即便这满堂的乡贤父老,谁沾上报应谁遭报应。 程应航视线轻轻扫过,程业男几人低头,面面相觑,大冬天地额头冒汗,拉起那跛脚青年,灰溜溜跑了。 这时候,程太爷站在大殿门口:“今,我程某请诸位做个见证,与我氏后生有仇有怨者,上座。是罚是赔,当着列祖列宗清算。今天不敢直言者,往后若再有计较,诸位心里自有是非!” 能有什么仇怨,无非是看程应航是个异类,欺凌异己罢了。 面面相觑,无人上前陈诉。 一片寂静,只有柴禾哔啵轻响,篝火熊熊舔舐夜空。 程应航将钢钎插在烧得炭红的柴架,给烤野猪翻了个面。 野猪劲瘦,烤出的油水晶莹滴落,滋滋作响,肉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饱满稠厚。 小孩们看不懂,又开始追打笑闹起来,不片刻,气氛松动,大家该分糖分糖,该上香上香。 祠堂里又重新热闹起来,只除了有几个小孩想靠近篝火台,都被家长拉住了,轻声训斥。 篝火台的四周,仿佛有无形的罩子,形成了一圈真空。 人群熙攘中,程应航被单独圈出来。 温泠站在大殿里,看着他站在篝火前,背光而立,抽象成黑色剪影。 没有她所担心的大打出手,好像更多的时候总是这样,以缄默隔阂,以冷漠旁观,以忽视铸成粉饰太平的假象。 可是她深切地知道,暴力、虐待,好歹还有所瓜葛,比起冲突,更难以承受的是这样的真空。 好似这一整个茫茫世界当中,这个人所有的遭遇,都无足轻重。 甚至他这个人,都可有可无。 身在人烟,心在荒野。 “程应航——!!!”女孩的声音,燃起心血,发于肺腑,宣之于口,声嘶力竭。 如高山之上猎猎盛开的满树烟火,整个黑魆的世界为之仰望。 所有嘈杂偃息,目光交错相询、汇聚在她身上。 而她定定地望着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她只想在他沉没在人群之前,叫出他的名字。 少年回头,火光拭亮他的侧脸,半明半晦中,醺暖有之,寂寥有之,错愕有之,期然有之。 最终汇聚成又惊喜又茫然的一个拥抱——温泠冲上高台,扑进他怀里。 未等他抱稳,温泠双手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眼里有光,是混沌沉浮的人海中,鱼跃背脊的瞬息薄明;是寂涧无人的月夜中,水声闪烁的絮絮微芒。 温泠:“我有话说,低头。” 眼里的阴鸷破碎消散,程应航怔怔低头,却脑中嗡弦,什么都听不到了。 整个世界只有她,将话藏在一抹薄红,踮脚迎上的瞬间,温软得令人心惊。 萤豆灼破夜空,星辉坠在遗址,火种映亮冰川亘古不变的幽蓝。 他听到了,冰封解冻,泉泠浸润,于心脏震颤处抽芽拔节,葱茏蓬勃,草长莺飞——整整一个世界的她。 一切的窃语侧目都瞬息烟流云散,一切的食腐盘旋都悄然沉降归栖。 除夕辞旧,过往的年岁斑驳,未来的山川湖海,借着女孩的温软,亲吻了这个少年。 咫尺如海市蜃楼,美好得濒临湮灭。 ☆、第 45 章 温泠有话说,要他低头,却是个骗吻的小心机,一触即逝,直教程应航猝不及防。 目光熠熠,她终于开口:“害羞了?宕机了?重启下?” 程应航:“………………………………” 就不能说点走心的么!怎么办,好想咬死她! 周遭的哗然,这一刻才蓦然冲进耳中,冲散了提前降临的春满人间,留也留不住。 温 分卷阅读104 泠脸颊红扑扑的,却没再顾及外人在场,专心致志将自己身上的红绳往程应航身上挂,将自己口袋里的干果往他兜里塞。 “这些都是福气你知道吧?你看都是大家送的,你福气最多。” 闻到烤肉香味,温泠瞅了一眼程应航身后的篝火:“什么时候能烤熟?快了吗?” 还是有点怕火,将程应航当盾牌躲在他身前。 程应航闭眼,吸气,不想说话。 温泠瞅他神色:“尝尝这个糖球?” 见他不搭理,她只好将这可怜的糖丸塞进自己嘴里。 好像生气了?这么大庭广众是有点…… 腰间一紧,墨发深扶,迫得温泠仰起脸来。太馋嘴了还毫无自觉的结果就是,先被人一口给叼了。 “唔……”兜里还有啊,为什么非要抢她嘴里这颗!!! 篝火盛大,火星点点纷飞升腾,浩瀚夜空之下,两道身影融在一起,难舍难分。 这等高调炸天的亲昵举动,在这祠堂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对整个文化古村众人的冲击绝对是巨大的。 就连一贯熟悉他二人的夏二东、戴子赋都看得目瞪口呆。 刚给温泠挂了满身红绳的妇女们,皆大惊失色,忙着捂住孩子眼睛。 糟心哟,说好的才高八斗文曲降世的女先生呢?怎么跟这程报应……人可是一身脏病呢……哦哟,还亲个没完了?长针眼了长针眼了…… 有人那么明晃晃地没羞没臊,反倒搞得其他人都羞赧起来,祠堂众人各个看天看地,尬聊两句,步履匆匆。 还没拜祖先的,争先恐后涌去大殿避难;拜完的,拿了彩头零食就赶紧下山了。 出祠堂大门时,就有人注意到,门外站着个穿驼色皮草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衣着看着就又暖和又舒服,演电视似的。 有小孩不小心撞到她了,她低头,明明是在笑,却怪瘆人的。 那家长见了那诡异表情,连忙抱起孩子就跑。 那女人不紧不慢地随着人潮下山,隐约在自言自语,小泠,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么…… 祠堂里一下子清净下来,程太爷跟几个老家伙拿着一大兜的干果零食,慢腾腾走到篝火台前,席地而坐。 夏老太抓一把瓜子过来,仍坐在台阶上摊着脚,瞅他们:“干啥?想蹭肉吃?” 程太爷吹胡子瞪眼:“我们没吃过烤肉还是怎的!” “方便的话,那还是……搞一点来尝尝?”旁边的老大爷翘首盼着。 瞅了眼猪队友,见其余人也都巴巴看着自己,程太爷:“……” 他只好拿拐杖敲了敲程应航的鞋:“烤焦了,赶紧的!” 温泠才得以手忙脚乱推开程应航,有缺氧点晕,只能原地蹲下将脸埋在膝盖上,羞愤欲绝,想就此蒸发。 夏老太回头,伸手戳她腰窝:“丫头,供桌上那俩酒坛子,搬得动吧?” 温泠:“……” 程太爷登时怒目:“你造反呢!” 夏老太拿花生壳丢他:“老祖宗已经喝过了,不要浪费粮食懂伐!” 众猪队友眼巴巴的目光再次聚向程太爷。 程太爷:“……” 程应航去搬了酒坛子回来,一圈人在地上垫着块木板,已经在分肉了。 夏二东和戴子赋都到廊下搬了吃的过来,坐下跟几个老人称兄道弟。 见夏二东分了一大块后腿肉给程应航,戴子赋嬉笑着抢过去:“别浪费粮食,他俩肯定吃饱了。” 温泠下了台阶拨开戴子赋,狠狠抢回了她心心念念的烤野猪,坐下来埋头啃。 两口下去,不愧是野猪,果真是非常带劲——猪皮太韧,她嘴还破皮了,想哭。 程应航带了刀,片好了肉块放碟子里给她递过去。 温泠别开脸,仍是啃她的猪腿。 众人偷偷笑过一阵,好歹没再给程应航雪上加霜。 光吃肉太腻,还好有酒和生菜。 就着坛子喝了酒,程太爷舒爽地叹出长长一口气,感慨摇头:“本来也想整头年猪上来烤,太贵了,贼瘦的也要三千多。这么多人吃,少说也得三五头……” “人家钱也不好挣啊,猪肉不涨价么,真能到养猪户手里的,能有多少?” “我家那俩债主,今年又没回来,别说吃上一口年猪了,年都不用过!” 酒坛子传过半圈,一个老大爷油乎乎的手拍拍程应航: “小报应啊,我家那俩没出息的,多亏你带着才有口饭吃……那几亩地都给你,你随便搞。” “你想做你尽管做,等有人见了好处,其他人铁定就跟闻着腥儿的苍蝇一样,追着你跑!” “就是,谁会跟钱过不去……” “明天不是吃席么,带印泥来,我跟你签!后生都出门打工了,我自己也种不动,荒着也是荒着。” 程应航跟老人们聊着,温泠在边上 分卷阅读105 偷偷吃了几块程应航给她片的肉。 刚想擦手,湿巾就递到手边了,程应航也不看她,认真听着程太爷叮嘱。 温泠:“……” 等众人吃饱喝足,收拾下山时,程应航的鞋带已经被温泠结成一串歪七扭八的丑疙瘩。 一行人下山,老头们相互搀扶,唱起了山歌。 飘忽的歌声随路灯远近,仿佛漫山遍野层出不穷的珊瑚铃,形色变换,山色斑驳。 程应航牵着温泠的袖子,走在最后。 见她还在生闷气,程应航提醒她:“你先动口的。” 温泠原本不想提,闻言眼刀直剜过去:“那你就能……” 算,不说了。一张口就疼,没掰扯几句也得她输。 过片刻火气压不下去,她自己忍不住又提,手指头直戳他胳膊:“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意思一下就行了,你还……” 他大爷的,她这嘴都张不开,他到底怎么做到脸皮这么厚的? 程应航抓住她的手指,揣在兜里:“知道了,下次注意。” 温泠想抽回手,见他低头无声笑着,好像捡到什么宝贝似的。 心里又开始蒸腾,她别开脸:“谁跟你下次……” 掏手机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温泠这才看到,夏二东发了好多信息过来,之前没看手机,都没注意。 【温泠!!!】 【不要叫他山上,求你!】 【程应航对你好,你也别糟践他行吗!!!!】 【温泠,,】 【他妈就是在山上的学堂里被……】 看到这里,仿佛兜头一盆冰水,温泠心脏蓦然缩紧,呼吸骤然抽离,透不过气来。 【跟春飞姨是同班同学,同龄人。按推算,当时他妈大致是14岁】 【为了索赔,她爹叫她把孩子生下来……就是程应航】 【够了,下山吧,别折磨他了】 【这些他永远开不了口跟你说,你知道了也请当做不知道吧,放过他,回吧。】 最后一条是十几分钟前发的:【没事了,当我没说。总之……你看着点他吧,我也希望他能真的放下了。】 温泠隐约想起,夏二东多次欲言又止,好像还朝她示意过手机。 只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程应航牵走了。 见温泠停步,手指冰冷,程应航停在下一级台阶,回望她:“怎么了?” 温泠有些没办法呼吸,缓缓蹲下去,手机脱手,摔下台阶去。 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非要程应航上山?! “航哥,对不起……”温泠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有些不敢看他,“我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半点冒犯的意思,更不知道去山顶会引起他不好的记忆。 捡回她的手机,看了眼信息记录,程应航给她塞回口袋里去。 程应航将她拉起来,额头轻低她额头:“冷吗?” 温泠摇摇头。 程应航还是脱了外套,给她披上。 “我妈辍学打工,最后在外省去世,我不知道她死前是什么情形,想象不出来……只有这里,这里是她的刑场。” 温泠垂下眼睫:“对不起……” 收拢大衣领口,程应航捧着她的脸:“刚才有那么片刻,我……忘了这件事。我忘了外界所有的事。” “你很好,不要说对不起……这个新年我很快乐。”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不用这样,那是他们的事。 他的人生,第一次从过往中挣脱出来,他的未来,好像也可以有所期待。好像只要她在这里,所有浓稠腐臭的黑暗,都被驱散了。 仰望她时,他只想汲取一点曙光,她却给了他一整个世界的花开春暖。 温泠抱住他,嗅着他身上淡淡酒味,她平复下心绪,慢慢说: “航哥,我有时候不了解状况,你不高兴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或者暗示我一下……我不想你每次都迁就我。” 程应航拍拍她的背,轻声:“不是迁就,是我喜欢你,我愿意。” 温泠眼圈湿润:“我也喜欢你,新年快乐航哥,我希望你以后每年都快乐……” “这个愿望很难,”程应航声音低沉,认真思忖着,“除非……你每年都先主动亲我。” 温泠:“……” 程应航:“说定了。” 温泠推开他:“谁跟你说定了?” 程应航笑,拉起她的手啾了一口:“盖章。” 温泠:“……这个章不算!” 丫的,就你能么?温泠揪着他的两耳朵将他的脸捧过来,照着额头狠狠mua了一口:“这个章才算,懂么?” 程应航深深地看着她,眼里别有一种认认真真的笃定,摇头:“没懂,再演示一遍?” 温泠:“……” 完蛋了,航 分卷阅读106 哥今天怎么回事?下酒菜也不少啊,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第 46 章 大年初一流水席,集体拜年,兼给全村高寿老人统一祝寿。 温泠本想睡个懒觉,怎料到六点多就让那做菜的乡厨班子给闹醒了。 稀里哗啦的又是锅碗瓢盆,又是桌椅板凳,成排烧火做菜煤气罐呼呼直响,温泠一边刷牙,一边探头看,深切怀疑它们随时会连环爆炸。 更夸张的,却是程应航。 大清早的,在村中戏台前摆了一张大红木桌,上面码着成捆的毛爷爷,堆成了一个金字塔。 桌旁放了印钞机、A4纸的资料、整盒的签字笔和印泥。 他和夏二东就站在桌后不远处,被几个老大爷围着打趣。 温泠出门找程应航,远远同他对望,无语凝噎。 真这么搞啊?航哥壕起来真不带眨眼的。 可这效果的确是杠杠的,路上每个人都在说,边说边笑得合不拢嘴——当场签承包合同,当场拿钞票! 程太爷还送来一副红彤彤的金字对联,要给他挂在桌前镇场子。 乡镇的干部也被请过来,大过年地给他们加班敲章办手续,当场办下好片地,村民热热闹闹地拿了钱,验钞机数两遍,自己吐口唾沫再数一遍。 十一点开席,一溜的方木桌从村中大戏台起头,中间大路宽阔,一路摆到山脚下。 陈静蕊说还不饿,不愿出门。 往年陈静蕊也基本都是宅家的多,温泠也就随她了。 夏老太被请去老寿星那边主桌,程应航作为流水席最大的赞助,也被拉到主桌去了。 温泠就自己随便找了张路口的桌子坐下,抱着筷子,翘首等着见识流水席有什么好吃的。 等着见识她的人更多,其他桌都还没几个人,她这桌却瞬间坐得爆满。 原本八人的位置,三姑六婆地,愣是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二三十号人。 有问温泠哪里人的,有问什么时候定亲的,打算摆几桌啊、身上衣服不便宜吧、彩礼要多少…… 在农村的语境中,十几岁就可以嫁人了,只有温泠一个人满头黑线,暗叹真是无法无天。 见温泠戴着耳机埋头戳手机,她们就互相攀谈起来。 “真没见过这么漂亮水灵的姑娘,天仙似的,我看了都想抱回家去!” “欸,女先生怎么就跟了程家的小报应?” “咋就不能呢?你看后生长得多精神。” “你是看他钱有精神吧!” “早知道这后生这么出息,让我家的妹子跟他多接触接触。” 众人皆起哄、笑叹,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程应航他们还要忙着签承包合同,暂时没办法坐下来。 见温泠被埋了,夏二东立即过来,客气请乡亲们分开坐下吃,程应航趁机给温泠指了条生路。 温泠赶紧拿着碗筷就跑去陶春飞、桃桃那桌坐下。 这桌也有八卦的人,不过陶春飞顶住,温泠可算松口气,终于能吃上口热菜。 有端着碗跟过来,戳着温泠胳膊还要问的,陶春飞直接给挡开了: “哎呀大姑大婶,人家小姑娘脸皮薄,被你们吓坏了!” 众人就打趣陶春飞:“程应航从小就跟人不一样,大家都说这小子将来有出息。也不枉你这么多年护着他,以后可享福了!” “我享什么福哦,”陶春飞笑,瞅一眼温泠,“他挣的都是他自己的,以后还要讨媳妇儿、供孩子呢!” 也有人哼笑:“前几年赶上花市的好时候,他也就是撞上运道了,以后可就难说了……” “哪有什么撞大运!”陶春飞立即扭头反驳回去,“他才一个小孩子,别人还在父母怀里宠着,他就自己倒卖花草……”说着就哽咽了。 温泠埋头吃菜,犹豫了一下,左手伸出去,在桌下握住陶春飞的手。 陶春飞不再说下去,低头回握住温泠的手,轻轻拍了拍。 几个姑婆见陶春飞这样,纷纷附和,都说他妈妈走得早,可惜了。 “程锦绣啊,当年学习成绩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真要好好学下去也是个人才,真是可惜了……” 温泠停住筷子,程锦绣?这是……程应航母亲的名字吗? 一阵唏嘘,气氛过于沉重,话题又硬是转向眼前这流水席,各个夸赞这席摆得一年比一年好了,翻来覆去应和着车轱辘话。 陶春飞随口应和着,望向远处的主桌的程应航。 她的眼中一层薄泪,像是看到自己儿子卸下陈年悲辛,衣锦还乡。 温泠垂眸,她的手还被陶春飞捂在手里。 由于常年劳作,陶春飞的手非常粗糙,掌心又厚又温暖,将温泠冰棍一样的手指焐着,逐渐焐暖。 温泠脑中冒出个奇怪的闪念,原来别人的 分卷阅读107 妈妈的手是这样的。 前头戏台上传来一阵扩音喇叭声,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戴子赋穿了夸张的大红袍,端着个贴了“福”字的瓮,给大家拜年、宣布要搞抽奖。 几个老寿星先抽,抽到红花生的有红包;抽到绿花生的得拿着话筒在戏台上唱支歌,也能领红包。 戴子赋一口本地方言说得贼溜,哄得老寿星们拿着话筒一通嚎,乐得大伙儿合不拢嘴。 最后寿星都抽到了大红包,祝寿的、讨红包的、表演节目换抽奖机会的,沸反盈天。 温泠边吃边笑,想拿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时,才发现,十多分钟前陈静蕊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周围太吵了,她完全听不见,便拿着手机一边往客栈走,一边给陈静蕊拨回去。 最近总是漏接陈静蕊电话,她虽然没说什么,温泠也有点愧疚。 程业男一边嘲笑上台的丢人现眼,一边端着杯子起身跟人拼酒,吹嘘自己唱得多好。 温泠经过他这桌,嫌弃地顺脚将他凳子给勾开了。 程业男喝完一大杯坐下,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同桌吃席的,顿时爆发大笑,附近几桌看见了,皆笑得前俯后仰。 程业男恼了,爬起身来满口脏话骂骂咧咧,喝令大家不要笑。 “你也就满口喷粪最本事了,你厉害你上台唱呗?” 程业男指着那说话的后生:“老子会唱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那后生非要跟他杠:“吹牛批谁不会啊,你也真金白银给大家发红包啊?” “对啊老程,你说的荷兰进口机器在哪呢?你说的全自动电脑控制的温室大棚呢?你叫我们不要承包给程应航,你也拿出点诚意嘛!” “跟程应航比?你脸呢?” “你没看见么,昨晚程应航一眼扫过去,他夹着尾巴就跑,那怂样我看着都臊得慌!” 那后生一边说,一边模仿贼眉鼠眼的样子,又引来一阵哄笑。 程业男砸了手中的酒碗就扑上去打人。 周遭众人连忙起身拦他:“大过年的,大家高兴!吃好喝好!” 程业男勉为其难坐下,叫大家待会儿去他家再喝他一箱,洋酒! 那后生又顶一句:“他吃的喝的都是程应航的,吃白食还充款爷,哦呦好气派啊!” 程业男气得大骂,酒劲上头,一把掀了桌子。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杯盘碎了满地。 这下闹得大家都没法吃,没人劝着他了,四散了去别桌坐下,都懒得再理他这个醉鬼。 程业男周围一望,刚才推杯换盏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气得直飙脏话,机关木仓似的直突突。 陶春飞愧疚地跑过来,给大家伙儿鞠躬道歉,死活将程业男拖回家去。 程业男家对角线方向,有一条塘河,水流缓缓,甚为僻静。 河上一架石拱桥,大拱飞跨水面,桥身风雨沧桑,桥上的雕刻护栏大多损毁了。 温泠快步上桥,低头给程应航发信息: 【我妈出来散步迷路了,我们现在在大拱桥这边,我陪她一会儿。】 上桥后,果然就见陈静蕊站在对面。 桥头有棵大榕树,枝叶森森,她站在冬日阳光斑驳的光影里微笑着,一如风中摇曳的苹果花,甜美,模糊。 温泠快步上前:“中午还没吃吧?觉得流水席太吵的话,我们回客栈吃?” 陈静蕊今天一身米色呢子大衣,披着深蓝披肩。 她微笑摇头,过来挽住她的手:“小泠,陪妈妈走走吧。” 温泠应了。 本来这次就是要带陈静蕊来散散心的,她都光顾着自己玩了,现在两人得空,走走也好。 陈静蕊:“你和小航是不是在恋爱?” 温泠:“……你想说什么?” 不否认,反问,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默认并且持抵抗态度。 温泠一说完就知道要坏菜,陈静蕊却笑了:“看来你真的是很喜欢他啊。” 温泠:“……”疗养院是将她治好了,还是把脑子治坏了? 两人缓缓踱步上桥,陈静蕊望着远处水波粼粼,眼睛微微眯起。 “我听说……小航是他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怎么没看到他们?” 程应航的外婆是她外公强抢的,逃跑后大概三十多年没有音讯了。 至于他外公……温泠摇头:“不清楚,没听他提起过。” “他的母亲未婚生子,父亲是来路不明又不知所踪的□□犯。”陈静蕊停步,看着温泠的眼睛,“他这样的家庭出身,你……不介意吗?” 温泠迎视陈静蕊,忽然想笑:“我介意什么?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吗?这些事又会影响我什么?” 陈静蕊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影响什么不是很明显的事么,已经有人在传她和程应航的闲话了,越是古老的村 分卷阅读108 落,思想越是陈腐。 表面上人们热情招呼谈笑,背地里编排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传播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越耸人听闻的八卦才越有趣味。 程应航已经洗不干净了,即便他以后功成名就,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家族的肮脏过往,如同跗骨之疽,一辈子别想摆脱。 温泠别开脸:“没有人能选择他出生的家庭,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人们看异类一样的眼神,和细节中流露的厌恶疏离,是挺膈应人的。 可她也从未生活在人群里,拜陈静蕊所赐,她也是异类。 流言蜚语又怎样,又不会死。 陈静蕊微笑起来,抬手轻抚温泠的头发:“你跟我年轻的时候真的一模一样。” 她看着温泠,仿佛看见时光中的自己。 “你外公外婆刚开始是不同意我嫁给你爸爸的,只是我一直在坚持。我是多么爱他啊,没有他我怎么活得下去……” 温泠眉间轻蹙,就听她续道: “我不是说,你会像我一样下场凄惨。我只是想告诉你,妈妈知道遭遇亲人的阻碍会有多痛苦。妈妈永远是爱你的,妈妈不想让你那么痛苦。” 温泠蓦然鼻子发酸。她们从来没有像这样认真谈过,她看到陈静蕊眼里的恳切,她是真的不想她受苦。 “他来了。”陈静蕊望向温泠身后。 温泠侧身回头。 脚上突然被绊住,陈静蕊不知为何推了她一把,温泠的身形蓦然失衡、向后仰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仓促之中,温泠只抓到陈静蕊的胳膊。 农村历经千年风雨的石板拱桥,边上的护栏已损毁缺失。 陈静蕊轻轻扬手,胳膊上一松,温泠抓着她那深蓝色的披肩,整个人直摔下桥去,深深坠入水中。 冬日衣服厚重,甚至没溅起多高的水花,只闷声一响,重物落地般,一落水就将人砸懵了。 温泠不会游泳,她只能竭力冷静下来,艰难地睁开眼睛。 人在水中,分不清上下左右,更不知道哪里是水面。可以感到隐约光亮,却不知道该如何借力将自己推过去。 越努力扑腾,阻力越大,力气飞速散失,气息快屏不住了…… 手机从口袋里滑出,亮起来电显示,进水熄屏,沉入水中。 程应航走在去塘河的路上,听着关机提示音,心口一悸。 他加快脚步往大桥去,甚至飞跑起来。 披肩在水里扯动着,飘出悠扬的弧线,温泠的脑子里甚至冒出漫无边际的想法,溺水,原来是这么安静的死法,跟电视里演的挣扎呼救完全不一样…… 真的要死了吗?陈静蕊在帮她呼救吗? 她感到眼角温热,眼泪渗出来,消弭在水中。 航哥,你在哪…… 程应航手机响起,他立即接通。 电话那头,是桃桃凄厉的哭喊:“航哥,我妈要被打死了!好多血……你快来啊……” 脚步蓦然停住,程应航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第 47 章 距离流水席街道不远的程业男家,院门大开,年货、酒瓶、板凳和盆栽,皆砸得稀碎,一地狼藉。 屋里程业男对陶春飞拳脚相加,脏话不堪入耳。 桃桃躲在门后角落,额头肿了一大块青紫,膝盖和鞋底都扎着玻璃碴,缩在院子角落里,哭得抽噎,说话含糊断续。 她在角落里捧着电话哭:“航哥你到哪了?我妈流了好多血……” “我爸喝了好多酒,我妈劝他不要喝了……酒瓶子就砸在她头上……” 附近原本在吃流水席的村人,纷纷跑来看热闹,院落矮墙外围满了人,有的还进到院子探头看屋里,没一个上前拉架的。 拉架也只会被程业男记恨,人们明智地不沾惹这种家务事。 反正程业男三天两头打老婆,屡见不鲜了,甚至有人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看,一边嗑。 “不够这次发酒疯,打得真够狠的。” “就是啊,满地的玻璃碴子,抓着人头发就往地上砸!啧啧啧……” “刚吃席受了窝囊气呗,拿老婆撒气,可真有出息!” 手边一打的酒瓶子全砸光了,程业男抄起倒在脚边的拖把,就往陶春飞身上抽: “贱货!老子造什么孽了捡你个破鞋!管我?你管啊……你管啊!” 咆哮着唾沫飞溅,程业男一脚一脚狠狠踢她肚子,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院子里,撕扯她的衣服。 “哦哟,老程说什么破鞋呢?” 三姑六婆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闻,兴奋得控制不住音量。 “你还不知啊?陶春飞嫁人的时候就不是处,老程还上老丈人家里大闹一场呢!” “我说呢,老程平时看着也挺和善的,怎么结婚了天 分卷阅读109 天打老婆。” “看不出来啊,陶春飞是这种人……” “当年她跟程锦绣不是同班同学么,两个人都不干不净的,还想瞒天过海呢……” 陶春飞满头都是血,脑袋被砸得晕眩不止,爬都爬不起来,蜷在地上抱着头,到处都是碎玻璃,不知道往哪里躲才能不疼一点。 此起彼伏的八卦声中,她听到桃桃的哭声,血流到眼睛里,看不清桃桃在哪。 她竭尽全力喊着:“桃桃去外婆家……桃桃走啊……”声音却轻如蚊蚋。 “滚开!”一声暴喝,一个高大的身影破开围观人群,冲进院落里来。 桃桃回头,放声大哭。 “东哥——快救救我妈妈……” 哗啦水响,程应航托着半昏迷的温泠从冒出水面,泅向岸边。 年初的水,冰冷刺骨,温泠的衣服湿了水,过于厚重,程应航艰难地将她托举着,自己几近呛水。 回头,他看见陈静蕊站在岸边。 风中白衣摇曳,陈静蕊纯洁凄楚,让人联想到了幽暗的深林中洁白剔透的水晶兰。 “航哥!我来了,你坚持住!”戴子赋穿着一身红袍冲下水边石阶,“陈阿姨你走开别挡路!” 陈静蕊被推开了,跌坐在石阶上,看着戴子赋蹚水下台阶,将程应航拉上来。 温泠剧烈咳嗽,喘息嘶哑,他二人将温泠搬到桥边空地,给她拍背顺气。 陈静蕊跟过来,蹲在旁边看着温泠,手足无措的样子:“小泠你没事吧?吓死妈妈了!” 却被程应航狠狠推开。 温泠落水时她不呼救,现在来假惺惺。 他背起温泠,起身时看了一眼陈静蕊,目光冷锐,暗含警告。 拿上扔在路边的外套,程应航背着温泠,戴子赋在旁边护着,一路赶往客栈。 来之前他已经叫戴子赋报警、打急救电话。 只是农村路远,程应航拽住戴子赋:“去把车开进来,去医院。先接春飞姨,再来接温泠。” “哦……哦!”戴子赋不知道陶春飞那边什么情况,也不多问,扭头奔向村外停车的地方。 程应航将温泠送回房间,进卫生间放在浴缸里,温水淋下来。 温泠冻得直发抖,温热的水流先淋在腿上,她这才稍微恢复知觉。 程应航将花洒交给她自己控制,去她行李箱随手拿了衣服给她放在架子上,将房间制暖开到最大。 温泠一身是水出来,抱住程应航,眼泪扑簌而下:“航哥我没事了,你跟我说句话……” 程应航从方才一直没说话,手脚利索地给她提供保暖环境,脸色却冷得吓人。 程应航回过身来,抓着她的手焐在怀里,抱着她,吻她耳畔和脸颊,满心愧疚没有护她周全。 万分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仿佛溺水的是他。 程应低声:“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好好待在房间里。春飞姨那边出事了,我必须马上过去。” 桃桃打电话给他之后,他联系了夏二东。 他从未见桃桃哭得那么绝望、那么恐惧,而他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那你快去,”温泠松开他,抹掉眼泪,“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去。” 程应航抱紧她:“门锁好,谁来都不准开,尤其陈静蕊。” 没等温泠回答,他已转身,冲出门去。 温泠心头涌起一阵不安,身上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走到窗边,看到窗外楼下,程应航穿过天井飞奔离开的背影,每一步都是一个重重的湿脚印。 温泠换好衣服,始终心神不宁。 听到警笛声,她头发还没吹干,就扔下吹风机跑下楼去。 刚出客栈,就看到一辆警车停停走走。 车里,夏二东和程业男拳脚相加,头破血流,警察不得不停车,将他二人拖开,分别铐上手铐。 看见温泠,夏二东扑过来,被警察拦下:“去看看,春、春飞姨!” 等温泠赶到陶春飞家门前,外面围满了人。 温泠奋力往里挤:“让开!你们让开!” 要疯了,一天不看热闹会死吗?! “就说嘛,程业男就是捡了个破鞋,这么多年的绿帽子,能不气吗?” “这桃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 “捡破鞋丢了自己的脸,谁会拿出来说啊,这程业男也可怜来噻!” 温泠挤不进去,捡了流水席的板凳,朝他们一阵乱砸,这才勉强将打开一条路进去。 奔过院中狼藉,温泠正要拉开门,房门已经被砸烂,直倒下来,咣当巨响。 随着房门洞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温泠进得门中,昏暗的房子大厅里,满地玻璃碴折射微光。 一个人趴在地上,满脸半干的血块,衣服已被撕扯得破烂。 温泠顿住脚步,心下骇然,根本认不出来 分卷阅读110 那是陶春飞。 程应航抓着陶春飞的胳膊将她按在地上、抠她咽喉催吐。 她的衣服、地上,染满了呕吐物。 桃桃蹲跪在旁边,眼睛红肿,哭得眼泪都干了。 方才夏二东赶来后,跟程业男扭打起来,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警车终于开到,问过情况,车只有一辆,就先将他二人给带走了,叫陶春飞自行去就医。 陶春飞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摇摇晃晃爬起来,关了门,将桃桃困在外面。 程应航赶来的时候,只能砸门,迎接他的,是滚到门边的农药瓶,已经空了。 温泠跑上前将衣服遮在陶春飞身上:“到外面去!” 空气中弥漫着愈发浓烈的农药味,陶春飞已经有些失去神智,抽搐着,口吐白沫。 温泠看得胆战心惊,她这是喝了多少农药?! 外面车喇叭声连响,戴子赋沿路撞了一片流水席桌椅,车子开到院门外,扯开嗓子叫路人闪开。 温泠努力冷静,和程应航将陶春飞抬出来,看到门边的农药瓶子,立即捡起来带上。 外面围观的人才意识到要出人命了,纷纷闪开。 戴子赋开门下车,见状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打开后座车门。 几人上车,一路疾驰,奔向最近的县医院。 车上后座,温泠给陶春飞灌矿泉水,程应航继续催吐,弄得车里一片恶臭狼藉。 好不容易赶到急诊抢救室,医生问他们,知不知道是什么农药中毒。 温泠越是想掏出兜里的农药瓶,越是手抖卡住,程应航那边已经报了农药名,并补充:“主要成分是有机磷。” “知道了,”医生拿了农药瓶,将他俩推出去,“你们赶紧去清洗!你们身上染了太多农药,经皮肤就能吸收,快去拿肥皂洗!” 温泠竭力镇静下来,见程应航不肯走,拽着他的领子吼他:“已经在抢救了!你难道想自己先倒下吗?!” 他的肋骨还没长好,这一天那么多剧烈的动作,身上衣服还湿透的,再加上农药,他会撑不住的。 回望一眼嗡嗡开动的洗胃机,和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陶春飞,温泠硬生生忍下眼泪。 送到医院时,陶春飞已经完全昏迷,手无力地垂在一边。 原本厚实、温暖红润的手,变得又冷又脏,像一块随意弃置的腐肉。 温泠想哭,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哭,不能添乱。 在陈静蕊单独监护的八年中,温泠最大的成就,就是学会了一边痛苦一边冷静,程应航不理智时,她必须成为程应航的理智。 温泠勒令戴子赋守在抢救室外面,将程应航和桃桃拽去清洗。 拖拽中差点摔倒,踉跄两步,程应航终于看了温泠一眼,终于恢复些清醒。 他按捺下情绪,沉默着去急诊外的洗手台。 带桃桃去处理外伤时,程应航接到戴子赋电话,一言不发冲回抢救室。 温泠带着桃桃赶回去,陶春飞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报警灯红色闪烁,三条指标落为毫无波澜的横线,滴声延绵。 ☆、第 48 章 陶春飞的娘家人来了,年迈的父亲、姐弟叔嫂之类,来了四五个。 戴子赋去急诊大厅接他们过来,医生表示,尽力了,已经超出了惯例抢救时间,不是不救,是的确没希望了。 程应航抓住医生的胳膊,极力克制着情绪,手背上青筋绷起,眼圈发红:“求您……” 温泠站在他身后,第一次看到程应航恳求什么。 悲伤像蓦然发难的海啸,不尽的巨浪奔涌而来,淹没了她,淹没了他们。 医生摇头:“剂量太大,浓度太高,洗胃都来不及洗干净,没办法了……” 陶春飞的家人推开程应航,围住医生,茫然失措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办啊,怎么会这样…… 一片嘈杂中,温泠眼里只看到程应航,只听到程应航。 他跪在陶春飞的床边,握着她的手,额头靠在床沿,深深闭上眼,整个人安静得几近窒息。 桃桃被戴子赋抱着,嘶声哭喊,拼命挣扎。 挣到床边,桃桃狠狠推开程应航,嘶吼、踢打。 话音含糊,温泠勉强听清,桃桃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来,如果他早点来,也许就不会喝下去了。 温泠将桃桃抱走,她仍然哭闹不止。 温泠任由她折腾,并不说话,只是紧紧箍着她,不让她挣脱。 她心里清楚,程应航是为了救她,耽误了去陶春飞那边。 程应航没做错什么,今天要么是她,要么是春飞姨,总有一个人会躺在这。 无论是谁死,程应航都是最痛苦的。 可这一切本就不该由他承担,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 他本应该也像桃桃一样,嘶吼着去怨恨别 分卷阅读111 人,春飞姨并不只是她的妈妈。 旁边陶春飞的娘家人哭天抢地。被保安请到了外面大厅休息区去。 抢救室里依旧忙碌。救活了送去留观,救不活的叫家属接走。 医护人员忙得脚不沾地,跟死神一场又一场地赛跑,抢救室没有眼泪。 世界匆忙,不会为这个平凡的女人的逝去,而暂停一秒。 她曾经双手焐热的温泠的手,此时也已冷得僵硬,酸涩痛楚,从骨头缝里无声绵延。 陶春飞的后事,需要有人来处理,陶春飞的家人拒绝签字确认死亡,连带地要付医疗费、运送费,他们认为这些要程业男付才对。 还有他们叫出的拉了空车的救护车,也要收费。 一家子人一边哭喊,一边盘算,林林总总的,对一个务农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 收到电话说,程业男被抓到派出所里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尸体又不能扔在这里不管,他们终于商定,先将尸体领回去。 陶春飞头发斑白的老父亲,抹了一把浊泪,满是泥垢和裂纹的手,在文书上签下他歪斜坎坷的名字。 终于要将尸体带走了,桃桃已经哭累了,失了魂一般不再挣动,温泠将她交给她外婆,然后去叫程应航。 程应航始终跪在床边,温泠扶他起来。 却见他整个人瘫软下来,已经晕厥,额头发烫,不省人事。 “戴子赋……”一时间,温泠声音都哑了,叫了好几声才发出声音,“去挂号,挂急诊!” 骨折部位出现肿胀,CT显示脾脏再次渗血,加上全身一直裹在湿冷的衣服里奔波,程应航陷入高烧昏迷。 温泠想打电话给温廷谦,她自己的手机泡水了,又没办法解锁程应航的手机,只能通过戴子赋辗转联系。 她拿了程应航的钱包去窗口缴费,打开钱包时,那张焚烧过的纸片映入眼帘。 【即使全世界都漠然,我们依然要】 她不知道程应航的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的,又是谁烧了它,只剩下了没头没尾这么半句。 不可遏制地,温泠蹲跪在地,痛哭失声。 全世界都漠然,我们依然要如何呢?要坚强吗?要勇敢吗? 可是人都死了啊…… 医院里有太多默认的生死,所有人都见怪不怪,绕过温泠,继续排队缴费。 无人打扰,温泠哭过一场,去洗把脸,迅速收拾起情绪。 回到程应航的留观床边,除了眼圈有些红,她看起来完全如常。 “联系上了吗?”温泠平静地轻声问戴子赋。 戴子赋:“业林叔正在赶过来,已经在安排转院了。” 联系上程业林就等于是通知温廷谦了,温泠点头。 程业林来了之后,转院车已经安排好了。 傍晚紫色雾霭铺满天空,温泠望了一眼,低头跟着上了车,戴子赋另外开车跟着。 车里,程业林问温泠怎么回事,温泠垂着眼,缓慢而清晰地叙述着。 她的目光始终看着随车的监护仪,虽然她看不太懂,只知道红灯是报警。 所幸一路上,红灯都没有亮起。 温泠窝着程应航的手,握了一路,这回可以确定的是,是她的手心在发潮——程应航一直没醒来。 转入加护病房,仍是上次的房间,床头柜上还放了一束粉白色洋牡丹,衬着墨绿的鹿角蕨。 进门的时候,温泠有些恍惚,好似寒假去乡下的这些天,只是一场大梦。 她还在照顾撞车的程应航,陶春飞会带着一整桶油乎乎的骨头汤,大清早就过来,催他们快喝,还抢着帮她洗衣服…… 程应航继续住院留观,温泠守在他床边,温廷谦过来,站在她身后。 温泠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两相沉默,他又出去了,医生候在门外,跟他讲着程应航当前情况。 程业林要回一趟乡下,两人合计着后续安排。 戴子赋拿着手机进来,开着扩音,他跟夏二东联系上了。 夏二东和程业男被拘留,程业男酒劲上头,死活不接受民警调解,誓要立案。 现在两人都得去做伤情鉴定,接下来要分别拘留。 “春飞姨没了。”戴子赋告诉他。 电话那头静默了良久,传来一声哑然:“……什么?” 夏二东没见着春飞姨最后一面,即便现在从派出所逃出来,也不可能了。 扩音声孔传来一阵椅腿刮擦地面的乱响,随后是程业男的惨叫,夹杂着几个民警的严厉呵斥。 戴子赋匆匆出了病房去,连声劝夏二东别动手:“不是程业男打的,是春飞姨自己喝了农药……” 可是连戴子赋自己也哽咽了。 要不是程业男打她,还在那么多村人面前糟践她,她又怎么会一时冲动…… 病房里恢复安静,温泠知道程应航醒着。 刚才医 分卷阅读112 生给他查体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这次的医嘱仍然是绝对卧床休息,吊瓶里加了止血药,之后还要打消炎和退烧药,肋骨骨折又不能打石膏,也没有特效药。 之后三天,程应航偶尔睁开眼,也只是望着天花板,无言。 大多时候他都闭着眼睛,温泠知道他没有睡。 他闭着双眼,也许整夜失眠,没人知道,他沉默得像是死掉了。 每次医院送过来的餐点,都只有温泠在吃,没胃口也强迫自己咽下去,一份饭,认认真真吃得干干净净。 程应航水米不进,嘴唇干得起皮。 温泠拿棉签给他蘸水湿润,医生给他开静脉营养液,就这么勉强维持着。 直到戴子赋提醒温泠补办个手机方便联系,温泠问了日期,才发现寒假已结束,高三已经开学两天。 温廷谦派人去了一趟学校,给程应航请病假,温泠托他顺便也帮她请假。 温廷谦问她什么理由,温泠望着吊瓶想了想:“亲人过世。” 静脉营养液是乳白色的巨大塑封袋,滴速缓慢,否则容易起不良反应。 温泠坐在床前,沉默着,一守就是几小时;每两个小时记得给他翻身,以免压疮。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夜里温泠就坐在程应航床边,趴在床沿上睡,握着他的手,程应航稍有动作,她随时醒来。 这天晚上温泠感到程应航手背汗津津的,才意识到他退烧了,一身的汗。 她想叫护工来给程应航擦身,发现程应航好像睡着了,她抽出手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握了一下。 不舍得将他叫醒,温泠自己去拧了热毛巾,尽量轻地给他擦拭额头、手心手背。 灰色的棉质衬衫病号服也汗湿了,贴在他身上,一片深色。 温泠试图给他解开扣子,刚解开第一颗,她的手被握住,程应航醒了。 温泠:“给你擦身,都是汗,衣服换了吧?” 床头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映在程应航眼里,有微亮的光点。 他静默良久,撑起身,自己解扣子。 温泠立即将床头摇起来,让他靠着:“慢点。” 换下衣服,温泠给他擦背。 少年的身体微微躬着,垂着头俯向被面,小夜灯的微光铺在他背上,像刚涂了石膏的墙,还未抹平整,毫无杂质,带着一身的生冷潮湿。 淡蓝色的毛巾沿着他凸起的脊柱轻轻擦拭,两块肩胛骨蛰伏着,只剩隐约轮廓。 温泠才发觉,原来程应航这么单薄。 以往的他,沉静中默默将一切安排熨帖,遇到事情雷厉风行,让人误以为,他强壮彪悍,无所不能。 还是说,就在这几天里,他迅速地消瘦下去…… 给程应航换了一身干净的保暖衣,他重新躺下,仍闭着眼。 给他盖被子的动作顿住,温泠看到,他的眼角,隐约一道泪痕。 温泠放好毛巾,回到床前坐了一会儿,脱了鞋越过护栏爬上床,轻轻挨过去抱住他,脸颊贴在他额头上。 程应航抬手挡在眼睛上:“关灯。” 声音沙哑,大概是因为喉咙干燥。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温泠心下发颤,忍住蓦然涌上来的泪意,只轻轻回应:“好。” “想喝水吗?” 程应航摇头。 小夜灯熄灭。 “小时候春飞姨也给我擦洗过。” 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平铺直叙,仿佛自语。 程锦绣带程应航到五岁,之后就外出打工了,程应航的外祖父并不管他死活,他成了野孩子。 有村妇看他可怜,偶有剩饭会给他一点,大多时候是驱赶。 夏二东大他四岁,两人都经常挨欺负,就成了同伴。 夏老太也没有余粮,有时只给他一些锅巴和野菜,好歹没有撵他。 他七岁时,陶春飞嫁到程家这边来,见他惨状,给他擦洗过,擦的是草药。 那时候,不断有大孩子找茬跟他打架,身上大小伤口不断。 加上夏日蚊叮虫咬,身上抓烂了,天气又炎热,成片地化脓,情形骇人。 程应航见外公因为有性·病,所有人都躲着他,程应航干脆说自己也有性·病。 见他身上溃烂瘆人,大人小孩都信了。 一传十十传百,果真就再也没人跟他打架,都怕接触了会传染。 所以其实,身上有性·病的谣言,是他自己传的,落得清静。 只有陶春飞,揪着程应航,打了沁凉的井水,拌着草药给他擦洗身上的伤口。 将程应航拾掇得一身药汁惨绿,陶春飞又拉他去求程太爷给口饭吃。 太爷开出条件,勒令他去上学,学一百字,可以换一顿饭;考第一名,得半只鸡。 那年期末,程应航 分卷阅读113 第一次吃到三黄鸡,肥得流油。 念书三年,期中期末合起来考了六次第一,他带着夏二东吃空了太爷后院的鸡窝。 程业林带着程锦绣的骨灰回到村子的那天,过继了程应航。 而后程业林带他离开村子,那时程应航十岁。 等程应航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他筹划的第一件事,是将陶春飞接出来。 …… 时断时续,程应航说着他小时候的事,声音平缓,毫无波澜,仿佛旁观。 后半夜,他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睡着了。 温泠靠着他额头,目光落在房间黑暗的虚空,心头酸胀。 半晌,她垂眸,轻吻他额头,唇瓣就这么贴着他,久久未离开。 仿佛要穿过满目的昏暗和时光的阻隔,试图安抚那个打架的,满身伤口的,又拼命学习换饭吃的小小少年,那个两次失去母亲,连眼泪都奢侈的小报应。 ☆、第 49 章 温泠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多云的冬日,白蒙蒙地耀眼。 她将脸深深埋回被子,蓦然睁眼——程应航不见了! 他不能下床的,他去哪里了?! 温泠手忙脚乱下床,顾不及放下病床护栏,直接翻过去,勾到了栏杆,扑摔在地。 这时病房门开了,程应航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食物的纸袋,还有封装的豆浆。 见温泠扑跪在地,他快步上前扶她起来。 程应航:“我只是去买早饭,医院里的早饭不好吃。” 说着递上他手中的提袋。 温泠注意到,这是长芳街才有的豆沙炸糕,门店在春飞姨家店铺斜对面,纸袋包装上还印着地址。 程应航一身寒凉,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 温泠没多问,洗漱之后过来,两人对坐,默默吃早饭。 吃完早饭,温泠收拾桌子:“下次想出去的话,告诉我一声,我陪你去。” “不用了,”程应航抬眼望着她,“下午出院。” 温泠:“医生说……”医生说要留观七天。 “没事。”程应航拉过她的手,“我不剧烈运动。” 程应航都这么说了,温泠也拦不住他。 简单收拾了东西,午后戴子赋过来接人。 先回了一趟籀文村。夏二东已经从拘留所回来了,去过一趟陶春飞娘家,送了些粮油和钱。 他的脸上有几道指甲抠出的伤口,跟程业男打架弄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大碍。 几人在客栈里碰见,相顾无言,夏二东低下头去。 他在自责。 他大概是觉得,如果他不是光顾着跟程业男打架,事情就不会这样。 温泠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她没有去找陈静蕊、如果她没有不慎落水,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赶往陶春飞那里。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如果”是太昂贵的果子,没有人买得起。 温泠也没办法劝什么,就只是过去握了握夏二东的胳膊。 客栈里,之前他们的房间都还留着,几人分别回房间去稍事休整。 陈静蕊已经被温廷谦送回疗养院了,温泠现在没有余暇顾着她的心情。 晚饭过后,几个人坐在堂屋里,围着火炉煮茶。 三东趴在温泠脚边,尾巴不时晃晃。 西西窝在夏老太怀里,随着老太呼吸肚子起伏。 夏老太问起,夏二东都回来了,那程业男呢。 夏二东火钳捣着炉火,说话费劲,回答缓慢。 派出所这边,除了跟夏二东打架拘留之外,程业男并没有得到什么惩处。 家暴嘛,没人会管的,更何况被打的当事人都不在了,之后喝农药就更算不到他头上。 在座几人沉默听着,夏老太补充村里的状况。 陶春飞娘家人上门大闹,程业男原本还缩着脖子挨骂,说到赔偿,就梗着脖子抵死不认了,说那是陶春飞自己找死,他还没追究他们嫁给他一个破鞋。 两方就打起来了,将程业男家砸得稀烂。 最后程太爷主持局面,程业男才将医院的费用给付了,此外就象征性地赔了两千块。 现在桃桃跟着她外婆住,寒假结束还要回市里上学,到时候怎么安排还要再商量。 夏二东看了程应航一眼,问他,不去看看桃桃吗。 问这话的时候,连夏二东自己也在犹豫,他去看过桃桃,知道小女孩现在不可能原谅程应航。 程应航望着炉火熊熊,声音淡漠:“不去了,就让她恨我吧。” 他比谁都清楚,不恨是活不下去的。 之后的三天,程应航将跟村人签订的承包合同的事做了收尾,带人上山下地,确认范围。 天气寒冷,长风呼啸,田野里一片空旷开阔,塘河从田间缓缓流过,映 分卷阅读114 着阴云茫茫的天空、芦苇苍苍的水岸。 河岸边的土路,温泠怀里抱着一身大衣,一脚深一脚浅,跟在他们身后。 大衣是给程应航带的,他若觉得冷,随时可以拿去披上。 所有承包的田都走遍,河岸与田垄的路口,村民们拍着程应航的胳膊给他鼓劲儿,道别,各自回家。 程应航独自站在田垄上,视线延绵远处,仿佛守望,沿着水岸苇花败落,枯枝萧瑟。 温泠呼出一口白雾,站在他身后,沿着他的视线远眺。 她相信,来年,程应航能做到让这里繁花丛生,遍地锦绣。 甚至不用等到来年,现在稍事播种,便可收获一夏季的葱茏。 只是此时,天地尚且荒败,看不到一点生机。 今天,是陶春飞的头七。 遵循殡葬管理制度,人已火化,明天下葬。 两人默默往回走,晚饭后,在堂屋里围炉静坐,而后各自回房间。 迟些时候,温泠趴在窗前,看到楼下有一道身影从天井走过,手里提着什么。 是程应航,温泠没看清,只是直觉是他。 匆匆开门下楼,在前堂大厅里看到了他。 一盏壁灯的光芒中,程应航站在柜台里。 他一手提着一箱白酒,一手拎着几个食物袋子,还塞着一条烟,正从柜子里拿打火机。 听到动静,他回头,两人对望着。 温泠没说话,走上前去,试图拎过那箱白酒。 程应航躲了一下:“回房间去。” 温泠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喝。” 那目光明确,坚决,他喝多少,她就陪他喝多少,不给喝就当场翻脸。 程应航默了半晌,笑了,拿了打火机塞进袋子里:“你拎不动。” 拎不动,没说不可以,这是允许她一起了。 温泠接过食物袋子,他没再拒绝。 却见程应航打开大门出去,站在门外,示意她出来。 温泠迟疑,这大晚上的,要去哪里?就在堂屋里喝不行吗?难道他想去田里? 算了,冻死就冻死吧,温泠心下一横,跟出去。 却不是去田里的路。 走了一阵,温泠终于辨别出来,这是去陶春飞家的路。 现在程业男独自住在家里,程应航这是要去干什么?上门打砸? 眼看着距离程业男家大门越来越近,温泠在心里不住默念,相信航哥,相信航哥,航哥不会这么不理智的…… 仿佛听到她内心的默念,程应航回头看她一眼,从程业男家大门前路过。 不是去程业男家?温泠有些迟疑,那这是要去哪里? 程业男家的灯光从二楼、三楼透出来,映亮了周围一片。 又走出十多米,温泠才发现隐约还有一户人家。 只是邻着山脚,地处偏僻,水泥高墙爬满了藤蔓,竹子、灌木掩映,枯草遍地,说不出地荒败。 一道大铁门前,芭蕉树支棱着叶子,像是舟形乌头张开花翼,暗藏的毒碱,见血封喉。 铁门的栅栏森然静默,昏暗中唯有恶臭格外鲜明。 温泠难以想象还有这么臭的地方,是农村的化粪池吗? 听到来人的动静,里头一苍老的声音:“谁?!” 温泠:“……”里面居然有人! 程应航放下手里东西,拿出钥匙,开门。 锁链在夜色里清脆作响,门推开,程应航搬着那整箱的烟酒进去。 院子里没有灯,只有不远处程业男家的灯光,落到这里来,勉强能看清一些轮廓。 温泠跟着进去,地面湿滑,还有各种软硬不明的异物,每一步都恶心至极。 进了院落之后,可以看到,里面的木板房门下方已经被捣了个黑魆魆的破洞。 一个面容模糊的老人从破洞里探出身,却并不出来。 程应航将东西往门前放下,退开。 那老人迟疑,探头一阵摸摸索索,忽又抬头呵斥程应航:“你谁?你想毒死老子?” 程应航没有回答他,只是略偏过头,同身后的温泠道: “这就是我的外公程宏才,截瘫。你想知道他是怎么瘫的吗?” 温泠没说话,她不知道程应航想干什么。 现在的程应航,无比陌生,比这阴森恶臭的环境还让她感到不适。 昏暗中,她紧紧凝视程应航的轮廓,心里升腾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程应航自顾自说下去:“几年前喝醉了睡在路边,被人打断了脊柱。夜里下的黑棍,没人知道是谁做的。有人说是因为他平日里骚扰村妇;有人说是图他身上刚讹到了几十块钱。” “具体是谁不重要,我只是很感谢那个下手的人,他瘫了,终于可以不要再去祸害人了。” 程宏才已经扒拉出袋子里的烤鸭,啃 分卷阅读115 了满嘴,语音含糊:“祸害人?我祸害谁了?!” 温泠想起程应航说过,程宏才强·暴他外婆,生下两儿一女,程业男和程业林,还有程锦绣。 程宏才关牲口一样关着他外婆,最后还是让她跑了。 而程宏才现在这副样子,比牲口还不如。 “你记得吗,”程应航蹲下来,跟程宏才视线齐平,“你拖着我去山顶学堂,找校长要赔偿,说他搞大了你女儿的肚子。” “谁阻止你,你就说他们全都是帮凶,全都轮过程锦绣。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只是想讹诈。” “隔三差五就要来讹一次,校长远远看见你上山,就要关大门。你就在大门外叫嚣。” 温泠已经闻不到恶臭了,嗅觉在这环境中陷入麻木。 她的目光落在程应航背上,悲戚不可言说。 怎样的人渣,才能干出这种事来,身为父亲和外祖,这样一遍又一遍践踏孩子鲜血淋漓的伤口。 ☆、第 50 章 程应航的叙述还在继续。 “后来你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做燃|烧|瓶,他们不给你钱,你就扔燃|烧|瓶,吓得校长每次都只能给你钱。没多久,山上学堂就解散了,小孩都去镇上上学。” 温泠闭了闭眼,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好像亲眼所见。 她看到衣衫破烂的男孩,坐在光线昏暗的瓦房教室里,手里拿着别人丢弃的课本,听到学堂大门外传来外祖叫嚣的声音,假装全神贯注在读书。 没有人能驱赶程宏才,他占据了道德高地,他是受害者家属,他比谁都更有资格对受害者敲骨吸髓。 女儿逃离了,他就抓着程应航不放。 他的出生是他主导的,他是强·奸案的如山铁证,索赔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程应航每说一句,程宏才就回敬好几句下流脏话,同时还拼命地啃食手中的肉骨头。 好像即便真的有毒,也不肯放过这顿肥美。 程应航默然,笑了,似在自嘲,做坏事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在做坏事,他们从来只觉得天经地义。 一声炸响,温泠蓦然回神,听到叫骂声。 是程业男,他不知何时发现了这里的动静,站在不远处阳台上,往这个院子里扔了一个空酒瓶,玻璃飞溅。 程宏才捂着头惨叫,不知道哪里溅到了碎片。 程应航起身将温泠挡在身后。 “怎么?看你老祖?”程业男靠在阳台栏杆上,“咋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我呢?” 一阵酒嗝,“你妈……跟陶春飞不是好姐妹吗?头七了也不来送些钱?” 话音大舌头,程业男又喝酒了,醉醺醺的,温泠听着心头火起。 为什么人渣总活得肆无忌惮。 程宏才手里一块骨头狠狠掷向阳台,随之喷发的脏话,嘴里都是食物也不能影响他发挥。 程业男铆足了劲儿骂回去,操来操去的,操的祖宗都是同一个,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骂的。 两人明显是对决惯了,旗鼓相当,喷起来没个完。 程应航带着温泠离开,他们仍陶醉在对骂当中,还互相投掷杂物。 不过地理位置上程宏才显然劣势,每次都是他惨叫,大概玻璃溅到眼睛里了,一直在喊“你毁我招子,老子要你的命!” 可是再叫嚣又能如何,程宏才是出不去这个院子的。 程应航没有停留,锁上大门就走了。 温泠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这里已经完全超出她接受范围。 这里的人,以她作呕的方式,粗鄙蛮荒地活着。 无法想象,程应航曾经生活在他们之中,是怎样地绝望。 回到客栈时,侧门开着,夏老太抱着猫靠在圈椅里,守在门口。 “奶奶,以后不要去送饭了,”程应航拿水管过来冲鞋底,“我雇了别人,那边路滑,你腿脚不好……” “那怎么行,”夏老太坐起身来,“就送个饭,我还送得动!” 程应航只说已经付了钱,反悔也退不回来,夏老太这才咕哝着接受了。 直到各自回房间,程应航仍是一句话都没跟温泠说,似是要留出空间,让她自己慢慢想。 温泠的确有些接受不能,关灯后仍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陈静蕊的话,程应航这样的家庭,不介意吗? 她喜欢程应航,但是她永远无法接受程宏才,多看一眼都觉得脏;而程业男,刚害死了妻子,头七照样喝酒叫骂,她方才几乎要冲到楼上,将他推下阳台弄死。 程应航曾多次阻止她接近,让她不要想那么多,让她将他当做备胎,让她不要在意山顶的事,让她回房间去不要跟着…… 每次都是她坚持,而每次迎面的,都不是她能轻易接受的事。 但其实,更 分卷阅读116 痛苦的是他吧。 程宏才活着,要给他送饭;死了,要给他送终。 即便他不愿意,古老的村落宗族不会放任。 她可以旁观,而程应航即使离开这里,也憎恨着自己身上的血缘。 温泠点开手机,想给程应航发消息。 看着稗子草的头像,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辗转无眠,温泠起身,走到程应航房间门前。 门缝没有灯光,他睡着了吗? 额头抵着门板,温泠的手覆在把手上,但并没有试图打开。 她只是想离他稍微近一点,他睡了,就让他睡吧。 就这么枯站着,困倦终于慢慢爬上了她心头糟乱的滩涂,温泠的手沉重下来,压下了门把。 蓦然醒神,温泠还原门把,退开。 退到走廊里站了会儿,她转身回房间。 门缝亮起,门开了,程应航就站在那,背着光,面容模糊不清。 两相无言,温泠几步上前,拥住他。 这么细微的动静都能察觉,他是一直没睡吗…… 程应航的房间不大,床尾对着一片落地窗,窗外一片黑魆魆,连路灯都没有,大概是朝着山。 关了灯,盖好被子,在程应航臂弯里躺好,温泠有些无奈:“你是小孩么,等我哄睡?” 程应航额头抵着她额头,没有说话,闭着眼感受她的一呼一吸,脸颊蹭着她的脸颊。 唇瓣触碰,若即若离,温泠闭上眼,睫毛发颤,忽然有些紧张。 从未见过他这么亲昵依赖的样子,好像……迷恋。 跟之前每一次纯洁的同床共枕都不一样,温泠不可控制地有些心跳失速。 感到温泠紧张屏息,程应航退开了。 “睡吧。”他揉揉她的头发。 温泠默默低头,脸埋在他肩窝里,却是比之前更难以入眠。 后半夜好不容易要睡着了,隐约听到远声嘈杂。 迷迷糊糊中,她睁开眼,看到窗外远处有隐约有火光。 程应航将她揽进怀里,轻吻她鬓角:“睡吧,没事,我在这。” 声音清晰,好像一直醒着。 温泠太困了,没有多想,抱着程应航无比心安,很快再次陷入沉眠。 翌晨天阴,房间里微冷。 温泠醒来,程应航不在,摸到他那边床褥,没有温度,已经起身多时。 她起身走到窗前,发现窗子开了一道缝,丝丝凉风渗进来,叫人凛然生寒,一时清醒。 远山沉沉,细看,那边竟是程业男家的方向,此时于一片冬日黑灰中青烟袅袅。 散乱的,好像不是炊烟。 温泠隐隐然有些不安,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醒了?”程应航开门进来,摘去身上落着的冥纸灰烬,“早饭在前厅。” 温泠应了,过去抱住他,脸埋在他怀里,闷声:“怎么不叫我?” 横死之人入土不能大办,陶春飞的家人在村外搭的灵棚,推算吉时,已于今早匆匆下葬。 她也想送春飞姨最后一程。 程应航将温泠遮入大衣,低头亲亲她头发:“不舍得。” 这阵子温泠一直在照顾程应航,虽然吃饭睡觉都有按时,却都是在勉强她自己。 几天下来,形容憔悴,不复往日神采,他都看在眼里。 温泠伏在他胸膛,差点又睡过去。 航哥好暖和,比冬日的被窝还温柔。 早饭过后没多做逗留,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告别夏老太和三东、西西,启程离开。 路边有人鬼祟侧目,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传什么小道消息。 温泠升上车窗,只作不见。 车子开上山道,靠在车玻璃薄膜,温泠望见远处塘滩缓缓,芦苇低伏。 似是一夜之间,枯苇败尽。 新生的苇叶,何时才能抽芽生长,春天还无半点讯息。 午后回到市里,略作休整,温泠和程应航预备次日销假,回学校上课。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再买菜做饭太麻烦,四人直接去了路上预定的餐厅。 在包厢坐下,等上菜的空档,温泠坐在程应航对面,发现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他看了一眼屏幕,直接就关机了。 随之,温泠邻座夏二东的手机响了。 戴子赋与温泠对望一眼,都察觉有事,只是程应航望着窗外,没什么表情。 夏二东讲完电话回来:“程业男,得截——截肢。” 等菜上齐了,夏二东才勉强讲完刚接到村里的消息。 温泠这才知道,程业男家里失火,就在昨夜,火光冲天。 好在小楼修的是独栋,没有连累邻居。 程业男喝得大醉,家里着火都毫无察觉,烧到床边了才醒来,连滚带爬逃出来勉强捡回一条命,被邻居送到市 分卷阅读117 医院,全身大面积重度烧伤,还未度过危险期,且双腿准备截肢。 “该!”戴子赋恶狠狠道,“老天不开眼,烧死他才好!” 温泠说不出话来,昨夜里他还满口脏话跟他爹程宏才对喷,她还想冲上楼弄死他来着。 焚烧的痛楚,没有人会比温泠更清楚……她忽然想起,早上那些窃窃私语的村人。 程应航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只是一字不提。 夏二东说到村长催程应航回去,程应航只淡淡道:“再打给你就拉黑,我已经明确说了,我不会管他。” 又不是直系亲属,之前陶春飞在的时候,还给他脸。 片刻沉默之后,温泠问及失火原因,夏二东说警察还在查,现场有燃|烧|瓶痕迹。 燃|烧|瓶……温泠瞳孔骤缩,望向程应航。 程应航不看她。 压下纷乱思绪,喝下半杯凉水缓了好一会儿,温泠看着满桌的菜,实在没有胃口。 放下杯子,她起身:“洗手间。” 实则出了包厢靠在门外走廊,深深呼吸。 包厢门不久再度打开,程应航出来。 温泠拽住他的衣领,一路扯到走廊尽头,压着声音盯住他的眼睛:“是不是你?” 程应航沉默。 温泠一时感觉被掐住了咽喉,透不过气来:“你疯了!那个人渣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人生吗?!” 程应航垂眸望进她眼里:“我也希望是我。” 这意思是……温泠还来不及反应,就听他续道:“现在你终于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稗子看上去再蓬勃摇曳,也始终是稗子,这一点,他始终自知。 ☆、第 51 章 餐厅走廊尽头,风骤起,冷意猝不及防,吹乱温泠的头发。 她松开程应航的衣襟,望向外面街道车水马龙,站了片刻,走了,饭都没吃。 夏二东和戴子赋纷纷打电话过来,也不敢问怎么了,只能说要送她回去,温泠已经快到家了。 行李箱还落在戴子赋车里,温泠托他放家门口,门也没去开。 她合着外套扑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以前她觉得,程应航是自卑甚至自我憎恨的,现在她明白了,他不仅自我憎恨,还憎恨这个世界。 那她呢?他究竟将她放在什么位置? 在她质问的时候,他仍然沉冷的眼神,他真的喜欢她吗?他有为她考虑过吗? 以后他再做这种危险的事,要她怎么办? 呵,温泠现在想起来了,他们是没有以后、没有未来的。 也许走着走着就散了,连告别都没有。 再起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她竟睡过去了。 肚子饿得难受,温泠摸黑到厨房,打开冰箱。 看到熟悉的透明糕点盒,里面是几种果酱夹心的饼干。 他说等春天的时候,给她做桃花酥。 温泠将盒子拿出来,靠着冰箱门就坐在地板上,就着淡橙色的冰箱灯光,一口一块饼干,慢慢吃。 有点干,有点噎,温泠仰起头努力吞咽,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 这些吃完,就没了。不会有桃花酥了。 三盒饼干全都吃完,温泠按住难受的胃,将盒子叠放,扔进垃圾桶。 她垂眸宣布:“现在开始,你失恋了。” 去门外将行李箱拖进来,洗漱后,温泠在书桌前坐下,拿出寒假作业,将她可爱的卷子们做做完。 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草稿纸上漫无目的地划拉了几道,提醒睡觉的闹钟就响了。 欸,高中生果然不该谈什么感情,不仅伤钱,伤心,还伤脑子。 掐了闹钟,温泠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埋头做题。 凌晨五点多,温泠冻醒了,试图从桌上爬起来,脖子痛得不行,只能暂且趴回去。 眼睛有些干涩,就这么睁着眼,看窗外天空蒙蒙亮起,茫茫一片。 卷子写完了,好寂寞,早点去学校写练习册吧。 温泠背上书包出了公寓大楼才发现,下雪了。 花坛常绿灌木顶着白白一层,远处车辙,楼前小片的空地,一脚踩下去,半指厚的脚印。 更远处,高楼披雪,形如一串串塔状次第绽放的鲁冰花。 在南方,下雪实属罕见,更不用说春节都过去了,应该开始回暖的时节,竟有这样半指厚的“大雪”! 温泠打车赶往学校。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温泠向门卫出示学生证和请假条,进得大门后,直奔操场。 时间刚过六点,起床铃响起,除了变态的1至3班,其他班级、其他年级全都刚刚起床。 温泠站在操场大门前,拥有了这一片空旷完整的雪白…… 不,空旷是足够空旷 分卷阅读118 ,却并不完整,有一行脚印。 从温泠所在的大门,一路延绵到操场里,有人比她还早,先于她享用了这片广袤的白雪。 手机响了,是夏二东发来消息: 【警察那边露出消息了,是程宏才扔的燃|烧|瓶,他是阿航的外公。那天夜里跟程业男发生口角,他用别人送去的烟酒自制的燃|烧|瓶,往程业男家里扔了七八个。】 温泠看了一眼,并不回复。 显然夏二东还不知道,这个送烟酒的并不是“别人”,正是程应航。 即便不是程应航制作的、不是他扔的燃|烧|瓶,他也绝对是故意的。 他知道程宏才会做,他知道程宏才跟程业男互相憎恨,他故意提供了材料,他故意提到了“燃|烧|瓶”作为提醒。 若比作程宏才杀了人,就是程应航递的刀。 那一句“现在你终于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在脑海里回响,温泠闭了闭眼。 她就知道,春飞姨的死,他没那么容易放下,可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 万一程宏才撒谎反咬,说是程应航指使的呢?值得这样冒险吗? 更叫她难以接受的是,程应航恨程宏才,可是他连自己憎恨的人都能冷漠利用……这样的程应航,陌生,可怕。 夏二东仍在发送信息:【春飞姨对阿航来说,意义不同,你能理解吗?】 温泠心里默回一句,她不想理解。 不能这样做就是不能。 程业男固然可恨,怎么惩处都不为过;可陶春飞撇下桃桃,她有没有想过桃桃以后怎么办?她尽到了家长的责任了吗? 程应航跟陶春飞感情深厚、将她视为母亲,她可以理解,可有仇有怨都要动手的话,要警察干什么?要法律干什么? 夏二东:【春飞姨也是当年的受害者,跟他母亲母亲是同班同学。她瞒了十九年,没能瞒住,被程业男抖落出来了。】 温泠忍不住在窗口里输入:是受害者就去报警啊,就去…… 等等,指尖在屏幕上顿住,温泠凝眉,什么受害者?什么“跟他母亲一样”?瞒什么? 这是说……当年侵害程锦绣的人也侵害了陶春飞? 眼前浮现那天陶春飞家院子内外,那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那遮遮掩掩却藏不住的兴奋神色,一双双眼睛发出硕鼠般猥亵的光芒。 扒光别人内心深处的隐痛,使之溃烂于人前的食腐者们,原来是在议论这件事吗? 陶春飞不是因为挨打一时冲动喝了农药,她这是……被他们逼死的。 她不是没考虑到桃桃,她是没办法面对桃桃要因为她而被人指指点点……就像程应航小时候那样? 温泠按住额头,有些抗拒这样的猜测,她想清空脑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措辞,她试图抓住点什么错漏:【当时她们就没有想过寻求外界的帮助?那个禽兽被抓住了吗?】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如果那个人伏法了,陶春飞的事肯定不会现在才爆出来。 夏二东:【是她们的老师,受害者可能不止她们两个,事发时,那个老师早就离开了村里的学堂了。】 所以程宏才才会拉着程应航去学堂索赔,因为根本找不到凶手。 温泠总算大致明白了事情前后。 可以想见,在闭塞的农村里,惊惶懵懂的受害者,出于羞耻而隐瞒,之后即便报案,也会被逼问为什么不早点报。 同时,立案取证之困难,也足以叫羞耻懵懂的女孩却步。 目不识丁的程宏才除了想到命令受害的女儿生下孩子铁证如山地索赔,再没有其他举措了。 温泠:【媒体呢?】 这问题刚一问出来,温泠就不期待答案了。 她不该要求那个时代的农村女孩有曝光意识。社会舆论环境对受害者而言,只会雪上加霜。 夏二东没有直接回答,绕了一个圈子,好半会儿,才回复过来: 【曾经我去找工作,被骗了九千多的预缴食宿费,钱要不回来,警察不管劳务纠纷。找当地媒体曝光,至少让别人不要再被骗了。接线员说:‘哦,那肯定是被骗了,我这里记录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话,再联系你采访。’挂下电话后,再也没联系。】 温泠沉默,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报给媒体,媒体也要考虑这个新闻是不是足够“新颖”。 猥·亵、性·侵案,已经屡见不鲜,除非受害者年龄特别小、卷入者是名人,才有可挖掘的新闻价值。 其他普通的被害者,一方面不想被曝光,另一方面即便赔上自己的隐私去曝光,也未必能得到关注。 如果搁现在,网络上甚至有各种受害者有罪论,想借助舆论讨回公道,却注定被舆论反噬。 结果就是,侵害者仍然逍遥自在,受害者百般奔波,疲于举证,苦于有色眼光和窃窃私语,也未必能获得法律恩赐的正义。 分卷阅读119 她们像大多数一样,选择了隐瞒。 而没有想到的是,程锦绣怀上了程应航。 他的存在,将母亲推上绝路。 这是一个让受害者活不下去的世界。 程应航是错的,而这个世界又如何是对的。 温泠:【他母亲……怎么死的?】 夏二东:【地下室烧煤,一氧化碳中毒。】 温泠走进操场大门,一步一步,沿着那一行脚印,进入操场。 在主席台前站定,这里的脚印更深,有点乱,他在这里停顿了。 温泠记得这里,是她那时“告白”的地方,她对着主席台下拿着表格的程应航,说了“我喜欢你”。 一氧化碳中毒?这个回答真好。 温泠笑了,捂着眼睛蹲下来,空气中的冷意冻得她肺腑通透,隐隐生疼。 忽然觉得好荒谬。 程锦绣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刻意,不会有人知道了。 也不会有人在意。 只有程应航在背负这一切。 这一天,整个校园都为这罕见的大雪而沸腾。 学生们抛弃了早自习,冲向操场、冲向小广场、冲向天台等一切有宽阔空地的地方玩雪。 老师们拦都拦不住,只能放任。 冲向操场的学生在奔跑中逐渐停住了脚步。 “操场已经有人来过了?你们快看这有一行脚印!” “谁那么早?” “他一个人来玩啊,也不叫大家一起?” 全校陷入玩雪的狂欢中的时候,温泠坐在教室里,笔尖调转,在手心画下一朵小小的花,轻轻握住。 ☆、第 52 章 周六考完周练,放学回家,温泠看了一眼手机。 中午给程应航发的信息,问他能不能去蹭饭,没回复。 程应航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跟她说话了,除非到他教室门口堵他,不然连人都见不着。 前前后后给他发了上百条信息,都没回复。 温文礼倒是阴魂不散,缠着问她寒假到底干什么去了、哪个亲人去世了、为什么又要将陈静蕊送进疗养院里去…… 以防被他堵到,温泠匆匆跟李亚丽道别,绕道北校门,闪人回家。 程应航远远跟在后头,看着温泠走着走着,忽然跑进草坪,踮脚给一棵桃树拍照。 没片刻,他的手机收到消息提示,是一张照片。 树梢一朵孤零的粉红,早开的桃花。 其下是她的问话:【说好的桃花酥呢?】带着吵架的小黄脸表情。 依旧没有回复。看来程某人是要耍赖了。 温泠哼声,了不起么?她自己动手,也能丰衣足食。 回到家中,钟点工阿姨已经来过,配料全都已经制备妥当,整齐地放在厨房流理台上。 温泠搬来笔记本电脑放在边上,搜出桃花酥的制作教程。 视频、图文看了十几篇,她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做桃花酥根本不用花瓣啊? 有用色素调色的,有用火龙果汁的,有用红曲粉的……总之就是不用桃花瓣。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等春天才能吃到桃花酥?程应航这不是忽悠她吗? 温泠一边怨念,一边动手开始调面粉。 制作过程没有她想象的难,摘十个小面团,嵌豆沙,切形状,一步一步慢慢做,有模有样。 最后,温泠看着烤箱中的桃花酥一点点烤熟膨化,无比欣慰,深觉自己是智商太高了,做什么都手到擒来。 看到教程最后提示:【趁热吃,酥得掉渣!】温泠立即拿出点心盒,准备装起来。 烤箱一“叮”,她戴上隔热手套就开箱,取出烤盘。 骤然的灼痛从腕上传来,缩手退开只在一瞬,整个烤盘连带地抽出来,坠在地上,摔得乒乓作响。 烫得温泠都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水槽给烫伤冲水。 明明戴好了隔热手套,却被烤箱上缘烫伤了手腕。 一边冲水一边看着地上摔碎的桃花酥,果然酥得满地掉渣,温泠憋屈得一批。 再看手腕,没破皮没起泡,就黑一道小指宽的印子,这是直接碳化了么? 给手腕拍了一张照,发给程应航,附言:【你赔。】 仍旧是没有回复。 温泠牙痒痒。很好,程应航,你死定了。 咬牙切齿重做了一遍,再完成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温泠拎着点心盒打车到园艺店,夏二东正要收好院子,准备关大门。 两人上楼坐,问起程应航,夏二东撇嘴:“房间里,关自己小、小黑屋呢。” 温泠只能给他发信息:【程应航,给你1分钟,马上给我下来,我在二楼厨房。】 夏二东探头看她点心盒,温泠分了一盒给他,又给李 分卷阅读120 亚丽发了一张成品图,附言:【我做的,厉害吧!周一给你带过去~】 抬眼却见夏二东打开盒子,正低头憋笑。 温泠无语:“干嘛?不好看吗?” 刚出炉还热乎的,粉瓣还捏了小尖尖、蛋黄蕊还洒了黑芝麻呢,要口感有口感,要颜值有颜值。 夏二东连忙道:“好看、好看!”还很给面子地拿一块起来,咬了一大口。 温泠挑眉:“那你笑什么?” 夏二东笑了半天,才说清楚,他这是第一次见这么巨大的桃花酥,能当饭吃。 温泠这才发现,这桃花酥好像的确做得大了点? 对的,教程视频里,人家的桃花酥好像只比硬币略大,而她的桃花酥……半掌大。 不仅大,还厚,酥皮裹着满满的豆沙。怪不得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违和? 不管了,第一次做,已经很好了。她自己拿了一个慢慢啃。 等了1分钟,又1分钟,等了十个1分钟,直到吃完一整个,程应航都没出现。 直到夏二东挥手送别温泠、道别声大得整栋楼都听到了,程应航才下楼来。 夏二东回到厨房餐区,见他对着那一盒满满当当码了五个桃花酥的盒子发呆,“啧啧啧”叹息摇头,上楼洗漱去了。 程应航坐在桌前,拿起一块。 “我看谁在偷吃!” 温泠忽然从桌底下冒出来,端着手机拍照,正好抓拍程应航吃酥饼的瞬间。 他咬下一口,抬眼看向镜头的表情,不要太茫然。 温泠笑得捡钱了一样,捧着手机直乐。 收好手机,她捧着脸趴在桌面上:“这是我给最喜欢我的航哥做的桃花酥,你是我航哥吗?” 程应航:“…………” 敛下眼睫,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放下手里的酥饼。 温泠无语。 “啧啧啧,”她嫌弃地看着他嘴角碎屑,起身绕过来,“吃得满嘴都是,你还能再邋遢点吗?” 说着,没等他抬手擦去,便低头一口啃在他嘴边,吃掉了碎屑。 程应航:“……………………” 登时呛了,程应航仓促起身找水。 咕嘟咕嘟灌下半瓶矿泉水,他握着水瓶站在冰箱边上。 温泠跟过来,歪头瞅着他,眉黛远山,眸剪秋水。 犯规,这已经不是卖萌了,是明目张胆的倾销。 一阵无言,程应航垂眸看着自己脚尖,没话找话:“太甜了……豆沙太多。” 温泠一个壁咚撑在冰箱门上,杏眼凝然:“你在教我做事?” 程应航愣,小仙女今天好凶,要流鼻血了。 他别开脸,避其锋芒。 瞅着程应航茫然无措的样子,温泠心里笑翻了,没想到航哥也会有今天,忍不住就想再调戏一下。 “那博学多才的航哥啊,”温泠捏着他的下巴将他脸转回来,“接吻你教吗?” 程应航怔怔地凝视温泠,似乎完全认不出她来了,他喜欢的小仙女,害羞的泠儿,怎么会变得这么流氓? 两颊绯色,程应航下颌固定着,只能移开视线。 温泠笑,就知道程应航不敢,上次喝多了才狗胆包天,现在怼上她,他就是个怂包弟弟。 身高不够,踮脚也不够,不然温泠还想偷个吻。 算了,不要吓人了,今天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收工回家啦。 松手之前,温泠不知道怎么想的,手贱地轻轻捻过程应航唇下那一道疤痕。 “我走了,你好好反省……” 她退开半步,话未说完,腰间一紧。 覆落的气息,铺天盖地,猝不及防。 周遭蓦然狭小,广阔天地坍缩成艰难罅隙,只有他们被紧紧禁锢在一起,不可立锥,亲密无间,惊悸喘息。 悍然嶙峋的侵占中,仅有一抹热烈的柔软,在碾磨,不知是谁的心在寸寸沦陷,倾覆难收…… 半晌,终于放过她时,温泠已是彻底懵圈。 太突然了,莫名地有些委屈。 唇瓣生疼,手脚脱力,方才建立的威严全没了,只剩下靠着他喘气的份儿。 “学会了吗?”他在耳畔低语,声音黯哑。 温泠:“……………………” 混蛋!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居然这么对我? 铺垫呢?气氛呢?以前她教的撩妹大法丫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火大,温泠横眉竖眼抬头,对上程应航的视线,又忽然不敢抗议。 推开程应航,温泠一溜烟地跑远了:“我、我回去了……” 程应航没有再多说什么,拿上大衣外套,送她回去。 送温泠到家,两人在门口脑抽地站了会儿。 实在是对这脑抽的诡异沉默不忍直视,温泠催他:“行了你快回去写作业吧,我要进去了,作业超级多。” 分卷阅读121 程应航只是看着她,等她进门。 温泠无奈,只好自顾自开门,站在玄关里,回身扶着门板:“好了,我到家了,你快走吧。” 一点儿也没有请他进来坐会儿的意思。 现在她完全不想跟程应航待在一块儿,隐隐然感到某种危险,让她有点慌。 跟之前觉得程应航可怕完全不一样,跟陈静蕊那种就更不一样了,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程应航的目光追逐着她躲闪的视线,眼看门要关上,才出声:“泠儿。” 温声入耳,她扶在门上的手指不自觉蜷起。 程应航近前,牵起她右手,将外套袖子推上去。 他送的那条粉晶手链折光闪闪,也被轻轻拨开,其下一道烫伤痕迹。 黑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温泠顿时没好气:“现在才想起来心疼啊,你早干什么去了?” 想撒手,却抽不回来。 程应航躬身在她伤口上亲了一下。 温泠心头一跳。 我勒个去,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顶多只能算是个简单的吻手礼啊,却就是心里慌得一批,手心蓦然发潮,丢脸死了会不会被他发现啊…… 程应航抬眼望着她:“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玄关暖灯渲染,不论是眉眼,还是白色衬衣领,全都笼上了一层温煦醺然的滤镜。 好啊!怎么不好啊!你不已经是我男朋友了吗你还想怎样?! 对上程应航幽邃的目光,温泠背脊爬上一阵战栗:“好!晚安!再见!” 关门的“砰”声响起,温泠才蓦然醒神,懊悔得蹲下来抱头撞鞋柜。 程应航在表白啊!她在干什么?! 请问哪里有卖读档器啊,求求了能不能让她重来一遍??? ☆、第 53 章 早自习即将结束,李亚丽才到教室。 教室里读书声稀稀拉拉,大家忙着吃早餐、玩手机。高三氛围在(15)只维持了几天,现在又松懈了。 想学的人早就学了,不用等到高三。 亦或者,想学却怎么都学不好,不如索性放弃吧。 往常一样,李亚丽从后门进教室,走到自己靠窗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看着书桌上那本翻烂的数学五三,一阵反胃,战栗。 放弃吧。 将书包放进桌筒,却发现桌筒里有个盒子,打开,是两块憨厚粉嫩的桃花酥。 李亚丽抬头,温泠坐在她第四排的位置上,正埋头背书。 她低下头,拢在盒子边沿的手指,收紧。 课间,温泠照旧刷题,直到课间操的入场音乐响起,才起身去走廊排队。 她特意跑到后排,胳膊肘捅了捅李亚丽:“吃了吗?好吃吧!” 李亚丽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掩脸颊,默默点头。 温泠抬手就想将她的鬓发挽到耳后:“完了,吃成哑巴了……” 却不料李亚丽仓皇躲开她的手,撞到了旁边队列的两个男生。 “搞什么啊!”其中男生不爽地推了李亚丽一把,拍了拍自己被踩到的鞋面。 李亚丽被推得身形不稳,温泠拉住她,原本想自己道歉,见那男生这态度,深深地剜了他一眼。 那男生连忙解释,温泠懒得搭理。 队列前头开跑了,温泠轻声问李亚丽:“没事吧?我冒失了……” 李亚丽立即摇头,跟着前面的人跑步出操。 温泠缀在队列后面,看着李亚丽的背影,眉头蹙起。 李亚丽最近好像怪怪的,虽然她以前也胆小,但不至于对她这么排斥吧? 昨天发她图片的时候,她也没回复,也不像以前一样给她发小道消息了。 高三压力太大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之后两天,温泠都在暗自关注李亚丽。 然后才发现,李亚丽好像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连午饭、晚饭,都可以直接坐在位置上面包解决。 晚自习预备铃响起,温泠在桌子底下戳手机,将自己惊人的发现告诉程应航。 末了还忍不住感慨:【神奇吧?我家仓鼠宝宝就是不一样。】 她环顾周遭一天到晚嘚吧嘚说个不停的同学们,李亚丽完全是另一种神奇的存在。 程应航:【你才神奇。】 温泠低头嘿嘿笑。 想了想,她又发了一条:【只是她好像不怎么开心。】 李亚丽安于孤独的样子,超飒;但她如果不开心……那她陪她不开心好了。 晚自习课间,温泠回头,见李亚丽起身出教室,她两手揣兜,晃荡晃荡跟出去。 温泠正想小跑追上李亚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体会下结伴上厕所什么的。 却见李亚丽直接快 分卷阅读122 步经过了厕所,走到教学楼外,消失在拐角。 温泠在夜色路灯隐约中四处辨认,看到她走到灌木丛后面去了。 那一片没有监控,又有成排的常绿樟树、海桐做掩护,偶有高三学生躲在灌木丛后的草坪里玩手机。 一路跟过去,最终见李亚丽蹲在水塘边打电话。 周遭满是条叶起伏,昏暗中色泽沉沉,一整片经冬尤绿的溪荪。 等李亚丽挂下电话往回走时,就看到有人坐在岸边的景观石上,那人打开手机手电,照在她自己脸上。 是女鬼温泠,杏眼浓睫,光影参差,格外吓人。 李亚丽:“…………” “在给家里打电话?”温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奶奶身体不好?” 李亚丽在旁边坐下,接了她递过来的纸巾按在眼睛上,摇头。 温泠:“那是我哪里做错了,你不理我?” 李亚丽抬眼,猛摇头:“没有!你很好,我没有……” 她眼里泪水又漫上来,温泠惊了:“我错了我错了,你没有不理我。” 说着立即抱住她,可别让胆小的仓鼠妹纸给跑了。 深深叹气,温泠小心地问:“那你怎么了,能告诉我吗?还是你发信息给我?现在不想说的话,你愿意说的时候,就跟我说好吗?” 李亚丽哭了,万般隐忍,伏在温泠肩头哭得无声,只是止不住地抽噎。 晚自习第二节课铃声响起,眼保健操开始。 李亚丽尽力收拾情绪,说自己没事了,拉着温泠小跑回去。 好死不死,年纪主任孙文斌正在巡逻,他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背在身后,正望着(12)班教室门里。 李亚丽一过拐角,就远远看到他,拽着温泠躲进了卫生间。 “没事啦,”温泠探头,“孙老师进别班了。” 李亚丽抓到她烫伤位置了,虽然隔着袖子,仍是痛。 温泠低头,就见李亚丽抓得死紧,骨节都泛白了。她没说话,拉着温泠跑回教室。 她们坐下没多久,孙文斌就逛到他们班了。 眼保健操结束,同学们一只眼睛埋头看书,一只眼睛观察孙老师动向。 孙文斌兼任数学组组长,没事就喜欢随手翻看大家的数学练习册。 走到温泠桌前,孙文斌低声:“前阵子请假,没耽误复习吧?” 说着随手拿起她的数学五三,翻开。 流利的行书字,简略的计算步骤,更多的是大片空白,还有几页被剪得破碎。 孙文斌默了片刻:“……空着的,都会写?” 温泠停笔,指尖转圈:“嗯。” 前世已经密密麻麻做过一遍,她懒得再写,只挑没什么印象的难题写写,偶有错题就剪出来。 孙文斌:“我那里有一份黄冈密卷。” 温泠:“做过了。”说着从桌筒里抽出三本卷子,放在桌前的书堆上。 孙文斌:“……” 温泠想法很简单,孙文斌又不是教他们班的。 就算有什么问题,放着本班数学老师不问,会让老师难过吧。 她觉得自己这态度并没不妥,照顾到了(15)班老师仅剩的教学自尊,可算正道的光吧。 旁边传来憋笑声。 孙文斌竖着小背头,上课从来温文儒雅,可教学方面却是出了名地严厉,光沉脸盯着人不说话就够吓人了,学生多少都怕他。 他值班晚自习时,若抽查学习,总能拎个学生回办公室解题、教育,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而今,孙老师竟然失手了。 孙文斌脸色有一瞬的僵硬,笑笑,放下练习册,拍了拍温泠的肩膀:“继续加油。” 说着,沿着小组走到教室后面去了。 温泠不甚在意,收好桌面,低头在桌底下给程应航发消息:【孙主任又来我们班溜达了,他是不是在你们班太闲了,到我们班找存在感?】 又是一阵幸灾乐祸的窃笑。 温泠回头,就见孙文斌站在李亚丽桌前,听不清在说什么。 李亚丽低着头,短发散在颊边,似要将自己藏起来。 温泠想起,数学好像是她最差的一门,经常不及格。孙文斌之前好像叫过李亚丽去辅导,具体的温泠没留意。 孙文斌拿着李亚丽的五三,一边翻页一边转身准备走,看来是叫她去办公室了。 李亚丽却坐在位置上,脸几乎要贴到桌面上去。 孙文斌见她不动,合上五三,脸沉下来:“偏科这么严重还不肯学,要老师请你么?” 李亚丽终于起身,埋着头跟孙文斌往外走。 转回身,温泠埋头继续写题,写一半儿就手贱地划开手机,想看看到程应航有没有回复她的无聊吐槽。 就看到这么一句:【不要理他,不要去他办公室,你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 分卷阅读123 ?温泠正疑惑,眼前闪过李亚丽垂落的鬓发,泛白的指节。 程应航曾经警告她的话突兀响起,不要单独跟孙文斌待在同一个地方,他会骚扰女生…… 骤然起身,温泠膝盖撞在桌侧挡板上,痛得她龇牙咧嘴也顾不上了,冲出教室去。 孙文斌带着李亚丽穿过办公室,走到最里间的年级主任办公室。 他刚要关门,就见一只手“砰”地撑在门板上。 温泠:“老师,我有个题目要问你。” “哦?”孙文斌上下打量她,“你书呢?” 温泠压下喘气,站直了迎视他:“《五三》第409页第12题的解法二。” “下次吧,”孙文斌回头看了一眼李亚丽,“我先辅导一下李同学。” 李亚丽站在办公桌前,背对着他们,始终低着头。 “李亚丽,”温泠抽走孙文斌手里的五三,“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我急用。” 孙文斌错愕,频道跳得太快。 温泠没等他反应,上前抓住李亚丽后衣领往外拉。 “哪题不会做啊你?笨死了……”温泠一边嫌弃,一边将人带走,“老师您忙吧,我教她,小意思。” “温泠很乐于助人啊。”孙文斌扶着门,只来得及这么一句,目光意味不明,无框眼镜斜斜折光。 外间的值班教师坐在各自的格子间,有人回头张望这边。 温泠站在过道,回头一眼:“是的。” 刚走出办公室,就见程应航迎面跑来。 不是说话的场合,温泠经过时,扯了一把他的衣摆示意他回去。 程应航看了一眼始终低着头的李亚丽,没说话,脸色铁青。 成排的海桐丛外,水塘边,温泠和李亚丽并没有回教室。 李亚丽脸蹲在大景观石边上,在哭,声音闷在冬季校服的袖子里。 连哭都不能哭个痛快,压抑,顾忌,偌大的校园,一时竟无处可去。 温泠站在旁边,烦躁地踹了一脚石头。 她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手握成拳,控制不住地在抖。 就连面对程业男那个人渣时,她更多的是鄙夷;而孙文斌,这披着人皮的猪狗不如的东西,他怎么可以!!! 孙文斌走到他所任教的(1)班,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可以。 他陪着这一届学生,从高一到高三,漫长的呵护和殷切的期盼,终于等到她们最紧要的关头。 这决定命运的最后百天,是辅导,是补课,或是保送名额,她们都不会拒绝…… 手指轻推眼镜,孙文斌站在讲台中央,看着满教室埋头奋笔疾书的学生。 这是他丰收的时节。 ☆、第 54 章 明天开始,十校联考,影响保送名额的最后一战。 温泠窝在被子里,看着手机界面跟程应航的对话窗,将输入的一大段内容删去。 不能影响航哥保送,她自己想办法。 李亚丽洗漱完过来,站在床边,有点无措。 晚自习结束,温泠回去洗漱之后,就拎着枕头过来李亚丽的宿舍找她,非要跟她挤一张床。 “愣着干什么?”温泠往里努嘴,“你睡里面,赶紧的。” 李亚丽眼圈还红红的,习惯性地低着头,她的室友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她们对温泠倒是好奇,对铺的女生问温泠:“你为什么要来我们宿舍啊?” 温泠随口睁眼瞎扯:“我宿舍里有老鼠。” 李亚丽躺倒里侧去,温泠坐起身来整理被子。 一米二宽的床,两个女孩身量细,都平躺还有余。 温泠翻身,胳膊搭在李亚丽被面上:“睡吧。” 十一点,宿舍自动熄灯。 黑暗中,李亚丽轻轻握住温泠的手。 温泠捏了捏她手心。 次日白天考试,晚间,李亚丽拉着温泠坐在那块景观石旁,给她发信息。 温泠看过,当着她的面删除,阅后即焚的意思。 而后拥抱她,轻轻拍了拍李亚丽的背,脑中飞速盘算。 李亚丽现在情绪暂时稳定下来,告诉了她前后经过。 孙文斌上周叫过她一次,她没多想,跟着去了办公室,结果他一边讲题,一边就挨得很近。 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直到孙文斌摸到她衣服里,她才蓦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震惊和屈辱将她钉在当场,她吓坏了,推拒当中,她摔下椅子,五三都没拿,连滚带爬逃跑。 周一时,那本五三就重新出现在她课桌上。 恐惧重新笼罩,叫她窒息。 她知道孙文斌是错的,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羞耻感湮灭了她,她觉得自己很脏。 【奶奶还等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分卷阅读124 —输入这行字的时候,她的眼泪跌落屏幕上。 她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不想被人知道、不想被人议论,不想走到哪里都招人侧目甚至惹人发笑,她只希望所有人像以前一样当她不存在。 她得好好考完,即便是崩溃,也要等到高考以后…… 温泠轻拍她背:“没事了没事了,你没做错什么,谁嘲笑你谁才脏。” 温泠一边难受,一边却无法感同身受。 要是孙文斌敢碰她,一巴掌就扇得他颅骨劈叉。 传出去又如何,全校男生嘴里,她早就不是什么干净的货色了,她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 但转念,陶春飞的死还历历在目,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温泠自小拥有别人不可企及的资源,养成肆意的性格,而像李亚丽她们,拥有得太少了,稍有声誉上的污点,就更加寸步难行。 再细想,李亚丽平时虽然胆小,但性格绝不软弱,事发突然,她即便想反抗,也会因为恐惧和震惊而力量散失,使不上力气。 即便知道性|侵害多是熟人作案,但没有人会对这种事有心理准备、做好预防。加上男人的力气更大、花言巧语的哄骗分散女孩注意力,甚至事后还会给女孩洗脑说他是出于喜爱…… 想想就觉得恶心,温泠死死压着怒意,恨不能撕烂孙文斌虚伪的嘴脸。 可没有证据,李亚丽不报警温泠就不能勉强,连跟程应航说都要慎重,毕竟对受害者来说,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屈辱。 同时,孙文斌可能不止对李亚丽下手,整个年级还有那么多女生。 距离毕业还有三个月,就算她们毕业了,还有下一届…… 不可想象,如果不扳倒孙文斌,他永远有机会侵害更多的人。 李亚丽继续在手机上飞速输入: 【我们用小号,在迷妹群里匿名散布揭发孙文斌的消息,求扩散到全校女生。】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温泠看李亚丽输入,不知说什么才好,长叹,捧住她的脸,凑近mua了一口。 李亚丽捂着额头愣住了,两眼圆睁,瞳仁漆黑,格外无辜。 温泠:“这时候还想着帮别人?你有没有想过,消息散布出去会怎样?” 李亚丽默了,半晌她抬眼,目光仍然坚定。 她只是觉得,今天好险温泠没有被叫去,如果她提前告诉温泠就好了。 其他女生也一样,提前告诉她们孙文斌的真面目,虽然没办法惩罚,至少让女生们有所防备。 随即李亚丽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 一提及孙文斌的行径,仍然是难以启齿,李亚丽身上一阵恶心战栗,低下头去。 “是航哥告诉我的,”温泠沉吟,程应航一定知道点什么,“我得问问他去。” 当晚,两个小号行动起来,开始在迷妹群里散布消息,并且加入各个班级群,私聊女生。 末了,温泠调出温廷谦的电话号码,凝视。 温泠从来不依仗温家的势力,但这次,算孙文斌倒霉,惹到不该惹的人。 正要拨打,有一条信息已经久候,来自陈静蕊:【小泠,你要妈妈还是要爸爸?】 温泠的脑海中浮现那天她落水的瞬间,陈静蕊毫无波澜的表情。 点选信息,删除。 次日下午,联考结束,温泠走出考场,到走廊角落里划开手机,顺便等李亚丽。 手机显示,没有任何信息或电话回过来——她从昨晚开始,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温廷谦,毫无回应。 倒是有陌生号码打了几十通电话过来,不用猜也知道是温文礼,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 等到李亚丽,两人回教室放书包,就看到温文礼守在教室门口。 看见温泠,他迎面过来:“姐,你去哪了,我打你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 “什么怎么回事,”温泠拨开温文礼,“十校联考,又不在本班教室考。我不关机,给老师抓作弊吗?” 有时候她真烦温文礼,粘人精一个。 温文礼拉住她:“爸出车祸了你知不知道?!” 温泠一时无言,怪不得电话都无法接通。 好半会儿她才想起来问:“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温文礼差点气得厥过去:“没死!你不能盼点好么!” “哦。”温泠不经意的语气,“那他现在怎么样了,爷爷允许我看望吗?” 温文礼语塞。 温泠见他表情就知道,温廷谦伤得不轻,温家现在不太平。 温廷谦自从跟程业林在一起,就跟爷爷闹翻了,无奈温家的产业掌控在他手里,爷爷动他不得。 现在温廷谦出车祸,爷爷肯定又要趁机插手瞎搅和了。 温泠从小不受爷爷待见,此时还是不要去碍眼。 “总之……”温文礼咬了咬牙,“你叫那个程 分卷阅读125 应航小心吧,爷爷已经抓到他养父了。” 温泠骤然停步,温家的老头子发什么神经?! 她回头望向李亚丽,李亚丽接过她的书包:“你快去吧。” 温泠抓着温文礼的胳膊:“带我回去,现在!” 温家老宅,一落三进园林式建筑,进大门,过影壁,绕游廊,穿天井方到得前堂。 前堂板壁一四尺竖幅荷花图,下临条案,前陈八仙桌,太师椅排两侧,东西两序各有雕花折叠木质屏风。 温家的老爷子温茂华从东序屏风后走出来,在堂中右首太师椅坐下。 温茂华时年六十五,发茬短砺灰白,气色饱满眼有锐光,只是此时脸色沉沉,看着堂中的程应航。 “程业林耽误我儿子,我本可以让他消失。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放人?” 不想跟他谈什么资格,程应航迎视温茂华,反问道:“您就确定,吞并陈家的时候,做得那么干净么?” 温茂华脸色再沉三分,却笑了:“……谁教你的?” 这笑未及眼里,只是片刻便消散,老头仍是目光沉冷: “就算你掌握什么,陈家现在还有人吗?陈静蕊?她能翻起什么浪花吗?” “陈家是不能如何,”程应航也不含糊,“但您不希望温文礼知道吧。” 温文礼是温茂华着意培养的继承人。他不会希望温文礼同他离心,哪怕只是一点嫌隙。 陈静蕊不是别人,是温文礼的生母。 温茂华眼睛微眯,眼尾皱纹渐深。好似在思考,如果将程应航也扣押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爷爷!” 温文礼带着温泠快步直穿天井,踩过天井中满地紫荆落花,一口气跑进前堂。 温文礼:“程应航,你真在这……” 温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定程应航没事,这才松口气,站到他身边来。 程应航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程应航看一眼温文礼,仍对温茂华道:“求一和局而已,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这一句听着缓和,却是在逼迫。 话题不宜继续,温茂华看着程应航,抬手示意,屏风后西装革履的助理躬身应下,退出前堂。 温茂华颇为和蔼的语气,问:“放学去哪了?” “找我姐啊,”温文礼将温泠拉上前,“爷爷,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温茂华这才正眼看向温泠。 知道温茂华在等她主动叫人,人在屋檐下,温泠低头:“爷爷。” 前一次叫他爷爷,是八年前。叫着真是格外拗口。 “嗯,”温茂华淡淡应了。 一阵沉默,温茂华的助理带人进前堂,程业林来了,除了额发有些乱,神色略憔悴,其余没有什么损伤。 程业林见堂中众人,正要开口,程应航:“回去再说。” 温泠暗忖,老头子这是肯放人了?不可能那么容易,除非程应航有什么筹码。 温茂华:“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温泠挣开温文礼:“下次吧,还要上晚自习。” 对着温茂华的大长脸,她怕她刚拿起筷子就得撂下。 温文礼扶额,他忘了,在他们还是小屁孩儿的时候,温泠就一天到晚跟爷爷对呛。 果然就见温茂华眉间蹙起,神色不愉:“那你来做什么?” 温泠忽然笑靥如花:“来给您祝寿啊。” 温茂华:“……” 温文礼愣愣地:“今天不是爷爷生日啊。” “哦,”温泠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 转身示意程应航二人一道走。 温茂华沉声:“温泠。”威严震颤。 温泠略作停步,却并不回头:“爷爷,您知道奶奶的遗嘱吗?” 温茂华哼笑:“怎么,时至今日,你还想改姓?” 十多年前温茂华原配还未离世时,曾干预吞并陈家的运作,陈家的产业,本应在温泠名下。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温泠回头看他,神色近似悲悯,“你们别看他蛮横,其实老头子最是怕寂寞。等他老了,糊涂了,没人要他了,你们别不理他,要记得给他庆生,轮流,一年来一个就行。” 温茂华:“……” 亡妻神色、口吻历历在目,他一时怔住。 “我这表侄女果然有远见!”金褚青大步上了前堂台阶,背手横执一长盒。 温茂华见金褚青来,虽有些突兀,仍收整心绪,起身解颐相迎,表叔请上座。 一番寒暄后,话题才落到他带来的长盒上。 金褚青:“嗐,近来大徒弟终于同意了担纲替我办展,结果把我压舱底的画都给翻出来了。” 说着两人展画观摩,小辈们自然全被晾在一边。 刚展开半幅,温茂华便认出,是亡妻笔墨。 温 分卷阅读126 茂华瞥向温泠,知道了金褚青是她请来的帮手。 再看她从头到尾频频顾及程应航的神色,温茂华眯眼:“这小子的事与你何干?” 金褚青帮忙打哈哈:“他们啊,同门,这小子是我刚收的小徒。” “嗯,我师弟,”温泠与程应航相视,牵住他的手,“也是我男朋友。” 毫无预备的宣告,程应航凝眸,深深看着温泠。 金褚青:“……”小铃铛这就心甘情愿被拱了?之前不还是扭扭捏捏的吗? 温文礼:“………………” 这年头流行这样骗狗来杀吗?连丧偶多年的单身老狗都不放过?! 这波杀伤力不可谓不强,温茂华眉毛飞抬缓缓后仰,紧紧闭眼匆匆掸手,示意他们赶紧走,有多远滚多远。 原本凝重的心情,因着女孩清亮的眼眸和坦诚的话语,而忽然明朗起来。 程应航三人就此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敲重点【熟人作案】。千言万语,总之希望大家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第 55 章 打车回学校,温泠看着车窗外,皱眉思索。 孙文斌还得她自己对付。温廷谦是指望不上了,他现在连程业林都保不住,不带累他们就已经烧高香了。 手机的呼吸灯一直在亮,金褚青被温家留饭,温茂华是他子侄辈,自然不会怠慢他。 只是金褚青受不了温茂华比他还会摆谱,还各种书画品鉴来品鉴去的,得空就给温泠发信息控诉她。 【有了师弟就忘了师父,刚才谁巴巴地求着我老头立即赶过去的?】 温泠扶额,戳戳屏幕:【好了,回头补一幅给您!】 【要大幅的,画展已经给你预留了个展厅,你得给我撑起来。】 温泠:“……”叹息应下。 金老头发了个女孩转圈送花的五彩斑斓“感谢你”中老年表情包,这才消停。 到长芳街,程应航原本要下车,程业林叫他回学校去。 程业林扶着车门不让程应航下楼:“我是不会那么容易垮的,你们小屁孩快回学校去。” 看得出来是在故作坚强,温泠没什么心情吐槽,不然程业林当场得哭。 出租车往学校开去。 温泠:“温茂华为什么会放他?你开了什么价码?” 两人的手还紧紧相扣,温泠却只是望着车窗外,不看他。 在温茂华眼里,程业林就是温廷谦最大的污点,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程应航垂眸,陈家没落的原委,他是听温廷谦分析的,他不确定温泠知道多少。 最终他选择沉默。 直到下车,直到回到高三教学区。 两人走到教学楼前花坛,停步,往左是(15)班,往右是(1)班。 温泠气笑了,压着声音:“我是不希望你总是一个人承担。可你呢,有你这样做男朋友的吗?瞎编两句哄人放心不会吗?” 程应航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编什么你都会看穿,我不善于对你说谎。” 温泠:“……” 以前她以为“眼神杀”是指风情煞人。 此时暮色昏沉,灯光远近,程应航的眼里微光点点,全是柔软和亲昵,却是杀伤力指数级暴涨。 往常的酷酷的丹凤眼哪里去了啊喂?! 要不是这里是教学区,周围还有学生路过,她毫不怀疑程应航已经过来了。 程应航近前半步,温泠撒腿就跑。 程狗疯起来就脑子下线,她不能跟着下线。 晚自习即将开始,回到班级坐下,温泠就感觉氛围不对。 又有几个不学无术的男生,在侧目窃笑,挤眉弄眼、互相打闹。 温泠都免疫了,一群荷尔蒙过剩又无处发情的青春期男生,稍有风声就躁动,逮着只母蚊子都要起哄。 她就跟程应航在外面站了会儿,用得着这么亢奋么? 直到晚自习课间,温泠跟李亚丽互通消息,才得知不只是她,班里几个女生都成了男生们议论的对象。 除了李亚丽,有更多匿名的人在群里说出自己被孙文斌骚扰的事。 她们的策略非常成功,现在孙文斌的行径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只是过于成功了,不止女生,现在男生们也都知道了。 所以他们开始嘲笑被孙文斌叫走过的女生?! 温泠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这些人脑壳里装的是屎吧! “孙采花来了!”有人压着声音低喊。 拿着手机的学生立即都收起来,各回各位,装模作样翻翻书。 没片刻,孙文斌进门,径自走到温泠座位,单手搭在她的椅背:“温泠,这次联考,成绩不错啊。” 温泠掀起眼皮,下午才考完,这么快就出成绩了? 孙文斌 分卷阅读127 低声凑近:“该填保送表格了,你来一趟。” “着急么?”温泠抱臂让开,“等全部成绩公布了,班主任让我填我再填也不迟吧?” 孙文斌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你真就觉得保送名额就这么定了么?” 温泠目光定定:“该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孙文斌笑,手指隔空点了点她:“且看你俩接下来的表现吧。” 目光不无威严地扫过四下,背着手离开教室。 人走后,晚自习的眼保健操铃声响起,教室后面五六个男生又围在一起,装模作样做眼操,互相偷袭。 “别这么着急嘛!” “可急死我了!” 那嬉笑神色,鸡贼猥琐,还互相摸来摸去、打闹不休。 前排一个叫庄曦曦的女生,趴在桌上就哭了。 她同桌拿起课本就扔过去,气急败坏:“你们够了没有!” 却如一枚炸弹,炸开了那几个男生更大声的哄笑,好像盯上新鲜创口的苍蝇,兴奋得不行。 温泠端起桌上的杯子,打开,径自往教室后走去。 “砰”地一声,他们围着的课桌被狠踹一脚,五六人错愕散开。 有个男生被课桌撞到,龇牙咧嘴揉着肚子,大叫:“李英杰,你干嘛!” 温泠端着杯子顿步原地,看着李英杰的背影。 李英杰没顾得上周遭,提脚再踹,直接将那人的桌子给踹翻了。 “很好玩吗?”李英杰紧紧盯着那人,盯得他哑口无言,无措地跟其他男生挤在一起。 自从被大家疏远,李英杰已经沉寂太久,此时突然的动静,叫所有人都惊诧地望向他。 嬉闹的只是少数,周遭更多的是装聋作哑假装无事发生,背地里却议论纷纷的人。 李英杰:“不指望谁出头,不嘲笑总做得到吧?” 这时候,他好像才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温泠总是疏离,原来自己曾经混在人群里的嘴脸,那么恶心。 他忽然满腔激愤:“你们以为自己就很安全?跪地祈祷永远别轮到自己头上吧!” 啪、啪、啪,突兀的掌声响起。 李英杰回头,就见温泠正看着他:“体委,今天很帅哦。” 哈?李英杰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班主任进教室,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神色,眼睛在发光。 她一眼看到温泠,立即招手:“温泠快过来!” 温泠放好杯子过去,其余人都回到位置上。 班主任拉着温泠到了办公室,兴奋地给她计算了一遍几次考试的加权平均分,再算上保送考试分数和竞赛获奖,高一缺考都没办法阻止温泠拿下推荐名额。 相较而言,就显得温泠淡定多了。 拿着填报表格离开办公室之后,她先去了卫生间,躲在隔间里给程应航发信息。 本想问他成绩,程应航早已发了信息过来,点开一看,却是这样几句: 【学生群里,是你在散布消息?】 【不要插手孙文斌的事,不要卷入。】 【没用的,他在利用保送名额的事做要挟,你已经被他盯上了,不要再轻举妄动。我在想办法。】 又来了,程应航又想自己一个人扛,他是觉得自己有三头六臂吗? 温泠忍不住回道:【我是你女朋友,不是等你保护的小公主。】 现在推荐名额都拿下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转念她明白了程应航的顾虑,保送生的确认还需要一个跟大学那边确认的过程,孙文斌总会有机会做手脚。 且看你俩接下来的表现吧……孙文斌话音在脑中回响。 温泠蓦然想起,他之前就用同样的语调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次她乌龙告白,被叫到他办公室时——他指的是她跟程应航! 找死的玩意儿,敢动航哥。攥紧手机,温泠目光沉冷。 不行,被动防守还不够,必须拿到证据。 次日,高三年级成人礼暨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全体高三生在操场聚集,具体的议程有升国旗,奏国歌,校长致辞,教师、家长和学生的代表分别发言,戴成人礼帽并拨穗,决战高考宣誓,写理想气球,统一放飞气球…… 光看议程就知道有多无聊了,关键是全体教师和高三学生必须到场。 温文礼跑到高三教学楼前,环顾一眼,周遭安静得吓人,只有操场方向有远远的喇叭声。 见温泠揣着兜从卫生间出来,他立即跑过去。 “你到底要干嘛?”温文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袋子,犹豫着要不要给,“你要偷拍谁?” 温泠:“怕什么?现在整片楼都空了。” 一把拿过针孔摄像头设备,她嫌弃掸手:“行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温文礼委屈,正要跟着,温泠走出两步又停住:“温廷谦死了吗?” 分卷阅读128 “没死!”温文礼无语了,“没伤得那么重,就是爷爷还是很强势,还有几个表叔掺和进来,有一阵子好斗了。” 意料之中。 警告温文礼不要跟着,温泠径自走向年级办公室,进里间孙文斌办公室。 在日光灯盏上安装摄像头的时候,温泠其实觉得有些讽刺。 一方面针孔摄像头这种东西,随随便便就能买到,偷拍的色·情产业链屡禁不止;而此时,她却不得不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获取证据。 孙文斌最好不再作案,否则,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二十多分钟后,完成安装,温泠将办公桌上的脚印擦净,环顾周遭,一切正如她来时的样子。 揣着兜回走出办公室时,操场上千百彩色气球乘风而起,飞上云霄。 现在起,该害怕的人,是孙文斌。 当天傍晚,温泠吃完晚饭回到教室,就见班主任柳明霞站在教室门口,招手叫她过去。 温泠拿上填好的表格出去,随她走到花坛边。 花坛里夹竹桃新叶青翠,油绿发亮,而班主任绷着一张脸。 她一把拿过表格,看也没看:“你早上成人礼怎么没去?” ☆、第 56 章 成人礼为什么没去?班主任柳明霞这么劈头盖脸的问句,看来是已经核实过缺席了。 温泠也不狡辩,只道:“要紧吗?” 这不跟平时出操一样么,即便个别逃掉了,也不会引起注意。 班主任深吸气,仿佛艰难地压着愠怒:“你去做什么了?” 这副神情再这么问的语境是,班主任已经知道她做了什么。 温泠皱眉,并不言语,仔细回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为什么……”班主任几乎喊出来,又连忙压下声音,“你为什么要放摄像头?走廊监控都拍到你了,你是在自毁前程你知不知道?!” 温泠:“孙文斌猥亵女生,我要留证据。” 班主任错愕,一时间听不懂似的怔住。 “老师,您跟他同事多久了,就没一点听闻吗?”温泠盯住班主任的眼睛,“您看见他带女生进办公室,还把门关死,不觉得不妥吗?” 班主任目光躲闪了一下,手中表格攥得发皱:“那应该是……避免打扰吧?” 温泠就知道会这样,冷笑:“没想保护学生,就不要一副伪善嘴脸。” 班主任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柳老师,”孙文斌远远地站在走廊灯光下,眼镜折光,“回办公室再谈吧,大家都在等着。” 年级办公室正中央的会议桌上中间,放着一副针孔摄像设备。 桌旁坐着的,除了孙文斌,还有四个中年男人,是教务处、政教处之类的处室领导。 政教处主任是个秃顶中老年,好像快退休了,胖胖的圆脸上常年带着乐呵呵的笑容,弥勒佛一样。 直到跟着班主任站在桌边,温泠还在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里聚集了这么多领导,肯定不是临时叫过来的,是下班前就有人留住了政教处主任。 那么说明,她早上才安装的设备,下午就被发现了。 可问题是,没事谁会去查走廊监控?而且孙文斌他又没有权力调看,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就算发现了有人进过办公室,他又是怎么找到的隐藏在灯盏上的监控探头? 这些问题温泠逐一问出,但是这些老男人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还叫她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她颇为恼火。 孙文斌倒是一副非常坦然的语气:“我抬头按摩颈椎,看见了针孔探头的光点。” 温泠冷笑:“您真是好视力呢,这个探头是升级版,没有光点。”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光点”这个东西? 温泠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孙文斌办公室里原本就有他自己设的监控探头!这变态玩意儿想干什么?! “温泠同学,”政教处主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现在在谈你的事,你不要再在别的事上缠夹不清了。” “不是缠夹不清,”温泠盯紧政教处主任的眼睛,“孙文斌猥亵女学生,为了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在获取证据。” 站在旁边的班主任暗暗深吸一口气,即便方才已经听过一遍,仍是深感不安,这温泠是非要将事情闹大不可。 几个领导怔愣,面面相觑。 温泠看向孙文斌的目光,锋芒毕现。想污蔑她?没那么容易。 孙文既然敢将事情挑上台面,那她就只能正面迎击了。 这种事,谁沾染谁一身腥,她已经被拖下水,又怎么能让孙文斌独自干净。 之后,几个领导关起门来,单独同孙文斌谈。 温泠跟班主任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等着。 略作思忖,温泠拿出手机,给之前趴在桌上哭的那个庄 分卷阅读129 曦曦发信息。 班主任张口欲言,温泠头都没抬:“我需要证人,这个时候了您就别追究我带手机了。” 庄曦曦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并问:【有什么事吗?】 温泠:【你被孙文斌猥亵了,对吧?现在我要揭发他,你愿意帮我吗?】 庄曦曦沉默。 温泠再发送信息,系统提示已经被拉黑。 温泠心中一沉。手机屏幕暗去,息屏。 再之后,几个领导单独同温泠谈。 温泠站在桌前,且听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孙文斌。 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孙文斌是市级优秀教师,教学心切,讲题过程中忘了保持距离,难免引起误会罢了,叫她不要想太多。 温泠强忍情绪:“你看见他辅导学生时候的样子吗?你们没有看见,凭什么就相信他一面之词?” “砰”的一声,陶瓷杯顿在桌面上,斜对面油光满面的方脸领导皱眉看着温泠,“那你看见了吗?你有什么证据就这么污蔑老师?” 温泠转向那人:“我的同学一边哭一边告诉我,您觉得呢?” “叫她来叫她来,”油光方脸指着大门,“让她自己说。” 考虑了一瞬让李亚丽过来对峙的可能,温泠咬牙:“您觉得现在这样审问的架势,有哪个女生敢说出这么羞耻的事?” 另一个一直在看手机的领导忽然抬头:“你不就挺敢说的吗?” 几个领导纷纷发笑。 温泠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居然还笑得出来?非要死人了才觉得事情严重吗? 这根本在偏袒孙文斌! 即便李亚丽来了,他们只会像现在对付她一样,给李亚丽洗脑说孙文斌是无心的,如果她不接受洗脑,他们又会索要证据。 他摸你哪了?怎么摸的?怎么就你被摸了呢?你当时怎么不说啊?你有证据吗? 死循环。 “你们是怕闹大吧?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温泠逐个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嘴脸,“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觉得无关痛痒的事,会给女生造成多大的伤害!” 温泠专门为李亚丽去查过资料,想找找开导她的办法。 可资料看得越多,越触目惊心地发现,有那么多人因为被猥亵,从此留下创伤、自我厌恶,甚至没办法再正视亲密关系。 更不用说侵害者多偏好挑选内向的人下手,这痛苦在暗地里溃烂,要多久才能走出来,没人能知道。 情绪一时涌上心头,温泠双手撑在桌面上:“她们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承担这些!” 政教处主任收起笑容,坐直了清清嗓子,正色道:“这件事我们会重视的,但现在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偏信任何一方,接下来我会注意教职工和学生们的思想政治教育,一起携手以最好的状态应战高考。” 傻逼。温泠气得发抖。 上一次也是在这个办公室,也是他们,跟在校领导身后,那时窥探的目光,还不敢怠慢。 而此时轻薄的眼神,已经不再收敛。 他们都知道,她已不是温家的人了。温廷谦被她的造谣叫到学校溜了一遭后,那鄙薄的态度和愠怒的神色,让温泠成了他们眼里的落水狗。 痛打落水狗,从来不需要理由。 温泠离开办公室后,几个领导靠上柔软的皮椅靠背,吐槽、附和。 “太会闹腾了,当事人都没怎么,她倒是蹦得高。” “上次她裸·照的事,还闹得警察来学校抓学生,要不是您忙前忙后打点消息,百年校誉就毁了!” “听说还占了个推荐保送的名额?这么牙尖嘴利,就算推荐过去,也会被面试刷下来吧?” 温泠站在门外,指尖抠进手心里。 此时她才明白,他们最初表现出的惊讶,并非不知孙文斌的事,共事多年,多少会有点风声。 他们只是在惊讶,她会执意将事情摊到明面上说,惊讶她会为“忍一忍就过去了”的事如此坚持。 即便她捅穿了窗户纸,他们也要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继续装作无事发生,为了所谓的“百年校誉”。 班主任站在门边:“这学年结束政教主任就退休了……” 温泠看她一眼,退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粉饰太平,就万事大吉吗? 班主任犹豫着抬手,轻轻拍拍温泠的胳膊,似是安慰。 温泠甩开她的手,快步远离,满腔的恶心都要吐出来了。 远远望见办公室前面走廊尽头,孙文斌站在那,面朝这边靠在栏杆上。 那边没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见他左手搭在栏杆上,指间烟灰轻掸,亮起猩红一点。 露天停车场,夜色昏沉,十点半,孙文斌手里夹着公文包穿过花砖草坪。 他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远处车灯闪过。 温泠从停车场入口的剑花墙下 分卷阅读130 走出来,跟上前去。 手中的石块挺沉,不求有多华丽的效果,就开个瓢应该是没问题。 不想闹大?她偏要闹大,到时候看谁脸上更光彩。 近处有车开过,温泠只得避让,骤然一股大力扯着她的衣服将她拽走,同时捂住她的口鼻。 隐约听到动静,孙文斌回身环顾一眼,没有什么发现,他坐上车,启动,驶出停车场。 温泠扔开石头,艰难地从灌木丛爬起来,折断枝桠无数。 程应航起身,拉她一把,被她狠狠推开:“你干什么!” 黑暗中程应航抓住她的手:“我说了我会想办法……” “没有证据!”温泠吼他,“没有证据,你又能怎样!” 她痛恨这所谓的没有证据,痛恨这无能为力,痛恨这放任和践踏。 “就算你将他打死又能怎样?”程应航吼回来,“为这种人渣赔上你自己的人生,值得吗?!” 这说辞,何其熟悉,温泠想起自己也曾这样质问过他。 悲从中来,温泠从未有过地失智,“不要你管!” 腕间锐痛,手链扯断了,划破了他的手心。 那朵粉晶的小花闪过微光,丢失在黑暗中。 “谁在那里?”保安的手电筒光柱照过来。 程应航攥住温泠的胳膊,拉着她跑出停车场。 浓稠的夜色侵蚀着漫漫校道,两个狼狈的身影发足狂奔。 一边跑,温泠一边禁不住呜咽出声,眼泪迎风满脸。 她不能做什么,程应航也不能,没有人能改变什么,坏人并不一定会到惩罚,好人也不会得到帮助。 她的保送没戏了,女生们仍会受胁迫,航哥也有危险。 他赢了。 所有人都知道孙文斌在说谎,他也知道所有人知道他在说谎,可他仍然在堂而皇之地说谎。 这种玩法,课本上不会教,感谢老师和领导们给她额外上了一课。 这将是她铭记终生的成人礼。 ☆、第 57 章 早晨天色青灰,雾蒙蒙的,籀文村的街巷民居炊烟缓缓。 程太爷拄着拐杖慢腾腾上台阶,时歇时走,终于爬到山顶上。 老太爷扶着栏杆喘气,抬头就看到门槛上窝着个黑灰色的……人? 那人抱着膝盖埋头坐着,一动不动。 老太爷走近,拿拐杖轻轻敲敲。 那人抬头,帽兜罩去了半张脸,老太爷还是认出来了:“温丫头?” 温泠揉揉脸:“干嘛,老头?” 困死了,早上醒得太早起来爬山看日出,没等到日出就盹着了。 “怎么上这来了?”程太爷四下张望,“小报应呢?” “没来,”温泠起身拍灰,“我自己来的。” 前两天,学校老师带队,分成几队前往全国前三大学的保送考试,班主任没通知她,她就知道不用去了。 之前影印的证件也还回来了,温泠就顺便跟班主任请了假,昨夜在客栈住下。 再待在学校里她怕呕出隔夜饭,暂时先出来缓一缓。 程太爷摸摸索索拿线香,凑到燃香烛前,点上。 温泠就坐在香案下的蒲团上,看着大殿外天色渐渐亮起。 温泠:“今天有人出殡?”她刚才听到哀乐了。 程太爷:“小报应他大舅。” 温泠好半会儿反应过来:“他死了?”是程业男。 转念回想,重度烧伤,甚至到了要截肢的地步,八成是感染了没挺过来。 程太爷鞠躬,上香,烟气袅袅,祠堂大殿里一片寂静。 给祠堂做过一番简单打扫,剔除火烛残烬,老太爷下山。 温泠见他头冲下,一手栏杆一手拐杖,稍不留神就要倒栽葱的架势,有些无奈,跟在边上搀着他。 老人的胳膊有种说不出的触感,仿佛隔着衣服就是骨。 跟着老太爷去山下的早餐铺,吃了糯米饭和豆腐脑,又将老人送回半山腰的老宅。 太阳出来了,稀薄地晒着院子的青砖上,砖缝里,野草已葱葱。 温泠:“您大清早这么上上下下的,不累吗?” 老太爷带着老花镜在看古籍,头也没抬:“你跟着这么上上下下的,不累吗?” 又是一阵无言。 温泠坐在门前竹椅,对着前院,摊着脚。 院子里已经冒出密密匝匝的绿意,之前鸭跖草枯萎披拂的旧茎条下,幼苗翠叶新亮。 一朵小灰蝶忽闪忽闪,在眼前起伏,在院中翩跹。 可惜,天未暖,花未开,唯有早春乍暖还寒,湿寒料峭,更甚严冬。 温泠放空了脑袋,目光随着灰蝶,在惨淡的阳光下无声扑腾,远近徘徊。 她忽然好奇,程应航是如何挨过那 分卷阅读131 些糟心的年月。 也许,他的世界,早就崩塌过无数次。 所以才会不去期待跟她的永远,所以才会不意外于那些人的嘴脸;所有的相聚都昭示着别离,所有的繁花都根植于腐朽……是这样吗? 日上三竿,温泠抻了抻懒腰,侧身回望:“老头——” 程太爷从老花镜抬眼。 “你有多大的宣纸?” 老头没多少宣纸,最大不过四尺三开。 温泠难得想画画,奈何条件不允许,那就算了吧。 溜溜哒哒下山,回到客栈房间,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嗡声。 从背包里翻出手机,震动已经停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三十多条信息。 一看号码,温泠呵呵。要是别人,那是有急事,可这号码是温文礼的。 翻开短信,一大堆碎碎念。温泠边看边删,大致明白了他要干嘛——借钱。 【温家少爷找我借钱?说吧,出什么幺蛾子了?】 温泠在末尾缀了个鄙视的表情。 温文礼立即又打电话过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东拉西扯,千言万语总之就是借钱。 温泠:“要么说,要么没钱,你自己选。” “姐!”温文礼瓮声,“你怎么这样!” 温泠摊在床上:“你第一天认识我?” 温文礼憋屈,吭吭哧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大骂一声“姐你混蛋!”就挂断了。 温泠:“……” 她也就一般般混蛋吧,用得着这么生气? 温家老宅,温文礼趴在床上一阵捶打,连饭都不去吃。 就这么一直躺尸到晚上,敲门声响起。 温文礼:“我不饿!” “再不吃饭,就拿钢钎把你嘴撬开,牙齿打落,饭给你填下去。” 温文礼:“……” 等等,这声音? 温文礼蹦下床,扑过去开门,就见爷爷温茂华站在门外,沉着一张脸。 温茂华正要开口,旁边倚墙而立的温泠抢先一句:“您就闭嘴吧,能给我点说话的空间吗?” 温茂华:“……” 老爷子深吸一口气,瞪了一眼温泠,气鼓鼓地走了。 以前温泠还小,他还能随便教训;现在她早就离开了温家,他没有管教的立场,敢说一句,她能挖苦一万句。 温文礼目送温茂华消失在走廊,扑过来抱住温泠:“姐!你给我送钱来了?” 温泠按着他脸将他剥开,进屋坐下,从衣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温文礼两眼放光,正要去拿,温泠卡一收:“要么说,要么没钱。” 温文礼:“……” 温泠见他犹豫,利索揣兜,起身。 她好不容易请假浪几天,被他搞得一路奔波,如果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哼哼。 温文礼抱住温泠大腿:“别走,我说!”整得温泠跌坐回去。 说是要说,温文礼还是先小心翼翼抬眼,瞅瞅温泠脸色:“姐,你跟妈感情是不是不好?你都不去看她。” 温泠温柔慈祥地揉了揉他的脑瓜:“再废话,把你头盖骨掀下来。” 泪目,温文礼只得长话短说。 昨夜里,他路过温茂华书房,听到爷爷跟人说起陈家的产业,还要派人起诉陈静蕊,让她进监狱。 他就冲进去跟质问爷爷,爷爷态度坚决的样子,还说是陈静蕊跟小叔串通,人为制造的车祸。 “你说着怎么可能!”温文礼愤然,“妈为了嫁给爸,跟家里都闹翻了,怎么会害他?” “所以呢,”温泠从背包里拿了筒夹心饼干,面无表情拆封,“说重点,你为什么要钱。” 温文礼:“……” 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姐姐跟妈感情不好,姐姐跟谁都不好,冷血。 温文礼:“我想把妈接出来,送她出国……” “姐,”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温文礼抓住温泠的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爷爷夺走了陈家的产业!” 温泠凉凉地看他一眼:“很意外吗?”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温文礼心态瞬间崩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泠伸手摸头,被他狠狠打开。 “骗子!你们全都骗我!”温文礼哑声嘶吼,“为什么不带我走!我在这,我一个人!” “爷爷要我样样做到最好……要我给你们做后盾,我才那么拼命努力!你们全都在骗我!” 吼完,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温文礼捂住眼睛,这么大个人了,还是没忍住,哭了。 “谢谢你啊,”温泠揉揉他脑袋,“以后为你自己努力吧。” “姐……”温文礼趴在温泠膝上嚎啕。 温泠一下一下呼噜他脑瓜,他的头发剪短了点,摸着仍是软软的。小可怜。 等他嚎过一阵,温泠继续拆她的 分卷阅读132 饼干。 “别哭了,”她拿块饼干塞进他嘴里,“丑死了。平均成绩C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努力呢。” 温文礼:“……”混蛋! “我没哭,”他恨恨抹了把眼泪,含糊嚷嚷,“我课程很难的,跟国外对接的!” 温泠:“不用送她出国了,她就是凶手,要判刑要坐牢,她自找的。” 温文礼震惊地看着她,嘴里的饼干忘了嚼碎。 “不信?”温泠笑笑,“她还想杀我呢。”不止一次。 温文礼呛到了,粗粝的饼干块卡在喉咙里,喷了一地。 他扑腾起身,跑出去找水喝。 在厨房里抱着杯子蹲坐在地,温文礼这一坐,就快半小时。 手机响起,他不情不愿地接了。 温茂华在电话里承诺,不起诉陈静蕊,只是以后要让她永远待在疗养院里。 温文礼半肯半不肯地讲条件,温茂华没把话说死,他终于勉强和解,磨磨蹭蹭出去。 回房间没见温泠人影,趴在楼前栏杆,远远看见她穿过天井。 温文礼喊了两声,她没听见,一身半长的黑灰外套,两手揣兜,戴着兜帽,就这么走了。 温茂华背着手,站在前堂,两侧修剪整齐的胡枝子,残叶落尽,新叶未绽。 园圃里,香草刚发芽,石缝杂草已经疯长。 两天后的中午,温文礼打电话来,缠着要温泠一起去看望陈静蕊。 电话来时温泠刚睡下,闭着眼四处摸手机,怎么摸不到。 一连三天没好好睡觉,温泠困得后脑勺发酸,烦躁得不行,手里的笔扔在墙上,爆开一朵墨花。 铃声终于停了,温泠趴在画室地上,翻个身正要继续睡,就听见门铃大作。 门开的时候,温文礼吓了一跳,温泠长发乱糟糟的,脸色惨白,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度缺觉的幽暗怨气。 再加上她冷然的眼神,拿根哭丧棒就能勾魂索命。 去疗养院的一路上,温文礼都没敢开口,温泠靠在车座像是睡着了。 车停住的时候,她又随即睁开眼睛,开门下去:“赶紧的。” 温文礼不敢耽搁,跑到前面提示台阶、按电梯、跟疗养院工作人员沟通、给等候区的温泠端茶水,狗腿得叫人不忍直视。 直到两人进了陈静蕊的公寓,温文礼才稍微挺直腰板。 “妈,我们来看你了。”他咧嘴一笑,阳光帅气。 温泠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弟弟,希望他今天之后,仍然能笑得这么纯粹,灿烂。 ☆、第 58 章 疗养院内部,陈静蕊的公寓里,三人在客厅坐下,午后的阳光,从飘窗上铺进来,淡淡温煦。 “你们都来看我……”陈静蕊喜极而泣,捂脸,“妈妈真是太高兴了。” “沙发缝里有什么?”温泠坐在单人沙发,目光落在对面陈静蕊的手边。 陈静蕊抽开手:“没什么啊。” 温文礼茫然。温泠没说话,望向窗外。 来是温文礼要来,一向活跃的温泠不开口,温文礼跟陈静蕊就只能尬聊。 两人不熟,温文礼问陈静蕊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打算吃什么。 陈静蕊问他学习成绩,问他理想的大学,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了,说他这么帅。 温泠靠在沙发里打盹。 陈静蕊带着温文礼去厨房:“春天最适合喝花茶了。” “在上面的柜子里吗?”温文礼找来找去没找到花茶,问端着茶具去客厅里的陈静蕊。 陈静蕊却没有回答,从沙发缝里抽出剪刀,走向温泠。 温文礼愣了一瞬,嘶声大吼:“姐!!!” 温泠睁开眼睛,就见什么挥落下来,仓促之中,只来得及架胳膊挡开。 剪刀扎破袖子,锐痛刺得人神智瞬间清醒,温泠抓住陈静蕊的手,两人抢夺剪刀。 温文礼赶到,勾着陈静蕊的两臂将她架开。 陈静蕊拚命挣扎:“放开我!” “妈,你干什么!”温文礼好歹是个大男生了,虽没那么容易挣脱,却也东倒西歪非常狼狈。 温泠夺下剪刀,扔到角落里去,按住左手的伤口,深呼吸定了定神。 抬眼见陈静蕊头发散乱,整一个疯婆子,真是有碍观瞻。 松开指缝看了眼伤口,血已经浸染开来。 陈静蕊还在发疯,带得温文礼四处跌撞。 温泠起身上前,照着陈静蕊一巴掌扇过去。 血迹染在脸颊上,陈静蕊像拔掉电源的机器,顿在原地。 好半晌,她的眼珠子才不甚灵活地调转回来,看着温泠,眼神甚至有些茫然。 死一般的寂静。 温文礼都看傻了。 “现在信了吗?”温泠按住手上 分卷阅读133 伤口,盯着温文礼的眼睛,“你妈是疯子,还是个特别会演的疯子。别抱什么幻想了,醒醒吧。” 醒醒吧,不论家庭和美还是悲惨破碎,一个人都终将独自上路。 温文礼该长大了,她也该长大了。 疗养院的医务人员闻声赶来,控制住局面。 他们给陈静蕊打了安定,请温泠和温文礼先行回避,不要刺激患者。 走到门口,温泠停步,回头望向陷在沙发里的陈静蕊。 陈静蕊仍捂着脸,也正看着她。 “糟践你人生的,是你自己。余生还有几十年,还想当个疯婆子,你就继续。” 陈静蕊张了张嘴,温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要叫我‘小泠’,每次听见我都觉得刺骨,我不是小泠,小泠已经被你烧死了。” 言罢,径自离开。 在疗养院的治疗室处理伤口,温泠困得眼皮打架,待会儿回到家去,必须睡它个一天一夜。 金褚青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乖乖我的小铃铛,”老头一开口就咋呼,“你这是丈六整纸?好好好!这画得……铺天盖地,王霸之气!” 温泠想起,她出门前发消息给金褚青,叫他去取画来着。 “你不是说要撑起一个展厅么?”温泠配合医生包扎,抬起手,右手拿着手机继续电话。 她试着握了握手,手臂还有些疼。 好在衣料厚,小指长的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伤得不重。 温文礼倒是吓得不清,一直守在旁边不敢吭气。 “你这不是撑了,你这要把你的师兄们都给压死了!不行,得给你换个厅……” 温泠懒得理后续安排,只道:“你带人了吧?顺便帮我收拾下画室。” “你落款呢?”金褚青自顾自叽叽歪歪,“不行,那印太小了,这临时上哪给你弄个大印去……” 温泠:“别麻烦了,就那方莲花印吧,在……” 忽然想起,那方印在程应航那里。 温家的车,从疗养院的地下车场驶出,向长芳街而去。 温文礼俯首耷眼地坐在旁边,一路小心瞅着温泠的手,怕给她磕着碰着。 “再看它,伤口也不会开出花的。”温泠随口一句。 她视线落在手机上,迅速刷着,看迷妹群里最近有什么消息。 “姐,”温文礼轻轻握住她手指,“对不起……” 温泠:“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来看她,就算医生允许,也要保持距离。” 温文礼点头:“知道了。” 到达园艺店后,温泠进门,桌上一盆洋甘菊,纤细的茎叶中,密密麻麻的拳拳花蕾,含苞待放。 “夏少侠——”她的指尖点了点一朵花蕾,“航哥呢?” 夏二东从后院跑来招呼,问及航哥,他一脸茫然:“在学、学校啊。” “嗯?”温泠比他更茫然,发消息询问方飞鸿,“他不是已经离校了吗?” 夏二东:“离校?为、为什么?” 温泠一边戳手机,一边分神回答:“他通过保送考试,不用上学了啊。” 前两天温泠看到方飞鸿发在群里的报喜,程应航顺利拿下了全国最好学府的保送名额。 而且是最热门的双学位专业,消息放出来,迷妹群里炸了好几天。 之后程应航就办理了离校,学弟学妹们想去要签名都要不到。 方飞鸿回复信息,确定程应航真的离校了,几天没看见他了。 夏二东和温泠面面相觑。 温文礼:“姐,他不是你男人么,你怎么不直接联系他?” 温泠:“……”什么鬼。 她调出程应航的对话窗,随口应付:“哦,我忘了。” 温文礼隐约感到问题,探头看她表情:“你们吵架了?” “没有。”温泠推开他的脸,“就是忘了。” 说不上吵架,就是有些事情太让人心情郁塞,没办法避而不谈,也暂时没办法风轻云淡地摊开聊,就一直没联系。 就连他通过保送考试的事,他没吭声,她也没问。 之前说好的一起,失约的毕竟是她。 温泠:【你在哪?你还好吗?】 没一分钟,程应航就回复过来:【我没事,不要担心。你好好准备高考。】 之后温泠再问,他都不回答。 温文礼小心瞅她神色:“那印章呢?还拿么?” 温泠眉间紧锁,程应航这是去哪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温泠:【我要拿印章,在哪里?】 程应航:【在房间左侧床头抽屉,让二东给你拿备用钥匙。】 温泠:【你在哪?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一起面对吗?】 程应航仍旧没有回答。 温泠心里一阵烦躁,按灭手机。 拿了备用钥匙上楼,程应航房间 分卷阅读134 门前,温泠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温文礼:“楼下等着。” 温文礼想耍赖,但温泠明显不吃他这套,只得下楼去了。 拧开门锁,房间里一片昏黑,现在不过半下午的光景,房间里却如同黎明前最漆黑的夜。 走廊上的灯光,将温泠的身影投在房间地上,确切地说,她的影子落在一摞半人高的练习卷上。 打开手机电筒,光芒映亮房间的这一瞬,满屋子的纸堆映入她的眼帘。 随之,她闻到了隐约的纸张干燥陈旧的味道,像是一家无人问津的旧书店,木制的架子堆满了尘封的静谧。 找到开关,开灯,聚集式冷光从窗前的灯盏洒下来,只映亮半个房间。 房间对面是书桌和飘窗,厚重的深蓝色窗帘不透一点光线。 两侧靠墙的部分,课本、练习册、卷子、草稿纸,分门别类地堆成十几摞,每摞都有半人多高,一直排到门口。 靠房门这边有一整面墙的书,书架下横摆着一张简陋的单人床。 完全是古墓派画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仿佛主人在这里除了学习,就是睡觉,没有另外的可能。 温泠以为自己已经挺勤奋了,直到此时她才大致感觉到,程应航的在学习上投入了多少精力。 他不保送成功,天理不容。 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走进房间,温泠却有了意外发现。 床头的柜子上,有一盆仙人球。 球体有一道削平的故旧创口,但长得很好,白刺根根张扬,还有了小小分株。 等等,这好像是……她上学期切掉的那盆?程应航一直养着它? 温泠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小贼,她要是不发现,他是不是就不打算还了? 温泠撇嘴,打开盆栽下方的抽屉,找她的印鉴。 印鉴没找到,倒是一方一方大册子叫她实在好奇,是相册吗? 温泠坐在地上,抽出最左侧一本,打开来翻看。 扉页,空白。 第一页,长方的纸页正中间,塑封纸固定着一个易拉罐的拉环。 底下一张字条:【你给我的标记。】 看得出是小孩笔迹,过于拘谨端正。 温泠不解,正要翻到第二页,蓦然想起,这不会是……她划伤他时的拉环吧? 隐隐然有所预感,温泠心跳加快,翻下去。 之后的每一页,全都应验了她的预感—— 每一页,一份押花,一行对她说的话。 【今天的洋甘菊很好,花瓣白得耀眼,像你。】 【虞美人像你那天的裙子,你再不来跳舞,它们都凋谢了。】 【芍药都开好了,暴雨后花瓣盛满雨水,你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红墙公园的茉莉开满了,你去看了吗?闻到了吗?】 …… 一页一页翻下去,温泠兜里的手帕纸都用尽了,眼睛擦得生疼。 最后一本,最后一页,只有一朵小花。 是她手链扯断后丢失的那朵粉色水晶花。 他捡回来了。 【泠儿,等我回来。】 温泠仰头,深深呼吸,还是没能忍住,泪水从眼角簌簌滚落。 ☆、第 59 章 将床右边的抽屉翻了个遍,温泠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左右。 在另一侧找到印章时,温泠看到了自己曾经写给他的道歉纸条,居然用一个小相框裱起来了。 还有两盒创可贴,全都没拆封。无语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旁边还有个黑色木盒。 看雕花和刻字,这是个……骨灰盒?! 仔细分辨刻字,温泠沉默。 这里面是程锦绣的骨灰。 程应航居然将骨灰盒放在床头的抽屉里?为什么不下葬?按照他家乡的风俗,应是入土为安才是。 几番犹豫,温泠没有问他骨灰盒的事,默默将东西全都归置原位。 【印章我拿走了。还有我的小花。】 温泠拍了一张手心里的水晶花,给程应航发过去。 片刻后,又附言:【我等你回来。】 重新锁好程应航的房间门,下楼时,温泠戳着手机屏幕,给李英杰发信息。 【最近孙文斌有找李亚丽麻烦吗?】 她请假后,走之前,拜托李英杰一件事,让他保护李亚丽,凡是孙文斌叫人,他必须陪同。 李英杰大概在看手机,很快便回过来: 【找过一次,她不理,孙贼也没办法。没事,你放心。】 温泠沉吟。 现在孙文斌的真面目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虽然让已经受害的女生们陷入难堪,好歹也让孙文斌有所顾虑。他也该发现了,自己已经遭到抵制。 分卷阅读135 那么接下来还是可以防守的,虽然艰难,不算输得彻底。 温泠给李亚丽发消息:【我明天返校,给你带好吃的。】 手机刚要收起,金褚青又电话打过来了。 “泠娃砸,你这画,我看着还是有点……”本来不想说的,还是没忍住,“像是漫天冥纸黑灰,丧气太重啊。” “啊,我知道。”温泠一步一步,下到一楼。 “是太丧了,”站在一楼的过道里,望向大门,穿堂的风拂起她的长发,“我想添两笔,画现在在哪?” 告别夏二东,温泠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带温文礼去街上买小吃。 华灯初上,车流渐缓,人潮漫漫。 两人站在街边排队,远远地能看到陶春飞家的店铺,大门紧闭,门前的摊架子也翻倒了。 十多分钟后,排到温泠,买了刚出炉的几样,热气腾腾。 两人边走边吃。看温文礼双手捧着,烫得左手倒右手,不知如何下口的样子。 温泠:“青团,没吃过吗?” 温文礼:“没吃过这么大的。”一大口啃下去,又烫得直哈气。 “姐,”瞅她一眼,温文礼嘴里吃着,还是想问,“你跟程应航怎么了?” “分手了,”温泠乜他一眼,“开心吗?” 温文礼瞪眼:“为什么?!” 温泠笑:“干嘛,我跟他分手你还不乐意了?” “别骗我,”温文礼愤愤,“要被你吓死了!你们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温泠慢腾腾吃完,团了团手里的食物纸袋,才不紧不慢道:“别瞎操心,航哥一定有他重要的事要去做。” 远远瞄准垃圾箱,翻腕抛投,纸团斜斜飞射,打在边沿弹回桶内。 堪堪命中。 青团尝春,吃过三月青团,草长莺飞,春满人间。 温泠返校上课,给李亚丽带了四种口味的青团,另外分了李英杰一袋。 同班同学们对温泠的请假有诸多猜测,有说孙文斌对她下手了,有说她跟孙文斌起冲突,被薅了保送机会,众说纷纭。 只是温泠回来后神色与往日无异,叫人摸不着头脑。 直到当天晚自习,孙文斌再次踏进(15)教室大门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事还没完。 孙文斌走到庄曦曦的桌边,一张卷子摊在她面前:“上次刚讲的三角函数,还没学会吗?” 庄曦曦两手垂在桌下,死死抠着椅子,低着头不吭声。 孙文斌:“算了,没关系,我再给你讲一遍。” 椅子拖开的刮擦声,前面第四排,温泠起身。 她两手揣兜,回身靠在桌沿望过来:“孙老师,三角函数我也不懂,也教教我吧。” 这一瞬,整个教室静默了,比起迫于孙文斌的淫威,空气更为凝滞。 教室靠窗最后方,李亚丽站起来:“我也不懂,一起教吧。” 两拳紧握垂在身侧,李亚丽的声音不大,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已足够清晰。 往日仓鼠那边单纯可爱的双眼,目光从未有过地坚定。 孙文斌还未开口,李英杰踹开桌子站起来:“那我不懂的可就太多了,你准备讲个几天几夜吧,孙老师?” 孙文斌:“……” 庄曦曦的同桌站起来,前后排站起来,全班站起来,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孙文斌。 孙文斌顶着一张铁青的脸从(15)班离开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轰然的拍桌大喊,全年级都听到了动静。 自此,越来越多的同学加入到反抗的阵营中来。 温泠组织了群聊,专门汇总孙文斌的动向、调配同学互相保护。 只要是孙文斌叫人去办公室,不论男女生,都必有其他同学陪同。 刚开始只有(15)班的同学响应,一个月后覆盖了全年级,还有各班、各年级自发组织的分群。 【(10)班有女生被叫走了。】 【我去陪同,我正好去送作业。】 【孙猥亵在(2)班。】 【我。我整张卷都是叉,让他讲个够!】 【孙猥亵在(1)班】 【这个你们别忙了,我的同桌我来守护。】 …… 同时,温泠还一直在给校长信箱写信。 虽然毫无回音,仍然在写。 一天一封,亲手放到校长办公室门前的信箱里,有时还能碰见刚上班的校长。 温泠只是问好,旋即离开。校长几次张口欲言,最终什么都没说。 期间夏二东带人给学校送过一批盆栽、修剪过香樟树,还开垦了高三楼后一小片花圃。 只是花圃好些天一直光秃秃的。 温泠发消息问过夏二东才知道,没有直接移栽,而是播种了洛神花。 老家花田也种了一批,等六七个月后开花结果,可以做 分卷阅读136 果酱、茶饮,安神醒脑,美容养颜。 晚上温泠就给程应航发信息:【我要吃你种的洛神花做成的果酱。】 程应航:【好。】 他有时候不能及时回复,但只要温泠开口要东西,不论隔了多久,他只要看见了,都会应下。 温泠知道,从种子种花,何其漫长。 即便成功发芽,还要浇水除草,施肥驱虫,修剪调控长势,等待花蕾蕴蓄,花期匆匆绚烂,还要守着花朵凋敝。 养花的人,浇灌花草以岁月,花草抚慰期待以盛开。 以前她不会随便开口要东西。 现在,她要的就是漫长到开在未来的期待,她要他的往后的年年月月,一定要回来。 高考,铭文中学被列为考点,全校高一高二放假,温泠的考场就在高三(10)班。 高考前一天,温泠去(10)班看过考场。 在考场清场、封锁之前,她还在贴着自己名字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没什么特别感觉。 6月7日,高考第一日早晨,温泠坐在宿舍里,点开手机,程应航的对话窗里安安静静。 上一条,是她给他发的照片,仙人球开花了,黄灿灿的一簇,绚烂明艳。 程应航依旧不知身在何方,归期未定。 这三个月里,有几次保送生的资料确认,他回来签字时,她都在上课,错过了见面。 只知道,他的保送手续一切顺利。 她专门去问了(1)班的班主任,现在只等他开学去报到了。 在对话窗里输入一行字,点选发送,温泠将手机关机放好,最后检查一次准考证和文具,起身出门。 女生宿舍楼外的紫藤长廊尽头,程应航看了一眼手机。 温泠:【航哥保佑,高考必胜。】 程应航抬起头,看着温泠下了宿舍台阶,跟同其他考生一道,走向考场。 程应航回复:【高考必胜,等你凯旋。】 退出对话窗,程应航收到戴子赋发来的消息:【航哥,酒店布置好了,届时谢师宴,大厅我亲自守着。】 程应航:【辛苦了。】 四门科目再加自选模块,两天半的考试一晃而过。 所有考生注意力过于集中,以至于时间飞逝,浑然不觉。 等铃声响起,等卷子收齐封好,等监考老师离开,所有学生鱼贯而出。 温泠最后一个走出考场,抬头见午间的太阳明亮耀眼,才忽感恍然大梦一般,就这么结束了。 隔壁考场的李亚丽跑过来,狠狠拥抱她:“考完啦!” 温泠被扑得倒退两步,拍拍她的背,笑了:“啊,考完了。” 班委大概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兴奋而快速地传达消息,推进一系列考后琐碎事项。 最后收一轮班费,拍毕业照、请摄像师、交谢师宴餐费、组织毕业旅行…… 由于考场清场,教室里干干净净,即便铭文中学的高三生兴奋得要炸天,也没办法漫天飞纸。 不过他们还是玩出了别出心裁的宣泄花样。 有人冲出考场,扑进父母的怀抱。 有人回家洗漱,换了漂亮的私服、做了发型回学校拍毕业照。 有人搬了整箱的书和资料,堆到高三楼前点火,被教务处老师追得到处跑。 有人扯了广播室的喇叭,广播告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 班主任声嘶力竭到处喊人拍毕业照,桌椅板凳排成排,一个班一个班地拖过来站到艺术楼的花墙前合影。 藤本的月季和铁线莲枝条交缠,淡蓝、紫色和粉色的花朵炫彩缤纷,星星点点密布于茂盛的翠叶衬托之上,如花瀑奔流,柔美磅礴。 这其中有一个小插曲,原本是要按照班级顺序,(1)班先拍。 而实际上(1)班等在边上,看着其他班一茬又一茬地拍完离开。 他们在等程应航。 温泠站在不远处,有点好奇地问方飞鸿:“为什么程应航人气这么高?” 他平时态度挺淡漠的,又跟女生保持距离,不是应该跟大家都不熟吗? “嫂子你这就不知道了,”方飞鸿一边自拍一边笑,“我们航哥自有人格魅力,谁都没办法抵抗,懂吗?” 温泠斜他一眼,才不相信。 跟程应航不熟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人好会装,除了脸长得好,一无是处,傻狗一只。 (1)班的副班长不知何时过来了,是个波波头的女生。 她微笑接话:“因为航哥一直在保护我们,最喜欢他了。” (1)班的体委也过来了:“高一时有女生在放学路上被人尾随,航哥组织了放学背书小组,自己带队,送女生们放学回家。” 波波头补充:“他也不跟我们说话,就自顾自背书。” “对的,”体委笑,“我以为能把妹呢,踊跃入组,结果 分卷阅读137 被他逼得高一就背完了三年的语文、英语课本。” 温泠失笑,这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不过,看到越来越多的(1)班学生围过来,温泠有点不明所以:“你们……?” 波波头:“班嫂,你代替航哥跟我们合影吧!” “是啊,班嫂!快来!” “必须啊,班嫂必须C位!” 温泠:“……”什么鬼的班嫂啊,这些人考试考疯了吗? 可惜没有她抗议的余地,同学们不由分说簇拥着她往花墙而去。 最终,温泠拍了两张毕业照,在(15)班、(1)班各一张,除此之外,各种合影不计其数。 是她低估了毕业生们的兴奋激越,简直都疯球了。 ☆、第 60 章 拍完毕业照,距离晚上的谢师宴还有几小时,学生们就待不住了,必须去浪。 整个城市到处可以看到铭文中学跑出来浪的学生。 还有人呼朋唤友,跑去给金褚青老师的画展捧场,求他赐字、赐画,资助一下他们晚上的唱K和打牌事业。 金褚青素来如顽童,学生们惯于没大没小,闹得画展菜市场一般。 金老头翻着白眼给他们指条明路,一行学生一路走到最末的展厅。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仰头怔愣,后面的人张望,亦是凝滞。 他们看到成千上万的灰蝶,凌空纷飞。 细看,才知是一巨幅国画,遍地花卉枝叶纷披,漫天蝴蝶蹁跹飞舞。 有起伏之处,仿佛迎风,花蝶摇曳妖娆,变化万千。 而后才注意到,画作全幅灰白,展厅周遭光线昏暗,唯此画在正中铺展,背后透光,别具空灵。 震慑于此画扑面而来的气魄,所有步入展厅的人都不自觉噤声屏息。 先不提这画的尺寸,只说这画作主题,花卉、蝴蝶在国画中自古就是富贵和福寿的寓意。 而这幅画中,蝶群纷纷,如同冥纸灰烬漫天飞扬,说不出的丧气,直要将人压倒。 万般不可禁当之时,画面当中偏有的一抹亮色,夺人心魂—— 画面院落靠边,腐朽的水车架上,有一对文鸟,白羽红喙,亲昵相依。 只此鸟喙上的一点胭脂红,点睛全篇,叫人心头一暖。 静默之后,终于有人看到了展厅门边的介绍文,作品标题《芳菲万蝶图》,作者:温泠。 原本安静如鸡的学生们蓦然咋咋呼呼,追问这是他们学校的那个温泠吗?现在去要签名还来得及吗…… 金褚青早已溜之大吉。 一行人喧闹远去,展厅角落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这才走上前来,仰视画卷。 画中留白题字:【世界漠然,我们依然】。 侧下方为年月落款,下钤墨印,匀亭小篆:温水冷印。 他低头拿出钱包打开,隔着塑封,轻抚那烧灼的纸片和字迹。 等到夜幕终于降临,各班毕业生们带着家长重新集合,跟随班主任,汇聚到全市最豪华的酒店。 酒店老板是铭文中学校友,是校方老熟人,每年承办谢师宴,包场价格低廉。 后续还承接校友会维护、志愿填报咨询和专业介绍讲座,力求让每一届毕业生都宾至如归。 18点整,莲花瓣般展开的八个宴会大厅同时开席。 每个宴会大厅桌上,都布置了大量以鹤望兰、红掌为主的插花,花瓣橙红、大红,张扬如翼,振振欲飞,寓意前程似锦、宏图大展。 正中间是团圆厅,连接八方。 酒店老板亲自做司仪,站在团圆厅的红毯讲台上,请校长上来讲话。 校长穿的是随意的短袖衬衫,上台举起橙汁杯子,毕业致辞只两句:“欢迎凯旋!毕业快乐!” 四面八方宴会厅里的学生们热烈欢呼,这是他们听过的最具水平的校长致辞,短得叫人惊喜。 校长讲完,然后是班主任寄语。 班主任们也都没特意准备,有的提醒暑假安全,平平安安去上大学;有的警告不准再翻|墙去黑网吧了,抬头挺胸拿身份证去正规的! 有的提前宽慰,不论成绩如何,高考只是人生中的一站,考好了再接再厉,考坏了也能曲线救国,条条大路通罗马,有志者终会抵达…… 之后是毕业生感言时间,大家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听,任何学生想发言的,都可以上台来讲。 不过跟往年一样,学生们热衷于合影留念、抢菜,没几个去发言的。 团圆厅降下巨型电子屏,四块屏幕朝着四个大方向,开始播放各个班搜集过来的照片,高中三年里学生们的点点滴滴逐一呈现。 几乎每张照片,都有同学轰然大笑,叫那人快看屏幕。 忽然有个男生冲上团圆厅讲台,抄起话筒就喊:“肖老师!” 分卷阅读138 话筒没声,但他嗓门够大,成功吸引了大家回头看他。 他手忙脚乱找不到话筒开关,干脆扔开话筒闭眼大吼:“肖老师我宣你!我大学毕业了会来找你的!!!” 吼完,那男生就捂脸冲下台去,跑没影了。 全场静默了一瞬,这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的怒吼好像其实是……告白?! 慢半拍反应过来的学生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和起哄。家长们不明所以,也跟着高兴鼓掌。 酒店老板趁势上台宣布还有颁奖环节:“根据大家之前扫码的投票,肖老师,高票当选最受欢迎老师!” 肖老师是一位音乐老师,她一身月白长裙,自角落的一桌站起来,捂嘴不可置信。 校长给她颁奖,奖品是一盘大龙虾。 知道了这颁奖纯粹搞怪,肖老师哭笑不得,张手示意学生们一起来吃。 之后又有最佳唐僧奖、最高粉笔命中奖、最靓板书奖……一波又一波的鼓掌和起哄,全场的氛围被推到最高潮。 温泠站在角落窗边,目含笑意远远看着,不时视线环掠,不自觉寻觅着一个身影。 有人靠近,温泠似有所感,以为是李亚丽从洗手间回来了,回头却见孙文斌端着高脚杯走来。 温泠有点无语,他现在在全年级眼里就是只蛆,怎么还敢出现,不怕被人套麻袋么。 “温泠,你的家长呢?”他环顾周遭,眼尾笑意明显,“怎么没来陪你庆祝毕业?” 温泠懒得回答,只道:“孙老师,您还是早点回去收拾铺盖吧。” 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她微笑如兰,将信纸摊开,递到孙文斌眼前。 是校长给温泠的复函,内容很简单,校方调查组进行了走访调查,广泛听取多方意见……决定辞退孙文斌。 感谢温泠热心关注学校职工队伍建设,毕业后记得多回来看看。 全文出于手写,签名上还盖了校章,足见正式。 说白了就是为维护学校声誉,终于拖到高考结束,趁着暑假动手拔除孙文斌这个丑闻隐患。 身为当事人,孙文斌还未收到正式通知。 只是联想到方才,几个校领导对自己划清界限的态度,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温泠在从中作梗。 读罢复函,信纸在孙文斌手中握紧抓破。 他死死盯着温泠,一贯温文儒雅的神色,狰狞毕露。 温泠不动声色退开半步,余光掠过周围,寻觅可以自卫的东西,却见孙文斌笑了。 孙文斌将手中的纸张团了团,扔在地上,皮鞋踩住,慢慢碾。 他盯住温泠的眼睛:“忘了吗?我有一级教师职称,还是市级优秀教师。” 他笑得两眼迸出精光,“我连铭文中学都能进,其他学校我想去哪所,随便挑!” “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孙文斌拿出手机,“让我给你看样东西吧。” 他点开手机里的一个视频,递到温泠眼前。 画面里是孙文斌办公室,他在画面中央,对一个女生上下其手,将她挤到办公桌前、扯开她的衣服…… 这一瞬间,愤怒和血液轰然冲进上温泠大脑,她伸手去夺,孙文斌猛地退后,将手机收好。 突如其来的无耻冲击,叫温泠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旁边桌子死死盯着孙文斌,指尖抠得毫无血色,指甲翻折。 正如她之前所猜测的,孙文斌他自己在办公室里设置了针孔摄像头。 他拍摄了这些录像,慢慢回味。 不只是回味,此时,孙文斌有更精彩的计划,他走近,轻声问:“你说,这些东西放到网上,会怎样?” 他环顾宴会厅中的学生们,他们仍沉浸在毕业的欢乐之中,对角落里恶臭的威胁毫无察觉。 温泠耗尽全身力气克制着,绷在原地不可动弹,目光钉在孙文斌脸上,恨不能将他钉穿。 似是对温泠的表情太过满意,孙文斌兴奋得不能自已。 他大步穿越宴会厅,走上红毯讲台,拿起话筒。 周遭的学生们都安静下来,笑容消失,都看着他。 孙文斌志得意满,望着温泠的方向: “作为年级主任,在大家毕业的欢欣时刻,我心潮澎湃,有太多话要说。可千言万语,也表达不出我的感情。” “我手头有很多学生们的视频资料,你们将来可得要好好表现,我会将你们的资料挂到网上,供万人瞻仰。” 这话说得,家长们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却听孙文斌举杯:“昨天你们以铭文中学为荣,明天,铭文以你们为荣。” 原来是这意思,家长们纷纷起身,热烈鼓掌。 学生们愤怒,却又不能发作,有人当场摔了杯子。 下台,孙文斌按下拨号键,朝大厅大门走去。 温泠接起电话。 “怎么样?不想我现在就发到网上的话,跟我来。”他回望温泠, 分卷阅读139 一字一句慢条斯理,“你不是想要证据吗?拿你的身体去作证吧。” “不来吗?”孙文斌站在团圆厅门口等着,笑容文雅,“那我先把李亚丽的视频发上去如何?” 温泠咬得牙根生疼,目光冷直,快步穿越宴会厅,经过西餐区顺手拿一把餐刀。 就在温泠即将到达孙文斌面前时,团圆厅的灯光和屏幕骤然熄灭。 所有人齐声低呼。 随即,一盏聚光灯打在讲台,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到讲台的光圈里。 温泠回头,就看到灯光下的程应航,白衬衫,黑长裤。 隔着人群,他定定地望着温泠。 依旧是青茬短寸,依旧是凤眼如刀,黑了,瘦了……好歹终于回来了。 ☆、第 61 章 程应航站在聚光灯里,眉目如墨,衣襟胜雪。 讲台周遭布置了茂盛的牡丹花团,华锦纷繁,而他一身素淡磊落。 宽阔的胸膛和舒展的肩膀,蕴蓄着年轻人罕有的沉敛气质,让人莫名觉得力量磅礴,又风尘仆仆。 他拿起话筒,望着温泠:“我回来了。” 手中餐刀掉在地上,温泠眼睫湿润。 所有的学生起身,从四面八方的宴会厅聚向中间的团圆厅。 “各位同学,各位家长,”程应航抬手示意孙文斌所在的方向,“现在有一个特别奖,要颁给年级主任孙文斌老师。” 所有家长转头望向刚下台的孙文斌,鼓掌。 孙文斌还没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大屏幕开始播放幻灯片。 他的证件照赫然呈现,其下是他的资料介绍: 孙文斌,42岁,卢北安曦人氏。 2001年到2002年,支教籀文村小学,强·奸学生5人,其中最小的12岁,最大的14岁,致孕两人,间接致死两人。 2002年到2011年,任教新乡中学期间,有学生怀孕并跳楼身亡,后又传出猥亵女生传闻,自行离职。 2011年至今,任教铭文中学,具体侵害学生人数不明,已确定有12人遭其猥亵,目前决定报警人数:3人。 屏幕左侧逐条陈列资料的同时,右侧开始播放视频。 视频内容正是孙文斌在办公室里猥亵学生,学生厚码,但仍可以看出是铭文中学的校服。 孙文斌扭动的肢体,看得所有人哗然。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公开播放如此不堪入目的视频! 家长们连忙想挡住孩子的眼睛,却见不少学生低头、掩面,有的甚至失声痛哭。 所有的屈辱和压抑,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屏幕末尾鲜红的字迹触目惊心,程应航逐字念出:“你的孩子可能就是受害人。” “家长们,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了高考,我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震惊之中,家长们面面相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家孩子极有可能受了孙文斌的侵害,还不敢说! 家长们几乎要当场气炸,看着孩子们哭成这样,又心疼又愤怒。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别让他给跑了!” 孙文斌在正门前拼命拉拽,可是厅门被封死了。 外头,戴子赋将大门钥匙扔进鱼缸,点了根烟,慢慢抽。 孙文斌被困在里面,回身,群情激愤的家长们已经奔涌而至,随之而来的是暴雨般的拳脚和撕扯。 酒店老板见这阵仗,怕闹出人命,狂呼保安、叫人报警。 民警赶来时,大厅正门紧闭,不得不绕道消防通道。 厅中一片狼藉,家长们围在正门前,喊打喊杀。 不得已,民警鸣枪驱散激愤的家长们,上前查看。 孙文斌已经被打得瘫软在地,满脸是血,衣服扯得破碎,身下已经被踩烂,血从浅咖色的裤子渗出来。 他尚有一点意识,抓住警察的胳膊拼命后躲,哭诉:“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哪里还有一点往日斯文风度。 上百名保安拿着防爆器具挡开人群,大门已打开,民警抬着重伤的孙文斌出去。 孙文斌忽然抓着民警的袖子嘶声大喊:“我要告他!他蓄意煽动,我要告他!” 隔着人群,程应航拿起话筒:“你还记得程锦绣吗?” 温泠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来到程应航身边,闻言双目圆睁,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程应航目光淡淡,没再多说。 经过冗长的记忆回溯,已经被抬到外面的孙文斌瞳孔骤缩:“你……” 这一刻,他才明白,程应航的确是蓄意的——他被自己亲手造下的罪孽反噬。 这是一场跨过漫长的时间和空间,牵涉了生死和血缘的复仇。 程应航……是他的儿子! 民警走 分卷阅读140 出多少,家长们往前推进多少,局面随时可能再次失控,保安们苦苦支撑,直到警车开走。 另一部分民警,询问相关责任人,叫上校长、酒店老板和程应航等人,一道去派出所。 街道派出所里,灯光亮堂,大厅宽敞,进门就是开放式服务台,蓝底背景墙上警徽锃亮。 一辆警车送孙文斌去了医院,其余将校长等人带回所里,附近借调的警力各回各处。 值班民警开了三个询问室,带程应航进了一号室。 民警打开桌上的电脑,示意程应航坐下。 见温泠跟在边上,民警眉毛飞挑:“你谁?跟来干嘛?” 程应航牵住温泠的手:“这是我的同伙。” 温泠怔愣,扭头看程应航,见他认真的样子,又不自觉想笑。 她只得忍笑正经道:“是的,同伙。” “行吧,”民警赶苍蝇一样掸手,“外面待着去,一个一个问。” 温泠无奈,只得出去。 结果就是,程应航做完笔录后,温泠进去,一问三不知。 口供完全没来得及串好,被民警毫不掩饰地嫌弃了,扔出询问室。 程应航请的宋律师和戴子赋后一步到达,同行的还有两名家长,一位姓梁,一位姓唐。 两位家长正跟宋律师互通有无,见程应航后,几人正式地握手并自我介绍。 宋律师振奋地跟程应航补充介绍,这两位都是律界大佬,有他们助力,孙文斌插翅难飞。 校长做完笔录出来,见这阵仗,神色复杂:“看来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啊?” 闹出这么大动静,现在学校不想上新闻都不可能了。 “可不是嘛,”戴子赋哼哼,“我们翻遍了大半个中国,挖出三个19年前的人证出面作证,鞋底都磨穿了!” 温泠被勾起好奇,但知道现在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只安静地守在程应航身边。 民警过来赶人,让他们去等候室坐着,别杵门厅里。 几人来到等候室,围着长桌坐下。 程应航给众人倒水,向新加入的两位律师简单地概括了自己的目的,是要以强·奸罪起诉孙文斌。 他话音落下,温泠就见梁律师拧眉:“一般□□罪追诉期是5年,你这19年前的案子……” “案情严重者可延长追溯期到20年,”程应航示意宋律师拿出资料,“他至少占了‘奸|淫幼女多人’这一条,今年是最后的机会。” 两位家长一时哑然,这时间卡得太险了。 见程应航依然沉稳笃定、势在必行的神色,他们再一仔细合计,心中有数,便同意了目标。 民警那边传来消息,孙文斌送入医院后失血过多,送去抢救了,还没办法配合调查。 一行人就这么等着,律师们开始讨论起当前搜集到的证据、那三名人证现在在哪里…… 程应航在一旁打电话,跟获取孙文斌办公室视频证据的技术人员沟通,确认取证途径是“合法”的。 温泠在谢师宴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才感到有些饿了。 她与程应航的手始终牵着,见他挂下电话,便轻轻晃了晃他的手:“饿吗?我给大家点个外卖?” 程应航点头。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一行人都多少有点疲惫,程应航问其他人想吃点什么。 律师们这才从梳理案情中回过神来,唐律师笑了:“别忙了,你俩小屁孩,快回家吧。” “是啊,刚考完就整这么大的事,”梁律师笑容无奈,“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大人吧,你们回去好好休息。” “放心吧,我在这守着,”戴子赋胸脯拍得啪啪响,“任何情况我第一时间汇报你!” 程应航想说自己不累,这三个月风里来雨里去的,都过来了。 四处寻访当年的受害人踪迹,努力请求、说服受害者面对过往,讲述被侵害的事实,出庭作证。 在当前的社会风气下,这何其艰难。甚至几次他登门请求,都被打出去。 谁会在噩梦尘封近二十年之后,还愿意撕开当年的伤口。 万一有所泄露,她们现在好不容易获得的平静生活,也将毁于一旦。 程应航能理解她们,也极力为她们消除顾虑。 虽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所回报,好在终于有人愿意站出来。 最艰难的时刻,都已经过去了,他不会觉得疲惫,每一步都离目标越来越近。 但是温泠一直陪在这,他不舍得。 她今天刚考完,她这三个月坚强勇敢地组织抵制,好不容易下了战场,该好好休息了。 程应航向在场众人深深鞠躬:“拜托你们了。” 两人走出派出所,街道地处闹市,附近就是最繁华的商圈。 温泠仰望这夜间的灯火霓虹,明明有满腔翻涌的问题想问程应航,此时此刻,却都沉寂了。 分卷阅读141 他回来了,所有的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现在,她只想好好看看他。 两个人面对面杵在街边树下,树影绰绰中,就这么对望着。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说话,眼里尽是夜色灯火的光彩,晶亮晶亮。 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温泠还有些在意,她皱眉问:“刚才孙文斌说,要告你……你会不会有事?” 孙文斌都送去抢救了,可见伤得多重,估计得落下终身残疾。 程应航目光沉敛:“有件事你必须得知道,我的确是故意的。” “啧,”温泠不爽,“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用再提醒我了。” 如果是别人,她会惊怒这等行径,居然蓄意煽动人心、催化暴力。 但是现在,程应航拯救了她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至少,所有的受害者都不用再犹豫要不要报警了,事情已经公开,家长们不会再因为耻辱而选择隐瞒、呵斥,不会再对孩子造成二次伤害。 所有被害者都看到了有人发声,就不用再孤军奋战。 遭遇这种事必定会留下阴影,但如果未来有那么多人一起走,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而如果程应航要为此付出代价……也无妨,温泠释然:“算了,大不了你去坐牢,我给你送牢饭。” 程应航看着她,无言。 她的眼里,尽是坚定执拗。 好一会儿,程应航张手,温泠立即扑进他怀里,闷声大喊:“抓到啦!你逃不掉了,永远永远!” 程应航笑得无奈。 抱得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呼吸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温泠蓦然想起他的骨折,连忙松开。 她低头摸摸程应航的肚子:“骨头长好了吗,这么东跑西跑?” “长好了,”程应航亲亲她的头发,“你就是我的肋骨。你在这,我就好了。” 温泠抿嘴笑。 她抬头,捧住程应航的脸:“这么会说话?” 揉捏着他的脸颊,她又皱眉:“你都跑哪里去了?皮肤都晒糙了……” 这个暑假她要做好多好吃的,给他好好补一补。 程应航捉了她的手,亲亲手指:“你呢,累不累?考试题目难不难?” “小意思,”温泠不以为意,“我感觉这次得拿个状元什么的。” 亏她准备得那么辛苦,以防万一,结果考题跟前世一模一样,没点创意。 “这么厉害?”程应航笑,“那我检查一下上次布置的作业?” 温泠茫然:“什么作业?” 程应航轻抚她脸颊,手捧此生挚爱的花朵,如何怜惜都不为过,虔诚低头,吻落。 学会了吗……她的耳边响起他那时的哑声低语。 温泠心跳砰然,眼睫轻颤着闭上,环上他脖颈,唇齿间隐然有桃花酥的清甜,回味不绝。 树影婆娑,夜色旖旎,初夏青葱,年月温柔。 往后余生,携手耘耔,花开不尽,喜乐绵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