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早味狗血虐文》 1 书名:一篇古早味狗血虐文 作者:九重烟 文案: 杜烬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养父像朵养在温室的玫瑰花,娇嫩、纤细、脆弱。 可惜在某天夜里,这朵玫瑰花露出了它隐藏起来的毒刺,这逼迫杜烬不得不成为一柄杀人的枪。 而这枪口,正对准了他的养父。 本文cp:枪与玫瑰。 攻受是养父子关系,两个都是绝对的病娇性格,反正不是你爱我我就爱你,你不爱我我就不爱你的正常人就对了。 受一直在骗攻,他是非常恐怖的绝对占有欲的人。 本人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古早味的狗血虐文,所以多年后自己产腿肉自己吃。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烬、顾云 ┃ 配角: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虐攻一时爽,追夫火葬场 立意:花样人生 ☆、杜烬 这世上幸福的人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杜烬的父亲是个赌鬼,还是烂赌成性,死不悔改的那一种。 他父亲不赌的时候其实很正常,长得一表人才身姿挺拔,有着无害的外表和优秀的口才,这才能哄得外公把妈妈嫁给他。 一开始三媒六聘,到新婚的时候都是让人羡慕的对象,左邻右舍都说他妈妈嫁了个好人家。 不过可惜的是,新生活没开始多久,烂赌鬼始终是烂赌鬼,很快就暴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那不是现在网络上小姑娘万般嫌弃的直男癌,凤凰男之类可比的。 他父亲好起来的时候,甜言蜜语,也会对妻子和儿子和颜悦色,杜烬现在还记得父亲为数不多一次抱着他喂他吃饭,前一秒还温柔和蔼,下一秒就把他摔在地上,筷子瓷碗兜头就朝他母亲脸上打过去。 他想要钱,总是要钱,可他自己永远没有钱,即使有钱也都拿去还了赌债。 赢了再赌,输了就跟一帮赌鬼朋友喝个烂醉,回家要钱。 要不到钱就打骂妻儿出气。 有一次,他拿刀指着杜烬的脖子,刀尖在他脖颈那里划出细细一道血痕,男人粗着脖子眼镜瞪得很大面目凶恶地嘶吼:“不给钱,我就杀了他,再杀了你,最后自杀,我们一家去地府团聚吧!” 杜烬害怕极了,他感觉得到他父亲真下得了手,这种恐惧深深根植在他的记忆里。 午夜梦回的时候,孤独一人的时候,它就会跳出来,提醒他自己的生命岌岌可危。最亲近之人的背叛有时候会比敌人的背叛来得更刻骨铭心,这句话突然从他脑海里跳出来,那时候他才五岁,还不识字,可是他自我总结出了这个结论。 好像有人拿刀在他骨头上剜下他的肉一样,风会穿过他的皮肉直接吹到他的心上。他此时尚还懵懂,很难具体形容和理解这种心情。 他后来才明白那是一种恐惧,来源于随时可能死去的脆弱。 那时候在乡下离婚对女人是奇耻大辱,而且清官难断家务事,警察也管不了。 亲戚见着他们都绕道走,他们一家从独栋小洋房搬到平房,又从平房搬到旧宅木屋里去住,最后房子没了,只能搬回外公家的祖宅去。 他外公是个很严厉的可爱老头,对这个女婿自然很看不上眼,可他只有一个女儿,到了走投无路的光景也不能不接济她。 外公主张人一定要读书,读书才有作为,才能离开贫瘠的农村。 杜烬最喜欢他外公,外公不仅疼爱他还很讲道理,不会仗着别人打不过他就欺负人。 他父亲不敢跟还风华正茂的老丈人做对,也不回家,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了,总之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有一天,他独自在家写作业,外公和妈妈出去走亲戚了。 他父亲突然来敲门:“杜烬,你在家吗?” 杜烬放下铅笔,走到门口透过木门的门缝往外看:“爸爸?” “开门啊,杜烬,爸爸来看看你。” 杜烬有点犹豫。 “开门啊,你外公在家吗?” “开开门,爸爸给你带了礼物。” 外公说过不能给陌生人开门,但是爸爸应该不算陌生人,杜烬有点动摇。他父亲从背后拿出一盒玩具模型,杜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在村口玩具店里看到过,想了很久母亲都舍不得买给他。 杜烬打开门锁,把人放进来。他父亲进门看了看,然后打发他回房间继续写作业。 过了一会儿,外公和妈妈回来了,见到这个混账女婿,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他父亲拍桌子说道:“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他说完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外公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父亲狰狞着一张脸,狞笑起来:“我要是死,你们都得比我先死。” 说完,趁着妻子没有防备。一刀就捅死了她,外公根本想不到他居然丧心病狂到这张地步。 “你…”他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父亲已经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前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出来。 杜烬听到异响走出房间查看的时候,正好对上他外公身体僵硬着缓缓向后躺倒那一对死不瞑目的眼睛。 杜烬发出一声尖叫:“啊!” 他父亲根本已经是个魔鬼,杀红了眼谁都不认了。他两步跨过地上的尸体,一只手掐住了杜烬的脖子,明亮的刀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最近的时候跟他的□□几乎贴在一起。 他父亲质问道:“你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是不是?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我要你有什么用?” 杜烬眼神稍一斜视,就能看到他外公的尸体,而他母亲的尸体就在他外公几步远的地方。 他才六岁,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的智慧,一个小孩子,知道他自己绝不能死,现在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他外公,他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或者连他们死了这件事本身都不会激起多大的水花。 这个世界上,会在乎他的只有他的母亲和外公,现在他们都死了,他一定要活着,代替他们活下去。 杜烬“呜咽”着哭起来,他的脸色已经被掐紫了:“爸爸,你不要杀我,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他已经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父亲稍微冷静了一点,毕竟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能明白理解什么大道理呢?给点好吃好玩的,就什么都听了。 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毕竟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他喃喃自语:“你要乖,要听爸爸的话,爸爸就不会伤害你的,知道吗?” 杜烬点点头。 后来他帮着他父亲处理完外公和母亲的尸体,最后带着他父亲找到了祖宅的地契。  2 然后他父亲放了一把火烧了房子,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冲天的火光像漫天的烟霞,随着它越来越远,直到远如天边的一颗星。 杜烬跟着他父亲四处流浪了一年,看着他从赌鬼变成酒鬼,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过渡到瘾君子。 当年卖房卖地换来的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杜烬七岁,瘦得跟个皮猴子一样,穿着一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校服,每天负责煮饭洗衣服买菜。 租来的房子里没有卫生间,卫生间一个楼道一个,是公用的。 杜烬常常在其他租户异样的眼光里,拿着他父亲吐满呕吐物的衬衫和臭袜子去洗。 隔壁住着个七老八十的佝偻老太太,十分不喜欢他,有次当着杜烬的面跟其他老头抱怨,说他的眼神看人像在看死人,她最喜欢说:“哎呦,哪里来的小乞丐,阿拉吓死个人。” 杜烬听见了也面无表情,他习惯了。 他父亲对他越来越坏,好像对待一条狗。于是他越来越麻木不仁,越来越招人讨厌,这使得他父亲对他更加坏到极致,以至于连狗都不如。 他身上常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父亲有次喝醉了,拿着酒瓶子敲在他头上,玻璃碴子割裂出一道小拇指长的口子,血哗啦啦一下子倒出来。 杜烬一开始没感觉疼,他人生第一次知道失血过多其实会丧失痛感。他眨眨眼,很快鲜血浸入到眼睛里,他赶紧一个人跑出去,怕他父亲继续发酒疯起来打死他。 身后传来他父亲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个拖油瓶,你怎么不去死!你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赚钱养你你知不知道!” 杜烬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往前冲,也可能是血流的太多,大脑失去了一些判断力,他怕跑得太远回不了家,站在原地兜圈子,头上的伤还在流血,但比之前留得少,很粘黏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了风,特别冷,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现在发生的一切好像就是一个恶梦,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他母亲就已经给他做好了可口的饭菜,吃完早饭,他就该和其他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他很害怕,又无处可去。 脚徘徊在家门口几次想往里踩却又不敢。 最后不知道谁家住户半夜要出门,旧式的铁门将开未开之时发出苟延残喘的一声“吱呀”,杜烬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窜进房子里反手关上了门。 他明白了,他害怕疼痛,但潜意识里更怕别人可怜,那会让他伤上加伤,更加难受,生不如死。 他年纪还这么小,已经被各种残忍的伤害折磨得像一具只有条件反射的行尸走肉。 幸运的是他父亲已经睡着了,地上胡乱扔着脱下来的鞋子,袜子和裤子。酒瓶子东倒西歪地林立着,玻璃碎片在黑暗里有着锋利的光。 杜烬犹犹豫豫地围着那张床转了几圈,确定他父亲真的睡熟了,才蹲下来捂住伤口,轻轻挨着床角慢慢睡去。 那晚杜烬甚至还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正在家乡的老洋房里过周末。就像之前那千千万万个平凡的,无聊的,兴味索然的周末一样,并无不同。 他母亲在厨房做点心,外公在后院里逗鸟,杜烬为了多看一会儿电视,偷偷摸摸地企图偷跑到二楼客厅去。 形式上一点儿不像个恶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个美梦了。 等到美梦结束,他爸爸还没有醒。 杜烬不敢懈怠,长久以来的肌肉记忆促使他日复一日地,按照他父亲曾经拳打脚踢教给他的生物钟生活下去。 他去楼底下那对东北夫妻开的早餐店买了包子豆浆,然后临近中午拖着菜篮子去菜市上买菜,他没有很多钱,身上大部分是他父亲之前给他的一些零碎散钱,总是挑挑拣拣不敢像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大声讲价开口搭腔。 没人喜欢他,但也都可怜他,所以大部分人对他视而不见。 买完菜,杜烬回家要搬一张小板凳,站到煤气灶前面开始做饭。 到了晚上,他又乖巧蹲到他父亲脚下默默地休息。杜烬想不起来要逃跑,哪怕他爸爸睡了很久,再也无法暴力约束管教他。他已经习得了某种生物本能,不听话的孩子,要挨打的。 哪怕没有人在监督,那也是对你忠诚品质的考验。 直到某一天,杜烬终于发现了他父亲的异样,是因为尸体身上流出的黑色液体浸湿了床单。空气里已经充满了怪异的气味,像跳跃不停的某些电子在挑战人的嗅觉神经。 让人大脑一阵一阵臌胀的疼。 杜烬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伸出手触碰了床单,手指随即沾到了一些液体。他把手指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终于想要试着叫醒他爸爸,让他起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砰砰!” 结果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两名警察站在门口,有点诧异地看着眼前不到他们腿长的小孩,问道:“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家吗?” 杜烬点点头。 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那让你家大人出来。” 杜烬摇摇头,说道:“我爸爸睡着了。” “睡着了?” “对,他不舒服。” 小孩子的表情很认真,眼睛里面都是满满的不谙世事,两个警察都面露不解,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家家户户前后脚都在烧菜做饭,各种蛋白质被高温分解的香味飘散在楼道间,浓烈得连尸臭味都能盖住。 但是这栋楼住户投诉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说三楼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飘散出一股恶臭。 接到投诉的老民警一踏进这栋楼就觉得不对劲儿,他办案经验丰富,知道这是死人味儿。 “小朋友,你家里就你和你爸爸住吗?” 杜烬毫不犹豫点点头,说道:“对,叔叔你们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要做饭了。” 两个民警面面相觑,一个小孩儿怎么会说谎呢?更何况他的神情自然灵动,丝毫不像遭遇了什么怪事的样子,于是民警打算先去别家看看,临走前嘱咐他:“要是看到什么奇怪的叔叔,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哟~” 送走警察,杜烬已经忘了那些看到的异常,他要做午饭了。 于是他淘好米,放进电饭煲里,然后继续把昨天买的那两个土豆和腊肠拿出来准备切碎。 老旧腐化的电线不经意中沾了水,噗呲着冒出蓝色的火花,不间断的,像喷涌而出的细碎的绒毛,碰上旁边的纺织物,开始喷射出红色的火星子。 等到杜烬切完辣椒再回过头,灼热的浓烟带着滚滚的火焰像红色的幽灵,正朝他席卷而来。 ☆、顾云 顾云在楼下看到三楼窗口里冒出滚滚的浓烟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劲。打电话报了警,上楼  3 拿出备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先是给滚烫的铁门烫了一下,打开门,就看到一副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说是地狱降临也不为过。 床上的尸体烧得正起劲,他忍着眼睛酸疼终于找到了现场唯一一个活人,他拿外套捂住口鼻,冲进去把小孩抱出来。 然后赶紧去按火灾报警器,警报声响彻整栋大楼,七大姑八大姨从各自家门口冒出头来,那场景要不是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其实还颇为有趣。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顾云抱着孩子,一家一家奔走相告:“失火了!走水了!赶紧撤!” 等到住户慌慌张张都跑到楼底广场集合了,火警才姗姗来迟。 顾云这个包租公气死了,感情这不是来救火的,是来洗地的了。 火势从三楼蔓延开来,不少人家里都遭了殃,这些跑出来的租客,有的穿着睡衣,有的头只洗了一半,更有男女朋友一起合租,逃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两个人只披了一件床单的。 都吵吵着要是不能住了,接下来可怎么办。 真是人间烟火气,每个人都来不及伤心,生活已经在逼人向前看了。 顾云被吵得头疼,发现怀里的小孩大半天了都没有动静,翻过来一看,人已经晕了。 他今天一口气就没喘顺过,抱着孩子又赶着去了医院。 挂号,排队,缴费。 漂亮的小护士姐姐看着他笑得可甜了,称赞道:“像你这样亲自带儿子来看病的爸爸可不多见,您真是个好父亲。” 顾云:“……” 他很想怒摔身份证,告诉她老子今年年方十八,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的儿子。 幸运的是小孩没什么事,医生说只是吸入了太多浓烟导致的短暂性晕厥罢了。 顾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报了警。 不过可惜即使小孩醒了,不管谁问什么都不说话,警察们问不出什么,又踢皮球一样把这个麻烦踢回来了。 顾云:“你们不管的吗?” 警察:“……” 顾云:“那我该怎么办?” 警察:“派出所不是收容所,请联系街道妇女办事处或者小孩亲属或者孤儿院,谢谢配合。” 顾云:“……” 警察:“……” 顾云:“我要投诉!” 警察:“警号JP33355587,欢迎投诉。” 顾云败下阵来,带着小孩办理了出院手续,先回了自己家。 原来着火的地方,是他父母过世后留给他的一栋楼,顾云自己平时并不住,为了课业方便他租了学校附近的一套三居室。 小孩好像是吓傻了,任何时候都安静无比,自己一个呆在角落,问他什么都不出声。顾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原来那房间里有一具烧焦的尸体,想来应该是他家的大人。 接下来顾云又忙活了几天,可惜什么有效证件都没找到,左邻右舍只知道那房间里住了一对父子,平日里也不和谁家走动,只有租赁合同上签下的名字,他父亲叫做杜砚霖。 大人死了一了百了,关键是还留下了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顾云一开始束手无策,听信旁人的建议跑了好几家收容所,发现环境简直可以用奇诡和恶劣来形容。 有些人劝他把孩子送进去得了,这样才能把自己摘出来。顾云想了想,又狠不下心。 张芃芃从房间出来,转身小心翼翼带上了卧室的门,对面客厅沙发上顾云正眼神殷切的看着他,仿佛房间里面的那个不是他随手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而是他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小崽子。 张芃芃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情况不太乐观。” 顾云一听立马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张芃芃,问道:“哪里不乐观?” 张芃芃说道:“哪里都不乐观,那孩子明显营养不良,而且貌似精神状况很成问题,抑郁症都说轻了,他多久没说话了?” 顾云想了想,拿手指比划了个“三”:“三天。” 张芃芃看着顾云,很认真地建议道:“你得送他去孤儿院。” 顾云对此也颇为苦恼,于是当着老同学的面开始大吐苦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但是全市的孤儿院我都跑遍了,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你说硬件设施过关的吧,里面的孩子素质不一定过关,而且照顾孩子的看护和老师怎么样还没了解呢,你说能找到一家孤儿院里有心理医生的吗?......” 张芃芃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一番长篇大论,当他知道从小就爱心泛滥的老同学捡了个孩子的时候,也猜测他可能要栽,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栽得这么快。 更何况这不是什么猫猫狗狗,而是个活生生的要吃喝拉撒上学读书照顾起居的孩子,是一份实实在在的责任。 张芃芃为了挽救老同学,于是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中途打断了顾云问道:“你不会想留着自己养吧?” 顾云愣了愣,几秒之后心虚地笑了:“怎么可能呢......” 此时满屋子的流浪猫都在路过,仿佛无声地“啪啪”打着顾云的脸。顾云看到被弃养的流浪小动物,因为心软没有不捡回来的。要是碰上那种跟着人走怎么也赶不跑的,更是心疼得没有边儿。 张芃芃虽然身为世界名校心理专业优秀毕业生,但也没办法根治人性中的劣根性,更没办法解决顾云基因自带的圣母光环。 他想着老同学不过年芳妙龄,本来父母双亡有车有房,走到哪里都是个抢手的钻石王老五,现在莫名其妙多出了个拖油瓶。 啧啧啧,怎一个惨字了得。 想着想着,他觉得,还是暗恋老同学的自己最惨。 这个便宜老爸,他是当还是不当呢? 顾云一个单身狗,也从来没带过孩子,担心这几天小孩跟着他吃得不好,毕竟各种口味的方便面虽然种类五花八门,到底还是不够营养。 今天一放学,顾大校草先去菜场买了一斤龙骨,一条鲫鱼和几颗上海青,打算做点好吃的给人家补补。 回到家,熟门熟路地在客厅窗帘后面找到了人,小孩缩成一团躲在里面,好像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空气,顾云对这种典型的ptsd创伤应激障碍症候群患者也没什么专业疗法,打算明天再继续带苦命的小白菜去看心理医生。 随后钻进厨房,打开做菜教学app,忙活了半天,练一半做一半,差点炸了厨房,终于做出了三菜一汤。 他屁颠屁颠地跑去通知“小白菜”:“吃饭啦。” 小白菜朝里拱了拱,然后没动静了。 “不吃饭长不高,小矮冬瓜,快出来吃饭。” 小白菜又朝里拱了几下,和顾云拿着窗帘捉迷藏。 顾  4 云仗着身高优势,把人抱到饭桌上,坐没几秒屁股都还没热呢,人又自己躲回窗帘后面去了。 顾云深吸一口气,走到小白菜面前,蹲下来,打算拿出杀手锏:“你知不知道,哥哥其实也是孤儿。” 小白菜无动于衷。 “哥哥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死了,就给我留下很多很多钱而已,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是孤儿,我要自己照顾自己。” “我爸爸妈妈都是为了我死的,所以我一开始特别愧疚,就和你一样,觉得这世上一个爱我的人都没了,觉得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宁愿死的是自己也好。” “我从小就有很严重的病,医生都说我活不长了,我也没有办法做很多事,很多很多别人能做的事我都不能做,很多人都看不起我。” “可是我明白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爸爸妈妈就白死了,我要代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还要活得很优秀让他们都为我骄傲。” “这样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会为我开心的,你看哥哥现在一个人也过得很好,我读书成绩可好了,名牌大学保送生,将来再找一个好工作,以前笑我的那些亲戚现在人人都羡慕我,我不会给我爸妈丢脸的。” 顾云说着说着自己也伤感起来,他本来只是单纯卖惨而已,让一个人快速振作起来的方法,就是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他更惨,而且还过得很好。 他告诉小白菜:“你得好好吃饭,这样才能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做很多你还小的时候做不到的事情,爱你的人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 “答应我,出来吃饭好吗?” 顾云朝他伸出小拇指:“和哥哥拉勾。” 小白菜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顾云这几天第一次有机会和这个小孩对视,发现他有一双很亮很透彻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特别,里面有一种很成熟的东西。 顾云莫名其妙有些心虚。 但是苦肉计到底是奏效了,小白菜伸出了他那根小小的手指头,两个人拉勾上吊,基本上等同于孩童界的劳工合同,一百年不许变。 顾云开心死了,这孩子一开始根本不让人碰,这么多天连澡都没洗,他温柔地摸摸他的头,一点也不嫌弃,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盛饭。” 看来等会儿得给他洗了个澡才行啊。 顾云这么想着,盛饭都多用了点力气,一不留神盛得太多,他又拨掉了点儿。 端着饭碗走出厨房,发现大门敞开着,小孩跑了。 顾云拿着碗白饭站在客厅中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他被那颗小白菜给骗了…… ☆、狄斯城 海宁市宁海路石子巷。 这里有着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不为人知的一面,将拆未拆的违章建筑,破旧低矮的瓦房,泥泞不堪的石子路,还有被上流精英社会淘汰的无业流动人口。 李麻子是石子巷的老面孔,李麻子的真名没人知道,麻子,是他的外号。 小时候得了水痘,爹不疼娘不爱没及时治疗,留下了一脸的童年回忆。 从此以后,大家见了面都叫他麻子,真名反而渐渐埋没了。 他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海宁人,老家在北方,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南方来讨生活,吃喝嫖赌样样都精,正经营生一样不会,有两个闲钱都拿去赌了,以至于三十好几一个男的,老婆也没有。 成天吊儿郎当在小巷弄里晃来晃去,这种男人,好像天生是为这种地方而生的,高楼临立的市区里他们太扎眼,像是过街的蟑螂,人人都知道他们有毒,除了警察,并不会有人亲近。 但在石子巷,他混得如鱼得水。 “老板,来个煎饼果子,加个蛋。” “好嘞。” 煎饼摊老板熟练地打蛋洒面粉糊,绿豆面粉糊一经滚烫的铁板高热烫熟,就散发出一股淀粉粮食的香气。 李麻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蹲在他脚边,低头一看,是个邋里邋遢的半大小孩。顺势就是一脚狠踹过去:“哪里的小叫花子,要饭滚远点!” 杜烬突然挨了这一脚,“哎呦”一声滚了出去,半天站不起来。他很久没吃东西了,饿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否则不会靠小吃摊那么近。 正摊饼子的老板看了,说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在这附近晃悠好几天了,以前石子巷没看见过。” 李麻子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下,心里知道了这不是个专业诈骗的乞丐组织,是个没人管的流浪儿,顿时就有了鬼主意。 杜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尾,李麻子知道他多半是躲进死胡同里呆着了。 他接过煎饼果子,咬了一口,经过巷尾的时候随手把煎饼果子扔了。 转身拐进不远处的小卖铺里去买烟,他磨磨蹭蹭,一会儿想起来买包纸巾,一会儿又去看看雨伞,最后临了还顺了小卖铺老板一枚打火机。 然后他胸有成竹,哼着歌心情愉快走进死胡同里,果然杜烬倒在那儿,他表情有些阴邪,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想到今天一出门就可以捡笔钱,他想:小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谁叫你倒霉。 杜烬看着胡同口那个滚进来的煎饼果子,上面有个牙印。他想起那个买煎饼果子的男人,第一次觉得食物也有点恶心。 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也没有等着他在乎他的人。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捡他回去的男人,他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之前也素不相识,却是除了妈妈和外公以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他太饿了,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漆黑一片,杜烬害怕地挣扎着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了,想要出声,嘴巴上也贴了胶布。 身下时不时就有些颠簸,他肯定是在某辆车的后备箱里。 杜烬意识到,他被绑架了! 谁会绑架一个流浪的小孩? 只可能是要把他卖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杜烬继续装睡。 李麻子打开后备箱盖子的时候,看见小孩顺势嘀嘀咕咕说了声:“这次的药质量还挺好。” 他拿大衣包着杜烬,抱着小孩走进老筒子楼里,敲开304的门。 门框变有着经久堆积的灰尘和其他细碎的垃圾,乍一看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一个中年人长着芝麻绿豆大的眼睛,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常,把李麻子放了进来。 大刘是个专业的人贩子,不管什么人,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都属于他的经营许可范围。 全国各地他换了很多窝点,直到遇上李麻子这个同行,两个人就开始只卖孩子了。 一,好上手。 5 二,孩子健忘。 一般不是十几岁的孩子,经人转手养几年,那都是把人家当成亲爹亲妈的,比倒卖大人被打击报复的风险小很多。 杜烬被关进一个房间里,他手脚上的绳索被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左脚脚腕上,被铐上了一条小拇指粗的铁链子。 房间里有个桶,用来方便。 墙上有扇窗,能看到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门上被专门开了小口子,用来每天配送食物。 房间外面,两个人在聊天。 大刘质疑道:“这个娃有点大喽。” 李麻子告诉他:“看样子顶多五六岁,没人管的,安全滴很。” 大刘眼神阴鸷,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但是没再提意见,说道:“做完这笔生意,得换个地方了。” 他们两个在海宁市呆了不少日子,再住下去,害怕惹人怀疑。 李麻子点点头,说道:“你去找买家,我去找下一个地方。” 这番话,听得杜烬心惊肉跳,而且更令人绝望的是,铁链子的另外一头,它长在水泥地里。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某种席卷而来无法抵抗的感情,它随着眼前令人绝望的事实一起席卷而来,却不是恐惧。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大脑在疯狂分泌多巴胺。 三天后。 房间里的孩子越来越少。 杜烬和唯一剩下的孩子四目对视着。 那是个傻子,从外表上就能明显看得出来。他的眼睛分得很开,永远没办法聚焦在一个事物上,脖子和四肢很粗大,经常留着口水吃手指。 “啪嗒”。 从门口扔进来两份午餐。 杜烬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吃起来,傻子抓过饭盒就开始狼吞虎咽。 间隙里,他还抬起头对着杜烬“嘿嘿”傻笑。 李麻子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看了两秒,就没有耐心地走开了。 杜烬随即把那个馒头掰了一半下来,和其他饭菜一起拿给了那个傻子。 他的身材太瘦弱了,以至于很难脱手,买家总是怀疑他不健康,那些人,要的是健壮聪明的男孩子,女孩子一般都会被卖去很远的山里。 不过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杜烬觉得,下一次有人来,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 大刘上次还故意把他的年纪报小了两岁。 他不知道他走了以后这傻子怎么办? 有人会买他吗? 如果卖不出去人贩子会怎么处理他? 他突然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的同情心。 傻子做错了什么呢? 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连对别人不好的能力都没有的人,却全世界的人都对他不好。 他听大刘用烦躁的语气提起过,傻子是父母主动扔掉的,当初他们以为白捡一个孩子,黑灯瞎火的夜晚也看不清楚,捡回来才知道是傻的。 难怪要扔在铁轨上。 “叮咚”。 大刘站起来去开门,今天约好了买家来看“货”。 他在这方面有门路,“中间人”会给他介绍买家,交易成功之后再给中介抽佣金,以前的熟人也会介绍靠谱的买家给他。 来买孩子的很多都是夫妻。 李麻子负责进货,他负责销货。 两个人配合地天衣无缝。 门外站着两个年轻男女,大刘在心里“呦呵”一声,这么年轻来买孩子的很少见,男的看起来最多二十几岁,皮肤白净斯斯文文,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读过很多书的样子。 女的穿的挺艳丽,一头大波浪,两个人挽着手,都带着口罩。 但是气质瞒不了人。 大刘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女的一看就不正经,男的一看就是正经人。 这什么诡异的“天仙配”? 大刘说出了那句暗号,他得看看到底是不是中介介绍来的。 “一哭二闹?” 男人接话道:“三上悠亚。” 暗号没问题。 男人踱步进来,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路的样子摇曳生姿,身材掩盖不住的火爆。大刘跟在后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男人最后选了杜烬。 中午的饭里加了药,杜烬装着和傻子睡在一起,大刘进去把孩子抱出来,告诉他:“孩子才五六岁,还不记事呢,关家里关一阵子,保准听话了。” 那男人把孩子接过来,看了看,问道:“不会逃跑吧?” 大刘:“不会不会,跑一次打一次,打几次就管用了,得一次比一次打得狠,一般都是哭。”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刘关上门蹲着开始数钱,这次的货清得很快,就剩下个傻子。 李麻子问道:“那傻子怎么办?” 大刘眼神暗了暗,说道:“昨天我听说有人在黑市出高价买器官,晚上把他带到那儿去。” 男人把孩子抱上车,女人一脚油门,车子慢慢驶进不远处的拐角,确定楼里的人看不见之后又停了下来。 女人叫苏慕妍,她随即马上动手摘掉了眼睛上的假睫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说道:“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男人低头去拍杜烬的小脸蛋,杜烬本来就在装睡,瞅准机会出其不意拿藏在衣服里的叉子刺了出去,刚好刺中了男人的右眼。 “啊!” 男人下意识松开手,杜烬趁机打开车门跑了。 苏慕妍也顾不上杜烬了,赶紧去查看男人的伤势。 顾云摘掉口罩,把捂着右眼的手放下,杜烬早跑得没影了。 几缕细细的血从眼尾留下来,苏慕妍抽出几张纸巾去捂住伤口。 不远处响起警车的警鸣声,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报了警。 “警察!开门!” 李麻子原本蹲在沙发上抽烟,被这一声吼炸得从沙发上跳起来,紧张得不行:“怎么回事儿?” 大刘一秒就猜到:“暴露了,是警察。” 里面的人没反应,刑警们直接开始准备破门。 李麻子脑筋挺灵活,他知道这里楼层不高,后面就是垃圾场,摔下去也摔不死。 冲过去打开客厅的窗户,就要往下跳。 大刘还以为他想不开,从后面拽住他,说道:“你干什么?” 李麻子急得外套也不要了,直接反手脱了外套,跳了下去。 正好落在厚厚的垃圾堆上,然后挣扎着爬起来,跑了。 大刘目瞪口呆,也想学着往下跳,可惜他身材不够苗条,被铝合金框架卡住,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 后面警察叔叔已经冲进来,几个人扑着把他按在地上。 “别动!” “老实点!” 杜烬跑了很久,呼吸急促地顺着小路走,他迷路了。 天色开始渐渐暗下来,小路的尽头不知道通向哪儿。 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6 能去哪儿? 他又有点怀念那个傻子。 无害的,反而会来讨好他的傻子。 可惜傻子不会说话,他的智商不足以支撑他说出一句流畅的逻辑通顺的交流用语。 饥饿感又开始席卷而来,杜烬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了。 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大多数都行色匆匆,偶尔有一个注意到他,对一个满脸惊慌的孩子也并没有投入过多的注意力。 杜烬也不敢和他们求助,现在的他,不相信任何人。 最后,他在一根电线杆下停住了。他靠着电线杆坐下,把头埋进臂膀之间。 突然,一个人慢慢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 杜烬喘息了一会儿,来人没有走开的意思。 他缓缓抬起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李麻子那张猥琐恶毒的脸。 ☆、谢秋 一个月后,西城区宝宁路天桥。 一个小乞丐跪在旁边,前面一块木板,写着:无父无母,爷爷种病,奶奶眼盲,急需药费,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叔叔阿姨,美女帅哥,发发善心,不要你多,一元也行。 字迹龙飞凤舞,中间还有一个错别字。 这年头骗子的套路都差不多,民众每天被普法栏目和自媒体轮番轰炸,早就产生了抗体。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仍然会相信人间到处都是需要救助的孤儿和绝症患者。 不过深秋的天气寒风萧瑟,堪称寒冷,一个小孩子穿着短袖短裤跪在路边,还是有人心生恻隐之心掏了几个钱扔过去。 小乞丐从白天一直跪到晚上,轮渡和公交站停运之后,天桥附近的人会越来越少。 他才站起来,揉了两下几乎失去了知觉的膝盖,膝盖上两片深紫色的淤青,稍微一触碰就疼得人呲牙咧嘴。 他索性跺了几下脚,强自支撑着收拾好面前的硬币,一步一步慢慢顺着楼梯走下去。 从天桥下来,不远处的商业大厦角落停着一辆面包车。面包车的窗户全部贴上了不可透视的黑色贴膜。 小乞丐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车门快速地打开。等人进去之后又快速地关闭,随后车子快速地行驶起来,离开了那个地方。 面包车路过繁华的市中心,开始往郊外走,郊外有一片还没拆除的旧平房。房租价格低廉,住的都是些外来务工人员,贪图便宜。 面包车随意停到了泥泞的院子里,李麻子下车把杜烬揪着拎进屋子里去。大刘折进去了,自然把他也供了出来,他心里门儿清,要减刑就肯定得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原来的营生自然是不好做了。高速公路,动车,火车都没法弄。他怕一出门就叫人给认出来,幸好半路遇上这个小乞丐,什么事情都让他出面,省了不少麻烦。 出租屋里破陋不堪,只摆了一张床垫,墙壁上都是半脱落状的壁纸,有的地方被前任租客贴上了报纸来遮丑,有的地方坑坑洼洼,沾满了恶心的黄色物体。 李麻子扯过一条塑料板凳,坐在上面点钱,越数到后面他的脸色越难看。 他抬头看见杜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随手就给了一巴掌,问道:“怎么这么少?” 杜烬被打得头一偏,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眼花。那一巴掌极重,他的半张脸都肿起来,把五官都挤变形了。 可他一声不吭的,又默默站在那儿。这么几天,他都这样,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说话,有时候打得狠了,他就拿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盯着人看。 李麻子看他这样更来火,抄起塑料板凳就往他头上砸。板凳吃了大力,发出“吱呀”一声,像是随时都会分崩离析开始解体。 “你给我哭!” “给我哭!” “给老子哭听到没有!” 李麻子一下又一下使劲砸,杜烬一滴眼泪也没有,他觉得这小孩儿不是脑子傻了,就肯定是没有痛觉。这孩子平时就跟个死人一样,他不相信自己连个小孩都搞不定。 桌上还有昨天剩下的啤酒瓶,李麻子拿起来兜头摔到杜烬头上。 “啊!” 啤酒瓶瞬间碎裂成无数碎片,杜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拿手捂着头,从指缝里流出很多热血,在寒冷的天气里冒出白烟。 这声惨叫让李麻子舒服了点儿,杜烬给出了一个人预料之中的反应,这会显得他那一套仍然可以在他身上奏效,说明他在他掌控之中,事情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 杜烬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拖着把杜烬扔进房间里,凶狠地警告他,说道:“要是明天还这么少,你等着死吧!” 杜烬静悄悄躺在地板上,过了半天,他把手从脑袋上拿下来,发现血液干涸后凝固成一小块一小块,是暗红色。 这漆黑幽静的夜里,他原先被他父亲敲破的地方又增添了新伤。 他必须从这儿逃走,李麻子这个人渣心狠手辣,继续留下来他肯定活不了多久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李麻子条件反射地肌肉痉挛了一下。 是上次被警察突然袭击留下的后遗症。 随后他反应过来,警察不可能找来这里,强压下了心里那一丝恐惧。 门外的人继续敲门,问道:“有人在家吗?外卖。” 李麻子说道:“东西放门口就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麻子赶紧走到猫眼那儿看着。 外卖员把餐盒放下就走了,临走时嘴里还嘟嘟囔囔:“这什么破地方,送一单顶我平时送三单,荒郊野岭,死穷鬼下次最好别点……” 李麻子看人走得没影了,这才放心打开门把外卖拿进来。 外卖吃了几口被随手扔到角落,后半夜李麻子喝了不少酒,很快整个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杜烬听到外面没动静了,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房间里走出来,他本来可以直接跑掉,这几天他已经摸清了地形和周围的情况。 但是他头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他看着李麻子,想让他也知道被人伤害的滋味。 但是杜烬马上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些邪恶的想法。 他原先一直以为自己像母亲,努力做个克制,温柔,善良的人。 但是他父亲死了,他父亲的戾气和恶毒反而没有消失,而是从他身上滋生出来,在他身上繁殖下去,不停吸取着生长起来。 杜烬变了。 他自己也无力对抗这种改变。 杜烬拿着块石头鬼使神差地朝着李麻子头上敲下去。 本来他等着这个机会,想要一击敲晕他,没想到他力气不够,一石头下去李麻子不仅没晕,反而清醒过来,迅速地转身就是一个回击  7 。 杜烬被一拳打到在地,李麻子摸摸头,摸出一手的血。他从难以置信不可思议到怒火中烧,扑过去掐住杜烬的脖子,把他死死地按进泥地里。 杜烬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徒劳地扑腾着四肢,他脖子上的手硬得像烙铁,青筋从他的脖子上浮现出来,他充血的瞳孔出现了缺氧后的失神。 他就要死了吗? 忽然,从远处传来悠扬的警笛声,李麻子“咻”地一下松开了手,警惕地左右查看,警笛声明显越来越近,尽管暂时没看到什么东西,他却已经像是惊弓之鸟一样。 杜烬从地上爬起来,咳嗽了几声,从嘴里吐出了几丝血沫,他看准空隙,顿时就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他的心脏跳得过快,频率有些紊乱,间歇性有些刺痛,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越跑越慢。 他四处看了看,迫于无奈,一头扎进了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 脚下不停,周围枝叶被推挤开而“沙沙”作响,很快就有第二个声音紧随其后。 李麻子显然跟着脚印一路追过来,杜烬脚下一软,他彻底走不动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他在逐渐昏迷的过程中,对于自己最终会死在一片玉米地里表示遗憾。 半昏半睡之间,杜烬突然看到一个人冲进来拿外套裹住自己,然后就完全昏迷过去。 顾云拨开一大堆的玉米杆子,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杜烬头朝下躺在地上,身上很多可疑的伤口。他朝四周巡视,并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杜烬?杜烬?你醒醒。” 顾云推了推杜烬,杜烬毫无反应。 他不会死了吧? 顾云伸出两根手指放到杜烬鼻子下面,发现人只是晕过去了。 杜烬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妈…” 顾云:“……” 顾云今天意外看到了杜烬,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毕竟小乞丐很常见,满大街走走总会碰见一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蒙着厚厚几层的灰。 不过杜烬额头有块疤,独一无二,他的五官生得很好,即使藏污纳垢也很难掩盖住。 顾云看到杜烬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小孩眼神里充满倔强,再落魄也不像会主动诈骗行乞的人。 跟了一路,果然让他又看到了那个人贩子。 杜烬现在的样子简直惨透了,他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额头上一道裸露在空气里的伤口,能看到表皮组织之下暴露出来的粉红色的肉泡。 一摸额头,烧得烫手。 顾云把人抱起来,他在郊区路口停了一辆电动车,在夜色里顺着七弯八拐的小泥路,照着记忆找过去。 一到路口,发现车没了。 这附近住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大多是小偷流氓以及社会的渣滓,就像一个大型的“垃圾回收处理厂”。 顾云的车停在这里半小时,都够人家偷两回了。 不远处就是104国道,顾云咬咬牙,抱着杜烬往公路上走,如果碰到个愿意载人的,就最好不过了。 公路很长,这是一条废弃的老旧公路,市里进行了新路线开发规划之后,因为地理条件不优越,从临市到海宁市,会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人很少。 顾云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碰到愿意停下来的车子。 车上的人关掉了远光灯,熄火,下车,看着眼前狼狈的两个人,叹了口气道:“上车吧。” 市中心人民医院三楼,特殊看护病房。 杜烬艰难地睁开眼睛,耳朵边有叽叽喳喳嘈杂不休的对话声,他皱皱眉,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 片刻后,对焦完毕,映入眼帘的一片白色。 床头边的柜子上还放着一瓶白色的百合花,清清淡淡,透过幽幽的香气。 身体底下是柔软的床垫,右手挂着点滴。 杜烬稍微一动弹,才感受到肌肉疯狂尖叫的疼痛,他的鼻子里还插着助吸器。 他在医院? 他刚放松下来,一偏头就看一群小护士围着顾云,有的给他打针,有的给他拿着棉签蘸了水喂进嘴里,还有的给他换药换点滴,四五个粉红色的护士服花团锦簇围着他,每个都时不时拿小眼神偷看,还小声在那儿交流。 护士A:“真的好帅啊~” 护士B:“要是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护士C:“你想得美吧你。” 护士B:“嘻嘻,想想又没罪。” 护士D:“可惜是个鳏夫,还有个儿子。” 护士B:“儿子我也要,他要是喜欢我,我也不介意。” 这一番话,让其他人笑成一团,顾云正好睡着了,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漆黑的眉睫投下浅浅的阴影,看起来温和而孱弱。有人瞥见了杜烬,惊讶地说道:“哎呀,你醒了?等着,我去给你叫医生。” 一帮人又先后赶着出去了。 杜烬:“……” 顾云闭上眼睛不说话的时候,比他张开嘴呱噪说教的时候要可爱很多。 他的睫毛绵而细软,皮肤白皙干净,仔细看,会觉得好像有点婴儿肥。杜烬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下方的创可贴上。 撕掉创可贴,下面是三个小圆点一样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痂,轻轻一碰,表皮的褐色硬块就脱落了。当中有一个在眼尾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子,可以想见当时受伤戳得太深,留了疤痕。 杜烬想起来了,一个月前那个来李麻子这里买孩子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来救我? 他是个傻子吗? 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他额头上的伤突然开始隐隐作痛,很早以前他对这些不致命的伤害都已经免疫了,但是一个在雪地里呆久了的人,他习惯了寒冷,却在有一天忽然得到一点点温暖。 他并不能感受到快乐,而是得到之前所有累积的双重的痛苦,不知暖,便不畏冷。 他还能走得了吗? 走回那个只有他自己的冬天里去。 然后顾云睁开了眼睛,刚刚他在装睡,要不然一群如狼似虎的小姑娘招呼起来太费劲,聊天恨不得查你一家户口本。 顾云还没来得及感慨,杜烬冷不丁问道:“谁是你儿子?” 顾云眨眨眼,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摔在地上磕的,又指了指自己的眼尾,那里是被杜烬拿餐叉插的,说道:“为了你变成这样,都破相了,你必须得负责。” 杜烬嘴角抽搐,反问道:“负什么责?” 顾云:“要是我找不到老婆,你得照顾我一辈子,负责给我养老送终。” 杜烬:“……” 他觉得顾云一点儿也不用发愁找老婆这个事情。 顾云朝他伸出一只手,继续说道:“你跑 8 不掉的,我可赖上你了,儿子~,叫爸爸。” 杜烬看着那只手,那是一只很秀美干净的手,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五指纤长。他本来应该过着最舒适的生活,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现在上面,有很多细小的伤口,不少指甲也开裂了。 杜烬伸出手,握住了它,算是变相地妥协了。 真是晦气! 李麻子觉得自己最近肯定走背字,先是被警察端了老巢,没了赚钱的法子,好不容易找到棵摇钱树暂时拿来应急,等到时候风声没那么紧了,还可以卖了换一笔路费。 没想到大晚上叫人给跑了。 他觉得杜烬一个小孩子肯定走不远,低着头在地上找起脚印。 然后从玉米地回出租房的路上,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他穿着饿了么外卖员的外套,带着蓝白条纹头盔,大晚上还带了墨镜,摆着个香港电影里的经典姿势靠在那辆贴了黑膜的面包车车门上。 模样很潇洒,也很傻逼。 男人远远就看到了李麻子,主动把墨镜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里,露出一张很英俊的脸。 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流氓瘪三。 最起码也是个能靠脸吃饭的瘪三。 李麻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不太清楚在这种特殊的时刻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谢秋把两根手指伸到脑袋上给他敬了个礼,说道:“等你好久了。” 李麻子问道:“你是谁?” 谢秋说道:“我姓谢,名秋,名叫谢秋。” 李麻子看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像看一个神经病,说道:“你他妈到底是谁?没事给老子滚开。” 谢秋笑嘻嘻地说道:“进庙拜神,进屋敬人,你到了我家,居然不认识我这个主人,不行哦不行。” 他的语调很悠闲,样子漫不经心。 分明来者不善。 李麻子现在无比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个神经病,他示威地向前走了两步:“再不走开,打死你信不信?” 谢秋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样东西,发着森森的寒光,李麻子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把手术刀,谢秋的语气认真起来:“分尸手,谢秋,多多指教。” ☆、恶囊 出院后,顾云带着杜烬回到了自己家。 他办完了领养手续,又东奔西走了大半个月,给杜烬找了一间走读的公立小学。 没想到,上学第一天,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居然是给父母洗脚。 客厅里,顾云坐在沙发上把脚捂在怀里宁死不从。 杜烬端着一盆洗脚水在对面看着他。 “你到底洗不洗?” “不洗。” “到底洗不洗?” “不洗!” “那作业怎么办?” “…你就说洗过了。” 杜烬拿出手机,翻出微信群里的群发文件,里面清清楚楚写着作业要求:必须图文并茂,感情丰富真实,表达通顺流畅,不得弄虚作假,不得少于200字。 顾云的脚很敏感,十个指甲修剪整齐,白皙干净,从记事以来就没被其他人碰过。杜烬滚烫的手一握上去,下意识就瑟缩着向后退,一退却没有把脚抽出来。顾云视死如归地把□□出去,头埋在沙发的抱枕里,耳朵红透了。 杜烬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水温,才把顾云的脚放进去,然后用手撩起水花从白皙的脚脖子上滑下来,他以前从来没有给人洗过脚,顾云是第一个。 杜烬突然想吃红烧猪蹄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养父羞愤欲死的样子:晚餐叫顾云做吧。 晚上杜烬睡不着觉,抱着枕头来敲顾云的房门。新睡衣穿在他身上有些过大,因为刚刚从恶梦中惊醒,整个人显得惊魂未定。 恶梦中无数尸山血海铺就的通往山顶的道路,一步踏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死去的杜砚霖挣扎着想要将他也拉下来,他面目狰狞地说:“你要和我一起下地狱。” 顾云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黑暗中,杜烬悄悄溜进顾云怀里,这个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气味,闻着让人心神平和,和他整日酗酒无度的父亲很不一样,也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人。 杜烬小声说道:“别离开我。” 顾云此时睡得迷迷糊糊,连他说得是什么,说得什么意思都不甚清楚,他的身体和大脑皆疲倦着抗议罢工,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杜烬重复了一遍,说道:“别离开我。” 顾云觉得这小孩难得冲他撒娇了,于是他给了杜烬一个晚安吻,声音温柔黏腻地哄着他:“睡吧,宝宝。” 杜烬真的放心地睡着了,睡姿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手脚,临睡前他死死抓着顾云的袖口。 顾云无意识地抽出了袖口,把手放进去,两个人十指紧扣,在春夜的被窝里,安静地睡着了。 四年后,海宁市重点实验中学三年二班教室。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所有学生在高考即将来临前的魔鬼地狱式训练里,被特赦准许去参加体育运动。 毕竟现在年年喊着要讲究劳逸结合,适当减压。 语数英三科加上科学,在用完音乐美术地理的课数之后,也不好意思再占着体育课的时间。 篮球场上,一帮男学生正挥洒汗水。杜烬在教室里收作业,上一节数学课的测试卷必须做完上交,才可以被允许去体育课活动。 三年二班是校阶段重点班级,里面的学生个个都是从地区优质生源里挑的拔尖的,做卷子废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还给了整整一堂课,基本上是人都做好了。 杜烬作为课代表,收一张放一个人。 此时教室里基本上空空荡荡。 他很少参与这些剧烈的体育活动,他家顾云老先生有云:十几个人抢一个球有什么意思?爸爸明天给你买一个。 到最后只剩下罗嵩,这个万年吊车尾,班里有名的富二代,听说他家里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所以每天窝在教室后面睡觉都没人管。 罗嵩反感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把空白试卷扔给杜烬,拍拍屁股,站起来慢悠悠往操场走。 杜烬是特长生招进来的,凭的是奥数全国金奖和极限心算。否则以他的中考成绩,只能依赖国家十二年义务教育的方针,去哪个犄角旮旯里把学上完。 顾云在当中也送了不少礼,找了不少关系。 二班班主任幸运地在分班的时候抽中了这颗与众不同的烟火,深怕他成为一颗□□,于是有事谈心,没事教育,隔三差五找杜烬去办公室喝茶。 他盯着那张白卷看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把它夹进了作业堆里,毕竟他人微、家穷、言轻,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杜烬把试卷放进教职人员办公室,然后熟门熟路地去了废弃 9 的第三栋教学楼,从备用安全通道上去,到了顶楼打开虚掩着的铁门。 门后是广阔的平台,清凉舒爽的风温柔吹过,杜烬掏出耳机坐到阳台边缘。 全校只有这栋楼顶楼没上锁,经年日久可能护工忘记了它的存在,平时除了夜猫这类校园神兽”,基本不会有意外来客。 杜烬把它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情况允许的话他就会上来一个人呆着。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远远看到操场学生打球的身影。 罗嵩在球场上完全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过人,投篮,抢篮板,动作潇洒。 十足青春少女的热血阳光白马王子人设。 中场休息的时候,杜烬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一条信息弹出来。 发件人:罗嵩。 “老时间,老地方集合。” 不过杜烬睡着了,他有点浅眠,被一阵阴风吹醒从天台下来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学了。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有一种恍若经年的感觉。 顾云那辆白色本田二手车,早早停在学校门口等着。 杜烬刚虚脱地坐进副驾驶座位,鼻尖下面突然飘来浓郁的香气,睁开眼睛一看,是一颗苹果。 顾云嘱咐道:“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赶紧吃了,回家做饭估计还要花不少时间。” 顾云前两年靠收租和助学贷款过日子,加上还有个杜烬要吃要喝要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大学毕业后因为专业学的会计,找工作的时候也不要求钱多事少离家近了,只希望不要007、996工作制就行。 工作头两年顾云就得了近视,鼻梁上有被眼镜框压出来的两个小小的痕迹,他的五官近几年愈发趋于柔和,早就没了在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有的冲劲和冒险精神。年纪轻轻,连个恋爱都没有时间谈,成日里催款要帐去撕逼,保温杯里泡枸杞。 杜烬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他,顾云绝对可以读更好的大学,也不会选目前的专业,可能…也早就有女朋友了吧。 如今一天到晚,不是想着哪里菜市场和超市打折大甩卖,就是想着油价和房租的升跌。 走出小区门口就觉得远,超出市中心的距离就当旅过游了。 根本未老先衰。 顾云在厨房忙活,不小心割破了手,杜烬赶紧跑去书房拿医疗箱,医疗箱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杜烬大声问顾云:“消毒药水在哪儿?” 顾云在厨房冲洗伤口,告诉他:“红色那瓶就是。” 杜烬翻找的手一顿。 顾云见杜烬半天没有动静,自己捏着伤口过来找药水,他轻易地从医疗箱里拿出那瓶红色消毒水,看杜烬脸色不好,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杜烬回过神,冲他摇摇头,接过他手里的消毒水,拧开瓶盖后用棉签蘸着一点点给他消毒。 贴上创可贴,顾云连一口饭都来不及吃,还得赶去公司里加班。 等到顾云走了之后,杜烬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上,看着逐渐冷掉的饭菜,毫无胃口。 他捡起挂在门口的那件外套,重新出了门。 风华全球娱乐有限公司背靠顾氏集团,近几年业务量增长很快,背后持有人占股百分之六十,基本上是属于大集团的私人娱乐影视公司。 顾云把车停在地下二层,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电梯直升28层财务部。 他进公司四年,今年刚刚调任财务部总监,拥有一间十几平方米的个人办公室。 公司里,财务部和后勤部一样,属于需要低调做人认真做事的地方,庆功宴团建没他们财务部什么事,加班背黑锅一定有他们的份。 顾云到的时候财务部空空荡荡,他伸手打开电灯开关,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今天下班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做完的工作。 突然,有人打开了他办公室的门,顾云下意识地就认为是负责清洁的员工进来收垃圾,他只管继续看报表,随口说道:“这里的不用收了。” 可惜进来的人并没有出去的意思。 顾云皱皱眉,狐疑地转过身,谢秋的脸映入眼帘。 谢秋名义上是风华的所有者,他面对着公司里一个小小的财务,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充满关怀地问道:“少爷,你父慈子孝的戏码演得开心吗?” 顾云摘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他全身心地放松下来,没有了之前那种拘谨严肃的认真,懒洋洋地把二郎腿翘到桌子上,一种放肆而张扬的气质从他眉梢眼角里流露出来。 顾云伸了个懒腰,说道:“谢总,加班记得涨工资。” 他记得杜烬的手机旧了,该换新的了。 ☆、豪门夜宴 天底下姓顾的有很多,但是海宁城,只有一个顾家。 就在十年前,人们提起姓顾的,还会第一个想到他。 其显赫如日中天,其势力盘根错节。 但是十年后,这个辉煌几世的家族,因为各种现实因素,转而沉睡深眠进入黑暗的地底世界。 顾明章,顾云的父亲,见证和陪伴这个家族从辉煌走进日暮的推动者,台面上是前任政协委员会主席,娶的是百年黑道龙头家族的独生女。 顾云不太了解他父亲,因为他和他父亲独处时间极少,以至于旁人引证顾明章爱妻怜子,都要拿顾云三岁的时候生病,顾明章辛苦哄他睡觉来做文章。 顾云心目中这个父亲的形象,是通过别人的嘴来拼凑的。 这和他的身体原因脱不开关系。 他的心脏有点问题,心室里的某根血管有一个天生的缺口,平时看不太出差别,但是剧烈运动的时候,血液大量涌入,这个缺口就会被打开。 这很危险,尝试过一次之后,顾云再也没有挑战过它。 缺少运动,使他渡过了一个孱弱的童年时期,他父亲那时春秋鼎盛,每天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 就是这个时候,别有用心的人开始会在他耳边,说一些他父亲的闲话,有时候是保姆,有时候是司机,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些讨人厌的亲戚。 不过顾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自己消失,然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比起他父亲想方设法逼疯了他的母亲,杀了他的舅舅,拼命地抢夺洗白外公的产业这些事情,对顾云而言更糟糕的是他的心脏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愈加脆弱起来。 他的血管璧开始变得越来越薄,迟早有一天,他会需要一颗新的健康的心脏。 国内目前正常渠道的心脏移植需要很长时间等待,顾云不缺钱也不缺关系,可他的血型很特别,一万人里大概会出现十四个同血型的人,再除去其他不匹配的因素,合适的供体简直可遇不可求。  10 而且最重要的,心脏移植成功,也可能出现排斥反应,每个人体质和生活习惯不同,导致每颗心脏都有保质期。 直到顾云遇上杜烬,他知道,他想要的那颗完美健康的心脏出现了。 他将杜烬带在身边,亲手教导,直到养出一颗最适合他的,强壮的心脏为止。 但是养成之后呢? 谢秋也说不准,十年的陪伴,杜烬在顾云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毕竟宠物不应该有名字,这样死亡,会无端增添残酷和伤感的感情色彩。 杜烬到的时候,罗嵩已经到了。 他穿着件红色条纹的篮球服,两边头发往中间推高了,侧面还被发型师划了个时下流行的“X”字样,嘴里叼着根烟,眉眼锋利而带一点痞气,油条得根本不像个学生。 罗嵩看杜烬身上穿得还是校服,问他:“你该不会穿成这样上吧?” 谁也想不到,学校里的学霸和学渣私底下居然有交集。 杜烬皱了皱眉,他本来模样就颇为书卷气,即使皱眉看起来也不像厌恶,神情淡淡的,反而斯文忧郁。 他没回罗嵩的话,脱掉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篮球服。他十指伸进头发里,把发丝顺着纹理理到脑后。 这样他的五官充分暴露在别人的视野里。路边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来,罗嵩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杜烬。平日里杜烬好像没什么存在感,是个谦逊温和的好学生。 但是现在,原来他的眉角带剑,眼睛既不像书呆子一样散光无神,也不像罗嵩一类人透着精明世故。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里也熠熠生辉,透出一种天之骄子才有的桀骜不驯和目中无人。 罗嵩下意识地觉得这小子太嚣张,但是随即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嚣张。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他无法忽视那种感觉,这小子,很强。 罗嵩嘴上还不肯服软:“喂,小子,我告诉你,我可是破例让你来参加我们的比赛,要是输了,我可…” 杜烬在他说完之前看了他一眼,然后冷淡地说道:“走吧。” 事实证明,罗嵩的感觉是对的,那小子整场带着耳机,打得熟练且手段狠辣,好几次游走在犯规拿红牌的边缘。 简直就是球场上最怕碰见的那种对手,因为他不是品行高洁谦谦自傲的君子。 他知道规则的底线,并且熟练地在底线边缘反复试探,让你感觉他或许很出格却抓不到他的把柄。 说得难听一点,这小子手段有点“不干净”。 但是本来靠他们这队的实力也是赢不了的。 不走寻常路,才能做赢家。 罗嵩对这种乖乖的死读书的好学生向来都有偏见,觉得他们是一无是处的“傻子”,身上缺乏男性的阳刚之气。 在杜烬刚开始传错球的时候,他还以为果然如此。 没想到杜烬后来居上逆风翻盘,越到后面表现越好。 他看杜烬赢了球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默默走到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就想上去搭个话。 没想到对方球队那个两米的大高个突然插进两人中间,和罗嵩说了几句。 两个人谈得不愉快,对方很不客气,说话夹枪带棒三字经连篇,动作推推搡搡起来。 罗嵩嗓子高八度问他:“是不是输不起?” 下一秒,那大个子直接给了罗嵩一拳。 “我擦!” 旁边自己人看不下去了,拿着矿泉水瓶就冲了上去。 打了几场球,大家互相把彼此看成朋友。 在他们的观念里,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打朋友,那跟打他本人有什么区别。 言语冲突直接升级到肢体冲突。 其他人也都上了,顿时一帮半大小伙子打成一团。 杜烬愣了愣,那人挑衅,嘴里不干不净的他原本没往心里去,只想着快点回家。 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出其不意挨了揍。 他感觉有什么液体从鼻腔里流出来,伸出手背去擦,抹了一手背的血。 他完全征住了,他手背上一片红。 他想,他的色盲是不是好了? 杜烬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周围的世界还是一片黑白的,低下头,手臂上的红,红得刺目。 他明白了,他只能看得见一种颜色,那就是血的颜色。 罗嵩一边挨揍,一边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诡异了。 杜烬这小子鸡飞狗跳里一脸茫然地立在那儿,他的眼神和注意力好像全部被他的手背吸引了,完全不知道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罗嵩:…有没有搞错,搁现在装什么文艺忧郁青年呢?四对五,兄弟在挨揍看到没有!! 罗嵩恨铁不成钢地喊:“杜烬!” 杜烬回过神,那个揍了他一拳的是个身高一米六七的小个子,球场上身手很灵活,下了球场脑子也不错,挑了杜烬这个看起来软的柿子捏。 不过杜烬捏住了他再次挥过来的拳头,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了他一记断子绝孙脚。 罗嵩此时还在被压倒在地狂殴。 杜烬从背后偷袭,还是一记断子绝孙脚,大个子顿时丧失所有战斗力。 看得周围所有人一阵恶寒,这人也太狠了。 罗嵩趁机从斗殴中心圈里钻了出去,拉着杜烬一块儿跑了。 他在街角停了辆车,是从家里偷开出来的法拉利。 上车,启动,踩油门,一气呵成。 等到看不见人了,罗嵩把车顶降下来,两个人坐在敞篷车里喘气。 罗嵩想到了刚刚球场上发生的事情,好心提醒道:“你下次见到他们得绕着点走,你那一脚,他肯定恨死你了。” 杜烬:“打架不好,那样是最快让你们停止打斗的方法。” 是啊,一方瘫痪,确实是打不起来了。 罗嵩看杜烬一只耳朵还戴着耳机,好奇地问他:“你在听什么呢?” 杜烬递给他一只无线耳机。 耳机里是悠扬婉转空灵飘渺的音乐。 罗嵩皱了皱眉:“娘叽叽的,这什么?” 杜烬告诉他:“是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 顾云睡前喜欢听老式胶片,杜烬常常听见这一首。 罗嵩:…这人搞什么!是男人难道不应该起码听rap的吗? 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 你看这个面,它又长又宽。 罗嵩突然注意到杜烬右手戴了块腕表,刚刚可能打架中无意间磕破了,表面玻璃碎得厉害。 “你这….” 他本来想提醒一下,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表起码值五六十万。 顿时表情跟得了气管阻塞似的。 杜烬右手晃了晃,问道:“你指这  11 个?” 他随手把表从手上褪了下来,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然完全没把五六十万放在心上:“是假的。” 罗嵩:“假的?” 杜烬:“对啊。”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出了一个弧度,一点无可奈何的温柔语调:“我家老父亲淘宝上买的。” 这么一说,罗嵩倒也反应过来了,他家老头子也喜欢收藏这些,杜烬手上的款式他确实没见过,他问道:“哪家淘宝店?做得这么好。” 杜烬重新又变回那个冷漠的样子:“不知道。” 罗嵩说道:“看在你今天帮我的份上,我帮你把表拿去修修吧,估计换个零件还能用。” 杜烬把表脱下来递给他。 他没让罗嵩送他到楼下,自己选择走几步。他想着这么晚了,顾云肯定也睡了。 没想到等他进门,发现顾云居然还没回家。 此时,桌上那碗炒饭早就已经凉透了,晶莹的米饭里面混着青豆,胡萝卜,虾仁,海苔和白芝麻。 这是顾云唯一会做的菜,也是他的烹饪哲学。 他觉得只要东西加得够多,就绝对不会营养不良。 但是他没有考虑到,得要能吃得下去,营养才能被消化和吸收。 缺少了这一步,再多的营养都好像秃子买梳子,多此一举。 杜烬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情,他不由自主猜测顾云此时在做些什么,想得多了难免胡思乱想。 他想起之前不止一次看到的那个用布加迪威龙送顾云回来的男人,想起他蹲下来亲自替顾云绑鞋带的样子。 顾云是个有洁癖的人,他对陌生人触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会表现出过敏性反应。 但是破天荒的,顾云好像和那个男人很熟捻,他微笑从容地接受了他的帮助。 杜烬那么多年也没见顾云谈恋爱,此时不由得怀疑他养父的性取向。他心烦意乱地找到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节目。 新闻的标准化朗诵女声从里面传出来:论组合家庭对未成年儿童的微妙心理影响,和如何面对处理此类问题,今天我们有请到了著名的青少年心理咨询专家……. 杜烬:“……” ☆、豪门夜宴 对于顾云和他的上司之间有超出一般普通同事上下级之间亲密程度的诸多举动,杜烬一直都是心里有数的。 小的时候,那个男人甚至会来接杜烬放学。 他记得他叫谢秋。 衣冠楚楚谈吐自然,能看得出接受过高等教育,有富裕的家庭背景,浑身不自觉散发着精英份子的光环。 风华娱乐是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公司,每年想来这里工作的实习生都可以从五道口排到黄浦江。 竞争激烈到内幕暗箱操作的传闻层出不穷。 不过顾云的实习期结束地很快也很顺利,正式拿到公司offer的那天他很开心地请杜烬吃了大餐。 毕竟大公司大平台,未来发展和保障都要优质太多。 杜烬有时候怀疑,如果没有谢秋,他会这么顺利得到这份工作吗? 夜到后来很深,杜烬不知不觉睡着了,顾云还没有回家。 第二天早上起来,杜烬看到餐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餐,顾云给他发了短信,说自己上班去了。 早餐是老三样:面包,牛奶,煎鸡蛋。 鸡蛋的一面有些微微的焦黑,是顾云一贯的特色。 杜烬随便洗了把脸,坐到餐桌旁拿筷子夹起煎蛋一口咬下去,嘴巴里立刻泛上淡淡的苦味。 他皱了皱眉,煎蛋含在嘴巴里半天,不知道是吐还是咽,最后还是三下五除二囫囵吞了。 杜烬咬着面包踩着布鞋下楼准备去挤公交车,现在正是早班高峰期,他看了看手表皱皱眉,觉得自己今天非迟到不可。 公交站牌离小区大概三百米远,反正都要迟到,杜烬觉得五分钟和半小时没什么差别,他嘴里嚼着面包片,索性磨磨蹭蹭地一步分成三步走。 结果公交车站附近停了一辆眼熟的宝马740,谢秋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打招呼,说道:“上车!你爸爸叫我来接你。” 杜烬:“......” 他看了眼满员超载晃晃悠悠行驶而来的公交,和花枝招展一脸得瑟的谢秋,脚步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公交车迈了半步。 谢秋对叛逆青年的敏感自尊心毫无察觉,他看了看手上的江诗丹顿,急得要下车抓人,喊道:“你快点儿啊小朋友,送完你我还要去诊所上班呢,迟到五分钟,鸡汤两小时你懂否?” 杜烬于是快步一闪,上了谢秋的车。 谢秋这几年追顾云追得越来越勤快,司马昭之心简直路人皆知,杜烬隔三差五时不时就得看见他,他本人也俨然把自己当成杜烬的长辈,一路上絮絮叨叨和尚念经,杜烬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谢秋口水都讲干了也没换回人家一个青眼,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看什么呢你?” 杜烬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故作高深地说道:“寂寞。” 谢秋:“......” 现在的小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他这个心理学博士落后于时代了吗? 接下来一段时间顾云都是早出晚归,两个人很难碰得着面。 杜烬白天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收作业的时候更是行尸走肉,罗嵩都看不下去了:“喂,你不收我的吗?” 杜烬拆穿了他:“知道你没写。” 罗嵩:“……” 罗嵩有点心虚。 怕什么来什么,放了学,杜烬一出校门就看到那辆布加迪威龙,顾云坐在副驾驶座上朝他挥手。 杜烬:“……” 顾云接连好几天加班,看起来人轻减了不少,神色奄奄带着淡淡的疲倦。 谢秋从底下拿出一个精品纸袋递给杜烬:“打开看看,是给你的礼物。” 杜烬拆开包装,发现是一部刚发售的名牌手机,最高的配置,一应配件都买齐了,市场上售价接近一万元人民币。 要是顾云,肯定舍不得这么大手大脚花钱。 杜烬正纠结要不要收这么贵重的东西,顾云开口了:“小烬,快谢谢人家。” 杜烬:“…谢谢,谢…叔叔。” 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叔叔这两个字有这么难念。 谢秋特意对他露出一个长辈面对礼貌晚辈而倍感欣慰亲切的笑容。 正当他以为事情要结束的时候,布加迪威龙调转车头,驶上了高速公路。杜烬问道:“我们不回家吗?” 顾云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去迪士尼乐园吗?刚好你谢叔叔今天有空,可以带我们走特殊通道。” 杜烬确实很喜欢迪士尼乐园,那里面的童话世界美好得像一个梦,一个  12 孩子永远不想醒来的美梦。不过平时杜烬嫌门票贵,很少会缠着顾云去玩。 一般现在这个时间点,迪士尼乐园早就关门了。但是没想到谢秋居然包了场,整间乐园全部挂上了彩色的照明灯。 和白天截然不同的一种气氛和风格。 谢秋还特意去买了冰淇淋,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口味,知道顾云的忌口。 杜烬玩得索然无味,一回头就能看到后面两个人闲庭散步般不近不远地缀着他。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回去的路上,杜烬一度神经紧张。 他觉得如果顾云突然宣布了他跟谢秋的恋情也不奇怪,而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杜烬很有可能会打开车门,从高速行驶的车上跳出去。 要是顾云让他叫谢秋爸爸,他就以死明志。 不过杜烬臆想的这些并没有发生,回去的路上顾云甚至一上车就睡着了。 到家之后,谢秋规规矩矩地把人叫醒,杜烬陪着顾云上楼,看他困意满满神情缱绻不禁有些心疼,这人得是加班加成什么样了啊。 再过几个星期就是顾云的生日,杜烬看顾云的眼镜已经用旧了,就想着给他换个新的。 去店里一问,最便宜的都要上千块,杜烬犹豫再三,还是给罗嵩发了短信:你那里有没有赚钱的工作? 没到一分钟,那边就回复了,问道:你指哪种工作? 杜烬告诉他:最好一个月可以赚到3000。 他看平时顾云给自己买东西抠抠嗖嗖的,不想在眼镜这种必需品上让他将就。 没想到罗嵩路子真挺野:有。 银泰广场是海宁市的顶尖消费圈,周围环绕着众多国际商圈,每天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名副其实的商业精英。 2046会所开在林立的高端精品时尚品牌店后面,在本地很有名气,端的是个最酒池肉林,迷人心窍的销金窟。 因为服务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里面一帮少爷公主都必须精心挑选,个个盘条靓顺,不少姿色可以媲美网红明星。 很多中途迷失的大学生,或者因为现金贷,或者因为吸毒被骗,或者仅仅只是为了买一个名牌包过来兼职的,日薪高,结算快。 不过会所倒也不敢直接明目张胆做皮肉生意,毕竟扫黑反贪扫黄打非的条幅还在各大街道口挂着呢。 料理主打新鲜特供,每天原材料从农场直送过来,有专门的米其林大厨来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到的。 杜烬来之前特意穿了一件衬衫,把头发全部梳到脑后,这样看起来会显得成熟些。 他的右手现在光秃秃的,杜烬有点不习惯,走到书房里打开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从众多顾云送他的手表中随便选了一枚,带在手上赶着去和罗嵩会和。 顾云每逢他生日都会送表,十年下来,杜烬攒了一抽屉。 酒店的经理是罗嵩父亲的老相识,这次看在罗嵩面子上勉强收了杜烬这个童工。 罗嵩当然不可能让杜烬去做少爷,只是让他当个服务生,每天领着客人去包厢座位,端端酒水。 毕竟杜烬要求的工资有点高,时间又短,这是来钱最快的路子。 工作不算太辛苦,小费给的也高。 领班先带着杜烬熟悉了一下工作内容和环境,然后看杜烬学得很快,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不盯着了。 南音匆匆忙忙从家里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化妆换衣服,一身简单的牛仔T恤,脸上不施粉黛。 她去化妆间的路上撞上了杜烬,杜烬下意识地道歉:“不好意思。” 这姑娘风风火火脚步不停,只是转了个身,她的乌黑的发丝微微扬起,她的脸跟四月里的芳菲一样清纯动人。 周身的气质,完全不像个陪酒女郎。 杜烬愣了愣,他从没想过在这种地方会遇见这种女人。 南音挺飒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就走了,连多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没有停留。 罗嵩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他跟着父亲和两个哥哥平时耳濡目染,是这里的常客,老道地开解涉世未深的少年:“别看了,她是我的女朋友。” 杜烬猜的没错,南音是会所的头牌,花钱都不一定见得到那种,大概世界上就是独一无二最可贵。 他理解为一堆西瓜里要是长出一颗桃子,那桃子肯定值钱。 会所晚上才营业,刚好契合杜烬放学之后的时间。 过了几天,杜烬和会所里上班的男男女女也混得有些熟络起来,关键是杜烬长得好看,他不笑的时候,有一种小孩故作成熟的冷峻,反而显得可爱。这是种很难模仿和透过伪装表达的气质,唯独他这个年纪,唯独只是他,才拥有的特质。 南廷有嘉木,存直且芳,俊而无匹,天下无双。 很难想象再过几年,他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杜烬只是不想费心思说话,所以才故意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有些小姐姐最喜欢逗他,其中以南音为最。 “帅哥,你几岁了?成年了没有啊?” “小弟弟,姐姐给你做女朋友还不好?” “小帅哥,工作辛不辛苦?辛苦的话别做了,我养你啊。” 南音因为长得极美艳,是会所里人气最高的“公主”。 杜烬每天横眉冷对,也不能阻止别人对他的小嫩脸蛋染指。 他的桃花运,简直让人嫉妒,叫人羡慕。 顾云因为杜烬这几天上补习班太辛苦,特意去买了老土鸡和中药材,煲汤给他喝。 杜烬基本上天天都到夜里十点多,甚至晚的时候会到十一二点。 他不放心小孩子晚上走夜路,结果杜烬三令五申不许他去接,连送都不许送。 顾云猜测这是青少年叛逆期作祟,这个时期的男孩子最不喜欢就是父母或者长辈干涉他们自己的私事,同时也觉得杜烬居然愿意在学业上多下功夫是好事。 所以心里既酸涩又欣慰。 他发了短信叫他今天不必用功太晚,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然后顾云煲好鸡汤,自己拿着织毛衣的针线坐在沙发上织毛衣。 织着织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豪门夜宴 杜烬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顾云的双手还在习惯性地微微工作,他的脑袋微微垂着,长长的毛衣下摆落了他一身,使得他整个人像个温暖的让人想要靠近的茧。 杜烬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旁边,关门的动作惊醒了顾云。 顾云揉揉眼睛,看着杜烬最近熬出来的两个黑眼圈有点心疼:“太辛苦了。” 杜烬摇摇头:“不辛苦。” 他心虚且愧疚,知道顾云肯定不希望他去那些地方打工。 还有就是撒谎欺骗了他。 13 顾云看着杜烬,说道:“把鸡汤喝了。” 杜烬拿过一张椅子,老老实实坐着喝汤,说道:“再过两天就不用去了,老师说我语文太弱了,文言文基本看不懂,就专门给我补这一块。” 顾云点点头。 等杜烬吃完,两个人又洗完澡上了床靠在一起看电视。 顾云也着实有点困,临睡前想起一件事:“我得给你们班主任送点礼。” 杜烬:“为什么?” 顾云弹了弹他脑壳:“她这么照顾你,还抽出业余时间替你补课,肯定要感谢人家啊。” 杜烬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出,他了解顾云的个性,典型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绝不会叫人白白付出。 杜烬:“……..” 班主任最近收了无缘无故的厚礼,居然真的对杜烬格外关注照顾起来,会所那边杜烬暂时不敢去了,怕露馅儿。 这天放学,罗嵩偷偷摸摸地找到了杜烬。 罗家主要做餐饮,三天后刚好承包了一个大型的宴会活动。罗嵩知道杜烬最近缺钱用,动用关系送杜烬进去做侍应生,一天下来到宴会结束就有一千块钱拿。 那天凑巧是顾云生日,不过顾云提前打过招呼,当天要出差,可能会晚一些回家。 正好方便杜烬,他已经拿会所预支的薪水付了眼镜店的订金,拿到一千块工资就可以付清尾款。 于是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下午的时候请假逃学打童工去了。 这次的晚宴,非常重要。罗嵩将它形容为十年难得一遇的盛世,因为主人公是本市神隐了十年的神秘家族的继承人。 像这样的百年望族的继承人过生日,市里其他名流新贵早就开始蠢蠢欲动各自准备。 顾家的祖宅建在海宁最高的山顶,整座山都是他们家的,所以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住户。听说顾家从这一代开始从山顶搬了出来,毕竟老房子年久失修下雨漏水冬天漏风,还是投进现代化钢筋水泥建筑更延年益寿些。 于是顾家祖宅空置出来,平日里用来放置名家古董,奇珍异宝一类,只有特殊的节日场合需要宴客才会开放。 杜烬坐在车里,看着延绵的松叶林化成一条绿色的跳跃的长线,到园林里瑰丽浓烈的玫瑰花圃。 随着海拔的缓慢升高,空气的质量也越来越好。 罗嵩和他坐同一辆车,不过他是被邀请的宾客之一。 他父亲特意带他来开眼界见世面。 海宁四大家族,罗宋陈张,包揽了衣食住行,垄断了海陆航行两条线。不过罗家是新贵,罗父带着雄厚的资金从一个南方以南的小渔村来到海宁,正是希望可以通过关系打开新局面的时候。 杜烬突然想到:“这家主人姓什么?” 罗嵩翘着二郎腿打农药,告诉他:“姓顾。” 顾家有自己的佣人,不过刚好够平时打礼祖宅和附近土地,到了大型晚宴的时候,往往都会聘请临时的工作人员来帮忙。 管家是个满头白发的和蔼白人老头,叫斯内克。 他从后厨端了一杯柠檬水递给杜烬:“孩子,把这个送到三楼去,少爷在那儿。” 杜烬心想:鬼认识哪个是你少爷。 接过饮料往楼上走,年代久远的木质楼梯和走廊,悠长昏暗,间歇性发出奇异的响动,两边仅仅只有几盏蒙蒙发亮的黄色小灯,间隔还十分远。 这让走廊看起来像是某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幽谧洞穴。 顾云对着梳妆镜整理细节,宴会开始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转身往门外走。 门口站着谢秋,一把给他薅了回去。 顾云愣了愣,又试图往外走,再走,再薅。 紧接着,谢秋鬼鬼祟祟地闪身躲进房间,顺手锁死了门。 顾云皱皱眉,他正心烦自己的袖扣不是想要的那一个,问道:“你干什么?” 谢秋把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噤声。 下一秒,门外一个人敲了敲门,熟悉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在吗?” 顾云浑身都绷紧了,他无法理解:杜烬怎么在这儿? 门外的人还在继续问:“你好,有人在吗?” “你好,有人在吗?” 问了三遍没人回应,杜烬于是放弃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顾云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谢秋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 一个不留神,宠物已经跑出安全区域。 顾云突然注意到了问题的重点:“他居然翘课?” 谢秋:“……” 等会儿宴会就要开始,顾云作为今日的主角,肯定是要上台做开场白的,到时候杜烬也在,这要怎么收场? 难道这不应该才是重点吗? 华灯初上,宾客陆陆续续进场,杜烬穿着笔挺的白衬衫和黑马甲,负责收拾现场空置的香槟杯。 他在轻美华丽的裙尾和精致俏皮的燕尾服下穿行,灵巧地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 突然,灯光暗了下来,悠扬的音乐声响起,曲子熟悉悦耳,正是杜烬常听的那首睡美人。 一束灯光照亮舞台,今晚的主角登场了。 顾云走上台,他的脸上带着兔子先生的面具,他的声音也经过伪装:“晚上好,各位……” 杜烬匆匆瞥过一眼,随即毫无察觉地转身离开。 罗嵩跳舞跳到一半,被张家的少爷拉着进了小房间,原来顾家为了照顾来宾的娱乐需要,在角落开了个赌厅,张家做赌博业发家,下面几个子女全部吃喝嫖赌无一不精。 罗嵩陪着玩了几把,主要他父亲希望他将来能和张家的二小姐订婚,于是不得不巴结未来小舅子。 陈家少爷和宋家的少爷也在,这两个对赌不太精通,但架不住爱玩,大厅里都是社交的中年男女,无趣且压抑。 罗嵩简单瞄一眼,世家子弟几乎都在。 谢秋走进房间,在四个少年面前坐下,还没等人看清他手部的动作,面前盖着的纸牌已被翻开,皇家同花顺。 陈少爷输得焦头烂额早想下场,顺势而为让出了位置。 谢秋又把牌翻回去,动作极流利极漂亮,赏心悦目犹如秀场表演,他问道:“介意和我玩吗?” 半个小时后,谢秋拿着他赢到的东西,走到后院。 顾云坐在秋千上等着他。 谢秋把手表递给他,顾云接过来按下暂停键,打开表盖,按下暗扣。表面整个翻转,露出篆刻在背面的杜烬的字母缩写:D.F。 这就是那只顾云特意从意大利定做的表,世界上独一无二,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谢秋:“看来某人养的宠物跑出了笼子。” 顾云没有说话。 谢秋反问道:“你还说他是个好学生?”  14 翘课,说谎,卖掉父亲赠予的礼物,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乖孩子的行为。 谢秋告诉他:“不听话的坏孩子,需要一点惩罚,你可不能太心软。” 顾云觉得事情有点超出预期,他一直以为杜烬是个乖孩子。 礼貌,文明,有素质,彬彬有礼,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对学习不算刻苦可也认真不倦怠,心底柔软善良,总体来说他在此之前一直是顾云心里希望他长成的样子。 顾云自己也是这样,最起码表面上如此,实际上内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需要他自己知道。 顾云从秋千上下来,谢秋还以为他要发火了,事实顾云却没有发火,只见他转身毫无留恋地把手表扔进了人工湖。 然后一直到凌晨两点,宴会结束人流散尽,顾云才从车库里提了那辆二手本田准备回家。 车是跟之前一个佣人买的。 回家的路上,他还百思不得其解。 车到小区楼下,家里的灯已经关了,这个时间杜烬应该早就睡了。顾云和管理员打过招呼,坐着老旧的电梯上楼。 到了门口顾云拿出钥匙开门,顺手打开灯的开关的一瞬间。 “砰!” “砰!” “砰!” 礼花飞溅出来喷了他一脸,紧接着一个人形物扑进他怀里。 “爸爸,生日快乐!” 杜烬为了等顾云,一直熬着没有睡觉,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蛋糕,蜡烛,礼花,彩带,还有房间里到处都是的粉红色气球。 顾云抱着杜烬,声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有些颤抖:“你…自己做的这些吗?” 杜烬点点头,终于拿出了礼物。 顾云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副眼镜:“你哪儿来的钱?” 杜烬切了一块蛋糕,吮了一下奶油,自豪地炫耀:“我去打工了。” 他问道:“你喜欢吗?” 顾云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说道:“我喜欢,我当然喜欢。” 两个人吃完蛋糕,收拾好房间,累得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弹。顾云下意识地看了杜烬的手腕,那里是另一块手表。 杜烬丝毫没有察觉顾云的小心思,问道:“你刚刚吹蜡烛许了什么愿望?” 顾云打算忘记手表的事:“我希望你健康长大。” 杜烬:“等到我十八岁生日你知道我会许什么愿望吗?” 顾云:“你会许什么愿望?” 杜烬:“我希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顾云真挚地告诉他:“你的愿望会实现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魔神之子 顾云六岁的时候,他母亲某天半夜起来,突然拿着枕头想要捂死他,幸好被巡夜的女佣看见拦了下来。 一个女人恐惧悲惨的叫声在房子里回荡: “有鬼啊!有鬼!这房子里有鬼!”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个恶魔,他是个恶魔!杀了他,杀了他!” 事后女佣回忆起来,说当时没有听见任何呼救和挣扎的声音,想来是被枕头蒙蔽的原因。 反而是家里的猫睡在卧室,被女主人的动作惊醒,恶嚎起来,这才吸引了她的注意。 顾云其实不记得了,那天晚上很多细节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只知道他母亲很快就被送去了遥远的疗养院,从此再也没有在家中出现过,包括曾经出现过的痕迹和证明都被一一抹去。 家里面所有有关她母亲的物品都被快速地有条不紊地整理掉。衣服,相片,连带四只鸟,一片月季和一些画。 上流世家里以优雅美丽出名的白小姐,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最后她只在精神病院生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死的时候白家旧人大多已经不在了,顾明章将她的葬礼置办的简单而低调,吊词是当时的女秘书代写的,潦潦草草,勉强过关。 顾云没有从白家远房亲戚和顾家其他人脸上看到过多哀伤的表情。 他母亲生前被诊断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是终身反复发作的顽疾。 顾明章自然不希望一个□□出现在他家里,他对女人伤害他儿子的行为也很愤怒,葬礼结束以后禁止任何人在顾云面前提起她。 顾云于是常常在老房子里看到他妈妈。他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时候开始,身体被病魔反覆纠缠。高烧,肺炎,水痘,咳嗽,夜惊...如此不断。 他成天躺在床上,等着病症退去,然后继续染上新的疾病,日复一日。 下人们想好了一套说辞,轮番用来应付他每日无谓的繁琐询问。 “可怜的孩子,他连他妈妈想要杀他都忘了。” 大概小孩子不理解什么是杀死的概念,他觉得他妈妈在和他玩游戏。 正如很多人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死,长大了不明白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迷茫而极富求生欲,又因了解人生从而厌弃生命。 后来顾云在书房的书架角落,找到一本他母亲遗留下来的《神曲》,夹在书架和墙壁中间的缝隙里。 大概收拾打包的人没有仔细检查,才有了这条漏网之鱼。 这是他母亲最后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书用红色封皮包着,字体是烫金的,小小一本。 他很珍惜地收起来,怕被别人看到拿去扔了。 不过他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再大一点,顾明章觉得和保姆长大的男孩没有出息,就给他请了一个家教,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每天教教拼音就可以。 家教是个很年轻很温柔的女人,有着和顾云母亲一样美丽的长发。 她的五官也很像,顾云长大之后再回忆,已经完全不记得具体的样子,只留下一层朦胧的画面。 但是他想她肯定长得和他母亲极度相似,否则这种感觉不会在几十年后仍然如此强烈。 顾云缠着她给自己念书里的故事。女人有点犹豫,因为她觉得《神曲》不适合读给小孩子听。 但是她拗不过顾云,只好给他念。 “进入地狱易如反掌,但是寻着足迹通往天堂,却是困难重重。” 女人念到这里,顾云好奇地问:“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 女人告诉他:“善良者死后上天堂,作恶者死后下地狱。” 顾云怔了怔,继续问道:“那活着的时候怎么办?” 女人愣住了,这问题颇有哲学性。如果人的行为只有等待死后上帝的审判,那么活着的时候谁来审判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人类杜撰出来约束个人自我道德的恐吓而已,一句空头支票。 就算真有最后审判,每个人因自己所作所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谁来保证善者以应得之姿态活着,而恶者都被法律送进监狱呢? 和小孩子讨论人生哲学,显然  15 不明智。 女人笑着摸摸顾云的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此后每天给他读书,直到神曲读完那一天。 顾云:“维吉尔肯定是但丁最好的朋友。” 那女人温柔地笑着:“我也是你最好的朋友。” 顾明章偶尔刚好路过,阴翳的眼神从两人身上扫过。房间里一时气氛骤降,不过他并没有干涉,只是照例不放心外人而已。 他对顾云的身体不够健康,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某一天,那女人消失了。 整座房子突然充满了生气,很多人从四面八方朝这座山涌过来。 他们带着各自奇特的面具,男人穿着滑稽的衣服,有的像小丑,有的像骑士,四处漫无目的在整座宅院里闲逛。 女人基本上都不穿衣服,她们洁白的酮体暴露在每个人的视线里。 顾明章经常办这样的聚会 通常顾云都被要求呆在房间里,保姆们会陪着他。 但是他已经长大了一点,开始顽劣,不肯再好好呆在房间里。 而是逃过了保姆的监视,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三层楼的客厅客房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保姆一看顾云像条鱼一样跑进去,就彻底没了办法。 她们瑟瑟发抖地胆怯地看了那酒池肉林一眼,默默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顾云看着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一路跑进了他父亲的卧室,然后奇迹一般地找到了卧室的暗门。 那只他母亲的猫跑了进去。 顾云本来抱着它。 向下的楼道没有照明设施,顾云叫着那只小猫的名字,摸黑走下去。 在楼道尽头的房间里,放着一个箱子。 猫咪围着那箱子打转。 顾云好奇地走过去想把它打开,发现箱子锁了,密码是四位数。他随便试了几个数字都打不开,后来输入了他的生日,箱子“咯噔”着弹起来。 里面没有糖果,也没有玩具。 里面只是一堆尸块,那个曾经是他私教的女人,瞪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他。 左肩上有一个小小的纹身,她的名字叫南羽。 他父亲的身影出现在身后,笼罩着他,说道:“我本来,也是想让你,健康长大的啊。” 风华里的人都知道最近财务总监心情大好,什么报销都给过,财务部门口报销的人都快排成队了。 谢总裁开着新买的法拉利来接人去吃午饭。 云天楼特供午餐,谢秋定好了小包间,服务员端着白粥过来,用滚烫的砂锅盛着。 雪白莹润的米粒在黏稠的米汁里翻滚,海鲜易熟,服务员拿着小夹子现场放进去,不出十秒,已经熟透。 谢秋把顾云那份放到自己面前,从西装里掏出一把小电风扇,意图把粥吹凉。 服务员看了一眼顾云,这个年轻人皮肤白皙,气质孱弱,斯斯文文弱不经风的样子,对另一半体贴的讨好仿佛视而不见,只是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在服务员走后,谢秋把一堆照片放到桌上,里面都是偷拍的杜烬在2046工作时候的样子。 顾云没想到杜烬说的打工,居然是在那种地方打工。 杜烬晚上回家的时候,接受了不少饱含深意的“关心问候”,然后从房间的电脑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保险套和爱情动作片若干。 另附青春疼痛文学作品一本,名叫《拿什么拥抱你,我的青春》 杜烬:“……” ☆、南音 几天后杜烬彻底结束了在2046的工作,会所的经理很喜欢他,结算工资的时候特意多给了他一个红包。 杜烬去员工衣帽间还东西,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南音。 杜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南音了,听说她最近在和不得了的人物谈恋爱,那有钱人对她很好,早早在外面给她买了房子,也不太希望她继续做现在这份工作。 于是南音为爱旷工,时常不来会所,经理对她很不满,私底下警告了很多次。 她这一行不是普通工作,要么干脆离职上岸,否则这样不敬业容易惹人记恨。 南音是来和他道别的,原先杜烬在店里,也是南音最爱照顾他。 她不像她的长相,倒是个难得的外冷内热的人。 关于她的传闻店里人说得很多,有人说她是个孤儿,也有人说她父亲是赌鬼,母亲很早便死了。 杜烬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但是南音自己提起过,她家里很穷所以上不了好学校,在烂高中里被霸凌地差点精神出问题,亲戚不是摆地摊就是打工的,重男轻女还没素质。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就只好一无所有出来工作,希望可以多赚点钱过上安稳的生活。 只不过南音虽然浑身名牌,却看上去郁郁寡欢,杜烬看到她袖子遮掩起来的地方有奇怪的淤青,气色也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问道:“你不舒服?” 南音突然抱住杜烬,她告诉他:“这么久了,你是唯一问过这句话的人。” 杜烬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最近顾云认定他在外面偷交了女朋友,旁敲侧击好几次。每次那慈父般关心的语调,都吓得杜烬浑身冷汗。他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了南音。 南音眼底晕着淡淡的红,问道:“你会想我吗?高材生。” 杜烬点点头。 南音强自忍下心里的伤感,转身走了。 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段小插曲。 结果杜烬回到家,从背包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救命!帮我报警!那家伙是个变态! 底下粘了一张储存卡。 杜烬想了想,今天唯一靠近过他的人就是南音,东西应该是她放进去的。 储存卡和他的读卡器不匹配,他平时对这些数码用品了解不多,翻遍了顾云的存货也没有配上。 思虑再三,他给罗嵩打了电话。 这家伙一直声称对南音是真心的,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电话里一听是南音的事情,拿着万能读卡器本小时内就到了。 两个人反锁了房间门,想要看看储存卡里到底是什么。 结果里面是一段杀人视频。 拍摄的人应该是偷拍的,画质不太清晰,角度奇葩,光线昏暗。 像是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的五官被凝固粘稠的血液和头发挡住,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动物似的惊恐嚎叫,拿着手指的指甲抓挠着墙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几个带着猪头面具的男人,拿着不同的武器从四面靠近她。 有的人手里是电锯,有的人手里是钩子。 最后血浆四溅五马分尸,人的四肢脑浆散了一地。 杜烬和罗嵩看完视频直接生理性反胃,他们不知道这视频是不  16 是恶作剧,如果是真的,从那些人的语气和行为推断,他们在玩某种猎杀游戏。 就是拿活人当目标,几个人互相竞赛,看谁杀的多。 罗嵩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杜烬冷静了些,反问他:“就凭一段看不清任何人的类似电影桥段的视频?” 他们能跟警察说什么呢?受害人信息?案发现场?谁会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他们只能先找到可以解释这段视频的人,就是南音。 罗嵩赶紧给南音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罗嵩还来不及说话,那头南音慌张地打断了他:“别给我打电话,我电话被监听了。” 说完,电话里一阵忙音,南音已经挂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下一秒,敲门声响起。 他们听见顾云去开门,然后就没了动静。 杜烬觉得有古怪:“糟了,顾云!” 他冲过去开门,只见两道蓝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杜烬和罗嵩顿时倒在了地上。 一个打手站在客厅里清理现场,开□□的人想去帮忙把两个小孩搬下去。 他弯下腰,手刚刚碰到杜烬胳膊,杜烬原先顺势晕倒压在身下的手跟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眼睛,那人太过意外,从来没有人被□□打中了还能站起来的,这人怎么能毫无感觉? 杜烬抢到了他的枪,直接开枪击晕了他。追到窗口一看,另一个人已经带着顾云开车走了。 “该死!” 杜烬大脑空白了几秒,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坐在一堆凌乱的家具当中失魂落魄。 顾云醒来的时候,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的后颈隐隐钝痛,一开始天旋地转,直到后来这种感觉慢慢消失,他才看清楚站在自己前面的人。 然后是周围的环境,再接着才是自己的现状。 顾云问道:“你是宋家的人?” 那人眼神里流露出一点惊讶,眼前这个年轻人孱弱多病,他的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但是从他的眼神里,却看不到一丝恐惧,那人顿时来了兴趣,反问:“你怎么知道?” 顾云冷笑:“我还知道这里是宋家瑞的私人美术拍卖馆,因为你们拥有对外贸易的资格,公司注册在国外。所以很多艺术品走私犯,逃税者,国际通缉犯都会在此完成交易。” 说到最后,顾云叫出了他的名字:“宋轶,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 宋轶笑了,他看着顾云因为挣扎而掉落了三颗纽扣,现在领口敞开着,衣衫凌乱地匍匐在地上,觉得这个男人因为年轻脆弱而有着某些特别的感觉。 杜烬的底他早就叫人摸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因此饶有兴致地问:“我做过什么?” 顾云听谢秋提过,像他们这样的家族总会有一两个家臣,用来做些脏活和几乎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而宋轶,在顾宋陈张四家里,都是个臭名昭著的存在。 都说物似主人形,顾云倒觉得,宋家瑞是被宋轶吹捧着带坏了。 他强自镇定下来,避了避宋轶的目光,告诉他:“我要见你的老板。” 打手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双脚被固定在凳子上,罗嵩和杜烬两个人正冷面双煞般看着他。 打手嘴硬地做着最后挣扎:“杀了你们,我也不会说的。” 杜烬和罗嵩:“......” 打手也察觉出哪儿不对劲儿,赶紧改口:“杀了我,你们也不会说的。” 杜烬和罗嵩:“......” 打手仍然企图挽尊:“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听到这里,杜烬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打手面前,他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顾云现在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他的恐惧和愤怒恨不得完全倾泄到对面人的身上。 杜烬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爸爸拖下水?” “你知不知道他身体不好?” “你知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有什么你们冲我来啊!” 罗嵩赶紧上去把他拉开:“冷静点!” 原来杜烬不知不觉中竟然掐住了打手的脖子。 打手:“你...你吓到我了,呜呜呜,人家今天第一天开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罗嵩听不下去了,暴怒总结:“我靠,这年头脑子不好居然命这么长!” 南音现在如坐针毡,宋家瑞坐在她对面,两个人本来正甜甜蜜蜜地吃晚饭。 但是接到罗嵩的电话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按道理来说电话马上被挂断了,但是宋家瑞有种变态的控制欲。他喜欢她,喜欢到在她的手机里装定位装置和监听设备,无论她去哪儿他都要过问,和谁在一起说了什么也都要知道。 她每天穿什么吃什么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看似富裕清闲的生活却毫无自由,简直压抑得透不过气。 曾经她以为这个男人很爱他,但是渐渐的她开始怀疑这种爱情的实质,直到发现那件事,她对他的害怕已经盖过了一切。 南音本来不想利用那个单纯的学生,也了解他会来会所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赚点零花钱。可惜她陷得太深了,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掌控了她的生活。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总将那个死去的女人当成她自己,或者说,那会是她的未来。 现在的南音不敢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 宋家瑞刚到三十岁,身体略微发福,面容清秀白皙,每天穿着订做的衣服鞋子,说起话来很温柔。虽然他的外貌不能算有吸引力,但举手投足为他加分不少。 总体来说,他是个第一眼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男人,毫无侵略性,亲和力十足。 他看南音今晚吃的不多,体贴地问道:“要不要叫厨师做点你喜欢吃的?” 南音愣愣地坐着,像是有心事。 宋家瑞以为她没听见,就又问了一次:“南音?” 南音乍然回神,她心力交瘁地摇摇头,现在的她什么也吃不下。 宋家瑞也没有勉强,这时候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南音认识他,知道宋家瑞干的所有事情都有他的份儿,绝不是个善茬,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那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宋家瑞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说话。 大概十几秒钟,说完,就走了。 宋家瑞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继续吃他的饭,但是间隙里他看了南音一眼。 那是个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眼神,只一眼,南音就知道,她完了。 高级BHO商圈银泰大厦第三十三层,风华全球娱乐有限公司总裁办公室。 深夜,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 模特是今年刚刚展露头  17 角的新人演员,模而优则演,红了,却还没有代表作。 平日里酒席和晚宴出席的最多,属于被举办方拿着流量刷点击率和充门面,偶尔提名就算是职业陪跑没有白来,至于拿奖那是天方夜谭。 模特也乐得被拿来当话题,全当在娱乐圈刷个脸熟,毕竟她也志不在演戏,如何在新人辈出的名利场吊个金龟婿才是正经事。 这不,机会来了。 风华公司的老总深夜叫她来办公室贪续约,这是什么?这就是妥妥地娱乐圈潜规则啊。 模特觉得自己挺幸运的,特意换了一身明艳的露背红裙,涂了三层睫毛膏,踩着十厘米的名牌高跟鞋坐着宝马车去赴宴了。 等到两个人差点连衣服也脱了,谢秋突然来了电话。 他接起来,然后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顺势一脚把小模特踹到了沙发底下。 “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临时有急事。”谢秋一边赶人,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说道:“顾先生要是掉一根头发,我们都得跟姓宋的那帮不识好歹的家伙同归于尽,下次这种事要早点说!” “大哥,他好像快不行了。” 宋轶听着一个小弟忧心忡忡地报告顾云的最新情况,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用手拨开顾云被汗水浸湿的湿漉漉的头发,底下是一张苍白的脸,漆黑的眉睫紧紧皱在一起。 宋轶伸出两根手指按在顾云的颈部,确定他并没有因为晕车而咽气,然后亲自动手把人从车上拖了下来。 宋轶让人扶着顾云,拿枪托抚摸过他线条流利的下颚线,眼神充满玩味:“我倒是挺喜欢你的,有机会可以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云虚弱地笑了笑:“是吗?” 宋家瑞来得比想象晚,他好像刚忙完什么事,整个人显得疲惫且急躁,十分没有耐心地问宋轶:“什么人要见我?” 下一秒,他的眼神落在顾云身上。 宋轶刚开口要说话,只见他的老板突然脸部抽搐起来,然后一把推开他冲到顾云面前,双膝跪地抱住了顾云的大腿,问道:“顾叔叔,怎么是你啊?” 顾云和宋家瑞他爸宋城同辈,但其实他年龄比宋家瑞还小两岁,这声叔叔他向来能避就避,觉得把人叫老了。 宋轶:“......” 谢秋刚闯进来,就看到一幅孝子贤孙图,不禁挑眉,看来今晚他不用出手了:“老......” 为了让那个打手讲实话,杜烬他们两个人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打手断断续续逻辑混乱地说了一堆,里面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他们抓到人之后会去半山宋家别墅汇合。 杜烬和罗嵩马上开车赶过去,不过别墅内有安保,罗嵩于是打了个电话叫宋家的三小姐宋诗蕊出来接人。他和宋诗蕊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只不过后来宋诗蕊出了国前两天才回来。 两个人顺利混进去之后,借口上厕所溜了。 宋家很大,两个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很容易引起注意。 罗嵩试图再次联系南音,发现她手机给根本没人接。 杜烬:“你等等,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原来他们身后是一片玫瑰花圃,声音是从里面传过来的。罗嵩也听到了,声音很轻,他仔细聚精会神听了一会儿:“像一首歌。” 音乐飘渺虚无,女声低低地在吟唱,杜烬觉得像流行乐,他很少听流行音乐。罗嵩倒是认出来了,这和他手机里南音的彩铃一模一样。 两个人寻着声音摸索过去,发现是从泥土地里传出来的。 杜烬和罗嵩挖开那片地,意外地找到了南音的尸体。 杜烬没想到再次见到她会是眼下这种情况。 不久前三个人还坐在炸鸡店里,周围是油腻浓厚的炸鸡香气,杜烬和罗嵩吃着薯条喝着可乐,看着面前这位天使脸蛋魔鬼身材,一身黑色皮衣酷似米拉·乔沃维奇的女人,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你做我男朋友吧,我养你啊。” 这样离奇的转折,让记忆世界的转动好像慢成一帧一帧的定格电影,嬉笑打闹四处撒泼的熊孩子和嘈杂无序的杂音都被无限制放到最低音量,杜烬现在真想吃一口汉堡压压惊。 然后他们误打误撞走到了后院小树林,当时谢秋刚刚带人闯进来,宋家瑞正抱着顾云的大腿叫叔叔。 谢秋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杜烬,把原先剩下的后面一个字给咽了回去:“老......顾。” 一时间,场面无比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顾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他的心脏病犯了。 谢秋和杜烬几乎同时扶助了他。 谢秋:“你没事吧?” 杜烬:“爸爸,你怎么样?” 罗嵩:“你们俩还问什么?赶紧送人去医院啊!” 旁边宋轶看着他们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上来使眼色:“老板要不要……” 宋家瑞制止了他,向后挥了挥手:“让他们走。” 顾家神隐很多年,但不代表他的家族力量就有所削弱,实际上,它更像是一座冰山,暴露在世人眼里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宋家瑞知道四大家族互相之间,无论如何都不会插手其他家族的私事,顾云不会犯忌讳。 更何况谢秋的名头在四大家族里很响亮,他的父亲据说是顾明章从缅甸还是老挝哪里买来的,当时那地方战火连□□不保夕,那人认为顾明章救了自己一命,从此世世代代忠心耿耿为他卖命。 他们的优点不外乎是能打。 因此谢秋说要杀一个人,几乎从来没有失过手,宋家瑞尤其清楚,他们根本拦不住。 ☆、瑰夏 在车上,罗嵩尴尬地眼观鼻鼻观心,车上没有那么多位置,因此杜烬和他挤在一起,逼得两个人不得不通过费洛蒙,来感同身受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难以平静。 法拉利一路风驰电掣,闯红灯,超速,开远光灯,变道超车。 直到犹如一道流星一般驶入了顾家的花园。 急速刹车差点把三个人拍扁在座椅上,谢秋一手扶过顾云的肩膀,一手穿过他的膝弯把人抱了起来,家庭医生早已经等候多时。 即使是罗嵩,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家里布置得跟医院一样。 杜烬看着顾云被抱进去,满肚子的疑问无人可诉。 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两点,罗嵩夜不归宿家里人已经快要急疯了,差点报警。 罗嵩和他们解释自己在顾家,罗家老爷子的大嗓门不用扩音也能传出八百里地:“顾家?我看你又在哪个小酒吧里混呢吧,小子,说谎也不打草稿,顾家是你能进得去的吗?被我抓到我非脱了你裤子打烂你的屁股!!” 罗嵩:“……” 顾云昏迷了三天,期间无数人,医生,护士,女佣,穿西 18 装打领带的陌生人在那小房间里进进出出,唯独他们两个不被允许探视。 杜烬心急如焚。 罗家不相信罗嵩的说辞,还在满世界找他。而顾家规定外来的出租车一律禁止上山,现在家主有事乱成一团,以至于下山只能自己走到山下打车才行。 罗嵩换算了一下,起码得走五万多步,想了想他就直接放弃了,跟着顺理成章逃了三天的课。 谢秋收走了他们的手机,里面有他们拍摄的南音尸体的照片,包括那张储存卡。谢秋表示他会和警方联系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宋家也家大业大,让宋家瑞知道他们手上有他的犯罪证据,很可能会受到疯狂的报复。 两个人在诺大的空荡宅院里游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直到有一天,谢秋来通知他们:“他要见你们。” 杜烬蓬头垢面脸还没洗,罗嵩昨夜买醉宿醉未醒,两个人一脸见过世面的沧桑坐在一起吃早餐。 闻言都一怔。 罗嵩问道:“你说谁要见我们?” 下一秒,杜烬已经扔掉筷子和勺子跑了出去。 顾云看起来状况不错,在此之前杜烬只知道他身体状况不好,但是具体生的什么病又有多严重一概不知道,经过那次绑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失去顾云。 卧室那张床实在太大,床上有着层层的帷幔,像是杜烬在课本上看到的欧洲十八世纪巴洛克风格的某种建筑。顾云躺在里面冲着他展露笑容,竟然会显得渺小,好像某种抓不住的虚无感。 杜烬在心里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他没事这就够了。 杜烬和罗嵩开始照常上学,他们离开了将近一个星期,没有请假。可是班主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既没有问他们去了哪儿,也没有询问无故旷课的理由。甚至于连他们的忽然出现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仿佛杜烬他们不是从学校消失了七天,而是仅仅照常来学校上课的两个学生而已。 这才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因为这个班主任在杜烬心里,根本是个咋咋唬唬完全沉不住气的女人。 紧张的高考备战期转瞬即逝,很快真正地高考来临。 考完出考场那一天,细碎的阳光点缀鎏金般地洒在路上,杜烬有点恍惚,曾经他满心满意地扑进这场考试里,和万千考子一样觉得它对自己意义非凡。 毕竟好的大学决定了一个人在社会的起点,杜烬还曾经设想过他要尽快毕业找一份工作,每年存多少钱,在哪里花多少钱给顾云买一套新的房子住。 但是现在,它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仅仅只是高中阶段无数次频繁而压抑的考试中的某一场而已。 他的那些雄心壮志,他对未来大学和工作的设想,都变成了幼稚的过去。 高考结束之后,即将迎来杜烬的十八岁生日。 顾云打算为他举办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日宴会,盛大的,奢华的,终生难忘的。 成人舞会默认重要环节要和心仪对象共舞,顾云早早就物色好了对象,是船业大王的独生女儿,今年才十六岁。 对方一听,便欣然应允。 于是顾云特意请了交谊舞老师来指导杜烬,结果杜烬尤其没有耐心,平时聪明温和的人,跳起舞来左脚踩右脚,肢体僵硬,表情冷漠。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用跳舞老师的原话来说:“我是要杜少跳舞,不是要他跳楼。” 老师好歹也是拿过国际金奖的人,不想撕破脸皮大家难堪,默默和顾云请辞了。 杜烬打完篮球回家,宽阔的客厅里空无一人。 杜烬:“爸爸?人呢?都去哪儿了?” 悠扬的音乐响起,正是那首《睡美人》。 顾云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他特意换了衣服,要亲自教杜烬跳舞。 杜烬手足无措:“爸爸,我不会。” 顾云叹了口气,舞会的女嘉宾可是重量级的,这种场合杜烬要是露怯出丑,肯定会被人耻笑很久。 他委屈自己跳女步,把杜烬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手放到自己腰上,然后牵起另一只。 顾云:“把你自己交给我吧,跟随着我的脚步,如果你不会的话,相信我就好了。” 于是两个人纠结着蹒跚起舞,杜烬紧张地手心出汗,当顾云向后退的时候他便向前进,顾云向左他也向左,一场舞跳下来,顾云的腰在他手心里不停扭动,他能感受到西装皮料之下有力灵活的腰肢。 他大概可以理解却还无法形容......那种性感。 顾云的头发一丝不苟,衣冠整洁,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他既不凌乱也没有裸露,但是这个人身上每一寸线条,都像是在勾引人。 一曲完毕,顾云告诉他:“生日快乐,我的儿子。” 生日那天,全市的报纸头条都在刊登这场生日的主人。顾云向全世界宣告了杜烬的身份,他顾云的养子,顾氏集团的合法继承人。 现在的顾云,带着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1967年的百达翡丽表,处理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生意来往,他精明,聪慧且强势。每天动动手指都有无数人愿意为他做事,跟以前那个顾云天壤之别。 谢秋冷眼旁观,一个宠物在拥有名字之后,又拥有了一个合法身份,他开始越来越看不清顾云的想法。 接下来,杜烬度过了一个忙碌的暑假。 电脑编程,射击,格斗,金融,历史,地理…… 杜烬觉得自己根本提前了进入社畜生活。 靶场上,周颂已经早早等着了,杜烬一来,周颂先自我介绍了一番。 杜烬听完点点头:“周老师好。” 周颂是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可爱特质的男人,他夸赞道:“顾少爷真有礼貌。” 杜烬有点不好意思:“快别叫我少爷了,叫我杜烬就好。” 周颂:“杜少爷真谦虚。” 杜烬:“……” 周颂在眼前一排一次展开的枪械中拿起一把AK,动作标准地开了几枪。 杜烬觉得周颂是个很特别的老师,因为一个下午他并没有教自己如何射击,而是带着自己把顾家库存的几把射击效果极好的□□都拆了个遍。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原来几把拆完了,还带着杜烬去地下的武器库,刷杜烬的脸拿新装备。 顾云在不远处拿着望远镜观察靶场的情况,谢秋趁机告状:“周颂那家伙不务正业,杜烬已经翘了好几节马术课和金融课了,最近两个人天天泡在一起。” 顾云不以为意:“想要做一个好枪手,得先了解他的武器,周颂做得没错。” 谢秋:“周颂是个鬼才,但是心术不正剑走偏锋,大道无心旁门左道一套一套的,万一把杜烬带偏了怎么办?” 周颂 19 原先是公认的天才,可惜天才硬要做废物,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乐,在顾明章那代就已经变相流放了他,不知道顾云为什么又以导师的名义把他请了回来。 顾云胸有成竹:“他带不了杜烬,你等着吧,再过几天他就得自己撂挑子,主动请求回泰国了。” 杜烬正被周颂逼着拼装一把GM4,这种枪可以连发,但是后座力强且容易卡壳。周颂要他了解每一把枪的内部构成,所以他必须在一分钟内把拆开的枪体重新拼回去。 这人你越是和他相处,就越明白他的劣根性。 在被嘲讽打击无数次之后,杜烬已经完全不会觉得这位中年男子拥有礼貌,斯文的特质了。 拼到一半,管家彬彬有礼地过来,告诉杜烬有客人到访,专门找他的。 本来和周颂的比赛他必输无疑,听到这个消息赶紧借故脱身。 到了客厅,看到一个男人穿着粉红西装,原来找他的人是罗嵩。 考完高考两个人已经有一个多月不见了,这段时间杜烬一直在上课,他的课程表上甚至有园艺课和插花课。而罗嵩生活比他简单地多,他都在鬼混。 今天罗嵩生日,特地过来找杜烬参加派对。 罗嵩顾做神秘告诉他:“有好东西给你看。” 杜烬问道:“什么好东西?” 罗嵩意味深长地笑了:“去了你就知道兄弟有多仗义。” 现在在杜烬心中最好的东西大概是一把□□,加特林勉强也算。 结果到了才发现,罗嵩说得好东西是脱衣舞。 杜烬:“……” 一帮和他混的好的公子哥都在,大家包了场,挑了最有姿色的脱衣舞娘登台演出,据说还有特色节目。 脱衣舞娘刚开始登场身上还穿着一件性感的薄纱睡衣,到后来身上布料越来越少,直到随着舞姿慢慢露出曼妙的酮体。 舞娘看起来年龄不算年轻了,但是皮肤紧致白皙,裸体上的关键部位都有特色装饰,甚至还用金粉画了纹身,以至于性感却又不完全色情。 气氛被撩拨的暧昧诡异起来,毕竟都是毛头小伙子。不过脱衣舞有规矩,尤其舞娘姿色越上乘的地方,就严令禁止上手,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估计也是它这么风靡的原因。 杜烬尴尬地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的裸体。 一个舞娘走到他面前,她的脸上堆满顾做勾引的抚媚笑容。 然后□□状态下,朝着杜烬慢慢弯下了腰。 “啊!” 杜烬尖叫着从恶梦中惊醒,他梦到了晚上看得脱衣舞秀,只不过里面的主角换成了顾云。杜烬浑身冷汗,他是被吓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想:我怎么能这么想爸爸呢? 可惜梦境不受理智控制,他怕继续睡着会再做这个可怕的梦,这简直堪比他以往做的任何一个恐怖的恶梦,道德感让他几近羞愤欲死。 而且细节又详细又具体,毕竟罗嵩说要给他开荤,连视频都给他看了。 杜烬下了床,鬼使神差地往顾云房间走去。自从他们搬进顾家老宅之后,两个人就开始分开睡。 顾云看起来睡得很熟,杜烬轻手轻脚地踩着羊毛波斯地毯靠近,连睡在旁边猫窝的蓝猫都没被惊动,不过那只蓝猫仗着顾云宠爱,又馋又懒又笨拙,实在难以和灵敏搭上边。 杜烬伸手掀开帷幔,看着顾云的睡容,想起自己在梦中对他做过的那些事。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吻了顾云。 “爸爸,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个蜻蜓点水般短暂的吻,杜烬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头也不回地逃了。身后,顾云慢慢睁开他的眼睛,他本来也没睡着,只不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惊喜。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还留着余温和残存的柔软。 因为顾云搬回了顾家本家居住,谢秋也尽快跟着搬了过来,老宅旁边有一栋小建筑,本来就是当年给他父亲住的,现在他也暂时住了进去。 一天,他按惯例来找顾云汇报一些工作,发现房子里佣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搬不少东西。 谢秋随手拦住一名佣人,问道:“搬什么呢?阵仗大成这样。” 那人回答道:“少爷说要把小少爷的东西归置到一起。” 谢秋:“你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没说话,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站着,谢秋自己回过味来了:“你是说杜烬要和顾云一起睡?” 那人点点头。 谢秋倒吸一口凉气:“……” 当下虽然谢秋心里有异样,但是过了几天他也就淡忘了这件事情。 一天,去山里办事的伙计遇到当地武装分子的袭击,事态紧急,谢秋赶着让顾云拿主意,跟以往一样大剌剌往顾云房间冲。 顾云打开灯就要穿衣服,杜烬还抱着他,眼神迷朦地爬起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云亲了他一下,表示自己有事要做让他只管自己睡觉。 杜烬黏着他:“有什么事明天再做不行吗?底下人拿了工资就是半夜来叫老板起床的?” 顾云笑嘻嘻地,被缠着居然又躺下了。 谢秋一个闪身默默退了出去,过了五分钟顾云出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顾云说道:“去书房吧,别吵着杜烬睡觉。” 半个小时后,谢秋从本宅出来,即将赶往机场去缅甸深山处理事故。半路被周颂拦住了,周颂一开始闲话家常顾左右而言他,谢秋就有点不耐烦:“周颂,没什么事就让开,误了顾少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周颂挑眉:“当然担待不起。” 谢秋长腿一迈就要走,周颂一侧身挡住他的去路。 谢秋皱了皱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周颂:“我听说顾少领养的这个孩子,本来是不打算让他活过十八岁的是不是?” 谢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颂:“其实我挺喜欢这个徒弟的,脑子聪明身手也好,关键我看顾少很信任他。” 谢秋把脚收了回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周颂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只想要你给个准话,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个弃子?不然我倾囊相授结果半路叫你们给弄死了,我岂不亏大了…” 谢秋干脆把周颂拨开,散步并两步走了。 周颂追着喊:“谢秋!谢秋!” 谢秋不想让周颂看到自己现在的脸色,的确看顾云的样子怎么都不像会弄死杜烬。而且以往顾云最信任自己,一旦杜烬真正成长起来,这个信任的金字塔只怕要换一换了。 ☆、父亲的义务 等到谢秋从山里回来,他便主动提出做杜烬的格斗 20 课导师。顾云干脆又给杜烬增加了国画课和数学课,最近这小子黏他黏得厉害,连累顾云应付工作力不从心。 现在顾氏上下都认定这位是实打实的小太子,自然没人敢怠慢。 第一堂课上,杜烬有点好奇:“为什么别人叫你分尸手?” 谢秋愣了愣,因为像他们这种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人,很少对外人给自己起的绰号上心,也不对别人的绰号费心。 大家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总有他的理由。 可是如果你非要他解释,原因在于他是医学院毕业的,而且是那一届的高材生。 人体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条血管,他记得比自己的生日都熟。在最短时间内,他能想出一百种让人瞬间丧失知觉和行动能力的方法。 然后再用最快的手段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生来,被培养,被磨练,就是为了弥补顾云的不足,做他手里最锋利的杀人刀。 杜烬大概是他教过最笨的学生,一个能背圆周率后一百位的脑子,拿起画笔却好像脑坐支神经和小脑不协调。 谢秋看着画成一团花一样的稿纸,决定放弃这个学生,教他一些更实用的技能。 白天上完课,晚上谢秋就带着杜烬去夜店。杜烬从来没去过,刚开始还挺积极,直到第二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纵然杜烬是铁打的十八岁少年,也有点经不住夜夜笙歌,杜烬跟被白骨精吸过精气一样,眼底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问:“到底要视察到什么时候?” 谢秋告诉他:“今天就是最后一家。” 杜烬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么说一整条街都是......” 谢秋点点头:“明天开始,我们去隔壁街,那里也是顾家的产业。” 杜烬:“……”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隔壁都是开酒吧的。 夜店里有专门的负责人,有的是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也有地中海秃顶的中年人,这家与众不同,是个美丽的女人。 谢秋特意为两人引荐,他告诉杜烬:“这是韩露。” 介绍杜烬的时候,韩露颇有眼力见的一眼认出来,直接半个身子扑上去,笑容甜美地说道:“小太子嘛~,老谢,谁能不认识他。” 韩露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热情奔放,会来事,会照顾人。 几个早就准备好的模特陆陆续续进来,穿着银光色的短裙和抹胸,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青春的胸脯,身高和身材整齐划一,脸上画着埃及艳后式的浓妆。 居然有几分赛博朋克的味道,可见韩露是下了血本了。 小姐们进来也不乱说话,眼神也很老实,都很懂规矩。 一个扎着双麻花辫子的姑娘坐在杜烬旁边,要敬他酒。 杜烬紧张地手心出汗,十分拘谨地坐在角落,一副“良家妇女绝不失身”的架势。 谢秋和韩露看着觉得颇为有趣,都笑起来。谁叫顾少钟意他指明要他做继承人,这个“海”杜烬迟早也要下的。 敬酒的少女尴尬地手足无措,韩露眼神犀利地剐了她一眼,她随即放下酒杯,老老实实做一只花瓶。 包厢有一面全部是玻璃幕墙,从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舞池里沉醉疯狂的男男女女。 谢秋和韩露聊正经事,杜烬一只耳朵听着,一半心思早飘远了。 突然,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中溜过。 谢秋显然也已经看见,他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开了房间,留下韩露继续招呼杜烬。 韩露表情不那么好,动作有些暴躁地点了一根烟,将烟管放进嘴里吸了一口,香烟上便留下一个嫣红甜腻的唇印,她的语调很慵懒:“看来今晚不是很太平。” 说完,她自来熟得走到杜烬身边坐下,近得几乎肌肤相亲,一眨眼,她已经又是那副开心活泼的样子,搂着杜烬问:“小太子,你有女朋友了吗?” 杜烬摇摇头。 韩露像个噬魂吸髓的女妖似的,问道:“你看我怎么样?” 杜烬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秋抓回来一个鬼鬼祟祟的杀马特,韩露立刻没事人似的悄悄坐远了。 谢秋朝杀马特膝盖那里踢了一脚,杀马特立刻跪了下来。 从他身上搜到一包□□,谢秋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一般情况下很多浑水摸鱼来卖的都是□□□□一类,□□实在程度太高。 杀马特辩解□□是用来自己吸食,并非是拆家。 谢秋明显不相信,300克□□,可以吸死人了。纯度又这么高,价值不菲。 他踹了杀马特一脚:“你到底替谁做事的?” 杀马特被踹得直不起身,还是一口咬死了不关其他人的事。 谢秋拿出一把枪,打开了保险开关。调转枪头把它递给杜烬,问道:“周颂教你开枪了吗?” 杜烬接过枪,摇了摇头。 谢秋“啧”了一声:“我就知道那老不正经的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他指着板机的位置,告诉杜烬:“按这里就可以,看过电影就会。” 说着他比划了一下杜烬和杀马特之间的距离,表示这么近闭着眼睛都能打中,言下之意是让杜烬放心开枪。 杜烬不太理解谢秋的意思,他这是让他杀人? 谢秋安抚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这个教训必须你来给。” 谢秋本意是让杜烬给个下马威,在别人面前树立威信。 毕竟生意,除了表面上的荣华富贵,本质上它私底下的暗流涌动才是真实。所有的事情都有他黑暗的一面,如果一个人无法接受,他就不能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杜烬看着眼前得场景,这离普通人的生活太遥远了,普通人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这种画面,不真实的像个梦境。 有一瞬间,他几乎错乱,他到底是谁? 以至于变故发生的时候,杜烬差点措手不及。 杀马特掏枪四处乱射,其中一枪打在那包□□上,白色的药粉跟粉尘烟霾一样扑向杜烬。 杜烬给扑了个正着,吸了一大口。 韩露早跑远去叫人了,负责正面应敌的谢秋苦不堪言,杜烬头脑晕晕乎乎的,四肢发软不协调。谢秋干脆一脚给他踹到沙发下面去,免得到时候弄伤了赔不起。 一直到事情解决了,谢秋给他从沙发底下挖出来,杜烬都没有清醒。 韩露有点慌:“这怎么和顾先生解释?” 谢秋咬咬牙:“我去解释。” 顾云晚上八点钟的飞机,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结果看家里灯火通明,一大帮子女佣家仆围在一起,看着杜烬疯狂得弹奏《命运交响曲》。 曲子难度颇高,节奏极快,像雷电齐鸣的海上,大雨滂沱雨点如疾针簌簌而下,不屈的水手站在甲板上,有着踏破一切  21 苦难征服命运的激情。 换了平时,杜烬绝弹不出来,他的水平顾云很清楚,《小星星》是他的巅峰之作了。 顾云挑眉,问道:“少爷怎么了?他被雷劈了?” 否则怎么可能艺术细胞二次发育。 仆人们顿时做鸟兽散,谢秋把夜店发生的事情一说,顾云就有点担心起来。 两个人把杜烬扶进房间里,杜烬跟发酒疯一样,嗨得不行。两个人又哄又骗,才喂他喝了不少水。杜烬一会儿爬到桌子上,一会儿要冲到外面去,折腾到凌晨总算是睡着了。 第一次吸食□□的人,如果之前从来没有吸食毒品的历史,只要控制得当应该不会染上毒瘾。怕只怕有的人会复吸第二次,那就是一只脚已经踩进了地狱,永世翻不了身了。 顾云长叹一口气,今天晚上他也累得够呛。 他嘱咐谢秋:“别让下人们乱说话,今晚少爷只是喝醉了。” 谢秋点点头,轻手轻脚关上门走了。 这也是顾云第一次在他面前称杜烬为少爷。 他没想到,原来做宠物的也能上位。 没到一个小时,杜烬在睡梦中突然惊悸起来,顾云被惊醒,赶紧压住杜烬挣扎的手脚,防止他无意中弄伤自己。 杜烬发育的太好了,凭顾云一个人要压制他有些吃力。 顾云只好小声叫他的名字:“杜烬,杜烬,是爸爸啊。” 叫了半天没有反应,顾云自己累出一身汗,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常常叫杜烬的那个外号。 顾云尝试着:“小白菜?小白菜?” 杜烬这下有反应了,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顾云,眼神却不知道在看哪儿,迟疑性地问道:“爸爸?” 顾云替他重新盖好被子:“是我。” 杜烬忽然一个翻身,把顾云压在身下,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毫无章法,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兴奋。 顾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把人从身上掀下去,一掀,结果没有掀动。 他的儿子,早已经长大了。 顾云威胁道:“杜烬,我要生气了!” 他的养子混身热气蒸腾,似虬髯热裂之火,他湿漉漉的额头压在顾云的额头上,不容置疑的。 杜烬问顾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父亲的义务吗?” 这不详的长夜注定难以安全度过,在黎明到来之前,古宅里响起了警报。 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客厅。 杜烬抱着顾云从房间里冲出来,谢秋赶紧上前查看,顾云嘴唇紫青,浑身冰凉,脖子上隐隐约约看得见十个手指印。 谢秋惊讶地看着杜烬,他不知道他竟然有这样的胆子,但是现在追问细节明显不合时宜。 谢秋告诉司机:“马上备车,准备去医院。” 他把顾云抱过来,转头叫保镖把杜烬抓了起来。 杜烬措手不及,被几个人压制住,他质问道:“谢秋,你要干什么!” 谢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蔑地说道:“你真当你是少爷了?” 杜烬脖子上一丝冰冷闪过,很快失去了意识。 医院里,医生打了一阵强心剂,顾云算是暂时缓过来了。后续的治疗有条不紊的进行,顾云迫不及待地四处看了看,竟然摘掉了呼吸器。 谢秋吓得连忙上去扶住他,顾云的嘴唇微微张合,谢秋实在听不清楚,特意凑近了。顾云的脖子上清晰可怖的十个指痕,他看起来很不舒服,因为之前被微微伤到了声带,说话的音色像是陈旧的已历风霜的砂纸,顾云在说:“别碰他,否则我杀了你。” 一字一句,虚弱低沉却有力,简直诛心了。 谢秋心想:这么多年陪在你身边的可是我啊,从小到大替你挡掉所有的伤害替你流血卖命的人可是我啊。 然后他想明白了,看来他才是那条狗吧。 病房外面,取心的医疗团队已经整装待发,只需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赶往顾家的老宅,剖开杜烬的心脏用保温箱保存,再用最短的时间将它送到医院交到医生手上。 谢秋从病房里出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指示。这个计划已经筹备了十年,就是在等这一天。 谢秋只说了一句:“顾先生准了。” ☆、顾明章 杜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周围放着手术器材,看起来像个简易的手术房。 他感觉到自己只是晕迷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大概五分钟左右。 杜烬的左手被手铐锁住,而手铐的另一头被固定在手术床上。 这场景让杜烬想起小时候被人贩子抓住,他们也是用这样的铁链把他锁住。 区别只是绑小孩的铁链很细,而眼前这根粗多了。 他很担心顾云的状况,同时想不明白谢秋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从那个笼子里逃脱了呢?还是只是跑进了一个更大的笼子而已? 杜烬用周颂教的方法解开手铐,趁机打晕了门口的守卫,穿过顾宅的大厅,从二楼书房的暗门向下走,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整座房子里变得空空荡荡,那些女佣保镖和仆人突然集体消失了。 长长的黑暗的走廊之后,出现了一个房间,房间大小几乎和顾宅同等面积。 里面有几个隔开的监牢,其中一间关着一个老人,其他的都是空置的。 老人反反复复在原地转圈,嘴里仿佛卡带了一般机械式地重复着几个音节。他好像看不见杜烬和谢秋,只是一直一直走下去,偶尔走累了就原地呆滞地站着,或者那头撞铁栏杆。 杜烬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资料,发现那就是顾云的父亲,上一任顾家的控制者,顾明章。 顾明章大概是在十年前退休的,不到一年的时间被医生诊断出罹患阿兹海默症,病情开始急速恶化。无奈之下顾云只好加紧接手家族事业,甚至为此几度疲惫不堪进了医院。 后来顾明章被送进本市最好的青山疗养院继续保守治疗,顾云也是希望他父亲得到最细致妥帖的照顾,因此当年还给青山疗养院捐了两百万。 这些都是对外公开的说法。 谁也没想到顾明章并没有呆在青山疗养院,而是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昏暗牢房里。 杜烬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烬敲了敲铁栏杆,顾明章被声音吓得躲到角落里瑟瑟发抖,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有正常思维能力的成年人了,如果他没有阿兹海默症,那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杜烬拿出钥匙打开门,将顾明章带出来,发现他鼻翼下方那里有一小块伤疤,肉色,不显眼。 说明离受伤已经过去很久,伤口早已结痂脱落,结缔组织无尽修复至接近原样。 杜烬猜测他的脑前额叶很可能被摘除了,这会让他的  22 记忆力连金鱼都不如。 顾云为什么要囚禁他的父亲? 档案架上有一整套资料,里面有杜烬所有的个人信息,从出生时间到血型星座,内容之详尽,只怕搜集资料的人比杜烬本人还要了解他自己。 包括后来杜烬母亲和外公的死,他和父亲搬到海宁来,全部都在顾云的意料之中。 杜烬明白了,没有顾云的背后授意,蛇头和拆家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给他父亲那样的无赖混混赊账欠款。 到最后,他看到了自己和顾云的心脏匹配度检测报告,这解答了杜烬心里的疑惑,他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为了你的这颗心脏,他为什么要偏偏选中你?” 外面搜捕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顾宅的不远处,在山的背面有一座灯塔。 灯塔不高,是圆筒状的。 灯塔外面是一处断崖,断崖下面就是海宁最有名的泊岚江,通向黄海。随着滔滔不绝的江水而生的绵绵之风,源源不绝地刮向灯塔。 在夜里,声音像极了人的窃窃私语。 “我看到他了,他在那儿。” “不要开枪,要抓活的!” 杜烬看了不远处的顾家一眼,转身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谢秋已经知道了杜烬逃跑的消息,他悄悄离开医院回到顾家,顺着杜烬留下的痕迹,找到了顾家的秘密地下室,显然杜烬已经看到了那些资料。 他拿出□□,装上□□,打开安全栓,对顾明章说道:“到时间送你上路了。” 海宁城,紫罗兰别墅区。 罗嵩洗完澡出来,发现卧室的窗户没关。外面的雨水拍打着窗桕,地上的波斯羊毛地毯已经濡湿了一片。 他刚走到窗边,杜烬从窗户后面冒了出来。他的样子很狼狈,浑身被雨淋湿了。罗嵩赶紧把他拉进来,问道:“你怎么了?” 突然,客厅里的电话响起,铃声吓了两个人一跳。 管家走到客厅接起电话,彬彬有礼地询问:“你好?这里是罗家。” 十秒钟后,管家走到罗嵩房间敲门:“少爷,电话里头说是找杜少爷的,问你方不方便让杜少听电话?” 罗嵩毛骨悚然:“我靠,谁啊?” 杜烬告诉他:“是爸爸。” 电话那头顾云地声音听起来颇为清冷平淡,虚弱里透着一丝关心:“你早点回家,爸爸担心你,社会对你这样年纪的孩子而言是很危险的。” 杜烬:“爸爸,你错了,是我对社会而言很危险。” 顾云笑了笑,像是心情很轻松的样子,杜烬以为自己跑了他哪怕不焦虑,至少也应该很愤怒,一件事情脱离了预想的轨道,这种失控的无力感往往会让人想要发火。杜烬想,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顾云叹了口气:“你做了一些很坏很坏的事情,但是爸爸不是不能原谅你,只要你先回家。” 杜烬反问道:“爸爸,你身体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顾云竟愣了愣,随即告诉他:“我没事了,就是很想你。” 杜烬:“就在昨天,我满脑子都还是这些问题,你怎么了?手术顺利吗?身体舒不舒服?护士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可是今天,这些想法都不再有了,我不想再知道你在哪儿,你做了些什么,你过得怎么样,我永远都不会再想起你了,爸爸。” 这孩子知道该如何伤害一个人,他温柔善良的皮囊之下,是隐藏已久的尖牙利爪。 顾云无奈,朝那边下达了一个指令。 罗嵩的别墅门突然被人用力拍得震天响,有人大喊:“开门!” 管家和罗嵩惊疑地面面相觑。 下一秒,门直接被撞开了,一群全副武装的雇佣兵闯了进来,罗嵩:“反了你们,知道这是谁家吗?” 带头的一脚踢向罗嵩的小腿胫骨,趁人在剧痛的条件作用下,抓住了向下蜷缩的手臂,一个擒拿将人拿下了。 罗嵩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他心想得亏他爸不在,否则老头子气性大,非得拿着去年冬天打猎的□□和这帮人拼命不可。 一帮人搜了一圈,没发现杜烬的身影,只从罗嵩身上找到一只录音笔。 原来杜烬留下录音笔就走了,之前和顾云对话的是事先录好的音频。 音频的最后一句是: 杜烬:“你看,爸爸,不止你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 ☆、非卖品 一年后,常陵市。 常陵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当泊岚江绕过海宁之后,向西一路汇入大海,途中会经过另外唯一一个大城市,就是常陵。 它的名声跟蒸蒸日上的人均GDP值,以及缴纳的每年递增的高额税款恰恰成反比。 因为它不像国内的鞋都颖山,钢都曼阳等一样是工业重镇,实业命脉。 当地的经济之所以成绩如此耀眼,全依赖于它的特殊服务行业。不仅形成一条龙服务的成熟产业链,而且还是重点建设的经济开发项目和特色文化建设项目。 这里到处都是人,各式各样来自全国各地城镇的人。他们或许因为犯罪、暴力、钱,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堕落而汇集在这里。 从街头巷尾犄角旮旯里满头乱糟糟洗剪吹发型的面容麻木的洗头妹,到高级会所里奢华名牌的公主少爷,全都日复一日,麻醉于此。 在这里,八点一过,夜生活就要开始了。 路易把门口的铁闸门拉上去,标志着南风会所正式准备营业。洛川作为老板,从二楼楼梯下来,匆匆打量了周围一眼,他的肤色常年惨白,嘴唇薄的近乎无情,整个人又颓又丧。 像个成天浸泡在烟酒桶里,泡坏了的木偶。 他皱皱眉,因为没看到想看见的人,语气尤为不好:“小风呢?” 路易正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和老顾客调情,顺便告诉他:“他去地下拳赛了。” 那人可真是不要命加专业找死,洛川边想着,边把嘴边含着的烟头给扔了,他朝路易点了下头,使唤道:“你去把他叫回来,老子签他是让他给我下金蛋的,不是让他发展业余爱好的。” 路易想也不想摇摇头,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分外有底气:“不去。” 洛川看着路易一头红发在华贵的琥珀色灯光下流光溢彩,举手投足间能看到堪堪被夹克衫领口遮住的“靖”字刺青。 翘着脚,向外散发着陈年的婊气。 天然的风流浪荡,坦然的不要做人。 洛川:“……” 他招的这都什么人?做的都叫什么事? 行吧,他自己去。 洛川去楼上拿了件外套批在身上,一头扎进刚刚涌现出五光十色的夜晚。 路上渐渐才热闹起来,这座城市不过刚  23 睡醒。 洛川来这里已经足足二十年了。 他转头看了天边的月亮一眼,心里不屑地冷笑:呵,常陵。 杜烬从手上卸下绷带,刚走出暗巷的转角,就遇上了打劫的。 地下拳场的老板和洛川很熟,杜烬刚来常陵的时候身上没有身份证没有钱,经常来这里□□拳。 因为位置太偏僻,很容易碰上这种事。 不过没人敢动□□拳的拳击手,那些流氓小混混的目标主要是运气不好的旅人。 尤其是隔壁风俗街迷路过来的男男女女,他们光鲜,富裕,手无缚鸡之力,性格和身体一样脆弱,最是迷信破财消灾,属于碰运气才有的上等的货色。 高星就属于这一类。 她的毕业论文《流动性人口过剩的蔓延和结构型资产泡沫的形成:理论形成,市场影响和应对策略》才刚刚定了个名字。 余下的内容跟她的思想一样空白。 所以她今天晚上是慕名而来实地考察就地取材,来为自己的论文添砖加瓦的。 杜烬看着和抢劫犯拉拉扯扯的女人,上前一脚把抢劫犯踹走了。 他那一脚踢的刁钻,抢劫的踉踉跄跄被反作用力推出去十来米远,眉骨让地上翻腾的沙砾和碎玻璃划开了一个小口,看起来狼狈实则没受什么伤。 抢劫的认识他,只能自认倒霉。 他也认识抢劫的,无意和他纠缠。 高星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包,抬头看到杜烬的脸,倒抽一口冷气捂住了胸口。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人。 这种场合,这种感觉。 莫非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邂逅? 杜烬本来要走,时间已经九点,他上班已经迟到了,洛川定的规矩,谁迟到就扣基本工资,一分钟五块钱。 能扣到你给他打工还要给他钱为止。 高星看杜烬抬脚就要走,追上去说道:“你帮了我,我得好好谢谢你。” 杜烬心里只想着洛川那个周扒皮,敷衍地说道:“不用谢。” 高星从包里拿出了一小叠现金要交给他:“无论如何要收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杜烬站定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告诉她如果要谢的话改日多多来店里帮衬即可。 女人翻过名片,看到上面写着风凌路113号南风会馆,顿时嘴角抽搐,面容扭曲,心如刀割。 长这么帅,是个牛郎,她爱情的幼苗还来不及发芽就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杜烬认认真真地说道:“欢迎多多光临。” 洛川去地下拳场没抓到人,完美和杜烬前后脚擦肩而过。 于是在店里拿着计算机开始扣杜烬的工资。 不一会儿,杜烬裹挟着一身热气回来了。 后头还跟了个女人。 他去更衣间换好衣服准备开工,高星跟只跟屁虫一样黏在他身后,看着杜烬换好漂亮的复织红纺西装去了前面大厅。 店内的大厅中央用隔离墙分成了两块区域,一半做男客人生意,一半赚女人的钱。 隔离墙装修成金属鸟笼的样子,圆弧状地横跨整个场地。 杜烬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开始看书。 他翘着只脚,悠闲又沉默,对过往的男男女女视而不见。偶尔遇到新客人被他的皮相惊艳想要上前搭讪。 无数客人进店里来消费,就只为了看他读书读一晚上。 去年顾云铺天盖地发寻人启事,奖励金额高达一百万,后来又在道上发了暗花,悬赏也是一百万,只要有真实消息或者找到人就可以拿钱。 如今黑白两道都有人在找他,杜烬躲进这种地方,倒让他的养父一时间毫无头绪。 高星转头和一脸苦大仇深的老板说道:“我要点他,零号。” 洛川称职地充当起护花使者的角色,冷淡又不失礼貌地拒绝道:“不好意思,美丽的小姐,他是非卖品。” 最近所有人都觉得高星不对劲,这个恋爱史和生活常识一样空白的女人,疯狂地迷恋上了一个牛郎。 高星对于任何人侮辱她的白马王子都显得很有排斥心,她愤怒地反驳道:“一个在牛郎店读书的男人,在灯红酒绿的销金窟不被迷惑保持自我的男人,他一定不是个普通的男人!” 众人虽然觉得她猪油蒙心,狗屎上头了,但也只能礼貌克制地说一句:“哦。” 只盼她不要被骗财骗色才好。 杜烬今天戴了一个面具,半张脸都笼罩在炫彩夺目的假钻石之后。 南风公馆时常举办一些主题活动,比如吸血鬼,古装,僵尸和睡衣主题等等,洛川意在用多元化的风格来留住年轻客人的心。 毕竟年轻人的喜欢是很短暂无力的,要做口碑还得努力跟上时代才行。 今晚走的是贵族风,所有牛郎都穿着中世纪洛可可风格的衣服,因为混合了大量羊毛,亚麻,皮革和真丝面料,会馆里的温度骤然升高。 极少数人还穿着成套的银色盔甲。 高星看着杜烬,眼睛里都是星星,她故作伤心地问:“帅哥,你真不考虑接我这单生意吗?” 她今晚穿着绿色天鹅绒的礼裙,露出半个高耸雪白的胸脯,特制的束腰和铝合金裙架撑起了一个浑圆的臀部,格外的甜美诱人。 路易刚巧在旁边,听到这番话,说道:“省省吧,他要是接客,哪轮得到你呢?”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都排在你前头。” 杜烬扯出了一个迷雾般的微笑,他总是好像心不在焉,给人一种他本不是此中客的感觉。 杜烬问道:“天天来不要紧吗?” 高星心虚地喝了口玛格丽特,摆摆手:“不要紧。” 其实她的课都快被教授当掉了。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路易听了一会儿,明白了:“洛川跟对面又干起来了。” 对面开了一家gay吧,据说老板是洛川的死对头,两个人斗法斗了十几年,都立志要将对方赶出常陵作为终身目标。 当年还出过对面的基佬掰弯了洛川店里的牛郎,拍拍屁股甩人的事故,洛川于是浩浩荡荡要去砸店。 对面也不甘示弱,扔出一堆洛川店里牛郎男女通吃的证据。 认为对方本就是基,基基复基基。 高星从来没见过打群架,瞬间一颗心蠢蠢欲动。 杜烬嘴角隐隐又要有笑意。 毕竟还是小孩子,她不知道这年头鸭打群架也就图个好看,隔壁那条街,铁T打架才叫真男人。 未免这小姑娘不知轻重出去被人误伤,杜烬想了个留住她的办法,他问道:“我这有个故事,你想听吗?” 高星举起酒杯:“愿闻其详。” ☆、第一滴血 故事要回到他七岁的时候。 幸运的 24 是他父亲已经睡着了,地上胡乱扔着脱下来的鞋子,袜子和裤子。 杜烬站在床头静了一会儿,他父亲打着呼噜,毫无防备。脖颈上的那条动脉在皮脂下若隐若现,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杜烬突然转身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菜刀,反手两刀捅死了他父亲。 他的动作很快,干净利落,没什么多余的犹豫,像是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 本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学习能力就很强,看过一遍的动作就可以学会。 他父亲很快失血过多,在睡梦里静静死去。 杀了人,杜烬反倒能思考了,他的大脑重新活泛起来,很冷静地想:我该怎么办? 杜烬从厨房拿出一桶菜油,把床上尸体和周围窗帘都淋上,然后从他父亲的裤子里找出打火机,一把火点燃了它们。 他自己坐在板凳上,被浓烟熏得呛咳不止。 劣质的纺织物燃烧时散发出呛鼻的刺激性气体,让杜烬渐渐呼吸困难起来,他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躲到角落,把头窝在自己膝盖上。 妈妈,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外公,我好想你啊。 突然,有人拿钥匙打开了门。 杜烬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他还远没有到死的程度。一帮人冲进来,将他抱出了火海。 他父亲的尸体在身后熊熊燃烧,升腾而起的烈焰像白日最璀璨的焰火,纯洁热烈,类似世界上某种最纯粹的力量。 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等到杜烬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他孤独地躺在挤满人的过道的病床上,护士给他拉了个简易的帘子。 哭声,骂声,吵闹声,混淆着某种凄惨哀切的切切杂音。 杜烬能从这些声音当中分辨出来,不远处警察正在和护士问起他的情况。 两个人交头接耳,倒是没人把死人和火灾同一个八岁的男孩儿联系在一起。 他是天然的受害者,不在嫌疑人的行列。 警察没有在这种案子上过多纠结,只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像杜烬和他父亲这样的人,死于意外和自杀的概率很高。 贫穷,落后,疾病,恶习,迷茫。 这些都是无法深究的精神疾病。 护士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中年女人,起码有两个孩子的那种。 她富有同情心,却也只是空有同情。 即使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也不外乎两点。 那就是杜烬是幸运的,他没受什么外伤,仅仅只是被火灾的浓烟呛伤了喉咙,大概月余就可以恢复。 但杜烬也是不幸的,他父亲死了,连个操持葬礼的人都没有,像他这样的孩子,最后只能流落到去孤儿院。 杜烬冷漠地听着自己最后的下场,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父亲的名字,那来自于租房合同上男人亲手签下的名字。 他父亲,叫杜砚霖。 杜烬的胸腔忽然滚烫,他艰难而又努力地开始用力呼吸,从眼角流下了热泪。 晚上,孤儿院的人来接他。 杜烬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在这里,他所有令人鄙夷的苦难都变成了令人同情的故事。 但是他不再可怜,因为所有人都很可怜。 院长努力地将所有孩子都推销出去,以免他们在孤儿院呆到太大的年纪,以至于最后只能流落到街头做个混混,一辈子打着零工然后死在某次街头斗殴里。 领养家庭偏爱年龄小的孩子,越小越好。 年龄越大越不容易融入新家庭,往往熬不过磨合期就得被退货。 他告诉杜烬,所有人来这儿,就是为了离开这儿。逞凶斗狠不能让你过得更好,示弱伪善却可以。 他不太在乎这些孩子本来是些什么样的人,他在教他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杜烬被领养的时间,比想象中短很多。 一般像他这样的男孩,很多都会不断流连于一间又一间孤儿院,被不停选择之后重新再次被抛弃,苟延残喘无可奈何地活到十八岁。 既没有知识也没有技术,无所奉献于社会,社会亦对他无所馈赠。 一无所有,无所依靠。 所以杜烬是很幸运的。 院长激动地告诉他,孤儿院很快就要拆了,无论杜烬在新家庭适应得怎么样,都不可能再回来。 他没有选择,如果有选择,他肯定不想再有任何人来做他的父母。 杜烬问道:“如果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院长很奇怪他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看着杜烬,告诉他:“没有人能不喜欢你。” 来接杜烬的是个年老衰弱的男人,拥有满头的白发,他的手却温柔细腻像柔软的绸缎。杜烬没有任何行李,他自己就是唯一一件无法安置的行李。老人把他抱起来,他的脸靠在精致笔挺的西装外套上。 其他孩子看他的眼神又恐惧又羡慕。 那上面没有烟酒味,没有隔夜的某种汗渍和呕吐的味道,有的只是清新细腻的森林的气息。 老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杜烬:“我叫杜烬。” 老人拿布蒙住他的眼睛,再带他上车,然后悄悄低头在他耳边说道:“我叫斯内克。” 杜烬心想:这个人,就是收养他的人吗? 他觉得斯内克有点像他外公。 那仅仅只是某种飘渺虚无的熟悉的感觉,外公的长相杜烬其实已经忘却了,他所迷恋的,大概是那种温柔可靠的气质。 车子开始行驶起来,路程不算短,途中经历了很多地方,杜烬差点睡着了。 等到车子停下,斯内克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杜烬这才发现,并不只是他一个孩子。 黑色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依次停下,每辆车上都有一个和他相访年纪的小孩。 男孩儿,女孩儿,白人,黑人。 杜烬目瞪口呆,他刚想开口询问,斯内克已经给了他一个警告:“嘘!孩子,在这儿,不要问为什么。” 比起警告,更像威胁。 斯内克并不是收养他们的人,他们真正的养父,是面前这座庄园唯一的主人,顾明章。 如果顾家是一只巨兽,盘伏在海宁,那么顾明章就是驾驭这只巨兽的男人。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正是最风光得意的年纪。 顾明章的指尖轻敲着椅子,看着底下规规矩矩站着的十一个孩子,他的养子。 问道:“有这么多?” 斯内克恭恭敬敬地说道:“还没测试,估计得有一半和少爷匹配不上。” 杜烬这才注意到顾明章身后的男人,他戴着一个可爱的兔子面具,身材清瘦高挑,安安静静地不发一言。 顾明章有些不耐烦底下这些比他儿子都要小很多的孩子聚在一起窸窸窣窣,他对亲  25 生独子的爱和耐心亦很有限,更别提没有血缘的陌生人。 最后,他下了命令:“那就马上测。” 杜烬来之前就被查过血型,他猜测其他十个孩子也是一样。 他们被安排进同一间宿舍,连续24个小时不准饮食,等待着PLA检测。 睡在杜烬上面的是个女孩儿,皮肤白的像雪,一言不发,抱着玩偶躺在床上。 杜烬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身对着墙壁,没再理过他。 杜烬睡不着,他觉得这个地方太诡异了,一个难以亲近的父亲,一个成天戴着兔子面具的哥哥,一群冷漠乖戾的孩子。 像个黑暗的童话故事,大灰狼在哪儿呢? 等到第二天测试做完,果然有一半多的人不合格,当即全部送出了顾家。 所有的衣物被褥都收拾得妥帖,连夜处理掉了。剩下一小半的孩子默默地看着,而杜烬趁着忙乱,自己溜出了房间。 这很危险,因为斯内克告诉过他们规矩,要乖乖呆在房间里,不能到处乱跑。 但是杜烬不听,他已经开始觉得斯内克不像好人了。 顾家很大,中式风格的建筑采用了欧式洛可可式的室内挑高设计,冰冷,空旷,没有感情。房子后面有个花园,杜烬避开人群,经过那里的时候,看到了他哥哥,兔子先生。 兔子先生坐在秋千上,双腿交叠在一起,旁边的路灯灯光刚好笼罩住他。 他在看一本书。 杜烬躲在拐角的圆木后面,他识字不多,只知道那本书的名字,叫《神曲》。 他哥哥显然看到了他,毕竟盆栽型观赏植被体型有限,很难作为掩护型的物体。 兔子先生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杜烬很有些犹豫,毕竟他是偷偷跑出来的。 到最后,他愣愣地看着,没有动。 兔子先生有些疑惑,歪着脑袋,仿佛在问他为什么不过来,杜烬甚至感觉能看到他的耳朵跳了跳。 真可爱。 眼神也很温柔。 他真想看看那张面具下面的脸。 兔子先生开始翻他的口袋,翻完一个接一个,每个都是空的,他焦急地找来找去,头上的耳朵也摇摇晃晃。 ☆、第一滴血 终于,让他在内衬口袋里找到一颗糖。 他拿着糖朝杜烬伸出手,想把这个可爱的男孩儿哄过来。 他契而不舍,坚持着坚持下去,让人心动,让人心疼。 杜烬看着那只举着不肯放下去的手,犹犹豫豫地慢慢靠近。 一步,一点,一步,一点。 “谢谢哥哥。”杜烬接过糖还不忘了礼貌。 兔子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兔子先生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他喜欢我,杜烬想。 但是他怎么不说话? 杜烬拨开糖纸,糖果放得太久有点融化,边缘留下液体的糖汁,但仍旧是甜的。 很甜。 在这春风缭绕的夜晚,四周风景浪漫如梵高的星月夜,辗转缠人直到梦中。 杜烬真想看看那张面具下面的脸,他暂时忘却了危险和害怕,忘记了这诡异境地带给他的疑惑,他被这该死的甜蜜的温柔给蛊惑了。 他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兔子先生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不远处有脚步声经过,杜烬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临别前,兔子先生拉住他的衣袖,送给他一个礼物,是个泥陶制作的小玩偶。 杜烬把玩偶翻转过来,发现居然是小红帽。 小红帽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原先里面应该是给外婆的补品,但是现在里面藏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有兔子先生要告诉他的话: 我知道你的秘密。 杜烬回到宿舍的时候,上铺的小女孩儿还在,依旧头朝里面对着墙壁,灯已经息了,杜烬只能尽量轻手轻脚地动作。 他悄悄把那个玩偶放到小女孩儿的枕头边,再慢慢爬到自己床上睡觉。 后来他果然做了梦,梦里也依然是兔子先生,杜烬还是乖乖吃了那颗糖,然后这时候他问:“哥哥,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兔子先生点点头:“当然可以。” 他的声音杜烬很熟悉。 兔子先生慢慢摘下了脸上那张面具,底下是杜烬父亲的脸,他扯出一个狞笑,问道:“你在找我吗?” “啊!” 杜烬尖叫着从恶梦里醒来,发现窗外仍是黑夜。 而黎明,还有很久。 第二天早上,剩下的孩子要去斯内克管家那里报到。 他们当然不用再做任何检测,而只需要进行一些简单的体检项目。 生活忽然开始真正好转起来,杜烬发现他们被穿上漂亮的衣服,一日三餐全部都是好吃的,被允许四处随意走动,甚至接下来还要开始上课了。 杜烬饱餐一顿,然后闭着耳朵听完了斯内克念经式的谆谆教诲,晚餐后他还和另外一个孩子一起在花园里玩了会儿。 等到回宿舍的时候,他发现又有两个人的东西被收拾掉了。 杜烬手里的苹果掉到地上,他觉得自己太天真了,或许就根本没有什么好日子。 现在,只剩下了三个孩子。 曾经满满当当的房间彻底空荡下来。 半夜,有人在敲窗户。 “咯咯。” “咯咯。” “咯咯。” 杜烬睁开眼,看到一张兔子脸。 杜烬:“你找我吗?” 兔子先生点点头。 杜烬只好出去见他,兔子先生委屈地抱着一个垃圾桶,然后拿出被扔进垃圾桶的玩偶,尽管它什么也没说,杜烬还是觉得自己知道他在告诉自己,他很伤心。 那个小女孩儿把玩偶扔了,杜烬并不知情。 他愧疚地告诉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扔掉,不不,我不应该把你送给我的东西再送给别人。” 兔子先生摇摇头,示意他把玩偶翻过来看看。 杜烬把玩偶转过来,并不是小红帽,是一只大灰狼。 杜烬心想:这是要送我一个新的吗? 大灰狼披着小红帽的披风,披风下面也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杜烬点点头。 兔子先生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抓住杜烬的手,那手,像绸缎一样柔软,像雪一样冰冷。 冷得杜烬一激灵,反手握住了他。 兔子先生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绕过巡夜的保安和佣人,穿过长长的小径和走廊,就像暗夜下农庄里觅食的兔子和狐狸,在躲避追踪而至的猎犬。最后,杜烬来到了兔子先生的秘密基地。 一个地下室,位于他父亲书房的暗门之后  26 。 这里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来了,落满了灰,除了类似监狱的隔间,地上还有生锈了的手铐脚镣。 杜烬感觉阴森森的:“这是什么地方?” 兔子先生打开了昏黄的照明灯,用手势告诉他:是我看书的地方。 看书?哪里不能看书?为什么偏偏在这儿看? 兔子先生一笔一画地在某本书的扉页上写下了他的名字,他叫顾云。 杜烬认不出后面那个字念什么,于是他还是叫他兔子先生,或者偶尔叫哥哥。 他觉得他哥哥真是个不错的人,善良,容易亲近。不仅给他送玩具还和他玩。 杜烬把顾云的手放在自己怀里,告诉他:“这样就不冷了。” 顾云惊讶,他手底下的那颗心,正蓬勃健康地跳动,像颗温暖的火球,与他的截然相反。 从那以后,杜烬就常常来秘密基地找兔子先生玩耍。 他们有着某种默契,即使互相不交谈也不会觉得尴尬,在被温暖的光所包围的小小房间里,玩一种自创的无声的游戏。 宿舍里的另外一个人因为某次测试不合格,很快也消失了。 他也终于知道了那个小女孩儿的名字,她叫艾利克斯。 杜烬开始格外期待每次和兔子先生的相聚,因为他觉得孤独。 他太小了,正是需要朋友的年纪。 “你最好别和他玩。” 一句话飘进杜烬耳朵里,杜烬乍然从草地上直起腰,四处环顾,艾利克斯正站在他背后。 杜烬问道:“你说什么?” 艾利克斯告诉他:“我看到了,全都看到了,每天晚上,你都和他出去。” 他的声音杜烬第一次听到,轻柔地,仿佛像是飘过林间的烟,难以琢磨又很吸引人。 他的眼睛里有着自鸣得意的狡黠,他是居高临下的,是洋洋自得,自比一个吹响号角的胜利者。 杜烬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不过眼下有件更令他惊讶的事情:“你居然是男孩子!” 艾利克斯脸都涨红起来,他很恼怒地辩驳:“我一直都是男孩儿!” 杜烬一直以为他是女孩儿,因为他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大约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是雌雄莫辨的,是模凌两可的。 造物的神秘还没来得及显露,赋予的便只有与生俱来的美。 艾利克斯好心又提醒杜烬,他实在不忍心看一个老实人傻乎乎地踩进即将摔断脖子的陷阱里去,他说道:“别再和他玩了。” 杜烬:“你说哥哥,为什么?” 没想到艾利克斯脸上浮现出某种嫌恶和恶毒:“因为他有病!” 杜烬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他在质问他,这种诽谤令他愤怒,如果是陌生人,他决不允许有人这么评判他的哥哥。 艾利克斯告诉杜烬,这是他偷听到的,斯内克当时正在和顾家某个家臣说话,偶然提到一些事情,例如他们的哥哥,有些毛病。 具体哪里有问题,斯内克言谈之间又十分避忌。 总之不太健康。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顾家要□□,顾明章溺爱他的独子众所皆知,可以说到了某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如果不是顾云有什么问题,实在没必要再有一个养子。 杜烬于是心事重重,乃至晚上和顾云碰面也稍显闷闷不乐。 顾云一个人坐着看书,单只手撑着下颚,坐姿悠闲,他的手看起来那样纤细,整个人又是那样孱弱。杜烬趴在他腿上,想起白日里那些流言,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涩的酸的涨的发疼。 顾云似乎也察觉他心态不同往常,他的手指伸入杜烬的发间,轻轻来回抚摸,问道:你不开心? 杜烬的心里很多疑问,最近他的梦魇愈发严重,日日晚上都不能安睡,只有在顾云怀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他问道:“哥哥,你生来就不会说话吗?” 顾云摇摇头,他只是小时候大病一场,病虽痊愈,却留有后遗症,从那以后顾明章就不太希望看到他。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嫌恶。 顾明章对顾云是冷漠的,疏离的,却又事事有求必应,很少不满足他。 大约除了爱,他对这独子什么也给得。 可这独子也并未顺利长大,他在这荒芜冰冷的土壤里日渐枯萎,温柔安静如同静待死亡。 杜烬想起自己的事情,神色中有些迟钝。 他想溺爱是没有选择的,是不容置疑的爱,随施爱者的意愿而妄意作为。 顾明章倘若真的爱顾云,怎么能任由一个孩子独处于危险的森林? 杜烬告诉顾云:“我会保护你的,哥哥。不管有任何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 顾云看着他,似乎被少年人的承诺撩动内心,他原以为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但感情一旦滋生就很难磨灭,或许今天以后,他很难再仅仅只是把他看作一个孩子,一个毫无相干的人。 顾云告诉他:我也会保护你的。 ☆、信徒的坟墓 时间过得很快,杜烬一天天长大,一转眼,他已经十二岁。 顾家对于他和艾利克斯是慷慨的,所有能用金钱给予的便从不吝啬。 教育,食物,华服美缎,最好的和最稀有的。 原来生活留在杜烬身上的痕迹越来越浅,直至如今几乎完全消失,包括漂浮动荡饱受折磨的灵魂,仿佛也已经找到了栖息之所。 除了随夜而至的梦魇,杜烬几乎已经忘了过去的一切。 而顾云,他开始越来越少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有时候一天,有时候四五天,成日里都见不到人。 他从顾家的独子变成了顾家的长子,看似没什么变化,实际对他的境遇改变颇多。 很难说,都是转变在好的方面。 一方面,养子的存在感日益增加,顾明章的目光难免落到这两个孩子身上。 他与四年前不同,或许也是老了。 人老了,便也有些贪恋停留和感情。 于是顾明章偶尔会回顾家吃饭,杜烬,艾利克斯和顾云都必须出席。 但是顾云的位置常常是空的,他如今已是少年,似乎比他父亲还更厌恶回家。 在家里,他也肯定戴着面具,没人看过他面具下面的脸。 顾明章对杜烬和艾利克斯愈加满意,对顾云就更加冷漠。 有一次,顾云难得在家,他一坐到餐桌上,顾明章就敲着桌子,声音暴躁且不耐烦道:“把面具摘了!” 当时所有人吓了一跳,空气跟凝滞了一般,只有尴尬和无奈,大家都看着顾云。 不一而足的审视的眼光。 只有杜烬,他担心他。 只见顾云放下了刀叉,他本来都已经预备进餐了,然后优雅地解下了脖子上的餐巾,一言不 27 发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顾明章难以置信,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战他的威信,从前或许有,但那些都不是他的儿子,不是在家里。 所有人都觉得顾明章肯定会好好惩罚顾云,奇怪的是他也没有。 他的愤怒来得热烈去得更快,马上他便自我消解了这股情绪,仿佛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杜烬想,这或许也是一种无奈。 做父亲的自然明白儿子的态度,但那是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无可改变的。 于是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唯有忍气吞声。 直到他们当中有人肯做出改变,或者再也忍受不了为止。 在那之前,生活就会维持一种沉默的,心照不宣的现状。 所有人小心翼翼遵守着某种不可宣之于口的默契。 顾云再也没有在餐桌上出现过。 自从他和顾明章的矛盾从暗处的暗潮汹涌摆到了台面上,所谓的谣言便尘嚣直上。 人人都说顾家的长子彻底失宠是迟早的事情。 顾云不太在乎这点。 他和他父亲将近二十年没有说过话了。 他母亲死了之后,顾明章便失去了好丈夫这个人设枷锁,在私人生活上的作风趋近放荡。 每日应付女明星,小秘书都来不及。 更何况还有五光十色,容华奢靡的富贵圈子。 余下留给家庭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 顾云还小的时候,常常能在某处撞见顾明章和陌生女人调情。 她们往往体态丰娆,胭脂一样的红,羊脂一样的白,情人的眼,纤柔的指。 像条美女蛇似的缠着顾明章。 顾明章对她们的态度,跟对待园子里的玫瑰差不多,便是得空得趣瞅得一眼,兴致索然就要抛弃。 来来去去,不同的人,相同的下场。 顾明章有时候突发奇想,指使他的某些小女友去和他的独子相处。 大约他的小儿子性格孤僻,成日里不发一言,让人无法不担心。 但凡天底下只要是做父亲的,对待子嗣便是希望看到他强壮,勇猛,积极向上。哪怕对应的是无礼,暴力和索求无度。 顾云明显与他心目中的理想继承人相去甚远。 在他还未对他彻底失望之前,也尝试着做了一些努力,努力着改变顾云的态度。 但是那些女人一来眼界不够,二来阅历太浅,当中有几个就误会了顾明章的意思,转而去勾引顾云了。 顾云至今也还记得女人口红的甜腻腥膻,这无疑是给僵化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伤口撒盐。 有时候顾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父亲,他想他父亲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们对彼此而言都不太重要。 顾家在他心里,比肩一座冰冷的坟墓。 及至顾云成年,顾明章并没有把陆海两条航线或者家族公司交给他打理,反而派遣他去泰国处理一些杂事。 这等同于变相的流放。 外界关于顾云的揣测和恶意的评价,也是这个时候开始隐隐约约冒出头来。 像这样的显赫家族,话事的领头人的喜恶尤其重要,所有人都在揣摩,所有人都在观望。 等待着某个机会或者某个间隙,扑上去将势弱的人咬噬待尽。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尽管顾明章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他的想法,但是做的却已足够明显。 他显然不太钟意顾云。 也正是因为他还没有说,便也使得顾云还能活下去,没有被环伺的豺狼野狗撕碎。 或许活得没有那么风光,没有那么体面。 等到顾云从泰国回来,他父亲已经给他领养了好几个弟弟。 最后只剩下两个。 他当然不拿那两个小东西当弟弟看。 他父亲很有些毛病。 有的方面十足的直男主义,认为情人一定要鲜嫩如二月的春芽才可。 所以顾云以为不过是哪里来的两个玩物。 没想到日子长了,顾明章倒真的忍受住了那两个东西的存在,像模像样地也有了点儿做父亲的样子。 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与他骨肉同生。 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皮囊下的德行。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父亲磨灭他的尊严和意志,叫他活着如同死了,叫他在家里说不出一句话。 对外又彰显他的宽容和仁厚。 下人们也多少能领悟到他们的主人这种不肯走下神坛作恶的下作心态。 顾云有时候会发现自己的粥里面有沙子,被子是湿的,野猫在深夜会偶尔如同幽灵一般出现。 留下尖啸的恶叫和些许的痕迹。 你很难为这些事去苛责别人,区别只在于是否用心。 还未成年的孩子,不懂得用表达来阐述自己的遭遇,他只能感受到那种无所不在的忽视和恶意。 恰恰,他又很聪明。 顾云被折磨,因而沉默。 因为沉默,而不再优秀。 因为不优秀,折磨便显得理所当然。 谢秋很同情他。 谢秋是顾家某个家臣的儿子,他父亲养的门客之一。 顾云如果犯了错,被独自关在房间里,谢秋会偷偷爬进去陪他玩,给他送饭吃。 单从感情方面来说,谢秋都更称得上像他弟弟。 如果从□□关系来划分,谢秋其实是他男朋友。 顾云不算天生的同性恋,他只是刚好需要谢秋的爱。 真挚,热烈,可靠,无可否定,如同肯定他这个人存在的价值。 唯有这样的爱,才能支撑着顾云生存下去。 同时,他告诉自己,要爱他。 爱情,可以使任何道德悖论和利己行为变得合理和高尚。 谢秋爱顾云,顾云也爱谢秋。 这便是饱受苦难的少年们在编织的美好佳话,而不会让一切看起来像是某种交易。 比如□□和权利,更关乎侵占和忠诚。 交易,总是听起来不够美,不够动人。 只有以爱的名义去做的,才值得被时间拿来装饰在人生上。 “咯吱咯吱~” 谢秋第一百零一次拉错了调子,他的手从七岁开始就是拿来杀人的,拉小提琴,实在有点难为他了。 谢秋尴尬地放下琴弓,午后的阳光正好,琴房里顾云的脸被映衬地熠熠生辉,他这种时候十分好看。 谢秋心里顿时就很柔软,他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羞愧:“对不起。” 顾云叹了一口气,他也放弃了。 他心里觉得他和谢秋灵魂没有任何可通之处,但是他不打算说出来。 他只需要安静地呆着,别人会从他的沉默里读出想要的答案。 这比说些似是而非和无关痛痒的话要好得多。 谢秋讨好地凑  28 近吻了吻顾云的嘴角,顾云顺从地接纳了,既是接受了他的讨好,也是接受了那个吻。 然后他细细地,回吻了谢秋。 宛如贞顺的处子,羞赫更甚于动情。 两个少年在窗边的剪影于是贴在一处,像把他们各自破碎残酷的人生也紧密缝合,成为某种圆满落幕的答案。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声音很轻,却足够吓得两个年轻人赶紧分开。 等到顾云走过去查看,只看到他新来的弟弟的背影。 顾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杜烬。 谢秋有点担心,他们的恋情还属于保密阶段,万一走漏了风声,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他问顾云:“要不要我去......” 顾云打断了他:“我有更好的办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许他也该去和他的弟弟建立建立感情。 等到杜烬十四岁,某种探究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到他身上,男孩儿到了这个年纪,四肢生长,五官出落得更加深刻明艳,他可以开始理解和承受人世间更复杂的感情。 比如嫉妒,比如爱慕。 ☆、信徒的坟墓 杜烬对此毫不知情,他对人心的敏感和脆弱一无所知,每天跑去地下室找他哥哥,躺在他怀里昏昏入睡。 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像是恨不得一睡不起。 梦里没有他父亲,没有鲜血,没有尸体。 倒是偶尔有他母亲。 他母亲温柔的肢体抚摸着他,身上是湿热的,像她还活着,杜烬伸出手,想要重新抱一抱她,却发现怀里的□□很快冰冷,消解,干瘪下去,露出底下分明的骸骨。 两只灵动的眼散发出腥恶的臭气,逐渐从腐烂的眼眶里掉出来,带出四散的烂肉和淤血。 杜烬睁开眼,身边只有他哥哥。 呼吸悠远绵长,俨然也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呼吸轻轻拍在他脸上。 漆黑的眉睫,淡红的唇。 顾云比杜烬大了整整十岁,又是那样不得宠。 顾明章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 但是没关系,杜烬想,等他长大了,顾明章就彻底老了。 一旦他的影响力衰退,杜烬会接替他照顾顾云,让他过得比现在自由,和快乐。 斯内克找到杜烬的时候,他正在后花园里玩泥巴。 整个顾家,只有杜烬会做这种事。 艾利克斯为此鄙视他,斯内克显然也不喜欢。 他小幅度地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自以为不被人察觉地厌恶着皱了皱眉,然后春风和煦般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少爷,老爷找你。” 他着重强调,是独自找他,要他一个人去。 杜烬懵懂着站起来,他和顾明章目前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也不知道这位明面上摆着看的父亲找他做什么。 但这和斯内克无关,解答疑惑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的工作,只需要他的忠诚和行动。 于是杜烬只好放下他手头上的要紧事,穿过迷宫似的道路和回廊,去找他父亲。 顾明章正在书房看书,鳄鱼皮的鞋底踩在小羊毛毯子上,毯子是纯手工做的,铺满了神秘的符咒花纹,房间里尽是冷淡的檀木香气。 他戴着金色的老花镜,鬓边已经有了几丝银发,一只手随意支棱着撑着下巴,这一幕简直就是老年版的顾云,但是手里举着的恩格尔的《厚黑学》,让他难以和老年人一词产生什么联想。 杜烬站在门口,僵硬地不知所措,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艾利克斯,必定会感情充沛地叫出一声“爸爸”,好像顾明章就是他DNA意义上的老父亲一样,可惜艾利克斯的亲生父亲是个赌鬼,早早欠债被放贷的打死在了街头。 杜烬为此鄙视他。 好一会儿,顾明章才注意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伸手招呼他过来坐。 坐哪儿? 顾明章旁边没有椅子,唯一可以行驶这个功能的,只有他的两条腿。 杜烬怔怔地,他当然知道不应该坐在他养父的腿上,可他威严权盛的父亲叫他坐过去,他又不敢不去。 于是他就愣住了,两条腿缓慢游移着迈了两步,停在半道上,不前不后,身体里两股力量把他拉扯着拽来拽去。 他知道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傻。 书架背后,就是通往秘密地下室的暗门,杜烬不由得走神,他出来前顾云还在里面。 现在呢? 他会不会因为醒来发现外面有人而瑟瑟发抖,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顾明章看得出来杜烬在走神,他的人在这儿,心思和神魂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顾明章不算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他今天心情不错,男人在想做些不正经的事情的时候,往往心情很难很坏,如果很坏,便也不想做了。 再者事情本身不是正经事,也不需要动怒,那样看起来就太正经。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巨型的棒棒糖,这玩意儿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但是颜色漂亮味道不错,哄孩子很合适。 所以当初就买了很多。 顾云从来不吃。 他在孩童的年纪讨厌所有小孩会喜欢的东西。 顾明章把糖递过去,杜烬隔着不小的距离踮起脚伸长脖子去接了。 顾明章问道:“你几岁了?” 杜烬老老实实回答:“十四岁。” 顾明章把书放下,走到杜烬跟前蹲下来,握住他一只手,仔细上下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地评价道:“你看起来更小些。” 杜烬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顾明章的手温暖却坚硬,手心里有厚厚的茧。他的面目可亲,神情温柔,要不是他对顾云不好,杜烬肯定也会衷心认为他配做一个父亲。 “砰砰!” 敲门声急促响起,显得来客很粗鲁。 可门是开着的,于是两个人稍一转头就能看到一张兔子脸,顾云面具下的眼神冷酷,残忍。 毫不掩饰某种愤怒。 杜烬猜不透他生的哪门子气,不过顾明章顾不上杜烬了,敷衍地挥挥手打发他出去,模样跟刚开始判若两人。 杜烬走后,顾明章看着他这一生唯一的儿子,他全身精血所聚,百年后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作品。 稍微有点惊讶地问道:“你更喜欢他?” 过了几分钟没有得到答复,他又带着某种探究和嘲弄的语气喃喃自语:“真可惜了,我本来更喜欢另一个。” 那年冬天,艾利克斯病死了。 这很突然,庄园里还飘着雪,斯内克已经迫不及待要将他下葬。 杜烬一路跟随着运棺材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颇有些吃力,偶然间回头,望见顾云站在三楼窗口看着他们。 这满地的雪,三两  29 的人,落锁的棺材和孤独的葬礼。 在他眼里,比肩尘世一粒尘埃。 杜烬突然明白,这场死亡就像这场雪,它来得理所当然,离开时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顾明章突然就喜怒无常起来。 尽管他之前就颇有些阴阳怪气,言谈举止间仿佛包藏祸心,但还远达不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如今下人们为此苦不堪言,连斯内克这样的老人都开始有些畏惧他。 单单咖啡的浓淡冷热,已经逼得换了将近十来个女佣,其中一个被热咖啡泼了满脸,一个被羞辱地抬不起头。 杜烬见着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绕着道走。 恐惧从每个人的心里滋生,化为实质,沿着□□的沉默火山流出来,犹如岩浆熔岩蚀骨见血。 这当然和家族里唯一的家主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有脱不开的直接联系。 大概命运就是这么奇妙,顾云为了帮助他父亲和整个顾家,慢慢接受了所有事务。 一个被弃养的儿子摇身一变,已经是整个家族里最有话语权的人。 他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脚不沾地,或许上午还在墨西哥和埃克森姆谈生意,下午就转而去了泰国寺庙拜访父亲的老友联络感情。 顾家上一辈有很多这样的归隐于田园和宗教的代表人物,换了做主的人,该做的礼节还是得做。 而顾明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更多时候他只是在靠愤怒发泄情绪。 杜烬因此很难碰见顾云,只能在寂静的夜里失眠。 闭上眼,睡意全无。 斯内克甚至为他请了个心理医生,免于家里的小少爷因为成日里像个游魂而摔下楼梯扭断脖子。 这样不仅一年内要办两场葬礼,死法也未免太过于不体面。 简直惹人嘲弄和发笑,上流社交圈道德感不强,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他们可以咬着这块八卦一整年。 这样,一直到年底圣诞节,顾家都会是风口浪尖上的讨论对象。 杜烬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坐着听心理医生的问题。 那是个中年无聊的秃顶男人,扔到人潮中依然不起眼,没有什么攻击性,同样也让人生不出亲近之心。 杜烬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梦魇的真实原因,他无意于给自己惹麻烦,也不相信任何人。 他只能脆弱,害羞,内向地支支吾吾,大部分时候一言不发。 医生很敏锐,他的雷达能探测出这个少年有心事,不仅令他羞耻愧疚,更是折磨着他的良心寝食难安。 具体是什么,还是得他自己说出来。 于是他简单开了些助眠的药物,结论是小少爷有综合性创伤应激障碍,广泛型焦虑,边缘性情绪人格。 斯内克听不太懂这些,他也不会对这孩子投入太多心思。 只是按时按点负责让杜烬吃药。 可惜药效不佳,医生念及他尚未成年,不敢下猛药,而杜烬本就是沉疴旧疾,积重难返。 于是不仅不起作用,反而在精神极度愧乏,□□接近奔溃边缘之际,杜烬还得了梦游的毛病。 倒也不严重,杜烬偶尔发作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在后山的墓地里。 那里是顾家的私人墓园,埋葬的都是顾家的先祖。林林立立的墓碑,部分上面缠着青苔和霉菌。 他吓出一生冷汗,赤着脚跑回了房间。 第二天,杜烬装作无事发生。 他不说,斯内克等人就也当作不知道。 不过讳疾忌医,总会惹出麻烦,区别只在于时间问题而已。 “你很快就会死。” 顾明章说道。 “什么?” 杜烬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顾明章的卧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平时斯内克等人看得很严,闲杂人等连这圣地周围三百米都靠近不了。 顾明章显然不是在跟杜烬说话,他神神叨叨地跪坐在地上,面朝窗外,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 杜烬轻手轻脚地偷偷摸摸去开卧室的房门,那扇门把手却从外向右旋转,随着轻悄的微风缓缓自动打开。 杜烬赶紧侧身躲进了门后。 顾云进来了,他清瘦高挑的影子覆盖于杜烬之上,有一瞬间杜烬觉得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但事实证明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 顾云没有发现他,而是径直走向了顾明章,弯下腰抱住了他:“爸爸?” 这是杜烬第一次听见顾云的声音。 顾明章单膝跪地,很明显神智混乱:“神父,我要告解。” 顾云一愣,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他刚刚从哥伦比亚赶回来,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此刻不得不强打精神问道:“我的孩子,你要告解什么?” 顾明章:“我有罪。” 顾云:“天父会原谅你的,只要你相信他的力量。” 顾明章:“曾经有一个孩子,他本该早已经死了,或者即使不死,也会在贫穷,疾病和痛苦中度过。但是我拯救了他。” 顾云知道他说的是谁,说道:“这不是罪。” 顾明章:“我爱他,照顾他,抚养他。他所要的,只要我有,无不尽予。我不求回报,只求他一样东西,我要他的一颗心,神父,这过分吗?” 顾云有点出神:“心?真心?” 顾明章:“不,我要他一颗心脏。” 顾云:“……” 门后,杜烬躲在阴影里,倾听这场古怪的对话。 顾明章问道:“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顾云叹了口气:“我想他会的。” 说完,顾云从随身携带的简易医疗器械里拿出一根针管,里面冰凉的液体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光。 做过基本的消毒之后,顾云把液体打进了他父亲的身体。 然后他从门下的间隙里,看到了一双光裸的脚踝。 露出少许蓝白条纹的睡衣裤管。 顾云问道:“谁在那儿?” 杜烬猛地一震,这个夜晚他不仅听到了他养父收养他的目的,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他哥哥蓄意谋杀他父亲的过程。 他一下知道了两个秘密。 顾云脸上的表情褪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尽是冷酷和淡漠,他说道:“马上出来!” 杜烬浑身发抖,他有种预感,自己可能会死于这个平凡无聊的夜晚,就因为一次该死的夜游。 于是他逃跑了,顾云倒是马上认出了他的背影:“杜烬!” 顾云没想到会是他,只好放弃了惊动其他人,自己追了上去。 他年幼的弟弟像只受惊的兔子,毫无目的地奔驰。 顾云在转过回廊的时候被谢秋拦住,他年轻的情人血气方刚,深夜不要命地来找他幽会,刚巧撞上这一出好戏。 于是他带头追了过去。 顾宅被称为悬崖边的艺术,正是因为房 30 子的基座用了整座山的岩石而建,它仿佛与山融为一体,不远处就是一处断崖。 杜烬不知不觉慌不择路跑到了绝境。 顾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试探性地上前与他交谈。 谢秋在此之前告诉顾云:“这个人不能留了。” 但是顾云没打算杀杜烬。 于是谢秋只能自己动手,他冲上去抱住杜烬的腿,将他从悬崖上扔了下去。 然后强行将追上来的顾云紧箍在自己怀里,确定那小孩儿的尸体已经被江水带走为止。 高星追问:“后来呢?那小孩死了吗?” 杜烬:“没有,他的哥哥到底舍不得他,于是将他救起。然后找人催眠他,让他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直到他再次见到那位曾经的父亲。” 高星被这故事吸引听得聚精会神,可惜杜烬不打算再接续讲下去了。 第二天,洛川还忙着整理风卷残云后的现场,突然他想起很久都没有看到杜烬了,问道:“小风去哪儿了?” 路易脸上都是宿醉后的惨白,说道:“他辞职了。” 洛川嘴里的烟掉了出来,烟灰簌簌好似受了惊吓:“他辞职了我这个当老板的怎么不知道?” ☆、请君入瓮 这次的活动被安排在了晚上,距离市区三十公里。 因为前不久刚刚被政府划分为禁止旅游开发的天然湿地,所以人迹罕至。在这里有着全世界全茂密齐全的三松针叶林,以及独属于亚洲鸟类生态链的栖息地。 “事情都办妥了吗?” 宋家瑞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被山里的冷空气冻得倒退一步,他身上全副武装,穿的是德国军队供应商出口的野战服,手上拿了把最新的N711半自动□□,可以子弹连发,虽然射程不够,可是一旦进入射击范围就威力巨大。 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停了三四辆车,从车上下来八个人,他们全部都已经带上了头盔,其中一个告诉他:“放心吧,人是宋轶找的,他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由于隔着防弹材料,说话的声音不免嗡嗡作响。 所有人开始将子弹上膛,准备足够多的弹匣,还有在腿上装备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匕首。 他们是一个专业的猎杀组织,成员主要来自高级精英阶层,每个人都有一枚红宝石骷髅戒指作为身份象征。 他们从不主动吸纳新成员,只有天生嗜血的猎人,在复杂多变的社会里被反复锤炼坚定心智,那么到了最后他们很自然会碰上。 因为这种古老又刻板的传统,上百年来,他们的组织从来没有受到过文明社会的追捕。 宋家瑞,算是这个组织在海宁的意外收获,也是因为宋家的便利,他们所有成员都拥有了一片开阔的捕猎场和源源不绝的猎杀对象。 前不久的家族训诫,宋家瑞被禁足很长一段时间,他知道他父亲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公关的死生气,这肯定跟上次顾云在他的别墅里受伤脱不开关系。 因此宋轶也连带着受到冷落,如果不是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且平时宋轶手脚一直很麻利,按惯例来说宋家瑞应该是要让他消失的。 也是为了给顾家一个交代。 可顾家早不是顾明章主事了,顾云又消失了这么些年,除开他父亲和顾明章的交情,年轻同辈里几乎没有和顾云相熟的人,宋家瑞于是鬼迷心窍的,就把宋轶留了下来。 其余人四散着消失在丛林里。 猎物早三个小时已经用直升机传送到丛林的各个角落,他们会尖叫,奔溃,逃跑,怀疑,恐惧,但最终迎接他们的会是死亡。 死亡前因为挣扎消耗的体力会让他们逐渐饥肠辘辘,在极度的不安和痛苦里结束对猎物的折磨,算是给予他们最后的仁慈。 整场狩猎会持续大约三个小时,丛林外围有负责善后的清道夫,他们会杀死侥幸可以逃到丛林外面的猎物。 宋家瑞磨磨蹭蹭地带上头盔,头盔上有热成像仪,方便在丛林满满升起的浓雾里行动。宋轶在后面拿枪跟着他,宋家瑞还不忘问一句:“你确定父亲大人在日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 宋忆柏一直在禁他的足,如果不是日本分公司发生了一些令人头疼的麻烦,让他不得不带着心腹离开国内去处理,宋家瑞也不敢出来玩这场游戏。 闻言,宋轶点了点头,他的制服不是定制的,因此穿在身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滑稽,就在刚刚,他的头盔差点因为低头的动作而滑落。 宋轶赶紧伸手按住了它,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摆正头盔的位置,可是这样一来,他的枪又被扔到了地上,宋轶只好又弯下腰去捡,一弯腰,头盔又开始滑动。 于是他只好一只手扶着头盔,一只手伸下去捡枪。这样子他的视线被动作阻碍,半蹲着在地上摸索的样子过于滑稽,宋家瑞无情地笑出了声,然后抛下他径直先走了。 宋轶在后面慌张地喊道:“宋少!你等等我!” 宋家瑞反而越走越快,很快就连背影都消失在丛林的沼气里。 他当然是故意甩开宋轶的,宋轶惹他发笑,他就想耍耍他。 他没有兄弟姐妹,宋轶既像是他跟班,又像是他唯一的哥哥。 “砰!” 游戏刚刚开始就已经有人开枪了,宋家瑞下意识地去看手机上的追踪装置,这批猎物每个人身上都安装了定位装置,一旦心跳停止,定位功能就会失去作用。 总数十三个,由远及近,宋家瑞发现离他最近的那颗红点消失了。 他根据地图快速向那里靠近,果然有队伍里的人已经拿下了一血,猎物的尸体躺在不远处的落叶上,他是心脏中弹,一枪毙命。 看起来死前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条件下,即使有最先进的科学设备帮助,枪法可以这么精准干脆也是少见。 宋家瑞吹了个口哨,提着枪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把肩搭在人家身上,说道:“厉害呀,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猎杀组织还有个规矩,就是禁止成员互相透露真实的个人信息,甚至包括脸。 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对方愣了愣。宋家瑞还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碰了壁,刚想开个玩笑掩饰过去,对方突然抽出了匕首朝他的脖颈划下去。 宋家瑞吓得倒退一步,手里的枪顿时走了火。 一连串子弹冒着火星弹射出去,对方被流弹扫中,反作用力把他推出去几米远。宋家瑞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破口大骂道:“你发神经啊?” 他认为这个人肯定是杀人杀红了眼,脑子进水所以无差别攻击了。 对方一时半会儿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宋家瑞知道他没死,他们身上都穿了防弹衣,普通子弹根本打  31 不穿。 他冲上去踹了一脚,说道:“起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为了防止对方听不懂,他还自动切换法语俄语又说了一遍。 倍受刺激的脑前额叶和杏仁体正疯狂促使肾脏分泌肾上腺素,宋家瑞的心跳越跳越快,他发现地上的死人除了心口的一枪,脖子上还被人割了一刀,满地的血被落叶下的泥土吸收,因此没有过分晕染开,像一块暗沉沉的红色色斑。 更要命的是,死人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红宝石戒指,宋家瑞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右手上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现在好好地被手套覆盖,贴在食指的皮肤上。 为什么一个死人会有猎杀组织成员的戒指? 不对,他不是猎物,宋家瑞心想,如果被杀的是猎杀者,那么刚刚那个反水的猎杀者是谁? 电光火石间,地上的人用腿别住了他的脚,一个天旋地转,对方顺势翻身而上调转枪头给了他一下,宋家瑞顿时有点懵,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宋家瑞问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跟他废话,抽出另一把匕首直接刺进了他的颈部。 宋家瑞那一瞬间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颈动脉有没有被刺中,但是只要对方把匕首□□,即使能马上送他去医院,他也会大概率死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宋家瑞死死地抓住了那只手,对方想要拔匕首的动作被刻意制止了。 后面跟着的宋轶总算追了上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开枪射击,N711杀伤力大,但没办法很精准射击,尤其在近距离内要打中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目标中的其中一个。 宋轶的手在抖,连开的好几枪里有三枪都打中了宋家瑞。 宋家瑞被子弹的冲击力撞得□□出声,他怀疑自己的肋骨应该是断了。 那个杀手只好放弃了拔刀,转身直接逃跑。宋轶赶紧追了上去,在后面喊道:“站住!” 宋家瑞绝望地在他身后伸出手:“.......” 先救我啊...笨蛋...... 杀手在前面很快就不见踪影,宋轶的体能远远不及对方,很快就被甩开了。 他跑得越来越慢,然后停了下来,就在失去方向和目标的时候,周围又响起了枪声,这回明显声音杂乱,不止一个人在开枪。 宋轶追着声音来源跑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一模一样打扮的捕猎者。 两个人都带着头盔,枪口都朝着彼此,都在他出现之后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 这就像个阴谋。 宋轶分不出来谁是谁,一柄枪犹豫不决的左右摇摆。 两个人同时指着对方,喊道:“杀了他!” 又同时气急败坏地斥责彼此,说道:“你给我闭嘴!” 宋轶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他可不想蹚这趟浑水,可是对峙的两人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他:“不准走!” 宋轶:“......” 三分钟后,其中一个人居然主动慢慢放下了枪,对面的人一察觉到异动,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就想往下摁,宋轶连忙将枪口对准了他,另一个人手上没有武器,已经没了致命威胁,他得警告另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那个人显然气急败坏,嘴里不干不净地问候宋轶家族上下三代母系成员,可也只能暂时松开了手指。 放下枪的人接着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说道:“这样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整座山都是我们的人,你跑不掉的。” 对面的另一个人显然不想接受这个甩锅,他冷酷地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样子你心里很清楚,那你还敢来找死?” ☆、请君入瓮 那人继续说道:“不如我们都把头盔摘下来,不就知道谁是自己人了?我想凶手应该不敢摘吧?” 说完,他的手就缓缓按到了头盔上,他的动作很慢但很坚定,没有一丝恐惧和犹豫。 宋轶看看另外一个人,他想了想,同意了这个主意,说道:“你也把头盔摘掉。” 那人站着没动,宋轶把枪举高对准了他,语气严肃地重复道:“摘掉你的头盔!” 不管能不能认出来谁是凶手,记住脸,肯定迟早能查出来。 对方直接就开骂了:“你他妈……” 下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头盔砸到了他脸上,他被迫踉跄了一下,就这一瞬间,对面的人比他想象中的动作还要快,已经冲着宋轶扑了上去,手起刀落,从颈部斜向下方割下去,鲜血立刻喷涌出来。 宋轶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因为大量失血而快速失去了知觉,甚至连眼睑都没来得及合上。 眼前留下的最后一刻的画面,是另一个人被击杀的样子。 喉咙里的血“咕咚咕咚”冒着气泡,散发出热量的白烟,然后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海宁顾家正乱成一团。 花园中心的人工湖边上放着不下十台抽水泵,十几个保镖脱了外套,拨开水草和淤泥,在渐渐裸露出来的河床上四处搜寻。 机器运作的噪音,刺耳高亢,堪称扰民。 苏慕妍当了好几年高中老师,每天蓬头垢面素面朝天,养出了一身职业强迫症。 去年刚刚离职,在家里休养一阵子以后,她踩着恨天高穿着超短裙,打算去找旧老板官复原职,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可能加官晋爵。 毕竟在实验中学带了三年小崽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结果管家打官腔,说顾云身体不佳,闭门谢客。 苏慕妍皱皱眉,她的心里察觉出一丝怪异,闭门谢客谢的是客,可她苏慕妍什么时候成了顾家的客人? 出来又看到了谢秋, 她看着湖里狼狈不堪的保镖,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谢秋带着墨镜站在树荫底下,告诉她:“找顾少的东西。” 苏慕妍:“顾少有东西掉进了湖里?” 谢秋点点头:“一只表。” 要是以前,顾云什么时候找过丢了的东西。 医院方面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心脏,不过需要时间,如今很多事情都是谢秋出面打理,苏慕妍看着渐渐落下的太阳,叹了一口气。 杜烬离开之后,顾云大病一场,有时连日高烧烧到四十度,引发了肺炎缠绵病榻。旧疾未愈,又是一连串的并发症,于是人日渐消瘦。他会在梦里大叫着杜烬的名字惊醒,白日里神情恹恹郁郁寡欢,被无休止的失眠,厌食,抑郁,夜惊困扰,活像是末世里想要在残酷的道德折磨的夹缝里,找到一个合理的自我灭绝方法的绝望的人。 在重要的社交场合,顾云也昏倒了不只一次。 他身体的缺陷几乎无可隐瞒,外界对乍然暴露的贵族世家  32 的秘闻议论纷纷,报纸和媒体上相关的报道铺天盖地。 谢秋不得不日夜守着他。 到了晚上,湖里的水被彻底抽干,谢秋终于找到了那只表。 尽管它已经破败不堪,指针和表带都是被湖底的沙石磨损的划痕。 夜晚的钟声敲响十二次,谢秋拿着从湖里找到的手表去找顾云。老管家打开门让他进来,示意顾云在杜烬的房间。 杜烬离开了这么久,他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 顾云坐在轮椅里,腿上的《神曲》翻看到一半,昏昏欲睡。 他有时候不知不觉就会睡过去,然后突然醒来,中间可能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又或许过去了整整一天。 摧枯拉朽一样的病势,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以前的他虽然病着,灵魂却是健康的,现在的他,由内到外连着灵魂一起腐烂了。 谢秋进去的时候,房门开合发出的细微声响吓了顾云一跳:“杜烬!” 那一刻他的感情热烈鲜活,完全不像个病人。谢秋默不作声把手表交给他,然后蹲下来为他盖好滑落的毯子。 顾云捏了捏太阳穴:“我睡着了?” 谢秋告诉他:“有可靠消息说曾经看到他出现在常陵,我去把他给你带回来。” 他说的很认真,不像是随便说说的安慰剂。 顾云点点头,还不忘叮嘱:“我要活的。” 谢秋走了以后,顾云去特意找出那张黑胶唱片,留声机的跳针被压下,房间里缓缓流淌起悠扬的乐声。 顾云最喜欢这首《睡美人》。 旁边壁炉里闪烁着微微的火光,窗外开始下雪,周围静谧温暖如春。 顾云于是睡着了,睡意来得很突然,但很浓重,直到他突然被惊醒。 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危机意识让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 好像雪下得更重了些,有水声和窸窸窣窣的拨动嘈杂的声音。 但你说不清那是不是他饲养的满院子的兔子和矮种马在乱跑。 嘈嘈切切错杂盘,山雨欲来风满楼,顾云扯了扯嘴角,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砰!砰!砰!” 几声枪响揭开了暗夜的序曲。 杜烬放倒了大门的两个保镖,转而大摇大摆走进正门,点射干掉了二楼两个望风的。 再换成一把勃朗特□□,横扫一片。 最后走进房子,躲在阴暗处,把最后三个干掉了。 他这仗打得轻松,如入无人之境,用他□□拳的时候老板称赞他的那句话形容就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顾宅和以前一样,空空荡荡,大半地方都好像住着幽灵,冷到骨子里头去。 地上躺着满地的尸体,死亡,恐惧随着鲜血浸湿地毯。 他冲到保安监控室,将保安绑起来。 然后检查整栋房子,直到确认顾云的位置。 他望着那扇沉重的门,拿□□打烂了它。 门上出现了一排弹孔,月光漏进去,像出鞘的冰冷的刀锋。 顾云看着他这日思夜想的养子,踏着尸山血海而来。悠然自得卸下武器,走到旁边按停了留声机。 他靠近顾云,为了对上他的视线蹲下来,亲吻他的手背,说道:“哥哥,父亲,我的一切,merry Christmas mr.gu。” 顾云下意识地拿书挡住脸,他现在满脸病容,羞愧地无法见人,故作嫌弃地说道:“你把地板都踩脏了。” 杜烬笑了笑,他的五官已经长开了,顾云也暗自羞赫,毕竟装病逼闹脾气的儿子回家可不是什么硬气的手段。 第二批保镖已经在接到紧急警报后赶到了楼下,汽车急刹的引擎声此起彼伏。 杜烬拿出一把AK顶住顾云的腰,十分冷漠地告诉他:“现在给我起来,慢慢走下楼。” 顾云觉得谢秋说得对,不听话的孩子就应该好好惩罚他,不应该于心不忍,看看他的养子在外面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他兀自在胡思乱想。 下一秒,杜烬已经朝第一个冲进来的保镖开了一枪,保镖胸口开出一个血洞,仰头睁着双目向后倒去。 杜烬挟天子以令诸侯,挟持顾云下了楼。 顾云走的很慢,杜烬没有耐心扶着他,最后干脆搂住他的腰,带着他走。 顾云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要提醒你,现在外面至少有十几个狙击手,未免你忘了,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 庭院中间,是个巨大的游泳池,杜烬去年夏天还在里面游过泳,现在游泳池里泡着的是英国的斑点兔,他当然相信顾云说的,所谓的□□手甚至只可能多不可能少。 顾云能从他的表情读出他的心思,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骄傲的笑容,告诉他:“要是你能认错,我就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包括我父亲的死。” 杜烬挑眉:“真的?” 顾云话音一转,语气危险诡谲起来:“只要你能让我感受到悔过的诚意。” 杜烬自然而言把这句话的潜台词理解成:想要我原谅你,门儿都没有。 于是他不怀好意地说道:“爸爸,看来下面,我只能把你弄脏了。” 顾云还来不及细想这话的意思,手铐已经锁住了两个人的手,杜烬抬脚踹出去,带的顾云一个趔趄,彻底懵了。 这小王八蛋,是拿他当肉盾挡□□了。 杜烬在前面打架拼命,一会儿要躲开拳脚,一会儿又要注意避开电击棒和甩棍。 完全没有顾及顾云身体吃不吃得消的意思。 倒是所有人都达成共识,暂时放弃了枪械的使用权。毕竟子弹没长眼,顾云身子娇贵,谁要是误伤了,谁也担待不起。 顾云被拉扯着摇摇欲坠,像漂泊在巨浪里的小舟,杜烬连开几枪打空了弹夹,中枪者的血肉飞溅洒了顾云满头满脸。 顾云真有点意外,杜烬这杀人不手软的模样,倒和当年的谢秋有几分相似。 两个人且战且退,扑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这波打完了,还有第三批第四批,源源不绝地前仆后继。 不知不觉,杜烬已经带着顾云跑到了断崖边。 崖下是翻腾的江水,带着阴厉呼啸的风。 杜烬毫不犹豫抱着顾云跳了下去。 ☆、雏妓 顾云醒来的时候,他正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身上盖着一件巴宝莉的风衣,但他原来身上的睡衣还是湿的,不仅湿,还湿透了。黏腻地贴合着表皮细胞,寒意毫无阻碍地渗透进肌肉组织。 顾云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两下,他湿漉漉的额发也还是半干的,窗外还在下雪,他估计现在外面的室温不会超过5摄氏度。 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死了不可。 而杜  33 烬,目不转睛地握着方向盘,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车里连空调都没开,顾云冷得牙关打颤瑟瑟发抖,虚弱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但这也不太可能实现,因为两个人的手还是铐在一起。 顾云试着挣动了一下,杜烬冷漠地把手拉回了原位,继续开车。 顾云:“你想冷死我?” 一开口,顾云发现自己可能发烧了。 杜烬假模假样地好心给他科普:“天气预报说现在户外温度2摄氏度,距离下一个补给站还需要驾驶三十分钟,以你的体质只要配合上强大的意志力,熬过去不成问题。” 顾云没说话,杜烬顿了顿,补了一句:“除非你愿意光着,只披我的外套,那样可能暖和一点。” 顾云心想:去你的强大的意志力。 到了长途补给站,杜烬也没食言,他去超市给顾云买了身内裤,毕竟实在找不到成年男性的衣物。 厕所里,顾云的脸色很难看。 杜烬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没办法,要我去抢劫给你劫身衣服吗?” 顾云于是干脆不换衣服了,继续穿着湿衣服上路,他不知道杜烬要绑架他去哪儿,但是他原先坚持认为这孩子不会真拿他怎么样的。 这种奇怪的自信,就跟当初他觉得自己生病了杜烬一定会回来看他一样,既盲目又明确。 不过杜烬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绑架犯,他的冷血和对所有都无所谓的样子,让顾云的内心也产生了动摇。 他会对我做什么呢,顾云想,我对他曾经那样好,要把一切都给他,可他到头来给了我什么呢。 就是一头忘恩负义的小白眼儿狼。 杜烬喝着超市买来的罐装啤酒,最廉价的那种,没什么酒味,又酸又苦。 他发现副驾驶没了动静,转头看了一眼,顾云已经睡着了。很难说,他是不是昏迷了。 顾云的嘴唇泛着青色,但看起来弹性很好,充盈着水分,跟涂了特色唇彩一样。 杜烬知道他现在全身的器官都在想尽办法抵御寒冷,大脑肯定首先就会舍弃脂肪,促进食欲,燃烧肌肉。 杜烬看了一会儿,把手里剩下的半罐啤酒从顾云头上浇了下去。 顾云几乎瞬间就醒了,杜烬告诉他:“你在车里等我。” 顾云衣衫褴褛,头发本来快干了,又重新被啤酒淋湿,样子狼狈不堪。他面无表情,看起来仿佛形容呆滞,低着头一言不发。 杜烬把手铐铐在方向盘上,熄了火,拿走钥匙,走到南风会馆的后门。 路易正靠着门框在那儿抽烟,看到杜烬来了,嘴巴张着能塞下一颗鸡蛋。然后他长腿一伸,把人拦住了。 杜烬看他,路易打着哆嗦,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叫洛川。” 洛川是小跑着来的,他一眼看到杜烬就破口大骂:“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走了还他妈敢来,一个口信都没有人间蒸发。” 杜烬自知理亏,他当初看到顾云病重的新闻,只来得及叫路易帮他请假,杜烬还在想怎么哄洛川这个洛扒皮,洛川已经一锤定音了:“你赶紧走,不然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杜烬看着他,说道:“那我压在你这里的工资......” “砰” 洛川把门关了。 杜烬于是也闭了嘴。 路易给吓了一跳,扑上去猛拍门板:“老板,你别把我给忘了啊!” 洛川浑身煞气,走路带风,端着张阎王脸穿过拐里弯曲的通道,往前厅走。 前厅是待客做生意的地方,此时并不是做生意的时间段,按理来说应该没人。 可洛川到的时候,一个男人坐在吧台,穿着贴身笔挺的深色条纹西装,肌肉的轮廓若隐若现,舒适地翘着脚,在等他。 洛川的怒气都不见了,职业生涯锻炼出来的专业笑容爬了满脸,可惜对方不吃这套,开口拆穿了他的把戏:“洛老板,你做的这事儿可不地道。” 那男人身后三三两两坐着的打手,分布在几乎整个大厅,统一黑西装黑领带黑墨镜,面无表情像一尊尊冷酷的杀神。 此刻这些人都将目光注意到洛川身上。 洛川的笑容顿了顿,随即有些心虚地问:“谢大老板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懂?” 谢秋笑了,他昨天收到消息说顾云被劫,特意带人等在这里,碰巧杜烬刚好今天回来,洛川这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等谁。 分明是故意将人放跑了。 谢秋干脆顺水推舟,说道:“我是说,那来讨工资的是我老板的养子,洛老板不看僧面看佛面,把他工资结了吧。” 洛川面部肌肉都要抽筋了,他知道谢秋肯定知道他是知道谢秋要干什么的,只是不知道杜烬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紧接着,谢秋拿出手机,动作客气地示意洛川打电话:“洛老板,把人叫回来。” 洛川低头看着那只手机,那是一只黑莓N650,钛合金质感的黑色金属外壳做机身,长7.2英寸,宽3.5英寸。冷硬,结实,膈应人,跟谢秋一个风格。 洛川盯着它看了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看一只手机可以看得这么认真。 半个小时后。杜烬回到车里,塞给顾云一身衣服。 顾云颇为嫌弃地看着那身毛衣牛仔裤,问道:“在哪儿换?” 杜烬:“就在车里换。” 车窗玻璃是透明的,杜烬把车停到路边,人流不多可也不是没人经过,顾云固执地僵持在那里,冷着脸不作为。 杜烬于是看着手表掐时间:“五分钟,你没换好衣服我就扔了。” 他说得吐字清晰语调有力,整句话气定神闲。 杜烬不在乎顾云到底愿不愿意脱,他是真的说得出做得到。 表上的分针和秒针一圈一圈快速转动,直到三圈之后,压抑的情绪开始创造一种沉重的氛围。 顾云被迫地开始脱衣服,他的动作很慢,一点点将睡裤脱了套上牛仔裤,杜烬的眼神不自觉地就飘过去,瞥见他父亲层层真丝包裹下的白皙的皮肉。 绵软细腻如羊脂。 根根肋骨的形状浮现在胸部,然后被毛衣遮住。 这时从不远处的公共厕所里走来一个男人,他原先漫无目的的猥琐目光突然锁定到这辆不起眼的廉价私家车上,诧异地看着一个男人在车里换衣服。 顾云简直无处可躲,被逼着暴露在别人□□的思想里,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在这种环境里换衣服的记忆。 杜烬显然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开了一罐啤酒,没有任何表示。 顾云换衣服的时间自然是超过了,杜烬也没有给人脱衣服再扔了的习惯,他掏出手机开始给高星打电话。 顾云低着头,脸压在膝盖上,  34 看起来精神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加上之前一连串□□的折腾,在疲惫之后,神智便开始有些模糊,萎靡不振地消沉下去。 对面电话响了两声,紧接着高星愉悦的声音问道:“谁啊?” 杜烬:“是我。” 高星马上就认出了杜烬,听起来心情更好了:“找我什么事?” 杜烬:“你之前不是说要包养我吗?现在这话还算不算数?” 顾云抬起昏沉沉的眼神看他一眼,简直是在控诉他的堕落,说道:“你哪里还像是我的儿子!” 杜烬和高星谈妥了条件,挂掉电话,一只手抓住了顾云的下颚,告诉他:“我本来也不是啊。” 说完,他警告顾云:“记住,人质没有发言权!” 洛川挂断电话,脸色古怪。 谢秋问道:“怎么说?” 洛川支支吾吾半天,告诉他:“他说工钱不要了,有个老主顾同意包养他。” 谢秋把翘着的脚放下来,马上追问:“哪个主顾?” 洛川:“不知道。” 谢秋:“你不知道?” 洛川紧张起来,他可不想真的得罪这了不得的职业杀手,解释道:“他没告诉我。” 于是再打,对方已经关机了。 谢秋完全没了刚刚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他站起来,不安地来回走动,过了会儿,忍不住问洛川:“你们这儿被包养的业务内容包括什么?” 洛川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好歹三十来岁的男人,反问道:“你觉得被包养还能干什么?” 谢秋:“.......” 高星花了每个月三万块钱包了一个牛郎,这事儿她不敢叫家里知道,她母亲是医生,父亲是大学教授,典型的高知精英分子家庭。从小父母对她的教育便奉行吃苦耐劳,勤于克己的原则。 食不过七分饱,饮要留三分渴。 要是看到女儿纵情享乐到这种地步,估计宁愿让她削发为尼,在寺庙里苦修祈福赎罪。 于是她特意找了一处偏僻的房产,用来做金屋藏娇的场所。 房子很多年未曾使用,是她十八岁时远房姑妈赠予的遗产。 ☆、雏妓 虽然偏僻,却也不失华丽,内里设施十分齐全。 第二天,牛郎如约上门,却不是一个人,高星看着他身后那个男人,皱了皱眉,她喜欢杜烬,可不代表她好欺负:“这是什么意思?” 杜烬告诉她:“买一送一,捆绑销售,恕不退换。” 那男人叫顾云,一副病态的消瘦,可也是另外一种风情的好看。 高星知道自己的弱点,无非好色,像有毒瘾的瘾君子一样难以自持。 但食色性也,人之常情,也无可厚非。 虽说红粉骷髅,美丽无非皮相,可要能美到动人心魄,就很对高星的胃口。 她躺在那张定做的三米宽的天鹅绒床垫上,左边睡着杜烬,右边睡着顾云。一人一只胳膊给她轻靠着,时不时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高星突然就原谅了杜烬的自作主张。 三万块,包两个绝色美男,还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各有风格,一个月。 简直太合算了。 月光从旁边的窗户里洒进来,衬着两个男人的侧脸,如白玉皎洁,熠熠生辉。 她在无比的幸福与兴奋中,快速睡着了。 同时,杜烬和顾云一起睁开了眼睛。 他们隔着中间这个单纯怪异的女人,交流着无声的坚定的恨意。 顾云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绑架他,出卖自由和灵魂,杜烬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更像是直接的单纯的堕落,而不像是有什么其他的深意,倘若他是为了复仇,为了报复顾云的欺骗,顾云尚能理解他。 但仅仅因为被欺骗,而折堕自己到如此地步,是顾云所不能原谅的。 他拿心与爱教育出来的,只是这样毫无自尊自重的一个孩子? 杜烬笑了,是个很温暖的笑容,在这种环境和境况下显得分外诡异,他说道:“你得知道你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爸爸。” 高星睡醒的时候,身旁已经空了。她恍惚着以为昨日的美好是场梦,怀了失落感在房子里乱跑,结果在餐厅看到了杜烬和顾云两个人头发乱糟糟,一脸眼屎胡茬的在吃早饭。 帅哥美男被凡尘俗世的烟火气熏燎得不再光鲜高洁,油腻腻地邋遢着。 杜烬看见了她,邀请她坐下来一起吃。 高星睡眼惺忪地尝了口煎好的德国香肠,油脂十足,芳香溢口,顿时觉得烟火气也不错,好吃,暖人脾胃。 于是吃完早饭接着吃午饭,中途三个人树袋熊似的抱在一起,看了《V字仇杀队》。 午饭还是杜烬做的,他厨艺出人意料的精湛,做菜的时候充满男性的阳刚之美和高超悦目的技巧。 高星人生二十几年没谈过正经恋爱,乍然被突如其来的春风吹弯了腰,飘飘然吃完那碗饭,就有点想吃他了。 真是圣人所言:暖饱思□□。 不过眼下的场景过于温馨舒适,即使高星有意,也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 十分钟前,她还在和顾云讨论薄伽丘的《异教诸神谱系》,顾云意外的很博学,从古到今中外文学,两个人越聊越开心。 想到这儿,高星颇有点苦恼,一是做鸭的何必这么有文化,二是这么有文化何必做鸭呢。 就如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一样,惺惺相惜同时也难免惺惺作态。 可高星那一点仅剩的道德感和纠结,吃完饭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于是她便决定要让这两个男人,看到她令人恐惧和退避的真面目。 高星说道:“男士们,现在是游戏时间。” 白黎馥郁的香气像一缕幽魂,寻找着人类身体里每一丝缝隙趁虚而入。幽暗的房间里,只有摆成六芒星阵的微弱烛火。 拉丁文式样的符咒和魔法阵图,用了不知名的动物血,散发出独特的刺激嗅觉的气味,带着野兽般疯狂的欲望暗示。 “住手!” 顾云白皙的手腕弯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杜烬看着他养父仍然在挣扎,不肯让他好好把红色的绳子系到身上。 顾云的衣服都被扒光了,此刻他觉得又羞耻又愤怒,他□□的□□彻底成为了一块抹布,将那些绘制好的魔法阵法擦得乱七八糟,红色的血染料简直是活生生的动物腺体。 他觉得他闻起来,跟一只碴没什么分别。 杜烬好言相劝:“我们在赚钱呢,爸爸,有点职业精神。” 顾云在他身体底下微微发抖。 高星在一旁盯着他的酮体,目不转睛。 而杜烬俯下身,嘴里的冰凉贴上了顾云的肚皮,肌肉在冰冷的状态下条件反射地痉挛,杜烬紧紧贴着它,缓缓  35 向上移。直到他看到他养父的眼睛,里面是永恒不变的银河恒星。 杜烬看得着了迷,凑近顾云的耳朵,小声问他:“顾明章这么对待过你吗?” 顾云气得丧智:“你无耻!你卑鄙!你下流!” 杜烬不为谩骂所动,他坚定又认真地,语气缱绻地诉说着残酷的故事:“他成天在他的城堡里□□,而在他身边有一个天然的尤物,我真的很好奇。” 说到这里,杜烬呵呵笑起来,高星也跟着哈哈大笑,嘲笑声频率越来越高,她仿佛陷入了某种情绪的失控和狂乱。 顾云明白了,那蜡烛香腻缠人的气味,功能不仅仅只是催情,很明显混杂了致幻的毒品。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爬满了毒蛇,黑色的鳞甲下流出脓烂的毒液。 顾云打翻了那些蜡烛,两条松软的腿缠上了杜烬的腰,在对方短暂差异的失神瞬间,翻身压住了他。 高星好像一条蛇妖,道行不足,玩心太重,以至于差点在无良卖家手里跌了个大跟头。 顾云看着毫无警惕心,头脑退化,四肢溶解为蛇尾的两个年轻人,水乳交融在一起。 顾云犹如古神话里遭遇众神背叛,与人群隔离的莎乐美,高傲的头颅上,冷漠和鄙视爬满眼眶。 ☆、三位一体 等到杜烬完全清醒过来,大概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他的身体充满了被药物强行激发大量多巴胺的后遗症,那就是巨大的空虚和无力感。 他左边躺着顾云,右边躺着高星,两个人睡得香甜,还都没穿衣服。 杜烬默默重新闭上眼睛装死,他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如果顾云和高星醒过来都哭哭啼啼要自己负责的话,他宁愿一睡不起。 不过杜烬想多了。 两个人醒来之后迅速整齐划一的和他划清界限,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如果是顾云这样,杜烬尚可以理解,他把他绑到这种地方来,强迫他做一堆他根本不愿意做的事。 因此他厌恶,冷漠,自我隔离都情有可原。 可当高星第一百零一次目光仿佛X射线一样透过杜烬的实体,落在他身后的电视墙之后,杜烬觉得诡异起来。 他想,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他反复试图回忆,当时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做了些什么。 可惜他毫无印象。 眼前,顾云和高星正嘻嘻哈哈凑在一起抽水烟,两个人的脚没有骨头似的粘在一起。 杜烬的眼睛看着那两双脚,目睹它们轻轻触碰后又分开,然后循环往复不停运动。他突然明白了,以顾云的环境,从小浸淫耳濡目染,对这些猎奇的刺激感官的手段肯定了如指掌。 对高星而言,这就是知音呐。 杜烬觉得自己被排挤了,尤其高星还在白色浓雾的间隙里,抬起头告诉他:“我想吃三明治,顾云也要。” 吃!吃!吃! 杜烬一刀下去把生菜番茄统统剁烂。 他从心底里恐慌。 因为他虽然对高星没什么意见,反而喜欢这姑娘的率直,简单,没有坏心眼。 可不代表他愿意顾云给他找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做他继母。 看这两人腻歪的程度,明天就去领证也不令人意外。 耳朵里,高星颇为苦恼地倾诉:“我觉得我好奇怪。” 顾云温柔地告诉对方:“因为追求快乐而感到羞耻,该羞耻的应是羞耻本身。” 说着,他亲了亲高星的额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结果到了晚上,顾云被折腾得流泪,虚弱地呜咽着求饶,他的眼底一层淡淡的红晕,人已经神智不清了。 杜烬同时放开两个人,自己也精疲力尽。 最近这段时间不仅要做饭,打扫,整理卫生,还得尽职尽责给眼前两个人舒筋活络按摩四肢,做个身兼数职的按摩师。 杜烬决定了,他要尽快带顾云离开这里。 万幸的是这场出逃还来不及设想具体步骤,高星就已经先扛不住了。 连日旷课,她大学里的导师直接将状告到了她的教授父亲那儿。 于是她父母停掉了女儿所有的信用卡和资金来源,并且告诉她,如果不能顺利毕业继续读硕读博,那么出去打工这么丢脸的事情也绝不能发生。 高星把她父亲的原话复述给杜烬和顾云听:“还是早点打扮打扮,准备嫁人吧。” 既然如此,她和杜烬的包养合约也必须提前结束了。 杜烬心里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他和顾云一起搂住了高星,试图安慰安慰她。 他趁机得意地看了顾云一眼,表示他那些无聊的小心机并没有起作用,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很显然计划都流产了。 顾云眉眼微垂,低眉顺目,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在散伙前一天,高星特意去租了一条船。 这个季节是淡季,港口停着不同等级的游艇,租金都不贵。 高星和租船的人很熟碾,十分钟内搞定了手续。 船很快驶离港口,慢慢滑向神秘的大海深处。 三个人漂泊在世界上另一个独立于人类的生态体系,天上的风,海里的云,飞鸟虫鱼,都井然有序,和谐相处。 高星喝了不少酒,开始讲起他的人生和家庭,谈论她读的那些书。 “我觉得我像我爸爸。” “因为我和他一样,一点也不爱妈妈。” “如果不是妈妈,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被酒精麻醉的舌头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大多都是些八卦和坏话。 高星九岁的时候第一次接触性,是从书房的门缝里看到了她的父母。 那天她逃学了,摸准父母在上班的空隙,偷偷翻过学校的矮墙,打算烧掉书包里的各色课本,回家吃冰淇淋睡大觉。 然后等她穿过家里深棕色的木质地板,即将踩着楼梯上楼的时候,书房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响动。 高星心里紧张起来,她以为家里应该没人,如果是雇佣的临时保姆刚好在家,她逃学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书房的门半掩着,只透出一条小小的门缝。 可能书房里的人还没有发现她? 于是高星猫着腰,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柔嫩纤细的骨骼小心翼翼折成一个弧度,匍匐前进躲到了门后。 她的一只琥珀色瞳孔,穿过门缝向内看去。 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她的爸爸妈妈。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摇晃的书桌,泛着不规则褶皱的真丝裙摆,红色丝绒的缎带下白色丰满的皮肉,和平时里一贯安静整齐的男装领口和外套。 高星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她的五官皱巴巴的挤出几滴生理盐水,哭声又压抑又尖细。 顾云见状,张开  36 手臂拥抱了她。 杜烬接不上话,他调了很多莫吉托,高星偏挑长岛冰茶。 高星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杜烬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张手帕,递给她。 高星的眼睛微微肿着,鼻头泛红,神情异样的呆滞,看起来颇可怜又可爱。 杜烬于是蹲下来和这个女人双目持平,温柔地用手帕擦去了她脸上残余的泪水。 这太不像他会做的事情,顾云看着他,高星盯着他,杜烬自己在心里也唾骂自己:老子到底在干什么?就让她哭啊!该死! 高星端过旁边吧台上的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杜烬,为他们的离别践行,她问道:“你会想我吗?高材生。” 这句话让杜烬有点恍惚,面前的少女形象似乎和很久之前的某个人重合在一起,杜烬接过酒一饮而尽,告诉她:“我不会忘了你的。” 高星突然温柔地笑起来,她一笑,杜烬就有些站不稳了。 不仅站不稳,眼里还冒出第二个,第三个高星,杜烬甩了甩自己晕晕乎乎的脑袋,问道:“你给我下药了?” 话音刚落,响起重物“碰”砸到地板上的声音。杜烬呼吸开始浅滞起来,浑身的肌肉松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正随时有可能往外漏口水。 典型的肌肉松弛剂的副作用,下在酒里,也不怕搞出人命。 杜烬耳朵里高星话说得“嗡嗡”作响,像隔着万里的云,珍珠的帘和三月的雾一样。 “他不会有事吧?” 顾云施施然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满是戏虐,说道:“药效只有半个小时。” 杜烬没想到,顾云的奸计最终还是得逞了,也没想到高星色令智昏心智不坚到这种程度,为了心上人杀人放火递刀子也做得出,美人计苦肉计也做得出。 他使劲努力恨恨瞪着顾云,想让他知道自己想要爆揍他一顿的决心。可惜眼眶周围的肌肉群并不给力,毫无动静地僵硬着。 因此并没有如他所愿表达出任何浓烈的感情,他整个人看起来失了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然后顾云和高星两个人一个抬起了他的脚,一个抱住了他的头。 在杜烬的惊慌失措中,慢慢将他移动到了救生艇上。 高星开始动作熟练地解开固定船体的绳索。 顾云蹲下身来,拿出两根手指头捏着杜烬暴露在外的舌头,动作温柔地塞了回去。 他抱着杜烬的脑袋,试图安抚这个小孩躁动的心:“嘘,别害怕。” 杜烬要是能说话,必然啐他一口:呸!你个狐狸精! 顾云说道:“以现在的风向和海水流速,你会在海上漂泊一个小时以后进入公共海域,那里不受任何国家法律制约,是个自由贸易之地,会有很多来往的国际船只。放心吧,你不会死的。” 杜烬知道公共海域是个什么德行,他想自己确实让顾云非常生气,否则他不会玩这种薛定谔概率的游戏。 以他的性格,想要自己死,便会给一颗子弹,想要自己活着,礼物绝不是流放他。 救生橡皮艇慢慢被下放,杜烬在周围海水的震荡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顾云他们的船早已经没了踪影。 橡皮艇的周围一片湛蓝的海水,连飞鸟都不见一只,潮汐还在让他不断远离陆地,伴随而来的是骤然下降的气温。 没有什么贸易船,或许永远也不会有。 杜烬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发现了他干燥缺水的咽喉和抽搐蠕动的胃部。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顾云确实不玩没把握的游戏。 他是想杀了他。 既然顾云连他都能杀,那么高星怎么办? ☆、暴死者的灵魂 一辆路过的快艇碰见了这条橡皮艇,顺带救下了橡皮艇上的可怜年轻人。 杜烬是被什么液体呛着了。 转头之后才发现,快艇上的人以为他缺水,只好给他喂酒精饮料解渴。 同时,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啄他的鼻尖。 杜烬晕头转向,低血糖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大概过了十分多钟,他终于看清了,在它面前的是一只鹦鹉,正拿脑壳“咚咚咚”地敲着他的鼻骨。 绿豆眼,短腿,长脖子,胖得如同一只家养走地鸡。 喂他喝酒的人,看到他醒了,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杜烬皱了皱眉,他认识这个人:“罗嵩?” 鹦鹉还在契而不舍地努力敲打。 杜烬抬起手软绵绵地将它挥开。 鹦鹉惊慌地叫唤起来,稍后张开翅膀,作朝拜低伏状,头顶着地面,半晌,从嘴里吐出一颗小小的种子。 罗嵩看了哈哈大笑,说道:“你别吓它,它可喜欢你了,在向你示爱呢。” 杜烬瞥了那鹦鹉一眼,发现是只公的。 船上还有三三两两的比基尼美女和其他陌生人,估计也是一些出海游玩的富家公子哥。 三个小时以后,杜烬坐在餐桌旁,前面放着一盘火腿三明治,一把简易的餐刀,一杯红葡萄酒。 鹦鹉仍然拼命用小嘴巴亲近他,杜烬用手指把这只性别认知障碍的鹦鹉弹了出去。 罗嵩坐在他对面,喝着红酒吃着巧克力。 杜烬迷茫地问他:“你们现在往哪儿开?” 罗嵩说道:“沿着深水区绕一圈,然后回港口,各回各家,你呢?” 杜烬突然明白过来,他并没有飘到所谓的公共海域。 他接着问道:“今天星期几?” 罗嵩喝了口酒,他本来现在应该和朋友无忧无虑快乐地看着漂亮女孩跳脱衣舞,但是杜烬的到来显然让他不能这么干,女孩儿们丰满白皙的臀肉仍然好好地包裹在白色尼龙布料里。 毕竟在儿时的好朋友,一个病人面前嗑药狂欢尽情享乐显然不符合道德。 他随口说道:“星期一。” 杜烬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星期一。”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儿,罗嵩怀疑他可能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有些精神创伤,他是怎么漂在海上的? 在罗嵩打算开口的时候,下一秒,一把餐叉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刚巧扎进他的动脉位置,刺破了一点皮肤。 像是在无声的威胁,死亡可能只是一瞬间的决定。 罗嵩面色不悦,他毫无畏惧地看着眼前的杜烬,这个消失了一年多毫无音讯的朋友,问道:“你想干什么?” 其他人本来在随着音乐饮酒作乐,此时也停下了动作看向犯罪现场。 杜烬冷静地说道:“让你的人把船开回港口。” 罗嵩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的语气:“我不相信你敢杀我。” 杜烬尽管身体虚弱,但拿餐叉的手稳得像个外科大夫,他反问  37 :“你真的不相信?” 这句话戳到了罗嵩的软肋,他的脸色开始发生了变化。 某种暗流涌动在两人之间不需要宣之于口。 稍后,罗嵩像是想到了什么遗憾的事,一种惋惜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告诉杜烬:“你现在回去也晚了。” 呼之欲出的真相犹如爆裂的玻璃,四散的碎片扎的人鲜血淋漓,杜烬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嵩。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曾经的好朋友,而是地狱门口某个泛着狰狞诡谲的邪恶笑容的魔鬼。 游艇调转方向,开始背对着落日的海平面前行。晚间的风,冷的像冰。 等到船靠岸,杜烬要带着罗嵩一道下去。 同行的一群人里,一个男人跌跌撞撞追上出来问道:“罗...少,你,你,我们......” 其实他是想问:需不需要报警? 但又觉得当着绑匪的面问出来有辱智商,他和罗嵩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只是大家同一所大学上课,碰巧玩得来而已。 因此这诡异的气氛,让他拿不准要不要发挥同窗之谊,好歹等人走了报个警或者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什么的。 罗嵩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要开始另一场游戏罢了。 同行的人都松了口气,对上流人士的奇异娱乐活动也没有发表多余的意见。 高星的别墅就在离港口不远的地方,杜烬为了更快赶路节省时间,挟持着罗嵩走了捷径。 避开蜿蜒曲折的公路,选择穿过一片白桦林。 夜色越来越浓,罗嵩不停地絮絮叨叨。 “你以为你能做些什么?” “一切都太迟了。” “我真心不建议你自投罗网,明白吗?” ...... 杜烬停下脚步,把罗嵩摔到背后的树干上,双手紧紧撺住了他的领口,衬衫的布料骤然收紧,罗嵩顿时感觉呼吸一滞。 杜烬看着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然后愤怒地朝他大吼:“闭嘴!” 罗嵩从获得的间隙的喘息中,仍然断断续续地坚持自己那一套:“呵呵,你...你最好...赶紧跑....” 杜烬放开了手,他看着罗嵩的眼神跟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跟看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分别。 他扔掉了手里的餐叉,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等等......”罗嵩拦住了他。 杜烬问道:“你不想走?” 罗嵩从身后摸出了一把□□,枪柄是白象牙和玉石做的,漂亮矜贵地不像一把杀人凶器,倒更像主人宠爱的某种展示物。 罗嵩:“你可以选择你的命运,但选择总要付出代价,如果你非要去,你会需要它的。” 杜烬看着那把枪,又很疑惑地注视着罗嵩,他搞不懂这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罗嵩以前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得心事都挂在脸上。 而现在,他更多是反复无常。 杜烬问道:“为什么帮我?” 罗嵩反问:“那你为什么非要去?” 他想说,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不值得你丢掉性命。 杜烬没有回答他,别墅近在眼前,他头也不回拨开眼前的树枝,渐行渐远。 那是一张很长的餐桌,榆木做的,摆满了银质的餐具,参差不齐的高脚玻璃杯,在黑暗里吸收夜色和月光。 顾云在餐桌这头,看着那头的高星。 两个人的手脚上都缚着皮革带,金属锁扣已经扣死了。 一个男人从侧边闪出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他动作娴熟地用开瓶器打开酒瓶,深红色的酒液随着瓶口的倾斜,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完美的顺滑弧度,落进空置的水晶酒杯里。 顾云行动受限,男人亲自端起酒杯,温柔示意可以饮用。 他一转身,黑夜的面纱无意中从肩头滑落,一张脸露在皎洁月光里,正是谢秋。 顾云神情麻木,像冷漠拒爱的冰美人,高星顿时眼神紧张地示意他好好配合。 两个人自从驾船回来之后,就被眼前这个男人带人制住。 虽然并没有过多的交流,高星还是能从只言片语和某些暧昧时刻中猜到对方的身份。 明显的因爱生恨。 因为得不到,从而嫉妒得发狂。 果然美人都是祸水,不是这里有个干儿子,就是那里有个好哥哥。 高星看了看顾云眉眼标志的模样,觉得自己今晚非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顾云不喝,谢秋也没勉强,从善如流地举着杯子自己喝了。 高星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问道:“这位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俏皮地眨了眨右眼,问道:“想不想看魔术?” 高星皱了皱眉,心中突然预感到大事不妙,她看着顾云,顾云满脸凄风苦雨地避开眉目不看她。 谢秋看着两个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从自己怀里抽出一方黑布。 走到顾云身旁,用黑布盖住了他的头。 高星有些诧异,她还以为黑布是留给自己的。 她的语调都在不自觉中有些上扬:“你想对他做什么?” “别着急。”谢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杜烬本来还做好准备要打一场恶战,没想到别墅大门敞开,既没有狙击手,也没有打算暗杀的保镖。 庭院里空空荡荡,飘过几缕幽风,卷起了一片孤零零的落叶。 杜烬熟门熟路沿着小径往别墅内走去,哪里也没有开灯,深深一片漆黑。 等他到了门前,却发现正门被锁了。 于是杜烬绕着外墙,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另一个入口。 他想,或许高星和顾云并没有回来,毕竟他肯定要回来报仇,这对狗男女说不定正是害怕如此,所以干脆携手回到大学里双宿双栖去了。 但是一个乐观的揣测,并不能改变大概率的现实问题的发生。 杜烬心里揣揣不安,他知道顾云勾引高星,肯定不可能是因为爱上了她。 他心事重重便神思散乱,偶然间一抬头,发现玻璃窗后一个人正望着他。 杜烬吓了一跳,屋内也没有开灯,高星睁着眼睛仿佛也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远处。杜烬顺着她的目光之处看过去,只能看到墨色的山峰。 对着高星,他是不需要用枪的,杜烬有些放松下来,甚至加上一个顾云,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体力上赢过他。 杜烬尝试着喊道:“高星?下来开门!” “高星?” 杜烬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高星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叫喊,仍然痴痴地看着某处。 杜烬失去了耐心,他原先的谨慎只是对不可知的危险的避让,而高星,并不让他觉得危险。 他觉得她直率,坦诚,堪称善良。  38 不属于会使用阴谋诡计致人死亡的一类。 她的诡计更类似于某种恶作剧,恶趣味。点到即止,无伤大雅。 ☆、暴死者的灵魂 于是杜烬重新回到大门前,对着门锁来了一枪,将锁扣粗暴地打坏,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了。 然后他来到楼上的餐厅,那里面并没有顾云,也没有任何人。 只有高星孤独地坐在椅子上,她的头颅则在半落地的窗沿上放着,脖子上的缺口光滑平整,鲜血前后不一流的满地都是,湿濡了白色的蕾丝礼裙和青紫色的皮肉。 杜烬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失去了呼吸。像是在月球,或如临地狱,巨大的失真感抽空了他周围的氧气。 我一个人活着干什么呢? 他想。 但他还来不及想,整栋已经房子已经被事先埋好的□□炸成了碎片。 “砰!” 冲天的火光里残砖断瓦,高温下飞溅的火花像银色的流星,很快将一切吞噬地一干二净。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驶进顾家的庭院,车头的远光灯分外耀眼,斯内克规规矩矩站在石阶上等着,他的内心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车门打开,谢秋下车,手里抱着一个人。 那人头上还披着块黑布,一只手松松地垂着,显然没有什么自主意识。 斯内克从小看着顾云长大,顾云瞥一眼他就知道顾云在想什么,因此即使没看到真容他也能猜到黑布下的人是谁。 斯内克下意识上前一步伸出手要去接,谢秋冷漠地看他一眼,他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踌躇着开口说道:“少爷他......” 谢秋收回目光,抱着顾云径自往屋里走去,说道:“你也配碰他?” 斯内克听了这句奚落,不敢在面上露出些情绪变化,默默跟着谢秋一道进去了。 这些年顾云倚重谢秋,加上两人当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顾家上上下下谁都知道谢秋说话的份量。 斯内克为顾家效忠一辈子,死了也想葬在顾家的墓园里,自然不能得罪这位红人。 他看着谢秋抱着顾云进了房间,突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问道:“谢先生,这些照顾人的事情何不让我们来做?” 谢秋只说两个字:“出去。” 斯内克顿时感觉一股凉气从头凉到脚,他心惊胆战地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带上了房门。 谢秋将黑布从顾云头上拿下里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了。 他在来的路上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后遗症使他看起来无法集中精神,眼皮不费劲的耷拉着,谢秋心疼他得遭这些罪,他本不应该承受这些磨难,他本就只用享受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自有人双手为他奉上。 谢秋低头吻了吻顾云的额发,顾云也毫无反应。 他将顾云放到床上,让他坐着,蹲下来替他解开解开鞋带,脱掉鞋袜。 临了为他盖好被子,顾云看着他。 谢秋用指腹划过他漆黑浓艳的眉睫,心里都是柔软,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云没有说话,他看起来仍然懵懂,怔怔地出神,但随着话音一落立刻闭上了眼睛。 谢秋心里一些奇特的情感随之也马上关闭了,他变得冷酷起来,莫名有些愤怒。而愤怒的源头,来自于他自身也不能察觉的嫉妒。 他想要发火,但还不是时候,情况也不对,给顾云打的那针镇定剂或许超量了,这也不是他的错。 药物本来就会使人情绪异常,想到这儿,谢秋于是仅仅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斯内克告诉顾云,他不能出去。 顾云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也就没有为难他,自顾自地去了花园的玻璃房坐了一下午。 斯内克揣揣不安,偷偷不远不近跟着,怕他出什么事。 他自认为很了解顾云的性格,从小便是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如果得不到,那么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斯内克担心他一时想不开,走到什么岔路上。 但是顾云也不再是十八岁的冲动少年了,他人到而立之年,父母早亡,无妻无亲,兄弟阋墙,失了权势。 最爱的独子亦死了。 可谓一无所有。 花园里的玫瑰一年四季都在盛放,人工培育的品种和先进的保湿控温技术,能让它们猩红软烂的芬芳无差别释放到死前最后一刻。 顾云横竖无事可做,索性一下午都在发呆,直到傍晚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顾云一抬头,发现谢秋站在他背后,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刚刚离开。顾云认得出来,那是警察厅厅长的车。 而谢秋在这种时候找警察无非也就是两件事,一是压下高星的死亡案件,二是最好给爆炸案一个合理的理由。 如果以顾云的性格,那么编排一个互相残杀又同归于尽的悲剧,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谢秋发现顾云在想什么明显出了神,他拍了拍顾云的肩膀,告诉他:“你等会儿得见个人?” 顾云后知后觉,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在谢秋将他变相软禁之后,他还有见人的必要吗?他还能见谁? 但是表面上顾云没有表现出他的质疑,他看起来只是太累了从而导致的力不从心,他问道:“见谁?” 谢秋摘下了一朵玫瑰花,去轻轻撩拨顾云的脸,他们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躲在花房里密会,尽管周围都是玻璃,但是却长满了各种植被,是个绝佳的充满浪漫气息的幽闭场所,适合用来做任何不可告人的事情。 谢秋被勾起了一些珍贵的回忆,同样也没察觉到顾云的不耐。 他闹了一会儿,见对方毫无反应,也就放弃了,说道:“是替你预约的心理医生。” 顾云心里猛地一跳,不假思索地就想拒绝,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心理医生。” 谢秋当然知道,他弯下腰靠近顾云耳边,试图给他一个安抚性质的吻,顾云略微侧头躲开了,谢秋眼色变了变,说道:“别任性了,好吗?” 顾云没有吭声,他的目光落在那朵被抛弃的残败的玫瑰花上,过了会儿,他主动转身握住了谢秋的手。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这无疑是某种示弱,对于侵略和领地意识很强的雄性而言,反抗并不会让他们心存怜悯,但示弱可以。 于是谢秋补充道:“只需要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张芃芃和谢秋坐在一起。 他是顾家的专用心理治疗师,头一次接受这种十五分钟的治疗任务。 职业培养的观察能力和敏锐的直觉,让他看到虚弱的家族话事人,以及眼前势力蒸蒸日上的年轻副手的时候,及时感受到了巅峰权利地位交替的微妙 39 变化。 他想,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是谁给自己发工资了。 谢秋看起来仍然是一副温和的,替主人操心的模样,询问道:“医生,他还好吗?” 张芃芃不自觉流出冷汗,汗水从旁人不容易察觉的额头边缘落下来,他说不出顾云到底好还是不好,因为十五分钟里,他并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而对面,谢秋眼神殷切地看着他,好像他一定能摆事实讲道理说出个一二三四五似的。 张芃芃只能在心里咬文嚼字,试图揣测上意,然后语焉不详地组织逻辑和语言,尽量使其听起来不会不够专业,甚至胡言乱语。他说道:“顾少近来情绪低落,嗜睡,但不太严重,初步断定只是轻微的抑郁反应。” 谢秋顿时忧心忡忡,继续问道:“会不会恶化?你是知道的医生,我们不在乎要花多少钱和精力,只希望少爷能好好的就成。” 谁都知道轻微抑郁症不算什么严重的大事,它甚至都不能算作一种疾病。几乎每个社会上的社畜都罹患过这种病症,毕竟谁还没经历过失业,失恋,失意呢? 绝大部分人不需要任何治疗,凭借着自己的调节和际遇也能走出来。 张芃芃:“这个请放心,轻微抑郁并不是......” 张芃芃话刚开了个口,已经被谢秋再次打断,他很了然于心地说道:“这个我明白,得慢~慢~来。” “慢慢”两个字的尾音被他刻意拖长,张芃芃于是闭了嘴,他想,他不是很清楚现任的老板到底需不需要他的前金主早日康复。 想到之前拿着枪逼问自己真相的杜烬, 之后来追问杜烬下落的顾云,以及现在心怀鬼胎的谢秋。张芃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或许他已经为这份工作承受得太多了,这个世界欠他一座奥斯卡。 ☆、嫉妒者的堕落 到了用晚餐的时候,谢秋神色自然地坐到了顾云对面的主位上。 一张奥克白大理石的长桌旁前前后后摆满了十来张椅子,却只有两个主位,遥遥相对,另一个不知道空置了多少年。 然后在某个平凡的日期,经历过一场血腥的谋杀,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和无可诉说的伤心之后,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那一刻,顾云正对着冻鹅肝和覆盆子蛋糕发呆,手上的银制餐叉无意识地反复搅动,沾满了细碎的粉白色的凝结脂肪粒,斯内克照常端正克己的忙着布置饮食,下人们有条不紊地从专用的小门进进出出,脚跟不沾地,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毫无存在感。 谢秋突然有些惆怅,他从前以为自己迟早要做到这个位置上,可顾明章活着的时候他不能,杜烬活着的时候他依然不能。直到现在,这两个人都死了,谢秋得偿所愿,他又发现自己可能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位置。 顾云现在没有功夫管他的想法,他的心思全被左手边放着的报纸吸引了,报纸上硕大醒目的头版头条,报道的正是青岚市的海边别墅爆炸案。 目前死者人数为两人,一男一女,爆炸原因不明,死者身份不详,具体死因亦不明。 他有点不相信杜烬就这样死了,他总欺骗自己他可能侥幸还活着。 顾云明白谢秋肯定是故意让自己看到这份报纸。 因此在谢秋离开位置绕过长桌来到他身边,微微俯身握住他右手的时候,顾云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颤抖。 再抬头,眼睛里已经是懵懵懂懂的疑惑,他问道:“怎么是你?” 就像谢秋的突然出现是个惊喜一样。 谢秋的目光从那份报纸移到顾云脸上,逡巡一遍之后又转移到了他拿餐叉的手上。 他装作没有注意到刚刚一瞬间顾云眼里的复杂情绪,然后握住了那只手,指导着它优雅地刮下一块冻鹅肝,递到顾云嘴边,说道:“乖,要好好吃饭。” 顾云被他圈在怀里,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吃掉了那一小块冻鹅肝。 他的眉眼和十年前别无二致,谢秋心里一跳,他想他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紧接着下一秒,时间短的可能还来不及吞咽,顾云低下头呕吐起来。 他无法自控,生理性地反胃。 谢秋愣了愣,等到顾云吐完,他抽了一张餐巾给他,顾云低头着没有说话。 于是谢秋按响了餐铃示意用餐时间结束,斯内克随即转身去厨房拿了一张新餐盘,餐盘上放着红色的小药丸和一杯清水。 顾云迟疑片刻,他看不出来这种药物的具体疗效,刚刚呕吐的胃部仍然还在抽搐,但他也明白即使现在不吃,谢秋也还是有一百种方法会让他最后不得不吃下去。 这就是过于了解一个人的坏处,因为可以根据对彼此的了解而揣测出事物可靠的发展倾向,以至于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表现得像个乖巧听话的人偶。 仿佛一个真心好意,一个坦然接受。 到了睡觉时间,顾云对卧室里多出来一个人也并不感到惊讶,在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常常同床共枕。 这种情况直到杜烬出现才陆陆续续终止,很长一段时间顾云的注意力都完全集中在他的独子身上,现在杜烬死了,两个人又重新睡到了一张床上。 顾云心想,谢秋会伤心吗? 他是否对那孩子毫无感情? 杜烬的成长经历里,谢秋是有参与的,以一个低调的沉默的第三者的身份,他没有被赋予一个正式的称呼,一个光明正大的角色,但他起到的作用类似于父亲。 难道这样,不能让他对杜烬产生一点点的感情吗? 暗夜里的光影,房顶边缘的折线,似有若无的轻微噪音,还有浮动的人工纺织物和动物皮革的气息,都开始跳跃,变动,交织在一处。 不知不觉中,谢秋在床上转了个身伸出一只手抱住了他,打破了原先诡异的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低沉沙哑里有点疲倦,说道:“对不起。” 顾云明知故问:“对不起什么?” 谢秋纤长坚硬的手指穿过了顾云的手,说道:“我们可以再收养一个。” 他感觉到在谢秋粗糙的皮肤之上有着不明显的茧。 一个一个,平日里隐匿在浅色的皮肤里,顾云无意识地用手指在上面打圈,随后萌生了浓重的困意,说道:“随便你吧。” 一个月后,海宁市青阳区南山公墓。 “愿上帝与他同在,使迷途的旅人在黑暗中得到天国的庇佑,让天父的仁慈......” 神父庄重优雅的宣词,鸽子,百合,眼泪和玫瑰,被警方确认死亡的杜烬在这里举办了简单的葬礼。 出席的人不多,因为死亡原因不明,加上杜烬作为顾家的儿子时间不长,利益圈子里的人对他都不够熟悉,顾 40 云也不想大操大办,于是到了最后这是一场低调朴素的死亡盛宴。 被邀请参加的有杜烬生前的朋友和同学,顾云穿着黑色的西装,看着眼前带着黑色纱帽的女人,问道:“欧小姐,你来这儿做什么?” 来客名单是由顾云亲自过目,他不记得自己有邀请现场当中的某些人。 欧雯来的时候化了个精致的妆容,即使有黑纱也不会掩盖失色,但是葬礼上她表现得颇为伤心,哭得梨花带雨,以致于妆容凋谢,她哽咽着说道:“节哀。” 顾云只好微微弯腰点头示意:“谢谢。” 等到人走开了,顾云皱着眉,不解道:“到底是我儿子死了,还是她儿子死了?” 他和欧雯算不上熟捻,顶多是曾经在长辈的安排下有过一段不作数的订婚而已,在顾云打倒强权翻身做主人之后,自然解除了婚约。 谢秋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顾云当然是不了解人类心中某些思想的,他想了想,说道:“可能爱屋及乌吧。” 顾云不笨,他听出来了,反问道:“你是说,他们是来看我笑话的?” 人群中还有宋家瑞,他的腿上打着白色的石膏,自从上次的事情败露之后,宋家的族长打折了他一条腿。 听说很快被送到了国外,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顾云有点后悔在报纸上发讣告了。 神父大声宣告死者已经安息,于是一旁等待着的人挥着铲子洒下了第一铲土,紧接着就有第二下,第三下...... 黑色的棺木被重重黄土掩盖渐渐隐没,前来悼念的人排成队,向墓穴里投下一朵朵白色的玫瑰,期盼它们带着哀思直达地府,去到死者的身边。 顾云知道棺材里什么也没有,哪怕一小块烧焦的骨头,或者是难以高温熔解的人造纺织物。警方只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具无头女尸而已。 白色的玫瑰随意从他指尖滑落,落入墓穴后复被泥土掩埋。 顾云突然想起来,高星的葬礼也是在今年举行,她父母对年轻人用炸弹殉情的理由显然无法接受,并且认为自己女儿水性扬花,根本不是殉情的料。 他的心脏抽痛起来,顾云眉眼紧闭弯下了腰,看着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晕倒。 一只手从身后扶住了他,却不是谢秋,而是罗嵩。 罗嵩看起来被谁给揍了一顿,脸上青青紫紫,有着凹凸不平的浮肿。 他被顾云的体重带着趔趄了一下,顾云赶紧试图稳住身体,然后转头想要向罗嵩道谢,却发现罗嵩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无措,他神神秘秘地凑到顾云耳边,说道:“他让我告诉你,今天晚上老地方见。” 谁要见他?顾云只能想到一个人,就是杜烬。可他不是死了吗? 顾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罗嵩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动作自然地跟着队伍离开了。 一个绿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他的西装口袋里冒出来,冲着顾云做出一个独属于禽类动物的滑稽表情。 然后被罗嵩一巴掌拍了下去。 顾云:“......鹦鹉?” 直到上了车,顾云还没回过神来,谢秋在踩下油门之前,说道:“你二叔来了。” 顾云这才回过神:“我二叔?” 谢秋望了眼人群中顾云二叔的体积,有点讶异他居然没有注意到那个人,说道:“我当初就不同意公开杜烬的身份,作为你的儿子,他的葬礼没有低调的可能。” 顾云的二叔叫顾明诚,当年和顾明章夺权失败,在顾云的爷爷奶奶过世之后,被顾明章找了个理由彻底流浪到了国外。具体在地图上的哪里,顾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不是什么山青水美适合艳遇邂逅的富庶之地,顾明章打着留学进修的名号,把他唯一的弟弟送去了一个类似爪哇帝国的地方,任由他在那里自生自灭。 顾云从小到大貌似也只见过这叔叔两三次,一次是他爷爷奶奶的忌日,一次是他的十八岁成人礼,余下的记忆全部残破不堪,模糊不清。 因此当斯内克告诉他,他的叔叔前来拜访的时候,顾云明显一愣。 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在大脑的记忆库里仔细验证自己到底有没有叔叔,得出肯定的结论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花洒。 顾云:“请他到会客室等一等,我马上就过去。” 斯内克:“是。” 谢秋就算禁止顾云见任何人,也不可能不让他见顾家的长辈和他父亲当年的老部下。因为这些人都和顾明章一脉相承的多疑,而且对于利益组织成员的唯一接纳原则便是姻亲和血缘。 这是古老的传统。 顾明诚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亲侄子了,刚才葬礼上看他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眼底蓄着满心的哀伤和痛苦,他心里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 他大哥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生了个儿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管家领着他穿过前院的小径,一抬头就能看到顾云提着花洒在二楼阳台浇花,偶尔微风吹过,顾云咳得似病带血,嘴唇干燥起皮。 顾云去会客室之前先换了身衣服,他三十年的人生教养让他不可能穿得像个晨练老大爷一样去见人。 等他见到顾明诚的时候,脸上很自然露出了亲切腼腆的笑容,他记得自己在长辈面前的人设,千篇一律,是优雅有教养的年轻人。 顾明诚急切地站起来,几步走到顾云面前,热络地拍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说道:“好,好,这样看着就精神多了。” 两个人坐下来闲话家常,顾云现在喝不了酒,于是叫斯内克把谢秋特意珍藏在酒窖里的茶叶拿出来泡了。 他还记得顾明诚好这口。 他自己对茶并不热衷,但是谢秋很痴迷,什么样的茶叶产在哪里,得在什么时候采摘,配合怎样的天气和人,如何保存,启用时必得如何如何才能享受到最美妙的滋味,谢秋都了如指掌。 这一点和顾明章很像,顾明章也爱茶。 顾明诚说了很多,最后话题还是绕到了结婚上,他催促顾云尽快找个好女人。 顾明诚:“孩子还是要自己生的最好。” 是吗? 顾云喝了口茶水,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大孝子,但是这话他没说出口。 顾明诚继续说道:“我们顾家的产业绝不能落到外人手上。” “啪!” 顾云合上茶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三滴血 谢秋回来的时候,一身寒霜。如今天气虽然已经不太冷,可夜里总骤然降温,叫人猝不及防。 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喷了古龙水,上床之前不能有烟味酒气和尘世里的泥灰,这是顾云的规矩。 这规矩,可比什么公司制度员工守则执行起来严格多了  41 ,谢秋偶尔忘记一次,顾云能从百米外就闻到他晚上的晚餐吃了什么,还有见了什么人。 谁叫谢秋和自己顶头上司睡在一张床上,想偷懒都没有机会。 房间关着灯,薄被下一个浅浅的形状,顾云已经睡着了。 谢秋自己也轻手轻脚地躺下,但是一躺下,两人的背堪堪靠着,谢秋就发现顾云其实没睡着。 他的心跳杂乱无序,在静谧的黑暗里发出震天的响声。 谢秋奇怪,他在紧张什么呢? 下一秒,顾云的手伸了过来,现在换谢秋紧张了。 接着是腿,是温热柔软的半个身体,谢秋知道他现在一转头,迎接他的是漆黑的眉睫,是情人的眼,美人的指。 这一刻,他感觉到原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某道隔阂消失了。 他在他的身体里流浪,感受到生命的全部意义。 等到谢秋睡熟,夜已经很深。 顾云心里记挂着那个约定,爬起来匆匆批了睡袍,拿着手电筒往记忆中的地下室走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那扇书房后的暗门,如今重新走进那片暗室,踩上积了灰的台阶,他才发现,自己从来也没有忘记过这个地方。 谁能猜到,大慈善家顾明章的书房里,会有一间形同监狱的房间呢? 台阶向下,尽头出现了那间形同监狱的地下室。 顾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个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房间里明明还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这房子里,多了一点东西。 顾云举着手电筒四处观望,墙上挂了很多画,他走近了看,想要看清楚画上画的是什么。 突然一抹影子划过,顾云吓了一跳。 等到他重新照回那个地方的时候,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 顾云质问道:“谁?谁在那儿?” 那个影子有着一头黑发,发质很硬,就像顾云记忆里的一样,黑发下藏着苍白一段脖颈。 等到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是杜烬。 顾云并不惊讶,他本来就不希望杜烬死。谢秋认为杜烬只是千万人中的一个,但是对顾云而言,千万人里只有一个杜烬。 这世上众生熙熙攘攘,而杜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一个。 不过杜烬此刻看起来确实像个死人,或者说,是一抹地狱归来的复仇的幽魂,他问道:“爸爸,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顾云笑了笑,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杜烬:“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顾云:“比如?” 杜烬:“比如我是怎么从爆炸里逃跑的?” 顾云:“我不问你你就不说吗?” 杜烬斩钉截铁地说道:“对。” 顾云:“.......” 顾云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养孩子养到最后他能把你气死。 顾云:“既然这样,那你别说了。” 杜烬:“......” 杜烬闭了嘴,他们两个人从某方面来说一脉相承的无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这种毫无营养的玩笑,互相较劲儿。 顾云看着墙上那些画,一幅一幅,似乎都是画了一个人,他问道:“是你画的?” 杜烬走近了点,说道:“你好好看看,画的是谁?” 顾云依言凑过去,发现画中人竟然是谢秋,神态各异,每一幅都写好了绘画时间,最早从十年前开始,最晚的一幅是几个月前。 他看着看着,笑出声来,转头望着杜烬的眼神里有点难以宣之于口的诡谲心思。 杜烬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问道:“你为什么看我?” 顾云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俄狄浦斯情结吗?” 俄狄浦斯,在命运的安排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从而迎娶了自己的母亲。这一切都始于一个预言,更讽刺的是,他父亲知道这个预言后的选择是变相促使俄狄浦斯弑父□□的主要原因。 杜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俄狄浦斯是经典的恋母情结代名词,可他生命中的母亲早早死了,哪来的倾慕对象? 顾云挪揄道:“我可第一次知道你这么迷恋他。” 杜烬松了一口气,好在顾云的脑洞没有开得太歪,尽管冤枉他迷恋谢秋也够扯淡了。 杜烬:“这些画不是我画的。” 顾云:“那是谁画的?” 这个密室知道的人很少,算上已经死了的,估计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 杜烬走了几步,靠到顾云边上,他的手摸到了顾云的后脑,那里有浓密绵软的细发,从杜烬的指缝中穿过去。 手感太好,杜烬一时流连忘返,摸了几下,在人炸毛之前停了手,告诉他:“是你。” 顾云:“我?” 他想了不想就否定道:“这不可能。” 但回忆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很多片段闪现在他脑子里,一会儿是顾明章告诉他:“你得成为我的儿子,就像我希望你成为的那样。”,一会儿又是谢秋的一双眼,里面虚浮着岁月的光,诚实,坚定,向他表明忠心:“我会永远保护你。” 顾云以前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些,他父亲的模样,谢秋的模样,似乎都和他原先所认为的有些不同,他开始自我怀疑,当一个想法强大到足以影响你的意识,大脑似乎随之产生了相关的记忆,难不成真是他自己画的? 杜烬步步紧逼,顾云被步步逼退,直到背部碰到冰凉的墙土。 杜烬在这里发现顾明章的时候,顺带也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谢秋,谢秋不过是顾云分类出来的另一个人格罢了。 但他的诞生,来历曲折。 一切都是因为顾明章想要一个完美的儿子。 而顾云显然不符合他的标准,当时以他的年纪,再想生一个也来不及了,不知道是出于对妻子的愧疚,还是出于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顾明章仅仅是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能在他丧失理智或者死后可以守住顾家的产业。 于是他丧心病狂地囚禁了他的小儿子,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催逼他诞生了第二个人格,一个理智,优秀且坚不可摧的继承人。 这个人,就是谢秋。 如此一来,在杜烬心里顾云有时不合常理的举动也都有了解释。 只是顾明章没有想到,无论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他一手创造的第二个儿子,最后都选择了背叛他。 他虽然没有死,但他的存在被完全抹去,没有人再记得他,没有人知道他的所在,他化为一个名字,一段遥远的辉煌,一个供人怀念的符号。他的余生都被用来忏悔,可惜他的忏悔已然无用。 顾云瞠目结舌地听完这个故事,看杜烬的眼神  42 已然是觉得他是个疯子。 杜烬看着他,脸上是怜悯的神色,说道:“你也没有心脏病,爸爸,你很健康。” 顾明章将绝症这个念头灌输进顾云的脑子里,是希望他的第一人格自然消亡,这样谢秋会顺理成章取代他。 顾云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脖颈下是青色的血管,血管臌胀,呼出来的气澎湃滚烫,但是他的神色却越来越迷茫。 他的灵魂似乎暂时离开了□□。 顾云回忆起来自己在这间暗室里看到的血,尸块,杀戮,不停的痛苦□□,仿佛地狱烈焰里的囚徒。 他一直以为制造的这一切的人是顾明章,可时光流转,记忆中的故事突然换了一个主角变成了他自己。 是他杀了那些人,是他制造了那些悲剧。 因为刚刚分裂出来的人格太不稳定。 顾云想要否认:“你...你在胡说八.......” 下一个字的音节消失在他的舌头里,顾云脸上的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表情。 杜烬顿时心中警惕,想要马上避开。 可惜对方动作比他更快,手肘格挡在他的第三根肋骨之下,一阵剧痛袭来,杜烬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人已经被制住了。 谢秋一只手握着他的脖子,一只脚屈膝撞向人类最柔软的腹部,杜烬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差点被撞裂了,几乎没有还手的可能。 他瞬间瘫软下来,情势急转直下,谢秋手里捏着那条血管,有点不明白杜烬怎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杜烬如今生死拿捏在他手里,本来警察在爆炸现场找不到尸体的时候,谢秋就猜到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收场。 而他查不出来杜烬是如何逃脱了那场爆炸,又是隐藏在了哪里。 敌在暗,他在明,这才是最不利的情况。 如今杜烬天堂有路却不走,地狱无门偏偏闯进来。 能亲手杀死敌人,才是真的心放进肚子里,永远不必担心炸尸了。 杜烬疼得直冒冷汗,他喘着气大喊道:“顾云!你醒醒啊!” ☆、第三滴血 谢秋收紧了力气,杜烬一下子缺氧,嗓子里再也喊不出一句话。 不过谢秋不急着杀死他,他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杜烬咳嗽起来,谢秋想到,整栋楼里安保工作可算天罗地网,即使是后面的断崖也有专人看守,能让人无知无觉潜入,肯定是在顾家有内应。 谢秋只能想到一个人,问道:“是斯内克?” 杜烬嘴里不出声,心里简直要为他鼓掌了。 这反应也未免太快。 他断断续续用气音说道:“你...你不看看...你穿的什么?” 谢秋冷笑:“哼,我穿的什么和你有什么关...” 后半句话谢秋已经说不出口了,他的手腕上一截绿色的天鹅绒面料,这不是他日常穿的那件睡衣。 谢秋想起来,顾云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也是这样的颜色,袖口边缝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缎带。 他想:自己穿错了衣服,顾云醒来肯定要生气了。 杜烬面色涨红,他快憋死了,皮肤上浮现出可怖的紫红色,张芃芃和他说过,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唯一的办法,是拿刀扎醒他。 因为人的自我潜意识会自我保护,如果欺骗也是保护的一种,那么便会下意识排斥过滤掉一切真相。 尤其精神分裂的病人,两种人格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顾云这种被强行催生第二人格,并且两种人格都作为完全独立的个体的案例更是罕见。 为了维护人格的稳定生存,没人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只有当他们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才有可能打破这种双行者平线交替的模式。 换言之,杜烬得想办法叫醒顾云,哪怕要把谢秋杀死。 可如何杀死副人格的同时保护主人格,心理医生也没有给他答案。 他只告诉杜烬,尽量刺激第二人格,让他知道他的存在是不合理的,并非真实,就能最大程度削弱他的力量。 杜烬只恨现场没有镜子,否则一定将它发挥出照妖镜的功能。 他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你...你看墙上...是什么?” 手电筒在刚刚的突然发难中被顾云扔了出去,如今掉在地上摔碎了镜面,找出几片残破的光。 地下室里很暗,谢秋来过这里很多次,对房间的摆设了如指掌。 他对杜烬说道:“别耍花样!” 杜烬拼尽全力喊出来:“我爱你!顾云!” 谢秋怀疑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就是杜烬的脑子出了毛病,他的心突然很乱,一瞬间的心悸,叫他疼的手都不稳。 下一秒,杜烬趁乱松了一口气,暴起一拳打在谢秋脸上,谢秋顿时脸朝下倒在地上。 杜烬还想冲上去揍人,谢秋捂着脸抬起头,脸上又是那种熟悉的迷茫表情,杜烬就停住了,他试探性地问:“顾云?” 顾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杜烬走过去捡起了手电筒,再走到顾云身边蹲下来,顾云这才看到他脸上的伤,简直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不记得杜烬是怎么受伤的。 明明一秒钟之前,杜烬还不是长这个样子。 顾云:“你的脸......” “没事。”杜烬稍微侧了侧身,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顾云的视线,急性痛觉原先占据了他整个大脑的前额叶,现在正逐渐转变成更磨人的慢性疼痛。 他尽量控制面部表情,不让自己显得太吓人。 顾云怔忪着说道:“你赶紧走吧,再不走,你会被谢秋打死的。” 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就是谢秋这个事实,杜烬拉住他的手,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边说道:“要走也要带你一起走。” 顾云心里串联起之前很多的旧事,他反问道:“你不恨我吗?” 如果没有谢秋,那么一直以来追杀杜烬的人就是他自己,杀了杜烬亲人的也是他,杀掉他所爱之人的也是他。 顾云不明白,杜烬难道不应该恨自己吗? 佛说,爱人如逆风执炬,恐有烧手之患。杜烬知道这把火迟早要找到自己身上,区别只在于早晚,或者将他烧得尸骨无存。 他望着顾云,仿佛要望进他心里,看穿他们十年间种种,他爱的是顾云,亲人是顾云,杀他救他都是同一人。 如果这把火总要杀人,那就杀死他自己吧,总不要叫它杀死自己爱的人。 杜烬说道:“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但你要原谅你自己。” 顾云没有看他,问道:“我该怎么办?” 杜烬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他连大学都没读,更遑论这种需要高精尖  43 理论和大量临床经验支持的疑难杂症。他的脸上有冷汗和血,肺部在剧烈地反复扩张,以保证有足够的氧气供给到脑部。 短暂的沉默中,顾云比他先想到了,说道:“你杀了我吧。” 杜烬没反应过来,说话磕磕巴巴地,说道:“什,什么?” 顾云的母亲得的就是偏执性精神分裂,有生之年总是一脑袋的幻听和幻觉,你和她说“早安”,她的大脑能给你理解成“谋杀”,你问她“吃了吗”,图像传递到她的神经中枢会变成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恐怖片段。 顾云是见过他母亲一辈子精神紧绷,如丧考妣的样子的。 到了最后,她偷了医院里的电锯,想要锯开自己的脑袋,因为总有个声音在她脑袋里说话。 他不想也变成那样。 杜烬意识到顾云说的是真心话,并非是一时冲动吓吓他而已。 地下室外面突然一阵嘈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云告诉杜烬谢秋加强了顾宅的安保系统,闹到现在肯定保安已经发现了某些异常。 他们找到这里,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说话间,一帮人已经冲了进来,他们手里拿着电棍和手电筒,看到杜烬和顾云两个人衣衫不整,眼神犹疑不定。 顾云和杜烬都没有说话。 最后这眼神落到顾云头上,带头的人试探性地问道:“谢.....先生?” 原来他们都知道,顾云在心里冷笑,也对,这场大龙凤如果没有默契的观众配合,戏台上的人怎么可能将这剧目演完呢? 他冷漠地半垂着眼睑,像是连愤怒这种情绪都是平白浪费力气,疲惫地说道:“出去。” 带头的人还是看着杜烬,说道:“这...” 顾云重复道:“出去!” 他的耳边刚刚一阵尖锐的耳鸣,大脑突发性地晕眩,差点就失去感知,顾云觉得这是谢秋要出来前的预兆,因此不敢让这些人继续逗留。 保镖们顿时和来时一样如潮水般纷纷退去。 地下室又安静下来。 顾云知道他不可能从谢秋手里抢过身体的所有控制权,像现在这样保持清醒也已经是勉强了。 他不停地喃喃自语,问自己:“你爱我吗?谢秋。”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杜烬制止了他自虐般的行为,顾云没来急说出口那句:爱我,你就去死吧。 转瞬之间,谢秋又回来了。 于是两个人很快又滚作一团,杜烬重新被掐住脖子,皮肤肿胀,呼吸困难。 谢秋打定主意要他去死,下手毫不留情。杜烬只好用尽办法努力拖延时间,撑到顾云拿回身体主动权的时候。 可是谢秋中途被人打昏了,杜烬于是呛咳着从地上爬起来,斯内克披着一件黑色的天鹅绒金边斗篷,一只手里举着烛台。他已经很老了,皱纹和皮肤组织的线条使他看起来像个邪恶的中世纪巫师。 斯内克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凶器递给杜烬,那是一柄□□,刚刚他就是拿这个打晕了谢秋。 斯内克说道:“你得杀了他。” 杜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辈子忠于顾家的老人,一条顾明章一手□□出来的狗,如今也要反噬其主了。 斯内克主动向他解释道:“顾家不能落到外人手上。” 杜烬说道:“谢秋就是顾云。” 斯内克:“事实证明他不是,在人格的较量中顾云被剥夺了先天的优势,最后一定会落败,到时候一旦大权落到外人手里,顾家一定万劫不复。” 杜烬不知道谢秋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暴露了他自己的邪恶野心,以至于斯内克即使要付出杀掉顾云的代价,也要除掉他。 杜烬看着那把枪,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当时那场爆炸,如果没有斯内克,他现在只是一个死人罢了。 斯内克重申道:“你必须杀他。” 他摆出了更有诱惑力的条件,说道:“你是他合法的孩子,一旦顾云死亡,你就能继承他的一切,孩子,你比谢秋好得多,我更中意你。” 杜烬接过那把枪,枪身通体漆黑,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只要现在轻轻用力,就能了解一个人的姓名。 死亡,对于顾云而言是痛苦还是解脱呢? 不管是什么,都是如今他无法选择下的别人的强行馈赠。杜烬了解他,以顾云的性格,强行施加的他肯定是厌恶的。 于是他调转枪口对准了斯内克,等待着顾云苏醒过来,然后准备带着他离开这个令人扭曲的暗无天日的地方。 临走前,斯内克平静地看着杜烬,告诉他:“你会后悔的。” 杜烬拉着顾云跑到断崖边上,这个季节的风带着寒意,吹得两个人鬓发凌乱,顾云知道自己非死不可,否则便是杜烬没有活路了。 跳下去之前顾云告诉他:“抱紧我,答应我,不要放手。” 杜烬依言紧紧抱住他,顾宅里面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跑着追到断崖边上,低头只能看到海里的浪潮卷着暗涌拍上礁石。 过了许久,只有杜烬一个人从水里出来,他没有放手,是顾云放手了。 ☆、番外 番茄,肉桂叶,炼乳,花椒。 这些东西能做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番茄汤,顾云是地地道道的海宁人,生来嗜甜,做任何菜都能放糖。 杜烬喝了一口汤,甜腻腻地糟心。 晚餐有糖醋排骨,他夹了一块放进顾云的碗里。 顾云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最新的股票指数,衬衫的袖口被解开,仔细地卷伏在手腕上。 他的手腕很白,血管又细,因此在灯光下像块吸色的白脂玉,杜烬看着那只手动作不停,灵活地运作着。 然后顾云把筷子反过来点了点他的额头,毫无威慑力地告诫他,说道:“专心吃饭。” 杜烬于是不敢看了,说道:“哦~” 说完,又试探性地问道:“你老板今天晚上也来接你吗?” 顾云敷衍地应付了声:“嗯。” 杜烬不敢告诉顾云他脑子刚刚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好几个版本的虐恋故事,统一都是带着小孩的年轻寡妇被物质社会的精英公子哥诱惑,最后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是小寡妇吃亏。 他可不想让别人伤害顾云,不管是打着金钱还是爱情的名义,也不想有人拿着五百万来让他和自己的儿子分手。 杜烬讨厌自己才十五岁,而顾云却是可以随意和人约会的年纪。 他不管去哪里,做什么,和谁见面,几点回家,都没有舆论监督和控制,但杜烬还不行,像他这个年纪,如果和异性回家走了同一条人行道,估计第二天学校就要见家长了。 饭后甜点是草莓蛋  44 糕和草莓布丁奶昔,杜烬的脑子于是也变成了甜糟糟的草莓冰淇淋液体,糖分把他思考用的传输神经堵住了。 或许他只是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年轻的家长半夜出门去见一个陌生男人,何况对面的也并非和他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这总是令人少了几分底气。 杜烬想着想着,抱怨道:“最近怎么总是出去?” 或许这话说的有点冲,顾云本来一头扎进金融函数里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他看了看杜烬哀怨的小脸蛋,伸手摸了一把,安抚道:“少壮不努力,长大当会计,你可得记住我的教训。刚进公司没多久的设畜哪有不加班的?你乖啊。” 杜烬又没灵魂地应了一句:“哦。” “叭叭!” 汽车的喇叭声隐隐约约从楼底下传过来,顾云知道接他的人来了,嘱咐了杜烬几句就匆匆忙忙拿起东西出了门。 杜烬转头就跑去卧室,趴在窗口看着楼底下那辆布加迪威龙,里面的人早已经打开车门等着了。 顾云上车后,谢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递给他一把□□,枪柄上刻着英文名字的首字母“O、W”。 顾云问道:“人呢?” 谢秋告诉他:“跑到哥伦比亚去了,我们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正24小时盯着他。” 顾云弹开弹匣,发现里面还有3枚子弹,他笑了笑,顾家从来不做贩毒的事,但防不住手底下总有人想吃这块肥肉。 谢秋请示道:“这人怎么办?” 顾云合上弹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说道:“杀!” 杜烬看着底下那辆车关门,发动,驶远。前头的车灯破开一片黑暗,一往直前。他转头把自己那些杂七杂八的数学卷子练习册全拿了出来,每本都闭着眼睛乱写,颇有大文豪大天才下笔如有神的架势,哪个不对选哪个,排除一个正确答案,剩下三个错误答案。 写完作业,杜烬满意地洗漱睡觉去了,他打定主意要给他忙着加班的老爸找点其他事情做做。 人生中彻底的离别,他以为还会很远,但现实总是到来的猝不及防。 如今杜烬已经二十五岁,是市里的十大进步青年之一,名字常年都在世界百大青年富豪排行榜上,因为他最近在清洁能源方面的贡献,市政府打算给他颁一个奖。 杜烬参加完颁奖典礼,也不在庆功酒会上多做逗留,十点一到就准备乘车回家。 媒体记者哪会那么简单放过他,一个个蜂拥而至把那辆布加迪威龙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此起彼伏。 “杜先生,我们是新晚报的,想给您做个简单的采访,请问您有时间吗?” “我们是荔枝娱乐的,请问您和袁影后的绯闻是真的吗?” “杜先生,请谈谈你对未来世界新能源的看法。” 司机看着前面的路,猛地按了两下喇叭,围堵的人流却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他无奈地转身朝杜烬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于是英明神武的顶头上司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杜烬拉开了关闭的车门,对着趋之若鹜的媒体记者说道:“不好意思,夫人管得严,超过十一点就不能进家门了。” 说完他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十五分,开快点还来得及,杜烬把助理扔下了,示意各位随意□□。 但是不要害他本人回家要跪搓衣板,榴莲壳和算盘。 记者们:“.........” 是的,这位著名的钻石王老五,风靡少女的黄金单身汉,之前从未声称过自己有对象,全城不知道多少狗仔跟着他,谁也没见他和什么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以至于对他私人身体健康的揣测,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小道八卦热点。 谁能想到,杜烬居然早就结婚了。 还是隐婚。 一群记者短暂的沉默过后,集体性地爆发了。布加迪威龙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间隙,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总裁助理被团团围住,像掉进陷阱的落单食草动物,他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不安地看着一支支递上来的话筒。 所有人眼神殷切地望着他,他咽了口唾沫,在全世界的媒体镜头前说出了他代表他老板的第一句话:“各位好汉,饶命啊。” 杜烬踩着点进的家门,他颇有些侥幸逃脱的戚戚然。 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语调平和地说道:“杜先生贵人事忙,何必路上这么赶,闯了三个红灯,又变道超车,回家迟了也没关系,还是安全要紧。” 杜烬脱了外套做到那人边上,拿起筷子夹菜吃,说道:“想要早点回家看你。” 那人继续说道:“是吗?我看袁小姐和柳小姐都很好,放美人鸽子可不是绅士的作风,你干嘛不吃完两位佳人的糖水再回来?” 杜烬被嘴巴里的糖醋排骨呛到了,说道:“咳咳,这排骨好酸呐~” 那人的脸红了,他说道:“嫌酸你去什么袁小姐和方小姐那儿吃去。” 杜烬反驳道:“顾云,你这样有意思吗?” 顾云当年跳崖摔伤了腿,这么多年都还在恢复阶段,于是甘心退居人后做杜烬背后的支持者,他也是今晚曝光的那位神秘总裁的隐婚对象,虽然他本人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处于八卦的暴风眼。 顾云破罐子破摔,说道:“对,我没意思,就你的红粉知己有意思。” 杜烬把吮完的骨头吐出来,调皮地眨眨眼,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摸准了顾云的脾气,说道:“她们再有意思,世界上也只有一个杜太太,毕竟......” 顾云:“毕竟什么?” 杜烬:“毕竟性向不对,不是兄弟就是姐妹。” 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