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暮暮隐苍山》 分卷阅读1 闲云暮暮隐苍山 作者:聊聊一 福安 三月初的楚都,已是雪消新绿,春花初绽。 洛水河烟波飘渺十里,河畔的意风水榭春风拂过处竹帘半垂,人影晃动。 少年公子们褪去了厚重的棉服,换上了鲜色春袍,轻袍缓带端的是个个无比风流俊俏。 此刻数人围成一团,不时地有低低哄笑声传来。 这风雅热闹的踏春小聚正行得如火如荼。 孙耘一手按着石桌上的小册子,身子微侧低俯,既防着被人夺了去,又纠结地想让人看个明白。口中嚷嚷着:“这册上画的可是楚都的十大美人儿,要看的一个个来!” 在场的皆是束发之年的各家小公子,眼见着议亲就在这二年了,自是对姑娘们有着别样的新奇。 夏长生脑袋凑得最近,扫过几眼后,有些不屑:“没名没姓的,胡乱画的谁知道有几分真假?”就算看上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提亲。 孙耘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这可都是世家小姐!名门闺秀!写上姓名坏了人名节,无端地招来麻烦。你若有看中的,私下尽管问,这姓名府地小爷我自是清楚的。” 夏长生才不管私不私,随手一指,带着三分挑衅的口吻:“这是谁?” 孙耘的嘴顿时闭得像蚌壳般,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往上掂了掂,这是要银子才能答的意思。 他这行为让刚才还闹哄哄的小公子们有些意兴阑珊,虽然都是殷实人家,但毕竟都是有出无入的学子,手中自是不宽裕,哪有问个人就要交钱的理。不由心中鄙视暗骂:这孙耘果然是孙家嫡亲子嗣,一般无二的财迷。 “嘿,人咱们又不认识,就算你告之了,还不知是真是假呢?” 不知谁插了这么一句,孙耘听了一时语窒。 见他吃憋,众人哄笑。 苏凡靠着夏长生笑得最响。 笑声刺耳,孙耘面红耳赤地极力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迅速翻过几页,手一抬亮着册子几乎贴到苏凡鼻尖。 苏凡冷不防惊得止了笑,细看几眼,皱眉骂道:“好你个孙耘,尽干些鸡鸣狗盗之事!”说罢抬起拳头就要揍人。 夏长生亦是定晴一看,乐了,撑着双臂挡在二人之中,笑道:“苏凡,这不是你家六姑娘么?!” 孙耘见苏凡的拳头一时落不到自己身上,遂得意地拎着册子向众人展示。 在场都为多年同窗,自是有不少人见过偶尔来书院抛头露面找兄长的苏家六姑娘。 苏凡恼了,既恼自家妹子没事不在府中好好待着,被人瞧了去,还被孙耘这个登徒子画了下来。亦恼孙耘这行径太无耻。若是别家的,他自是看热闹看得开心,可遇上自家的却有些脸面挂不住。毕竟都是娇养在府中尚未定亲的年轻小姐,不但被人画了像还被人品头论足,着实难堪。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女子被孙家这样以青楼为业的商户人如此轻浮地冠上美人之名,不但不是美名,反而算得上是毁誉了。纵不是自己亲妹,也让苏凡当场翻了脸,推攘着上前要揍人。 众人见苏凡动了真气,纷纷上前拉架,毕竟千年难得选了个吉日出游,可别因为这二人坏了事,扫了兴。 苏凡被制了拳脚不好动手,便隔着数人对着孙耘好一顿市井咒骂。 学富五斗的苏公子,骂起人来,也同样学富五斗不带重样。 孙耘费了老大劲才画了这几张图,半个铜板没见到反遭了一顿臭骂。自己怎么了?不过是凭着记忆画了几个姑娘而已,用得着把他当流氓么?! 孙耘鼓着腮绑子,瞪着苏凡道:“我不过是多看几眼画了张像而已,你这般大义凛然的正经,合该去那人面前说倒说倒。” “那人”两字一出,当下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自是知道那人是谁,在众小公子中间,简直是如雷贯耳,人生恶梦。 “怎么?不敢?” 孙耘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显得突兀,森然。 无人敢应。 “公子!福安大长公主来了!!” 数位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水榭中,哭天抢地惊恐万状,齐刷刷地大叫,如惊蛰之雷打在平静湖面上,瞬间激起千层浪。炸得众人里嫩外焦,稍作呆愣之后,来不及责怪孙耘这张招谁来谁的乌鸦嘴,齐齐遮面逃散。 夏长生还险些被自己的右脚拌倒,幸得苏凡一把拎住,抬眼一看,“糟糕!” 燕均秋这小子居然还躺在石椅上酣睡……这人从来就是心无旁骛,我行我素,先头这么热闹他在睡,如今这危急关头竟也还敢再睡! “均秋!”夏长生急急大喊一声,那人毫无动静,“福安来了!!!” 依旧睡…… 苏凡拎着夏长生往树丛深处跑,“别管了,叫不醒了。” 夏长生回头透过重重枝桠隐隐看见一团绯红向这边奔来,心下一急,再顾不上好友,脚底油一抹,赶紧溜了。 分卷阅读2 这位位高权重大长公主乃全楚都少年公子们的恶梦,当之无愧,没有其二。 珉楚国的公主们如今真是一个比一个彪悍。若说福泰公主行事还算得上顾及身份遮遮掩掩,那这位已被加封到贵无可贵的福安大长公主可是行事乖张得完全相当的不要脸面。 自半月前她当街把平阳候家的小世子抢回府后,便一战成名。从此各家小公子出门前定要先算算黄历,让家仆打探一番才敢迈出家门。今日明明听闻她要去大皇子家赴小郡主的满月宴的,怎地就放出来了? 据传福安公主府中面首无数,却还不知足,仍旧一个个把人往府中抢。那平阳侯小世子入府不过三日便又有新人进门,从而失了宠。 要命的是这福安公主年长的她啃不动不要,专捡十五左右相貌俊秀的少年抢入府中百般□□,供她玩乐。 这一去便是刀山火海,再无回头之路,如小世子般名声尽毁,连带着平阳侯也蒙了羞,当即将小世子逐出家门,改立了继妻生的小儿子承爵。 可怜小世子从此无家可归,只在公主府中以泪洗面孤苦度日。 这福安当真坏到了极致,下作到了极致,可偏生身份尊贵与一般公主不同,不论是公是侯,哪家撞上她也只有吃瘪的份。 夏长生躲在树丛中直跺脚,那燕均秋肤白貌美,堪堪十五的花季,当真是那福安公主口中的一道美味的菜肴。 只见那令楚都小公子们闻风丧胆的福安扎着两丫双苞髻,一身绯红褙子配上浅鹅黄百褶襦裙,项上还挂了个赤金长命锁,叮叮当当兴冲冲地跑进凉亭,环顾四周见没了人影,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不免一暗,转悠了一圈后待看到那个躺着熟睡的人,顿时双眼发光看呆了…… 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睡美人! 燕均秋只觉得两道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生生能把人刮下一层面皮,缓悠悠地睁开了眼…… 离自己鼻尖寸许的脸颊粉嘟嘟肉乎乎,温煦的阳光下淡色的细软绒毛清晰可见,一双弯弯的桃花此刻眼瞪得溜圆,见他睁了眼,那双乌亮的眸子更是呆上加呆,嘴角晶莹发亮…… 福安面色不动,心中砰砰乐开了花,这睁了眼是更好看了,真是令人垂涎欲滴啊。 燕均秋猛地绕开这位长公主,从侧面起身,掸了掸不沾半点尘灰的月牙白长袍,修长的指尖特意从胸襟抹过,指尖相搓,还好,没有粘腻湿润之感。 心下稍定,再次整了整衣衫,扶了扶本就已很端正的绿玉发冠之后,视若无睹施施然走了…… 福安吞了吞口水,随手抹了下嘴:“哎……”。虽叫不上人名来,但也不妨碍她干脆利落地扑上前扯住了少年的胳膊。 燕均秋回头,眉峰拧起,双眼盯着那双抓在他胳膊上的白胖爪子,目光如炬能灼出个洞来。 那胖爪子指如矮葱,指甲盖圆圆的剪得分外齐整泛着天然的粉白,因着用力这抹粉白比平日里更白了些,显然刀枪不入,反而嚣张地更紧了紧。 福安抓到了人一下子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说“跟我回府吧?”、“陪我玩?”,据以往的经验,没一个是不恼的。她可不能让这她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最美的美人儿给恼了,跑了。 一时词穷,只得仰着头腆着脸朝人讨好地笑,粉脸微绽,星眸撤辉,便是天边的云彩也亮堂了几分。 这一招一直以来所向无敌,便是皇上见了也无所不应。 可今儿碰到了铁石头,那人只虚瞟了一眼,移开目光,出手扒了搭在胳膊上爪子,嫌弃地掸了掸衣袖,漫步走了。 “哎……”福安做事向来一心一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当即小跑着赶到燕均秋前面,张开双臂拦在路中央,“别走。” 柳风轻拂,夹道杏花漫天如雪,红衣胜火。 燕均秋黑眸一睐,此路不通,当即掉头换条路走,福安跳着脚张着臂再次拦住…… 夏长生看着两人一来一去数个回合,一副恶霸当街强抢民男的样子,头上急出了汗,壮着胆子大喊:“均秋,快跑啊!” 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撂一边就行,回头跑了人她哪里还能知道是谁?总不至于一家家地敲开府门搜人不成?再不跑,等那骁勇公主卫队来了,便是想跑也跑不成了。 夏长生的胆子也只够嘹那么一嗓子,这一嗓子完,树丛里一阵兵荒马乱,人影幢幢,便再没了动静。 夏长生跑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因他这么一句,福安心中一急整个人扑上来挂在了燕均秋的胳膊上……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屹立,就是不撒手。当真不要她那张大长公主的脸面到极致。 福安熟门熟路地抓牢了人,仰头…… 幽静浓翠的林间光阴洋洋洒洒,少年公子沐浴着温柔的暖光翩然如玉琢晶莹剔透,眉目如画宛如天仙下凡,仙气飘飘洁净地不沾半点凡尘,只一眼便让人似曾相识地再难忘记,再不舍放手。 福安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迟缓,风不吹了,云不动了,树叶也不 分卷阅读3 摇了,周遭静谧凝固,唯有公子微扬的嘴角边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如一阵暖风徐徐吹入心间丝丝入扣,胸口渐渐浓烈的暖意带着从未有过的微痒。 福安呆愣地看了半天,才回神摇着他的胳膊问:“你家住哪儿?” 介于数回受挫的经历,想来这人是不愿去她府上的,到他家去找他也是一样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道理福安谙熟。再者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位小公子邀她去家中坐上一坐的,今儿也许能破例。 “你总这样么?”燕均秋垂目看着她,突兀地开口,声音清冷,仿佛一下子天地间就只剩下这如淙淙冷泉般的清音。 “啊?”连声音都是独一无二的好听,福安顿时又呆了,在对方愈来愈冷的目光下,才打了个颤回过神来细想了下,偏着脑袋老实道,“还没人愿意过。” 燕均秋长眉微扬,却是冷笑:“不愿你就逼人家?” 这人笑得如破云圆月般美,却是冬夜之月,冷的。这冰冷美丽的笑让福安觉得分外冤枉,忙摇头道:“没有,他们不愿本宫从不强求。”从不要求登堂入室,尽管她是大长公主,从不以势逼人。 对面的人更冷了,挑唇讽道:“这么说那些人都是自愿入府的?” 福安连连点头,也听不出讽意,平日里谁敢没事去讽一个不干正事,空有其名却身份尊崇的小丫头片子大长公主呀。 所以大长公主至今还不明白这世上还有讽刺一说,更不知还有人胆敢当面讽她。只觉得眼前的人,似笑非笑的样子有些惑人,更美了。 “你愿意跟本宫回府当本宫的面首?!”此刻被美色迷惑的空脑壳浑浑噩噩反复掰扯后理解到的便是这个。福安顿时双眼发亮,波光粼粼地眯成了月牙儿,眼尾上挑,甚是期待。 燕均秋额间青经一暴,又惊又怒又屈辱。 回府,两字太过响亮,远远跟在后头的公主卫队齐刷刷地往这边而来。今儿已陪了公主不着调地闲逛了一圈了,谁不想早些回府歇了差事松快松快?于是乎步调齐整,表情一致的快乐兴奋…… 燕均秋脸色铁青,朝卫队瞪了一眼对着福安狠狠摇头,“休想!” “休想”,“不要”,“不愿”这些个从小公子们口中吐出来的词,福安听多了还是深刻明白的,就是不高兴陪她的意思。 可眼前这个,嗯,唇红齿白,绝无前有的美貌……嗯?……有些舍不得松手…… 嘶……还没等她想好,这人居然胆大妄为到扒开她人,甩手跑了?! 大胆! “追!”福安手中抓着扯落的半截袖口,扬手一声令下。 于是大长公主领着她的卫队精神抖擞满楚都地追一衣衫不整的美貌少年,成了平阳侯小世子后又一让小公子们闻风色变的“美谈”。 最后大队人马越过蜿蜒曲折的洛水河,穿过熙熙攘攘的永平街,在燕质子府门前堵到了少年。 少年脾性很大,青白着脸,气喘吁吁地甩着半截衣袖,“砰”地一下关上了大门…… 均秋 第二日大早,燕一开门,门外便滚进一个糯米黄团子。 黄团子裹了裹身上的鹅黄彩凤披肩,汲了汲鼻子,掏出半截月白色的破布,嘻笑着道:“今日本宫来是还东西的。” 晨间雾气未散。 长睫如扑闪蝶翼,那桃花眼微微向上灿烂地铺陈开来,一色的期待。 燕均秋别开眼,冷着脸不接。 黄团子目光从燕均秋脸上转了二圈后移至他肩上的书包,将破布重新揣入怀中,自来熟地咧嘴笑道:“本宫陪你上学玩儿。”得不到答复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嘻笑道:“长这么大本宫还没上过学堂呢。” “不用。”这回燕均秋倒极冷淡地应了声。 无知无觉的黄团子探头探脑地朝府里张望,“你也一个人住呀?”大有登堂入室欲行鉴赏游历一番的意味。 燕均秋回身关上门堵住了那道好奇的探究视线,抬脚往学堂走。 “均……秋……”。 燕均秋心尖莫名一颤,顿住脚步回头,只见黄团子福安顶着两个花苞髻,髻上淡粉纱花在晨风微微作颤,两侧坠下的流苏儿晃晃荡荡,小短腿奔奔跳跳地仿佛从久远的地方跟了上来,轻轻巧巧地再唤了一声,“均秋!” 唤完,她自己便先嘻嘻乐笑了,“这名字听着耳熟又顺口,真好。” 燕均秋执着书包肩带的手紧了又紧,随即面无表情转身继续往书院走。 身后跟了个尾巴,尾巴后面又跟了大队侍卫,且是在发生了昨日那样惊天动地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事件后,一路上,燕同学愣是没碰到一个同窗。 平日里热热闹闹通往行云书院的路上,此刻冷冷清清,就连卖早点的少年小哥也跑了,换上了老汉。 燕均秋瞧了眼老汉,老汉忙吆喝:“公子进屋喝碗热浆吃个包子吧,小店今日还没开过张呢。”拜公主所赐,今早这通往珉最顶尖学府的大街上 分卷阅读4 愣是没个主顾。 燕均秋闻言朝身后的小尾巴瞥去。 老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精致之极通体尊贵的小人儿。 片刻之前,这路上还是人山人海,突然间“福安公主来了!” 少年学子们互相奔走相告,惊慌躲避。就连隔壁王老头店中的腌菜坛子里也藏了两名俊秀的小公子。 这气度,这年纪,这时辰还敢当街行走的,必是学子口中的大长公主了。 老汉一哆嗦,下意识地躲到了柜台后,人蹲在地上听到了那一声清润又响亮的“嗤”笑,这才红黑了脸讪讪走了出来。 那小尾巴见燕均秋人停在了早点铺,一声欢呼,扯着燕均秋跑了进来,坐定后问:“均秋要请本宫吃啥?” 没人回答。 福安笑着转身吩咐战战兢兢胡乱行礼的老汉,气吞山河:“把好吃的全端上来。” 老汉起身愣了愣才为两人端来了两碗浆两笼热腾腾的小肉包。倾其所有,店内只卖包子与浆。 福安捧起浆碗尝了一口,皱眉放下。见燕均秋坐着不动,问:“你也觉得不好吃么?” 仍没人应声。 福安不以为意,从兜中掏出一方帕子,打开帕子露出一块掌大的乳色糕点,伸手递至燕均秋眼前,乐呵呵地道:“这个给你。” 燕均秋只垂目瞟了一眼,便拿起肉包咬了一口。这甜得腻死人的牛乳糕,他从来就没爱吃过! 福安的失望只在瞬间,瞬间之后便把乳糕塞进自己嘴里。一块下肚后,还细心地从帕子上挑了落下的糕屑粘着手指放进嘴里,意犹未尽。 吴嬷嬷身子不利索了,按宫例得回乡养病,下回能吃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燕均秋见不得她这副馋相,目不斜视,三五口一笼包子下肚,就匆匆起身。 福安赶紧跳起来尾随。 老汉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跺脚愤怒却不敢出声,开了张没收到钱不说还陪了一笼包子一碗浆。 这福安公主当真坏得可以,抢人不算还抢肉包! 行云书院乃珉楚最大书院之一,收的大都是权贵世家子弟,难得是书院学风清正,夫子个个学识渊博,是以行云书院的学子科考上榜率向来居高。 今日行云院长大人刘夫子站在书院门口哀叹,自从有流水书院这个对头横空出世后,行云是越来越不景气了,今儿愣是没见一个学生来书院,请假条子倒是一大堆,什么婚丧嫁娶、病弱腿瘸无所不有,反正就是各种理由表示:老子今天不来了。 这帮在米坛里的长大的不知人间疾苦的臭小子! 刘夫子等到天荒地老,巷子口总算转进一个背着书包的人影来,端的是玉树临风,风华绝代,意志坚定!赶紧迎了上去,感动的热泪盈眶,“燕均秋你来了。” “夫子早。”燕均秋行礼。 “快进,快进。”刘院长侧身避开了他这礼,忙请人进门。 燕均秋一脚刚跨进门…… “哈!”后面跳进来一人。 刘院长刚想训斥,谁家的丫头如此无礼,待看到来人项上的金锁,明晃晃“福安”二字,终于明白今日为何没学生来了,不怪那帮臭小子,只恨敌人太强悍,腿一软,“小民参见公主。” 福安笑嘻嘻地叫起,跟着燕均秋大摇大摆往里走,刘院长呆住,不知道该同情燕同学招惹上这么一位主,还是该同情自己惹上了这位后这书院怕是要关门大吉了,自己要丢饭碗了。 燕均秋今早上的琴课。 楚人尚武,因而陆先生的琴课选的人并不多。今日只来了一名学生,向来和善他也不以为意。那学生上个课还带了个俏丽的小丫嬛来,向来和善的他也只是皱了下眉便只当没看到了,专心授起课来。 陆先生很喜欢像燕均秋这样好学又聪明的学生的,教得十分尽心。 一教一学,琴声悠悠…… 一边的人今日艰难地起了个大早,悠缓琴声如催眠符咒,不过片刻已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 福安醒来时早就没了琴音,屋里静悄悄的,抬头不见了燕均秋,立马起身去寻,却因趴得太久了腿脚酸麻,一下子又“哐当”跌坐在椅上。 “嗤”声音极轻。 但福安向来耳力不错,循声看去,只见燕均秋正独自坐在窗边练字。 洁白的素宣,修长的手指,牙白色的指节,微突的腕骨,薄唇挺鼻,乌眉斜飞,长睫如羽掩了小半微长的杏眸,如画般的美人,福安只觉得好看之极,颠颠地跑过去,却连喘气也是轻轻地,看着他一笔一画地书写着…… 极静,却也不静,福安能听到窗外鸟儿的鸣叫,蜜蜂穿越花儿间嗡嗡声,少年微微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渐快的心跳声…… 近午膳时分燕均秋才停了笔,抬头撞见到那张微红呆愣的俏脸,不知为何耳根亦有些发烫,燕均秋缓缓呼出一口气才将这发烫的感觉压下。心道任谁在这般直白大咧咧的目光都会不自在的。 分卷阅读5 瓷白的笔架上轻微的触碰声让福安的目完从少年身上挪开,她拿起写满字的纸张。 墨香阵阵,福安用力地嗅了嗅才去看上面的字,似懂又非懂。 歪头看着神色淡然的燕均秋称赞道:“这字写得好看,本宫都认得。” 又是一下轻“嗤”。 “本宫不光认得,还会写。”被美人儿轻嘲福安自是不服气,坐下执笔照着写起来。 燕均秋瞥了一眼,莫名记起那位曾说过“若字写得好,哪怕肚里没多少墨水也会被当成个有学问的人。” 看了福安的字他不禁心中莞尔,这字可真算不得好,那位定然想不到。嘴上却依旧讽道:“公主府里没夫子么?” 珉楚公主们府中都有专门教授各种课业夫子。福泰和福宁都是有名的才女,一手簪花小楷堪为闺中典范。 福安当即气得扔了笔腾地站了起来,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怀念地嚷道:“夫子走了之后本宫便再没夫子了。” 能让福安唤作夫子的唯有先皇的近臣吴瀚墨,他是福安从小跟到大的夫子,两人极为亲厚,前年人便没了。想不到宫中竟没有给她再另寻夫子。 燕均秋淡淡地想着,低头望着素宣不语,虽是初春无端地染了凉凉秋意,静默片刻后起身收拾东西,仍淡淡地道:“托你的福,今日不用上学了。” “哦?”放假乃学生最高兴之事,上了平生第一天学的福安却无比失望,亦步亦趋地跟着燕均秋眼巴巴地问,“那咱们明日还来么,本宫以后也跟你一起上学好么?” 刘院长候在屋外,冷不防听了这么一耳朵,急得汗都流下来,忙上前结结巴巴委婉地对福安道:“公主大驾光临,大家惶恐之极生怕怠慢,一不小心怕冲撞了大驾,所以学子们都请了假……”。避祸去了。 福安往四周瞧了瞧,来来往往果然只有年长的夫子,没个少年学生,当然除了身边这位漂亮得足以以一敌百的。 “本宫,晓得了。”福安平静了然地道。 刘院长擦了头汗,心道:这位公主也不像传说那般蛮横不讲理,且闻弦歌而知雅意,十分地聪慧。 沈钰 第二日,刘院长依旧收到了各色假条,但因着那句“晓得了”,他仍满怀信心地等在院门口,待到开课时分,才见到三道人影,足足比昨日多了一个! 这便是福安口中晓得了,这么多先生只教一个学生确实太浪费了,于是乎她从府上带来一个现成的。 平阳侯小世子沈钰。 沈钰原本就是行云书院的学生,自从被福安掠进府后还是头一回露面。 刘院长瞠目结舌地看着沈钰,这小世子脸上怎还有淤青?虽然已淡了,可依稀能看出当时的惨状。这是被人虐打了? 目光移至大长公主福安,依旧人畜无害的一张笑脸。但此刻刘院长能看清她那天真笑脸下隐藏的暴虐。 待看到燕均秋时,心中又是一凛,这素日温润的贵公子已经把暴虐摆在了脸面上,长眉竖起,目光冷冽得能冻死个人,生人勿近,谁近谁倒霉。 这下他能肯定,昨晚遭受非人虐待的人必是这位虐在心里的大长公主新欢溯燕三皇子。 可叹,新欢不敌旧爱啊。 沈钰遮着原本就遮不住的脸面,微瘸着腿很不情愿地进了门。 刘院长这才看清小世子不光脸伤了,这腿也伤了,他对这种身残志坚的行为很是感动与谅解,掂着手中厚得拿捏不住的请假条,这寻常学生没事还找个理来逃学呢。 见沈钰往右边走去,福安扯着燕均秋要跟上,燕公子用力拂开搭在衣袖上的胖爪,冷着脸目不斜视地转个弯往左边走去。 “均秋……”福安虽不明白燕均秋今日为何脸色比昨日更难看,但也不妨碍她不带犹豫地小跑着跟上。 今早风向逆转,新欢险胜!刘院长心道。 刘院长看着座下的三人心塞得喘不过气来,一人正襟危坐神思不属;一人一本书将脸面遮得严实;一八趴在日头底下的课桌上暖哄哄地睡得昏天黑地。 平日里要有学生胆敢在他课堂上睡觉定是一顿好打。但这位扎着花苞髻的,他着实不敢,甚至连喉咙也放轻了,生怕吵了这主的好眠。 今日这一天是刘院长最为忙碌的一天,诗书礼数,琴棋骑射全由他一人教学,今儿不光学生,连带着夫子看学院被威名远扬的大长公主缠上,估计前途渺茫也卷着铺盖跑了。 刘院长忍着心中暴躁长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决定趁福安睡着的一段时间好好地与两位罪魁祸首交流交流,看能不能舍了这两货,换众多学生与夫子的一个太平,救书院于水深火热,但愿这二人有舍己为人的雄心。 瞧了眼燕均秋绝算不上好的脸色,刘院长转坐到了沈钰桌边,扯了他遮脸的书本,满脸的为你着想的神色,和气地说道:“沈世子啊,你这伤不轻啊,不如回府休养几日再来。” 沈钰在公主府住了几日,亦染上了公主直愣 分卷阅读6 愣看人的毛病,刘院长忍着如芒在背的不适,顶着他渗人的目光贴心地柔声道:“这一两天不行,三五个月一年半载也是没问题的。” 沈钰终于敛了目光,垂头揉着鼻子嗡声道:“学生无处可回。” 哦,还真是,沈钰因坏了名声被平阳侯赶出家门了。 刘院长心道:其实在公主府当面首休养也是一样的,对书院来说实无甚差别。 但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知书识礼的夫子,嘴上是绝不能这么说的。岂能把让学生自甘堕落的话摆在嘴上?! 刘院长偷瞄福安一眼,还在睡…… 遂凑近沈钰体贴地轻声道:“夫子可以帮你去侯爷那儿说道说道,这实在怨不得你。若不是你被掠进了公主府坏了名声,你父亲怎么可能夺了你的继承权赶你出门……” “什么!?” 凑过来一毛茸茸脑袋,刘院长吓了一大跳。 那脑袋晃了晃,髻边珠花乱颤。 “沈钰,原来你爹也一样把家业留给别人了么?” 瞧福安这话说的,刘院长慌忙跳脚起身把门窗关了个严实。 上奏天听,便是个杀头之罪。 “那是我弟弟……”沈钰气弱。 福安眨巴着眼,扁嘴道:“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对你好……”声音渐低,“更别说是隔了数重肚子里的人了……” 燕均秋闻言侧首看了她一眼,见她忽地又高兴起来,对沈钰道:“不如本宫去把你弟弟抓了,然后你便可以回府了。” 刘院长不厚道地暗忖,这倒是个好办法,两个儿子都一样的毁了声誉,总不能把两人都赶了,空留下一大把家业。亦不能厚此薄彼,只赶一人,若真这样御使都能谏死沈候爷。到时少不得把沈钰这嫡长子接回家。 刘院长惋惜地看了眼沈钰,其实沈钰除了福安那档子事,还当真是个品性兼优的好孩子。 这边福安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就要上街逮人。 “嗤……”又是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声。 沈钰忙站起来拦住福安,淡青的肿脸上抹了把奇异的红色,青红交杂,像只生坏了的苹果,“不用。” 她这一闹,外边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 “那你的意思是要长久地呆在公主府!”福安一声欢呼。 沈钰的脸色顿时青得更青,红得更红简直像只坏透了苹果,在燕同学与刘院长冷然与惊悚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朝福安泼冷水,“也……也不是,暂且住段时日。” 福安狐疑地看着他的脸色道:“没关系,你爱住多久都行,等哪天你想回家了,本宫便把你弟弟和你继母都弄进府,狠揍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不让你回家。” 好凶残,难怪大家一提起福安便退避三舍。 沈钰慌忙摇手,“不用,不用。” 这殴打继母幼弟的罪名他可承不起,作为行云书院道德典范的他宁可弃了家业。 “你别怕,本宫定不留后患,揍到他们不敢吭声为止。”福安拍着胸口保证,又道,“本宫的爹爹说,但凡不是亲娘都不会待孩子好的。” 听到她爹说。 大家静默,凡是她爹说的必定是不敢不对的。 良久刘院长才想起自己的初衷,于是对着这位凶残又时常脑筋走偏的大长公主堆起笑容道:“自从公主光临书院后,小院蓬荜生辉,整日忙着接驾,前日学生都跑了,今日连带着夫子们也遁了……公主您看……?”话是忍不住越说越直白。 福安脑子有些打结,狐疑道:“这不好么?院长脱了这些琐事可以专心教我们三。” “书院很大啊……”刘院长震惊于公主不懂经济,不通人情世故的想法,张开双臂跺着脚提醒,“小民与夫子们也该有份养家糊口的差事……”。 福安疑惑地侧着脑袋,一脸纯良地仔细看着刘院长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 “嗤”燕均秋又是一声冷笑,直言道,“院长是在让你以后都别来了。” 他起身越过沈钰站在福安面前。 少年身量硕长,遮挡了阳光,将福安笼罩在自己阴影之下。 福安感觉丝丝冷意从脖颈处钻了进来,少年的声音却比这丝冷意还要冷上十倍。 “公主行为肆意无状让人闻风丧胆,有公主在,书院哪还有人敢来上学?都怕被你掠进了府!” “均秋……”福安嚅嚅地唤了声,愣了许久,才又扬着脸笑着跑开了,“明日我让大家都来上学。” 第三日早晨,燕均秋打开府门意外地又瞧见了福安。 福安脚边放了一匣子,见他出来忙笑着上前道:“均秋,本宫给你带包子来了。” 说着她打开匣子,取出一笼热腾腾肉包子递给他。 热气氤氲,眼前的人笑得没心没肺,目光却又纯净之极,如一汪清泉,一眼便能瞧透内里的欢欣。 燕均秋静静地瞧着她,双手负在身后,不接。 清 分卷阅读7 晨微凉的阵风吹过,吹散了笼间的烫人的热气。 福安急着直跺脚,“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燕均秋这才伸手拿了只包子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后,胸腹间涌上暖意问:“一大早怎么弄来的?” “本宫让沈钰上你们书院那条街上买的。” 刚拿到手的第二只包子瞬间被扔回了笼内,燕均秋嫌弃地擦了擦手,疾步走了。 “均秋!”福安跟上问,“你不喜欢吃肉包子么?那你爱吃什么?” 燕均秋闻言忽地转身。 福安跟得紧差点撞上,幸好及时刹住,只见那人微微俯身,几乎与她鼻尖相抵,咬牙道: “楚易绿你自己去想。” 我爱吃什么,你自己去想。 …… “均秋。” 燕均秋猛地回头瞧去……却只见夏长生蹲在街角叫他,探出半个身子往他身后张望一番后,确信无人跟随,这才走了出来。 “那个……你没事吧?”他问。 燕均秋亦是再往后看了看,看清楚无人后才冷冷反问:“能有什么事?” 一个小丫头而已。 夏长生讪讪,“这坊间传得难听……”见燕同学脸色差得厉害,不用搬舌说下去,他大约也知道到了。于是转口安慰道:“再怎么说你也比沈钰强上些,沈钰自从被福安看上后便被关起来了……再没能露面。” 燕均秋想到那下肚的肉包有些反胃。 “兄弟想开些……”夏长生拍着燕同学的肩,继续安慰道,“那谁……听说长得着实不错,比另外两位好太多了,你……也不算太吃亏……别太想不开。” 有了夏长生的开头,同窗们陆陆续续围上来,拐着弯地问长问短,调笑着打听一番。 对此燕同学脸黑如锅盖一样,嘴巴闭得像蚌壳一般。 竟还有一位仁兄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道:“若不是我娘以死相逼把我关在家中,想来凭我的姿色如今已能和公主攀谈上几句了。” 这一番话让行云书院素来三观奇正的同学们瞬间掉转矛头,纷纷与这位同学讲摆事实,讲道理,定要灭了他这种自甘堕落的想法。 面首,在遍地权贵的楚都比小倌之流强不了多少。但凡有点家世,有点骨气的人势必离这二字远远的。沾了这二字,不光被人耻笑,要紧的是按楚朝不成文的规矩,必会绝了仕途,连带着家族亦蒙羞。而这些,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绝不会替人着想的。 燕均秋借机得以脱身,拧着脸进了书院。 上学 一连数日,行云书院里不仅个个学生都来,连带着对头流水书院里的学生也跑来了。 刘院长乐不可支,当日放学时分留下了燕均秋。 手里拎了个大红礼盒,笑道:“均秋,为感谢公主对书院的照拂,这点礼物麻烦你带给公主,聊表谢意。” 这几日他瞧得明白,这新欢还是很给力的。 燕均秋脊背挺得笔直就是不接。 刘院长以为他不明白,解释道:“多亏公主这几日去了流水书院……” 剩下的……燕同学这么聪明一定明白的。 燕均秋脸色有点僵,手指泛白抓紧书包仿佛要拧出水来,问:“她又逮了谁回去?” “没……”刘院长忙替福安澄清,“公主只是每早站在流水书院门口,帮那里的夫子点花名而已。” 一个个姓谁名啥,长相如何,家住何方,都得过了大长公主的目才能入学。 嘿嘿,这一下流水书院学生跑了精光不说,还有不少学生来行云交了束脩,转头来了这里。书院可以不上,书却不能不读,一个个都指望科甲高中,出仕呢! 当真让人扬眉吐气,赚了个盆满钵满。 刘院长手中拎着沉甸甸的礼盒,满脸红光叹道:“其实这大长公主远不是传闻那般,想先皇还在世时,谁人不夸她惠质兰心,贤淑可亲……不过才短短两年多竟被人毁誉成如此……” “唉……”刘院长脸上红光稍退,捧着礼盒又是长叹一声。 燕均秋的脸色仍是不好,“她与学生无干,这礼学生带不到。” “怎会?公主待你明明不一般,怎会不来纠缠……”刘院长看了眼脸色发青的燕同学忙改口道,“不来找你……” 燕同学仍不松口。 刘院长想了想道:“莫不是你怕夫子的这份礼不合公主心意,届时公主迁怒于你。” 这么一说,刘院长自信地打开了盒子。 燕均秋眼风一扫,金光闪闪的两大字“女诫”。还是一整套典藏版的,遂面无表情地道:“夫子这是想要学生去送命了。” 刘院长忙道:“怎会?这书给公主读正合适!” 补偏救弊,再合适不过了。 “什么呀??” 刘院长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一团火立在了自己跟前。 分卷阅读8 福安穿着一身火红的襦裙,头上两丫髻上分别戴了两朵火红珠花,看都没看就弯眉笑眼地接过礼盒,抱在怀中道:“刘院长这是送本宫书本,让本宫明日来上学么?” “不是……”刘院长慌了。 “喔,本宫明白了,这书是课业,明日待本宫来上学,夫子要考教的。”福安掂了掂手中的书册,好重,遂道,“这忒多,本宫今晚学不了这么多,明日要答不上来,望院长与夫子说个情。” 刘院长哪里还敢再把人招来,忙摇头辩解:“公主……” 没等他往下说,福安眉毛一竖,眼一瞪,脚一跺顺势一碾,烫金莲的绣花鞋下一只青绿毛虫瞬间浆汁崩裂碾成了一团糊糊,“本宫最讨厌有人忤逆本宫了。” 刘院长打着寒颤咽下剩下的话。 福安扬着下巴吩咐道:“明日本宫和均秋一道上课,他上什么本宫便上什么,记得让人给本宫留张满意的课桌。” 这是要方圆三尺之内无人打扰了,这会儿刘院长深谙其意,哼哼应下。 燕均秋一声冷嗤,问:“公主不看看院长送的礼物?” 福安低头看了一眼,《女诫》?看这书名她还是懂点的,紧紧臂弯,将书抱得更牢些,免得一时不痛快当着送礼人的面把礼物给砸了,毁了自己在美公子面前温柔和善的形象。 她一双桃花眼微眯,幽幽凉凉地道:“记得父皇曾说过,女诫不过是哄别家女儿读的书,他的女儿何需如此?……反倒堕了他的威名。” 一阵凉风吹过,刘院长心中哀道:难怪珉楚的公主一个赛一个彪悍,这个被她先皇亲爹层层加封后成为独一无二“大长”公主的,最小最尊贵也最为彪悍。 福安公主府的华贵马车与卫队缓缓行在街头,本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夕阳将走在最前头两人的影子拖得硕长,冷清却不孤单。 燕均秋回头,见抱着书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福安,忽地顿下脚步,冷笑着问道:“楚易绿,你这般张扬胡闹,萧子风不管你么?” 福安讶异窘迫,低头蹭着脚尖,气焰全无地低声道:“萧哥哥出门办事好些天了。” 难怪,燕均秋闭目怅然。 …… 次日清早,燕均秋打开门再次见到了多日不来送早点的福安。 一身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蓝白相间的学子服,一头乌发像自己一般悉数扎起,裹进靛蓝色的布巾里。 明眸皓齿,少了女孩儿家的娇气,多了三分出尘清儒。 她手中提了个食盒,见人出来弯了眉眼,打开食盒兴冲冲递到他面前。 食盒中光溜溜的一只五色彩釉大碗里盛着白花花的粥,上面却连片酱菜叶子都没有。 燕均秋扫了一眼。 福安笑道:“上回你不爱吃肉包子,沈钰说你可能爱清淡些的,本宫估摸着这白粥怕是最妥当的了。” 燕均秋直接越过她出了门。 福安赶紧扔了食盒追上来,拦在燕均秋面前,转了个圈,得意地问:“均秋,你看本宫这身打扮可好。” 燕均秋瞧了一眼,不语。 “这可是沈钰出的主意……” 燕均秋用手紧了紧书包带子,没等福安把话说完,绕过人目不斜视地走了。 福安的目光在同样一身学子服的背影上转了几圈,顺着背上带子落到了青布书包上,顿时跺脚大喊:“来人,本宫少了只书包。” 公主府侍卫于良佑小跑着过来,忙顺毛道:“公主息怒,臣这就去办,公主定能马到功成。” 刘院长觉着今早天气特别的冷,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却冻得人手脚发僵。 他忐忑不安左顾右盼,先是见到了沈小世子,还好是一个人来的。 过了半盏茶时间,远远地看到燕均秋也一个人来了。 刘院长看了又看,终于舒了口气,大长公主没有跟来,看来昨儿不过是小丫头开的玩笑,作不得真。 “均秋啊,今儿一个人来的啊。”刘院长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 燕均秋走到刘院长面前面无表情地行了师礼。 身边的一个小少年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这谁?有没有交束脩!? 待人抬起头来,刘院长打了个激凌,连道:“不敢不敢。” 见人这副打扮又回头看看身后“行云书院”的招牌,刘院长的膝盖僵直了,只低头微微侧开俯身。 福安见他知情识趣咧着嘴直笑。 “公……公子”于良佑气喘吁吁跑来,递上青布书包。总算赶在公主入学前弄来了书包,不光搞了个和燕公子一模一样的,而且里面连书本都备齐了,妥贴地很。 福安背上书包,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燕均秋的,相差无几,对着于良佑笑道:“挺能干的啊。” 能得公主夸赞于侍卫心花怒放。 燕均秋目光在书包上兜了两圈,冷冷扫了一眼两人,抿嘴 分卷阅读9 往教室走去。 燕均秋与福安来得不算早,教室里好多学生都到了,三三两两围成几团,高谈阔论。近日热门话题已由“小世子在大长公主府的悲摧生活”改为“论燕均秋与福安大长公主一二三四五诸多事。”绘色绘色,唾沫横飞。 在教室后面靠窗的角落里,单放了一张书桌,桌边整齐地放两张椅子。 闹哄哄的教室里唯独这处安静,无人落座,无人靠近,皆因上面写了“燕均秋”三个大字。 燕同学自衣衫不整地被福安公主追了个满大街后,便开始与同窗们拉开了距离,此刻被独坐一桌也不算突兀。 冷不丁教室里突然冒出主角,大家自动尴尬禁声,齐行注目礼,燕同学倒在一众心思不一的目光下坦然落座。 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一白嫩嫩的稚气少年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身边。 这是谁?哪家的?有些面善,但不认得。 人虽不认得但这书包夏长生却是熟得很,这分明是自己早上被抢的那个新书包! “笃笃”夏长生来到两人面前,轻扣着书桌问:“这位是谁啊?好生面善。” 燕均秋只当没听到低头收拾课业。 有人开口询问,好奇的同学们都趁机围上来,听个明白。 “要你管?”福安瞪着眼晴。 “哟哟哟,人不大脾气倒不小,我说你来甲班,这么小年纪课业听不听得懂啊?”夏长生盯着书包问,直想等他打开书包翻出写着“夏长生”名讳的课本来,捉个人脏并获。 少年并不遂他心愿,将书包随手扔在一边,撑着脑袋看着身边的燕均秋,厚着脸皮道:“我是来看均秋的。”均秋长这么好看,百看不厌。 言语直白,目光如炬毫不避讳。他这么大咧直言,众人倒也只当小孩子胡言乱语,哄笑了一阵,并不多作他想,毕竟燕同学是行云书院的头号招牌,很多姑娘家都借口进书院偷偷看他,便是男儿们见了亦是免不了多瞧上几眼,自嗟自叹的:人美,聪明,课业好,就是有些冷清,但山巅之雪自是这般地受人仰望。 这新来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看傻眼了,不足为奇。 燕同学素来万众瞩目惯了,这会儿也算镇定,那在晨光中晕了些许薄红的俊脸依旧如常般淡淡的,修长的手指翻开课本,眼睫颤颤默不作声地认真看起来。 夏长生再度把桌子敲得“笃笃”响,“你怎么认识均秋的为何从前没见过,叫什么?”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相看美人儿? 福安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恼道:“还不是那日在洛水水榭……” “哎,哎……各位同学,”沈钰一头大汗地从人堆里挤进来,拱手道,“这是我家远房表弟,日后随咱们一同读书。” 夏长生一看这少年有人认领,想着夫子马上要来上课了,便不客气地指着书包对沈钰道:“他抢我的书包。” 沈钰对这种明抢的行径显然有些不大适应,老实地打开书包一看,果然是夏同学的大名。他捏着被福安一把死死拍在桌上的书包不知所措。 “松开,还给他。”声音清冽,不容置疑。 夏长生:果然好友一开口,气场强大。 小少年松开了手…… 夏长生取过书包,感激地看了燕均秋一眼,又顺带着白了沈小表弟一眼。最后眼见夫子身影在门边晃动,慌忙回了自己座位。 受了白眼的福安竖起胖手指,指着人的背影怒道:“这人居然敢以下犯上!看本……” “坐好。”燕均秋出手掰回她的手指。 福安指间一阵温热,低头见一只白暂有力的大掌握紧了自己的胖爪,忽地泄了怒气,红着脸低声问:“这是在牵本宫的手么?均秋……” 声音软濡带娇。 燕均秋猛地松开手,全身汗毛倒竖起。 …… 胆小 甬道清幽,两侧翠竹葱郁,尽头便是书院东院的厕室。 夏长生与苏凡几人沿着小径匆匆而来,离厕室数步之遥时,忽地从竹林里走出个人来,拦住他们道:“这儿不能去了。” “均秋,怎么回事?”夏长生怪道,不久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不能去了? 燕均秋身板挺得比竹子还直,正色道:“净室坏了正在修缮。” 夏长生抬眼瞧了瞧前方紧闭的大门,叹道:“既如此只好多走几步北院那边。” 众人闻言,纷纷掉头往回走,课间休息不过才一刻钟,这去北院一来一回得耽搁不少时候,慢了怕上课都要迟了。 夏长生走了几步,发现燕均秋并没有跟上来,依旧像门神般挺立在净室门口,遂隔着长长的小径大呼:“均秋,还不快走,再磨蹭要误了宋夫子的礼课了,他可是个不管不顾的暴脾气,要训人的!” 当堂受训,十分地折颜面。 尽管燕同学身份特殊,但也保不齐宋夫子牛脾气上来,铁面无私狠剥了人脸面。 分卷阅读10 均秋他素来要强,爱惜自己的名声和颜面,如今名声去了大半,这颜面若再折了,实在让人不忍。 夏长生说完停下脚步,向他招手示意“快走”,燕同学仍立得跟修竹一般一动不动,满腔热忱的夏长生急了,跺脚道:“既如不了厕,你老守在门口作什么?” 苏凡几人听到动静,纷纷停下脚步,分外齐整的疑惑眼神,回头朝燕同学看去。只见燕同学向来崩泰山亦不改色的脸颊渐渐红了,顿了又顿才缓缓迈了步子,夏长生等不及,跑回来扯着他胳膊往北院去。 燕均秋难得的一步三回头,不舍离去。 待他从北院回来,直到策论课开始时,仍不见那人回来。虽时有嫌弃但人既然来了空荡荡独坐反而让他心中不安了。那人纵是我行我素惯了却也知晓分寸,不会不告而别。即便是自个儿脱不开身,亦会遣人来知会一声,怎会眨眼工夫音讯全无? 况且是他先失了信,未有守门等候。她身份特殊,意外不得。 燕均秋想来想去,不安更甚如坐针毡,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起身向宋夫子告假。 宋夫子闻言额间青经一暴,正要开口训斥,想起今早刘院长召开全院夫子紧急会议的中心主旨,调了调呼吸,吁出一口气,才拧着脸勉强点了点头。 居然同意了,还不问缘由,学子们个个惊得掉了下巴。要知道宋夫子可是整个书院最难说话的人,寻常迟到一会儿就会被他义正言辞地好好训上一通,更不要说中途无故退堂了。 在同窗们看神人般诧异的眼光中,燕均秋快步而出。 竹径依然幽静,尽头的厕室大门竟破天荒地落了锁,铜锁锃亮刺目,燕均秋急步上前扣了扣门:“楚易绿。” 无人应。 燕均秋心中一骇,耳朵贴着门板屏气细听,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便又唤了声:“楚易绿,在里面么?” “均秋,门打不开了。”声音又细又弱,隐隐带着哽咽。 寻到了人,燕均秋心下一松,捏着紧扣的铜锁安慰道:“你稍等,我这就去取钥匙来开门。” “别走……” 燕均秋失笑:“不去取钥匙怎么开门,难不成你想在里面呆一辈子?”随即便转身离去。走至转角处,正好遇见刘院长。 刘院长讶道:“均秋,这时辰你不上课,出来溜达作什么?” 燕均秋道:“适才发现东院净落锁了。” 刘院长闻言“噢”了一声,带着些许自得些许不自知的掐媚讨好道:“夫子今早特意命人重新打扫了净室,刚才还亲自去落了锁,想着以后这间便独归置给公……噢噢噢……你们……用。” 一个“们”字特意拖了长音,眨巴着眼睛,让人心领神会,这是专门给福安用的,当然燕三皇子不避嫌的话也尽可以用。虚咳几下又道:“劳烦均秋跟公主说一下,便道,让她放心,一切夫子都会为你们悉心打点好的,有什么不受用的地尽管提,只要是院里能办到的夫子定竭尽所能,让公主宾至如归万分满意。” 燕均秋崩着脸,移一小步上前,凑近刘院长小声道:“刚公主未来上课,学生特意出来寻她,这才发现她居然被关在净室里了。” 刘院长顿时双腿一软,想来这打扫完与落锁的盏茶空档便被公主进了去。勉强撑住后颤抖着双手在自己身上好一通胡乱摸索,才扒出一个钥匙,烫手山芋般递进燕同学怀中,“这便是开锁钥匙,今后由你好生保管。”说完,软手软脚地慌忙飘去。 燕均秋取来钥匙开了锁,展眼四下并不见人,心下诧异,忽地见墙角边新置的柜子门缝露出小半截学子白袍,轻哼一下,打开柜门。 光线骤然敞亮。 这抱头蹲在柜中的正是福安。 燕均秋见状不由难得弯着唇角戏谑:“怎地还打算躲起来不见人了?” 福安仍旧缩着身子不动。 “快起来,这儿味儿可不好。”燕均秋嫌弃地掩了掩鼻子。 虽然打扫的分外干净,还焚了香,但毕竟是净室,总归有些不适宜的味道,让素来爱干净整洁的燕均秋十分嫌弃。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福安的肩头,不耐地道:“快出来。” 这一戳之下,指尖竟传来阵阵颤意,不过被关了半盏茶的一小会儿吓成这般模样,心下又惊又觉得可笑,蹲身探头往人脸上瞧去:“胆小鬼……” 还没等燕均秋瞧个清楚,福安猛地扑上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穿过腋下死死将人抱住,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人的胸腔挤扁。 燕均秋整个人咚地一下僵住,自他知事以来还从未被人如此抱个满怀过。搂得这么紧,少女柔嫩的身子紧紧贴在胸口颤抖,让他的心也随之颤了起来,脑子嗡嗡一片白光。 半晌回过神来后,才伸手不着痕迹把人推开些许,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着脸问:“出什么事了?” 福安不甘心地伸长脖颈,头脸死尽往人怀中蹭。 燕均秋手下用了力才把人掰扯开,脸色已 分卷阅读11 是青红。这人定是找个由头来占他便宜,好不知羞!这么想着眉眼间染了冷意:“你作什么!” 福安嗡声道:“害怕。” 燕均秋目光胶在福安发白的脸色上,细细打量一番后才猜测道:“刚才遇刺了?” 福安摇头。 “那是见到妖怪了?”燕均秋挑唇淡晒,这个不知羞的果然是觊觎自己的美色,找借口妄图对他动手动脚,休想!燕均秋抬手就将人挡在了一臂之外。 “只是一个人被关在陌生的屋子里害怕。” 声言哽咽,人更是瑟瑟发抖,与一惯张扬蛮横的模样相去甚远。 一副让人可怜的德行! 燕均秋压下心头那丁点怜意,起身,望着垂头抱胸蹲在地上的人居高临下地讽笑道:“你什么时候又怕起陌生屋子来了?!” 话语一落,冷不防地上的人忽地蹿起燕均秋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次被人熊抱了个满怀。这人!真是!太过份了!……还未待他回过神来发怒,胸口便一阵温热濡湿,燕均秋气息一窒,却听得低低泣声:“夫子说,说不得。” 能让福安称夫子的必是二年前故去的先皇亦兄亦友的近臣吴瀚墨吴夫子。传闻先皇病重时吴夫子与福安二人同守在病榻前多日。 思绪流转间燕均秋心下一骇,渐渐地悲凉意从脚底漫起,直泛到心间,双手不由地一紧将人圈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脊背:“易绿……”心头千万种揣测,已是隐隐作痛。 沈家小表弟福安也算是在甲班落了根,平日里上课不是睡觉便是看着同桌发呆,灼灼目光下连带着好学生燕同学也每日神思不属,连连出错,最后便垂了个脑袋涨红了脸直盯着课桌上的书本看。 夏长生对此深表理解,没人能在这般花痴般直白的目光下坚持三分钟,燕同学从清早被盯到黄昏下课,不疯掉已是奇迹。不过只是有些脸红,有些不自在而已,好似大姑娘在小情人前面手足无措地出点错,正常得非常不正常。 燕均秋自那日之后对福安那股子突然涌起的少许怜惜之意终于在她烈阳般目光下忍无可忍地消磨个干净,他侧过脸目光如炬地对上福安。 不就是看个人么,别以为就你会! 福安猛地被这目光灼了一下,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不过半盏茶的清净,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又挪了过来,燕均秋不甘示弱地再次瞪了回去。 福安慌忙撇过脸。 片刻之后……又看了过来。 燕均秋瞪回去。 …… 一来一回数个回合,在燕同学隐含诀绝的威摄下,福安怂了,低头片刻后便决定做一个讨人欢喜的好学子,随即就学着好学生燕同学做同样的事。 燕同学专心听讲她便不错眼地盯着讲台。燕同学低头做讲议,她便也一般无二,一笔一划尤其认真。 燕同学见她孺子可教,连素日冷淡的目光温和了许多。 福安顿时倍受鼓舞,越发天天向上起来。 数日后,便迎来了小考。为公平起见,考场座位是打乱的。 福安迫不得已要与燕均秋分开坐到别处去。当下抿紧了唇,千万个不乐意。 燕均秋眼瞧着她欲去寻刘院长便拉下脸子冷声质问:“学了这么多天你难道仍是一无所知?!打算坐在我边上偷瞧?” 福安低头目光微闪。 “即便当真如此我也不会让你看的。”燕均秋正色道,“楚易绿,你休想!” 夫子 翌日傍晚,宋收到了一张奇怪的卷子。字不算好,但也勉强算得上清晰。文理完全不通,通篇看下来简直让人精神分裂,两种策论观点两种文风断断续续交错其中,让人不知所纭。 宋夫子从业数十载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文章,居然还有一丝鬼诡的相熟之感。宋夫子闭眼沉思了片刻,终于理出一点头绪,急促地从一旁的卷子中翻出夏长生与沈钰两人的卷子。 三张卷子并列于桌案上。 宋夫子撑大双目发出一声冷笑。 一旁的刘院长见宋夫子笑得阴森,探过身子来看,抖大的“楚阿大”三字差点闪瞎了眼晴,他双手捧起中间那张卷子,盯着看了良久才缓神放下,眼见宋夫子要在这卷上划上大大的“叉叉”忙伸手阻止,尬笑了几下,故作轻快道:“瞧,这楚学子眼力倒是不俗,呵呵,一行行地一字不差地把另两张的搬了过来,呵呵,连位置也不错开一个,虽不大通顺,呵呵,能做到这般倒也不容易了。” 宋夫子听得眉毛倒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怒道:“刘容文!你三番五次视院规不顾照拂这个竖子,如今还要帮他遮掩!” 宋夫子气急,一手指着刘院长鼻尖道:“老夫羞于于你这等纵容学生作弊之人为伍,告辞!” 刘院长慌忙扯住甩袖而去的宋夫子道:“夫子息怒,我岂是那等不明理之人。”刘院长长叹一声又道:“那楚学子父母双亡,小小年纪便被迫离开了原本居住的 分卷阅读12 宅子,家中也没个长辈嘘寒问暖,悉心教导。如今来了书院算是有个了学习的机会,我等应循循善诱让他成材才是,怎可因着这一桩事而放弃于他。所谓诲人不倦,我等得多包容才是。” 宋夫子闻言暗忖,想不到这楚学子整日笑嘻嘻的身世竟这般可怜。顿时脸色缓了下来,又回想,平日里他虽有少些娇纵但总体也不怎么惹人厌烦,尤其是最近上课目光灼灼也像是个好学的。就是……宋夫子神游……就是这目光有些扎人。害得他近日来这衣衫都要夫人多熨几遍才敢穿出门,生怕在这直喇喇地目光下被盯出几份不妥来。至于目光重灾区燕同学那里,当下宋夫子有些同情。咳咳,宋夫子轻咳,瞧这对知识渊博之人的濡慕的目光……咳咳咳咳,譬如自己,譬如燕同学。这楚同学分明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 眼见宋夫子脸色恢复正常,又回坐到案边,刘院长道:“再者楚同学并未办院中学籍,算不得是本院学生,这卷子不用批阅,作废便可,夫子不必纠结。” 听罢宋夫子平地起了一腔拯救高危学生的热枕,直着脖子问:“楚同学既已坐在了甲班的学堂上,我等都得负起教导之责,院长大人岂可轻言放弃!如此良才需尽心教导才是,哪怕是棵歪脖子树,老夫也要将她掰直了!” 刘院长:“……”。 宋夫子想了想忽问:“听闻这楚同学乃沈钰的远房表亲?” “……”刘院长低头摸了摸鼻子。 宋夫子:“这沈钰也是可惜了,坏了声誉今后怕是连科考都进不了。” 珉楚科考历来需要德行操守过关才能报名入试,沈钰公然成了公主面首,这德行操守定是过不了的。 爱惜良才的宋夫子分外惋惜:“今后让楚同学多与燕同学接触,莫要跟着沈钰了。万一被……” 万一被公主看上了,抢了,怎么办? 刘院长揉了把鼻子不搭腔。 宋夫子:“楚同学孤苦无依内心定然脆弱,毕竟他年龄尚小,又入学不久,课业之事需徐徐图之,莫要太苛责于他了,平日里让夫子们与燕同学多照拂,尤其是燕同学,定要让他负起照拂幼弟之责!” “对。”刘院长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对于楚同学各门课业考试问题,全院的夫子在院长大人的再三交待下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如今连查个课业也都特意避开了楚同学,生怕人答不上来伤了他脆弱不堪的自尊,从而击灭了他积极上的进取心。 什么情况?!连宋夫子都不找这人的麻烦了,他成了书院中最特殊的存在。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燕同学也炙手可热起来。燕同学本就是学院明星般的存在,如今更是烫得辣手,全院夫子们明目张胆地对他好于其他人,极其偏心。别人迟到必定被骂个狗血淋头,若燕均秋,只消他淡淡看一眼身后的楚同学,夫子们便笑脸将人迎了进来。更可气的是,他每日被楚同学缠得死死的,其他同学连跟他说句话都要遭楚同学白眼,更别说如以前般讨教课业了。 前日夏长生寻燕均秋放学后一起逛一年一度的春花节,被守在一旁的楚同学瞧见了,当场赶走夏长生不说还吵闹燕均秋与他同游。燕同学不情愿,他便强人所难闹个不休。最后还是院长大人从中调停,让燕均秋相陪,并许以其德行分加十分作为友爱同学的表扬。 按院长大人的官方言辞,楚同学刚来需由学业好的燕同学辅导他,今后大家无事就不要打扰他们了。同学间相互团结友爱,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坏了同学间情谊。 这是争风吃醋的问题么? 他们又不是看上燕均秋了,他们不过是与楚同学一般看上了他的学业,学业!楚同学在燕同学铺导下,如今连策论都能言之有物了! 都是贵胄子弟自然不服,凭什么楚同学能这样?若是自己得到了夫子们的这般照拂,课业定能一飞冲天!况且楚同学还脾气不好,除了对燕同学对谁都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爱理不理,真让人如梗在喉,不舒服。 这日好不容易熬到了骑射课能活动活动筋骨,大家闹哄哄地跑进马场。 “均秋,均秋……”福安跟在燕均秋身后,“我也会骑马,骑得可好了。” 她有些得意,张着双臂比划,“府中有个好大的马场,也有好多好马,改天带你去看。” 接着又有些愁怅:“早知道今日能骑马,就把小红带来了。” …… 夫子依例必是要讲解一番的,今日的沈夫子尤为话多。 春末的日头不辣却也有些烈了,不一会儿福安便热得浑身粘腻,人也不耐烦了,耷拉着脑袋,口中叨叨着:“有完没完……”。还不如回课堂发呆呢。 燕均秋低头瞧了她一眼,额间已出了细汗,小脸蛋也晒得通红,不经意地侧身为她挡了挡阳光。 沈夫子好不容易讲解完,便让学生两人一排队挨个上前骑马,院中马匹有限,需等前两人回来后才能轮到下一人。 福安哪耐烦与人排队,拨开众人,一把扯 分卷阅读13 住了缰绳,“我先来。” 说完推开原本等候了许久的正准备上马的夏长生,利落地跨上马,高坐在马上后扬着马鞭指着另一匹马吩咐道:“这匹给均秋。” “哎,这人怎么不讲规矩。”苏凡看不过呛声。 众学子早就不满,咐合议论着,纷纷乘机要求夫子处罚这处处违例的学生。 比如罚跑,罚站,罚抄书……主意出得是五花八门,竟还有人提议罚酒三坛的。 沈夫子打着哈哈,不可置否。 福安坐在马上高了众人半个身子,全然当没听到,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地挥着马鞭对着夏长生与苏凡二人道:“还不快让开,把马让给均秋。” 夏长生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视若无睹的燕均秋,又看了看暗含警告让他相让,心偏已到天边去的沈夫子,闹怒地甩掉了已拿在手上的马鞭。 马鞭不巧正甩在福安的马腿上,马儿受惊,长嘶一声,一下子暴躁高跃蹿出去。 这若是一摔不是没命怕也要残了。 夏长生当场傻眼,沈夫子吓愣。众学生不再叫嚣,他们只是让人受罚,挫挫新来的锐气,不是来索命的。 沈钰惊叫着,跑上去追,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燕均秋已跨上马追了出去…… 燕均秋望着前头疯狂跳跃的马,正要扑上前将上面的人接过来时,却见那人双手抵在马鞍上一撑,提力向上跃起,轻轻巧巧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前,燕均秋伸手将人箍在胸前,心有余悸。 那人转过头,对上他惊惧未消的眸子,笑靥如花,波光流转,璀璨得让人一眼沉沦再走不出来,开心地道:“均秋,你又来救我啦,真好,本宫就知道时日久了,你便能如本宫一般看上本宫了。” “胡说!” …… 夏长生知道自己闯了货,午间溜到街上买了数包糕点打算与人陪罪。他见过数次下学后,楚同学硬拉着燕均秋去糕点房买吃食,想必是爱吃的吧。 教室里还算安静,夫子不在,学生也只有三五人留在这里,恰好燕均秋与楚同学也在。 楚同学难得安静地握着笔在练帖,燕同学坐在一侧,微微俯首盯着那执笔的嫩指头出神……是打算盯出朵花来。 夏长生忙拎着糕点走过去,低眉陪笑:“咳咳……” 燕均秋抬头,有些不自知的赧然:“有事?” 福安只觉着好好的眼前就凭空一暗,抬头一见人,顿时扔了笔,抄起桌上的砚台便砸了过去,“你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该当何罪??!” 燕均秋起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澄泥古砚砸在人肩上后,叭地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福安看着满身满脸墨汁一副慒样的夏长生,犹不解气,“来人把……” 燕均秋忙伸手捂住了福安的嘴,低头靠近耳语道:“招来侍卫,你明儿还能来上学?” 福安瞬间住了嘴。 燕均秋松开她,目光扫过夏长生手中的糕点道:“他不是故意的,你也算有惊无险,且饶了他这回算了。”待再看向福安时,讶了讶:“刚惊着了?”怎么脸红成这样? 福安顶着张大红脸,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羞道:“均秋刚靠得太近,又摸了我的脸,我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轻薄过,不免有些害臊。” …… 碎砚 入夜,燕质子府。 燕均秋看着桌上的碎砚半晌无声。 “三皇子,”柱子推门进来脸有喜色,“莫要再忧心了,听洪先生道,五皇子近日已立为太子,不日溯燕使团便要来楚都了,届时三皇子定能回国,再不用为这些俗物忧心了。” 先皇在时,三皇子的日子还算好过,每月的例钱丰厚,逢年过节赏赐不断,不光让三皇子不愁花销,更主要的是有了这份体面,别人便另眼相看客气三分。一个别国的质子在这遍地天皇贵胄的楚都太容易遭人白眼受人欺了。 还好,虽然三皇子三岁就离了亲人离了故土,但好歹来了珉楚后出其不意地受到了先皇的庇佑,也算是没吃过苦。 但自打二年前先皇仙去后,这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不光过节赏赐都没有了,连月例都克扣,这质子府又没别的进项,都快揭不开锅了。 好在,继三皇子的亲母在八年前登上后位后,如今他唯一的同胞兄弟五皇子又封了太子,水涨船高,三皇子回国定是指日可待。毕竟将来五皇子成了燕皇,有个在他国为质的同胞亲兄长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再者燕楚已休战十多年,今后也会继续和平下去,先皇也曾说过这为质一事已没必要了。 灯火昏黄如豆,夜凉如水燕均秋心思起伏依旧默然呆坐。 早间,燕均秋与福安两人刚在课椅上坐定,福安便小心地从书包里捧出一个一尺多见方的红木漆盒。 燕均秋的目光从盒上移至福安被书包压出条长痕的肩膀,皱了皱眉。 “给你。”福安把盒子捧到他面前。 分卷阅读14 燕均秋拧眉接过盒子掂了掂。 福安向来心急,忙不叠地替他打开盒盖,开心地笑道:“瞧,这个送给你。” 是一方一尺多宽的洮河碌石大砚,砚呈蓝绿深色,砚身润泽如玉,上面雕刻着纷繁复杂的云纹,云纹间盘旋着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 这砚他认得。 燕均秋叹了口气,盖上盒子,将它放回书包里。 “均秋……”福安有些委屈,“这可是我府上最好的一个了。” 燕均秋仍叹了口气,“这是你爹的东西,我用不得。” 福安眼睛一亮,扯着他的袖口道:“那你可以看着玩,它很漂亮,不是么?” 燕均秋看了她一眼,见她眼波清澈如泉,乌黑的瞳仁中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见。想起昨晚柱子那番即将回国的言论,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地道:“可昨儿我的砚台被你砸了,今儿没法写字了。” “那怎么办?” 燕均秋拉起她往外走,“不如你现买一方送我?” “均秋,那今儿不上学了吗?” “今儿暂且放假。” “可夫子没说哪。” “楚易绿,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 观砚居是楚都最好的砚台店铺。 店小二一见门口一高一矮两位翩翩少年慌忙将人迎了进来。虽然不明白这两位穿着学子服的同学为何在课间出来溜达,但也不妨碍他对两位贵气十足少年的热情。 他一方一方地介绍,口干舌燥,足足二盏茶的功夫才见到高个子少年的目光落在了一方圆月玉兔端砚上。 店小二陪笑道:“这砚石材与雕功都极好,这小胖兔图案是最讨闺阁女儿家欢喜的。” 男子们都爱用松竹走兽类的图案,女子才会喜爱酣态可掬小动物。像有着飞身为兔与爱人厮守这般旖旎典故的月中玉兔石砚定是送给心上人的。 燕均秋拿起端砚细观之下发现砚身反面还刻着几行小字:“月中玉兔日中鸦。随我度年华。不管寒暄风雨,饱饭热煎茶。”不由地耳根发烫。 “谁说只有闺阁女儿家喜欢啦?”福安在一侧嚷道,“我与均秋都喜欢。” 店小二擦了把汗,轻打自己嘴巴一下,“瞧,小的这话说的,真该掌嘴,小的心里想的意思是,这方端砚好得很,不仅行家欢喜,就连那些不懂砚小姐们光看这雕花也是喜爱的。” 福安点头,转身仰着头问燕均秋,“均秋喜欢么?” 她喜欢送他这方砚台,因着自己是属兔的,有了这圆月玉兔她便什么也看不上了,只想送他这个。 见他不答话只微微俯身瞧着她,长睫如鸦,形状完美的杏眼微长,眼尾上扬,眸色又清又亮。 福安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喜欢”来,忙接着道:“我属兔,我喜欢把这方砚台送你。” 燕均秋忽地弯了唇角,顿时星月生辉,春花绽放,难得一笑福安一时看呆了。 半晌才被红着耳根的燕均秋屈指敲醒。 “把这个给包给起来。”福安回过神来道。 “好咧。”小二拿出盒子将砚台装好。 福安转了几圈,目光已落到了放礼盒的八宝架上的一只拇指大小兔子镇纸上,看了几眼便指着兔子道:“把那个也捎上。” 小二转头一看,苦着脸道:“小爷,这镇纸乃店老板用来作样摆设的,不得卖。” 福安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这个可以,小二取来兔子镇纸递给她。 这是用少见的墨玉雕成的,入手温润,小巧玲珑,兔子长耳、大眼、短尾,活灵活现。 福安托在手上看了一会儿,五指一收便将它往兜里揣。 小二见了忙哭道:“大爷,公子,这可不行,您这么着可就要了小的命了。” 这镇纸虽小价格却不斐,足以抵上数个端砚。 “还回去。”燕均秋皱眉道。 福安瞧了眼燕均秋,悻悻地从兜里掏出镇纸“叭”地放回柜上。 小二三两下包好了砚台,勉强陪笑道:“二位爷,一共五十三两。” 福安点头,伸手接过砚台就往外走。 小二急忙跌跌撞撞从柜上跑出来,流着二行宽泪拦住她,“大爷,您还没付钱。” 福安不悦:“你这分明是又想要回去了。” 小二泪奔,乞求地看着那个还算讲理的高个子。 高个子叹了口气道:“易绿,给钱,抢来的东西我可不收。” “分明是他递给我的……”福安的声音在燕均秋渐深的目光下变得若有若无,最后拍了拍自已的衣兜,底气十足,“可我没钱。” 燕均秋的耳根再度红了,盯着她许久才咬牙道:“让人去取。” 福安一拍脑门,对呀,向着外面高喝:“于良佑给本宫回府取五十三两银子来。” 外面默一阵才有人答:“是。” 分卷阅读15 小二见银子有着落了,招呼着两人就坐上茶。两位大爷安安耽耽地坐上会儿,可别再出啥岔子了。 小二上了茶水再不敢多言,多说多错,只虚着眼,偷偷望向二人。 小的一位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呆看着大点的那位,大点的已是极不自在,僵着脊背,眼光停在眼前的八宝格上一动不动,好好的美少年脸色已如猪肝,连脖颈都是赤红的。 小二别开眼,不忍再看。 好在煎熬不久,就有人送来银票。 福安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从于良佑手中接过银票,往柜上一拍,“拿来!” 小二仔细看了看银票,再度泪流满面,“大爷们,还差三两,小店不还价。”还一下子三两,足够普通人二月的开销。 福安看向于良佑:那三两银子莫不是你私吞了? 中年汉子于良佑拉着张鞋拔子脸,苦道:“公主,萧长官不在,小的们最多只能往帐上支五十两啊。” 福安讶了,“那素日本宫是怎么过活的?”前不久的新书新包新衣还有五花八门的小吃食从哪里来的? 于良佑拍着胸脯脸不红心不跳自豪地道:“有公主的威名,哪里还需银子这等俗物!” “也对。”福安嘿嘿嘿也乐了,带着几分自得对已吓呆的小二道,“听明白了没?!” “给钱!”燕均秋此刻连双掌也是红的,咬着腮帮子沉声道,“全部给清爽了。” 福安闻言立即转头对于良佑喝道:“再拿三两银子出来!” 于良佑从兜里叮叮当当翻出半两,轻轻放在柜上。 “不够!”福安眼波一横威胁道,“你想违本宫的令?” 那便是身首相离的杀头之罪! 于良佑忙转身往外吆喝:“兄弟们把银子全给掏出来!” 不过片刻柜上便堆了大把碎银与铜板。 小二哆嗦着数了数,还多出三个铜板,“多了。” “不用。”福安抓过砚盒,把铜板扔回,眼光再次瞄上了那放置在角落墨玉兔。 小二已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燕均秋此时臊得连脚板都是通红的,深悔自己与这人呆久了连脑筋都是锈的,居然会把人带来了这里,还奇思妙想地让她买东西送给自己。 忙扯了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均秋,”福安在众侍卫虎目耽耽之下,捧上砚盒,亮着一副红口白牙笑吟吟地道,“送你!” 燕均秋迅速接过盒子,疾走。 于良佑心痛自己与兄弟们那三两纹银,心中暗骂:这燕三皇子脸皮比那燕国城墙还厚上十分。 “均秋,均秋……” 福安在身后边叫边追。 “均秋”二字,加上福安府中步调整齐的卫队,待燕同学停下脚步回首时,街上瞬间的鸡飞狗跳之后已空无一人。 一少年从窗间好奇地探头出来,被身后之人猛地拉回,窗户啪地紧紧合上,里面隐约传来人声:“也不怕被抢去当面首。” “有什么要紧,只有卫队,并未瞧见公主啊。” “瞧见公主卫队,就离被公主瞧见不远了。你没听见有人叫均秋么?传闻那位公主的新宠就叫均秋。” “那我倒更要瞧瞧那个均秋长的啥样了,怎么就让公主上心了。” 窗刚掀开条缝,又被无情地关上。 “还看,有卫队,有均秋,公主还远么?你千万别作死把人给招来!” “当面首本公子可不愿,嘻嘻,若是驸马爷倒是……” 燕均秋终于不再淡定,当街跳脚喊道:“别叫了,快回去上学!” 侯府(一) 夏长生拦住了沈钰,“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沈钰。 夏长生看了看,四下无人,轻声道:“听苏凡说,平阳侯府把你娘的嫁妆给卖了,为孙家还债了。” 见沈钰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问:“长生,这是真的?” “当然,是孙耘透出风声来的,苏凡还跟那个孙家沾亲带故呢,孙家还托苏家做中人发卖了饰物与田产……”夏长生看沈钰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围着他直转,“嗨……嗨,苏凡说是全部,我还不信。你……你还真只出来个人?连你亲娘的一分嫁妆都没带出来?” “你,你,你,”夏长生指着他着鼻子跺脚,“这都什么人,你娘都要被你们气活过来了!” 沈钰一听这话撒腿就跑。 福安只觉得一阵狂风刮过,沈钰人影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她扔掉了手中的鱼食,拍了拍手,侧头对正靠在树荫下闭眼假寐的燕均秋道:“这人疯了?见到本宫不行礼就算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燕均秋侧过身不理她。 不一会儿,夏长生跑来嚷嚷:“不好了,沈钰跑回家干架拼命去了!” “什么?”福安精神一振。 夏长生急躁 分卷阅读16 躁地把前因后果一说。 福安听了跳脚道:“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燕均秋掀开眼皮凉凉地问:“干你何事?” “他如今是我的人。”福安抬着下巴道。 燕均秋冷嗖嗖地瞥了她一眼,福安收了下巴,不明所以地气短。 夏长生对福安道:“沈小表弟,咱们报官吧。”总不能任由沈钰上门去挨打。 “嗤……”燕均秋嗤之以鼻。 夏长生挠着脑袋讪道:“也对,即使报了官也没用,谁让孙家是德妃的母家呢,后台硬。再者这也算是老子打儿子的家务事……” 夏长生灵光一闪,拍着脑袋道:“哎呀,该让那位知道,沈钰如今已是她的人了!她不管谁能管?且她出马,便是德妃也是浮云。” “哪位?谁?”福安奇道。 夏长生拍着大腿道:“福安大长公主啊!” 福安乐了,连连点着头笑道:“对,她可厉害了。” 夏长生瞄了眼燕均秋,只见他臭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斜着眼瞧着楚同学,大着胆子呐呐提议道:“不如均秋去公主府上报个信?” 别怪他想让羊入虎口,除了均秋无人能与那位说上话,且被追了几条街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想来再入一次虎口也是无碍的。 沈钰那个侯爷爹自打续了弦生了幺儿后,对沈钰可是常往死里打的。这万一真被打死了,好同桌没了,自己可要伤心的。 福安听到夏长生的话,亮着一双清凌凌的黑眸,笑嘻嘻地期盼:“均秋去吗?” 燕均秋错开眼,无视福安的问话,对夏长生道:“不用去,她已经知道了。” 语气笃定。 福安握拳拍着胸脯迈开大步,“我这就去,该揍的揍,该讨要就讨要,本宫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拿了人家家财,还欺负人家的无耻之徒!” 燕均秋拉住她,瞧着她身上的学子服拧眉道:“你就这么着去?就不能动动脑子顾着点自己?” 话虽不大中听可福安嘴角眉梢皆弯,笑问:“均秋这是关心我?” 燕均秋瞬间松手。 福安立马反手抓住他的手,仰着头看着他,真诚地道:“放心,本宫还是很有点脑子的。” 说完转身高声大喝:“于良佑,把福泰与福宁都请到平阳侯府去,备好马车,本宫要出门。” 重重树影间传来一声:“是。” 在夏长生目瞪口呆之下,福安挺着胸扬长而去。 燕均秋愣了愣才冷着脸缓步跟上。 书院外一辆华贵的马车早已等候。 “均秋!”车帘十分低调地掀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桃花眼,“上车。” 夏长生见到马车上威风凛凛“福安”两字,早已忘了之前要找公主的那番言论,紧紧扒着燕均秋,“别去。” 鬼鬼祟祟连个帘子也不扯个敞亮,定然不是好事。说完也不管人愿不愿意拉人就逃命。 “均秋!”福安在身后大喊。 夏长生脚步缓了缓,“这声音有些耳熟。”待回头张望,见马车已呼呼地奔驰而去,又道:“看来福安公主对沈钰还是挺上心的,这么着急着去救人。” 他望着街道,转眼间对同桌的关心与好奇超过了对福安的恐惧,“均秋,要不咱们偷偷去看上一眼?” 说完再看燕均秋时,燕同学早就已迈开大步往平安侯府去了。 真是有难同当的好同学,夏长生摸了把脸,有了耀眼的燕同学在,那个福安定全然看不见自己,安全了! 两人到平阳侯府时,福安已利落地将人好一顿训斥,正逼着平阳侯与侯夫人清点沈钰亲母的财物了。 可哪里还有?! 早就变卖后给孙家舅爷送去了。 这孙舅爷再好赌再不成器,仗着亲妹是当今的宠妃,也有不少人甘心为他堵窟窿,比如平阳侯沈侯爷。 平阳沈侯爷早年丧妻,继弦娶了年轻的孙氏后便爱如珠宝,样样都听孙氏的,孙氏不喜沈钰,那他便深恶长子。早年间有老夫人坐镇,沈钰还能正常过日子。二年前老夫人走了,孙家的女儿又从一个王爷侧妃一跃成了德妃娘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孙氏也强硬起来,整日撺掇丈夫赶走这承爵承家产的嫡长子沈钰,于是就有了,福安把重伤流浪街上的沈钰抬回府的这一出。 但为何会被说成强抢民男了? 身为公主的副侍卫长于良佑觉得,也许可能是当日那小世子口中哭喊着:“不要,不要”,又是在那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下,被公主当街暴力地强行拖上了马车的缘故。更兼平日里福安喜爱美少年的威名太盛,以致于造成人见人怕的局面。 平阳侯望着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群,心中十分羞怒。 他听说公主来府上拜访,忙领着一家人在府门口相迎。谁知这福安仗着自己是大长公主,半点脸面都不给人留,直接在府门口就发作了。 如今 分卷阅读17 他们一家三口众目睽睽之下,被揭了短,这脸……真是…… 他一脸阴鸷得看着沈钰,都是这不肖子招来的。 福安见他们哆哆嗦嗦半天哼不出一个铜板来,瞪眼不耐地道:“给本宫分文不少的都给清爽了!” 孙氏如今也是德妃的亲妹,两位圣上亲生公主的亲姨娘,被这么剥了脸面自是不甘,当即不冷不热道:“此乃侯府家事,何劳公主?” 福安冷冷嗤了一声,“拿了人家的东西自然得还,不还便是明抢。沈钰既然状告到本宫这儿,本宫自然少不得为他撑腰,替他讨要这些银钱。” 孙氏嘲道:“难怪大家都道沈钰与福安公主交情不一般。” 混在看瓜看戏人群中的夏长生惊恐看着这个扎着花苞髻一身公主宫服的人,这张脸这些天熟得不能再熟,分明是楚同学的,“这……这不是沈小表弟,楚同学……”。 “闭嘴!”燕均秋冷着脸打断道,“都让你少说话了,怎地还如此无忌。” 夏长生捂嘴点头。公主上书院读书的事断不能被其他同学知道,不然人跑光了,书院关门了,他这一年的束脩也就打了水漂。 燕均秋冷眼瞧去,这换成别个姑娘被人如此说定是要钻地洞的一句话,偏生福安听得直点头,脸色不由黑了黑。 福安点着头,髻上垂下的小珠窜儿碎碎作响,笑道:“不错,你既明白沈钰的靠山便是本宫,就该马上把钱还回来。要知道本宫向来护短,见不得交情好的人吃半点亏。” “侯爷与大子爷俩的庶务,公主管不着。”孙氏道。 福安被噎得愣了愣后,才瞪眼回头看沈钰不确定地问道:“那本宫便替沈钰报个官?” 沈钰点头。 得了准信,福安吩咐道:“于良佑,取了本宫的金印去官衙击个鼓鸣个冤,便道恶妇孙氏将侯府嫡长子赶出家门并吞没其母族家产。” 福安兴灾乐祸笑得开心:“记得提醒一下京兆尹勿必查一下孙家,便知这财物去路了。” 一听要查孙家,孙氏顿时求饶了,孙家如今哪经得起查,“公主恕罪,侯府并没有吞没大子母亲的家产,只是其产有地有屋有商铺,冷不防一下子清理不出来。” “哦”福安转头问沈钰,“这一共值多少钱?” “约十万两银子。”沈钰从怀中拿出一张清单递给福安。 密密麻麻,一笔笔算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福安讶了,“沈钰呀,你算术学得好啊。”你娘也真有钱,只能支五十两银子的福安艳羡得不得了。 沈钰脸是挂下来的,耳根却有些红,“那日出门前我就已算过,可他们不给。”还差点把他给打死。 福安点头,“放心,有本宫在定会教他们愿意给的。” 平阳侯忙接口道:“愿意,愿意,只是一时间凑不出这个数来。时日许久,这些财产早与侯府产业融为一体,一时半刻分剥不出来呀,望公主宽宥。” 夫妻俩说来说去就是那不给钱的意思,福安不耐烦了,“知道知道了,别叨念了,拿出十万两现银就成。” “侯府哪有这笔巨款。”平阳侯摊手道。 “真的?”福安不信。 “真的。”沈侯爷一家皆道。 这众口一词的定是真的。 福安眼风从三人身上来回地扫,怎么办?从哪里刮出银子来? 孙氏眼见福安的目光不停地在幺子沈琪打转,忙将人护在身后。 福安秒懂了,“侯夫人这是打算拿幺子抵债?” 不然怎地一副母鸡护崽,怕黄鼠狼叼去的样子。可沈小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干啥活?卖到府里做小厮人家都嫌碍手,没人要的。 侯府(二) 平阳侯双目赤红,公主若真敢抢他儿子入府,便拼死一博。他一个侯爷并不是无足轻重之徒,上告御前,欺女霸男,还不定谁输谁赢呢。 谁知福安眼风一转忽道:“那拿侯府来抵债吧。” 她指着平阳侯匾额回头问沈钰:“这府坻能值十万两?” 沈钰言之凿凿道:“能值。” “那侯爷赶紧收拾收拾搬家吧。”福安道,“本宫素来爽利,给你一日时间,不够便让公主府府卫帮下忙,本宫也是愿意的。” “公主怎么光天化日之下霸人房产!”平阳侯怒道,“本侯即便是上奏天听,至死都不能将这祖宗产业拱手让人!” “怎么成了本宫要霸你家的房产?”福安对着沈钰哀道,“完了,你爹不把你当儿子了。” 沈钰含泪垂头。 “平阳侯,”福安清了清嗓门,“既如此这府院沈钰暂且不要了,你拿十万两现银出来吧。本宫今日就在这儿作个证,不见到银子便不走了。” 说着让人搬来椅子,坐在了府门口。 真乃仗势欺人的波皮无赖。 平阳侯无奈让人从帐上支银子,有多少给多少,先打发了这人,便进宫 分卷阅读18 告御状。 一支才发现偌大的侯府帐上只有五百两余银。 他又惊又失望地瞪了掌管府内庶务的孙氏一眼,在外人面前暂且不与她计较。 “只有五百两。”福安凑过脑袋,看了眼乐道。 “公主,望能宽限几日,容臣去凑一凑。”平阳侯道。 福安摆手,看了眼簌簌发抖的孙氏笑道,“这不明摆着着么,你府中已被孙氏搬空,哪还有什么银子。她的主意既然能打到先侯夫人的嫁妆上,自然也敢动府中财物。除了这侯府院宅,可真不敢说侯爷手上的那些个地契如今还有没有效。说不定真的已被转手,留张画哄侯爷玩的呢。” 唯有这侯爵府院老宅乃皇家所赐必得去官衙报备才能发卖。这点福安还是知道的。 “孙氏!”平阳侯声音已冷得如冰锥。 孙氏扑在地上哭道:“兄长被人逼债,实在无法啊,且年后……”这下面的话她对平阳侯说过无数遍,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平阳侯默许了她发卖沈钰母亲的遗物及田产。 平阳侯双手发颤,忍住暴打孙氏一顿的冲动,他只是看在孙家又要出一名妃子的面上,帮衬一二,但绝不是要拿侯府的产业去填这个无底洞啊。 福安对着脸色发白的平阳侯继续道:“那怎么办?孙钰已被你逐出家门,没道理再用他亲母的财产去替你后妻的兄长填赌债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侯爷打算怎么还这笔债啊?” 在围观众人的轰闹声中,平阳侯看向沈钰。 少年站在福安身后,脸色苍白,脊背微弯垂目盯着地上,个头已跟他相差无几,眉眼间依稀可见自己的影子,忽地心中苍凉起来。 侯老夫人弥留之际,他也曾跪在床头再三保证会善待这个自幼丧母,后又失了外家倚仗的孩子。不过几年,稀里糊涂的,怎么就成了父子成仇的这般样子。 孙氏眼珠一转道:“侯爷当日说赶沈钰出府,不过是一时气话,如今气消了自然要把人接回来住。亲父子之间哪用计较那么多。” “我不回去。”沈钰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 平阳侯看着他沉默。 孙氏忿忿道:“大子,你父亲让你归家你不愿,倒帮着外人来谋这侯府的财产,真是忤逆。” “我早就被沈氏宗族除名,没有家也没有父亲,今日不过是想要回母亲的东西,那里不光有母亲的嫁妆,还有外祖父与舅舅用战功换来的封赏,留在你们那儿我觉得腌臜!”沈钰抬起头红着眼对着平阳侯怒道。 福安侧目,“沈钰你行呀。”她笑嘻嘻地对平阳侯道:“听到了没,让侯爷给钱呢。侯爷拿发妻家中皇家的封赏用来替继妻舅爷填赌债真是长着一张好大的脸面!想上奏天听?不知侯对着满朝文武对着圣上张不张得了这张嘴。” 围观众人有人耻笑,有人愤慨。 平阳侯羞愤难堪,一张脸青青白白变幻莫测。 这时福泰福宁两位公主的仪驾也到了。 福泰穿着素色的衣裙,自从几年前附马故去后,膝下无子,她便搬到了城郊别苑。 本来美酒佳人该是快活的一天,却被福安叫到了这里。福安比她多了“大长”两字,虽然自己长了她数岁,但也不敢不卖这个面子,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心中却咒骂不停。 孙家本就是个累赘,到了孙荣这一代更是五毒俱全,而那个姨母孙氏也是个不长脑子的,居然公然拿沈钰母亲的嫁妆去贴补娘家。早在沈钰进福安公主府那刻,她便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了。这个连父皇都要礼让三分的大长公主必不会善了。 福泰与福宁一下马车就被福安招呼到了跟前。 福泰看了眼四周笑道:“有什么话进去再细说。” 福安摇头,看着两位比自己高出几许的堂姐道:“不必了,没啥好说的,就是你们姨夫说没钱还债了。” 福泰笑笑,立在一边不可置否。 福宁年虚长福安一岁,柳眉细眼,闻言瞪眼看着福安。以前也就算了,如今明明她才是当今圣上的亲女,凭什么要矮人一头被呼来喝去的。 “这关本宫何事。”福宁冷脸道。 福安看着她,一脸的人怎么可以没良心的神色:“这可是你们的亲姨亲姨夫。可怜本宫没有个亲姨亲舅的,不然定是要帮衬帮衬的。” 福泰尴笑,上前挽着福安的手臂,亲热地拉着她往里走:“可不是,咱们入府商量。” 福安抽回手,双眼看看福泰,又看看福宁忽地就兴奋了:“你们要替你们亲姨亲舅还钱?” 福泰福宁瞠目结舌,决没有。 福安招手沈钰,“快,快来收银子。你是要大通行的银票呢,还是银运转的?” 福宁恼了:“谁说要还钱了?” 福安讶了:“不还钱,若是上告到御前,平阳侯把郭家父子拿命换来军功封赏还了赌债,还不知皇伯父要怎样生气呢。” 福泰福宁两公主顿时默了,这一来少不得牵扯上她们的娘亲德妃。如 分卷阅读19 今宫中新人不断,德妃的恩宠已是遥遥欲坠,断不能再出这等遭父皇厌恶的事了。 眼见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平阳侯终是出声道:“便拿这府院抵了债吧。” “侯爷!”孙氏惊叫。 平阳侯冷冷地看着她,“你这么折腾这也是迟早的事。”不若给了沈钰,也算是他尊了母命。 平阳侯幺儿沈琪闻言骤然扑向沈钰,被侍卫架住后口中漫骂道:“这侯府与家产全是我一人的,你这个杂种,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面首,凭什么与我争!” “污言秽语一派胡言!沈钰不过是在公主府作客。”远远的一侧猛然爆出一声断喝。 平阳侯醒过神来,“啪”地一下狠狠甩了沈琪一记耳光,“犬子无状,望公主恕罪。” 福安笑吟吟地道:“沈琪骂得是你这个当爹的,与本宫无该。本宫在意的是地契何时能见?” 说完目光炯炯朝一边看去,只见燕均秋横眉冷目地瞧着自己,虽冷眉冷眼的还是会为她说话,当即给了人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遭的年轻公子一见她看向人群,纷纷遮面遁走,人一下子少了小半。 清俊的少年立在当下,更显得风姿绰绰,如静夜皓月,独一无二,令人神往。 福安满心欢喜,嘴角扬起,桃眼乐得眯成了一条缝。 平阳侯令人取来地契交给沈钰。 沈钰接过地契对福安颓然道:“麻烦公主明日请个中人来把这府坻发卖了吧。” 福安桃眼微眯,对沈钰竖起大拇指,“有骨气。” 平阳侯直愣愣地瞧着沈钰,满脸失望难掩之色。 福安道:“侯爷若嫌吃亏,趁着今儿两位姐姐在,让她们作个中人,替侯爷向孙家讨要讨要?毕竟舅舅虽重要,但姨母也是亲的,不是么。” 平阳侯慌忙道:“不敢。” 胆小怕事。福安撇嘴,“那算了。” 福宁见不得福安这副强人所难的张狂样,欲要上前说倒,被福泰拉住,悄声道:“这事即便到了御前,受牵连的也只会是母妃。” 福宁望着站在福安身侧的沈钰哼道:“这沈钰平日里倒看不来,这回傍上她了。” 福泰的眼光却顺着福安的视线向人群里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清矍少年的翩翩身影,挑眉道:“倒是好眼光。” 行云书院要举行一年一度最为热闹隆重的马球赛。 甲班参赛的名单里没有福安,连带着往年都有参赛的燕均秋也没有。 福安大为不悦,明明她与均秋的骑射是甲班中最好的,为何反而被除了名,她当即找上了刘院长,要求加上她与燕均秋的名字。 刘院长笑了笑道:“如今日头颇晒,这马球赛实在不是个好玩的,再者公主乃金贵之躯怎可与那些皮糙肉厚的学子们比试。” 福安瞧了瞧站在几步远的燕均秋,翠竹之下,公子翩然如玉;又眺了眺远方亭中,众学子们白衣蓝巾,个个俊俏。实在当不上皮糙肉厚一词,遂狐疑问道:“院长莫不是嫌弃本宫?怕本宫与你惹麻烦?” 游湖(一) “院长莫不是嫌弃本宫?怕本宫与你惹麻烦?” 刘院长忙躬身连道:“岂敢。” “既如此本宫也要参加,本宫还要与均秋一道当前锋,好好地威风威风!” 刘院长呼:“不可,依往年的惯例,这一天全院开放,不光皇子们会来观赛,便是几位公主与众位小姐们也会受邀来凑个热闹。”总之这一日,楚都有头有脸的都会来。 “皇兄们也会来?”福安问。 “自是。”刘院长答道。 福安皱眉思索了一会,三两步跳到燕均秋面前,特意偏头露出靛蓝的学子布巾,扬着脸问:“均秋,本宫现在这副模样你可认得出?” 燕均秋掀了半张眼皮,目光落在来人脸上:雪色的脸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圆润,一双桃眼在日下泛着褐色柔光,晶莹剔透,正一眨不眨地瞅着自己,满是期待,粉唇微嘟,水光润泽…… 他喉节微动,别开眼嘲讽地轻嗤了一声,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福安十分失望。要是被皇兄与皇姐们认出来,她以后可怎么还在这里混?眸光一转,忽又板着脸问刘院长:“院长可是诓本宫了?为何以前本宫从未收到过院里马球赛的帖子?” 刘院长顿时头皮发麻,辩道:“先头几年公主在楚宫,年纪尚幼,不好叨扰。后来么……公主又深养在公主府,甚少出门交际参加各种聚会,院里更怕叨扰了公主清静,不敢往府中递帖子了。” 各种各样的因由,都让大家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大长公主敬而远之。 福安听了直跺脚,好一阵懊恼:“本宫不参加那些烦人的聚会,不代表本宫不爱凑热闹,不爱打马球!” 眼见公主有了恼色,刘院长急忙从怀中摸索出一张船票。抖了抖,展平后双手捧上:“初五那日正好也是明叶湖的 分卷阅读20 游湖节,这是院中特意为公主准备的湖上泛舟的船票……” 福安目光一闪。 刘院长忙又道:“公主可与均秋共游。” 福安顿时眉开眼笑地接过船票,小心地折好揣入怀中,笑得露出一口细细白牙,张口道:“本宫长这么大还从未出游过,劳院长费心了。但本宫素来厌烦那些个大画舫,最爱那两头尖尖只容得下两人的尖头小舟。院长给的可是这般的船票?” 刘院长在燕均秋冷嗖嗖的嗤声下,硬着头皮舍了夫子老脸应声道:“公主放心,届时定是与公主所言一般无二的小舟。” 哈哈哈,福安弯了眉眼。 初五这日早上,浮云满天,倒是比平日里凉爽几分。 福安撑不住靠坐在质子府门前打了个盹,一睁眼猛地对上了一双黑浚浚的双眼。 “在这儿等了多久了?”燕均秋问。 燕均秋俯身间将日头挡了大半,一双眼却亮晶晶地异常清晰地独印着眼前的人,离得极近,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开口间温热的气息扑鼻而来,福安的睡意骤然全消,心砰砰跳得厉害,血气上涌,忽地莫名红了脸,别扭地往后挪了挪。 “嗬……”燕均秋直起身子,退开半步,似笑非笑道,“倒是晓得害羞了。” 福安的脸已涨成猪肝色,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无奈蹲得久了,双脚有些不听使唤,“噗”地一下又坐回石阶,一连三次,这才消了腿上的酸麻,立稳了,跺跺脚,转身就跑。 望着慌慌张张跑开的人,燕均秋终于笑出声来,却见她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红着脸难得扭扭捏捏地道:“今儿是本宫与均秋游湖的日子。” 燕均秋长眉一扬,不可置否。 “咱们说好的……”福安低头绞着手指,不敢抬眼。 “那日我有说过要去么?”燕均秋笑道。 闻言福安俏脸一白,抬头望向他,惴惴而问:“你不愿意?” 燕均秋抿嘴不答,笑意却渐深。 “公子!”角落里传来于良佑的声音,“公主可是盼了好些天了,怕公子跑了,今日天未亮就在府门口守着了。她还道,今日公子若不愿,就要命臣们把公子绑了丢进船去。”生怕燕均秋一个不愿,众人得费好大一番动作。 “于良佑给本宫闭嘴!”福安被当众揭了短,白了的脸忽又转红,恼斥完便定定地看着燕均秋不知所措。 “当真?”燕均秋长眉一挑问道。 福安的脑袋垂了下来,气弱心虚喃喃低语辩解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作不得真……”她一个大长公主在侍卫们面前自是不能怂,豪言壮语便这么信手拈来。 由上往下,燕均秋只瞅得见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与如墨般的黑发,一左一右两个乌黑的发髻上缠着五彩轻纱,因着长时间靠在石柱上,轻纱已然略略蓬开,那么几根碎发倔强从纱中挣脱出来,肆意凌乱地搭在发顶上,随着髻边的金色流苏一下一下轻轻晃着。 燕均秋忽地心中一动,反应过来时,双手已捋起那几根碎发将它们拢进了髻中,熟练地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再低眉瞅着眼前的人,亦是一脸呆滞的喜色。 福安心口砰砰砰直跳,她就知道,只要呆在均秋身边,天天地待他好,终有一日均秋也会像她一般心生欢喜。 燕均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顺势整了整衣衫,目不斜视地越过她往巷子外走,迈了几步回头见人依旧呆立不动,不由地莞尔一笑:“怎地不想去了?” 福安醒悟,当即咧开嘴笑出声,三两下跳着拉住了燕均秋的手臂,晃得分外用力:“去,去……”∵ 城北半山腰的明叶湖故名思义,湖水明澈,湖岸绿叶成荫,是个夏日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虽说今日是游湖节,但游湖的人三三两两甚少,楚都中的闲人全都被如火如荼的行云书院的马球赛给吸引过去了,无一不去凑热闹的。 能入得了行云书院的无一不是世家公子。于是母亲携着女儿相看未来的女婿,皇子与大臣们借机结交年轻才俊。各怀目的,终是在着这一年一度的马球赛殊途同归全都涌入了书院。 虽然行云书院的头号招牌燕三皇子外出不在,但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这只是个明亮耀眼的纸糊招牌而已,任谁都知道溯燕质子身份特殊,只可远观不可结交,更不能攀上姻亲,不然这当今楚皇又不知该如何作想呢? 燕均秋与福安两人来到湖边,一艘深褐色的尖头小舟晃晃悠悠地泊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小舟甚小,因着今日天气有那么点小小的阴沉,竹篾船檐被摘下置在船身,成了一半丈来宽的凉席,姜黄的竹篾配上放在船尾上的数个碧绿滚圆的西瓜十分地鲜亮抢眼。 “真不错!”福安望着小舟叹谓时,燕均秋已率先跨上了小舟,看着岸上笑靥如花的人,缓缓地伸出手来。修长洁净的手刚伸出一半,船身猛地一震,侧目看去,福安已甩着花苞髻上的流苏重重跃上小舟。 小舟瞬间已如发间金色的流苏般左右剧烈晃动起来。 分卷阅读21 燕均秋未及收回的手心一暖,福安紧紧握住,安慰道:“无妨,莫怕,只是晃动几下就好了。” 但天不遂人愿。 那放在船尾的一排瓜也顺势挤挤歪歪的左右滚动起来,加剧了船身的晃动…… “扑通!”最外侧的几个瓜依次落水,激起的浪花与震动几乎将船掀翻。 燕均秋大惊,刚要拖着福安跃回岸上,却冷不防被她甩开手。福安一下整个人扑倒在了船上,双手大张,紧紧抱住仅剩的两个瓜:“我的瓜!”这可是从西域进贡而来,千里迢迢珍贵的不得了。她好不容易抢来了四个,连自个儿都没舍得吃,全搬来这儿,眨眼就折了一半,心痛的要命。 燕均秋额间骤然青经直暴。 福安这犹如定海神针般一趴,倒奇异地使小舟平静下来。 她松了口气,双手环抱着仅存的两颗硕果,费力扭头朝燕均秋咧嘴笑:“还好。”还剩下两个,一人一个正好。难为她今早还担心瓜太多了吃不下想少拿几个来,但转念一想,既是给均秋的,自己就须把全部的都拿来,这样才能表明自己这满腔火热的情谊嘛。 久没有回应,福安后知后觉地发现燕均秋已担心地脸色都变了,逆着光她也能瞧见他额间隆起的青经,一时间心中感动,恳切道:“均秋莫要担心本宫,本宫水性极好。” 燕均秋沉沉一笑:“我倒是差点给忘了……”他笑着笑着便忍不住抬起了脚,真想把这个姿仪全无的人给一脚踹下去! 燕均秋这一抬脚,让还未完全平覆下来的小舟再度失了衡,福安大惊,直起半个身子一把抓住了燕均秋的衣摆,呼道:“快趴下,船要翻了!” 燕均秋用力扯回衣摆,无奈抓的人更为坚定,眼见有细微帛的声音,到底是穿在自己身上的,不由地松了手,双眼一闭依言躺了下去。 小舟终于稳了下来,这么一折腾离岸边也有数丈远了。 福安瞧着脸色不愉闭眼假寐的燕均秋,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肩膀讨好道:“要西瓜么?” 燕均秋掀开眼皮,这人这么久居然依旧维持着先前那种手脚大张趴在地上的姿势,蠢得一如既往地不忍直视。他瞥过头,欲侧身向外,再不想瞅她这副毫无女子闺范的蠢样。不料一臂又被人死死撰住。 福安一脸紧张:“别乱动,船会翻的。” 游湖(二) 福安一脸紧张:“别乱动,船会翻的。” 燕均秋回头看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视。 福安被这□□裸的鄙视击中,委屈又伤心:“万一船翻了,本宫虽然水性好,也不能保证能将均秋救上岸,均秋比本宫个子高上那么多……” 燕均秋闻言心中一暖,再不动作。 福安放了心,眼神从燕均秋脸上移开,近在咫尺忍不住直往他身上打量,青衫玉带,长腿比自己长出一大截.福安兴致勃勃目光如炬,似是要用如烙铁的眼神一寸寸的丈量。忽地眼前一暗,双眼被一只手掌蒙上,热哄哄的气息喷薄在耳侧:“闭眼,不许再看!” 福安费力的侧仰这么久也着实累了,异常乖觉地闭上眼,额头枕着燕均秋手掌顺势抵在了西瓜上,半晌没动静。 待燕均秋收回脸上的红晕,侧脸瞧她时,人已睡着了。头几呈直角抵在亮绿的瓜上,白嫩微肥的脸蛋被压得变了形,嘴角边的巴掌肉几乎与嘟起的粉唇挤在一起。 燕均秋直直地瞧了好一会儿,深深替她那纤细的脖颈担忧,这头仰得几乎要折了脖子。纠结了半晌终忍不住手心一动,被扰了眠,那圆脑袋闭眼轻嘤了一声从瓜上滚落到了自己腋下,燕均秋这才垂目看清她眼下淡淡的缺眠青黑,心中莫名一酸,不由地将人搂进怀中,一下下抚上了她的脊背,终是哄睡熟过去。 燕均秋仰天静静平躺,天上层云密布,烈日被遮得不见踪影,浮云流动几缕金光从云层的间隙穿透出来,金光背后是一抹纯净湛蓝的天。 蓝天白云,恍惚中湖边的宫人们望着飘向荷塘深处的小舟急得乱成一团。舟上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乐得仰天大笑。 “扑通。”稍大点的男孩跳入水中,一个猛扎后,举起一截还沾着淤泥藕,得意地看向女孩:“瞧!” 女孩扑在舟沿,伸直双臂扬着笑脸道:“快给我!” 男孩闻言顾不得将藕洗净,双手一挥,把藕抛了过来,女孩抱住了藕却因惯性摔倒在舟上,待她费力爬起来时,已溅了一身的泥巴。 “怎么样?”男孩见到女孩摔了,忙爬上小舟,一脸关切,“有摔疼么?” 女孩来不及回答,抓着男孩的手臂急道:“秋,快跑,他们追来了!” 男孩抬眼,数艘小舟已从四面八方涌来,舟上人影重重。 忽地一声惊雷,雨点泼瓢而下,“秋……”隐约雨幕中,唤声悠远绵长。 燕均秋猛地从梦中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熟悉至极清澈如水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问:“楚易绿,刚才是你 分卷阅读22 在叫我?” “是啊,均秋。”福安点头,却见燕均秋眼神明显倏地一黯,她顾不上细想为何,抓着他的手臂急道:“均秋,下雨了。” 燕均秋抬手一抺脸,果然冰冰凉一脸的水,这一抹亦抹去了刚才多余的表情,淡声道:“那便早些回去吧。” “可……”福安在他身旁躺得笔直,声音吱吱唔唔。 燕均秋侧目询问。 “可,没有桨。”福安道。 燕均秋坐起,四下环顾,果然没有船桨。那桨怕是先头随着西瓜一同落入湖中了,无处可寻。 福安有了经验,见他起身慌忙也坐起以便维持平衡,毕竟是在湖中央,翻了船,她可不一定能确保燕均秋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岸边。 两人并排坐在舟中,茫茫湖水中渐渐泛起一点点的涟漪。 “这雨好像要大起来了。”福安道。 老天爷似乎要应证她的说法,一阵急风过后,斗大的雨点便密集地砸了下来。 燕均秋再次撸了把脸,侧目狠狠瞪了福安一眼。 福安委屈道:“是浆自己没了,怪不得本宫。” “起来,去船尾。”燕均秋对着福安已然没了好脸色。 “可……会翻的。” “少啰嗦!”燕均秋径自往船头走,眼见因他的走动船尾翘了起来,福安吓得一下咚咚地跑向船尾,动静太大,两西瓜一左一右分别落入水中,船身剧晃,燕均秋忙沉身稳住。 再看福安时,隔着劈头盖脸的雨幕,那人立得笔挺一脸的纠结心疼之色。 燕均秋黑着脸挑起铺在船上的席子,两侧扣入船沿的沟槽,固定好后,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之地。 福安顾不得抹去顺着额发流下的雨水,紧紧靠着燕均秋颇为担忧地道:“本宫依稀记得儿时听宫里的老人道,这风雨天撑篾子更容易翻船。” 话音一落,燕均秋还没来得及摆起臭脸,头一晕,眼前一暗,整个船身已被刮来一阵巨风掀翻。他手疾眼快,一把揪住福安的后领往前猛跃,险险避开,差点被船倒扣下水下。 福安落入水中,后知后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好险。再转回脸,却是一脸的惊喜,原来均秋水性如此之好,害她白担心一场。 燕均秋恨恨地收回手,一个回手浪波嫌弃地把人推开些,口中含着半口雨水,含糊不清地道:“自己游上岸去。” …… 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岸,福安精疲力竭,瘫在草丛上好一会儿才坐起来,这儿柳树成荫,不远处黑瓦泥墙,偶有犬吠传来,显然不是他们早上来的地方。 燕均秋呢?人怎么不见了,刚才还一道上的岸,福安记得他还难得好心地拉了自己一把,转眼就把人扔下自己跑了? 这个负心汉! 福安心中暗骂,不知为何两颊却红了起来。 “公主!”于良佑从林间走出来,背过身问,“公主可要马车?”公主这副落水狗的仪态实在是令人非礼勿视,需快些躲进马车回府才是。 犬吠声渐响,福安循声望去,一个黑影往这头跑来,她撑地的五指一屈,大把青草连根拔起,对着于良佑道:“还不快退下,均秋来了,别吓着他!”早上还说要把人给绑了,再让燕均秋瞧见,吓跑了肿么办?福安全然忘了最初胡言乱语吩咐下去正是自己。 于良佑得了令,再次隐身。 福安瞧着气喘吁吁转回来的燕均秋笑得牙口全开:“均秋,本宫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本宫的。” 燕均秋看了眼全身湿透仰着白得刺眼脖颈的福安,别开了眼,手中的东西毫不怜惜地往她头上一罩,硬声道:“穿上!” 福安奋力撂开头上的东西,拿在一手中一看竟是件棕榈蓑衣,粗糙之极,竟还有股鱼腥味。她将蓑衣往地上一扔,站了起来,道:“太臭,本宫不穿。” 雨依旧下个不停,砸在身上有了入骨的凉意,燕均秋抹了把脸,侧目瞟了她了一眼,忍了忍,平和地道:“你这副样子怎么回府?” 福安这才垂目打量自己,衣裙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福安猛然回神抱胸,蹲下身子,像只鹌鹑般全身缩紧,感到安全了这才溜着桃花眼往燕均秋身上瞅。 嘿嘿嘿,他也一般无二地湿透了,站在面前更显得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大长腿,胸口单薄的青衫像层薄纸般敷在皮肤上,福安瞅见了自己十三年来从未瞅过的风景,目瞪口呆。 眼见她直喇喇的目光燕均秋骤然转身,全身火辣发臊。 福安觉得换了个背面,均秋依然好看,笔挺的脊背,线条流畅…… 福安摸了模鼻尖,唔,鼻子被雨淋久了,物极必反,倒有些热呼呼了。 燕均秋如芒在背,闪电般出手捞起地上的蓑衣,牢牢盖住了自己的身子,紧紧系好脖下的系带,生怕一个不牢靠春光在度外泄。 稳了稳心神,开口时,仍带几分气急败坏的情绪:“楚易绿,你知不知羞!” 福安被他当面这么质问, 分卷阅读23 终是把头埋进了膝盖,红着两只裸露在外的耳朵,闷声强辩道:“是你先看我的。”所以我看你,你也算不得吃亏。 燕均秋的耳根血色未褪,口气却冷了下来:“以后不许再这样。”随即又怕她没听明白,重申道:“不许再这般样子在人前,更不许再这样看别人!” 别人二字特意加重的语气,提高了音量,福安灵光一闪,这等屈辱怎么是她这个大长公主能受的!不服地嘟哝道:“本宫还会再长的。”绝不会比别人差的。 燕均秋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在她特异脑回路下还会再长的是什么,顿时面红耳赤,“你,你……”像只老母鸡般原地打旋了几下,转身跺脚就走。 见人气走了,福安急了,忙跳起来跟上,无奈今日精心准备的裙摆层叠湿重,迈不开腿,还差点摔了,她俯身欲把碍事的裙裾撕了。 细微的帛裂声让此刻听觉异常灵敏的燕均秋顿住脚步回头,见状指她鼻子喝道:“楚易绿,你敢!你都多大了,还这样!” 福安停了手,委屈道:“本宫里面还穿了衬裤。” 听到这完全不着点的话语,让燕均秋怒不可遏,直接吼道:“你还有没有点闺阁礼数与教养!身为女儿家还知不知羞!” 头一回被人这么指责的福安瞬间红了眼眶,对着燕均秋忿忿嚷道:“我娘早死了,自是没人教我这些的。” 燕均秋怔了怔,怒意立马被暴雨拍息了,心头酸涩一片。十多年前的楚燕大战让她失了娘亲,亦让他背景离乡沦为质子。他们如今几乎同命相怜,本应是最该相互理解体谅的。他默然无力地走过去,松了松脖下蓑衣系带背对着她缓缓蹲下身子:“上来。” 福安隔着蓑衣爬上了燕均秋的背,燕均秋并不起身,有些无奈地道:“易绿,你这是打算淋雨么?” 福安如乌云破月,心中瞬间一喜,咧开嘴赶紧钻进蓑衣抱住了燕均秋的脖子,头枕在紧实的脊背上,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连着蓑衣上的鱼腥味也不见了。 燕均秋背着福安沿着小道往山下走,雨水顺着蓑衣汇成细流在衣摆处落下,四下无人,只有刷刷地雨声。 静又不静,凭添了几许愁思。 “我母后生下我便死了,我都没有见过她。”福安轻声问道,“均秋你见过你母后么,你母后是怎样的?” 燕均秋呼吸一窒,默然不语,只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许久,福安口气深沉,意有所指道:“听于侍卫说,你府上离这儿比公主府要近得多。” 燕均秋闷头赶路,不作答。 “本宫这么湿嗒嗒的实在不雅,决不能这么着穿街过巷地回公主府。”福安端肃着小脸,见无人应答,已然义正词严,“况且男女授受有别,本宫怎能让一个不是驸马的男人背回家?!” 燕均秋终忍不住对着背上的人开口,冷哼嘲讽道:“你不是不知羞的么?还担心这些?” 随即停下脚步,用力掂了掂背上的人,接下来的话简直是万箭穿心。 “还男女有别?楚易绿,你这小身板与男人有何异?!” 球赛 柱子得到于良佑的报信,早就为两人备好了洗澡热水与姜茶。 福安如愿以偿地跨进了燕均秋的家门,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喝了热气腾腾甜滋滋的姜茶,歪在窗边的软榻上,乐得眯起了眼。 外面风大雨大,空闲下来,福安不由想起行云书院的马球赛不知如何了。 哈,沈钰与夏长生他们定然成了泥猴子了! 心里痒痒地想亲眼去瞧瞧这帮人的糗样。 “均秋,咱们去书院看看吧。” 燕均秋噎下口中的半口热茶,抬眸:“不去。” “天这么晚了,又是大雨的,那些人定然早散了,咱们偷偷回去瞧瞧,今年你不在便宜谁了?”往年可都是均秋领着甲班夺第一的。 “没兴趣。”燕均秋依旧不松口。 福安思忖片刻,伸了个懒腰,晃着眼瞧着燕均秋道:“也对,本宫这儿住得好好的干嘛要还要挪地方!” 说完径直躺下,朗声朝外吩咐道:“于良佑把马车赶回府,本宫今日不走了。” 外面无人应声,福安又转头又对站在一边听得头皮发麻的柱子道:“还不快去收拾间屋子给本宫住!” 柱子瞧着眉头拧结的自家主子吓得不敢应声。 “于良佑!”燕均秋开口。 于良佑忙进屋问:“公子有何吩咐?” “备好马车去书院。” “是。” 福安指着于良佑利索出屋的身影,恨恨地道:“这个叛徒,也不知是谁家的侍卫!” 行车书院一年一度的马球赛订在炎炎夏日,美其名曰: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所以烈日炎炎下的马球比赛是让学生苦心智劳筋骨的好办法。 但刘院长绝不会承认,最初选在盛夏的原因只是他怕来观战的 分卷阅读24 人太多。瞧,这大热天的谁会愿意在烈日下曝晒一天来观战?便是田间老农这番时辰也是要歇上一歇,躲在家中纳个凉喝口茶的。 但事与愿违,苍天何曾饶过谁。 随着书院名头越来越大,院里的青年才俊越来越多,这一日纷涌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望着几无踏脚之地的马场四周,刘院长撑着一把被风吹破了的油伞,长叹:原以为今日撞上大风大雨会比往年少些,想不到人更多了。 皇子们与国之重臣们乘机来此招揽纳贤,事关官场倾轧、身家性命倒还说得过去。但这一帮帮桃红柳绿的妇人们是哪里来的?来作什么!? 刘院长膝下无儿无女自是体会不到为子女婚事操劳谋划的心。更想不到平日里养在深闺走步路都嫌吃力的闺阁女子们会冒着酷暑借着看球赛名头赖在书院不走了。要知道两位公主都因着雨势渐大,在皇子的劝说下早早的走了耶。 刘院长恶毒地想,最好来了大太阳把你们统统晒成黑猴,看你们怕不怕,还敢不敢再来! 唉,刘院长望了望天上的瓢泼大雨,事与愿违。他终于悟了,比起骄阳烈日显而易见她们更喜爱大雨日。 妇人小姐们撑着伞没成黑猴,他的学生们都成泥猴了,还是一个个精神抖擞愈战愈勇,急手表现的泥猴。 今年燕均秋不在,无人能以绝对优势取胜,倒成了一来一往势均力敌的胶着状态。 这一场是甲班与丁班的赛事。 甲班缺了燕均秋实力大减,倒是与配合默契战力不弱的丁班棋逢对手,一时不相上下。 刘院长站在高台上,眼观四路,猛地一个趔趄,手中的伞差点拿不稳,这两人怎地来了? 燕均秋与福安两人衣着清爽姿容亮丽,混在一群已看不出学子袍颜色的泥猴中间想让人忽视都难。 刘院长雨伞高举奋力扒开重重人群向二人走去。 “均秋啊,你们怎么又来了?”刘院长问。是不是游湖不好玩?他还可以立马为两人准备其它好玩的。 “咱们来看比赛!”福安乐呵呵抢答道。 “二位皇子还在高台上观战呢。”刘院长道。 燕均秋抬首遥望,视线正与两位皇子对上,颌首示意后,转过头看向刘院长时已拧了眉。 刘院长与燕均秋相处多年,还是头一回感到来自他威压,不由地脊背冒出冷汗。 “院长乃一院之首,今日更是瞩目,既欲替人隐瞒便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寻来。” 刘院长全身一凉:这……完全没想到啊。 远处…… 二皇子楚亮往这头看来,讶道:“这站在燕均秋边上的那个小子是谁?这在书院没瞧见过啊,噢噢噢,细看倒有些面熟。” 大皇子楚明对着这个皇弟一脸鄙夷:“还面熟?分明就是福安。” “啊?”楚亮目光一直落在燕均秋那头,并没有看见楚明脸色,又问,“她来作什么?” 楚明展眼冷笑:“定是又相中了谁。” 楚亮瞧了一会儿尖叫:“噢,不用说定是燕均秋了,倒是好眼光,长志气了。” “走,去看看。”楚明道。 皇子出行,自是得让路。众人挤挤挨挨闹了好大动静硬是给两位尊贵的皇子让出一条丈余的阔道来。 这头福安看到动静慌忙往后院跑。 人都聚在马场上,教室里倒空无一人。 福安刚落座才喘了半口气,楚亮便执着一把桃花折扇,与一身降紫王爷朝服的楚明一前一后笑眯眯地推门进来,对着坐在角落掩耳盗铃般把脸捂得紧紧的人道:“福安,别躲了,本王知道是你。” 福安露出脸,起身讨好地笑道:“大皇兄,二皇兄好。” 楚明行至福安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不悦道:“穿成这样鬼鬼祟祟他在书院作甚。” 福安直了直腰板,正色道:“读书。” 楚亮扑哧笑出声来。 楚明:“谁信!” “刘院长都交待了,你在甲班。”楚亮道,“哎,福安,甲班的功课你懂么?便是本当年也只上了个壬班,这还是靠走后门才上的。” 行云书院素来以成绩的优异程度编班,甲班为最上,依次是乙、丙、丁、戊、己、庚、。最未的庚班其实就是扫盲班。而己班充其量也就比文盲班稍微好么一点点,因为里面绝大多数是交了银子的,权贵们再怎么样脸面还是要的,怎么会承认自家十多岁的孩儿连个大字都不识。所以己班其实就是金装的庚班升级版,这在行云书院无人不晓,也就哄哄外面不懂行情的人。 楚明听到这自暴其短的话,忍不住低骂了声:“蠢货。” 声音虽轻,但架不住楚亮耳朵好,遂得意冷笑道:“皇兄当年还是本王的同班同学呢。” 虽然那时候他们还都只是一个王爷庶子,但学业糟糕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 如今的大皇子,圣上的皇长子,要脸面的楚明当即赤红了脸, 分卷阅读25 有些恼羞。 福安见状忙安慰道:“咱兄妹几个可见是嫡亲的血亲,小时候便是学业上也是一般无二的,如今皇兄们都长大了,自是学业有成,看看朝中大臣哪个不夸两位皇兄学富五车,才智过人的。小妹还小自是以皇兄们为榜样,也要到书院里来好好学习的。” 王府庶子变成妥妥皇子,哪个不开眼臣子敢说他们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必需定然是状元之才。 楚亮好奇:“福安,你交了多少银子上的甲班?” 福安扭头不答。 楚明缓了脸色:“她还需要交钱?但凡她在这一书院一亮身份,以她强抢民男的名头,这学生们还不都跑光了。这书院还不什么都听她的。” 楚亮满脸的艳羡之色。 楚明笑着补充道:“她是来抓人的。” 对于福安那日不来赴宴,反倒满大街追人他早有耳闻。 楚明戏谑:“怎么?相中了人连本王的宴也不赴了?”这么一说,心中又起了一丝恼意,竟敢无视他的宴席,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中。 福安忙笑道:“哪里有,福安这是等着下回赴小世子的满月宴呢。” 楚明露出笑容,刚巧王府后院里又有人怀上了,遂信心满满笑道:“定会让你如愿的。” 楚亮心里狠狠地“呸”了一下,如愿个球,祝你没儿子,生一堆郡主! 楚明心情大好,难得地想要帮一下福安:“你若真相中了,不必顾及身份,皇兄给你撑腰,你直接把人拉回府就成。”什么三皇子,在楚,哪来的三皇子?正经的皇子好好地站着呢,他燕均秋算个球! “拉回府?”福安困惑。 “就像沈钰他们一般,抢回去当面首啊,省得你天天风里雨里往这儿跑,多省事。”楚明解释道,“咱珉楚的大长公主合该要什么有什么,行事无忌才对。” “这样不好吧,均秋会生气的。”福安犹豫道。 楚亮忍不住插言:“若你在这儿被人发现了身份,这书院就该关门了。” 好歹这书院也跟他楚亮沾了那么一点点亲,楚亮不能不帮衬点。福安在流水书院干的事他们都知道,好在只去了几天,要不该楚都就该没有流水书院了,即便这样,流水书院的学子还少大半,行云书院可不能这般。 “关门便关门,只要均秋不生气便好。”福安道。反正没有行水流水,也有山高水长……反正总会有书院的。 秋末 楚亮瞪大了眼,瞧,福安这副色令智昏的样子,诧道:“你竟这么上心!” 楚明敛了笑,阴测测地道:“一个败国质子,当面首即可,不值得太费心思。” 自个儿放在心肝上的头一人,竟被这么埋汰,福安气得涨红了脸,大声道:“本宫只喜爱燕均秋,喜爱得不得了,本宫要他当附马!” 她脊背崩得笔直,下巴抬得老高,刚才狗腿拍马的样子全无,气焰嚣张威胁道:“你们不许把本宫在书院的事给抖出去,不然本宫就上早朝,哭到皇伯父面前,说你们欺负本宫。” 福安大长公主能上早朝议事,是她先皇老爹给她的又一特例。 楚明楚亮有些头大,按当今圣上一贯作法定是会不问缘由,先劈头盖脸痛骂他们二人,别无二因,因为曾再三叮嘱不要去惹福安。毕竟先皇去了不久,总不能落下一个苛待遗孤侄女的名声。 当即两位新锅出炉的皇子前思后想衡量一番怂了。 福安送走二位皇子,回到马场却找不到燕均秋了。 刘院长诧道:“刚才见均秋去教室找公主了。” 福安又转回教室依旧寻不到人,四下寻找,几乎跑遍了书院都不见人影。于良佑看不下去,出声道:“公子应是先回去了。” 闻言福安失落蹲在廊下,雨水顺着瓦檐急速流下,雨势仍大,已近黄昏天色惭暗,一眼望向远方朦胧昏暗一片。 她沮丧失落地道:“均秋必是怕本宫跟着他回府所以才偷偷溜了。本宫今日做了很多让他生气的事,他怕已是厌烦了本宫。” 转眼已是秋末,夜色浓重。 楚都的永平街已安静下来。 观砚居的铺门半遮半掩,几许暖黄的光从门隙间顷泻而出。 小二听到门口的动静,忙起身将人迎了进来。 燕均秋入了内,将手中的包袱置于柜上。 小二打开一看,足尺八册。他细心地又数了一遍,翻开瞧了几眼,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笑道:“虽然小的不懂书法,但小的也知道公子的字是极漂亮的,不然怎地掌柜一眼就看中了呢。” 燕均秋不以为意,淡淡地问:“这可够了?” 小二忙收起东西道:“够了够了,加上公子给的银两和上回誊抄的书册足够了。” 燕均秋神色温和,问:“东西呢。” “哦,掌柜早就吩咐过了,小的也已准备好了。”小二从柜里取上一小锦盒递给燕均秋。 分卷阅读26 燕均秋打开,一只黑色的胖兔映入眼帘。 小二唠叨道:“这镇纸原是用剩下的角料做的,墨玉难得,这墨玉做的砚台亦是稀罕得不得了,寻常是没有的,得了下了大定掌柜才会出门寻访,这镇纸便是放在铺中让人相看石材的。不巧被公子看中了,平日里看中的人也不少,谁让公子有福气亦有才气呢,这一手好字,令掌柜爱不释手,便应了公子。上回公子写的那几册佛经都供在苍岩寺佛前呢!” 燕均秋伸手取走兔子放入怀中,将盒子推还给小二:“不用。” “公子不送人么?” 燕均秋闻言弯了弯嘴角。公子如玉,这一浅笑光华乍现。 小二心道:这位公子字好,模样更好。 燕均秋得了镇纸就要出门,小二忙问:“公子稍候,掌柜让小的问上一句,今后还能否再让公子誊抄?掌柜道‘这佛经最为讲究,不但字要好且要有风骨,这样奉于佛前才有诚意。’掌柜能找到公子这样字好,又愿意静心誉写的也不容易。” …… 小二一人说了半晌,忽见公子驻足,瞧着格栅窗下的大桌案发愣。 桌上笔墨俱全,雪白素宣纸上笔迹犹新。 灯下烛影昏黄婆娑,燕均秋恍然望向格栅窗,似乎窗外春光正盛。 屋内书案光鉴如镜,洮河碌石大砚里墨汁饱满,年幼的燕均秋端坐在椅上执笔临摹。 “头正,身直,臂开,足安……” 龙涎香混着奶香味渐近,一人身子微躬从身后伸出一臂抬手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心无杂念,凝神而书……凡事不可冒进,胸怀成竹,徐徐而进,书写亦当如此……” “叭嗒。”一滴口水落在纸上墨间,迅速晕染开来,糊了字迹。 “秋……”耳边是悠远的呀呀细语。 冷风透过半开的门缝席卷而来,有了几分冬日的入骨寒凉,燕均秋回神,抬脚出门道:“日后再说吧。” 出了门,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卷起落叶簌簌作响。 眼见乌云避月,燕均秋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一辆华贵的马车从他身边急驰而过,数丈之后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一位妖妖婷婷的女子,长长的柳叶细眼微眯,对着燕均秋上下一番打量之后,红唇轻启笑道:“燕……均秋,燕三皇子。” 燕均秋对这肆无忌惮游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极为反感,恍若未闻。 福泰上前拦住,挑唇轻笑:“见了本宫就跑?” 长街冷寂,唯有马车上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少年瞳色如墨,长眉斜飞入鬓,鼻梁英挺,薄唇粉而润。整个人清澈如泉,纤尘不染,此刻似有些气急,胸腔起伏,喉节微动。 福泰的目光在那弧度完美的喉节上扫过,落在湛蓝色交领之上那裸露在外的半寸莹润的肌肤之上。心道:这福安人小眼光倒不错。 燕均秋敷衍地打过招呼便告辞。 福泰道:“燕三皇子快下雨了,本宫送你回府。” “多谢,不用。”燕均秋绕开她。 福泰手一挥,马车将人当街拦住,意味深长地道:“别怕,福安不会知道。” 闻言燕均秋短暂的错愕后,便是一阵厌恶。 福泰娇笑:“福安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个温柔窝里呢。那沈钰便是头一份,新鲜着呢,他如今有钱了,可还住在公主府,你说是福安不让他走呢还是他自己不愿走?这福安公主府燕公子可去过?可大着呢,后院深深,可住着不少年轻男子呢。一晚一个怕也是忙不过来……” 香风袭近,燕均秋退至车门边,衣袖下双拳紧握,垂目看着鞋尖,“公主慎言。” 福泰哈哈哈大笑,“也对,福安那小丫头哪会真懂……” 她的目光从燕均秋眉眼间顺势而下,少年虽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但也是宽肩窄腰,劲瘦有力。 盯着那条与衣衫同色的封腰,福泰忽地凑近,低声道:“怕是燕公子也没尝过那滋味吧。” 燕均秋猛地抬头,又惊又怒,骤然将人推开,疾跑。 马车门打开,里面的红衣男子斜靠在软椅上,冷冷讥笑。 福泰扶着车沿上车,回头望着远去的背影不舍。 “可惜那人身份特殊,公主还真强不得。”红衣男子道。 …… 燕均秋跑回府重重关上大门,独自站立许久之后才将这急羞恼怒强压下去。 柱子见主子进了屋,喜道:“三皇子,今日洪先生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位五十多岁的浓眉老者从身后走出,“臣参见三皇子。” 燕均秋躬身扶起他,“洪先生辛苦了。” 洪先生怒道:“臣不辛苦,倒是让三皇子受尽委屈。” 燕均秋顿时明了,刚才那一出定是落在这位神出鬼没的先生眼中了。如今气息已平,只尴尬道:“无妨,还能应付。” 洪先生怒意更盛:“这珉楚的公主一个比 分卷阅读27 一个不堪,竟当街调戏男子。听说那福安更甚,掠人入府不算,竟光天化日之下满大街追着皇子不放,坏了皇子的清誉。她们一个个折我溯燕颜面,真是下作之极。” 燕均秋闻言握手成拳拧紧了眉。 柱子这些天常见每早必来送餐的福安,忍不住插言:“福安公主尚幼,不过是不懂事的胡闹而已,并没有辱没三皇子。”相反她素来待皇子极好。 “年幼尚如此,长大了还了得?!真是个没爹娘教养的……” 洪先生话说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先皇待三皇子还算不错。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先皇,三皇子何至于沦为楚地的质子。遂接着骂道:“野丫头。” 燕均秋忍怒垂目淡声道:“我也与她一般。” 一般的没人教养。不同的是福安父母故去,而自己则是被弃了。 洪先生滞了滞道:“你母后十分想念你,她和你兄弟已说动你父皇派使臣来楚。想来要不了几日皇子便可回国了,再不用呆在这楚地看人脸色,受人欺辱了。” 燕均秋怔了许久才开口:“知道了,我累了,先歇了。”缓缓起身回寝室。 次日秋雨瑟瑟。 燕均秋为着昨晚的事莫名地一整天都没能给福安一个好脸色。 下了学,福安向往日一般跟到了质子府门口,燕均秋推门而入,转身刚想关门,被福安一手撑住门框。 燕均秋顿手,嘴角一扯讽道:“怎么?想仗着公主的名头强人所难?胡作非为?” 福安摇头,难得的气势萎靡。 燕均秋盯着她扶在门上的手,沉声道:“松开!” 福安松手,燕均秋合上门,忽地一只手再次掰上了门缝,燕均秋忙稳住门,怒道:“松开!” 福安再度松手,红着眼眶哽咽道:“均秋,以后本宫不能再跟你一起上学了,也不能再来找你了……皇兄把本宫跟你上书院的事告诉皇伯父了,皇伯父道你快回溯燕了,让本宫不许再来叨扰你。” 燕均秋僵住,透过窄窄门缝,只见得到杏黄色油纸伞下那一截雪白润圆的下巴,忽地汇聚起晶莹的水滴,一串串地往下落…… 待他明了过来,将门大开冲出门外去时,只见到密密的细雨中一道身影直接丢了伞扑进了马车,马车载了主人便急驰而去。 初雪 秋雨生寒,转眼便是绵绵延延数日。 燕均秋散学归来,只觉得身上潮气未散,寒意入骨。 柱子让他用晚膳,他不觉饥饱摆摆手直接回了寝居。 一推开门,目色一厉。 青色床幔微动。 他挑开幔帘,猛地掀开裹成一团的被子,便是一记刀虎手…… 手在触到人衣襟时堪堪顿住,软了眸子,连着几日阴郁的脸不自知地露出笑容,问道:“怎么了?” 福安弓着身子,将埋在褥上的脸蛋抬起,一张脸苍白得无半点血色,连平日里嫣红的小嘴也发白,她红着眼绝望道:“均秋,本宫的爹娘要来带本宫走了!虽然本宫日日想他们,可本宫还想再多留几年。” 燕均秋笑容一滞,骇道:“怎么了?” “本宫得绝症了!”福安红着湿湿的眼眶嚎道,“今儿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燕均秋顿时寒意上头冷得打颤,“莫胡说。” “没有!”福安把被子往头上一兜,嚎啕大哭起来。 被中沉闷绝望的哭声让燕均秋的心如针扎。他慌忙连人带被地抱在怀中,将福安的头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伸手替她抹去泪水,托着下颌细看,几日不见清瘦了不少,发髻散乱,脸白如纸,双眼哭得红肿。虽然够呛,但似乎不太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心下稍定,柔声问:“怎么了?” “疼”福安揉着肚子,哭得一抽一抽地,“很疼。” “吃坏肚子了?怎么不唤府中大夫看看,还特意跑来?”燕均秋搭在她下颌上拇指轻移抚去落下来的泪水,轻嗔道,“娇气。” 福安哽咽着摇头,一个劲地虚眼瞥着褥子。 燕均秋一见之下心狠狠一沉,他盯着床上那大团血迹,“伤……伤哪里了?” 他高喝:“柱子,快去寻大夫来!” 边说边扯开被子,对着人上下打量,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也没血窟窿。 福安肚子一阵抽痛,不由地弓起身子,“没有伤,它自己流出来的。”这么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才可怕。 燕均秋只觉得腿上一阵温热,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垂目一看,顿时赤红了脸。 学堂里少年们都初初长成,对姑娘们自然也是好奇,私下里免不了常常谈论,聪明好学的燕同学这般情况自然也是懂的。而福安早没了亲人,身边的侍卫与仆妇自不会主动与她说倒这个。 燕均秋目完游移,呐呐道:“这不是病。” “不是病?”福安自己抹了把泪,“那是什么?” 燕均秋只 分卷阅读28 觉得怀中抱了烫手山芋,他红着脸僵手僵脚地把人放回床上,盖严实被子,看着人愣了半晌才向外吩咐道:“柱子,去公主府叫吴嬷嬷和冬梅过来。” 没人应声。 福安泪水糊了一脸,抱着被子眨着眼道:“他刚才被你支去叫大夫了。” 燕均秋气血上涌,脸红地几欲晕倒。 “公子有啥吩咐?”于良佑从廊间出来,站在门外扣门问道。他好像听见要叫吴嬷嬷还有冬梅? 燕均秋透了口长气,才道:“让吴嬷嬷和冬梅带些女孩儿家的衣物和用具过来。” 说到“女孩儿家”、“用具”时特意憋红了脸强调一番。 “吴嬷嬷数月前就回乡了。”于良佑道。 “那便让春月过来吧。”燕均秋吩咐道。 …… 不一会儿大夫先来了,还没进门就被红着脸的燕同学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 再等盏茶功夫,冬梅与春月捧着一大堆东西喜气洋洋地来了。 看这两人掩都掩不住的喜色,福安翻了脸,“本宫疼得要死,你们居然这么高兴,反了你们!” 春月笑道:“恭喜公主,以后便是大人了。” 福安捂着肚子不解。 冬梅解释道:“这不是病,是表明公主长大了,以后可以嫁人生孩子了。” 福安猛地从床上坐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发髻双眼透亮欣喜道:“本宫可以招驸马了?” 冬梅春月连连点头。 福安忙侧头看向已换了干净衣衫的燕均秋,四目骤然相对,福安目光炯炯亮如星辰,真是公子如玉,风华无双。遂道:“本宫要招均秋为驸马,这样他便可以留在这里陪着本宫啦!” 燕均秋闻言缓缓收了神色,面无表情别开眼,沉默不言。 柱子不服怼道:“我家皇子自然是要回溯燕娶皇妃的。”哪能留在这里当个窝囊的驸马爷。 福安瞪着眼对柱子挥拳忿道:“小心本宫揍你!” 冬梅上来笑着对燕均秋主仆二人道:“麻烦公子移步,奴婢们好与公主梳洗。” 梳洗过后,福安一身爽利,喝了汤药之后连带着肚子也不疼了。 冬梅与春月二人又与她细细讲叨了许多女儿家的话语。 片刻后,福安涨着脸推开门对一直站在廊下的愣怔的燕均秋道:“刚才冬梅与春月讲本宫不能受寒更不能淋雨。” 她抬头望了望漫天的霏霏秋雨,“因而本宫今日便歇在这儿了。” 燕均秋只抿着嘴,目光晦涩地看着她。 冬梅与春月连呼:“不可,公主已长大了,怎能还像小孩儿时那般。” 福安扒着门沿委屈地嚷道:“可本宫肚子疼得厉害走不动了。” 正闹着院里进来一人,打着黑绸大伞,站在廊檐举目正色道:“公主,先皇定下的规矩,天黑前公主必得回府,即便是皇宫也留不得人。” 福安指着来人恼道:“沈钰,自从上回你见过萧哥哥后,便吃错药了?!居然敢管起本宫来了?!” 沈钰笑了笑:“我如今是府上的管家,投桃报李,自然得多操心。” 他与燕均秋招呼过后,为福安兜上风帽,将伞移至她头顶,“马车就在门口,几步便到了,公主请回吧。” 福安一步三回头,忽地红着眼眶对燕均秋道:“均秋,你若回溯燕,千万要来与本宫告个别,别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细雨如韧丝,秋风寒凉。 燕均秋心中一酸,道:“好。” 初雪飘飘,宫灯轻曳。 珉楚华音殿里推杯换盏,歌舞升平,正为溯燕来使举行夜宴。 一位着红色锦袍的男子起身至玉阶前,行礼道:“溯燕洛璃敬楚皇一杯,祝皇上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楚皇楚泽昱年近五十,精神矍铄,闻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燕使客气,听闻贵国太子年少有为实乃千载难逢的英才,溯燕臣民无人不称颂,燕皇好福气啊。” 洛璃红衣玉面亦笑道:“楚大皇子与二皇子亦是人中龙凤。” 楚皇瞟了一眼两个年纪不小的儿子,执杯而笑:“他们哪能与燕太子相比。” 两人从王爷家财争到如今的太子位,几十年下来,居然没一个能占上风的。这让他这个当老子的好生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庶子,难分长短。 老大虽占了长,可母家身份太低,当年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要个侍妾哪讲什么门第,只要不是从窑子里现出来的就成。老大嫌弃自己出身居然认了德妃,哦,当时的孙侧妃的娘家为舅家。楚皇的牙抽抽,孙家那是什么好人家!要不是看在两位公主面上,他都想夺了孙家的伯爵位,少丢勋贵家的脸面!可见老大不是个脑子灵清的。 老二母亲门第稍高,算是相府出身,可老二智商上与老大相差无几,亦占不了长序,所以几十年两人堪堪打个平手。 楚皇瞧着端坐在 分卷阅读29 下面带笑容的燕均秋,心道这人的亲娘与兄弟真是不得了,一个在后宫从美人位爬到了皇后位,另一个在前朝干掉了三个兄长,二个幼弟登了太子位。 即便是燕均秋,楚皇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也是挺出色的,至少比他两个儿子强些。 当初他不过是个没落王爷,要不是先皇病势急,他亲娘在一众太妃面前份位最高,而自己一向安份守己,这皇位怕也轮不上他,哪能有今日之尊? 因而一直对于这两个不能承爵的庶子也实在疏于教导,几乎属于放任状态,只求不给自个老子惹祸便成。 珉楚向来重嫡庶,即便无嫡,庶子亦不能承爵。 他在那位精明强势的先皇弟楚泽煦面前,要这么费力教导不能承爵的庶子作什么?可谁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荣登大宝,这两儿子也都妥妥成了有承位资格皇子。但都已成年,再教已晚了。 楚泽昱眯眯着眼,大殿灯火如昼,气势恢宏,座下渴望了半生的皇位高高在上,实在坐得舒服。 五十,还不老,没了压在他头上的楚泽煦他有的是机会。包括有个能干的子嗣。 楚泽昱转眼把目光投向燕均秋,只见他端坐于下首,少年容姿出色气度尊贵,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都是不卑不亢神情自若,即便是今日之会关系到他这一生,都依然镇定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哼哼,就算要放手,但珉楚化了这么多粮钱养他,不刺他一刺,怎能甘心。况且皇位向来只有一个!他这一去,两嫡相争定是好看。 遂开口聊了正题:“珉楚与溯燕已交好十多年,燕三皇子也已在楚足足十二余年了,不知洛大人可有带来燕皇的旨意?” 燕均秋放在膝上手手心攥出冷汗,用尽力气目光平和地看着洛璃,只见他狭长的眸子精光一闪道:“皇上自是盼着三皇子能回去的。” 燕均秋手下微松。 楚皇道:“先皇在时也曾提起此事,楚燕交好,这质子一说已无必要,只是两国久未来使,楚倒不知该如何处了。”他看了看面染微笑的洛璃,又看了看神情镇定的燕均秋,顿了顿才道:“如今有了准话,楚自当放行。” 燕均秋蜷紧的手掌倏然松开,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意。 送行(一) 楚皇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燕均秋,扯起了笑,终究还年少。他对洛璃笑赞道:“燕三皇子才学兼备风华无双,生生把朕这两个儿子比下去了,就连朕的公主对三皇子也另眼相看,让咱珉楚的公子们好生嫉妒。” 说着带着几分不舍的语气道:“楚若少了三皇子这样的少年,还真是遗憾。” 抓不住重点的大皇子插言道:“可不是,那日福安满大街的追着三皇子转,她还扬言让三皇子留在珉楚当她的驸马呢,让楚都好生地热闹了一阵。” 洛璃讶道:“这福安大长公主莫不是就是先楚皇的遗孤?” “正是。”大皇子答。 洛璃愁怅,“洛出门时,皇上特意关照,燕与楚和平数载全赖先楚皇恩典,此行若有机会无论如何定要报答一番。在燕时皇上也有耳闻:三皇子与福安大长公主青梅竹马情意甚笃,亦是有心成全。” 闻言,燕均秋脸上和煦的笑再也挂不住,起身道:“回皇上,均秋与大长公主向来矩步方行并无私情。” 大皇子不悦道:“福安看中了你,楚都上下谁不知道?她三天两头在质子府门口转悠,你今日倒撇得清。” 燕均秋顿时脸色发白。 大皇子又道:“福安虽然名声不太好,可也是我珉楚公主之尊,配你这质子绰绰有余!” “大哥说得对。”二皇子道,难得一向不对付的两人意见一致。 事关大珉楚皇室脸面,怎能让个败国质子踩了,让两位皇子情何以堪。 楚皇一阵剧烈的咳嗽,目光如剑,狠狠射向两个儿子。他只是想在临行前埋根两两相斗的刺而已,怎么就扯到婚嫁上去了? 福安怎能配个别国皇子,这是要方便她造反吗?! 楚皇缓了口气想了想道:“先皇在时,已替她物色了驸马,如何还能再耽误了燕三皇子。” 洛璃惊讶,“敢问楚皇,不知是哪家公子?为何事前无人知晓,便是二位皇子也不知?” 楚皇在燕均秋愈来愈苍白的脸色下,目露得色,他那好皇弟女儿婚事如今也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灵光一现随便想出个人来,道:“便是萧子风,萧侍卫。早些年先皇就将他放在福安身边了,如今他与福安同住公主府,只因着福安年幼,遂还没公开婚讯。” 完全不懂重点为何意的二皇子惊道:“萧子风,不就是那个侍卫长么,身份太低了……”。哪有公主尚个侍卫的。 “住口!”楚皇厉喝,“先皇的旨意,岂容你质疑!” 大皇子兴灾乐祸:“二弟说话向来不经脑子,父皇熄怒。” 二皇子道:“父皇,从上回福安揭了平阳侯与孙家的丑事后,大哥 分卷阅读30 他便见不得福安半点好。”福安在书院一事还是他告发给圣上的。 楚皇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大皇子道:“楚明,福安乃先皇唯一的孩儿,你这当兄长要好生待她。” 二皇子得了父皇的“准”话,继续告状:“大哥和福泰福宁两姐妹还到处说福安的坏话,父皇该处罚他们。” 楚皇忍不住拉下脸来直接训斥道:“楚亮!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当真要在来使面前拆我珉楚皇室的台?!” 大皇子乐了,呵呵直笑,对着一旁尴尬看戏的洛璃道:“洛大人莫见怪,二弟确实蠢了点。” 居然一而再地说他蠢,二皇子忍无可忍撸起袖子便要上来干架,好在冲上前之前先看清了楚皇铁青的脸色和明含警告的眼神。于是忿然放下袖子委屈地道:“父皇,大哥总是到处说弟弟妹妹们的坏话。” 楚皇手一挥,只当没听到,对洛璃道:“不知洛大人打算何时起程回国?” 早点打发掉算了,省得呆久了两儿子的蠢样无所遁形。 洛璃道:“圣上急着要见三皇子,自当明日便回。” 楚皇略作沉吟道:“两位的相关文书朕明早着人送至府上。” “谢楚皇。”洛璃与燕均秋行礼。 燕均秋从楚宫中出来时,瓦间路上已积了一层薄雪,雪已将停,只有细细的雪沫子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飞旋。 洛璃先回了驿馆,燕均秋坐上马车回府,挑开车帘,看着宫门在身后渐渐远去…… “均秋可愿留在珉楚?” 那人的问话犹言在耳。 童言稚语下意识地答道:“娘说会接我回去。” “也对,终究是故土难离。” 燕均秋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宫门,三岁初来楚宫时的那种恐惧仍深刻在心上,记忆犹新。那时只有害怕,知道今后要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独自生活,害怕得要命。后来大了些才明白质子的含义,也明白了自己是被母亲放弃了,确切地说拿他这个儿子去换了后宫的份位、前程。这才慢慢地痛苦起来,慢慢地明白了别人看他那或轻蔑或怜悯的眼神。 如今总算能回去了,“日后必会将秋儿接回”,这是十二年前他哭闹着不肯来时,母亲对他的承诺。如今懵懂幼儿已长成,整整十二年他一直盼着能回去,那里是他的故国,有他血脉相通的亲人,他的家在那儿。更重要的是回去了,他便不再是楚人口中的那个当面首玩玩即可的轻贱败国质子。他会是尊贵的嫡皇子,拥有权势,可寻求自己想要东西亦或是人。 夙愿即成,燕均秋的心却不是全然雀跃,倒像是受了风寒有些忽冷忽热。 他努力地甩了甩了头,把刚才楚皇那句已许了萧子风,从脑海中甩出去,这才静下心来,人亦好受了些。 马车慢悠悠地转入巷子,一把杏黄的洒花油纸伞撑在巷角,见车子驶入轻轻晃动,伞上堆积许久的碎雪簌簌落下,车子驶过,车轮不停,油纸伞今日只追了几步便停下了。 燕均秋在瞧见油纸伞的刹那,猛地缩手放下车帘低头敛目。 车内静得让人难受。 柱子忍不住道:“三皇子,刚才那是公主。” 燕均秋沉默不语。 “公主让主子回燕前跟她道个别,主子是应了的……”柱子小心翼翼声音极轻。 良久燕均秋才从怀中取出一枚极小的兔子镇纸,递给柱子道:“把这个拿给她,全当告别了。” 柱子犹豫:“还是主子亲手给才好。” 燕均秋沉默盯着青布车帘一动不动。 眼见车子行远了,柱子咬牙跳下车。 柱子气喘吁吁地跑到福安面前,递出镇纸,吱唔了几下才干巴巴地道:“这是主子送给公主的告别礼物。” “他明日要走了么?”福安问。 柱子点头。 “那明日本宫能去送他么?”福安问。 柱子沉默,主子如今连亲自道声别都不愿,自然是不想再见了。 福安接过镇纸看了又看,扬起嘴角扯着笑道:“这个本宫很喜欢。” 柱子见她接了东西,行了礼后就告辞。 “等等。”福安叫住他。 柱子转过身,见她慌张地满身找东西,“本宫出来时走得急什么都没带,也没个礼能回的。” 柱子这才看清,福安只罩了件常服,钗环未戴,散着长发,脚上只汲了双薄鞋。显然是一得到消息便赶来了。 可惜…… 此一别怕是从此天南海北,再不得相见了。 “公主,”柱子望着福安冻得微红的鼻尖忽道,“明儿辰时三刻,在城郊十里庄。” 那是与取文书的洛大人汇合的地点与时辰。 说完便跑了,待柱子脚刚踏上马车,车便逃也似地急驰而去。 …… 送行(二) 第二日天一亮,燕均秋与柱子便出发了。 分卷阅读31 辰时刚至就到了十里庄。 十里庄实则是一个客栈,因着邻近楚都所以宿客很少,路过打尖吃饭的倒还有几个。 冬日清晨行人稀少,远还没到午膳时分,十里庄里冷冷清清没个顾客。 眼见庄子近在眼前,柱子不安起来,他看了一眼闭目坐靠在垫上神色不明的燕均秋,轻声道:“三皇子……昨儿公主问能不能来送主子……”他顿下话头极快地瞥了眼燕均秋,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深邃无波,看不出悲喜,大着胆子接下去说道:“奴才跟她说辰时三刻十里庄。” 燕均秋目光滞在晃悠悠的青布车帘上,不置一词。 两人下了车,店中小二迎了上来,招呼人进庄。 “客官,小的得了讯,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请客官移步跟小的来。” 小二带着人绕过前厅转过一拱门后,忽地豁然开朗,一股带着寒霜味的浓烈香气在初冬清晨扑鼻而来。 燕均秋抬眼,面前竟是满园寒梅竞放。朵朵红梅覆着白色的雪霜挤挤挨挨地在枝头开得如火如荼,在这万物凋凌寂静的冬日晨间显得分外妖娆。 雾气缭绕的梅林深处隐约可见数间黑瓦白墙的小阁。 燕均秋心下暗道,原以为不过是个歇脚的小栈,想不到有如此规模。 沿着蜿蜒的小道,三人停在了一处清幽的小阁前。 小二打开门,陪笑道:“客官里面请。” 屋子布置精致,正中是一张雕花楠木圆桌,一侧是一对扶手交椅,另一侧是一张铺锦软榻,屋后还有一珠帘遮挡的内室。 屋里早已烧起炭火,煮好热茶,燃起熏香。 小二将两人让进屋,就要离开。 柱子忙拉住他问:“这是谁准备的?” 小二道:“福安公主。” 柱子闻言心虚地看向主子,却见他神色怅惘。 外面天光已大亮,薄薄的晨曦透过窗棱斜斜地照射进来,只亮敞了半间屋子,另半间成了灰蒙蒙的虚影。 燕均秋一动不动地立在屋子中间,光影将他的人也劈成了一虚一实两半,半晌之后,才缓缓地落坐在了交椅上,吩咐小二道:“一会儿溯燕使臣洛大人来了,请他来这里。” 小二忙不叠点头,“客官放心,洛大人来过十里庄,小的认得。” 燕均秋沉默了一会了,仍不放心又对柱子道:“你与他一道去庄门口候着洛大人罢。” 柱子应了声,与小二一同离开。 燕均秋独坐片刻便觉得这屋子炭火热得熏人,喉咙干涩,他除了风衣,顶着一头薄汗,起身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好些了。 忽地,内室传来细碎动静,燕均秋走去掀帘一看,里面铺着厚厚的孔雀蓝碎花厚绒毯,别无他物只正中间放了一张玫色圆床。不知名的异香扑鼻而来,他捂鼻皱眉欲行退出,只见角落一侧柜门大开,出来一个翠色身影。 燕均秋大骇,一抬脚却骤然失了力,跌倒在绒毯上。 莲步轻移,香风袭来。 燕均秋用尽全力撑起半个身子,不过转眼便失了力道重新倒下。 那人在在燕均秋面前蹲下,娇笑:“本宫候了好久,才得见燕三皇子。”到底还是年少,不设防,一下子就着了着。 燕均秋竭力掩盖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瞠目瞧着她仰头冷声问:“福安呢?” 都这副样子了,还能如平日一般,头昂得像只翠毛孔雀。 福泰吃吃笑着,解释道:“福安她前些日子去父皇面前请奏要将自己许配与你,惹恼了父皇,当众受了好一顿训斥。如今哪里还敢来再见你。但她却放不下三皇子你,便再三肯求本宫代劳留下你。” 燕均秋冷哼。 福泰一席话完,细长的眉眼如狐般闪着狩猎成功的光芒,纤纤玉手从怀里荷包中取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珠子,珠子剔亮透通,细看之下中间隐有无数冒着莹莹绿光的虫子蠕动。 她对上燕均秋骤然冷冽的目光,双指圈起珠子,巧笑嫣然得意道:“这入骨便是福安特意寻来留下三皇子的良方。三皇子身为燕人必是听说过入骨的吧?” “入骨分子母蛊,服了子蛊者每月月圆疼痛难忍,足足得熬上半年之久才得自解,听闻十之五六都抗不过这半年之期呢?” 见燕均秋不吭声,福泰也不以为意,继续笑着道:“溯燕辛苦迎回皇子被人在楚下了毒,燕国臣民还不定怎么愤慨呢,如今燕国力惭盛,以燕人无事就要挑衅三分的暴脾性,哪里忍得下?说不定还会再度引起楚燕两国战乱。这样的局面想来父皇定是不乐见的,届时他必然会全力留下皇子为皇子寻找解毒母蛊,亦或是待皇子抗过半年之痛才送归国。而于燕,真真是进退两难,进则再掀战火,退则太过屈辱。本宫猜想以燕皇对皇子的多年来疼惜定是不舍得让皇子担这挑起战火的骂名,必是要将此事瞒下,让皇子留在楚地待毒解之后才归国的。” 身为楚氏皇室福泰太清楚燕皇对这个弃儿的态度了 分卷阅读32 ,十多年来不闻不问,今日要接回去也不过是为了挣点脸面。若真的会有碍两国邦交,这皇子燕皇定然被毫不犹豫舍弃,一如十三年前。 她迎着燕均秋冷冽如刀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得意道:“本宫受福安所托劝三皇子服下子蛊。” “让她亲自来。” 福泰闻言失笑:“燕三皇子你明白的,福安这样的身份是不得私自出楚都的,更何况先前还惹恼了父皇,哪敢再公然抗旨,真当她为了你不要命了么?不过她竭力所求之事,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定是倾力而为的。” 说完,福泰顿觉周身空气一凝,燕均秋目光如冰刃淬毒似要将她生生剖开,后颈发凉不觉地往后移开一步。离得远些,这才看清他依旧瘫卧在地上,虽气势煞人,却动弹不得,强弩之末而已。福泰勾唇自嘲一笑:“三皇子是不惧,亦或是不信?” 燕均秋依旧沉声问:“福安她人呢?” 福泰听了摇头直笑:“她不会来。你还真记挂她,既如此为何不随了她的意留下来?哪怕是半年的相伴?” 燕均秋蓦地别开脸,抿唇不答。 “呵呵呵,只要三皇子愿留下来,以皇子风姿,福安定会将你如珠似宝奉在公主府,这份宠爱便是她的未婚夫萧子风也不及你。” 福泰见燕均秋手握成拳,脸色发白,不由越发得意相问:“难道是三皇子怕被养在公主府有碍皇子清名?亦或是有朝一日回了溯燕后被人耻笑?堂堂皇子当了人家没名没份的面首?” “滚!”燕均秋骤然暴怒,蓄力挣扎着起身,可却浑身提不上半点力,只徒劳地动了动手指。 福泰见状意味不明地笑道:“这软筋散可不是这么好解的,需足足一个时辰呢,时世瞬息万变,这一个时辰可是能做许多事……” 少年半伏在翠蓝的绒毯之上,强压着心底的恐惧,冷冷地抬眼与她无畏对视。玉面薄唇,挺鼻深眸,端的是俊美无俦,让人心襟摇曳又怜又爱。 福泰心波一晃,略略凑上前,把玩着手中的入骨低声诱道:“你这副好样貌倒叫本宫有些舍不得了,既对她无情不如先跟了本宫,本宫今日便放你一马?” 浓烈沉闷的香脂味逼近,燕均秋全身毛孔骤然凛然倒竖,强压住心中泛起的滔天愤恨恐意,眦目淬毒厉声道,“你们若敢动我,他日必让你生不如死。” “哟哟哟……”色厉内荏的威胁让福泰乐得笑出声来,“他日说不定你还会谢本宫呢,过了今日待你入了福安的后院,失了自由,哪还寻得到今日这样恣意快活的机会,福安可是霸道的很,得不到的宁愿像今日这般毁了也不会让与他人!” 燕均秋眦目欲裂眼中血丝毕现。 “想回溯燕?”福泰望着燕均秋吃人的眼神,讥道,“别妄想了,福安看上了你,有她在你怎么可能回得去?以她的执拗的性格又怎么真会舍得放你走?” 燕均秋闻言不由身子一震。 福泰将入骨放入掌中,深叹了口气,脸上是无尽的憾色:“你既不愿,本宫便只好依着福安所托,让你服下了。” 内室昏暗,入骨散着碧色幽光。 “她不会。”燕均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福泰一愣之下,倒也坦然道:“你倒信她。不错,入骨这样的东西她这脑袋自然是想不到的。” 接着她又笑道:“可依着她这蛮横的性子,知道有了这入骨能控制你,你说,她会如何?” 迎着燕均秋骤然警觉飘忽几变的神色,福泰轻声道:“若她知道服下母蛊后,你终生离不得她,又会会如何?不如我们来试上一试?” 福泰的目光从他的充满愤恨脸庞游移片刻……忽地娇笑着俯下身子,一把抽开了封腰…… 突如其来惊涛骇浪般的惊恐瞬时将少年燕均秋淹灭…… “均秋!均秋!”熟悉的声音清凌如泉。 燕均秋猛地睁开眼……看着已搭在自己前襟上的手,神色万般慌张,几乎坠入绝望深渊,目露乞色:“别……”一张嘴一道温凉即时从口中窜入心腹。 “哗啦”门被踢开,珠帘扯落。 福安带着冬日的寒意,凶狠地扑了上来,双手掐着福泰的脖子,将她翻倒压在地上,怒问:“刚才你对他做了什么!!” “喂他吃了你给的入骨呗。”福泰道。 “什……么?”福安不解,回头看向燕均秋,见他只手单支于地,脸色苍白的吓人。 “他中了入骨暂时回不去了,待过些时候解了毒后才能出行。”福泰道。 “真的?”福安眼晴莫名一亮,燕均秋抬眼对上,平日里那双恍人心神的黑眸此刻觉得分外刺目。忽地身子一抽,噬骨如蚁的疼痛从四肢百骸骨中冒了出来,身上刚蓄的几分力气顿时疼得怠尽。身子软软地坐靠在门框上。 果真是入骨!燕均秋心中一灰。 “均秋,你怎么了?”福安忙跑来扶起燕均秋。 送行(三) 分卷阅读33 燕均秋定定地瞧着她。那般冷峻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让福安莫名不敢对视。 突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骨髓中生生抽离,痛骤然尖锐又急促,燕均秋咬紧牙关强忍着,扶着福安的手臂勉强撑起身子,眼见翠色衣裙乘人不备悄悄穿过内室向外走去,人愈远,疼痛愈烈,猛然间警醒,提力喝道:“解药定然就在她身上,快替我取来。” 不然他身上的疼不会因福泰的远离而加剧。 福安一听,“嗖”地一阵风似地跑过去,一记扫蹚腿“砰”地踢上大门,恶狠狠:“想跑?!” 外面的于良佑眼瞧着大门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公主紧紧关闭,小心翼翼地询问:“公主要不要帮忙?”对于燕公子,公主您搞得定吗? 福安回头看燕均秋,见平日里总是衣冠楚楚举止得体,连个发丝儿都不乱的人,此刻发上玉冠歪斜,衣带凌乱,倚在门上,脆弱地像只剥了毛的光白小鸡仔,不由没来由地鼻孔一热,费了好大劲才错开眼,高声道:“非礼勿视,没本宫的令不许进来!” 于良佑挠头想了想,犹疑道:“公主,您太早这样不好吧……”虽然珉楚比较早婚早育,但公主也太早了些。 “哼哼,本宫好的很,今日要让别人大大的不好。你们都在外面给本宫守好了,连只苍蝇都别放跑。”她今日必定是要替均秋解了剧毒好好讨回公道,长长自己的脸面。 “公主如此威猛,自是跑不了人的。”对于自家公主于良佑再了解不过,虽然智商不怎么地,但武力值爆棚,这自然得益于自身独天得厚的先天条件,当然更不少了他们侍卫的精心陪练与指导。于是他放心地边赞边识相地招呼大家走远点。 屋里。 “把解药交出来。”福安抓着福泰威胁道,“不然打烂你的脸。” “福安,你敢?!” 福安个子不如福泰,踮着脚将人压在门上,毫不犹豫就就一拳。 没想到她还真的下手,福泰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待颊边痛意漫延,这才回神用力挣扎,可福安人小蛮力却大得吓人,居然被制压得纹丝不动。 福安看着福泰那张瞬间青肿的脸有些得意,呼着拳头道:“本宫若是用尽全力打上去会怎样?” “呵呵……”光想想就兴奋,福安咧嘴,“长这么大本宫还是头一回放开手脚揍人!”还是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且又欺负了均秋的人,不揍个痛快简直暴殄天物,浪费了这么好的机遇,能让她亲自出手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过,尽管是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单方挨揍,虽不尽兴但有聊胜于无的别样兴奋。 “别!。”眼瞅着福安眼放狼光蠢蠢欲动,福泰身板一抖,从身上掉出一颗颇大的润白珠子。 珠子滴溜溜滚了几下便不动了,正巧落在燕均秋不远处的视线内,他眼睛骤然发亮,忙歇尽全力撑起身子,刚起身便见一只胖爪子雀跃着率先捡起,心下没来由地一沉。 那胖爪子拿起珠子举过顶,迎着阳光细细端详,诧异惊道:“这里面有只虫子!”转身便远远地跑向福泰询问,连个眼风也不曾给他。 燕均秋刚缓解一点的疼,顿时随着人的疾跑迅速剧烈起来,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留下半点,他几欲昏厥,倒在地一时间抽搐着连话也说不出。 福安拿着珠子跑到缩在墙角的福泰面前问:“是这个对吗?” “是的。”福泰肿着嘴脸含糊地道,“入骨分子母蛊,服子蛊者每月圆之夜需和母蛊在一处,不然便会疼痛难忍。” 福安惊奇道:“这么可怕!” 福泰顶着一张看不出表情的猪头脸道:“福安,你有了这个母蛊你便可以留下燕均秋了,他今生今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留在你身边了。” …… 屋里倏然静默。 燕均秋心下一慌,骤然发力忍着剧痛探出身子,“呯”地低沉一声打破寂静,两道身影不知为何再次扭打在一起,不过眨眼间绯色便占了上风。 他勉强提力开口,声音虽弱,却也力保清晰无误:“易绿……快把这母蛊捏碎了……” 话音一落,只见一团绿影被甩到了墙上,又“呯”地一下,人从墙上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福安转过身来瞧着他,眼睛瞪得溜圆,眉毛也倒竖起来,胖爪子紧紧捂着嘴,一脸的惊慌心虚。 原来只要捏碎便好了?! 见她这副样子,燕均秋心灰了大片,勉强崩住自己的脸色,平静地柔声道:“楚易绿,你过来。” 福安难得迈着小碎步,忐忑地从外室明媚的光影中徐徐而来。 乌发分为两股结鬟于顶,饰以一串五彩小纱花,小纱花明显缺了几朵,几褛发丝从发鬟中钻出,胡乱地挂在肩上。身上绯红的褙子襦裙满是折皱,褙子歪斜,襦裙还撕了道口子。 真算不得燕均秋心中向往的那些个端庄秀美举止有度的小姑娘。 可燕均秋能清晰的感受到,因疼痛而凝固的血液缓缓流动起来,随着她的缓步而来,而汩汩 分卷阅读34 地向心脏汇聚而去,整个心无端地开始雀跃起来…… 眼前的姑娘唇红齿白,那么地可口,真想抱在怀里揉一揉……亲一亲…… 身体莫名的向往,让燕均秋的脑袋因异常清醒而悲哀,“你把它吃了对吗?”入骨母蛊不能入口,一旦入口便意味着服了母蛊者成了子蛊的饲主,而子蛊再不能自解。 福安点头,结结巴巴慌乱地解释:“刚,刚她乘我不注意,抢了珠子想要往嘴里放,然后……我便抢回来先吃了……” “不是让你捏碎了吗?!” “来不及了,你说的时候我已吞了下去,我……” 接下来的话,燕均秋什么也没听到,耳朵里嗡嗡一片,眼里全是那一张一合粉嫩的唇。他闭眼不在去看,可四肢百骸血液奔流不息无一不在恨恨叫嚣着要把这个人捏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血,让她再也离不了他,每一滴血每一根筋脉都想要她。 这便是入骨。 违了自己心意的入骨。 他不想要的,他只想回溯燕,回家。他已下定决心走得远远的,哪怕可能从今以后再不相见,从此她招她的驸马,他娶他的王妃,他们再无瓜葛。如今这番心意却因她而毁,他怕是再也走不了,困在这珉楚困在这楚都,永远的当一名由人摆布的质子! 泪水落下,恨意难平。 “均秋……”福安望着燕均秋心中发紧,“别哭,我一定帮你把解药找到。” 燕均秋倏然睁眼。 福安从没见过这样异常明亮的目光,凶狠中还夹杂着些许她看不懂的骇人的东西,吓地往后退了数步。 燕均秋一把将人揪回,狠狠扣住她的下巴,目色猩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楚易绿你故意的吧,不想让我回燕,便设了这个局,往死里作践?!” 福安想否认,可下巴被捏得死死的发不了声也摇不了头。 忽地,唇上一阵濡湿灼热,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福安整个人僵住,紧接着被人拦腰扔在了床上。脊背传来的痛意让她清醒过来,赶紧跑,还没等她撑起身子,燕均秋整个人便压了下来,双手胡乱地在她身上四处用力揉捏,似乎是想把她身上的肉一寸寸地全都拧下来,疼得她直叫:“救……” 话没出口,便被湿热的唇舌死死堵住,胸腔内的空气被野蛮无度地汲取,神智渐渐涣散…… 忽地身上的人一声闷哼,身子狠狠一颤,便不动了。 福安慌忙掀开人往外跑,跑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只见燕均秋半赤着上身仰倒在床上,正侧头盯着她,一双眼透着死寂。 她再挪不动脚步,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你怎么了,很疼么?” 原来如此。 “不疼了。” 福安松了口气,随即目光微闪脸色发红指指燕均秋亵裤:“你……”。 燕均秋猛地抓起身侧的衣衫掩上,如死灰般的眼里掀起巨浪,无一不是浓浓的厌恶,“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均秋……”,福安黑瞳猛地一缩,不可置信。 燕均秋再次指着她的鼻子道:“滚……以后再不要出现我面前!” 屋门忽地被踢开,于良佑率先带人冲了进来,“公主!” 福安全然忘了适才燕均秋脸上那浓烈的恨与厌恶,眼前就只有那露得敞亮牙白色的肌肤,谁也不准看! “均秋……”,猛地扑上床,把人压在身下,双臂撑开遮了个严实,大喊:“出去,不许看。” “你这是想作实了么?”燕均秋手掌扣住福安的肩膀几欲捏碎,低声冷笑道,“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姑娘家。” 福安吃痛,撑着眼看着燕均秋,本已泛红的眼眶蓄了泪。 燕均秋只觉得身上的这个人此刻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了自己心中的恼羞恨意,“你当真是无耻下作之极,令人生厌,我便是多看一眼也要作呕。” 他迎着福安渐渐惨白的脸,看着她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蒙上灰影,失了颜色,竟有了些许的快意,侧头与她耳语道:“听明白了吗,我讨厌你,哦,是一直以来无时无刻都深恶于你。” 福安本能地想要摇头,但这如冰刃一样的话瞬间将她冻僵了,直愣愣地承受着一动也动不了。 于良佑见自家公主死死地按着人,仍十分的生猛,顿时放了心。刚才福泰公主肿着一张猪头脸从里面跑出来,吓了他一大跳,生怕福安也出了事,忙带人进来看看。就说嘛,他家公主从小身体就蛮横过大脑,所向无敌,所以萧长风那小子才能放心地离开整一小年。 于良佑手一挥,刚要率众离开,屋里又跑进来一队人,为首的一人狭目微睐,看着交缠在床上两人,口气是千万般的无奈:“三皇子若真舍不得福安公主便留在珉楚也无妨,皇上与皇后一切皆以皇子的心愿为意,并不会强求皇子回燕地。” 内室珠帘微动,薄纱轻曳。 声音凉如夜风。 “劳烦洛大人稍候,我收拾一下,便与大人一 分卷阅读35 道起程。” “是。”洛璃愣了愣忙应下与于良佑等人一起退出。 关上门不久,屋里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又怎么了? 于良佑一脚踢开门…… 燕均秋已穿戴整齐,居高临下看着被他掀翻在地的福安,目光冷无一点温度:“楚易绿,你休想如愿,从今往后永不相见。” “公主。”于良佑忙扶起福安,对燕均秋怒道,“你这小子别不识好歹!” 说完举起拳头便要揍人。 “别”福安拦住他,垂着头低声解释道,“他中了入骨,然后……然后本宫把母蛊抢来吃了……” “啊!”洛璃一声惊呼,跌倒在地,“这入骨可是有名的毒物,无人不晓。乃是江湖邪门作为惩戒之用,入骨分子母蛊,但凡中了子蛊之后,月圆之日便会发作,疼痛难忍。母蛊若没有饲主,是死是活都无妨,半年之后子蛊毒自行解除。唯有这母蛊一入腹有了饲主便如同生了根,一辈子无解。这还让三皇子如何再回燕?!公主好狠的心!” 于良佑见不得有人说福安的不好,当即扯着洛璃的衣领将人拎起,眼瞪得如铜铃:“吃了便吃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洛璃狭长眸子睁大,“公主吃了母蛊,今后三皇子一生再也离不开公主,每月月圆之夜需和公主在一处方能解入骨之痛。” 于良佑听了吓了一跳问:“那公主会如何?” “无碍。” “谁无碍?”于良佑确认。 “公主无碍。” 于良佑这才放了心,瞧了脸白如锡燕均秋一眼,问:“可有解药?” 洛璃双手一摊:“无解。” 这霉倒的,于良佑熄了怒,无比同情地对燕均秋道:“咳咳咳,公子,好歹每回月圆之夜公主都会陪着你,今后入了府这也算有个日子可盼,这也不算太过糟糕到极致的事,节哀……” “无妨,一点小痛还能忍得。于侍卫多虑,燕均秋便是疼死也不入公主府大门。”说完燕均秋回也不回地推开屋门,“时辰不早了,洛大人该起程了。” “均秋……” 身后传来脚步声,燕均秋脚步一顿,目视远方语气再平静不过地道:“楚易绿,别跟着我,你让我恶心。” …… 燕均秋一行人刚出了十里庄不过数十里,便被一群持刀的蒙面人拦劫,那些人二话不说,举刀便砍。 溯燕来使以文官居多,只带了数十个随行侍卫。不过盏茶工夫便陷入困境。 忽地一记尖锐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寒光一闪间,蒙面人首领一箭穿喉应声倒下。 于良佑放下弓箭,手一挥,无数侍卫从身后涌出直扑蒙面人,顷刻间便已无一活口。 燕均秋垂下执剑的手望向于良佑,果然,从他身后慢慢磨出一道身影,简直阴魂不散。 洛璃赶紧上前:“多谢公主救命之恩,洛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不必。”福安道。 道了谢,洛璃便告辞起程。 “等等,”福安往前追了几步,“你们遇刺了。” 显而易见的事。 洛璃点头,再次道谢。 “他们要杀他。”福安指指地上的人,又指指燕均秋道。 “公主,”洛璃笑道,“这乃是一帮寻常匪类,不足为奇,溯燕使团还能应付。使团一路行来皆太平无事,倒是在这楚都脚下匪类猖獗,这倒是奇了?臣看公主得好好想上一想哪个人能有这个胆子拦截使团?又有哪个府里又能豢养武者?” 这话倒有点夹枪带棒了,福安掰着手指算了算,除了宫中貌似自己府上侍卫最多了。 燕均秋仿佛没看到来人没听到问话,直接上马赶路。 “别走!”福安急了。 于良佑闻言举弓,“嗖”地一声,马儿应声向一侧倒去,燕均秋猛地飞身跃出,提剑直刺于良佑。 于良佑忙举弓格挡,两人缠斗在一起。 燕均秋怀着满腔愤懑殊死一搏,招招凌厉,杀意毕显。 不久于良佑就落了下风,眼见人要跑了,福安一手指着燕均秋对着众侍卫颤声下令,“来……来人,把他拿下带回府。” …… 小雪 雨凝先为霰,霰成微粒,霰为霏,飞扬弥漫为。 又是一年小雪时节,这一日却意外地晴日艳阳。 永平街上的行人骆驿不绝。 马车铃音清脆,行人纷纷避让。 聚在观砚居里几位年轻后生,挑开窗子向外张望。 今日虽有暖阳,到底还是冬日里,寒气霎时从屋外灌进屋,小二不悦地皱了皱。 “啪!”一双素手伸出,将窗门关了个严实。 苏霏收回手,“要看便大大方方出去看,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不就是个公主么。”况且名声也不好。 三层阁楼的 分卷阅读36 小窗隙开了一道缝,正对着对街呈宝阁。 一道素色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直接入了内。不一会儿对面二楼雅间上人影晃动。 许是嫌屋内太暗,对面窗户大开,一人坐在窗前正拿着刻刀往剑柄上刻字。 乌发雪肤,纤纤玉手一笔一划专心致志。从上至下而望隐约可见天青色衣裙下初初长成的窈窕玲珑身姿。 燕均秋捂住心脏,压抑住四处乱蹿的盅血。 屋外脚步声起,他关上窗子,坐回椅上用心抄写。 “燕公子。”苏霏端着糕点进屋,将早已凉透的茶倒了,重新泡了热茶递过来,“燕公子喝口热茶驱驱寒。” 燕均秋握笔的手微顿,道:“不用。” 苏霏知他从不在外饮食,遂也不强求,只笑吟吟地在桌边坐下看他写字。 眉目俊秀如画,气度沉静温润,翩翩公子早在数月前第一回见到,她便倾心了。 “燕公子字写得真好。” 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却力透纸背,笔走龙蛇间暗藏锋芒。 苏霏忍不住凑近赞道。 燕均秋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突然有人靠近不甚自在,不由地往边上挪了挪。 街上人声响起。 苏霏起身挑开窗子往下看。 “三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陪公子来的。公主也来了?”三子问。 于良佑点头道:“在呈宝阁里。过几日是萧长官的生辰,公主特意来挑礼物。” 对面的人也听到了声音,放下手中的物什,从窗间探出半个身子往外四下张望。 待目光扫到对面阁楼上时呆了呆,美人如花,身后漂亮的公子却有些刺眼的陌生了。 只见那公子从身后慢悠悠地摘了朵火红山茶笑吟吟地戴在了美人发间。 美人抬目笑靥如花般娇羞,公子含笑凝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福安双目刺痛,却如入魔般移不开眼,贪婪地定定望着许久不见的人。 感觉到对街那道直白灼热的目光,苏霏既得意又羞到了极点,脸红透了,嗔道:“燕公子……”抬手合上了窗户。 福安眼睁睁瞧着那道落下窗棱格栅,透过绵白的窗户纸无力地什么也看不到了,一时间感官全失,半晌才觉着心头挫肉般的钝痛, 渐渐地心头恐慌了起来。迈着凌乱的脚步往下跑,待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观砚居中。 众人见到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公主会突然驾临,一干人愣了几息才行礼。 小二跪在柜台边,借了柜门遮挡悄悄抬头从门缝中瞧向来人。 论颜色当真当得起这珉楚第一公主的名头。便是阁楼上的燕公子跟了她,至少在颜色上并不吃亏。 原以为以她这样声名必是妖娆艳色的,却是个清清透透冰雕玉雕的少女,面容身姿无一不完美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恰到好处。 难怪楚都的公子哥们对她又是避违又竞相偷看的。 公主不叫起,屋里的人安安静静耐心地跪着。 久没有动静,不少人公子已忍不住抬头瞄向公主。 不管福安强抢民男,面首三千的名声有多么的恶劣,但不可否认,她是不可多见的美人儿。 一身天青色极简的袄裙,藕色裘衣,纵不施脂粉也有遗世独立仙人之资,让所有的人在她风韵气度下黯然失色,心生向往。 得天独厚,世间独一无二的公主美人。 百闻不如一见,尤其是这么近距离地瞧见,不少年轻公子不由地大胆抬头看直了眼。 经过圣上重重训诫之后,这几年公主不再当街劫人了。遂大家不似以前这么怕她了,倒是随着她日益的长开,第一美人的声名鹊起,好多人对她的好奇多过了害怕,更想着能一睹芳容。 但公主经过三年前那件事后,已甚少出门,今日能有一观,幸也。 不知是哪位公子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公主。”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福安。 只见她呆呆地望着一侧楼梯,神色中似带了那么一点的凄楚,我见尤怜,与她大长公主蛮横的名头相当不附。 珉楚唯一的大长公主定然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权势?虽然说因为三年前那场风波,圣上大怒,以不德之罪驳夺了她的上朝奏议之权。但她乃是万人敬仰先皇膝下唯一子嗣,珉楚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地位无人能撼。 男人?呵呵,那更可笑了。公主府可是有实实在在的三千面首。随着小丫头的长成,这面首可是有增无减,什么样的绝色没有,即便是以那人的身份也逃不脱,依然败在裙下不是么? “公主。”三子跪得近,见她发呆,忍不住略提了声。 福安像是从梦中忽地被惊醒,茫然看了周遭一圈,才挥手让众起身,迈了两步行至三子身前道:“三子也在啊……”扭头再度直愣愣看向楼梯。 分卷阅读37 正当大家以为她要上楼,不少公子蠢蠢欲动正想为她领路时以便上楼一观时,福安却骤然转身匆忙离去。 “公主!”临上马车前,呈宝阁掌柜急急跑出来,“公主您的东西落下了。” 车铃余声袅袅,马车早已急驰离去。 阵风吹过,阁上的并未关严实的窗棱呯呯作响,燕均秋余光从间隙中扫过,心里没来由地畅快,笑容带了几分真切。 再次坐回椅上抄写,燕均秋笔下生风,眉目舒展,偶尔也有兴致与苏霏闲聊上几句。 日影渐斜,冬日的寒凉终于在暮色降临时涌了上来。 燕均秋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苏霏拿了件崭新的裘衣递给他,“这天是一日凉似一日了,眼见大雪天要来了,公子莫要着了凉。” 燕均秋推开窗户,冷风肆虐,打着旋儿卷起挂在树上的残叶,似是要将这最后的一点绿意撕扯干净。燕均秋三分嘲讽七分不以为然地道:“还不是年年如此,有什么要紧。” 随即兜上风帽便快步出了铺子。 街上行人已不多,三子不远不近地跟在燕均秋身后五尺之距,知道这人的心性后,他无事再不多近半步。 不一会儿便到了。 “大长公主府”烫金匾额高悬,门口的石狮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而他,在这里整整关了二年之久,在得以恩准出来放风后,身后便多出了三子这一尾巴。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视。燕均秋觉得完全没必要,他真的回不去。北疆要隘,只要福安下了禁令他根本出不去,那里是福安的天下,即便是如今圣上的皇令也不一定能畅通。 入了府,三子便消失了。 他一人沿着小道走。 公主府的道路诡异地分为两色,青石小道是他走的,那碎玉大道便是公主走的。 因着初时有一回他在路上遇见福安,狭路相逢,分外眼红,他恶毒地将她痛骂了一顿后,管家沈钰便出主意将路分了分。 于是大路通天各走两边,他们同住一府,再也没有迎头遇上过。 燕均秋住在公主府西侧的一个最偏僻的小院,日夕院。离他最近的是前院沈钰与夏长生的住处,虽说近,也隔着两盏茶的脚程。 府院深深,不知几何。 来了以后,燕均秋才知道公主府后院里真如外界传的那样住了很多男子,三子也是其中之一。那是铁甲卫,楚氏传了五代,令各国闻风丧胆的先皇最精锐的亲卫,铁甲卫便居于此,足有三千余人,聚整个珉楚之精华,无一不以一敌百。他们在数年间陆陆续续地以面首的名义住进了公主府后院。 这象征着皇权的,历代珉楚皇最精锐的卫队就这样消无声息蛰伏在皇宫脚下的大长公主府内,和北疆虎符一样,是先皇留给福安的保命利器。同样的,这遍寻不得的铁甲卫与虎符也让当今圣上如鲠在喉。 燕均秋到公主府的第一天,便见到了风尘仆仆从北疆赶来的铁甲卫卫队长萧子风。 萧子风对他说,他知道他从小便喜欢福安,所以相信他不会把府中的秘密说出去加害于她。 别人或许看不出门道,曾经身为与萧子风同样身份的燕均秋怎会看不出来?!于良佑出手的刹那他便清楚了。 也许他们口上这么说,心里并不放心,所以还是关了他二年,整整二年囚在公主府。 是啊,萧子风是哪里来的自信来信他会喜欢福安?所有的人包括燕均秋自己都知道,燕均秋深恨福安。 天边的灼灼的火烧云,沿着地平线向外渐渐地变成暗沉的靛青色。 小道两侧今日突兀地放了一半人高的花几,异常醒目。几上都有一盆茶花,血样的红色艳艳盛开,在这冬季张牙舞爪地有着别样的生命力。花盆边上的一小巧金剪在霞光下散着暗沉的光芒。 燕均秋再也按压不住心头的翻滚不休气血,猛地飞起一脚踢飞了花几,艳红的花朵瞬间支离破碎,萎靡落进尘埃。 不远处草木响动,那抹几乎与黄昏的暗沉融为一色的天青仓促离去。 走过曲折小路渐渐安静,四下无人,燕均秋远远地就看到了院门口柱子为他点的风油灯。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风油灯不显,却也足够让他见得着,不至于在这阵法机关密布的公主府后院让他失了方向。 子风(一) 院子不大,三开间,足够他一人住。 屋檐下放了衣架,架上竟还挂着柱子日间晾晒的裘衣棉袍。 燕均秋瞧了瞧天边,乌金早已不见了踪影,大片墨黑正迅速地吞噬着那点仅剩的一掌宽的暗紫色,不久圆月便会升起。 他不声不响地推门进屋。 因他近年来不喜热,那屋里的炭火只远远地放在门边。屋内与屋外气温相差无几,只没有风,让人感觉不到冬日那入骨的风寒而已。 柱子是从小跟着他从溯燕来的内侍,又因曾跟着他在先皇宫里呆过一阵子,所以被开恩入府, 分卷阅读38 不至于流落街头。 柱子见他回来了,忙着端上热气腾腾的晚膳。 燕均秋回里间寝居简单梳洗之后便转了出来。 柱子已摆好膳食,四菜一汤,主仆二人吃,不多不少正好。 烤鹿肉、鲜鱼、两道蔬菜再加一道大骨熬制的养生汤。 不奢靡,不简漏。 都是福安爱吃的。 入府之后,福安一直都在讨好于他,只是不像以前般时常在他眼前晃悠。但却如一张藤网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丝丝入扣,让人无处可逃,不管喜怒都被迫接受。与她吃同样的饭食;用一样的器具;穿一样的新衣。她每做一回衣物都要命人也给他用同样的料子做一身,生怕他觉得被人怠慢。可要知道男子与女子衣物本就不同,她送来的十之六七是不能穿的,通通被他撕碎了扔在院门口。也幸亏福安做衣物的次数足够多,总有几件他勉强可穿,不至于衣不蔽体。 燕均秋随意吃了两口就倒了胃口。 柱子知他今日心情必定不佳,早早收了餐具便出去了。临走前站在檐下忽地回头道:“今日的风又大又冷。” 燕均秋重重地“嗤”了一声。 圆月升起,清辉遍地,夜也彻底地寒凉下来。 燕均秋独坐在屋内,静静地感受着那蛊虫慢慢地从四肢百骸处钻了出来,四处游走,痛意渐生。 面色不动。 原来痛得多了久了也会麻木,他如今已不觉得这样痛自己会有什么熬不住的,不过一夜而已。 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蛊虫开始消停下来。 人来了,却不声不响。 初时她坐在门外石阶上,还会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地说上半夜,他从不应声,后来话便少了,再后来便再不开口。没声没息地来,没声没息地走。三年来,每月必到,从未缺过一日。 如果不是身上的蛊毒反应,他也许根本不知道她来了。 燕均秋按奈住全身蠢蠢欲动的血液,起身快速走至里屋,坐在了最靠墙角的书桌边。 喷张的血脉渐渐冷却,痛意加剧,他缓了口气,才开始着手抄写。 这里是他经过无数的试验而确定的距门口的那人最远,最疼的一处。 那一张张纸从最开始的鬼画符到现在的字迹镌秀,几乎与白日间的相差微毫。 天光渐亮,疼痛消失。一本心经也抄录完毕。 燕均秋放下笔,呆坐好久才缓缓起身在屋里踱步。转了几圈后,身子才不那么僵硬。 身子缓过来后,他开始收拾笔砚。砚台边上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砚。他拿起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扔回桌上。 那日,他推门进来见福安也在,顿时发了大脾气,疯了似的砸了屋子所有东西,包括那方兔子端砚……从那以后福安没再敢进门,也再没勇气出现在他面前,迎接他的憎恶。 数月之后,他在角落里发现了那端砚的碎石,神使鬼差地留了下来,置于桌上。 燕均秋只觉得屋内偪仄异常,推开大门,一夜大风过后,天高云阔,又是一大晴天。 日夕院依旧冷清如故,只有燕均秋一人。鲜有人知每回月圆之夜,公主只是在屋外阶下坐了一夜。 侧眼看去檐下架上的衣物纹丝未动。 燕均秋挑唇,如今他的东西她便是沾也不敢沾了。 门坎左侧的青石阶有蒲扇大的一块因为长期磨蹭光滑可鉴,此刻在日光下泛着与周遭不同的冷光。 院中万物凋零,唯有一株两人合抱的冬春依然青翠如故。燕均秋跃上枝头,在枝叶遮掩下习惯性地往远处小径看去。 今日她刚回,定不会出现那条每日必经的小道上,且数日不会出现。 第一年冬季,她在门口呆一晚要病上半月才好。第二年,十天。上月不过三天,不过天还未至大冷…… 燕均秋不禁嘲讽,这身子骨倒是一年强似一年,像是个要长命百岁地与他耗的样子。 他有时候真不明白她如此做想要什么?明明是她做了让人痛恨的事,为何要做出这样看上去委屈求全的样子。 她用尽手段不让他回家,把他不明不白地困在这后院里,让他从质子沦为更卑贱的公主面首,受尽嘲讽,尊严丧尽。 他们成不了亲,他早就知道,圣上决不会许,甚至连两人交好都不会许。金口玉言她正儿八经的未婚夫是萧子风,这公主府的男主人。而他不过是她精心养着的一个囚徒。 燕均秋看了一阵兴致缺缺,下来回屋盖上被子蒙头补眠。 他睡得警醒,不过片刻就睁了眼。 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用了早膳,这才推门出去。 树下站了一人,身材魁梧,面庞如刀刻般深遂俊朗。难得换下了轻盔软甲,着一身靛青色的直襟长袍,直直地站在风口中抬头望天,寒风凛冽,袍角凌乱翻飞猎猎作响。 听到开门声,侧脸看来,目光笔直如炬,半晌才勉强扯了个对老熟人的笑脸。 分卷阅读39 萧子风。 燕均秋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这人仗着比自己大那么三岁,在燕均秋还在与福安一起趴在地上逗蛐蛐儿时,这人已装模作样地看着兵书练着长刀,博先皇欢心了。 真是假仁假意,假腔假调之极!骗取了自己的位置,当真可恶之极! 燕均秋完全不想让这人进屋,他椅着门框忒眼瞧着他。 两人向来不对付,萧子风与他也没什么旧情可叙,开口便道:“如果当初你一时之气想不明白,但时至今日三年过去了,你该明白十里庄的事根本不关她的事。” 一听到十里庄,燕均秋铁青了脸,这人分明是来羞辱他的,转身关门谢客。 萧子风一个剑步,擦着门缝而入。燕均秋瞪他,他也不以为意,自来熟地落坐,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原本不算太黑的脸颊如今已是黝黑,两侧还奇异地结了一层薄薄的红痂,风霜之色尽显。 自出了三年前那些事,燕均秋入了府,萧子风便每隔一月必回一趟,再不敢一走数月放任福安独自在这楚都。 北疆离此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六日路程,一个来回便是小半月,三年来萧子风大半时间都是在马背上赶路。 这副鬼样,在防着他呢,燕均秋莫名地心情稍霁。 萧子风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开口道:“三年来溯燕大皇子与二皇子四皇子相继去世,前些日子尚在稚龄的六、七皇子亦不幸溺亡,燕皇伤心之极,病倒在榻,太子现今已临朝监国,而当年的来使洛璃已官拜副相。” 萧子风一口气将溯燕的现状说了个明了,抬眼看着燕均秋,燕氏皇族表像下杀机的这人不会不懂却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这几年福安是整个人沉寂下来,而他亦是越发的不动声色,心思难测了。 萧子风不由地动了气:“不让你回去的从来不是珉楚,更不是福安。”摸着脚趾头都能猜到是你那个怕你回去争位的同胞太子弟弟,“你莫要仗着她对你亲近,便把气撒在她身上!”萧子风目光移至屋外廊下:“如此地对她。” 呵呵,燕均秋脸上露出一抹讽笑:“那要如何?请她进来?”声音倏忽变轻挑:“同床共枕?” 萧子风浓眉紧皱,蒲扇大的手侧握成拳,往背后挪了挪,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拳头呼出去打歪了眼前这张可恶的嘴脸。 正当他小臂经络痉挛夯起,天人交战之时,燕均秋闲闲地道:“萧子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少在这儿口是心非,假惺惺的装好人了。” 萧子风微黑的脸庞瞬间涨成紫色,一时气窒,连呼几口气后,才能看在不让福安难堪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再呼了几口气,才能别开眼,用正常口气道出今日来的目的:“那个苏家的娘子并不是好相与的,苏六小姐的母亲与先后素有旧怨,你好歹与她留些颜面。她如今在这楚都过活得不易。” 当今圣上从未立后,萧子风说的先后自然是福安母亲。 燕均秋冷冷睨着萧子风,静候下文。 萧子风却转了话题继续交待,赶紧把话说完走人,省得在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人面前被活活气死。 “夏长生我已安排他离开。” 说到夏长生,萧子风火气不免又腾地上来,“燕均秋你把她当什么人,这么地把人招来?!” 燕均秋眼前浮现出月前福安听到他让柱子传话时情形:又惊又痛,那双亮闪闪眼睛如坠落的星辰瞬间暗淡。心中又升起诡谲快意,恨不能再多见识几回。 夏长生的父亲犯了事,判合府流放。 身为家中幺子的夏长生走投无路求到了他面前,希望能进公主府躲避这流放之刑。 子风(二) 夏长生的父亲犯了事,判合府流放。 身为家中幺子的夏长生走投无路求到了他面前,希望能进公主府躲避这流放之刑。 夏长生道:“我若也跟着去了,我们家怕再没希望了,好歹留下干系不大的我,即便不能申冤将来也能帮衬着点,别让这一大家子全没了。” 燕均秋听了只觉得好笑,除了铁甲卫,天下间竟还有人主动愿意入府的:“如今才知道原来入公主府竟是这般有出息、荣耀。” 夏长生厚着脸皮红着耳根道:“你知道的,福安其实人还不错,并不会……不会真的把人怎么样,且她还十分地护短。我只是想让公主庇护庇护,免了我的刑罚,日后能帮衬着点家人。” 燕均秋有些恼:“她若插手这事,那些人会怎么看她,怎么说她?说福安公主色令智昏,罔顾律法?” 夏长生老实道:“福安在外就是这么个名声,虱子多了不痒,有你在先,我这个受家族所累幺子自是不会起眼的。” 燕均秋听得有些发愣,半晌才冷着脸道:“我哪有这本事。” 夏长生急了,“我保证等事情过了便会离开,绝不碍着你荣宠。均秋,求你了,看在同窗多年的份上帮 分卷阅读40 我一把。只要你开口,福安公主一定听的。” 一定听的。 燕均秋忽地心尖尖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倒要看看她是怎么样地乖觉听话的。是不是也和之前一样,说不想再见她,她便远远躲了他三年。 于是他让柱子在路上拦住她…… 福安是欣喜的,特意回屋换了一身海棠色碎花的高腰儒裙,鹅黄的束腰缎带勾勒出初初长成的曼妙身姿。银线绣制的小碎花从腰间向裙摆由疏至密蔓延,行动间似花海轻拂,而她便是这花海上最精美的精灵。 福安跑过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润,气也有些喘。 燕均秋站在水榭一头,听到脚步声偏侧过身,只留下背影。 福安脚下步子一顿,站在水榭阶下,问:“均秋,你找本宫?”声音隐隐带着兴奋颤音。数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燕均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平静如斯,仿佛没听见。 福安剧烈的心跳渐渐平稳,然后慢了下来。 默了许久,柱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字不差地说出燕均秋交待的话:“公子希望夏长生能进府伺候公主,他好歹也算是公主的故交,望公主在他入府后多多眷顾,别让他受了冷落。” 福安转头看向柱子,不可置信:“什么?” 柱子不敢看她的脸色,袋脑几乎弯到了肚子上,又照样说了一遍。 福安听清后急急上前跨了几步,燕均秋后脑像是长了眼睛,亦是移开数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距离,侧着脸连个眼风也没扫过来,福安的话生生噎在喉中,直愣愣杵在榭下,一双眼里皆是伤色。 “你应是不应?” “均秋,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剩下的话被燕均秋骤然打断:“问你应是不应?” 眼见他不耐烦地欲行离开,福安在他擦身而过时,忙道:“应,本宫答应。” 燕均秋闻言脚下生风,转眼已在数步开外。 福安追了几步,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哽咽地道:“我没有像他们说的那般。” 声音由着煦暖秋风入耳,燕均秋那时只觉舒畅。 …… 玉面含笑,神思诡谲。 萧子风见不得燕均秋这样子,低骂了声:“有病。” 既说完了正事便一刻也不想停留,起身出门,生怕自己忍不住把这人狠揍一顿。他看不惯自己,自己还看不惯他呢。这人从小就惹人厌得紧,一肚子拿腔拿调的坏水,也不怕有一天把自己淹了,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燕均秋闲坐了一会儿,还是出了门。 刚出府门,便迎头遇上一女子,女子行了礼后问:“敢问公子可认得萧大官人。” 原本打算无视绕行的人,耳朵一动,顿足,回身问:“哪个?” 女子脸庞发红道:“萧子风萧大官人。” “认得。” 燕均秋黑眸微睐,只见女子穿一身秋香色的旧布裙,蛾眉杏眼,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一脸可疑的羞涩。身后还跟着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两人手中都挽了包袱,一副风尘仆仆远到而来投亲的样子。 萧子风明明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儿。 燕均秋嘴角一弯,露出三分笑容:“你们是……??” 这公子长得似神仙般地好,脾性也如神仙般地和善,不像那守门的阎罗军爷,只会拿着刀瞪眼吓人,吓得人一句话也不敢说。 女子被神光普照不敢直视,敛目垂首,双颊发烫:“奴家……奴家是……”。 那小子见姐姐半天都说不出来,忍不住嚷道:“我姐是他的未婚妻。” “呵……”燕均秋三分笑意成了十分。 小子道:“你不信?” 燕均秋仍旧是笑。 小子顿足,“是真的,他说过要对我姐负责的!即使成了驸马爷也休想赖掉!” 原来还知道萧子风身份。 燕均秋朗声讶道:“我与萧子风相识多年,未听闻他还另有婚约啊。” 小子丝毫不顾忌围上来听热闹的三子等人,在她姐烧成火炭的脸色下,怒目道:“他占了我姐的便宜,又险些弄出人命来,先头在北疆还隔三差五地来我家,近两年便不来了,说是没空,我姐姐千里迢迢从北疆追来楚都,才知道这厮攀上高枝要当驸马爷了。” 小子悲从心来,哭嚎起来,“我姐可怎么办,毁了名节如何嫁得出去!” 一席话,又是“便宜”又是“人命”……信息量实在太大,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好在公主府积威甚重,门口只有侍卫并无围观路人。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碍于萧子风是他们的长官,一时都不接话,只在心里五花八门地猜疑腹诽。不一会儿一个与萧子风素来磊落形象不同的抛妻弃子的渣男,在众人闪烁犹疑地目光中生成。 只有燕均秋和气地拍着小子的肩膀道:“小兄弟,我这就帮你把那厮叫来。你好好与他说倒说倒,再不成便上公主那儿告他一 分卷阅读41 状,闹上一闹,看他如何再猖狂!”尤其是男主人的身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死不足惜! 小子连连点头,“多谢公子,公子真是心善的好人。” 三子见燕均秋哼哼几下就认下了好人这名头,牙根直酸,这厮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货。 还没等燕均秋去唤人,萧子风听到秉报已从府里赶出来,耳力太好远远地就听到了两人的话,青黑着脸匆忙把人往府里带。 燕均秋伸手一拦,温润公子笑得人畜无害,光华普照:“别什么人都往府里招,好歹给她留点颜面。” 这能一样吗?! 萧子风腮帮子下棱角毕现,扭头对着女子与小子道:“玉娘、大成我先带你们去客栈落个脚。” 大成看到站在萧子风身后的公子连连摆手叹息摇头,顿时脚下生了根拖着萧子风臂弯道:“萧子风你休想甩掉我姐。你毁了我姐的清白,又让她不明不白地等了四年,从一个家家争着讨进门的好姑娘变成了十村八店都笑话的二十岁老姑娘,你得负责到底。” 在听到“清白”二字闪,大家哗然,都齐齐向后退了一大步。我们不要听!听了太纠结,要不要上报公主? 报了,会不会让公主厌弃了长官,未娶先休?他可是大伙亲如兄弟的长官,能当驸马可是整个侍卫队最长脸的事,可不能为了这事给黄了。但不报,是不是犯了欺瞒之罪?他们可都是对长公主最忠心的亲卫。 萧子风一张脸扭得厉害,捏着大成的肩膀低声质问:“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毁过你姐的清白?!” 玉娘一听这话,脸色发白,抖着双肩嘤嘤哭了起来。 大伙儿唏嘘,十成都信了。 大成气得一脚挣开指着他鼻子高声道:“当年你在山上可是脱了我姐的衣衫,抱了她一夜。你别想赖,我与爹娘和乡亲找来时你还没撒手呢。” “嗤……”一声不屑冷笑,伴着冷风在人堆中吹开。 萧子风迎风而立,梗着粗红的脖子道:“胡扯,当时你姐落了水又正值寒冬,我救她上来时,她冷得厉害,所以才褪了湿衣。我将袍子借与她,她手脚俱僵动不了,我这才过去把袍子与她披上,正巧那时你们来了。” 大伙了又是唏嘘,原来是这么回事。正当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时, “嗤……”又是一声极冷的不信的嘲讽,“正是巧。” 大伙儿一颗心又被吊起,好像是太巧了点,早一分钟,晚一钟都瞧不见两人相拥的情景。难道不是长时间抱在一起?长官真的是见美色巍然不动的柳下惠?只是好心与人披上衣物么,刚巧被那么多人撞见? 小子怒了,跳起来扯着萧子风衣襟骂道:“你这个登徒子,我姐姐明明会水还要你去救?你若不救她,我姐早相好人家嫁人了,被你这么一救谁还能要我姐?如今你拖了几年,把人给拖老了,就不想认帐了?!” 三子与十三相互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萧长官不会一时见色起意将人推下水再来个英雄救美吧? 萧子风被人当众冤了去,事关他在福安面前的清誉,粗红着脖子反手拎起大成,双目喷火口口声声反反复复说:“胡说。”又急又气却一时间想不出驳人的话来。 三子与十三:能确定长官不是恼羞成怒么? 子风(三) “哟哟哟,好生热闹。” 众人让道,挤进一位身着百蝶穿花明霞锻袍子的男子,晃着金冠上的缠金明珠,乐道:“想不到这福安公主府居然还有女子敢上门来要男人负责认账的。”他眼光一转,指了指身后的烫金匾额,兴灾乐祸,“嘿嘿,这里通常是男子上门要女子负责的场所。” 随后又进来一位华服的男子,瞟了一眼玉娘后对着萧子风鄙夷地哼道:“比福安差远了。”什么眼光! 周围的人见了两人,齐刷刷地下跪行礼:“参见大皇子,二皇子万福。” 满街的人除了先前那位公子,都向两男子恭谨跪了下来,呼声振天。玉娘与大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一软,伏倒在地。 大皇子楚明环顾四周,待看到面色冰冷的燕均秋时目光顿了顿,依旧心情颇好地居高临下开口对玉娘二人道:“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本王与你作主。” 玉娘与大成瑟缩,心里明白得很:这都些拥有泼天富贵的大贵人,定人生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还敢开口说话,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得他们不快,反招来来杀身大祸。 况且玉娘只是想让萧子风娶了自己,即便娶不了,纳了她当妾氏也成。并不是真的要萧子风获罪甚至丧命。 玉娘瑟瑟发抖,众目睽睽之下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劳大哥费心。”身后传来的声音有些嘶哑。 “参见大长公主。” 一阵呼声之后,便是静默。 玉娘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少女披着一身红火色裘衣在一众年轻男子的簇拥下快步而来,瓜子脸,桃花眼,琼鼻小口, 分卷阅读42 清凌凌地站在那里璀璨得令他人都成了淤泥尘土。 福安看了看萧子风与满地的侍卫,皱眉道:“大哥不叫起么。” 二皇子楚亮呵呵道:“今儿父皇不在,大哥自然要在大长公主府前摆摆谱,过过众人朝拜的瘾了。” 大皇子尴尬地挥手:“都起来。” 二皇子瞥了眼萧子风赞道:“多日不见,福安你又漂亮了,倒称得那些人皆是云泥,哪配与你费口舌。” 待福安走近,他看清了她的脸色不免怪道:“你怎么又病了?这一年一年越发积弱了,三天两头的病,这脸都瘦得没巴掌大了。” 燕均秋隔着数人抬眼看去,见福安脸色苍白羸弱,还未至大雪天却已裹了件厚厚的裘衣,她汲着鼻子嗡声道:“只是受了风寒,不碍事。” 二皇子的眼睛在燕均秋转了个圈又回到福安身上,拍着大腿了悟:“这昨日便是月中。” “哎呀呀,你们……”二皇子指着两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猥琐样,“太过了……”玩得太过了。 公主府众侍卫均低头,大皇子嘿嘿笑了笑。 福安不禁抬眼望去,四目相对,公子依旧冷冽如刀,伤得人体无完肤,痛彻心扉。福安痛得怕了,忙仓惶别开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也许有天等到自已痛得麻木了,还能像以前一般厚着脸皮绕在他身侧,看一看他偶尔的温暖浅笑。劲冽的寒风吹过,吹散了空中漂泊的散云,那么地高远,那么地遥遥无期。 福安脸色更白了,身子也晃了晃。 萧子风伸手扶住她。 大皇子狠狠白了萧子风一眼道:“福安都病成这样了,还要出门来操心你这些烂事。我看这样的驸马不要了也罢。” 他不等人接话,勿自一个劲地往下说生怕被人打断说不下去完不成任务:“福安,前儿父皇还说,靖袁郡王家的世子挺不错的,与你颇为般配。如今萧子风未成亲就闹出这等丑事来,即便是寻常百姓人家这也是忍不了要退婚的,何况天子皇家。” 大皇子一口气把话说话,周围已是冷风萧萧,别说是萧子风本人便是公主府众侍卫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靖袁郡王世子袁宗人长得肥头大耳不算,且日日泡在青楼妓馆,如今已三十有余,尽管郡王家财万贯又有尊爵在身,还是个老光棍,但众观整个楚都官宦世家还未有人家胆敢把自家女儿嫁与他。 这样的人与公主相提并论,简直就是侮辱。 萧子风忙道:“子风并未做对不起公主之事。” 福安亦道:“本宫相信萧哥哥。还劳烦大哥与皇伯父说上一句,便说,萧哥哥很好,本宫决不敢忤逆父皇之意,父皇替本宫安排的必是最好的。” 大皇子语窒。 二皇子不以为然,一副为妹子着想的贴心样,凑近福安道:“父皇曾私下说过,那萧子风不像是个安份的,到时候怕你拿捏不住。你也不小了,婚期就在眼前,不如今日乘机换人个选?” 见福安垂目沉默,他目光扫过燕均秋,这人脸色僵得像欠了他万两银子似的,干咳了下安慰道:“燕均秋你就别想了,人家曾说过誓死不从的。” 福安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抓在前襟的手指尖泛白。 二皇子从身后扯出沈钰,笑着道:“这个比那两个都强。” 沈钰冷不丁被扯了出来,耳根发红,手足无措。 福安瞧了他一眼,笑得比哭还难看:“二皇兄休要说笑。本宫觉着萧哥哥挺好的。” “天色已不早了……”燕均秋冷不丁地插话。 二皇子想了想,顿时松开沈钰,止了话头,一拍大腿:“可不能误了本王外祖父的寿辰!刚巧路过这里看了回热闹,差点误了正事。”他边上马车边回头对着众人得意地道:“这寿宴可是父皇亲自交待下来,让本王和大哥同去祝贺的,朝中大臣几乎都去,如同上朝。” 二皇子越说越得意,瞥了眼大皇子,哼道:“可不是那只生女儿卖豆腐老叟能比的。” 一番言语,说得大家低头默然,全当没听到。 大皇子黑着脸马车凳子踩得“咚咚”直响。 周旋半日目送二人离去后,福安只觉得精疲力竭,头昏脑胀,正要回府,见玉娘二人还站着,便吩咐道:“将人带上。” 玉娘忽地跪下哭着哀求:“奴家不求名份,只求能在萧公子身边端茶递水当个丫头即可,求公主饶命。” 怎么就要饶命了呢? 福安看了她半晌,才问站在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忙着解释地萧子风,双手一摊:“这怎么办?” 萧子风瞧着福安,忽地就笑了,出手揉了揉她脑袋,欠疚地道:“给你添堵了,这就给送回去。” 听到送回去,玉娘悲伤哭泣。萧子风是她见过最英武有前途的人,一见倾心,村中其他的男子皆入不眼了。所以才有了落水相救,苦苦等待的戏码。原以为即使逼婚不成也能当个妾氏。谁知公主自己男宠面首无数,却是个容不得人的,连个通房丫 分卷阅读43 头如今也不给当。 可恨! 大成顿时发了狂,“我姐等了你四年,你们居然一句话就打发了!让人怎么活!”早在家中玉娘便是上吊了两回,父母才松口让她先不嫁人来楚都寻萧子风。 小子从小务农砍柴,一身蛮力只向那道最单薄的身影撞去。 萧子风慌忙将人护在怀中避开。 燕均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突然间失了力如软面条般闭目倒在别人臂弯里。 边上的众人呼叫着潮水般向她涌去,燕均秋也随着众人跑了几步才停住脚步…… 众人围拥之下,那靛青色的高大身影吩咐了一声叫太医,抱着人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府内幢幢屋舍之内。 寒风乍起,飞檐梁瓦,燕均秋惊觉自己竟不知道福安住在哪个屋舍里。 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风势渐大,窗棱扑扑作响,燕均秋放下笔,压好随风翻卷的素宣,起身关上窗户,抬手间看着窗间道道栅格发愣。 修长的手指一格一格往上轻点。 今日站得稍近,才发觉三年来福安的个子蹿高了很多,她和楚亮站在一道时在他耳下……而他与楚亮相差这么多,那么她应该是这么高…… 燕均秋手指停在栅格中间…… 梯间传来脚步声,燕均秋皱眉。 苏霏推门进来,依旧端着茶点。她进了门,先将茶点置于一侧的几案上,这才莲步轻移过来看燕均秋写字。 燕均秋写得认真,她看得仔细,目色温柔嘴角含笑。 燕均秋顿时写不下去,扔下笔,准备起身回府。 苏霏讶道:“燕公子这么早就回了?” “抄写经文需心静,苏姑娘在此燕某被扰到了。”燕均秋道。 苏霏红了脸,嗔道:“霏儿不敢了,这就走,燕公子莫怪。” 燕均秋叹了口气重新坐下,除了这地,他还真没别的地方可消磨时间的。 质子府已被圣上收回;顶了个公主府面首的名头,书院也不能再上了;街边商铺,酒肆茶馆,少有人认不出他的,免不了被人品头论足议论一番。 一天的时间很长,白日里日头总也不西落。长夜里月儿一样地不见落下,每每睁眼总能见到一室清辉如雪。 苏霏出门时转身笑问:“十日后苍岩寺赏雪公子可去?” “不去。”燕均秋。 苏霏失望地关门,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牙白色的手掌撑住了门。 门半开半掩,苏霏惊喜抬头…… 温润公子眉眼鼻尖都如刀斧雕刻般完美无瑕,近看之下亦透着一股子刀削斧砍的冷硬。 “燕某身上有蛊,只得一人已。” “可她……” “苏小姐慎言,真相如何?别人不知,身为大皇子妃娘家人,苏小姐怎会不知?!” “燕均秋,等蛊解了她便再控制不了你了。” “无解!” 门猛地擦着苏霏鼻尖关上。 苍山(一) 三日之后果然下起了大雪。 燕均秋站在檐下,仰头望天,天色如铅,雪花漫天飞舞,不一会儿便将日夕院染成一片白色。 柱子撑着伞推开院门,问道:“有位姓苏的小姐求见主子。” 燕均秋有些惊讶,片刻之后道:“不见。” 柱子松了口气,用一副料事如神早知如此的口气道:“奴才刚才已将她打发掉了。”省得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在偏厅等着主子,惹人注目。 燕均秋冷冷地瞧着他,讽道:“公主府给你蜜吃了?!” 决不是,柱子坚定摇头,双手奉上一纸笺,头上冒出一滴冷汗,解释道:“奴才想着主子素来爱清净,并不喜招呼客人,遂让苏小姐留下便条,早些回家。这雪是越来越大,迟了怕行路不便。” 燕均秋抽过纸条,上面字迹纤细如柳,细细叨叨写了不少,想邀自己去苍岩山赏雪。 燕均秋将纸笺扔回给柱子,转身回屋。 马车之上,小丫头兰香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瞧着苏霏,生怕她要什么自己没眼色伺候不周到。 兰香心里暗自腹诽,好端端干嘛跑公主府来吃个闭门羹。刚才那位据说是燕公子从小随待的公公不硬不软的几句话,不要说是闺阁小姐,便是她这个当下人丫头的也是面红耳赤羞愧得慌。哪有上人家门去约有妇之夫游山的。燕公子哪怕再身份不凡,此刻在珉楚的公主府也不过是属于公主男人而已。尽管这位公主风评极差,也不止燕公子一个男人,但人家再怎么样也是公主,可不是自家落魄小姐能比的。小姐今儿定是……兰香想了想,按她们乡下的话说,是想男人想疯魔了,要去老虎口中抢吃食,简直不要命了,没看到刚才那些府卫们眼神么,像看个能随时掐死的弱鸡仔。 苏霏此刻甜静的脸色已是一片阴鸷,忧思重重,手中铜制小暖炉上的织锦棉套已被手指扣得变了形,露出拇指大 分卷阅读44 的破洞。 居然连个府院都没能进。偏厅?说得好听,不过是个离大门几步路的门房而已。 都说公主府是楚都除皇宫之外最大最奢华的府院。可她连个冰山一角都没瞧见,就被个奴才打发出来了。 可笑她甚至原本还打算借着燕均秋的名头,好好逛一下的呢。 思及此,苏霏已脸色狰狞。 兰香打了寒战,一错眼,小姐一声尖叫,滚烫坚硬的铜炉已朝她砸了过来,兰香慌忙躲避,铜炉砸在车门上,车子震了震。随即车里传出一阵尖锐的骂声。 车夫手中缰绳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继续赶路,见多了就不怪了。 十日后苍岩山已是白皑皑一片。 燕均秋负手从后院禅室出来,洪先生与柱子赶紧迎了上去。 “三皇子,拿到方子了吗?”洪先生急地问。 燕均秋不着痕迹地将团在掌中的方子攒紧了藏置于袖中,摇头道:“没有。” “这里的无尘大师明明乃解蛊高手,能解入骨。”洪先生疑惑,难道消息有误? 大名顶顶的蛊毒“入骨”出于气候湿热瘴气弥漫的西南月氏,这些年他走遍月氏才得知有一位名叫凌白的人曾为人解过“入骨”,而凌白出家之后法号无尘,他的清修之地就是苍岩寺。据说“入骨”不算难解,只是因为它不是致命剧毒,在各医毒大家眼中不值得一究,所以传言无解。 思忖片刻,洪先生便道:“许是大师看三皇子和善,不肯轻易将秘技示人,待老夫去会他一会。”老秃驴拿娇,他自然有手段让他开口。 “不必,”燕均秋出手拦住他,“大师乃方外之人,洪先生莫要再去叨扰,不过是些疼痛算不得什么,三年不也就过来了么。” 洪先生忿然:“这不光是疼痛之苦,更是辱。” 这话说得燕均秋骤然想起当日情形,面色一白。 洪先生握紧手中的剑道:“一不做二不休,那便杀了母蛊,一了百了,想必三皇子的体内蛊,没了饲主,便不再折腾了。” 燕均秋愣住,这方子最后一方药引便是中母蛊之人的心头血。心头血,等于要她命了…… 愣了片刻才见洪先生满脸戾色杀气,忙喝住:“佛门重地,休要喊打喊杀。” 幽竹黄院,梵音深重,宝象庄肃。 洪先生不由敛了戾色。 燕均秋藏于袖中的指尖掐得手掌生疼,压下心中的惊诧沉声道:“她若折了,我等还能指望从北疆入燕么。” 洪先生尴然,自己一时气恼忘了。北疆关碍是由楚入燕的唯一通路,而北疆大营的将士是先皇的嫡系之师,对横空出来揽了皇位的当今圣上多有不服,他们向来重福安重于当今圣上,也是福安能在楚都横行的倚仗。 三人出了山门,燕均秋忽道:“你们先回,我再观赏片刻。” 眼前公子裘衣如雪瞳色如墨,清冷地如山间清泉,不近世俗烟火人情。 公子年纪不小啦,楚都这个年纪的少年不少都已成家,有些连儿子都有了。 雪色蓝天,群山巍峨,山间彩色裙裾飞扬,偶有娇语传来,“苏小姐……”。 洪先生遂拉了柱子径直往山下去。 燕均秋目送二人离去后转过身,缓缓地向后山小道踱步而去。 雪衣浮动…… 她不知,因着蛊虫,每一回靠近,他都能感应到。 刘南菁在亭中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人姗姗来迟的美人。 “福安,我等你好久了。” 福安笑笑:“今日山里人多好生聒噪,本宫特意绕了道才来,所以晚了。” 刘南菁见她一身罕见的雪狐裘衣,小脸脂粉未施,却依然凝脂粉唇,娇艳如花,不服又嫉妒地哼了哼:“佛靠金装。” 福安扯着毛色纯白如雪,厚实而柔软的裘衣,得意地抬着下巴道:“自然,本宫这么好的颜色自是拿最好的来穿。这总共才两张皮子。” “好妹妹,还有一张赐了姐姐罢。”刘南菁忙道。 福安双手一摊:“用掉了。” 刘南菁狠狠甩下挡风的帘子:“谁稀罕,本小姐家里也有好的。” 福安揶揄地扯着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灰鼠袄子,不厚道地说:“给了你也没有用,你们全家都缩着脖子做人,哪里还敢露半点奢靡之色,再好的东西也只能放库房里藏着干看,哪还能穿上身。” 当今圣上疑心极重,像刘相家的权臣世家自是不敢张扬显露自家底蕴,免得招了圣上的眼。 刘南菁悻悻,她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就乐呵呵地拉着人坐下。 石椅上铺了厚厚垫子,小炉上煮着热茶。这大雪覆盖背阴的后山凉亭生生地被刘南菁折腾出几分暖意来。 她为福安倒上热茶,嗔怪道:“你如今是越发的孤僻了,整日躲在府中不露面,想见你可不容易。” 福安甚少参加楚都闺阁聚会。她名头太大,一般人也不敢邀她 分卷阅读45 ,她又不似福宁般会主动结交上几位闺阁成为密友,在楚都中混得风生水起,时常出入各种宴席聚会。 一来一去两人已是数月未见了。 福安听了咯咯笑出声来,摇头道:“本宫可不孤避。本宫只是不爱搭理她们,她们说话好生讨厌,怕自己忍不住揍了人,无端惹了身麻烦。” 刘南菁竖起大拇指,哈哈笑着道:“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当年福泰可被你揍破了相,如今这姐妹俩一个破了相躲在府中不见人,一个见着你都绕道走,好生威猛。” 福安想到十里庄敛了笑容。 刘南菁收了话头,低头从食盒取出糕点蜜饯等吃食,摆满石桌。 “福安,你看我够意思吧,这般打点地可好?” 福安喝了口热茶,腹中生起暖意,连连点头,“不错。” “可觉得冷?”刘南菁关心地问。 “不啊。”福安瞧了她一眼讶道,“今日怎么像个嬷嬷似的?” 刘南菁嗔道:“人家是关心你,怕你受凉。你前些日子风寒才好,哪敢再让冻着。若你因为出来见我而病了,那可是大罪过了。” 福安笑了:“早好了,我身子好着呢。” “还说,我看你这几年三天两头地病,定是因为那日在宫门口跪了一日一夜伤了身子的缘故。”刘南菁嗓门变大,“福安,那可是大冬天!”说得直摇头,“可真不值当,为了十里庄那点破事。” “不是全是为了十里庄,而是圣上恼本宫私自出了楚都,跪一跪能消了他的火气。”福安老实道。 “凭什么福宁她们可随意到处走,你却不行?”刘南菁不忿。 “因为本宫与她们不同,是大长呵。”福安挑眉道。 刘南菁不可置否,无奈地道:“那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更体面的办法?非要这么着?还把上朝议政之权给交了出去!若不是老臣们念着先皇合力护着你,你一个罔顾国法,违抗圣令之罪,如今便是连个大长的名头也没了!” 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行事荒诞无稽,遭人鄙薄,颜面无存,让爱护她的老臣子失望不算还伤身。这脑子不知长哪儿去了。 “本宫当时想来想去只想到如此既快快可消了圣上的火气,又能顺势厚着脸皮把人带回府。” 刘南菁伸手戳着福安脑袋恨铁不成钢,“为个男人你就一点儿也不要你那张大长公主的脸面了?” 刘相家的孙女刘南菁可以说是福安唯一的闺蜜。两人自小认识,同样的性格爽利,因而私下里成了好友,熟得不能再熟。刘南菁只虚长福安一岁,却常像个长姐般时常提点她。 福安歪着脑袋嘀咕道:“本宫若是不把议政之权交了,皇伯父哪能这么快息了火气,让我把人带回府?再者本宫要真是脸面德行俱佳无一错处,受众臣爱戴,皇伯父怕要睡不着了。” 刘南菁一把捂住她嘴,眼里有了怜惜同情。 福安见不得她用瞧街边流浪狗一样的神色看自己,嫌弃地推开人,一本正经地道:“其实也挺实惠的,至少本宫可以名正言顺的横行霸道,坐实了恶名,大家也就嚼嚼舌根没人真敢让本宫交人。” 刘南菁瞬间收了同情之色拍着福安肩膀赞道,“福安霸气!” 福安得意地晃着脑袋,髻边的金步摇也碎碎作声。 得意不过三秒,便被刘家小姐给无情地戳破了。 苍山(二) “你把燕三皇子囚在府里作什么?人家可是说过誓死不从的!放着好看么?这么多年他可从没给过你个好脸色!” 刘南菁嗓门颇大,声波几能穿透人心,连带着帘外的苍松也抖了抖,雪沫子簌簌飘落。 福安也抖了抖,英雄气短,嚅嚅地道:“本宫那是救他。” 刘南菁忍不住道:“福安,你这人救得都能让人恨死你。你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对燕三皇子传得有多难听,说他是你的禁脔,他一个堂堂嫡皇子被说人成这样,有国不能归,不恨死你才怪。若换成是我铁定拿了刀子捅死你!其实你大可以让他在外置府,若是怕他再度遇刺,多派几个人保护就是了,这样人家才能念着你的好,何必硬生生把人留在府中?遭人憎恨。” 福安心虚气弱,低头不语,良久才小声地说:“本宫实在是太喜欢他了,知道他在公主府光是这么想想也会满心欢喜……” 刘南菁听了像看到了个白痴般呵呵直笑。 福安想到燕均秋那憎恶的目光,再也说不下去,一副丧气样。 刘南菁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告诉她:“最近燕三皇子跟苏霏走得近,今日苏霏办赏雪诗会,听说也请了燕三皇子。” 福安变了脸色,呆了呆才道:“他不会来的。” “最好如此,苏家最近不安份地很,四处钻营。”刘南菁很不屑,“不过是个靠着往各府里送女人才上位的末流家族。”她倏地站起一掌拍在桌上,茶盏震了三震:“敢公然踩到你头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 分卷阅读46 色!” “南菁,你今儿是叫本宫来看好戏的?”福安已是双眼放光,“你打算怎么折腾她?” 刘南菁颓然坐下伤感道:“今儿叫你来主要是来告别的。” “告别?” “我要回应都老宅了。” “什么?”福安大惊。 “开了春我便要在老宅出嫁了。” 刘南菁的未婚夫是她二婶应都娘家的侄子,两人相识多年,情投意合。如若不是家里疼爱刘南菁这个大姑娘多留了一年,刘南菁早已出嫁。 福安听了,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为离别而伤感,心情复杂,一种孤寂感涌上心头。 许久才不舍地道:“不能在楚都出嫁么,到时我还能去为你送嫁。” 刘南菁伸手抱了抱她,道:“这次连我父亲和二叔三叔都得回去。家里只留下祖父与未出仕的小叔。” 福安不解。 刘南菁苦笑解释道:“前些日子,表哥的侧妃为他生了长子,圣上很高兴亲自来看,这乃天大的恩宠,表哥高兴得昏了头,酒喝多了就对圣上道‘咱珉楚的江山可算后继有人了’,圣上当即变了脸色,拂袖走了。第二日祖父与父亲叔叔们便向圣上交了辞呈,圣上安慰了祖父却收下了父亲他们的辞呈。” 福安起身挑开帘子,白茫茫的雪山无垠,大雪覆了来路,亦不知归路。寒风扑面,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已是一张脸笑:“这样也好,本宫想出门都不能呢。听闻应都山清水秀可是好地方,南菁,到了那里别忘了来信与本宫说倒说倒。” “那是自然,若有机会我定回来看你。” 福安紧了紧身上的雪裘,寒风夹杂着冰雪味冷冽又清新,她眺望远方,不由地对刘南菁露出羡慕之色:“本宫也想去一个有山有水的清静地方住,屋舍三间,背靠青山,门前溪水淙淙汇成清潭,每日里垂钓养花……” 扑哧,刘南菁笑得前俯后仰:“这哪是刚及笄少女过的日子,分明是我祖父想过的日子!” 福安恨得咬牙:“便是萧哥哥也说这样的便是好日子,他还在北疆置办了呢。” 刘南菁哈哈哈笑道:“既如此,你还不赶紧成了亲与他同去。” 福安红着脸去伸手去捶她,刘南菁赶紧往外跑,两人闹成一团。 “好,好,算我说错了,与你陪罪。”刘南菁直讨饶,回身取过一木匣,匣中放了一朵硕大的大红牡丹。 “这是给你的。” 福安瞧着红花,胸腔中涌出一股酸涩的暖流。 刘南菁把她按在椅上,拾起花朵戴在福安的头上,碎碎念叨:“这原是我家花莆暖棚中精心培植的,我瞧着喜庆便把她摘了来。你从不过生辰,但这及笄可不是小事,你自个儿在府中一声不吭地过了,倒让我这个好友好生为难。我虽不够格为你簪笄簪,但好歹今日有机会逮到你,必是要为你戴朵花,为你祈福的,祝你福泽绵延,一生顺遂。” 珉楚素有为及笄少女簪花祝福之习。 福安有些恍惚,绞着手指问:“那男子为女子簪花为何意?” 刘南菁一脸的鄙视:“明知故问,自然是定情喽。” 这世上哪有人不懂的。 燕均秋从后山匆匆出来,转过影壁,迎头遇上莺莺燕燕一群人,促不及防,避无可避。 “咦,这不是燕三皇子么。” 一位粉衣小姐惊叫之下,五颜六色的裙裾纷拥而至。 “苏六姑娘,你不说燕三皇子今日有事来不了么?” “呵呵,苏六姑娘定是骗大家,私下把人给藏起来了……” “苏六的面子真大,连燕三皇子都能从公主府中请来。”不异于虎口拔牙。 “可不是。他可是一直在公主府不出门呢。” “听说燕三皇子从未给过公主好脸色呢,甚至扬言至死不从,连驸马都不要当。” “他倒能是应了苏六的约,真是难得。” 公子如玉,名动楚都,自然受姑娘家追捧。平日深居浅出,又有那样的经历与身份,在一群养在深闺中的姑娘们眼中更添了几分隐秘向往与猎奇。 …… 苏霏在众姑娘围拥之下,看向燕均秋,又惊又喜,温柔浅笑。 燕均秋双腿僵直,后背开始发寒…… 身后突然闯入的人呼吸一痛,看到便是美人儿见到情郎欣喜深情的笑容。 福安不敢去看燕均秋此刻的脸色,生怕自己一看之下便再也忍不住要嚎啕大哭。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见到公主刹那骤然停止,一惊之下,纷纷行礼。 庭院之中雪早已扫干净,但青石板依旧冷硬入骨,众小姐个个娇养,公主既不如往日般客气地道声免礼,又久不叫起,不免一个个戚戚然依例行跪拜礼。 福安一言不发,眼光瞥过众人落在高高的墙檐上,黄墙琉璃瓦,晶莹的冰串儿从檐上挂下,在毫无温度的日光中散着冷光。 她目不斜视直直地盯 分卷阅读47 着那串儿,挺胸迈步往前走,生怕一错眼,会看到让自己心碎场面,让自己落入再难挽回难堪的境地。纵是她早已因着他而沦为楚都的一笑柄,但在众人面前那一点点倔强的脸面她不想就这么被当众给扒了。 刘南菁回头咬着腮帮子面色不善地瞧了数眼身后那另一张皮子,这才转眼望向脊背僵硬,一门心思往前走全然忽视行礼各家小姐的福安,对着众人道:“公主叫起。” 苏霏起身,揉了揉膝盖,小碎步跑上前问,“公主,难得能偶遇,可否留步与臣女们一起品诗。” 福泰福宁二位公主时常出席各类宴会,而这位大长公主虽说不出上足不出户,但从来是独来独往,与众人全无交往,能请她参与必是日后值得炫耀的谈资。 于是苏菲这一胆大的邀请,得了众小姐大力附合。 福安停下脚步,回头直直盯苏霏不错眼,目光渐锐,几乎能将人扒皮透骨:“本宫书读得不好,也不爱读,诗词歌赋全然不通,琴乐歌舞更是不会。苏小姐想与本宫比什么?” 未及人答,福安已笑不及眼底,恶劣地嘲道:“奈何本宫有个好爹娘,想要的直接取来便是,因而从不屑与人相比。” 燕均秋原本僵硬的脸色渐失了所有表情,眉依然是眉,眼依旧是眼,风华依旧无双,却如同是个玉雕假人,没了生气。 苏霏粉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立在那里尴尬地解释道:“臣女们也只是邀公主热闹热闹,并不敢与公主相比。” 众人听了两人对话,目光不由地在两件一模一样的雪色裘衣上打转。 两人一前一后虽离着数十步之距,中间隔了数人,但男俊女娇,任何人一看都会认为是一对相协而来赏雪的璧人。 有人难掩兴祸乐祸之色瞥了眼苏霏,问福安:“公主与燕三皇子同来赏雪的吗?” 福安怼人的勇气,在眼角余光中看到的修长身影的刹那,已恶胆全糜,此时此刻只生怕被人误会,引得某人的生怒,慌忙急切撇清道:“不是。” 周遭空气忽地一凝。 苏霏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掩住心中得色,恳切道:“既不是,公主便留下来与臣女们同乐吧。臣女的仰慕公主许久,今日一见心中更是欢喜,公主能留下,臣女们有与荣焉。” 福安回头目光落在苏霏头上,毛绒绒的粉色皮袄风帽兜住了整个头,只露出一小截乌黑的发丝,一张脸蛾眉淡扫,显得柔软又可亲。哦,原来均秋喜欢的是这般模样的女子,温柔美丽,知书识礼。 福安有些艳羡,高高仰起的下巴垂下,自愧不如这样陌生情绪左右着她使她又羞又涩,她想立即逃离这样的地方,可又心存不甘,也许她变成苏霏那样的,会得均秋喜欢的吧? 不会的。福安随即无比清醒的明白。 她早已不是十二出头的那个无惧无畏的傻丫头了。三年时间足以让头破血流的她明白一个道理,均秋他不会喜欢她。区别不过是,以前他没有心仪的姑娘,如今怕是有了。但不管有没有,他都不喜欢,相反还厌恶她。 想到此,福安连个余光也不敢向身后那道修长身影扫去,生怕再受打击,快撑不住了。 她用尽全力撑出一个和气的笑容,莫名其妙地竟答应了下来。 裘衣厚实的皮毛微动,那个僵立许久的人醒过神来与她擦肩而过,恍若没有看到周遭的人也没有听到几人话语,一步步往山下而去。 苍山(三) 燕均秋慢吞吞地回到公主府时,天色已黑。 在府门口徘徊许久,终究气息难平,想要逮住人问上一问。要问什么?细细一想,如喉间塞了棉花团,千言万语却无从诉起,就是骂她也不过是那些老词,他都早已不屑再用了。 人久久未归,燕均秋已然不耐了,才要回院,刘南菁哭着跑来了。 “福安在苍松边落崖了!” 燕均秋大惊,跨上马便急驰而去。 “于侍卫已下崖去找人了,让我来报个信。”刘南菁对着起来的萧子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我在苍松下泼了水,上面掩了雪,只是想让苏霏摔一跤出出丑。可谁想到,那冰竟直接从树下结到了崖边,又不知为何福安与苏霏竟背着人偷偷去了那里说悄悄话,我去偷听,却看见两人落崖了。” 其实苏霏是福安拉下去的。这事刘南菁替好友保密。 萧子风听罢立马领了众侍卫上山寻人。公主府倾巢而出。 山间已下起了鹅毛大雪。 燕均秋来到苍松崖,崖前薄薄地塌了一块,是人由此坠落留下的痕迹,崖下黑漆漆的,火折之下偶尔可见亮白雪光。 他提气跃下,双脚落地时微微松了口气,还好崖并不高,积雪也够厚,她应该不会受伤罢。 燕均秋在崖下转了二圈就遇到于良佑。 于良佑焦急万分,也不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哭丧着脸道:“雪越来越大了,掩了原来的痕迹,找不到人了。这该死的天气,就算被没 分卷阅读48 摔死也要冻死人的。” 燕均秋望着密密麻麻的大雪,五步开外已视线模糊,没良心的道:“她抗冻不会有事。” 随即与于良佑一左一右分头寻找。 燕均秋提气于雪地中狂奔,额上流下汗水,脊背却随着时间的逝去越来越发寒。 “楚易绿!”刚张嘴,狂风夹杂着冰凉的雪沫将人的嘴堵了个严实,声音闷在喉间,心中升起一股子惶恐。 一个时辰后,蛊血涌动,心骤然跳得猛烈,他焦灼地逡巡四周,终于在一处树下看到那双莹澈透亮的眸子。 囫囵完好地站在雪地里,身上的狐裘与雪夜溶为一体,若不是那双烂若星辰的眸子,他还真一下子寻不出来。 没伤没病,好端端的,如山颠清月,明媚透亮。没有山,没有树,更无风雪。只有眼前那一轮皎洁清月,让人沉沦。 燕均秋站在离她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躬身喘息,整个人都突然间欣喜地松懈下来,脚下发虚一时挪不开脚步。 福安听到动静侧头看来,四目相对,她看到的只是那一道斜里蹿出的人影,扑进来人怀中。 “燕公子,霏儿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太过刺眼便看不了第二眼,福安转身就跑,只想快点逃离这一切。不见不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燕均秋依旧还是那个会在惊马时救她的少年。 燕均秋一愣之下才发现跟前多了个人,忙推开人去追。 “啊!”苏霏一声凄厉的尖叫。 燕均秋抬眼望去,四周出现无数绿莹莹的眼睛。“回来!”气息喷涌,嘶声力竭。 福安转过身,见美人惊慌失措地再次扑进公子怀里。没来得及细看,背后恶臭的腥风已至…… 燕均秋心跳欲裂,却见她及时抽出腰中软剑回首便是一刺,一击命中咽喉,恶狼倒地,血腥味瞬间飘散。 一头又一头扑了上去…… 燕均秋欲往前奔,却被人死死拖住,尖声刺耳:“燕公子,我怕!” 挥手将人拍开,只这么稍稍一顿,数十头恶狼已将路当前拦住。 燕均秋举剑便砍,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那道身影:白衣染血,数道绵长剑光之后,人终于转身突围出来。 忽然,一头丈余的头狼猛然蹿出直接将人扑倒在地,群狼一拥而上…… 燕均秋撑目欲裂,“易绿!”张大口发不出半点声响,眼前昏黑…… 耳边无数劲风穿过,待目光清明时,她已被人扶起,满身满脸血污,离自已数步之遥,呆呆地望着他,双眼如夜空深海,仿佛包容了天地万物,隔着人山人海却只看得见他一人。 三年来第一次直视于他,竟是那样地伤心,残垣断壁一片荒芜苍凉…… 燕均秋直愣愣地看着她眼中从未有过的神色,还没从刚才的惊惧中清醒,心跳欲裂,脑子空白一片,来不及思考,身子虚脱人被钉住仿佛刚才劫后余生的是自己。 萧子风扶着福安细细地检查她有无受伤,确认完好后,才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真是千均一发,要是铁甲卫慢那么一瞬,或是铁甲卫不是百发百中的精卫,两人怕是要阴阳两隔了。 “福安,咱们先回家。”萧子风轻拍着她肩膀道。 福安收回目光,搭在萧子风腕上的手指冰凉,身子瑟瑟发抖,带着哭音道:“萧哥哥,我吓得动不了了。” 萧子风揉了揉福安的乱发,蹲身背起她,边走边柔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说着越过燕均秋领着众人往回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回头瞟了眼躲在燕均秋身后的苏霏,失望地道:“我原以为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总不至于看她身处险境而不顾,可我错了,你竟然可以为了别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燕均秋倏地眼瞪得如铜铃大,惊愕,他何曾有?随即望着整张脸埋在萧子风背后的福安,当即冷了脸,自己与福安俩人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萧子风这个外人来置喙! 苏霏替他辩解道:“燕公子没有,只是霏儿被狼群攻,燕公子来不及再去救公主了。” 萧子风冷笑一声,再不多言,背着人跨步而走。 须臾数千侍卫便随着萧子风走了个干净。 天地静谧,昏黑。 燕均秋捡起遗落的火把,凑近苏霏照了照。 姑娘依然明艳,粉色袄子纤尘不染,头发纹丝不乱,就连髻上的蝴蝶纱花也好好地在冷风中振翅。 他屈步一一捡起掉落的金步摇、耳坠、花朵……拿起染血裘衣碎片凑近鼻尖,双目淬冰倏然笑道:“倒是小看你了。” 暗夜之中,一队火把蜿蜒而至。 领头的苏凡举起手中的火把往前照了照,夏长生从他身后探出身子来问:“均秋,可瞧见苏六小姐了?” 燕均秋点头,“在后面。” 苏凡领着数十个苏府家丁,道了声谢后便走了。 夏长生又问:“福安公主有没有 分卷阅读49 受伤?” “没,她先回去了。”燕均秋淡声道。 瞧着四下无人。 夏长生拉住他道:“均秋,明日我就要起程去亘漠了,公主府为我在那里置办了房舍与铺子,又给了银钱,今后我便在那里长住了。”他搓手笑了笑:“能在那儿看顾家人,一家人齐齐全全地在一处,着实不赖。白日里,我已跟公主辞过行,她说很抱歉,如今她参不得政,没办法为我父亲翻案,只能让为我置办些家产,让我与家人好生保重。” “均秋,”夏长生抬眼直视冰冷如霜的燕均秋问,“你说她傻不傻?” 燕均秋迎着他欲言又止的目光问:“你想说什么?” “这一月多来,我只呆在前院,便是沈钰也只在前院打理。府里戒备森严与寻常人家不同,即使再蠢,我也明白了她活得艰难,与我之前想的完全不同,不该为她再添麻烦。可你也不该去招惹那苏家小姐再为她雪上加霜。” 燕均秋听罢,又候了片刻,见他沉沉闷闷不出声,问:“说完了?” 夏长生:“那苏六小姐本姓欧阳,欧阳家败落后她随和离的母亲回了娘家,哄得家中长辈欢心后,便改了姓氏,成了苏家六小姐,混迹于权贵之中。这样一个连父姓都能舍,一心攀附权贵的女子,便是苏凡对她也是冷淡的。听说圣上准了苏家的请奏,准备去溯燕送信,定下你与苏霏的亲事呢。” 夏长生说完,见燕均秋神色不变,淡淡地道:“说完了?说完便回吧。” 夏长生恨其不争直跺脚,凑近燕均秋耳语道:“欧阳家十五年前被先皇以欺君通敌之罪满门抄斩……” 燕均秋听了这段秘闻只是稍微地讶了呀,就沉默地不再言语。让夏长生剩下的半肚子劝慰的话生生憋在肚子里。 两人出了山,才跨上马匹,就见苏家家丁赶了上来,一个个狼狈逃窜。 夏长生吓了一跳,慌忙下马抓住人问:“怎么了?苏凡呢?” “有狼群!”家丁哭喊,“少爷让大家快跑。” 正说着,苏凡也跑出来了,边跑边往后张望,确认狼群再没追来,这才歇了口气,顾不得仪态,当众瘫软在地上。 “哒哒哒”声响起。 吓得苏凡握紧剑把,连滚带爬从地上跃起,定晴一看,官道上来了二骑。 沈钰与三子。 三子见了燕均秋神色复杂,这人身手太快了,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苍岩山,但他眨眼间就跑了个没影,自己完全跟不上,居然是个身手与萧子风相差无几的高手,素日里全在装傻充愣与他玩家家。他在山中转了半天出来遇到卫队才知道燕均秋还落在山中,遂与沈钰同来寻人。 沈钰下了马,温润公子此时目光冷峻,直射向一名瑟缩在人群后的紫衣丫头,对苏凡道:“沈某来向苏公子讨要一人问个明白。” 苍山(四) 苏凡见是人不是狼,大大松了口气,“谁?” 沈钰马鞭直指紫衣丫头。 紫衣丫头忙跪在苏凡面前:“公子救命。” 苏凡诧问:“兰香,你犯什么事了?” 兰香哭道:“小姐今日举行诗会,以苍松为题作诗。早间发现松下覆了层薄冰,于是她让奴婢取来水,一直将水从松下倒至崖边,待水凝成冰后,又让奴婢在上面盖上雪,后来……” “后来如何?”沈钰厉声问。 “后来她避开众人邀福安公主去松下谈心,于是公主掉下去了,小姐也掉了下去……” “苍岩山向来香火顶盛,算不得是人迹罕至的荒山,从未有过狼,何来群狼!”沈钰厉声质问。 一听到群狼,苏凡也跳了起来,揪着丫头问:“是啊,这狼哪里来的?” 兰香慌忙道:“奴婢不知,真的不知,小姐只让奴婢泼水和……和把一包药粉偷偷撒在公主身上。”说着从兜里递出一张还沾着少许粉末油纸来,抖抖缩缩地道:“小姐让我藏好,不许乱扔,待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 几人凑近一看,三子伸手捻了捻,嗅了嗅,怒道:“这是引狼粉!”他幼时长于深山峻岭,父母族人都以打猎为生,村里受狼群骚扰,于是大人们便用这淡黄的粉沫引来群狼设下陷阱一网打尽。狼要是闻到这粉沫的味儿,必是不死不休的,当年狼尸堆积如山,纵是还年幼的他也是记忆深刻,对这引狼粉有着深刻的恐惧。 余众之前虽未亲眼见过引狼粉,但一听这名字便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兰香头磕得咚咚响,血顺额而下,对着苏凡哭求:“公子救命,小姐已被群狼咬死,奴婢不过是听从小姐的吩咐而已,并不知道这是引狼粉,小姐向来说一不二,公子,奴婢不敢不听啊。”说着她撩起袖子,上面全是青紫的伤痕。 苏凡拧眉沉思,他在山中刚见到苏霏时人还好好的,待他带人靠近时,便见一波狼群攻来,自己只带了几个拿着棍棒的家丁,哪里敢上前救人,眼看苏霏被狼群围攻,便趁机逃跑。照这情形苏霏定是还有末 分卷阅读50 用完的药粉藏在身上,所以狼群只围攻她一人,其余的人连那脚力不济的丫头都跑出来了。这狼是苏霏自己招来的,也算是自食其果,可却生生拖累了苏家,彻底得罪了大长公主府。跟她那个娘一样,总是撺掇祖父做一些自视甚高拖累全家的事,只这些事如今都不能深究。想到此苏凡不免恨得咬紧了牙龈。 听到苏霏死了,沈钰、夏长生、燕均秋不免讶了讶。 沈钰露出鄙夷之色,扫了眼苏凡与众家丁,冷笑:“你们倒兄妹情深。” 苏凡自知理亏不呛声,只把兰香交给沈钰,说了声:“任凭处置,此事是苏霏个人所为。”至于为何,苏凡瞧了眼马上燕均秋,不用说这几人也知肚明。女儿家小心眼为了情郎谋害了公主。苏凡心中咒骂燕均秋这个祸水,嘴上却道:“我与父亲祖父并不知情。”言下之意,苏家并未参与,便带家丁走了。 沈钰与夏长生不约而同朝燕均秋看去,只见他端坐在马上,神色如常波澜不惊,目如深潭,晦暗地瞧不出半点波动,双腿一夹马腹急驰而去。 苏家如今的宅院,便是当日的平阳侯府。三年前,在福安的威压下他们将沈钰之母的财物交还回给了沈钰,沈钰便把平阳侯府给了苏家,货款两讫。 苏凡回来,并没有带回苏霏,反而带回了死讯,且尸骨无存。 苏凡并没有对前去寻人的家丁封口,一五一十地说了实情。 苏霏的母亲苏彤月当场崩溃,叫骂着苏凡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苏夫人早就对这个赖在娘家作威作福的小姑子不满了,当即护着儿子,说苏霏自作孽不可活,凭什么让苏家唯一的嫡孙替苏霏送命! 苏老夫人也掺和进来,搂着女儿哭骂着媳妇、孙子。 家中乱成一团。 最后苏老爷一声大喝,厄令全家噤声,禁止再提及苏霏。 几天过后,福安公主府风平浪静,一点来找苏家麻烦的迹象都没有。 苏老爷暗忖,许是如今福安公主出的事情太多,风评太过不堪,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也不是什么好事。且当事人已没了这气也出了,再追究不过是让圣上乘机打压,两败俱伤而已,就此收手也有可能。 这么一想便对外宣称苏霏坠崖而死,草草办了葬礼。 一个深闺小姐意外身故,也不过让后宅唏嘘几天而已,并没有掀起风浪,连福安公主府也没动静。 苏家老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毕竟先皇过世才五年,朝中老臣们对那位文治武功的先皇向来恭敬有加,余威尚在,对他的这仅剩的骨血向来珍视,若闹出行刺公主一事来,不管是谁沾上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便是当今圣上在这样事关生死的大事上也不敢怠慢丝毫,寒了臣子们的心。 楚宫之内,楚皇听了暗卫的奏报,拧紧了眉陷入沉思,福安公主府的府卫竟如此了得能在顷刻间击退了狼群,即便是他的御林军也不一定能有这能耐。 当今楚皇楚泽昱对福安的心情的是复杂的。 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应该感谢福安:若不是她生得与皇嫂太过相似,皇兄也许不会对皇嫂念念不忘,而歇了再娶的心思;又若不是她实在太磨人,天天缠着皇兄还时不时弄出些事端来,皇兄也不至于连个女人也没时间找,而误了子嗣。 这子嗣一误,皇位冷不丁地落到他头上,这也是他作梦也没想到的。正因为如此,在登基以前他对家中的那两个儿子教导甚少。当个王爷承个爵,太精明能干反而坏事。可谁想到鸿运当头,自己荣登大保,两儿子也成了皇子,都已成年,再教,悔时已晚。 楚泽昱有时会阴暗地猜想,皇兄将皇位传给他这个不起眼的兄弟,是看中了他那两儿子的蠢,方便自己女儿长大后谋朝蹿位,再不济当个摄政大长公主。这在先朝也不是没有例子。因而皇兄一手创立的铁甲卫,与遍寻不得北疆虎符成了他的心病。 谁知道神出鬼没的铁甲卫会不会有一天出现在宫中把他给宰了?! 北疆那十万大军虽然明面上听从皇令,但众将领上下一条心,他派去的人都被冷置在角落,军务根本插不上手。他亦不敢冒然下旨换将,朝中老臣们个个对皇兄崇敬万分,时不时地提及“先皇在时……”,虎符又不知下落,谁知道一换将会出什么娄子。 他高坐在龙椅上,真是听恶了“先皇在时……”这样的言语,像是自己处处不如他一一样。 皇兄都死了五年了,自己也当政五年了,还先皇! 他都怀疑那帮老贼子是不是觉得坐在龙椅上的不是先皇骨肉而遗憾。 可惜福安是公主,皇兄死时她才十岁不到,承不了位也掌不了权。 但依皇兄那尿性,楚泽昱深信,他会给这堪比性命的女儿留下很重要的东西,比如铁甲卫、虎符之类的东西。 楚皇呷下一口浓茶,是该找个机会入公主府探探底了。 两边高山耸立,山坳里静寂如海。 忽地大片雀儿腾起,向远方飞去。 刘家车 分卷阅读51 队停下,府卫们凝神屏气,个个严阵以待。 马踏声从前来袭来…… 刘南菁被喝令留在马车内,外面刀光剑影,一片斧刃之声,浓重的血腥味透过车箱木质间隙直直地钻了进了来。 忽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痛,刘南菁再也忍不住抖着手打开了车门。 “大哥!”刘南菁扑了出来。 刘子昂胸腹之上划了道大口子,已倒在地上气绝,鲜血四溢。 “快走!” 祖父与父亲叔叔同时高喝。 刘南菁抬眼,只见几十名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已将他们团团围困,刘家人并不习武,只靠府卫勉力支撑,一个个像弱鸡一样任人宰杀,一时间血流成河。 眼见一刀向父亲迎头劈来,刘南菁瞪直了眼,一动也不动了。 箭矢的破空声响起,银光闪烁间,一队轻骑如天神骤降,刹那间救人于险境。 …… 刘南菁的父亲刘瀚文泪流满面欲下跪道谢。 萧子风慌忙拦住他。 刘瀚文曾任三品户部侍郎,平日里也算舌如烂莲,此刻却反反复复道:“多谢,多谢。” 满地的残尸断骸,这一下,折了他的大子与三弟夫妇并两个侄儿两个侄女。刘瀚文悲从心来,再顾不得文士风仪,嚎啕大哭。 萧子风是追查群狼一事才来了这里,意外地遇到了这人间惨剧。救下了人,余下的是他们相府刘家的事,公主府不适合过多插手。看到应都邹家接应的人到了,便将两个活□□与刘家后便领着卫队离开了。 一边的刘相已是满头白发,向来精神矍铄的相爷盏茶之间已苍老颓靡了许多,他抚尸悲伤难掩,半晌之后起身,悲愤吩咐道:“刘家孙辈随邹家人回应都,其余人与我回楚都。刘家素来低调,步步退让,但也不是软弱好欺的,想要权要位,有这血海深仇在,也得问问刘家同不同意!” …… 萧子风行不过半柱香时间,忽地停住脚步。 适才那黑衣人不是寻常劫匪,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有能力养这么多暗卫的不外忽这么几个人,而想对刘府下手也就这么几个人。 天边已堆起了铅色乌云,风雪欲来,风势更加的冷冽阴寒。 心头没来由地一慌,调转马头下令:“速速回府。” 出逃 柱子仰头望着靠在树桠上的燕均秋唤道:“主子。” 燕均秋望着远处小径,从那晚之后,她已数十天没出来了。 病了? 燕均秋从树上跃下问柱子:“什么事?” 柱子对于这位从小伺候大的主子,还是隐约猜得到他心思,遂道:“听府里的人说,公主已数十天没出屋门了,一个人躲在屋里谁也不见,谁也不让进,就连春月、冬梅都被赶出来了。前日刘小姐来辞行,在屋外站了半日也没能让进屋见上一面。萧公子又不在,没人能劝公主。沈公子急坏了,要不是屋里的人还能出个声,答个话,他都以为人没了呢。” “主子,抽空去看看她吧。”柱子偏头瞧着主子略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 燕均秋在岔路口来回地踱步许久,最终踩着玉石小径向东走去。 曲径通幽,残雪未化。 华灯初上。 循着蛊血在四肢百骸处缓缓波动的指引,燕均秋在一处大院子前站定。 四面人声浮动,却独没有她的声音。 他在阴暗处静候了许久,才见沈钰从里面匆匆出来,片刻之后手中拎了食盒又匆匆赶回。 声音终于响起,有些气虚:“沈钰,你让他们都走,烦死了,走得远远地,不许呆在这儿再来敲门!” 众人鱼贯而出…… “沈钰,你也出去,本宫想清静地睡上一觉。” …… “好了,知道了,晚膳本宫自会用的,快走,本宫要歇了。” 声音透着血气不足的慵懒,像是真的累了。 沈钰掩上院门离去。 院子彻底地安静下来。 燕均秋缓缓走出,轻轻推开院门,屋内灯火暖黄,纤纤人影晃动。 院内花香浮动,右侧搭了一个小小的暖棚,掀开帘子,暖意迎面,里面放了一盆三尺来高的紫色牡丹,根茎粗壮,枝叶茂盛,却单只开出两朵花儿。花瓣紫得明艳刺目,层层叠叠地在这寒冷冬夜开得如火如荼。 燕均秋细细看了许久,忍不住指尖微动伸手掐下了最大的那朵,揣入怀中。他几乎能想得到她发现后气恼又心疼的表情,诡异地升起快意抿嘴而笑。 摘了花,他再不往屋内张望,径直回了院。 人还未回院,便在半道上遇到沈钰,沈钰对他道:“有位姓洪先生正在花厅说要见你。” “嗯。”燕均秋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上柳梢,不早了。 洪先生向来厌恶福安,三年来上公主府次数屈 分卷阅读52 指可数,如无必要他宁愿找个茶楼等他。今晚怎么来了? 沈钰站在树下,身子影没在暗夜中,看不清神色,语气有些急:“你快去吧,那位先生等得急切。” 燕均秋听了加快脚步往花厅去。 洪先生似是镇定地坐在交椅上,大冬天地无端出了一头汗,见到燕均秋,慌忙起身迎上前,低头行礼间目光向四下游移。 燕均秋挥退周围奴仆,问:“什么事?” 洪先生此刻顾不得礼数,小心地从门口探出头四下张望,再三确定无人后关上门,这才露出喜色,行了大礼:“臣恭迎三皇子回溯燕。” 燕均秋瞳仁猛然一缩,心突突跳得密急。 洪先生里三层外三层地怀中取出一道圣旨,眉飞色舞地宣旨:“着令皇三子燕均秋即刻回宫。” 燕均秋接了旨,捏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后,人仿佛定住了。 洪先生耳语道:“皇后让皇子速速回去,片刻也不能耽搁。太子与皇上均中了毒,怕是凶多吉少……” 闻言燕均秋瞳仁紧缩,猛地抬头,心剧烈一跳几欲奔出胸腔。 “三皇子,刻不容缓,迟则生变,皇后以风寒为由阻了消息,但也撑不了多久,在燕都众朝臣与珉楚还未得消息前,皇子得赶回溯燕。只一件比较麻烦,不知道三年前的那张北疆通关文书还能不能用?” 说到此洪先生面色有些为难踌躇,考虑着,怎么才能说服向来清高的皇子暂时放下身段去福安公主那里哄骗一张来,他觉得只要这位漂亮的皇子站到福安面前,那公主便会迷得神魂颠倒,无有不应,甚至不需要朝她露个笑脸。 燕均秋捏紧旨圣,目光微闪,没等洪先生开口便道:“通关一事已妥,不必再操心。” 洪先生顿时喜形于色,搓手团团转:“一个时辰后趁着城门未关,臣便在城门口等皇子。” 说完人奔到门口,手刚触到门栓又收了回来,回头认真叮嘱道:“三皇子切记切记千万别惊动公主府任何人,尤其是公主,再不能说要回燕而让她给坏了事。三皇子若这回不能及时赶回溯燕,此生怕是再无机会能回。连带着皇后与三皇子的性命都堪忧。” 燕均秋身形定住敛目不语。 洪先生顿了顿又道:“皇子在府中居所内的瓶瓶罐罐也一并消毁了才好,如今皇子身份已大不同,这样的事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这么一说,燕均秋的眼神霎时阴冷如刀。 洪先生解释道:“皇子常令臣从燕地寻来各种药材毒物,臣猜皇子必是在想办法解了自己身上蛊,因而才有此一说。” 燕均秋送走了洪先生,回到院里,径直入了寝居,打开一侧通往耳房小门。屋内桌案上的物件早已收拾干净。他有收纳的习惯,每回做完事必得收拾妥当才安心。打开桌下的暗格,取出一囊兜,兜里赫然是一枚一指长的龙纹盘旋的黑色玄铁令牌。 楚泽煦的声音悠长,尤言在耳:“均秋,这是珉楚的通关令牌,有了它在这珉楚任何人休想阻你回燕。” 那是楚泽煦得知燕均秋一心想回溯燕后,在他十岁生辰时送他的礼物。 楚泽煦还道:“若有一日福安有难处,望你能帮衬一二。” 燕均秋将令牌收好,出了屋吩咐柱子先出门,然后自己以寻人的理由再出门。毕竟他与柱子虽为主仆,但情分不同,公主府也是深知的,他出门去寻唯一打小追随的忠仆在讲素来情分的公主府并不稀奇。 柱子得了信已兴奋得几欲欢呼,在燕均秋不愉的目光下硬生生收敛了喜色,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强作镇定推门出去。 还没出院门人又见鬼似地跑回来,死死关上屋门。 昏黄烛火因着屋外猛然灌进的冷风骤然一熄,半晌之后才又幽幽亮起。 屋外纤影晃动。 柱子惶然看向燕均秋。 翩翩公子此刻如石头一般,冰冷呆滞。 弦月如钩,那人影如往常一般轻手轻脚地坐在了紧靠屋门的石阶上。却不似往常一般默不作声,而是轻声说道:“本宫记起来了,你最欢吃的早膳是白粥拌八宝酱小菜,最讨厌吃牛乳糕;玩躲猫猫时,你最爱躲在我们寝殿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上,本宫即便寻着你了,也只能在树下干瞪眼;你鬓角往上一寸处有个疤,那是有一次你同本宫玩耍时,因护着本宫不小心从榻上掉下来磕到的。那时我们日日都在一处,相互为伴开开心心……难怪那日见到你觉得你又好看又……又……” 福安一时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反正跟寻常人不一样。以前那些事本宫都记得呢,从未有一日忘过,可分开得久了我只记你小时候的模样。很抱歉,秋,没能认出你来……” 夜色静谧,却寒凉入骨。 “本宫想同你说一下,十里庄那毒不是本宫下的,本宫没有故意不让你回燕,虽然很不想你回去,想你留下来陪着我……还有苏小姐……” 说到这里,福安有些委屈,“是她先推本宫落崖的,本宫只是气不过所以把她 分卷阅读53 也扯了下来,但后来本宫并没有让狼群再来咬死她,真的,本宫没想到狼群还会再来。本宫知道你喜欢她,她死了你一定很难过……” 柱子只觉得寒毛倒竖,全身发冷。福安公主从没有坏心眼,但却总能有让事情坏到不能再坏,有冷不防给人致命一击的本事。比如无形中让先皇后宫空置无人以继,比如害主子中蛊不得回燕,又比如适才所说苏小姐的事…… 今日在这紧要关头,又跑来了…… 柱子直打颤。 三年前因着他一句多嘴,让福安公主出现在十里庄,一番折腾之后,主子中了入骨不算还被困于公主府整三年。今日绝不能再让她坏事! 眼见主子神情微动,柱子死死抓住燕均秋的袖子,求告般地向他摇头,别理她。 燕均秋脑子有些木,一时想不过来这些事,心却隐隐有些抽痛,四肢百骸因着那人近在咫尺而想要奔过去抱抱她。不行,心头一凛,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撞到红木酸枝花几才停下。 轻微的碰撞声让屋外的人更加黯然哽咽。 “对不起,均秋,过了这么久我才明白你是真的不喜欢我……” 悉悉索索一阵动静,话语声又响起:“均秋,我寻到解药了,你吃了解药就少恨我一点点好不好?” 屋内始终没有人出声。 福安声音失力渐低,带着无尽的疲惫:“解药放在门口了,我昨日没睡好,有些瞌睡,先睡了……” 说着人影微蜷,半晌没动静,还真睡着了。 只是门被堵个严实,出不去。 柱子上蹿下跳,对着燕均秋好一顿比划,他指指窗,先从这而出去。又指指门,千万别把公主给惊醒了。再指指更漏,时辰快到了,主子赶紧出门。 燕均秋木木地看着更漏,瞳色暗得没一点光亮。 柱子发怵,忽见他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心地推开窗户翻了出去。脚刚落地,身后冷风拂过,回头一看燕均秋紧随其后也跳了出来。 只见他三两步转至屋门台阶,蹲下身子朝人看了看后,拾起了一只半掌大的木匣,木匣打开,身形晃了晃,急道:“快去寻府中大夫来。” 柱子脚钉住不动,心神不定。 又听他道:“寻了大夫你便出府吧,在城门口等着,我稍后就到。” 柱子呼出一口气,急急地走了。 燕均秋慌忙将人抱进了屋,瘦了许多轻飘飘地没一点份量,烛火下才看清怀中的人,双目紧闭,脸白如锡无一丝血色,就连唇也是苍白的,鼻息微促,浑身发凉。心下骇然,急匆匆转入寝室,将人置于床上,盖上被褥,挑燃火盆,轻呼:“易绿。” 没人应答,她甚至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楚易绿!”燕均秋站在床前突然间凄然恼怒,用力推了她一下。 依旧如故。 昏迷不醒。 燕均秋心中一沉,俯身颤着手解开了她的衣襟,果然…… 胸口胡乱缠着绷带,血迹隐隐渗出。 燕均秋颓然闭目,一股酸涩之气冲上眼眶。 这蠢货究竟是想要谁的命! 燕均秋再度睁眼,额上青经直暴,又怒又痛还夹杂入骨恨意,压着声道:“楚易绿你真是欺人太甚,凭什么每回都是我迁就你!你要玩伴,便让我留在宫中陪着你;待发觉我想回燕,便将我赶出铁甲卫赶出宫;你欢喜便要把我囚困在这里?!”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匣,咯咯作响,尖角入掌毫无所觉,拔高音量,目色猩红带润:“这一回无论如何你都休想再阻我!” 说完他恨恨起身,“呯”地摔门而出。 诺大的动静都没能撼动床上的人半分,燕均秋不过挪了三步便颓然失力,再挪不动脚步,静默片刻,突然受惊般地抖了抖,急切地回身去耳房找来纱布绷带、创药…… 替她除去衣物,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的绷带,一道鲜红的伤口呈现在眼前。寸许宽,深入心口。 伤口是多天以前的,只结了一层薄痂,轻轻一触薄痂裂开,血就渗了出来。这么重的伤,主人却只是自己胡乱的涂了些药,粗糙地包扎了一下,将自己关在屋里独自躺了数天,连副汤药都没喝。 这是个什么人,干的是什么事! 燕均秋一边替她上药包扎一边忍不住恶声咒骂:“楚易绿你这蠢货真是命大,这么着也死不了!” 福安这会儿倒乖觉异常,闭着眼任由他摆弄怒骂。 燕均秋轻手轻脚地为她重新包扎好,穿整齐衣物,又喂她吃了药丸,掖好被角。 更漏如水般流逝,一个时辰早已过去,眼看城门将关。 燕均秋静静凝视,玉颜如故,这一别渺茫前路,恐是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忽地酸涩难奈,忍不住俯身吻在她耳边哽咽道:“楚易绿,不要和别人成亲,再等等我。” 说完再不回头,径直出了门。 柱子在城门口急得团团转,等了许 分卷阅读54 久不见主子,连洪先生也还没来。 守城的士兵看了看天色,缩着脖子,这大冷天的,早些关门,早些交差。 几个人懒散起身,吆喝着关门。 柱子急红了眼,上前道:“各位大爷,时辰还未到呢。” 一位老兵斜眼怼他:“要出城赶紧。” 柱子道:“小的还在等人。” 老兵挥开他:“不出城少捣乱。” 柱子指着更漏道:“还差半刻钟呢。” 老兵白了他一眼:“这冷风刀子都能把人给割了,就不兴爷几个早些交差,喝口热茶?” “来了,来了。” 老兵顺着柱子的尖叫声看去,见一年轻男子疾步而来,墨发黑瞳,肤白如瓷,长身玉立。 “这不是燕三皇子么。”老兵认得,福安公主满大街追的美貌质子皇子,大名鼎鼎这楚都鲜有人不识。 燕均秋看了看半开半合的城门,环顾四周不见洪先生,沉吟一下道:“先出城吧。” 正说着,洪先生打马急驰而至,身后还跟着二匹,气喘吁吁地道:“给皇子找了几匹马来。” 燕均秋点头。 人齐了,要出城。 老兵瞧着燕均秋那张漂亮脸蛋犯了难,谁都知道这位是福安公主关在府里心尖尖上的人,今日怎么冷不丁要出城了,马匹精壮,马身上还挂着行礼,这怎么看都像是要落跑的样子。 燕均秋正要取令牌,只见马蹄声急又来了一人。 老兵慌忙上前行礼:“沈管家。” 柱子与洪先生心惊胆战,燕均秋眸色阴冷。 沈钰下马也不看这几人,直接道:“公主着燕三皇子出城办事,还请军爷们放行。”说着递上了公主府出城文书。 有沈管家作保,老兵闻言定了心,满面笑容,即刻放行。 燕均秋踱步到沈钰面前站定低声问:“为何?” “走了便别再回来。” …… 城门大敞,三人连夜急驰而去。 乌云蔽月,寒风劲冽。 洪先生回首,那暗得无一丝光亮的天际,突然间泛起一抹诡异的暗红色。 …… 往事 燕均秋刚过完三岁生辰时,便被他的美人儿娘亲拉到一边,亲切地问:“秋儿可愿去珉楚?” “娘去吗?” “娘不去,秋儿一个人去。” “那我也不去。” “那里住得好,也吃得好,而且也不冷。” 燕均秋使劲摇头,“我只要和娘在一起。”说着把手中的小火炉递给美人儿娘,“娘抱着它,再抱着秋儿就不冷了。” 溯燕国位于北地,国都燕都一年之中有七八个月是大雪覆盖的冬季。 冷僻的宫室里虽装了地龙却不得用,只给些炭火,让人不至于冻死。 燕均秋的娘亲秦雪苓入宫四年,也在这冷旧的宫室里住了四年。 秦皇后无子便故去了,因而秦家把家中最美貌的姑娘秦雪苓送进宫,希望能延续这份荣宠。 可秦雪苓不过半年不到就因为有孕在身侍不了寝而断了恩宠。这一断便是数年,圣上早已忘了她,即使她生下了他的第三子,直到如今还是个美人份位。 秦家见这一母一子皆不得圣心,渐渐地对这个秦家庶女失去信心再也不管不问。 秦雪苓抱起燕均秋看着这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哄道:“你父皇遇到了难题,要派一名皇子去珉楚,你若是去了他定然高兴。” “父皇长什么样?”燕均秋几乎从没出过殿门,也没见过娘口中时常叨念着的那个天一样的人。 秦雪苓道:“你愿意去了,就能见着他了。” 燕均秋紧紧揽着娘的脖子:“不去。”他不稀罕吃好住好更不稀罕见父皇。除了娘亲和柱子等几个宫人,他几乎没见过外人,他害怕。 “秋儿……”秦雪苓哭了,“你不去,咱娘俩可没活路了,总有一天会饿死冻死被人害死。” 燕均秋吓了一大跳。 死,太可怕了。他亲眼见过死了的宫人被人一把拎着后领,在雪地里拖走,长长一道雪印子,看不到尽头。 他不想他和娘也变成这样。 秦雪苓道:“你若去了珉楚替你父皇分了忧,他自然会喜爱咱们娘俩,用不了几天娘再把你接回来,住最好的屋子,盖最暖的被窝,谁也欺侮不了咱们。” “娘,要去几天?” “很快。” “娘,什么时候能接我回来?” “很快。” …… 秦雪苓将这一打算透露给秦家,不到一日秦家便送来了华服美裳,脂粉钗环。 安排妥当后,娘儿两人打扮整齐入殿觐见。 燕均秋觉得高高坐着的父皇眉眼阴鸷威肃,令人害怕。 父皇问他:“你 分卷阅读55 可愿入珉楚为质?” 进门前,娘亲再三叮嘱,要他开开心地回答“愿意”,虽然父皇问话里多了“为质”两个字,但三岁的燕均秋并不知道这有何不同,于是他目露惊恐,却弯着嘴角道:“愿意。” 父皇招了招手,让娘儿俩走近些。 他像看新事物一般上下打量了娘儿俩一番后,交待燕均秋道:“到了那儿莫要想家,不要惹事为燕招来麻烦。” 燕均秋紧紧扑在娘怀里问:“娘,你什么时候……” 秦雪苓捂着燕均秋的嘴不让他再问,哭倒在燕皇脚下:“皇上,秋儿是臣妾唯一的孩子。” 燕皇看了她半晌道:“孩子会有的。” 临行前,燕皇忽地弯腰面对燕均秋道:“若有机会去楚后灵前,帮联带句话,便道……”。 他思索了一下才继续道:“便道‘青槐没想让她死,只不过……’”。 声音嘎然而止,他直直地在风口中许久,才拍拍燕均秋的肩膀低声道:“就这样罢。” …… 燕均秋这一路哭哭啼啼,病了又病,足足走了月余才到了楚宫。 楚宫不似燕宫那般终年萧瑟。红墙黛瓦,桃红柳绿,连气候也是不冷不热刚刚好。 燕均秋跟着一队人,走了许久,直到快走不动了时才到了一间大屋子。 屋子很大,里面的人不少,却安静地很。 周遭弥漫着一股香香甜甜的气味,燕均秋吞了吞口水,乖乖地按照先前教导好的,行了礼,问了好。这才敢仰头看坐在御案后的男子。 很年轻,很好看,唇角微抿像是不太开心。 一路跟随的使臣已和燕均秋讲了一些事,他不是很懂,但知道这位皇帝因为和他们溯燕打架而死了妻子,所以要让珉楚赔个人来,于是自己就是赔礼。 不过这皇帝的妻子其实也算不上是溯燕害死的,是因为她听到丈夫战死的消息,太胆小而吓得难产而死的。虽然使臣们私下议论说这战死的假消息是他父皇叫人说给楚后听的,但燕均秋觉得这不怪父皇,他说过“青槐没想让她死”。而父皇的名讳就是燕青槐。 楚皇冷笑:“他倒真舍得把这么小的给送来,就不怕养不活吗?” 燕使吓得干紧拉燕均秋跪下,双股战战,生怕楚皇一个不满意,杀了质子,又掀起战事打没了溯燕。 燕均秋看四周全都是陌生人,个个都生气看着他。尤其是上首那个威仪逼人脸色凶恶。 顿时吓得扑在地上小声地抽泣起来。 忽然“哇”地惊天一声。 楚皇从座上跳起,只说了句:“都下去。”便快步掀帘入了内屋。 等燕均秋哭完抬头,才发现周周的人都已经走了,连燕使也抛下他独自走了。 空旷屋子怪影斑驳交错,形如鬼魅。 “娘!”燕均秋一声哭喊,想也不想地朝内屋人声处奔去。 撞入屋内,就见楚皇错愕地看着自己,手中抱了个漂亮的娃娃。 娃娃长着与楚皇相似的眼睛,湿漉漉含着泪,同样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突然闯入的自己,有些呆。 忽地她脚一蹬,笑了,学着他叫了声:“娘。” 抱她的人瞬间颓靡,几乎站不住,缓缓地扶着椅子坐下,还没坐稳,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哇”。 楚皇瞬间站起,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屋里团团转,娃娃止了哭嚎,一双眼溜溜地盯着燕均秋,“娘”又一声。 楚皇身子晃了晃后稳住。 接下来几声,就有了抵抗力,依旧稳稳地抱住娃娃。 好长一段时间这个名叫楚易绿的娃娃唤楚皇和燕均秋为“娘”。唤得楚皇楚泽煦和燕均秋两人肝肠寸断。 没多久娃娃便在楚皇怀里昏昏欲睡。 楚皇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榻上,手还没收回,嘹亮的“哇”声再度响起。他只好再度把人抱在怀里。 不一会儿,一位宫人进来打了个手势,楚皇就直接抱着人去了外间。 燕均秋看了眼里屋的嬷嬷和宫女,果断地循着香甜的奶香味跟去了外间。蹲在楚皇边上,仰头看着他怀里的娃娃。他觉得这个楚皇抱娃娃时的样子跟娘抱他一模一样,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凶恶难处了。 大人们低低的交谈声吵醒了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娃娃。 这回她没有哭,只睁着眼瞧着燕均秋,瞧着瞧着口水就掉下来了。 燕均秋看了半晌,忍不住学着娘的样子,从她兜里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 “咯咯咯”她顿时笑得欢。 楚泽煦低头瞧了两人一眼,带着他们回了内间,他将娃娃放在榻上,和气地道:“易绿跟哥哥一起玩好吗?” 楚易绿头一回见到跟她一样的小孩,只扑在榻上盯着人傻笑,连他爹走了都没发觉。 等楚泽煦打发掉人回屋时,两孩子抱成一团睡得正香。 许是一出生就没了娘,楚易绿总是要亲爹抱在手中才能安 分卷阅读56 生。每日二个时辰的早朝成了父女俩的煎熬,一个在屋里哭成一团,一个在殿前牵肠挂肚。 这是她头一回离了他,不哭不闹自个儿睡着。也是头一回开口叫人,叫的是“娘”。 楚泽煦站在榻前默然地看着女儿。 宫人轻声问:“皇上,燕三皇子安置在哪儿?” 楚泽煦为两人掖了下被角,道:“便留在此处吧。” 燕均秋觉着这楚宫生活还算顺遂,除了那个楚易绿呆得让他头疼。 刚开始见到他便喊“娘”,喊得他泪眼汪汪,时不时地要随着她哭上一场。 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教会了她喊秋和爹之后,她便呆得可怕起来。 她会乘人不备颤悠悠地跑出内屋,扯着正在上奏臣子的袍角,豁着一张四颗牙的嘴,“秋……”。 “什么?”臣子呆愣。 随即,“爹……”。 臣子这回听清了,直接吓哭了。 自从福安公主楚易绿有了这乱喊人的毛病后,臣子、侍卫,连内侍都见了她绕道走。 她不光把人吓得四下逃蹿,还杀人于无形。 一次,宫里出现一位穿得花朵般漂亮的女子,她手中拿着糖串儿蹲在福安面前。 福安盯着糖串儿,喊了声:“娘。” 那女子高兴地差点昏过去,激动地道:“再喊一声。” 福安巍然不动,口水直流。 女子逗狗儿般地扬了扬手中的糖串儿,道:“快,快叫娘。” 福安踮着脚凑上去朝着糖串儿舔了一下…… “哇,哇……”,骤然间哭声震天,好不凄惨。下一瞬,人就被楚泽煦紧紧捞入怀中。 楚泽煦额上青经直暴,眼睛猩红……燕均秋觉得他也是想哭了。 天子被气得想哭了,朝中血雨腥风,请奏选后纳妃的臣子屁股蛋全都开了花,那女子也再没了踪影。 连着宫中年纪轻些的宫女也都不见了。据说,楚皇怕她们为了想当妃子而害了楚易绿。 尚在幼年的燕均秋很能想得通这两者的关连,因为他娘就常说,是因为那些当妃子的女人才害得他整日关在院子里挨饿受冻,连父皇的面都见不到。他想楚易绿要是见不到楚泽煦那可完蛋了,她连个娘都没有。 所以他也不打算告诉楚泽煦,楚易绿哭是因为她嫌那糖不够甜。那糖看着好看得不得了,吃上去不怎样,两者落差太大,伤了她弱小的心灵,所以哭得凄惨。 再者英明神武的楚泽煦从来就认为自己的女儿是顶顶聪明的小孩,很会察言观色,小小年纪不仅会叫“爹”还会叫“娘”和“秋”。 …… 转眼六年过去。 一日,风淡云轻,日头正好,廊下乳燕呢喃。 楚泽煦问燕均秋:“可愿留在珉楚。” 阳光温煦,燕均秋答:“娘说会接我回去。” 楚泽煦摸着他头神色复杂地叹道:“也对,终究是故土难离。” 很长一段时间后。燕均秋才知道,秦雪苓在自己离开后的第二年就又生了小弟弟。楚泽煦问他之时正值秦雪苓封后。 几日后萧子风便进宫了。 他被搬到了别处居住,渐渐地萧子风取代了他的位置。 再下去,他离了宫,只在每月觐见时,才能候在宫道上远远地看着她。 数年之后,洛水河畔福安再见他时,已不认得他了,但他却一点一滴记得清清楚楚。 迎亲 官道笔直,泥浆混着雪水已冻结成冰,拉车的燕驹行得小心缓慢,车轱辘压着套在上面拳头粗的麻绳,吱呀呀地往前走。 日头只剩了个白晃晃的无力亮点,万里晴空,天蓝得深邃纯粹。 车队很长,一辆马车接着一辆。 原本坐在车头赶车的车夫,因着这极冷的天气,也躲进了车箱,任由马儿前行。 两边都是二尺厚的积雪,一条官道通到底,走不了岔路,亦没有人胆敢动这披红挂彩车队半分。 老马识途,车队踽踽前行,远方巍峨城墙渐现…… 消息由城郊向内层层递进,直至燕宫。 窗外檐下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窗下花几上的文竹愈发显得浓翠欲滴。 燕均秋直着脊背坐在窗边定定地瞧着那一抹绿色,手中的朱笔半提不提,拇指无意识的搓磨着,有些焦躁。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的消息,不知为何愈发的不安起来。 多年来的隐忍几乎让他面对任何变故都能不动声色。哪怕是一年前回到燕宫时面对着父皇重病太子病故而他即将取而代之成为新任燕皇时也是淡定的,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一切。 在这样的大喜大悲面前亦能做到不动声色看不出喜怒,光凭这一点就让燕国朝臣们忌惮三分。剩下的七分很快在新皇大刀阔斧追查太上皇与先太子中毒事件中变成了恐惧。腥风血雨三月,几乎所有的朝臣 分卷阅读57 都遭到了新皇近卫的盘查,最后苗头指向了已故三皇子的家眷。 因着三皇子受到先太子毒害身亡,三皇子妃以毒还毒将剧毒“三息”参进了先太子与太上皇两人的酒水中。先太子三息之后毒发倒地时,太上皇毒酒刚沾唇角遂幸免于难但身子骨却毁了,再难当大任。德正大殿之上的宝座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将将回国唯一幸存的皇子燕均秋身上。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新上任的燕皇治下分外清明,什么事都要彻查个清楚。 三皇子妃的投毒案拔出萝卜带水一糟坑的泥水。这坑泥水燕均秋硬是冷着脸铁面无私将它给弄清明了。 众臣在心惊胆战之中回神后,发现短短三月先太子的党羽已被杀得杀,流放地流放,裁撤得一干二净。若是不想是如何开得头,大家还以为燕皇一开始就是冲着先□□羽而来的。 这般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让朝臣心惊胆寒,半年不到新皇已坐稳皇位,在朝中说一不二了。一些老臣私下叹谓“听闻圣上少时曾得楚皇亲授,想必虽远在珉楚但皇权手段却学了个十足十,比那养于妇人之手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先太子强上将许多。” 好在新皇肃清朝政之后,并不爱杀戮,反而一门心思地要和楚联姻了。 众臣惊讶,觉得怪异不妥,但无人真敢对座上之人说个“圣上三思”,尤其是刚才那人还以教坏先太子而斩了太子太傅。 这先太子为人该有多不堪呀,连教他太傅都难逃厄运。 好多人还有些茫然,明明三月之前大家还对先太子歌功颂德,这人一旦死了,却成了残害兄弟谋夺皇位的卑鄙小人。虽然有铁证罢在眼前,但情感上一时难以转换。好在都是混朝堂的,转不转理智都还是在线的。 因而全国人民都配合着迎娶,尽管珉楚推三阻四十分的勉强,但如今的溯燕兵强马壮不可同日而语岂是能让楚说不愿的。 他们连恐带吓,终是如愿让楚应下亲事。现送亲车队已在城门口了。 “皇上。”柱子推门进来,兴冲冲地道,“这福安公主的仪驾已到城门口了。” 燕均秋闻言回神难掩笑意,搁下手中的朱笔,起身扶了扶头上的金冠,又抚平了臂弯处些许的折皱,低头瞧着身上的明黄袍服,紧张地问:“朕要不要换身衣服?” 燕均秋有些忐忑紧张了,已分别一年余了,自从两人相识以来他还从没有如此长时间未相见过,尽管是他总会偷偷去看她。或是乘着入宫谨见或是躲在树桠间遥望总归能是见着的。 如此长时间没有音讯还是头一槽。尤其是两人分别时并不算愉快,他甚至没有跟她道别,就这么走了。 她不知道会不会生气?这气性有多长?会不会还在生气? 他都还没有跟她好好解释苍岩山上的事。还有很多不能诉之于口的话闷在心口,这一年多来没有一天不想跟她说的。 他是知道福安于他来说是特别的存在,一直是知道的,哪怕是在最恼怒的那些日子里也是清楚的。只是那时候郁闷至极的怒意无处渲泄,于是便冲着这个一直坚韧地对他好的人发作了,明知是迁怒但面对时时刻刻被人环绕的福安总是要去刺上一刺。初时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但分别之后他明了了,他只是害怕自己泯然于众,时时刻刻想要在她面前提醒自己的存在罢了。 一年多的分别,所有的东西抽丝剥茧露出了最真实的本真。有些东西早已避无可避地不知不觉地慢慢地融进了身体中,再不可分,更何况他从没想过要抵抗。福安对他的情谊在他内心最隐秘处是求之不得的,他最怕的不是她用“入骨”牵制他,他最怕的恰恰是她与他就此分别再无刮葛。 幸而,她来了,余生都将伴着他。 没有了那些糟心的事和人,他会倾力对她好,再不会让她难过一分。 柱子笑道:“主子这身极好。” 面冠如玉,威仪万千,这风华比一年前更甚。 燕均秋低头瞧瞧衣衫,笑了笑又问:“她今日穿什么?” 柱子笑开:“公主和亲至此,今日坐在喜桥内,穿得自然是大红喜服。” “那朕要不要也换身喜服。”燕均秋踌躇。 “不用,不用。”柱子忙道,“吉日定在三日后,今日主子先去迎一迎便可。” 柱子揶揄道:“这花桥还在城郊,冰天雪地里候着,若皇上没空,着礼部去迎也合礼数,莫要冻坏了人。” “快走。” 车队在城门口停住。 夏长生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冷风灌入,他打了个哆嗦,眯起眼往外看。 城门大敞,几十个从头到脚都裹着大皮袄子的士兵像冰柱一样立着。 其中一个动了动,雪簌簌落下,露出灰色的大袄子,转身朝这边走来。 作为送亲礼官,夏长生忙裹上裘衣,罩上帽兜,下了车。 两人都穿得像熊一般,帽兜盖得看不见头脸,趔趔趄趄相互行了礼。 那人隔着厚厚皮袄,闷声道:“劳烦稍候。” 分卷阅读58 夏长生抖了抖,这是要冻死他们,以报当年欺侮之仇么? 平心而论,他都替福安叫屈,福安对燕均秋其实挺好。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已,何苦千里迢迢把人弄到这里来折磨。 而自己因着与燕均秋如今的燕皇有些旧交,就被派来当了个和亲大使。希望燕均秋能看在昔日之谊上让他能须头全尾地回去,至于福安,圣上恶了她、萧子风领着府中侍卫集体失踪,再没有人能护着她,便自求多福吧。 不一会儿,城中涌出一队人马,正中一人,金冠玉面皇威赫赫正是一年未见的燕均秋。 倒是不怕冷,露出了整张天人般的俊脸。 燕均秋大步向这边而来,走至半路停了片刻后,步子便快了,愈走愈急,几乎是在雪地中白着脸踉跄奔跑。 珉楚送亲的官员都来不及向他行礼,眨眼他便跳上了当头那辆最大最豪华载着新娘的马车。 “呯”车门应声开了又合。 众人面面相觑。 大风刮得没关稳的车门“哐哐哐”直晃动,一条大红盖头从门缝中掷出,落在地上,翻了几个圈,转眼飘出老远。 珉楚官员眼珠随着那点红色,不约而同缩了缩,凶多吉少。 这燕皇原为公主府面首男宠,一朝翻身,连片刻都候不得,当场就发作了。可怜福安大长公主,除了多收了几个面首从没做过恶事,好端端被仇人逼迫和亲到这险恶的地方,真是倒大霉了。 可谁让当今楚皇上无能,当政后国力一日不如一日。昔日手下败将溯燕都能挺着腰杆叫嚣:“把你们最尊贵的大长公主送过来,不然便兵临城下战上一战。” 圣上哪里敢战,这一年间他早已把北疆老将贬得一干二净,如今戍守的都是靠苏后上位的苏家之流,说他们手无缚鸡之力都是抬举了,他们不使下三滥手段残害能臣良将已是万幸。 所以尽管圣上百般不情愿,还是把大长公主送来了。 …… 这是什么情况? 溯燕的官员们也看不明白了,自家圣上当了一年的和尚,见了新娘竟如此的急色?饥不择时?大伙儿都看着呢! 好歹给燕留点颜面。 有些官员甚至已在考虑,等圣上完了事,要不要奏请将送亲使团全灭了,以免传出对新皇不利的谣言。反正现在溯燕根本不惧珉楚。二个月前,新皇还亲自领兵至北疆,珉楚根本不敢战,守城的主将卑躬屈膝,饶是什么要求都能应下来。 夏长生离得最近,听见车里有哭声传出,心中不忍,大着胆子,打开车门上车。 有一着大红喜服女子蜷缩在车角哭。 他抖着身子倾身看了个仔细,这是谁?摸约好像大概是福宁,反正绝不是福安,不是福安! 夏长生跳脚,他这个和亲使臣就是个欺君杀头之罪,难怪圣上豁免了全家,让他来当这个使臣。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头“咚”地撞在车顶,车做得扎实,竟纹丝未动。 燕均秋的脸阴得能飘雪,厉目扫向夏长生。 夏长生头摇得差点甩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燕均秋:“福安呢?” 福宁吓得一头埋进衣领中。 “福安呢?” 再问,声如戾急闷雷,劈得福宁抖了抖,终视死如归,鼓足勇气一了百了,朗声道:“死了。” 瞬间窒息。 “胡说,定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燕均秋暴怒咆哮,怎么可能!面色骤然狰狞,双目凸出血丝毕现。 “她早在一年前便烧死了!”福平哭出来,“不然谁愿意替她来受这个罪啊。” 福宁泪水如开了闸,这一年多来因楚都的变故而憋在心中的委屈也汹涌而出:“一年前十二月初十那日,公主府大火,福安烧死在那儿了。” 燕均秋身子晃了晃,鼻翼急促起伏,凸着一双绝不相信的眼哑声咆哮:“胡说,你胡说!既死了怎会一点风声都不露!朕怎会不知!!一定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不让她来!!!!”他甚至出手拎起福宁胳膊使尽摇晃:“把她给我换回来!” 福宁被晃得几乎身手相离,忙解释道:“那晚,不知为何福安府里突然起了大火,父皇借着灭火的由头令禁卫军硬闯公主府,两方起了冲突,刀戈相向,直到天亮时分火势渐灭才罢休。这时大家才发现公主不见了,遍寻不得,直到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女尸。” 燕均秋在听到女尸的刹那停了手,连呼吸也轻缓了一瞬。 福平哭道:“禁卫军与公主府卫交战多时,引起朝臣不满,纷纷上奏。父皇怕朝政动荡,哪还敢说福安已当夜横死,遂隐瞒了死讯,只待多些时日,风波过了再另行公布。” “胡说!一具烧焦的女尸便能胡乱认了?!”燕均秋顿时再度咆哮怒吼,他绝不会相信,定是骗人的。他双手揪住福宁衣领,双目撑裂厉声质问:“在哪里发现的?” “在日夕院。” 话音一落。 分卷阅读59 夏长生闻言缓了脸色,福安不住那儿。 燕均秋的心脏像被铁锤重击了一下,身子抽了两抽,蓦地松了手,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 如灰 夜色浓稠,一人立于雪地里,隔着重重人影直直看来…… 火势骤起,血色漫天,他嘶声力竭:“过来!” 蓄泪的双眸渐渐闭合,光华瞬间枯萎如灰,再不可追…… “过来!” 燕均秋猛地睁开双眼。 血红的帐顶绣着纷繁复杂的图案,色彩艳丽,丝丝缕缕千般袅绕,他直愣愣地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竹梅双喜图。 心中顿时空荡绞痛。 “谢天谢地。”柱子吊了半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太医收了银针,“急火攻心之症,多加休养即可,切忌再忧急过度。” 燕均秋在床上定定地躺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吩咐:“把那两人带上来!” 柱子作为心腹,自然明白那两人便是白日里在车上的两人。主子明明要娶的是福安,可送来的是却是福宁,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没能嫁过来,难怪惹得主子大怒,只是这一下子昏厥倒有些过了,大不了再让珉楚把人送过来嘛。 他出门传讯后回到屋里,众人已被挥退,燕均秋一人坐在床沿,脸色白的可怕,眸子沉沉,问他:“那日让你去唤大夫,你唤了没有?” …… 洪先生作为从龙之臣已升为禁军首领,一等卫、天子近臣,乃当今燕朝新贵,燕都最为炙手可热之人。 他亲自提着两名“刺客”见驾。一进屋就听见柱子抖着嗓子道:“奴才想着公主乃府中主子,不见了自会有人来寻,若当时奴才去叫大夫,实在担心惊动了公主府,误了公子回燕,这才没有唤大夫。” “你居然违令!她那时在日夕院已重伤昏迷,你居然还敢违令!”这素日威严的声音,此刻盛典怒中已然裹挟了深重的惶恐。 圣上突然昏厥,洪先生先前已狠狠“询问”过两名“刺客”,知道福安已死在一年前的大火中,只是不明白为何公主府几千人,偏偏死了最重要的主子福安。现在听了这么一耳朵,转念一回想便全明白了,一时间眉眼全都耷垂下来了。 燕均秋抬眼瞧向来人,目光在洪先生身上顿住,厉目沉沉,声音如锯干而尖锐:“火是你放的!”公主府向来守卫森严,且府里的人皆是忠心老仆,断不可能去纵火。那晚逗留在公主府的外人唯洪先生一人尔。福安向来厚待与他亲近之人,因而洪先生在公主府从来是来去自如。可就是这份厚待却让她丧了命! 燕均秋单手捂胸,闷痛地几乎喘不上气来。 “臣并不知那日公主在屋中,要不然……” “你们……”燕均秋张着嘴想要狠狠训斥竟无以言对,呼吸早已凌乱,一下下地愈来愈艰难,终是自己狠心把昏迷的人独自扔在那里……眼前一片昏花虚无,什么都是空。 “原来火是你们放的,人也是你们杀的。”福宁气愤哭喊,她已然被逼到绝路再无顾忌,自福泰被逼自尽后,她总是缩着,好不容易定下亲事,也因着和亲被逼着毁了婚约,作为珉楚之公主,堂堂楚皇亲女却要掩人耳目行那龌蹉的替嫁之事,让她怎能不伤心绝望,反正在被送来的那刻便作了一死的准备,但即使是死,她也要剥下他们虚伪的嘴脸,哪怕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你们早就跟那苏家贱人串通好了,苍岩山上狼群没能咬死福安,你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最后干脆放火烧死了她。而姓苏那贱人在苍岩山上被父皇禁卫军救起后便留在了宫里,因献计有功步步高升,如今怀了身孕更被封了后位。她逼死了福泰说她通敌;又撺掇父皇把母妃囚于冷宫,甚至还打算将福安横死的罪名按在母妃头上,逼本宫前来和亲。福安明明是你们伙同她害死的却叫本宫与姐姐、母妃替你们受过!” 洪先生有心辩驳,但瞧见燕均秋这副要死的样子,心中隐有猜测,一股冷气从脚蔓延至头顶,他怕是已犯下大错。放火原是可为可不为的事,但那时他一是为了掩盖主子的行迹让公主府无暇顾及主子的离开,二则是为了出口气。洪先生心中清楚得很,主要还是为了出气,他甚至连房门都没开,直接纵了火。可谁想会真害死了福安。 夏长生见燕均秋脸色灰败,失了魂魄般茫然僵立在屋中,心中不免诧异,这人怕是面恶心软,心口不一了。如今乍一听到人因他而故,怕是一时间受不了。这人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要当场血溅三尺了,哪里还有命回,弄不好还要拖累刚受豁免的家人。他抑制住心底泛起的寒意喝住福宁道:“休要胡言,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岂能断定是福安公主!公主府戒卫森严,寻常人不得出入,便是大皇子与二皇子也得通报允许方能入内。而公主更是重中之中,人不见了,早就应去找了,怎么到火灭才发现?” 夏长生这么说着,心里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有据。私心里,他也是极不希望福安就这么故去了,不说别的毕竟是福安在自己最艰难时 分卷阅读60 扶了自己与家人一把。 这话问得福宁一时语塞,思忖片刻才道:“假不了,那尸体上有北疆虎符。” 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带在身上,贴身藏着的。 福宁再次肯定:“因着这虎符,父皇认定了这是福安。” 大家都认定是福安。 她这一默再加几句话,倒让那心如死灰的人活过来半口气。 那日福安的衣服一件件都是他亲自穿上去,哪有什么符?! 这符不知是后来被人放上去的,还是原本就不是她! 决不会是她。 定然不会是她!定然是有人找了具无名女尸假装是她,哄骗了世人。而她定然是在生他气所以躲起来了。 燕均秋在屋里焦躁地转了几圈,猛地扭头吩咐道:“朕要出门。” 没头没脑一句话,这是要当甩手掌柜了?! 这可不行,他继位不过一年,根基未稳,怎能说走就走!天子出行乃家国大事,更何况看样子是要微服私行。 洪先生慌忙爬起来,没等他站直,一阵冷风刮过燕均秋已跑了。 候在宫门口焦急的臣子们,只见疾风刮过,他们的新皇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血复活,凛冽得如雪山冰川,冰冷高峻,哪还有一点病态。见了众人,只说了句:“朕需出门几日,有什么事臣相并几位尚书商议着办。” 众臣还未在这道旨意中反应过来,圣上已马蹄一撅,不知所踪。 珉楚福安公主府因着公主的出嫁冷清了不少。 守门的二位侍卫斜倚在立柱上打着旽。新年刚过,正是春寒料峭时分,夜风吹过,侍卫不免裹着头脚缩了缩。 实在有些冷,一位侍卫打了个寒颤,惺忪的眼忽地撑开…… 玉冠华服,身量清矍瘦长,眼形状若橄榄,眼珠黑白分明,在府门口的风灯下,瞳仁更是黑得如浓墨。 侍卫忙站直、俯身、行礼:“侯爷!” 这位平阳侯沈侯爷原来可是公主府管家,当然现在也算是,除了出嫁的公主,公主府由他说了算。且公主已有很久不现身,公主府内事务均听他一人之言。 一年前,公主府大火,公主受惊病倒,准驸马萧子风连同府中那无数面首都逃得不知下落,只有这位有情有义的沈侯爷留了下来照顾病人,将府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圣上为了嘉奖他,令平阳侯重新认回儿子,将爵位传与他。 遂如今的沈钰是福安公主府的侯爷管家,圣上近臣,楚都新贵。 沈钰瞧了眼两侍卫,脚步微顿,点头“嗯”了下,便进门了。 侍卫松了口气,向来驭下严厉的沈侯爷今日不与他们计较了。 也对,公主都已远嫁了,府院已空了,还管个啥。再者他们都是圣上的禁卫军,严格说来也不归他管。 公主府里的侍卫在那夜交战之后害怕被清算都跑了,大部分奴仆也已遣散。 府内空旷、寂寥。 沈钰沿着玉径一路到了主院。 屋院打扫得十分干净,只是缺了花香,没了人气。 他推开屋门,在屋里转了几圈后在妆奁前坐了下来。 屋内烛火未明,窗外月华如水。 浅杏色的帐缦在月色中只剩下了个微晃的轮廓,帐缦后再见不到那道纤影。 沈钰打开妆匣取出一柄短刃,短刃出鞘,只一指宽,中间血槽绿光幽暗,饮血之刃。 沈钰端详了半天,喃喃自语:“你明明已经不在了,可偏偏要让别人以为还活着,正经连个葬礼供奉也没有,可嫌冷清?你何苦招惹苏霏这样的人,她本就是那位寻来对付你的,千里驱狼不过是为了探铁甲卫是否在公主府。这沾了毒的饮血亦是她送你,诱你取血送命。如今他人生得意,而你却孤单长眠,你……可悔了?” 独坐片刻后起身出屋。 屋外弦月如钩悬在树梢,树下一片暗色,唯有枝头那几片刚冒头新芽映着月华。 沈钰突然长叹一声:“时辰不早,苏府寿宴也该结束了,那两位贵客也应当回了……” 苏老太爷的八十寿宴,因着帝后亲临成了这楚都当中头一份荣耀。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苏老太爷领着全家恭送圣驾。 楚泽昱年近六十依然精神情奕奕,身边的小苏后挺着七个月的孕肚脸色红润娇妍动人。 听着各种赞贺声,楚泽昱酒风上头,人有些飘。 不顾众人在场伸手摸了摸小苏后的孕肚,轻挑得意:“这是朕的嫡子。” 苏家人与前来贺寿的宾客一肃之后,自是明白这句话的份量,赞贺之音更加不绝于耳。 “皇上!”小苏后九分羞一分恼,这一声唤得辗转起伏。 楚泽昱酥了骨头,揽着人再度摸了摸,笑道:“王太医说的还能有错?” 王太医凭着脉象曾断言此为男胎,也因着这一句话得到小苏后另眼相看,枕头风一吹短短几月步步高升,成了正四品太医院院正。 分卷阅读61 大皇子朝二皇子觑了一眼,两人斗了几十年竟被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给捷足先登了。 二皇子一双眼狠狠瞪着小苏后的肚子,真想把他给瞪没了。 大皇子脑中已划过无数这孩子的死法。 兄弟两人相视无言,终是殊途同归。 楚泽昱双腿打滑,不要宫人扶持,偏偏要靠在小苏后身上让她扶着。 软玉温香。 这小苏后粗看时也不觉得惊艳,待收在身边了才真真让人溺了进去。年轻娇美,聪慧过人,献计献策,为他解决了福安这个心腹大患。 有了那把淬毒的饮血刃,又有焦尸上的北疆虎符,楚泽昱比谁都断定,那个与她父皇一般色令智昏的福安已死。如今边塞要隘已顺利换上了自己亲信,一切尽掌。 便是溯燕来跟他要福安也被小苏后打发掉了。 小苏后道:“那燕均秋不过是在公主府受了屈,要出口气罢。如今福安已死,圣上再赔他一个公主,表明诚意说明缘由,一个亲生的公主总比侄女更稀罕些,等他气顺了,便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再者,如今北疆都是圣上派去的精兵良将,若两国真要一战,胜负还未可知呢,珉楚何俱?” 果真,依了她之言,溯燕迎了个假福安如小石子投入一潭子死水中动静全无。燕均秋深恶福安,知道了她的死讯,合该感激他才对。哪会再顷国一战? 楚泽昱由着小苏后扶着,在众人的赞声中施施然往仪驾走去。 “噼噼叭叭”鞭炮骤然响起。 楚泽昱顺着众人眼光瞧去,只见巷子尽头,有一串鞭炮顺着高高的房檐挂下来,“噼噼啪啪”响个热闹。 不知道是谁家放的。虽然扰人倒也算应景。 数十名禁卫军已气势汹汹向前跑去,高喝:“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楚泽昱刚想喝回禁卫军,只觉得腹中一凉,低头一看,箭羽振翅,箭身已穿没入腹,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痛楚,鲜血涌出。下意识抬头,只见苏府高檐之上,弦月之下,一人轻盔银甲,银巾覆面,手执长弓,闪身回首时露在月色下的双目冷冽如修罗冰刀。 铁甲卫! 心中一恐,眼前已黑。 “圣上!”站在身边的近侍慌忙扶住,尖叫,“圣上中箭了!” “霏儿!”苏母悲嚎奔出。 小苏后当胸一箭,穿膛而过,已然气绝。 双箭齐发,方向不同,力度不等,唯先皇的铁甲卫可行,唯铁甲卫精魄可行, “萧子风!”大皇子双手高举,跳脚大叫,“是萧子风。” 二皇子错愕,转头瞪眼,不出所料巷子里涌出数十个黑衣死士。再转头,瞧见对面街上也涌出一批杀气腾腾的黑衣死士,他们在看到气绝的小苏后愣了愣,迅速撤退,被禁卫军拦截…… “抓刺客!” “抓刺客!” 尖叫声不断,人头慌乱攒动。 护卫圣驾的士兵们如潮水从四面八之涌来…… “是萧子风,铁甲卫!”大皇子边喊边跳到二皇子身边,紧拧他的胳膊,目光如炬深锁二皇子,千语万语,信息万千。 二皇子凭着多年来两兄弟相爱相杀的默契,终于佛光一现,灵魂开窍,大叫:“铁甲卫为福安报仇来了!” 报何仇?为何而报? 全凭众人猜测。 萧子风自那日福安公主府大火后便再没现身,一个小小的侍卫准驸马本无人关注,经两位皇子这么一嗓子,名动天下,第二日街头巷尾便贴满了捉拿逃犯萧子风的布告。 萧子风一夜之间成了珉楚的头号通辑犯,天罗地网却只等他自投罗网。 城门口。 “叮叮当当。”一辆马车悠然驶近。 老兵迎上前笑道:“侯爷这么晚还出城?” 沈钰从车中探出身子,道:“福安公主已和亲去了,公主府已空,本侯御了差事,打算游学去,这事圣上也已准了的。” 他说着从车上走下,拿出相关文书展开递给老兵。 老兵慌忙推拒,“小的只管城门,侯爷随时可出城。” 沈钰只笑了笑,伸手打开车门,车门大敞,里面除了靠枕与薄毯,只一个小包袱。 老兵愣了愣,行礼道:“侯爷太过客气。” 沈钰笑吟吟地付了车夫银钱,打发人走后,转身上了马车,侧身坐在车沿上亲自驾车。 老兵再次愣了愣后,忙过去替他关上车门,关门的瞬间看到那孤零零缩在角落的小包袱,心中没来由难受,不免多了句嘴:“侯爷要去多久?” 沈钰看着前方蔓延至黑暗里的无尽官道,笑道:“不知道。” 轻轻一鞭,车马慢悠悠向前驶去,一车一人渐渐地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老兵长叹一口气,这沈侯爷终是走了,走了也好。 老侯爷一家与他水火不容,无半点父子情分。福安公主已嫁,这楚都于他来说已 分卷阅读62 空。 走了倒也干净,不用卷进那纷争,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楚都又少了一位风光霁月的公子。 新妇 三年后,春暖花开四月天。 北疆封阳县城。 一坛香酒楼门口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 掌柜靠在柜上,打了哈欠,日头正好,透过敞开的大门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酒香阵阵,舒服地直让人睡死过去。 掌柜眯着眼,忽觉得身子不似先前那般暖和了,撑眼一看,面前堵了个人。 身材健硕魁梧,一个人就挡住了一扇门的阳光。 掌柜揉了揉眼看清来人,问:“你怎又出来晃了?” 来人一身藏色束袖布袍,外面罩了件牙白灰直襟,一头乌发全都一丝不苟地悉数扎进一方半旧青色布巾里,站得笔直,双目如炬:“怎地不能来了?” 掌柜目光在他头顶布巾上那一团鹅黄乱线上打了个转,又移至袖口那一个不容小觑的褚色云丝锦补丁,最后落在来人的右颊上那块酱紫色胎记上,闭了闭眼,瞧着四下无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撑嘴低声道:“前些日子还在左边的。” 来人笑得有些荡漾:“今儿出门是她帮我弄的,想是一时记岔了。” 掌柜遥指的城门口,那张通辑令已贴了三年,日晒雨淋字迹人像斑驳不清,依然未撤。 重犯未抓,岂能撤?! 好生大胆。 朗朗乾坤,居然敢三天两头往城里跑。 萧子风不以为意,“我是冤枉的,若真被抓了,他们少不得要担心我说出真相。”是以三年来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再者,堂堂铁甲卫队长哪是那么好抓的。 店里终于来了三位客人。 掌柜扭头朝着内堂,中气十足喊道:“三子,接客!” 三子从内堂转出,一身短打布衣,肩上挂了个白毛巾,手里揣了一支笔一本册。有腔有调地走至客人面前,弯腰笑问:“三位客官,吃啥?” “有什么好酒?”其中一位问。 “一坛香。”三子捏着笔指了指店招,“小店独家酿制。” “那便三斤一坛香,一斤牛肉,一斤羊肉,一只酱鸭……” 三子戳着笔写了半天,回头喊掌柜:“于哥,酱字怎么写?” 掌柜于良佑瞪眼怒道:“报一声就得了,写什么写,你写了六子和十三子他们也看不懂。” 三子挥着蒲扇大的手掌委屈道:“楚都酒楼点餐不都这般么?咱们从了良,也该当个文化人。” 堂堂铁甲卫韬光养晦,避世于此,竟被他说成“从良”! 于良佑伸脚把三子踹回内堂,拦住心有戚戚,转身要溜的三位客官,扯着脸笑道:“三位放心,小店在这封阳开了四年了,童叟无欺,绝不是那黑风岭之流。”不是要人命的黑店。 三人瞧着掌柜还算面善,又当道拦人,遂勉强又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位白衣小娘子站在了店门口,二十三四的样子,明明年轻不算小,却没扎妇人髻,风尘仆仆,面色凄苦。往里探头探脑打量一番后,直奔了进来。 “萧大哥!”小娘子死死拽住站在柜台边一位汉子的衣衫。 未语先泪:“萧大哥……”声音跌宕起伏,婉转哀怨:“玉娘终于寻到你了……” 萧子风看到来人,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玉娘寻了你整整四年。” 萧子风头皮发麻,要躲已是来不及了,僵立半晌,朝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居然还梳着姑娘家发髻,试探着问:“你还没成亲?” 玉娘一听泣不成声,“萧大哥,奴家等了你整八年了。” 萧子风只觉得堂内阴风阵阵,脊背发寒,连连摆手,结巴巴地道:“你……你……赶紧回家找个人嫁了吧。” 好个负心汉! 面皮柔顺,弱不禁风的女子闻言崩溃泪水决堤。 好一出折子戏。 “唉……”一灰袍客人执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又是一出妾有意郎无情的戏码。姑娘何必如此呢,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年华,换来的不过是孤苦与羞辱。想那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说得堂屋诡异地一默,连内堂的炒菜声也没了。 三双眼,六只眸子,其中二只抹干了眼泪,齐齐望向灰袍客人。 灰袍客人见他们听得专注,不免要把自己近日得来的一手消息在这闭塞的边陲小镇说上一说。 “想那福安公主身金玉贵,痴恋于燕皇,还不是一样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且那燕皇不但不爱还恨毒了她。一纸诏书将人逼离故土不算还当众羞辱将公主弃于燕都城外。名义上说是和亲,多年来连个婚礼仪式也没有,福安公主连燕宫都未曾踏进半步,一直不明不白地寄居于驿馆。连那送亲的夏大人回楚都交了差,便辞官远遁了。” 一青衣客人接话道:“那时楚都乱得很 分卷阅读63 ,帝后双双遇刺,二位皇子忙着抓刺客,哪里还顾得上这一帮送亲的使臣,按理这帮人该以失职降罪。咱们珉楚好端端和亲的大长公主无名无份地寄居于燕地乃大辱。” 灰袍子又道:“公主名为和亲,实则为质。” 青衣客人呷了口酒,酒气冲鼻,有些忿忿:“珉楚如今民不聊生,国力早已不若先皇在时。” 灰袍子点头,“圣上自遇刺受伤后,一直病弱。”痛饮一杯后,借着酒劲压低声音朝另外二人道:“听说,前些日子大皇子一道折子将二皇子给告了。” “什么?”另二人都瞪眼。 灰袍子:“告三年前那桩刺杀案的主谋乃是二皇子。那放箭之人根本不是那准驸马萧子风。” 几人都摒心静气听他往下说。 “二皇子岂肯干休,联合刘相,又一道折子反告大皇子乃是刺杀案的主谋,要替那含冤的萧子风昭雪。” “嘿嘿,真热闹。”第三人夹了口菜,笑道。 “两位皇子争来争去,各自有理有据当朝将对方的老底掀了朝天。” 青衣客人放下筷子急着问:“那圣上听谁的。” 灰袍子肃然:“圣上当朝便晕过去了。” 第三人叹了口气:“天神打架,凡人遭殃,珉楚要乱了。” …… 萧子风听了这么一耳朵,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出来也有一两个时辰了,心中有些放不下,便打算回去了。 见人迈着两条长腿就要离开,玉娘心中一紧,一把抓紧了萧子风的衣衫,“萧大哥……” 萧子风刚才那一耳朵听得入神,早就忘了身边这一茬。 猛然间又吓了一跳。 他扯回衣衫,麻着头皮,无奈道:“我已有妻子了。” 玉娘先是一怔,福安死了,萧子风竟还会另娶。她可是见过他待福安样子的,一个糙手糙脚的汉子硬是变得温柔小意,平日那炯然有神的眸子在对上福安后,霎时九曲十八弯地轻闪。府门口的那句“给你添堵了”柔肠百结,说不出的欢喜绻倦,满心满眼都只是那一人。 那样一份温柔绻倦让她瞧在眼里,更加放不下,不甘心。凭什么有那么多男人的公主能得他的眷恋,而一心一意只有他的自己要被辜负,不,不该这样。她再次去楚都打探,遇到公主府的管家,他见她求得真挚,便私下偷偷告诉她“公主已死了,萧子风不知所踪。” 所以三年多来,她碾转整个北疆,誓要找到他。 这一路她设想过无数个萧子风的样子。落魄的、伤心的、万念俱灰的……无一不是要让她去包容拯救的样子。她在他最低谷时候给了她女子的呵护温暖,他便回报以自己的全部深情。她甚至不在乎似通辑犯的身份,这样的她,他怎么可以不动容?! 又怎么能对着她说,他已有妻子了?! 这不行。 她不信。 下一瞬她便不得不信了。 他头巾上有状似迎春花的绣线,太蹩脚,任谁也不会认为是现买的。袖口上那一块补丁更是刺眼,那料子轻薄棉软分明是好人家女子作衣裙的料子。 萧子风低头扯走袖口的那一刹那,她分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脂香。涂在他脸上的分明是女儿家脂膏。 玉娘最坏只想到过萧子风会对她道“福安已逝,不会再娶。”但这没关系,她本就不在乎名份,福安在时都不在乎,更何况人不在了。且她有的是耐心,她可以等,陪在他身边慢慢地等,以她之能总有等得到的一天。 于是当玉娘听到萧子风有妻子了,愣住了。 同样听到的于良佑,咧嘴直笑,往内堂直吼:“兄弟们,老大有妻了!” 话音一落,一伙年轻汉子从里面冲出,热吼吼地簇拥着萧子风。 “长脸了!” 个个兴奋得好似自己成亲似的。 三子落在后面,拽着于良佑耳语道:“老大就这么好运?那位弄了个冒牌货,居然三年都没个响动?” 于良佑一巴掌拍在三子脑门上:“官场朝庭已于我们无关,咱们筹谋许久才得以避世于此,你就不能念叨点好的?!” “可我总觉得那位没那么好性子,而且他对公主似乎并不像传言的那般,那日他听到公主坠崖脸色都变了,还露了形迹。”三子抓耳挠腮担忧道,“他如今大权在握,会不会乘机攻打珉楚泄愤?” 于良佑摇头,“先皇对他有养育之恩,之于他先皇更胜亲父,他虽有自已的心思,但绝不会攻打珉楚,若有别国来犯反而会出手相帮。” 于良佑见三子一脸懵懂,叹道:“先皇大材,识透人心,唯公主一事是例外。”他看着被众人围拥脸颊发红的萧子风,笑道:“不过如今这意外也算过去了。” 山村 萧子风走了,玉娘追出来时,早没了人影。 掌柜于良佑跟出门来,淡淡地对她道:“我看姑娘还是回家安安份份嫁人为好。” 分卷阅读64 玉娘红着眼眶不语,四月间正午的阳光打在身上,她都觉得极冷。 于良佑递给她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萧老弟托我带给你的盘缠。” 于良佑默了默忍不住呛声道:“这嫁娶乃需两情相悦,终是不能强求,萧老弟于姑娘有救命之恩,望姑娘能放开心胸好好过日子罢,于大家都好。” 最后一句特意地压低了声音,加重语气隐含威胁。 于良佑是不赞成萧子风将人放走的,这样的不依不饶的隐患就该一刀了结了,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更何况玉娘先设落水圈套在前,后又在明知萧子风被钦定为驸马爷的情况下来公主府挑事。可萧子风这人讲究得很,什么不与妇孺动手,不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总之心软。 不过在这封阳城,他们经营筹谋了近十年,哪里容得外人前来撒野抓人?! 于良佑话尽于此,递了银票便走了,什么家中父母已故,弟媳容不得自己……他都懒得听。这一千两银子足够她买屋置地,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哪怕不嫁人也是富足的。 玉娘茫然地走在街上。 “这位娘子可食了午饭?”一位老妇人拦住玉娘笑问,“进店的尝尝糕点吧。”阳光下笑容和蔼,说着不容分说热情地将人拉进了铺里。 铺子新开,为了招揽客人价格十分便宜,是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老妇人直将玉娘往里间让,玉娘回过神来温声道:“大娘,我现在没胃口。” 老妇人瞧着玉娘通红的双眼,怜惜道:“你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哭成这样,定是遭了大罪了。” 被她这么说中苦处,玉娘忍不住又低泣起来。 “来来来,去里屋坐,有什么话跟大娘说倒说倒,大娘即使帮不上忙,好歹也能给姑娘出出主意。”说着挽着玉娘的手往里走。 玉娘有些不情愿,但环顾四周不少人已好奇地往她这边瞧来,她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围观自己哭泣,也有些羞,况且自己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不然也不会单身出门,遂也由着老妇人跟她去了里屋。 里屋转过一个弯便是一个院子,不过是一道弯一扇门便把那外面嘈杂声遮得严严实实。 玉娘缓了步子,犹疑起来。 老妇人倒也不再把人往里带,而是从廊下搬了桌椅,又置了糕点茶水,唤玉娘坐,自己却候立在一边默不作声。 玉娘这些年辗转各地,见这情形心里发憷,便要离开。 “姑娘留步。”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急急地从廊下走来拦住玉娘。 玉娘回首,目光越过中年人落在缓步而来的年轻男子身上。 翩翩公子只一眼,玉娘便忆起,这人便是她当年在公主府门前问询的公子。 长得好看得不似凡人,令人一见难忘。 这位神仙公子依旧好看,却不再和善,面目阴郁,气势逼人,开口便冷声质问:“见到萧子风了,他住哪里?” 玉娘对公主府门口的风波记得分外清楚,当时众人皆跪,唯他与两位皇子与公主高高在上站着,想来这人身份极高。 后来福安晕倒,大家如临大敌纷纷涌上前,这人也是急急跑了几步,关心之意溢于言表,比旁人更是不同些。 她心思百转之下如实答:“在一坛香遇到的,转眼人就不见了。” 燕均秋轻嗤,“你哪里能跟得上他。” 春风拂面,日头正好,院中的迎春开得正艳。 想到那一团黄黄柔嫩的乱线,玉娘忽地开口道:“萧大哥他说成亲了,赶着回家陪妻子。” 那玉树临风的仙人明显地晃了晃,煦阳打在他的脸颊上,照得肤色白得透明,似要羽化成仙去了。 他几乎不加思索,撂下一句:“你们去办。”便拂袖而去。 橡树村座落在北疆山坳里,山势险陡,山路曲折,极不好走。穷山恶水之地,村里有些能耐的人家全搬走了,如今全村也不过七八户人家,不到二十口人。 村口那棵百年老橡树,枝叶葳蕤如盖。 树下站了一陌生年轻人望着岔路踌躇不前。 村中鲜有生人出现,且还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背着蒌子下山的老庄头夫妇见了,便上前询问:“公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年轻人反问:“老人家这是哪儿?” 老庄头见他金冠锦衣,身后的马儿毛色纯黑油亮,四蹄健硕有力,倒是一匹难得的好牲口。遂想着这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迷路了。 “这儿是橡树村,喏,从这条道儿直往西便能下山到封阳城了。”老庄头指着村口那条下山道儿说。 年轻人却指着上山的道儿问:“这道儿是通往哪儿的?” “这上面就是橡树林。” 年轻人闻言牵着马儿往山上走,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问:“老人家,这里可有一位姓楚的姑娘?” 老庄头摇头,“这里大都姓庄,没有姓楚的。”既又搭 分卷阅读65 上了话头,老庄头不免提醒年纪人:“这再往上就没有人家了。这橡树林林子深远没个尽头,你一外乡人还是莫要去了。” 年轻人皱眉。 老庄头婆子插言问道:“公子是寻人?” 年轻人点头,望着前方的林子目光悠长,轻声道:“她十九的年纪,长得极好看。” 婆子道:“这十九的女子必是已嫁人,公子若要打听,必是要问她夫婿家姓名的。” 珉楚的女子大都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六步就出嫁了。这十村八坊哪还有十九岁的姑娘家。 年轻人默然,半晌才问:“可有姓萧的住这里?” 老庄头一拍大腿:“可不是,村东头的那小子不就姓萧么!” 婆子也笑了:“定是,公子要找的定是他们,萧家小娘子长得似天仙一般。” 婆子边说边往村头指,遥遥看去,黛瓦白墙,数间屋舍掩映在绿树中间。 “萧小子原是村里人,小时候父母双亡便被人领了去,长大娶了媳妇倒回来了,村里有啥难事都好出把力,是个念旧有良心的。” 婆子与老庄头十分热心,连声说要带年轻人去。 年轻人连连摆手道:“想是弄错了,我要找的姑娘并未成亲。” 老庄头夫妇讶了讶后,憨厚地笑了,老庄头又道:“公子可去山下村子或是城里头再去寻寻,那里地方大人也多兴许能寻到。” 年轻人点头。 老庄头夫妇与他告了别,径自走了。 年轻人在树下站了一会,将马儿留在村口,往村东踱步而去。 村东头的人家独门独院。 山间小溪顺流而下,在门前汇成一小潭,绿波荡漾,五色锦鲤摇着尾巴,自在游曳。 拾级而上便是五间瓦房,一个大院子。 院子围了竹篱,上面郁郁葱葱长满迎春,嫩黄花儿迎风轻曳。 几抹明紫从黄绿中间透出来,层层花瓣重重叠叠,一朵足有面碗大小,枝桠粗壮,根深叶茂。花中之王牡丹姚紫便在这农家小院里张牙舞爪地姿意生长,少了贵气多了几分野性。 刚踏上院前台阶,一条大黄狗就从院里蹿了出来,冲着陌生人低吠。 年轻人手一挥,大黄狗便倒下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一道绯色身影从院子里追出来,环顾四下无人,见到趴在地上打盹的狗儿,蹲下身子将手中的一碗米饭圈在怀中,伸出一根白暂的手指使劲地戳了戳狗头,忿忿然:“大黄居然都不当值了,这蠢狗要你何用?!” 不过须臾,一只大白鹅便摇摇摆摆尾随而来,吃不到食“嘎嘎”昂头就朝着她小腿狠啄了一下,绯衣女子又痛又惊,跳起来回头便给了鹅一巴掌,“胆敢行刺?!” 大白鹅吃了痛不依不饶追着人不放,绯衣女子当即扔了碗,跳着脚到处跑,踩了狗尾巴,大黄狗终于惊醒扬声高吠。 女子瘸着脚跑进院子,气恼高嚷:“萧哥哥,今晚咱家吃烤鹅和炖狗肉!” 萧子风听到动静从屋内转出,见状忙扶住了人。 绯衣白衫相缠,自上而下重重阔叶掩映,让人瞧不清楚。 依稀听得两人低语了几声,萧子风笑着抬手把人抱进了屋。 屋门栓上,不一会儿窗户也紧闭。 院里依旧鹅叫狗吠,娇花轻曳,却空落落得厉害。 一坛香。 于良佑看到玉娘愣了愣,皱眉不悦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当初在公主府便己跟她说明白,如今又赠了安身银两,整整千两,想公主也不过能支五十两而已。这么没完没了,不由手心发痒,要不要就这样结果了她?免得生出夭蛾子。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众多耳目平静地留在这封阳城。 玉娘将手中糕点盒轻轻置于柜上,细声细气道:“这是奴家在街口品香斋买的一点糕点,望掌柜能带给萧大哥当作赔礼,便道奴家想通了,从此再不纠缠。萧大哥收了点心,莫要再生奴家的气,奴家欢喜了他多年,实不想让他最后恶了奴家。” 说着眼泪再度无声落下,好不可怜。 于良佑抬头瞧了她一眼,闷声道:“行,东西你留下,话我帮你带到。” 玉娘见他应下便不再逗留,爽快地走了。依着那白面中年男子所言,她只要把这盒带给萧子风,然后再告诉他这是街对面品香斋买的便能如愿了。 如心中所愿,守得云开见月明。 毒 一日后,于良佑见到萧子风将糕点推给他,揶揄道:“这是那个等你等成老姑婆的人给你的赔礼。” 萧子风瞪眼道:“休要胡说。” 于良佑嘿嘿地笑:“本来要给你送去的,可想着即使送去了,反而给惹说不清的麻烦。所以放在儿等你来。” 他见萧子风不接又推了推嫌弃道:“快拿走。” “还拿给我作甚?直接扔了便是。” 于良佑不是不知道府 分卷阅读66 中的规矩,只叹气道:“人家口口声声要让我把这点心交到你手上,说再不纠缠于你,望你能宽宥。我既应下了怎能失信,怎么处置是你的事。” 萧子风道:“有什么宽宥不宽宥的,她能回乡好好过日子便成。” “嗯,自是比不上你过的好日子。”于良佑笑眯眯。 萧子风微黑的脸庞有些发红,破天荒地有些扭捏。 “哟,萧哥哥,这火中救命之恩以身相报的如何?”于良佑一张老脸笑得猥琐,“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脸红?你筹谋了许久,就等着寻个机会带人远走高飞,如今得偿所愿,倒脸红起来了。你说你那几间讨媳妇的瓦房都盖了几年了?五年?七年?更早?” 萧子风红着脸道:“原不想这么快就带她出来,只大火那日事发突然,圣上已对她没了耐心,一而再的出手势必要了她的命,遂借着大火干脆死遁了。倒带累了兄弟们一起来这里过苦日子。” “铁甲卫乃先皇亲手所创的精兵,是用来保家卫国,不是用来排除异已做那暗杀行刺勾当的。兄弟们都一腔热血,宁愿守在北疆,也不要去那楚都为人用作杀手。”于良佑顿了顿道,“再者那位上之人连个小公主都容不下,岂会容下先皇的亲兵?大火那夜禁卫军可是痛下杀手,若不是你及时赶来,留在府里的公主及兄弟们怕是活不了。幸而咱们还有北疆这一退路,反而是逃出升天,自在了。” 两人这么说着,三子推门进来,用力地嗅了嗅,“什么味?”见了桌上的糕点,打开一看:“哟,哪来的糕点?” 于良佑笑道:“快盖上,这是独给萧大哥的。” 三子合上盖子。 萧子风眼睛一亮:“我好像见着了牛乳糕。” 这牛乳糕制作工艺繁杂,用料又十分的考究,会做的人不多,尤其是在北疆封阳这样偏僻之地。 萧子风低头瞧了瞧盒子,“品香斋”三个字颇大,问:“品香斋在那儿?” 三子道:“好像就在前面那条街的街口附近。这品香斋才开了个把月,听说味道还不错。” 萧子风放下盒子起身道:“我去瞧瞧。” 品香斋柜上起了争执。 一妇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面红耳赤地与铺中的老妇人争执。 “这糕甜的发齁,都把娃儿呛着了。” 老妇人抬眼,见孩子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辩道:“娃儿许是吹了风不适才哭的……” 妇人见她不认账,一包糕点放在了柜上,“你自己尝尝!” 老妇人有些尴尬,却仍打开拾起一小块放进了嘴里。片刻便皱紧了眉,喝了一大口白水才将口中的糕点咽下。 “这回总不能再抵赖吧。”妇人道。 品香斋新开,在这明明是自家糕点有问题的情况下,自是不敢得罪了顾客,砸了招牌,老妇人忙道:“今日这牛乳糕许是放多了蜂蜜,出了岔,店里这就给娘子退钱赔礼。” 说着赶紧取出一盒荷花糕,一并把乳糕的钱退了,又赔上了诸多好话。 妇人这才消了气,抱着娃儿走了。 老妇人打发了人,心下松了口气,刚要回头训制糕的师父,店里又打帘进来一人,浓眉大眼,十分英武,问:“店家,可还有牛乳糕?” 老妇人为难:“牛乳糕不好做,今日的已没有了,需得再三日后才得出来。” 萧子风道:“刚才才位大姐不是退了一包?” 老妇人道:“那是做坏了的,可不敢拿给大爷。” 萧子风道:“无妨,按刚才那样的来三包。”想到那人嗜甜,他眉角眼梢都带了柔色。 老妇人笑道:“哪有三包,小店三日才得做出一笼共二包。大爷要便送与大爷。” 老妇人将退回的牛乳糕重新包好后,又将店中余下的悉数包了,递给萧子风。 萧子风要给银钱,老妇人拒不愿收。他便直接将碎银扔在柜上,走了。 当夜,更深露重。 萧子风驾着马车停在了品香斋门口。 “嗄”地一声急刹,在寂静长夜中分外刺耳。 萧子风跃下马,才要砸门,门突兀地开了,垂目一看,怎能不认识,“柱子!” 心下顿时明了,声音低沉,怒意滔天:“拿解药来!” 柱子躬身,并不敢抬头看人,小声说道:“这乃五日散,五日后必会肠穿肚烂而亡。” 萧子风拎起柱子,拳头上青经凸起,压着嗓子问:“他人呢?拿解药来!” 柱子抖如筛糠,“解药在主子那儿,他在溯燕凉城等着。” 萧子风目如铜铃,话语间有不自知的颤声:“他想干什么?” 柱子抬眸:“萧爷,你明白的,主子不过是想要人。” 萧子风一把将人掼在地上,沉声道:“他当日能走掉,便不该再找回来!” 说完便要打马离去。 柱子扑上前,死死拖住他的腿脚,泪流满面:“萧爷,主 分卷阅读67 子费劲心机弄了这一出,这世上便除了他那儿不会再有第二颗解药。五日散中毒后只有五日性命,此去凉城正好四日行程,而如今己算第二日了,萧爷得赶快上路才行。” 柱子抬手递上通关文书,萧子风赤红着眼扭头不接。 “萧爷,你与主子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心思你是最明白不过的。以前他未曾好好相待于公主,有负气的原因,但更是怕楚皇疑了公主于公主不利。那日在日夕院发现公主重伤,他是让奴才去唤府中大夫的,可奴才为了能顺利出城,私下违了旨意。后来洪先生去纵火,他更是毫不知情。这些事主子直到一年后见到福宁才知晓,知晓的那一刻当场就吐血昏厥了。人人都道公主故去了,可他不信,数年来一直在寻找,如今找着了……萧爷,你知道的,他那个人,一旦寻到了,宁愿一起死也不会放手的了。” 柱子一席话毕,萧子风直眼僵立,手脚俱凉。 一声低低地吟痛声从车中传出,“萧哥哥……”。 萧子风警醒,快步撂开帘子,车中的人儿面色如雪,蜷曲于车内,已痛得昏沉。 心如刀绞,萧子风眼眶泛潮,伸手摸了摸福安的头,“别怕,很快有解药了。” 柱子泪水肆溢,终究是最心软不过的人。 凉城是溯燕一边境小城。 凉城远郊镜湖边人迹罕至,远山染翠,春水消融,湖面静如明镜。 萧子风的马车停下时,湖边的人已独候多时了,转身间容颜昳丽夺目,巍巍雪颠,春山含笑,天光湖色都不及颊边这一抹淡笑。见了来人,仰头看了看天色,笑道:“这已是第五天了。” 萧子风疾步下马,伸手:“解药!” 燕均秋目光越过他看向马车,向来阴郁的人,忽地兀自摇头笑出声:“人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凭什么?!” 燕均秋闻言似笑非笑:“凭什么?萧子风,世人谁不知福安是我燕均秋未过门的妻子,她的玉蝶尚在我燕宫之中。你凭什么?!” 萧子风怒火灼灼,向来不善言辞的人对着他满腔不知如何诉起、如何辩驳的闷痛,双掌一抬,掌风呼啸而至,燕均秋闪身避过,反手相击,二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掌法相似,武艺同出一辙。 萧子风挥出一掌:“这些年倒精进了。” “岂敢懈怠。”燕均秋道。 儿时贪玩,在萧子风苦练时,燕均秋总是偷懒跑出去和福安玩耍。 如今倒是掉了个,只因那个陪伴的人寻不着了。 掌风赫赫密不透风,卷起一堆残叶,两人一时间胜负难分。 燕均秋跃开数步,收了掌:“再打下去,人就没了。” 萧子风抬头,日头已偏西,压住心头的怒火沉声道:“先解毒。” 燕均秋朝着紧闭的车门看了一会,别开眼道:“你走了我自会替她解。” “你从未念过旧情,一而再地置她于死地,让人如何再信?!” 燕均秋目光落在萧子风身上,数日不分昼夜的奔波让他一扫往日的落落君子之风。 靛青色的袍子上沾满了尘土,素日纹丝不苟的发髻落了几缕散发,就连腰杆此刻也佝偻下来,目光焦灼又慌张。 “燕均秋即便你不顾着她,也应该想想先皇是如何代你的!” 燕均秋寒凉一笑,转身:“信不信由你。” 说罢径直走至湖边,闭目悠悠哉盘腿而坐,浑不在意。 金黄的暖阳透过枝桠打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软静谧的光晕,与他冷硬心肠截然不同。 萧子风见状,额间青经暴起,几息间疾步走至燕均秋跟前,双眼喷火直盯着人的太阳穴,猿臂高举,真想这就么一拳…… 半晌未动。 拳头泛白,指甲入掌,沁出血珠,却始终挥不下去。 “你下不了手。”燕均秋身形未动,风淡云轻。 萧子风眼瞪得如铜铃,血丝毕现,僵立片刻终于垂了手:“她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如此相逼?!” 燕均秋睁眼瞅着他,神情寡淡:“我只是接回她而已。” “她不适合那些地方。” “呵呵,她生于宫庭,长于宫庭,怎么就不适合了?你自己不喜,便道人不适合,是何道理?让她舍了姓氏、身份困于一隅,整日与狗鹅为伴,这便是好?去橡树村之前萧子风你可有问过她愿不愿?!”燕均秋骤然目光变厉,“萧子风,若你事先问过她,看她会不会舍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姓氏身份跟你走?!她要的是自在的生活,不是苟且偷生!” 萧子风浓眉一横,双目赤红喷火,“你倒巧舌如簧,在楚数年你无一不在辜负于她,现在又有何脸面在这里说这些事!你设计下毒害她时,有没有摸摸自己的良心!她数年的一腔赤诚便是换得你如此相待?!” 说着再也忍不住挥手便是一拳。 拳风擦着燕均秋脸颊而过,清俊的面庞瞬间肿起一块。 分卷阅读68 燕均秋捂着脸飞身跃起,一记扫堂腿向萧子风袭去。 两人再次打成一团。 …… “萧哥哥……” 一声轻唤,两人瞬间顿住,一时间天地皆静没无声。 车门吱呀轻开,“噗”地一口黑血喷在地上,里面的人一头栽了下来。 萧子风慌忙上前接住她,怀里的人双目紧闭,印堂泛黑,气息微弱,眼看快不行了。 “解药……”萧子风声音极低,气息似与福安一般轻无,回首看向燕均秋已有恳求之色。 燕均秋别开眼垂目盯着地上的一滩黑血,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半晌萧子风哑声道:“她会死的。” “你走她便会好好的。”燕均秋往后退了数步,站得远远的,眼风略过那道绯色,直直看向萧子风,一双眼眸深如海,寂如渊,冰冷无情:“除非你想她死……我不介意的。” 萧子风只觉得浑身冰冷,胸腔中全无半丝热气,直直愣愣驻立片刻渐渐颓靡失力,终于放开人,蓦地闷声转身走了…… 天明几净,浮光掠影,暖阳热哄哄高悬于净蓝的天空。 直到人走得不见身影,燕均秋才踱步过去,冰封已久的心似在一刻慢慢苏醒,愈跳愈烈的心脏一收一缩间温暖的血液喷涌而出流遍四肢百骸。 燕均秋捂着砰砰跳得轻痛心口,缓缓挑开车帘。 车内的人匍匐在褥间声息全无,若不是偶有痉挛抽搐还真的跟死人无异。 他跨上马车,俯身细瞅,伸出一指往人身上戳了戳,那人依然无动静,他这才将人扶起,揽在怀中,从兜中取出一颗猩红的药丸,刚要喂她吃下,手一顿,将丸子一分为二,藏了半颗,另半颗才喂了人。 药效奇佳,入口便停了抽搐。 燕均秋托着她的脸细细地看了良久,黑气尽散,露出精致的小脸,多年未见倒是更好看了些。她从来就是自己心中最漂亮的,小时候是个最漂亮的娃娃,长大了便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此刻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怀中,不吵不闹,乖觉得很。可燕均秋心中却气息难平,这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把他身体里那些隐藏在边边角角里的恶意给勾出来,翻江倒海,不死不休。 他见不得她好,更见不得她离了他还能开开心心地活得快活。 想到这些年,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煎熬难奈之时,她却留下个让人肝胆俱裂的死讯后与别的男子同居一寓相处甚欢,便恨不能即刻与她同归于尽。 他明明让她等他的。 可她转眼就把他抛弃了,还让他背负了害死她的罪过。这样的罪过岂是他能够负得起的?若不及时得知她还或许还活在世上,他早在知晓的那一刻就已然撑不住了。 是她负了他的,不管这几年她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什么样的身份,往后余生她都得赔偿给他。他不好过,她也休想安逸!一日也休想! 清算 福安醒来时,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悬在自己鼻尖处,她赶紧闭上眼,这定是梦错了,再睡一会儿便好。 闭了眼才想起,自己吃了牛乳糕就肚子痛了,痛得要命,萧哥哥便说带她去寻大夫,然后……然后……太痛了,人就有些迷糊,不知事了。 福安揉了揉肚子,现在不痛了,深吸一口气,似乎精神气爽。 好了,治好了。 车轱辘吱呀呀地转,听这动静像是在马车上,迷糊中好像萧哥哥是驾着马车带她去找大夫的。那刚才那位是大夫吧,一个长着张燕均秋脸的大夫,定是! 真的燕均秋绝不会用那种和气得要人命的眼神看她的。 “醒了?还痛么?” 这……这是谁在问,怎么声音也是一模一样的! 福安心“咣咣咣”直跳,眼皮直抽。 “哼哼,不睁眼?装死?” 对了,这又冷又讽的语气,才是燕均秋的。 福安用力闭眼,绝不要睁开,大病初愈,身子还不大利索,容她缓缓。 “呵呵呵。” 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笑声。 福安整个人都随着那人胸腔震动起来。 于是她整个人不好了,僵硬了。 她这是躺在哪儿了,耳边是低沉笑声,笑声中还能听见“扑通扑通”沉稳的心跳。 身下不似锦褥那般软绵,也不似躺在车榻上那般烙人,软硬适中挺舒服,而且还自带温度调节,不冷不热恰恰正好。 福安忍不住偷偷伸手狠拧了一把。这是在做梦,对吧? “嘶”燕均秋疼得直抽气,“楚易绿,你找死!?” 哎呦喂,捏错了…… 不是梦,不是梦!怎么办? 装死好了。 福安眼睛闭得死死的。 “呵呵呵,呵呵呵。” 自带魔性的笑声近在耳畔,福安听得心肝都颤了,一下一下颠簸得五脏六腑 分卷阅读69 都倒转翻腾。 “噗”地一下又呕出一口。 福安睁眼便瞧见那件艳得刺目的红衣上染了一团暗色的花,湿漉漉的,还有一滴红色粘液往下流,瞬间便被衣襟吸了进去,留下润湿暗色斑点。 她顺手抹了下嘴,一瞧之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本宫……这……这是吐血了?!!!” “还痛么?” 又问。 福安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后摇头,泫然欲泣:“本宫病入膏肓了……本宫暂时还不想去见爹娘……尽管时常想念他们……” 燕均秋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托着福安脸仔细地瞧,目光微闪神色复杂,直到要瞧出个花来,才松手从怀中取出半颗红色药丸,再次掰成两瓣。一半捏在手中,另一半送了过来,“张嘴。” 福安张大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燕均秋捏在手中的一半。 …… “楚易绿,松口!”燕均秋咬牙切齿。 语气太过暴躁,吓得福安一下收回目光,抬起眼皮就对上一双沉得不能再沉地眸子,滔天怒意被压在黑沉沉的乌云里,只消一声响雷,便要全部朝她砸过来。 福安抖了抖,牙关咬得更紧了。 燕均秋抬手用力扣住了她的下颚骨,这才抽出了被咬住的手指,狠狠地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洁白修长的指尖上印了个鲜红牙印,犹如美玉被摔了道裂痕,福安心虚地垂了眼皮,“刚才那东西太难吃怕不小心吐出来,所以……”那股子浓重的腥味还在嘴间回味无穷,福安不由地打了个恶心。 燕均秋收回手指,将怀里的人放下置于马车的软榻上,转身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福安撑起身子喝了口热茶,清洌茶香总算压下了那股子恶心味,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那另一半也吃了,吃东西哪有只吃一半的,况且还是一半中的一半,这绝不妥当。 福安做事向来有头有尾。尽管是不好吃的,但一定得吃个囫囵圆满才安心。 燕均秋见她一双眼里颓败之色尽褪,滴溜溜地盯着自己的手。一声轻笑,摊开掌心,“这是治你病的药。” 腥红的一小粒,在白暂如玉的掌心如朱沙痣,煞是好看。 福安伸手去拿,燕均秋蓦地收回,五指合拢,紧紧藏在掌中,慢吞吞地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性命攸关,福安毫不犹豫地点头。 燕均秋低头瞧着她,长睫如羽,眸子依旧透澈如冰琢,肤光胜雪,如一被人奉在手中轻薄、剔透、易碎的琉璃盏。不由地抬手替她抚去嘴角的血渍,又定定地瞧了着半晌,忽地凑近指着她的胸口,轻声问:“楚易绿,你这么怕死的人怎么捅得下去那一刀?” 那双冰琢的眸子猛地一缩,长睫低垂如盖遮住了内里的神色,嚅嚅道:“怕你一直恨本宫,解了蛊你也许就不生气了,咱们……咱们……便两清了。” “两清?嗤……楚易绿!你凭什么说两清便两清了?”煦日柔风,转眼变成乌云蔽日,狂风肆虐滔天怒意迎头劈来,声如闷雷,“没那么便当的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福安瞬间被雷劈蔫了,一颗脑袋缩进被毯子里。 “楚易绿,你负我良多,得还!” 福安私以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债她是还不起的,尤其是现在这种还想好好活命、敌强我弱的状态下,于是整个人闷头躲进毯子里。 车轱辘停了,外面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到了。” 燕均秋“嗯”了一声,狠狠地一把扯落毯子,笑得人畜无害,阴风惨惨:“楚易绿,你还债的机会来了。” 福安愕然抬头,这么快就来逼债了。 燕均秋长手一推,车窗打开,福安眨眼瞅去…… 车外人挨着人,都围在宫门口两侧,个个兴奋伸着脖子往这边瞧,还高呼着:“圣上大喜!” 褚色宫门足有五丈高,巨幅红绸从门檐上高垂下来,左右各八盏彤红的宫灯串成一串,由上至下悬挂下来。 门内各级官员穿着降色的官服,沿着铺着红毯的主道,按品阶侧列。不少人兴奋得红了脸,很没规矩地探头往这边瞧。 巍峨殿宇红灯红绸高悬,成了红晃晃晕人的一片背景。 福安瞅着宫灯上一溜串刺目的喜字,僵硬地转过脖子,发现马车里的那人从头到脚亦是红彤彤一片,顿时头晕目眩,舌头打结,“谁,谁,谁要成亲了?” 燕均秋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胸口的污渍,抚着袖口处那一团团金线绣的祥云喜字,抬眼意味深长的笑问:“你说呢?” 福安胸口一窒,脑袋空白。 “啪”地一声,窗门落下,车板震了三震巨响后车内落针可闻。 福安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要跟谁成亲?” 燕均秋挂在嘴角还未及收回的笑变顿时得阴冷,又是:“你说呢?” 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发出来的,伴随着咯咯磨牙声。 福安见了他这副喜意全 分卷阅读70 无深受情伤的样子,顿时垂头气弱:“苏霏不是本宫杀的。”你别再找本宫为她报仇了;更别不拿自个终身大事不当回事,随便找个姑娘祸害。 从小至大的相处,燕均秋深解她这种跳脱的思维,气极,怒道:“楚易绿,收起你这副蠢样。” 话音一落,“叭嗒”,一滴泪落了在了毯上,接着“叭嗒叭嗒”如同落了雨。 “你……”燕均秋心没来由地蓦地一疼,不由自主地软和了口气,“别哭了。” 福安莫名地觉得此刻是她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候,心酸难奈,泪水如同开了闸,怎么也收不住。 “别哭了。”燕均秋伸手将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抚。 福安刚一沾边就从他怀中奋力挣扎出来,抬着一张糊满泪水的脸,头脑无比清醒,粉唇一动,认真诚恳地道:“这样不好吧,你都要娶妻了。” 燕均秋气极反笑,“没错。” 说着低头吻了下来。 福安脑子轰地一下炸得白花花虚无一片,心跳骤停。直到薄唇轻触几下后离开,低低地笑声在耳边响起才找回一丝清明。 “楚易绿,留下来和我成亲。” “啥?”福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燕均秋黑眸狠厉一瞪。 这如恶狼般凶狠的样子,若迎头说个“不”字定是要粉身碎骨的。 福安怕疼也怕死,但也千万分的警醒,这是要她入狼窝了,顿时脊背发寒,轻声道:“可我已经……” “闭嘴!”燕均秋顿时怒不可遏,整个人扑了过来,恶狠狠捂紧了福安的嘴,“别说那些个我听不得话。” 连嘴带鼻,捂得密不透风,福安一口气憋住,差点翻着白眼就这么去了。 燕均秋松开手,容她缓了缓,颠了颠捏在掌心的药丸,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想还债了?!” 还好行刺未成,福安呼出一口长气,目光在药丸上转了几圈,连连点头。想了想后弱弱地反抗道:“可萧哥哥说,你现在是溯燕的皇,不能当本宫的驸马了。” “嗤……”燕均秋冷笑,“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他自然什么都要瞒着你。” 萧子风总归是为她好的,福安对燕均秋的话不可置否,但此刻这人明显阴晴不定,遂也不触他霉头,想起来便转口问,“萧哥哥呢?” 燕均秋目光冷了下来,淡淡地道,“他见你病了,把你扔给朕后就跑了。” 成亲 福安脸皮顿时涨得通红,气促:“胡说,他不会!” 见她这副被人踩了尾巴的样子,燕均秋不接话头只面色阴鸷地瞧着她。 福安前后一想,到底是明白了,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对本宫下毒,以解药为要挟将本宫绑了来。” 燕均秋轻拂开手指,淡然道:“你总算是明白了一回。” 福安顿时红了眼眶,看着他悲伤委屈至极:“可本宫不想再送一次命了,每回都很疼。” 燕均秋心中一涩,僵硬地道:“没人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当回新娘。” “欸?这就算是还债了?”这么轻易?只要假扮一回新娘就可以了?燕均秋一定是像父皇一样,失了心爱的人就不想再娶了,可朝臣与宗族逼他娶,他没有父皇那么霸气,所以只好来找她走个过场,成个假亲。不然谁会真娶一个自己厌恶之人。 这样便好。 福安深呼一口气,她如今最大的梦想便是让燕均秋不再恨她,明明她以前是那么欢喜他,让自己欢喜的人恨,着实是件让人难过丧气的不得了的事。 燕均秋点头。 “以后就两清了?” “哼哼,”燕均秋冷笑咬牙,“两清!” “可本宫没有嫁衣。” “你已经穿上了。” 福安低头,发现自己果然也是红彤彤的。 “可本宫没有凤冠。” 燕均秋抬手打开置于一侧的锦盒,霎时,光华俱现…… “可本宫没有花轿。” 燕均秋轻敲车壁,“这便是。” 福安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车中装饰也是红彤彤的,怪不得一直眼晕。 “可花轿只有新娘子才坐的。”福安瞧着车中多出来人扬着下巴道。 燕均秋替她挽起散落的碎发,戴上凤冠,柔声笑道:“新郎上轿来接新娘。” 美人儿冲着她笑,目光灼灼,黑瞳仁里只映着她一人,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及她一个,福安多年前的夙愿像是成了真,反而没有笑咧了嘴,倒是头昏眼花,脑子浑成一团,莫名心中忐忑气闷:扮一回新娘应该没问题的吧,是吧?…… “本宫有些心慌。” “楚易绿,你是不是耍赖,不想还债了?还是干脆不想活了?!” 这是个喜怒无常,暴躁易变的美人儿,被突然间一吼,福安暂时什么都忘记了,习惯使然且顺着 分卷阅读71 他吧。 …… 载着新娘的金丝楠木大马车,停在燕宫门口许久不动,当大家以为圣上大婚这事,这回又要黄了的时候,车门由内而外大敞。 他们风华绝代的皇上,一身大红喜服站在车辕上倾身往车内伸出一只手:“出来。” “均秋……” 多年后再次听到,燕均秋眸子一软,不由地放柔嗓子问:“怎么了?” “腿有些软。” “……”。 “本宫大病初愈,连膳还没用,有些使不上劲,且还看不见路。”福安盖上头盖,入目一片火红,没来由的心怯气短,眼珠一转道,“想来那剩下的药丸吃了便能好了。” “呵呵呵。”燕均秋干笑了几声,探身进来一把将人扯了出来。 福安站在燕均秋臂弯中摇摇晃晃,双腿发虚如坠云端般不真实。 “本宫觉得今日风很大,还很冷……” 话音一落,一阵极冷的大风刮过,燕均秋眼前红光一闪,盖头已飞了起来,幸而手疾眼快,及时捞回手中。 众人从狂风中回过眼,发现新郎再次迫不及待地挑了盖头。 新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明眸皓齿,一笑之下,弯眉桃眼,如春花齐开晕染了一池春酿。 不知道上回为何新郎挑了盖头后会受刺激过度而直接昏死过去,真是匪夷所思。 盖头既飞了,燕均秋便不打算再盖上去了,便让大家瞅瞅,免得今后认错了。 福安眼前一亮,环顾四周,人群鼎沸,大伙儿都朝着她看。众人注目,她这个冒牌货不免心虚,强撑着笑颜,状似无意地抬头看天:“本宫觉得今儿这天气好像不是很好,要不……”改天吧。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春雷,斗大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脑砸了下来。 “本宫……” “闭嘴!”燕均秋扶着被雨点打歪的冕冠,玉旒乱晃,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狂暴怒吼:“楚易绿,这次要是办砸了,朕便将那解药碾碎了拿去喂狗!与你同归于尽!” 迫于燕皇的淫威,接下来的仪式还算顺遂,如果说个个都被淋成落汤鸡不算的话。 好在帝后有华盖,不算太狼狈,从头到尾都是男的俊,女的俏,珠联璧合十二万分的养眼瞩目。 只可怜臣子们个个被这春日寒雨浇了个透心凉,瑟瑟发抖地观了一日礼。但好歹也松了口气,圣上从迎亲到行礼,足足耗了三年余,这场漫长的婚礼今日终于算是落下了维幕。 燕均秋从喜宴上回来已是微熏。 推开屋门,宫人们早已识趣地摒退,屋内静悄悄的,转进内间寝室,喜烛晕黄,烛下一对合卺酒杯静置,杯沿水渍未干。 他的新娘一身水红色寝衣,长发披肩正靠在床柱上,脸颊微红,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燕均秋整个人放松下来,一颗心温温软软的什么也不想再计较了,只愿着每日回来都能看见她。此刻心静如水,却满满当当,再不会空虚绞痛。怔怔地瞧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将人扶进了床。 “均秋……你不生气了吗?”闻到熟悉的气息,福安朦胧中迷糊地问。 “嗯。” 那便好了,了了心愿明日她可以安心回珉楚了,福安无意识地笑了笑,转过身抱着被子踏实地睡去了。 晨曦拂晓,天色渐明。 福安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偏又因饮了浓烈合卺酒昏沉得厉害怎么也睁不开眼。一会儿像是被泡在热水里,浮浮沉沉潮热得发昏;一会儿又像是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憋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憋不住醒了。 睁眼的刹那,福安惊悚……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她像是又得罪他了,而且以他最厌恶的方式。 她……她……这是整个人衣衫不整地扑在了燕均秋身上。难怪又热又沉。 可燕均秋人怎么跑她床上来了,还……还……连个寝衣都没穿。难道是自己时隔多年依旧色心未泯,半夜将人扒了拖上床的? 福安无暇多想,只觉得身下那片透着粉色的牙白肌肤如同烙铁,能灼穿她的心肺肝腑,让自己成为铁板上的熟肉任他宰割。 定了定神,止住自己骤然爬起的冲动,可不能吵醒安睡的人。 扰了他的清梦,再让他看到这副情形,定然是罪上加罪。这人脾气不好,据以往多得不能再的经验教训他绝对会以小人之心来度她光明磊落的君子之腹,弄不好立马便将自己拖出去五马分尸。 这里可是燕宫,他的天下! 福安小心肝抖了抖,屏住呼吸,先将脸从他肩脖处移开,再慢慢一点点挪开身子。 还好,燕均秋只是颤了颤眼皮,依然睡得很熟。 福安抚着心肝缓了缓,过了这茬便可咬死了不认帐了。小心翼翼地挑开帐子爬下床,刚要汲鞋起身…… 只觉得身后凉飕飕的…… “起身了?”这 分卷阅读72 把嗓子异常柔哑,堪比湖中春波涟漪。 听得福安毛骨悚然,回身见燕均秋已撑起半个身子,艳红的喜被半掩在腰间,那片莹润细腻的牙白色肌肤,在晨光下明晃晃,睡眼微睁,嘴角含着意寓不明的笑。 坏事了!福安吓得腿脚一软往后仰去,闷哼一声,直接坐在了地上,龇牙咧嘴疼得直抽气。 燕均秋吃吃笑着俯身伸手将她抱起,双臂收紧,那片温热的肌肤直接贴上了福安的面颊,福安觉得全身的知觉都汇在那半边被烫熟了的面皮上,连臀部的剧痛也感觉不到了。抬眼就瞧见那微长杏眼,里面含着笑,荡漾着无尽惑人春波……眉眼渐渐近了,桃色的薄唇更近了……福安心肝乱窜,猛地抬起双手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再也不要这人被蛊惑了。她吃得苦已经足够多了,多得让她不敢想不能想了,她要差点忘记这个人了。 那股灼热喷薄的气息顿了顿,才慢慢离开,人也被放入软被中。 …… “主子可是起身了?” 听到屋里的头动静,屋外人影绰绰,宫人们早就候了许久。 “滚!谁准你们站在那里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哪天宫人们不是候在屋外廊下听唤的。燕均秋沉声怒道,“以后没有传唤,都给朕离得远远的!”。 这人素来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经过一天的相处,福安觉得燕均秋这毛病现在更厉害了,简直有病入膏荒无药可救之势。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福安能感觉得到有人下了床,之后便再无动静。 被窝中除了自己的气息外,又多了些醇厚浓郁半生不熟的气味,闻着让人莫名得厉害。 福安憋着一口气又等了半晌,实在憋不住才从放手睁眼。 燕宫 半幅大红金线绣百子竹梅双喜床帐已撂起,挂在弯弯的金钩上。 屋内一览无遗。 晨光肆意扬洒,静悄悄的。 她的中衣就放在床上,伸出半臂轻轻一勾,床帐落下,自成一天地。 福安在床内穿好出来,转了一圈,果然无人。 公主府大火之后,冬梅等人也在安排下离开。这几年在橡树村福安都是自己打理自己,时间久了倒也习惯,反而觉得更自在。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不相熟的更不耐烦让人进来伺侯了。 她绕过屏风转进右侧净室洗漱。 燕地极冷,这寝居内竟奢侈地引入温泉水,汩汩泉水从泉眼中涌出,大半落入白玉浴池,小半蜿蜒灌入侧边漱洗的翡翠玉盆。泉水轻缓,水道平而润,流动间热气氤氲,却无半点声响。 福安腹诽,难怪都道燕宫奢靡。 靠墙的半月型白玉浴池池壁上光润曲折,折成各种怪异的形状,水面波光涌动,白雾氤氲。 福安昨晚在这里面泡了半晌,微烫的水温熨得她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自离开公主府还是头一回泡澡泡得这么舒畅,恣意得让人昏昏欲睡,后来还是强撑起了身,因为有重要的事要和燕均秋说。 对了,重要的事还没说。 福安在一边的玉石盆内匆匆洗漱完,出来穿衣梳装。 打开柜门,清一色的艳色新妇锦罗。抽了抽嘴角,虽然都是她以前喜爱的颜色,但这个时候这些衣物太过出挑惹眼,怕是连宫门都出不了…… 挑挑拣拣,总算找了条不那么显眼的烟水色百花裙套在了身上。又自己扎了简单的发髻。 刚打点妥当,猛地抬头发现屋中站了个人,还穿着刺眼的大红寝衣,长身玉立,眉眼含笑,妖妖娆娆地不知看了多久。 瞧见她看来,不满地摇摇头走过来,从柜中取出一套鸾鸟朝凤正红宫装,递过来:“换上。” “诶?”白玉指大红衣,刺目的很。福安慌忙低头收回目光,耳根发烫,双颊通红,“你来了多久?”怎么去而复返,还没点声响,“今日不用上朝么?” “嗤……”燕均秋对于连问,只答了最后一问,“昨儿承你吉言,泼天大雨,楚易绿你觉着这淋了一日雨的朝臣们,今儿还有几个能起得了身上得来朝的?” 说罢将衣服塞入她怀中,自顾自抬着唇角从另一柜中取出一套同色的衣衫,转身走进了左侧内室。 福安胸有千言万语,急着跟他说倒说倒,比如这雨不是她求来的,比如什么时候能出宫回珉楚之类的,憋了一夜的话,再想起后怎么也憋不住了,于是抬脚跟了进去…… 目瞪口呆。 这里居然跟右侧一模一样的净室。昨日喝了合卺酒后,就有些发昏,连这寝居都没好好看看便直接去了右室泡澡洗漱了,再后来不知怎地就睡了。 竟没发现这屋里居然有两间净室。那白玉池子跟右边的极其相似。若不是小隔间一边还挂着男子衣物,她都要以为是同一间了。 福安错愕地扬脸看他。 美人如玉,红衣妖娆,眉眼间全是令人惊恐的温柔绻倦笑。 分卷阅读73 早晨醒来,还算清明的脑瓜,有些浑沌了。 “想看朕更衣?嗯?” 福安粉唇微张,半晌才醒悟过来,一张俏脸骤然飞红,转身跑了,跑到一半还回过身来,贴心地将门掩严实。表示她根本没想看,绝无色心。 燕均秋忍不住轻笑出声。 等他穿戴整齐出来,见福安仍抱着燕后宫装发愣,眉心微蹙,“今日还得去敬茶。”是以得穿正装。 “诶?”福安愕然瞪眼,“只是走个过场,长辈啥的就不用拜见了吧?”搞得像真的似的。 “呵呵,你这是打算吃干抹尽后不认帐了?” 这阴风阵阵的笑容倒更让福安适应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实在不适应和颜悦色的燕均秋,会让她脑门发浑,分不清是梦是幻,先前那样温情满满笑意让她有一瞬间荒涎的觉得燕均秋是喜爱自己的。 福安拼命用手重重扣了下自己的脑门,清醒清醒,绝不会的。这人恨自己恨得几次三番地要她的命。哪有人会想让自己心爱的人去死的?如今他也只是少恨那么一点点而已,对自己和寻常人一般颜悦色一点而已。 不过只这一点福安就已经很满足了,只要他不想让自己死就行,她想好好活着,更不想死在他手上。过去几年中,她无数次梦到燕均秋在火光中绝决地离去,她那么欢喜他,他却因自己的欢喜而厌恶到想要杀了自己,没有比这更痛心绝望的事了。 面对这样的指责福安委屈万分,哭丧着脸道:“本宫睡死过去了,醒来就是这般样子。倒是你以前说过,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女儿家。”能不能别计较了。 春日清晨微暖的空气渐渐变冷凝固。 想到那些狠话,燕均秋心如刀绞,脸色苍白,伤人的话如同离弦利箭,一箭穿心而过,在伤处溃烂腐败,再无可能回头。 只奢求“忘了吧。” 尽管渺茫还是想拼这一线生机,人都寻到了总归不能就这样罢了。 “啪”地一声轻响,一对喜烛同时燃尽。 福安赞同点头,认真地道:“本宫一直在努力。如今已不大去想了。”连同这个人也能控制住不大去想了,若不是昨日突然见到,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记不起来了吧。 屋里无风无雨,燃尽的喜烛青烟笔直。 燕均秋定定瞧了一会儿,道:“咱们以后是要同寿的。” …… 帮人帮到底,送佛必定是要送到西的。 福安最后还是穿上了那套燕后宫装。又在燕均秋的示意下,由宫女翻来覆去好一通装点后,被拉去了春和宫。 福安扒着门沿作垂死挣扎:“本宫适才摔得厉害,还是在家休息为好。” 燕均秋轻笑,凑得极近,贴着人耳朵轻语:“哪儿不爽利,朕帮你揉揉?就是上个药朕也是能帮上忙的。” 福安如被毛虫蜇着,跳开三尺,闪身间牵动伤处,不由疼得抽气呲牙。 “真伤着了?” 燕均秋问得关心,福安诚恳点头。 燕均秋扬手一挥,训练有素的宫人立即抬来软桥。 眼见他又伸手来抱,福安麻溜爬上桥,正坐太疼,只好挪进小半个屁股侧坐。 燕均秋满意地笑道:“时辰不早了,先忍忍,一会儿回来再给你上药。” 福安先点头,再红着脸摇头。 一对一答说得一众宫人低头敛目,几个年轻些的还红了耳根。 燕均秋心情颇好不再与她计较,嘿嘿嘿笑了几下,亦厚着脸皮挤上了桥,“易绿只坐了小半,太浪费了。” 素来高冷的圣上成了诞脸牛皮糖,引得一众随行宫人再次低头,不敢多看。生怕脸上表情太过直白而引来圣上怒意。 春和宫如今是太上皇燕青槐的住处。他行动不便,遂将奉茶仪式设在了他的寝宫。 福安远离楚都之后自是不知道溯燕的变故。不光是溯燕,便是楚都内发生的大事也都一概不知。萧子风不说,她在那个小山村里自是什么都不知道。 燕均秋趁着两人坐桥之机潦草地告诉她一些。他的兄弟们都死光了,只剩他一根独苗。太上皇当年与太子共同中毒,太子医治无效身亡,太上皇被救了回来却落下了残疾,身子羸弱,遂将皇位传与他。 尽管只是三言两语,福安还是目光闪亮,崇拜惊叹道:“原来均秋是个捡漏王啊。” 溯燕的数位皇子争储,弄了个同归于尽,倒让远在珉楚的燕均秋白占了个便宜。 燕均秋挑开桥帘遥望,长空飞檐,殿宇森然,只轻嗤了一声。 福安早间吃了颗与燕皇同寿不会早死的定心丸,这会儿心情颇好,碎碎叨叨地与燕均秋扯了一路。 两人自书院之后还是头一回这么亲密和气地说着说话。 衣袂相连,红衣胜火。 二人下桥走进春和宫正殿时,燕均秋嘴角的笑意还未收起。 端坐在椅上的太上皇后秦雪岺一眼就看到了儿子脸上那抹千年难见 分卷阅读74 的温柔和煦笑容。 昨日婚礼准备得仓促,又兼狂风大雨,新郎又是一副迫不及待入洞房的急色样,于是拜堂时婆媳,翁媳间都没能看个真切。 今儿形势大定,连燕均秋也淡定起来。不急不徐地拉着福安给两人奉茶行大礼。 燕均秋长得与太上皇后秦雪苓神似,唯有一双眼睛不笑时异常冷峻与太上皇燕青槐一般无二。 燕青槐半身瘫痪,身子也不大利落,勉强半躺半坐着受了礼。 福安刚起身,一边宫人便端来两杯热茶。 燕均秋端起一杯双手托茶高举过顶朗声道:“父皇,请用茶。” 燕青槐哼了哼,由着宫人接过茶,嘴角沾沾茶水算是受了茶。 燕均秋说完已成功变脸,觑眼瞧着福安,脸上还挂着毛骨悚然的微笑,一副你敢现在掉链子,就叫你好看的狠色。 想到这人以前的多如牛毛的斑斑劣迹,福安心肝再度抖了抖,接过递来的茶盏,一样的高举过顶,近十年没喊出的称呼便这么结结巴巴出了口:“父……父皇,请用茶。” 头顶猛地爆发出一阵敞怀大笑。 秦家 燕青槐笑得脸色涨红,气喘如牛,若不是半身动弹不得几乎要从椅上掉下来,“好,好,楚泽煦的女儿也有喊朕父皇的一天……” 燕均秋眉头一皱,厉目一扫,边上的老宫人立即伸手替燕青槐接过茶,小声地打断他的话道:“太上皇赶紧用了这媳妇茶罢。” 燕青槐收了笑,狠狠白了跪着的儿子一眼,哼哼叽叽地就着宫人的手重重汲了一口,挥手将一通体莹润雪白的羊脂玉如意送给了福安。 玉如意柄上雕着一朵芙蓉花,花芯中间那一点艳红透过清透白晰玉肉将层层花瓣染上了淡粉。让这玉如意红光莹莹灵动起来。 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坐在一侧的秦雪岺不免侧目。 “多谢父皇。”福安笑吟吟,虽然横竖不是她的,但也是太上皇的一番好心意,该谢,更该替燕均秋谢。她一走,这宝贝就是他的了,遂不免多说了一句,“儿臣这就替皇上收下了。” 燕青槐瞥了燕均秋一眼,这儿子面无表情,到现在还端着,以为别人猜不到他的心思似的,遂对着福安笑道:“你倒是个贤惠的。” 知礼,懂事,事事以夫君为先,颇具溯燕贤妇之风,一点也没有传闻中的彪匪之气。皇家之争素来扑朔迷离真假难辨,深谙其中之道的燕青槐感叹,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啊,这么标致又温柔贤德的姑娘,难怪让燕均秋心心念念多年,千方百计地把人给拐来。更要紧的是这可是和他斗了半辈子的楚泽煦的女儿。 这么一想,越发满意了。这几年他一直呆在春和宫鲜有露脸之时。楚泽煦女儿几声“父皇”,唤得他心里千万分的得意,乐而忘形,不加思索夸口道:“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燕宫中有的,父皇都赏你。” 福安耳朵一竖,顿时笑弯了桃眼,脆生生开口:“父皇便赏儿臣一张燕地通关令符吧。” 闻言燕青槐一滞,随即朝儿子投去一个兴灾乐祸的笑,这媳妇还没养熟,想要跑路。他咳了又咳,在儿子冷冷虎目下,逼不得已尴尬开口:“福安哪,父皇退位已久,早不能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了,咳咳咳,刚才那话就当没说过,忘了吧?” “诶?”这父子俩一个毛病,出尔反尔,反复无常。说好的诚信呢? 这边的燕均秋已端起茶盏,“母后请用茶。” 父皇都喊了,也不差这一声了,福安亦向秦雪岺奉上茶。 秦雪岺年近四十,端庄秀丽,眉眼与燕均秋十分相似。 福安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秦太上皇后喝了茶,送了见面礼,笑着说了几句家常话,便拉着福安的手往她宫里走。 “这儿气浊,皇后去本宫宫中坐坐吧。” 临时来充数的福安顿时头皮发麻。 燕均秋欲跟上,秦雪岺不悦道:“皇上一走数日,御书房那折子已堆成山了,再者今日女眷也在,皇上去凑什么热闹?难不成怕本宫亏待了你的小娘子不成?” 最后一句话说得燕均秋耳根一赤,再说不出话来。 福安迈着沉重的脚步,跟着秦太上皇后到了她的寝宫常宁宫。 驻足、瞠目。 这挤挤挨挨一宫的人山呵。 左边还好,还能数得清。这右边简直是绵延几里一眼望不前尽头。 秦雪苓抬手指着左边笑道:“这是皇子妃与燕氏宗妇们。那边……”笑容更盛,“是太妃们。” 福安望着这绵延到天边的美人儿,由衷敬佩道:“太上皇好……嗯嗯,好福气。” 秦太后对福安道:“本宫将这帮人分成四组,每日早中晚分班前去服伺太上皇,三组每日当四个时辰的班,还有一组轮休。” 想到春和宫那分外宽敞的殿宇内装满了比春日鲜花更为茂盛的各色美人,福安的敬佩之情瞬 分卷阅读75 移至太上皇后身上,目光闪闪崇拜道:“母后想得周到,父皇定能被伺候得万分妥贴。” 秦雪苓见她对燕宫众多妃嫔并无异色,与传闻中跋扈的并不符,不由地诧异,难道那三千面首传言非虚?以致于她推己及人对燕均秋后宫会有多少美人并不在意?秦雪苓脸色异常难看,多年为后的隐忍让她按下心中的愤怒,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而深思,若这是真的,自己儿子绝不会娶了她。报复囚困羞辱之耻有千万种方法,尤其是如今燕休身养息数年再不是当初那个无还手之力的败国了,均秋他更不用委屈自己,像以前那般把人困在驿站不理不睬,更甚至杀了也无关紧要,何必弄一个盛大又仓促的婚礼? 均秋他这是要做什么?这个儿子从归国的那刻秦雪苓便已看不透了,她收了脸上的神色轻哼:“可不都是一个样子。” “诶?”啥意思,福安正看得眼花缭乱,突闻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不懂,是说美人儿太多因而眼花都美成一个样子了?待要问个清楚,秦雪苓已坐上了主位。 福安识相闭口,刚想在左首落坐,钝痛传来,只得谦身坐了半位。 先是由皇妃宗妇们进来行礼。 大家见到新后只侧坐了半位,心中却暗道,是个和善谦恭的。 连着秦太上皇后也含笑多瞧了几眼,“皇后在母后面前不必太过拘谨。” 福安巍然不动,生怕一动牵了伤处,回道:“臣媳不拘谨。”只是怕痛。 见她仍这样,秦雪苓笑容真切了些,便由着她去了。 大皇子妃穆氏、四皇子妃杨氏都是寡妇脸,笑容不多,话也甚少。 皇妃与宗妇们齐了礼数便告辞了。唯穆氏带着九岁的儿子,凑趣多留了片刻,也仅仅是片刻。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女子单独抱了幼儿上殿行礼。 秦雪苓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幼儿,对福安道:“这是先太子的孩儿荣王,今年才三岁。” 小荣王眯着眼靠在她怀中,一副气弱的模样。秦雪苓叹了口气,轻拍着小荣王的背,神色晦暗:“这孩子是个遗腹子,都没能见着他父亲一面,自出生起就灾病不断。”说着不免湿了眼眶,“如今养在常宁宫内由本宫亲自照料。” 秦雪苓哄睡了小荣王后,便将他抱回寝居,一去一回之后,才令几位品阶稍高的太妃进来见礼,其余的都只让跪在殿外。三两下霸道地打发走太妃们,这才清静下来。 见面会结束,福安舒出口气要告退。宫人通传秦雪苓的母家国公府秦家人来了。 最年长的是秦家□□母,接着便是秦雪苓的长嫂郭氏,二嫂刘氏,三嫂苏氏,三位嫂子还带了几位家中还未出阁的女儿,其中一位长房家的女儿名嫣然,长着着实好看。 秦家人长袖善舞,不一会儿气氛便热络起来。 大家纷纷称赞福安。 从相貌到举止再到人品无一不盛赞。 福安听得笑靥如花,自从亲爹去世后还没人赞过她品性贞静,贤良淑德。 正当她飘飘然时,钱氏笑道:“娘娘倒比月前看着更丰润些。” 福安摇头,“这几天又轻减了不少。”被人下了毒,疼得死左活来,不瘦才怪。忽地她凝目细瞧了钱氏疑道:“本宫以前未曾见过夫人啊?”怎知是胖是瘦? 钱氏笑道:“娘娘长居于驿站,月前妾身在驿站偶遇娘娘,还上来行了礼,娘娘莫不是忘了?” 福安收了笑容,慢慢端坐下来,手中茶盏搁于桌上几近无声:“想禀什么,直说吧。” 秦家原早就想再出一任皇后,谁知不管暗示还是明言,这秦雪苓与圣上母子二人就是不松口,圣上随即还急吼吼去珉楚求娶一位公主来。是以当这位公主住进驿站后,秦家人还多次前去探访。 当他们笃定以为这位未婚妻要凉了,需另作打算时,突然间圣上又急吼吼地举行了婚礼。 秦家措手不及,今日借言□□母要见见新妇,征得秦雪苓同意后,女眷们齐齐入宫一探究竟。 秦家几位女眷见到福安的刹那就明白这是调包了。怪不得这么着急办婚礼。 一等世家的嫡妻女眷自然不形于色,夸赞一番后,几下眼色便推了三房出来挑破。 这一“禀”字,明摆着是下臣上禀。 作为亲嫂,苏氏飞快地扫了一眼秦雪苓,她正好低头喝茶,并未收到这求救信号。 于是苏氏依礼跪下。 福安瞧了她一眼,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眼尾平展上挑,隐有凌厉之势,不急不徐地托起茶盏抿了口茶后才淡淡地道:“说吧。” 秦家女眷面面相觑,这位先前还只当她是个害羞的傻娘子。一但认真起来,威仪俱现,这气度仪态断然不是三两日便能养成的。与她比起来驿站的那位倒显得局促小家子气了。 苏氏说道:“圣上早在三年前便定下亲事,迎来的姑娘长居于驿站,妾身和嫂嫂们与那位姑娘见过一次,眉眼倒与娘娘有些出入。” 说完朝着秦雪苓磕头:“ 分卷阅读76 望太上皇后娘娘明查。” 居住在驿站的福宁秦雪苓也悄悄见过,确实不是这副神彩飞扬,娇妍明媚的样子。今日儿子这副春心荡漾一心维护的样子她也看在眼里,素来冷漠阴郁的人忽地转了性,为亲母的自是明白眼前这个便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只是她现在也不清楚这个截糊的人究竟是谁。 秦雪苓皱眉,还未等她想好如何开口,福安已然起身,一身轻松笑道:“是了,本宫本就是你们圣上找来救场充数的,既然有了新娘,那本宫就走了,太上皇后告辞。” 母后秒变太上皇后,说走就走。 念想 众人连同秦雪苓都愣了。 随同而来的柱子差点急吐血,慌忙跪拦:“公主绝不是救场充数之人。”主子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把人弄进宫的。 福安一看是柱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恨先前没功夫发作:“柱子!你们烧公主府的帐本宫还没跟你算呢,你还好意思来拦?起开!” 柱子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拖住福安裙裾,哭道:“公主走了便是要了主子命了。” 福安怒目:瞎说!留在这里才是玩命的活计! 秦雪苓听了二人的话,笑吟吟地走过来,挎着福安的胳膊问:“你是福安?” 福安点头。 原来是矜贵的药引。 秦雪苓随即笑得深远:“我儿娶的就是福安,绝不会错,三年前那两国联姻的婚书和玉碟上写的可不就是福安公主楚易绿!” 惊天霹雳,事情好像不大对了,福安僵直地转过脑袋:“不会吧,这……这没人跟本宫说过。” 秦雪苓面上笑容不减,心中暗忖:跟你说了你怎么敢踏入这燕宫,叹了声圆场道:“时辰不早了,用过膳再说,错了用膳时辰对身子可不好,我儿便时常身子不好,想来是那几年熬坏身子了。” 风儿轻,云儿淡。 福安瞧着秦太上皇后与燕均秋一般饱含着不明深意的笑脸,忽地就想到那解药,顺势点头:“先用膳。” 传膳时分,秦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在秦太夫人的几句笑语下已化了尴尬,气氛再度和谐友好起来,纷纷再度夸赞新后,便是那根不小心落下的发丝儿,也被欲将功补过的苏氏夸得有如天外飞丝般高贵美丽,刚才那质疑身份咄咄逼人的一幕仿佛从没发生过。 福安瞧着笑吟吟妙语连珠的秦雪苓一阵心塞,都是宫斗宅斗的王者。 可她那亲儿燕均秋怎地半分都没学到,对着她连个基本的虚与委蛇的假情假意都没有,生生怒怼了她多年。 想到燕均秋三岁便来了珉楚,福安又释然,自小不在身边,自是不能耳濡目染。可……哎呀,突然想起,那厮居然是她亲爹带大的,与她一般的同吃同住。燕均秋的骑射还是父皇亲自教的,比之后来的萧子风更亲厚些。这坑女儿的亲爹教出个徒弟竟然专门来怼她,恨她的。 福安心情落寞,再夸也是枉然。 经过刚才这一出,秦家人皆已清楚,坐上这个才是真福安,驿站那个才是假的。难怪受冷落数年。 既打听清楚,目的达到便再不多言,只是心中忿忿这珉楚好大的胆,竟敢送个假的来。而他们的圣上居然能生生忍了三年,不可思议。 抛去的刚才的插曲,三位夫人并秦□□母都是善谈之人,将燕都中的一些趣事一一道来,福安听着有趣,倒也有了些笑意。 秦家女眷悬着的心落下,这新后好哄。 郭氏有心讨好,便道:“珉楚瞒着娘娘送个假公主来,定是有人出的坏主意。” 福安想了想,那时候自己已经死遁了,皇伯父交不出人,溯燕寸步步紧逼,只好送个假的,这也是无奈之举。 郭氏见她若有所思,轻瞥了眼苏氏猜测道:“那时候是那妖后小苏后当权,定是她出的主意。” “小苏后?”福安问,皇伯父居然立后了。 “是啊,名唤苏霏。” 福安惊得差点掉出眼珠子。燕均秋知道了不知是喜是悲。 郭氏继续道:“好在老天有眼,这妖后与楚皇一道出行时遇了刺,楚皇无碍,她倒是被一个名叫萧子风的人一箭刺死了。” 关于珉楚的种种都是福宁透露给秦氏家眷的,至于真假福安这等事福宁向来是绕开的,因而秦氏们也是今日才得知驿站那个是顶替的冒牌货。而现上端坐才是真的。 其实真的假的全在于圣上认不认,一句话的事,座上这位显然是被圣上承认了的,不管将来如何,现在打好关系总是不错的。 “她又死了?!萧……萧子风杀的?”福安脊背发寒,燕均秋不知道又要怎么找他们算这笔帐了。可怜他们都是被冤枉的。 “圣上请皇后娘娘前去用膳。”外面内监来传话。 秦雪苓挑眉打趣道:“便是这么会儿也舍不得么,巴巴儿地把人叫了去。” 福安坐着不动,她这儿会暂时还不挪位子,她还想多听夫人往下讲呢,况且 分卷阅读77 在刚才听了这么大的秘闻之后更不想去见燕均秋了。谁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头。 秦太上皇后却善解人意地催促道:“那便快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福安磨磨蹭蹭回到玉泉宫时,燕均秋已在了,一堆厚厚的折子全被他搬来,放在了寝居的书桌上。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抬眼道:“回来了。” 福安扫了眼一旁候立的小内监,其中一人上午跟随她去了常宁宫,这人倒是先回了。 福安面色不虞。宫人们识相地退了个干净。 燕均秋起身,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随意问:“饿了么?先传膳?” 福安不理会,径自问:“珉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嗯。” “不是萧哥哥做的。” “你倒是信他。” “他一直跟本宫住在一起,决不会去行刺。” 燕均秋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福安急道:“本宫得回楚都去为他澄清。”说着便要更衣出行。 燕均秋一直压在心底最不愿为人提及的火苗地迅速燃起,燎原之势毁天灭地,他狠狠揪住福安胳膊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皇伯父早已认为你已死了,你这样冒然回去会遭遇什么?!他便这么重要,让你不顾性命!” “萧哥哥待本宫甚好。本宫见不得他被人冤枉。” “那我呢?昨日我们才刚成亲!” “这作不得数!本宫不过是替人行个礼而已,你早已有了别的新娘子!”福安用力推开他,扭头向外大喝,“来人,给本宫备车!本宫这就回去!” 屋外的人屏声静气,燕皇弥久历新的皇威之下,无人敢应声。 福安跺脚大怒,向屋外冲去。 燕均秋手一挥,劲风过处,屋门“呯”地合上,目光沉沉,语气甚厉,吩咐道:“皇后累了,胡言乱语,需得静养,没朕的谕旨,不得踏出屋门半步。” 闻言福安猛然驻足,错愕抬头望着他瞬间红了眼眶。 四目相对。 桃眼撑得溜圆,将眼内泪水盛得牢牢的,不肯掉落半分。 也曾经是这双眸子或远或近地看来,纯真、坦荡、灸热,让燕均秋心如撞鹿,避无可避,最终不可救药地一日比一日沉沦。 可如今愤怒,伤心,还隐有恐色,唯独少了当初那份藏都藏不住的倾慕之色。 终究错过数年,怕是已物是人非遥不可及。燕均秋心中一哀,罢了罢了只要人在身边,自己日日能瞧见就够了,他早就知晓,原也不过企求如此。想着木然推门出去。 铜匙锁门的刹那,屋内突然发出一声呜咽,“燕均秋,别关我,我知道错了,早知错了。” 燕均秋猛然回神心骤然抽紧,慌忙进屋。 福安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埋于膝上,泪水从瑟瑟颤动的指间肆溢流淌:“别这么对我。” 燕均秋俯身将人搂进怀里,“别哭,不关。” 熟悉的气息氤氲。福安委屈的泪水如开了闸,“我没想害人,真不知道入骨不能吃,后来是怕你被人害了所以才把你关在府里,当然也是因为有点……怕……怕你恶了我后,喜欢上别的姑娘,从此远走高飞,再也见不着了。可你还是喜欢上别人了,那时我便想着解了你身上的入骨,不论生死你也许闲时还会记挂着我一些……” 背负在心中的言语如数向他吐出,心底深处对他最为隐晦阴暗心思终是完完全全地坦然暴露,如一道晴暖日光划过全身,抛开了阴暗福安再无顾忌抱着燕均秋大哭:“死过一次,我便不想再死一回了。苏霏真的不是我杀的,萧哥哥与铁甲胄也没有杀她,你放过我们,别找我和萧哥哥他们报仇了好不好?” 燕均秋胸口滚烫,一颗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最后全都变成一种疼痛,心疼地无以加复。紧紧搂着人,终是开口轻声低哄:“均秋从来没厌恶过易绿,欢喜还来不及呢。” 福安愕然抬头,长睫上的泪珠晶莹剔透颤巍巍欲落非落。 燕均秋薄唇轻触,点点淡咸的湿濡在唇间漫延,心中悸动,贴着湿漉漉的泪眼呢喃:“易绿从未做过错事,均秋也从未想过报仇,挟持你不过是想与你成亲……” “可是我……” “嘘……再没有可是,我们已然成亲,你便是我的妻……” 灼热的呼吸逼近,九尾凤钗上的珠串儿碎碎作响,原本求原谅求放行的剧情直转急下,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言情戏本。数年前的执念似乎在这一瞬间成了现实,仿佛让福安陷入了场不真实的紊乱梦境,脑子嗡嗡作响,心砰砰直跳……可是……这绝不会是真的。 猛地推开他。 燕均秋的心倏地一沉。多年那胸口的一刀让他看到了她对他到极致的欢喜,同时现在也无比真切地惊觉那一刀亦是断了她对他所有的念想。 整整四年了…… 而且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分别后毫无音讯的四年。 他不敢去细想。 分卷阅读78 景仰 月上柳梢,夜风轻柔。 燕都长街之上灯火如昼,行人如织。 粉衣女娃娃从糖人儿中间抬起头来,指着一个糖人儿对身边的小少年说道:“殊哥哥,虹儿想要这个。” 小少年不到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绛色锦袍,眉目清秀,闻言低头瞧着女娃娃那门牙上的龋洞咧嘴嘿嘿直笑,抬手抓了一把糖人递给她。 “咦。”福安远远瞧着讶道,“这不是你侄儿么?” 燕均秋点头。 福安忙要上前,被燕均秋拖住手臂,怪道:“你去作什么?” 福安掂了掂向燕均秋讨要来的荷包,鼓囊囊颇俱份量,扬脸笑道:“替他们付钱啊。” 自上回争吵坦诚后,一过数日,两人算是握手言和。今日是燕都一年一度花朝节,白日里忙得不得闲,晚上燕均秋便特意带她出来逛逛,生怕她在宫中闷坏了,起了别样心思。 此时花儿都移进了内室,虽看不见,但行人如织、店肆林立倒也热闹开怀别有风趣。 燕均秋眉眼含笑,轻点她鼻尖,宠溺地道:“你以为都像你啊。” 儿时有一回他们两人偷偷溜出宫,福安见到糖人便走不动了,巴巴儿看了好一会儿后抓了个最大的,小贩向她讨要银钱,她还瞪眼训斥他以下犯上,胆敢跟她要银子。 小贩被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当街训斥,恼羞成怒,举着拳头要揍人,燕均秋慌忙拉着她跑,跑时还带倒了一桌子的糖人。两人都练过武,比寻常孩子灵活些,不一会儿便跑了个没影。 谁知那小贩咽不下这口气,当即报了官。衙差出动,没多久就将两人抓回衙府,待府尹见到福安胸口那块明晃晃的金锁时,吓得腿都软了。 回到宫中,楚泽煦发怒,从殿中伺候的奴才直到守宫门的侍卫,统统罚了个遍。 而他俩儿也再没了溜出宫的机会。 灯火如昼,小少年终是从荷包里取出铜板递了出去…… 天边的月牙儿弯弯,遥遥梦中那温柔缱绻的笑容,忽地就突兀的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仿佛一直都该是如此。福安呆呆地看着,如梦如幻,渐渐地不知所措。 燕殊回头正好瞧见了相对而立相互痴看的两人,忙拉了女娃娃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数名仆从侍卫,浩浩荡荡一群人。 到了跟前燕殊才发现只有燕均秋与福安两人,因着在宫外,两人像是微服私行,一时间张着嘴站定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 “行了行了。”燕均秋摆手。 他这才呼了口气,打发身后的走远些,轻唤了声:“叔叔,婶婶。” 知情识趣的好孩子。 福安笑着朝他点头,俯下身捏了捏女娃娃的脸,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虹。”小娃娃答。 燕殊道:“虹妹妹是舅舅的女儿。” 福安又问穆虹:“糖人儿可好吃?” 穆虹道:“好吃。”说着将手中的糖人儿递过来。 福安呵呵直笑:“姐姐长大了,早就不爱吃了。” 燕均秋立即皱眉纠正:“是婶婶”。 周遭行人穿梭。燕地民风严谨,除了贫寒家的女子要讨生活不得不抛头露面外,一般女子不轻易出门,突然间街上出现了位华服美貌小娘子,不免引人驻足侧目悄议,不过片刻燕均秋已然沉了脸色。 燕殊抬头,“八方客”招牌金光闪闪,遂问:“叔叔婶婶是要进去用餐?” “嗯,你婶婶头回来燕都,带她出来看看。”燕均秋道。 两人这么说着,福安已牵着穆虹往店里去了。 这里果然与楚国的酒楼大不一样。 一排大炕沿墙砌,客人们脱了鞋覆几人一桌围坐在炕上大快朵颐,高谈阔论。酒水更是一坛坛地上,好生豪迈,好生热闹开心。 福安心生向往,低头瞧着裙裾,踌躇不前。 燕与楚还是不同的。在楚女子不着鞋乃大忌,更何况是人来人往的酒楼茶肆。而在燕成年女子几不得出门,更别说来这人多杂乱的酒楼。 大家一见进来个天仙般俏娘子,个个直着眼看,燕均秋冷目一扫,周遭气温一冷,来人气势逼人,得罪不起,于是大家缩回脖子不敢再看。 燕殊也觉得皇叔皇婶这般的人混迹于人员杂乱的大厅有些不妥,刚要开口提醒楼上有雅间,就瞧见皇叔上前牵了皇婶的手,径直走到了最里侧的炕几边,脱下外衣随手铺下,伸手拉下半幅挂帘,侧过脸对着皇婶长眉一挑,黑眸含笑:“还不上去?” 福安呆呆地溺在那一抹晴天霹雳般温柔的笑容中,这几天这人的笑容比前些年加起来还要多,而且越来越笑得春波荡漾神思诡异,不由地莫名心慌气促。 “要我抱你上去?嗯?” 这柔得能滴水的声音,热哄哄近在耳边的气息让人寒毛倒竖,福安慌忙手脚并用爬上了炕。 燕均秋吃吃直笑,紧 分卷阅读79 挨着她坐下。 燕殊带着穆虹坐在了对面,深觉自己与妹妹太过多余。面前那两人,一个呆呆傻傻神游天外,一个像换了张脸痴笑得如怒放的大喇叭花。两个都一般地令小孩不忍直视。 那呆傻地突然回过神来,直直地盯着他腰间,目光太过灼热渴求,燕殊只好解下挂在腰间的粉色木匕首,递了出去,“这是多年前叔叔送我的生辰礼。” 福安接过匕首,神色古怪地看了会儿,伸手去掰剑柄,燕殊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咔嚓”剑柄硬生生被掰成两瓣,露出一张黄旧的平安福,纸符伴着细微不知名地粉沫轻飘飘落下,柄内一刀一刀的字迹朗朗现于人前,“均秋”、“易绿”。 燕均秋喇叭花笑容瞬收,紧紧抓着福安手,慌乱解释道:“那时一时蒙蔽,气昏了头才把你送我的东西转赠于人。只这一次,其余的……” 燕均秋卡住,再也说不下去…… “其余的全烧毁了。”福安随意接着道。她抽回手取下头上珠钗,尖尖的钗角几下便把柄内藏着的小字悉数划去。 “易绿……”燕均秋心痛低呼。 福安把平安符重新放进去,再度合上剑柄,对燕殊道:“这木剑是本宫亲手所制,用的是进贡来的粉牙木,诺大的整木本宫做坏了数十把才成了。” 燕殊的眼珠子直随着福安比划整木的手势转,心道:这么珍贵的粉红象牙木竟被糟踏了这么多,合该请人匠人雕个大马才是。手中一沉,牙木匕首又落入手中。 福安带着些许歉意,笑着对他说道:“这符当初虽不是为你求的,但也是本宫上了山庙,三跪九叩在菩萨面前诚心求来的,不好这么便扔了,遂也同赠与你,愿你平安康泰。” 燕殊接过匕首,顶着皇叔骇人的目光,手逾千金抓着匕首,却仍直直地伸着,不敢收回。 福安看不下去伸手将他的手臂推回。 燕均秋收回目光,讨好似地取出帕子细心地替她擦干净手:“一会儿还得进膳。” 又洁癖般地将桌子抹了一遍,随手将雪白的帕子扔了。 福安胸口没来由地鼓了一口气,转头扯了扯嘴角,没头没脑地对燕均秋肯定地道,“火是你们的人放的。” 燕均秋怔了怔,对上她如清泉般透澈微凉的目光,颓然失力地跌靠在椅上,一手掩目,语气是从所未有的羞愧与心痛:“对不起,我不知道后来有人回去纵了火。” 眼前的人长吁一口气,挑掉了那层遮掩的窗户纸福安反而松快了,如久违老友般冲着他挑眉倏然一笑,“还好,现在听来也不是很难受。” 是不在意了,所以也不难受了? 燕均秋抬眼,四目相对那双桃花眸依然清亮,只是里面再看不见他的影子。笑靥如花,却为释然而开。双手紧紧握拳,手心却是一片虚无,如掬了一捧水,无可奈何地看着它渐渐流失。 蓦地惊觉,这么多年,他竟从未善待于她,甚至鲜有好脸色给她。冷冽如刀终是将人伤得体无完肤,日渐远离。 心底发凉,悲恸起来。 …… 上了酒菜,福安专心吃起来,解了毒胃口也好了。 八方客的菜肴着实不错,上的菜又合心意。尤其是果酒,味道甜糯醇香,十分合福安胃口。 燕殊瞪大眼讶然瞧去,他这位冷峻皇叔这回儿腆着脸面陪着笑,又是倒酒又是夹菜,小心怯意讨好,活像……活像个面首! 对了,可不是么? 纵然他年纪尚小,又素来与这位皇叔亲厚,但也不妨碍他收罗皇叔的八卦,太劲爆了,这位天人之姿高洁在云端的皇叔竟原是珉楚大长公主的面首。 咳咳咳,在公主府呆了整整三年。 后来随着他登基为皇,又逼娶珉楚大长公主,再又晾了人三年不行婚礼,让公主受尽燕楚两地民众的耻笑,这才算扳回些颜面。 人人都道这“大长公主面首”是皇叔深以为耻的黑历史,如今…… 燕殊这么一看,觉得世人都错了,皇叔这副小模样,颇有重操旧业的意思。 不,已然是了。 这面首他已当得相当熟练自得。 如若不让他当…… 燕殊瞧着皇叔,又替公主倒满了酒,笑得完美,无论从正面,侧面,乃至后脑勺,都是完美得一塌糊涂。 春风荡漾,皇叔旁无若人地虚揽上了公主皇婶的细腰,气吐如兰,妖娆地问:“好喝么?” 这简直是面首之典范。 若不让他当简直是暴殄天物,令他痛苦! 看得燕殊侄儿目瞪口呆,对这位上得朝堂下得闺房,能威能娇的皇叔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三杯清酒下肚,酒量如针眼的福安已然醉了,一手挡着那张愈来愈凑近的脸面,吃吃地笑问:“均秋这是怎么了?对本宫好得令人胆战。” 燕均秋叹气摇头,凑近耳语道:“今后都对你好。” 福安听得清楚, 分卷阅读80 只觉得耳根发热,略略侧耳,入目的是一张天人般的侧颜,颊染桃色眉梢微挑一双美目正灼灼盯着自已,醉眼朦胧中仿若有着痴迷之色。 福安心中一惊,心砰砰一下下跳得清楚,醉眼一眯,脱口而出:“均秋这是在勾引本宫?”脑子里酒气四溢混沌得如乱麻,想不出个为何,理不出个头绪。 燕均秋扶着她的手一紧,借着酒劲厚着脸皮承认,低声道:“是……朕的皮相公主还满意否?” 简直…… 叔可忍,婶不能忍。 那婶婶迷离的眼神一晃,忽地从炕上蹿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门口拖着一位靛青色衫子的魁梧男子,惊喜道:“萧哥哥!” 男子转过身。 陌生的脸。 福安吓得退了数步,摇摇晃晃。 男子回身见是一位绝色美人,眼睛发亮,向前几步欲行扶住,“姑娘……” 话止于口,人已踢飞。 燕殊眼瞧着自家皇叔刚刚还粉红的脸一寸寸阴沉扭曲了下来,一手紧揽住皇婶的腰,沉声道:“该回宫了。” 温柔小意的面首受刺激瞬间转换成阴狠暴虐的圣上,十分地自如、分裂。 说完半搂半拽着人走了。 留下两小孩结账收拾残局。 望着两人的背影,燕殊突然想起八卦中传言,珉楚大长公主有面首三千,个个俊美非凡。 小少年替皇叔忧伤不过片刻,转眼欢欣鼓舞起来,以皇叔的姿色身价定是头牌,普天之下还有哪个皇上能身兼面首一职,天下第一,谁与争锋,十二万分的长脸! 吃亏 溯燕的夏日气候适宜,花圃暖棚的顶已掀开,中天之上银月如盘,月华如水。 花圃不大,不过半间屋子的大小,铺了地龙,因着是夏日地龙未燃,阵风吹过,微凉。边角上一桌一椅。中间铺了块大青石,青石之上便是一只颇大的素烧花盆,花盆中有一支二尺来高的魏紫,羸弱纤细,在这极寒之地养了数年,连个花骨朵儿都还没瞧见。 燕均秋推开门帘进来时,圃中已有了人。 燕青槐推着木轮,吱呀呀过来,奇道:“还来呀。” 燕均秋呼吸急促,额上青经直暴,动作却依然不急不徐维持着恰当的仪态,缓缓撂袍坐在了交椅上,烛火燃起,低头蘸墨抄默。 燕青槐失笑:“你这媳妇白娶了!” 娶来不就是为了解那“入骨”的么?有了服母蛊之人还跑来这,可不就跟没娶一样么。 “倒还真忍得住。”燕青槐叹道,这么多儿子中这位是最能隐忍,一旦下手也是最狠辣无情,看着无害,却是一击必中。所以其他都死了,唯有这位留了下来。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溯燕向来如此,也唯有这样,在这极寒之地民众们才能得以生存下来,溯燕皇室才能永兴不绝。 “图什么?”瞧着儿子恍若未闻,燕青槐忍不住问。 儿子依旧不动声色。 月色皎洁,魏紫枝叶葱郁。 燕青槐伸手小心轻触了花叶,指尖微凉,花叶轻曳,忽地了然失笑:“你这是上了真心了。” 燕均秋笔触一凝,墨汁晕开,黑乎乎地纠结成一团坏了整张纸。 燕青槐转过木椅,随手抄起一张素宣,密密麻麻的一整张,看着有些头晕,扔回桌案,嘲道:“多年前你还在楚地时,朕便听闻福安痴恋于你,甚至不惜触怒楚皇也要将你收入府中。如此瞧来,世人皆误矣,实乃是郎有意,妾无情啊。” 他不解:“这人你已经弄回来,怎地还纠结?” 燕均秋掀起眼皮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燕青槐目光幽幽:“莫不是她太凶悍,你被扫地出门了?” 遥远的记忆在这静夜之中忽地冒出头来,如春风催野草再难压抑,不吐不快。 “她亲娘便是个悍妇。当年朕出游时遇到她,一心一意想同她好,甚至许诺回宫将大秦氏休了,再八抬大轿迎她过门。谁知她是个不知好的,当即莫名翻脸恼了,将朕揍了一顿。她的拳脚功夫深得她爹呼融王的真传,朕一时不敌,差点被打破了相。” 燕青槐摸了摸脸,岁月如梭,转眼他已成老朽,可那人早已长眠地下,青葱如昔容颜依旧。地下再度相见时,对着他怕是相逢却不识了。 不由地又伤又怒。 “她口口声声对朕说宫闱险恶,可转头便和她师兄楚泽煦成了亲,还率着呼融一族替珉楚戍守北疆。楚泽煦这厮除了比朕年轻些,皮囊好看些,富庶些,还有哪样及得过朕?!” 燕青槐无视儿子一脸“这还不够?”的鄙夷神色,兀自义愤填膺:“他们两人春风得意其乐融融,而朕却在这燕宫里郁闷无趣得很。一时气不过,便发兵攻打珉楚。燕大败,朕不甘,于是令人往楚宫里传楚泽煦战死。” 声音渐黯,变轻,“朕原只是气不顺想吓吓她,并不知她临盆在即……”一念之差成了最刻骨的隐痛。 分卷阅读81 燕均秋搁下笔,目光冷肃,问:“父皇通过谁往宫里传信的?” “……”。 “苏家的那个女儿?” 燕青槐长叹:“什么都瞒不过你,朕老了。珉楚的苏家原与溯燕苏侯府同宗。苏家的小女苏月如小时在溯燕长大与朕相识,后嫁入珉楚欧阳家,欧阳家的一位姑母在楚宫当太妃。话便是这么一层层传过去的。” 听完,燕均秋眸子一凝,半晌才正色道:“这些事已后便烂在肚里吧。” “怕她知道后,把你认成杀母仇人?”燕青槐拍着儿子肩膀,浑不在意,“人都娶回来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宫闱深深还怕人跑了不成。你呀,就是想得太多。早些与她生下子嗣,她便是再不待见你,难道还会不待见自己亲儿不成,两人有了羁绊她还能飞到天边去?” 见儿子难得受教,听得认真,这作父亲的自然得方方面面多提点几句。 “这漫漫春宵,我儿怎可一人独自受苦?儿与父皇一般乃伟岸男子,有哪个女子能舍得下?!” 燕均秋耳根发烫,匆匆起身将素宣叠好,笔砚搁好。 见他这副青涩窘样,燕青槐讶异惊觉:“儿啊,你莫不还是个雏儿!” 见燕均秋脸色涨紫手脚不稳,他一掌拍在自个儿大腿上,把一双没知觉的腿拍得“啪啪啪”作响,痛心疾首:“都怪父皇病糊涂了,以为你早就……唉……居然是这般……唉,早该给儿安排个开导人事的。咱燕氏怎可有这……这么丢脸的事,儿都二十有二了。”溯燕的皇子们十五岁便开导人事,娶妻纳妾了。 燕均秋如火烧屁股,拔腿就遁走。 燕青槐恨铁不成钢,望着他背影拍腿大叹道:“这福安面首三千,我儿这厢才找去亏大发了!” 这话说得燕均秋脚步一顿,俊脸褪了颜色,眼底伤色浮动。 燕青槐随即便信心十足,忿忿不甘道:“我儿容姿过人普天之下无人能及,有了儿这般伟岸男子,她哪里还会想到别的男子!别说三千,便是三万也是粪土!!哼哼,既上了我大燕氏的床榻岂能任由着她再下??!!” 燕均秋闻言脚步错乱,跌跌撞撞往外走。 迎头遇上秦太上皇后。 秦太上皇后皱眉不愉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此?” 燕均秋崩着脸,面无表情地道:“父皇就在里面。” 说完,行礼,告辞。 燕均秋回到寝居时,屋里的人已沉睡多时。 呼吸平稳轻缓,屋中到处是那人似花非花让人惦念数年的馨香味,此刻更是无孔不入。 燕均秋气息渐促,忍不住探身上前,挑起帐幔。 床上的人睡得无知无觉,身上的薄毯只虚虚盖住了小肚,月白色寝衣在这朦胧的月色下亮白得刺目。 雪肤,粉唇,峦胸,纤腰,玉足…… 燕均秋倏地放下帐幔,别过脸。这么多年都等了,如今人已然在身边了,别急,勿躁。总有办法把这渐远的心重新拉回来。 他转身去了外间,闭目端坐,感受着那睽违许久的血气涌动,既疼又安心。 那入骨的疼痛如今早已成了他无比眷恋的贪恋,他不怕疼,怕的只是今生今世再感受不到她。只有痛了才能知道她尚还在这人世间。 燕均秋无比庆幸当日远行在即,诡异地因着想留下一份羁绊而没有服下解药。那时好像只要自己的蛊一日未解福安便一日不得与他生分一样。这鲜红的药丸不时地瞧着,燕均秋从未有过要服下的念头。 当年在公主府每逢圆月夜他又耻又恨无比煎熬,成了他难再舍下的惦念。仿佛有这疼痛,他与她之间还有着不能断的羁绊。后来发觉她有可能从此再不可得,那一夜的转身离开成了他心底深处最不能触的悔痛。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在他绝望透顶再也受不了之时,终于在封阳城传来了她的迅息,他也重新有了生机。 如今人终于又回来了…… 次日用过晚膳,福安瞧着燕均秋拿了本书,歪在炕上大有赖着不肯走的意味。 燕均秋迎着她赶人的眼光,厚脸皮笑道:“咱们成亲还没几天,前几日都借口批折子歇在了厢房,如今折子都批完了,再住下去恐有不妥。为避人无端揣测,朕还是歇回来的好。” “啥?”福安扭头朝着床铺看了看,大倒是够大,可,“可本宫习惯独睡,多个人睡不着。” 燕均秋扬着嘴角骤然收紧:“那日你还不是抱着朕睡得香?” 想到那日醒来的情形,福安面染桃色,色厉内茬地眦目道:“那天本宫合卺酒吃多了,睡死过去,算是意外。” “占了便宜便不认帐了么?”燕均秋幽幽地道,“再者一回生二回熟,多几回又能如何?小时候我们还不是日日睡在一处。” “不行!”福安向来说不过他,干脆撑开双臂护住自己的床塌,面红耳赤坚定地道。 燕均秋无法,只得屈就又取来一床铺盖直接铺在了窗边炕上,“这般可好。” 分卷阅读82 福安乃想赶人。 燕均秋忙接着道:“你好歹也算是朕新娶媳妇,依例这头三个月朕必是要歇在你房中的。” 说完自顾自起身去了净室。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明明是头一个月好么,怎地又多出二个月? 福安跟上前,“哎……”。 哗哗水声响起,里面传来慵懒的声音:“易绿是要伺侯朕沐浴么?” 福安慌忙替他关紧门,赤红着脸连连摆手,又想到这人在里面看不到自己手势,忙又连声道:“不是,不是。” “唉……”里面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朕这是白开心了。” 福安抚着蹦蹦乱跳的心脏,在净室门口团团转,脑子里不停地设想让他回厢房睡的各种说词。 待她把这套说词想得完美无缺,天衣无缝定能将人哄走时,却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出来,眼看想好的措词快要忘记了,心中急躁起来,不免要去敲下门。 “均秋……” 亲手关上的门吱呀地,竟然自动开了。 里面雾气氤氲,隐约可见牙白色的人影。 “怎么?”声音略哑带着将睡未睡的惺忪懒散。 福安腿脚定住胡言乱语:“随便看看。” “可好看?”水声骤起,人竟然起身了。 福安转身拔腿就跑,“看好了,这就走。” 净室里笑声肆意。 那套措词早就丢得一干净。 苏家 四周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地上绿草萋萋。 一只雪白肥兔儿竖着长耳趴在草地上,晃着脑袋盯着放在草从里的嫩萝卜。 福安将捆着嫩萝卜的绳缓缓收紧,肥兔儿亦步亦趋地追着萝卜跑,眼见兔子到了跟前,她往前一扑,兔子落入怀中。 入手温暖嫩滑。 福安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口。 嘴还没离开,那兔子摇身一变竟成了一头绿眼獠牙的大灰狼。 吓得福安忙扔了手中的狼,抽身就跑。 风声四起,狼在身后紧追不舍。 如同多年前一样,福安被绊倒,惊恐地扭头往后看,那灰狼摇身一变,成了一美人儿,扑了上来。 “燕均秋!” 福安猛地睁开眼,对上的正是一双漆黑幽深探究的眸子,深夜里中目光炯炯全无睡意。 “怎么了?” 恶梦成真。 福安深入梦魇不能自拔,连滚带爬躲进床角落,离他远远地,瑟瑟发抖。 “梦魇了?别怕。”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福安小身板抖得更厉害,怕的就是你,但在这诡谲无人的深夜,还是别说实话刺激他,只瑟缩往里蹭,嚅嚅地道:“别过来……”。 燕均秋伸出的手顿了顿。白日里张牙舞爪的花猫成了柔弱娇软小白兔。他的一颗心如被羽毛轻拂微微刺痒,又如被泡在柑橘糖水里酸酸软软。忍不住再次倾身上前,轻手轻脚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怕。” 不怕才怪。 变身太快,福安浑然分不清是梦是醒,人已吓呆,眼睁睁地瞧着他一番令人心惊胆战的“安慰”后,揽着自己躺下,拉上毯子,一双发烫的手在她背后上下轻抚。 福安整个人被迫埋进他的胸膛,全然没想起这人何时乘她不备爬上了床,与自己同床共枕乃妥妥的不要脸登徒子行径。 她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一心一意担心着这人会不会突然间化身为狼一张口把自己给生吞了。 熏香满怀,瞧着安安份份呆傻在自己怀里的人,燕均秋忍不住嘴角轻扬,刚才睡梦中她还唤了自己名字呢,日有所思才得夜有所梦。多年来她定是与自己一般地日思夜想,食不安寝不眠,时时刻刻将对方记挂在心上。对了,那语气还带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在危难时刻她想到是自己,唤得也是自己。 一番详尽的脑补,燕均秋胸腔中的那颗红心酸软得一塌糊涂。 福安僵手僵脚久了,不免累得慌,恶梦初醒,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动一下,便是半根指头不小心搭在人腰侧裸露的肌肤上,都不敢翘一下指头,生怕惊动了他骤然变身。指下的肌肤十分的烫人,这烫人的温度从指间漫延开去,周身奇异般地温暖熨贴起来,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眼前便是人盈白脆弱的喉节。福安惊觉,现在能叼住人咽喉的是她而不是他。如此一想于是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更深露重,日日好眠的人终是挺不住,睡意上头,渐渐又阖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起身时人已上早朝去了,若不是身侧微陷的褥子,鼻尖萦绕淡淡的气息,福安都以为昨晚见到那个温柔可亲的男人是一场春秋大梦。 福安有些慌乱,使劲地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些,得赶紧离开了,不然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今日秦太后宫里请了数位小姐前来赏花,特意叫了福安过来凑个热闹。 分卷阅读83 福安对这些兴趣不大,一群小姐凑在一起,不就是拼了命的秀才艺么。 无奈秦太后定要让她前去。 福安侧了侧脑袋,头顶上的九尾凤冠似乎也不那么累赘了,好歹自己在别人眼中也算嫁了人,不用跟这些未出阁姑娘一般,琴棋书画非得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才有面子,算是个抢手的好姑娘。 今儿她就是出门看热闹的。 出了门,福安走得极慢。来了数天,还是头一回单独出这玉泉宫,前些天虽也常出门走走,但总有燕均秋在,心情未免有些高低错落起伏,未得好好观赏一番。 燕宫不似楚宫般繁花似锦,草木葳蕤,但也是玉柱红墙,雕梁画栋,色彩浓丽。 青石宫道宽阔平整,四通八达呈井字形,两侧绿草浅浅一层。中间那条阔道每一丈就有侍卫戍立,一眼望去,朱色宫墙在湛蓝的天空下遥遥耸立。 福安领着柱子等一干玉泉宫随侍宫人到常宁宫宫门口时,意外地遇到了秦嫣然,秦五小姐一身桃粉,不落艳俗却将十五花季少女的娇俏展现得淋漓尽致,连福安也都看呆了去。 秦嫣然几句笑意融融恭维话后,便似与福安熟识般悄声耳语:“皇后娘娘可想去看看珉楚先前来的那位?” 自是想的。自从知道有这么件事后,福安当然是好奇的。她也问过燕均秋,可那人竟一口否认,睁着眼说瞎话:“从无替嫁一事,溯燕人人皆知,朕求娶的是你,嫁来的也是你。不过是因着你病了,所以这婚礼迟了几年才办?” 且还挑了个电闪雷鸣天怒人怨的好日子? 秦嫣然瞧着福安神色不动,以为这次秦家大房想向新后卖的这个好要落空了,却听见她忽闪着长睫犹疑地问:“这燕宫的规矩像是后妃没圣上恩旨是不得出宫的吧?”随即摆起了脸色,你这是要害本宫?! 秦嫣然忙道:“娘娘也知道这是后妃规矩,但您是咱大燕朝独一无二最尊贵的皇后啊,那些俗礼与娘娘何干?” 福安:“呵呵”,燕均秋决不会这么想的。 秦嫣然又贴心地道:“我母亲与父亲也想到皇后出行非同小可,所以觉着这趟出门还是轻车简从,悄悄地走悄悄地回较好。等花宴散了,在常宁宫的后园子里臣女恭候娘娘。” 呵呵,福安弯了眉眼,这是要趁人多混了出去,秦家人还给打掩护。爬墙有人送梯子再好不过。 秦嫣然见福安露出笑意,便知事成,心有灵犀,亦是抿嘴相视一笑。 溯燕的春夏两季极短,此时已算是夏末,通常燕地鲜花已落,但精心归置的常宁宫花园里依旧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在燕地已是极为难得,难怪太上皇后要让人来赏上一赏。 莺莺燕燕,粉粉翠翠众小姐如花蝴蝶般在花丛中游曳,好看得很。太上皇后今儿便是这园中最贵重的花儿,大家纷纷围绕着她,逗趣说笑,把她乐得笑逐颜开。 福安先行向秦雪苓请安,接着蝴蝶们纷拥而上向皇后请安。 一个个巧笑嫣然,虽没有对太上皇后的十二分热情,福安估摸着也该有着十分。 那个,那个站在最前面……福身在她面前的绿衣女子是谁? 福安瞠目,这个在别人口中,死了活,活了又死的人,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又活了,生生地在大日头底下拖了条长影,跪在她面前。福安脑筋千百转,最后:这……这燕均秋见了怕是要高兴坏了。 秦嫣然见状,悄悄地告诉福安:“那是秦三夫人的娘家侄女苏芷。” “嗯?”不是她?!福安扭过脖子,受惊不小,不光人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也差不多。 秦嫣然手中的象牙宫娟扇轻轻掩面,跟着福安走至四下无人处,低声道:“苏芷是双生女,她的姐姐娘娘想必在珉楚见过,便是珉楚苏家的六小姐苏菲,也就是后来的小苏后。” 见福安目瞪口呆,秦嫣然有心与这位初来乍到的新后交好,遂又解惑道:“珉楚苏家与溯燕苏侯府乃同宗,两家素有往来,苏家姑母苏月如嫁入珉楚欧阳家不久欧阳家就因……” 说到这里秦嫣然顿住话头见福安面无异色,含混过去道:“满门获罪,苏月如与欧阳少爷和离,带着一双女儿投奔娘家,改姓苏。” “欧阳家因何获罪?”福安不耻下问。 “娘娘竟不知?”秦嫣然也诧了。 福安点头。 秦嫣然瞧着福安一脸疑惑认真之色,果真是不知,于是尴尬道:“还请娘娘恕臣女冒犯之罪。” 福安摆手:“无妨,快说罢。”获罪满门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没听到过,真让人捉急。 “欧阳氏当年向娘娘的母后假传了先楚皇的死讯,当时您母后临盆在即,受惊之后难产……先楚皇以通敌之罪屠了欧阳氏满门,因着苏月如早一日和离在先,遂没受牵连。” 听着秦嫣然的声音,福安定定地瞧着抱着小荣王在秦雪苓面前笑语连珠的苏芷,胸膛里的气息如翻江倒海奔涌欲出。 跟随而来的柱子眼瞧 分卷阅读84 着福安听了秦家小姐的三言两语便神色几变,忙上前相询,未待开口,园子一阵骚动闹哄哄起来,众人连同福安的视线都投向园门口。抬眼望去却是太上皇大驾光临,真是个蓬荜生辉啊。 浩浩荡荡一群艳色美人儿簇拥着着降红色轻袍的太上皇缓缓而来。 太上皇燕青槐灿色金冠,坐在木轮椅上,今日神精气爽,气色相当的好。 姑娘小姐们见了太上皇纷纷敛了笑意,行礼后一个个如受惊的鹌鹑般佝背垂头,让人觉着不是想埋了自己就是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人多了大片,却奇异般安静下来。 “今日人不少啊。”只听得太上皇的笑语分外敞亮,“这宫中合该人多些,热闹!” 这是个什暗示? 众小姐不约而同把头低得更低了。 如今的太上皇燕青槐与当年的福安在一众少女少男面前有着异曲同工的威摄力。 再见(一) 秦嫣然悄悄往福安身后挪了一步,无奈在宫中除了皇后与秦太后无人能着正红,福安今日只挑了个件月牙白的素色榴裙十分的低调不起眼,秦太后上了年纪又不爱着鲜亮的颜色,遂这一抹出挑的桃粉一动便吸引了太上皇含笑的目光。 福安明显感到秦嫣然身板抖了抖。再环顾四周,小姐们此刻个个都战战兢兢盯着地面,恨不得抓把灰抹脸上。 福安懂了,深懂!在珉楚那些小公子见到她也是这副样子。 嘿嘿嘿,太上皇明显要比她厉害许多,那些小姐连逃都不敢逃,想那珉楚小公子们见了她可是个个逃得没影的。 太上皇显然也注意到这些小鹌鹑们见到他这副恨不能遁地而逃的样子,哀叹:被退了位,连美人儿都不待见他了。想当初,哪个小美人不是兴高采烈地求他一顾。 此一时彼一时,都是燕均秋这小崽子干的好事!原本今日闲得慌特意赶来替他掌掌眼的,如今,哼,心思变了! “太上皇今日怎么有空来逛园子了?”秦太后笑问。 “呵,听闻太后办赏花宴,朕便来凑个热闹瞧上一瞧,看有没有好花可赏。”太上皇目光扫过处,纷纷落荒惨白一片。 小姐们都是想来当后妃的,绝不是太妃,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父皇好生威武。”福安由衷地对太上皇竖起大拇指。 太上皇脸上有了得色,“想当年朕风华无双,无人能及,能文善武。还曾亲率十万大军横扫……”,说到此,燕青槐瞧了眼福安,不由地住了口。他率十万大军亲征珉楚,刚开始珉楚节节败退,着实得意了好一阵,可后来楚泽煦也亲征了,再后来……结果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要不是呼融芙出了意外,楚泽煦草草收兵回宫,怕是要一举打到燕都来了。 “父皇便是如今也是一样的威武!”福安衷心赞道。 “哈哈哈哈。”太上皇大笑,真是是个贴心的好孩子,他瞥一眼秦太上皇后,径自对着福安说道,“今日父皇给你撑腰,福安喜的便让她进宫,不喜的便让她回家,全凭你一人作主。” 闻言,福安莫名舒了口气,这是要给她挑宫女么? 福安目光从秦嫣然身上转了几圈,吓得她脸都白了。 秦五小姐就算当不成皇后,也能嫁入世家豪门当个主母,哪里还想入宫当个妾室后妃?更不想当什么太妃了。秦嫣然已然绝决,若让她当太妃,她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唉……福安心底一叹,这一个个一脸慷慨就义的神色倒和那些个小公子相差无几。哼,她还嫌她们笨手笨脚当不好差呢! 反正自己马上就离开了,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于是呵呵道:“这就不必了吧。” 哟!太上皇笑得开心,说得好听,就晓得这是个不容人的悍妇!燕均秋这小崽子就该配这样的悍妇。想像老子这般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作梦!当老子的总不能样样不如儿子。 秦雪苓言道,“这怎么可以。玉泉宫太过冷清,得多添几个知冷热的良人才好。” 她招了招手,苏芷上前,“本宫看这苏姑娘不错,便让她随皇后回去,就给个嫔位吧。” 这赏花宴实则是给燕均秋选妃。 福安终于明白过来,她瞧着苏芷,小脸微红,垂目温柔。 忽地忆起多年前在苍岩寺,苏霏也是这般温柔含羞地与燕均秋相对而立,一白一粉刺得人眼睛生疼。 甚好,她马上要离开了,不用再见了。说到底她总归是希望他能快活如意的。 福安不过是默了一瞬,便在太上皇惊讶的目光下点头应下。 秦雪苓也讶,没想到这事在福安就这么着解决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早知如此就不大费周章地弄个赏花宴了。她在自己儿子身上可是碰了不少壁,甚至母子间为了这事还起过口角。苏芷这几年一直留在常宁宫帮忙照小荣王,对她恭敬有加,对小荣王无微不至,小荣王对她比之亲娘还亲上三分。 燕均秋从珉楚回来后,对她一直疏 分卷阅读85 离淡漠,甚至还不如从小对他不闻不问的燕青槐。圣上对太上皇后的疏离,也直接让她风光日淡。 秦雪苓希望燕均秋身边有一个能帮衬着缓和母子俩关系的人,她左挑右选,最后还是选了苏芷,门弟不高不低,年纪稍长,除了进宫几乎别无其它良选,最要紧的是传言她的双胞胎姐姐苏霏与燕均秋两情相悦,燕均秋为了苏霏曾数次与福安翻脸,甚至不顾性命冒死相救落崖的苏霏。有了这一茬,只要燕均秋见到与苏霏长得一般无二的苏芷哪有不眷顾的?眼中又怎还会只有福安,说穿了不过是个药引子罢了。 传闻珉楚福安大长公主专横跋扈,秦雪苓几番接触下来,倒像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明明是不情愿却还是点头应下,倒是去传言相去甚远,这样也好…… 圣上多了一妃嫔,秦雪苓遂了愿,便先让福安带着苏芷回宫先行安顿。 柱子瞧着亦步亦趋跟在福安身后往玉泉宫走的苏芷,心头已是拔凉。不知待会儿得了信主子知道后会气成啥样?他如今舍不得对公主发火,定然迁怒于奴才们,尤其是自己这个犯下大错欲将功补过的人。 他因着当年违令未去传唤太医,差点害死福安,心中一直内疚。这些年被燕均秋流放宫外四处寻找福安下落,原以不会有找到的一天,想不到竟真的找到了,而且还带回了燕宫,虽然过程不算美妙,但好歹人来了,万幸。福安自小不喜生人亲近,服伺宫人也就一直是那么几个。初到燕宫,燕均秋怕她认生,遂重新让柱子回了玉泉宫,照看福安。 福安一干人告辞,不过才走了几步,从矮树丛里“嗖”地蹿出一团黑影来。 那黑影扒住福安的小腿不放,一口就咬了下来。 福安吃痛下意识地跺脚,那黑影一下子抖落在地,再起身时已是满脸血污,额角被地上的小石籽豁了道口子,鲜血直流。 福安惊得忘了腿上的疼痛慌忙上前扶他,未等伸手,一群宫女内监已纷涌而至,将受伤的小荣王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芷惊呼一声,拨开人群抱起小荣王,慌忙腾出一只手拿出帕子摁住他额上的伤口,雪白的帕子迅速染红,她蓦地心疼地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小荣王倒也不哭,一双黑浚浚的眼睛透过人群间隙,怀着超乎年龄森森然的目光直盯着福安,“坏人!” 一语定罪。 人群散开,让出一条道来,秦雪苓一脸怒色对着福安道:“你竟然连一个小孩也容不下!”伤及了她的心头宝,便不问原由不待人辩白直指着身后煌煌宫宇对福安道:“看清楚了这里是燕宫!轮不到你一个落魄公主在此撒泼。你谋害皇嗣今日若不惩处难以服众!来人,将她拖去冥思殿。” 适才还笑语晏晏的人,即刻翻了脸。 冥思殿是后宫妃嫔们静思悔过之处,里面空空如也,无床无坐,连炭盆与地龙也没有。幸而如今是夏未,若是再过两月拖去冥思殿便意味着冻死。 话音一落,数名身强力壮的宫人已上前欲动手。 柱子忙伸手拦住道:“太上皇后娘娘熄怒,皇后是无心之举,若有错处也该等皇上来了再论。” 秦雪苓怒目:“此处岂有你一个小内监说话的份?!别以为你们是皇上近侍本宫便处置你不得!” 一干玉泉宫随侍宫人忙跪下道:“奴才不敢。” 柱子跪拦在当前欲再度开口,被福安打断:“不用,本宫自己会走。” 他微诧抬眼,见福安一张脸崩得板板的转身就往回走,背在身后的双手交错,小拇不自觉地翘得高高的。 皇后认罚,那帮掌刑宫人忙跟上引路。 柱子心下不安忙起身带人起身跟上,被太上皇后身边的宫人喝住:“太上皇娘娘未叫起,怎敢私自起身,还有没有点规矩?!”。 秦雪苓冷声道:“念在你们平时里侍驾有功,便免了杖刑,罚在此跪上二个时辰吧!” 说完便带着小荣王回去医治了。 这惩处算是顾及玉泉宫的颜面,已是轻罚,可要命的是柱子眼睁睁瞧着福安人影一闪,便在重重花萌树间不见了踪迹,离了玉泉宫的眼线。 秦嫣然远远看到来人终于松了口气。原以为出了刚才那档事子,计划要落空了。还好这新后这么快就从冥思殿出来了,倒有几分能耐,秦家大房这次押宝看来是押对了。 未等她相询,福安便皱眉道:“本宫怕是不能与秦小姐一道出门了。” 秦嫣然心头一紧,“为何?” 福安脊背挺得笔直,仰头瞧着树上的翠叶,十分地苦恼道:“本宫如今禁足在冥思殿,若是擅自离开被母后发觉殿中无人,她是要对本宫生大气的。唉……本宫怕秦小姐空等一场,特意……咳咳咳……”嗓音提高半分,强调道:“特意从殿中右侧第三扇窗户爬出来告之秦小姐一声。那窗户外有翠树遮掩,动静倒也不大,一会儿也还能再攀回去。” 说完掸掸衣袖便要离开。脚步未动,衣袖就被人拖住,福安压下微翘嘴角,“作什么?” 秦嫣然忙 分卷阅读86 松手告罪:“娘娘莫要担心,这些小事包在嫣然身上即可,让个丫替娘娘攀回冥思殿即可。娘娘放心出宫就是。” “哦?”福安眼波流转,双脚巍然不动,“这样不好吧……?”。 秦嫣然又道:“那姑娘生生被关在驿站三年,想必也是娘娘亲近之人才会替娘娘跑这一趟,娘娘见了也可以早作安排,一则莫要让她再耽误下去,二来也能灭了私下里那些胡乱揣测,影响了娘娘的凤誉。” 福安桃眼眯眯,“喔,是这样呐。” 等了许久,秦嫣然忍不住推开成衣店试衣间的屋门,空无一人,只有一套素色银丝百花榴裙静静地阁于衣架上。 说是要换套寻常衣衫掩人耳目,现今人却不见了! 秦嫣然双腿一软,失声叫道:“快去告诉父亲!”。 再见(二) 日头已落,只余天边一抹暗沉的瑰色。 “呯”地一声,城门擦着鼻尖关上。 有人跳脚直嚷:“这天都还没黑,城门怎么就关了?” 老兵拖着长矛回头一瞧,一位未及冠的少年竖着眉毛指着他吩咐:“快把门开了。” 这模样语气像是叫自家的家丁开自家院门一样。可这是院门么,这可是溯燕都城的城门! 老兵朝他翻了白眼,继续往回走:“天色已晚,公子明日再出城吧。” 长矛拽地,拖出刺耳长音,少年听得极不耐烦:“等不及了,快开门!” 老兵失笑:“你这娃娃好大的口气,这城门关开自有喻令,岂能由着你乱来?”他上下打量着少年,唇红齿白,倒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只是脾气太过暴躁,又颐指气使一副跋扈的模样。他守着城门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少年多半是被家人宠坏了的小纨绔。可这燕都城门岂是容小纨绔胡来的地方?! 老兵正了正神色,长矛一竖,震地三响,厉声喝道:“你若再纠缠不休,便叫人抓了你治个作乱之罪。” 少年果然一吓就怂,缩着脖子道:“明日便明日,只是不知附近可有住处?” 老兵随手一指,不远处一间灰秃秃的屋子前挂着两口灯笼,上写“客栈”。 少年瘪嘴:“太简陋,住不惯。” 老兵眯了眯,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人:年纪尚小,却穿了件老气的玄色布衣。衣衫极普通,袖口处还绣着锦云阁成衣店的店标,这样的成衣但凡略有家底的人都不会穿。黑发半挽,在头顶处扎了个髻,包了块与衣衫同色布巾。日头底下半垂的发丝乌黑柔顺,像是长年累月精心将养的。脸颊白润如玉,双手纤巧。整个人配上玄衣像个玉瓶被装进了破纸盒里,让人左右琢磨都不对味儿。 现当下站在那里早失了先前的跋扈泼皮样,淡定地装出一派狼狈的可怜样。当真是个不学好的小纨绔。 老兵哼哼笑了几下,抽着嘴角道,“往这直走右拐,那条街上一溜烟的都是个好去处。尤其是暖香阁乃燕都无人不晓的第一大好去处。便是这楚都头号公子穆世子也是喜爱的。” 少年一听好去处溜着一双桃花眼,笑着连连点头,拾脚便走。 “繁花街暖香阁右小阁于小公子是最合适不过!” 老兵粗噶的声音深深沁入少年的脑门,他掂着厚重的钱袋兴冲冲往繁花街赶。 繁花街果真街如其名繁花一片。燕地寒冷鲜花甚少,这街上的花虽都是绢花,一丛丛一簇簇五颜六色精致得比那真花还胜上几分,看着热闹喜庆,一点也不比今日宫中的逊色。 街边的各色美人见人就笑,没事就来勾搭,十分的热情好客,少年还是头一回遇到,颇为感动。 他被数个美人儿围着拉来扯去,都挣着要他去家里坐坐,这般热情少年从未消受过,心里得意受用的很,继而又十分困扰,他只一个身子该上哪家好。 绿衣美人拉扯了一阵忽地落下泪来:“公子要是不跟奴家回去,奴家赚不到钱可要被妈妈打死的。” 这么一说其余的美人也都抹起了泪。 少年快被泪水淹了脖子,取出钱袋,倒出金豆子一一分给美人,无比同情:“快别哭了,想不到你们溯燕的娘亲一个个都这般凶狠无情。” 美人儿们得金豆子,嘻笑颜开。 绿衣美人好心解释道:“那不是娘亲,而是教养妈妈。” “喔。”少年一拍大腿,了悟,都是没亲爹娘的孤儿啊,愈发同情了,又抓出一把金豆子分给大家。 群情激昂,美人儿们一窝蜂地拥上来的对着少年又搂又抱纷纷抢要银钱。 少年双手抱肩吓坏了,逃命般地往周围突围,顿悟:这般热情比之避如蛇蝎才只好了那么一丢丢。 人群哄笑。 忽地四周一空,眼前一暗站了一人,少年抬眼,委屈之下眼眶微润:“怎么是你。” 花灯光怪陆离,灯下之人面色纷繁复杂,半晌才伸手虚抱了一下,低声唤了声:“福安。” 青衣墨冠, 分卷阅读87 昔日青涩少年如今已是玉树临风的青年。 福安抽抽鼻子,问:“沈钰你怎么在这儿?” “你住哪儿?”沈钰不答反问。 “本来要去暖香阁右阁的。”福安觑着眼看向两边,如今热情地她不大敢住了。 沈钰忽地笑出声,“那儿可住不得,住我那儿吧。” 福安点头,复又道:“可我明日要出城。” 沈钰目光微闪笑道:“正好,明日我也要回珉楚。” 闻言福安欢呼:“正好我也要回去。” “那便一起。” “好。” 沈钰住的客栈正是老兵随手指的那家。 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倒十分宽敞整洁。 巧的是沈钰住的那间隔壁恰好无人入住,福安当即就住了进去。 入夜时分,沈钰才要就寝,叩门声起,起身开门,福安一脚跨入腆着脸道:“嗯,本宫那里茶水凉了……” 沈钰欲回身拿茶壶递给她,却见她身形一闪已端坐在桌前,抬手拎起茶壶自斟了一盏,缓缓呷了一口,瞧了眼微愣的人,客气地道:“没关系,你先睡,本宫喝完自个儿会走,不用招呼。” 许久没有动静。 福安细品轻啄喝了一盏,又斟了第二盏。 “那屋子你一人不敢住?” 福安抬头,见沈钰靠在衣柜上扬着嘴角道。 也难怪,她哪一日不是前呼后拥,即便是独睡一屋,屋外也有一大群人随伺候着。哪有单独在外,于陌生地方过夜的时候? 烛火下,福安脸颊微红,垂目。 沈钰静静候了一会未闻答声,又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福安点头。 沈钰轻叹:“好一阵子我都以为你不在了。” 福安忙解释道:“那时本宫病了,楚都待不得了,所以索性遁了,后来有着人回过公主府找你,可那时你已走了。” 烛火昏黄,灯下的人肤如凝脂,一双黑眸正直直地瞧来。 沈钰心中一动轻语道:“起初我并不信,可后来燕均秋求娶大长公主,乃不见你出现,圣上不得已让福宁替嫁,那时我还真信了你已不在。若你还活着定然是想与他成亲的。” “原来嫁来的是福宁啊。”福安诧道,她原以为皇伯伯会随便塞个世家女过来,想不到来的还真是个公主,亲女儿。这联姻之心真够赤诚,怪不得燕均秋隐忍不发。 沈钰听到她这么说却更诧,像是什么都不知的样子,抬眼细瞧她,面无殊色,半晌才走近几步问:“福安怎地到了燕都?” 福安别开眼长睫低垂,思忖片刻才道:“本宫病了,来治病,如今病好了就回去。” 纤影削瘦,孤单单投在窗边的白墙上。 沈钰往前跨了一步,白墙又多了一道站立的影子,一坐一站总算多了点人气。 “福安这些天住哪儿了?”沈钰失笑,“总不会一直住那繁花街。” 福安呵呵讪笑几下,如实道:“前儿住在宫里……” “喔,今儿出来了?” 福安连连点头。 “那今晚怎地不回去了?” “太远了,不方便。” “也对,繁花街更近。” “繁花街除了人太热情外,其实还是挺好的。” “他对你不好么?” 话锋蓦地一转。 福安嗡地一下脑袋僵住,直愣愣猝不及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直到窗外街上传来一阵叩拜声,福安顿如兔儿般醒觉,一双眼睛顿时撑得溜圆。 “吱呀。”静夜里客栈大门大开的声音异常刺耳。 “各位官爷有何贵干?” “查找逃犯!” 福安身板一抖,对着沈钰勉强一笑,小声辩解道:“本宫不是,他们找的是别人。” 忽听得一人咬牙切齿地道:“都在此守着,别让人跑了。” 这人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了。容不得多想,福安跳脚起身,眼睛一晃,一头扎进了柜子,已是哭嚷:“这柜太小,关不上门了。” 脚步声近,福安从柜中慌乱蹿出,抓着沈钰胳膊往床拉。 “这……这是……”沈钰红着脸慌了,“太匆忙了……” 福安顺手将他外衫扯落,衣衫落地的刹那,沈钰噤了声。 福安一床锦被将两人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趴在被窝中低声吩咐:“一会儿本宫就不露面了,你说这被窝里的人是你媳妇就成,千万别让人掀了被窝!” 被窝黑暗局促,沈钰眼睛晶晶亮,脸颊发烫小声道:“我还没媳妇。” 福安诧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没个媳妇?” 沈钰握住福安的手,“其实我……” 蓦地眼前光芒大盛,锦被已被扯落,福安抬头,正对上燕均秋黑森森吃人的双眼,顿觉天昏地暗,当场昏死过去才好。 分卷阅读88 “你们在作什么?!” 暴吓之下不敢不答,沈钰悠悠依言道:“被窝里的是小生的媳妇。”! 福安闻言抖如筛糠,深恨沈钰太过木讷:剧情已变,合该换种说法。头摇得像波浪鼓,莫名急切解释:“不是不是。” “嗤……”笑如寒风,令人瑟瑟,燕均秋一把揪住福安衣领将人提溜下床,忒眼看她,一席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牙白色的束袖男袍,一双深褐的鹿皮小靴,上下打量一番后,嫌弃地道:“真丑。” 话这么说着,手却依然紧揪着人不放,半拖半拽地将人往屋外扯,连半个眼风都没给屋内的另一人。 福安奋力扒着门沿扯着嗓子交待:“沈钰你把福宁带回去吧,本宫稍候……” 不知从何方来的劲风凉嗖嗖擦脖而过,福安慌忙抽回手,剩下的话脖子一缩噎在喉中。 “砰”,屋门关上。 再见(三) 过道悠长无人,阴风阵阵之下是急而促的喘息。 福安耷拉着脑袋,哪里还敢抬头去瞧那张貌似已经暴怒的俊颜,沮丧地解释道:“本宫没想害小荣王,只是一时太疼忘了收力才让他摔了。”她深吸一口气,鼓作勇气抬起头,一脸诚恳之色,期盼着面前的人能息了怒火,宽宥了她这一回,“真的,真的。” “哪里疼?” “诶?”福安指指小腿。 冷不防那人蹲下身子,长指一挑裤管从鹿靴中抽出,卷起小半露出莹白的腿肉,中间那一小排红色的齿印尤为刺目。温热的手指轻抚令人瑟缩,福安缩回脚,红着脸镇定自若地道:“瞧,本宫没说谎吧。” “嗯”燕均秋声音极轻,一只手却极为有力抓着人小腿不放,慢条斯理地替她放下裤管塞入靴中,打理妥当了这才起身,忽地长臂一伸地把人紧紧拥入怀中。馨香满怀,数个时辰的灼焦总是这般散了,幸而她还好好的,好好的还不曾离开。 秦家来报,皇后出宫走失后,他顿时慌了,生怕这人就这么走了,让自己再也寻不着看不见,独留他一人如何是好? “公主,燕都城门日落而闭日出而开,依公主吩咐明日辰时臣在城门口候驾,盘缠马车皆已备好,公主不必忧心。”屋门由内而外打开,沈钰一身寝衣扶着门目光灼灼地道。 沈钰这小子怎地越长越不会看行情了?竟还不如少时伶俐,如今这时候是说这般话的情况么?福安深恨,从臂弯中探出头使劲地朝他眨眼,快想个办法把话给圆了,把这人给哄走。 沈钰大悟,这是让他快走别多说话,遂推手关门,临了忍不住提醒:“萧子风行踪曝露,珉楚官衙正四处逮人呢,公主得快作打算。” 长廊再度空旷安静,燕均秋双手松开,拉起福安的手平静地道:“回宫。” 天子出行,客栈外早已兵士林立。 燕均秋上了马,朝福安伸手道:“上来。” 福安愣怔不动,“你怎么来了?” 燕均秋凝了她一眼,伸出只一手道:“出来得急,未备车驾。”掌心向上,直直杵在福安眼前,语气也算和气,“快上来。” 好声好气地令人忐忑,福安一动不动。 马儿踩着蹄嗒嗒地靠近了半个身子,燕均秋忽地就不耐烦了,俯身伸出双手将人抱上马,扣在身前,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立即撒腿跑了起来。 风声从耳边略过,夏未的深夜已有了些许凉意。 “冷么?”燕均秋随手将马背上一件薄披替福安盖在身上。 “你不生气么?”福安一只手抓紧薄披问。 燕均秋双唇抿成一条线,怎么能不生气?可纵是生气,千头万绪却不知要如何说清楚自己生的是哪门子的气,为何生气?太多了,大到她欲私自逃离,小到一个不在意的眼神,他都生气。可所有的生气在见到她那张忐忑不安,隐含惧意的脸庞时都化成了悲哀。在他无数次的伤害下,她终是消了那份爱意,怕了,要逃了。可他不愿让她走,怎么办? 久不作答,福安侧脸抬头瞧他。下颌紧绷,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平视前方,忽地闪了几下便垂目下来。福安一惊慌忙低头,背后是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气息蕴绕侵袭,她不安扭着身子往前够。 “安份些。”燕均秋道,“墨驹脾气不好,再乱动小心它将你甩下马去。” 话音未落,好马儿墨驹便“哧哧”甩着脖鬃猛地半歪着马身蹿跃而起,力道之大让马背上的人差点翻身坠落。 福安忙反手抱紧横在胸前的手臂,想象着自己被甩下马断手断脚的惨状,说道:“本宫绝不乱动,你让它慢些,可别让本宫摔着了。” “好。” 这一日真是过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暖和挡风的披肩,微颠的马儿一下一下犹如摇篮,在这夜深人静时刻终是缓下心神,福安紧抓着的小臂的手,渐渐地松了,最后轻轻搭在上面,头微侧后仰靠在臂弯之中睡了过去。 燕均秋不由地放轻缓了动作,最后干脆搂 分卷阅读89 住了人弃了缰绳,任由马儿自个往回走。 银月如钩,夜色清凉,巍峨的宫宇隐约可见。 马儿负着两人缓步而来。燕均秋圈着怀里人,温热的呼吸轻打在他的颈间,不想起儿时在楚宫之中,他常背着玩累的她,一步步地回两人的寝殿,她也总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毛绒绒的脑袋贴在他的脖颈上,温湿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间。 他们年岁相差不大,楚易绿少时又胖,背在身上吃力得很。可就因着她不喜与人亲近,独爱粘着他只肯让他抱,他便乐意的很。 少时不解,长大了才明白,他亦只想让她独与他亲近,独对他好。等到这份独有消失,才知道原来这才是自己不能承受之痛。 对她的迁怒,种种故意伤害,以她伤心难过为乐,剖析开来,不过是担心自己泯然于众,怕她在众人之中忘了他。她自小便是那么夺目耀眼,在她面前他从不自信。 宫门渐近,似是那日他站在公主府门前。 府门口停了一匹高头大马,侍卫们一脸的喜色,相互欢欣告知:“萧长官回来了。” 没人注意到跨入府门的他。 平日里略显冷清的府砥仿佛因着男主人的归来而热闹起来,灯火通明,仆役奔走,爽朗笑声不断地从花厅传来。 燕均秋站在花树阴暗处,瞧着花厅,厅门大敞,里面已有了不少人,最注目的是那一抹绯色纤影,玉颈微抬,笑吟吟地看着身前的人。萧子风一身靛青长袍,弯腰与福安细语,引得她咯咯直笑。 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沈钰、夏长生……还有很多他认得却叫不上名字公子。有高瘦的书生,亦有健硕的武者,有温和儒雅的,亦有剑眉刚强的……不管什么样的却无一例外,在他眼中个个皆是要抢夺的风流公子。 福安公主面首三千,个个俊美。圣上为她钦定的未婚夫亦是容姿出色,那燕三皇子怕早就失了宠,不定在哪个屋子关着呢。 酒楼茶肆无一下如此说。 燕均秋攥紧拳头,指甲入掌。 福安再醒来时已在宫门口,燕均秋正将她抱下马,见人睁眼,拍了拍她后背,用异常柔和的声音道:“想睡便睡吧。” 新月如钩,繁星漫天。 近在咫尺的黑眸里洒满了细碎的柔光,背后是永恒亘古的银月繁星,岁月苍桑似在这一抹暖人的柔光中须臾而过。 福安迷着眼愣怔许久,直到指甲沁入掌心痛意传来才轻轻摇头从他怀中下来。 燕均秋牵起她的手,缓步往里走。 巍峨宫门在月下拉长了巨影,人在宽阔空旷的广场成了小小一点。 福安终是鼓足勇气顿住步子,燕均秋含笑回头,听她嚅嚅地低声问:“我可不可以回珉楚?” 笑容凝固。 “萧哥哥待我甚好,我不能负他。”声音极轻,却愈千斤如重锤将人砸得体无完肤。 静默许久,燕均秋恍若未闻,手掌动了动攥紧了些,牵牢着福安的手往里走。 福安双脚在地上死命抵住,空下的手用力地想要拂开他紧抓的手:“均秋……”我不想待在这儿。害怕再与你有牵扯,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即便过得枯燥乏味,也好过那剜心刻骨抽离的痛。她九死一生才走出来,再也没力气再靠近了。 燕均秋回首驻足凝望,眼中的柔光消散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深邃苍凉的黑,当初那个满心满眼地只有他,连一丝多余的目光都不会分给别人的人,现在站在他面前说要跟别的男子离开。 如今亦是抬头看着他,明明是那样不错眼瞧着他,但目光带着不确定的悠远飘忽,连带燕均秋自己在在那双黑眸中的影子也虚幻起来,镜中月水中花仿佛只要轻轻那么一错眼便能让他从此完全消失。 他默然许久忽地凉凉一笑,大声下令道:“列队!” 静夜之中,无数名侍卫从暗处涌来,片刻便齐刷刷站成数排。 只见他们的圣上从墙上取下一盏宫灯,宫灯高举,将身边的人儿照得透亮,拂手间青丝散落,却是一个明艳动人的绝色美人儿。 看着两人交缠的双手,任谁都知道那是圣上的女人。 侍卫们低头不敢再看。 “都给朕抬起头来看好了!” 侍卫们听令抬头。 “这是朕的皇后,珉楚的大长公主,从今往后若有谁胆敢私放她出宫,杖毙!” 那美人儿原本就发白脸色随着这道喻旨渐渐完全地失了血色,瞳仁放大,忽地如一张失了骨子的素宣,身子一软轻飘飘倒在了圣上的怀中。 离得近眼尖的侍卫分明看到是他们的圣上紧抓住欲当场逃离的人,一记刀斧手将人劈晕了的。 床帐撂起挂于金钩之上,淡杏色的茜影纱轻垂,透过轻纱,右侧是妆奁,铜镜光鉴,照得人纤毫可见。左侧是成排的檀木雕花衣柜。 外屋,降香黄檀圆桌的腿脚被雕成缠枝老梅形状,拳大的梅枝盘旋而上托起了整块圆面。桌上放着一套清透碧绿的茶具,茶香袅袅。 分卷阅读90 安宁静谧似在久远的梦中。 福安昏昏沉沉睁开眼,撑起半个身子,撅嘴嘟哝:“冬梅,本宫渴了。” 茶盏递了过来,福安揉着略有钝痛的脖子就着递来的手喝了一口,茶水不似以往那般温热,比着平日略烫,一股子微灼暖流从喉间入肚,在凉凉的夏夜居然异常地熨贴。 执盏的手指修长白暂,宽大的手掌将碧色茶盏虚拢在掌中,微突的腕骨弧度优美,在通明的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真是一只漂亮的手。 福安的眼神停留在那一截松松垮垮搭在手腕上的月白色寝衣衣袖上,神思已然清明再不敢往上挪动半寸。 水月(一) 这里终究是他一手遮天的燕宫。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福安太明白这种在强权之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遇了,也深谙个中的生存之道。 那只漂亮的手放下茶盏,伸过来直接按在福安颈背上,一下一下揉捏起来。茶水的烫尚残留在指尖,透过薄薄的皮肉传了过来,所有的感官全失,只余那一点的灼热,熨得人毛骨悚然。 “不……不疼。”福安微微侧身避开。 手在空中停滞片刻后缩了回去,床榻一沉,人坐了上来,从善如流地将人拥在怀中。 浓郁又独特的气息将人围得密不透风,福安全身僵硬,垂目,薄薄的眼皮不安地动个不停,长睫颤颤。 燕均秋拥着福安,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长叹一声,用着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口气柔声道:“那日发现和亲嫁过来的是福宁,我便回了趟楚都,人人都说你已不在了,可我怎么都不能信。所以按着你以前的屋子在燕宫置办了这些,想着日后你来了,住在这里会开心。后来你真来了,但我却更想让你住进我的屋子。”烛火盈盈,声音悠远如坠梦中,忽地,“楚易绿,我心悦你,亦等了你许久许久。” 先头是他出手打昏了吧?福安耸肩,微微的痛意告诉她这绝对是真的,愕然抬头。这人又怎么了? 四目相对,那双素日冷峻的黑眸此刻分外柔软,波光潋滟,浓烈的情愫如梦似幻,“楚易绿,你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屋内很静,连个夏夜里的虫鸣都听不到。 福安脸上的惊愕之色在燕均秋如水般专注的目光下,渐渐消失。撑在榻上的手掌蜷屈,五指掐入孔雀蓝织金软垫中,心开始不可收拾地隐隐作痛,喉咙发涩,半晌才干哑着嗓子别开眼道:“可我已经答应萧哥哥做他的娘子。”不敢抬头,屋内窒息般的沉默。 单薄的身子瑟瑟如风中秋叶,委屈却也气弱,如湖中落下一片轻中,泛起微不可觉的涟漪:“你都说了,嫁过来的是福宁……我都已经‘死’了。” “嗤……”燕均秋摇头轻笑,屈指抬起她脸颊,迫她看向自己,“除了你那皇伯父私下里的窃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认为福安不在了?在世人眼中你从来就好好地活着,如今更是嫁给了我。” 福安被雷了一记,红唇微张,目瞪口呆,半晌才别开眼结结巴巴辩道:“你……你这个作不得数,本宫不知,本宫没答应,本宫……本宫只答应了萧哥哥。” 燕均秋默了许久,冷哼一声,起身走到妆奁边,打开妆匣取出里面的文书,再次坐回榻上,将手里文书展开递至福安眼前。 “这是你我的婚书。”声音平缓有力,重逾千金。 灯火如昼,福安即使没睁大眼也瞧得分明。通红的册子,烫金的字句,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是“楚易绿”与“燕均秋”;红艳艳的两国大印,是“珉楚”与“溯燕”。即便是想换个人那上面封号与生辰八字也不允许。 福安这才清楚的意识到,这婚像是真的一样……她的心头一跳,这就是真的!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嫁了。 “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我有媒有娉,更有两国国书与婚书为证。三年前你便是我的妻。” “楚易绿,你早就是燕均秋的妻,如何再能应下别的事?!”燕均秋执起福安握拳的双手,将她摊平紧握在手中,掷地有声,“这才作不得数!” “若被人得知,萧子风便是个匿藏公主破坏联姻的死罪!” 寥寥几句犹如山崩地裂,福安一颗红心在风雨中抖擞几下后终于失重坠落。 燕均秋俯身靠近,握着福安的手收紧,手心汗湿,呼吸变轻,声音带着蛊惑,侵入人心。 “易绿,留在我身边,日后但凡是你想做的我都会替你去做,甚至可以恣意妄为……” 声音极轻极缓,摄人心魂的蛊惑听得福安的心如临深渊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地骤然狂跳不已。 月白色的寝衣不知何时已半敞,露出莹润精壮的胸膛,燕均秋抬手将她的手掌贴至自己胸口,肌肤相触,胸腔里面的那颗心也一般无二地跳得急促有力,如雷似鼓,重若千均。 口气轻飘飘如蝶翼扇动,在人心底最隐密处掀起惊涛骇浪:“你的那些心思再不用遮掩埋没,今后想要什么想做么都可以。” 分卷阅读91 福安手指蜷缩,低头不敢去看那双沉沉黑眸。在这双眸子之下,她从来就是无所遁形,万劫不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轻轻战栗起来。 夜凉似水,寂静如海,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她突然间警醒抬头,玉颈秀颀白皙,月白色交领寝衣随着这一突然剧烈的动作乍然裂出一道缝隙,雪样的春光刺目而出。一双桃花眼抬起时已委屈得通红,细白的贝齿在唇角咬出一道湿漉漉的白痕:“燕均秋,你这是太恨本宫了,所以变着法儿想把本宫囚在这里,今后好让你随时出气?” 燕均秋目光倏然一深,滞了片刻才展颜妖娆一笑…… 呵呵…… 非要这么说……也对…… 顺子在院外候了足有一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明,早朝时辰要到了。他瞧了眼缩在后面一动不动的柱子,这人原是圣上亲信,初回燕宫时着实风光了一阵,后来不知为何遭了厌弃,被发落了。直到新后进宫才又回来当了个近侍。顺子看他一副畏缩不前的样子,跺了跺脚终是忍不住进了园子,站在廊下催促了一声。 “皇上,该早朝了。” 这院子离玉泉宫很近,不过几步路。但作为楚宫的总管太监顺子也只有在打扫的时候才能踏足,平日里总是院门紧闭,不让人进,即便圣上在,宫人也只能在院外候着。 顺子深知这里布置是整个燕宫最用心,最精致的一处。一切器具皆由圣上亲自四处搜罗寻来,一草一木也皆由圣上亲自栽种。 顺子闲时不免臆测,能住进这里的娘娘祖上定然烧了高香,享了这天大的福分。 好巧不巧,昨儿深夜,向来清冷不近女色的皇上竟抱了一个女人进去……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门口的动静还是扰到她了,呢喃了一声皱着眉不安地往被子里缩。燕均秋忙轻轻将人搂进怀里,似幼时般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哄着,直到眉目舒展安稳熟睡。 拥着怀里的人燕均秋此刻欢喜至极,又心疼至极。 心口那道疤已呈淡粉色,那里曾经摈弃了他,万幸也没有让任何人再住进来。初初的那一刻他惊喜万分,几欲落泪。都说福安公主面首三千见一个爱一个,从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可他知道,这世上唯有她最傻。 昔日的那些冷言恶语,那些伤人的行径,终究在听闻那场大火后全部变成了他记忆中最揪心的痛,心底处最恐的惧。他无比惧怕她从此不论生死都恨毒了他。渐渐地时日久远了,他更怕她连恨也不给他了,恋上了别人,彻底地忘了他。 一想到她会爱上别人,把曾经对他的最赤诚情谊给了别人,他便狂躁,恨不能立即出现在她面前杀光那些人,把她困在身边一步不离。可任他再怎么寻找,她都不见了。他们都说她死了,公主府后院之中某个小丘便是她葬身之处。她怎么能因他而死,被他害死呢?他又悔又痛又恨,恨自己,也恨她。遍寻不得,他开始沉寂下来,一日日无望又绝望。 月前乍然一见到她,魏紫花下,笑靥比花娇,褪去了少时的青涩,美得勾人心魄。他心突突直跳,在闻到人声的刹那数年的绝望相思骤然间全都变成了滔天嫉妒愤恨。 但他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莽撞少年,若无其事的悄然下了山,布好了局,等着她……让她从此插翅难飞…… 小脸上泪痕尤在,几缕发丝紧紧粘在脸颊上,燕均秋小心翼翼地替她一根根地拂开,生怕惊扰了她。 昨夜她一次次地提到那个人,又一次次想要逃离,弃他而去,让他再也等不了忍不了了,迫切地想要与她有更深的羁绊。 终是硬下心肠勉强了她。 手掌慢慢移至她的小腹,那里也许已经有了他们的子嗣,血脉相连,刀砍斧劈也断不了的共同血脉。 天光逐渐大亮,颈边的呼吸温软濡湿,似挠在心尖之上,微刺酥麻。白玉般的脸颊贴在他的肩窝,经过一夜的风雨显得清透单薄。他细细地瞧着她,如之前的每一日夜晚清晨,百看不厌,弯眉、长睫,琼鼻……无一不恰到好处,无一不美。多少年来唯有在梦中才能相见的人如今终于真真切切地躺在自己臂弯之中肌肤相亲。燕均秋的整颗心如坠云端又轻又软。 温暖缱绻的目光滞在那红肿的小嘴上,甘甜香软意犹未尽,未熄的欲腾地再次蹿上,浅尝辄止怎么可能够?但他只隐忍地低头轻啄了一下,承一次已是受不住,怎舍得让她再承一次,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疼成什么样子,他再也舍不得了…… 水月(二) 日上三竿之时,福安终于睁眼醒来,望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脑袋一片空白,身上的不适感让神思瞬间清明。 好端端的彻夜和解长谈最后糊里糊涂地变成了这般…… 脸上泛起红晕,片刻后渐渐红了鼻尖,润了眼眶。 心乱如麻,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分不出到底哪种滋味更多些。 屋门轻开后又合上,静谧的屋内空气微动,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 燕均秋露出一双清润明媚的眼 分卷阅读92 睛,轻笑道:“醒了。” 随后便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难得地笑靥如花,口中问道:“饿不饿?” 边说边伸手欲将床上的人扶起。 在这日头大好的晌午,那人显然全不配合,侧身避开了。 燕均秋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笑意不减,一只手略过福安的肩膀,将发丝撩开了去,露出了那张雪白的侧脸。 微热的拇指留连在温软的颊边轻轻摩挲。 不过转瞬,指间的温度骤失,燕均秋迎上一对通红的眸子,他讶了讶,随即耳根染了绯色,呐呐地问:“还很疼?” 这下不光眸子红了,连带整张俏脸也红得滴血。 “登徒子!”福安恨恨道,“你这个强行侍寝的登徒子!”声音不似日常的清丽略带沙哑,少了气势似多了几分情动时的声声燕啼。 燕均秋脸涨得发烫,但帝王气势犹存,猿臂一展,连人带被搂进怀中,绯色的脸颊贴着人柔软耳尖,一声“易绿”缠缠绵绵唤得人柔肠百结。 听得福安发蒙,以为换了个人。挣扎着想要探出个头来看个究竟,却被毫不留情地死死按在胸口。 浮光掠影,屋内静如春日幽潭,唯有耳畔的心跳如鼓,一声又一声,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震动,泛起轻轻涟漪。 许久之后,福安才听到久违的喃喃细语。 “在楚时,我不该明知你是无辜还迁怒于你,以让你生气为乐。更不该抛下重伤的你独自走了。可易绿,我没想到有人会违了令没有去唤府中的大夫,更没料到会有人去纵火。但这总归是我的错,日复一日,我悔痛难当,最怕你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让我连个赎罪机会也没有。好在终于寻到了你,易绿,既寻到了,我便再不能放手,我们总归要在一处的……” 说罢双臂一紧,灼热的硬朗身躯紧紧贴了上来,一如昨晚。福安慌忙双手死死抵住骇道:“你又想作什么?” “傻子,我怎么舍得……放心,今日不会。” “可你……可你……” …… “嘘……”燕均秋双眸暗色翻涌,头一偏薄唇便压了下来,凶悍霸道地几欲让人断了气。 一吻将歇,福安面色憋得通红,瞪着一双水光迷离桃花眼,仰头便一口咬在燕均秋肩头。细细贝齿紧紧扣住不松,带着满腹的委屈伤痛,不依不饶狠狠叨住,沁入皮肉,沾上血迹。 燕均秋亦不躲避,龇着牙,探出拇指抚着她嘴角,心情大好笑着柔声道:“别崩坏了牙。若不解气便是拿刀子捅上几刀也无妨,只需留着我一命日后好看顾你。” 福安牙关一紧,只觉着嘴下皮肉又厚了三分,再叨不下一快血肉来,懊丧之下委屈地嚎啕大哭。 连带着园外候着的柱子二人也听到了动静,面面相觑却不敢擅入。 福安这一番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孤立无援,似要将这数年来的委屈伤痛全数倾倒。 燕均秋紧紧搂着她,反复念叨着:“别哭……” 福安觉得这厮说话的口气甚是敷衍,吐出来的话丝毫不合心意,也不说个以后不再侍寝放她远走高飞之类的实在话。痛哭之余不免偷偷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毫无羞愧的黑眸,眸中火光涌动,一如昨夜温存之时。猛地将人推开,一推之下被搂得更紧了,恰如最亲密时般的严丝合缝…… 肌肤相贴,任是福安哭得再凄惨,滋味初尝的燕少年此刻也无法感同身受与她一同悲切,反而那温软的娇躯如一张无形丝网将他从头到脚牢牢扣住,满脑子都想着一头再次撞进去。 燕均秋到御书房时,听到珉楚派使臣来访,纵是不大情愿,依礼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来使不少,来得也神速。 打头的是平阳侯沈钰,跟在身后挺眉吊眼的是三子,在后头是数名不算陌生的公主府侍卫。 见过礼后。 沈钰笑吟吟地仿佛初见般禀道:“燕皇金安,楚皇派臣等来溯燕长居,一来护卫大长公主的安全,二来替公主打理嫁妆。” 原本春风拂面,春意盎然的燕皇闻言顿时面无喜色,楚泽昱一心认为福安已经死了,怎么会派公主府护卫来燕长居,这谎扯得半点都不走心。遂拉长着脸道:“数年前珉楚陪嫁的人都已悉数自愿返回,既都走了就不必再来了?” “怎可?此一时,彼一时,皇上您知道的。”沈钰厚着脸皮讳莫如深。 三子附合:“可不是?”先头来的不是他们的公主,如今这个才是,虽然不知为何公主会突然来了燕宫,但作为忠心耿耿的侍卫他们自然得跟来。他望着座上之人一阵心塞:若不是这人时来运转,如今也该是陪嫁中的一员,且是最让公主着紧的一人。 燕均秋思忖片刻问:“你们都来了?” 沈钰道:“都来了。” 三子终究是跟燕均秋几年,瞧他目光往他们身后扫去,忙道:“玉娘前些日子为救萧长官受了重伤,所以萧长官送她回乡医治去了。” 燕均秋听罢面无表情,虚咳了一下又问:“于良佑呢?” 分卷阅读93 三子答:“于哥有事耽搁了,得过几天才到。” 出乎沈钰意料,燕均秋到底还是给他们拨了一处离燕宫极近的大宅子,将人全部安顿下来。 扶云院。 福安看到燕均秋领着三子进来,自是惊喜,笑问:“三子怎么来了?” 三子道:“哥儿几个都来了。” “萧哥哥也来了?” 三子极快地瞄了下站在福安身侧崩紧下颌的燕均秋,回道:“于哥与萧长官还没来。萧长官送人回乡去了。于嫂才生了老二身子弱,不宜舟车劳顿,过些日子他们才能来。” “于嫂也要来?你们是要长居在这里么?”福安惊道。 “自然,公主在哪儿,臣们自然也在哪儿。” 福安欢呼,侧头问燕均秋:“把扶云院收拾收拾让他们住可好?” 燕均秋脸上瞬间敷了层冰渣子,h冷声道:“不好。” 昔日冷面公子如今成了大权在握的冷面圣上,三子忙识相地道:“皇上已拨了宅子给属下了。” 福安有些失望,又问:“他们能随时进宫来看本宫么?” “不能。” “本宫如今出不得宫门了……”一脸的委屈失落之色。 燕均秋心口一紧,抬手拥着她,将人往里屋里带:“朕会给他们差事。” “来玉泉宫当差么?” “不。” “可本宫每日闷得慌。” 这般翻脸无情,一驳再驳,鬼才再给他解如昨夜那般的所谓的燃眉之急。 …… 三子眼睁睁瞧着公主被燕均秋三言两语哄回了屋,便出了屋。 原本在温暖之地的扶桑莫名开得如火如荼倾如华盖,红花艳艳幽香阵阵。右侧一个小暖棚里放着一株小魏紫,虽未开花,却也葱郁。 这一切恍然如昔日的公主府。 想到刚才屋内一般无二的摆设,三子心道:他倒是有心了。反正事已至此,这头亲事不认也得认了。 数日后。 “公主。” 福安抬眼:“你怎么来了?不用当差?” 已是御前侍卫的三子,一身青黑软甲,咧嘴道:“已下值了,臣来特意瞧瞧公主。”说着细眼左瞄右瞄瞧准了宫人们都出去了,才把藏在胸前的东西拿出来递给福安。 福安扫了一眼,兴致缺缺,“三子,本宫不爱看书。” 三子道:“这可是燕都小公子最喜爱的话本子。这书里还有好多画呢。” “喔……”福安接过话本翻了翻,果然画了好多小人。 “前些日子公子与臣去坊间书肆买了好大一堆书。这本是臣偷偷留下特意送给公主的。”三子掐媚道,但还是替那个公子留了点颜面,他坚决不说那道貌岸然的人专捡暗格里的书买。 这书原本被他踩在脚下,三子翻了翻几页,书上的字不大认得,但画片倒十分精美,尤其是上面的小公子们个个画得漂亮至极,想着小公子们都这么美了,那后面的姑娘们定是如天仙一般,公子不要他便顺手藏在了怀中。 回到府中被沈钰瞧见了,沈钰说:公主定然爱看。于是三子忍痛割爱,把书献了出来讨公主欢心。 福安收下这本《燕都公子二三事》,皱眉不悦道:“为何你们出门都没叫上本宫?!” 三子忙道:“只去了书肆便回了,想来公主向来不喜那些地方所以公子没叫上你。” 福安直跺脚:“如今本宫不挑了,只要是出门哪里是好的。” 三子讪讪,即使知道你的心思,可圣上公子不开口,怎么能稍上? “三子,你叛变了!” 三子一激凌:“没有,绝不!”灵光一闪忙道:“臣谨遵公主喻令,听公子吩咐。” 这都八百年前的事了。福安噎了噎,当初让三子跟着燕均秋时,自己确实下过这喻令。她双手背在身后,虚咳一下,道:“如今你只听本宫吩咐就好了,要是皇上再要出宫啥的,记得来禀告。” 三子忙郑重应下。 三子离开后,福安歪在窗前的软榻上看起书来。 这书中的燕都小公子笑吟吟地对一位小娘子说道:“我心悦于你。”说罢便不顾小娘子挣扎搂着人家亲了又亲。 福安心跳如鼓,头皮发麻,这几日燕均秋对她做的可远不止这些。她五指攒动急切地往下翻,迫切想知道那小娘子后来怎地了。 果然,那小娘子被撩得芳心暗许,千等万盼却见到那小公子搂着另一娘子,笑嘻嘻地对她说:“我何曾真的喜欢过你,不过是那日见你颜色正好,忍不住哄着你,想轻薄一下而已。” 福安呆住。 渐渐地开始坐如针毡。 …… 光阴 半晌之后,福安深觉得那扶云院总归少了原先的人不得味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搬回宽阔敞亮的玉泉宫。 反正不论在哪处,近日迅速变脸成花痴的燕均秋总归是躲不掉的,况且玉泉宫里还有最称她心意的温泉,泡 分卷阅读94 上片刻就让人通体舒畅,一夜好眠。何苦窝在那里亏待自己。 福安一脚刚跨入宫门便瞅见一抹绿色,苏芷着一席青葱色层叠纱翼宫裙,薄粉敷面,玉颈微低,领着数人在宫门口相迎。 福安只觉得全身血液在凉水里过了一遍,牙齿“咯嘣”作响。不过三两日这宫里就多出了这么个自己讨厌的人,就知道燕均秋这厮每晚的软语温存全是哄人的,亏她被洗脑了几日差点就信了。 “她怎么在这儿?”福安挺了挺脊梁忍不住还是问上一句。 公主不住扶云院,回了玉泉宫着实让人促不及防。柱子提了提神才答道:“公主,前儿个是您封她为嫔,把人给带回来的。” 福安目瞪口呆,愣了许久才想起来像是有这么回事,想了想还是觉得都是燕均秋的错,孰不可忍。 “此一时,彼一时,本宫如今不喜了,撤了她的封号,送回去吧。” 溯燕皇上与太上皇都能出尔反尔,皇后自然当然也能。 苏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话都还没说上一句,就要被逐出宫,急得掉了泪:“求娘娘开恩,让臣妾留下,便是当牛做马也使得。” “这里不使唤牛马。”福安不愉又不解,“本宫让你回去正经儿嫁个人不比在这宫里好?你看赏花宴上别家小姐一听见要留在宫里当妃嫔都吓得要哭了,可见得落在宫里不是个好差事。”她全然不知那日太妃与皇妃一字之差。 苏芷下跪哀求,头磕得咚咚响,连福安都替她疼,想了想问:“你是怕回去了受家里人责罚?” “求娘娘让臣妾留下。” “喔……那你是怕回去了跟太上皇后娘娘不好交待?受她责难?”福安宽慰道,“别担心,这事不怪你,本宫会替你与她说清楚的。” 苏芷乃是不愿。 福安皱眉想了半天,忽地目光闪闪道:“你是怕就这么出去了找不到好相公?” 她对着略显谅讶的苏芷笑道:“既如此,本宫去求一下太上皇让他替你赐门好亲事!” 苏芷摇头,饱含热泪道:“既入了这玉泉宫,臣妾岂能再出宫另嫁他人。” 福安俯身细细端详她,恍然大悟:“你是嫌太上皇动作太慢?” 苏芷连呼不敢。 福安着实替她前前后后细细思虑一番后,下令道:“来人,把苏芷送回苏家,令她父母三日之内将人给嫁了。” 苏姑娘这么大年纪定是急着嫁人急疯了,要不然也不会赖在宫中与人作小。 可位苏姑娘乃泪流满面乞求留下:“求娘娘开恩,留下臣妾。” 福安直起身子问:“你莫不是怕公子们不从?放心,你看上哪家公子告诉本宫,本宫为你作主赐婚,看哪个胆大包天还敢不从!” 福安来溯燕不久,思前想后单身汉统共只认得洛璃一人,一拍前额,两人年纪还相近,豺狼配虎豹,再好不过,遂兴奋地脸颊发红:“本宫将你许给洛璃洛大人可好?” “臣妾既成妃嫔,心中便只有圣上一人,只愿侍奉圣上,绝不二嫁!” 福安只听得苏芷哀嚎了这么一句,人就如离弦之箭向宫门撞去,心下大慌忙飞身挡在门前,眼见人要一头撞在自己身上性命堪忧,下意识飞起一脚欲把人踢开,脚刚动,眼前一暗,整个人已随着一道劲风向一旁草丛落去…… “公主!”三子急急赶来扶起摔得晕乎乎的福安,上下打量,咧嘴道,“还好无碍,只稍微破了点相。” 福安晃了三晃才看清来人。 燕均秋一身玄色常服,手中抓着苏芷胳膊,脸色如衣服一般无二的黑,对着守宫门侍卫们喝斥道:“都是作什么的,眼看着人往上面撞?” 说着一双厉目向福安扫来时让人不寒而栗,福安打了个哆嗦,解释道:“不是本宫逼的。”声低气弱:“本宫着实是为她好来着。” 苏芷“嘤”地一声哭了出来,“皇后没有逼迫臣妾,是臣妾福薄受不住皇后的好意,这才……这才……” 福安重重点头予以肯定:“她说得没错。” “皇上。”一直跟在苏芷身边的翠衣丫头忽地跪地哭诉道,“是皇后娘娘要赶小姐出宫,小姐走投无路这才寻了死。求皇上为小姐作主,小姐已身为妃嫔,岂能再出宫门,出了宫便是唾沫星子也能将小姐淹死,哪还有活路。” “好你个丫头,刚才你家小姐要死的时候不拦着,现在倒蹦哒出来了?”福安竖着眉毛气恼道,“出宫有什么不好?本宫就是……” “楚易绿……”燕均秋截了话头,瞧了她一眼,刚才情急之下将她拂倒在地,头上珠钗已碎,发髻也乱了沾了草屑,鬓角处还被蹭破了皮,血迹隐隐渗出,忍了忍缓了口气道:“先回宫治伤!” 福安抖了抖头上的草屑,悻悻转身,低声嘟哝:“这宫妃自戕乃是大罪。” 燕均秋瞥了她一眼,松开苏芷交给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人带下去。” 进了屋,燕均秋捧着福安的脸,细细瞧了瞧伤处,问:“疼 分卷阅读95 么?” 福安摇头:“不大疼。” “还有什么地方不爽利的么?” 全身不爽算不算?福安口是心非,怂道:“没”。 “你就这么蠢,往门上挡?”燕均秋瞧着那鸽蛋大小的擦伤不由地恼怒,他乍一见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真撞上了,她还要不要命了。 福安瞧着一脸怒色的燕均秋,他分明是怪自己害得苏芷撞门,这么一想哪里还敢说:她本想一脚将人踹飞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动脚,就被他推开了。思前想去蓦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厮将她推倒,却是把苏芷护在了怀中。为何就不能把她拉入怀中,将苏芷推倒?他定是十分欢喜苏芷,没了苏菲就欢喜上了长得一模一样的苏芷! “你一直就只护着别人!”福安红了眼眶。 燕均秋:“胡说什么……” 三子插言:“公主啊,刚才情急之下公子没想那么多,先将你踹开才去拉那位的。他心里还是先紧着你的。”千均一发之季,这先后顺序特别重要,十分有必要说清楚。 原来是用踹的!混乱中她倒没看清。福安低头往胳膊上看,果然衣袖上一个大大脚印,动了动臂膀,果然有些酸痛!更加委屈了,泪水盈眶。 三子话语未尽,不吐不快:“便是当年在苍岩山公子也是听到你遇险才不顾性命跳下山崖去寻你。” 燕均秋耳根微赤瞪了三子一眼,“还不出去?!” 屋子里的人走了个干净,燕均秋挽起福安的衣袖,嫩白的胳膊上一个淡红的印子十分刺目,燕均秋揉了几下,温声道:“让太医来瞧瞧。” 福安抹了把泪,扭头抽着鼻子嗡声道:“本宫最讨厌瞧大夫,吃药了。” 燕均秋又揉了几下,确信无碍后,道:“好。” “你醋了?”燕均秋声音含着笑意。 “没有。”福安口气坚定有力,脸颊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吃醋,我很高兴。” 还高兴? 福安眼泪莫名地流下来。 “怎么了?以前你甚少哭的。”总是爱笑,自从相遇以来三天两头的掉眼泪,燕均秋拥着她问,“我便如此不济,总让你哭?” 福安连连点头,越发哭得汹涌澎湃不能自已。 “呯”地一声,两个小娃娃突然间从榻上一齐滚了下来,其中一个不巧磕到了小几。 宫人们惊呼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抱起。 福安挣扎着直起身子,往燕均秋这头瞧,他躺在柱子怀中,双目紧闭面包苍白,刺目鲜血从鬓发间流出。 “秋……”福安吓得大哭。 深夜,燕均秋睡得不安,梦中隐有泣声,睁眼一看,果见福安双眼红肿趴在枕上盯着他看。 福安见他醒来,抽着鼻子问:“秋?” 三岁的娃娃话语词句还不多。燕均秋却明白,答道:“不疼。” 福安胖脸凑得极近,几乎贴到他鼻子上,又叫了一声:“秋。” 燕均秋失笑,想到自己受伤昏沉时,隐隐听到太医说起,撞坏脑袋严重可能会引起失忆的话语,已了然福安心中的担忧,遂唤了她一声:“易绿,楚易绿。” 福安咧嘴一笑,湿漉漉的脸颊就这么贴了上来,“秋,记得。” 燕均秋点头:“记得,都记得,易绿也不能忘了均秋。” 福安咯咯咯笑了起来,翻身爬到了床的外侧,扯了小被直挺挺地躺好。 “秋,里面,不痛。”福安道。 “易绿。”燕均秋心中一暖,她这是怕自己再掉下去,所以才睡在外侧。可是睡着了爱动来动去的人从来就是她,今日午睡要不是见她翻下榻去,自己去拉,也不会一同掉下来磕了脑门。 燕均秋伸手将她抱回了里侧,替她盖好被子,道:“易绿,睡里面,不然秋睡不着。” 福安眨巴着眼睛瞧着燕均秋:“秋,会痛。” 燕均秋又道:“不痛,真的。乖,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白日里一番折腾,又喝了药,燕均秋确实疲惫,片刻就又昏昏入睡。 可总是不安稳,睁眼看来,福安依旧红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易绿。”燕均秋有些无奈,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他们俩人从来就是同吃同寝,在深宫之中互为依靠,相互为伴。 “我真没事,不用担心。”他随手将几个靠枕扔在床沿,道:“有枕头拦着,也不会再掉下去。” 福安这才放心,在一下一下暖哄哄的安抚下终于睡着了。 光阴匆匆数十载。 秋日午后,阳光煦暖亘古不变,透过历久弥新的栅格窗棱形成道道光束,将飘荡在空中的微尘照得透亮。 暗纹玄衣轻擦着鼻尖,熟悉的气息盈绕。 福安望着荡在空中的微尘,动了动手心忍不住开口告诉燕均秋:“本宫觉得那苏芷便是苏霏。” 燕均秋抹药指尖一顿,“嗯。” 福安抬头瞅他,却被他按住,“别乱动,正上药呢。” “她看本宫的眼神跟苏霏一般无二。 分卷阅读96 ”一般无二地不怀好意。 “嗯。” 福安挺着眼皮瞧着眼前棱角分明的下颌,酸溜溜道:“均秋心里定是开心坏了。” 燕均秋替她上完膏药,细细擦干净手,收拾好东西,这才定定地看她问:“楚易绿,是什么让你一直以为我看上苏霏了?” 屋内寂静,燕均秋目光亦极静。 “你给她簪过花,你看她的时候那么和气……你从来没用那么和气的眼神瞧过我……”福安泪水蓦地汹涌而出。 燕均秋心像被猫爪狠狠抓了一把,生疼生疼的,千般绪事,千言万语却恨无从诉说,无可辩。只将她的双手拢在掌中,沉默良久轻声道:“苍岩山后来苏家遇到的群狼是我引来的。”目光忽如地雨夜中的闪电,笔直深遂透亮,无遮无掩,福安瞪眼瞧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秋光渐斜,袅袅香茶慢慢变冷,福安颤着手反手握住了大掌,掌心摊开,左手手心一层薄茧,右手食指与中指亦是一层茧,经年不褪。 “易绿,我见不得你被人欺…… …… 书册 温泉热气氤氲,福安趴在石床上,脑子有些混沌,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却又太过惊奇让人不敢相信。 燕均秋不喜福安。整整四年多时间,福安撞得头破血流,几度送命,才明白这个道理,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如今好像……她不敢想。在经过大悲大伤之后,橡树村了无牵挂,无悲无喜,平静如水的生活着实让她安心。远离了燕均秋,没有了剔骨剜心的伤痛,偏安一隅也挺好,至少她是安全的。 可如今…… 泉水涌动,福安回头,只见哗地一声,水中探出个人来。 英眉挺鼻,墨发如瀑将□□精壮的牙白色身子半遮半掩,发梢妖妖娆娆荡在齐脐的水面上,掩了水下深处骇人的风光。一对眸子暗沉沉地向她看来,幽深处似有火苗簇动。 这样的目光何其相似。 福安警醒,顾不得探究燕均秋是如何进来的,此刻满脑子都是那日要人命的疼,手脚并用直往上爬。 水波剧涌,一臂刚攀上池沿就被抓着脚踝拖入水中。 燕均秋长身紧紧将人压在石床上,勾魂摄魄地笑问:“跑什么?” 福安别开桃花眼,跑什么?你还不知道么?口中却避而不答,反问:“你怎么进来的?”太不安全了。 燕均秋吃吃直笑,伸手往石床边上的机关一扣,石墙缓缓升起,半圆的池子终是与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合二为一。 “与我们这般……”燕均秋低头轻语,身子又往下压了压,肌肤相贴,又硬又烫,分外吓人。福安伸手死死抵在他胸口,奋力欲将两人分开些。蜉蝣撼树,未动分毫,反倒让她因用力而将脸涨得通红。 燕均秋忍不住低头轻吻她,软语安慰:“别怕……”想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福安被没安慰到,反而吓得脸色渐白,手脚冰凉。 燕均秋细细吻了一阵后,忽地松开了人,“别动。”转身去了一边拿东西。 既能动了,哪有站着等死的道理?福安立即爬出池子,裹上长巾往外奔。 她终是太知羞,因裹巾而慢了半拍,只那么丢丢半拍,便又被完全不知羞的人拖下水。 燕均秋倾身如盖,将人压在池边,嘿嘿笑道:“看看……” 福安哆哆嗦嗦被迫低头去看放在眼前的东西。 咦? 竟然是《燕都公子二三事》,心有坠坠。 燕均秋打开书本第一页,问:“看看,你喜欢哪样的?” 这可是掏尽书肆找来的。 虽说这宫中让男人尽兴的东西应有尽有,可他脸薄,怎好意思去开春秋阁的门拿那些东西对付她。 福安撑眼一看,书册上画着一男一女在水中嬉戏,然后……图的右侧还有详细注解。 看清了这画的是啥,写的是啥,福安整个人蒸熟了,快速合上书册,低着脑门结巴道:“这不对。”她看的分明不是这样的。 燕均秋垂目瞧着她,了然。面上的薄红稍退,冷笑:“你压在褥下的那本是假的,是哄人的,这才是真本!” 这下福安原本就有些被热气蒸得混沌脑子更是打上结了。 燕均秋伸手打开书册,依旧笑如春花:“真本质量好,还防水,画工也精妙……” 一页页翻着,气息渐促。 福安看着他那只湿漉漉的手,脑子还停留在“防水”二字上,狐疑:父皇书桌之上的那些也都是防水的么?哎呀,小时候她还倒翻茶水糊了一大片,不好,父皇被骗了,那全是赝品,假的! 冷不防胸前一空,长巾被扯落,炙热微糙的大掌覆了上来…… 思绪被打断,断成乱麻,整个人轻飘飘发虚,福安双腿发软,神思再度昏溃,尚留一丝清明时问道:“均秋,你不会再弃我吧?不会的吧?” “不会。” 虽得了肯定的答复,福安犹不放心,威胁道:“你若再找别的女子,本宫便找萧哥哥当面首!” 分卷阅读97 福安此刻完全不顾燕均秋倏然变黑的脸色,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言自语道:“萧哥哥是想当驸马的,怕是不愿屈就当面首的,那本宫该找谁呢?” “楚易绿!”燕均秋哑声怒喝,“以后不许再提这个人!” 偏生还在这般旖旎惑人的时刻,简直想让人直接灭了他! “……” “……” “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想当驸马,要纳妃了?”福安红了眼眶,前些日子说的那些早在珉楚就想娶她,一辈子当她驸马的话,果然都是哄人的! “没有。” 福安依旧哭得泪水涟涟:“那你以后不纳妃,我便不养面首。” 燕均秋心底到底是一软,捧着她脸,为她拭去泪水,连声道:“好,好。”他也从没想过要别人,她能一心一意对他已是求之不得,怎会傻到不答应?! 肌肤相触,渐渐难奈,“易绿,喜欢哪样的?” 燕均秋眼角泛红,指着书册哑声问。 又回来了。福安打了哈欠,双眼一闭,既得了保证就不想再理这个欲行侍寝的驸马,作死道:“本宫累了,想睡觉了。” “呵呵,想怎么睡?嗯?”燕均秋修长的手指蹭着纸页磨牙问。 福安睁开眼,讶然:“错了,是上床睡。” 燕均秋长指一挑,翻过数页,咬牙道:“这个如何?” 福安一看却是锦帐春宵一倒一颠,刚想说“错了。” 却见燕均秋鼻翼攒动,额上青经直暴,出掌一下拍在书册上,地动山摇之势:“就这个了!” …… 秦太上皇后摒弃前嫌主动邀请福安去常宁宫用晚膳,福安应得痛快。 一想到晚间与燕均秋两人独处的光景,便是刀山火海也愿意去了,更别论常宁宫并不是火窟窿,只是秦太上皇后不大喜她而已。其实秦太后这么护着小荣王福安还是十分的艳羡的,至于后来的责罚于当时的她来说是正中下怀,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这世上不喜福安的远多于喜爱她的。福安从小至大明白的很。以前在珉楚除了逝去的父皇和公主府的人,几乎没有人真心待她。与她血脉相近的人更是过份,总是嫌她碍事巴不得她早早死了才好。 是以秦太上皇后的这点不喜福安并没有放在心上。 晚膳还未上桌,秦太上皇后今日还算和善,仿佛先前的龊语并不存在,不时地与福安说笑两句,只有小荣王不时地用一种超乎年纪的阴挚目光瞧着她。 福安被这长着娃娃脸,端着糟老头神色的小荣王逗乐了,咧嘴直笑。 笑得小荣王咬着腮绑子直想吃人,让抱着他的年轻女子十分尴尬,对福安小心地道:“孩子还小,皇后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福安瞧着小荣王头上半寸长的疤,摇手坦言道:“不怪他,若是本宫也被人摔破了头,定然也生气。” 年轻女子是小荣王的亲娘名唤荷香,从前也是秦太上皇后赐给先太子的司寝宫女。先太子毒发身亡后,她倒查出了身孕,生下了小荣王。秦太上皇后封了她个先太子侧妃,大家如今都称她为荷侧妃。 荷侧妃听到福安的话更不安了,她从小谨小慎微,一步步走到今日己是极不易,虽然先太子故去,但她却从一宫女奴才成了主子,还生了的王爷,比起从前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她常想若是太子不死,自己依然是个宫女奴才,即便有了身孕,碍于太子未娶正妃,她这身孕多半是保不下来的。太子日后最多也只会看在她尽心服伺的份上给个妾氏名份。侧妃?以她的出身根本不能想。 如今……她偷瞄了一边笑语晏晏的秦太上皇后,即便如今,秦太上皇后也是嫌弃她出身低微上不了台面,所以欲另寻世家女入主圣上后宫让小荣王认她为母。 秦太上皇后为何要让荣王认皇叔的后妃为母?这道理她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儿子是她的,她舍不得让外人抢去,再怎么样的人总归比不了亲娘待他好。 荷侧妃抬眼瞧着新后,艳丽殊色,到哪里都是璀璨明珠,让人不可方物。她若是男人有了这么个美人儿,哪里还会看他人一眼,如先头苏家小姐这般假模假样的更是草屑。 可恨她怀中的这个儿子太小,还不懂美色二字,不然怎么会厌恶新后,喜与苏芷这样的人亲近! 当娘的都只爱自己生的孩儿,若有一天小荣王真认了他人为母,那么荣王就成新后的庶子,岂不是比现在亲侄儿这个名头更遭厌弃?! 遭皇后厌弃,对于生存在后宫之中的人绝对是一场灾难。 在燕宫挣扎生存了数十年的荷香再明白不过。 而她与她的小荣王如今还不得不生活在宫里。 荷香忙下跪道:“娘娘息怒。” 小荣王被荷侧妃抱在怀中一并下跪,气得眉毛倒竖。 福安起身扶起她,道:“都说了无事了。” 她俯下身子伸出一指戳着小荣王头上的疤,笑嘻嘻地问:“不疼了吧?” 小荣王怒目,头用力一顶,顺着指尖撞在了福安的下巴上。 “哎呦。 分卷阅读98 ”福安吃痛,揉着下巴,一掌拍在小荣王肩上,“本宫因着你也吃了不少痛,这下扯平了吧。” “还我人!”小荣王道。 “谁?本宫来了没几日,什么时候抓过人?再者那勾当本宫早就不屑干了,是坏人瞎传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千万别信那些污蔑本宫的言语,这样不好。” 尤其是现在,本宫已是你们溯燕的皇后,强抢民男什么的,丢的是你们大燕皇室的脸面。 后半截这些话,福安还不敢当着燕均秋母后的面对着一个三岁的娃娃说。 “还我人!” 三岁的小娃娃来回就这么一句,扯着福安的衣袖死活不放,似乎真能攥出个人来。 “他要的是苏芷。” 秦太上皇后看不下去出言道。 来使 “苏芷?”这个人福安倒是很久没想起她了。 “她被你们关在冷宫已多日了。”秦太上皇后问道,“不知何故?” 福安含糊地道:“她行为不当,所以圣上才将她关了起来。”要说是自戗这太上皇后必是要刨根问底让自己说个清楚的。福安哪里说得清自个儿心里那点有关乎燕均秋有关乎欧阳家的小晦暗心思。 秦太上皇后冷笑:“必是你容不下她。” 福安不吭声,她这么说也算对。 “将人放了罢。”秦太上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道。 福安迟疑:“是皇上要关的……” “别推托了,若不是你,皇上何至于要关一个女人?” 福安再度噤了声,她这么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忽地外面传来叩请声。 待福安抬眼望去时,燕均秋已如阵风般推门而入,向秦太上皇后问了安,也不待秦太上皇后开口直接道苏芷涉及陈年旧案不能放,然后胡乱借个由头将福安带了出来。 一路上难得话少的人碎碎念叨:“你若觉得闷了可在宫里逛逛,再不济去寻太上皇也行,太上皇一向闲得荒,你去了他定是欢喜的。” 福安忒眼瞧他,秦太上皇后虽然危险但太上皇那儿美人众多她去了岂不是打扰他老人家寻欢作乐,也不算是个好去处,要不是他太难缠自己何至于付了这等鸿门宴。 燕均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脸上有些臊,语气勿自镇定:“你如此闲不如将宫务接了过来?” 燕宫宫务现下还是秦太上皇后掌管,依律确实应由福安接手了。 福安呶呶嘴不可置否。 燕均秋知她嫌麻烦,叹了口气道:“我会着几个老宫人胁助你,宫里除了太上皇那儿人并不多,春和宫与常宁宫两处你只需仍扔给母后管即可。” 见她嘟着嘴,顿了顿又道:“这宫里的事务该你管起来了。” “不想管?难道你还存了先头的心思?”话语间,那张俊脸已布满了阴霾。平日里冷然的双眸水光润泽,撑得大大,灼灼地盯着人看,仿佛一个不如意的拒绝就是他人惨绝人寰的狼心狗肺。 鉴于这些天来燕均秋好到无边际的态度,福安自然做不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 见福安应了下来,俊脸立马笑得春心荡漾。一如每次得逞后的样子。譬如“咱们早些安置了吧?”“嗯,这般样子有利于子嗣。”…… 想起这些,福安脸色变得不大好,好像上当了…… “易绿。”燕均秋冷不防将福安的双手拢在掌间,面色复杂道,“那日在冥思殿秦家的丫鬟发现时已被人一刀刺死了。” 掌间的比平日里更为炙热的温度由指间直入心扉。福安无遐顾及,想了想问:“她想让洛家人当你的皇后么?” 燕均秋点头,这不过其一而已。瞭望天际,乌金已沉,东方又是一轮皎洁满月斜斜地挂在天尽头。忽地将人揽入怀中,热哄哄气息喷在人耳畔,低语道:“亦不尽然。” 那还有什么? 墨色的天边终于探出一抹鱼肚白,雕龙刻凤的拔步床渐渐风歇雨止。 “这人定是吃错药了。” 福安心中忿懑,然已疲累之极,甚至来不及对作恶的人瞪上一眼,眼皮一搭便彻底陷入了昏睡。 这一睡便是一天。 燕均秋回来吃晚膳发现人还在昏睡唬了一跳,以为自己又闯了祸,慌忙叫来御医。 一时间玉泉宫兵慌马乱。 王御医赶来时,寝殿里跪了乌泱泱一地的人。 圣上一脸的阴郁正沉声呵斥:“人都昏了一天了,为何不来报?” 听得一干人瑟瑟发抖,有一大胆的宫女小心翼翼辩道:“是皇上让人无事不得扰了皇后休息。” 燕均秋厉目一扫显然对这大胆之徒非常不满,直接手一挥:“拖下去!”让人把这一干不尽职的宫人们拖了出去。 王御医战战兢兢地给皇后号了脉,正要回禀,只见圣上挥退了众人,正了正挺括的衣襟才道:“说吧。” 王御医目光掠过圣上血色充盈的耳根,好在以他 分卷阅读99 多年在燕宫的经验,早已对这等事已做到面不改色的贴心回禀。 无非是操劳过度,多休息一下便全无事等话。 至于每日在宫里吃吃喝喝睡睡的皇后为何会操劳过度,已是圣上该考虑的事了。 圣上闻言,依旧掸了掸纤尘不染的衣襟,圣颜微粉正色道:“下去吧。” 寝室里静了下来,燕均秋瞧着床上睡得正香的人,想到昨前全然尽兴的荒唐不由地赤红了脸,心尖上颤巍巍的情生意动起来。 “臣有事禀奏。” 冷不丁地王御臣去而复返。 燕均秋甚至还来不及收起上扬的嘴角。 “快说!” 王御医出了寝殿想到那句疾言厉色的“拖下去”越想越不安,最后还是折返回来,决定多说那么一句,省得日后圣上治他知而不报之罪。 “臣适才观脉象皇后似乎从前受过火灼之伤。” 话音一落,只见圣上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但言不尽于此。 “不过伤已全愈,皇上无需太过担忧。” 要命的是下面的话。 “皇后似是少时受过寒凉,怕是不大容易受孕。” 王御医很能感受到,此刻连飘浮的空气都是僵的。 半晌才听到一个僵得不能再僵的声音。 “受凉?” 王御医腿一软,跪下时已两股战战,“臣不敢说谎,真的是一次又一次反复受冻才得此症的,这病症在燕地很常见。” 得病的女子大都是些买不起炭火的贫寒人家,至于出生珉楚皇室的皇后因何也得了此病不是他一个五品御医能猜测的。 眼见圣上面无血色,双目赤红,扶床僵立。 王御医心道:“坏了。”这位当今远没有太上皇想得开。他历经两朝,若是太上皇遇到这等事也就长叹一声,道声“好生将养”而已。哪像这位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他忙又道:“也不是完全无望。” 只见圣上眼珠子动了动,王御医接着道:“只是概数比寻常人小了点。” 沉默了一息,只听得圣上犹疑地问:“这是朕不够卖力么?” 王御医迅速扫了眼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皇后,谏道:“小满则溢,适可而止。” “嗯。”燕均秋点了下头,默默掰着手指安排了下接下来的打算。次数不能太多,但也绝不能少了,万一错过了岂不恼人。 他盘算了一番后忽道:“朕也略感不适,王御医替朕也瞧上一瞧。” 王御医抬头,见圣颜此刻除了阴沉些丝毫没有病态之色。圣喻不可违,他小翼翼地搭上圣上的手腕,探了几息,再探……片刻间脊背已凉嗖嗖冒出冷汗。 “皇上,这是……” “嗯?御医可把准了脉?” 圣上声音犹如雪夜穿堂风。 王御医一激凌,生生把“中了入骨”这句话给憋回肚里。 此刻已日落西山,早就过了点烛之时,宫人们早已被赶出殿外,无人敢在这档口进来,因而屋内昏暗一片,一抹月光透过窗棱映照在圣上明黄的袍角上。 王御医不敢抬头,垂眼瞧着袍角上的金丝云纹,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想到昨夜正是蛊发的月圆夜,又看到躺着的人,他还有什么是不明白想不到的? “王御医想清楚了再说。” 圣上的声音如冰箭,又冷又锐。 王御医忙叩首道:“皇上圣体安……” 一个“康”字还没出口,圣上已一脚跨到了鼻根底下,冰冷的目光打在人脊梁上让人通体生寒,怎么也忽视不了。王御医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对,只将脑门死死叩在地上。 “皇后已无碍了,倒是朕身子有些不舒坦,王御医给朕开些利于子嗣的药吧。” 圣上都这么明示了,可王御医一时间怎么也想不明白,但作为一名聪明的御医毫不妨碍他语气坚定的应承。 珉楚又再度来了使者。 这让溯燕的官员很是纳闷,这头三年珉楚正经连封书信都没,这一成婚便接二连三地来人。起先以为福安公主在珉楚只空有个大长名头,实则极没地位,要不然被晾了数年,珉楚连个催婚的信都没有,就好似没了这个公主,没结这个亲。 礼部尚书范明思忖,这想来是珉楚如今觉着公主地位稳固了,所以来打抽风了? 上回可是浩浩荡荡数千人前来投奔,不少朝臣都劝圣上将人赶走,但圣上却肃着脸不但把人全留了下来,还给了宅子和差事。如今禁卫军里就有不少楚人,不确切地说是福安公主的人。 这一举动,让大半朝臣跌破眼镜,这冷落三年的人,一旦入了宫不但不是罢设还一飞冲天,宠冠后宫啊。 是真是假? 范明心中打了个问号。这圣上心思难测啊。 范明瞧了瞧眼前的人,湖水蓝的金纹锦袍,头戴金冠,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足有寸余厚,上面还镶了无数碎宝石,闪瞎了人眼 分卷阅读100 。 但也还好,比起上回那千骑进城,将燕都搅了个三天尘土飞扬的派头来说,这位直到宫门才亮出身份的人,算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走至御书房前,范明收回目光,弯下腰,让出路来,笑道:“二皇子请。” 二皇子楚亮抬脚往御书房进,范明刚想入内,一位吊眉大汉挡在了前头,伸手作了请回的姿势,笑着道:“大人辛苦了。” 范明拱手:“楚侍卫,客气。”随即转身告退。穿过廊檐时回首,见这位名楚山的侍卫,小心地关上了房门,与众人一起离房门远远地站着。 三子瞅着偷偷回头的范明善意地笑了笑,无事。 范明心中妥贴,这位三子侍卫倒是个念好的,不枉他吃了数日尘土来安顿他们众人。 洛璃 楚亮一跨入御书房大门就瞧见端坐在上位的人,少了几分当年不食烟火的少年仙气,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冷肃。 不过粗粗一看,目光瞬间被边上的美人儿吸引,鼻子一抽,哭道:“福安,你真没死啊。” 他激动得大步上前欲一把抱住福安,手还没触到衣角,便被人推开。 “二皇子,有话坐下来好好说。”燕均秋拉开福安,指着一边的交椅对楚亮道。 楚亮哪里还坐得住,抹着眼泪对福安哭道:“父皇私下里告诉本王说你死了,本王好是伤心。前些日子又有传闻说你活了,外祖父让本王来探探虚实。” 他取出帕子擦了擦指间的泪水:“你还真没死,太好了!” 福安见到久违的亲戚亦是开心不已,亲自为他斟了茶:“二皇兄,既来了便多住几日,逛逛燕都让福安尽尽地主之谊。” 地主之谊,燕均秋听了,直抿着嘴掩饰自己心中的熨贴得意。 楚亮抹干眼泪,接过茶盏坐了下来。他独自微服前来,也没个伺候的奴才,吃住都是自个打点,虽无比畅快自在但也无比劳累。此刻闻到浓郁的茶香,口中干渴,便顾不得礼仪一饮而尽。 空茶盏放下不久,便又被人续上。 楚亮顺着茶盏往上看,明黄的袖子一晃而过,再往上是燕均秋那张天人般冷峻的脸。 楚亮有些受宠若惊,今时不同往日,忙起身道谢:“这些事让奴才来即可,怎敢劳您大驾。” 燕均秋面无表情地放下茶壶道:“二皇子随意。” 楚亮忙应下,重新坐下汲了口茶,品了品,赞道:“好茶。” 连赞三下好茶之后并无动静,抬头一看,一人垂目抚袖,一个瞪眼瞧着他,然,竟没个有眼色的奴才前来续茶,楚亮心头一跳探头探脑张望一番,屋中竟只有他们三人,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刻不说更待何时? “福安,你跟本王一起造反吧。”开门见山直言直语到极点。 楚亮也想婉转暗示一番,可他也清楚自己这个堂妹理解能力时常会与众人有些偏差。瞧瞧,即便是这般直白的话,她还不懂,跳起来直着眼问他:“啥?” “造反……”这等机密楚亮不敢扬声,只上前一步靠近了再次重申。 这话也是能当人面说的? 福安脊背上汗毛倒竖,极快地瞥了燕均秋一眼,慌忙表忠心:“二皇兄,先头本宫是想出宫来着,但绝没有想过造反,天地可鉴如今本宫连个宫门都出不了,如何能造得了反?本宫绝不造反!” 楚亮一听这话心灰了大半,求救似去看燕均秋,这不,若造反成功溯燕的好处还少得了?只见他向来面摊的脸上挂了一丝意味不明高深莫测的笑。 是笑。 楚亮多看了几下,便认为这是燕皇谜之鼓励微笑,遂大着胆子对福安哭道:“福安呐,二皇兄我不造反就要死了!楚明已与我水火不容,一旦他登基我就完了。如今父皇也病糊涂了,一心只相信他。若不是楚明至今还没个儿子,太子位早就是他的了。前些日子,楚明的第三十八房小妾为他生下了第二十八个郡主。我的娘哟,照他这么生下去,生下个把儿子是迟早的事,这不是催你二皇兄的命么!” 福安顿悟:“原来你是要造皇伯父的反啊。”她拍拍胸脯放下心来偷眼瞅了一燕均秋一眼,好险。 “自然。”楚亮道,“二皇兄是走投无路才来寻你,你便帮帮二皇兄罢。” 明白了他的意图,福安双手一摊道:“本宫一远嫁的公主如何能帮到你,二皇兄另寻他人罢。” 楚亮顿时抱柱痛哭:“福安,你不帮我,就没人能帮得了我了,我只能去死了……呜呜呜……本王连个正经的府卫队都没有,空有个王爷名头,死路一条啊。” 他抬起被手背擦得红肿的眼晴,艳羡地看着福安:“你身后有骁勇善战的呼融一族。” “哈。”福安眼睛亮了亮。 “又有一干忠于先皇叔的老臣老将。” “哈。”福安眼睛更亮了,她居然这么厉害。 楚亮的眼泪全都转化为羡慕的口水:“你还有三千铁甲卫,个个英武非凡以一敌百,白日能上战场,晚上入 分卷阅读101 府能充面……” 楚亮的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不知从何飞来的糕点,一眼转见燕均秋已是黑了脸面,咬牙切齿:“楚亮你再敢胡言乱语,朕就将你捆了扔给楚明!” 楚亮连连摇头。溯燕的皇后不能养面首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刚才只是一时兴奋,口误了,才会在燕均秋面前说这样的话。 唉,差点坏了他们的夫妻情谊,楚亮心生愧疚,必是要卖个好给他们的,让他们夫妻情比金坚,比翼同飞,而作为好舅兄,他也能开口借个三五万的燕兵,打楚明个哭爹喊娘,下跪讨饶。 楚亮顺了顺气,神秘地道:“福安,你被人栽脏了!” “啥?” “当年。”楚亮理了理长袍,正义感十足地道,“下入骨的其实是福泰!” 福安瞧了瞧燕均秋,这是两人早就知道的事。 楚亮见夫妻俩不为所动,生怕说到一半被人赶出去,于是加快语速道:“而福泰的入骨来自溯燕当年的使臣如今的宰相洛璃!而洛璃居然与苍岩山上的那个假秃驴还有那个苏家是一伙的。父皇早就知道这档子,却不阻止,反而助他们离间你们二人。父皇他一直忌惮你,日日怕你造反,数次借苏菲的手想除掉你,公主府大火之后,他可是开心不得了,说你终于死了。福安,你有势又有理,你不造反,太可惜了,白瞎了这么好的条件!” 楚亮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待看到三丈高的宫门时,才意识到,他这是游说不成,被夫妻二人给赶出来了。 他可不想就这么回楚都去,那里还有个后台强硬,人比后台更硬的王妃刘南菁。 楚亮想着想着眼眶再度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只是自从他的发妻倩如故去,被逼娶了刘氏后,他是常常伤心的。刘氏不如先妻倩如温柔,不如倩如漂亮,更不如倩如待他好,简直一无是处,是个十足不要的脸悍妇。刘氏听说他的倩如死了后,当即与邹家退了婚,硬是靠着母妃以死相逼嫁了过来。可怜的倩如,尸骨未寒就被人取代了位置。 楚亮抹干眼泪拉着同行的三子道:“本王暂时还不想回去。” “哦,那臣带二皇子去驿站。” 楚亮挺了挺腰板道:“同为楚人,你就不能带本王去你那里的公主府住么?” 三子道:“这里并没有公主府,下臣们居住的地方太过简陋,怕屈就了二皇子。” “你就瞎扯吧,本王也不是没耳朵的人,这一路进城就听说你们那儿的宅子大得不得了。” 三子被揭穿,有些尴尬道:“皇上有喻,说皇子若暂时不想回,便去驿馆暂住。” 楚亮一听,又有些高兴:“听这话燕均秋有收留本王的意思呵。”他目光一转,看向三子道:“既如此,不如为本王在燕都置办个宅院吧。” 三子闻言愣住,这是要赖着不肯走了? 果真是。 楚亮拍拍自己已空了大半的衣兜,一本正经吩咐道:“也不需要像王府那么的大,四五进的院子就行了,也不用成百上千的奴仆,四五十人也就够了。归置的器物不用太过珍贵,一般贵重即可。”说完侧着脸睨看三子,一副本王够好商量够简朴的模样。 三子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答:“下臣们恐怕没那么多银子。” 楚亮这才想起公主府已烧毁了,这帮人也是光秃秃出来个人,与自己一般无二。想了想长叹道:“既如此,只好先暂居驿站了,下回见到妹夫再求他赏赐个宅院。” 这夜燕宫灯火如昼,歌舞升平。 燕皇特设晚宴欢迎千里前来的珉楚使臣。 楚亮自是当仁不让坐了左下首第一位,抬头对面的便是溯燕的大红人洛璃洛大臣相。 洛大人已年届三十,一身降红锦衣,依然玉树临风俊美地如二十刚出头的青年。 楚亮抬眼便与洛璃四目相对,洛璃点头一笑,隔着丈余,举杯遥祝。 楚亮一饮而尽,此刻乐声稍停,他笑道:“啊,洛大人风姿不减当年啊。” 洛璃笑回:“二皇子也一般无二。” 楚亮叹道:“想当年在福泰处冷不丁地撞到,洛大人亦是这般红衣,让人过目难忘啊,转眼多年,洛大人成了相爷,风姿更盛了,唉……”可怜自己到如今依旧是个王爷,还是个比之前更可怜的王爷。 洛璃脸上尴尬一闪而逝,从容道:“如此算来,洛与王爷也算是故交。” 楚亮朝洛璃身后看去,见他未带家眷,果如传闻中一般是个单身汉,不免心生感慨。又瞧见上座的燕均秋与福安二人眉来眼去倒酒夹菜低语浅笑,自成一席天地,连个眼风也不往下瞥的。 遂执杯起身坐到了洛璃身旁,一手揽肩以只二人听得到声音,哥俩好般地宽慰道:“你别再难过了,福泰若还世,必定也是希望你开开心心成个家娶个媳妇,生大把儿子的,不用为她守节。”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回了座位,撑眼瞧着洛漓朝他作了不用谢我体贴你的表情。 楚亮坐下后,便觉得道刺人的目光不断在他身上打转。扭头一看,竟是与他相 分卷阅读102 邻的一小奶娃在盯着他瞧,一脸的敌意。 楚亮心中理了理头绪。 小荣王是秦太上皇后的亲孙,洛璃则是秦太上皇后亲娘家的侄儿,这么说来两人便是亲戚。 而此刻的洛璃脸上已没了先头的浅笑。 楚亮如此作想:噢,原来是小荣王误会他欺负了洛大人,护短了。可他哪有啊? 打算在燕都落脚的楚亮,自是要作番解释的。 “本王刚才没有欺负洛相爷,只是在安慰他。”楚亮偏过半个身子凑近小荣王,看清了他眼中超出年龄的冷戾之色,心头一颤,这娃娃不好惹啊,竟一下子不能把他当个孩子来看,于是细细解释道,“本王是瞧着洛相这般年纪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妻室,心中不忍,所以才多劝了几句,让他别再为故去的旧情人伤心了。” 小荣王眼中的冷戾稍退,换上了疑惑之色,前半句听得懂,后半句就不甚明白了。什么是旧情人? 与小荣王同坐一桌的燕殊凑上来嘿嘿笑道:“洛相与我舅舅一般都是燕都姑娘们的好情人。听人说那繁花街上的姑娘们多半都喜爱他们。” 燕殊说到亲娘舅有些得意,环顾四周不见舅舅,便知他不爱参与皇家宴席遂道:“我舅舅还更年轻些,姑娘们便更爱他多点。” 楚亮生平最爱结交风流倜傥的人物,于是问燕殊:“郡王可否引见?” 燕殊自是非常愿意,忙应下,瞧瞧夜色道:“平日里按这时辰舅舅定是在繁花街了。” 宴已过了大半。 燕殊起身向帝后行礼禀道:“皇叔皇婶,珉楚二皇子好像醉了。” 福安一看,楚亮果真撑着头醉眼朦胧地往这边看来,诧道:“二皇兄怎地就醉了。” 燕殊道:“想必是高兴所以多饮了几杯。” 燕均秋瞧了福安一眼,笑得荡漾:“不如就这么散了,咱们回宫早些歇息。” 燕殊自告奋勇说要送楚亮。 燕均秋允了。 福安笑道:“那就有劳殊儿了,本宫那里有好多好玩意儿,你若得空,进宫来挑几件拿去玩。” 燕殊乐呵呵应下。 繁花 楚亮与燕殊二人出了宫门,刚上马车,忽地车帘被掀,探进一张笑脸,“你们上哪儿,本宫也要去。” 楚亮吓了一大跳。见她大咧咧地上了马车,随即又一张冷脸上了来,与她同坐。 殊郡王的马车不算小,但此刻坐了三大一小,也是窄了点。 好在福安并不嫌弃,落了坐乐呵呵地挑窗往外看。 月上柳梢头,夜虽还未深,但早早入秋的溯燕,已是夜凉如水,街上行人不多,店铺已关了大半。 福安问楚亮与燕殊:“你们上哪儿?” 小少年甜甜一笑:“去繁花街找我舅舅。” 那个与洛璃齐名的燕都风流公子,淞阳侯府的穆世子。 燕均秋长眉曲了曲。 福安惊喜地喔了一声,道:“本宫知道那是最热闹的去处,本宫与你们同去。”她回头拉着燕均秋胳膊晃着:“均秋?” 燕均秋身子随力荡了几下,便拧眉点头。 燕殊见皇婶今日一身湖水蓝的桃枝长袍,头发束起,别了一支血玉簪。乌发雪肤,倒像是位比皇叔更漂亮的少年。察言观色,见皇叔似乎不是很乐意,遂主动为叔叔解忧,贴心的道:“皇叔放心,侄儿会跟着婶婶,你们尽管开心作乐便行。” 皇叔定是与舅舅一般担心妻子不开心了。所以他会看好婶婶,招待好婶婶,而他,还是个孩子目前也只能与婶婶为伴。母亲千叮万嘱切不可与舅舅为伍,他是记在心中的。至于今日,是个例外,大燕的贵客要寻舅舅,他也是无法拒绝,顺便借个由头好去大名鼎鼎的繁花街见识见识,谁让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楚亮见福安要同去,起初深以为不妥,他来燕都也有几天了,自是听说过繁花街是个什么地方。但后来见燕均秋点头,又听到燕殊这么一说,转念一想,不就是个花街么,珉楚的大长公主何需避会,更何况她夫君也是同意的。 楚亮笑言:“殊郡王倒与燕皇与皇后亲近。”不像那小荣王,散了宴立马被人抱走了,对着帝后两人连句热乎话都没有,按理说小荣王应该与燕均秋更亲近些,毕竟他父亲是燕均秋同母兄弟。 “那是自然。”燕殊很高兴摸着腰间的粉牙木匕首道,“这是皇叔与皇婶送的,皇叔在珉楚的时候常送我礼物,每年都有好几回呢。” 福安闻言抬眼瞧着燕均秋不知为何又呆了。 燕均秋握住福安的手十指相扣,神色不动,对燕殊淡声道:“这些小事就不必常挂在嘴边了。” 燕殊乖乖点头。 一时间的沉默,连话唠子楚亮也都闭了嘴。 稍候,燕均秋问楚亮:“二皇子这回怎地一人来了燕都?” 楚亮难得局促:“本是和刘子和同来,但子和他病了,所以本王一人先来了。” 分卷阅读103 燕均秋听了冷哼一声。 福安诧道:“二皇兄莫不是和刘二公子斗气了,所以乘他病了干脆甩了他?” 楚亮翻眼看了福安一下:“就你聪明。” 福安叹道:“他好歹也叫你声表哥,你把他丢了,独自前来见本宫与均秋,这样不好吧?” 楚亮嘟哝:“就算如今他成了本王的大舅子,本王也不怕他!” “什么?大舅子?二皇兄你……” 楚亮眼圈一红丧气道:“刘南菁那个泼妇强嫁了本王!” 此话一出口,楚亮几年来的委屈如涛涛江水般一古脑儿倾倒出来。 也不顾在场还有个黄毛小儿,抽着鼻子哭诉着家中悍妇刘南菁对他非人的管束。 不让他在外饮酒,不让他结交朋友,说什么做什么都要管,甚至于纳哪家的姑娘为妾她都要管上一管。 刘氏一不顺心便联合母妃与外祖父对他施压,非让他事事都得听他们的。 楚亮在众目睽睽之下哭诉许久,这才抹干眼泪,似想起什么来,对着一脸懵圈的福安疑惑地道:“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福安点头:“确是头一回听到,原来南菁嫁了二皇兄,她不是和邹公子有婚约么?” 闻言楚亮脸上涌起无限同情之色,差点又掉下泪来:“福安,想不到你比二皇兄过得还凄惨,竟被萧子风瞒傻像个傻子!” “嗤……”燕均秋冰着脸冷笑。 福安尴尬解释道:“萧哥哥是为本宫好。” “嗤……”燕均秋又是一声冷嗤。 楚亮直起身子跺脚道:“好个屁!你堂堂大长公主又不是三岁小儿,他若不是有私有什么可瞒的?本王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还不如那个沈钰呢。” 楚亮全然不顾车内骤降的温度,兀自忿忿叨念。 终于…… “繁花街到了。” 燕均秋率先拉起福安下了马车。 楚亮总算住了嘴,亦下了马车,抬眼一看,深夜时分,这里真的是灯红酒绿繁花似锦。“好个灯火阑珊,人间至乐不夜天呐。” 几位贵客一下车便吸引无数目光。从小至大个个长得标致不说,还通体的尊重富贵。 “公子!”绿衣女子看到熟人奋力扒开人群钻了出来,笑语盈盈地对着福安,“自上回一别奴家可日日牵挂着公子。” 福安弯了眉眼有几分得色:“你还记得我啊。” “可不是。”绿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豆子,“公子如此体贴大方,奴家怎么会不记得。” 经她这么一亮,大家都明白过来,前些日子那位洒了金豆子的贵客又来了,岂有错过之理? 一时间…… “哟,原来是前日那位小公子啊。” “公子可还记得我,当日你还分外怜惜奴家呢。” “公子那日说好去奴家的呢。” “公子去奴家。” “去奴家。” 个个纷拥而上。 “咳咳咳。”楚亮尴尬赞道,“没想到福安在燕竟如此受欢迎。咳咳咳……” 说完掩了半张脸偷偷看向燕均秋,哎呦,这脸色真说不上好,倒是与之前在楚都公主府时一般的臭。只是那时是又冷又臭,如今是隐含怒火的臭。 “嘿嘿嘿,燕都人好生热情。”福安全然没看到别人的脸色,兀自乐呵呵地。 绿衣女子娇笑如春花,道:“前次听公子说要去暖香右阁,奴这就带公子去。” “咳咳咳咳……右阁啊……”楚亮直咳,难道福安与燕均秋二人打算一人往左一人往右?这怎么那么别扭,似乎有些过啊?! 绿衣女子见他们几个驻足不动,尤其是中间为首那个靛青锦袍的男子,虽长得俊但这脸色着实的坏,一脸的抗拒厌恶之色。她生怕这快到手的生意跑了,手高高一挥大声嚷道:“右阁的姐妹们,快迎接贵客!” 话音一落,还远处一间灯火如昼的大屋子瞬间涌出十多位香脂粉面风流妖娆的小公子。 福安此刻再蠢也明白了这右阁是作什么的,况且她还是看过《燕都公子二三事》的人,没吃过猪肉,她还见过猪跑呢。 “哼哼,公子岂会喜欢这些货色。”一位粉衣姑娘开口道,“他爱的分明是如上回那个来接他般的高瘦清俊男人!”那日她在一旁看得真切,小公子见到那位男子一脸的喜色。 闻言龙姿凤章容颜昳丽的燕均秋脸色瞬间一黑。 绿衣女子毫不示弱:“胡说!这位公子分明是喜欢高大魁梧男子!要不然那日怎会盯着那样的男子看个不停!” 说完她双掌一击,一边闻声飞奔过来一位黑脸大汉,冲着绿衣女子高昂地叫嚣:“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全凭本事,有我姜大在,今日便是豁出了脸面身子,你暖香阁休想再横行霸道当街拦客!”。说到脸面身子时还不由往身后那白净的小公子瞅了一眼。一看之下,明媚皓齿,稍稍忍忍倒还能过得去。 这一又嫌弃又尚能将就 分卷阅读104 的眼神,看得福安额经直跳。 那怡然阁的大当家黑脸大汉显然对已经暖香阁已憋屈忍耐多时,现在豁了道口子,双手一展如大鹏展翅般拦住了暖香阁的小倌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成功便成仁,横着脸坚定如磐石。非要从暖香阁手中把这小肥肉给生劫了。 暖香阁横行繁花街数年又岂会轻易让人给叼了食,一时间双方秉承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扯着嗓子辩论:那阔绰的小公子究竟喜欢怎么样的男子。 从小倌粉头、江湖大汉直掰扯到将小公子引入繁花街的风流穆世子。 久经沙场的楚亮慌忙拖着燕殊往边上躲了躲,于是这些人一边打口水仗一边顺道把福安与燕均秋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均秋从下马车起就与福安站得极近,几乎是臂膀相贴,此刻福安隔着衣衫都得感觉到燕均秋紧崩的身子,与急促的隐忍怒息。 他的怒于福安来说早就积威甚久。不由地身板一抖勾起了福安回忆。 从十里庄开始,福安就开始怕燕均秋,直到如今依然是怕。刚开始是怕他冰冷眼神、如刃的言语,渐渐地也不知为何而怕,但总是怕,躲得远远藏起来才好。如今避无可避,这份惧怕却依然还在。 福安拨开人群拔腿就跑,她总算比之前有点出息了,再也不要像从前一般傻愣愣地承受他骇人怒火,将自己烧得体无完肤。 福安一跑,燕均秋忙追了上去。 主角跑了,暖香阁与怡然阁的两方人马也就散了。 留下楚亮与燕殊面面相觑。 燕殊愣了半晌才要跟上,被楚亮拖住:“你不是答应本王找你舅舅的?” 眼瞧着两人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燕殊跺脚急道:“改天吧。” 楚亮死死拉住燕殊的胳膊:“别管他们,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掺和什么。” 燕殊心里不安:“皇叔好像生气了,皇婶跑了。” 楚亮扯着燕殊往街中走,边走边问:“若是你媳妇对你发火你跑不跑?” 燕殊转着眼珠想了想,虽然自己还没一媳妇,但他母亲生气了,他也是要跑的,不跑要挨打,女人么大约都是一个样的吧。如此一想,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楚亮继续道:“若你发现你媳妇乘你不在逛了这繁花街,你生不生气?” 燕殊驻足,瞪着眼晴兴奋道:“我将来若有这样的媳妇便天天与她同来,岂不快活?再不会与舅舅般日日遭舅母唠叨嫌弃。” 楚亮哑了半拍,拍着燕殊的肩,嘻嘻笑着恢复了嗓音:“郡王真是大才,本王祝郡王心想事成。可惜你那皇叔没你想得开,小气的很。” 燕殊遥想将来那个貌美如花,又豁达可爱的媳妇,抿嘴直笑。 燕均秋三两步就追上了福安,拉着她的胳膊问:“你跑什么?” 出了繁花街,骤然冷清昏暗,唯有一侧的酒肆,檐下风灯摇曳。 福安低头抿嘴不语。 燕均秋想起当年,每回他发怒时,她便是这般不声不响地站着,任他讥讽漫骂。数回之后就开始躲了,再不敢与他迎头遇上。有几次他发现她躲在树后偷偷瞧他,待他转眼看来,人就匆忙跑了。 之后分开的数年,这些都成了他心中最痛的梦魇。不论生死,再见似都成了奢望。 幸而,她未死;幸而,她还会须头须尾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燕均秋微微俯身,几乎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离得极近,看得分明。 因着出门方便着了男装。一头乌发高束,不似以往一般遮了眉眼,完整地露出雪色脸庞,那双平日里张扬的桃花眸低垂,长睫掩了眸子,可颤动的眼睑却显示了心中的不安。 以前总是离得远未曾看清,或有看清亦是忽视。 她是怕着他了。 燕均秋心中一悸,再没了半点怒意,如被针扎般刺痛,颤颤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温声故问:“你怕什么?” 福安抬眸,有些意外。 风灯火光虽弱,眼前的人却异常清晰,一双黑眸里全是柔和温情,瞳仁深处印着一脸错愕的自己,隐有涩意。 “我不会再那样对你……”燕均秋用力拥住福安,声音渐低几不可闻,“那几年心中的苦闷无处可诉就将气恼全撒在了你身上,因着你是我唯一亲近之人,心中亦是明白你对我极好极好,仗着这份极好便有恃无恐地以伤你来确认你对我的情谊今朝是否还如昨日好。亦绿,那时的我见到你因均秋而伤心心中其实是高兴的,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敢那样了,那样以伤你为乐。” 骤然明亮,酒肆小二提着灯,一脸惊悚地看着眼前男男相抱的两人,眼见那高个儿一双水光润泽微红的厉目扫来,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扔了右手中执着的门栓,牵强一笑:“客官可要吃酒菜。” 只是这么僵硬的招牌话,那高个儿忽地低头冲怀中的人一笑,恰如死水变活,春花绽放,明亮耀眼。 小二不敢再看第二眼,低头将二人引进了雅间,虽说已快打烊, 分卷阅读105 店中并无其他顾客,但小二私以为这二人还是应该独处一屋,省得辣眼睛。又想自家妹子若见了不知如何伤心呢,这么美的男儿偏偏两两相好,着实暴殄天物。 真相 几日后,珉楚使臣刘子和领着他的使臣团来到燕都。他与楚亮一般无二地游说燕均秋福安借兵给二皇子府,助楚亮登位。话只起了个头就被燕均秋不冷不热打发了。 私下里燕均秋对福安道:楚亮楚明再不济也都是楚家人,刘家再好也是外姓人,楚氏皇族再不济也不该轮到外姓人来横插一脚。 刘子和眼见劝说无望,又正值楚皇身子渐衰夺储白热化之季,便只待了二日就匆匆硬扯着楚亮回楚了。临走之际顺手带上了福宁。 匆匆数月过去,继燕皇迟迟不举行婚礼后热议后,有关皇嗣传承问题甚嚣而上。 最初只是在世家门阀后院妇人之间悄悄这么议上一议,然后男人的酒桌上不免也要推心置腹地说上几句。毕竟圣上已及冠多年,在他这个年纪好多男子长子都能念四书五经了。而圣上多年来洁身自好也就罢了,居然连个蛋也还没能生下来。 圣上非比寻常人,这可是有关囯祚大事! 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将这一切归罪于珉楚来的皇后。尽管成婚之后,皇后从不作妖存在感极低,但这不能抹杀各大臣听来有皇后在珉楚光辉事迹。 陆谒作为一名极其忠诚的御使十分地怀疑皇后就是珉楚派来迷惑圣上的间细。他全然忘了当初圣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求娶。 既然是以美色惑人的狐狸精,那便只要选上几个美人伴君左右,圣上被各色乱花迷了眼定能移了性,那狐狸精便再掀不起风浪。这么一来子嗣问题便解决了。反正大燕也不像珉楚那般讲究嫡庶。 这么一想,陆御使决心为国分忧,第二日早朝便向圣上提出该选秀啦。 话音一落,想到上任皇上一年一小选三年一大选,搞得家中有点颜色女儿们全都进了宫,儿子们娶的都是宫里挑剩的,不少朝臣不免嘴角一抽,不置一词。 陆谒想不到自己一番洋洋洒洒的措词支持的甚少,细看之下,支持的绝大多数是跟洛、秦两家交好的。 他更想不到的是圣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句,便着礼部依例照办。与先头让他大个婚都要吹胡子瞪眼地训斥一番大相径庭。 礼部尚书范明听到圣上的吩咐瞬间想到了家中尚未婚配的一儿一女,心中暗恼夫人短见,说什么当今不似太上皇,对皇后好的很,颇有惧内之势,哪会三两天的就选秀,用不着急吼吼地着儿女们定亲,得好好相看相看才稳妥。 他是见鬼了才信了她的话,没有跟着大伙儿的定亲流给儿女们定下亲事。 范明正暗自恼着,听见圣上又吩咐道:“太上皇年纪愈发大了,侍候的更需体贴小意,秀女们即便年纪略大些也无妨。” 等范明听清楚圣上之言,双眼发黑几乎要昏过去了。 若是嫁给圣上好歹还有一博,可要是太上皇便是此生无望。更何况他一个堂堂尚书官居二品清贵居然要送如花似玉的女儿给个退位的老头子当妾,真是…… 范明双腿一软,已结结实实叩在地上。 紧接不少大臣亦纷纷效仿,谁家还没有个亲儿女呢?可经不起一任又任地折腾。 陆谒忙不迭地提醒道,是给当今圣上选秀。 燕均秋皱了皱眉直问站在下首的第一人洛璃问道:“洛相意下如何?” 洛璃:“臣附议。” 历经二朝的太傅瞧了瞧坐在龙椅上的人,当真龙姿凤章风华正茂。 可当年的燕青槐也不是不此么?翩翩儿郎贵不可言,引得燕朝女儿了争相进宫,朝红颜暮枯骨,多少好女儿便在这燕宫沉寂。 这一年年地折腾,以致于官宦世家的女儿们不经过选秀不得自行婚配已然成了大燕朝的约定俗成。新皇登基后消停了数年,各家各自婚配新皇也只当没瞧见,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赏下物件以表与臣下的亲近。赤或是鼓励? 其实新皇比起太上皇来说好太多了。不仅有手腕还冷静克制,想来决不会如燕青槐一般因为抢不到一个女人而自不量力地大肆兴兵。 不爱女色,其实也很好。 妻妾成群,儿子成堆,到最后还不是斗来斗去只剩一根独苗? 太傅瞥了眼洛璃,正了正声道:“洛大人,皇上尚年轻……” 他刚开了个头,话便人劫了去。 “洛大人是担心朕生不出儿子?” 若是别人劫了两朝太傅的话头定要被他狠狠申斥,但是这个人他不敢。 眼瞧着圣上似笑非笑的问话。 太傅与众臣不约而同头皮一麻。上回这样的笑容之后,先太子遗留的一干近臣第二天便没了踪影。 洛相是圣上占着血亲的表哥,应当不会吧,是吧? 太傅心道:“这可保不准。” 现在高座的那位可比意气用事的前任要心狠手辣 分卷阅读106 地多了。他瞧着燕均秋瞧着洛璃异常阴鸷目光,找个借口将人杀了也不无可。况且先太子的心腹近臣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洛璃并没有对此事再作纠缠,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此事就此揭过不提。 皇威之下,无有不应。众臣不觉意外,但似乎也有那么点的出乎意料。洛家秦家早就备好了入宫为妃的女子,今日这大好时机却就这么放过了? 见识过当年秦洛两家在朝堂上无二风头的太傅也有诧异,洛璃这回连蹦哒都没嘣一下,直接被圣上一言喝退了?这不附合洛相一贯作风啊。平日无理也要辩个一二,以示自己位高权重及无人能比的才智。 再转念一想,也对。即使斗败了新后又能如何? 她可是珉楚大长公主,召告各国由圣上亲自求娶而来。只要珉楚不倒,她便稳坐中宫。 再者,这段时日不少人也看清了圣上对皇后的情宜,自当作不得假。退一步讲即便珉楚倒了,她也不见得会倒。要等她年老色衰,估摸着没有个十多年怕是不成,到时候嫡子已长成,也不知会是个啥情况。当今从小不在燕宫长大,对太上皇后的娘家洛家自是不亲近的。在圣上最浓情蜜意时去泼这把冷水,冷了这日渐微薄的圣恩,是有些得不偿失。 前朝的风波多少也传进后宫。 燕青槐只骂了几声“不肖子,老子都已经这样了还拿老子当抢使。”便消停了。 福安听了心里又高兴又得意,思前想后一番,自然是当仁不让投桃报李地为君分忧。 自打她以无比热忱自觉地覆行起分忧义务后,燕均秋像换了个芯子,每日春风拂面温柔可亲,且再不与她作对,很好的诠释了当初诱人上榻的那句“今后什么都依你。” 这燕宫生活一日日地便变得美妙适意起来。 秦太上皇后就不是那么高兴了,尤其是听到秦嫣然已由父母作主定了亲后更加了。尽管她早已知道秦家在她先后二次推拒太子妃后开始疏远她,但秦嫣然定亲竟然事先不告诉她这个宫中姑母,这愤怒便达至顶点。想当年她小儿子为太子自己又独掌后宫时,秦家还不都是恭恭敬敬的。 想到此秦太上皇后不免有些戚戚,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皇帝儿子不和自己亲近处处打压自己的缘故。想那幺儿在时天天来问安请好,宫内宫外有谁敢小瞧自己! 可惜燕均秋虽然也是自己肚里出来的,但很小时就送了出去,回来时早己长成,根本不会听她的,甚至还将原□□一网打尽,连带着秦洛两家也大不如前,冷酷嗜血地不像自已亲儿子倒像是个仇人。 仇人? 一个冷森森冒着凉意的念头从秦雪苓心口冒出。 “快传洛相进宫!” 已是入夜时分,燕均秋处理好政务刚想回玉泉宫,便有宫人通传,秦太上皇后来见。 秦雪苓进来时,燕均秋已起身道:“母后怎地亲自来了?有事让人通禀一声,儿子自会去常宁宫拜见,何劳大晚上的走这么一遭。” 秦雪苓闻言略急的脚步顿了顿,适才听了洛璃的话一时急了,只想着到燕均秋这儿来一探虚实,倒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她抬头看着已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通明的烛火下,依稀看得出幼童时眉眼轮廓,只是这微抿的嘴角探究的目光让她顿感陌生疏离,再不是那个依靠在娘亲怀中胆小软懦的孩子了。秦雪苓突生悔意,当初即使要把他送走也应该尽量多给点关怀的,哪怕只是送些金银财物。但那时的她明知先楚皇逝后燕均秋日子艰难却选择了无视。因为她的小儿要坐稳东宫之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只有半分风险的事,她也不愿为他去做,更别说还有后来的那些事。这个儿子曾是真真正地被她弃了。 如今,却偏偏坐在了这高位之上。 秦雪苓别开眼,目光落在一只裹金云纹的白瓷碗上。 碗里盛着墨黑的汤汁,热气氤氲,屋里飘着淡淡的药香味。 淫浸深宫多年,秦雪苓闻着药味渐渐地脸色变了:“你?” 燕均秋笑不达眼底:“记得少时母亲便爱看医书,对岐黄之术颇有研究,时隔多年母亲医术更是精进,闻味便可知是何药。” 他对着秦雪苓一时变幻莫测的脸道:“正如母后所知。” 秦雪苓难以置信,抬手想为燕均秋把脉,被燕均秋躲开。 “既然知道,母后便请回吧。”燕均秋下了逐客令。 秦雪岺心中一阵难过:“怎会这样?”燕均秋生下来便是个极健康的孩子。“难道是在珉楚被人害了?”想到此她不由脱口而出:“是不是福安这个贱人!” 燕均秋听了分外刺耳,当即冷脸否认:“不是。” 谈话 秦雪苓见他否认的坚决,便不再怀疑,细细思索起究竟是谁害了自己的孩儿得了不育之症。 一时间分外茫然。 在珉楚时,燕均秋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质子,有无子嗣根本没人关注;到了燕地他便是一呼 分卷阅读107 百应的皇上,更兼他极小心,当年听洪先生所言燕均秋与自己一般在医理毒物方面极有天赋,亦是深有研究,怎会又着了道? 思来想去秦雪苓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哀叹燕均秋运道不好。如此想着她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小荣王的影子,还好,即便没了两个儿子,她还有个孙子。 这些年来,她一步步踩着尸骨从冷僻宫室走出来,一旦失了势必遭人反扑,所以坐在这皇位上必得是自己的血脉她才能放心。如若不是她简直不敢去想像自己的下场。 “害我的从来不是她。”燕均秋对秦雪苓的心思几乎了若指掌,“想让我陷在珉楚对我下毒的人从来不是她,对么,母亲。” 虽然片刻前洛璃曾告诉过秦雪苓燕均秋很可能已知晓了当年的事,但猛地一听到这话还是心惊。 “当年的入骨母亲怕是知道的吧。” 很少有人知道秦雪苓善毒。当年初入宫闱的她也只是为了自保才去研究这些不动声色便能害人的东西。而燕均秋偏偏就是这极少之一。 那时他才一两岁,秦雪苓自然不避着他,毕竟一个一二岁的小儿能懂什么。可燕均秋当时不明白,时隔多年凭着惊人的记忆力硬是记了起来,偏殿柜子中藏的是什么书,耳房里那个不起眼的箱笼中装的又是什么? 最终在公主府那段时日里终是想通了一切关窍。 “朕无意争位,只是想回来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你们为何不许!” “不是不许,只是不是时候!”秦雪苓急道,“你弟弟才封太子不久,时局不稳,你若回来只怕被有心人利用!” “不就是怕有朝一日朕以嫡长的身份压了他一头么?”燕均秋眼睛赤红,“可你是我的母亲,亲口许诺会把我接回的母亲,怎么能眼睁睁地看人如此害我!” “秋儿,可入骨并不致命啊。你忍上一时待你兄弟登上大位,总归不会亏待于你的。” “哼”燕均秋冷笑,“他若对兄弟有那么半分情谊,如今便不会只剩下联一个兄弟。” “太上皇后,他是什么心性,你会不知道么?但凡有一丝威胁便会赶尽杀绝,区区入骨怎会让他罢手!当年公主府外的一波波死士难道全都是冲着福安去的?!” “而你,朕的好母亲从头至尾便眼睁睁地看着!”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而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秦雪苓惊觉,“你早就知道了!” 燕均秋说罢欲拂袖而去,秦雪苓慌忙扯住他的衣袖,抬眼对上了燕均秋暴戾冰冷的目光,撕开了素日人前的伪装,如利刃般欲将人千刀万剐的才好。 秦雪苓呐呐:“原来你这般恨我们。” 电光火石之下,瞬间揭开了迷雾。 虽然处死了多人,但先太子所中的毒究竟从何处来一直未解?这般奇毒虽不能即时毙命但混于茶水中无色无味,且在这之前闻所未闻。当年御医们亦是束手无策,光是识毒便花了数日,因而耽搁了时间,最终导致中毒较深的太子身死。 秦雪苓死死攥住燕均秋衣袖,指尖在明黄的衣料间失了血色。 “那个毒是……你……” 秦雪苓早就听洪先生密报,燕均秋在楚一直偷偷研习医毒,她一直以为他是在私下研究入骨的解药,没想到他志不在医而在毒。 秦雪苓不错眼地盯着燕均秋,那双墨黑如漆的双瞳里果不其然地闪着得逞之后的狰狞,在她面前此时此刻毫不掩饰。 远在珉楚的人,居然还能掀起燕朝的血雨腥风,冷意从脊骨窜起,这个儿子远比她所想的要可怕的多!秦雪苓僵立当场,半晌才颤着嗓子问:“是谁帮你……?”下的? 这个已是人上人的儿子她动不了,但那些个帮凶个个都该死。她心生怨恨,不能放过,那些人都该为自己的幺儿陪葬。 燕均秋轻笑一声:“这只能怪他太过狠辣不留余地,想他死的人太多。” 数日之后燕都悄然流传着燕皇不育的流言。 再过几日,立储的折子渐渐地一本一本地出现在御案之上。照理说圣上虽无子但尚年轻,这立储之言简直是以下犯上藐视皇威。按圣上一贯凌厉的作法,这帮犯上作乱的臣子一个个都杖毙了才好。 这等置疑男子尊严的问题,寻常人都忍不得,别说位高权重的。可数月过去,圣上置若罔闻。 群臣在朝堂上看燕皇神色不由地莫测起来。 难道这俊俏的年轻郎君真是个不中用的。 难怪亲迎了三年才过礼。想来是逼得没办法?才出来交代一二? 但圣上才二十出头,要他退下来,没个三十年,也得有二十。积威之下群臣如今还只敢暗戳戳递递折子,并不敢在这朝堂之上提个半个字。 转眼又是数月。 燕均秋御案上的立储折子已堆了两摞,一摞不过三五本,且最近已好久没增加了;另一摞已有三尺多高且有不断上增之势,这摞便是提议立小荣王的。 燕均秋从那三五本中抽出一本 分卷阅读108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隔着墨香他都能想像得出淞阳侯世子穆少白那懒散的嗓音“若真生不出来,立你大侄儿为储吧。好歹穆家也有从龙之功。” 燕均秋将折子扔了回去,正巧落在那摞高的上,“哗”地一声,几十份折子全落在了地上,他颇有些烦燥地起身,越过案几,踩着折子径自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吓得的侍立在旁的顺子屏声静气,一动都不敢动。圣上最近在皇后面前有多温柔,那么四下无人处就会有多暴躁。尤其是王御医前脚刚走,又看了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折子后,这脸阴得能滴水了。 圣上为何不快? 顺子余光瞥着地上的折子,这不是一个宫人敢想,能想的。他低眉敛目,待圣上走得稍远些才快步跟上,不远不近离着二丈距离紧紧跟随。 不出意外,圣上到了玉泉宫。 只见圣上顿了顿脚步,跨入宫门刹那间已眉含春色眼带笑意。 顺子脊背一凉,尽管这变脸术已看了千百回,但还是很不适应,凉嗖嗖的,有些打颤。 燕均秋立在殿门台阶上,突然又收了笑容,冷着脸问:“皇后呢?” 一宫女上前,战战兢兢回禀:“三子大人来了,带来一位大人,与皇后同去扶云院了。” 燕均秋皱眉,扶云院除了每日打扫的,里面几乎没人,有什么话非得上那儿说去? “那位大人长什么样?”既然玉泉宫的宫女不认得,那必然不是平常出入传话的三子,于良佑等人。 宫女眉梢一动满脸不自知慕艾之色,直言道:“很是英武。” 很好 已经知道是谁了,必是那个阴魂不散的。 燕均秋挑眉,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越发地不要命了!” 宫女猛地一惊,摊软在地,再想求饶时,圣上已走了,行动间如飓风刮过,发丝乱扬,袍角翻飞。 扶云院。 五月间的燕宫亦是鸟语花香绿意盎然,一侧的紫魏移出了暖房,在暖阳下长出了一个鸽蛋大小的花骨朵儿。 倒也稀奇。 三子俯身看着那长在葱郁之中的那团脆弱花骨朵儿,伸出手掌丈量了一下,心中暗自盘算这花儿若开了,会有多大?能不能比过当初在公主府里的那朵。 余光穿过指间,却看见柱子一颗脑袋几乎要贴到门上去了。 三子不悦,这分明是不信任他们铁甲卫,铁甲卫可是个个都是磊落好男儿,从不干鸡鸣狗盗之事。 尽管萧长官与福安二人闭门商谈许久,可何至于! 三子正想上前扯开柱子,轻风徐来把他脑子吹清爽了几分。一时间想到那个此刻正端坐在御书房终日疑神疑鬼的醋缸,生生将迈出一步的脚收了回来。 罢了,既来之,必得安之,莫太强求了。 柱子的一只耳朵恨不能替自家主子伸进屋里去,好在屋中两人说话声不算太轻勉强还能听个一二。 此刻听到关键要紧处已是一头大汗。 “福安,珉楚圣上怕已时日无多,两王夺储正值混乱之时,你……”萧子风看了福安一眼,目露深意,“你想回去么?” 福安目光滞在桌前的茶盏上摇了摇头。最近她过得挺满意的。 萧子风叹了口气:“想留便留下来吧。”只是便宜了楚泽昱一脉。 萧子风默了许久,到底有些不甘,又道:“先前他们势头正盛怕你与他针锋相对所以当时便对你隐瞒了下来,再者……” 对上福安恰巧移来的目光萧子风突然间词穷…… 再者,燕均秋出府时干的那档子事怎么能让他开口告诉她,燕均秋转头又来求娶了。萧子风当时心中十分愤怒,燕均秋在做了那么多伤人之事后怎么还有脸求娶!? 燕均秋没有资格! 恼怒之后萧子风更是不甘。 既然先皇将铁甲卫托付给他,那也等于将福安的安危托付于他,他有负先皇之托让燕均秋伤她至此,既如此从今往后就让他一人守着她。偏安一隅,两人清清静静地共渡余生,再不卷入那刀光剑影之中。 可是最后还是被人破坏了。 萧子风掩于桌下的手握紧了拳头。 福安抬眼见他双眉紧蹙,唇线崩得笔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疑惑,萧哥哥向来率直有什么便说什么,就如刚才,他对她嫁与燕均秋一事也只是皱眉“嗯”了一声,满脸欠疚地表示是这档子事完全不怪她,只怨他没有看顾好她,让她又遭了罪。待听到燕均秋待她甚好时,也仅仅只是骂了声“这个不要脸的小人”便揭过不提了。 萧哥哥可是磊落男儿,才不像他口中那个“不要脸的小人”口是心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想到燕均秋福安不由地神思飘渺起来,越过数道窄墙,绕过屏风落在了那张金丝楠木大床上,不知又想起什么,一时间面红耳赤。 萧子风从小便作为哥哥般照顾着福安,见她话说着说着便神思恍惚面含春色起来,再结 分卷阅读109 合先头几年她那副花痴样,这回子又只道燕均秋待她很好。哪还能猜不到她的心思? 初春 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喉间,最终化了一味黄连苦药吞入腹中。自己在她心中终究比不上那人,瞬间失了音。 其实,他来燕都已经好久了。也远远地见到他们两人几次,看到他们前嫌尽弃有说有笑,笑靥纯真一如当年孩童那般,便再生不出勇气跨上前一步。 福安都能不计较,他又能如何? 况且他当年在先皇面前发过誓,会照顾福安让她一生平安喜乐。 在橡树村的那几年,福安是平安了,可喜乐呢?虽然依旧在笑,但总归是淡了点。哪像那日茶肆前,笑如春花怒放。 萧子风握紧了拳,心底深处叹了口气,转了话音:“再者如今珉楚夺储之势愈盛,怕是要乱了,时机成熟便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萧子风夹着寒意的话让福安心下一凛,似乎又回到了九年前父皇驾崩前的那前一晚。 那时楚泽昱已入主东宫,就等着父皇一咽气他便上位了。可他犹不知足,生怕他们父女再生出别的心思,便将福安一人关在了偏殿中整整一月,对外说道公主伤心过度病了,直到先皇驾崩楚泽昱登基典礼结束这才把人放了出来。那时先皇已盖棺,福安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怎能不耿耿于怀? 福安不是不恼恨,只是她不忍心掀起风雨,毁了父皇一生的心血。 可如今即便她一直隐忍,楚泽昱也不是个好皇帝,珉楚是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楚明楚亮哪个更合适?” 楚明心胸狭隘不是个好相与的;楚亮稍好些但有个虎视耽耽的妻族外家,让他继位怕是这珉楚要改姓刘了。 福安甚是纠结,不知道该扶持哪个皇兄上位。 萧子风大手一摆道:“都不行。”随后目有深意地看着福安。 福安被看得心头一跳,目光乱晃:“可……可本宫未学过治国之术啊?” 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不由哀叹若是有燕均秋之材该有多好,再不然早生上几年也好,在父皇手把手教燕均秋时自己也能听懂个一二,而不是叼着乳糕一味傻笑。 萧子风意味深长地道:“坐上那位子的还是自个儿嫡亲血脉更好些。” 福安深以为然,是啊,若隔了几层肚皮总是不稳妥。要是当年继位的是自己的同胞亲兄弟,哪还有这么多污糟事。 “可本宫没有亲兄弟哪?”哎呀,愁死个人了。 萧子风忍不住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你生一个不就成了?” 福安心头剧震。 “好好教导,不外乎十来年就能亲政了。” “那,这……” 自己嫡亲血脉呵。 福安双眼发亮,自己不行,不代表儿子也不行啊。 呵呵,况且有燕均秋在,自个儿子想要不成器也不成。想当年在燕同学的带领下,自己可是地地道道的甲班好学生。 可……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是了,她想起来了:貌似燕均秋不太能生啊。 福安高兴不过须臾,便愁得皱起眉头,与萧子风叹起苦经来。 萧子风唬了一大跳,默了半晌才问:“谁说的?” 福安低声道:“本宫不小心听到王御医对均秋说的。” “王御医?”萧子风狐疑。 福安道:“他是太医院院正,上回本宫风寒了也是他帮本宫瞧的,医术十分了得,比以前的李神医也不差什么?” “上回风寒王御医可有说什么?”萧子风紧接着问。 福安想了想道:“没说什么,只是开了些养生汤让本宫喝。”说到这儿福安苦了脸:“跟李神医的一样的难喝。” 萧子风闻言神色几变,燕均秋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这样的事若他不愿怎会让福安知到。还在宫里宫外传开了。来时他便有耳闻,只当人无聊嚼舌根,并不在意,如此看来燕均秋倒是成心的了。 萧子风比谁都明白,若是两人不曾有子嗣,多半会是谁的问题。 以前他总会怨恨燕均秋太过狠心,将福安原本健康壮实的身子给毁了。如今燕均秋如此作派,他也只能长叹一声。 “若是你长久没有子嗣会怎样?”萧子风头脑渐渐冷下来。虽说福安在橡树村时已好得七七八八,但后来又中了毒,难保不会又伤到了。燕均秋这厮定是知道了,所以才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这回倒算是有些良心。 福安听得发愣,若燕均秋真生不出孩子,那可怎生是好?先前她知是知道,可心底深处是不相信的,燕均秋这么个龙精虎猛的人怎会生不出? 现下冷不房直面这个问题,福安骤然发现,她根本没考虑过,燕均秋若没有子嗣会怎样,该怎么办? 从小在深宫长大,福安太明白,深宫皇位从来是由强者说话。 “ 分卷阅读110 不如本宫先跟你回去平个乱?……”然后顺便夺权当个摄政长公主?父皇本来就留下喻旨她可上殿议政,不过是因为当年的事她私下与皇伯父商议主动退让而已。 她当了摄政长公主,燕均秋就有了靠山,谁敢哄他下台她便领上百万精兵打趴了溯燕,看他们谁还敢?! 福安想来想去唯有此计可行,且越想越觉得此计不但可行,而且还行得十分的豪气,分外附合她大长公主的气质。 福安要回珉楚萧子风自是高兴,也不管她初衷是什么,忙道:“尽早起程才好。” “萧子风!” 一声怒喝。 屋门“哗”地一下由外至内被踢开。 明媚的春光从屋外扑面而来,与春光相反的是燕均秋一张黑得不能再黑的俊脸。 他刚靠近屋子便听见萧子风怂恿福安早些离开他的话,怎能不怒火攻心?怎能忍? 燕均秋抬手一掌便朝萧子风劈了过来,萧子风不甘示弱挥手格挡。 福安不过几个错眼两人便一来一往过了数招。 圣上都亲自上阵了,周遭戍卫的禁卫军即刻从四面八方涌来。 柱子见状嘶声大喊:“救驾!!!拿下……” 话没说完便被三子捂着口鼻拖到一旁。 禁卫军们亮着白晃晃的刀刃却无从下手。 他们的圣上掌风如刃正打得起劲,哪还有要人相帮的意思。 一名士卫大着胆子要邀个救驾之功,一只脚刚向前迈出一步,便被圣上一道冰冷的眼风刮得缩了回来。 燕均秋与萧子风打得火热,屋里的桌椅摆设顿时遭了殃,一时间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福安只觉得眼前两人身形快如鬼魅,耳边尽是“咔嚓咔嚓”桌椅的断裂声,当那块白玉山水屏风在她脚下轰然摔成二半时,心疼得头昏眼花,晃了三晃才撑住墙沿算是没摔倒,虚弱地喊道:“别打了,本宫要病了!” 声音虽轻,倒也让两人停了手脚。 两人扭头朝她看去,果真是脸色发白。 燕均秋掸了掸衣襟走过去扶着福安的手臂问道:“不舒服?” 福安点头。 燕均秋笑了笑道:“易绿不用担心,朕怎会输于他!” 福安往周遭磨刀霍霍的禁卫军瞧了一溜再次重重点头。 萧子风一声冷笑。 燕均秋变了脸色:“易绿这是在担心别人?” 福安突然福至心灵否认道:“自是担心均秋。” 燕均秋又问道:“易绿这是要抛下朕回珉楚?” 福安刚要答是,习惯性地抬头朝他看去,只见这人眉眼不动,瞳色如墨,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凉,还未待开口,头已摇得如波浪鼓。 萧子风恨铁不成刚,气极,却也闭口不言。 燕均秋脸上有了三分暖意,笑道:“朕就知道,易绿不会抛下朕的。” 他眼风冷冷地朝萧子风扫去:“可千万别受了人不怀好意的蛊惑。” 萧子风瞪了燕均秋一眼,满满的鄙视嫌弃:“也不知是谁蛊惑了谁,福安刚才是担心你才想回去平乱的。” 燕均秋闻言略加思索便明白了福安所思,顿时春暖花开,也不计较萧子风不善的言语,开口笑道:“朕与易绿自是夫妻同心。” 他扶着福安的肩膀安慰道:“不用太过担心,易绿只需好好将养身子便是。” 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子生个孩子。 接着又对萧子风道:“也不用你操心。” 萧子风气噎,跺了一脚便离开。 绵延数日的春雨终于消停了,万物悄然生长。 呆在屋内数日,福安只觉得心慌气闷。好不容易盼来了煦日暖阳,只在院外杏树下坐了片刻,便又恹恹欲睡。 宫人们见她精神不济,便小声提议让王太医过来请个平安脉。 福安有些不愉,毕竟三天两头见大夫吃药着实让人厌烦。 那日见了萧子风后,原本燕均秋也想让王太医过来瞧瞧。可福安哪里愿意,她好好地,只是当时被这两人吵得头昏而已,况且也不严重,三分真七分假,怎么需劳烦太医。 这么拒了一回后,她也干脆拿娇连三日一请的平安脉也不用了。 燕均秋提了几回,皆被她莫名暴躁地回绝了。 福安有些赧然,惊觉自己这几日气性似乎有点大。她抬头望去碧空如洗,粉色的杏花压满枝丫,微风拂过窸窸窣窣纷飞而下。 立在一侧的柱子肩上已是一片粉白。也不知自己呆坐了许久? 她起身自言道:“不如去逛逛,散散郁气?” 柱子开颜笑道:“如此春光是该去走走。” 散了郁气,大家都好过,免得一个朝另一个撒气,另一个找奴才们茬,合宫上下的奴才没一个能过得安稳。 春雨润泽,走在小径上,呼吸间还能闻到淡淡花香中混着润湿的泥腥味。 燕地春 分卷阅读111 光苦短,万物紧抓着这暖润的气侯拼命地生长,不过数日,已满园葳蕤,繁花似锦,层层叠叠争先恐后地在眼前铺展开来。 骗谁 福安恍惚间似又到了珉楚,珉楚气候湿暖,一到春天宫里便是这番花盛叶茂的气象。 远远地一队人逶迤而来,钗环云鬓笑语晏晏,在这燕宫之中能有这般排场的,不作他想。 福安顿足,等确信那队人确往这边来,才上前请安。 秦雪苓有段时间没见到福安了,乍然一见,发现这人竟比先前看上去憔悴了些。 心中暗诧:这风头无二的皇后竟过得不开心么? 是了,转念一想,燕均秋若无子嗣她这皇后再宠冠后宫也是不稳当的。 心思回转间已有了主意。无非就是让福安认小荣王为子。虽是旧话重提,但也是头一回与福安当面道出,且要这孩子养于皇后宫中。 这意味着什么,便是个蠢的当下也明白的。 这不但是放弃了福安这个皇后,也同样放弃了燕均秋这个儿子。 “皇上尚且年轻,没必要。”福安明了秦雪苓的心思,却也忍不住道,“如此一来不是召告天下均秋不会再有子嗣?母后你置他于何地?人心背向,您让均秋如何立足于朝堂?待那孩儿长成他岂不成了一干人的拦路虎,哪还会有命?” 秦雪苓道:“怎会如此,若你们悉心教养小荣王,他长大自当如亲生父母般孝顺。” 福安怎能相信,细论起来,这小荣王还算得上是仇人之子。打死她也不信,绝不能信! “不行。本宫不愿。”福安斩钉截铁直白回绝,没有后宫女子贯来话语晦涩点到及止的迂回操作,这也非常不给人面子了。 在秦雪苓看来简直就是□□裸的当面打脸,她丝毫没有想过自己先前的提议有多么让人难过。当即板起脸大怒。 太上皇后在人前从来便是笑脸多于训斥,她的当众发怒让周遭的人不由心肝颤颤,一时间宫人奴才跪了一地。 “主子息怒”声不绝于耳。 春风拂过,满园的花叶碎碎作响。 “坏人” 人群中再次冲出一颗小炮弹,直直撞向福安。 小荣王挣脱了荷侧妃的怀抱,满脸一戾色。 他小小的脑袋里真是想不明白,这个坏人怎么老是欺负待他好的人。 比如苏姨,苏姨自从进了那坏人的居处后再也没出来,听人说她早己被这个坏人处死了。苏姨从小就待他极好,对他有求必应,即便是亲娘荷侧妃都没办法的事苏姨也能替他办好。听到苏姨死了,他快要伤心死了,大哭了好几天,才被皇祖母抱在怀里安慰好。 “人死不能复生,她若活着看着你哭成这样定是心疼的,你若真心待她那便想办法为她报仇,她地下有知也能安心去投个好胎了。” 现在还要轮到皇祖母了吗? 小荣王心里说不上是气愤多还是害怕多,总之不容他多想,已经冲出去,恨不能一头撞死这坏人! 福安见着这头小斗愤怒地朝她跑来慌忙侧身躲避,眼见人就要一头栽在青石小路上,忽地想起上回他脑门上那道口子,终是于心不忍,伸出去拉他。 没成想这头小蛮牛力道还真不小,生生被他往前带了数步,走得太急,猛然间便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福安再次醒来已躺在玉泉宫的床上,静悄悄的隐有气息流动。 福安双眸微撑,只见帐缦半开,浅杏色纱缦外人影幢幢,却都屏声静气,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帐缦。 “醒了?” 眼前的俊脸低俯下来,在眼前放大。 熟得不能再熟了。 “可还有不适?” 燕均秋又问,说罢弯腰以额相抵从善如流地探了探她的额头。 福安睡意已全消,撑大了眼,眼前近不过一指宽的黑眸里神色复杂,各种情绪如风云变幻一闪而过,最终释然,纯然的喜悦盈满了整个眼眶。 燕均秋几乎笑出声来:“易绿,我们有孩子了。” 福安双目顿时撑得溜圆,小嘴微张:“你……你不是……”。 燕均秋忍不住轻轻一啄,打断了她的话,喉间冒出一连串低沉的笑声:“骗人的。” 为何? 福安脑子乱成一团。 骗谁?秦太上后?洛家?秦家?…… 还是自己? 是自己么?可,他从来没跟自己提过此事,不过是自己偷偷听壁角听来的,碍于这人男子的颜面也从没向他询问过,甚至连旁敲侧击也未曾有过…… “易绿,不止这个,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的孩子,儿子女儿一样都不会少。” 燕均秋说着嘴角高高扬起,眼角眉梢俱是掩示不住的喜色。 看着他这般罕见的笑脸福安亦开心了起来。 两 分卷阅读112 人相拥着傻笑了许久,燕均秋忽道:“你如今还未足月,听王太医讲这头三月最是要紧,你无事便莫要再出去逛了,小心被人冲撞了去。若真闷得慌先让人去清了场再出门。还有膳食也要注意,我已让人专门给你备了小厨房,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向来寡言少语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由地让人戏谑。 “均秋有话尽管交待。” 燕均秋笑着轻点着福安的鼻尖,“淘气”倒也没再往下说,反正来日方长,他总归会好好看着她,确保万无一失。 王太医前些日子就已说过她的身子已大好。原本以为还得再等上些时日,想不到好消息来得那么快,真是促不及防。 要不是今日那一晕,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发觉,若是一时不察被人钻了空子害了去……想到这,燕均秋蓦地收了笑意,脊梁骨都发寒了。 适才若不是跟随的奴才机警,福安岂不是真的要跌上一跤,那腹中的孩儿又该如何? 燕均秋手掌一收指尖掐入掌心。 “朕思量良久,觉着这事还是先不外传,暂且再等上几个月待胎儿坐稳了再说。” “可不是前朝后宫都催得紧么?早一日放出消息,你便早日安宁。” “嗤,”燕均秋冷笑,“总得等那些魑魅魍魉都收拾才得安宁。” 福安:喔……原来如此。 立储之言,短短数日再度尘嚣而上。只是这一回玉泉宫的两位十分的淡定,任凭他愈演愈烈,有时候福安甚至还隐有兴奋:看怎么收拾你们! 初夏傍晚的一场大雨直下到了深夜。 太上皇燕青槐才入睡就被宫人唤醒,说是肃亲王欲进宫见驾。 燕青槐好好的一场美梦被打断,自然没个好脸色:“都什么时辰了,不见!” 宫人小心翼翼地道:“奴才已劝过肃王爷了,可他老人家不听,说有要事片刻也耽误不得。” 下了数个时辰的瓢泼大雨,空气中带着凉凉的湿气。 燕青槐扭头哼了哼,伺候的妃嫔忙将丝毯替他掖好,等从头到脚盖严实了太上皇才满意地再次阖目。 不过半柱□□夫,燕青槐甚至还没入睡宫人又去而复返,禀道:“肃王爷道事关系国祚运势,今晚见不到太上皇他是不会离去的。” “有完没完!”燕青槐气恼,“好吃好喝地一边待着不好么,非得闹出些事来?!” 宫人陪着小心道:“这几天虽说是夏日,可大燕这雨水天气仍旧是有些冷的,奴才瞧着肃王爷穿得还是白日里的薄衫,现如今直直地站在宫门口,奴才劝他先回府,王爷还道若太上皇再不召见他便站到大雨里头去。” 燕青槐闻言冷笑:“这个老东西也不怕被雷劈死!” 肃亲王算起来还是燕青槐的堂伯父,算是燕氏一族辈份最高的,他若真在宫门口有个三长两短倒也只件麻烦事。 燕青槐忍了忍道:“让他进来吧。” 肃亲王进屋时衣衫倒还干爽,一眼就瞧见歪在居中软榻上的堂侄,头发斑白,身上随意地披了件袿子,一双没知觉的双腿直直地搁在榻沿,一时间想起他年轻时英俊潇洒的模样竟有些心酸。 “臣参见太上皇。”折了腿弯便要行个大礼。 燕青槐摸不准他的来意,忙道:“皇叔不必多礼,请坐。” 于是礼行到一半就被两位内监扶了起来,搀到刚刚搁在榻前的交椅上。 紧接着两位美貌女子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 “夜里凉,皇叔喝口牛乳暖暖身。” 这是定是因为怕他夜里喝了茶睡不着才换了养身的牛乳,这好堂侄当了太上皇后更加的贴心周到了。待他如此之好,让他接下来的话怎生说出口。唉,这不是往好侄子心窝捅刀子么。 一碗牛乳下肚,眼见为侄儿捶腿的女子动作渐渐变得又轻又慢,另一人已取来毯子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上,而侄儿眼皮已阖,呼吸渐沉,想必用不了几息呼噜声便起了。 肃亲王想起来意,背上暖意散了散,忙咳了又咳生生把燕青槐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回来。 此刻他倒也不纠结了。从胸口处取出一张纸道:“入夜时个蒙面人将此物送到了肃王府。” 燕青槐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肃亲王忙又道:“这可是圣上的脉案!” 燕青槐掀开眼皮:“谁人这么大胆敢把圣上脉案传出去,来人,将太医院一干人先打上个十大板,待抓到贼子即刻拖到宫门斩了。” 肃亲王:难道不应该先关心关心脉案的内容么? “太上皇”肃亲王说得小心,“据脉案上讲,圣上恐怕子嗣不易。” “嗯。”燕青槐眼皮再次渐沉,打个哈欠摆摆手道,“朕知道了,皇叔先回吧。” 肃亲王急出一身汗的事怎能被他这几个轻飘飘“嗯”字就打发了,身为燕氏族中辈份最高的长者,他又提高声音道:“这可是有关国祚传承之事岂可轻慢 分卷阅读113 !” 燕青槐听到这驳斥之音自是不快:“就凭一张来历不明无根无据的纸,皇叔便不让朕安睡?!” “可万一这纸上所述为真该如何?”肃亲王道。 燕青槐瞪了眼肃亲王,一脸的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傻到会信的表情。 被太上皇这么瞪着,肃亲王有些讪讪,感到这深夜打扰貌似是有点莽撞了。本来像这种小纸条他根本不会理睬,可近几个月来圣上的身体健康问题被传得沸沸扬扬,连他的亲妈有时候话语间也是无可奈的深憾,所以今日这送纸条的刺客一来他就坐不住了。 “太上皇,太上皇后来了。”宫人来报。 这么晚了,还来? 临了 燕青槐捏着额角,这秦雪岺消息还不真是一般的灵,一个个都算计好了,还让不让睡个好觉了。索性一下撂个明白,省得三天两头来烦他。 “去,把圣上请来。” 燕均秋来得有些慢,到的时候秦太上皇后已提溜着太医院副院正刘太医一五一十地说着圣上的病情。 “若太上皇不信,可命臣取来密封在阁内的圣上的御案。” 没有圣旨,是不能看御案的。当然圣上是不可能下旨查看自己不可说的病情的,那么能有资格查看的也只剩下太上皇了。 先头给肃亲王的只是依据圣上服药的药渣推断出来的大致病由,虽粗陋些但只要引起各位主子的关注目的就算达到了。 现只需太上皇点个头,将封存在太医院的御案取来一看,那么圣上不能有子嗣的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太上皇后秦雪苓心情复杂,想到过了今晚立小荣王为太子后她这个抚养皇储的太上皇后便又能风光无限心中不免得意,可抬眼看到燕均秋肖似自已那张铁青的脸这欢喜又大大少了一半。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她自查探燕均秋起居开始直至今日引肃亲王前来就已不能回头。朝堂之上自有洛璃打理,而她今晚只需说动燕青槐与宗亲肃亲王立下小荣王为太子。有未来君王在手,那些朝臣自会如先太子在时那般靠拢过来,大权在握不过是时日问题。她一步步从一个庶女走至今时今日绝不是当一个偏居一隅的老妇人的。 出乎意料,燕均秋并不反对,痛快地让人取御案来。 见到在场的两人一个迷惑一个诧异,燕青槐直冷笑,燕均秋若是这么好对付就不会完好无损地从楚地平安归来了。他很是不解,秦雪苓自打当上太上皇后后是不是弱智了,在燕均秋手下吃了多少亏了?还不长记性非要往枪口上撞,也不想想以这个皇儿阴鸷记仇的心性怎么可能让这么不利于自己的谣言四处流传,这分明是个局嘛。 燕青槐叹了口气,想来明日早朝又要少人喽。那些不光想左右朝政还想把握皇权的贼子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以振燕氏皇威。 摒退一干人,屋内安静异常,在场四人神色各异,不发一言。 此事涉及皇家辛秘,太上皇后的咄咄逼人,圣上的坦然淡定,太上皇不以为意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肃亲王看了一圈,心里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很是懊悔今晚不该来,被人当了枪使。可是来都来了,只好少说话了。 有了圣喻御案取来得很快。 没有出乎肃亲王适才的预料,当今圣上健康的很,无病无痛强强健健的一个人。水落石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圣上为了清除最后一股忤逆他的势力而设的一个套。 肃亲王嘴巴紧闭,垂目盯着手中的茶盏,决不去看此时太上皇后的脸色。 秦雪岺脸色骤变一声“假的!”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份。 “哦,儿臣忘了禀告父皇,皇后已有四个月身孕了。”燕均秋向燕青槐行了个礼,露出一丝笑意。 燕青槐扯着嘴角冷哼:“倒是沉得住气。” 燕均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递给燕青槐,肃亲王远远望去只见纸上写了数十个人名,当头第一个便是个洛字,他忙撇开目光,只听见圣上道:“这是半年来上奏请立小荣主为储的名单。唉……” 燕均秋拖着无奈的口吻:“这些人光折子就递了上百封。” 燕青槐懒得接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爱怎么折腾都随你,别烦朕。” 秦雪苓白着一张脸上前一步问道:“你想怎样?他们也不过是关心国祚传承,让你早早立下储君算不得什么罪过。” “嗯”燕均秋道,“父皇在儿臣这个年纪也没有立储,怎地到了儿臣这儿便不成了?” 燕青槐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要杀要贬你随意,少拿朕来作伐。” “这不是……” 没等秦雪苓说完,燕均秋接口道:“这不是以为儿不成了,便又想弃了换人罢。” 肃亲王听得只愿自己耳朵聋了才好,这一家母子间的事偏要让他这个外人参和,他可从来没这想法,先前最多也只是想建议先把流言压一压,毕竟当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再过上二十年再来说立储一事也不迟。只是没想到太上皇后 分卷阅读114 竟然打算先把自个儿手上的婴孩拱上台去,君不君臣不臣的,这不是成心想惑乱朝纲么。 肃亲王一向看不上秦洛这些靠着后宫钻营谋利的家族,若说秦家倒还算知道点进退新皇上位后消停了不少,那洛家可真是削尖了脑袋往上冲,眼见新皇不待见他们居然还想换人,真是,真是,找死! 尤其是那个洛璃,看上去风光霁月的一个谦谦君子,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圣上春秋鼎盛,立储一事还言之过早。”肃亲王说道。 这一插嘴,倒稍稍缓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肃亲王向燕均秋拱手笑道,一张老脸上褶子堆起:“适才听闻皇后有孕,臣在此恭喜圣上,祝圣上子嗣昌茂,福泽绵延。” 燕均秋听了一身冷冽的气息忽变地清清浅浅,冰消雪融,眼角眉梢都挂了淡淡喜色,难得展颜一笑,收下了所有的祝福:“甚是。” 第二日早朝,肃亲王禀奏收到一份假的御案,以此为开端,圣上责令彻查此事。不到三日便揪出了以洛相为首一干人等,圣上给他们定的罪名是散布谣言惑乱朝纲。 此罪名一出,圣上手段凌厉,诛的诛,关的关,流放的流放丝毫不念及洛家秦家等乃圣上外祖家,铁面无私的很,甚至连太后也受波及被禁在常宁宫,而小荣王降为荣郡王责令与自己亲母一同去往封地清峰郡,至此往后无召不得入燕都。 一时间朝堂一片肃杀,众人都感天威难测。 转眼已是岁末时分。 燕地早已是白皑皑一片。 因着天气实在恶劣,每日的早朝依着惯例罢了,有事入宫,无事直接办差。 御书房内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礼部尚书范明正与圣上禀告一年一度开年庆典。 实则燕地酷寒,这每年的开年庆典也就应个景。不过是圣上上高台上个香,当着台下的群臣的面说上几句事先准备好的吉利话,这就算是成了。 由于外头天寒地冻的,这仪式算是尽可能地简略。 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今早起床范明掐指一算,貌似皇后快要生了。 经过这一年多的风波,他深以为自己很应该跟圣上提一提在仪式上稍添几笔,为圣上的孩儿祈个福。 范明这么一提,燕均秋自是觉得甚好。 办对了差,范明亦是心中欢喜。原以为当今是个不好说话的阴沉性子,可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近来瞧着脸色温和多了,这朝堂上也不再腥风血雨动不动就有掉脑袋的风险了。还是老太傅私下里说得对,先头朝堂上鱼龙混杂多有心思叵测之徒,当今自然手段凌厉些,不然怎地镇住那些肖小?圣上并不是暴虐啫杀之人,只要不惹到他还是很讲理的。 范明偷眼看去,只见圣上一头乌发束在金冠之内,侧脸如玉琢,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此刻望着窗外,瞳色如墨,薄唇微抿,端的是一个谦谦贵公子。 只是这贵公子难得情绪外露让人瞧出几分焦躁的端倪。 范明还没琢磨明白,柱子便急哄哄地来报:皇后要生产了。 话音未落,圣上顾不上披上大氅撩起袍角往外奔,这火急火燎的驾式,不由地让已有数个子女的范明多上一句嘴。 “皇上莫慌,这女人生孩子可得有一会儿,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成的,臣听闻有女子头胎生了足足有三天三夜。” 只见圣上顿住脚步回头问道:“那……那后来如何了?” 范明没料到圣上会如此相问,想到那女子熬了三日生下孩子后便断了气,一张脸瞬间惨白如雪哪里还敢答。 燕均秋看到这张晦气脸明白了七八分,飞起一脚把人踹开:“滚!” 玉泉宫已是一片忙碌,产房内人影绰绰,不时地有宫女嬷嬷走进走出。 燕均秋本想进产房看上一看,但想到福安千叮咛万嘱不让他进去不得不止了步,只得拉住其中一个嬷嬷问:“怎……怎么样了!” 嬷嬷忙笑道:“圣上莫急,皇后一切安好,这些日子以来身子将养的也好,定能顺顺利利生下孩子。” 燕均秋心下稍定问:“嬷嬷看要多久?” 顾嬷嬷乃是特意寻来身世清白的接生老嬷嬷,她手下出生的孩子不上千也有数百个,她原本在产房内好好地接生,听到屋外阵骚动,不住地有人呼喊“圣上”,为免扰产妇生产,这才掀开半幅帘子走了出来。却瞧见素来冷静持重的圣上太冬天地顶着一头热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般围着屋子团团转,身后还拖着一串随从,看得人直眼晕。 若是寻常人家,她便要一声高喝将人全数赶出去,然这是燕宫,眼前的是九五至尊的圣上,她不敢,只好陪着笑又道:“妇人头胎自是要化上些时间,圣上且宽心,先坐下喝口热茶。” 千万别转了。 燕均秋又问:“要不要三天三夜?” 顾嬷嬷脸一肃忙道:“有老妇在此哪需这么长时间!”这简直是怀疑她的专业水平。 燕均秋一颗砰砰乱跳的红心落了一 分卷阅读115 半,心中升起期待与小小的喜悦,脸上有了微不可觉的笑意。 “嬷嬷快回去忙吧,有什么事尽管和朕说。” “嗨,会有什么事,皇后与孩儿都好好的,圣上就等着抱娃娃吧。” 燕均秋吃了这世上最漫长的一盏茶,从晌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深夜,直到东方发白,产房内才传来婴儿脆响的啼哭。 紧接着便是宫人们此起彼伏的恭贺声:“恭喜圣上,母子平安!” …… 燕均秋定定地望着缓缓撩开的布帘,身后是渐亮的天光,眼前是日益明晰的通明烛火,浓重的血腥味裹挟着婴儿的啼哭声扑面而来,蓦地心中一涩落下泪来。 来宝 又是一年春,临近楚都官道两岸柳叶如丝,粉桃初绽。 一支车队在和风细雨中沿着河边官道缓缓行驶。 “怎地走得这么慢!” 马车帘子挑起里面探出一个小包子脸来,带了几许气急败坏的不耐。 三子从马上俯过半个身子:“太子,下雨了。” “下雨了?!” 小包子伸出手,感觉不到水滴砸在手上的湿润,倒是有股子酥酥麻麻的潮意。 这无声无息的毛毛点点也叫下雨! 燕来宝很是不悦,他讨厌珉楚,到处软绵绵的,水软山缓,连下个雨都不痛快,更不痛快地是他自己。 他打死都不承认,他被父皇流放到珉楚了,为期半年。 原因只不过是钻了玉泉宫那张大床的床底。他不是真的愿意呆在那个窄小偪仄的阴暗空间里,他不过是想等父皇母后睡着后爬上去蹭个觉而已。那样宽阔热闹的大床可不是自己屋里那张冷冰冰的破床可比的,他肖想了好久才付诸行动。谁想到结果竟是他孤零零地被发配了。 还冠冕堂皇美其名曰“巡视”。 虽然燕来宝从小就知道珉楚将来也是他的,凭着他娘关系靠着老爹的后台,嗯,他是这儿名正言顺召告天下的太子储君,现在那个小皇帝就是个摆设,据说那个病殃殃的小皇帝刚生下来就被大法师断言活不过十五。现在他已经八岁了,嗯,跟自己一般大。再过七年他便要死了,嗯,但自己不,他会当这儿的皇,长命百岁的帝皇,将来是个老不死的皇。 燕来宝生下来走的便不是父皇皇爷爷那般的春花秋月槐青柳绿的文艺范,他是最接地气土豪范,“来宝”生来便是个宝贝。 如今这宝贝生生被赶了出来,燕来宝怎能不气,他嘴巴嘟得能挂上个油瓶。 “太子,楚皇来迎接您了。”三子道。 燕来宝闻言从车窗出探出大半个身子,伸着脖子朝前方望去。 果然,软绵细密的微雨中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旌旗摇曳车马雄壮。 这马车直行到燕来宝跟前才停下。 燕来宝不等人来扶跳下马车狠狠瞪了一眼这辆足足比自己的大了一号的马车,只见车帘撩起,从里面下来一人。 燕来宝双眼瞪得溜圆:这穿着楚皇服饰的小皇帝居然……居然长得和自己一般的好看。 燕来宝的父皇母后都是美人儿,他自然也妥妥的是个美人。以前看来看去他总觉着没有比自己更好看的了,可今天,嗯,有个只比自己差那么丢丢的。若是眼前这个不那么羸弱则可以和自己比肩了。 天之骄子的燕来宝心里有些复杂,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名叫楚玥楚皇朝着燕来宝笑了笑,露出一副亮晶晶的好牙口,一双乌漆漆的眼眸白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人。他决不告诉别人他只是在宫里关得无聊趁着这个名头出来放放风。 楚玥小嘴一裂道:“欢迎。” 燕来宝哼了哼:“嗯。” “快上车吧,不然淋湿了。”楚玥道。 燕来宝目光扫过撑在他头上的大伞,心里骂了声“矫情!” 燕来宝在楚都的住处是大长公主府,据说是她母后以前的住处。 住了几日后,他也渐渐砸吧出味道来了,那便是“自由”,能心狠手辣管束他的都远在燕都呢。 天高皇帝远他乐得自在。 楚都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都被他钻了个遍。这可是在燕地都没享受过的乐趣。 鸡鸣巷尽头的那间小肆是个赌坊,专门骗人钱财,用的是幻术。 洛水河边有个卖古玩的老头,兜售的十之八九是染色做旧的。 还有湾里街上的悦来酒店,生意特别好,因为掌勺大厨曾是楚宫御厨,做的菜自然是妙的。 要问他为何不去风景如画的楚宫转转,燕来宝表示,自从见过那弱鸡般的楚玥后,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取代于他,燕来宝有些莫名尴尬,谁让他是个受过良好教养,心地淳良又知道的太多的好太子呢。 想那楚玥也是可怜,父母双亡,上头无个兄长,下面没个兄弟,倒是有二十三个姐姐。据说他父亲与兄弟为了皇位互相残杀,结果两败俱伤…… 分卷阅读116 燕来宝黑幽幽的眸子闪了闪,最后让他父皇和母后占了大便宜,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珉楚掌控在燕氏手中,而那个小皇帝注定要早亡的。 燕来宝十分忧伤,那个小皇帝整日傻乐完全不知道不久将来悲惨的命令,尤其是见到他笑得更欢实,唉,真令他这个坏人做得分外憋屈。 悦来酒的斜对面是一家绣纺,绣纺每日家只开半扇门,甚是怪异。 燕来宝着人打听了才知道,这家绣纺走的高端精品线路,只做订购生意且价格奇高,所谓开张吃一月便是如此。 燕来宝坐在悦来酒店的三楼雅座,推开临街的窗户正对着绣纺的后院。 蓦地,他目光顿住…… 这是谁? 燕来宝揉了揉眼晴。 不会错。 虽然两人见面不多,可他向来记忆力惊人,尤其是对他。 二人合抱的榕树枝繁叶茂投下大片阴影,树下放着三尺长二尺宽的绣架,绣架边坐着一身着白衣的少年正挑针引线全神贯注地绣着海棠花。 绯红的海棠映着葱白纤细的手指,看得燕来宝触目惊心。 想不到这小皇帝还有这等奇怪的癖好。 如被狂风刮风,燕来宝觉着自己连头发丝都是乱的。 楚玥回到寝殿时,宫女小红已急出一头汗水。 太子求见,已在偏殿候了许久。 这尊佛楚玥是惹不起的,楚玥十分明白自己的地位处境。更担心被发现自己时常偷蹓出宫去无端惹来猜忌。 他还想善始善终呢。 楚玥转身就向偏殿走去。 边走边诧异,燕来宝自从揭风宴后就再没入过宫,好巧不巧怎地今日来了,不知是何故。 楚玥跨进屋子一眼便见来人一身湛蓝的束袖长衫,墨黑的发辫上扎了条同色彩带,衬得那张包子脸愈发的软绵白嫩。 楚玥背在身后的手指发痒,忍着上前去揉捏一把的冲动。 他不敢。 八岁的皇上,八岁的太子。怕是傻子也知道他这皇帝是怎么回事。 楚玥在离燕来宝三尺之距时站定。他可以清晣地看到那双黑曈仁里映着一个自己。瞧得十分专注,他习惯性地笑了笑缓解尴尬,等着对方先行礼打招呼。 可对方仍站得笔直,毫不掩饰地审视自己。 楚玥开始脊背发凉。 莫不是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发难了?可明明说好不是这样的。 这小太子莫不是仗着爹娘的宠爱要不背信弃约了? …… 无数种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楚玥任凭怎么想都觉着不会是件好事。 不由地心慌了,呼吸渐急促。 小包子此时总算开口了。 “怎么,大老远地来跑累了?” 楚玥:“……”寝殿到这里不过几步之遥。沉默是金,这问题他不好开口。 燕来宝目光扫过楚玥袖口边的淡金色牡丹绣纹:果真是他,连件衣服都没换! 燕来宝神思出跳,有些恼,来见他居然如此潦草,连身衣服都没换!自己可不光换了新衣,连发辫都重新打过。 有嗜武的,有好作画书写的,也有喜爱金石古玩的,更有爱财的。可他从没见过一个男喜欢绣花的。 燕来宝开始打量楚玥的衣衫。 明明是至简的月牙白,偏偏绣了大片的缠枝牡丹,从下摆袍角一直蔓延到腰间,腰间更是一条绣绘得密密麻麻看不清图案的半掌宽腰带,这腰带五彩纷呈,燕来宝不认得这纷繁复杂的图案,也不识得这闪着光是什么丝线。只在心中暗暗揣测这身衣衫是不是他自己绣的。 楚玥见他目光游移,不停地打量自己身上的袍子,心里暗自得意,依旧笑了笑道:“这袍子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太子若喜欢朕让人给太子多做几身,嘿嘿,还有更好看的呢。都在朕的衣橱里,太子要不要去欣赏欣赏?” 他也只是客气下,随便说说,不指望这位向来疏离的太子爷真的会去。 没想到…… “好”燕来宝居然应下了。 等楚玥反应过来,燕来宝已站在廊下,眯着眼道:“怎么?反悔了?不乐意了?” 小皇帝有个专门的更衣室,就在寝殿的右手边。 屋子不大,三面皆是镜子,最里面沿着墙放了一排柜子。 衣服倒也不算多,只是布局有些诡异。 人一进屋就被映成了三个,有点像个照妖镜。人影虽多,却静得没人气。 八岁的燕来宝有点怂,刚要找个借口不看了。小皇帝已经神速地打开了衣柜。 一排华服骤然出现在眼前。 从春夏至秋冬,各种款式都有。但无一不是有着金光闪闪的繁复绣纹。 燕来宝揉了揉眼,差点闪瞎眼睛。 “这些都是新衣,太子喜欢哪件?朕送你。”楚玥十分大方,挑出一件湛蓝的胡服骑装,举 分卷阅读117 在手中朝着燕来宝丈量着,跃跃欲试地想替他换上新衣。 “这身胡服做得略宽松了,太子穿上应正合适。” 两人身高差不多,燕来宝眼见他一双白花花的手掌朝自己衣襟伸来,忙捂住胸口往后大大退了一步:“不用。”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要。” 楚玥一只手停在半空,有些遗憾,自己穿纵有铜镜,可总不如穿在别人身上瞧得分明。唉,这些绣纹可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深信自己的技艺实在是很说得过去,假以时日定能名震天下。 楚玥将手掌收到自己眼前,瞧瞧这双巧手,小小年纪便可看出他日天下无敌之端倪,呵呵,不由地露出迷之微笑。 几缕日光从窗棱中映照入屋,几道光线被铜镜折射成无数,将屋子照得透亮。 眼前的这双手比自己的小了一大截,燕来宝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的虎口,他从五岁便开始习武练剑,每日不断如今虎口处已有了薄薄一层茧。而眼前的这只手……单薄白晰。 无处不在的日光将这只手照得几近透明,指腹处的肌肤明显厚了一点,弯弯的如一轮薄月牙敷在上面。 难道他如同自己一般,每日勤加苦练? 只不过是利剑换成了绣花针? 父皇曾教导他要用心练习,有武傍身乃安身立命头一项本事。 难道在小皇帝这里这安身立命的本事成了绣花? 惊雷 乌金已落,天际暗沉沉一片。 屋内烛火摇曳。 楚玥与燕来宝两人对坐于桌前,两人相顾无言。 楚玥看了看跟前神叨叨的人,又看了看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自己舀了一小碗汤,润了润发涩的咽喉,手掌一摊指着满桌佳肴扯出一笑脸:“太子请。”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太子参观了自己衣橱后,便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了,只口不提要出宫回家的话。他暗示过几回,这人只当听不懂。 唉,太子势大,比他这个皇帝管用多了。自从来了楚后,朝上的大臣们一有未决之事便有意无意地听他的建议,从来是无视自己这个皇帝。当然,太子没来时也没人问他。 好在他从小便知情识趣十分明白自己的地位任务,倒也不十分难受。 比不上硬着头皮应付难受。 也不知道太子今天吃错什么药了,看他的眼神一会一个样,好似自己随时会变个怪物。 难道这小孩担心自己变身怪物后蹿权? 楚玥吓出一身冷汗,自己可从来没想过,也不敢。 他忙又舀了整碗汤水,亲自递给太子。 “太子请。” 这整乌鸡白凤汤显然已熬了许久,汤汁浓厚香味扑鼻。 燕来宝闻到香味,暂且放下要不要劝小皇帝改针线为习剑的纠结,接过汤头一仰灌下整碗,砸巴回味了一下:“好喝。” 再看时,小皇帝坐在对面,翘着兰花指捏着细细的汤勺,刚放入口一勺,这勺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似已被他豪迈的姿态吓着了,撑着眼呆愣愣地朝着他看。 燕来宝难得的脸红了,他不是不懂礼仪,在宴上他举止规范着呢。只不过刚瞧着小皇帝脸色发白生怕自己不接受好意,这才接过汤一口闷了,决不是自己生来行为粗鲁。 接下来,燕来宝吃得要多优雅就有多优雅,还不时地为楚玥殷勤地夹上几筷。 楚玥:想来不是看他不顺眼了。 燕来宝边吃边关心地问小皇帝的起居饮食。 楚玥:这人瞎打听什么?难道想赖在这儿不走了? 燕来宝: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到绣花上?直接戳穿他似乎不太好啊,这于女子来说最正常不过,但于男子来说便是怪癖,需掩人耳目的怪癖!瞧小皇帝遮遮掩掩的样子就知道,他自己也羞于面对。可有什么办法呢?既是癖好就不是那么容易刹住车的。 燕来宝八岁的智商十分地不够用。 他想不出来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挽救小皇帝。 楚玥:你快走,朕不想跟你一起住。不方便! 一顿饭后,燕来宝终于有了主意,他就呆在宫里了,与小皇帝同吃同住,每天盯着他,这么来他便没时间去绣纺绣那劳什子花了,待时间一长技艺生疏便会没了兴致,这嗜好不就改了么。最好再让他习上武,这小皇帝身子太弱,两个拳头都没自己一个大。 楚玥躺在床上碾转反侧,回想着燕来宝今日反常的一举一动,虽无恶意,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亲娘只是父亲众多妾室中的一个,出生时难产便没了亲娘,没多久父亲又去世了。 也许正因为那时他无依无靠又尚在襁褓所以才会被人选中坐上这个看似无上至高的尊位。 其实楚玥更愿意像他众多姐姐那般过寻常人的日子,他天天盼着自己快些长大,等到了日子,期望那些人能兑现承诺。皆时天高海阔,他会成为这世上最自在逍遥的一 分卷阅读118 只飞鸟。 楚玥挑开帐幔望向窗外的天空。 此刻夜已深沉,天际黑压压的一片半丝亮光都无。 看不见当空皓月漫天星子楚玥有些失望,垂手放下帐幔,静静地躺着,渐渐地眼皮沉重睡意袭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楚玥突然觉得周遭气异动,冰凉的气息从帐慢外涌动,多年宫中生活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有一个黑影正挑着帐幔站在床头。 楚玥一个哆嗦,“有……” 刺客两字被生生堵正喉头。 “嘘……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玥撑大目一看:是燕来宝。 “你别乱叫。”燕来宝小声地说,黑漆漆的夜色中也瞧不见他涨红的脸皮。 楚玥在被窝里睡得暖哄哄的猛然间被冰凉的手捂住了口鼻自是不好受,忙点了点头。 燕来宝见他平静下来,便收回了手。 “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楚玥问道,心思急转,这些宫人们也实在太怠慢自己了,竟让人半夜里摸了进来。 楚玥问完,只见窗外白光蓦地一闪,那人闷声不吭,只急惶惶揣飞了鞋往床上钻。 “你是?……哈哈,怕打雷!” 楚玥的话语虽夹杂在“轰隆隆”的雷声里,但近在耳边,与雷声一般的如雷贯耳。 燕来宝听得清楚,但他决不会承认的:“笑话!孤怎会怕?”随即声音变得忿忿:“还不是你宫里的人怠慢孤,寝室里连床厚点的被子也没有!冷得要死!” 借着夜色的掩护,楚玥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怠慢他?这才是大笑话!不要说这皇宫,便是整个珉楚朝堂有哪个敢去怠慢他?疯了吧?!从始至终会被怠慢无视的是他楚玥好不好! 向来好脾气的楚玥这回不依了,一手抵着燕来宝肩,将他往外推:“朕不喜欢与人同睡。” 这点力道对习武的燕来宝来讲不堪一提。莫不是,是小皇帝脸皮薄不好意思? 欲拒还迎。 燕来宝脑子里蹦出这个四个字。夫子教时尚不太明白,现看了小皇帝这副样子,他倒全懂了。 不是欲拒还迎还会是什么! 燕来宝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盖好,被窝里的暖意瞬间包襄住冰凉的肌肤。 真舒服。 燕来宝叹谓。他拍拍另一边,无视小皇帝的抗议:“快躺下。”在第二道惊雷来之前乖乖地躺好。 楚玥僵着不动,眼见这厚脸皮的强盗铁下心要霸占他的床,可怜屋中连个软榻也没有,总不能睡地板吧。他可是皇上,这世间哪有太子睡床皇上睡地板的道理!? 楚玥恨恨地起身。 “你去哪儿?”燕来宝一把拎住他的衣角。 楚玥目光变厉暗含警告:“去取被子和枕头。”朕可已大大退了一步,你可别太得寸进尺了! 可惜,伸手不见五指的帐幔中燕来宝根本瞧不见他的色厉内荏,眼见帐外又是猛然间电光一闪,慌忙出手将人拖进被窝,闷头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 楚玥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在被窝里了。 “你干什么?”楚玥怒斥,双手抵在胸前去推燕来宝。 燕来宝只当没听见,死死抱住人。 楚玥气得七窍生烟,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白日那慈眉笑眼谦谦小公子都是糊弄他的,敢情是为了占他便宜! 楚玥张开嘴巴朝着燕来宝的肩膀咬去,咬死你这个人登徒子! 还没来得及下口,“轰隆隆”又是一声脆响,登徒子明显抽了抽,一只脑袋直往被窝深处钻。 哦,原来还是怕打雷啊。 这一口,楚玥倒咬不下去了。 楚玥发现这太子自打入了宫后就像扎下了营寨,一连几日都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像。 楚玥仰天长叹,这老天也不知怎么了,日日半夜三更地打雷下雨,唉,他的床铺好端端的就只有一半了。 这太子先头几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不仅蹭床铺已蹭出理直气壮来了,还企图插手他的日常生活。 “太子金安。” “太子金安。” 宫人们此起彼伏的声音提醒着楚玥,那个粘人的来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金冠紫袍的少年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一手提着一杆三尺不到的木剑,一手拎着一包袱。 楚玥警惕地问:“太子这是何意?” 燕来宝熟门熟路地推开屏风后的衣拒将包袱扔了进去。 “扑通”包袱掉落声音听得楚玥额间青经直冒。 燕来宝放好东西就从内室转了出来,手中扔提着木剑,三两步走到楚玥跟前,双手一托:“这个送你。” 楚玥迟疑。 燕来宝也不理会他愿不愿,直接往他怀里一塞:“这可是孤特意寻来的。” 楚玥看着怀里的东西,这三岁孩 分卷阅读119 童的东西:“朕要来何用?” 燕来宝瞪直了眼,一副你怎可如此言而无信的样子:“今让你与孤一起起早练武,你说’你从未习过,如何练?’” 楚玥悲慛:所以…… “嗯,所以孤特意将启蒙时用的木剑赠你。”燕来宝说到这里略带兴奋地道,“还自愿收你为徒,即刻便教你剑术!” 楚玥闻言忙把怀里的木剑死劲往外退。 送出去的东西燕来宝哪里还肯收回,他只单手一推就将木剑摁在楚玥怀里,“你瞧瞧,孤单手便能把你掀翻,一个男人便只这么点力气像个姑娘似的你也不害臊?” 楚玥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彤红,黑眸狠狠盯着燕来宝似能放出一把天火来。 不过半尺之距的无形熊熊烈火尽管烫得燕来宝耳根发热,但他意志坚定丝毫没忘自己的初衷,他上来一把抓住楚玥胳膊就往外拖,“孤先教你如何扎马步。” 乘早丢了那姑娘家的玩意儿,做条好汉子。 楚玥硬生生地被燕来宝拽到了校场。 楚宫的校场位于太液湖西南,尽头与马场相连,隐约还能听见马嘶声。 场内铺满黄色的干泥,为防大风扬起尘沙,还特意栽了一层薄草。 葱绿配土黄。 楚玥皱了眉:不好看。 空气中还残留着大雨过后的土腥味。 楚玥掩了鼻:不好闻。 燕来宝哪管他这些,径自拉着他站好。自己先有模有样地扎了个马步,还贴心地告之注意事项。 楚玥翘着嘴角抱臂直挺挺地站地不动,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燕来宝难得收个徒弟,正是兴头上,也不恼,学着他娘苦口婆心的样子与他好好讲道理。 讲了半晌,徒弟并不领情。 最后他忍不住地道:“瞧你这身子骨单薄得很,要是真如大师所言十五而亡那可如何是好?” 燕来宝眼瞧着楚玥瞬间变了脸色,眼里满是惊恐,如暮秋中挂在枝头的残叶瑟瑟发抖。 “真的会死?” 燕来宝亦吓了一跳,看来话说得太狠了,忙解释道:“我是说万一!” 这话显然没有安慰到楚玥,两颗斗大的眼泪“叭嗒”掉了下来。 燕来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人在他面前哭,扔了木剑手忙脚乱地伸手替楚玥擦眼泪。 “你虽看上去有些单薄,但能吃能睡,身子健壮着呢。刚才我是胡乱打个比方,当不得真!” “假的?”楚玥抬眼瞧他。 燕来宝忙点头肯定道:“假的,你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那你不能害我。”楚玥红着眼睛道。 “孤怎么可能害你!孤不过是想活得好些。”想让你活得更像个汉子。 鉴于先头的教训燕来宝下半句没敢说。 “我会听话的。”楚玥这句说得可怜兮兮的。 燕来宝心头咯噔了一下,垂目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木剑,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不愿就算了。” 完结 天光未亮,燕来宝已生无可恋地睁眼躺在床上,自从父皇来信要求对自己严加管束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功,接下来便是读书,中午短暂的休息后,又是不停歇的各种学习直到晚膳,有时候晚上还得做夫子布置的作业,真是一腔热泪只能暗自往肚里流啊。 以前没个比较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有个小皇帝在眼前。他倒好每天睡到自然醒,夫子的课爱不上就不上,每日招猫逗狗,爱干啥就干啥,难怪能练就一手好绣艺。 同为小孩,为啥差别如此大? 燕来宝狐疑:难道这就是皇帝与太子的区别? 燕来宝侧过脸,小皇帝白嫩的脸蛋便近在咫尺。 双目闭得紧紧的,睫毛异常长而翘,虽不浓密,但根根分明,随着平稳的呼吸如蝶翼般轻轻颤着。下巴与嘴全埋在被窝中,只露出半副脸颊。 睡得正香,颊上还透着红晕。 燕来宝伸出指头戳了戳,颊上的软肉亦随着指头馅成一小酒窝,指头一松,酒窝又没了踪影。甚是好玩,燕来宝忍不住戳了又戳。 沉睡中的人被扰到了,一只脚丫已轻车熟路地踹了过来。 燕来宝冷不防又被踹到,龇着牙欲侍报仇,却见楚玥仍旧闭着眼睡得安详,想想这个人睡相原是如此,自己又不是头一回被踹,也就大义释然了。自己一条好汉子岂能跟个睡梦中的人计较。 可是这般好吃好睡好气色的人,不像是要早亡的。燕来宝想不明白,最后归结为那大法师胡言乱语不是个好人。 但也不容他多想,便匆匆起身,若是让父皇知道他赖床不起,保不准这趟珉楚之行会遥遥无期。 纵然他在这里过得尚可,但燕来宝更想和亲亲娘亲在一起。 红烧肘子、栗子鸡、鲜鱼羹…… 燕来宝吃得 分卷阅读120 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桌上的菜便少了一半。 燕来宝吃了个七分饱这才空下来抬头看了看对面。 楚玥早已停了箸,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那目光颇有些渗人,两只黑眼珠亮得惊人,像是几日未吃的饿狗找到了肉包。 燕来宝顿觉一股冷风灌进脊背汗毛都竖了起来,肚里的七分饱变了十分,艰难地咽下口中的肘子肉,慢慢放下碗筷,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楚玥毫不在意,屁股一撅,直接挪到了燕来宝身侧坐下,目光灼灼,小嘴一裂露出八颗小白牙,热络地笑道:“太子,朕帮你个忙,可好?” 燕来宝看着他嘴角未褪的真挚笑容,细嚼了他的话,觉得无害,身上渐渐回暖,汗毛也妥贴地躺下,心中暗忖:小皇帝这是嫌他每日早起吵了他的懒觉,想同夫子讲讲晚些上课?待他晨练回来两人还能再睡个囫囵回魂觉?至于为啥不是免了他的晨练,这个来宝可不敢想,以他对父皇的了解,若真如此提了不管是谁开口于他来说就是一顿胖揍。父皇深恨那些文不成武不就又生性懒惰的人,当然他自个老婆除外。 燕来宝点点头十分期待。 只见小皇帝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衣襟:“太子,你这里破了。” 绛红色绘暗纹的前襟被勾得挑了丝,几条半个指甲盖长的丝线晃在了外面。 自打两人一照面楚玥就注意到了,简直让一个热爱刺绣的人忍无可忍。他早就想一把扯过来,一展所长了。 这几天太子在宫里住着,他都无法去绣坊了,这手更是一天比一天痒得厉害。 好不容易憋到太子吃饱喝足才开口,已是楚玥尽了生平最大的忍耐力。 燕来宝低头看了,有些纠结,在换与不换之间挣扎。 他嫌麻烦。 若不是被人指了出来,燕来宝只会当作没瞧见。这一天没事换几套衫子是姑娘家的做法,他可不是,他懒得换。 “不如……”小皇帝的眼睛突然间亮如灼日,“朕帮太子补补吧。” 燕来宝抖了抖身板:这小皇帝毛病犯了,居然又想学姑娘的作派了,还不以为羞,大大咧咧连个弯都不拐直说“朕帮太子”。 燕来宝犯了难,让他如何是好?直接斥责他不对? 想到校场那日自己才起个头,小皇帝便可怜惜惜地哭个不停,顿时头大了。 他抬眼看着楚玥,见他神色自若嘴角笑容依旧,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燕来宝突又想到同为八岁,可楚玥早就失了双亲一人独居于此,周围也尽是奴才,虽说有夫子教导,但几天下来燕来宝也看出来了,夫子对他甚是敷衍,哪会悉心教导,更不要说关心他有没有不良啫好。 这么想来小皇帝也甚是可怜。 他能在自己面前坦然的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爱好,岂不是对自己极大的信任?! 自己这么辜负好么? 脑补许多的燕来宝全然忘了当初进宫的初衷,浑浑噩噩地由着楚玥替他除去外袍。 楚玥得了袍子转身兴冲冲地奔向内室,取出挂在腰间的小钥,打开一小矮柜,里面各色丝线晃花了尾随而来燕来宝的眼。 燕来宝瞧着他挑挑拣拣取出一截线,随即穿针引线,亮白的手指顿时如鱼得水,不过盏茶工夫,手指翻间原本勾破处已用同色丝线绣补出了一朵镂空暗纹桃花。 楚玥捧着修补好的衣服,努力压下自己心中得意,翘着嘴角平静地道:“若与之前一般的祥云图怎能显出朕的与众不同来。”更显不示他高超的技艺,照师父所言,他天份极好悟性极佳是百年一遇的好绣才,将来可要流芳百世的。 燕来宝盯着那朵桃花一阵沉默,不得不说小皇帝补衣服的技术不亚于宫里一等绣娘。 楚玥见太子折服于自己精湛的技艺,再也掩饰不住得意,扬着下巴,颇为骄矜地的笑道:“太子若喜欢朕定当倾囊相授,拜师什么的就不用了。” 瞧瞧他多好,连个师父的虚名都不要了,不像某人硬逼人拜师。 燕来宝挠挠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还想让他学? 燕来宝忧愁了,看来这小皇帝无知的很呐,不知道男子汉是不碰这些针针线线的么?一个男子学女子样说出去很丢人的! 勿自沉浸在自得之中的楚玥完全没看到燕来宝越来越差的脸色,笑道:“朕于此天份极高,想来勤加苦练后定能成为一代宗师载入史册。” 燕来宝:你一个皇帝绣花绣得走火入魔真是前无古人后不会有来者,确实该被史官载入史册。 “不用”燕来宝硬声硬气地道。 楚玥这才看到太子脸色已呈菜色,将心比心,想到自己不想习武时太子也没强求,遂道:“人各有志,太子若不喜欢不学也罢。” 随后想了想又道:“太子以后要有什么修补尽管交给朕,反正朕也闲得慌……哦,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太子分忧,朕很高兴,便是为太子所有衫子都绣满花朕也是很乐意的。 分卷阅读121 ” 这马屁一拍完,燕来宝脸上已露笑容。正如他所说,人各有志嘛,谁还没有点不为人知的爱好?况且……小皇帝已经这么可怜了…… 已是入夏。 燕来宝极不适应这珉楚的夏日,每天热得恨不能从身上扒下层皮来。都热成这般模样了,偏偏功课都不得落下,那骑射课都把快他晒脱了一层皮了,好好的白胖肉包都成酱油馒头了,数日下来颜值急剧下降生生比那小皇帝丑了一截。 都这般凄惨了,父皇却还要传话过来,若敢落下一日便罚在楚多待一月。 他想母后娘亲想得都快疯了,自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家便离得这么远不说还这么久不让回。掰着手指一算整整四个月了! 燕来宝抹了把眼睛竟抹出一把水来,遂低着头快步往寝殿走,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人瞧见这般情形。 寝殿后面侧居里有个专门用来泡澡的小池子。 燕来宝不好意思老是低头抹眼泪,可那泪一旦开了闸一时间又很难缩回去。遂他打算去小池子泡上一泡,闷在水中谁能分得清哪滴是泪哪滴是洗澡水? 他故意撇开了随侍的宫人乘人不备偷偷溜进了侧居。里面静悄悄地空无一人,清凉的池水如一汪蓝宝石嵌在白玉彻成的池中,周遭还放了几个冰盒子。 这点凉爽丝毫没有减轻燕来宝的悲伤,他快速躲进衣架中,借着宽大裕袍的遮掩,终于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哭归哭,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燕来宝边哭边竖着耳朵时刻注意外边的动静。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人进了屋关了门。 燕来宝不猜也知道是楚玥来了。这小皇帝从来不在自己屋子里洗澡就爱一个人来这儿。平日里娇滴滴的连个头发都不愿意自己梳的人,到了洗澡这块倒把伺候的人全赶跑自己亲力亲为起来。怪人一个! 这下他倒不担心自己这副样子被奴才们瞧见灭了太子的威风,可若被小皇帝看见,燕来宝头皮发麻,似乎也很不好。 他深知现在的自己定是肿着眼红着鼻,若娘亲见了定要笑他“哭包”“蒸坏了的哭包”,若父皇见了定是皱着眉斥道“这么大了还哭,瞧你这熊样”。 不管是“哭包”还是“熊样”都不是能给小皇帝楚玥瞧见的。 燕来宝往后面轻轻挪了挪,整个人缩在衣架靠墙的阴暗角落里,屏住了呼吸。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月牙白的薄衫褪落在地。 燕来宝蹲在地上,只见一双熟悉的小脚丫来来回回地走动一番,最后立在铜镜前不动了。 什么毛病!光着身子有什么好照的。燕来宝心中暗道,一双眼珠已抬了起来,透过铜镜恰好看见里面的人。 这从番外寻来的镜子当真是不得了,简直是纤毫毕现,看得燕来宝目瞪口呆。 他确信楚玥和自己长得不一样。 还父皇的也不一样,因为他和父皇是一样的,这么复杂的问题别问他为什么知道,反正他就是知道。 他和父皇同为男子,那么长成这样的楚玥只能是女子了。这么好的楚玥珉楚的皇总不可能是怪物。 难怪要说她十五而亡等不到亲政的那天,想来是安排好了,等他长大就接替她亲政。 八岁的燕来宝此刻智商在线。 睁着眼看了个清楚,连镜中人脐边的小痣也瞧见了。心里七上八下忽高忽低,头也晕乎乎的。强撑着直等到楚玥洗完澡离开屋子走远了,才软手软脚从屋里偷偷溜出。 当即出了宫,钻进卷子里的小书屋,翻了半天,才找出一本《风月宝鉴》画册。 这《风月宝鉴》头一页就是男子女子的不着衣物的图片。 果然,不出所料,他与父皇这般的是男子,而楚玥这样的是女子,和母后娘亲一般的女子。 燕来宝很满意,至于后面男子与女子打架的画,他懒得看。他既不会去打女子,也不会有女子敢来打他。 《风月宝鉴》到手的第二日,父皇便飞鸽传书来让他速速回燕。 大队人马将他送回燕宫,倒比出行时更气派些。 与楚玥临别之际,燕来宝倒有了不舍之意,离别的泪水暗自往肚里流了一箩筐。 这真是想走的时候不让走,现在不太想走了,倒火急火燎地像押犯人一样要把他押回去了。 因正值盛夏,太子一行都是天不亮就起身赶路,正午休息,黄昏时分再走上一段。 这般急行军的走法,没几日就到了燕楚边境。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路边来了两人。一人约四十来岁,一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两人容貌相似显然是父子。但这对父子明显不对付,少年鼻青眼肿,极不情愿地被老头拖着朝前走,脚步略慢了,父亲往他小腿就是一脚,少年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往前。 燕来宝甚是看不过眼,叫停马车管起闲事来。 “你休要动不动就对孩子动粗这样不好。”他指着那做父亲道。 那 分卷阅读122 男子起先对一孩子的话并不放在眼里,待被侍从告知这娃娃是太子殿下时,这才有了畏惧,哭诉道:“太子有所不知,这小子实在太过可恶,昨日竟偷看邻村一姑娘的洗澡,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被他这么一作贱,生生被逼得要跳河,真是造孽啊。” 燕来宝听吓了一跳,忙问:“看了便看了,又不是故意的,那姑娘何至于寻死?” 随行侍卫长三子见太子胸口鼓囊囊显然还揣着那本《风月宝鉴》,遂板着脸正色道:“姑娘家的清白是最最要紧的事,要寻死也平常。” “什么?怎会有人这么想不开?”燕来宝不可置信。 三子木着脸一本正经地道:“这还算好的,若是在燕地失了清白的女子是要沉塘的。” 燕来宝一听,顿时如被火烧着了屁股,跳下马车扯着那少年问道:“那你要怎么办?” 不等少年开口,边上的男子忙道:“太子恕罪,小的这就要带他去向那姑娘家求亲,了结此事,小子闯下的祸事总该由他负责,做男人的岂能如此没担当让人笑话。” 燕来宝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变幻莫测。 那男子见他脸上不是满意的神色,忙下下狠药,道:“太子放心,若小子不肯,小的先一棍子将他打死了,然后再让那姑娘捧了灵位成亲,总不会让那姑娘没个去路。” 随即“叭”地一声巴掌拍在少年的后颈上。 那一记脆响,听得燕来宝脖颈发凉。 那男子见太子听了三两句话脸色就白了,估摸着一小孩怕是被吓着了,转身一把揪住小子的衣领拖到跟前道:“快跟太子说你愿不愿娶那王家三姑娘?” 小子顶着红肿的脑袋点点头。 男子看了看周遭合围的侍卫陪着笑脸对燕来宝道:“太子,小的们要赶着好时辰去王家提亲,这晚了错过时辰不说就怕那王三姑娘以为咱家不负责那就糟了。” 燕来宝一听,赶紧挥手:“快,快去,别让人家把你当坏人看。” 远远目送父子俩走远,燕来宝三两下跳上车,拍着车沿吩咐道:“快,飞鸽传书,让父皇把孤的生辰八字送来,孤要去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