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锁没锁门》 分卷阅读1 书名:刚才锁没锁门 作者:李念月 文案 年龄总是被家人多说一岁的佟玲,有着强迫症(OCD),随着被亲戚催婚的压力越来越大,她不断陷入强迫思维的沼泽,以为自己会迷失理智。 直到有一天,佟玲遇见了心理师李商,英俊温柔的他,慢慢地暖开了她的心扉,他也渐渐地发现自己爱上了她。 但生活却不只有爱情,在原生家庭的泥潭里,佟玲的敏感孤独、父母的不理解,姐姐的死要面子、闺蜜微笑下的忧郁、少年的破碎感…… 佟玲正在坠入,一只手抓紧了她,他微微一笑:“我在。”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佟玲,李商 ┃ 配角:佟瑗,韩馥江,杜笙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想被催婚的强迫症女孩。 立意:勇敢去爱! ☆、01 白色窗帘被拉了上去。 昏暗的室内,一个人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光亮映在她清澈乌黑的瞳孔。 她柔嫩的皮肤在屏幕前忽明忽暗。 不时露出姨妈笑。 房间弥漫浓郁的奶香味。 佟玲手拿勺子,正一口一口挖着放在腿间的冰淇淋,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上的英剧。 她的后背陷入沙发,轻轻挪一下粉里透白的脚丫,就有摩擦皮革的声音。 这时,玄关传来一阵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佟玲屏住呼吸。将跟前的电视关上。 一抹光亮消失在了室内。 她默不作声地倚着沙发,不仔细看,或许以为只是大号的靠垫。 就像小时候,她想,当父母吵得房屋震颤,她就会缩入一片黑暗,希望他们不会发现她。 高跟鞋“哒哒哒”地从她背后走了过去。 一只手“嗖”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佟玲仿佛一只在夜间觅食的生灵,轻轻发出“嘶”声,挤入沙发卷成了一团。 窗前的人回头看见沙发上的人。 不由后退一步。 “啊,吓死我了。”这个中年女人捂着胸口,双眼圆睁地瞪了过去,“你怎么不出声!” 室内涌入了刺目的光线。光尘在窗前飘舞。 佟玲眨了眨干涩的眼,挤出点水色,没有说话。 她将电视打开。 房间又响彻起了英剧的异国声音。 窗外,被夕阳染红的柳絮,飞旋在楼房之间。 窗前的女人是妈妈。佟玲认得出她今天是盛装打扮。 一件棕黄色的毛线外套、厚厚的黑色打底裤紧绷两条小腿、一双棕红色的高跟鞋,款式大概是上世纪才有。 妈妈的品味总是如此。 不甘土气,但却老式。 妈妈来到沙发后面的柜子跟前,利索地脱下一双肉桂色的薄手套。 柜子上的青瓷花瓶映着窗外的金天白云。 她从柜子上提拎起一件揉成了团的黑T恤:“你看看。我才出去多久。” “干净的。”佟玲将一勺冰淇淋塞嘴里,语气好像要将这三个字用力刻在墙上。 蠢笨。 聪明。 佟玲注视着勺子上的冰淇淋,脑子跳出了一丝杂音。 她蹙眉。 冰淇淋看在眼前,双唇微开,慢慢塞进嘴里。 蠢笨。 聪明! 她一口吃下了这勺冰淇淋。 “干净的也给我收好。”妈妈斜睨坐在沙发上的佟玲,将黑T恤搭在胳膊上,“净知道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佟玲深吸一口气。拿起遥控器,调大了电视的音量。 “嘤死了。快关上电视,十里外的人都能听到。” “谁听啊。”佟玲立刻回了一句。 她把遥控器扔沙发上,抱着冰淇淋,起身走去。 妈妈咂了咂嘴:“你姐后天要见亲家,请客吃酒,你就打算这么去?“ “什么这么去,那不是后天?到时候我会整理的。”佟玲敞开自己房间的门,“真是的,休个班,在家里都不得安生。” “别穿睡衣在阳台乱晃,被人看着。”妈妈又瞪了她一眼,双手抓着沙发的灰色防尘布,使劲抖了几下。 “这是家居服!” 妈妈拍打几下佟玲刚才坐着的地方,光点飞溅,嘴里没停下:“都二十五岁的人了,玲,也该找对象了。等你姐——” “二十四。”佟玲拽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冲着她喊,“我二十四!” “二十五了。” “你那是虚岁,我们年轻人算实岁。” “别管实岁虚岁的,你也老大不小了,邻居家的那个谁都有孩子了。” 分卷阅读2 “孩子,孩子的!啊。”佟玲使劲拍上了门。 最好嫁给一个有钱人,爱情能当饭吃吗?——妈妈的名句。 佟玲闯进自己的房间。她倚着门,看着墙上贴着的一幅幅发行在她童年时期的明星海报。 他们正在面露微笑地俯视着她。 笑得太久了,她不禁觉得他们的笑,有了些怪异。 她用手把额头的一缕黑发往上抹去。 房间稍显拥挤。 左侧靠墙的书桌,以前满是厚厚一摞的学习资料,现在则是成叠的时尚杂志。布满灰尘。 她尽量将所有杂物都堆放过去。 仿佛为了填埋什么。 那个角落不再有书卷气,有的只是护手霜的芦荟香味。 右侧是她的小床。床还是以前的床,但上面的被子、床单早已跟父母没有了关系,都是自己毕业后才买的。 被子保持着早上掀开的状态,仿佛一坨山脉。银灰色的床单有些皱,依稀能看见她的睡姿痕迹。 床上也落满了她的发丝。 佟玲深呼吸。试图忽略外面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 她捧着冰淇淋,坐在了电脑椅上,一坐下,奶香味就直往嘴里灌。 打开电脑。 手放在鼠标上。 色彩渐渐地浮现在了她的瞳孔。 “玲,出去把垃圾袋扔了,快去。”妈妈的声音透过房间的门涌入进来。 佟玲无声地张了张嘴。 把一只细瘦的白胳膊放在自己额头上几秒。 一鼓作气拿起电脑椅上的浅黑色褂子。 起身走出了房间。 “就知道懒。”妈妈正在用力地拖地,恍若要把地搓出一层皮来。 佟玲总觉得妈妈是在想象她。用拖把,狠狠地要将她那些不听话的想法,都擦得干干净净。 佟玲躲过去她的拖把。到玄关拿起一大包的黑色塑料袋,下了楼。 澄蓝的天,万里无云,天际淡金色的太阳托着一缕薄云。 风还算暖。 正值春季三月。 佟玲走到楼下的垃圾桶前,把袋子扔了进去,在轻风中双手插在褂子兜里。 望着这座破旧的小区。 没有一道墙是白的。 她也不记得墙什么时候白过。 周围楼房的阳台晾晒着衣服,不时听到孩子的哭闹声、夫妻的吵架声。 有时她会寻思,垃圾桶在这座就要拆迁的小区中是否有意义? 小区满是污泥的路上到处都是零食袋。 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在小区的花坛边撒尿。 一包婴儿的纸尿布裹成球,在楼下的绿化带上滚动,散发着让人避得远远的气味。 一辆车开进了小区。“佟玲。”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对她招了招手。 佟玲认得她是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只是自从高中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几次。 开车的是她丈夫。 就像妈妈说的,同龄的人大都结婚了,也都离开了这座小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结婚那么早? 佟玲对她勉强地一笑,望着汽车驶入了小区里面。 肮脏。 干净。 佟玲从垃圾桶拿出刚才扔进去的塑料袋。 她燥热起来,将垃圾袋再一次扔进了垃圾桶。 干净。 一只手还没放进兜里。 脑子又蹦出了一个想法:你很脏。 我很干净! 她又从垃圾桶里拿出那袋垃圾。 深吸一口气。 干净,干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用力地把这塑料袋使劲塞入了垃圾桶。 立刻迈步走进了楼房。 昏沉沉的楼道,佟玲蹙眉,看着脚下的一截截楼梯。 很脏。很干净。你很脏,我不脏,是垃圾脏,是那袋垃圾! 她抓了抓头发,继续往楼上走。 很脏。 “闭嘴。”佟玲扶着楼梯寒冷的扶手,大口呼吸,“干净!干净!别理会,别理会……” 她弓起身子。 从楼梯的空隙朝上面望去。旋转的方形,一个串着一个,仿佛陷入了迷宫。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双手塞兜,这次很慢地往上走去。 很脏。 干净!我很干净! 佟玲在家里的门前,稍作停步,转动了有着铁锈的银色门把手。 而这一扇是新楼的门。 亮黑色的门把手,顺滑无声,仅仅碰到它,佟玲就知道它是两百平方米、配备电梯、昂贵的楼房的门把手。 隔着门,佟玲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说笑声。没有立刻去开门。 她上身一件墨绿色的褂子,里侧一件印着“我很开心!”的黑色T恤, 分卷阅读3 腿上是紧致的铅笔裤。 鞋,这双还好。 佟玲在门前摩擦了几下鞋底。 一双白绿相间的运动鞋。 感觉舒适又轻盈,还能跑得快。 佟玲用手撩拨几下遮住额头的刘海。 她还是很有姿色的。 眉毛粗粗的,没怎么修过,但恰如天工。细一点俗,粗一点土。 眸子清亮,微眯着看人,回头看人,都让人心里一跳。 下巴小小的,抿唇笑时,会浮现一点月牙尖。 高高的个子,身材窈窕,双腿又瘦又长。 习惯微微弓着背。 害怕被所有人看着。 漆黑走廊的灯,忽闪忽闪淡绿色的光,四周满溢着新楼的油漆味。 佟玲把手心的汗往裤子上抹了抹。 沉住气。 望着她姐的房门。 姐姐佟瑗比她大三岁,学业优异,在亲戚面前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 现在她是公务员,未婚夫则是一个小公司的领导,日子安安稳稳。 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意味着缺乏激情。佟玲是不羡慕的。 她只觉得她姐的那种生活极其枯燥。 可父母对邻居谁的一谈到她姐佟瑗,就有说有笑。 不像佟玲。 她觉得每次父母看过来的眼神,都好像在说为什么同是姐妹,却…… 佟玲从褂子兜里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咧开嘴。上午吃了点韭菜包子。舌头舔了舔牙。不知道是不是牙缝里卡着韭菜。 门从里侧被人敞开了。 “来了,玲,怎么还不快进来啊?”开门的人是她姐佟瑗,比佟玲矮一些。剪着圆滑的斜刘海短发,没有一根发丝翘着,好像戴着一大碗果冻。 她整个人散发浓浓护肤霜的香味。 跟佟玲说话的时候,她姐佟瑗也不忘回头,对房间的其他客人满面堆笑说几句。 佟玲把叩牙的手放下来。 “快进来吧。”佟瑗带着她往屋里走,“吃饭了吗?有烤好的点心,还有水果,你想吃些什么吗?” “不饿,你招呼他们就行,最好谁都别过来理我。” 佟玲跟着她穿过门堂,仿佛进入了一个小型的现代宫殿,好多的房间围绕在她的四周,一扇扇门绕得她找不到洗手间。 满屋亲戚,她这边的,还有她姐的未婚夫那边的。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还有她不太确信认不认识的。 沙发坐满了。隔着一道玻璃的房间,桌子前也都是人。 几个亲戚的笑声很大。 震得桌子上的果汁杯颤了几下。 他们招呼佟玲。佟玲就回答,叫他们。不然就装作谁也看不见。 她找了一个碍不着人的角落,拿出手机,倚着墙寻找wifi。 偷瞄着走来走去的人。 人群里,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西装,头发抹着油,到处拍人家肩膀的斯文男人,就是她姐的未婚夫潘小千。 发现他往这边看了一眼,佟玲没有理会,低头玩着手机。 窗帘微微吹拂。她一只手捏着它,想要卷入进去,藏起来。 潘小千这人吧,算是事业有成,亲戚谁的都觉得他好。 但佟玲就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儿。不喜欢他。总觉得他是个伪君子。 无论怎么说。 佟玲都不想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她抬头瞥见她姐佟瑗正跟厨房的妈妈聊着什么。不时朝佟玲她的这边看过来。 几分钟后,看着老姐走过来,佟玲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乖乖玩着自己的手机。 她的手机什么都没打开。只有发亮的屏幕,映着她清澈的双眼。 姐姐走近了。佟玲用手指点击屏幕,假装自己在忙着什么。 “觉得他还行吗?”佟瑗走了过来。 她一刻都不闲着,在银色的窗帘下,用手去调整白色窗框下的花瓶。 花瓶插着枝枝布料纺花。 不仔细看,或者不凑过去闻,绝不会以为那是假的。 “嗯?”佟玲慢慢地从手机上挪开视线,好像被打扰到了,飞快地看了一眼正在讨好她亲戚的男人,目光又落了回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吧。我觉得你可以找一个比他好的。” “上哪儿找啊,我觉得他算可以了。”佟瑗望了过去。潘小千看到她,朝这边招了招手。她对他一笑。 “你要是觉得可以,那就无所谓了,还问我干嘛。”佟玲用手指摸了下嘴唇,看看四周,“饭还没做熟吗?” “你饿了?” “不是,我就是想赶快走。”佟玲没有拿手机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会儿握着垂放,一会儿塞褂子兜里,“你知道咱妈非要让我来,为什么要在婚礼之前吃那么多次酒?就不能只在婚礼那一天去吗?” “主要是认亲。”佟瑗从没停 分卷阅读4 歇过,总有法子让自己忙起来。 她从桌子上拿起果汁:“要喝吗?” “不。” 佟瑗将一个杯子放了下去。 “等等,还是给我拿一杯吧。” “给。” 佟玲接过她姐递过来的一杯果汁,尝了一口,酸甜热乎。 目光扫视着房间挤满的人。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肮脏。 干净。 她蹙眉。 强迫想法不断撞击着她的脑子。 干净! 她又喝了一口果汁。 “你之前做模特,还在那个地方吗?” “不了。”佟玲避开在场所有想要跟她说话的人的目光,凝视自己双手捧着的这杯果汁,“我现在在商场卖衣服,你要买的话,记得来找我,我给你优惠。” “什么衣服?” “阿迪达斯的那层楼上,有一个服装店,我是唯一的员工。” “嗯。”佟瑗沉默了。 佟玲从她眼里看到了别的东西。 “对了。你先等一下。”佟瑗放下她的那杯果汁,一口都没喝。走了。 一会儿,姐姐回来时,拿着手机:“他公司经常组织一些活动奖励什么的,这个。” 她把手机屏幕拿给佟玲看。 “心理师李商?”佟玲看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 佟瑗从兜里拿出一个会员卡:“这里面大概有二三十小时,你拿着它吧,我和他用不着。” “啥意思?”佟玲抬头看着她。 “这个李商很厉害,似乎还拿过国际上的奖,对心理咨询之类的很擅长,我觉得你可以找他试试。” “不了。”佟玲的指甲轻刮着手里硬邦邦的卡,摇了摇头。 “拿着。”佟瑗把她的手推回去,“你去试试,就算不想去,只是过去坐一会儿也行。” 佟玲看了一眼总是朝这里望过来的妈妈,对佟瑗说:“谁的主意?” “谁的主意不重要,总之,你先去试试吧。卡上有地址,不远,不然到时候我送你。” 佟玲指甲把会员卡刮得咔咔作响,一笑:“我知道不是咱妈的主意,要是她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只会说是懒出来的。” 她把会员卡拍在佟瑗的手里。 “你留着吧,要是以后你们婚姻上有问题,说不准用得着。” ☆、02 “你这是在生谁得气啊?玲,妈关心你,我们都很关心你。” “关心?别介,你们还是别关心我了。”佟玲把手里的果汁往桌上一放,溅出几滴,打湿了自己的手背,“我没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室内闹哄哄的。 说笑声在那一瞬停了下来。 几个人跟着另外几个人,陆续地,屋子里的人都望了过来。 妈妈瞪了佟玲一眼。她对身边的人继续聊起来,让房间渐渐又有了声音。 他们恨你。打他们一拳。我不想打他们一拳。 打他们一拳。 闭嘴。 强迫性思维触动着佟玲的神经。 她觉得燥热,一股气涌上喉部,“咕咚”一下,不知道是心跳,还是吞了吞喉。 佟玲快步朝门口走去。挤过人群。厨房门口往外窜着白热汽。 她也越想越气。 一笑。 指着背后倚在窗前的佟瑗:“为什么要让我来,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个?” “因为你是我妹妹啊,玲,我关心你。”佟瑗过去拉起她的胳膊,用了一些力,佟玲觉得好像被钳子夹住了,“快小点声,过来,我们去阳台说。” “别,我要走。”佟玲挣开她的手,袖子“呲啦”一下发出摩擦声,看着那些偷瞄过来的人,“相信我,没有我在,你们会更开心。” 她的影子从蒙上水汽的玻璃闪过,如绿色的浮光掠影,不留痕迹。 今天就不该来。 她喘着粗气,走进漆黑走道,停在了电梯前。 “玲。”佟瑗追了出来。 “你快去招待那些人吧。“佟玲狂摁着电梯,“别让我扫了你们的兴。” “玲!”佟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面对着她,提高声音,“就这一次,就一次!你就不能跟大家一起好好坐着吃顿饭?为什么非要让我拉不下面来。” 佟玲抬头,眼眶盈泪,笑了:“总算说出来了,你觉得我就是一个让你这个姐姐丢人的妹妹,对不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能那么想?玲——”佟瑗眼里也有了泪光。她叹了口气,肩膀撑开了白色蕾丝领口的衬衫。 紧抿着唇,瞪着佟玲。 “你怎么回事儿嘛!” 电梯门响了起来。 佟玲一步迈进去,摁下了电梯。在电梯门快要合上 分卷阅读5 之前,她直视着佟瑗的双眼,带着急促的呼吸:“祝你新婚快乐。” “玲!” 电梯合上了。 佟玲用袖口擦拭去眼角的泪。呼出一口气。 看着四面映着她的电梯内部。 她带着哭腔的一笑。 看到自己的眼线乌黑一片,淌过双颊,仿佛从眼眶里涌出的黑油。 所有人都讨厌你。 是吗? 讨厌你。 是吗? 佟玲咬着嘴唇地一笑,从兜里拿出纸巾,擦着抑制不住的黑泪。 是啊。 电梯来到了楼下。 一群人在大堂等着电梯。 随着清脆的声音,电梯门敞开了。 他们看到一个手里拿着染黑纸巾的女人,忍着哭声,走出了电梯。 “妈妈,她——”一个男孩仰头看她。 “看什么看,没见过熊猫妆吗?”佟玲抛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留下了他们在穿堂风中安静了几秒。 公交车站,下楼一路快步过来。 佟玲泪干了。 一排墨绿色的浓荫下,她让凉爽的风拍打在皮肤上,呼出了一口浊气。 没想到哭一次还会这么舒服。 手机响了。铃声仿佛是出鞘的剑,总会让她紧张。 “喂,然姐,”佟玲望着四周的高楼大厦,混凝土丛林满是汽车尾气,但好在浓浓的路边绿化,让她放松地呼吸了一口气,“嗯,我跟他们打过电话了,嗯,说会放到仓库去,没事,嗯,拜。” 那是佟玲工作上的电话。觉得比来自家人的要好。 她闻到里脊肉的香味从路边徐徐飘来。 望着夹在两家大店之间的小商铺。 商铺就跟小车似的。暗黄色的遮盖微微吹拂。里面有一个中年女人,系着黄色围裙。围裙上印着里脊肉饼的宣传词。 佟玲走了过去。 肮脏。 干净。 佟玲快要靠近里脊肉饼的小商铺时,脑子的强迫思维想起了一个特别讨厌的人。 那个女生喜欢吃里脊肉饼。 不,佟玲蹙眉,她吃的不是里脊肉饼,是肉夹馍。 又有什么区别呢? 肮脏。吃下它。你也会跟她似的那么肮脏。 闭嘴。 佟玲已经对上了正在做里脊肉饼的中年妇女的视线。 实在走不开。 她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 走过去,将几个钢镚放在了银色的台子上。 吃下它,你就会很肮脏。 不会的。 干净! “一个里脊肉饼。” “好嘞。” 这时,一辆公交到了站。 佟玲仔细看清上面的数字,11路?10 路?14路? 14路。 那是她要等的车。 “能快点吗?” 佟玲看着这个人从一个凹槽夹起青菜,又从另一个凹槽夹起油炸的里脊肉,把它们塞入了小面饼中间。 她准备给它套上第二个塑料袋时,佟玲说了一句“不用了。”赶紧拿着烫手的里脊肉饼跑向了公交车。 佟玲登上公交,将一个钢镚扔进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好。 黑色枝桠擦过车窗的玻璃。 公交车行驶起来。 她注视着手里的里脊肉饼,菜叶和里脊肉都快溢了出来,散发着油腻腻的香味。 它的热度烘烤着她的指尖。 肮脏。 干净。 到了站。 佟玲眯眼,迎着刺目的光亮,几步下了车。 背后。 车窗下,刚才她坐着的座椅,一个热喷喷的里脊肉饼随着公交车行去了。 一口都没咬。肚子饥饿地叫了起来。她就这么回了家。 小区有时候和垃圾场差不多。 如果不是门上刻着几个掉漆的大字。 她可能得往里多看几眼,才确信不疑,知道没有走错地方。 这地方要拆了。 被妈妈认为是大龄女青年的佟玲,知道应该出去租一个房子,怕他们再继续唠叨她找一个丈夫。 从听到拆迁消息的那天起,佟玲就开始考虑租房子的事情了。 一件事情是否能很好很快的解决,取决于金钱是否雄厚,她一直都这么认为。 自己卖衣服的工资加上网络电水费之类的考量。 还有作为女人独自一个人住,安全性也必须考虑。 找到的房子,不是太贵,就是太破旧,或者地理位置太偏。 在现代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哎。去哪儿找呢? 夜空璀璨。风有了一点冷。 月色下,佟玲将一件绿褂子 分卷阅读6 的敞口捂紧,缩着肩膀走入小区。 进了楼。 她尽量屏住呼吸,不去闻塑料袋在楼道腐朽的味道,也不用手碰墙上黏糊糊的褐色东西。 佟玲用钥匙打开了门。 直奔厨房的冰箱。 找到了冷湿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佟玲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电脑椅上,望着房间墙上的那些明星海报,还有她小时候乱涂乱抹的痕迹。 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心情那么好。 会在墙上用擦不去的油性笔写上一段段浪漫的好词好句。 好幼稚啊,她淡淡一笑。 有关这个地方的回忆很快也仅仅只是回忆了。 这个家很破,稀破稀破,破的让人不忍直视。 可佟玲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每一个角落,每一扇门,都有着她的痕迹。 她不想离开。 “啊……”佟玲闭上眼,“活着好累啊。” 佟玲每当在家只有自己一个人,想要清静一会子,都会安不下心。 她会有种仿佛几只湿爪子,冷不防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入风暴的感觉。 那种冷不防的感觉,时刻抓挠着她,让她无法去专注眼前的事情。 那些人或许正在对她谋划着什么,亲戚们谈起了她,或者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佟玲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她无从所知。 佟玲立刻睁开了双眼。 她想象着有人冲进房间,或许是她妈妈,或者别人,然后就是喋喋不休的争吵。 争吵。总是争吵个不停。 佟玲一手攥紧额头上的黑发,起身,走出了房间。 她来到阳台。 车灯闪烁的黄红色的车流,在城市的天际线上盘旋,飞梭。 城市朦胧着霓虹的色彩。 佟玲沉沉的呼吸让阳台玻璃蒙上了白色水雾,透过它望着远处城市的上空,一座铁塔闪烁微微红光。 小区的楼房沉寂在黑暗中,亮了几扇橙色的窗。仔细望去,不时能看到有人影掠过窗格。 佟玲朝楼下望去。在三楼位置能看清小区的门口,一辆汽车在黑夜里亮起炫目的车灯,渐渐驶入了小区。 她试着往前走了一下,把头从阳台打开的窗户探出去,想象自己如果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闭上双眼。 把身子往前倾去。 感觉风拂过自己的黑发。 她睁开双眼,看着自己就要从窗户落下去,赶紧撤回几步。 不,就算是这种勇气也没有。…… 佟玲用手捂着自己心跳加速的胸膛,坐在了阳台寒冷的白瓷砖地,双臂交握将自己抱紧了。 手机响了一下。 佟玲慢慢抬起头。 她收到了一条来自韩馥江的微信消息。 是一条语音。点击下去,她将它放在耳边。 手机的玻璃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玲,我们打算去唱歌,来不来啊?” 佟玲的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我们?” “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个男的吗?他跟他的几个朋友都在,我还跟他们提起过你,来吗?玲。来吧,一起来玩啊。” 声音背景是一阵杂乱的电音。 “你在夜店?” “嗯啊,一会儿就去唱歌,过来不?” 佟玲不是那种夜生活丰富的人。往常她是不会去的。比起去蹦迪,不如一个人吃着零食,坐在电脑前看英剧。 佟玲回头,望着月光透过阳台玻璃,映着无人的桌子、空寂的室内。 只有她的房间亮着微冷的灯。 厨房还未洗刷的碗碟,也那么苍白。 她怕的不是这种寂静,是怕突然打破这种寂静的人,她的家人。 回了消息:“去。” ☆、03 大晚上的,佟玲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韩馥江给的地址。 她的这个闺蜜,晚上从没闲过,不是去夜店,就是醉在了某个她自己醒来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 有时,佟玲也担心她。 她总是怎么危险怎么来,说过自己喜欢追寻刺激。 在刺激之下的危险,或许才是韩馥江想要的吧。 尽管跟她认识了好久,但佟玲还是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她。 人心里的某些东西,就算对自己都会隐瞒。 不管是韩馥江,还是佟玲自己,习惯了对世界假装快乐和用微笑伪装,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早已无从所知。 夜风微冷。佟玲用手扯了一下褂子的领口。黑发微微吹拂。 风吹乱了一地叶子碎影。 广场一根根白灯铁柱,恍若激起一圈圈纹痕扩散在了她的四周,如落满山坡的星光闪烁。 佟玲朝着阶 分卷阅读7 梯往下的卡拉OK店走进去。 店门的招牌闪得她看不清往下走的楼梯。 扶着墙,她看着自己的每一步,简直就是摸黑走路。 怕一个没踩稳,如打出去的保龄球,撞上什么东西。 一扇棕红色的双开门渐渐浮现。 她一把推开。 店里涌现的鲜明灯光让她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闹哄哄的。 她的耳朵也嗡嗡叫着。 仿佛一下子调大了音量。 好多个男男女女,灯红酒绿,拥着抱着走来走去。 她躲闪着那些吵闹的人,一边往里走,一边给韩馥江发微信。 佟玲拐过去转角,一条两侧都是门的走廊,从四周传来闷在包间里的音乐声。 正在她寻找韩馥江时,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她熄灭了屏幕光亮。 双手随着手机塞入了褂子兜里。 “玲,这里,快过来。” 前方不远,一个烟熏妆的女人从包间走出来,对她招了招手。 佟玲认出她是韩馥江。 她戴着一双摇来摇去的大银耳坠,黑色超短裙下露出了网袜白腿,满是熏人的酒气夹杂一股浓浓的香水味。 佟玲蹙眉看着她:“你喝多少了?” “不多不多。”韩馥江一笑,挽起佟玲的手。走进了卡拉OK的包间。 “大家注意了。”她一把抢过在座几个人的话筒,搂着佟玲的肩膀,“我的女人来了,你们看,是不是很漂亮啊?” 包间里白茫茫一片。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都是男的,正在吞云吐雾。 大屏幕放着经典金曲的音乐视频。声音很大。 佟玲感觉自己的耳朵神经都在跟着跳。 空气有些呛人。四周都是墙。烟草味挥之不散。就好像她进入了一个烟熏烤箱。 一个将左腿翘在右腿上的男人,仰靠着沙发,上下打量起了佟玲。 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韩馥江,这里总算来了个美女了。”他笑起来,拍拍另一个人的肩膀。 “去你的。”韩馥江把话筒扔了过去,“会说人话吗?” 对方一躲。 她一笑,似乎不是很在意,亲密地搂着佟玲走了过去。 “点一首吗?”另一个男人用手指掸了掸香烟,隔着缭绕的云雾朝她看去。 佟玲还没说话,韩馥江就拉着她,挤到了点歌台跟前:“唱首那个什么来着,英文的,我记得你唱得不错。就唱那个吧。” “I LOVE IT”佟玲最爱的女歌手Charli XCX的歌。 一个短发男人起身:“我去拿几瓶酒。” 韩馥江用双手的掌心朝下摁着,长长的指甲摩擦起沙发,轻“呀”一下,直立起来:“我也去拿点吃。” 她推着刚才那个短发男人的背,往前走:“快走,快走,挡着门干啥。” 门被敞开了的一瞬间,对面包间传来了有人扯着嗓子唱歌的声音,音乐声轰轰作响。 随着他们走后,门自动拍了上去,包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佟玲不习惯独自跟一群陌生人在一个地方。 她默不作声地缩在沙发的一角。 略微弓着腰,让自己背对包间的其他人。 包间的其他人有说有笑。 一个屁股微微陷入沙发的男人,两条胳膊敞开搭着沙发,翘起一条腿来。 “佟玲对吗?” “嗯。”佟玲回头看了一眼,非常快,避免了碰到目光。 那个男人放下翘着的腿,叉开而坐,把胸膛往前面的桌子倾去:“韩馥江跟我们提起过你很多次。” “是吗,她都说过我什么?” 男人在桌子上的烟灰缸上掸了掸:“说你不像她。”他吸了一口,“她说她已经没救了,但你还有大好前途,让我们如果不是真的改邪归正啊,就别去妄想打你的主意。” 他一笑。另一个坐在沙发上仰头吸烟的人也笑了。 “单身?”另一个人闭眼享受了一会儿嘴里的烟,睁开,呼出了一大口白雾。 一双微醺的眼看着她。 电视上的一首曲子终了,包间有了短暂的几秒寂静。 “嗯。”佟玲蹙眉。那些烟不断往她这边吹过来。 她在点歌台上找到了刚才韩馥江说的那首歌。 重新点到了第一页。 再次继续往下找去。 她知道那首歌在哪一页,但还是把每一页的每一首歌都认真地看了下去。 手机在她的褂子兜里响了起来。又是妈妈打来的。 “为什么?”一个男人重新靠回到沙发上,翘着腿看她,“你这么漂亮,应该有不少男人追你吧。” “不为什么。 分卷阅读8 ”佟玲将手机塞回兜里,没有接起电话,“现在没有那个打算。” 那个仰头吸烟的男人,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男人:“就是就是,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跟人分手,就赶紧找个女人补上啊。” “别这么说嘛。”第一个说话的男人笑着,用手摸了摸下巴,“说得我多么花心似的。” “哈哈,你不花心吗?”另一个男人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们知道吗?”韩馥江回来了。刚一敞开门,就传来她大笑的声音。 佟玲看见她。双眼一亮。迅速点下了刚才找的歌曲。 韩馥江提着一大包零食,扔在桌子上,用小手指着背后的短发男人:“刚才这货去搭讪一个妹子,你们猜他在哪儿搭讪的?人家女洗手间的门口。哈哈。” “这能怪我吗?谁知道那是洗手间,我他妈的以为是包间。”短发男人撂下两扎啤酒,坐下点根烟冷静了一下。 “没被当成变态就不错了,兄弟,知足吧。”一个男的拿出几罐啤酒,递给他们。 “谢谢。”佟玲看见有人递过来了一罐啤酒。 “呲”地拉开上面的锡片,看着白色啤酒花淌了出来,淌过青碧色的啤酒罐。 她正要用嘴去堵,脑子的强迫思维说:喝下它,你会胖十斤。 不会胖的。 她的嘴唇已经碰到了啤酒花。 胖十斤。 瘦! 一点点白色凉爽的啤酒花,触及佟玲的唇,只是轻轻一啄。 “玲,陪我去一趟洗手间。”韩馥江拉起正在注视着啤酒的佟玲,走出了包间。 “为什么女生去洗手间非要一块去?”一个男人说。 洗手间里有股湿冷的气息。 里面的一个人,随着她们进来,刚好推门走了出去。 佟玲看见黑纹烤瓷的洗手池满是口红印,台上还撒落着揉成一团的湿巾。有股呛人的化妆品味。 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未接电话。 她很快又将手机塞回了兜里。 抬头。 看见韩馥江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东西。 佟玲来到她的背后,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她喜欢这么做。韩馥江用手朝后轻柔地拍拍她的头发。 佟玲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根未拆包装的验孕棒,瞪大了双眼:“江,你怀孕了?” “我不知道,”韩馥江凝视着它,“大概?” “谁的?”佟玲绕上前去,侧头蹙眉地直视韩馥江的双眼。 “我%*¥”韩馥江的声音有些小。 “谁?”佟玲靠近了点。 “我不知道。”韩馥江用手抓起垂落在耳边的红发,注视着洗手间的水槽 “玲,要是我真怀孕了……” 她好像抓面条似的,把自己的红发握成一团,摁着头上。 “我在说什么?我根本做不了母亲,如果真怀孕了,我必须……必须打了他,你知道吗?玲,我必须打了他。” 佟玲咬了咬嘴唇:“先别想了。江,先搞清楚到底怀没怀孕再说。” 她用手抓住韩馥江的双臂,温柔地拍拍她的背,推着她往隔间里走。 “先别想别的,江。” “嗯。……” 看着韩馥江把隔间的门合上,佟玲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心砰砰跳。 天呢。 一个孩子就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还是…… 佟玲用凉水拍拍自己的脖颈。 别再想了! 隔间的门敞了开来。 佟玲看着韩馥江怔怔地走出来。红发像燃尽的米穗子,垂嗒嗒在肩上。她的一双眼,不看着手里的验孕棒,不看着前面堆着纸巾的洗手池,也不看着这个闹哄哄的卡拉OK店。 佟玲赶紧迎过去:“怀孕了吗?” “没,”韩馥江慢慢抬头,看着佟玲,笑了,“我没怀孕。” “江?” 韩馥江以为自己笑了。 佟玲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想要捧起那一团朱红米穗,为她擦拭。 “你哭了?” 韩馥江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眼角。湿的。赶紧用干干的手背抹去:“哎呀,我怎么哭了?” 她傻傻地笑着。泪水淌满了双颊。 哽咽了。 嘴角提不起劲,拉不上去,也不想往下拉。 “玲,我……” 佟玲一把将韩馥江拥入怀里,拍拍她的背,在耳边轻说:“没事没事,别说了,我明白。” 佟玲想,人的泪水大概不是瞬间形成的。是长久以往积攒在了内心。 不断地往下压。 直到有一天,一簇火将它点燃,才终释放。 有几个笑哈哈的人进来了。看见佟玲她们。彼此擦肩而过。 走了出去。 回了包间。 分卷阅读9 她们彼此保密,谁也没说刚才的事。 稍后,喝得大醉。 佟玲:“江,你怎么……怎么斜着走路啊?” 韩馥江:“玲?啊呀,你怎么喝这么多?” “说啥呢?谁喝……噗!” 一闪过去的红光、弓着的背影、闪烁红紫色的光滑地砖。 断断续续的声音响在佟玲的耳边。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早上,一缕光刺开了佟玲紧眯着的眼皮。 皮肤被晒得温暖光滑。 她侧卧躺去,将被子用力往上扯,蒙住了头。 砸吧几下发干的嘴唇。 口里有些发酸。 佟玲用一只白脚丫蹬开被子。一股冷气窜上足踝。 她抖了一下。 慢慢睁开了双眼。 “啪”地一下。 佟玲将被子上的什么东西抖落在地。 “啊……”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正在摇来摇去,轻轻叫了一声,忍着从窗玻璃透进来的亮光,在床上坐立起来。 刚才被她抖落下地的是她的手提包。 自己昨晚醉了。 佟玲用手挠了挠睡翘的蓬乱刘海,慢慢伸手,去摸地上的手提包。 轻轻掩着的门被敞开了。 一股护肤霜的香味飘了过来。佟玲现在不管闻着什么,都觉得浓郁。 “醒了,怎么那么醉,你昨晚到底去干嘛了?”一个短发齐刘海的女人,走进房间。 佟玲发觉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在一件白色工整的衬衫下明显了些。 “你怎么在?”她在手提包里找了找,又掀开被子,“我手机呢?” “可能在你褂子兜里。你找找。” 她姐佟瑗拿起一件黑色西装,说话间,很快顺着横起的一条胳膊披了上去,往下抹了抹有些紧的包臀西装裙。 “我去工作了,厨房有几个煮鸡蛋,还有几根葱,喝豆浆吗?如果要喝,就去——” “行了行了,你快去工作吧。”佟玲的耳朵叫了起来,注意到对面的墙,“我在你家?” 粉色墙纸的墙,满是密集有序的白色小花。 一个婴儿床就在佟玲的附近。 每一个地方都堆着玩具。 一扇白色的窗户下,一座公主城堡,在光下闪烁塑料的光泽。 “你那个朋友韩馥江给我打的电话,”佟瑗提起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往房间外走,“你酒醒了最好给她打回去,别忘了谢谢人家,还有,以后妈妈给你打电话,你别不接,知道吗?” “嗯,你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几点了?” 佟玲找到自己的手机,点亮,蹦出了好多条消息。 从一堆她完全搞不清楚是谁发来的消息之间,找到了韩馥江发来的微信。 她打过去了电话。 手机放在耳边,一边等她那边接电话,一边用手摁着怎么都往上翘的刘海。 嘟—— “喂,玲,醒了?”电话传来了韩馥江的声音。 ☆、04 “你给我姐打电话了?”佟玲用手挠着有些发干的嘴角,拉开放在腿上的银色手提包的拉锁。 “是啊,你知道你当时有多疯吗?玲。”电话那边传来了笑声。 佟玲停下了在手提包里找东西,提了一下耳边的手机:“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你忘了?可惜了,早知道就录下来让你看看了。” “有那么疯?” 电话那边又传来一阵笑声:“你跳到桌子上打算跳舞,结果没站稳掉了下来,砸在他们怀里。” “不会吧……” “还有呢,我赶快扶你起来,你却推开我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一个人想上去扶你,被你一肘子打了满嘴的血。” 佟玲面红耳赤,薄薄的耳廓透过几缕窗外的金光:“你还是别说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还有还有最后啊,你死活不上车,我硬是把你塞了进去,让那几个大男人也过来帮忙,他们,哈哈,他们都吓得不敢靠近你,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佟玲红得仿佛是个西红柿,“保密!江,就当昨晚啥也没发生。” 她左手边的床柜上,一个薄薄的东西正在闪烁光泽,顺手拿起了它。 韩馥江:“我说,你昨晚咋喝得那么醉啊?” “没什么,就……心情有点不爽。”佟玲的指甲摩擦着闪烁银光的会员卡,想起了那天跟她姐的吵架,“江,你知道咱们这里有一个心理师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玲,你找心理师干嘛?” “嗯……”佟玲咬了咬嘴唇,望着窗外的枝桠剪影,“算了,没事。” 工作后的黄昏。 日落的红光浸染着佟玲眼前的一座白色房子。 左侧高右 分卷阅读10 侧矮,周体苍白,呈俄罗斯方块的“L”形状。 “应该是这里没错了。”她顺着路边往前走,背对一片水光粼粼的碧蓝色海浪,确认着银色会员卡上面的每一个字。 海滩就在佟玲的左手方向。这几天来的人还不多。 春季,天气不时的冷。 一阵凉爽的风,夹杂她背后的一家纪念品店的香皂味,引起了她往日的记忆片段。 她来过这里几次。 以前暑假的时候,总喜欢往海边跑,每次都玩得不亦乐乎。 有时还会把自己晒成棕红色。 当时的自己似乎玩嗨了根本就不关心皮肤白不白。 佟玲披肩的黑发微微吹拂。走到红砖砌成的门廊,摁下门铃,用手撩拨起自己的发型。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这座房子这么近,发现墙好白,可以说一尘不染。 不知道这座房子多少钱。 透过门上一块纹路不清的玻璃。佟玲看到里面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个,你好,”当门被打开,佟玲立刻一笑,“我是来找心理师的,他,是在这里对吗?” 佟玲都快把会员卡上的字背下来了。她仍然还是拿出它,看了几次。 “是这里,请进请进。”开门的是一位笑得和善的老婆婆,散发着一种肉桂味。 室内很亮堂,方方正正,不是白墙就是玻璃。 佟玲跟着老婆婆刚一进去,就看到正前方的墙,挂着某种部落图腾的木造盾。 黑瓷柜子上放着白瓷艺术品。 她路过左手一侧的房间。里面两排沙发对坐,中间放着一篮子糖果的玻璃茶几。整个一面墙都是落地窗,能看见院子里淡紫色的绣球花、洁白色的铃兰、亮黄色的迎春花。 整间房子弥漫淡淡的清香,不是外面的花,是角落放着的纯白香薰。 佟玲听着自己的运动鞋踩在光滑的白色地砖,发出一阵又一阵清脆声。她慢慢停了下来。 老婆婆走到一张桌前,四下看着,大概是在找什么:“看我一大把年纪的,又忘了把东西放哪儿了,大闺女,你叫啥名啊?预约的几点?” “佟玲。啊,”佟玲一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好像忘记预约了,还是下次再来吧。” 她走出几步,又回首对老婆婆一笑:“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没事,”老婆婆轻轻捶腰,“不耽误,哪耽误啊?我在这里呀,忙不起来。” 佟玲抿了抿唇。话说回来,年纪这么大了,她在这里工作会不会觉得辛苦呢? 老婆婆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现在的人呐,都是用手机在网上跟他预约,我也就去迎个门,累不着。” “你也住在这里吗?” “是啊。”老婆婆看了看里侧房间的一面宽敞玻璃,玻璃经过特殊处理,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但她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他小时候啊,老是去我家玩,我家闺女跟他关系不错,他长大了以后,听说去了国外,最近回来了,没想到他还能来看我。” 她扶着腰坐下去。 “自从我家闺女不在了,家里没了人,他说担心我,就把我给接了过来。这孩子啊,你说我也不是他家里人,就这么让我待在这儿,我就想着啊,能帮一点是一点,坐不住。” 说话的时候,佟玲发现里侧房间的一扇门被敞开了。 一个看起来羞答答的女人往外走着,一边擦泪,一边笑着面朝门里:“谢谢你,谢谢,我们下次……见?” “嗯,记得跟你的丈夫好好坐下谈一谈,或许考虑一下他的感受。”从房间飘来一阵温柔的男声,像极了水墨画里倚在夏日枝梢上的少年,“我们下次再见,邱女士。” 女客人与佟玲擦肩而过,不时回眸一笑,开门走了。 那一瞬间,佟玲闻到一股名贵的香水味拂来。 想着来这里的客人应该都是有钱人。 除了佟玲她自己。 她朝里侧的房间望去,地上淌出了一个人影,自己不由忘了几秒的呼吸。 “婆婆,今晚想吃点什么?我打算做——”一个高挑英俊的男人从房间走了出来,看见佟玲,自然地微微一笑,“请问你是?” “我是客人,不,我是说,我是,”佟玲支支吾吾,清了一下嗓子,“来找你的,对,那个……我是佟玲。” 她仿佛不小心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得自己冷不防,立刻用手去捋睡得朝上翘着的黑发。 眼前的男人个子很高,佟玲也算是模特身材,但也只能到他的胸膛。 1米87?1米9左右。 明明这么高,却一点也不让人有压迫感。 淡红色的唇角含着暖暖的微笑。 白肤墨眉。五官深邃。一双细长的眼,蕴含水墨似的东方美感。 他现在的衣着素淡简单。宽肩,撑开了一件棉白色的衬衫。 分卷阅读11 休闲灰裤只触及白净足踝往上一点的位置,大概是找不着更长的裤子了。 佟玲看的着了迷,好一会子都没说话,直到他迈步走来。 她一哆嗦,好像是见到希腊雕像活了过来,赶紧从他的高大身材挪开视线,看向他的双眼。 “佟小姐,”他有一点肌肉线条的前臂,挽着袖子跟她握了握手,“我是这里的心理师李商,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他的手好长。也好……柔软。 “那个,本来打算来做心理咨询的,”佟玲拿出会员卡,嘴角微微发抖地对他一笑,“但我忘记预约了,所以只能下次再来了。” 她说着,朝门口走去,对他一点头。 “打扰了。” 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吃下了酸甜的橙子。 李商:“佟小姐。” “嗯?”佟玲迅速地回头望去。 “请过来坐一下吧,佟小姐,我想我们可以挤出一点时间来不是吗?”李商莞尔,涌入房间的光亮,让他如梦似幻。 佟玲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房间有一扇大窗户,能望见外面被日落染红的海。 佟玲跟着李商进去后,看见地上有一个白色软软的大团子。很前卫的座椅。 她坐了上去。 一开始背部紧绷,害怕自己会仰过去,仿佛屁股陷入了进去。 赶紧用双手撑地。 她知道这么做有点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就暗中发力,表面端庄坐着。看了看背后的一排白色沙发。 心想自己为啥非要坐这一个。 佟玲又看着屁股下的团子座椅。是给大人坐的对吧? 窗前放着一朵白色的花,黄昏剪影下,飘来清清淡淡的气味。 李商坐在佟玲对面的一把椅子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另一只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双唇:“请放松,佟小姐。” 佟玲看见他的眼眸,既魅惑又清澈,好像月下的水影。 “嗯。”她发出的声音很小,就算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发没发出声音。 但李商听见了。他在观察她,尽管不明显,也还是被佟玲发现了。 她看着房间的一碗五彩糖果,揉着自己的胳膊。房间沉默了。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应该问我点什么?”她的双手仿佛无处可放,夹在了自己的腿间,慢慢地又放在了腿上,飞快地看了李商一眼。 就好像害怕被他看见。 李商保持着微笑:“你觉得我应该问你什么呢?” 她立刻又朝自己的手心看去,用大拇指揉捏:“不知道,你都是怎么问别人的?” “你想让我用问别人的方式来问你吗?”李商的声音温柔地像冬天亲手织的围巾。 他看起来毫不费力地坐在椅子上,一双长腿放得端正,神色放松。 佟玲看了看窗外:“我猜是吧。” “为什么你会想要来做心理咨询呢?佟小姐。” “我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强迫症,”佟玲用手指轻轻抠着白团子座椅,“想治好它,想着来这里,大概会有点用吧。” “那么,是从哪一方面让你觉得自己有强迫症呢?”李商的背微微靠在椅子上,打开在窗前闪烁白色光泽的笔记本,“能告诉我吗?佟小姐。” “显而易见了。”佟玲一笑。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亮,什么也没做。只是看了看时间。 “我上网搜过,对比过。比如强迫性思维,就好像有一个小东西在我脑子里,故意想招惹我,总是蹦出来一些荒唐的想法。我会检查很多次东西。每次锁门,都会再跑回来,试着重新解开再锁上。洗手,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天会洗多少次。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当我看到一个不好的词语,我就会从某种奇怪的原因,觉得它跟我有关,就算心里明白那个词语跟我无关,但还是摆脱不了那种想法。” 她用手抓了抓自己耷拉下来的刘海。 “还有就是,当我做一件事的时候,如果想起了某个讨厌的人或者不好的词语,我就会重新去做。如果是吃的,不管多饿,都不会去吃了。尽力去想喜欢的人和好的词,以此来对抗强迫的想法,从而停下重复去做某件事。比如洗手啊,或者哪怕只是往嘴里塞吃的,脑子都会不受控制地出现这种想法。我就会不断地去对抗它。” “嗯。”李商在笔记上写了点东西,对她一笑,“看来你有认真去了解过。” 佟玲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熄灭握在手里:“我知道有强迫症的人,除了共同的比如洗手之类的强迫行为之外,还有一些只有自己才有的独特强迫行为,或者说症状?就比如我知道有人会强迫自己一晚上只听一首歌。” 她抬头看见李商的影子,在黄昏下映在背后墙上的微笑女人的画像上,一种奇怪又神圣的感觉旋绕上了她的心跳。 李商:“让我们先做一个简单 分卷阅读12 的游戏吧。” 窗外的海浪声此起彼伏。 她看到他轻轻把双手放在自己腿上的笔记本。 “佟小姐,接下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试着闭上你的双眼,当我让你睁开时,请再睁开,好吗?” “嗯……我需要做什么吗?” “我会说一些词语,让你做一个简单的动作,仅此而已。” “好吧。”佟玲慢慢闭上双眼。纹丝不动。害怕自己从团子上仰过去。 闭上眼的世界,不是一片黑暗,仍能看见红色光亮,也能听见轻柔的海浪声。 不知道为什么。佟玲想就这么睡去。比在自己的家里还要安心。 “我会随意说几道题,请放心,问题都很简单,就算回答错了也没关系。只是当你回答时,我想让你用左手的大拇指轻轻掐一下你的左手食指,可以吗?” “嗯。”佟玲点头。 “好的。” 短暂的沉默后。 李商:“地球是圆的吗?” 佟玲掐了一下手指:“是的。” “豆腐和黄豆有关系吗?” 佟玲掐了一下手指:“有关系,豆腐是用黄豆做的。” “很好。我们继续。这里的夏天冷吗?” 佟玲掐了一下手指:“不冷。” “太阳是恒星吗?” 佟玲掐了一下手指:“嗯,是的。” 又问了几题。…… “很好,”李商说,“现在你可以睁开眼了。” 佟玲以为自己睡着了。他的声音仿佛摇篮曲。用手揉了揉睁开的双眼。 “我不太明白。那些问题,它们有什么意义吗?” ☆、05 李商拿起放在腿上的笔记,抬头对佟玲微微一笑:“佟小姐,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当然现在你回答时不必再掐手指了。 “嗯。……” “人需要吃东西吗?” “是的。”佟玲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立刻又放开。 右耳垂下一缕银闪闪的发丝。 她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缩进了袖子:“人需要吃东西。” 李商在笔记写下了几个字。他的目光好像太空的卫星,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千里之外极其微小的东西。 “刚才想掐手指吗?” 佟玲微微屈指,抓着墨绿色的袖子:“嗯,有点想掐,不掐的话,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商将他的笔记放在一侧,让它沐浴着窗外的落日余晖。 “佟小姐,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种强迫性思维或者行为吗?” “应该是高考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压力很大,”她一笑,“虽然我现在压力也很大就是了。” 她的左手垂放下来,飞快掠过屁股下的团子座椅,在背后用大拇指掐了一下自己的食指。 她一蹙眉。 发现自己还是做了。 避开李商的视线。不敢看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佟玲不断捋着自己的袖子:“但最后还是没去上大学。因为根本没法专注,脑子的强迫想法总会不断扰乱我的注意力。” 她的心跳加快了。有些喘不过气。摸了摸自己的嗓子。 “比如我之前说的对文字很敏感,书上的不好词语,好的词语,哪怕只是谐音,我都会在意,根本不可能专心学习。” 她紧抿了几秒的嘴唇。恍若有太多话想说,一瞬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看向李商的眼神好像在求救,又好像只是想远离某个地方: “我父母的观念特别陈旧,都什么年代了,还是那种老思想。跟他们说什么都说不明白。我妈,整天唠叨着让我赶快嫁人,高考的时候,她压根就没去关心过我,只去关心我姐,然后我没考上大学,她就一个劲儿过来数落我,你知道吗?” 她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想对她说,我也是人,整天被她跟着屁股后面这么说,我心里能好受吗?还有我爸,他……他就是还好,反正我跟他也没说过太多话。打电话,他也只是给我姐打。跟他说多了,只会生气。” “你觉得他们给了你很多压力吗?” “我不知道,但多少跟他们有点关系吧,那个催婚,我的天,你不知道我妈整天都说,有那天不说了,我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在梦里。” 佟玲用指甲摩擦手机的边缘。一种玻璃的冷感传递指尖。 “现在我姐就要结婚了,说实话,我有点不太想去她的婚礼。不是因为她。就是觉得去了,每个人见到我,心里都会说,她也该找对象了。” 房间响着她用指甲刮手机的声音。 “我知道逃不了,除非悄悄一个人去旅行,但现在还没攒够钱。我知道那是我姐的婚礼,我不应该认为他们会都来注意我,但,我就是知道他们会那么想。我了解他们。这几天,因为准备我姐的婚 分卷阅读13 礼,很多人都来我家或者去她家拜访,每次都跟我妈悄悄躲在厨房说我的事,他们害怕我听到,我也不想听,但每次我都能听见。” 佟玲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看着手机上映着自己微垂下来的眼眸。 “我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抱歉,我只是……”她点亮手机。看了看时间。 “没关系,你不必道歉,我希望你能多说一点。”李商看了一眼窗外的日落,一双瞳孔金光闪烁,慢慢地又对她一笑,“那么,佟小姐,他们让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 “嗯,你的父母,或者所有你刚才想到的,你的感觉是什么?” “说不清楚,就是很生气,很想离开那个家。”佟玲弯腰,解开运动鞋的鞋带,又系上。 “为什么会觉得生气?” “因为他们就是太气人了。根本就,就……”佟玲直起腰来,闪烁光泽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游离去了别的地方。她沉默了。 李商:“什么?佟小姐。” 佟玲呆呆地望着窗外:“就觉得,他们不理解我,也根本不去、也不愿理解我。” “你很聪明,佟小姐,我相信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李商把身子轻轻往前倾去,朝向她对视,声音温柔,“他们对你的不理解,让你生气,但在这些表面下,能告诉我,你的心里还有别的感受吗?” 佟玲轻轻摇了摇头,唇上咬着发丝,欲言又止。 “我猜……”她用手指挠了挠眼角,窗外的柔光却不刺眼,“有点孤独吧,有种,嗯,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坚持着什么。” 一滴黄昏下闪烁的泪珠从佟玲的眼角滑落下来。 李商递给她一片柔白色的纸巾。 “谢谢。”佟玲拿它摁着自己的眼角。没有去看他。 面对着窗外的海滩。 她赶快将泪擦干了。 手机响了起来。 佟玲拿起一看,咬了咬嘴唇:“我该走了。” “嗯,佟小姐,我们下次再见。”李商微笑起身,为她敞开了房间的门。 一架飞机掠过高楼的上方,隐在黑夜里的翅膀跳闪红灯,随来一阵轰轰声音。 佟玲回到了小区。刚上楼梯,就听见从门里传来一阵妈妈的笑声。 她弓腰进入,朝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 背后,一扇窗前,她爸和潘小千对坐畅谈。潘小千抹着发油。灯光让他的大背头油滋滋的。 “玲,怎么回来这么晚?” 电视机映着沙发后面的佟玲凝固的影子。 她感觉到了从厨房瞪过来的视线。妈妈发现了她。 就好像地上都是蛛丝。 在她刚踏入进来的瞬间,就已经无处可逃了。 “啊。”佟玲轻轻应了一下。 开门走进自己房间,手提包往床上一扔。她松了一口气。 脱下褂子。 慢慢地将它放在椅子上。 房间安静。只听褂子的拉锁砸在椅子上发出了轻响。 她用手指抠着椅子。 回忆着黄昏下的那一刻。 忘不了他的微笑。 厨房飘来一阵油炸刀鱼的鲜香味。 走出房间的佟玲,肚子有了回应,嘴里也溢出一点口水。 拐弯走进厨房的时候,她觉得潘小千跟她爸说话,不时地也朝她这边瞄了过来。 她不管他。 一步迈入厨房。佟玲看见妈妈端着一盘肉炒蒜苔,走来把菜放在了她边上的白瓷灶台。 蒜苔升着热气。肉有些烫。她准备去品尝一块。 妈妈拍开了她的手:“别碍手碍脚的,去,扒几块蒜。” 佟玲往厨房里走,又瞄准了一盘鲜嫩的刀鱼,拿起一块,放嘴里,哈着气,吃下了。烫嘴。 “蒜在哪儿?” “调料盒那块地方,你找找吧。”她姐佟瑗系着那种买调料品送的围裙,清洗着拔了毛的鸡。 周围放着好些盘热气缭绕的菜。 佟玲过去找蒜。忽略了厨房。忽略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李商现在在干嘛呢?她走了神。 姐姐从厨房的白色热气里,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没去哪儿。”佟玲在调料盒的地方找了片刻。又打开上方的橱柜。 “在橱柜里。” 她拿出一包蒜,倚着电磁炉边上的白瓷砖墙,扒着又脆又白的蒜皮。 心不在这个地方。 还在那个白色的房子里。 “蒜在橱柜里。”她又说了一遍。 “哦,是吗。”佟瑗的声音很快被炒菜声压了下去。 佟玲把扒好的白蒜,一颗颗放在碗里。手指有些辛辣。 舔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要舔。总之舔了。 分卷阅读14 同时提醒自己现在别揉眼。 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她耳朵微红。想什么呢?有什么理由给人家打电话? 我在想什么? “扒好了吗?”佟瑗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过去,看了看她手里的蒜,“算了,我来吧。” “不用,我都快扒好了。”佟玲把拿蒜的手一收,好像是藏着什么宝贝,手都快绕到了背后,“你去忙别的吧。” 佟瑗看看她妹妹的双眼。人不在这里。她去了哪儿? 佟玲看见姐姐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她总能找到活让自己忙起来。这一点跟妈妈很像。 佟玲一直觉得姐姐佟瑗就是年轻的妈妈。说话的方式像。价值观也像。 以前有时佟玲一回家,看到厨房有人系着围裙,以为是妈妈,结果对方一说话,她才发现是姐姐。 那时候,姐姐在家都不化妆,衣裳也不讲究。 所以佟玲都是先不出声,靠近了再认,不时也调侃说她就像村妇。 室内的灯很亮堂,玻璃漆黑,闪烁白油似的光泽。 厨房里,妈妈跟她姐佟瑗系着同一款围裙,仿佛母女装。 她们有说有笑。 聊着佟玲不感兴趣也插不进去嘴的话题。 又望着那边对她爸说笑的潘小千。 佟玲攥着自己的袖子。把扒好的蒜放进碗里。一句话不说。 走出了厨房。 自个去沙发坐下。 拿起了一本书。 爸妈只需要一个女儿就够了吧。 她阅读了几分钟,顿住,蹙眉看着纸上的一个字。 一个姓氏,一个她讨厌的人的姓氏。其实只是谐音。 但一瞬间,佟玲的脑子就浮现了那个人。 滚出我的脑子。 她赶快从书上寻找另一个字,一个能让她想起喜欢的人的字。 说喜欢的人,有些过了,只能说是被她认可的人。 目的也仅仅为了挤下脑子强迫想起的那个人。 “玲,快过来坐。”佟瑗的声音传了过来,“都做好了。” 佟玲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字,用力将书合上,扔在了沙发。 她呼出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用手打了一下沙发。 “爸,来,这酒是公司送的,听说不错。很贵。”抹着发油的潘小千,胳膊越过桌子,给佟玲她爸倒酒。 佟玲挨着佟瑗坐下。 看着潘小千极力讨好爸爸的表情。 又看着在他胳膊影子下的一盘清蒸草鱼。 她拿起筷子,扒拉盘子上的草鱼,用筷子假装不小心往上戳着他的胳膊。 表示他很碍事。 他赶紧坐下,笑着:“来,大家快吃。” 还用你说吗? 佟玲不想让他叫她爸“爸”。 她不想听。 那是我爸,不是你爸,别叫那么亲。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肉。把鱼肉抹在盘子上。 心里清楚。 不是讨厌潘小千称呼她爸“爸” 是讨厌潘小千这个人。 不想跟他有一点关系。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都别这么客气了。”妈妈笑着,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刚要拿起酒杯的爸爸。 酒差点洒了出来。爸爸赶紧用嘴堵上去。 “少喝点。”妈妈压着嗓子对他说。 佟玲不知道别人听没听见。但她自己总会听见,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每一个家人发出的声音,会不自觉地去捕捉每一个发音。 她控制不住这种强迫行为。 手机在褂子兜里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韩馥江发来了消息:“出来玩?” “吃饭别玩手机。”姐姐佟瑗用筷子去夹蒜苔的时候,朝佟玲看了一眼。 这一桌安静了几秒。 佟玲不理姐姐。 “别玩了,快吃吧,菜都凉了。”佟瑗又加了一句。 佟玲抬头,看着自己的小碗,还有满桌子的热气。 她不能吃太热的东西。 “别管我,你们吃你们的,我爱吃凉的。”她说完,继续看手机,感受着妈妈瞪来的可怕视线。 ☆、06 断断续续的车声不时传来。 此刻或许也只有佟玲一个人注意到了。 她朝着一扇填满夜色的窗户望去。 城市仿佛一片灯火丛林,弥漫雾气,闪烁点点的红绿灯光。 佟玲看了看手机上闺蜜韩馥江发来的消息。 “我吃饱了。”她把筷子放在碗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好像酝酿了很久,风火雷电似的从椅子上起来就走。 佟瑗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吃饱了?” “嗯。”佟玲朝沙发走去。一点也没想回头。 分卷阅读15 她听到背后潘小千说:“女孩子啊,现在都爱减肥,吃的少。” 谁要减肥了?我用得着减肥吗。 为了尽量不让自己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佟玲打开电视,砸吧几下嘴,觉得舌尖还有着鱼肉的鲜香味。 她拿出手机的时候,找了杯白开水,吐了口气。 在手机上回复消息:“我也想去啊,但还要早起工作,家里来客人,要是不回来还好,回来了,我妈就绝不会让我走的。” “这么早离桌,让人家怎么想?还不快去坐下。”妈妈系着背后的围裙,从沙发后面走了过去。 电视的声音盖过了她的脚步声。佟玲吓了一跳。 “我吃饱了。” “吃那么点,哪能吃饱。”妈妈绷着面色,瞪了她一眼,“饺子熟了,过去吃。” 佟玲埋头看着手机,咬大拇指的指甲:“我吃饱了,你们吃就是了,别管我。” “还不快过来帮着端。”妈妈的声音又从厨房响了起来。 佟玲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放。朝厨房望去时,佟瑗也刚好从沙发后面走了过去。 她的这个姐姐就是闲不下来。 佟玲去厨房端起几碗热气腾腾的猪肉芹菜饺子,走去桌子,看到姐姐刚把几碗摆好。 “厨房还有吗?”佟瑗腾开桌子上那些没人吃的盘子,把它们往厨房端去。 “还有一碗蒜酱。” 佟玲把饺子放桌。微微弯腰,拿手往桌子上落碗,边上的潘小千离得很近,就在她胳膊跟前。 她闻到了他西装内侧有一股发酸的酒味。 “妹妹,也过来吃吧。”潘小千冲她一笑。 佟玲想给他来一个利落的肘击。 爸爸不说话。要不就是看着潘小千,搭几句没几句的。 佟玲也给他跟前放了一碗。 目光没有接触。 就好像谁也不认识谁。 佟玲一个没注意,发现袖子差点碰上盘子上的油渍,立刻收起胳膊。 “小心。”背后传来声音。 佟玲赶紧转身望去。 背后的人是姐姐。 她缩着肩膀,把手上的一碗蒜酱高高拿起,正往一边躲。 “吓死我了,玲,”她赶快把蒜酱放下,声音尖利,“你差点把它碰下去。” “只是一碗蒜酱。” “什么一碗蒜酱啊,我是说要是碰落了,砸地上怎么办?还溅我一身。” 佟玲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发烫。 “这不是没碰到吗?”她提高了声音,姐姐声音那么刺耳,她就也跟着叫,“说得好像碰到了似的。” 爸爸还是不说话。喝着他的闷酒。 潘小千笑了笑,把那碗蒜酱放在桌子中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快坐下吧,来,吃吃。” 他夹起饺子一口塞嘴里。 “嗯,这饺子不错。“ 他一说话,佟玲更气了。眼眶有泪闪烁。这不是第一次和姐姐吵架了,她们总会吵起来。 她目含冷光,一气之下,奔去了门口。 “你去哪儿?”妈妈正端着一盘菜走来,看见佟玲嗖地一下过去,瞪了她一眼。 “不用你管。”佟玲用力拉开门,跑下了楼梯。 她的褂子忘了拿。 外面的夜风有些冷。佟玲只套着一件黑色T恤,短袖,两条细嫩的胳膊刚碰着风,就起了汗毛。 她仰望夜空。 月亮,云薄,一架飞机闪烁灯光从高空慢慢飞过。 一阵似近似远的轰轰声随之而来。 佟玲想象自己乘上那架飞机离开的一天。 睫毛湿了。她没让泪滑过双颊。很快擦干了它。 她想大叫。 用力握着双拳。 眼眶里的泪水让周围蒙上了水幕。 一摸兜。手机也忘了拿出来。 哪里都去不了。 逃不出去。 钱。 要赚好多好多钱。 总有一天,谁也不在乎,自己一个人去享受生活。 离开这个家。 自己买一座房子。对,一座特别好的房子。 小区楼下,不知过去多久,佟玲听到从楼内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她搓揉着胳膊,呼出一口一口的白雾,躲进了角落。 姐姐佟瑗和潘小千走了出来,随着的还有和他们有说有笑的父母。 佟玲望着他们亮起车灯离开后,等了十多分钟,才一路小跑上了楼。 太冷了。 她的肩膀都在颤抖。 开门,瞄准着妈妈收拾桌子的背影,佟玲一瞬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钻入被子。喝了点热水。闭目,慢慢体会热水喷涌着她的毛孔。 她松了口气。觉得刚才寒意都驱散了。睁开眼。下床。 分卷阅读16 佟玲在电脑跟前坐正了。 赚钱。赚好多钱。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电脑壁纸,双手放在键盘上,在网络搜了一下直播、短视频、游戏陪玩,这种听人说很赚钱的东西,搜来搜去。 佟玲靠在了电脑椅上。 自己做过模特,直播应该没问题,但是……会暴露隐私,害怕被网曝。也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还有直播传出来的擦边球新闻,要是让妈妈知道了,会以为她做的是风俗类的行业。 妈妈那种人是说不清楚的。 短视频,不会视频剪辑,但是可以学,可也没什么可拍的啊。不想把自己放进视频里,害怕被别人认出来。 拍什么呢?跳舞?不会,唱歌,会是会,可…… 佟玲用手揉了揉眼。 自己在想什么呢? 这种直播、短视频之类的职业,除非把自己藏起来,不然不可能去做的。 “游戏陪玩,”她把身子往前倾去,看着发光的屏幕,“都是手游啊……自从玩电脑游戏后,就不怎么玩手游了,还得陪着玩家聊天,不,做不到,我才不想假装喜欢这个人,说一堆肉麻的话。” 目光从电脑屏幕上一扫而过。 她发现了“胖人”这个词。 涌上燥热。 立刻在网上搜索“瘦人”这个词。 往电脑上趴去。仿佛要钻入屏幕。 看着“瘦人”这个词。 仔细地看。 佟玲在脑子里记住“瘦人”这个词后,才快速地从椅子上起来。 她蹙眉,立在房间,背对昏暗房间里亮起的电脑光亮。 抓了抓刘海。 胖人。瘦人。 瘦。 我刚才看到的是瘦人。 她深吸一口气。 对,我刚才看到的是瘦人。…… “你们吵了一架?” 窗玻璃涌入闪烁的碧蓝色天空,佟玲坐在柔软的白色团子座椅,望着太阳的光亮在玻璃上渲染出一圈圈彩虹纹。 她的胳膊被晒得温暖。 “嗯?你刚才说什么?”她挪开凝视窗外的视线,朝眼前一位微笑的英俊男人看去。 李商今天一件干净的灰色宽松T恤,看得见肩膀宽大又纤细。下面是一条白色的九分裤,露出饱满透白的小腿,有一点汗毛,能看见青色的筋脉。 “佟小姐,你跟你姐昨晚吵架了吗?” “嗯。” 他的腿好长,感觉他要是劈个叉,房间都可能纳不下。 佟玲用手指绕着耳边的一缕黑发,一怔,别老是看人家的腿。 别再去看了,朝上看,别——我的天,他的胸膛以下都是腿吗? 佟玲觉得皮肤有点热,用手捋直自己腿上的黑色铅笔裤,觉得有点紧:“但我跟她总吵架,也很快就会和好,她总能惹火我,我猜自己也能惹火她。” 她用指尖揉去白绿相间的运动鞋上的泥点子。 “我姐她老说些我正要去做的事,这一点,总会惹火我。” 佟玲双臂交握。 目光闪烁着光亮,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我拿起一罐可乐,冬季,寻思找碗热水烫烫,刚去拿碗,她就说,凉吗?用热水烫烫吧。我说,我知道,我这不正在做吗?还有,我自己炒菜自己吃的时候,放上了油,她就说,放上油了吗?别忘了放油,我说,我知道啊,这点东西还能不知道吗?她说,她就是提醒我一下。提醒啥?” 她吐出口稍显疲惫的气:“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么,”李商两手合十,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在每一件事上都要提醒你呢?” 佟玲望着窗外,海滩映得她黑色的发丝透着红黄色光泽:“她就是觉得我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只知道搞乱东西,啥也不明白。” “所以,这是一种关心对吗?尽管她的这种关心程度会让你产生抵触。” “关心,”佟玲一笑,“她不累吗?就算现在她怀孕了,还不让自己闲着,有空关心我,不如好好给自己放几天假。我觉得在她眼里,我从来就没有长大过,还是她那个会跟着她屁股后面去她朋友家的傻妹妹。” 手机响了起来。 在李商开口说话之前,佟玲拿起手机看了看,立刻从团子上爬了起来。 “怎么还没找着,都说放仓库里了啊……”佟玲蹙眉,注视着手机上的消息,“那个,我今天先走了,下次再见?” “嗯,再见,佟小姐。”她走出房间,门开的瞬间,背后是李商微笑着从黑色椅子上直立起来。 离开那座白色房子,佟玲把手机放在耳前,一边等着那边的人接电话,一边走去路上等车。 ☆、07 “喂,然姐,他们没给送去?”佟玲走到路边的公交 分卷阅读17 车站。 一块广告屏前,满是或坐或站的人,都在等车。 “没有吗?不对啊,那我给他们打过去问问吧。嗯,等会儿我过去,如果不在仓库,可能就在店里,嗯,一会儿就过去。” 佟玲挂了电话。暖风阵阵。城市被汽车尾气烘得热了一些。 现在是中午,周围都是去吃饭的人。等公交车来了,或许会塞满一车。 她挥手拦下一辆从路口拐进来的出租车,拿起手机:“喂,我是服装店的那个人,佟玲。” 她敞开车门坐在了后车座。 “那个,店里的人说没在仓库找着货啊,你把那些衣服都送过来了吗?” 街道两侧的商铺从车玻璃上飞速掠过,仿佛抹花了的油画。 一股牛肉煲汤的浓香味、奶油蛋糕的甜香味,从敞开的车窗随风涌入。 “没放仓库?那你们放……商场门口?你们放商场门口干吗?”佟玲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看着汽车渐渐地离开这条大路,“门卫不让你们进?算了,你们把它们放商场门口了还是门卫室?行,我知道了,嗯。嗯。” 挂了电话。佟玲靠在后车座上,用手抓了抓一缕耷拉在眼角的刘海。 工作大多时候还算轻松。 只是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店主然姐又总是忙别的事情,一到这种进货的时期,就会有种忙不过来的感觉。 还没松口气,握得发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一看。是韩馥江打来的。 她摁下绿色的电话图标,把手机放在耳边:“喂,江——” “玲,你能,你能过来吗?我给你发过去,发过去地址啊,玲,你快过来好吗?”韩馥江的声音夹杂着刺啦啦的声音。 不知道她是在哪个地方打来的电话。 “江,发生——江?”佟玲听到电话挂断了的声音。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怔怔地看着发亮的屏幕。搞什么? 正要再打过去。立刻来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简短几个字,写的是地址。 佟玲心里“咯噔”一下。韩馥江不会被绑架了吧?不对……也没提钱的事啊,再说如果是绑架—— 她不能犹豫。 “喂,然姐,我现在可能回不去店了。还有,我问过他们,衣服送商场去了,在门卫室,你现在过去拿也行,等我自己过去拿也可以。嗯,我知道了,谢谢啊,然姐,嗯……拜。” 佟玲攥着手机的掌心有了汗。自己这算是旷工,明明要努力的,不知道然姐会不会生气。……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点开那条短信。韩馥江,你最好不是在捉弄我。 “你确信是这儿?” 车开了不知多久,当佟玲透过车窗,望着外面一片乌猛猛的落叶野林。 司机正在诧异地朝后车座的她瞥去。 佟玲透过背后的车窗望了望。 汽车早已驶出了城区。高楼大厦飘浮在远处的云雾。 她又看着手机的短信。地址没错。 深吸了口气。下车。望着出租车渐行渐远。 附近的两排枫树在路上吹起干瘪的落叶。 她看了看四周。日光透过枝梢洒落下来,形成黄金色的水洼。 又朝路对面望去。 一道用红油漆写成“禁止入内”的墙,框在野树林子,围住了一片区域。墙角的草丛葱郁极了。似乎罕有人迹。土壤的气息也很浓。 空气弥漫着一种湿答答的砖墙味。 不时有几只昆虫“嗡”地一下擦过她的两侧。 “江,你在哪儿?”佟玲嘴里嘀咕,从褂子兜里拿出手机,弯着腰瞪着附近几个小小的透明翅膀。 在她左侧前方,一道陈旧的铁栅门,缠绕着生锈的锁。 韩馥江没有接电话。她到底去哪了? 佟玲慢慢地走到铁栅门前,从铁杆之间的空隙朝里望。不知道韩馥江在不在里面。…… 一道围墙保护着几座废弃的楼房和一片堆满沙子的空地。 楼房都是灰蒙蒙的玻璃,有的玻璃都碎了,还有的窗框封着木条。 阴森森的。尽显荒凉。 佟玲光是望着,就觉得脊背一阵发冷。 “干什么的?” “啊。”佟玲被这个声音吓得一跳,赶快离铁栅门避开几步。 只见从门的沙堆旁边拱起一个人来,似乎守门的,是个年纪有些大的男人。浑浊的目光满是酒气。 他脱下磨破的工地手套,走到铁栅门的地方,看着佟玲。 佟玲支支吾吾:“我,来找个人,她说她好像就在附近,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找人?”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会突然吼她一下,语气很刚,“这地方不让进。你去别的地方找吧。” “是吗。……”佟玲害怕被吼,不敢再跟他说下去。迈步就走。 转身的一刻,佟玲看见几个男男女女,鬼鬼祟祟 分卷阅读18 地从守门人的背后小跑了过去。 江? 发现佟玲在望着后面,守门的人也顺着她的目光望—— “啊,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佟玲提高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拽了回来。用余光发现韩馥江他们摇摇晃晃地挤到了那边的墙下。 他们似乎正准备爬墙逃离。 守门的人瞥了佟玲一眼,用手套大声地拍落裤子上干涸的灰色混凝土,吹来的灰土很呛人:“没什么地方。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块,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是我找错地方了吗……”佟玲拿出手机看了看,偷瞥着韩馥江他们。 韩馥江的两条腿耷拉在墙上。其他人都爬了出去。只有她还像只趴在枝梢上的树懒,把墙抱得纹丝不放。 很快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在墙的另一侧将她拉了下去。 “行吧。”佟玲点头,凝视着守门人,一点点地离开铁栅门,“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打扰了。” 野林里,佟玲渐渐地走出守门人的视线后,松了口气,听到韩馥江小声呼喊:“玲,这里。” 她看到韩馥江从不远的草丛钻了出来,对她用力地招手。 佟玲加快了自己的小碎步,确认背后的守门人干别的去了,才一扎猛子入了空寂落叶的野林。 “江,到底怎么回事儿?” 佟玲看见几个男女坐在潮湿的落叶堆上,笑成一团。 韩馥江从地上几乎滚起来的。一件黑色上衣,两侧咯吱窝附近镂空,白色肌肤若隐若现。 她胡乱拍打几下裙子上的落叶,把身子倾斜在佟玲怀里,捧住了她的手:“玲,你救了我们知道吗?嗨,她救了我们。” 韩馥江张口喷来一股熏人的酒气。坐在落叶堆上的其他人齐声欢呼。 “你们喝酒了?”佟玲用手扶住要躺她怀里的韩馥江,她却又瞬间立稳,摇摇晃晃地朝后走了几步。 佟玲立刻抓住她挥来挥去的手,才没让她一屁股坐下去。 “我们昨晚开了个派对,玲,你要是也过来就好了,不对——”她噗哧一笑,望着其他人,“你昨晚要是在的话,不就没法过来救我们了吗?” “在这个地方开派对,你们怎么想的?”佟玲用手捏了捏韩馥江软软的腮帮子,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被绑架了,怎么不接电话?” “呜,没电了……哈哈。”韩馥江揉揉自己的腮帮子,又傻笑起来,倚着佟玲的肩膀,用手戳着她的褂子拉锁,“玲,你对我真好。” 落叶声哗啦作响。不时传来几声隐在幽暗的鸟叫。 佟玲望着不远处的一条大路。金色光团在枝梢间跳闪。满地浓荫。 从她来到这个地方起,一辆车都没有经过此地。 “我们走。”佟玲蹙眉,打开手机的叫车APP,轻轻用手在后背推着韩馥江。 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喝醉的人。 “你们如果不想在这里过夜,最好也跟过来。” “我们,我们还不能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一个黑色帽衫的帽子只罩在后脑勺的女人,刚爬起来一点,又一屁股坐进了潮湿的落叶堆。 “对,还不能走,”韩馥江抱住佟玲的一只胳膊,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那地方有宝藏。” “你醉了,江。”佟玲发现叫车的地图迟迟没有回应,咬了咬嘴唇,“你们都醉了。” 韩馥江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直视双眼:“玲,那个地方真的有宝藏。” 她的眼瞪得好大。一寸光在墨色瞳孔里闪烁。 佟玲愣了几秒,推开她的手,一笑:“好,好,有宝藏有宝藏,我们先回去再说。” 其他几个人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跟在了她们的后面。 佟玲看着他们:“如果真有宝藏,你们觉得会放在这种地方吗?这又不是几百年前藏在诡异秘地的房子。” 她望了望露在林子上空的几座楼房。 云影从楼房灰色的墙上迅速掠过。 风“呼呼”地吹过林子。细一点的树木都压弯了腰。 他们的发丝缭乱起舞。一阵风从背后推向佟玲,她不由地往前快走了几步。 “喂,那是什么?”一个人指着野林深处。 佟玲回头去看。一团灰黑色的东西在落叶飘落的瞬间动弹起来。一眨眼。又发现那只是野林的草丛被风吹乱的影子。 佟玲:“只是草丛的影子。” “不对,那不是影子,草丛影子可不会跑。”一个人慌慌地靠近着佟玲。 “啊。”一个女人的尖叫,“它向我们跑过来了!” “只是影子,影子,你们都喝醉了。”佟玲没有回头,推着韩馥江往林子外面的大路走去。 耳边只有几双鞋踩在落叶堆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玲,你别走这么快啊,我感觉昨晚喝的酒都在肚子里……”韩馥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表情挤成了 分卷阅读19 一团。 佟玲没有减速脚步。直到她一步迈出了林子,才立刻朝背后望去。 落叶纷飞。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趴在路边的落叶沟里。野林什么都没有。 我信你们个酒啊。佟玲刚才差一点就信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会跑的影子?啥? 佟玲一笑。她摸摸自己胸前,发现心跳得很快。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再次凝视着野林的深处。仿佛听到了什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多想了,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藏在林子的阴影下,默默地窥伺过来。 她吞了一下喉。 “那个你们,江,你有谁能叫来送我们回去吗?” “有啊,但是……没电了,哈哈。”韩馥江仰靠在佟玲的背后,仿佛一团液体,软哒哒的。 “你们呢?”佟玲一瞥趴在沟里的几个人。他们正在爬上来。爬出一点,滑下去一点。爬一点,滑一点。 衣服上满是混着落叶的污泥。 佟玲移开目光。转过去,扶住刚才靠在她背后的韩馥江。 他们爬了出来后,佟玲就在叫车地图回应之前,领着他们往前走去。 脚下是一条宽大的土路。 路边除了一排排挺拔的枫树,就是挖开的沟。沟里满是草丛、树枝,也有人把不用的电器扔了进去。 有白色烤漆的金属从沟里的泥土露了出来。 还有一些衣服,埋在土里,静悄悄地吹拂而起。 佟玲他们现在顺着路的右侧走。 他们的左侧隔了一排枫树,望着一片辽阔的野地,只有不远处的一座小房子。 右侧是密密匝匝的林子。一大片,他们走了十分钟,林子还在路边往前爬着。 佟玲觉得口干舌燥。中午饭没吃。想起了肉。口水弥漫在舌尖。 正在她想象着肉香味,几乎快闻到了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08 “喂,姐,”佟玲拉起要坐在路上的韩馥江,把手机用耳朵夹在肩膀上,“婚纱店,现在去?” 幽静的枫树大路,叶子被金光透着细纹。 不时哗啦作响的叶影下,她看着韩馥江跟其他几个醉醺醺的人:“我现在赶不过去,等等——你开着车?那你过来接我们吧。我给你发过去地址。” 她点开手机上的短信:“嗯?跟我闺蜜在一块啊,还有她的几个朋友,等你过来再说吧。行,嗯,快过来吧。” “玲,太阳好热啊。”韩馥江倚着她的肩膀,用手指擦了擦下巴,“我要喝水。” “我也要喝水。”一个女人在佟玲的背后举起轻轻耷拉下来的手腕。 佟玲:“忍着。” 等了不到一个小时。 一辆白色汽车带起一路的落叶,出现在了前方斜斜的金色光影下。 佟玲拍拍韩馥江的肩膀:“车来了,我们走。” 车停在了他们的跟前。 佟瑗的齐刘海从拉开的车窗露了出来。 她看了看这群人:“他们是谁?” “谁知道呢,我闺蜜的朋友。”佟玲敞开后车门,推着韩馥江上去,“上车,还有你们,除非你们想躺在这个地方睡觉。” 她把他们都轰上了车。自己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上。 佟玲发现姐姐的目光明显有话要说。 她立刻避开视线,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你不是要去婚纱店吗?快走吧。” 佟瑗朝后面的几个人瞥去,一个人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她又立刻看向佟玲:“你们去哪了?” “没去哪,我过来接他们。”佟玲听到启动汽车的引擎声,“哦,对了,他们喝醉了。” 汽车颠簸了一下。 洗车店。 一对姐妹沉默地伫立在店门前,望着一辆白色汽车被几个人冲刷着车后座。 姐们俩,一个双手交叉在胸前,眯着眼,看水花碎沫从车窗飞溅,一个嘴角带着偷偷的笑。 偷偷笑的是佟玲,她朝边上的姐姐望去,正要开口—— 佟瑗对她举起了一根手指。 “其实往好了想,你的车本来不就要洗了?就当我们想一起陪你来吧。”佟玲用手指挠着憋笑的嘴角,“一个人多寂寞啊,是吧?” 佟瑗瞪了她一眼,踩着“噔噔”的高跟鞋,从佟玲跟前走了过去。 “我们走。” “去哪儿?” “婚纱店。” “等我一下。”佟玲给韩馥江他们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下午,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有的是准备回家的。也有的是打算逛夜市的。 商铺放着声音很大的音乐。走到门前,佟玲都觉得自己的脚在震颤。 附近有手机贴膜的、卖旧衣服的、烧烤的。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但还是烧烤的气味比较明显。炭火也有些呛人。 望着那些 分卷阅读20 从店里走走出出的人。 佟玲想起以前跟姐姐一起逛街的时候。姐姐总会给她买好吃的,会请客,或者在被她不断地劝说下,买下她想要的衣裳。 她当时很喜欢跟姐姐一块出去玩。 她们会一起去饰品店,去那种所有商品都是一块钱的店。 买手机坠子、钥匙坠、还有一些卡通贴纸。 因为都是一块钱,所以总会多买些。 佟玲偷偷一瞥边上走着的佟瑗。 她注视前方。 斜齐刘海的短发,随着她高跟鞋每踏出一步,都会往上发丝不翘地跳一下。 姐姐似乎没有心情去看四周的门店。 这时,她们刚好路过一家饰品店。佟玲快速地往里扫了一眼。 已经没有感觉了。不会再因为一块钱的东西,感到开心了。 一家贴着大彩图的婚纱店。敞开的大门里,有一条往上走的宽楼梯。 姐们俩上了楼梯。 渐渐地,一间没开灯的宽敞大堂,浮现了出来。 佟玲发现在诺大的大堂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柜台。 一个女的趴在亮着光的电脑前。只有这一团光刺破了黑暗,能依稀看见人的表情。 “是来挑选婚纱的吗?”女人发现佟玲她们走来,很快抬头一笑。 “嗯。”佟瑗一笑,提了提肩膀上的手提包。 “请跟我来。”女人离开椅子,带着她们往大堂里面走去。 她拉开了黑色幕布。 幕后是一个细长亮灯的房间。很亮。佟玲眨了眨干涩的眼。 闻到这个地方散发油光缎子的纺织气味。 跟她工作的服装店有点像,但是更浓,料子闻起来也有区别。 满屋一件件套着透明塑料袋的白色婚纱,在灯下光彩夺目。一排排挂在衣架上的大红旗袍,醒目如火。宛如红白玫瑰的花丛。 一个个塑料假人,蓬松着一件婚纱长裙,亦或裹紧旗袍的衣摆。优雅地将佟玲瞬间包围。 佟玲忍不住摸了一把。光滑,柔软。没摸几下,前面跟人说笑的佟瑗,悄悄朝后拍开了她还想要继续摸婚纱的手。 姐姐佟瑗拿起一件被推荐的旗袍,去了试衣间。 佟玲等她出来的时候,在婚纱旗袍的簇拥下找了个地方坐下,从绿褂子兜里拿出了手机。 眼前的一件白色婚纱吸引了她。 婚纱映着灯光的塑料袋,一瞬间,浮现佟玲自己穿上婚纱的姿态。 想象的画面里,佟玲看向自己的身边,一件优雅的黑色礼服,只是却没有新郎在里面。 目光落下。朋友圈有了一个红点。 佟玲发现有人发了一个婚礼邀请。 是小悦,那个以前陪她去了好几次海滩的女生,在认识韩馥江前,她最好的闺蜜。 她结婚了? 佟玲迅速将手机右上角的音乐关上。 一片沉寂里,佟玲看着婚礼邀请的卡片,浮现他们在影楼拍的亲密照片。 佟玲眨了眨眼。 化了妆的小悦、婚纱下的小悦、成熟了的小悦,好像从来不认识似的,佟玲第一眼没有认出是她。 心里对小悦的印象还是那个会一起在沙滩晒太阳的少女。 佟玲的视线蒙上了水雾。把快要溢出的一滴泪用手背擦去。 不是开心,更不是悲伤,只是……为什么,佟玲觉得自己有一种对什么告别的感觉。 或许早应该告别了。 这位可爱的新娘仿佛正在微笑地对她说:“是时候了,玲,你该对过去的那段少女青春告别了。” 我们都长大了。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佟玲害怕会被佟瑗看见,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自己还没有长大,会怀念着那段时光,却没感到…… “感到不安,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已结婚了,但我仍然还没有那种要成家的觉悟。”佟玲的手,抚过柔软的团子座椅,抿了抿唇,“忽然觉得都不是孩子了,很多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为了孩子日夜忙碌,会去在意孩子们的成绩,会考虑奶粉钱。” 她眼神茫然失措了几秒,金色的海滩光芒下,抠着座椅的手指一颤:“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做些什么呢?” 在涌入房间的灿烂光芒下,李商看着她:“如果不去考虑他们的话,你会想要结婚吗?佟小姐。” “不想。不是现在。或许以后,如果能找到一个我想要嫁给的人,我想我会愿意结婚。” 佟玲轻轻掐着自己的指甲。房间又暖又亮。她看不清李商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现在还承担不起婚姻的责任。那种不安,你知道吗?” 佟玲看着眼前的李商。睫毛下的一双瞳孔,映着的是金灿灿的光。有光,也有影,一团仿佛不散的黑影在她的瞳孔深处吼叫。 “我还在为租房的钱考 分卷阅读21 虑,他们却早已结婚,有了家庭,这让我不安,觉得如果不赶快做些什么的话,会被抛下。” “抛下?” “对,被这个世界抛下。” 李商一双细长的手放在自己唇前,像是打算诵佛,说话时,目光慢慢朝着佟玲望去:“没有安全感,你觉得是因为自己还无法经济独立吗?” “嗯,我觉得钱能让我有安全感,其实如果我很有钱的话,结不结婚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佟玲点头,瞳孔闪烁着窗外蓝绿色的海光粼粼,“他们也就不会说什么了,就算说了,我也不会在意。” “他们,是指你的家人吗?” “嗯,我的家人都很现实。女大当嫁,男大当婚,但是如果你很有钱,他们就会闭嘴。”佟玲一笑,“我猜不只是我的家人,现在的人应该都这么觉得对吧?有钱才能幸福。” 她的嘴角藏着一抹浅浅的忧伤。 掌心朝下,用双手摁着团子座椅。好像要起来。但只是让手微微陷入了浅坑。 佟玲:“你结婚了吗?” “我?不,我想我们都还活在过去。”李商微微一笑,在这个光亮的房间里,拉长了影子。 他不再看着她了。佟玲从他发亮的双眼里看不到自己。只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他不会让别人闯入。 佟玲把自己埋进了满头黑发。 她忍不住再次从发丝间看着眼前的英俊男人。 现在他的双眼映着的人只有佟玲一个人了。 佟玲怔住了。 “玲。” “玲!” “什么?”佟玲回过神来,看见佟瑗从试衣间敞开了一点空隙,在小声地吆呼。 “过来一下。” 佟玲望着眼前的白色婚纱。起身。朝着试衣间走去。 耳边响起了婚礼乐曲。 想象的画面里,佟玲自己手捧鲜花,衣着白色婚纱。她在微笑。 朝自己的身边望去。 白色礼服里不再空无一人。 新郎是李商。 ☆、09 “帮我拉一下。”佟瑗正在试穿一件白色印金旗袍,用手摸着后背的拉锁。 “你这号对吗,”佟玲在后面用力地把拉锁朝上拉,“紧不紧啊?” “不紧,拉上了吗?”佟瑗在短发齐刘海下的双眼试图朝背后看去。 “拉上了。”佟玲敞开试衣间的门。佟瑗刚走出去,还没赏看几秒,店里的人就又拿来了一件婚纱。 就这么挑了几件,等漆黑城市亮起了色彩绚烂的万千灯火,姐们俩才走出婚纱店。 佟玲双手插兜,淡淡地在夜色里吐出一口白雾,看着佟瑗从背后走出来:“姐,你为什么会嫁给他?” 路上一辆出租车的灯光划破黑暗,照亮了路边的姐妹俩。 佟瑗上去敞开车门,目光越过光滑映彩的车盖,望着周围那些年轻情侣的欢声笑语,斜齐刘海微微吹拂:“等你再大一点就知道了,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因为爱情,有时候,我们没有多少选择。” “如果不爱,那还不如不结婚。”佟玲跟着坐进车,随手卡上车门,陷入车里的黑暗。 窗外,霓虹闪烁,音乐轰轰作响。 佟瑗从手提包找出手机,点亮,屏幕光在脖子上跳闪:“所以说,等你再大一点——” “我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别以为我还只是个小孩,”佟玲瞥了她一眼,胳膊搭在车窗上,透过玻璃望着城市的红灯酒绿,“我是说,自己结婚必须要有感情的那种,绝不会跟你似的。” “你这么想的话,年纪越来越大,那你得什么时候结婚?” “找不到就不结婚了呗。” “那你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吗?” “一个人过怎么了,”佟玲把自己的手机握紧,双眼微眯,“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能不能找到?” 姐姐一笑。很刺耳的笑。 随着汽车行驶,她看着车窗飞速闪过的商店霓虹,用佟玲觉得是把她当不懂事的孩子的目光看过来:“你现在还有父母,还有我,等以后老了,你自己一个人,谁来照顾你?” “我又没说不结婚,我只是不想要你那种婚姻。再说,我不需要你们照顾。”佟玲涨红了脖颈,提高声音,“你结婚就是为了以后有孩子照顾?那你想想,你现在回家几趟?咱爸咱妈一年能见你几面?以后孩子很多时候是被父母照顾,还有你丈夫自己也有父母——” “算了,你不懂,不跟你说了。”佟瑗一笑。又是那种刺耳的笑。 佟玲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打转,赶紧朝窗外望去。用大拇指擦去眼角快溢出来的泪:“不懂,谁不懂啊,我知道。” 又是吵架。 佟玲每次跟姐姐单独在一起,都会吵起来。 有千百种逻辑可以说赢姐姐。 但每一次,听她用刺耳的笑声说“你 分卷阅读22 不懂。”佟玲就想哭。 一滴映衬碧蓝大海的露珠从窗前的白色花朵轻轻落下。 一双水灵的眼眸看了看花盆。 “有时候,比如我姐有不明白的事,我恰好知道就跟她说。她却不信。还不断对我说‘真的?’然后就跑去问别人了。几天后再说起这个,她说别人怎么说怎么说,原来如此,是怎么那么回事。就好像是在告诉我。然后我就纳闷了,告诉她,我之前就是这么对你说的啊。但她就不记得了,会说‘你说过吗?’仿佛不管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在胡闹,不可信。别人要是做了,她就一个劲儿的吹嘘。” “她觉得你还只是个孩子。”李商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在她对面轻轻背靠椅子,“你觉得这就是为什么你总是跟她吵架的原因吗?” 佟玲咬了咬唇,微微张开嘴,沉默了。…… “我去商场。”佟玲下了车。 “这么晚了,你去商场干嘛?” “工作。”佟玲用力拍上车门。 “别在那儿太晚。”佟瑗的声音从车里传来,“忙完就赶快回去,知道吗?” 佟玲没有理会。一步跨过了商场前的铁锁护栏。 商场是一座新建的楼。有影院。楼门前有花花草草、孩子游乐场、打太极的地方,晚上来玩的人不少。尤其情侣很多。 服装店在商场四楼。佟玲进门,登上电动楼梯。 苍白的灯光下,光滑的地上,佟玲形影单只。 上楼,推开服装店的玻璃店门。她发现店里空无一人。然姐大概早就回去了。 这家店卖得都是新潮时尚的服装。装饰也很个性。红色砖墙,有意打造一种复古感,加上绿意盈然的藤蔓。 一排灯衬得满墙的衣裳闪烁发亮。 店内气味也很清新。 佟玲发现地上堆有成捆的服装。套着塑料袋。拿起它们的时候,吱嘎作响。 之前在电话里提到过。 她知道是然姐亲自去门卫室给拿来了。 自己应该负责拿的。有些过意不去。 佟玲拿出手机。点开然姐的微信,想说些什么,抿了抿唇。又把手机塞进了褂子兜里。 夜晚,一个人,清点着新进的货。拿起一件,看看塑料袋上的标签,多大码?建议价格,什么款式,都记下来。放好。继续拿下一件。 干了一会儿。佟玲透过玻璃门,望着对面几家店。黑漆漆的。人都走了。 她继续忙碌。拿起一件。胖。瘦。放下。再拿起。瘦。持续如此,每次拿起一件,都要拿起放下几次,才继续做下一个。 忙完,正要走,妈妈打来了电话。 “喂。”佟玲用手抓起刘海往上抹去。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几个商场的顾客从她周围走过,却仿佛只是隐去的影子。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一种冷色的光影气味将她包围了。 “我在店里,”她将服装店的门锁上,拔下钥匙的手顿了一下,“工作啊,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她砸了一下嘴。 “你快行了吧,我这个工作就很好。我不去。好了,我这就回去了。” 佟玲放下手机,一只手用力抓起自己的黑发,露出白嫩的额头。 她一笑,笑着笑着,就有了泪。 “你哭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为什么哭?” 佟玲用袖子擦泪,看着从身边走来一个白瘦少年:“你谁啊?” “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 “那你为什么哭?” “要你管。” 佟玲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很漂亮。一双弯弯的眼角。瞳孔发亮,映着白色的灯光,宛如星空。唇红齿白,披散的黑发挡住了他的颧骨。 一件黑色卫衣,露在外面的胳膊吹弹可破。他走过来时,慢慢,柔柔的。 仿佛不想踩到什么。 给人一种游离感。 他被她看着,咬了咬嘴唇,伸出了手:“我是杜笙,你叫什么?” 佟玲一笑:“你几岁了?” 她没有立刻走开。从这个少年眼里,她发现了自己也有的东西。 一种不被人理解的孤独。 “足够大了。”杜笙仍然坚持对她伸着手,“你叫什么?” “快回家吧。”佟玲和他擦肩而过。蹙眉。没走几步,回头望着那个少年。 他伫立原地,仍然伸着他细瘦白腻的手。手肘那么细,仿佛一握就会有红印或捏断。 佟玲叹了口气。走回来。拍了一下他的手:“我叫佟玲,知道了,就赶快回家吧。” “佟玲。……”少年眨了眨清澈的眼眸。仿佛要将它刻在心上,把一只柔白的手摁在自己纤细的锁骨。 佟玲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有人发来消息,或者打过来电话。b 分卷阅读23 r   “喂,然姐,”佟玲走上电动楼梯,朝下看了一眼那个叫杜笙的少年,他慢慢地走了,“明天有人来?谁……你朋友的女儿,打算在店里工作几天,嗯,让我带带她是吧,行,没问题。” 回家,已经很晚了,所幸父母都睡了。 早上,从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佟玲将被子蒙上脑袋。 轰轰的吸尘器咆哮起来。 她侧躺,继续睡。轰轰。妈妈来到了她房间门前。她捂耳朵也睡不着。 她在床上来去侧躺蹦跶了几下,最后只能作罢。醒了。 强迫想法在梦里没闲着,醒来,它们更加活跃了。 脑子涌现她昨天看新闻发现的一个负面明星。 她立刻又躺回床上。慢慢再爬起来。脑子里想象另一个比较正面的明星。 两只脚刚放下床,负面明星再一次闪现在了脑子。 她蹙眉。 别人也会那么看待你,就像看待那个明星。他们不会。只是可笑的强迫症。别去管它。 别去管它! 佟玲忍住去对抗脑子里的强迫想法。穿上一只鞋。穿另一只鞋的时候,顿住了。 “啊。”她抓了抓自己睡乱的黑发,把穿上的鞋用力脱下,再次躺回了床上。 她拿起手机。搜索那个正面明星,好让自己能够更好地记住她。 从床上爬起来。 嘴里念着正面明星的名字,努力想象她,让那个负面明星不会趁虚闯入。 佟玲害怕会又想起那个负面明星,穿鞋非常快,赶紧跑出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避免让妈妈有足够的时间唠叨她。她自己做了些简单的早餐。 下了楼。走一百米多,佟玲到一个公交车站等车。 这个时候,她就会闻到浓郁的油条、豆浆味,随着暖风从路对面的早点铺飘来。 夜色尚未褪去。天际还有几颗星点。 佟玲不是个早起的主。她只想继续睡。车来了。往上面一坐。枕着窗。 太阳慢慢升起。透过玻璃,晒得她满面金黄。 她微眯着眼,觉得自己要睡了,立刻拍自己一下。不能睡。 然姐比她起得早。 每次佟玲一路跑进商场,就会看见服装店的门开着,然姐已经擦起了玻璃。 今天然姐不在。说是去开家长会了。佟玲记得她说有个人要来。 从兜里拿出钥匙,“克朗”地敞开店门。一把大锁,沉甸甸的,是那种锁车子的那种。 开店了。佟玲先去清理一下柜台,在墙上整理摆卖的服装。 没多久,听到有人进了店,以为是要来的人。 回头一看,是个少年,叫什么来着,对,杜笙。 佟玲:“来买衣服吗?” 杜笙默不作声。他像个瓷娃娃,不只因为肤白,还因佟玲觉得他好像一碰就碎似的。有种破碎的美感。 他清澈的眼望着上方一件白色T恤。很快又朝那边的运动夹克望去。接着,他漫无目的地在店里走来走去,仿佛在逛画廊。 佟玲没去管他。拿出手机,看见韩馥江发来了几条微信,说他们今晚要去那个“禁止入内”的地方。 “你们疯了?”佟玲回了一句。 韩馥江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包,配有语音:“去不去?玲,这次我们开车去,没问题的。去吧,玲。” “不去。” “别这么扫兴啊,玲,我告诉你,那里真的有宝藏。” “我保持怀疑。” “过来吧,玲,我们快晚上的时候去,去的话别忘了告诉我啊。”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门外,一个年轻少女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又走了回来。 她烫染着黄发,小嘴抹红。个子小。上着一件露肩的黑T恤,能看见里侧的细肩带,下面一件灰色百褶裙。 腿细。干瘦干瘦的,那种小女生的腿。 她进店时,一只指甲尖尖的手不时理着自己烫的卷发。看见了杜笙。她对他一笑。 杜笙没有回应。他那双漂亮的眼,只会趁着不注意,看一眼佟玲。 “玲姐吗?然姐昨天应该跟你说过我要来的。”少女进来就对坐在柜台里的佟玲一笑,伸出了手。 佟玲握了握她的手,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香水味:“啊,对,你就是……” “叫我陌上花开吧。” 小陌。她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很外向,喜欢往人堆里扎。能聊。就……干劲都用在了跟人说话上。店里的活,她干得不算卖力,一有空就去摸手机。 她还会注意店里一个稍显奇怪的少年,漂亮,但怪。 杜笙似乎总在看着佟玲。 “帮我一下。”佟玲刚开了口,杜笙就立刻上去帮忙。帮完了,转身就走,也不说话。 只会挽起袖子帮她。每当要做些什么,他总会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白腻肌肤。 分卷阅读24 很怪。但佟玲不介意。这个散发神秘气息的少年。她也有些好奇。想知道他的来历。 只是这一天都没问出口。 忙碌了一天后,佟玲送别了小陌,独自趴在四楼的栏杆,望着这座灯火辉煌的商场。 人潮从她的下方涌入离去。 佟玲不想回家。一想到家,就仿佛从地上窜出寒冷的爪子,一把攥住了她的足踝。 听到手机响了起来。 妈妈打来的?姐姐?不,手机根本就没有响。 她的耳朵如此敏感。家里人的一丝声音都会让她憋住呼吸。 佟玲的双眼闪烁灯光,眯了眯,给韩馥江发去了消息:“来接我。” “你一天都在这里,”佟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侧头看着身边也趴在栏杆上的少年,“没有其它要去的地方吗?” 她看到他披散的长发微微吹拂。一双映着璀璨星空的眼望着电动楼梯。 顾客们的欢声笑语,依偎在楼梯上。他看着不说话。仿佛跟那些人不在一个地方。 他的目光只是在透过玻璃看着另一个世界。 佟玲认出了他的眼神,自己想逃离家的时候也浮现过,抓了抓头发:“我说你,那个,肚子饿不饿?” ☆、10 商场扶梯的广告屏闪烁发亮,一个明星正在上面对着佟玲微笑。 她领着杜笙来到商场一楼的快餐店。推开厚厚的玻璃门。觉得背后的杜笙一怔。原来他本想为她开门的。 佟玲没多想,挑了个座位坐下。用手机扫桌子上贴着的二维码。 杜笙像从油画走出来的少年,灯光映在他的眼眸,也好像就是一副油画,默不作声地坐在她的对面。一手托腮,透过店的橱窗玻璃,望着不时走进商场的人。 如果不是他肚子叫了,佟玲还以为他根本不饿,也对吃的不感兴趣。 “想吃什么?”佟玲把手机从桌子挪了过去。 “点什么都可以。”杜笙大概是有些害羞了。很快小手捏着袖子,侧头朝外面望去。 “点一个。”佟玲倚着座位。没有拿回手机。默默等他。 杜笙只好乖乖用柔白的指尖点了一下她的手机:“这个。我们一人一个汉堡。” 双人套餐。 佟玲拿起手机,看着菜单。没想到他还会为她着想。 闹哄哄的店里弥漫炸鸡排的油香味。 他们坐在店内楼梯的左侧。进来的人都直奔楼上。不时一阵脚步声从附近传来。 柜台喊了他们这桌的号。佟玲离桌走去。顺路望了望窗外。 天空有一种墨蓝色。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更不是黄昏。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还没让下方油光发亮的街浮现色彩。 汽车如呼啸而过的箭掠去。车灯从暗影扫过,闪现了路边那些叽叽喳喳放学的人、不断在打电话的下班的人、情绪高昂的刚出门的人。 夜色还不够透彻。能看见月亮。星星还没有浮现。如果此刻在高的地方望着天际,会发现太阳还有一点红光罩在山脉。 这种时候,总能让佟玲放松下来。 她端着吃的坐回来。杜笙说声谢谢,就小口吃起了汉堡。吃一小口,就去啄一口饮料。吃一小口,再啄一口。 他发现她在看过来,眨了眨清澈的眼,耳朵红了。“怎么了?” 佟玲:“好吃吗?” “嗯。”杜笙小声地咬了一下汉堡。 手机响了。 “喂。”佟玲正往嘴里塞着汉堡,听到手机里的声音,又将汉堡放下了,“我晚一点回去。我知道她的婚礼就在后天。你就甭管了,又不是明天结婚,我——对啊,跟韩馥江在一块。” 她一蹙眉:“你管我跟谁玩做什么,行了,你们先吃你们的吧。我在外面吃。” 打完电话,佟玲把手机塞进兜里。沉默不语。饮料轻轻咂了一口。 杜笙:“你家里人?” 佟玲把汉堡刚往嘴里放,又放下了:“嗯,我妈,她——” 她呼出口气。拿起一根薯条,抹了点酱,塞嘴里吃下。 “我的好心情都被她给搞乱了。” 杜笙慢慢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汉堡,发出恍若露珠拂草的微小声音:“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明亮的灯光下,佟玲指间的一根油黄薯条,悬而未坠着一滴鲜红汁液。 她顿住了:“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他们不要我了,或者很久以前就死了。”杜笙的语气很淡,手里的汉堡吃了一会儿,还是那么一大个。 佟玲在嘴里慢慢嚼着薯条:“那你现在住在……” 杜笙没有再咬汉堡,也没在看她。好一会儿,才说:“那不是我的家。” 路的两侧,一根根柏树拔地而起,夹杂着海面被晒热的浓风。 他们走出快 分卷阅读25 餐店。佟玲看着手机上韩馥江发来的消息,又望着不远处的城市灯火:“回去吧。我给你叫一辆出租车。” “杜笙……” 她朝身边一看。少年双手放进黑色卫衣的兜里,早已一个人迈入了红红绿绿的夜色。 “玲,哟,我们来了!”一辆越野车的引擎声把她的注意力拽了回来。再回首望去,少年已不见。 车还没停下,韩馥江就从车窗爬出来,对她用力招了招手:“上车,玲!” 她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坐在副驾座,跟开车的短发男人有说有笑。 佟玲上了后车座。坐一起的人,是个正在试图涂眼影的女人。香水味很浓。她发现佟玲坐上来,就一把拥抱了过来。 前面还坐着两个人。佟玲打量他们吞云吐雾的后脑勺,认出是在卡拉OK那天碰到的几个人。 佟玲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她喝醉的时候。 越野车由一条柏油公路驶出城市,开上枫树土路。车内的零食和身边的人都往佟玲这边撞了过来。 她感觉好像坐在一个上下颠簸的球里。 有谁的手机在刷着视频,外放超大音量。 坐在前面的韩馥江哈哈大笑声,不时从视频的声音间跳出来。 她想着现在就算大叫也没人听见。 望了望外面迅速闪过的野林。 佟玲摁开车窗。一股狂风涌入,发丝乱舞,她听见了枝梢的噼啪声。 松了口气。 视线里,那几座楼房涌现在车灯的光亮下。接着,一道有着大铁锁的铁栅门,也安静地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车子停下了。 “我们到了。”韩馥江一笑,朝后面的车座望去,“相信我,玲,宝藏就在那个地方。” 佟玲看见她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江,这个地方阴森森的……”佟玲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看看他们,又朝那个地方望去。 敞开车门的声音在她的四周此起彼伏。他们一个个下了车。 夜风有一点冷。佟玲也跟着下了车。抱紧胸前的绿褂子。一片不散的灰白云雾缭绕在她的四周。 佟玲看着他们几个小声笑地靠近铁栅门,用手机光亮来回扫去,划破了幽静的黑夜。 她一把拉住擦肩而过的韩馥江:“等一下,那个守门的人,不在吗?” “他晚上不在的,没事,玲。”韩馥江挽起她的手,咧嘴一笑,拉着她往前小碎步地跑,“去找宝藏喽。” 漆黑的废弃楼房中,几道冷冽的光从封着木板的窗户、破碎的墙上掠过。 几个人挤在一块,慢慢地走入黑暗。 楼道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旧油漆味。太寂静了。不时有风涌入,呼呼作响。 从角落传来冷不防的墙皮脱落砸在地上的“啪嗒”声。 佟玲总会忍不住望着背后。 觉得有人在跟过来。或许是那天在林子里出现的东西。不,那只是草丛的影子。 “啊。”一个人尖叫起来。 佟玲吓得一哆嗦。 韩馥江用力抱紧了她的胳膊:“怎么了?怎么了?” “小薇,你看到了什么?”一个男人颤抖地用手机照着前面的一个女人。刚才尖叫的就是她。 佟玲的心砰砰跳。看着被称作小薇的女人在前面纹丝不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呜呜声。 汗毛立刻绷了起来。 听起来仿佛有湿冷的爪子在暗中厮磨皮革。 佟玲的足底有了一种刺挠感。 “小薇,你快说话啊,咋了?”韩馥江瞪着那个手机光下的背影。在这座废弃楼房中,让人觉得有了那么一丝诡异。 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前面三个男人迅速尖叫一嗓子,仿佛叠罗汉似的,几秒就抱成了一团。 韩馥江也叫了一声,抱住佟玲死死地不撒手,蒙住了眼。 她蒙住了佟玲的双眼。 不知不觉,他们全都躲在了佟玲的背后。 “我说,江?松手,快松开啊!”佟玲双腿发软,被蒙着眼,陷入一片黑暗,不禁发抖。 那个声音很响。佟玲很快找出声音的来源,从自己兜里拿了出来。 “我的,是我的手机,你们——江,放开。”佟玲扒拉开韩馥江的手,看着发亮的手机。刺目极了。 “喂,我不是说了晚点回去吗?嗯,知道了,很快就回去。”她立刻挂了电话。 手机光亮让她仿佛是在夜里打着手电筒讲故事。 他们都望了过来。 这时,佟玲发现小薇的嘴角有一抹往上划的红印。 黑沉沉的楼道,一抹红印如此醒目。 佟玲的嗓子“咕咚”一下。拍拍韩馥江。也让她看见了。 这种时候,一个人害怕,其他人也都会跟着害怕。 随着有个男人朝后走出一步,肩膀发抖 分卷阅读26 ,韩馥江立刻也从兜里掏出了大蒜。 她扔嘴里咬着一个,回手又往佟玲手里塞了一个。 为什么她带着大蒜?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嘴角的红印子…… 韩馥江满嘴的大蒜味,用手指向小薇:“你不是小薇。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薇眨了眨眼,也朝自己的背后望去:“你们在跟谁说话?” 佟玲大气不敢出一口。直到看见女人手上的口红,才松了口气,把大蒜塞回了韩馥江手里:“口红,她嘴上的东西是口红,没事。” “是啊,不小心把口红涂花了——啊。”那个女人又叫了一下。 他们顿时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韩馥江飞速地蹦进佟玲的怀抱:“咋了?” “哦,”小薇笑了起来,给他们看手里的口红,“我以为不小心扣下来一块。” “小薇!”韩馥江走过去把口红抢了过来,塞进她的口袋,“不准在这里涂口红。” 她的话音刚落。 “咔哒咔哒……”楼下传来了一阵有人开门的声音。 所有人沉默不语。 大眼瞪小眼。 韩馥江一根手指摁在小薇的唇上。环顾四周。 她后面,佟玲屏住呼吸,朝着背后的楼梯口望去。 一抹光从楼梯的墙上爬了上来。 有人来了。 ☆、11 “快,我们走。”韩馥江小声喊着。她宽大的黑色T恤,仿佛帷幕,遮住了从墙上蜂窝似的破洞钻进来的幽冷碎光。 一群人跑过走廊。 佟玲也跟在他们背后跑。不时朝楼梯口望去。 一个人正快步往上走来。楼梯的侧墙上,浮现一道宛如被狂风摇晃的树影,在灯光下凌乱地拍打过来。 守门人就快上来了。 佟玲憋下一口气,心快得要跳了出来,一个劲儿往她的胸膛上撞。 咚!咚!咚!…… 他们跑得很快,又不敢发出声音。守门人的脚步声却一点也不小。 几扇蒙蒙的窗户透进些许灰白色的光,佟玲他们奔跑的姿态,恍若皮影戏从墙上飞速闪过。 一直往上跑。跑啊跑。跑到了这座楼最高的地方。几个人才喘息着,扶着各自的大腿,渐渐停了下来。 “快打开门。”韩馥江看了看一个短发男人,又朝楼梯一瞥,“他绝对发现我们了。打开啊。” “这就打开,这就打开了,给我点时间。”短发男人蹲在一扇覆盖灰尘的门前,从口袋拿出了一把小钳子。 门锁早就锈了。缠绕着密集的铁丝。 另一个男人赶快上去,用手机的手电筒,给他拿的小钳子打着光。 一滴汗从短发男人的后脑勺慢慢地滑落。 佟玲咬了咬唇,走到楼梯护栏的位置,朝下面一望。 只见手电筒的光撕破黑暗,带着猛踏楼梯的声音,一路往上奔来。 她不敢再望下去。赶紧朝着韩馥江他们那里走去,忍不住又朝背后的楼梯一瞥:“他就快上来了。我们最好赶快一点。” 手机响了起来。 佟玲从褂子兜里拿出来,立刻熄灭铃声,后背也跟着起了汗毛。 “如果我们趴着不动,用江的T恤遮住,或许他会以为我们只是简简单单的蒙着防尘布的沙发或者其它东西。”小薇慢慢地一个大字趴在地上,调整朝上拱起的臀部。 手电筒的光亮越来越近。 “开了,开了,还有……一点就,”那个短发男人用力地一拽门,推开,“好了。” “我们快进去。”韩馥江推着他们一股涌地进了房间。 “等等我。”小薇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楼梯登上一个人满是混凝土的裤子,赶紧一步迈了进去。 “我看到他了,他来——” “嘘,别出声,大家安静。”韩馥江一把捂住小薇的嘴,聆听着门外的走廊。 “吱呀——吱呀——吱呀……” 脚步声停在了房间门外。 韩馥江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扫视了一圈他们,大家都不敢出声。 房间没有灯,四下昏暗,一种潮湿的灰泥墙味席卷而来。仿佛干涸的池子。 佟玲透过空隙望着走廊的光。慢慢朝后走开几步。一只手放入褂子兜里。点一下屏幕,确保它关了机。 她的手心有了汗。 守门人的手电筒在走廊胡乱掠去。 他的影子拉扯着,跳闪着,从门的空隙溢进了房间的地上。 手电筒刺目的光打向门。 佟玲他们的影子也在墙上凌厉摇曳。 韩馥江拍了拍佟玲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都不再凝视着门了。 一个人在门里侧,用刚才拿下的铁丝缠绕了几道。 他们围着一面墙纸旧黄的墙。 分卷阅读27 墙的正中央靠着一个小桌子。刻着镂空花纹。四个桌角朝上弯若钩子。 一个满是锈迹的保险箱放在桌上。左上角有磨痕。 “玲,快过来啊,我说什么来着,宝藏。”韩馥江对她招了招手,一笑,“对吧?” 佟玲发现桌上的是旧型号的保险箱,不需密码,只用钥匙敞开就行。 她蹙眉,轻轻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们说的宝藏?不是我扫你们的兴,这就是一个用旧了的保险箱啊。不会有宝藏的。” “那可说不准哟。”小薇双手扶在腿上,弯腰看着他们试图打开它,“如果里面能有金块就好了。” “玲,”韩馥江像个老干部似的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拍拍,“小时候的你去哪了?有点好奇心,相信我,宝藏就在这个保险箱,等我们打开它,说到打开它——” 她回头看着那几个人:“喂,还没打开吗?” “得需要钥匙。”一个人说。 “要有钥匙的话,我还要你们干啥?打不开吗?” “打不开。” “那怎么着啊?” 昏暗潮湿的房间里,保险箱闪烁银色的光泽。 几个人挤在桌前,手机光亮仿佛黑暗中亮起了一簇火苗,只能隐约看见彼此的表情。 短发男人:“要不我们下次再来?” “嘭!”有人在他们的背后撞上了门。 门的里侧用铁丝缠绕了几下。一撞。铁丝就松开了一圈。 手电筒让门透亮无比,仿佛一个点火的灯笼,光线从四面的空隙涌入进来。 门不断地被撞击着,他们听到有人在外面喊:“我看见你们了。别跑。” 大家慌乱起来。房间没有其它出口。佟玲发现门上的铁丝就要松落了。 “江。” “我知道,我知道。”韩馥江在地上跺着脚,环顾四周,眼眸里的光不断闪躲。 “我们被困在这了。”小薇擦得满袖子口红,跑房间角落蹲下了,“我们逃不出去的。” 佟玲咬着指甲。想着。看看四周。朝房间里面一望。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保险箱。 “大蒜。”她赶快看向韩馥江。 韩馥江一愣,睁大了眼:“啥?玲,我不觉得大蒜能赶走那个人。” “不,是为了争取时间。”佟玲从她的裤兜里摸出大蒜,立刻对他们指去门后,“快躲起来,快。” 门被用力地撞了一下。 “快。”韩馥江立刻带着其他人躲了过去。 佟玲一哆嗦。来不及去看。上前一步,把大蒜放在保险箱上。拿起小薇的口红在保险箱上胡乱涂抹。 韩馥江攥紧了自己黑色T恤的衣摆,声音有些发颤:“玲。” 门的铁丝“啪啦”落地,守门人闯了进来,手电筒的光立刻朝房间扫去。 佟玲屏住呼吸。门被撞开的一刻,她和其他人就被门挡在了后面。 她默默地注视着闯进房间的人。 守门人是匆忙跑上来的。只套了件满是污垢的白背心。他用手电筒在房间里寻找一会儿,发现了桌上的保险箱。 光亮下,口红的痕迹,鲜红、凌乱,让保险箱仿佛披上了油彩。 他的手电筒顺着保险箱的口红痕迹往下仔细扫视,又往上一提—— 一个大蒜。 他犹豫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拿起它。 就是现在。佟玲领着其他人从门后走出来,一个跟着一个,悄无声息地从守门人的背后逃出了房间。 守门人注视着手里的大蒜。闻了闻。似乎找不出其怪异之处。 一愣。 他迅速把手电筒朝着房间门口掠去。 佟玲他们早就逃出了这座废弃的楼房。攀爬过围墙,钻入野林,小声说着“快快快。”一起跑进了车。 短发男人启动了越野车,车灯亮起的一瞬,他们大笑着喊了几嗓子。 “再见了!” “哈哈。” “我们走。” 守门的人听到声音,发觉不对。立刻跑出房间,趴在楼道的窗户望去。 一双车灯从浓墨色野林的枝梢间飞速掠过。 他攥紧了手电筒,直奔下楼,来到铁栅门朝远去的汽车大声怒吼。 车里,佟玲朝后车窗望了望。手电筒的光渐行渐远,很快消隐在了林子。 她松了口气。车里混着香水的皮革味被她一口吸了进去。 小薇开罐啤酒,给佟玲递了过去。佟玲摆了摆手。 “喝吧喝吧,要不是你,我们可能还被困在那儿呢。”前排一个吞云吐雾的男人仰头朝后一瞥,“对不对?” “对啊,玲,喝吧。”韩馥江坐在副驾驶座,也拿起了一罐,“就让我们好好感谢你吧。” 小薇弄花了的口红印在嘴角朝上翘起:“喝吧。” “干杯!” 分卷阅读28 “干杯。”佟玲拿起啤酒,入嗓凉爽,吐出了一口气。 她用手背擦擦嘴角,靠在后车座上,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啤酒罐。又望了望后车窗。 两排枫树飞速从路边的黑夜里隐去。 佟玲闭上双眼。把手上的汗往裤子上抹了抹。他们的说笑声很响亮。但却不讨厌。 嘴角上扬。 她很快睁开双眼,从褂子兜里掏出手机,开了机。 刚打开没几秒就来了一个电话。 她没有去接。将手机塞进兜里,一只手也跟着放了进去。把褂子兜往下一沉。 “你妈妈打来的?”韩馥江看见佟玲沉默不语。 “嗯。”佟玲抓了抓头发,“今晚亲戚们似乎都来了,我妈想让我赶快回去。” 她给自己灌了一口啤酒,仿佛啤酒堵住了她的嗓子,抿了抿唇,又沉默了。 “必须回去?待会儿我们去吃东西,一起来多好。”短发男人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看。 “只能回去了。不然他们会说我躲着他们。”佟玲的双手耷拉在腿上,用指甲轻轻抠着啤酒罐,“我姐要结婚了,我不去的话,他们会更说我的,谁知道又把我妈洗脑成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把啤酒放在唇前:“每次他们来家里啊,我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完,一口啤酒下去。 她侧头望着窗外的夜空。 星光在野林的碎叶间闪烁,上空朦胧着安逸的墨蓝色。 只有他们孤寂地行驶在这条宽大的土路上。 一片沉默后,小薇双脚踩着前排的座椅,注视车里摇来摇去的黄穗子挂件:“我已经没怎么回过家了,从辍学后,就再没见过他们几次。他们,哼,都觉得我堕落了呢。” “亲戚啊,”一个吞云吐雾的男人轻笑,眸间闪烁寒光,“他们是不会来我家的,因为没有人会来我家,就算我都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只有一个酒鬼而已。” “你们干啥啊?一个个都有这么奇葩的家庭,”前排的另一个男人,刷着抖音,用手指抠了抠他的名牌鞋,“我是不在乎亲戚来不来。” “滚。”那个吞云吐雾的男人一瞥,“你他妈的跟我们就不是一路的,这车里除了你有个土豪爸爸,我们谁还有?” 刷抖音的男人笑了笑:“也是,那些亲戚们来,就为了讨好我,以此来讨好我爸,所以啥话好听啊他们就说啥。” “别吱声。”那个吞云吐雾的男人轻轻推了他一下,“你一说话,我就来气。” 刷抖音的男人笑出了声。 他靠在车座上,看着他的名牌鞋,手指捏紧了鞋带:“我爸在家里找女人,每次被我碰着,他就想塞钱打发我走,别让我告诉我妈。这不,我今天又买了一双鞋。” “我说你们,都在说啥呢,聊点开心的好不好?”韩馥江的啤酒溢出几滴,淌过了她紧握的手指,“都啥都别想,喝酒就对了。” “对,喝酒。”他们一起沉醉。 ☆、12 佟玲对车里的韩馥江他们挥了挥手。望着车子开走。她迈步走进了背后这座弥漫腐朽气息的小区。 干干的塑料袋被风吹在了树梢。花草池散发着婴儿纸尿布的怪味。几只怪鸟盘旋在上空,朝小区的汽车喷着鸟粪。 佟玲认出有几辆汽车是亲戚的。 她走到楼下,朝上看着自家的窗户,灯火橙黄。 想着那些人都来了。 顿觉一股浊气缠绕双脚,往楼上每走一步,嗓子就“咕咚”一下。 佟玲一开门,闹哄哄的说笑声让她心跳加快,往前没走几步,围坐在窗前一桌的人就发现了她。 “玲,快来坐,快来坐啊。”亲戚们满面堆笑,吆呼着她。 其实也有那么几个亲戚是好的,或许是真的为了她跟姐姐考虑,但终归还是有代沟,思想、价值观都不同,还是无法聊到一块。 佟玲好好地叫了他们。要坐下时,妈妈一把拉着她往厨房走:“过来帮我端菜。” 妈妈还不忘数落几句:“怎么这么晚回来?亲戚都来了,这么大了,不明白吗?以后别这么晚回来。” 佟玲知道自己太敏感了。会注意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想把妈妈的话当耳旁风。但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知道吗?”妈妈见她没答话,瞪过去一眼。 “嗯。”佟玲蹙眉。 她帮着妈妈把几盘饺子端了过去。此地来客吃酒,要先喝酒吃些肉啊鱼的,热菜凉菜都端盘子上放一桌。 聊一会儿,酒喝足了,刚好当天做的饺子或者韭菜煮鸡蛋熟了,才准备吃饭。 佟玲想起以前自己走亲戚,都只吃酒菜,吃一点就离座,亲戚问“吃饱了?”就说吃饱了。 后上的那些饺子之类的,佟玲就不吃了,怕再上桌。 可每次都有个“热心”亲戚大声地问:“不爱吃吗?想吃点 分卷阅读29 啥,再给你做。” 就会立刻有另一个亲戚附和几句:“你看比你小的都上桌吃了,你还挑食啊。” 挑食。 从此,在亲戚之间,佟玲就有了“挑食”这个标签。 时至今日,在他们的印象里,佟玲仍然是一个挑三拣四的孩子。 跟亲戚们吃完,就和一群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年龄相近,小时候一起玩过。 岁月如梭,渐渐地,小时候还觉察不到的年龄间隔就显现了出来。 以前还好,佟玲还有姐姐佟瑗陪着一起去亲戚家,现在她就要结婚了,以后佟玲需要一个人去,她微妙的年纪就成了亲戚孩子们里最大的一个。 已经聊不到一块去了。 有的亲戚家分大人桌和小孩桌,按辈分,佟玲都工作了,每次还只能坐小孩桌。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佟玲打算谁也不理。对方主动过来说话,她就说。对方不来,她就玩自己的手机。 这次他们来家里吃酒,作为东道主,佟玲必须上桌。 根据以往的经历,她如果自己不积极去坐下,就会有“热心”亲戚过来大声地拉着她过去。 每次从盘子上夹菜,佟玲都感觉好多双眼看过来,亲戚们聊着聊着,就会安静几秒,这个时候,往往他们彼此都会有目光接触。 佟玲知道他们打算开始“为你好”了。 催婚,工作,每次都说不腻。会说年纪也不小了,自己该明白,父母老了,以后得担起责任。 诸如此类的话,还说赶快结婚吧,父母也能安心。 说他们一直都惦记着呢。关心着,想着年纪越来越大,别成黄花大闺女了还不嫁出去。 最后的一句话总会是:“我们念叨啊,都是为了你好,知道吗?”之后,再重复几遍以上的话,直到佟玲都快背下来了为止。 最让她想来就气的,是亲戚会在她的年龄上加一岁,被他们越说越大。 夹菜的时候。佟玲的强迫症也会作祟。不吃他们夹过的地方。不是觉得他们不干净。 当然亚洲人这种吃大桌菜的习俗是有点不卫生。 可她不这么做,是因为觉得吃了他们用筷子夹过的地方,自己就会有种被他们困住的强迫想法。 每次都希望亲戚们来几个就行,他们家的孩子们最好也别来,主要是作为这个家的人,佟玲必须找话题跟他们聊。 去他们家还好,自己坐在那里,玩手机就行。 但在自己家,她要是不活跃点,妈妈就会不断瞪来。 还得锁好自己房间的门。 那些一起玩耍过的孩子们还好,多少大了点,也知道不能随便闯入别人的房间。 但最近不是鼓励生小孩吗?亲戚里出现了一堆刚会跑的小孩,还有一些比佟玲大的哥哥姐姐们也有了孩子,一来,家里就有了东西砸地上的声音。 佟玲见他们来了,也不能直说,就坐在沙发上不时朝自己的房间瞥去。 门锁了,还会有一两个被溺爱的孩子用力鼓捣着门把手,有时佟玲真想上去揍他们一顿。 有次,佟玲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上去一把夺过孩子攥着的防晒霜。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傻,正打算把它咬嘴里去。 这一夺。 孩子哭了。哇哇的。他的妈妈赶紧过来,问他:“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他就指指边上的佟玲。 “他要吃我的防晒霜。”佟玲气得的声音都抖了。 那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妈妈蹲下,把他拉过来,“这个姐姐不愿意让你碰她的东西,别再拿了。” 很快,孩子的爸也过来问:“咋了?” 孩子的妈就说:“没啥,就是个防晒霜,乖,以后拿妈妈的防晒霜。对,别哭。姐姐不让你拿,妈妈让你拿。” 最后一堆亲戚都过来哄这个孩子。 佟玲蹙眉。她擦擦防晒霜上的孩子口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孩子做得不对,就让他知道,家里人惯着他,出去了,谁还惯着? 这种孩子也就是被家人当个宝。出去了,就一个混账孩子。 最可气的是,妈妈过来骂佟玲不懂事,要让她把防晒霜给那孩子玩,说:“他也就是玩一下,又不是真的吃了,你就把这东西给他玩玩多好。” “防晒霜是玩的东西吗?”佟玲都快气哭了,感觉家里的所有人都护着那个混账孩子,“那个小东西——” “别这么说。”妈妈瞪了她一眼。 佟玲不会忘记那一天。她每次看到这些亲戚。看着在那里跟他们有说有笑的妈妈。 她就会想起那些记忆。 姐姐结婚前的几日,爸妈包括佟玲都是没法早睡的。妈妈那边的亲戚来吃酒后,爸爸那边的亲戚也要过来拜访,有时他们还会撞在同一天。 一来二去,厨房忙碌个不停,肉菜要炒个七八盘 分卷阅读30 。 他们一来,就要待个八九点再走。他们走了,家里收拾桌子,洗碗刷盘,统计送来的礼,都是些牛奶、酒、鱼。 佟玲也得帮着,就算不去帮忙,晚上本来打算八九点做的事都耽误了。 以前做作业写完都得十一二点。现在她趁晚上有时间看些英剧,亲戚一拜访,就又困又没心情。 妈妈也不会让佟玲早睡,会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把之前亲戚的那些“都是为你好”的话,重新整理一下,再说给她听一遍。 一大清早。姐姐佟瑗结婚的前一天,佟玲在五六点钟,天还黑着的时候,就被妈妈的大嗓门嚷醒了。 刚睡醒的佟玲,睁开了仿佛黏在一起的双眼。撑着蓬乱的头发,揉揉眼,从被窝爬起来,去穿衣服。 从床上坐起来,脑子蹦出了一个她讨厌的人。蹙眉。躺了回去,心里默默想着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起床后,随便吃了点,就去了商场的服装店工作。 回来,下午快七点了。 佟玲一回家,就看见她姐佟瑗一件黑色紧致的小西装,斜刘海短发仍是那么利落,倚着沙发后背,跟对面手上拿红毯子的妈妈说话。 那是一件正红的厚毯子,叠得恍若红豆糕,有股刚拆包装袋的浓郁气味。 她们在聊结婚的事,佟玲没有去理会。姐姐发现了她,吆呼:“玲,回来了?” 佟玲轻“嗯”了一声。洗了个澡。拿着一块紫毛巾擦着自己湿答答的白皙脖颈。 从蒸汽蒙蒙的玻璃看见妈妈正走向佟玲自己的房间。 “你们干嘛?”佟玲赶紧跑了过去,热气在她后脑勺的黑发上缭绕,仿佛从云雾里走了出来。 毛巾拿在手里,也顾不得继续擦了,挡在妈妈和姐姐的跟前。 佟瑗:“我今晚在你的房间睡,玲,等明天结婚,新郎方的人要进这个房间。所以铺上红毯子。还要在门上装饰一下。” “啥,那我睡哪儿?”佟玲看着妈妈手里刺目的红毯子。 妈妈把红毯子放她床上:“你今晚先将就将就,去睡沙发,我去给你找床被子垫着,没事。” 佟玲把红毯子从自己床上拉开:“谁管你们啊,我不去睡沙发。” “就睡一晚上,玲——” “不,我今晚就要睡我自己的房间。”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妈妈瞪了她一眼,“你姐都快结婚了,你还不懂事,你去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他们也跟你似的?” “我说了,我不睡沙发。”佟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跟妈妈抢着手里的红毯子,“早上他们来接你去婚礼对吧?那早上再铺红毯子就是了。” “那还来得及吗。”佟瑗咂了一下嘴,“我就是来睡一晚,早早的就起床了,你说你为啥不让?” “来得及,我四五点就起,你用红毯子这么往床上一放,谁也不知道红毯子下面是啥。” 佟瑗沉默了几秒,打量着她的房间:“就睡一晚,玲,别搞得那么复杂。” 妈妈已经从佟玲的手里抢过去了红毯子,一振,盖住了被子揉成一团的床。 佟玲眼眸里有了水色。觉得有水珠要挤出了眼眶。 她颤抖的嘴角一笑。拿起搭在椅子上的绿褂子,跑出了房间。 “玲,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佟瑗喊。 “出去。” 她们听见了拍门声。 几分钟后,佟玲又走了回来,拿起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 才又跑出了家。 ☆、13 夜晚的海滩,徐徐凉风飘来。佟玲一双清澈发亮的瞳孔藏在迷乱的乌发下,映着辽阔云厚的海天一线。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坐在柔软的沙滩。望着星光闪烁的海面。轻柔的浪潮声涌上沙滩,洗着她的耳朵。 蓝紫色的夜空下,她注视着远处海雾里船桅上摇晃的灯泡,用双手抱紧了自己。 背后,一条顺着沙滩弯弯曲曲的木造小路,每隔几米就有一根路灯,安静地亮着微微暖光。 小路后面是一片椰林。椰林后面,是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路,传来很快被海风吹散的音乐声。 路边散落着露座咖啡馆、纪念品店、冲浪商店。 一些游客正在走来走去。 世界仿佛有两侧,一侧火热,一侧凄冷。 佟玲用小拇指撩起耳后的一缕发丝,把一只手腕贴在额头上,闭上了眼。 仿佛钻入了另一个世界。 慢慢地,听着海浪声,她再次睁开双眼。 佟玲朝自己右侧不远的海滩望去,月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若水若梦地朝她走来。 这时,长发吹拂,遮住了佟玲的双眼。 等她抹开发丝。 “我以为……”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海滩。 佟玲慢慢地收起了目光。 一股温热从背 分卷阅读31 后碰了她的耳朵。她立刻回头。心跳加快了。 “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李商把一杯暖暖的珍珠咖啡,放在她的手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佟玲面红耳赤。看着沙滩路灯下他的剪影。高大修长。一双浓密闪亮的双眼,微微一抿,仿佛盛着温热的水。 他看过来时,佟玲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的咖啡。 抬头又望了望漂着苍白月光的海面。 她沉住气,把咖啡攥得紧了一些,才侧头看他。 佟玲发现自己忍不住唇角上扬,用袖子挡住嘴,把身子朝左侧微微倾斜一点,不禁轻轻摇晃:“我以为你晚上不工作。” 李商让自己的后背轻轻仰去,双手撑在闪烁银色光泽的木造小路上,轻咬了一下唇角,看着她:“嗯,佟小姐,所以我现在不是你的心理师。” 他的一双长腿放松地朝前伸去,对她莞尔:“我们只是一对在夜晚来海滩的孤男寡女,或许,我们还能互相倾诉。” 佟玲笑了,眸间很快又涌上了淡淡水色,抿了抿唇。 她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意识地抠着指甲:“我以为今晚自己不会笑的。” 她看向他。 李商在她肩膀微微朝后的地方,任由海浪声吹来,几秒的沉默,他闭目感受着什么。 “想再开心一点吗?”李商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望着月亮,从她身边坐正了起来。 “嗯?”佟玲看见他起身走去,在月下微笑,一双白净饱满的小腿拍上了一股股浪花。 他脱下一件白色衬衫。 佟玲在夜色下看见了他宽阔的肩膀,硬朗的后背,细如A4的腰。他手揉了一下肩膀,转身,对她伸出了手:“相信我吗?“ 她看见了他从腰间浮现的精巧人鱼线。 耳朵更红了。 海风吹不凉佟玲此刻皮肤的火热。她口干舌燥,心砰砰跳,来不及思索,就已经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温暖细长的手,让她的手感觉有些小,整个都被他握紧了。 一件绿褂子落在了她的足踝。 佟玲觉得有些飘然,仿佛飞上了云海,心里犹如热开的水壶喷发热蒸汽。 她辨不清方向。 李商填满了她眼前的整个世界。 海浪涌来。 她沉入一片温暖的水面,朝上望去,仿佛破开了一片蓝绿色的帷幕。 一双手撑起佟玲的胳膊,让她从海面露出脑袋,湿答答的黑发下,她始终看着他。 他的微笑。 他的双眼闪烁某种奇异的光彩。 佟玲被他举高高,在海天一线的圆月下,他用一种温柔得让她想哭的目光朝上望过来。 这一刻,佟玲只想拥抱他,紧紧地不放。他笑了。她也笑了。 浪潮如棉被卷来,佟玲在他的保护下从海水潜伏,透过他的双眼,发现了原来在他心里也有柔软的地方——不会轻易让人触碰。 佟玲渐渐放得开了。她双手舀着海水朝他泼去。他也回击着。隐约间,她总觉得他在让着自己,内心细腻,泼来的浪花都很轻很柔。 他们在海浪下追逐。欢笑。奔跑。 他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她傻笑着,贴在他怀里,两只白脚丫乱蹬。 为什么? 佟玲在海雾掠过月光的一秒里,咬了咬唇,在乌墨色的天际间睁开了双眼。 就算玩得很开心。 为什么还会有一种……他立在遥远的海天一线,跨越万里,佟玲想要触碰他的一刻,却发现海上有一幕无边无际的玻璃阻挡了她。 心墙。 她沉默了,一双眼藏在乌黑的发丝下,月光也透不进去。 我在想什么呢?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一股浪潮涌上了沙滩,一串串足迹被打湿,砂砾被冲去,他们走过的地方再也寻觅不到。 风吹起佟玲乌黑的刘海,一双闪亮的眼,落着清澈的水珠。 她望着在黑夜里潮水不息的月下海面。海上,好大的月,苍白神秘。海下,月影黝黑,随着长啸的海潮沉浮不绝。 一股淡淡的温暖气味,仿佛花丛幽香的气息,卷着四面八方辽阔的海声涌入了她的心里。 她摸摸自己的心跳,望着身边的他。 李商从苍白额头往上抓起湿答答的黑发,缭绕淡淡的白色热气,近在咫尺的肌肤淌落下闪烁的水珠。 “好像有只小螃蟹钻进了我的口袋。”他把手放进自己裤兜。浸泡过了海水,这件裤子恍若着墨弄彩。 “螃蟹?”佟玲捧起之前的珍珠咖啡,慢慢点了点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他把它握在手里。对她一笑,将手放在了她眼前。 立刻敞开手心。 佟玲以为会从他手里跳出一只螃蟹,却没想到是一个花纹精巧的白色贝壳,闪 分卷阅读32 烁淡淡的光。 “骗你的。”李商一笑。 佟玲假装生气地一撅嘴,很快又一笑,看着他的手心:“贝壳啊,以前小的时候,我跟我姐也会来海滩收集它们,用来做饰品。” “那么,请问这位贝壳鉴赏家,你觉得这个贝壳呢?” 佟玲被他逗得一笑,用手捋了捋打在眉间的一缕湿发,高高的脖颈白里透红:“很不错,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没有一点凹槽的白贝壳,上面的花纹放在月光下看,还有点金银的光痕啊。” “喜欢吗?” “嗯。” “当作一个纪念吧。”李商把贝壳放在她手里。 “什么纪念?”佟玲咬了咬嘴唇,对他面红一笑。凝视着他,仿佛想从他的双眼里找些什么。 一秒的忘乎所以,她就看向了他柔软的嘴唇。 李商起身,在佟玲的跟前弓腰,细长苍白的手绕到了她的后颈。 坐在沙滩上的佟玲眯眼,微微仰头,让自己小小的红唇一点点靠向他。 她从他深陷的锁骨闻到了一种让自己内心火热的气息。 她用自己的呼吸拥抱了他。 但他只是将一件宽大的白衬衫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低下了头,迅速朝后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衬衫,带着他淡淡的香味。 耳朵更红了。 以为会亲。…… 佟玲抬起头。李商的双手放在她的肩膀,彼此对视,热唇贴近了她的额头:“回家吧。” 他的呼吸让她浑身一颤。 手机亮了起来。不是电话。是提前设好的闹铃。嗡嗡地在昏暗房间响彻不断。 凌晨四点多,佟玲从旅馆的床上爬起来,感觉一不小心就会睡着。 她掀开被子,慢慢地把腿拿出来,坐在床边。眼皮打架。 一个讨厌的人涌现脑子。 她慢慢躺回床上,往自己身上拉了拉被子,迷迷糊糊的想着一个优秀的女明星,记住她的样子,坐起来,打开灯,才朝洗手间走去。 放热了水。她把手放进去,像一尊佛,不说话,也不动弹。就这么立在洗手间。摇晃了几下。睡了。 手机响了。 她打了个激灵,擦干手,快速去拿床上的手机。 “喂,姐,嗯,起来了,”她揉揉自己的惺忪睡眼,嗓子干干的,“我这就回去了。” 她走回洗手间,看着热水里自己的影子,用手舀起水,拍醒了自己的双颊。 肮脏。干净。 佟玲再次用手舀起水。 讨厌的人浮现脑子。喜欢的人被她努力想起。 热水从她的指间滑落下来。 佟玲继续把热水拍在自己的双颊。重复几次。 她把喜欢的女明星的名字从嘴里念了出来,快速地念着,声音越来越大。 洗漱完后。 她一蹙眉,疲惫地双手撑在洗手池上,咬了咬嘴唇。用一只手抓起额头的黑发,从洗手间门口望着外面的床。 佟玲想起了昨晚。 “是梦吗?”她从床上拿起绿褂子,找找这个兜,又掏了掏那个兜。 白色贝壳被她握在了手里。仿佛还有太阳晒过的温度,她坐在床边,感觉心里一暖。 房间沉寂无声,她在灯光下,默不作声看着它。 微微一笑。 ☆、14 佟玲离开旅馆,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外面仍然黑漆漆的,漫漫路灯撒落在她的四周,月亮在淡蓝色的夜空望着她。 从灰暗中浮现一条橙黄的路——那些汽车亮着车灯,飞快掠进了夜色朦胧的城市。 一股潮湿的空气,随着她快步往前走,附在了脖颈上。有一点冷。 前方不远的店里亮着灯,门口的白色瓷砖闪烁光泽。 香喷喷的油条、豆浆、肉包子,浓郁的气味,仿佛无形的手抓住了跑过店门的佟玲。 她咬了咬牙。叫不到车。望着家的方向。自己还没吃早点。肚子空空的。脖子也有点落枕。 但现在一秒都不能停下奔跑。 风呼啸过她的耳边。长发蒙住了眼。她感受着小腿绷紧,随后迈开步子,用大腿发力落下。 没跑多远,佟玲就觉得足踝的筋软了一下。 手机响了。姐姐问她多久回家?她只是一个劲儿说“快了,就快回去了。” 快回去了。…… 她吞下口水,捶捶自己的小腿,望着十公里以外的家。 正要把手机塞进兜里,继续咬牙奔跑,发现然姐昨天晚上发来了消息:“我明天去不了店,拜托你了,玲。” 佟玲累得嘴里的口水都是咸的。她在路边慢下脚步,看着手机,蹙眉。 然姐忘了吗?跟她说过今天要去婚礼的啊。 佟玲把光滑额头上的发丝朝上慢慢抹去。b 分卷阅读33 r   觉得然姐现在可能还没起床。 要是她今天去不了店,那今天谁去开门?婚礼至少要用一上午的时间。 小陌,小陌……她现在应该还没法一个人卖衣服。 佟玲没时间去想了。已经快六点了。她必须继续奔跑。 一辆辆汽车飞速地从她的边上掠过。没有一辆是出租车。 她双手扶腿,喘个不停,感觉嘴里仿佛吞了火。嗓子里的口水都是干的。 跑了一段路,歇息几秒,准备给然姐打过去电话,刚好叫车APP有了响应。 一辆车开了过来。 看着时间,佟玲坐进后车座,顺手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铃声响了一阵,等她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然姐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 “喂,然姐,”佟玲听出然姐还在床上,“那个,我今天要去我姐的婚礼,要到下午才能回店里,这要怎么……” “婚礼?啊,对,我给忘了。”片刻的停顿,然姐继续说,“下午才能回去啊,那,没事,你去婚礼吧。” “那店里……” “小陌今天上午在店里对吗?” “嗯。” “让她——” “让她的话,”佟玲吸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还不太搞的明白。” “没事,就让她在店里待一上午,客人来,她要是不明白,就让她问问你,行吗?” “嗯,好吧。” “那行,我这就跟小陌说说。” 不一会儿,车停在了小区的门口。 佟玲下车,望见不远的路口出现了一支车队。黑色轿车。都在车门上装饰了很多粉红小花,车前盖上还有一个色彩绚烂的大花团。 她拍上车门,立刻跑进小区,“噔噔”地上了楼。 家门敞开着,很多人都来等着望一望新郎新娘,门里门外都是人。 佟玲挤了进去。 亲戚们也都来了。闹哄哄的,家里哪个地方都有人。 她直接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看见姐姐佟瑗去影楼刚化了妆回来,正坐在铺着红毯子的床上。 几个女人围着她有说有笑。 “怎么才回来?”妈妈从佟玲的背后走了出来。 佟玲来到姐姐佟瑗的跟前,房间其他人的视线瞬间集中过来,佟玲开口说话的声音小了:“我看见他们来了。” 佟瑗一件正红金线旗袍,端庄坐在红毯子上,往常的短发插着很多华丽的簪子,有珍珠,有镀金的。 眼线也翘,红唇优雅,露出正红袖子的一双白手腕轻轻叠放在腿上。 她看见佟玲进来了,朝着妹妹的黑色铅笔裤和运动鞋一瞥:“嗯,你快去找件裙子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佟玲看看自己现在的衣裳。也不错,就是太松散了。 她去找了件小黑裙。自己不习惯裙子。感觉双腿凉飕飕的。走着走着,她就用手往下扯一扯裙摆。 佟玲整理一下发型,让自己及肩的长发顺滑垂落,在太阳光下闪烁一种淡淡的金黑色。 鞋。 她驾驭不了高跟鞋,就找了一双露出大块脚背的小皮鞋,没有跟,但比运动鞋要正式。 刚走出洗手间,就听到一群人跑上了楼梯,闹哄哄的说笑声很快从门口奔涌过来。 迎娶佟瑗的队伍来了。 其他人离开了房间。佟玲跟几个女人将房间的门朝里锁上。也就是传统的“闹洞房。” 佟玲实在觉得闹洞房没意思,其他人去堵门,她不去。心里只想着这场婚礼能赶快从她家里离开。 她们各种不让新郎他们进来。 新郎他们就想尽方法进来。 最后,佟玲房间的门把手被扯了下来。她忍了。他们一拥而入,从桌子上爬过去,将她电脑桌上的东西搞乱,不知谁还打开了柜子。 她继续忍着。 姐姐结婚,佟玲的房间却被搞得乱七八糟,看着桌子上的脚印,看着新郎将她姐佟瑗抱起来走了出去,落下了一片狼藉。 红毯子还被一个人掀开,不为别的,大概就是好奇,让进房间的人都看一看佟玲睡过的被子。 佟玲什么也没说。 又能怎么做呢?大家都在笑,姐姐结婚了,家里人多开心啊。谁会去关心佟玲的心情? 在他们都走出了房间后,佟玲一个人默默地将地上的东西——她的东西都捡起来,擦去桌子上的泥土。 讨厌。 喜欢。 她的嘴角隐去了悲伤,一笑,任由强迫的想法攻击过来。 讨厌。讨厌。讨厌。 佟玲的脖子涨红起来。临走,将房间的门拍上,发现门把手被他们扯得摇摇欲坠。 她注视着门把手。沉默了几秒。眼眶涌现蒙蒙的泪光。 佟玲用力地将门卡了上去。 分卷阅读34 强迫想法总是这么不识趣地在她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讨厌的人。 “啊。”她使劲拽了一下门把手。 她笑了,一滴泪从眼眶挤了出来,大叫着狂拽着门把手。 那些人都下了楼,空无一人的房子,只有佟玲独自在喊叫。把刚才挤压的愤怒一股脑的都喷发了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擦干泪,抓了抓头发。 试着在脑子里想着一个喜欢的人。佟玲发出一种凄笑。觉得自己这么做,多么滑稽可笑啊。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都摆脱不了强迫行为。 佟玲看了一眼阳台的窗户,已经搞不清楚是强迫的想象,还是自己主动的想象了。 她飞奔去阳台,用力拉开窗户,跳下了楼。 没有感觉。…… 佟玲呼出一口气,带着颤音,擦红了眼角。拍拍自己的双颊。 深吸一口气。 佟玲在走出家之前,一瞥那个快被扯下来的门把手,寒光闪烁地把泪憋了回去。 小区门口停了十几辆车。有的人直接坐进自己开来的车上,跟着车队先去新郎家坐一会儿。 有没开车的人,关系比较近的亲戚,会直接去坐车队的车。 在新郎家,双方家的亲戚都齐了,才会一起去酒店。 有人跟佟玲打招呼。她也回应,但会立刻回头,仿佛被背后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假装在望着某个地方。 她只是在调整呼吸,尽力让自己开心一点,才朝亲戚们望去。 夜色褪去了。太阳爬出来的时候,他们也赶去了酒店。 酒店的门口放有两个大花瓶,铮亮光滑,写着对新婚夫妻的祝福。大堂也有佟瑗和潘小千的婚纱照。 佟玲来了酒店后,就跟几个女人去一个房间,准备帮衬姐姐佟瑗。 房间里没放多少东西,只有一个银色衣架,挂着提前拿来的白色婚纱。 佟瑗正在用手去摸旗袍的拉锁,短发上的簪子晃悠悠,佟玲这么看着,想着姐姐也能这么优雅,化的妆也好,就跟个明星似的。 觉得有一点认不出姐姐了。 没多久,其他几个人离开了房间去找东西,剩下佟玲一个人陪着她。 佟瑗拉不下背后旗袍的拉锁,挤出了双下巴,闷出口气:“帮我一下。” 灯光下,佟玲走上前去,扯着她后背的拉锁。看她快立不稳的姿态,一笑:“我咋觉得这旗袍有点紧啊,是你吃撑了,还是你买小了?” 她觉得拉锁不是很顺滑,紧绷绷地撑起了一块。 “早上我什么也没吃,旗袍也不小,就这种的款式。”佟瑗从旗袍释放出了一部分裸背后,吸了口气,轻轻捏着旗袍的腰间往下拉。 “你……之前咋套上的?”佟玲歪着脖子,朝前看她姐想立刻脱下旗袍却又不敢用力的表情。想上去帮她。 “旗袍本来就不好脱。” “你这么脱对吗?我怎么记得不这么脱啊。” “就这么脱。”佟瑗加了点力一拽旗袍,却卡在了她微微大了些的肚子上,“法克!” 佟玲忍不住笑了:“老姐,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脏话,还是英文呢。” “这旗袍根本就脱不下。”佟瑗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坐下来,喘起了粗气, 那件旗袍此刻就这么耷拉在佟瑗的腰间部位,仿佛她被缠在了网子里勒紧,显得她狼狈。 佟玲看看房间四周,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她走过去,蹲下,仿佛接生婆,抓住了旗袍:“抬腿。” 佟瑗一抬双腿。 佟玲立刻用力地往下拽。 “别扯破了。”佟瑗赶紧放下腿,推开了她的手,“快停下。” “那你怎么着?我不会扯破的。”佟玲把手继续放上她的旗袍,抬头看着她,“相信你妹妹。” 佟瑗蹙眉:“别,玲,会扯破的!” “你不相信我?” 佟瑗看着自己的旗袍被她拽着,用力地推开她的手:“不是相不相信,这旗袍不能扯破,还得拿给婚纱店。你快行了吧,玲。“ 佟玲走开一步,攥紧了自己的手腕:“是啊,就当我只是个无法被信任的小孩,对不对?” “什么啊?我就是怕你扯破了旗袍。”佟瑗瞪了她一眼。 “那不就是不相信。” “行了,我不跟你吵架,今天忙来忙去的,你快起来吧。”佟瑗像条美人鱼,在凳子上胡乱蹦跶,自己往下拽着旗袍。 “算了,我也懒得管。”佟玲一笑,心想不能让之前憋回去的泪淌出来,咬了咬牙。 “法克。法克。法克!”佟瑗滚在了地上,还是没有脱下旗袍。 佟玲看着她仿佛条死鱼躺在地上,深吸口气,又走了过去。 她蹲下,拽着旗袍的下摆,在佟瑗躺着不动的情况下,仿佛扒下了皮似的,把旗袍“呲啦”脱下来了。 她看着手里摇 分卷阅读35 摇欲坠的旗袍,带点她姐的温热,没被扯破。 “好了。”佟玲把旗袍扔在坐的地方,看着她姐佟瑗从地上爬起来,“快拿婚纱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要是扯破了怎么好?”佟瑗直立起来,去拿婚纱。 “不是没扯破?没扯破,就别这么说了。” 正说着,门被敞开,其他人回来了。 她们一起帮着佟瑗将婚纱整理好。拍拍裙摆。稍微补了一下妆。 佟玲把头纱给佟瑗戴上。看见她在房间沉默了下来。目光跳闪。姐姐明显有些紧张了。 “怎么样?”佟瑗回头看着佟玲。 “嗯,很好。”佟玲对她微微一笑,看着白色婚纱里的姐姐,内心仿佛潭水激不起浪花。佟玲生不起气来。 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是…… 姐姐要嫁人了啊。 佟玲抿紧了唇。她看见姐姐的手在轻轻发抖,上前一步,握住了手。 佟瑗提起自己婚纱的裙摆,另一只手握紧了妹妹的手。不抖了。 “去震撼全场吧,老姐。”佟玲一笑。 ☆、15 彩缎飘舞空中。音乐轰轰作响。 宽敞房间,在彩纸飞落下的满满酒桌,客人们和台上的新郎朝着一扇门望去。 在他们小声谈笑的注视下,爸爸牵着姐姐佟瑗的手,走过刚刚坐下的佟玲,来到了台上。 台上的大屏幕闪烁刺目的光亮。一段段新郎新娘去影楼拍的照片视频,配上让人感动的旋律,让室内的墙上彩光团团。 在一位婚礼司仪的主持下,新郎新娘对视立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彼此。 至少看起来含情。或许是因为音乐的作用。 姐姐此刻在想什么呢?在对视下,她从潘小千的眼里又看到了什么呢? 佟玲觉得有一种干涩从嗓子涌出。她拿起筷子,在房间所有人都望着台上的时候,独自戳着盘子上油滋滋的大猪蹄子。 灌了自己一口冷饮。 在一阵煽情的旋律下,潘小千亲吻佟瑗的时候,佟玲还是朝台上望去了。 她攥紧手里的筷子。心里坚信,老姐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姐姐开心吗?佟玲看看台上的佟瑗,红妆下的表情怎么也看不透。 又一瞥斜对面的酒桌。父母和几个亲戚笑了,尤其妈妈笑得最开心。 音乐声越来越大。 佟玲觉得有些偏头痛。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望着台上的新郎新娘,周围在座的人都不见了。 房间寂静了下来。 佟玲自己一个人坐在台下。 台上的佟瑗和潘小千成了蛋糕上的假人。 她沉默地望着他们。上空裂开了,一把塑料刀迅速落下,劈开了蛋糕上的新郎新娘。 “呲溜——” 佟玲给姐姐的旗袍拉上了背部拉锁。 她比刚才更沉默,没跟姐姐说一句话。擦了擦额头的汗。忙完,她就去一边从手提包拿出了手机。 微信弹出提示:一个好友同意了你的申请。 谁的? 她抬头懵然几秒,很快点开这个人的账号。心跳加快了。是李商。 佟玲想起自己昨晚把会员卡上的手机号在微信搜了一下。 没想到加上了。 她用颤抖的手点开李商的微信账号。头像简单但很有艺术气质,一种后现代主义的白瓷。 “玲呢?”从外面大堂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佟玲离开房间,避开迎面走来的客人,撞到了挪出的椅子。目光一路都在看着手机。坐下了。 李商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最近也没有发动态。 佟玲用手指朝下划着手机屏幕,刷新他的朋友圈,刷新,刷新。…… 明知这么做没意义,但还是忍不住去做,仿佛触碰他的朋友圈就跟触碰他似的,觉得距离近了一点,心里升起一簇热火。 她嘴角上扬。笑一会儿,赶紧抬头去看四周,怕被别人看见。 姐姐和潘小千走在酒桌之间,一个女人跟在他们后面,端着一小杯一小杯的酒。 新娘每去一桌,就拿一小杯酒给客人。客人喝了,说一段祝词。谢谢了。新娘他们就继续去下一桌。 盘子上也有饮料,碰见不喝酒的人或者孩子,新娘就端去饮料。 佟玲很快就不去注意他们了。她还在看着李商的微信。点开消息栏。手机弹出了一个小键盘。 要不,给他发个表情包问候一下? “玲。”姐姐的声音响在了佟玲的耳边。 她一抬头,赶紧直立,接过了姐姐递来的小杯子。满桌的人看着她。她一口饮尽。发现不是酒,是饮料。 还是被她当成孩子了。 佟玲却不生气。感觉另一桌的妈妈瞪了过来。她也不在意。 分卷阅读36 “祝你们早生贵子。”佟玲说完,也不拖泥带水地坐了下去。 她拿起手机,看着空白的聊天记录,打上了几个字:“还记得那个贝壳吗”赶紧删了,又打上一段话:“还记得昨晚……” 她删了这句话。深吸一口气。舌尖回味着刚才饮料的酸甜。 再次点开手机上的表情包搜索。发现在首页推荐上,有一个表情包,写着有关胖女孩的不好词语,带些幽默含义。 一股燥热涌了上来。 佟玲有些喘不过气,立刻在手机上搜索“可爱”搜索“苗条”等好词。屏幕上浮现了一堆表情包。 可强迫想法还是扯着佟玲的耳朵,大声地对她吼:“今天给李商发消息,他就会觉得你很胖。” 我不胖。 我瘦! 胖。 瘦! 佟玲抓了抓头发。今天不能给他发消息。这是第一次跟李商聊天,要是发过去消息,他会觉得我胖。 我不胖。 瘦。 我很苗条! 佟玲把手机放在桌上,背倚座位,怔怔地看着屏幕。 她太在乎了。心里不敢。如果呢?如果给李商发过去消息,他会觉得我胖呢?只有他不能那么想。 但自己不胖,瘦,苗条啊! 佟玲的手心出了汗。她以前买东西的时候也会如此。 当天看到了一个不好的词语,无论在网上还是纸上,亦或者别人的谈话里,她就不会买了。 害怕买了之后,使用这件商品时,就会给自己赋予上那个词语。不好的词语。好的词语。 很荒唐,但佟玲就是不敢点下去,担心那个“如果万一。” 佟玲咬了一口红皮草莓,果肉入嘴,酸爽甘甜弥漫了舌上的味蕾。 回过神来,佟玲已经在婚礼之后的下午来到了商场。透过服装店的玻璃,她看见小陌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 “玲姐。”小陌穿着露肩的黑色T恤,看见佟玲进来了,肩膀往上微微一拱。像是打算用肩膀挠挠下巴。 刚才小陌玩手机的时候,一头黄发将她埋了起来。一抬头。她宛如从黄沙里爬了出来。 披散下的发丝如流沙淌落下来。 她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婚礼结束了?” “嗯,上午有客人来吗?”佟玲发现一上午都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有几个,”小陌从椅子上起来,指了指店里墙上的某个地方,“一个人买了件T恤,一个人买了什么来着,对,裙子,还有个买了——” 佟玲往下扯了扯自己的黑色裙摆,走过去:“都记在本子上了吗?” 小陌从柜台拿起一个写字用的笔记本:“你看看吧。” 笔记本上满是潦草的字迹,写了T恤、裙子之类的词,后面还写着价格。 佟玲:“卖出去的是多大码的?” 小陌的手机不断响着提示音。双手吧嗒吧嗒地回复着消息。 听到佟玲说的话,她抬起头,用手挑了一下自己的肩带:“嗯?多大码的也要记下来?” “对,还有……”佟玲的目光在笔记上顿了顿,“你这个价格也不对啊。” “小哥哥,要买衣裳吗?” 佟玲听到背后的小陌跟人说话。回头一望。杜笙来了。 她发现小陌看他的双眼都快跳了出来。 杜笙眉眼间有一种清澈,有光,在黑夜里好像也能闪烁发亮。他英气。只是他若即若离的神色,让人不易发现他这种少年里也少有的英气。 他大概是听见了小陌的话。只是没去理会。擦过小陌的肩膀,默不作声地来到了柜台。 背后的小陌双眼眯了起来,一瞥佟玲,目光仿佛打了她一鞭子。又继续回复手机的消息。 杜笙看着佟玲,正要说话,手机刚好响了起来。 “喂,”佟玲把手机拿起来,另一只手拿出一摞服装放柜台,指着塑料包装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尺码,“我在工作,下午不回去。啥?亲戚来了,要在家吃?那我现在也回不去。你就一个人随便炒几盘菜呗,非得吃一大桌啊。” 佟玲打着电话,走去了门口。 这时,背后的小陌用手轻轻一扯黑色T恤,让肩膀多往外露了一点。 她来到杜笙身边,眨了眨一双大眼:“小哥哥,你有名字吗?我叫陌上花开,让我给你挑件衣裳好不好?” 杜笙没有理会小陌。他看着佟玲细腰的小黑裙。好像视线里只有她。 发现杜笙只在看着佟玲,小陌双手交叉在胸前,咬了咬嘴角,上去几步,用力将刚才放柜台上的服装都扫在了地上。 佟玲听有东西落在了地上,挂了电话,立刻朝背后一看:“怎么了?” “啊呀。”小陌已经蹲下,捡了起来,“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对不起,玲姐。” “没事没事。”佟玲对她一笑,“我有时候也粗心 分卷阅读37 大意的。” 杜笙也弯腰帮忙捡。把塑料袋里的服装很快叠放在了柜台上。 佟玲对他说声谢谢。 杜笙轻轻点头。往后挪了一点,好让佟玲继续工作。 小陌还蹲着。她朝上看看他们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但佟玲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她早已拍拍手,满面堆笑地站了起来。 “这件裙子很适合你,玲姐。” “是吗?其实我很少穿裙子,要不是去婚礼的话,”佟玲一笑,“你知道吗?我的房间就只有这一条裙子,我更喜欢裤子,随性一点的衣裳。” “女孩子还是多穿裙子比较好,”小陌掸了掸自己的灰色百褶裙,看不出几个意思的一笑,“更有女人味。” “是吗。”佟玲干干的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年纪,谈女人味是不是有点早了? “我觉得这件裙子很漂亮。”杜笙的声音很单纯,没有一点杂质,她望着佟玲的眼神恍若星空。 佟玲一笑,看看自己这件小黑裙:“是吧。” “嗯。”杜笙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唇角一抿,“裙子漂亮,是因为裙子里的人是你。你让它有了光亮。”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 佟玲:“嗯?” “嘁。”小陌在她背后轻轻发出了声音。 杜笙说完,被佟玲这么一看,面红耳赤。没等有人说话。他就跑了。 佟玲看着他跑去的背影,一笑,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朝柜台走去。他让她想起了某个时候的自己。 “玲姐,我今天要早点走,可以吗?” “嗯,可以是可以……”佟玲看见小陌已经拿起了包,用手机发着消息,已经走出了服装店。 她在店门口对佟玲笑着挥手:“拜,玲姐。” “拜。……”佟玲看着她笑着走远,又注视着柜台上的笔记本和一摞服装。 只能一个人忙了起来。 晚上七点左右,佟玲才锁好店门,准备离开商场。 在楼上的拐角,佟玲看见杜笙倚在护栏上,望着电动楼梯上的人来人往。 “怎么还没回家?”佟玲用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杜笙用手捂住额头。白得透彻的肌肤很快涌现了绯红。 他的声音很小,双手握紧了护栏,立刻看向佟玲的双眼:“那个,我……” 少年以为自己有了勇气。但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白色热蒸汽就从他透红的肌肤喷了出来。 “嗯?”佟玲知道他害羞了,但是不知原因。 他避开她的视线,望着楼下灯光明亮的商场:“上次是你请客,这一次我请。想吃什么?” “别太计较。”佟玲拍拍他的肩膀,他抖了一下,像个被吓着的小动物卷成了一团,“你不用非得请我。” “我要请。”杜笙柔弱的声音坚决了起来,“你快说,你想吃什么?” 佟玲看见他微微发抖的瘦背,还有他不敢看过来又想看过来的清澈眼眸。 她一笑,望着商场上方满屋的花草装饰:“那,就请我,吃冰淇淋吧。” 卖冰淇淋的小车,一颗颗白灯泡,不时跳闪在城市的黑夜。 小小的灯光映在佟玲的瞳孔上,她拿着一个缭绕白气的奶油冰淇淋,用舌一舔,又冷又软的奶油很快在嘴里暖开了。 杜笙在她身边,一小口咬上冰淇淋,沉默地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 他们背对犹如一座黄金宫殿灯火发亮的商场,立在路边,跟前不时有说笑的路人走过去。 “作业写了吗?我是说这么晚了,你不回家的话,家里人不担心吗?”佟玲看了杜笙一眼。 他的侧影在商场的灯光下映得宛如镀金。 “我没有家人。”黑色卫衣下的杜笙微微弯腰,凝视着手里的冰淇淋。 冰淇淋散发的寒气往他的双眼蒙去。 “你之前说……没有爸爸妈妈,”佟玲慢慢咬了一口冰淇淋淡黄色的脆筒,“你自己一个人吗?” 杜笙仿佛没有张嘴,轻轻咬在冰淇淋上,闷着声音说:“养父母。” “哦。……”佟玲用冰淇淋堵住了自己的嘴。一口咬下去。没再继续问下去。 原来是被领养的孩子啊。 杜笙抿着抹在唇上的冰淇淋,声音很小:“他们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不是我家。” “我相信他们就算有自己的孩子,也会继续爱你的。他们现在对你好吗?” “不重要了。”杜笙提高声音,握紧了脆筒,“他们不需要我。” 佟玲一怔。 杜笙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他一咬嘴唇,刘海下的一双清澈的眼,涌现某种无法轻易掰断的光彩。 他把手放入卫衣兜里,沉默了几秒,快步走去了。 “杜笙。”佟玲喊着他。 但他好像 分卷阅读38 没听见似的很快消失在了朦胧的万家灯火。 不久后,佟玲赶回家一敞开门,就闻到了肉菜的香气从室内飘来。 满屋子的菜肴都上了桌子。亲戚们还没走,正闹哄哄地坐在窗前,说笑吃酒。 看见她来了。 亲戚们立刻招呼着佟玲过去坐下了。 ☆、16 一个亲戚对佟玲咧嘴笑着:“你姐现在结婚了,下一个就该你了,玲。” 此话一出,立刻带起了满桌的赞同声。 “我不急。”佟玲嘴里慢慢嚼着吃的,一桌子的亲戚都在看着她。 她的前胸微微贴近桌子。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急怎么着啊?你也不小了,等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好找了。” 另一个亲戚放下筷子,擦了擦满嘴的油:“我们那块有个二十来岁的闺女,也就比你小个一两岁,人家去年刚结的婚,现在都有孩子了。” “是吗。”佟玲喝了一口饮料,看着桌上的肉菜。她只吃比较完整的肉菜,比如一块刀鱼,一片火腿肠。 碎的,被分作几块的,她都一概不吃。 强迫想法让她觉得吃下它们,自己也会被分作几块,因此只吃完整的。 若是夹起的一块刀鱼不好吃,她也要吃完,不然就会觉得自己有一部分剩在了盘子上。 亲戚们自顾自的聊了起来。趁这个时候,佟玲去沙发拿起手提包。 她看着一个白色贝壳安逸地躺在里面。想起了李商。手机一亮。以为是他发来的消息。 拿起一看。然姐:“你和小陌是不是吵架了?” “嗯?没吵架啊,怎么了?”佟玲看着发亮的屏幕,映在瞳孔形成白窗。 她很快打下了几个字。一只手放在沙发背上,斜立,稍微放松一下双腿。 亲戚们的说话声仿佛一群大黄蜂围着她嗡嗡来去。她忍住不去听,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快过去坐下,他们是在对你说些好事。”妈妈从佟玲背后走了出来,吓得她肩膀仿佛窜出了根刺,迅速往上一耸。 佟玲回头一看妈妈,觉得她悄无声息,又望了望那边围了一桌的亲戚,眸间一沉:“他们说他们的,我为什么非要听?” “快过去坐下。”妈妈瞪了她一眼。 早晚都要离开这个家。佟玲用力地跺着脚走回去,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菜,她没有心情吃,筷子拿起又放下。 手机又来了新消息。然姐:“那没事,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嗯? 佟玲:“等等,然姐,你为什么认为我跟她吵架了?” “玲。”妈妈挤进她和亲戚之间的空隙,把几盘热菜放下时,声音小却暗藏寒芒,“别玩手机。” “我没玩,是工作上的事。”佟玲一抬头。看见了坐在对面的爸爸。他话不多,应承几句,喝一口酒。 彼此没有一次对视。 佟玲习惯了。也懒得跟他说话。以前试过挑几个话题,可很显然,爸爸有时也不想和她说话。 然姐回复:“没事,就小陌回来抱怨了那么几句,你别放在心上。”“没吵架就好。” 佟玲看着然姐的聊天记录。轻轻用牙咬着筷子。我招惹小陌了?做啥了?没觉得她生气啊,在店里不都是笑哈哈的吗? 一个亲戚喝着小酒,看看佟玲:“有对象了没?” 这话一出,满桌的人都望了过来,房间安静了。 “我现在更专注别的,”佟玲把筷子整齐地放在碗上,短暂的沉默让她的手心有了汗,“还没那个想法。” “怎么还没那个想法?”一个亲戚说,“都25了。” “24。” “就25了啊,你不是跟前面那家的闺女同岁吗?” “你们说的是虚岁,实岁才对,工作上报的都是实际年龄,我在工作上,在哪里都是24,就在你们这里25。” 另一个亲戚:“前面那家的跟她同岁?” “嗯,人家早就结婚了,比她姐还早,现在孩子都那么大了。”一个亲戚说。 “赶紧找一个吧,玲,也好让你爸妈放心。”又一个亲戚说。 “你们就甭管了,”佟玲一口喝光饮料,“我要想找会去找的。” 她把易拉罐捏得有了抓痕,在桌一放:“吃饱了。” 感觉跟他们吃一顿酒,别说饱了,可能还得补一补。太耗气力了。 她去沙发坐下。 电视光亮让没开灯房间的沙发忽明忽暗。音量很大。她没去注意屏幕播放的是哪一个节目。 她的注意力在手机上面,看着李商的空白聊天记录。今天不能给他发消息。 这么一想,胖女孩的表情包浮现了脑子,胖。 瘦! 佟玲蹙眉,在手机搜索包含“瘦”这个字的表情包,注视着它。仿佛这么做,“瘦”就会防止“ 分卷阅读39 胖”进攻过来。 胖。 瘦。 “瘦。……”佟玲在床上侧卧,用手抓了抓睡得上翘的头发。昨晚的记忆只有胖,瘦,还有亲戚说的那些话,如此清晰,在脑子里回响不绝。 “嗡嗡嗡。……”吸尘器贴着她房间的门,仿佛碎木机似的要把门吃下。妈妈就在门口。 佟玲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立起来。早上了。都不需要调闹铃,只要妈妈在家,她就能很早醒来。 她拿起手机,刚从被窝爬出来,双手温暖尚存,一碰就起了屏幕揉彩的水雾。 她用微信给李商发过去一个可爱逗趣的表情包,点下发送,耳朵立刻红了。 赶紧把手机扔在床上,咬着嘴唇,面红耳赤地跑进了洗手间。 一出来,她就蹦到床上,把手机打开来看。 回复了没有?…… 吃早饭的时候。回复了没有?…… 下楼坐车。回复了没有?…… 车上,佟玲仿佛被掐了一下,坐正起来。来消息了。 李商回复:“早安,佟小姐。” 回复了!佟玲看着他发送过来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看了好几遍,她握着手机的手发了汗,一双运动鞋在座位下蹦跶了几下,鞋里的脚指朝里弯曲绷紧,仿佛要抓住大地。 佟玲坐不住地朝车窗外望去。 窗外,厚积云的影子从高楼大厦上飞速掠过,金光凿云。 一片光芒从上空云影破开,透过玻璃,映得佟玲侧面温暖发亮。 她的嘴角浮现了一个小小弧度。 “啊。” 当佟玲发现自己伫立在服装店门口时,才发现傻笑了一路,根本记不清自己怎么来的。 然姐今天没来,最近她很忙,不知道干啥去了。 佟玲一个人开了店门,忙到上午九点左右,小陌才慢悠悠地挎着包来了。 或许因为昨天然姐发来的消息,佟玲觉得小陌今天对她爱理不理的。 就算小陌和然姐有关系,她既然来工作,就不应该只坐着玩手机。 佟玲招呼走了一个客人,抿唇沉默几秒,朝坐在柜台后面的小陌望去:“那个,小陌。” “嗯?”小陌正在玩某款游戏,手机横放,大拇指不断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正巧一个客人进了店门。 “招呼一下客人。”佟玲为了让小陌行动起来,拿起抹布,自己去擦起了玻璃。 小陌抬头看了一眼:“等一下,玲姐,很快就打完这局了。” “拜托了,玲姐,一会儿就好。”她发出了略带撒娇的声音,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卖力地划来划去。 佟玲蹙眉。她工作时间玩游戏已经不对了,怎么还敢这么说? 她觉得小陌没有把她当回事儿。“小陌。”佟玲又叫了一次。 “很快就打完这局了。” “小陌,快去招待一下客人。”佟玲回忆种种。有一些跟小陌有关,有一些跟她无关,各种情绪撞在了一块。 这次小陌不答话了。好似没听见。手机发出的游戏音效,佟玲觉得刺耳,恍若要震碎服装店的玻璃。 店里的那位客人觉察店里的气氛有异,不敢多待,快步走了。 佟玲也不管什么客人不客人的了。她上去一把夺过小陌的手机,把它拍在柜台:“现在是工作时间。” 这下可好。小陌“嗖”地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伸手一摸柜台上的手机,冷眸瞪着佟玲:“要你管!” “现在是工作时间,我就要管,其它时间你爱做啥做啥。” 两个人脚尖碰着脚尖,一高一矮,谁也不动,对上的目光已经打起了架。 小陌发出一阵冷笑,抱着胸前的胳膊,仰头一瞥佟玲:“你以为你谁啊?就在这里打工罢了,你管我,你管得着吗!” 她大概心里也早有积怨。偏不听。把手机一横放,让游戏音效再次响了起来。 佟玲把手朝她手机抓了上去。 小陌用力一扯:“快把你的手拿开!我只听然姐的。” 佟玲的下巴一紧,听她说“然姐”好像小陌觉得可以用然姐来威胁她。 心里的火点着了! “就算然姐在,她也不准你在工作时间玩游戏,别玩了。”佟玲涨红了面,时常小声说话的她一提高声音,嗓子都有些嘶哑。 小陌:“滚开,贱人。” “你说什么!” “我说贱人!”小陌双手朝前,用力地朝佟玲推了过去。 佟玲没让她得逞。一把抓住她推来的手的手腕,攥得紧了。脑门的筋脉都快迸出来了。 她没想到这种话能从这个小女生的嘴里蹦出来。 “放手!”小陌一扯,从佟玲的手里挣脱出来,死死地又瞪了过去。 “贱人!”小陌揉着自己有了红印子的手腕,拽起包就往店门口走 分卷阅读40 ,临走不忘抛下一句狠话,“你等着吧!我让然姐把你辞了!” “好,我等着,你让她辞。”佟玲回了一句。快哭出来了。下唇发抖地往上咬着上唇。热血不断往她的太阳穴上迸去。 望着小陌走了,她的胸膛上下浮动,喘着粗气,吸进一口店里干燥的新衣裳味,夹杂着小陌的浓浓香水。 佟玲一咬牙。觉得有些委屈。泪瞬间从眼眶涌了出来。 ☆、17 辽阔海天一线吹卷起大朵大朵的灰色厚积云,湿冷的海风使劲推着它们往前跑,云影遮住染红的上空,掠过了碧蓝色的海面。 窗外的海滩浓郁了下来。淡金色成了棕红色。 一阵雷声从厚积云滚滚而来。 佟玲轻轻眨了眨眼,好像一个刚活过来的玩偶,苍白得没有生机。 白色房间里,李商把一个写字用的银灰色笔记本放在双腿:“佟小姐,最近还会有强迫想法或者行为吗?” “嗯,几乎每一秒都有,无论做什么,脑子里都有对立的想法。”佟玲倚在团子座椅上,从窗前收起目光,觉得此刻的世界比以往都要寂静,一笑,“我觉得,自己都快疯了,尤其最近被各种催婚。” 她用手揉着咔咔作响的脖子,吐出了一口温气:“睡觉都觉得累。有一些不安,就算现在跟你说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面还会有强迫想法。” 她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绿白相间的运动鞋,长发从后脑勺随之朝前垂落,挡住了双眼。 “能告诉我吗?”李商把双手放在笔记本上,让纤细宽广的肩膀仿佛抖擞了一下翅膀,背靠在了椅子上。 “嗯?”佟玲抹开自己额头的垂发,露出双眼,抿唇望了过去。 “你刚才说,在跟我说话的时候也会有强迫想法,都是些什么想法呢?” 佟玲用手挠了一挠自己的嘴角:“我的强迫想法……必须说吗?” “我相信说出来的话,对你或许会有帮助,当然,佟小姐,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佟玲的嘴里发干,舌尖仿佛碰了太烫的肉,吸了口凉气,“现在跟你说话的时候,脑子里跳出了肥胖这个词,但我不胖,我就在脑子说自己苗条,说瘦,对抗强迫症的不理智想法。因为我害怕……你会觉得我胖,尽管我知道自己不胖。” 她觉得后背有些热,用手慢慢地摸了几下脖颈,似看不看地对上了李商一双细长清澈的眼眸:“我不胖……对吧?” 李商的双眼微笑成了一线:“当然,佟小姐,你的身材很好。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些。” 佟玲用小拇指挑起一缕发丝绕在耳后,抿唇,嘴角上扬:“谢谢。” 小声说完,她的屁股陷入了团子座椅,整个人小小的好像要把自己藏了进去。 “不客气。”李商看了看窗外,乌墨色的浪潮拍打着沙滩,一些水珠从玻璃上滑落,“你知道吗?强迫症和完美主义有一些关系。会觉得必须事事完美,要么做好,要么不做。绝不将就。强迫症就是完美主义的极端化。” 宽大的玻璃蒙上了银线飘落的水幕。 “有强迫症的人会对自己要求极高,也因此很多优秀的人都存有或大或小的强迫症,他们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会力争最好,同时也会习惯将这些极端的要求,强加给生活里的其他人。” 室内昏暗,李商去打开灯,房间亮了起来。 佟玲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她看见李商微笑着走回来,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来自天空。 她觉得自己飘浮在海浪之上,迎着天际的金色太阳,遥望李商为她开云破雾。 凉爽的海风吹拂过来。 海天一线,李商的剪影在金光下凌乱起来,形成闪烁的碎片飞快地朝佟玲奔去。 她纹丝不动,看见挡在彼此之间的巨大玻璃墙,衬出了彩虹的光影。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了过来,是窗前的白色花盆,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矛盾的产生来自完美主义的理智。”他坐下来,一条腿轻轻搭在另一条腿上,长长的腿好像佟玲怎么都爬不完的山脉,“完美主义者很清楚世上不存在完美,人无完人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要明白。但因为某种原因,过去的某种经历,让他们无法摆脱这个思维怪圈。” “嗯。……”佟玲明白他说的意思。矛盾,这个词似乎很合适。 李商:“比如佟小姐,你觉得是因为高考才让你有了强迫症,不是高考这个事件,是高考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幕幕。压力。它压断了你心里的某个东西,从那一刻开始,你害怕了。你绷紧了背,时刻提防,紧抓着每一个细节,不放过每一个想法。……” 他的双手合十,放在唇上,看着佟玲沉默的双眼。 “告诉我,佟小姐,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我害怕的。 害怕的。…… 分卷阅读41 桌上一摞试卷。妈妈闯进只有台灯亮起的房间:“玲,看看你姐,你干脆还是别学了。浪费电。” 爸爸的背影在室内橙黄的灯光下摇晃。他拿起手机。背对佟玲。他在给姐姐佟瑗打电话。 一个亲戚:“别人家有钱有势,你父母养活你不易,玲啊,要多为家里考虑考虑。” “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好吃懒做的,别玩手机了,快帮忙干活。……”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玲。” “玲。” “佟小姐?” “嗯?”佟玲醒来,用手背擦去落在颊上的泪。看见李商微笑,递过来了纸巾。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纸巾摁了摁眼角,对他说:“你很会惹女孩子哭啊。” “是啊,罪孽深重呢。”李商点了一点头。 佟玲破涕为笑。 李商把身子朝前倾去,望着她的双眼:“嗯,你还是笑起来更漂亮。” 佟玲面红耳赤。她的眼里还有泪花,这一笑,就落了出来。 “别开玩笑了。” 李商微微一笑,背靠在椅上,佟玲对上了他的目光,她用手拂过垂落在耳边的长发。 “话说,你们心理师总是在观察对方对吗?” “嗯,有些时候。”李商点头,“作为心理师需要去试着了解。” “那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李商凝视过去,没有眨眼,也不被窗外的海浪打扰。笔记本没有打开,轻轻地放在了腿上。 佟玲发现在他瞳孔上此刻只映着她一个人。 “嗯,让我想想……”李商起身,朝着放有热水壶的白色柜台走去,“在你紧张,过度思考,有压力的时候,你会抓一抓你的头发,抓得越用力越慢,就说明你的压力越大。” 佟玲在团子座椅上坐正了。 李商拿着两个白瓷杯走了回来,把一杯热水放在佟玲面前:“在你感到慌乱,觉得危险在附近的时候,你会咬你的指甲。请用。” “谢谢。”佟玲捧起热水杯。掌心暖暖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上面有一点小牙印。 “你开心的时候,你会用手拂过自己垂落的长发。”李商坐了下来,拿起水杯,视线里的白色热气在彼此之间升腾,“在你害羞,看见了喜欢的事物或者人的时候……” 他抿了一口白瓷杯的热水。双眼透过萦绕的水蒸汽,看见肌肤透红的佟玲,一只手的小拇指,把一缕闪烁银色光泽的发丝绕过了耳朵。 他微微一笑。 窗外,蓝绿色的海浪温柔轻拍,上空的厚积云散去了。黄昏透过玻璃让房间金光灿烂。 佟玲的小拇指一顿,迅速地放下,面朝窗外的海天一线。天际金光闪耀,她却满面赤红。 她眼眸化开了一团水色,咬了咬唇:“是,是吗,观察得还不错嘛,但是,你知道吗?你在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观察你。” 她小手一攥,望着沉浸在云开雾散下的李商:“当你双手合十放在嘴唇上的时候,你总会问对方一个问题,可其实你不是在问对方,因为在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你只是想听对方说出来。” 李商一笑。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摸了一下笔记本。搭着的双腿放了下来。 佟玲抿了抿唇,双眼发亮:“还有,当你对人微笑的时候,实际上你是在思考,这才是你观察对方的时候。” “嗯。被你发现了。”李商轻轻在桌上放下了白瓷杯,“那么,如果我看见了喜欢的人,会是什么表现呢?” “喜欢的……”佟玲一怔,手机响了起来,赶紧从褂子兜里拿了出来。 然姐打来的。“我该,那个,该走了。……”她跑出房间,接了电话。 我,为什么要逃走呢?…… 佟玲刚出门就碰上了一辆公交车,来不及回味刚才的对话,快步上了车。 “喂,然姐。”她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一只手放在额头,朝上抹去,“她,小陌,在工作时间玩手机游戏,我就让她招待一下客人,嗯?她哭了?啊,她是不是跟你说要辞了我?” 蓝紫色的夜空,闪烁几颗苍白的星,一圈淡黄光晕恍若月亮的轻纱起舞。 佟玲用力地从额头将黑发往上抹去,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放开手,又攥紧了绿褂子的拉锁。 “然姐,我明白你跟她的关系,但我不可能跟她和好,我觉得她以后也不会在店里好好干的,总之我实在没法跟她一起待在店里,你要辞了我,就辞了我吧。我不会怪你,然姐。” 佟玲挂了电话。她靠在车座上,吐出的一口气在玻璃上起了雾。把手放在上面,划来划去,思绪跑去了别的地方。 “嗡嗡嗡。……” “妈妈吸尘器”闹铃让佟玲从压得喘不过气的梦里醒了过来。 她习惯性地去摸手机,看看 分卷阅读42 时间,掀开被子就忙着去服装店。 服装店。…… 她抓了抓睡翘着的头发。哦,对了,那个地方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佟玲木纳地坐在桌前,戳着一盘煎鸡蛋,望着从阳台透进来的亮光。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嘴,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 “别慢吞吞的,等你以后嫁人了——”妈妈挎着包走去玄关,拿鞋的时候,朝佟玲瞥了过去。 “嗯嗯,别说了,你快去忙你的吧。”佟玲一听到妈妈提起结婚的事,就觉得偏头痛,用手揉了揉脑袋。 她摸出了白色贝壳。看着它。用手指抚摸着它的精巧纹路。 李商。…… 手机弹出了提示音。一条微信消息,然姐:“你今天先去开门,我晚一点就过去,玲。” 佟玲侧着脑袋,在心里默读了一遍她的消息,用指尖轻轻抓了抓嘴角。 “但是小陌。……” 她拽起手提包。一路朝着商场飞奔过去。不管了。还是不想放弃。 想继续在然姐的服装店工作。喜欢那个地方。不想就这么因为一时赌气离开。 佟玲喘着粗气闯入商场,跑上电动扶梯,在服装店的门口拿出钥匙一插,门锁发出仿佛露珠院落的清脆银铃声,开了。 她慢慢地收起喘息声,走进店门,用手抚过了柜台。 “玲。”背后传来然姐的声音。 佟玲回头望去。 “小陌她……” 然姐:“她不会再来这里工作了。” 到了下午六点,佟玲完成了一天充实的工作,锁好店门,离开了商场。一路看着手机往前走。 现在李商在做什么呢?她想起了他说的话,他看见喜欢的人的时候……想着想着,她揉揉肚子,闻了闻从烤肉店飘来的阵阵香味。 佟玲嘴里有了口水。渐渐想起食物。今晚吃什么好呢? 不远处,贴在桥上护栏的一串串小灯泡亮了起来,形成光团点点的水影。 佟玲发现在灯火下一个纤细的侧影,扶着护栏,远处霓虹的灯光透过他微微吹拂的发丝跳闪不已。 她走近了一些。 越来越近。 “杜笙?”佟玲看清了用破碎目光望着桥下的少年。 少年蹬上桥栏,弯腰,纵身一跃。 “杜笙!”佟玲早已来到背后,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你在干什么?疯了?” “佟玲?放开我。”他又要跳。 佟玲的手被他挣脱,又抓住了他的卫衣:“冷静下来。杜笙!” “别管我。” “杜笙!”佟玲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让他面对她,发现少年眼里噙泪。 桥上,行人不多,夜色下只有奔流不息的车。前车灯恍若溢彩,飞速掠过人在桥上的影子。 杜笙用手擦泪,背过身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佟玲一瞥桥下的水面光影,“要那么做?” “为什么不那么做?没有人在乎我,就算我跳下去,也不会有人注意。”杜笙用力地擦拭泪水,咬紧牙关。 “谁说的,我在乎你啊,杜笙,我在乎你。” 杜笙攥紧双拳,忍住了哭声,泪水仍然哗哗淌落。“你不会明白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家!” “家?那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杜笙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父母带着孩子欢声笑语的背影,“有关系,我想要一个家,我想要它,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抛弃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了!为什么!明明我也有爸爸妈妈的……我不是没有爹妈的孩子。但是,但是他们……” 他纤细的背影颤抖起来。用手擦擦泪。哽咽了。 “那就去建立一个,杜笙,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佟玲抓住他的肩膀,让他面对她。 他绷紧了背。 佟玲用蛮力把他正面过来,用手为他抹去悬在睫毛上的泪珠,他看见了她眼里也有泪光。 “努力去做,杜笙,给自己一个幸福的家。” “但……” “看着我。没有什么但是,不管你的爸爸妈妈因为什么缘由没有做好父母应尽的义务,也不管你的养父母对你关心还是不关心,别管他们,你要努力,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以后的家,明白吗?” 杜笙溢着泪光的双眼,璀璨闪烁,沉默了。 “明白吗?” “嗯。……” 佟玲用双手轻轻拍在了少年的双颊上,为他捧住了落下的一滴泪“好了,别哭了,以后别再这么做了。不值得。你还有大好前途,你的父母没有给你一个家,不重要。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家,会有一个全世界最爱你的人,不管怎么都会爱你,我相信你也会如此爱她。” “自己的家……”杜笙的眼眸旋起一团水色,泪水默默地淌落。 佟玲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 分卷阅读43 ,拍拍他的背,望着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夜空:“嗯,自己的家,有爱你的人,有你爱的人,一个幸福的家。” 杜笙在她怀里,仿佛被卷入柔软又温暖的海浪,心跳加快了。 ☆、18 佟玲过去开门。外面的人是姐姐佟瑗和潘小千。 一个多月不见,姐姐稍微有些发福。挺了一个大肚子。穿着一件宽松的大码棕色衣裳,圆圆的领口有一簇白色花边。整个人显得有些浮肿。 “今天没去店里?”佟瑗摸摸自己的肚子,走了进来。语气听起来只是问候,不在乎回答。 “嗯,今天休息。”佟玲随口应着,看了看她擦肩而过时的肚子侧影,宛如假的往衣裳里塞了堆东西,“这么大了啊。……” “妹妹。”潘小千抹着发油,西装革履,随之她往门里进。 佟玲轻轻“嗯”了一下。没有多表示。 他们进了屋。爸妈都高兴了。妈妈赶紧过来看看佟瑗的大肚子:“哎呀,快过来坐下吧。” 爸爸也走过来,对潘小千客套几句,在窗前的桌子坐下了。 佟玲也过去坐下,听他们说笑,不时插几句进去。觉得有些闷了。就去厨房,打算从做好的几盘肉菜上拿一快吃。 一块鱼肉入嘴。吃完,舔舔自己油光发亮的手指。 “妹妹,饿了吗?”声音从背后响起。 佟玲回头,发现潘小千进了厨房,赶快躲开一步。不知什么时候他过来的。 潘小千手里拿着一瓶酒,在厨房四处找了找,当佟玲打算走的时候,他对她笑笑:“你家的开瓶器在哪儿啊?妹妹。” “不知道。”佟玲走到碗柜那块,弓腰,微微蹲下,“可能在——” 当她用双手敞开玻璃柜门时,一股令人汗毛抖起的触碰,让她立刻直起了腰背。 又一下!一只手摸在了佟玲的大腿后侧,仿佛有只冰冷的爬虫,顺着她的腿往上游去。 “你干什么?”佟玲后退几步,赶紧用手朝后撑着白瓷柜台,瞪视潘小千。 这时,佟瑗正巧走进了厨房,从佟玲边上端起了两个热喷喷的肉菜。看见了佟玲正在瞪着潘小千。 “怎么了?”佟瑗没有眨眼,看看佟玲,又看看潘小千。 潘小千勉强笑着摆了摆手。 “管好你的男人!姐,他乱摸我。”佟玲打了个哆嗦,感觉裤子仿佛浸入了潮湿的沼泽。 “没有摸,哪儿摸了啊,可能就是不小心碰到了。”潘小千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呵”的一笑。这一笑,仿佛在说佟玲的话多么荒唐无稽。 “别叫我妹妹!什么不小心碰到,你是摸是碰,自己还不清楚吗?”佟玲对声音极其敏感,他的笑,让她觉得是用爪子划玻璃似的刺耳。 她的嗓子涌上了一种堵塞。气,吐不出,也吞不下。 “没碰就是没碰。” “你碰了!” “好了!”佟瑗蹙眉,一手撑腰,朝妹妹一瞥,“别这么说,可能就是不小心碰到了,玲,你怎么能往那方面想?厨房本来就小。” 厨房有了一股阴冷的味道,仿佛是杀虫剂混着肥皂。 佟玲的嘴角颤抖起来,用力地抿了抿,一笑:“所以你选择相信他,不相信我?” “我不是说这个,玲——” “不是说这个还是那个?”佟玲看着姐姐毫不犹豫地望了过来,又一瞥她背后的潘小千,双眼寒芒闪烁。 一股想大叫,想打碎盘子,想把房间所有人都扔进碎纸机的冲动涌上了内心。 妈妈闻声走来,看看他们的对峙,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立刻就瞪了一眼佟玲:“大声嚷嚷啥?让邻居都听见了!” 佟玲一怔。她看着她的妈妈,看着她的姐姐,笑了,泪水淌过了她的嘴角。 看着她的妈妈。 看着她的姐姐。 她哭着笑了。 一下子握紧了双拳,握得很用力,牙咬得刚刚作响。 潘小千用手指挠了挠自己藏笑的嘴角:“妹妹,我说——” 佟玲没等他说完,一拳打了过去。 “玲。”佟瑗大叫。 厨房里乱作一团。潘小千后退几步,趴在白瓷砖上,用手捂着嘴。 佟瑗赶紧过去扶他。 “没事,没事……”潘小千摸摸自己的嘴角,有了血丝。 妈妈也快步上去,走过佟玲跟前,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佟玲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不是母亲该有的目光。 浑身发冷。 她无法再在此刻待下去了。她跑出了厨房,窗前的爸爸朝他们那里瞥了一眼,他们对视了几秒。 泪水在佟玲的眼里打旋。她看见爸爸什么也没说。她气。气啊! 使劲将家门拉开。跑去了。 佟玲奔走在黄昏的城市街。临街的玻璃柜台,闪 分卷阅读44 烁光泽,迅速地滑过了她的影子。 她走过花店,行过咖啡店,跑过了书店门口。 城市,男女老少都有,在路边纳凉的、等车的、下车的、也有直往佟玲边上过去的。 佟玲忍住哭声,用手擦干眼泪,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哭。 她继续往前走,走得很快,离得那座小区越来越远。 不知走了多久,附近一座座陌生的楼房出现,佟玲才慢慢地在一道藤蔓缠绕的黑漆铁栏跟前停了下来。 附近没有人。她一语不发地望着对面的斜坡十字路口。咬着指甲。回想刚才的一幕幕。 强迫回想着细节。仿佛就发生在此刻,佟玲闻到了厨房一盘鱼肉的油香味、水槽下面的消毒剂味,听见了潘小千的声音、妈妈的声音、姐姐的声音。…… 爸爸的无言对视。…… 佟玲发出一丝轻微怪声,是她在用力憋着从嗓子里要涌出的哭腔。 擦泪,不断地擦,把袖子都打湿了。 无所谓。就当父母只是自己讨厌的室友。不在乎他们。早晚要离开那个地方。对,绝对要离开那个家。 肮脏。 干净! 一个讨厌的人浮现在了佟玲的脑子。 胖。 瘦! 贱女孩。 她蹙眉。不知在心里说什么。贱女孩!她想去对抗这个强迫症想法。贱女孩! 好女孩! 好女孩。…… 佟玲抿着上唇,朝飞机划线的蓝天望去,好女孩……我是好女孩吗? 原本她既不是贱女孩也不是好女孩。为了对抗强迫症的无稽之谈,她只能喊“好女孩”来对抗。 这让她发笑。 佟玲深吸一口气。用手把头发朝上抹去。打开手机。搜索一个喜欢的明星。 记住她。 从脑子赶走那个讨厌的人。 把喜欢的人记住。…… “有谁让你伤心了吗?”少年的声音。 “嗯?”佟玲倚着商场四楼的护栏,回想着那天。听见声音。侧头,从垂落的长发下,目光对上了杜笙闪烁星空的眼眸。 杜笙的双颊浮现绯红。 “伤心?不算,就是有点生气。”佟玲背对商场楼下的辉煌灯火,光芒下的一只手攥紧了冷凉的护栏,“那个潘小千,就我姐她那丈夫,摸了我,但——”她一笑,“我家里人都不信我。我姐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相信,哎。” 她把护栏攥得很紧,掌心冷得刺骨,那天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佟玲吐出一口气。对杜笙一笑:“不谈这个了,想起来就气,今天我爸妈还打算一块去我姐家拜访,按规矩,我也应该去,可……” “为什么不去呢?”杜笙立起了两撇眉毛,“做错事的人是他,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躲?躲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杜笙生气了。 佟玲一笑。她大概是第一次看见他生气。这个漂亮的少年,生起气来,就好像要跳墙的小白熊。 “对,你说得对,杜笙。”佟玲用手拂过耳前的垂发,微微挺起了胸膛,“不会忍气吞声。” 电梯门打开了。 佟玲看看背后跟上来的杜笙。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跟过来。他也没说。就让他跟着吧。 来到姐家的门前,顿了一下,她把手心的汗往裤子一抹。敞开了。 一进去,佟玲就看见姐姐佟瑗在玄关前方不远的地方,摆放茶几上的一盘水果。 佟瑗抬头,睁大了一双斜齐刘海下的眯眼,声音夹杂一丝疑惑:“玲?你来了。” 她轻轻放下果盘,又发现了佟玲背后的少年:“他是谁?” “谁来了啊?”潘小千刚才正跟爸爸喝酒,听见开门声,笑着从侧墙绕了过来。 他顺着佟瑗的视线,朝门口望去,看见了佟玲。含笑的嘴角凝住了。 佟玲不由攥紧双拳。眸间微冷。仅仅只是看着他,就让她起鸡皮疙瘩,恨不得把这个人剁碎。 背后起了一阵风。 佟玲没来得及去看。 杜笙沉默地擦过她的肩膀,飞快冲上去,撞了潘小千一个满怀。 房间所有的人都懵了。 佟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见潘小千发出轻轻的闷哼,弯下了腰,一只手扶地。 他来了一个大喘气,大概是刚才被杜笙撞得不轻,能听见他嗓子的嘶嘶音:“好小子,你——你……”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绷起脖子。抬手指着杜笙,却说不出一句话。憋得青一块白一块。 “玲!搞什么?”佟瑗赶紧一把搀扶起了潘小千,拍了拍他的背,“啪啪啪!……”似乎打得很用力。也可能是佟玲想多了。 在姐姐一顿试图捋顺气息的拍打下,潘小千不断往前拱,后背成了一个往里的弧度。 “没事——啊,没事,佟瑗,佟瑗,你让我一个 分卷阅读45 人起来就行。”潘小千爬了起来,后背躲着她。 那边坐着的爸爸走过来了。妈妈也从厨房闻声跑来。 大写的疑惑在他们的表情上。 佟玲扑哧一笑。 她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大笑起来。都快笑出了泪。 “玲。”妈妈瞪着她,一指杜笙,“这谁家的孩子?” ☆、19 佟玲坐在公园的长椅,一双运动鞋轻轻放在细碎的卵石路上,望着不远处两棵槐花的枝梢跳闪着金绿光泽。 一个秋千在背后微微吹拂。发出一阵阵吱吱作响。风起了。满园碧绿“哗啦啦”映在了她的瞳孔。 佟瑗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轻轻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吐出一口气。 一对姐妹就这么默默地望着公园。前方,一只小鸭子在粼粼光泽的河里扎了个猛。几个男女老少在河岸,畅谈,玩耍。 佟玲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大概是时常看手机看的,抿唇:“他真的摸了我。” “嗯,”佟瑗揉着自己的大肚子,用手指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稍有些凌乱的斜齐刘海,“我知道。” “你知道?”佟玲看她。 佟瑗望着附近抖擞的柳叶,一股清新空气飘了过来,夹杂着淡淡的鸭粪味:“嗯。……” “那你为什么当时——” “你知道为什么。玲,婚姻很复杂,我们才刚结婚,还有我也怀孕了。”她顿了一下,看着自己有孕的肚子,“你觉得我当时能怎么做?” “替我说话呗!还能怎么做?”佟玲蹙眉,“你就这么任由他这么对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 “他出轨了。”一个微小的声音。一不注意,就会被风吹走。 佟玲敏感地抓住了它:“嗯?” “他出轨了。”佟瑗提高了声音,望着不远处的河岸,“就在几天前,我看到他跟他公司里的一个女人亲热,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早在结婚之前就已经搞上了。” “那你没有跟他挑明?” “没有。” “为什么?”佟玲从长椅上直立起来,眨了眨眼,又看向姐姐,“就让他这么对你?” 这时,有行人走了过去。 她们沉默了几秒,佟瑗用手抚额:“你不会明白的。” “是,我是不明白,发现自己的新婚丈夫跟别的女人亲热,还啥也不说,继续该干啥干啥,我是真的不明白。姐。”佟玲叉腰,掐下了一片柳叶,扯着它,“你让我怎么明白?你的这种做法……” “玲——” “我猜爸妈也不知道对不对?” “别说了,玲——” “我就说讨厌他,觉得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就说,姐,你不能让他这么对你,必须跟他挑明。” “不,玲——” “为什么不,必须挑明,为什么不挑明,要是我,我非把他——” “但你不是!”佟瑗“唰“地一下从长椅上起来,凝视她,“玲,你不是,出轨的人是我的丈夫。” 佟玲愣住了。姐姐的声音仿佛扔进了河里,激起了千浪。公园满路的叶子都猛烈地飞卷起来。 佟瑗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呼出一口气,又坐下了:“我不能那么做,就算我恨不得掐死他,但我不能。因为——” 她把嘴抿紧了。 “因为什么?姐。”佟玲慢慢走过去,也坐下了。 佟瑗望着河岸上那些游玩的人们,听着他们的笑声,搓搓胳膊:“别人会怎么说。” “别人?”佟玲一笑,一只手攥拳放在了长椅上,“在意别人怎么说,不应该更在乎自己在这场婚姻里幸不幸福吗?再说了,他们又能怎么说你?从小,你就是邻里街坊认可的乖孩子,爸妈也愿意跟别人夸你,更别提出轨又不是你的错,是潘小千做错了事,你替他瞒着干嘛?” “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 “我说了你不明白,”佟瑗抓了抓自己仿佛果冻一丝不乱的发型,这是她第一次抓乱了它,大声地说,“正因为如此啊,玲,正因为他们认为我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所以我才没有说,你知道吗?那种期望,那种责任感……一直以来,我必须做一个好姐姐,做一个不会让人挑刺的女人,会有压力的!” 她的胸膛因呼吸上下起伏:“如果刚结婚就离,如果丈夫出轨了的事传到他们那里,不,玲,我必须维持这场婚姻,就算不开心也要去做。” 手机响了起来。佟玲把刚想要说的话又吞了下去。她看见是江打来的电话。 韩馥江很少跟她打电话,往常都用的是微信。 “我该走了。” “等等,玲。”佟瑗起来,一把拉住了佟玲的手腕,“答应我,别告诉别人。” 佟玲用手抓了抓头发:“姐,你不应该瞒着。” “答应我,玲。”佟瑗的声音听起来坚决。 分卷阅读46 佟玲呼出口气,点点头:“好,姐,我答应你,我不会跟别人说。……” “喂。长途汽车站?江,你怎么在哪儿?”佟玲最后看了一眼背后沉默下来的佟瑗,一路走出了公园,“好吧,我知道了,那就等我去了那里再说吧,我很快赶过去。” 她叫了辆出租车。到了长途汽车站。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佟玲进门挤过人群。四处望去。发现了前方不远处被一地箱包围住的韩馥江。她正在跟几个人说话。 “江。”佟玲喊了一下。 “玲。”韩馥江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佟玲走过去,才认出刚才跟韩馥江说话的几个人,是那天一起去寻找宝藏的人。她发现他们表情都有些黯然。 小薇攥着自己的淡黄色袖子,眸间有泪,默不作声。 佟玲看看他们,心跳有点加快,脑袋里嗡嗡作响:“怎么了?江,你要去哪里吗?” 她赶紧看着韩馥江。敏感地捕捉着她每一个表情细节。她一笑,佟玲却只看见了悲伤,或许比悲伤更复杂的东西。 “要走了,玲,我呀,要离开这个地方了。”韩馥江拉起佟玲的小手,给她亮出了车票。 “离开?”佟玲蹙眉,感觉韩馥江的手抓得她的手很紧,“是去,去玩吗?” 韩馥江的手轻轻颤抖。她自己似乎也察觉了,立刻放开佟玲的手,装作很自然地拿起了地上的箱包。 “是她爸逼婚,要让江嫁给一个老男人。”小薇攥紧了袖子,大眼噙泪,“就为了他——那个自私的老东西,为了钱,女儿都卖。” “好了好了。”韩馥江一笑,过去给小薇擦去泪水。 “逼婚……”佟玲用手慢慢地把头发朝上抹去。 “逼婚都说轻了。”一个短发男人绷紧了背部的肌肉,咬牙看着韩馥江,“他是打算买了她。” 韩馥江早已给小薇擦干了泪水,还是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她沉默了。 很快,她吐出一口气,对佟玲他们笑着:“啊,大家都开心点,我这不要离开了吗?解脱了,来,都为我高兴一点啊。” 佟玲:“真的要走吗?” “嗯,只能走了。”韩馥江望着不远处挤满人群的检票口。 “他妈的!”短发男人沉声一拳打在了墙上。指关节破了皮,溢出了血。 韩馥江来到他背后,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宝贝。别生气了,没事,没事——”她顿了一下,仿佛嗓子用力吞下了吃的。说不下去了。 短发男人比韩馥江要高,他背对着她,似乎是在赌气。 “宝贝。”她紧抿着嘴唇微微颤抖,“开心一点,没关系的,以后我们还会再见不是吗?等你这边……”她深吸一口气,面露微笑,“你这边忙好了,来找我——” 短发男人大概是意识到她还没走,不想因为赌气而错过,伸出手揽上了她的腰。 他们紧紧拥抱。 “我不想让你走。”他眼眶红了。把韩馥江抱在怀里,男子汉生生地将泪憋了回去,“别走,别走好吗?跟我住吧。” 韩馥江笑着擦擦自己的泪:“只要还在这个地方,我爸就会找到我,宝贝啊,我不想你受伤。” “我不怕。” “我怕,宝贝,我不能让他伤到你,他不是个好人,我知道他能做出的事,不能,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宽敞的候车室,清冷灯光打在光滑的地砖上,混杂着喜怒哀乐。 佟玲一时说不出话。韩馥江走过来,拥抱了她,附在耳边:“玲,再见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在那个地方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尽管告诉我,江,记住了吗?” “嗯。”韩馥江抱紧了她。她也抱紧着她。不想撒手。 不想放开。…… “好了,我该走了。”韩馥江吸了口气,对佟玲一笑,背影下,她走去时在空中挥洒下了泪水。 小薇他们对她大声挥舞着手说再见。 韩馥江来到了检票口,一顿,朝佟玲望去,喊:“那个宝藏,玲,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你能打开它,好吗?” “嗯。”佟玲擦泪一笑,不顾围观的人群,对韩馥江挥了挥手,“我会的!” 她回想起往日的记忆片段。想起了他们一起寻找宝藏的那天。那个“禁止入内”的地方,那些欢笑,那些不安,还有韩馥江酒醉的时候。 “喂,你们几个,老娘真的,真的好爱你们啊。……”韩馥江眼里闪烁泪光,用手抓了抓自己的胸口,提起箱包走出了候车室。 韩馥江走了。 佟玲心里空了一下。泪,没感觉地往下淌啊,淌。 那声告别让她心里有种以后再也见不到江的感觉。 她立刻朝韩馥江离开的出口望去。 大堂仿佛一瞬寂静了。人们的说话声依然杂乱,却如同某种画外音,怎么都传不过来 分卷阅读47 。 佟玲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这个宽敞清冷的候车室,望着有关韩馥江的过往如玻璃碎了一地。 ☆、20 一只白皙的手,抚过软哒哒的团子座椅,坐在上面的佟玲朝蓝绿闪烁的窗户望了一眼。 耀眼日光打在她细长的脖颈,披肩的黑发亮着温暖色泽,视线很快离开窗外辽阔的海天一线,浸在了双手握紧的手机。 点亮屏幕。熄灭。又点亮。 她的对面,李商放开搭在一起的修长双腿,靠在椅子上:“我注意到你一直在查看手机。发生什么了吗?” 佟玲把手机埋在双手,夹在腿里。抬起了头。 “嗯,我朋友韩馥江,昨天她去别的城市,不会回来了。我以为她到那儿会发消息,但都今天了,一点回信没有。电话也打不通。我有点担心她。” “有其它方式联系她吗?她的家人,或者认识她的人。” “她的家人就是她离开的原因。但我问过江的朋友小薇,她说也没有收到消息。”佟玲用手抓了抓头发,顿地呼出了一口气,“奇怪。……” 一滴晶莹光泽的水珠,从白色花盆的花,落在了一尘不染的窗台。 “轻灵”一下,在心里激起了圆圈。 李商把身子微微朝前倾去,用温柔细长的双眼看着她:“最近,还会从家人那里感觉到压力吗?佟小姐。” 白色房间的墙上,跳跃着海光粼粼。 佟玲用手拂过耳侧的垂发:“嗯。一如既往。一想到我的家人,心里就有点不安,那种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始终不理解你?” “嗯。”佟玲看着自己用指甲轻抠座椅,“我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进过他们的耳朵。更别提他们说的话都实在太可笑了。一和他们说话就生气。” “佟小姐,”李商双手合十放在唇前,不知什么时候,佟玲觉得彼此座椅之间的距离比以前近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你,或者说……” 他吻了一下自己苍白的指关节:“除了你自己,佟小姐,没有人能理解你。哪怕你的家人也如此。” 佟玲沉默了。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座玻璃城堡,里面放置的东西,哪怕再微小的,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对上了她的视线。她迅速瞥开目光。恍若刚才想的也被他发现了。她用小拇指把一缕发丝绕过自己的耳后。 她坐不住了。却又不想离开。 李商端来一碗糖果,轻轻弯腰,放在了桌上:“佟小姐,你是否有过‘为什么他或她不理解我?为什么他们要逼我那么做?为什么要那么说?’类似这些的想法呢?” 放下糖果的瞬间,李商抬头,对她一笑。 他们离得很近。李商的长腿,仅仅往前走一步,就会越过她的身边。 佟玲的额发,仿佛涌上了他温热的呼吸,被她面红耳赤地用手一摸。 “引起强迫症的压力大部分来自你的原生家庭。但佟小姐,你是否忽略了父母和你各自都是独立个体的这一点呢?他们给了你生命,让你诞生,或许不代表他们就能理解你。” 佟玲看着盛满彩色糖果的碗。透过玻璃的光下,银色的糖纸眩光溢彩。 李商对她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坐回在了椅上:“‘孩子是自己的,我想怎么就怎么’这种观念,让父母随意操控自己的孩子,因此就有了那些在原生家庭受过伤害的人。” 他背靠椅子,双手叠放在腿上,望了望窗外碧蓝色的海:“他们不会理解你,从你出生的一刻起,他们就想把你塑造成他们想要的子女。但你的心是自己的,你的身体也是自己的。独立,很有意思的一个词,往往人们只会联想起财力,却不知道真正的的独立来自内心。” 佟玲伸了伸自己的细腿。捋直铅笔裤。看着一双绿白相间的运动鞋。她再往前一点,就会碰到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李商:“佟小姐,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但我相信你一直以来都无法摆脱家人对你的影响。你恨他们不理解你。但在心里又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简单的来说,你的内心仍然还是小时候想得到父母称赞的那个孩子。让他们理解你,不如试着对他们少些期待,告诉自己,父母也是人,他们不会读心。要让他们的话不会动摇你真正的想法。” 佟玲拿起了一颗糖果,慢慢地拆开它的糖纸:“无视他们的意思吗?” “不,佟小姐,是尊重。也是理解。”李商莞尔,“拿催婚来说,你的母亲这么做的原因,很大一点来自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结婚都很早,对当时的人来说,晚婚一点就会让人有所非议。作为她的女儿,佟小姐,她会逼迫你结婚当然也不奇怪。” “但现在不是她的那个年代,都什么年代了,我妈妈的思想太过陈旧。” “是的,那是她的思想。独立的内心,还记得吗?催婚的压力,家人说的话,除非你愿意接纳,否 分卷阅读48 则不应让它们闯入你的心里,不是吗?” 佟玲把一颗紫红的糖果放入了嘴里,舌尖感受着酸甜蜜汁,眸光闪烁。 “重要的是,佟小姐,你的心里怎么想呢?” 心里怎么想?…… 日落海天一线,染得浪花金黄。 佟玲就要离开时,李商直立,望了过去:“对了,佟小姐。” “嗯?”佟玲转身,微微仰起了头。 “以后我能称呼你玲吗?” 佟玲的耳朵噗嗤一下红了。“嗯……嗯,当然可以啊。”她的小拇指绕了一圈耳侧的发丝,绕啊,绕。 “嗯,那我们下次再见,”窗前的光芒下,高大的剪影里浮现了他璀璨的微笑,“玲。” 玲。…… 佟玲用手摁住自己的心跳。跳得好快。每一寸肌肤都红得发烫。 她立刻转身,想去开门,发觉他出现在了背后。 “请让我来。”李商为她敞开了门。 佟玲绷着不敢动。他身材高大,抬头才能看见他细长的双眼。 她的背后就是他温暖的胸怀。闻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夹杂着少女的思绪翩翩。 佟玲感觉他的双腿碰上了她绿褂子的拉锁。 她忍不住朝上看去。 怔住了。 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用温柔的目光朝下看了过来。她一抬头,对上了视线。 “卡塔”门锁碰撞门框,开了。一阵说笑声从室内传来。 佟玲回过神来,早已到家。那一刻什么也没发生。她逃走了。 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她把手提包往沙发一放,看见了坐在窗前的几个人。 三个中年女人围坐一桌——妈妈,认识的阿姨,还有一个人不认识。 这位不认识的中年女人,脖子缠着花里胡哨的丝巾,一件米色小褂,还挎着个小包。 一阵阵肉菜味飘了过来,佟玲却一点也不想过去坐下吃。 只是很快她就被眼尖的妈妈发现了。“玲,来,快过来坐下。” “哟,你家闺女真出挑,多漂亮啊。”那个脖子绕着花里胡哨的丝巾的女人对佟玲笑了笑。 在世间有一种婆,不是婆婆,更不是老婆,是媒婆。 佟玲一坐下,就觉察了对方的职业。她敢猜这女人带着的小包应该满是相亲男女的资料。 她立刻瞥了一眼妈妈,起身,推开凳子:“我有点累,你们聊吧,我回屋去了。” “玲。”妈妈瞪了过来。 佟玲感觉背后发冷。一蹙眉。握紧双拳,看向背后的她们:“你是媒婆对吧?我就直说好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不打算相亲。” “玲!不打算相亲,你要怎么着?”妈妈一拍桌子。 “我自己找。” “你找,你上哪儿找?你能找到什么人?” “那个,玲啊,”阿姨赶紧打起了圆场,“相亲不是说立刻就找一个结婚,你也可以挑,等找了个喜欢的,那时候再谈结婚。” “喜欢的人?到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吗?”佟玲一笑,“我不想要那种强行凑一块的婚姻,这个人我还不认识呢,就准备谈结婚的事,我不想那么做。” “不是强行凑一块。”阿姨一笑,“玲——” “我妈要看见一个家里有钱的,或者踏实工作的人,也不管我爱不爱,就绝对会去找一堆亲戚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想让我嫁给他!”佟玲一咬牙,“只看对方的家庭条件,那种婚姻我不要。” “不找个有家庭条件的,那你想找个啥?”妈妈大声地说,“以后你打算怎么过?要是有了孩子——” “别扯那么远,还有,谁说我喜欢的就不是家庭条件好的人了?我只是不想相亲。”佟玲的声音气得发抖,心里默念着:我是独立的人,父母不理解很正常。很正常。…… 她深吸一口气,敞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你们就甭管了。我的婚姻我做主。” “玲,你给我回来坐下!” 佟玲锁上了房间的门。 她咬着指甲,坐在电脑椅上,听用力捶门的声音。 点亮手机。韩馥江还是没有发过来消息。她打开微信,看着以往韩馥江的聊天记录,瞳孔清澈得映着光亮。 捶门的声音停下了。 佟玲坐在房间里,没有开灯,寂静的昏暗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媒婆大概走了。阿姨也走了。不知妈妈在做什么。应该在跟谁打电话,慷慨激昂地数落她的女儿吧。 ☆、21 佟玲一早就去了商场的服装店。然姐说是今天有消息要告诉她。 什么消息呢?她一路想着。 上了四楼。佟玲发现服装店的门开了。透过橱窗玻璃,看见一个女人穿着淡黄色的小坎肩,正在给客人找零钱。 是然姐。 随着弯腰,她的珍珠耳坠 分卷阅读49 轻轻晃了一下,闪烁乳白色的光泽。 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早有孩子的女人。 佟玲进去时,那个客人刚好拿着买的衣裳走出了店。他们擦肩而过。 “然姐?”佟玲朝店里望去。 然姐的身材窈窕丰满,一件包臀紧致的白裤子,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走起路来,臀部后翘,腰也很直。 “玲,正好你来了。”然姐散发好闻的名牌香水的气味,从柜台上提起一件银光闪烁的手提包,来到了佟玲的跟前:“听我说,玲,我要在灯塔广场再开一家店。” “真的吗,那很好啊,然姐。”佟玲看见她笑了,也跟着笑,又一看四周满墙的服装,“那商场这里……” 然姐一把握住佟玲的双肩,凝视着她的双眼:“玲,我打算让你做这家店的店长,愿意吗?” “店长,”佟玲用手指着自己,“我,店长?” “嗯。”然姐望着红墙绿蔓上玲琅满目的衣裳,拍拍她的肩膀,一笑,“玲,这家店能走到今天,有你的功劳。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让谁来做。这家店就交给你了,以后聘请员工啊,店里的一些大小事都由你来作主,只要事后告诉我就行。愿意吗?做这里的店长。” “嗯。”她点了点头,颤抖的手不知往哪里放,“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姐,我,我……“ 佟玲的眼里有了泪光。她上去拥抱了然姐:“谢谢你,然姐。谢谢。……” 然姐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不用谢我,好好干就行!” “嗯!我会好好干的,然姐。你就放心吧。” 然姐离开了。 佟玲独自在这家服装店,走了一圈,用手抚过柜台。 她蹦了起来。攥着小拳头,笑着,一个劲儿在地上跺脚。 手机响了。 佟玲还没收起上扬的嘴角,就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喂,姐,今天去你家?哦,爸妈都去啊。啥?” 她找出记账的笔记本放柜台,坐了下来。 “想让我帮你隐瞒潘小千出轨的事?我说姐啊,你——好吧好吧……我尽量,到时候再说吧。嗯,拜。” 挂了电话。她看着发亮的屏幕。韩馥江仍然没有发来消息。 江,为什么你不回消息?…… 一天忙碌下来。傍晚时分,佟玲打辆车,去了姐姐的家。 那时,绯红色涌上天际。群鸟飞跃城市的橙黄色上空,翅影哗啦啦地掠过了光滑映彩的窗玻璃。 佟玲凝视着手心里发暖的白色贝壳。她总会在等候或者沉默的时候,拿着它,好像它能给她力量。 现在的她因为成为店长而抿嘴笑着。她把贝壳捂在胸口。仿佛也让它听一听她奏出乐曲的心跳。 宽敞室内,满桌菜肴都没有热气。是楼下餐馆点买的。姐姐尽管会做一些菜,却还无法招待客人。 佟玲来的时候,爸妈早已坐下与姐姐和潘小千畅谈起来,见她来了,招呼着就吃了起来。 宽敞的灰色幕布下放着两个谦虚弓腰的落地灯。转角有弯曲的壁灯。上方有恍若星撒盘旋的筒灯。 在佟玲的右手边,高级沙发的附近也有落地灯,大概用来阅读或者看电视。 她发现这地方有好多灯。视线在室内徘徊来去,没去看和自己坐一桌的几个人,尤其坐在对面的潘小千。 尽管如此,他们的谈话声仿佛刺耳的磨砂机,还是被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潘小千吹嘘着他的公司。佟玲忍不住去怼他。佟瑗坐在她的左手边。佟玲一说话,佟瑗就赶紧插个嘴,看看她,或者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轻轻戳她一下。 佟玲知道姐姐的想法,但没去理会,怼得潘小千脖子都粗了。 潘小千:“我的公司啊——” 佟玲:“你的公司?你们的公司吧,我是不是忘了,你开的那家公司?” 佟瑗夹在他们中间,把一块辣炒鸡肉放嘴里:“嗯,这味道不错。” 潘小千从椅子背后捞出了一瓶白瓶茅台:“来,爸,我给你满上。” “行了,别给他上了,再上酒醉了。”妈妈笑了笑,又暗中一瞥爸爸,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了他的腿。 爸爸笑着:“这酒挺贵的啊。” “也不算贵,公司年会送的,一直没喝,这不是来孝顺爸——”潘小千摆摆手,给爸爸的酒杯一点点满上。 佟玲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章鱼腿,一笑:“孝顺爸?拿送的东西孝顺?你这挺会来的啊。” “送的又咋了,没事,都是自家人。”妈妈没法在桌上和佟玲吵吵,还得对潘小千笑笑,趁机才瞪她一下。 潘小千用手捋了捋领带,大概是实在忍不下气了,嘴角打颤:“你是在那个商场的小店是吧,是不是也就过个节的送点防晒霜啥的小物件。”他咧嘴一笑,“工资多少啊?” “用不着你操心,我现在是店长了,够我用的。”佟玲咂了咂嘴,夹起鱼肉的筷子在小碗上 分卷阅读50 方顿了一下,“还有,那不是小店,仅仅一个月的营业额就比你一年赚得还多。” “店长?”佟瑗看看她。 “嗯。”佟玲在凳子上坐直,扬起下巴,“我现在是那家店的店长,然姐在灯塔广场那个地方开了一家新店。” 潘小千撇嘴:“是吗,呵。一天能有几个人去买衣服啊?”他吸了口气,看看爸爸妈妈,“现在的人不都去网上买?” 佟玲瞪了瞪眼:“我们店里去的都是有个性有品位的人,不是你这种有咸猪手的人渣。” “玲,怎么说话呢?”妈妈一放筷子,努了努嘴。 “没事,”潘小千笑笑,双手交叉在胸前,仿佛遥望她似的目光眯着,“她就是看我和她姐那么幸福,想横插一脚罢了,我说妹妹啊,你也该找一个男人了。” 佟玲拿着筷子的手攥紧成拳:“你说什么!” “玲。”佟瑗赶紧摸了摸她的手,又一瞥对面的潘小千,“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吧。” “横插一脚?”佟玲把筷子用力拍在桌子上,气得都想笑,“就你这种货色?我还觉得我姐嫁给你都算是白菜给猪拱了呢!” “玲!”妈妈喝声制止。 手机响了一下。 佟玲恨不得爬过桌子给潘小千一拳时,宛如眼前浮现了光,她忽视在座的所有人,迅速把手摸进了兜里。 指尖碰到手机,她的呼吸都沉寂了,心里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像是触电了似的,手无力地一颤,隐隐猜出了发消息的人。 一条来自韩馥江发来的语音。 佟玲离座,快步跑出房间,在满是油漆味的门口拿起了手机。 “玲。……”韩馥江的声音有些小,混着风的杂音、叶子婆沙声、远处的鸣笛。 佟玲屏住呼吸。她的手使不上力,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手机很快被她握得温热起来。 韩馥江:“如果你听到了这个消息……” 佟玲蹙眉。她咬着手指甲。大拇指的指甲空隙起了一点皮刺,她用牙咬。 “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就是……死了。我骗了你,我没有去其它城市,不,哪里也没去。”韩馥江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迎着风,“啊,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第一次在死前跟人告别,但我觉得应该跟你告别,不能就这么默默地走了。对不起啊,玲,以后我不能再陪你喝酒了。” 佟玲的手慢慢地捂上嘴,睁大双眼,一滴泪淌过了指关节。 “玲,你在哭对不对?别哭,我很高兴这么做,真的……”手机里传来一声哽咽,又笑了笑,“能离开那个混蛋父亲,能不再被逼迫,不受那些他妈的垃圾束缚,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真的,挺开心的,所以不准哭,玲,不然……不然……” 佟玲紧紧地捂住嘴,已是泣不成声。 语音消息里也有了韩馥江忍不住的哭声:“妈的,说好不哭的,我应该高兴才对的啊。玲,我想让你知道,我他妈的爱你,爱你们啊,真的好爱好爱你们。我想你们这群家伙。我的好闺蜜,玲,我也好想再跟你一起去找宝藏,一起去喝酒。……” 手机里传来一阵吸涕声。韩馥江的声音小了,仿佛被风吹乱了。 “再见了,玲,答应我,如果我死亡的新闻报道了出来,就当不认识我,别去点开,知道吗?别去。记住那个在候车室跟你告别的韩馥江就好,记住那一刻就好……你必须那么做,你要过好你的生活,开开心心的。玲,啊……我不太会说些那种告别的话,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天堂的话,玲,我会在上面罩着你的。好了,该走了。玲,永别了……愿我们下辈子还是最好的闺蜜。” “嗯,最好的闺蜜。……”韩馥江的声音遥远了,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江!江?”佟玲抓紧自己的黑发,抓得很用力仿佛要拔下来,另外的手颤抖地拨打韩馥江的电话。 泪珠啪嗒啪嗒落在了屏幕。没人接听。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有接通。 佟玲不断地拨打着韩馥江的电话,明知她再也无法接电话了,却仍无法停下。不能停下。她哭花了视线。微微发抖。手机发亮的色彩仿佛抹成了一团。 佟玲觉得只要还给韩馥江打电话,她就没死,她就还能笑着揽她的肩膀去玩。 不,江没死,她没死!…… “玲?”佟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佟玲背对着她。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在哭。仰头,却怎么用力都无法把泪憋回去,哭得下巴都飘落泪珠。 “玲,”佟瑗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哭了?” 大概是佟玲哭得很猛,室内的潘小千也听到了,多舌了一句:“怎么?哭了啊,小女生的啊就爱哭。” 佟玲一下子绷紧后背,让刚碰到她肩膀的佟瑗都吓了一跳。 “你他妈的人渣!”佟玲闯入室内,怒视着坐在桌前的潘小千,“出轨了,还敢跟我说话?你以为 分卷阅读51 我姐不知道吗?你也不撒泡尿,以为自己啥德行!人渣,人渣!……” “玲!”佟瑗跑过去,听到她说“出轨”这个词后,“咕咚”吞了一下喉,从佟玲的背后走了出来。 一时,室内死寂一片。 潘小千愣在凳子上,手里的酒杯“啪”地一下坠在桌上。酒洒了出来,他赶快站了起来。 爸妈也都不说话了。妈妈一瞥潘小千,又望了望佟瑗:“瑗……” 佟瑗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他妈的才不管。”佟玲抛下这句话,跑出了他们的家。 夜色苍茫,城市的霓虹蒙着冷冷的雾气,佟玲哭得站都站不稳,在楼下扶着墙往小区门口走。 星光乘着海浪轻柔地拍打沙滩,辽阔海面仿佛闪烁万千灯火,飘来一阵阵梦里的歌谣。 夜晚的海滩,李商敞开白色房子的门,从海际线飘旋过来的凉爽气味,安逸,却夹杂了一点点忧伤。 如果不是门廊灯开着,灯光下阶梯上的一团影子,他以为是某个想找地方躲藏的小动物。 “玲?”李商发现佟玲坐在门廊下,抱着自己,背影微微发抖。 他听到了微小的哭泣声。 “对不起,对不起……”佟玲擦着泪水,慢慢地哽咽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 “不,没关系,”李商蹙眉,伸出手碰到了她细嫩的手,被海风吹得好冷,“快进来吧,我给你泡——” 佟玲忽然把身子倾在了他怀里。他怔住了,一动不动。她趴在他的胸膛上泣声不止,泪水湿了他的白色衣裳。 他咬了咬嘴唇,立刻用一只手环抱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没事了,没事了……玲,我在。我在这里。”李商仰头望夜,心在她的哭声下一揪,眼眸好像涌现月光,那么温柔。 “我在。……”李商亲吻佟玲的头发,把她抱得更紧了。 ☆、22 满坡一片藏红色花海。佟玲走着走着,朝下一看,运动鞋陷入了泥土。 她攥住一只腿,想从泥中把它们□□。双手却使不上力。腿也如橡皮发软。 黑色泥土仿佛裂开大口的沼泽怪物,想要把她拉下去。嘶吼着。 佟玲越陷越深,瞪目尖叫。 天际划过刺目的雷霆,无边无际的花海猛烈吹拂,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拍打声。 就在佟玲即将沉入沼泽,一只手高高地伸向天空的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玲。”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嘿!……” 佟玲仿佛从地里拔出的萝卜,被她一下子就拔了出来。 “江!”佟玲笑了起来,也不管衣衫满是污泥,跑上去拥抱救了她的韩馥江。 她将下巴枕在她散发好闻气味的肩膀上,附在耳边一笑:“我以为你死了呢。” 韩馥江用手撩起耷拉在佟玲眼前的一缕发丝,看着她的双眼:“对啊,我已经死了,玲,你忘了?” 佟玲放开了她,泪水哗啦淌了出来,怔怔地看着她的微笑。 “再见了,玲,以后我可能就没法过来找你玩了。”韩馥江说完,化作飞旋飘舞的藏红色花瓣,去了。 “江,别走,别离开我!” “江!……” 佟玲睁开双眼。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立起来,用手揉去眼角的泪,刚才的是一场梦。 佟玲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窗户拉着宽敞的白色帷幔,从空隙透进的光线下,淡金色混着白色的墙纸上的装饰画玻璃闪烁光泽。 房间有一种干净的清香味,仿佛用香皂涂抹过帷幔或擦过铮亮的瓷砖。 床脚的对面,白瓷壁炉有些许枝梢的灰烬。毛巾挂在炉罩上烤干。她的一件绿褂子默默地趴在金色的壁炉架上。 佟玲垂落的目光从壁炉架上的白瓷陶器掠过。 猜出是李商的家。 她从被窝爬出来,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除了褂子被脱了下来,那条黑色铅笔裤仍然还温热地裹着细腿。 她用手提了一下黑色T恤的领口,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拿褂子。把褂子拿在手里。握紧了它。 强迫性思维在脑子里嚎叫。 佟玲把褂子握得更紧了。 “江。……”佟玲沉默地落泪,手慢慢地滑过壁炉寒冷的白瓷砖,坐在了地上。 下了楼,佟玲看见李商正跟他的客户坐在房间对谈。她没有打扰他。轻轻地问候了一下正在擦桌子的老婆婆后,迷迷糊糊地开门走了。 一天的工作下来,佟玲沉默少话,招待服装店的顾客也实在挤不出微笑。一闲下来,她就想起了韩馥江,随之默默擦泪。 她会不断地打开韩馥江的微信,试着拨打她的电话,上网搜索,努力回想那天韩馥江在候车室走去的方向。…… 有时,她只是发愣,泪怎 分卷阅读52 么也止不住。 黄昏,佟玲没有回家,去了一家旅馆。一天的记忆都没有。心里空了。大脑也空空的。吃东西的时候,吞不下。吃一口,抹一把泪。吃一口,筷子戳在盘子上,不动了。 哭了。捶打自己的胸口。一个劲儿地哭。 “江!……” “江!……” “江,回来!……” 佟玲跑进洗手间,哭得滑坐在地上,指甲抓得瓷砖铮铮作响。 当她哭干了泪,躺回床上,就像个婴儿抱紧了自己。 佟玲没有睡着。 入夜。房间也不开灯。昏暗一片,手机不时在床上亮了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它声。 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在手机响了不知多少遍的时候,把它拿了起来。 “喂。……”佟玲在床上弓着背,发出不是从嗓子里的声音,仿佛只是嘴里呼出的一口气,“嗯,嗯……我知道了,然姐,嗯。” 她挂了电话后,看着屏幕上来自佟瑗的一堆未接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佟玲就觉得刺耳,姐姐佟瑗仿佛一口气要将所有的话说出来似的,每一个字都让她耳鸣。 佟玲只是静静聆听。她倦在黑暗的一团光亮里。累了。 “昨晚你去哪了?也没回家,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玲,玲?你说话啊?……” 佟玲想起了李商昨晚的怀抱。温暖。却又让她害怕这股温暖会随之而去。 她一手撑床,爬了起来,拉开了手提包的拉锁。看见白色贝壳时,也发现了那个银色的会员卡。 “姐……” “嗯?” “那个会员卡,”佟玲注视手里的银卡,指甲轻轻刮着它,“里面有多少时长?……”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晚饭吃了吗?” 佟玲挂了佟瑗的电话,看着蹦出的李商名字,咬了一下唇,在手机上回复:“没吃。”“李商。” 李商:“嗯?” 佟玲的一双瞳孔闪烁屏幕光亮。 她的指尖顿了几秒,才在手机打上几个字:“我用的会员卡,时长早就用完了……对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嗯,但我不介意。”李商回复,“如果你想来谈一谈,我很愿意继续接待你。” 大概是饥饿感在作祟,也可能是别的,佟玲握紧手机,如此回复:“为什么?”“你做心理师难道不收钱吗?”“为什么还要继续接待我?” 李商:“你可以把我当作是你的朋友。” 佟玲:“这不是一回事儿!你的工作是你的工作,你觉得我会以友情的名义,来贪婪地让你免费给我做心理咨询吗?” 李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佟玲觉得脖颈燥热起来:“你是在同情我吗?”“对吧,同情我是吧,不,我不需要。”“你还是对别人同情去吧。” 佟玲一只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继续打下了几个字:“我们不是朋友,不再是了,再见吧。” 消息发了过去。 李商没有回复。 等了一会儿,佟玲想要撤回消息,冷不防地用力咬在唇上,涌现了一滴鲜血珍珠。 她哭了,没有泪水,只有挤成一团的表情。 用力地把手机扔在床上。 她用双手把头发捋了上去,露出白净的额头,咬唇蹙眉。 是的,自己做的,自己用力地把他推开了!…… 该死的!…… 佟玲叫出了声音,想给自己来一拳:“该死的!” “玲。” 佟玲一怔。她仿佛听见了韩馥江的声音。意识到声音来自脑子里,她攥紧双拳,眼眸闪烁。 城市的夜色下,佟玲拽起褂子披上,跑出了旅馆。远处朦胧的霓虹灯闪烁不已,柏油路上形成了色彩绚烂的光影。 佟玲跨过映着红绿灯的水洼,拦下一辆车,飞奔去了某个地方。 那个“禁止入内”的地方。 轰鸣的汽笛声吹乱了枫树嫩叶。佟玲坐在车上,视线遥望,不远乌蒙蒙的林子上空,涌现了几座废弃的楼房。 夜风嘶冷地拍打在她的肌肤上,下了车,望着它远去,她抱紧褂子,步入了夜色。 佟玲来到铁栅门附近,挨着墙穿过潮湿的草丛,黑色铅笔裤上爬上了蛛网、小刺球。 她停了下来。微微聆听着周围的声音。猛地一跳。她抓住围墙上端,蹬脚越过了墙。 落地后,佟玲呼着白气,闯入了一座昏沉沉的楼房。 她在想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想,直到走去那扇门前,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打开保险箱的工具。 门没有上锁,被一阵步伐带起的风吹开了。 漆黑的走廊里,佟玲一路跑来大喘气,怔怔地望着房间里的保险箱。 保险箱上的口红痕迹仍然依稀可见。它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 分卷阅读53 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 佟玲默不作声地望着房间里的保险箱。她看见了那天的画面。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仍然还能感受到韩馥江温热的手。 她望着走廊的某个角落,又看着地上的铁丝,那些人仿佛刚才就在这里。 佟玲用手背擦着泪,走进房间,指尖触摸保险箱上的口红痕迹。 笑了。 不,有宝藏。珍贵的宝藏。 泪水淌过她上扬的嘴角。 她笑出声音,嘴角却又立刻抖了一下,趴在保险箱上大哭起来。 是的,宝藏一直都在,它一直都在! “江!……”佟玲喊了出来。捶打着地。一幕幕回忆闪过她的眼前。她想起了那些欢笑、那些放肆、那些一起发傻的日子。 韩馥江走了。 她走了!…… 日出托着长长的黄舌,淌过苍茫野林的枝梢,一片露珠闪烁寂寥又明耀的光亮。 几天后。 商场。服装店门口,佟玲倚在四楼护栏上,望着楼下行人们走过映衬亮灯的光滑瓷砖。 “……所以,对,我就再也没去他的那个地方了。”佟玲说着,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身边的杜笙。 “你爱他吗?”杜笙眨了眨盈满星空的双眼,双手放进卫衣兜里,纤细瘦削的身体在灯光下成了发亮的剪影。 佟玲一笑,目光仿佛透过商场的厚墙,望着海滩附近的一座白色房子。 “我不知道,但我……”她没有说下去,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杜笙:“你想他的时候,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嗯。”佟玲点了点头,“非常开心,好像自己飞了起来,飘在天空上。” “你爱他。”杜笙侧对着她,用白腻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护栏。 佟玲看看他,一蹙眉,又望着上方闪烁的灯光,用手撩起自己的额发:“已经不重要了,已经……太晚了,我对他说了那些话,他应该会很生气吧。再说,我又不是能优秀得让他愿意等待的女人,我们之间或许不可能了。……”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杜笙对视上她望过来的清澈眼眸,“会有一个全世界最爱你的人,不管怎么都会爱你,你也会如此爱他。” 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跳上:“我相信,不管完不完美,不管是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只要他真的爱你,不管怎么,他都会爱你。你的优点缺点,他都会去包容。你也会如此爱他。……去找他吧,佟玲,你爱他不是吗?” 佟玲沉默,心砰砰跳,握着护栏的手心有了汗。 “去吧,佟玲,不然你们之间就真的不可能了。”杜笙抬头,抿了抿唇,立刻推着她往前走。 “等等,杜笙……” “去吧。快去,去找他。”杜笙闷头推着佟玲往前走。 “好,我去,我去,杜笙……嗯!”佟玲转过身来,对他一笑,“谢谢你,杜笙,我这就去找他。” “嗯,我会为你——”杜笙话还没说完,顿住了,佟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谢谢你,杜笙,真的。”佟玲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杜笙双颊涌现绯红,对着走去的佟玲,喊出了声音:“在这个世上,能有一个喜欢的人,真的很幸福。” 佟玲回头,在楼下,对他笑着挥了挥手。 “嗯!” “真的真的很幸福!”杜笙仿佛用尽全力喊出了这一句话,漂亮双眼里浮现了闪烁的泪花。 佟玲跑出了商场。乘车很快来到海滩。在一座白色房子的门口,佟玲深呼吸,涌起勇气敲了敲门。 门“咔哒”开了,仿佛也打开了她的心扉,在心间激起一圈圈跳跃的光泽。 “婆婆,李商他,他现在在吗?我有话想对他说,他——” “玲?”老婆婆蹙眉,“他才刚刚离开啊。” “离开?”佟玲心里一紧,用手攥住自己的袖子。 “对,他去了机场,”老婆婆突然握住她的手,暖乎乎的,“但是还来得及,玲啊,快去找他,他才刚走不久,或许还能追得上。” “嗯……嗯!谢谢你,婆婆。”佟玲拥抱了她,迅速拦下一辆车,直奔去了机场。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佟玲注视着手心里的白色贝壳,目光闪烁。 李商。…… 透过车窗,佟玲望着从不远处的围栏里一架飞机升空起飞,离得这么近,好大啊。 仿佛触手可及。 佟玲下了车,手里仍然握着贝壳,闯入机场的航站楼。 宽敞的室内,每个地方都有缕缕行行的人,摩肩接踵。 机场广播的女声在上空回旋。孩子的吵闹声,老夫老妻的询问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奔涌过来。 佟玲迷失在了人海。她的心跳加快。四处张望。 不能打给他电话。有些话,她想当面对 分卷阅读54 他说。 “李商?”佟玲望着从跟前走来走去的人,快哭出来了,害怕刚才看见的那架飞机就是李商乘坐的。 要怎么找,怎么找呢? 佟玲一只手抓起头发朝上抹去。 机场广播正在播放一则寻人启事。 她眼前一亮。…… 登机口的队伍正在前行,李商看了一下手机,细长双眼含着温柔水色。朝背后望去。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时,广播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李先生,听到广播后,请速到快速安检通道,佟小姐正在快速安检通道等候您。” 李商抬起了头。…… 安检口,佟玲咬着指甲,望了望窗外掠过的飞机,轰轰作响,震颤着她的心跳。 他会在上面吗? “玲——佟小姐?”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佟玲立刻转身望去。她看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双腿修长,在芸芸众生中发光发亮。 他慢慢地朝她走来。 “等一下。”佟玲伸出一只手,隔空阻止了他,“我有话想对你说,先,先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拜托了!” 她微微躬身,垂发遮住了自己羞红的侧面,以为心都快跳了出来。 李商停下了。他正要开口说话—— “我是个傻瓜!”佟玲从头发里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他,“我知道自己对你说了一些任性的话,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我想让你知道,错的人不是你,是我。因为,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总会那么做,害怕受伤,觉得如果自己不够完美,就会被抛弃,因此——” 她的双眼迸出了泪水,握紧了双手:“我总会在开始之前就想逃走,用力地推开对方,不管我是不是真的爱他。我害怕,害怕投入感情后,敞开自己的心扉,却被对方扎得遍体鳞伤。我没有爱一个人的勇气,就算,就算我爱得他无法自拔,爱得——” 李商走了过来,一把拥上她的腰,温暖的唇吻了上去。 佟玲说不出话了。他淡淡体香贴着她的呼吸。他的唇那么柔软,那么火热。深吻下去。 就快碰到舌头的时候—— 佟玲赶紧用双手推了推他的胸口,手心感受着他的心跳,跳得很快,她面红耳赤,感觉被一群人围观。 李商用一种疑惑又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她娇羞地低头:“等一下,在这里,这里有人……” 说不下去了。 她抬起头,眼眶盈泪,害羞得每一寸肌肤都红得如日落。 李商一笑,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温柔地摸了摸,望着周围投来的目光,他的回应,将她紧紧地拥抱在了怀里,仿佛在对世人宣布佟玲是他爱的女人。…… “你要离开了吗?”趴在他怀里的佟玲红着耳朵,声音很小。 “嗯,怎么,不舍得我走啊?” “嗯。……” 李商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他翘起一抹调皮的微笑,但包含更多的是爱意。 “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跟你走?但是……但是……”佟玲蹙眉,咬了咬唇,“我在店里的工作……” “不可以请一天假吗?” “嗯?” “嗯?” 他们对视着,佟玲眨了眨映衬亮光的眼:“你不是要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李商摸了摸她的头,微微躬身,用自己的额头碰在她的额头上,感受着彼此炽热的温度:“傻瓜,我只是受邀去一场婚礼,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婚礼。……” 佟玲“噗哧”一下从红透的肌肤喷出了热蒸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