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命吗》 伊始 八月七日，长衡高中新生报道的日子。万里无云，烈阳当头。 在天气多变的a市，连着一周的雨，过了几天潮潮湿湿、闷闷热热的日子，突如其来的阳光使人心情大好。 天公作了美，许是知道乔乐萝和乔曦要一早坐着地铁，从郊区赶到市区，在学校听班主任高谈阔论——从这所老牌重点高中的历史讲到自己从业二十年的心路历程，再谈到上届毕业的学长学姐是如何如何的优秀，多少人考上了清华北大，对他们这届只字未提却讲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拍了张笑僵了的集体照的煎熬，于是天公才勉为其难让太阳出来露了个脸。 “萝萝，你到底为什么要考这么远啊！”乔曦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包住浑圆的臀，领口开的很低，一条沟若隐若现，左肩搭着香奈儿的单肩包，脸上没有上妆，嘴唇只涂了与这大热天十分契合的妖艳的红。她站在公交车站，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里拿着长衡地理版图宣传单做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风，不时抹一抹自己额头渗出的薄汗，身姿曼妙，看上去很风骚的样子，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乔乐萝看了她一样，仿佛对自己妈妈这副勾人的样子习以为常，她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车站上除了乔家母女两人，另有一对夫妻带着自己的女儿。这对夫妻四十多岁的模样，一家三口都戴着眼镜，规规矩矩的站着。夫妻两人时不时瞟一眼乔曦不正经的样子，默不作声。 他们女儿略胖，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旁边身材纤长、颜值很高的母女二人，直勾勾的样子，让乔曦有点害怕。她转过头对小姑娘明媚一笑，小姑娘立马缩回视线，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公交车来了，五个人都乘上去。乔曦一上去就向乔乐萝轻声嘟囔一句“老娘几百年没坐公交车了。” 她们本来是可以直接回家的，只是乔乐萝被人安利了一家书店，她来市区的机会不多，又刚好在附近，所以今天想去看看。 很巧的是，那一家三口也在同一站下车。下车后朝着一片居民区走去，和乔乐萝她们正好相反。 这里很静，来往车辆不多，道路两旁都是参天的树。几栋房子都是两层，很旧，以前应该是住人的，现在变成了商铺，不约而同的很不起眼，颜色单一，装修从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仿佛故意压低自己存在感。 乔乐萝在众多差不多的店铺里找到了那家书店——核桃小屋。 这四个字刻在一块木板上，书店的门是木质的，现在敞开着，往里看去两三米是处一扇自动玻璃门。 只要木制大门一关，刻了字的木板收走，就再也找不到这家店了。 这一股子随便的气质彻底吸引了乔乐萝，她迈步走上前。 随着玻璃门的打开，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乔曦大呼一口气，高兴地跟着乔乐萝扭着屁股走了进去。 核桃小屋只有一层，入眼的一间很大。右边是收银台，坐着两个年轻女人正在给面前的顾客结账。而左侧甚至前方，全部都是儿童书籍和娱乐媒体类杂志。 书店采光并不好窗户很小，整间屋子由淡黄色的灯光打亮，柔柔的洒在书上，给人一丝宁静和惬意。 其实核桃小屋很大，往前左拐右拐又是好几间屋子，全部打通，放着其他类型的书。 乔曦往法律和金融区找书去了，乔乐萝则是根据之前在网上看的信息，去了学生课外辅导教材那间屋子。 她脚步轻快，到了之后没有看一眼什么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洗脑式的课外资料，而是寻找着一个角落，那里放着儿童插画师百香果的作品。 百香果的图画书一直很可怜，因为销路不好，所以很少有书店可以找到，就算核桃小屋有，也不放在外面那间放满儿童书籍的大厅里，而是这个只有还没被学业压榨干了的学生会来的课外材料区。 乔乐萝早就预想到了，百香果的书蒙着灰，孤零零稀拉拉的被随便摆在那里的样子。 可是她却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 少年很高，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看得出很精瘦。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手里拿着的正是乔乐萝在找的那本百香果最新画的《如果猪会飞》。 封面上一只长着翅膀的粉色小猪，周围是天空和城镇，被塑料封套包住的硬质画册花花绿绿，一看就是儿童书籍。少年似在研究这本是个什么东西，背对着乔乐萝看不清表情。 乔乐萝从来不喜欢与陌生人主动攀谈，但此时却有和这个背影杀手搭讪的冲动。或许是他漂亮的手，又或许是他看上去很帅气的背影，亦或是他拿着的是百香果的书……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加起来就让乔乐萝脑袋一热，走了上去。 “这是百香果的画册。” 少女甜美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少年偏了偏头，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带着若有若无的媚，含着笑意看着他。 少女一身雪白及膝的小裙子，没有繁琐的装饰，如同一个小仙女。一头及肩长发披着，发尾卷起，娇俏的脸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 少年一怔。 少女也一怔。 两双桃花眼就这么对望着，那眉眼间的熟悉那么近又那么遥远，无形中拉扯着两人被对方眼神吸引，心里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被抓住，最后错开，然后便是隔着千山万水。 两人对视了足足十秒，这沉默的气氛让乔乐萝尴尬地别开脸，不再看眼前清俊干净的少年，接着说：“她是个儿童插画家，画的画很有灵气，寓意深远，我……” 乔乐萝越说越小声，越来越尴尬，她不知道少年什么反应，反正她已经开始后悔主动找陌生人说话了。 等了半天没动静，她又抬起头看向少年，少年正低头看着这本画册，他温润的嗓音突然响起“看着不错，就买一本看看吧。” 说罢对乔乐萝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被一个刚见面的男生撩到，乔乐萝有点局促，但是面上不显，她装作十分赞同地看了少年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很有眼光，然后乔乐萝伸手也在一堆放的随随便便的画册中拿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低头装样子研究。 少年已经走了，乔乐萝还站在那里，脸颊微烫，心情复杂。 乔乐萝拿着画册去找乔曦的时候，她正仔细翻着一本已拆封的试读书，眉头紧锁，面色不善。 乔乐萝在旁边看到了一本一样的——《没有与正义擦肩而过》，这一系列是虹文出版社出版的，专门邀请业界知名律师写几个案例，书面指导指导法盲和律界小白，不懂法的人往往被里面经过主观修饰一波三折最后反败为胜的案例看的一愣一愣，差点拍案叫绝。这类修饰过的案例失真率极高，胡编的也有很多，被人曝光了几次也没有收敛，随着当初确实受过熏陶一直坚守这个系列最后却失望的读者群的离开，这曾红极一时的法律案例鼻祖近几年几乎失去了所有市场。 乔曦手里这本的封面上醒目的写着“十年经典”，乔乐萝又看了一眼作者——章源。 原来如此。 “伪君子！”乔曦不屑道。 乔乐萝扯过乔曦手里的书，笑着说：“你不是有一本吗？” “不一样，这本内容假的更离谱！” 乔乐萝拉着自己妈妈去结账，乔曦又看了那本书，折回来拿在手里。 宴 乔乐萝和乔曦与一般母女不同。 首先，她是单亲家庭，乔曦与前夫离异，没有再婚。 其次，她和乔曦关系极好，如同姐妹，这个妈妈宠她，几乎有求必应。 最后，她和乔曦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乔乐萝是路边捡来的。 没错——捡来的。 十六年前，新年未到，a市的家家户户摩拳擦掌大肆采办年货，一菜篮子来一后备箱去，张灯结彩包红包。乔曦的弟弟乔思哲带着小女朋友准备回乔家试探试探家人口风，车行到距离小区几百米远处，突然想起给自己妈买的、具有讨好卖乖作用的一条金链子，忘记拿了。 饭点快到了，小女朋友又不高兴，他心里那个急，要是这桩好亲事吹了怎么办？ 于是他打算抄小路快点回去拿东西。 既然是小路，那必然是小的，车子少的，一辆车开过去极快，两辆车并排开不了的路。 这么一抄，就看到了马路旁边的肉团子乔乐萝，穿了件小毛衣，被一条小棉被裹得死死地，快要喘不过气来。寒冬腊月，小脸是发紫的红，脸上还挂着泪痕，哭不出了，只能张着嘴呜呜着，不知道被人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多久。 乔思哲抱在手里竟感觉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小臂长的宝宝双眼紧闭，气息奄奄，他觉得这小生命大概要在自己怀里夭折了。 车里有暖气，他抱着乔乐萝进去，和自己小女朋友把这要勒死人的棉被解开，女朋友用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搓着，她眼里转着一圈泪，捂了捂脸，握了握小手和小脚丫，原本温热的手变得微凉。 两个不是父母的年轻人，慌得手忙脚乱，看似没有章法的事情，竟将乔乐萝就这么搓活了过来…… 许是天不绝她命。 乔曦说当时她一个多月，之前一直是母乳喂养，所以不肯喝奶粉，他们没有办法，问别的孕妇借了奶给她喝。而她没良心的爹娘，只留下一封信，男人的字隽雅有力，一看就是读书人，可恨写的却是“生活所迫，对不起。生于12.24” 乔乐萝记得，那时候她七岁，刚上小学的年纪，乔家人那晚在一起吃了顿饭，虽然全程说说笑笑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晚饭后乔曦带她回家，眼睛认真地盯着她，然后乔乐萝就被告知，她不是亲生的，她和乔家没有血缘关系。 ——宝宝，虽然现在和你说这些还太早，但是我们商量后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我们不想让你长大后怨恨我们瞒着你……我们都很爱你，你是乔乐萝，姓乔，是妈妈的宝贝女儿，不是旁人。 当时的她已经听得懂了，只是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记住了。 乔家人宠她爱她，真的将她看做亲生的宝贝。还有乔曦，即使工作忙碌，中间还经历过一段情场失意跌入谷底的时期，也没有吝啬过对乔乐萝的关怀疼爱。 她的童年，有家人围着唱生日歌，有数不清的布偶玩具，也有睡觉前妈妈温柔的故事…… 这让她从未切实体验到被遗弃有什么不好的，她庆幸且默默的心怀感激——是她捡到大便宜而因祸得福了。 在心里可以轻描淡写拿出来放进去的事情，其实是最难以启齿的。她一直暗示自己不在乎，但漫漫长夜里，偶尔小脑袋也会想自己是哪里来的？父母长什么样？又为什么要抛弃自己？这从来也得不出的结论引发的好奇与幻想，在多年岁月里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压迫如洪水猛兽，放眼探索是一片白，白得干干净净，想要抓住任何色彩都是徒劳，让人疲惫，但却可以供她肆意发挥涂抹上色，虚构出模糊的画卷。这件事深深根植于她的心，她记着本源的乔乐萝，也担任着普通生活的乔乐萝。 乔乐萝堂妹乔佳颖生日在八月九号，在饭店订包间摆了宴席。而乔佳颖父母正是乔乐萝“救命恩人”乔思哲和范亚丽。 说是随便吃顿饭，来的人也不少。除了乔曦和乔乐萝，还有范家两个老人，乔家两个老人，范亚丽两个哥哥家就有五人。一共十四个人坐在一张圆桌上，桌子大的吓人，每两个人中间还有一段空隙，坐的不但不拥挤，还特别空旷。 范老大家那个常年在国外的儿子今天也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 二十五岁海归，世界名校毕业，双学士学位，在乔乐萝心里一直如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多年未见，他此时正坐在大圆桌的另一侧，乔乐萝只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 三年没回国，他仿佛瘦了，但身材因长期健身而线条完美，宽肩窄腰，夏日的衣服薄，布料下的肌肉若隐若现。 范临恒长眉凤眼，漫不经心又很疏离，一如三年前。 “听说萝萝考在长衡？”范亚丽道，“你临恒哥哥也是长衡毕业的。” 范老二家的媳妇说：“长衡啊！哎呀这么好的学校，考进去上985211是稳了吧！你们看现在临恒出息的，都留学回来了。” “也没有什么稳的，还是要看小孩自觉肯学，谁知道这丫头将来考什么学校。”乔曦觉得这话中听，笑意上了眉梢，嘴上还是客套回应。 众人纷纷调侃“谦虚”。 范家两兄弟都一个四十多一个五十多，没喝多少酒但是微醺，拉着三十八岁的乔思哲说人生哲理，一副老大哥罩着小弟的模样，乔思哲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受益匪浅般不停点头。 两个中年男子还起身向四位老人敬酒，说着身体康健万寿无疆的敬语，末了也不忘今天的小寿星乔佳颖，以长辈的口吻告诉她努力读书，向哥哥姐姐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长衡。 乔思哲与他们差了不少岁数，但也是同辈，人家一套一套的话冒出来活络了气氛，他干坐着也不对，于是忙起身也去敬酒。 范老二问起乔思哲工作的事情。 范亚丽不止一次在外面看似不经意地炫耀着丈夫薪资高升职快，听别人吹捧以满足自己虚荣心。 乔思哲笑呵呵地回答，大致意思是还不错。 范老二媳妇藏不住，别开盯着乔思哲夫妇的眼神，无声嗤笑。 范亚丽略有窘迫，无地排遣，只得抬手在桌下狠掐丈夫一把。 乔乐萝将她们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默默地低头吃菜。 其实前些日子乔思哲因一个大案子失误导致公司亏损，被炒了鱿鱼，还差点被起诉。他打电话询问乔曦法律方面的问题，快四十岁的大男人在电话里哭诉了一个多小时，欠债和开除这件事除了范亚丽谁也不知道，他也让乔曦帮他瞒着。 乔乐萝心细，也或许是因为乔曦这些年什么也不瞒着乔乐萝的习惯，潜移默化中让乔乐萝有着不同于同龄女孩的成熟和见识。 看到范老二夫妇和范亚丽的表现，心想乔思哲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事情已经被老婆告诉了她的二哥。 范大哥夫妇神色平常，没看出什么不对。 乔乐萝一一偷瞄，最后对上了范临恒的眼睛。 怎么说呢，似笑非笑的，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莫名让人不舒服。 乔乐萝表现出对同道中人的友善，抿嘴一笑。范临恒意外地挑了挑眉。 两人同时别开了眼，默默专注于桌上的佳肴。 服务员收起几乎吃光了的菜盘子，端上了一个奶油草莓蛋糕。 房间的灯忽的暗下，只剩“十四”形状蜡烛上的小火，摇曳的亮着。 乔佳颖一下吹灭了蜡烛，长辈们一阵欢呼和掌声，房间的灯光也瞬时而亮。 最后，由四位老人起头，送给小孙女生日礼物，大家也都拿出了自己的。 给十四岁小女孩的生日礼物，大家都没有很重视，既不精致也不昂贵。 但乔佳颖还是很欢喜雀跃，一声声脆脆地叫着“谢谢爷爷奶奶”、“谢谢舅舅舅妈”、“谢谢哥哥姐姐”。 若是乔乐萝遇到这种场面，她大概只会笑得腼腆，而不是像乔佳颖这样甜美的小可爱，笑靥如花大大方方的样子讨人欢心。 她们是一同长大的堂姐妹，最后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乔乐萝心想。 这场生日宴风波几转，最后还是愉快结束。 当晚乔佳颖在空间发了条说说： 【十四岁了，亲戚朋友还有男票送的生日礼物，开心！三年没见的表哥回国了，长的也太帅了叭，是什么男神！！！】 然后晒出了图片，足足摆了一个地面。 有糖果零食、文具、明星的写真集、少女心的布偶玩具……有一张图是单独放的，九朵大红色的玫瑰，一本相册集里面是乔佳颖和她男票的照片，一张文字肉麻的卡片。最后是偷拍的范临恒拿着红酒杯喝酒的照片。 下面评论约有几十条，乔乐萝没仔细看。 没想到乔佳颖这丫头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诉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早恋。 乔乐萝腹诽过后，还是笑着点了个赞。 打开微信，发现乔佳颖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十四岁了，谢谢大家的生日礼物！见到了从国外回来高学历的表哥，我也要努力考上长衡呀！】 乔乐萝又想点赞，但却在点赞一栏里看到了范临恒三个字，范临恒去美国之前，乔佳颖还没有手机，这是她刚刚加的。乔乐萝才想起来她原来是有范临恒微信的，三年前他出国，她问他要了微信号，说好到那边也要经常联系呀。 这三年间不出人意料的一句话也没有，打开范临恒的朋友圈也是空白，就像一个与网络脱轨的假人。她都快忘了范临恒的存在了，直到今天在饭桌上看到他。 乔范两家走的近，范临恒是乔佳颖表哥，乔佳颖和乔乐萝又是堂姐妹，所以她很早就认识了范临恒。 以前寒暑假的时候，乔曦工作忙，她觉得乔思哲夫妇应该也没时间带孩子，两个小姑娘一道玩也挺好的，就把她送到了爷爷奶奶那里。谁知乔佳颖吵着要住范老大家的别墅。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儿媳妇，范亚丽看到公公婆婆小心翼翼照顾乔乐萝的样子，就联系了她大哥，问能不能送乔乐萝也过去，然后她就认识了范临恒。 他那时还是个高中生，乔乐萝觉得他应该是不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的，结果住在那里一段时间，她才发现范临恒很有耐心，极其温柔，愿意让她们进他房间看他写作业，也会时不时和她们玩游戏，讲笑话逗趣，乔乐萝和乔佳颖的乘法口诀表就是在那个暑假背会的。 他没有朋友，所以几乎不出门，半个暑假的时间，三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别墅里，竟形成了患难兄弟的情谊。 多年后听范临恒提起，他说两个小姑娘给他没有温度的房子带来了烟火气，也如同两道阳光照进他心里。那时候的乔乐萝已经和他形同陌路，听着年少温馨只觉得恶心，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们是邻居 “我记得乔乐萝是单亲家庭对吧？”范临恒开着车，眼睛目视前方，和后座的父母说话。 “对呀。儿子你也知道啊？哦……对，那个小姑娘以前和你关系挺好的……你问这个干什么？”谭芳说。 夜晚路上的灯光忽明忽暗地照进车窗，范临恒面无表情，双眼如潭水般幽深，看不懂他的思绪。 “我就确认一下，单亲家庭的孩子那么努力考上了长衡……”他想起少女饭桌上一双活络的眼睛和她仿佛在说兄弟你好啊的神情，有点想笑，顿了顿又说“乔曦阿姨教的挺好的。” “乔曦那不着调的样子会教什么？像个淫娃荡妇似的。” 对年轻美貌女人的妒忌和危机感，让谭芳说出了尖酸刻薄的话。 不过她也没说错，乔曦看上去确实不着调。 “那她爸呢，这些年会来看她吗？” 谭芳立马八卦起来，“什么爸爸呀！萝萝那丫头是马路上捡的！” “捡的？” “就是捡的！还是你姑姑和你姑父捡到的呢，给乔曦养着了。乔曦结了婚不肯生孩子，居然想收养一个？你说正常的男人哪肯啊，谁不想传宗接代啊，结果就和别的女人跑了呗。啧，乔曦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找了个男人，还把市区房子卖了都砸在那男人身上，最后还是死了！她这下血本无归，还带着个拖油瓶，日子过的紧巴巴居然还全身名牌，死要面子活受罪！”谭芳事不关己，说起别人悲惨经历兴致颇高，噼里啪啦抖出来一堆东西。 范临恒有点惊讶，刚想说什么，一直没开口的范国良突然说：“你问这么多，是不是看上人家乔曦了？我和你说想都别想，快点找个好姑娘早点结婚才是真的！” 范临恒：“……” 谭芳：“……” 其实乔曦真不穷。她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又是专管人家家务事的律师还挺吃香的，有时候一个案子赚的多了，母女俩大半年都可以随便挥霍。 以前确实为了一个男人卖了房换来钱给他治病，最后没救活，她本来有起色的生活再次坠入谷底，浑浑噩噩地过了段潦草的日子，清醒后决心好好赚钱扶养乔乐萝。 乔父乔母以前住的那个村子，附近有一大片观光湖，还有一个古镇。巨富了不少抓蟹养虾的暴发户和零售商。既然没有拆迁的打算，老房子又不住人了，她就把自家的房子改成了民宿，周围几家人家也早就搬走了，她以一年三万的价格租了下来，自掏腰包彻底装修。 游客住宿的问题解决了，她把主意打到了那片湖上。 那湖的问题就是——太大了。 外国友人和外来游客一天看不完、看不尽兴，于是乔曦又去买了几辆观光车。 这没几年就赚的盆满钵满，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 乔乐萝晓得她是把精力都投于工作和民宿上，分散注意力，强迫自己走出那个男人去世的阴影。 乔曦心里肯定还是记着的，只是把情绪都藏起来了。 没人知道她在他每年忌日的时候，一直笑嘻嘻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乔曦，会整日躲在房里回忆两人的过去…… 她在郊区买了栋房子，十二楼，150平左右。乔乐萝一直觉得两个人住太大了，空荡荡之后就凉飕飕的，可是乔曦说小房子腿都伸不开，不乐意住。是她喜欢的，她兴致就会很高，每天累死累活处理案子，回家后还能哼着小曲擦擦灰拖拖地。 乔乐萝看到这天回家后，乔曦居然不拖地了，拿着个手机戳了两个小时，头都不抬一下。 乔乐萝凑上前去看，发现她在找房子。 “妈，我就说你打扫不过来，咱们现在是要准备换小房子了么？” “你娘我在帮你找房子。” “你这么早就给我准备嫁妆啦？” 乔曦终于抬起了头，面露戚戚，跟着演起来，“女大不中留，我给你买了房子，结了婚也不至于被人看不起。a市人大多市侩，你受了委屈还能有些底气。” “你到底要干嘛。” 乔曦收起夸张的表情，手指又滑着屏幕看房，嘴里道：“忘了和你讲了，上次你开学报道的时候我们家长开了个会，你们校长说可以不住宿，我就想帮你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 “可是学区房租起来很贵啊，而且我也挺想住宿的，体验一下生活。” 乔曦看都不看她，继续自顾自找房。 最后乔曦看中了三套房子，都是一个小区的。 蓬莱苑是长衡这所老牌中学旁边，距离学校最近且房子最新的小区。不是电梯房，但是里面绿化修剪整齐，有老年人喜欢的健身器材和小公园，甚至连假山小池塘都有。作为一平十万的小区，它有着良好的价值存在意识。 这又抢手又昂贵的房子，只剩下100多平三室两厅的还剩着，至于这价格么……当然就很好看了，一月一万五，跟抢钱似的！ 中介小李瘦瘦的不是很高，穿着浅蓝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脖子里挂着个牌子，打量了一下母女二人，很狗腿谄媚地开了话匣子，将房子吹得天花乱坠，时不时给出很中肯的建议，故意诱导你不租不行的思想。乔曦要不是靠理智吃饭，她差点就信了。 三套房子一套底楼，一套三楼，还有一套在四楼。底楼那套她们看都没去看，而三楼那套装修精美设施齐全，让人心动。最后四楼那套也还行，只是厨房有点问题，所以价格稍微便宜点。 两人心照不宣的还是觉得三楼那套比较好。 八月的天热得很，小李衬衫都湿透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哎呀小姑娘真了不起考在长衡，我一表妹也想租这里的房子我都没告诉她，看你们是想方便读书，好房源都让你们先挑了。我觉得还是15号楼那栋吧，装修也好，楼层也不高不低……balabala” 乔曦还在看四楼那套，小李立马跟了上去，刚刚还在推荐三楼的，此刻四楼的厨卫装修在他嘴里也变得难得一见不租可惜了。 乔乐萝觉得有点无聊，在楼道里晃来晃去。 一层楼一共就两个住户，老房子一般也就这样了，此时对门那家装着密码锁还挺稀奇的。 她多看了两眼，然后就看到了对方门口一个全家的袋子，大概装的是垃圾。 可是这垃圾，怎么有点眼熟呢？ 乔乐萝凑过去。 妈的，这垃圾袋里装得不是百香果那本图册吗！ 就是那本她前几天还推荐了一个背影杀手小哥哥买的啊！ 无数念头一瞬间涌了上来： 百香果不出名没什么人买……附近只有核桃小屋有……核桃小屋放在学生辅导区的角落里，小孩子一般不会看见……不会看见就不会买，买了家长也不会这么快扔掉……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她对门不会住的是那个背影杀手吧！其实对方当时很尴尬所以就干脆买下来了吧！这么说还是她强迫他买的咯？ 乔曦看好房子出来就见到乔乐萝蹲在一袋子垃圾旁边，看的出神。 …… “萝萝，你觉得哪套比较好？” “就四楼这套吧。” “可是三楼装修好啊……” “三楼那套虽然好，可是没有防盗窗啊。三楼，小偷想爬还是爬的上来的吧。四楼这套虽然没有防盗窗，但是安全很多是不是？我一个人住这里，难道只图一个舒服不管安全了吗？您说是不是呀妈妈。” ……行吧。 乔曦办事情很快，请了人打扫一下，就把乔乐萝的生活用品搬了过来。厨房有问题的是炉灶，她们没换新的，乔乐萝说她打算一日三餐都吃学校，买了个电磁炉也凑活。 很快，八月底就安顿下来了。 房子整体装修偏冷色系简约风，像是单身男性住的。沙发很大，深灰色，还有一台55寸的电视机。 两个卧室朝南，还有一个书房。她把百香果的六本图册都放在书架上，整整齐齐的。 乔曦工作的事务所在郊区，每天来回也不现实。女儿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因为读书的问题要一个人住了，才16岁她实在不放心，依依不舍地赖着不肯走。 乔曦把牛奶等食材都买好，又把哮喘的药放在她床头柜里，乔乐萝乖巧地听妈妈的叮嘱，点头记着。 8月22日上午，手机里的班级群开始活跃了，大家都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到，宿舍在哪里，谁谁谁和我一个寝室…… 乔乐萝一觉睡到中午才刚起床，带了钥匙和钱包准备去全家买个饭团当午饭。她刚下了一阶楼梯 ，就听到邻居那扇关了好几天的门有了声响，转过头，看到了少年那张清俊的脸。 少年愣了一瞬，关上门走过来。 楼道的窗户开着，夏日里的风夹着丝丝的凉，如粉嫩的指尖拂过心房，窗外蝉声急切，她的心也乱做一团麻。一如上次一般的吸引，让她不由得想靠近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这套房，即使有一点点可能，她也希望对面住的是他。 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感情总是这么不讲道理。 “乔乐萝，你早上返校怎么没来？” “你认识我啊？” “嗯，7号返校的时候，在班里我见过你。” “……你叫什么名字呀？” “程谒。” ——程谒。 命运在他对感情最脆弱的年纪，下了世上最毒的蛊。而她成为那只扑火的飞蛾，自甘堕落，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