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你的破镜重圆》 1 滚你的破镜重圆 by 匿名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失败的破镜重圆 第1章 夜晚十点,正是夜生活的开始。 酒吧沸反盈天,闪烁的LED光像暗色深海里摇曳而过的鱼的尾巴,扫过每一个舞池里扭着腰肢的年轻男女,他们肆意欢笑,他们随心所欲,他们把白日里埋藏深处的欲望在夜晚以汗水的形式蒸发出来。 章焕仁的双手游曳而过几只滚圆挺翘的屁股,指尖色情又留恋地抚过陌生人的衣料,反正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各求所需。 大腿内手机嗡嗡震动,他点开一看,一条信息。 ——十点了,回家。 “bull shit!”他低声咒骂。 “怎么了?”身边的好友陆驿远靠近他问。 章焕仁摆摆手中的手机,示意出去说。 他们坐到吧台上,章焕仁一饮而尽一杯伏特加。 冷不丁他冒出一句:“我他妈可真羡慕你。” 陆驿远收回四处猎艳的眼神,好奇道:“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单身。”章焕仁神情涣散地盯着空杯子说。 “羡慕我没人疼没人爱吧,去你的。”陆驿远忽而又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和宋真要快过不下去了。”章焕仁说完这一句,深深吐了一口气,藏在心中大半年蠢蠢欲动的想法终于说出来了。 陆驿远猛地一惊醒,明明置身于空气浑浊不堪的酒吧,却似乎有一阵寒冬腊月的厉风扑面刮来,他皱着眉头,认真地问:“你说真的?宋真……宋真他哪里不好?” “好,他太好了,简直挑不出一根刺儿,不抽烟不喝酒不逛夜店不爱玩儿不出轨,妈的新世纪的和尚都没他这样了。”章焕仁吐槽,“跟他呆一块儿吧,说好听点是心如止水,说难听点是一潭死水,这丢颗小石子进去,都不带起个圈圈儿的。关键是他一个人要当和尚也就算了,总非得拉着我一起,这不,才到十点,刚刚又催我回家了,妈的我回去干吗,跟着他一起面壁打坐么?” “阿仁,你这是在痒啊。”陆驿远假装阴险地笑,拿手去戳他胳肢窝,“俗话说七年之痒七年之痒,你们这才六年,还没挨到最后一个年头呢。来,兄弟给你止止痒。” 章焕仁躲开陆驿远的手:“没跟你开玩笑,我觉得我现在特不自由。”他摇头苦笑。 陆驿远摸着下巴思索:“也对,你这一说也对。我都快忘记当年的你了,那叫个风一样的男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爱情原本就是心甘情愿的自我束缚。”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章焕仁又满上了一杯酒。 陆驿远眼神暗了暗:“这么说这手你是分定了?” “再过阵子吧,这几天他在竞选优秀导师。”章焕仁起身,“走啦,再不走还得连环夺命催。” “恩,回见。”陆驿远冲好友挥挥手,低下头,一抹笑意在昏暗中晕散开来。 第2章 “我回来了。”章焕仁推门而进,弯腰换鞋。 “嗯。”宋真冷清清地应了声,是用鼻腔发的音,漫不经心,虽有似无,连余光都没去瞟一眼刚进门垂头丧气的男人。 哪怕是坐在沙发上,宋真也是正襟危坐,挺直的脊背像一株清雅郁葱的竹子,颇见风骨。他捧着本专业书,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客厅只开了一盏灯,一束白亮的灯光打在宋真微微垂落的脖颈上,照得那块皮肤细腻如陶瓷。 章焕仁随手按了下墙壁上的灯光按键,屋内登时一片亮堂堂,正中央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橙色光芒。 一瞬间的强烈明暗转化让宋真的眼睛略有酸涩,他放下书,摘了眼镜(他有轻微近视,平日不戴眼镜),蹙眉,两指揉着鼻间。 “你又喝酒了?”宋真闻到了章焕仁靠近时满身的酒气,“上回才体检出来你胃不好,就该忌口禁酒。” “好好好。”章焕仁被念得烦死了,举双手投降。他早些年还会跟宋真争辩一二,可宋真是A大的数学教授,思维缜密,逻辑上无懈可击,摆事实讲道理,章焕仁哪能是他的对手。 发展到现在,章焕仁表面上敷衍着“好好好”“行行行”,心里是顶烦宋真的婆婆妈妈。 章焕仁一脸明显的不耐烦,宋真猜想他是工作中出了不顺心的事,便也不再说他什么。 章焕仁算是个典型的小富二代,他父亲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上上下下也有近百号个员工,年收益颇丰。章焕仁一毕业就去了父亲的公司,准备接手家业。 哪知半路杀出个宋真来,章焕仁的父亲大发雷霆,棒打鸳鸯,差点把章焕仁给打骨折,那时的章焕仁咬牙不屈,哪怕净身出户也认准了身边的爱人。 闹了将近一年,章焕仁的家里人才渐渐接受儿子的性向和选择,但他的父亲和他的关系却一度降入冰点,两人一见面,章父总对着他吹胡子瞪眼。在公司里,也把亲儿子放到了并无实权的位置,各种使绊子,让章焕仁糟心透了。 宋真想着过去,他轻柔了语气:“厨房里有绿豆粥冰在冰箱,你喝完了去洗个澡。” 章焕仁哪怕内心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他总会按照宋真的指示去做。 在他喝着冰凉凉的绿豆汤的时候,宋真去浴室给他放好了一池子的温水,并滴了几滴舒缓神经的精油。 晚上他们背对而睡。 章焕仁心如死灰,鼻间满是宋真的味道,跟他的人一样,清新如草木。 他下身的性器微硬,他很想转过身扑在宋真身上狠狠地要他一晚上。 但宋真肯定会推拒自己的求欢,他明天还要早起讲课,他还要准备市级公开课的资料,他还要竞选优秀讲师。这些,哪样不比自己重要。 他们一周做爱次数固定在三次,每次都是章焕仁死皮白赖地求着他进行。 性爱,于宋真而言,是可有可无的情调;于章焕仁而言,是生活中的一剂必需品。 在遇到宋真以前,章焕仁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多少妖艳贱货要爬他的床,他也都是来者不拒。他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男男女女都有,性格大抵都是小妖精型,任性、爱撒娇、小鸟依人,跟他们在一起,章焕仁可以玩得很疯很尽兴,仿佛自己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和过不完的青春。 直到遇到宋真,那时章焕仁受邀去了A大的校园企业讲座,他穿得衣冠禽兽,初见是一派成功人士的作风。 一个半小时下来,他口干舌燥,身边有人递过来一杯水。 他饮尽杯中的水,甘甜清凉,就跟眼前的递水人一样。 那一刻,章焕仁发现所谓的理想型完全就是无稽之  2 谈,他一直认为他喜欢的是娇媚腻人的少年少女,他可以把理想型细致到每一根发丝每一片肌肤的纹理,但当他看到宋真的时候,多年来成型的理想型顷刻间轰然崩塌,宋真却轻悠悠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当人遇到真爱的时候,之前树起的无数条条框框都可以被冲破,一切的标准都不再是标准,从今往后,那个人便成为了你的标准。 他当机立断要来了宋真的联系方式,开始他死缠烂打的追逐,他断绝了一众莺莺燕燕的缠绕,捧着一颗自己的真心,双手奉上,献给宋真。 “宋真,宋真?”章焕仁在黑暗中轻声唤他。 回答他的只有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你说我是不是不爱你了,我要反悔了,你怪我么?”他用力捏了一下微微起头的性器。 第3章 中午陆驿远去章焕仁公司找他。 他们在公司一楼的员工餐厅吃饭,章焕仁打开双层保温盒,底下一层一大半是软糯喷香的白米饭,上面考究地撒了层芝麻海苔,剩余的一小半空间放着两只流着金黄色卤汁的红烧鸡翅。上面一层是鸡蛋炒芦笋,金灿灿的蛋和嫩绿色的蔬菜相得益彰,另一半格里是爽口的泡椒炒土豆丝。 “哇,宋老师手艺了得。”陆驿远坐在对面惊叹。 章焕仁去打了份免费的海带汤,他叉开筷子,怂了下肩膀说:“他在家就尽捣鼓些这种玩意儿。” “哈?对。男子志在四方,哪能拘泥厨房。”陆驿远冲着章焕仁使眼色,“晚上去S会馆呀,听说那里进了一批水嫩的好货。” “去了有屌用,光给看不给操。”章焕仁咬断半截土豆丝。 “啧,怕被查房啊?宋老师管得太严了。”陆驿远打趣,“男人三十如狼,你我正值大好年华,不出去尝尝鲜可真是可惜了。” 不说还好,一说章焕仁就怒上心头,别说出去尝鲜了,在家也吃不到一口肉。 陆驿远接着说:“阿仁,说实话这段时间你看上去特萎靡不振,我都快忘记当年意气奋发的你是啥样了。” “你真别说,连我自己都忘了。”章焕仁说。一肉食动物活生生被逼成了食草系。 “要不这样,”陆驿远给他支招,“你今晚还是跟我一块去会馆,该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宋老师那边,我来跟他说。” “你怎么说?”章焕仁抬起了头。 “借口还不好编,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借口。”陆驿远说,“就说你事务缠身,几百万的大单子要谈,我就不信宋真能让你真回去。” “那行,就按你说的。” 会馆里装潢高端,望而却步的高价拦下了大部分寻欢作乐的人。 章焕仁和陆驿远人手抱着一个少爷。 章焕仁身边的少爷凑过去要嘴对嘴喂他酒,章焕仁下意识地往后退缩。 “阿仁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陆驿远点了下烟,“你这多伤我们小梦的心呐,花了钱出来玩,就要把钱落到实处,该拿到的享受都要拿到,你这瞎几把端着可就没意思了。” 章焕仁认为对方说得极有道理,他已经不太出入这种红灯酒绿的地方了,现在他这种惺惺作态的姿态肯定被人笑话了去,活像只被剪去了厉甲敲下了锐齿的老虎。 他定了定神,凑上去接过少爷嘴中的酒。 “好了。”陆驿远掸了掸西装裤,搂着身边的少年出门:“我们去楼上,这里留给你们好好享乐。” 关上门,他吸尽了手上的最后一口烟,烟蒂快要烧到他的指缝,他把烟头拧灭。 “这笔钱我明天会打到你们的账上,如果那个叫小梦的表现好的话,我会给你们提成。”陆驿远拍拍散落在胸前的烟灰。 少年小心翼翼地充满期待地开口:“那,那今晚我还要服侍你么?” “今晚不必了。”陆驿远挥挥手,只留下一个潇洒的宽大背影,在逆光中渐行渐远。 这一晚,章焕仁被小梦伺候地爽上了天,一晚上射精了好几次,他又找回了当年快活年轻的心,随欲而为,激情四射,这才是他章焕仁的人生。 他掐着小梦的腰窝,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他也不会心疼。 这种感觉真好,只为自己而活的感觉真好。 那边,宋真果真给章焕仁打过去了电话,而章焕仁的手机此刻正在陆驿远手上。 “喂,宋真么?阿仁现在不在这里。” “他在哪儿,你让他接电话。” “恩……”陆驿远一副极其犹豫、有着难言之隐的样子,“他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他在……我不好说。” “……” “他陪客户喝高了,那个小玩意儿也真是腻人得厉害,拉着他不放,我也劝不住他。那个,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毕竟你有权利知道一切。” 陆驿远听到手机对面的宋真倒吸了一口冷气,很快就挂断了。 他随之按掉手机,他在36楼高层上,落地窗下是一片S市繁华的夜景,哪怕到了凌晨,城市的灯光还是像一片花火般闪亮。 今晚的夜色,真是太美。 第4章 宋真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最开始都是梦幻如泡沫的美好梦境,最后这些梦境都会不约而同地变成一张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将他吞没,抑或是穿梭成无数支尖锐的利箭,向他一齐而发,刺破他的咽喉。 梦中还是早些年的时候,他刚刚当上大学讲师,面上装得再镇定自若,内心也是惴惴不安,他捧着课本,生怕讲错一字一句,握着粉笔头的手会微微颤抖。 画面镀上了层怀旧的暖暖的金灰色,画面的角落处,总会坐着章焕仁。 那时他总有事没事来翘班到大学听宋真的课,其实他压根就听不懂,那些数学公式对他如同天文数字般无解,他只是想看宋真罢了。 他坐在教室的最后角落位置,趴在桌上,眼神炯炯似把明亮的火炬。 宋真总是奇怪,人头攒动的教室,他为什么总能看到章焕仁,清晰得毫发毕见,他灰色瞳孔中亮着的光,他微仰嘴角的弧度,他冲着自己使坏的眨眼。 有时,宋真紧张的上课情绪能因此得到极大的安抚,他能暗松一口气,信心十足地讲课;但有时,他又能变得更加紧张,心里装了只小鹿,调皮地把爪子踩在心窝。 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作鸟兽散,整个教室只剩下宋真和章焕仁两个人,还有一阵阵的风吹荡徘徊在教室的上空,大片的窗帘被成群掀飞。 章焕仁跳着坐上讲台,看宋真整理课件,一样样装进背包。 他看着宋真鼻尖冒出了一层亮晶晶的薄汗,他伸手将其拭去。 宋真心里的  3 小鹿跳得更加欢腾了,而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他们一起走出教室,身后的教室却幻成了一张鲜血淋漓的怪兽的嘴巴,青灰色的獠牙上滴沾着分泌出来的唾液。 眼见着就要被吞进去了,宋真急得只想哭,他拉着章焕仁的手往外奔跑。 梦的最后是章焕仁一把将宋真推入了血盆大口中。 宋真从床上惊醒,发现额头上敷着一片冰毛巾。 章焕仁出现在卧室门口,已近黄昏的天色,他的脸在背光处看不真切,似是要融入这暗黑中。 “醒啦,午觉还能睡着凉,服了你了。”章焕仁取下他额上的毛巾,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低烧。” 这不是宋真的午觉,准确来说,是宋真从昨晚一直睡到第二天的黄昏,他的意志无比清醒,他的身体疲累不堪,他睡了又醒来,醒来又睡去,在虚无缥缈的云端一次次重重跌落,无数个荒诞的梦在外面渐变的天色中在宋真的脑海里折磨他。 宋真看清了章焕仁的脸,却是觉得更加陌生。 他避开章焕仁的触碰:“没事,吞片阿司匹林就好。” 章焕仁觉察到对方刻意的回避和外露的嫌弃,他心里更加不爽,对宋真也越发不满,外面有那么多新鲜好玩的事物,我却要在这里看你脸色。 “你昨晚哪儿了?”宋真问。 “和客户谈生意,喝太多,怕回来影响到你休息。”章焕仁按照剧本从善如流。 宋真心底一阵冷笑,章焕仁的措辞和陆驿远一致,只是章焕仁隐瞒了后半段。 宋真起床吞了片药,他也无力做饭,两人就着昨夜的剩菜剩饭粗略地填肚子。 饭桌上,相对无言,只有头顶一束惨败的灯光笼罩着他们。桌上摆着隔夜菜,色泽暗沉沉,筷子拨上去软焉焉,章焕仁全无胃口。 看着对面的人,宋真常年室内的缘故,他的皮肤非常白,此刻在灯光下却是白得刺眼,而毫无血色。 他烦透了宋真的面无表情,他烦透了宋真的默不作声。 昨晚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压抑,章焕仁感到周遭充斥着一股子死气沉沉。他是棵生活在热带的参天大树,他会开枝散叶,他能抵御狂风,他能挨过暴雨,他也可以享受鸟儿的停留驻足,可以享受蝴蝶蜜蜂的萦绕成群,他独独不可以被连根拔起,被移植到四面封闭的室内。 他觉得他快要枯萎在宋真手里了。 几次脱口而出的分手也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再等等,再等等吧。 第5章 这些天,章焕仁很少见到宋真,其实在空间上,他俩一天至少有八小时是呆在同一个房子里,但章焕仁见到宋真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 宋真在翻着鱼肚皮般青灰的天色中醒来,悠闲地边熬粥边看书,世界是玻璃罩下笼盖的一片静谧,只有厨房里的砂锅发出“咕咕咕”的声响,宋真的内心也能安宁几分,时间不急不缓地游走,仿佛置身于永恒中,那些个无眠的烦恼是漂浮在广袤的永恒中的无数渺小的碎片,显得轻如鸿毛,容易忘却。 宋真自我调节能力一流,这也是他为什么从小到大考试名次从没掉出过年级前十,轻轻松松考进全国的顶级学府,轻轻松松当了大学教授,饱受领导校长青睐的原因。 他天生就有这样一种本事,能让人第一眼看到他就认为他值得委以重任,他值得被人信任,他能在浮躁的周遭依旧踏实可靠,在临危受命中仍然保持冷静沉着,他本身的存在就是沉香般安定的气场。 早上章焕仁在闹钟中醒来,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床上连余温都不再残留。 但在饭桌上总会留着给他那份的早餐。 晚上章焕仁到家,宋真关在书房里看书查资料,除了必要的上厕所,他几乎就把自己锁在里面了,恨不得可以打地铺睡在那儿。 章焕仁有次进去给他递水,宋真满身带着冰碴子的冷气拒人千里外。 章焕仁抹了把冷汗,急急忙忙出来,他觉得处于工作状态的宋真简直可怕,就像是在闭关修炼什么偏门邪祟的武功,只要外人一靠近,他就能直接破功吐血。 距离上一次床事,已经要推算到上个礼拜前了,章焕仁不再满足于自给自足,他又去S会馆找过几次小梦,小梦显然没有第一回那么卖力带劲了,但凑活凑活泄下欲也还行。 有时章焕仁觉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搭伙过日子勉强下去也还行,都已经过了六年老夫老夫的生活了,对宋真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他也懒得瞎折腾,偶尔出去尝把鲜,尚且可以接受。 但转而看到宋真冷冰冰的一张脸,他就又受不了了,连床都不能上的同居能叫什么同居,他现在和单身也没两样了。宋真这阵子忙,懒得管他,等他忙过了这阵子,他还得处处约束自己,烟不能抽酒不能喝,也许在外面找人也很快就要被他发现了。 他一阵胆寒,他无法想象冰山爆发是什么样的,分手的心几次呼之欲出又被压回。 但是如此拖泥带水地过下去只是浪费彼此生命,他的青春都快耗光了,他无法接受双手沾染了柴米油盐的世俗味道,他还那么年轻,才三十出头,是男人的黄金年纪,他就该出去挥霍大把的好时光,他还是那么帅气逼人,一如当年,他值得被外面更多漂亮年轻的人喜欢与崇拜,而不是在这平凡的生活中一点点苍老内心。 宋真这几天全身心地投入优秀导师竞选,他连着几天都失眠,在漆黑的夜晚睁大着眼睛,越过章焕仁沉睡的身躯,望着窗外的一弯残月。 到了白天,他还要强打精神去上课,接受上级的检阅,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累,他甚至觉得这种忙碌地歇不下脚的状态很好,大脑里的每一个脑细胞都膨胀开来,像一枚枚燃烧的小火球,刺激地他精神沉甸甸,身体轻飘飘,他再无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别的。 公告出来那天,领导把他叫去办公室,恭喜他成功获得优秀讲师的荣誉,甚至打败了好几个资历比他高的老前辈。 宋真很平静,他觉得结果本该如此。 章焕仁得知喜报后决定为宋真办一个庆功宴,哪怕在那之后,他决心已定,要跟宋真摊牌分手。 至少,在分手之前,章焕仁真心实意地想为宋真做点什么,他想弥补自己的愧疚感,他想好聚好散,始于最初四目相接中澄澈的一杯水,终于觥筹交错间的沸反盈天。 第6章 章焕仁在四季酒店的大包厢摆了三张酒席,分别请了他和宋真各自的朋友。 他们在相邻的酒桌上招呼朋友,章焕仁隔了好远还能看到宋真在笑,他已经好些天没对他笑过了,宋 4 真笑起来好看又矜贵,像古代的小公子似的。 他的笑通常分两种,微微抿嘴,双眼弯成两道新月,或得体大方,或眼神垂落,好似害羞。开心极了,是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他不会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实在被逗得不行了,也只是蹙起眉头,指尖抹去眼角洇出泪珠。 眼下宋真又在笑,他喝了几杯酒,大抵是微醺了,双颊飞着两团红晕,眼睛里似乎盛着一汪水,波光粼粼。 章焕仁很喜欢宋真这样笑,但宋真绝大多数时间对面章焕仁的,都是一张刻板生硬的脸。 宋真挡酒,表示不能再喝了,他喝酒特容易上脸,大脑清醒得很,脸看上去却是一片驼红,别人一看他这副严重的样子,一般也就收手不再灌他。 他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洗手的时候抬头发现身后的陆驿远已经站了良久,陆驿远抱着双臂歪头打量他,他的笑带着世家公子的玩世不恭,又像深胡同里的夜风,带着凉飕飕阴森森的湿气,宋真登时就很不舒服。 宋真想,陆驿远一定是赶着来嘲笑他的,爱人背地里忙着跟别人滚床单,表面却还要装模作样地大摆宴席秀恩爱,他的爱情内里早就腐烂,长满了虱子,却还要维持着弱不禁风的一个华丽幌子。 宋真甩甩手上的水珠:“有事么?” 陆驿远仿佛真又在认真思索,他说“你是拿眼影画的黑眼圈么?你的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陪酒陪笑,而是回家去睡个大觉。” 宋真没料到他是这个回答,他做好了对方会对他发来嘲笑或者刁难的准备,那么他会回一句“关你屁事”,如今这般,宋真倒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但陆驿远的眼神却是带着把玩的审视,仿佛随时等着你出糗,并不是来自朋友间真诚的关心。宋真和章焕仁在一起六年,章焕仁和陆驿远是从穿着开裆裤流着喇嘛就已经认识的兄弟,哪怕是点头之交,六年的时候,宋真还是无法看透陆驿远这个人,但他无比肯定,对方绝非善茬。 “谢谢你的提醒。”宋真淡淡地说,错开陆驿远的肩膀,走出洗手间。 陆驿远哼笑了声,努着嘴无所谓地盯着地上自己的尖头皮鞋看。 第7章 饭局进行到晚上11点才结束,大家尽兴而归,一群人在酒店门口叫代驾叫滴滴。 回家的路上,宋真和章焕仁都彼此缄默,水银灌进周遭的空气里,莫名压抑的氛围笼罩着他们,章焕仁的心里藏了一个膨胀的气球,只需轻轻拿针刺一下,霎时间就会爆破。 他抓着西装裤,紧张地想着措辞,怎么才能做到尽量婉转,大幅度地降低双方的伤害。但是单方面的分手原本就是件伤人的事,哪怕处理地再体面,也会令人伤痕累累。就像两人约定好在各自的食指上绕一根牛皮筋,可是其中一人想退缩了,偷偷滑开了食指,另一个人必然会被牛皮筋刹那间弹伤。 直到家,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宋真欲走进浴室,首先打破了僵局:“我先去洗澡。” “等下。”章焕仁焦急地说,他瞥见了墙上的钟摆,快要接近凌晨,如果再不说,又是新的一天的到来,日复一日,分手的欲望在犹豫不决中愈演愈烈,而日子却是在一天天蹉跎,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个没有勇气不再果决的人了? “我们分手吧。”章焕仁鼓足一口气,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登时就感到心里的那颗大气球被开了个口子,气呼呼呼地往外放。他很轻松,坦白永远比隐瞒要来得容易。 “哦?”宋真手上还抱着进浴室洗澡的睡衣,“你终于肯说出来啦?” 宋真的表情绝对算不上狰狞,也无悲伤,就像在解一道简单的几何数学题,他随随便便勾勒出一条辅助线,轻飘飘地来一句“这不就可以了”。 好像自始至终他都知道题目的最终答案,只是等着你来解答出罢了。 章焕仁满脸诡异地看着宋真,久久无言。 “你原因还是我原因?”宋真问。 “我。”章焕仁不敢看宋真。 “你大概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遇到你之前,我做着所有一切你深恶痛绝的事,那些你无法容忍的事在我们眼里其实特别家常便饭,整夜开趴,随便跟不认识的人上床,有几个钱的男人都这样,你不这样反而会被圈子里的人笑话,说你不合群假清高。” “我很喜欢过去的日子,可你却非得拉着我跟你一起过修道士的生活。” “起先遇到你的时候,我是真的被你吸引,因为我身边就没有像你这样的,我觉得很新鲜。头几年我也是打真心要跟你好好过日子,跟过去彻底说再见,但这日子一天天过下来是越来越没滋没味。” “可能你不会这么觉得,因为你生来就适应这种生活模式,但我不是,生拉硬套把我拽进这种模式里,只会让我感到压抑。” “过去的世界才是我想要追求的生活状态,现在我不自由不快乐。” 宋真平静地听他说完,眼中掠过一丝波澜:“难为你长篇大论了,你直接说我无趣死板不就好了。站在道德制高点说什么快不快乐的,外面找了人这么着急就想让我挪窝走人?” 章焕仁神色震动,他不知道宋真是怎么知道的,但现下容不得他考虑良多,他也不想隐瞒:“是,我的确在外面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那种低级鸭子我还不至于把他招进家,你要是肯天天让我操我也不至于出去找人,我如果有一句谎话就当场暴毙。” 宋真有些站不稳了,他悄悄用手扶着沙发沿坐下:“真是理直气壮,你列出我累累恶状,是不是忍了很久?” 章焕仁说:“这不也全然是你的原因,是我们不合适。” “呵。”用了六年时间才悟出不合适,宋真直觉心酸,“那我明天就搬出去。” 章焕仁没想到对方那么轻易就答应了,他有点手足无措:“不,不急,等你找到房子再搬也来得及。” 宋真又有什么好力缆狂澜的呢,咄咄逼人的质问么?没有必要。胡搅蛮缠的挽回么?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 事实上当他知道对方在外面偷人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就是一盘死局了,他心字成灰就等着分手降临的一刻。章焕仁偷人与同床共枕间无时无刻不在埋怨着宋真,这两者宋真分不出哪个更让他恶心。 “来不及了,我明天就搬。”宋真抓起睡衣去洗澡。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宋真的眼泪无声往下流,爬满了整张脸,和水珠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 第8章 章焕仁匆匆淋完澡到卧室,看到宋真把自己关在阳台打电话。 阳台没有开灯,卧室内是暖黄 5 色的灯光,像浓墨重彩滴在水里,往外边的夜色晕染开去,阳台是一团朦胧的光影。 宋真只留给章焕仁一个背影,他低着头通电话,夜风吹飞他头顶的发梢,睡衣鼓动着掀起一角。他一如既往笔挺站立,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只有频频小幅度的颔首。 章焕仁料想他电话打了许久,大概是在联系外面的租房。 宋真进屋的时候全身裹挟着一股肃杀的凉气,眼里也似落了霜。哪怕是早秋,到了深夜却有着入骨侵皮的寒。 他们谁都不愿意委曲求全去睡沙发,只能捏着鼻子同床而睡。 章焕仁躺在床上玩PSP,他得找些事做,避免和宋真直面交流,他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宋真。一刀两断的情人,撕逼之后往往就是各自气愤奔走,从此形同陌路。他们却还能表面相安无事地继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这太尴尬。同时章焕仁又有点庆幸宋真表示明天就会搬出去了,快刀斩乱麻。 其实他原本以为在他坦白后,宋真会大发雷霆,刀兵相见,甩他一耳刮子也是极有可能,像历来所有被负心汉背叛的可怜人一样。 分手的整个过程宋真都极其冷静,他没讲过几句话,虽有质问虽有讽刺,但却很快接受了分手的事实,就像处理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而不是对自己错付六年光阴和所托非人的痛心疾首。 细想,这也的确符合宋真的为人处世,章焕仁就没见过他发火生气的样子。 章焕仁努力回想,好像是有过那么一回。 那时章焕仁老去宋真的课堂看他,宋真的一个学生注意到了章焕仁,经常坐到章焕仁位置边上,小孩子特逗特能说,章焕仁有时兴致来了能和小孩说得眉飞色舞。有时下课了,章焕仁陪宋真整理课件,那学生也赖着不走,留下来问宋真课上的难题,然后对着章焕仁挤眉弄眼的。 在他们交换微信的第三天,宋真生气了。章焕仁就猜到是宋真吃醋了,那学生也许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但喜欢自己的人多了去了,宋真还能一个个全让他们滚蛋么?而且章焕仁只是拿小孩儿逗个乐解个闷罢了,无伤大雅,宋真非要上纲上线。章焕仁起先还能沾沾自喜他吃醋的情趣,到后来宋真令行禁止章焕仁跟学生接触时,章焕仁其实有点烦了。 事情的高潮是在期末考试后,那学生高数成绩本来就不好,宋真连一分的同情分都没给他,卷面几分,最后总成绩就是几分。学生挂科了,打宋真电话,宋真表示他是公事公办,有存疑请找系主任。学生又去跟章焕仁说,一半是让他去求情一半是抱怨哭诉。 章焕仁也觉得这事宋真做得不地道,回家和他还没说上两句,宋真就火了,推了章焕仁一把,顺便砸碎了家里的一瓶红酒。 章焕仁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和好的,但这的确是宋真为数不多的一次发火。 章焕仁正陷在回忆中,忽然有个巨型大物砸到自己身侧,章焕仁不自觉往床沿挪了一寸。 那是只长一米六的大熊毛绒玩偶,这还是章焕仁送他的,但是送的由头是什么,何时何地送的,他早就忘了。 宋真性格很怪,他很正经严肃,为人师表,不苟言笑,章焕仁常常笑他是个小老头儿,但有时宋真又能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儿。 每每他俩闹矛盾吵架时,晚上睡觉宋真就会把这大玩偶放在大床中央,泾渭分明地隔开俩人的私人领域。 床足够大,足以塞下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巨型玩偶。 往往一旦宋真这样做,章焕仁心里的窝火就散了一大半。他觉得这人怎么那么可爱幼稚呢。 灯光暗灭,宋真侧卧着,突如其来的睡意冲他席卷而来,他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他家算是个书香门第,爸妈都是高中教师,他是青出于蓝,成了大学老师。他家境小康,又是独生子,父母疼爱自不多说,理应容易养成骄纵任性的性格,但他从小就安分守己,人生一半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学习上,他不懂享乐,也学不会享乐。在章焕仁之前,闹着玩儿似的也有过几任男友,男友们都是学神般人物,约会的地点永远是图书馆实验室,约会的内容就是学术交流。跟章焕仁在一起后,他才真正把时间匀出来谈恋爱,那是真的谈恋爱,心会跳,脸会红,眼睛会笑。 他情感上有些迟钝,这大概和他的学术成就互补了,所以这么久他也没能发现章焕仁的不对劲。爱情上他很被动,章焕仁说宋真我们在一起吧,他就说好,我们在一起。最后章焕仁说分手吧,他也说好,我们分手。 生活带给他一切的幸与不幸,他都顺从接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伤不伤心,到底有多伤心。生活是个硕大饱满的大圆圈,伤心事是蜗居其中的一枚小黑点,只要足够小心翼翼,瞧见黑点就绕着走,就也不会感到难受了。 大熊的另一侧,章焕仁脑袋枕在双手上,今晚的他,为何回忆纷至沓来。他回忆中的人明明还在他的身边,他却感觉宋真已然在了千山万水外。 权当是最后的留念吧,回忆停止,念想也跟着戛然而止,旧的一页翻篇,他就能拥有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吧。 两人中间夹着的大熊玩偶脖子上系着条纹的蝴蝶结,大熊在黑暗中咧嘴笑。 第9章 章焕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八爪鱼一样地扒拉着玩偶大熊,挤得无辜的大熊脸变了形。 宋真不在家,章焕仁第一反应是宋真去上班了,又反应过来今天是休息日。章焕仁兜转了一圈,宋真的行李甚至手机都还在家里,章焕仁疑惑他去哪儿了。 宋真只是下楼去买早点,他很注重养生,一周会抽出固定的时间去爬山夜跑,爸妈寄到家里的营养品他会变着法子去炖煮,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绝不可以落下三餐,章焕仁从前老打趣他以后肯定能在挥着太极剑和太极拳的老大爷队伍里找到他的身影。 不过今天他是没心思亲手做早饭了,就打算到楼下去买点,也顺便散散心。 清晨七点的空气里沾染着漫漫长夜余留下的潮气与清冷,少了点世俗的味道,世界慵懒地睁开了半只眼。朝阳尚且出来,在空气里洋洋洒洒地撒上了暖意,是恰到好处的清醒和暖心。 一排的店面陆续开张,滴着露珠的新鲜水果堆放在摆台上,有苹果红得鲜艳艳,有橘子圆滚得金灿灿;老远就能闻到飘着肉包子的香味,油条被一根根炸得蓬松又金黄;海鲜店的老板长得五大三粗,站在小货车后边,卸下一箱箱的海鲜,体肥爪壮的大螃蟹拥挤地爬来爬去。 宋真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轻盈,内心却充盈着饱满热烈的希望,他很容易被这种  6 纯粹美好的生活气息感染。 宋真逛了接近一小时,好似时光不要钱。 他回到小区的时候,门卫老张冲他摆手,神采烁烁地打招呼:“宋老师早啊!” 他们小区正大门的门卫固定安置两个,一个是几个月一换、永远做不长久的年轻人门卫,另一个就是坚守岗位好多年的老张,老张年近七十,是拿退休金的年纪,却又不服老,来这儿赚点小外快。 宋真友好地笑着回应,他走进门卫所。手上拎满了买的早餐,他取下其中一小袋,里面装着几只留着肉汁的生煎。 “阿伯,这个你吃吧。” 老张欣然接受,连声道谢。 这时宋真瞥见了堆放在墙角的几个麻袋,他若有所思。 “阿伯,能把这几个麻袋卖我么?” 宋真进屋的时候,左手拎着早餐,右手提着一个购物袋。老张给宋真找了一个购物袋,他觉得宋真徒手抓着几个麻袋,既麻烦又不好看。 章焕仁难得起得早,坐在沙发翻杂志,他也没注意宋真手上满手的东西。 宋真把早餐摆在桌上,随口问一句:“早饭吃么?”口吻轻轻的,并不在意他真的回答什么。 章焕仁抖抖衣服起来,在门口匆忙取下一双运动鞋:“不吃了,我有事出去。” 他能强烈感知到等下会发生什么,宋真很快就要走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章焕仁不想面对分别的场景,他很不想承认他是在逃避。 宋真摸着大理石桌角,叫住他:“章焕仁。” 章焕仁还在蹲着穿另一只鞋,他停滞住动作,略为扭头,但不去看宋真:“恩?” “再见。”宋真还是淡淡地说,深深望向章焕仁。 他的眼神拉得很遥远,好似在望天边的一抹残阳。 章焕仁身形一滞,双手紧揪着两根鞋带,似要把它扯坏。他没有回答,只是埋着头拼命系鞋带,但两根鞋带却像是章鱼的触角,频频滑落手心,怎么系也系不好。 最后他打了个死结。 第10章 宋真慢悠悠地喝茶吃早点,完了又去洗了遍手,他环望了一圈房子,他生活了六年的房子。 当初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然而如今这房子里有一大半都是宋真的东西,小小的行李箱如何装得下? 他只收拾了自己私人物品放到行李箱里,有笔记本电脑,存折证书,几本看了又看的书,和用得熟稔的钢笔。 昨晚已经联系了教师公寓的负责人,对方表示宋真什么时候住进去都可以。 衣服是一定要带的,宋真拉开衣橱,他和章焕仁的衣服各占一半,他毫不心疼地把所有衣服都塞进麻袋里,有几件衣服甚至价格不菲,好些都是章焕仁买给他的,宋真也懒得一一分辨了,都打包进去,到了新住所再把章焕仁送他的衣服挑出来扔掉。 系上麻袋,直接邮寄过去。 剩下几个麻袋,宋真把所有他在这个房子里用过的东西都扔了进去,他要抹去他在这里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他原本是没有这种想法的,直到他看到了那几个麻袋。他大费周章,固执地把一件件鸡零狗碎的东西扔进去,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自以为是的云淡风轻,他的内心也藏着最恶毒的报复和咬牙切齿的较劲。 都是凡人。 牙刷毛巾沐浴露,靠垫毛毯家居服,杯子是情侣杯,墙上挂着几张当初他精心挑选的风景油画,他也要站上椅子把它们摘下来。 他进进出出每个房间,执拗地把一切有关他的物品都扫荡一空。 他忙得大汗淋漓,内心却是无比地畅快,好像那些东西是长在他心里的一层污垢泥渍,现在终于给刮落干净了。 最后他去楼下找了两个修水管的工人,付了他们50元帮忙把几个麻袋搬到小区垃圾中心站。 一身轻松,他呼了口气,拉上行李箱的杆头,头也不回地出门,腰杆挺得笔直。 出门前还把房门钥匙投进了收纳袋,钥匙和其他金属物品相碰撞,发出了清脆又仓促地叮铃一声。 第11章 章焕仁约了陆驿远在洗脚城。 大白天的洗脚城门可罗雀,金碧辉煌的大堂也是稀稀拉拉走动着没几个员工。大堂经理亲自出来迎接他们,陆驿远是这家洗脚城的黄金VIP。 他们被引到最好的包间,壁上绘着几只栩栩如生的仙鹤,立在苍劲的松树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凌空飞去。 石子雕砌而成的池子上空露出半截空心竹子,里面放出汩汩的泉水,水面上漂着几朵以假乱真的荷花。 章焕仁和陆驿远舒舒坦坦地躺在床上,享受着足浴师力度刚好的拿捏按摩。 章焕仁伸了个懒腰,问:“你那傻逼弟弟的事儿你摆平了么?” 陆驿远闭着眼睛说:“就他那猪脑子也想来跟我玩阴的,三百年前就不是我对手,现在也只配被我踩在脚底下,翻天了也跳不出我的脚底。” 虽说陆驿远和章焕仁是打小认识,但陆驿远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美国度过,他们的关系是在陆驿远回国后才交好。 跟陆驿远的家业相比,章焕仁他爸开的就是个小作坊,陆驿远的家业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到他这儿,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上市公司,但陆驿远为人低调地异常,叫人完全看不出他家财万贯的身价。 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陆异封,小他两岁,是他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二十年前算是认祖归宗。陆异封早些年是陆驿远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们明争暗斗,在公司内部拉帮结派。陆异封的生母,也是陆驿远的后妈,在他父亲床上吹着枕边风,陆驿远内忧外患,压力很大。 但陆驿远从来就是个狠角色,默不吭声、杀人不见血的类型,他凭借着自己卓越的商业天赋和母系家族的扶持,多年下来,收服了众多董事,也占据着公司大部分的股份。 现在的陆异封在他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陆异封最近又在陆驿远正在进行的一个大单子上搞他,被陆驿远发现后很快解决了事端。 用陆驿远的话来说就是,实权在手,笑看疯狗。 章焕仁一直知道陆驿远的实力,他点点头:“恩……跟你说件事儿,我跟宋真分了。” 陆驿远缓缓睁开双眼,像沉睡中的豹子迸射出淬毒阴森的绿光,语气是寻常的调侃:“可喜可贺,恭喜你心想事成啊。”尾音拖长上扬。 他踢了一下脚,对足浴师小妹说:“去,跟你经理说,把我放在你们这儿的拉菲红酒拿来。” 章焕仁惊讶:“我去,你在洗脚城还存放了红酒?” 陆驿远不以为  7 然:“平时会带客户老总来这儿,把他们那群老头子伺候舒服了,他们一开心一签合同,我自然要变出一瓶红酒来庆贺合作愉快。” 章焕仁服气。 又尾随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为他们倒上红酒。 陆驿远摇晃着红酒杯说:“来,祝贺你,为你的自由。” 章焕仁把手够过去,碰撞陆驿远的酒杯。 红酒本该慢慢品,章焕仁却仰着头一口气干完。 他爽得哈着气:“来敞开环抱迎接我吧,你们至尊黄金单身狗增添了我这个牛逼的有生力量。” “呵呵,行,你就顶替我上吧。”陆驿远细细地抿着红酒,让酒在口腔里滑滚一圈,“因为我很快就不是了。” 章焕仁咦了声:“什么情况?” “我有目标了。” 章焕仁觉得稀奇,这还是陆驿远头一次说这话。陆驿远比他还爱玩儿,而且谁也管他不住,三天两头地换床伴,第二天醒来还不知道在哪张床。 男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昨天还能搂着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过一天就能做到翻脸不认人。 章焕仁实在是好奇:“哟,是谁?藏着掖着干嘛,带来给兄弟我把把关。” “不必。”陆驿远笑,“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第12章 教师公寓楼就在校区内部,负责人给宋真开门:“知道你急着要搬进来,我早上特意让楼管阿姨简单打扫了。来,宋老师进来。” 宋真简直不好意思,生硬地重复感谢的话,他父亲曾经批评他不懂人情世故,走在社会上容易吃亏。宋真又加了一句:“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教师公寓不足六十平米,简单的一室一厅,但对宋真来说,已是足够宽敞。 宋真打量着屋子,简单家具一应俱全,空调热水器等硬件设施完善,连床上都套着学校统一分发的床单三件套。 宋真有时不得不感叹学校福利真好。 宋真把窗帘“唰”地一下拉开,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碎微闪的微尘粒子。 宋真到生活园区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回来时路过一群学生在做公益活动,关注他们的公众微信号,就送一盆小仙人掌。 宋真也赶去凑热闹,掏出手机关注。其中有个办事的学生正好是宋真教的,她热情地一挥手,表示地上几排的仙人掌盆栽都任君挑选。 宋真随手选了个仙人球,底下是陶瓷盆,彩绘着一只阿狸,仙人球圆头圆脑的,倔得很的样子。 到了宿舍,宋真把仙人球放在小客厅的窗台边,他开始整理带来的行李,收拾屋子。 门外忽然想起几声短促的门铃声,宋真料想是负责人有什么事折返回来,就去给他开门。 结果一打开门,外面赫然站着的是陆驿远。 宋真堵在门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陆驿远双手插着口袋,桀骜不驯的样子:“调查你还不容易?” 他冲着屋内努努嘴:“不请我进去么?” 宋真无法,侧过身给他让道。 陆驿远大咧咧地坐上沙发,架着腿,他腿很长,显得空间更为拥挤,他就直接把腿搁在了木茶几上。 宋真心下不悦,皱了眉。 陆驿远明知故问:“听阿仁说,你们分手了?” 宋真很莫名其妙,他完全猜不透陆驿远是想来干嘛,嘲笑打趣他么?宋真和他根本就不熟,只会在偶尔的聚会上碰面,打个客套的招呼,仅此而已。他是章焕仁的兄弟,宋真之前是章焕仁的爱人,章焕仁作为中间的纽带,起着微乎其微的连系作用。如今宋真已和章焕仁一拍两散,唯一的纽带断了,那宋真和陆驿远之间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宋真甚至恶劣地猜想,是不是陆驿远和章焕仁串通好了,打算给他带来个二次伤害。 他撇过头,硬邦邦地回答:“恩。” 陆驿远大腿一抬,落到地上,他手肘撑着大腿,双手握成拳手抵着下巴:“你最应该感谢我,最早给你泄露阿仁出轨的消息,否则你肯定还被埋在鼓里做你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其实阿仁的性格我明白,他把爱玩引申成向往自由,你离开他是明智的。人要往前看,生活中肯定有更好的在等待你。” “我不认为这种扒了别人伤疤,再敷层药膏的做法有什么意义。”宋真说。 宋真心想你跟他一丘之貉,脸皮是有多厚才说得出这话。而且他们不是好兄弟么,在背后捅刀是怎么回事。宋真越想越是不解。 “不然我们做个交易吧。”陆驿远抬头笑着望向宋真,“你做我男朋友,然后让阿仁后悔莫及,给你报仇雪恨,怎么样?” 他的眼神很真诚,好像这真的是一条建设性意见。 宋真如同听到天方夜谭,荒唐好笑至极:“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这种愚蠢的建议。” “因为你是个有趣的人,我欣赏有趣的人,跟我接触你会发现我也是个有趣的人,我们天生一对。”陆驿远说。 章焕仁说宋真刻板无趣,陆驿远却说他有趣,宋真不知道是陆驿远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他沉下脸赶客:“我不同意,请你出去。” “行吧。”陆驿远拍拍裤子起身,“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他走出房子的最后一刻,顿下脚步,转过身子指向窗边的那盆仙人球:“它很可爱,你跟它很像。” 第13章 章焕仁挨到天快黑才回家。 屋内暗沉沉,目之所及都蒙着层晦暗不清的混沌,耳边鸦雀无声,他仿佛错觉有风在耳际呼啸而过。 章焕仁按下手边一排的大灯开关。 刺眼的亮光迫使他闭上双眼,下一秒他缓缓睁开,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白,白得灼烧他的眼。 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了,房子还是那个一百五十平的房子,沙发还在,电视还在,餐桌还在,跑步机还在……一切都完好如初,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他已经快不记得早上出门前的屋子是什么样了,他疾步走到沙发前。 不对!这里本该有条鹅黄色的毛毯。 他像头困兽般绕着房子走。 这里应该摆着一副宋真的眼镜。 这里应该放着一只松鼠不倒翁。 这里的杯子怎么就剩下了一个? 四面的墙壁怎么光秃秃的? 玻璃柜里锁着他和宋真收集了好几年的一摞旧唱片去哪儿了? 章焕仁颓然地坐下,他发现宋真离开的同时,也把这个家一点点一点点地掏空了,只剩下坚硬冰冷的外壳,内里滚热的核心被去了干净。房子空旷得像座  8 久不居人的废墟,失去了人情味的温度。 章焕仁脑袋嗡嗡作响,魂不守舍地走进卧室,大床上居然还躺着那只大熊玩偶,大熊依旧扯着不合时宜的滑稽的笑。 是太大只了宋真不方便带走么? 他苦笑着坐在床沿,他完全没有意料到宋真会做到这般决绝。 章焕仁仰着头,手背覆上额头,脑子是一片空白。 他搓了搓脸,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这只是还没彻底适应单身而已。 好不容易迎来了分手,他重获自由,如同撞破了藩篱的烈鸟,再无人来束缚他,外面的花花世界还等着他去宠幸,这会子自怨自艾的郁闷心情也只是没有调节习惯过来罢了。 他打电话给他的狐朋狗友,让他们晚上在酒吧候着,给他接风开单身派对。 大包间内摆放着一排滚着气泡的酒瓶和一打的避孕套,摇滚乐声鼓动人的耳膜。少爷小姐身段妖娆媚人,好几处暗色角落里,交叠着疯狂运动的肉体,闪烁变幻的灯光照着这番的酒池肉林。 章焕仁作为派对主角,两手各环抱一个少爷,他肆意享受着少爷灵活如水蛇般的双手抚过他的身体,撩拨出他全身的欲火。 他仰头枕在沙发上,右手捏着男孩细细的脖颈,像在把玩一件小玩意儿。他喟叹着这才是他要的生活,他早该甩了宋真投身外面的温柔乡。 但心底总升起着一股隐隐的不安,他频频下意识地去看手表。 十点了,宋真要催他回家了。 他大力地一攥男孩的脖颈,疼得男孩呜咽着讨饶。 他告诉自己他早就跟宋真分手了,不会再有烦人的电话打断他的兴致高昂,他不用再有所顾忌畏手畏脚。 章焕仁扯下手表扔到桌上,往身边媚叫的男孩压过去。 第14章 宋真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学楼,宿舍,食堂。 不过他不常去食堂,只会在课程排得太满的时候才去食堂解决三餐,通常他都是在他的宿舍里亲自下厨。 宋真是个对生活极其讲究的人,他追求高品质的生活,他的高品质不是用金钱堆垒出来,而是他是在用心过生活。 浴室要经常刷洗,被子要在太阳好的午后拿出去多晒,米饭要撒上芝麻,蜂蜜茶上要插上一片柠檬。 他买来了电磁炉,炖盅,榨汁机,烤箱,小冰箱,把本就蜗牛大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教师公寓很小,本来厨房是划分在客厅里的,只用一片布帘子隔开空间。宋真嫌厨房太小,不够他施展身手,就把布帘子拆了,把原本一张厨房外的四方餐桌当做厨房摆台,上面放置他心爱的锅碗瓢盆。 用来吃饭的餐桌没了,宋真就把饭菜端到茶几上,他在地上垫了圆形的像榻榻米似的垫子,坐在上面就直接吃饭。 他吃饭不看电视,坐姿异常端庄,细嚼慢咽,好像美食绝不可被辜负。 跟章焕仁也再无联系,陆驿远自从上回被他摆了脸色后也没来找过他,宋真肯定了陆驿远上次就是心血来潮之举。 他常常被学生们围绕着讲题,学生都喜欢这种亲近温和又帅气的老师,好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叫“宋老师,宋老师”,还随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好不热闹。 宋真跟青春洋溢的学生相处久了,他们就像是活力四射的小太阳一样,宋真总会有他也依旧年轻还是校园里一份子的错觉。 一天晚上,他夜跑回来,走进大楼的时候听到了簌簌的草木声响。 定睛一看,一只小黑猫从灌木丛里滚出来。估计是只没人要的野猫,耳朵耷拉着,背上露出一块没有毛的秃噜。小猫弓着背,发出婴儿啼哭的叫声。 宋真看了它几眼,就蹬蹬蹬地跑上楼回宿舍。 他翻出一个塑料碗,把两根香肠切成丁,又从冰箱里拿了一条他中午煎的小黄鱼。 他动作很快,干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也不过没花五分钟,他端着塑料盆又蹬蹬蹬地下楼。 灌木丛却早就消失了小黑猫的身影,黑猫融在夜色中,宋真也不好找。 他把塑料盆放在黑猫消失的地上,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 忽然小黑猫又轻手轻脚地探出来,警惕地站在离塑料盆半米远的地方。 野猫很怕生人,宋真退后了几步,小黑猫迅速跳过来,扒着塑料盆,埋着脑袋舔吃食物。 小猫咪吃得很慢,脑袋一晃一晃地拱着盆子,宋真也不急,就站在远处看它吃。 小黑猫吃完还舔了一下干净见光的底盆,满足地拿爪子挠了挠花脸,然后又跳入了灌木丛中,消失在了夜色里。 宋真捡起塑料盆回家,他洗完澡正打算看会儿专业书,手边的电话铃声骤响。 是家里来的电话。 ——“小真不好了,你爸爸出事了。” 第15章 宋真连夜开着他的小夏利赶回镇上的家。 在他母亲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了解了事故的全过程。 宋真的父母晚上去喝喜宴,宋母提早跟着一群邻里妇人回来了,宋父还留在摆喜宴处同人家喝酒猜拳。宋父喝高了,坚持要自己开车回家,他们镇上并没有检查醉驾的警察,而且开车到家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旁人也就不再多做说服。 宋父的车停在水坝边上,他晃悠悠地进车门,点火踩油门,一个没控制住就让车子蹿了出去。加上晚上视线不好,就把路边的人给撞了。 宋父也真的是喝太高,脑子都喝糊涂了,他心里一急一怕一慌居然自顾自驾车跑了。 不仅酒驾,更是车祸逃逸,这已经构成了违法犯罪。 公安机关的人轻而易举就找上了宋家,把宋父给带走了。 宋母红了眼眶,拉着宋真的手:“小真这可怎么办呐?你爸这一进去也不知道里边的人会对他怎样?他这一把老骨头可怎么办呐?” 宋真无力地捏了捏眉心:“爸爸为什么要醉驾逃逸?!他是老师他难道还不清楚么?” 如果不是逃逸,兴许还能和受害人私底下协商解决,现在案件都上报到警察局了,真是无力回天。 宋真问:“那被撞的人他……?” 宋母说:“是个小伙子,腿部骨折,他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要把你爸爸就地正法,呜呜呜。” 宋真捶了下墙:“爸爸真是糊涂。” 宋母说:“那你爸爸也是喝多了,他年纪又大,脑子不灵光。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去追究你爸爸的过错了,你要想想办法把你爸爸救出来啊儿子。” 宋真扯过纸巾为母亲擦眼泪,他宽慰她:“妈你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9 宋真是个教书匠,生活圈子小,安安分分地上课教书,认识的人也是同他一般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已是凌晨,他翻着电话册,找出几个略在高位的人,硬着头皮给他们打电话,因为他爸爸的事不能再拖,等公安局定案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平时也没有和那些人多有联络,仅限于认识的层次,有的是真的手伸不了太长,有的是不想接这烂摊子。 宋真被一连婉拒了好几个电话,他又是心灰意冷又是焦头烂额,直痛恨着自己这般无用无能。 黎明很快来临,仿佛凌迟般绝望。宋真四处碰壁一无所获,他急得嘴角都快起水泡。 早上又来了一个电话,是学校方的,说是他们收到了此消息,他们遗憾地表示宋父的举止已经不能再被为人师表,他已经丧失了作为人民教师应有的品质。校方决定对宋父做出革职处理,并取消日后的教师退休金。 宋母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宋真也是愣愣地掉落了电话听筒,久久说不出话来。 宋真没头没脑地抓起外套往外跑,宋母没了主心骨,她抓住宋真:“你去干嘛?” “我、我不知道,我出去找人,总要、总要再试试的。”宋真语无伦次了。 此刻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宋真接过电话。 “喂,宋老师么?是我陆驿远,听说你家那边出了点事。” 宋真紧紧抓着手机:“你怎么会知道?” 那边是很轻松随意的语气:“我不是说过了么,调查你很容易。” “……” “我可以帮你,不仅可以让你父亲出来,而且能让他免受一切责罚。” “你凭什么。”宋真抓着手机的手背跳起了青筋。 “这世上没有用强权和金钱走不通的路。” 宋真沉默了很久,陆驿远那边也不讲话,听筒里响着彼此交替错杂的呼吸声,好像进行着一场无形的博弈。 最后宋真脱力般地说:“……那你要什么?” 陆驿远好像一个淡定又笃定的猎人,猎物跳进陷阱了,他说:“我要你做我男朋友。” “好。” 第16章 陆驿远办事效率奇高,跟宋真挂了电话后不到一个小时,人就出现在了当地公安局,里边儿的人一见到陆驿远就点头哈腰,恭敬得很,一个个很狗腿地赔笑。 连同行的宋真也被递上了一杯热茶。 宋真一方面有着读书人的自我清高,不屑社会上一切不公平不公正的待遇和对权利的谄媚讨好,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依附着这股权利去走捷径牟私利。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手指往内弯曲,指甲深掐入掌心,他痛恨自己无能无力的同时又憎恶着人性中虚伪的两面性。 陆驿远明明走在前面和警察侃侃而谈,脑门后仿佛长了双眼睛,他面上还在说笑,底下却往身后伸出手,轻轻包住了宋真紧握的拳头,他温柔又强势地掰开宋真陷入掌心的指甲,制止他自残般的行为,然后交叉和他十指相握。 宋真的手温度微凉,而陆驿远掌心温暖又干燥,如同森林包围了湖泊。 宋真此刻心绪混乱,并没有挣脱。 旁人看在眼里默默,都自是心领神会。 不多时,宋父就被放出来,宋母抱着宋父痛哭,宋父面上一夜沧老了不少,也却要强装镇定,拍拍妻子的背安慰:“哭什么,孩子们都看着呢,这不是没事了吗?” 宋母收了眼泪,走到陆驿远跟前,感激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帮忙,要不是你,我们家还不知道……不知道会怎么……”说着她又不自禁地抹眼泪。 陆驿远谦卑又和善地笑:“伯母应该的,我跟宋真关系很好。” 他说关系很好四个字时,念地字字分明又刻意,并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真,宋真躲开他的眼神,觉得陆驿远很像只夹着尾巴的大灰狼。 这时陆驿远双手支撑着腰部,脖子费劲地扭动了几圈,自言自语:“哎呀赶了个早起,累呐,等下还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去上班,诶……” 宋母听了马上提议:“那小真你开车送你朋友回去吧,反正你正好也要回去上班,别在这耽误时间了。” 陆驿远一副受宠若惊这怎敢当的模样。 宋真说:“他能自己回去的,而且我车子也开来了要开回去的,学校那边我会请假……” 宋真还没说完,就被宋母严厉打断:“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一点不懂事,人家小陆帮了我们家这么大一个忙。你车子下礼拜再来取。”说着宋母看向陆驿远,眼神热切,“小陆你也来,我们家得请你吃个饭,你一定要来。” 宋父此刻很虚,仍旧心有余悸中,不然他能更加言辞说教一顿宋真。宋父只是叹了口气说:“小真你妈妈说得对,你先送你朋友回去,下回再一起来吃个饭,不然这么大的人情,爸爸晚上也睡不好觉。” 宋真无语,根本拗不过两老,就只能同意。 停车场。 陆驿远在远处就按了解锁键,宋真一言不发走在前头,打开车门就上车。 一下秒陆驿远按住了宋真将要关上的车门,他的手掌撑在车门的顶部。 宋真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陆驿远说:“下车。” 宋真说:“不是说好要我给你开么?” 陆驿远手伸进车里把遮阳板掰下,镜子冲着宋真。他说:“看看你的脸,我还不想在高速上出车祸英年早逝。” 镜子里的宋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面色惨白,精神看上去差到了极点。 宋真一声不吭地下车,自觉坐到了副驾驶上。 初秋的天气很凉爽,陆驿远却在车里开着空调,使劲烧着油钱,车内放着克罗地亚第三狂想曲。 宋真一夜未睡,昏昏沉沉,钢琴弹奏出的纯音乐像节奏感十足的鼓点打在宋真的神经末梢上,宋真还是想不通陆驿远为什么要提出和他交往,这场交往看上去轻率得像儿戏,有所得的又像是交易。 “礼拜五我生日。”陆驿远忽然开口。 宋真没有讲话,陆驿远接着说:“你要给我准备礼物。阿仁到时候也会来,怎么样,要见到老情人了有没有很激动。”他余光瞥了眼宋真,“有想过报复计划么?我可以配合你。” “无聊。”宋真靠着窗户,“他不是你朋友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驿远哼笑了声:“我不需要朋友,我只信我自己,只有愚蠢和能力低下的人才喜欢抱团取暖。” 宋真身子动了一下,直言不讳:“人是高级群居动物,你这样离群索居,是个可怜又悲哀的怪人  10 。” “啧,有你这么说你救命恩人的么?”陆驿远打了个方向盘,“但你看我离群索居了么?有的是人要求着巴上我。你是不是还盼着我孤独终老啊,别担心,这不是还有你么。” 宋真彻底闭嘴了,对方简直是个狂妄自大又脸皮极厚的人。 宋真半眯着眼,窗外片片广袤的农田和无垠的蓝天相接,横掠过视线,最后穿梭成无数根毫无意义的灰色线条,宋真再也支撑不住,阖眼睡去。 陆驿远按掉了车内的音乐。 第17章 陆驿远晚上回了那个位于市中心大别墅的家。 他风尘仆仆地推开红木大门,上来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保姆,仔细收过陆驿远手上的西服外套和公文包。 一扇木雕屏风后是正在用着晚餐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陆驿远的父亲听到大儿子进门的声音,他放下筷子:“阿远,坐下来一同吃饭,一天到晚不回家,像什么样子。” 陆父很是苍老了,他会定期去染黑发,此刻两鬓丛生的白发显得尤为突兀,强行挽留岁月的流逝是件捉襟见肘的事,垂垂老去的生命形态会在你身上每一处都昭然若揭。 陆驿远走到大长方桌前,望着一家人低头共餐的美好画面,背景是地上镶嵌的大理石都闪着金光的奢华的家,他仿佛在欣赏一幅华丽的油画,他扯出疏远虚伪的笑容:“我在外面吃过了。” 这时坐在陆父身边的陈姨拧着两道细细的眉头,翘着兰花指舀动着小碗里的汤,眼睛只看着汤里的滑虾:“哎呀你爸爸身体不好,这做儿子的呢,回来多看看长辈总是人之常理。” 陆父略为尴尬地笑:“阿远是忙。” 陈姨扔下手中搅动的瓷勺,勺子在碗壁上碰出清脆的一声:“那我们阿封也忙啊,他怎么天天回来陪你。” 陆父并没有搭理陈姨,他言辞中带了严厉地对陆驿远说:“在外面玩归玩,不要太过了落人口舌,你已经是而立之年,也该收收心想想成家的事。” 陆父身宽体胖,穿着毛线背心,早年残留的上位者的气息已经无法震慑到陆驿远,此时的父亲对陆驿远来说就是头暮年的狮子。 陆驿远笑着说:“那是可惜了,我是做不到像爸爸那样滴水不漏。至于成家,我也得找到像陈姨那样有手段又厉害的女人才行呀。” 陈姨听出了话里有话,她想指手骂陆驿远几句,就被陆父使眼色压制下来。 坐在另一旁的陆异封前阵子刚被陆驿远修理过,他低着头沉默地吃饭。 陆驿远一刻都不想同他们虚与委蛇下去,他上楼进了房间,尘封往事像旧灰尘,被锁在这间卧室里。 陆驿远是在他父亲四十岁的时候才出世的,他的生母是个大家闺秀,和陆父门当户对,婚后的十几年里怎么也怀不上孩子,寻遍了名医,挥掷了千金,奈何总也无果。世上哪有一个男人会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孩子,后几年陆父明显和妻子产生了隔阂,常常忙于事务,夜不归宿,陆母也是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怨不到丈夫头上。 上天长眼,陆家大少爷出生了,但在陆驿远记事起,他在家就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母亲跟他说是父亲太忙了,太忙了。陆父偶尔也会回来,陆驿远很亲近又崇拜自己的父亲,他总是很开心父亲能把他举得高高的挂到脖子上,满屋子地大跑。他得了满分的试卷,想第一个给父亲看;他在篮球赛踢了个好成绩,想第一个让父亲知道。他想要父亲能摸摸他的脑袋,夸一句: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儿子。 可惜陆父总也不回家。 直到有一天一个泼辣年轻的女人找上家门,那女人扯着手里低着头跟个鹌鹑一样胆小的孩子,在陆母面前叫嚣着她也为陆家生了个种,她也要进陆家,也要平起平坐。陆母是个真正的名门大小姐出生,她在陈姨的骂骂咧咧之前,只会捂着胸口喘气。 陆驿远的奶奶得知了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孙子,很是欣喜,她不满自己的儿媳很久了,要不是看在她的出身,不好撕破脸皮,她早要让她的儿子离了婚再重娶。现在陆家开枝散叶,她高兴还来不及。 不到十岁的陆驿远自然在下人的风言风语中得知了真相,晚上他下楼喝水的时候,总能看到母亲坐在黑暗中默默流眼泪,他走过去擦了母亲一手湿漉漉的泪水,不言不语,母子能依偎着坐上很久。 陆母积怨成疾,在陆驿远十岁的时候抱病死去。 陈姨正式进了陆家大门,他手里原本那个弱得像个小鹌鹑的儿子也变得雄赳赳气昂昂,打着小领结好不洋气。 陆驿远很快被父亲送出了国门,送到了遥远的大洋彼岸——美国。他在美国度过了他漫长又孤独的少年时期,孤独到最后他也不再觉得孤独。身边的朋友忙着社交,忙着恋爱,忙着派对,陆驿远像座移动的冰山,穿梭在课堂和图书馆之间,他活得像个机器人。 这个世界对他一点不好,刺痛他,伤害他,折磨他,那他凭什么要善良温柔相待世界? 他恶意又冷血地活着。 第18章 一阵电话铃声戛然而止了如尘往事,陆驿远接过手机。 “恩……就按先前约定好的数额打钱给他。” “哈,那人还要额外补偿的医疗费?你告诉他,做人不要贪心,拿好自己该拿的那一份,心眼太多小心蛇吞象。” “另外警告他,以后不要出现在宋真一家面前,不然他骨折的不该是那条腿,大概会是全身了。” 陆驿远推开窗户,窗底下是家里的小花园,草木鲜花都被园丁修剪打理得很漂亮,暗莹莹的灯光浮在如墨浓稠的夜色中。 陆驿远给宋真发了个短信:“想好要送我什么礼物了么?” 他点开图册,打开一张图。粗略一看,看不出什么门道,像是一张错手按下的照片,照片里的光线昏暗,上面只有一个朦胧的背影。 陆驿远和宋真第一次见面,是在饭局上。 章焕仁告白成功后,当晚就定了酒席,请了一众好友来庆祝他觅得真爱,脱离单身。 陆驿远见到站在章焕仁身边的宋真,冷清得像棵在雨后沉默的树,在推杯换盏的喧闹氛围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他的眼神像是一潭清冽的泉水,又有点不爱拿正眼瞧人的意味。 陆驿远去同宋真碰酒,陆驿远一饮而尽,诚意十足,宋真却只是敷衍地小啜了口,拿眼尾淡淡扫了一下陆驿远。 真没礼貌,陆驿远心想,章焕仁这可好,找了个没趣的木美人。 章焕仁向来爱玩他知道,白天在公司端得威严,但二十多岁的男人最是爱玩的时候,私底下都是原型暴露,怎么疯怎  11 么来。章焕仁一头撞进了坟墓,眼看着就要过上一板一眼的生活。 酒过三巡,陆驿远喝得有点多,他出去到大门口外吹夜风散酒气,他倚着柱子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人们为着世上的苍营苟利,碌碌而活,城市繁华又热闹,然而组成其的芸芸众生却是悲哀地庸碌一生。 他注意到宋真也出来了,宋真走路背挺得很直,头仰得恰到好处,不会太过高昂显得人孤傲无理,也不会太过低垂显得怯懦胆小,正是给人如浴春风的感觉。 他走路不会东张西望,走到大门的另一端。陆驿远只能看到宋真的背影,他想宋真肯定是受不了里面的烟雾缭绕和人声鼎沸,出来透气了。 有一只流浪狗跛着后退跑过来,它浑身的毛脏兮兮地拧成一团团,眼珠子似有残疾,眼白大面积翻着。流浪狗瘦的跟个木柴,绕着宋真的脚边兜转,甩着脏尾巴打在宋真茶色的裤脚上。 陆驿远看到宋真避开流浪狗,径自往酒店里走去。 他靠着柱壁哼笑了声,丑陋可怜的事物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怜悯,旁人轻则唯避之而不及,重则踹上几脚落井下石,这世道就是如此。 过了片刻,他又看到宋真神色匆匆地出来,定睛一看,他手上还拎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 流浪狗脚有残疾,还没走远,逗留在原处。 宋真走过去蹲下,打开塑料袋,流浪狗埋着脑袋凑到塑料袋里狼吞虎咽吃起来。 从陆驿远的角度,始终只能看到宋真的背影,他蹲在地上,脊梁不再挺得笔直,而是把背弯曲在腿上,形成一个温暖柔和的弧度,微弱的灯光打在宋真身上,染上层淡淡的微茫。 陆驿远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按下这一幕。 他点燃一支烟,烟雾在空中盘旋成圈,隐匿在夜色里。他深深吸了口烟,暗自发笑。 宋真真是个有趣的人。 陆驿远看着六年前的旧相片,他每次换手机总会把这张照片转存到新手机里。 除了金钱名利,他对什么都兴趣淡淡,宋真是他第一个觉得有趣的人。 其实他早该出手。 他从来不信别人嘴里满口的道德仁义,他从来不崇尚朋友妻不可欺的江湖义气,他唯我独尊,不可一世。 他可以机关算尽,阴谋诡计,明争暗斗,也要拿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他可不信什么天道有轮回,好人有好报。 他的母亲温婉贤淑,相夫教子,最后却落得了丈夫出轨、抱着不甘与怨恨死去的结局;陈姨花言巧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穿金戴银,富贵荣华;他陆驿远心狠手辣,孤戾莫测,如今却力压陈姨那方一头,名利双收。 可真是好人不长命,恶人留千年。 他早就该对宋真出手了,要不是当初那该死的局势。 十年前,一通电话打到尚在美国的陆驿远,电话里陌生的亲戚告诉他,他的父亲得了顽疾重病,令他速速回国。 陆驿远守在病床前,做着他伪善的孝子,心里却是滴着毒汁,恨不得父亲立马蹬腿死去,好把庞大的家族遗产都留给他。 他是长子,他的生母是原配,他理应具有第一继承权。 表面上他和陈姨母子相安无事,做足了和睦相处的戏码给陆父看;私底下见面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天不遂愿,陆父大病痊愈,但老人的心态大有改变,他本已六十好几,名利场上颠簸了大半辈子,是真心累了,打算卸权而归,把江山留给后生辈去拼搏。 陆驿远胸有成竹,做好了全面接管公司的准备。哪知陆父在一次家族聚会上宣称,他不会插手权利分配的事宜,得能力者得天下。 言下之意是,让兄弟俩公平去竞争,实则却是给了小儿子莫大的恩惠和机会。 将近十年,陆驿远在商场上同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提防着陈姨母子无数次地暗算陷害,终于大收山河,坐稳了公司第一把交椅。 当年在此严峻的形式下,他断然不会对宋真轻易出手,以宋真的性格,他不会同意被陆驿远金屋藏娇,不为世人所知,他必须要有名正言顺的爱人身份。 如此一来,陆驿远的家族必然会知道此事,家中出了此等败类,哪怕不是撵而除之,也是将他放空权利,不再重用。百年家业如何接手给一个无法正常结婚娶子的人? 二来,商场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让敌方拿捏到了软肋,他不需要也不能有软肋,他只能铸就钢筋之躯,披荆斩棘,所向无敌。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年迈的父亲已是垂垂老矣,如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他最大的敌人陈姨也是年老色衰,对他忌惮几分;陆异封平庸无能,掀不起大风大浪。陆家每一个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大少爷,都要恭顺听从。 他已经站稳在了权利金字塔的顶端,他不会承担人财两空的风险,他可以如同一只猎豹,毫无后顾之忧地去追逐他的猎物。 无奸不商,他策划了宋父的一场无妄之灾,受害人咬死不放要置宋父于死地,在宋真最无能无助的时候,他乘人之危放出诱饵,引着宋真上钩。 反正宋真也永远不会知道了,而他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至于过程是有多卑鄙无耻,他才置之不理,反正他从不怕什么因果报应。 第19章 陆驿远在会所大办生日,他每年的生日都会大操大办,请生意场上的合作人,请圈子里的酒肉朋友,只要报得出他名字的都可以进来凑个人头攒热闹。 章焕仁去会所前先去了商场给陆驿远选礼物,每年陆驿远都会收到成批成批的礼物,但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根本不会真的在意别人送了他什么,走个形式过场罢了。 小梦挽着章焕仁的手陪他选礼物,他黏在章焕仁的肩上,指着柜台里一只镶嵌着钻石的手表娇嗔地惊呼:“啊!这个手表好漂亮。” 他拿着期许的眼色投向章焕仁,是想让对方买给他的意思。 章焕仁却没有理会他,随手指了一个男士腕表对柜台小姐说:“把这个给我装起来。” 小梦见着章焕仁面无表情,他也就嘟着嘴悻悻作罢。 章焕仁有些腻烦小梦了,小梦跟着他没几天,却要了他不少东西,卡里的钱跟水一样流出去。起先章焕仁投身到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寻欢作乐,他是乐意为这小东西埋单,但这小东西也着实不知好歹,要这要那好像挖到了一颗摇钱树,不刮下章焕仁一层的厚油水下来绝不罢休的架势。 要知道宋真跟着他的那几年里,从来没有主动索要过什么东西,家里大部分的大件小件的还都是宋真买来置办的。章焕仁是个追求浪漫的人,他  12 会在各种节日准备礼物给宋真,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饰物,宋真每次都会抱怨他乱花钱,然后背地里把礼物收得好好的藏起来。 他记得有一次,大概是情人节,他送了宋真一个很别致的胸针,宋真果不其然埋怨他送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以宋真的工作性质,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这昂贵的胸针戴出去,简直毫无一席用武之地。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宋真却抓着胸针不放手,放在灯光下三百六十度欣赏观看,临了睡前,他又把胸针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盒子放在他枕头边上。章焕仁嘲笑他,这东西又不会插翅而飞,何必如此谨慎。宋真拍拍盒子,笑着说“好了,睡吧。” 最后他也的确没戴过几次,仅有的几次还是陪他回章家看父母的时候。 如今和小梦一比,立见高下。 到了会所,里面已然热闹非凡,一条条的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端着酒架穿梭其中。 章焕仁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宋真,他当下第一反应就是甩开了小梦挂在他手臂上的手,他有种做贼心虚的冷汗涔涔感。 宋真大概是上完课赶过来的,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一丝不苟地扎进长裤里,他的一排衬衫纽扣总是要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此时一个人,好像和这喧闹的氛围隔离开来,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坐姿挺直,专心吃着手里的小蛋糕。 章焕仁疑惑宋真怎么会来,往年陆驿远的生日,宋真都是作为章焕仁的爱人身份来的。如今他们分手,宋真没有任何理由来这里,他从来不是个爱巴结人和往热闹处扎堆的人。 那么他来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想见自己,他是想作挽留么? 如果他哭着挽留了,那自己会同意重归就好破镜重圆么? 章焕仁不敢确定,他好不容易和宋真分了个干净,哪怕还习惯性地心存留恋,他章焕仁也不是个吃回头草的人。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他的脚步却很诚实地往宋真那里走去。小梦想跟上他,他却回头把小梦打发走:“自己去玩,别跟着我。” 宋真抬头看到了章焕仁,他疏离地笑了下:“好久不见。” 明明分手才不过几天,的确像是隔了千年万年,章焕仁说:“是,好久不见。” 他挨着宋真坐下来,宋真身上还是有着层若有若无的草木香,哪怕在这气味混杂的地方,草木香也能隐隐沁入心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用的沐浴露好闻的缘故。 章焕仁莫名很怀念又很想亲近这份味道。 他搓搓手侧过头对宋真说:“你怎么会来?” “陆驿远邀请我的。” 陆驿远是个喜欢人多高调的人,章焕仁不足为奇,他看到宋真嘴角沾上了白色的奶油,他手痒痒很想为他擦去。 两人都没什么好讲了,章焕仁贴着宋真而坐,对方的温度隔着衣物传达过来,他忽然内心无比熨帖舒服。望着一大屋子人来人往的吵闹,章焕仁也觉得心里踏实又宁静。 “你来啦。”陆驿远走过来友好地拍拍章焕仁的手臂。 他走到宋真身边,用手亲密地揽着宋真的肩膀站起来。 章焕仁微微皱眉,他觉得眼前这一幕说不出的端倪刺眼。他也跟着站起来。 陆驿远笑着对章焕仁说:“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宋真。” “什么?”章焕仁心里一阵诡异地发毛,面上却是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你别开玩笑了,愚人节早过了。” 陆驿远没有说话,他如同看着一个傻瓜,怜悯又好笑地看着章焕仁。然后他低下头理所当然地用指腹为宋真抹去嘴角的淡奶油。 宋真似乎头往外一撇,些微抗拒这亲昵的动作,但他终归没有挣脱开,他目光如井,望向章焕仁:“他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在一起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章焕仁内心如同被一记千斤重的棒槌狠狠一击,震动得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他神色涣散,摇摇头只会重复这句话。 陆驿远笑着走开,他拿起一个麦克风,用手对着麦克风拍了几下,鼓动耳膜的震响让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一齐望向了声源处。 陆驿远昂着头,样子傲慢得很,麦克风把他的声音成倍成倍放大开来:“感谢大家肯赏脸来陆某的生日会,在这里我宣布要一个消息,老天可怜我,让我孤家寡人了这些年,终于找到了心爱之人。从今往后,拒绝一切倒贴,拒绝花花世界,欢迎大家督促我,万万不可引我入歧途,我很怕我老婆的。”说着他往宋真那边眨了个眼。 他的意思很明显,第一,他有爱人了,第二,他从此不会再游戏人间,要跟他们江湖再见。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好奇这位大少爷的心上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忽然一记喝彩声不知从哪里响起,全场又跟着热烈欢呼起来,纷纷庆祝陆驿远的爱情。 章焕仁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僵动着眼珠子盯着宋真,想从这张熟悉的脸上盯出蛛丝马迹的漏洞出来,可宋真神情淡然,不卑不亢。 章焕仁僵硬着伸出手,想去拉住宋真的手,却被宋真一把甩开,宋真把手藏在身后,还往衣服上蹭了蹭,他眼神冷漠地看了眼章焕仁,然后掉头走远。 第20章 章焕仁在派对还没结束就回去了,他滴酒未沾,眼睛却是烧得可怕,双手握着车子的方向盘,青筋跳动。 坐在一旁的小梦不知道这位大爷受了什么刺激,他战战兢兢地缩在一团。 小梦抓着安全带,试探着问:“等会儿……等会儿还去我那儿么?” 章焕仁一个急刹停在路边,小梦被冲击地身子往前倾倒。 章焕仁冲他咆哮:“滚!给我滚下去!” 小梦简直吓得屁股尿流,急忙开门下车。 章焕仁一脚踹开家门,房子里每一处都仿佛咧开了一张张轻蔑讽刺的笑。 章焕仁内心郁火熊熊,他踹飞了玻璃茶几,茶几当下就在一声脆响中碎得七零八落。 他反复在屋内踱步,身上笼罩着层浓浓的黑雾,他走进卧室,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大熊玩偶,他抓起大熊的脖子就把它往地上砸,无辜的大熊在角落扭曲着身子,歪着脖子。 章焕仁坐在床上直喘了好几口气,他又走到大熊跟前,把它拽起来,拍拍它身上的灰尘,轻柔柔地放置在床上。 这毕竟是宋真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了,这是他和宋真之前残留的唯一联系和痕迹。 第二天是周六,章焕仁例行是要回家去吃顿饭。 他拾掇了下自己,使自己看起来稍稍精神抖擞些,萎靡不振的样子总是要挨 13 到他父亲的批评。 驱车到家,他的父亲在家门口背着手,逗笼子里的鸟。 看到章焕仁只身一人,他投过去好奇的眼神。 以往的周六,章焕仁都是要带着宋真回家吃饭的,章焕仁既可以修补亲子关系,又可以让父母试着接受宋真。 章父果然问了:“宋真呢?” 章焕仁莫名不敢说出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他搪塞:“他学校里事忙。” 章父不置可否。 进了屋,章焕仁瞥眼就看到了父亲已经早早地把木头棋桌搬了出来,放在向阳处,桌上平整地铺了层棋纸,棋篓里装着一颗颗的棋子。 旁边又放着一套讲究的茶具,茶壶茶杯茶勺一应居全。 一副万事俱备,只等知音人的架势。 宋真不会来了,章焕仁心里发酸,他望着那处,意有所指,哑着声音说:“爸,你不是不喜欢宋真么?” 他父亲用鼻腔重重哼了声:“我不喜欢有什么用,你不是要爱得死去活来的。我这把岁数了,正好缺个棋友,那个宋真下棋下得不错。” 他的母亲端着菜出来:“你听你爸瞎掰扯,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早不怨宋真了,老头子还跟我夸这孩子心眼实,为人踏实呢,早上起来就念着要跟宋真切磋棋艺。” 一顿饭下来,章焕仁食不知味,呆愣愣地坐在那里。 父母喋喋不休的话在耳边嗡嗡响着,他也只是随口答应。 他父亲敲着碗筷说:“嘿,你这小子有没有在认真听啊!” “啊?” “我说,下次把宋真带来,他上回跟我说他朋友老家那儿有上好的龙井,配着我们家新买的茶具喝,味道非常鲜美。你提醒他下回来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上,我要跟他好好品茶,反正你小子那张破嘴也吃不出什么好赖。” 章母在旁边打趣丈夫:“你这老头子怎么总想着让晚辈带东西给你。” “什么叫总啊,那宋真是答应我了呀,我下次下棋的时候让着点他不就好了。” 父母的话传到章焕仁耳里,如同无数根细针,钉扎在他的心窝。 他很想大喊一声“宋真已经不会再来了!”,但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又回到了空荡荡的家,头些天,他一身子扎进外面欢闹的世界,鲜少回来,要么是在小梦那儿,要么是在哪个场所里花天酒地。 他潜意识里也是拒绝和害怕回来,他害怕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家,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有着宋真的影子。 现在他才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这个家冰冰冷的寒意。 这里没有宋真煲汤充盈着满屋子的香味,这里没有宋真养在阳台一排的绿色植物,这里没有深夜里始终为他点亮的一盏灯。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宋真了。 他原本以为宋真在这里是可有可无的,但六年的时间,宋真早已根植在了这屋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里,现在宋真走了,章焕仁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抽筋剥骨的疼。 他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第二天醒来,打开卧室门,房子的归置又恢复了从前的温馨充实。 在梦里的他根本无心辨认这一点异象。 宋真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早晨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染上朦胧又美好的晕圈,他双手套着棉布手套,捧着一大碗热腾腾冒着白气的海鲜粥。 章焕仁紧张地咽了几下口水:“宋真,你回来啦。” 宋真把粥放到桌上:“你说什么糊涂话,我不回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章焕仁颠颠儿地走过去:“对对,这是你家,你就该回这儿。” 他坐下来,抓着大碗对着海鲜粥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吞。 宋真单手捧着脸说:“你急什么,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章焕仁口齿不清地说:“不,会来抢的,会有人跟我抢的。” 宋真只是在笑,章焕仁也不吃了,他用手背仓促地擦了下嘴,拉过宋真的手问:“那你还会走么?” 宋真摇摇头。 章焕仁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是落地了:“你别走,我不会干蠢事让你生气了,我会听你的话,我不混账了,你不要走。” 宋真看着他只是安静地笑,章焕仁也跟着傻傻笑了起来。 黑暗中,章焕仁睁开眼睛,嘴角还凝固着笑容,耳畔却是流了一片湿淋淋的泪水。 ——不敢承认罢了,他早就后悔了。 第21章 周日早晨,陆驿远如期开车到宋真宿舍楼下等他。 宋真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着陆驿远回来,全家好正式感谢他一番。 宋真临走前拿喷雾给仙人球喷了几下水,就出门了。 陆驿远一改常态,不再西装革履,而是穿着一身休闲,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削去了不近人情的尖锐气质。 宋真一上车,他就附过身贴心地为他系安全带。 仿佛是故意的,他系的动作很慢,饶有兴趣地近距离盯着宋真的脸。常年室内的缘故,宋真的皮肤白且通透,好像是一块等着上色的上好白瓷,橙红的暖阳拂在他脸上,是他看上去气色很好。宋真眼皮很薄,双眼皮也是浅浅的折叠勾勒,不着痕迹般的清雅淡丽。 仔细看还能看到脸上的绒毛,陆驿远坏心眼地吹了一下,好似对着一朵蒲公英。 宋真抿着嘴,不自在地扭过头,身子往后退,可已退无可退。 他觉得陆驿远始终怀着看他洋相的不安好心,更可恨的是,宋真看不透他的心。 还好陆驿远系好了安全带,带着抹笑意及时退回到了他的位置。 他今天出门特意从车库开了辆骚包的兰博基尼出来。 他望着后视镜倒车,一边说:“我看了你送的礼物,一条土到掉渣的围巾,宋老师你直男审美啊,既没含金量又毫无诚意,当然如果是你亲手织的,那就另当别论。” 宋真抓着安全带说:“学校的小商店里买的,秋天过了便是冬,正好可以拿来围。” 陆驿远车倒到一半,盯着宋真:“你就拿三块钱的路边摊来打发我?” 宋真沉默表示默认。 他成功倒出去了,他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像在打商量:“这礼物我拒收,总之你还欠着我一份礼物。” “我是不是要去买些东西?”陆驿远问。 “是我们家欠了你的大恩大德,哪有你登门提礼的道理。” “我是上门女婿,应有的礼节不能少。” “到了我家,在我爸妈面前不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什么,说我是你男朋友?可这是事实。”陆驿远笑了。 宋真投过去一记眼刀。 “好,行,我  14 不说。怎么?你还对阿仁旧情难忘?跟我在一起,我可不允许我的人还朝三暮四着其他男人。” “没有,我和他在一起六年,我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和我父母说。” “啧,磨磨唧唧。” 镇上的房子都是独门独户,每栋房子前还会开辟出一个小院子。 宋母热情地迎着陆驿远,使唤宋父:“孩子他爹,快去把冰箱里冻着的啤酒拿出来。” 自然是一桌的好酒好菜招待,逢年过节就这待遇。 宋真暗想母亲肯定是起了个大早,赶去隔壁邻海的镇上买了最新鲜的食材。 宋母擦擦手坐下:“也没什么好东西,小陆你可别笑话。” “伯母您太客气。”陆驿远夹了只虾来吃,啧啧称赞好味道。 宋父为他满上一杯啤酒:“来,我们这儿的风俗,冰啤配着醉花生。” 宋母犹豫了会儿说:“小陆,上回的事多亏你帮忙,我们也没什么好回报的,这……” 她说着有些羞赧。 陆驿远忙说:“伯母您可别了,我就是随手一帮,警局刚好有我认识的朋友罢了,您再提这事可真是要折煞我。” 宋母也就作罢,她转头抱怨宋真:“你这孩子也是,交了朋友也不跟我们说,早该请人来我们家吃饭了。” 宋真无语母亲这话说得毫无水平和逻辑,他交了朋友为什么要同家里人报备,如果每个朋友都要带回家吃饭,那家中可以日日开张招待人了。 他的父母虽是高中老师,除去这一层身份,他们更是事事为儿操心操劳的父母,也是同这世上无数普通劳动者一样,计较着一分一厘,追求着小恩小惠。 世上生存,难免沾染一身市井之气。 宋母接着问:“那小陆你是什么工作的?我们宋真只会死读书,也只能捞一个大学老师当当。”她面上是责备,实际言语中却透露着对儿子满满的自豪。 陆驿远咬着脆生生的花生:“没什么大本事,就管理着一个小公司。” 宋母应声,心下却了然,陆驿远一身的低调奢华,停在院子里的名车,能挥之即来的局子里人,恐怕不仅仅是小公司那么简单了。 她接着说:“我们宋真一根筋得很,不懂世故人情,在这方面,还是希望你们做朋友的多帮帮他。” 宋父咳嗽了声,示意妻子话说得太多了。 “那是当然。”陆驿远不以为然,“我是宋真男朋友,自然会事事帮衬他。” 这一句如同炸弹,被他这么飘飘然地扔出来,炸得二老瞠目结舌,宋真在桌底下使劲踹陆驿远的脚。 第22章 酒足饭饱,陆驿远提议要去宋真卧室看看。 宋真的卧室已久不居人,但宋母勤快,基本每周都会打扫。房间不大,摆设不多,一床一衣橱一书桌而已,天蓝色的窗帘没有花纹,被风吹得鼓鼓。 陆驿远走到书柜前,原木柜子里一排排的书摆得整齐又讲究,陆驿远好笑地发现书籍居然是按首字母的顺序依次排列的。 他抽出其中一本《唐吉坷德》,书里还夹着张用树叶标本做的书签。 他晃着树叶标本:“宋老师以前的课余生活很丰富嘛。” 宋真夺过树叶,随手夹书里,他抓著书本,一脸要向陆驿远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陆驿远靠在书桌上,使得小书桌看上去不堪重负的摇坠感:“等你磨磨唧唧,选个黄道吉日,编上一肚子腹稿,黄花菜都凉了,我可没耐心等到那一天,择日不如撞日嘛。” “你,你。”宋真气得说不出话。 陆驿远倾身靠过去,把宋真抵在墙壁上,讲话呼出来的气故意呵在宋真脸上,压低了声音,危险又具有蛊惑:“我不是个好人,你才知道么?但我对你会足够好。” 这是第二次突破了安全距离,宋真发觉现在这个姿势暧昧又不安,他推拒着陆驿远,拿手上的书砸他的肩膀。 仿佛是雨点打在大象身上,陆驿远根本感受不到这点冲击力,他一把捉住宋真的下巴,宋真眼里的一汪清泉终于波动了一丝涟漪,他强装镇定,扇动睫毛。 仿佛有只蝴蝶在陆驿远心中也扇了下翅膀。 “我现在就想要我的礼物了。” 说罢,陆驿远低下头,宋真马上扭开,脖子绷成了僵硬紧张的线条。 而陆驿远只是把吻轻轻落在了宋真的脖颈上,很轻很柔,像是一位浴火后的战士在亲吻他心爱又脆弱的玫瑰,又像是初夏的荷花,有一滴透明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滚落。 像云朵飘过圆月,微风拂过柳梢。 片刻停留,离开的时候,陆驿远才恢复了他顽劣的本性,拿舌尖舔了一下宋真脖颈上的小片皮肤。 宋真一个激灵推开他,手上的书也“啪嗒”声掉落在地。他仓皇地摸了摸脖子,又把衣服领子使劲往上拉,好像上面已经留下了不堪的痕迹。 陆驿远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带着笑意:“真小气。” 回去的时候,宋真的母亲还强塞给陆驿远几盒子海鲜特产,又把宋真拉到角落。 “你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我当时就奇怪,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说要打个电话给阿仁,你偏说不要,我就该猜到你俩是出问题了。他怎么你了?我晚上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宋真连忙阻止:“妈你别,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好。” “你能处理什么呀,你那么听话老实,妈特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不会。”宋真保证。 “那你现在带来的那个小陆呢?”宋母追问。 宋真犹豫了会儿说:“他也不会。” 宋母将信将疑看着宋真。 回去的路上,宋真开回他的那辆小夏利,和陆驿远不同车。 宋真左思右想不放心,担心母亲会打电话给陆驿远,嘱托他好好照顾自己儿子之类的话,这太闹笑话。 于是他手机打给陆驿远:“那个,你不用在意我妈说的话。” “恩?”对面稍稍迟疑了下才听懂宋真意指什么,“普天父母大多如此,大概只有畸形的家庭才例外。”最后他还自嘲般轻笑了声。 但宋真隔着电话也听出他笑得些许苍凉,又难过。 宋真被带偏,正琢磨着回什么,陆驿远那头已恢复了轻松的语调:“下周有空没?” “什么事?”宋真很警惕。 “啧,就你和我,能有什么事,约会的事呗。” “下周我要去爬山。” “……那我也去。” 第23章 次日,宋真上完课出了教学楼,就看到章焕仁坐在花坛上,双手  15 握拳抵着额头。 看到宋真出来,他原本愁云遍布的脸瞬间展开了一个欣慰的笑,他迎上去,心里却打着一面鼓:“宋真,有时间么?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跟我走。” 宋真带他来到了教学楼后的一处人工小树丛,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只有晚上会有情侣来这里腻歪。 以前章焕仁追求宋真的时候,他们就常在这里约会,他会给宋真带各种甜品小吃。 章焕仁顿时心生触景伤情之感,景色岁岁年年相似,而景色中的人,心境却是沧海桑田的改变。 他今天出门前其实特意打扮过自己,还穿了宋真以前经常夸他穿上特别帅气的夹克衫,哪怕今天的天气并不适合穿这个。 他们坐在石头板凳上,宋真出神地盯着树上掠过的一群鸟。 章焕仁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看,他说:“好久没来这儿了,刚刚走的那条路是新修的么?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去哪呢,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儿。以前我俩都要绕远路来着,一路踩着小石头走,特硌脚特难走。” “是啊。”宋真说,“以前太蠢,人没必要非选一条艰难险路去走,总会出现平坦的康庄大道,也一样能到你要去的地方。” 章焕仁一下就抬起了头,神情悲切地望着宋真。 他说:“宋真,你没必要这样,真的,你真没必要这样。”他说得恳切真挚,“你不用为了气我跟陆驿远在一起。” 宋真似乎有所反应,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他不解地看着章焕仁:“你觉得我是在报复你?” 章焕仁抓过宋真的手,显得有些迫切:“你不就是想看我后悔看我难过的样子么,你厉害你达到目的了,我歇了,不出旁的心思了,我们不折腾了成么?” 宋真抽出手:“你怎么那么自作多情。我宋真很简单,可以一眼就看透,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手就是分手,我玩不来欲拒还迎。” 章焕仁强压住内心的不安:“不是,是陆驿远先提出来的对么?那家伙一肚子的花花心思歪门邪道,鬼知道他在玩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不,不。”章焕仁似乎自言自语般摇头,忽然他猛地想起,唰地一下站起来。 “是陆驿远引诱我的,是他让我在外面找人!是他,对,就是他,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是他害得我们分手。” 他作势要拉宋真:“走,你不信我们找他对峙去。” “够了。”宋真说:“你早就厌烦我,你早就想分手了,你选择性失忆你分手时说的话了?我记性很好,要不要一字一句背出来给你听听。” “没人逼你出轨,他给你灌迷魂药了?还是喂你喝春药了?把责任归咎在别人头上了,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章焕仁声音陡然拔高:“是,我承认我有了异心,但是他在煽风点火,如果不是他,我们根本不会那么快分手!” “呵,你自己也承认了吧,分手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之间早就出问题了,我现在倒是要感谢陆驿远了,要不是他点上最后一把火,要不是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指不定要跟你过上好久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日子。” 章焕仁心下发酸,声音沙哑:“有问题我们可以去解决啊,我们都六年了呀宋真,我们都六年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不再信你了。”宋真起身,“就这样吧。” 他扔下章焕仁走出小丛林,身体擦过树叶,沙沙沙作响。 第24章 宋真见到陆驿远的第一眼,就噗嗤地笑出了声。 陆驿远全副武装,煞有其事的一套登山服,岩石鞋,鼓鼓的背包,手里还握着根登山杖。 宋真手掩着嘴,笑得眼角快沁出了泪,实在是难以控制。 陆驿远皱着眉头,用登山杖轻轻杵了下宋真的小腿:“喂,别笑了。” 宋真看到那根价格高昂的钛合金登山杖笑地更加厉害了,他捂住肚子:“哎,我肚子抽抽了,你别跟我说话。” 到达目的地,陆驿远对着那座山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所以,这就是你指的爬山?” 一排排台阶蜿蜒地绕着这座小山,零星有几个老年人锤着大腿拾阶而上。 宋真穿着一身清清爽爽的运动服,只背了个小包。他原地拉伸身体:“对啊,这儿周末人多,很多家长会带着小孩过来爬山,我一般都选工作日来。”今天他刚好全天没课。 陆驿远无奈地抚着眉毛:“我高估你了,宋老师。” 他拿着登山杖敲打着路边的大岩石:“亏我还把这传家宝给找出来,亏我前几天拼命三郎赶工作进度,搞半天是爬这玩意儿。”他半眯着眼,挥着登山杖指着低矮的山顶,在半空比划,很指点江山又不屑的模样。 “好了,我们出发吧。”宋真拉了下背包肩带,神采奕奕。 景色是真不错,未到深秋,树木依旧是郁郁葱葱,几片薄云似乎挂在树梢,偶尔能看见松鼠蹦蹦跳跳在树林里。 每层台阶都高矮不一,有的是用石板铺成,有的是小石子堆垒而成,但总归走起来是很轻松。 宋真挺直着背,步伐矫健精神,保持匀速地走着石阶。他每走三步就用力呼吸一下空气,大自然森林的气息总能令他感到愉快。 他视线端得齐平,却不是张望远方的尽头,有时才会被旁边的景致所吸引。好像他是真的在享受这个过程,而不是到达山顶的成就感。 陆驿远就显得窘迫很多,他被身边路过的老年人投来的奇异眼光所洗礼。 他埋着头,大步伐迈着脚步,想尽快结束这尴尬的旅程,奈何他无法带动宋真的速度。 宋真难得瞅了他一眼,眼中依旧难掩笑意:“怎么了?” “我发现你很喜欢看我出丑嘛。” “没有。” 过了会儿宋真说:“那你跟我把背包换一下吧,我再帮你拿登山杖。” 陆驿远很爽快愉悦地接受了宋真的提议。 这下变成了两个人接受着周围路人奇异眼神的洗礼。 但宋真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他依旧昂着头走,陆驿远逐渐心情变得晴朗了,他摘下沿路的一朵小黄花说:“我背包里还装了帐篷呢,还想到了几千米高的山顶,搭个帐篷跟你看星星看月亮。” “想象力这么丰富我把老师让给你当要不要?” “哼。”陆驿远把手中的黄花别在了宋真耳后,宋真脸上出了层薄汗,透明的水汽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陆驿远不知道是不是他眼里也起汗了,像蒙着透亮的水雾,耳后嫩黄的花朵衬着宋真,陆驿远  16 莫名想到一个很不搭调的词:人比花娇。 “别动。”他掏出手机,咔嚓拍下了这一张,屏幕上的宋真面无表情。 虽说是个小山丘,徒步走到山顶也花了他们接近三个小时。 山顶上有个小凉亭,偌大的山顶没几个人,老太太们早就在半山腰折回去了。 他们坐在凉亭里,陆驿远热得脱下了登山服,紧身的白T包裹着肌肉。 宋真拉开他的背包,拿出一个透明盒,里面装着两个三明治。 “哟,还给我准备了!”陆驿远顿时两眼放光,他毫不客气地抓起一个,一口咬下,饱满的芝士溢了满口,还有嫩鸡蛋和培根肉。 宋真跟变魔法一样又拿出一个保温瓶,里面装着他早上刚煮的南瓜糊,南瓜味本甘甜,只需略撒点白糖即可。 他拿出个一次性杯子,给陆驿远倒了杯,递给他,陆驿远一口气喝完,清爽可口,比白开水更解渴。 他咬了下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可算是吃到你做的东西了。” 宋真没在意,自己小口小口吃着。 一个电话过来,陆驿远咽下食物,语气恢复了冷漠薄凉,接起:“喂。” “加班。这个项目无法做到满意,就全体加班。” 陆驿远挂了电话,小声咒骂:“一群蠢货。” 宋真有时无法看透他,前一秒还是嬉笑怒骂的脸,下一秒就能变得可怖阴鸷。 他说:“你底下员工真惨,碰到你这阎王。” 陆驿远调笑地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这你就不懂了宋老师。” 宋真摇摇头,望着山顶下层层叠叠的树林。 而陆驿远却望着宋真,山风吹拂过他们的脸,陆驿远此刻舒爽极了,他眯起了眼睛,活像一只餍足的猫。 第25章 陆驿远和宋真进展顺利,他心情特好,下属犯了错,他都破天荒地一脸和善对人说,回去好好修改。 下属面色惊恐,犹如目击了彗星撞击地球,太阳西升东落,捧着文件落荒而逃。 陆驿远晚上约宋真散步,宋真正好要给考研的学生上课,陆驿远就说晚上来他学校找他,学小年轻校园漫步。 他握着手机,惬意十足地转着转椅。 还接受了好友晚上去酒吧小酌一杯的建议,喝完酒正好去找宋真,计划完美。 酒吧一如既往热闹喧嚷,几个穿着性感暴露的女人有意无意地往陆驿远身上蹭,暗送秋波。 陆驿远侧着身子避开她们,坐在吧台上,举杯饮酒。 身边的好友给了他胸膛一拳:“陆总真是一言九鼎,最近神龙摆尾,我等凡人见着你的机会不多啊。” 陆驿远把手机往桌上一搁,按下“Home”键,他抬着眼睛倨傲地说:“现在八点,我只能给你一个小时唠嗑时间,过会儿我还要赶着去和我对象约会。” “哎哟你可拉倒吧,可恶心死我了。”好友佯装吐酒。 不远处的章焕仁已然喝醉,他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对面的酒瓶七倒八歪。 他视线涣散,使劲摇晃了几下脑袋,看到了笑得满面春风的陆驿远。 他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冲他走去。 “陆大少爷也在啊。”他站不稳地扑上去,满脸狰狞扭曲。 手不小心按到了陆驿远的手机,手机上亮起的屏保居然是宋真。 阳光拂在宋真干净俊秀的脸上,他的耳后还别了朵小黄花。 章焕仁眼中顿时拉红了血丝,他再也端不住,举起桌上的空酒瓶就往陆驿远头上招呼:“我草你大爷的!” 陆驿远眼疾手快躲开他,扯起嘴角笑得得意:“阿仁兄弟你这是干嘛。” “去你妈的兄弟,挖我墙脚的王八蛋!”他挥起酒瓶用力砸过去,酒瓶在空中划过,一声巨响摔落在地,碎片四溅。 周边的人群纷纷散开,这是要打架滋事啊。 陆驿远还是一脸轻松好玩的模样:“你这话可说错了,分手是你本意,我只是顺手推舟,了你心愿罢了,你不谢我,怎么反倒还要害我?” 章焕仁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当他看到宋真那张照片时,更是崩断了那根理智的线。 那是他的宋真,他深深爱了六年的宋真,也是对自己死心塌地好了六年的宋真。 那本来是他的。 他攥着拳头往陆驿远砸过去,陆驿远也毫不心软或者心虚,击击回给他致命的拳头。 陆驿远揪着章焕仁的衣领,在他耳边说:“是你自己放手的,这不关任何人的事。” 章焕仁恶狠狠地说:“你才是罪魁祸首。” “呵,那又如何,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我,他很快就会爱上我了。”陆驿远挑衅。 章焕仁像头疯牛,对着陆驿远拳打脚踢。 两人正不可开交,一群安保冲上来,拉开了他们。 正巧陆驿远手机响起来,是宋真。 宋真上完了夜课,在教学楼下说:“你到底来不来?” 陆驿远擦了下破了嘴角的血沫:“出了点儿事,我喝酒了,你能来接下我么?我在郁北路477号,VISTA酒吧。” 宋真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着车去找陆驿远。 宋真少来这些玩乐场所,他颇为不适地躲开人群,小声说着借过,借过。 当他看到这副场景时,也是有些傻眼。 陆驿远和章焕仁同时挂了彩,但从面上看,陆驿远似乎伤得更严重,他坐在椅子上拉过宋真的手,抬头温情脉脉地说:“你来啦。” 章焕仁已经是醉得厉害,他看到了宋真,犹如还在梦里。 过去他和朋友在外面玩,宋真给了他十点的限时令,他每次迫不得已踩着点回家。 在极少的情况下,他在商业酒席上会醉得不省人事,宋真就会马上来接他。 章焕仁原本瘫坐在地上,他扶着地几次想爬起来,但还是频频滑落。 宋真皱眉看他,在他印象里,章焕仁很少有这样狼狈落魄的时候,他的头发塌落着,不再用摩丝固定发型,衣服也是穿得不修边幅。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格格不入得欣喜到了极点,他费力爬了起来,趄趄趔趔地走到宋真面前,也无视了宋真的手此刻正被陆驿远牵着。 章焕仁对宋真说:“你来接我啦?” 宋真没有说话。 章焕仁仓皇地笑了下,无措地用手强抹了下脸,还把挂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撩去:“那个,那个我没有喝很多,你别生气。我、我想喝绿豆汤,你回去煮给我喝好不好?” 他期许又喜悦地说:“宋真,我们回家吧。” 一瞬间,宋真无法抑  17 制地感到了悲伤,他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他毫无保留地付出感情,又被狠狠地否定践踏与背叛。 他说不清是为章焕仁悲伤,还是为自己曾付出过的真挚感情而悲哀。 他感到手上陆驿远用力握紧的力度,宋真撇下头,垂着眼睑:“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刹那间章焕仁眼睛的眸色变得灰败,像落下了厚厚的吹不散的尘埃。 他感到周围看好戏的喧闹人群都消失不见,地上结起了冰,四周是一望无垠的空旷旷的寒冷与苍茫。 眼前的宋真和陆驿远拉着手,与他对峙。 而他,只有一个人。 他无比强烈地意识到他只有一个人了,心底升起了无尽的森冷寒意将他吞噬。 真是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第26章 一直到出了酒吧,陆驿远都没松开宋真的手,而宋真却没缘由地陷入在先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情绪中,他疲惫不堪地抽出手,把脸埋在手掌中,像只抗拒又脆弱的刺猬。 陆驿远低下头去看他:“怎么了?” “没事。”宋真放下手,陡然间发现手掌沾上了几抹血渍,大街上灯火通明,血渍显得更为刺眼心悸。 他一把抓起陆驿远的手,摊开手掌,上面果然开了道细长的伤口,还能看到里面的血肉翻出来。 那是章焕仁当时摔破的酒瓶,碎片飞溅,划伤了他的手。 那时宋真的手被陆驿远紧紧握着,而他整个人神情恍惚,哪里能感知到对方已经受伤了。 宋真拉着陆驿远走:“跟我去医院。” 去往医院的途中,宋真开着车子,人僵直着纹丝不动,视线直直地定在远处的某一点。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凄凉的秋雨,地面湿漉漉的,城市五颜六色的霓虹映射在地面上,好像一幅弄脏了的色彩诡谲扭曲的油画。 雨刷器机械又沉闷地左右摆动。 从刚刚看到章焕仁的那一刻起,宋真就魂不守舍。 他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自如,无所畏惧。近日来伪装起来的坚硬表象其实一戳即破,他反复自我说服没有关系,不会难过。 但是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关系呢? 宋真前半段人生顺遂而平淡,他聪明又刻苦,比同龄人早了两年入学,在求学期间又跳了好几级,他迫不及待地赶完人生进度条,在他在生命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了章焕仁,然后他剪下六年这段漫长又珍贵的时光,义无反顾地付诸到一段感情里,他倾尽心血浇灌这朵感情的花,然而花儿并未结出硕果,却在宋真自以为将其守护得完美如初的时候,花的根部早已腐烂死亡。 宋真很害怕,他在恨着章焕仁的同时,他又反过来无比害怕和质疑自己是不是真如章焕仁所说的无趣呆板,可以让爱人堪堪忍受六年后又忍无可忍。对于刚才章焕仁在酒吧里痛苦的挽回,他没有感到一丝复仇式的快感和得意,他知道章焕仁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和他好兄弟在一起的事实罢了,或者换言之,章焕仁只是在享受追求不可追之人的刺激和征服感。 他又在害怕,他害怕在这段无私付出却又失败至极的感情之后,他还有没有继续爱人的能力和勇气,他已经三十了,他原本就不是好动激情的人,他所有的热情与爱情恐怕早已消耗殆尽,未来好像也就这样了,循规蹈矩的生活,一眼就望到尽头了,他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他还有足够的幸运去遇见更好的事或人么? 宋真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压抑得他喘不上气。 而坐在身边的陆驿远心情却是畅快极了,他让宋真过来,本就是他的有意为之,他想让章焕仁彻底死心,想向他宣誓自己绝对的主权。 他已经在他的领地上高高插上了红旗,他格外地洋洋自得。 到了医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伤,简单处理下伤口,敷了层白纱布就出来了。 医院总要七七八八赚你些钱,陆驿远在取药窗口拿消炎药。 宋真心不在焉地坐在公共椅上。 如果陆驿远之前还沉浸在他告捷般的喜悦中,那么现在他就意识到了宋真的不对劲。除了和医生之间必要的对话,宋真再也没有开过口了。 从挂号到取药都是陆驿远独自完成,宋真就跟个失神的木头人一样一言不发跟着他。 陆驿远心里有些气,宋真之前不那样的,他很温暖,也会开玩笑。自从见了章焕仁后,他就跟霜冻了似的。看来是他低估章焕仁对宋真的影响力了。 他看着掌心贴着的纱布,弯曲活动着指关节,笑得很邪性:“其实他比我严重多了,我都是冲他肚子那块揍的,有够他受。” 宋真没有理他,他最擅长的就是沉默。 陆驿远坐到他旁边的椅上,食指勾着药袋,左右秋千式地摇晃:“你都不关心关心我这个伤员,医生都说了,我这手是不能碰水的,金贵着呢。我这生活起居是够呛,以后中午饭估计都吃不上了,你能给我带饭么?” 宋真有些回神:“你们公司不是有食堂么?” 陆驿远想说那你能给他送,就不能给我送啊。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沾沾自得的喜悦早就一扫而空,他很郁闷。 他阴阳怪气地说:“不就见个前男友嘛,至于么,现在看他被我揍了,你别不会还心疼上了吧。” “关你什么事!”宋真音量陡然间提高,整个医院走廊都没什么人,空旷的很,这一声就显得尤为尖锐突兀,宋真的表情是引而不发的隐忍愤怒。 陆驿远没见过情绪如此失控的宋真,他顿时有些无法对付。 “关你什么事。”宋真又定定地强调了一遍。 陆驿远低声发笑:“我是你男朋友啊,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是假的,我们根本就是假的。”说完这一句,宋真就站起来冲出了医院。 陆驿远顿了三秒迅速追上去,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没有几个行人在路上。 不远处,宋真的背影倔强又凄凉,像一株开在雨中孑然孤独的花。 陆驿远疾步上去一把拉住宋真的手臂,宋真皱眉看他,嘴角下撇。 隔着朦胧的雨雾,宋真的负隅顽抗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又惹人心疼。 陆驿远内心触动,几乎是一瞬间就倾身抱住了宋真。 他用手掌按着宋真的脑袋。 “是真的。”他对宋真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第27章 凉凉的雨丝落在皮肤上,渗透着寒意。 而陆驿远的怀抱像个火热的源头,包容又温柔地裹住了宋真,这份炽热驱散了周身的冷,仿佛是在这雨世中形成的一道无坚不摧的保护 18 层。 宋真听见耳边细雨划过的声音,还有陆驿远说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大概是冷了太久太久,宋真竟然有点眷恋和热泪这久违的暖意。 他垂落着双手,没有推开陆驿远。 他的脸低埋在陆驿远的肩头,陆驿远的西装散发着侵占性极强的庄严气息,还有一点消弭在雨中的烟草味。 宋真穿得单薄,陆驿远把西装脱下来披在宋真身上。 强势地环抱住他往停车场走去。 到了教室公寓,陆驿远尾随宋真进了宿舍。 宋真拿出一条干浴巾给陆驿远:“擦一下吧。”然后进卧室换了套家居服出来,他走到小厨房,拿出他的玻璃锅煮牛奶。 陆驿远随意擦了一下,他身强体健,几千米的冬泳都不在话下,根本不怕感冒风寒。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宋真站在拥挤不堪的小厨房里,他穿着淡绿色的棉质睡衣,低头时不时拿筷子搅动一下锅里的牛奶。 对于陆驿远来说,这场景无疑是陌生的,大概只有在梦里才能若有似无地梦到母亲绾着长发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醒来后他都无法辨认这是儿时的确有过的,还是他在梦中臆想出来的。 大概是人与生俱都有着来对归属和温暖的向往。 他走到宋真身后,宋真的头发被雨丝洇得棉软而潮湿,他把浴巾挂到宋真的头上,宋真转过头很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很认真地盯着锅里的牛奶。 宋真也不知道刚才在医院,为什么一瞬间会爆发出那么强烈的情绪,他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他不善于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或是同人去交流发泄,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把一件件正面的或是负面的都投进无底洞一样的心里,任其发酵成一团墨一般浑浊的黑。 现在想想,他发觉自己着实是失态了,这太不像他。 他声音很轻:“刚刚在医院,对不起,是我太失礼了。” 陆驿远隔着浴巾大力地揉了揉宋真的头发:“还是第一次看你发脾气,挺新鲜的。” 陆驿远的白衬衫贴着宋真的后背,宋真的头上垂着一块大浴巾,他脸上的表情隐匿在一片阴影里。 头顶的灯光晦暗,像无数个萤火虫汇聚在一起,晕出一片潮水般的微光,微光柔软地覆过了他们,桌上堆放的瓷白色碗盆也浸上了层暖橙。 外面下着连绵的细雨,雨水顺着玻璃窗密密麻麻地流淌下来。 锅里的乳白色牛奶咕噜咕噜冒着泡,陆驿远说:“我怎么也有种要冒泡的感觉。” 幸福得好像要冒泡。 陆驿远喝下一大碗热牛奶,大手大脚瘫倒在沙发上,大有种要赖着不走的架势。 宋真戴着眼镜,书翻了10余页后,他把书反扣在茶几上。 “你可以走了。” 陆驿远一开始还佯装着假寐状,他手肘支在沙发上,侧着脑袋问:“我喝酒了回不去,要不今晚我就睡这儿吧?” “叫你助理来接。”宋真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 陆驿远看宋真态度不容商榷的坚决,他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打电话叫了助理。 助理火速赶到,陆驿远怨念着一张扑克脸,倒霉催的助理僵笑得连连退避三尺远。 陆驿远捞起沙发上的外套。 陆驿远打开门,大概是外面风雨太凄惨,把陆驿远的背影衬托得无比孤凉。 “那个,”宋真手指按着布艺沙发,叫住了陆驿远,“过几天我们学校有校运会,你没事可以来看看。” 宋真说完就撇开脸,假装镇定。 “行,等我啊。”陆驿远抓着门框,回头冲宋真扬眉一笑。 第28章 万里晴空如洗,运动会如火如荼地进行。 激情嘹亮的进行曲响彻于整个大操场上空,学生们坐在观众台上,穿着各院系的院服,款式简陋,单纯以颜色区分,整个诺达的观众台被划分成了数个五颜六色的方块,从远处看,还是颇有视觉效果的。 运动员在操场上竭力挥洒汗水,同班的学生整齐划一地呐喊助威,有的甚至还借来了大鼓,在那边疯狂敲击着扩张声势。 在美国去学期间,陆驿远独来独往,从不参加社团活动,更遑论这种大型校园赛了。 学生们年轻又充满活力,仿佛凭着一颗赤子之心和无限燃烧的生命力,未来的未知不可怕,而是充满了冒险精神;陌生的大千世界不可怕,它在等着年轻人去探索和征服。 陆驿远头一次感叹自己老了,而年轻又真好。 宋真走在身边,时不时被路过的学生问好。 陆驿远问:“如果可以重来,你愿意再次回到学生时代么?” “再来一次,我也只能活成这样。并没有后悔莫及的事等我去修正掰回,也没有梦寐以求的理想等我去实现,我的人生轨迹就是如此,哪怕重复一万次,可能最后我也只能站在这里。” “那你呢?”宋真反问,“你想回去么?” “跟你一样,我也不想。”陆驿远眯着眼睛了望远方,“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没有尽头的无望。” 宋真侧目疑惑地看他。 “也没什么。”陆驿远失声笑着低头,用脚尖铲着地上的泥土,“我十岁以后一直在美国,大学还好,旧金山华人多又热闹,之前都在波士顿一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小镇里,连地铁都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种,去个超市还要乘上三小时的公车,外卖的人工运送费贵得上天,身边都是白皮肤黄头发的洋人,哪里会来搭理我,当然我也根本不稀得理他们,有时在宿舍我可以一礼拜都不开口讲话,一次我那个鬼佬室友问我:‘Are u dummy?’哈哈哈,到了大学也没好到哪里去,国人学生是多了,但他们钱多人傻,喜欢组团嗨,自己堕落还总想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我根本不想和他们为伍,他们自然也把我踢出了小团体。这点当地人就好很多,礼节性问你要不要,不要他们也就耸耸肩无所谓,只要你不打扰到他们就行,比如我大学床对面的室友,一定要在做数学题的时候抽大麻,不抽他做不出题哈哈。” “我是不是讲太多了?”陆驿远一下子刹不住车。 宋真听愣了,他摇摇头:“不会,既然在那里不开心,为什么不回国?” “我不回来,一年大概一次,和长辈吃顿饭,大概是证明一下家里头还有我这个人活着。” “你不会想你爸妈么?”宋真问。 “我妈早就不在了。”陆驿远弯下腰,掸了掸鞋尖上沾着的泥土。 “……对不起。”宋真说。 陆驿远说:“还记得有次你诅咒我孤独终老么? 19 其实你说得也挺对,这世上恨我算计我的人远远多于爱我的人,不过总归我不是个缺爱的人,我活得比任何一个恨我的人都要好上百倍千倍。” “我没诅咒你,你别乱说。”宋真说。 大概是陆驿远敞开心扉的坦诚,宋真想了想也说:“其实我大四那年,学校是要公费让我出去留学的,但那会儿我妈得了坏毛病,被医生一说更是吓得我们全家整晚整晚地担惊受怕,后来我也没心情出国了,就在同一个城市,好照应着父母,不过还好查出来是良性的。” “既然没问题了,你为什么不继续出国?” 宋真说:“早过了申请时间了,但我没有后悔,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对出国深造并没有太大执念。” “人要为自己而活。”陆驿远反驳他,“我向来遵循自我中心论,只有立足自身,才能去顾上周边的人,根基稳固才能施与他人援手,有些付出和谦让是无谓的。” “父母不是其他人。“宋真很不认同陆驿远的话,”人人心中自有杆秤,在我这里,亲情高于前途,即使我父母有时迂腐顽固,但我很爱他们,谁也不能去伤害他们。” “好吧。”陆驿远无所谓地轻飘飘说着,眼里闪过一瞬意味不明的光。 广播里的声音传出来:“下面请各位教职人员到指定检录处准备……” 陆驿远一听来了兴趣:“宋老师,你有没有报名参加什么项目?” 宋真回答:“没有。” “没意思。”陆驿远仰天拖长音这三个字。 他们边看边走,忽然一个胖得跟个不倒翁一样的男老师撞上了宋真。 “哎呀,宋老师,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他捂着肚子说,“肯定是中午吃坏肚子了,我要去趟厕所,马上要轮到我上场比赛了,这我肯定赶不回去呀。” 不倒翁老师二话不说,把胸口的号码牌摘下来塞到宋真手里:“宋老师,靠你了。” 他指着不远处说:“就在那儿,袋鼠跳。” “什么。”宋真一脸茫然。 “哎哟哟,又痛了。”他弓着腰,“不说了,先撤了。” 宋真拿着号码牌,在原处不知所措。 陆驿远把号码牌拿过来,用四角的小别针把号码牌挂在宋真的胸前。 他低头仔细地为宋真整理衣服,然后他抬起头玩味一笑:“宋老师,袋鼠跳。” 第29章 宋真接过袋鼠跳的麻袋,焦虑又踌躇。 陆驿远抱着手臂看好戏,他亵玩似地挑眉:“要不要我抱你进去啊?” 宋真叹了口气,把自己套进麻袋里,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暂时没有熟人,他纠结又别扭地用手捏着袋口,埋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去。 从陆驿远的视角看去,宋真简直太可爱了,露在麻袋外的只有上半截身子和两只小拳头,低眉顺眼的,风把宋真头顶的一缕发吹起来,飘飘晃晃立在空中像呆毛。 一排的“袋鼠”准备就绪,一声哨响,袋鼠们奋力跳出。 别看这么一小段路,宋真跳到一半备感吃力,不仅要保留一定的体力来维持蹦跳的频率和距离,还要保持重心,防止脚底踩滑,他可不想一身子面朝大地扑向跑道,那画面太美。 四周聚起来了几堆学生,袋鼠跳既没技术含量又没观赏性,原本很难吸引旁人的驻足叫好。 可那是宋老师啊,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并且帅气俊美的宋老师。 学生们在一侧低声笑着,有几个还为宋真小声喊加油。 宋真简直没脸了,拼出全身力气跳到了终点线。 “第三名!”裁判员按着秒表。 人群又是一阵暗暗的欢呼,宋真迫不及待从麻袋里出来,脚底生风地离开。 陆驿远追着上去,他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瓶矿泉水,从宋真身后把矿泉水贴在宋真脸上:“喝水。” 宋真脸通红,像个熟透的小番茄,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羞赧的。他的鼻尖还渗出了薄薄的层汗,在阳光下闪得亮晶晶。 他拧开瓶盖,咕噜噜地喝了几口,白皙的脖颈扬起,喉结上下滚动。 陆驿远说:“这有什么好害羞,你是第三名,不去领奖么?” 宋真讨厌被人调侃,他把水瓶塞回到陆驿远手里。 陆驿远猝不可防被扔了个满怀,他很无奈地说:“喂。” 他好笑地想,宋真原来还有这别扭的一面。 回了宋真宿舍,陆驿远已经很轻门熟路了,好像是在自己的地盘,他倒向沙发:“宋真,我饿了。” 他们中午饭还没吃。 宋真打开冰箱,巡逻一圈:“辣炒年糕可以么?” “当然可以。”陆驿远笃定。 他把泡在水里半天了的小年糕条扔进锅里,又舀了一大勺的韩式泡菜辣酱进去,倒上温水漫过。 不一小会儿,食物浓浓的香味溢出来,锅里的辣酱是令人食欲大开的深红,包裹着软乎乎的年糕条。 陆驿远躺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垂在半空。 “饿死了,饿死了。” 宋真把两碗辣炒年糕端出来。 陆驿远站在阳台边上,用手指轻轻戳着那盆小仙人球上的刺:“我儿子长势喜人。” 宋真词穷,大概是他阅历不够,遇上的人还不够形形色色,不足以应付陆驿远这种怪人。 宋真说:“家里没饭桌,就在茶几上将就吃吧。” 他正要从柜子里给陆驿远拿出榻榻米坐垫,陆驿远早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举起筷子准备食指大动。 这场景些许违和,陆驿远一身的西装革履,却躲在这拥挤又廉价的小宿舍里,席地而坐对着一碗辣炒年糕。 “地上不干净。”宋真让陆驿远也坐上榻榻米坐垫。 他俩面对面在木茶几上吃辣炒年糕。 陆驿远满怀期待吃了第一口,就顿时辣得说不出话来,只觉一把火从喉咙一路烧到了胃,他摆摆手,哑着嗓子咳嗽:“水,水。” 宋真哪能料想到陆驿远根本不能吃辣,他给他端来一杯凉水,陆驿远如获救星。 宋真抱怨:“吃不了辣,逞什么能?” 陆驿远还在辣的余韵中缓不过来,他起身又去倒了碗水:“没事,用水涮一涮能吃。” 陆驿远当真就夹着年糕条,在清水里过了一圈,然后再塞进嘴里,还不停地说好吃好吃。 不可理喻,宋真不想管他了,吃自己那份。 “喂,你嘴边沾上酱汁了。”陆驿远抬起头提醒宋真。 宋真的嘴角下边沾着一抹红色鲜艳的酱汁,他不明所以地伸手去拿纸巾。  20 “别动,我来帮你。”陆驿远起身,隔着低矮的木茶几,弯下腰吻住了宋真的嘴角。 宋真惊诧地都忘了躲开,他睁着眼睛,看着距离不过自己几厘米的陆驿远。 正值晌午,窗外大片的阳光打在陆驿远的右脸上,宋真都能看到陆驿远的脸上还有闪光的尘埃在跳舞,而他挺拔的鼻子像座高耸的山峰,山峰另一侧的脸陷入在阴影,像一汪深不可见的潭水。 宋真觉得陆驿远人也是这样,一半明朗一半晦暗,他总也看不透。 宋真趋利避害,遇见悲伤就绕着走;他又活得简单懒散,想不通的问题就不想,解不出的难题就放置,看不透的人就离得远远。 而此刻陆驿远把宋真强行拉到眼前,宋真不得不看得真切到毫发毕现,陆驿远的眉毛浓密如墨,眉峰挑得高,所以他时常不怒自威,会给人带来压迫感,而他眉尾处又有着几根杂乱的毛。 他是内双,睁开眼睛时,眼睫毛藏在眼皮底下,没有存在感。其实他的眼睫毛不短,尾部还微微打着卷儿。 陆驿远闭着眼睛,试探性似的,嘴唇从宋真的嘴角一路滑过去,直到和宋真嘴唇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宋真吃了辣的,他的唇色艳丽,触感饱满柔软。 天知道陆驿远有多想一口把宋真吞进肚子里,他在内心无数次地敲打自己,急不来,过于强势会把宋真吓跑。 最后陆驿远只能依依不舍地摩挲了几下宋真的嘴唇,缓缓离开,鼻尖蜻蜓点水般滑过宋真的脸颊。 他眼神深情似海,一路望到宋真的眼底。 于是宋真的眼睛当真漫上了满盈盈的深蓝海水,心底也似有潮水在一波波地拍打,清晰而有力。 陆驿远坐回远处,伸出舌头色气地舔了舔嘴唇:“不辣,有点甜。” 第30章 自那天后,宋真明显躲避陆驿远,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这几天忙,要上课,要赶学年计划,要写学术论文。 电话那头的陆驿远也不刨根问底,这让宋真又歇了口气。 在感情上宋真是极其被动的一方,上一段失败感情使他变得谨慎又胆怯。对方向他靠近一步,宋真可以往后退缩三步。 如果之前和陆驿远的相处是温吞友好的模式,那么前几日的一吻便是重新定义他们间关系的起始点。 宋真安心一切有迹可循的规律和反复,他害怕突如其来的变化与无常。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心境和姿态去面对陆驿远。 一日上完课,宋真走在校园的路上,接到陆驿远电话。 陆驿远开门见山就是一句“我在你们学校的星巴克等你。” 宋真正要回应,手机就传来“嘟嘟嘟”的响声。 陆驿远挂机了。 宋真推开星巴克大门,陆驿远就坐在靠窗一排的椅上。 他看到宋真,摘下墨镜,冲宋真挥手。 “什么事。”宋真坐下问。 忽然一个小男孩手上高高举着玩具飞机,嘴里脆生生地喊着“biubiubiu”,从远处兴冲冲地跑过来,撞在宋真的膝盖上。 陆驿远把小孩捞过来,放到自己腿上,他抱孩子的姿势很生疏僵硬,像是抱着笔记本电脑或是纸箱一类无生命的物品。 小孩好动又调皮,在陆驿远的怀里扭着屁股,挥动双手双脚,像是被钳制住的小螃蟹。 陆驿远低头对小孩说:“虎虎,来,认识一下,这就是舅舅之前跟你说的小宋老师。” 小男孩从陆驿远腿上跳下来,他脚上穿着运动鞋,每走一步鞋子就会发出酷炫的蓝光,他啪嗒啪嗒走到宋真面前。 虎虎非常绅士又礼貌地鞠了个躬。 “小宋老师好,我叫王奇瑞,小名叫虎虎,今年七岁。”说完他咧嘴笑了,门牙少了一颗,傻乎乎的。 难怪刚才撅着嘴讲话,声音老漏气。 陆驿远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让虎虎自己去玩。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一起照顾虎虎?”宋真看向不远处扒着漂亮服务员姐姐的裙角讨巧卖乖的虎虎说。 陆驿远郑重其事地点头:“不到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向你提出这个请求。” “实在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是没照顾小孩的天赋,这是我表姐的孩子,表姐一家对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忙。” “两周,就两周,你暂且搬到我家,帮我照看虎虎两周。”陆驿远伸出两根手指作发誓状,“毕竟你是老师,对付小孩,你应该有一套。” “可我是大学老师。”宋真说。 “融会贯通,本质一致嘛。”陆驿远把虎虎又招呼过来,“熊孩子,快求求你小宋老师。” 虎虎扔掉手中的玩具飞机,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攥着宋真的裤子,闪着星星眼可怜巴巴地说:“小~宋~老~师~,求求你。” 宋真内心被戳中,表面仍欲作挣扎:“可以请保姆。” 还没等陆驿远开口,虎虎把头摇晃得像拨浪鼓:“不要保姆阿姨,不要保姆阿姨。” 宋真:“……” 陆驿远一拍手:“好,就这么决定了,你等会儿去宿舍简单收拾下衣服,我晚上来接你。” 五小时前,陆驿远在他表姐家吃饭。 他表姐是他母亲那方的亲戚,陆驿远早年逝母,表姐一家对年幼的陆驿远怜惜又疼爱,还在后期陆驿远夺权时给予很大经济上和人脉上的帮助。 因此陆驿远与表姐一家走动频繁。 他表姐在饭桌上不经意间叹了口气。 陆驿远用餐巾擦了擦嘴:“怎么了?” “啊?”表姐说:“哎,我和你表哥又要被派去纽约总部学习两周,这虎虎又要给扔到他外婆家去了,上次差点把我妈家的屋顶都掀飞了。” 陆驿远沉思了会儿,像是建议又像是决定:“不然把虎虎接到我那儿去吧。” “这怎么行!”表姐大惊失色,“你工作那么忙,虎虎窜天猴似的可皮。” 陆驿远胸有成竹:“我那儿有个很适合的人,照顾虎虎正好不过,我打包票说的话,姐你还不信么?” 虎虎还在一年级,陆驿远去接他放学。 “舅舅,怎么是你来接我?”虎虎背着奥特曼小书包,脖子上还挂着超人水壶。 “你爸爸妈妈出差,这阵子住舅舅家怎么样?”陆驿远拿出杀手锏,“你还记得舅舅家大电视里的游戏么?” “记得记得!”虎虎激动地蹦起来,脖子上的水壶也随着一颠一颠,“可好玩啦,我要去舅舅家!” 陆驿远接着说:“舅舅家还有个老师。” “哇哦,老师。”小孩子对老师这种神圣的职业总是怀着最崇高的敬意和顶 21 礼膜拜,老师就是象征着骄傲的小红花和惩罚坏小孩的戒尺。 虎虎拽着陆驿远西装的一角说:“虎虎会乖,会听话。” 陆驿远故作深沉:“老师可能会不喜欢你,到时候就看你表现了。” 小孩可激灵,猛点头。 第31章 陆驿远住在一个高档小区,绿地覆盖面积几乎占比一半,开在路上颇有种曲径通幽处之感。 每栋楼不高,零星错落在“森林”里。 从停车场输入密码乘电梯上去,电梯到达三楼,开了门,陆驿远的大公寓就直接呈现眼前。 房子是复式,设计简洁大气,摆设了了,好几处还装着反射的镜面,因而使得房子从视觉上拉得更为宽阔。 毕竟是别人家,宋真有些束手束脚,倒是虎虎欢呼着撒丫子绕着大公寓跑了一圈,又在羊毛毯上像颗圆球一样滚动,最后跳到真皮沙发上,跟玩蹦床似的,一蹦恨不得能够到房顶。 “你先随便看看。”陆驿远左手是宋真的行李箱,右手是虎虎的喜洋洋小行李箱,扛着上楼。 宋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偌大的开放式厨房。 天然大理石台面下是个嵌入式大烤箱,台面上有青花瓷点炖盅、豪华多层电饭锅,墙面上挂着一排各式各样功能迥异的锅铲,更甚者,平底锅煎锅汤锅蒸锅等一整套锅具无所不有,宋真甚至还看到了蜗居在角落的煮蛋器。 然而整个大厨房一尘不染,闪着金属的冰冷光泽。 陆驿远不知何时站在了宋真身后:“你想的话就尽管用,反正在我手上也是浪费。” 宋真心里只有暴遣天物这四个大字。 但他又抵不住诱惑,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他举起一个光可鉴人的小锅,细细欣赏它的纹理。 用它煎出来的蛋一定棒极。 宋真举起锅,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写满了期许与不确定:“真的么?” 宋真少娱乐活动,以前在家,他可以兜兜转转在厨房忙碌一下午。他有收集厨具的爱好。有时候逛超市,碰到喜欢的厨具太贵,他可以拿上拿下重复好几遍,然后不舍地把东西放回原处,一本正经地推着购物车离开。 过了不到一分钟,又推着购物车往回倒着走,把东西放进购物车里。 他极其宝贝那些厨具,如果食物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灵魂,那么厨具就是承载灵魂的容器。 如果有人借了并且不小心损坏了他的宝贝,宋真保不准会翻脸。 虎虎消停了,坐在大沙发上看动画片。 宋真才想起来大家还没吃晚饭。 陆驿远思索着说:“好像冰箱里还有盒咖喱。” 宋真打开双门大冰箱,里头空空如也,躺着几片干瘪的柠檬片。 他把头探进去,还当真找到了陆驿远说的咖喱,只不过一看日期,早就过期了。 小区附近没有便利超市,外卖送到这也需要过很久。 陆驿远总算在个犄角旮旯里找出几盒方面便和几颗土鸡蛋。 宋真很不满:“这不健康。”而且他严重怀疑这鸡蛋放得日子久远到可能快要孵出小鸡了。 “偶尔吃不碍事,这是我熬夜工作时最忠实可靠的搭档,你看我还是身强力壮。”说着他撩起手臂上的袖子,展示他结实的腱子肉。 “明天要去超市。”宋真说。 “行,听你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宋真只能对着方便面下手。 他从一堆锅里面,取出汤锅,没料到锅底有一张购物小票飘下来。 宋真捡起来一看,发现小票的打印日期是前几天。 他可疑地望向客厅坐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陪虎虎看电视的陆驿远。 最后宋真端着三大碗面出来,上面各卧了个荷包蛋。 宋真煎蛋很有一手,轻轻拿筷子戳一下,就会有金黄色的蛋黄流出来。 虎虎早就垂涎三尺状,宋真拿了个小碗装面条给虎虎吃。 陆驿远风卷云残迅速解决了大碗的面。 他和虎虎两个人仰躺在椅子上,动作一致地摸着突出来的大肚子。 宋真收拾着碗筷,他越发觉得自己中了陆驿远设的局。 虎虎自理能力很好,他会自己洗澡刷牙。 放了学光顾着玩了,现在才拿出数学习题册做作业。 宋真坐在虎虎身边教他。 最后一道题目是用各种图形拼成的机器人,问小朋友其中有几个矩形,几个圆形,几个椭圆形。 “舅舅!”虎虎看到了倚在门口的陆驿远。 也不知陆驿远站了多久,他进去:“什么题目难倒了虎虎,舅舅来讲。” 他一手托在桌面上,一手握着铅笔,弯下腰,整个身体几乎罩住了宋真。 陆驿远身体的热度传给了宋真,好几次身子往前一倾,能结结实实地和宋真的背部贴在一起。 陆驿远拿着笔圈圈画画,还低声笑着,贴着宋真的胸腔浑厚地震动。 宋真把头越低越下。 “会了么?”陆驿远把笔一扔。 然而他这句话是对着宋真的耳朵讲的,声线低沉磁性,呼出来的气吹在宋真敏感的耳后根上。 “会了!舅舅好厉害。”虎虎鼓掌欢呼。 宋真拉开凳子仓皇地站起来:“最后一道题,做完就睡吧。” 宋真踩着大拖鞋,低头攥着拳头,僵硬地走出门。 “舅舅,小宋老师怎么了?”虎虎问。 陆驿远摸着下巴:“大概是,害羞了?” 宋真睡在客房,饶是客房,也是宽敞又舒适。 特别是这张大床,恐怕滚上好几圈都不会掉下去。 他洗完澡,穿上带来的绿色棉质睡衣。 陆驿远边敲门边进来,这行为简直多此一举。 他拉开窗帘,底下是浮在夜色中的满簇满簇的月季,月季在如豆灯光的笼罩下,显得矜贵而不张扬。 “喜欢么?”陆驿远回头。 宋真坐在大床上,微皱眉头:“别把我当傻瓜,不知道你的鬼心思。” “真是冤枉,我的心思可不就是追求你么?”陆驿远走过去。 宋真答非所问:“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你在犹豫什么?或者是害怕?”陆驿远双手插着口袋,居高临下。 宋真低下头,声音轻得要散在空气中:“我怕重蹈覆辙。” 宋真说:“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的。 家庭背景,处事,性格,脾性,三观。 陆驿远蹲下去,单膝跪地,他从底下望着宋真的眼睛:“宋真,爱情不是同化,是契合。” 宋真  22 微微抬头,与他四目相接。 陆驿远握上宋真凉凉的手:“请你将我驯服。” 如果我是你养的一颗坚硬刺人的仙人掌,我愿意收起我浑身锐利骇人的武器,在你面前只做一株乖巧的玫瑰。 如果我是一头原野上孤傲凶戾的野狼,你是我亲爱的猎人,我愿意匍匐而下,去成为那温驯的鹿,衔着梅花、泉水与星光。 我还是我,我又不再是我。 是爱驯服了我。 是你驯服了我。 “请你将我驯服。” 陆驿远的声音深沉如拂晓的梵钟,真挚如牧师的祷告。 宋真没办法不心动。 世人七情六欲,爱恨嗔痴,谁都无法拒绝瑰丽如金的诺言,与炽热似火般爱情的邀约。 陆驿远缓缓起身,目光始终温柔而深邃,腻死人般的款款情深。 他双手撑在宋真身子两侧的床上,对准了宋真的嘴唇,不容抗拒地吻了下去。 不同于上一次亲吻的点到为止,陆驿远似乎在享受般嘬弄舔舐宋真的嘴唇。 他把宋真的下唇含在嘴里,用手轻轻揉捏宋真的耳垂。 “恩……”宋真难耐地想躲开。 陆驿远微睁眼睛,视线下垂,看着对方原本淡色的唇被自己捉弄到艳红,还泛着水的光泽,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宋真的嘴唇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可怜兮兮的,陆驿远想,还能让你更可怜。 他哑着声音说:“宋真把嘴张开。” 像是蛊惑的催眠,又像是高高在上的命令。 宋真的神志烧得燎原,他还没反应过来,陆驿远的舌头就长驱直入伸进了自己嘴里,还使劲搅动着自己被动蜷缩的舌头,陆驿远又是吸吮又是不轻不重地咬。 他捏着宋真耳垂的力度加大,然后转而捏住了宋真的下巴,迫使宋真抬头,方便更好地进行接吻。 宋真仰着头,张嘴任其索取,陆驿远浓烈的鼻息往宋真扑来,如同天罗地网般罩住了宋真。 他无处可逃。 陆驿远放开宋真,他宽厚温热的手掌贴着宋真的脸,用粗糙的指腹摩挲。 还把落在宋真嘴角的口水抹掉。 “晚安。”他说。 宋真如梦初醒,他迅速钻进被子,把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二天,宋真出了卧室,就在走廊碰到陆驿远,心意互通后两人之前的气氛就变得非同寻常的缱绻悱恻起来,好像往空气中倒入了一大碗腻人香醇的蜂蜜。 宋真扭过头尽量不去看陆驿远。 陆驿远却走向他,把宋真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早上好。” 早起的陆驿远身上没有多余香水或是衣物香气的萦绕,从内而外散发的都是自身裹挟的气息。 这气息像是古井一千米的地底下,开出了大片的原始森林。 他们带着虎虎去沃尔玛超市。 虎虎坐在购物车里,只要看到甜的就往车里带,什么橘子软糖,白巧克力,水果奶糖。 “虎虎不能吃。”宋真一脸严肃,一包包地把糖放回去。 看到心爱的糖没有了,虎虎开始撒泼打滚:“我要吃,我要吃!” 这哭喊声简直是颗炸弹,陆驿远吵得想捂耳朵:“宋真,算了,就给那小子吃吧。” 宋真用两根手指揪住虎虎的嘴巴,挤成O型:“你看,他里面都蛀牙了。” “哦,还真是。”陆驿远作大家长姿态,敷衍表态:“那虎虎,你不能吃。” “蛀牙也要吃,要吃!要吃!你们是大坏蛋!” “行吧,吃。”宋真随口答着,把糖又扔回购物车内,“吃糖会蛀牙,蛀牙会长虫,小虫子到时候会钻进肚子里。不过虎虎没关系,虎虎又不怕。” “啊,真的么?”想象到宋真描述的恐怖画面,虎虎立马收住了哭声。 “……那我不要了。”虎虎权衡了下,诺诺地把糖推了出去。 陆驿远提议:“待会儿去吃更好吃的,外面有哈根达斯店。” 宋真给了陆驿远一记刀眼,责备对方在添乱。 虎虎心满意足地吃着双球冰淇淋。 陆驿远笑着说:“看不出来啊,宋老师也会撒谎。” “我那不是撒谎,我是为了虎虎好。”宋真说。 陆驿远离宋真坐近了点,几乎是对着宋真耳朵在说:“那以后我们孩子也交给你来管教吧。” “哪有什么孩子。”宋真总是招架不住陆驿远的胡说八道。 陆驿远挑起嘴角:“回头造一个就有了。” 宋真瞪了眼陆驿远。 虎虎冰淇淋吃得满嘴,像只大花猫,惹得三人是捧腹大笑。 第32章 接下来的几日,陆驿远和宋真带着虎虎去了游乐园、水族馆等地。 他们在放映室内看宇宙星球,虎虎张大着嘴发出阵阵惊呼。 陆驿远心不在焉,他的手悄悄探过去,覆上了宋真的手背。 像落雪飘至,掌心却如岩浆喷薄般火热。 宋真明显手动了下,他转头去看陆驿远。 陆驿远不动声色,目不斜视地看影像。 而他的手指微曲,寻着宋真的指缝从上下去十指交缠。 宋真心脏酸甜得麻麻,像在糖水里滴入了柠檬汁,它酝酿出一只蝴蝶,在宋真的心里翩然起舞。 前面的大屏幕里是无垠广辽的宇宙,星河璀璨梦幻,尽数倒映在宋真的眼底。 明明已至深秋,天长却意外地不短,日落黄昏时,夕阳眷恋不归,大片大片把云彩涂抹得瑰红似少女的腮红。 虎虎兴奋极了,拿着玩具小火车走在前面欢跳。 陆驿远和宋真在身后,他们依旧牵手走。 周边鸟语花香,连吸一口空气进去都是沾了蜜的甜。 宋真脚步轻快,心也快活,好似轻悠悠地飘飘然在空中,无拘无束。 宋真知道,他这是恋爱了。 两人内心各在思忖回味着小甜蜜。 走得很慢,不怕路长。 周五,宋真下课,收到简讯,虎虎的外婆主动要求把熊孩子带去照顾两天。 陆驿远开了辆黑色摩托车,等在大榕树下,一身平时鲜少会穿的黑色夹克。 他摘下头盔,仰着下巴对宋真说:“来,老司机带你啊。” 宋真一头黑线地走过去,也被戴上头盔:“去哪儿?” “私奔到月球。” “说人话。” “到了就知道。” 陆驿远在马路上风驰电掣,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楼前停下来。 牌匾上刻着“兴昕茶楼”四个朱红色大字。 进去才之后里面大有一番讲究门道  23 ,自是一派的风韵十足,袅袅茶香飘溢。 像是在这繁华都市里隐匿的一处世外桃源。 他们进了个叫“听雨轩”的茶室。 一个女师傅为他们演绎茶道,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把两杯热茶递给客人。 陆驿远点头致意:“感谢了。” 女师傅便推门而出。 陆驿远瞥了眼茶:“喝喝看?” 宋真小抿了口,眉头不自觉一皱:“有点涩。” 陆驿远也喝了一口,点头:“对,这是台湾那边的水仙茶,第一泡是苦涩,第二泡是干香,第三泡是浓醇,第四泡是清冽,直到最后一泡,便是无滋无味了。” “我待会儿亲自为你来泡。”陆驿远说,“我之前遇到不开心的,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会来这里品茶,呆上一下午。压在身上的累累苦难,你不能推卸撂担子的时候,只能去承受,怎么个承受法?去习惯,去同它握手言和,去刀刃绕指柔。就跟这水仙茶一样,一遍遍稀释下来,也就不苦了,反而还能觉察出不同的滋味来。” 陆驿远目光深沉,如黑洞般能将一切吸入其中。 宋真感到对方被某种莫名阴郁的情绪笼罩,他看不透阴霾后的陆驿远。宋真假装轻松调侃:“喝个茶还喝出禅意来啦?” “哈哈。”陆驿远被打趣得爽朗地笑,他又神秘地说,“不过以后都不用来了,我可以回家。” 因为家里有你。 宋真不傻,他听得出话里有话,他想着之前约定的两周之后就要搬出去,心中不禁一动。 他又回到了最原始的疑惑,宋真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宋真吃惊自己居然真的问出口了,三十岁的老男人了,居然还像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小青年,患得患失,总想理清楚爱情的来龙去脉。 “一见钟情,你信么?”陆驿远放下手中的杯子。 宋真别扭地把头一别,表示不可信。 陆驿远说,“第一眼见你,虽有一副好皮相,但你对谁都爱搭不理,兴致恹恹,竟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我跟你敬酒,我满杯饮尽,你倒好,意思意思舔了个杯口。” 宋真早就忘了这陈年旧事里的芝麻细节:“我不太能喝酒,你这人怎么斤斤计较到现在。” 陆驿远说:“凡事远观只得大概,探究竟才知深浅。我这人生性好奇,我暗地里观察过你,你很好玩。” 听到陆驿远说在暗地里观察他,他不禁阴风在背,有种被偷窥之感,宋真失笑:“真是奇了,没有人说过我好玩,我这么无趣个人。” 陆驿远笑了:“说明别人眼拙,只有我有双欣赏美的慧眼。” 他继续坦白:“只是那会儿我刚回国没几年,家里也好,公司里也罢,尚未站稳脚跟,多少双豺狼虎豹的眼睛盯梢着我,恨不得在我一着不慎时将我拆吃入腹,我必须步步为营。” 陆驿远有些避重就轻。 但是宋真还是听出了前因后果:“所以现在你是觉得时机成熟了?” 时机成熟,正好选在同章焕仁分手之际,其实这个说法令宋真些微不悦,好像自己是个呆在原地不动的愚蠢猎物,就等着陆驿远忙完手头上的要紧事,再来取他的囊中之物。 陆驿远觉察出了宋真质问的语气,他为宋真满上水:“那也是我之前的想法罢了,况且你那会儿和阿仁在一起,我根本插不上手。早知道跟你在一起有多快活,我早该把你从阿仁手里抢过来。” 这话半真半假,两人在一起无比快乐是真,这一秒比上一秒都更爱宋真是真。 轻描淡写了满腹的诡计阴谋与对金钱权利的巨大野心,是假。 陆驿远是只老狐狸。 第33章 为了奖励虎虎一天一颗糖的自律,宋真晚餐烤了苹果派。 整个房子都充盈着浓浓的果香味。 宋真在厨房忙活,陆驿远偷偷溜进去,把宋真压在流理台上舌吻。 起初宋真挣扎:“别弄,虎虎还在外面。” “他在卧室搭积木。”陆驿远扣着宋真下巴,不容分说地吻宋真。 宋真也动了些情,试着用双手环抱住了陆驿远结实的后背,却遭来了陆驿远如虎豹般更猛烈的进攻。 宋真被吻得腰肢发软,陆驿远一把捞住了宋真的腰往上提,使宋真贴着自己。 两人接吻发出来暧昧的口水声与嘬弄声与锅中食物煮沸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在陆驿远的捣乱中,宋真又蒸了五只大闸蟹,膏黄肉肥,鲜美无比,陆驿远助兴取出一瓶花雕酒。 虎虎好几次也想喝一口酒,都被宋真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以示警告。 陆驿远哈哈大笑:“男人嘛,都得学会喝酒。” “你总这样教坏他。”宋真说。 饭后,他们用茶叶水去了手上的腥气。 睡前,宋真半躺半坐在虎虎的床边,捧着本格林童话讲故事。 “从此,再也没有人来招惹小裁缝了,于是,小裁缝当了一辈子的国王。”宋真合上书,给虎虎掖了下被子,“好了,睡吧。” 虎虎躺在床上,双眼却炯炯有神,他问:“小宋老师,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宋真很耐心:“什么?问吧。” 虎虎眨巴了下眼:“吃饭前,我渴了想下楼喝水,看到你和我舅舅在玩亲亲。” 宋真倒吸一口冷气。 虎虎点了点自己嘟起来的嘴:“我在家的时候,有时也能看到爸爸妈妈在玩亲亲的,所以,你和舅舅也像爸爸妈妈的一样么?” 小孩子语言能力有限,但到底是把意思讲出来了。 “恩……”宋真犹豫又尴尬,他硬着头皮解释,“不是的,这是我们大人之间表达友好和喜爱的一种方式。” 宋真低头亲了下虎虎胖嘟嘟的小脸:“你看,小宋老师很喜欢虎虎,也会亲虎虎呀。” “唔……”虎虎小脑袋瓜陷入了纠结思考中。 “好了,不要想了,明天还要上学的虎虎。”宋真板着脸说。 勉为其难是蒙混过关了,宋真自暴自弃地想,果然是近墨者黑,自从和陆驿远那个怪人在一起后,原本撒谎都会结巴的人现在竟也学会脸不红心不跳地糊弄小孩了? 宋真带着怒气敲陆驿远的卧室房门。 “进来。”陆驿远声音不咸不淡。 他从笔记本电脑后边探出半张脸:“什么事?” 宋真脸皮极薄,事后他越想越丢人,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走到陆驿远面前:“你还说虎虎看不见!” “他看到了?”陆驿远居然有点雀跃,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他期待地问:“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宋真盯着脚上的拖鞋:“还能 24 怎么说,就骗虎虎说,这是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 陆驿远手指夹着的钢笔晃动了几下,狡黠地笑:“你不诚实喔宋老师,最近你的说谎指数严重超标。” 宋真被戳到痛处,愤愤道:“还不是因为你,都不害臊。” 陆驿远听了这词感觉很稀奇,他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看到就看到了呗,反正他迟早也要知道,赶早不如赶巧。” 陆驿远的没皮没脸再一次刷新宋真的三观。 陆驿远见宋真站着还没走,他翻开一页合同,抬头说:“你是等着我给你一个晚安吻么宝贝?” 宋真气呼呼地掉头就走,还把拖鞋碰地的声音故意制造成一连串“嗒嗒嗒”的噪音。 出门后宋真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过于孩子气般幼稚任性,都不像他自己了。 宋真回头盯着陆驿远卧室门,皱起了眉。 刚才没注意,但是作为房子的主人而言,陆驿远的卧室未免太小些,格局也过于简单。 虎虎争分夺秒地在客厅对着大电视玩游戏,不知道下回来舅舅家是什么时候了,而且妈妈肯定不会允许自己长时间玩游戏的。 宋真在虎虎卧室整理行李,他打开虎虎的喜羊羊行李箱,把一件件衣服细心地折叠放进去,虎虎的超人水壶,还有宋真不让虎虎吃而偷偷藏起来的奶糖。 好像被团密不透风的乌云罩住了,宋真没缘由地感到惆怅与伤感。 是因为要和小家伙分开了么? 不尽然。 那是不舍得陆驿远? 宋真被自己的灵光一现吓到。 宋真擅于同自己相处,往往能闲然自得地一个人呆上好半天,看书做菜听音乐,也不会觉得时间难捱,日子像墙上的黄历,一页页地撕过去,很平和也坦然。 但和陆驿远在一起后,他开始忘记了时间这个概念的存在。想到上一秒发生过的种种美好欢乐,宋真嘴角会悄悄上扬,而对于太阳新升的崭新明天,宋真又会不自觉地期待。 这种状态宋真和章焕仁在恋爱早期的时候也有,如数家珍恋爱中每个可爱的小细节,唯一不同的是,章焕仁极少同他产生摩擦口角,宋真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章焕仁,而对于陆驿远,宋真却常常和他拌嘴争辩。 想到章焕仁,宋真也没觉得那么难受了,心也不会咯噔一落。 宋真绕着悲伤的小黑点走,避而远之,那么如今,当宋真再次接近小黑点的时候,他竟惊奇地发现,小黑点早已消失不见。 生活像火车般轰隆隆地往前轧去,章焕仁从一个站点上车,陪伴宋真度过了一大段漫长的旅程,一同走过春夏秋冬,领略沿途风景,美丽的抑或是荆棘荒芜。 然后章焕仁在一个站下去了,宋真朝他挥挥手再见。 而火车依旧笃笃往前,朝着未知的方向。或许下了车的章焕仁后悔了,但火车早已驶远,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宋真想,他大概是释然了, 宋真回房间打算整理自己的东西,他才发现着实没什么好整,他来的时候不过就带了些许衣物。 陆驿远这回连门都不敲,直接大咧咧进来。 他从背后抱住宋真,手臂环着宋真的脖子:“过两天去爬山么?还是去你之前的那个矮搓丑的小土丘?” 宋真失笑:“什么小土丘啊,人家正儿八经有名字的,叫……” “我管它叫什么。”陆驿远把脸埋在宋真的脖颈里,闭着眼睛声音闷闷不乐地说。 宋真竟好笑地听出了委屈,他拍拍陆驿远的手,示意他放下来。 陆驿远却得寸进尺,反而细细咬上了宋真脖颈上的小块皮肤。 却丝毫不着色情和欲望,像飞鸟亲吻海鱼,珍惜又眷恋。 “你留下来,行么?”陆驿远少见地放低姿态,“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这几乎是殷殷恳求了,褪去了平日里坚毅伪善的面罩,陆驿远把最真实的自己展露在宋真面前,就像只刺猬主动躺下来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好像哪怕此刻宋真刺他一剑,陆驿远也能笑着舔舐沾血的利刃。 “跟我同居吧,宋真。” 窗户外面的成片月季在夜风中摇曳,像身姿曼妙的舞者。 宋真轻轻地说:“好。” 第34章 陆驿远的表姐亲自上门来接虎虎回家,那时宋真正好也在,不知该以何种身份自居,他正要躲到厨房去,心想假装钟点工算了。 陆驿远倒是大方把他往前一推:“姐,这我对象。” 他表姐好歹是大风大浪见过世面的,只诧异了一会儿,便友善地感谢宋真:“啊,我听驿远提了,这阵子都是你在照顾我们虎虎吧,下次姐姐请你们吃顿饭。” “不用不用。”宋真摆摆手,摸了摸虎虎的小脑袋瓜,“虎虎很乖的,我们相处得很好,对不对啊虎虎?” 虎虎咧开了缺牙的嘴笑,顶着脑袋磨蹭宋真的手掌。 送走了表姐,陆驿远过河拆桥:“那小家伙终于走了,没人再来打搅我们的二人世界,以后哪哪都可以上演少儿不宜的桥段。” 陆驿远朝宋真眨眼睛,宋真没理会他的瞎说八道。 宋真坐上沙发,怅然:“我还挺舍不得虎虎的,以后能常常邀请他来我们家么?” 陆驿远听了,很大程度上被“我们家”三个字给取悦,心里喜滋滋乐开花,面上却沉下来:“你也知道这是咱们家,刚刚在我表姐前,你躲什么?” “我怕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那个,你家里知道你的情况么?”宋真踌躇着说,“我是指,你的性向问题。” 宋真犹记得章焕仁出柜那会儿被他爸打断腿的腥风血雨。 “我喜欢你给我制造麻烦。”陆驿远说,“至于我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往后再讲给你听。” 陆驿远轻轻用手指挑起宋真的下巴:“宋老师,你一如侯门深似海啊。” 宋真拍掉陆驿远的手,很不好意思:“其实我刚刚想假装成钟点工来着。” 宋真笑了:“不过仔细想想,哪有我这么帅的钟点工啊。” 陆驿远也笑:“宋真你也不害臊。”这句话正是宋真昨日送给他的,他原句奉还。 “被你给传染的。” 一旦确定心意,宋真总是很坦诚,他会用自己笨拙直白的方式一心一意对对方好,你可以说这种爱人的方式千篇一律不具有创造性,但它却足够润物细无声般细水长流。 宋真会在前一天晚上或者大清早起来给陆驿远准备公司中午的便当。 红烧狮子头的鲜美多汁,秋刀鱼的质嫩爽口,酸辣虾的开脾健胃,肉丝芹菜的甘脆清口。 逐一嵌入木 25 质便当盒中,摆放精致。 还会附带一瓶保温瓶,有时是各种滋养的汤,有时是软糯香美的甜粥。 陆驿远宝贝一样拎到公司,叮嘱秘书把这些放到休息室里的小冰箱中,中午再拿去微波炉热一下。 全公司上下都晓得了陆驿远家有个贤妻良母,还有每日神奇的便当,跟大力士的菠菜似的,虽说陆驿远原本就是个工作狂魔,但他二十四小时带着全世界都欠了他钱的冰山脸,让人看了就望而生畏。如今是不同了,陆驿远表现得干劲十足,充满斗志,一天里面给下属摆臭脸色的频率也下降不少。 甚至有时,陆驿远还会带着宋真烤的小饼干,分给几个部门的员工。 听到下属明显带着阿谀奉承地夸赞饼干的美貌和美味,陆驿远屁股后的尾巴都恨不得冲到天上去,却还要假模假样地咳嗽几声。 陆驿远催着宋真去爬山,他说正是长膘的季节,宋真会把他养得令他失去自我,万一变肥了宋真就要嫌弃他了。 他们爬山下来,出了一身的汗,神清气爽。 正走在路上,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 是对情侣,发生了强烈的争执,女的凌乱地披散着头发,男的凶狠地指着女的鼻子骂,还想要上手去揪她头发。 宋真一眼看到,欲上前。 “你干嘛。”陆驿远抓住宋真手臂。 宋真神色担忧地看了眼那对情侣,男的已经在扯她头发了,女生疼得嗷嗷大叫。 路过的行人事不关己,匆匆看几眼就低头走开。 陆驿远说:“那是别人的事,你别去自讨没趣。” 宋真沉沉地看了眼陆驿远,坚持走上去。 陆驿远站在原地没动,看见那边宋真在好言相劝,那男的好似暴躁,大喊声“关你屌事!” 那女生也似乎没领宋真的情,她躲在他男朋友身后,拉了拉他男朋友的衣服。 遂两人离去。 宋真回到陆驿远身边。 陆驿远不无讥诮地说:“人跟小猫小狗总归是不一样,你好心喂喂流浪猫狗,它们或许会讨好地冲你摇摇尾巴,但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更可能会反咬你一口。” 宋真定定地说:“我宁愿被咬一口,也不会选择视而不见。” 陆驿远低声笑了:“我猜测一下,你是不是看到缺胳膊断腿的沿路乞讨的人,都会给他们钱啊?” 宋真默不作声。 “现在新闻都披露出来那些可怜的乞丐大多都是装的,装瞎装聋装傻装残,骗骗你这种滥好心的人正正好。”陆驿远说。 “你为什么总要以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不是我恶毒,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那么美好。”陆驿远踢开了挡路的小石子,“就比如刚刚那对情侣,他们领你情了么?在他们看来,你就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他们才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蚱蜢。再者说,你怎么能肯定你这次劝阻成功,回家以后那男的不会继续对女的施暴?” “除非那个女生自己奋起反抗,能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宋真这人很矛盾,他饱读诗书,但他绝对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在最爱的亲人受危之际,他可以放弃一直以来坚持的某些准则和理念,去义无反顾地站在亲人那方。 比如宋父车祸那事,宋真不惜交易地去委身求助陆驿远,他的价值观自然是不允许肇事司机逍遥法外,不受法律制裁。但当那个罪大恶极的人是他父亲,是他所爱之人时,宋真内心的那杆秤就会疯狂倾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父亲交出去。 哪怕事后他想去做补偿,带了张银行卡和一大堆营养品去看望撞伤的年轻人,可那年轻人却早就出院,失去联系。 他的本性中藏匿着不与人说的小自私与小阴暗。 与此同时,宋真又有着人性中巨大的同情心和慈悲心,从第三方的视觉,他看不得世间的生老病死与穷困衰败,所以他会去仗义出手或是慈善捐款,这种怜悯情怀是人性中的共性,只不过宋真放大了它并且身体力行付诸了行动。 施与援手,不单单是但愿爱心与温暖可以积少成多,溪流成汪洋,助人脱于困境,也是使自己获得宽慰。 我做了,而事情有没有发生质的改变并不能成为评判我做得有无意义的标准,至少当下这一秒我是尽我所能地去做了。积雪中,每一片雪花都起着至关重要的堆砌作用。 做到不愧良心,不觉羞赧。 宋真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宋真皱眉,他一直以来恪守的信条第一次受到外部打击质疑。 “不是说对与不对,是没必要。”陆驿远说,“我们做不到兼济天下,只能独善其身。” “道不同不为谋。”宋真深深了望了眼陆驿远。 他错开陆驿远的肩膀,负气地大步流星往前迈。 第35章 直到上车,宋真连副驾驶都不想坐了,一副要与陆驿远隔绝空气的架势。 陆驿远哭笑不得,他从后视镜望着气呼呼的宋真说:“我们没必要为了这种事置气吧。” 宋真别开脸,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的风景。 陆驿远冷不防吃了闭门羹,两人保持着无语的沉默。 陆驿远往后给他递湿纸巾:“擦擦汗,怪粘人的。” 宋真一下拍掉陆驿远的手,静谧的小空间里顿时发出“啪”的一声响。 宋真吃了一惊,自己竟这般没轻没重,他带着歉意,低声开口:“对不起。” “呵,手劲挺大。”陆驿远甩甩手腕,“如果打一下我就能让你开口讲话,那你还是多打我几下吧。” 宋真吃软不吃硬,陆驿远的苦肉计特别好使,他埋下头嘀咕:“我没有不讲话。” “你没讲话,都刻你脑门上了,一排字——‘请冷漠无情的陆驿远滚开’。” 宋真被暗自逗笑,他也发觉自己方才太使小性子。 陆驿远说:“宋真,我们求同存异可以吧。” “嗯。” 陆驿远看哄好宋真了,便开车:“等会儿去哪儿吃午饭?” “都可以。”宋真还是有些纠结,“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是自扫门前雪,但你给陌生人搭一把手又不会掉块肉,你想,倘若以后你的亲人遇上这种糟心事,是不是也希望有人可以帮一把呢?” 陆驿远随意打着方向盘:“我的亲人个顶个都是人精,他们别去找别人麻烦就成,哪有麻烦找他们的道理。” “那万一……”宋真开口。 “没有万一,我妈已经去世了,至于某些人,我倒是希望能看到他们身败名裂痛不欲生的那天。”陆驿远抓紧了方向盘。 26 陆驿远充满戾气,宋真有些忌惮和陌生这样的他。 “那……那帮一下别人,也算是给自己积个福。” 陆驿远听了笑了:“那好吧,以后我也多学雷锋做好事,权当是给咱俩积福了。” 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算是过去了。 中午他们去日本拉面馆吃饭,宋真又拉着陆驿远去宜家买些家置用品,说是家里空荡荡没生气,陆驿远表示你是家里的主人都听你的,我只负责刷卡。 他们买了一后备箱的东西,又拐了个弯去教师公寓,把那盆小仙人球给带走。 陆驿远说仙人球形影孤单,硬是又去买了个仙人球给它作伴。 折腾到回家已经不早了,宋真简单炒了个蛋炒饭,里面加了绿豆玉米香肠丁,又从冰箱把昨天制作的卤味拿出来下饭。 陆驿远把两盆光秃秃的仙人球摆放在一堆名花名草中央,他举着喷雾像模像样地给它们喷水。 宋真把吃的摆放出来:“哎你别喷了,等会儿给浇死了。” “哪这么脆啊。”陆驿远收手。 吃了饭他们把买来的家居用品各处摆放。 这幅油画钉到这面墙上,这块毛毯摆在这个过道,小玩偶排成一排蹲在沙发上,橘黄色的台灯放在那个小圆桌上。 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宋真满意地望了一圈战利品。 陆驿远摸摸宋真柔软的头发,出汗了,有些潮湿:“辛苦了。” 宋真抬头笑,脸上挂着薄薄的汗水,却在他的笑容下闪着璀璨的光,他重重点头:“嗯,你也是。” 宋真泡了个澡,不得不说,这个客卧设计得太人性化,连自带的浴室都有按摩大浴缸。 宋真出来后,骨头都被泡酥了,他躺在床上,扭开保护视力的床头灯,戴着眼镜看书。 正看得入神,陆驿远溜进来,掀开被子也往床上一躺。 宋真丢下书,把被子往自己这方拉扯:“你干嘛,出去。” 陆驿远躺定,神态自若,老不要脸:“出去干嘛啊,我老婆在这儿。” 宋真羞得没边了,拿脚去踹陆驿远。 宋真睡觉习惯只穿一件小背心,下面就一条内裤,他赤裸的大腿不小心擦过了陆驿远的手。 嫩滑地跟尾鱼一样,陆驿远的手追过去握住宋真的膝盖。 膝盖微凉,他的手一路抚摸往上,贴在了宋真的大腿内侧。 “你没穿裤子。”陆驿远懒洋洋地说。 宋真觉得他手掌贴着大腿根部的那块皮肤快要燃起来,他去拉陆驿远的手:“我穿内裤了,我只是不习惯穿睡裤。” 陆驿远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转过身,强势压住了宋真,他此时的手已经移到了宋真的内裤边上:“那把内裤也脱了好不好?” 宋真臊得满脸火热,陆驿远的炽热眼神更是添上的第二把火,他不敢去看陆驿远仄仄逼人的目光,宋真扭过头,眼镜错位地斜跨在脸上。 陆驿远俯下身,整个身子贴住了宋真,他摘取宋真的眼镜,在宋真耳边说:“宋真,你不是很喜欢虎虎么?我们也来生个孩子玩玩怎么样。” “你别胡说了。” “算了,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跟其他人分享你。” 陆驿远褪去了宋真的内裤,用手盈盈一握宋真的性器,宋真登时嘤咛一声。 “很舒服是不是?”陆驿远鬼魅一笑,继续为宋真服务。 他下边有技巧地套弄着,面上凝视观察着宋真的表情。 宋真很长时间没有做爱了,有需要时也是自己暗自打手枪解决,但别人的手带来的冲击力完全不是自己的左手右手可以比拟。 更何况陆驿远每一下都极尽卖力。 宋真的眼梢染上了潮红,双眼微眯,使原本淡窄的双眼皮完完全全地拉深出来,眸中可以滴出水。 他咬着下唇,好似在忍耐。 纯如白瓷的宋真,此刻染上了一抹情欲的艳红,陆驿远早就忍得下身硬出水,他亲了亲宋真的额头:“宋真,我真喜欢你。” 陆驿远手下一用力,宋真就尽数泄在了陆驿远手里。 宋真失神地喘气,陆驿远就着宋真的精液给他做扩张。 陆驿远举着性器对准宋真的小穴插进去。 宋真难耐地呻吟出来,他许久不经性事,里面一下被填满,一种铺天盖地的无措不适和充实奇异的感觉向他袭来。 他一下抓住了陆驿远的背,陆驿远扯着嘴角一笑,立马挺着腰杆动起来。 “恩……恩……”宋真发出阵阵粘腻的呻吟声。 陆驿远双手捧着宋真的脸颊,像是对待珍宝,他下身疯狂律动着,一下一下撞击到宋真体内的深处。 “哈……”陆驿远发出野狼般的叹息,“这样可以么?这个速度可以么,宋老师,嗯?” 宋真目光涣散,说出来的话也是支离破碎:“……呃恩,轻,轻点。” 陆驿远感到自己的性器被温暖又潮热的穴窝包裹,宋真的媚肉还一层层争先恐后地包裹住他。 他伸出双手,把底下的宋真圈住,整个环抱入体内,他就着这个紧密的姿势抽插。 再难自持,一记滚烫精液射入宋真体内,宋真好似被烫伤,他弓着背簌簌发抖,像一片在狂风急雨中可怜的花瓣。 陆驿远小幅度抽插性器做最后的收尾,他把剩余的精液不滴不剩全部浇灌在了宋真体内。 他抱着宋真喘息,抹掉宋真发丝上的汗水,拉他起来进行第二轮。 两人面对面叠坐在床上,陆驿远自上而下地顶弄他。 这个体位进入得很深,宋真被刺激得脚趾都蜷缩,时而又累得不知身在何处,脑袋垂落在陆驿远的肩头。 “宋真,张嘴。” 此时的宋真听话得不得了。 陆驿远含住宋真的舌尖,宋真张着嘴,嘴角淌下不知是谁的口水。 下面宋真的小穴含着陆驿远的性器,陆驿远不疾不缓地抽插。 那是真正的水乳相融。 第36章 第二天醒来,宋真感到身上不着一缕,陆驿远结实的手臂横搭在自己腰上。 他回想起昨日那番云雨,羞怯地不敢转过身去看陆驿远的脸。 他将自己的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边,一面数落自己太不矜持,同陆驿远在一起还没过多久就急不可耐地上床,这段关系发展的速度超过他以往的任何一段感情,脱离了他的掌控,时常慌不择路;一面又暗骂自己没出息,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处男了,总如此诚惶诚恐惴惴不安,不是没出息又是什么?摆出一副大将之风的坦然大气岂不是上策之选? 但不免又有些小甜蜜,昨  27 日陆驿远做爱的时候总对着他耳边说爱他,深情又浓烈,好似爱他是一件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又苦涩的秘密,多年压抑心口,终有一日,这秘密的猛虎跳出胸口。陆驿远不嫌腻般地在宋真耳边表白,随着性器一下下地契入身体,这句爱你好似也能随之入血入骨,封印进灵魂。 这一时,是万般心绪齐涌心头,宋真随之将另外半张脸也埋入了枕中。 “恩……?醒啦。”身后传来陆驿远迷糊的声响。 因为彼此赤身而贴,宋真能感受到陆驿远说话时起伏的胸膛,还有大概是清早醒来,陆驿远略高的体温。 宋真陷在枕头中,闷声地回答了一个“恩。” 陆驿远瞧着宋真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头发凌乱,翘着好几根呆毛,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仓鼠,欲要躲藏起来,哪知早就露出了短尾巴。 宋真发觉自己的内裤被扒下,他慌乱地提着内裤,回头冲陆驿远惊呼:“你干嘛。” “晨勃。”陆驿远言简意赅。 因昨晚才做过,穴口潮湿又柔软,陆驿远一下就顶了进去。 宋真发出声闷哼:“滚你的卧室去。” 陆驿远享受般地闭着双眼,他律动着下身:“这就是我的卧室。” “什么!”宋真一惊,小穴猛一收缩。 “嘶。”陆驿远被夹得极爽,“这就是我的房间啊,我前阵子住的隔壁那才是客卧,我可是把主卧都腾出来招待你了,感动不?” “感动……感动个屁。”宋真也情动,随着陆驿远下身的动作,自己也前后耸动。 陆驿远咬住宋真泛红的耳尖:“宋老师,怎么说脏话呢?” 宋真再也无法回答,他紧抓着陆驿远的手臂,像抓着一块浮木。 难怪他还好奇呢,为什么陆驿远身为房子的主人,卧室那般的小而简单,而自己住的客卧却是宽敞又明亮。 原来早就掉包了啊。 太狡诈了。 陆驿远仿佛偷听到了宋真心里的话,他抓着宋真光滑的双肩,下身重重一顶:“占着我的卧室,睡着我的大床,可不就是我的人了么?” “谁,谁知道你那么狡猾……恩,嗯哈,这样骗我……恩轻点儿。”宋真被顶得上气不接不气,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 “以后再不骗你就是了。”陆驿远把宋真的腰往上一提,“宋老师,别讲话了,留点力气吧。” 大床上的两人侧着身子紧紧契在一起,盖在他们身上的薄被像海上的波浪一层层迭起卷伏。 宋真拖着酸软的身子去洗漱,瞧见那镜中人,嘴唇红肿不堪,不自觉微微嘟起,下唇还开了个小小的口子,眼皮浮肿,眼尾处绯红一片,肩头处还留着一排压印。 一脸昭然若揭的纵欲过度。 宋真往脸上扑打着冷水,总算是清醒了点,他拉开浴室门,瞧见陆驿远大爷似的霸坐于大床中央,他随便披了件松松垮垮的浴衣,衣襟大开,下面那团性器不似刚刚那般的剑拔弩张,随着主人一样,分外懒洋洋又满足地垂在一处。 宋真随手抓来挂在椅背的一块毛巾,丢过去盖住了陆驿远的那个东西。 “真贴心,还怕我小弟弟着凉。”陆驿远说。 宋真走过去:“真想看看你脸皮有多厚。” 陆驿远抓过宋真的手,引着他捏住自己的脸颊:“来,免费给你体验一下。” 陆驿远的脸往两边拉扯,宋真看着陆驿远的鬼脸,按捺住笑,假装的确是经过了一番鉴定:“恩,是很厚。” 陆驿远一脸宠溺地盯着宋真,无缘由地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角弯出一道道浅浅的细纹,窗外细碎的阳光跌进了眼角的纹路里。 好像彼此心有灵犀地共得了一个笑点,宋真随后也咯咯咯地笑起来。 “像傻子一样。”宋真淡定下来,打着商量的语气,“噢对了,以后你能别……” 宋真又羞赧得不知如何开口:“别那个留下印记,我是要去给学生上课的,大家看到,影响不好。” “什么,什么印记。”陆驿远假装懵逼,其实就想听那个答案。 宋真红着脸,侧过脖子,指着脖子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噢。”陆驿远了然般长吟一声,“你学生管天管地,还管老师的性生活?” 宋真皱着眉头翻了个白眼,但这个白眼在陆驿远看来格外地风情万种,眼波流转。 他爱不释手地揉捏着宋真的脸:“好好好,听你的,下次不在你脖子上弄,弄你下面。” 宋真感到自己的脸像是团白面粉,任由陆驿远在揉搓,他按住陆驿远作乱的爪子:“别玩了,刚照了镜子,脸肿的像猪头一样。” “并没有,还是美若天仙。”陆驿远凑过去吻住宋真的眼睛。 往后几日,陆驿远跑宋真的大学跑得格外勤快,都引起了同办公室老师的注目。宋真不太想对外主动宣告自己的私事和性向,就随口说陆驿远是他表哥。 坐在同办公室的一个女老师看到如此风度翩翩的上乘男人,追着宋真打听消息,想让宋真搭线。 宋真喝了口茶,斜着眼珠子看靠在墙角的书柜,声音倒是不怯不虚:“我表哥很渣的,见一个爱一个。” 女老师听了伏在桌上痛心疾首:“果然,十个男人八个渣,剩下两个就是gay,配一对。” 宋真听了赶紧又喝了口茶压压惊。 今天下午陆驿远又来宋真办公室了,哪怕知道了是个大渣男,女老师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往他身上瞟,反正看看又不要钱,赏心悦目的帅哥谁不爱看? 宋真看到女老师黏在陆驿远身上的眼神,喊了声“表哥”就把陆驿远往门口拉。 “得,我又成表哥了。”陆驿远撇撇嘴。 “你怎么又来了?你们公司是不是要倒闭了,老板总出门没关系么?”宋真问。 “只有给人打工的才需要贪早摸黑地打卡上班、二十四小时随人差遣好么,我既然是老板,我的大领袖精神早已坐镇公司,完全镇得住那些妖孽邪祟。”陆驿远说着把手上的鲜奶泡芙递给宋真,“你喜欢吃这个,我顺路买的。” 宋真接过泡芙,瞥了眼袋子上的logo:“这家店就在你们公司楼下,你真是顺便。” “啊,被揭穿了。”陆驿远佯装奔溃地抵在墙上,脑袋靠着墙壁,“我就是想见见你啊,每次都要找不同的理由好累。” “可你的理由总是很蹩脚。”宋真小声嘀咕,“不是很快下班回家就可以看到了么?” 陆驿远很惆怅:“你难道不知道恋爱中的人每分每秒都想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多长时间都不嫌够的么,你难道不想我,我来见你你不开心么?” 宋  28 真低下头很认真地说:“开心的。” 陆驿远嘴角拉起笑容,他提议:“我车子就停在楼下,你去我车里吃泡芙,怎样?” 宋真坐在车内,这车好歹也是百万起步,他怕泡芙的碎屑会弄脏这车子,就在自己身上垫了好几张纸巾。 陆驿远笑了:“下次干脆给你买个围兜算了。” 宋真右手拿着泡芙,左手摊开掌心接着,小心翼翼地咬了口:“不识好人心,等明天车子里爬满蚂蚁你就开心了。” 陆驿远看着宋真嘴角的奶油,心里倒是痒得像是爬过了一群蚂蚁。 宋真看着陆驿远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他试探着问:“你也要吃么?” “恩,吃。”陆驿远说着,凑过身用舌头舔走了宋真嘴角的那块白奶油。 第37章 陆驿远全公司上下的人估计都想给宋真扣头拜谢。 大老板自从恋爱后,不仅发火掀桌次数急剧下降,而且一到下班点,陆驿远就准时收拾文件,把工作带回家去做。 老板一走,职员们也七七八八放宽心可以下班了,以前陆驿远在公司通宵是家常便饭,全公司的人面对他都是一级警备状态。 而今总算是在陆驿远身上寻摸出一丝人气了,职员们很少见到陆驿远笑,总是冻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即使是见客户的必要场合,陆驿远的笑也仿佛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公式化的同时又是挑不出刺的得体完美,好像笑不是在表达情绪,仅仅只是一个无意义的表情。 所以当他们见到陆驿远好几次对着手机偷偷发笑的时候,他们仿若发现了新大陆般神奇。 陆驿远把公事全部搬回家去完成,一踏进家门,就能看到宋真换上了家居服,要么在厨房煲汤,要么在阳台晒衣服浇花,像一个忙碌的小陀螺,兜兜转转在大房子里。 陆驿远过去从后背抱住宋真,深深呼吸着宋真身上混着草木和阳光的味道。 好在书房够大,陆驿远在自己书桌的对面又摆放了一张桌子,方便宋真做事。 他们晚上常常自顾自坐在电脑桌前,也不交流,沉默的空气里只有噼里啪打字的声音。 陆驿远也穿着宋真的同款家居服,蓝颜色。他硬是说宋真那套绿色的家居服摸上去很舒服,也要让宋真在某宝上给他买一套一模一样的。 书房里的各个角落,前几日都被宋真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陆驿远的胡桃木书桌上还站着一只小黄鸭不倒翁。 有一点陆驿远和宋真很像,他们都是一旦沉浸工作,就满身心百分百投入的人,不会被外界任何的事物所干扰。 所以他们能极高程度上做到不打扰彼此,有时陆驿远皱着眉头在拟定合同,宋真则在对面戴着眼镜翻看文献,偶尔抬头两人目光不经意相汇,就双双投以淡然一笑,默契十足。 陆驿远伸个懒腰,起来去热了两杯牛奶,一杯递给宋真。 “谢谢。”宋真摘下眼镜,些许疲惫地捏着眉心。 陆驿远伸手给宋真的后颈按摩:“怎么了,很累么?” “我这篇课题研究的论文总是通不过,已经被管这块的老教授退回来好几次了。”宋真说。 那老教授每次都摸着他那串浓密的白胡子,然后笑眯眯地对宋真说:“可能不太合适,要么宋老师,你再拿回去改改?” “可他总不说到底是哪儿不合适?”宋真趴在桌上很痛苦。 这世上存在着无数各式各样的人,性格秉性,为人处事,有些会同你南辕北辙,有些是你压根料想不到。 每遇上一种不同类型的人并且不得不与之相处打交道的时候,你必须得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去顺应两人的关系,你不能同化环境,只能融入环境。 宋真苦恼:“我爸说我情商低可能是真的,老教授总是和蔼可亲又笑眯眯地退回我的论文,语焉不详。我其实宁愿他义正言辞敲打我一顿然后指我的错误。” 陆驿远大手掌摸着宋真恹恹垂落的脑袋:“把情绪写在脸上那是小孩儿才做的事,更何况是个老教授,估计都快活成人精了,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我也挺看不懂你的想法的。” 宋真反问:“为什么?” 陆驿远喝了口牛奶:“就总一副高深莫测的面无表情。” “那是我神游天际,代表我在发呆,你高看我了,陆老板。”宋真说。 陆驿远被他逗乐了,愈发觉得宋真好可爱,就使劲揉他头发:“每个人都会穿上自己的保护色,遇到你,我就忽然不想穿了。” 宋真心有触动,望着陆驿远的眼睛。 “跑题了。”陆驿远勾起嘴角,凑过去看宋真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你这个我门外汉也不懂,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不过我二叔是哥伦比亚大学数学系的,把文档拷下来我让他帮你看看你的东西。” 宋真思索了下:“这不太好吧,有种走捷径的感觉。” “我的宋老师真傻。”陆驿远给了宋真一记敲头,“这哪是走捷径啊,这是物尽其用,求你来利用我。” 第38章 已是深秋转冬,夜晚温度骤降,冷飕飕的夜风无孔不入地灌进来,向无数根小细针在扎你。 陆驿远看到宋真迈出教学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替他围上格子围巾。 宋真眼珠子乌溜溜的像星子般闪烁,亮晶晶,他难掩笑意,神情很是鲜活,半是自豪半是喜不自禁:“老教授认可我的论文了,他说不出意外,我那篇研究可以刊登在年末的学术期刊上。” 陆驿远在围巾的尾端仔细打上一个结:“恩,宋老师真厉害。” 宋真感到自己就像个小孩一样等着对方的夸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摸摸被风吹起的头发,把它压下去:“其实也多亏了你的二叔,他给出的意见非常一针见血。” 宋真眸中的星光未散,陆驿远暧昧地摸了摸他的眼尾:“回家再好好感谢我。” “好了,走吧。”宋真不再直视陆驿远的眼睛,硬邦邦地回答,很不自在地钻进了车里。 陆驿远笑笑,初见时他觉得宋真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其实只要把这块木头抱着焐热了,就能开出令人欣喜惊艳的花来。 学校的东门外面摆满了各色各式的夜宵,只要城管不来赶人,这一块到了晚上就热闹非凡,雾气缭绕。 宋真趴在窗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外边,喃喃道:“想下去吃。” 陆驿远把车停在路边,两人把长长的一条夜宵街走到了底。 有散着喷香的铁板鱿鱼丝,有软糯美味的红豆小圆,有饱满诱人的章鱼小丸子。 宋真拉着陆驿远逛了半天,最后也只是买了个烤红薯。  29 车子停的些微远,他们闲适地走在小道上,宋真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地瓜,拨开皮里边儿的红薯甘甜绵软,宋真低下头,下巴兜在围巾里头,他吃下一口,就被烫的直呼出团团热气。 陆驿远双手插着口袋,看一眼身边自得地吃着红薯的宋真,再看一眼城市铁锈般绛紫色的夜空,一枚月牙儿被树梢勾住。 深夜。 陆驿远勾着宋真的舌头同他接吻,还不嫌够似地吮吸宋真的舌尖,吸得宋真头皮一阵发麻。 陆驿远轻而易举褪去了宋真的浴袍,他坐着靠在床头,从柜子下层摸出安全套,对宋真说:“来,你来帮我。” 宋真双耳红得滴血,很仔细地把套子往陆驿远狰狞的性器上套。 完了后,陆驿远一把将宋真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也不急着进入,就这样面对面继续接吻。 宋真双脚缠着陆驿远精壮的腰,因为姿势的缘故,宋真坐得比陆驿远高,他双手捧着陆驿远的头发,低头进行着绵长亲密的深吻,间歇因为氧气不足又停下来,两人额头点着额头,嘴唇碰着嘴唇,喘息一会儿继续接吻。 两人的性器磕磕碰碰撞在一起,也像在交颈而吻。 分离之际,嘴角之间拉出一根银丝,宋真双眼盛满了雾气,勾人心魄,平日里端庄书生的气质此时夹杂了情色艳丽,诡谲得倒像是镜花水月。 陆驿远咬住宋真的下唇又松开,他用指尖抚摸着宋真锁骨里的一颗痣。 奶色的灯光打下来,投在宋真本就白皙的身上,宋真的锁骨处像是盛上了满盈盈的水,又是谁用毛笔在上面滴上了一滴墨汁,晕染出一颗痣来。 陆驿远伸出舌尖细细舔着那颗痣,双手大力地揉捏宋真的屁股,扶着他往自己性器上坐。 宋真不知所措:“我不要这个姿势。” 这种姿势简直太淫荡了。 然而陆驿远的手指已经伸进去为他做扩张:“试试看,如果不喜欢,我们再换回之前那种,我抱着你做。” 宋真半被蛊惑半是屈从,骑虎难下般把对方铁烙般的性器往自己体内一寸寸地塞。 他膝盖跪在陆驿远身子两侧,腰往后弓,他不敢去看后面是副什么光景,只把手往后伸,扶着陆驿远的性器,往穴口里塞,他的手指能敏感地感受到陆驿远性器上的青筋的脉络与跳动。 宋真咬着自己的嘴唇,很艰难地进去以后,整个人就脱了力,靠在陆驿远的胸膛上喘气。 宋真喘出的气息拂在陆驿远的胸膛上,像是吹过了一条薄如蝉翼的纱巾,若有似无地撩拨着陆驿远的神经。 “宋真,你动一动。”陆驿远说。 宋真过了好几秒,好像缓些过来,他起身坐直,扶着陆驿远的肩膀,小幅度地前后晃动。 他也不敢去看陆驿远的脸,只能呆愣愣地侧过头。 陆驿远已经憋得极为难受,但他今天就特想看宋真主动,他也是忍耐着爆炸的下体,不做任何进攻。 宋真自己晃着晃着,一股熟悉的酸麻舒爽感从尾椎骨蔓袭上来,流散到四肢,他的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紧闭眼睛,满脸沉醉欲望的海洋里。 “有感觉了是么?”陆驿远望着宋真迷乱的脸,用粗糙的指腹划着宋真的腰窝。 宋真也不回答他,只是身子晃动得更加厉害,像一尾在风中吹乱的雀稗草。 陆驿远呼吸沉重起来,炽热的手掌贴着宋真的脸颊,他把食指伸进了宋真的嘴里,搅动着宋真柔软的口腔。 无师自通般,宋真拿舌头舔弄着陆驿远的手指,陆驿远一下下在宋真嘴里戳伸食指,像在口交,又像是和下身的动作保持一致频率。 宋真嘴角淌下了口水,陆驿远收起恶趣味,拿出手指,为宋真擦掉口水。 宋真的快感堆砌强烈,他骑在陆驿远身上,下身吞吐着男人的性器,他拿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四肢已经动得酸麻,他好像受不了了似的,又垂在陆驿远胸上:“你动动,你动动。” 陆驿远这才卯足了劲地一下下重力往上顶,宋真得到了满足,好似灵魂都要被顶弄出去,他抱住陆驿远的肩头,任由底下的男人操弄,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呻吟。 性器从穴口滑了出来,带出了一水粘腻的液体,宋真“恩?”了声去看下面。 “没事,不小心掉出来了。”陆驿远嘶哑着声音说,他转过身把宋真压在身下,重新把自己塞进去。 宋真一直都很享受这种做爱的姿势,被环绕在里面,很安全又温暖。 陆驿远疯狂地操干着宋真,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喟叹,他在下面给宋真打着手枪。 “我、我要射了。”宋真难耐地说。 陆驿远却一下捏住了宋真的流水的前端:“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到哪里。” “恩……恩呃……”宋真扭捏着身体,下面的小穴却是咬得越发地紧。 陆驿远急剧地进行抽插,屋子内响起肉体碰撞的声音,大床吱吖吱吖地晃动。 在最后几下深入中陆驿远放开了宋真性器的前端,一股精液喷射出来,沾在陆驿远的小腹上。 几乎是在同时,陆驿远也在宋真体内射精。 高潮过后,两人久久回味,陆驿远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宋真,两人交互喘息。 第39章 第二天清晨,宋真在厨房熬粥煎鸡蛋,他转过身朝正坐在客厅翻阅着财经杂志的陆驿远喊道:“驿远来把早饭端出去。” “好。”陆驿远收起杂志,后仰着脑袋应声。 他抱住宋真,亲昵地和宋真对贴着脸:“你刚叫我什么?” 被直截了当地点明,宋真却是再也叫不出口了,刚刚那声并不是他的刻意为之,而是水到渠成般地脱口而出。 陆驿远刚听到的时候,还诧然了下,紧接着就是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小火炉,烘得内心亮堂堂暖洋洋。 “以后都这么叫我好么?” “恩。” 铺天盖地的寒流一夜之间袭击了这座城市,马路两侧的树木在疾风中饱受摧残地瑟瑟发抖着枝丫,匆匆行人都换上了足够抵御严风的厚衣裳,只有娇俏爱美的妙龄女子依旧穿着短裙,露着大白腿款步姗姗。 弄堂里的小猫们在角落蜷缩成一团毛球,警惕着望着来往的路人。 冬天是真的来了。 那一头的章焕仁饱受父亲精神上的打压。 当章父在第五次问到宋真的时候,章焕仁再无法编造理由,硬着头皮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是我提出来的。 正在抽着水烟的章父登时就把手中的烟壶往章焕仁的额头上重重砸去,口中大骂“胡闹!真是胡闹!” 没过多久,章焕仁就被父亲羁押着去同门当户对的姑娘相  30 亲,混账儿子想一出是一出,把日子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而今既然不是同性恋了,那就走回正途,踏踏实实找个姑娘,稳稳当当过下半生。 章焕仁无法推拒,虽说他并不排斥女人,但当下的节骨眼上他是真无心情再同另一个人谈情说爱,因此在相亲桌上,他绅士十足,谈笑风生,顾足了女方感受,临了也是无奈地摇摇头说不合适,还是做个朋友。 他又回到他那个空荡荡的家,冬天一到,家里更冷了,时常给他一种四面徒壁、冷风肆灌的蚀骨寒意。 总不能轻易入睡,打开电视的任意一个频道,画面在他麻木呆滞的脸上跳跃,他时常会产生宋真还在他身边的错觉。 宋真在他身边,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两只手很温顺地交叉叠放在棉被上,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在演一个小品,里边的演员抖机灵地说了句台词,惹得下边的观众鼓掌叫好。 章焕仁低声笑了,微微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好笑吧。” 身边空无一人。 其实章焕仁并没有时时刻刻都想着宋真,他还是穿得光鲜亮丽,皮鞋擦得锃黑乌亮,意气风发地上班下班,参加好友的聚会派对,见到美人也会想去调戏一番。 他并没有很想宋真的,只会在偶尔的瞬间,比如在他醉酒进家门,脱鞋扯领带的时候,他永远都会对着空房子喊一声“宋真,我回来了。” 比如在他尝到美味的事物,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下次也要带宋真来这里吃。 比如在他去别人家做客,看到人家家里的书柜中锁着收藏的宝书,他会不屑地想宋真早就把这一整套都集全了。 比如在清晨中醒来的时候,他会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门,偷偷从门缝看看宋真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梦中梦到,都是些以前的事罢了,大到他向宋真告白成功,小到宋真被海鲜汤烫伤,伸出舌头呼呼呵着气。 说来也奇怪,章焕仁记性并不是很好,和宋真在一起的六年大抵是太平淡如水,他总是记不得很多相处的过程与细节。 就像是一颗参天的树,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 但分开以后,在一个晚上的梦里,回忆会在章焕仁的脑海中一帧帧地回放,清晰如昨,就像这颗光秃秃的大树,向四面延伸出了漫天枝丫,枝丫上又抽条出了无数片翠绿嫩生的树叶,树叶葱葱摇晃,像一把巨大的伞,在地面上映照出斑驳的光。 章焕仁抱着大熊玩偶,他记得了,这只玩偶是在他们交往第一年的圣诞夜送给宋真的,当时可纯情了,他们还互相交换了苹果,章焕仁记得他咬下宋真给他的那颗苹果时,差点酸得掉牙,宋真却倒在大熊身上,恶作剧似的笑得很开心。 梦里有时会哭,有时会笑。 章焕仁也是碰到过宋真,只是没上去打招呼。 那天他和好友一起去买高尔夫球杆,好友肚子疼跑去了厕所,章焕仁无聊就随便走走。 哪知便在哈根达斯店的门口看到了里面的宋真。 章焕仁隔着玻璃窗望过去,宋真和陆驿远坐在一起,对面还有个小孩儿,三个人不知聊到了什么好玩的,宋真笑得眉眼弯弯像月牙,章焕仁是很熟悉他这样笑的,以前宋真也常常这样对着他笑。 间或,陆驿远贴着宋真的耳边讲着什么,两人动作亲密无间,这种气场是骗不了人的,章焕仁再也看不下去,扭头就走。 上了朋友的车,他朋友捂着肚子:“妈呀可算好点了……诶,阿仁,你怎么哭了?” 章焕仁揉揉眼睛,却揉出了更多的泪,他自嘲般哈哈大笑:“有吗?是外面太阳太大,晃我眼睛,刺得很。” 他朋友锤了他一记肩膀:“我去,你什么时候成林妹妹了,这弱不禁风的。” 第40章 近日章焕仁去隔壁A镇的冶金工厂考察办公,恰好也是宋真的老家,不免又有些触景生情。 章焕仁走出工厂,厂主殷勤地同他握手:“章总,晚上特意为您设了局,可赏脸来呀。” “一定一定。” 章焕仁支使开司机,自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这镇上。 不消说,小镇的发展日新月异。 五年前第一次和宋真一起来的时候,道路远没有如今这般宽阔,只能堪堪挤下两辆车的宽度,倘若前方发生了意外事故或者正在道路维修,那就是彻底的水泄不通。 常会有野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惊恼得人怒拍喇叭咒骂。 再开,道路一侧是矮矮的山丘,横劈开的山壁上用黑色的防护网罩着,另一侧是田连仟佰,广袤田地被方方正正地分割成一块块。 再往前便是居民区,新开发的小区,大抵还没住进去多少人,显得多少有些落寞,只有门卫处的保安百无聊赖地看报纸打发时间。 这里曾经是什么,章焕仁想了想,哦,这一块曾经荒芜得很,垃圾遍地,只有几个用塑料棚撘出来的大棚房。 当时宋真还特意指着这一块对章焕仁说,这片地政府已经批下来要开发成居民楼了,章焕仁笑着建议可以在这买一套房子,等他们都老了,功成名就后就远离喧嚣的大城市,到这小镇上来安享晚年。 想到曾经的戏言,章焕仁苦笑地摇头。 不知不觉中,车子竟开到了宋真父母的家门口。 宋真的家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大门上的福字又贴了崭新的一个。 章焕仁下车后杵在门口,久久站立。 “诶,你……”一个老女人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 竟然是宋真的母亲,她穿着艳红的长袖裙,踩着缝制着金丝边的布鞋,手上拿着两把大红扇子,俨然一副刚从广场跳完舞回来的架势。 章焕仁略一欠身:“阿姨好。” 宋母很尴尬地顿在那儿,伸手不打笑脸人,把他拦在门口也不是个道理,进不是退不是。她只得僵硬地笑:“啊,是章先生呐。” 章焕仁眼神暗了些:“阿姨,您之前都叫我小章的。” “那是之前你还和小真在一起。”宋母摸着扇子说,“现在你们也……哎。” 宋母叹了口气,长久的沉默后章焕仁痛苦地说:“是我的错。” “你们年轻人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说,但做人父母的,是肯定站在自己子女这一边,看不得孩子吃一点苦头的。”宋母又叹了口气,“当时小真他爸出事情,小真这倔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找你帮忙,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已经分开了,我这当妈的肯定窝火,我实心眼的孩子肯定是受了什么大委屈,可他也不肯让我来找你评评理。但都过去那么久了,小真现在也过得不错…  31 …” 章焕仁猛然抓住宋母的双臂,打断她:“叔叔出事情?什么事情?什么时候的事?” 宋母被吓到,愣了会儿才木然地回答:“两个多月前,我老头子不小心把人撞了。” 章焕仁行驶在路上,心魂都丢了。 两个月前,宋真父亲出事。 两个月前,那不就是他们闹分手,宋真转而和陆驿远好的日子。 这两者之前仿佛毫无联系,但仿佛又拉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章焕仁脑中像浆糊般混乱不堪,仿佛有一条滑溜的水蛇,明明无数次地在眼前溜过去了,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它。 忽然他灵光一现。 陆驿远! 章焕仁一个急刹车靠在路边,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抽。 他和宋真分手没多久,宋真就和陆驿远在一起,要不是的确是章焕仁出轨在先,他简直要怀疑宋真是不是早就和陆驿远搞在一块了。 宋真看上去是个很难焐热的冰块,但其实他这个人在感情上跟白纸一样天真,能轻轻松松就信了别人的情话,能轻而易举就被别人的示好感动。 尽管如此,但这速度也未免太快,就在和自己分手没多久,就迫不及待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阴影,去投奔下一段爱情,报复也好疗伤也好,这都不是宋真会干出来的事。 更何况这个交往对象还是前男友的朋友,一个和前男友有着相同尿性甚至更加不堪的男人,据章焕仁所知,宋真之前对陆驿远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是避而远之的冷漠态度。 那唯一的可能性。 就只有是陆驿远在从中做鬼。 章焕仁又猛然想到他和宋真分手的导火索,那什么叫小梦的,宋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自己和小梦的奸情,于是两人当晚便彻底破裂。当时章焕仁急着和宋真分手得以脱身,从来没去细想过宋真是如何知道这点的。 小梦,他是怎么认识的小梦? 章焕仁绞尽脑汁,烟头被燃到指缝,他被烫得从窗口扔出。 是陆驿远,还是陆驿远。 是他带着自己去什劳子会馆,然后介绍小梦给他,还说他会帮自己打掩护,去糊弄宋真。 如今想来,只怕不是帮自己蒙混过关,而是火上浇油了。 这下子章焕仁是彻底醒了,他如同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冰水,是彻骨彻心的寒;他又怒火中烧,恨不得把陆驿远揪出来挫骨扬灰,卸皮拆骨。 倒推回去,宋真父亲的事情,恐怕也是陆驿远在一手推导策划。 他早就算计好了,他早就在虎视眈眈了,他早就在觊觎宋真了。 而自己,却一傻再傻,甚至是拱手相让。 章焕仁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头痛欲裂恨不得扯飞自己头皮。 过了良久,他才镇定下来,他划开手机:“阿能,帮我调查一件事情。”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越快越好。” 第41章 家里头吃的快没了,沐浴液也见底了,陆驿远去接宋真的时候,宋真说拐个弯去趟超市。 下车后,有个抱着一大摞传单的小青年往他们手上塞,陆驿远摆手拒绝,不拿正眼看待,他一脸不好相与的绝非善茬,小青年也就讪讪收手,不再似狗皮膏药般粘着上。 倒是宋真随手接过小青年的传单,竟还向小青年点头致意,好似得到了对方某种有偿的服务。 宋真摊开传单,是健身房广告,他不以为然,把单子卷成一个圆筒。 陆驿远瞥了眼宋真手上的东西:“你又不去,收它干嘛。” “举手之劳嘛。”宋真说,“那孩子估计是兼职打工的,我看他手上那一大摞,发完够呛。” 陆驿远好笑地摇摇头:“宋真你总是同情心泛滥。” 宋真满脸孺子不可教也:“陆驿远你总是没有爱心。” “因为某人把我的爱都拿走了,我哪还有余下的匀给别人。”陆驿远说,“晚上我做菜吧,是时候给宋老师露一手了,我在国外那些年,专业之下,学精的就是厨艺。” 宋真听了,佯装生气,拿卷成圆筒的传单戳他手臂:“那你还每天压榨我的劳动力。” 宋真一直以为陆驿远是料理杀手。 陆驿远笑着躲开:“吃了你做的饭,我连外面的星级酒店就看不上眼了,更何况自己这三脚猫厨艺,那我今晚就为你一条龙服务好吧。 两人嘻嘻闹闹,明明只需要买几样东西就好,一旦进了超市,见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就顿时这也缺,那也要了。 等两人晃着两大袋子出来,不料天色昏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水泥地上晕出一个个的小黑点。 幸而车子停得近,陆驿远拉着宋真的手,踩着小雨滴奔跑。 到家后,陆驿远调节着中央暖气,一边说:“宋真,去把衣服换了,别感冒。” 等宋真换上家居服出来,陆驿远已经在厨房解冻起了羊排,他脱了西装,里面只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卷起,像模像样地围了围裙,有条不紊地干起来的确像是有两把刷子。 而宋真却在考虑他昂贵的衬衫要是沾上了油腻,是手洗好还是该拿去外边的洗衣店洗。 宋真往嘴里塞了个松露巧克力,当他的甩手掌柜。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宋真一看,是个陌生电话。 但哪怕是陌生来电,那串号码他也是熟稔于心。 宋真当下就按掉电话,置之不理。 哪想铃声坚持不懈地响起,宋真望了眼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的陆驿远,偷偷起身去了阳台。 “什么事?” 听到宋真的声音,章焕仁激动地捧着手机:“宋真?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你最近过得好么,现在在干嘛呢?” 宋真冷淡地说:“我过得很好,现在在等着吃饭,如果你只是想来问候下我,那这个电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听到宋真清冽的声音,章焕仁心如数九寒,这才想起了他这个电话的目的,他的声音也沉下来:“宋真你想知道当初你父亲车祸的事么?”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我家里的事,但我父亲已经没事了,就不劳你费心。” “宋真你一定要跟我这样讲话么?”章焕仁苦笑,“叔叔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章焕仁说:“明天我们见个面吧。” 挂了电话,陆驿远还煎着羊排,滋滋滋的爆油声,他转头对宋真说:“你刚去干嘛呢?” 宋真心不在焉地回答:“哦,我去阳台浇花。” 陆驿远又回过头把羊排翻了个身:“我昨儿才刚浇过,给我们俩儿子也浇了,那刺儿长得能当武器使。” 宋  32 真往沙发上坐下,一直回想着章焕仁那些话,根本没在意陆驿远在那头又叨念着什么。 他爸爸的事,可不就是当初如他所见、如他所闻、如他所经历的那般么? 出了意外后的焦头烂额和走投无路,再到后来陆驿远出手相救的轻易摆平。 章焕仁的语气却有着不可言说的大隐情,不得不引人思索。 临睡前,陆驿远掰过宋真的肩膀,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了?从吃饭开始就魂不守舍的,出去打了个电话,被学校解雇了?那你现在来抱我大腿还来得及。” 宋真拿下陆驿远放在他肩上的手,握住,说:“驿远,当时我爸爸那事儿……” “嗯,什么?”陆驿远揉着宋真的耳朵。 “没什么。”宋真低下头。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在后怕么?别去想去了。”陆驿远转身压住宋真,含住宋真的耳朵,“说了今晚是对你一条龙服务。” 宋真下午没课,如期应约章焕仁。 他们约在一家甜品店,以前章焕仁常常带着宋真来吃。 他从宋真推门进来,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端坐在椅子上,人显得局促起来。 宋真坐下来,他穿着厚厚的棕色毛衣,取下脖子上围了好几圈的格子围巾,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许是外头风吹的还是怎,宋真的脸上竟泛着难得的红润色泽。 他给宋真点了红豆布丁和玫瑰鲜奶蛋糕,宋真却推开食物:“我不吃,谢谢。” “你以前来这儿一定会点这两样,我老在想你怎么总爱吃这种甜得发慌的东西。”章焕仁抚摸着咖啡杯上的印花,“你还记得有一次么?这店搞周年店庆,我一到家,发现一冰箱都是这些玩意儿,于是我们晚上和早餐光吃这了,导致我那阵子对所有甜品都产生了阴影。” “我不记得了。”宋真表现出了些许不耐烦,他一点也不想和前男友追忆似水年华,“说正事吧,昨天你那些话什么意思?” 章焕仁眼中明明晃晃、或暗或明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他沉下头。明明梦寐以求的人就在他的咫尺手边,却遥远地像是每晚才浮现的梦境,又像在淌淌而流的河对岸,却是一条他无论如何都渡不过去的河。 章焕仁默不作声,转身从包中拿出几张文件递给宋真。 “上面的两个人你都见过的吧,一个是你在公安局档案上见过,你爸爸撞的人,另一个,眼熟么?陆驿远的秘书。” 宋真沉默地握着纸,那是几张连续暂停拍下的摄像头照片,上面是咖啡厅的角落里正坐着交谈的两人,但面部特征被足以清晰地拍摄下来。 章焕仁见宋真长久地不讲话,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眸色沉静如墨,只有握着纸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嶙峋泛白。 他试着说:“你可以看下面的拍摄日期,就是你爸爸出事的前两天。”章焕仁咽了咽口水,“宋真,你懂我的意思么?” 宋真把纸按在桌上,眼底好像起风了,吹晃了他的眼神,他也不怕被章焕仁看去了自己的怯懦和悲哀,就这么直直地望着章焕仁。 章焕仁顿时有些不忍宋真的目光,像是如镜湖面下的一瞬残忍裂帛。 他说:“宋真,你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你拿他当救命恩人,他才是始作俑者!” 第42章 走出甜品店,宋真没有回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昏沉的天幕如同要塌陷般积压压地堆在头顶,像是午夜的大洋深处翻滚混沌的漩涡。城市里,四耸而立如同金刚铁人般冰冷的建筑,恨不得与天同高。宋真身边疾驶而过的车辆,擦出无数条无意义的、白茫茫的线。 宋真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世界机械高速地运转,像一股不容抗拒的潮水,卷席着每个人都要跟上它运转的节奏,坚硬物质化的世界里的人心是软的,人都期望能有并肩携手的人,能够去共面这个庞然大物的未知世界。 本来宋真以为他找到那个人了。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掉下来。 宋真打开家门,陆驿远今天回家出奇地早。 他正在摆弄茶几上放着的看上去颇为复古风的手动咖啡机,他听见宋真进门:“这我从朋友那抢来的,下次试试看咖啡拉花。那家伙平时没少收我的好处,现在问他讨个小玩意儿还不情不愿的,你说他小不小气?” 陆驿远把客厅的灯尽数点亮,偌大的复式公寓一片暖阳阳的亮堂,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连地上的地热也开了,暖气能从你的各个毛孔渗透进去,从你的脚底蔓延上去。 中心挂着的水晶吊灯好亮,每一片垂坠的水晶都折射着璀璨的光。 宋真一瞬间有些晃了眼,他忽然觉得自己处于乌托邦。 陆驿远走近宋真,抚了抚宋真毛衣上沾着的水珠:“最近经常下雨,是一场比一场冷了。” 宋真抬头望向陆驿远,却是开门见山:“我爸爸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陆驿远的手明显顿了下,随后浅淡一笑:“做什么?” 除了手上停顿的动作,陆驿远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真相被拆穿的窘迫和慌乱,这副样子像极了宋真最初对陆驿远的印象,是深堂里的风,看不透捉不住,无端又令人害怕心冷。 “都是你做的吧,你说实话。”宋真退后一步,他知道陆驿远听得懂。 陆驿远扯起嘴角:“对,是我。” 他没有丝毫的辩解,很无所谓地说:“那有什么关系呢?叔叔事后也没事,只不怕担惊受怕了一场,该少的一样没少。而我们也可以顺利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合拍,这就好了不是么?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 宋真又连连倒退几步:“你不心虚么陆驿远?你做了坏事不心虚么?我都快心虚死了,爸爸撞人了,我不忍心让爸爸坐牢受惩罚,可这些明明是无法逾越的法律之下所必须承担的后果。可能事后说这些伪善又恶心,但我当时所作出的的确是曾经的我所不齿的,借助秩序之外的权利去破坏打乱秩序。我纠结自责又矛盾了那么久,结果你告诉我都是你一手导演的,你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 陆驿远很轻松地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问:“谁跟你说的?” 宋真睁大眼睛,整个人呈现强烈的对峙状态。 陆驿远低头兀自笑了:“不过我也想到了,他不甘心嘛。” 他慢条斯理地把袖口往上卷:“宋真,人无完人,你太苛求自己了,舍弃外界框定的所谓秩序和法律,而去保全亲人,这是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选择。而选了前者的,不是他们大义凌然,而是他们做不到去打破权威秩序,没能力罢了。” “不,不是…… 33 ”宋真感觉他被陆驿远牵着绕远了,陆驿远很聪明地一直在避开中心话题。 宋真说:“还有,你骗我了。” “仅此一次,我之后再也没骗过你。” “最初就是谎言,真是可笑。”宋真走到阳台,大开窗户,让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吹破了里头美好得像梦的幻影。 陆驿远终于不再淡定,他可以接受宋真质疑他的人品,他的手段,他的恶劣,唯独他不能接受宋真质疑他们的感情。 “这不是最初,我爱你才是最初。” 宋真摇头:“你以伤害我的家人来爱我,这种方式我真是承受不起。” “这叫伤害?叔叔不过在派出所蹲了一个晚上,毫发无损地出来,事后我还托了学校上层的领导多关照你爸爸,你爸爸现在评奖估计拿到手软。” 宋真声音陡然大了几分:“你以为都是你?不会心虚不会害怕不会忏悔,你没有同理心,你很可怕,” “你很可怕。”宋真冷静下来,重复这句话,“我怕跟你在一起,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陆驿远太可怕,手段阴狠又下作,更可怕的是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阴毒,他可能觉得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或者是他成功路上的某块无关紧要的小踏板和小插曲。 人模人样下面,其实三观崩坏。 陆驿远听到宋真这句话,心猛地抽得疼:“我怎么会害你,宋真你讲这话,真是想要我命。” 他企图走近宋真,岂料宋真挥手将阳台养着的仙人球砸了过去。 “离远点!” 第43章 陆驿远袖口卷至手肘,一个仙人球朝他猝不可防地扔过来,正中他的手臂。 紧接着仙人球一声砰响,砸落在地板上,陶瓷做的底盆顿时摔得四分五裂,黑泥土满地撒溅,泥土里仙人球的根茎暴露在空气中,地上还有好几根仙人球身上折断的刺。 “哎,你好好生气,砸儿子干什么。”陆驿远急匆匆跑上去,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从根的底部捧起摔在地上的仙人球。 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手臂上被划开了好几道很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歪歪斜斜地交纵流淌下来。 他随便取来一个大碗,把仙人球端放进去,又捧起地上的泥土,洒到碗底,盖住根部,接着用手拍了拍紧实泥土。 他手臂上的血一直在流,划到指尖,滴进泥土里。 陆驿远这才察觉,拿另一只手胡乱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迹,这一下仿佛伤得更严重了,整个手臂都是一片血淋淋的骇人。 他端详了会儿手掌上沾着的血,朝宋真很仓皇地笑了笑:“宋真,我疼。” 外边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宋真眼睛好酸,想流泪。 陆驿远手伤不能开车,他随便拿了件不常穿的衣服裹了几圈手臂。 他打量着正在开车的宋真。 车内鸦雀无声,宋真直视目光开车,不留给陆驿远分毫的眼神余光。他神情严肃,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只给陆驿远一张冷冰冰的侧脸。 外面雨不停下,天色已暗,在微弱路灯的映照下,雨点打在车子的玻璃上,又投射到了车里,扩散出无数个雨点的影子。 好像车里也在下雨。 宋真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陆驿远蹲在地上扶仙人球,手臂上全是血,对他说着很疼。 这是他熟悉的陆驿远,好似玩世不恭,无所畏惧,然则较真又幼稚。他像个太阳一样带给宋真源源不断的温暖、浪漫与爱,却也自私,想要从宋真那里获得等同的真心实意。 他有着强烈的自我主义,是个显而易见的场独立型人格,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影响,只依照自我内心去行为处事,这是他和宋真在日常里最多的矛盾点,他们可能会拌嘴会争辩,但通常最后陆驿远都会妥协,这不是在观点上的自我放弃与妥协,而是选择了对小爱人的妥协,一种带着甜蜜宠溺的无可奈何。 这些宋真都知道,陆驿远主意大过天,根本不可能受到别人三言两语的改变。但宋真其实很喜欢和陆驿远进行辩论,对于事物的看法因人而异,莫衷一是,谈论也不一定是要压倒性地说服对方,更多的是想要了解彼此的内心,进行磨合相处。 就像陆驿远曾经说的,爱情不是同化,是契合。 爱情不是两个别无差异的灵魂在相爱,同步思想同步轨迹。爱情是两个不同形状内核的灵魂在彼此碰撞,擦出别样的花火,然后相熟相知,最终找到最适合的角度,像齿轮一样紧紧契合,绞连成一个整体。 这些才是宋真眼里的陆驿远,纵生性狡猾,然对他真诚相待;纵冷漠冷心,然对他掏心掏肺。 宋真以为自己不一样,殊不知转了个身,陆驿远的狡猾和冷漠也能同样用在他身上,去进行欺骗与伤害。 陆驿远按着手臂,轻轻对宋真说:“我爱你。” 宋真没有任何回应,陆驿远接着说:“宋真我爱你。” 他盯着宋真的侧脸:“我不知道你会对这件事有那么大反应,我的确骗了你,一直以来我都对你有好感和好奇,你对我又很冷漠,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我不想一步步来,我都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我等不及了,我不想一步步地来。” 陆驿远忽然想到什么,焦急地侧过身:“宋真,你别想着要离开我,你如果离家出走,我能跟着你追到天涯海角,我堵你家门口,堵你单位。” 宋真性子好,极少发火,刚刚在家里已经是他情绪爆发的顶点了,如今被这风一吹,多少吹散了些他满心积郁的怒气。 他很疲累地抚了抚额头:“我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逃,我才不会折腾,我不想跟你争辩我爸爸的事了,你没心没肺,根本不会懂,就算道歉也是敷衍。而现在我只是看不透你罢了,你心思太重太深,你老说我看上去摸不透,其实我很简单,又浅又好懂又好骗。” 陆驿远仿佛猜到了宋真下一句要讲什么,他马上接住:“我们并没有不适合!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急功近利,做了错事,但我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我能知错就改,我能将功补过,我罪不至死,你要给我机会!” 陆驿远口不择言,生怕听到宋真说分手。 宋真叹了口气,继续开车。 第44章 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陆驿远坐在椅子上,抓着宋真垂落在一侧的手。 宋真很不自然地把手滑出来,陆驿远只能改抓宋真的衣角,生怕他逃了。 老医生一边给陆驿远贴纱布,一边压低眼睛透过老花镜观察着陆驿远这一孩子气的行径。 老医生摇头晃脑:“唉,年轻人呐,看上去  34 人高马大的,唉……” 陆驿远才不去理会老医生,他径自攥着宋真的衣角,还仰着头盯着宋真,宋真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无法,只能转而同老医生闲聊,什么不能沾水,忌口海鲜之类的废话。 回去的路上,照旧宋真开车。陆驿远望着车窗外的雨,说:“我最近大概有血光之灾,这都是第二次来医院了,还记得第一次么?我手掌被玻璃划伤的那次。” 他摊开手掌,昏暗的光线中,伤口早已结痂脱落,看不到一丝伤口的痕迹。 “那时,我还说我喜欢你,而现在我是爱你。” 宋真今天不知听了多少遍陆驿远说爱他了:“你别说了。” 陆驿远酸涩地笑着,说:“我怕你不信。” 宋真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好像心脏被无数根细细的小铁丝勒住了,虽不致命,却喘不过气,密密麻麻的疼。 陆驿远说:“不过这次我这伤挺及时,平时没白疼我儿子,又给浇水又给晒太阳的,关键时刻就助攻,你说我这手要不残成这样,你当时是不是摔门就要走啦?这大冷天的,我还得跑去你寝室楼下给你来个‘程门立雪’。” 宋真被他嘴贫得烦死:“我不会吃你苦肉计那套。” 陆驿远撇撇嘴,终于安静下来。 到家后,宋真看着地上的陶瓷碎片和零丁泥土叹了口气,拿来扫帚清扫。 陆驿远一转眼就不见了,宋真忽然听到楼上传来钝重的地板擦划声和碰撞声。 宋真握着扫帚柄,仰着头问:“你在干嘛呢?” 伤了只手还不安生,不知道在楼上捣腾些什么。 过了会儿,响声消失,陆驿远拍拍手悠闲自得地走出来,趴在二楼的精致镂空护栏上,冲着宋真很得意地说:“我把你行李箱藏起来了,还有你的护照,各种证书,噢,再加上你最宝贝的那几本书,我都藏起来了,防止你一声不吭地溜走。” “真怀疑你伤的不是手,而是脑子。”宋真把陶瓷碎片投进垃圾桶里。 陆驿远敛起了笑容,低下头沉吟了会儿,脸色埋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然后他又嬉皮笑脸地跑下楼开始喊着肚子饿。 晚上宋真从冰箱里取出速冻饺子,简单下了两碗饺子,又从玻璃罐子里舀了一小碗的醉蟹。 陆驿远伤的是右手,他只得用左手别扭笨拙地握着大圆勺,对着滑溜溜的饺子,舀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倒是把些许汤汁洒泼出来。 他磕磕碰碰地捣弄着,这其中有一半的成分都是他演出来的,他想让宋真喂他吃。然而他偷偷瞄着宋真,发现宋真很优雅地自顾自嚼着嘴巴,根本没有瞧这边夸张作秀的陆驿远一眼。 陆驿远没了趣味,就踏实下来,把脸埋在碗里,呼啦啦几下就把饺子吞完了。 吃完他把勺子伸向那碗醉蟹,却被宋真用筷子打落了他的勺子:“医生说了,不能吃发食。” 陆驿远乖乖地收回来,心想宋真还是关心他的。 宋真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刷手机上的时事政治看。 浴室里亮着灯,里面传来各种扰人的丁零当啷声,和或疾或慢的水流声。 宋真被烦死,根本看不进去任何东西,他走过去拉开浴室门:“你好烦。” 陆驿远动作停滞住,他光着全身溜着鸟,受伤的右手高高举在半空,正艰难地用左手反拗在背后,抓着毛巾想擦背。 “医生说,我伤口不能沾水。”陆驿远为自己产生的噪音弱弱辩解。 最后还是要靠宋真的帮忙。 宋真放满了整个浴缸的水,让陆驿远坐在里面,他的右手举着,垂挂在金属置物架上。 宋真搬了个小板凳来,坐在边上,给他擦身体。 为了防止睡衣沾到水,宋真双手双脚上的衣服都尽可能地卷起来,拿着陆驿远的毛巾,在水里沾湿一下,给陆驿远擦背一下。 宋真手劲刚好,既不像女人的手力那样柔弱如轻丝拂过,也不会用力到令人疼痛,而是恰到好处的舒适通畅,好像肌肉都放松了,骨骼都轻盈了。 “再往上一点。”陆驿远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他当在做大保健呢! 宋真反手就是把毛巾往他背上一挥,溅起了无数水花,陆驿远马上反口:“好好好,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不说话了。” 陆驿远转过身,让宋真擦前胸。 毛巾掠过陆驿远结实饱满的胸肌,整齐凸起的几块腹肌,在暖灯光下,汩汩水流过陆驿远的蜜色皮肤,显得更为性感。 宋真擦着擦着忽然垂下了脸。 不自觉宋真的手下滑到了陆驿远腹部以下,忽然看到陆驿远的性器晃悠悠地竖立起来。 陆驿远一把抓住宋真的手,宋真慌乱地挣脱开来。 陆驿远前额的头发被水沾湿,湿漉漉地挂在额前,他眼神却很清明,透过朦胧胧的雾气看着宋真。 宋真鬼使神差地无法动弹。 陆驿远也没强迫宋真,他自己把手探下去,上去撸动起了紫红色的性器,眼睛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宋真。 迷雾中宋真白皙的脸上浮起了红晕,不知道是臊的还是给热的。 陆驿远说:“宋真,你真好看。”他眼神迷乱开来,仰着头微眯起眼睛,露出上下滑动的喉结,手上加速了动作。 低喘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浴室里回响开来,一声声震在宋真的耳膜上,宋真双手绞着衣服,看着陆驿远打飞机的全过程。 最后陆驿远一声闷哼下,他射精的同时用气息喊出:“宋真。” 一股乳白色的黏稠液体浮在水面上。 而他喊出的这俩字像是两把小锤子,在宋真内心的鼓面上咣当咣当击打个不停。 第45章 陆驿远最近觉得自己失宠了。 具体也说不上来,宋真还是那张和善温顺的脸,不会甩他脸色,一日三餐也任劳任怨地做,有时还会因为陆驿远的手不方便,亲自给他洗澡。 陆驿远盯着在阳台给儿子浇水的宋真看。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宋真晚上不配合陆驿远进行生命大和谐。 宋真什么事情都喜欢埋在心里,说难听点就像个闷葫芦,任你在旁边敲打半天,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让陆驿远觉得,宋真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还在生他的气。 就像前天晚上,陆驿远使出了浑身解数撩拨宋真,又是对着他耳朵吹气,又是揉捏他胸前的首乳。 然而宋真就是岿然不动,架着副眼镜看书,推开陆驿远,淡淡地说:“不要烦。” 这让陆驿远很泄气,他都放下身段像个古代的青楼女子似的讨好宋真了,以前他几时  35 如此对待过的他的历任床伴。 他觉得自己上窜下跳像个猴子。 “睡吧。”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受伤地拿被子裹紧自己。 宋真看着身边怨气满满的那坨鼓鼓的棉被,他也没办法,一旦没心情,除非逼着他,否则他是真心不想干那档子事。 今天晚上陆驿远打算为了自己的幸福和性福,都要伏低做小地好好道个歉。 两人坐在床上各自玩手机,陆驿远漫不经心地刷手机,实则暗自观察着一旁的宋真。 终于宋真放下手机:“睡吧。”他按灭床头灯,侧过身子背对着陆驿远。 在黑暗中,陆驿远一点点挪过去,直至与宋真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了一起。 他在宋真欲要往前之际,先发制人,双手箍住了宋真。 他急忙忙地把脸埋在宋真的颈窝处,语气很委屈:“宋真,你还不打算原谅我么?” “我没有生气了。”宋真说。 陆驿远咬了宋真脖子一口,他很喜欢咬宋真那里:“我不信,没生气为什么不让我做,你证明给我看你确实没生气。” 他把手伸到前面,扒进了宋真的内裤里,一把握住了宋真软绵绵的性器。 宋真身子猛地一弹起,又迅速被陆驿远压制住,他压低声音对着宋真耳朵说:“别动,让你舒服,我让你舒服。” 说着他用手为宋真做服务,陆驿远很有技巧,还拿粗糙的指腹摩擦宋真的龟头,宋真很快来了感觉,口中泄出了低低呻吟。 陆驿远一边为宋真手淫,一边在他身后挺动腰杆,模拟着性交的动作。 宋真一边前面享受着要来不来的高潮,一边后面受着陆驿远隔着睡裤的顶撞。 “陆驿远,别这样。”宋真喘着气说。 “哪样?我哪样了?”陆驿远重重地往前端一撞,“我又没进去,我好心让你舒服,我倒是又错了。” 陆驿远呵着粗气,好像真的性器已经埋在宋真的身体里了似的,抱着宋真忘情地挺动着。 宋真被撞得失语,在强烈的羞耻感下泄在了陆驿远掌心。 陆驿远重新按开床头灯,看着掌心宋真斑驳的精液,好像在研究一件玩物。 宋真马上扯过几张纸巾,给他擦手。 在宋真毫无防备下,陆驿远按住宋真的后脑勺,强吻住他。 许是太久没吃到肉了,一旦碰到宋真香软的唇瓣,还有他呼出的对陆驿远来说简直是罂粟似的气息,陆驿远的狼性被尽数激发出来,上瘾了似的舌吻宋真。 陆驿远带着强势的攻击性,宋真像个被围困住的可怜小动物般发出呜呜的嘤咛声。 陆驿远放开宋真,满意地看着对方对自己吻得失神的目光和通红的脸,他低头咬住宋真尖尖巧巧的下巴,像是一头血性的狼一口叼住了日思夜想的小羊羔。 半响,宋真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陆驿远的头发,从发旋处一路顺毛到发尾,一下又一下。 充斥着急不可耐的欲望和杀戮的眼神渐渐平息下来,陆驿远轻缓地把宋真平放在床上,他趴在宋真身上,两人四目相对。 宋真把手搭在陆驿远精壮的肩头,声音很轻:“你温柔点。” “好。”陆驿远俯身下去。 日子又回到了之前的温情似水,绵延流长。 期间陆驿远被催着回家了一趟,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团聚在饭桌上,保姆端着一盘盘精心烹制的热羹好菜上来。 陆父拿餐巾擦了下嘴说:“阿远呐,如今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成家立业了,你还记得你张伯伯家的小女儿么?前阵子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和你也算郎才女貌,而且你张伯伯是我们公司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一旦同他们结为亲家,这也不失为对你事业的一大助力。” 陆驿远夹了块鱼肉放在他父亲的瓷碗里,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他言简意赅:“我有中意的人了。” “是谁?下次把她带家里来看看。”陆父说。 一旁的陈姨也搭腔:“对呀,亏我和你爸爸还在这里为你物色合适的姑娘,你这孩子也是,处了对象也不和家里的长辈说说,一点也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 陆驿远冷冷地看了一眼陈姨,陈姨立马噤声。 “只是告之你们一下,带来家里就不必了。”陆驿远对父亲说,“为了爸爸您的身体健康着想。”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看了眼立钟,好像完成了任务似的,他起身:“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太晚回去家里的猫该急了。” 陆父望着陆驿远急匆匆的背影,匪夷所思:“他什么时候养猫了?” 这个月陆驿远公司接了个大单子,整个公司忙得人仰马翻,女的当汉子使,汉子当畜生使。 陆驿远在办公室,喝下一杯苦咖啡,在合同上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疲惫地揉捏着眉心,按着自己乌青的黑眼圈,圈了把新长出来没来得及剃的胡茬,他拍了张憔悴的自拍给宋真。 “心疼么?” 宋真刚好在批改学生作业,他放下手头的事,划开手机。 最近陆驿远总是凌晨几点才到家,宋真很惊醒,哪怕陆驿远轻手轻脚,恨不得把脚步走成小猫着地的动静,宋真也会醒,他怕陆驿远自责把自己弄醒,所以一般宋真会装睡,陆驿远简单洗漱后会轻轻亲一下宋真的额头,然后钻进被窝搂着他睡觉,或者跑去书房继续奋斗。 陆驿远清晨起得比鸡早,宋真在前一晚给陆驿远的便当加大了营养的力度,鸡汤里放几片人参。 有时,宋真觉得陆驿远贱萌贱萌的,他摇晃着宋真的肩膀问他:“你老公每天早出晚归,行踪不定的,你那么放心我,都不会产生怀疑么?你都不用我随时发个定位给你看么?你不担心我出去偷腥么?” 宋真摸着陆驿远两坨垂下来的黑眼圈:“有谁用这副鬼样子出去偷腥?” 思绪拉回,宋真思索了会儿,打字发信息:“注意身体。” 陆驿远:“……” 陆驿远又迅速发过来一条:“宋老师,我养家糊口不容易,一小时前我差点被我一个蠢狗下属气到脑溢血,心情不好,需要抱抱。” 宋真想象了下一米八五多的大汉子撒娇的场景,不禁鸡皮疙瘩,他发了个表情给陆驿远。 陆驿远收到宋真的表情,手持玫瑰花,花朵绽放,旁边赫然两个土气的红色大字——开心。 “宋老师,你哪来的老年人表情包?” “我们同事群里传的,我去上课了,回聊。” 陆驿远丢开手机,心很累,忽然手机又叮地一声来信息。 按开一看——“回家给你抱抱。” 第46章 陆驿远今天难得回来的  36 早,宋真在家里熬萝卜排骨汤,整个屋子都充溢着浓郁喷香的味道。 陆驿远脱下西装放下公文包,单手松着领带走向宋真:“我们家勤劳的田螺仙子在做什么呢?” 宋真咦了声:“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拿小木勺往锅里舀了勺汤,递向陆驿远:“尝尝看,小心烫。” 白萝卜的清甜融进了香浓的排骨汤里,鲜得人要吞下舌头。 “留着整栋楼的人加班呢,我先溜号了。” 吃了饭,宋真收拾完环顾四周没找到陆驿远,却在露天阳台看到了他的身影。 阳台的门被陆驿远反拉上了,他独自站那在抽烟。 宋真拉开阳台门,给陆驿远披上了条毛毯:“不怕冷啊。” 陆驿远吸了口烟,看着袅袅的白气盘旋而上,又消散在浓稠的夜色中。 “欣赏夜景。” 宋真低头往下看,高档公寓小区连个苍蝇都放不进来,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很多人只是把这里的房子当做自己众多房产之一,偶尔住住罢了,更何况天气转冷,底下更没有什么人走动了,少有烟火气。 只有在夜风中此起彼伏的香樟树连绵一片,幽暗昏黄的路灯独照一隅。 头顶昏沉的天幕,连月亮都躲藏起来。 宋真不知道陆驿远在欣赏什么夜景。 陆驿远看着手指上夹着的星火一点点燃烧:“你快进去,我烟瘾犯了,不想熏到你。” 宋真有点恍然,和他在一起时,几乎没见过陆驿远抽烟,他竟下意识地认为陆驿远不会抽烟,但他完全没忘记,以前还和章焕仁在一起时,偶尔和他朋友聚餐,一屋子的烟雾缭绕,而坐姿放荡不羁的陆驿远抽烟点火是何等的老练,俨然一个老烟民模样。 陆驿远抖落一段手中的烟灰:“我知道你讨厌烟味。” 诚然,宋真是讨厌烟味的,从前他也对章焕仁三令五申禁止在家抽烟,而章焕仁顶烦这个,宋真在事后也有反思过,这段惨烈的分手中,自己或多或少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为人刻板,不懂变通,少有情调,爱立规矩与说教。 此时被陆驿远这样一说,宋真反而不好意思了:“其实也还好,我担心说得多了,你会觉得我啰嗦又多管闲事。” 陆驿远对着花盆里的泥土拧灭烟头,毛毯够大,他把毛毯分了一半给宋真,两人裹在一起:“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作为伴侣,你有合法的权利来管制我。” 宋真垂下头:“最开始可能会有新奇,到后头难免会厌烦。我这人,我知道我并不讨喜。” 在感情里,宋真一直处于被动和无自信,更遑论上一段失败的感情还历历在目,令人胆寒,一旦陷入无限循环的自我否定与自我厌弃,宋真就钻牛角尖一样变成一只缩头乌龟。 陆驿远捏了捏宋真的脖子:“宋真,我说过人无完人,实话实说,你有很多缺点。” 宋真叮一下地抬起头,陆驿远改用指腹抚摸他的一小块皮肤:“你那么喜欢自我剖析,我相信你心知肚明那些缺点,你自恃清高,不屑与俗人为伍,却又难免存在许多缺陷,你会有小小的报复心、自私心、嫉妒心和不甘,你想扔掉那些阴暗面,而这些阴暗面又同你如影随形,于是你想方设法把这些小阴暗一一藏起来,努力做一个完美又正直的人。” 宋真目光游离,呆愣地歪着脑袋望着黑夜。陆驿远继续说:“我爱你,爱你闪闪发光的优秀,也爱你如弃敝履的小缺憾,因为这些都是你,少了一个都不是最完整最真实的你。” 宋真微微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从小到大,他都尽心尽力地做一个爸妈的好孩子,老师的好学生,单位的好员工,社会的好公民,自我洗脑似的塑造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格,而在某些夜晚,一些阴暗的想法就如同漫天的海藻一般疯长,缠得他寸步难移。 和章焕仁分手后,他当机立断把屋子里所有自己的东西都扫荡一空,销毁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在不想纠缠不清的同时,潜意识里他又何尝不是恶毒地想让章焕仁痛苦与后悔。 他父亲撞人逃逸后,他立马选择了亲人的安危,而罔顾法律的制裁和受害者的控诉。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尚,他性格无比别扭,纠结又痛苦自己丑恶的一面。 直到有一个人站了住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不完美,却说他爱着他的不完美。 宋真主动牵住陆驿远的手,陆驿远身上的烟草味好像也并不那么刺鼻难闻了,反而有种深沉的令人安心的沉淀感,宋真低声说:“谢谢。” 陆驿远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住宋真。 他们共披一条毛毯,比肩站立在夜色中,仿佛眼前真的是无边的曼妙美景。 第47章 忙了好一阵子,陆驿远成功拿下了这个大单子,尘埃落定后终于得了空闲。 大周末的在家里打开家用投影仪看电影,地上铺着柔软的纯白羊毛毯,盘坐在上面,又把宋真圈在怀里,下巴轻轻磕在宋真的肩膀上,宋真穿着简单的一套睡衣,毛茸茸的质感戳着陆驿远的下巴,有些泛痒,再往旁边挪一厘米,就能用嘴唇碰到宋真耳朵上的小绒毛。 这种感觉就像变成了只小野猫,晒在冬日的暖阳下,舒适惬意得睁不开眼睛,能翻个身伸个懒腰露出小肚皮,也能张牙舞爪地挥挥爪子磨磨牙。 想着陆驿远就咬住了宋真的耳朵,他早想这么做了。 宋真坐姿端正看电影,感受着陆驿远用牙齿在磨着自己的耳尖。 “你是小狗么?” 陆驿远把宋真抱紧,埋在他的脖子里,发声含糊:“恩。” 这个片子陆驿远其实看过的,他只是陪着宋真再看一遍,他划着手机,随口说:“宋真,过几天我朋友订婚,我们一起过去玩玩吧。 宋真身子一顿:“你朋友我又不熟。” 是推拒的态度。 陆驿远用脸颊亲昵地贴着宋真的脸颊:“出去走走散散心罢了,你要是不开心了我们就马上回家。” 有钱人永远喜欢铺张浪费,区区一个订婚,就把阵仗打得跟结婚一样。 场地是在露天,天空大晴,广阔如同碧海,阳光铺撒在整齐的葱葱草地上,闪着金箔般的碎光。一众的管弦乐队在拉着悠扬浪漫的曲调,每棵树上都飞着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心型气球,河边有一群孩童追逐嬉闹,一整排的长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食物。 陆驿远贴着宋真的肩膀问他:“羡慕不?我可以做得比这个好一百倍。” 宋真把脸一撇,难掩羞意:“并不。” 迎面走来  37 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显然是今天的主角了。 他拍了拍陆驿远的肩膀:“你这尊大佛终于肯出山了。” 既而他看了眼宋真,意味深长地对陆驿远笑:“不介绍下么?” 他早有耳闻陆驿远有了心上人,从此不再混迹情场,如今一看,的确是俊美清秀得很,气质出众,一看便知不是和他们这种公子哥一类。气质这东西比吃穿用度更能分辨一个人,是油嘴滑舌八面玲珑的生意场上人,还是饱读诗书上善若水的读书人,其实一目了然。 面对宋真这样的后者,莫名也会使人安定下来,不好同他打趣调侃。 陆驿远搂着宋真肩膀:“我的爱人,宋真。” 宋真也适时地伸出右手,同准新郎握手:“您好。” “您好您好,那你们先玩着,我去接待别人了。” 陆驿远忽然想到什么,好笑地说:“阿浩原先也是很疯的,什么都敢玩,还曾经扬言说,以后就算娶妻生子了,也要过外面彩旗飘飘,家里大旗永不倒的后宫生活,我前阵子碰面他和他女朋友,完全被调教得怂蛋一个。所以人这一生呐,真的很奇妙,有些人可能注定是我们无法躲避的劫数,恩,最甜蜜的劫数。” 而宋真却揪着他第一句话,宋真歪着脑袋问:“也很疯,也?” 陆驿远一秒明白宋真的意有所指,这是在冲他兴师问罪呢,毕竟他以前过的生活着实是不能让人苟同,陆驿远马上拉着宋真:“宋真,那里有火鸡,我们去看看。” 黄昏时分,橘色的云彩涂抹在天边,像是金鱼的长尾巴一溜而过。 两位主角在众人面前,互相交换了订婚戒指,讲述着甜蜜的恋爱史。 宋真轻声对陆驿远说:“我去下洗手间。” 陆驿远捏了下宋真的手背:“好。” 宋真洗完手出来,看到一个男人斜靠在树上,目光带着刺一样的敌意和挑衅,让宋真不得不注意。 说男人其实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罢了,或者根本还没到二十,脸上涂着层淡淡的白粉,眉毛修得细长精致,他挑着眼皮看宋真:“你就是陆驿远新包养的?” 他上上下下不怀好意地打量宋真:“陆驿远换口味了?清汤寡水的。” 宋真皱着眉头,他也猜出了一二,但他不想同这男人纠缠,只管自己走。 身后的男人急了,不再靠着树,他往前一步,梗着脖子很焦急地说:“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么?我是陆驿远的床伴,他说我是跟着他最久的一个,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陆驿远花言巧语多得很,当不得真,等他腻了你,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宋真转身,“你不甘心么?那又有什么办法,他就是那么喜新厌旧,现在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别人,你不甘心又能怎样,这话你当着他的面你敢说么?我知道他以前玩过的人很多,你这种的根本不值得我生气。是他追求的我,最后说腻了的人也一定会是我。” 那男人根本没预料到宋真看上去软绵绵的好欺负,却能字字直击要害,他张着嘴巴没有再说话了。 宋真回到现场,低下头冷冷看了眼陆驿远,踹了下他的脚说:“走了。” 现在准新郎新娘正在被起哄玩游戏,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陆驿远笑着说:“恩,怎么了?再玩一会儿吧,刚刚你没看到,阿浩太他妈傻逼了。” “行,你慢慢看。”宋真转身就走。 陆驿远这才发觉不对劲,宋真的脸黑得跟锅底板似的,他二话不说,急忙跟上宋真的脚步。 第48章 冬日的天色暗得很快,就像有人轻轻在天幕上覆了块黑布。 他们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一前一后匆匆走在路上,陆驿远为宋真打开副驾驶的门,宋真却闷不吭声径自钻进了后位,陆驿远只得讪讪地收手去开车。 一路上,空气刺啦啦地一块块冻结,陆驿远的视线一边注视前方的路面状况一边不断地投向后视镜里的宋真。 宋真沉默着,面上不见悲喜,过了许久才开口:“停下车,我想下去走走。” 语气很正常,并没有冷若冰霜,也没有怒气冲冲,正常得反而有些不正常。 陆驿远赶紧靠边熄火停车,他火速拔了车钥匙紧随宋真下车。 晚上气温骤降,又起风了,宋真裹紧大衣,他知道陆驿远始终在他身后不到几步路的距离,他也没有回头,去冲着陆驿远喊让他不要跟着自己,或者在大街上进行推搡什么的,他这个年纪了也做不到那么矫情。 他只是感觉到泄气罢了,起先受到那个男人不饶人般的挑衅时,他的确是生气的,气陆驿远的花花情史,气他的滥情到令人发指,气他的黑历史太丰富以至于能让宋真被人可以指着鼻子埋汰。 到后来气也消了,就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力感,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陆驿远呢?平心而论,和自己在一起后,陆驿远各方面做的都挑不出刺,尽善尽美,十足十的完美爱人。而在自己未曾涉足的陆驿远的前半段人生里,宋真毫无立场和资格去责备陆驿远的花心,难道还要陆驿远守身如玉多年去等着自己么? 太自私了,太无理取闹。 宋真摇摇头,明明知道事实不可逆且存在合理性,但宋真无法控制的感到丧气灰心,心里空落落得发慌。 他多想,他多想能少走那几年错误的路,能早些和陆驿远遇到,能让彼此在对方的生命中留下轨迹,可能会是一路的歪歪扭扭,但足够长,长到望不到起点与归途;又足够深,深到漫天大雪也无法掩盖住。 他多想自己会是陆驿远生命里的第一且唯一。 但这些宋真也只能自己在内心想想,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未必会说出来。 陆驿远双手插着口袋,眉头紧锁着盯着宋真落寞的背影。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宋真好好的怎么就忽然不开心了,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白天的一举一动有无差池,令宋真感到了反感。 陆驿远忍不了,大步流星上前,弓下背让自己和宋真等高,他酝酿了一小会儿,语气轻柔地问宋真:“宋真,怎么了?” 宋真没有回答。 陆驿远继续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宋真也只是摇摇头。 一旁的陆驿远也不再穷追不舍,他明白一旦宋真开启这种自我保护、恨不得隔绝外界一切的模式,你就算撬开他的嘴,也别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 忽然宋真停下了脚步,陆驿远随着宋真的目光看过去。 路边坐着一个七旬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凌乱在风中,像一把枯草,脸上 38 沟沟壑壑满是岁月的刀割。 老太太的面前铺着块大红布,上面摆着各种小婴儿穿的菱角状的手工布鞋,做工精巧,颜色讨喜。 老太太看到有客人停驻,就用沙哑的声音招呼:“小老板,买双小鞋给家里的孩子穿穿吧,一根一线缝的,穿多久都坏不了。” “多少钱?”宋真二话不说掏钱。 “二十。”老人喜笑颜开,给宋真选了双玫瑰色的递给宋真。 “我也要一双。”在一旁的陆驿远忽然插进来。 他从钱包里抽出张崭新的五十:“不用找了。” 他望了眼宋真:“我家正好也有个小孩。” 宋真没有意料到陆驿远会这样做,他不解地看了陆驿远一眼,又撇开眼神。 陆驿远用两根手指捏着小鞋在一边自我辩解:“我可不是心软,也不是看人可怜才去施舍。” “我只是想给咱们积点福报,你说过的,多做好事,积福气。” 宋真脚步慢了下来,他不想和陆驿远进行这无意义的冷战了,这股子气来得莫名,也消弭得迅速。 陆驿远看宋真脸色明显缓和,他又问了句:“宋真,你怎么了?” 宋真攥着手中的鞋子开口:“我去洗手间那段时间,碰到了一个人,他说他曾经是你床伴……” 这下陆驿远滞在原地不动了,这是他最伤脑筋的一块,这也是他不想带宋真出去抛头露面的原因之一,损友太多是一方面,欠下的情债太多又是另一方面。多做解释也是无济于事又徒劳,反而让宋真闹心,不言不语又好像是做贼心虚。 宋真看着陆驿远扭曲着一张帅脸,纠结得要死的样子,他准备大发善心给陆驿远一个台阶下:“回家再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排除会对你进行严刑拷打。” “任组织安排。”陆驿远跟上宋真的步子,“不然我回家给你表演个生吞仙人球吧。” 第49章 这事陆驿远没完,他连环电话炮轰他的准新郎好友,骂他怎么随随便便就放阿猫阿狗进来,准新郎表示这锅我不背啊。 在往后和宋真出去的时候,陆驿远也竖起了戒备心,杜绝方圆几百里内出现任何会影响他和宋真感情的不明生物。 陆驿远闲下来,又开始上下班接送宋真,引得宋真同办公室的女老师又是一阵少女心乱撞。 宋真抱着一大盒陆驿远送的永生花,不赞同似的嘟囔:“又在浪费钱,买来又没用的。” 陆驿远打着方向盘:“有钱难买爷乐意。” 他拿余光偷偷去瞄宋真,只见宋真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花,还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去触碰花瓣,小心翼翼得生怕弄碎了它。 陆驿远忍不住发笑,宋老师口是心非得很。 到家后,宋真抱着大盒的永生花蹬蹬蹬跑进卧室,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寻找一个最适合放花的位置,等他忙活了一圈出来,发现陆驿远正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宋真不自觉地扭头:“你,你以后不许再买这种不中用的东西了。” “好。”陆驿远笑眯眯地说,像一只午后安逸地眯起眼睛的狡黠的狐狸。 他心里想,才怪,看你那么高兴,我以后要每天买才是。 晚上两人相拥而眠。 宋真一向睡眠浅,在半夜他恍惚间听到有阵断断续续的低沉声音,他揉揉了眼睛,借着月光看向身边。 是陆驿远在哭。 应该是做到什么噩梦了,他的眉头像股子麻绳一样纠结在一处,剧烈地呼吸,不时发出阵阵的类似哭腔的声音。 宋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陆驿远。 陆驿远永远都是冷酷的,孤戾的,不近人情的,爱捉弄人的,意气风发的,笃定自信的。 绝缘了脆弱与怯懦,宋真一方面暗戳戳地有些殷羡陆驿远自以为是般的一往直前,因为宋真缺乏这种特性,人总是向往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另一方面,宋真又会同情陆驿远的强大,好像可以强大到所向无敌,不需要挚友,不需要亲人,形影孤单。 宋真从来没有见到过此刻这样的陆驿远,平日里高大的男人蜷缩在一团,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一头在暴风雪中受伤的野兽。 宋真靠近陆驿远,并没有叫醒他,只是轻轻抱住了他,并一下下轻柔地拍抚着陆驿远的战栗的背。 陆驿远的表情舒缓下来,也停止了痛楚的低吟声,好像又睡着了般。 然而下一秒,陆驿远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真愣了一下,陆驿远的眼神没有焦距,没有意识般,像在看宋真,又不像。 当宋真起身的时候,陆驿远却一下子精准无误地拉住了宋真的手,声音喑哑:“别走。” 宋真说:“我不走,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宋真跑去厨房给陆驿远泡了杯蜂蜜甜水。 从宋真拿着蜂蜜水进卧室,他就发现陆驿远一直拿目光追着他,瞪着大眼珠子傻愣愣地坐在床上。 可能这么形容不太好,宋真想,但真的很像条被遗弃的小狼狗。 宋真过去,先主动亲了一下陆驿远的脸,然后把蜂蜜水递给他喝。 陆驿远很听话地接过杯子,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尽,干涸冒火的喉咙被滋润,胃部一下子也暖乎起来,好像六神归位了,陆驿远有些清醒。 宋真钻进被窝,拿过一个抱枕入怀,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陆驿远扒拉了几下自己的鸡窝头说:“我梦见我妈了。” “其实我都快忘了我妈长什么样了,她的长裙子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好像里头藏了兰花,她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地盘得整齐,后来她的身上就变成了中药的味道,头发也剪短到肩膀那里。我妈在梦里还是穿着长裙,头发长长,虽然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总是很好看的,梦里的我已经是成年人,我妈对我说‘阿远呐,红豆糕要吃么?’” 说完陆驿远就沉默了,宋真揪心得疼,他不善言语,只能拉着陆驿远的手。 陆驿远又陆陆续续讲了他之后的人生,他的家庭,他在大洋彼岸的青春,他回国后的艰辛。 “一直都是一个人,也没什么。”他苦笑,“只是有一次我印象很深,那年波士顿暴雪,我被困在寝室里出不去,我忽然可悲地想,我要是就这么在寝室里饿死了,是不是得过了很久才会被人知道,我握着手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我连死了,可能连遗书都不知道写给谁看。” “不会的。”宋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陆驿远,“不会了,现在你有我了。” 第50章 清晨,房间里传来令人遐想的呻吟声。 陆驿远压着宋真一下 39 下顶弄到深处,宋真双腿打颤,手臂虚环在陆驿远脖子上。 陆驿远好像刻意要折磨人似的,退出一点点,又狠狠地插进去。 “恩啊……”宋真难耐地发出嘤咛,脸上潮红一片,用脚后跟磨着陆驿远的背,催促着他快一点。 “那里……那里快点。”宋真伸出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配合着陆驿远的动作,自己也在前后挪动身体。 陆驿远满足宋真,发力撞他的敏感点,顶得宋真又是哭又是叫。 早上一番百日宣淫,宋真收拾了下自己,看见陆驿远还光着膀子躺在床上,宋真说:“你也快起来吧,中午吃饺子可以么?我出去买点饺子皮和馅,你要白菜猪肉馅还是玉米虾仁的?” 陆驿远慵懒地翻了个身:“老婆做的我都爱。” 这小区离大型超市远,宋真开着车去买菜。 提着袋食物出来,没想到一出超市门居然能碰到章焕仁,章焕仁也是很惊讶的样子,他搓搓手试着打招呼:“宋真。” 不知为何,如今面对章焕仁,宋真恨没有了,怨没有了,连不适和尴尬也消失了,就好像碰见了一个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一般,宋真对他温和一笑。 像极了最初的见面,宋真给他递上了一杯水,当时他也是这么笑的,嘴角上扬的弧度,双眼弯弯如新月。 章焕仁克制住想哭的冲动,他说:“一个人啊?出来买菜啊?” 宋真晃了晃手中的食物袋回答:“恩。” 眼前的章焕仁并没有很邋遢很落魄,穿衣考究,打扮斯文,但眼神如一潭死水,了无生趣,好像被生活的艰苦痛苦无情压迫了似的,可是明明章焕仁也算个小富二代,锦衣玉食,为什么眼神中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风霜。 这时天空落下了点点的雨滴,章焕仁打开手中的伞:“昨儿天气预报就说了,会下雨,来。” 他为宋真打伞。 宋真明显地往后退一步:“没事,我车子停得不远。” 章焕仁却执意要给宋真撑伞:“我就送你这段路,我没有什么想法。” 两人无言地走在路上,章焕仁偶尔碰撞上宋真的肩膀,他把伞往宋真那里倾斜了一大块。 章焕仁闭上眼睛,好像时光又倒退回了六年前,他和宋真在同一把伞下,踩着淅淅沥沥的雨珠子。 家很快就要到了。 等他睁开眼睛,宋真就站在了车边,宋真说:“好了,可以了。” 宋真刚要钻进车内,章焕仁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说:“明明他也犯错了,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透过雨丝,宋真直视着章焕仁:“因为我知道他足够爱我,而刚好我也是。” 宋真说完,就进了车。 留下章焕仁在雨中,雨伞无力地从他掌心脱落,滑到地上。 而他们都未曾注意到的是,在不远处有一个人已经观察着他们很久了。 这个人正是前日在订婚场上挑衅宋真的男人。 宋真回家,陆驿远就从跑步机上下来,强有力的手臂上浸渍着汗水。 他说:“说下雨就下雨,你带伞了么?” 宋真顿了下进厨房:“带了。” 他并不想跟陆驿远说今天遇到章焕仁的事,就陆驿远这小肚鸡肠,肯定要盘问他很久。 宋真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这事就该翻篇了。 中午宋真分别包了白菜猪肉和玉米虾仁两种饺子,吃得陆驿远直呼过瘾。 午后两人各自在书房做事情,互不打扰。 陆驿远正在看一份地产招标文件,忽然收到一条陌生短信。 他本以为是垃圾短信,正要划“删除”键,紧接着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注意下你头顶的颜色。” 陆驿远一头雾水地点进去,是一连串的图片。 雨中宋真和章焕仁同撑着一把雨伞,从拍摄角度看过去,两人靠的很近,很是亲昵暧昧的样子,还有后面章焕仁抓着宋真的手臂,而宋真脸上也并没有嫌恶的表情。 陆驿远攥紧了手机,抬头去看对面的宋真。 宋真正带着眼镜在一页页专心翻看著书籍,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陆驿远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人的可怖。 陆驿远存着一丝的侥幸,他这一天一直都等着宋真开口说这件事,只要宋真主动说了,他顶多提着宋真的屁股打上几下,然后再恶狠狠地亲他,警告他以后不许这样。 然而直到睡觉,宋真都没有开口,他只说了句“睡吧。”然后关上灯就侧过身睡了。 宋真觉得陆驿远这几天有些古怪,经常出神,有时候叫他他也没反应,宋真想,一定是陆驿远工作太忙了,他忙起来脚不沾地,满脑子都钻钱眼里了。 宋真骂他市侩得很,但一面又下心思做好吃好喝的伺候他。 昨天晚上,陆驿远居然没怎么做前戏就进来了,动作凶狠又迅速,完全不顾及宋真的感受。 宋真想着陆驿远最近因为工作心情不好,也就忍耐下来,抱着他央求他慢点。 那天宋真参加同事孩子的满月酒席,世界挺小的,他碰到了章焕仁以前的一个铁哥们。 那男人举着酒杯和宋真碰杯,他坐下来,低头沉思了会儿,忽然开口:“宋真,阿仁的确是过分,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宋真听不懂:“什么意思?” 男人说:“咳,不就那个意思嘛,谁不知道现在你家那位有钱有势。” 宋真沉下脸:“你把话说清楚。” “我是阿仁好兄弟我才看不过去的。”男人说,“现在他被陆驿远都整成什么样了,说好的一批货要运送到英国的,结果海关那里怎么说也不让过,变着法地挑刺滞留货物,现在英国商那边催的死紧,过了期限再不送到,这不仅仅是赔钱的问题了。这几天阿仁急得都要上火,四处奔波拉关系,回家被老爷子骂。可谁又不知道海关的总长是陆驿远的表舅呢?” 宋真无言,他明白陆驿远要阴章焕仁的原因,当时陆驿远就猜到了是章焕仁告之了自己父亲车祸的真相。 宋真就知道陆驿远不会轻易放过章焕仁的,他是个那么龇牙必报的人。 宋真差点忘记了除了在自己面前温良的陆驿远,转了个身又是个什么模样。 第51章 想到前几日见到章焕仁,难怪章焕仁身上一股阴沉灰白的气息。 他同意了章焕仁的好友,去说服陆驿远不要再同章焕仁作对了。 这不是给章焕仁说情,宋真还是那个想法,事情翻篇了就是翻篇了,不要再去揪着细枝末节不放了,  40 陆驿远当时的确是做错了事,而宋真也选择原谅了他,那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更何况得饶人处且饶人,宋真在潜意识里希望陆驿远活得正面又光明。 那天晚上飘雪,宋真做了一桌的好菜,好久没给陆驿远做丰盛的菜了,之前陆驿远还在叨叨着还吃红烧猪蹄。 他一下课就直奔农贸市场,亲自挑选食材,又花了很长时间准备了这一桌。 陆驿远回家,脱下外面穿着的沾了雪花的黑色大衣,他看见这一桌的好菜,心情愉快了点:“哟,今天什么日子。” 宋真笑着给陆驿远拿出一瓶红酒:“我就是手痒了。” 陆驿远洗了手坐好,夹了块糖醋里脊:“恩,不错。” 宋真得了嘉奖,好像很开心,他也坐下来,试探着对陆驿远说:“那个,我跟你说件事,恩……”他踌躇了下,接着开口,“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和章焕仁对着干了,那批货就给他放了吧。” 陆驿远原本低着头,他脑子里像有无数根的电线短路,擦出了头痛欲裂的火花。 良久,他抬起头,靠在椅背上居然笑了:“为老情人求情啊?我说呢,这大费周章地搞这一桌,真是煞费苦心。” 他举着筷子好玩似的拨弄着土豆丝,把好几根土豆丝都甩到了桌面,弄得脏兮兮的。 宋真一下子冷下脸,他腾地站起来,把一盘盘菜端进厨房,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陆驿远看着宋真进去出来,直到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全部都进了垃圾桶,宋真出来,站着对峙陆驿远。 陆驿远吊二郎当地歪着脑袋:“啧啧啧,这不是白弄么?你这样我还怎么放过你老情人啊。” 陆驿远忽然踢开椅子,站起来:“我就是不放过他,怎么样!我就跟他对着来,他玩的过我么,当初他背地里搞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这一天呢?宋真你别告诉我你心疼啊。” 宋真摇头苦笑:“陆驿远你这人真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就是你背地里的小动作做多吧。” 陆驿远积攒了多日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对啊,我就是这种人,你以为你有多问心无愧么?背着我和章焕仁雨中共伞挺浪漫的啊,你俩怎么不顺便来个雨中激吻,然后正好顺便破镜重圆呢?” 宋真感到陆驿远平日里披在完美爱人之下的锐利的刺和恶毒阴损都揭露出来,他不想跟陆驿远吵,想出门大家都冷静冷静。 宋真说:“陆驿远,你做错事了。” 陆驿远一下子大力气地抓住宋真的肩膀,不让他出门,把他扳过来说:“哈哈,我又做错事了,每次做错的都是我,你永远都不会错就是了。你怎么就不敢承认和章焕仁偷偷幽会呢?” 宋真明显感受到对方情绪不对劲,已经口不择言了,他按捺下自己的心,去努力让陆驿远稳定下来:“我没有,我没有和他约会,我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陆驿远吼,“你为什么不说!只要你解释了,我就会信你的。” “那不是信任,如果需要我去解释,那说明你已经不相信我了。”宋真揪着衣服说。 陆驿远放开宋真:“我不看透你了,宋真。明明那天早上还在我身下被我操,转身就和老情人藕断丝连去了,看不出来啊宋真你还有这本事,现在也是他来告诉你的吧,让你来替他求情,你怎么那么能装呢,总一副世界皆浊我独清的样子。” 宋真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线崩断了,他当下就挥手给了陆驿远一巴掌。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打陆驿远,陆驿远一下子就懵了,他脑子一片空白,下一秒竟条件性反射地也反甩了宋真一巴掌。 陆驿远平时健身不是白健的,他一下就打得宋真偏过了身子,宋真的脸皮很薄,迅速半张脸就红肿起来,他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好像被冻到了。 陆驿远反应过来,心下一沉,他看到宋真抖着肩膀,睁大着眼睛,惊慌失措。 “宋真……”陆驿远伸手要去摸宋真的脸。 宋真一下子躲开他,双眼很快蓄满了水汽,像是一潭溢满的湖水,他眨了下眼睛,一滴眼泪不经意地就滑落下来。 宋真可能也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他双手放在身后,死揪着衣服,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并没有悲痛欲绝的样子,只是睁大着双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陆驿远彻底慌乱了,他轻声喊:“宋真?” “别,别过来。”宋真胡乱擦了把满脸的泪,抓上钥匙和手机就往门口跑。 第52章 宋真走了很久,陆驿远一动不动呆在原地,渐渐他感到手脚冰凉,一场怒火狂烧殆尽后是一片空旷的荒芜。 陆驿远开着车子在马路上龟速爬行,他车窗大开,凌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刮得他半张脸都麻木了,簌簌的雪花迎着风吹进车内,黏在陆驿远的衣领上和头发上。 他一路缓慢地挪动着车子,不住地往车窗外伸张脖子寻找宋真。 可是眼前只有皑皑白雪堆砌成的世界,白得寥廓,白得刺眼,白得令人心惊。 可陆驿远坚持不懈,好像心中坚定着这个信念,就一定能找到宋真似的。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冻得僵硬,手指头弯曲成奇异的形状。 他从未如此失控过,哪怕丢了几千万的生意,他也从未如此失控。 妒火是只野兽,它盘踞在你的心中,一开始野兽很小很小,微不可见,顶多它像只小豌豆,无时无刻不在膈应着你。后来日积月累的猜忌和不快慢慢喂饱了这只野兽,它越来越庞大,最后充斥了整个心脏,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无法呼吸,你只有撕裂心脏,放它出来,才能让自己得以活下去。 野兽一旦释放出来,便不受控制地摧毁破坏着一切,也弄伤了自己最爱的人。 爱是信任,反过来爱也会是持剑伤人的妒火。 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渐渐到心如死灰,陆驿远把宋真平日里会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他爱去的咖啡厅,书店,甜品店,还有宋真的学校宿舍,陆驿远都想心一横把车直接开到宋真老家去。 最后陆驿远只能悻悻而归,家里灯火通明,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神色呆滞地静坐在沙发上。 宋真出了小区,就随便找了个小宾馆住下。 他望着镜子里自己肿了半边的脸,拿浸了冷水的毛巾敷着,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一直在抖。 从打了陆驿远一巴掌后,宋真的手就不停地在抖,当时他下意识地就把手藏在身后。 比脸更痛的,是陆驿远那些伤人的话,张口闭口都是阴阳怪气的“老情人”,跟得了狂犬病  41 一样,不给人任何解释的机会,宋真不擅长跟人吵架,他想两人暂时分开,各自都好好冷静想想,可陆驿远揪着他不放,继续出口伤人。 宋真活了这么多年,哪怕遇到再顽固不冥的人,或者再恶劣淘气的学生,他都不会口出恶言,更遑论动手打人了。 他一直都是个有着强烈自律的人,当时真的是被陆驿远气疯了,宋真一直都以为陆驿远足够懂他,就像另一个自己一样,总能一眼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和不敢承认的怯懦。 如今这另一个自己举起了沾满毒液的剑,在毫不防备之下刀刀直戳宋真的心窝口。 宋真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团,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第二天,宋真回学校上课,学期末到了,事情开始繁忙起来。 宋真晚上忙完登记分数的事,去食堂简单吃了饭,准备回宿舍。 毫不意外地,他看到陆驿远站在他宿舍楼下。 宋真直觉好笑,和章焕仁那次也是这样,这种场景熟悉又发笑,为什么他总能把感情走到这荒唐的地步,宋真不知道自己走错了哪一步,他是到底哪里做错了。 陆驿远装着表情很轻松,他望着一圈萧条的景色笑着说:“这天气真冷,风吹得我耳朵都快聋了,还是家里好啊,暖气地热一开,还是跟春天一样,今天早上你网购的华夫饼机到了,回去试试看吧。” “我不想回去。” “不回去也行啊,你宿舍条件也挺好的。”陆驿远乐呵呵地说,“那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吧,你试试好不好用。” “我向你道歉是我先动手打得你。”宋真忽然开口,这让陆驿远措手不及。 陆驿远摸摸脸说:“不疼啊,我早忘了。” 宋真倔强地看着陆驿远:“你也还手了,我们两清了。” 陆驿远仓促地笑,眼眶却是红红的:“宋老师真记仇,我身体特好,要不我回去再让你多打几下,就当松散筋骨了。” 宋真望着树上一片飘飘欲坠的枯叶:“陆驿远,我们可能不太适合,或者说,我这人可能天生不太适合谈恋爱,你对我很好,我都记得,也感谢。但有些时候,你的性格,我应付不了。” 说完宋真眼睛酸涩得要死。 起风了,地上的落叶被卷成一圈在半空中。 陆驿远擤了擤鼻子:“刚风太大,我没听清,明天再来找你。” 他落荒而逃。 第53章 往后几天,陆驿远当真天天准时准点出现在宋真宿舍楼下,今天是拿着华夫饼机,明天是端着仙人球让宋真看看是不是快死了,再来就是发神经地买一车的玫瑰花。 宋真赶又赶不走他,心下一铁说你别再来了,陆驿远就装傻说听不见,宋真也拿他没辙,渐渐也被磨得没脾气了。 冬天流浪猫都钻出来晒太阳,陆驿远常常过来喂猫,把这些猫养得一个个皮光肉滑,肥得都快走不动道。 那天下午宋真回来就看到这样一番场景,五只野猫排排站,陆驿远大爷似的捧着包小鱼干,吹着口哨在那儿逗猫,小猫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探着身子,爪子在空中挥舞。 陆驿远一看到宋真,就马上变了态度,改成蹲在地上,老实巴交地轮流喂野猫吃小鱼干。 他抬头对宋真说:“这些小家伙真好玩,我们以后也养一只吧。” 宋真真是觉得陆驿远闲得发慌,他都怀疑陆驿远是不是住他隔壁了,怎么天天能看到。 陆驿远跟着宋真上楼,宋真用钥匙打开门,陆驿远也想跟着进来,宋真却把门一关,陆驿远鼻子差点被门板撞断。 真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一夜又是场鹅毛大雪,陆驿远也不装逼了,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一只肥企鹅,脖子上还围着当初宋真送他的路边摊围巾。 他觉得暖和得不得了。 他到宋真寝室楼下,抬头望见宿舍的灯是亮着的,他给宋真打电话:“宋真,我在你宿舍楼下呢,雪景好美啊!” 美个屁,大团大团的雪糊他一脸。 “我——好——冷——啊。”陆驿远呼呼呼呵着气,对着手机大喊。 宋真拉开窗帘,果然看到陆驿远很大只又显眼地站在雪地里。 他心烦意乱:“你回去吧。” 明明吵架了,宋真却没有把陆驿远直截了当地作拉黑处理,好像冥冥中在期待些什么。 手机那头是风的呼啸,还有陆驿远的声音。 “不回去,这里景色挺好。” 宋真掐断了电话,心如乱麻地坐在床上。 挂钟滴答滴答走了一小时,也一下下敲击在宋真的心口。宋真忽然起身,不用想也知道陆驿远那傻逼肯定还在楼下。 他就穿着拖鞋跑到楼下,看见陆驿远搓着双手在原地蹬脚,鼻头红红的,头发上眉毛上都积着雪粒子。 两人都没有动,隔着漫天的大雪,相视而望。 “傻逼。”宋真发誓这绝对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 他跑过去抱住了陆驿远,像抱着根冰柱子,还呲呲呲地冒着冷气。 陆驿远僵着手,努力回抱住宋真:“对不起。” “宋真,我起先从未害怕,现在我怕了,我怕一个人。” 宋真开着车,陆驿远缩在副驾驶上直哆嗦,还有空开玩笑:“前段时间我还说着搞不好要来个程门立雪,真是一语成谶。” 到家后,宋真一进门就看到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陆驿远眼疾手快跑过去把烟灰缸倒了。 宋真给他放了一池的热水,陆驿远足足泡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两人坐在床上,一瞬间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陆驿远悄悄地把手机递给宋真,给他看上面的短信:“就是这个。” 宋真看完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就是偶尔碰到,这拍摄者角度刻意刁钻,明显不怀好意,你都不问我,你的智商呢。” “下线了。”陆驿远低着头,“那你也事先没跟我提啊。” “提了保不准你要跳脚半天,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真习惯缄默,而陆驿远又善妒。 说开了其实矛盾很简单,退一步就海阔天空的事也能被他们闹得不可收场。 陆驿远抱住宋真,撒娇一样地哼唧唧:“我错了。” 宋真揪着陆驿远的衣领把他扯开:“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不该自作主张瞒着你。” 宋真正襟危坐,像个严肃的系主任:“但你也要自我反省,一,但凡遇到不痛快的事情,要先跟我讲,二,气头上了,不许发火不许得狂犬病。” 陆驿远点点头,探过身去小心亲吻宋真的侧脸,带着虔诚带着歉 42 意。 末了还拿舌头舔。 “诶,痒。”宋真躲开。 宋真很清楚,陆驿远这人认错很快,讨巧卖乖得很,但真的有没有听进去,以后还会不会再犯就另当别论了。从那晚陆驿远讲述他的成长中,宋真很明白陆驿远是有明显的性格缺陷,这种缺陷是常年来内心的扭曲和空洞造成的,单靠三言两语的说教是填补不了。 但宋真无所谓了,他并不想彻头彻尾地改造陆驿远,反正他自己也有着各种这样那样的小毛病。 宋真应付不了陆驿远某些刁钻到死的性格,而陆驿远也对宋真的某些状况感到手足无措。 就像陆驿远之前说的,彼此是对方生命里的劫,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大概这就是爱情,它不总是十全十美。 宋真认了,谁叫他喜欢他呢。 第二天,陆驿远不负众望地感冒了。 “啊欠!”陆驿远打了个喷嚏,抽过张纸巾擤鼻涕,床边的垃圾桶里塞满了皱成团的纸巾。 宋真伸出手摸了摸陆驿远额头:“还好,没发烧。” 他递给陆驿远热水和糖浆让他喝下。 “说好的身强力壮呢,说好的金刚不坏身呢。”宋真坐在床边打趣。 陆驿远声音嘶哑地回答:“这不是饱受了好几日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摧残嘛。” 宋真给陆驿远掖了掖被子:“不能吃太油腻,中午就喝鸡丝粥吧。” 陆驿远因为擤多了鼻涕,眼睛红红的:“宋老师你真好,还愿意给我做饭吃。” 宋真捏了捏陆驿远的脸,趁着他生病要好好欺负他几下才好:“要收钱的。” 陆驿远摸着宋真的手:“我整个身家都是你的。” 说完他拉开宋真的手,捂着嘴巴说话:“你离我远点,小心被传染。” 宋真很轻松自得地拍拍手站起来:“说得对,那晚上我睡客卧去了。” 这下陆驿远脸上又出现了变幻莫测的表情:“那其实,也不用做到这样。” 宋真笑了:“傻。” 中午陆驿远吸溜吸溜地吃完了一大碗鸡丝粥,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没有胃口的病号。 午后宋真带着他去楼下晒太阳。 宋真给陆驿远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大粽子,陆驿远出门前还带上了仙人球:“给咱们儿子也晒晒太阳吧,顺便让它沐浴下父爱的光辉。” 高档小区底下没什么人走动,时间好像戛然而止。 喷水池里哗啦啦地往半空涌着水,风轻轻吹晃着树枝丫,他们坐在木椅上,边上放着盆仙人球。阳光暖烘烘的,裹着草木的清香,铺落在人身上,舒坦得每个毛孔都像在泡温泉澡。 陆驿远眯着眼睛说:“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他故意低沉着嗓子,发出老人的浑厚的声音:“宋老头子,今天花鸟市场去逛了么?” 宋真被逗笑,也沉着嗓子配合他:“去了,还买了个这小玩意儿。” 他指了身边的仙人球说道。 两人都开心地笑了,陆驿远舒展着身子,两只大手臂架在椅背上,脑袋往后垂挂,望着头顶无垠的蓝天白云。 他发自内心地感叹:“真好。” 没过几日,陆驿远的病就好了,他肆无忌惮地压着宋真生龙活虎了好几个晚上。 一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宋真在书房,难得有闲情逸致看沈从文的书。 只听见陆驿远兴冲冲地跑来:“宋真,好久没去爬山了,我们爬山去吧。” 宋真微微一笑:“好。” 他放下书,就随着陆驿远出去。 书本没有被合上,阳光透过窗户在摊开的那页上跳舞,印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而那页上正好是这样一段话——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 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 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