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娘子追夫记(重生)》 分卷阅读1 花瓶娘子追夫记(重生) 作者:伏寒 文案: 重生前,祝银屏是堂堂南安候府三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被誉为“金陵第一美人”。 可惜美人头脑空空、贪慕虚荣,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待到年华渐老,不得已嫁为商人妇。商人重利轻情,婚后聚少离多,祝银屏终日醉生梦死,殊不知绝世美貌将招来祸事滔天,一场针对她的猎艳早已开始。 不甘受辱却逃无可逃,祝银屏在绝望中放了把火,可最后一刻,却在火场里看到了她那相公的脸,为什么……他竟会舍身救她? 重生后,祝银屏别无所求,只想弥补前世的错误,守着相公陶子谦恩爱一生、夫唱妇随。 然而问题来了——她这时还没嫁给陶子谦,而陶子谦竟也重生了!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银屏,陶子谦 ┃ 配角: ┃ 其它:追夫火葬场,双重生,狗血 一句话简介:相公再爱我一次 立意:幸福要靠自己争取 1. 重生 “咳咳!……咳咳咳!”祝银屏挣…… “咳咳!……咳咳咳!” 祝银屏挣扎着用袖子掩住口鼻,却还是吸进了好大一口浓烟,呛得她肺里生疼,犹如针刺,鼻涕眼泪一并流了出来。 脸上一片濡湿,只不过一瞬,便被汹涌的热浪烤干,不留痕迹。 她娇媚的脸蛋被熊熊烈火炙烤得发烫,几欲燃烧,可她脸上却还挂着凄艳的笑。 “呵,原来,死到临头是这样的感觉……”祝银屏喃喃自语。 后悔、不甘、愤怒、怨怼、留恋,许许多多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惠风园曾是前朝皇家别苑,角楼本用作防御,修建得坚固异常,上下一条通路,石墙上没有窗户,只有射洞。如今她被困在角楼一隅,上下道路都已被烈火阻断,求生无门,求死,近在眼前。 “若垂死挣扎,也不过是让尸体的形状更丑陋些罢了……”祝银屏自嘲,“至少我还拉了个郡王垫背,值了。” 她将目光投向另一侧,浓烟滚滚,满目红光,方才还拉着她强逞□□的男人,这会儿已经不再叫了,想是被呛晕了过去。 黑烟熏得她双眼生疼,祝银屏疲惫地闭上双目,不必再看,很快她自己也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成为烈火过后的一具焦尸。 闭上眼后,火苗燃烧的噼啪声和梁柱倒塌的轰隆声都似乎离得遥远了些。 这样也好。 祝银屏习惯性地抚上头顶那支金雀抱珠钗,指腹来回摩挲,珠子表面圆润光滑,一如往昔。 “多好的珠子啊,”祝银屏心想,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无法遏止,“倒是可怜这么好的珠子,要为我一个蠢人殉葬了。” 火势越燃越盛,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跑动,脚步声很重,一顿一顿敲击在她心上。 这就是死前的幻觉吗? “屏娘……银屏……你在哪儿?” 祝银 * 屏猛然睁开眼,可眼前唯有一片灰浊。 “我……咳咳,咳咳。”想要回应,可一开口便是止不住的咳嗦。 “屏娘!” 祝银屏抬眼,惊诧地看到陶子谦向她奔来,他头罩布巾,形容狼狈,却向她伸出手来。 “子谦!”……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竟会来救她? 明明两人早间还大吵了一架,她恶语伤人,他拂袖而去。而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连话都不说了。 “轰——” 由不得她多想,头顶传来一阵骇人的巨响,震得人脚底发颤。她抬头,只见那根在火中强撑了许久的梁木终于到了强弩之末,轰然坠落,而陶子谦正好站在下头…… “不!!!” 所有的血液都涌向头顶,祝银屏一辈子还从没这样敏捷过,这时却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一股邪力,让她整个身子纵跃出去,扑向陶子谦,将他护在身下…… 腰上被重重一压,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巨痛,陶子谦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可她已经听不到了。 “咣当——” 头上珠钗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 分卷阅读2 那么好的珠子……” 这是祝银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之后她阖上眼,坠入了永恒的黑暗。 无尽的黑暗…… ** “小姐!该起床了,小姐!午后还要出门赴宴呢!” 耳畔有人一直呼喊,吵闹无比,挥之不去。 祝银屏懒懒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盖住耳朵。 ……等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魂不定,心脏咚隆咚隆,几乎要跳出胸膛。 我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哎呀……小姐?!” 边上的人被她突然坐起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又见她满脸茫然,上前关切道:“小姐是不是魇着了?要喝点水吗?” 映入眼帘的是她看惯了的香闺锦帐,祝银屏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只见床前一个瘦小的身影,脸上还满是稚气,一对圆滚滚的眼珠里全是关切。 这是她未嫁时在南安候府的闺房,面前是她的小丫鬟翠儿。 祝银屏好不容易压住心头惊诧,一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事,不用水。你方才说,我要去做什么?” 翠儿一脸诧异,旋即绽出一个天真的笑脸:“小姐这是拿我开玩笑呢!今儿个是庆王妃的寿辰呀,小姐你不是期待了很久吗?昨天还说让我早早叫你起来试妆试衣裳呢!” 听到“庆王妃”三个字,祝银屏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反胃的感觉压也压不下去,只是…… “庆王妃的寿辰?今天是三月初十,元德六年三月初十?”她轻声问。 “可不是嘛!”翠儿讶异,“小姐到底怎么了?别吓唬我,要不还是叫个郎中来看看吧?” 元德六年,三月初十…… 距离她命丧惠风园还有快两年的时间。所以她是真的重生了?重生到了命运最关键的节点前? 为什么 * ?祝银屏苦笑,像她这样愚不可及的人,老天爷又是何苦呢? 她习惯性地抚上头顶,珠钗不在,头上空空如也。 “金雀……”她下意识地叫出声,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 前世的那支金雀抱珠钗已经摔碎了,而重生到元德六年,她都还没和陶子谦相遇,又哪里会有他赠她的钗子呢? ……这一次,她还能再度拥有金雀抱珠钗吗?祝银屏不敢肯定。 “小姐,你说什么?”翠儿见她又陷入思索,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没事,”祝银屏勉强对她笑了笑,“果然还是有点不舒服,喉咙里不太清爽。你去前街药铺里替我买些罗汉果煮水喝,洗漱穿衣我自己来就行了。” “哦,好的。”翠儿得令,急急忙忙便要朝外走。 “对了,”祝银屏叫住翠儿,“顺便,再要上十升巴豆。还有,叫你买药的事,绝对不许让母亲知道。” 翠儿一怔,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 天啊,十升巴豆!小姐原来是这个毛病,看起来病的还挺严重,难怪不肯说。美若天仙的人儿,哪能叫人知道有便秘呢! “知道了,交给我吧。”她一蹦一跳地出门了。 翠儿的身影刚一消失,祝银屏再也撑不住,跌靠到床背上,眼角一行热泪滚滚而下。 天知道她要用多大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在翠儿面前落泪。 翠儿如今才十三,手脚还算利落,却像个小孩一样心智不足,不是个合格的丫鬟,却是她唯一用得起的丫鬟。从前她没少嫌弃翠儿,带她出去都觉得丢人,可翠儿却始终对她很忠心。而前世的她连翠儿都没保住…… 祝银屏紧紧攥住了被角,攥得太狠,指节都有些泛白。既然重生了一次,她必须要做出改变,报仇雪恨也许是个太过遥远的目标,但至少,至少她可以让自己和身边人不再那么悲惨! 庆王妃生辰宴。 前世母亲满怀期待带她赴宴,而她也踌躇满志,寄希望在宴上一举拿下心目中的良配。母亲和她,空有美貌,却虚荣又无知,怎么会知道那对她们母女是一场鸿门宴,是她们悲剧的起点呢? 祝银屏渐渐平静下来,蹙起眉头,思考起接下来的对策。 分卷阅读3 当听到自己重生到这个节骨眼上时,祝银屏当即的反应就是不要去庆王府,完完全全避开这个为她而设的陷阱。所以才叫翠儿去买巴豆,想着把自己和母亲都弄出腹泻来,没法子赴宴。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她心上稍稍略过,很快便被祝银屏排除掉了。 庆王妃既能设下毒计,如果只是一次不成,势必还有接二连三。而母亲那边……祝银屏很为难,以母亲对庆王妃的信任,一时半会儿她怕是没法子说服母亲断绝来往。那么,推脱了一次又怎样,中计不过是早晚的事。 就连她自己,前世也坚持不信庆王妃会害她,还为此和陶子谦吵闹多次… * …想到前世那些愚蠢行径,祝银屏像是又回到了大火当中,脸上热得发烫。 陶子谦…… 是了,她怎么能不去赴宴呢?庆王妃的寿宴,也是她和陶子谦的初遇,不是么? 只不过,前世他们的相遇不是那么美好。她当他是色胆包天、趁人之危;他以为她是贪慕富贵、不守闺训。 “虽然他没说错,我的确是贪慕富贵……” 祝银屏悲哀地发现,从一开始,陶子谦就看透了她,明知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他还是娶了她,最后又不顾自身来救她……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祝银屏跳下床,取了巾帕匆匆净面,又走到妆台前坐下。铜镜里照映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蓬松的黑发如乌云般垂落肩头,眉毛浓淡适宜,形似小山,一双杏眼,剪瞳秋水般澄澈,又兼有肤白如雪,鼻梁挺直,嘴巴小巧……毫无修饰,却浑然天成,无一处不完美。 祝银屏看着这张熟悉的俏脸,想起前世因美貌而招惹的祸端,心中五味杂陈。 她拿起粉扑子,轻轻沾取了一点细米粉,扑到两颊,将那艳若春桃的红润面色修饰成为略带病容的苍白。 毕竟夫妻一场,她大抵能猜着陶子谦的偏好。虽然他也乐于欣赏她艳光四射的一面,可总归是更受不了她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模样。前世多少次,事实证明她犯了错、做了蠢事,但只要哭上一哭,陶子谦便也不再和她计较什么了。 祝银屏放下粉扑,拿起眉黛,她不会躲避,她要去赴宴。 她想见他。 2. 侯府 翠儿匆忙从药铺赶回,一进门…… 翠儿匆忙从药铺赶回,一进门吓了一跳。 她家貌美如花的小姐,一改往日艳压群芳的作风,给自己换了身纯洁质朴的天青色襦裙,披帛和围裳都是月白色打底,往美人榻上一靠,整个人显得纤细、单薄、苍白、柔弱,有气无力的,淡的快要化成烟儿飘到天上去了,活脱脱一个凄惨的女鬼! 翠儿眼眶一热,瞧这可恶的便秘症把小姐折磨成什么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连平日最热衷的争奇斗艳都没心思了。 翠儿立刻有了种要拯救美人于水火当中、强烈的使命感,她把药包一放,排着胸脯道:“小姐,你先歇着,翠儿这就给你煎药去!” 祝银屏眼珠子一转,像是水墨画里的美人活了过来,她小声叮嘱翠儿:“把十升巴豆放药罐里煎成药膏,快去,我午饭前要用。到我这屋后院去煮,不要给旁人看见了!” 翠儿心道,当美人真难,吃个药也得躲躲藏藏的,生怕有毁美人的形象。 不过,美人今天怎么反倒对衣着首饰一点也不上心。头发也只是把顶心长发简单梳了个垂髻,插一根白玉凤头簪,下一半发丝垂落在脑后,耳朵上挂了一对单珠耳坠,通体上下,这便是全部的饰物了。 “小姐,”翠儿忍不住开口,“你不是 * 说今天要去把定远侯拿下吗?你是打算就靠这身打扮勾引男人?” 翠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祝银屏现在就怕听到“定远侯”这三个字。前世她一厢情愿以为定远侯薛达是配得上自己的佳偶,为了勾引薛达丑态百出,还偏偏被定远侯的好友陶子谦看了个现形! 思及此事,祝银屏恼羞道:“这身打扮怎么了?你不喜欢,自然有人喜欢,谁都跟你一样喜欢那么些俗气的大红大紫么?你又不是男人,你也不懂男人!”反正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陶子谦就喜欢这一款的! 翠儿心里不大服气,小姐又有多懂男人?但凡懂一点,也不会美成这样却二十岁了还没嫁出去吧。 不过,这事是小姐的心病,就连翠儿 分卷阅读4 也知道不能提,她吐了吐舌头:“行行行,小姐好看,小姐说什么都对。我给小姐煎药去了。” “快去吧!就你废话多。” 祝银屏嘴上抱怨,心里却蓦地一暖,这样平和快活的日子,当时不觉得,失去过一次才知道有多珍贵。 都怪她从前贪心不足,这回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祝银屏握紧了拳头。 “姐,你起来了没有?”门外有人小声叫她。 祝银屏忙起身开门,门外是她十二岁的弟弟祝敏行。 祝银屏一见着弟弟,又是心口一酸,前世弟弟被她和母亲一桩桩糟心事拖累,书也读的磕磕绊绊。 前世她虽然也关心敏行,却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给敏行实际的关怀并不多。倒是陶子谦对敏行很好,敏行也很依赖陶子谦,回头一看,她的弟弟虽然年幼,却比她和母亲更有识人之明…… “姐?你今天怎么变样了?”祝敏行诧异,他这个年纪还不懂女子梳妆打扮那些门道,只是本能觉得他姐今天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 “噗,”祝银屏被弟弟逗笑了,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几分,她拉着敏行进屋,一边问道:“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敏行坐下来,和继承了母亲美貌的银屏相比,像父亲更多的敏行只能勉强算是清秀。他脸上还带着稚气,神色中却有些执拗,白净的面皮微微涨红,他吞吞吐吐地说:“姐,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 原来是这件事。 前世的这一天,由于她一大早就去找母亲,并且试了整整一上午的衣裳,所以敏行没在今天找她借钱。而是在之后几天,那时她刚经历了庆王府的风波,心绪大乱,缘由都没问就随手打发了敏行…… 这一次,她不能再这样糊涂了。 “敏行,你为何要用钱?”她们姐弟都有侯府的月例拿,对一个十二岁孩子来说,应当足够用了。 祝敏行耷拉着眼皮,垂头丧气地说:“唉,就是,就是李济舟俞宗灏他们说要去猎苑赛马,每人自带马匹。我哪有马呀?母亲又要我跟他们近乎,又说她那里暂时支不出……其实也不要很多,我 * 之前攒的大概够一半,你替我再添一半,我以后每月还你一半月例钱……” 就为这事?祝银屏一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济舟俞宗灏都是敏行书院里的同窗,显贵人家的公子,小小年纪都知道以后能靠祖荫做官,压根不好好读书,整日游手好闲,挥金如土。母亲却贪慕权势,让敏行往他们那堆人里头凑! 一群半大孩子会赛什么马,她前世竟然无意助长了这荒唐行径!还有,母亲那里拿不出钱的原因她也知道,无非是因为给庆王妃备了好大一份寿礼。巴巴的凑上去,人家难道就会高看你一眼么! 祝银屏越想越气,“铛”的一拳,砸到了桌面上,把桌上的茶碗震得嗡嗡作响,也把祝敏行吓得一抖。 “姐?”他怯生生地问,“我就是问问,你没有也没事,别生气。” “敏行,我不是生你的气,我……” 祝银屏语塞,即便重生了一次,面对她家里这些乱事,她还是深感无力。 她拍了拍敏行的肩膀,认真问道:“敏行,你真的喜欢和李济舟俞宗灏他们一起玩吗?” 祝敏行一怔:“呃……其实就还好吧,我在书院里也有其他伙伴。李济舟俞宗灏……总觉得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是母亲——” “你不能只为了母亲活,”祝银屏严肃道,“我也是,我们都得为自己活。我这次不会借钱给你,我也不希望你去参加赛马,一来会有危险,二来你这个年纪,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不要为了和他们一起,荒废了学业。” 祝敏行不解:“可我反正是会继承南安侯府的——” “以后不许再这样说!”祝银屏厉声呵斥,“伯父身体康健,不要提什么继承侯府。再说,伯父还没最终确定继承人呢,你应当努力上进,让伯父相信你有资格当下一任南安侯才是!” 祝敏行不知她怎么就动了气,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他姐平素不是最爱和他一起抱怨伯父了么,怎么今天突然外貌性情全部大变? “你真是我姐吗?”祝敏行纳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弟弟和母亲对伯父的误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只能慢慢来了。 分卷阅读5 祝银屏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伯父正是看好你继承侯府,平素才对你严加要求,你不要误会他,也不要让他失望。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以后会懂的。你去读书吧,今日我和母亲要去赴宴,所以会提前用午膳。” 祝敏行挠挠头,一脸困惑地走了。 祝银屏闭上双眼,内心一片苦楚,无人可诉。 南安侯府三小姐,听起来光鲜非常,她前世也引以为傲,是多么愚蠢! 祝银屏的祖父,再上一辈的南安侯,一辈子只得了两个儿子。伯父袭了爵,和伯母生了一儿两女,父亲和母亲生了她和敏言,兄弟俩感情融洽,一直没有分家,银屏从小和堂兄堂姐 * 们一块长大。银屏现在还记得,父亲在世时,侯府里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是十年前,父亲与堂兄敏言在同一场船难中丧生,一切就都变了。 伯父早几年在和鞑靼的战事中受过伤,丧失了生育能力,他和伯母痛失爱子,却已经不可能再有亲生儿子。悲痛之后,便有了将敏行过继过去,让敏行名正言顺继承侯府的打算。 可另一边,银屏的母亲刘氏远嫁到金陵,没身边没有娘家人可以倚仗,本人又是个柔弱无主见的,从前家里家外大小事宜全都仰仗丈夫,突然丧夫便慌了神,把唯一的儿子当成了终身倚靠,绝对不肯放手。她还逢人便诉苦,称大伯一家夺子,让伯父失了颜面,两家关系坠入冰点。两个堂姐还在家时,母亲和伯母偶尔还说说话,二堂姐出嫁以后,东院和西院几乎不再走动了。 银屏前世一直站在母亲这边,以为伯父一家欺人太甚。直到成婚后,陶子谦也劝她早些让伯父过继敏行,她当时愤怒地质问,陶子谦却只是平静地说,如今天下安定,圣上早就有意弱化军功勋贵,以后连亲儿子继承,爵位都会由永世不变改为世代削减,绝嗣便要除封。到那时,侄子还能不能继承伯父的爵位,谁也说不准。 她当时怒火冲天,根本没听进陶子谦的理由,如今想来,方知谁是真正为她考虑,真正对她好。 祝银屏叹息,伯父伯母虽不能说全无私心,但终归是公平体面的人,即使后来关系闹僵,也没苛待过她们。反倒是母亲,从过继那场闹剧之后,一心认定他们要抢自己儿子,以后无论伯父一家做什么事,她都只会往坏处想。 而得到母亲信任的,恰恰是内心歹毒的庆王一家。 重活一世,祝银屏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也许不算是坏人,毕竟她从无害人之心,但她的软弱和愚蠢却把自己以及一双儿女拉入了绝境。 这一世,就由她来改变一家的命运吧。 3. 赴宴 祝银屏紧握着装了巴豆膏的小…… 祝银屏紧握着装了巴豆膏的小罐,来到了南安侯府的厨房。 厨房里正在为午膳做准备,人来人往,忙忙碌碌,见到她也不过是看几眼、行个礼,没人专门来招呼她这位三小姐。 毕竟,阖府下人都知道,东院那位二夫人连带着三小姐,美的像仙女一样,却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寄人篱下却毫无自觉,连西院菩萨一样的夫人和宽厚稳重的侯爷都拿她们没办法。 原本下人们倒也不会涉入主子之间的龃龉,只是银屏她娘天真惯了,不懂得收买人心,又时常向厨房提些过分要求,要厨房开小灶,自以为是挑衅到了伯母,实则把厨房里的下人得罪了个遍。 银屏抿了抿嘴,种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她没资格抱怨。 “姜大婶——”她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眼熟的厨娘,等厨娘忙完手 * 上的活,忙上前询问。 姜厨娘头也不抬,斜着眼睛觑过来:“哎呦,我当谁呢,这不是三小姐吗?人还是那么美啊,怪不得是金陵第一美人!不好意思啊,我老婆子忙着给老爷夫人和小姐您备午饭呢,没空招待小姐了。” 银屏脸上一臊,姜厨娘分明刚做完了一道荔枝腰子,这会为了敷衍她,都开始剔上要扔掉的鱼骨了! 祝银屏厚着脸皮哀求:“姜大婶,你停停手嘛,我是真的有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如果是从前的银屏,受了冷遇就算不大闹一场也会拂袖而去,可现在,她连命都没过一次,脸皮又算得上什么? 姜厨娘终于放下了鱼骨,转过身来,怀疑地盯着银屏:“有什么事是老婆子我能帮到三小姐的?” 银屏深深低下头去,抽了两下鼻子,艰难开口道:“ 分卷阅读6 我娘突然说想吃酸辣鸭血羹,怎么劝都不听,一定要我从厨房带一碗回去。” 银屏用余光看到,在她说到“鸭血羹”时,姜厨娘的嘴角不屑地抽动了一下,她忙抢在姜厨娘发作前说:“我娘突然提这个不合规矩,这我也是知道的。可能怎么办呢,不给她她便一直问我要,我知道现在东院传话到厨房都不好用了,所以只能自己来。姜大婶,我小的时候你最疼我,总给做松子糖吃,这回你也帮帮我好不好?不然,不然我就只能去求伯母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几乎是哽咽在嗓子里了,虽然低着头,大半个脸看不见,可露出来的那部分依然能看出楚楚动人、泫然欲泣。 姜厨娘有些迟疑,原本想要冷嘲热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不得不说,这三小姐确实生得好看,她冷若冰霜都能让人趋之若鹜,更不要说她现在站在那里,弱柳扶风,温婉可人。 三小姐小时候是个多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啊,就连二夫人,当初也是个温柔美貌的人儿啊,和二爷站在一起,谁人不夸赞,谁人不羡慕呢……姜厨娘陷入了对往昔美好时光的追忆。 她在内心说服自己,其实三小姐虽不见得多和气,倒也没有故意为难过下人,听她话里的意思,连她自己也被二夫人为难着…… “唉,罢了。材料都有,不是多难的事,就帮你这一回。”姜厨娘彻底沦陷。 “真的吗?太谢谢您了,回头我给您稍雪花酒来!”祝银屏抬头,满脸都是欣喜,笑得天真无邪。 连姜厨娘的嘴角也不由得跟着上扬,她揉了揉眼,道:“厨房里油烟大,小姐到外头等着吧,不用一柱香就好。” 祝银屏欢喜应了。 这是她千辛万苦想出来的计策,必须成功。想让母亲吃下巴豆膏,必须选用本身味重的菜掩饰。她和母亲一同用餐,那么这道菜还必须是母亲吃而她不吃的。另外,菜品的原料又不能太稀有,必须是厨房里常备的。 伯父喜食鸭肉,厨房里常 * 年有鸭血,而她不吃任何血液,那么就是它了!酸辣鸭血羹。 她的头脑,也不是那么不经用嘛,祝银屏开心地从姜厨娘那里接过鸭血羹。 前世的这天,庆王妃灌醉了母亲,支开翠儿,将银屏带到了僻静处,给她下了情药。她虽然中了算计,却幸而遇到了陶子谦,终于未曾失身于人。可她母亲却醉的不省人事,被庆王那个老色鬼占了便宜,还被拿住了把柄,被迫同他苟合多次。 祝银屏把熬的浓稠的巴豆膏倒了大半到鸭血羹里。 对不起了,娘。 这段孽缘,我要从一开始就斩断。 ** 同母亲刘氏吃饭时,祝银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母亲吃出鸭血羹里的异味。 好在刘氏的心思也没放在饭菜上,只是见到酸辣鸭血羹抱怨了句,说不该赴宴前吃这么重口的东西。 “反正娘待会儿还要重新净口更衣的嘛,不碍事!我见厨房只有这一碗才拿过来的,西院都没有……”祝银屏不咸不淡地加上了一句。 果然,这让刘氏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没再纠结,而是转而关注起了祝银屏的衣饰:“屏娘,你今儿个怎么穿的这般素淡?参加表姨的寿宴,不大合适吧,年轻女儿家还是鲜艳些的好,定远侯也才二十四岁……” 祝银屏重生回来,又听到刘氏熟悉的念叨,心里莫名一阵烦躁。母亲,大概永远想象不到,如果她去赴宴将会遭受些什么吧! 她忽然想到,前世陶子谦究竟怀了多少耐心,才能忍受她的愚行?原来只有聪明人才会痛苦。 “母亲放心,我用过午饭再去换掉就是了。”她干巴巴地回应。 刘氏闻言笑了,她很早就生了银屏,如今风韵犹存。这些年,银屏渐渐长大,刘氏依然天真,两人倒是越处越像姐妹了。 “我的屏娘生得这样美,定远侯见了你,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祝银屏撇了撇嘴。 定远侯眼里的确容不下旁人,当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定远侯薛达根本对美人毫无兴趣,只一心爱花成痴,前世他最终定亲,缘由是女方娘家能陪嫁一株举世无双的黑茶花。她娘自己爱重美貌,便以为人人都是如此,殊不知在有些人眼里,国色天香这个形容是只能用在花身上的。 “娘,”她忍不住了,“我今年都二十岁了,不会一直美貌下去,再不说亲以后只会更难。定远侯看上我也就 分卷阅读7 算了,若是看不上,您也适当降低要求吧,士农工商,哪一行还不能过日子了?” “那怎么行?!”刘氏惊惧地睁大了双眼,祝银屏的眼睛和她很像,只是刘氏的眼睛像是常年笼罩着云雾,水汪汪的,更显妩媚多情。 这会儿,刘氏那双含情的媚眼里全是迷惘,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掩住嘴巴,不解地说:“我的屏娘,可是未来南安侯的亲姐姐……” 又来。说不通,说的通就不是她娘了。 祝银 * 屏勉强笑笑:“娘说的是,我这是跟您开玩笑呢。” 刘氏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恢复了颜色,歪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祝银屏不想理她,默默吃饭,片刻后,刘氏突然拍手道:“对了,我上月定做的那顶义髻还没送到,得让人去问问,若是做好了,今天赴宴就能戴上。” 祝银屏一噎。 刘氏自打丧夫后,情绪消沉了许久,鬓发不似往日茂密,但凡出门,必戴义髻。后来,变得热衷于收藏各类时新样式的义髻,耳根子又软,又不会砍价,在这上头花了不少冤枉钱。 刘氏拍手叫道:“兰心!兰心!替我上铺子里问问,上次的义髻做好了没有?” 一个削肩柳腰、面庞窄长的丫鬟低声应了,福了一福,朝外头走去。 祝银屏眼里寒光闪过。 现在想来,兰心多半是庆王妃的人,虽然她还没有证据。可前世母亲被灌醉受辱,贴身丫鬟兰心却刚好不在身边,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说到用人,又是一桩苦事。原本伯母也给她们东院配备了婆子丫鬟,只是两家闹翻后,母亲看伯母的人不顺眼,怕她们影响到弟弟,渐渐都给撵了回去,连陪嫁过来的徐婆婆,因为替伯母说了几句好话,也被母亲赶去看顾庄子了。 刘氏想自己买人使唤,可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识什么牙人,最后还是要求助于表姨庆王妃。兰心便是庆王妃底下的人推荐过来的一个,说的天花乱坠,寻常贴身丫鬟三四十两就够了,兰心却花了母亲整整九十两,剩下只够给祝银屏买个心智不足的翠儿了。真是两处落空,既被人亏了钱,又请了一尊耳报神到身边。 祝银屏用力嚼着饭粒,想像着把围绕在她周围、心怀不轨的人一个个碾碎。 兰心还没返回,巴豆就发挥了作用。 刘氏抱着肚子,疼得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守着便桶不敢离开。又觉羞耻,不让银屏进屋,但还隔着门叮嘱银屏:“屏娘,娘今日是去不成了,你去跟姨祖母道个歉!记着,穿鲜亮点!” 祝银屏淡淡应了,面色凛然,转过身吩咐道:“翠儿,我们走。” 子谦,我还能再见着你吗?让我再见见你吧! 4. 初遇 午后,祝银屏将母亲留在家里…… 午后,祝银屏将母亲留在家里,如愿登上了去往庆王府的马车。 翠儿到底年纪小,总嫌出去玩儿的时间不够,在马车上也闲不下来,总要撩起帘子看外面。 祝银屏懒得管她,缩在马车一角,闭目养神。 她还穿着早上那身惨兮兮的淡色衣裳,只是顾及倒春寒,出门前加披了一件宝蓝色白锦镶边的披风,倒是看起来有了些生气,翠儿见了很满意,没再念叨她。 前世的祝银屏为了彰显身段窈窕,但凡出门,便是数九寒天也不肯把自己裹严实,非要拗出白茫茫雪地里一个袅娜秀丽的身影。 * 如今不一样了,如今我要活很久才行,祝银屏在心里说,把披风的领口拉得更紧了些。 她虽阖着眼帘,长而翘的睫毛却不由自主地抖动,显示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从决定给母亲下巴豆开始,事情已经变得和前世不同了,她虽然有许许多多的愿景,却不知能够走到哪一步。 车夫“吁”的一声长喊,马蹄声乍然停下,庆王府到了。 管他呢!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祝银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睁开了双眼。 庆王府门楣宽阔,匾额高悬,只看外边,端的是一派肃立凛然,完全猜不出里头的靡丽奢华。 今年五十三岁的庆王爷袁令昭,乃是当朝天子的亲叔叔,虽然生母位份不高 分卷阅读8 ,但他自幼生得龙章凤姿,为人伶俐乖巧,因而深得祖父——本朝开国皇帝崇安帝——喜欢,一成年便封了亲王,封地在人人歆羡的故都金陵。虽然无缘朝政,安于一隅,也当了几十年的富贵闲人。 庆王妃周氏,也就是祝银屏的娘称呼表姨的那位,原是庆王的侧室,在元配林妃过世后,因生下庆王世子而被扶正。周氏是银屏外祖母的族妹,关系其实十分疏远,当年给银屏的父亲祝元晖议亲,周氏顺嘴提了句自己有个貌若天仙的甥女,并没有做媒的意图,不过顺便抬高自己。后面刘氏真的嫁到了南安侯府,周氏既是娘家长辈,又算半个媒人,因而深得刘氏信任,在祝元晖去世后,刘氏更是对庆王妃言听计从,三天两头往庆王府跑。 真真被人当成了傻子,祝银屏冷冷地想。 “祝三娘子这边请。” 一进门,便有侍女迎了上来,引领她穿过檐廊走进内室,翠儿抱着给庆王妃的贺礼,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哎呦,这不是南安侯府的三姑娘嘛,猛地一看,我还当是神仙下凡了!”一个围绕在庆王妃身边的妇人先看见了祝银屏,一惊一乍地感叹。 一屋子环肥燕瘦、珠围翠绕的贵妇都把目光投到了她这边。 庆王妃端坐中央,着一身红锦对襟宫装,金银线绣的团花闪闪发亮。庆王妃已不再年轻,原本明媚的眼睛,眼角微微耷拉下来,显得端庄慈祥,又可以亲近,她向这边伸出手,笑着说:“屏娘来了,快过来,到姨祖母身边坐。” 祝银屏抿了抿嘴,上前道了个万福,把礼物献了上去,又坐到庆王妃身边低声解释母亲不能前来的原因。 庆王妃说没事,还好心的说要送药过去,银屏忙推谢。 “瞧三娘子这顾盼生姿的小模样,跟王妃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有好事者在旁议论。 “可不是么,我一直说谁家要是娶了祝三娘子当媳妇,那可有了福了,要不是我那两个小子早都定了亲,我也想……” 祝银屏默默听着,并不发一言。前世她听不懂别人明褒实贬的话语,拿这些吹捧当回事,眼高手低,活成 * 了一个笑话,死了一次,方才明白人心险恶。 又有别人前来贺寿,庆王妃拉着祝银屏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在后花园里呢,屏娘去找她们玩吧,别陪我这老婆子虚度光阴了。待会儿筵席后,人都散了,再陪姨祖母到北园喝上几杯薄酒,咱们娘俩近乎近乎。” 庆王府的北园,过去两年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修缮中,几乎没有外人踏足。 祝银屏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露,只淡淡说了声:“不着急,您先招呼客人,咱们……有的是时间呢……” 从庆王妃那闷热的屋子里头出来,刚长出了一口气,却见对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被众人拥簇着,朝这边走来。 祝银屏忙闪身行礼。 庆王世子妃身材短小、相貌平庸,见了祝银屏,冷淡地点点头,当是回礼。 祝银屏凝视着她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世子妃舒凤瑶,相貌不佳,出身却高贵,母亲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姐姐沁阳长公主,自己也是郡主。圣上和长公主感情很好,亲自给这个甥女指了婚,让她嫁到庆王府,以后当王妃,安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上辈子的祝银屏自负美貌,又天然地站在庆王妃那边,从没把世子妃放在眼里,甚至暗自不平,怨恨舒郡主这样的丑女能嫁给风流倜傥的世子。也许就是因为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服气,才会被庆王妃看中,加以利用,险些成了她们婆媳相争的牺牲品。 一想到这些,三月里的春风也变得刺骨,祝银屏只觉脊背发寒,用力扶着廊柱才不至于跌倒。 “小姐!”翠儿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 “小姐,”翠儿急得直跺脚,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我望了一圈也没发现哪个是定远侯,再等一会儿都要开宴了,这可怎么办啊……” 哦,对了,自己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祝银屏差点忘了。 诱惑薛达……了解薛达的为人后,连想一想这件事都觉得好笑。 翠儿不满:“小姐!这种时候,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祝银屏整了整披风,让脖颈处暖和起来,对翠儿说:“别急,定远侯么……我知道他在哪儿。” ** 分卷阅读9 庆王府西北一侧,与旧华林苑相接处,种有一大片梨树,是为白梨浦。每逢春季,浦上梨花盛开,玉琼堆雪,犹如天上行云坠落凡间,煞是美丽。 由于白梨浦与庆王府后花园间隔着人工湖和假山,没有明面上的道路连接,大多宾客都会以为白梨浦在庆王府外,殊不知白梨浦其实也是王府的一部分。 祝银屏并不在大多宾客的行列里。 她带着翠儿穿过后花园,不去理会花园里男男女女投过来的,或是妒忌、或是羡慕,亦或是垂涎的目光,目的明确的,绕过假山,跨过水渠,打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又穿过一片萧条的紫薇木,进入到了 * 梨花深处。 翠儿难掩兴奋,指着远处梨树下一个紫色的身影,急切道:“小姐!还真让你说着了!那个高个子的,可不就是定远侯么!” “嗯……”祝银屏口中含糊应着,目光却扫过薛达,在满眼梨花中搜寻着另一个人。 浦上梨香清冷销魂,寂寞的雪浪之中,一角青衫闪过。 是他! 祝银屏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嘱咐翠儿:“你远远候着,若被人见到,就说是跟丢了,找不到我了。” “知道。放心吧!”翠儿自信地回答。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小姐做这事,还能出错? 翠儿将身形隐藏在矮墙之后,觑着眼睛偷看。 只见祝银屏腰肢轻摆,婀娜多姿地朝定远侯走去,而后者还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微风拂动,一片洁白的花瓣掉落在翠儿脸上。 翠儿揉了一把脸,再睁开眼时,却惊住了。 只见她家小姐,视而不见般,越过了定远侯,径直走向他的身后…… 一个青衫男子。 喂!翠儿差点冲出去大喊。 穿紫袍的才是定远侯呀!那个青衣的,不过是个庶人。 震惊过后,翠儿又纳闷,服制颜色还是小姐教给她的,小姐自己怎么会搞混呢?看来小姐病得不轻,不光便秘,眼睛也坏掉了! 祝银屏轻盈走在落花之上,披风的末端飘过花瓣,掀起香风满径。 经过薛达身边时,余光看到薛达皱了皱眉,祝银屏目不斜视,他对她有偏见,而她才不要管他怎么想呢! 只顾着眼里越来越清晰的青衣人。 越是靠近,步子放得越缓,她心里不是没有顾虑,只是拿出了在惠风园放火的勇气,脚下一歪,身子斜跌了下去。 “啊——”她惊呼。 青衣人转过身来。 祝银屏悄悄抬眼看他。 陶子谦生的很是俊朗,长身玉立,相貌堂堂,浓黑的眼珠看人时显得格外认真,比起其他商人,总是更容易让人生出额外的信任。 见祝银屏跌倒,他并未动作,而是站在原地,低下头来看她。 祝银屏慌忙低头,只这一督,已经让她眼眶发热,她轻声问询:“妾身只顾着看梨花,不意脚下道路不平整,怕是崴到了脚,郎君能否扶我起来?” 音色清润,尾音微微带着颤儿,尤其含羞带怯。 陶子谦盯着祝银屏的头顶,她秀美的乌发被一根玉簪挽住,在浓黑的鬓发和宝蓝色披风之间,稍稍露出一段脖颈,只这一点,也能看出玉质凝肤、绰约动人。 “出什么事了?”却是薛达的声音传来。 不该你管的倒来多事!祝银屏暗自恼怒。 “无妨。”陶子谦这才从怔愣中转醒,却不理会祝银屏,而是走向薛达,低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才去而复返,走到祝银屏面前,伸出一只胳膊,冷淡道了声“得罪”。 陶子谦是这样冷漠的人吗? 祝银屏来不及多想,一触到他坚实的臂膀,又是一阵心旌摇荡,她起身,却又没站 * 稳,借势向他怀里扑去。 扑了个空。 祝银屏几乎要再次摔倒,却被陶子谦牢牢抓住胳膊,拽了回来。 “小娘子崴了脚,举止该当心些。”他不咸不淡地说。 祝银屏心里波澜起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 分卷阅读10 陶子谦已经拽着她往前面冷月亭走去,她只得开口问道:“妾身姓祝,小字银屏,家住东阳街新安里,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恩公? 陶子谦轻哼一声,隔了一会儿,淡漠道:“不敢当。在下姓陶,双名子谦,不过一介布衣。金陵城初来乍到,尚无定所。” 祝银屏呆住:什么? 前世初见,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5. 勾引 这个骗子,前世他分明不是这样说…… 这个骗子,前世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明明他该自报家门,说他已经把家搬到了金陵,在小长干附近十安街上置办了一座大宅……那也是她后来的家…… 祝银屏惊惶不已,难道说这一世,陶子谦的命运在更早之前就起了变化? 胡思乱想间,陶子谦已经将她扶到了亭中坐下,他自己却不近身,站在亭子外不远不近的地方。 陶子谦不再对她惊为天人了…… 光着一件事,就足以让祝银屏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百般思量都没了用武之地。 “咳。”她清了清嗓子,或者这个时候该问他年岁几许,以何为生? “墙边似乎有个女童,朝这边探头探脑的看,是来找小娘子的吗?陶某可以替娘子把人带过来。”陶子谦背朝着她说。 祝银屏大骇,这个翠儿,果然不可以信任! “啊,这个……兴许是,兴许不是吧……如果不是,郎君岂不是要白跑一趟,浪费许多口舌,还是别去了……” 陶子谦终于转过来看她,却眉头紧锁,脸色不豫。 “那要如何?小娘子伤得恁般重,陶某只好去王府主院叫大夫来——” “不必!”祝银屏惊声尖叫。 她又不是真的崴脚,真把大夫叫来,再惊动了众人,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吧…… 今日开局不利,不过至少见了他一面,其他的,从长计议吧。 “我,我崴得不重,”祝银屏勉强道,“稍稍休息了一下,这会儿应该可以自己走了。” 陶子谦微微扬眉,不置可否。 祝银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蹦跳着站起来,梨花带雨,摇摇欲坠。 可陶子谦岿然不动,并没有来扶她的意思。 她晃得更厉害了些。 “陶某还是替娘子叫人——” “不用。”祝银屏咬了咬下唇,本就润泽的嘴唇变得更加鲜红欲滴。 “郎君扶我一下就好。我出来有一会儿了,丫鬟也该找过来了。” 她向他伸出手,五指纤纤,嫩如春笋。 陶子谦迟疑了下,喉结上下一动,终于还是接过了她的手。旧时光整理 祝银屏才不会错过他身体的任何变化,她心念一转,不死心的,又要往陶子谦身上扑! 自然,又一次扑 * 空。 陶子谦像在故意和她作对,正好转身,让她脚底一个踉跄。 他侧眼瞧着她,不耐烦道:“都说了,走路当心些。” 他果真当她是陌生人了,还是全无好感的那种陌生人。 祝银屏嘴巴一瘪,差点哽咽出声,为了掩饰尴尬,没走出几步,她就大声叫喊:“翠儿!翠儿!你来找我了吗?我脚崴了,快来搀我!” 翠儿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 祝银屏赌气似的甩开陶子谦的胳膊,道了声谢,一把拉住翠儿,向前猛走两步,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脚崴”了,只好作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慢慢走远。 翠儿悄悄在她耳侧问道:“小姐你不是要勾引定远侯的么……定远侯呢?” 祝银屏隔着衣袖掐了她一把,把翠儿疼得龇牙咧嘴。 “别问!” 仓皇而逃的祝银屏不知道,在她身后,陶子谦注视了她很久,直到那抹宝蓝色消失在梨花尽头。 他漆黑的眸子里波涛汹涌,似乎有无数种情绪交集汇聚,然而哪一种也没有流露出来。 分卷阅读11 “呵……” 最终,他的嘴角微微上勾,轻轻笑出了声。 这女人,演技还是这样差。 同样的戏码,在他眼前表演了两次。 不,如果算上“预演”的话,是三次。 祝银屏一直以为,她和陶子谦初次相遇,是在这白梨浦的冷月亭,她当时用同一套伎俩勾引薛达,却被薛达冷言训斥,全部丑态,尽收陶子谦眼底。 其实不是。 陶子谦在亭中缓慢坐下,抚了抚下巴,面色渐渐恢复如常。 种种记忆,一并想起,这滋味,不好受呢。 前世陶子谦第一次见到祝银屏,的确是在元德六年三月初十的庆王府,只不过,要更早一点儿。 原来,陶家以桑蚕起家,积累数代,至陶父这一辈,家中已有百多张织机,富甲一方。不过养蚕织缎太过依赖天时,从陶父起便努力转变,在苏州一地开了多家布庄、绸缎庄。陶子谦更将生意拓展到金陵,又涉足其他多种生意,家业越做越大。 陶子谦在西北行商时,曾偶然救过落单遇难的定远侯薛达,薛达感其恩义,引以为知交。后来得知薛达爱花成痴,陶子谦行走四方时便顺便搜罗些奇花异草给他,让薛达十分欢喜。此番薛达返回金陵,得知陶子谦也将家业迁到此处,有心回报于他,于是经常带他出入达官显贵宅邸,帮他打通门路。 今次庆王妃过寿,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陶子谦便带了许多柜上的时新样式给家眷们过目,开宴前已经做成了好几笔买卖。他不在受邀之列,原本打算在宴会正式开始前离开,却被薛达拉来看梨花。 来白梨浦的路上,薛达要去解手,陶子谦便自己慢慢朝前走,这便撞到了祝银屏。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看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鬼鬼祟祟地拉着个小丫鬟在矮墙后,比比划划不知在说 * 些什么,好似说的十分投入。 陶子谦心生好奇,便把脚步放轻,走到近处,躲在矮墙后头偷听。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说:“放心吧,小姐。我都看到了,定远侯正往白梨浦去呢。” 另一个清越婉转的声音说:“……等他走到梨花深处……没人看见的地方……我就这样,嗯,然后再这样……” 那女子的动作很大,墙后衣裙窸窣作响,还有小丫鬟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陶子谦只恨自己没长一双透视眼。 “开春我可是在归善寺抽中了姻缘上上签,一千个里头才有一支呢!所以今年我一定能给自己找个举世无双的好相公!” 嚯,好厉害!陶子谦由衷赞叹。 “哎呀,定远侯来了!”小丫鬟叫了一声。 “过来!我们先躲到那间屋子里,这边……”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陶子谦缓缓起身,一时起了促狭之心,没急着把听墙根的收获告诉薛达,反而在进入白梨浦后,故意和薛达拉开了点距离,隐身在花海中,想要瞧瞧那女子口中的“这样”、“那样”到底是怎样。 但当那女子跌倒在薛达脚边,凄楚可怜地抬起头时,陶子谦觉得后悔了。 女子肌如白雪,鬓发堆烟,鹅蛋脸上眉眼弯弯,红唇像莲瓣一样纤丽柔媚。 陶子谦莫名生出了怜惜之心,倒不如把薛达拉走,他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这样的美人,嫁谁不好,何必受他的奚落。 又见那美人款款扶着薛达,温婉和顺地自报家门:“妾身姓祝,姊妹中行三,侯爷叫我祝三娘子就是了……” 祝三娘子?……所以是南安侯府的三小姐,人称“金陵第一美人”的那个?平日那些光顾他家店铺的贵女们,可没少提到这一位。 这个“第一美人”,原本以为多少有夸张,现在看来竟是名副其实,陶子谦暗中感慨。 不过,冷血无情的定远侯并不会优待美人。 在美人想要借势扑倒他怀里时,薛达一个利落地劈手,几乎把美人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薛达整了整衣服,冷冷道:“本侯对医理有些粗浅的研究,三娘子既能跳动得如此活泼,想是没事,还是请娘子自己走回主院吧。” 他如避蛇蝎,转身便走,连林中的陶子谦都给忘掉了,临走还刻薄地补上一句:“三娘子以 分卷阅读12 后要摔不要选在这白梨浦,崴了脚不要紧,撞断了梨树枝就不好了。花园里的细沙地,王府前的石板道,随便你摔。” 唉,陶子谦无声叹息。 倒是个绝无仅有的美人儿,可惜受辱。 不过,他这叹息也有一多半是为了自己,毕竟薛达一走,就让他的处境变得及其尴尬。 祝三娘子背对着他站着,纤瘦袅娜的身躯一抖一抖的,想必是在无声流泪,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哭不完。 他是练过些拳脚,但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这时出去必会惊动她,也就暴露了自己一直在偷听。 * 可若一直等下去……好像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他听说女子一但伤情,眼泪就像绝了堤的洪水,也许哭上个把时辰都有可能。 陶子谦打了个冷战,觉得和呆站上一个时辰比起来,名誉受些损害好像也不是多么大不了。 “咳。”他轻咳一声,迈步向前。 祝三娘子猛地转过身来,像见了鬼一样,嘴巴张得圆圆的,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陶子谦吃惊的是,她其实并没有在哭。 她只是很生气,非常生气,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胸腔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却灿若星辰,里头燃着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祝三娘子见了他愈发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要破口大骂了,不过,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瞪了他一言,转身便跑。 看那灵巧劲,不需要钻研医理,也知道她的脚,好得很。 这倒是有意思了。 因着生意的缘故,陶子谦见过太多高门贵女,无论老幼美丑,她们大多循规蹈矩,一举一动绝不出格,单薄的像个人偶,便是鼓捣些阴谋,也是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杀人于无形。 如此美貌,又如此生动,甚至可以说带着股莽撞的、野生的气息,这样的人,他还是头一回碰上。 可是,怎么嫁了他之后,那双眼睛里的火光就好像熄灭了呢…… 陶子谦深深叹了口气。 6. 愤怒 从白梨浦返回王府主院的一路上,…… 从白梨浦返回王府主院的一路上,祝银屏几乎是落荒而逃。 前世在白梨浦初见,她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可她记得他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含着爱慕,还有其他一些她至今也不太懂的内容。 后来在北园更是…… 她中了情药,被迷得五荤八素,当陶子谦是登徒子,扯着他放狠话,说回头必会找他算账。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避无可避。那样尴尬的境地下,他把她的头按到胸口,堵住嘴巴,不让她讲话,自己却在她耳边念个没完: “在下姓陶,双名子谦,家在小长干十安街陶氏大宅。小娘子可要记牢了,别找错了人算账。” “呵——别乱来。”他低笑,牢牢握住她到处乱抓的手。 “小娘子若来找我算账,陶某必翘首企足、伫候佳音……” “嘶——别挠。小娘子这般热切,陶某愿荐枕席,结成良缘,只是不能在这里……” 他厚颜无耻,趁她神志不清,嘴上占了无数便宜。 而她满眼只有一片被泪水濡湿的青衫。 祝银屏猛然站住,高高仰起头,让春风把眼眶里就快流出来的泪珠吹干。 “小姐你……”翠儿战战兢兢地问。 “我没事!我好得很!” 唉,翠儿不敢出声了。 其实嘛,情场失意,哭一场也不丢人,谁还能没个伤心事了?小姐就是太爱面子,太能强撑了,就像是,便秘重到下十升巴豆还非说自己没病,活活受罪。 啧啧,翠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祝银屏的眼泪 * 憋回去了,低落的情绪却无法排解,整个席间都落落寡欢,连平常挂在嘴边的场面话也懒得说了,不想理人,只是闷头猛吃。 她自幼貌美,长到十多岁,男子爱慕的眼光就开始不断落在身上,祝银屏觉得自己不会连这个都搞错。 可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今天穿 分卷阅读13 得太丧气,触了他的霉头? 不,她记起来了,他前世明明说过,“娘子穿素淡些最好看,出水芙蓉,天然雕饰”。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啪!祝银屏重重地把茶盏放到案上。 周围有人投过来异样的眼光,翠儿见祝银屏不理会,只得笑着圆场:”这庆王府的茶盏,的确是真材实料,这么重啊……“ 在陶子谦那里受到冷遇,祝银屏起初是茫然和委屈,这会儿忆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愤怒反而占了上风。 前世她自作孽不可活,明明都准备坦然受死了,他偏要跑来救她,把她的心搅乱,让她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重活一次,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要,唯独盼着同他重修旧好,可是他却变了,让她一腔情意无处投放。 老天爷这样作弄于她,为什么?凭什么? 祝银屏眼中冒火,把面前一盘鸡脆骨当成是陶子谦,狠狠咬着泄愤,嚼得咯嘣作响。 闻声又有人看过来,翠儿已经彻底放弃,掩面躲在祝银屏身后,只想将自己的身体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心中念起了忏悔文。 希望小姐恢复正常之后不要怪罪我,我能怎么办?毕竟我只是一个小丫鬟啊,还是很笨的那种! 祝银屏左手边挨着蒋老尚书的孙女蒋妙兰。蒋妙兰才十五岁,生性乖巧温驯,不善言辞,一讲话就害羞,有心提醒祝银屏,却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了几次,倒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咯嘣咯嘣。 咯嘣咯嘣。 蒋妙兰终于受不了魔音入耳,鼓起勇气道:“那个,祝家姐姐,你吃的是……” 祝银屏头也不抬:“鸡脆骨,很好吃,怎么了?你想要的话问下人要。” 她护住自己面前的一盘:“这些是我的,不给你。” 蒋妙兰无语凝噎,方才当然也有人给她上这道菜,只是她们这些少女少妇多半怕羞,很少留下这道菜,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不必在意形象,乐于拿鸡脆骨当下酒菜。 蒋妙兰再一次尝试,话说得十分委婉:“呃,祝家姐姐,你家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 “当然。” “那……” 祝银屏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所以我没有想要讲话呀,是你一直在说话。” “啊……对不起!”蒋妙兰凌乱。 第一美人祝三娘子,她从前见着了都自卑得不敢搭话,原来竟是这么个性子,粗野而又不失条理,和她那些堂姐们说的不太一样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蒋妙兰认命般的吩咐自己丫鬟:“给我,给我也要一份鸡脆骨。”……自己嘴巴里声音大了, * 就听不见别人了! 噗……祝银屏心里狂笑。 逗了逗小姑娘,她的气也散了不少。 她自己都和前世不一样了,又凭什么要求陶子谦一成不变呢。虽然她本心里希望那个迷恋于她、爱护于她的陶子谦回来,可如果不能…… 不能也没关系。祝银屏默默想,反正她在这一世用尽全力对他好就行了,以德报德,菩萨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刚想完以德报德,她想要以怨报怨的那个人,也出现了。 原来主宴将阑,虽说后头还有掷骰行令、弹唱歌舞的环节,不过这一部分是单给男客预备的,所以这段时间,大多女眷或者起身告辞,或者三三两两到院中叙话,内外院、男女宾之间也变得没那么拘束。 庆王世子便貌似随意的来到了祝银屏案前,像是突然看见她一样,蓦地停住脚步,惊喜道:“屏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来找小舅舅啊?” “小舅舅”袁继业只比祝银屏大四岁,和他爹庆王年轻时一样,有副俊俏的好皮相,为人亦是风流多情,惯在风月场中流连。只可惜娶了个善妒又厉害的媳妇,一进门就把家中原有的姬妾尽数遣散,更不许他新纳,让袁继业很是不平。 这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祝银屏心底冷笑。 前世她只顾追逐虚名,活得浑浑噩噩,又下意识不愿得罪庆王府。即使有许多线索摆到眼前,也理不清楚,想不出庆王妃和世子盯上她的理由,自然也不愿相信。 其实并不复杂不是么。从前世子没大婚,庆王府不会娶她当正妃,她也势必 分卷阅读14 不会甘为侧室。如今舒凤瑶嫁过来几年,出身高贵的她性情跋扈,与世子感情不好,尚无一儿半女,她又尤其看不起侧室扶正的庆王妃,婆媳之间水火不容。 庆王妃于是动了歪心思。袁继业在外面的风流债从来不少,只是随便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世子妃根本不会允许进门,眼不见心不烦,达不到庆王妃压制儿媳的目的。 祝银屏就不一样了,一来世子觊觎她良久,二来她毕竟有个南安侯伯父。若是当真失身于袁继业,伯父必然要为她出头,这事就算闹到天子前面,也是南安侯府占理,任是皇帝疼爱的郡主,也不得不让步。而她和她娘又是那么信任庆王妃,那么容易下手…… “屏娘?” 见她没反应,袁继业又靠近了些,他上身前倾,几乎要碰到祝银屏的额头。 想起前世他连累她丧命,祝银屏心中恨意燃起,手紧紧攥住瓷盘的边缘,攥得指节发白。 “祝、祝家姐姐。”打破沉默的却是蒋妙兰。 她朝世子行了个礼,侧向祝银屏问道:“祝姐姐,我要回家了,你要和我同乘吗?” 祝银屏一愣,她何时与蒋妙兰熟悉到同乘一车的程度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蒋妙兰想必是看她被世子纠缠,找个借口助她脱身罢了。 想不到这一说 * 话就脸红的小姑娘,竟然有几分侠义心肠。 祝银屏朝她真诚一笑:“不必了。改日再叙吧。” 等蒋妙兰离席,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世子的问话,低着头,冷淡道:“世子快别拿我开玩笑了,世子妃,我的小舅妈,可都看着呢。” 袁继业一回头,果然世子妃舒凤瑶正冷冰冰地看着这边,眼中浓云密布,面上若有所思。 这该死的丑婆娘! 袁继业暗骂了一声,有了那尊母夜叉对比,再看回祝银屏,更觉哪儿哪儿都顺眼,离得近了,连沁人的体香都能暗暗闻到,让他不禁心旌摇曳,魂不附体。 眼见着这天仙一样的人儿长起来,惦记了许多年,终于快要得手,反而更加难耐。 得了,提前惹恼舒凤瑶,徒生事端,反正早晚是他的人,何必现在打草惊蛇。 “屏娘如今大了,跟我不亲近了。”袁继业故作哀怨,起身向外,“行了不逗你了,回头再聊。” 袁继业一走,祝银屏马上回头吩咐翠儿:“趁现在天色昏黄模糊,外头人来人往,你偷偷摸到世子妃的院子外头,在那片篱笆墙后头躲起来,别让旁人,尤其是别让庆王妃身边的人看见。” 方才还黯然伤情的小姐怎么突然眼神里精光闪射? 翠儿一愣,不明白她的转变,更不明白她交待给她的任务。 “好翠儿,”祝银屏轻轻拉起她的手,“我有一件攸关性命的事交付给你,除了你谁都帮不了我。翠儿能替我办好吗?” 诶?翠儿习惯了旁人当她是小孩,什么都不和她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依赖和信任。 她歪着头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嗯。我身子小,平时走在路上都经常有人看不见我,擦着阴影过去,应该不会被看到。只是,为什么要藏在篱笆墙后,那边墙上有个石洞,躲进去保证谁也发现不了。” 祝银屏凝眉道:“石洞不行。我要你在篱笆墙后盯着前院男人们的酒席……” “一旦前院酒席散场,你就立刻去拍世子妃的院门。无论世子妃本人在不在,你都和她院子里管事的人说,你找不见我了,最后看见世子带我去了北园。” 7. 陷阱 庆王府北园,花墙投下的阴影里,…… 庆王府北园,花墙投下的阴影里,一道青色身影若隐若现。 “到底还是跟来了。” 陶子谦嘴角抽动了一下,似是自嘲,又似埋怨,他垂下眼眸,将万千思绪都收到心底。 上一刻,眼见着她柔软易伤的身躯被压到在火海之中,撕心裂肺的疼痛遍及全身,明明四面八方都是滚烫的烟尘火焰,周身却如坠冰窖,寒凉刺骨。 眼前黑暗无光。 下一刻,再睁开眼,却已经回到了元德六年三月初十,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日子。 有那么一瞬间,陶子谦很想就这样放下。 只要今日不去庆王府,不遇 分卷阅读15 到她,他还能继续过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纵然在许 * 多人眼里,陶家是上不得台面的商人,但缺的无非就是个身份而已,膏粱锦绣,光车骏马,哪一样也不缺,何苦要高攀,反被人看低! 为着一时意动,强行娶了不相配的人,到最后两个人都不开怀,倒不如就此放手,这辈子桥归桥路归路,不要纠缠…… 想虽想了,可陶子谦还是一如前次,起床、洗漱、穿衣、用饭,亲自到铺子里挑选了样品,然后去定远侯府,和薛达一同前往庆王府。 不管怎么说,这次也不能让她受到庆王世子□□,就当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报还她替他挡的那一次重压…… 一切都和前世别无二致,连来王府路上薛达同他说的话都没变,直至在白梨浦相见……祝银屏比记忆中更美,她用着一模一样的套路,只是引诱的对象变成了……他? 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陶子谦莫名有些烦乱。 除了这个小插曲,之后事情的进行,又和前世如出一辙。在他原本应该离开的时候,庆王妃身边的心腹丫鬟春翘找上了他,说是他带来的花样得到了众多贵妇交口称赞,庆王妃也动了心,派春翘来叫他多留一阵子,等她自己忙完了也要挑上几匹绸缎。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陶子谦任春翘将他引到北园外一处空置的耳房,由于有定远侯作保,春翘也不担心留他一人会出什么事端,便给陶子谦添了壶茶,叫他在此处稍待,自己先离开了。 陶子谦隔窗望着北园墙头露出的一抹新绿,自斟自饮,也落得自在。看着看着,春翘再次出现在北园门前,身后竟然跟着先前试图勾引薛达的美人祝三娘子。 陶子谦眨眨眼,她那个小丫鬟没跟在她身边。而春翘把她带入园中,自己却又出来,守在北园门口,眼神闪烁,东张西望,像是在防备着有人到来。过了一会儿,庆王妃驾到,春翘还是没有跟着进园,依然守在门口。 哦?这又是哪一出? 陶子谦说不上原因,却已经被勾起了好奇。他一时兴起,悄悄溜出耳房,为求稳妥,还在耳房里留了张字条,说他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先行离开,下次再来跟王妃娘娘请罪。然后,他顺着墙根的阴影,一路走到北园墙下。院墙虽高,不过上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常青藤,陶子谦有些拳脚根底在,顺着藤蔓,轻松翻入了园内。 北园尚未修整完备,许多地方还堆着木料砂石,倒是方便了他藏匿身形。园中空无人烟,只有正当中一座楼阁灯火辉煌,阁中人影寥落,纸门纸窗上映出两个身影,一雍容,一纤瘦,正是两个女子相对饮酒。 看来是庆王妃找那祝三娘饮酒,倒也平常,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陶子谦思忖,庆王妃在自家找人对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可以在花园馆舍等明亮的地方摆下酒案,为何要来这寥 * 落的荒园,而春翘守在门口,祝三娘的丫鬟不知所踪,王妃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伺候……这种种迹象,倒好像是故意避人耳目一样。 大凡深宅大院,总有这样那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陶子谦心知和自己无关,却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 已经跟到了这儿,不妨再多看看,陶子谦这样想着,矮身潜进了阁中。 这一看,便看到了祝银屏被下了药酒。 ** 庆王妃原来是这样给她下药的。 北园花雨阁里,祝银屏将杯中琉璃色的酒浆一饮而尽,轻轻地放下酒杯。 就如前世一样,女客们的宴席结束后,庆王妃身边的春翘领她来到了这花雨阁,说要在这清净地方共赏合抱鸳鸯树。 庆王妃位尊年长,又是今日寿星,自然姗姗来迟,春翘守在园门,祝银屏便有了一刻独处的时间。 春翘一走,祝银屏立刻拿起酒壶仔细观察。 前世她始终不肯相信庆王妃害她,还对陶子谦辩驳说,这天她和庆王妃明明饮的是一壶酒。 陶子谦却不屑地笑了,说这有何难,天底下有数不尽的能工巧匠,五洋四海的稀奇玩意儿多了去了,他自己就收藏了一把阴阳乾坤壶,拨动机关,同一个壶嘴里出来的却是两样酒。 祝银屏当时不信,他就真的叫人从库房里取来了阴阳乾坤壶给她看。那壶从外看和寻常酒壶毫无分别,但内里却巧妙地分为两个壶胆,通过把手上一个隐藏的暗钮,斟酒的人可以不为人察地决定倒出来的是哪种酒。 ……可庆王妃用的酒 分卷阅读16 壶并不是。 她掀开壶盖,所有的酒水都在一处,没有隐藏的空间;她把壶把上的每个细节都查看过,也没有找到机关。 庆王妃不知何时回来,祝银屏有些慌乱,好像全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嘭!嘭!嘭! 祝银屏焦急地环视四周,小小一张酒案上除了酒壶就只有两人的酒盏…… 酒盏! 祝银屏恍悟,她立刻将两人酒盏拿起,放在手心对比。 两人的酒器是形制色彩完全相同的白釉莲花式台盏,只不过—— 庆王妃的酒盏里空空如也,而祝银屏的酒盏底有几滴透明的小水珠,无色亦无味,乍看上去像是刚洗过酒盏,还没彻底晾干。 祝银屏轻轻晃动酒盏,只见那小水珠虽然像水,其实比水浓厚粘稠,酒盏旋转而“水珠”不动。 原来如此。庆王妃与她尊卑有别,她不可能坐到上首,寻常情况下自然也不会去碰王妃的酒具。而一旦倾满酒水,情药溶于水中,再也不能分辨。 姨祖母好毒的用心,祝银屏冷笑着,将两人酒盏互换,放回原位。 很快,庆王妃来了。 两人不过寒暄几句,祝银屏就抢着给庆王妃斟满了酒,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庆王妃见她如此乖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不过,这一次的庆王妃似乎比上次慌张些,面上的表情不大自然,大概是因 * 为另一个心腹丫鬟秋璇不在身边。上次秋璇在她来北园前就把翠儿支到了远处,自己赶来给王妃助威,一直到祝银屏去找母亲才再见着翠儿。这次祝银屏让翠儿先躲了起来,秋璇完不成庆王妃的任务,不敢过来,现在怕是在满王府找翠儿吧。 祝银屏默默饮下一口酒,她之前不懂,即便没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她和母亲从没得罪过庆王妃,庆王妃为何要害她。 现在她终于想通了,庆王妃其实无所谓害不害她,根本是对她毫不在意罢了。 祝银屏眼波流转:“姨祖母,我再敬你一杯。” 庆王妃见祝银屏一杯接一杯饮酒,心中暗喜,自己也跟着饮下了数杯。 那加了情药的酒,比寻常酒水更易醉人,这一点,祝银屏深有体会。 饮下药酒,药力会渐渐发作,随着血液流动,遍及全身。起先只是觉得不胜酒力,头晕困倦,想要躺下来休息,晕眩并不会随着休息而减弱,而身体更深处、羞不可言的地方,会有一种感觉越来越强,越来越难以抑制……这时再被叫醒,则一发不可收拾。 “哎呦,”庆王妃扶了扶额头,“想是我今儿个见太多人,累着了,怎么才饮了几杯淡酒就有点醉了。” “姨祖母先歇歇吧。”祝银屏温柔地给庆王妃身后塞了个靠垫。 庆王妃还没完全丧失神智,她紧紧拉住祝银屏的手说:“姨祖母先稍歇一下,屏姐别走。秋璇这丫头,秋璇……” “姨祖母放心,我没有要走。” 庆王妃已是勉力支撑,听了祝银屏这句话,像是得到了保障,身躯不由得向右侧倒去。 祝银屏轻轻托着她的脊背,让庆王妃整个身子躺在榻上。 一挨上榻沿儿,庆王妃再也撑不住,重重地打起了呼噜。 祝银屏把残酒泼到地上,悄悄退出花雨阁,躲在了离园门不远的一堆砖块后头。 不久,世子袁继业出现在北园门口,他只带着一个小厮,见到等候已久的春翘,贴着春翘亲了一口,把小厮和春翘都留在外边,自己朝花雨阁悠然走去。 祝银屏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要保持耐性。 过不了一会儿,天色更暗,一伙人提着灯,吵吵嚷嚷地奔北园来了。头前正是世子妃舒凤瑶,身后都是她的随从,还有她的丫鬟翠儿,腿短走不快,被众人甩在后面。 舒凤瑶怒不可遏,冲到春翘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跟着便闯入北园,直奔花雨阁而去。 春翘被扇得晕头转向,被秋璇扶住,她们和袁继业的小厮对视了一下,三人赶忙跟着进了园子。 只剩一个翠儿,见两边的人快打起来,不明所以,在园门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进去。 机会来了。 祝银屏正想冲出去叫翠儿回 分卷阅读17 家,身子刚动却听到外面又有一伙人,吵吵闹闹的,来到了北园。 她忙躲了回去,却瞧见这帮人都是金陵城里排的上号的富家子弟,一 * 袭紫衣的定远侯薛达,走在最前,带着这群人直奔花雨阁而去。 祝银屏心里纳闷,却不敢多做停留,薛达一行人稍稍走远,她立刻起身跑向园外。 翠儿正六神无主,一见祝银屏,兴奋地冲过来抱住她:“小姐!小姐你怎么在这儿?你交给我的事,都办妥了!不过后来……他们不知为什么,急匆匆地赶到北园来,我不知道——” “回去再说。”祝银屏打断翠儿,拉着她快步朝外走,脚步快得几乎是在奔跑。 看起来,这一劫,被我躲过了呢。 8. 反击 离庆王府侧门不远的地方,陶子谦…… 离庆王府侧门不远的地方,陶子谦牵着马在一颗巨柳后等了会儿,见祝银屏牵着翠儿急急忙忙上了南安侯府的马车,这才纵身上马,朝自己家骑去。 果然,她也回来了。 看到祝银屏在花雨阁调换酒盏,陶子谦可以确定,祝银屏一定也重生回来了。 “她倒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陶子谦藏在暗处,欣赏地看着祝银屏轻轻放下庆王妃,惊惶地溜出花雨阁。 他摇了摇头,这样可不行。 这女人,大概是头回做坏事,下手软绵绵。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得罪到底,让对方无法反扑才行。 他可不会像她这么客气。 陶子谦顺着来时路,也□□出了北园。他没回耳房也没离开王府,而是重返前院,寻到了薛达。 前院一角搭起了台子,有戏班子里的名角正在上头咿咿呀呀地唱,薛达被一群官宦子弟围在中央,饮酒听曲,面上很是不耐烦。 定远侯对包括听戏在内一切娱乐消遣都没有兴趣,只爱他家里的和目前还没到他家里的奇花异草们,可身份摆在那里,许多社交场中虚情假意的客套让他无法逃避。 见陶子谦走近,薛达眼睛一亮:“子谦!我还以为你早走了!” “又被留着做了几笔买卖,现在要走了。” 听到“做买卖”几个字,有些公子哥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陶子谦不予理会,继续对薛达说:“只是走前听庆王府的下人说了件趣事,特意来告诉你。” 薛达感到奇怪:“庆王府的趣事,为何要告诉我?” 陶子谦得意道:“自然是和你有关。行了,我也不卖关子了,就是方才在庆王府北园外听几个下人议论,说还没修好的北园里有株合抱鸳鸯木,很是神奇。分明是两颗梧桐,各有树根,越向上长却越是靠近,到树干中段竟然长到了一起,筋骨相连,皮肉相接,再往上竟然变成了一棵树。如果只看上一半,任谁也猜不到这竟是两棵树呢。” 薛达还没说话,边上有个少年插话道:“有这样奇事?鸳鸯木见得多了,可大多徒有虚名,只是两树离得近些,枝条交错,无法分开而已,真长到一块儿的可没见过。” 又有人怀疑:“可是庆王府有这样的宝贝,为 * 什么不给咱们看呢?” 陶子谦笑笑:“这个陶某倒是能猜出几分。据那几个下人说,这两颗树本来长在花雨阁后,并不起眼,这两年北园一直在修葺,也没人特意去看。不知何时,两树渐渐长成了一树,最近才被发现,还把第一个看到的人吓了一跳。王府得了这个稀罕玩意,想必不愿随便示人,恐怕想等到北园修好、正式开放之时再惊艳众人吧。” 薛达早已按耐不住,听陶子谦这样说,更是直接起身,口中嚷道:“管他庆王府怎么想的,既有这稀罕树木,我今天就得去见见!” 边上的人本就有意巴结薛达,见他这样说,纷纷起哄,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兴致高昂地朝北园走去。 陶子谦没有跟上,而是悠然踱步,出了庆王府。 这场热闹,他就不方便去凑了,反正过两天定会满城风雨,他那几间铺子里,不愁听不到细节。 ** 大约在薛达等人朝北园出发的同时,庆王世子袁继业进了花雨阁。 和料想的不同,酒案前见不着祝银屏的身影,坐榻上倒 分卷阅读18 剩了个庆王妃在呼呼大睡。 袁继业怀着一腔躁动赶来,此刻早就□□焚身,他知这花雨阁里没有藏匿的地方,见一楼没人,也不急着叫醒他娘,立刻上二楼找寻祝银屏。 二楼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袁继业抬头看了看棚顶,那里倒是有扇方形小木门,可以通到阁楼。只是花雨阁作为观景楼阁,每一层本就筑得高,二楼里又只是摆着些低矮的花几和官帽椅,没有□□,连他一个壮年男子都上不去,何况祝三娘子? 袁继业眉头紧皱,想了想,转身下楼,正要去叫醒庆王妃,却听到阁外叫骂声传来。 “袁继业你个天杀的,给我滚出来!” 袁继业来不及多想,舒凤瑶已经一脚把门踢开,见只有袁继业站在房中,口中叫骂着便往他身后觑。 “那小贱人呢?!” 舒凤瑶边骂边朝后走,没走两步看到榻上睡着一个女人,也是被气昏了头,眼中没看见衣服的不同,扑上去就要打人:“没廉耻的狗□□,做出这样偷人的勾当!” 袁继业大骇,忙扯住她:“你这泼妇发的是什么疯?!看看清楚,那是我娘!” 舒凤瑶定睛一看,榻上身穿大红团花衣的妇人竟真是庆王妃! 舒凤瑶一下子愣住了,但她向来刁蛮霸道,哪里会认为自己不对,只道是袁继业母子合起伙来骗她,横眉冷对的,吩咐自己带来的人:“给我上二楼搜!到园子里头搜!把这北园掀起底儿来也得找出那不要脸的贱人!” 袁继业一番算计没得逞,本来就怒火中烧,见她这样,又慌又气,也跟着叫板道:“谁敢去找?!都给我待着不许动,敢出房门一步,以后就别想留在我庆王府!” “呵呵,挨千刀的,真有你的啊!”舒凤瑶甩开袁继业,几步走到门前,抬脚就 * 跨过了门槛,“我今天还非出这门了,有本事赶我走啊!你姑奶奶我打小在紫禁城里头长大,谁稀罕你这狗屁庆王府?!” 有几个她带来的下人,见有世子妃撑腰,已经顺着楼梯往二楼去了。 袁继业气得面红耳赤,平时俊俏的脸上双目凸起,遍布血丝。 “你!”他大吼。 “我怎样?!你倒是说啊!”舒凤瑶不甘示弱。 见二人僵持不下,越吵越凶,而庆王妃却还在沉睡不醒,春翘心中焦虑,趁他二人不注意溜到榻边,想要摇醒庆王妃。 “哎呀!这是怎么了?”外头突然有男子询问,声音听起来分明是外人。 袁继业和舒凤瑶大惊,一时都住了嘴。 话音未落,十来个人挤挤搡搡的,已经进入了花雨阁,当中定远侯气宇轩昂,格外惹眼。 一见花雨阁内的混乱场面,先进来的人有些瞠目结舌,立刻哑了火,而后面的人还不知所以,气恼地推着前人:“唉我说,好好的走路,别突然停下来呀!” 一脸肃杀的薛达狠狠捶了那人一拳:“所有人,都给我闭嘴!” 一屋子的人里,世子和世子妃呆若木鸡,薛达等人尴尬地想着脱身的借口,而下人们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低着头,喘气声儿都不敢出。 在一片死寂当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吟叫。 “啊呀……啊……” 被春翘晃了半晌,似醒非醒的庆王妃,一张口却吐出了娇媚无比的音调。 …… 满屋的人如遭电击,有胆子小的丫鬟已经压抑不住,轻轻啜泣了起来。 而庆王妃还未恢复神智,口中咿咿呀呀,已经不再纤巧的腰肢左扭右拧,如同无骨的蚯蚓,在坐榻上把自己扭成了一个麻花。 袁继业此时已经不止是生气,他双目血红,身躯狂抖不已,几欲癫狂! “都、都、”他抬起手,原本雄健的胳膊抖如筛糠,声音犹如兽嚎,“都给我滚出去!!!” 得了这声号令,原就不想待在此处的下人们如遇大赦,慌忙逃窜,只有春翘秋璇、袁继业的小厮和舒凤瑶的几个心腹们,还停着没动。 “咳。”薛达轻咳一声,不去看袁继业等人,转身便大步往外走。追随他的几人,见状互相交换了眼神,也跟着蜂拥而去。 而榻上庆王妃犹自叫嚷:“唉呀……真是……要了奴的命了……” b 分卷阅读19 r   ** 花雨阁里一片混乱,祝银屏丝毫不知。 归家的马车上,她只觉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靠在垫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对刚才发生的事,翠儿很是好奇,斜眼偷看了她好几次,祝银屏没力气同她讲话,只当是没看见。 这一刻她好累,只想依偎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陶子谦! 祝银屏打了个冷战。 前世她中了情药,却在发作之时被陶子谦带上了阁楼,又有他替她遮掩,没有叫袁继业发现。后来不知怎的,庆王和庆王妃在前面吵了起来,有人慌忙把袁继 * 业叫走,没人再顾着北园这边。等她药劲一过,陶子谦便趁乱把她带了出去。她好不容易找到翠儿,回到自家马车上,却见母亲哭得涕泪满面,无论她怎么问都不肯说原因……那又是另外一桩仇了。 前世,她起初以为陶子谦就是那下药之人,见色起意,还要借此事威逼她嫁给他。后来实在觉得不像,她便问陶子谦为何那天会出现在花雨阁,陶子谦一口咬定他是偶然路过,见义勇为,无论她怎么问,都不肯说得更详细。 这一世他不会又闲逛到北园吧……祝银屏担忧不已,生怕自己那不够周密的计划牵连到陶子谦,在比前世更早的时候就连累了他。 “子谦……” 祝银屏将脸深埋到膝上,无声哀泣。 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回荡,明明很低沉,语调却轻佻得让人气恼。 “在下姓陶,双名子谦,家在小长干十安街陶氏大宅。小娘子可要记牢了,别找错了人算账。” 子谦,我好想你。 9. 前缘 前世在花雨阁的经历,曾让祝银屏…… 前世在花雨阁的经历,曾让祝银屏深以为耻,一度想起来就会浑身战栗、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陶子谦,让他那张破嘴再不能用这件事讥讽她。 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十分混乱,她明明是在和庆王妃饮酒,可不知那寡淡的酒为何如此醉人,两人才饮了不到半壶,她便觉得天旋地转、四肢乏力。 庆王妃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很想努力撑住,得体地回应,不要在王妃面前失了礼数,可是却觉得目眩头昏,连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想要听清楚,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后来,好像有个缃色的身影,将她拉到榻上躺下,头一沾枕,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娘子醒醒!醒醒!娘子?” 有个闹人的声音把她吵醒,她茫然睁开双目,眼前一片润泽的青,她眨了眨眼,哦,这不是之前在白梨浦偷听之人么。 他这不要脸的色坯,偷听还不够,把她带到了哪儿,要对她做什么? 祝银屏张口想要骂人,可脑子实在转不动,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句骂人的话也想不起来。 更可怕的是,有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强烈向她袭来,身体最深处,升起一股隐秘又难言的躁动…… 祝银屏原本因尚不清醒而保留的那点气势消弥无形,她内心慌乱不堪,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她看不到自己脸颊潮红,眼波荡漾,却也发觉到体内莫名的空虚,不受控的双腿蜷起,在缎面的垫子上来回摩挲。 她满怀渴望,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渴望些什么,于是有点生气,恼怒道:“你——啊!” 一个“你”字出口,自己先噎住了,为何是这样娇嫩又耻辱的音调,像小奶猫在嘤嘤叫唤,在诱人对她做出些什么…… 男子脸色变得深沉,他冷哼一声:“竟用了这下作玩意。” 什么?下作? 她当下不好使的 * 头脑立刻抓住了这句,哼哼唧唧道:“没错,你可真是个下作玩意。” 话音出口,依旧绵软,丝毫表达不出她内心的愤怒。男人不予理会,而是稍向后退了一步,凝眉沉思,像是在解什么难题。 “只能这样了,真是个冤家。” 他只是稍作思考,很快便得出了结论,上前大力扯过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背到了背上。 “喂——”她想发怒,可毫无力气。 “娘子还想活的话,最好别出声。” 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十分严厉,让她虽 分卷阅读20 不服气,也一时想不出理由反驳,脑子卡了壳,嘴巴倒是安静下来了。 他好像背着她上了楼,自己将窗户纸戳了个洞,谨慎地向外看。 “我活不活又……”她突然找到了他方才话里奇怪的地方,乍然开口,只觉背着她的男人身体一颤。 “闭嘴!”他比前次更强硬,隐隐带着些焦急。 祝银屏正要斥责他这无礼的举动,男人却把她从背上放下,飞快地打量了一圈,然后,让祝银屏目瞪口呆的,从怀中扯出一条花绫,三下五下将她捆了起来! 什么人会随身带着绫罗?!祝银屏诧异得忘了反抗。 捆得这样结实,她快要不能呼吸,同时还要全力抗衡身体的异常,难受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而男人并不看她,反倒踩着官帽椅向上一跳,双手抓住了棚顶的横梁,他荡了几下,突然房板上出现了一个洞口,而他进到了洞里,拽着花绫的一端,将她也拉了上去! 祝银屏上来之后才发现,屋顶倾斜,空间十分狭小,想要坐直都不行,而对方显然也没打算让她坐直,直接把她推倒在地,强劲有力的双臂牢牢地禁锢着她,坚硬如铁的胸膛压到她脸上,让她喘不上气,更遑论讲话。 “安静些,有人来了。”男人在她上面小声说。 祝银屏一凛,她和这陌生的男人纠缠不清,绝对不能叫人看见! 惊魂未定,果然听到身下有“蹬蹬”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好像在叫着她的名字。 “屏姐儿,藏哪儿去了?” 祝银屏不禁动了下,被上面的男人发觉,狠狠压了下来,差点把她肺里的气全挤出去! “奇怪了,人呢?” 下面的人似乎上下楼走了好几圈,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会是谁呢…… 她边抵御着身体的蠢蠢欲动,边绞尽脑汁思考,可还没想清楚,底下又传来拍门声,有人低声说了些她听不清楚的话,接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阁中重回宁静。 男人并没放开对她的禁制,祝银屏顽强地将头扭到一边,猛吸了一口气,愤怒道:“人都走了,你可不可以——” “不行。难保有人进来,娘子这样还不能被人看见。再等等。”他回答得果断。 “我说的不是……”他都没听完整她的话,祝银屏很生气,“我是想说你可不可以把腰间的物事换个地方?!硌了 * 我好久了!” …… “咳。”男人轻咳了一下,坚不可摧的躯体跟着摇动了一下。 “你!” 电光火石之间,祝银屏停滞许久的头脑突然开了窍。 霎时,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烧,磕磕绊绊地说:“你、你这无耻至极的登徒子,我……回头看我不找你算账!” 男人没有说话,只尽力撑起身体,静寂之中,他的呼吸声也有些沉浊错乱。 祝银屏忽然有了勇气,咬着牙威胁道:“你别想赖账!” 不想男人却反而笑了,他胸膛振动,极力压抑住笑声。 “在下姓陶,双名子谦,家在小长干十安街陶氏大宅。小娘子可要记牢了,别找错了人算账。” “你!”祝银屏气到想打人。 陶子谦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呵——别乱来。” 也许是因为彼此之间已经出够了丑,反而没了拘束,陶子谦放肆地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轻薄话。 “……陶某必翘首企足、伫候佳音……” “陶某愿荐枕席,结成良缘,只是不能在这里……” 最后的最后,祝银屏终于熬过了药劲,恢复了神智。才想明白到自己方才放狠话的行为是多么可笑,陶子谦只是个商人,本就不大在意名声,将这事宣扬出去,会被损害的只有她自己。 祝银屏怒火中烧,却不敢真的得罪了陶子谦,她忍了又忍,问他能否保守秘密,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不对任何人说。 他轻笑,回答道:“可以。只是陶某要跟小娘子索要个报酬。” “你,你这是趁人之危……”祝银屏这会儿清醒过来,才知道害怕,生怕他以这件事勒索钱财,更怕他不勒索 分卷阅读21 钱财,而是索取其他…… 陶子谦又是浅浅一笑,用上肢撑起身体,微低下头,在祝银屏额头上印上了一个吻。 浅淡又温暖。 “这便算是娘子付给我酬劳了。” “我看娘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先去探探,马上带你出去。”他突然转变了语气,认真又正经,好像方才亲她的不是他一样。 “就这样?”祝银屏不敢相信。 “怎么?娘子还想再和陶某多待一会儿?天色已晚,不大妥当,改日吧……” 祝银屏狠狠掐了他一把。 …… 子谦…… 把以往陪在脚踏上睡的翠儿赶走,闺房里只剩她一人,祝银屏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小声啜泣。 曾经不堪回首的记忆,如今却咀嚼出了一丝丝的甜。曾经将她捧到心尖儿上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那天夜里,祝银屏不知哭了多久才入睡,睡梦里又见熊熊烈火,陶子谦从火光中走出,全身遍布烟尘,他双目凝血,冲她叫着:“还我命来!” 在梦里,她说不出话,却在心中立下誓言: 子谦,你如果出事,我定不苟活! 10. 传闻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祝银屏……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祝银屏睡到很晚还没醒。 翠儿见早饭时间快过了, * 耐不住来敲她房门。 “起来了起来了。” 祝银屏从床上爬起,揉了揉惺忪双眼,觉得视线不及往日清晰。她慌忙跳下床,对镜一照,果然,昨天哭着入睡,今早两个眼泡变得有些红肿。 翠儿推开门,手里举着一个托盘:“小姐,夫人一早去店里试义髻了,我把饭菜给你端了过来……” 祝银屏急急拿起妆台上陈设的羊脂玉如意贴到眼皮上:“唔,放在桌上吧。” 翠儿摆好餐食碗筷,便要来给祝银屏洁面。 祝银屏见瞒她不过,只好把手拿开,露出微微泛红的眼皮。 谁想翠儿一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道:“小姐你睡多了,把眼皮都睡肿了!” 啊这? 原来在翠儿眼里可以有另种解释。 祝银屏讷讷地洁面净口,坐到桌前,桌上摆好了一碗粳米粥、一张洒了芝麻的饼、几样小菜。 翠儿把一碟青翠的炒菜朝她面前推了推:“这是胡麻油炒节瓜,我特意求厨上给做的,小姐多吃点,能润肠。” 祝银屏谢过她的好意,夹了一筷子头,节瓜正当季节,清脆甘美。 她吃得欢喜,又接连用了很多。翠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早饭快吃完的时候,却见兰心急急忙忙闯进了院子,神情颇为不安,眼珠子四处乱瞟。 兰心走到她桌前,福了一福,低声说:“小姐,夫人刚从外头回来,叫您马上过去见她。” 祝银屏心中本就担忧,听她一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颤声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兰心讳莫如深道:“这个奴婢也不好说,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 祝银屏一进门,刘氏便把兰心翠儿都撵了出去,扯过她低声问:“昨个儿庆王府出事了,你难道没看见吗?” 祝银屏既换了酒,没指望还能瞒过庆王妃去,毕竟在场的就只有她们二人。她做出这个举动,就是想警告庆王妃,她心里已经有了防备,别再想轻而易举算计于她。 她也不怕庆王妃过后恼羞成怒,庆王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祝银屏不觉得她有脸把这事拿到台面上说,就算庆王妃真要泼脏水,她也拿不出证据。 不过,要不要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母亲,如果告诉的话,说到哪个程度,是祝银屏一直没想好的。听母亲这样问,她含糊道:“啊……什么事?我不清楚呀……” 刘氏叹了口气,道:“唉,就是,就是庆王和王妃夫妻间的事……” 对云英未嫁的女儿说这些,刘氏脸色不大自然,她又叹气,委婉道:“反正就是夫妻的房内事,不知为何,在北 分卷阅读22 园叫外人给看见了……还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唉呀,这算什么事啊……” 母亲是在暗指庆王庆王妃在北园里野合?祝银屏眨了眨眼,原来外头竟然是这样传的,倒是帮庆王妃找了个好借口。她想起昨晚在舒凤瑶之后又有一群人来到北园,其中包 * 括定远侯,想必就是母亲口中那些有身份的人了……只不知薛达为何突然出现在那里? 不管怎样,听母亲的口气,并没有人把这事同她或陶子谦联系在一起,他们两个应当都是安全的。 祝银屏松了一口气。 “唉,出了这桩事,表姨被庆王给关到了家庙里,不许出来,世子也碍了他的眼,被打了好几板子。而且呀,庆王一怒之下把北园花雨阁都给烧了,园子也彻底封死不给人进去了。这外边都传言说庆王要休妻呢,这可怎么是好啊?” 祝银屏默默喝着茶,心中冷冷地骂活该。 刘氏哀叹了好久,说着说着还掉了几滴眼泪下来,哀怨道:“我们娘几个命怎么就这么苦,你们的父亲早早去了,留我一个人被大伯一家欺负。在金陵城里就这么一个长辈能给咱们撑腰,还出了这事,咱们也跟着遭殃……” ……您前世是如何遭殃的,欺负您的又是谁?!祝银屏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对她娘翻白眼。 刘氏问她:“你说,庆王不会真的休妻吧?” 祝银屏知道她娘并不想听什么正经的分析,问她不过是求个安慰罢了,低下眼,随口说道:“冲着世子的面子大概不会吧。” 刘氏面上显出一点喜色:“我看也是!” 祝银屏看着她娘,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想了想,还是劝说道:“娘,以后还是别和庆王府走那么近了吧。” 刘氏眼睛睁得老大,又露出那种无辜的神情,怪道:“屏娘怎么这样说话!常来常往的亲戚,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断了联系,别人要把我们当成趋炎附势的人了!表姨这事的确不谨慎了些,要说错,真也没多大错……再说,这时候事不关己,表姨心里能不记恨?以后世子即位了,还能再让咱们沾光?” 沾光? 祝银屏觉得很累,她娘不知道前世吃过的亏,她这时说什么都难以让她娘相信,只好勉强扯出个笑脸:“娘教训的是,我也只是说,最近风口上先少走动几次吧,姨祖母还被关着呢,去了也见不到人。” 刘氏听她这样说,终于放心:“也是,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先不提了。娘找你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 “因为表姨出了这桩事,原本要在庆王府办的秋千会也办不成了。是定远侯老夫人主动站出来,揽下了这个差事,为了避开老侯爷的忌辰,改到下月二十二办了,提前了快一个月。” 祝银屏一讶,这个发展倒是她没料到的。 秋千会是金陵城勋贵圈子里的一桩盛事,每逢春末夏初、百花绽放之时,做东的人家在园中设上秋千,邀各家的年轻女孩们到园中玩耍比赛,实际是给未婚的男女们创造相处的机会,也让他们的父母能够挑女婿选媳妇,以往成就过不少姻缘。 祝银屏去年病了一场,拖拖拉拉,直到夏末才痊愈,错过了上次秋 * 千会,所以前世的她对今年的秋千会格外看重,即便上次在庆王府受的惊还没平复,依然盛装前去。倒是她娘,因着和庆王不清不楚的关系,称病推了。 而她也在秋千会上再度见到了陶子谦…… “不过啊,”刘氏有些不平地说,“这定远侯老夫人就给南安侯府发了一份请帖,虽说府里现在就你一个姑娘,但是去不去得你伯母说了算……” 祝银屏却在盘算另一件事。前世她听陶子谦提过,春末他上京师做了一笔买卖,刚巧赶在秋千会前回金陵。这一世的秋千会提前了,他若是上京去,绝对不可能在四月二十二之前回来…… 刘氏见她没反应,为难道:“我是想,你昨日和定远侯见了一面,到下月的秋千会,正好再会上一会,让他忘不了你。只是你伯母那里,我去说的话……” 祝银屏很快想清楚了利害:去的话,也许能碰到,也许碰不到;但不去,一定碰不到。 “没事,我去找伯母。”她知道母亲拉不下脸求伯母。 刘氏一听,喜笑颜开,试探道:“这么说,那定远侯对你……?” 祝银屏起身,笑了笑,说:“他呀,他可喜欢死我了!” 分卷阅读23 11. 踌躇 “庆王府北园真有合抱鸳鸯木…… “庆王府北园真有合抱鸳鸯木吗?”薛达问陶子谦。 昨日从花雨阁出来,他没有虚伪地禁止其余人议论阁中所见。因为他知道没有意义,此事是一定会传出去的。果然,今天一早,城里便已传得沸沸扬扬,连他的老母亲都被惊动了。 薛达虽和袁继业从小认识,但没什么深交,后来薛达投身从戎去了西北,这些年更是不通音讯。定远侯府家风肃穆,与庆王府的风格大不相同,但这次的事情也实在超出了他的想像。 昨晚太过震惊,来不及多想,早上起来,薛达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了。 陶子谦就算真的听到了传言,有必要专门折返一趟,就为了告知于他?在丑事发生前,庆王府北园虽在修葺,但并没有彻底封闭,陶子谦大可事后告诉他,他再另行拜访就是了。昨日陶子谦种种表现,倒像是故意引他前去一样…… 薛达本有意再去北园探查一下,却听说庆王一怒之下烧毁了花雨阁,四周树木有没有被波及不说,现在北园也已经关闭,不能轻易进去了。 薛达在军中待久了,性急如火,雷厉风行,与人相交全凭心意,不喜欢兜圈子。牵涉友人,他不想耐着性子虚与委蛇,既然心中有了怀疑,当即便叫人找陶子谦过来,决定当面问个清楚。 陶子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笑一声,低声说道:“我一早听闻,昨夜里庆王府北园火光冲天,今天周围住家的院子里都落满了烟灰,想来是庆王烧了花雨阁,那北园,如今谁也进不去了吧……” 薛达不说话,定定地看着陶子谦。 陶子谦抬头,坦 * 然道:“昨日之事,陶某确实有意推波助澜,只是绝不曾主动害人,若有人被害,那也只能是咎由自取!” 薛达瞳孔一缩,问道:“为何要这样做?你与庆王府有仇?” 陶子谦轻轻颔首:“侯爷已经知道我涉及此事,可要治我的罪?” 薛达沉默了一下,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你说不曾害人,我愿意信你,可你须得将个中缘由讲给我听。若庆王府的人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又不惧怕他们,自会替你做主。” 陶子谦却摇头:“这事还与另外一人有关,我不能擅作主张。如果有一天那人也应允,我一定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侯爷,知无不言。” 其实在陶子谦主动坦陈时,薛达已经信了他七八分,他与陶子谦认识几年,一向信得过对方的人品,反倒是庆王一家,平素为人让他不大认同。 “以后我会看着你。”薛达一槌定音,这是暂时放陶子谦一马的意思了。 “咳,其实今日找你来还有另外一事——”他突然换了话题,“下月二十二,今年的秋千会将在定远侯府举行,母亲让我从你这儿定些纱罗帷帐,我不懂这些东西,具体的你同管家商量就是。” “当然,你如果想借秋千会再结识些人、做上几笔生意,我这里随时欢迎,只是你那时回不来吧?” 秋千会……陶子谦有些怔忡。 原来重来一次,有些事情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走上了与前世不同的岔路。 陶子谦一直是个清醒的人,前世同祝银屏在庆王府初遇后,他也打探到了不少关于这位“第一美人”的消息。 将种种传闻结合起来,陶子谦得出一个结论:美人跟他,完全没有可能。 南安侯府这样的家庭,便是把小姐下嫁,也会挑个家境清贫的读书人,以家资供女婿读书,求的是女婿一朝金榜题名、鱼跃龙门,自家女儿便跟着做了命妇,而女婿承了岳家恩惠,必百倍千倍还报。 何况这美人看起来是个眼高于顶的,择亲多年都只盯着高门大户,嫁给一个商人嘛,除非有一天家门倾覆,不然绝无可能。 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陶子谦不禁觉得自己一时的妄想很可笑。那样的美人,每个男人都想拥有,他也不能免俗,因着因缘际会,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心思。也罢,就当是萍水相逢,人生里的一场奇遇吧! 他这份悸动,放一放就会自己冷却掉了。 陶子谦对此毫不怀疑,他顷刻整理了行装,按照早前定好的计划,上京去了。 金陵和京师相距两千余里,往返都走运河水路,花上了快一个月,加上办事的几天,再回到金陵都已经是仲夏五月了,满城榴花红艳胜火,炽烈欲燃。 分卷阅读24 陶子谦在京师寻到了些花种,给薛达送去时,恰逢薛达要出门前往秋千会,薛达等不及要看花种,干脆把他也拉到了庆王府秋千会 * 上。 这一去,又见到了祝三娘。JSG 高高荡起的秋千上,她笑得肆意又张扬,轻薄的夏季襦裙随风飘起,比榴花还要艳丽几分。 “秋千荡得最高的那个,是南安侯府的祝三娘。”见他驻足,薛达给他解释,“就是上次在白梨浦假摔的那个。” “你可别看她长的还不错,秋千又荡得好,其实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祝三娘这女人恶毒得很!”薛达愤愤补充。 嗯,的确是最美的,也的确是秋千荡得最高的。 陶子谦点头赞同,他的眼神不曾移开,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咦,薛达刚才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没听到,大概也不重要吧。 陶子谦原本也只是借机多欣赏一下,并未动其他心思,可过了一会儿,薛达被人拉走,他自己在花园里乱逛,却又听到了关于她的话题。 “瞧祝三娘那得意劲儿啊,现在真把庆王府当她家了。” “你还别说,这事没准是真的。最近有传闻说,庆王好几次和一个美貌女子相会,每次都约在不同的地方,可每次这女子都从南安侯府的马车上下来……” “天啊!南安侯府可不就一个年轻女人……咱们的第一美人看了一圈没嫁出去,现在是卯着劲要当王妃了!” “哼,什么第一美人,我看啊……” …… 天气煦暖,酷夏即将来临,陶子谦却觉得自己血管中流淌的是冰水。 这算什么?难道上次是她和庆王之间别出心裁的情趣?是他坏了好事,打扰了他们?! 可同时,又有一种卑劣的欢喜在心底肆虐生长: 一个完美无缺的南安侯府三小姐,是他陶子谦几辈子也不敢染指的。可如果是被玷污了的、自甘下流的祝三娘呢……庆王永远不会娶她,如果她能没名没分地跟着老朽的庆王,为什么不能跟他? 至少他年轻,不曾娶妻,会光明正大迎娶她过门,然后一心一意待她。 陶子谦行商,最懂得贪婪是大忌,可那时,却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荒唐的愿景:她从此只能为他一人所有。 下一刻,他已经趁人不注意,将她拉到了假山洞中…… …… “秋千会,陶某定会参加。”他对薛达说。 薛达倒有些意外:“不出门了?” 陶子谦漆黑的眼珠闪烁:“改了,去扬州。颁发盐契的日子快到了,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看看。” “不是吧,你还要涉足盐业!?” 陶子谦狡猾地笑了:“不想。不过,有几个盐商想去会一会。” 12. 质问 “秋千会啊……”出…… “秋千会啊……” 出了刘氏的房门,祝银屏觉得身体像发汗了一样,轻飘飘的不稳,她靠着廊柱缓缓坐下,嘴角漾起一丝苦笑。 前世她曾怨怒陶子谦让她名誉被玷污,成了秋千会上众人的笑柄,后来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是个笑话,对她美貌的赞扬不过是旁人的暗讽,她却傻傻当了真,甚至还引以 * 为傲,沾沾自喜。 前一世,元德六年五月十八。 在陶子谦帮助下,她轻而易举化解了庆王妃的阴谋,没吃到大亏,自然也不会长记性,仍旧怀着小女儿的天真愚蠢,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庆王府参加秋千会了。 那天庆王妃不似往日亲热,少见的在她行礼时没有拉她闲话,祝银屏也没多想,巴不得早点离开王妃闷热的屋子,到外头去玩耍作乐。 出门前母亲一脸恹恹的神情,却还不忘叮嘱她,让她抓住秋千会的机会,一劳永逸搭上定远侯。 祝银屏其实有些打怵,情场上她从来都是靠一张脸旗开得胜,并不十分懂得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可薛达着实不像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 她的头脑从来不曾非常灵光,暂时想不出特别厉害的法子,祝银屏扫了一圈,没见着薛达,于是她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不是我不想去勾引薛达,这不是找不 分卷阅读25 到他嘛,要是能找到,我自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荡秋千,都憋闷了好久了!” 走过金四娘等几个向来不大对付的贵女时,似乎有人指着她说了什么,几个人低声细语,蜂鸣一样使人厌烦。 祝银屏无视了她们的存在,高扬起头颅,挺胸走到秋千架前。 她是荡秋千的好手,脚踏横梁,手握彩绳,身子轻巧一晃,就像只鸟儿一样跃了起来。 秋千越荡越高,耳中的喧嚣声渐远,眼中只剩下模模糊糊的绿叶红花,剩下的,就唯有广阔悠远的靛蓝色天空。 如果一直这样自在祥和下去就好了…… 从秋千上下来,这才觉得热,祝银屏鼻尖上微微沁出些小汗珠,她嫌翠儿扇扇子不够卖力,一把夺过扇子,指示翠儿道:“去!给我取些甘草汤来,要冰的!” 翠儿一蹦一跳走后,祝银屏猛着劲儿扇了一通,热意却挥之不去。身子燥热,心绪也跟着浮躁起来,顿觉周围人声嘈杂,有些吵闹,便起身离座,一个人朝着假山边缘的阴影处走去。 甫一进入阴影,周身上下顿时一激,清爽了起来。 祝银屏俯身扇去石凳上的浮灰,正要坐下,冷不防身后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倒拖着拽入了石洞中。 祝银屏大惊失色,她想要叫,身后那人却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想要挣扎,可那人身材高大,架得她双脚都离了地面,丝毫使不上力气。 “别乱动。”那人将她禁锢在山洞里的方寸间,低声道。 祝银屏的背几乎抵到了石壁上,微微传来寒凉,她抬眼,石缝间透过的斑驳光点中,竟看到了陶子谦那张让她永世难忘的脸。 前次相见的耻辱感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她颤抖着问:“你又想干嘛?” “哼,”陶子谦冷哼一声,“我又?上次难道不是你,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戏耍于我?!” 祝银屏皱起了眉头,这无礼的市井郎,他给 * 她下药、轻薄于她的罪过,她都还没追究,他却跑来问她的罪了!什么装作清白无辜,她何曾……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假装崴脚,在薛达面前跌倒的那一幕,不禁有些心虚,明媚的眼睛闪烁了几下。 陶子谦眼眸一凝,喉结动了动,手上的力度却毫不放松。 祝银屏很快转过了弯子,她是作假勾引薛达了没错,那又不是勾引他陶子谦,他又不是青天大老爷,在这主持什么正义呢,更何况自己都不干净! 这样想着,她又有了底气,扬起下颌,反问道:“没人邀请你来观看,你自己偷窥还偷窥出道理了么?我,我是不是清白无辜,与你何干?” 她大概是天赋异禀,每说一句,都能狠狠戳到他的痛处。 陶子谦清俊的脸庞变得冰冷,他直直地看着她,深咽了一口气,问道:“身份地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一定要嫁个勋贵才行?”……哪怕做不了正室? 祝银屏诧异,她其实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大家都说薛达是城里最值得嫁的单身男子,而薛达又恰巧是个侯爷,所以大概的确是嫁个勋贵比较好吧。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说:“那不然呢?” 陶子谦愤怒地向前逼近了一步,祝银屏无路可退,两人前胸几乎要碰上,她脸上都能感受到他短促的呼吸。 “哪怕是嫁个老头子你也愿意?”陶子谦愤然问道。 祝银屏迷惑。 薛达是比她大了几岁,可也不至于叫人家“老头子”吧,男子到三十岁才成婚的也很多啊。再说了,她自己在未嫁的女子当中也不小了呀。 而且,这个陶子谦为什么像个捉奸的妒夫一样,句句都在诋毁薛达? 哦! 祝银屏蓦地瞪大了眼,她懂了!想必这粗鲁无礼的男子早就看上了她,上次想要轻薄她不成,自己拈酸吃醋起来了! ……虽然细节她还没太想清楚,但这个结论一定不错! 被仰慕的人总是有些优越感的,祝银屏大着胆子,作死试探:“怎么了?不嫁老头子,难道嫁你?” “你!” 陶子谦果然脸色大变,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和她脸对脸,浓黑的瞳仁里乌云密布:“既然看不起我,又为何招惹我?” 分卷阅读26 他靠得这样近,祝银屏感到自己的睫毛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她扭动了一下,却发现男女的力量对比如此悬殊。 陶子谦咬着牙问:“你就那么自甘堕落,情愿做权贵的玩物?” 祝银屏真的有些怕了,她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强迫质问过,而她又不能叫人,不能被看到……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地瞪大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能哭,哭了就输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进行什么比赛,要抢夺什么彩头。 陶子谦一愣,不由向后退了半步,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些。 “权贵把我当玩物,”祝银屏涩涩地开口,“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 * ?你上次——” 她讲不出口,这一个多月来,一想起这件事她都会,莫名慌张,非要避开人才能平静下来。 陶子谦没有她预想中的激烈发应,他只是静静垂眸看着她,半晌,才说:“那不一样。” 祝银屏本能地想要反问,问他怎么不一样,可这样安静的陶子谦反而让她更害怕。 他松开了手,祝银屏两肩一空。 “咳,”祝银屏轻咳一声,小声道:“我要走了。” 说着便绕过陶子谦向外走,可没想,一个姿势站了太久,猛地一动,腿脚僵直不听使唤,竟然整个人跌向了前方。 “啊啊——!”她不受控制地叫了出来。 幸好,手臂及时抓住了石壁上凸出的灯台。 祝银屏心有余悸地站起身,可下一瞬,她的脸立刻变得惨无血色。 石洞门口,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金四娘眼神从她身上扫到陶子谦身上,神情中兴奋难掩,她故作诧异:“哎呀,这不是祝三娘吗?怎么在这儿?这男人又是谁?” 祝银屏头脑一片空白,慌乱中回头去看陶子谦,心中企盼他能够想一个合理的解释出来。 可陶子谦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嘴角竟渐渐挂上了笑。 “今日,抱歉了。” 他留下一句引人遐想的话,大步离开,从始至终没有给金四娘等人一个眼神。 我完了…… 那是祝银屏脑海里仅存的一个念头。 …… 后来,她才知道,陶子谦此人,越是表面波澜不惊,越是会暗自下定了决心,酝酿起一些惊天动地的计划来。 子谦……祝银屏轻轻将手背覆在眼睛上,想像着她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 子谦,你不在,我也要自己争气些了。毕竟,现在这个家,还不是安枕无忧,得打起精神应付眼前事啊。 她睁开眼,站起身,好像又有了力量。 13. 面子 “……姐?”一个尚…… “……姐?” 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怯怯叫她。 祝银屏一愣,发现弟弟敏行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祝敏行其实来了有一阵儿了,见他姐一个人坐在廊下,脸上情绪千变万化,时而红潮满面,时而满腹哀怨,一下子忧从中来,一下子又愤怒慷慨。 他愣是没敢出声。 直到祝银屏自己站起身来,他才问:“姐,你在这儿呆坐着干嘛?” “哦,刚才母亲找我。” 祝银屏突然反应过来:“你呢?大早上的怎么没去书院?” 祝敏行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唉……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李济舟他们要去赛马,赛马的加上围观的十好几个人,先生见太多人告假,干脆给所有人都放假了。” “哦……”敏行没去,祝银屏有些欣慰,她故意试探:“那你呢?你怎么没去围观?” 没想到祝敏行撅起了嘴,闷闷不乐道:“我想去人家也不带我啊。李济舟说了,别人没马还说得过去,咱们家累世从军的,光看不骑,没门!你说我也不是 * 不会骑马……” 祝银屏一愣,旋即心底涌上来一阵酸涩。 敏行还小,把这事 分卷阅读27 看的单纯,这哪里是会不会骑马的问题,别人有意排挤,总能找到这样或那样的理由。 她朝敏行所在的大门口走了几步,扶着身边枣树的枝条,缓声问:“他这么说,别人也都应和?” 祝敏行点头:“你是不知道,还有说的更难听的呢” 祝银屏面色凝重:“都说了什么?” 祝敏行抬眼看她,讷讷道:“你听了可不要生气——” “你说吧,我不生气。” “俞宗灏说了啊,”祝敏行撇了撇嘴,拿腔拿调地模仿道:“祝敏行磨磨唧唧的,以后别问他了,他都没有爹,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侯府少爷……” “咔嚓——” 一根无辜的枣树枝被祝银屏折断了。 祝银屏暴怒:“小兔崽子,有爹生没爹教的,会不会说人话!” 祝敏行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了不要生气了,你这么大声,当心吵到娘……” 祝银屏一下子闭嘴,眼眶却有些发热:“他们这样讲,你就不生气?” “是很生气呀……”敏行一张小脸上有着不合时宜的沧桑,“可生气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和他们打上一架吧,叫娘知道了,反而要怪我。骂回去的话……也不知道能骂什么,我确实连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祝银屏默默看着自己的弟弟,敏行这孩子,读书只能说勉勉强强,性子倒是真的好,和她一点也不一样。 不过,这又怎么能怪他呢,和那帮纨绔子弟混在一块儿,哪还有读书的心思。 作为南安侯府唯一的男孩,敏行原本也该自幼习武,走上祖辈的道路,只是他襁褓里丧父,刘氏不舍得儿子吃练武的苦,伯父劝了几次无果,也就算了。 她试图安慰敏行:“不用不开心了,你昨天也说了,不是非要和他们一块儿玩的……” 祝敏行一脸看穿她的表情:“想不想和能不能是两回事吧,被人这样拒绝,我很没面子的呀。” 面子? 她蓦然想起,前世她好像也对陶子谦说过类似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前世成婚后,因为嫁了个商人,且出嫁的缘由不大体面,祝银屏几乎立刻不再被邀请去高门贵妇们的聚会了,除了几家和南安侯府交情深厚的,也就只有像庆王世子这样心怀不轨的人还会给她送来请柬。 这也算了,她还听人说,那热衷于兴风作浪的金四娘,凡是在官宦家眷们相聚的场合,总会风凉一句:“可惜祝三娘子嫁到商户人家去了,咱们这些人再难见着第一美人的绝代风华了……” 祝银屏气得火冒三丈,她喜不喜欢去另说,凭什么要被那些从前仰视她的人排挤和奚落! 那时她像失心疯了一样,越是有人说闲话,她越是急于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越是没有邀请她,她越要想尽办法挤进去。 见她回家之后又不惬意,陶子谦劝 * 她:“她们那样说,便是故意想要你生气,你这样手忙脚乱的应对,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 祝银屏拒绝承认,反而将气都撒到了陶子谦身上:“那要我怎么办?!她们故意羞辱我,我不去把面子挣回来,难道要靠你挣回面子来嘛!” 陶子谦皱眉:“怎么又说到我了?” “金四娘现在只去你的铺子上裁衣裳了……” “那又如何?” 祝银屏愤恨道:“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全金陵城那么多绸缎庄,她非要去你的店里,不过是想看我当街卖货,想羞辱于我!” 陶子谦叹了口气:“你都没去过店里,何时当街卖货了?” 祝银屏于是更气了,他为什么看不到重点,理解不到她想要表达的意思,非要纠结于卖不卖货的事实? “反正,”她咬着嘴唇,“以后你不要让她进店了!” 说完之后,祝银屏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话已出口又不能立刻收回,看到陶子谦面色不悦,她放缓了语调又问:“……可不可以?” 陶子谦的语气像是夫子训斥不懂事的学童:“我们开门做生意,金四娘花钱买东西,合理合法,你要用什么理由不让她进门?” 理由?祝银屏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那是陶子谦该去解决的问题。 人在气头上,没办法回寰,她 分卷阅读28 无理取闹:“想找的话总能找到理由的!” 陶子谦面色变得严肃:“是不是以后进店的客人,都必须先让你相看顺眼了才行呢?” 祝银屏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只瞪着他。她并没有要求那么多,陶子谦分明在曲解她的意思,就是不想顺她的心意。 “屏娘,”陶子谦严肃道,“事情不是这个做法……” 祝银屏无法忍受,她不想听他的大道理:“那你就宁愿靠她的银钱吃饭,受她侮辱吗?我的面子怎么办?!就没办法了吗?!” 陶子谦没说话,漆黑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有种被看穿的不适感。 许久,他叹息:“嗯,没有办法。大概嫁给我就是让你很没面子吧。” 他终于忍无可忍,起身离去。 临走前,对她说:“如果给银钱算是种羞辱的话,我只能说,这羞辱来的越多越好。” …… “姐你怎么了?”见她又神游九天之外了,祝敏行扯了扯她的袖子。 祝银屏恍神,这两天总会不经意陷入前世的回忆里。 不能这样。 她打起精神:“敏行,如果说让你离开现在的书院,去其他地方念书,甚至习武,你可愿意?” 祝敏行眼睛一亮:“那当然啊!” “可是娘连船都不让我坐,因为爹的事……”他有些犹豫。 “没事,我去想办法!” “不过,你要保密,不许给娘知道哟。”祝银屏抚了抚敏行的头顶,小声说。 祝敏行顽强地把头扭开:“别摸头,我又不是小孩了!” 祝银屏放开他,眨了眨眼,调笑道:“哎呦,我们敏行不是小孩了 * ,该给娶个漂亮媳妇啦!” 祝敏行恼羞得要踢她,她灵巧躲开,跑出了院子。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伯父说。旧时光整理 14. 家人 “囡囡过来了?什么事这么郑重啊…… “囡囡过来了?什么事这么郑重啊?” 南安侯祝元和大步踏进厅堂,撩袍坐下,他面容严肃,走路带风,一举一动间都是行伍间历练出的气度。 祝银屏一晒,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即使已经二十岁了,伯父还总是叫她“囡囡”。 伯母庄夫人见祝银屏有些害羞,嗔怪道:“三姑娘好不容易找你一次,急什么呀。” 她把桌上的干果盘朝祝银屏这边推了推:“先吃点果子,喝口茶,慢慢说。” 又感叹:“三姑娘真是越长越水灵了……” 祝银屏低头轻抿了口茶,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伯父伯母。 因着那些不必要的龃龉,前世她见伯父伯母的次数还不如见庆王妃多,即使见面,也只是匆匆客套几句,从不交心。 她印象中的伯父还是快十年前的形象,身材壮实,声若洪钟,说几句话就哈哈哈大笑上一阵,而不是眼前这个略有些干瘪,头发花白,气色也不大好的半老之人。 伯母也老了很多。庄夫人出身于武将之家,生得浓眉大眼,个性利落爽快,年轻时还能使一手棍棒,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如今她的眼睛仍然神采奕奕,可仔细看的话,面上已经是皱纹纵横。 伯父伯母平素端直,而母亲却总是柔弱无依,前世祝银屏也就想当然认为是母亲更占理。刘氏又总在银屏耳边嘀咕,说她伯父伯母占着银屏的嫁妆不给,让她也对伯父伯母产生了嫌隙,帮母亲从伯父手里要来了嫁妆。 直到后来出嫁,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那时刘氏误信了庆王,将资财投在字画里,指望赚上一笔,结果血本无归,不但把祝银屏的嫁妆赔掉了,还欠了一大笔债,最后只能把她嫁给陶子谦抵债,翠儿也是那时被胡乱卖掉的。最后伯父伯母看不过去她空手嫁人,用体己钱给她凑了一小笔嫁妆出来。 前世祝银屏心里虽然存着感激,只是婚后心情烦乱,自顾不暇,始终也没有向伯父伯母表露过心情。 这会儿见到伯父伯母,已是隔世,她喉咙里哽了一下,真心实意问道:“许久没过来请安了,伯父伯母近来身体可好?两位堂姐好吗? 分卷阅读29 可有寄信回来?” 听她这样问,庄夫人笑得眼睛都弯了:“都好都好,我们都还硬朗。你二姐姐前几天来信,说又怀上第三个了呢,你大姐姐也一切都好。” 祝银屏的大堂姐金屏嫁去了保定府,二堂姐玉屏嫁到了庐州,但现在正随夫婿在蜀中任上。 “可真是太好了!过两天我也写封信跟二堂姐道喜。”祝银屏和二堂姐年岁最接近,从前很是亲密。 “不急不急。”祝元和低声道,说起两个女儿, * 他沧桑的脸上也明显有了喜色。 寒暄完毕,祝银屏冲伯父伯母笑了笑,怯怯问道:“今天来找伯母,其实是听说下月定远侯府要办秋千会,请帖送到了伯母这里,母亲见我想去,便让我来问问伯母,去不去全凭伯母做主。” 庄氏和刘氏风格大相径庭,早先也不算亲近,后来更是直接闹翻。这回刘氏的娘家靠山庆王妃出了丑,庄氏收到请帖后,多少有些扬眉吐气之感,故而有意晾着刘氏和银屏,没去东院通报。 这会儿见侄女主动找上门来,又要求见南安侯本人,庄氏还以为银屏是怕她刁难,不许银屏去秋千会,反倒不好意思了,忙说:“哎呀瞧我这记性,早上还说要去告诉你母亲,结果忙来忙去给忙忘了。咱们南安侯府就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哪有不让你去秋千会的道理?” 祝银屏心知这是场面话,仍然规规矩矩道谢,又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应付过去了。 “伯父。伯母。”她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恭敬地朝二人行了个大礼。 既是为了接下来所求之事,也是真心想感谢前世他们对她不计前嫌的照顾。 “这是干嘛?快坐下,快坐下,都是一家人,囡囡有话直说,不必和我们客气。” 祝元和虽然话不多,但自打进屋起就在观察祝银屏,早看出来她有话憋在肚子里,而且当是很重要的话。 祝银屏清清嗓子,把敏行在书院里遭遇的排挤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祝元和与庄氏的脸色渐渐凝重。 在她讲到俞宗灏骂敏行没爹时,庄氏已经满脸怒容,“啪”的一下,把茶盏重重撂在了桌上。 “简直岂有此理!侯爷,您可得给敏行做主。我们南安侯府就是再没人,也不至于叫这帮小崽子给欺负吧!” 祝元和眉头紧锁,询问银屏:“要不,改日我去李太师、俞相国府上拜访拜访,顺口提一下这件事?” 见庄氏明显不满意的表情,也怕银屏误会,他又补充说:“毕竟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长辈介入太过,别人会说我们小题大做,倒会适得其反。李太师、俞相国平素和我们无冤无仇,看在南安侯府的面子上,自会约束小辈的。” 其实按祝元和的想法,敏行被骂就该当场打回去,而不是回家和姐姐诉苦。都是些不到马背高的男孩子,有什么事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呢,他和弟弟元晖情谊深厚,小时候也总是争吵打闹呀,都怪弟妹刘氏把这孩子养的太老实,也太怯懦了。 祝元和试探着问:“三姑娘,你看这样办行吗?” 银屏还没说话,庄夫人先不满了,小声嘀咕着:“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都不和敏行道个歉就算了啊……” 祝银屏摇头:“无需道歉,也不必去找李太师和俞相国。我今日说这些,不是想要伯父替敏行出头,而是希望伯父能给敏行换个地方读书 * 。我虽是闺阁女子,只在家里念过几天书,但总觉得敏行这书院风气不大好。” 祝元和和庄氏俱是一怔。 祝元和追问道:“这又怎么说?” 银屏咬了咬下唇:“他的书院里都是些官宦子弟,整日嬉闹玩耍,许多人连功课都不自己做,先生也不敢管。像这次,有几个学生闹着要去赛马,先生就给所有学生都放假了,这哪还有规矩可言?根本不是好好读书的地方嘛!” 祝元和点头:“三姑娘说的有道理,只是其他书院也未必更好……” 祝银屏明白伯父的意思。前世陶子谦也说,金陵这座旧王都里膏粱子弟太多,对他们生意人而言,得天独厚,对想要潜心读书的人,却是浮躁了。 “没错,所以能不能让敏行到外州去读书?” “外州?” 祝银屏大着胆子说:“我从前听人说,杭州有所西湖书院,纪律严明,学风端正,而且文武兼修,只是入学要求也很严格……” 分卷阅读30 祝元和眼睛一亮:“这不难,杭州知州是我旧日同僚,请他帮忙举荐就是。倒是你母亲那里……” 祝元和早就有意让敏行练武,听侄女主动提起格外高兴,但从前和刘氏“争夺”敏行的事仍让他心有余悸,不敢再随便干涉敏行的事了。 祝银屏无奈笑笑:“伯父不必细说,我都懂的。所以我想,不如先瞒着母亲,找个理由先让敏行离开金陵,等到他顺利入了学,再慢慢说服母亲接受。” 庄氏乐了,银屏这姑娘从前外强中干,怎么突然出息了,居然提议对她母亲先斩后奏? 她很感兴趣地问:“那你说说,用什么理由让敏行离开金陵呀?” 祝银屏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祝家发源于和杭州相距不远的海宁,祖坟在那边,她的父亲也葬在那里。 她淡淡说:“清明就快到了,敏行从前小,今年也该去给父亲上次坟了……” 15. 嫁衣 伯父做事雷厉风行,上午和祝银屏…… 伯父做事雷厉风行,上午和祝银屏商量好,不到晌午就给他的旧同僚、现今的杭州知州雷大人写了信,拜托他帮忙推举敏行入学西湖书院。 另一边,伯母也向外派出了两拨家人,其中几个先行到杭州,替敏行安排好食宿起居,另外两人则去往海宁祖宅,提前和老家的人打好商量,免得被刘氏抓住什么漏洞。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傍晚时分,祝元和同庄夫人到东院来,对刘氏讲明,希望今年清明节敏行能去海宁给祝元晖洒扫祭拜。 不等刘氏反对,祝元和抢先说:“这次不光是想让元晖见见大了的敏行,更重要的,也是让敏行有和族人们相处的机会,还望弟妹不要拒绝。” 南安侯府这一脉虽然门楣高贵,却不是祝氏一族的主枝,若想被承认为继承人,除了南安侯本人的意见,海宁祝氏族人的认可也不可或缺。祝元和故意将话说的模棱 * 两可,便是让刘氏产生误会,以为此事和侯府立嗣有关,从而不好推脱。 “这……”刘氏看看祝元和庄氏,又看看银屏敏行,一时拿不定主意。 祝敏行倒是想到了很现实的问题,他扯了扯银屏,问:“姐,那我不用去书院了吗?” 祝银屏被他逗得一笑:“替你告假就是。” 敏行立刻兴奋难掩,要不是伯父伯母在,都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了:“真的吗?!那我可以乘船——” “敏行!我还没同意你去呢!”刘氏出言打断了儿子。 不提乘船还好,一提这个,刘氏又想起让丈夫丧命的船难,眼圈一红,原本动摇了的心思又重新坚固了起来。 祝银屏见状忙说:“伯父、伯母,你们先回吧。这不是小事,容我和母亲商量一下。” “也好,”祝元和同庄氏起身告辞,“不过,清明节近在眼前,若要出发须得赶早,决定好了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送走了伯父伯母,祝银屏把敏行也给赶了出去。 见敏行一脸失望,她悄悄对他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说:“记住早上我对你说的话。” 敏行一脸恍然,银屏将房门关上了。 她重新坐回到刘氏身边,劝道:“母亲,这次就让敏行去吧,事关侯府继嗣,是个绝佳机会啊。” 刘氏叹息:“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懂,可是,我就敏行这么一个儿子,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是好……” “娘,你别听敏行瞎说,当初安葬父亲时,我们又不是没去过海宁,哪里用坐船啊,一路乘马车过去就好了嘛。” 刘氏原本也动心,见银屏极力赞同,犹疑道:“那……我应该让敏行去海宁?” “嗯!”祝银屏猛点头。 刘氏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 正当祝银屏以为事情谈妥了,刘氏却突然说:“哎呀,刚才怎么没想到,我可以陪敏行一块儿去呀,路上还能照顾他,这样不就好了嘛!” “不行!” 祝银屏一慌,大声叫了出来。 刘氏被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怪道:“叫那么大声干嘛,有什么不对?” “呃……那个……对了!”b 分卷阅读31 r 祝银屏灵光一现,想到了个绝佳的理由:“娘这阵子不能走!娘要是去海宁,秋千会可是赶不回来的呀——” “秋千会?”刘氏诧异。 “嗯,就是,就是……定远侯那边万一上门提亲……”祝银屏低下头,越说声音越小。 刘氏拉过银屏的手,惊喜问道:“真的呀,定远侯对你,都到了这个程度了?” “嗯……” 祝银屏故作娇羞,不许她娘多问,心里却暗暗请求神仙宽恕:我说的是万一提亲,也就是说会存在不提亲的情况,而且也没说是上哪家提亲……至于薛达,他的确对我厌恶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了……我没有妄语,是娘自己误会! 女儿的婚事一直是刘氏的一块心病,听到这意外的“喜讯”,她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 * 讲话也语无伦次:“哎呦,这可真是好事成双了,我辛苦守了十年,总算把你们两个都拉扯大了……娘不去海宁,就在这儿等定远侯府来提亲……对了,娘早存了几匹大红缎子,明天得找出来给你做嫁衣……” 见刘氏这么高兴,祝银屏不免心虚,但为了先把敏行送走,只能含糊对应着。 第二天,一家人早早起来,把敏行送到了城郊。刘氏虽哭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儿子走了,而敏行早兴奋得上窜下跳,一直催着车夫快走,见马车消失在城墙的尽头,祝银屏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银屏一回家,见刘氏果然叫人搬了几匹大红绸缎放在她房内,翠儿摸了把缎子,赞叹说:“当真是好料子,颜色也染得正,我待会儿上街去买些金银绣线,咱们下午就可以开始画纸样子了!” 虽然不知道小姐和定远侯的感情怎么就突飞猛进了,不过翠儿很为小姐高兴。 “哦对了,还得找师傅画霞帔的绣样……应当是云霞孔雀纹对吧?” 祝银屏摇头:“不必,就挑个缠花枝的吧……” 翠儿奇怪,薛达可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小姐为什么要□□品才用的缠花枝,那不是连庶民都可以穿的吗? “小姐……” “别问那么多,按我说的做。” 祝银屏垂眼看着正红的绸缎,心内百感交集。 前世她混乱中出嫁,花轿上一直在哭,嫁衣都是陶子谦送来的,她自己根本没关注过。 这次,她会耐着性子,精心给自己缝一套嫁衣出来。 却不知,还能不能嫁给他? ** 四月二十二。 春末的天气总是难测,为了防范雨水,定远侯府在当天早上才开始秋千会的布置。 陶子谦天还没亮就赶到了侯府,帮着管事把锦幛布置好,又贴心地告知了几个防尘去污的法子,让管事连声道谢。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大亮,算计着差不多过了早膳时间,陶子谦便去主院寻薛达。 刚走到院口,却被告知薛达让老夫人叫去了,陶子谦原也要给定远侯老夫人请安,于是又请家人引路,前往老夫人居住的清心堂。 还没走到清心堂近前,就听里头传来薛达激烈的吵嚷声,还间杂着老夫人低沉却严厉的训斥声。 陶子谦一怔,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平素待人慈祥和善,不知薛达做了什么事惹他娘如此生气? 不管是什么,大概都不是他该问的。 陶子谦对那家人拱了拱手,乖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要悄悄离开,清心堂的大门“啪”的一下,打开了。 薛达大步跨出,脸上犹有不平之色,脖子也涨得通红,想是气急了。 已经被看到,无奈,陶子谦只好上前询问:“侯爷怎么气成这样?” 薛达正愁无人倾吐,拉着陶子谦的胳膊,气呼呼道:“你来了啊。这一阵子你不在金陵不知道,这城里莫名其妙把我和那祝三娘传成一对儿了!还有不 * 长眼的到我娘那里乱说,讲什么祝三娘在家缝嫁衣,我秋千会之后就上门提亲,这都哪儿的事啊!” 薛达愤慨:“我娘偏不信我,说要不是我和她许下承诺,人家姑娘怎么会连嫁衣都准备上了?天地良心,我看这流言分明是祝三娘自己放出来的,还以为能逼我就范呢!光有一张脸能看,又笨又坏的,谁要娶她?” 陶子谦干咳两声,默默拢了拢袖子。 分卷阅读32 16. 思慕 陶子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薛达,夜…… 陶子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薛达,夜色一样深沉的双眸掩藏住了千般思绪,看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副好脾气耐心聆听的样子。 薛达的恼怒不是假的,陶子谦也不认为薛达会无中生有,可他还是想不通薛达为何如此不待见祝银屏。 祝银屏是不爱动脑子,有些小虚荣,性子也冲动……说她笨不算冤枉,说她坏就有点过头了吧…… 说起来,前世他娶祝银屏,薛达虽没有明着说过什么,但两人婚后不顺意,薛达每每见到他,总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同情,脸上更是明摆写着“我就知道”和“幸好不是我”两种交叠的情绪,让他莫名气闷。 他曾经以为是祝银屏拙劣的引诱令薛达产生了反感,可这一世她并没有去勾引薛达…… 或许只是没在他看到的地方勾引? 陶子谦摇摇头,如果有的话,薛达根本忍不住,一定会向他大吐苦水。 那边薛达仍在滔滔不绝:“哼,我倒要看看这祝三娘最后会嫁给谁,怕别是个傻子吧!”聪明绝顶的定远侯反正是不会上当的! 陶子谦左边眉毛跳了一跳。 “侯爷。”他忍不住开口,想问个清楚。 “呀!”突然想起陶子谦已经默默听了很久,薛达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怪我怪我,一见面光顾着说这些不痛快,差点忘了正事。前几天我娘还问到你,说她看腻了这清心堂的绿窗纱,想找你购一批秋香色的漆纱换上。” “正好秋千会还没开始,你现在进去同她说吧,我也趁机把早饭吃了。一早就被叫过来挨训,这叫什么事……” 薛达性急如火,说着话便已走出了几步,陶子谦也只能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 心里却不大平静。 她这回又想干嘛?难道说前次在白梨浦,她还没从前世回过味来,才会纠缠于他,这一个多月过去了,想清楚了,又准备投入薛达的怀抱? 可是薛达无意,她这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那如果换一个对她有意的“薛达”呢?你就真的甘心放手?心底一个声音问。 “谁知道……” 陶子谦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似的,把那恼人的声音抹去。 ** 祝银屏觉得她今天恐怕会运气不好。 起来后,先是眼皮子狂跳不止,早饭时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翠儿以为她染了风寒,把新收进箱子的夹袄又都给翻了出来。 祝银屏自己知道,和风寒没关 * 系,她就算得病也是心病。 这一个月来,刘氏被女儿即将定亲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每天里里外外忙碌不休,也不许银屏闲着,催着她做嫁衣不说,还鬼鬼祟祟的,非要给她讲解这新婚之夜的门道。 祝银屏懂装不懂,捱得十分辛苦。 不过幸好有这件事吸引刘氏的注意,敏行那边进展得十分平稳,清明之后就顺利入读了西湖书院。银屏连同伯父伯母瞒着刘氏,只说是老家族人喜爱敏行,留他多住一阵子,准备后面再慢慢对刘氏说出真相。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对祝银屏来说,唯一难以克服的,就是对陶子谦日渐深重的思念。 陶家以织造起家,陶子谦在人前使用的身份也是绸缎商,但他私下涉足行业之广,连祝银屏都没弄清楚过,只知道光在金陵城一处,就至少有十来家铺面,表面看各不相干,实际都在陶子谦的掌控之下。 不过陶子谦最常出现的地方,仍是西市口的“丰瑞祥”绸缎庄——陶家在金陵的第一份产业。 她这段时间找机会去过几次丰瑞祥,但柜后忙碌的人总是陶子谦的弟弟陶子誉,她甚至还撞见过一次他的继母顾氏,陶子谦本人则一直没有出现过。 他果然还是上京去了。 祝银屏有些失落。 如果陶子谦不来秋千会,她还能用什么法子遇上他,让他喜欢上她呢? 男子和女子不同,男人的世界很广阔,女子却被困在一隅天地。前世他们吵得最凶的几次,陶子谦转头就外出经商了,只叫家人丢给她一句口信…… 分卷阅读33 那时他多少还顾念着她,最长的一次也只冷落了她不到两个月。可现在他没了羁绊,也许一时兴起就会像几年前那样下南洋寻宝,隔上三年五载才能回来。 祝银屏越想越焦急,直到和翠儿抵达了定远侯府,她的脸上仍不见一丝喜悦。 翠儿倒是兴奋不已,煞有介事地扯过她,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小姐,要不我们分头行动,早点找到定远侯?” 祝银屏嘴角抽了一抽,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敢情好。快去吧,去的远远的,能进到定远侯府小花园里,回去我奖你件新衣裳穿。” 定远侯府小花园,名花异草,无所不有,薛达每天亲自检视照料,视若珍宝,绝对不许外人进入。 祝银屏不过想找个借口撵走翠儿。 见翠儿欢天喜地跑远了,她稳稳心神,走向人多密集处,在纷攘的人群中寻觅起陶子谦的身影。 祝银屏今日未在装扮上多花心思,只随意穿了件直领襦裙,和平素居家无异。淡橘色缀花的薄纱罗上襦,朱红系带,裙子和披帛都是淡石青色,胸前漏出些白绢抹胸,暗金云纹在阳光照射下若隐若现。 和满园华丽炫目的仕女比起来,她这身打扮倒是格外清新自然,行走间引来注目一片。 金四娘好不容易见到未婚夫许寿春一次,祝银屏 * 从他两人身旁经过,许公子虽还在和金四娘讲话,眼神却已不由自主追随祝银屏而去。 金四娘嫉恨不已,酸溜溜地说:“都攀上了定远侯府的高枝,还整天标新立异,果然是第一美人,真会讨男人喜欢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祝银屏听见。 祝银屏不气反笑:“那可不是么,改天也教教你?” “不过嘛,”祝银屏白了一眼许寿春,“也得先擦亮眼睛,看看有的人值不值得你去讨好。” 许寿春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乱窜,早让她不舒服了,正好借题发作出来。 “你——” 听懂她话里隐含之意,金四娘气到语塞。 祝银屏无意和他们纠缠,自顾自地拨开人群,往秋千架那边寻陶子谦去。 前世她也曾轻狂,将男子爱慕的眼神当成炫耀的资本,不懂得分辨那后头藏着的险恶用心,如今心里装了一个人,再遇到这等轻薄浪子,只觉厌烦。 秋千设在侯府后花园的最深处,虽说最美艳珍奇的花儿都被薛达藏到了小花园里,祝银屏一路行来也见到杜鹃荼靡盛放,莺飞蝶舞,景致喜人。 走到秋千架下,依旧不见陶子谦的身影。 祝银屏暗自叹了口气,今天怕是白来了。 此时日头已高,方才一路匆忙,额上已沁出薄汗,她扶着庭中杏树,轻摇起团扇。 几座秋千上下摇荡,各色彩裙翩翩飞舞,四周一片欢声笑语。 前世她也像她们一样欢快,至少在秋千上那一刻,她是无忧的,虽说时间其实也没过去多久,隔世再看,心境已是大不一样。 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 祝银屏转头,只见月亮门后走出一群嬉笑吵闹的公子哥。 头前两人她看着眼熟,无非是哪家的子弟,可第三个人—— 祝银屏看着那玉冠黄衣的男子,浑身发冷,心跳停拍,耳朵里再听不见四周的任何声响。 是他!他为何也会来秋千会?! 17. 秋千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祝银屏脸色……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祝银屏脸色泛白,怔在了原地。 怎么这样快……前世的秋千会,并没见到他呀…… 祝银屏努力想要想清楚这里头的道理,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欲跌倒,她步伐紊乱,连连退却了几步,这才将将稳住身体。 “啊啊啊啊啊!!!”身后有人惊声尖叫。 祝银屏愕然回头,原来自己竟退到了秋千架下,而秋千上一个浅绿的姑娘正朝她迎空荡来! 祝银屏本就意识恍惚,这一瞬间更是来不及躲避,只愣住不动,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噗通!”一声 分卷阅读34 闷响。 周围人群大呼小叫。 而预想中的重击并没到来,只有膝上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祝银屏睁开眼,眼前只有秋千的横版来回飘荡,打着圈,一下下撞在她裙上。 “十一娘!你怎么样?”什么人急迫地叫着。 祝银屏稍稍抬起眼,这才发现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当中跌坐 * 在地的,正是方才秋千上的绿衫姑娘。 蒋十一娘?蒋妙兰? 祝银屏这才反应过来,一定是蒋妙兰怕撞到她,自己先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她顾不上多想,忙上前询问:“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倒哪里?可要叫大夫来?” 蒋妙兰方才荡得不高,从秋千上跳下来,除了手皮弄破,没受什么大伤。和这个比起来,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倒是更让她难堪。 蒋妙兰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忙摆手,对祝银屏说:“没事没事,我,我跳下来时有忖量。” 祝银屏见她掌心全是沙土,还有些擦伤,衣服自然也弄脏了,感动得心口一堵。 “喂喂,怎么回事?有人伤到了?” 秋千架这边的喧哗当然也引起了那帮公子哥的注意,他们本就闲极无聊,见有热闹纷纷凑了上来,一个个跃跃欲试,一心想在满园的小姐们面前显露显露。 那黄衣男子自然也在其中,他并不像其他几个年轻男子那样浮浪雀跃,一双锐利阴险的蛇目却不动声色地将在场女子扫了个遍,然后直勾勾地,停在了祝银屏身上。 祝银屏强行克制住想要颤抖的身体,不去看他,却仍感到那两道目光粘在她身上,使她如芒在背,几乎无法呼吸。 “祝姐姐?”蒋妙兰奇怪地看着她。 “啊,没事。”祝银屏慌忙回过神来。 “来,我们一起把她搀起来。”她对蒋妙兰的丫鬟说。 “啊,不用的,有阿榕就好——”蒋妙兰很不好意思。 “走,陪你换衣裳去。”祝银屏打断了她,她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逃离那毒蛇一般的目光! 众人见蒋妙兰起身,纷纷让出道路,她行走了几步,表示自己腿脚没事。 眼看着众人散去,而那几个公子还想上来逞英雄,祝银屏低下头,搀着蒋妙兰疾走,绝不给那人一个眼神。 再多看一眼,她怕她会控制不了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把什么尊严体面都丢到一边,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再和他拼一次命! ** 秋千会这样的盛事,女孩们玩到兴致高昂,经常弄得香汗淋漓、钗发凌乱,所以一个完备而舒适的更衣房是万万不可或缺的。 蒋妙兰也是有备而来,在祝银屏把她扶到更衣房、替她擦干净手心的功夫,丫鬟阿榕已经从蒋府的马车上给她取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祝银屏坐在隔间外头等待蒋妙兰更衣,织物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让她繁杂慌乱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昭月郡王夏瑾……他为何会来到这秋千会? 本朝异姓封王者只有寥寥数位,封地也大多在遥远荒僻之地,平日里存在感很低,不过独独昭月郡王是个例外。 昭月国不仅地势险要,为国朝镇守着西南要冲,还掌控着云贵两地的铜锡矿,产量可以占到全国一半以上。 也就是说,这位年轻的夏郡王,既有权又有钱,关起门来当土皇帝,连紫禁城里 * 那位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有时逾制离开封地,虽不合法度,举国上下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所以便养成了个残忍跋扈的脾气么,自诩风流,当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围着他打转……祝银屏恨意难平,双手紧攥,把裙子都掐出了几个褶。 可是,昭月国远在西南,便是夏瑾也并不能经常出来。一直到元德七年冬月,前世的祝银屏才忽然听到许多关于夏瑾的消息。那时城里盛传昭月郡王年轻俊秀、仪表堂堂,更是雅擅风流、出手阔绰,将珍藏的许多海外名香带到了品香会上供人欣赏。 也是误信了人言,她接到品香会邀请才会欣喜若狂,不顾陶子谦反对,宁可和他闹翻也坚持要去参加品香会。结果…… 祝银屏轻蹙起眉头。 前世……在秋千会上,好像确实有人谈起过夏瑾,只是她当时没 分卷阅读35 太在意…… 对了! 那次的秋千会在庆王府举办,可庆王世子却没有出现,有人问起,知情人说是昭月郡王新近与钱塘歌妓苗绢绢相好,钱塘有一场花魁之争,郡王拉着庆王世子去给相好捧场了。 而今世秋千会提前,袁继业被庆王关在家中,夏瑾就自己来到了秋千会…… 祝银屏有些头疼,用手帕轻轻按住了额角。 “祝姐姐,我换好了。” 祝银屏移开手帕,却见蒋妙兰通身换成了浅粉的衣裙,由一颗翠绿活泼的小树变成了一只鲜嫩多汁的桃子。 “噗——” 祝银屏笑了出来,好奇问道:“你好像很喜欢上下同色的衣裳?” 最近几年流行的是混色搭配的衣裳,穿成上下一色,多少有些落伍,虽然放到蒋妙兰身上倒有种奇妙的娇憨感……祝银屏只是好奇,蒋老尚书的孙女,父亲也是翰林,显然不会穿不起时新的衣服,怕是有什么特殊喜好? 没想到蒋妙兰咧嘴一笑,坦荡地说:“不是啊,这些都是堂姐们剩下不要的,我年纪小,人又长得矮,她们的旧衣服就都留给我了。” 祝银屏一愣,同情地说:“那会不太开心吧……” 蒋妙兰眨眨眼:“不会啊,我最喜欢堂姐们了,还有表姐们……啊,我也喜欢祝姐姐!”漂亮姐姐最好了,她们都香香的,还很温柔,不像她那些兄弟,一个比一个更闹腾,只会欺负她,管叫她“小结巴”。 祝银屏一噎,觉得自己大概是老了,不太能跟得上蒋妙兰的思路。她也很喜欢她的两个堂姐,可如果让她总穿堂姐们的旧衣服,她一定会非常非常不开心! “谢谢你喜欢我,刚才的事也谢谢你,我们回后花园去吧。”她真诚一笑,换了个话题。 只是麻烦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她。 祝银屏一推开门,就见以夏瑾为首的五六个公子哥正堵在更衣室门前。 见她推门出来,夏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啪”的一下,合上手中折扇,翘着嘴角说:“我等护送佳人过来,又等待 * 良久,可否跟小娘子讨个赏?” 祝银屏抿紧嘴唇,蒋妙兰却先恼了,她脸蛋涨得通红,磕磕绊绊地说:“谁、谁、谁用你,护、护送了?” 夏瑾呵呵一笑,故意东张西望,调笑道:“怎么回事?明明只有一个小丫头在,本王怎么听见好几个小丫头在讲话?” 众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陶子谦和薛达刚转过墙角,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18. 相逢 这一上午,陶子谦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上午,陶子谦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到定远侯老夫人那里请安,详细询问窗纱事宜,老夫人上了年纪,容易拿不定主意,原本说好了要秋香色,见了陶子谦带来的色样,又看中了蛋青和姜黄,那边秋千会都开始了,她仍是举棋不定,下不了决心。 陶子谦碰到过太多这样的客人,见家人催促老夫人去秋千会,他温和一笑,提议道:“色样都是些小方块,材质也不对版,这么比较起来是很难选出中意的。不过夫人不必焦急,我回去叫人快速赶制几个单纱的样子出来,过两天拿来,哪种颜色好看,咱们放到窗棂上慢慢比,您看如何?” 定远侯老夫人听了这番话,眉眼都舒展开来了,连连说好。念及自己耽误了陶子谦不少功夫,老夫人干脆把他拉到了秋千会上,把陶子谦带来的几样锦缎往她幕幛中一摆,凡是来问安的贵妇莫不看花了眼。 很快,连老夫人的推介都不用了,人口相传,个个都想来瞧上一瞧。 这秋千会主要是为未婚男女和他们的父母长辈准备的,年纪在二三十岁、已经成婚了的贵女们无事可做,大多三五成群,聚在幕幛中饮茶赏景、打牌谈天。 这种时候,年轻俊朗、细致周到的陶子谦便成了宠儿,这边也想叫他去喝茶,那边也想叫他去吃点心,一时间竟应接不暇。 陶子谦连推了几拨人,到了他父亲的旧相识马守备的遗孀来邀,实在不好推脱,只得奉命入座,陪着讲了好一阵子闲话。 在座的夫人们大多四十岁上下,有个和她们儿女一辈的年轻后生在旁,起先还一口一个“陶先生”、“陶掌柜”称呼着,到后来就变成了“陶小官人”、“陶 分卷阅读36 小郎君”…… 话题也讲着就歪了,不知谁先开的头,聊到了陶子谦的婚事,得知他尚未娶妻,一个脸型瘦长、鹰钩鼻的夫人感叹道:“以陶小郎君的才貌品格,配后花园里哪个小姐不是绰绰有余呀!” ……这为他惋惜的口气,意思就是他除了才貌品格以外的东西,远远配不上小姐们了。 陶子谦心里明镜一样,面上丝毫不显露,只是淡笑着说不敢当。 又有个矮胖活泼的夫人,直接转身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拉到前头,笑眯眯地问:“陶小官,你看我们月英怎么样,要是看得上,待会儿直接领回家去!” 夫人们都咯咯笑了起来,那叫 * 月英的丫鬟满面潮红,恼羞地跺着脚,双手掩着脸,可眼睛却透过指头缝偷看陶子谦,隐隐怀着期待。 用个丫鬟就想推给他一份人情,当他便宜主子?想得美! 陶子谦大大的谦虚了一番,将自家植桑养蚕、行走商路的艰辛一一道来,说的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最后才不无惋惜地表示,月英姑娘着实不能低配给他这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无用之人。 众位夫人们再不识俗务,也晓得他在夸张,只是谦逊到这个份上,那便是绝对不会接受了,也无人再讨不痛快,只那月英被闹了一通,仍有些不自在。 陶子谦知她无故被戏耍,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好不容易等到薛达在外头叫他名字,他如遇大赦,忙告辞离开。 呼,外面的空气真清爽,连薛达惯常的冷脸都无比亲切。 薛达又被人问了几遍与祝三小姐的婚事,心里老大不乐意,见陶子谦从那妇人堆里出来还一脸淡定,叹道:“我怎么觉得,一进这金陵城你就像变了个人,套上了个百伶百俐的壳子,看不到里头什么样了。” 陶子谦随口接道:“谁又不是呢。” 他也不是真正好耐性的人,只是想想赚到的银子,忍耐也会变得容易。方才粗略算了算今日收益,自己都吓了一跳,说是日进斗金也毫不夸张。眼见着这金陵城里的局面已经打开,如今天这样的事,以后还是能免则免吧。 “我还是比较怀念大漠风沙中那个敏锐可靠,有时也嘴贱的让人想揍你的陶兄啊……”薛达小声嘟囔。 陶子谦淡笑不语。 事实教给他,至少在这金陵城里,一个真实的陶子谦不会被太多人欣赏,不然他怎么会连一个女人的心都得不到呢。 倒是披着层假壳子,反而让人趋之若鹜。 他有些苦恼,也许真的是看惯了家中的美人,口味被拔高了太多,如今见到满目环肥燕瘦,只觉得这世上庸脂俗粉竟比料想中的还多。 重活一次,人间还是那么让人失望,不知道祝银屏会不会也这样想。 陶子谦觉得多半不会。 祝银屏自然是美人,不过更妙的是,美人身上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顽强的、稚拙的、特别能折腾的生命力,能将雪原融化,能把海水点燃。 可你家里现在没有美人了。那讨厌的声音又出现。 陶子谦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 来秋千会前,他也想过很可能会再遇到祝银屏,却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同她坦诚,将两人重生回来的事情说开,告诉她,她想走,他愿意放手。 不,现在他们本来也没瓜葛,谈不上放不放手,只能说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对她处心积虑、步步紧逼。 秋千会着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前世他有意让人以为他们之间有首尾,行事没有顾忌,如今却有些犯难了。 那如果她又不想走了呢……心底的声音不甘心地追问。 她不想走 * ,他…… 正想着,一转过弯,便见着了她。 ** “怎么回事?” 见五六个男子围在女客的更衣室前,薛达皱起眉,上前询问。 薛达身材高大、气势凛然,走起路像一面墙压迫过来,可祝银屏还是一眼就越过了他,看到了他身后那个穿淡竹青色衣服的男人。 !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确定自己不是看错,不是产生了幻觉。 薛达见祝银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脚步也跟着迟缓了下来。 分卷阅读37 “他、他、他们……”蒋妙兰努力想解释,可是越急越说不出来,气得两个耳朵像染了血一样红。 祝银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没事。 “哈哈——” 夏瑾笑意不达眼底,转过身轻松地说:“无事。本王与众兄弟投壶,不设个彩头实在没趣,正巧遇上祝三娘子在此,便想请小姐赐个面子,为获胜的一方献酒,万望小姐不要推辞。若薛兄有兴趣,不妨也来与本王比试比试?” 祝银屏以为她早领教过了夏瑾的荒唐无耻,不会再轻易动怒,却依旧气到齿寒。他当她是什么勾栏瓦舍里的伶人吗?他以为他是谁?! 可眼中那人,只是淡淡地看过来,浓黑的眼眸波澜不惊,再没有往日的热度。 祝银屏心里一痛。 薛达听夏瑾这样说,面露不快:“王爷,这恐怕不——” “我愿意!”祝银屏不等他说完就抢话。 “只要他也参加。”她指向墙边阴影里的陶子谦。 夏瑾眉头一挑,好像这才突然看到薛达身后的青衣人,看穿着连个官身也没有,这辈子碰过弓箭么?他不屑地耸了耸肩膀:“全依三小姐心意……” 薛达很生气。 夏郡王行事荒唐离谱,祝三娘这傻瓜也跟着胡来,她是不是以为把他的朋友牵扯进来就能逼他下场,明日全城就会盛传定远侯替祝三娘出头赢了夏郡王,她就能名正言顺以身相许了? 他薛达,平生最恨被人逼迫,既不想遂了夏瑾的心意,也不想遂了祝银屏的心意,如果一定要选—— “本侯不参加。”他望着陶子谦,希望陶子谦也出声反对,他好顺理成章地将他也摘出来。 可定远侯讨了个没趣,陶子谦只是站在那儿,不置可否。 薛达又冲他挤挤眼睛。 陶子谦视而不见,一脸的若有所思。 ? 气氛有些凝固。 “咳。”薛达只得给自己找条台阶下,“本侯来当司射。” 19. 投壶 “祝姐姐,喝点茶吧。”蒋妙兰小…… “祝姐姐,喝点茶吧。”蒋妙兰小心翼翼地给祝银屏递过来一盏茶。 祝银屏为何先是愤怒,后来却主动要参与投壶,蒋妙兰虽不是很理解,不过见祝银屏的丫鬟没在身边,她还是带着阿榕跟了过来。 “嗯……谢谢。” 茶水浓淡适宜,让祝银屏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往回落了一点。 薛达不赞成搞这出把戏,却还是尽到了地主之谊,叫下人另外辟出一个院子 * 投壶,在廊下设座供祝银屏和蒋妙兰乘凉休息,又叫家人死死看住出入口,不让其他人入内——就算祝银屏不在乎名声,也不能在他定远侯府的秋千会上弄出风波。 自打投壶开始,祝银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院中,一直盯着场地中的箭壶。 投壶之戏,古已有之,源自山野而盛于庙堂,流传至今已演化出上百种花样和繁杂的规则,连投壶所用的箭和壶也有多种不同形制。 不过在端重肃穆、崇尚古礼的定远侯府,奇技淫巧并不被推崇,投壶之技又恢复了最初的形式——参与者各执数箭,向着“二矢半”之外的箭壶投箭,箭壶口径两寸半,一边一耳,口径不到一寸,箭头朝下入壶口者得一“算”,入壶耳者则多得半“算”。 有“金陵第一美人”在旁,年轻男子们跃跃欲试,夏瑾那帮人中,除了一个着实不擅长的被留下来鼙鼓,剩下五个全都站到了廊柱下的投位上。 人多而壶少,薛达不得不改了规则,将箭壶移到“三矢”外,每人三支箭,投完即止,不计算子,三支全入者再进入下轮,开始真正的较量。 前两人皆有一箭不入,而排在第三个的夏瑾却三箭全入,甚至还有闲情卖弄,故意将第三支箭投到了壶耳里。 祝银屏侧过脸,装作没看见夏瑾卖弄的神情,心里却砰砰作响,平静不下来。 前世她见过陶子谦投壶,知道他是个中好手,故而才头脑一热,冒然提出来,指望在陶子谦赢了投壶后能多个与他搭话的机会。 可现在看来,夏瑾显然也不是什么生手,说不定反会弄巧成拙。那样的话,陶子谦 分卷阅读38 不仅会认为她是个轻浮的女子,甚至还会以为她仗势欺人,戏耍布衣百姓…… 一时冲动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台,祝银屏难受得快哭出来了。若是真要让她在陶子谦面前给夏瑾献酒,那她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陶子谦接过了三支箭。 他看上去仍是一派温和从容,似乎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想要赢的意愿。 祝银屏心脏一抽,又想看,又想捂住眼睛不去看。 “祝姐姐,你真的会嫁给定远侯吗?”蒋妙兰一脸凝重地问。 作为大家庭里易被忽视的幺女,又不善言辞,蒋妙兰养成了善于观察、多看少讲的好习惯。 见祝银屏看薛达看得眼睛都直了,又结合近日听到的流言,蒋妙兰觉得祝家姐姐大概爱薛达爱到不能自拔,却被可恶的薛达当面婉拒,这才会魂不守舍,暗自伤情。那她是不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祝银屏正在全神贯注当中,被她突然一打岔,迟疑了下:“嗯?” 嗖!第一支箭投入。 蒋妙兰犹犹豫豫:“那个……” 祝银屏把她按住:“等下再说。” 第二支箭顺利投入。 “啊,我……” “嘘!别出声!” “唰”的一下,陶子谦的第三支箭也稳稳扎入壶中。 祝银屏长出了口 * 气,虽然陶子谦没像夏瑾炫技得到一片喝彩,但到底算是过了第一关。 她这才稍稍放松,转向蒋妙兰:“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蒋妙兰脸又红了,用仅比蚊子叫高一点的声音说:“那个……我觉得啊,定远侯可能不会是个好相公……” 哦?祝银屏一愣,这倒是个新鲜观点,她问:“为什么这样说?” 蒋妙兰掰着手指头说:“他对婚姻大事不是很尊重,会随便反悔……” 反悔?祝银屏想了想,哦,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薛达六年前自请去西北平乱,首要原因似乎就是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婚事,而议婚的对象,好像恰好是蒋妙兰的某个堂姐…… 难怪蒋妙兰会这样讲,估计蒋家的女孩子们私下早就把薛达骂死个千八百回了。 想想薛达明年就会因为一株茶花缔结婚约,祝银屏觉得他被骂还真不亏,笑着说:“放心吧,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十一娘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好生厉害,将来一定会嫁个顶好的相公!” 蒋妙兰甜甜地笑了,可笑完又觉得奇怪,如果祝姐姐不喜欢薛达,那她究竟干嘛掺和这投壶,又平白紧张个什么劲儿? 说话间,后面两个人也已经比试完毕,一人全中,另一人失败。 第二轮按照标准规则比试,每人取四支长度为三尺六寸的箭矢,箭壶置于九尺之外,三人轮流向同一壶中投箭,以箭簇颜色作区分。 由于此轮不清空箭壶,先投者占优,所以在比赛前用掷骰子看点数的方式决定顺序,夏瑾掷出最大,占了第一位,陶子谦最后。 祝银屏心里又是一阵上下翻滚。 不久之后,三箭已过。 夏瑾和陶子谦俱是三箭全中,并各自占了一只壶耳,排在中间的杜公子第二箭失误,见胜利无望,摇着头退出了比赛。 场上只剩下了陶子谦和夏瑾。 夏瑾先投,他急于求胜,心绪浮躁,手上的准头受到了影响,最后一支箭恰好撞在壶口,发出一声脆响。 祝银屏瞪大了双眼,只见那猩红箭簇摆了几摆,接着箭杆一偏,滑到了壶外。 太好了!她兴奋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紧接着,随着鼙鼓声响落地,陶子谦仍是面无表情,稳稳投出了自己的最后一箭。 祝银屏紧张地盯着陶子谦的黑色箭簇,却见这支箭擦着壶口而过,落在了更远处的地面上。 没中!怎么会?! 陶子谦似是无奈的,摊了摊手。 这样最好,省了后面的麻烦。薛达一喜,向前迈了一步,准备要宣布两边战平,却听夏瑾冷冷地命令:“再来。” 薛达皱眉:“王爷,这——” 分卷阅读39 夏瑾轻蔑地看了眼陶子谦,坚持道:“市井徒,你跟本王,再比一局。” “市井徒”这三个字几乎等于骂人,薛达立刻变了脸色,正待发作,陶子谦向他摆了摆手,道:“无妨。陶某就再陪王爷赛最后一局。” * 不经意间,目光扫到了祝银屏所在的廊下,她脸上的表情几乎瞬息万变,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场上任何一丁点变动。 就那么想让我赢啊,陶子谦淡笑。 他知道祝银屏恨夏瑾,想夏瑾输掉投壶,在跟班们面前失掉面子。 陶子谦轻轻摇了摇头,女人总是心肠软,投壶上赢过他又能怎样,要报复就得狠狠踩到底才是。 昭月郡王目中无人,当他陶子谦是市井之徒,以为可以任意占有他的妻子……他陶子谦的确没有爵位和官阶,不过他也有他的法子,也许慢一些,迂回一些,不过最后总能管用就是了。 他是个商人,商人嘛,锱铢必较。 陶子谦嘴角挂上了一抹浅笑。 夏瑾,必须死。 可眼下这投壶之争…… 陶子谦斜觑了眼祝银屏,见她握着身旁姑娘的手,强撑住身体,分明早已坐立难安。 “也不能让他赢啊……”陶子谦为难地叹息。 20. 胜负 强行要比第三轮,昭月郡王夏瑾的…… 强行要比第三轮,昭月郡王夏瑾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投壶还是什么都不是目的,只是让美人作陪的借口,因他精于投壶之道,随口就说起了这个。那庶民,原只想拉他进来做衬,速速打发了便是,若他出丑,倒正好能博美人一笑。 可没想到这庶民对投壶也熟稔得很,几番下来,风头没出成,反而隐隐有了被压制的不快之感。 这算什么,难道还真要和这市井徒比到天昏地暗? 夏瑾这时候顾不上风度不风度,连骰子都不掷了,黑着一张脸,从下人手中抢过四支红簇的箭矢,自顾自站到了投位上。 薛达眉头拧得更深,神情中的不耐甚至都不做掩饰了。 前些年鞑靼步步紧逼,西北战事持续多年,故而今上对其他藩属小国多有姑息纵容,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们一个个都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这夏郡王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横行也就罢了,擅离封地已是破例,竟还跑到他家里撒野! 到这个份儿上,连薛达都希望陶子谦能狠狠赢夏瑾一次了,叫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陶子谦却如古井不波,只抱着他那四支黑簇箭矢,静立在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啷!” 清脆的响声,夏瑾先声夺人,上来第一箭就把左侧的壶耳给占上了。 祝银屏心脏忽的一跳,手攥得太紧,手心都给指甲刮红了。 陶子谦稳步上前,也投出了他的第一支箭。 箭矢斜着向上,猛冲了一下,然后在空中拐了个弯,斜斜坠下。 “当!” 箭矢在右侧壶耳里划了个圈,稳稳停了下来,黑色的箭羽仿佛投掷它的人一样,沉稳无趣,意兴阑珊。 紧接着,第二箭。 两侧壶耳已经各纳一箭,几乎不可能再投入,夏瑾保守地选择了壶口。 陶子谦亦然。 第三箭。 两人依旧都投中了壶口。 庭院里已经没有人再讲话,就连蒋妙兰也 * 被比赛所吸引,牢牢盯着投壶,大气也不敢喘。 不过只是游乐助兴的把戏,此刻却有了两军交战胜负即将分明的紧迫感。 三箭已过,场面却仍是胶着,夏瑾踏前一步,面色沉黑,脸颊猛地抽动了一下,最后却停留在一个微不可见的狞笑上。 他扬起了臂膀,箭矢离手,不若前次凌厉,而是轻飘飘地落在箭壶之前的地面上…… 祝银屏一喜。 可是,不对! 只见那支箭撞到地面,竟然又再度弹起,像有了生命一样,轻巧地跳起来,斜打了个转圈,箭头插入了左侧壶 分卷阅读40 耳……而箭杆轻轻一横,倒向了另一侧…… “铁索横江……”祝银屏喃喃而语。 投壶技艺里,“铁索横江”的名声不小,可在真正的较量中很少有人会用,只因这一技格外冒险,既要让箭头恰好搭挂在壶耳上,保证得“算”,又要控制箭杆横斜的方向,避免整支箭倒仰出去。 而夏瑾利用了两人先前投入的箭簇,将箭矢弹出的力度卸到最低,箭杆和尾羽横斜,刚好封住了壶口和右侧壶耳剩下的空间。陶子谦再投,两侧壶耳已经不可能投进,就算侥幸投入壶口,总分仍会落后夏瑾半“算”。 夏瑾面露得色,而他那一帮跟班已经将酒壶备好,准备送到祝银屏面前了! 完了! 祝银屏面色惨白,手冷得像冰块,她明知已经没有希望,心底里却仍存有一丝渴盼,企盼陶子谦能握有回天之力。 “祝姐姐?”蒋妙兰见她情形不对,有些担忧。 祝银屏听到了她的问话,却没力气回她,满心里都是懊丧。 我究竟在想什么?我怎么永远这么没用?! 鼙鼓声歇,陶子谦带着他的最后一支箭站到了投位上。 祝银屏强硬地瞪着眼,绝不在夏瑾面前哭,这大概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份坚持了。 陶子谦似乎并未多做思考,随手一甩,箭矢射出,竟笔直向前而去。 这不对!他这是放弃了? 祝银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不能赢,可陶子谦竟会弃战而逃?! 箭矢的速度很快,黑色的箭羽化成一道墨痕,“当”的一下,击到了壶耳上,弹飞起来…… 祝银屏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没用。怎么样,都没办法。 可场上却出乎意料的安静,连夏瑾那帮人嬉笑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祝姐姐!祝姐姐!”蒋妙兰不断晃她胳膊。 “祝姐姐你快看啊!” 祝银屏只得再睁开眼。 壶边安静地躺着一支黑色羽箭,她没看错,祝银屏有些恼怒,让她看什么? “那边!”蒋妙兰满脸欢喜,和她的死气沉沉正好相反。 祝银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离箭壶几尺开外、更远的地面上,有一抹孤零零的红…… 祝银屏瞳孔一缩。 只听薛达在庭中高声宣布:“左右,钧——战平!” 怎么回事? “原来黑箭的最后一箭对准了红箭的箭尖,把先头横着的那支红 * 箭给撞出来了!好聪明呀!”蒋妙兰好心的给她解说。 原来是这样,又是平手。应该不会再赛了吧? 以为即将获胜,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夏瑾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脸色阴沉,愤怒地瞪了一眼陶子谦,转身对他的跟班们说:“没意思!这定远侯府太阳忒大,本王都快给晒晕了。走,哥几个换个清凉地儿打马吊去!” 夏瑾接连跌份,一刻也不想多待,连美人也顾不得,急匆匆走掉了。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也只能朝薛达拱拱手,追了出去。 薛达见夏瑾走了,喜色溢于言表,他上前拍着陶子谦的肩膀说:“行啊你,明眼人都看的出,应该是你赢。” 他又有些忧虑:“这夏郡王,第一回见面就在你这儿吃了瘪,说不定会找你麻烦。你自己多注意点,有事就来找我。” 陶子谦却凝望着夏瑾消失的方向,缓声道:“……不是第一次。” “什么?” 陶子谦收回目光,解释说:“确切说,今天是夏郡王第一次见我,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上个月,扬州殊丽院,远远看见过他。” 薛达的注意果然跑偏了。 “殊丽院?!那、那不是——”他突然想起还有两位贵女坐在不远处,忙压低了声音,“那不是……青楼吗?你还去那种地方?” 陶子谦道:“别乱讲,青楼一直都是我的大主顾。” 薛达惊奇:“你的生意都做到王侯之家了,还用赚这些地方的钱?” 陶子谦摇摇头:“王侯之家,有千金万金,会花 分卷阅读41 在衣裳布匹上的也不过百金。花魁娘子们则不然,为了比美炫耀,就算只有十金,去借去当,购置衣裳也会花上百金。” “所以,”他一本正经地说,“在我这里,金钱只论多少,客人不分高下。” 薛达一噎,他眼里倒是众生平等!也罢,姐儿爱俏,这事也不归他薛达管。 见下人们将投壶用具收拾得差不多了,祝三娘和蒋十一娘也已经站起身,薛达朝陶子谦比了个“溜”的手势,拔腿便朝外走。 陶子谦回首,遥遥对着祝银屏这边拱手,朗声道:“就不劳烦小娘子了。” 然后,也迈出了院门。 若说之前他还考虑过同祝银屏讲明,见到夏瑾后却不想了。 庆王府出事……夏瑾出现在扬州……两淮盐运……种种迹象,绝不是巧合,庆王的事,恐怕比他之前想的还大。 看来扬州那边要先放一放,把幕后之人尽数引出,再釜底抽薪、一网打尽! …… “那个竹青色衣服的人,”蒋妙兰小声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而且还很聪明。”她补充。 “他不是……”祝银屏眼角渗出一行泪,她飞快抹去,“他是这世上最坏的坏人。” 蒋妙兰诧异,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只见祝银屏拿起面前茶杯,一仰脖干掉,并豪迈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蒋妙兰:? 下一瞬,祝银屏冲了出去。 2 * 1. 旧人 晌午已过,热度越来越高,空气中…… 晌午已过,热度越来越高,空气中弥漫着蒸腾的气息,今年怕又将是个炎夏。 秋千会也已临近尾声,甬路上客人不似早上那般稠密,只有一对对情人还难解难分,隐身在柳荫下、池塘边,两相对坐,细数衷肠。 祝银屏跑得飞快,路上旁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她全然不顾,只紧盯着那抹淡竹青色,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弄丢了。 “等,请等一下!” 追到那身影已是触手可及,她停住脚,大叫,嗓音有些滞涩。 他停了下来。 周围一定有很多人在看,不管,祝银屏眼中看不到那许多,她几步上前,拉住了他竹青色的袖摆。 心里又是一酸。 祝银屏识得这布料,轻云罗,用一种特殊蚕种产出的生丝织就,不及普通生丝一半粗,韧性却上佳。织造技法与寻常的罗也不同,经线不但左右绞缠,形成透气的孔洞,又上下挪移,将两层合一,同时又通过丝线的走向巧妙地形成若隐若现的暗纹。 这轻云罗看似低调,其实既透气又不会过于纤薄,舒适而庄重,陶子谦叫织工尝试多次才制成,一直压着没上市,悄悄囤积等待一举成名的时机。到明年这个时候,轻云罗将会风靡南北,市价会被炒到千金难求一匹。 现在这个时间,偌大的金陵城里就只有陶子谦一人会穿轻云罗,而这颜色……还是她选的。 那时,陶子谦准备把轻云罗上柜,先叫祝银屏去挑些中意的颜色,她兴冲冲选了好多匹,最后想起来陶子谦还一样都没挑,就随手指了一匹竹青色的给他。 不会太淡了吗,他皱着眉问。 她摇头,你近日在外奔波,晒黑了些,刚好能压住,她是那样说的。 回想起来,那好像是他们之间少有的融洽时刻。 …… 祝银屏抬头,对上陶子谦那对深沉的眸子,恍惚觉得他好像……确实晒黑了些? “祝三娘,拉拉扯扯的,这是干嘛?”薛达咬着牙问。 侯府里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薛达不好有大的动作,心里却快气炸了。陶子谦好不容易才和夏瑾战成平手,把所谓献酒的事轻飘飘抹过去,这祝三娘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祝银屏目的明确:“我有话同陶先生说。” “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她瞪了一眼薛达,赶忙补充。 “你!” 这不合礼仪,薛达正要指责,陶子谦却给他递了个眼神。 “无妨。” 他 分卷阅读42 低下头,眼中有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不知娘子找我何事?” 祝银屏没想好:“我……” 陶子谦扯扯被她紧紧攥住的袖角,笑问:“可是瞧陶某这件衣裳料子好,想给自己也选上一匹?” 嗯? 嗯嗯嗯! 祝银屏拼命点头。 “再顺便看看陶某带来的其他样子?”他顺嘴问到,像是真正在和主顾攀谈。 祝银屏早就傻了,只会盯着他,小鸡啄米一样狂点头。 陶子 * 谦用没被攥住的那只手指了指侧前方:“那边有空着的幕幛,借用一下没关系吧?” 他是在问薛达,薛达自然不会不许。 实际上,直到陶子谦和祝银屏走进幕幛,他还愣在原地,震惊不已。 他算开眼了,这也能发展出商机?奸商! “那两个人……” “祝姐姐好像很难过,又很高兴……” 蒋妙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薛达身侧。 “什么?” 蒋妙兰个子小,声音更小,薛达一时没听清,他略弯下腰,尽可能的把耳朵离她近一点。 却听小姑娘嘀咕:“一个人能同时感到难过和高兴吗?” 薛达一愣。 什么意思?是让他猜灯谜吗?! ** 祝银屏坐到矮几前,先给自己灌了杯茶,刚才一番动作,这会儿才发觉,原来已经紧张到脊背上全是汗,冷飕飕地冒着凉风。 祝银屏握紧了自己的香囊,又偷偷将眼光扫过幕幛中的香炉,薛达家应该会很大方的对吧,这龙脑香不会秋千会还没结束就燃尽的对吧。 可话说回来,陶子谦反正也不会察觉到,他只有半个身子进了幕幛,一直将另一边露在外面能被人看到的地方,简直不能更守礼了。 他平素都是这样对待陌生女子的吗……那为什么前世待她不同? 为什么这一世又不再待她不同? 祝银屏莫名委屈。 陶子谦斜眼看过去,见她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几个呼吸之间,自己一人就唱完了好几出大戏。 还是那么有趣啊,陶子谦心想。 这会儿她垂着头坐在那里,蔫巴巴的小模样,乌黑螺髻之下,一段嫩白的脖颈,如果摸上去,会像白玉一样温软细腻。 怎么有人能生出那样一身莹洁如玉的肌肤,连新织的白绸都稍逊一筹,陶子谦从前就很想知道。 而如果顺着脖颈向下,微微掀开那件眼熟的衣裳,左肩之下的雪肤上有一颗血红小痣,仔细寻找才能发现,每一次……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惊醒,长吐了一口气,心中犹有震诧。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不知怎的,头脑里突然冒出这一句。 厚脸皮如陶子谦者,此刻也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咳了一声。 “咳。” 祝银屏身子随之一抖。 还好他没有真的让她选料子,而是静静望过来,等她开口。 祝银屏强稳住心神,鼓起全部勇气,问他:“能不能问一下……郎君可曾婚配?” 婚配? 陶子谦认真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娶过妻吧。” 祝银屏眼睛蓦地张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他说娶过妻!他……她重活一次,竟然连这件事都改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顿时分崩离析,祝银屏感到自己嘴唇上下移动,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那么陌生,好像在听旁人讲话一样。 “……为何说‘算是’?”她问。 陶子谦低下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惆怅道:“大概是我令她厌烦, * 后来有一些事……现在她回自己家去了。” 她不懂这是怎么了,满腔酸涩之意却压也压不下去。 原以为能从头再来,可现在陶子谦不仅待她只是平常,甚至早 分卷阅读43 都娶了妻……她该怎么办?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世间销魂独我! “那、那……” 祝银屏睫毛乱颤,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原本想问的话却说不出口。 她能问什么呢,问别人接下来是要同妻子和好,还是和离?如果和离的话,考不考虑再娶?如果再娶的话……考虑一下她?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 而且,最重要的是,婚姻不顺,妻子回娘家,陶子谦此时是不是很伤心呢? 仔细想来,她似乎没有见过陶子谦伤情的样子,他总是嬉皮笑脸,满口不正经的胡话,真的气到了会离家远远的,她看不到…… 祝银屏抬起眼,见陶子谦面朝向外,换了个背对着她的姿势,英挺的身躯微微颤抖,想是悲痛不已……一定是爱惨了他的娘子! 她很想上前拥住他,抚慰他,可是不行…… 祝银屏黯然垂下眼。 陶子谦也不好受,胸腔酸胀难耐,像滚开的水壶,想要冒气却只能强忍。 他算是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老天爷啊,憋笑可太难了! 22. 两心 又捉弄她了呀……唉,本来这一世…… 又捉弄她了呀…… 唉,本来这一世想做个好人的,见祝银屏慌乱委屈、不知所措,陶子谦也有一点点后悔。 没办法,实在是逗她太好玩了,一个没忍住就……他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如果叫祝银屏知道他故意捉弄,她怕是会立刻扑上来把他掐死,陶子谦默默眨了眨眼。 所以,永远不叫她知道就好了。 永远不让她知道,她就会沿着侯府千金既定的人生轨迹前行,不会和他这样的人产生什么交集。 这样最好。 前世机关算尽,用恶劣的手段逼她嫁给他,结果却不尽人意。他像个贪婪的孩童,看到枝上一朵鲜花盛放,心里欢喜,便不管不顾,硬要将那花儿折下来,便是盛到镶金瓶子里,日日精心浇灌,花儿也终究难逃槁枯的命运。 重活一次,他也想通了不少事。 从前祝银屏同他吵,气头上说过很多不中听的话,他知道她心里有怨气,并不放在心上,最多不过躲远点,等她消气就是了。 可其实她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有些麻烦,不嫁他就不会有。若她嫁个门第高贵、有权有势的夫君,袁继业夏瑾之流至少会收敛些,不敢明目张胆觊觎,她也不必用那般惨烈的方式坚守清白。 商贾之家大概的确护不住她那样的美人。 至于夏瑾……陶子谦叹气,这桩事比他预想的还大,而未知的部分又那么多,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蚍蜉撼树,总要一试,他虽抱定了必死之心,却终归还是期盼着能全身而退啊…… 这种种,当然都不该叫她知道 * 。 他心意坚决,转过身,仍带着笑问:“祝三娘子,可还有其他事要问陶某?” 祝银屏嘴巴嗫嚅了几下,轻声试探:“有。那你的娘子……她还会回来吗?” 陶子谦一默,深如古井的双眼静静望着她。 祝银屏心头一滞,他眼中看的是她,如果心里想的也是她该有多好。 陶子谦眸色闪烁,摇了摇头,缓慢又坚定。 祝银屏松了一口气,手又往头上惯常插着金雀抱珠钗的位置摸去,落了个空。 她收回手,对自己说,稳住,稳住。 虽然现在还无法诉明心意,但是可以慢慢来,只要能时常见到他…… “三娘子,陶某虽无什么要紧事,可你我在这里待上太久,怕是会有闲言碎语传出去……”陶子谦出言提醒。 闲言碎语?她怕的就是别人不传闲言碎语! 祝银屏一激灵,脑子终于又运转了起来:“郎君,西市口那家丰瑞祥是你家的店对吗?” 陶子谦觉得她明知故问有点傻乎乎的好笑,点点头,笑而不语。 “那……”祝银屏转了转眼睛,“去丰瑞祥能找到你吗?我 分卷阅读44 是说,如果你最近在金陵的话……是不是逢着旬日之前,柜上要上新货的午后会去店里比较多?哦,我是想……是想选些料子裁夏天的衣裳,但还没想好选什么,多看些新样式,就能……就能……” 祝银屏不擅长说谎,一番话讲的颠三倒四,但是陶子谦听懂了。 从前他每天出门,总是很想祝银屏也像其他人的娘子那样,多问问他要去哪儿,做什么,会见到什么人,多久才能回来,给她带什么新鲜玩意回家……但她从来没问过。 他的确也不是去做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无非是这里搞点小花样,那里添点巧心思,赚些不多不少的钱,打发竟日无聊的光阴,她本就怕沾染上铜臭气,不爱多问也实属平常。 却原来,她是知道的。 屏娘心里多少也有我啊…… 深沉的黑眸里染上了一点温度,嘴角也向上偏了一毫,陶子谦老实规矩地回答:“这段时间……暂时不离开金陵。丰瑞祥那里,每逢旬日前一天或前两天,未申之间,陶某通常会在。” 这样,就好像在将他们从前未完成的对话填补完满,当是圆一个从前的愿望吧。 祝银屏却不这样想,听他说完,她双眼一亮,又燃起了希望和斗志。 不急,他的店又搬不走,慢慢来,她偏要缠上他。 她眉眼含笑,起身福了一福,柔声道:“那今日便不叨扰了,改天妾身再到贵宝号拜访,希望届时能见到郎君。”……故意说的好像他们有了什么约定一样。 陶子谦侧身向后,为她让出道路,缓缓说:“陶某,翘首以盼。” 祝银屏出了幕幛,步伐轻盈,没走几步,却突然脚下一顿。 慢……是不是有什么事,被她给忘掉了? 祝银屏凝眉苦思。 “哎呀!”她猛拍了下自己额头,“哎 * 呀……翠儿!” “哼!你的好丫鬟!” 薛达那讨人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冷冰冰,同时又压抑着怒火。 祝银屏乍然转身,只见高大威猛的定远侯立在路旁,满脸怒容,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人,那两个家人之间—— 她的小丫鬟翠儿被两人一左一右拉扯着,哭丧着脸,身上还满是灰土划痕…… 好你个薛达!竟敢欺负我的人?! 祝银屏即刻上前,“啪啪”拍开那两个家人的手掌,咬着牙根问:“定远侯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为难我的小丫鬟?” 薛达冷笑:“哼,谁为难她?薛良、薛成,你们说说这丫鬟都干了什么好事?!” 那个略年长些的家人说:“回侯爷。今天上午我和薛成在小花园里例行浇水除虫,这丫头一直鬼鬼祟祟地在外头偷看,我见她不对劲,出去赶了几次,原以为她早走了,结果后来给杜鹃剪枝,却发现她藏在杜鹃树后面,探头探脑的。喏,她那衣服上的破处就是叫杜鹃枝条给刮坏的,想必是趁我们不注意,□□跳进来的。” 薛达往祝银屏和翠儿面前逼近了一步,问:“这朱焰杜鹃是专门从蜀地迁来的异种,十丛里只养活了一丛,开的正当时,却被你的丫鬟压坏了两株,三娘子想怎么赔?这也算了,不知祝三娘叫人偷窥本侯的花园是想做什么?” 翠儿眼珠转了一圈儿,觉得情势不妙,原以为和定远侯提起她家小姐就该没事了。可是小姐和定远侯怎么不但没变亲密,反而针锋相对上了? 翠儿扫过在场诸人,悲哀发觉,她恐怕只有小姐这唯一一根不太粗壮的大腿可抱。她喉头一酸,带着哭腔说:“小姐救救翠儿,翠儿可没背叛您!他们怎么问,我都没说您答应进了小花园就奖励我新衣裳——” 她突然住口。 …… 喂,你说出来了啊…… 祝银屏差点没背过气去。 “噗——”那个年轻的家人没忍住,竟然笑出了声。 薛达脸色更黑了。 “呵呵薛兄,”一直没出声的陶子谦开口了,“依陶某看,那蜀地来的朱焰杜鹃水木不服,花开得有气无力,都快变成粉焰了,早该换掉了。陶某托人从京师带了蔷薇种子过来,就快到了,现在种正是时候。” “而且——”他瞥了眼翠儿,“蔷薇多刺,结成花屏就可以预防小贼了。” 分卷阅读45 翠儿吐了吐舌头,谁是小贼? 祝银屏忙拉住翠儿,说:“对对对!陶郎说得对!侯爷家的花园如此珍贵,是应该好好保护……” 她边说边拉着翠儿往后退,见薛达没有动作,她匆忙朝陶子谦摆摆手,接着转身就跑! 薛达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一遇上她我准要遭殃,不是杜鹃就是……” “得了,你们回去忙吧。”他挥手让薛良薛成离开。这事计较不来,嘴上吓唬祝三娘几句顶多了,他又不能真的去找南安侯赔钱。 * “陶兄——”薛达转向陶子谦,一看到陶子谦的脸却愣住了。 他还在看着祝银屏消失的方向,表情竟有些落寞难过。 祝三娘?陶子谦? 薛达看不懂了。 23. 拆穿 “嘿,别瞧了,人都走没影了!”…… “嘿,别瞧了,人都走没影了!” 薛达大手在陶子谦眼前挥了一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宝,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不是吧你,跟祝三娘,怎么回事啊?” 陶子谦收回眼,轻声道:“没有事。” 薛达好不容易看出些端倪来,才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他故作高深道:“陶兄好眼光啊,那祝三娘可是金陵第一美人,你要是看上她了……不对,我怎么瞧着还是她对你更有意思,呵呵……” 陶子谦皱眉:“可你今天早上还不是这么说的。让我想想——” 他故意模仿薛达一脸痛恨加悲愤的样子:“‘光有一张脸能看,又笨又坏’……‘怕别是个傻子才会娶她’……嗯?” 薛达讪笑:“呵,呵,那不是世殊时异,情况有变么……” 自从悟出祝三娘对他没兴趣,薛达顿觉安全,心情舒畅,看万事万物的眼光也不比从前,瞧着祝三娘顺眼了不少。既然她不再千方百计搞事情要嫁给他,他堂堂定远侯也是有容人之量的,不会总和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祝三娘啊,确实长的不错,而且还没定亲……”薛达意有所指地说。 陶子谦嗤笑一声,忍不住捶了他一拳。 薛达身居高位,在谈婚论嫁的场合向来被青睐有加,导致他虽然行军打仗勇猛刚硬、智计百出,但在有些事情上反而有着格外天真的一面。 南安侯府的小姐,再怎么好看,有没有定亲,在常人眼里都和他陶子谦毫无关系。 不过,也正是由于薛达这无视常理的一面,他们才能够成为莫逆之交吧。 “薛兄,你和祝三小姐到底有什么过节?”陶子谦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虽然他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 “呃,这个嘛,都是陈年旧事,小时候结下的梁子……” 尽管薛达从前没少诋毁祝银屏,但现在换了心态,再说起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有十多年了吧,那时候我爹还在,我记着她们一家刚回金陵没多久,来我家串门,结果就把我第一次自己培育出来的水仙给毁了。” “一帮小丫头胡乱玩儿,祝三娘提议比赛剥蒜,把我养在花厅的一整盆水仙球茎全拆得四分五裂,那场面,唉,简直惨不忍睹……”薛达干巴巴地说。 竟然是这样,她从前这般顽劣? 陶子谦忍俊不禁:“果然是天大的梁子。不过,水仙又称‘雅蒜’,她倒也不算全错。” 薛达牙疼一样,哼哼唧唧:“那可是湘妃水仙,几颗球茎的钱,我半年才攒下来……我之后再不敢养水仙了,看见都头大……”现在回想起来,仍有淡淡 * 心痛。 陶子谦只是笑,心中记下这事,以后遇上稀奇的水仙多送薛达几株便是。 两人又闲话几句,秋千会结束,家里大小事务等待薛达指示,陶子谦见状便告辞了。 踏出定远侯府,日头微斜,光照略有些刺眼,暖风过身,脚下规整的青石小巷都似乎给熏化了,踩上去竟有些飘忽绵软。 陶子谦脸上通常带着的微笑渐渐消散。 此番去扬州的目的,落了个空。 袁继业和夏瑾不止是表面上酒肉朋友的关系,昭月郡王和庆王一定还有其他的、更深层的纠葛。 分卷阅读46 仅仅通过前世偶然听闻的蛛丝马迹,他也能够确信这一点。 只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联系呢? 这一两年里,夏瑾有事无事,总在两淮闽浙这一带晃荡,还经常斥巨资购买大量盐米布帛发回昭月国,而两淮都转运盐使龙知恩又恰巧是从前的庆王府门客、现在的庆王妹夫…… 盐务涉及国本,历朝历代俱是管控严格。但也正因朝廷把控得紧,贩运私盐的利润也高得惊人,总有人前赴后继去做这桩掉脑袋的买卖。 陶子谦原本的猜想是,夏瑾和庆王财迷心窍,通过龙知恩的关系将官盐私卖,从中赚取巨额利益。如果是这样,盐务账簿明面上看不出差异,盐课商税那头想补足也容易,但这样一来,那些合法盐商们领到手的官盐便会有缺口。 趁着颁换盐契,私下见上几个盐商,就能看出他们的破绽,陶子谦原是这样打算的。 可结果却出人意料,照那几个盐商的说法,龙知恩非但没有减削克扣,相反还非常大方,可多可少的情况通常都会多给,所以这位龙大人在盐商中间声望颇高、极受爱戴。 “这真是奇了怪了……” 聪明人大抵都很难容忍这世上存在自己看不透彻、想不清楚的事情。 陶子谦是个聪明人。 当他牵着自己那匹黑马慢慢朝家去时,心头不仅压着急于报仇的沉重感,又更多了几丝好奇,和想要探究到底的胜负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剥开这层迷雾,定能找出击垮庆王和夏瑾的大秘密。 看来,有必要去见一下那个人了。 陶子谦纵身上马,鞭子轻打,马蹄迈开,哒哒敲在石板路上,却是奔往与陶家大宅相反的方向。 ** 秋千会,祝银屏又一次铩羽而归。 心里也觉得自己可笑,从前别人将千般好万般好送到面前,她还矜持着不要,现在却只能从头一点点再找回来。 怎么找回,其实她还不大知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陶子谦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要多产生些联系,大概总会有转机吧。 大概。祝银屏轻轻叹了口气。 翠儿方才失言,心知小姐允诺的新衣裳没戏了,回家路上懊恼不已,垂头丧气,话也少得出奇。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一路只听得马车咯吱作响。 直到拐上南安侯府前那条街,翠儿才终于忍不住问:“ * 小姐,定远侯那边……夫人要是问起,咱们可怎么说?” 祝银屏一惊,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对母亲撒下的弥天大谎,她脑子里一团乱,想不出能让母亲满意的解释来。 总归把错推到薛达头上,说他又变心了就是……反正薛达已经反悔过一次婚约,再加上一个也并不会额外增加他的恶名,下车的时候,祝银屏是这样想的。 迈过第一道门,先习惯性地去看门房,见没人迎出来给她递信,多少有点失望。 早先就同伯父伯母讲好了,等敏行在杭州安顿下来,叫他多往家里写信,当然,一概先送到她这里,她看过没问题了,再拿给母亲。 结果,敏行没写信来,她倒是先按捺不住,偷偷写了厚厚的一封信,叫家人寄送到杭州去。这也是十天前的事了,敏行还是没回信。 祝银屏叹息,敏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头一回见外边的花花世界,大概的确不会怀念家中絮叨又沉闷的姐姐和母亲。 正想着这事,已经进到了母亲的院子,房门紧闭,不闻人声。 祝银屏见一个粗使婆子在扫院子,便问她:“我娘在里头吗?” 不知为何,那婆子竟像是吓了一跳,回她说夫人在房里,眼神慌乱躲闪,急急走掉了。 祝银屏觉得奇怪,抬手敲了敲门:“娘,我回来了。” “进来。”刘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银屏推门而入,只见房内有些昏暗,刘氏端坐在桌前,腰板挺得笔直,不像平时在家,倒像是要见客一样。 “娘,怎么了?”她坐下,惴惴不安。 刘氏从阴影里抬起脸,祝银屏这才发现刘氏眼睛红肿,竟是哭过!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顿时联想起了前世不好的回忆。 分卷阅读47 “娘,你去过哪儿了?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她慌忙追问,伸出手去想握住母亲的手。 不想,刘氏却躲开了。 “屏姐儿,你可会对娘说实话?” 祝银屏心里一抽:“我……我肯定……” “呵!” 刘氏凄然一笑:“那你说说,敏行究竟在哪儿?” 24. 决裂 祝银屏突然被问,吓了一跳,…… 祝银屏突然被问,吓了一跳,一瞬间心头闪过无数个猜想。 但另一面,母亲为何突然起了疑心,她怎么都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试图装傻:“敏、敏行?他不是在海宁老家吗?” “呯!”刘氏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摔到桌上,银屏也禁不住跟着一抖。 刘氏红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扔到银屏面前:“还敢说谎?!不拿出证据来,你还想继续骗娘?我生养的两个好孩子,可把我骗得好惨!” 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那是气到极致的表现。 不必细看,一见到信封上大大的几个字——“银屏家姊亲启”,祝银屏便知不好,打开飞快扫了一眼,大体是敏行这段时间的经历,而最后尤其提到了银屏写给他的那封信…… “娘,我 * ……”祝银屏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暴露,原本准备的那套说辞也用不上了,心里直骂门房不顶用。 “呵,这回还有什么话说?” 刘氏素来是个没主见但也没什么脾气的人,从前只在提起过继时才发过几回火,当时不是冲着银屏来的,她没有太深的印象。所以这回算是祝银屏第一次被刘氏当面质问,她本也内疚,只得软言软语劝她娘:“娘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解释——” “哼,还有什么好说的,辛辛苦苦把你们两个拉扯大,结果倒好,跟着西院的一起蒙骗我!” “骗我……”刘氏说到这儿,两行清泪流下,“他们那么好,什么都有,你们怎么不去管他们叫爹叫娘!” “娘……” 祝银屏无奈,刘氏气成这样,她更不能提起让伯父过继敏行,只好劝说:“这不是原来的书院环境太差嘛,敏行每天跟那帮纨绔厮混在一起,书也不好好念。西湖书院学风严正,很多人想去都去不上,也是因为伯父有熟人,这才去求了伯父……” “那就能问都不问我了?!” 祝银屏心知理亏,小声嘀咕:“先问您您也不会同意啊……” 刘氏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要不是还有门亲戚在边上,我可真要眼盲心也盲了!” 银屏见她娘越来越激动,本是焦急,却听刘氏提到了“亲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娘,你去见了谁?谁对你说什么了?” 刘氏只顾着抽噎,并不回话。 祝银屏急得直跺脚,左顾右盼找不出能让刘氏平静的话题,余光却突然瞥见内室里一角衣影闪过。 兰心! “兰心!你给我出来!” 祝银屏早就疑心兰心和庆王府的关系,重生回来看她格外不顺眼,这会儿见她鬼鬼祟祟躲在里头不出声,祝银屏更是认准了她在其中使坏,讲话自然也没好气。 兰心既被叫到,没办法再装死,只得不情不愿地出来朝祝银屏行礼。 “我娘今天去庆王府了?” 兰心斜眼打量了下刘氏,见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神情中不免露出一丝轻蔑,她顿了一下,答道:“回小姐的话,夫人一整天哪儿都没去呀。” 分明听见了她和她娘先前的对话,却一点多余的消息都不肯泄出,祝银屏心下恼怒,拿起信在兰心眼么前晃了晃,厉声喝问:“那这信哪儿来的?给我老实说!” 刘氏若不提,祝银屏可能还怀疑不到庆王那一家人去,只当是门房疏忽了。刘氏自己提起,兰心的反应又大不寻常,她这才觉得不对。 伯父伯母都是办事利落可靠的人,和母亲关系又差,话都说不上几句,更别提泄露消息了。侯府里的下人里,经手这件事的都是伯父的亲信,办事牢靠嘴巴也严。门房那里,算计着敏行的信快来了,这几天她早晚各 分卷阅读48 去叮嘱一遍,不大可能出差错,再说侯府的下人本也不 * 喜欢刘氏,不会上赶着讨好她。 这么一想,会出岔子的也就只有庆王府那边了。 兰心犹疑着不肯说话,祝银屏没好气:“问你话呢,哑巴了?” 兰心还没说话,刘氏先喝道:“你为难兰心干嘛?长本事了?有本事冲着我来呀!” “哼!”她冷笑,“你们的好计策,要不是庆王府有人去杭州收租,刚好在西湖边上碰上敏行,我怕不是要一辈子蒙在鼓里!” “那家人回话时候还说了,敏行一大早就得去湖边练拳、扎马步,好好的孩子弄得大汗淋漓……” “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体弱,这么下去怎么成啊,这叫什么事啊……” 刘氏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里,祝银屏大概猜出了经过。是庆王府派去杭州的家人碰巧遇到敏行,刘氏从前总带他们去见庆王妃,庆王府几个管事的都认识敏行,敏行就托庆王府的人把信给带回来了。 这孩子,唉!祝银屏暗自生气。 敏行毕竟还小,无论是前世她和母亲在庆王府那里吃的亏,还是他们与伯父一家微妙的关系,她都没法和敏行详谈。何况她和母亲现在还不是一条心,若是说多了反怕把敏行推远。 千算万算,没想到栽在这里! 庆王府,又是庆王府!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开! 祝银屏怒火中烧,却也知道急不得,强忍着劝说刘氏:“娘,敏行这事瞒着您是我不对,但是原本也是好意。听说这家书院举国闻名,便想让敏行去试试,敏行自己也想去看看……谁想有伯父这层关系在,一下子就成了,这是好事呀,儿子在江浙最好的书院念书,您脸上也有光。” 刘氏低着头,不看她,只是哼了一声。 祝银屏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又道:“娘,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嘛,庆王府现在名声不大好,暂时别和他们走那么近,您——” 她叹了口气:“您也不能对人毫无提防。” 刘氏听了,竟吃吃笑了起来,平日里丝毫不显老态的美目,在昏黄的灯下竟有些狰狞。 迎着银屏惊诧的目光,她问:“那照你说,这金陵城里我还有谁可以相信,还有谁可以依靠?” 银屏一噎,知道这时绝不能提伯父伯母,便只说:“娘,您的难处我都懂的,可是,可是您信谁也不能信他们呀,庆王那一家人不怀好心,哪有把咱们当亲戚,整天净想着——” 祝银屏话说到一半,刘氏已经忍无可忍,她站起身,高扬起手掌—— “啪!” “呀——” 一个巴掌重重扇上了她的左脸。 脸上立时一片火烧火燎,耳朵里嗡隆声不断,祝银屏眨巴眨巴眼,呆住了。 兰心吓得不敢说话,瑟缩着,想要尽可能往后站。 刘氏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也被自己这一举动惊到了。 屋子里一时寂静,唯有灯芯爆破,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噗啪声。 刘氏慢慢坐回了椅子 * 上,似是控诉,又似说服自己,她低声说: “不然,难道还指望我生出来的白眼狼么……” 她抬起眼,空洞地看着银屏,眼神中的冷漠和憎恶前所未有。 祝银屏大大的抽了一口气,泪珠接连不断涌出了眼眶。 25. 绝望 她……被打了?祝银屏捂…… 她……被打了? 祝银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刘氏,大颗大颗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祝银屏不是特别娇气或脸皮薄的小姑娘,小时候甚至是个皮实好养活的孩子。从前随父亲去外地赴任,一家三口租住的地方和乡下差不多,她整天登高爬树、捉虫摸鱼,疯的像个野孩子。因为顽皮惹祸时,她爹会用戒尺抽她手板,那个时候,再怎么疼,她也能忍住一声不哭。 可这次不一样,刘氏素来天真无知,却也温柔娴雅,就算生气吵架都很少提高声调,更多时候总是暗自伤心流泪。 “娘,”银屏涩涩开口,“你竟为了他们……为了庆王一家打自己女儿?”… 分卷阅读49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懂。 刘氏自然也疼爱银屏,这个相貌出众的女儿一直是她的骄傲,打了银屏,她心中未尝没有后悔。但女儿终归是要嫁人的,儿子则不一样,刘氏对敏行除了有对幼子的偏疼,更是将唯一的儿子视作后半生的全部依靠,任何将敏行从她身边抢走的行为都不能容忍。何况敏行人已经在杭州,刘氏有心让他回来却无计可施,一念及此,更加迁怒于银屏。 “什么样的闺女会帮着外人骗娘呢,你不把我当娘,我又何必再把你当闺女。”刘氏恨恨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 祝银屏心里狂吼,却只是呜咽,说不出来话。 这世道便是如此,即使是粗蠢愚笨之人,若有了权力和财富的妆点,旁人也会格外敬他三分,庆王一家权财俱备,庆王儒雅,王妃慈善,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私底下龌龊阴险的一面。 不要说这一世没吃亏的母亲,若不是重活一次,祝银屏自己都很难看穿他们的真面目。 祝银屏用袖角擦干脸上的泪珠,坚定地对刘氏说:“娘,我是为敏行好,也是为我们好。您现在可能不信,以后总有一天会信我。” 一天之中,心情几番大起大落,回到家又闹了这么一出,她早已疲惫不堪,头脑发木,更多劝人的话也想不出来了。 刘氏将全部愤怒都发泄了出来,这时也累了,她无力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蚊虫一样:“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祝银屏知道这时多说无益,于是起身,低头说了声您安歇,转身便朝外走。 这一举动不知怎么又惹恼了刘氏,她在银屏背后尖声叫道:“安歇?敏行不在,我没法安歇!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祝银屏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背后兰心对刘氏说了些什么,她也无心去管,推开门,走到了院中。 房门在她身后重重 * 阖上。 等在外边的翠儿马上迎了过来:“小姐——天哪!”玖⑩光整理 见到祝银屏红肿的左脸,翠儿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原先想问的话都忘了,急忙上前扶住祝银屏。 一触到翠儿温热的躯体,祝银屏头脑里霎时一片空白,脚下一软,差点没摔倒。 “小姐……”翠儿很是担忧。 祝银屏泪眼朦胧,靠在翠儿身上,用几乎听不到的微弱声音说:“翠儿,我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重生回来,本想吸取了前世的教训,能够和相公同心协力,将一家人的日子过好。可现在,陶子谦不再爱她了,母亲和她反目成仇,她不知道做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小姐快别瞎说,你还有翠儿呢。咱们不气,不气啊。” 事关主母,翠儿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边搀着祝银屏往房间走,边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把祝银屏扶到房间里坐下,翠儿又忙里忙外,先给她拿来过了水的冷面巾敷脸,又去厨房端了几样饭菜过来。 “折腾到这会儿,饭都还没吃呢。”翠儿抱怨,“我叫厨房重新热过了,小姐先简单吃些,垫垫肚子吧。” 听她一说,祝银屏才发觉肚里空空,自打早饭后,除了在秋千会上吃了些小食,她几乎没吃东西。 “翠儿,你对我真好。” 翠儿接过她从脸上拿开的面巾,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到祝银屏,于是只好憨憨笑了,转过身说:“您先慢慢吃着,我再去井里打些凉水来,面巾都不凉了。” 祝银屏默默点头,举起筷子,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她这时吃什么都食不甘味,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拨饭夹菜的动作,不断往嘴里填东西。 可这样简单重复的动作,却让她刚刚还悲愤不已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等翠儿回来,见祝银屏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只有被扇的半边脸还略不自然。 翠儿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心里高兴,问道:“小姐不再吃点了?不够的话我再去厨房拿。” 祝银屏摇摇头:“撤了吧,我吃不下。” 翠儿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说:“小姐,别难过了,以前我爹生气都直接拿扁担抽我,抽一下背上一个血印子,打这一下真不算什么,明后天就消肿了。” 翠儿还以为她是被打疼了难过,祝银屏笑了,说:“翠儿,谢谢你。改天带你去裁新衣裳。” “咦?真的? 分卷阅读50 ”翠儿哪里料到这等好事,顿时笑逐颜开。 祝银屏扯了一把翠儿的脸蛋,说:“那当然,说好的进到定远侯府小花园就奖你衣裳,你不是进去了嘛,我得说话算话不是。” 翠儿乐的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这才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祝银屏拿起面巾继续敷脸,默默想着心事。 她不该绝望放弃的,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原本就一无所有,连一条命都是侥幸捡回来的,每挣到一点东西都是额外赚来的。 而且现在情 * 况也没那么糟。 陶子谦对她如同陌生人,那她就如任何一个对陌生郎君一见倾心的女子一样,想办法让心仪的郎君喜欢上自己。 母亲虽然恼她,但也不能随便把敏行弄回来,只要敏行最后出息,母亲总会原谅她的。 都会好。 “都会好的……”她自言自语。 ** 陶子谦从定远侯府出来,沿着太平街一路往北,快到国子监的时候改向西行,经过钟鼓楼下,正逢十八声鼓点中的第一声敲响,戊时快到,城门即将落锁。 这时街上准备归家的人往来穿梭,一片杂乱无章,陶子谦只得下来牵着马儿,左挪右闪,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通路。 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陶子谦松了一口气,这才重新上马,催着马儿快跑,向扬子江边的荒洲行去。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斜阳下的江水波涛涌动,苍莽如炽热的铁流。 仅仅一道城墙之隔,内外风景大不相同,人的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 陶子谦心意畅快,轻快地跑马经过几座石桥,来到江心一处无名的沙洲上。 沙洲江畔零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渔船,这会儿正值傍晚,许多渔船上头冒出柔袅炊烟。 陶子谦驻足辨认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只破旧渔船的布帆上找到了一个徽记,黑漆草草涂成一个“山”字,字迹歪斜,若不仔细看,几乎和帆上污渍融为了一体。 陶子谦将黑马系在一颗歪脖树上,自己上前,敲了敲船篷。 “鲁大哥,日头都快落下了,还不起来做饭呀?” 26. 疑惑 船篷中伸出一只粗壮的大手,指节…… 船篷中伸出一只粗壮的大手,指节凸起,老茧密布,黑皴皴的皮肤上纹理沟壑纵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那人将手搭在蓬顶,却是不紧不慢地又打了个哈欠,这才矮身从船里探出个脑袋来。 “呦吼,我当是谁,平白吵人清梦,这不是陶家小郎君么,怎么想起来看老哥哥我了。” 船中人四五十岁开外,生得既壮且胖,粗布衣衫下一身皮肤黝黑发亮,软面袋子一般的脸庞上,大大的蒜头鼻甚是醒目,一双眼睛总是眯缝着,但若留心,便会发现那眼神其实精光四射。他一开口,声音粗浑雄厚,脚下小舟也被震得微微摇晃。 这貌不惊人的渔夫名唤鲁山,因排行老大,人都称“鲁大”,看似粗鄙简陋,其实是扬子江下游一片的渔老大,每年何时捕鱼下网,不同的帮派散户间怎样划片分区,都要得到他一声许可才行。鲁山手底下渔船货船甚多,势力庞大,即便不是渔民,江上讨生活的人都会多敬让他几分。他又有几分古道热肠,好替人出头,平素怜贫惜老、扶弱锄强,在这一带的底层民众里颇有一呼百应之势。 不过鲁山本人头脑清醒,晓得低调从事,不去招惹官府注目,他又不贪图富贵享乐,整日只是 * 自驾一条小舟,往来江上,自在无拘,过得和普通渔民无异。也因惯于独来独往,有次行船,夜里遇上大风暴,整条船被断木砸烂,正巧陶子谦随父亲出门办事,停泊在旁,见状收留鲁山过夜,并顺路载了他一程,这样才结下缘分,这些年始终有来往。 金陵石头城外这片沙洲荒野是鲁山经常停靠的一处据点,陶子谦本没抱太多希望,只想着若今日找不到人,就请周围渔民帮忙带个话儿,没想还真给撞见了。 见鲁山下船,陶子谦忙伸手扶他,口中客气说:“鲁大哥说哪里话,您整日行踪不定,我便是想把您接到家里天天孝敬也找不得人呀。而且,小弟我前一阵子去了扬州,这两天才回金陵,这不今天就来看您了?” “顺便也有些疑惑想请鲁大哥帮小弟解答。”陶子谦笑说。 “啊哈哈 分卷阅读51 哈,”鲁山站到岸上,抻了个懒腰,调侃说:“就知道,你小子啊,无利不起早。” “得嘞——”他指了指小船,“正好要做饭,搭把手,咱们边吃边聊。” 说完,也不问陶子谦吃没吃过,又跨上船,揭开船上一块木板,从里头掏出锅碗瓢盆来。 “喏,你先去淘米。”鲁山递给陶子谦一袋米和一个木盆。 陶子谦也不多话,安静接过来,挽起袖子,撩起衣摆,在江水里认真洗起米来。 鲁山赞许地点点头,在岸边清出一小块空地,捡来几片枯树叶子,把小泥炉里的木炭点燃。 等陶子谦将洗好的米端过来时,泥炉上小陶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嘟的冒着气泡,眼看着就要滚开。 鲁山头也不抬,指使陶子谦道:“喏,盯着点,水一开就往里头下米,那边有勺子,记得多搅搅,不然要糊锅。” 陶子谦得令,一等水开,便将米倒入,拿起木勺,一圈圈搅动起来。 鲁山自己返回船上,回来时手里提了一尾鱼,那鱼有手臂长短,头尖而肚圆,通体泛着银蓝的光泽。 陶子谦眼睛一亮:“鲥鱼?” 鲁山呵呵笑着,取出小刀,手脚利落地破开鱼肚,用小刀细致地刮除脏器:“别人送的,新捕上来,这时节最肥。” 不怪陶子谦惊喜,产自扬子江下游的鲥鱼滋味鲜极,肉质细嫩,即便路途遥远,运到京师已经不新鲜,依旧被列为贡品。像这样新捕上来的、应季的大鱼,在城里一尾可以卖上千钱,但更多的时候,市面上难以寻觅,即便出大价钱也买不到。 鲥鱼鳞片和鱼皮之间鲜味最浓,所以鲁山并不刮鳞,只去了肠肚血水,切成大块,和花椒、干姜放入粥中同煮,又淋上些酒酱调味。 一入锅,鲥鱼的浓郁鲜香立刻飘散开来,只稍稍搅动一下,鲁山便熄掉炉火,又取来木碗木筷,待锅中的翻滚的气泡渐渐平息,给两人各盛了一碗。 “炖煮不若清蒸的好,江边人家嘛,凑合吃吃,当心刺多。哦,对 * 了——” “还没加盐。”鲁山一边念叨着,一边从袋子了掏了盐花洒在两人碗中。 忙完这些,他才坐到自己的小马扎上,吞了几口粥,问道:“什么事问我,慢慢说。” 陶子谦指了指他刚放下的盐袋,说:“和这个有关。” 他边喝粥边把夏瑾从江淮一地大量买盐,自己怀疑他们贩运私盐,去扬州查探却无果一事和鲁山详细讲了一遍。 听他讲完,鲁山吐了一口鱼刺,问:“昭月国山高路远,我是没去过,不过江淮一地产盐多,沿海一溜儿连成片的晒盐场,那我可是见过的。昭月国来江淮买盐,有什么奇怪吗?” 陶子谦谨慎地挑出几根小刺,尝了一口鲜美的鲥鱼,回答说:“买盐不奇怪。昭月国大部分国土在贵州,少部分在云南,那地方地势起伏,水流急促,存不住水,也形成不了盐湖盐井,是中土唯一一块不产盐的土地。听说当地缺盐,土民甚至以蕨根灰烬制成卤水代盐,又多食酸辛增味,所以昭月国从外头买盐不仅不奇怪,看上去反倒是理所应当。” 鲁山知陶子谦必还有后话,抽抽两下鼻子,以示对他说话大喘气的不满:“那你还查个什么嘛。” 陶子谦擦擦额角冒出的汗,说:“买盐不奇怪。可是,大老远跑到江淮,从龙知恩手里买盐就怪了。要知道,昭月国虽不产盐,可南邻滇中、北临川蜀,这两地盐湖盐井并不少……我在想,如果加上从江淮运盐回去的成本,这若是做买卖,就算卖到三四倍官定盐价,都未必能回本儿。就当夏瑾是发善心为民造福,那也不至于舍近求远,跑到这里买盐,他又不傻。” 鲁山呵呵笑着,把吃完的空碗往边上一放,笑说:“当郡王又不用考试,说不定他就是傻嘛,不是个个都和你一样精明。” 玩笑归玩笑,他还是问:“这件事,我能帮你什么?先说好,昭月国老哥哥我可够不着。” 陶子谦端起两人用过的碗筷,蹲到江边洗刷,不紧不慢地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听那几个盐商的说法,龙知恩手里不仅不克扣,反而经常手松多给他们,这不会又是个大善人,我想他们私底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勾当。” 他放好碗筷,正色道:“想请鲁大哥帮忙的事就在这儿。庆王和昭月郡王,一个安居在金陵城里不能轻易离开,一个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他们都不会直接出面交易,那么两淮都转运盐使龙知恩就是这其中 分卷阅读52 的中间人。这一带大宗货运必走水路,若鲁大哥手底下的人能帮忙盯着龙知恩,看到不寻常之处就来告诉我,那小弟必当感激不尽。哦,至于酬劳……鲁大哥尽管开口,定不会让您和底下兄弟吃亏。” 鲁山点上烟袋,抽了一口,道:“小事小事,叫扬州一带的小兄弟随时留意就是,谈什么酬劳不酬劳 * ……倒是你——”他的眯缝眼里流露出严厉之色,“民不与官斗,官老爷们的勾当,没亏到你头上,你搅和进去做什么?” 陶子谦认真说:“小弟也不想,只是有桩旧仇,不得不报。” 鲁山一怔,既是这样说,那是心意已决,□□湖鲁山自然不会再多问。他哈哈大笑,笑完豪迈道:“老哥哥我多一句嘴,你若真想报仇,等夏瑾回昭月国,他总要坐船吧,到时候哥哥帮你找几个得力的人,趁月黑风高把他船凿了就是,保证一个活口不留。当然——” 他眨眨眼,撵着手说:“价钱也便宜不了,不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一年赚的零头就够用了。破费些小钱,了却一桩心事,怎么样?” 陶子谦轻笑:“也是个好办法,小弟记着了。” 27. 绸缪 虽则有了拿下陶子谦的计划与…… 虽则有了拿下陶子谦的计划与雄心,接下来几天,祝银屏还是连家门都没迈出去过。 一是因为,离旬日还有几天,去丰瑞祥也见不着人;二是由于,她的脸,还没消肿。 翠儿的话,再一次被证明不可靠,被打之后第二天,祝银屏的脸非但没好,还比前日肿得更高,通红一片,煞是骇人。 翠儿见状,讪讪说:“想来是小姐皮娇肉嫩,我皮糙肉厚的,被打也好得快……哎呀,不说那些了,要不,咱们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 祝银屏摇头,她可丢不起那个人,这几天她绝对不会出房门一步,别说外人了,除了翠儿,侯府里其他人她也不想见。 只是,闹出那么大动静,多少会被下人们听到的吧,之所以没人来她这里讨不自在,也没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语,大概是伯母出言禁止了。 唉,伯父伯母怕是早听到闲言了,希望他们不会因此事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自从重生回来,祝银屏一方面感恩前世伯父伯母雪中送炭的行为,另一面也越发清醒,知道自己一家算是寄人篱下,本该谨慎行事才是,再说,母亲不善经营,庆王一家狼心狗肺,没有侯府助力,她和敏行都毫无前途可言。这样一想,更觉从前的自己自私幼稚,没少背后诋毁伯父伯母,回想起来格外心虚。 “还好,虽然看着吓人,其实不太疼,你去帮我买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就行,不用找大夫。”她对翠儿说。 刘氏始终没来问过她,想是还气着。 祝银屏不是没脾气的面人儿,任人搓圆揉扁,她心里也还憋着气呢。 两世加起来,这才是她第二次被人打脸,而且上一次打她脸的夏瑾,已经被她拼命杀死过一次了。百行孝为先,当着刘氏的面儿祝银屏不能说太过分的话,可让她先服软,低声下气去找刘氏道歉和好,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于是,母女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理谁,连翠儿和兰心在院子里头碰到了,也各自多绕半圈,错开 * 来假装互相没瞧见。 翠儿买回来药膏,又开始给祝银屏热敷,每天鼓捣上三两次,总算起了作用,到第五天下午,祝银屏左脸的肤色已经恢复到了从前的白皙,肿也消得差不多了。 “翠鹅,”她对着镜子活动着左脸,说话时嘴巴直漏气,“左半边脸僵了几天,都忘了应该怎么活动了,讲话也口齿不清的……” 翠儿贼兮兮地笑:“我在老家听人说过,有下半身瘫了的人,常年卧在床上,两条腿总不动,就会变得越来越细。照这么看啊,小姐应该再多僵上几天,能瘦脸呀。” “嘿,你这个臭丫头,看我把你惯的!”祝银屏立马跳了起来,作势要打翠儿。 翠儿灵巧地跳开:“别别,小姐您看,您这不是好了,说话顺溜了不是?” 祝银屏蓦地停住,呆了一呆,接着,两个人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轻敲起房门。 祝银屏一愣,下意识反应母亲来找她了,她忙在椅子上坐好,努努嘴,示意翠儿去开门。 她面上故作平静,心里却已经打起了草稿,想着该怎样说才能表达她 分卷阅读53 的伤心,又怎样让母亲认识到庆王不可靠,她才可靠…… 一开门,却是柳儿,伯母庄夫人的贴身丫鬟。 祝银屏有些诧异,又有些失落,她咬了咬嘴唇,问:“怎么了?伯母那里有什么事吗?” 柳儿脚步轻轻,悄悄进了屋,又把房门带上,这才回答:“夫人叫我来看看三小姐怎么样了,好了没。” 她就知道瞒不过去! 柳儿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但祝银屏被当面问起这事,还是觉得羞耻,脸蛋儿也涨红了,不自在地说:“我没事啊,你看,都挺好的。” 柳儿微微点头,却又说:“既然三小姐都好,能不能晚饭前去夫人那里一趟,夫人有些话想当面和小姐说。” 这却是祝银屏没料到的,她一怔,追问:“到底什么事呀?” 柳儿眼珠一斜:“是这样,小姐可能还不知道,下午二夫人去找夫人了……” 祝银屏心里一个咯噔。 “我娘去做什么了?”她吓得脸色发白,翠儿在身后轻轻敲了敲她的脊背。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只见二夫人哭着进去哭着出来,夫人这才想找小姐商量商量,也是担心小姐和二夫人。” 祝银屏赶忙站了起来:“我这就跟你去。” 柳儿轻笑了一下,说:“还是待会儿小姐自己过去吧,夫人专门叮嘱了,让二夫人知道了不好。” 祝银屏脸一热,只好又坐了回去。 **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祝银屏忐忑不安,坐到了庄夫人房里。 庄夫人还是一如往常,热情招呼她吃点心,只在瞧见她不大自然的左脸时,叹了口气,问道:“脸还疼吗,用药了没,伯母这儿有药。” 祝银屏默默点头,说用过了,多谢伯母关心。 “伯母,”她吞了口气,鼓起勇气问,“我娘下午来您这儿, * 到底干嘛了?……她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庄夫人垂眼一笑,眼角的褶皱更显深刻:“没事,你别多想。她啊,就是心里苦,来找我哭了一遭,想让敏行回来……” “不可以!”祝银屏睁大了眼睛,她好不容易才让敏行走上正路,这时回来岂不前功尽弃! 庄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急。我还没答应她呢,听家人传回来的话,敏行自己也挺开心,不想回来。” 当着伯母的面,银屏也不好说母亲的不是,只是拉着庄夫人的手恳求:“伯母,算我求你了,敏行才刚能用心读书,让他回来又全完了。” “唉……”庄夫人叹息,“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嘛。但我和你伯父终究不是你们姐弟的爹娘,这件事瞒着你娘确有不对,她若再提起,我们能说什么呢,那终归是她的儿子不是么……” 话已至此,祝银屏听出了伯母隐含的意思。 母亲还可以过后安抚,这件事却等不得,她狠下心,大着胆子提议:“伯母……那照我看,您和伯父不能做敏行的爹娘吗?” 庄氏一惊,忙说:“哎呀,三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哪能……” 祝银屏知道伯母怕提起从前的不快,忙抢着说:“伯母,您不必多说,我从前不懂事,现在明白了,过继敏行是对大家都好的事,宜早不宜迟。” “母亲那里……”她的心隐隐作痛,“母亲现在想不清楚,等以后敏行出息了,她也跟着享福……她……” 庄夫人无奈一笑,道:“三姑娘倒是看得透彻。但是你母亲的苦楚,也不是光靠儿子出息就能抚慰得了的。” 祝银屏不解。 “你呀,年纪小,有些事还不懂。我和你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挺好的一个儿子没了,两个闺女又都不在身边,可总算还能两个人扶持着走完这一生,少年夫妻老来伴嘛,娶妻嫁汉图的不就是这个。” “你父亲不在了,这一两年你也肯定要嫁人,她就剩下敏行一个,光是把敏行送出去她都受不了,要是敏行连叫她一声娘都不叫了,那她在这个家里,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祝银屏的眼角湿了。 28. 嫁妆 在伯母同她说这番话前,祝银屏还…… 在伯母同她说这番话前 分卷阅读54 ,祝银屏还从未思考过这些。 她不禁忆起,前世嫁给陶子谦后,虽然陶子谦的继母和弟弟并不了解他们婚姻的内情,大多时候对她这个侯府小姐很是恭敬,有时候甚至带着点畏惧,但她还是常常感到孤立无援。陶子谦在的话,两个人吵吵闹闹也就过去了,一旦冷战,陶子谦许久不归家,她总会想要回到母亲身边……当然,结果往往是被母亲灌输一堆陶子谦的坏话,心情更差。 而母亲虽然膝下一儿一女,从父亲去世后却始终是孤单的……所以才会被庆王妃趁虚而入吗? 她有些哽咽:“我娘她……” 庄夫人 * 见银屏又要落泪了,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哎,别哭别哭,怪我了,跟你说这些干嘛。” 祝银屏的泪滴却掉得更快,她不想让母亲难过,但也不能放任母亲随心所欲。 “……敏行好不容易才进了西湖书院,不能让他回来……”她抽抽搭搭道。 庄氏忙安慰她:“你也别太心急,我还没答应你娘,敏行这才刚去几天,哪有那么快回来的。我再和你伯父商量商量,等你娘过了气头、平静些了,慢慢跟她说。而且,敏行中秋总要回家来吧,到时候让他自己求你娘去。” 庄夫人也看出来了,侯爷和她自己早就很难同刘氏心平气和说话了,现在连银屏也不被信任,恐怕只有敏行自己站出来才行。不过敏行这孩子,年纪还小,脾气也软,庄氏也不清楚他会不会真与他娘对着来,先拿话安抚侄女罢了。 祝银屏擦擦泪,说不出话。 庄氏见她不哭了,抿了一口茶,为难道:“至于过继的事……暂时先别提了,以后再慢慢来吧……一件一件来,不能操之过急呀……” 庄氏既像是在同银屏讲道理,也像是在提醒自己,祝银屏现在无计可施,只好点头应是。 “对了伯母,”祝银屏问,“那个……我的嫁妆……” 庄夫人不知她要问什么,马上回道:“放心,你的嫁妆都好好的放着呢,我和你伯父绝不会乱动,等你订了亲就——” 祝银屏忙解释:“不是的,伯母,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是想拜托伯母和伯父帮我守好这笔嫁妆。若是,若是改日我娘来要……请一定不要给她。” 说这种话,不免难堪,祝银屏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几乎不比蚊子叫响亮多少。 实在是不能不防。 前世母亲一门心思要让她嫁个贵婿,却苦于她空有个侯府小姐的名头,实际背后能借上的力有限,就连嫁妆也不是特别丰厚,即使是貌若天仙,也从来没成为高门大户娶妇的首选,一直拖到祝银屏二十岁还没能定下亲事。 在跟庆王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后,刘氏见庆王经常过手一些低买高卖的生意,时不时有额外的进项,便动了心,想借着庆王的关系赚上一笔,让女儿出嫁的底气足一些。 其中种种细节,刘氏始终没有全部告诉银屏,她如今也是一知半解,只晓得庆王出大头购进了一批西域陵墓出土的前朝字画,母亲把几乎全部家财和她的嫁妆都投了进去不说,还找相熟的人借了许多。结果这批字画在运送途中遇上突发的洪水,几乎全被冲走,剩下的也有损毁,卖不上价钱,导致母亲血本无归…… 重生回来,祝银屏本以为只要不让庆王接近母亲,在庆王妃出丑后,母亲就会渐渐和那边疏远,现在看来还是她想简单了,所以有必要提前和伯父伯母打好招呼,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庄夫人哪里知道她 * 这份心思,只当她们母女斗气,好奇地问:“三姑娘这么说……是亲事快成了?哪家?和伯母说说……不会真是定远侯吧?” 前阵子不知怎的就传开了银屏要嫁定远侯的消息,庄夫人起先还跟着瞎高兴,可后来碰到定远侯老夫人,谈话间稍微试探了下,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秋千会结束那天,听闻刘氏和银屏吵架,庄氏还以为是婚事出差错了,始终没敢去问刘氏,这回逮着银屏了,终于把心中藏了好久的问题给问出来了。 祝银屏听见这话,破涕为笑,看来她真给薛达添了个大麻烦,活该,谁叫他有事没事总爱针对她。 笑完,她摆着手说:“都是闲话,定远侯和我,只有相互看不顺眼的关系,他不可能娶我,我也不会嫁他。” 庄氏笑说:“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小时候就不对付……没关系,不成就不成吧,定远侯虽说人品武功都是一流,要我看呢,也未必是好夫婿。习武的人,都太冷厉了点,还是嫁个读书人好,文质彬彬 分卷阅读55 的,也有闲情雅致,懂得疼媳妇。三姑娘也不小了,趁早把婚事定下来吧。” 庄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嫁的南安侯也是上阵带兵的将军,也许是这辈子看多了习武之人,反倒格外欣赏读书人的温润恬淡,自己两个女儿都许给了文官,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庄氏十分满意,这会儿便又把她这套理论拿来同银屏讲。 祝银屏心中别有选择,只是陪笑,并不说话。 末了,快到晚饭时间了,因银屏平时总和刘氏一同用饭,庄夫人也不好留她,这便让她离开了。 出了庄夫人的院子,一股暖风扑面而来,时值春末,风里溽热的气息却已先有了酷暑的威势。 伯母不想惊动母亲,银屏去见伯母就没让翠儿跟着,穿过小花园的月洞门才见翠儿侧躺在一块大青石上等她,百无聊赖至极,掐了根蒲公英吹着绒球玩。 祝银屏看着好笑,故意放轻脚步,偷偷潜到翠儿身后,在她脑门上弹了下。 “哎呀!”翠儿吓了一跳,一骨碌翻了个身,换成面朝向她的姿势。 “整天没个正形,成何体统?起来了,回去吃饭。” 说着,祝银屏也不等翠儿,自己先朝东院走去,翠儿低声嘟囔了一句,快步跟了上来。 翠儿本想问问庄夫人都和小姐说了些什么,却瞧见祝银屏一脸凝重,边走路边低头沉思,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吓得翠儿愣是没敢开口。 虽然得了伯母的保证,但祝银屏很难真正放松,她的嫁妆算是暂时无忧,可父亲留下来的财产还在母亲手里,现在母亲和她离心,会不会反而更加倒向庆王府,再一次把家财败光呢…… 如果真是那样,她也阻止不了,祝银屏苦笑。 所幸敏行是个男孩,就算家资倾尽,好好读书做事,有伯父帮扶,总能找一份营生。 * 至于母亲……前世若没有陶子谦从中阻碍,刘氏慢慢腾挪典质,倒也不会让所有债主一下子找上门来。是他有心利用这一事件,指使当铺压价,把刘氏恐吓得六神无主,这才直接应下了婚约。 而如今,陶子谦不想娶她了,就算母亲再欠下债务,也不用再担心他会威逼。 从前因他不择手段而怨恨,即使后来情思渐增,也自矜着不曾把话说开,谁能想到有天别人再不理会你呢? 祝银屏觉得很讽刺,想着想着,竟笑出了声。 “小姐,在想什么呢?”翠儿好奇地问。 “嗯?没什么啊,我在想,后天就是旬日了……” “旬日怎么了?” 祝银屏莞尔一笑:“没什么,我这脸终于能见人了,明天去给你裁新衣裳。” 29. 西市 第二天午后。从早上起,天上就开…… 29 西市 第二天午后。 从早上起,天上就开始洒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的天空阴沉逼仄,潮湿阴凉的气息直冲肺腑。 祝银屏却兴致很高,她边哼着小曲儿边给自己挑选了件雪青色的短衫,下衬霜色金鱼纹裙裾,清淡又温柔,发式简洁,两耳仍是缀着单珠耳坠。 早先和府上打好了招呼,早有一顶软轿等在门口,祝银屏乘着轿子,翠儿打伞随行,迤迤来到了西市北口。 明明还有段距离,祝银屏却呼唤轿夫止步,她探身下轿,尽管翠儿立刻将伞倾斜过来,还是免不了沾染了几滴雨丝。 翠儿奇怪:“小姐,还有一段路呢……” 祝银屏摸出一把铜钱赏给几个轿夫,叫他们到附近茶棚饮茶等候,几人欢天喜地走了。祝银屏自己也撑起一把油纸伞,轻盈地踏着石板路往西市里头走去,绣鞋和裙摆都不免溅上了些泥点子。 翠儿见了心疼,在旁嘟囔:“小姐……” 祝银屏却置若罔闻,反把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翠儿:“?” 因着这场雨的关系,西市不若平时人多繁华,街边摆摊的小贩们早上还抱着侥幸,指望雨下下就停,到这个时间,也大多放弃了等待,早早收摊回家去了。唯有那卖伞修伞的热爱着这样的天气,用一个个彩绘的伞顶将街道两边装点的姹紫嫣红,看上去犹如百花盛开。 丰瑞祥的门面就被掩藏在这一片缭乱之后,前店 分卷阅读56 是三开间的大屋,门户敞开,二楼也是一般格局,窗棂雕成传奇里的场面,投过窗纱隐约可见里头人影晃动。 祝银屏知道二楼是专供贵客们试换成衣的地方,里头不光陈列着成衣和屏风枕帐等物,还经常寄卖代卖珠宝首饰、博古熏香等物件。她还知道在两层的店堂之后,是三进三厢的院子,陶家生意做的大,织造和裁缝工坊都设在旁处,后院仅用作库房和伙计们居住使用。 翠儿见要到丰瑞祥给她做衣裳,脸上笑容满溢,可谁知祝银屏只是在丰瑞祥门口经过,径直进入了南侧边 * 的一家茶楼。 翠儿脸上的笑僵住了。 祝银屏余光瞧见,笑着安抚翠儿:“别急,还不到时候。”距离未时还有一柱香的功夫,陶子谦不会这么早来。 拜这半死不活的鬼天气所赐,大厅里也只稀稀拉拉坐了三五桌的客人,讲书的唱曲儿的也都歇了,往日热闹的茶楼竟有些寂寥。 跑堂的早就看到了祝银屏,一进门就迎了上来,祝银屏要了二楼朝北的雅阁,打开窗正好能看到丰瑞祥的侧门,客人少,雅阁几乎都空着,跑堂乐得满脸堆笑,哈腰点头给祝银屏引路。 国朝风气开化,城里的仕女们出外并不遮脸,祝银屏婷婷袅袅走上二楼,引来不少注目和议论,连相邻的雅座里也有人探出头来,想瞧瞧这盛名在外的“第一美人”。 祝银屏对此习以为常,在雅阁安然落座,叫了壶春茶和几样点心,悠悠呷着,目光只顾盯着丰瑞祥的侧门。 翠儿心急如焚,闲不住手脚,见祝银屏浅色裙摆上沾染了泥污,便拿手帕沾了清水,想替她稍作清理。 “别——”祝银屏把裙摆拉开,不给她碰。 “诶?” “这个,我留着有用。”祝银屏神秘一笑,甚至还弯下腰,故意把泥点子搓大了点。 翠儿觉得自己心头在滴血:“小姐!您不心疼衣裳啊?” 祝银屏叹气:“当然心疼,所以特意穿了最旧的一条裙子呀。” 翠儿:“……” 陶子谦是个做事有规律且异常守时的人,两盏茶后,祝银屏果然瞧见一辆眼熟的四架马车停在了丰瑞祥的侧门。 祝银屏瞳孔蓦地的一缩。 打前头下来的一个,通体玄色衣衫,身形瘦长,是陶子谦的弟弟陶子誉,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竹箱,一下车就有店里的伙计过来撑伞,他却闪过,三两步跳到了门檐下头躲雨。 紧随其后的…… 一袭墨绿色窄袖袍子,腰系革带,足蹬皂靴,正是让祝银屏朝思暮想的人。 车上还搭载了货料,陶子谦下车后并未立刻进门,转身吩咐了几句,只见又有两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和店里的伙计一同小心卸载起来。 祝银屏的手掌攥紧了又松开,吩咐翠儿:“该走了!去叫小二结账。” 翠儿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急匆匆跑出去,回来时,身后跟着个伙计。 祝银屏站起身,正要掏钱,伙计却制止道:“西二间的客人帮您付过了。” 祝银屏没反应过来,手顿了一下,伙计嘴角翘起,道:“您这边刚一落座,那头一位公子就和小的说了,无论您今天点什么,他都包了。哎呀,说起这位公子,那可是仪表堂堂,风流——” “可是那位穿赭色道袍的?”这帮店伙计讲起话来都是套路,祝银屏不理他,探出头去瞧西二间,正巧那边也有人望过来。 祝银屏的心一沉。 伙计突然被打断,咽了口唾沫,瞧瞧这边,看看那边,又重新挤出个笑脸:“哎呀, * 可不正是这位公子么,我还说公子怎么不留姓名,原来二位早就认识呀!” 在伙计看来,这不过又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旧戏码,那公子出手阔绰,伙计得了不少赏钱,当然有成人之美。 祝银屏有些恼怒。 那赭衣公子她的确认识,不是旁人,正是金四娘的未婚夫许寿春。 许家书香门第,累世为官,许寿春的曾祖许耀庭更是今上东宫时的辅臣,祖父、父亲也都颇受重用。许寿春是许家嫡系的次子,二十岁时家里给捐了监生,前途一片光明,他本人性格温和多情,从小就很讨妇人们喜欢,长成后更是颇受青睐。 祝银屏却十分看不上许寿春,即便没有金四娘和她作对,她也不太欣 分卷阅读57 赏许寿春性格黏糊、人云亦云,小时候打哭过他好几次,还给他取了个外号“许嬷嬷”。 可随着他们年纪渐长,许寿春倒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即使有了未婚妻,每次见到祝银屏还总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祝银屏从前闲极无聊,偶尔也会回应他,无非想看金四娘柳眉倒竖,逗乐子罢了。 今天这种状况,才没功夫理许寿春,祝银屏面色一凛,从钱袋子掏了几块碎银扔到桌上,故意提高音量道:“谁用他付了?多管闲事!” 说着,目不斜视地从许寿春面前走过,一扭身下了楼。 外头的雨势倒还更重了些,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像小石子一样,敲出噼啪的声响。 祝银屏走得很急,刚刚干透的绣鞋和裙角,又一次沾湿了。 翠儿还来不及阻拦,她半个身子已经进到了丰瑞祥的房檐下。 丰瑞祥的铺面很大,三面墙壁的货架上都累满了绸缎布匹,这边同样客人稀少,柜台前只有零星几人在挑选。掌柜眼睛尖,祝银屏还没进门,他就迎了出来,双手接过她和翠儿手里的伞,又马上吩咐小伙计上茶上给二位暖身。 祝银屏前世虽很少到铺上来,却也认得这位掌柜,这个瘦巴巴、脸上褶子很多的中年人名叫周仝,自丰瑞祥开张以来就在,他为人机灵周到,记人脸更有一套,可以做到过目不忘,是丰瑞祥不可或缺的掌事人。 祝银屏识得周掌柜,周掌柜也早早认出了南安侯府的小姐,殷勤将她和翠儿引到了侧间,侧立在旁,得体而又热情地说:“小姐稍坐,茶很快就来。不知小姐今日来,想看些什么?适合夏天的提花纱、提花罗都已经到店了,楼上成衣也换了新款式……” 祝银屏知道,陶子谦要来核对账目、抽查库存,这会儿该是隔着一面墙,在后间里和账房对簿,所以她只是打着哈哈应付周掌柜,随口问了几句今夏流行什么花样,眼神却不停往后头看。 前厅和后间由一条珠帘隔开,从祝银屏这里能看到许多身影来来往往,好不容易才见着陶子谦墨绿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她心里一 * 震,忙抓住机会,高声叫道: “陶家郎君!陶郎!” 祝银屏这一声叫的十分亲昵,使得四座皆惊。 周掌柜不晓得面前这位年轻貌美的侯府小姐和东家是何等关系,通晓世故的脸上也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迟疑,目光不住在祝银屏和后间之间巡回穿梭。 后间里当然也有人听到了,陶子誉站到珠帘边上,好奇地往外瞧了眼,问他哥:“哥,那位小姐看着有点眼熟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之前就来过很多次。她是在叫你?” “来过?”陶子谦虽料想今天可能会碰上祝银屏,却不知道她之前就来过。 “是啊,”陶子誉撇撇嘴,“我就算没有周掌柜认人脸的本事,也不可能记错那么好看的小姐呀。” 他挤了挤眼睛:“哥你不出去呀?要不我去?说不定人家是在叫我……” 陶子谦冷哼一声,把账簿甩给他:“剩下的账,你来对吧。” 然后他微皱着眉,一脸无奈的,走了出来。 30. 明珠 “祝三娘子。”陶子谦缓步而来,…… “祝三娘子。” 陶子谦缓步而来,停在周掌柜身旁,离得不远不近,恭敬作了个揖。 翠儿看到他的脸惊了,怎么又是这个人? 祝银屏不顾他略显冷淡的语气,热情招呼道:“陶郎,之前说好的,你看,我今天真来看你了。” 这下,接连听到好几声吸气,里里外外的伙计们,虽不敢放下手头上的活计,却已经交换起了看热闹的眼神。 周掌柜立在一旁,不敢放任眼神乱跑,两撇胡子不住地抽搐着,看起来煞是好笑。 就连柜台边上的几个客人也察觉出了气氛异常,禁不住往这边瞧上了好几眼。 只有翠儿在小声嘀咕:“今天,难道不是来给我裁新衣裳的么?” 当然,在场谁也没听有见她的抗议。 陶子谦额角猛跳,他尽力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痛不痒地附和着:“祝三娘子光临,鄙店蓬荜生辉……” 他突然瞧 分卷阅读58 见,周掌柜虽面无表情,朝向他这一边耳朵却动了动,想来是要听清楚他说的每句话。 陶子谦心口一梗,抬手指了指店门,冷笑着对周仝说:“又有客人进店了,周掌柜,你去招呼一下。这边有我。” 周掌柜不情不愿地走了,祝银屏本来很高兴支开他,只是目光随着周掌柜的身影看过去,却发现刚进来的客人不是别人,又是许寿春。 晦气! 祝银屏强压下心头不快,略微抬起头,冲陶子谦娇憨一笑:“今天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的。”她拉了一下翠儿,“想给她做一身新衣服。” 就这事?陶子谦挑了挑眉,从柜上叫过来一个年轻伙计:“这是邹平,有什么要求和他说就好。” 他朝翠儿笑笑:“选好衣料样子,他会带你去后面找裁缝量尺寸,制衣坊另在别处,做好后可以送到府上,不必再麻烦小姐来店里……” 祝银屏可是希望这样的“麻 * 烦”越多越好,她忙推了下翠儿,打断道:“料子要耐穿些的印花布,颜色样式嘛,让她自己选。做好后我们再来店里试,万一有要修改的地方呢。” 她嫣然一笑,吩咐邹平:“你快带她去看吧,我们翠儿都等不及了。” 邹平哪里见过这阵势,一见祝银屏笑,他眼晕腿软,脸上绽开了花,连说没问题,带着翠儿到柜台去了。 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了。 陶子谦离开也不是,坐下也不是,更不能让她去找别人,只好垂手安静等着,看她接下来想做什么。 祝银屏往前凑了凑,从雨中来,她的鬓发沾染了湿气,微有些散乱,更显出年轻女孩的活跃明媚,眸子纯净剔透,好像两颗星子,把阴沉的天气都照亮了。 陶子谦也不禁暗暗叹息,若她天天来店里招摇,店里的小伙计们一个个都要为她鞍前马后效力了。 祝银屏指尖一翻,把自己的裙角扯给他看,说:“你看呀,一路过来,我的裙子都弄脏了。” 没有外人在,陶子谦也不想做戏,只略低下头,并不接下她这明显的撒娇。 倒是许寿春,被周掌柜带去另外一边喝茶,眼睛却不断瞟过来。 祝银屏有些气恼,却不会放弃,她眨眨眼,故作天真无知地问:“楼上有成衣卖的对不对,我能去挑一条换上吗?” 陶子谦扶额。 你现在换条新的,回头出店门还会再弄脏,他心底咆哮,很想拆穿她,可那样似乎与他现下的身份不符…… 作为一个见钱眼开的商人,他当然不会去质疑客人的选择,而是保持微笑,熨帖地说一句:“那好。我叫人带小姐——” “不用!”祝银屏才不会允许他脱身,忙说:“又要料子好,又要和我身上的衫子搭……不然还是郎君和我同去,帮我参考一下?” 祝银屏到底心急了,有陶子谦的身体挡住店里的人,她手指向前触,指尖轻轻擦过他垂在身前的手背。 这样十分不矜持,可她脸上的表情无邪,一双清透的眼盯着他,执拗问道:“好吗?” 她何时变得这么难缠了?如果拒绝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花样来。 陶子谦的身体骤然绷紧,他不经意向后退了一寸,轻咳了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祝银屏一喜,立刻站起来,脚步轻快,跟着陶子谦往楼上去。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许寿春看在眼里。虽然有段距离,可美人脸上的神情做不了假,祝三娘是真正想要讨好眼前人,就像他家里的女人讨好他一样…… 许公子又一次失神了。 许寿春虽还没娶妻,平素也时常光顾烟花柳巷,家中更已有了几房姬妾,可无论是她们,还是金四娘或其他的贵女,都不能和祝三娘相比。他为人多情,很少在女人那里碰钉子,唯独从小认识的祝三娘,美貌非常,却极少给他好脸色看,这倒让许寿春油然生出些不服气,总想找机 * 会和她亲近熟悉起来。 之前在定远侯府他还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今天好不容易碰上祝三娘落单,许寿春有心同她接近,连一起喝茶闲聊的朋友都丢下不顾,只带了自己的小厮,冒失追了过来。 可追来却瞧见那不可一世的美人对着一个商人温言软语、百般讨好。若是祝三娘真嫁给定远侯也就罢了,区区一个绸缎庄的东家,值得她这样?许公子心中顿时不忿起来。 分卷阅读59 “许公子?”见他失神,周掌柜出言提醒。 “嗯?”许寿春回过神来,问道:“楼上有成衣?我、我也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周掌柜回答,自顾自起身上楼了。 ** 却说祝银屏随陶子谦上楼,站到陈列成衣的架前,生怕他把自己撇下,随手拉过一条裙子,详细问起了织金面料的问题。 陶子谦默默盯着她手里那条裙子,酡红与鸭头绿的间色,织金花纹喜庆富贵,和她身上清逸雅致的雪青色衫子完全背道而驰。 真换了这条裙子,姹紫嫣红,她是要去唱大戏吗?如果是,他倒想看看。 陶子谦心里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满怀热情向她推介起这裙子的好处来。 “嗯嗯……” “好……” “说的是。” 祝银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随口应着,眼神左顾右盼,只想再把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拖长一些。 这个时间,二楼比一楼还要空荡,没有客人看衣裳,只有三两个看店的侍女缩在角落里,见东家带贵客上来,福了一福身,安静侍立在旁。 二楼布置得旖旎华贵,各式文玩物件珠宝首饰装点在华服之间,满目珠围翠绕,祝银屏目光扫过琳琅衣裳,突然,定在了一处! 她脸色大变,嘴唇轻颤,像是见了鬼一样。 陶子谦正在滔滔不绝,忽见她神情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口也是一荡。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不……” 祝银屏似是不敢相信,走近了几步,停在那堆金叠翠的檀香木台前,睁大了眼睛—— 绣成远山夕钓图样的桌屏前,犀角杯和八宝璎珞之间,华丽的牡丹织锦上,明晃晃的一颗宝珠,明亮圆润,皎洁如月,被包嵌在几只花丝金雀之间…… 金雀抱珠钗! 祝银屏喉头一哽。她的金雀抱珠钗,竟然被摆放到店里出卖了? “三娘子?”一个莫名令人不快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祝银屏愣愣回望。 只见许寿春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楼上,看向她,满脸宠溺无边。倚着楼梯栏杆,他笑说:“这支钗子,三娘子喜欢?那我买下来送你,如何?” 31. 还价 ……如何?祝银屏心…… ……如何? 祝银屏心口一颤, 明知她这些情绪和现在的陶子谦都无关,还是压抑不住苦涩,她不理会许寿春,只转过头, 轻声问陶子谦:“他说的……如何?” 陶子谦也有些懊悔。 这颗宝珠乃是他早年 * 下南洋时, 机缘巧合所得, 当地土人称它为“小月亮”。珍珠以大为贵, 这颗“小月亮”不但接近半寸大小, 更是通体浑圆,光泽柔润,毫无瑕疵, 说是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陶子谦得到宝珠之后, 由于价值连城,反而没找到出手的合适时机, 便放在家中赏玩了几年。后来又觉得这样藏起来, 使得宝珠蒙尘, 不见天日, 也是一种浪费。年前正好有人抵给他一批未经琢饰的宝石,他请了手艺高超的工匠, 准备将这些宝石制成嵌金首饰,便把这颗宝珠也一并送去了。 前世与祝银屏在庆王府初遇,两人躲避在狭仄的阁楼上,他注视着祝银屏的面庞,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若说这世上还有谁配的起“小月亮”,一定就是眼前这美人了吧。待从工匠那里取回“小月亮”制成的金雀抱珠钗,他专门留心将这钗子收了起来,后来又赠给了祝银屏。 重生之后, 陶子谦一心扑在复仇上,平常的生意往来,很多都交到了弟弟和下属手里,这批首饰取回来时倒是通报给他了,但他全然忘记了珠钗一事,只随口吩咐他们放到柜上慢慢出手,卖个好价钱。 结果在这里被她见到,倒像是他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一样。 ……还有这位许公子又来凑哪门子的热闹?他若真想卖,也轮不到他来买! 陶子谦脑中虽然想了很多,脸上神情只是不变,微微颔首道:“小姐问如何……明珠配佳人,当然再合适不过。只是可惜——” 他转过头,抱歉似的对许寿春说: 分卷阅读60 “只是这支珠钗实乃陶某自家人留用,放在这里只为陈设,并不准备售卖。实在抱歉。” 自家人! 这三个字狠狠刺痛了祝银屏,她立刻想到了陶子谦那位离开了他的娘子。 前世秋千会后,她和商人私相授受的传言尘嚣日上,母亲大失所望,很久不理她,也不听她解释,后来更是被庆王说动了心思,想靠一笔丰厚的嫁妆,给名声受损的女儿抬抬身价。 而陶子谦似乎已经志在必得,暗中收买南安侯府的下人,将这金雀抱珠钗送来给她。祝银屏见了这钗子,气得发抖,只当他是肆无忌惮嘲弄她,讽她闺誉受损,只能跟了他。当时祝银屏气的几乎想要砸碎珠钗,不过最后掂量着自己赔不起,还是叫人退还给陶子谦了。直到成婚后,她才真正收下这钗子。 从前陶子谦求娶她,送金雀抱珠钗为信物,现今,他大概也送给了他的娘子,只因他们分开,这钗子才会回到店中……而现在陶子谦显然又后悔了,他是还舍不得他娘子吗? 祝银屏越想越发散,越想越辛酸,鼻子一抽,差点流出泪来,慌忙 * 低头掩饰。 陶子谦这番话,听在许寿春耳中,却又是不同的意思。 他先前看到祝银屏向陶子谦示好,就觉得不可思议,上楼见她定定地望着这珠钗,心中便有了结论: 一定是祝三娘看中了珠钗,却被这利欲熏心的商人拿捏住,有意抬价,祝三娘涉世不深,不会讲价,只好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来求卖家出让! 而他提出要替祝三娘买下珠钗,正中这奸商下怀,又故作姿态,想把价格再次抬高。 许寿春当然不能眼看着祝三娘上当,更不会错过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他轻蔑一笑,心道:让你装模作样,本公子便要拆穿你,让美人看看你那贪图利益的丑恶嘴脸。 这样想着,他故意探头探脑,作假在查验珠宝,看过之后夸张地转身,道:“三娘子,我倒是觉得这珠钗配不上你,珠子只是大了点,乍一看挺能唬人的,仔细一瞧嘛,其实成色普通,做工也粗糙了些……商贾家的妇人都能戴,可见其艳俗,啧啧,哪里配得上天姿国色。” 他作势便要下楼去:“三娘,你若想要珠宝首饰,不如咱们去对街的益兴行看看?” 按照许寿春的想法,他和祝银屏一做出要走的姿态,商家定会来挽留,他再顺势讨价还价一番,杀杀这商人的威风,待降到他愿意接受的价位上,再买下送给祝银屏就是,既能显出他的通达,又能让祝三娘看穿这商人的嘴脸。 可是,他费劲苦心讲了一通,那边的两人谁也没动,只是相互对视着,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 祝三娘冷待他不奇怪,可这商家竟也放任大鱼溜走?许公子不解了。 “咳,”许寿春不大自然地咳了一声,“三娘,我看老板也不想做买卖了,走吧?” 仿佛化身石雕的两人终于动了动。 陶子谦转过身,朝他恭敬一揖:“恕不远送。” 而祝银屏仍只是站在那里,脸色难看,胸前起伏不定,眼神定定的,却是在看陶子谦。 许寿春面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尴尬,他突然觉得,那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让他明明站在这里,却好似隐了身,不存在一样……玖⑩光整理 他不敢相信,犹犹豫豫地问:“三娘,你不走吗,那我可真走了?” 许寿春那番诋毁金雀抱珠钗的言论把祝银屏也骂进去了,让她从伤感转为了愤怒,只是不想当着“陌生”的陶子谦发作,这才强行忍耐,许寿春却发挥出他惯常的黏糊劲儿来,一阶楼梯上下几次,就是不走。 祝银屏气不打一处来,身体像突然解冻了,顺手抓起钱袋子就要丢他! “叫什么叫,吵的人头大!就你阔气,就你有钱,那么爱显摆,把益兴行全买下来送你那些红颜知己好不好?!不够老娘我再给你添 * 点!” “你走啊!还不走?说走不走是王八!叽叽歪歪,没完没了,狗皮膏药,许大黏糊,许嬷嬷!!!” 祝银屏一发怒,幼时给许寿春起的外号全想起来了,那几个年轻侍女忍功不够,憋了又憋,到底还是发出了皮球漏气一样的笑声: “噗——” “噗——” 许寿春成年后哪还被人这样骂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扶在栏杆上的手不停抖动, 分卷阅读61 说不出话来。 而聪明的陶子谦早已经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步,屏住呼吸,不想让暴怒中的祝银屏注意到他。 祝银屏发泄一通,早没什么形象好顾忌了,见许寿春不挪地方,冲到楼梯口,吼道:“还不走?还不走?等我揍你是不是?” 许寿春后背一凛,虽说祝银屏并没真打到他,钱袋子也还抓在她手里,但她面红耳赤,的确是气到了。 许寿春不是个会碰硬的人,虽然还没搞懂状况,心里已经生出了退意,他双手护在脸前,一边下楼,一边说:“别,别生气,别生气,我走,我……唉呀!!” ……倒着下楼的许寿春踉跄了下,这才转过身,飞一样的走掉了。 “呵!” 祝银屏被他逃窜的背影给逗笑了,她像只生气的河豚,本来绷得滚圆,一笑,身体里的怒气也都顺着出气口排掉了。 “小姐?”翠儿的脸出现在楼梯下。 翠儿三步两步跳上楼来:“小姐,我都量好了。刚才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唉…… 翠儿都量好了,她也没理由再多待下去,本想借机和陶子谦说说话,可被许寿春一打岔,她也不好再找话头…… 该杀千刀的许嬷嬷! 祝银屏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想起了她叫陶子谦上楼的由头,转过身,清了清嗓子,道:“我和刚才那个人不是一起的……被他一闹,我也没心思挑衣裳了,就请郎君替我选一条裙子吧。” 陶子谦默了默,随后飞快替她取来了一条月白色的褶裙。 翠儿上前接过,侍女们也上前来,挑起帘子,引祝银屏去更衣。 祝银屏穿过珠帘,却突然回头对陶子谦说:“郎君既然不想卖那珠钗,就别摆出来招摇了,不怪有人惦记。” 她语带谴责,说完,嫣然一笑,转身拐过了走廊。 他就知道! 陶子谦摸了摸鼻子。 他就知道祝银屏一定会把火撒到他身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32. 追忆 刚才站在珠钗前,指尖只差一两寸…… 刚才站在珠钗前, 指尖只差一两寸就能触到那颗温润圆融的宝珠,翠儿伺候她换衣裳时,这个念头在祝银屏心上翻来覆去,挥之不散。 那又怎么样呢? 她问自己, 暴怒之后, 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陶子谦也不过就在一墙之外, 也不再属于她, 他们之间隔着两世的纠葛, 像隔着她此生再也跨不过的鸿沟。 我其实已经 * 表现得很明显了,祝银屏气鼓鼓地想。 如果不是钟情于他,谁家未嫁的女儿会去打听一个男子的婚嫁情况?又有谁会三番五次到他家铺子里, 只为和他见上一面? 陶子谦又不是傻子, 相反,他是人精中的人精, 她这些的大胆举动, 祝银屏不觉得陶子谦会不懂其中用意。 那么也就是说, 陶子谦看穿了她的一举一动, 却偏不接招,让她进退无据…… 这个混蛋!他还不愿意了! 祝银屏把气都撒在了陶子谦给她选的那条褶裙上, 双手紧紧绞着衣带,白嫩的手指上都勒出绛红的印子。 比起气陶子谦不为所动,祝银屏其实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又不是个男人,没有陶子谦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 能强行结上一段在世人眼里并不般配的姻缘,她连见陶子谦一面都要绞尽脑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行…… 祝银屏越想越生气。 所以,当她换好衣裳朝外走时, 偏要僵硬地梗着脖子,一眼也没去看金雀抱珠钗,更没去搭理陶子谦。她低着头,不发一言,笔直朝楼下走去。 非这样不可,再多留一刻,祝银屏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又要在人前狠狠丢一回脸。 买下金雀抱珠钗……祝银屏想都没想。她心里明白,即便没有镶嵌那颗宝珠,光是精妙绝伦的嵌金工艺和点缀于钗上的几颗宝石,这钗子已是价值不菲。加上那颗无与伦比的珍珠,若真拿到市面上竞价,她怀疑整个南安候府一下子都凑不出那么多钱。 往者 分卷阅读62 不可谏。属于她的那支金雀抱珠钗已经随着惠风园大火消逝了,就像她原本的命运。 祝银屏憋着一口气,静默着,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陶子谦:“……” 陶子谦觉得他已经很了解祝银屏了,她恼怒发火的样子,陶子谦见过太多次,她一生气,总会失去理智,口不择言,像刚刚对那冒失的许公子那般。 今日见她不发一语,默默离开,倒让陶子谦有了片刻恍惚: 那样耀眼的美人,骄傲而蛮横,也有时候会独自一人,隐忍吞咽下愤怒么?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令陶子谦有点难过。 “咳,”他吩咐几个面面相觑的侍女,“把那根钗子收好,不再卖了,过会儿我会带走。” 随后,陶子谦对着空气轻叹了声,也跟着下了楼。 ** 祝银屏冲下楼来,心里一片悲凉,见该死的许寿春已经不在堂上,这才稍稍舒服了些,也顾不 * 上理会众人各异的眼神,拉着翠儿到柜前,掏出钱袋子便要结款。 “在哪儿呢,‘第一美人’?瞅不清楚,老身出去瞧瞧——”后间传来一个粗噶响亮的声音,和其他人含糊不清的细语声。 祝银屏听到这熟悉的音色,脊背一颤,缓缓转过脸来。 珠帘一飘,一个黑矮却健朗的老妇人从后间快步走出,她环顾一周,目光停在了祝银屏身上,苍老面庞上几条深刻的皱纹中,立刻堆出了一个笑来: “哎呀,就是这个闺女了!” 老妇丝毫不拘礼,三两步走上前来,执起祝银屏的手,称赞道:“真真是个花骨朵一样鲜艳的姑娘,难怪他们都说是‘金陵第一美人’!老身活到这把岁数呀,还没见过比姑娘你更好看的女子呢。哎呦,你瞧这小手嫩的……后面伙计们说你最近常来了?可惜老身我一直没见着……” 祝银屏的手被老妇粗糙而有力的手握着,半边身子都有些僵硬,她不大自然的抿了抿嘴。 翠儿在一旁早气得双眼圆瞪,她家小姐何等的金枝玉叶,这不知从何处跑来的粗鄙妇人竟招呼都不打一声,上来就拉扯着别人,“第一美人”哪是她能随便叫的! “喂!” “姑娘,姑娘——” 翠儿正要发作,周掌柜见形势不对头,忙冲上来挡住翠儿的手,解围道:“小姐,姑娘,这一位是——” “咳!”重重一声咳嗽。 祝银屏一侧眼,就看到陶子谦也来到了大堂中。 陶子谦快步上前,恭敬地搀起老妇人,其实也不动声色移开了她握着祝银屏的手。 “娘,您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说天气差,要在家里睡上一大觉么?”陶子谦语气恭谨,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在这一屋子人里头,那老妇似乎唯独对陶子谦还有些惧怕,她讪笑着说:“这不是有大美人来了,我、我急着想瞧瞧,之前几次都错过了……” 陶子谦并没很在意她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道:“娘,这一位是南安侯府的三小姐。” 又对祝银屏点了点头,简单说了句:“这是我娘。老人家话多,小姐勿要见怪。” 老妇一听“南安侯府”,身子不自觉缩了一缩,再看向祝银屏,眼神中除了打探,又多少了些敬畏。 翠儿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这下你知道规矩和厉害了吧? 祝银屏眼睫低垂,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头苦涩,复杂交结的情绪在心头弥漫开来。 陶子谦的继母顾氏,实在让人很难忘记。 整日热衷于传播闲言碎语,讲话没轻没重,从来口无遮拦,无论见到谁都能掏心掏 * 肺,这是前世祝银屏对顾氏最根深蒂固的印象。 前一世,先有她和庆王的谣言,后有她跟陶子谦私会被众人看到,祝银屏虽然可以麻醉自己,但在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她已经是个名声败坏的女人。当时陶子谦娶她,她心里不情愿,陶家的老家人们其实也有很多异议。 这些议论,顾氏自然听了很多,但顾氏自己心大漏风,也当所有人都是如此,无意间说笑话一样,没少把这些是是非非讲给祝银屏听。 祝银屏以侯府小姐之身下嫁商贾人家,本就大大的不顺意,得知她看不上的这些人竟还反过来非议她,震惊、委屈、愤恨……这些情绪 分卷阅读63 几乎将她吞没,让她和陶子谦的隔阂又加深了一层。 尤其那时祝银屏还不了解顾氏这人的品性作派,她从前见伯母在侯府内宅说一不二,也就以为顾氏在陶家也是同样的地位。在她看来,顾氏到她跟前嚼舌根,不是陶子谦直接授意,也多少有他默许纵容,只当他母子二人是一般的歹毒无礼。 之后,就像进入了连环套一样的死局:顾氏对她说了不中听的话,她就去冲陶子谦发火,陶子谦一头雾水只当她莫名其妙,然后陶子谦离家避开争吵,顾氏和她常在家中,总免不了要交谈,而顾氏那张嘴,又总是讲起不中听的话…… 愤怒到极点时,她曾扯着陶子谦的衣襟,逼他将顾氏送回乡下老家,陶子谦皱着眉,冷淡地看着她,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两人僵持许久,末了,他叹气,说:“便是要送她回去,也不能我们这头一吵,那边立刻送人走……须得等她自己提出来再论,屏娘,你可明白?” 那时的祝银屏不依不饶,绝不让步…… 后来,她才有些懂了。即使要求别人做事,也很少直接开口,只循循善诱,不断设计,让他人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出自本心——里外都要拿到,这是陶子谦做事的方式。 再后来,她遇上真正要害她的人,意外丧命……相比起来,从前在陶家那些不愉快,也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祝银屏无声看着顾氏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顾氏今年应当才四十出头,却显得比年龄更加衰老。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既要照顾亡夫的父母,又要种田操持家务,有些零散时间还要去织造坊上帮工,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妇。当年陶子谦的父亲丧偶,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需要人看顾,陶父听闻顾氏人品可靠,这才匆忙娶了她…… 祝银屏脸颊微红,她从前对顾氏怀有的那些敌意,其实毫无必要。 顾氏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即便是现在,她也很难发自内心喜欢 * 顾氏,可另一面,顾氏对她其实不算坏,甚至在她借酒浇愁,喝到酩酊大醉时,顾氏还来照顾过她几次。 “咱们女人家,和爷们争什么呢?他好了,你不是也跟着好?” “他走的不算久了,你是不知道,当年他爹出一次门,两三年兴许才回来一次,那我不是也都受着了嘛?” “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氏从前对她说的话,祝银屏抵触她,便也不曾往心里去过。如今想起来,祝银屏却忽然意识到,那时顾氏其实是想要安慰她的吧。 回想往事,祝银屏无地自容,她勉强扯了个笑出来,朝陶子谦和顾氏说:“无碍。令堂待人倒是热情,让我受宠若惊。” 她又对陶子谦眨了眨眼:……和你可一点都不像呢。 33. 算计 顾氏见祝银屏话讲得客气,立马又…… 顾氏见祝银屏话讲得客气, 立马又来了精神,口中连说:“瞧瞧,瞧瞧,侯府小姐就是不一样, 大家闺秀, 人美心善, 对我们乡下老妇人也知道体恤……小姐这般才貌, 许了人家没有?是哪家的王孙公子有好福气, 能把这仙女一样的小姐娶回家去?” 若是前世的祝银屏,被顾氏一通问话,大概会恼羞成怒。现在时过境迁, 她早不会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再生气, 顾氏胡乱说了一堆,祝银屏心里积郁的悲伤反倒被冲淡了些。 顾氏还真是一点没变, 祝银屏垂首一笑, 淡然间也透出魅惑众生的风姿, 周围几个人眼睛都看直了。 “娘, 您一口气问太多了,”陶子谦打断顾氏, 他上前一步,将顾氏稍向后拉了拉,“您急匆匆赶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上, 又说了这么多话,当心累着。” 顾氏连连说不累,但陶子谦朝店伙计使了个颜色,已经有人上前来要搀着顾氏回后面。 陶子谦暗暗松了口气。 从见到祝银屏和顾氏站在一块儿那刻起, 陶子谦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当年在海上遭遇风暴,眼睁睁看着一条满载货物的船沉没,他都没有这般揪心过。 祝银屏不喜顾氏,他是知道的,实际上陶子谦自己也时常会受不了顾氏那张嘴,然而顾氏对陶家有恩,让顾氏安享晚年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生母因病去世时,陶子谦八岁,已经开始跟着村子里一个山东来的武师学习拳脚。武师家中原本就寄宿了几个临村的小弟子,父亲陶宗沅便出了一大笔束脩 分卷阅读64 ,将陶子谦也寄养在武师家里,平时叫乡老宗亲帮忙看顾一下就是。再过两三年,陶子谦更大一点,陶父行走在外就直接将他带在身边了。 长子怎样都好办,还没满周岁的小儿子却不能少了人看顾,即使请了奶娘在带,家里依然需要一个主母 * 当家管事。于是,由邻人帮忙牵线,第二年陶父就娶回了同乡的顾氏。 顾氏嫁给陶父十几年,两人各自再娶再嫁,平时谈不上多么亲昵,倒更像是搭伙结契的关系。陶宗沅有心将自家营生拓展到织绸以外,那些年总是在外头奔波,顾氏倒也不会计较这些,陶宗沅待她不吝啬,顾氏手头宽绰,安心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顾氏同前一个相公就无子,嫁给陶宗沅这些年也从未有孕,所以打心眼里把陶子誉当成亲生的一样疼爱,对陶子谦虽没那么亲近,平日里也总是嘘寒问暖,不曾有过亏待。 顾氏待陶家父子无可指摘,人品算是不错,只是从来管不住她那张嘴。陶子谦还小时,顾氏就经常把父亲背后对他的议论传给陶子谦听,后来子誉大了,偶尔对兄长不服气私下说道几句,顾氏照样一字不漏说给他听。 陶子谦起初也会因为这些事不舒坦,后来熟悉了顾氏的性情,知她没有恶意,只是乡下妇人改不了爱嚼口舌的毛病,后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陶子谦对顾氏这个继母敬重有余,却很难真正敞开心扉,之后更是尽力将弟弟带在身边教导,生怕他被顾氏给带偏了。 陶家人口简单,顾氏的闲言碎语倒也没掀起过什么风浪来,直到祝银屏嫁进来。 陶子谦当家后,遵循父亲嘱托,在主业外不断尝试其他行当,前些年他决定将家业迁往金陵,便找机会收买了几家铺子,其中就包括在贵妇当中很受信赖的“广通号”当铺。由于当贴一时没办妥,此事并未对外声张,除了陶氏兄弟两个,仅有几个经办的老家人知晓。 大概陶子誉在家随口提到过,顾氏也知道了这件事,某次闲谈中,得意地和祝银屏谈起,这下便捅了娄子。 不必多讲,祝银屏一听广通号为陶子谦所有,当即就明白了。当初刘氏去的那家当铺就是广通号,还被人连哄带骗押了高息,欠下巨款,一时周转不开,而这时陶子谦再上门提亲,刘氏被逼嫁女抵债……这件事的败露,让刚刚有些敞开心扉的祝银屏,又一次对陶子谦充满抗拒。 在大多数事上游刃有余、稳操胜券的陶子谦,没想到竟在这里马失前蹄,导致家宅不宁。这个教训深刻到了骨子里,即便今世与前世早已不同,一见顾氏拉着祝银屏说话,陶子谦还是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只想快快分开她们。 “伯母请留步——” 可祝银屏像是故意作对,偏不让他如愿,反而出声叫住了顾氏。 陶子谦眉毛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氏笑呵呵,转身又来到祝银屏身边:“诶——小姐有什么要吩咐老身的? * ” “不敢。只是见伯母身上挂的这只荷包样式独特,还怪好看的,想请教一下哪里能买到?”祝银屏指着顾氏系在腰带上的小荷包,柔声问道。 被陶子谦连连拒绝,祝银屏脾气也上来了,人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她还骗不信这个邪了!见顾氏出现,她心中又想出了新的算计: 陶子谦老谋深算又行踪不定,祝银屏拿他没办法,可是顾氏却常年待在小长干陶氏大宅里,一个人整天闲着无事……逮不着你,还逮不着你娘么?祝银屏心想。 祝银屏却也不是胡乱找的由头,顾氏早年能去织造坊里帮工,女红针织确实是一顶一的好,至今陶家兄弟的鞋袜衣裳都是顾氏亲自做的居多。 就拿她身上这只荷包来说,通常荷包无非是两片缝合,裁成元宝、葫芦、菱角、粽子等样式,区别只在材质贵贱、工艺繁简上,但顾氏别出心裁,将荷包做成了多棱的三层宝塔,四角凸起,口小肚大,装小物件不易翻倒或丢失,外面又绣上了云气缭绕霞光初现,巴掌大小的荷包看上去竟如真正的鎏金宝塔一样金碧辉煌。 顾氏初到金陵,终日也没个人情来往,从前当媳妇时还总被人夸手巧,如今成了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一身好手艺反而没了用武之地。今日听祝银屏问起,顾氏发自内心欢喜,笑道:“这个啊,老身闲来无事,自己做的,哪里比得上店里卖的……” 祝银屏坚持道:“可我瞧着比刚才在楼上看见的那些还好看呢!原来是伯母亲手做的,倒是我冒昧了,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 顾氏是实在人,听祝银屏夸她,心里头一高兴,就要去解荷包的带子:“哪有你说的那 分卷阅读65 么好呀!小姐要是不嫌弃,老身这个荷包就送给小姐了——” “娘!”陶子谦忍不住插嘴,“我们自家用过的东西,拿来送人不妥当……再说祝三小姐青春少艾,用您这个样式也不合适。” 顾氏哪里想过这些,听得一愣,手放在带子上不知该不该继续了。 祝银屏淡笑。 很好,她想要的也不是一个荷包。 她轻咳了一声,故作为难:“唉,陶家郎君说的也有道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对了!”祝银屏一拍手,眼眸闪亮,“如果伯母不介意,可不可以把做荷包的手艺传授给我?我,我只学这一样就好!这样吧,我先回去和家里人讲好,伯母也告诉我一个合适的时间,到时候我派人去府上接伯母!” 急忙忙说完这些,祝银屏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微微垂下 * 头,恳切的眼神扫过顾氏,停在陶子谦身上,怯生生问:“……这样行吗?” 陶子谦一噎,那边顾氏已经笑到合不拢嘴。 “那敢情好呀!”顾氏笑着说。 34. 暴雨 顾氏答应得飞快,心里一高兴,还…… 顾氏答应得飞快, 心里一高兴,还张罗着要留祝银屏吃点心。 祝银屏赶忙推辞,借口时间已晚,让翠儿出去叫轿子过来, 陶子谦趁机将顾氏劝回后面休息。 这会儿都快到闭店的时间了, 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街上看不到几个行人, 一片萧瑟, 南安侯府的轿子没遇到任何阻碍,很快就来到了丰瑞祥门前。 周掌柜早撑起了一把大伞,将祝银屏妥帖地送到轿子前, 陶子谦也跟着送出了店门。 临上轿前, 祝银屏突然回头,颇有深意地对陶子谦笑了笑:“再替我谢谢伯母。改日我学会做荷包了, 也做一个送给郎君, 就当是答谢你帮我选裙子了, 说好了啊!” 她顿了一下, 又道:“而且,我还没许人家呢。” 说完, 她冲二人点点头,上轿走了。 即便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在四周,陶子谦还是听见周掌柜吃惊地吸了口气,随后为了掩饰, 还干咳了几声,显得更加刻意。 陶子谦假装没听到,把手从檐下伸出去,让接连不断的大滴雨水敲打在手心。 “这天气, 应当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陶子谦收回手,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吩咐道:“老周,准备闭店吧,今天早点放大家伙回去。” 周掌柜应了,忙不迭回去安排,一刻也不想在陶子谦身边多待的样子。 陶子谦斜睨了他一眼,不禁嗤了一声,但很快,他又盯着檐下雨滴,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是个胆大妄为的姑娘呀……陶子谦脸上浮现出一个疏淡的笑。 陶子誉做完了手头上的事,见哥哥独在站在门前,跟出来想叫他回去,一凑过来,却见陶子谦盯着空荡荡的街道,脸上似笑非笑。 “哥?你一个人在这儿笑什么呢?” “啊!让我猜猜,别还是想着那姑娘吧?”他坏笑,紧接着少年老成下了结论,“哥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如果说这话让陶子谦产生了尴尬,那恐怕也没能让他尴尬很久,大概比一滴雨落下的时间还短,陶子誉根本没捕捉到哥哥脸上有任何忸怩或难堪。 陶子谦依旧淡淡笑着,纠正他道:“不是。” 陶子誉摇摇头。他哥这人,心思太深,脸皮太厚,开他的玩笑,结果总是让自己变得可笑。 “那你笑什么呀?是这条街太好看了,还是这雨下得太合心意?”陶子誉撇撇嘴,不死心地奚落他哥。 陶子谦没去和 * 弟弟计较,反倒笑说:“我啊,被人将了一军。” 陶子誉奇道:“那你高兴什么?” “为什么不高兴?这感觉还挺新鲜。” 陶子誉愕然,他还是低估了陶子谦自大的程度,只好换个话题:“我听他们说,今天有人要买楼上那支珠钗,你没让卖,还准备收起来。这是,要抬个高价?” “不是我说,”陶子誉摇摇头,“差不多卖了得了。‘小月亮’举世无双,不 分卷阅读66 能用金银来衡量价值,要真抬价,恐怕只有宫里的皇后娘娘才用得起咯!” 不,这一颗还不是最好的。 但也不差,总比方才见她戴的单珠耳坠品相好得多,陶子谦嘴角微微上翘。 陶子谦拍了拍弟弟肩膀,说:“别胡思乱想了,暂时不卖。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哦对了,哥——” 陶子誉拉住陶子谦的胳膊:“今天出门前我嘱咐过车夫,让他们别带娘四处乱转,天气又不好……结果她自己撑着伞,一路走过来了,你别怪下人们……” “也别怪娘……从前她就爱到处串门子聊闲天,现在没人和她聊,她出来看看自家店铺,也是给自己找乐子。娘这人没坏心,就是嘴巴闲不下来、想事情不周全,听见伙计们在一块儿碎嘴,压根想不到规矩,不过我看那‘第一美人’也没觉得被冒犯——” “我都懂。当然不会怪她。”陶子谦打断他。 陶子谦朝店里努努嘴:“这些话,以后少在外面讲。” “嗯!” 陶子谦转身,陶子誉正要跟上,却没想陶子谦突然又停住了,害他差点撞上去。 “哎!” “你说……”陶子谦没看他,低着头,似是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难题。 “什么?” “你说,娘真的是住在乡下老家比较舒坦么?”陶子谦问。 陶子誉咧嘴一笑:“那肯定呀!别说她,就连我都觉得老家舒服!” 陶子谦蹙起了眉。 陶子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哥你别生气,我知道你带我们出来,教我做这做那是为我好。可是,我这人不是比较笨么,能学会种桑养蚕对我来说都不容易了,从头学其他的……你不知道,刚才对账簿,我头都看大了,眼睛都看花了!” 陶子谦却不再看他,径自朝店内走去,冷冷丢下一句话: “那你还有空管我笑不笑?等下一起再过一遍,不懂的地方问我。” “啊?不是吧!”陶子誉哀嚎。 ** 回到南安侯府时已是大雨倾盆,路上溅起白茫茫的水雾,天色暗如夜晚。 这种时候油纸伞已经不顶用,翠儿冲进去和门房说了几句,祝银屏刚一迈出脚,头上 * 就被罩上了一顶斗笠。 有门房给翠儿撑伞,翠儿又把一件蓑衣批到祝银屏背上:“我跟门房大叔借的!” 雨声本就暴烈密集,又夹杂着响雷咆哮,翠儿这句话几乎是在喊叫,但祝银屏还是格外仔细才听清楚。 这会儿不是矫情的时候,她提起裙子,飞快朝房檐跑去,到了檐下,才转身对门房说:“麻烦你了,何叔。” 那姓何的门房忙说:“哪敢哪敢,应该的,刚才二夫人回来也是一样。这天啊,谁也没料到能下这么大雨……” 祝银屏一听她娘出去过,太阳穴跳了一下,本来麻木的头脑也霎时清醒过来。 刘氏恼敏行那事,和侯府里大多数人呕上了气,最近几乎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有什么事都派兰心出去做。今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雨,这种天气她会出去做什么呢? “我娘出门了?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她追问。 空中电光一闪,把檐下几人的脸照得惨白,门房笑说:“怎么会不知道,二夫人去了庆王府呀,还是庆王府派马车接送的呢。” 祝银屏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握住翠儿的手才将将站稳。 “小姐?”翠儿担忧地看着她。 门房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吓到小姐了,奇怪道:“我不会看错,是庆王府的徽记呀。” “是庆王妃派来的?她不是被关在家庙吗?庆王呢?他也在?” 祝银屏问得急切,不禁提高了音调,在沉郁的滚雷中显得格外尖锐。 “呃,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门房犹豫,不知怎么说才能让祝银屏满意,“噢对!二夫人和兰心姑娘朝里走时,好像隐约听到她们话里提到了‘世子妃’……” 世子妃?舒凤瑶? 翠儿插嘴:“小姐,这里还是会溅到雨,再说衣服鞋袜也都湿了,咱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 分卷阅读67 说。” “哦……好……对了!” 祝银屏从钱袋子掏出一把散钱递给门房:“今天多谢你,拿去和那几个轿夫大哥暖些酒吃吧。” 门房千恩万谢地走了。 直到在房间里坐定,祝银屏还是没想明白,刘氏不是庆王妃那边的么,又和舒凤瑶扯上什么关系了? 35. 外室 “小姐小姐,你瞧,好看吗?…… “小姐小姐, 你瞧,好看吗?” 祝银屏从茶果子上移开眼,原来翠儿已经换好了衣裳。 仔细一瞧,檗黄色窄衫柔软熨帖, 松花兼丝布长裙挺括飘逸, 外头还罩了件玉色白花的短褙, 像春天刚抽条的柳树一样生机勃勃。 祝银屏只觉眼前一亮, 翠儿瘦瘦小小的, 从前总当她是小孩子,原来她竟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俏丽的少女了。 祝银屏想到自己重活的岁数,不禁生出了些年华蹉跎之感。 “真好看!我们翠儿也是大姑娘了!”她夸道, “看不出来你这么会挑, 以后我的衣裳也都让你选得了!” 翠儿乐得转了个圈儿,停下来才略有不好意思, 指了指邹平, 小声说:“是他帮我挑的。” 祝银屏抬了抬眉毛, 笑着说:“真的呀, 选的真好,太谢谢你了。” 她笑起来, 简直像画上的仙女活了过来。 邹平看愣了,被周掌柜扯了一把,这才想起来低头行礼。 周掌柜在一旁帮他解释:“呵呵,这后生不大会说话, 小姐勿要见怪。” 翠儿奇道:“咦?他帮我看料子的时候挺会说的呀!” 祝银屏低头默默喝茶,只当没听见。 邹平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周掌柜干咳两声,跳过了这个话题, 道:“翠儿姑娘真是好福气,咱们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哪见过主子对下人这么用心的?翠儿姑娘觉得这衣服可还合身,裁缝就在后院等着呢,有哪里不好,如果是小处,咱们今天就能改。” “裁缝也在?”祝银屏好奇,陶家店铺众多,通常都会统一送到制衣坊去,店里一般只有负责量尺寸的师傅。 周掌柜眼睛笑成两道缝:“是啊,是啊。我们东家专门叮嘱过的,说是不满意就改,一直改到小姐您和翠儿姑娘满意为止。” 祝银屏垂下眼,淡淡说了句:“难得他有这份心。” 心里却不大开怀,心想,陶子谦这样做,大概主要是为了躲她吧。 离上次相遇已经过去了十天,祝银屏还是踩在旬日前一天带翠儿来丰瑞祥取衣服,陶子谦果然不在。 虽说陶子谦本也不是每次都在,可祝银屏心里还是有个小疙瘩,就是觉得他是故意避开她。 而她,想不通陶子谦这样做的缘由。 翠儿换衣服的时候,祝银屏还有意去二楼看了看,想再瞧一眼金雀抱珠钗。 钗子也不在了。 上次他说这珠钗是自家人留用,难道说睹物思人,拿着钗子去找他娘子和好了? 祝银屏微微有些失落。 钱款已经付过,她又和周掌柜闲聊 * 了几句,便让翠儿换下新衣服,准备回去了。 祝银屏刚刚站起身,却见陶子誉从外头进来了,走到她面前作揖道:“方才没来得及给小姐请安。在下陶子誉,这家店的东家是我哥哥,顾氏是我娘。”玖⑩光整理 祝银屏仰起头来看他。 陶子誉今年应是十七岁,这几年身量抽条得贼快,都要追上他哥哥了,但身形还是小少年的样子,整个人看上去像根细瘦的竹竿。 祝银屏朝他笑笑,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陶子誉却还有话说:“今天一大早,我娘就坐立不宁了,一直念叨着下午要去侯府教做荷包,高兴的不得了。我替她谢谢小姐抬爱了。” 祝银屏上次回家后就和伯母知会过了,说要跟顾氏学些女红活计。庄夫人慎重,几天前还专门召见了顾氏一次,看了顾氏拿来的荷包样子,又确认她是丰瑞祥东家的母亲,这才放心让她教祝银屏。 陶子誉提起顾氏,话里 分卷阅读68 明显有情绪波动,一双和陶子谦一样墨黑的眼睛中,闪着真诚的光芒。 祝银屏笑说:“哪里,伯母那般好手艺,我还怕她不肯教给我呢。” 可她心里却在想: 在陶家,顾氏对陶子谦是客气中带着敬畏,毕竟她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全都要仰赖这个继承了家业的继子;陶子誉虽是陶子谦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几乎完全是顾氏带大的,他敬重依赖长兄,可心里头还是亲近惦念顾氏更多。 陶子谦整日在外奔波忙碌,回到家里又要面对那母慈子孝的二人,而现在他的娘子也走了…… 陶子谦那样的人,有时也会感到寂寞吗?祝银屏有些恍惚。 这时翠儿换了衣服出来,她便福了一福身,离开了丰瑞祥。 回到家,果然顾氏已经在等候了,见她进来,忙迎上来问安:“小姐,老身来看您了。” 祝银屏不敢受她这一礼,侧身避过:“伯母别这样,您现在是我的老师了,哪有老师给学生行礼的?” 顾氏笑容满面。 祝银屏又问下人:“可上过茶?” 顾氏抢白道:“用了,用了,夫人赐过茶了。” 祝银屏也笑了。 请顾氏过来,她没去问过刘氏。 祝银屏不是多么小心眼的人,原本过了这些时日,她心里头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着找个机会去和刘氏认错的。 可上次偶然听说刘氏去了庆王府,第二天祝银屏就叫了兰心过来问话,兰心却顾左右而言他,再三追问才说是世子妃召见。 “世子妃和我娘又没什么交情,她为什么要见我娘?”祝银屏问兰心。 兰心支吾道:“现在换了世子妃当家嘛……大概有什么事情和夫人请教吧。别的,奴婢也不知道啊。” “庆王在吗?”祝银屏追问。 “庆王?”兰心惊叫,“他怎么会在?!” 再问别的,兰心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这下,祝银屏又生起了刘氏的气。 虽说刘氏没去找庆王妃或庆王,可本来就在陶子谦这里受挫,这桩事再一搅和,她也懒得去和刘氏道歉了。 不过,她们母女互相不搭理,也让顾氏进府容易了许多,在这件事上,倒是因祸得福。 祝银屏不无自嘲地想。 接下来,她甩甩头,把心思专注在看顾氏演示手法上。 顾氏技艺高超,做熟了的样式,根本连画样都不用,拿起布片就能上手裁剪,为了让祝银屏看得清楚,才从头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做。 不过,这个“慢”是相对于顾氏平常的速度而言,祝银屏自问在姐妹当中针指不差,却还时不时要让顾氏停下来重新示范一遍。 光是看懂了还不够,轮到她自己上手做时又不一样,重复了好几次,才让顾氏稍稍满意了些。 本来只是个接近顾氏的借口,现在却学得额上沁出了薄汗,祝银屏不知是该觉得懊恼还是可笑。 翠儿也在一旁跟着学,学不会,急得直叫:“这怎么可能做出来呢!这也太难了!” “嘘——别吵!你越是不静下心来越做不出。”祝银屏训斥。 虽是这样说,其实她自己也很焦躁,恨不得拿针头把手里这块不听话的布头戳烂。 这边她们两个一筹莫展,那里顾氏倒是悠哉悠哉,一边呷着香茗,一边随口聊起了往日在乡下的见闻,也不管两人听没听进去。 说着说着,自己的事迹没得讲了,又说到当初陶子谦下南洋,她心里不安定,坚持让他去普陀山请求菩萨庇佑,这不,陶子谦果然平安回来,出海一趟还没少赚呢。 听顾氏提起陶子谦,祝银屏顺嘴问道:“伯母家里信的是□□?” “可不是嘛,不过他们年轻人都不够虔信。观音菩萨可能化身成送子观音呢,咱们乡下老妇,有几个不信菩萨的?” 翠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祝银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顾氏自顾自往下说:“老身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已经十分知足了,就是这辈子子孙缘薄。不怕小姐笑话,我家里那两个儿子,其实都不是老身亲生的,不过待我好着呢,亲生的也没几个能比得上。” 分卷阅读69 “可是您说,他们两个都这么大了,我现在就盼着早点抱孙子……小的那个也就算了,老大相貌品性都是一流,家里营生也越做越大,怎么就脑袋里缺了根弦,不知道娶个娘子回来,生他个一男半女的?” 嗯? 祝银屏吃惊,陶子谦不是说他娶过娘子吗? 她小心翼翼确认:“伯母家的大郎还没娶妻?从来没娶过?” 这下顾氏可来劲了,絮絮叨叨地数落:“可不是嘛,这样俊俏还不缺钱的后生,金陵城不敢说,在我们乡下也算是个顶尖人物了。家中没个娘子,说出去别人都不敢信呀。从前他常年不着家,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可是老身想给他说亲也够不着他人。现在搬来金陵,也不认识什么可靠的媒人,怕让人骗,娶妻啊,最重要的是要娶个人品可靠,能把家里人都照顾好的……” 顾氏说得起劲,听在祝银屏耳中,只是一片嗡嗡作响。 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顾氏说陶子谦没娶妻,听起来像是真的,顾氏没理由骗她啊…… 难道说,陶子谦口中的“娘子”,竟还是个外室,连家人都不知道?!好你个陶子谦啊!知道你有本事,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惊愕地张开了嘴。 该不会, 是那个女人吧?! 36. 情敌 祝银屏第一次听说胡婉仪这号…… 祝银屏第一次听说胡婉仪这号人物, 还是由于陶子誉在餐桌上不小心说漏了嘴。 那天一家人一同用晚饭,顾氏向来不管什么礼仪,难得全家都在,她那张嘴自打坐下来后就没停过。陶子谦娶了个门第高贵的媳妇, 顾氏平时多少觉得拘束, 那次大概觉得两个儿子都在, 底气足了, 说来说去总要绕到两个儿子多么出息上, 颇有点抬高自家身价的意思。 祝银屏嫁到陶家后,几乎很少履行孝敬婆婆的职责,连晨昏的请安都没人要求她, 所以虽然心里极不耐烦, 她也只是闷头吃饭,当做没听见顾氏的唠叨。 只是, 顾氏却专门冲她说“生意场上门道那么多, 真不知道他们平日里怎么应对的, 要是咱们可学不会, 老大媳妇,你说是吧?” 祝银屏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顾氏的意思,暗暗有些恼怒:顾氏借着贬低抬高儿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干嘛还拉上我, 谁要和你这没见识的乡下妇人一道?她要是不声不响忍下来,这陶家是不是还以为他们能踩到南安侯府头上了? 祝银屏不忿,冷淡地接了一句:“又没人教女子行商之道,要比也是和外头其他的男人比, 女子又不好整天抛头露面,开口闭口利益算计的嘛……” 她这话暗含讽刺,语气也不佳,抛出去却没得到她预期的回应。 陶子谦应当是听懂了,可这人性情深沉,甭管心里想什么,脸上总是不显山不露水,这会儿也依旧安然吃他的饭。 顾氏大概是想说什么的,但她还没开口,陶子誉却突然插话了: “嫂嫂这么说可不对了。就我知道的,咱们这一行里也颇有几个能干的女商人,不说别的,咱们金陵城里就有位响当当的‘六姑’,从前人家都说她和我哥——” “子誉!”陶子谦突然出言喝止。 陶子誉也跟着意识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猛塞了一大口白饭,不吱声了。 顾氏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们分明知道些什么,却一起瞒着她,祝银屏很讨厌这种感觉。 她正要追问,陶子谦却抬起头, * 用他那双深沉的眼睛扫过桌上每一个人,平静说了句:“勿要在人后嚼舌。” 在这个家里,陶子谦的话无异于圣旨,顾氏和陶子誉都垂下了头,只顾吃饭,有意避开和祝银屏目光接触。 他们怕陶子谦,祝银屏才不理会。 “噢,是吗?”她笑得灿烂,转向陶子谦,故意拖着调子说:“那刚才怎么——” 她想说的是:顾氏刚刚不是一直在嚼舌?怎么不见你跳出来阻止? 不过即使只说到这个份上,祝银屏觉得陶子谦也不会不明白,祝银屏挑衅似的盯着他,想看看他那张虚 分卷阅读70 伪的面皮会不会也有崩裂的一天。 可陶子谦只是波澜不惊看着她,不解问道:“刚才怎么了?” 厚颜无耻! 祝银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陶子谦懂装不懂,她却不能无所顾忌,既嫁了陶子谦,顾氏再讨厌也是长辈,当面说长辈不是,那她岂不是也和乡下妇人一样没规矩了?! 陶子谦不动声色,装模作样盛了盏银耳莲子汤,假兮兮地递到她手边:“我看娘子心浮气躁,多用些银耳莲子汤,清热降燥。” 见祝银屏不为所动,陶子干脆舀了一调羹,喂到她嘴里,笑眯眯道:“板着脸干嘛,加冰糖炖的,又不苦。” 祝银屏被塞了一调羹汤水,不想它顺着嘴角留出来,只得咽下。 顾氏在一旁尴尬圆场:“瞧这小两口儿,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祝银屏差点没气昏过去。 …… 陶家三口人遮遮掩掩,可祝银屏也不是傻子,她牢牢记住了陶子誉口中的“六姑”,借着几次回娘家,支开陶家下人,好好打探了一番。 被唤作“六姑”的女子名叫胡婉仪,出身低贱,早年是秦淮河畔唱曲卖艺的歌女,后来给一个西北客商闫六做了外室,别人才随着闫六叫她“六姑”。闫六做的是皮裘毡绒的生意,在金陵这地方只卖一季,每年只在这边待上一两个月,其余时间,金陵城里的往来应酬便都交给了胡婉仪。 胡婉仪长袖善舞、手腕灵活,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闫六器重。更让人惊叹的是,在闫六死后,胡婉仪还能得到西北家人们认可,接下闫六在金陵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她专做皮货,行内有人戏说:“胡六姑执掌金陵的冬天,陶家兄弟把控金陵的春夏秋,什么时候陶家大郎收了六姑,一年到头,四个季候穿衣就都归他们家管喽!” 祝银屏当初听到这个传闻,气得双手发抖,脊背寒凉。 为什么生气?反正不是因为在意陶子谦,而是恼怒于和这等低贱的女子相提并论。烟花贱质的女人,和她的名字在一句话里出现,都是对她的冒犯,那时祝银屏是这样想的。 旁的女子会看上她相公。她的相公也可能再拥有别人。 祝银屏那样骄傲又恣意,即便从云头跌落,也从没忧虑过这件事。 直到后来…… 胡婉仪深谙世故,当初陶子谦娶妻,她没事人一样,堂堂正正送了份贺礼来。后来得知他们夫妻不睦,她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先把顾氏和陶子誉笼络得服服帖帖,虽没直接出现在祝银屏眼前,却像是住进了陶家,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讲给祝银屏听。 祝银屏心想自己那个时候真傻,沉不住气,什么都还没发生就去找陶子谦闹,让他发誓不再见胡婉仪。 陶子谦皱着眉:“可是她有货物在我这儿寄卖,往年都是三月里结算,再续——” “我不管!你若不断了来往,我就当你们有苟且!我就,我就去告诉娘,告诉伯父伯母!”她嘶吼着。 陶子谦看她的眼神冰冷了几分:“你若想说自去说吧,陶某问心无愧。” 祝银屏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陶子谦低眼,似是不忍,让步道:“不如这样,这次的交易已经快过半,等到明年三月,我把往年积压的账目一并结算了,以后不再和她续约了。” “我和她真没什么。”他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 那时的她,如果懂得适可而止就好了……可是她没有。 听了他的保证,祝银屏并没有感到满足,明明他答应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更加空落? 祝银屏隐隐觉得她没有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却说不 * 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能归咎为她要的不够多,陶子谦答应得不够多。 她拍开了他的手,厉声道:“你敢?你敢跟她有什么?!你煞费苦心巴结上南安侯府,别以为用完了就可以甩开,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我这个正妻是摆设!” 窗外的树影投在他脸上,陶子谦眼神有些散漫,他的嘴角挂着讥笑:“原来屏娘还当自己是我妻子。” 祝银屏听出了他的嘲意,不肯服输,立刻反唇相讥道:“怎么?觉得我当得不够好是?没有你那红颜知己会曲意奉承,讨男人欢心是吗?我看,你也就配得上那样不三不四的人了!”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 分卷阅读71 那一瞬,陶子谦的眼神陌生得让她害怕,祝银屏几乎要压抑不住胸腔内的起伏,甚至想要夺门而出,逃离这份重压。 可陶子谦很快就移开了眼,他盯着窗外,许久,才说:“关于她的事,我已经应了你,不要再提。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如果祝银屏能回到那一刻,她会想要掐死当初的自己。 可是没有如果,她很清楚,当时自己得寸进尺,说了不可原谅的话。 “还有。”她说,“把你娘和你弟弟送回吴江去,明天就送走。” 听了这话,陶子谦怒极反笑,不再理会她,摔门走了。 第二天,顾氏和陶子誉当然没被送走,陶子谦自己却离家去了徽州。 祝银屏一人忐忑不安,不安中生出怨恨,正怨恨时胡婉仪又火上浇油,写了封信来,自荐为妾,让夫妻二人再见面时闹得更加难堪…… “屏娘出身侯府,眼高于顶,看不上我这样的人,却还要霸着我,我就不配有个知疼知热的体己人?” 不是,不是的,祝银屏心里想说她想两个人好好的…… 可她吼出口的是:“管你配不配,我不答应就不行!”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 “屏娘,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别说六姑,我就是真收了十房八房,你又能如何?” 快两月不见,他刚刚回 * 来,又起身要走。 “你!你给我站住!” 陶子谦停下,回头看她,淡淡地说:“你看,我拦不住你去品香会,可是你也管不了我纳不纳妾,哦,对了,你甚至连我出不出这道门都管不住……”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走了。 …… 她前世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每次回想起来,祝银屏都悔不当初。 活了两世,祝银屏总算明白了,“六姑”胡婉仪可不是什么能轻视的对手,那女子的手腕层出不穷,还一直爱慕着陶子谦。 那陶子谦呢……他究竟有没有动过心?那一次他半夜离家,究竟是不是去找胡婉仪? 37. 决心 品香会前的那个夜晚,陶子谦究竟…… 品香会前的那个夜晚, 陶子谦究竟有没有去见胡婉仪? 前世的祝银屏在品香会上反复纠结着这事,有心找到陶子谦问个清楚,又怕被下人们笑话,迈不出去这一步。在被庆王世子叫走, 引荐给昭月郡王前, 她暗暗下定决心: 若他真去见了那女人, 那她也得拿出些骨气, 不能再被他看低了, 和离,必须和离! 可如果他没去……JSG 祝银屏想,反正她自己也没理会陶子谦的话, 执意来了品香会, 两边都有错,就当是扯平了。从前种种不快, 今后都放下, 曾有过的不甘和委屈, 统统都搁在一边, 陶子谦是她相公,她心里早就接纳他了…… 只要他不去见胡婉仪。 说到底, 祝银屏真正在意的只有这一件事。 可品香会上两人意外丧生,重生回相识之前,她再也没机会问清楚了。 现在……她又该怎么办? 祝银屏脑中一片茫然。 胡婉仪比陶子谦还要大上一两岁,出身卑微, 之前又跟了闫六许多年,就算商户人家也不大可能娶她为原配,所以得知陶子谦娶妻时,祝银屏只是震惊难过, 压根没往胡婉仪那里想。 可假如陶子谦这个所谓的“娘子”并不是明媒正娶来的,那就不好说了,谁都有可能,而且很可能是当初给她作梗的人…… 谁都行,偏不可以是她! 祝银屏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一股无名火蹿起,心里竟隐隐生出恨意。 她就是迈不过这个坎儿,她非要问出那个女人是谁,若是胡婉仪,她就,她就…… 祝银屏抽了下鼻子,冷酷地想,如果陶子谦胆敢和那个女人好,如果 * 他敢,那她也不要他了,干脆谁也不嫁,出家做姑子去! 祝银屏脸颊一起一伏,光顾着在脑子里放狠话,没留神手上 分卷阅读72 活计,挑线的针尖一下子走偏—— “哎呀!”她惨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翠儿慌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跳了起来。 祝银屏蹙着眉,可怜巴巴地摊开手,左手食指尖儿上,渗出一颗豆大的血珠,被嫩白肌肤衬得格外鲜艳。 翠儿叫道:“糟了糟了,这下不得了了,小姐你先别动,我给你拿药膏去。” 顾氏凑上来看了眼,随手从篮子里捡了块棉纱,满不在乎地说:“没事的,拿布头擦擦就好了。” 翠儿不满,边在里屋柜子上翻找药膏,边反驳道:“怎么到您口里就没事了?出那么多血……” 顾氏却说:“学手艺哪有不吃苦的嘛,没听说哪个绣工——” 祝银屏见那两人有些杠上了,忙插话说:“哎呀不好,您看,血都沾到布片上了,好不容易裁好的,又不能用了。也是我笨,一天连个荷包衬片都没做出来,您白辛苦一趟教我。” 祝银屏这样说,顾氏倒有些不好意思,连说:“不辛苦。不辛苦。下次再继续做就是,老太婆我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唉呀,您是不知道,这一整天也没个去处,人都快闲出毛病了……” 翠儿拿了药膏过来,没好气的撇了顾氏一眼,被祝银屏用眼神制止,只得不满意地跺了跺脚,半跪下来给祝银屏涂药。 顾氏对翠儿的不满无知无觉,自顾自说着:“前些日子,往我们家担米的后生说,这过几日金陵城里可要有一场大热闹——” 顾氏顿了顿,见祝银屏确实在听,才满意继续:“蒋老尚书的老母亲要过九十大寿,蒋家在雨花台设下祈福法会,请了大报恩寺的住持觉慧禅师主法。那大报恩寺可是皇家寺院,平常都不开山门,不受香火,主持就更难见着了,逢着山门迎春才能远远瞧上一眼,眼睛不够好,连高矮胖瘦都看不出来。” “唉呀,老身想着雨花台离我们家也不远,还想去凑凑热闹,结果倒被那后生笑话了一番,说只有蒋家的宗亲故旧才被邀请,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翠儿来侯府多年,也跟着府里参拜过几次大报恩寺,一想到自己见过那觉慧禅师,顿时有了些优越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祝银屏搡了她一把:“不许无礼!” 祝银屏学做荷包,虽说目的不纯,可顾氏却教得很用心,终归算是欠了顾氏一份人情。无论将来嫁不嫁陶子谦,她都该有所表示,蒋家的祈福法会, * 或许倒是个机会。 祝银屏想了想,笑着说:“伯母,蒋府的祈福法会,我带您去吧?” ** 顾氏在侯府、弟弟在铺子的下午,陶子谦在家中见了个人。 来人须发花白,脸庞瘦削,穿一身蓝绸长袍,看起来像塾馆里教书的先生。 这貌不惊人的老者名叫李福安,从前就是陶父的左膀右臂,看着陶子谦长起来,除了陶父,陶子谦从李福安身上学到的东西最多,向来倚重他。 陶家的老家人们,在陶父去世后,老的老,走的走,离开了一多半。剩下的人当中,又有好些个,折损在南洋的风暴里,连陶子谦幼时的玩伴、最信赖的下属严兴,也在西北坠马身亡。这些年,陶子谦虽从各处搜罗聘请了不少人,努力撑起了家业,但真正能够无所保留托付重任的,头一个想到的定是李福安。 前次去扬州,陶子谦思前想后,为求谨慎,还是只带了李福安同去。在扬州的调查不顺利,陶子谦返回前将李福安留在了扬州,以备不时之需。拜托鲁大手下的渔民帮忙查探后,陶子谦让李福安随时接应,一有进展就汇报给他。 十来天过去了,李福安终于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您说,龙知恩那里,有私盐贩子的船只往来出入?” 李福安点点头,两撇胡须跟着上下抖动:“咱们外行看不出来,鲁大手底下的渔民,一看到船上的人就认出来了,不光是私盐贩子,还是常年走海的,恐怕和外海那些占岛为王的海盗关系不浅。” “哦?龙知恩堂堂两淮转运盐使,跟那群杂碎勾结起来想干什么?” 李福安严肃道:“说起这个,那可就有意思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今日要亲自来,当面同东家说这件事。”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据查出来的消息,这位龙大人偷偷和私盐贩子们做着买卖呢,私盐贩子的船,进来的时候是满载,出去时也是满载。他们的船进来的时候严 分卷阅读73 防死守,一进船坞就卸货,两边都有官兵把守,鲁大的人也看不着运的是什么。不过——” 李福安笑笑:“不过,这帮杂碎们在外海横行霸道惯了,离了龙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可就没那么谨慎了。往回走的时候,防备松懈,甚至还把戏班子叫上船,鲁大的人趁机混进去,看到了船舱里的货物。” “那人回来说,私盐贩子们从龙大人那里运回去的,可是满船白花花的盐啊!” 陶子谦眉头紧皱。 这件事越来越扑朔迷离,龙知恩这 * 人,既卖盐给夏瑾,又卖盐给私贩,同时给盐商们的份量也不短缺——他难不成是盐池子成精了?! 不可能!如他之前所想,夏瑾运回昭月国的一定不是官盐,陶子谦渐渐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李叔,辛苦了。不过,恐怕还要劳烦您再走趟扬州。” 李福安摆摆手:“哎,哪里话,这把老骨头,也该动弹动弹了。” 陶子谦浓墨一般的眼中凝起两点光芒,他郑重吩咐道:“龙知恩势必从盐贩那里换取了什么,然后又转手卖给夏瑾……让鲁大的人全部盯着去昭月国的盐船,不信他们一点马脚不露出来。照我看,这事就快有眉目了。” 38. 法会 五月十五,雨花台。…… 五月十五, 雨花台。 炎夏早已拉开序幕,头顶上、虚空里、甚至脚底下的青石板中,四面八方,每一个方向都传来酷烈的暑气, 刚刚渗出的薄汗, 只在额角略停留了下, 便随着灼热的空气消散无迹, 只有残留下来、若有似无的一丝痒还能聊以为凭据。 祝银屏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 高举起左手,右手扯着垂落下来的广袖,姿态优雅地给自己扇了扇风。实际上, 在旁人看不到的袖子后面, 趁机用指甲尖儿刮了刮额头,让些微的疼痛盖住那恼人的痒感。 还没过头伏, 就已经热成这个鬼样子, 后头中伏末伏可要怎么过呀? 连续不断的讲经声, 自两耳灌进来, 祝银屏无奈抬起头,见那设坛说法的觉慧禅师仿佛丝毫没被炎热影响, 打着莲花座,身形稳如泰山,面色从容慈祥,宝相庄严, 声音更是平稳如波,不疾不徐,细致诠释着精妙的佛理。 果真有大功德啊,祝银屏不禁心生敬仰。看来, 出家做尼姑这事,她恐怕是干不成的,要是不嫁给陶子谦…… 祝银屏微侧过头,见身旁的顾氏都打起了瞌睡,脑袋沉重垂下来,脖子曲成了拱形,下巴不断地磕在领口上。 祝银屏无奈叹了口气。 那天提出带顾氏来祈福法会,顾氏千恩万谢地走了,倒让祝银屏有些心虚,生怕出什么差错,让人白高兴一场。第二天一早,祝银屏给蒋妙兰写了封短信询问,不到傍晚蒋妙兰就回了信,一口应承下来,祝银屏这才放心。 顾氏前世就喜欢把“菩萨”“佛祖”挂在嘴边,祝银屏也想着这个人情送的投其所好。可没想到,蒋家书香门第,亲族当中许多人对佛法钻研颇深,和这大报恩寺的主持有问有答,让觉慧禅师的说法越来越艰深晦涩。 再加上天气燥热,别说顾氏,祝银屏自己也快撑不下去了。 她强打起精神,在乌泱泱一群人中,搜索起蒋妙兰的身影。 顾氏这些天又来过候府两次,在 * 顾氏指导下,祝银屏终于做出了一个像样点的荷包,拿来送给了蒋妙兰。蒋妙兰乐呵呵的收下,将祝银屏和顾氏领了进来,不过没说上几句话,蒋妙兰就被蒋家长辈叫走了。 “呼————呼————” 耳畔一声惊雷,祝银屏惊诧转过僵硬的身体,原来顾氏睡沉了,竟开始打起了呼噜。 前头几位贵妇低声笑了起来,祝银屏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硬着头皮推了推顾氏,小声叫着:“伯母,伯母,咱们去后山水边吹吹风吧。” 顾氏将醒未醒,口中直念:“啊……南无阿弥陀佛……” 祝银屏连搀带拖,把顾氏从法会上带了出来。 翠儿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顾氏出门不习惯带丫鬟,祝银屏只好自己扶着哈欠连天的顾氏,缓缓朝后面的小山丘处行去。 这一带山光秀美,林麓清荣,时值初夏,满目翠烟缭绕,纵是天气仍是闷热,也让人身心略舒畅了些。 “就在那边,小山后头,听说潭里有两 分卷阅读74 尾雌雄金鲤鱼,不晓得能不能见到。” 祝银屏指给顾氏看,顺着石阶绕过两座小丘,有一个掩映在丘陵中央的清潭,寻常在雨花台举行佛事,就在这潭水中放生。潭水青碧,深不知许,看着是一汪死水,潭底却另有出口,有人说另一端接连着扬子江,却从来没人验证过这个说法。 顾氏被搀着走了几步,渐渐清醒过来,感恩道:“三小姐真是大善人,老太婆我从没见过哪家小姐像您这样扶贫助老。三小姐将来一定也能像那蒋太夫人一样,荣华富贵,子孙满堂,活他个九十岁、一百岁!” 前世享年不到二十二的祝银屏尴尬笑笑,说:“承您吉言。” 顾氏又要开口说什么,只是毕竟年纪大了,走了几步石阶,一开口就有些气短,于是停下脚步,扶着棵歪脖树直喘粗气。 祝银屏也跟着停了下来,却听石阶更远处传来阵奇怪的声响,含混不清,由远及近…… “人……” “人……” 祝银屏侧耳听了听,问顾氏:“是有人在叫吗?” 不用顾氏回答,又有声音传来:“来人啊……” 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个鹅黄色的娇小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她跑得很急,跌跌撞撞,一见祝银屏和顾氏,更是加快了脚步。 蒋妙兰? 祝银屏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出什么事了?” 蒋妙兰跑得钗发蓬乱,脸上惊慌失措,她紧紧握住祝银屏的手臂,断断续续道:“不好了!我、我、我,我姐姐……侄儿……他、他……” 她越是着急,越是讲不清楚,急得涕泪交加,一并流了下来。 “别急,别急,慢慢说。”祝银屏见她这样,心 * 里也跟着着急。 顾氏不合时宜地插了句:“这小小姐,还是个结巴。” 祝银屏顾不上理她,一边给蒋妙兰拍后背顺气,一边问:“你侄儿,他怎么了?” 蒋妙兰抽抽涕涕:“不是,不是我侄儿,是我二堂姐的……” “哎呀,管他是谁!说重点!”祝银屏急得生气。 蒋妙兰“哇”的一下大哭出来:“他掉水里了!我、我不会游水……” “啊?!”顾氏在一旁惊叫。 祝银屏强迫自己冷静,对蒋妙兰说:“我会游水,我去那边看看,你继续往法会上跑,多叫些人过来。” 蒋妙兰虽还在啜泣,但用力点了点头,转头朝小山下奔去了。 祝银屏甩手就往潭边跑。 顾氏被剩在原地,她左看看,右看看,只好也跟着祝银屏往山里走。 越是接近潭边,越能听到断续不绝的哭声,祝银屏飞快绕过一块凸出的山石,见一个小丫鬟跪在水边哭泣,潭水中央一个明晃晃的赤色身影,已经不能够再挣扎,随着水波摇摇晃晃,越沉越深…… 祝银屏来不及多想,她蹬开鞋子,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扎猛子跳入了潭中! 无论外头天气多么炎热,这山中潭水总是冰凉刺骨,祝银屏跳进去后,被凉水一激,才突然意识到:潭水深不可测,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似有几方决力,让她的动作总是偏离预想的轨迹……自从搬回金陵,她也有十多年没下过水了……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祝银屏划了几下水,手脚上动作虽生疏,但还能游得动,她不再多想,稳住心神朝那抹红色游去。 再听不见岸上的哭声,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包裹在一层柔软却坚韧的膜中,祝银屏吸了一大口气,伸出手,去拉那个红色衣衫的孩子。 抓住了! 祝银屏心里一高兴,正要扯着那孩子转身,突然! 她的手被重重抱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她往下、往后…… 原来那孩子在水中,上不得,下不去,气息尽失却还残存着一丝意识,一旦被人拉住,便以为得到了救命稻草,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两条胳膊紧紧抓了上来,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放到了祝银屏手臂上。 祝银屏两个堂姐的孩子都还小,她便先入为主,以为蒋妙兰的侄儿最多不过四五岁。可现在看这孩子的身形,至少也有十岁大了,家境优渥,比通常这个年纪的孩子还胖大些,要论重量不比祝银屏自己轻多少。 他这一抓上来,祝银屏心里“ 分卷阅读75 咯噔”一下,只道不好。 果然,手上意料之外的一拖,让祝银屏手脚动作乱掉,整个身子歪向一侧,口中和鼻孔里都呛进了水。 潭水激寒,冲向喉头,却如烈酒般,火辣辣的让人疼痛。 “咳,咳——” 祝银屏艰难地咳了两下,推不开那孩子 * ,只好努力用一只手划水。 然而,毫无作用。 她不能再吸到气,耳朵里、鼻孔中、嘴巴里,全是咕噜噜的水声……水从她身体里流过…… 祝银屏感到自己在下沉,肺腑中的气息就要耗尽,天和地都那么遥远,眼前只有无比深沉和幽暗的碧色。 她的头脑还很清醒,但很快,这份清醒也要消失了。 我不会比前世还短命吧。 不可思议。 随后,她的脖子被狠狠夹了一下。 39 和解 小长干陶家大宅,门楣从外面看不算起眼,只是一般的白墙黑瓦雕栋石狮,唯有沿着那粉墙边缘走下去,从巷子的这头走到巷子那一头,仍见不着其他人家,这时才惊觉,原来这处宅地竟占据了落雁巷整整半边巷子。 陶宅的西侧是一片清幽的庭院,引秦淮河支流的活水从院中流过,聚成一个小池,每逢轻风吹拂,澄波荡漾,轩阁生凉。顺着曲折蜿蜒的廊桥,一路走到池畔景致最佳处,便会看到碧波翠竹掩映中的一处邻水小榭。 此时榭中二人,一色的玉罗直裰,一色的皂纱方巾,又一色的身姿挺拔俊逸出尘,正是陶子谦和他的弟弟陶子誉。 “哥,你说你,这大夏天的,突然叫我盘点冬货干嘛?我一看见那些皮毛毡绒,光一看见,我都热得发慌。” 陶子誉拿了把蒲扇,用力摇着,仍觉不够凉快,干脆整个人瘫倒在石凳上,恨不得化作一摊水流走。 陶子谦饮了口解暑的苦瓜茶,淡淡地说:“我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在那之前,刚好有空闲,可以用来了结一桩必须了结的事情。” “你还是坐起来吧,”陶子谦看着在他面前毫无正形的弟弟,皱眉道,“客人很快就来了。” “客人?”陶子誉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好奇问道:“谁?” “六姑。” “六姑?”陶子誉眨了眨眼睛,心领神会,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行啊你,这一阵子娘跟南安侯府的小姐打得火热,我还以为咱们家要跟候府结上亲了,我要有嫂嫂了。这怎么又找六姑到家里来,还想一娶娶倆?” “啧啧,”陶子誉摇着头,“我看我得请人来看看咱们家风水了,我也不比哥你长得差,要论性子,人家都说我更讨人喜欢,怎么桃花就都长到你那儿去了呢?” 陶子谦只是不屑地哼了声,问道:“出项、进项、货损、货滞都列清楚了?还有余货,都清点好了?账款对得上吗?” “放心吧——周掌柜盛掌柜瞿先生都在,你信不过我也得信他们吧。”陶子誉显然对刚才的话题更感兴趣,一提起这些琐碎杂务,脸都皱了起来。 陶子谦不管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吩咐道:“待会儿再去和账房另列一簿,把这些年和六姑的交易单列出来,然后做成两份。一份留存,另一份……明天到仓库和几家铺上按簿提货,一并送还给她。” 陶子誉张大了嘴巴:“哥……你这是……你这是要和六姑一刀两断,分道扬镳,啊不,恩断义绝啊?!” 陶子谦佯作了一个掌嘴的姿势,吓得陶子誉直往后缩,陶子谦却收回手,笑笑,平静道:“我看当初是该逼你多读点书,省得整日老是胡说八道。我问你,咱们这些年帮六姑立稳脚跟是为什么?” 陶子誉一怔:“不是,不是恩人闫六哥,临死前托你照顾的吗?” 陶子谦默然了片刻,像是想起了那次充满了惊险的西北之行,充满怀念地说:“怪我那时太冲动,怕错过天山雪莲的花期,即使听说西北不□□定,还是想抢在开战前屯上一笔。结果,天山没去成,严兴、张宽、尹如松……一共六七个人,都折在西北了。要不是闫六哥临死前把他的药材和护卫都给了我,我就算侥幸躲过一次蛮子兵,也很难活着回来了……” “所以,我们不是更应该多帮衬下六姑吗?”陶子誉小声问。 分卷阅读76 私心里他很佩服六姑这个能干的女子,若她真嫁给哥哥,他们陶家也能涉足之前一直没去碰的皮毛行当。照陶子誉自己的猜测,当初闫六托付六姑给哥哥,说不定就存了这份心,孤男寡女走到一块儿,在陶子誉看来是再皆大欢喜不过的事情。 “闫六哥叫我给她口吃喝,别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饿死在金陵城里。”陶子谦无奈道,“可那时我问她想要什么,她却说,她那里还有积压下来的,许多上好的兰绒,能不能放到我的铺子上,慢慢卖掉……怕我不答应,还说要□□分成,让她缓缓,等她一周转过来,就把钱款结掉……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闫六哥怕是至死都低估了枕边人,谁饿死她也不会饿死的。” “六姑一直敞亮,从没亏待过咱们……”胡婉仪长的好看,待人又亲切,陶子誉有心帮她说说好话。 “是啊……可这些年她也从来没打算完结掉这笔交易,总有这样那样的由头持续下去,哪怕自己的铺面立起来后,早就用不上咱们帮衬了,也还是和从前一样。你说,这是为什么?” 陶子誉心说那还能是为什么,人家一片思慕之心,感天动地呀,他哥怎么不开窍呢,可他见哥哥严肃,也不敢太放肆,只说:“为什么,那我可不好说……可是你管她为什么呢?反正咱们也不出什么力气,平白多得一份利,有什么不好?” “无功不受禄,平白多给我们一份利益……这就是问题啊……”陶子谦叹道。 除了起初那两年替她做保,让她缓慢周转过来,陶子谦觉得自己也没帮上胡婉仪太多,她能有今天,多半还是靠闫六打下的根基和她自己的才能。这些年,两人维持着君子之交,各自经营着家业,默默守着自己的那一块产业,互不侵扰。只有那份可有可无的交易——于陶子谦,是对故人的交待,没什么理由,不好轻易斩断;于胡婉仪,每年额外送一份薄利给陶家,任谁看上去都像是知恩图报,她似乎也从未想过要断绝。 看上去很好。 然而胡婉仪是商人,她的让利不过是为了后面有可能获得更高的回报,而陶子谦怎么也想不到,她想要的回报,竟然是他? 陶子谦苦笑,若不是有前世的经历,他实在很难相信。胡婉仪这样聪慧的女子,从前身不由己也就罢了,现在明明什么都有了,何苦甘为妾侍呢? “陶某惶恐,六姑才干超群,不逊色于任何男子,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陶某不过一介布衣,不能封官鬻爵、荫及子孙,即使有些家财,无非累代经营,慢慢积累起来而已,六姑真的有必要这样处心积虑吗?”说破之后,他暗含谴责,不解问道。 平素总是恬淡微笑的女子眼角泛红,颤声道:“……你说我处心积虑?别人称我一声“六姑”,其实我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没名没分跟着六哥,又能比那些迎来送往的暗门子好多少?我从没奢望当你的正房娘子,若你娶个敬你、爱你、待你好的娘子,我,我原本也会把这份情意永远埋在心里……” “可是她祝三娘何德何能,靠一张好看的脸蛋和富贵的出身,抢走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光是这样也罢,她得到的这么容易,却毫不珍惜,肆意践踏你的真心……凭什么?!那好,既然她不稀罕,我难道还不可以争一争吗?没错,我是拉拢了你娘和你弟弟,也收买了上下不少人……陶郎,你可知,在意你的人才会把百般心思都用在你身上,你当初求娶祝三娘不也一样?!” 被她说中了心事,陶子谦强压住心头愠怒:“我家的事,不用六姑操心!” 胡婉仪像没听到他的话,冷笑着说:“你那娘子呢?她心里没你,当然不会花心思在你身上,更不会伏低做小讨好你身边的人,别说这些,你每次出门在外,她可有一次嘘寒问暖过,恐怕连封信都不曾寄过吧?可是你知道吗,她收到世子的信,可是当天就巴巴地回复了,这会儿,她怕不是正和夏郡王快活着呢……” 陶子谦脸色大变,转身便走。 在他身后,胡婉仪嘶吼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和我,我们才是一样的人!没人能比我更适合你!” 一样的人……么? 陶子谦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这份用心,让他不寒而栗,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块肥肉,什么时候切一块,哪里割一刀,都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陶子谦望着碧蓝清澈的天空,心想,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都还没想好呢,凭什么就叫你给决定了。 “大爷——” “大爷——二爷——” 廊桥上, 分卷阅读77 一个家仆急匆匆跑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母亲怎么了,你为何回来?”陶子谦见他是之前跟顾氏出去的轿夫,忙问。 轿夫喘匀了气,说:“祈福法会上,老太太下水里了!” “什么!” “下水?” 陶子谦陶子誉都吓了一跳,陶子誉更是急得抓起了那轿夫的衣裳:“我娘怎么样?现在人在哪儿?说呀!” 陶子谦拉开他的手:“先别急,没头没尾的,慢慢讲,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轿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大爷二爷别着急,是小的没说清楚。老太太人好着呢,下水是去救人,把侯府小姐从水里捞上来了,三小姐感恩,说她把老太太送回来,让小的先回来通报一声,这会儿大概都往家走了。” “嗨,你可吓死我了!”陶子誉推了一把那轿夫的胸膛,笑说:“我就说嘛,娘的水性好着呢,才不会有事……” 陶子谦却仍皱着眉头。 侯府小姐,三小姐…… 她这次又把自己折腾到水里了? ** “小姐,您可把我给吓死了……” 翠儿嘴上埋怨不已,方才看祝银屏全身湿透,被人抱下山来,翠儿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差点没晕过去。好在祝银屏很快看到了她,招手叫她过去,不然翠儿真有心跟着她家小姐去了。 这会儿伺候祝银屏换了干净衣裳,翠儿手上闲下来,那股子后怕又冲上了心头,说着说着,眼泪也掉下几滴来。 “翠儿——”祝银屏讪讪地帮翠儿把眼泪擦掉。 刚才的事,祝银屏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在水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已经放弃挣扎了,要不是顾氏随后赶到,她已经再一次英年早逝了。 祝银屏咬了咬下唇,懊丧地想,虽然顾氏平时嘴上总没个把门儿的,行为举止也颇引人发笑,但要论救人这件事,顾氏可比她做的高明多了。 顾氏比她晚几步到,没有急着下水,而是先把自己和那小丫鬟的褙子外褂裙子全都解下来,首尾相连成一条长绳,一端系在岸边树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又让那小丫鬟拉着绳子,这才跳入潭中。 那时抓着祝银屏的孩子已经没力气,松开了手,顾氏游到祝银屏背后,用一只胳膊勾住祝银屏的脖子,边划水边把她拽到了潭边。正好蒋妙兰叫的人也到了,大家合力将她拉上岸,又有人跳下去救那孩子。 祝银屏没被淹多久,上岸咳了一阵,便能顺畅呼吸。一见岸边情形,又听周围人的话语,祝银屏便想清楚了顾氏对她施救的过程。 唉,她这回又丢脸了,人没救成,还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然而也不能一直躲在帐篷里不见人,祝银屏扯了扯翠儿袖子,道:“行了,咱们该出去了,别一直哭了,让人看见了笑话。” 翠儿抹了一把眼泪,嗔怪道:“我是没事自己要哭的嘛!还不是小姐总吓唬人,这万一出什么差错……幸亏有陶家伯母在……” “好了好了。”祝银屏见翠儿又快哭出来了,忙推着她向外走,“咱们还得去跟陶家伯母道谢呢。” 一出帐篷,迎面又扑来一个小哭包。 “呜呜呜——”蒋妙兰把祝银屏抱了个严实,抽噎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叫你去……呜呜……” 祝银屏无奈拍了拍她的手,说:“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而且你再多哭一会儿,我又该进去换衣服了。” 蒋妙兰这才往后退了一步,擦擦泪,很不好意思,低声说:“谢谢你,祝姐姐。” “咳,多谢。”蒋妙兰身后一人也说。 祝银屏抬起头,这才发现薛达也跟在蒋妙兰后面,说起来,被蒋妙兰叫去救人的,好像是薛达?……对了,刚才抱她下山的就是薛达呀! 她奇怪:“刚才……应当是我谢你才对,为什么谢我?” 薛达向前一步,抱拳道:“多谢你救我外甥。” “……外甥?哦,那孩子怎么样了?” 蒋妙兰答道:“救回来了,还得请大夫细心观瞧几天,已经送回家去了。” 祝银屏念了声佛祖保佑,她看看薛达,又看看蒋妙兰:“可是,你不是说那孩子是你堂姐的侄子吗?” 分卷阅读78 蒋妙兰歪着头想了想,说:“是这样,简单说就是,我三伯父家的二堂姐嫁给了王老令公的第六个孙子,嗯,然后,然后他的八弟又娶了——” “——娶了我阿姐。”薛达替她说完这句话。 “哦……” 祝银屏一时没理清,也不打算理清他们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只是随口道:“我也没帮上忙,不必谢我……对了,陶家伯母在哪儿?我也该去和她当面道谢。” “在那边的帐篷里,我带你去。”蒋妙兰指了指另一头的帐篷,拉起祝银屏的手,要带她去找顾氏。 “咳,等一下!” 三个女孩一齐回头,薛达颇有些不自然,顿了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祝三娘,我有话和你说。” 祝银屏一愣。 蒋妙兰和翠儿心有灵犀,都以为薛达要对祝银屏做什么不好的事,各自向前站了一步,把祝银屏挡在身后。 薛达脸颊抖了两下,看着祝银屏说:“我要和你单独说。”格外加重了“单独”二字。 祝银屏不怕他,她不知道薛达要说多久,便说:“没事。你们先去伯母那里,我待会儿就过去。” 然后她又指着帐篷后头,对薛达说:“那边没人,我们去那里说?” 帐篷后没人,但在开阔场地上,远处的人都能看见他们。这又不是从前想尽办法要赖上薛达的时候了,男女大防还是要在意的。 薛达点点头,自己先朝那边去了。 祝银屏推了一把蒋妙兰:“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翠儿这时见她没事,心情又好了起来,贫嘴道:“不,我是担心你把他给吃了!” 蒋妙兰低头笑了,祝银屏故作生气:“要吃也先吃你这坏丫头!” 她二人走了。 祝银屏小步走到薛达面前,问:“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薛达转过身来,棱角分明的脸上竟有些扭捏。 “咳,”他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说:“刚才,是我抱你下山的……当时只有我和我的随从,急着把你们送下山看郎中,事急从权,不得不为。” 虽然祝银屏早就知道了,但这样特地说出来,她也有些沾染了薛达的尴尬,只好木讷地说:“呃,不碍事……那什么,谢谢你啊。” “我阿姐担心宁儿,先回府了,让我替她表示谢意,等宁儿没事了,她必会登门道谢。” 祝银屏忙摆摆手推辞,却听薛达又说:“阿姐还说,咳,说我既然抱了你,还让这么多人看见了,就该上南安侯府提亲……” 说完这句话,薛达已是满脸通红,扬起脸不敢看祝银屏。 祝银屏呆立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来从前还是对自己不够狠,若是当初假装溺水,也许她早就把薛达拿下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薛达,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什么疯不疯的?”薛达眉头紧皱,“我是想对你说,我不能向你提亲。” 诶?! 祝银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薛达,你什么意思呀?”……虽然她是要拒绝的,但是薛达要这么说祝银屏可就不高兴了。 薛达见祝银屏一脸气恼,反而笑了,垂头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从前是对你有些反感……不过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能不顾自己去救宁儿,我很感激,以后也不会为难你了。不能提亲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而是,呃……我有一个朋友……” 薛达顿住了。陶子谦和祝银屏的关系,他不大看得清,不知该不该说穿。 “行了,”祝银屏抢先说,“我才不想嫁你,你不用纠结了。” 薛达愣了下,如释重负道:“那最好不过。” 祝银屏哼了一声回应薛达,她转身:“没事了啊,没事我走了。” 薛达却跟了上来,郑重地说:“祝三娘,谢谢你,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祝银屏笑说:“嗯,我记着了。” 虽然这一世仍是有得有失,也未必还能嫁给陶子谦,不过她好像获 分卷阅读79 得了很多从前没有的东西。 …… 祝银屏和薛达走到帐篷口,就见好几个人拥簇着顾氏从里头出来。 顾氏一见祝银屏,上来就问:“三小姐,好了没有?不会水就别逞威风嘛,那深不见底的潭子哪是谁都敢下的,你是不知道,我们乡下一年淹死多少人……” 顾氏的话不中听,祝银屏却知道她没有恶意,上前便要跪:“多谢伯母救命之恩——” “哎?别别别,多大个事儿啊。”顾氏忙推让,“你没事就好,老身也累了,该回家了!” “那伯母跟我一道乘车回去吧。”祝银屏自告奋勇,“车上宽敞,能躺下来休息。” 顾氏倒不推辞:“好,好,老太婆坐坐候府的马车了,看跟咱们家的有什么不一样。” 祝银屏和众人道了别,搀起顾氏往外走。 蒋妙兰看着她们的背影,想了想,忽然道:“不对!她们三人乘车还是有些挤,不如——” 她正要追上去,却被人拉住了。 一回头,薛达对她说:“别去,让祝三娘送。” 蒋妙兰有些着恼,扭动着甩开薛达:“你、你、你干嘛?” 薛达神秘一笑:“你知道那个老妇是谁吗?” 他也不指望蒋妙兰回答,而是略弯下腰,把自己的头低到蒋妙兰耳朵的高度,小声说:“她啊,是秋千会姓陶那人的母亲。” 蒋妙兰的瞳孔蓦然放大了,她盯着薛达:“哦?” 薛达直起腰板,带着得意,扬了扬下巴:“哦?” 蒋妙兰:哦! 40 了结 顾氏是真的累到了,回家的路上,没说上几句话,又靠着软垫打起了鼾。 因她救了祝银屏,翠儿也不好再说什么风凉话,只是和祝银屏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捂着肚子,身子抖成了筛子。 祝银屏受了场惊吓,毕竟有些虚弱,懒得管翠儿作怪,自己也把头枕在胳膊上,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思绪越飘越远,竟也打了个短暂的盹儿。 陶府离雨花台不远,好似刚阖上眼,再一睁眼,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到了?”祝银屏问。 “回三小姐,到陶府了。”车夫的声音。 车夫嗓门大,顾氏也给吵醒了,她揉了把脸,疲惫地长舒一口气:“唉哟,怎么给睡过去了,到了啊?” “嗯,到贵府上了。” “那三小姐,老身就告辞了,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可累坏了。你以后可离水远点。” 顾氏说着话,掀开帘子就要下车。 祝银屏顺着顾氏的动作看出去,想是有人通报过,陶府的门前已经立着好几个人,陶子谦和陶子誉兄弟俩站在最前头。 陶子谦也正朝她看过来。 祝银屏迟疑了,这个场合不太适合说话,不过,顾氏救了她,去打个招呼合情合理……也许,如果有机会,干脆趁机挑明了,问清陶子谦的娘子是谁? 祝银屏只犹疑了一瞬,便也从座位上起身,扶住了车篷,准备跟在顾氏后面下车。 可突然,陶氏兄弟后面又闪出来一个人,衣着光鲜,身姿窈窕,抢了几步上前来拉住顾氏的手,边搀扶顾氏下车边亲热地问候:“婶婶,好久不见呀!我今个儿来看您了,可别怪罪我!” ……是她! 从前祝银屏只远远看到过胡婉仪几次,前世今生,她们从没离得如此近过。 原来这女子并不是她想象中精明外露的长相,胡婉仪个头和她差不多,不胖不瘦,五官虽没有惊人之处,可温润的鹅蛋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平白给容貌增添了几分光彩。 祝银屏弓着腰,站在车沿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不凑巧,那驾车的马儿许是立得不耐烦了,左右晃了晃头,前蹄往前迈,屁股高高拱起,竟是伸了个懒腰! 车夫慌忙拉紧缰绳,可马车还是免不了前后摇晃了下。 祝银屏正在恍惚中,手抓得不够紧,车子一晃,她也跟着踉跄了下,迎头朝斜前方跌了下去。 “小姐!”身后传来翠儿的大喊。 分卷阅读80 祝银屏什么都来不及想,顺着那股子力量向前扑—— 直到双手被人牢牢抓住,脸轻撞在了细软的布料上,而原本曲着的双腿被挡了一下,无处可去,于是膝盖一软,折跪在了车板上…… 祝银屏茫然抬起头,见陶子谦握着她两边臂膀,板着一张脸,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祝银屏又低头看看自己下半身…… 天啊!当着众人的面儿,她这是给陶子谦跪下了! 祝银屏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陶子谦语气不善数落道:“三小姐,当心着点。怎么,今天落了次水还不够,还想再摔上一跤才圆满?” 说着说着,陶子谦忍俊不禁,原本严肃的表情裂开了,顺嘴调笑道:“现在就拜……年,早了点吧。” 他本想说“拜堂”,轻浮的话走到嘴边,总算还记着周围有许多人,强行给忍住了。 可惜祝银屏没有抬头,所以并没看见陶子谦眼里几乎不加掩饰的笑意,她只晓得自己又失措了,尤其是有端庄得体、游刃有余的胡婉仪对比……情场上她晚来一步,输得憋屈,那也怪不得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让她在这一群人面前出丑?! 而陶子谦还嘲笑她。 他嘲笑她…… 祝银屏这一跪,跪得有点久,连顾氏都看出不大对劲,往回走了两步,问道:“三小姐,没摔坏吧?” 翠儿亲眼看见祝银屏被陶子谦扶住,没磕碰到哪里,见祝银屏许久不起身,也觉得奇怪,伸出手要去拉祝银屏:“小——” 一个“小”字刚出口,祝银屏却突然动了起来。 她把两只臂膀挣脱出来,双手用力推了陶子谦一把,不管不顾叫道:“我是自己想要淹死的吗?你以为我跳水里是去玩了吗?我也,我也不是故意害你娘落水的,一件事两件事,都来数落我干嘛?!” 陶子谦不曾防备,倒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 顾氏没听见陶子谦先前的话,这句倒是听得很清楚,以为陶子谦为难祝银屏,忙过来解释:“是啊是啊,三小姐是为了救人才下水,再说要不是为了带我看那觉慧大和尚,三小姐也不会跑到法会上去。你这孩子怎么不分好坏,乱责怪人呢?!” 翠儿扶了她家小姐坐正,凶巴巴地剜了陶子谦一眼,帮腔道:“还是老人家讲理,不像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别人。” 陶子谦:“……” 他极少见的,没有立刻想到如何回应,暗恨自己一时情急,讲话失了分寸,让人误会,这下子可好,百口莫辩了。 胡婉仪见陶子谦脸上神情尴尬,也帮忙解围道:“顾婶婶,大郎他是担心您的身体,一时慌了神,没弄清楚缘由,都是出于一片孝心,您可不能怪他呀。” 她又上前一步,询问祝银屏:“这位小姐,要不咱们进里面坐坐,请个郎中来瞧瞧,摔到了哪里没有?一直在这大门前,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平白耽误时间。” 胡婉仪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全是站在陶府的立场上说话,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祝银屏听在耳中,心里醋意翻滚,更有隐隐的悲凉: 好嘛,你们两个倒是夫唱妇随,齐心协力,一个鼻孔出气儿。 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陶子谦,看来你我的缘分就只有那么短,再续不上。既然这样,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祝银屏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胡婉仪,不解问道:“你是谁?也住这家吗?怎么没听伯母说起过你?” 胡婉仪被她呛了这一句,脸上有些尴尬。 祝银屏不等胡婉仪回答,转向陶子谦,扬了扬手腕:“你刚才握得太紧,都把我弄疼了。” “喏,你看,”祝银屏把袖子往上撩了一段,“都红了。” 她挑衅似的,执拗地看着陶子谦,自己也不知道在期望什么,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从水里给救上来,祝银屏一头乌发没再梳成发髻,而是编成根长辫子,垂在胸前,她气势汹汹,那根黑亮的辫子,也随着胸腔的激烈起伏,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她气得厉害,像被惹恼了的猫儿,恨不得扑上挠人。 陶子谦无奈,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有 分卷阅读81 意或无意,他好像总在惹她生气。不过,生气也总比悲伤痛哭来得好一些,至于其他的,他来收拾就好。 “子誉,”陶子谦瞟了眼从刚才起就作壁上观看热闹的弟弟,嘴角微翘,语气却严厉而不容置疑,“你带六姑到水榭稍坐,我随后就来。” “云珠,小红,你们两个扶老太太回房休息去。史管家,请个郎中过来,再给母亲号号脉。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一口气下了许多命令。陶子誉讪讪地答应了,顾氏和胡婉仪也不会有异议,其余人更不敢多做停留,各自按令行事,散了个干净。 只是胡婉仪走时,回头看了几眼。 祝银屏不无恶意地扬了扬头。 “咳,祝三娘子,三小姐?” 祝银屏把目光放到陶子谦身上,见他夸张地鞠了个躬:“三小姐,陶某方才出言不逊,让您生气了,实在罪大恶极,陶某知错了,真心实意给您赔罪。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怪我也就罢了,实在不行打我一顿也不要紧,千万别把自己给气坏了。小姐坏了一根头发丝儿,把陶某给千刀万剐了也不够赔,要是坏了两根儿,还得劳烦别人把碎成千万片的陶某重新粘起来,再切一遍……” 那车夫装不存在装了有好一会儿,听了他这番话,终于没忍住,闷笑了一声。连翠儿也给他逗笑了。 他总是这样,祝银屏气恼地想。 可偏她没办法,被他胡乱一打岔,原本的满腔酸楚,淡了,散了,分崩离析,重聚不起来。 “你刚才说,我给你下跪拜年?”祝银屏不想这么放过他。 陶子谦直起身,左瞧瞧右望望,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那我也给三娘子跪一个?” 左右这条巷子几乎只有他一家,没什么闲人经过,家人们也不敢胡言。陶子谦是不在意的,脸皮厚的人,总要多担待些嘛! “什么叫‘也’,我才没给你跪!”祝银屏柳眉倒竖,眼睛圆睁,“陶子谦,你不要以为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算完了!” 翠儿有些诧异,她家小姐平时不会得理不饶人呀,今天这事其实不大,怎么反倒气成这样?她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小姐教训得是,”陶子谦并不恼怒,顺着祝银屏的话说,“光说不做哪行,这样好不好,我送小姐一样东西赔罪吧……丰瑞祥里任何一样东西,只要小姐看上了,陶某都可以送。” “是么……” 祝银屏细细打量着陶子谦,他那双眼眸,即使满嘴混话时也还是深不见底。祝银屏很想问,如果她想要的是金雀抱珠钗呢?又如果,她想要的是他呢? 他也肯给吗? 没意思。祝银屏意识到,她想要的,他便是给,她也不能要。 她又不是胡婉仪,明知是有妇之夫还要凑上去,她比胡婉仪强的地方不多,这份骨气总不能再丢了。 “不用了,”祝银屏涩涩地说,“不用跟我道歉,倒是我,应该谢谢伯母救我。” “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一件很小的事?” ……等她做完荷包,祝银屏还是想让陶子谦收下。 然后,就不用再见面了吧。 41 选择 “郎君特地把我找来,就为了说这个?” 胡婉仪打开石桌上的簿册,只略略看了眼,便又合上。 她抬起头,迎着陶子谦的目光,问:“我不明白……为什么?” 陶子谦淡笑着回望,斜阳映照在他脸上,给面庞裹上了层橙红的光辉,眉眼温润,看起来比平素还要和气,但他说出的话却没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温度。 陶子谦轻声说:“他们做的簿子,我扫了一眼,写的很详尽,如今六姑的生意做大了,早不需要这点些小利益,我晓得六姑为人慷慨,不好给我们提出来,宁可自己额外多操份心。陶某现在不但帮不上六姑,每年赚这笔差价,做得太卖力气吧,怕反而影响六姑本店的生意,若做得敷衍,却又怕六姑怪罪,也是左右为难。两边都拘着手脚,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算了……”胡婉仪重复着这两个字,无尽怅惘。 末了,她却说:“夏日坐在这水榭里头,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果然不错,郎君不光财力惊人,更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呀。” 分卷阅读82 陶子谦难得邀她过来,既没选在正厅,也不在书房这等平时议事之所,却在这室外的小榭里,怕是存了避嫌的意思,胡婉仪看得透彻,口中却故意赞叹。 “陶郎,你当初是怎么遇上六哥的,六哥去的时候是什么情形,提到我都说了哪些话……你再同我说一遍吧。”她停顿了下,像是忘了刚才谈论的事情,神情略显哀伤的,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这几年,只要见她,总免不得被要求做这件事。 陶子谦从前没往深了想,还纳闷六姑是不是记性不好,一段话,翻来覆去听,就能听出花来不成?不过,未亡人怀念自己男人,理所应当的事,由不得他人置喙,陶子谦每次都老老实实听命。 后来才意识到,胡婉仪追思的心未必有多重,更多的反而是提醒陶子谦,无形中以恩义压人,让他不要忘了承诺。 想通了这道关节,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您所愿。六年前,我被人介绍去西北,想着在开战前囤积一批天山雪莲花。可道路不熟,耽搁了行程,还没走到天山,战事就已经打响,一行人被困在路上,消息不通,摸索着道路返回中原,结果却误入两军交锋的地段,不幸遭遇了一股鞑子兵。” 陶子谦低下头,默默饮了口茶,继续道:“所幸那帮鞑子是刚被国朝击溃的散兵,上来先砍死了几个带刀的护卫,就光顾着抢马抢吃的,才让我们剩下几人借机逃掉了。我们慌不择路,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催马狂奔,有人落下也不敢回头看,从正午跑到夜晚将近,就只剩下四个人和三匹马了。” 马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他们也将近一天一夜没进水米。陶子谦饿到发疯,不知该不该杀了马,让几人在临死前饱餐上一顿。他的好友严兴,逃出来没多久就摔下了马。最得力的张宽被砍断了胳膊,已经发起高烧、神志不清。陶子谦背后也中了一箭,拔出箭头后仍是流血不止,若再不处理伤口,很快也会和张宽一样。举目望去,四周唯有空旷的草原和陌生的山丘,而远方,却传来了狼啸。 年轻的陶子谦第一次生出了穷途末路之感。草原上风大,太阳一下山就冷得让人心慌,陶子谦和剩下两人想把张宽移到小丘后的背风处,他们已经不再奢望活下去,只想在死前为同伴做最后一件事。 绕到土丘后面,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几个人,打过照面,居然是在金陵见过几次的闫六哥。闫六脸色苍白如纸,嘴里哼哼唧唧不停,陶子谦看了一眼,就知他活不过当夜了。 闫六见了他却好像很高兴,嘶哑着嗓子叫唤:“陶家后生,你过来。我是不成了,过来,有几句话跟你说。” 陶子谦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闫六身边,一坐下来,还没说话,肚子里先发出一长串“咕噜”声。闫六听了,哈哈大笑——如果那微弱的颤动和破碎的气音也能够叫作笑的话。 “取些肉干和水给他们!”闫六吩咐他的手下,又对陶子谦说:“吃慢点,快了要出人命。” 闫六身上散发着死亡的臭气,陶子谦顾不得挑三拣四,抓了肉干,在他身边慢慢啃了起来。 “六哥也是被鞑子所伤?”吃了几口东西,陶子谦问。他从刚才就很奇怪,闫六看起来是被人捅了肚子,脏器都流出来了,可他身边那几个护卫却没带伤,坐骑和行李也都完好。 “鞑子?”闫六似乎觉得好笑,“不是!这趟收皮子,顺路去一个相好帐子里待了几天,哪知道她男人提前回来了,嚯,这蛮子,二话不说,照我肚子上就来了一刀!” …… “六哥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把他那几个护卫和药材都给了我,我才能走出草原。”陶子谦总是把闫六去见相好这事省略掉,只说是收皮子时被歹人袭击。 “作为交换,六哥叫我多帮衬六姑,‘别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饿死在金陵城里’,六哥是那么说的。” 陶子谦似是感慨:“六姑现在吃着不尽,手下人才济济,陶某总算无愧于六哥嘱托了。” 以情势威逼无用,听他在那儿曲解,胡婉仪终于绷不住,嘲了一句:“看来郎君是不打算给我一句真心话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陶郎就不必和我打马虎眼了。为什么?”她又问。 陶子谦默了下,也收敛了脸上笑意,正色道:“六姑是通达的人,这事,哪能轻易说出为什么,实在要问,陶某也只能胡乱编些话……” “是因为她?”胡婉仪冷笑着打断,“为了刚才那个姑娘?” 胡婉仪语速很快:“马车、南安侯府的徽记……哦,是她,金陵第一美人 分卷阅读83 ,祝三娘?” 她语带讥讽:“我说陶郎怎么始终不娶妻,原来志存高远,心里想着侯府千金呀。” 陶子谦有些不快:“六姑说得哪里话。平白提她做什么?” “呵!”胡婉仪笑得身躯颤抖,“郎君是不是以为只有自己聪明,其他人都是傻子?” “从她出现,你的眼里就没再看过别人,不是么?”……就像我一直看着你。 “六姑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陶子谦不置可否。 胡婉仪的神态有些僵硬,她盯着陶子谦看了许久,叹道:“陶郎,既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我……我可以帮你娶到祝三娘。” 陶子谦一时错愕,竟笑了出来:“帮我?你要如何帮我?” 胡婉仪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道:“你该不会不知道,第一美人不过是空有个花架子吧?” “她不过是侯爷弟弟的女儿,父亲早不在了,家里过得紧紧巴巴,还有她那个娘刘夫人……”胡婉仪轻蔑地笑了笑,“倒是和女儿一样美貌,不过是个糊涂人,来我这里买过毛绒,耳根子软得很,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她从前傍着庆王妃,现在庆王妃自身难保……想趁虚而入还不简单么?” 胡婉仪见陶子谦没有表示,又说:“刘夫人最在意的,莫过于她儿子的前途,她们一家和南安侯不睦,立不立这个侄子继嗣,侯爷始终没松口。陶郎破费些银钱,买通几个朝内元老给刘氏的儿子说话,再找些个文人墨客在城里作势,逼南安侯立嗣。刘夫人那边有我去劝说……对你来说,这些钱不过九牛一毛,对刘夫人来说,嫁女儿换取整个侯府,也划算得很。” 陶子谦想了想,道:“南安侯出了名的耿直刚烈,未必会受人逼迫。” “南安侯就这么一个最亲近的侄子,我看他不过是恼怒刘氏,才有意拖延着,这事不用我们做什么,已经先有了一半胜算。而且——”胡婉仪转了转眼珠,“郎君怎么如此实诚?我们也不用真让南安侯立嗣呀,只要让刘夫人相信你能办成,就好了呀!” 是么…… 陶子谦沉默了片刻,问:“六姑替我思虑深远,总不会是不要回报的吧?” “我?”胡婉仪自嘲道,“放心,就算是个花架子,我也不敢和侯府小姐平起平坐。只求在这宅子里给我方寸之地容身,以后也别让后来的人再越过我去,那我也就知足了。” 胡婉仪以退为进用得娴熟,陶子谦并不很相信这话。 “六姑,何苦呢?”他叹息。 “何苦”二字,才是他的真心话,胡婉仪眼角有些湿润。 “这就是,我对郎君的真心。” 可陶子谦并未受到触动,他冷冷看过来:“是吗,六姑的真心,就是不顾他人意愿,不管旁人会不会受伤害,不择手段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问别人,其实是在问自己。 胡婉仪焦急道:“陶郎富甲一方,待人也宽厚,娶了她又不会亏待她。不然,靠祝三娘的家境和她那个没用的娘,她又能攀上什么好姻缘?!能让陶郎得遂心愿,也能给她一个富足安定的归宿,皆大欢喜的事,为何不做?” “是,这手段不很光彩,可我做这些,不为自己,只求在郎君身边朝夕相伴。郎君对祝三娘,不也是一样?” 陶子谦摇了摇头,眼中含着悲悯:“爱慕一个人就一定要把她束缚在身边吗?我不这样想。” 不再这样想了。 胡婉仪不敢相信:“那你想怎样?” “我吗?”陶子谦咧嘴笑了,“我想做个好人。” 扫平阻碍,保她一生安稳无忧,随心随性。 42 回家 “好人?哈哈……” 胡婉仪听了他这话,竟一改先前的悲戚,风铃摇曳一样,咯咯咯咯笑了起来。 她笑得眼泪都溅出了几滴,“陶郎,这些年谁不知道你野心勃勃,看似与谁都和睦,做事最公正,其实狡猾多端,明里暗里的手段数也数不尽,咱们又不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做个好人?你就算敷衍我,也不用开这种玩笑。” 陶子谦有些讶异,他想说商场如战场,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他只不过凑巧多赢了几次,也很少真把谁逼到绝境,这也要怪他么……可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和胡婉仪解释那么多,随她怎么想。 只是暗叹,原来平日里花言巧语 分卷阅读84 说多了,难得发自肺腑说句实话,别人却觉得他在讲笑话。 他就那么不像个正人君子吗? 胡婉仪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又恢复到了一成不变的端庄。 “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再多说,妾身便告辞了。” 胡婉仪终归是伶俐人,事已至此,无论是晓之以情还是动之以理,陶子谦的心意都没有丝毫动摇,再逼他也只会让自己难堪,倒不如各自留存几分体面。 她脸上笑意盈盈,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很想看看,郎君会做个什么样的‘好人’……” “这世道嘛,好人活该吃亏,好人活该娶不到媳妇。” 胡婉仪步履款款,擦身而过时,指尖轻轻点在陶子谦胸口上。 陶子谦忙向后退了一步,作揖道:“我也会看着六姑。”……这是在警告她不要自作主张、轻举妄动。 胡婉仪顿了一步,侧头望了望天边,怅然若失道:“以后再碰上,陶郎不会再对我那么客气了吧?” 一个目的没达到,那就在其他地方再多要出份人情来,永远不放弃为自己谋利,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陶子谦倒是很欣赏她这份随机应变的灵活,只可惜,他陶子谦也从来不是抹不开面子的人呀。 他想了想,诚恳地回答:“一码归一码吧。陶某倒是有心与人为善,可毕竟陶某野心勃勃又狡猾多端,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自己恐怕也说不准。” 这话又惹得胡婉仪发笑。 “哼,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她留下这句评语,头也不回地走了。 …… 陶子谦却反而有些怔忡。 “做个好人?你就算敷衍我,也不用开这种玩笑。”这句话总在心上,绕不过去。 从前也是这样,他自以为把能给的好都给了祝银屏,不求她多么感激,连一个赞同或认可的表情都很难见到,甚至还总疑心他不怀好意,时不时借一些无谓的事情向他发难。 那他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娶回来的娘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成,说道理也说不通,何况心里觉得她可怜,只能发挥他的长处,涎皮涎脸搪塞过去。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相处好像就一直那个样子了: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嬉皮笑脸。 陶子谦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吃晚饭时颇为心不在焉。 “哥,你怎么不动筷子,想的是哪个呀?”陶子誉见他一脸若有所思,调侃道。 “大郎可是觉得不对胃口,叫人再做几个菜?”顾氏也忙不迭关怀。 陶子谦对顾氏道谢,说不用,转而问陶子誉:“我难道不像个好人吗?” 陶子誉吓了一跳,身子都抖了几下,和顾氏飞快交换了个眼神,放下碗筷,谨慎地说:“哥,您有谋略,有担当,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我和娘,还有这些家仆、伙计、佣工……哦,还有乡下那些农户们,这么一大帮人,都仰仗您,佩服您……” 见陶子谦眉头越皱越深,陶子誉又补充:“您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关照,很好,当然大家伙儿也都记挂着您的好……” 可若论好人,陶子誉觉得这两个字和他大哥着实联系不到一起去,倒不是说品行不端正那类,而是他哥这人,温良谦逊抑或随和亲切,都不过是套一张皮给外人看,实际上心思深沉,没人能看透他,相处久了,总会怀疑他是不是要从谁身上算计出来点东西——而他也的确经常算计人。 算计……陶子誉打了个寒颤,难道说,这是对他的考验……还是什么吗? 于是他拍着胸脯表忠心:“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我永远为你马首是瞻。” 陶子谦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耐烦道:“发什么疯,吃你的饭吧。” 陶子誉一喜,心道自己机灵了一回,合上他哥的心思了,忙低下头,拼命塞饭。 陶子谦:…… 顾氏在旁听这两兄弟对话,好像有点听懂了,但最终还是没听懂,有些不大高兴,酸溜溜道:“呦,你们两个出息了,说话跟那觉慧大和尚似的,玄玄乎乎,老婆子我可听不明白了。” 陶子誉“噗”的笑了:“我早就说了,您反正也听不懂,非跟着过去干什么?” 顾氏不甘示弱道:“那你娘我可不是还救了个人,不去可还行 分卷阅读85 ?” 陶子誉继续调皮:“是您自己说的,您要是不去,祝三小姐也不用去,更不会掉水里了……” 顾氏无言以对,不自在地笑了笑,转换了个话题:“那三小姐真是个好姑娘,不光生得好看,还心肠好,是个大善人……” 陶子誉冲陶子谦眨眨眼,意有所指道:“嗯,可不是,而且对咱们家的人,特别好,谁要是娶了她——” “哎呦,可别乱说!” 顾氏敲了陶子誉一筷子,神神秘秘地说:“人家看得起你,你小子别打什么歪主意,三小姐要嫁人了!” “谁?” “嫁谁?” 兄弟俩异口同声问道。 “定远侯呀!” 陶子谦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陶子誉迟疑地问:“娘,真的吗?这话可不能乱说。” 顾氏得意洋洋道:“定远侯的姐姐、薛夫人亲口对他说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以为我年纪大耳背,压低了声音说的,可我这耳朵,还灵着呢!” 兄弟二人一时无语。 许久,陶子谦默默念了句:“是么……” ** 祝银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一路上她脸色差得吓人,翠儿几次问她,却问不出个原因,也跟着忧心忡忡。 祝银屏心灰意冷,却仍有残存的不甘:为什么非要是胡婉仪呢?! 看那女人笑语盈然站在他那一家人当中,祝银屏虽然不想承认,其实真的很羡慕。那是她曾经拥有过的位置,可是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她更不想承认的是,在同个位置上,胡婉仪偏偏可以比她做得好。胡婉仪能把上下内外打点得服服帖帖,能让陶家的生意更上一层,甚至就连顾氏,虽然这一世对她算是不错,可面对胡婉仪时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亲切自然……宛如一家人。 他们才应该是一家人。胡婉仪在各个方面都对陶子谦有所助益,不像她,只会给陶子谦拖后腿。 她太笨了,搞不懂他们这些聪明人的想法…… 祝银屏头晕目眩,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南安侯府到了。 翠儿看了看祝银屏,挑开帘子,先跳下了车。 让她吃惊的是,伯父伯母还有母亲,竟然都候在侧门,显然是在等她回家。 见到女儿,刘氏嘴唇动了动,叫了声:“银屏啊……” 祝银屏的眼泪再也收不住了,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她扑到刘氏怀里,嚎啕大哭。 刘氏没意料到她这个反应,愣了片刻,然后轻轻拍在她背上,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庄夫人也在旁落了几滴泪:“这孩子是后怕了,多凶险啊,幸好有人给救上来了,下次可不敢再这样了。” 南安侯祝元和却捋着胡子,赞许道:“囡囡做的很好,有乃父遗风。” 随后却被庄氏掐了一把,立刻住了嘴。 那一天,南安侯府里其乐融融,以至于祝银屏许久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幸福得太不真实。 为着祝银屏劫后余生这件事,南安侯夫妇和刘氏暂时放下了芥蒂,时隔多年,终于坐在一桌上吃了顿饭。 大家不约而同守着默契,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敏行,倒是伯父伯母几次提到银屏的婚事,让刘氏上点心,刘氏也点头应了,还主动让兄嫂也帮忙寻觅良婿。 祝银屏本来纠结的心略感欣慰。 如果能一直这样也好,只要两家和睦,母亲和弟弟让人安心,她随便嫁个什么人,日子总不至于比前世更糟。 只是心底有一处,是再也不敢去触碰了。 可是,等她活了四十岁、五十岁,甚至更老,老到头发白了,牙齿也掉光,皮肤皱得像鸡皮,应该也就不会在乎了吧。 晚上,刘氏坚持守在女儿床边,要等她睡着才走。 “屏娘,你伯父伯母说的在理,你的婚事是不能拖了,至少趁娘能说上话的时候……哎,不说这个,蒋府的人来送信,我怎么听着话里话外,有把你和定远侯撮合到一起的意思?” 想来蒋府的下人们守规矩, 分卷阅读86 还没把她被薛达抱下山的事乱传,祝银屏果断否认:“别想了娘,不可能的。从前让你误会了……” 刘氏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再说早点定下来,也不卯着那些个抢手的人物了。 “娘,你还去找过世子妃吗?”见刘氏态度和缓,祝银屏小心翼翼地问。 刘氏只是低着头,侧脸很好看,小声说:“你别想太多,我巴结着她,表姨的日子能稍微好点。” 祝银屏无语,她娘还是一心向着庆王妃。可是刘氏又没有前世的记忆,既然庆王妃没害到她,也已经不能再兴风作浪,那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找机会说服刘氏了。 “那庆王呢?你见过庆王吗?”祝银屏问。 “怎么会!都是女人家的事,我见他干什么?”刘氏诧异。 “哦……” 祝银屏缩回被子里,所以母亲见的人主要还是舒凤瑶……她恨透了袁继业,可舒凤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祝银屏其实所知甚少。 不过,今天好不容易才跟母亲和好,看母亲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祝银屏决定暂时放下这件事,不再追问到底,惹得大家不愉快。 “屏娘累了,睡吧,娘在这儿守着你。” 刘氏替她掖好被角,揉了揉她的头,轻轻唱起了小时候常唱给她听的摇篮曲。 祝银屏感到倦意滚滚袭来,很安详,很柔软…… 可为什么还是如此不安呢? 43 邀请 祝银屏这一觉睡得很沉,连刘氏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悠悠转醒时,日头已然高升,白花花的日光隔着窗户纸照射进来,余威不减,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从床上坐起,一时有些迷惘。失去了想要到达的终点,心里也突然少了支撑,时光流逝好像都变得无意义,一天与一年,一年与一万年,没有分别,醒着还是睡着,都是一样……明白该下床去照常过日子,可心里竟有钻回被子蒙头大睡的冲动,睡着了真好,什么也不用想,只当万事万物都是虚妄。 心虽然还迷茫着,可是耐不住一直支撑着身体的手臂有些发麻,祝银屏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臂,再放下时,却在枕边意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事—— 一只锦盒?大大的“请柬”二字,在锦盒上面十分醒目。 这是什么? 祝银屏揉了揉惺忪睡眼,打开了锦盒,刚一看清那请柬上的字眼,她眼睛瞬间睁大,头上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即清醒了过来。 七月初六,品香会?! 前世要到明年初冬才举办的品香会,为何会提前到今年七月? 祝银屏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这请柬上头的确写的是元德六年七月初六,而共同给品香会做东的人—— 庆王世子袁继业和昭月郡王夏瑾。 !!! “娘!” 祝银屏连袜子都顾不上穿,随手抓过件衣裳披在肩上,趿拉着软鞋,慌慌张张冲进了刘氏的卧房。 刘氏正坐在打开的妆奁前,兰心在她身旁轻轻摇着扇子,祝银屏猛地推门进来,两人都给吓了一跳。 刘氏捂着心口,埋怨道:“哎呦,大早上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呀?” 又见祝银屏衣衫不整,更是眉头轻蹙,数落道:“你瞧瞧你,这么大个姑娘了,披头散发就出门,成什么样子?叫外头的人知道了,还能嫁的出去吗?” 祝银屏疑虑重重,刘氏的念叨全没听进去,她把请柬递到刘氏面前,声音带着颤抖,问道:“这请柬是怎么回事?” 刘氏只斜扫了一眼,轻轻说:“不就是请柬,火急火燎的,我还当怎么了呢!坐下,坐下,慢慢说。” 兰心移过来一只绣墩,祝银屏只得坐下,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 “过些时日惠风园有个集会,这几天刚开始送请帖,之前我去拜见世子妃,顺便把你的这份拿回来了。后来……” 刘氏顿了顿,想是不愿提起之前的不快,只是说:“从前还能带你去庆王府走动走动,偶尔见见外人,现在……不管怎样,你的婚事越快定下越好,我看今年也没什么别的机会了,这次品香会,你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一段好姻缘。再不成,那就只能请人说媒,到时候可就是盲婚哑嫁了。” 说到 分卷阅读87 这儿,刘氏低头笑了笑,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盲婚哑嫁倒也未必不好,想当初,我和你爹不也是那样。说起来好笑,我那时大老远嫁到金陵来,讲的还是一口家乡土话,你爹的本地口音,我也听得似懂非懂,洞房里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好半天……都听不懂,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还一直说个不停……” 这段故事,祝银屏没少听刘氏回忆,可每次重新讲起来,母女俩还是能笑上半天。 这次,刘氏笑完之后,抬头看向镜中自己的面庞,神色清楚,叹息道:“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几岁,看着相公年轻和善,心里高兴坏了。谁知道嫁了他,总共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先是跟他在穷乡僻壤待了许多年,难得调动回金陵,没两年,他却撇下我走了……这一晃都十年了,我连你爹的脸都不大能回想起来了,唉,我也老了……” 祝银屏见状忙说:“没有的事!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不知道的都以为咱们是姐妹呢。” 这话倒不完全是为了安慰她娘,刘氏嫁的早,年岁本就不大,她丽质天生又保养得宜,如今脸上都不见什么皱纹,更有一双柔媚多情的眼睛,任谁看久了都很难不被吸进去。祝银屏自负美貌,却也经常暗自感慨,要论风情万种,现在的她恐怕也比不上已经半老的母亲。 刘氏被她的话逗笑了,从妆奁里取出一件嵌红宝石的黄金花钿来,双手捧到女儿面前,说:“这副头面,一共八件簪钗,是我嫁过来时,你爹找人打的……现在时候交给你了。” 祝银屏有些吃惊。这套红宝石头面刘氏一直特别珍爱,居孀的妇人不适合戴太亮眼的首饰,她就每隔一段时间拿出来,对镜戴上,自己默默看一会儿,再摘下收好。 祝银屏前世嫁了巨富的陶子谦,见过太多精妙绝伦的珠宝首饰,如今再看这些都不大动心,更不会想去抢她娘的宝贝。 “娘,这是爹送你的,我不能要……” 刘氏却很固执:“我又用不上了,你要嫁人,给你是应该的。” 母亲对她的婚事寄予厚望,祝银屏心里堵得慌,不过一时半会儿嫁不了,她也不再坚持推辞,而是问道:“娘,七月初六品香会,你也要去吗?” 刘氏摇摇头:“我就不方便去了……” 祝银屏又试探着问:“那,我能不能也不去?” 不等刘氏说什么,她先抢着说:“就让媒人上门来说亲好了,我不用看了,只要娘同意,我嫁谁都行。” 没想到刘氏也只是淡笑了下,说:“我也只是顺手收了帖子,想说拿给你瞧瞧,去不去,都随你吧。” 母亲这么好说话,反倒让祝银屏不安,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可是,为什么突然要办品香会呀?七月初六,这时间也不对头嘛,七月里暑热未消,人心浮躁,哪有什么品香鉴香的心思,为什么不等到冬天天寒气清的时候再办呢?” “我也没问为什么,不过我猜,可能是因为昭月郡王急着回属国吧?他总不能一直在江南,说起来,这个昭月郡王也是一表人才,说是这次要拿出不少私藏的名贵香料来——” 祝银屏懒得听她娘吹捧夏瑾,打断道:“可为什么这么急?七月初六,第二天就是七月七、乞巧节,这也未免太匆忙了吧。” 这回,刘氏只是笑而不语。 祝银屏再问不出什么,闷闷不乐地从刘氏房中退了出来。从昨天她落水,母亲就变得格外温柔可亲,但不知为何,两个人说话总似隔了一层,云遮雾绕的,让人不痛快。 也许是因为不能提起敏行吧……不过,总算母亲没有逼她去那劳什子的品香会,她可不想再看见夏瑾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至于办品香会的原因……或许可以跟蒋妙兰打听打听? 转回自己屋里,翠儿迎上来替她更衣,随口问着:“小姐,咱们今天吃完饭干什么呀?是绣嫁衣,还是做荷包?” 祝银屏想都不想,说:“你把嫁衣拿出——” “好的!那咱们绣嫁衣咯?”翠儿抢话。 “什么呀,”祝银屏白了她一眼,“你把没做完的嫁衣拿出来烧掉吧。当心别让人看见,不然他们又要多问。” “啊?!”翠儿惊讶得手上动作都停了,衣带系了一半,眼看又要松掉。 祝银屏默默从翠儿手里拿过衣带,重新打了个结。 昨天她要陶子谦答应她一件事,陶子谦愣了一下,随后郑重其事地答应了。 分卷阅读88 等他知道自己应下的竟是收荷包这样一桩小事,不知他是会发笑,还是会皱着眉,一脸狐疑? ……不能多想,一想她又快要落泪了。 “咱们今天做荷包。”她吩咐翠儿说。 ** 这天稍晚,石头城外无名沙洲。 “呵,夏瑾这厮,胆子倒不小。” 陶子谦冷冷评价了一句,修长的手指翻动,将手中信报纸撕成了无数小碎片,浸入江水中,再看着它们融化消散。 鲁大沉默地坐在小舟上,等那些纸片化于无形,突然说了句:“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陶家后生,你还要继续搀和这事?” 陶子谦脸上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白沙港?” 鲁大低声:“白沙港。” 陶子谦转过身问:“鲁大哥的人手,可还肯借给我?” 鲁山哈哈大笑:“那要看你小子出的价钱喽……不过,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你是准备上报天听呢,还是要背后下黑手呢?” 陶子谦想了想,说:“都要。” 44 退路 “陶兄,你家这处园子,景致清幽,修得不错嘛,怎么平时总是藏着掖着,也不早叫我来看看?” 薛达还是第一次到陶家西园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圈,然后舒适地靠在藤椅上,伸展开修长的四肢,由衷赞叹了句。 陶子谦家业大,自己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平素总在鼓捣些这个那个,薛达目前虽然赋闲,也要定期到江东大营里点卯,所以两人同在金陵,见面的机会却不多。即使见面,也多半是陶子谦往侯府里送花送草,薛达到陶家来的次数则寥寥无几。 若不是今天和姐姐姐夫来陶府登门道谢,薛达其实有段时间没见到陶子谦了,不知他整日究竟在忙些什么。 不过今天有些反常,礼数尽到、场面话说完,姐姐姐夫准备告辞时,陶子谦却单单将他留了下来,领到这座幽静的园子里,似是有话要说。 “其实,就算薛兄今天不来,我也打算这几日去府上拜访。”陶子谦开门见山道,“陶某,有事相求。” 听了这话,薛达忙起身端坐,脸上的表情却很轻松:“就知道你有事,说吧,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遗余力。” 他答应得痛快,陶子谦有些意外,原本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薛兄都不问问是什么事?” 薛达却笑了:“上次从庆王府回来,我已经选择了相信陶兄,如今再问,还有意义吗?而且,陶兄恩怨分明,要做的事定然有自己的理由,不必一一说给我听,我信你是个好人。” 陶子谦忍不住要问:“薛兄以为我是好人?……很少有人会这么想。” “那还不是怪你平时藏得太深,从不露底给人看,别人当然看不透你嘛。”薛达悠然呷了口茶,调侃说。 “不过我却以为,判断一个人,听其言而观其行。至少带兵打仗是这样,作战最勇猛的、从不后退的,一般都不是上战场前号子喊得最响的那些。” “嗯?” 薛达咧了咧嘴:“扯远了,扯远了。我是想说,当初在草原上相逢,陶兄自顾不暇,却还是对素昧平生的我施以援手,带我躲过鞑子的追踪,生死之交戏文里总说,实际谁见过几个?陶兄如此待我,所以即使你这人冷淡了些,神秘了些,我也不会疑心你的为人。” 陶子谦着实料不到薛达会讲这一番长篇大论,默了默,随后也笑了,拱手道:“薛兄果然是个奇男子,识人之道不同凡响,陶某佩服。” 薛达可得意上了:“这又不难,只要用心就能看出来,就像那祝三娘……呃……” 他突然想到祝三娘和陶子谦扑朔迷离的关系,倏然心虚,猛地住了口,只盼陶子谦耳朵不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可陶子谦挑挑眉毛,唇边似笑非笑,问道:“……祝三娘?她怎么了?” 薛达咳了下,硬着头皮继续道:“从前,我是说从前啊,总有人爱开我跟她的玩笑,她可好,反而推波助澜,别人都以为她多倾慕我,其实呢,我敢说她一丁点都不在意我,只是想让大家都那么想罢了。口是心非,心眼坏得很。” “当然了,这是从前,如今我已对她刮目相看了。”薛达说完,自觉没表达清楚,又忙说 分卷阅读89 :“不是,我对她毫无企图……” 陶子谦没理会他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凝眸看向园内青碧草木,淡淡笑了下。 多说多错,薛达决定还是绕过这件事比较好,他问:“那个,陶兄要我帮忙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陶子谦像是突然醒过了神,眉目一凛,眼中透着精明,问:“薛兄与两淮巡盐御史洪普的交情如何?” “洪普……他是户部侍郎,这两年才兼任巡盐御史,是陛下眼前新近的红人。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偶尔写信,不过倒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呵呵,他这人文人习气重,爱那些吟风弄月的玩意,我可没那个耐性。” 陶子谦轻轻点了点头:“往年巡盐御史都是八月来吧?” 薛达说:“嗯,也许会早到几天,大体应该不差。” “那么,如果你以私人名义邀他早些前来,并且在某个时间,将他带到扬州城下白沙港,这样,行得通吗?” “白沙港?盐船汇集开往内陆的地方?”薛达有些隐约的猜想,却又似懂非懂,“我请他,他应当会来,只是总要有个由头——” 陶子谦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笑说:“若是你新得了一条画舫,邀他共赏月下江景呢?” “画、画舫?!我哪有什么画舫?” “我送你。” 薛达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我没听错吧?一整条画舫呀!” 陶子谦却挤了挤眼睛,道:“可惜啊,这么贵重的礼物恐怕会害你被御史们弹劾,所以只对洪普说你新得了船,实际算我借你的好了。” 薛达这才心绪稍宁,又隐隐有点遗憾:“那什么时间邀请他来呢?” “七月十八。” 薛达不解:“七月十八,这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很特别。”陶子谦一本正经回答,“姝丽院头牌赵盼儿的生日。” 薛达因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陶子谦对他这句话的效果很满意:“如果薛兄这边方便,我准备七月初就动身去扬州部署。”……赶在夏瑾去之前。 “在此之前——”陶子谦从藤椅上起身,面向薛达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陶兄这是干嘛?!”薛达慌忙起身搀扶。 陶子谦抬起头,坚持道:“做完这件事后……家母和舍弟,也要请侯爷代为照看一阵子。” 这是何等重托,薛达大吃一惊:“你到底要做什么?很危险吗?” 陶子谦却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安抚薛达道:“薛兄不必担心,不是多么凶险的事,只不过我这人喜欢稳妥,提前准备好退路才能安心。”……再也不能因自己的莽撞,连累任何一个人了。 虽是得了他的保证,薛达仍有些心慌,只能随便找个话头压下不安。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史管家?”他问。 “被我打发到扬州去了。” “又是扬州,”薛达叫了声,“这又是做什么?” 陶子谦用看戏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去挑个大宅子,送赵盼儿。” ! 薛达瞠目结舌,心想陶子谦着实深不可测,前一阵子还和祝三娘眉来眼去,这才几天,面儿上什么也不显,居然已经另结新欢了? 他不禁有些为祝银屏感到不忿,试探道:“陶兄,那祝三娘……” “她怎么了?” 陶子谦不为所动,薛达有点急:“我可听说,南安侯府这回要动真格了,媒婆都上门好几个了。你就不怕祝三娘嫁人吗?” “当然了,一定不是嫁给我,我只是提醒你。”薛达补充。 陶子谦沉默了许久,才闷声说了句:“多谢。” …… 怕她嫁人吗? 薛达走后,陶子谦却独自看了很久的天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是怕的,至少,不是很想看到这件事发生…… 可更怕娶了她却没能护她周全,以致最后惨淡收场。 陶子谦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展开来,轻轻抚过上头的字迹,指腹过处,有滞涩的触感。 分卷阅读90 “至少先让她安全,其他的,再说吧……”他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 自从祝银屏上次落水,家里人很是大惊小怪了一阵子,母亲和伯母每天都来询问,连伯父也专门请了太医来给她瞧病。 重生之后,她难得过上这样一段安静祥和的日子,家人叫她静养,她也几乎不出门,只一门心思在房内做着荷包。 法会后第三天,伯父置办了礼品,带她去陶府向顾氏道谢,顾氏很热络,陶子谦却不在家,于是祝银屏只得又寄了封短信,约他在丰瑞祥见面。 好在陶子谦很快回了信,祝银屏这才放下心来。 五月二十九,那是他们约定的日子。 祝银屏静静抚过桌上的信笺,手却停在了另一封信上。 和陶子谦简短的回信不同,蒋妙兰的信写了十几页纸,洋洋洒洒,不厌其详,把品香会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庆王妃那桩丑事过去两个多月,世子妃舒凤瑶已经接管家务大权,无论是庆王父子还是舒凤瑶,都不想再继续蛰伏下去,准备借一场盛会重新露面,又恐怕庆王府挑大头会引人议论,便拉着夏瑾共同办了这场品香会。 至于为何在残夏举办,蒋妙兰用很隐晦的文字告诉祝银屏,那是因为夏瑾在扬州青楼结交了一位红颜知己,要赶在她生日前,在瘦西湖边十处不同的地点,连续十天设筵席宴乐,替他这位红颜知己扬名,所以夏瑾七夕之后都不能留在金陵。而往后拖也不行,八月之前夏瑾就得动身回昭月国去了,所以就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时间。 祝银屏写信给蒋妙兰,本来只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这闷不做声的小丫头居然消息灵通。 “这就是姐妹多的好处吧……”祝银屏有些羡慕。 按蒋妙兰的说法,夏瑾急着去扬州,应当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图谋,再说她也不会自己跑去品香会,之后夏瑾走了,她也就安全了。 “五月二十九……七月初六品香会……”祝银屏扳着指头算。 等挨过了这一段,她会很快嫁人。 那时,前世所有的美梦噩梦,大概就可以一并葬送了吧。 45 告别 五月廿九,又到了榴花盛放的时节,满城红艳照眼。 祝银屏有心事,早早便起床梳妆更衣,反复想着见面时要说的话,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给自己换上了一身绯色襦裙——前世秋千会再次相遇时,她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这份巧合,像命定的警示,让祝银屏心头一凛。 “不藉春风,不怨东风……”她想,今日了却了这个心愿,往后的路就只能自己走了。 “什么?” 翠儿听她嘴里嘟嘟囔囔,好奇询问。 “没什么,”祝银屏拾掇起心思,扬起手中荷包,“翠儿,你说我这荷包做得好吗?”这可是她的得意之作。 翠儿犹豫:“呃……小姐的手艺自是不差,就是这个样式嘛……咱们可看不太习惯。” 祝银屏别出心裁,用顾氏教的手法,做了个样子奇异的荷包,得到这番评价,她白了一眼翠儿:“我就知道你不懂欣赏。去看看轿子备好了没有,咱们也该出门了。” 经过刘氏的院子,祝银屏本打算知会母亲一声,没想刘氏比她更早出门去了,只留下话说是去药房抓些解暑的饮剂。 “这么早?”祝银屏不信。 祝银屏没能说动她娘彻底远离庆王府,却让母女二人生了嫌隙,刘氏最近几次外出总是遮遮掩掩的,还搬出些不大可信的理由敷衍她。 祝银屏心里怀疑,却也无可奈何,那两个粗使的下人也再说不出什么,她急着赴约,只得先将刘氏这边搁下。 多少有些烦乱,坐到了轿子上,原本已经坚决的心情又开始反复纠结。 “也不知他见了这荷包会怎么想……”她小声嘀咕。 祝银屏这些天回忆起前世两人相处的点滴,时不时会感到遗憾,倒不是还遗憾不能重新在一起,而是遗憾不曾用之前在一起的时光看透陶子谦的心。 两人短暂的夫妻一场,她却对陶子谦的习性偏好知之甚少,真要问陶子谦喜欢些什么,她一时竟想不出来。说到底,连他起初为什么设计娶她,最后为什么要不顾性命救她,祝银屏也看 分卷阅读91 不太清楚。 抛开这些,陶子谦算是待她很好。虽然祝银屏找茬时总骂他爱财如命,但陶子谦其实是个慷慨的人,对她尤其大方,吃穿用度贵比王侯,年节总有财物馈赠,她手上的月钱花也花不完,多到让母亲和伯母震惊。平常大小事,只要她提出,陶子谦也总会很快满足——当然,前提是他认为她没在“无理取闹”。甚至就连她的肚子许久没有动静,顾氏三番五次提示,陶子谦也什么反应,还让顾氏不要来打搅她。 ……可他们之间就只是这样而已吗?在陶子谦眼里,她究竟算什么呢? 回想起来,婚后陶子谦面对她似乎只有两种情绪:除了气到极点的冷漠,就只剩下平素满口胡话、扮丑卖乖,活脱脱一副破皮无赖的模样,她会被逗笑,也不是真讨厌他那样做,但总会觉得哪里不对。 没能坦诚相对……祝银屏顿悟。 “也不全是我的错呀。”她恨恨地想。 胡思乱想着,轿子停到了丰瑞祥门口。 店里的伙计恭恭敬敬将她迎进去,一路引到后院,院子当中有座四角凉亭,陶子谦早已在此等候。 凉亭四周毫无遮蔽,又正对着店铺的后门,往来人等,一览无余,在这儿见面绝对算不上私会。可另一方面,事先吩咐过,院子里自然不会有人乱走动,隔着一段距离,店铺里的人也听不到这边说话,是个不会被打扰的场所。 祝银屏细细体味着陶子谦的用心,说不出是苦是甜,在这等细微处,他总是无比周全。 “翠儿,你去前面店铺里等我。”她吩咐道。 这于理不合,翠儿犹豫了下,想起祝银屏这些日子一遍遍挑灯修改那只荷包,疯魔了一样,终于没说什么,顺从地跟着那伙计走了。 “三小姐安好。” 陶子谦迎出亭子外,如往常一样,规矩地行礼,水色纱袍划过,一道清浅涟漪。 对他来说,今日也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祝银屏自嘲地想。 她在亭中坐下,指指另一边:“坐吧。” “今日求见,其实没什么大事,上次答应郎君的荷包做好了,便想着送过来。”祝银屏直奔主题。 “哦……多谢。” 荷包不荷包的,陶子谦知道是她随便找的由头,并没多放在心上,他倒是一直惦记着另一件事。 “三娘子之前要陶某答应的事,不知现下可否告知,陶某也好早做准备。” 祝银屏愣了下,旋即失笑,陶子谦以为她要他上刀山下火海呢,这般如临大敌! 她故意转了转脑袋:“准备什么?准备把这处铺面送我?” 又狭促笑道:“还是要把你家那座大宅子送我?” 她眉眼弯弯,陶子谦觉得自己的嘴角也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直往上走…… 他轻笑,然后认真地说:“都可以。只是丰瑞祥与旁的店铺不尽相同,杂务颇多,就连掌柜也还不能独当一面,三娘子拿了徒增烦恼,所以还是把小长干那处宅子送给三娘子吧。” 他说笑的时候,和前世别无二致。 祝银屏本来抱着戏谑的心态,却忘了嘴上功夫的娴熟和厚脸皮的程度,谁也比不过他陶子谦,她怎么可能让他慌乱失措呢。 祝银屏收敛了笑容。 “快别胡说了,好好的,我要你的铺子宅子做什么?” 她取出荷包递过去:“这个,给你了。” 陶子谦淡笑着接过去,略显夸张的拿到光下照了照,惊讶地回头问:“这是做成什么了?一只船么?” 祝银屏点点头:“是海船。” “为什么做成海船的模样?” “嗯……听伯母说郎君曾跟走海贩货的人出海到南洋去,带回一船珍宝货物,得以重振家门,所以我想这应该是个吉利的物件,郎君也许会喜欢。” 陶子谦在南洋的经历,祝银屏自然不用听顾氏说,陶子谦从前很爱提起。祝银屏觉得,说起海外的特异景观、与中土大不相同的风俗、还有海上的风险与暴利,陶子谦那双沉如深井的眼眸里,难得会流露出一丝意气风发的神采。 可陶子谦只是捧着荷包,低头不语。 祝银屏有些心虚地解释:“其实我也不知道远海的船长什么样子。我娘说我小时 分卷阅读92 候回金陵就是乘船到河阳港上岸,港口里停泊了很多大船,可我那时候太小,只顾着玩,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如果做的不好,也只能请郎君多担待——” “做的很好。” 陶子谦突然抬起头,眼睫闪动了几下,缓缓道:“多谢你。我,我会好好收着。” “那就好。”祝银屏如释重负。 “我还以为陶东家会嫌弃我的针线活儿太粗糙。” 送出去后,祝银屏反而有些忐忑,也许用针线讨好陶子谦本就是件自取其辱的事,丈许的织锦,他扫一眼就能看出哪根线走错,她这点儿本事恐怕不够看。 “不会。真的很好。” 陶子谦目光扫过船形荷包上满涨的风帆,一针针绣上去,从不同角度看过去,折照出的光彩迥异,想也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 屏娘懂他……陶子谦喉头一哽,可他其实并不想她这么辛苦,为难自己啊。 陶子谦其实明白,重生后祝银屏待他和往日不同,或者是因为两人前世共同赴死,或者她以为连累了他,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别的缘故,他害怕知道,如果现在说破,他还舍得不顾一切去执行他的复仇大计吗?万一他失败了没能回来,那祝银屏要怎么度过余生,陶子谦想不出,宁愿不想。 他明明替二人做出了决定,此刻却快要按耐不住,有想要合盘托出的冲动。 “屏——” “我——” 两人同时开口,祝银屏身子抖了一下,陶子谦轻咳了一声。 “我……” “你——” 陶子谦笑了:“你先说。” 祝银屏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家里说,今年怎么都要给我说一门亲事了,能在年前嫁了最好。以后就……”就不会再见面了。 陶子谦动了动嘴角,想要扯出一个惯常的微笑,却没能成功,颓丧地叹了声,顺口接道:“这样……既是如此,那我更该给三娘备一份厚礼,我看就送小长干那处宅院吧。” “或者,”他整理好了表情,脸上浮出慵懒的笑容,“三娘要是另外看上哪处园子田庄了,我都买给你。” “你……”祝银屏心里一酸,眼眶发热。 “怎么了?”陶子谦不明所以。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祝银屏愤然质问,心里的堤坝崩了一块,眼角一行酸楚的泪流了出来。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从来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不明白……” 前世今生的委屈都泄了出来,祝银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面的人听不听得懂,她也顾不上了。 他让她这样难过么,陶子谦叹气。这里有人看着,他不能替她拭泪,只能生看着,更加煎熬。 “那还不是怪你平时藏得太深,从不露底给人看,别人当然看不透你嘛。” 薛达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如果这样做让她误会,同样会难过,那—— 该不该让她知道呢? 陶子谦犹豫了片刻,见祝银屏自己擦干了眼泪,小心斟酌道: “屏娘,有一件事……” 46 惊变 “屏娘,有一件事……” “嗯?什么?”祝银屏止住眼泪,瞪大眼睛看过来。 面对她的目光,陶子谦忽然感到难以启齿。 自作孽不可活。 他该从何说起呢?说他帮她报复了庆王妃,还是说秋千会那次他和夏瑾战平,是为了替她解围?说他虽然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惦记着她,想要保护她? 不,陶子谦想,以他对祝银屏的了解,那样讲只会让她纠结于他骗了她,最后反而显得他自己理亏。万一她情绪激动,在这里哭闹起来,更会让场面难看,对谁都不好。 不如……铺陈得久远一点,先勾起她的恻隐之心,然后再从实招来,那样她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怒不可遏,更不会忍心太过苛责。 多少有些亏心,但陶子谦觉得没有更好的法子,他决定了。 “三小姐想要嫁个什么样的相公?”陶子谦问。 分卷阅读93 “什么?我……”祝银屏眨了眨眼,不知陶子谦是何用意。 想到两人有缘无分,她自暴自弃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么想有什么要紧?” “若是被三小姐所厌恶不喜之人,也不要紧?” 祝银屏蹙着眉,点了点头。 “陶某以为这样不对。” “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话,小姐未来的相公会十分可怜。” “啊?为什么是他可怜?” 祝银屏怎么也想不到从他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惊愕加上委屈,眼睛都忘记了眨。 陶子谦解释说:“三小姐性行温良,即便是自己不愿嫁的人,也会压抑不满,顺从婚约,以为这样便是尽到责任。那么娶三小姐的人呢,他乐于和三小姐共结百年之好,才会上门提亲,被厌弃却仍然要迎娶,想是对小姐另有用心。三小姐心意难平,可堪一叹;那男子痴心错付,却也称得上可怜。” 他这番话处处替她未来相公着想,偏不体会她的心思,祝银屏觉得很是荒唐。 将来娶她的人可怜不可怜,她着实不想争辩,只是冷哼一声,讥道:“郎君要教训我的就是这件事?” “教训不敢当,但的确是陶某的肺腑之言——” “你又知道些什么?!”祝银屏不服气。 陶子谦耐心道:“煞费苦心成就的姻缘,却始终没能得到佳人青睐,陶某倒是切身体会过。做的再多,在她眼里也等同于无物,见到我连个好脸色都吝惜……这倒还可以忍受。可是最后,呵,说出来让您笑话,最后她说要是从没遇上我就好了,宁可死也要离开我,实在太伤人……” 他苦笑:“三小姐别不信,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是会伤心的。唉,兰因絮果,悔之莫及。” 祝银屏心里五味杂陈。 陶子谦和胡婉仪有牵连,她再也不想理会他了,来之前分明已经决定,今天把荷包给他就走人,此生再无瓜葛。 可他现在却这样说……听陶子谦的口气,仿佛倒是他痴恋那女子,而那女子对他不屑一顾……胡婉仪会这么做吗?上次在陶家门前,祝银屏见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 那就是……另有别人? 祝银屏内心天人交战。一边在想,陶子谦怎样又关自己什么事,荷包已经送出去,她也该放下了;然而另一边,陶子谦和他那位神秘莫测的娘子,他们究竟是怎么个状况,为什么陶子谦的家人不知道这个娘子,胡婉仪又在这里边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实在很好奇啊! 这样放下反而心里痒痒,就一次,再听最后一次。 私欲完胜。 认命一样,祝银屏心里轻叹一声,问:“……真的吗?” 陶子谦前面胡说八道了一通,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轻咳一声,说道:“陶某接下来的话,句句属实。我那位娘子,在世人看来,身份高出我许多……” 陶子谦顿了一下,观察祝银屏的反应,见她似乎没多想,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继续道:“我们的相遇,始于一场误会——” “小姐!” “小姐——” 陶子谦看到了什么,陡然住了嘴。 祝银屏纳闷地回头,她吩咐过翠儿不要来打扰啊。 却见周掌柜在先,翠儿落后几步,急急忙忙朝亭子走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柳儿?伯母房里的大丫鬟柳儿? 祝银屏不安地站起身来。 翠儿一见祝银屏就扑了上来,一脸焦急,嚷道:“小姐,不好了!快回家吧!夫人她——” “翠儿!别急!”柳儿赶忙拉住翠儿,递了个眼神,让翠儿住嘴。 “我娘?”祝银屏感到心狠狠坠了一下,“我娘,她怎么了?” 柳儿到祝银屏面前福了一福,扫了眼祝银屏身后的陶子谦,低头道:“三小姐还是先回府吧。” “你……”柳儿的态度更让祝银屏焦虑,她很不满,干脆直接问翠儿,“翠儿你说,我娘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可没想到,翠儿也低下 分卷阅读94 了头,嗫嚅道:“夫人……夫人她……” 一旁立着的周掌柜也侧过脸去,不敢看她这边。 “三小姐,别急。”陶子谦向前站了一步,对柳儿和翠儿道,“两位姑娘不要为难,我和周掌柜回避就是,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说,我保证不会有人打扰。” “不必了!”柳儿突然抬起头,坚决道。 她又看向祝银屏:“二夫人没大碍。三小姐先跟我们回去,到马车上再说。” 翠儿也跟着点头。 没大碍……那就是有事啊。 祝银屏心头茫然,不由自主地看向陶子谦,口中念着无意义的词句:“我娘……我……” 她有种预感,如果踏出丰瑞祥,外面有她绝对不想面对的事情,她不想出去,想有谁拉她一把。 可陶子谦面色凝重,并没说话。 祝银屏明白拖延也无用,转向柳儿:“好,好,我跟你回去。” 陶子谦见这些人的反应,早就猜到事情恐怕很严重,便没阻拦,只是在祝银屏经过他身边时,叫了一声:“三小姐。” 祝银屏脚步一滞,陶子谦侧过身,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别怕。” 他们离得很近,陶子谦看不到祝银屏的脸,只见她乌黑丰厚的发髻颤抖了一下,然后,她就仓促地离开了。 待她们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陶子谦斜看了眼周掌柜,后者从刚刚起就保持着默不作声。 “说吧,怎么回事?” “唉……” 周掌柜竟是长叹了一声,凑到陶子谦耳边,低声讲述了一遍。 听完,陶子谦也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唉,谁说不是呢,这叫什么事啊。”周掌柜附和。 “都传开了?” 周仝沉重地点头:“庆王府斜出去就是太平街啊,人来人往的地方,再怎么回避也有得是人看见。听说王妃被关了两个月,现在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撕扯起来根本不顾脸面,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这会儿城里早传开了,要不我也打听不到呀。” 陶子谦似是不闻,凝眉苦思。 “咳,东家。” “嗯?” 周掌柜瞄了几眼陶子谦:“东家,您别怪我多嘴。若是,若是您有意于那位小姐,出了这桩事,也许,反倒是个机会。” 陶子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拍着周掌柜肩膀说:“老周啊,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忙你的去吧。” 周仝也不多话,顺势揖了下:“怪我多嘴,东家就当我没说过吧。” “嗯……”陶子谦又思索起来,“哦,对了,把文竹、夏生他们几个给我叫过来。” 周掌柜应了声,走了。 陶子谦想不出答案,轻松不起来,他仰头望天,似是自问又似不平: “怎么会变成这样?” **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祝银屏泪流满面,脸色苍白如纸,翠儿扶着她,不知说什么能安慰到她,忍不住低声啜泣。 “奴婢也不愿意相信,可这离奇的事,它就这么发生了。”柳儿坐在对面,并不看向她,而是挑开帘子,盯着车窗外。 祝银屏语塞,发生了这事,连柳儿都对她有怨气,伯父伯母会气成什么样,她不敢想。 泪水根本停不下来,她阖眼,靠向后面,悔恨又绝望:周氏跟舒凤瑶,可真是对儿天设地造的好婆媳啊……缺德事想到一块儿去了! 从前,庆王妃打算找个新媳妇,帮着自己和舒凤瑶对抗,她的主意打到了祝银屏身上,没能成功,反而把自己的脸给丢尽了。而世子妃这边呢,怀疑庆王妃给世子添人,一旦庆王妃失势,立刻回敬了一杯,竟然也准备给庆王娶一位侧夫人,给自己找个新的婆婆——刘氏就是她看上的人! 为什么?! 舒凤瑶那毒妇怎么想祝银屏管不着,可她实在不懂,刘氏怎么会答应,为什么这样糊涂,要搅和进这桩丑事?她究竟图什么呢? 想到刘 分卷阅读95 氏…… 祝银屏睁开眼,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带着点讨好问柳儿:“柳儿姐姐,我娘,她真的没事吗?” 柳儿瞥了她一眼,平时艳丽逼人的三小姐,如今却苍白虚弱得像个幽魂,全身上下的血色都跑到那身绯红衣裙上了。 柳儿于心不忍,声音和缓了些,轻声说:“至少奴婢出来的时候还好,大夫说都是小伤,就是脸,让人给抓坏了……唉!” 柳儿说着说着又生气起来,她看着祝银屏,严厉却又意味深长地说:“有些话,以奴婢的身份不该讲,也就在这马车里……三小姐别怪罪。要我说,坏事就坏事在她那张脸上了!这么大年纪,还想些……唉,您以后,好自为之吧!” 祝银屏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点头。 刘氏做了蠢事,母女一体,何况她们还长得那么相似,没人会把她们母女分开来看待。柳儿怪她,伯父伯母更会怪她,侯府会把她们赶出来吗?那她还能去哪里呢? 为什么? 祝银屏又一次问,她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她一定要问问母亲! 47 软禁 回到侯府,祝银屏没能直接去看母亲,而是先被带到了正堂。 外面日光刺眼,踏进房里,有一瞬间的目盲。伯父祝元和和伯母庄夫人高坐堂上,深重的阴影下,神色难辨。 祝银屏身上倏然一凉,稳了稳,端端正正地跪拜了下去。 “伯父,伯母。” “唉——”回应她的是庄氏一声长叹。 “三姑娘。”伯父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不可动摇的意志。 “我今天就会动身回海宁老家,杭州那边给,已经派人接敏行去了。” 祝银屏第一个反应是母亲伤重,要接敏行回来探视,愣了一下,才理解了伯父话里的意思,伯父这是要正式在乡老面前过继敏行了。 还好伯父没有放弃敏行,祝银屏不知能说什么,把头低得更深了。 “早该这样做……”祝元和自言自语,“要不是当初心软,怎么会……唉,元晖的脸,我的脸,祖宗的脸,都叫那蠢妇给丢尽了!” 说到后面,他愤怒不能自已,在桌上狠狠砸了一拳。 “侯爷……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后面车马都已经备好,三姑娘也见了,侯爷不如早点出发吧。”庄夫人低声劝道。 祝元和重重地“唔”了一声。 随后他起身,步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走到祝银屏身边,停了一下。 祝银屏稍抬起脸:“伯父……” 伯父眉头紧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而是转身离去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伯父的叹息,在身后传来。 “叫你来就是说这事,你伯父觉得应该当面告诉你。本还想等她转变心思……唉,现在是不得不做了。” 发生了这事,庄夫人也再挤不出一个笑脸来,她转向柳儿,疲惫地吩咐:“柳儿,先带三小姐去看看她娘,之后领到我房里,我还有话说。” ** 还没进刘氏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痛苦的□□,低回哀怨,似是野兽濒死前的悲鸣。 “小姐……” 对这场变故,翠儿无能为力,只能握紧了祝银屏的手。 可她的手也是一样的冰冷,祝银屏摇了摇头:“你和柳儿在院子里等我。”问母亲的话,她不想被其他人听到。 话虽如此,可走到房门前,却有些缺少勇气,手放在门环上,迟迟不敢开门。 柳儿在一旁瞧得真切,叹了一声,替祝银屏问廊下煎药的丫鬟:“二夫人的伤,郎中是怎么说的?” 那丫鬟听了半天哀嚎,心里也不大耐烦,手中蒲扇不停,努努嘴答道:“回姐姐的话,郎中说性命不要紧。就是那张脸,好几处被簪子扎得极深,下巴还让咬掉一块肉,回不去了。里面那位,一听这话就不行了,一直嚎……” 祝银屏摇摇欲坠,扶着翠儿才站稳。 柳儿瞪了那丫鬟一眼,犹豫道:“三小姐,要不还是奴婢陪您进 分卷阅读96 去吧?” 祝银屏摇了摇头,说不用。 她甩开翠儿的手,推开了刘氏房门。 房内昏昏沉沉,充斥着草药的苦香,仔细去嗅,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祝银屏来到刘氏床前。 刘氏犹自□□不已,她的整张脸都被包扎起来,只在眼睛、鼻孔和嘴巴处留了空隙,祝银屏看到她右侧嘴角结上了好大一块赤黑的痂,而下巴上包扎的白布已经被渗出的血染成殷红。 这是她最最美貌娇柔的母亲吗?祝银屏觉得这简直像一场荒谬的噩梦。 刘氏的眼睛睁着,见到女儿进来,空洞地眨了两下。 祝银屏强行忍住眼泪,在床边坐下:“娘,我来看你了。你,还疼吗?” 刘氏像没听到,嘴里一直发出“哼——啊——”的叫声。 祝银屏几乎就要心软,可她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刘氏嘴唇抖了抖,却还是没说话。 刘氏的沉默让祝银屏再也忍耐不住,她带着怨愤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连累了多少人?城里都传遍了,我,我,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还会娶我?别说我,就连南安侯府的名声都被拖累了,幸亏姐姐们嫁得早,不然……你究竟在想什么呀?我早告诉你了,庆王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你怎么不听我的话?!难不成,你还以为庆王会娶你做王妃么?!” 刘氏喘气声粗重,被子上下起伏得厉害,可她还是直直盯着床顶,不理女儿。 “娘……”祝银屏终于吼叫出来,“别整日做虚无缥缈的梦了。算我求你,求你替我和敏行考虑考虑吧!敏行连爹的面都没见过,他就只有你啊!” “敏行……” 提起儿子,刘氏眼中有了一丝波动,她抽泣,声音吚吚哑哑。 “敏行,敏行,她说,她说……嫁到王府,敏行就不再是没爹的孩子,别人不敢像现在这样欺负我们……” “把我的儿子还我……” “为什么要抢我的儿子……” 从刘氏破碎的话语中,祝银屏拼凑出了匪夷所思的真相。 “……娘,你竟然想让庆王帮你抢敏行?舒凤瑶说的,她说什么你就信了?!” 一行泪从刘氏眼角滑落,她终于稍侧过身,看向祝银屏,可那眼神里没有慈爱,只有控诉。 “你不帮我!我自己的女儿不帮我……” “连表姨也……” “……我不是要抢她什么,我只要我儿子……世子妃说了,我进府了,还能照看她……为什么她就是不懂?” “现在,全完了……全完了!” “娘!” 祝银屏听不下去了,她心寒透骨,生无可恋。前些日子刘氏为何态度大变,为什么希望看到她定亲,又为什么硬要把父亲送的结婚礼物给她,所有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说出来的和没说出来的,她全懂了。 她冷冷地看着刘氏:“娘,那我呢?” 刘氏想自己嫁进王府,让庆王以继父的名义接回敏行,且不说庆王会不会帮她,伯父会不会让步…… “呵呵,呵呵……”祝银屏冷笑了几声。 这个计划里没有她,她娘没准备管她。 “娘,那我呢?”她又问了一遍。 刘氏不再看她,不断小声□□着,一遍遍叫着敏行的名字。 祝银屏退了出去,她想,她终于一无所有了。 ** “哎呦,这药苦的哟……” 庄夫人掐着鼻子,灌下一碗补药,然后擦擦嘴,对祝银屏说:“三姑娘,我们也不是怪你。你伯父气着了,过后他会想清楚的。” 祝银屏无话。 伯母把她叫来,让她收拾东西到城外别院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惩罚,她只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庄氏见祝银屏呆呆的,行尸走肉一般,又叹了一声,拉起她的手,安慰说:“也是为你好,城里闲言碎语多,多少人都在看咱们的笑话,整日也出不得家门,你娘又那样……你看了更难受。” 分卷阅读97 庄氏年纪大了,这一天下来,心力交瘁,说上几句话又是一阵喘息。 “你是好孩子,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伯母顾不上你,去别院住上一阵子,反而清净。” “伯母,我去。”祝银屏没有怨言,她原本也不知如何面对刘氏。 庄氏欣慰地点点头,又说:“原本想给你就近找个婆家,能多回来看看你娘,可现在……唉,等风头过了,我就给你两个姐姐写信,让她们寻觅寻觅,看有没有合适的。你放心,一定找个家境过得去的清白人家。” “三姑娘,嫁的远远的,别回来了。” 这句话给她的命运下了判决,祝银屏不禁苦笑。 “好。”她答应了,她还回来做什么呢,这里已经没有家了。 庄夫人拍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伯母,”祝银屏迟疑了下,还是问了出来,“庆王妃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又会跑出王府和母亲撕打起来?而且……只有庆王妃一个人吗?” 庄夫人顿了下,道:“说是庆王妃的亲信春翘给她报了信,这都两个多月了,看她的人也松懈了,让她跑了出来。你娘,一是没防备,二是兰心那奴才,一见事情不对先自己跑了,还有……说是她们上来先把你娘的义髻给扯下来,你娘着了慌,这才让她们给摁住。” “庆王府自会收拾王妃和春翘,追捕逃奴兰心的告示也发出去了,你娘有我照看着,你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庄氏劝她。 祝银屏默默点头。 收拾了换洗衣物,和翠儿一起登上马车,去往城外,一路上祝银屏始终没发一言。 她已经没话可说,心底恨意燃起熊熊烈火,只有自己知道。 …… 南安侯府的别院在城南二十里处,距离宁和村不远,别院四周竹林环绕,人烟稀少,即使在夏季也异常清凉。 “咱们到了这儿,反而享福了。”祝银屏闲来无事,和翠儿打趣道。 听说祝银屏可能要远嫁,翠儿这几天也不见笑脸,听祝银屏这么说,撇撇嘴,抱怨道:“整天被关在这小竹楼里,跟坐牢一样。” 掌管此处的是老婆子黄氏,黄氏从前做过堂兄敏言的乳母,对伯父一家忠心耿耿,伯母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照办无误。伯母叮嘱祝银屏别乱跑,黄氏就真把她关进了一座半山腰的竹楼,竹楼和主院隔着一片林子,只有一条道路进出,饮食用物都由人送进来,山下入口处还安排了人守着,她真正成了笼中囚鸟。 不过,和未知的前途比起来,她倒宁可被关在这里,与世隔绝,过一辈子。 “希望咱们以后不会想念这儿……”祝银屏小声说。 可是翠儿没听见她的话,她看了看脸盆旁的水瓶,又“噔噔”跑下楼去,踩得楼梯吱嘎作响。 “怎么回事嘛!大晚上的,又没送水。”翠儿抱怨着。 祝银屏无奈笑笑。来这儿第六天了,下人们也渐渐怠慢,想来丑闻也传到了这里,下人们也不会敬重她。 “出门左拐不远,有条小溪,要不咱们自己接水去吧。” 翠儿迟疑:“提着水可不好走路,天也快黑了……哦,不是我不愿意去,就是——” 祝银屏知道翠儿的顾虑,她身子瘦小,打水是有些为难她了。 “没事。”她移步下楼,“左右没事干,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穿过竹林小径,到达溪边,透过林子的间隙,可见山下主院灯火通明,风里隐约还传来人声嘈杂。 “他们那样,才真叫享福呢。”翠儿又抱怨了句。 可是抱怨归抱怨,往回走的时候,翠儿还是主动走在后边,承担了水桶大部分的重量。 一回到小院,祝银屏便放下水桶,抢先去开门。 竹门一推即开,她打开门,刚要回身去抬水桶,却突然愣住了。 灯火后一个黑憧憧的影子,正面向她,直起身来。 祝银屏闭住了呼吸。 “别怕,是我。”影子说。 48 夜会 祝银屏猛地关上了门,退后一步,心怦怦直跳。 “小姐?”翠儿奇怪。 分卷阅读98 “翠儿,”祝银屏转过来,身体下意识地挡住门,“翠儿,你去守住院门,如果有人来就大叫提醒我。” 翠儿低头看看水桶,又抬头看看祝银屏:“小姐,竹楼里怎么了吗?” “别多问,快去!” “可是,要守到什么时候?” “等我叫你为止。” “哦……” 翠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纠结,犹犹豫豫走开了。 见翠儿绕过院门,在茅草厅里找了个石墩坐下,祝银屏深呼吸,开门,飞快闪身进入竹楼,然后又手脚利落地放下了门闩。 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她背靠房门,紧张地盯着高大的身影,生怕自己看错。 “你做的很好。” 陶子谦欣慰笑笑,祝银屏身子灵健,头脑转得也快,看起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差。 “为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祝银屏上前一步,仍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陶子谦朝山下别院的方向扬了扬脸:“文竹他们扮成进城卖酒的,中途牲口踩空受伤,赶不上在城门关闭前到达,于是到这里求宿一晚。为了感激主人收留,把携带的好酒佳肴都拿出来分享,现在前边酒宴正酣,我便趁机穿过竹林来看你了。” “山下看守那人呢?”祝银屏还不放心。 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再被人见到私会外男,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陶子谦显然明白她的顾虑,他笑笑:“给他送了一坛‘天香’,早醉的不省人事了。而且我没走大路上来,没人看见。” 祝银屏这才注意到,陶子谦一身利落的夜行打扮,到阴影里就看不大清楚,难怪开门的一瞬她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坐下说吧。” 即使在这里,陶子谦也从容的跟在自己家一样,帮祝银屏扯过竹凳,顺手拿起桌上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你来找我……有事吗?”以他们今世的“交情”,祝银屏想不出陶子谦出现的理由。 “三小姐还好吗?” 祝银屏讷讷地点头:“还好。” “放宽心,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祝银屏鼻子一酸:“我有什么不宽心的?我反正……”反正也不会再嫁你。 她自知失态,稳了稳心神,苦笑道:“我没事,只是庆幸弟弟远在杭州,两个堂姐已经嫁人,不会受到太多牵连。” “那好,先说正事。”陶子谦见她勉力强撑,也不说破,从身后解下褡裢,取出一个瓷罐,推到祝银屏眼前。 “这是什么?” “回春生肌膏。对一般的浅显伤痕,能让肌肤再生,容貌重现,对重伤,大体也能恢复七八成……三小姐能传话回侯府吗?” 祝银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那就好,因为这回春生肌膏越早使用,成效越明显。我考虑过直接送去侯府,怕府上不会随便信我,也怕下人们不用心给耽搁了,所以决定先来见你,由三小姐直接请求夫人——” “……回春生肌膏?” 祝银屏拿起那个瓷罐,在手上转了一圈,突然脸色大变—— “她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管她?!” 她举起瓷罐,作势要往地上摔! “屏娘!”陶子谦拉住她的手,牢牢握紧,不让她动作。 祝银屏彻底崩溃:“你拦我干嘛!给我的东西,怎么用我说了不算吗?”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话说回来,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娘怎样都和你无关吧!为什么让我救她?为什么……” 为什么都不要我了,还要流露出关怀……若即若离的温情,更让人难以逃脱。 “屏娘,冷静一点。” 陶子谦从祝银屏手里抢下瓷罐,放在她手臂触不到的地方,耐心地说:“这药膏交到你手上,用不用全看你,只是不要在难过愤怒时做决定,免得之后后悔。” “而且,”陶子谦食指交叉,撑住下巴,脸上露出宽和的笑,“就算不救她,也别拿药膏撒气,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实在用不上,还能换不少钱。” 祝银屏暗自懊悔, 分卷阅读99 她早该想到,陶子谦费尽周折见她,一定不会是为了送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个……很贵重吗?” 这个问题引他发笑,陶子谦眨眨眼,故作高深:“对有需要的人,价值连城。” “为什么送我药膏?为什么帮我?” 陶子谦很是坦荡:“三小姐送我的荷包,我很喜欢,没想好如何回报,眼前这件事也许能帮上忙,陶某当然义不容辞。” “是么……” 祝银屏垂下眼,她突然很想倾诉:“你知道吗,我爹死得早,弟弟又太小,一直以来都是我和娘相依为命。我娘那么年轻、那么好看,却境遇堪怜,所以大家都让着她,就算她有时候做错事,谁也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前……从前她犯糊涂,酿成大祸,我也只当她见识浅,容易被人骗,从没怨恨她,想着只要我尽力阻止她再犯就好了。” 灯芯快要烧尽,火苗疯狂舞动,噼里啪啦作响。 “我还没怪她,她却先不要我了……”祝银屏冷笑。 “之前她对我好,我还受宠若惊,原来……原来是她想自己嫁进庆王府,带着敏行嫁到庆王府,把我留在伯父家不管了。” 陶子谦无言以对。 外面的敌人,他可以帮她解决,可算来算去,却抵不住最亲近的人倒戈一击。最后,他还是没能让她过上平稳顺遂的日子。 “你说……我还该救我娘吗?” 祝银屏嘴角带着嘲讽:“我不想她死,却也不想她不受到任何惩罚,我想看她后悔,想她承认我才是对的……我居然想,如果不让她跌得惨一点,那么她永远不会认为自己错。我大概不是个孝顺的女儿吧。” 陶子谦认真道:“父母子女之间的事,只有三小姐自己有权决定。在我看来,三小姐无论怎么选,都没人能置喙。” 还好陶子谦没有和她扯什么恩义孝道,无条件地支持她,这让祝银屏心里好受一些。 “刚才,我对你说谎了。你问我还好吗,我说我还好,其实一点也不好,我很难过。” 她眼中又流下泪水:“我是真的很难过。” 陶子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苟延残喘的灯芯终于燃到了尽头,随着一个炸裂,竹楼里陷入了黑暗。 “我身上带了火折子。” 陶子谦抬手,想去怀里掏火折子,却不想祝银屏比他快,黑暗中,她握住了他的手。 “还管什么火折子。我在说,我很难过。” 清幽晦暗的月光从窗板缝隙里透进来,丝丝缕缕,纠缠不清,陶子谦只觉月光拂过,心头随之一颤。 夜色让人产生无尽的勇气,祝银屏拉着陶子谦的手,站起身。 陶子谦怕她磕到碰到,只能随之起身。 刚刚站定,一个柔若无骨的身躯撞进了怀里。 “你……” “别推开我,求你了。” 祝银屏的双手环在陶子谦腰间,贴合得如此紧密,她的头埋在他胸前,这让她的声音有些沉浊,带着压抑的哭腔。 陶子谦听见心里破碎的叹息,他顿了一下,右手抚上了祝银屏的头顶。 山间寂寥,整日无需见人,她的头发也只是松松扎在脑后,所以陶子谦的手一放上去,手指就插进了发间,沿着顺滑的发丝,一路向下,向下。 手滑到肩胛骨的位置,细瘦的骨骼伶仃地突显出来,她瘦得让人心惊。 “你怎么……”陶子谦忍不住叹息,“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 “嗯?” 陶子谦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祝银屏光顾着把头埋得很深,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借温存驱散悲伤,这样做是可耻的,祝银屏比平时更清醒。可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发生的一切都悄然无声,谁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不呢? 回应她的是无声的抚摸,陶子谦的手掌温度略高,细致地抚过她的头发,像要把每一根都放到对的位置上。 祝银屏扬起下颌,让自己能够顺畅讲话:“郎君还答应了我一件事。” 她之前提出来,不过是想让陶子谦收下荷包,实际上他已经做到了,可她今天却想耍赖,再多要求他一件事。 分卷阅读100 陶子谦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下,低声答了个“嗯”字。 “你跟我来。” 祝银屏松开手,转而牵起陶子谦的袖口,拉他走向楼梯。 竹楼不大,家具也只有寥寥几样,倒是方便了夜间行走,即使只有微弱的月光,也不难找到上楼的路。 “屏娘……” “嘘——别说话。” 祝银屏捂上他的嘴巴,陶子谦乖乖住口。祝银屏有种预感,无论她再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今天的陶子谦都不会拒绝。 她伸出双臂,缠绕上了陶子谦的脖颈。 陶子谦身材高大,她要稍稍踮起脚,才能够吻到他的唇角。 刚一触碰上,陶子谦便像触电一般,朝后退了一步,可很快又停住——祝银屏几乎挂在他身上,不能让她摔倒。在这黑暗的竹楼里,连陶子谦也有了不受控的感觉。 祝银屏轻叹了声,提出了她的要求,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陶子谦耳朵里。 “离天亮还有很久……郎君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 49 坦白 “郎君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 声音还带着哭腔,胸前的衣物被泪水濡湿了一片。 陶子谦扶住祝银屏,强行拉开一点距离,虽然在这狭小而陌生的竹楼里,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屏娘,认真的吗?” 问出这一句,也知道是负隅顽抗,自己先叹息,唯有叹息。 “嗯……” 祝银屏不停扭动,要摆脱陶子谦的压制,她想再去触碰他高高在上的唇,然而没能成功,陶子谦扬起脸,只让她够到下巴,她不甘心落空,干脆顺势舔了一下。 “唔——胡闹!” 陶子谦轻呼了声,用力把她按了回去。 祝银屏还没想好回敬他的话,陶子谦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酥酥痒痒的亲吻,一点一滴,不紧不慢,像要描绘出一个完整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开始,掠过形状姣好的眉骨,沿着挺直的鼻梁一路往下,停留在她丰润饱满的唇上。在那里,他的吻突然变得强势而带有侵略性,毫不犹豫地撬开她的唇瓣,一路长驱直入,将每一丝每一毫都据为己有,然而仍嫌不够,握在她腰间的手和扶在她脑后的手同时用力,将这个吻加深,加深,像要揉她入骨血之中。 祝银屏任由他摆布,直到气息将要耗尽,飘然欲醉,眼前有星星点点的白光。 他这才肯放开她。 祝银屏像从云头坠落,吸了一大口气,才又回到人间。她定定看过去,黑暗中,陶子谦的脸只有朦胧的轮廓。 “你也想要我。” 她低声说着,伸手去解衣带,盛夏时节,居家的衣衫本就单薄,轻轻一动,就从肩头滑落下来。 祝银屏听到陶子谦不再平稳的呼息声,却在解他那件衣服时遇到了阻碍,夜行衣和平常的衣袍不大相同,搭扣不知藏在哪里,她一下子没找到,于是索性张开双手在他身上胡乱游走。 “别乱来,”陶子谦握住她的手,移到扣子真正的位置上,调笑道,“扯坏了这件衣服,想让我光着身子出去吗?” 他挣扎过,犹豫过,但最后还是要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那就认命吧,你和她都逃脱不掉的命运,陶子谦心里说。他不想再抵抗了,原本她就是属于他的,他只是取回自己该有的东西,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不要紧。 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停下来。陶子谦不想显露出急躁,他将她抱到床上,双臂支撑起上身,脸庞压低,在她的耳侧不断舔舐吸吮,诱她沉沦。 林间迴荡着竹木的气息,清凛而温存,不动声色的强势掌控,才是陶子谦的底色。 祝银屏偎在锦被中,忽然想起了那次落水,她的双手什么都抓不住,她的双脚踏不上一块实地,飘忽无依的下坠,永远不会有尽头。 祝银屏紧紧环住陶子谦的脖颈,即使只有这一晚,那也是她唯一能抱紧的东西。 “子谦……”意乱情迷之时,她念着他的名字。 “屏娘,痛的话,就咬我肩膀。”陶子谦突然俯身在她耳边说。 分卷阅读101 可是她没有,只是不断呼唤他的名字,伴随着破碎的抽气声,整个房间里只能听见他的名字。 子谦,子谦,子谦…… 她从没有这样为他打开过。 …… “屏娘……” 云歇雨散,陶子谦像从前很多次那样,习惯性地捡起巾帕,要替她擦拭身体。 祝银屏却扭头,自己起身下床,披了件单衣坐在妆台前,别过脸不看他。她身上的白色单衣映出幽微的蓝光,原来黑夜已经临近尾声。 陶子谦知道这是她生气的表现,却不大明白她在生什么气。 “咳,”他也披上衣服,坐到床沿上,“屏娘,你在想什么?” 祝银屏不作声。 他软着声又问:“我又有哪里不合你心意了么?告诉我吧,没功夫打哑谜,再过会儿天就亮了。” 祝银屏转过头来,脸上一片惶然,她嘴巴嗫嚅了两下,羞于说出内心所想。 她不该生气,没资格生气,道理祝银屏心里都懂,却还是免不了难过,恨自己不争气。 可是,这不是她的陶郎啊,即使有着相同的声线,即使背后也有一块圆形伤疤,但记忆里的陶子谦不是这样的。前世新婚之夜,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哭,但也留意到她的相公莽撞又生疏,几乎和她自己一样紧张。 那时的陶子谦还是个毛头后生,可眼前这个人不是,他明显对这件事驾轻就熟,熟稔到让她生气。 “你……” 陶子谦竖起耳朵,却听她说:“你走吧。” 陶子谦:“……” 祝银屏狠狠心,高姿态的教训他:“走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别到处沾花惹草了。” 陶子谦皱起眉:“沾花惹草?到处?” “嗯……你这样做,会有人难过,你娘子……反正你随随便便留在我这里是不对的!” “那个,不是你留我的吗?”陶子谦震惊于她的双重标准,他其实想要做个正人君子来着,要不是她…… “我又不一样!”祝银屏气恼,“你都有娘子了!你还……你……” “我娘子?”陶子谦一怔,忽然灵光一现,好像多少明白了她生气的原因,“我娘子……呵,呵……” “哈哈哈,哈哈——”陶子谦抱头大笑,又生恐外边的人听到,压抑着笑声,身子颤抖不已。 祝银屏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犹疑道:“陶子谦,你疯了吗?我,我说的不对吗,你娘子……” 她顿住,想起自己连陶子谦的娘子是谁都还不知道。两个人连这件事都做过了,她问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你娘子究竟是……” 陶子谦坐直身体,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别有意味地说:“屏娘好像对我家娘子很感兴趣?不如这样吧——” 他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脸颊,“屏娘亲我一口,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祝银屏愕然:“现、现在么?” 陶子谦大方地表示:“不急,待会儿,你先问。” 你娘子是谁? 这个问题差点就脱口而出,可祝银屏变聪明了,陶子谦没说一共会回答几个问题,如果他只肯答一个——一个名字才几个字,她要吃亏。 祝银屏转了转眼珠:“那我可问了,你别不敢答。嗯,我要问,你和你娘子的洞房之夜,是什么样的情形?要说详细!” 祝银屏深思熟虑过,这虽然是一个问题,可是却包含了很多方面,比如,她虽然没直接问出陶子谦娘子的名字,但只要追问她的相貌、性情,就能大概猜出是不是她最在意的那个人…… 陶子谦轻哼一声,收敛了笑容,回忆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 “咳,洞房之夜……我娘子,她很美,是我费劲心机才娶到的人。成亲那天我是很高兴的,在宴席上多饮了几杯酒,进洞房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好像把人生里想要拥有的东西都拿到手了。” “不过我娘子她并不高兴,不仅不高兴,简直算得上悲惨,从我掀开盖头起,她就一直哭,哭个不停,谁劝也不听。要喝合卺酒的时候,她不肯抬手,我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站拍开,我喝多了手也不太稳,把酒 分卷阅读102 洒了一地。我当时便有些恼火,当着喜婆丫鬟们,心想这才刚成婚,总不能就这样被她扫了面子,所以,所以一时怒气上头,硬给她灌了一杯酒,结果害她呛到,哭得更惨了。” 祝银屏嘴唇颤抖着,手颤抖着,全身上下都颤抖着。 陶子谦垂下眼,艰难地继续道:“后来,熄了灯,到了该行房的时候,她不肯,打我,骂我,说我是下三滥,不入流……我、我那时听信流言,对她有些误会,一想到她在别人那里婉转承欢,却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拿乔推诿,心里气愤不过,所以莽撞了,待她很粗鲁,让她更恨我……” “后来才知道是我误会,有心弥补,遇到什么好东西都拿给她,但她始终不开怀,恐怕和我在一起她是没办法开怀的。一直到后来,她也总是郁郁寡欢,不想见我,一见到我要么喝到烂醉如泥,要么,就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由来和我吵。无论是哪种,我都不想见到,只能躲开。看到她痛苦煎熬,我心里也有后悔,别人说强扭的瓜不甜,大抵是没错的,只可惜当初我不信。” 陶子谦抬起头,苦笑道:“洞房之夜就是这样,其余的,屏娘也都知道。我从前其实想对我那娘子道歉,为我误会她,为我强行扰乱她的生活,只是碍于种种事由,一直没能说出口……” 祝银屏泪流满面:“你……你也……” “屏娘,”陶子谦竟有些恐慌,“我也回来了……你能原谅我吗?” 祝银屏放任眼泪一直流,心里一片冰冷:“什么时候?” 陶子谦老实回答:“三月初十。” “三月初十?庆王府?”祝银屏的声音变得尖利,“果然,你……为什么?!” 祝银屏曾经想过无数次再度相会的情景,唯独不曾设想过这种。 他回来了,却一直在骗她! 50 答案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骗我,为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到了这个关头,祝银屏反而平静下来。 平静得让人心惊。 陶子谦默了默,“屏娘,我不是骗你……” “哦?那是什么?想看我出丑,还是恨我,报复我?” 这时无论说什么她都会生气,陶子谦谨慎地选择着词句:“屏娘,我怎么会恨你。起初,你是不是也回来了,我还不确定。后来……我想,前世一时冲动,没弄清你家里的事,也不懂你的脾气秉性,强行娶你,才会一步错,步步错。这一次,我不想重蹈覆辙。” 陶子谦曾经认真想过,如果这一世祝银屏能嫁个如意郎君,那他就干脆放手,将过往种种当作前尘一梦;如果他收拾了袁继业夏瑾后能安然脱身,那时如果祝银屏还没嫁,他再找她说清楚前因后果,让她决定要不要再续前缘。 然而总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刘氏会做出这样的事,又一次连累祝银屏的名声,让她难以在金陵城里寻觅到良配…… 如今两人已经共度春宵,再想那些也没有必要了。 “屏娘,”陶子谦起身,来到祝银屏面前,单膝跪下,握着她放在膝头的手说,“你听我说,南安侯去了海宁,等他回来,我恐怕又必须离开金陵了,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等我回来就去侯府提亲。” 祝银屏没有说话,任他握着双手,脸却转过去,不看他。 比起她暴怒、叫骂,安静着生气的祝银屏更让陶子谦担忧,她明明在眼前,却好像离得很远,他忽然看不透。 陶子谦拉起祝银屏的手,见她不反对,拿起来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安慰她说:“屏娘,其实过段时间再提亲不是坏事,这些日子城里议论纷纷,我若这时去,难保不会被当成是趁人之危,等风波平静下来,才好让你伯父相信我的诚意——” “不必了。” 祝银屏转过脸,空洞地看着他,“你之前说的没错,是我自作主张,强行把你留下来,我不会要你负责。我只是……” 陶子谦愕然。 祝银屏不让他讲话,她抽回手,轻声道:“我虽然是个蠢人,但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金雀抱珠钗罢了。” 陶子谦点头:“当然,我都知道。那钗子我从来没有给别人,从见你第一面起就想给你,只给你。” 祝银屏不出声,依然没有笑意,长发垂落到膝头,陶子谦的手指 分卷阅读103 缠绕上发丝,他莫名有些胸闷。 “屏娘,别呕气。再等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我一回来就去南安侯府提亲,带着金雀抱珠钗来见你。等我好吗?” “我没有呕气。” “屏娘……” 祝银屏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她抬起眼,淡淡地说:“天快亮了,你该走了,不然我们都会有麻烦。” 遥远处第一声鸡鸣已经叫响,陶子谦很清楚她说的对,是时候了,可他却前所未有的纠结,祝银屏还在气恼他,他简直有些恨她这份固执。 陶子谦捡起地板上的夜行衣,一边飞速穿好衣服,一边觑探祝银屏的脸色。 她仍是呆呆坐着,泪早就干了,面上无喜无悲。 陶子谦把衣裳整理好,厚着脸皮凑过去:“屏娘,刚才说好的,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可你还没亲我呢……” “亲你你就走吗?” 祝银屏讥诮一笑,上身前倾,嘴唇在陶子谦右脸飞快碰了一下,立即又坐正,“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陶子谦从没这样烦躁过。 他没指望祝银屏一时半会儿就消气,只想她对婚事点个头,他就能放心离开,她却偏偏一副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样子,当真让他害怕。 又一声鸡鸣。 陶子谦知道必须走了,若叫人撞见,只会给本就糟糕的局面雪上加霜。 “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记住,千万别在愤怒、难过的时候做决定。” 陶子谦转身,几步下了竹楼,祝银屏听见楼后窗牅“吱嘎”一响,原来他是从那里进来的。 他走了,除了床上杂乱的被褥,没什么迹象能证明他来过。 祝银屏咬了咬嘴唇。 这算什么,她心想。 ** 庄上的人昨晚喝大了,快到卯时才陆陆续续起床,将客人送出大门。 陶子谦一路上没遇到阻碍,他谨慎地穿过竹林,沿着墙根向后绕了一段路,□□出庄子,然后才去和文竹他们会合。 还没走到约好的地方,夏生先迎了上来。 “东家。”夏生恭谨地行礼,顺手接过陶子谦背上的褡裢。 夏生十七八岁,身材敦厚,长了张农夫一样老实的脸,心眼子却不少,办事很机灵,陶子谦看中他这点反差,让他做了几年贴身随从。 “看守竹林那人没察觉吧?” “东家放心。前边席上好几个人才能分一坛酒,他自己得了一坛‘天香’,高兴疯了,几杯酒下肚,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陶子谦却皱起了眉,这些被安排到乡下的家仆,多半老弱愚笨,虽然忠诚,真遇上事却不得力。 “夏生,”陶子谦吩咐道,“你找个由头,在离这里最近的村镇住下,几个人轮流留意这边的动静,但是也别提起三小姐,免得他们起疑心。” 夏生暗笑,心想东家自己做出窃玉偷香的事,这会儿看谁都像贼了。 “东家放心。”夏生心领神会。 ** “……小姐?” 翠儿上楼时,见祝银屏还是呆呆坐在妆台前。 “嗯?”祝银屏缓过神来,“翠儿?……对不起,没去叫你……你睡在哪里了?” 翠儿指了指西边,“院子西边的柴房。” 夏日里柴房很空,巡视山林的人有时会在那里凑合一晚,所以有现成的铺盖。 祝银屏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辛苦你了。” 翠儿见祝银屏神情恍惚,也不多说话,收拾了床铺,抱起被单要去溪边洗涤。 楼梯下了一半,翠儿终于没忍住,回头问:“小姐……如果你嫁给丰瑞祥的东家,我们就不用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吧?” 原来翠儿的小心思在这里,祝银屏失笑。 翠儿原本家在金陵城外,家里三口人,虽然贫寒但也能过活,只可惜有个残虐的父亲,动不动就打老婆和女儿。翠儿不到十岁时,她娘实在忍受不下去,撇下她逃走了,后来没多久父亲也病死,翠儿才卖身为奴。 分卷阅读104 祝银屏知道,翠儿每年都会回村里打听,希望有一天她娘能回来。所以翠儿才那么不想跟着她远嫁么…… “我不会嫁给他。” 翠儿眼睛大睁,一脸疑问。 祝银屏勉力笑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远嫁。” “等你洗好被单,帮我准备笔墨,我要给十一娘写信。” 翠儿应了声,走了。 祝银屏掩住脸,深叹了一口气。 她可真是糊涂,从前一心怀念前世对她好的陶子谦,想他回来,想重修旧好,却不曾考虑过,陶子谦会怎么想。 陶子谦说的很克制,祝银屏却记得,前世她可不仅仅是新婚之夜没给陶子谦面子,不仅仅是那样而已…… 新婚第二天,陶子谦要给她梳头,她把梳子甩开,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然后她哭了起来,原本就起得迟了,顾氏已经在等候,她这一哭,又磨蹭了快一个时辰才去拜见顾氏。 归宁那天的宴席上,她全然没管伯父几次提醒,偏就是拗着一股子劲,借故和刘氏私语,就是不要给陶子谦斟酒夹菜…… 陶子谦把金雀抱珠钗送给她,她心里喜欢,说出口的却是“区区商人妇,这么招摇的钗子让我怎么戴出门?早些年连绸缎都不该穿,现在穿金戴银的,别人当面不说,背地里会怎么笑话?” 还有他不许她去品香会,告诉她袁继业不是好人,她故意反驳“那你又是什么好人,自己心思龌龊,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还不止这些…… 她自己偶尔想起前世陶子谦那些冷漠回避的时刻,还是心意难平,恨得牙痒。那么,经历过许多不愉快的事,陶子谦难道就能心无芥蒂?他们从来没有好过,怎么谈得上和好。 他说不想重蹈覆辙,却又说要娶她。 就因为她失身于他,他不得不负担起这份责任?那么换了任何一个女人他都会这么做。 “这算什么……”祝银屏自问。 “我不想嫁你了。”她轻声说,心里有了答案。 51 私奔 蒋妙兰换上祝银屏的衣服,罩衫袖子略长,像戏服的水袖一样垂坠下来。她抖了抖胳膊,把两只手露出来,犹豫地问了句: “祝姐姐,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祝银屏那边倒是轻松,今天特意叫蒋妙兰穿了她九堂姐的衣裙来,蒋九娘和祝银屏个头差不多,她的衣服祝银屏换上刚刚好。 祝银屏拿起帷帽在头上比了比,又放下来,无比坚定地说:“嗯。我必须去品香会。” 蒋妙兰心里纳闷,大热天办品香会本来就不合时宜,何况由于祝银屏的娘前些日子弄出了风波,原本最积极的世子妃这回也不打算出头了,收到邀请的各家都是兴致缺缺,只不过看在昭月郡王和庆王世子的面子上,派几个人去充充场面罢了。 蒋妙兰原本也不打算去品香会凑热闹,可是祝银屏却写信给她,恳求她帮忙使出这招移花接木大法。 庆王妃生日的时候,祝银屏明显很反感袁继业,更别提令人作呕的夏瑾了……蒋妙兰转了转眼珠,难不成祝姐姐不想被侯府安排远嫁,所以…… 扯扯祝银屏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严肃问道:“祝姐姐,你和我说实话,你是准备私奔吗?” “什么?!” 祝银屏倒吓了一跳,忙摆手说:“不是!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蒋妙兰心里早认定了自己的猜想,后退一步,狐疑地打量着祝银屏。 祝银屏被她看的心虚,她的确不是要私奔,却会去做一件比私奔更出格的事,如果告诉蒋妙兰,她就走不掉了。 想到蒋妙兰可能多少会被牵连,祝银屏有些愧疚,她拉起蒋妙兰的手,诚恳道:“十一娘,谢谢你。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谢谢你还肯和我来往,也谢谢你今天替我。” 她语带哽咽:“我,我想要报答你,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祝银屏作势要拜,蒋妙兰忙阻止她。 “唉……”蒋妙兰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祝姐姐,这也不是你的错,其实连我家里人都知道,你别想太多……你对宁儿有救命之恩,大家也都记着你的好呢。” 她又有些惆怅,低头说:“祝姐姐 分卷阅读105 不愿意信我,其实,其实就算你私奔,我也会帮你的……你之后就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那个陶公子看起来挺好的,你们很配。换了是我,也不想被家里送到远方,随便嫁一个不认识的人。”蒋妙兰扬起脸笑笑,安慰祝银屏。 祝银屏心里无限悲凉。 蒋妙兰以为她要跟情郎私奔,她心里却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她要去的地方,只能一个人独自前往。 但她却对蒋妙兰笑说: “好,十一娘将来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 “薛兄什么都不带?就这么放心,空着手跟我走?” 今日他们约好去扬州,顾氏和陶子誉早被安顿在定远侯府,祝银屏那里有人看顾着,陶子谦安排好了一切,只等薛达上门,然后一起出发。但就连他也没料到,薛达居然这么不讲究排场,只带了个贴身随从,骑了两匹马到他家来。 薛达正大咧咧地坐着扇扇子:“你搞得神神秘秘,人多了反怕误事。再说,不都有陶兄你安排么,还能亏待了我不成?” 这份不问缘由的信任让陶子谦心里一暖,平时百伶百俐,这会儿倒不知如何表达,只能低笑一声,调侃道:“我现在就是把你卖了,你也没奈何。” 薛达却“啪嗒”一下收起扇子,一脸深意的,笑说:“我就当陶兄是在谢我了。” “其实我反而要谢谢陶兄,”他舒展了下身体,“你这人一向自负,喜欢给予,却不习惯开口向人要什么。陶兄这次请我帮忙,我才知道,你是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了。陶兄,我很高兴。” 陶子谦愣了一下:“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而且……自负?” 薛达大笑:“说你自负还是好听的,要我说,狂妄更合适……你别急着反驳我。你看,你叫我跟你去扬州,也没说具体要我做什么,我是两眼一抹黑就跟你走了。把你娘和你弟弟送到我家,你也没跟他们说缘由吧,你弟弟还好,你娘都慌的什么样子了……” “你啊,聪明太过,自己把什么事都想明白了,就希望别人都按照你的安排,老老实实站到你给他们指定的位置上去,不能质疑,不能抱怨。” 陶子谦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他皱着眉,辩解道:“可我想的是对的……” “没错,在很多时候这样做的确有效,我们练兵也是。”薛达了然一笑,“大概这就是我能容忍你的原因吧。”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练兵的时候,是不能把那些士卒当成一个个人来看的,你会希望他们是训练好的猎犬,每一个行动都在你预料当中。” “不过,人都是有心的,练好的兵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也总会出人意料,更何况你身边的那些人呢……”薛达颇有深意地拍了拍陶子谦肩膀。 陶子谦沉默了。 薛达分明是个愣头青,陶子谦之前从不认为自己需要薛达指教。然而薛达说的没错,他总能想出最合理的方法,永远独断专行,只需要其他人配合,并不需要他们跟着一起掺和他的决定,然而他们也是有心的,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是陶子谦看来错误的想法。 ……这就是屏娘不答应他的原因吗? 陶子谦又一次想起他在竹楼里的焦躁不安。 薛达见陶子谦长久没说话,担心自己话说重了,打哈哈道:“陶兄,怎么了?我乱说的,你也别太当真啊。” 陶子谦却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看得薛达心里发毛。 “薛兄,你的神武令牌带了吗?” 薛达一怔:“带是带了……” “好。你等我一下,去扬州前,咱们先去个地方。” 怎样做最合适,他心里明明知道。夏生有回报,祝银屏在别庄一切安好,在他上门提亲前,他们见面反而有风险。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失败了,他也给她安排了一份丰厚的嫁妆,足以让任何男人容忍她失贞而求娶。 陶子谦理智上明白,他不该这时候去见祝银屏,可是,他忽然很想见她。 想把金雀抱珠钗给她,告诉她,他替她考虑了很多。 薛达盯着陶子谦深沉的目光,讷讷说了声:“好。” …… 分卷阅读106 陶子谦和薛达轻骑出城,一路畅通无阻,疾驰半个时辰就到达了南安侯的别院。 见神武令如见君面,黄婆子不敢阻拦,只得颤颤巍巍地引领二人去后山竹楼。 没想到,拦住他们的却是翠儿。 “小姐不舒服,不想见人。”翠儿拦在门口,头埋得深深的,似是不想和人对视。 “不想见人?!”薛达冷呵,然后抬高声音冲楼上叫喊,“三小姐在吗?不想出来也没关系,听见了就回答我一声。”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竹楼本就小巧,天气闷热,窗子还都大敞着,就算是半聋之人也断不会听不见薛达这声叫喊。 黄婆子跺脚搓手,犹豫地看着几人:“这……这……可别出什么事呀……要不然,还是上去看看?” “不行,不能去!”翠儿固执地挡住门,“小、小姐许是睡着了……” 见陶子谦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薛达和他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大步上前,一把将翠儿抓了过来,“陶兄,进去!” “唉呀!放开,放开我——放!开!” 翠儿被薛达困住,又叫又闹,黄婆子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想拦着他们又拿不定主意。 陶子谦心急如焚,管不了她们,推开门就往里面走。 一楼空空荡荡,陶子谦几步跨上楼梯,却见床上躺着个人,面向里侧,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盖被子?在这种大热天? 陶子谦心道不好,也不多话,上前猛地一扬手,将被子甩飞出去—— “三娘?” “啊!” 床上的人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却是热到满脸通红的蒋妙兰! “这是怎么回事?!”陶子谦难以压抑情绪,狠狠攥住按住蒋妙兰的肩膀,“她呢?她人呢?!” 蒋妙兰见到陶子谦,瞳孔蓦地放得很大,支支吾吾地说:“她、她、她不是,见,见你去了吗?” “陶兄?咦?……怎么是你?” 薛达扯着翠儿也上了楼,身后还跟着黄婆子,见到床上的蒋妙兰,他困惑地问。 陶子谦头上青筋□□,他愤怒地松开蒋妙兰,从薛达身后拉出泪流满面的翠儿,质问:“你家小姐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很低,嘶哑中带着冷厉的疯狂。 然而翠儿铁了心不吐露一个字,只是大声大声地抽泣。 陶子谦眼眸一凝:“不想死就——” “是……品香会。”蒋妙兰小声说。 “品香会?祝三娘去那儿干什么?” 薛达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却看到陶子谦在听见“品香会”三个字时,猛烈晃动了一下,神情不安,几欲溃退。 但也只是一瞬,陶子谦很快便镇静下来,冷眼扫过房内几人,哑着嗓子问:“还有什么事?现在快交待,否则,今天就让你们后悔。” 小姐不翼而飞,面前这冷着脸的人也不像开玩笑,那姓黄的婆子先生出了怯意,嘴里嘟囔着:“那……那……” “什么?!大声说!”薛达不耐烦,将她推到中央。 黄婆子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墙角,哆嗦着嘴唇说:“那、那里,先前小姐说有老鼠,让我放上耗子药……现在……没了!” ! 陶子谦高大的身躯趔趄了一下,脸上有着近乎绝望的神情,他不管不顾地拨开翠儿和黄婆,拉起薛达就往楼下走。 “薛兄,惠风园!快!!” 52 复仇 七月出头,物产丰盛,许多乡下农户赶着进城卖菜,入城的道路有些拥挤,紧赶慢赶,蒋府的马车才终于在惠风园外落定。 祝银屏一踏上地面,就听到园内笙歌缭绕,品香会显然已经开始了。 “你在外面等我。”她回头吩咐阿榕。 “诶?” 阿榕有些不确定,她从小跟着蒋妙兰,蒋妙兰虽然因为口吃的原因话不多,其实心里很通透,做事也很老实得体,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子。阿榕在蒋妙兰身边多年,也养成了中规中矩的性子,自家小姐和祝三小姐弄这出把戏,她大概能猜出原因,无非是为 分卷阅读107 了男人罢了。阿榕心里原本就不大赞同,然而得了蒋妙兰的吩咐,也只能乖乖照做。 这时阿榕见祝银屏要自己进园子里去,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三……小姐,不管您要做什么事,多带个人帮衬总是好的。” 阿榕自知拦不住祝银屏,但想着跟进去,尽量帮忙周旋,至少要把蒋妙兰和蒋府从中撇清。 祝银屏固执地摇了摇头。 阿榕一直觉得南安侯府这位三小姐做事有些出格,见劝阻无效,也不再坚持,反正劝过这一句,她的义务也算尽到了。 “那……小姐,您多保重。阿榕在这里等你。” 尽管心中所想的原因不同,但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祝银屏不会回来了。 祝银屏隔着帷帽,对阿榕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向惠风园的大门。 祝银屏走过去,把守在园门的下人们看得一愣,盛夏七月,款款而来的丽人却戴着帷帽,把脸庞遮挡得密不透风。更蹊跷的是,这个女子明明看起来身份高贵,却孤身一人前来,连个侍女都不带。 然而请柬没问题,蒋府的徽记也看着挺真,下人们虽然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贵女玩的是什么新花样,依然只能老实放人进去。 祝银屏提起裙角,小心地行走在阴影里。 天色灰蓝沉郁,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空气里充斥着潮湿的咸味。 “这种鬼天气,品香?脑子坏掉了才会想在这时办品香会吧!”祝银屏默默嘲讽。 天气闷热,帷帽里更是难以呼吸,可祝银屏却一丝汗也没出,脊背发寒,心里透着凉意。 她见到了角楼。 只看了一眼尖顶,她便慌忙错开眼神,喉咙里泛出一股股压抑不住的血腥滋味。 又回到这里了啊…… 祝银屏扶着石墙,强迫自己看向前世丧命的那方角楼,默默思考着。 回想起来,她当初能杀死夏瑾完全是个意外。 前世为了举办品香会,惠风园角楼被当成临时的仓库,提前十几天就堆满了各种佳酿,其间大概是守园子的人按捺不住,前来偷酒喝,临走时又没有封好酒坛子。 祝银屏和夏瑾在扭打中碰翻了灯,火苗落在许许多多的陈年老酒上,立刻燃到爆裂。夏瑾见势就要逃走,也是凑巧,祝银屏当时正顺手抡起一个酒坛子朝他头上扔,酒坛子重,她当然是没扔准,不过坛里残存的酒液却泼了夏瑾一脸—— 火势上窜,当即就把夏瑾烧了个面目全非。祝银屏抓住这个机会,扑上前去,用全身的力气把夏瑾的头往火堆上按,这才让他没法呼叫,最终烧成一具干尸…… 当然,祝银屏自己也没能逃出去。那时是初冬,西风猛烈,天干物燥,等她对付完夏瑾,整个人累到虚脱时,才发现火势蔓延到角楼各处,出路已经被封死。 自己犯蠢被人陷害,临死前能报复夏瑾,祝银屏无怨无悔,唯独恨自己连累了陶子谦,还有一点遗憾—— 遗憾袁继业跑了。他帮夏瑾牵线搭桥,诱骗祝银屏到角楼来,自己却站在远处望风,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这一次,连你也绝不放过!” 祝银屏冷冷地想,她从长长的面纱下拿出一只酒壶,那是刚刚趁人不注意,从侍酒台上偷来的。祝银屏扬起手,把带来的耗子药全放了进去。 做好了毒酒,她摘下帷帽,迎着园中人异样的目光,朝园子中央的贵客坐席走去。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反而是平静的,头脑冷静地思考着: “希望夏瑾和袁继业坐在一块儿,这样我就能同时向他们两个敬酒……” “放了那么多药进去,酒的味道肯定不对了,只能我先干为敬,骗他们干掉一杯……也不知这耗子药多久见效,要是当即就不行了……” 她给自己打气:“都做了这么多,不能打退堂鼓!弄死一个不亏,弄死一双还是我赚了。” “夏瑾好色又傲慢,看谁都该巴结他,给他敬酒应该不会不接。袁继业却更狡猾,出了母亲那档子事……我只能伏低做小,用谦卑的姿态求他帮娘,这样他也许会信……” “……” 祝银屏想着心事,除了园子当中那片荫棚,目中所见,皆视作无物。 冷不丁胳膊被人扯了一下。 分卷阅读108 祝银屏心里有鬼,立刻停下脚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这下,倒把拉她那人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屏娘,你干嘛?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祝银屏看清来人,立刻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许嬷嬷?我干嘛?你,你突然冒出来干嘛?想吓死谁啊!” 许寿春委屈地挠了挠头:“突然?没有呀,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他脸上又露出一丝欣喜:“屏娘,好久没见着你了,没想到今天你会来。那件事……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总之,你还好吧?” 许寿春这是在安慰她吗?祝银屏一愣。 心头不由自主地暖了一下,随即却觉得可悲,原来她现在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连许嬷嬷的同情都稀罕了? 不管怎样,总算是一份善意。 祝银屏本想回个笑脸给许寿春,没想却听他犹犹豫豫地说:“哎,那什么,屏娘……你看,你都这样了,反正也嫁不成定远侯了,不如、不如跟了我吧……我……” 如果不是拿着毒酒,祝银屏恐怕已经忍不住要泼许寿春一脸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祝银屏立刻气得七窍生烟,音调也不知不觉提高了。 许寿春像是怕了她,退后一步,却坚持道:“屏娘,我是为你好。这是事实啊,今非昔比,你也该懂事点了……跟我,总比嫁到什么穷乡僻壤、一辈子回不来金陵的好……” “其实要不是你伯父出远门,我都想让我爹去找他说这事了。正好今天遇上你,就先来问问你的意思,要是你也愿意——” “我也愿意怎么着?你是不是还想现在就把我拉到你哪个宅院里金屋藏娇?!”祝银屏浑身发抖,冷冷地嘲讽。 许寿春却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 “你!!” 祝银屏本想发作,却突然觉得荒谬。 这叫什么事,自己明明是来同归于尽的,却被许寿春缠上,跟他斗起了嘴、置起了气,当真是无聊至极! 祝银屏叹气,揉了揉额角:“好啊,好啊,许嬷嬷,你想的可太周全了。乖,等着吧!” 她把手中的酒壶举高一点,阴阳怪气地说:“等姐姐我干完了正事就来找你,跟你回家,当你第二十九房姨太太去!” 许寿春被她挤兑得一愣,却又觉得这事谈成了,有了希望,迟疑道:“……二、二十九……也没那么多……” 品香会都过半了,祝银屏没空和许寿春磨叽,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要走。 然而走得急了,一回身,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上,提着酒壶的手也被人牢牢攥住。 祝银屏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酒壶已经被人拍掉,混浊的酒浆洒了一地,甚至溅到祝银屏裙角,给裙子染上了暗褐的斑点。 “啊!你!!” 祝银屏感觉自己全部的希望都随之而去,她尖叫着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面庞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陶子谦!他怎么在这里! 陶子谦还紧握着她,攥得她手腕生疼,而他脸上的表情,冷厉中带着隐藏不发的愤怒,黑眸里像有火焰燃烧。 他凭什么对她生气?他凭什么来阻止她? 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一时间,两个人都各自压抑着愤懑,谁也没说话。 许寿春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想拉开二人:“哎哎哎,你干嘛——哎?怎么又是你?!” 话说了一半,却突然认出面前这个男人正是丰瑞祥的老板。 被他一提醒,陶子谦忽然动了起来,拉着祝银屏的手毫不放松,生拖着她向外走。 “哎……你,你?” 许寿春本想阻止,却突然给一个高大健壮的身躯挡住了。 薛达推了他一把,嘴角挂笑,语气却强硬:“少管不该管的事。” 薛达放开许寿春,冲周围看热闹的人拱拱手,也跟着往园子外头走。 “得了,看够了没。散了,散了啊。” …… 薛达以为自己走的已经很快,追出园子却不见了陶子谦和祝银屏的身影,只有蒋妙兰被她的侍 分卷阅读109 女搀扶着,抽噎不止。 薛达有点头大,但只能上前问蒋妙兰:“他们人呢?” “上马车,走、走了……”蒋妙兰抽抽搭搭地说,“他好凶,我拦不住……祝、祝姐姐……” 薛达哼了一声,不屑道:“你是不是傻,还担心她?老陶是挺吓人,可是禁不住你祝姐姐疯啊!那两个人,最后谁治住谁还不一定呢!” 说起祝银屏他又生气,这个女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弄出些奇怪的、吓人的事情来。 “我可算服了她了!得,今天我看是上不了船了。女人,就是麻烦!”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到了蒋妙兰的逆鳞,她突然不哭了,气呼呼地冲薛达说:“你、你才什么都不懂!难怪、难怪没人想嫁你!” 薛达莫名其妙:“我倒希望如此,但实际上想嫁我的人还挺多,烦不胜烦。” 蒋妙兰却更气了,她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拉着丫鬟上了马车。 “你、你、你,活该找不着媳妇,抱、抱着你的花园过、过一辈子!” 留下薛达一个人纳闷不已。 不找媳妇。抱着花园过一辈子。 “……还有这等好事?” 薛达耸耸肩,准备去追陶子谦。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追到南安侯府给他们善后啊! 53 打架 沉默。 延绵无尽的沉默。 祝银屏和陶子谦各自占据了马车两边的座位,两个人都在气头上,都觉得自己委屈,虽然相对而坐,却谁也不看谁,暗自较着劲。 到底还是祝银屏先沉不住气了。 毕竟她刚才被陶子谦连拖带拽弄上了马车,连要去哪儿都搞不清楚,也不知道品香会那边有没有弄出乱子,更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侯府的人。而且,最为迫切的是,她的一边手腕仍然被陶子谦紧扣着,想换个坐姿都难。 形势比人强,她哀叹。 “喂……” 祝银屏刚张开嘴说了一个字,陶子谦却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甩到她膝盖上。 仍然不看她。 祝银屏拿起信件翻了翻,却是她的“遗书”,内容无非是请求伯母代为照看母亲和弟弟,再帮翠儿找个好去处——之类的遗言。这封信她早写好了,一直放在翠儿那里,本来是吩咐翠儿今天晚些时候交给伯母的。 却被陶子谦拿到了。 祝银屏有些气闷。她踏出家门时,大义凛然、壮怀激烈,这会儿没死成,反而像是拙劣的把戏被人拆穿,小打小闹一般,无比矫情做作。 她气不过,只能纠住陶子谦的错处狂踩:“偷看我的信算怎么回事?你还能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来,我倒是不知道……” 陶子谦冷笑一声,终于转向她:“我从前也不知道屏娘这么会谋划……可是,你就不觉得忘了什么吗?” “什么?” 听她这样说,陶子谦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他低声问:“屏娘想到了母亲、弟弟、伯父、伯母,就连翠儿和蒋十一娘都考虑到了,偏偏……没一句话留给我?” 祝银屏一噎。 其实她是想过给陶子谦留封信的,只是心里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反复纠结,最终无法落笔。再说,写了书信,就好像两个人之间还存在着羁绊一样,那会让她好不容易下定的、赴死的决心溃散掉。 关在山中无事可做,这些日子祝银屏想了很多,她还依恋着这个人,可陶子谦也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和她自己一样对从前的不愉快了若指掌,那她还怎么面对他……再说,重生后他冷眼旁观了许久,大概也是不想再面对她了…… 今生不结鸳鸯带,便这样算了吧。 祝银屏想好了,对自己说要放下,可是现在被陶子谦这样逼问,那双黑眸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也、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都没想着还能活……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神色一暗,“和你说你也不懂,我是一定要报仇的。” 却不知她这句还算真心的话怎么招惹了陶子谦,他脸色大变,突然把她拉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连眼睛都有些泛红。 分卷阅读110 陶子谦的手劲大到令人不适,祝银屏挣扎不开,只能敲打在他纹丝不动的胸膛上:“你干嘛呀?犯什么病?!我为什么不能报仇,要不是你捣乱——” 陶子谦脸色黑到不能更黑。 突然,他放开握住祝银屏的手,祝银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他把头压低,整个上身都被按到了陶子谦大腿上。 “喂,你——”祝银屏脸挤在陶子谦小腹上,被布料堵得呼吸不畅,发出闷闷的叫声。 然而下一瞬,她叫不出来了。 陶子谦竟扬起手,重重打在了她屁股上! !!! “啊——啊——” 他想干嘛?祝银屏气到发疯,不管不顾地扭动,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 然而挣扎毫无作用,陶子谦任凭她又咬又掐,就是巍然不动,竟然又捶了她一下,边打边呵斥: “厉害了是不是?重活一次,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是不是?!” “不会算数吗?把自己弄到粉身碎骨,算报的哪门子仇?!” “真当姓袁的跟姓夏的是傻子?就你那点本事,弄的什么破酒,骗得了谁?!!” “光知道长岁数,不知道长长脑子?” …… 祝银屏屁股上被重重打了好几下,疼倒是没有很疼,可随之而来的耻辱感却无以复加,肺腑里充满了怒火,几乎要炸开。 更别说他还要羞辱她,轻蔑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划! “啊啊啊!陶子谦,你个王八蛋!别太过分了!” 好不容易给祝银屏挣脱出来,她满腔愤怒,再也顾及不了形象,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怒火冲天地叫骂,双手紧紧扣住了陶子谦的脖子,恨不得干脆把他掐死,让他再说刻薄话! 陶子谦没反抗,可等她对上陶子谦那张脸,祝银屏却掐不下去,也骂不下去了。 非但没动,她简直是被吓傻了。 “你……”祝银屏不敢相信。 陶子谦垂下肩膀,靠在座位上,胸膛起伏不定,却依然静静地看着她。 大概已经过了午时,日光炽烈,映的他眼底水波涌动。 一滴晶莹的泪,缓缓从他左侧脸颊滑落,滴落到领口处,在靛蓝的袍子上打出一个深黑的圆点。 “你……”祝银屏又重复了一遍。 荒诞不经的事已经够多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过人,放过火,死过一次,居然还又重新活了一次。 可是以上所有那些事加起来,好像都比不上陶子谦落泪更让她惊讶。 祝银屏不记得见过陶子谦真正失控,他一向冷静自持,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连被她奚落打骂,气急了最多也就是甩门离开,仿佛不屑于和她争吵。他的淡定不为所动,衬得她无比沉不住气,曾经让祝银屏恼怒不已。 ……这样的陶子谦,居然也是会哭的么? 祝银屏手松开,坐回位子上,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陶子谦。 “屏娘……”他开口了,眼眶里溢满了水,一说话,又有两颗滴落。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 陶子谦的声音和平时不大一样,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八岁丧母。” “嗯……” “十六岁丧父。” “我知道。” “所以,你还想让我二十四岁丧妻吗?” “我……” “屏娘,”陶子谦把手放在祝银屏肩膀上,迫使她看向自己,“当初站在着火的角楼外,知道你在里面,我是什么心情,你永远不会知道……可你今天,又让我体会了一次……你怎么敢……” “子谦,我……” “别再吓我了。”他收回手,叹气,“再来一次,我真的受不住。光天化日之下,你去给他们投毒……会发生什么事,你究竟想清楚了吗,你难道就不害怕?” 祝银屏已是泪流满面。 她没有那么威风,她是害怕的,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害怕,只是用一口气强撑着做她认 分卷阅读111 为该做的事。也许,就算陶子谦不来,再被许寿春拖延一会儿,再遇上什么琐碎的事,她心里的退意也将会盖过仇恨。 可是…… “可我不甘心放过他们。”她擦擦眼泪,倔强地说。 “从前是我自己蠢,看不清人,绕不过弯子,可以过好的日子都给糟蹋了,还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你怎样看我,把我当什么人,我都没得抱怨。可是,他们……他们欺人太甚,害我一次两次还不够……” 她又流下泪来:“这一世我明明都躲开了,我都那么努力地提防了,好不容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不能放过我,又来害我娘,害我?!让我就这样忍了,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祝银屏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笑了笑:“和你说这些,你大概还是觉得我傻,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却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把自己气死……你那么厉害,做什么事都那么轻松,不会明白不甘心是怎样的滋味……” “不是。”陶子谦拉着她的手,淡淡说了一句。 “嗯?” “我懂。我……有过很多不甘心。” 祝银屏不信,以为他在安慰她:“比如呢?” “比如……” 陶子谦低着头,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像是不大习惯这样倾诉,干咳了一声,才继续: “比如,小时候,一起开蒙的童子里头,我书背得最快,字写得最好,夫子说十岁上下就可以去参加乡试了,以后最差也是举人,没准还能考中进士,混个官做做。可是没读几本书,字认得差不多了,我爹说要我继承家业,让我跟着他学算账、记账,带我从种桑养蚕做起,连同织绸染色,每一件事都要去看、去学,每天累的只想睡,根本没办法去塾馆,这辈子是当不了读书人了……” “后来我娘死了,我爹忙得焦头烂额,没空管我,把我放到武师家里。那时候还不大懂死生之事,在师父家反而过得很开心,每天练武比别的师兄弟都认真。师父喝多了喜欢吹嘘,总讲起他年轻时行走江湖的事情,听得我心生向往,想着要好好练武,以后至少要在江湖上行走几年,混个侠客的名头,等老了再回去接我爹的班。不过没想多久,我爹又记起我来了,让我跟他到各地行走,熟悉道路,认识人脸。” 陶子谦长叹了一口气:“练武练到一半,侠客也做不成,后来我爹也去了,有一大堆人等着开工吃饭,就更别想了……你看,我不甘心的事真的很多……” “最不甘心的一件……有一次,偶然遇上了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回家后一直在想她,可是她出身高贵,和我天壤之别,若是慢慢来,我将和她永无交集,只能先想办法娶回家再说。幸好,幸好她名声不佳,还有个软弱又糊涂的娘,只要稍稍推波助澜、威逼利诱一下,她娘就全没主见了。我娶到了她,却让她讨厌我、恨我……” 说到这,陶子谦自嘲地笑了:“呵,她从前竟然想嫁给薛达,我又不是不知道薛达什么德性,他不会是什么体贴人的相公,我至少能做的比他好……可是没用,她和我在一起那么痛苦。我手底下那些掌柜伙计们,娶了妻的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我的新婚之夜不提也罢,久别还要更糟……每次出远门回来,她总是把自己喝到烂醉……她不是嗜酒的人,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和我行房,或者,根本就是不想见到我。薛达位高权重,可他也被名利地位束缚着,比我更不自由,从前我并没羡慕过他。但那些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我,换个身份,像薛达一样,她应该也会喜欢我吧。” “无能为力的事那么多……肯定会不甘心,多说也没用,倒不如做些事情——” “不是……”祝银屏摇摇头,回握住陶子谦的手。 “哦?”陶子谦不解。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我那时没有不想见你。” 54 珠还 “我那时没有不想见你,我是……” 祝银屏垂下头,神色赧然,真正的原因,她实在难以讲出口。 陶子谦感受到祝银屏回握过来的手,手指纤细,柔若无骨,他知道这时候逼她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执起她双手,像扯闲话一样聊起:“屏娘这双手生的这么好,做针线活多可惜,我收到你的荷包都感觉罪孽深重,以后不许再做了。” 祝银屏不满意他命令式的语气,张口就反驳:“你管我做不做,我想做就——” 她忽然看到陶子谦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意识到中了他话里的圈套,愤愤然抽回手,回嘴道:“想的美!谁说还 分卷阅读112 要给你做荷包了?!” “而且,”她不依不饶,“说的那么好听,也没见你真戴着啊……” 陶子谦又重新绕上她的手指,好像理所当然一般回答:“屏娘统共就送过我这么一件东西,太稀罕了,哪里舍得戴着到处走,要是丢了、坏了怎么办?” 祝银屏无语凝噎。 所以这到底是让她不要做,还是嫌她做的不够多?敢情两边路都被堵死,怎么着他都有话说。 “你这人,真是没意思……”祝银屏悻悻地抱怨。 陶子谦却收敛了不正经的神情,替祝银屏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认真凝视着她,轻声问:“所以,屏娘说那时不是怕见我,却总在我回家时喝的醉醺醺,是为了什么?” 祝银屏脸红了。 有了轻松的铺垫,开口变得容易。 “大概,可能,我其实是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吧……” “嗯?” 祝银屏脸颊红的像在滴血,她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脸道:“虽然是我娘被庆王陷害、后来又败光了家财,可你也确实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我是被逼无奈嫁给你的……” “婚事定下来后,我娘天天在家里哭,说对不起我,我也怨恨,觉得这辈子全完了,后来发现了你在背后做的事情,更难以接受。我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恨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逆着来,把你家里搅得一团乱才好,反正不能让你如愿。” “可是,”她怔怔地说,“明明这样想的我,后来,后来却还是喜欢上你了……相处不好我会难过,你不在的时候很想念你,别的女人和你亲近我很不高兴……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我本该恨你的,可我却不想恨你,怕把你推远,也怕被人看穿我对你的在意……更怕你看透了我的心意,会嘲笑我这么快就变了,看低我……喜欢上算计我的人,我觉得很羞耻……我……” 祝银屏越说声音越低,直到后来全身颤抖着,再也讲不出一个字来。 然后,她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陶子谦让祝银屏靠在肩上,轻拍着头安抚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屏娘也喜欢我。” 不是报恩,也不是愧疚,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以为求之不得的真心。 他把怀抱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屏娘也喜欢我。” 他又说了一遍。 祝银屏说了这一通表白的话,本来就害羞,脸都快烧着了,偏陶子谦说一次还不够,又强调了一遍。 她把头抬起来,不服气道:“是你先喜欢我的。” 陶子谦抬了抬眉,是他先动心的没错,他又不曾讳言,不知道她在争强好胜什么。 可祝银屏死盯着他,陶子谦只能点点头,说:“嗯,是我先喜欢的。” 祝银屏挣开他的手臂,往后挪了挪,问:“那现在呢?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她眼睛一眨不眨,问的很认真,神情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陶子谦心里倏然软了一下,他揉了揉祝银屏的头,笑说:“嗯,喜欢。” 祝银屏还来不及放松,陶子谦却又奚落她:“屏娘想耗子药毒计的时候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这件事情上又笨了?不喜欢你为什么一打听到确切消息就去别院找你,不喜欢你为什么城里城外折腾好几个来回生怕你犯傻?” 祝银屏没想到陶子谦这么坦荡,他承认喜欢她,是让她有些窃喜的,可是他又提到耗子药…… 仗着他喜欢她,祝银屏要算账了,“陶子谦,你刚才打我?” 她问得声色俱厉,可还是低估了陶子谦厚颜无耻的程度,他听了只是把头凑过来,贼兮兮地问:“疼吗?我没用力呀……要不,我给娘子揉揉?” “你!”祝银屏怒目而视。 “不,不,不是揉,”陶子谦忙改口,“那……我给娘子吹吹?” 祝银屏咬着牙憋着力,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嘶——疼!疼!” 陶子谦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捂着胳膊喊疼。 祝银屏立即以牙还牙:“疼吗?我没用力呀……” “疼……” 陶子谦边装模作样还偷看祝银屏的眼色,“娘子可解 分卷阅读113 气了?” 祝银屏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啪!” 陶子谦拍了下大腿,毅然决然道:“娘子还在气,那没办法了!为夫只能……只能……那我也让你打回来呗!” 祝银屏无语,她又没多大的力气,打回去反而是自己手比较疼……而且怎么就“娘子”、“为夫”的喊上了…… 她叹气:“你怎么……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呢?” 陶子谦正色:“不用给,我确实开了座染坊。” 祝银屏:“……” 和陶子谦插科打诨一番,前所未有的熟悉和亲近,祝银屏终于不再尴尬了,可又有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 她挑开帘子看了眼,马车已经出城,是回别院的道路。 如今两人心意相通,她名声被毁,嫁给商贾人家也合理,伯父伯母应当乐见其成。所以,嫁给陶子谦,安分守己生活,过富足优渥的日子,生上几个孩子,日后还会有很多孙子孙女,就这样而已么…… 她心底的恨意和恐惧,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消失吗? 她不觉得。 陶子谦见祝银屏忽然安静下来,一脸若有所思,淡笑了下,从怀里取出件东西,插在了祝银屏头上。 祝银屏抖了下,然后向头上摸去…… “啊!”她不敢相信。 陶子谦笑着帮她把金雀抱珠钗扶正,道:“早知道上次就该带给你。那样,你便是不心疼我,总还会心疼珠钗,就不会舍得去死了。” “你……”祝银屏鼻子有些酸。 陶子谦把她拉到近前,“收了我的钗子,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不许再犯傻,保全自身要紧,别顾头不顾尾,知道吗?打打杀杀的事,你做不来。” “可是……”祝银屏哽咽。 “可是你不明白,我恨他们,没办法忘掉……” 曾经转淡了的记忆,随着刘氏被害再次变得深刻,如影随形,无法忘却。 她环住陶子谦的脖颈,委屈道:“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想起他们对我娘做的事……想起被他们欺负……你不知道,他打我,打得特别狠,一个巴掌下来,牙都被打掉了,我……” 被夏瑾打到晕眩、被他撕破衣服按在身下□□,至今想起来,还是让祝银屏忍不住颤抖。 陶子谦拍着她的背,沉声道:“我都懂,这些事,我自有办法,再耐心等等。” 祝银屏听出了弦外之音,她不可思议地问:“真、真的吗?你要替我报仇?” 陶子谦整理着祝银屏的乱发,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轻轻重重,落在头皮上,有酥痒的感觉。 给祝银屏梳理成能见人的样子,他才缓缓说:“既为夫妇,事同一体,这也是我的仇,不是替你。” “这下满意了?能听我的话吗?” 祝银屏眼眶一热,抽抽鼻子,没吱声。 陶子谦放开她,靠在车上,疲惫地伸展了下胳膊,“快到别院了,我不陪你下去了,还要赶回城里面见庄夫人。回去后,你不用和下人们多说,我都会和庄夫人解释。这段日子,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等着,月底我回来,咱们就定亲。” “记着,不许去送死,尤其不许抛下我自己去送死。” 祝银屏其实很想问,她不可以去送死,那他呢?也许在复仇这件事上,陶子谦强出她许多,但他去做,就真的毫无危险吗? 然而转念一想,即便问了他也一定会说没有,如果陶子谦出事,无非她再去地底下陪他就是了,着实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纠缠。 “那,那我能再问最后一件事吗?”祝银屏抓着衣摆,小声说。 “什么事?” “咳咳,”祝银屏清清嗓子,“品香会之前,我们吵架后,你究竟有没有去找胡婉仪?” “我……” 陶子谦一噎,眼见祝银屏脸色变黑,忙解释说:“我是见了她,可是是第二天一早见的,再说,我本来想慢慢断掉就好,还不是你非让我去找她说清楚的?” “而且,要不是见了她,我也不会知道……”他舒了一口气,“也不会知道夏瑾对你有意。” 分卷阅读114 即使吵了架,陶子谦还是依从了她的心思,祝银屏有些高兴,她靠到陶子谦肩上,美滋滋地说:“所以你才会来品香会,怕我被别的男人拐走,急着来找我和好对吗?你可真是喜欢我。” “呃……是啊。”陶子谦略不自然地回答。 这件事,和她想的,其实不大一样。 55 前夜 品香会前的那一夜,对陶子谦来说,同样很难忘怀。 陶子谦那次离家去徽州,原本就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是受不了家里的鸡飞狗跳,出外散心躲避,偶然想起有几个很久没见的故旧,一时兴起就去徽州拜访了。 在外待了快两个月,该见的人都见完了,该做的事也做的差不多,一直不归家,无非是还在赌气,同时还隐隐约约有些期待。 成亲后,他从来没离开家这么久,她难道就一点也不想念他么?他却已经很想她了。 陶子谦倒也不指望祝银屏会先低头服软,哪怕是写信来骂他一通,他也能当成是她主动递过来的台阶,顺势就接下来了。 可是等啊等,弟弟陶子誉写过两封信来,连几乎不识字的继母顾氏也传来了口信,唯独他的娘子一声问候也不舍得给,甚至陶子谦还专门在回信里问到了她,就算这样,祝银屏也没有一句话想和他说吗? 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再待久了,连他手底下的人都要看出不对头了。陶子谦是个灵活的人,虽然心里有气,但既然决定了要回去,他准备一劳永逸地解决掉问题,不留后患。 所以,当他踏进家门的时候,他是准备告诉祝银屏,弟弟子誉大了,过几年也该成家,他准备将老家养蚕织绸的活计分给子誉管。理所当然的,分家后陶子誉和顾氏要住到乡下去。顾氏不在,没人在祝银屏面前提起胡婉仪,日后他也不会再和胡婉仪合作,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然而,一家人还算和睦的用了晚饭,待陶子谦回到小夫妻单独的院子里,祝银屏又换成了一副冷冰冰的脸色,进了房间,陶子谦本想把分家的打算告诉她,却突然看到桌上放着品香会的请柬。陶子谦早就知道庆王一家不是好人,便让祝银屏不要去品香会。 然而祝银屏不仅听不进去,反而讽刺他:“那你又是什么好人,自己心思龌龊,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陶子谦皱起了眉,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你干的好事!”祝银屏气势汹汹,朝他丟了一封信。 祝银屏对他不闻不问,陶子谦本来心里就有怨言,一回到家她又兴师问罪,陶子谦也受不住了。胡婉仪做什么又不是他能够预料到的,祝银屏自己没尽到妻子的义务,却一遇到事情就来指责他,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吗? 再想到自己出门在外一直惦记着她,连她无理取闹的要求都准备答应了,陶子谦更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白费了一片真心,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冷笑着嘲讽:“屏娘出身侯府,眼高于顶,看不上我这样的人,却还要霸着我,我就不配有个知疼知热的体己人?” 祝银屏色厉内荏:“体己人?什么配不配……管你配不配,我不答应就不行!” 她这样说,根本不在乎他过得怎么样,只管自己作威作福,陶子谦心里满是失望,出言相激:“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又不稀奇,宠妾灭妻的都大有人在,只要不休你,就算南安侯也挑不出我的错处来。屏娘,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别说六姑,我就是真收了十房八房,你又能如何?” 祝银屏一下子愣住了,睫毛颤抖,嘴唇哆嗦,找不出回击的话。 让她无言以对,陶子谦并没有获胜的感觉,反而身心俱疲,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那他们全都是输家。 陶子谦觉得窒闷到无法呼吸,他起身,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身后沉默的祝银屏突然爆发:“你!你给我站住!想去哪儿?!你、你还想去找那个贱人是不是?!” 陶子谦脚步一滞,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恐怕要疯了,只想先离开,并没考虑要去哪儿。可祝银屏这么一说,他要是不离家反倒像是怕了她…… 于是陶子谦回头,淡漠地说:“你看,我拦不住你去品香会,可是你也管不了我纳不纳妾,哦,对了,你甚至连我出不出这道门都管不住。” 说完,他迈步离开了。 …… 陶子谦以往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偏偏自己媳妇不给他好脸色,他是决不会拿这件事去打扰继母 分卷阅读115 和弟弟的,更不想让多嘴多舌的下人们看见,他心里不痛快,自去马厩牵了匹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有那么一瞬间,陶子谦真的想过干脆去找胡婉仪算了,反正她也愿意,何苦对着一颗捂不热的心折磨自己,找个爱自己多的人,也许一切都会变得容易。 然而走着走着,被凉风吹了半晌,陶子谦渐渐冷静下来。 祝银屏不是什么柔顺的女人,胡婉仪难道就真的能谦卑一辈子吗?以陶子谦对她的了解,胡婉仪聪明而又野心勃勃,怎么可能甘居人下,如今她为达目的可以伏低做小,日后谁又知道呢?何况他不可能休妻,家里已经有了一个争强好胜的祝银屏,再把胡婉仪纳进门,那才真是永无宁日了。 陶子谦想得明白。娶了不该娶的人,是他的不幸;意识到这点还不悔改,是他的执念。就算是个错误,他和祝银屏也已经深陷其中,没必要再把不相干的人拉进来了。 这时金乌西坠,天色向晚,冷风吹得人腿抖,陶子谦牵着马立在街头,苦笑连连。 刚才气头上急匆匆出门,钱袋子都忘了拿,也没叫人跟随,如今想住店也不成,找熟人借宿嫌丢人,城门已经落锁,城外的庄子也去不了了……他明明有座宽敞的宅子,却好像突然无家可归了。 陶子谦沉吟片刻,还是牵着马,慢吞吞地朝丰瑞祥行去。 如果他没记错,今晚上当值的是周仝,周仝精明世故,不会乱多嘴,问些不该问的事…… 到了丰瑞祥,店面的门板都已经立起来了,陶子谦绕到侧门,叩了两下门环。 隔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小伙计见东家傍晚过来,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慌忙要去叫周掌柜。 陶子谦拦住了他,让他把马带去马厩,自己往后院值房走去。 顶头一间亮着灯的房间,是周仝的住处,门虚掩着,陶子谦推门进去,就看见周仝趿拉着鞋,正在往身上披棉袍。 陶子谦摆摆手:“不必去看了,是我。你都准备睡了?那还是我打搅你了。” 周仝忙说不是,问:“东家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陶子谦说没有,只是顺路走到这里,回家去太远,干脆来这儿凑合一晚。 周仝脸上的褶子抖了抖,不过终于没有多问,殷勤地给陶子谦铺好被褥,又叫伙计送来热水热茶,还给屋里加上了两个新炭盆。 做好了这一切,他问:“东家,是要我在这儿伺候,还是您想一个人睡?” 值房都是大通铺,睡上六七个人都不算挤,陶子谦觉得自己独占着实有些过于空旷,便说:“你也留下吧,反正这屋都放了炭火,别浪费了热气儿。” 入了夜,外边寒风凛冽,屋子里却被烘得暖洋洋,周掌柜给陶子谦铺了好几条褥子,尽量弄得舒适,可他躺了许久,还是睡不着。 那边周仝的气息也似还醒着,陶子谦知道他不睡,周仝也不敢睡,于是干脆问了句:“老周,睡着了吗?” “诶,还没有呢。东家有什么吩咐,可是要喝水?” “没事。” 陶子谦翻了个身,转向周仝,问:“老周,你说,女人究竟想要什么呢?”周仝不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人,只是单纯雇用,有些话反而更容易说出口。 没想周掌柜却来劲了,哼哼了两声,老练地说:“女人啊,最贪得无厌了。她们想要什么,别说咱们,她们自己都弄不明白。您瞧每天来柜上看布料裁衣裳的那些女人,她们不都是看这个也好,看那个也想要,自己没有别人有的最好,非得买上一模一样的,可等真拿到手了,也不过就高兴两三天,之后又比不上别人的好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所以啊,要是女人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那可就完咯,她想要的没完没了,这可是填无底洞呀!不过,幸好女人贪心,要不然东家的生意怎么能做这么大呢。”周掌柜最后还不忘恭维一句。 陶子谦只随口叹了一句,没想到竟惹出他的长篇大论来,只能赞叹:“老周……精辟!” 周掌柜嘿嘿笑了两声。 以他的阅历,早就猜到陶子谦家里有事,多半是被媳妇给赶出家门了,所以他得先站陶子谦这边,跟着一起骂女人,给陶子谦解气,不过又不能骂得太狠,毕竟东家惧内,回头和媳妇重归于好了,没准还要反过来怪他说错话。 现在看陶子谦心情好些了,周仝又开始往回说道: 分卷阅读116 “不过也怪,女人嘛,说贪心也贪心,说知足却也容易知足。” “您看我家那老婆子,年轻的时候没事就要找我的岔,我在她眼里简直一无是处。可后来……嘿嘿……”周仝要卖个关子。 陶子谦好奇,问:“后来她怎么又知足了呢?” “嘿嘿,她嫁了我也不能跑,只能凑合着过呗。后来,接连生了几个小子,整天忙得脚不点地,也没空找我麻烦了。忙了十来年,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她这会儿却说,这辈子嫁给我什么都有了,她知足了。您说奇不奇怪,我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又满意上了……可见女人也容易对付,只要放着不管,她们自己哪天绕过弯就好了。” 陶子谦沉默了很久。 就在周仝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听他低声说了句:“受教。” 周仝都有办法管好自家媳妇,陶子谦可不想认输。 第二天一早,离开丰瑞祥时,陶子谦心里憋着一股劲,心说他连几百上千人的家业都能打理得明明白白,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女人了么。 回家这条路正好经过胡婉仪的铺子,陶子谦心想他这就去和胡婉仪说清楚,先占上理,看祝银屏还能再挑出什么错来。不管她再挑什么,他回头就会把她送到乡下田庄去,四野茫茫无人,跑也没处跑,她想不安分守己都不行。 等以后他们也生上几个小崽子,就算是祝银屏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来了吧。至于什么庆王府、品香会?哼,让她彻底绝了这份念想! 想离开他,没可能。既然进了他家的门,就算死了也得埋到他家祖坟里。 陶子谦这样想着。 可是在胡婉仪那里得到的消息犹如惊天霹雳,等他心急如焚的赶到惠风园,映入眼中的却是火焰滔天。 “金陵第一美人、侯府千金,又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一样肮脏,这会儿,她怕不是正和夏郡王快活着呢……”胡婉仪对他这样说。 祝银屏有没有背叛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和夏瑾偷情,前往惠风园的路上,陶子谦不能够确定。正因为不能确定,所以更加焦急,他强压着怒火,迫切想要找出个答案。 然而,当他站到熊熊燃烧的烈火前,陶子谦忽然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 悔意顿生,陶子谦痛恨自己去想什么死不死的事情,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报应,惩罚他那份死不撒手的偏执。 冲进火场前,从来不大笃信神佛的陶子谦在心里祈求:让祝银屏活下来。只要她活下来,她想要什么都行,就算想离开他,他也可以放手。 让她活下来,怎样都好…… …… 回想起这段跌宕起伏的心情,陶子谦觉得很难和祝银屏说清楚,更不想让她知道他曾经有过把她关起来、逼她屈服的心思。 现在两人难得情投意合,这种煞风景的话,陶子谦明智地选择不讲出来。 于是他只是顺着祝银屏的话,说:“是啊,我真是喜欢你。” “特别喜欢。” 56 终局 七月十八,夜,扬子江边一处破败的茅屋。 陶子谦站在檐下,遥遥地望着不远处灯火闪亮的白沙港,他的眼神随着江水起伏不定,脸色和夜色一般深沉。 在陶子谦身后,茅草屋里,鲁山和其他几人或坐或立,个个都是肌肉紧绷、神情戒备。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引信……都布置好了?”陶子谦低声说,与其说在询问,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鲁山呵呵一乐,粗哑着嗓子回答:“放心吧,双层的隔水纸,就算再长上二里,也能给他点着了。” 陶子谦默了默,他并不是不信鲁山,只是事关重大,再怎么仔细都嫌不够。 夏瑾的几艘盐船停泊在白沙港里,明天就会启程航向上游。鲁大手底下的人早就潜水到船底,布好了□□,为求隐蔽,引信留的很长,引信另一头却是在江中一艘漂浮的小舟上。这样,就算事后官府想追查,最多也只能找到江中的一条破船。 “……点燃引信,多久才会炸?”陶子谦又问。 陶子谦有多在意这件事,鲁山看得出来。 难得见到陶子谦紧张,鲁山不会放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笑说:“不长,不比你撒泡尿的时间长, 分卷阅读117 不信咱们试试?” 陶子谦一愣,知道是鲁山在调侃他,也跟着笑了。 “等画舫放出烟花——” 陶子谦话音未落,江心忽然升起一抹璀璨的亮光,像火龙一样飞升上天,在寂静的夜空中央,突然绽放,化作千万颗流星,向四面八方散去! 所有人的呼吸跟着一滞,然而接下来,又有千朵万朵的烟花跟着飞上天空,光彩绚烂夺目,将江面照映得万紫千红。 “就是现在!”陶子谦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 鲁山点点头,也往前站了站,眼睛眨也不敢眨。小舟上的弟兄一定也看到了烟花,这会儿应当已经点燃了引信,成功与否,很快就要见分晓! 烟花刚刚停歇的一瞬间,所有人眼前倏忽一暗,紧接着—— 轰——!! 轰隆——!! 伴随着几声巨响,大地轰然震动,江水为之翻腾,而接连不断的爆裂声和赤红的火点四处飞溅,天地间亮如白昼! “成了!”鲁山兴奋地搓了搓手。 陶子谦没说话,仍是紧盯着港口,但面色也多了几分从容。 不过鲁山只笑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平静,不放心的问道:“陶老弟,你把他船上藏着的西洋枪炮炸出来,又想尽办法引巡盐御史过来,可那帮官老爷真敢管么?要是他们怕事当没看见,你这番心思不就全白费了?” 陶子谦摇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全港口的人都听见了,城里想必也有不少人看见亮光,他想瞒也瞒不下来。” 扬州的地方官员怕是早被龙知恩收买了,陶子谦也有顾虑。所以才专门将巡盐御史洪普引来,有薛达和洪普双双上奏给朝廷,夏瑾的谋逆之罪就是板上钉钉的了,庆王府和夏瑾有牵连,他们一个个的,谁也别想跑掉。 不过港口炸船还只是陶子谦一半的计划,至于另一半嘛,陶子谦思忖,他已经尽可能做了周全的安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也只能交给老天爷去裁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赶紧离开扬州这块是非之地,把自己在事件的存在抹去。 思及此,陶子谦转身对鲁山抱拳一拜,说:“鲁大哥,多谢你仗义相助!既然此间事了,我们也尽快撤走吧。我准备连夜返回金陵,等风波平息了再备上厚礼、向你道谢!” 鲁山一愣:“这么快就走?急着回家见老婆么?” 陶子谦笑了笑,说:“没错。” ** 元德六年七月的最后一旬,石破天惊的事情一件接连一件发生。 先是扬州白沙港盐船爆炸,恰巧在附近游江的巡盐御史和定远侯到近处查看,却在本应装着官盐的船舱了发现了来路不明的西洋火器。 随后,这几艘船被证实和昭月郡王夏瑾有关系,巡盐御史洪普连夜送出加急奏报,朝野震惊,龙颜大怒,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这还没完,据说官差还没上门,那卖盐给夏瑾的转运盐使龙知恩就畏罪自杀了,而夏瑾在姝丽院花魁赵盼儿家里被捕获,一同被抓的,竟然还有庆王世子袁继业。亲妹夫和亲儿子都搅和在这桩案子里,庆王百口莫辩,在金陵城风光了数十年的庆王府一时间摇摇欲坠、危在旦夕。 八月的金陵城乱成了一锅粥,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和庆王府撇清关系,人人惊恐不安,祝银屏在别院倒是很清闲自在。伯父已经口头应允了她和陶子谦的婚事,定了亲的男女不好再见面,于是这天,陶子谦专门赶在下聘之前过来看望她。 “上面真要派钦差大臣来?”祝银屏好奇地问。 陶子谦轻摇着扇子,点了点头:“朝廷前些年忙着对付外敌,对内十分纵容,如今正好到了收拾清理内部的时候,庆王和夏瑾撞上去,皇上一定会借题发挥、杀鸡儆猴。夏瑾有谋逆之罪,听说昭月国和朝廷的军队已经交上了手,夏瑾活不了。呵,依我看,有凌迟等着他!” “还有啊——”他凑到祝银屏耳边说,“我听到的小道消息,舒郡主上京替庆王府求情,在御前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被召见,最后被她母亲沁阳长公主带回去了,看来长公主那边也准备放弃庆王了。” “皇上顾念手足亲情和皇室威严,未必会杀庆王一家,不过也便宜不了他们,宗人府里头关一辈子应当是没跑的了。” “……这个结果,屏娘能满意吗?” 分卷阅读118 祝银屏笑了笑,心里百感交集:“我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我自己又没能做上什么……谢谢你,真的谢谢……” 她擦了擦眼角的热泪,问道:“……可是我很好奇,夏瑾和袁继业怎么会束手就擒呢?” 陶子谦得意道:“送赵盼儿那座宅子,附带着送了十几个仆人,我的人混杂在里头。出事前一天,他们在水井里下了瞌睡药,药劲一上来,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谁来也叫不醒。” 祝银屏啧啧称奇,又问:“可你怎么知道赵盼儿一定会带他们去那座宅子呢?” “我不确定,只是在赌。” “咦?” “嗯。那处宅子,论奢华,在扬州城里数一数二,赵盼儿得到夏瑾青睐,接连十天在扬州城里庆祝生日,一辈子最风光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了,能不想在众多姐妹友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宅邸,来个锦上添花?我赌她忍不住。” “不过这里面也有风险就是了,”陶子谦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也留了后手,如果这次不成,干脆就趁着月黑风高,找几个身手好的江湖兄弟——” “咔嚓——”他横着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祝银屏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去。 她按了按胸口,后怕地说:“幸好不必做到这一步……” 她把手放在陶子谦手上,笃定地说:“我现在,真恨不得这些事都快快过去,之后,就能安稳过日子了……” 说实话,大仇得报,祝银屏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这件事折磨了她这么久,如今她只想忘掉前尘,迫不及待地奔向新生。曾经被她视若平常、不屑一顾的平淡日子,却是历经磨难后最大的渴望。 陶子谦欲言又止:“屏娘,我……” “你什么?”祝银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陶子谦咳了一声,避开她的目光,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我准备外出避避风头,暂时离开金陵一段时间……” 祝银屏脸上的笑僵住了。 57 新婚 正文完结 “……离开一段时间?”祝银屏怔住了。 陶子谦解释道:“是这样,薛达邀请巡盐御史乘坐的那条画舫记在我名下……送赵盼儿的那座宅子,虽然是史管家假冒成一个去世多年的福建客商买下来的,但真要是追查到那个客商的故乡,就会发现他生前曾和我相熟。更别说赵盼儿和姝丽院的很多人都见过史管家的脸,万一以后被撞见,他们也会产生怀疑……虽说这几件事同时发生的可能很小,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谨慎为上。” 他怕祝银屏担心,忙又说:“不是说真的会有危险……但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还得留着命慢慢享福呢,再小的风险我也不想冒。” 祝银屏一脸不乐意,扭过头去不理他。 陶子谦把她的头扳正,几乎是恳求:“屏娘,等我一年,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回来娶你,到时候——” “一两年?你要去哪儿?”祝银屏瞪着眼睛问。 她终于又说话了,陶子谦略带着讨好地说:“我之前在福建海边买下了几处产业,好些年没去看过了……然后,还想顺路再去南洋看看……不过你放心,也不是立刻就走,至少得等婚事定下来——” 祝银屏怀疑:“你也不全是为了避风头,是一直就想去南洋吧?” 陶子谦被她说中了心中所想,略有赧然,开始利诱:“你知道吗,你头上这颗珠子之所以叫‘小月亮’,是因为那岛主有两颗珍惜的宝珠,这是其中较小的一颗。” “……这还是小的?”祝银屏咋舌。 “是啊。当时我还对当地行情不熟,可也用一船陈年绸缎和中土不值钱的药材换来了这颗‘小月亮’,这次准备齐全,运几船轻云罗过去,把岛主的‘月亮’也换来送你,好不好?” 祝银屏却又低下了头,嘴巴撅了起来,显是不高兴。 “屏娘……”陶子谦晃着祝银屏的胳膊,“一年很快就过去了,而且我会带着你送我的荷包,我们就像没分开——” 祝银屏忍无可忍,甩开了他的手,愤恨地说:“你总是这样!!看不起我!” 陶子谦惊愕:“这话从何说起?” 祝银屏抽抽鼻子,道:“你又在自以为是,替我做决定。我问你,既 分卷阅读119 然不是立刻就出发,为什么不能等我们成婚后,带我一起走?” 陶子谦被问懵了。 他确实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远洋航海不是小打小闹,就算一路顺风顺水、平安往返,在船上的日子也十分枯燥难熬,更别提还有可能遇上风浪,哪里比得上她在金陵、被南安侯府庇护来得安全舒适呢。 “屏娘……”他无奈,“走海不是那么轻松的事,万一有危险……” 这句话却让祝银屏掉了眼泪,她抽噎着说:“你就是不信我能和你同生共死……” 陶子谦一世震动,无言以对。 同生共死……他没期盼过。 原本就是他一厢情愿,强求来的姻缘,他根本没奢求过真正的心意相通,只要祝银屏能慢慢接受他,多给几个笑脸,能把日子过下去,他也就知足了。 可她这样娇美漂亮的人儿,现在说要同生共死…… 陶子谦心头一热,却苦笑了下,难怪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如今算是懂了。 对祝银屏,他能给的早都已经给了,此时面对这份盛情,反而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屏娘……” 祝银屏却孩子气的捂住了耳朵,不听他讲。 陶子谦拿她没办法,只好住口。 祝银屏打定了主意,才不管陶子谦又要讲什么大道理,反正无论怎样他总有道理可讲——那听不听也就全凭她自己的心意了。 她定定地看着陶子谦,倔强地吐出两个字:“娶我。” 陶子谦默了默,然后笑说:“嗯,娶你。” **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节,城里婚丧嫁娶之事全部从简,倒是合了祝银屏和陶子谦的心思,倒是南安侯和庄夫人有些犹豫,怕委屈了侄女,不过陶子谦讲明自己即将启程前往外海,希望成亲后带祝银屏同去,南安侯和庄夫人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同意。 紧赶慢赶,陶子谦里外忙活,大婚的日子也还是拖到了八月下旬。 八月廿二,金匮开日,宜嫁娶。 这天,祝银屏和前世一样,早早起床沐浴装扮,前往家庙叩拜。 之后,匆忙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外头已经乐声大作,新郎前来亲迎。祝银屏给伯父伯母和蒙着脸的母亲叩了头,陶子谦也向祝家的亲长行过了礼,吉时已到,喜官口中的吉利话一段接一段,段段都在催促新妇上轿。 祝银屏已经经历过了一次,也没必要扭捏,被喜婆搀扶着便要出门。 “屏……” 临出门,却是刘氏叫住了她。 声音不高,在锣鼓喧天的乐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祝银屏听到了,她猛然立住。 在婚事定下来后,祝银屏被允许搬回侯府备嫁,刘氏的伤虽然没大碍了,却因为毁了容,整日闭门不出,祝银屏去看了她几次,也谈起了自己的婚事,刘氏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话。 陶子谦送来的回春生肌膏,祝银屏最终还是没有拿给母亲。经历过前世今生的磨难,她早就不再对美貌引以为傲,更深知一个美貌却不够聪明的女子会引来多少虎视眈眈,她已经和陶子谦讲好,等他们返回金陵就把刘氏接过来照顾,一直照顾到敏行成家,而脸上无法消磨的伤痕,就当是给母亲的一个教训吧。 虽然她已经想清楚了,但这会儿被刘氏叫住,祝银屏还是有种负罪感,她不顾喜婆阻拦,转过身,想听刘氏会对她说什么。 然而,刘氏站起身,面纱晃动了两下,却面向陶子谦说了句:“你……还请善待她……” 陶子谦一怔,随即郑重道:“一定。” 盖头下,祝银屏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直到上了轿子,吵吵闹闹地来到陶家大宅,走过花毡,拜过天地,被迎入到新房里,她的泪还都没停,她的身体在规矩地配合着婚礼的每一个流程,她的眼泪却一直安静而缓慢地掉落下来。 于是,等前面的酒宴散了,陶子谦进到新房挑起盖头时,祝银屏已经哭花了妆面,胭脂和妆粉和在一起,形成了红红白白的印子。 房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很惶恐,新娘子一直在低声啜泣,她们怎么劝也不听,可连她们也没想竟然哭的这么厉害,这可算是给新郎官难堪了,连一向莽撞胆大的翠儿都不敢吱声了。 分卷阅读120 陶子谦却笑了,对一屋子下人们说:“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出去找管事的拿赏钱吧。” 等一屋子人散了,他才坐到祝银屏身边,将她揽到怀里,满怀感慨地说:“别难过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他懂她,这世上唯有他能完完全全地懂她。 祝银屏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道:“我都知道,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她笑了笑,问:“船都备好了?咱们后天就出发?” “嗯。等你归宁后就走。” 陶子谦见她没事,松开她,起身拿了块湿面巾来给祝银屏擦脸。 等她擦干净了脸,陶子谦笑着问:“娘子要和我喝合卺酒了吗?” 陶子谦在故意拿前世的事笑话她,祝银屏瞪了他一眼,道:“等一下!我还有事。” 陶子谦不解:“哦?” 祝银屏问:“我听说扬州的那个花魁,赵盼儿,还有那座宅子里你送她的下人们,都被官府抓进去审了?不会有事吧?” 陶子谦刮了下她白嫩的脸蛋,笑说:“你还有空管别人。下人们都是新来的,彼此不认识,早就给放出来了。至于赵盼儿……钦差找不出她和谋逆一事有关的证据,这几天也给放出来了……不过她和夏瑾过从甚密,想再当花魁恐怕难了……” 祝银屏终于放了心,感慨说:“她倒是可惜了……” “所以送她一座大宅子啊。” 设下这个局,陶子谦也不是没有愧疚,而祝银屏竟然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谁能说这不是夫妻同心呢! 可祝银屏接下来的问题,却让陶子谦大惊失色。 她问:“那座宅子真的很大?很奢华?” 陶子谦点点头。 祝银屏又问:“那……花了多少银子?” “屏娘,”陶子谦扶着额角说,“咱们还是先喝合卺酒吧……” “为什么?” 陶子谦为难:“咳……为夫怕你听了之后后悔嫁我。”……为了报仇,陶子谦花钱如流水,这也是他急着去南洋挣回来的一部分原因。 祝银屏面色一沉:“快说!”知道陶子谦喜欢她,祝银屏现在一点也不怕他了,反而有了无穷无尽的底气。 陶子谦面露犹豫,不过还是俯身在祝银屏耳边小声说了个数字。 “嘶——”祝银屏一听立刻倒抽凉气,“这么多?” 她骄矜地扬起脸,“那我可能真的要重新考虑——哎,我怎么也变成俗气的商人妇了?” “考虑你个头!晚了!” 陶子谦已经递了酒杯过来,祝银屏笑了笑,绕上了他的胳膊。 妆台上红烛高照,锦被上鸳鸯成双。 灯光映衬下,两人脸颊都有些微红,陶子谦高高举起酒杯。 上一次,他说:“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这一次,他眉眼含笑,坚定地说:“屏娘,陶某有幸得你为妻,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一字一句,落在心里。 她回望进他眼里,轻声说:“好。” 58 番外 浮生(一)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那还得再等等哦! 或许只是没在他看到的地方勾引? 陶子谦摇摇头,如果有的话,薛达根本忍不住,一定会向他大吐苦水。 那边薛达仍在滔滔不绝:“哼,我倒要看看这祝三娘最后会嫁给谁,怕别是个傻子吧!”聪明绝顶的定远侯反正是不会上当的! 陶子谦左边眉毛跳了一跳。 “侯爷。”他忍不住开口,想问个清楚。 “呀!”突然想起陶子谦已经默默听了很久,薛达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怪我怪我,一见面光顾着说这些不痛快,差点忘了正事。前几天我娘还问到你,说她看腻了这清心堂的绿窗纱,想找你购一批秋香色的漆纱换上。” “正好秋千会还没开始,你现在进去同她说吧,我也趁机把早饭吃了。一早就被叫过来挨训,这叫 分卷阅读121 什么事……” 薛达性急如火,说着话便已走出了几步,陶子谦也只能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 心里却不大平静。 她这回又想干嘛?难道说前次在白梨浦,她还没从前世回过味来,才会纠缠于他,这一个多月过去了,想清楚了,又准备投入薛达的怀抱? 可是薛达无意,她这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那如果换一个对她有意的“薛达”呢?你就真的甘心放手?心底一个声音问。 “谁知道……” 陶子谦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似的,把那恼人的声音抹去。 ** 祝银屏觉得她今天恐怕会运气不好。 起来后,先是眼皮子狂跳不止,早饭时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翠儿以为她染了风寒,把新收进箱子的夹袄又都给翻了出来。 祝银屏自己知道,和风寒没关系,她就算得病也是心病。 这一个月来,刘氏被女儿即将定亲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每天里里外外忙碌不休,也不许银屏闲着,催着她做嫁衣不说,还鬼鬼祟祟的,非要给她讲解这新婚之夜的门道。 祝银屏懂装不懂,捱得十分辛苦。 不过幸好有这件事吸引刘氏的注意,敏行那边进展得十分平稳,清明之后就顺利入读了西湖书院。银屏连同伯父伯母瞒着刘氏,只说是老家族人喜爱敏行,留他多住一阵子,准备后面再慢慢对刘氏说出真相。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对祝银屏来说,唯一难以克服的,就是对陶子谦日渐深重的思念。 陶家以织造起家,陶子谦在人前使用的身份也是绸缎商,但他私下涉足行业之广,连祝银屏都没弄清楚过,只知道光在金陵城一处,就至少有十来家铺面,表面看各不相干,实际都在陶子谦的掌控之下。 不过陶子谦最常出现的地方,仍是西市口的“丰瑞祥”绸缎庄——陶家在金陵的第一份产业。 她这段时间找机会去过几次丰瑞祥,但柜后忙碌的人总是陶子谦的弟弟陶子誉,她甚至还撞见过一次他的继母顾氏,陶子谦本人则一直没有出现过。 他果然还是上京去了。 祝银屏有些失落。 如果陶子谦不来秋千会,她还能用什么法子遇上他,让他喜欢上她呢? 男子和女子不同,男人的世界很广阔,女子却被困在一隅天地。前世他们吵得最凶的几次,陶子谦转头就外出经商了,只叫家人丢给她一句口信…… 那时他多少还顾念着她,最长的一次也只冷落了她不到两个月。可现在他没了羁绊,也许一时兴起就会像几年前那样下南洋寻宝,隔上三年五载才能回来。 祝银屏越想越焦急,直到和翠儿抵达了定远侯府,她的脸上仍不见一丝喜悦。 翠儿倒是兴奋不已,煞有介事地扯过她,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小姐,要不我们分头行动,早点找到定远侯?” 祝银屏嘴角抽了一抽,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敢情好。快去吧,去的远远的,能进到定远侯府小花园里,回去我奖你件新衣裳穿。” 定远侯府小花园,名花异草,无所不有,薛达每天亲自检视照料,视若珍宝,绝对不许外人进入。 祝银屏不过想找个借口撵走翠儿。 见翠儿欢天喜地跑远了,她稳稳心神,走向人多密集处,在纷攘的人群中寻觅起陶子谦的身影。 祝银屏今日未在装扮上多花心思,只随意穿了件直领襦裙,和平素居家无异。淡橘色缀花的薄纱罗上襦,朱红系带,裙子和披帛都是淡石青色,胸前漏出些白绢抹胸,暗金云纹在阳光照射下若隐若现。 和满园华丽炫目的仕女比起来,她这身打扮倒是格外清新自然,行走间引来注目一片。 金四娘好不容易见到未婚夫许寿春一次,祝银屏从他两人身旁经过,许公子虽还在和金四娘讲话,眼神却已不由自主追随祝银屏而去。 金四娘嫉恨不已,酸溜溜地说:“都攀上了定远侯府的高枝,还整天标新立异,果然是第一美人,真会讨男人喜欢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祝银屏听见。 祝银屏不气反笑:“那可不是么,改天也教教你?” “不过嘛,”祝银屏白了一 分卷阅读122 眼许寿春,“也得先擦亮眼睛,看看有的人值不值得你去讨好。” 许寿春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乱窜,早让她不舒服了,正好借题发作出来。 “你——” 听懂她话里隐含之意,金四娘气到语塞。 祝银屏无意和他们纠缠,自顾自地拨开人群,往秋千架那边寻陶子谦去。 前世她也曾轻狂,将男子爱慕的眼神当成炫耀的资本,不懂得分辨那后头藏着的险恶用心,如今心里装了一个人,再遇到这等轻薄浪子,只觉厌烦。 秋千设在侯府后花园的最深处,虽说最美艳珍奇的花儿都被薛达藏到了小花园里,祝银屏一路行来也见到杜鹃荼靡盛放,莺飞蝶舞,景致喜人。 走到秋千架下,依旧不见陶子谦的身影。 祝银屏暗自叹了口气,今天怕是白来了。 此时日头已高,方才一路匆忙,额上已沁出薄汗,她扶着庭中杏树,轻摇起团扇。 几座秋千上下摇荡,各色彩裙翩翩飞舞,四周一片欢声笑语。 前世她也像她们一样欢快,至少在秋千上那一刻,她是无忧的,虽说时间其实也没过去多久,隔世再看,心境已是大不一样。 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 祝银屏转头,只见月亮门后走出一群嬉笑吵闹的公子哥。 头前两人她看着眼熟,无非是哪家的子弟,可第三个人—— 祝银屏看着那玉冠黄衣的男子,浑身发冷,心跳停拍,耳朵里再听不见四周的任何声响。 是他!他为何也会来秋千会?! 可这次不一样,刘氏素来天真无知,却也温柔娴雅,就算生气吵架都很少提高声调,更多时候总是暗自伤心流泪。 “娘,”银屏涩涩开口,“你竟为了他们……为了庆王一家打自己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懂。 刘氏自然也疼爱银屏,这个相貌出众的女儿一直是她的骄傲,打了银屏,她心中未尝没有后悔。但女儿终归是要嫁人的,儿子则不一样,刘氏对敏行除了有对幼子的偏疼,更是将唯一的儿子视作后半生的全部依靠,任何将敏行从她身边抢走的行为都不能容忍。何况敏行人已经在杭州,刘氏有心让他回来却无计可施,一念及此,更加迁怒于银屏。 “什么样的闺女会帮着外人骗娘呢,你不把我当娘,我又何必再把你当闺女。”刘氏恨恨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 祝银屏心里狂吼,却只是呜咽,说不出来话。 这世道便是如此,即使是粗蠢愚笨之人,若有了权力和财富的妆点,旁人也会格外敬他三分,庆王一家权财俱备,庆王儒雅,王妃慈善,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私底下龌龊阴险的一面。 不要说这一世没吃亏的母亲,若不是重活一次,祝银屏自己都很难看穿他们的真面目。 祝银屏用袖角擦干脸上的泪珠,坚定地对刘氏说:“娘,我是为敏行好,也是为我们好。您现在可能不信,以后总有一天会信我。” 一天之中,心情几番大起大落,回到家又闹了这么一出,她早已疲惫不堪,头脑发木,更多劝人的话也想不出来了。 刘氏将全部愤怒都发泄了出来,这时也累了,她无力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蚊虫一样:“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祝银屏知道这时多说无益,于是起身,低头说了声您安歇,转身便朝外走。 这一举动不知怎么又惹恼了刘氏,她在银屏背后尖声叫道:“安歇?敏行不在,我没法安歇!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祝银屏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背后兰心对刘氏说了些什么,她也无心去管,推开门,走到了院中。 房门在她身后重重阖上。 等在外边的翠儿马上迎了过来:“小姐——天哪!” 59 番外 浮生(二) 在海上漂泊的那两年,举目四顾,经常只能见到空无一物的蓝天和黯蓝的海水,偶尔鸟儿衔来一根树枝,上头如果有一片绿叶,都会让一船的人欣喜若狂。 闷到发慌时,祝银屏叫嚷:“等回到金陵,我一定要住到一个绿意盎然、有山有水的地方,像侯府的别院,放眼望去,前后左右,哪儿哪儿都是竹林,再也不愁见不着绿色了!” 陶 分卷阅读123 子谦当时没说什么,却把她随口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一回到金陵,陶子谦就着手在宁和村附近买了块依山傍水的地,挨着南安侯府的别院建起了一座山居庄园,取名为竹幽山庄。山里清凉,这些年的夏天,陶子谦和祝银屏多半时间都住在竹幽山庄。山庄里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庙宇,供已经皈依佛门、在家带发修行的刘氏居住。 有着那么多牵绊是非,祝银屏和刘氏从前亲近的母女关系再也无法恢复,不过在女儿薇薇出生后,祝银屏和母亲倒是多了不少话题。刘氏自从有了这个聪慧可爱的外孙女,也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偶尔还会露出笑颜。 前些日子,刘氏思念外孙女,叫人把薇薇接到身边住,所以陶子谦有好多天没见到女儿了。他平时对唯一的女儿就疼爱得紧,捧成掌上明珠一样,这回隔了一阵子没见,恨不得抱在怀里,在她脸蛋上亲上千万遍,怎么疼爱都不够。 所以,当祝银屏和母亲闲谈了几句,起身去寻那父女俩时,就见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宽阔的乌木折廊上,平时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陶子谦,现在正让女儿骑在背上,自己则手脚同时着地,扮成一匹马,在折廊上爬来爬去。薇薇一只手不停敲在陶子谦背上,口中直呼“驾”、“驾”,另一只手还抓着一副算盘,来回晃动,不停弄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周围的丫鬟们,以翠儿为首,虽然没忘了本职,立在两边防止小姐掉下去,可同时却还在兴高采烈地给薇薇喝彩。 祝银屏越靠近越被吵得心烦意乱,她快步上前,一把抢过算盘,大声呵问:“这是在干嘛?!” 薇薇抬头见是祝银屏,完全不害怕,兴致勃勃地说:“娘,骑大马。薇薇骑大马。” 现在主要照顾薇薇的翠儿,怕祝银屏责怪女儿,插嘴说:“是姑爷的主意……” 陶子谦见祝银屏面色不善,忙把薇薇放到地上,自己却直接坐到了乌木廊桥边上,俯身在桥下溪水中洗了洗手,回头笑着说:“不怪她们,是我的主意。” 祝银屏倒没有要怪谁,她的注意完全被女儿吸引过去了。 薇薇拽着她的裙子,手伸得老高,要来够祝银屏手中的算盘:“娘,给我算盘!给我!给我!” 祝银屏转着身子不让女儿拿到,奇怪地问:“你才多大,要算盘干什么?” 翠儿又插话说:“您不知道,算盘是小小姐新近喜欢的玩具,每天爱不释手呢。” 祝银屏“哦”了一声,实在不耐烦,只好把算盘还给了薇薇,又嫌太吵,吩咐翠儿道:“你把薇薇抱回她房间里玩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翠儿抱着薇薇,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走了,折廊上只剩了夫妻二人,祝银屏提起裙角,也跪坐了下来。 “薇薇这孩子心可真大,有的玩就够了,一天天倒是乐呵,谁陪着都行,好久没见,也不粘我们……”她哀叹。 陶子谦却立刻撇清:“这点肯定不是随我。” 祝银屏愤怒地白了他一眼,又说:“薇薇才两岁,刚会数到十,整天拿个算盘瞎玩……是不是我们太惯着她了?” 陶子谦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又不是坏事,两岁能数到十已经很厉害了,小时候学打算盘,识字了就能跟我学习做生意,她要是能早点接手,我还乐得清闲呢。” 祝银屏吃惊:“你还真想让闺女当个商人呀!” “有何不可?薇薇如果真是那块料,这份家业就交给她了,有万贯家财傍身,随便挑个女婿上门,还省的嫁出去你舍不得。” 祝银屏被他这番言论给惊到了,眨了眨眼,又问:“……那……要是再有孩子,要是咱们再有儿子呢?” 陶子谦看向她,理所当然地说:“要是有儿子,那当然是让他去读书考功名,总不能像我这样,到处被嫌弃,差点找不到媳妇吧?” “你……” 祝银屏脸一红,“哎呀你这人,和你说正经的,你总提旧事干嘛!” 陶子谦得意笑笑,在祝银屏脸上摸了一把,顺势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搂到怀里。 他心底着实高傲得很,不但不以自己的身份为耻,反而轻蔑世人多是愚夫俗妇,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过,在祝银屏面前妄自菲薄,总会让祝银屏对他更好些,乃是陶子谦惯用的把戏。 山间清风拂动,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廊下溪水流过,撞出石上朵朵白花。 两人静静相依, 分卷阅读124 这一刻似乎已经存在了很久,又似乎还可以继续存在许多年。 祝银屏叹了口气,轻声说:“一不留神,都这么多年了啊……薇薇都又会走,又会说话,又会数数了……” 从他们重生回来,五年的光阴就如脚下哗啦啦的流水,转瞬而逝,如今思及前尘,只觉恍然如梦。 陶子谦没说话,只是将妻子搂得更紧了些。 片刻后,他开口,却是说:“……金玉是个好名字。” “咦?”祝银屏都快忘了这茬,“你听见了呀。” “嗯……” 陶子谦似是有些惆怅,可怜兮兮地说:“那……要是再生第三个孩子,总该让我起名字了吧……” 薇薇早产了十多天,那天祝银屏正在薛达府上做客,和蒋妙兰一起逛花园,肚子突然发作,当即就站不直身了,随手薅秃了身边一大片蔷薇。薇薇生在薛府,祝银屏产后休养也在薛府,给薛达添了不少麻烦,这回连祝银屏也过意不去,硬是让女儿认了薛达做干爹,还让薛达给孩子取名。 薛达当时还在惋惜他那几株蔷薇,满脑子都是蔷薇,于是薇薇就有了陶若薇这个大名。现在,第二个孩子还是没影儿的事,名字却都安排好了,陶子谦接连失算,鸡贼地想要抢占上第三个位置。 祝银屏嗤笑了一声,大方道:“第二个让给你也没关系。”……她和金四娘斗气,一时冒出来这么个想法,孩子都还没有,合不合八字也不知道,倒也不用这么早就定下来。 她的大方让陶子谦汗颜,他讪笑道:“不,娘子这么辛苦生的孩子,我哪好意思和你抢……” 然后他立刻转移话题:“对了,你在母亲那里待了挺久的,她和你说什么了么?” “哦……倒也没什么……说起你了。” “我?”陶子谦好奇。 “她说你平时很辛苦,经常要在外奔波,让我好好照顾你。” 陶子谦一愣。 因为陶子谦的身份,刘氏起初及其不喜欢他。祝银屏嫁给陶子谦这事,刘氏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一提起来就要掉眼泪。后来陶子谦把刘氏接到山庄住,衣食供养,嘘寒问暖,祝银屏也时常在刘氏面前说陶子谦的好话,刘氏渐渐不好再说什么了。 再后来,两人有了薇薇,刘氏疼爱这个外孙女,连带着看女婿也顺眼了许多。不过,要说刘氏主动关怀他,陶子谦还是不大敢信,怀疑是祝银屏在两边说好话。 祝银屏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又说:“我娘说,只要两个人守在一块儿,就比什么都强。” 她揉了揉鼻子:“她还说‘要不是你爹去得早,娘这一辈子,也不至于最后这样’……以前伯母跟我讲的也是这个理儿,可我当时不懂,现在才大概明白了。从前我怨恨我娘,觉得她就是贪图富贵,眼皮子浅,但她会这样,其实也是太寂寞孤苦,才总是想握住手边的一切……” “我现在甚至觉得,要是我娘当初趁着年轻改嫁,也许反而能过得好些。”祝银屏略带哽咽地说。 陶子谦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这件事又不是你能做到的,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再说了,你爹去世时,你才十岁,敏行还没有薇薇现在大。要是改嫁,南安侯府绝不会让她带走敏行,她哪里能舍得下?换你,你舍得吗?” 祝银屏倒抽一口凉气。 她自己改嫁,那是想也不敢想,她忙去捂陶子谦的嘴巴:“好好的,别瞎说!” 陶子谦嘲她:“屏娘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当初单人赴品香会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他又提,祝银屏气得用手肘撞了下陶子谦的肚子,听陶子谦“嗷”的一声叫出来。 想起那时候的事,祝银屏埋怨:“当初你要把我气死,都对你说的那么明白了,还不快来娶我,就不怕我真嫁给别人?” “不怕。只要你活着,我也活着,之后再把你娶回来就是。” 祝银屏眉毛高挑:“说的什么话……我要是和相公情投意合,不喜欢你了呢?” 陶子谦却慢悠悠道:“不会。你第一次嫁我时也不喜欢我,后来还不是慢慢喜欢上了,再来一次也是一样。” 祝银屏气结。陶子谦怎么就能那么笃定,吃准了她不会跑一样。 “什么嘛?!回去了!”她气呼呼地站起身。 陶子 分卷阅读125 谦拉住她的手,也跟着站起来。 “干嘛?”祝银屏瞥了他一眼。 “娘子说得对,是该干正事了。” “什么事?你不是说这几天没有要紧事么?” 陶子谦一本正经地说:“抓紧把金玉生出来啊,然后才有老三……” 祝银屏把手一甩:“等着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