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还人情的》 分卷阅读1 《我是来还人情的》作者:小陈阿宁 文案 一个遭遇算计、虎落平阳的女杀手,在孔家意外遇到了十四年前对自己有恩的那个小公子。 对方的日子并不好过;飘零想着,自己成功脱逃之后、一定要帮帮他。 毕竟这些人情,她都得一并还掉。 —— 祁牧虽是好心、但却办了坏事,祁晟很是头疼。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另外还要担心自己的心上人会不会就此把自己给拉进黑名单里。 飘零现在一心就只牵挂着那个姓孔的小子,这让祁晟感觉到不小的危机。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阴差阳错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飘零 ┃ 配角:孔信堂,祁晟 ┃ 其它:人情 一句话简介:一个还人情的女杀手 立意:阴差阳错 第一章 柳州有孔家两父子,皆远近闻名。 只是,这“名”的性质,与我们平常理解的却有些许不同。 孔老爷孔百万,那可是位佳名远扬的大善人;而孔家公子孔信堂,则是个臭名昭著的好色纨绔。 深受孔老爷福泽的柳州百姓们常常会感叹孔家家门不幸、才会出了个孔信堂来败坏门风。 说来奇怪:这孔家公子少时聪颖,长大后也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的,颇具主事才能,得到过大家很长一段时间的赞誉;孔老爷也曾一度以他为荣。 过满则亏。不知道这孔信堂他是不是经不起这些夸赞,两年前突然就性情大变,频繁地出入风月之地、沉迷于美色;还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特意在城中建了两座精美的别院、来安置自己从各地收集来的如花美人。 “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美酒佳肴、莺歌燕语……从别院中传出的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如果只是单纯的好色、你情我愿的,事情倒也没有特别严重。可到后面,那些“强抢民女”的丑闻接连爆出来后,孔家公子原本越来越差的名声直接就臭了。 要不是有一个好爹在上头担着,他早就让官府的人给抓走了。 对于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孔信堂的这些奢靡荒|淫之举,孔老爷孔百万痛心不已,几度泣不成声、几近晕厥;孔夫人更是日日悲伤、以泪洗面。 柳州百姓在大骂孔信堂禽兽不如、丧失人性的同时,不免感叹。 幸好孔老爷老年再得有一子;不然以后这孔家的家业要是交到孔信堂的手上,那对孔家、对他们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灾难。 听闻那孔家小公子虽然只有四岁,但他的聪颖机敏已经更甚于当年他的兄长。 希望孔老爷能将他好好教养,千万别跟那孔信堂一样、成长为一方祸害。 某月十五的夜晚。 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 孔家公子的某处别院内—— 守在外面的护卫听着从里面传出的动静,均忍不住咂嘴。 夜夜御六女,也不知里面那人怎么受得了。 很快,屋里便传出娇媚的呻|吟声。那声音,真的是媚到了骨子里,听得人内心荡漾不已。 渐渐地,那呻|吟声又变成了带着哭腔的讨饶声,一波接着一波。 在半夜三更的时候,配上些凉风,这些哭声听上去着实有些惊悚。不过,守在门外的护卫们都已经习惯了:毕竟,天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孔家富甲一方。外界都传闻,这孔家公子从十八岁起就荒|淫无度,又十分败家。他尤爱妙龄少女,为了能更好地供自己享乐,特意花万金建成了两座别院,并在各地搜罗的美丽少女,将她们安置进去,供他玩乐。 别人也许不知道内情,但他们这些护卫可是清楚得很。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女尸从别院里送出。 那些、都是被凌|虐至死的少女。 可是,知道实情又能如何?他们必须得管好自己的嘴巴,才能保住饭碗。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 一个守门的护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想着被送出去的那些女尸、想着她们身上那些分布不一、青青紫紫的鞭痕、掐痕,便觉得周围阴气十足;再加上那阵阵凄惨的哭声,虽然已经习惯,但还是感觉—— 好可怕。 突然,另外一个护卫一声尖叫,吓得周围的人腿都一软。 “嘭!” 护卫们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里面就传来瓷器摔碎的响声,一度超过少女们的哭声。 “吵吵什么!”虚浮且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都给我安分一点!” 这是里面那人发出的斥责。 就是不知道这斥责,是针对外面那些失了规矩的护卫,还是针对里面那些伺候不周的少女。 刚才尖叫的那个护卫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上 分卷阅读2 。 等一切又重新恢复如常,刚才那个害怕的护卫才敢怒视着他,低声咒骂道:“好好的你鬼叫什么!” 黑暗中,那个惊叫的护卫白着脸,颤着声解释道:“我刚刚,好、好像看、看到,看到有、有一个,有一个黑影……” 话都没说完,离他最近的那个护卫便一脚蹬过来,将他踢趴在地上。 虽然很疼,但他只是一声闷哼,不敢再惊动里面的人。 “你再胡说!”那个护卫收起自己的右腿,斥道。 趴在地上的那个人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浑身都在发抖:“是,是真的……” 那个护卫还斥责要继续,屋内却突然响起女人接连大喊的尖叫声。 “啊——” 那尖叫声不同于往日,带着深深的恐惧。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又在玩什么新的花样。 直到—— “死人了!” “杀人了啊!” “救、救命啊!” …… 房门被急匆匆地拉开,衣不蔽体的几个少女跟疯了一样撞开守在外面的护卫,跌跌撞撞地四处逃窜,留下一串串沾着血的脚印。 这种激烈到失去控制的场面以前从来都没有过;也没听到里面那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护卫们暗觉不好。 他们急忙冲进去,里面的景象却叫他们愣在了当场。 华丽的大床上,孔老爷孔百万光着身|子、瞪大着眼睛,身体呈“大”字型一动不动地躺着,已然停止了呼吸。 他躺的那个地方,底下的床单赫然多出一大片深黑色的液体。 孔百万死了! 而本该丢弃在对面小塌上、被迷晕过去五花大绑的孔家公子孔信堂却没了踪影。 众人都傻眼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床上另外还有两个被剥了衣服的少女。她们身上布着许多新增的伤痕,双手均被红绸捆住。一个已经昏迷了过去,奄奄一息;另外一个因为胆小没没能跑得出去,一直都抱着身子在哭。 在血腥味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糜|烂的气味,不难想象这里方才会是怎样的一幅纵情声色。 而那个没有晕过去的少女,她先是在哭,哭着哭着她就笑了,然后一直笑,一边笑一边掉眼泪,口中还呢喃着:“死了,他死了!死了好,死了好啊!哈哈哈哈……”说完这些,她便一头撞在床边的雕花床柱上,鲜血满面。 没有人反应过来:大家都愣住了。 “老大,”先前踢人的那个护卫哆嗦着问,“咱、咱们,该怎么办?” 被问的那个人自己都在抖:“我怎么知道!”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完了完了,他们都要完了! “老大!”一个眼尖的护卫看到小塌上留有一封信件,便指了过去,“你看那里!” 护卫头领强迫自己定下心,然后吩咐身边的人:“你,去,把它拿过来。” 信件刚拿到手,别院外面就传来一阵躁动。 “啪嗒!”一声巨响,别院的门被踹了开来。 他们听到一连串训练有素的脚步声,门外也隐隐有火光透了进来。 “是官兵!”护卫大惊。 说时迟那时快,夜里巡逻的士兵们已经闯了进来。 看清楚屋内的情况,负责巡逻的人马上下令:“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待将所有的人都控制住之后,他把那封还未来得及拆开的信拿在手里,确认过没有损坏、没有异样,再转头吩咐一个小兵:“去请大人和师爷过来,一定要快!” 第二章 柳州有孔家两父子,再次出了名。只不过,这一次的“名”,跟之前的截然不同。 大街小巷里,随处可以听到这样的谈话。 八卦:“昨天晚上孔家老爷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耻笑:“那还能不知道?居然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真丢人。” 疑问:“可那别院、不是孔信堂专门用来安置漂亮姑娘的吗,大晚上的,孔家老爷怎么会死在那里?” 猥琐:“你懂什么,儿子的别院,那不照样也是用他爹的钱建起来的?有这么好的资源,父子俩共用一个院子又怎么了?” 叹息:“我本以为孔老爷是个光明磊落、心怀善意之人,没想到……” 嗤笑:“你这想法,真是太天真了。实话告诉你吧,孔百万他压根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反驳:“你这话就不对了吧!之前孔家施粮、捐款、布粥,还开办免费的学堂和医馆,做了那么多好事,你怎么能直接就把它们都给否定掉了?” 摇头:“要不怎么就说你不懂呢!别急,你听我仔细给你分析。” “三年前柳州闹蝗灾,造成许多庄稼都颗粒无收。当时饥荒严重,就 分卷阅读3 算先有官府分发的一些粥食,也还是饿死了不少人。之后才有了孔家的开仓放粮、帮着官府布粥施粥,我说得没错吧?” “你仔细想想,孔家发家至少十五年有了吧,这是不是他们第一次做出这种善举?往年从来都没有过的!” 不解:“你说的这些,能证明什么?” “你不记得了?三年前,孔百万可是把孔信堂带在身边、还给他权力让他试着当家的!也就是这一年,官府要修缮黄河堤坝、兴修水利的时候,孔家无偿捐出了一大笔银子:这可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再仔细一推,免费教书的学堂、还有广招学徒的医馆,是不是也是三年前才开始办起来的!你仔细想一想!” “别说,还真是。那要照你的意思,做这些善事就全都是孔信堂的主意了?但这么说也对不上啊,他两年前不就因为耽于女色而放弃管家了吗?” “像这种能获得名声,还可以得到官府的支持、拉近关系得到一些方便,只要花一些钱就稳赚不赔的好事,孔百万尝到了甜头,怎么可能会放弃?” “先不管他孔百万从这里面牟得了多少好处。你比较一下这两年孔家做的善事,有哪几项不是光做做样子给大家看的?稍微懂点门道的人都能算得出来,他们孔家可没花多少银子在这上面了。而无论是从花费、还是从取得的效果上来看,他们做的这些、跟三年前的根本就没办法比!你要是还不能理解的话,最明显的,我问你,他们后来有没有再开办过一间新的免费学堂跟医馆了?” 质疑:“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不会是在瞎编骗我们的吧!” 拍桌:“还瞎编骗你们,真当老子闲得慌!要不是看在平日里跟你们一起喝酒还算畅快的份上,老子才懒得跟你们废话这么多。” 咂嘴:“你这消息可靠吗?” 摔碗:“怎么不可靠了!我妹夫家的表弟之前就在孔家当差,他知道的、可比你们多得多!你们啊,就是被孔百万身上的那张皮给蒙住了眼睛!把实话告诉你们了吧,还不敢相信!就抓着他表面上的那一套不放,哼,愚蠢!” “但要照你讲的这些,其实孔信堂才是那个好人,是孔老爷他的功劳给占了去?” “你非要理解成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可没说孔信堂是个好人;我只能肯定,孔百万绝对不是个好东西。你当为什么那天晚上,官府听到动静闯进别院的时候,死在床上的人是孔百万?而在搜遍了所有的角落之后,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孔信堂的身影?” 好奇:“为什么?” 严肃:“因为那两座价值万金的别院,真正的主人就是孔百万!享用的人是他,强抢民女的人也是他!这些跟孔家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挂了个名,现场当然找不到他人了!” 震惊:“怎么可能!” 鄙夷:“切,怎么不可能了!既想享受温香暖玉,又要继续保持好的名声,现成的孔家公子不就是个最好的替罪羊吗?把脏水都泼到儿子身上,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连鞋都没湿呢!” 不敢相信:“还是不可能啊!他这样做,不就直接把自己的儿子给毁了嘛!” 诲深莫测:“就是要毁了、才好达到目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 “这就跟家族的继承有关系了。孔百万总共有两个儿子,毁了大的,才好扶持小的上位,不是吗?” “这,两年前,小儿子才两岁啊,能看出以后会成什么气候?” “就是看不出成什么气候,才好啊!孔百万才刚过不惑之年,暂时可不需要什么成气候的儿子来给自己添堵!听话,才是最重要的。” “你是说,他觉得大儿子不好控制,所以才弃了他、将目光转向小儿子?” “准确地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出这种栽赃陷害的阴招。” “还有一点:孔家长子为原配孔邹氏所出,而小儿子则为平妻孔郑氏所出。邹氏已年老色衰,不得孔百万喜爱;邹家更是没权没势,给孔家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只会徒增负担。这郑氏虽是庶女出身,却年轻貌美,知书达理,在孔百万的一众姬妾中后来居上,成功生出儿子、直接坐到平妻的位置,和原配夫人分庭抗礼,可见其手腕高明;她的娘家同样也是富甲一方,能给孔家不少生意上的照顾。孔百万觉得以他小儿子的身份、才配得上成为下一任的家主。这,也是他夺了长子权力、毁了长子名声的一个原因。” “他让长子试着当家,是想趁机寻他的错处;谁知他竟有些本事,让人连错都挑不出来,还在家中竖起了一些威望。这就让孔百万加重了对长子的猜忌。” “那孔信堂要真是个有为之人,能甘心自己背上本该属于他父亲的骂名、前途尽毁?” “儿子再厉害,那吃过的饭还能多过老子吃的盐巴?孔百万可是个老狐狸,做事阴险着呢!在做这些之前、他总不可能会提前对自己的儿子说:‘我要害你了’吧?等到孔信堂发现端倪的时 分卷阅读4 候,木已成舟,为时已晚。他父亲事后可是跟他放过了话,要是他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马上就以不孝的罪名将他赶出家门,顺便再找个由头处理掉他的母亲。本来孔信堂的那些权力被收回之后,他就斗不过自己的父亲和邹氏;现在连生母都被人控制住、成为威胁自己的筹码,他自然就只有忍气吞声了。” 有人质疑:“这弯弯绕绕的,画本子里写的故事都没你说的精彩。” “你这人真没劲,不信拉倒。反正明天衙门就要公审这个案子了,不信你就自己去看看,看我方才说的那些,可有一句是假话!” 第三章 衙门里,年轻的柳州知府闻思远还在处理有关孔百万死亡一案的卷宗。 见师爷回来了,他忙迎上去问:“怎样?可有信堂的消息了?” 闻思远本是定州人士,三年前才到柳州来上任知府。当时因为人生地不熟,他受到了当地官员、豪绅不少的刁难。 孔家那时正逢孔信堂被扶上位来,因此闻思远有跟他打过一些交道。一来二往之后,两人发现彼此脾性相合、志趣相投,私下里便发展出不错的交情。 孔信堂给闻思远普及了柳州官员、豪绅的关系和一些隐秘,让他快速上手当地的事务、少走了许多弯路;还帮助他、帮助柳州的百姓,赈灾、捐款、办学堂和医馆,让他们能度过那段尤为艰难的日子,更让他能早日在柳州站好脚跟。 这份恩情,闻思远一直都记在心里。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举动,会给孔信堂带来如此大的猜忌。 早在他因耽于美色、被撤了管家权力的时候,闻思远心中就生出了隐忧。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的。 信堂是一个正人君子,也从不沉迷于情爱。他不可能会突然就性情大变、因为美色去强迫那些姑娘做出一些禽|兽之事。 事发之后,孔信堂很快就被禁了足;孔家对外宣称这是对他犯错的惩罚。而这一举动,直接就造成了闻思远无法马上与孔信堂见面。 他们没有及时商量出应对之策,闻思远也不敢轻举妄动。待到世人都以为孔家公子是默认了这些丑事之后,他们也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机会。 等他们好不容易才偷偷见上一面时,孔信堂已经颓废了好多。 他说:“算了。” 就这两个字,听得闻思远一愣:“这怎么能算了!” 这件事情非常恶劣!他不可能让孔信堂去背这个锅。 他会被毁了的! 孔信堂面色凄凉:“我母亲被他们给控制住了。她身体本就不好,我不想她再因为这些事情受到威胁、更加伤神。不过是个好色之名,我认了。” 接着他叮嘱道:“思远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孔家跟郑家的势力并不简单,咱们暂时还斗不过。你就先做好自己的知府,万不可冲动行事,也不用费心为我而奔波。我心中自有分寸。” 就这样,闻思远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孔信堂的名声一落千丈。 他试着挽回孔家公子在百姓眼中的形象,也特意派遣了一些人混迹于市井之中、去说一说孔信堂的好话。可这些努力,全都在孔家强抢民女、迫害其亲人致死这些消息爆出来之后,前功尽弃。 “一定是孔信堂派人干的!那个禽|兽!” 因为他好色之名在外,所以人们直接就把这个罪名安在了孔信堂的身上。 这一次闻思远赶来见他的时候,他呆呆地坐在桌边,双目无神;手里紧紧抓着一只茶杯,青筋毕露。 他在忍耐。 经历过几番折辱之后,闻思远以为他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可还是大失所望。 孔信堂只递给他一个装满了银两的大钱袋。 “思远兄,这是我的一些积蓄。麻烦你出面,帮我安置好那些姑娘的……家人。” 闻思远将那些银子丢到一边。 “你这算什么!希望他们会因为这些银子而感恩戴德,还是希望能减少自己内心的那些负罪感?我就不明白了信堂,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有哪一件是你做的、就这么上赶着认?他们对你不仁、你还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是不是傻啊!” 被训斥的人沉默着,同时面上的死寂也消散了一些。 “你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给毁了!信堂,这些事情、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见有成效,闻思远继续发力、劝告他,还跟他保证,“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有一些想法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只要官府介入这些事情,查出犯下这所有恶事的人是孔百万、一切都与孔信堂无关,再从孔家抓来几个知情的仆人审问,整理出口供、立案成册、公之于众,他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闻思远明明都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可还是遭到了孔信堂的拒绝。 “不用了,思远兄。”他凄凉一笑,“我现在、只希望母亲能平安康健;其余的、我都不在乎了。 分卷阅读5 ” “当前你在柳州的地位虽然已经稳固,却还是无法顶住孔家跟郑家施加的双重压力、进行查案。我陷进去是迫不得已,你还是别趟这次浑水吧。” “你!”面对他的固执,闻思远气到不行,“随你!” 他捡起银子,极其不快地离开了。 气归气,但事情还是要办的。 闻思远把孔信堂给的钱分好后、把它们送到了遭遇不幸的那几户人家,却没有透露出有关他的任何信息。 自此,孔信堂的名声就这样跌到了谷底、再也没能爬起来。 闻思远也是无比地烦躁。 多么好的一个翩翩公子,却日日都被人戳着脊梁骂、前途尽毁,他是真的为孔信堂感到不值。 就在闻思远以为他已经自暴自弃、放弃抵抗的时候,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孔信堂突然夜访了他家。 第四章 视线切换到卯时三刻的孔家后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孔郑氏胡乱地披着外衣、散着头发,年轻娇媚的脸上满是震惊与狰狞。 她掐着那个丫鬟的脖子,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不想被乱棍打死,就给我说清楚!” 那个可怜的丫鬟被她这样掐着,张大了嘴,翻着眼睛,因为快要没了呼吸而左右挣扎着。 孔郑氏嫌恶地把她丢到一旁;后者马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瑟瑟发抖。 “说!”孔郑氏怒喝。 暂时逃过一劫的丫鬟身体抖得更狠了;她颤颤巍巍扶着嗓子,道:“老爷昨晚在别院……去了。” 孔郑氏反手就是一个巴掌过来:“一派胡言!来人,拖走,给我拔了她的舌头!” 丫鬟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红肿的脸,哭着道:“奴婢不敢,请夫人饶命!奴婢没有胡说,老爷的事情现在在外面都已经传遍了!奴婢不敢欺骗夫人呐!求夫人饶了奴婢吧……” 顾不上那丫鬟被粗使婆子拖下去的哭喊,孔郑氏深受打击、接连后退,跌坐在圆凳上。 “怎么可能!” 她尖叫着,手一挥,摆在桌上的名贵茶具就这样被接连扫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来人!” 她的心腹常妈妈进来了。 孔郑氏的神色已经失常。她问:“老爷呢?” 常妈妈吓得马上跪倒在地:“还请夫人节哀,老爷他、的确已经去了。” “连你也在胡说!他昨天明明还好好的!”孔郑氏大声斥道。 “是真的、夫人!”常妈妈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哭道,“昨夜巡逻的官兵听到别院有异动、便马上闯进去查看。可在他们进屋之前,老爷就已经遭遇不测了。” 孔郑氏无法接受。 她摇头道:“如果老爷他真的遇害了,官府今天为什么不把他的尸身给送回来!死者为大,他们难道还要继续扣着、不让老爷入土为安不成!” 常妈妈身体抖了抖,颤声道:“他们说,老爷走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尸首便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腐化成了一滩血水……” 这是、真正的死无全尸了? 孔郑氏瘫倒。 他们母子二人平日里最大的倚仗就是孔百万和郑家。现在,孔百万死了,郑家那边也遇到了麻烦自顾不暇;她的成儿才四岁,她跟孔家的其他主事又素来不和,这、没了倚仗,该如何是好? “孔信堂呢?他人呢!”孔郑氏反应过来,狰狞道。 常妈妈答:“那边的人说,孔信堂不在别院。他人消失了,官府正在全力搜查。” “消失?哼!好一个消失!”孔郑氏一拍桌子,“老爷身体一直康健,无缘无故地,为何会突然遭遇不测?若只是寻常地去了,这身体又怎么可能会化成一滩血水!孔信堂,一定是他在中间使了手段!” 常妈妈骤然止住了哭泣:“夫人的意思是?” “这些年来,枉我对他仁慈、留他和他那贱人母亲一条性命。他为了报复、竟然趁着郑家有难、做出弑父夺权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常妈妈惊恐,连说话都结巴了:“夫人的意思是,凶手、是孔、孔……” 孔郑氏双目一瞪:“除了他还能有谁!” “昨夜跟老爷共处一室的,除了那几个贱人,便只有他!老爷夺了他的权,让他背着那么大的丑事、颜面前途尽毁,又偏爱我和成儿,他当然记恨老爷,也嫉妒我们母子!他真当自己心中的那些阴暗心思没有人知晓?现下人消失不见了,他除了畏罪潜逃、暂时避避风头,还能为了什么!孔信堂他知郑家现在自顾不暇无法照应这边,我与孔家主事又素来不和,老爷一走,我跟成儿孤儿寡母的、就没了依靠,这孔家,等事情平息了之后,他一回来、不就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这算盘打得着实响亮!”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越想情绪就越激动,慌忙 分卷阅读6 起身:“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他的狼子野心得逞!常妈妈,快,快给我更衣梳妆,然后随我去官府,我要去报官!孔家是我成儿的,他孔信堂休想染指!” “你这颠倒黑白的能力,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周边突然冒出的陌生女声让孔郑氏吓了一跳。 她左右张望着,却发现这屋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于是,她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还是常妈妈的那张脸,但她不知何时已经挺起了腰背,携带的表情也是不可能会出现在常妈妈面上的那种似笑非笑。 她的眼睛变得比黑夜还要可怕,仿佛能摄人心魄。 “你不是常妈妈!”孔郑氏从凳子上滑落、跌坐在地上,无比惊恐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没有人进来,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除了她的尖叫声,一片安静。 “不用白费力气了。”“常妈妈”欣赏着她的挣扎,浅笑着,眼角带动面皮上的那些褶皱,看上去有些瘆人。 果真是她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 想着来人既然敢伪装成常妈妈,又敢在自己面前暴露,想必是已经提前在她的院子里做过了手脚。孔郑氏心跳如雷,扯着嗓子质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说话的同时,她两眼往旁边扫视着,想伺机逃走,却发现自己现在早已手软脚软,动弹不得。 “常妈妈”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她,带着压迫,也压低了声音缓缓道: “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可是我想要干什么,就没必要和你说了。” 她抓着孔郑氏的衣领,提起孔郑氏的脑袋,也不管她浑身的颤抖,嘴巴凑近她的耳朵,幽幽道: “我啊,才是杀害孔百万的真正凶手呢!” 因为极度震惊,孔郑氏的瞳孔骤然一缩;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便被来人一个手刀给劈晕了过去。 “常妈妈”的脸上依旧挂着瘆人的笑,嘴角一勾。 “好戏,就要开始了。” 第五章 办完事情后,飘零从孔家后院里翻墙出来,就去酒楼与祁晟会和。 二楼某雅间里。 祁晟一身红色锦衣,坐在窗边,眯着狐狸眼,品着上好的毛尖,听着周边百姓们的谈论,对自己造的这波势感到非常地满意。 不过一夜之间,孔家两父子的名声就出现了两极反转。 他笑问坐在对面的飘零:“感觉我这差事办得如何?” 被问话的人已经摘下脸上用药泥制成的面具,露出里面原本白净严肃的面容。 飘零忽略掉他语气里的邀功成分,正经回答道:“是我想要的效果。” 就这? 祁晟托着脸,媚眼如丝、直勾勾地望着她,吐气如兰:“那你满意否?” 飘零面色不变,淡定的喝了口茶。 “若我说满意,祁少庄主,你还需要夸奖吗?” 祁晟一拂衣袖,故作谦逊道:“夸奖倒不必。只不过,我帮了你这么多,就没点什么奖励?” “奖励?”飘零故作疑惑,放下茶杯,反问,“我以为祁少庄主此次不请自来、主动帮了我许多,只是因为大发善心。未曾想,竟还需要报酬?” 祁晟摆手:“不不不,那倒不是。我帮你,自然只是因为、你我二人的情分了。” 话说到后面,话语中自然就多出了几分轻佻。 如果说最开始打交道时,面对他的轻浮言行,飘零会直接给他一拳作为回应,那么现在,她已经可以做到完全地无视:“如此看来,我跟祁少庄主的交情也不怎么样。不然,少庄主也不会提出这额外的要求。” 祁晟听完一愣,随后娇羞浅笑:“阿零,你又调皮了。” 飘零:…… “多谢少庄主的帮助跟款待。现下这茶也喝了,如果祁少庄主没什么别的事情,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她起身抱拳,准备离开。 却遭到了祁晟的制止:“你等等!” 刚要转过身的飘零:“祁少庄主请吩咐。” 冷静,这个人刚刚才帮了她一个大忙,要冷静。 他委屈:“你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愿意待,这就急着走了?” “如果少庄主有需要,我们可以改日再约。”飘零做出让步。 祁晟却扮起了可怜:“现在不可以吗,为何非要改日?” 她拒绝:“抱歉,我还有事情要做。” “是要去看那个姓孔的吧。”祁晟酸溜溜道,“那不是有邵临在边上看着嘛,你又不懂医术,去了有什么用?而且那个姓孔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他有我好看吗?” 飘零听他发完了牢骚。 “看来祁少庄主是没什么别的吩咐了。告辞。”她果断转身离开。 “别啊,阿零!”祁晟追上去,“我是说真的 分卷阅读7 ,他真的没有我好看!” …… 飘零觉得自己没必要搭理他才是真的。 可祁晟硬是跟着她一起,来到杀手联盟在柳州的据点。 邵临施完针,正在净手。 对于某位不速之客,他只瞥了一眼,已经见怪不怪。 “这次的面具如何?”他问飘零。 后者递给他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包,里面装的正是她先前戴的那个药泥面具。 “药味虽隐去了不少,但接近后仍能闻到些许。戴上后,皮肤会有一股难以消散的灼热之感。另外,它一沾上水、很快就会把水给吸附掉;你看看能不能再改一改,否则哭的时候容易会让人发现出端倪。” 飘零伪装出来的常妈妈,其实细看的话能从她身上发觉出不少的破绽。但那时孔郑氏的院子里,人人都因孔百万离奇死亡的消息而慌乱了阵脚,自然就不会有谁能注意到这些;她也曾经暗中观察过常妈妈一段时间,能模仿出她说话的声音、语气,脸上的一些表情,走路的姿势,还有一些小动作;再加上飘零自身过硬的心理素质,所以,就这样蒙混过了关。 她刚说完,祁晟就突然插话,语气惊讶:“你哭过了?” 邵临默默接过纸包,打算去看看药煎得如何。 他从不掺和别人的事情。 未曾想、飘零没有回答祁晟的询问,反而抬手拦了住他。 “孔信堂现在如何?” 感受到旁边某少庄主传来的怨气,邵临:…… “情况稳定。” “明天早上能醒过来吗?”飘零问。 邵临:“不能。要想他完全清醒,至少还得等二十个时辰。” “我知道了。”她沉默片刻,随后道,“他的毒,就辛苦你了。” “无妨。” 邵临觉得自己还是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祁晟的身上依旧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怨气。 “祁少庄主。”飘零有些头疼。 很明显她刚刚的无视给祁晟带来了不小的暴击:“方才为什么不搭理我?” “我在处理正事。”像那种幼稚的问题她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必要关注。 可这个回答却让祁晟身上的气息变得危险起来。 他眯起眼,眸中暗流涌动:“什么时候,他孔信堂竟也能成为你飘零口中的正事?” 飘零也沉下了声音:“祁少庄主。” “少庄主出手相助,飘零心中自是感激。以后祁钺山庄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飘零定当义不容辞。” 到后面话锋一转,“可什么时候,我一个杀手做事,竟也需要经过你祁钺山庄的同意了?” 祁晟气结;两人再次闹得不欢而散。 厨房里的邵临看到某少庄主气急败坏离开的身影,表示习以为常。 谁叫他正好看上了飘零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 每一次都是信心满满、风情万种地来,然后气急败坏、灰溜溜地走,越挫越勇,百折不挠。 盟里的兄弟们被他的这种坚持所打动,还特意设了一个赌局,赌这祁钺山庄的少庄主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抱得美人归。 可惜啊,没多少人看好他。 飘零这个女杀手,着实是不解风情、榆木一个。 只不过…… 邵临眉头一皱。 他也发现了,飘零对这孔信堂,着实也太上心了些。 难怪祁晟会怒火中烧。 第六章 搜寻了一夜,却还是没有孔信堂的任何消息,这让闻思远很是着急。 一切都停留在孔家护卫当时在小塌发现的那封信上。 信是孔信堂提前准备好特意放在那里的。他用一些特殊符号写出要留给闻思远的话,闻思远和师爷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完全解读明白。 大意就是孔信堂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暂时需要离开进行医治,让闻思远不要担心,就按他们原先商定的计划继续行事;如若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为难,不必强求,切记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 闻思远倒不担心自己会陷入什么险境。可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突发状况一个接着一个砸来,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暗地里早就慌了阵脚,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跟孔信堂商议出来的计划其实与他之前的设想非常相似:趁着郑家麻烦缠身的时候,拆穿孔百万的真实面目,清除郑家和孔郑氏在孔家的势力,恢复孔信堂的名誉;在获得孔家诸位主事的支持后,说服他们一起扶持孔信堂上位,助他正式成为家主、掌管孔家的一切事宜。 本来那计划具体实施起来应该是这样的:找一个武功不错的人扮成盗贼,晚上闯进孔百万所在的那个别院、闹出一些动静,故意将夜间巡逻的官兵给引进去;在“误打误撞”溜进主屋、发现里面的真实情况后,再制造出一些响动引官兵过 分卷阅读8 来、让许多双眼睛一起见证他的发现,然后迅速逃跑。第二天,那个装成盗贼的人就会以“良心不安”为由过来报案、指控孔百万的恶行,到时候昨夜追捕他的那些官兵就都会是他的证人。被那么多双眼睛看见,还被官兵当场抓获,铁证如山,闻思远可以马上就将提前扣押起来的、已经昏迷多时的孔百万弄醒,进行提审。他再根据孔信堂提供的名单,将孔家知道真相的那些仆人、别院遭到迫害的那些姑娘等召过来进行审问,一一记下口供生成状纸,定下孔百万的罪名、将它们公之于众,还孔信堂的清白。同时,远被安排在郊外庄子里“修养”的孔家夫人孔邹氏也会提前被闻思远接回来;那些原本就与孔郑氏不对付的、重新拾回对孔信堂信任的的主事们,在得到孔夫人的游说保证后、又没有孔百万从中阻挠的情况下,也会行动起来,一一清除邹家安插在孔家的全部势力,并在孔家群龙无首之际、力推孔信堂登上家主之位。 想法很好,可行性也高,可谁知道这最关键的一夜、也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就出现了岔子。 昨天晚上,他们事先找好的那个扮演盗贼的人根本就没派上用场:从别院里传出的“杀人啦”的尖叫女声,直接就让守在不远处的官兵们破门而入。 这便是第一个变故。 等他们闯进主屋之后,发现孔百万早已经死在了床上。现场除了一群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瑟瑟发抖的护卫,便只剩下两个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姑娘。 这是第二个变故。 在闻思远听完小兵的汇报赶到现场后不久,孔百万的尸体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腐化,变成了一滩黑红色的血水。 这是第三个变故。 本该被迷晕、被捆绑、被丢弃在小塌上,以真实的悲惨受害人形象出现在大家眼前博取同情的孔信堂却离奇失踪,只留下一封奇怪的信件,然后再无音讯。 这是第四个变故。 再有一个,就是在闻思远为了急于找到孔信堂、想确定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从而推迟了审讯时间之后,外面突然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的孔家别院内幕。 这是第五个变故。 …… 盗贼派不上用场也没多大关系,反正他们只是要寻个由头闯进别院去、然后把真相揭开而已;可孔百万死了,那事情就麻烦了。 本来只是个简单的盗窃案和告发案,现在却演变成了一桩杀人命案! 而且一定是谋杀!否则尸身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地腐化成血水! 而孔信堂的失踪,直接把他们原本构架出来的所有对他有利的局面给彻底扭转。 父亲离奇死了,儿子却无故消失,他首当其冲就是那个被怀疑的对象! 现下就算孔家的那些主事们与孔郑氏不和,他们也绝不会同意把孔信堂推上家主之位。 不管孔信堂他本人之前到底如何,现在,他还洗脱不掉“弑父”的大不孝罪名;并且很有可能为了夺位,在暗地里特意谋划了一个天大的阴谋。 孔夫人更不能在这个当口去游说别人,否则会加重大家对孔信堂的怀疑;要是被人抓到把柄、说他们是特意为有备而来的夺权,那接下来他们不管再做什么都会是错的,所有的努力也全都前功尽弃;不仅如此,还直接为他人做了嫁衣。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都打乱了闻思远本来的计划:为什么孔百万会被杀害?信堂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在信中提到的身体异常具体指的是什么?这些计划之外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他额外的谋划?为什么外界的舆论会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 事情已经朝着闻思远无法掌控的糟糕局面发展。 明天就要会审了。如果公堂之上,孔信堂他不能及时出现为自己辩解证明清白、得不到孔家主事们的支持,那么他们准备的所有一切都将会失去它们重要的意义。 所以,一刻见不到孔信堂本人,闻思远就一刻不能安心。 第七章 酉时三刻,闻思远等来了一封信。 送信的小捕快说这封信是凭空出现在衙前台阶上的;当时周围并没有人在,因见那上面写着“闻大人亲启”五个大字,他没敢耽搁、直接就送了过来。 闻思远看着那信封之上、明显不是出于孔信堂之手的字迹,有些泄气。 这好好的一个人,难道还能插着翅膀飞了不成? 师爷懂他的灰心,没有再劝。 在检查完信件没有异常之后,他呈上:“您先看看这个,说不定里面的内容会和孔公子有关。” “希望如此吧。”闻思远接过、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普普通通的纸。 纸上也只有一个大字: 郑。 “这是何意?”待确认过再没有其它的隐藏信息之后,他疑惑,抬头问一旁的师爷。 “只有一个郑字?” 师 分卷阅读9 爷也是不解;随后他将这个字反复念了几遍,猜测道:“此人是想说,郑家?” 闻思远摇头:“应该不是。郑家私贩盐铁、且与异族有着贸易来往,这可都是触了禁令、按律当抄家灭族的大罪。李相此番临时改变路线、亲临柳州,正是因为咱们的当今圣上知晓了这些消息、龙颜大怒,才会亲下圣意、派他前来助我彻查此案。朝廷如此重视,郑家所有产业被查,上下三百多口人目前皆被软禁在府、不得探视,他们没有能力再来插手孔家的事。” 师爷又一想:“那这信上指的,会不会是孔郑氏?虽然郑家被查,但这对那些已经婚配出去的女眷却没有多少限制。孔郑氏与孔公子积怨已久,一直都恨不得能将他早日除去。这一次,会不会是她从中作祟?” 闻思远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下“孔郑氏”三个字:“她为何要选在昨夜动手?” 师爷思索:“可能是因为郑家出了事,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想要掌孔家的权。” “她想要夺权?”闻思远放下笔,紧锁眉头,想跟他确认,“你当真觉得,孔郑氏是杀害孔百万的凶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师爷说,“也许,是孔郑氏事先设计了孔公子的身体、这才迫使孔公子不得不离开一段时日;然后她再趁着公子外出的时机,除去孔百万、嫁祸于他。这样,即使孔郑氏原先与孔家的诸位主事们不和,她的儿子孔信成也会是当下唯一的家族继承人。” 闻思远跟着他的话,记下“家族继承人”这五个字。 “还是不对。”闻思远摇头,“孔百万的死亡跟孔信堂的失踪几乎是同时发生。依着孔郑氏的歹毒性子,她要是真的能算计得了孔信堂的身体,便不会再让他有任何康健的机会。另外,这要是她精心布的局,那她应该会知道,让孔信堂与孔百万同居一室再被人当场抓破、会比他的失踪更加让人信服他就是凶手。” “孔郑氏并不知道咱们昨夜的计划;也许,她后面本该还有一些其它的动作、却被咱们的人给打断了?”师爷接着道。 闻思远又一次摇头:“在我看来,她没这个本事。而且她要是这样做了,很容易会引火上身。” “孔百万死了,孔信堂又失踪了,在外人眼中,她与孔信成便是最大的受益者;接下来他们所要要承受的非议,也不会比孔信堂少。” 师爷听完沉默片刻:“您觉得凶手、是孔公子?” 闻思远写完一个“郑”字之后,便再没有动笔。 “啪嗒——”墨汁在纸上溅开。 “我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 师爷:“那您是对他有所怀疑?” “其实比起孔郑氏,信堂他更没有能力能做出这些事情。但我就是忍不住去猜想;现下这封匿名信更是加重了我的不安。”闻思远得出结论,“他的背后,应该有高人在指点。” 师爷愣住:“这?” “若没有高人,像郑家私售盐铁、暗通外族这种隐秘,信堂是如何知道的?他人在柳州,又能从何处得知朝廷会派李相暗下南方巡视?他说自己要离开去医治身体,去何处医治,谁来医治,如何医治,又需要医治多久?从他特意留给我们的信来看,信堂对昨夜的事情是早有准备的。还有早上街头巷尾传的那些言论,知道别院内情的人就那么多,将它揭发出来、受益的人只有信堂;既然不是我们做的,除了他,我再想不出还能有谁。” 师爷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这封凭空出现在衙门阶前的匿名信件,便很有可能是那背后高人所为。若上面写的‘郑’字不是指明凶手,莫非……” 见他在关键地方停顿,闻思远追问:“你想到了什么?” 师爷:“莫非,那人是在向我们透露他的下一步计划?” 闻思远来了精神,再次拿起笔:“你仔细说说你的想法。” “既然孔公子明天不能上公堂对峙已成定局,那么为了扭转当下对他不利的局面,便要尽可能地将这水往孔郑氏身上引。他这是在暗示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闻思远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计划这些、只是想还信堂一个清白。先不说这种栽赃陷害、屈打成招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那孔郑氏可是一个任由别人拿捏的软柿子?这水是说引就能引的了?哪有这么简单!” “那人既然敢将信送过来,必定是有把握的。”师爷说,“您先不必纠结,也不必想着要有什么行动,只肖明天升堂时将那孔郑氏一并召过来即可;到时候那人究竟有何谋算,自能见出分晓。” 写完最后一个“引”字,闻思远叹:“也只能如此了。” “师爷。”他心中依旧有一个结,“你觉得这些事情,信堂都参与了多少?” “这些疑虑,当您再见到孔公子时,相信他会为您解惑。”师爷却避而不答。 一室沉默。 屋顶上,见他们已经结束交流,飘零悄悄盖好瓦片,悄悄离开。 一切就等明天了。 分卷阅读10 第八章 孔百万死亡一事,在柳州造出了不小的轰动。 官府审案的那天,只要是能抽得出功夫来的百姓,都会过来凑凑热闹……哦不,是见证真相。 衙门外面人群密集。大家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孔老爷究竟是被谁所害。 当然,议论最多的,还是这藏娇别院究竟是否如传言所说,只是个甩到孔信堂身上的锅。 “要开始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围低语的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闻思远一身朝服,头戴官帽,大步流星走至公堂之上。 他端坐在公案后;师爷在侧方坐下,铺开笔墨,等待开审。 原本闻思远对今天的审案心里是没什么谱的;但他没想到那个孔郑氏,她居然、这么……狂? “孔百万是我杀的。”她上来就猖狂大笑,还自曝猛料,言语极其嚣张。 闻思远吃惊。他见她衣妆齐整,目光清明,不似疯癫之状,才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明明是个色鬼祸害,却非要想着装什么正人君子,恶心!要不是我身后站着郑家,只怕最后下场与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两样,不是死,就是疯!”孔郑氏开始咒骂,“我想得到孔家,才会一直忍着;不然像这样的人渣,我连看一眼都觉得脏!更别提会自甘轻贱、委身于他,我呸!” 只这么一小段话,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就已经很大了。 大家哗然。 闻思远理了理思路,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孔郑氏已经自觉地继续往下说了。 “好在,我有一个儿子。是孔百万自己想不开、非要毁掉原先培养得好好的继承人,扶持幼子;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神经病,那孔邹氏跟孔信堂也就别怪我们母子后来居上了。”孔郑氏很是得意,“早在生下成儿后不久,我就给孔百万下了药,让他再不能使女子有孕。现在想来我还真是明智,孔信堂被毁,那我的成儿就是孔家唯一的继承人了!就算那些老不死的看我不顺眼又如何?以后这整个孔家都会是我们的!看还有谁再敢给我们母子摆脸色!” 师爷奋笔疾书,将她刚刚说的那些重要口供全都记在纸上。 看不出来啊,这女人居然这么狠!周围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闻思远一拍惊堂木,质问她:“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 “这个原因还不够吗?”孔郑氏表示不屑,“郑家我已经靠不上了,难道还不应该早做打算?孔百万一死,再除去孔信堂,孔家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说完后她还哈哈大笑,仿佛能看到以后那些美好的生活都在向她招手。 闻思远做出提醒:“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孔郑氏“哼”了一声,“孔百万就是我杀的,怎么了!他祸害了那么多女人,他死有余辜!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你们难道还要抓我不成?” 她大喊大叫,整个人完全抛弃了平日里的礼仪矜持。 闻思远正色:“杀人便是触犯国家律法,当然要抓,切莫再强词夺理!更何况你还想继续加害他人,已经是罪加一等!” “想继续加害?哈哈哈哈——”孔郑氏强调了那个“想“字,猖狂笑着,面上已经浮现出阴毒的神情。 “我可不单单是想,我是已经加害了!”她掐着手指,一边笑得狰狞,一边地幽幽说,“只剩下三个月了……再过三个月,世上便再无孔信堂这个人!他会跟他的那个人渣父亲一样、七窍流血而死!再也不会有人能挡着我的路了!哈哈哈哈——” 周围陆续传来人们的抽气声。 这、这、这……实在不敢想象! “大胆!”闻思远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怒道。 孔郑氏却充耳不闻,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瘆人地笑着,让人毛骨悚然。 见此状,闻思远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头疼得厉害。 “带孔府管家上来!” …… 孔信堂在一片昏沉之中悠悠转醒。 屋内烛火昏暗、左右摇曳;他盯着眼前的素色床幔,迷茫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恢复了意识。 然后捂着脑袋慢慢坐起身。 这是在哪?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别院里。 “你醒了。” 孔信堂一怔,循声望去。 飘零正右手撑着头、靠在旁边的桌子上小憩;听到他起身的响动,这才睁开眼、询问道。 原来是她。 孔信堂松了口气:“我这是睡了多久?” 头疼得厉害,身体也是酸痛无比。 飘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孔信堂感觉自己的嘴巴跟嗓子的确都很干,于是礼貌接过:“谢谢。” 等他喝完水 分卷阅读11 ,飘零才开口回答他之前问的那个问题:“现在是子时,你睡了整整二十六个时辰。” “二十……”孔信堂一愣,“我睡了这么久!” 解他的毒,竟然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他匆忙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飘零淡定询问:“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 “我去闻府,找思远兄!”孔信堂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穿好靴子。 不知道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走完了,不着急这一时。”飘零缓缓摇头,劝说着,“你要是能冷静下来,我可以先跟你说说,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孔信堂抬头看她。 后者的眼睛平静,明亮,仿佛能带给他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冷静了?”飘零不急不慢,坐回她原先的那个位置。 孔信堂点头:“我想先听你说。” 她给自己倒一杯水:“你想先知道什么?” “我母亲,还有思远兄,他们可安好?”孔信堂问。 “这是自然。”飘零道,“你我有言在先,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危、不让他们涉险。” 他刚放下吊着的心,却又听见她说:“但孔百万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哦。”孔信堂垂下眼皮,对此反应很是淡漠。 他要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会让他父亲不快活的吗? 意料之中。 飘零却接着道:“他死了。” 这三个字成功换来孔信堂的侧目。 待确认过她的目光和神色都不像是在弄虚作假之后,孔信堂的脸上终于列出了震惊的神情。 “死了?” 飘零偏过头,眼神落向别处,饮下一口水,大方承认:“是我杀的。” 孔信堂静下心来。他知道她是杀手:“有人来买他的命?” 也许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失望与恨意已经消散了他对自己所谓父亲的所有尊敬与感情;除了惊讶外,孔信堂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难过,还能如此平静地跟眼前的杀父凶手询问是不是有人要买他父亲的性命。 飘零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她在前面停顿了一小会儿,右手轻晃着茶杯里的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若我说,是孔郑氏,你信吗?”她再次抬眼看他时,唇边溢出浅笑,带着几分危险。 “不信。”孔信堂都没有犹豫,马上否定,“孔郑氏比谁都更希望我父亲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他活着,我才会一直受到制约、不成气候,他们的儿子孔信成才能得到扶持、一直到他正式继承家主之位。所以,孔郑氏宁愿冒着风险来毒害我,也不可能会让我父亲遭受丝毫危险。” 认识得还挺深刻。 飘零说:“不信也没关系。你只需记得,孔郑氏在公堂之上,已经亲口承认了孔百万是死于她手。” 孔信堂眼中波动:“这也是你做的?” 飘零放下茶杯,歪头,眼中漾出一些冷光:“我做的。” 她布好的局,这关键的一步,自然是由她来完成。 “她真的亲口说了?”孔信堂还是不太相信,“这,你是如何做到的?” 飘零不答反问:“你当真想知道?” 他噤了声。 当杀手要面临着太多危险,留有一些保命的底牌和特殊的手段才能在出任务的时候降低伤亡的可能、方便顺利脱身。这个道理他懂。 “不想知道。”好一会儿他才讪讪说道。 飘零觉得对面这人现在的憨样……看着居然还有一点好玩? “不过是用了一些能迷惑心智、让人撕去伪装、暴露本性的药物,辅以催眠之术更改部分记忆,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她轻描淡写道。 孔郑氏本就心术不正,依附于孔百万不过是想图财图势、掌握孔家大权,并无几分真心;对孔信堂,她向来都是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所以,她能轻而易举被飘零所引、说出那些话来,并不会让人感觉奇怪。 孔信堂是第一次接触这些,自是难掩好奇。不过他向来是很懂分寸的,知道现在不是说起这些的时候,便接着问道:“然后呢?还有什么?” 飘零说:“孔家出事,群龙无首,官府暂时接管其所有产业。” 孔信堂急:“那我得赶紧回去。” 却被飘零拦下:“你暂时还不能回去。” “为何不能?”他不解。 “至少该等我把话都说完了吧。”飘零挑眉道。 孔信堂耐着性子:“你说。” “明日辰时,我会送你去一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孔信堂感觉到自己脖子一寒。 第九章 飘零跟孔信堂交待完事情从屋里出来,早已经过了子时三刻。 分卷阅读12 拐角处,大红衣摆一闪而过。 飘零双手抱在胸前,望着那人先前站过的地方,做片刻思索。 杀手联盟在柳州的据点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居,虽然条件简单,但胜在十分隐秘。 弦月高挂,夜风习习,露水带起些许寒意。 “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待到半夜都舍不得出来,还有说有笑,怎么不干脆一直聊到明天早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回去的路上,祁晟全程都在小声讨伐、骂骂咧咧,气到不行。 他大力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却意外发现黑暗中、某个被他讨伐了一路的对象正坐在桌旁等他。 祁晟点了盏烛灯。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是我房间,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进来!”他臭着脸,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是十分欠扁。 不请自来的飘零淡定起身:“我想找你帮个忙。” “你找我帮忙我就得帮啊!我堂堂祁钺山庄的少庄主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嘛!”祁晟很是硬气,一口回绝,“我告诉你,这个忙、我还就不帮了!” “哦。”飘零歪了歪头,也没再央求,“那打扰了。” 她抬腿准备要走。 “你等等!”祁晟更生气了,走到她跟前拦住她,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写满了控诉与不忿。 飘零承受着他身高、气场带来的双重压迫,开口道:“夜深了,早些休息。” 但祁晟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你就不能对我说些好话吗?万一我改变主意了呢!”某少庄主就差把“快哄我”这三个字刻在了脸上。 飘零望着他的眼睛:“你想听我说什么好话?” 祁晟:…… 他率先败下阵来,眸光里染上只有在对着飘零时才能展现出来的温情:“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真的拒绝你。” 她沉默。 又装死了是吧。 祁晟叹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帮我在孔信堂的身上制造出一些皮外伤。伤势看上去要凶险,但实际上并未伤及筋骨。”飘零提出要求。 只听她前面说的,祁晟眼睛一亮,显然是有点兴趣的样子;可听完了她的话,他又不高兴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明日辰时不是还要送那个孔信堂到一个地方去嘛,就路上顺手的事情,干什么又要他插手。 多此一举。 飘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再去问其他人。” 偏偏祁晟对此很重视,执着追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飘零给出理由:“我可能做不出让自己满意的效果。” 但祁晟不信。 “你是怕下手轻了、留不下合适的伤痕会让别人觉得假,还是怕下手重了、自己心疼?” 飘零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说,这两个都不是理由?”她的沉默再次唤起祁晟心底的怒火,“你压根就舍不得对他动手,所以才想着要找人代劳,对不对?” “答案很重要吗?”飘零反问。 于是,祁晟彻底爆发。 “不重要?阿零,你知道他孔信堂现在在你这里是怎样的存在吗?我从来都不知道,以‘冷面薄情’著称的飘零,竟然可以如此关心、在意一个人!我无数次希望你可以多给我一个眼神,对我展现一丝笑容,对我多几分依赖……我一直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求而不得,凭什么他孔信堂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 飘零眉头一皱,解释道:“你觉得我对他特殊;可你也知道、我只是想报恩。” 祁晟不满:“我知道你是在报恩。是,我很感激他帮了你,也很同情他的处境。但当时害你遇险本来就是祁牧闯出来的祸,这些都应该由我祁钺山庄一力承担,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扛下这一切?这次如果不是我主动到柳州来,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让我插手?你拉邵临过来给孔信堂解毒,自己又布下这么一个局、亲力亲为左右奔波,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要做什么你跟我说啊、我给你去办!” 飘零劝诫自己,她来这里并不是要跟眼前这人吵架的。她耐下心来:“我现在不就是过来找你帮忙的吗?” “我指的只有这一件事吗?我说的是全部!”祁晟怒目,声音里还带着点委屈,“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别插手,离那个孔信堂远远的,离得越远越好!” 飘零冷下脸来:“祁少庄主,我说过,你不要想着试图控制我。这是我的事情!” 但这一次,祁晟毫不让步:“但凡你对我有对他一半好,我都不会提出像这般无礼的要求!” 她试着和他讲道理:“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我只是来报恩的,祁少庄主,我也只回答你这最后一遍。你冷静一点好吗?” “我还不够冷静吗?”他扶上飘零的肩膀,握得那么用力,“你跟孔信堂只认识了两个月,对他却比对自己的师父还要 分卷阅读13 上心,有求必应,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阿零,你在他面前都不像你了,这教我如何能不多想?” “你不能因为祁牧犯的错,就将我完全逐出局。阿零,你总该给我一个机会的,不然这对我来说、又何其不公平?” “祁晟。”飘零很正式地叫他的名字,一边挣开肩上被他施加的禁锢,一边正色道,“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你弟弟的事情迁怒于你,我对孔信堂也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他和你,和我师父都不一样,你把他放进来跟你们一起比较,毫无意义。” 祁晟愣住,然后被推开的手不甘心地握成了拳。 “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值得你如此? 其实,都告诉他也无妨。 “你方才说,我和孔信堂认识只有两个月。但实际上,我认识他,比认识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早得多。” 飘零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所以祁晟是不知情的。 他僵着身子问:“有多早?” “早在十四年前,在我还不是一个杀手、还没有飘零这个身份之前。”她道,说完右手便探向胸前衣襟、从里面取出一块丝绢。 飘零将那块丝绢摊开在手心,露出里面一直被保护得完好的玉佩。 她将玉佩展示给祁晟。 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一个“堂”字清晰可见。 第十章 衙门里,闻思远正在处理有关孔百万死亡一案的卷宗;这时师爷急匆匆跑来。 “大人,找到孔公子了!” “找到了!”闻思远很是惊喜,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追问,“快说,他现在在哪?” 师爷道:“在城东医馆。” “医馆?”闻思远一愣,然后理了理衣袖,“快,随我走一趟。” 他们到达城东医馆的时候,一个大夫正在给孔信堂处理他身上的瘀伤。 消失了几日的孔公子衣着破败,发束散乱,灰头土脸,身上更是多出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痕。这境况,已经不是个“狼狈”就能形容得了的了。 “思远兄。”见闻思远来了,孔信堂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唤道。 “快别乱动。”他扶住他,凑近小声询问,“你不是去治病了吗?这,这怎么还治出了一身的伤来?” 孔信堂摆手:“无妨,都是些小伤,过几日就会好的。” 但他这伤势看上去着实吓人;闻思远怕会牵扯到伤口,连忙放手。 无奈,看了看周围。 医馆人多嘴杂,哪怕他心中急切,也不好在这里谈论一些事情。 “待你上完药,先随我去一趟我家。” 回去后,闻思远叫人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让孔信堂简单梳洗一番。 等到两人都落座,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孔信堂问:“你可还记得林零?” “记得。”闻思远想了想,说,“她不就是两个月前你从那别院里带出来、托我派人送回并州、却在中途跑掉的那个女子?” 孔信堂点头:“就是她。” 闻思远惊:“她把你伤成这样的?”恩将仇报嘛这不是! “不是的。”孔信堂摇头,“你且听我说完。” “林零并不是她的本名;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杀手飘零。” “杀手飘零!”闻思远一个机灵。 他仔细回想那女子的音容身形,表示是自己眼拙了。 他还真没看出她就是传说中的飘零。 像飘零这种在江湖上排名稳居前五的杀手,是不可能会轻易出现在一个地方的。但两个月前,别说孔家,就连在柳州都没有发现谁离奇死亡的案子。所以闻思远不解:“她为何会出现在孔家别院?” 说起原因,孔信堂自己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是、被孔全抓进来的。” 孔全是孔百万的重要心腹之一,也是其中一个藏娇别院的管家,专门负责为孔百万搜集年轻的貌美女子。 一开始闻思远没往那方面想,只是先提出质疑:“以飘零的功夫,她还能被孔全抓走?” 孔信堂解释道:“那时她刚遭人算计,武功尽失不说,连身体都使不上半分力气;所以她没能做出反抗,也没有逃走。” 这绝对可以算得上是飘零杀手生涯里为数不多的一大污点了。 “难怪。”闻思远叹。 他刚才就有点想不通。一个正常的杀手,怎么可能会像她一样,身子虚弱得仿佛一阵风过来都能被吹倒;人也是,整日里焉巴巴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就跟失了魂一样。 原来,是被人算计了。 随后闻思远面上的表情又古怪起来:“孔全、怎么会想着要抓她?” 招惹一个杀手,得有多想不开? 没办法知道真实身份也就算了;但她 分卷阅读14 的尊容……他抓人的时候,都不先挑拣一下的吗? 孔信堂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咳了一声,道:“飘零本身其实是个清丽佳人,孔全会抓她、也的的确确是看上了她的美貌。但她被抓进来之后,体内留存的药物与别院里的一种脂粉生出了一些反应;所以,她的皮肤上才会新长出那些斑点。没有服用解药,身上的斑点便不会散去,就一直会是、你我先前看到的那般模样。” 也难为她顶着那么一张跟毁容差不多的脸,在孔府里面混了那么长时间。 闻思远扯了扯眼皮,慢慢消化他方才听到的那些。 “幸亏你当时没让她受到多少欺负,也尽快要我将她送走了。”不然,这后果他不太敢想象。 “是啊。”孔信堂无奈浅笑道,“若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被招惹的。” 只可惜,恰恰也是因为他的缘故,飘零虽然没怎么被欺负,但孔府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未曾对她传递过善意。 闻思远将话题进行到他最想知道的那一部分:“所以后面这些事情,包括孔百万的死亡、你的消失、外面的流言、还有孔郑氏的异常,都是她做的手脚?” 这些、都是飘零对孔家实施的报复? 孔信堂敛去笑意,握了握拳头:“也不全是。” “她跟我说,我父亲的死其实是个意外;但就算没有这个意外,也没有人要出钱买他的命,她同样都不会放过他。” “意外?”闻思远愣。 “对,是意外。” 孔信堂说:“那天晚上,飘零被送进房间。她刚与我父亲一接触、便寻了个机会单独给他下了一种烈性蒙汗药——迷魂散,想把他给迷晕过去。但她不知道自己常年携带的随身药物竟被人给提前替换掉了;于是她下出去的药,变成了至毒致命的‘化骨粉’。‘化骨粉’是从异族那边传过来的一种慢|性|毒|药,白色、无味,与迷魂散很是相似,光凭外形很难将二者辨认出来。在最开始摄入‘化骨粉’乃至药效完全发作之前,中招之人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等到两个月之后、它的药性才会完全发作。届时那人会在瞬间暴毙,然后腐化成血水、尸骨无存。他不会提前察觉出自己的身体有任何异样;别人亦如是。” “如此说来,飘零早在两个月之前就意外动手了。只不过那“化骨粉”几天前才在孔……你的父亲身上见了效,这才导致了他的离奇死亡。“闻思远总结道。 随后他又问:“她跟你说过,有人要买你父亲的命,那她可有说那人是谁?” “她只提了孔郑氏,然后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孔信堂沉默片刻,低声道,“但我觉得,她在说谎。” “若真有人要买我父亲的命,那也绝不可能会是孔郑氏。” 第十一章 闻思远劝他别再考虑这些了:“你觉得不是孔郑氏也没用。昨日在公堂之上,她可是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这事儿,差不多就算定下来了。” 孔信堂张了张嘴,有关催眠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飘零为了能帮他彻底扳倒孔郑氏,也算是费尽了心思。不管那人是谁,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她既然有心隐瞒,事情也都顺利走到这一步,他还是……别添乱了吧。 “说起这孔郑氏的罪行,信堂,”闻思远接着问,“她当真对你下手了?你此番留下信件说自己身体有异、要去医治,是否与孔郑氏的毒害有关?” “从三个月之前起,就有人会定时定量地往我的饭食中掺入少量能毁坏人身体的毒物。那人下的剂量虽然不多,但这种毒物若被连续食入超过半年之久,便会药石无医。我已经摄入了三个月,先前自己也能感觉到一些晕眩、乏力的症状,还特意找了大夫来看。”孔信堂说,“我不知道这是否与孔郑氏有关;但想来,除了她,也不会再有别人。” 毕竟,他的父亲、还需要他这么一个掩护,不会这么急着就除掉他。 闻思远惊觉:“大夫检查出来了吗?”他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事。 孔信堂苦笑着摇头:“来为我诊治的大夫,都被孔郑氏提前给收买了。” 他们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只会以春困秋乏来搪塞他。 闻思远问:“那你是如何知道自己被下了毒的?” “十天前,飘零带着药王谷的小神医邵临,来找过我。这些天来,邵小神医一直都在偷偷为我解毒;只是到了后面最关键的那几步,需要辅以药浴施针逼毒。届时我会一直陷入昏睡,再继续待在孔府里已经是不方便了。”孔信堂解释道,“所以,飘零提前带走了我,会将我安置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事发突然,我怕你会担心,就留下了那封密信。” “飘零既然分辨不清迷魂散和化骨粉,那想必也不是特别精通医理。” 闻思远提出疑问,“她此番是特地请了神医过来、检查你的身体?” “不是。”孔信堂说道,“她带着邵小神医来柳州,原先只是 分卷阅读15 想要检查我父亲他到底有没有中化骨粉,并非是为了我;但她见我状态不好,又心中不安,才让邵小神医一并来给我看了看。” 一开始听到邵临的诊断,孔信堂承认,他心中是绝望的。 即便他百般忍辱,却依旧不得善终。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不想再忍了。 “从被飘零带走之后,我便一直陷入昏睡,直到昨夜子时才醒了过来。也就是昨夜,她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才知道,我的父亲、他已经死了;而飘零、她又为什么非要我们计划在那天晚上动手。” 因为那一夜,会是孔百万的死期。 也就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闻思远听孔信堂说他并没有参与这些事情,心中有些庆幸;但想起飘零这一系列的谋划,又忍不住一阵后怕:“所以说,这些事情,都是飘零的计划了?” 孔信堂点头。 “是她告诉我,郑家私下在和异族做着贩卖盐铁的营生;也是她告诉我,李相带着圣上的密旨,会南下到各州巡视。她说凭借这两点,我们就可以完全将郑家扳倒。后面她提议我们选在那一晚动手,又让我安心去解毒,承诺她会为我解决这一切。”在不危及他母亲、不危及思远兄安全的前提下,“所以你口中方才提到的流言,还有孔郑氏的异常,应该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孔信堂相信飘零能帮他解决这一切;只是他没想到,要为成事付出的代价,会是孔百万,孔郑氏,还有……孔家。 闻思远补充道:“在开审的前一天,有人匿名秘密送了一封信到衙门来,里面的内容就只有一个“郑”字。当时我和师爷不解,现在看来,送信之人若是飘零,那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毕竟孔郑氏之前有找过她,飘零为了达到目的、将这一切都往孔郑氏身上推,也是可以理解。” 但后面他话题一转,接着问道:“可我不明白的是,信堂,在公堂之上,孔郑氏为何会自己曝光这一切?要知道她将这些都说出来,不仅先前做的那些会全部前功尽弃,她和孔信成也必定身首异处!” 他不相信孔郑氏会自掘坟墓、做出这么蠢的事情来。 “在孔郑氏被带上公堂之前,飘零应该有去找过她。”孔信堂道。 闻思远惊:“所以,这又是她做的手脚?” “邵小神医给了飘零一种能迷惑人心智、让人失去思考、主动暴露出自己心中秘密的迷药。她应该、就是将它用在了孔郑氏的身上。” 等到孔信堂自己察觉出,他已经在潜意识里隐去了“催眠”这件事情、不愿让别人知道之后,内心泛开的便只剩苦涩。 闻思远慢慢捋完这些事情的全部经过。 首先是飘零被人算计、又被抓进了孔家别院;然后是她意外地给孔百万下了化骨粉,又被信堂和他送出柳州;接着是一个多月后她重新回来,既找人给信堂解了毒、指点他们扳倒郑家,又借着孔百万即将死亡的机会搞垮了孔郑氏和孔家…… 他回忆着跟飘零为数不多的那几次接触,努力让自己平复心境,对孔信堂说:“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这些,我还不太敢相信,这些事情都是两个月前那个恹巴巴的小姑娘做出来的。”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姑娘?”孔信堂不忍打击他的眼力,“她与我同岁。” 与信堂同岁,那就…… “她已经二十了?”闻思远睁大了眼睛。 真看不出来,他以为她最多就只有十六岁。 若生在普通人家,到了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就会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所以,叫飘零“小姑娘”还真不合适。 “那你这伤是?”闻思远想起前面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 “不是飘零动的手,但这应该也是她的主意。她想制造出我这几天都是在逃亡的假象、为我的消失找一个借口;我同意了。所以这些伤只是看上去比较严重,但实际上并未伤及筋骨。” 原来如此。 第十二章 短短十日里,郑家被查、株连九族,所有家产尽数充公;孔家家主身死、家宅不宁,其下所有家业也都尽数被官府查封。 树倒猢狲散。两大家族接连遭此变故,一时间柳州豪绅人人自危,都夹紧了尾巴,生怕会殃及池鱼。 在官府宣告对孔家处决的当晚,飘零去了一趟静云庵。 檀香袅袅升起,世间繁华皆在这木鱼声声中褪去。 “夫人。” 外面传言中的孔家主母容颜已逝、人老珠黄,又性情木讷,自是不会得人欢喜。只是他们不知道,邹夫人多年礼佛、身上早已摒弃了世间凡尘;洗尽铅华之后的她依旧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虽然不复年轻时的鲜活精神,却多出不少气韵和风度来,仿佛岁月多年来带给她的并不是衰老和伤痛,而是沉淀与无尽的馈赠。 “飘零姑娘,外面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 邹夫人不 分卷阅读16 仅有着温和的性子,她连说话的声音里都自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很容易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这一点在孔信堂身上倒是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只可惜,他并没有学到融在邹夫人骨子里的那种坚毅与决绝。 飘零从来都没有看轻过她;在发现邹夫人不为人熟知的一面之后,她的心中更是生出了几分尊重来。 “那不知这结果,可有达到夫人原先的预想?” 邹夫人笑了笑,面上却依旧看不出喜悲。 她说:“我很满意。” 飘零一愣。 她接过这么多任务,很少能听到“满意”二字。 “完成得好”或者“很好”,便是她得到的、最多的回馈。 所以一时间,她竟没能做出合适的反应。 在她失神的时候,邹夫人递过来一个木匣:“这个给你。” 飘零只打开看了一眼,便将它缓缓合上放在一边:“夫人,这不并是我们原先说好的数额。” 里面的银票比她们之前定的多出一倍不止。 邹夫人的生活向来清俭;此番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来,对于一个离府清修的失宠主母来说、并不容易。 “姑娘是信堂的救命恩人,我心中感激,这些多出的银票只是我的一点心意。”邹夫人道,“说来惭愧,姑娘的身份特殊,来去神秘,我也不知道姑娘需要什么,能给姑娘的,也就只有一些俗物。” “是令公子有恩于我在先;更何况我不懂医术,解毒也并非是我的功劳。”飘零说道,“原先我跟您解释过杀手联盟的规矩,另外实际情况如何、我也都和您说清楚了。您知道,这个任务的存在只是迫于无奈。所以这多出的钱,我不能收。” “可若没有姑娘,邵小神医也不会来柳州为我儿医治。请动邵小神医,姑娘应该是另外许了人情和条件的。这个恩,姑娘不提,我却不能不报。”邹夫人坚持道。 飘零摇头:“您愿意去杀手联盟出这个任务,便是帮了我的忙,已经还了这个情。” 杀手联盟里有规定,杀手杀人,只能是为了完成任务而进行的一场交易。如若在任务之外闹出人命,回去后便要接受很严重的惩处。 如果飘零不回柳州,的确,孔百万的死很难会查到她的身上;可她既然决意要插手孔家的事情,借着孔百万死亡的机会、计划扶持孔信堂上位,那么这个罪名、她就躲不掉。 所以,邹夫人可谓是帮飘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但邹夫人并不认可她的说法:“我来找姑娘办事是出于自愿,出任务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并不是要给谁帮助。既然姑娘完成了我想要办的事情,我就该给姑娘相应的报酬。直白些说,这只是一桩买卖,与我方才说的恩情不能混为一谈。” “但在我这里,它们已经抵消掉了。夫人与我,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恩情可言。”飘零正色道。 邹夫人苦笑:“我以为,姑娘会懂我的坚持。” 救命之恩,哪是能就这么算了的。 为了做成这些事情,飘零费了不少气力。感激是真,但同时、邹夫人也有着她自己的考量。 只不过、飘零一时没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只觉得这邹夫人当真是个有主意的人。 这般都拒绝不掉,她便想着换一种方式。 “飘零是杀手,这些身外之物平时也用不到多少。夫人的好意,飘零心领了。” 听完她的话,邹夫人的脸色凝重了些。 “那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会满足姑娘。” 这下,飘零意识到自己被误解了,皱眉:“夫人这是何必?” 邹夫人浅笑:“姑娘救了我儿的性命,不取分文,却又不求任何回报。我这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得做些什么才好。” 飘零听完,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罢了。 “夫人不必再劳神了。既然夫人想求一个安心,那飘零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她重新拿起那个木匣,利落抱拳辞行,“付齐了银钱,我和夫人之间的交易也就算是完成了。夫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早些离开,以免打扰到夫人清修。” 说完她也没等对方的反应,转身就走。 “等等!”这时,孔邹氏却又突然开口叫住她。 飘零只停下脚步,眼神往侧后方看了看,站在那里没动。 孔邹氏:“我、还是要和姑娘说一声‘谢谢’。” “不知这声‘谢谢’,夫人又是为何?”飘零轻笑道。 “我知道,姑娘并未向信堂供出我。”她说。 这次飘零没再推脱,直言道:“我的确没和令公子说起过您,不过,想必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怀疑。” 毕竟真正恨他父亲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很容易就可以排除到他母亲身上。 孔邹氏没说话。 但这已经不在飘零的业务范围之 分卷阅读17 内。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后面这些是您和令公子的事情,想必不需要我的参与。您的‘谢谢’,飘零同样收了。告辞。” 待完成最后一件事情,她就该离开了。 第十三章 官府将郑家连根除去,主要是想杀鸡儆猴、起到威慑的作用,并不是要对整个柳州豪绅都下狠手。所以在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将查封的孔家产业归还,算是给大家的暗示,也是安抚。 只要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不是吗? 孔家此番遭受重创,劫后余生,又群龙无首,急需选出一位有能力的家主来收拾残局、力挽狂澜。 孔信堂为嫡长子,本就是孔家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之前因为他私德有亏,所以各主事对他的继承一直都存在争议;而现在,他们既了解到孔信堂的真实情况,也将他这段时日的带伤奔波看在眼里,大受感动,于是纷纷主推、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别的不说,就拿孔信堂三年前掌家的表现来看,各位主事对他就很放心。 也不知道先家主是被什么猪油糊住了眼睛,居然能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 孔家百废待兴,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所以现在、包括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孔信堂都会很忙、非常忙。 书房里,锦衣公子正在处理账册。 他的五官清俊,只是身形瘦弱,面色也是那种不正常的苍白。 突然,那只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一抖,纸页上跟着留下一笔浓重的墨迹。 孔信堂忙掏出方帕,捂着嘴剧烈咳嗽。 “咳咳咳——” “公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现在的管事孔进闻声一惊,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为他顺气。 一杯温水下喉,好半晌孔信堂才平息下来。 他的眼中闪过迷茫与痛苦。 “孔进,”孔信堂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听完、孔进就知道他又在伤神了,叹:“公子何出此言?” “我每晚都能梦到他。”孔信堂跌坐到椅子上,喃喃道,“他骂我不孝,各种哭喊,真实得仿佛就站在我面前,一幕又接着一幕,扰得我不得安生。” 自他知晓孔百万死去之后,便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一闭上眼,就好像能听见那人在他耳边狰狞地咒骂。 孔进自是知道孔百万曾对自家公子做过的事情,也知道公子能一路走到今天着实不易。他对孔百万并没有像公子那般深重复杂的情感,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除去所谓的伦理道德的压制,孔百万再没有任何资格能说一句公子的不是。 “小的自小就跟在您身边;说句不敬的话,老爷他、不值得您如此伤神。从始至终,您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老爷的事情。这一切、明明是老爷自己种下的苦果,您何苦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本来,孔百万的死就是他自己招来的祸患,与公子并无干系。孔进实在是不解,公子为何非要上赶着背下这些罪名、给自己徒增压力? 孔信堂苦笑着摇头:“你不懂……罢了。” 最后那两个字,道尽他心中万般酸楚。 片刻沉默过后,孔信堂慢慢回忆起当年。 孔家是父亲一手打拼出来的。那时自己还小,日子虽不富裕,但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一家人相互扶持,好不温馨。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 也许,要从父亲生意越做越大、日日夜夜都忙着在外交际应酬算起; 也许,要从发生在父亲母亲之间越来越频繁的争吵算起; 也许,要从母亲容颜日渐老去、父亲身边却有了新人算起; …… 所有的温暖都被现实打碎:父亲夜不归宿,母亲以泪洗面;而他、无能为力。 孔信堂其实一直都暗自期待着,期待着父亲有一天可以回心转意;毕竟父母曾经那么恩爱,而母亲又陪着父亲走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他相信,父亲不会如此狠心。 所以,孔信堂一直都在逼迫自己,要加倍努力,要变得优秀。 父亲要他掌家时,他兢兢业业、尽善尽美,不敢犯一丁点儿的错处; 父亲突然撤走他的所有权力时,他虽不知为何,但没有说过他的一句不是; 父亲全盘接收外界所有本该属于他的美誉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哪怕父亲后面无缘无故就派人□□起他与母亲,孔信堂也没想过要做出任何反抗。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哪怕他变得再不好,都是。 只是孔信堂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外面以自己的名义、花重金建成两处别院、供他享乐! 第一次,孔信堂鼓起勇气去与自己的父亲对峙,换来的却只是嘲讽与羞辱。 “只要老子还活在世上一天,你都别想 分卷阅读18 再跟这家主之位有任何瓜葛!做梦!” 他竟然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这一个家主之位? 孔信堂觉得可笑至及。 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了要反抗的心思。 却很快就被无情打倒。 “你母亲还在老子手里;所以你、最好安分一点。” 心在霎那间坠入冰窖。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真正地天旋地转。 后面,孔信堂开始沉默,开始妥协。 直到一个遭受到孔家迫害的姑娘的哥哥、用一棍子将他狠狠敲醒。 他挣开所有束缚,再次推开父亲书房的大门。 “您到底想要怎样!”这是他隐忍多年后的爆发。 羞辱他忍了,骂名他担了,什么家主之位他都放弃了,到底还要如何才肯放过他! “我是您的儿子,到底哪里碍了您的眼!”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该要承受您带来的、如此沉重的毁灭! 只换来一个巴掌。 “如果你不想看到你母亲拿着休书从孔家滚蛋的话,就管好你的嘴。现在、马上滚出去!” 曾经那张和蔼的脸,如今已经面目可憎。 原来金钱、权势、还有美色,真的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也让孔信堂心灰意冷。 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就只有那么一点儿;可就在父亲扬言要休妻的时候,他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用。 因为就那么一点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孔信堂知道,他都保不住了。 母亲是他的发妻,他的父亲,怎么能忍心说出这种话来作为要挟! 他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他的父亲,又怎么能将他说毁就给毁了! 只是为了给孔邹氏母子让路吗? 明明他的母亲才是正室,他才是嫡长子,他们却都要遭受着孔郑氏的毒手。 凭什么? 真是可笑,又可悲。 孔信堂不甘心。 父亲,你我之间为何会变得如此? 我只求一个公正,从未想过要加害于你。 是你,一点一点让我与母亲寒心;也是你,一步一步将我与母亲逼上绝境。 我们都是被你逼的! 你的死亡,同样也是你咎由自取。 现如今,我只想和母亲一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你若对母亲还念着半分情分,你若对我还有半分歉疚,夜里就不要再来梦中寻我了。 如果有来生,也请你做个好人吧。 第十四章 是夜,孔信堂熄了书房的灯,合上门,准备回去休息。 孔进提着一盏灯笼跟在后面。 月色如水。 庭院石凳上,有人已静候多时。 黑衣长发,身姿绰约,她几乎与这漫漫长夜融为一体。 但远远地,只一眼、孔信堂就将来人认了出来。 她怎么来了。 “林姑娘。” 孔进恭敬唤道,率先打破这夜的寂静。 飘零起身,向他们抱拳致歉:“深夜叨扰,还请二位莫要怪罪。” 时候确是已经不早了。 孔信堂问她:“可是有什么事情?” 所以才要急着过来? 孔进将灯笼放在石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下。 飘零摇头,缓缓道:“现下你身上余毒虽清,但心肺长期受损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孔家正百废待兴,暂时也到要你拿命来撑的地步。” 孔信堂听完有些羞愧:“我会注意的。” 飘零从腰间拿出一个白瓷瓶:“这是邵临给你配的药,咳嗽、胸闷时服用一颗,可缓解不适。” 孔信堂接过。 飘零又从袖中掏出两纸药方来。 “这些是他为你开的调养身体的方子:配方复杂的那剂早上服用,剩下的那一剂夜间服用。每天都要坚持、不可中断;若连续三天都没有出现咳嗽、胸闷等症状,便可停止服药。” “替我谢谢邵小神医。” 孔信堂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飘零点头:“明日卯时,我会离开柳州。” 这么突然? 他问:“可是又接了什么新的任务?” 飘零没有回答,只道:“我已经完成了自己在柳州要做的事情;况且,我在这里,已经逗留很久了。” 于情于理,都该要早些回去。 “抱歉。”孔信堂的声音里多了不少自责。 若不是因为他,在这段日子里,她也不会如此费时、费力、又费心。 说实话,这样的场面,飘零还不太适应。 “言重了,孔家主。”她想了想,说,“我好像忘记和你道一声 分卷阅读19 ‘恭喜’了,虽然、这并不是你想要的。” “不敢。”孔信堂的笑容有些勉强,“先前因为能力有限,未曾带你出府游玩过;现下忙着家中琐事,你都要离开了,也未能抽出时间来一尽地主之谊。我心中着实惭愧。” “不必在意这些。” 飘零平静道:“我听说,你要与黄家长女结亲了?” 孔信堂一愣,苦笑。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她。 “两家长辈已经交换了生辰贴,应该……也快要定下来了。” 飘零笑了笑:“恭喜。” 见她这样坦然,孔信堂眼中的光却慢慢黯淡了下来。 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你成亲那天,我应该是没办法赶来孔家当面祝贺的。”飘零的手中多出一个木盒,“这本是我为你们新婚夫妇准备的份子钱,现下就只能提前交给你了。” 这一次,孔信堂却没有伸手来接。 “我不能要。” 飘零把东西放在石桌上,轻笑:“份子钱,只是讨一个吉利的,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不要…… 他抿唇,终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冲动。 “飘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点头:“你说。” 孔信堂:“为什么会帮我这么多?” 空气在霎那间变得安静。 “好像是你帮助我在先。”飘零讶异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反过来回报你,不是应该的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可是,你帮得太多了。”多得都有些出格的那种。 孔信堂面色复杂:“我是因为心中有愧,才会托人将你送走。可你回报给我的这些,远不是我之前的举手之劳能衡量得起的。作为杀手,你、总不能一直都做这些亏本的交易吧?” 这么……可爱的、措辞,也是难为他想出来了。 “这只是你以为的。”飘零笑,“你觉得你的帮助是举手之劳,可它却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就好像你觉得我做出这些回报费了很多功夫,可实际上它们在我这里只是小菜一碟一般。” 孔信堂不赞同她的说法:“光是数量上都不对等,如何能放在一起比较?” 飘零却偏了偏头:“但你帮了我也不止一次啊。” “嗯?”他听完疑惑。 “我之前声称自己是林零,并不是在胡编乱造;它也不是一个代号。”飘零解释道,“我姓林,‘零’是我成为杀手之后师父赐给我的名,所以‘林零’是我真正的名字,而‘飘零’才是那个编造出来的代号。”她解释道。 孔信堂:“我、没有听说过。” 原来“林零”才是杀手飘零的真名。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这世上除了我和我师父,本来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飘零后面来了转折,“但我在遇见师父之前是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所以那时如果别人要问我叫什么,我只能回复他自己的小名。” “我的小名是十八。”也是她出生的日子。 记忆中,最开始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叫她的。 她只记得小名。 第十五章 “林十八……”孔信堂将它们连起来喃喃念了几遍,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一种曾经在哪里听说过的熟悉感。 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试探着问:“所以,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有。” 孔信堂惊。 “对不起。”他张了张嘴,“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我、就是记不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大脑会是一片空白…… “没关系。”飘零笑,“你不需要记起来,因为那的确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回忆起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觉得有一些什么歉疚和为难的心理。我们之间,已经谁都不欠谁了。” “但我还是想知道。”孔信堂却提出了请求,“你能和我说一说吗?” 也许、也许他能记起来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飘零缓缓道,“大概就是十四年前,一个逃难到柳州的小孤女,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小少爷。小少爷给了她银钱和温暖,让她能撑过一段艰苦的日子,也让她有了继续生活的勇气和机会。” 短短几句话,道尽十四年前她所经历过的艰辛,也展现出当时的孔信堂对她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这一段飘零叙述得很笼统,故意隐去了中间的许多细节,所以它对想回忆起当年的孔信堂来说并没有起到任何的提示作用。 他有些失望道:“就只有这些吗?” 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点? 飘零假装并没有听出他的言 分卷阅读20 外之意:“就只有这些。” 她反问道:“十四年前,六岁的孔信堂给了林十八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这也是救命之恩;那么十四年之后,二十岁的孔信堂有难,林零救他于水火之中,是不是应该?” 孔信堂的神色复杂:“我知道了。” 他没说自己知道了什么;因为他现在觉得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幼时阴差阳错帮过飘零,所以,她是来报恩的。 也只是来报恩的。 飘零没问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只是有些奇怪:“那你原先,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做了这么多的?” 孔信堂没有说话。 但飘零却主动戳破了这一层纸。 “是觉得我对你有意,是吗?” 她如此直接,孔信堂有些难为情:“我、只是有这种猜测而已。” 这下轮到飘零苦笑:“如果只是一个人有这种猜疑,我还可以把问题归结到别人身上;可现下连你都有这种感觉,那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究竟做了哪些出格的举动、才会引起大家的误会?” 孔信堂摇头:“其实你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你性子清冷,看上去不食烟火,平时应该也很少有什么能够记挂在心里的事情。此番你为了我的事情劳心劳神,如果不事先知道你是来报恩的话,大概、就很容易会被身边的人误会。毕竟,大家应该也很少能见到这样的你。” 当一件事情、别人找不到理由能够解释清楚的时候,很多人往往都会自行脑补出一个能将自己说服的理由,告诉自己、这可能就是真相。 飘零哭笑不得:“所以他们、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都只是在猜疑我对你的特殊化吗?” 孔信堂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飘零叹:“我一个杀手,独来独往,能有多少机会欠下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又有多少人、需要她报这么大的恩? 只存在一个就让她记挂了这么多年,要是处处欠债,那她迟早会成为这世上第一个为了还完人情而累死的杀手。 所以,他当然就只能是特殊化了。 不能再有了。 飘零无奈地说了四个字,很好地表达了她当下的心境: “少见多怪。” 闹了个乌龙,再面对着她,孔信堂觉得有些尴尬。 而飘零是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该做的都做了,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是时候该告辞了。”她笑了笑,抱拳,“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孔信堂,珍重。” 孔信堂也学着她的样子,抱拳。 他说:“珍重。”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与她这样的见面,此生应该是不会再有了。 直到飘零从他的视线里完全消失、孔进重新站回到他的身边拿起那盏灯笼,孔信堂才意识到,那木盒还放在石桌之上,没有被带走。 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缓缓在石凳上坐下,将木盒拿到跟前,打开。 盒子分为两层,上面放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借着昏黄的烛光照明,他算出这数额远远超出他原本的预想。 那还剩下的一层,里面装着什么? 手探进去,那东西质地光滑坚硬,却带着几分凉意。 他拿出,把它摊开在掌心中。 是一块玉。 玉的外形孔信堂很熟悉,因为这是他从小戴到大的样式。 雕刻在中心位置的一个“堂”字,在月光映照下,就这样进入孔信堂的眼帘。 细细端详之后,孔进惊:“公子,这不是您幼时丢失的那块玉佩吗?怎么找回来了?” 孔信堂却猛地合上盒子。 他想起来了。 难怪,难怪飘零说的那些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骗我!” 她居然用一个谎言来骗他—— 哪里有什么好心的小少爷…… 从头到尾,他都不是。 第十六章 发生在十四年前的那场大洪水,害得南方四州十三个县的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彼时,年仅六岁的林十八也被迫加入流亡的大军,跋涉来到了柳州。 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跟着人群一路觅食乞讨……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身边的大人做什么、她也就跟在后面模仿他们做什么,因为这样才能要到几口吃的东西,能吊着命。 几次与死亡擦肩、看着周围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离去,已经尝过许多人间疾苦的她,对这个世界带着满满的戒备与厌恶。 那时林十八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母亲可以来接她回家。 一个多月前,她便与母亲走散了;她怎么都找不到她。 林十八的脖子上戴着一个草蚂蚱吊坠,那是她母亲亲手为她编的。母亲手巧,那个草蚂蚱被她编得活灵活现,十 分卷阅读21 分逼真。 可是因为不值钱,旁人都不屑一顾;只有林十八视若珍宝。 偏偏在柳州,她遇到了一个例外。 “这个草蚂蚱好漂亮啊!”某个从家中偷偷溜出来的富贵小公子一眼就相中了她的吊坠。 林十八将乞讨的碗扣在胸前、盖住自己的蚂蚱吊坠,拔腿就跑。 “哎你别走啊!”小公子跟在她后面追。 因为腹中饥饿、还有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林十八很快就体力不支了。 跑进一个破败的小巷子里,她被绊倒在地。 身后传来小公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你跑什么?” 林十八翻过身、惊恐地看着他。 “不要过来!” 那只破碗被丢到一边去,她双手撑着地往后爬,直到后背抵上墙、再没有退路。 小公子停着没动,连忙摆手:“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没想要做什么的!” 但这句话并不能给受惊的林十八带来任何安抚。 “我叫孔信堂,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我家就住在前面,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问一问。”他对着她友好地笑,“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狐疑地看着他,然后低下头:“林十八。” “林十八,你听我说好不好?”小公子应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很照顾她的情绪,“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草蚂蚱,所以刚才看到你的吊坠,难免会有些激动。” 林十八还是一脸提防。 小公子尝试着与她商量:“你可以将它卖给我吗?我可以付给你很多钱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它……” “我不会卖的。”林十八紧紧抓住吊坠,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回绝。 小公子以为她是不相信他说的话:“我没有骗你。” 他摘下自己的荷包,将里面大大小小的银子、铜板都倒了出来。 “十八你看,我真的有钱的。我把这些都给你,有了它们,你可以去买一身新的衣裳,再去酒楼吃一顿饱饭。可以吗?” “不行。”林十八还是拒绝。 “这个吊坠对你来说是不是比较重要?”小公子不愿意放弃,想了想,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 他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 “它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也是我最看重的东西,我把它也送给你,好不好?” 林十八终于愿意正眼看他。 “既然是最看重的东西,怎么可以轻易送人?” 还只是为了换取一个对自己并无用处的东西,有没有搞错? “不是送人,是与你交换。”小公子说,“玉佩于我,还有吊坠于你,都有着相同的意义。二者是对等的,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慢慢蹲下来,提议道:“十八,我用我的玉佩,来交换你的吊坠。这样我们拥有了对彼此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以后就是朋友了,好不好?” 林十八没有说话;她也不相信他会把她当作朋友。 因为这非常不现实。 但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动心。 朋友? 她没有朋友,也从来没有人会和她说、要跟她做朋友。 而眼前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居然如此云淡风轻地说、他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很可笑啊。 就在她面上有些动容的时候,小公子以为她同意了。 他非常高兴地把玉佩塞到林十八的手中:“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一愣。 同一时间,小公子摘走了她脖子的吊坠。 “十八,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高兴地同她挥手告别,。 “不!” 林十八挣扎着起身,哭着在后面大喊:“我不换!那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可那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和那天晚上、她那一去不复返的母亲一样。 其实林十八知道,她与母亲并不是走散了;因为在那个母亲偷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夜晚,她并没有睡着。 她眼睁睁看着母亲合上破庙的门,将自己丢弃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她、其实是被丢弃的那一个。 那个草蚂蚱是她仅有的念想,如今也已被人夺了去。 她连那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这世道,对她竟如此残忍。 林十八捏着玉佩,跪在孔信堂留下的银子、铜板前面,哭得昏天黑地。 …… 当天晚上,年幼的孔信堂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的新朋友林十八跟在他后面跑,一直哭着大喊:“把我的吊坠还给我!” 他也知道自己白天临走前没听清楚的那句话说的是什么了。 这个草蚂蚱吊坠,竟是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分卷阅读22 第二天,孔信堂到处都在寻找林十八的身影。 他想把东西还给她,再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只是他没有想到,昨天日落之前,逃难到柳州的所有灾民,竟已经全都被官府赶出去了。 直到最后,孔信堂都没能将吊坠还给林十八,也始终欠着她一声“对不起”。 这些事情就像那被他随意丢弃在角落里的草蚂蚱一样,在记忆中慢慢褪色、消亡。 第十七章 飘零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的一世英名居然会毁在祁牧手中。 凭心而论,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得罪过祁钺山庄,也没有哪里真正惹毛了他们的少庄主祁晟;她与二公子祁牧更是都没见过几回面,真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算计自己、给她下这么狠的药,干脆把她整成了一个废人? 让一个杀手失去武功、精力全无,这跟废了她又有何异? 飘零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别人算计的;她出任务这么多年,甚至从来都没有失过手:江湖上到现在都还流传着她不败的战绩。 所以祁牧能够成功得手,主要还是因为他有着祁晟弟弟这个身份,才会换来她松懈的防备。 飘零一直都没想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她在路上昏昏沉沉地被人给抓走、关进一个单独的小屋里; 先是被迫洗浴,然后有人来给她换上暴露的轻纱衣物,等天一黑就要被扔到不知道是谁的床上、被迫经历一些低|俗|肮|脏之事。 给她洗浴的嬷嬷见她这般死气沉沉的虚弱样子,还叹息扼腕道:“可怜的孩子,希望你能熬得过今晚。” ……实在是不能忍。 偏偏她现在无力反抗,也逃脱不了。 理清现实局面之后,飘零头疼得厉害。 如果她此番能够侥幸逃出这个鬼地方,她一定会让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罪魁祸首尝一尝这人世险恶。 很快飘零就见到了另外五个同她一样装扮的少女。 一样的清丽可人,脸上表情也是一样的惊惧不已。 她们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留有大大小小的浅色伤疤。 有掐痕,有咬痕,有勒痕,还有鞭痕…… 飘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得,合着就只有她一个人是新来的。 看着这些少女们下意识的反应,今晚怕是不太好过。 希望她现在这垃圾体质可以挺得住。 飘零连同其他五位少女一起被驱逐进了这座别院的主屋。 屋内早就点满了烛火,视线明亮,里面景致一览无余。 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吹过来的风,曳得火苗左右摆动,纱幔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招摇着。 “啪”的一声,大门被紧紧合上。 胆小的少女们听到这声音,心被带着一颤。 她们纷纷都捂着脸小声抽泣,弄得飘零干眼站在旁边看着,不知所以然。 她眼角抽了抽。 这、她要跟着一起吗? 屋内没有其他人在;飘零一时也没查出这里面有什么异常。 除了熏香的味道闻得她有些不适。 很快有一行人闯了进来。 他们将一个被捆得五花大绑的人形“粽子”随意丢在小塌上,然后就走了。 飘零还没看清楚榻上那人是什么情况,周边少女们就接连伏地跪了下来。 ……没办法,就只能跟着她们一起跪了。 “啪嗒。”门再次被合上。 这次就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 少女们的身体却抖动得更加厉害。 飘零悄悄抬起眼。 一对缀着翠玉的描金黑靴映入眼帘。 走至她面前侧身弯腰的那人伸出手指,嫌恶地勾起她的下巴。 与此同时,飘零不动声色、启动戴在右手腕上手镯的机关。 她打从心底里厌恶这样的接触,所以连一刻都无法容忍。 一根细小如汗毛的银针飞速钉进孔百万的右腿小腿肚里。 如同蚊虫叮咬一般细微的疼痛,并没有引起对方的任何不适。 下一秒,飘零感觉自己脑袋一懵,整个人就被大力扇倒在地。 身下是冰冷的地面,脸上是灼热的疼痛,这一切仿佛都在提醒着她:你已经是一个废人。 还要忍受来自孔百万的嫌恶: “这般不堪入目的货色,也敢送进来。”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安静得仿佛没有了呼吸。 见状,孔百万甩袖:“真是晦气。” 飘零:…… 虎落平阳、被犬欺? 很多年、她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屈辱了。 愤怒的火焰在心中喷涌,已成燎原之势 分卷阅读23 。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眼前的景象却左摇右晃、一片模糊。 她忙闭上眼睛,缓了缓神。 撑在地上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孔百万与那五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已经进入了内室。 是衣衫唰唰落地的声音。 飘零望着手上的镯子,皱眉。 这是师父送给她的暗器,从里面射|出去的每一根银针都会沾有迷魂散;照理说这银针扎入体内,迷魂散的药效应该会马上发挥作用才对。 可那人为什么还不倒下? 是药效失灵了?还是暗器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人在它上面动过手脚啊…… 等等! “祁、牧!”飘零咬牙切齿。 这只可能是他把自己打晕之后做出来的好事。 至此,飘零对这个人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 哪怕他是祁晟的弟弟,这层身份也救不了他。 “哈哈哈哈——” 从屏风后面传出来的孔百万淫|邪的笑声,激起了飘零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让人反胃。 那些淫|秽的声音,还有少女们的惨叫、哭喊,都争先恐后地冒进她的耳朵里,刺激着她浑身上下每一个躁动不安的细胞。 如果她是正常情况下的自己,她绝对不会让这种肮脏下|流的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 但现在,她连身上唯一保留下来的暗器都变成了一个无用的摆设……飘零只能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头痛欲裂。 好一会儿,飘零平静下来。见没有人管制她,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塌。 躺在上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看样子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为什么要把他绑着丢在这里? 迷惑行为。 飘零锁着眉头艰难起身,靠扶着一旁的桌子才能勉强站好。 以她现在的状态,想要完全躲开外面的护卫,从这个屋子、甚至是从这个别院里逃出去,是不是不太现实? 话说回来,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个处处都透露着古怪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虽然说她对柳州的确很不熟悉,但是…… 柳州有这么个地儿吗? 因为幼时一些非常不好的记忆,飘零一直都非常抵触柳州这个地方,出任务、赶路从来都是绕道而行。 而且,她明明是在并州被抓的,又为什么会被送到柳州来? 飘零尝试着能不能从榻上那年轻男子的身上瞧出点什么。 看这衣服的面料,应该是个富家公子; 看他那透着不正常苍白的面容,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还有这张脸,貌似在哪儿见过? 飘零视线往下,在腰间停住。 那里挂着一个荷包,只是已经被绳子捆变了形状,分辨不出上面绣的图案。 她将荷包拽出来、拉至平整。 这种大雁和卷云纹的图案,她是不是也在哪里瞧见过? 回忆无果,她将目光重新放回男子身上,终于在腰背那里摸到一个玉质的东西。 她用力把它从绳子里扯出来,终于得见其真容。 是一块玉佩。 那形状,飘零闭着眼睛都能在纸上描画出来。 他的名字,她至今都不会忘记。 “孔信堂?” 居然是他…… 第十八章 这天早上,孔信堂与平时一般,孤身一人在别院的厢房里用早膳。 孔全却突然造访。 “公子。” 因为他的母亲孔邹氏曾经对孔全有恩,所以即便孔信堂现在没权没势没地位、名声不好又不得宠,但孔全对他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孔信堂放下筷子,抬头看他:“孔管事。” 他在等对方的下文。 孔全说:“老爷让我送一个人过来,交给公子带走。” 给他送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孔信堂愣了片刻,回道:“我的身边并不需要添人;你替我谢谢父亲的好意。” 孔全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对身后招手:“公子,这可是老爷特意吩咐的。” 特意吩咐? 那就是不准他拒绝了。 孔信堂往门口那里看,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两小厮架着一个女子过来,往他面前随意一丢。 女子直接歪倒、跪|扒在地上。 她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轻纱衣物,那半隐半现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长着一团又一团大大小小的深色斑块,看上去很是骇人。 孔信堂见状皱眉。 孔全没管他是如何反应:“人既然已经送到,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 分卷阅读24 完就带着人离去。 “这……”孔信堂抬手,再低头面对一个陌生的姑娘,却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一直都垂着脑袋跪在那里,也是无奈:“你先起来吧。” 姑娘却没有反应。 孔信堂以为是自己声音小了、她没有听清,于是就加大音量说:“姑娘,你可以起来说话。” 她倒是抬眼、给了他一个眼神。 但在孔信堂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这样晕了过去,往地上一躺。 “姑娘!”他惊道,忙蹲下|身子,僵硬地将她扶起来。 触碰到她胳膊的那一刻,他有感觉到指尖肌肤不正常的发热。 孔信堂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好烫! 肯定是昨夜受凉了。 孔信堂叫来一个守在外面的小厮,让他去找大夫过来。 这么一点权力他还是有的。 一贴药喂下去,姑娘的额头没那么烫了,身上的热度也是慢慢退了下去。 幸好。 孔信堂守在床边。 这姑娘的五官其实很是精致,若不是脸上近一半的地方都长着有伤大雅的红斑,应该也会是一位清丽佳人。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因缘巧合被抓进来的。 话说回来,她是父亲“特意”送给自己的;但他现在这种情况,留一个姑娘在身边、并不合适。 所以孔信堂决定,等她好一些,他就麻烦思远兄、派人把她送回家去。 姑娘是近午时才苏醒过来的。 她虽然愣愣地看着周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眼睛里却写满了防备。 “有没有感觉好一些?”孔信堂在旁边出声询问。 她只盯着他看,不说话。 “我没有恶意,只是当下你还生着病。”他端了一碗粥过来,“先吃一些填填肚子。你不用担心,等你好了,我会托人把你送回去。”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反正是把粥接了过去。 但姑娘只尝了一口,就开始反胃。 明显是吃不下的。 换一碗过来也是一样。 孔信堂有些着急;他比较害怕这位姑娘会出事,因为她的情况看上去真的不太好。 而且她醒过来这么长时间了,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你是不是暂时还不想吃东西?”他尝试着问。 姑娘点头。 她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孔信堂想,她很有可能是一个哑女,就没再为难她。 “既然不想吃、那就等放一会儿再说。” 如果能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去,情况还能稍微好一点。 但在别院里,她能吃的暂时就只有粥了。 孔信堂虽然不想难为这姑娘,但有些问题总归还是要了解一下的。 “你的家在哪儿?” 他托人送她回去,总该知道她住的地方才行。 “如果你不方便说话的话,可以在纸上写下来,或者是用手比划……” 也许是为了制止他后面即将到来的滔滔不绝,姑娘终于愿意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了。 “并州。” 这两个字声若蚊蝇,孔信堂差一点就没有听清楚。 他惊讶:“你可以说话?” 他方才还以为她是哑女…… “可以。”声音依旧很轻,有气无力。 孔信堂反应过来、会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她身体的原因。 “我知道了;接下来你不需要再开口,听我说,点头、或者是摇头就行。” 她点头。 孔信堂问:“你家是在并州?” 点头。 “是被抓到这个地方来的吗?” 点头。 “并州有没有你的亲人在?将你送回去、你能找到他们吗?” 继续点头。 孔信堂大致已经了解了情况:“这样,最近这段日子就先委屈你跟在我身边、安心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并州。” “谢谢。”她听完面色不变,小声说。 孔信堂苦笑:“这声‘谢谢’我承受不起;你心中不怪罪我,就已经很好了。” 害得姑娘们接连被抓进来,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现下能救一个出去,他的心中也算有一点慰藉。 “林零。”她突然又说道。 这一次孔信堂是真的没有听清楚:“啊?” “林零,我的名字。”她很认真地跟他解释,虽然声音不大。 “在下孔信堂。”他愣愣地回道。 第十九章 被迫完成了一场非自愿、不平等的交易之后,林十八对孔信堂的恨其实只持续了很短的一阵子。 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 分卷阅读25 在她担惊受怕、风餐露宿地逃荒了近三个月,终于能有一口白花花、香喷喷的馒头下肚之后,林十八终是没能忍住眼中的泪水。 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白面馒头,几乎是狼吞虎咽。 而得到这样一个刚出锅馒头的代价,仅仅只是一个铜钱。 用那些冰冷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铜板,就可以换来她一直心心念念、处处恳求的食物。 真算起来,林十八能得到这些银钱,也仅仅是交出了一个对她来说不再有任何实际作用的草蚂蚱、还有那些天真的幻想而已。 多么划算的交易啊。 她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林十八真正开始独立乞讨的日子是在被母亲抛弃之后。她讨不到钱的;因为这样的好事不会轮到她。能分得、或者是抢到一些残羹冷饭来填饱肚子,对六岁的林十八来说就已经心满意足。 但现在,孔信堂的出现,让她意外拥有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在吃完那个馒头之后,林十八才切身感受到这笔钱带给她的现实意义,也才敢想象她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因此生出一些变化来。 明天,如果明天还能碰见那个天真的小少爷的话,她会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毕竟,他也是第一个开口说、要和她做朋友的人。 但是很快,在被那些蛮横的士兵们粗鲁地赶出柳州之后,林十八又重新过上了流浪乞讨的生活。 她知道,她和孔信堂怕是没有再见的可能了;那些钱她偷偷贴身藏着,根本就不敢拿出来。 一是因为荒郊野外用不着,二是怕遭到别人的觊觎和扒窃。 那个时候,林十八还不知道“信念”是什么;但彼时才六岁的她、就已经一心只想着要活下去。 即便孑然一身、再无挂念,即便屈辱、失去人格尊严,即便前路黑暗、没有方向,她也要继续活下去。 摘野果,挖野菜,掏鸟蛋,抓鱼虾……跟在大人们后面混了那么久,这些野外生存的本领,林十八一直都在磕磕绊绊地学习着。 她就像一粒飘拂无依的柳絮,被现实的风逼着、一直往太阳升起的那个方向吹,从山林湖泊到村庄城镇,一路走走停停,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在某个角落落下扎根。 天寒地冻也好,食物中毒也好,高烧不退也好……林十八变成了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怎么都不愿意倒下。 陪在她身边的,除了藏在衣服里日渐变瘪的钱袋,便只剩下那块刻着“堂”字的玉佩。 当时,林十八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熬过了多长时日;她唯一清楚的就是,种在破庙不远处的那株桃树开花了: 这就意味着,她成功度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并且继续活了下来。 那一天,林十八见到了那年春暖后、自己发现的第一对回归的燕子,也遇见了杀手阙夜。 就是她以后的师父。 这才真正地让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长大后的飘零并不愿意回想起那段黑暗无光、盼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 但与孔信堂的重遇,再次打开了她所有尘封的记忆。 很难想象,如果当时只有六岁的林十八并没有遇到孔信堂,她该靠什么度过那个艰难的冬天? 很有可能在某个寒冷的夜晚,她就会因为冰雪、或者是因为饥饿而停止了呼吸。 那么十四年之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飘零。 所以当二十岁的飘零再次面对孔信堂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感激的。 更别提他后面还对陷入困境的她伸出了援手。 自己已经身陷囫囵、自顾不暇,却还要想着承诺送她回去。 虽然孔信堂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想给他的愧疚找一个寄托来进行弥补,但这在飘零看来与她原先以为的并没有冲突:他心底的良善并没有因为残酷的现实而被磨光;对着他,飘零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公子。 但他现在的境况可比当年艰难多了。 以前的孔信堂,飘零至少可以看出他生活得锦衣玉食,人身与自由还是有的。可是现在,他明明住在自己的家中,却处处遭人掣肘:一个家族大公子,还需要看一个管事的眼色行事;身边存在着多种限制不说,连背锅和工具人这么没有原则和底线的事情,都要被自己的禽/兽父亲强制着硬承担下来…… 也是一个惨字。 不得不说,遇到孔百万这么一个奇葩的父亲,真的只能算是孔信堂倒霉了。 对比之下,飘零觉得自己那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父亲还不算那么混蛋。 至少他没给自己添过麻烦。 在她还未满周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被抓去充军入伍了,整整五年都没有回来过。 后来也是听别人说,他守的那个地方被敌军给攻破了,所有人都被抓了回去、成了俘虏。 自此,她再没有听说过她父亲的任何消息;飘零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 分卷阅读26 当然,当初把她丢弃的母亲也是:飘零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亦或是倒在了那年的逃荒之中。 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飘零也的确没有想过要去找他们。 飘零不会放过孔百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他给她带来的羞辱,更重要的、是他做出的那些天理难容的事情,超出了她的忍耐范围。 既然都看到了,就当是为民除害。 哪怕孔信堂不忍心……那也与她飘零无关。 孔郑氏和幼子得宠,正室和嫡长子却被夹在边缘里过日子……飘零不相信他孔信堂心中一点怨恨都没有。 如果他足够聪明,他会看出这将是他翻身的一个绝佳时机。 不管怎么说,孔信堂都对自己有恩;现在又正是他需要帮助的时候……飘零想,这两个情,她是时候该一并还给他了。 后面她会进行一番规划;当然,一切的前提得是她的身体和武功都恢复成从前的状态。 不然就她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别说还人情了,自保都难。 第二十章 飘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得的不是病;所以在伤寒好了之后,她马上就去请求孔信堂将她送走。 再待下去,给他另添麻烦不说,飘零怀疑自己迟早都会悄无声息地没了心跳。 账还没算,人情也没有还,她总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挂掉。 孔信堂让她换上一身丫鬟的服饰,然后带着她去了闻思远的府上。 年轻的知府刚见到她时,着实被她的尊容吓了一跳。 闻思远移开眼,和孔信堂确认:“是送到并州,对吧?” “没错。”后者点头,“思远兄,有劳了。” 安排好事情之后,孔信堂就回去了;剩下闻思远不太自然地和飘零大眼瞪小眼。 他轻咳了一声,过来叮嘱她:“明日巳时一刻,会有人带你去西边偏门,那里有我安排好的马车。届时你只需要坐上去,我的人会将你安全送达并州;其余的你都不用管。” “多谢大人。”飘零低眉顺眼、柔柔地行了一礼。 但闻思远却是看得胆战心惊:“快不用多礼;你、你小心一些。” 这姑娘身体一歪,他生怕她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问信堂这姑娘的身份,不过,看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你还抱病在身,倒不必在意这些礼数。我先叫人带你下去歇息。” 算上在闻府修整的这一夜,飘零在柳州一共被困住了七天。 第八天上午,终于,一辆马车载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路上,飘零不停地掀开帘子、打量着外面的景致,估算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并州。 她真的不想再继续做一个废人了。 劝自己,就再忍过这三天—— 三天过后、就不用这么憋屈了。 但路上还是出了变故。 早上的飘零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她迷迷糊糊来到溪边净面的时候,突然就被人给捂住了嘴。 她额上青筋抽了抽。 祁牧一个,孔府下人一个,再加上现在这个……都说事不过三,他们到底还有完没完! 一股子怒意冲上了飘零的大脑。她抬起右腿,蓄力,狠狠地就往身后那人的脚上一踩。 “嘶——” 这熟悉的抽气声。 飘零咬牙:“祁晟,松手。” 挑这个时候搞突然袭击,明摆着就是在找揍。 觉得她现在丢了功夫,所以好欺负了是不是! 祁晟凑到她耳边,为自己小声辩解:“我来带你走。” 飘零冷着声音开口,话中带刺:“怎么,你祁少庄主也被人下了药,担心打不过外面那几个普通护卫,所以才会选择偷偷出现、避人耳目?” 祁晟自知不占理,单手将她抱起,带着她运功飞身离开。 飘零认出这不是去并州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飘零嗤笑,没说话。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她现在对祁晟带有一些连坐的情绪,但她要的交代,还轮不到他来给。 祁晟带着飘零坐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他将她小心护在身前,二人共乘一骑,前往最近的一个城镇。 飘零全程冷着脸;哪怕祁晟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已经骑行得很慢了,但她的面色依旧十分难看。 而且,她感觉到自己怕是要撑不住了。 N遍嫌弃自己现在的垃圾体质。 连一朵柔弱的小白花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个病秧子。 意识的最后,反正她是在祁晟的怀里晕了过去。 —— 飘零原先要回并州 分卷阅读27 ,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邵临,让他来给自己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想到她醒后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他的师父、药王谷的谷主老白。 飘零蹙了蹙眉。 蹙眉的原因不是眼前的这个人,而是她发现自己胃里空空:单单饥饿的感觉就让她很是焦躁。 另一件让她头疼的事情是,飘零发现自己现在动弹不得了。 连说话都不可以。 于是她就更加焦躁了。 “你瞪着我也没用,又不是老头我害得你变成这样的。”老白捻了捻胡须,“此药药性霸道,若想完全清除、你就得像这样在床上躺半个月;也别想着去找小邵了,他来至少得一个多月,还不如老头我。” 飘零动了动眼皮。 听这话,他应该是被祁晟拉过来帮忙收拾烂摊子的。 就是不知道她已经睡了多久,这里又是哪里。 还有,闻思远派来送她的那些人后来没找到她,不知道回去又是如何复命的。 老白劝说外加吐槽道:“你要是还想恢复武功和容貌,就乖乖听老头我的。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专门为了你跑一趟容易嘛!” 飘零没有搭理他;除了不想外、暂时没办法说话也是一个原因。 但她的眼睛一直都在往右边瞟。 感觉右手手腕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你是想说那个暗器吧,就你一直戴着的那个手镯。”老白看懂了她的意思,为她解惑道,“里面的迷魂散的确是被替换掉了;就是不知道祁牧那小子从哪里搞来的化骨粉。对了,你最近没用这暗器吧?那化骨粉扎进人身体里、可是会出人命的。” 飘零眼睛往上翻了翻。 现在提醒这些有什么用? 已经晚了好嘛! 还有,她真的不能忍受饥饿。 她要吃饭! 第二十一章 在她终于可以“自由”活动的当天,祁晟将祁牧架到了她面前。 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身上骨头都快散架的飘零,见到害自己遭罪、变成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祁牧: 两只眼睛都冒光了有没有。 可算是落在她手上了,小子。 卧床期间、日日听着老白和邵临的斗嘴打诨,这让飘零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她整个人也不像刚被带过来时那般阴郁。 所以当下对着祁牧,她虽不至于说要报复回去,但也总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 怎么着,得让他把中间的仇怨给解释清楚。 她必须要知道原因;敢拿一时兴起来搪塞她,分分钟教他重新做人。 飘零之前为什么会对祁牧没有太多的防备,除了看在他是祁晟弟弟的面子上,还有一部分缘由就是: 祁牧他真的很怂,非常怂,怂到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有胆子敢去算计别人。 中招的那一刻、飘零都是懵的。 怎么都没想过祁牧会有这一手。 现在正跪在她身前瑟瑟发抖的可怜小怂包、才是他该有的人设。 “东西是暗猎给我的,也是他让我把它用在飘零姐身上。”祁牧颤着声音交待。 她果然没猜错,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暗猎。 飘零眯了眯眼,觉得有点意思了。 飘零从不会轻易得罪别人;但是,在杀手联盟那么一个竞争残酷的地方,一个排名靠前、还是个少有的年轻女杀手,当然会有人看她眼红。 在盟里所谓的高手榜上,飘零排名第五。这原先是暗猎的位置,被她挤下去之后,他紧随其后、排在第六。 高手榜是半年一更新。在上面的排名高,每次出的任务、他们能分到的酬金就会高。所以每隔六个月、盟内都要举行一场大的擂台赛;杀手们会通过打擂台比赛获得成绩,来给自己重新获得排名。 排名前十的杀手是不需要参加的;他们只需要接受来自别人的挑战,而且,只会接受一次挑战。赢了、就继续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输了,就得和比自己排名低的人互换。 飘零第五的排名已经持续了三年。不是她不想往第四上面冲,而是每次接受完来自暗猎的挑战之后,她都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向比自己强的杀手发起攻击。 平日里暗猎对飘零就是各种不服。他本身也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已经在她手上栽过六回跟头的他,在这一次擂台赛到来之前,终于没忍住、对她下阴招了。 此番盟里进行比赛的时候,飘零正像个残废一样在床上瘫着。这正合了暗猎的意:她完美错过。 若是有一方发起挑战,被挑战的人却缺席,后者则会被视作弃权认输。 所以现在,飘零已经落到第六了。 而且,暗猎教祁牧用的那药着实阴毒:再晚上一个月,她的武功就会被完全废掉,届时哪 分卷阅读28 怕是神仙降世、也救不回来。 另外,杀手联盟在并州的据点里,暗猎也早就插上了自己的人:即便飘零不会被孔全的人给抓走,她也不会被允许出去找邵临为自己医治。 他打的、就是要让飘零在杀手联盟里混不下去的主意。 很好。 飘零咬了咬牙。 “还有呢?” “没有了。”祁牧都快哭了出来,“我就只用了他给我的软筋散,那个什么化骨粉我是真的不知情啊!飘零姐,你相信我,我对暗器一窍不通,真的不是我把你的迷魂散给换掉的……” “不是你、那又会是谁?”飘零逼问。 迷魂散是她在危机时刻用来保命的,平时都不怎么用。 倘若她真的遇到危险,那么暗器发出的化骨粉银针根本就不能让她脱身;另外,等到它的药效真正发作之后,倒霉的还会是她。 这么阴险的招数,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还是暗猎搞出来的鬼。 托他的福,飘零现在已经惹了麻烦上身了。 现在距离孔百万的死期越来越近,她必须要尽快做打算。 “真的不是我!飘零姐,我没那个胆子……”祁牧害怕地抱住自己。 “没那个胆子?”飘零语气轻嘲。 表面上看是小白羊一只,一口一个‘姐’叫着亲热,搞起突袭来、不也照样是一点都不含糊。 她假笑道:“暗猎给你的东西,你都没弄清楚是什么、就敢随便地往别人身上用?你对他倒是信任。” 我看你是胆子大的很才对! 祁牧缩了起来。 飘零没管他的反应,接着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祁牧摇头:“没有……” “那你是哪里看我不顺眼?”所以单纯想给她点教训? 祁牧继续摇头。 那飘零就很不解了:“既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还要给我下软筋散?” 暗猎这么容易就把你给蛊惑了? 不然你把这当成游戏在玩、是吧? 祁牧只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她,见她脸色不对,马上就缩着脑袋爬到祁晟身后躲着。 “我就是鬼迷心窍了,飘零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飘零:…… 瞧瞧这怂样。 以为躲到你哥身后就有用了? 现在的她,是祁晟能拦得住的? 飘零看向后者。 祁晟正色:“我代祁牧向你道歉。” 然后就没了下文。 所以,这就是祁晟要给她的交代了? 飘零平静地望着他们。 好一个兄弟情深。 她笑了笑,对祁晟说:“带着你弟弟走吧。我可以放过他,但这半年里、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其实飘零心里一直都清楚,只要祁牧的背后有祁钺山庄在,只要祁晟还挡在他的身前,哪怕祁牧不肯和她认错、就此躲起来,她也不可能真正对祁牧做出什么来。 所以在那一瞬间,飘零觉得自己有些悲哀。 所有的计较都失去了意义。 而这段日子遭受的一切,就算是她自认倒霉了。 第二十二章 与祁牧的恩怨只能算一方面。飘零是自认倒霉不假,但憋在心里的这口恶气还是要出的。 背后黑手不是也冒出来了嘛。这一次,她会跟暗猎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番打听之后,飘零将暗猎堵在了他落脚的酒楼房间里。 对于飘零的出现,他是意外的。 “你武功恢复了?”暗猎拿起自己的长剑,在瞬间进入备战状态,笑得古怪又狰狞,“祁家少庄主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去手。”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有情郎,你能不能消受得起。” “与其有心思说我,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吧。”飘零亮出自己的弯月双刀,面如冰霜,“当初你蛊惑祁牧的时候,可有想象过今天?” 暗猎嗤笑:“我那般算计,都能被你躲过去,事到如今,再多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话音刚落,他就率先发起进攻。 亮着凌冽寒光的长剑直朝飘零面门袭来。 “刺啦——” 刀尖寒芒划出令人惊叹的弧度。 飘零迅速侧过身,提起双刀,将暗猎的长剑死死卡住。 二人僵持不下,对视的目光里都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高手过招,自然会是一番恶战。 刀剑来往,房间里一片混乱。 良久。 趁着对方专注于挥剑的片刻功夫,飘零右脚尖一点,飞速踢向暗猎的手腕。 “咚——”他手中长剑飞了出去,直直钉进墙上三分。 分卷阅读29 随后,暗猎整个人也被飘零踹倒在地。 泛着寒意的弯刀架上他的脖子。 她说:“你又输了。” 暗猎不甘,冷笑:“那又如何?你敢杀了我吗?” 杀手联盟里,互相残杀是最大的忌讳。 暗猎自信,她没那个胆子。 飘零听完平静一笑:“我有说过、要亲自动手吗?” 刀刃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缓缓靠近,眼眸幽深:“借刀杀人这种事情,我也会。” 飘零做事还算是比较有原则的;除了出任务,她既不怎么在外面乱跑,也很少会去招惹别人。 但暗猎就不一样了。 暗猎手段恶毒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行事也张扬,想找出一两个要他死的人对飘零来说,很容易。 飘零挑断了他四肢的筋络,直接废掉了他的武功,干脆利落。 耳边是暗猎的惨叫:“啊——” “飘零!”他面色痛苦,身体蜷缩着,眼中的恶毒满溢,恨不得能马上将身前的恶人吞噬。 他诅咒道:“你不得好……呃……” 一个“死”字,连同一片扇刃,一同卡进了他的喉咙里。 暗猎血溅当场。 飘零木然地望着他倒地,却又皱起了眉。 这情景,与她原先设想的不一样。 这片扇刃,明显出自祁钺山庄。 他为什么要动手? 飘零转身:“出来吧,祁少庄主。” 她明明已经找好了暗猎的两个死对头,安排他们跟她一起过来,待她走后再动手的。 飘零其实知道祁晟一直都在后面跟着;但因为上次提审完祁牧之后,她跟祁晟就开始了单方面的冷战,所以一路上飘零都没有管他。 她没想到,祁晟会在外面先有了杀机。 连一刻都不能等。 他推门进来。 “你终于愿意开口同我说话了。”祁晟说。 那双魅惑的眼睛,深情起来会很难让人有招架之力。 飘零偏开头,冷淡道:“你可知,那扇刃会暴露你的身份。” 所以为什么要冲动! “暴露了又怎样,我就是要暗猎的命!”祁晟冷着脸说道,“他在算计……我弟弟的时候,就该想过要承受来自祁钺山庄的怒火!” 是暗猎自己犯下了事、招惹他们在先,死到临头还不忘说着那些诅咒的话,他该死! 这些事情、就算让杀手联盟知道了又如何?他们是占不到理的,所以对暗猎的死,祁晟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找上门来。 但飘零觉得,这是她和暗猎的私人恩怨;因此,她希望可以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然而现在,她拒绝再和祁晟继续沟通下去。 飘零想了想,从袖中掏出化尸水,滴在暗猎还没有瞑目的尸体上。 很快,暗猎的身体就在他们的见证下化成了一滩血水。 这样,就死无对证了。 祁晟看着这一幕,解释道:“阿零,你不用担心我,在这件事情上,祁钺山庄不会吃亏的。” 飘零收好瓶子,平静道:“少庄主不必多心,我只是想省去一些麻烦。” 事已至此,她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阿零。”见飘零提步要走,祁晟忙拉住她。 他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时没让你处置祁牧?” 第二十三章 飘零轻轻挣开他:“少庄主多虑了。” 手腕却又被祁晟重新紧紧抓住。 他右手发力、将她的手腕往上带;那把她还没来得及别在腰上、沾着未凝固血液的弯刀,就这样被祁晟自己送上了他的脖子。 飘零惊异:“你这是做什么?” “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祁晟面上不再是他平日里会展现在她眼前的嬉笑;他甚至非常诚恳地凝望望着她,在等待她的动容。 飘零很不适应,要把刀从他身上移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个样子。 但是对方不肯。 “是因为我。”祁晟持续用力、不让她把弯刀收回,坚持说道,“祁牧他知道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对我无意;他想改变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看法,所以才会在暗猎的煽动下、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来。” “但他不知道暗猎背地里的坏心思,他以为用在你身上的只是普通的软筋散;他想让你暂时没有武功、也仅仅是为了要给我制造出一个英雄救美、能待在你身边的机会。” 飘零一怔,眨眼。 ……这、还真是个完完全全的馊主意。 “当时他的确派人送了封信给我、让我火速赶往并州;但祁钺山庄那段时间里刚好发生了一些意外,我被困了整整三天、才能抽身往他说的地方赶。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这样 分卷阅读30 的蠢事,你也已经消失不见,一切都已经晚了。”祁晟接着解释说。 这是飘零直到现在才了解到的背后故事,然后、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是觉得好笑,还是、莫名心酸? “阿零,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而是随便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在我碰上他的那一刻、我就根本不会让他再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可他与我血浓于水,虽然我会因为他做错的事情给他惩罚,但我知道这种惩罚不是你想要的,它也不可能会达到你想要的那种结果。我比谁都清楚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我也知道仅仅用一句道歉来换取你的原谅很荒唐、也很可笑,可是阿零,我能怎么办呢?” “祁牧他受到暗猎的蛊惑、做出这种蠢事来是因为我,你被抓去柳州、陷入险境是因为我,没能及时救你出来、害你孤苦无依就更是我的无能……真正算起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我才是害你受苦、该承受你怒火的罪魁祸首!所以阿零,我该如何将这些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又如何能对他做出同等代价的惩罚?” 祁晟的情绪已经爆发,眼中满是鲜红的血丝。 飘零没见过这样、如同走火入魔一般的他,心中担心:“祁晟,你别这样……” “阿零,惩罚我好吗?让我遭遇你那段时间经历过的无助,体会你当时的绝望与悲伤,甚至是这条命,我都给你。”祁晟说完,就将她的弯月刀往他的脖颈肌肤上贴。 那里的一片白皙已经沾染上了血红。 飘零的眼睛有点酸。 她慢慢松开自己的五指,一直握在掌心的刀就这样滑过祁晟的肩、直直坠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声响。 一个杀手,放下了他的武器。 “祁晟,”飘零的面上漾出一点笑,她放低了语速,轻声劝道,“暗猎已经死了,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恶人,就算不盯上你弟弟,他也会想出其它的阴险招数来对付我。所以这件事情不怪你,我也不怪祁牧,就让它翻篇,你不要再纠结了,可以吗?” 是,她之前对祁晟确实带着不小的情绪:因为说要给她一个交代的人是他,明显偏护祁牧的人也是他,红脸白脸都让他当了,显得她就像是一个被戏弄的傻子。 但她没有想到,祁晟会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他自己的身上;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在纠结什么,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面。 她非常、非常不适应这样的祁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他一起不对劲了。 “你别想着我在那段日子里遭遇到了什么不公和无助,其实它们对我没有影响。你把药王谷谷主找来为我医治,让我恢复如常;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所以,你现在自责什么?” 祁晟不接受她的说辞:“你生气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也不会一路上都对他无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飘零哭笑不得:“我是生气了,那我要为自己的生气跟你道歉吗?” 祁晟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堵住他接下来的话:“我说这件事情已经翻篇、它就是已经翻篇了,你再多想毫无意义。” “还有,以后如果我再生气,我会告诉你原因的。” 但这一次,她是真没搞明白。 只是因为遭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而赌气吗? 飘零俯身捡起她落地的弯刀,别上腰间:“祁晟,我明天要出发去柳州。化骨粉在那边留下了一点隐患,我要请邵临过去处理一下;另外孔家公子对我有恩,我得把这个恩还给他。之前你说祁钺山庄发生了点意外,那想必是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去处理的。接下来你就不用再跟着我了,早些回去吧。” 把话都说开了后,飘零带着邵临去了柳州。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被打晕过去的孔百万做检查,看他到底有没有中招。 她连自相残杀的事情都做了,索性也就不在意意外杀人这一条,干脆破罐子破摔。 就是不知道孔信堂在说服他母亲去游说孔家主事的时候都透露了些什么,居然能让孔家夫人做出这种要请她去杀害孔百万的决定。 但这对飘零来说,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闻思远和孔信堂商量出来的计划虽然听上去可行,可结合实际,是走不通的。 反正孔百万是绝对活不成了,飘零想,她还不如趁机做出一票大的来。 不管是从利益最大化、还是从她个人的考虑来看,对付孔百万和孔郑氏,都绝对不能心软。 孔信堂要忙着解他身上的毒,所以不会参与自己的计划。他的意见,飘零不予考虑。 因为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第二十四章 某处深山老林里,小木屋旁,飘零正挥着斧子砍柴。其身后已经码放了整整齐齐的一小堆木块。 生活不易。 “我说,你还要在我这里赖多久? 分卷阅读31 ”身后传来她师父阙夜的声音。 阙夜正懒洋洋地躺在附近的树干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飘零斧起斧落、挥汗如雨。 飘零停了下来,转身朝她所在的地方望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真诚地说:“我会帮您干活的。” 阙夜摇了摇头:“你借走了我六万两的棺材本,现在不赶紧出去挣钱、窝在这么一个山沟沟里,是打算什么时候把银子还给我?” 囊中羞涩、另外还负债累累的飘零囧道:“您暂时又不着急用……” “用不到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就想问你还打算在这里废多久。”阙夜再次追问。 她结合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实际情况,只能保证:“您的棺材本、我会在您需要之前还给您的。” “嘿,丫头,我看你是找打。”这种略带着插科打诨的敷衍回答是不可能会让阙夜满意的,她抬手就拿起一个果子向飘零扔去。 飘零没有躲;然后果子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额头上。 嘶,还真有点疼。 阙夜一跃、立在地上,然后走过来教育她:“盟里开出的天价赎金你说交就交,一掷几万金的样子倒是阔气得很;因为你这一壮举,你‘飘零’的名号在外面可占尽了风头。就是不知道,别人要是知晓你现在已经倾家荡产、待在这么一个深山老林里,每天靠着挑水砍柴打杂来维持生活,传出去、坊间的画本子里又能添上多少内容。” 飘零自知理亏,弱弱地解释道:“我在外面犯了事,这您也是知道的……” “犯事又怎么了?大不了就照着盟里的规矩来,挨个一两百鞭,最多就在床上躺个半年、又不会死人。更何况你犯的这些事情还没被盟里知道,他们能不能发现得了都还要另说,你自己倒是心虚,急急忙忙就把钱交了、要从组织上脱离出来。”阙夜气结,“你才多大啊,真正出任务也没几年,就为了交那个赎金,现在好了,以后出不了任务、赚不到银子,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一文不剩不说,还欠下了近八万两的债务!八万两,我的那部分倒是好说,邵临和柳絮各拿出的那一万两,你总不好意思一直欠着人家吧?” “我会尽快还的。”飘零低头保证完,就继续自己手头上的活。 阙夜夺过她高举起来的斧子:“你这个样子,你告诉我你会尽快还?” “过几天,”飘零说,“等我缓过这几天,我就出去想办法筹钱。”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见她低落的样子,阙夜在想是不是她把话说得太重了:“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你要是喜欢这个地方,就陪我多住一段日子。可你到底还年轻,该多去外面闯一闯,现在就跟我一起开始养老的生活,还是不合适的。你也别着急,慢慢来;他们两人如果急着用钱,我就先帮你垫着……” “不用的师父。”飘零苦笑,“总不能真的掏空了您的棺材本。” 阙夜:“这么一点家底我还是有的。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我总不至于混得还不如你。” 飘零摇头,突然正色起来,抬头:“师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都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还没有跟药王谷的白谷主修成正果?”她是真的好奇。 听她提起老白,阙夜的眼角抽了抽。 “小孩子乱八卦些什么!” 不出意外,飘零吃了一记栗子。 她有些委屈:“我已经不小了……” 而且,她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师父一直都没跟老白走在一起。 毕竟人家现在一大把年纪了,一直跟在后面追也挺不容易的。 阙夜哼道:“你有那功夫担心我,不如多想想你自己吧。祁钺山庄的那个孩子,是叫祁晟没错吧,你还打算继续耽误他多久?” 飘零听她说完,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足以可见她现在的纠结程度。 “您觉得,我跟他合适吗?” 阙夜挑了挑眉,觉得这两人有戏:“这种事情得靠你自己想,我怎么知道你们合不合适?” “不过,”她玩弄着手中的斧子,“你现在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有八成都是拜他们祁钺山庄所赐。这笔账,你就这么轻易算了?”不太像是她徒弟的风格啊。 飘零强调道:“这件事情已经翻篇了。” 所以,真的不用再重新提起。 “行。”阙夜耸了耸肩,放下斧子,“既然你对那个孔信堂无意,人家一个与你同岁的男子都已经成亲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飘零弯腰,将那些小木块往木屋屋檐下运,再整整齐齐地堆放好。 “我、先把欠的那些钱还上再说。” 阙夜笑:“你不会真要把祁晟耗到白老头那个年纪吧?” 飘零:…… “我没这么说。”她决定进行反击,“看来,您自己也知道把白谷主耗到这个年纪不太厚道。” “臭丫头!” 分卷阅读32 然后、飘零的脑袋就经历了今天的第三次被敲。 祁钺山庄里。 庄主夫妇对自家儿子能够追到飘零一事已经没有了期望。考虑到祁晟的“高龄”,他们决定,要给他相一些姑娘。 自上次从柳州回来之后,祁晟和飘零就再没有联系过。 听说她付完自己的三十二万两赎金、已经完全解除了与杀手联盟雇佣关系,然后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对于父母给他安排的相亲,祁晟非常抗拒。 又因为找不到飘零人,所以他这段日子一直都很是烦躁。 一天夜里,祁晟打开窗子。 突然发现外面传言已经消失了的人,现在就在他窗户前站着。 “阿零?” 她还是一身黑衣,素面朝天,几乎与夜色融合到一起。 “祁少庄主。”飘零浅笑着,缓缓开口,“我现在需要挣钱。不知道您身边,可还有适合我的差事?” 祁晟一怔,然后他恢复了往日里的嬉笑:“适合你的,有倒是有;只不过,上了我这条贼船,你可就没办法再下去了。” “哦?”飘零问,“是什么差事,竟然如此霸道?” “我的少夫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