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相与还》 分卷阅读1 飞鸟相与还作者:九灵元圣 文案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淋过雨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太阳出来,落地生根。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小门小户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黄凛柔,明海,盛荷衣,俞幼平 ┃ 配角:迟思,包款款,耿阔,Mandy ┃ 其它:没啥了 一句话简介:平凡世界的光影。 立意: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 第1章 凌晨五点,天还没有大亮。 世界是灰蒙蒙的,晨风干燥而凉爽。街灯发出饱满的黄色的光,照在马路上,像只巨大的橙子。 黄凛柔骑着车,飞身而过。唯有固执的灯,记录下刹那的影。 夏深时节,一路上都能听到细而轻、轻而尖的鸟鸣。骑车人的视线往台阶上一扫,瞧见一深一浅两只麻雀。 车子刹在熟悉的十字路口,女孩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朴素的瓜子脸。看着不大,只有十七八。 细眉大眼,是飞扬的单眼皮。 满头的冷汗,一直流。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无力去想。总之,无数个从梦中惊醒的夜里,无数个和今天一样的凌晨,她都穿梭在这个城市里的一条又一条路上。 从前,她释放这些的方式是放声大叫。但谁愿受此惊扰? ——她怎么能让别人不方便呢。 她怎么能。 …… 凌晨五点,天还没有大亮。 清洁工人已陆续到岗,但回程的路上,依旧可见三三两两烟盒。被车轮碾得极扁,横横竖竖倒在路中间。 要回到真实之中了,她想。那个冷凄凄的“家”,迟思不在,连点人气儿都没有。 是室友,亦是好友。相识五年有余,迟思是她的“活菩萨”。 由于注意力分散,车子猛歪了一下。黄凛柔一个急刹,整个人差点飞出去。身后有其他人经过,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孩子,吓着了吧?”一位老人缓缓走上来。“慢点骑,可不能走神呐,多危险。” 黄凛柔没有说话,只是张大了眼睛。她凝视着面前的老人,手指颤了颤,一把拧紧油门,慌忙逃窜。 …… 这是很没有礼貌的,她知道。这是令人很伤心的,她也知道。 可她实在害怕。 比起成为他人审视的中心,摔个鼻青脸肿又算什么。 *** “你好,欢迎光临。” 卧室门装了台感应器,每当有人靠近,感应器就会发出明亮的女声。尽管偶尔,连自己都会被吓一跳,但黄凛柔依然认为,此物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不仅如此,房屋大门还换上了电子猫眼,有人经过便会自动开启录像。如果停留时间过长,监控器还会拍照发送至手机。 且可实时查看、对讲等等。 到家时,是六点十分,黄凛柔草草冲了个澡,上床准备睡觉。太阳已经升起,淡金色的光芒透过狭小的窗格,洒在女孩的脸上。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粒,由于身体与单人床的击打,它们飞速跃动。黄凛柔顺手拉开那扇小窗,清洌的风顺势涌了进来。 困意渐渐席卷,正当此时,手机铃声响了。歌曲是齐豫的《Big Dream》,这段时间的偏爱。 显示屏上的字是“551”。 迅速接通,道:“喂?思思,我没事啦。” “啊,那就好,那就好。” 黄凛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个……你现在方便吗?” 迟思道:“方便啊。” “我想听你念经,给我念念经吧。”得知不会占用对方的时间,黄凛柔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了。她的嗓音轻柔软糯,每当有求于人时,便更是如此。“思思,求求你了,我害怕。” “好。”迟思没有太诧异。“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我也不懂,就是想听。”黄凛柔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别唱,不要唱的那种。” “……嗯。” …… 这并非迟思第一次哄她睡觉。黄凛柔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迟思的声音,安心地闭上眼。 两个号码是亲情网,在互联网通讯如此发达便捷的今天,打电话的人日渐稀少,用亲情网的更是愈发零落。但作为迟思的“552”,黄凛柔坚决不让她取消这项业务。 她求着人家不要取消。 迟思的语调很平和,这大大舒缓了黄凛柔的神经。困意席卷上来,被推入熟睡的上一秒,黄凛柔还在心中夸赞,这业务水平,专业。 …… 专业念经,却非沙门人士。 迟思的身世,放在小说里,大概是可以当女主角的那一种。生下来 分卷阅读2 就被抛弃,那么大一点儿的小婴儿,被丢在寺庙门口。襁褓里塞着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地写着女孩的姓和生辰,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五块、十块的都有。 纸条背面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这样的孩子,在故事里,基本有两个发展方向。要么孤僻、偏激,参照邪恶女巫;要么温顺、纯良,参照白雪公主。 迟思哪种都不是,她很和蔼。 才二十多岁,就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慈祥的气息。 有人会说,从小在寺庙长大的孩子,朝饮露、晚食香,抱木鱼、伴铜钟……心态平稳不是太正常了吗?但说这话的人,一定没见过迟思。 迟思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像…… 像奶奶看孙子。 …… 这就很难描述。 *** “呲呲,呲呲。” 黄凛柔睡得正熟,却被一阵噪音吵醒。 电钻?不像。电锯?也不像。 沉闷,吃力,像是在弄什么大物件儿。 “咣,咣。” 又成了……砸?或者,捶。 是哪里在装修。楼上、隔壁……她无法判定噪音的来源。 视线忽忽悠悠、飘飘荡荡,终于定焦在一团模糊的物体上。暗色的液体一股一股喷溅出来,像是被扎漏了的水管。 注意力被打断,忽然有人叫:“小黄——” 是妈妈,黄凛柔意识到。 是妈妈。 …… 管丈夫叫“老黄”,管孩子叫“小黄”,这是妈妈的乐趣所在。 “这样才像一家人。”妈妈说。“一想到你随了你爸爸的姓,就觉得,我太幸福啦,咱们家也太幸福啦。” …… “小黄,小黄——”妈妈的呼唤持续传来。 是厨房。黄凛柔没怎么思考,便应道:“诶!怎么啦?” “小黄,快来帮帮妈妈呀。” “哦哦!”黄凛柔边应声边闷头跑,不期撞到一个人身上。抬起头来,那人高高大大,像个巨人。 再抬头,屋顶也好高,房间也好高。像是巨人的房间。 “你怎么醒了?”那人蹲下身来,笑着问她。 “爸,我妈喊我。”黄凛柔答道。 哦,这人是爸爸。刚刚怎么就没记起来呢…… 恼人的噪音忽然停了,世界变得安静。爸爸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在厨房,看见什么了?” 黄凛柔的脑子顿时卡住。 ——什么都没看到啊。 “你在厨房,看见什么了?”爸爸再次重复上一个问题。 “什么‘什么’?”她有点生气了。“妈妈在厨房叫我呢。” 爸爸的脸色忽然沉下去,语气也变得冷冰冰。“黄凛柔,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我什么也……” “——小黄!小……”妈妈的尖叫骤然于身后炸起,黄凛柔吓了一跳。慌忙回身,却见身后才是厨房。 黄凛柔愣住了。 不知何时,肩膀已被爸爸捏住。那双手牢牢掐着她的锁骨,不许她继续前进。 最近都没有下雨,屋子里却到处是潮湿的霉味儿。 墙上好像也起了黑斑呢。大块大块,像上美术课时,画笔甩出的颜料点子。 那团东西还在地板上,软塌塌的一团。用力眨眨眼睛,试图仔细辨认,画面却像虚了焦,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月光清亮,但一进到屋子里,就被不知名的黑暗所吞噬。 “呲呲——呲呲——” 磨人神经的怪声,又在家中回荡。 那一秒钟,她什么都知道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四肢止不住颤抖。 又冷,又潮。 “起雾了,爸。”黄凛柔喃喃自语道。“起雾了。” …… 惊坐起,原是一场梦。 手边的箱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布偶,二十公分长短,穿着各不相同。而此刻,它们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黄凛柔。 填充物是PP棉,从不用的枕头里面掏。很实用,一个枕头能做好多。 枕头渐渐瘪了,布偶渐渐多了。 面料是坑条,95%的棉,5%的氨纶,服装常用。 自己穿的衣服,也是这种料子。有台老式缝纫机,脚蹬的那种。小时候看妈妈用过,不过黄凛柔记性不好,没怎么学会。后来一点一点摸索,倒也能走个线、锁个边。 透明的收纳箱,抽屉式,堆在单人床右侧。 六十四升,横三竖三,共九个。 一箱能装两百个布偶,九个箱子中,已有七个被填满。 人人都有排解压力的渠道,这便是黄凛柔的渠道。 布偶的比例有固定数据,是以,每个都一般大小。严格按照数据裁剪缝制,做错就拆,直到完美 分卷阅读3 缝合为止。 “你好,欢迎光临。”感应器提醒。 谁会来?黄凛柔诧异。 那人不等她应允,便擅自打开卧室的门,阴着脸问道:“黄凛柔,你看见什么了?” 你看见什么了? 汗水沿着鬓发滴落,黄凛柔看着父亲,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试图伸手去抓旁边的布偶,却被父亲抢先一步——他揪住了黄凛柔的后颈。 布偶们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它们站起来,舞动、跳跃。 “快醒醒,快醒醒!”它们叫。“小黄小黄……” ——啪! 没喊几句,就被父亲扇到地上。 “爸。”黄凛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父亲并没有将她松开,而是缓缓收紧那只掐她的手。 “晚了,什么都晚了。” 第2章 5月21号,是周一。黄凛柔一早在日历上新建了日程,提醒自己有事要办。 星期一,本该是上班族最忙碌的时候,又是个大阴天,怎么会有人在这天搬家呢。 不解。 睁眼便是阴云密布天气。门框一直有毛病,门关不严,黄凛柔又贪凉,窗子彻夜大开。冷风呼呼灌进来,穿屋而过,发出“呜呜”的哀嚎。 她是被冻醒的。 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左右,新租客是个女孩子,二十上下,黄凛柔没有细问。 自己又不是房东。 看房时打过照面,五官很抓人,明丽清艳的那一挂。姓盛,黄凛柔也不关心她的名字,顺嘴管她叫“盛盛”。 室友而已,跟同事一样不需培养什么深厚的感情,反正迟早都会搬走。长则一两年,短则一两月……与其费心思费时间在培养人际关系上,还不如提防一下水杯里被下毒。 所以啊,八卦人家那么多干嘛。 距离十一点还有五个多小时,她也难再睡着了,索性爬起来干活。工作内容并不繁琐,从网友处接单,做一些音频的后期处理。手上的活是广播剧,前两年有个片子叫《月移花影》,很遗憾,客户没拿到版权,只能改改同人文。 黄凛柔没看过正片,纯粹是风格对不上口味。要故事没故事,要节奏没节奏,还搞得怪神经质。 不懂。 一切致郁、煽情,都令她不适。生活已经够苦,就没必要去故事里找虐了吧。人家的爱恨情仇,自有人家自己去体会,要她感动个什么劲儿? 没劲。 爱情是谣言,故事是谎言。 男人是骗子,女人是傻子,观众是疯子。 爱喜剧,不包括黑色幽默。内涵越是深厚,就越是无法触动那颗紧绷的心。简单直接的刺激,反而能令她开怀释然。 影评人们很爱批评某类喜剧是“挠胳肢窝让你笑”,并把这部分电影称之为“烂片”。巧了,黄凛柔就是这种“烂片”的忠实受众。 …… 电子猫眼传来新照片。 才九点,这就来啦? 怪早的。 门口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戴顶鸭舌帽,黑T黑裤,明明是普通的运动服,却意外带出几分嘻哈的味道。 或许是足够瘦吧,黄凛柔想。 女的就是盛盛了。画面被压得有点扁,女人却依然好看。隔着屏幕,黄凛柔突然滋生出一种奇怪的观感。 好像在看韩剧。 不对。 ——养眼是养眼,可那男的是谁? 带着这一早上的不解、不懂、不对,黄凛柔冲下楼去。她住的是阁楼上的一个小房间,楼下便是客厅。感应器要是再人性化一些,恐怕要被她吓出脏话。总之,黄凛柔飞奔着打开了大门。 盛盛和那男人都吓了一跳,就听黄凛柔轻轻道:“盛盛,这是谁呀?” 神色僵硬,皮笑肉不笑,诡异极了。 走廊中的二人对视一眼,面色开始尴尬。盛荷衣的心咚咚跳,吞吞吐吐道:“这……小朋友帮我搬家的。” “小朋友”? 黄凛柔这才注意那“男人”的长相。看着……是年轻,婴儿肥还没消。 身上瘦成那样,脸上还……挺柔嫩。 …… 那“小朋友”说话了。 “我……我看她一个人搬不上来,东西太多,这大包小包的。就……就……” 像是在交代“作案原因”一样,不知怎的,男孩也怵起黄凛柔来。 趁着他啰嗦的空档,黄凛柔将其审视了个遍。个子不算高,目测没到一米七。一米六八?一米六五?说不好。 长得挺利落,此时战战兢兢地望着黄凛柔,倒像只受了惊的小狗。 “我找的那个司机,只管送到楼下……”盛荷衣接话道。“好说歹说也不愿意送上楼,给钱也不干。非说我东西太多,太累。” “哦……”黄凛柔舒 分卷阅读4 了一口气,扭头傻乎乎地看着盛盛。“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还想问你,不是说就你一个人住嘛。” 盛盛的嘴角有点撑不住,但还是硬挂着笑。初来乍到,和舍友搞好关系是最要紧事。尤其第一天,也不能上来就让彼此难堪吧。 “加个微信,小朋友?”忽然转身问那男孩。“晚上我收拾好了,请你吃饭呀。” 少年忙摆手拒绝:“不不不,应该的应该的。” “唉呀什么‘应该’!”盛盛伸手去摸那男孩的裤兜,男孩吓得连连后退。她轻轻拽了对方衣服一下,笑道:“快把你手机拿出来,别逼我抢呀。” 快下雨了,天气本就发闷。又是搬行李,又是爬楼梯,男孩早已汗如雨下。黄凛柔用余光瞥他,只见他太阳穴上有汗滴,面颊上也有汗滴。 脖子上也有汗滴。 总之,在盛盛的强攻之下,扫码、加好友,一气呵成。 期间,二人的身体接触多得很,这让黄凛柔很不舒服。“你有钥匙吗?”她试图确认。 显然,这也是没话找话。盛盛点头道:“有,你给过我。”说罢,又笑。那笑容十分美丽,像盛夏湖中尽情绽放的一支粉艳荷花。 有海碗大、开得最猖狂的那种。 黄凛柔有些失神,目光黯淡了一会儿。盛盛见她呆住,便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长发收拢束起,霎时,肩颈一阵凉爽。 “我先搬。”盛盛赔笑道。“门开着,一直进蚊子。” “哦哦!”黄凛柔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提盛盛的箱子,却意外纹丝不动。盛盛客气道:“装得多,沉,哈哈……我自己来……” 黄凛柔的手便当真缩了回去,点头道:“呃……好。那我上楼了。” 而后,便一溜烟跑回客厅。 接着,盛盛听见,那塑胶鞋底打在木梯上,“噔噔噔”的声音。 …… “姐姐,我也先走了,还有点没送完。”少年边退边道。“走了啊。” 差点忘记身边还有个人,顷刻又是语笑嫣然。“诶诶诶,来喝口水。”三步并作两步,盛荷衣追上少年,顺势拧开矿泉水的盖子。“晚上找你吃饭,记着呀,不许约别人……” *** 少年叫明海,乍一听像个和尚,其实真的姓“明”。 他今年十五岁,过了生日就是十六。不过生日在初冬,年纪的增长总是晚上那么一些。 明海不是一开始就在老城的。刚出村时,跟着教维修的师傅干起了售后,各地游荡的那种。年纪小,出于安全考虑,没人愿意要他,是老师傅说尽好话才能把他带在身边。 工资少了点,或者也不能叫“工资”,只当是“补贴”吧。 漂到老城时,厂子倒闭了。师傅回了老家,打算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他却留在了老城。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女友喜欢。 “村子里有什么意思?看鸡,看鹅,看羊?回去种地?” “想看也难了,现在村里都让规范养殖。”明海直言道。“走在路上,只能碰见小猫小狗。” “我才不要回呢,出来多不容易啊。”小女友嘟着嘴。“这里有游乐场,有电影院,有餐厅有公园。身体不舒服,很快就能到大医院。这里车多,人也多,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可一回去,感觉就跟半截入土差不多。” 明海没说话,但他觉得,女友的话有道理。 村里的孩子定亲早,虽说时代发展,人们的视野变得开阔,但一谈到繁育的“大事”,还是要被迫以“早、快”为主。 更何况,他们那儿。 …… 像老天爷好心等他一样,送完了剩下的快递,雨点才密密麻麻砸下来。明海躲在那辆小三轮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老城不是一线城市。一个省里,哪能个个都是一线呢。总会有快有慢,有新有旧。总之,这里的生活压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腿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包,车厢里有花露水,但此刻雨急,没法去拿。指甲有点长,便掏出指甲刀来剪。手上脏脏的,伸到车外,借着雨水来洗。 下午还有更多的货要搬、要送。想太多,也没用。 车上挂着毛巾,平时擦汗用。明海抬手蹭了蹭,将雨水擦干,懒懒靠在椅背上。 “哦,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还想问你,不是说就你一个人住嘛。” 方才那女孩的阴阳怪气又浮现在他眼前。 有注意到对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感觉不太好惹。 明海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但这种施压式的克制,往往会事与愿违。雨水打湿了鞋面和裤腿,他往里缩缩。 当时,那女孩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狠劲儿。那狠劲儿就是搭在弦上的箭,早已瞄准了他的死穴,只待某个时机,“嗖”地发射过来,要了他的命。 似曾 分卷阅读5 相识,是梦里的感觉。 就像街上擦肩而过的人,忽然就留下一阵熟悉的香。你能够确信,这气息的确于过去的某一时刻出现且存在过,你的确拥有过。但下一个瞬间,努力找寻的零碎记忆,就被大量的空白所冲散。 是什么呢。 第3章 雨过天晴,日色渐晚。 大片粉橘色的云霞散布在天际,渐渐过渡到蓝。如果真的有织女,这必然是她的手笔。 街灯陆续被点亮,明海给自己喷着花露水。 “你知道吗,牛郎很恶心的,要不是他偷织女的衣服,害得人家不能回天庭,织女会跟他好?”女友愤愤不平着。“这种故事还特意搞个节日来歌颂,真是恶心!” 明海一怔。 他不怎么了解神话传说,像什么后羿射日、牛郎织女,也仅仅知道个大概。上学时好像学过?记不清了。 “喷点吧,蚊子多。”他举起手里的瓶子,女友却忙不迭躲闪。 “不行不行,我喷香水啦,”姑娘撒娇道,“香味会乱的。” 明海只好把花露水再收回包里。是小瓶的,试用装,携带很方便。他喜欢这个瓶子,重复用了好久。 女友的心思又回到织女身上,继续抱不平道:“你说,这跟现在那些拐卖的有什么区别啊?织女她多绝望啊?”明海愣愣地看她,只见那张小嘴一张一合,眼神义愤填膺。对牛郎的痛恨,仿佛比海还要深。 “神话而已,这么生气干嘛,”明海宽慰她,“就算是这样,最后织女还是跑出去了啊,这不是很好吗。” “跑出去?”女友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也知道是神话啊,那肯定是经过美化的啊!”她抱着手臂,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前几年有个网剧,演的就是织女其实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只不过是被编造了美好的结局而已。” 明海若有所思。 想法完全被女友带跑,少年有些担忧地问:“不是有两个孩子吗?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现实里有孩子就……就应该不会……” “不会个屁!”女友直接跳起来对着他肩膀抡了几巴掌。“整件事情里,有人想过织女的感受吗?怎么,以为生了孩子,就能过好日子,就能过上像人的日子啦?织女她得多恶心啊!这样生下的孩子,你觉得她会喜欢吗?明海,你太天真了,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人。” “啊?”明海着急道。“我了解啊,我了解。” 女友忽然扑上来,撅着嘴问:“明海,要是我被拐卖了,你会等我吗?不对,你会来救我吗?” 明海的嘴刚刚张开,却又愣住。他发现,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面对女友直勾勾的眼神,明海有些紧张。他咽了一下口水,微微向后退。“我……” “行了别说了。”由于思考的时间过长,女友的怒气已经上行,至头顶百会。“你肯定不会啊,呵呵,你们男的是一路货色。” 百口莫辩。明海擦了擦掌心的汗,坦诚道:“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女友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几秒,而后嘲讽地笑了笑。“我害怕,明海。”她突然道。“女孩子活着太难了。” …… “小海!” 有人远远挥手。 女孩一早知道有人请自己男朋友吃饭的事,出于种种不放心,便坚决要跟来。明海并不排斥,反而对这种“担忧”,感到十分满足。 一打眼,盛荷衣就知道俩人是一对。女孩紧紧挽住明海,像只护食的小野兽。明海模样看着小,在女朋友面前,却还要做出一股男子汉的气势来,倒是怪好笑的。 “姐姐,这是我女朋友,叫款款。”明海介绍。又扭头对女友说:“这就是那个姐姐。” 款款点点头,放心地笑了。看看盛荷衣,又看看明海,女孩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 好歹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这种紧张,换谁都懂。盛荷衣“哈哈”一笑,揽过女孩的肩。“走哇,想吃什么?别给我省钱哦。” 如此一来,明海反倒被落在后面。 *** 黄凛柔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给迟思转了五百二十一。 倒不是她橘里橘气,是迟思先给她转“520”的。早在她们认识的第一年,迟思就已经很有钱,也就已经给她转过“520”。当时,黄凛柔是真的吓了一跳,以为迟思对自己有意思。但后来相处久了,她才发觉,这不过是“奶奶”对“孙女”的一种“溺爱”。 不过,欠人情的感觉可不好。是以,她每次都会再给迟思发个“521”。好在这两天挨得近,又被网友赋予了额外的意义,不然还真不知道找个什么由头还回去。 而今年,之所以她翻来覆去,纠结万分……是因为,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真的觉得迟思挺不错的。 可惜是个女人,是位奶奶,是尊菩萨。 迟思也和从前一样,没有收款。五 分卷阅读6 分钟以后,回了句:“小孩不要总搞形式主义,拿去吃饭,长长身体。” 黄凛柔心里喜欢得不行,猫在被子里直打滚。迟思向来不开玩笑,和她讲笑话,她的反应也是慢慢的。像《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你都笑完了,人家才慢悠悠地“哈哈哈”起来。 平时相处,黄凛柔也是紧张的。迟思不怎么表露情绪,这直接导致,没人能猜到她生气不生气、开心不开心。“思思,你是传说中的面瘫吗?”有一次,黄凛柔诚恳地问。 “哈哈哈……” 迟思竟然笑了起来。 仿佛有一道代沟,深深地横在二人之间。 …… 闲极翻阅朋友圈,果不其然,秀恩爱的网友一个接一个。楼下刚搬进来的盛盛也出门了,不必说,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去约会。 抬眼望到手边那一排布偶,骤然,心生不适。 幸福的节日? 假的,都是假的。 姑娘蹦下床,往柜子上一扫,布偶尽数收进箱。 农历四月十七,月亮又大又满。刚下过雨,明明只是地球范围内的“小情绪”,抬头望天,却有种整个宇宙都被清洗的错觉。 是天神的洒水车,开过了这片天空吧。 黄凛柔拉开窗,半截身子都钻到楼外面。高举着手机去拍月亮,却只拍到模糊的圆。 想发给迟思,说一句想她了,想发给迟思,问问她那里的月亮和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末了,还是长长叹一口气,钻回被窝。 思思的朋友有很多,不缺自己一个。 思思的世界很大,装得下数以千计的人,而自己不过只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个。 之所以没说“最不起眼”,是黄凛柔觉得,自己还是挺好的嘛。 不算“最”不起眼吧。 眼一闭心一横,她蛮不讲理道:“迟思,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我可饿死家中喽。” *** 被明海送到楼下,女孩不顾行人的眼光,一把将男友搂住。 “你可不能和别的女人乱搞!明海,我警告你。”女孩略不讲理。“哼哼,不过刚才那个姐姐嘛,长得那么漂亮……应该看不上你。” 明海笑了,伸手敲敲这丫头的脑门儿。“你也知道别人看不上我啊,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自己要长相没长相,要身高没身高,要前途没前途,要能力没能力。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背景,不是“土著”。 甚至,连款款为什么喜欢自己,明海也不知道。 他觉得,款款只是年纪小,贪玩儿,迟早会收心走人。对于这一结果,很早之前,他便做好心理准备。 款款“啵”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嘻嘻道:“对于别人,你一文不值,屁都不是。但明海,在我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明海的心口飘过一丝感动。款款就是这样,虽然脾气躁、性子烈,可谁都会知道,这是个心诚的孩子。 “上去吧,早点睡。”他只是这样说。 …… “一文不值”,在女友讲出这个词以后,明海的脑子里就一直回荡这四个字了。 是一文不值的,他想。对于每个人来说,他都是“一文不值”。又或许,后面那句“屁都不是”才最贴切。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明海就是那根草。他没有母亲,但有父亲。可父亲也是讨厌他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幼时的记忆里,还依稀存在些父子欢乐的景象,再大一些,长出了自己的性格,他看到的就只剩父亲那张嫌恶的脸了。 男孩儿本该受宠,村子里人人花那么大价钱也要买个媳妇,为的就是传宗接代。但明海家不一样。 或许是母亲怀他的时候身体不好,明海自小就纤弱。没吃过母乳,生出来就喂米粥,母亲没有奶水,怎么催都挤不出来。 骨架小,像妈妈。如此一来,就更没有力气去干农活。村子里讲究的就是身强体壮能下地,他这样的孩子,打小就听惯了“长大肯定没啥用”。 小时长得清秀,经常被人说长得像妈妈。但妈妈是什么样子,他一眼也没见过。正因这一点,父亲更不喜欢他。说是看到他,就想起他那个“不要脸”的妈。 右臂被打断过,因为抬手抵挡。七岁还是八岁,已很难记起。奶奶只在一旁冷眼观瞧,她古板又冷漠,没人晓得老太太心里想什么。当然,这个家里,也没人在乎老太太想什么。 对门的婶婶说,你奶奶才不关心你呢,你奶奶和我们一样,都是给买来的。 又说,你妈也是买来的,本事大着哟,自己跑出去了。不像我们,没本事,只能在这受气、遭罪。 越说越恨,最后,那婶婶狠捏了明海几下。 明海疼得哭出声来。 第4章 如同立春不算真正进入春天,真正 分卷阅读7 的夏,也尚未到来。 款款爱漂亮,店里不要求穿工装,她便每天换裙子穿。偶尔起风,也怪凉的,可她乐在其中。 工作的地方,是家便利店。离宿舍近,又轻松。只需要看看店、收收钱。现在流行扫码,用现金结账的明显变少。省了不少事,大家都乐得如此。 新闻上也见过那种用虚假截图来骗人的,但现实里,还真没遇到过。 老城的人都挺好,款款想。再怎么着,也比家里好得多。 工作日,又是上班时间,来买东西的人少。偶尔有大爷大妈带着小孩来买零食,此时款款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提防小朋友往兜里藏东西。 姑娘的脾气可不好,一点就着。明海说她像一颗汽油弹,一旦爆炸,方圆百里,鸟兽尽绝,寸草不生。 款款自问没那么吓人,但现在,她心里确实窝着火。 那个女人,已经在店里转了快半小时。鬼鬼祟祟,贼眉鼠眼,若问“需要帮助吗”,又会推说“不用不用”。 “您要找什么?”款款忍不住问。“找半天了。” 黄凛柔的心开始狂跳。 店员的声音又高又亮,自己明明没做什么,被这么一喊,倒好像在偷谁的鸡、摸谁的狗似的。 抵触的感觉涌上心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她没有理会那个店员。事实上,黄凛柔自己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就只是随机、随缘。 “我问你呢!”款款钻出柜台,大步冲到黄凛柔旁边。“别不说话呀!” 黄凛柔目光飘忽,女孩的气势让她不知所措。她倒退两步,颤声道:“不找什么。” “唉哟,问句话可真难。不找什么,你看什么呀?你来便利店肯定要买东西的呀?就算不买,你肯定也是有想买的呀!要是什么都不想买,你转半天干嘛呀?在我这儿锻炼身体呢?锻炼身体去篮球场呀!” 语罢,见黄凛柔慌慌张张,款款更加确信自己的揣测。“不找什么,现在你告诉我不找什么。姐姐,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啊,是不是以前见过你啊?在哪儿,新闻上?唉哟,手法也有点熟啊——把我耗得不耐烦,懒得理你,然后你就偷东西走人,对不对?” 见店员如此咄咄逼人,黄凛柔怕得只想逃。 可这便利店,没有后门。 深呼吸,准备绕过店员,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却被对方无情拦下。 “你干嘛?”问出这句话时,黄凛柔带着哭腔。 “我干嘛?”款款气得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呀?都是出来混的,姐们儿,咱就谁也别为难谁啦。我就是个小打工的,挣点钱也不容易,丢东西是要我赔的,要从工资里扣的!诶,别哭啊,显得我欺负你一样,有话咱好好说呀。” “哦。”黄凛柔终于明白。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就近拿起一盒饼干,道:“我要这个。” 款款终于满意,夺走饼干,转身走向柜台,给商品套上袋子。“这儿呢,”她指向那张二维码,“扫这儿。” 黄凛柔掏出手机,却没急着付款。冷静片刻,她幽幽道:“看你这厉害劲儿,还以为你是老板。” 对方果然不耐烦。 “大姐,我是不是老板跟你有关系吗?你买不买?大清早的咱别把对方都弄那么难受好吧?” …… “嘀”,扫码。略一挑眉,黄凛柔就瞧见店员那舒心的神色。 手指微动,付款取消。 小女孩瞪眼睛看着她。 “我买不买,跟你有关系吗?”黄凛柔学着对方的口吻,得意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以为我偷东西嘛。现在,我不买了。” 款款皱皱眉,犹豫道:“不是就不是,那我误会你喽?对不起,我道歉。” 黄凛柔却像没听见,继续自语着。 “你今年几岁,十三、十四?” “十五。” “哦……”黄凛柔点头。“这算童工吧?你老板胆子真大,这要吊销执照的。” 小店员的脸瞬间煞白。 扫码,付款,拎走饼干。黄凛柔这才轻松起来,冲小女孩挥手道:“我有录音的……你说的,我全都录下来啦。” …… 款款气呼呼地坐下。 录音?骗人吧。哪有人平白无故开着手机录音啊。 还“童工”……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本事? …… 联想到那人说话时的语气,款款心道,精神病,一定是精神病。 *** 次卧的一男一女正战斗得激烈,就听见大门“咣”的一声响,接着是“咚咚咚”上楼的声音,再接着,是甜美的电子音:“你好,欢迎光临。” 男人诧异地看着盛荷衣,眼里满是wtf。 盛荷衣也同样处于状况外,但很快,楼上传来少女的哭号。 “呃……室友,”盛盛解释,“小女孩,可能……心情不好。” 分卷阅读8 男人起身关门,顺便四处打量。“隔音有点差。”他总结。 “怎么啦,受影响?”盛盛坏笑着问。 面对这“话里有话”,男人哪能低头称是?他没回应,只是倒在床上命令道:“别他妈废话,继续。” …… 这房子隔音不好。 是的,隔音不好,所以黄凛柔在楼上也听到了。 她抹抹眼泪,将耳朵贴到地面上,狐疑着去听。 直到终于确信,楼下的新租客,是一点都不避人。 …… 外面太阳大得很,思绪快拧成一股麻绳。小屋子,没法装空调,主要还是买不起。买得起,电费又是个麻烦。迟思就算愿意负担,黄凛柔也自觉,受不起这份好意。 她开风扇。 扇叶呼呼地转,直接吹脸。楼下的叫声只高不低,只大不小。黄凛柔虽没亲身经历,却也能分辨得出什么叫做“浮夸”。 如此听来,还有愈演愈上头的趋势。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夏天,黄凛柔觉得,是“黏腻”。头发黏在脸上、脖子上,衣服黏在身上,脚底板黏在拖鞋上。 整个人都腻,人人都腻。 她的小房间,不过四平见方。是阁楼的一角,天花板也是斜斜的,站起来会碰头。单人床,比火车卧铺宽一点,就一点点。 右手边,就是摆放布偶的箱子。轻轻拉开,掏出布料和剪刀,黄凛柔开始做“妈妈”。 她管那些布偶叫“妈妈”,把布面缝起来,用棉花填充好,就是完整的“妈妈”了。 *** “刚才遇到个人,超奇怪。”款款噼里啪啦地给明海发着信息。 一两分钟后,明海回道:“又跟人吵架了?” 款款本来就郁闷,被明海这么一逗,更是火上浇油。“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误会我!我是你女朋友别人是你女朋友啊?你向着谁啊?” 明海知道不妙,连忙赔礼道歉。正欲点击发送,却被一个人重重撞了一下。 “诶?你……” 话未出口,便已认出那人。 是那天帮盛盛姐搬家时,碰见的那位……很阴阳怪气的小姐。 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明海不怎么吃零食,自然也不认得。只见那位小姐哭得满脸是花,眼睛都肿了。 本来就是单眼皮,这样看来,更加好笑。 黄凛柔没理他,径自往前走。走两步,又偷偷回头张望。 ——少年还傻坐在地上。 “小区里有监控,”黄凛柔大喊,“你……起得来吧?” ——她自问,自己这小身板,还不能把人撞出内伤来。 明海被她逗笑了,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没事,”他应道,“你放心。” 管你有没有事呢,黄凛柔想。本来就在便利店被那小店员欺负得够呛,现在还要受这小快递员的气?哦,便利店。 她看了看手里的饼干。 晦气,一时冲动买的东西,饼干也不想吃了。 见那快递员还没走,她将袋子往饼干盒上缠了缠,以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朝快递员丢去。不偏不倚,刚好打在对方的背上。 明海正给收件人打电话,就挨了一记重击。似乎是有尖角,后背明显一疼。他挂了电话回看,见那打人的姑娘飞也似的往楼上奔去。 拆开细看,是饼干。 明海虽不怎么机灵,却也不笨。刹那间,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猜想。 晚些时候,这饼干自然引发了款款的追问。加之白天没有及时道歉,这饼干愈发显得“不干不净”。 “扔了!”款款命令。“真没幺蛾子,你就把它扔了。” 明海心里纳闷,这应该是那女孩故意留给自己的吧。又或者,人家并非好心,只是财大气粗,借机泄愤。 横看竖看,都跟款款脑补的不一样。 但为了避免更大的争执发生,他还是“遵命”,将饼干丢进垃圾桶。款款这才消气,拉着他的手,回家吃饭。 ——为了惩罚他的“不轨”,今晚的菜,还是他来做。 菜市场逛一圈,挑了芹菜、丝瓜,款款爱吃西红柿炒蛋,又买了几个蛋。 他们不在一起住,但为了方便,晚饭总是一起吃。年轻情侣,恨不得从早到晚贴在一起,不过款款说了,要“洁身自好”。 “看你下次还敢招蜂引蝶?”款款嗔道。“明海,你长大啦,要自重、自爱。知道不?” 明海默默点头。 第5章 互联网是个闲言碎语的地方,从本质来说,没有证据就各种瞎掰的网友们,和村头树下叨咕东家长西家短的大爷大娘差不多。 但前者往往瞧不起后者,在前者眼里,这种行为叫做“合理讨论”。 上个月辛苦剪辑的同人广播剧上线了,身为后期人员的黄 分卷阅读9 凛柔,也被官方圈了一下。行走江湖用小号,黄凛柔的小号,叫“清纯佳人黄玫瑰”。 头像跟昵称一样,是朵嫩黄的玫瑰花。温柔、娴雅,和她真人一点不搭边儿。简介写着:“昨日黄花。” 因偶尔与迟思互动,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她跟迟思一样,是个文青。 这令黄凛柔惴惴不安起来。 话也不敢说了,号也不怎么登了。隐匿于浪潮之中,静静潜行。 六七年前,微博火了一批大V。迟思就是那时候疯狂涨粉的,不过听她说,还是因为一件很偶然的事。 那时,网红们只要带个团队,去山里喝喝茶、拍拍照,就能轻松收割路人们的好感和转赞评。夹杂在一堆长发飘飘的女神中,迟思的朴素生活并不为人所关注。 直到有一天,有人剑走偏锋,到小孤山的寺庙拍视频吃红烧肉,还问路过的女孩子吃不吃。 “美女,吃不?诶,你怎么有头发啊,你是小尼姑吗?小尼姑怎么有头发……” 那视频,黄凛柔看过。面对几乎要怼到鼻子上的相机,迟思依然保持着慈祥的笑。 一想到迟思被人这么调戏,姑娘就来气。看不下去,索性关掉。 很快,就有公司来签、来推,“孤山远客”这个账号,就此蒸蒸日上。 再后来,有人来联系出版,说要把迟思微博上的随笔出个文集。粉丝们也很买账,预售一开启,就抢购得火热…… …… 后来,这风气过了,人们也就来来走走,互动日渐冷落。最后,只剩下一些老熟人。 这些都是听迟思自己说的,黄凛柔不经常“冲浪”,也懒得去搜八卦。她只知道,迟思心好、人好、对朋友好,这就够了。 比起别人的嘴巴,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言可畏。 新的布偶已经做完,摸着那一道道缝合的线,黄凛柔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满足感。每次,每一次做完,她都会感到满足。 像是灵魂深处的巨大坑洞被填满,像是抓住了看不见的线,像是把四散的零碎的自我,也缝补成完整的一个。 当然,如同治病的药会被身体代谢,这些布偶所带来的安定感也很快会消失不见。 于是,她不停地自我疗愈着。 缝补。 *** 太阳底下无新事,上次之后,黄凛柔没再去过那家便利店。 六月末,噩梦的侵袭更加频繁,姑娘大半夜出去骑车的次数也明显增多。盛荷衣住在楼下,本就睡得晚,常常刚睡扎实,就被楼上“你好,欢迎光临”的声音给吵醒。 有那么几次,盛盛很想跟小姑娘好好谈谈,但回忆起搬家那日的短暂接触,她放弃了这一打算。 有那么几次,盛盛很想冲上楼去拆了那感应器,但考虑到如此行事可能造成的不堪后果,她决定再忍忍。 买耳塞呗。 每次进门出门,电子猫眼都会“咔咔”一顿照,晚上还会发光,更是瘆人。有的客人被吓到两次,干脆不找她了。 收入骤降。 对于她带男人回家过夜这种事,黄凛柔也是不满的。前两天,小姑娘还委婉地提过,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但无论怎么说,都被盛荷衣断然回绝。 租房的时候,可没人说不能带。 卫生间是共用,从前只有黄凛柔和迟思的时候,架子上只有基础的洗护用品。洗面奶、牙膏、香皂、沐浴露。偶尔,会出现一瓶擦脸的甘油。两人都没有化妆的习惯,去年迟思给了她一盒子口红,说是广告商送的,可黄凛柔到现在都没用完一支。 想不起来啊。 盛盛来了以后,一切开始大不同。爱美,也会美,客厅时常弥漫着莫名奇妙的香气。 洗脸架也满了。 冲凉时,黄凛柔好奇地辨认过,可盛盛的东西大多是英文品牌,她看不懂。 “那是不是个摄像头呀,小黄。”盛盛指着天花板的角落问道。 鲜少有人叫她“小黄”,黄凛柔的脑袋忽然卡住。在盛盛又叫了两声以后,她才缓过神来,点头道:“嗯。” ——没有安全感,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不舒服,总觉得像被人监视。”盛盛笑眯眯道。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小姑娘有了安全感,倒让她这个老姑娘没有安全感了。 这一个月以来,盛荷衣大概摸清了女孩的性子。来软的不行,来硬的也不行。你提建议吧,她绝对不听。你示弱呢,她又懒得理。 相当难搞。 任何一种奇葩的性格,之所以会形成,都必有其原因。但那背后的故事,盛荷衣并不关心。 谁还没点不为人知的血泪史呢? 总之,歪打正着,她找到了跟黄凛柔沟通的正确方式。 ——只描述自己的负面感受,把想办法和做决定的事抛给黄凛柔。 这姑娘多心、敏感,凡事 分卷阅读10 不彻底解决、画上一个句号,就连觉都睡不着。这样的状态,盛荷衣再熟悉不过。只要把问题拉到一个“进程”中,就必然要绞尽脑汁去解决。 因为,不愿给别人带来“不便”。 然而,主观上不愿,和客观上形成,是两码事。人是会自我欺骗的,这种机制常常使人陷在一块盲区里,自以为堪比圣贤。 若向内觉察出这一点,成长是迟早的事。当然,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自然也不会再改变。 果然,黄凛柔开始焦虑。左右磨蹭片刻,她小声道:“对不起,这是我刚来时装的。平时根本不看,毕竟涉及到隐私嘛……” 说一半留一半,等着盛盛接话。出乎意料,盛盛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把它关了?”黄凛柔试探着问。 盛盛双目炯炯有神,还是不肯回答。 黄凛柔彻底泄气。“回头我找人拆掉好了,这……这个太高,我自己做不来。” …… 回头? 盛荷衣不干。 “别‘回头’,就今天。”边洗菜边柔声道。“你同意就好,同意啊,就好办。今日事今日毕,一‘回头’啊,就忘在脑后啦。” “啊?可是……” “怎么啦?” …… 黄凛柔吭哧吭哧不说话。事实上,她焦虑万分。 盛盛见她如此为难,心下了然。便道:“没事没事,我找。你认识的人也不多,应该不太好联络。” 黄凛柔败下阵来,悻悻道:“……嗯。” *** 盛盛找的人是明海。 提起这个人,黄凛柔首先感到不明所以。 ——本就是个登高的活儿,当然是越高越好。可……盛盛怎么找了个小矮子? 弱不禁风,瘦了吧唧。 而其实,盛荷衣联系了好几个人,偏偏只有明海答应。其他人,要么推说没时间,要么“不懂拆卸”。盛盛心里门儿清,人本就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自己认识的这些男人,更是男人里最精明也最自私的那一拨。 而自己这种女人,偏偏又是男人最不愿白出力的那一种。 明海算是列表里的清流。问了一圈,只有这孩子心肠热。还跟她确认家里有没有人字梯,说自己这边可以带。 款款那边,自然是闹翻天。 “不准你去不准你去!”款款持续炸毛。 “我都答应了啊……” “谁准你答应的?”款款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明海,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耳光响亮,又是街边,难免有人侧目。 明海的脸颊开始发麻。这不是款款第一次打他,女孩手劲儿大,一巴掌下来,脸上立刻红起几道印子。 他耐心解释:“是上次那个姐姐,你认识,请我们吃饭的那个,盛盛姐。” 款款一脸无奈。眼皮缓缓翻动,她认真道:“我知道,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就是知道才不让你去!她什么意思,上次让你搬家,这次让你拆摄像头?拆完了是不是还要请你吃饭呀?或者这次直接在家里下厨,让你体会体会高超的手艺?至于吗明海,至于吗?” 明海懵住:“至于什么?” “卖弄风骚,到处发浪,至于吗?”款款咬牙切齿。“我看过她朋友圈,她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你不懂,看不出来?是不是还要留你睡觉呀明海,你有钱给人家吗?你睡得起吗?明海,警告你,别犯贱,跟什么似的……上赶着不要脸。” 明海本就不善言辞,被款款这么一吵,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脸羞得通红,连那道巴掌印,都不太明显了。 款款显然没有骂够。“当然啦,你也别以为人家就看得上你。人家什么级别?女神哦。大美女,备胎不要太多。稀罕你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你算什么东西呀明海,除了我还有谁要你,还有谁喜欢你?” 是的,是的。明海心里想。虽然他认为款款说盛盛姐的话很过分,但这敌意不是毫无来由。正如款款所言,她是喜欢,才想要独占。 应该理解。 款款将语气放软,摸着明海的脸道:“上次是521呀,你竟然和别的女人吃饭。我好难过的。” 第6章 “砰砰砰。”有人敲门。 黄凛柔正在看小说,听见敲门声,便切换了APP,查看门外动态。 是个男人,高高壮壮,目测分量不轻。 ——这就是盛盛找的拆卸工? 看着不像啊。穿这么干净,人模人样的,莫不是盛盛的追求者吧。 那人往猫眼里瞧了瞧,整张脸都贴过来。鼻梁显得很高,额纹既宽且深。 像老虎。黄凛柔想。 楼下传来“吱嘎”的声音,接着,是盛盛的拖鞋声。黄凛柔听见,盛盛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诶?” 心下 分卷阅读11 忐忑,但未曾理会。 刚洗完澡,此时穿着睡裙,倒在床上。上午刚下过雨,此时日光倾泻,微风轻拂。触至肌肤,既不烧人,亦不冷淡。 她昏昏欲睡。 盛盛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下方传上来,听得出,是压低了嗓子。“你干嘛呀,不是说好……” 又是些琐碎。 只想快些睡着,免得再听到那叫人害羞的情韵。来找盛盛的男人,那不是拆卸工,就是情人喽。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样。 什么帮美女的忙啦……找个由头亲热而已。 …… “啊!” 尖锐的女声将黄凛柔激醒,听到,分外可怕的打斗。 头皮骤然收紧,女孩顷刻缩了起来。男人骂骂咧咧,女人叫得惨烈,家具似乎也倒了,发出巨大的轰响。 渐渐,挣扎声不见了,呼救声不见了,叫骂声也不见了。 开始耳鸣。 有血,有雾,墙上有斑。 “不正经,自找的!” “都结婚有孩子了,也不本分!” “我跟你们说啊,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啦,别光说男的不是!活该呀……” “好怕,我老公会不会这样对我?” “怕什么,你天天伺候他,他还能下得去手哇?人心都是肉长的嘛……” …… 不是的,不是的。我妈妈没有,我妈妈没有…… 黄凛柔否认着。 她才十一岁,虽然家庭环境不错,但在此之前,妈妈并不允许她玩电脑。 一个键,一个键,艰难地按下。 茫然而无措,为什么? 妈妈没有出轨,没有“不三不四”,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讲? …… “哇,真人现身?大人的事情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你太小了,接受不了也正常……” “你们还有人性吗,对小孩说这种话?别说啦,散了吧……” “就是,别给孩子伤口撒盐了,诸位别回了……” …… 为什么? ——焦灼。 *** 老城,观兰苑小区,一时成为话题中心。 路过的、常住的,都会提起前几天,那女孩杀人的事。 据说,合租的是个妓女,不知在哪里得罪了人,惹上门来,几乎丧命。 情债难偿哟,人们念叨。 据说,黄姓女子见义勇为,一刀下去,把行凶男子劈倒在地。 救护车拉走,有人看到受伤的状况,有人自称了解内情……总之,都说不妙。 “靠,小丫头年纪不大,下手真黑。”见状者感叹。“我估计呀,活不成了。” 这“见义勇为”也是老百姓随口说的,并未最终定性。反正眼下,砍人的、卖身的,都被一股脑带走,来个拘留。 “大好青春,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有人咂咂嘴,替黄凛柔感到惋惜。“那女的还是刚搬过来的,造孽啊,把一这么热心肠的孩子给坑喽。” …… 款款永远是八卦的先行者,她自比插着天线的收音机。明海说,还是大锅盖比较贴切。 目瞪口呆,按住语音键,对明海震惊道:“我的天哪,你知道出事的是谁吗?上回还好没让你去!听我的真对。” “……?” “就盛盛姐!她那室友,那个饼干!” …… 明海知道了。 一个语音电话拨过来,款款激动得难以自持。“我心都要吓出来啦!明海,幸亏,幸亏啊!那天你要是去了……卧槽,我都不敢想!” “怎么回事儿啊?”明海问。“打起来了?” “不是,反正就,那人要那个那个,盛盛好像不让那个,那人就打盛盛,还说要杀她,结果那个饼干就下楼把那个人给那个……” “哦……是这样。”跟着款款的思路,明海暗自梳理道。“那,挺仗义的嘛。” “是啊!”款款两眼放光。“我本来以为她不是什么好人呢,这么一看,还真是有侠者风范。” 明海笑了。 “侠者风范”,从款款嘴里说出来,应当是极高的评价。她时时以“女侠”自居,行事自诩“江湖快意”。 大概又看到了什么新的消息,款款的小嘴嗒嗒嗒说个不停。现在的新闻,老是喜欢搞一些“神转折”。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叙述,明海眼前,不自禁地就浮现出那张写满“滚犊子”的脸来。 以前看过一张画,是国外某个大师的作品。明海不记得那位大师的名字,却记得那别具一格的画风。人物线条是流畅的,简单的,随意的。从头到脚,一气呵成,像是雨天的时候,打在玻璃上的雨滴。 自上坠下,一个连一个,无需任何外力所介入的自然。 像那些沙漠的照片,从天空俯拍。风吹成的一 分卷阅读12 道道……“波浪”。 瓜子脸,单眼皮,细眉毛,大眼睛。 现在,都说她杀人?还“借机释放内心的邪恶”? ——不可能。 *** 盛荷衣的问题较轻,早早被放出来,回了家。黄凛柔的事,她也想帮忙,可惜她的人脉,还没有广到那种地步。 唯一可以放心的是,那人没死。伤得挺重,但是没死。 一个男人,五大三粗的,姓黄的小姑娘能砍到他已经不容易,还“杀人”?哪儿那么轻松。 当时,她吓坏了。那人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往地上按,想咳嗽都咳不出来。 小姑娘不知从哪里飞下来,一个冲劲儿,把那人撞倒。旁边就是通往阁楼的木梯,他刚好磕晕了过去。 自己则缓了半天。 “报警吧,”黄凛柔边流眼泪边对盛盛说,“你报警,把我抓起来。我不敢打电话。” ——已做好被关押的准备。 ——如预言所诉,她也成了施害者。 盛荷衣还处于迷糊之中,听到小姑娘又说:“你叫我声‘小黄’?” “小黄。” “……嗯。” …… 迟思赶了回来。 盛荷衣到家时,迟思正在扫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迟思,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氤氲”,她想。 明明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却宛若一团飘忽不定的迷雾。远远相望,便恍惚置身于山林之中。 再离近点,盛盛才明白这诡异气氛源自何方。是迟思的眼睛。 瞳色浅,仅此而已。 端详过,天生的,羡煞她这个美瞳大户。 也不笑,感觉是个很严肃的人呢。不过想想也是,把人家朋友坑了,任谁都开心不起来吧。 “对……对不起。”盛盛轻轻道。 迟思没作声,只是默默扫完了地。将扫把里的灰往垃圾桶一倒,端起窗台上的白瓷碗,喝起了水。 头发很长,发量很多,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 盛荷衣心情复杂。 “我不知道,你跟我道歉是为什么。”迟思淡淡道。“现在不用着急,着急也没用。” ——听起来,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盛盛快要哭出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方才如同赴死前的压抑也得以释放。“我很想帮忙,但是……使不上劲儿。” “等着吧。”迟思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来。指了指摄像头,道:“这是开着的。她把摄像头打开以后才下楼。” “要不要找个律师?” “找过了。” “……啊。” 又问起黄凛柔的家人,迟思没有透露太多。只说父母都不在了,亲戚也相当疏远。 流浪儿一个。 ——是世上最不缺的飘零人。 …… 陈年旧事,断然逃不出好事者的手掌心。 六年前那桩案子被翻了出来,红极一时的预言贴也被重新顶起。 围绕此事,有骂战的、有许愿的,有趁机发算命广告骗钱的。 也有组织网友为黄凛柔加油的文章,只是很少,很少。 杀人犯的女儿,人们愿意去讨伐。 被害人的女儿,人们愿意去怜惜。 但当同时具备这两种身份时,她成了恶意的宣泄口。 在六年前。 她挺身而出时,亦逃不出恶毒的推想。 黄凛柔是谁呢?没人在乎黄凛柔是谁。 …… “我不养,我害怕。遗产又没我们份儿,这事儿谁干不是吃力不讨好啊?” “看见她我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呜……” “别像个癞皮狗一样蹲在我家门口不走啦!你蹲这儿也没用!” “要不,我们养?太可怜了……不不不,柔柔啊,你去孤儿院吧,那里有很多小朋友跟你玩……” “十一岁的孩子已经不小啦,烫手呀……” …… “我求你了,别给我家惹麻烦好不好?这五百块钱,给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自生自灭吧,碰见什么那都是你的命!你妈命短,你爸也活腻了!丫头,不是我心狠,你也不能挑软柿子捏吧?我家养不起你,走吧,啊。” …… 回了家一趟,没人来收拾,值钱的已经被几个继承人搬空。 除了黄凛柔。 邻居因为害怕,在事情发生以后,便纷纷迁出。墙上生了霉点,混着发黑的血迹,很潮,很难闻。 ——黄凛柔是谁呢?没人在乎黄凛柔是谁。 第7章 2019年7月28日,中伏第七天。 最近雨水都很少,太阳毒辣,阴凉处也难躲炙热。日日皆是三十九度以上的高 分卷阅读13 温,热到连盛盛也不再化妆。 左右家里就三个女人,谁怕谁随意? 谁又把目光放在谁的身上呢。 黄凛柔瘦了许多,最近喝水太少,嘴唇有些起皮。唇膏涂下去,膏面划出深深的一块凹痕。 心疼。 白背心、灰裤衩,从头到脚一身老头装扮。头发也剪短,像个假小子。 进发廊之前,想剪成上野树里。出发廊以后,彻底变身犀利哥。 客厅里摆了个纸箱,秋冬的衣服卷成卷,齐齐铺在里面。迟思帮她挑着毛衣,嘀咕道:“不用拿这么多吧。” 黄凛柔一笑。“舍不得我呀?” “嗯。”迟思点点头。 没想到会获得一个如此实在的答复,黄凛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她道:“又不是不回来。” “小孩长大了,就会遇见喜欢的人。遇见喜欢的人,就再也不回家了。” 迟思在一旁信口开河。 “我东西都在楼上呢……”黄凛柔开始撒娇。“要你给我看着呀,不能让别人进我的房间、动我的东西呀。” ——后面这句,她说得很小声。 说罢,往迟思肩头蹭了蹭。 好久没有近距离看迟思,她黑了些、柔和了些。或许是今年特别热吧,黄凛柔想。把思思都给晒黑了。 迟思起身,回房间拿了一个布袋出来。再次坐回到黄凛柔身边,袋子打开,是个吊坠。 外黑内红的一颗木珠,干枣般大小,长得也怪粗糙。用红绳穿起,十分别致。 “什么意思呀,送我呀?”黄凛柔悄咪咪说道。 迟思直接把木珠挂上了黄凛柔的脖子。“是一对吗?”黄凛柔问。 “不是。” “有一对的吗?” “有。” “我要一对的。” “那要等你回来。” …… 黄凛柔捏捏那颗“枣子”,问道:“这是什么呀。” 迟思道:“护身符。” “保平安的?” “嗯。” “只有我一个人有吗?还是你的朋友都有?” 黄凛柔得寸进尺。 迟思悠然一笑,定定看着黄凛柔,不说话。 没有得到渴望的回应,女孩难掩失落。但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便勉强地抿起嘴来。 …… 明海站到701门口时,电子猫眼对他疯狂拍照。 下单的人叫“黄玫瑰”,他知道是谁。 这昵称和真人,实在大相径庭。 电话中问过,是寄一些衣物。但家中没有胶带,烦请他带一卷上来。 不知怎的,想到要见那女孩,明海竟然有些紧张。 大概是,一次被她吓,一次被她打,两次加起来,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 黄凛柔过来开门,一见是他,立刻乐道:“你呀。” 倒是明海,差点没认出来这姑娘。 “怎么?”黄凛柔笑道。“不记得我啦?我上次拿饼干砸你呢。” 说罢,径自把明海拉进来,将门关上。 明海有点不好意思:“样子变了,没认出来。”边说边从背包里掏出胶带。“感觉……瘦了不少。” 黄凛柔一惊:“这么明显?” 少年点点头。 “最近天热,”姑娘打趣道,“胃口不好,哈哈。” ——才不是胃口不好。 像是没休息好,女孩的眼睛没什么光彩。明海不好多问,忙低头检查纸箱里的衣物。“哎哎哎——”黄凛柔突然叫道。 “啊?”明海不敢动。 “下面是……”女孩欲言又止。 明海的脸也红了,木讷地做了个“哦”的口型。没再细看,封箱称重打单贴条,看得出经常做,熟练得很。 接过女孩的身份证时,他记住女孩叫黄凛柔。不太一样的名字,只看字型,倒确实像朵玫瑰花。 “能拿动吗?”女孩问。 明海笑了,这个重量,对他来说还是小意思。 虽然瘦小,但男人的力气,天生就比女人大很多。 “我觉得你长高了,”黄凛柔小声说,“还是鞋子高?好像真高了点。” 明海看了看她,老实道:“真高了。” 相视一笑,看着男孩走下一层楼,黄凛柔突然追下去问:“还疼吗?” 明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姑娘是在说上次的事。见他没回答,黄凛柔以为很不得了。她顿时虚了,弱弱道:“还……还疼吗。” 这倒让明海手足无措了。一直以来,只有被打的份儿,哪有被问疼不疼的份儿?疼吗?他也不知道。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黄凛柔便不敢和男人太过接近。见明海沉默,心内更是重鼓乱捶。 让人家走就好了,没事瞎挑什么话题 分卷阅读14 呢。 明海摇摇头,忽然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不疼。”他脱口道。 “我是想给你吃的,撞倒了你,拿饼干赔罪。谁知道就……” “没关系。”明海安慰她。 阳光顺着走廊的窗格打进来,于男孩脸上形成分明的交界。明亮与阴影,在他的棱角下显得格外无关。 黄凛柔第一次注意他的眼睛,形状很漂亮,像把刀子。 刀是要出鞘的,她想。 *** 高铁于次日十一点出发,新城的地理位置比老城偏北,车程将近三小时。 被赶走以后,白天上学,晚上睡楼洞。起初,是作业总被小流氓撕碎。后来,是睡觉被人摸醒。 辱骂、骚扰,比凶案现场更可怕。 黄凛柔回了“家”。 五百块钱,每天三个包子,她坚持了大半年。后来房子找到买主,她便被轰走,彻底无处可去。 那本是很好的一处学区房,因家中旧事,只好贱卖。 亲戚很好心地把黄凛柔应得的那一份交到她手上,于是2013年冬天,刚满十二岁的黄凛柔,独自背着黑挎包,拽着行李箱,离开了新城。 行李箱中,是以前妈妈给她做的衣服。夏天有连衣裙,冬天有棉袄。妈妈的手很巧,黄凛柔羡慕得很。 缝纫机太大,只好先寄放在亲戚家。“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来拿。”黄凛柔哀求。 挎包里,是卖房分到的三万块钱。可没有房东愿意租房给她——毕竟,还是孩子。 直到遇见迟思。 迟思不是房东,只是租客。但了解黄凛柔的情况以后,便提出为她付房租,让她和自己同住。 “你不怕吗?”黄凛柔问。 “怕什么?” “我是杀人犯的女儿。”黄凛柔说。“他们都说,我有变态的基因,以后也是个变态。” 迟思想了想,问:“‘他们’是谁?” 黄凛柔不知如何回应。 “‘他们’是‘他们’,‘他们’是‘别人’。”迟思蹲下身,一字一句对小女孩说。“‘别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彼时,黄凛柔还小。对于迟思所说的话,她一知半解。 “这是我全部的钱,姐姐,你帮我拿着吧。” 看着小女孩递上的黑挎包,迟思笑了。“小孩,这钱你要自己收好。天大地大,难免风吹雨打。将来,你会用得着。” 又道:“我也不是你的姐姐,你叫我名字就好。” …… 后来,黄凛柔还是执意住在阁楼。那里空间狭小,是她所能选择的住处中,最不给迟思带来经济压力的地方。 阁楼不要钱。 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是她和迟思走得最近的一段时光。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从小孩变成少女,从少女变成大人。和迟思的亲密,也渐不如前。 有时,黄凛柔也劝慰自己。 ——没必要因为人家的一时善举,就感恩戴德到此种地步吧。 但这样的话,即便只在脑海中闪过,她也觉得难听。 ——当真只是“一时善举”,当真只是“感恩戴德”? 连自己都不信。 …… 接站的人,是妈妈生前好友的儿子。与黄凛柔自小就在一个班,家离得又近,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 姑娘懂事早,小小年纪便对男孩萌生好感。但也仅限于好感。 比友谊多上那么一点,企图“拥有”的心思。 小孩子,其实不明白太多。 下车前,黄凛柔对镜补了补口红。扑粉啊、眼线啊,临走前跟盛盛现学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简单妆扮,已令少女容姿焕发。 这次上新闻,不少旧人纷纷现身,与黄凛柔建立联络。 严泓便是其中一个。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严泓没有主动加她。隔三差五在黄凛柔的社交账号上留下足迹,最终,黄凛柔顺着访客记录,成了对方列表中的一员。 “干嘛搞这一套。”黄凛柔问。 “不想让你认为我在打别的主意。”严泓答。 别的主意?黄凛柔一笑。“哦,你没有打‘别的主意’。那除此之外呢,是什么?” “没什么。”严泓答。 ……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旧相识,总有很多话谈。尽管,这些话题永远围绕着过去。倘若这“过去”足够丰厚,二人之间,便可彻夜不眠,嘻嘻哈哈说个没完。 相隔两地,只通话不见面,连带黄凛柔对男人的恐惧也减退七八分。 “你好温柔。”姑娘害羞道。“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温柔。” 严泓在电话那边笑了,只道:“喜欢就好。” “喜欢。” “真的?” “……嗯。” 分卷阅读15 第8章 新城没什么古迹,因靠着海,海洋馆倒是特别多。 上次进这种地方还是小学三年级,那时学校组织春游,小朋友的书包装满零食,欢欢喜喜跑来跑去。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巨大的放映厅。屏幕遍布正前方和头顶,黄凛柔张大嘴巴看着那些鱼儿在“天上”游来游去。 好像还没做好准备,就忽然长大。像挤车时,夹在人群中,被推着走。 前几天,和严泓大吵了一架。“想见你。”“我也想见你。”“来找我吧。”“不行,我不好看。” 诸如此类。 “我不嫌弃。”“可是我害怕。”“怕什么?”“怕你不喜欢我。”“我不在乎那些。”“不行,我在乎。” 云云。 …… 几个回合下来,严泓只丢下一句“无所谓,反正那是你自己的事”,便再也没有回复。 这让黄凛柔很不舒服。感觉自己,败了。 她开始哭。 ——这就嫌她烦? 却忍气吞声,以退为进。 “把你弄烦了,对不起。好怕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说得对,这是我自己的事。抱歉,抱歉……不打扰了。” 这一番操作,把严泓吓得够呛。何曾见过这种阵法?连连道歉,又哄又夸,方把女孩的情绪治好。 他确实对黄凛柔喜欢得紧。幼时,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妹妹,少时,也对这姑娘没太多情愫。 提起女孩,只是不忍,只是心疼。到如今,是一步一步,比心疼再多一点,比不忍再多一点。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喜欢你,像信仰一样,很单纯很单纯的喜欢。小时候,就爱去你家玩,难道只因为你家有游戏机吗?晚上睡在你身边,可以戳戳你、碰碰你,好幸福。 “你有完整的家庭,知书达礼的父母。不像我,爸妈都没什么文化,后来又……严泓,你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你的父母,是我最想要的那种父母。你的家庭,是我最渴望的那种家庭。 “所以这种喜欢,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不算什么,是最最普通的女孩。可在我心里,你的位置好高好远。看不清你的脸,只知道你在发光。你的光照到我,我甚至觉得受宠若惊。 “严泓,你真的好温柔。无论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说了多么过分的话,你从来都不怪我。为什么这么宽容?其实我不值得,我是个麻烦。” 男孩被轰炸得头晕目眩。直到忘记黄凛柔,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他可不容易上钩。 “那就来找我。”男孩克制道。 ——还需保持一分骄矜。 …… “掉下悬崖的人,紧紧抓住手边的藤。这藤是他们的生命之索,须得牢牢掌握。” 这话是一个客户说的,此客户常年在网站上发表狗血言情,一直不火,却依然孜孜不倦。家底貌似也很厚,常常自己掏钱把作品改编成广播剧,找黄凛柔做后期。 而之所以给人“有钱”的错觉,是因为此人的听众,比读者还要少。 黄凛柔自觉没那么“严重”,却有一点,亦请男孩警觉。 ——被选中的藤,随时有被拉断的风险。 “你觉得,我想要安全吗?”严泓问她。 ——有意思起来。 “安全有什么不好。”黄凛柔故意道。 沉默片刻,严泓回道:“安全有安全的好,可我不想要。” ——成功捕获。 *** 等待明海盛饭时,款款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 “明海,我也想去海洋馆。” “噢……”明海沉思道。“那在地图上搜搜,什么时候有空,就去呗。” “我要去新城的,很大的那种!”款款一蹦三尺高。“老城这儿,什么都老,鱼也老花也老,空气也老太阳也老……看够啦。” 见明海没反应,干脆扑上去。吓得明海忙道:“别别别,盛饭呢盛饭呢,摔了摔了。” “哼,”款款难受道,“呆头鬼。我差这一顿饭吗?我要吃这一顿饭吗?我要男朋友,是给我天天做晚饭吗?” 明海有点委屈,却不知说什么好。类似的话,早已听到耳朵起茧。什么“我要你这儿子有什么用”,什么“不干活,不下地,就知道拿个破本子在那儿画,画的什么鸟东西”,什么“净给我丢人,赔钱货,趁早死掉了事”…… 可款款不一样。 款款爱他,心疼他。 无以为报。 …… 鸡翅端到餐桌上,款款直接动筷。她向来不等人,只管自己吃饱。 真的很可爱。 …… “这个,我查过啦,很近的,坐高铁就能去。下了高铁,还有直达的专线,都不用转车的。”吃 分卷阅读16 饱喝足,款款倒在一旁道。“七夕还优惠呢,亲子七折、情侣八折。诶?明海,我们……” “嗯,去。”明海应道。 款款凝滞两秒,而后喜上眉梢:“真的?” “对啊,”明海点头,“你喜欢,我们就去。” 女孩嬉皮笑脸地凑到男孩身边,谨慎试探:“你没生气?真想去?” 明海疑惑:“生气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我就是觉得,我挺亏欠你的。”明海惭愧道。“我知道,你想过的生活我还给不了。别人的女朋友可以在家追剧玩游戏,你却要出去上班看人脸色。我太差劲。” 款款脸色微变,嘴角往下沉了沉。但很快,她便劝慰道:“你是我的人,明海,无论你多差多坏,我都不会不要你。因为我真心爱你,真心对你……除了我,没人会为你付出这么多。” 明海正在扒饭,筷子缓缓停住。“嗯,知道。”他道。 *** 回程时,忽地飘起了太阳雨。雨丝跟着风,刺在黄凛柔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不知何时,严泓已打开一把大伞,把女孩罩在里面。这感觉好极了,黄凛柔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内打转。 条纹的雨伞,伞骨很粗,伞面是普通的墨绿色。 和严泓一样,稳重、踏实。 “谢谢你。”她由衷道。“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似乎是发觉到什么,严泓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黄凛柔慌了。 ——自己是,说错话了么? 严泓见状不妙,及时握住女孩的手。黄凛柔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为什么?”她追问。 “什么?”严泓不解。 “刚才为什么看我,为什么不说话?” 严泓深深吸了口气,很沉重似的。瞥见女孩急迫的眼神,他不紧不慢道:“既然已经得到,就别说‘从来没有’。” 一种不适的感觉将黄凛柔团团围住。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太舒服。 明明只是句奉承话,怎么就搞得这么严肃、这么正式啊。 …… 上班时间,公交车上乘客稀少。靠窗坐下,严泓顺手掏出手机。 插上耳机,开始打王者。 黄凛柔见状,也开始自己玩手机。刚才严泓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怪难受的。思来想去,干脆发在朋友圈——没忘记屏蔽严泓。 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意图,或许,只是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或许,干脆是想把严泓吊起来示众鞭打。 很快,评论加一。 “小玫瑰突然哲学?” ——是“土豪”客户,Mandy。 得到关注,黄凛柔安静地笑了起来。 “没有……是搞不懂。” Mandy的消息发了过来。“我来八卦了。讲讲?” 讲讲? 黄凛柔扫了一眼身旁的大男孩。他正打游戏打得酣畅,全然不知女孩心中已惊涛骇浪。女孩冷笑一下,低头叙述原委。 “喔……搞不懂这个呀,这就是文字游戏嘛。”Mandy打字飞快。“你说‘从来没有’,指的是‘此刻之前’,他说‘既然已经’,指的是‘此时此刻’。你‘谢谢’他,是客气一下,他叫你‘别说’,是发布号令。八竿子打不着的回复,看似接话,其实根本没接上。当然难受啦。” 黄凛柔懵懵的。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愧是文化人,专业。”她习惯性称赞。 “羞煞我也,奔~” …… 再刷新,迟思发了条广告。好不容易清明的心神又被搅乱,黄凛柔干脆关掉手机,趴在严泓肩头,围观他打游戏。 严泓一僵,被敌人的技能伤到,“一键回城”。屏幕变成灰色调,他扭头问姑娘:“不是害怕吗?” ——不是说,害怕和男人接触,害怕肢体接触吗。 黄凛柔的脸又红了。垂下眼帘,悄悄应道:“害怕,可是太喜欢你了。” 太喜欢太喜欢啦。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严泓腼腆道。“你觉得好,是因为还不够了解。” 黄凛柔嘴唇微动,还是问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好啊。” “我也不好。你觉得好,也是因为对我还不了解。” 严泓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不,”他否认,“你非常好。” 黄凛柔便也抱住他。姑娘抱人时,完全敞开怀抱,毫不保留。此刻,更是整个身子都粘在严泓手臂上了。 红灯闪烁,绿灯骤亮。公交车一路向前,车窗外的店铺、摆摊人,都以极快的速度离她而去。但不重要,那些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也谈不上重要。 只有严泓,只有严泓是独一无二的。 只有严泓不怕她。 分卷阅读17 第9章 酒店是标间,印象里,标间的配置,一直是两张单人床。不算窄,也不算宽,一人睡刚刚好,两人睡则略显拥挤。 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出去旅游,住的就是这种房间。 而今,不知是经济发展好,还是酒店体量大。床的数量未曾变,床却变得好大。 “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严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是……七月……呃……” 黄凛柔看着他道:“我冬天过生日。” 严泓傻呵呵地笑,不好意思道:“记错了。” 错了? “记成谁的啦?”黄凛柔随口问。 严泓的眼神发飘。“不是你的话,就是我妈给我介绍的女朋友。总觉得是谁的生日啊?真不是你?” “……” 气氛有些尴尬。 难以忍受这漫长的沉默,黄凛柔找话题道:“你才大一,就介绍女朋友?生怕你孤独终老呀。” “她朋友家的嘛,说是性子好,温柔,会疼人……可是比我大五岁呢。让我见,我没去,就微信聊过。” 黄凛柔酸了。为防止更多不满喷涌而出,她笑嘻嘻道:“多好呀,我也觉得这种女孩更适合你。” 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不知何时,室内开始闷热。严泓找到遥控器,打开空调,在这空隙,黄凛柔继续喋喋不休。 “真的,严泓,你看你呢,烟酒不沾,性格也好。顾家、稳妥,不急躁、不冲动,脏话也不讲。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最老实的啦。” 严泓无奈道:“老实,好像不是什么优良品质了吧。”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我呢,不会下厨房,不会干家务……” “我会做啊。” “比起你来照顾别人,你家人,一定更希望有人照顾你吧。” “他们希望是他们希望,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希望,你是被照顾,而不是被拖累。” “柔柔,你没明白,我要那‘照顾’干嘛?我已经有一个妈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妈。” …… 对白顺理成章,黄凛柔满意地笑了。她接着说道:“我还是觉得你跟那个女孩比较配。” 严泓急得团团转。坐在床边,左思右想,往黄凛柔边上凑近了一些。“你不要替我做决定。”他严肃道。“我妈就总替我做决定……很烦,这样。”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看见,黄凛柔的表情变了。 ——怎么又开始哭? …… 黄凛柔分外委屈。 ——现在就觉得烦啦?才说了几句,就开始烦? 任凭严泓怎么问,她都不说话,就只是摇头否定。越哭越厉害,直到上气不接下气。 见哄不好,严泓也开始烦躁。他“刷拉”起身,收拾背包道:“那你好好冷静,我先走了。” 黄凛柔急急起身,却追不上严泓的脚步,他快速关好门,几乎是小跑着朝电梯方向走去。而黄凛柔,在打开房门,看到严泓背影的一刻,突然不想再追。 眼睁睁看他离开,起初,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他会回来。 严泓也不明白。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很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怎么就又吵起来?怎么就非要吵? ——她就这么喜欢把开心的事变得不开心,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无语。 *** 今日休息,明海倒在铺上,捏着彩铅画画。 他画得不好,亦未受过老师传授。 下笔是一只幼巧的鸟儿,细长的嘴、短圆的尾。不知此鸟的名字、颜色,更休提习性、种类。 第一次见到这种小鸟,是在仓房的角落。搬开沉积的杂物,五岁的明海找到一本画册。 小孩用的“算草本”,纸页发黄发黑,因贴着地面,本子已经受潮。有些笔迹洇开,有些则没有。 他看到了好多这样的小鸟。 对于明海来说,这发现无比新奇。他如获珍宝,抱着本子跑到自己的“秘密基地”,有时间就偷偷描着画。发怒的鸟,哭泣的鸟,死掉的鸟。 飞翔的鸟。 …… “明海,你媳妇儿。”同事喊道。 少年一个翻滚,从铺上跳下来,快速把画本藏好。款款眼疾手快,一把掀开枕头,得意道:“嘿嘿,藏?你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 莫名奇妙,明海开始不安。 ——从前在家里,画画被发现,是要挨打的。 “我去,这什么?鸟儿?”款款放声笑道。“你怎么画这玩意儿。多大的人了……这什么呀。” “随便画画的。”明海乖顺道。说罢,他伸手去拿。 “诶?”款款将手抬高,顺势往后躲。“‘随便画画’,画这 分卷阅读18 么多?”她嬉皮笑脸。“我看你就是不老实!心比天高,还画画呢……” 明海急了,又不好下手去抢。只听女友在那边逮住人便讲:“哈哈……快看明海画的鸟,画鸟,哈哈哈……” 笑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变成三个。最后,屋子里所有人,都在或真或假地笑了。 明海只想钻到被子里,把自己裹起来。 “款款,把本子还给我。”他毫无气势。 “凭什么给你呀?”款款故作蛮横道。“你的就是我的,你人都是我的。” “包款款,我的东西,你要还给我的。”明海又气又恼,却不好发火。 他一向不懂得发火。 听见男友叫自己的全名,款款登时下不来台。将嘴一瘪,羞愤难当:“你叫谁呢?” 明海将头抵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想看,不是不许。可请你不要……抢。” ——不许? 呵呵。 只听款款冷笑一声,道:“不让拿,就说不让拿嘛。这么凶吼我,是想干嘛?” 又嘟囔:“你就会凶我。” 眼泪适时掉了下来,女孩心中一喜,裙摆一甩,迈着小碎步跑开。 ——他一定会追出来,一定会的。 …… 同事捡起地上的画本,塞给明海。“多大点事,你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人家小姑娘……” “追呀!”有人推了少年一把。“女人就得追,你追啊追啊,就追成真老婆喽。” “去吧明海,男子汉,怕什么!” …… 明海心里默默回答:“我不想做‘爷们儿’,不想做‘男子汉’。” 但清醒半分钟,他还是决定去找款款。 姑娘家,大晚上一个人。 危险。 晚了,就什么都晚了。 *** 共享单车,黄凛柔四处找寻。 离开新城太久,这城市早已天翻地覆。道路、建筑,都已非当年所熟知的模样。 但曾经的“家”,她还记得。 这念头一直压在心底,想去,又不敢去。想说,又不知跟谁说。 凌晨三点,黄凛柔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 夜色幽暗。但城市里,有路就有灯。 整栋楼都是黑的,没有人家开灯。一时,倒也无法判断哪家有人、哪家没人了。 女孩在爬楼梯。 身后的街上,时不时传来跑货车的声音。又重、又沉,好吓人。 除此之外,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门还是那扇门,屋子里睡觉的人,却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该走了。”黄凛柔自言自语道。 “我不要走。”她又说。 女孩蹲坐在楼道里,昏昏欲睡。 冲动之下,她给严泓发了好多消息,可严泓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一句也不回。 对面越是沉默,女孩就越是恼火,直到这火把不甘通通烧尽。 开始求饶。 可好话说得眼睛也累了,手指也酸了,发出去的每个字,依然石沉大海。 ——出去骑车吧。 ——只能如此。 …… 将近四点半,手机短暂振动两下,是严泓的留言。 “真不理我啦?”他道。 自他离开酒店后,黄凛柔便一直在哭。偶尔平复,要不了多久,情绪又会卷土重来。 “对不起,不该惹你哭。”严泓又道。 声控灯早已熄灭,屏幕的光吸引来一只又一只蚊子。两行字,盯了半天,黄凛柔才回道:“没有,这件事是我不对。该道歉的是我。” “我想你。”男孩很快道。 黄凛柔吸吸鼻涕。 “晚上不想和男人独处,睡了,拜拜。” *** 明海奔出宿舍,却不见款款的踪影。电话关机,住处更是寻不到人。 少年的心,分外焦灼。 想报警,又怕被当做儿戏。不报警,凭他自己,又无能为力。 问过卖凉皮的大姐,问过吃烧烤的老伯。“没看见没看见。”每个人都这样说。 明海出了一头汗,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天光易散,很快,仅凭肉眼便看不清人。款款的几个小姐妹,也分别联系过,可始终一无所获。 还被骂得狗血喷头。 “人丢了你去派出所呀,找我,我又没有天眼!” “可……” “可什么?” ——可要是一时赌气,故意藏起来呢。 款款的小姐妹嘲讽道:“谁拿这种事开玩笑?媳妇丢了一点不着急,净挂着自己的面子。呵,没种。” …… 织女,织女。明海满脑子都是那天款款说的“织女的故事 分卷阅读19 ”。身上开始发冷,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脚步无比沉重,连腿都迈不出去。 一脚踏进派出所的大门,明海就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意识模糊前,他听见款款说:“明海,你会来救我吗?” 绝望像个黑洞,将他扯入、撕碎。 “兔崽子,不争气……”父亲一把将那画着小鸟的算草本丢进水沟。“你妈都走了,不要你了!” “走了好。”那是明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鼓起勇气顶嘴。“走得对。” “你再说一句?” “我说我妈走得对。” “啪!”木棍狠狠砸下来。明海抬手抵挡,胳膊却重重一疼。 ——从剧痛到失去知觉,原来也要不了多久。 第10章 回酒店的路上,黄凛柔去了一趟银行。开立新户,将存款转到新卡,再将旧卡注销。 账号和开户行信息,发给Mandy,等待下一次的结款。 “有个急活你做不做?”Mandy问她。“商单,不是我的,真正大客户。” 黄凛柔不怕累,只怕焦虑。“急?不行呀,我可能搞不好。” “贼有钱,”Mandy看上去十分渴望促成此事,“我姐夫那边的一个祖宗,突发奇想,死活要弄。你随便要价,多离谱我都要得下来,这羊毛厚着呢,可劲儿薅。” “时间赶吗?” “稍微有点,说是要跟着剧一起上线,好做宣传。” “那要看前期的时间呀,如果最后没给我留多久,我也……” “差不多差不多,”Mandy安慰道,“剧本是我改的,正好你不是手上缺钱嘛,他们后期也还没找,我就想到你啦。来嘛小玫瑰,挑战一下你自己。” 黄凛柔长出一口气,思维一片混乱。“还是算了……”她推脱。“弄不好,给你添麻烦。” Mandy有点失落,却尚在坚持。“你再想想,反正音还没交完。实在不行你再雇一个嘛,双线进行,咱也当回中介。” …… 出电梯,便看到严泓站在门口。严泓见她蓬头垢面,便道:“出去了啊。” 黄凛柔没有上前,刻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嗯。”她淡淡应声。 女孩的样子简直没法看。严泓过去牵住她,捏了捏,手指冰凉。一手相握,一手揽肩,将女孩半推到门前。“房卡?” 黄凛柔没吱声。 严泓打量了一下,见她浑身上下只有短裤两侧有兜。伸手一夹,刷卡进门。 “洗个澡,柔柔,我带你出去吃饭。” 害怕的感觉消失了,如此亲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亢奋和期待。 女孩冲了澡,头发没有吹,湿淋淋搭在耳边。清水出芙蓉,严泓想。 “严泓?”女孩欲言又止。 严泓愣道:“怎么?” “你有病吗?”黄凛柔问。 “啊?”严泓不明所以。可看女孩的语气,分明又不是在骂人。 黄凛柔疲惫道:“你有传染病吗?” “哦哦,没有。”严泓放松地笑了。“学校这不年年都体检,没说有什么病啊。” 黄凛柔了然。 “那你挺好的。”女孩说。 严泓陷入混乱,点头道:“对啊,我也觉得挺好。” *** 款款和明海的七夕之约,终是没能履行。 “吓唬吓唬就晕,窝囊废。”于小姐妹那里被嘲笑,款款恨得连音调都高出好几个度。 明海倒在自己的铺位上,右手挂着吊瓶。瞪眼看着上铺的床底,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知道,款款还会继续说的。这姑娘,心里越是没底,便越要说个不停。 还偏要牙尖嘴利,不服软。 “没事就好。”他有气无力道。 款款本以为他会一言不发,没料到竟张了嘴。气顿时消了,哼着歌去收拾厨房。“就这样爱我的呀,你就是这么爱的?”语气也软下来。“事儿做得不怎么样……我怎么对你,你怎么对我的呀。” “明天发工资。”明海道。“我这个样子,应该是不能陪你去新城了。” 款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去就不去呗,多大点事儿。” 人不去,钱去就成。 钱不好找,可人,上哪儿找不着啊。 …… “水槽堵啦,明海。”款款叫道。 “放着吧,等会儿我去掏。” 等?款款轻笑。 ——偏要在这时候把厨房清理好,让明海这小子也见识见识。 不知姑娘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火急火燎跑出来。一手拎起吊瓶,一手把明海拽下地。“快快快,快来。”她催促。 明海周身酸软,却还是随她去往外间厨房。水池里堵了半缸水,浑浊 分卷阅读20 不堪。款款拉起他那只没扎针的手,去摸漏网。 触到很多颗粒状的东西。 “粥?”他问。“掏出来扔掉就好了啊。” 款款做出一副傲人的神情。“掏?”她捏起明海的手,去抠那层米粥。“这样,这样,拨开……水就下去啦!” 明海忍不住笑了。离女友很近,可以闻到她化妆品的味道。香香的,和人一样冲、烈。 心一软,温柔道:“傻。” 冒着傻气、横冲直撞的少女。 “哼哼,再大发慈悲地饶你一回!”款款娇声道。“讨厌鬼,只会惹我生气。” *** 寄到新城的行李,尚未拆封,便原样再寄回来。明海看到那名字时,疑虑顿生。 “你好,明海。” 开工一大早,黄凛柔便来到快递网点。 明海一惊,看着对面的人,迟迟说不出话来。 “真回来了?”良久,他道。“羽绒服、厚毛衣……还以为要过一个冬天。” “一点意外。”小姑娘释然地笑。“原本,以为是要待久一些的。” 女孩看上去颇为憔悴。除此之外,似乎有哪里已经不一样。明海细想,却讲不出来。 见他发呆,黄凛柔淡淡地抿起嘴角。少年身上泛着一种清甜气息,她好奇道:“你喷香水?” 明海一怔,随即笑道:“花露水吧。” 说罢,从包里掏出小瓶给黄凛柔看。 ——蛇胆牛黄。 揭盖轻嗅,是此幽香。 比明海身上要浓郁几分,闻久了,让人头晕。“好闻吗?”明海问。 黄凛柔将小瓶还给他,点头道:“嗯。” 明海的心忍不住雀跃。像是得到老师夸奖的孩子。 “特别喜欢。”黄凛柔垂眸片刻,缓缓道。“女朋友买的?很会嘛。而且小瓶也很方便诶,像你整天在外面奔波,小瓶顺手就掏出来用啦,搞得我也好想买,哈哈。” 男孩眼睛一亮,忙蹲下身,不知在翻弄些什么。待他站起时,手中已多了另一个小瓶。“新的。”他递给黄凛柔。“我当时……买多了,结果根本用不完。这是赠品,不单卖的,家里还有大瓶,明天我给你送去。” 黄凛柔转动瓶身,寻找生产日期。直到看见瓶底,小小一行黑字。 “20200831。” ——保质期还有一年多。 明海知道她在想什么。“嗯……别嫌弃。”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年应该用不完,但等到明年,可能……” “可能什么呀?”黄凛柔故意问他。 “可能就不喜欢了。” 女孩定定看了看他,认真道:“喜欢,明年也喜欢。” 明海若有所思。 “我得去送货。”他说。“啊对了,还没问你来是做什么。” “拿包裹。”黄凛柔道。她指了指手机:“显示由快递员明海派送。” 明海边往外走边笑:“这也要跑一趟?” “我……我不太……” “不太愿意让陌生人进你家?”明海回头看她。“甚至,连你家家门都不要接近。” 黄凛柔既惊又喜。 ——他怎么知道? 明海见她不语,便一边给车厢上锁,一边叫她上三轮。“还是,觉得箱子太大,上楼麻烦,所以不想麻烦?” 黄凛柔开心极了,也忘记自己的电动车就停在网点门口,直接上了明海的车。“上次你帮我搬下楼,我就挺不好意思啦。箱子塞得实,看着不大,其实很重很重的。” “应该的。”车子发动起来,明海又开始笑。“打的就是这份工,赚的就是这份钱。” “可你们也是人呐。”黄凛柔斯斯文文道。“是人就会累,明海也会累,明海有血有肉,是人生父母养的。明海跑上跑下,胳膊也会酸,腿也会疼,爸妈知道了,也会揪心的嘛。” 爸妈? 明海心头一紧。 “没有的。”明海道。“不会的。” …… 车子开到楼下,黄凛柔还是执意自己扛上去。明海将车一锁,抱起箱子便“噔噔噔”往楼上走。 黄凛柔被落在后面,直叫道:“明海,明海,我自己来!” 明海走到最后一个平台,在距离黄凛柔家门口只有一小段台阶的地方,把箱子交给黄凛柔。“真为我好,就不要让我再搬来搬去了啊。” 女孩显然是误会了什么,面色突变。 ——本来也没让他动啊。 ——不想搬就不想搬,好人也让他做了,伤人的话也让他说了。 ——算什么嘛。 委屈涌上心头,黄凛柔憋不住想哭。 明海知道她想多了,匆忙解释:“我没说你麻烦。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走。” “为什么?”女孩追着问。 少年习 分卷阅读21 惯性沉默,黄凛柔便也通晓,有些话不能再问。 不方便,不适合。 “老城挺好。”明海只说。 黄凛柔攥了攥手心,紧张道:“就是顺嘴的玩笑嘛。” 明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先走了。”他缓步下楼。“有事随时叫我。” *** Mandy给的剧已经开始做,冲着那惹人垂涎的价格,一点压力算什么。 放在从前,黄凛柔断断不会硬着头皮上。但如今,她必须找很多事做。 找很多事做,才能冲淡失恋带来的巨大疼痛。 整个人像被劈成两半,一半被严泓带走,一半被丢在原地。闭上眼睛,听到的是严泓的示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严泓的逃离。 “求你,不要不理我,我真的受不了冷暴力。”黄凛柔哭得嗓子都哑了。“严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吓唬你。你就当我有病好了……你骂我、打我,都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只是求求你,别不说话,别不理我。” 严泓看着信息一条一条涌进来,愈发烦躁。他只想躲,躲开这个女人远远的。 看着黄凛柔如此哀求,他的胸口,不禁荡起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不是爱说吗,那就说个够。 ——就许她一个人有脾气? …… 手机往床上一扔,开电脑,戴耳机。 ——谈恋爱真的烦,不如打打游戏。 第11章 Mandy惊讶于黄凛柔干活的速度。“你这是肝了几天呀伙计?我去,这也太牛逼了吧。” “实在睡不着……”黄凛柔敲键盘道。“前几天我发朋友圈你看见没?” “哪条?电动车啊。好像就看到一条电动车相关的……等等我再去看看。” “对啊,不是停在别人那儿了嘛。”黄凛柔手速极快。“以前睡觉犯难,我就骑车。正好最近没车骑,想来想去还是爬起来做后期算了。” Mandy一乐。“那你干脆把车卖了……我看你这速度,轻松月入百万。” 黄凛柔苦笑。 对方发来一张截图,点开放大,是前几天发的文字。很简单,只有五个字,外加一个标点。 “我的藤断了。” …… 断了,是的。或许并不准确,黄凛柔想。不是“断”,是“甩”。 “断”,是被动,“甩”,是主动。 “断”,是无意,“甩”,是存心。 有人摔下去,死了。有人抓住新的一根,继续求生。 有人自己扒住山壁,不靠谁,不求谁,就这样爬到平地。 有人运气好,没有摔死。谷底就谷底,在哪儿都一样。 ……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一会儿,收到Mandy的吐槽。“清纯佳人黄玫瑰,你不会也要跳江吧。” 打字的手抬起又落下,伸出又缩回。最后,黄凛柔还是问:“你的‘藤’,还在吗?” Mandy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发来新的消息。 “听我的,你现在开窗透透气,出去吹吹风。有吃饭的地方没有?喝点吃点。” 黄凛柔按按双目,回道:“其实我心里挺清楚的。有时候,收不住。” “你身边有人吗?”Mandy问她。“离得近、够得着的,家人呀,室友呀。” “有,但是不好打扰她们。” Mandy发来一个坏笑,说道:“你去敲敲门,抱一下,也让她们抱抱你。” *** 这年七夕,是周三。 款款早早请假,去了新城。至于明海这边,工作量则如同之前的每个节日一样,暴增。 ——那些商家,总是喜欢搞活动。 工资一发下来,就被女友转走。只留了微信里两百块,供他吃饭。 “万一朋友请客,我也要回请的呀。”明海为难道。 “两百够多啦!”款款拧着眉毛。“你请谁呀?请小姑娘?照照镜子,拒了吧,啊。” 明海心口憋得慌。可他对自己说,是这样的,是这个道理。 …… 他画画。 “明海……”有人细细地叫。 男孩猛抬头,恍然意识到,是黄凛柔。上次送大瓶花露水时,女孩把电动车钥匙寄放在他这里。“最近不能骑,过几天我找你来取。” 掀开枕头,将手伸进枕套里,掏出车钥匙。黄凛柔已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轻柔得像一朵花。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明海很是惊喜。 “我问了你同事。”黄凛柔轻声道。“他们说你住宿舍。我又问宿舍在哪儿,就有人给我指路啦。” 话音落下,女孩抬头张望。男孩把钥匙拎起来,叮叮当当一串响。“拿这个?” 分卷阅读22 “你怎么知道?”黄凛柔看上去十分欣喜。她坐在铺位上,刚要说什么,又像被针扎一样弹起来。“哎呀!” 明海一惊,忙凑到那处,抬手拂弄。“怎么?有东西硌你?” 黄凛柔眨眨眼,道:“我忘记问你……能不能坐。” 明海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的。” “有人不喜欢呀,对这个好介意的。” “尽管坐好了。” …… 同事们吃过饭,没有约会的,也陆续回来了。冲凉的冲凉,休息的休息。宿舍的灯不曾开,黄凛柔道:“哎呀,我被叮啦。” “哪里?” “这儿。”黄凛柔指指自己的脚踝。任是穿好长裤,亦未逃过毒口。“暗算呀,唉。” 或许是由于宿舍里还有旁人,黄凛柔的声音小极了。“可以用吗?”她指指那土黄色的小瓶。 这姑娘实在逗人。明海道:“这么客气干嘛……”说罢,顺手给女孩喷了一下。 黄凛柔突然变得安静。 空气中到处漂浮着蛇胆牛黄花露水的味道,熏得人发昏。 “我要中毒啦。”她笑道。 明海看着她的侧影,淡淡道:“跟你越熟,越觉得……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嗯……整个人。” “比如呢?” 见男孩不语,黄凛柔凑近了些,更小声地说道:“比如,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又尖酸又刻薄;第二次见我的时候,我又蛮横又暴力。可是现在……” 明海笑道:“现在怎么样?” 黄凛柔将目光移到别处,道:“现在……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尖酸刻薄、蛮横暴力?”明海轻轻笑着。“没有。我觉得……你很好。” “很好。” “嗯。” …… 上铺打起呼噜,将话题打断。黄凛柔这才问道:“这是你的画吗?可不可以看看。” 明海羞惭:“画得很烂。” 女孩接过画册,借着窗外的灯光翻看。是好多小鸟,千般姿态,万种神色。 “明海。”她道。“好可爱。” “啊?”男孩吃惊。“可爱?” “对啊,就是很可爱啊。”黄凛柔拼命点头,却还要努力压低音量。“我觉得你很厉害诶。你看,这么多,而且每一页画得都这么……生动。”说着,女孩抬头凝视明海。“从头到尾,没有一笔是幼稚的,这说明,在此之前,你已经画满很多本。” 明海如获知己。“嗯,我从小就画。在土里,用树枝;在水泥地上,用石子。后来上学,老师不要的粉笔头,我就捡回来,在房子后墙乱涂。”他不好意思道。“后来,我爸总打我,我就不敢再画在太明显的地方了。” “那然后呢?” 见女孩喜欢听,明海开心极了。他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然后’。然后……然后就是,我爸去世,我出来打工。有时候感觉没劲,就随便画画。” “哦……”黄凛柔缓缓点头。“你跟老师学过吗?我小时候,也上过画画的课。后来家里出事……你知道吧?前阵子新闻好像铺天盖地的。反正突然之间,什么都没了,我妈给我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兴趣班,也就都没了。” 明海惭愧。“都是跟着我妈学的。她喜欢画鸟,所以我小时候,就经常描。” “那你妈妈也好厉害。”黄凛柔感叹。“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跟你一样。” …… “你听过关于织女的另一种说法吗?”明海话锋一转。 黄凛柔一愣。回忆了一会儿,她问:“拐卖?” “嗯。” “在网上看过,不过,没太注意……”女孩犹豫道。“怎么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 …… “我没有见过她。”良久,明海才开口。“我捡到的,是她不要的画。” 黄凛柔愕然。 “你会看星星吗?”她问。 “只认得北斗七星。” “跟我来。”女孩扯扯少年的手。“来。” 左右闲着也无事,明海起身,随黄凛柔往室外去。“干嘛,看星星?”他问。 黄凛柔故作神秘,拉他到一处空地。姑娘往草地上一坐,柔声道:“看银河,看织女星。” “啊?”明海也坐到地上。此际天幕盛月,亦有众星耀烁。他不认得那些星星,那些星星也不认得他。“哪一颗呀?”他问。 “我不知道。”黄凛柔坦诚道。扭头看看明海,笑着说:“我不知道。” 明海疑惑。 “但这么多星星,总有一颗是的。”她的眼睛亮晶晶,仿佛映着天上的星光。“织女星在看着你。” 少年仰起头,最后,干脆直接倒在草地上。 ——他已很久未曾这样看过星星。 分卷阅读23 ——从前在家乡,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缤纷的灯光。夜幕离得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可他从不觉得美。 “好像,是挺好看的。”他嘀咕道。“以前没觉得,也没注意。” 黄凛柔说道:“有一句宽慰的话,是朋友讲给我的。现在,我把这句话讲给你。你可以认为是假情假意、胡言乱语,也可以把这当成我的真心话。” “说说看。” “有故事的景色更美。” 明海正细细品味,黄凛柔也倒在他身畔。“明海,有故事的人也是一样。”姑娘小心翼翼,生怕明海不高兴。“事情都有两面,有失也有得。也许你会觉得,我在给你灌鸡汤。但这些年,我真的就是这样对自己唠叨过来的。” 男孩道:“我在听。” “嗯。”女孩点头。“我知道,你觉得你妈妈不爱你,可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不爱你,又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 “我爸也不爱我。”黄凛柔道。“他爱我,又怎么会杀掉我妈呢?他爱我,又怎么会想杀掉我呢?” 某个瞬间,明海想拍拍她的头,但还是忍住。 黄凛柔继续说:“我也知道,你对你的妈妈,非常自责……我也是。那天晚上,我好像听到她叫我帮忙,可是我没能做到。我缝了好多好多布娃娃啊,魔怔了一样。好像缝好那些娃娃,就把我妈也缝起来了。” 然而,这些有什么用呢。 自以为做了很多,其实都是无用的事。 “其他人也总是这样认为。所以这些只对自己有意义的事,做着做着,听着听着,好像就真的是‘闲事’了。好像,就真的是很幼稚的事。” 自己的娃娃,明海的画。 “是真的幼稚。”明海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可能就是习惯。” “幼稚就幼稚呗。”少女粲然一笑。“你是不是没我大?咱们两个的年纪,搁在小说里,那可是……还有很多事不能做呢。” 第12章 很多事不能做? “什么事?”明海迷糊。 黄凛柔眯眼看他,此刻行人渐稀,一条流浪猫经过,定定看了二人几秒,又缓步远去。 偶尔,有车铃在临街处响起,不过,那也是很无关的事了。 安静。 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黄凛柔打趣。 明海想了想,陡然明白。他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枕在头下。“那,我是应该知道,还是不应该知道呢?” “月亮。”黄凛柔嘀咕道。 “嗯,”明海接着话,“一半。” 女孩开始哼歌。“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唱。 明海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空空荡荡的,但听着听着,委屈就挤满心脏。像干涸的古井,忽地,有水往上顶,往上渗。 他试图控制,却发现这股力量无法抗衡。那水,就一点一点漫上来,漫过泥土,漫出井沿。 “明海?”有人叫。 男孩坐起身来,黄凛柔也跟着起来。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中等身量。 那人慢慢走近。“明海,你在干什么?” …… 明海知道款款误会了,想要解释,嘴巴张了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在看星星。”他道。 “好看吗?”款款问。 明海开始害怕。 黄凛柔也觉得不妙。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言语,从款款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跟……准备要人命一样。 款款是半月前加上她的,当时她去买馒头,绕了好几家,都买不到,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款款所在的便利店。 ——本打算再也不踏入半步。 ——但迟思让她买馒头。如同“圣旨”横在头上,做不到,她难受。 “小黄!”款款高兴道。“是你吧?来来来,我们加个微信。” …… “好看吗?”见明海一言不发,款款继续逼近。直到蹲在明海面前,再次问道:“看星星?好看吗?” 黄凛柔仿佛明白了什么,不祥的猜测笼罩在心头。 ——他们是情侣?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款款冷笑着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接着,探出手指,去掐明海的手臂。明海倒吸一口气,却不敢叫,只是咬紧牙关,在忍。 “原来是真的,明海。你真贱,你真贱。”款款边说,边轻拍男孩的脸颊。突然!她用力扇了一下。 响亮的耳光使黄凛柔心惊肉跳,她犹豫着要不要解释。刚说了个“哎”,就被款款的眼神逼退。“你不用解释,我不听你的解释。”款款道。“我现在就问明海,我要听他说。” 明海的脑子很乱,他原本是想把这件事从头至尾讲给款款听。但现在他知 分卷阅读24 道,无论怎么讲,对方都不会信。 “你他妈真是个混蛋,”款款骂道,“王八蛋,明海。你让我恶心。” 黄凛柔恐惧极了。她戳戳明海,道:“明海,说话呀。” “好,我说。”明海面无表情道。“这件事只有两个走向。一,我实话实说,我们什么都没做,你不会相信,然后继续打我骂我,直到气消了,这件事过去。二,我什么都不说,你继续打我骂我,直到气消了,这件事过去。” 未知何意,款款仍旧盯着他。“那你说啊。”女孩道。“我相不相信是我自己的事,但是你必须给我交代清楚。现在是给你机会,你最好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讲。不然,不然……” 明海道:“可是你的‘消气’,并不是真的‘消气’,你的‘过去’,也不是真的‘过去’。只是暂时放下,等到什么时候又发脾气,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又会被你无数次无数次地提起,往我身上怪。所以款款,我解释与否,有什么用呢?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你误解,都会被你记一笔账,那我为什么要费这个力气呢?” 不是的,黄凛柔心说,不是的。 可她不敢插嘴。 款款则相当不满。“口才长进了嘛,明海。我来告诉你,解释有什么意义。解释,即使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相信,即使我根本不听,但那是你的态度。你爱我,所以才要解释。你爱我,所以怕我误会。因为这样的误会,会让你失去我。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会很愿意去付出这个力气。” 见对面二人都紧闭牙关,款款继续道:“而现在,明海,你连解释都觉得累,为什么?因为你不爱我啦。别不承认,之前那么多次,你还想着狡辩,现在干脆豁出去了对吧?反正找好了下家,哎呀,分手也不怕啦。” 明海站起来,牵着款款道:“我们回去再说。” 款款一把甩开。“凭什么!”又是一耳光。“知道丢人了是吧,干这事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人呐?龌龊的是你,不是我啊明海!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这大半夜,外面也没人呐,没人,不正好让你们在这儿打滚儿,干不要脸的事儿吗?” “你先回去,”明海对黄凛柔道,“骑车的话……” “不会有事,你放心。”黄凛柔匆忙道。现在,她只想赶紧离开这战场。可刚迈出几步,又实在担心明海的处境。 她回头望了一眼。 “叫你走,就快点走。”款款压着火道。“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你跟我没关系,我管不着。可你要是死皮赖脸地非在这儿要跟他同生共死,那别怪我不客气。” 黄凛柔下意识看向明海,明海朝她笑笑,又摇摇头。 同生,共……“死”? 妈妈的叫喊在脑袋里响。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团正义感,黄凛柔说道:“我不走,你也不要再打人……你生气归生气,但这真是误会,咱们好好说……” 款款用目光挖着她。“怎么哪儿都有你呀?哦……我知道啦。黄凛柔,你不会以为,我准备要他的命吧?呵呵,我不是你爸,他不是你妈,我也没那么蠢。你杵在这儿,我倒是要害怕被你用刀砍呐。” ——毕竟,有前科呢。 明海实在受不了。他扯住黄凛柔,径直走向电动车。“钥匙?”他问。 “这儿。” 一声锁响,明海钳住黄凛柔的腰,直接把她撂到车座上。又捏起女孩的手,搭住握把。 钥匙揣入女孩裤兜,他道:“回家。” 黄凛柔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事儿不对,你得好好解释。” “我知道。”明海道。“我来解决。” 黄凛柔用手背抹抹脸上的眼泪,又看看明海。而后,绝尘而去。 又给人添麻烦了,她想。 …… “能耐了呀。”款款走到明海身边,一同看着黄凛柔离开的背影。“这事儿倒让我看得起你。” “人家找我拿车钥匙,就多聊了两句。”明海转身,注视着款款道:“信任我一点,好不好?” 款款的表情从鄙夷变得无助,继而,又重新挂上冷笑。“当我傻?” 明海差点背过气去。 “我出去了五天,明海,五天。”款款伸出五个手指。“今儿个是七夕,我火急火燎赶回来,就是想和你一起过,给你个惊喜。” 少年心一软,试图把女孩抱在怀里。 款款死命推开他,仍是比划着一个“五”。“明海,五天呐,你们是不是天天泡在一块儿?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饭也吃了觉也睡了?人家功夫很好吧,让你都有胆子对我撒谎、跟我顶嘴啦?这么舍不得,你爱她爱得不得了吧?”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明海只觉得头痛、疲惫。 长叹一口气,道:“我对天发誓。包款款,我要是背叛你,天打雷劈。” “这种话你信吗?”款款直泛委屈。“别骗我了,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傻子。有什么你就说,干嘛非装个好人?巧合……怎么 分卷阅读25 就这么巧被我看见?睡了又不敢认……明海,你好脏,你让我恶心。” “进去说,蚊子多。” “现在知道蚊子多啦?刚才和人家躺在地上怎么不说蚊子多?怎么着,撩骚还能驱蚊?” “她来找我拿钥匙,看见我的画,问起我妈,我就想起你跟我说的织女,就说到了织女,就出来找找织女星。就这么回事儿,你不信,进去问问我那几个同事。”明海一口气说道。 款款低着头,眼泪“吧嗒”掉到草丛里。明海没有注意,谁也没有注意。 ——问同事?同事知道个屁。 ——不就是因为有同事,不方便,才会到屋外来吗? …… “分手。”她道。“分手。” 明海蹲下看她。“为什么?” “你还是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女人。” “你在气头上,”明海迟疑道,“等气过了,再做决定好不好?要不,我明天去保安室查监控给你看……” “不。”款款将头一仰。“不看。” “……” “就算你真的干干净净,那跟我也没关系。”款款边嘟囔边走。“我不喜欢的,是你让别的女人,在你这儿感受到那种……满足,还有快乐。” ——自己的人,怎么能让别人开心?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款款……” “真好哇,在七夕分手……明海,这都是你造成的,一切的一切都要怪你。是你害得我这么痛苦,你真该千刀万剐。我不会记得你的,明海,你不配。” 明海追上去,女孩却突然转身大吼:“滚!” “……” “王八蛋,混蛋。”款款自顾自骂道。“以后谁也不认识谁,再见。” 一团乱麻。 第13章 2020年初,病毒猖獗。一夜之间,各地纷纷实行封闭式管理,观兰苑亦不例外。 迟思回庙里过年,这下直接被隔在外地。盛盛在年前搬走了,整个屋子里,就只剩黄凛柔自己。 吃饭都是问题。 原本可以靠着包子馒头过活,眼下,连便利店都不开。喝了半个月稀粥,黄凛柔每天在床上倒着,没太多体力消耗,倒也不算太饿。 上次之后,她就没再见过明海。网购时,都会叮嘱卖家发别的快递。 给人家添了大麻烦吧。 想问又不敢问。 ——万一人家火药味正浓,这消息过去,岂不是瞬间爆炸? 万一,万一已经停战…… ——那她这句问候,肯定又会埋下新的雷。 用网友教的方法试了试,果然,款款已经把她删掉。删掉也好,黄凛柔想。删除以后,忘得快。 国庆的时候,严泓发过一条动态,大意是带女朋友回家之类的。心里又揪了一下,还是只能抱着小被子哭。 删掉过几次,最后又忍不住加回来。 夜深人静,也发疯般给他发消息,但从未得到回应。 她知道严泓会怎么想。 抛开自卑且情绪化的揣测,如那些“精神病”“不正常”之类,以严泓的教养与自矜,恐怕会认为,她不可救药。 他有什么教养,他不过是个闷骚又胆小的臭小子。安全?叫嚣着不要“安全”? 他就是要安全的。 未免太把自己的勇气高看一眼。 …… 那天在酒店,他们有过短暂的亲密行为。但严泓的脾气比想象中大,气量又比想象中小。又或者,真的是黄凛柔太“过分”。 难道他才是“正常”的样子?黄凛柔得不到答案。 彩虹屁吹得心累,她也不想再吹。 后来的几天,又争执过几次。每次,都在漫长的等待中流下数不清的眼泪,煎熬过后,对方再居高临下地讲出“原谅”。每次,黄凛柔都下意识地夸:“严泓,谢谢你,每一次都这么宽容,每一次都不怪我。” 自然也少不了道歉:“对不起,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严泓则会说:“我怎么能跟你纠结这些?男孩子心胸要宽广。” 每一段感情,都有最基础的分数。在此基础之上,有人加分,有人减分。加的分越多,这段感情就越牢固。减一些分,也实属正常,毕竟人无完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减的分越多,便越容易翻脸、闹崩。 或者,也可以把这称为“好感度耗损”。 黄凛柔对严泓的好感度,已经在这一次次折磨中,被耗损得所剩无几。她想,或许严泓也是一样。 “你不怕?”她常问。 问出这话时,姑娘是忐忑的。最想听到的当然是“不怕”,但潜意识仿佛已经推演出一个不太可观的回应,将哀伤安排 分卷阅读26 给这段感情的结局。 印象里,严泓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说的是:“别人怕你,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以后我再也不惹你哭了,你心情不好,我就逗你笑,你孤独、无助,我就像现在这样把你抱在怀里。你没有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没人要你,还有我要你。嫁到我家,我妈也就是你妈。” ……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有种…… 有种被推着走的难受。 与迟思说起,迟思却有点开心似的。黄凛柔捉摸不透。 “思思,你笑什么呀……我都这样了,你还笑。” 迟思看了她一会儿,说道:“过年跟我一起回庙里?” “为什么呀?” “嗯……玩玩,散散心啊。” “有好吃的吗?” “素的有。这不正好吗,你也不吃肉。” 黄凛柔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查了查。“好像挺复杂的诶。” 迟思瞄了一眼,见小孩正在搜索“寺庙里怎么过年”。“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黄凛柔傻兮兮地笑。“不好意思嘛。” …… 那是迟思第二次陪她睡觉。第一次,在她刚搬过来时。 眼皮渐渐沉重,迟思还在给她讲庙里怎么过年,那声音却越来越缥缈…… 好多事情,那么多事情。 “不去了不去了……我什么也不懂,净给你添乱……” 迟思支起手臂,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小姑娘长得很单薄,叫人无端就生出一股保护欲。 “不添乱的……”迟思也倒在枕头上。或许是对黄凛柔说,或许是对自己说。“就是……想带你见见师父。” 黄凛柔睡熟了。 *** 二月中旬,外卖软件上陆续可以搜出快餐店。黄凛柔数了数手上的口罩,决心点个外卖。 送餐员不能进小区,需要居民到小区门口亲自领取。黄凛柔自车棚中推出电动车,好久不骑,竟然还有点紧张。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姑娘在偷车。 看着软件中的地图,在送餐员距离小区八十米的时候,黄凛柔已经等候在小区外。送餐员不少,看得出,大家都憋得不轻。 手机在兜里振起来。 “喂?黄女士,你的餐……” “你好你好,我的。”黄凛柔冲上去点头哈腰。“谢谢啊,谢谢。” 为了避免再次出小区,浪费口罩,黄凛柔一次性买了三十个汉堡。放在冰箱里,时不时吃一个,应该能挺到四月。 测体温,查看出入证。 “啊?出入证?”黄凛柔失声。“没带呀。” “没带不能进噢。” “我刚出来拿外卖呀,你看着我出来的呀。” 保安大爷只是摇头摆手:“没出入证,不行的噢。” 黄凛柔急得团团转,只好给迟思发消息,求她联系房东。办出入证要房本,或者租赁合同。可她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个手机,还有三十个汉堡……这叫她如何是好? …… “黄凛柔?”有人叫她。 姑娘回头,看见小伙子穿着工装,在街边叫她。 是明海。 下意识笑了。小跑过去,仰头看了好久。“你来送快递呀?”她问。 语罢,突然想起什么,忙朝款款工作的便利店打量。“她回家了。”明海道。 黄凛柔这才放心。她也觉得自己奇葩——明明没做贼,怎么老是心虚呢。 “怎么,进不去?” “嗯,没带出入证。” “找找房东?” 黄凛柔正想说“找啦”,迟思的语音就拨了过来。“哦哦,好……那我问一下,哦哦,好……” 扭头对明海道:“我先去问问哈。” 明海看着那姑娘又一路小跑,跟保安说了什么,保安点点头,姑娘又跑了回来。 “房东说,可以把证件发过来,让我拿着照片进去。” “那你直接进去嘛,还特意过来告诉我。” “还没发呐。”黄凛柔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膀。“说是没在家……叫家里人翻翻。” 不断有人来到明海的三轮前取包裹,不知何时,半空飘起了小雪。“上来坐,”明海道,“反正你也进不去。” 车门一关,冷空气陡然隔绝在外。“这个有门诶。”黄凛柔东摸西摸。“之前的没有。” “……嗯。” 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望向便利店,明海见状,笑了起来。“不在,别看了。” 黄凛柔面色复杂。“对不起啊……”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格外艰难。“我……” “我们分手了。”明海道。“那天吵得很厉害,后来又和好。可是之后……”他不太愿意回忆似的。“反正,就彻底散掉了。” “啊?”黄凛柔大惊失 分卷阅读27 色。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只是觉得,自己罪恶滔天。 “不怪你,”明海安慰道,“不要自责啊。” “我下车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麻烦……”说着,就去拉门把手。 “有什么麻烦的?”明海一把抓住她的手。“下去挨冻?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干嘛往自己身上揽啊。”见女孩瑟瑟发抖,他放松语气道:“在外面,当雪人?” 黄凛柔憋屈极了。 “好大一口锅在我头上。”她道。 明海仿佛看开很多。“我没怪你,款款也没有找你吧?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这么焦虑,我才要自责呢。” 又道:“款款也不会怪你——她不是那种人。” 黄凛柔似懂非懂。 “我也分手了。”她只是道。 明海侧耳。“因为什么?” “许仙见了白娘子现原形,吓出终生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啦。” 明海低头看着裤腿,只是笑。 “你怎么总笑呀……”黄凛柔也忍不住跟着笑。“搞得我也想笑。我很好笑吗?” 明海正欲回答,瞧见车外有人徘徊。下车核对姓名,递交包裹,少年又回到车上。“都送完了。”他道。 手机收到新消息,是房东的证件照片,由迟思转发过来。姑娘瞥了一眼,将手机关掉,仔细揣回兜里。 “房东说,他家里人找不到,要等他回去找。可是他在外面,回去又不太方便。” 明海想了想,道:“那要不,你先跟我回网点?要是……不害怕的话。不过我们的包裹都消毒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样很打扰你呀。” “……” 明海没说什么,兀自发动他的小三轮。雪越下越大,积在家家户户门口。 “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他道。“要是晚上没地方住呢,我宿舍也是有空床位的。” 又补了一句:“如果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姑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明海,你能收留我,已经很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明海,你怎么这么好呀。” 明海扶着她的手,防止女孩下车时滑倒。他戴了手套,因沾到雪花而冰冷潮湿。“有什么好的……”他否认。“举手之劳,谁没有难处呢。” 姑娘想了想,又道:“真的不麻烦你吗?都是男同事,会不会让他们不方便?” 宿舍离网点很近,只一墙之隔。穿过网点后门,明海摘掉手套,靠近暖气烘着手。 “啊,没有被子……”女孩又道。 明海沉思良久,道:“随时可以打扰。” “啊?” “随时可以打扰,随时可以麻烦。”他重复道。“过来,那边冷。” 第1章 天空湛蓝如洗,盛荷衣走出拘留所,慵懒地抻了抻身体。 大块大块的白云漂浮在天上,想抓下一团塞到枕头里。通铺睡得她浑身僵硬,整宿整宿难受。现在,她要赶快回到家里,好好补上一觉。 这条命,捡来的。要不是那个姓黄的小姑娘,自己早就化成灰,然后被继母倒进马桶里。 还看得见蓝天? 痴心妄想。 可眼下,那小姑娘也被关了进去,还是因为好心帮忙。她自问不是什么有恩必报的人,可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搞不好就坑掉人家大半辈子。 想问问爸爸有没有门路,一想到他那个死人样子,盛荷衣又放弃了打算。 有也不会插手——谁让这是她的事呢。 他只会嫌她丢脸。 爸爸是个孬汉,从前妈妈在时,勉强还叫得上“斯文人”。跟什么老婆学什么怪,继母一进家门,爸爸从此不仅怂,还矫情起来。 另一个室友据说已经回来,那女孩同小黄还是朋友。一想到此处,盛荷衣就不敢再往家走。她不怕被骂,甚至不怕被打。只是一想到要面对处理不完的纠缠琐碎,她便觉得头痛。 但,躲不过。 迟早的事。 出乎意料,那室友不但没跟她撒泼,还没吼她半句。当然,安慰是没有的,她也不做这种白日梦。 自己这个年纪,早就不需要什么人来安慰了。 又或者说,安慰这种事情,剂量实在太轻,远远治不了她的陈年旧病。 顽疾,注定追随她一生。 早看透了。 …… 姓黄的女孩,过去那些“秘闻”,她多少了解一些。也是出来以后才知道的,随手一刷,头条到处都是。这个时代,媒体人生怕没关注没流量,什么都敢发,什么都敢炒。 利益嘛,她懂。 迟思那边,说是也找了一些朋友在转发扩散,希望网友的支持能起到一些作用。盛荷衣这才知道,室友是个大V。 好奇搜了一下,蹦出一条久远的视频 分卷阅读28 。 ——原来是这样走红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天袭击她的人,姓耿,叫“耿帆”。除了生性莽撞、不怕惹事以外,盛盛也不了解他太多。有热心的朋友说,耿帆有个弟弟,是“顶不好惹的”,叫她和她的室友一定留心。 耿阔。 与迟思提起时,迟思挑眉道:“什么年代了,还报私仇。” ——不可思议。 盛荷衣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她没好意思说,自己这一番混乱,便是由“报私仇”所引发。 *** 或许一切都要从十年前说起。 2009年,盛荷衣十四岁,尚在读初中。是老城中心的一所学校,校区不大,学生不多。如今想起,大部分记忆都已模糊。只记得教学楼有六层,洁白的墙壁,爬满不知名的青藤。 爬墙虎?或许是吧。 孩子们乱叫。 那时爸爸还没有发达,与妈妈少年夫妻,恩爱非常。家境虽然不算“富贵”,却也谈得上是“小康”。从小,盛荷衣就在一个温暖的家庭中长大。妈妈带她去学舞蹈,她的脸蛋儿漂亮,腿也又细又长。 但,美貌对于女性,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女性。 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礼物。 简直可以说,是“糟糕”。 …… 升初中以后,盛荷衣的美丽很快在男孩子中间传遍。上课有人传纸条,下课有人到班级围观。老师们很保护她,常常替她驱逐那些好事者。可老师又哪能二十四小时保护她呢。 一些人,提出要跟她“交朋友”。 彼时,盛荷衣还不懂什么是“交朋友”,她不假思索就应道:“好啊,我很喜欢交朋友的。” 而直到对方对她动手动脚,她才知道,此“朋友”非彼“朋友”。 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有人出手相助。 她的初恋男友,俞幼平。当然,那是后来的事了。 俞幼平的妈妈是副校长,这点,大家都知道。那些混混也离他远远的,虽说只是个副校长,但毕竟跟大人有关——大人都麻烦。 谁也不想惹上大人的麻烦。 “你知道刚刚那人是谁吗?”俞幼平把她扶起来,问道。 盛荷衣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他被开除了。”俞幼平道。“他犯过事儿。” “啊?”盛荷衣吓了一跳。“那……那怎么办?” 俞幼平推推眼镜:“他还会再来找你的,你要小心。” …… 盛荷衣哪里见过这样可怕的人?转头就汇报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深谙毛头小子的躁动心理。听罢,只道:“别怕,以后放学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叫你爸爸来接你。” 如此,的确平安了一段日子。起初,那人天天在路边盯着她,但毕竟有家长在旁,野小子不敢怎样。后来,见无从下手,也就渐渐不来了。 “应该没事,不都半个月没看见了嘛。”爸爸也放松警惕。“这么大的小子,也就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现在自讨没趣,肯定换目标喽。” 但坏事往往发生在懈怠之期。 耿阔不是没来,只是躲在暗处。 见盛荷衣身边没人,他笑着走出来:“总算让我等到了吧?我说你怕什么呢,我能吃了你?交个朋友而已,盛荷衣,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吧?” 盛荷衣想拒绝,却又不敢。虽然这里人多,一般人不敢放肆,但谁知道他疯不疯?只好推说:“我……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夏日的微风中,不知何处飘来一阵琴声。像古筝,又像扬琴。盛荷衣顺着声音去寻,发现是出自书店的音响。 “他这儿卖碟,天天放。你白天上课,在教室里听不到而已。” 盛荷衣缓过神来,才发现耿阔一路跟着自己。“你怎么……” “你还没回答我呢。”耿阔道。“答应还是不答应?” 盛荷衣一阵慌乱。 “可以……不答应吗。”她弱弱地问。 “不可以。”耿阔一乐。 “那你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逗我玩吗。你问我干嘛。” 耿阔转转眼珠,说道:“也……对。上次你好像已经应过我了。” “没有没有!”盛荷衣急道。“我以为你是真要跟我做朋友,谁知道你……” “我怎么?” 盛荷衣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 耿阔低头,在她耳边道:“谁知道我牵你的手,还要抱你。” “哎呀。”盛荷衣快要羞死过去。“你别逼我了……我什么都不懂。” 女孩文文静静,此时受到惊吓,慌得要命。在耿阔眼里,倒像只可爱的小鹿。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跟老师告状的呢?”耿阔笑着问。他平时不这 分卷阅读29 样讲话——规规矩矩的,哪像他的作风?但面对盛荷衣这副小模样,不知怎的,他就野不起来。 眼见谎言被戳破,盛荷衣无地自容。她吓得哭出声来:“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我是个好孩子,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耿阔,你又欺负人?”俞幼平及时赶到,将耿阔往边上一扯,两个人差点摔倒。 耿阔看俞幼平的眼神很鄙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第五只?开天眼了?” “她爸爸有事没办法接她,今天我送她回家。”俞幼平道。“你要是想跟,就跟,三个人一起走,聊天也热闹。” 少女的春心就这样被轻易打动。俞幼平长得不赖,斯斯文文,一表人才。个子不算高,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几个是很高很高的呢? 重要的是,他有勇气。 耿阔颇有深意地盯了盛荷衣一会儿,那眼神看得她脸发烫,像有把火在烧。他比盛荷衣大三届,若不出意外,本该读高二。 像耿阔这样的人,身边绝对不缺女孩。想到这点,盛荷衣就觉得膈应。 ——这人把她当什么?鸡?玩物? 无论是什么,说好听点,是“女朋友”……要不了几天也就被换掉了。 更何况自己是个好学生,以后是要上高中、考大学的。毕业了,找份体面的工作,嫁个喜欢的人。像爸爸妈妈一样,在平淡的日子里过出甜蜜的花儿来。 反正不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要是从了,这辈子可就毁了。 “盛荷衣?”俞幼平叫她。“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我还得补课呢。” “噢噢!”盛荷衣点头。她喜欢听俞幼平说话,每个字都那么好听。多说一个呀,她想,多说一个,她就多沉醉一会儿。 那天,她没有和家里说耿阔又来找自己的事。所以之后放学的晚上,就总是俞幼平送她回家了。 纵使那段路上没什么人,她和俞幼平所做的事情里,最大的尺度,不过也是牵牵手。牵牵手,已经让人。 哪里敢做什么别的呢。 不是不懂,只是不敢。盛荷衣想,那是大人才可以做的事。而自己,还是个小孩。 俞幼平问她:“那你觉得,什么是‘青少年’呢?” “上了高中吧……”盛荷衣答。 “哇,”俞幼平惊讶,“那多大算是‘大人’?” “嗯……”盛荷衣沉思。“我觉得,得工作以后呢。” 第2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这首诗,曾经作为课文,出现在七年级的教科书里。那时盛荷衣还疑惑,生活怎么会欺骗自己呢?而现在,她发现,生活不仅会欺骗她,还会玩弄她,把她搞得要死不活。 生活在看她的笑话。 生活在看每个人的笑话。 “能不能跟耿帆说说,叫他别来找我室友的麻烦。小姑娘,跟我们之间的事完全没关系。纯粹是看不过眼,怕我死了,出来帮忙的。” 耿阔脸上也带着伤,他看了一会儿这前来求他的女人,面不改色道:“他是我哥,怎么会听我的?” “因为他是你哥,所以你的话,他会听。”盛荷衣道。“我知道他是为了你,但是这事儿不对。我不欠你的,我室友更不欠。他要找,也该找俞幼平他妈去。” 欺负年轻姑娘,算什么本事。 游戏厅里,音乐震天响。耿阔给客人兑了币,冲盛荷衣道:“以前不欠,这不就欠了?” 盛荷衣被他气得不轻。“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耿阔不正经:“让我亲一下,我就讲道理。” 盛荷衣勾勾手指,耿阔将脸凑上来。他知道,这一凑,得到的很可能是大耳刮子。 但无所谓,能逗逗盛荷衣,挨巴掌也觉得值。 *** 两周换一次座位,每次换,都是从左往右挪一排。 有那么半个月,盛荷衣在最左,俞幼平在最右。遥遥相望,想要对视一眼,都相当费劲。 隔着六个脑袋瓜,女孩频频往右看,期待俞幼平抬头,看到自己那充满思念的目光。 但事实证明,俞幼平和她之间,没有默契。 课后也不好往他那儿跑,班主任三令五申不许早恋,隔这么远还凑到一块儿,被看见算怎么回事儿?俞幼平早早叮嘱她,在班上千万不要找他说话。 “反正就两个礼拜,挺挺就过去了。到时候换座,不还是咱们两个挨在一起吗。” “可是这段时间,我得和别人同桌呢。”盛荷衣小声嘟囔。“我听说戚玉冰也喜欢你。” 戚玉冰,是俞幼平现在的同桌。 俞幼 分卷阅读30 平难以理解。谁跟谁挨着坐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是非常重要。同学们都很友好,跟谁玩不是玩?只怕遇到个闷的,玩不起来。 戚玉冰就比较闷。 长得也不怎么样。 “我只喜欢你呀,”少年剖白道,“你知道整个年级,有多少人嫉妒我吗?要吃醋也是我吃,你怎么还吃上了?” 盛荷衣感动得泪如雨下,当晚回家,就熬夜给俞幼平写了一封掏心掏肺的情书。 当然,她那个时候,也没什么心和肺可掏的。 小朋友肉麻起来,什么都拦不住。俞幼平也开始给她写。你来我往,用词渐渐大胆。什么“亲爱的”“宝贝儿”“老公”“老婆”……二人开始热情地瞎叫。 班主任热衷于突击检查,衣兜、书包、桌洞,通通逃不过“法眼”。盛荷衣只好把情书藏在书皮里,给的时候拆,收的时候装。同桌吐槽她,跟情报人员似的。 俞幼平则把“秘密”藏在衣袖里。夏天,人人都穿学校定制的夏装。短袖、短裤。但俞幼平为了有地方装纸条,生生捂着长袖。 “不热啊?”老师都问他。 副校长的儿子,人人都爱多关照几句。 俞幼平疯狂摇头:“不不,习惯了习惯了。” 两周后,俞幼平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清凉。他跟盛荷衣同桌了。 “哟!知道热啦?”老师们纷纷调笑。 手肘与身边人相碰,若在平常,是要迅速缩起来的。但现在,他身边是盛荷衣。 看似不经意的接触,却令少男少女心潮澎湃。起先,是手肘,接着,是手臂。 老师不注意时,在桌洞里拉拉手;自习课上,摸摸对方的耳垂、头发。 借用彼此的试卷、练习册、纠错本,中性笔没水,直接从对方的笔袋里捡一支来用。 趴在桌上午睡时,以嘴唇轻触对方的指尖。 …… 盛荷衣从未有过这样奇妙的感受。少年的字也好看,虽然她自己的也不差。可那是俞幼平的。俞幼平的东西,什么都好。 在外人眼里,俞幼平很清高。或许,造作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表达。只有几岁到十几岁时,这造作是可以被宽容的。再大些,若依然造作,那得到的就只有嘲笑了。 前几天小考的作文,少年写的是嵇康。从头至尾,洋洋洒洒,先夸赞,后自比,直至彻底陶醉于这跨越时空的风流自如之中。 “你在想什么?”盛荷衣想问,又不敢问。 那作文的主题是“我最崇拜的人”,而她,写的是俞幼平。 为了避免被班主任发现,她特意将男友写成一位古稀老人。 编造名言、捏造事迹,堪称写作文两大利器。有些幼稚的话,一旦从有点地位、有点年纪的人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显得格外有哲理。 引人深思。 盛荷衣的作文和俞幼平的,都被评为优秀。起身朗读时,同学无不交口称赞。 女孩读完坐下,俞幼平却忧心忡忡。 ——这样迟早会露馅。 *** “让我亲一下,我就讲道理。” 耿阔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耳光,盛荷衣竟然实打实地亲了他一下。“还要吗?”盛盛问。“这儿人多,咱们可以找个没人的地儿。不过你要是不介意,那我也不介意。” 这回,反而是耿阔脸红了。 他整天泡在游戏厅,当小掌柜的。白天见不到太阳,晚上更不休说。久而久之,整个人从当年的小麦色变成一种病态的白。 使得这脸红格外明显。 “嘁,”盛荷衣不待见道,“装什么处男啊,亲一下还羞上了?” 耿阔的嘴巴依然不闲:“太久没碰姑娘了啊。” 游戏厅生意不错,开在商场里,年轻人倒蛮喜欢这种消费。盛荷衣拽了把椅子过来,同他讲道:“现在是你替我挨了一顿打,你哥来打我,差点把我掐死,咱们也扯平了。俞幼平他妈要是再找你麻烦,你就直接让她联系我。这娘们儿脑回路有问题——我搞她儿子,她搞你,怎么还能往你身上扯呢!至于你哥那边,我求你了,你就劝劝吧。我室友那小姑娘,才十七八,爹妈都没了,亲戚也不要,怪可怜的。” 那女孩的事,耿阔早已听过。他这地方人来人往,来一拨人,叨咕一遍,再来一拨人,再叨咕一遍。 光是版本,就听过四五个。 “你看看,看这儿。”盛荷衣扒开衣领给他指。“你哥打的。这都多少天了,半个多月?还青着呢。估计是要留疤。” 耿阔往里瞟了一眼,笑道:“留疤也好看啊。” “滚滚滚,没个正经。”盛荷衣道。“到底行不行啊?给个痛快话。不行我找别人去。” 耿阔眉毛一抬:“别人?你还能找谁?” “爱找谁找谁,”盛荷衣假装不服气,“实在不行,我就跟着耿帆呗,回头叫我嫂子的时候可别后悔。” 分卷阅读31 “瞎说什么呢……”耿阔眉头一紧。“你这嘴,让我带坏了。” 盛荷衣心中窃喜。 问过耿阔下班时间,商场九点关门,他这游戏厅八点半下班。看了眼手表,还有四个钟头。商场里,节假日人最多,其次是周末。平常工作日,忙碌的区间则在午休及下班后。 客人渐渐多起来。 “你也不雇个伙计?”盛荷衣问。“这哪能忙得过来啊。” 耿阔无奈地看着她:“我就是伙计啊。” “不是你们哥俩合开的么?” “是啊,又是老板又是伙计,我俩轮流啊。” “……” 耿阔见她面带轻蔑,有意玩笑道:“怎么,担心我养不起你?像你这样的小妞,败家……是败家了点儿,可再来十个,哥也消受得起。” 人声嘈杂,盛荷衣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总之,她没有理会耿阔的荒唐言。 掏出镜子补补粉,几分钟后,她才往耿阔身上一靠,说道:“这把你能的,合着之前说死也不要我这种女人的,不是你?” “气话嘛……”耿阔冲她撒娇。 “别别别,一个大男人撒娇,难受死啦。”盛荷衣捶他肩膀。“别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当真的,真会的。” 耿阔瞬间收敛。“遵命,遵命。” 盛荷衣笑笑,心满意足。 …… 帮忙招呼一晚上客人,换耿阔请吃一顿饭。盛荷衣专挑贵的点,耿阔只觉得她可怜,便也由着她。“别嫌我啊,”盛荷衣嘻嘻哈哈道,“穷,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宰你一顿。” “嗯嗯。”耿阔看着她大快朵颐。“敞开了吃,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胸都快没了。” 盛荷衣气得拿筷子戳他。 “没了也没你的份儿,想摸姐姐的人从俄罗斯排到东南亚呢。” 耿阔叼了根烟,问她要打火机。盛荷衣翻翻包:“没带!” ——只好把烟再收回去。 “慢点儿,诶哟,慢点儿,我去……” 面对盛荷衣那可怕的吃相,耿阔撑着脸,直呼不一般。 第3章 “下雹子啦!” “快看!下雹子了!” 不知谁先喊起,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纷纷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 俞幼平挨着墙,自然也拉盛荷衣去看。蓝色的窗帘被吹到脑袋后,老师无心讲课,也翻起书页来。 黄豆大的冰雹,噼里啪啦打下来,有人伸手去接。“唉哟!砸我啦!”“活该!”“哈哈哈……” 盛荷衣的左脸,忽然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硬硬凉凉的。她扭头去看,见俞幼平手中捏了块圆圆的冰。指尖、手心,都是水。 “点我脸干嘛?”她笑着问。 伸手去捏,发现那冰雹真凉。男孩的手,也真热。 怪不得会化呢,她想。 嘴唇又被什么点了一下,这次不凉也不硬,是温软的。心率骤然上升,她“嗖”地从窗子外撤回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俞幼平也坐了回来,擦擦眼镜上的雾气,装作无事。 没人注意他们。“坏蛋。”盛荷衣小声道。 少年很满足似的。“谁坏啊?”他逗着盛荷衣。“我是好学生。” “那我坏喽?”女孩傻傻道。 “你也不坏。”俞幼平把手放到桌下,捏捏她的手指。“你是乖宝宝。” “你看过《天龙八部》吗?”盛荷衣问他。 俞幼平想了想,眯眼道:“生死符?” 此言正中女孩所想,二人默契地笑了起来。俞幼平将手伸向窗外,又接了几块冰雹。偷偷递给盛荷衣,盛荷衣将手一合、一抹,模仿电视剧里的手势,往俞幼平身上乱弹。 “咻咻!”口中还学着发招的音效。 俞幼平笑得更厉害了,盛荷衣也开始笑。起先,两个人都憋着,那笑声是“嘿嘿嘿”的。渐渐,憋不住了,就爆发出一阵“哈哈哈”来。 老师见他们两个在暗搓搓做游戏,本想说句话,却不想学生这样一笑,他也跟着笑起来。于是,便是哄堂大笑了。 “停停。”老师强行严肃道。“多大的人啦,还过家家。” 趁着老师背过去写板书的时候,俞幼平跟盛荷衣悄悄说:“盛盛,你笑起来特别美。” 盛荷衣歪头,用小脑袋撞了撞俞幼平的肩。 …… 那年,黑板还是黑板,没有变成绿色。粉笔划过,发出粗粝的舒适的声音,窗外吹来夹带着雨丝的风,校服被吹得紧紧贴住身体。 与俞幼平在一起之后,成绩未降反升。考试之前,更是打赌要一较高低。 知识点是熟悉的,遇到的题是会解的。身边的少年是心上人,是两情相悦的人。 盛荷衣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本以为,要大学毕业以后 分卷阅读32 才能遇到喜欢的人,成家、生子,却未曾想到,理想的人生来得如此之快。 她甚至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 同耿阔来到病房,耿帆还没醒。“哥,嘿,哥!”耿阔边上手乱捅,边叫嚷着。 耿帆被吵醒,一见是亲弟,笑逐颜开。一见旁边还站着盛荷衣,笑容瞬间又凝固在脸上。 然后渐渐消失。 “哼!” 他发出这样的声音。 耿阔长长“诶”了一声,道:“哥,你赌什么气啊?我说了算,你不许再找她了啊。还有那个室友小姑娘,也不行,记住了没?” 夜已深沉,窗外传来有规律的蛐蛐叫,耿阔他哥气得差点吐血。“怎么就你‘说了算’,什么就你‘说了算’?要不是她,你能遭这罪,我能遭这罪?这?这?”他拼命去指自己的伤口。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反正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必须答应啊!”说罢,耿阔不理会哥哥的啰嗦,朝盛荷衣打了个响指,拉开门就往外走。 盛荷衣在后面追。“耿阔,耿阔……他还没答应呢!” 耿阔骤然停住脚步,盛荷衣差点一头栽到他身上。只见男人转身道:“放一百个心,我说话,我哥不敢不听。” “那你白天还耍我。” …… 明亮的灯光下,盛荷衣神容懵懂。耿阔有点恍惚。 恍惚,面前站着的,还是当年那个一尘不染的少女。 ——怎么就单纯成那个样子? 摇摇头,笑道:“逗你好玩儿。” …… “少放屁。”盛荷衣拍他道。“我不管,你明天还得请我吃饭。谁让你今天忽悠我。” “吃吃吃。”耿阔边走边点头。“天天吃。” *** “你好,欢迎光临。” 楼上终于再次响起那甜美的机械女声。 迟思是做饭的一把好手,这些天,盛荷衣已有体会。为了给小黄接风,迟思前一天就把菜单写好,标上要买的量,先做哪个后做哪个,小黄爱吃什么,什么要多做…… 只是没想到,还是全素。 “小黄不吃肉吗?”她问。 ——没好意思说自己想吃。 ——不用她出菜钱,她也不太敢挑食。 迟思停顿了一下,道:“嗯,她家里的事啊。那件事以后,她吃肉就恶心,咽下去也会吐出来。” 盛荷衣点点头。 “还有,你不要叫她‘小黄’。”迟思道。“不过只是个建议……最好别。” …… 黄凛柔回来以后就没精神。迟思开车去接的,顺道买了菜,看小女孩脸上的压痕,应该是在车上睡了一觉。 里面的日子不好过,盛荷衣知道。 “小……”想到迟思的提醒,忙改了口。“小丫头,去洗个澡,换件睡衣,咱们吃饭。” 黄凛柔目光呆滞,径直往浴室走去。 听到浴室门上锁的声音后,迟思对盛荷衣道:“路上就这样,我估计,可能是受了点刺激。” “在里面受刺激了?”盛荷衣大惊。“不让吧。” “不不不,”迟思道,“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不好的基因,说不定哪天就干违法犯罪的事儿。” ——这下,正好印证。 盛荷衣想了想,无奈道:“小孩儿。” 相处几天,迟思的话多了起来。或许是慢热,总之,盛荷衣觉得这样还挺好。 水流哗哗直响,一面是浴室的花洒,一面是厨房的水龙头。“我该干点啥?”盛荷衣直接问。 迟思想了想,道:“歇着去吧。” …… “思思,思思?”黄凛柔的声音从浴室传来。“思思……” 迟思停下手里的活,走到浴室门口问:“怎么啦?” 小女孩断断续续道:“帮我拿一下……” “哦,好。”没等黄凛柔说完,迟思便明白了。她转身回到主卧,自床头柜里抽出一张卫生巾,敲敲浴室的门,伸胳膊递进去。又顺着木梯跑上阁楼,再下来时,胳膊上已搭了一条长裙。 “谢谢。”女孩谨慎地表达感激。 *** 2009年,家境不错的同学都已用上手机,盛荷衣便是其中一个。虽然山寨机不贵,均价三四百,便宜的才一两百。但对于学生来说,仍是不小的花费。 俞幼平家里看得严,连开电脑查资料都要申请。手机?更是想都别想。 盛荷衣脑子一热,从书柜的角落里抽出一本常年积灰的薄册子。轻轻翻开,书中竟然每隔几页就夹了一张粉红色的一百。 抽出五张,买下店里最好的款。又转头去了礼品店,买好包装纸,兴冲冲裹好,送给俞幼平。 不期被耿阔的小哥们儿看见。 …… “真舍得花钱 分卷阅读33 啊。”耿阔没好气道。 一见到这个人,盛荷衣又开始不安。“是……是啊。”她道。 “跟书呆子好了?真好了?” 盛荷衣不满。“他不是书呆子。” 女孩的争辩显然是无力的,这使耿阔更觉得有趣。面对弱小的生命,人们往往会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一边想要呵护,一边又想要揉搓。 面对盛荷衣,耿阔便是如此。 “怎么跟只小猫儿似的,不敢大声说话,在这儿喵喵叫?”耿阔挑了一下姑娘的下巴。“再叫一声,小猫咪?” 少女何曾被如此调戏过?眼皮一耷,嘴巴一抿,“哇”地开始哭。 绝望,太绝望了。自己怎么就被这么一个流氓缠上了啊? 人生都灰暗了。 见她流眼泪,耿阔的玩儿心愈大。“继续哭继续哭,女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盛荷衣抽噎道。 “忘啦,你可是答应过我啊。” …… 女孩干脆蹲在地上哭。 耿阔见她打心眼里难过,竟也不舒服了一下。琢磨半天,他发现,这感觉是“舍不得”。 于是,他蹲在盛荷衣面前,吓唬道:“再哭,我真亲你了。” 盛荷衣的哼唧声立刻止住,如同被狼外婆的故事吓到不敢上厕所的小孩。刚想说什么,地面却迅速由灰变黑,大量密集而沉重的雨点劈头打下来。 “傻呀,还不躲?”耿阔边说,边把她拉到街边的檐下。“跟着书呆子,也变小书呆子啦?” 盛荷衣看了看他,明明想说什么,却又没勇气讲出口。 雨水顺着发丝滴下来,耿阔好奇地去接,盛荷衣吓得不敢动。 “我有那么吓人吗?”耿阔不明白。“长头发还挺好玩的。”他自言自语。 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注意到盛荷衣的鼻梁骨。挺拔、平直,使得姑娘的气质中混杂进一丝清冷。 之前跟兄弟打赌,说自己绝对不会看上这种女孩。脸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喜欢了一个漂亮的,总有更漂亮的。到时候怎么办,再去追新的? 多累啊。 可此时此刻,他心动了。 仅仅因为这独一无二的漂亮。 ——原来美丽,真的可以“吃人”。 第4章 新一轮换座,戚玉冰和俞幼平再次成为同桌。盛荷衣与男友隔了半米,手也拉不到,话也说不着,两人几乎抓耳挠腮。 纵使俞幼平的目光总是穿过半米的距离,朝少女直勾勾射过来,盛荷衣依然担心男友“变心”。 “盛盛,盛盛!”戚玉冰叫她。 “啊?” “红笔,借我红笔。” 不好意思不借,盛荷衣边在笔袋里乱掏,边疑惑,这人为啥不找前后桌借。递过去时,只见俞幼平的身体拼命往后仰,生怕碰到戚玉冰的手臂。 “好啦,给你。”戚玉冰又招呼。 俞幼平扫了一眼,自戚玉冰手中抽出那根红笔,还给盛荷衣。盛荷衣顺手去接,男友竟然没松手。她拉了一下,没拉动。 心咚咚跳了起来,没好气地看向对方,只见俞幼平正看着自己笑。 此后,戚玉冰再没管她借过东西。 …… “我跟你说,不跟俞幼平同桌,你真不知道他干啥。整天手揣裤兜,搞少儿不宜。” “噢,原来俞幼平还干这样的事啊……” “……” 不是盛荷衣故意想听,而是后面坏笑的声音极大,已不管不顾地奔到她耳朵里。“俞幼平没有……”她试图解释。“我在他右边,从来没看到过。” 教室乱糟糟的,没人注意此处的反驳。盛荷衣见戚玉冰依然在后面说个不停,干脆起身坐到后排去,插嘴道:“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戚玉冰,为什么要这样说俞幼平……” 对面的女生白了她一眼:“有完没完,不爱搭理你,看不出来?还特意过来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 被这么一顶,盛荷衣下不来台,脸憋得通红。别别扭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书本翻来翻去,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几分钟之后,她还是趴在桌子上低泣起来。 一群男同学嘻嘻哈哈走进教室,篮球在地板上弹出紧实的“嘣”声。俞幼平见她趴在桌上,以为她不舒服,忙过来问:“盛盛,怎么了?” 盛荷衣抬起头,一脸见到救世主的神情。 又搀杂了几分哀怨。 回头望望戚玉冰,见对方正斜眼瞧着自己。不由自主缩了缩肩,头皮发麻道:“放学再说。” …… 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左边两人正嘁嘁嚓嚓。盛荷衣将椅子微微往左移,却依然听不清戚玉冰所说的内容。 “你天天跟盛盛一起走啊?”戚玉冰问。 分卷阅读34 俞幼平点头。 “多累呀,送完还得绕回来补课。” “还行吧。”俞幼平不咸不淡。 “我今天晚上回我爷爷家,正好顺路。你也歇歇。” 说到此处,戚玉冰往右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盛荷衣的“偷窥”。“说好啦。”她道。同时,还冲盛荷衣比了个“OK”。 俞幼平扭头一看,还以为俩姑娘已经提前约好。“那……好吧。”他不悦道。 ——是有点累。 走出校门后,目送俞幼平走远,盛荷衣依然不知道戚玉冰与他说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就走——连眼神的暗示都没有。 ——只得自己回家。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怕耿阔了。耿阔长得还可以,与学校里的男生相比,他身上多了一些无法无天的气质。对于部分女生来说,这气质是很迷人的,但对于盛荷衣来说…… 让她感到不适的,偏偏就是这部分“无法无天”。 女孩喜欢有条不紊、渐进安排。 女孩讨厌“出其不意”。 “盛荷衣,SB!”身后有人齐齐叫道。 心中一震,回家的脚步却没有停。盛荷衣安慰自己,不用怕,她们只敢骂骂,不敢做别的。 不想,她越是无视,身后的叫骂就越难听,越响亮。 她被骂了一路。 若在平常,女孩定会忍不住哭出来,但今天,愤怒占据上风,悲伤大方让路。 盛荷衣转头,瞪了那些人一眼。或许身后的女孩们正渴望她回头,因为回头,意味着她“输了”。 意味着,她“在意”。 不远处爆发出剧烈的哄笑,盛荷衣瞧见,正中间的那个人,是戚玉冰。 如果是十年后,盛荷衣定然会骂回去。但现在是十年前。 对方人多势众,少女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后面的人一边笑。 “靠,几句话翻来覆去骂了二十分钟,会不会点别的?”耿阔从后面走上来。到了盛荷衣身边,又对少女说:“怎么又哭呢?太老实了吧!” 骂人的女孩们开始六神无主,她们知道,耿阔什么都干得出来。戚玉冰却满足地一笑。 她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就怕你不来啊。”说着,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发给俞幼平了,自己解释去吧。” 眼见那群姑娘离开,耿阔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盛荷衣这才注意到他气喘吁吁。“你跑来的?” “不然呢?”耿阔道。“吓我一跳,还以为她们要打你呢。” …… 剩下的路,便由耿阔陪她走完。耿阔没忘了扎姑娘的心:“俞幼平呐?怎么没送你?” 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盛荷衣完全放空。过了好久,才道:“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耿阔又要说什么,却被盛荷衣打断。“就这样吧,耿阔,今天谢谢你。” “呀?”对方莫名惊喜。“头一回叫我名字哦。” *** “盛盛,”黄凛柔敲着次卧的门,“盛盛。” 晚上十一点,盛荷衣还没睡。她一般不会睡这么早,除非第二天早起有事。 起身开门,见小女孩垂头丧气,头发散乱。“进来说。”盛荷衣道。 房间内没有椅子,盛荷衣也没什么洁癖,把被子一卷,拍拍床单,就让黄凛柔这边坐。黄凛柔犹豫了一下,仔细关上门,屁股却只搭在床边。 盛荷衣把她往里一拽:“不脏,哎呀,放心吧!” 小女孩挠挠头,腼腆道:“盛盛姐,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我那天是什么样的?” “哪天?” “出事那天。” “嗯……”盛荷衣靠在墙上,慢慢回想。“也没什么……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把人放倒了。然后就……站着不动。” “我吓人吗?” “还好吧。” 小女孩陷入沉思。 联想到之前迟思跟自己说的话,盛荷衣道:“别往心里去,这很小的事情。你是为了帮我,又不是自己想怎么样。” 仿佛被说中了什么,黄凛柔语无伦次道:“要是我‘想怎么样’呢?” 又自言自语:“不不不,我不知道怎么说,盛盛姐。我就是害怕我自己。” 盛荷衣笑笑,把小女孩拉到自己身边,摸着女孩的脑袋瓜。“我问你啊,为什么那天让我叫你‘小黄’?” 被人这样挨着,黄凛柔起先还有些抗拒。待熟悉大姐姐的体温以后,她也乖巧倒在盛荷衣的腿上。“我……想我妈妈。” …… “我也害怕我自己。”盛荷衣道。“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 经过彻夜挣扎,盛荷衣第二天一早便坐在教室里等待俞幼平的到来。 分卷阅读35 少年终于进门,刚一落座,盛荷衣便站起来问:“幼平,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幼平不回答。 拉开书包,掏出要收的作业,又低头翻桌洞,找出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 “戚玉冰跟你说什么了对不对?”盛荷衣急得把椅子拉出来,坐在过道上。“昨天真的是巧合,是她一直骂我,耿阔才出来替我打抱不平的。” “我一直骂你?”戚玉冰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后。“让开,让我进去!” 俞幼平将身体往外一转,让同桌进到座位上,只听戚玉冰又道:“我还以为你真要跟我一起回家呢。我真……真不想理你。你愿意撒谎就继续撒吧,随你。” 盛荷衣百口莫辩。 “谁要跟你一起回家了?”她难受道。“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别说了,别说了。”戚玉冰面带愠色。“你不知道,难道我知道?”说罢,拽了一下俞幼平的袖子。“昨天卷纸借我,我有道题不会改。” 同学陆陆续续进门,教室陆陆续续满员。有再多话,也不方便讲。盛荷衣只得搬着椅子回到自己书桌旁,一上午都无心听讲。 被老师批评了好几回。 本打算下课期间好好和俞幼平解释,没想到铃声一响,他就叫上几个要好的男同学出去。不是去厕所,就是去操场。总之,就是没有时间留给盛荷衣。 女孩只好到厕所偷偷上QQ给俞幼平发消息。静下心来梳理昨日的疑惑,与今日的误会。 按5发送。 但愿他看得见,但愿他听得进。 午饭过后,盛荷衣正趴在桌上神伤。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午睡的午睡,教室一片寂寥。 有人坐在少女身边。 少女把头从胳膊上抬起来,悲伤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俞幼平将她一搂,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俞幼平道。“我生气了。” “我知道。” “我以为……” “嗯?” “我以为你喜欢耿阔,不喜欢我。” 盛荷衣转忧为喜。 不顾同学的眼光,俞幼平给了盛荷衣轻轻一个吻。后排传来男同学的阵阵坏笑:“我去,这么劲爆啊。” 有人吹哨,有人敲桌,有人鼓掌。 像烫嘴一样,少年与少女迅速弹开,脸上、心里,通通笑开了花。 第5章 不知谁的手机振动,盛荷衣看了一眼床头柜,确认不是有人找自己。黄凛柔摸摸兜,发现是严泓弹来的语音。 脸上浮现出不自知的笑,一看就知道,是恋爱中人独有的甜蜜。 女孩挂断语音,回道:“晚一点,现在在和楼下姐姐说话。” “谈恋爱啦?”盛荷衣问。 “没有……”黄凛柔低垂着头。“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联想到每天晚上自阁楼传下来的说话声,盛荷衣问:“是他天天跟你打电话,一打打一宿?” 小女孩点点头。 “那肯定是喜欢你嘛。”盛荷衣了然于胸。“不喜欢你,谁陪你天天瞎聊呀。” 黄凛柔依然迟疑。“万一他是很无聊呢,闲着没事做,又空虚寂寞冷,想找个人打发时间?” “那干嘛找你呀?”盛荷衣问。 “可能……只有我陪他聊?” 盛荷衣的思维卡住。 ——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问问他?” “不……不敢。” 盛荷衣不解,这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嘛。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倏忽意识到,小女孩也喜欢那男孩。 “那你就跟他说,你喜欢他陪着你。看他怎么回。” 黄凛柔感觉哪里不对,想来想去,还是道:“我是不敢谈恋爱,盛盛姐。” “为什么呀?” “感觉……没边儿。没谱。” ——连同床共枕的伴侣都可以痛下杀手,还有什么样的爱情关系是绝对安全的? ——不敢信。 “是挺没谱的。”盛荷衣道。“但是你只是想谈恋爱,又不是想结婚。” ——恋爱这种事,有聚就有散,有合就有分。结婚也是一样,有结就有离,很正常嘛。 ——何必太操心。 黄凛柔叹了口气,道:“我该怎么办呢盛盛姐。你经历比我多,想的事情也比我全面。又漂亮又聪明,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用得着人的时候嘴还挺甜哈。”盛荷衣捏捏小女孩的脸。关了这些天,小女孩愈发消瘦,捏都捏不起多少肉。 惯用伎俩被识破,黄凛柔嘿嘿地笑。 “试试呗。”盛荷衣道。“谈恋爱 分卷阅读36 又没什么代价,充其量就是分手的时候痛苦一阵儿。但还有一部分人直接走到结婚了呢?再说分手也没什么好怕的,再换下一个嘛。” 黄凛柔似懂非懂。 其实,分手她倒不怕。相比决裂、诀别,进入婚姻,才更令她毛骨悚然。 *** 蜻蜓点水过后,有同学道:“俞幼平,你妈。” 俞幼平以为对方在骂自己,刚打算回嘴,下一秒就看见自己的亲妈站在教室门口。 看那脸色,应当是目睹了全程。 盛荷衣也吓坏了。她不敢直视副校长,只得低下头装睡,频频瞟向俞幼平。 俞幼平不敢说话。 “出来。”亲妈发话道。 男孩被叫了出去,同学们纷纷发出惊叹之声。盛荷衣心里没底,如坐针毡。 直到下午第一节课打铃之前,俞幼平才被放回来。回来时,一脸沉重。 盛荷衣刚想问,老师就踏进教室。趁老师不注意,俞幼平拍了拍少女的头。 “没事。”他道。 会被叫家长吗?盛荷衣想。一般学校抓住早恋,都会叫家长的。 还要在课间操时间,在演讲台上念检讨书。 深深地认识到自己的幼稚与错误,以后一定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再也不想学习以外的事情……云云。 到时候,可就太丢人啦。 更怕的,还是俞幼平与自己分手。副校长人称“女魔头”,比起校长那个“老魔头”,多了个“女”字,少了个“老”字。因此,更平添一股妖魔鬼怪之感。 不敢乱叫的,便称其为“俞幼平他妈”。 整个下午,俞幼平他妈“途径”他们班级门口不下十次。惨了,盛荷衣想,惨了。 偷偷瞧见俞幼平的左手,掌心泛红发肿。他被打了手心?女孩万分心疼。 打左手,因为右手还要握笔,还要写字。 戚玉冰趁着课间,跑出去卖了一盒清凉油。龙虎牌,红底金花,一元硬币大小。 精致的一盒。 “擦点呀,擦点就不疼了。”边说,边往俞幼平手里塞着。 俞幼平只是往外推。见拒绝无用,干脆不理。 这一幕被副校长看见,而后,戚玉冰也成了重点监控对象。 临近放学,班主任将盛荷衣往右调了两个座位,又让戚玉冰往左调。这下,两个姑娘都彻底与俞幼平隔开。 “老师,你直接让俞幼平搬不就行啦?”有人疑惑。 班主任瞪了那同学一眼。 …… 自那天起,俞幼平就再也没能送盛荷衣回家。每次放学,母亲都会在门口等他。看着他收拾书包,看着他离开座位。俞幼平苦恼得紧。 连看一眼盛荷衣,也不能。 好在还有手机可以联系。入夜后,他常常给盛荷衣打电话。 “二十二岁……我查了,要二十二才能结婚呢。盛盛,再坚持坚持。只要你坚定,我坚定,我们都不变心,就不会有事的。” 门忽然被打开,母亲道:“在家关什么门?” 俞幼平气得坐起来,顶嘴道:“我都多大了,还不能关门?男女有别,再说我也要有隐私啊!” “再说一句,”母亲的语气极为不善,“我让你爸过来跟你一起睡。” 俞幼平不吱声了。 盛荷衣在电话另一端静静地听着,为俞幼平的安危而担心。只听俞幼平他妈又道:“在家别跟我提隐私。你是我儿子一天,你在我面前就没有隐私。我生你的时候,怎么不提隐私?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俞幼平,今天中午跟你说的话,都记着没?你是要考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的,听爸爸妈妈的,你前途无量。到时候什么女孩子不往你身上扑?你们班那个盛荷衣是漂亮,但是女孩子太漂亮也不好。你现在还小,妈妈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现在就谈恋爱的女孩子,以后不会好的。你要是跟她厮混在一起,你……也会受到不好的影响。” 俞幼平道:“好,我一条一条回应你。第一,你生我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是你跟我爸自己想生,是我爷爷奶奶想抱孙子。第二,人人都有隐私,如果你认为我们有母子关系,所以我不能有隐私。那么我明天就去找外公,让他也来看看你的隐私。第三,我中午也和你说过了,能不能上重点,谁知道?反正,我跟盛荷衣的成绩,都没有被这件事拉下去。第四,漂亮没有罪,漂亮不犯法。我就是喜欢她漂亮,跟她在一起我开心,她不仅漂亮还聪明,还温柔体贴。我就是喜欢,怎么了?太漂亮怎么就不好?以后……那也是我和她的‘以后’。如果未来没有盛荷衣,那我觉得未来也没什么劲。最后,一句话送给你和我爸。‘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 那边是漫长的沉默。盛荷衣心道不妙,俞幼平要挨揍了。 可她还是为那番陈词而感动。 分卷阅读37 现在,就算真要她和俞幼平分手,她也觉得没什么遗憾。 情深至此,来日可期。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俞幼平他妈被气得够呛,直道:“哟,长大了,能耐啦!我和你爸对你没恩,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老俞……老俞!过来!”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跟你妈这么努力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有个好的未来吗?儿子,你说这话,你自己想想有没有良心。” “我知道你们伤心。”面对父母,俞幼平的语气也软下来。“但我就是喜欢盛荷衣。我以后要娶她。” 父母笑了。 “说这话你自己不觉得幼稚吗?”父亲问他。“不觉得自己可笑?” 这一问,俞幼平也开始自我怀疑。半晌,他说道:“我今天亲她了。我不能跟她分开。” 父亲展开婉转攻势。“儿子,亲一下而已,太正常了。你去问问你们班上那些谈恋爱的同学,哪个没亲过?再长大点,你就知道,男女之间连睡觉都是正常的。” “对呀,”母亲接话道,“那怀了孕打了胎,最后不在一起的,有多少?儿子,没必要因为这个心理负担这么重。” 俞幼平炸起的毛似乎被安抚下去,他开始沉默不语。 盛荷衣心中一凉,按下挂断键。 看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姑娘掀开薄被,走出卧室,敲敲父母的房门。开门的是父亲,盛荷衣道:“爸,妈,今天我们班老师找你们了吗?” 父母对视一眼,点点头。 父亲笑道:“本来怕你有压力,不准备跟你提的。” 盛荷衣委屈得想哭。 母亲正在看杂志,见状也不以为然道:“衣衣呀,别怕,爸爸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们那个老师说的话,我压根没怎么听。”说到这里,妈妈忍俊不禁。“你也进入青春期啦,爸爸妈妈都有心理准备的噢。” “你们不怕我成绩下降吗?”盛荷衣问。 “这不是没下降嘛。” “那……” 妈妈开解道:“身体上,有些事情你这个年纪还不能做,太早。精神上,别钻牛角尖,有什么就跟爸爸妈妈谈。说到底,你要保护好自己。别的,爸爸妈妈对你没要求。” 爸爸道:“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我跟你妈就心满意足喽。” 第6章 耿阔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只狗,才两个多月。小小一只,黑不溜丢。柜台里放了一个笼子,笼子里铺上一张吸水垫,外加喂粮喂水的小盆。 商场不让,但柜台下面,没人检查。 游戏厅人多,声音也杂。幼犬哼唧几声,也没有谁会听见。 “盛荷衣,快来看小狗哇。”他边录视频边讲话。“衣衣,来,衣衣握个手~” 收到视频的盛荷衣,果断回道:“有病。” 对方又发来一条视频。 是耿阔的手,牵着小狗的前爪。“诶,对啦,衣衣真听话,衣衣真乖~” 盛荷衣那细长的手指拼命在九宫格键盘上划拉:“贱贱贱贱贱,滚滚滚滚滚。” “你来嘛,来看看嘛。”耿阔道。“它跟你一天生日。” 生日?盛荷衣一怔。 点开耿阔的聊天框,回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 第二天,俞幼平没有来上课。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你怎么啦?”盛荷衣给他发着消息。“被你爸你妈打啦?” 俞幼平不回。 女孩不敢打电话,怕惊动家长。只好发短信。 “怎么又不理我了?是你爸爸妈妈不让吗……那你先答应,不见我也没关系,不联系我也没关系……要跟我分手也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两个的心就还是在一起的。” 还是没有回音。 盛荷衣晓得分寸,明白不好狂轰滥炸。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该问的也已经问了。剩下的,就等着俞幼平自己做决断。 他是个男孩子,比自己还大一岁。他的选择,应该由他自己来做。 可真的好难熬。 …… 晚上十一点多,手机嗡嗡直响。盛荷衣已经睡熟,迷迷糊糊摸出手机,钻到被窝里,将盖子往上一掀。 “喂……谁呀。” “盛盛,是我。” “啊……”盛荷衣差点叫出声来。“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啦?” 电话那头,俞幼平也在被子里道:“手机没电,我才换上电池。我妈在家里装了好多监控,无死角的那种。想跟你说一声,也没机会。” “啊?那怎么办?” “刚才跳闸了,我赶紧换的电池。” “安全吗?”盛荷衣忧虑重重。“你妈不是不让关门?” “装了监控以后,就让我关门 分卷阅读38 了。” “哦……”虽然没人能看见,盛荷衣还是习惯性点头。“我快急死了,这几天特别害怕。” 俞幼平知道她要说这个。于是道:“别怕,我不会跟你分开,我要对你负责任呀。我妈说,我一天不答应就一天不让我上课。但是你别担心,她撑不了多久。学习上的事,她比我更在乎。” 盛荷衣流着眼泪道:“那……那我好好做笔记,到时候你来看我的。” 男孩“嗯”了一声,之后便是甜腻的表白。盛荷衣听得小脸通红,浑身发烫,她快要溺死在少年的情话里。 “蒲苇韧如丝……”少女道。 俞幼平哽咽了一下,道:“磐石无转移。” …… 这段时间比想象中的要长出很多。本以为俞幼平被禁足个三五天也就作罢,没想到他父母来真的,这课,一停就是半个月。 “你答应吧,”盛荷衣道,“再不来快期末了,你怎么考试啊?” 也不知道俞幼平能不能看到,总之发是发了。 两天后,俞幼平又出现在教室里。而在此之前,副校长自费给他们班级装上了摄像头。 戚玉冰好奇地问:“咱学校不是有监控吗?墙角那个?难道……”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盛荷衣却突然悟到什么似的。她看了一眼俞幼平,男孩正一本正经地抄着笔记。 怪不得啊,她想。 ——怪不得那天,他胆子那么大,敢在教室“欺负”她。 *** 无视耿阔的邀请,盛荷衣将屏幕一锁,留神客厅的谈话。姓黄的小女孩似乎是想通什么,决定去新城玩玩。 “谈上啦?”盛荷衣问。 黄凛柔边叠衣服边腼腆道:“没。” “怎么这么慢呀!”盛荷衣干着急。“问呀,问他想干嘛?真是的,天天跟我们丫头聊,扯那些没用的……”说着,她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迟思。“对不对?” 迟思笑而不语。 “人家不一定喜欢我呀。”黄凛柔颇有些顾影自怜。“他一个大学生,身边妹子多得是,跟谁也比跟我有共同话题……唉。” 盛荷衣朝大纸箱里瞧了一眼,见都是些秋冬的衣服,心中便有了数。“那他干嘛,想白嫖?开玩笑,咱姑娘的时间值钱得很好吧。” 这话哄得小姑娘喜上眉梢。盛荷衣接着道:“就算他跟别人有共同话题,那又怎么样?他不还是跟你聊嘛。我跟你说,男人都特精。不想要的,他们不会费时间费精力在上面的。” 黄凛柔美滋滋地笑了。 ——其实这些,她都知道。 女孩的笑颜倒是令盛荷衣轻松许多。若是不笑,盛荷衣总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开心就好,她想。在这个年纪,有大把的时间,就要做开心的事,见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她决定去看看耿阔的狗。 *** 春山广场,四楼。出电梯,往右拐两个弯,就到了耿阔的游戏厅。 牌子好大,叫“小耿电玩”。 耿阔眼睛尖,大老远就瞧见盛荷衣。“哟!衣衣姐,生意不忙?”他喊道。 早知道此人吐不出象牙——前些年还要点脸面,最近几年,是愈发没脸没皮。 盛荷衣只道:“狗呢?让我看看。” 耿阔无赖地把身体一横,他长腿长手,如今更像座山一般,拦在她面前。“亲一下。”他贱兮兮道。 意料之外,香吻没有,巴掌竟然也没有。盛荷衣直接蹲下,从他腿边钻到了柜台下面。狗笼就摆在那里,一看见小狗,盛荷衣的表情便柔和不少。 “真叫‘衣衣’呀?”她问。 见她没同自己斗嘴,耿阔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他也半蹲下去,挑着盛荷衣的长发道:“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叫‘阔阔’。” 一股坏心思冲到脑海里。盛荷衣心想,要叫,就叫“俞幼平”,反正他那么“狗”,让狗叫他的名字正合适。 但看到眼前的小生命,她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狗又做错了什么? ——狗也比俞幼平好。 “那就叫阔阔吧。”盛荷衣摸着小狗道。“阔阔真可爱。” 小狗闻闻女人的手,那是混杂了好几种护肤品的味道。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吧唧两下,又打个滚,敞开肚皮。 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盛荷衣,眨呀眨。 “你把它带回家吧。”耿阔凑上来。“阔阔喜欢你。” 盛荷衣心道,哪个阔阔喜欢我呀?但这话只在嘴边过了一下,她说不出口。 “阔阔是只小狗,有奶便是娘,谁喂它,它就对谁摇尾巴。”盛荷衣道。 耿阔急忙着补:“它会认你当主人的。” “主人?”盛荷衣咯咯笑。“还不就是照顾它一日三餐,给它铲屎?费力不讨好,没良心的 分卷阅读39 小东西。” “你说的那是俞幼平,不是阔阔。”耿阔鄙夷着,拉开狗笼,将小狗抱出来。像抱孩子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晃悠着。“我们阔阔可靠谱喽。” …… 笼子太沉,盛荷衣自己无法将阔阔带回家。游戏厅关门后,耿阔将狗笼一提,轻松带着盛荷衣下楼。 盛荷衣做了个“哇”的口型,感叹道:“力气蛮大的哦。” 身为“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代表人物,耿阔自豪道:“这算什么,我还能一手拎狗笼,一手抱姑娘呢。” “你又有姑娘了?”盛荷衣笑着问道。 耿阔看了她一眼,半真半假道:“反正是不缺。” “噢~”盛荷衣拖着长音。“唉,也不指望你守身如玉。” 耿阔心里不是滋味儿。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他定然会回一句“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干什么的”。但偏偏,开他玩笑的是盛荷衣。 跟这个女人说话,轻也不是,重也不是。轻了她蹬鼻子上脸,重了她真往心里去。 可被她取笑,远比让她伤心要好。遂嬉皮笑脸道:“吃醋就直说嘛!我都二十七了,你还让我‘如玉’……哇靠,不觉得有点残忍嘛。” …… 春山广场。 员工通道外的停车场,一辆黑色私家车正缄默地停着。前方走过两个人,一男一女,外型看着相当般配。 男的穿着一件宽大的米色T恤,黑短裤、白球鞋。耳上挂着耳机,手中提着狗笼。女的留着波浪大卷,看着却并不老气。浅黄色的旗袍,绣了淡红色的花。很短,很修身。细高跟如同长在脚上一般,跑跳蹦跃,毫不费力。 耿阔的手时不时搭在女人的腰上,女人却并不介意。盛荷衣也伸手去挽耿阔的右臂,一路说说笑笑,他们看上去如此亲密。 这里是商业街,年轻的小情侣随处可见。耿阔与盛荷衣散步在其中,不曾给人半点违和。 透过挡风玻璃,俞幼平静静瞧着二人行近,再离去。白天,他刚去医院换过药,女友要他在这附近的网红餐厅带些糕点回去。左手缠着绷带,肩上的钢钉还未拆。 才停好车,就瞧见盛荷衣兴高采烈地往楼上走去。 不知为什么,在车里坐了一下午、一晚上。 而此刻,没有嫉妒,没有羡慕。看到盛荷衣与耿阔在一起,他只是……不太舒服。 他想,一切本不该如此。 第7章 黄凛柔去了新城。 小女孩看起来是打算在新城过冬,听不到楼上的“你好,欢迎光临”,日子倒格外寂寞。 这一年暑期很热,风扇呼呼地转,衣服、被子,都持续发黏。身上出的仿佛也不是汗,是油。代谢似乎变快,早上洗过澡,夜里随手一搓,就能搓出泥。 天燥热,人也燥热。根据往年的经验,此时应是旺季。但刚出来没几天,她须得老实点。 万一有人盯梢呢? 她可不想再睡那又硬又挤的大通铺。 好在,养起了阔阔。 因不想让阔阔太拘束,刚一带回家,盛荷衣便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阔阔有些害怕,起先,她把它放在哪儿,它就趴在哪儿,瑟瑟发抖,一动不动。后来慢慢熟悉,阔阔也敢在次卧中来回走动了。 盛荷衣往床边摆了张棉垫,把阔阔放在上面。阔阔很喜欢那张垫子,趴在上面又挠又咬,不亦乐乎。闲暇之余,它总是打量自己的主人。而每当主人发现它在看自己,便会把它抱上床去。 “阔阔,你喜不喜欢我呀。”主人经常问。 问这些它根本听不懂的话。 见它不回应,主人又会叹叹气。 阔阔不解。自己只是只狗啊,主人为什么要问这么高深的问题? …… 八月五号,耿阔他哥出院。据说还没拆线,不过已经能独立行走。盛荷衣没有去问“你哥欺负我这件事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不拦着”,又或者是什么“你哥把我弄成这样,你怎么还跟他有说有笑”。 她已经过了好奇这种事的年纪。 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吗?成年人的世界,本来就有很多不清不楚。 追根究底,会伤心的。 “衣衣,什么时候回家呀?爸爸想你啦。” ——父亲留言道。 手指轻点,将消息清除。退出聊天界面,聊天框却还挂在那里。看到头像也觉得烦,索性连窗口一并删掉。 想哭。 母亲死后,继母上位,她便从那个“家”里剥离出来。像脱落的墙皮,砸到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不提还好,一提到母亲,盛荷衣的火气噌噌上涨。“你想我干嘛?我用得着你想我吗?‘回家’?你那个‘家’欢迎我吗?你那个老婆欢迎我吗?我哪里有‘家’?你让我回哪儿?” 一连串质问打出来,最终却没有按下发送。b 分卷阅读40 r   刨根问底,会伤心的。 “不回。”她道。 *** 初二的暑假并不清闲。 学校统一补课,上午两节,下午两节,一周六天。和平时唯一的不同,是不用穿校服。 在严密的监视下,俞幼平与盛荷衣一言一行格外慎重。见没有过格之举,老师的神经也渐渐松懈。 约会地点从教室转换到小操场。 大操场在教学楼前,是泥土地,一般用于学生跑步、做操、散步。小操场在教学楼后,水泥地,一般用于打篮球、上体育课。 因面积过小,体育老师也不爱到这儿来。 发现这个地方,是学校组织清理杂草。此后,小操场便成了约会专用场合。 对于男女之事的了解,盛荷衣还只停留在概念。女孩子,鲜有接触更深的渠道。除了生理课上一板一眼的教学,就只有课外书中点到即止的描写。向同学问起,也没人同她说。 这个年纪,孩子们自动就分成两拨。早熟的一起玩,幼稚的一起玩。谈恋爱的一起玩,看动画片的一起玩。 而盛荷衣夹在中间。 她又谈着恋爱,又看着动画片。 如此,便导致没人与她做朋友。早熟的嫌她幼稚,幼稚的嫌她早熟。 她只有俞幼平。 听戚玉冰与其他女孩子谈论《红楼梦》,她便也买了《红楼梦》来读。谁知才看到“梦游太虚幻境”,便羞得看不下去。 又读《西游记》。读至白骨精出场,又是面红耳赤。耐着性子往后翻,像做坏事一样啃完。 问起俞幼平,他倒是很习惯似的:“这还好啊,很常见。” 男孩子之间的尺度,总是要比女孩子大一些。班里传阅什么“新鲜”读物,一轮下来,也能经过俞幼平手上。 “我也想看。”盛荷衣道。 小操场上,东南角的古木下,俞幼平摇摇头:“不行,不是什么好书。” “那改天我找别人借。” “他们也不会借你。”俞幼平十分肯定。“你太单纯了,大家都知道。” 他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短袖。阳光透过树叶,同阴影一并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偶尔有风经过,树影随风摇动。少年的头发很短,是学校限定的长度。虽戴着眼镜,却仍神采奕奕。 之后的十年,这画面如贴纸一般定格在盛荷衣心里。她找人去画,却没人能画出记忆中的这一幕。 不远处传来亲昵之声,盛荷衣同俞幼平对视一眼,瞬间明白那声音是什么。想说“我们走吧”,却又舍不得走。 “我要看。”女孩道。说着,拉开自己的书包。“快点。” 俞幼平无奈,自书包中掏出一本封面残破的小说,盛荷衣瞧了一眼,好像是一句诗。还没等看清,俞幼平便将小说塞进了女孩的书包里,迅速拉上拉链。“啵叽”在女孩左脸上亲了一口,起身便走。 “回去上课喽。”他道。 那天晚上,盛荷衣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俞幼平说这“不是什么好书”,是真的。里面都是坏孩子,是坏人。讲的也是坏人的事、大人的事。 赶紧掏出学校统一订的报纸,将《春天的花,竟然结出了秋天的果实》,反复看个七八遍。 临睡前,她很想俞幼平。 …… 开学后,学习日渐紧张。开设晚自习,九点半下课统一乘公交车走。车是学校雇的,不知是学生太多还是学校太抠,总之,上晚自习的有五个班,车却只有两辆。 俞幼平当然不和大家一起挤公交。每天放学,他妈妈都会提前把他领出去,塞到自家的小汽车里。油门一踩,方向盘一转,将盛荷衣远远甩在身后。 起初还有些伤神,习惯了,也发现不过是短暂的别离。 “真长见识,第一次见你这种人。”戚玉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排在盛荷衣身后。“俞幼平要是出事,我跟你没完。” “啊?”盛荷衣满头雾水。 身侧传来公交开门的声音,戚玉冰未曾解释,就随人群涌上车。盛荷衣费了好大劲才蹭到戚玉冰身边,累得气喘吁吁。“你在说什么啊?”她问。 戚玉冰见她浑然不知,遂嗤笑一声。“你人缘可真够差的,这么大事都没人告诉你。” “啊?” “……” 盛荷衣脑子晕晕的。“你别兜圈子,快说嘛。” 大概事关俞幼平,戚玉冰不打算隐瞒。她简短说道:“就是俞幼平跟人打架了呗,现在人家不放过他,管他要钱,他正愁怎么跟家里说呢。” “俞幼平不会打架!”盛荷衣斩钉截铁道。 “还不是爱你嘛~”戚玉冰没好气道。“把你当个宝似的。靠,不能说了,我要吐了。” “那……那……” “啥呀?”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盛荷衣看了戚玉冰一眼,没再发问。她家不远,第三 分卷阅读41 站下车。找了个人多、灯光亮的地方,立刻掏出手机给俞幼平发短信。 本想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讲,思来想去,又发觉质问无用。 直接打字道:“你需要多少钱?” 一条发过去,俞幼平便知道瞒不住她。于是回道:“五千。” 毕竟天黑,人来人往,女孩还是觉得不安全。索性上楼回家,又从那本薄册子里将红钞票全部取出,数来数去,不过只有六百。 又问:“你有多少?” 对方道:“一千四。” 还差三千,还差三千。盛荷衣等不及短信的一来一回,确认对方可以接电话后,便直接拨了过去。 “不要瞒我——期限是什么时候?” 俞幼平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不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盛荷衣安慰道。“你不要怕,我问问爸爸,看他有没有私房钱。” “不要。”俞幼平拒绝道。“我不想让家长知道。” “为什么?” “只要有一个家长知道,这件事最后就会传到我妈耳朵里。” “会怎么样?” “不知道,总之……不行。” 盛荷衣咬着笔,看看台灯,看看作业。“那我帮你想办法,可是你要告诉我,什么时候。” “打架是……暑假,开学前。” “给钱呢?” “下周一。” 盛荷衣心疼坏了,这才问道:“你受伤没有?为什么不跟我说。” 女孩声音绵软,俞幼平心里一揪。“有,不过已经好了。” “不在脸上?” “嗯。” …… 次日午后,于小操场那棵树下,于俞幼平的左肩上,盛荷衣见到几条浅淡的新痕。比肤色偏粉一点,大概一个手掌的长度。 见少女神色有异,俞幼平知道她在替自己难过。“一没伤筋,二没动骨,三呢,都愈合好久了。现在哭,是不是晚了点?” “还有两天。”盛荷衣讷讷道。“仅仅是打架,就把你弄成这样。” ——那要是,钱,给不上呢? 俞幼平不语。 “这件事,还是要和你妈妈讲。”盛荷衣冷静道。“她再可怕,不会在你身上留疤。” 少年垂下头去,眼神变得复杂。 “不要。”他道。“没那么严重。” 第8章 如同那些年流行的疼痛文学一样,盛荷衣走向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但狗血源于生活,生活中若不常见,哪里来的民俗艺术? 常见,却又稀奇,是为“狗血”。 第一次一千,之后价格骤降。总之,那个周末,连着两个晚上,她没怎么消停。来的客人里,大多是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也有看着年轻的,大概是和耿阔一样,早早不读书的孩子。 有人差点掐死她,有人穿完衣服讲价。 最后还差四百多,是其他几个姐姐看不过去,主动凑给她的。 很疼,但是…… “磐石无转移。” ——心中有这句话,便什么都不怕。 …… “真去啦?”戚玉冰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盛荷衣身心俱疲,无暇回应。 ——“来钱最快”的方法,戚玉冰这次,没骗人。 …… 2009年的秋天,风很凉,夜里不盖被子,第二天会流鼻涕。 有时盛荷衣想,如果换作现在,自己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但对于孩子来说,哪懂什么愚蠢,又哪懂什么叫“不可回头”。 那一年,她连什么是“得病”都不知道。或者说,她隐隐知道。但有些要求,她无权拒绝。 是老天爷眷顾她,才让她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保护好自己。”脑海中时常回荡起母亲那天说过的话。每每思及此,盛荷衣只对母亲愧疚。 流言很快四起,学校内外,人人都躲着她走。 “可脏了,离她远点。” “啊?她怎么做那种事啊。” …… 至于父母那边——小地方,谁不认识谁?听说此事的亲戚将话原封不动转述给盛荷衣的父母,于是,她第一次挨了来自母亲的打。 少女不服气,一心只念着情郎。她犟嘴道:“爸、妈,你们怎么不讲道理?这件事没什么好丢人的,只是暂时不能跟你们说而已!” 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母亲浑身发抖。“盛荷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很伟大?” “是。”盛荷衣挺直腰板道。“本来我不懂,为什么俞幼平宁可跟人打架,也不想让他妈妈知道。现在我懂了,你们大人真可怕!你们为了自己的面子,逼着孩子做这做那,限制孩子做这做那!我爱俞幼 分卷阅读42 平,为他死了我也愿意!” “你为他死,他记得你是谁吗?”妈妈气得涕泪横流。“我问你,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盛荷衣不敢抬头。 母亲了然。“好……好。我去找他妈妈,把这事儿理理清楚!” “妈,妈!”盛荷衣吓得扑过去,紧紧抱着母亲的腿。“他不知道,你别去找他,他不知道!他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母亲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将盛荷衣踹开,自顾自拿起钥匙,往俞幼平家走去。 一阵秋风吹进来,盛荷衣浑身发冷。后来,无数次回忆起与母亲争执的这个傍晚,她问自己,真的如自己所言一般,认为此事“没什么不堪”吗? 但不需要很久以后。 早在此时,或者再早一些,是她说出那些叛逆的话时。 那时,她便清楚,自己是在嘴硬罢了。 可不知为何,似乎非要挑惹人生气的话来说不可。火上浇油,她开始控制不住。 自己是“大人”了,盛荷衣想。 大人不该被家长管。 …… “为什么不和家里说。”父亲沉默好久,只讲了这样一句话。“这是大人能解决的事,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跟爸爸妈妈说。” “我就是急懵了。”盛荷衣这才老实认错。“再说,我也不敢。” 见父亲用袖子抹泪,不知怎的,她无端生出一种害怕。“爸爸,难道你们不要我当女儿了吗?再说我真的不觉得这是天大的错误,我承认我不该瞒着你们,可是爸……” “衣衣。”爸爸叹气道。 “爸……” “这不是对错能够概括的问题。” 盛荷衣没胆量接话。 “听听你现在说的话,你不认为这是一件羞耻的事。你是个好女孩儿,爸爸妈妈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你,我们宠着你惯着你,就是希望你将来有好的生活,一辈子别受气。你现在可好,没等别人糟践你,你自己先糟践自己。” 女孩心中不平。她反驳道:“怎么就‘羞耻’了,怎么就叫‘糟践’?我用身体换钱,和你们在外面上班、给人家打工,有什么区别吗?都是劳动,为什么你们要看不起我?” 父亲头痛欲裂。 将头转向窗外,过了好久,他才道:“女儿。有的事,做了依然有尊严。你走在太阳底下,不会有人瞧不起你、唾骂你。你为自己挣的每一分钱骄傲,虽然有时要低头哈腰,但你的心里充实、亮堂。即使哪天不做了,回忆起为此付出的时间、精力,挥洒出的汗水,你依然不会觉得浪费。有的事,只会让你越陷越深、越来越没有底线。直到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交际圈已经下沉到惨不忍睹的境况。身边的人,非奸即盗。而你所爱的人,生活里也不再有你。他会找到新的,令他着迷的女孩,娶回家做妻子。而他的另一半,将与那时的你截然不同。” 一番话说得盛荷衣心寒。 “我知道了,爸。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丢人。我妈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可我现在告诉你,时代不一样了,我跟你们瞧不起的那种人也不一样!她们是为了钱,自甘堕落,我是……” 盛荷衣愣住。 自己是为了什么? 父亲也问她:“怎么不说下去?你是为了什么?” 热血冲上头,盛荷衣道:“我是为了爱情。”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刚才与父亲的对话,不知被听去多少。她无声地从未开灯的客厅走进来,面容狰狞。“爱情?盛荷衣,这不新鲜。” 少女不懂。 只听母亲又道:“你平时爱看书,你自己查查。从古至今,多少人的理由比你高尚,多少人的处境比你凄惨。她们的下场好么?为了所谓的‘爱情’,就自我牺牲、自降身价!她们又真正得到了她们为之付出、一心以为美满的‘爱情’吗?” “你不能用别人的事情来教训我!”盛荷衣叫道。“你跟我爸之间难道没有爱情?你为了他留在这里,连外公外婆家都很少回,这难道不是爱情?你为爸爸付出这么多,难道你觉得这些通通不值得?” 母亲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化成眼泪滴下来。 盛荷衣想,赢了,自己赢了。明天,要把这“战报”分享给俞幼平,让他同自己一起高兴。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把母亲刺得无话可说,内心深处,却荡漾起一丝悲伤与苦涩开来。 “我没有瞧不起自己,也不觉得自己龌龊。是你们透过下流的眼镜来看我,才认为我做的也是下流的事。”女孩第一次认为自己的口才如此流利。不知是说给父母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她道:“爸爸妈妈,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应该信任我。我也信任俞幼平。我们山盟海誓过,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 “你好,欢迎光临。” 盛荷衣惊醒。 ——进贼了? ——大半夜的, 分卷阅读43 又是顶楼,这贼还真不嫌累? …… 有不明液体沿着面部轮廓淌下来,抬手抹了一把。 可能是眼泪。 汗……应该不会出这么多。 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往左一瞥,却见迟思也在卧室门口张望。“有人?”盛荷衣做了个口型,同时指指楼上。 低泣的声音传来,二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却更加疑惑。 确定是阁楼上的小女孩,迟思打开客厅的灯,径自走上阁楼去。盛荷衣往窗外望了一眼,但见东方泛白。 恐怕也睡不着了。 …… 小女孩在哭。翻出聊天记录给迟思看,盛荷衣在一旁跟着浏览,虽然没头没尾,但也懂了七八分意思。 记录里,女孩的话多,男孩的话少。你说十句、一百句,对方连个屁都不放。你求爷爷告奶奶,活像备胎加舔狗,对方高冷地发来一个“哦”。 看见女孩问:“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求求你了,告诉我。” 对方答:“没那么讨厌。” 然后继续不回。 盛荷衣忍不住骂道:“这也太装逼了吧。” 小女孩哭丧着脸,憋出一个字。 “嗯。” “那你现在想怎样呢?”迟思柔声问。“有没有打算?” 黄凛柔只是哭。 盛荷衣蹲下道:“丫头,你要是听姐姐的,就把这人删了,从此别再联系。跟这个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生命。”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可,可是,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啊,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啊……” 盛荷衣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下意识瞧了眼迟思。迟思想了想,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不喜欢一个人也是没有理由的啊。” “不对,”小女孩摇头,“不对,喜欢是,是有理由的。” 盛荷衣心想,还是得自己来。于是道:“那我来告诉你。喜欢是有理由的,因为你们满足彼此的幻想,在此基础上,以为也可以满足彼此的需求。但感情的本质是交换,现在他要的,你没有,你要的,他不给。所以,他落荒而逃。这就是你要的理由。” 黄凛柔哭得没那么厉害了,迟思趁机给她倒上一杯水。 “把他删了吧。”盛荷衣道。“男人最要紧的一点,得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分手就分手,这么大个人,还搞逃跑这一套。要多不体面,有多不体面。” “或者……是舍不得呢?”迟思纠结着问。 盛荷衣拍拍她肩膀,道:“舍不得分手,就舍得看女朋友哭,舍得看女朋友痛苦、崩溃、发疯?那这‘舍不得’也没什么价值啊。一句话的功夫,唉哟,那个惜字如金哟。这个‘舍不得’,就压根没什么值得‘舍不得’的嘛。” 第9章 七夕将至,各大商场都开始搞促销。趁此机会,盛荷衣叫上迟思去折扣区扫荡。 从前,陪她做这事的是那些“姐妹”。 但实话说,干这行的,没几个真心实意交好的。什么感天动地姐妹情,那都是电视剧里瞎编来着。 不怕被迟思笑话,盛荷衣直白道:“什么人,靠这个挣钱?我这是习惯了,没办法。干点别的吧,又遭不起那个累。我话是不少,但其实我真的不爱跟人打交道。没有比这更省心的活儿啦。” “不苦吗?”迟思问她。 “苦,当然苦啦。”好不容易逮到个满意的人,盛荷衣滔滔不绝。“是不是以为躺着就赚钱呀?哈哈,行业不同,但道理都是一样的。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还‘术业有专攻’?”迟思哑然失笑。“真有你的。” “不是我夸你。”盛荷衣一边挽着迟思的胳膊,一边在专柜旁走走停停。“我真的好喜欢跟你在一起哦,反正就挺舒服的。不过呢,我思考了一下,这还是因为你脾气好。” 脾气好,不挑拣。 “我,脾气好?”迟思皱眉,做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错觉吧。时间长你就知道了。” “哎呀不用时间长,我看过你那‘成名作’。”盛荷衣正在往嘴唇上试色,发声因无法改变嘴型而显得滑稽。“不就骂几句人吗,脾气好不好,又不是看这个。” 迟思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盛荷衣说的,是那个“尼姑怎么有头发”的视频。 “诶,你怎么有头发啊,你是小尼姑吗?小尼姑怎么有头发……” 当时她年纪小,脾气暴,笑笑说道:“我是你妈。” 然后便是一顿臭骂。 不知道为什么黄凛柔看过那视频还总念叨“思思你好温柔呀”,迟思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但凡看过她那个“成名作”的人,都不会认为她“温柔”吧。 盛荷衣在一边嘀咕,什么好羡慕她眼睛颜色好看,之类的。 “啊?”迟思愈发 分卷阅读44 觉得不可思议。“我小时候,大伙儿都以为我眼睛有病。” “那你去检查过吗?”盛荷衣不知何时已买了一只墨镜,乐呵呵地戴着。“好看不?” “我没事儿。”迟思道。“但是你在商场里戴墨镜,这样……真的好吗。” *** 第一次过七夕,当然是十年前,同俞幼平一起。那天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距离俞幼平跟别人打架,也只差了几天。 写完作业,大概八点多,俞幼平发短信叫她:“下楼来。等你。” 然后,姑娘收到了一套《二十四史》。 用行李箱拉来的,装了满满两箱。 盛荷衣目瞪口呆,半天没缓过神儿。她左摸摸,右摸摸,喜欢得不得了。“谢谢你,谢谢你!”女孩感激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少年害羞道。“只是我自己很喜欢,一直想买一套完整的、全的。加上上回你过生日,送你手镯,你好像也不是那么喜欢。我就想,那送书好了。” 拉上行李箱,盛荷衣抿嘴道:“这……好贵的吧?” 又欢喜,又不忍。 “喜欢吗?”俞幼平悄悄问。 “嗯,”盛荷衣点点头,“喜欢。” 又贴近少年道:“喜欢书,也……喜欢你。” …… 那一套书,后来盛荷衣偷偷查过,大概要五六千。她想,自己这辈子就是俞幼平的人了。 也正是因为把压岁钱都拿出来买了这份礼物,后来那件事,才令俞幼平如此难做。 “你等我,我也有礼物给你。”盛荷衣突发奇想道。说罢,急匆匆跑上楼,两分钟后,抱了一面琵琶下来。 让男孩把两箱书移到楼后面的角落里,盛荷衣席地而坐。“我新练的,你听听。” 那首曲子,俞幼平晓得。是林海的《琵琶语》,书店的音响常常循环播放。 少女的指法还有些生涩,节奏远不如原曲流畅自然。但在俞幼平心里,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这一晚,在背着人,也背着月光的角落里,他们做了很多事。月光不知道,但她的琵琶知道。山不知道,海不知道,但他的《二十四史》知道。 *** 迟思的物欲似乎不是很强,一天下来,大包小包,拎的倒全是盛荷衣的东西。 当然,盛荷衣自己的手里也满满当当。 基本上,只要迟思说她穿得好看,她就买。这着实吓到了迟思,三番五次问她钱够不够。盛荷衣却像是喝多了一样,嘻嘻哈哈,不正经回答。 直到餐厅的包厢里,她真的喝得酩酊大醉,方才吐露真言。“思思,我高兴啊。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我干净了一样。” 迟思眨眨眼道:“你现在也很干净。” 盛荷衣摇头。“干不干净,我心里清楚。一开始,我确实心高气傲,觉得自己鹤立鸡群。可后来,后来……” 迟思没有打断,静待姑娘说完。只听对方继续道:“后来呢,我真的就喜欢上这样赚钱了。有一段时间,我还特别瞧不上正经打工的女孩儿,觉得她们卖不起好价钱,哈哈……” 眼见她要跌倒,迟思忙上前搀扶。把姑娘重新按在座位上,迟思擦了把汗。 “还有呢,就是我最近想起一些不太开心的事。”盛荷衣接着道。“也不知道为啥,看见你之后,我总想起我妈。” 迟思点点头,道:“很多人都这么讲。” “哈哈……那就是你有魔力啦。”姑娘大大咧咧地笑。“思思,等一下我要是哭了,你不要瞧不起我。” “不会。” 然后姑娘就真的开始哭。 “我妈知道我干这个以后,气坏了呀。还给我转学,转学……可是转学有什么用呢?到哪儿人家不知道呀。没多久,新学校上下,也都知道我啦,哈哈…… “我心里难受,真的,用现在的话说,就叫‘怀疑人生’。我以为我是为了爱情……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我爸我妈,从小就觉得他们举案齐眉,他们就是我的人生目标呀……结果呢,我爸他有小三!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妈被气病啦,然后不到半年,那小三就直接住到我家里来啦…… “就这样,我妈就没了。那个小三呀,跟我爸吹枕边风,说我就是被他和我妈惯的,才这么自轻自贱,才让他这么丢脸……我爸也不是个东西,让我去住校……住校,住个屁!他不知道学校的人怎么说我,怎么对我吗? “我一气之下,就去找当时那个小男朋友……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呀,真可笑,大家都是孩子嘛,我竟然把他当成不得了的依靠啦……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后来,我上了高中,真的受不了,一天也受不了……那些人欺负我,就因为我妈死了,就因为我爸不管我,他们就随便欺负我……骂得特难听,你要是听到了,都会脸红的…… “之后,那个女的生了儿子,不知道 分卷阅读45 她又跟我爸说什么,我爸竟然连生活费也不给我了……好在我那个男朋友人好呀,他对我也好……思思,现在提起他来,我都心疼……他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攒钱给我,生怕我饿着…… “可是我实在待不下去啦,后面的事,你猜猜……哈哈,不会猜不到吧?是的呀,我那时候叛逆,心想,还不如躺着赚钱自在,也少受点欺负……我那男朋友呢,他妈妈管得严,总是防着我们联系……后来,我就找不到他了……一直到他上了大学,上了大学……哦,上了大学,他就交到新的女朋友了,他就喜欢别人了……” 盛荷衣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把酒杯往桌上一砸。“他凭什么喜欢别人,他凭什么喜欢别人!我怎么办……可是我怎么办呀……” 迟思听得云里雾里,看盛荷衣这个样子,却也替她着急。“我们得向前看呀,盛盛。” “盛盛,盛盛……”盛荷衣又开始碎碎念。“他也叫我‘盛盛’。我们家人都叫我‘衣衣’,只有他一个人叫我‘盛盛’。可是后来,‘盛盛’就成我混这行的花名了,你说可笑吗?哈哈,真可笑啊。” 迟思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叫服务生进来结账。不想盛荷衣突然听到什么,操起酒瓶子冲出去,到柜台处大喊道:“谁他妈放的音乐?这大过节的,放什么《琵琶语》?哭丧呢?今天是七夕,不是七月七!” 收银员瑟瑟发抖:“今天……是七月七啊……” “哦。”盛荷衣反应了一下,道:“今天不是七月十五!放什么号丧曲啊?” “是……是客人点的……” “点的?”盛荷衣把酒瓶子往柜台上一摔,玻璃碎片立刻飞溅到各处。周遭的人吓得赶紧躲开,姑娘仍继续高呼。“谁点的,谁点的?” “我点的!”一个年轻女孩站起来道。“怎么啦?” 盛荷衣眯着眼睛上前细看,见是个女孩,手里的瓶子也坠落在地。弹起的碎片划伤她的小腿,血珠立刻冒了出来,连成一条线,而后开始持续往下流。 但她毫无知觉。 “哦,是你……”盛荷衣喃喃道。“姑娘,这么喜庆的日子,应该听听开心的歌。我们都应该开心呀……” 年轻女孩道:“我男朋友喜欢,我就喜欢,再说这曲子多美呀,我觉得在七夕放,更有韵味呢,是你不懂得欣赏罢了!” 迟思冲上来抱住盛荷衣,惊讶道:“盛盛,你……腿!” “腿怎么了?”盛荷衣这才低头去看。一见那条长长的伤口,立刻忍不住开哭。“妈……”她紧紧搂住迟思,仪态全无。“妈,妈,”她惊恐道,“妈,求你带我回家吧……妈……你不要丢下我。对不起,对不起,妈,我好想你。妈,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把我自己留在这里。” 第10章 “好,好,我带你回家。”迟思扶住她道。刚想张嘴叫“盛盛”,又改口道:“衣衣,乖啊,我去结账,咱们一起回家。” 边说,边摸着盛荷衣的头发。姑娘受到安抚,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迟思把她带到旁边的空位上,叫她坐着等。“衣衣,你听话,我去结账,咱们刚才吃东西了对不对?我很快回来,坐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不要!”盛荷衣突然又开始大哭。她死死抱住迟思,眼泪像决堤一样涌出眼眶。“你骗我,妈,你肯定是要走了……你以前也是这么骗我的!现在你不要我,我爸不要我,俞幼平也不要我了!妈,我知道我喝醉了,不然我怎么能见得到你呢?你一走,我就醒了,我醒了就再也看不见你了!你不要骗我,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妈,我不要活了,我活着比死还无趣!你带我走……” 见她如此撕心裂肺,迟思只好继续安慰:“好好好,我带你一起走。”说罢,她回身单手示意服务生到这边来。 幸好今天开了车,血拼的大包小包都放在后排。在迟思拉开车门,把盛荷衣塞进去时,一个年轻男孩跑了出来。“包。”他道。 迟思的反应慢了半拍,只听男孩又道:“盛盛的包。” 刹那间,迟思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便又切换成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道:“我可没管她叫‘盛盛’。” 男孩子拉开副驾的车门,将包塞到盛荷衣怀里。盛荷衣两眼一睁,直往车外爬。边爬边朝迟思喊道:“妈……我是不是真死了,我怎么看见俞幼平了?” 迟思绕到那一侧,将醉得稀里糊涂的盛荷衣又推回到车座上。在她给盛荷衣系安全带时,盛荷衣还在大叫:“妈,你快让俞幼平走!快走!我要回家,我要上学,妈……” 话还没说完,又开始嚎叫。 车门关好,迟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俞幼平,道:“我喝酒了,你来开车。观兰苑三十七栋。” …… 车子驶进观兰苑,稳稳停在三十七栋楼下。盛荷衣睡了一路,迟思坐在后排,轻轻摇着女孩的肩膀,道:“衣衣,到家了。” 盛荷衣一激灵,左侧脸颊上还印着手镯的花纹。一 分卷阅读46 朵莲花,就这样端端正正贴在姑娘美艳的脸上。 姑娘也没看清身边是谁,直接往驾驶座上的人身上一扑,道:“妈……” 迟思急得直叫:“盛荷衣!盛荷衣!” 盛荷衣还是不肯撒手。借着车灯的光,迟思看到,年轻男孩的睫毛微微颤动。 “下车吧,我背她上去。” 迟思僵硬道:“你做梦呢?” “你自己一个人,扶她上楼也不现实。”俞幼平道。“我没别的意思,帮帮忙而已。” …… 上楼的时候,盛荷衣话也没停。“妈,你知道吗,我把俞幼平打了……嘿嘿……我以为自己会解恨呢,可是,可是也没有……”伏在男孩背上,姑娘絮絮叨叨。“妈,我对不起你,都是我……” 迟思全程沉默。她看见,俞幼平在忍眼泪。到家门口时,俞幼平道:“我不进去了。” “不进去,你就把她放地上吧。”迟思阴沉着脸。这样子使得别人很没底,俞幼平只好又将盛荷衣背进卧室。 次卧不大,墙边却摆了四五个行李箱。其中两个颜色有些旧了,箱面也磨起了皮。 俞幼平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单手提了一下。 ——是挺沉的。 环视姑娘的房间,只见屋子里干干净净,除了床铺、行李箱,就只有一个床头柜。柜上摆了一面镜子,抽屉半开,里面是各色器具。 迟思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盛荷衣不管不问。卫生间传来冲马桶的声音,一个小女孩抱着狗,苦大仇深地经过次卧门口。往里瞧了一眼,而后欲言又止。 明明上了阁楼,过一会儿,却又跑了下来,礼貌地对俞幼平说道:“哥哥,你们……那个,小点声好吗?” 俞幼平没懂,道:“啊?” 黄凛柔还纳闷,盛荷衣怎么一声也不吭。再伸头一看,不得了,怎么昏过去了! “你……” “不不不,你误会了。”俞幼平解释。“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嫖客?”黄凛柔将眼一眯。“行啦行啦,小哥哥,没人瞧不起你。但是现在有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俞幼平指指主卧。 黄凛柔恍然大悟。当然,究竟悟到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总之是明白了点什么。 顺手带上门,道:“那你们好好玩,不打扰了,再见哈。那个,尽量别半夜走,我觉轻,容易醒。行行好哈。” …… 一夜间,催他回家的电话打了四五次。有时是母亲,有时是女友。俞幼平只是回复道:“不回,别找。” 上次没来得及好好看她。那是他刚回老城的第二天,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她找人绑走。 她没有讲一句自己的事情,只是在他面前置了个案板,唰唰地剃着鱼鳞。 是活鱼,她根本控制不住。那鱼一遍又一遍地摔到地上,她便一遍又一遍地从地上捡起来,继续刮取那条鱼的鳞片。 “难受吗?”她问。“我就是这么难受。每一天,俞幼平,每一天,我都像是被生生摘下鳞片的鱼。生不如死。” “我恨你,恨不得杀掉你。”她又道。“但是杀人犯法。我已经糊涂过一次,不会为你糊涂第二次。” 俞幼平的嘴被白色胶带缠住,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挣扎。而是以一种悲戚的神色,静静观望。 盛荷衣顺手拿起棍子,朝他左肩就砸了一下。剧痛传来,他听见盛荷衣说:“你为我留的疤,我帮你去掉吧。” *** 记不得是哪一年,耿阔再次见到盛荷衣。 上次同俞幼平打架,他自己也受了些伤。哥哥盛怒之下便去要挟俞幼平……后来俞幼平的母亲知道,耿阔便再次遭殃。 原本,只是两个男孩之间的事。牵扯进身边人,便搅和得不明不白。 按照约定,他没有再见过盛荷衣,直到听说俞幼平交了新女友。 通过朋友略一打听,便知道盛荷衣如今在哪儿做。当晚,耿阔紧张得一直出汗,明明是个“老江湖”,一想到要见盛荷衣,胸口还是小鹿乱撞。 见是他,盛荷衣倒也蛮惊讶。“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啦?”她问。 耿阔歪了歪头,道:“这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盛荷衣不想同他深聊,于是道:“那来吧。” “来什么……” “你自己来这儿找我,付了钱,你不知道要做什么?”盛荷衣的语气略带不爽。“柜子里,自己拿。价钱单算啊,两块钱一个。” 耿阔吓得结巴:“我我我……我没打算那个,我最近,呃,我不想。” 盛荷衣不耐烦:“那拿钱滚,别耽误我事儿。” ——给了钱,不办事儿,那这钱是干嘛? ——看她笑话? 耿阔磕磕绊绊,讲出一番表白,盛荷衣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说完 分卷阅读47 了,怎么决定看你。”说罢,耿阔狼狈奔逃。 这个“决定”,直到如今,他也没有等到。又或许,等待,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而因为那笔“意外之财”,盛荷衣的心里,多了耿阔这个名字。她肆无忌惮地找他蹭饭,占他便宜,说来,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 从前,打心眼里是瞧不上耿阔的,如今,怕是要被耿阔瞧不起。 高下的颠倒令盛荷衣不适,她无法说服自己以这样的身份去成为耿阔的新女友。 等到哪一天,自己有了别的营生,或许能和耿阔走得更近一点。但情人、爱人,都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这难堪的感觉,会一辈子跟着她,如影随形。从前,她以为只要心大,只要坦荡,就没什么大不了。 可事实证明,她不是一个心大的人,也不是一个坦荡的人。 愚蠢之人不必自欺,聪慧之人无法自欺。 但聪慧的人做了愚蠢的事,便堕入到一种痛苦的夹缝中去。半是清醒半是蒙昧,左手牵住的是幻境,右手抓住的是真实。 走到这一步,她实在是无法,继续对自己说谎。 那天,直到黑夜散去,太阳升起,盛荷衣的房间里都没有去过别人。多么清静的晚上,她想。 *** 膀胱一阵胀痛,盛荷衣被尿憋醒。 大概是昨晚饮酒太多,睡得又太死的缘故。 事实上,有几次,她确实很想起夜。但考虑到上厕所之后往往难以入睡,她便咬咬牙,换个姿势,心道还能再忍忍。 但此刻,膀胱发出最后警告——再不去厕所,就让她原地去世。 捂着肚子迷迷糊糊站起来,迷迷糊糊穿上拖鞋,迷迷糊糊往外走。忽地绊倒在一个人身上,男人发出一声“啊”,盛荷衣吓得够呛。 发现此人是谁以后,盛荷衣忙站起身,背对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 将裙子往下拽拽,本打算问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实在尿急,只好夺门而出,一个箭步冲向卫生间。 解决完个人问题,盛荷衣洗了把脸。再次回到房间里,俞幼平也清醒过来。 他正在擦眼镜。 “你在地上坐了一宿?”盛荷衣问。 “嗯。” “那你等我会儿,我洗个澡。”盛荷衣道。找出干净的衣服,正要出门,走到俞幼平身边,却又停住。“算了,你也过来。”她捏着俞幼平的手腕道。 一身酒气,要好好清理。 第11章 黄凛柔下楼寻找食物时,发现那男人与盛盛先后从卫生间里出来。失恋的痛苦涌上心头,小女孩心里想,还装清高呢,呵呵,最烦这种口嫌体正直的男人。 有种你嘴上别嫌啊? 忿忿地爬回阁楼,开始和Mandy吐槽。 Mandy对此就淡然多了。“多好玩啊,”她道,“我就爱写这种男人呢,适合调教。” “被虐心理?”黄凛柔道。 “可能是的。不过到底谁在虐谁,还不一定呢。” …… 黄凛柔打了个寒噤。 *** 直到晌午时分,俞幼平才离开观兰苑。临走前,他对盛荷衣说:“我把事情处理好,就来接你。” 盛荷衣对此并不抱希望。 因怕室友听到,她不敢高声。只是轻轻道:“不用给我什么承诺,我也不想有期待。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不用再骗自己。” ——什么坚定如一、坚贞等待,那是故事里哄小孩子的情节。 “蒲苇没有韧如丝,磐石也没有无转移。”不知怎的,嘴边突然出现这句话。“俞幼平,我不是以前那个我,你也不是以前那个你了。” ——过去的早就过去,如果时间只是概念,本质上并不存在,那所有昨日、昨日的昨日,甚至仅仅上一秒,都并非真实存在。 ——也从未拥有。事实上,我们什么都不曾拥有。 “所以,我们都不用强求什么。”盛荷衣道。“‘馀欢不可追。’今时今日,我们的关系已经很难看,如果再继续下去,一定还是一团糟。更何况,这其中,还掺杂着别人。” 俞幼平在思考着什么。他没有即时给出回应,而是说:“我明白。” 姑娘低下头去,不知如何面对这种分别。最后,她看向窗外。“祝福你。”她道。“你该给我一句‘分手’。” ——曾经有始无终,这次,应该正式了结。 “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以后你的生命里也不再有我。你对我感情早就结束了,在五年前、六年前,甚至更早。或者,一切只是儿童的玩笑,只是懵懂无知时的过家家一般对成年人行为的模仿游戏。 “告诉我,你早就有了喜欢的姑娘,你和她真心相爱,她满足你对妻子的所有幻想。在和她相处时,你从没有想到过我,哪怕 分卷阅读48 一秒钟。甚至,你走出这间屋子,离开这个地方,你会如释重负,因为这是一次彻底的甩脱。 “告诉我,我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无比愚蠢、可笑,因为我的本质就是肤浅、无知。告诉我,我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令你无法容忍。” 俞幼平道:“我不能。” “可是我需要。就当是发发慈悲,把这些话施舍给我。” 俞幼平已在次卧门口站了半天,听到这句,又回到盛荷衣面前。“我不能讲这些话,不是因为我‘吝啬’,或者拒绝背负何种‘罪名’。而是,这种方式,根本不能令你得到真正的心安。” 盛荷衣直直望着他,很快又将目光躲开。 俞幼平继续道:“况且,这也并不是我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走吧。”盛荷衣深吸一口气,道。“没关系。” …… 俞幼平离开后,姑娘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所有现金,打车去了“小耿电玩”。耿阔正为什么事发愁,一见到她,立刻眉开眼笑。 将现金整整齐齐交给耿阔,耿阔摸不着头脑,一时不敢去接。盛荷衣道:“还你钱。” “你也不欠我钱啊。”耿阔嘟囔。 盛荷衣垂头笑笑,而后径自绕进柜台,把钱放入耿阔的单肩包。“这是你买我的钱。”她道。“花了钱,却没收到货,不是要退钱吗?” “哪辈子的事情?”耿阔道。“早记不清啦。” 盛荷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耿阔,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耿阔欲言又止。 “你今天很奇怪啊。”他道。 “我想知道,不是跟你闹着玩。所以,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盛荷衣又问。 耿阔往后一坐,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怎么可能。 可瞧见盛荷衣那期待的神情,他点头道:“肯定啊,哥哥要是想霸占你,还用等到今天?实话我是跟你说了,你不能生气啊。” 果然,姑娘笑了起来。她抱住耿阔亲了一口,道:“我就知道。” 耿阔心里乐得没边儿:“就知道什么?” “就知道是这样。”盛荷衣道。“你要是真搞一出什么默默付出、深情等待的戏码,我还真不知道以后怎么跟你玩儿呢。” “放一百个心吧!”耿阔捏捏盛荷衣的脸。“要不是你这张小脸儿,谁忍得了你这臭脾气?哼。我呀,就是贪图美色,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 *** 俞幼平果然没有再来。盛荷衣想,或许他本来就是一时冲动,而自己的一番话恰好让他想通。 挺好的,她安慰自己,挺好。 在过去的某些时间里,她否认俞幼平爱过自己,否认父母曾经相爱。正如她对俞幼平所说的那些话一样,她渴望通过一刀切的方式彻底断绝痛苦。 但,抽刀断水,水更流。 再大一些,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便是,许多感情一开始都是炽烈的、真诚的,这其中并无半分掺假。但随着日月更替、春秋轮转,再深的感情也会被风化。直到有一天,一股外力推过来,这感情便不堪一击。 又或者,干脆被蚕食,一点一点,消磨在岁月里。 我们期盼自己的感情于千年万年屹立,如同雕塑一般,即使不算“醒目”,却依然算得上是“见证”。但大部分人,休说“见证”,根本是连“痕迹”都没有。 一干二净。 这世上,佳偶太少,怨侣太多。 有时觉得,生活像一对括号,生与死是它的两端。琐碎事件如省略号一般排布,感情的齑粉混在其中,于咽气时,一并倒入垃圾场。 …… 小女孩的心情一直时好时坏。有时半夜风大,吹得电动车警报直响,她就会冲下楼去,骂骂咧咧地把楼下所有电动车都拍响。 有时烧好开水,她会冷不丁来一句:“思思,我真想把这壶水倒在严泓脑袋上啊。看看他痛不痛、叫不叫。” 迟思担心得要命。 盛荷衣也没碰上过这种事,但还是想尽力帮女孩解决。“我想给他打电话,”女孩道,“盛盛姐,我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跟你说话了吗?”盛荷衣问。 黄凛柔摇摇头。 “可是上次他说,他没那么讨厌我。我想,是不是可以再挽回一下……” “不要。”盛荷衣阻止道。“有的事,只会让你越陷越深、越来越没有底线。” 这话说出口后,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她只管继续道:“‘没那么讨厌’,这句话的重点不是‘没那么’,而是‘讨厌’。他如果不讨厌你,会说‘不讨厌’,他如果喜欢你,会直接表达喜欢。” 黄凛柔犹豫道:“可是,可是如果他真的还喜欢我呢?心里喜欢,嘴上讨厌?” “你清楚的。”盛荷衣道。“一个人对你怎样,你应该最清楚。” 分卷阅读49 ——不可否认,“心里喜欢,嘴上讨厌”这样的情况,有时的确存在。但这样的人,做出的事也一定会让自己在意的人“喜欢”。如果行为上真真切切伤害着别人,心里却要强调这是出于“喜欢”,那这样的人,还是要敬而远之。天知道,他会不会借着“喜欢”的名号,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不新鲜。 黄凛柔明白了。与其说明白整件事,不如说明白了自己。“你是想说,态度也是一种明示。” ——自己的“求救信号”发了那么多,快要把整个宇宙照亮。可对方该视若无睹,还是视若无睹。 ——要喜欢主动给自己爱的人,喜欢不需要拼命抓住的人。要喜欢不嫌自己麻烦的人,喜欢不会故意刺激自己的人。冷漠是报复世界的方式,而她不愿如此。 小女孩摸了摸怀里的小狗,把严泓删除。 …… 8月29号,盛荷衣的例假还是没有来。已经迟了四天,她买了盒试纸天天测,天天看见的却都是阴性。 不过,推迟一周也比较正常。此前最晚的一次,推迟了两个月。 女人就是这点比较麻烦,天生要为身体发愁。 她怀过孕,在几年以前。刚得知俞幼平交了新女友时,任由自己放纵过一阵子。 倒在手术床上时,其实也没有太深的感觉。小手术而已,她想。原来以前看的那些小说,都是在瞎说。 亲身体验,倒也没那么恐怖。 日子短,好处理。 但那腹痛的感觉实在难熬,她体验过一次,就不想再有第二次。回住处的路上,整个人痛得蜷缩起来,像一只正在被煮的虾。牙齿直打颤,冷汗浸透衣衫。 医生只说,一个月内不要同房,禁食生冷硬辣,不能剧烈活动。但,爬楼梯算不算剧烈活动呢? 不知道。 总之,回到家后,盛荷衣开始发烧。 不至于这么娇弱吧,她鄙视自己。打开浏览器查了查,越查越没底。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先吃吃退烧药再说。 后来,烧退了,血止了,肚子隐隐作痛,例假却始终不来。她这才害怕起来,去医院挂号问诊。被大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问她为什么不听话,这么晚才来复查。 ——她没钱啊。 第12章 宫腔粘连。 东拼西凑,借了手术的费用。可她身体不争气,复查的时候又发现了复粘。 她这才恨起那个“孩子”。 每恨一次别人,那恨意便回头吸附于自己。于这数十数百数千次的憎恨中,盛荷衣对自己的厌恶愈发深厚。 她多么渴望有人能够承担这一切“罪责”,然后告诉她,她没有错,她只是不幸,她太无辜。 然后,面前会出现一只温柔的手,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里,小女孩的奶奶一样,拉着小女孩飞向天堂。 “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火柴一灭,您就会不见的。像那暖和的火炉、喷香的烤鹅、美丽的圣诞树一样,就会不见的。” 有时,她也会嘲笑自己。可怜的小孩那么多,卖火柴的、卖报纸的、卖水果的。还有什么都没得卖,只能以乞讨为生的。 就算真有造物主,又凭什么眷顾她? 她曾拥有幸福和温暖,是她亲手放弃。像打碎一只水晶球,梦幻从此不相干。 有时,她看着之前的相片,会觉得旧日已非今生。指尖轻碰那张青春无邪的面孔,会莫名生出一种悲伤的情绪来。像是抚摸自己,前生的尸骨。 会梦见自己掉到大海里,一只很大很大的鱼张着嘴,从海底咬上来。 会梦见整个城市被一把卡子紧紧卡住,看似四通八达,实则密不透风。爬到天花板上,就到顶了。 天是淡淡的橙色。 有关少年的记忆,只剩下俞幼平。 从前认为,一点点可能,也是可能。现在认清,一点点不可能,也是不可能。 电视剧里放着《还珠格格》,紫薇替她娘哀怨地问:“磐石是不是无转移?” ——磐石是不是无转移,是不是无转移? 这个问题,母亲早已回答过她。 “从古至今,多少人的理由比你高尚,多少人的处境比你凄惨。她们的下场好么?为了所谓的‘爱情’,就自我牺牲、自降身价!她们又真正得到了她们为之付出、一心以为美满的‘爱情’吗?” ——原来“磐石”,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原来“磐石”,仅仅是个传说。 世上本无“磐石”,说的人多了,信的人多了,就以为有“磐石”。 最多最傻的,是“蒲苇”。说的人多了,信的人多了,便有了越来越多的“蒲苇”。 可这一切,原本就只是“蒲苇”的幻想罢了。甚至连“蒲苇”本身,也不全是“蒲苇”。 有人自比“磐石”,有人自比“蒲苇”,但其实谁都不 分卷阅读50 是。 大家只是普通人。 她拿不出钱再去做手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活到哪天算哪天,她想,失去目标的人生,只有等死一件事可做。 可能不太容易怀孕了,大夫说。也可能引起其他的病症,会比较危险。 “嗯,知道。”盛荷衣道。 *** 中秋的时候,耿阔的游戏厅招了个小伙计。“不招人不行,实在忙不过来。”耿阔道。“再说我也不能一天天耗在这儿啊,都没时间泡姑娘了。” 盛荷衣去过一次,发现那伙计是明海的小女友,款款。 “分手啦。”款款将手一甩。“明海这种小东西,整天卖弄风骚,就只会祸国殃民。我才不要在他身上浪费生命呢,每次都气得半死。这会儿估计正哭呢,活该,谁让他不好好珍惜我。” “哦……”盛荷衣明白过来。“我说这几天怎么都没见他发合照呢。” 款款“噗嗤”乐了。“那是因为以前都是我发啊,现在他失去我了,他怎么发。上哪儿发呀。想发还找不着人呢,哼。” 又得意道:“唉,他那个闷蛋,我都把他看得透透的啦。要他主动发?下辈子都等不着哟。” 窒息,真的太窒息了。 款款描着眼线,咂咂嘴。 ——还好逃得快。 对于零零后的思维方式,盛荷衣一直都很好奇。她问道:“那到底为什么分手啊?” 手里的小镜子“啪”地一合,款款撇着嘴。 “怎么啦?”盛荷衣道。 “不提还好,一提我就生气。”款款整个人像着了火。“我也懒得说他坏话,反正你提醒一下你那室友,别被明海给气死。” “哪个室友,黄凛柔啊。” 款款翻了个白眼。“不然呐?” “不可能……”盛荷衣根本不信。“小黄跟她前男友还没分清楚呢,天天眼泪汪汪的。这要是还有心思跟明海勾三搭四,那真是见了鬼了。” 款款迟疑了一会儿,道:“真的?” “啊。” “哎呀,那我岂不是错怪明海了。”女孩顿生愁容。赶紧掏手机给明海打电话,那边一接通,她立刻道:“明海,我……我收回跟你分手的话哦,你就当没听过,当我没说过好了。我没想到你真这么纯洁嘛……” 成功复合。 如此迅捷,让盛荷衣一脸瀑布汗。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啦? 后来,听耿阔说又闹了几次分手,最终如何,盛荷衣也无心过问了。 *** 国庆档上映的电影很多,黄凛柔对此一贯不感兴趣,迟思只好带着盛荷衣去看。 散场后,盛荷衣走出影厅,仿若神游太虚。 “想什么呐?”迟思问她。 答曰:“回味。” 迟思一笑:“讲讲?” 电影票买了三场,这才结束一场。看了眼时间,距离下一部片子开始检票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盛荷衣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侃侃而谈。 迟思这才发现,这姑娘看事情的角度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一个想法慢慢成型。 “帮我写公众号吧,”迟思提议道,“咱们呢,做个影评节目。正好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可说的,观点太少。你加入进来,我再找找一个朋友,一会儿回去就开始搞。” 影评?还……节目? 盛荷衣开始发怯。 “我就是瞎说而已呀,没什么观点的……”她推脱道。“我真的不行,啥也不会。” 迟思倒是比较看好。“试试而已,朋友,是我找你干活儿,我认为你行你就行呀。你写一篇,就有一篇的钱,我绝对不抽你的成,多少都是你自己的。然后呢,我其实是想做音频类的,就几个人一起谈的那种。这种呢,所有收益分成三份,三分之一给那个朋友,三分之二给你。怎么样,心动否?” 姑娘挺想占这个便宜的,但是多年未动笔,难免发怵。“我心里没数。”她掏着爆米花,边吃边嘀咕。“有没有要求啊?我文笔很一般。小黄好像不错,感觉……感觉挺会夸的。” “我找过她,”迟思道,“但是不对口。她不怎么看电影,硬逼着她看,硬逼着她写,小女孩只能写出一股浓浓水军风。到时候有人说她不好,她看了评论,又会哭了。” 盛荷衣想想,道:“我倒是不怕被喷。网上那些东西嘛,都是虚的。活着什么最重要?钱最重要呀。再怎么骂,还能为几句影评追到线下来?你要是真想我写,那我可以试一下,就一下。实在不行就算了。” “好。”迟思啃着面包。“我觉得,你不要再跟人睡觉了。” “这……有点难诶。”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迟思笑着解释。“我是说,你可以换一种谋生的方式。现在不是十年前,赚钱大多只能早出晚归地出卖体力,或者朝九晚五地坐在办公室,出卖时间。 分卷阅读51 现在,互联网就是一个大市场。关注度就是流量,流量就可以变现。只要有人注意你,你就有钱赚。” 这实在超出盛荷衣的了解范围,她惭愧地低下头。“好像是有一些人,很吸引眼球的。不过我不太会。” “我们不需要走得那么极端。”迟思道。“如果你愿意上镜,不怕镜头,还可以做做主播。” “就是……陪着观众聊天吗?” “嗯……都可以。不过那种蛮累的。我比较倾向于你自己拍视频,自己上传。” 盛荷衣感觉自己脑子空空的。她问:“那,内容呢?” 迟思笑她单纯。“我看你很会化妆。平时有关注一些美妆博主吗?” 盛荷衣点头。 “你觉得那些美妆博主,是靠什么吸引粉丝的呢?” “呃……技术?” “一部分是这样,技术过硬。” “好像还有的……我都能看出来她们说得不对。”盛荷衣不好意思道。“可是就是很火。” “其实做什么内容都一样。”迟思给她“上课”。“有的人,他们的能力是夯实的,杵在那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有的人,他们的能力就是剑走偏锋。可能很多时候我们会把这叫做‘邪门歪道’,但他们会火,说明这也是市场的需要。从前,我们不认为这是一种‘能力’,甚至鄙视这种‘能力’。但现在,不得不说,有些概念,要重新定义。是好是坏,我们不做评判,但如果不能及时跟上市场,不能及时抓住需求,就会被甩在浪潮后面。” 迟思说得已经很明白。盛荷衣细细聆听,不敢说自己“一点就透”,却也理解了大部分。 “我觉得,我两种能力都没有。” “长得漂亮,就是你的能力。”迟思悠然道。“很多人长得好,但上了镜,观众不喜欢。很多人长得难看,但一出现,就能牢牢勾住大家的目光。我相信我的判断,衣衣。你是个又好看,又讨人喜欢的姑娘。甚至,我很难相信你之前……” “之前什么?” “很难相信你之前,一点机会都没有。” 盛荷衣抿抿嘴,想了一会儿,道:“有是有,自己抓不住。” “那这次可不能丢了。”迟思扭头看了一下检票口,见已经有人开始排队,便拉着盛荷衣起身。“你搬过来的时候,我正忙着注册公司。地址在临城,如果你不忙呢,过两天可以跟我去看看。” 盛荷衣的脚步停住,迟思以为她不高兴了。 “思思啊……”姑娘只是叹气。 检票员将电影票递还给迟思,迟思道了声谢,搂着盛荷衣的肩往影厅走。“怎么啦,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直到坐在放映厅的座位上,放过开场前的广告,盛荷衣才握紧迟思的手。 她道:“思思,你是我的贵人。请你……教教我怎么做。” 第13章 正式踏入十月中旬,气温下降明显。白天倒在屋子里,吹到身上的风都是清淡的。容易出汗的地方,如两鬓、肩颈、腋下,也都干燥舒爽。 国庆第五天,盛荷衣流产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连着几天没测出来,便没再重视。直到大量出血、腹痛难忍,才大半夜拜托迟思把自己送到急诊。 是自己掉的,大夫说和她饮酒、熬夜都有关。开了点药,回家观察一周,再去医院复查。 奇怪,她竟然蛮心疼这个宝宝。两个月,胎心都有了吧。 以前上学的时候,还和俞幼平研究,以后有了孩子,叫什么名字。现在有了,又没了。 那时,他们说好,宝宝要叫“俞亭亭”。因为前一年刚学过周敦颐的《爱莲说》,文章里面有一句,“亭亭净植”。 而“莲”,是“荷”开出的花。盛荷衣的孩子,是他们的“莲花”。 在黄凛柔的帮助下,用人家的布料和缝纫机做了一个小娃娃。二头身,大眼睛,小嘴巴,扎着两个小发髻。 肚兜上绣了一朵莲花。 她不能劳累,一天只做一点。不会弄的地方,就请黄凛柔指点。 足足半个月才完工。 给迟思写的影评稿件,倒是蛮受欢迎。扫了一下留言,虽然也有差评,但没有见到太过分的话。 就……还好。 “辞藻不用太华丽,”迟思道,“想看观点的人,不会在意那些天花乱坠。” 这使得盛荷衣的心情大大放松。 收入倒也可观。公众号,主要靠广告分成和读者打赏。广告分成月结,读者打赏周结。假期刚过,她的钱包里就多了一大笔“暖心费”。 有钱就有动力。 复查的结果却不太好,大概和之前的旧疾有关。再一次躺在手术床上,盛荷衣害怕极了。静脉扎上点滴,口鼻戴好面罩。麻醉师叫她“深呼吸”,感觉眩晕的时候“说一声”。 怎么还不晕呢,怎么还这么清醒?会 分卷阅读52 不会是自己有问题? 盛荷衣紧张得很。 用力吸着气,很快,感觉麻麻的。她迫切道:“医生,有点晕了。” 麻醉师在一旁道:“哦,好。”说罢,又对做手术的医生讲:“两分钟以后开始。” 没有做梦,像睡了很沉很稳的一觉。意识恢复,是听到医生叫她的名字。 为了便于检查,盛荷衣穿了连衣裙。从手术床上坐起来,恍若隔世。坐着的时候感觉不到头晕,爬下床穿鞋,脑子里才“忽悠”一下,差点摔倒。 无痛是蛮好的,盛荷衣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却始终空落落。 明明孩子已经离开自己一周,可奇怪的是,直到走出清宫的房间,来到外面休息的地方,她才真切感受到,宝宝不在了。 休息室只有两张单人床,盛荷衣占了一张。另一张上面躺了一个中年女人,于盛荷衣之后被一个男人抱出来。 或许是人家的丈夫,盛荷衣想。 回想自己,在很多男人的怀里躺过,但一千个人,跟一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她只记得俞幼平的温暖。 怀上俞亭亭那天,或许是没睡醒,或许是脑子一抽。总之她想,不要白不要。 想了那么多年,惦记了那么多年。从前年纪小,有的事不能做。后来能做了,又找不见人了。 现在万事俱备,不要白不要。 不太好意思在休息室久待,也生怕过一会儿,会有一个男人扶着自己的老婆进来,因为没有空位而恶狠狠地把她赶走。 稍稍躺了十分钟,便起身离去。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 现在,她只是残絮、漂萍。 但正如之前一直自我催眠的那样——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飘零人。即便是此时,她也这样告诉自己。 不可以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 盛荷衣是成年人了,应该长大。盛荷衣应该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 *** 手术后两周,饮食全由小黄照料。迟思不在家,盛荷衣本不想让小孩子为自己忙碌,但黄凛柔说自己难得做点“有贡献”的事。小女孩常年吃素,但为了照顾她,竟也忍着呕吐炖鸡汤了。几天后,还试着喝了一点。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黄凛柔吐舌道。 见小女孩天真可爱,盛荷衣心中一涩,继而开始泛酸。视线有点模糊,她笑笑忍住。 如果俞亭亭是个女孩,有一天,也会长到这么大吧。再往前追溯,却发现,自己的十七岁,已经很遥远了。 医院开的药汤很难喝,每次都让盛荷衣表情失控。这时候,黄凛柔就会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来,盛盛姐,张嘴,啊——” 苦中带甜。 在俞亭亭走后的一个月,农历十月初七,盛荷衣将那套《二十四史》搬到楼下去卖。黄凛柔告诉她,其实可以挂在旧书网上。但盛荷衣说,自己只是想趁此机会,晒晒太阳。 大部头,晦涩难懂,一卖就是三天。翻的人多,问的人少。 一本也没卖出去。 倒是有几个学生拍了下来,在朋友圈里帮她宣传。“观兰苑门口有个姐姐卖《二十四史》啊,看着挺精致的,谁想要快来收啊~(美女不卖/狗头)” 后来的买主,是一个年轻女孩。看着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出手也很阔绰,盛荷衣要三千六,对方竟然没讲价。 “我前男友可想要啦,”女孩道,“他以前说过,小时候最想要一套这个版本的书。” 盛荷衣没细听,只是顺口道:“哦。” 目光锁住那条收款通知,三千六。她想,两清了。 女孩道:“哎呀,我怎么带走呢?” “这俩箱子送你。”盛荷衣指指身后的两个破旧行李箱。 “呃……行吧。” “自己拿不动吧?我送送你。”盛荷衣道。收了人家那么多钱,别说送一段,就是送货上门,再一本一本摆到书架上,也是应该的。 打了辆车,地址还挺远,足足开了四十分钟。“厉害啊。”盛荷衣竖起大拇指。 进电梯,按楼层。电梯门关,电梯门开。 女孩拽着一个箱子去敲门。盛荷衣也把另一个行李箱拖了出来,由于太过久远,行李箱的轮子已经报废,拉杆也不太灵活。 开门的是俞幼平。看见盛荷衣,他明显一愣。 女孩这才爽朗地笑出来。“幼平,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啦?” 盛荷衣自觉多余,把箱子轻轻推到女孩身边,道:“走了啊。”说罢,转身就要走。 “诶?”女孩惊叫。盛荷衣顿觉有人把自己往回一拽,原来是那年轻女孩。“俞幼平,书我给你带来了,人我也给你带来了。”女孩道。“祝你们双栖双宿,我跟你呢,就再也不必见。” 盛荷衣没敢抬头,只是听见俞幼平轻笑 分卷阅读53 了一声。 他一定是在笑那女孩可爱吧,盛荷衣想。思及此,她倒是为自己充当了一回炮灰而感到难过。一切都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滑去,如同泥石流冲向山脚下不堪一击的民居。 仿佛在被鞭尸示众。 只听女孩继续道:“笑什么呀?俞幼平,不要以为我没了你就活不下去啦。你也不需要对我愧疚,我知道,你们男人总是有这种令人作呕的同情心和责任心。所以呢,什么道歉的话也不用跟我说,我不爱听。怎么说呢……虽然有点难受,但是你在我心里,起码还算是个有担当的好人吧。好在咱们谈得不久,我爱你还没那么深。老实讲,我是有点想翻脸的。可我现在,要把这股子愤怒收起来。你既然选择了她,那跟她在一起,就得一心一意。要做君子就做到底,别装到一半装不下去,让我笑话。要是哪天我听说你对她不好,那……俞幼平,到时候,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俞幼平正要说什么,盛荷衣趁空插话道:“我就是来送个书,你们有话就别带我了。打扰了打扰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拜拜。” 说完,顺着消防通道就跑了下去。 …… 俞幼平家在十二楼,盛荷衣跑到三楼才想起来,为什么不在中途乘电梯呢? ——爱情确实使人头脑短路,智商变负。 或许是跑得太过激烈,小腹忽然开始疼。握着扶手向下走了两层,她想,如果走出消防通道,看到俞幼平在等自己,她就会重新爱上俞幼平。 快到一楼时,这希冀膨胀起来。但真正到了一楼,她又开始恐惧。 那只是故事里的情节罢了,现实中不会发生的。 故事里,男女主角面对重重险阻,总是坚定不移。故事里,女主角无论做过什么,都会得到救赎和爱。 可自己不是女主角。 自己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自己做过的坏事、蠢事。放在故事里,她永远只是要凄惨退场,或者被胡乱安排给其他人的配角。 自己的故事,写成书也不会有人喜欢看。 高开低走,虎头蛇尾,如此乏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俞幼平始终站在高处,而自己,不过是他少年时的一场噩梦罢了。 何须回望。 眼泪跌到水泥地上,溅出一朵深颜色的花。盛荷衣捂着肚子,弓着身体,坐在一楼的台阶上。 ——好痛。 第14章 一点后续 2020年四月,黄凛柔劝明海辞掉快递员的工作,专心学画画。开班的是位老先生,年纪很大,但很有耐心。 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遗产,数目比较可观。如果不大手大脚,又无病无灾,那这个小女孩,可以自在很多年。 老先生说,明海画的鸟很眼熟,后来想起,这很像临城一所培训机构的Logo。那所培训学校是他一个老朋友的孙女开的,Logo也出自她手。 明海去临城看过一眼,正赶上孩子们下课。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问他,你找谁呀?明海摇摇头,说自己只是看看。 有人远远叫小女孩吃饭,明海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苗条的女人,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又跑出一个小男孩,叫道:“程循,吃饭啦!” 小女孩拍拍他,道:“我走喽,拜拜。”女人朝这个方向瞧过来,明海赶紧背过身,倚在右边的栏杆上。 …… 黄凛柔买了冰淇淋回来,递给明海一支,问道:“看见了吗?” 明海点头。 “过去看看?” “……不了。”明海摇摇头。“对她不好。” 见少年好像要哭似的,黄凛柔赶紧掏出一张纸给他。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如同一处寂静的海面。情绪被隐藏得很深,丢一块石子进去,只能看到很小很小的涟漪。 那天阳光很足,抬起头,目之所及,天高、云低。 黄凛柔抱抱他,道:“那我们回家喽。” “好。” “明海~明海~”黄凛柔幽幽地叫。 “怎么啦?”明海终于笑出来。 黄凛柔道:“我想吃你做的排骨,还有炒土豆丝,还有黄瓜炒鸡蛋,还有……嗯……还有土豆炖茄子。” 明海笑道:“这么多,吃得完吗?” “哎呀,不知道。”黄凛柔歪着头看他。“人家就是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嘛。你做的菜可好吃了,就是喜欢嘛。哎呀,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呢。” “就会夸人。” “那也是因为你好我才夸呀,别人我还不夸呢。我的明海最好啦,又老实,又善良,又热心,又包容,又抗揍……唉哟,明海,快抱抱我。”小女孩眨巴眨巴眼,贴到明海身边。“我有点害怕。” 明海被她逗得一点伤心也没有了。“害怕什么?”他问。 “害怕你喜欢别人。你太好了,万一不要我怎么办。”b 分卷阅读54 r   “不会。”明海道。“只喜欢你啊。” …… 2019年12月,盛荷衣的户口从家中迁出来,和俞幼平到了一处。是新居,那天送书的十二楼。 那天,俞幼平在一楼外面等了很久,也没见盛荷衣出来。往里一走,一看,她正坐在台阶上哭。 他说,蒲苇没有韧如丝,磐石也没有无转移。但是我想了很多次,每一次的念头都是,想娶你。 他说,衣衣,我们是一体的。我知道,你在我身上能看到没有实现的自己。那么,如果你对我还有感情,请你重新和我在一起。 盛荷衣道:“别说了,我疼,先送我去医院好不。” 俞幼平道:“你是疼哭的?” 盛荷衣破涕为笑:“也有被你感动的成分在啦。” 俞幼平抱起她时,她才开始放声大哭。“我以为你不会来呢。我在这儿坐着,就是因为不敢出去。” “我为什么不来啊?” “因为……”盛荷衣抽抽搭搭。“我觉得就是不会。” 将她放到车里,俞幼平终于腾出手,摸了摸她的耳垂,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别瞎想,只喜欢你啊。”他道。 “能不能说具体点儿?”盛荷衣忍着疼,从后座上爬起来,双臂箍到俞幼平身上。“太好听了,我还想听。” “先上医院,回来跟你说个够。” “回来可能就听不着了。”盛荷衣嘟着嘴,慢声细语。 俞幼平笑了。他抱住盛荷衣,说了些什么,盛荷衣抱他抱得更紧了。 …… 俞亭亭没有回来,但他们有了俞莲子。 虽然,在很久很久以后。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第15章 我的后记 “从前认为,一点点可能,也是可能。现在认清,一点点不可能,也是不可能。” 盛荷衣的心理活动,有这样一句话。这其实是我原本打算写在后记里的,但正文中写到了,也就写到了。 去年的故事,一点点可能也是可能。今年的故事,一点点不可能也是不可能。 这是我想达到的。 如果盖住番外,黄凛柔到明海的宿舍坐坐,然后便没有然后,盛荷衣坐在一楼的台阶,最后独自离去……这是我写到最后一章时,真正想要的结局。甚至,这样的想法,贯穿在去年的每一本书里。 但去年的每一本书,都没有达成此目的。今年看上去快要达成了,但我的不忍再一次甩脱我的控制,在番外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只好对自己说,也罢。 哪天能控制住这样的悲痛,真正写一个消散在生活里的故事,那必然也是我最后一个故事了。 昨天晚上自嘲说,我真他娘的是个心慈手软的作者。 没办法,随着剧情深入,我会越来越舍不得我的这些女孩子。因为爱,太爱,所以想有人对她们好。 有的故事太痛,痛到记忆选择忘记。每当我试图透过她们的眼睛回溯,她们会浑身抗拒地把我弹出来。所以,宁可不去探寻过去,只着眼于她们的现在和未来。 有的故事太悲,揪心到我写着写着就自己先哭起来。她们反倒来安慰我,尽力就好,尽力就好。于是,便不敢深入到她们的生活里,只能随意写写内心。 常常说,我是一个记录者。从去年到今年,我背着自己的小相机,去记录她们生活的一些零散片段。可能拍几个月,可能拍几年。而我自己的脑袋,其实记不住什么。最后,只有那些残余的影像,是我所能保留的。 除了结局,我没有“饶”过谁,也没有“怪”过谁。结局是美好的,这并非虚假、捏造,并非为了让自己愉悦而写的“官方同人”。只是有的可能性,写出来会变得没滋味。我怪我自己。但,还好。因为我也会饶恕自己。 她们有相似,有不同。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随风转,此已非常身。” 我知道,我还是没有勇气让她们继续随风。 番外一点,算是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