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飞花》 分卷阅读1 绕指飞花作者:紫玉馨成 文案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了,所见所闻早已不再是熟悉的模样,而那些往昔也早已散去,如梦似幻。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楼融易金饶婉 ┃ 配角:楼满天楼满娣楼满仁马湘儿金劲帅敏之戴衡 ┃ 其它:前世今生布衣生活都市青春 一句话简介:我不是死了吗?这是哪里? 立意:没有人比她伟大 第 1 章 我不是死了吗?这是哪儿?我在哪里? 就在不久前,突然一阵小孩的哭泣声将我闹醒。 可我明明死了。而且死了许多年了。哪里听得见什么稚童的哭声。 我仰着头望着头上这株也不知长了多少年月的大树,可它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年纪太长而衰败,反而枝繁叶茂。 我朝四周看了一圈,除了脚下的湍湍流水外,没有一个人。而,河对岸的景象却像海市蜃楼似的,全是高楼大厦,而且看样子,有的地方还没完工正在修建。 突然远远的一阵汽笛声传来,我兴奋地跑出大树的阴影,歪着身子,翘着脚,朝那声音传来处望去,竟然是一艘大游轮,啊,不,还有一两只上面装着货物和河沙的船。 我想说我也坐过邮轮呢!还有小舟、竹筏子……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生于一九零零年,那时我们家就在皇城根下,是个四合院,爷爷以前做过买办挣了些钱,便给我们这些子孙留了这么一片可我让我安居一隅的家产。 那时日子还算可以至少我小时候从未挨过饿受过冻。我爹小时候懒,不爱读书上学,好在有我爷爷在,给他安排了一个在报社跑腿的工作。 我娘就是个传统的家庭妇女,在家相夫教子。 这样平淡的生活在我十岁的时候被打破,我爷爷没了,我们全家出动,坐上下水船,经运河,一路南下到了爷爷的故乡,坐落在扬州下边的一个小村庄。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可我们到的时候却是冬季万物凋敝,加上为了将爷爷埋在哪儿埋进哪块树林,现在又是谁家的地,得出多少票子才肯出让这事,让我们这些不惧千里迢迢满心欢喜地跑回去的人,不免心寒,就像吃了馊臭的饭菜似的,心里堵得慌。 后来,我们被人讹了好大一笔才得以将爷爷安葬,入土为安,之后北上。 可,我们回去没多久,我爹就变卖了家产再次南下,这一次我们到的是上海,而且坐的是轮船。 我还记得当时从天津港出发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要爹娘在我身边就很安心,而且觉得我总会再回去的;可当我在热闹的金利源下船的时候我才隐隐发现,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 就此,我们一家四口在上海安了家。对上海话我也从零星的听得懂一点,到能流利的听说交流。 可,至从,我们一家南下,我们这家子,就像走了背运似的,开始有两年我爹都没找到工作,闲在家里吃以前的老本,加上我还要读书,还有妹妹要养,我娘就去找了些给人缝补的事来做,每次也能挣些小钱。 可日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生活每况愈下,即使后来爹找到了工作,也无法满足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在我十五岁时,除了刚到上海时买下的那两间屋子,可以说,我们一家几乎是一贫如洗了,就连妹妹病了……不过普通的拉肚子,因没钱医治,又因听信别人的什么偏方、土办法,耽误了病情,妹妹就这么冤枉的去了。 我也没上学了,到了一家修表店里当学徒,想着修表也是门手艺,等学成了,还不就是等着别人来修表,我只管数钱就行了。还洋洋自得哪里也不能少了我们这种手艺人。特别是上海这种大城市,十里洋场,百里飘香,纸醉金迷的地方,我们这种人饿不死。 我信心满满地学,一点也不觉得苦,即便时常回到家里,见到娘一脸愧疚地看着我,我也只是笑笑,因为家里又没米了,叫她怎么升炊。我永远也忘不掉每当这种时候我娘的眼神,那每一眼都像有针扎在我心上。 直到两年后我出师了,也有了收入,家里的困窘才算好转。 然后我认识了一位姑娘,她叫金饶婉,在我工作的修表店边上的女校读书,她皮肤不太白,长得却文文静静,知书达理,一头黑发,总是编成麻花垂在脸侧,显得她很是羞涩。 她的表坏了,接着又坏了,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平常我是羞于和人说起我家的事的,可不知怎的在她面前,我竟毫无保留的说了。就算被她嘲笑,看不起,我也不介意。 她不怎么爱说话喜欢聆听,我见她这么好脾气就把我的不满,我的愤恨,我的所有心情也同她讲了。 她总是面带恬静地听我说,有时我说得夸张了。她还会开怀笑两声,却从不曾说我的不是。 后来我才得知,她父母竟然都留过洋,一个在银行 分卷阅读2 里当差,一个是学校教授兼翻译。 那时,我心里是很沮丧的,还很痛苦,因为我已知,我竟深深地爱慕于她,可无奈我们两家差距实在太大,若是我爷爷在那会儿还好,总也是个不缺钱花不愁吃穿的殷实之家,可现在,我们这些子孙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那一阵子,我把我爹当成了我的仇人。我怨恨他为什么不像爷爷一样努力一点,聪明一点,要是也去留个洋,那,我就可以和饶婉在一起了。 我偏执地想着,就这么恨了我爹两年。不待见他,不和他说话。他碰我一下或者主动要和我聊天我都愤然拒绝或远离他。这种状况持续到我二十岁那年。就像天突然塌了一样,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正直壮年,不到四十岁,竟然就没了,走得突然,一句话也没留下,也不知他最后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会不会疑惑我为什么不理他,还是,他早已知道了为什么。 那时我才后悔不跌,出殡那天,我在那个土堆前站了很久才离开,胸前也湿了一大块,那衣服还是爹年轻时穿过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家里,娘看着顿时老了几十岁一样,眼睛里除了愧疚外还有失去希望的晦暗。而我则带着这样的悔恨一直伴随我以后短暂的一生。 第 2 章 我曾问过我娘,我们就在那城墙根底下住着不行吗,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上海来? 我娘要不是默然无语,就是说:“不关小孩子的事,别问!” 后来我果真没问,却也从此把这事和我爹的无能挂了勾。 再后来,我和我娘相依为命,那时,我才发现,即便我出了师,有了讨生活的手艺,可工钱却并没有与日俱增,反而一日不如一日;而且,我发现我错得离谱,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怎样或者我期待着怎么,老天就会遂了我的心意让我如愿以偿。 因此,我时常不开心,时常想起我爹,每当这时我除了觉得他不容易,崇拜他外,我还觉得他很可怜因为他活着时没有得到我的认可…… 最要命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这个世上摸爬滚打得越久,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太无能了,觉得我就是我们楼家的耻辱柱。 饶婉也在我意识到,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后,主动不再和她见面,即便她后来借着修表的由头几次三番要见我,我也只推脱说没空或者技不如人。 我知道,我这么做肯定伤她心了,可,我不想她以后更难过。 时光荏苒,又到一年草木春生,而我已经二十六了。 这个年纪的我,虽然没钱也没去过上海的花街柳巷,名馆会所,可,我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已经被迫或间接的接受了不少,古往今来,男男女女都隐晦在心羞于出口的知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上海哪家舞厅的舞女最漂亮,哪里新开了茶楼、饭馆;就连租界里,那个豪绅又娶几房姨太太我都知道。 哎,说来,那时我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可,在那物欲横流的上海滩,哪个姑娘看得上我这个只会修表、修钟,又没钱没势,平日里也不出去交际的穷酸呢? 本来我的生活枯燥得让我发疯,好在修表店老板把老板娘从老家接了来,她没事便和附近的商贩或老板娘们聊各种小道消息,托她的福,自此我的日子才算过得“丰富”起来。 这一日,我又听她们聊起了闲话,本是为了解闷才听,不想这次的主角竟是饶婉。 于是还不等她们说完,我便什么假也没告,径奔饶婉家。 饶婉家在长宁,那一片住的都是有钱人,我到了她家外的那条街时,我才恍然发现,我竟身着一身破衣,而且又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理由来,又害怕会被巡逻的保安或恶犬轰赶出来,遂,只得恹恹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才发现,方才来时走得急,不过半小时脚程,竟磨破了脚上的鞋。 正想叹气之际,一辆洋车在我身旁的马路上停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饶婉,还有和她一起下车的金家夫妇。 金家夫妇见到我后却没有一丝惊讶,后来得知,因为他们刚才便是去寻我,得知我急急忙忙跑出来,一时也没人知道我在哪儿,他们便回来了。没成想,又在这儿碰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至从五年前我打定主意不再见饶婉后,饶婉深以为是她自己不好才招我厌恶,一时情绪低迷;她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虽然两人都留过洋,可在做事和繁文缛节上却相当传统,竟然同意饶婉奶奶的提议偷偷给她定了门亲。加上两家人又是莫逆之交,那和饶婉定亲的富家公子也仪表堂堂,且两人自小就认识,可谓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天赐良缘,双方父母便都答应了,只等饶婉到了二十三,读完大学就成亲。 可谁知,就在一天前,那个和饶婉定亲的富家公子却被人捉?奸。在床。大家以为就这么完了吗? 这事之所以轰动,是因为那个跑去,捉。奸,的,竟是刚从北平调来上海,在某某机 分卷阅读3 构任职高位的某某某的掌上明珠。 而最让人惊愕的是,那与那富家公子有染,又被人当然抓住,灰溜溜一?丝?不!挂!,被人扯下床的,竟然正是那名跑去。捉?奸!姑娘姨娘生的亲妹妹!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是一家人。 那名冲进去“”捉!奸:的姑娘也是凶悍,即便见了是她亲妹妹,也没心慈手软,揪着那已经开始向她求饶的亲妹妹的头发,直接连拖带拽将她妹妹扔到大街上,而且,还大声地朝着路人道:“看看啊,看看啊!这就是亲妹妹干出来的事啊,偷男人啦!偷男人啦!偷的还是她亲姐姐的男人啦!” 她话还未落,那富家公抱着西装西裤,只穿了裤衩,被这姑娘请来的人给钳制着拖了出来,扔到那蜷缩在女子边上。 这下好了,奸!夫!淫!妇!齐活了! 她这么一闹,本住在这楼里和街坊领居都被惊动了,心想,反正都没事干,索性看个热闹。 接着,有人嘘声道:“这姐夫都敢觊觎,难不成,他……”说这话的男的猥琐地趴在他家窗台上,指着此时跪在地上,一会儿眼神闪烁地看看边上不着寸缕、脸上毫无血色,浑身颤抖的女子,一会儿又看看此时不管是气势还是理都占了上风的女子,然后咕哝一阵,又低下头的富家公子,道:“难道是他器!!大!活!好?!哈哈哈,哎哟,真是!骚?死!老子!” 他说完有人骂了他一句,他不当回事,而那骂他的人,骂完他,又跑上去骂被捉了现行的狗男女:“我在这条街住了几十年的了,没见过像你们这么不知羞耻的人呢,请你们有多远给我滚多远的呢!不然玷污了我们这里的形象的呢!” “让他们滚?太便宜他们了!”那个捉!奸:的女子道:“三儿,你过来,把他们的手给我砍了!眼珠也给我挖了!这个!婊?子。的脸也给我划了,还有这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臭男人,给我剁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反抗我!” 这时那富家公子才后悔不跌,当初就听人说这某某某家大小姐脾气厉害得很,加上她爹以前没干这个工作以前,就是街上横行霸道的主,没人管得了! 可他不听也不信,加上,那姑娘和他在一起时总是柔情似水,没有一点凶悍泼妇样,他便以为,不过是世人嫉妒胡说罢了,就还是老样子,背着他老子和其他人成日花天酒地、朝秦暮楚,眠花宿柳。 这会儿见了那姑娘真容,才知得罪不起更惹不起,可,后悔晚也,三儿手起刀落就在跪着的姑娘脸上割了个血窟窿,虽然血流如注,却能看见里面的牙齿跟舌头;就要剁手、剜眼时,那姑娘早已又怕又痛的,一阵剧烈抽搐后竟生生吓死过去。 那富家公子眼见着就要轮到他,也不知三儿会用什么手段,登时吓得尿了一地。三儿啐了口唾沫,也不管原本还在看好戏的人此时纷纷吓得关窗的关窗,关门的关门,回家的回家,四散奔逃。而是走到富家公子跟前,站定,也不说话,富家公子便以为他还有机会,便不停的求爹爹告奶奶,可谁知就在这时,他突觉喉咙一紧,竟有人在他身后勒住了他脖子,就在他仰着头想要看清是谁的时候,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就已经摸上他眼睛,然后,手速极快,像长年累月都在干这事似的,把他双眼剜了下来,富家公子“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哇啦啦”叫了一阵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双眼一黑,就被人猛的一丢,倒在地上,虽然已是四月天,天气暖和了,可他却觉得身入冰窖般寒冷刺骨。不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绵延不断的疼痛,前来捉!奸!的姑娘“嗯”了一声后,三儿蹲下身来,缓缓道:“先剜掉你眼睛是对你好,以免接下来你受刺激。” 虽然眼睛被剜了,又痛又害怕,但富家公子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本想问三儿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又是一声惨叫,那声音比剜眼时和边上那吓死的姑娘死前叫得还大声。 叫完后,富家公子也像死了一样不省人事。 那!捉!奸!的姑娘这才满意地冷冷一笑,她一直冷眼旁观着整个过程,她真是说到做到,自己处理了这对狗男女,竟然眼不眨心也不跳一下。 富家公子虽然没死,下半辈子也完了,而且是他理亏,家人替他花了大价钱才把这事压了下来没见报端,也不敢去找那姑娘算账,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咽下这口气,而且上海已待不下去,他们一家不日便要举家搬迁;这事也很快传到金家,也是一筹莫展,想着饶婉以后该怎么办。幸好那位莫逆之交深觉对不住金家,便主动前来,一直说着“家门不幸,生了那逆子啊!对不住老友”之类的,又退了婚。这事才算了了。 第 3 章 他们没有嫌我衣破狼狈,竟邀请我去家里做客。 幸得鞋也争气,没让我不能行走,我便去了。 这是一栋洋楼,大门处设有西式门廊,进了里面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除了门窗和建筑风格外,其他一切装饰皆是中式。 客厅对着大门的那面墙正中间挂着巨幅中堂 分卷阅读4 画和对联,两旁是楼梯口,下来是两排太师椅和满壁的绘着中式图案的壁纸;客厅中间放着一方八仙桌,顶上悬着一圈雕花灯笼;南北墙上开了窗,窗边都各有一方独座,座上是一盆正发出幽幽沁香的兰花,浅浅淡淡却又意味深长,而就在这南边的独座旁坐着一位百无聊赖正打着瞌睡的老太太。 我们进了屋,饶婉叫了声“奶奶!”,奶奶方醒,然后,我便见她有些朦胧的双眼在看清了我们后,突然就亮堂了起来,而且立马起身走了过来,我不明所以,未知她竟是过来牵住我的手,又看了看我这身行头,竟蓦地落下泪来。 我心中惶恐,就要习惯性地连声说对不起,又自检一番看是哪里失了体统惹得老太太这般恸哭之际。 不料却听她哭着哭着道:“融易啊,你长这么大了,你这孩子受苦了啊!” 我一阵纳闷,也一阵感慨,多久没听见有人叫我名字了啊,这几年被人叫惯了小赤佬或者各种诨号,我也差点忘了我叫什么,姓甚名谁了。就连我娘也从不叫我名字,而且她也越来越老了,满头华发,双颊凹陷,面色晦暗,看上去比眼前这个老太太还苍老。 我不知该做何回应,她看出我的疑惑,便继续拉着我说:“你爷爷叫楼胥贵,人称楼买办,楼二哥。” 我又是一惊,她连这也知道!而且,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老太太竟说得一口京腔。于是便振了振精神,点头,打量她。 “这就对了,昨晚听婉婉说起,我也将信将疑……现在见到了,原来,你真是我那义兄的孙子啊!可算找着你了!你们怎么突然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跑到上海来了啊!”老太太说着眼泪也流得汹涌起来,我怕她哭坏身子,便向饶婉和她的父母求助。 饶婉爸心领神会便马上道:“这不人已经找着了么,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妈妈你这个哭法,可不要吓坏了融易。” 老太太看了眼儿子,点点头,破涕为笑,却不松开我的手,饶婉爸无法,只得替她擦干眼泪,将她扶到太师椅上坐下,连带着我也只好挨着坐下,他方起身,朝厨房的方向喊了两声:“吴妈,去买两只鸡和两条鱼回来,家里来客人了!中午做京菜,一定得有四喜丸子!” “好嘞!” 我想说我马上就走,却见饶婉和饶婉父母都在朝我摇头,我只好不做声,听着厨房又一阵忙碌后,吴妈出了门。 而老太太则继续拉着我说着:“本来我和你爷爷都是扬州人士,那年他刚留洋回来,本来是要直接上京里当差的,可他老父,也就是你曾祖父却病了,便要他先回家,于是他便先回了趟家,他本想着待你曾祖父病情好转了就返回京城,谁知你曾祖父却骗了他,哪里是什么病危,不过是骗他回去与那和他早有婚约的女子成亲,后来,回去后,他也知道上了当,可也没办法,便同意了那门亲事,次年他们还生下一个儿子接着又生了个女儿,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回京城,会安安分分地留在当地了,谁知,突然一封急信传来,他便什么也没带,也没打声招呼,偷偷地走了,这一次,他本来也想到了京城办完事也回家,可他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没能再回去,你的那个奶奶也心灰意冷带着两个孩子改了嫁,也不知嫁到了哪里,后来就没信了,”老太太说到这儿,目光悠远地摇摇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返京的路上他却遇到了我,那时我才十六岁,本来与我哥哥以讨饭为生,可他却被人打死了。”说到这儿老太太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牙关紧挨,过了会儿,她才睁开眼,却又激动的拍着我的手背道:“后来我偷了身干净衣裳,用哥哥留下的一点铜板,付了船费,便上了船,可到了半道上,船家竟坐地起价,不给钱的就扔下船,可我哪里还有钱,我给船家磕头、求他们,他们也不松口,我想这下好了,我们一家子真的要死绝了,谁知,你爷爷却慷慨解囊救了我,之后我便和他一起到了京城,过了几年,我还嫁了个好人;可你爷爷一开始却并不顺利,他要办的差,等他赶到时竟被别人抢了去,而且那抢了差的人还没把事办好,后来他也觉得丢人或者失望了吧,转头干起了买办,这才安顿了下来。虽然我和你爷爷没有行过桃园结义之礼,他却一直带着我,照顾我,我便一直叫他二哥,因他比我哥哥小一岁。” 老太太说到后面,微笑地看着我,道:“你长得……还真有点像二哥!”说着竟又笑起来,然后看了看饶婉,让她也坐下,于是饶婉便过来在另一侧坐下。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又笑道:“我没想到,你们这些晚辈也这么有缘,”说着似乎想到了某些不愉快,顿了顿,又像是安慰地道:“你爹娘就是两个混账,虽然是我叫他们给你安排亲事,可谁知他们竟……对方是人是狗都分不清就把婚事给定了,好在老天开眼,让你躲过一劫,嗯……既然婉婉中意的人是融易,不如,我做主,你们就趁早把婚事办了,我这老太婆也算是能闭上眼了。” 事后我才知,直到昨天那个富家公子的家人到家里退婚,饶婉才知道,家人给她安排了婚事,一气之下,为防他父母又给她乱点鸳鸯谱,她便把心仪我,和我怎么认识怎么相处,还有我和 分卷阅读5 她说过的,我家的来历都给说了。这才有了他们一大早就出来找我的事。 而当时,我还正在感慨爷爷竟然有这么一段前尘,竟未听他和爹提起过,便越发觉得惊奇,并要问老太太后来的事,不想,她却已经转了话题。 我听着越来越不对劲,跑又跑不脱,只得落了个大红脸,再一看饶婉,她竟然也是,而且没拒绝。 接着,刚上楼去也不知忙什么的饶婉父亲也在楼上道:“好啊,这次还是听妈的!” 他说完,饶婉妈妈也走过来表示同意,剩下像在做梦一样的我,半天都不敢相信。 于是一个月后,我便和饶婉结婚了。 我只记得那段时间我整天幸福得晕头转向的,见到饶婉除了傻乐,我好像就没有其他的表情了。又从娘那里得知,之所以后来两家人不怎么来往了,是因为,老太太嫁了个王爷,那家的太奶奶是个守旧的人,最是见不得这些洋派的人加上后来他们搬去了天津就更少联络了,不过小时候老太太是见过我的。 婚后,饶婉继续学业,直到两月后毕业,次年三月我们便迎来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我们给他取名——楼满天。 可就在一个月后,我正在擦拭着从岳父岳母那借钱来开的钟表店里的一只新进的西洋钟,门口却冲冲跑来一个替人传信的报童。 当时,我只觉得五雷轰顶,岳父岳母竟然被人杀害了,横尸郊外,且那里有人把守,去一个抓一个,吓得没人敢去收尸。饶婉刚出月子,得此消息悲痛欲绝得从此眼睛就落下了毛病,一点风就流泪。老太太也悲痛几欲跟着去了。 之后便一直有人在岳父岳母家和我家附近徘徊、鬼鬼祟祟,直到又是几个月后那些人才离开。 我们也一直没办丧事,等我们再找去的时候,除了一块烂泥地外,我们什么也没找到。 第 4 章 过了年,就到了一九二八年,我也二十八了。 饶婉还是闷闷不乐,而我一直在四处打探岳父岳母被害的消息,结果问来问去,人们都三缄其口,对我退避三舍;打听了很久甚至张贴了悬赏海报,得到的也不过是,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可那个年月哪天不死人,哪天没有人无缘无故的死去,死都死了还问那么清楚干嘛。 就在我觉得恐怕岳父岳母之死真的不过是别人说的不过是个意外,灰心丧气之际,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擦鞋匠找到我。 那个擦鞋匠睁着大大眼睛,瘦得皮包骨头,穿得也甚为单薄,还没立春,却光着脚,冻红的双手长满冻疮,脚边是他用来维持生计的行头;头发乱糟糟的,不时吸着鼻子,脸也不太干净,样子很窘迫。 他并没有一张口就说当日的事,而是松了口气,叹道:“幸好您太太没跟您一起出来,她要是来了,我怕她听了后会情绪激动,抓着我不放!”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带着他去了离家门更远的地方,然后把披在外面的一件夹了点薄棉的旧袍子给他披上。 才道:“你说吧。” 于是那孩子道:“是华山路,虽然那天天快黑了,可华山路在租界,那里日夜灯火通明,正好那天我妈在那附近帮佣,我去接她回家,就被我们撞见金老爷和金太太被人堵在路上,然后就在那儿被那些人杀害了。我和妈妈吓得几天都没出门,也不敢对人说起,我妈也病了……哎,要不是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即便你酬金再高我也不跟你说。我们这些活得不如狗的下等人,我们谁都怕,谁都惹不起!” “谢谢你!”我把酬金递给他,思忖片刻,对他说,“以后就来我的钟表店当个伙计吧,虽然我的能力有限,当我伙计工钱也不高,但总能保你和你妈暂且在这乱世活下去,你说好不好?” 不然这孩子和他妈眼下的日子就难熬更别说以后。 这孩子立即应声答应了下来,拽住我的手跪下磕了头,他浑身冰凉,却在这一刻有了些温度,我赶紧扶他起来,又要拿钱给他置办两套衣裳他也不要,第二天,他换了身衣裳,带着他那病得也和他一样瘦得皮包骨,而且一直咳嗽的妈妈到了店里向我千恩万谢,我领了她的心意,方才回去。 当日,打烊后,我便叫这也姓金的孩子带着我去了华山路岳父岳母遇害的地方。 “且航,你确定没看错,就是这里?”我心里不甚唏嘘,这么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法国梧桐树,是婚前那个月,我和饶婉每天都要走过的地方。我一直以为这一片梧桐树会是我和饶婉爱情路上的金色年华,却不想也会是摄人魂魄的凶。案现场。 我看着且航不住地点头,又是一叹,幸好饶婉没来,不然她肯定受不了非哭晕不可。 因为岳父岳母竟然就在距离家门口不过两百米的地方遇害,之后那些人还开走了他们的车。而且那些人的身份不是我们这些小民能惹的,只是不知岳父岳母是哪里招惹了他们,让他们半路截杀他们,我不敢细想也不敢细问。 送且航回去的路上,我又把这事前前后后 分卷阅读6 理了一遍,岳父在外滩上班,按照惯例,他下班后就掉头从外滩到南洋学堂也就是后来的上海交大接岳母,然后绕上华山路回家;只是没想到会被人…… 我让且航以后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事,他答应了。 几天后,给天儿庆祝完一岁生辰,我见饶婉还是精神不振,不思饮食,也给孩子断了奶了,又见奶奶的精神头很好,每天和我娘抢着照顾天儿,钟表店生意也还行;我便打着我要去扬州找我那个从未见过的奶奶、大伯和大姑,且需要人陪我一起去的由头,带着饶婉到了扬州,其实我是想让她出来散散心。 一路上为防被人抢,我换了身以前的旧衣服穿上,饶婉也穿了身我娘的衣服,到了扬州后,还是老样子,刚一见面,听闻我们一家竟然变卖家产落魄得去了上海,还过得这么不好,我那些和我本就生疏的亲戚便再未露过面。我则一边匿名请人寻人一边带着饶婉去逛扬州美景,去尝当地美食,悠哉悠哉,饶婉精神头好了不少,话也多了,不过还是爱听我说。 日子一晃半个月过去,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找到了那个奶奶的娘家,可不提我姓“楼”还好,刚一说一个“楼”字就把我和饶婉给轰了出来,简直仇深是海似的。 既然奶奶娘家人不理我我就去找本家的人问问吧,虽然那些亲戚之后就没来过问过我们,我还是厚着脸皮去拜会他们,我想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可谁知,我大包小包地提着刚买的当地特产过去,还没问出我要问的,他们就将我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自己的,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这时我才后悔不跌,心中怨叹,还不如找别人问去。 他们一开口就问我还有没有钱,有多少,一连一堆人问了我也不知多少遍,诸如:“你爷爷那么大的本事,威风八面,置办了那么大的产业,那可是皇城根底下啊,你爹也舍得卖?不会没卖吧?而且怎么可能那么穷,不会是怕我们这些穷亲戚嫉妒故意装的吧?而且你爹怎么死了呢?要是死了怎么不送回来安葬,要让他客死异乡埋在别处当个孤魂野鬼呢?年轻人不老实啊!你可别欺负我们没出过门!” 我好说歹说,怎么说他们也不信,而且,他们一直不回答我的问题,却一直想撬开我的嘴回答他们问题。我气得冷着脸,看着这一张张贪得无厌像妖魔鬼怪般的嘴脸,我只觉得恶心得想吐,走过去拿过提在饶婉手里的布袋子,取出里面准备给爷爷烧去的纸钱就朝他们扔去:“给你们,给你们,你们不是就爱这个吗,都好好接住咯!”说完,也不看他们气急败坏满口骂骂咧咧的嘴脸,出了门。 可怜我爹活着时还每月偷偷给他们寄钱过去,不管多少,甚至妹妹病了都不医治也要给他们寄钱去,只为他们能帮着照看下爷爷的坟而已。 之后又是半个过去,我们要走了,那些人也没再出现过,不过,临出门时却被一个看着像男孩其实是姑娘的孩子“噗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给拦住了去路。 原来,她是我房分的堂妹,不过她爹娘早已去世,又是独女,加上她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好,被家族中其他人欺负。又见她那头被剪得及短又凹凸不平的头发就是他们的杰作;还有她那身与年龄极不相称也不知是哪个婶婶还是下人的破旧衣裳,让她整个人看着都让人觉得别扭。 她说她早就想来找我们了,可她听了族里的警告,害得她一直不敢来找,昨日见我们买了票她才我们是要回去了,她这才着急,想着这也许是她唯一一次能摆脱这里的机会了,便来了。 “你就不怕我们不帮你么?”饶婉竟然没有不理她而是很亲和地问。 “怕。那你们会帮我吗?我只要能够去山东路费就行了!我求求你们,你们大恩大德,帮帮我!结草衔环,我一定报答你们!”说着磕起头来,我赶紧去拦住她,不然这样磕下去,额头就破相了。 “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你去山东干嘛?”我扶着那孩子让她别动,耳边又听着饶婉问。 “我外婆外公就在那里,他们对我很好,我要去找他们。”孩子说着眼泪长流。 事后,我问饶婉:“你就不怕她是骗我们的?好让我们背个拐卖孩子的罪名?” “不怕,我们刚到那天,我就见到她了,虽然她站得很远,目光却与人不同,不因我们的到来而故意试探虚情假意地寒暄,也不因我们的贫困潦倒而露出轻蔑之色,她就那么坚定地像看着救星一样紧张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 我没想到饶婉观察得这么仔细,正要夸她,她又道:“而且,我还很佩服她,她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生活被人排挤、捉弄,那样没尊严,可她却始终没有改变心志与他们同流合污,也没有发疯或者自残,足见她的了不起,而且她还很有勇气,敢来向我们求助。” “那是因为我家婉婉心肠好,她要是遇上别人可就不好说了,不仅给了钱,还把你的镯子给了她,以后山高路远的谁还记得你的好哦!” “那不要紧,镯子是妈妈留给我的嫁妆,就当是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吧。妈妈一辈子教书育人,那孩子还小, 分卷阅读7 以前肯定也是上过学的,如果她外公外婆真的很好的话,肯定会让她继续的读书而不是让她在家呆着的,这样的话,若是没钱,也可以当了它,凑作学费,若不上学了,也可以贴补家用。” “你可想得真周到……”我无比心疼地将饶婉搂进怀里,我在心里默默发誓我要做她永远的港湾,做她的明灯,守护她,保护她。 第 5 章 从扬州出来后,我们并没急着回上海,而是转到去了杭州。 我早就想去了,便任性了一回,瞒着饶婉上了船,因此一路上没少被饶婉骂——多大人了,只晓得游山玩水,家里孩子不要了么? 于是到了杭州她就跑去给家里又是打电话又是拍电报。 得到一切安好的消息,她才安下心,陪我在西湖堤岸上欣赏沿途美景。不过,唯一遗憾的是,雷峰塔那时已经倒了,也不知白娘子和许仙后来重逢没有。 虽说杭州比不上上海的繁华,可就西湖我们就逛了三四天;之后才沿路上到林隐寺,听了大师讲解佛法,吃了斋菜,傍晚才拜别,接着下山,招呼了一个人力车把我们拉到客栈。 这多日东游西逛的,虽累了些,可对睡眠却有奇效,从前饶婉精神不好,夜里总睡不着,现在却又是另一回事,早睡早起,既不半夜起来唉声叹气,饭量还大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 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果然出来透透气比待在家里睹物思人好! 半月后我们才回到上海,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竟出去了近两月。 回去后,我们稍作休息,还没从游玩儿的兴奋劲中脱出来,两天后,就听说边上的兆丰公园在多日前开园了,这回我们中国人也终于可以进去了,于是,我推着奶奶,饶婉抱着孩子领着娘,从饶婉家也就是现在我们一大家子人居住的家出发,去了兆丰公园也就是后来的中山公园。 那日天气好极了,万里无云,公园里人也多,我们找了个视野开阔又有树荫的地方,铺上毯子坐了上去。 虽然没多远,却都走了一身汗,毕竟已是六月,不比两月前了。坐下后,我把从家里带来的汽水开了盖,分给她们后,我也从包里取出一瓶来喝,不一会儿就见了底,这时就见天儿朝我爬了过来。 天儿那日的心情也格外的好,看着到处的人和鸟语花香竟咿咿呀呀地比划和学语起来,连带着挂在他手镯上的铃铛也叮叮作响。 我心中宽慰,吾儿已是初长成了!哈哈哈!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还在长乳牙,所以,他“呵呵”笑个不停的时候,我还得不停的给他擦口水,不然就会糊我一身。 饶婉看出我的狼狈,却不过来帮我,而是靠着毯子另一头的树干旁,目光温和地看着我,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笑不得。 见她这样,我便抱着天儿过去和她挤在一起,她立即接过天儿,猛亲了一口天儿白胖胖的小脸,然后,道:“天气太热,别待太久,万一晒坏了天儿和老人。” “好。”我看看天儿又看看奶奶、娘还有头上越升越高的太阳,立即答应,“呆一小时就回去。” 饶婉“嗯”了一声,蓦地神神秘秘地附在我耳边道:“天儿要做哥哥了,你又要当爹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真的?” “那还有假,我去瞧过洋大夫了,一个多月了。” “哦?哦!太,太好了!”我立即揽紧她,在她鬓发上亲吻了一下。心道,这趟游玩儿真的没白去,我脸上也荡漾出笑容,从前我以为我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不曾想我会遇见饶婉,更没想到她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的幸福和圆满,让我不到三十岁就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爹他现在也总该瞑目了吧!当初他那么被我埋怨,他也埋怨他自己老婆孩子都照顾不好,最后英年早逝。 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善良的人啊! 我望着天空无声长叹,接着,伸手去逗逗天儿拿着他妈妈衣裳料子使劲咬的小脸,抚摸他头上的胎发,真皮感慨万千,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我想在我小时候,父亲也这么慈爱地朝着凝望着我,关爱着我,怜惜着我吧!顿时觉得热泪涌眶,又被我不着痕迹地咽下去,平息了一下情绪,看了看又去逗弄孩子丝毫没注意到我的饶婉,然后对着奶奶和娘道:“婉婉有喜了!” 顿时两人抱到一起,接着娘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连声道着阿弥陀佛地感谢八方神明;奶奶则激动的拍掌,眼睛里全是高兴且欣慰的泪花。 我们回去后不久,且航就到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则电报和一封信递给我,都是今朝到的。 我拿起来看,原来我那个堂妹当着我和饶婉时虽一个苦字也没说,可当我和饶婉将堂妹送上火车,她到了山东见了她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后,她便不再保留,也不给她扬州的家人留面子,一股脑儿地把她父母是怎么被人害死,她又是怎么被人欺负的话给说了一遍。当即,在场听她叙述的人皆是又悲又痛。又想到自己好好一个女儿死得不明不白 分卷阅读8 ,而且被人瞒了这么久才知道死讯,两位老人直接被气到了;她舅舅也气得发了好大一通火,立即派人去了扬州查探,结果,果真如此,便收罗了证据,说他们草菅人命,又以杀了他妹妹为由将堂妹爷爷、奶奶以及涉案的其他伯伯、叔叔等亲人一并告了。 他们这事闹得大,堂妹的扬州亲人见到他们来势汹汹便把罪责怪在了我和饶婉身上,扬言要派人到上海来逮我们回去谢罪。 因此,那封电报就是打来让我们赶紧躲起来的。而给我们发电报的人,便是这次回去后,我另外新找来的看护我家祖宅和祖坟的管家寄来的。 至于那封信,我看了看,几乎满篇都是感激之语,竟是堂妹舅舅寄来的,感谢我和饶婉救了他外甥女,末尾,还顺便提了下他妹妹的死因。 竟是堂妹母亲跟着守旧孝顺的丈夫回到夫家后,她母亲的思想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而堂妹父亲毕竟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与他们相处起来倒没什么问题,便不听她妈妈的劝诫更不肯离开,导致日子久了矛盾丛生,最后,又因撞见他们杀人越货,于是那些人便起了歹意,将他们两人都杀了。之后,也没人敢报官,他们便将此事自行处理了。 第 6 章 十几天后,北京改为北平。又过了两月,饶婉去了岳母任教过的学校交通大学任教,也越来越爱吃酸的,我便每天给她买,有时送到她学校去有时放在家里头。 而我的钟表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只是,到了一九二九年,随着金融危机的爆发,多多少少也影响了一些生意;那时候,不仅是我,所有人都在熬着,虽然天空时常阴云密布,却都信心满满地等待着晴好的那天。 幸得有家人陪伴,时间一晃,就到了一九三七年,我已是人到中年。奶奶已于去年年底去世,走得很安详;饶婉摸着眼泪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天儿和妹妹娣儿哭得我都不忍心看,我娘也消瘦了不少,整日长吁短叹。我则忙前忙后,生怕他们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渐渐地天气热了起来,本来那年四月我就收到了扬州来的信儿,信上说我的那个没见过面的奶奶竟然跟着一个贵州的商人嫁去了贵阳,于是,我等饶婉六月中旬没了课要放暑假了,才只身启程,一路沿着长江而上,在武汉停顿了一宿,次日接着逆行而上,穿过巫山云雨,听着江岸猿啼和纤夫的号子声,几日后我终于到达了重庆,却也并未坐下来好好看看,就南下经过桐梓、遵义下到贵阳。 一路上,舟车劳顿不说,还换了几次钱币,特别是到了西南方向,这里的人使用的钱币和上海不同,加上很多人根本不会算数,所以必须得换成这些地方本地的钱币,并且一块就是一块,一元就是一元的交易才行,不存在什么多退少补,因为没法计算怕被我这种穿着、口音和他们大不相同的外地人坑了。 我好不容易在贵阳找了间靠着当地电报局的客栈安顿下来,还没好好睡个囫囵觉,就收到饶婉的回电。 ——启程贵阳,勿念。 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因为就在去收回电的几分钟前,我刚从客栈客人那得知,北平居然沦陷了。 我看着那几个字,头都要炸掉了。因为听说很多船运都停了,路也封了,头上还得防着随时可能落下的炸。弹。 他们要怎么来贵州啊! 之后的两三天,我感觉我都快急疯了,每天早中晚地往电报局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开始求神拜佛祷告,只盼他们能平安!那时,虽然和北平、上海等地隔得远,可渐渐地,就连西南偏隅贵阳这样的地方也渐渐笼上一层紧张的气氛,我就更着急了,也把到贵阳来找人的事都给忘了。 又这么过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我才收到回电,饶婉竟然带着娘和两个孩子,先从上海坐邮轮本打算经香港进广州,然后经广西到贵阳,可谁曾想,邮轮船长却临时改了主意,到了香港竟然没下锚,而是直接驶去了越南河内;然后他们跟着其他逃命的同行人一路坐火车北上到了昆明,饶婉这才稍稍喘口气,给我拍来电报。 我拿着电报,任凭我自诩是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浑身激动得发抖。 因为,饶婉那时又有了身子,已经五个月了,她一边要带着两个孩子和目不识丁的娘,还要绕那么大一圈,才能和我相聚。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出来找那些都没见过的人啊!要是我留在上海,即便也要东奔西跑那也有个照应啊! 第 7 章 当时我们只以为抗战会很快结束,谁也没想到会是浴血奋战的漫长八年。 又一个月后,娘、饶婉和孩子才与我汇合,我奔跑过去,像那个年代所有分离又团聚的人一样抱着他们痛哭不已,饶婉却挖苦我风浪见少了,叫人看笑话。可她这么说我的时候,分明也和我一样泪流满面。 之后他们给我说了许多路上的奇遇,比如因为语言不通而闹的笑话,还有和他们一样从上海逃出来的另一家人,那家人 分卷阅读9 与他们在昆明作别后,说是要去滇黔边境的兴义,听那家人说那是他们的故乡。 只是饶婉担心的是,当时匪盗猖獗,那家人去的地方不仅偏僻而且那家人里的长辈已多年不曾返家,也不知一路顺不顺利。 我便让她别担心,并说:“我们不也一样人生地不熟,不也平安到达了吗?” “那不一样,你我走的都是大路,大的集镇、城市,路上逃难的人多,车也多,还有抬滑竿的,骑驴骑马的,简直人山人海……可他们人少,还穿得特别招摇,金银首饰挂了一身,不像我们下了船就换了旧衣服,首饰也不戴,就连行李箱也是旧;更不像他们走几步就喊累,要坐车,要坐轿的……自然就不会被人盯上了。” 她说到这儿,我也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点头道:“说起来,确实听说很多人被抢了,还有因为硬抢不成还杀人的。婉婉,还是你聪明,不然叫我以后怎么办!” 饶婉默默地笑了:“光表扬我一个哪里够,你还得感谢你儿子,他才真聪明,晓得这一路艰险,他便乖乖地待在我肚子里,没给我惹事,不然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活?这一大家人还能来见你么!” 我恍然大悟,立即抚上她隆起的孕肚,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是呀,正如饶婉说的,他要是有什么事那才是要命!我简直想也不敢想。因为那样的结果肯定不是我能承受的。我眼睛里一阵酸涩,遂亲吻饶婉将她抱在怀里确定她真实存在,又抚了一会儿,才道:“谢谢你们!因为有你们我才能活得这么快活,才能不畏惧一切……” 不等我说完,饶婉又突然想起一事,于是道:“融易,有件事我,我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你不要怪我啊!” 我愣了一下,却笑了,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也不多这一件事,便放松语气道:“婉婉擅自做决定的事还少吗?”我说着给了她一个你明白的眼神,又怕她还是自责便道,“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你不怪我没照顾好你们母子就好。” 说完作势又要亲下去,饶婉连忙挡住我,目光温润且含情脉脉,又夹带一丝坚决道:“我把所有钟表店关了,还把店里没卖出的一些钟表送给店里的伙计和修表师傅了,还有一些你喜欢的能当门面的和比较珍贵的被我藏起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自从出门后我就没怎么管过钟表店的生意,后来又得知饶婉他们要来贵阳,就更把这事给忘了。 不过也好,如今上海乱成了一锅粥,要是饶婉稍稍迟疑一下,恐怕钟表店就早毁了,现在至少没有伤到根本,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人说家有贤妻,夫无横祸。娶妻如斯,我才是那有福之人啊!有婉婉在,我什么都放心!”我将饶婉再次抱紧,“而且这时候兵荒马乱的,既避免了号子被人砸毁之忧,还能帮助那些孩子拮据时渡过难关。何乐而不为呢?” “嗯! ”饶婉依偎在我怀里,看得出来,被我一番话给感动了,变得像只乖巧的小喵咪,楚楚动人。 我便情不自禁再次亲了下去。 由于一路上颠簸加担忧,我们一家人都清减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两天后,我去把饶婉临行前汇过来的钱取了一些出来,在客栈附近买了一处民居,一家人总算安顿下来。 之后,一直到十二月饶婉生产我都不敢掉以轻心,精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那段时间,虽然饶婉会时常因回不去学校和满天、满娣的学业而叹息、担心,但,却是我们一家离开上海后过得比较惬意的一段时光。 第 8 章 我家小儿子满仁挺会挑日子出生的,他出生后不久,出了月子就到了一九三八年一月三十号,便是除夕了。 一家人简简单单地过完年,大年初一,饶婉便收到一封上海交大(国立交通大学/南洋大学堂)的同事发来的复电,说学校正在筹划迁校去重庆,让她时刻准备着,待学校搬迁后能继续为学校做贡献。这对饶婉来说简直求之不得,高兴了两天,失了两天眠,最后和我商量后也不管现在学校还没迁过去就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北上重庆。 而我之前还一筹莫展,也因这个消息兴奋起来,摩拳擦掌规划着去了重庆的生活。因为这几个月我一直想在贵阳重开一间钟表店,可在那民不聊生、四处战乱,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年代,又是不像上海那样欧风美景、衣香丽影的大都市;很多人见都没见过钟表,有的甚至因为封建迷信特别排斥这个,所以钟表店一直没开起来。 如今既然上海交大要搬到重庆,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要支持她,和她一起去,而且,我想在那里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我们出发几天后就传来重庆被日机轰炸的消息。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想我当时的脸色肯定也不好看。 饶婉也一样,当时我们正停下来休息,以便她给满仁喂奶。不想竟听到从北面来的人带来的消息。 分卷阅读10 我当时就打起了退堂鼓,因为退回贵阳的话房子还在,暂时还没卖,至少有个住的地方。 可我也不敢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且我低估了饶婉的毅力,她只是那么一瞬的震惊后就没有其他反应了,照样继续往北走。她这样的精神就像当时已搬到长沙的西南联大和后来搬到重庆的上海交大人一样无所畏惧,更或者她就代表了当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华儿女的心声和精神力量! 我是自愧弗如。之后的行程每日自省吾身三百遍,才觉得把我这市井多年带来的和这些年做买卖患上的恶习给洗干净了。 北上重庆之路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艰难,路上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南下避难的人,甚至有人见到我们在听了他们带来的消息后还不停下来坚持北上便骂我们神经病,我们也不为所动。 两个月后,四月初我们一家早已疲惫不堪,加上对市区的情况也不清楚便先在位于重庆边上一个叫杜市的地方落下脚。 杜市这个地方地势比较平坦,交通比较发达,临近的乡镇或者更远一些的百姓平常都会到这儿来摆摊做生意;同时这里距离当时的重庆市中心也不太远,如果半夜起来走路去,天一亮也就到重庆了,晚上还能趁着月色或者打着火把回来。而且当时已有很多重庆市区的百姓为了躲避日军轰炸逃难到此,还有一些外地逃难来的也会聚在此。一时杜市热闹起来,街上操着各地口音的人都有。 如此一来我们一家也租下两间民居住下,便也不会有人觉得很奇怪,不会有人好奇、盯着我们一家了。 稍稍休整,了解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并与几户同样逃难来的外地人熟络后,四月二十八日,满娣过生日,同时也是满仁满一百零二十一天的日子,我一大早便上了街准备买两个蛋糕,扯两尺布给两个孩子庆祝一下,可逛了一圈我也没买到蛋糕,心中不免扫兴,只得买了些当地特产麻花、麻糖、三角糕和一匹换作从前我看也不会看一眼的粗布后回去。 可不知为何满娣却哭了起来,不仅她哭,满天也跟着哭得泪眼婆娑,起初我还纳闷,怪道这俩孩子在过去那两三个月的艰难跋涉中都很懂事一点也没喊苦喊累,这会儿这是怎么了? 后来饶婉告诉我。满娣这是为生活的巨大落差,不仅平时吃得不好,没有手纸用只能用竹片、树枝、树叶解决,就连过生日也没生日蛋糕就忍不住哭了;而满天则是我们当时在路上忘了给他过生日,现在也没记起来,所以委屈得哭了。我后知后觉,立即去给两个孩子赔礼道歉并讲道理,让他们知道现在不仅是我们一家还有整个国家的艰难情况,希望他们坚强一点,忍一忍,理解一下我们大人,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杜市这里的物价水平相比当时的大城市来说低了许多,但受各种条件限制,物品物料依旧稀少,能买到那些小吃都已经很不容易,重要的是还不好买。讲清楚了他们才没哭了。那天晚上我和饶婉说起这事,两人抱头痛哭,但一想到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已是万幸,便觉得生活和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 第 9 章 几天后,贵阳那边传来好消息,房子卖出去了。我收到中间人寄来的汇票后,赶紧拿着这些钱从杜市当地人手里买了两亩田地。 紧接着我们这一家从未种过地的人开始在这片许久没被人开垦的田地上种起了蔬菜和粮食作物。 不久后,我的钟表店也在重庆渝中半岛朝天门上面督邮街(现叫解放碑)顺利开了张。规模相比在上海时小了许多,可我却很高兴,因为从开业第一天起生意就不错,终于不用坐吃山空、惶惶度日了。 之后又把满天和满娣接到市区上学,顺便还可以帮我忙,娘、饶婉则暂时带着幼子满仁在杜市生活。 那时饶婉和娘一边打理庄稼一边还跟着当地人学着养鸡养鸭,因此,后来我们一家很长一段时间都鸡鸭不缺,鸡蛋、鸭蛋也不缺;娘还想喂猪,我怕她太累了,没同意。 到了当年九月,梨香菊美的时节,我已来来回回在往返重庆和杜市的山路上走了许多回了。 那天是周六,我和孩子们晚上九点过才到杜市租住的家。 换做平常这个时间,附近的百姓早已关门掩户各自回家休息了,哪像这日,夜色中却有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屋前一大块石坝子,就连边上的水田里也全是人影和光亮。 同时还有妇人的哭声从人群中传来,人们有的一筹莫展,有的则在议论商量事宜。 我走近一看,房东家屋檐下的火光下,竟平躺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全新的灰布长衫,肩头腋窝处的布料有被什么磨损过的痕迹;而在胸口处则有子弹穿过的痕迹,刺目且干涸的鲜血染红了胸膛及以下的衣袂和裤子,甚至鲜血还滴到了那人脚下所穿的一双新鞋上。那人长得斯文白皙,年纪也轻,还不到三十岁,浑身有一股书生气,他平时少言寡语,也不爱理睬人,祖辈都是庄稼人他却不会种地,为人老实没有心眼,幸得娶了个精明能干的妻子才不至于一家老小跟着他饿肚子;此时, 分卷阅读11 他的眉头也不像平常那般总是心事重重地紧拧着,而是舒舒地展开着,边上,他的眼镜被人放在他身下的草席上,已经破损。而这躺着的人就是我的房东,是一对儿女的爸爸。 “爸爸,爸爸……”满天、满仁不知何时紧紧拽着我的衣角,当我终于听到他们的呼唤,我才意识到他们也在,本想把他们赶走,可,他们眼中的焦灼却不是对死亡的惧怕,毕竟这一年多他们也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和惨状,他们是在叫醒我,让我从震惊和怔忪中解脱出来。我想我刚才的样子一定让他们觉得惊慌和无措了。 “没事,爸爸没事,你们先回家吧!”我努力做出笑容来对他们道。 送他们离开人群,又看着两个孩子进屋后,我才返回来问其他人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房东妻子章文琴自然不会回答我,回我话的,是不久前把房东江泽泉轮流背回来的古家两兄弟。 “你过来……” 我闻声望去,他们竟没穿衣服,不过在他们脚边却有两身带着血渍的短衫,见我没有立即过去他们似乎有些不耐烦,初秋的夜色里,他们朝我猛地招起手来,我不再耽搁立即朝着他们倚靠在一株梨树下的身影走去。 接着,古家兄弟中的哥哥问我要了一根烟,又蹲下身来,慢悠悠地抽了一口,才望着不远处躺在两根长条凳子上早已没了体温的人道:“泉哥遇到日机机枪扫射,他背着一背篼梨和菜,没跑脱。” 说完他又深吸了一口,直到过了会儿,那些他烟雾从他口腔和鼻孔里喷涌出来,他才抬眉看了我一眼,却猛地把没吸完的香烟用力摔在地上,道:“狗。日?的,都怪他自己天天只晓得读书,啥子都不会,这哈连跑都不会,我们喊他跑,跑到沟沟里头躲到起,他个哈子啊,吓得只晓得干站起,等他醒过神来,想跑的时候,就遭打中了,你说他哈不哈,背不背?!就他一个没跑脱,我们那么多人,就他像个哈儿!” 说完,古家大哥,恼怒且突然地一拳朝他弟弟打去,一边打一边骂:“当时你挨着他走的,要是当时你拉哈他,他就不会像个哈子一样干站着,等着被人打死!” “唔、唔……呜呜呜呜……你打嘛,打死我,我们一哈都在跑,哪个晓得他不晓得!” 古家弟弟说完又生生受了他哥的几下硬拳,蓦地,估计也被打冒火了,开始还手,我心道遭了,赶紧叫人来劝架,这事才算完。 只是可惜了江泽泉,那日一早起来为了去卖梨和一些吃不了的菜,他还专门换了一身新衣,却又怕把衣服勒坏了,背篼的背带上还专门用心的缠上了一层旧布条。可,谁曾想,这一去,便是物是人非,再也回不来了。 第 10 章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面前这个伤心欲绝的房东妻子,道了声“节哀顺变”后,我便放下背篼,把从重庆市区背回来,还没来得及卸下的两罐糖和两袋盐,取出来递到房东妻子手上;又把本来买来给满仁玩儿的风车递给了靠在她身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跟着大人哭的孩子。 之后,又询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后,和其他人一起合力把江泽泉抬到了屋檐坎上并一起帮他梳洗干净后用布盖住面部。至于为什么不把遗体抬进屋,是因为,当地风俗——死在外面的人遗体不能进家门,还得请道士来做法事,让找不到家的亡魂可以顺着声音回家。 没过多久去杜市街上请的锣鼓匠和做法事的道士们便到了。 这时,人群中才有人提醒我:“楼融易,你家不是来客人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这才背起背篼急匆匆跑出人群,拐了个弯儿,折过一堵墙,我才走到侧后面租房外面的石坝上,然后一抬眼就看见一脸疲惫的饶婉背着睁着懵懂大眼睛的满仁站在基檐坎上焦急的看着我。 “怎么了?是,是他们……” 我话还没说完,饶婉连忙给我比了个让我禁声的手势。我只得不做声,跟着她进屋,顺便还逗逗她背上的满仁,这小子几日不见,又圆了一圈,笑起来两只眼睛也更弯了,这一点和饶婉还真像。 刚进了屋,那边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起来,故而,饶婉同我小声说:“说话注意点!”,我也没听清,等我放下背篓,跟着她上了楼,看到客房床上披散着头发被五花大绑着的妇人和床边端坐着见到我就立马起身,不自在地搓手且搜肠刮肚了一阵也不过磕磕绊绊地说了句:“打,打扰你们了!”的马显昂时,我才发现我反而比他还拘谨。 因为他很瘦,双颊、眼窝凹陷,胡须也没刮,身上穿得也一般,不像饶婉说的穿金戴银,比我们一家刚到杜市时惨多了。至少他这个样子看着确实很惨,感觉他遭受了什么酷刑一般,就连床上的人都比他富态穿得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饶婉从旁戳了我一下,揶揄道:“傻啦!”,我才恢复如常。 这可是我们家第一回来客人,自然不能怠慢。 “马大哥你好,终于见到你们了,真的太好了,我叫楼融易,多谢去年你们一路 分卷阅读12 上对我家人的照顾,谢谢,谢谢你们!” 我上去和他拥抱到一起,由衷的感谢他。 可他不知怎的,渐渐地哽咽起来,我赶紧放开他。 “大哥,你……你们一路上受苦了……还有嫂子,这是……”我赶紧岔开话题,看着床上被人塞了布堵住叫喊声和捆住手脚的人。 马大哥,抹把眼泪,振作了精神道:“哎,融易,你也看见了,她疯了……哎,当时我们就该听饶婉的啊,要是和她一起走大路去贵阳就不会变成这样家破人亡了,呃……你嫂子这病时好时坏,不能受刺激,现在,她就是看到你们房东死了,才犯的病,好在有饶婉帮我把她捆了起来,不然不知道要闹出些什么事来。” 听他说到这儿,我才想起,难怪外面出了那么大事,我们刚到的时候却没见到饶婉也没见到他们。 我看着嫂子那样也是不忍,也不知他们到底遇到些什么让饶婉口中那个皮肤保养得很好,看着很年轻,口才也很好,还很爱打扮的富家太太折磨成了这样。 我本想问问,却又问不出口,谁知接下来马大哥却一股脑地都说了。 原来他们一家九口与饶婉分开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家的老太爷朝着兴义走,幸运的是他们那么招摇却没遇到强盗土匪,可谁知老太爷却带错了路,竟然把他们带到了兴义边上一个叫威舍的地方。那个地方民风淳朴,气候也很好,按理说他们就在那住下去也可以,可那里实在太穷了,除了老太爷之外,住惯了大城市大房子的其他人都不愿意留下。 无法,他们只得离开,可就在这去兴义的路上出了事。 那时正是夏天,孩子们贪凉,一时兴起,大人也没注意,便让他们跟着当地的放牛娃一起下河游泳,谁知,突发大水,大人和孩子们都没见过山洪暴发的场面,还以为只是那么小小的一股,过一会儿就退了,便继续游泳,等后来洪水来得凶猛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家除了两个女儿在岸上得以幸存外,另外三个儿子和一个仆人全部被冲走下落不明,之后他们沿河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 后来老太爷因为自责一病不起也走了,紧接着马大嫂的精神也出了问题。 我都不知道马大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把这些悲痛的回忆说完,而我则听得腿都动弹不得,就连满天给我端来了洗脸水,却见我听得入迷又走了都不知道。 第 11 章 当夜,我几乎没睡,一是做道场的声音太大,二来是客房里那家人发出的啜泣声,三来就是我纷乱的思绪。 也不知怎么的,那个夜晚,我莫名觉得即便妻儿都在我身边也不安心。总有种悲凉感从心底而起挥之不去。我一想起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还有马大哥家发生的事,我的心就难以平静。 那年四月收到贵阳寄来的汇票后,过了两月又收到一封信,这封信正是马大哥找到我家在贵阳的住址后询问邻居又找到中间人,从中打探到我们在杜市的地址后寄来的。信中马大哥云淡风轻地只写了他们一家也准备北上的消息,却没想到竟遭遇如此变故。 我辗转反侧一夜,天没亮就起了,帮着房东家上街扯白布作送给前来吊唁的亲友们包头以缅怀的帕子,之后又和房东亲戚去周围邻居家里借桌子、板凳、碗筷等,顺便把这些搬走。 天亮后,饶婉则背着满仁和娘一起去帮厨,饭后又去帮着洗碗、打扫卫生。这几个月她们也和当地人混得比较熟了,简单的交流也没有问题。 而这一天我本来是要回城的,可我却没走,而且我还给满天和满娣想好了回校后的说辞。 这要换作从前,我是做不出来的。 幸得天气晴朗,房东家亲戚们上午基本就到齐了,远一点的昨晚就走路去通知的下午也到了。 一时房前屋后来来往往都是人,加上锣鼓、唢喇和道士做法事的声音,简直跟赶集似的。 不仅这里热闹,天上也突然轰隆作响。那时,早已吃过午饭,亲朋好友们要么在安慰房东妻子,替她照顾幼子;要么在聊天,有的聊家里的事,有的聊当时。时:事:或闲杂事的。可当这突兀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动了也不说话了,就连请来的道士和锣鼓匠们都停了下来,所有人仰头望着头顶震耳欲聋呼啸而过的飞机。 一时安静得可怕,有人脸上露出愤恨之色,手也握成了拳头,而大多数却都露出了惊惧之色,孩子在旁的赶紧抱紧孩子,没带孩子来的便抱紧距离他们最近的人。 我也慌得起身,四处寻找娘、饶婉和孩子们,好在他们和马大哥一家都在自家屋里,我才松了口气。 只是没想到,我刚坐下来,却听马大哥家刚满五岁的幼女马湘儿奶声奶气地道:“爸爸,大鸟,大鸟,我要去看大鸟,让我出去嘛……” “傻子,她就是个傻子!”马湘儿的她姐姐马潭儿,指着马湘儿对我们骂。 说完马潭儿还一脸不屑地又骂了两声马湘儿是拖油了瓶才“噔噔噔”上 分卷阅读13 楼去。 马大哥把马潭儿没办法,只得任由她胡说八道,也不为她解释什么。 只是望着马潭儿上楼后,叹了口气道:“本来我想在这儿多留些日子,可,如今外面这个声音……内人这病怕是更严重了,我得赶快送她去医治,还有潭儿她想读书,不能耽误了她,我也不能一天到晚这么游手好闲的,不然一家的生计也成问题。听说融易弟弟已在重庆重开了买卖号子,为兄也想置办个铺子做些小生意,也好养家糊口。到时还烦请融易弟弟帮我张罗一下。” “没问题,不知马大哥什么时候去?”我正了正身子,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眼中是早已打定主意的坚定,道:“你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起去,找到房子后回来接她们。” 于是我们在房东家出殡后一起去了重庆。不久后,马大哥一家在重庆渝中半岛观音岩落下脚,开始在那里做百货生意。 第 12 章 回到重庆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一连好几日我最爱去的茶馆我也不去了,一天到晚就盼着满天、满娣早点放学,好早点见到他们。不仅如此,就连位于储奇门的新家我也不愿意回。因为新家隔壁那家人的孝子贤孙按照当地风俗在他们父母还没去世的情况下就给父母打好了棺材,还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将两口棺材大剌剌地放在堂屋门口,害得我每次从他们家门口经过,不管是去店里还是回家都觉得心里一阵发怵。 而至从杜市房东江泽泉去世后,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愈加强烈。 直到到了九月底,有次我去十八梯遇见个瞎眼的算命先生,经他神神叨叨地为我算了一卦,告诉我不必担忧,家宅安宁,一切无虞,又嘱咐我,若实在不放心让我去寺庙里请平安符或者请菩萨来保佑后,我便听他的去罗汉寺为一家人每人请了一个平安符,又给家里的女的一人请了块金镶玉的弥勒菩萨吊坠镶在怀表里外,给我和两个儿子请了观音娘娘,也镶在怀表里;并分别在每块怀表里刻上各自的名字,贴上和家人一起的照片后,我这颗心才总算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隔三差五就去茶馆坐坐的习惯。 那年头,虽然不时还有敌机对重庆周边或市区试探性的轰炸行动,但第一届戏剧联会——抗战话剧,还是在十月重庆国泰戏院上演了。而我为了让孩子们增长见识,还把饶婉也接来住了几天,带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场。 到了一九三八年底,重庆市区的人口已经增长到了六十万人左右,一时之间在重庆市区物价飞涨,米粮难买,一房难求,报纸上、街道上、政府办公室到处都是“求租信”、“求屋信”、“求地建屋”、“求助信”之类的诉求。 那时我还暗自庆幸自己去得早,加上有点富裕的钱早早地在督邮街买到铺子还在当时的富人区储奇门买了一处居住的小房子。不然也要像马大哥一样只能去观音岩或者去更偏远的比如什么江北、北培或者南山上黄桷垭那些地方了。 可谁知,我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几个月后灭顶之灾就降临了…… 转眼就到了一九三九年,那时还没有什么五一劳动节。 第 13 章 一九三九年四月三十号,我家饶婉被邀请作为房东妻子章文琴娘家的姐妹,一道跟着送亲和迎亲的队伍,午饭后背着满仁一路欢声笑语出门,到章文琴的新婆家位于江北观音桥(接龙蹬)附近的帅家去。顺便进城来耍两天。 新郎官家境一般,还没结过婚,不过却不嫌弃章文琴是个过婚嫂(结过婚的),不仅如此,还大操大办,一点没有因为女方是二婚还带着个孩子就轻慢糊弄过去。 那叫帅开其的小伙子已有二十九了,为人忠厚,难得的是脾气也很好。但由于战乱加上还有几个长辈要供养,所以一直疲于奔命,才把终生大事给耽误下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让江泽泉的孩子继续姓江,不像其他什么人把人家姓氏剥夺了,让人家无法认祖归宗。 那天我上午就去了帅家帮忙,农村的流水席要做的事情多。由于是露天摆席,什么土灶啊,菜呀、锅碗瓢盆、桌椅的都修筑或摆在坝子上,就需要我这种不会做饭也不知该干啥的去帮着把桌椅摆正,把地打扫干净,还帮着杀猪匠把已经刨干净毛的猪倒挂在坝子边上的一棵歪脖子树上,然后好奇地看着他开膛破肚,有条不紊地却细致且分毫不差地将猪肉一块一块分割下来。 当时我还对他使用的那把刀挺感兴趣的,走过去,趁他在弄猪肠的时候,拿起来摸了一下,是一把很重的刀,刀锋也异常锋利,难怪,每割一刀看上去都行云流水地像在划开锦帛一样轻松。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方我像个井底之蛙似的称快,一旁一个刚认识的姓麻的兄弟却哭了。 我吓了一跳,便问他来由。他才说:“我媳妇儿都好几年没吃过肉了,现在坐月子没钱买肉吃,奶水下不来,娃儿饿得光叫唤,只能让娃儿吃米羹羹(米或玉米糊糊),但是娃儿也不怎么肯吃……不 分卷阅读14 晓得囊个办了……” “那你过一会儿给她带点回去……”我赶紧安慰他说。 可他不等我说完,登时一脸嫌弃的看着我,然后便挤出看杀猪的人群去了别处,帮着厨师烧火,而且不管是吃午饭还是后来新娘子接来后的晚饭他都没再和我说一句话,也没有带一点吃的东西走。 我瞧着他那个别扭样儿,真的和那个已经做了鬼的江泽泉有得一拼,人家好在有个精明能干这么快就能把自己嫁出去的章文琴,而你呢?媳妇儿孩子都要饿死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没好气地想,固执吧,坚持己见吧,等出了事,没了命,你才知道厉害! 我气急也懒得理他,忍了两日,五月二号我还是在饶婉面前发了一通牢骚,将这事说了,并一起决定次日上午去买几斤肉给他送去。因为那嫁去麻家的女子是江泽泉表妹,饶婉听章文琴提起过,听说他们住的那个叫石板坡的地方,一九三七年发生过火灾,那个表妹家也就是麻家也遭了殃,本来就是个替人做零工,干着打石头、修房子这些苦力过活的人家,大火一烧就更穷了。 次日,一九三九年五月三号中午十一点半。 “你就是爱热心肠,这年头,我们家要是遇到难处,也不知有没有人帮助我们。”出门前我还不忘唠叨两句,活像个婆婆嘴,还不如人家饶婉女流之辈来得干脆洒脱。 “好啦,少说两句吧,将心比心,世上总是好人多的。你不就是个大好人吗?” 我被夸得晕乎乎的,为她夹了一口菜,吃完中午饭,趁着天晴,也不算热,将早上买来的肉,用报纸抱着放在尼龙绳做的网兜里提着,又怕路太远饶婉累着我还叫了辆人力车,我抱着满仁,我们一家三口直奔石板坡而去。 第 14 章 一到石板坡,我和饶婉还没来得及找人问去麻家的路怎么走,就见麻强在不远处与几个和他一样打着赤脚衣衫破旧的男子抢活路做。 这样的事情还在上海时就时常见到,而如今的重庆就更严重,我都见怪不怪了。只是当时的我还没意识到,不出一个小时,重庆将变成一个惨不忍睹,满目只有血与火的人间地狱,那才是真正灭顶之灾的开始。 “麻强!”我叫住他,他颇为不好意思,因为前两天他参加婚礼的时候至少穿的还是件完整的衣衫脚下也着了双橡胶鞋;而今日,不仅衣衫破旧脏污就连脚下连双草鞋也没有,赤脚上还染上了泥浆。 可他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朝我们走来。颇为拘谨地把双手放在本不干净的短衫上擦了又擦,费力又尴尬地挤出几滴笑容,才道:“啊,幸会,那个……有什么事?”见笑了。 “不要见外,今日有事碰巧走到这,对了,听说你家就在这附近,今天这么热,相逢不如偶遇,我想去喝杯水可以吗?”我看着他,丝毫不漏破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着。 难得饶婉也极其配合,做出真的很口渴的样子。 麻强这才热情地招呼我们朝边上的一条小巷子走去,直到走到巷子的尽头,麻强才停止了对这附近人文风情的介绍。他说他的周围邻居们都很好,不过又说不要理他们问的什么“哇,强子哪来的富贵亲戚呀?”或者“强子,你要发财啦,这么有钱的老板还专程来看你那个狗窝啊,不是有钱了吧,快,借点给我吧!”之类的话,说他们就是一天没事干闲的。 我当然不会理会那些话,只是听着还是刺耳,太尖酸了,太嚣张了,句句恶毒不怀好意,还不知那些人平时是怎么欺负麻家的。 顿了顿,我见麻强进屋后我才回头朝那些没事干站在梯砍上或者屋檐下,或刁着旱烟或插着腰一脸凶悍的人翻了个白眼。 然我刚翻完白眼就被饶婉哭笑不得又嗔怪地揪着衣领子拉进了屋。 站稳后,我也不恼,客随主便地在麻强指引下,坐到一张凳子上后,趁他去给我们倒水的间隙,我使劲给饶婉递眼色,饶婉心领神会点点头,提着那几斤肉就走进用破布遮住的楼梯口,顺着狭窄的楼道和竹梯子爬到了同样简陋而且昏暗闷热的阁楼上。 我则在楼下陪着麻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同时我甚是有趣地欣赏他那时的表情,闲扯一句,我觉得当时的我真的坏透了,明明见着他为了那日还没找到活路做而焦急,我却装作没看见,还一副死皮赖脸赖着不走的样子,他就更是不好开口赶我走,就那么也陪我喝着那寡淡无味且里面还掉有烟灰的水。 确实有些渴了加上以前也吃过苦,粗粗吹了下,便大口喝起来,很快就见底了,麻强便麻利地又给我倒了一碗。而我接过喝了两口,便有些纳闷,楼上怎么没点动静呢?好歹互相问个好啊什么的吧! 不想就在这时,有人在外喊:“快来看快来看,挂球了,挂球了,枇杷山上挂起两个红灯笼球球了……” 那人话音还没落,防空警报顿时响起。 我赶紧放下装着水的碗,翻开衣袖,一看——正好中午十二点四十分。 我本来想多问一句 分卷阅读15 ,怎么突然就挂了两个灯笼了?不都是一个一个挂的么?但,由于缺乏防空训练,很多市民面对尖锐响起的防空警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像麻强,他可能看出了我脸上和眼中的慌张和疑惑,连忙,还一派地无所谓地道:“炸不来的,不要怕,我反正就不怕,要死也就命一条。” 我对他的说法颇不赞同,难道,她的妻子孩子的命不是命?我不想再理他,跑出去,一手抱着满仁,一手挡在额头,朝着东面的天空看了看,转身又朝西面山上望去,果然挂了两个红灯笼。 我赶紧翻出随身携带的几个入洞证,却发现没有石板坡的,我瞬间就有些慌了,焦急地朝阁楼上喊:“婉婉,婉婉,快下来!” 麻强这才发现饶婉上楼了,也抬头望着阁楼,不一会儿,饶婉才不慌不忙地笑着走下来。我松了口气,便听她道:“孩子很可爱,睡得很香,不过,我看妹子身体很虚弱,刚才都没敢和她说话……”言外之意都是她一人在楼上小声地说明来由了。 也是难为她了,要是明说,麻强肯定不会收,还会把我们赶走。 饶婉下楼后我赶紧问最近的防空洞在哪儿,问完了,我拉着饶婉就要跑,却见麻强竟一动不动,便喝道:“快跑呀,愣着干嘛?!” 他却只是笑笑,过了半晌才道:“我们这些穷人的命不值钱的,跑不跑都一样,何况刚才嫂子都说了,她虚弱得很,还要带个娃儿,能跑到哪里?你们快跑吧!” 这,这,这,是什么人呀,没想到他不仅性格古怪还这么懦弱,我真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连忙折身冲进他家中并迅速上楼抱起他孩子扶起她瘫在床上的妻子,又大喊:“快来帮忙啊,你想害死他们吗?快接住!” 于是他抱住孩子,我背着他妻子下了楼。本想带着他们跑到储奇门或者其他地方的防空洞去躲,想了想还是算了,就怕还没走拢就被炸了,因为总觉得此次和往日不同。 麻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甚至有些戏谑地对我说:“你们有钱人都这样?贪生怕死?怕什么呀?日本人不敢来炸重庆市区的……” 说着他进屋指着摆放在屋里那口巨大的石制空水缸说:“你们也莫跑了,都躲进水缸里面吧。” 说完他把水缸翻了个,而就在他翻动水缸的时候,我们也发现了,那水缸下,是个原本用来存储红薯、蔬菜等之类,此时却空空如也的地窖。 虽然地窖不大,窖口也就不过一张八仙桌那么大,但已经足够了。 我和饶婉赶紧跳进去,然后把月母子(坐月子的妇女)和两个婴儿抱进去,正要盖上水缸的时候饶婉突然提议把麻强家的温水壶也放进去,我立即答应了,而且飞快爬出地窖,瞄准不久前麻强用过的水壶,迅速抱起,返回地窖。 这一来二去,虽然没有多远距离,却出了一身汗。 等我们觉得都没事了,饶婉突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狭窄的地窖里准确抓住我胸襟惊叫道:“融易,满天、满仁他们怎么办?” “没事的,我去考察过了,他们学校有防空洞,没事的,他们应该早躲起来了。”我被她吓了一跳,却立即抱紧她安慰道。 “嫂子你别担心,炸不来的,我听说重庆有防空司令部,日本人不敢来这里炸,就楼哥大惊小怪的,就算哪个没长眼的敢来炸,也会被打走的!” “别说大话,那日本人的飞机可不像你一样缺心眼。”是麻强的妻子李霞,她坐在窖底虚弱地闭着眼睛说。 “哼……” 说完了,李霞拉拉饶婉裤腿又深呼吸了几口,又道:“姐姐你放宽心些,也坐下吧,今天多谢你,不然我就睡过去了,你放心我会听你的!” 若不是饶婉上楼及时,又是掐她人中又是掐她虎口的,恐怕李霞这会儿早因为虚弱又加中暑一命呜呼了。 “媳妇儿怎么回事?你……”麻强这人虽然又怪又犟,但毕竟小时候家境优渥也是上过学的,他立即察觉出不对。 我听他这么一说,怕他会立即发现什么,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快听,防空警报还在响呢,而且比之前更大声了。”就算有石制水缸盖着也听得清清楚楚。 经我这么一提醒,蓦地大家都不说话了,不仅如此,刚才一直在说话这会儿才发现房前屋后、隔壁都没有说话或者走路的声音了。 紧接着,一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邻居家的孩子突然喊道:“妈妈,妈妈,他们来了,来了,来了好多哦,我一双手都数不清呢,哎呀,他们囊个要在天上转圈圈呢?” “幺儿呀,不要数了,不要数了,快点儿进来,快从树上给我滚下来!!!”家长在家里的唯一可以遮挡的木板床下满脸泪花奋力地呼喊着。 那孩子却只觉得好玩儿,根本不理会父母,兀自盘着腿坐在那株巨大的黄葛树枝干上,一会儿抬头朝着东面看看那些飞机,一会儿低头摆弄着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弹弓。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突然“刹轰哐……轰……”一阵巨响从远处传来,他被吓了一跳,浑身跟着一抖 分卷阅读16 ,失去平衡,他便直接从树上摔下去了。 还好下方虽然是石壁却有许多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杂草,这才救了他一命。 而就在他挣扎着准备爬起来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又是一阵爆。炸。声、火光和人们凄惨的叫喊声传来,孩子这次直接被吓得滚到最下方的排水口才停了下来,抹着眼泪,恐惧地望着那片血红的天空。 天空下,鲜血登时染红了平日里主妇们都会去洗衣服的两江江岸,渝中半岛在一瞬间变了模样,陷入火光血海之中。 从此,很多人的人生都变了样。 第 15 章 还记得三七年第一次见到重庆时,我站在朝天门码头望着茫茫江水和江岸风景,还一阵惊叹此处的人杰地灵、山清水秀和诗情画意。 可,等我们在经历了一番地动山摇的煎熬、恐惧,又等防空警报停了再出去后,入目的却只有满眼的浓烟遮天蔽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还有熊熊大火在街巷间疯狂吞噬着昔日的家园,我甚至站不稳,心里一阵恍惚,感觉脚下的山河都在无声哭泣般悲恸,好一会儿,我靠着麻强家没被炸到在外面糊了层泥巴的竹墙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空,这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不确定地去看手腕上的表,没错,才下午两点一刻。 “融易,融易,融易,你怎么啦,快,快去救火呀,火要烧过来了……” 我闻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饶婉,半晌,嘴角扭曲地又像在抽搐似的,伸手指着天空道:“婉婉,快看,人间地狱!” “啪!”三碗红着眼眶不假思索就一巴掌给我扇来。 “婉婉……你……我……”饶婉这巴掌打得着实重,不仅打得我耳鸣,我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回到了现实,耳边也传来有人杂乱奔跑的声音、哭喊声和嘶哑地呼喊着“快救火,快来救人啊!”,“幺儿你醒醒不能死啊!”,“妈、老汉,你们囊个了?”,“啊,啊,哥哥……”,“狗日的日本鬼子……杀人啦……”,“挨千刀的日本鬼子,天呀,妈呀,呜呜呜呜……”;还有人在高兴,道:“感谢!感谢老天爷没有炸到我们……”,还有人在骂:“你有点良心没有,没有炸到你你就幸灾乐祸,你怎么不去给日本人当狗哦,你还感谢他们,你真的是脑壳里长包了,还不晓得要死好多人,你在这儿感谢个屁!”等等的声音。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饶婉,道:“打得好!”便顾不得其他,转身进屋挑起另外两只麻强没挑走的水桶,跟着其他人一道朝着屋边一条直达江边的小路走去。 到了江边,当我朝储奇门和督邮街的方向望去时,才真的一阵发凉,这下什么都完了。好不容易才开始的新生活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还有江中的珊瑚坝机场也有烟在冒,怕是也被炸了。 而当麻强替我舀的水扛在我肩上时,我又因担不起满满一桶水而吃痛得站不起来,没办法,只得倒掉半桶再挑上去,可等我们费力地把水挑回去后,才发现,大火早已烧过来了;石板坡本就是棚户区,住的大多都是穷人,大火一来,我们这点水,简直杯水车薪一点作用都没有,真叫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好的是,饶婉帮着麻强媳妇儿把他家一些被褥和衣服都抢出来了,还有那几斤肉,也安然无恙,一时那几斤肉到成了最值钱的了。 我们沮丧地看着大火漫天肆意地叫嚣着走街串巷,等人手和工具都少的消防队赶来得时候,什么都没了。两个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从地窖里就一直哇哇大哭,好在饶婉奶水充足,出来后,找了块看不见火光的山坡,一一喂饱了,才不哭了。 第 16 章 我对轰炸后的大火无能为力,滚烫的街道上却陆陆续续涌出很多人,人来人往,平日里在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全部穿着白大褂上了街开始救治伤者,而还有些政府组织的背尸队也开始在那里清理尸体。 当然,最忙碌的莫过于防护团和(义务)消防队的人,他们又要救火又要救人,还要面对来自被高温熏烤过的墙体随时可能发生垮塌的威胁,同时他们还得经受住烈火的重重炙烤。 饶婉用背带将满仁背在胸前,我们手拉手,一刻也不放松地穿过炽热的热浪和喧天的火光,一路奔跑着,磕磕绊绊地花了半小时才跑到满天满仁所读的位于张家花园附近的巴蜀小学。 万幸,他们没事,只是学校自此受损接连被炸三次,后来就停课了。 我们一家人并未做过多逗留也并未急着回家,而是转道去观音岩找马大哥一家,却是不巧,他家房屋虽未受损,马大哥却不在家,我让他们母女先跟我们一起转移到南岸去,马潭儿却道:“我们要等我爸爸,他不在家,我们要在这儿等他回来。” 我还想问马大嫂,可她刚经过轰炸,病似乎又发了,一个人全然不管我们这一家人的到来,径自在她屋里走来走去,而且念念有词。而,马湘儿年龄又太小,只会睁着一双清澈却又茫 分卷阅读17 然的大眼睛望着我们。 无法,我和饶婉对了对眼神,我掏出裤兜里仅剩的钱递到马潭儿手里:“孩子,你拿着,今晚就别在家里住了,去买些吃的,带着你妈妈和你妹妹先去防空洞过夜吧,你爸爸要是回来了,肯定率先去放空洞找你们。” “谢谢叔叔阿姨,不过,我妈有病,去了防空洞,那些人都会笑话她,还会不待见我们,我不想去……放心吧,今天炸得这么厉害都没炸到我们,我们不会有事。我们就在家里等我爸,我爸说,他去找人来挖防空洞了,他说他要去请一个特别懂行特别厉害的专家来帮我们修,还要专门给我们家挖一个,这样就不用去跟别人挤了!” “嗯嗯,爸爸说请到人就回来,还要办很多货回来,赚了钱,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的!”马湘儿似懂非懂地说。 既然如此,我不好说什么,只是按照习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道:“你爸去哪儿请人?去哪儿办货去了?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却只收到了双双摇头的回复。这下我也摸不准了。心里想了想,马大哥他是卖百货零售的他会去哪儿办货呢?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既然他们母子还在重庆,马大嫂又有病,他是绝不可能去外地办货的,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去了朝天门。 可,为什么还没回来呢?难道…… 我被自己的这种揣测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半天都没说话。 我实在不忍心也无法对这两个可怜的孩子道出她们的父亲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的消息。 既然如此,最后我做了个决定,我们一家就暂时留下来跟她们住一晚。 第 17 章 是夜,初夏夜风微凉,小窗外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挂在素有山城花冠之称的南山之上。而在那美丽的月色脚下,却是一片狼藉,硝烟弥漫,凄凉哀伤,上千人死伤,近二十万人一夕之间无家可归的惨况。 已是凌晨一点,我和饶婉都还没睡,我们还在等,等傍晚去佛图关埋人回来经过这里的背尸队,因为当时我拦住了他们的卡车,还偷偷把马大哥的证件照一人给了一张,还有后来从相国寺陆军医院过来经过这里的几个护士,我也把照片给了她们,希望他们能帮忙找到马大哥,可这会儿了,也没任何消息传来。 好几次,我们都想自己去找,但外面情况不明,况且还有这一大家子要看顾好,更不能把我的揣测告诉马大哥的家人,马大嫂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刺激了……若是,造成二次伤害,我要怎么跟马大哥交代。 不过好的是,昨天从麻强家出来的时候,就交代他们赶紧先去南岸找我认识的人开的客栈住下。 这次,麻强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也不犟了,默然无语地听完我的提议后带着他妻子并拿着我给的地址和我们分头出发了。 这一夜特别漫长,我和饶婉依偎着坐着,月色和屋外的夜来香香气裹挟着硫磺和浓烟的刺鼻味儿扑了我们一身,虽然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却都不想离开彼此,能互相依靠就好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直到到了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们才开始聊了起来。 “婉婉,过会儿,天亮了,辛苦你带着孩子们和马大嫂她们先回杜市吧,我一人在这儿等马大哥。” “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从不疾言厉色的饶婉,当即红了眼眶盯着我,抓紧我的手。 “婉婉,我还得去看看督邮街和储奇门那边的情况……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有用的……”我赶紧将她抱紧,轻拍她的背。 “融易,我们不缺钱,我们可以在杜市生活得很好,一起回去吧!”饶婉心中的慌乱是我无法想象的她抓着我的手,抓得更紧了,脸贴在我胸口,泪眼婆娑,“娘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看她呢!” “你们先回去,我等火灭了,过两天就回去,好不好?我保证!在我心里你们才是我的命,你们千万要好好的,我才能安心!”我温语安慰。 可她也急道:“你也是!在我心里,在孩子们心里,你也是最重要的人,我不想你留在这里!” “婉婉,没事的,”说着我为她抹掉眼泪,“还有这么多人在呢,你放心,若是日机再来炸,我一定会保护好我自己躲起来的!” “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饶婉又是气急又是心疼地看着我,紧抓着我的手在我手心留下刺痛进我心里的印记。 我吃痛地笑着,而热浪却在我心底翻涌,我看着她脸上这十几年来为我为孩子们操心落下的皱纹,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低叹道:“这些年苦了你,若没有你我不会知道原来活在这世上竟然可以这么幸福,说来,还是我没本事,一直让你跟着担惊受怕,以后我会努力的,哪怕它们这次把我们号子炸了,我总会再开起来的,还要比现在和以前做得更好,让你和孩子们都不再受苦!” “我不要你那么辛苦,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饶婉说着又要哭,我再次抱紧她,轻拍 分卷阅读18 她的背……不管怎样,因为有家人在,我的心中依然充满了希望。 可,人算不如天算,我就像那些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永远地失去了他们——我爱的人,成了个失信于人的鬼! 第 18 章 天亮了,却是满城的灰,它们漫天飞舞、飘落,染黑了水井、水缸里的水和脚下的土地,可,我们还是没能等来任何人。 而就在饶婉准备做早饭的时候,马大哥家边上一处小山坡上的邻居家竟传来惊呼声。 我和饶婉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儿,跑过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邻居家竟然被偷了个精光。 我和饶婉都觉得不甚唏嘘,也觉得这小偷也高明得出奇,竟一点动静也没有,哎,也怪昨天的轰炸还有那火,一晚到亮都有人在救火救人,谁会来注意这处一家人都躲进防空洞里没回家的空屋呢? 而就在我们催促邻居赶紧去报警的时候,有人又在远处大声的喊:“抢钱啦,抢钱啦……” 我心中一凛闻声转头望过去,却见,那大喊的人正捂着被人砍伤后血流如注的手臂疯了似的朝我们这边跑来。而那伤人之人,我们压根就连影子也没瞧见,早跑了。 等那人跑到我们脚下的坡路却没停下来,只是连声道:“乱了,都乱了,别再这儿呆下去了。” 那人说话的时候已是痛极,脸色惨白,冷汗从额头一直流到脖颈里,结果他没跑出多远就重重地摔倒在地,扬起地上厚厚一层烟灰。 当即,邻居和我们都傻眼了,三步并两步跑下去将那失去过多之人扶起。其间,我记起马大哥家好像有医疗箱,来不及多想,我们几个人便把那人抬进马大哥家。进屋后,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医疗箱,然后笨拙地给那人的伤口消毒又缠上了纱布,待鲜血止住了,那人也渐渐清醒过来,我们才稍稍放下心来。 接着邻居去报警,待吃过早饭,两个肩上、头上全是灰,眼下全是疲惫的警察来了,之后折道去处理邻居家的事,不一会儿医生也来了,由于缺乏人手和有驾驶技术的人领头的医生又当医生又当司机,而且雪白的衣服上、眼镜上都染着斑驳的鲜血,眼中也布满血丝,眼底有种在生与死之间穿梭的凉薄和悲悯,他看了看那人的伤势,留下一些药和纱布,便匆匆上车,将放在救护车后箱里在昨天轰炸中受伤严重的人和被惨况吓晕的护士运去医院。 之后,那被抢之人也并未做过多停留,因为他是江北永年门附近的人,昨天去了南岸 ,之后就没能回家,心中焦急,所以天一亮就赶紧跑到黄葛渡付了船钱过江来,正赶着回家,谁知一大早就被歹人盯上…… 经过这么一闹,我决定不管怎样都要让马大嫂和两个孩子跟着饶婉去杜市,不能留她们在市区,至于她们什么再回来……那要等马大哥的消息和市区之后的情况在说。 主意已定我便不再听两个孩子说的要等马大哥回来再走,且把手表抵押了当做路费,经两路口把她们、饶婉和两个孩子一起送到了南岸,又去接再上新街的麻强一家人,反正他家房子也没了,正好,有个男的一起,以免她们一行人全是妇孺的被人盯上。 之后我用剩下的一点钱从民生码头坐划子到储奇门。 那时还是中午,天虽依然晴朗,却沉郁异常,好几次我都以为我看错了……储奇门的惨状……现在我闭上眼都能看见。 一条巷子都没了,不仅是被大火烧,还,被炸。弹炸出了大大小小许多的坑,烧黑的瓦砾间鲜血和烧焦的尸体,蜿蜒地横七竖八地不忍睹视地从上半城铺满到下半城。 我的双腿再次像失去了全部血肉一般没了站着的力气,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在昨天隔壁那家人还和乐融融鲜活地活着,见到我和饶婉还朝我们打招呼,现在却全没了,一个都没逃出来。 还有我的房子,虽然和杜市那里去年年底新盖的房子比起来小了许多,只有不到五十平米,但也是我能实现我愿望和家人期望的地方啊,可,现在也成了废墟…… …… …… 但总的说来我还是比别人幸运,至少,我留了后手,每个月的收入我都一部分拿回去放在饶婉那里,一部分放在银行,家里只有极少的现金,这还多亏了二九年开始的那场经济危机,我怕再出现当时那种银行被挤兑的盛况…… 也不知跪了多久我才颤巍巍地起来朝督邮街走,在经过十八梯的时候,竟听人说那附近叫什么“益德”的小学昨天直接被夷为了平地,伤亡情况不明,还有新华路上的新安寺、自平四巷的罗汉寺、小什字西南面现在叫人民公园的中央公园、大梁子、苍坪街、左营街和陕西路一带二十七条街道中九条街都被炸成废墟。 所以当我走到督邮街看见我的铺面竟然只是外面招牌被震落,室内装饰的玻璃和天花板有些损坏和掉落外其他的都是好好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高兴,当时我真的是喜极而泣。 一个大男人, 分卷阅读19 我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眼泪,而且一边清理一边掉落。 只是,谁又能想到,这天,一九三九年五月四日日寇还会来轰炸呢?! 这次轰炸直接导致督邮街、柴家巷、天宫街、劝业局街、大阳沟等数十条街巷、化龙桥《新华日报》和白象街《新蜀报》、国泰大戏院及那条街等被焚毁或炸毁,共酿成三千八百余间房屋成为废墟,死伤五千多人的惨剧。 第 19 章 下午三点左右,街上由进步青年和学生组成的宣传队伍和清理的队伍都还没散,而我则还在打扫钟表店。 而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拿着我送出去的马大哥的照片找到我。 来人却并不是不久前到了这儿后接过我照片的学生、小摊贩、消防员和警察,看他衣着是个生意人的打扮。 而他也不拖沓,开门见山地问:“你叫楼融易?你认识马显昂?” 我赶紧回道:“是。认识。这位大哥你有他的消息?” 可他听完却是摇头,并一筹莫展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兄弟,这样吧,我这儿有个事要你帮个忙,那个,你是他什么人呢?表弟?舅子?” “熟人。到底什么事?”我有些着急。 他还是一筹莫展,时不时瞅瞅我,又时不时叹叹气,过了半晌,最后才下定决心道:“他在我这儿购置了一批货,本来约好了昨天交货的,谁知昨天我们在朝天门等了他一天,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他。” “……我也在找他,听说他出门办货了,我猜就是在朝天门,但昨天……恐怕……不过你们是怎么躲过一劫的?”我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问。 “说来话长,不过也不是不能说,我们就躲在江边有处长期被江水侵蚀出来的洞子里面,躲过一劫……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干等着啊!所以,兄弟,可不可以麻烦你跑一趟,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帮我去找……”说着他掏出一张头顶写着“购货单”、脚下写着“钱已收,货未出”字样的单据,给我看,“就找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但是上面写着‘款已付,未收货’的单子,找到了拿给我,然后我们做个交换,这样钱货就两清了,免得我现在把货直接给了你,万一他哪天拿着他那张单子来喊我出货,我才冤大头哦!” 经他这么说明,我也不疑有其他,看他也是正派人,这个年月,特别是重庆刚被轰炸,马大哥也没出现,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随便找个借口或理由私吞了不认账,可他却没有,我便由衷地佩服他,连忙回道:“好。你在这儿等着帮我照看下铺子,我去去就回。” 说着,我就不再耽搁只从柜台里取了些钱就走以备不时之需。一路走一路想,看来马大哥平常做生意也是很谨慎的,不然也不会又另外在单据上写还没有收到货那些字。 只是等我跑到马大哥家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因为马大嫂和两个孩子竟然又回来了! 一问之下竟是看见很多人都在回城她们想了想便还是回城了,因为她们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日机不会再来炸了,而且她们还是坚持己见觉得在自己家里等马大哥比较好。 由于时间紧迫,有人还等着我,我也不好跟她们吵,更不能埋怨饶婉怎么就同意她们回来了,毕竟是我自己没有一起回去才造成的,说来还是我考虑不周。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另找时间,等得了空再回来把她们送出去了,因此,也没多想,等马潭儿帮我找到单据后我便什么也没嘱咐就走了。 只是,这一来二往的,我连水都没有时间喝一口,等见到那还在我铺子里等着交货的人时,我才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下午四点四十五分,这还多亏我跑得快。 然后我便关了铺子,穿过满地的“不忍睹视”跟着他朝江边走。 可,等我们还没到江边,正在下梯坎,防空警报竟再次响起! 第 20 章 我想当时不仅是我,啊……我也没空跑到每个人脸上去看个究竟,却又那么笃定地觉得只要当时还在朝天门、在回城路上亦或是还在渝中半岛的人肯定都傻眼了。 我也停下了脚步,莫名地,朝前方石梯边上那个独自坐着的男孩望去。 他见我看着他,他也看向我,那眼神茫然而无助,可我知道,我若再看一会儿,他就要哭出来了。 我赶紧朝他招手,他吸了口气,忍着眼泪,朝我奔来,顿了顿他道:“伯伯我没家了,我也不晓得该躲到哪里去,我可以跟着你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泪明明就在他眼眶里打转,可是他却就是不让它们脱落出来,有一瞬间我都怀疑,他这个样子,能把我的样子记下来能看清楚么? 我抚摸着他因常年营养不良而枯黄的短发,缓了缓道:“去过杜市吗?” 男孩摇头。 我明了的点点头,又看了看身旁对我的行为不明所以的商人大哥,才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分卷阅读20 “代衡。” “好,代衡,你现在马上跟着这个大伯,他有商船就在下面,你跟着他过江去南岸然后去杜市找金饶婉跟着她逃命去吧!” 说着我将回到号子后换上的另一块腕表解下来又掏出一些钱一起递给他,最后将他朝商人大哥方向推了一把,却是朝着大哥道:“麻烦你了!我还有事,你们快躲起来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要去哪儿?你……这……”大哥看着代衡露出一脸的棘手表情,恐怕心里也在想,这又是轰炸又是货没交付现在突然又多了个孩子要照顾,叫他怎么办哦! “马大哥不在,他家女眷无人照顾,嫂子又有病,我实在不放心,恐怕她们又像昨天一样不去防空洞,我要去看看她们,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她们没事……”我说着就已经跑离了很远了。 可等我跑得一头大汗,跑到观音岩的时候了,马大哥家却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我想找邻居来问问,却发现他们此时要么出城避难去了要么在防空洞,根本找不到人。 人命关天,顾不得警报还在响,警察们、消防员,街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在往防空壕或放空洞撤退,我却还在观音岩附近的防空洞里挨个寻找,直到在一处防空洞的角落,找到今早见过的那户邻居,才得知,在我回去找单据离开后不久,马大嫂便突然跟发了疯似的也不管跟在她后面又是哭又是跌倒的两个女儿,一个人径自往前冲一路朝着长江边跑去了…… 于是我道了谢,循着邻居说的路线一路跑一路喊一路找,头发乱了,鞋也脏了,嗓子都喊破了,也没人回应我,我的狼狈和无助,让那些路边无家可归也无处可躲或也不想活的人看来就像我才是那个疯了的一样。 我也不知道跑到后来是怎么跑的,跑到了通远门。 那时,我正停下来喘气,就觉得天空突然聒噪起来,抬头一看,一众敌机正从江北飞过来,然后又往南岸飞去,接着掠过唐家沱,再次开往江北……突然,随着也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只见一个被阳光照得通体发光的,炸,弹,呼啦啦在蹇家桥(五四路)坠落,一瞬间,昨天那种地动山摇的震颤在渝中半岛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我腿软,是这,些,炸。弹。的威力实在太大,加上有只无助的小手突然抱住我的腿。 我回头一看却不是马湘儿,眼前这个孩子满脸是血,一天过去了竟然都没人给她擦拭,又沾了灰和土,衣服上也裹了一层血与土,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幽灵似的,除了那双露出极度恐惧的双眼显示着她和我都尚在人间。 我俯身一把将她抱起就跑,虽然不知道该跑去哪里,但心里想着,只要跑出天上那些敌机对下来的位置就好。 好不容易,我找到一间砖头水泥的房子,我便抱着她赶紧躲了进去,一进去才发现,里面有很多人,很多是跑慢了防空洞装不下了没能进防空洞的人,有的是流浪汉和昨天之后无家可归的人。 我不敢放下她,抱着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 倏地,一阵风从外面的巷子吹来,送来短暂的清凉后,轰鸣声也紧随而来。 我认命地闭紧眼,却一边跟孩子说:“小朋友别害怕!别害怕!伯伯陪着你……” 而我怀中得孩子也不知之前见过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虽然浑身发抖,却一声也不哭,靠在我怀里,紧抓我的手臂,既懂事又惹人怜爱重复地小声说着:“爸爸,妈妈……敏之不怕,敏之不怕……” 第 21 章 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到城门滑一跤。 ——重庆儿歌 从前从通远门出来到七星岗都是令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的乱葬岗。谁大半夜不睡觉往那一片走都要闯到“鬼”。 我也以为我化作了鬼,可我并没死,月光下,我竟然活了过来。只是,我对我是怎么到这儿的完全记不得了。 而面前还蹲着个金发碧眼的鬼佬,正拿着我的怀表在看…… 我喘了口气,想也没想一把将怀表抓回来,放在胸口按了按,擦了擦,接着挣扎着正准备起身离去,却听那鬼佬用一口蹩脚的中文道:“帅明扬,帅先生,你受伤了,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让我们给你先处理包扎一下再走。” 我心里想谁要你这个异邦人帮我包扎啊,而且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在这儿? 我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蓦地,一滴漆黑的水从这间被炸且被烧黑的屋子的屋椽上滴到我脸上。 我立即抬头望去,那里已经塌了个窟窿,落了一地的瓦,只有几片房椽还颤巍巍的留在上面。 “帅先生,你小心点,这里刚被炸过,路,地,不平,还有你的伤……” 那个鬼佬一直在我身边罗里吧嗦的,我觉得很厌烦,而且不知怎么的我很不喜欢他叫我“帅先生”,便一直不理他。 好不容易沿着断壁残垣走到外面的小院子,我才发现似乎有什么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分卷阅读21 非常要命的什么……被我忘了。 直到那个并不是专程来查看我死没死,而是来灭火却发现我还活着的鬼佬,在我身后道:“我们已经帮你联系救护车了,你的伤很严重需要治疗,还有你的家在哪里?你的家人呢?他们在哪?怎么你一个人躲在……那里?” 他说话间,天上的月亮刚刚穿过一片云丝露了出来,月光再次照在我脸上,我看着地上印出的我的浅浅的身影,过了会儿,我才恍如身在梦境般呢喃道:“家,家人,在哪儿?” “对呀,就是你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你的父母兄弟……” 我听他这么说着,脑袋里却没来由的乱作一团,我好像听明白了他说的那些人代表着什么意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究竟是谁又在哪里……我头痛欲裂,蓦地转身目光狰狞地看着他,那鬼佬吓得不敢靠近,我才回身,痛苦地抱着头、捶着头努力地想,可不管怎么想还是想不出来。而我的内心也因想不出来而越发抓狂、崩溃,连带着呼吸也像不是我的了一样混乱。 我越来越绝望,越来越难受,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心里乱作一团,从未觉得人活着那么痛苦过。 也不知那样持续了多久,久到我觉得我就快疯魔了的时候,我也不知哪儿来的一丝清明提醒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更不能继续呆在那里,于是我停了下来,少顷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即便我当时整个背都被烧伤,头被打破了,脸上也有烫伤,还是没了命地往前跑。 我一路上我横冲直撞,跑累了才慢下来东倒西歪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遥遥望去,漫天火光中我像个醉汉像个游魂般在燃烧的城市中穿梭,根本不知该去哪里,直到最后一个不留神踩空了,滚落到江边,被好心的船夫救起,又将奄奄一息的我送到龙门皓月的一家私人诊所,用我身上的钱给我上了药,我才捡回一条命。 可即便如此,我也并未就此消停下来。 次日,破晓前,我趁船夫出门摆渡营生去了,便离开了。 可出了门,我还是不知该去哪里,该往哪个方向走,不知不觉,半盏茶后,我竟然溜达到了上新街而且在那碰见了那个昨天才见过的开客栈的熟人。 这位熟人曾是名跑码头的袍哥,这些年发了些财,便顺势开起了客栈、茶馆之类。可我这时却并未认出他,而他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摇头不再看我干他自己的事。也不能怪他认不出我,当时我穿着船夫的衣服,头上脸上要么裹着纱布要么肿得跟灯泡似的,他怎么认得出来呢,何况昨天我也没跟他说我要留下来。 如此,我便继续走,我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家,回家,快回家……”于是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感觉好像翻了一座山,接着又到了平地,最后到了一处“沙滩”边,我才停下来,坐在一截田坎上,望着远处的江水、森林、其间的小岛、岛上的建筑及上面时而起落的飞机发了会儿呆,又玩了会儿水,然后盯着另一边农田里的一对夫妻和一双儿女看了一会儿,还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吟了两句儿时背过的古诗:“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又继续看了在地里干活的那家人好一会儿,直到那家开始吃东西,我才发现我饿了,而且我再次惊恐起来,我在哪儿?这是在哪儿? 我吓得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原地转着圈地望着四周想从中寻出方向一边不停低喃着:“不,我不能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第 22 章 我正不知该往哪儿去,一筹莫展的时候,却见从江心岛上驶出两辆三轮摩托车和一辆大道奇卡车。 三车排列整齐地出了机场外的大门后,驶上一旁的洋灰桥,眼看着就要到我面前了。 我忙停了下来,像不远处的农民一家一样站直了望着他们,还跟他们打招呼。 却不料,那走在前面的摩托车突然改变了方向,在距离我不远的路边停了下来,待另一辆摩托车和大道奇离开后,从摩托车上跳下两名身着军装的年轻人,由于天热,他们没走几步,便把军帽给摘了下来,抱在怀里,然后,两人靠近我,又打量了一番我被包裹得看上去很滑稽的头、脸和后背,才问我道:“你,是谁?怎么在这儿?有证件吗?” 他们不问我还好,他们这一问我,我又犯愁了。我是谁?怎么在这儿?证件又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们半天没有作答,蓦地,其中一个怪叫道:“哦,原来你叫帅明扬呀!”他说着扭头去看他同伴的同时伸手朝我胸口指了指。 他的同伴马上明白过来,也照着他说的,说了句:“哦,原来你叫帅明扬……你这是怎么弄的?为什么在这儿?”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从那边来的。”我伸手指向我背后依然有浓烟从山那边升起的南山山脉。 我本以为他们就随便问问,可谁知我话音一落,他们的脸色瞬间一暗,脸上的肌肤也骤然绷了起来。 我心道,我说错话了 分卷阅读22 吗? 可接下来,这个问我话的年轻人又道:“你真的不记得了?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摇头:“不记得了。” 然后就听他一人在那碎碎念:“看来是被炸傻了,看他这样挺严重的,必须换药才行,我们先带他回去吧!” “可是机场也刚被炸过,岛上也药物短缺呢,带他回去会不会增加麻烦啊?”另一人愁眉苦脸地回他。 “没事,救一个是救,两个也是救,难道你希望他伤口感染,像刚才运走的那些人一样没了命?” “好吧,都听你的!不过改天你得请我吃饭哦。” “嘿,你这小子,这么点小事,你就讹上我啦?我怎么记得我上次借钱给你,你小子还没还给我呢!” “哎哟,大哥,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我请,我请你吃饭,嘿嘿。” “这还差不多,来,帮把手,把他扶到车上去。” 于是我这个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的陌生人,被他们带上了摩托车,进入了这个当时叫“广阳坝”的空军机场内。 广阳坝(今广阳岛)机场位于南岸峡口镇,四面环水,风景怡人,又因是当时的战略要地——重庆市区的门户区域,从而,早在一九二九年岛上就建成了机场,熟料去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二月十八日,在日机的轰炸中受到严重破坏,又正值抗战期间,面对敌人的狂轰滥炸肆意妄为,重庆怎能没有自己的防空作战力量呢,遂紧急从周边区县招募了一万多名民工来修缮扩建机场,但期间由于敌机不时的轰炸和瘟疫的蔓延,造成有六百零三名民工不幸离世的惨剧。 而就在昨天和前天,也就是“五三、五四”这两次轰炸中,即便有当时的空军力量与日机顽强战斗,但终因敌强我弱,防不胜防被日机趁机投射下了。炸。弹。 我到的时候,就看见两个被炸伤的人坐在大门一侧,一排营房外的楹柱边晒着太阳。其他人则在其他地方训练、警戒或者出任务去了。 第 23 章 接着我就被送去拐角的医务室换药,出来的时候,那两个受伤的人还在那。 见我出来了还朝我打招呼,可送我来的那两名年轻。军。人,却因突然有事不等我感谢他们,就带上帽子急急忙忙离开了。 既然没人赶我走,我也没其他事做,索性坐下来与那受伤的两人攀谈起来。说是攀谈,其实都是他们在说我在听,因为我不仅记忆全无脑袋里空空如也,就连心里也空落落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虽然我偶尔插嘴说想回家,但他们一问我家在哪里时,我却回答不上来,就放弃了。 不过这次攀谈也有收获,这两人中其中一人叫陈老六,家在对岸铁山坪,而另一人则姓金,单名一个劲字,家在稍远一点的复盛。他们都是扩建完成后依然选择留下来的民工,从去年开始就呆在这里了。其中,金劲原本是个教书先生,为了来修机场他把工作辞了,而且,不知怎的,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特别是每次听人“金劲,金劲”地叫他名字和我想起他名字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想要哭的冲动。 可,我想来想去也搞不清楚那种莫名的冲动是为了什么。 之后,当年五月十二日、六月九日,六月十一日、六月二十五日、七月六日、八月二十八日、九月三日……日寇又对重庆发动了多次空袭轰炸,特别是在六月十一日那次激战中,毕业于当时中央航校六期的梁添成队长不幸壮烈牺牲,至此,被誉为当时中国空军“四大天王”的高志航、刘粹刚、乐以琴和梁添成全部为国捐躯。 就这样,在滚滚硝烟和炮火中,我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地跟着这群民工在机场生活到了一九四零年。 那一年,从五月十八号到八月十九号,日机对重庆城进行了地毯式的轰炸,市区再次化作一片废墟,那段时间,防空警报时常从白天响到晚上,又从晚上响到清晨,就基本没停过。 人们在这种高度的紧张环境中日日夜夜遭受着折磨。就比如我们生活在岛上的官兵和民工们也备受折磨,睡觉的时候衣服都不敢脱,就算洗衣服、洗澡、吃饭、上茅房也要抓紧,提防着敌机什么时候又来了。 那个时候,大家就紧张到了这种程度。有人甚至因此内分泌紊乱,肠胃出了问题或者梦魇、惊厥,听到日机来了就尖叫、自残等。 可,即便我们已经这么小心了,一九四零年八月九日,还是出了事。 金劲他们几个力气大的和几名士兵在朝天门搬运物资的时候突遇日机空袭,不幸殒命。 夜深,他们的遗体才找全并运回岛上。当夜,驻扎在机场的首长下令先把民工们的尸体掩埋了,若有家人的且离得近的就通知他们的家人来收尸。 而我那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跑去说,我知道金劲家在哪儿,还说我去过,我愿意把他的尸首送回家。 首长默然,允了,我便趁着夜色,让他们用竹筏子将我们送到对岸,之后,我背着他走了近二十里 分卷阅读23 地,才将他送回家,之后,我并未耽搁太久,讲明缘由,放下他的遗物和一些抚恤金后就走了。 可出了门,刚走到路上我就蹲下来哭了,明明金劲昨天上午还一脸老大哥般对着我慈祥地笑着说:“名扬老弟你还在想啊……都一年多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大不了以后到我家去生活……要不然,等抗战结束了,我陪你一起去找你的家人,好不好,所以,别愁眉苦脸了,要多吃饭,多睡觉……” 我越想心里越难受,眼泪也像流不完一样,抹也抹不干净。 无奈时间不等人,才一会儿功夫,天色就已露白,虽然如今我这块怀表早已坏了,看不到准确时间,却已不能再耽搁,出来时,我和岛上的人说好的,最晚天亮时就得到,遂赶紧起身往回赶。 第 24 章 我并不会撑船,可我却自告奋勇要送金劲最后一程,其他民工和岛上的。军,官。见了都很动容,就给我出了个主意。 用绳子一头系在岛上,方便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拉我,一头系在竹筏上,顺便绑住金劲遗体以免水流湍急掉进江里去,最后再用另一艘竹筏把为我们撑船的人给接回去就可以了。 所以,我到了对岸后,载我和金劲过去的那艘竹筏和上面绑着的还有多余长度的绳子,就被我很小心地埋进了沙滩边的小树林里了。 这会儿到了岸边,要回岛上去,自然得把它们给找出来了。 找之前,我先看了看岛上的情况,果然,和我约定好的工友就在对岸等着我,我招了招手,赶紧跑进小树林,然后扛着竹筏整理好绳子一点点地朝外走。 然,我还没走几步,刚走到沙滩和小树林的边界线的时候,却见对岸等我的人竟怕我看不见似的站了起来一脸焦急地使劲朝我挥手。 我看到了,也朝他们挥了挥手,却只以为他们是见我要回去了高兴的,却不料,乍然之间,我只觉得头顶一阵淅淅嗦嗦的狂风刮过,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一架日寇攻击机就呼啸着在我头顶上方掉了头,接着,“轰轰轰……哐哐哐……”起码四五个。炸。弹。叫嚣着在距离我一百米的范围内爆裂开来。而我也在顷刻之间被炸得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掉进二十几米开外,长在较高处的一棵黄葛树下刚被炸出的大坑中。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日寇就是趁着当时的空。军夜间无法起降飞机的弱点,时常发起夜间空袭,而这一架飞机,怕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和地点来空袭,是来挑衅的了。 “噗……泊……”鲜血不由我控制的往外流着,我仰面朝天地躺在,炸,弹,爆,炸,后还残留着滚烫温度的弹坑里,我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却又因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天空而再吸了一口气,却只有一大片被突如其来的高温烤焦的树叶和枝干。 渐渐地我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感觉不到我的手在哪里,腿在哪里,但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么疼呢?太疼了,钻心的疼……不,是我整个灵魂都疼得发抖……我想我肯定被炸成几块了吧,我也知道我快死了,哈哈哈,原来死亡是这种滋味啊…… …… …… 又是一个清晨,我还在那个弹。坑里,只是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而且,我的记忆竟然恢复了……只是周围怎么黑漆漆的? 而且好难受,感觉太憋仄了,我不喜欢这种四面都不见光的地方,于是使了使力,竟然“嗖”地一下子毫不费力地从那个黑漆漆地方钻了出来,来到了地面上,“嘿嘿”,我正感叹终于舒坦了,却猛地一个趔趄,被脚边的那座孤坟和前部就地取材用被炸开的树干做成的墓碑给吓了一跳。 因为那墓碑上虽刻的是“帅明扬之墓”几个字,可在只有我看得见的地方,却赫然银光闪闪地写着“楼融易之墓”这几个字。 我再看看我自己,竟然穿了身白色的衣服,我再跑到江边去看,却怎么也照不出我的身影来。 我吓得一个纵身飞到岛上去看,可我走遍了岛上每一个角落,却连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找到,不仅如此,从前的跑道不见了变成了庄稼地,还有岛上的飞机也没了……而且,我晃悠了半天后,竟在附近百姓口中得知一件了不得的事——战争竟然结束了!我又是高兴又是不敢置信,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如今我这一死,他们孤儿寡母会不会被人欺负啊?真不放心啊……好想回家呀,我要赶紧回家……我的家! 第 25 章 我还在这个弹坑里,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那时我正要去杜市,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回来…… 于是我决定养好精神,次日再作打算。可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却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得出这是一处饭馆,不知是不是没到饭点,客人寥寥无几,老板、厨子和打杂的都百无聊赖地趴在一张桌子边打着瞌睡。 墙上挂历显示,这已是一九五一年七月二十日了。 原 分卷阅读24 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怅然失落又不敢置信地盯着挂历看了许久也没动一下。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掠过,接着雷声滚滚,雨也跟着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噼里啪啦,越下越大。 转瞬,不过一会儿功夫,饭馆外的马路上就积满了雨水,厨子、打杂的和老板也不再打瞌睡了,有的去关窗,有的站在门口望着天。 见此情状,我想估计更没人来吃饭了,也不想继续在这里逗留耽搁了,便准备飘出去找回家的路,可就在这时,一名孕妇撑着一把退了色的格纹雨伞急匆匆跑了进来。 她全身除了头部和肩部外都湿透了,特别是脚下那双白网鞋都被雨水和泥浆浸透弄脏了。 她收了雨伞,却并不急着坐下,而是道:“老板我们两个人,约好的,在你们这里吃饭,你先准备起嘛,我等下他,可能下雨耽搁了,等他来了你再上菜。” 老板立马回了句:“要得,那你们准备吃点啥子嘛?” 孕妇似乎并不经常在外吃饭也没在这家馆子吃过饭,显得有些局促,愣了半天才说:“那等哈(一会儿)嘛,等他来了再说。” “那要得嘛。”说着老板给她倒了杯茶。 女的却连忙摇手推却了,说,她怀着孕不能喝茶。 老板淡淡笑了下,收了回去就没再说其他,退到一边做自己的。 风雨雷电中,孕妇有些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还喃喃自语,说什么他千万不要被淋到了哦之类的话。我则默默地注视着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半小时过去了,这个孕妇等的人也没来,她在那坐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直到又是半小时后,雨停了,风停了,又恢复了闷热,她等的人才慢悠悠地来了。 “哎呀,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来迟了,咦,你怎么都淋打湿了呢?咦?桌上怎么没菜呢?老板,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一样(每道菜)上一份来尝下!”这说话之人是个男的,虽然看上去和孕妇差不多大,却有一股子油腻腻的市侩味。 老板见到来了个大主顾,立即赔笑脸,小跑过去给他沏上新鲜的茶水,接着又提了壶白开水来给孕妇斟上。 孕肚受宠若惊连声道谢。而坐她对面的男子见她这么温顺客气,不仅没有一丝怜惜,反而勾起唇角嗤笑一声,而且看向有些狼狈的孕妇时的目光明显带着轻蔑。 孕妇虽然心里觉得很不自在,却又天性使然并未表现出不满。 她这样的表现让对面的男子更加觉得面前的女人简直就像一团面粉一样可以任他揉捏玩弄,便更放肆了,蓦地,男子夸张地哂笑一声,翘起二郎腿,晃着脚脖子,缓缓道:“虽然我没你们读书多,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才进去两年我就当上组长了,你知道我们厂好歹也是。国。营单位,铁饭碗,最重要的是不用送命……嘿嘿……” 他说到这儿,跑堂的正好端来一盘菜,他便停了下来,可等这个跑堂的离开后,他却不顾对面孕妇瞬间惨白的脸色道:“哎哟,这两年我吃公家饭,没有煮过饭,没有洗过碗,都忘了它们长什么模样了?湘湘,你去帮我拿下碗,拿下筷吧?” 真是没眼看了,我忍不住斜睨了那男子一眼,心道这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他摆阔的?!再看孕肚,她从男子上一句话后就一直低着头扣了半天拇指指甲且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现在,就更不好看了。我以为她就要发飙,掀桌子砸板凳,可等了一会儿,却诧异,她竟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真的照男子说的去取碗筷。 不过,她取了碗筷后,却坐直了身体,淡然地看着对面一脸得意的男子,半晌,突然问道:“那你忘了怎么吃饭了吗?需要我喂吗?” “呵,那倒不用,吃菜吃菜。多吃点,不然回去就没得吃了,你那个死鬼丈夫叫什么来着?哦,满天,楼满天,他可以在天上保佑你们,但是变不出来这些好吃的啊,哈哈哈哈哈……” “你过分了,好歹,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湘湘这时忍无可忍,一掌拍向桌面,站了起来,颤抖着护着腹部,气得脸都青了,压低了声音吼道。 不仅是她,我也当即惊得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孕妇,我好想冲上去问她这是真的吗?满天,我儿,他……他竟然没了?他才二十四岁啊!还有,你,你,你是……湘湘……是马湘儿?你……你还活着……你和满天……我感觉我像又死了一遍般痛苦难忍,心碎不已。 我们都已痛苦得这么不堪承受,却有人不依不饶道:“我有说错么?他楼满天难道不是死鬼?不是和他爸一样连尸首都没找到么?呵,我是好心,同情你、可怜你、怜悯你肚子里还有个小杂种,怕你们饿死了才好心前来给你个提议……我看还是我来娶了你吧,不然谁会娶你这种还带着个拖油瓶的?你就不要挑不要选了也不要标新立异守寡一辈子……”说到这儿男子给自己夹了根菜,晃着腿吞咽下去后,见马湘儿还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便咂摸了下筷子又拿出来指着她道:“我连你有孩子都不嫌弃了,你还以为你是当初那个黄花大闺女呀?想当初,我想当上门女婿,孩子跟你姓你 分卷阅读25 都瞧不起我,去选了那个短命鬼……呵,现在啊,你既然想给你腹中的孩子找个爹,不找我找谁?反正我也喜欢你,你也不吃亏,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孩子得跟我姓,还得拜我代家的祖宗,否则,你别想我给你什么好脸色,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别想生下来!” “嘭……哐当……”登时,饭馆内人鬼皆目瞪口呆。 “阿呸……马湘儿你疯了!”姓代的男子一面擦着脸上的菜,一面骂着。 “我看你才像个神经病,对,我是在给我孩子找个后爸给他个家,但,今天,是你说你许久未回重庆了要请我吃饭,叫我出来见一面,我才出来的,还有,我现在确实成了个寡妇,但我既然没有跟你说过要你来娶我之类的话,往后更不可能,你,你简直病入膏肓了,自说自话,不是得了神经病是什么?当初其他人说你戾气太重,说你这人天生反骨性格乖张,说你是个神经病,我顾念我们一起长大的,还帮你说好话,骂他们胡说八道,现在看来,他们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神经病!这饭不吃也罢,真叫人恶心!!!” 马湘儿一口气骂完,伞也忘了拿便要夺门而出,见状,我立即跟上去,却又在饭馆门口和她碰到了一起,却是她停了下来,缓缓回过头去,看着那变得一脸狠绝好像在说:‘哟,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的男子道:“代衡,自始至终没人欠你的,当初你无处可去是干妈收留了你,后来你说你找到亲戚了,你要和他们一起生活,我们都依你。至于你后来没上学,难道怪干妈吗?明明是你亲戚不让你读,她都给你交了学费,是你亲戚瞒着她去退的学费,还把钱拿去花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怪她,她一个寡妇照顾五个孩子还有一个老人,她很轻松吗?还有你说我出生在有钱人家里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你,那我问你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盲了?你和我一起长大,你不知道你看不见吗?我比你还惨,一个亲人都没有父母、兄弟姐妹都死了,就剩我一个,要不是有干妈在,我要么死了要么还在孤儿院做个孤儿,可至从我去了干妈家见到你们,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我有多么在乎我们这一大家人,可是你呢?每天总爱钻牛角尖,没人说你任何不好,没有人嫌你无父无母,没人瞧不起你后来没读书,一切都是你没事干自己在那想的。如果我也和你一样钻牛角尖,我比你还想不通,因为我比你惨多了。可我和你不一样,因为我比你懂什么叫作珍惜,其他人也和我一样……” 说到这儿马湘儿笑了笑,不等代衡开口,便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呵呵……我只是没想到,我这一新寡,丈夫的遗骨还没找回,孩子也未出生,本就很惨,正是容易被人欺负的时候……可我没想到,我想来想去也没想到,那个第一个跑来扇我一巴掌,打了我一棍的人会是你……你的喜欢,我受不起,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第 26 章 我一路跟着走在前面一直护着腹部看似柔弱却很坚强的女子,这个曾是我侄女,现在又是我儿媳妇儿的马湘儿。 虽然如此,我还是怕她出事,因为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就像我此时的心情一样,难过极了,所以我跟着,这一次我不想她再走丢了。 一路上日头和知了在争相鸣唱,谁也不甘示弱,虽然我是鬼,也觉得酷暑难耐聒噪难安。可马湘儿却步伐不紧不快,坚定地迎着烈日和斑驳的树影走着,由于一直盯着她,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也不知跟着她走了多久,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长江边。 然后就见她朝着岸边走去,而且越走越靠近堤岸,眼看着就要下到水里了,我再也忍不住猛飘过去一把抱住她,却抱了个空,因为她突然蹲了下去。 一手拨动着脚边清澈的江水,一手依然护着腹部,就这样,她像个没玩过水的孩子似的一个人静静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而她的目光却悠远异常,看着像只是在淡淡地望着远去的江水,可她的视线其实又根本没在江面上。 一时,我倒是看不出她这是要做什么,便蹲在她对面陪着她。 江风习习,带来一丝酣甜的同时也裹挟着一股腥气。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江上的船只我都数了不下二十艘了,她竟然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而且出乎意料地,她的眼眶竟不知怎么的忽然红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透过她的身躯看见那个躲在她心灵角落里,脆弱卑微却最真实的马湘儿。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或者画面了,她姐姐马潭儿对她这个跟屁虫十分的不耐烦,回过头来对她吼了她好几次,叫她不要跟过去,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边哭着一边跟着,其间还因道路不平摔了好几次,有几次是她自己爬起来的,有几次是马潭儿不忍心看着她在后面哭喊又倒回去把她扶起来。 她就这么哭哭啼啼地跟着她姐姐,而她姐姐则焦急地跟着她们的妈妈,生怕她走丢了。 就这样,她们母女三人从观音岩出发经过通远门,后来又不知马大嫂怎么带路的竟然绕到了山城步道上,虽然那时步道也因轰炸遭受 分卷阅读26 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却并没有阻挡住马大嫂前进的脚步,她像着了魔一样喊着、跑着要去对岸,时而又像在与人交流一般喃喃:“日本飞机要来了……日本飞机要来了,快点走……快点走……” 可当时还没人知道日机真的会在当晚再次空袭重庆,我想这就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危险要来临的第六感判断吧! 可是,谁也没想到,她到了江边看到奔流地江水后,精神却更加崩溃,她没有带着两个女儿去坐船过江,而是一个人跑去站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自言自语起来。 “啊,儿子,儿子!真的是你们,是妈妈对不起你们,没有看好你们,让你们下河洗澡,我要是拦住你们,你们就不会被冲走,妈妈真的太没用了,现在你们的爸爸也不见了,你们见到了吗?” 倏地,也不知在她夸张笑容下紧盯着的江水回答她了些什么,只听“噗通”一声,马大嫂竟然一头扎进了江水里,并且都没扑腾一下就没了影,见此情形,跟在后面的马潭儿叫了声“妈!”想也没想也纵身跳了进去,也很快没了影,留下不明所以,只知道哇哇大哭的马湘儿站在岸边望着远去的江水,不知该怎么办。 后来,马湘儿被好心人救起,送去了南岸一家私立孤儿院,后来又被送去了张家花园附近的孤儿院,因为护工听她说她家就在观音岩,所以把她送去了那里,以便她的家人好去找她。 可她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直到一个月后,在废墟中没日没夜地找了我一个月都没找到我的饶婉,冷静下来,捡起废墟上一张废报纸上一篇关于轰炸后“孤儿”、“弃儿”数万的报道,她才回过神来关注其他,想到也许马大哥家还有人活着。 于是她开始一家一家孤儿院地找,虽然希望渺茫,但她不甘心也没放弃,终于让她在当年六月的一个清晨找到了马湘儿。 那时天空是深蓝色的,一大早孤儿院内的小朋友就起来排着长队领早饭了,而他们身旁是两排矮小的乔木和杂草,本没什么小鸟来光顾,可那天清晨,却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几只小鸟,一会儿落在屋檐一会儿停留在枝头,叽叽喳喳,热闹非凡,食堂的大妈出来轰了好几次都赶不走。 “湘儿,马湘儿!”就在这时,一个我日思夜想的声音在画面的尽头响起,还有那熟悉的脚步声,不过,因为兴奋,脚步稍微有些凌乱。 马湘儿排在队伍的最前头,闻声,她转了个身,有些不确定可目光却急切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我只觉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少顷,我就跟着马湘儿的视线看见了那个我心心念念日思夜盼的人——我的婉婉。 “婉婉……”我直直地盯着她看,无意识地在心中低喃。 虽然这时距离我出事才过去一个多月,婉婉却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眼神也异常憔悴,即便此时在笑也不及眼底,而且,她在我出事前为了去参加婚礼而特意去烫的头竟然也扎了起来,而且挽成了发髻别在脑后,并在我缺席的往后岁月里再未在外人面前放下来过。 “……是你?!金,金阿姨……”马湘儿朝她跑飞奔过去,却又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停下,半晌,才嗫嚅着道:“金阿姨,我爸妈都不见了,姐姐也不见了,阿姨,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回家……呜呜呜……”到了此时,我也分不清到底是马湘儿在悲痛地落泪还是我激动得老泪纵横,明明饶婉那张关切的脸庞就在我眼前,我却不能伸手哪怕是轻抚一下。 下一秒,饶婉抱住马湘儿,我赶紧也抱住她,通过马湘儿记忆中的身体,还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安心。 “湘儿别哭,别哭,从今往后,你有阿姨,还有哥哥和弟弟们,我们就是一家人。别哭,湘儿最乖了……走,我们回家,跟阿姨回家……”饶婉说着抱着马湘儿就往外走。 看到这儿,画面消失了,而我却还沉溺其中,半天回不了神,马湘儿则抚着腹部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抹掉眼泪,然后从斜挎着的自制帆布包中取出一封放在内层没被雨水打湿的信,却并未打来看,而是毫不留念地将信和信封都撕成了碎屑,抛扔在江水中。 默了会儿,我听见马湘儿突然开口道:“满天,你在吗?我知道你在,你说过你放不下我,你说等仗打完了就回来跟我一起种地也好,织布也罢,你都不会再和我跟孩子分开了……呵呵,想来,你们男人都这样,说话不算话,总让我们女人伤心……”说到这儿,马湘儿已泣不成声,眼泪也比之前还流得凶,看着也让人心疼无比,好在过了会儿,她调整好了情绪,才又缓缓道,“今天遇见一个讨厌鬼,你也认识,以前没觉得他这么讨厌……我觉得,我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刚才我把他写给我的信撕了,从此我不欠他什么了,从前我知道他喜欢我,所以总不忍心伤害他,总觉得对不住他,但,现在,我再也不会这样觉得了,还有你,你也不要因为和我在一起而自责了,安息吧,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照顾我们的宝贝和妈的!” 第 27 章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 分卷阅读27 来,原来是一朵浮云遮住了天空,可风一过,它又飘走了,这是阴阳天常有的现象。马湘儿望了会儿江面和对岸也不再逗留,我见她就要回去了,心里为她高兴,看来她是没事了。 可就在这时,在那泛着粼粼金光的江面上,竟有一个看起来模模糊糊,十分不真切的身影,朝我飘来。 “爸爸!”这个简直在我一个鬼看来都像个透明的身影苦涩地笑着看着我喊道。 我愣了一下,待看清他后,顿时眼眶一酸,我哽咽着,激动地伸出双手,对着他大喊:“满天,天儿,我的儿啊!我的好儿子啊!你真的在啊!” 满天点头:“嗯,我不放心就回来了,没想到爸爸也回来了!” “可是,天儿,你怎么这么虚弱啊,看着你怎么像透明的?”我心里着急,飘过去一把抱住他。 “我……爸,我没事,我就想回来看看他们,再看一眼就好……”满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苦都不说,打碎牙齿和血吞,还最懂事又会关心人……可他这样,叫我怎么不担心,便又问道:“听说你去打仗了,在哪儿打仗啊?嗯?怎么狠得下心抛下媳妇儿孩子去打仗?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年纪轻轻的……就做了鬼……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怎么是这般透明跟空气似的,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你,你说,你到底怎么了?!”我越说越难过,不争气地哭得眼泪长流。 “爸,我,我们边走边说吧,湘儿走远了……”这孩子,还没回我话,就开始打岔了。 我气急地抹着眼泪将他搂紧,又看了看确实走远的马湘儿,暂时压下疑惑,先追上湘儿再说。 一路走,我一路用我的衣袖给满天挡住头上的烈日,虽然效果甚微,但总算比之前好点了,不那么透明了,但看着他那虚弱的身影我的心还是像被人剜去一般疼痛。 待追上湘儿后,我又开始追问他,他拗不过我,万般无赖下才道:“我去了。朝。鲜。” “啊?那是什么地方?”原谅我生前一直专注于生计和生意上的事,都没注意过这个地方。 “外国,靠近东北那边。” “那么远。你去干嘛啊?”我提高了嗓音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地看着他,还是去打仗,我实在想不明白。 “保家卫国啊!爸!爸,你别生气,你不知道,虽然现在国内没有打仗了,可是,世界并不太平啊,我……”只是想趁着年轻多做点有意义的事。 虽然他说的每个字都没错,我却已听不下去,从他出生那天起,我的心愿就只有让他好好活着这一条,别无其他,而其他任何事任何人也别想来伤害我儿,可我没想到,他,他竟然有那么大的志向……我的心在滴血,抢过他的话,颤抖着双手抓紧他虚弱的双肩,盯着他道:“所以,你就去了,还把你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你要心疼死我吗,还有你妈,你想过她的感受吗?”说着我就打了自己一巴掌,打完了,不管不顾使劲打我自己的胸和头,我恼恨自己为什么要缺席这么多年?!为什么,老天爷,你要让我一家家破人亡,不能团团圆圆?!我难过得浑身剧烈地疼痛起来,且像临死前一样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却深深地自责着,是我,都怪我,是我失职,没有照顾好他们母子,才造成这样的结果……我都不敢想像当初饶婉得知噩耗时,她的样子,该多难过啊…… “爸,爸,您别这样!”满天看也不看我,迅速转过脸,仰头望着天,直到将眼泪慢慢咽下后,才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不去别人的儿子或者女儿也会填补上去,所以,爸,没事的,爸,你别哭,我虽然牺牲了,但我不后悔!从前有精忠报国不畏生死的英雄,如今,你儿子也做到了,你该高兴啊!” 我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涕,让他的头靠在我肩上,抱紧他道:“你不懂,哪个父母听得进去你这些大道理啊!你是我儿子啊,就是我的命啊!你怎么忍心……跟我说这些……让我伤心的话,我的傻儿子,傻儿子啊!呵,呵……哈哈哈……”我笑得喘不过气了,才,深呼吸一口,镇重地拍拍他的肩,不想他为难道:“好,好,好,好,你是好样的,我尊重你的选择,爸爸为你感到骄傲!”说着我眼泪婆娑地顿住,却又很快皱紧眉头,看着他还是很透明的身影,哑声再次追问道:“你这……太透明了,是因为回来路途太远还是什么?” “……”满天低头看了看他自己,默了默,道,“不知道,我醒来就是这样,可能是因为……”当时被炸得粉碎或者葬身在异国他乡无人收尸吧。满天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因为什么,怎么半天不说话?怎么还有些发抖,怎么了?”我着急地也低下头看着他,他这性格啊要是像我多好啊,就不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又是一阵静默,直到我等不及地摇晃他本就虚弱的身影,他才道:“没,没什么……爸,总之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吧……今天周五了,妈妈晚上会回来哦!” “……你回来很久了?”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满天,又拉起他的手,放在怀里,想 分卷阅读28 要给他温暖,轻声道,“这么说你一直跟我们到江边?” “对不起啊爸,我不是故意不现身和你相认,我只是不想你见了我这副样子伤心……” “哎……”我叹了口气,抹干净眼泪,拍拍他的背,望着前方,无比怅然道,“天儿,走吧,我们回家……”那个支离破碎后又被饶婉撑起来的家。 ……婉婉,哎……我抓紧满天的手,心中又是一叹。方才匆匆在马湘儿记忆中见了一面,但,如今已过去多年,如今四十八岁的她,长胖一些了吗?身体可好?有没有惦记我?还是说一直怪我说话不算话? 就在我惆怅时,走在前方的湘儿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她朝着街对面,一个奔跑着,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男孩,亲切地唤道:“满仁,满仁,天气这么热你跑什么呢!” 第 28 章 满仁当即停下脚步,抬着眉转过头,朝我们望了过来。 只见他先是朝着湘儿笑了笑,接着目光一转,顿时露出一脸的惊讶,再一看,他的目光竟然落到了我和满天身上,随即他张大嘴,愣住似的,半天连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我们,我们也是一骇,站定与他对望,直到有人从我们身后走来,穿过我和满天的身体,满仁才突觉不适地眨了眨眼低了下头,接着似乎轻咳了一声,又迅速抬头望过来,却再没看见我们的身影,即便,他不死心地朝着四周不停地转动视线,甚至不顾危险走下了人行道张望,却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半晌,直到他身后树上的一只小鸟不知被什么惊扰到了,扑腾着翅膀,叫嚷着飞起,他才有些失魂落魄收回视线,退回人行道上。而此时就站在他身后的我才重重松了口气。 再放眼望去,满天正小心翼翼地陪护在湘儿身边陪她过马路,他一直盯着她,眼里的柔情和满足,让我看了都动容,遂不忍心地收回视线,抱住满仁,低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不想,这吻刚落下,满仁这孩子便一下摸着额头,有些慌乱却又热切地,转着眼珠四处看,并道:“爸爸,大哥,是你们吗?” 我本以为从前那些老人说的,小孩子因心思单纯,眼睛也最干净,最易看到那些隐藏起来的邪物的说法是骗人的,这下,我才知道,原来都是真的。 “满仁,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好在湘儿赶到了,顺利帮我解了围。不然叫我怎么回答满仁呢? 我松了口气,松开他,退到一边,观察着满仁见到湘儿后,立马笑着牵过她的手,勾在他手臂上,然后连忙从他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油饼来递给湘儿道:“姐,快吃,正准备趁热给你带回去呢!” “哇,我正饿了,”湘儿拿了过去,却并未马上自己吃,而且掰了一半下来,“我们满仁也吃一半,我吃一半就够了,反正过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 满仁咬着下唇,开心地接过,并马上咬了一口,却只是少少地咬了一点,看着一点也舍不得吃的样子。 不过湘儿倒是真的饿了,不一会儿半个饼就没了,吃完了,还摸摸腹部,一脸幸福。看得一旁的满天也跟着笑了。 而我却不禁唏嘘,若满天还在的话就好了,他就可以亲自照料湘儿母子,湘儿也不用受人气了。 而正在此时,满仁放慢了脚步,看了看湘儿确定她真的吃完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姐,我刚才在车站看到代衡了,他,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湘儿说着不自觉地又把手放在腹部护住,释然道,“以后我都不会见他了……你和他说话了?” “没有,我,我只是从车站路过的时候,看见他跟个疯子一样,一个人在车站找那些等车的人在那乱说你坏话……我就气不过从后面打了他一拳就跑了,姐你不要跟妈妈说哦,谁叫他说得那么难听!”满仁说这些时眼睛里都在冒火,饼也不吃了,直直地看着前方,估计在想那一拳打轻了。 “咱们满仁打得好,这才是我弟,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样子,不过,下次别这么干了,这次幸好你跑得快,估计他还不知道是谁打了他,以后别这样了,万一他抓住你可怎么办?”湘儿拍拍他的手臂,笑得十分畅快地道,可,蓦地,她又转变了语气,蹙着眉道:“他乱说我这事不要跟妈说哦,我怕她担心,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离开杜市搬到重庆来吗?” “为什么啊?”满仁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她。 湘儿这才苦涩一笑,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人一般,眼眶微红,半晌,才微微叹息一声,道:“嗨,那时你还小,你又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满天,发生了什么事?”湘儿不愿意再说,我却想听,便问身旁此时怔住的满天。 “哎……”半晌,满天红着眼眶转过头来看着我重重叹气,良久才道…… 那是我失踪后的第一个春节,那天是一九三九年腊月二十九日。 本该是一家人高高兴兴闲话家常、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日子,可我们一家却没人放爆竹,也没有欢声笑语,即便在白天,看上 分卷阅读29 去也冷冷清清。 第 29 章 那时已近傍晚,小镇上炊烟缭绕,鸟兽渐渐归巢,可,街上、路上的人却很多,特别是孩子们,一串串、一阵阵地在街上穿梭、嬉戏。 可我家附近的那条街上却很安静,只有两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悠闲地烤着火兜,吸着旱烟。如果他们偶尔转动下眼睛或者动一下,也不过是附近新开的一家理发店又来客人了或者客人剪完头走出来了。 然后跟着客人一路朝着边上上坡上走,走过一块田和一块土,就到我家了。 作为家中长子,满天早已学会如何做饭、洗衣、割草、砍柴、照顾弟妹等等家务活,于是,像这种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得像个大人一样做所有的事。 灶膛里柴火中的竹筒发出“嘣”的一声,满天吓了一跳,手中的锅铲也跟着掉进锅里,不仅如此,他背上的满仁当即被吓哭了。 他只好一面哄着满仁,一面赶紧伸手去捞,却因为着急,手臂碰到了锅沿,直接被烫出个月牙出来。 这还不要紧,他自认皮糙肉厚,虽然痛也没吭一声。不过,让他恼火的是,本来在堂屋外玩翻花铺盖的满娣和马湘儿竟突然又哭又闹起来。 闻声,一直在烧火的我娘,拍了拍手上的灰,赶紧跑出去看,满天则因锅里菜还没熟,即便他也很着急,也只得背着满仁继续留在厨房里。 可谁知,娘刚出去一会儿,满天就听见她拔高了音量用北京方言字正腔圆地和别人吵了起来。 “你儿子才不得好死!” “你儿子才要钱不要命!” “你儿子才贪财好色不回家!” …… …… 这下他也不能继续呆在厨房了,赶紧退了灶膛里的柴,又反手轻拍着背上满仁的小屁股,跑了出去。 可外面战况混乱,娘和那不知名的妇女打得不可开交,完全乱了套,他都看傻眼了,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场中,满娣让一脸泪痕的湘儿又是抱又是咬地缠住那不知名妇女的裤腿,她也挥舞着一根木棍,见到有谁上前去帮助那不知名妇女或者欺负她奶奶她就毫不留情地打下去。 而且她年纪小,身法轻盈,下手又狠,一时,倒是没人敢靠近,而且众人听了方才一番吵架也深知是那不知名妇女不对在先,便都没人去劝架。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那不知名妇女就被抓、被咬、被缠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十分狼狈差点就要哇哇大哭之际,饶婉回来了。 她一到就大喝一声:“住手!” 可哪有人听她的,如此,她不得不直接插手进去,把娘给拉出来,可谁知,她去拉娘了,那不知名妇女趁她双手得空又没人注意之际,竟一把将缠在她腿上的湘儿扔出了一丈开外,直接扔进边上的水田里。这还不完,她一不做二不休,捡起地上一块不知哪儿来的石头,直接朝满娣扔去,险些砸到她,幸好满天跑得快,跑过去用手挡下来,才躲过一劫,可满天的那只手却鲜血直流,众人见状,这才没了看热闹的心,上前劝阻……这事才算完。 待众人散去后,满娣还想还回去,偷偷打那个不知名妇女一棍,却被饶婉拦住。 事后才得知,那不知名妇女是某隔得较远的邻居家的亲戚,不过是要过年了来串门的,又因此人素来就爱搬弄生非,所以那户邻居也不爱和她说话,她觉得无聊就自己跑出来闲逛,逛了一圈,不知她从哪里得知了个一二就开始利用她丰富的想象力编造起谣言来,而且还生怕没人知道她肚子里的坏水似的,即便我们和她无冤无仇的,她也不怕被天谴地带着她的孩子,跑到我家门口来,让她孩子假意来做朋友一起做游戏,不想却是安排她孩子故意跟两个孩子说话并提起我和马大哥失踪的事,而她则在旁阴阳怪气、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一刻不忘戳人伤口地硬说:“你爸不会是贪钱才被炸死的吧……啊,还有你爸,好可怜呀,要不是你们的爸爸要钱不要命,你们也不会成为野孩子,有爹生没爹养,怕是恶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吧……” 刚开始孩子们可能还没听出什么来,可人家一个劲地说你爸连带着还说你朋友你姐妹的爸,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可说得那么难听,你能听不出来,满娣也不小了,她越听越火,上去就是一巴掌,然后叫上湘儿:“幺妹,快咬死这个臭婆娘,她乱说我爸,还有你爸妈!” “啊……”虽然湘儿还小,可听满娣这么挑明了地一说,也明白过来,随即也怒火中烧,赶紧跑过去,一边委屈得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叫喊着咬住那妇女…… 第 30 章 是夜,月明风清,却也寒气逼人。 湘儿因为傍晚被人扔进了水田,虽然没什么大碍,还是被饶婉领到自己屋里和她一起睡。 不想睡到半夜,湘儿还是被噩梦惊醒,正要哭却发现卧室里没人,便赶紧借着月光下了床走到卧室门口,正要喊 分卷阅读30 人来陪她,却像突然不害怕也懂事了一般立即趴在门框上停住了脚步。 外面堂屋里没有点灯,可是大门开着,月光跟着清冷地撒了一地,照在饶婉身上,将她变成了一座灰白的石像似的既承载着无边的孤寂又透着一丝慑人的苦寒之气。 屋外时有犬吠传来,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安宁,也不知她在门口坐了多久,她的表情也看不大真切,看得见的是,她手中拿着一张照片,那是五月份去重庆吃完酒席后,留在重庆期间一家人去照的全家福。 这还多亏了照相馆老板考虑周全,早做准备,才保全了这些照片。可,物还在,人却非。不过就分开了几个小时,等她五月四日晚匆忙再返回重庆市区后,却再没见到她要见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接受现实,可是现实和满目疮痍又逼着她不得不相信,原来一切她不愿意也没预料到要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当时有人跟她说,既然人找不到,怕是已遭不测了,叫她请人来给我做做法事就算了,可她不这么想,而且把那人给臭骂了一顿轰走了,因为她始终不相信我死了。 …… …… 次日,天一亮她就出了门,出门前还嘱咐娘,让她将喂养的所有牲畜都杀了,娘虽有疑惑,也不知她要做什么,却没有多问,因为娘一直以来都很相信她如今没了我,娘就更依赖她。 她这一去,到了傍晚才背着几袋很是粗糙的盐回来,却没立即休息,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个红包后,就和娘一起连夜打着桐油灯把所有晾干的肉全部码上了盐才去睡觉。 次日是元日亦是正月初一。 饶婉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也不叫醒其他人,直接去把腌制了一宿的肉从一口大缸里取出来叠放进一旁背篓里,然后独自出门,背着肉,一家家地敲邻居的门,直到来回跑了三趟,把所有肉都送出去后,她回家换了身衣服,走到大门口,对着前来对她的行为感到奇怪的邻居们道:“下午,我们一家就要搬走了,不回来了,这些年多谢大家的照顾!”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住了,也包括娘和孩子们。 饶婉脸上虽然带着一丝微笑却总有些不自然,到不是说是那种被人逼迫的不自然,反正就是看着怪怪的,似乎很着急,一刻也不想多停留一般,而且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追问她,她又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我就不用专门去召集大家了,我想说我们走了之后我们这房子和土地就没人住也没人种了,也太浪费了,所以,我想好了,把房子、家具和土地都送给你们中有困难的人。” 可是等她说完了却没人相信,虽然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小声议论,却没人真的敢开口说有困难,于是她等了一会儿后,进屋取出地契田契展示了一圈后,道:“田契地契,房屋证明都在这里,我没有骗你们,……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我,我就把这些交到你们信任的人手里,让他去处理吧!” 说着饶婉就走过去把这些交到一名在附近很有威望的长者手里,然后鞠了一躬,就再没说什么,昂着头挺着胸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然后,在孩子和娘震惊的目光开始收拾东西。 见她这样,孩子们和娘也没法,只得去收拾各自的东西。 等收拾完毕了,他们一行人除了饶婉,都依依不舍地坐在辆租来的两轮平板马车上,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小镇不停落泪。 第 31 章 “古有孟母三迁,那是孟母为了孟子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妈,却是为了你……也不想我们在那听人闲话,只是没想到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搬家。”满天说到这儿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复又看了看一脸心痛且无奈的我,缓缓道:“储奇门被炸了好几次,炸了又修,修好了又被炸,反反复复……实在是快被逼疯了,还跑去观音岩湘儿家那个没人照看也没人住,又漏雨又被烧黑的烂房子里面住了很久。后来,一九四零年九月又跟着妈妈和他们国立交通大学搬去小龙坎,四二年又搬去了九龙坡黄桷坪,直到交大搬回上海,妈妈去了重大教书我们才搬回来……爸,我跟你讲,你都不晓得日本轰炸我们重庆那几年我们是怎么过的,我和妹妹差点书都没读到,天天跑警报哪个想去读书嘛,都没心思读书,而且我们那个学校也被炸了还停课了……不过爸,妹妹她读书凶得很,每次都拿第一,不过她也是我们家心肠最黑的,四五年抗战胜利后,第二年她就考上了北大,当年就去了北京,可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过,也不知道是在那边玩得太潇洒忘了家还是没有路费回来……” 我心里难受,瓮声瓮气道:“可惜我没能陪着你们长大,你结婚的时候我不在,她考上北大那么大的事我也没能为她庆祝,她今年也二十二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随她吧,也许她还在继续深造吧?!” “那就不清楚了,妈可能知道吧!”满天说着抱着我的手臂,示意我走快一点,因为又落在湘儿和满仁后面很长一截了。 虽然现在的街道和周边的建筑,已和我离开时完全不一样。 分卷阅读31 但不管过去多久还是有些事物在人们一次次地修复和重建中保留了下来。 那是位于储奇门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入口处肃立着一整块大青石,上面留有早年间能工巧匠刻在上面的几个娟秀的楷书字迹。 现在这块大青石虽然被人隐藏在一旁的斑竹绿荫中,却依然风采不减当年,好整以暇地打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很是惬意。 而巷子内,很多人家已经把原先的竹木结构房子改成了砖瓦房子。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 可当我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却不动了,因为我家竟然还是竹木结构的房子。 虽然里面有个小院子,但和邻居家的新房比起来,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见到院门半掩着,满仁欣喜地推开门,同时喊了一声:“妈妈,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我循着他活泼乱跳的背影望进去,院内多了一株黄葛树,看起来和我坟前那株被炸后新发出的枝干一般大,树下,饶婉正弯着腰清扫一地的落叶;她穿得极其朴素,一身米黄色衬衣,靛蓝色洗得发白的阔腿长裤,头发还是挽成了髻别在脑后;只是此时的她看上去瘦了好多,也苍老了许多,还不到五十岁,却已半百且发量稀疏。 她听见满仁在叫她,赶紧放下扫帚,对着满仁和湘儿笑了笑,然后道:“我这今天一会儿左眼跳一会儿右眼跳的,反正也没课了,就早点回来了。”说着她去扶着湘儿把她送进屋坐下后,才朝着在外面扫地的满仁道:“满仁,你不是最爱杀鱼吗?妈妈买了条鱼,你快去杀了,待会我好给你姐姐熬鱼汤喝……那些叶子你就不管了,堆在树下就可以了。” “哦!”满仁应了一声,放下书包,戴上围裙跑去杀鱼。 而饶婉却突然不动了,出奇地站在门口,直愣愣地望着院子,望着院门口方向。 只因我刚才没忍住,不顾满天阻拦,用尽全力泪流满面地跑到她身边,并想要冲破人鬼殊途的禁锢地红着眼眶,嗓子都要撕裂般地在她耳边喊了她一声:“婉婉!” 可是她却没有答应,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就连湘儿说她要去休息一会儿,她也没听见。 我颤抖着手,靠近她不施粉黛眉变得萎黄消瘦不再有弹性的双颊,顿时泣不成声,眼泪直流,真希望我法力无边,能让她不再紧锁眉头,让她此生青春永驻、欢颜无虞。可是,我目光所及的却只有她望了半天院门后无比失落的双眼,登时,我只觉得我心痛极了,像是被人一鞭一鞭地鞭打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拉扯着……碾压着……我好想紧紧抱住她,即便她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也想就那么紧紧抱着她一直到天荒地老,我还要跟她说——对不起,婉婉,我在,我就在你身边啊。 可现实是即便我再怎么抱紧她,亲吻她,她也感觉不到,都成了徒劳。 我沮丧地看着她淡淡地叹息一声,换上一抹在夕阳下显得既惊艳又酸楚的微笑后,转身去了厨房。 可我却被她的微笑深深刺痛,如果说我的心像是在被人打的话,那她的心里恐怕早已千疮百孔血流不止了。 我望着她顽强屹立的背影,捂着嘴,心碎了一地,恸哭得双膝一软跪到地上,却又被满天扶起跌跌撞撞地追上去,也不知过去的岁月里,她就这么盼着期望着又失望了多少次…… 原来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带给她那么多的风雨与痛苦。可明明我们都说好了,要互相扶持、守候一辈子啊! 第 32 章 天色渐闇,饭菜也上了桌,可我的眼泪还在不停了流,好像它们在我心底积攒了太久太多…… 也是在这时我才发现,娘竟然不在,我赶紧问满天,满天这才把我领进了侧边的房间。 这房间里很是灰暗,还有些潮湿,即便有窗户空气也不流通,屋内只有一张床,一方书桌,一口箱子和一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虫胶漆立柜。 而就在立柜的顶上挂着两幅黑白肃穆的相框,正是我和娘的照片。 娘的容颜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再次失去光彩的眼中还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原来我已离去那么久了,岁月这个狠心的贼,偷走时光的同时还偷走那些美丽欢笑着且光彩夺目的容颜。 “奶奶去得很安详,爸,哎,你不要自责了……呃……啊……”满天说着突然倒在地上,满头大汗,痛苦地抱着身子挣扎着。 “你怎么啦?”我赶紧蹲下想要抱住他,可他的身体却不知怎的透明得像一缕烟,我根本抱不住,我吓得瘫软在地,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眼泪也跟着流得更凶。 一时,我虽守在他身边却不知该怎么好,半晌,我才颤巍巍地站起来,跑到外面堂屋对着正在吃饭的饶婉他们喊,希望他们能来帮忙,可人鬼殊途哪能听见,无奈,我只得再回到侧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天在我面前受苦,无能为力。 “爸,您别担心……这几天经常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满天咬着下唇抱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却还要 分卷阅读32 费力费心地来安慰我。 我哪能看得下去,憋着眼泪,痛苦地咬紧牙关,尽量不让他看出我的焦急,不料,嘴角竟因用力过猛,咬出一道口子还流出一滴鲜红的血,我很是诧异,赶忙用手擦拭,那滴血却像利刃般自己划过我的指腹,在我指腹划出一条血痕,接着一滴鲜血从那伤口处溢出……就在这时,鬼使神差地,我竟把那流血的手指放在满天额头,然后奇迹发生了,满天那原本透明如烟的身子一下子就变得和我一样,看起来真实多了,我这才愣住当场,真真切切地看清他,我儿比我高出许多,皮肤依然很白皙,五官则像饶婉那般柔美却又不失男性的阳刚之气,若是去当明星,也必定是名角,只是可惜……好在他现在不痛了,甚至有力气抓住我手臂,对我笑道:“爸,谢谢您!” 我这才回过神来,叫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我哽咽着,激动得赶紧用力抱紧他,心里百感交集,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们父子以这样的鬼样子重逢啊! 过了会儿,“爸,你的血和身上都有一股木香味,特别好闻……爸,这些年你都在哪儿啊?”满天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地在我怀里,轻轻抱着我的腰,轻轻地问着我。 “我,其实我就在重庆,就在江北铁山坪下面,广阳岛对岸的江边……差一点就可以回家了,可惜我失忆了,走错了方向……害苦了你们。” “不,爸,是您受苦了。我知道您最爱我们这个家,您不是故意丢下我们的,我们从未怪过你!您别看责怪自己。” 我听了他这么窝心的话,稍稍平复的心情又是一阵难过,热泪也跟着再次夺眶。 就在这时,屋外院门处有人在敲门,声音有些急促,打断了在堂屋中吃饭的一家人。 满仁最是机灵,率先跑去开门,门外,却是一个陌生的妇女。 我和满天擦干眼泪站在窗前,望着满仁站在院门口清瘦的背影,只见他愣了一下,半晌,听他喊了一声:“元阿姨,有啥事?”却把着门没立即放那妇女进院子。 “哟,小满仁,你们家换你这个小不点做主了么?”那妇女嗤笑着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地白了满仁一眼,大力一薅,就把满仁的手从门上薅下来,害得满仁差点重心不稳摔倒。 “哈哈哈哈哈,小婉啊,原来你们在吃饭啊,我还以为你不欢迎我,让小满仁拦我呢!”那妇女说着就到了堂屋外的屋檐下,然后就站在那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后,眼中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不屑,然后朝着就要起身招呼她的饶婉,假笑道:“你们吃你们的,不用那么麻烦,听着就行了,这是好事,我是想啊,你儿媳妇儿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我就想啊,给她重新找个婆家,毕竟她这又是寡妇又是孕妇的也不好找,年纪也不等人……” “我呸!”谁料,一向轻言轻语,从不在人面前发火的饶婉,竟将筷子朝碗上一搭,就站了起来,一步两步,昂首挺胸地朝门外走,直到跨出了门槛,她才道:“元清音,请你马上给我滚!” 随即,湘儿也吃不下饭了,低着头,护着腹部。满仁则四处想找东西赶人。 “哎哟,金饶婉,你凶什么凶啊。我是看你是个教书先生,才对你细声细气的,不要以为我怕了你!”那妇女在别人家里还这么横,而且丝毫不自觉,主人家都在逐客了还不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是有人给了你钱,让你来做媒的吧,你这人面恶心更黑,这种事做得少么?那家人娶不到媳妇儿又拉不下面子,所以就让你来糟践我家湘湘的吧,好让我家湘湘还没嫁过去就低人一头,好给个下马威让她自惭形秽,让她受气了还不敢怒不敢言,那真的被你蒙骗或者我们一家人都是傻子,听了你的嫁过去,还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元清音,你给我滚!!!” “对呀,我姐姐才不稀罕你介绍,请你快滚!”满仁举了把擦头扫把在门口怒吼。 “我宁愿一辈子做寡妇也不想被你这种人侮辱,元阿姨,请你回去吧,我当没听你说过。”湘儿依然低着头,可我却看见她早已泪流满面,而她心里在喊——满天,满天,快回来吧,我快撑不住了…… 可满天就在她身边,早已抱着她泣不成声。这对可怜的人,真叫人看了揪心。 “嘿嘿,你,你们一个个克夫又克子的死堂客些,你们婆媳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竟然不识好人心,”妇女稍稍退了两步,哂笑两声,瞪了满仁一眼,又白了湘儿一下后,仰头,不依不饶,满口疯言,道:“金饶婉,你还真以为你二媳妇儿是个什么守本分的良家妇女,她不过就是个随处勾搭男人的。娼。妇而已,呵呵,小小年纪,你还不知道吧,外面都传遍了,你儿媳妇儿今天在饭馆和男的拉拉扯扯,最后还不欢而散被那个男的甩了,呵呵,你在沙坪坝教书,你儿子以前又经常不在家,我看呀,说不定,她肚子那个也不是你儿子的种,恐怕也不晓得是外面哪个野男人……” “啪!”那妇女说得太起劲竟没察觉到湘儿已到了她身边。并趁她得意之际,狠狠地甩了她一个红红的五掌印。 分卷阅读33 “我敬你是长辈。从来没有对你不敬过,没想到你却这么编排我……”她说着那妇女正要还手,却被湘儿抓住了她的双手,只听湘儿用从未有过的厉声,厉色道:“从前我活得懵懵懂懂,窝窝浪浪,脾气好而且不会拒绝人,又有生怕把人得罪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不会了,你敢说我一个不是,我就让你全家不得安宁,不要惹我!”说完湘儿抓着那妇女的手臂使劲一推直接将妇女推倒在地。 接着,饶婉和满仁各自举着扫把和竹制的响槁(竹子一头划成几片,碰地会发出响声)围拢过来。 那妇女终于有点怕了,咽了口唾沫,怔然道:“……好汉动口不动手,你们好歹也是读书人,不能跟我这个没文化的妇道人家计较,我也不过是想做个好事而已,有人给我钱,我能不要么,我又不是傻子……我,我这就去回人家,这,这个媒我不做了……” 说着妇女慢慢爬起来,屁股都不敢拍就灰溜溜地跑了。 第 33 章 不速之客走后,留下一屋子的人,虽然一家人在吃饭,却都没人再说话。 见状,满仁在她们吃完后,机灵地抓紧时间收拾了碗筷,独自跑去洗碗了,他一走,湘儿才道:“妈,我今天见的不是别人,是代衡……” “他回来了?怎么不回家来?他找你什么事?”饶婉一下激动得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妈,他已经变了,从很早以前就变了,我们就不要提他了。”湘儿有些不愿意再说起代衡。 “他就比你大一岁,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是我没照顾好他,那孩子是自尊心是强了些,说起来也是我对他疏于引导,不然他不会那么……”作为教师的饶婉还在尽力维护代衡,可湘儿却反常地露出不耐烦,她顿了一下道:“妈,你不知道,自尊心强的人,报复心也强么?实话跟您说吧,现在的代衡除了让我觉得恶心之外,再无其他的感情!” “他到底……”饶婉疑惑地望着她。 “妈,您就不要再惦记他了,就当您从未见过他,也没养过他,因为您对他再好他也不会感恩的!”湘儿说完,就再也不说话,离开桌子,回了卧房。 饶婉愣在桌旁,半晌,转了下身体,望着屋外的月光,回想起初次见到代衡时的情景。 那是一九四零年,代衡已经在那名与马大哥有合作关系的货商家里住了好几个月了。 那个货商还好,无奈家有悍妻,一直以为代衡是他私生子,所以对他并不好。 所以当他听说饶婉要收留他的时候,他当即就哭了,那时他的心里是充满感激的,眼睛里的那抹希望的光是不会骗人的。 可谁知,一九四六年,他那些躲在郊外的亲戚回来找到他,并把他带走后,再见面时,他就变了。 饶婉想,如果她当初没答应他的那些亲戚带他走,代衡会不会就不怪她了。 哎,有时亲戚、亲人还不如陌生人,这种事到处都有……可是她若不放手,代衡的亲戚就要告她拐卖儿童,她也是没办法。 我猜到了她的难处,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若是别人闹起来,恐怕她工作都要丢……那一家人生活怎么办?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背,希望能让她别这么难过。 不想她突然对着,屋外的月色道:“融易,要是你在该多好啊!” 我的手当即一顿,只觉得心口再次疼起来,我就要去捂胸口,倏地,一阵狂风从屋外“轰……”地吹了进来,不仅如此,那堆在黄葛树下的树叶也翻滚着如龙飞凤舞般使劲往屋内挤,饶婉赶紧去关门,可已来不及,风力太大,吹得房屋都咯吱咯吱响,她也被激得倒吸一口气,又退后两步,闭着眼睛,喊:“满仁,满仁,快来关门……” “我来!”我护着她吼了一句,然后,我也不知拿来的力气,竟然跑过去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半晌,“融易,是,你,吗?”饶婉站在原地,双手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完全不符合常理,外面风还在往里吹,门却从里关了的现象。 “是,是我!”我对着她呐喊,可是风太大,也埋怨我拦住了它们,并未帮我传达讯息,我便只能流着泪,看着饶婉哭。 正在这时,满天在湘儿卧房突然提醒我:“爸,你试试,你的血……” 我这才吸了吸鼻子,咬破手指,在门上写道——是我。 可谁知,饶婉刚看到这两个鲜红的字就不哭了,只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蓦地,晕了过去。 第 34 章 小时候,爷爷的故事里总有那么一丝丝萦绕不去的淡淡悲伤和思念,那是古往今来所有令人泫然泣下的有情人之间的相见不相识、相爱相欠…… 我没想到,如今我与饶婉却是相见却看不见……我亦欠她的。 我就躺在她身边,注视着她,可这么近的距离,她却看不见我……我的无尽相思要向谁诉…… 就连她倒 分卷阅读34 在地上我也无能为力,那一刻的绝望,恐怕也只有天儿懂我了。 “融易!”澄澄月色中,饶婉突然醒了过来,她抓紧床单,望着天花板,眼中早已泊泊泪流。 可我就在她身旁,却连为她擦拭泪水也做不到,只能抱着她轻抚她的脸颊,和她一样默默流泪。 哭了一会儿,似乎被泪水呛到了,哽咽地呜咽了两声,生怕别人听见似的,看了看四周没人,她才坐起身来,捂着脸蒙着被子哭,哭声压抑而凄苦,震得晚风也颤抖起来。 少顷只听她像是腹语一般带着悲痛地呢喃道:“……平生难尽述,百岁妄希延。夏日冬之夜,远期只廿年……梦非梦,花非花,雾非雾,生亦是死,死亦是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也许,梦中所见才是真实的,而这个世界……呵,才是假的……也许我也从未失去过你,你,就在我身边……” 我赶紧回答:“我在……我在……婉婉你要好好活……你要长命百岁……”饶婉说一句,我就安慰她一句,并习惯性地轻拍她的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过处月光洒落,照进隐秘的角落,外面只剩邻居起夜和行人路过的声音,饶婉借着这点声音哭得依然浑身颤抖。 而在这之前我从未见她这么悲伤过,即便当初岳母岳父遇难也没这样过。 我想抱紧她亲吻她,却发现,我竟然变透明了!这是什么时候得事?而且再次出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往远离饶婉的方向拉扯。 我立即又慌又急,拼命地想要摇晃饶婉的身体,并大声喊:“婉婉,快,快出来看看我,看看我啊!婉婉……我就要走了,让我再看看你……再看最后一眼……” 可我的声音终究都被淹没进了夜色里,找不着任何痕迹。 之后我回到了这片漆黑的树林里,也才发现我坟边那株之前被炸又新发出枝干的这珠黄葛树竟然被人砍了做柴火。 如此一来,必将休养生息许多年,再见天日之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我再次沉睡,本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不料,一个孩童的哭声却将我再次唤醒。 今天,天空依然晴朗,可双目所及皆变了模样,物是人非,经年已往。 我离开黄葛树那巨大枝干绵延出去的树荫,站在斜坡的边缘,用手挡住太阳,望着远去的江水和流连忘返的船只。 不一会儿,在那看似平缓江面上,驶来一艘客运轮船,船有两层,平日里船上的乘客都是这两江岸的百姓。 可今天这船上却只有两个乘客,一个还坐着轮椅。 第 35 章 这两人头发都已成霜,他们下了船后,身后年轻一些的推着轮椅中年长一些的朝我走来。 走了两步,待他们身后的铁皮船咯咯哒哒地开出后。坐在轮椅中满面红光的老人便催促道:“小永啊,你再打电话问问,你妈妈和你妹妹到哪儿了。” “幺爸,你不要慌嘛,他们还在飞机上的,等他们下了飞机我再打也不迟。”说着那名被唤作小永的男人还是掏出手机来看了看,然后又放回口袋里。 “哼!”轮椅上的老人对他的回答,十分不满,也不知是倚老卖老还是经年累月养成的坏脾气,竟然拿起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拐杖作势就要站起来。 那叫小永的见状,慌得也不顾他也不年轻了,赶紧上前扶住老人。 并一脸焦急道:“幺爸,你要骇死我啊!你要起来走路就跟我说声嘛,要是没站稳摔倒了,我囊个跟你娃儿交代嘛!他们恐怕也要到了。” “没事,这算啥子事嘛!年轻的时候,上山打老虎我都得行,你不要看不起我!”老人说着笑了笑,昏黄的双眸也跟着亮了亮,露出光秃秃的牙龈,而我却不可置信地深吸一口气,停住了视线……那目光,那样的笑容是,是——满仁,我的儿。那,那,那……我看着他身边的人,是满天的儿子!我捂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热泪盈满眼眶地盯着他们生怕遗落一瞬。 满仁在侄子小永的搀扶和拐杖的助力下,虽然走得很慢,也很吃力还颤巍巍的,但总算没有摔倒,顺顺利利来到我面前,然后停了下来。 我略微惊讶,却见已经上了年纪的满仁微微抬起手,眯着眼望着面前的黄葛树,看了一会儿才道:“天地合气,万物自生……都说人最有灵气,我看啊还是花草树木最有灵气,知冷知热,知晓四季生机……这么多年过去,遭了那么多难,还能屹立参天……了不起……” “哎哟,幺爸,要我说啊,还是您最了不起,您的经历都可以写本书了。下过农场进过工厂,最后还当老板……八十好几了身体还这么硬朗。”小永也望着大树,嘴角带着微笑,眼中溢满崇拜的光芒道。 而我就在他们身边,望着他们,我许久未见的人。感谢久远的思念和等待,跨越时光将他们带到我身边。 过了会儿,“咦,还有石碑啊!”满仁话音一落,一个稚童就从树后面跑了出来。 然后 分卷阅读35 站在那块距离我的坟不过一米,不知哪个单位前来立的石碑前道:“这里埋着一个人!这个人还救过我祖祖呢!” 他怎么知道?我回回神,诧异地望着那个孩子,听声音到像刚才哭的那个。 “你是哪个?”满仁指着那个孩子,却侧头望着小永道。 “幺爸,忘了跟你说,这石碑就是那个金劲的后人立的。那个小孩应该是金劲的某个曾孙。金劲的家人从前战乱搬去了外地,这几年又陆陆续续回来了,在边上买了房,他们应该早就来了,估计是看到我们还没拢(到)不晓得去边上哪个农家乐耍了。” “哦,哦……”满仁呼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重新迈出步子,可脚步却越来越沉重,一路上满仁都眼含热泪,咬紧了唇。 看得我也是不忍,便转过身去……却看见……是刚认识饶婉时她年轻的脸庞和一身清爽的浅蓝色旗袍风上衣和米色半裙的模样。 “融易,好久不见!”她朝我眨眨眼,美得就是我梦里的模样,像等了许久一样,满眼委屈哀伤,我的心也跟着泪成行,倏然间,风儿轻轻牵起她的发丝和衣袂将她送进我的怀抱中央。 “终于见到你了!真高兴!”是饶婉轻柔的声音梦幻般在我耳边低泣。 “婉婉……”我用我最柔情的嗓音呢喃着这个刻在我心上的名字,抱紧她既真实又虚幻的身影。 “对不起!对不起!婉婉,对不起!我楼融易对不起你!我欠了你一生!”我抱紧饶婉的双臂越收越紧。 “所以,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夫妻,还这一世你欠我的眼泪、青春、等待和不容易。” “好好好好……” “好。这次不许耍赖,也不许说话不算话!若有来世,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想着我,记着我说的话,都要为了我好好活着,爱惜你自己的生命,和我一起长命百岁。” “好好好,我都答应!如有来生,我什么都依你,都听你的!” “那好,说话算话!”饶婉这才稍稍安心,松开同样紧紧抱住我的双手,仰起头望着我,像要确定我是不是真实存在又或者想弥补多年的遗憾一般,定定地看了许久才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爱恋一分不少……你我都还是最初的模样,真好……”说完,她脸一红,娇羞地依偎在我怀里,却抓紧我的手,不愿松开。 而我也因为她这话心跳重新万马奔腾起来,心神恍惚间,感觉又回到那个遥远的岁月,那个充满无尽悲伤的年代。可因为她的到来,不仅给我带来泊泊甘泉还有万紫千红的世界,让我此生圆满。 第 36 章 不知不觉天色已转阴,看着像要下雨,蓦地一阵凉风从江面吹来,我眉头一皱,欲将外套脱下来给饶婉披上,她却只是笑着摇头,然后饶有兴致地指向满仁和小永的方向。 我顺着她的食指望去,才发现满仁和小永在那密密麻麻写满字,大抵又不过是写我是大恩人的石碑前默了会儿后,虽然脸上均有泪痕,脸色也很严肃,但总算是歇了下来,两人坐在边上凸出地面的树根上,满仁在回忆往事,小永则陪那孩子聊天。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人在这儿耍,不无聊吗?”小永一边笑着跟面前的孩子说话,一边观察着满仁的状态,生怕他有个不测。 “什么叫无聊啊?是很孤独的意思吗?我爸……我妈……呃……好像是手机里说的,人生来就是孤独的,要学会与自己做朋友,和自己玩儿。”孩子说着,又跑去边上的草丛里捉了只落单的虫子,还拿在手里洋洋得意,也不讲究,笑了两下,脏兮兮的手又去揉了揉眼睛,揉完了冲着小永大笑:“刚才我也捉到一只,不过,把我吓了一跳,就被我踩死了,哈哈哈哈哈,差点就哭了……”小小年纪说得言不由衷,四舍五入的说着,却很畅快。 “现在你不怕了?”小永好奇地又问。 “不怕不怕,它们那么容易就被我踩死了,我怕它干嘛!嘿嘿……”孩子说着摘了片草叶送到小虫嘴边,可那只虫,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于是孩子又去摘别的草叶、树叶,不一会儿就用蛮力摘了一堆,手被叶片边缘割出一道道小口子也毫不在意,看那不死心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喂出条蟒蛇出来呢。 小永不禁莞尔,我和饶婉也相视一笑。 却听小永突然对着已经许久没说话,也没听他们谈话,只是一个人目视对岸静静发呆的满仁道:“幺爸,我妈说你小时候写过一篇大白天看见了爷爷和爸爸魂魄的作文……呃,那个是不是真的哦?真的看见了麦?!你晓不晓得当时你们老师都被你骇到了,还联系到我妈要她多注意你的精神情况要她多关心你!” “……啊?”过了好半天,满仁才慢悠悠地看着小永,一脸茫然。 “哎,算了,你老人家是老糊涂了,想不起就算了。”小永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便不深究。 可,满仁想了想。过了会儿,却一本正经道:“是真的。我真的看 分卷阅读36 到了!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和你妹妹还在你妈妈肚子里……对了,那天我还打了一个人……那个人啊,也不晓得后来啷个样了,反正没联系了。你妈妈不想见到他!我也一样!” “那是哪个哦?(那是谁)”小永自然不会相信满仁的话,因为他也一把年纪了怎么没见到过,不过,他却突然对满仁后面那些话来了兴致,随即盯着满仁,眼也不眨地看着,希望他不要说一点留一点。 “他叫代衡……就是性格有点怪,好像谁都欠他的,你妈妈那个性格……你是晓得的,又坚强又勇敢,笑起来像个活菩萨,凶起来一条街的人都怕她,所以啊,他那个时候不该惹你妈妈!后来就没有消息也没来往了。” “幺爸,到底是啷个回事嘛,啥子惹不惹的哦?”小永这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哎呀,屁娃儿,你莫肖挨到我(不要挨着我),勒(这)些事情你打听楞个(这么)清楚来干啥子嘛!哎哟,我有高血压哈,莫肖(不要)来问东问西的!”满仁说完生怕小永继续追问便抓起身旁的拐杖作势就要离开,小永只得闭嘴,不再追问。 而就在这时,小永的手机响了。正是刚下了飞机的楼天恒打来的。 “哥哥呀,我们下飞机了,我们刚和你儿子儿媳妇儿他们接上头啦,哇,你家儿媳妇儿可真好啊,我好羡慕你呀,热情得不得了啊,还有你那些可爱的孙儿们这才几天没见啊,可恭维我了,一个比一个嘴甜,哈哈……对了你们那情况怎么样?” “还不是因为他们性格像你啊!谁叫你住在上海,那么近,又不像姑姑一样在国外都一年才回重庆一次,他们想你了呗,哈哈哈,我们这儿就我和幺爸,妈妈呢,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妈妈高兴着呢……” “好嘛,那就楞个嘛(这样),对了,喊娃儿些开车开慢点注意安全!” “好好好……” 看着他们挂了电话,饶婉才怅然道:“其实小衡这孩子心地并不坏,只是之前一直羡慕满天和湘湘……才会恶语伤人,以为那样,湘湘就会服软,对他百依百顺,他的心里也就平衡,没想到弄巧成拙……不过,这孩子每年都会给我寄钱来,有时还会写信,只是,再没回过家。” “是我的错,是我给你找的麻烦。”这句话上次回去见到她们那么痛苦时就想说了。 饶婉却摇头:“你又没错,助人之心本就是好的,是我的问题。我要是强行把他留下来,而不是畏惧他亲戚们的恐吓,他就不会跟着那些人受苦。”说到这儿饶婉有些无可奈何又像是都放下了似的深吸了一口气,道:“老话说得好,怨因德彰,仇因恩立,可事过境迁,人事都变了模样,还不如,德怨两忘,恩仇俱泯。我想这些年湘湘也是这么想的,才没有向小永和小恒透露半个字……只希望小衡他一切安好,平安顺遂吧!” “嗯,一定会的!”我轻拍饶婉的背,给她力量。 少顷,“那……仁儿说的是真的吗?”饶婉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问。 我点头,道:“是真的,五一年我回去过,我还看见了天儿……今日没有看见他,想来他心愿已了……” 我还没说完,饶婉就抱着我哭了起来,就像那一年我离开时一样哭得肝肠寸断,而我也方寸大乱不得其法。 我只能一遍遍安慰她,一遍遍亲吻她,一遍遍轻拍她的背……还要把自己的眼泪擦擦,不想她看我笑话,笑我还不如她。 接着,金劲的后人们也来了,然后是满仁的孩子们孙辈们,接着是刚从辽宁领回满天遗骨的马湘儿、小恒一家老小和小永一大家人。很快,边上的马路牙子上就停满了车。 等我差不多安慰好婉婉,也止住了我自己的眼泪……哇,我放眼望去竟然上百人啊! 我正激动得抱紧婉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却见满仁还在跟人通电话,看那架势是在催促电话那头的人,但似乎因为语言不通,沟通有些障碍,所以脸红脖子粗的。 过了会儿,满仁放下电话,顺手拉住一个在他年前晃悠了好半天,还不忘夸夸他自己一举得男的孙辈道:“赶紧给你姑婆那个混血娃儿发个那个啥定位去,焦人得很,不晓得你姑婆啷个教他的!重庆话,楞个简单都听不懂!” 年轻人得令,立即照办。 经过这一番周折,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在大家都等得觉得有些冷的时候,一辆小巴士才姗姗来迟,而巴士内除了满娣和她丈夫外,基本都是金发碧眼的帅哥美女。 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满娣的孙女交往了一个自称是半个中国通的老外男朋友,还非要他自己带路,不让这边派人去接,这下可算是现形了,带着他们在重庆纵横交错的立交桥、绕城高速和内环快速上绕了好几圈,说完,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小伙也罕见地挠着头,红了脸,好在有我外曾孙女护短才没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除此之外,在这一车人中还有一个一看就是亚洲人血统的姑娘,但她和其他人似乎并不熟,并没和其他人说话,显得很拘谨,她 分卷阅读37 下了车后,在满娣的护卫下,来到满仁身边,然后默默地将手中一枚怀表双手拖着送到满仁眼前。 满仁愣了一下盯着怀表看了半天却没动,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都湿润了,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怀表,轻轻打开,却只看了一瞬就颤抖着手哭了:“爸,爸,爸……” 边上的满娣赶紧上去安慰:“小弟不要哭,不要哭了,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都过去都过去了!” 原来当日我抱着那名叫做帅敏之的女孩躲在某国在渝使馆的一处废弃房屋里,还是没有躲过。轰。炸。我被掉落的石块砸伤昏迷了。当时情况紧急,所有人都怕再有。炸。弹。丢下来。那个同样躲在那里并在后来收养帅敏之并搬去国外的人便没仔细检查以为我死了,拉起帅敏之就跑,可跑到屋外,帅敏之却甩开那人的手,返回垮塌破损的屋内,换下了这两枚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怀表,是想留个纪念啊! 想来也是有缘,这孩子的父亲必定是我的客人,因为这样的怀表,当时我只进了十二个,自家用了六个,卖了六个,而别家没有同款的。 至于后来起火,我是怎么被人救……多年后怀表内的信息因为帅敏之的离世被她孙女发现,然后通过使馆联系到满娣和满仁;还有金劲后人从他们祖父笔记本记录的私下调查结果中,探寻到我不叫帅名扬而叫楼融易,又通过长辈的回忆找到我当年被炸并帮我盖棺的地方,这一切一切,都是缘分!是老天爷的垂怜! 而我的亲人们,今日像过年一样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祭拜我,祭拜完后,有人提议迁坟,有人提议重新立个墓碑而不是只注明是个恩人的石碑,有人…… 我却觉得怎样都行,只要我和我家婉婉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就好了。 ——本文完—— 写于重庆 二零二零年十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