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移》 1 ?本性难移 限 我嘴上叫他哥,梦里只想让他哭 画魂 发表于10 hours ago Original Novel 其他原创 BL 长篇 完结 年下 骨科 我十二岁的时候会去偷爸妈的钱打游戏,十五岁的时候和我的小女朋友私奔上了本市新闻头条,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打人短暂地蹲了牢房。 所以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做了鸭子陪富婆喝酒,这也不是什么想不到的事情。 只是我怎么都想不到,我会在和一个老女人亲热完的瞬间,被我亲哥逮到,打得牙齿都断掉。 01 1. 周三的时候,金洲让我跟他换个班。 我那时候正在吃面。 一筷子夹起来,汤汤水水往下落,葱花和辣椒附在碗底,我吃得腥风血雨。 “听到没有,喻舟?”金洲一边选领带一边喊我。 “你舍得啊?那个姐每周三都点你,出手那么大方,不怕被我抢了?” “你有本事就抢呗?”金洲笑得像只狐狸,说完,手上的表一扣一搭,整整领子,愣是有了几分社会精英的样子,很能唬人。 “你干什么去?” “关你屁事。” 我放下碗,“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他把钥匙揣包里,回身给我一个白眼,“谁求谁不一定呢。” “喂——” “喻舟,你不缺钱吗?”说着,他风骚地用脚尖勾着门关上了,咚地一声响,震得这间小出租屋的墙壁连同我的面碗都在晃。 这他妈说的什么狗屁话?谁不缺钱了来做鸭子,啧。 周三晚上我换了制服,坐在包厢里等,门推开的时候,我抬脸扬起一个笑容,“姐,你来了。” 挎着驴牌水桶包的大姐愣了一下,在霓虹灯光下仔细打量我的脸。 “你是?” “小舟。”我笑着过去抱她的手臂,说,“您忘了吗?” “哪个洲?” 她把手抽出去,问。 “逆水行舟的舟。” 说完我给她倒了杯酒。 她在沙发边坐下来,喊了我一声,“小舟。” 声音是愉悦的、试探的,像是拿到新玩具的小女孩儿一样。 我转过身,把酒杯递给她,顺势坐在她旁边,凑过去闻了闻她脖子上传来的香水味。 她伸出手来接酒杯,我不给。 “姐,我们喝杯交杯酒吧。” 她斜了我一眼。 今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在我唱完她给我点的十首歌之后,我终于成功地把手伸进了女人的裙底,松软肥腻的大腿肉被皮裙包裹得很紧,我的手指滑动得有些艰难。 屏幕上播放着老土的mv,她把话筒攥得很紧。 我终于摸到了蕾丝内裤的底部,舒了一口气。 “小弟弟,做什么哦。”女人的腿夹紧,我的手指彻底地被“吃”掉了 我笑了一下,抓着她的脖子亲上了她的嘴唇,把她的惊呼都吞进肚里。 来找鸭子的女人大多强势,但是很意外的是,他们并不青睐瘦弱温顺的男孩——我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但是坏脾气是我最拿手的事情。 在接吻的同时,我还要分出神来,解开她裙子的拉链伸到下面去做一些前戏。她察觉到我手指的动作,身体不自觉地往我身上依,对于此事,我得心应手。 然后是腾出手,给我精神抖擞的小兄弟来些热身动作。我入行不久,还没有同行前辈们那么肾虚,也不需要天天喝中药,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因此只是简单的几下我就有点感觉了。 也不知道是对女人有感觉还是对金洲这小子被我抢了主顾这件事有感觉。 反正就是挺有感觉。 就在我准备结束这个漫长的热吻,来一些重头戏的时候,门突然地被踹开了。 一阵强光分开了我们,我闭上眼,看着几个人快步走过来,几个擒拿,瞬间把我按倒在茶几上。 玻璃桌面上还有我刚刚为了灌醉女人而倒洒了的酒,湿漉漉的,贴着我的侧脸,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其中一个人拿出证件,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点儿真背,遇到清扫的了。 然后我猛地想起金洲暧昧不明的话,怒从心中起,金洲他妈的混小子,他是不是早听到风声?啧,一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挣扎了一下,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金洲抓出来打一顿。 察觉到我的动作,擒住我手的那个人给了我一肘子,我头撞在茶几上,平坦的桌面裂出一条细长的花纹。我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我头还能这么硬。 接着我抬起头,准确地说是一双手扯着我的头发让我抬起了头。 “喻舟?”这个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还是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吓漏拍的。 我看着周沿江晦暗不明的的脸,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蚊子一样地“嗯”了声。 确认是我,他眯起眼,脸色有些难看。 我鼓起勇气,“哥”字还没叫出口,就被他狠狠地揍了一拳。 这一拳从下颚往上打的,我感觉我半个面骨都被震到,痛得我大脑嗡鸣,控制不住地吐了好大一口血。 完了,牙被打断了。 接着就是我人生难以忘怀的被清扫警察保护的十分钟。 在一片“别打了别打了”的劝架声和拉扯中,周沿江依旧准确地揍了我的鼻梁骨、踢了我的左胸,并且掰折了我的一根手指。 妈的,还人民警察爱人民呢,这他妈的周沿江一点都不爱老子。 痛死了。 去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后,我被人扶着进了局子做口供。 我神经绷得很紧,虽然干我们这一行天天都在说什么清扫清扫,但是真的被扫到还是头一次。我请了清喉咙,开始在脑海里默背经理给我们洗脑时候的说辞。 “小朋友们啊!我们那里是在卖色相卖皮囊甚至是卖鸡/巴啊!我们是深夜小精灵,专门抚慰这个都市女性寂寞疲惫的心啊,我们就只是在这灯火酒绿的城市里给她们提供一个温柔的港湾……?难道只有男人需要嘛!这是歧视!这是不平等!因此我们也关注、不对,我们是关爱女性!我们是永远的、诚心诚意的、爱着这个世界上的女性……?” 诸如此类的屁话他经常说,但我多半没有认真听,因此猛地一下子让我说出来我舌头也有点打结。 我的客人就在我的旁边坐着,她倒是神情自若,还想吸烟,烟夹在手上,被一个短头发的女民警给拿了。 她也不在意,翘一个二郎腿,露出裙底的一点肉色。 “哟喂,警官,正常男女调个情你也要管的哦?这男欢女爱,感觉上来了,谁管得住啊?” “你们那是正常调情吗?” “怎么不是?” “那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女人冷笑了声,“你会跟你的一夜情对象通名字哦?说出来也是假名吧?” 这个大姐真是能言善辩,重点是她全程都是云淡风轻的脸,偶尔尖酸刻薄,说几句露骨的下流话,把那个还算年轻的警官怼得是哑口  2 无言。 要不是我手指断了,我肯定要给她鼓掌。 这个事情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们查不到我们之间的金钱往来,因此无法判定我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即使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我们那家店做得是什么生意,但对不起,没有证据,一切都免谈。 太完美了,被放出来的时候我爽得要死,恨不得拉着我的女顾客在后面巷子里继续未完成的服务。要是今天没被周沿江捉到,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天。 可是她拒绝了我,她只是亲了亲我的脸,往我的口袋里塞了名片,夸我,“小弟弟,乖的。” 我搞不清楚她给我名片干什么。 这种东西不是应该给那些潜在的合作伙伴或者同行吗?名片是用来介绍自己的东西,但我只是个商品,为什么要向一件商品介绍自己。 “我拿这个没用。” “没用你就扔了吧。”说完,她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了。 尽管是踩在警察局后面小巷子里布满脏水的小路上,她依旧气势十足,像是走在什么宴会的红毯上一样。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我盯着她裙子下的丰胸肥臀,回味了一下那温暖的手感,漫无边际地想,如果她年轻二十岁,说不定也是个美人。 这时候的我显然忘记了,今天并不是完美的一天——因为周沿江随时可能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钻出来把我暴打一顿。 就比如现在这样,他出现在距离我十米不到的强角,抽一根烟,夜色中那一点小小的火光异常明亮。 我僵在原地,感觉世界都安静了。 跑,还是跑,这从来不是个问题。 我转身拔腿就跑。 我又回来了!新微博:无恶不作日下舟 2. 奔跑的时候,我张开嘴,努力地调动我的心肺运转,同时绷紧每一寸肌肉,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不算太新鲜的夜里的空气灌进我的口鼻。 我有点怀念被周沿江追着打的日子了——我怀念他打完我会把我拎回家里吃灶台上他给我留的饭,但不代表我怀念他打我。 周沿江这个疯男人,像是不知道自己当年在警校年年体能测试拿第一一样,下手也没个轻重,每次打我都能打掉我半条命,我真是怕了他了。 跑过两条巷子一条臭水沟,我越跑越精神,正欣喜胜利在望了,偏巧前面岔路口一个推着煎饼车的老婆婆慢悠悠晃了出来。 这不是武侠片,可以堂而皇之地撞翻她的煎饼车,在一片狼藉中心安理得地逃脱,这是现实,所以我刹住了脚。 然后不可控地崴了脚,撞向一边的墙壁。 肩膀撞下一层墙灰落进领子里,我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然后我想,完蛋了。 我的摔倒可能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这几秒钟已经足够周沿江追上来把我堵在墙角打一顿了。 他的脚步声意料之中地来了。感觉到眼前一片阴影,我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护住头,“哥,别打脸,疼。” 真的很疼,我连说话的时候动一动下巴都是疼的。 “知道疼?”他没打我,甚至在笑。 “知道疼还敢去卖屁股?是想被我打死吗?啊?” 我小声反驳他,“卖的不是屁股……?” 这人怎么信口雌黄啊,说的好像我们出来卖的人就什么人都可以一样,我们哪里有那么随便哦,我们也是有目标人群的好不好? 鸭是鸭,兔是兔,屁股是屁股,下头是下头,这都是很认真的,怎么能随便混淆呢。 我目前取向还是有点直的。 周沿江才不听我的解释,他只是黑着个脸,揪我的耳朵,“起来,跟我回去。” 他手劲儿一如既往地大,痛得我直叫唤,“疼疼疼等一下等一下……?” 我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他走,“哥,别扯我、疼疼……?” 他斜我一眼,打量我的腿。 “怎么,瘸了?” “刚刚崴了。” 他嗤笑道:“天天泡在女人堆里就把你泡成这么个废物?” 要不是我现在脚崴了跑不动,我一定给他一拳然后火速逃跑,这男人嘴巴里没一句好话。 我也懒得回嘴。 “不是少爷命还敢生个这么娇贵的身子,”他盯着我半天,然后转过去半跪下身子,“上来。” 我犹豫了一下,俯下身,手搭在他肩膀上,身子僵在原地。 距离上一次有人背我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中了暑,也是周沿江把我背去医务室的。 “磨蹭什么呢。” 他顺势要起来,我吓得赶快搂紧他的脖子。 然后我想起来,“对了,哥,我身份证被你同事扣了,你给我拿回来没?” 他“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你小子胆子挺大啊,还敢往身份证上贴假年龄?” 他颠了我一下,问,“二十三?” “你他妈纸尿裤都是我给你换的,凭空冒出来两年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理亏,不敢说话。 这他妈的多正常啊,年纪小又不好找工作,不改大点当鸭子都没人要。 这要是别人问我,我肯定得翻个白眼骂他没有社会常识,但这是周沿江,我不敢跟他硬碰硬,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是我国传统美德。 他继续往前走。这条小路真的烂,一路上坑坑洼洼,周沿江个眼瞎的,也不看清楚路就乱猜,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踩进水泊里,溅起来的泥水都飞我小腿上了。 “哥,你为什么不看路?”我憋不住了,问他。 “我在想怎么收拾你,分不出神看路。” 他很冷漠。 好吧,我不敢问了。 生怕再多几句嘴,他把我扔在路边咔咔一顿猛揍。 周沿江看来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也没混出个什么样子,开的车都是一辆又破又旧的面包车,车里后座拆了一排,空出一片还算宽敞的空间,看上去很适合蹲几个抱头的小伙子。 而且很脏,看上去像是从灰堆里扒拉出来的一样。 “你真的混蛮惨。”我一瘸一拐地往车里钻的时候说。 周沿江抱着手臂冷冷看我,“至少我不用陪老女人睡觉。” 他坑是想通过冷嘲热讽来伤害我,但我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我岿然不动,不仅如此,我还在心里默念经理洗脑语录一百遍,然后找了个角落蹲下来,不屑地看向车门边的周沿江。 “你懂什么,我们的工作是建立在皮肉之上、触摸灵魂深处的高尚职业,你个朝九晚五吃底薪的有什么可横的啊?” 周沿江一脸受不了的看着我,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往我身上弄。 我依旧高傲。 他冷哼一声,拉开架势座的车门,钻了进去。 关上车门的动作粗鲁,声音很大,让我想起了该死的金州,和我那碗多加辣加葱花的面。 “你住哪儿?”开出巷子,他问我。 “还能住哪儿啊?”我靠着车门打瞌睡,懒洋洋道,“你们清扫打非不就爱去那几个地方吗?” 这帮人来得比嫖娼的都勤,搞得好几次,大半夜的,我就要穿着短裤往外跑,  3 被冻感冒了好几回。 “A区还是K区?” 离这儿比较近的红灯区就这两个。 “A区后面的小区。” 面包车开得摇晃,我在后面跟着摇晃,手不小心蹭到地上,一阵水,抬起手,是半片被踩得出汁儿的菜叶子。 感情周沿江是搞了个拉菜叶子的货车来拉我? 得,我也没什么资格挑剔。 车上没开灯,我随意往后面地上一摸,又摸到一片菜叶子,我把它捡起来撕着玩。 “哥,我想吃西兰花。” “现在这什么时候?我上哪儿给你找西兰花。” “哦。” 我继续撕菜叶子。 隔了一会儿,前座又传来周沿江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声音,“白菜倒是有,你凑合吃个醋溜白菜。” “好。” 隔了一会儿,眼看着车开进我熟悉的小区。我扒拉着窗子往外望。一切都没改变,依旧那么灯火辉煌。 我叹口气,在脏兮兮的车里躺了下来。 奈何腿长,只能勉强半折。 “哥,你真好。”我看着车顶,幽幽叹息。 周沿江没理我。 我上半年的时候认识一个年纪小的男孩子,比我还小,估摸着甚至没成年,脱了衣服一身排骨,索性脸不算太嫩,还能哄经理,也就留了下来。 入了行,干了没两个月,家里就找来了。 他也有一个哥哥,五大三粗,听说是菜市场当屠夫的,一身腱子肉,在客人面前按着那小子打,打得满地的血,一边打一边说,妈得癌症没死,要被你个不要脸的气死了。 那小子哭得厉害,说你打死我好了,我读不出来书,给不了家里钱,我就是个累赘,你打死我好了。 开始还能吵闹,后来就渐渐的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世界上没人看得起你一个出来卖的,包括你的家人。 周沿江没打死我,还愿意给我醋溜白菜吃,我觉得他已经很好了。 “怎么?知道后悔了?”周沿江问。 我抹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觉得他莫名其妙。 “我后悔个屁我后悔,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今天替了金洲那孙子的班。” “金洲?” “一不要脸的孙子,”他这个语气很像小时候审查我在幼儿园里交了什么朋友的时候,我怕他又问,补充,“也是出来卖的,比我还那个,天天出台,还自带钢丝球。” 果然,他不问了。 金洲带不带钢丝球我不知道,但是要让我再逮着他,我保管让那孙子知道什么叫钢丝球の快乐。 面包车缓缓驶入A区的入口。 A区算是个小小的不夜城,未拆除的老街和新改的大楼交错,人声鼎沸,只看外面不过是个热闹的夜市区,但是只要稍稍留心,或者把目光粘在某一个穿超短裙的女孩的腿上,你就能发现一个新天地。 周沿江看起来对这个地方也不是很陌生。在我随意的指挥下,还能准确地找到我住的那栋破楼。 停好车,他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我上个月来过这儿。” 我有些意外,“我们这破地方还有值得您老人家出马的案子?” 他斜我一眼,“有人聚众吸/毒。” 我想起来楼上的楼上的楼上好像是有那么个兄弟,又瘦又矮,头发老长,往两边中分,露出一张消瘦的脸。 他胆子很小,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吓到他。我有一次买的豆腐掉地上了,我骂了一句脏话,他从我身边经过,直接被吓得跌倒了。 我扶他的时候,看到他长袖卫衣下露出来的手臂。密密麻麻的针孔。 他看上去就是一副活不长久的样子。 被抓了说不定还能再多活两天。 “抓了好啊,”我说,“这种人蛮吓人的。” 看你的眼神跟看不同物种一样,眼睛红得吓人。 为什么又用回来这个号呢,因为那个新号没人爱我,只有骂我(新读者不要管我碎碎念!!!我只是跟妈咪们撒撒娇) 3. 周沿江横了我一眼,没说话,插兜跟在我身后,一幅屌样。 妈的,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都这副鬼样子? 绕到一楼加盖的棚屋后面,铁皮和集装箱板子中间隔出一条小小的过道,屋檐上还低落着前几天积的雨。 我侧着身子进去,到门口的时候回了个头,被贴在我身后的周沿江吓个半死。 “你鬼嘛?走路都没声音的哦?” 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脚步蹒跚着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个笑,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真他妈有毛病。 我侧过身子让他出去,他摇摇晃晃地撞到了周沿江身上。 周沿江一个皱眉,我浑身一颤,生怕此处发生血案,赶快把人推了出去,“快走吧快走吧。” 客厅里还维持着我出去时候的样子,狭小逼仄,不透光。 卧室的门半掩着,我推开,从里面散发出一股液体混杂着霉菌的味道。 这个天气,墙角阴暗处甚至长出了苔藓,有些霉味很正常。我顺手拔了一根门边缝隙里长出的野草,带起几粒腐烂的臭泥。 听到动静,靠在床头的女人翻了个身,看到我身后的周沿江的时候露出了个刻薄的笑脸。 ”哟,终于知道乌鸦反哺了,还给我带男人回来?“ 她本身五官就长得鲜明,鼻梁高眼眶深颧骨高,笑起来的时候虽然难掩病容,但依旧有些媚意。只可惜对象一个是天天给她擦身喂药的我,一个是整日奋战在清扫除恶第一线的周沿江,只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他是我哥。” 话一出口,她笑容就没了,懒洋洋翻一个白眼,被子下滑到肚脐,露出深V的胸口和瘦削的肩膀。不算太漂亮,但也有些女人的风情。 “你他妈个小崽子原来也有人要啊。” 我从抽屉里摸出一盒药,数了数,无奈地叹气,“你又不吃药。” “反正快死了,吃个屁,苦得窜稀。”她说话依旧粗俗。 然后又瞥了周沿江一眼,问我,“要走了?” “嗯。”我低着头给她掰药。 这女人,小孩手臂一样粗的鸡/巴能吃得下,一粒大药片却还要分两次才能吃。 “不错,看来你上辈子孽造得不够多,”她笑一声,又粗声粗气地对周沿江喊,“喂,他哥,小崽子睡外面那沙发,沙发底下都是他东西,你给收拾收拾吧。” 周沿江没动。 她也不在意,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存折和一些零碎的票子,不由分说地扔在我面前,道,“拿去。” 被子套是我给她买的红底小橘花的,红黄一片,喜庆,加上皱皱巴巴的人民币,更喜庆了。 “你干什么啊,我不要。” “想什么呢?以为给你的生活费啊?老娘快死了,这里的钱你拿着给我买棺材。” 我接了水给她,监督她吃药,有些不耐烦,“死了就没男人了,你真的要死?” 她不情不愿地吃了药喝了水,又骂道,“男人算个屁,都是老娘啃烂了的蔫黄瓜。” 说完把钱一把一把地抓,往我口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老娘卧病在床含下头  4 含出来的钱,你不给我一分一毛好好地用,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敢推她,她瘦得像根捅灶房的柴火棍子,我怕一用力她就折了。 一只手按住了她。 我抬起头,正对上周沿江的脸。 “我不会短他吃喝的,”他顿了一下,“我是他亲哥。” 莲姐一愣,把他手打开。 “你是他亲哥管我屁事,我给我干儿子拿钱要你管?” 我低声:“莲姐。” “叫妈。” 我看了一眼周沿江,毕竟在场,我有点怕他打人。 打我就算了,莲姐这身体一打……?不过我估计他也只会打我。 周沿江看了我们一眼,往外走,“你所有东西都在沙发底下?” “嗯,还有几本书拿去垫茶几了,你给我一起拿了吧。” 等他出去了,莲姐那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灭了。 “小鱼,”她摸一摸我的脸,说,“蛮好。” 我埋怨她,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什么蛮好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有些生气:“回来干什么?回来染梅毒啊!” “我回来看你呀。” “……?看我做什么…… ”她忽然又变得很虚弱了,推开我,自己钻到被子里,“……?不要看我……?” “至少死,我想死得干净一点。” 你妈的,最怕婊子讲干净。 我揉了揉鼻子,去给她掖被角,“你哪里不干净啦,我天天给你房间消毒的。” 她不说话,也不理我。 “我等会儿叫小白过来给你带晚饭,明天我就回来看你。” 我关了门,看到周沿江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他抬眼看是我,弹了下烟灰,在那张我朝夕共处的沙发床上烧出一个破洞。 “你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 我耸耸肩,“婊子啰。” 他真的眼瞎,莲姐都快把风骚两个字刻在脸上了他还不知道。 我绕过茶几,看他脚边已经装了一个小包,里面有我几件衣服和书。 我有些无语:“叫你收拾东西就收成这个样子?” 他很不耐烦地在桌子上的烟灰缸把烟按灭,说,“回去再买。” 我听到钱就敏感,先说好哦,“我没钱。” 他笑,“干你们这行会没钱?” “我们这行怎么了?我们这行就来钱快吗?”我觉得他莫名其妙,这简直就是职业歧视,出来卖的卖成百万富翁的一年也就那么几个,我下头除了大点又没镶金镶钻,就算磕了药地捣逼也捣不出一座金山啊。 周沿江又不高兴了,冷着张脸,把包往肩上一挎,大跨步地往外走。我趁机又在屋里捡了几件小东西拿在手上。 包括我吃面的碗。 周沿江让我坐副驾驶。上了车,他一看我怀里抱个不锈钢的大饭碗,又开始骂我,“你他妈是要饭的乞丐吗,走哪儿都带着个碗?” 我很坚持:“你懂个屁,这是我的立世之本,我的警世恒碗。” “碗在你在?”周沿江挑眉,“碗不在呢?”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我就再去批发市场买一个呗。” 我最讨厌有人跟我较真,催他,“赶快开车,你不看看都几点了,再磨蹭天都亮了。” 他翻我一个白眼。 周沿江竟然住上了带保安的公寓,我联想到我那破破烂烂的小出租屋,连张床都没有,仇富心理起来了,一进门就直冲最大的房间,在双人床上打滚。 “脏死了,滚起来。”周沿江放好了东西就来拉我去浴室洗漱。 虽然我爱洗澡,但是他这种嫌弃的态度使我很不爽。 我于是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没想到脚下一滑,把他压到在了门上。 玻璃门应声而裂,裂出一道树枝一样的长纹。 妈的,我今天是不是和玻璃犯冲啊。 与此同时,我再一次意识到,周沿江此人,可能真的是钢板做的,他大腿肌肉绷得死紧,老子像是裆上夹了块铁板。 我咬牙切齿,“周沿江……?” 周沿江脸比我还难看。 因为,我硬了。 硬得我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憋住怒气,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挪开,一步一步往后撤。 我一直退到马桶边上。 他眼睛黑沉沉的,看得我心慌。 “周沿江,先讲好,你今天已经打过我一次了,牙也断了血也流了手指也耷拉了,你不会还要动手吧?” “你他妈野猪变的,随时随地不分对象的发情?” 我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我他妈一个正直青春年少的性工作者,正是策马奔腾的好时候,自打我第一单开始,我就从来没压抑过自己的生理欲望,结果这周因为换班,我足足憋了半星期,攒了三天的存货,结果临了还遇上清扫,一颗子弹都没交代出去。 我才二十出头,我的精力只会过剩、不会不足。 在这种我精力过剩、又火力充足的情况下,那你撞上来了,我下意识蹭两下,那感觉肯定就上来了呀! 怎么能怪我嘛……? 我还是有点心虚。一屁股坐在了马桶盖上。移开脸不去看他 他走近了揪着我的头发,让我不能逃。 他俯下身,和我四目相对,目光中充满探究。 “你吃药了?” 我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火噌的一下就冒上来了。这他妈的不是侮辱人吗?我又没有人到中年肾透支,哪里需要喝药重振雄风啊?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头良种培育的精瘦肉的猪被说成是灌水猪一样屈辱。 但我又打不过他。 已经烧到头发丝的火又蔫吧吧灭了。 我瞪他一眼,感觉我的下巴又开始隐隐作痛。 妈的,气死了。 我生硬地说,“没吃药,我就是年轻,火气大。” 所以少惹我。 我不废话了,我一次性发完,你们也一次性看完,看完了记得给我补爱心!亲亲亲! 4. “火气大?”他笑一下,抓着我头发的手用了力。我的额头和他的碰在一起。 砰的一声响,我感觉我半辈子的智慧都被撞没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松了手,把莲蓬头扯下来去了那个头,只剩一根软管。 然后拧开了冷水阀门,滋了我一腿 “啧啊,你干嘛……?” 我跳起来,下意识想躲,可卫生间空间有限,躲也躲不到哪儿去。 周沿江个不要脸的又把水压开到最大,拎着个软管子就像拎了把水枪一样地冲我腿上弄。 这他妈的被弄中了不萎也痛啊。 我一边躲一边大吼,“周沿江!我是你弟!亲的,你他妈疯了吗?”这水柱滋滋的,是想让我断子绝孙吧我靠。 谁家哥哥有他这么缺德啊我气死了。 “你要不是我弟,早弄死你。” 这冰冷的水把我这一天憋在心头的火都给浇上来了。 愤怒带来勇气,勇气带来脚打滑。 我一个饿虎扑食,外加脚底踩水,把周沿江扑倒在地。 喷水的软管像是断了头的银蛇在一边狂弄,扭曲着身体,将天花板墙壁包括地板上的我和周沿江  5 一起笼罩在一片水帘里。 哗啦啦的。 湿漉漉的。 我额前的水滴落在周沿江挺直的鼻梁上,他楞楞地眨了一下眼。 我一下子就又不生气了。 “你干嘛,今天一整天都对我那么凶?” 周沿江移开脸,撑着地板坐了起来,我也爬起来,他转身准备走。 手握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转过头,有些尴尬,“你自己……?处理一下。” 处理什么?自己用冷水降温吗? 我扯住他的背心下摆。 沾了水的白色背心下露出麦色的肌肤,脊柱处微微凹陷的肌肉群紧绷着,在阴影下呈现细致的线条,让我联想到了小时候骑过的那头黄牛。 也是宽阔的背,紧实的肌肉,温顺地吃草,发起狂来的时候可以只靠蹄子就踩死一只野狗。 我喉咙发干,拖长了音喊他。 “哥——” 他看着我,眼珠子黑得发亮,我心微微一颤。 我觉得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帮我。” 他看得我心发慌,但是谁叫我心理素质好,我依然抬起头和他对视。 眼看着他脸色发生变化,我补充,“……?就像以前那样。” 他脸色向着另一个很难看的趋势演变。 警察大概是不用防晒霜的,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因此手掌颜色深格外,且有很厚的一层茧子,尤其是食指。 他的拇指擦过我的小腹,色彩对比强烈,我脑子抽筋,说,“哥,我很白哦。” 他睨我一眼,手指拉开拉链,手腕上的骨节凸起,让我很想吻他。 我心里有个声音说,他是你哥诶。 对啊,我想吻我哥。 我们血脉同源,此时他正握着我最脆弱的部分。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一层茧的指腹划过表皮的褶皱时候粗粝的触感引得我忍不住地低声喘息。 我们贴得很近,只要我稍微的前倾身体就可以吻到他,他垂着头,睫毛也是温顺地往下落着,我的目光落在他疏洒的眉骨、落在他的鼻梁,扫过他抿着的嘴唇,然后聚焦在他锋利的下颚线上。 我的手落在他的腰上,他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解开他的门襟,然后压向他。 他被我抵在厕所的玻璃门上,脆弱的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喻舟。” 我听到他有些严厉的甚至恼怒的声音。 哦,我的哥哥。 我和他的下体紧凑地贴合,中间是他发烫的手掌,他想推开我,我握住他的小臂,不让他把手拿开。 “一起吧,”我忍不住地把嘴唇贴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哥。” 我的手包住他的手掌,双方紧贴,在掌心的覆盖下越发地兴奋起来。 最后的最后我咬住他的喉结,吃吃地笑了出来。 这唤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哥,”我含糊不清地说,“你弄我腿上了。” 他的呼吸渐渐平复,胸膛的起伏渐渐变缓了。他推开我。 我松了嘴,舔舔虎齿,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汗的咸。 “你们这种人都这么随便吗?” 我想了想,回答,“大概是的哦。” 他关了门,震得门上玻璃摇摇欲坠。我往后退一步,滑至小腿的牛仔裤差点把我绊倒,我顺势坐在马桶盖上。 摸了一把大腿上沾染的粘腻的液体,我叹了口气,捞起草草来了一发的小兄弟,认命地自力更生,同时开始漫无边际的回想,我哥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不顶用的早泄男的。 真他妈丢老周家的脸。 哦,也不对,我跟我妈姓喻,不算老周家的人——不算吗?啧,竟然不算。 但我哥还是我哥,想到这儿,我又安心了,脑海里想着一个我最喜欢的女明星的脸,弄了出来。 不错,从颜色和浓度上来看 ,我仍然身体健康,猛男一枚。 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后知后觉,周沿江可能想杀了我。 否则为什么没有早饭。 我翻遍了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和冰箱的每一个夹层,没有找到任何一样熟食或者是可以充当早饭的水果,简单易做的类似鸡蛋牛奶的这样的食材也没有。 我懂了,周沿江一定是因为昨天在我面前丢脸了所以想要杀了我。 用饿死我的方法。 就在我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钥匙碰撞的生硬,紧接着门开了,周沿江拎着一袋子豆浆油条进来。 他一看到我就皱起眉,“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 “我穿了的啊。” “你他妈管内裤叫衣服?” 我很茫然,“为什么不能。” “算了,过来吃早饭。” 我快乐地往餐桌边走,拿油条的手被周沿江打了,他很冷漠地撕开豆浆附赠的塑料吸管袋子。 “去把裤子穿上。” “哦。” “你就在家里待着,玄关上放着备用钥匙,电话本里有楼下餐馆的外卖电话,打了记我账上就行…… ”周沿江一边撕着油条一边絮叨。 我专心地啃包子。 这包子真好吃,豇豆猪肉馅儿的。 周沿江敲了敲桌子,“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知道了。” 我其实一点都没注意听他讲了什么。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暑假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这么跟我念叨一遍。 可是现在,我是二十一岁又不是十一岁,他还当我生活不能自理小学生简直是有点可笑了,我有手有脚还有身份证,开房都没人管,谁他妈还会在乎外卖电话是几号。 等周沿江走了,我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晨间新闻,看得我昏昏欲睡,等到进入广告时间,我被屏幕里角色的女高音给惊醒。 一看表,十点了。 我准备去看望一下莲姐。 A区入口处有一家卤味店,土豆和鸭爪特别好吃,再打包两个小菜买两盒米饭,我和莲姐中午饭就有了。 出门的时候我看到玄关的壁龛上有一面镜子。 真他妈有病啊周沿江,谁会往这儿放镜子?我随意地拨了拨头发,一如既往,帅,就是有点长了。到时候让莲姐给我剪剪吧。 我哼着歌往A区走。 等我拎着卤味和米饭挤过那条熟悉的窄道,发现房间门没锁。 推开门,里面没人。 走进卧室,床上只剩还散发着霉味的褥子。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一把断了腿的三角椅子。 房东正好进来拿东西,看到我,“回来收拾东西哦?”他碎碎念,“怎么走这么急啊?搬哪里去了啊?” “回老家了。” “哦哦,那不错。” 等他走了,屋子里就只剩我一个人。 厨房里连盘子都没有,只剩下一个断了把手的锅。我洗了锅,把鸭爪土豆和米饭都拌在一起,放在那把三角椅上,盘腿坐在地板上,独自一人吃完了两人的分量。 卤汁很香,浸润到米饭里之后更加入味,鸭爪也是软糯的,肉一抿就化。 我给小白打了电话,没人接。 我又给莲姐打,也没人接。 我继续吃饭。 我把那一大锅都吃完后,觉得有点撑,去厨  6 房漱了个口洗了手,把垃圾连同破锅一起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门外隔着一层铁皮围栏,房东在给院子里的小白菜洒水。 “小伙子走了哇?” 我冲他挥挥手。 就这样,我告别我住了两年的地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此处。 外面已经是正午时分,阳光炽热。 我走到一处公园边,在公共长椅上坐下,面前有一个蓝色的易拉罐,我踩了一脚,罐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远处不知哪里来的野狗猛然朝我狂吠。 我把易拉罐踢过去,它又吓得跑远了。 靠在椅背上,望蓝天白云。 我十分郁闷。 啧,我怎么又被人当包袱一样地甩了。 新来的小读者还是可以多看看我的废话,嘿嘿,虽无用却好玩。 5. 晚上周沿江问我,还去不去上班。 我一边欣赏一只蚊子在灯前飞来飞去,一边回答他,“去啊,当然去啊,不去我全勤奖就没了。” 他薅一把我的头发,说,“你信不信我让你整个店都没了。” 我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躺着。 开玩笑地问他,“怎么,你要把我们店取缔了啊?” 要关门早关门了,还等到他周沿江去关?好笑死了。 真当我们经理是吃素的啊,虽然他现在已经是脸圆得像皮球连脖子都没有的中年大叔,但好歹以前也是A南区鸭王好不好,周沿江想把他店关了恐怕有点难哦。 周沿江:“你去一次我们清扫组就出动一次。” 他语气过于认真,我有点后知后觉的震惊,“喂,不是吧,你断人生路啊……?” 他打断我的话,“不是断人生路。” 我抬头看他,他低头看我。 他微微一笑,“是断你生路。” “啧,周沿江,你够可以的啊。”我愤怒地从他大腿上爬起来,坐到沙发边的小板凳上准备穿鞋跑路。 周沿江从后面扯住我的领子,“跑哪儿去?” “鸭窝!” “回来。”周沿江把我扯回到沙发上。 我懒得理他。 “你不做鸭会死是不是?” “那你想让我去做什么?做鸡啊?不好意思,我硬件设施不达标哦。” 他拍了我脑袋一下,“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常的东西?” 我护住头,有些不耐烦地重复,“周沿江你别打我头我会变笨……?” “你本来就不聪明,”周沿江把一份提纲扔到我面前,“你照着这上面的复习计划给我看书,书都给你订好了,明天有人送过来。” “这什么玩意儿啊?”我用两根手指捻起那一本白色的A4纸,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我的手指都在颤抖,那几页白纸跟着我一起颤抖,我无端想起小时候姥姥家那只癫狂的大白鹅。 它啄了我的手,痛死,到现在我手上都还有个小小的疤痕。 现在,那个地方又开始痛了。 吞吞口水,我难以置信地问,“周沿江,你不会要让我读书吧?” “读书不好吗?”他反问我。 “读书好个屁哦好,”我把手上的提纲一扔,瘫倒在沙发上,“我要是愿意读书我早八百年去读书了好不好?” “现在也不晚。” 我觉得头都要爆炸了,心里又忍不住地辱骂金洲。 都怪这个逼事儿多的傻玩意儿。 这他妈都怪他! 他要是不跟我换班,我也不会被清扫扫到,也就不会被周沿江抓到打一顿,更不会被莲姐和小白丢下没有住处,更不会被周沿江个大傻逼逼着读书。 与此同时,我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你该不会还想让我去参加成人高考吧?” 周沿江:“不然呢?” 不然呢?多么理直气壮又让人反驳不了的一句话,哈哈,不然呢。 “你有病吧。”我艰难地吐出了这一句话,这是我内心滚屏播放的八百句脏话的浓缩题、这是可以高度概括周沿江人生的一句话、也是可以概括我前十几年人生血泪史的一句话。 周沿江,可能真的有病。 我就奇了怪了。我翻个身,很认真地盯着周沿江看。 他垂着眼,拿了水果刀削橙子,完全不理会我。 圆滚滚的大橙子在他手上转啊转啊,脱下了一圈宽窄均匀的外衣,哎呀,断掉了,周沿江不为所动,继续削橙子。 “周沿江,你们是不是有这么个流程,清扫之后帮助失足妇女重新读书就业?” “看情况吧。” “那就是有了,”我又问,“那你们有没有人做过追踪调查?或者你知不知道那些所谓被拯救的人、她们之后又去做什么了?有没有听说?” “她们是她们,”周沿江扒开橙子,放在盘子里递给我,“你是你。” 我捻起一瓣扔进嘴里,这个季节的橙子还有些酸,一口咬下去,酸到舌根。 酸味在嘴里密密麻麻地铺垫开来。 “你不知道吗?那我来告诉你好了,她们从哪儿来就回到哪儿去……?” 周沿江出声打断我,“喻舟!” 我不管他,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回码头去、回闹市去、回漏水的出租屋去、回那些乌烟瘴气的发廊里面去!” “该拉客的拉客、该卖肉的卖肉、该吹箫的吹箫,她们就是改不了地去做你们看不起的下贱人……?”我看着天花板,那只绕着灯飞舞的蚊子似乎终于累了,停歇在灯罩上,黑色的一小点,扎眼。 我抬起眼,问周沿江,“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知道有的人……?” “别说了!”周沿江高声打断我,猛地站起来,想要离开。 我伸手去拉他,仓促地跌落下沙发,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周沿江甩开我的手想要绕过茶几,我扑到他身后,锁住他的喉咙,贴着他的耳朵,“……?周沿江,你应该知道,这世界上就是有人那么贱,好逸恶劳、不事生产,贪图享乐又一事无成,他们习惯了躺在床上把自己当作一件廉价的商品去出售,他们可以和任何人上床,接吻做都是招揽顾客的手段,只有钞票到手的瞬间他们才会兴奋到高潮……?” “他们没救的,因为他们从来就是那样活着的。” 周沿江的背很僵,肩膀也是僵的,我忍不住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感受他身体传来的体温。 恍惚间觉得,好像我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也单纯,也天真。 也蠢,并不知道前面等待着我的是烂臭的泥坑。 不过好在周沿江身上依然是香的。 “周沿江,人只要一天是出来卖的,那他一辈子都是出来卖的,”我贴着他后颈上的一小块皮肤,一边嗅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一边说,“……?他只要当了一天婊子,那他一辈子都是婊子。” “你应该知道。” 你应该知道。 我不觉得我堕落,所以我也不需要被拯救,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做出了选择,你别来妨碍我。 他冷笑,掰开我的手,“谁他妈乐意管你。” 周沿江大概是生气了,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跟我说话, 7 每天沉默地出门,又沉默地回来,有的时候隔一两天再回来,他也没什么不正常,只是不跟我说话。 我乐得清闲,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零食和看电视,周沿江有一面墙那么多的电影碟片,我每天看五盘,看得我眼圈发红又发黑。 我没有去上班,因为经理打电话跟我说最近管得严,让我休息几天再去上班,我问休息多久,他没说,我也就没再继续问。 然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金洲这小子倒是给我打了一次电话,问我为什么没去上班。 “怎么,想我了?”我把薯片咬得嘎蹦响。 他没什么感情地假笑,“是啊,我想你了。” “怎么,要我给你发自拍以慰寂寥啊?” “滚,”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我,“上次那人联系你没啊?” “什么人?”我又拆了一包栗米条。 “就是……?”金洲这脸皮厚的难得会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就是……?” “磨磨唧唧再不说我挂了啊。” “就是你上次替我班的那个!”他吼了一声,吓得我栗米条都掉地上了。 “哦,那个姐啊,没联系啊,”说到这儿我又想起来他坑我的事情了,“你忘了?被清扫了!要换做你,你遇到这事儿还乐意联系我啊?” 金洲语气有些着急,“那、那她没给你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吗?” 他对这人还蛮上心的,我真是没想到。 “是留了个名片,好像……?”我住了一大把栗米条塞到嘴里,把每一根都很用力地咬,“……?好像、是有她的电话号码哦……?” “是多少开头?1几的?” “17?” “你快给我!” “你说给就给啊,”我忍不住笑了,平时也没见这小子这么单纯啊,“金洲,我还没打你呢,你知不知道我被警察打多惨啊?” “喻舟……?” “你很想要这张名片吗?”我想了想,“那我就烧了吧,然后把你拉黑,你自己去找她吧。” 刚好茶几上就有一个打火机,我拿起来按了几下,小小的火苗一跳一跳的,看来没坏,能点火。 听到打火机的声音,金洲有些慌,对着话筒吼,“别啊,小鱼,我错了还不行吗……?” “金洲,你这种和我不熟的人叫我小名只会让我更不爽懂不懂?” 他立马改口,“喻哥,喻哥,你就行行好……?” 这小子真是能屈能伸,怪不得长得没我好看客人却比我还多。其实我和金洲还算有点交情,因为我们原来是同期进的店。 鸭龄大致相同。 “行吧,那你来看看我,我顺便呢,帮你找一找,这张小名片,在我哪个裤子口袋里。” 讲一下本性的前世今生:这篇文呢,就是早就在微博完结了,然后我炸号了,然后发到废文,然后我又删文了,然后我又回来了。是不是很无聊!但是讲一下嘛,免得有人有疑惑,说哎呀我好像看过这篇文呀!你没有记错哦,不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6. 金洲果然来看我。 提着两袋子零食,穿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和白T恤,得意的跟我说门口保安刚把他当学生了。 “学生是很有钱吗,还是很好看?”我不能理解他,“说你像学生只能说明你长得很傻逼。” “学生代表年轻。” “年轻等于傻逼。” 我从他带来的东西里挑挑拣拣,找到一盒还比较合我口味的果冻,咬着勺子拆开了。 金洲在我房间里走来走去,环顾四周,道,“这屋不错啊,就是被你住了,像个猪窝一样。” 他嫌恶地用脚尖挑开地上的一件T恤,“连个坐的地儿都没。” 我往床尾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他勉勉强强坐下来。 他看窗外,抬起手遮住窗外的光,似乎觉得这很新奇,问,“你怎么把床挪到窗户边啊,多脏啊。” “有光啊,我喜欢。” “你喜欢的还蛮奇怪的,”他嗤笑道,然后又在我床上翻出一本四级词根书,惊讶道,“你还要看这个?” 我抢过来扔到地上,没好气儿道,“拿来盖泡面的。” “行。”他也不多问,就靠在床头看我吃果冻。 “你怎么不去上班?”他懒洋洋问。 “经理说最近不方便。” “不方便?你去了他还能不给你排班?嘴上说说罢了。” “那你去了吗?” 金洲睨我一眼,突然撩开T恤,露出肚子。 清瘦的腰身上有一条很长的疤,还没拆线,看上去像一条骇人的大蜈蚣。 “我去不了。”他放下T恤,轻松道。 “怎么弄的?”我把果冻盒子放一边,凑过去,撩开他的T恤仔细地欣赏,“这人下手不够狠啊,还给你留一条命。” 他把我脑袋往外推,“别靠过来,烦死了。” “烦什么烦啊,你有我烦吗?” 我坐起来。 金洲直勾勾盯着我,笑了,“我看你现在过挺好。” 我靠在床尾继续吃果冻,垂下眼把里面的果肉戳个稀巴烂,“不好,下头停工好几天了,憋得慌。” “那不然我帮你叫个小姐?” “你搞笑哦,平时我们陪人睡觉都要收费的,你现在让我给别人钱让他们陪我睡觉?”我踢他一脚,“真叫来了,还不知道是谁嫖睡呢。” 他斜眼看我,又露出那种狐狸一样的笑。 腿上多了个重量,我抬起头,金洲脱了鞋把腿搭在我腿上,看着我似笑非笑,“那不如我们来搞一搞啰。” “跟你有什么好搞的?”我把他腿抖下去,很无语,“两个男的凑在一起打手冲吗?” “装什么装,我不信你没走过后门。”金洲又把腿搭上来,脚掌还踩在我大腿内侧。 “搞过也不搞你,谁他妈不知道你被假下头干过多少回了,后面肯定都松掉了。” “松掉也比没有好嘛,”金洲晃了晃腿,踩着我大腿肉的脚掌也跟着晃,“现在你这儿也只有我啊。” 他还笑了一下,“而且松了不挺好嘛,你那个那么大,我还怕你把我插出血嘞。” 烦死个人,我把果冻盒子扔了,捉住他的脚腕,一把把他扯过来。 他从靠着床头的L形状变成了一个躺倒的l形状,身上的白T恤被带起来,露出清瘦的腰身和侧腹上那条丑恶的大蜈蚣。 我仔细端详他的脸,“金洲,你是不是闲得慌?” 他无所谓道,“你不也是吗?” “那个女的和你什么关系?”我又想起来这回事。 他支起上半身试图摸我的脸,我躲开了,他撇撇嘴,继而用手肘撑着床,回答道,“你猜啊。” “我不猜。” “那就不猜,”他这时候脾气又突然好了,什么都顺着我说,“那还要不要做?” 我觉得莫名其妙,“你今天来就是来找我做的?” 他很无辜,“是你自己说没人啧很无聊的。” 我凑近了看他,怀疑这个金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金洲。 他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带倒。 我们俩胸口相撞,痛得要死。 “ 8 喻舟,你到底行不行?”他有些不耐烦,曲起膝盖顶我的小腹,“不行我来。” “你来个屁你来。” 我确定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金洲了——不要脸且讨人厌。 非常的讨人厌。 我低下头仔细看他——金洲确实长得不算好看,五官平淡,充其量算个周正。但是他说得对,现在这儿也没有别人。 只有他。 金洲脱了衣服之后非常的瘦且白,要是骨架子再小点,还真有点像个女人,只是胸前实在是平坦得让我不忍直视。 “你转过去。” 金洲白我一眼,还是乖乖地转了,跪趴在床上,矮下腰,把屁股高高地抬起来。我从床头挂着的外套里摸出盒套子。 干我们这行,就是要做好随时随地来一发的准备。 拆套子的时候金洲回头问是什么味道的。 “没味儿,不过这个牌子里面装的润滑油量足。” 我看着他那张脸实在是有些心理障碍,扇了他屁股一巴掌,让他转过去。他哼了一声,我骂了一句脏话。 我们服务行业的人,就是比较会做前戏。 金洲不愧是我的同行,他非常配合我,该扭腰的时候扭腰,该抬腿的时候抬腿,叫声不似女人般尖细,倒也高低有致,低沉的喘息怪能激发人的性趣。 我们抱着滚到床边,不慎压断了垂到床上的窗帘,夸嚓一声。他因此斜我一眼,那张清汤挂面一样的脸上多了几分狐狸样的骚气。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从背后的姿势到正面的。他伸长了胳膊勾我的脖子,喊我喻舟,偏白的身子上全是汗水,脸颊上是化不开的红。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就很上道地把胸口挺起来。他有一边打过钉的,如今虽然摘了了,但是仍然有点痕迹,我扣他那一侧的,扣得他歪着身子的叫。 我笑着问,“怎么摘了。” 金洲翻一个白眼,“你应该问为什么不摘。” 我从善如流,“那之前为什么要戴?” “给了钱,别说在这里凿个洞,在我下面凿个洞也行啊。”金洲抛一个媚眼,说完,伸长脖子来亲我。 金洲吻人的方法我很熟悉——我就是那么吻客人的。 金洲退出来,皱眉骂我,说我像个牲口。我掐着他的腰,往里面弄,问像牲口的地方具体是指哪里。 金洲胡乱地摸我汗淋淋的背,又翻白眼,不知道是在鄙视我还是爽的,根据他绞紧的程度我比较倾向后种。 那面白色的纱帘被我们裹在身下散发出不太好闻的味道,金洲咿咿呀呀地叫着,翻个身,上半身差点掉床底下去,我架着他两条腿把他拉住了,笑他,“金洲,你怎么像个泥鳅一样。” 他拉着床单,撑起一片红印的身子,睨我那玩意儿一眼,“不知道是谁的泥鳅爱钻洞。” 他竟然还好意思嘲讽我,我觉得好笑,前倾身子过去,预备让他那张讨人厌的嘴发出些我喜欢的声音。 他一个手滑没撑住,我们两个囫囵地滚下床去,连带着身下的纱帘,咚咚两声,我怕金洲被我压着了,想爬起来,还被纱帘束缚住手脚,又摔了一次。 摔得我头晕眼花。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伴随着周沿江戛然而止的一声呼唤,“喻舟你…… ” 我抬起头,和门口的周沿江对视。 他看着我,手放在门把上,曲起的指关节用力到泛出一点白色。 脑子里的一根弦 ,就这样突然地崩掉了。 大事不妙。 别担心哦,金州,一个惹人生气的工具人,可可爱爱,没有下文戏份,哈哈。 7. 周沿江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挡在金洲面前——他肚子上还有伤,这要是被周沿江揍了,那还不得出点什么事儿啊。 我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不能让周沿江一个五讲四美的良好公民手上沾血。 但我显然忘记了,在周沿江的世界里,无论他面前有多少个人,罪犯除外,他永远只有打我这一个选项。 拳头落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在我和周沿江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忘记催促已经被吓傻了的金洲赶快逃离案发现场。 “快走快走!” “名片你还没给我…… ” “名片在我那件外套包里。” 他摸出名片,一边慌忙地套着衣服裤子一边担忧地看向我。 他可能也怕自己摊上人命官司。 的确,只要见过周沿江打我的场面,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抱着想要打死我的决心动手的。 在周沿江被我扭住胳膊的瞬间,我扭过头,拼命地冲金洲大喊:“快走啊!” 颇有几分悲壮色彩。 偏偏这时候周沿江又踢了我两脚,啧,正踢在我的胫骨上。 妈的,我又被迫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回和周沿江对打这件事上。 等到听到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后,我松了一口气,侧身躲过周沿江的一记虎虎生风的拳头,他反手来勾我的衣领——谢天谢地,刚刚脱得比较完全,我身上就没有半拉子能让他拽的布料。 我得以泥鳅一样从他胳膊下滑出去。 就是这个蛋给我晃得有点疼。 但是这躲来躲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体力好点,下了床,我就是一条咸鱼,而周沿江,从战斗力和凶残程度上来看,大概是只鲨鱼,还是特暴躁的那种。 因此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先投降——在周沿江抄起我房间里的电脑椅之前,我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跳到他脚边,双腿一软,膝盖咚咚落地。 我顺势抱住周沿江的大腿,大喊,“哥!你听我解释!”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喻舟膝下有我城墙厚的脸皮。 没人比我更了解周沿江,他从小就吃软不吃硬,因此非常吃我这一套。伴随着我的一声大吼,他提着椅子的手松开,包了塑料头的金属椅子腿落在地板上,弹了两下,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乖乖,这要是落在我身上,那简直了。 周沿江扯扯嘴角,垂眸看我,语气生硬,“你说,我听着。” 我头皮发麻,清了清嗓子,“其实吧,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看到的是哪样啊?” 鬼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但从打我的力度来看,估计多半是以为我不仅闲散度日在家招妓还他妈召了个男的走了一遭后门。 “……?我能不能先穿件衣服?”在我想出合理的解释之前,我首先提出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光着屁股发言对我来讲还是有点心理负担。 周沿江扫我一眼,我不敢动,任由他扫描仪一样打量我。 他视线停在我肩上,手掌放上来按了按,很有压迫感。 他声音冷冰冰的,“哟,玩挺野。” 我后知后觉,那里好像是有点疼,侧头去看,原来是被金洲抓出血了。 周沿江把腿从我怀里抽出来,走到床边坐下来,从床上随手捞起几件衣服扔给我,道,“穿吧。” 我于是在周沿江探照灯一样冷酷无情的眼神下默默地穿衣穿裤。 穿好衣服后,我觉得 9 我又重新捡起了我的尊严。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想想自己是一个得道高僧,试图和周沿江讲道理,“周沿江,刚刚那个是我的同事,不是什么野男人,我们刚刚也不是在乱搞,充其量就是同行业的朋友间以身试法,一起钻研这个、性服务的发展空间……?” 说着说着我感觉有点不对,不是觉得我太能瞎扯,而是突然疑惑——我有这个瞎扯的必要吗? 刚刚真是被吓糊涂了,因为从小生活在周沿江的淫威之下,条件反弄地想认错,但仔细想一想,这有什么可认错的? 我就是带个野男人回来乱搞又怎么样啊,他要是看不惯直接把我扔出去好了,我难道还会赖在这儿? 想到这,我挺直了腰杆,改口问,“周沿江,你他妈干嘛对我动手?” 我越想越荒谬,“就因为我在跟一个男人做?你反正早就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都很随便啊,和男的做还是和女的做,区别大吗?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你能接受你弟弟是个做鸭的,干嘛不接受他偶尔也?反正都是那档子事儿。” 周沿江冷冷看着我,“是没什么区别。” 我震惊:“那你还打我?” “看你光着屁股发/情的那副欠打样儿,我一时手痒,没忍住。” 啧,这该死的周沿江。 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把你屋收拾下,出来吃饭。” “门给我带上。” “还有,”他关门的手一顿,回过头来,“我从来没接受过我弟弟是个做鸭的。”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 我愣住了,反应过来后随手抄起一本书砸到门上,对着门外喊,“那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啊!” 回应我的是客厅里碗筷摆盘的声音。 这该死的周沿江。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里的东西,把垃圾裹在脏兮兮的窗帘白纱里扔进垃圾桶,然后推开窗。 窗外清冷的夜风吹进来,把屋子里充斥的液体和汗水的味道吹散。 我靠在窗口看了看窗外已经变成灰蓝色的天空和夜幕下渐渐亮起的盏盏灯火,发了会儿呆,等到周沿江又叫我的时候,推门出去。 客厅里他摆了一桌子的菜,基本上都是我爱吃的,除了卤味熟食之外,还有几盘家常小炒,可能放了会儿,已经有些凉了。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所以在我和金洲被翻红浪的时候,周沿江竟然在厨房里做菜吗?厨房和卧房隔得远,他要是一回来就钻进厨房,再加上那抽油烟机一开,轰隆隆的,确实可能没听到我那间侧卧里发出的浪叫。 但也不能怪我,谁知道他突然回来,再说了,谁知道他会给我做饭。 周沿江在盛饭,叫我去洗手,我应了一声,绕过桌角的时候看到桌子对面的板凳上露出一截衣角,我以为是我看花眼了,等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我绕过桌角,愣住了。 我算是知道周沿江为什么打我了。 周沿江这时候刚好从厨房出来,斜我一眼,“看什么看,吃饭。” 和我大眼对小眼的某个小崽子欢呼了一声,从椅子上爬起来,笨拙地拿了筷子等开饭。 “周沿江,”我问他,“你把你儿子带来做什么?” 我第一次见这小崽子的时候他才一岁不到,是个丑陋的红猴子,现在倒是顺眼些,有了点人样。我扫他一眼,再对照周沿江的外貌,发觉他们竟然有几分相似。 心里涌起一股果然如此以及竟然如此的复杂感情。 周沿江说小崽子学校放了个春假,呆在家里没事儿做,正好给我作伴。 “周沿江,你刚刚说,谁给谁作伴?他还没我小腿长,你让他陪我,你不怕我一个不留神把他坐扁了?” “你敢坐扁试试看。” 小崽子斯斯文文地夹了一根豆角吃,发现我在看他,犹豫了一下,把还沾着口水的豆角夹到我碗里。 “小鱼吃。” 我怀疑我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小崽子眨眨眼,仿佛听不懂我说什么一样。 ”别吓唬小孩,“周沿江说,“好好吃饭。” 第二天周沿江一早出门,顺便把我从被窝里扒拉出来,让我带小崽子去冰场溜冰。 我困得要死,“你让他在楼下滑旱冰不行吗?” 周沿江,“不行。” 我把被子蒙在头上,拿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我不去。” 周沿江没有生气,没有打我,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隔着被子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出去了。 这倒是蛮少见。 十分钟之后我再也睡不着,掀开被子,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小崽子从门缝里钻出个头,很有礼貌地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啊?” 一个小时后,我蹲在冰场边看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在冰面穿梭。 他滑了两圈后,强烈邀请我和他一起。 我闲得没事儿干,租了冰鞋和他一起上冰。 “谁教你滑冰的?”我们在冰场边缘打转,他想冲到中间去,我把他拉住了,里面全是些大孩子,他这么个小不点进去了实在是太危险。 他鼓起腮帮子,对于我不让他到场中央的这个行为感到不愉快,因此也不回答我。 一个人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在我前面滑。 “喂。” 他停住,转身冲过来,抱住我的腿,差点把我撞翻,他仰头问我,“你怎么对我一点都不温柔。” 我慢慢后退,带着他滑到冰场边缘,问,“我怎么对你不温柔了?” “你叫我喂。”他皱起小鼻子,像只耗子。 我觉得有点儿意思,弯下腰捏他的脸,“谁叫你爸老欺负我。” 他更委屈了,“我又没欺负你。” 有道理。 “那好吧,那我以后注意,对你温柔一点。” 念鱼,一个可可爱爱、增进夫夫感情的小工具人 8. 他点点头,突然伸出手抱住我的小腿,把脸也埋在我腿上。 我对这小崽子突然的亲昵有些不适应,一时间无所适从起来。 “喂,你怎么了??” 他闷声道,“你又叫我喂……?” 拖长音的童声稚嫩可爱,唤起了我仅存的一点良心。 “好吧好吧,”我投降,“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当年我只见过这小崽子一面,当时年少的我沉浸在我哥有了孩子竟然满月了我才知道的悲痛中,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就跑了,只知道他是周沿江的崽,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我摸了摸下巴,随意乱猜,“周金刚?” 小崽子抬起脸,很不满意,语气还是软软糯糯的,“你怎么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哪儿知道你叫什么?”我把他举起来,“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时候怕高,大人们逗我总喜欢把我举高,但是没想到这小崽子倒是一点都不怕,晃动着两只小短腿,很开心的样子。 我继续随意乱猜,“周大宝?” 他呵呵笑着,头晃得像面小波浪鼓。 “周发财?” 他笑得更  10 开心了。 “你到底叫什么啊,”我嘟囔了一句句,举着他在冰上滑了两圈,他张开双臂,像只渴望飞行的小胖鸡一样,欢喜地扑腾着翅膀。 我也忍不住笑,觉得这小东西似乎还是有一些可爱。 我们滑了一上午的冰,快中午的时候我带他去附近吃拌饭。等餐的过程中,我给他买了焦糖味的爆米花,他晃着腿,一颗颗地吃着。 我靠在座位上,问他,“你到底叫什么啊?” 他嘴里包着爆米花,两颊鼓鼓,像是屯粮的鼠类。他含混不清地说,“周鲶鱼。” “什么?鲶鱼?”我想了一下,“是不是周念玉?玉佩的玉?” 他猛摇头,跳下来牵着我的手写汉字。 这小崽子明显还不怎么会写字,竟然是从中间的笔画开始写的。 一竖一横折……?他在我手心上写了个鱼字。 周念鱼仰起脸看着我,很认真地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思念的念,小鱼的鱼。” 我看到他嘴角还沾着几粒褐色的糖屑,伸手给他擦了。 “谁是小鱼?” 他有些为难,“我不知道……?”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爬到我腿上,说,“你就是小鱼!” 这时候女服务员送来了我们点的拌饭,我把周念鱼抱到腿上,教他拿勺子。他有些笨拙地拿着对他而言大过头的铁勺,像是小战士初次摸枪。 “小鲶鱼,”我凑到他耳边说,“你爸真的很没有取名字的品味。” 他挖了一大勺米饭和酸萝卜,一起送进嘴里,然后含着半边勺子,口齿不清地问我,“什么叫品味?” 我想了一下,“唔……?反正就是你爸没有的东西。” “知道了!” 他欢快地蹬着腿,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拌饭来。 吃完饭,小崽子犯困,要睡午觉。我把他送回家,跟他说我要出去办点事情。 他睡眼惺忪,手捏着我的衣角,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可是我、我只睡一会儿…… ”他眼皮都睁不开,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那你就多睡一会儿。”我都被他传染得有些困了,打个哈切,拍拍他的背,随手给他盖上被子,道,“你多醒几次,就能看到我了。” 我觉得有人在跟着我。 周沿江家的玄关挂着一面镜子,角度正好对着大打开的门口之外。我把门打开,背对着门外换鞋,弯腰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瞥镜中一角,看到上半层楼梯的台阶上有一道狭长的人影。 我穿好鞋,关上门,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 我先去看了牙——被周沿江打断的半颗牙绝对不会自己长出来,为了美观性,我考虑要不要做一颗假牙。 戴白手套的牙医先生把我的脑袋拨过来拨过去,说,“哎呀,影响不大的呀,这颗牙又不在门面上,不碍事的。” 本来很坚持但是转眼被小护士拿来的价目表吓退的我,“有道理哦。” 什么都没搞成还白瞎了我的挂号费,我很不开心,在街边买了一串盐水菠萝,边走边吃。 菠萝酸涩的口感在我口腔蔓延开,有些火辣辣的疼。 我停住脚步,把菠萝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身后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撞到了我。 “对不起。”他低着头道歉,然后绕过我,快步地走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然后拐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顺便打开刚刚从那个鸭舌帽口袋里摸出来的钱包。 货真价实的德国小牛皮,我以前有个客人也送过我一个。我只是偶尔拿着装装逼,并不怎么用。 咖啡色纹路还算清晰,六成新,边角有磨损,金属按扣有松动的迹象,虽然这种奢侈品向来不经用,但也可以看出来主人并没有爱惜使用,能用成这样子,八成是奢侈惯了,没把这玩意当回儿事。 这是去年很火的限量款,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出售,买得起去年的新款却坚持把它用到现在,看来它的主人曾经是个有钱人,或者说现在暂时脱离了奢侈的生活。 刚刚那个鸭舌帽看身形是个高瘦的年轻人 ,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家里有钱的富二代,现在脱离家庭尝试独立,因此没有能力再像以前一样购买当季新品。 我把钱包在手上扔了扔,稳稳地接住后打开,发现里面的现金少得可怜,只有一排各式各样的信用卡。 里层还夹了一张小小的家庭合照。 照片中间的男孩笑得很像个白痴。 我嗤笑一声,把钱包揣进包里,拦了辆出租去店里。 此时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店里还没开门。我从虚掩着的侧门进去,大堂里没什么人,只有小旭在吧台里擦酒杯,看到我进来,懒洋洋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经理在吗?”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找他?办公室呢。”小旭笑了一下,抬抬下巴,指了指后面的方向。 “谢了。” 我插着兜往经理办公室走。 办公室门没关,我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一个大白屁股,屁股上还长着颗痣。大屁股之下压着的女人看到我,满脸情欲退化成了惊恐,尖叫一声。 真是辣眼睛,我迅速地后退关门。 紧接着里面传来经理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喻舟!” 我在门外磨蹭了一小会儿,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估摸着里面人应该把裤子穿上了,我于是敲敲门,“经理?” 隔了一会儿,俩面传来经理的声音,“进来吧。” 等我进去,他已经恢复成衣冠楚楚的模样,一个长头发的姑娘低着头坐在茶几跟前,装模作样地倒茶水。 也不知道装给谁看。 “店还开吗?”我直接问。 经理瞪我一眼:“死小孩,你咒我们店倒闭?” “没倒闭就快给我排班啊,我裤裆都长草了,你这叫资源没有合理配置,属于严重浪费,”他办公桌上有个地球仪,我按住赤道推了一圈,看着那个蓝色的大圆球在我眼前飞速旋转,问他,“还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给的底薪很低啊?” 没有排班,只靠每个月两千块的底薪,我不如去洗盘子。 “你很缺钱?”那个长发女孩泡好了茶,端来给经理,经理垂眼吹开茶面上的茉莉花,问,“可是我听说你家里人把你接回去了?他们不照顾你?” 他抿了一口,又说,“而且昨天小白还跟我说,莲花走了。没了那个一身病的老妓女要照顾,你应该轻松很多呀……?怎么还是这么缺钱哦?” 莲花是莲姐的花名,她还有好几个叫牡丹芍药的姐妹,都是做这行的。 我已经快小半个月没有莲姐的消息,没想到现在居然从经理这里听到了她的近况。 她竟然已经走了。 我不是很惊讶,莲姐早染了一身的病,身子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死亡离她也不过一两步的距离。 但是还是有些恍惚,她竟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去了,连半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你有见过小白吗?”我说,“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人 11 也找不到。” “他妈都死了,他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 “是吗。”我笑笑,“那蛮好。” 蛮好,莲姐死了,小白也终于承认她。 那她死的时候,没有我这个干儿子在身边,有个亲儿子陪着,也算不错。 “反正我就是想赚钱喽,”我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无赖道,“要嘛给我排班,要不我就一直跟着你…… ” 我斜一眼那个长发的女孩,她脸色不太好看。 她这么年轻漂亮,经理这老东西指不定是怎么把她哄到手的呢,还在办公室呢就开搞,估计认识没多久,正是干柴烈火、蜜里调油的热恋时期,果然,他看女孩的脸色不太好,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最后他从抽屉里摸一张纸片给我,眯起眼,“喻舟,你上辈子一定是穷死的。” 反正,全文你就只看着周沿江和喻舟就好了,别的人都不重要。 9. 从店里出来,我打了个哈欠,估摸着小崽子也该醒了,慢悠悠往回走,刚刚穿过一条街,就被人拉进了一家五金店边的窄巷子里。 鸭舌帽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推到墙上,墙壁上的水泥渣子扑簌簌地往下落。 他低声道,“把我钱包还我!” 真是有够废物的,跟人跟暴露了不说,还能把自己钱包都跟掉,路口那里有两家便利店一家花店,门口都安了摄像头,更别说便利店的监视器就在门口收银台的位置,他但凡把监控录像调回去看一眼,都不会这半天才找过来。 而且说实话,他要是别那么紧张,我根本得不了手,毕竟警校生的反扒侦查训练还是蛮实用的。 我盯着他方正的脸,慢慢地说,“小警察,没证据的话不要乱说哦。” 他一愣,急哄哄地反驳,“你才是警察!” “……?” 他脸色有点尴尬,“你、你知道我是警察你还敢偷我钱包!” “我没偷啊,”我眨眨眼,“大概是你自己搞掉了吧,你再去找找呢?” 他竟然真的迟疑了。 我开始怀疑跟踪我的人是不是他,这人未免太好懂,什么都写在脸上。 于是我们一起原路返回,走到路口的位置,他左看右看,显然是自己早就找过一遍了。 我跟在他身后装模作样地四处看看。 他板着个脸,“没有。” 我袖子一松,移开脚,“哎呀,我也没找到。” 他瞪大眼,弯腰从我脚边把钱包捡起来。 “这就是我的钱包!”?我摊手,“我就说吧,就是你自己弄掉了,你还冤枉我。” “明明刚才这里还什么都没有……?这是你刚刚扔的!” “你有证据吗?”我慢悠悠往路边走,准备拦一辆车,“你有看到吗?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哦,小心我告你诽谤。” 我拦了辆出租,他沉默着也钻进来。我懒得理他,等到了周沿江家楼下,我付了钱下了车,他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我有些嫌弃地看他:“你该不是还要跟我回家吧?” 他:“那不是你家,是周队的家。” 嚯,我还没说穿呢,他倒是自己把周沿江供出来了。 我一步一步爬楼梯,他跟在我后头。 “周沿江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他说你很危险。” “危险?你不害怕?”我猛地停住,“说不定我是个连环杀人犯。” 他愣了一下,问我,“你不是周队的弟弟吗?” “弟弟又怎么了?” 我眯起眼,“电视剧里都爱这么演,兄弟两一正一邪,最后正义的一方大义灭亲,将亲兄弟绳之于法…… ” 小警察听得一愣一愣的。 “方正,别理他。”周沿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上方,居高临下道,“听他讲话会被洗脑,赶快上来。” 小警察点头如捣蒜,理都不理我,直接往上冲。 我失去了唯一的听众,有些无聊,慢慢地往上走。周沿江站在楼梯拐角扫了我一眼,催我,“蜗牛似的,赶快。” “快什么快,男人不能快,”我很不耐烦,“尤其是我们这个行业,忌讳这个。” 周沿江冷冷看着我,估计是拳头又硬了。 我看他脸色不好,勉强加快了脚步。 等我爬完楼,周沿江已经和那个叫方正的小警察进屋了。 周沿江抱着手臂听方正跟他汇报任务,严肃得有些陌生。 我换了鞋,去厨房拿饮料,卧室的门被推开,小崽子冒出个头,揉揉眼睛,奶声奶气喊我,“小鱼,你回来了。” “乖乖,”我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有些无奈,“你爸没教过你什么叫叔父吗?” 他眨眨眼,用小肉手来摸我的脸,说,“你抱我的时候就很舒服呀。” 我深呼吸一口气,冲客厅里的周沿江吼,“周沿江!你儿子没读过书吗?怎么这么蠢?” 周沿江白我一眼,“有你小时候蠢吗?” 我耸耸肩,“不知道,说不定有呢。” 把小崽子抱到沙发上,给他分了杯果汁,他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我看他手挺稳的,果汁也没洒出,自己在边上坐下,抱着饮料盒子开始猛灌。 喝完一升装的柠檬茶后,我擦了把嘴,“爽!” 瞬间精神百倍。 那头方正垂头丧气,讲述了是如何跟丢我又如何被我摸了钱包的事情。 说到钱包被偷,周沿江扫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到,抱着空饮料盒又啾了两口。 最后周沿江安慰方正,“没事儿,你这么蠢,我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瞒过他。” 方正的小方脸都憋红了。 我噗呲一声笑出来,然后问周沿江,“你叫人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啊周沿江?” 周沿江看向喝果汁的小崽子,道,“我怕你把他卖了。” “哟,你真看得起我,人口贩卖这种折寿的买卖我可没胆子做,”我靠在沙发上,看向那个憋红了脸的小方正,“喂,方脸,你家里那么有钱干嘛给周沿江跑腿啊?” 小方脸对待周沿江和对我完全不是一个态度,刚刚的受气包样子瞬间没了,“谁跟你说我家里很有钱的?” “你自己啊。”我撇嘴,“这种名牌钱包不知道要配几十万的货才有可能订到,你跟我说你穷哦?” “这是、这是别人送我的……?” “送的?谁啊?你妈咪?” “你怎么又知道了?” 我笑眯眯:“猜的。” 方正将信将疑地走了,周沿江送他出门,回来后迈开步子走过来,推了我脑门一把,在我身边坐下,“别逗我下属。” 然后又问,“我不是叫你陪着孩子吗?你死哪儿去了?” “喂,你真的把我当保姆啊?”我蹙眉,“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都是按半小时结账的?” 周沿江不理我,把小崽子抱到腿上,问他我今天带他做了什么。 小崽子眼睛亮晶晶:“去滑冰啦。” 他可能是没想到,有些惊讶,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笑,“哟,今天转性了?” 我懒得理他。 然后又想起来小崽子的名字的事情,抬腿踢了  12 他一脚,问,“周沿江,你给孩子起的什么破名字啊?知不知道他上学后会被人起外号的?” “算命算出来的,他命里犯水祸,名字里有鱼可以化险为夷,过上如鱼得水的日子。” 他一副老神棍的样子。 姓周的的人大概都迷信。 我小时候名字也算过,那个瞎子说我们家只能有一个人姓周,不然会有一个孩子折掉,于是我还在我妈肚子里时候就跟了我妈的姓。 那个瞎子还说,两兄弟要互相成就、守望相助,哥哥是万里大江,弟弟就要借水行舟,因此我的名字里又有了一个舟。 全他妈是放屁。 我懒洋洋看向舔嘴唇的小崽子,道,“你还信这些啊?” 周沿江低着头,嗯了一声。 小崽子喝完果汁,软软地叫我,“小鱼~” 我一阵恶寒,质问周沿江,“周沿江你儿子把我辈份都喊没了你管不管?” 周沿江抽了纸巾给小崽子擦嘴,说,“又不会少一块肉。” 他瞥我一眼,“你自己还不是没大没小的?” 我真是没话讲了,行,叫小鱼就叫小鱼吧,反正过几天我这个月工资一结我就走,管他妈的小崽子还是周沿江,统统都给我滚蛋! 我摸出口袋里经理给的小纸片,想了想又塞回去。 周沿江看到了,问,“什么东西?” 我把纸片贴在唇上,瓮声瓮气地说话,“客人的联系方式。” 小崽子听到了,问,“有人要来家里做客吗?” 我笑了一下,“不是哦,是我到客人家里去做客。” 周沿江沉默不语地站起来,俯下身,从我兜里把纸片摸出来。 他扫一眼,挑眉,“你要给她打电话?” “怎么?你要代替我打啊?”我打个哈欠,在沙发上躺下,“也行啊,问问她我要不要带睡衣。” 周沿江把纸片顺手扔垃圾桶了,道,“应该不用,晚上可以跟我一起回来。” 我刚刚软下去的腰又直起来了。 “你说什么?” 而周沿江此时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了。 “喂,小谢吗?啊,我是周沿江……?啊,对,找到人选了……?”他瞥我一眼,心情似乎很不错,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露出个笑,“……?是有点不听话,但是我还能对付……?你们先把人控制住,我等会儿送他过来。”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周沿江身边的副驾驶,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又睡着了的小崽子,心情有些复杂。 “你们警察局……?也叫鸭啊?” 周沿江目不斜视,专注地开着车,“工作需要。” 啊,工作需要,多么具有内涵的四个字。 “那你把你儿子带出来干嘛啊,也是工作需要?” “小孩儿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安全。” “你把他拴裤腰上就按全了?” “所里有女同事,可以帮我照看一下。” 我抱着手臂冷笑,“呵,滥用职权。” 他挂了个档,语气没什么起伏,“你当年还不是妈那几个同事看大的。” 我被噎住了,好半天才没什么气场地憋出一句,“还不是你放假都要去打工,没人照顾我才麻烦阿姨们的?” “发了工资给你买东西的时候就嘴甜叫哥,现在又怪不照顾你?”周沿江冷笑一声,“可以啊,你个小白眼儿狼。” 本白眼儿狼决定眯着眼睡一会,懒得理他。 啊!不喜欢点叉叉退出去就好了!求你了走就走不要留言伤害我,我是一个可怜小狗,不要踩我尾巴! 10. 到了警察局后,周沿江先是找了人把小崽子安顿好,然后带我到一间休息室里,给我戴上了个窃听器,小小的一颗,就别在纽扣上面。 他给我戴的时候,弯着腰,垂着头,头发尖儿蹭到我的脸,有我点痒,往后躲了一下,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我只好身子后仰,抬着下巴,避免碰到他的头。 我扫一眼他的发旋,然后开玩笑地问,“喂,怎么弄得跟间谍一样?” 他弄好了之后直起身,帮我把外套整了整,说,“别受伤。” 搞得我怪紧张的。 但是我的“客人”却不在警察局里,而是在从警局出来后左转,步行大概二十分钟距离的一家酒店里。 坐电梯的时候,我忍不住嘀咕,“还说不让我卖身呢…… ” 被周沿江听到,赏了我一个脑门蹦,“想什么呢你?”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几个人走进来,看到周沿江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其中一个还凑到周沿江耳边说了句话,“情况不太好,要快。” 周沿江点点头,迈开腿从电梯里出去,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电梯里的几个人当中有一个熟人,方正。 他平静的脸看到我的一瞬间有一丝裂痕,但估计是碍于旁人在场所以他只是瞪了瞪眼,然后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我快走几步跟上周沿江,“他们是你的同事?” “嗯。” “那你不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周沿江走到一间房间前,掏出房卡开了门。 “介绍我这个秘密武器啊。” 周沿江扭开门把,笑了一声,“那也得等你派上用场再说。” 门打开后他并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停留在玄关的位置,我便头往里望了一眼,发现在玄关前一米左右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透明隔断,上下用金属顶撑着天花板和地面,在这所普通的酒店房间里重新隔离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像是一个四方的透明盒子。 而盒子中央,跪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隔断似乎还有隔音的作用,周沿江并没有特意地掩饰自己的动作,那女人却对我们发出的声音没有半点的反应,佝偻着身子,头发垂在颊边,呆楞地注视着地面上的某一点。 周沿江说,“你进去后,只要做两件事,第一,告诉他你就是何伟,第二,问她把东西藏在哪儿。”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好像是摘掉了我头发上粘的灰尘一类的东西,然后说,“她现在很脆弱,不要激怒她,顺着她的话来行动…… ” 他顿了顿,“还有,不要受伤。” 我一头雾水,“何伟是谁啊?我进去说我是我就是了?她怀疑怎么办?” “何伟是她的情人。” 他补充道,”他们没见过面,连电话都没打过一通,她只知道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做了男公关,曾经失手杀过人。除此之外,就只知道他叫何伟。“ 我喃喃自语,“……这算哪门子的情人啊。” “说不定是臆想出来的吧,”周沿江看了那女人一眼,提醒我,“她现在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你注意一点,别把她逼疯了。” 我望了一眼那女人,她神情恍惚,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你确定她现在就正常?” 周沿江神情不变:“我们’需要’她现在正常。” “这不太符合流程吧?”我问,“这种情况下她说的话都是在你们的诱导下透露的…… ” 他打断  13 我的话,淡淡地说,“我们只要一个结果。” 我闭了嘴。 说完,周沿江返身退出去,关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空调上面的墙角有监控器,你小心一点,不要被拍到脸。” 房门轻轻地被关上了,我摸了摸鼻子,觉得此事实在是棘手,还不如让我陪富婆睡觉呢,转身走向那个透明隔断。发现它是有入口、有门的。在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锁,只能从外面打开。 我蹲下身把它拉开,隔断在大理石瓷砖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跪坐在这间“玻璃房”中心的女人抬起脸。 我想起周沿江的话,走到她面前坐下。 “我是何伟。” 我说。 但她依旧是木然地盯着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我有些烦躁,我能理解周沿江不便对我透露太多,但是我所知道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我完全不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僵局。 何伟,男公关,杀过人,和这个女人是没见过面没通过话的情人。 我能知道些什么呢。 我盘腿和她面对面地坐着,想了想,又离近了些,确保在一个不是太远又不会过于亲昵而让人有压迫感的距离。 她突然开口,那双眼眶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今天你不上班吗?” “啊,今天我和我一个同事调班了,所以有空过来。” “是吗……”她垂下眼睛,突然地张开双臂,扬起宽大的袖子——她穿一件色彩鲜艳、印满花卉的浴袍,袖子展开后露出布料上红尾的喜鹊。 “好看吗?”她问我。 我点头,“好看的。” 她神情变得有些幽怨,“我寄给你那么多照片,你却从来没在回信中夸过一句我好看。” “是吗,我可能没有收到……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一般做我们这行的,并不会使用本命,大家大多是取个花名、外号,或者是从本名中拆字再造一个,我算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会用本名的人。 经理好几次问我要不要换个名字。 所以何伟也不一定就叫何伟。 我问她,“你给我寄照片的时候是不是弄错了?” 她两条细长的眉聚拢着皱起,情绪有些激动,“弄错什么?缘海市鹤城区深港大道后门街三号何伟收!我记得很清楚!” 缘海市鹤城区?那里曾经是个很有名的红灯区,因为靠近港口。但据我所知,那里早在十年前就因为附近建立了自然保护区而没落,变得荒凉,怎么还和会有牛郎店? 是这个女人被骗了?还是那个何伟年纪那么大,真的在鹤城区做过牛郎? 如果他年纪偏大的话……?以前做皮肉生意的那一拨男男女女,大多是家境不好,又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年轻人来钱快的方式也就闭上眼睛陪人睡觉这一条路。大多数人吃的是青春饭,挣够了就回老家,再找人结婚生子,过自己的生活。 他们没有什么名字,男的阿伟阿强的随便叫着,女的就是娜娜小芳,一个地方可能有很多个阿伟,也可能有很多的娜娜。 都不过是一个代称。 我们经理就有好几个叫做娜娜的相好,在那种地方,娜娜成了一种甜蜜的代称,就像是现在称呼人宝贝或者亲爱的。 我试着前倾身子朝她伸出手,轻声道,“娜娜,难道你就叫娜娜吗?就如同你并不觉娜娜一样,我并不是真的叫何伟…… ” 她的脸很冰。 滚烫的眼泪砸下来,落在我手臂上,又很烫。 “我不是娜娜,你不是何伟……?你不是何伟你来做什么!”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我趁机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到我怀里,她极其的瘦弱,因此很容易就被我圈在怀里。 她奋力地挣扎着,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抱紧了。 在她耳边说,“我是何伟我是何伟……何伟不是我的名字,但我是你一个人的何伟,?”我亲吻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就像你是我一个人的娜娜一样。” 她停住了挣扎,抱住我的小臂,又哭又笑,“是的,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你一个人的…… ” 她继续痛哭,“我不是刘露,我是你的娜娜…… ” 原来她叫刘露。 我抱着她哄了一会儿,等她哭声渐小,便头去看她低垂着的脸。 她脸上还遍布泪痕,此时不愿意让我看到,推开我,小声说,“我很丑。” “不丑的,”我把她脸颊边的头发撩起来别到耳后,说,“很漂亮。” 这的确是老实话,她五官很耐看,只是人有些瘦过头了,脸颊上没什么肉,颧骨突出,因此看着有些吓人。 但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倒是让人能猜到她漂亮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有着丰满的脸颊、小巧的下巴、挺翘的鼻尖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的漂亮姑娘。 她有些害羞,此时那股子疯癫癫的神态已经全然地被抹去了,她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陷于恋爱中的女孩子。 她靠在我的胸口,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她说,“我真的等了你很久,你不给我写信了,我没有你的消息,真是快疯掉了。” “你没有我的消息,难道我不是一样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大鼻子的生意出了亏空,我给不了你钱,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我帮他那么多,他竟然想把我卖掉,我很害怕,想找你,你又没了消息…… ” “我不会因为钱不要你的。” “我知道,”她仰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我,“我是怕你知道我是大鼻子包养的女人……?你瞧不起我。” 她脖子细长,皮肤细腻雪白,像一只优雅的天鹅,我一边抚摸她的后颈安抚她,一边握着她的一只手放在我脸上。 “你看,我又什么资格瞧不起你呢?我也出卖我的身体赚钱赚生活……?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可以活着,但我好像…… ”我朝她笑笑,“……?就必须那么活着。” “因为只有那样活着,才算真正的活着。” 老读者不要嫌我烦,毕竟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对吧!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11.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良久,她抚摸我的脸,嘴唇颤抖着,说,“不,不,你一点都不脏,你很、很干净、你很好…… ” 她有些语无伦次,“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好……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勇气……?你就是我的光呀,你知道吗……??”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突然好奇,她如此依恋的那个叫何伟的男人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要让她像一个动物一样被关押,然后又像一个傻子一般被愚弄? 我不同情她,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来。 此时,她突然捂着脸哭了出来,“……?我才是最贱的,我害死了大鼻子、我害死了他…… ” 我不是很在意谁 14 是大鼻子,她又是怎么害死的他。 我只是抚摸她像杂草一样干黄的头发,问,“然后呢?你杀了他,那你把东西藏在哪儿?” “东西?”她茫然地抬起头,然后眼神慢慢变得惊恐,“你为什么也 想知道那个东西藏在哪儿?不行的,你不能知道、你会死的…… ” 她的表情越发的扭曲,尖叫一声把我推开,说,“你是不是也要来抓我?” 她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一旦想要靠近她,她就会充满防备地看着我,朝我扔一些东西,桌上的烟灰缸、沙发上的软垫,扔了一地,没什么准头,更多的是为了警告我不要靠近。 我慢慢地朝她走过去,她尖叫着举起一方烟灰缸朝我砸过来。 我没有躲开,烟灰缸正好砸在我的额头上,尖角划破了皮肤,看她的眼神,大概是出血了。 “刘露,你不会瞒我的对不对?”我慢慢向她走去,张开双臂,“娜娜不会瞒何伟的对不对?” 她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动摇,缓步后退着,跌倒在了沙发上。 她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可怜可爱,垂着头的样子像是一株被露水打湿的百合。 花纹繁复的艳丽长袍轻柔地拂过她的肌肤下垂着散开,我伸手抚摸她的身体,惊觉她是那么的瘦弱,皮肤下几乎能摸到凸起的骨骼。 她仰着头向我讨一个吻,我偏了头,她的吻于是落在我的喉结上。 我的手探进她已然门襟大开的胸口,握住她两只绵软的胸房——她是那么的瘦,连胸房都像是两只小小的未发育完全的雏鸽。 胸房之下跳动的心脏,便是鸽子扇动的翅膀。 她受不了胸口传来的刺激,弓着背蜷在我怀里。 “阿伟……?”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娜娜…… ”我亲吻她的耳垂。 她哭着喊,“在苏州,你不要去,那个东西藏在苏州,你不要去…… ” “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我在她耳边低语,“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发出微弱的鼻音,我低头吻她的头发,顺便脱掉外套,连同上面别着的纽扣大小的窃听器。我把外套砸在墙壁上,近乎凶狠地把手插入她的头发中,俯下身亲吻她。 “刘露。”我叫她的名字。 “别叫我刘露…… ”意乱情迷之中,透过湿润的睫毛,她用那双动人的眼睛看着我,悲伤地说,“……?你不是他……?” 我拨开她被汗水打湿黏在面颊上的头发,说,“我是啊,你是娜娜,我就是你的何伟。” 她呆楞地看了我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抬起雪白的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喃喃自语,“是你,是你…… ” “我不是刘露,”终于,她甜蜜地笑起来,“你就是我的何伟。” “嗯,”我点头,咬住伸到我脸侧的手指,含糊道,“娜娜。” 此时突然传来门把扭动的声音,我我迅速地地捡起衣袍盖在刘露身上,抬起头,看到周沿江的脸。 他脸上的急切和担忧像是一层薄灰,覆盖在他英俊的面孔之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阴沉。 看了刚刚扔掉外套的力道似乎是有点过了头,那颗窃听器大概被摔出了故障。 周沿江在担心我。 担心什么?我才不会被女人弄伤。她们要不然就爱我,要不然就恨我,除此之外再没有多的选项。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改变的。 他僵立在门口,我冲他笑笑,挺直了背,怀里的刘露靠在我的胸口,坐在我的的腿间,那件面料光滑的浴袍从她肩头滑落到她的胸口,被我的手臂挡了,布料下垂,笼住她和我相贴的半下身,只露出纤细雪白的一双腿。 周沿江背过了身。 把她压在身下的时候,我问她,“到底藏在哪儿?” 她仰着头,闭着眼,睫毛微微地颤抖着,然后在某一瞬间浑身颤抖,从齿缝中溢出了哭泣一样尖细的呻吟。 她缠我缠得很紧,在我背上抓出许多伤痕,指缝里充斥着皮肉的碎屑和干了的血。 我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一遍她痉挛地抽搐着,像是要窒息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在……?在老马的墓、墓林里。” 然后再没有力气,横躺在我腿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上半身倒下去,脊背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她看上去好累。 有女警员进来给她喂水,她迷迷糊糊地扯住我的衣角。 我慢慢地把她的手指掰开,同她告别,“再见,娜娜。” 我尽量平静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裤子外套穿好,那几个警员还算专业,并没有过多理睬我,这让我轻松不少。 发皱的衬衫和牛仔裤上有汗水和液体的味道,外套上却沾染了地毯上的消毒水味道。 抬起手腕,似乎皮肤上还留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 我感觉自己状态非常糟糕,像是一个怪味的混合体,因此在电梯里的时候我特意站在角落,和周沿江隔开了一段距离。 下了楼,周沿江先我一步出了电梯,我跟在他身后。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夕阳被高楼切割,橘黄色的光线落在周沿江后颈赤裸的一小块肌肤上,我停住脚,看他脚边拉扯出的长长的阴影。 我忍不住从他背后抱住他,闭上眼,将脸埋在那一小块被阳光照弄的肌肤上。 周沿江身上的薄荷香气混杂着夕阳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像公共厕所?”周沿江说。 “知道啊。”我满足地在他后颈上蹭了蹭,笑着说,“就是知道所以才要抱你嘛。” 上车后我们没有再回警察局,周沿江说小崽子已经被同事先送回去了。 “你本来就不应该带他出来。”我打了个哈欠,无所事事,看车顶悬挂了个晴天娃娃,觉得有意思,拽了一下,整个扯了下来。 “周沿江,你车上还有这种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呢?”我嘲笑他。 他瞥一眼,“不是我挂的。” “也是。” 我捏了捏晴天娃娃傻乎乎的脸,随手把它扔到了手边的杂物箱里。 等车开进小区,我想到一件事,随口问,“你同事漂亮吗?” 他率先一步下了车,听到我的话皱起眉,“我没说过是女的。” 我抬头,举起手遮了一下光,眯起眼,“那请问家里阳台上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是谁?” 他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没说什么,锁了车,上了楼。 推开门,就看到周沿江的女同事正蹲在茶几边和小崽子玩拼图。 我凑到周沿江耳边,揶揄道,“这和我想象中的干练女警花可一点都不一样。” 漂亮还是漂亮的,只是尾部烫卷后的中长发、胸口和肩头有镂空花纹的白纱的白色连衣裙,还有那精致的淡妆,和我以为的穿制服的素颜姐姐差别很大。 听到动静,她站起来,撩开了一边的耳发,笑了笑,“你们回来啦。” 哦,连指甲都是做过的。 周沿江对她点头示意,然后若无其事地换了鞋,低声道,“她是文职,出了 15 警局,想穿什么是她的自由。” 小崽子看到我们回来了很高兴,跳起来要我抱,我躲开了,说身上有味道,让周沿江抱他。他于是又朝着周沿江伸出手,期待地看着周沿江。 周沿江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他肩宽腰窄,侧身的时候,衬衫勾出朦胧的肌肉的形状,看着很是养眼,那位文职工作的女士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沿江,目光像是粘在他腰上了一样。 周沿江一把把小崽子抱起来,转头冲那位女士道,“小谢,麻烦你了。” 小谢女士笑笑,又撩起一边的耳发,“哪里啊,我很喜欢小孩子的…… ” 眼看着周沿江没什么其它的话,她笑容淡下来,又是一副正派的模样,微蹙着眉,开始跟周沿江汇报起了公事。 周沿江于是立马也变成了个严肃脸,小崽子被他们你来我往的几句工作对话说困了,朝我伸出手,想让我救他。 我摊摊手,扯了扯我皱巴巴的衣角,示意我爱莫能阻。 不过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老读者,炸号之后我总是在想这个问题,熟悉的ID有五六个,但也就五六个,唉,人生的相遇和别离真的好让人唏嘘哦。 12. 我去浴室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小崽子已经靠在周沿江胳膊上睡着了。 周沿江对小谢说,“那份资料我待会儿拷给你一份。” 然后抱着小崽子往卧室走。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小谢女士两个人。 我站在浴室门口,抬起手肘闻了闻,洗得还算干净,现在浑身都是清爽的草本香气。 客厅中间有一面装饰用的木架阻隔视线,因此小谢女士并没有看到我,只是背着手欣赏墙上的油画,她歪着头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俏皮。 我绕到架子旁边,问她,“好看吗?”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然后拍拍胸口,“啊,是沿江的弟弟啊。” 她吐吐舌头,有些娇俏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哦,原来你知道我是谁。”我从架子后面走出来。觉得有些意思,既然知道我是谁,刚刚何必把我当空气。 她笑一笑,又撂了撩头发,状似无意,“听沿江聊起过你几次。” 我又走得离她近了些,“聊我什么?” 她侧过身,往边上走了几步,轻声细语,“就一些家常啊。” 我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 我很喜欢女人撒谎的样子。 “你们关系很好?” 由我这个家里人开口问,她有了几分真实的害羞,侧过脸去,“这好不好……?不好说吧?” “怎么不好说?”我笑一笑,跨一步到她旁边,侧过身,同她一起欣赏墙上的那幅油画,自顾自道,“我猜是没多好的。”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轻声问,“为什么怎么说呢?” 那幅油画上画一个牧羊女,不认识披着羊皮的狼,最后不仅被吃光小羊、还被狼吃掉的故事。 我转身,把她逼至墙角。 “因为,如果你们关系好的话,”我俯下身,轻轻抚摸她的脸,在她逐渐放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笑吟吟面孔,“……?她应该会警告你,离他弟弟远一点。” 我压低声线,“……?因为很危险。” 她猛然叫出声。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尽数被我堵在了嘴里,我捏住她的鼻子,像是吹气球一样地堵住了她的嘴。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我气定神闲。 在肺活量方面连牛一样的周沿江都比不过我。 小时候的夏天,我藏在小溪里,平躺在水底岩石之上,透过荡漾的水波和岸边青翠的水草欣赏周沿江慌忙的样子是我最大的乐趣之一,虽然每次被发现后我都会收获一顿暴打,但不可否认,在憋气方面,我确实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 我被叫做小鱼可不只是因为我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恰似一条浪里小银鱼。 小谢女士从一开始的惊愕转向了挣扎,但是男女体型实在是悬殊过大,她根本推不开我,她今天又穿了那样不方便的短窄的裙装,还没来得及踢我就被我抵住了膝盖,她逐渐缺氧,所有的力气都拿来抓我的手腕,但也没什么作用。 她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 在我听到卧室门打开的一瞬间,我松开了她,后退两步,和她移开了些距离。 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 然后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扇了我一巴掌。我没躲开,任由她打了。 等她准备扇第二巴掌的时候,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想清楚啊,小谢女士。”我轻声说。 身后传来周沿江关上卧室门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隔着装饰墙他可能没看清楚我们刚刚在做什么,但是这一巴掌打下去,那可就不一定,到时候无论是她先勾引我还是我先非礼她,过程总是不重要,只是我们都知道,结局横竖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我看着小谢女士涨红的脸和有些花了的口红,觉得很有意思,脸上刚刚被她扇了的地方有些轻微地痛,我用拇指擦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指腹上有血。 小谢女士愤恨地盯着我,我毫不怀疑她想杀了我的心情。 我捏住她的下巴,用拇指按住她的下唇,把那抹血涂在上面。 “下次再让我碰到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哥……”我凑近了,轻声道,“……?我就把你扒光了在他面前上你。” 她惊恐又厌恶地盯着我。 我歪头笑一笑,“你信不信?”?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 周沿江的脚步声近了,我松开手,转过身,远离谢小姐,走到茶几边坐下,悠悠道,“在问谢小姐要不要留下用个便饭。” “是吗,”他看一眼僵硬在原地的谢小姐,问,“要留下吗?” 我端起一盏不知道什么时候泡的冷茶,吹开茶叶,听到谢小姐说她今天有事情,就不打扰了。 周沿江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越过他的肩膀,我和小谢女士遥遥相望。 她用嘴型骂我,疯子。 我用笑容回应她。 我把腿架在茶几上,打开电视。伴随着电视里的声响,小谢说要走,周沿江把她送到门口。 关上门,他看着沙发上的我良久。 “你看什么看啊?”我有些不耐烦,摸了摸脸,“是在疑惑同样的基因为什么我这么好看你这么丑吗?” 他目光下移,落到我的嘴上。 “不要招惹他们。” 我装傻到底,“招惹谁?” 电视里正好播到一则法治新闻,周沿江的目光转向被打了马赛克的所谓影响社会治安的“闲散人员”,被采访的市民大叔中气十足,“他们就是不三不四啰!” 大叔的口音实在好笑,我噗呲一声笑出来,刻薄道,“你是叫我不要去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吗?” 我叹气,“怎么办啊,你弟弟本来就是个不三不四的人啊—— ” 话音未落,他走到我身边,弯腰把遥控器拿了,调小了电  16 视音量,然后直视我的眼睛。 我也坦然地回望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我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没等我换个姿势,我头顶上多了一只手的重量,轻轻往下按了按。 周沿江说, “你是我弟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我仔细品读他的这句话,他否认了我的后一句,没有否认小谢女士不三不四,这很不错。 我心情蛮好,伸手想去勾他的脖子,他却突然挺直腰,让我落了个空,他居高临下看着我,补充道,“还有,男女平等。”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走了,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是……? 不仅不要去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还要远离不三不四的男人的意思? 又在质疑我做鸭的专业素养,靠,周沿江,真他妈讨人厌。 第二天我一起来就收到银行的短信,看着我那多出来的一排零,我很快乐,迅速地心算了一遍,发现经理不仅给了这次的出台费和上半年的提成加底薪,还额外给我多发了两千块钱。 这……?该不会是遣散费吧?我心一颤,这两千块未免太寒酸了吧,光是我帮他卖的酒的零头都不止这个数。 不行,我不能这么走,我还年轻,还没有到退休的时候。 我给经理打了电话,单刀直入。 他没好气地说是这次出台给的营养费。 我条件反弄控诉他:“那你平时怎么不给我发?” 他大怒:“平常有这种事儿吗?”说完又语重心长教育我,“这种晦气事儿,换别人,遇到一次还嫌多呢,就你,钻钱眼儿里了。” “晦气吗?”还好吧。去个警局而已,又不是蹲号子。 “怎么不晦气?死了人还不晦气?”经理没好气地说,说完又叮嘱我,“最近店里搞装修,我要出去度假,你先歇着,有事没事儿别回来。” 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只剩忙音的手机,有些没回过神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昨天还软香温玉的身体今天便成了一具死尸,这确实有些晦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十秒,没有关紧的卧室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小崽子冒个头出来。 “小鱼,你睡醒了吗?” 小朋友才会问的问法。 我朝他伸出手,“过来。” 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小猴子一样爬到我床上,我把他塞进被窝里,搂着他躺下,说,“我们再睡个懒觉好不好?” 他盯着我,小眉毛皱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周沿江的风采,“可是现在该起床了。” 我扯一把他的肉脸蛋,也不知道周沿江怎么养出这样的小孩的,小孩子的天性不就应该是睡懒觉吗? “可是我好困,”我打个哈欠,逗他,“你陪我睡好不好?” 他用短短的手摸我的脸,有些惊讶,“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本来想笑他,但不知怎么的,喉咙突然发疼,声音直接哑了,我和小崽子大眼瞪小眼半天,把他举高放得离我远了点。 我用被子捂住脸,说,“好像是的哦。” 小崽子跑得飞快。 等我回过神,周沿江已经坐在我床边给我量体温了。 “背上的伤口有些发炎,”他斜我一眼,“怎么被抓成那样都不说?” 我背过身去,让他掀起我的睡衣给我上药。 同时有些郁闷:“谁能想到会因为上床上出一身伤啊?” 昨天是有点痛,我也没在意,现在周沿江给我上药的时候反而痛得我要死。 “诶,哥,”我把脸埋在枕头上,闷声道,“我该不会死在女人床上吧?” 和女人做个爱都能受伤发炎症,我说不定哪天真的会死在女人床上。 周沿江嗤笑一身,按在我伤口上的手用了力,“你还算有点自觉……?知道危险还不赶快管管你下面那玩意?” 我叹一口气,“死在工作岗位上是光荣的……?” 他又下重手,疼得我五官扭曲。 又隔了很久,我问,“我死了我遗产给你,你要不要?” 那个啥,这句话送给新老读者:夸我的时候记得艾特我!我是驴耳朵,伸得老长老长的,就想听点好的,嘿嘿。 13. “要来做什么?” 我数着手指,“买房子、买车……?” 想到小崽子的脸,我忍不住笑了一声,“……?还有养小孩。” 话音刚落,周沿江就狠狠地拧了一把我后颈上那块脆弱的皮肉,“用我弟弟陪女人睡觉赚来的钱养小孩?” 他啧一声,骂我,“亏你想得出来。” 我懒得理他。 窗外日光渐渐地明朗起来,上次和金洲乱搞时扯掉的窗帘还没来得及换新,因此阳光透过晋升的一层薄布弄进来,像一片碎金一样洒在我的床上。 阳光落在我的背上,暖洋洋的,我渐渐也适应了周沿江给我涂药时候的力度。 他用温热的手掌化开药油,在我的肩胛轻轻地揉着。 这感觉舒服过了头,就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四肢都被透明的水体包裹支撑,柔柔的水波推动着我,爱抚我每一寸疲惫的肌肉。 我昏昏欲睡。 “周沿江,你老婆还好吗?” “问她做什么?”周沿江语气仍然是淡淡的,似乎是不想跟我多聊。 “我问问我嫂子的事,不行吗?”他的手移到我腰上,沾了药油的掌心湿热滑腻,不知道是不是触到了我的那一块痒处,忍不住地从喉咙里震出两声笑来。 然后我说, “哥,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盼着你老婆早点死掉。” 我毫不在意地说出恶毒的话。 “后来却不那样想。” “那时候有客人送我泰国庙里求的金佛,我对着佛像许愿,希望她长命百岁……?” “……?不然你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未免太可怜。” 说完,我侧过头,半眯着眼,望窗外照弄进来的阳光。 澄净清澈,就像是我对那个女人的祈望一样,我希望她能给周沿江那样的生活,像阳光,温暖明亮。 我半开玩笑道,“我是不是还算有点良心?” 周沿江没理我。 室内的温度渐渐高起来,周身也开始变得暖洋洋的,身后的那双手也越发轻柔。困倦涌上来,我闭上眼,准备陷入梦乡。 然后我听到周沿江准备离开的声音。 他站起来,指尖虚拢着我的肩膀,轻声说,“你是最没有良心的。” 他这句话说得那样轻,轻飘飘,像一只蝴蝶落下来。 落进我的梦里。 我做了梦,梦到我在灰色的高墙边奔跑。 四周是荒无人烟的野原,野草疯长,风吹过我空荡荡的裤管,我低头,发现自己穿一身不合体的囚服,灰白色的条纹晃眼,仿佛是曾经围困住我的铁栏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只是知道不能停下来,抬头是灰色的天空,很高,很远。 灰蒙蒙的,不透一点光亮。 我跑到嘴唇干裂,耳鸣不断、跑到喉咙干痒,鼻腔酸痛,跑到脸部充血,跑到肌肉痉挛。我并不知道我要跑向哪里,只知道不能停下。 17 突然间狂风大作,我被轻易地掀翻在地,我死死地抓住一块地皮,却发现那竟然是一块水泥,我的指甲在水泥地上缓缓地后退,发出刺耳的声音,最后留下几道可悲的血痕。 我于是葬身在风中。 而在飓风之后,我看到了蝴蝶。 等我睡醒,已经是下午三点,窗外没了阳光,取而代之的是冷风和几朵淡泊的浮云。我走出卧室,看到小崽子端坐在茶几前做作业,我过去看他皱着眉头做加减乘除,帮他挑了几个错,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问,“你爸呢,是不是上班去了?” 他摇头,“没有。在书房。” 我有些奇怪,周沿江这种人还会迟到早退不上班的吗? 书房门是半掩着的,我靠在门口,看他专心致志地伏案工作。 他有时候会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有时捏眉,放下卷宗,喝颜色很浓的茶。 这样的周沿江对我来说还蛮陌生。 在我发呆的时候,周沿江好像背后长眼睛一眼,突然出声,“在门口呆站着做什么?” “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走进去。 “不然要我把儿子留下来照顾你吗?”他抬头,终于舍得把目光分我一些,“你要是病死了,我儿子岂不是一辈子心理阴影。” “我身体很好,想等病死你可能还要再等八百年。”我哼一声,凑到他身边,看文件夹里薄薄的几页纸,新打印后的油墨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但是边角已经被摸得变薄发卷了。 最上面贴着的一张照片上,是刘露苍白的脸。 我想起经理告诉我她死了。 伸出手指摸了摸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我问周沿江。 “怎么死的?” 周沿江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我怎么会知道。 然后回答我,“自杀。” “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周沿江垂下眼,从地下抽出一张资料来,说,“她那天状态很好,主动进食,还问女警员借了化妆品,说想让自己气色好一点,我们的女同事给她买了新的裙子,她很喜欢,说洗完澡之后就换上,我们的警员守在浴室外,中途她突然问能不能给她一个吹风机,她想弄一下头发。” “……?再然后,当我们的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发现她死在浴缸里,死因是触电引起的心脏骤停。” “有没有可能是意外?”我问,“手一抖然后不小心把吹风机掉进了装满水的浴缸?” “可能性很小。她穿着新衣、头发半干,而且在距离浴缸一米距离的洗手台前有掉落的头发和长时间站立不动而留下的水迹。” “所以她是沐浴之后站在镜子前吹了一半头发后,忽然起的念头。”我随手翻了两页报告,突兀地问,“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周沿江从我手上把报告拿走,淡淡道,“别自作多情,你没有那么重要。” “这世界上多的是人为了不重要的人或事而感到痛苦,”我说,“痛苦到死亡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收拾资料的手停顿了一瞬间,语气生硬,“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办法。” 然后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我知道自己又惹周沿江生气了。 这好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样,我和周沿江就是不能和平共处,不是他激怒我、就是我惹毛他,我们像是不能共生的水与火,怎么都不能相容,不知不觉,我们就会陷入如此的境地。 我低着头看自己的指甲,周沿江把材料装进文件袋里,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叮咚声,提醒着又到达一个整点。 我试着想开口,尽量若无其事地把这件事带过去。 周沿江站起来,把椅子推回书桌下。 我舔了舔嘴唇,还没来得及组织用词,就听到周沿江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出去吃怎么样?附近有家火锅店,味道很正。” 我说好,他点了点头,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身问我,“你还傻站着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撑了撑桌子,视线扫过平坦的梨木书桌,在那份半透明的文件带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我有点在意……?” “在意什么?” “我觉得这张照片有些眼熟。” 那是一张背后照,女孩的头发被瞥到一边,吊带贴合着背部,露出凸起的脊柱和一片苍白的肌肤。 “那是刘露,你当然眼熟,”周沿江折身返回来,看着我指的那张照片,我摇了摇头,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欲言又止,问,“你想到什么了?” 我指了指被头发遮掩住的部分,那里有一个纹身。 是一朵黑色的玫瑰。 “我觉得那个图案很眼熟。” “刘露身上有不止一处的纹身,”他看了一眼,又问,“你昨天没有看到吗?” “我看到了但是我看得不太仔细……?”事实上我根本没怎么看她。 又不是情侣,裸体有什么好看的,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次性的工作关系,再美妙的胴体都比不过工作结束后的丰厚报酬来得有吸引力。 “你在哪儿见过类似的?” “在……?”我一时语塞。 “想不起来?” “不是…… ” 周沿江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在你的客人身上?” 我讪讪地说,“……?也不算客人。” “我记得金洲身上好像也有一个,非常像,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金洲是谁?” “就是上次,扯坏了窗帘的那个……?我同事……?”我挠了挠头,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是上了一回床被周沿江看到而已,怎么我现在提起来会那么心虚呢? “哦,是他啊。” 周沿江随意地点点头,伸手把文件袋拿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人打电话,我跟上去,听他说要去警局,我忍不住问,“那火锅呢?” “去找你的金洲吃。” “啊?”我愣在原地。 他很看不惯我的傻样,白我一眼,“把他叫出来,我有事问他。” 原来是这么个找法。 我站在原地给金洲打电话,却无人接听,我刚想放下手机就看到周沿江豺狼一样的眼神,有些无语,转个身又给经理打电话。 这次倒是很快就接通了,迎来经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我不是让你有事没事儿少联系我吗?” 听着那头传来的音乐声,八成又是在哪儿快乐蹦迪,我看一眼时间,天都没黑。 “我不是找你,我是找金洲,打他电话没人接。” “金洲?你找他做什么,你们俩不是老吵架吗?”经理问我,“怎么,想他了?” 要不是炸了号我孤军奋战,我才不会那么脆弱就被骂得删文退网呢哼哼哼,我现在是@无恶不作日下舟了!我是钮钴禄·舟! 14. 他嗓门太大,震得我耳朵疼,把手机拿开了点,抬头正看到周沿江抱着手臂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我没想他……?就是找他有点事。” “什么事?” “他欠我钱啊,我最近不上班没什么收入,想让他快点还我。”我随口瞎扯。 “要债啊  18 ?”经理乐了,“那可不巧,他估计没闲钱还你嘞。” “他一天整钱的路子多了去了,还会没闲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最近被高利贷追得紧,你要钱也要不到,我劝你哦,缺钱的话还是另外想办法吧。” “高利贷?金洲?”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去借高利贷?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又试着给我和金洲共同认识的几个人打电话,得到的答复基本都是已经好几天没有过他的消息,也都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在哪里。 其中有一个人开玩笑跟我说,“说不定死了呢。” 我看一眼周沿江,他依旧面无表情。 “不然你先带小崽子去火锅店等我,”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提议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大概率能找到他,等我找到了我就把他带过来。” “找不到呢?” “那就当我们家族聚餐喽。” 我其实也不是很在乎金洲的死活,也不在意周沿江的工作——站在红绿灯路口的时候,我甚至想着要不要趁现在溜之大吉。 事实上我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来。直觉告诉我,留下来只会惹一身麻烦的,但想来可能是惰性作祟,我愣是一留就是十几天,成了周沿江的带娃工具人。 我把这归结为我太害怕一个人生活,以前有莲姐和小白,每周还会有形形色色的客人陪着我,现在有周沿江和小崽子,我似乎是不能一个人生活的。 呆在周沿江家里,至少屋子里会有人气,不至于让我半夜做噩梦。 可我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不会循着周沿江给我安排的道路走,周沿江也绝对不允许我随心所欲像以前那样活着。 我想得入神,没在意绿灯跳了几回,旁边扫地的清洁工阿姨用手肘推我,“小伙子,发什么呆哦?” 我回过神,往前迈了一步,接着被过马路的人流挟裹着到达了街对面。 想不出对策的事情索性不去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金洲,把他带到周沿江跟前,讨好一下周沿江,巩固一下我们之间淡泊的兄弟之情,以免他日后追杀我。 金洲在A区附近的一个闹市区有一栋房子,是棚户区的小平房,要走一条很长的小巷,弯弯曲曲,像是一截灰黑色的羊肠。 我们有一次深夜在外面喝多了,打不到车,就跑到这里住过。 据说是金洲的外公外婆留给他的。 顺着记忆走到金洲外婆家的门口,门没关,屋内简陋的家具一览无余,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我靠在门口等他,有些后悔没带包烟出来。 约莫几分钟后,金洲提着一个小塑料袋从不远处的拐角走来。 他穿一件灰色的帽衫,单手插着兜,低着头走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站在门后阴影的原因,他竟然没看到我。 “金洲。”我站起来。 他回过头,看到我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趁机推了他一把,顺手关上门,“进去说。” “你怎么来了?” “有事。” 进去的右手边就是一架沙发床,我扭着他的手臂把他推到沙发床上,掀起他的卫衣。 “怎么?上次走后门走出感情了要再来一发?”他吃吃地笑,“我先声明我对你不来电啊喻舟。” “谁他妈要跟你来电。” 他白皙的背上除了几颗痣之外别无他物,并没有我模糊记得的那支小小的黑色玫瑰。 他扭过头来看我,语气懒洋洋的,“你是要在我身上看出朵花来吗?” 说着一翻身,打掉我的手,就想把衣服扯下来。 但我把他按住了。 “喻舟你做什么…… ” 他挣扎了一下,我手脚并用地把他按在沙发上,反剪着他的手,让他背对着我,露出赤裸的脊背。 我的手指顺着他的腰线往上,他似乎是怕痒,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我随手拍了他腰两巴掌,“别动。” 下手的那一块皮肤立马红了。 “喻舟,你别是有些什么特别的爱好吧?”金洲咬牙切齿。 我用指腹摩挲着那块皮肤,金洲皮肤白,容易留印子,刚刚那两巴掌又用了力,几乎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巴掌印。 但只是几乎。有一个地方,完全没有变色,在周围的一片淡红色中异常地突兀。指印在那里就像是突然地断掉一样。 我朝那个位置吐了口水,金洲怪叫一声,我当没听到,用食指和中指慢慢地抹开,那一块的遮瑕膏于是慢慢地化开了。 果然,以前我也和金洲一间更衣室换过衣服,赤条条地相对过,但从没看到他有纹身,上次是做到后头的的时候出了太多汗,把遮纹身用的遮瑕化开了,所以我才能模糊地看到那个纹身。 我松开他,他立马翻身坐起来,从桌上抽了纸巾擦拭那一块皮肤,骂我,“你恶不恶心啊?” “反正目的达到就行了呗,谁管过程啊,”我站起来,问他,“厕所在哪儿?我想洗手。” 他白我一眼,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挤进去,打开水龙头,挤了洗手液,仔细地洗手。出去的时候看到金洲拿了湿巾在擦纹身上的遮瑕膏。 “擦了干嘛,上的时候多麻烦啊。” “还行吧,又不是每天都要涂,”他皱着眉,“而且一想到粘着你的口水我就受不了。” 他语气坦然,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被我知道了他的这个秘密。 “是秘密吧?你既然藏起来,就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 我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随手拿起他刚刚拎回来的塑料袋,从里面摸出一瓶哇哈哈。 “反正都被你看到了,狡辩也没什么意思,我现在跟你说是纹身贴你信吗?” “说不定哦。” 我把吸管插进铝箔纸里。 他踢我一脚,“强盗吗你?” 我扔给他一瓶,“怎么这么小气?” “没听说吗?我欠高利贷了,”他没好气地说,“现在一块钱都要掰成两块钱花。” 他把用完的湿巾扔到垃圾桶,问,“你来找我做什么?除了往我身上吐口水和抢我娃哈哈之外?” 我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含糊道,“想你不行吗。” “哦?”他眯起眼,躺倒在地上沙发上,伸出一只腿来勾我的小腿,“怎么?找我上床?” 他一挑眉,“行啊,这回记得付钱就行。” 眼看着他站起来豪爽地背对着我脱衣,立马就要趴下去,我赶忙阻止他,“真要做还不知道谁给谁付钱呢,你老实点。” 我咳了一声,“我昨天看到个女的身上有和你一样的纹身……?” 他坐下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就这?那女的谁啊?” “一个客人。” “然后呢?” “她死了。” 他冷笑一声,“喻舟,你可从来不管别人死活,尤其是嫖客,死出一朵花来都没见你掉过泪,如今怎么突然多管闲事了?”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我有些不耐烦,“你直接告诉我你那朵花怎么来的就行了。” “可以啊,不过我凭什 19 么告诉你?” 此情此景分外眼熟。 我拳头都硬了,活动活动手指,问,“你确定不告诉我?” 对付金洲这种典型的吃硬不吃软的人,有的时候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要简单点。他绝对不是那种面对暴力多有骨气的人。 果然,他脸色一变,但还是嘴硬,“就算我说了你信吗?我大可以编一个。” “信不信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要是让我觉得假了,那就是我拳头的事。”我把指关节捏得嘎蹦响。 这是我和周沿江学的,说狠话的时候全程放空面无表情,威慑力增加百分之两百。 金洲气得翻白眼,“这纹身满大街,你非逼着我说什么呀?” “放屁,满大街我怎么就见你和那女的身上有啊,真要满大街你干嘛藏着啊?” 再说我好歹天天面对那么多白花花的肉体,见过的纹身都可以组成一个小画册了,我怎么就没见过别人有呢? 金洲脸色沉下来,他看我半天,问,“喻舟,你问了我那么多,我也问问你。” “什么?”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你不可能对一个死人感兴趣……我换个问法,你是在替谁向我发问? ” “这重要吗?” “如果你执意要把我打死在这儿的话是不重要,但是你要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好好坐在这儿听我讲,那就很重要。” 金洲少有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 我摸了摸脸,觉得有点烦,“我哥,一个条子。” 我补充,“就是上次打我的那个。” 我本来以为金洲听到我哥是条子后会紧张,但没想到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真他妈奇怪。 “那就好…… ”他喃喃自语,接着说,“我以为你和你哥关系很差。” “是很差。” “那你还……?” 我猛地站起来,“走了。” “你这就走?”金洲有点懵,“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和我一起走,”我说,“我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一定很麻烦,你还是去跟他说比较好,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行吧,”他点点头,起身去厕所换衣服,关门前跟我说,“记得保护我。” 我在门外翻个白眼,真是无语了,以为周沿江谁都会打吗? 你又不叫喻舟。 喻舟!我好想你!狂亲! 15 15. 我在浴室外等他,中途他伸一只手出来,让我把椅子上的外套递给他。 我给他拿了,他接住却不进去换。透过浴室门缝,他露半张脸,表情非常微妙。 “喻舟,”他说,“我发现,你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哥。” “你又在放什么狗屁?”我推他一把,“赶快弄你的。” 他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不,你就是很喜欢他,我早看出来了。” “你总共才见过他几面,你就早看出来了?” 真是莫名其妙。 等他换完衣服,我们出去打了辆车,去我哥说的那个火锅店。 到了火锅店门口,透过玻璃窗我正好看到周沿江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正低着头跟小崽子说话。金洲凑到我旁边,往里望了一眼,“怎么,你哥帮你带儿子呢?” “你眼瞎啊,那是他自己的儿子,”我不耐烦,“你看那小子哪儿和我长得像?” “哪里都很像啊。” 我懒得理他,把他拽进去。 快走到座位边的时候,他拉住我,凑到我耳边说,“你就是喜欢你哥。” 我刚想发作又听到他压低声音,“……?那天你哥一进来你就兴奋得不得了,硬得像棒槌,老子屁眼都被你捅麻了。” 我呼吸都快骤停——周沿江就在距离我们几步之遥的地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有小孩在呢,”猛地把他推开,骂他,“你疯了?” 金洲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借着角度遮挡,侧身对我做了个口型:“你就是个喜欢自己哥哥的大变态。” 我紧张地往周沿江那个方向看去,他刚好也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我脸刷一下变得通红。 我甚至觉得我头顶在冒烟。 我移开眼,推一把金洲,恶狠狠道,“坐里面去。” 金洲刚刚摆了我一道,此时心情十分好,乖乖地坐了进去。我刚想挨着他坐下,周沿江把小崽子抱出来推给我,“门口有卖糖葫芦的,你去给他买一串,念叨一晚上了。” 小崽子朝我伸出手,口齿不清地喊,“小鱼~” 我只好又抱着他出去卖糖葫芦。 买完糖葫芦我也不急着进去,抱着小崽子在门口玩。 玻璃窗边有一株绿色的大盆栽,小崽子藏在叶子底下吃棒棒糖,我撑着脸看他,时不时地往窗内望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朦胧的缘故,即便室内灯火通明,隔着一层玻璃窗,我仍然觉得周沿江此时的面孔朦胧,隐隐有一些少年时候的影子。 我想起十几岁时候的周沿江,放学后,他穿白色的短袖衬衫,斜挎一个蓝色的水洗布的包,一个人推着家里的老式自行车慢慢地走在老街上。 他身后总是有几个女孩子偷偷地跟着他,害羞地笑,他并不去特意关注她们,只是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前走。 街道两边有很多卖小玩意儿的摊位,他有的时候会买一支风车,或是草编的小人,插在车头,等回家了拿给我玩。 等过了老街,到了无人的坡道,他就会骑着自行车,从上面滑下来,衣角翩飞,清风猎猎。 我有的时候会去接他放学,搂着他的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把风车举起,举得很高,从坡道上滑下来的时候,风车会迅速地旋转,我跟着大叫,风灌进喉咙,到了晚上,我就会一直打嗝。 那个时候我上小学,还不太懂隔膜是什么,每次都吓得半死,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于是周沿江每次都很无奈哄我。 哄我很累,但是第二天他还是会骑自行车载我,还是会给我买很多彩色的小风车。 那些小风车质量不太好,放的时间稍微一久就发黄变脆,最后都被我扔掉。 现在想想那大概算是一种预兆,因为后来等我长大,周沿江也像扔掉小风车一样随意地扔掉了我。 我忍不住地把脸贴在玻璃上,试图通过唇语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们都是侧面对着玻璃,语速也快,我实在是看不懂。 小崽子也学我,把自己的脸蛋挤在玻璃上,闷声闷气地问我在做什么。 “我想听他们说话。” “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要听。”他有模有样地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爸爸说你是他养大的。” 我大怒:“放屁!” 说完又想起这是脏话,小崽子还在跟前呢,我后悔得想要咬掉舌头,有些懊恼地用额头抵着玻璃窗。 小崽子:“你想放屁吗?” 谢天谢地,他还没有领悟到这个简单的动宾词组所蕴含的其它意义。 此时我感觉到玻璃上传来一声响,我一抬眼,就看到周沿江不知何时站在窗户边,他抬起手又敲了敲窗。 他张嘴,听不见声音,但应该 20 是让我们进去。 我于是抱着小崽子又进去。 金洲一看到我就有些促狭地笑了,从鼻子里哼一声,“变态。” 这听起来就像是平常的朋友互怼,但我做贼心虚,因此很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 我倒不是觉得我是个变态——被人看到做本来就容易紧张,紧张和兴奋又是那么相似的两种心情。 金洲自己也清楚,所以他那句话其实也没多少认真的成分在,只是想膈应膈应我罢了。 真正让我在意的点是金洲说的这句话本身。 对于「有人指出周沿江对我来说很特别」这件事,我感到很兴奋。 我夹起一筷子笋尖,忍不住地看着坐在我斜对面的周沿江,火锅的雾气缭绕中,他因为吃辣而发红的柔润的嘴唇显得特别奇怪。 奇怪得让我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笋子被我一截截地咬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晚上回到家,我脑子里一再在想这件事,洗漱完也在想,洗完澡也在想,换了睡衣也在想,上了床也在想,关了灯也在想。 然后我就去敲了周沿江卧室的门。 周沿江打开门,他卧室里关了灯,一片黑,但床头的位置还亮着一盏小小的夜灯,发出一层单薄的鹅黄色。 他真的好骚包,穿银灰色的丝绸睡袍,松垮的领口露出一小片很美好的胸肌轮廓来。 “哥,”我小声问,“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他皱眉,“为什么?” “……?我不太习惯,?”我说,“太久没人陪我睡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 我老老实实重复,“忍不住想找个人陪我睡啊。” 他看上去很想一脚把我踹出去。 看他半天没有动作,一直用审视的眼神盯着我,我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挤进去,把门关上了。反正他上大学前我们都是一起睡的,他总不至于现在才不习惯和我一起睡。 他抱着手臂看我,我无辜地回看他,“我一个人睡真的很不舒服。” 光线暗淡,实在看不清楚他什么表情。 隔了好久,他才转身走向床,默认和我一起睡。 我一上床,钻进被子,就顺势搂住周沿江的腰。 他身体一僵。 我生怕他一脚把我踹开,赶忙抱更紧了些。 “我睡了。”我宣布。 但其实我睡不着。 因为我哥的腰……?真的好好摸啊,不知道是不是睡袍滑溜溜的缘故,他的腰摸起来也是滑溜溜的,滑溜溜之下是紧绷着的、蕴含力量的肌肉,手感一流。 我下意识地捏了两下,想起以前有一个女健身教练跟我说过的话。 她说,喻舟,以后遇到腰好的女人一定要注意。 我问为什么。 她翻身上马,马尾辫一甩,两片大刀一夹,傲气道,因为她能把你胯骨都坐青。 那一晚上,是我出力最少,但也是最费肾的一晚。 我莫名打了个冷颤,周沿江察觉到了,问我是不是冷。 “要开空调吗?”他低声问我。 “不要。” “嗯。”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又贴他近了点,隔着一层单衣,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周沿江一年四季都体温偏高,小时候的冬天,我妈不让我们用电热毯,说是怕漏电,把我塞进被子里半天,我手脚还是冰凉的。 但是再塞一个我哥进来就好了,我非常不客气地把手脚都往他身上贴,他就像个小火炉。 现在这个季节,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穿个单衣,还有可能感冒发啥,正是搂着周沿江睡的好时候。 我问他,“周沿江,你睡了吗?” 他没理我。 我又贴着他的后颈,小声小声地喊哥。 “哥,你再不理我,我就要舔你啦。” 我把嘴唇贴在他后颈裸露的皮肤上,小声地说。 他洗过澡,身上有很好闻的草本香气,混杂着浴袍上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闻起来像是一种夹着薄荷草的糖水儿冰棍,我不介意舔两口。 “你敢胡来。” 他翻一个身,面对着我。 小小的夜灯散发出的光亮实在是太微弱,微茫的光线中,他的脸阴暗交织,多了几分白日所没有的脆弱感。 他不再是那个冷硬坚强的周沿江了。 他是我那个有些笨拙和倔强的哥哥。 我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吻了他。 “周沿江,你离婚了吗?”吻完后我小声问,“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在偷情啊?” 也不全是想念喻舟,也想念四月份的时候,快乐更文,每天都有小读者和我一起喜欢他们两个的日子。 16 16. 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忐忑,我只是专注地盯着他被我亲起了一层水光的嘴唇,思考着等会儿如果硬来的话从哪个角度比较合适。 周沿江:“如果我说没有你会停下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食指轻轻描绘他的唇线,提醒他:“你弟弟在绝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咬了我的手指一下。他的牙齿尖利,我的指尖迅速地渗出一点血来。 “可我不是。”他慢悠悠地说。 我把指尖的血珠按在他唇中轻轻地涂抹开,就像是给女孩上妆,一点一点的红慢慢地渗透进皮肤,此时的周沿江看上去可口极了。 我甚至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把他推过去,平躺在床上,然后顺势翻身压在他身上,低头吻他的嘴唇。先是轻柔地触碰,然后含住、我浅尝则止,就像是享用一道蛋糕的奶油花边和巧克力碎屑。 更完整可口的部位,我要留着慢慢吃。 在我吻他的间隙,周沿江并没有推开我,他顺势抚摸着我的后脑勺,把手插进我的头发里,耐心地抚摸。 然后在我试图压住他的嘴唇、伸出舌头的时候,他揪住我的后脖颈,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老天爷,我现在满脑子浑浑噩噩,我能听到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红色唇瓣下白色的牙齿暗红色的湿润口腔和隐隐能窥见粉色的舌。 我舔了舔嘴唇,问,“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是一个道德水准很高的人。” “你不是,”我反驳他,“否则的话你不会和你弟弟接吻。” “如果你说这样猫儿一样的舔吻算是吻的话。” 我静静地盯着他,好半天才说,“我不要跟你玩文字游戏。” 他低声笑一下,“那睡觉?” “哪种睡觉?”我追问。 他把我从身上薅下去,伸手关了夜灯,道,“就这么睡觉。” 他背对我,我刚想把腿架上去,就听到他又说,“乖一点,别逼我揍你。” 多么有情趣的一个晚上,妈的,都被周沿江毁了。 我勒住他的腰,愤懑不满地睡去。 在梦里我被一颗巨大的草莓软糖压在身下,鼻腔间充斥着甜美的草莓气息,我抱住这颗大草莓,狠狠地掐它的果肉,手掌却不自主地被它的柔韧Q弹吸  21 住,根本舍不得太用力,只想好好揉一揉摸一摸。 这种手感有点像女孩子绵软的胸脯,但是它明显更加坚韧有力……?给我一种经常锻炼、蕴含力量、富有肌肉的感觉? 这他妈的是颗什么奇行种草莓? 第二天清晨,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床上的另一边只剩余温,我打个哈欠,翻身睡了个回笼觉,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过了一会儿,周沿江从里面出来,掀了我的被子,“起床。”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被子扯回来,坚决道,“不。” “快点儿,一起吃早饭。”他很有耐心地把我从被子里挖出来。 “我不饿。” “再过十分钟周念鱼就起来了,”他用刚冲洗完还带着凉意的手摸我的脸,“你不是连他都比不过吧?” 激将法对我是最没用的。 “你就当我比不过吧。” 周沿江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会直接放弃出去或者是实施暴力把我揍起床的时候,他突然凑到我耳边吹了一口气,低声说,“一起吃早饭,嗯?” 最后这个“嗯”字,很微妙,轻轻悄悄,却震得我耳廓发麻。 略微风骚了点。 “你放桌上,我等会儿醒了自己用微波炉打热。”我勉强做了个让步。 他慢悠悠地说,“我是要你和我一起吃。” “…… ” 我怒了,“周沿江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的生物钟差几个小时啊?我大概已经有三年没有六点起床了。” 他依旧很有耐心,“又不是每天都叫你起这么早,就今天。” 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冲他怒目而视,想要质问一下今天是个什么黄道吉日至于他非要我出去吃早饭。 然后我看到周沿江的眼神非常微妙地落在我盘起的腿间。 我回过神,脸一红。 “你变态啊,”我飞快的扯过一角被子遮了一下,骂他,“你不是男人啊你看什么看?” 他抬眼,“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说什么啊神精病……?” 他举起手腕看了看表,说,“还有五分钟起床,他洗漱的时间一般是十五分钟。” 我好像有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谨慎地往后挪了挪。 “十分钟弄完,剩下十分钟你冲个凉换衣服,怎么样?” 他说着,完全不等待我的答复,跪坐在床沿上,直起上半身,松了松领带——我这时才发现他已经换好了除外套之外全套的装束,薄薄的浅蓝色衬衫扎在西装裤里,布料笔直紧绷,将他宽肩窄腰的优势完全地凸显出来。 真是见鬼,竟然是我最把持不住的制服诱惑。 他松了袖口,手摸到我用被子遮住的腿间,我僵直不动,他笑了一声,“你还会害羞啊?” 害羞个鬼,我是怕吓到你,我真想冲他翻个白眼。 要知道我是一个尚未脱离低级趣味的青年,平时在店里陪客人玩制服play的时候最喜欢挑正装和军服,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因为衣冠楚楚或者正义化身这两种形象被玷污而感到兴奋的人。 所以此时,我很容易地就梆硬了。 他解开袖扣,往前跪了一点,我忍不住舔了舔虎齿。 周沿江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垂着眼,很像小时候帮我改作业时的表情。 专注,沉浸。 我于是很快就兴奋起来。 “十分钟肯定不够的,”我吸了口气,看着他的睫毛,嘟囔道,“最好祈祷你儿子不要来敲门。”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十分钟弄不出来的话,我就给你含出来。” 艹,周沿江是个什么怪物,我做了怎么久的爱都没太摸清楚我的性/癖他怎么随便一句话都能戳中我兴奋的点? 难道就因为他是我哥,我是个大变态,随便一点打破禁忌的事都能让我激动过? 完蛋,这么一想,我又更加兴奋了一点,下头在周沿江手心忍不住地跳。 我从鼻子里哼出两个音,催促他,“快点摸…… ” 我其实还是有点期待能把周沿江的嘴弄脏,因此有在刻意忍耐,但是周沿江这个人实在太鸡贼,他趁我靠在他胸口的时候含住我的耳垂,舔我耳后的一小块皮肤,发出的吮吸声,刺激得我甚至微微有了尿意。 最后将手合拢成笊篱型,拨弦一样轻巧地从下往上一划而过。 我耳后也被他紧紧地吸住,发痒发麻发热,上半身的感官全都聚焦在耳后。 白光一闪。 他松开手,我低声骂了句脏话,侧了侧身子,弄在了被子上。 我顺势光着屁股倒在被子上。 这对于我一个专业的性/服务者来说,简直算是阳/痿早泄,我丢了我们鸭哥鸭弟的脸。 周沿江并不管我的萎靡不振,捞起我的睡衣一角,慢条斯理地擦了手,然后说,“快点出来吃饭。” 我于是忍气吞声地花了三分钟洗漱更衣。 出去后桌上已经摆了豆浆油条,还冒着热气,小崽子坐在桌边,晃着腿啃油条,看到我的时候很兴奋地举起油乎乎的小手,“看,我去拿的早餐。” 楼下就有一家早点铺,不算太远,但对小孩子来讲,跑腿也是个了不起的事。 我捏了捏他的脸,夸他真棒,然后在周沿江手边坐下来。 我心不在焉地撕开一根油条蘸豆浆,看到周沿江并不吃饭,目光都落在桌上的手机频幕上,我随口问,“你怎么不吃?” 他看我一眼,有意无意地抬起手,“感觉是有点味道…… ” 小崽子含了一嘴的油条口齿不清地问,“什么味道?” “你这个人讲不讲卫生啊!”我脸皮红了又白,急吼吼地从桌上连抽三张湿巾塞他手里,“有味道就擦手,擦干净擦干净!” 他把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用过后的湿巾被扔进垃圾桶的瞬间,我灌下一大口豆浆,大豆的甜腥气息顿时充盈口腔。 等吃晚饭,临近出门的时候,我靠在玄关看他穿鞋。 “你怎么那么会啊?”手淫技巧那么熟练也就算了,怎么连口交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我只是把我喜欢的做法都施加在你身上而已。” 他抬起手腕,漫不经心地扣着袖扣。 “所以你也想让你兄弟给你咬吗?”我突然问。 也想念哥哥,沿江哥哥!给我亲亲你的胸大肌吧!好久没那个过了,可不可以对着你打手冲呀(羞羞答答 17. 他看我一眼,坦然道,“是啊。” 我有些冲动,“你要是愿意跟我上床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轻声笑了笑,“怎么算?上一次床咬一次?” “没良心的……?”他踏出门,回头扫我一眼,“你好好自己算一算,你是不是欠我一次。” 等到他离开,门关上,我回过神。 有些恍惚,原来周沿江还记得,还记得我啧过他一次。 那对我们双方而言,可都不算是什么好回忆。 我走回卧室补觉,中午的时候起来给小崽子做午饭,下午陪他去书店买书,晚上的时候我们坐在餐 22 桌边拼拼图。拼玩拼图吃饭,等小崽子洗漱完睡觉。 我在客厅看书。 到了晚上十二点,周沿江还是没有回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 我开始考虑跑路的相关事宜——但是小崽子何去何从真的是个大问题。 而且他对于周沿江夜不归宿三天这件事表现得很淡然:“以前也经常有啊。” 他还安慰我,“男人嘛,工作要紧。” “那我可以因为工作把你一个人丢家里吗?” 他很震惊:“你竟然有工作?” 我当然没有勇气给他解释我的工作性质,于是只能默认,行,就当我是个无业游民。 又过了两天,在我开始合计拐卖小孩最高可以判几年的时候,方正给我打电话。 他有点结巴,“……?你、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我懒得跟他假客气,“周沿江让你给我打的?” 他结巴得更厉害了:“没、没有啊……?” “那我挂了,然后把你拉黑名单。” “别别别啊!?” 话筒里传来他有些丧气的声音,“……?周队是说你要是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找他了,我就来接你……?” 我觉得好笑,“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你没有任何想找他的意思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在准备跑路。” “所以你憋不住了?联系我?” “……?我怕你真的跑了。” “怕什么啊,我要是真跑你也逮不着我啊。” 方正没说话,好半天才小声说,“我在周队家门口。”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指挥小崽子去给他开门。 门打开,方正绷紧一张方脸,有些紧张地看着我,“那个,我们可以现在出发吗?” 我把满屋子乱窜的小崽子拎起来,“那他怎么办?” 三个小时后,我和方正一起到了火车站。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随意一瞄,发现是块百达翡丽铂金款,“你小子不怕被抢啊?” 他有些茫然:“啊?” 我懒得理他,在自动售货机买了瓶矿泉水。他凑到我身边来,问我,“你和我师姐是怎么认识的啊?” “你师姐?谁啊?” “谢灵啊。” “我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还没说完,只见他突然直起身,越过我朝一个方向猛挥手,我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穿休闲装的女孩。 她提着个小行李箱,看到我的时候朝我翻了个白眼。 “谢师姐!”方正很殷勤地跑过去帮他拿包。 “原来是你啊。”我笑一笑,把刚从自动售货机里掉出来的矿泉水递给她,“天热,喝口水。” 她瞪我一眼,矜贵地把水接过去了,方正这狗腿子立马又殷勤地给她扭瓶盖。 我看着空空的手心,有些惊讶,还以为她不会要呢。 转身又买了瓶。 等了二十分钟,列车到站,我们拿着票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谢灵位置和我们不挨着,方正想要跟旁边的人换,磨了半天,那人没答应,谢灵面子上过不去,不让他再继续换了,自己拎着包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徒留方正一步三回头,坐到座位上了还扭着脖子往她那个方向望。 “她是你师姐啊?” “嗯,比我高一届,”他低着头,整理了一下包,然后抬起头,一脸向往,“她很厉害的。” “哪里厉害?” “漂亮、聪明……?”他结结巴巴,说来说去好像都只有这两个优点。说到最后有些沮丧。 我安慰他,“其实这两个优点已经很厉害了。” 他又振作起来,问我,“周队弟弟,你是怎么认识我师姐的啊?” “先不说你这个称呼……?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她前段时间找我问过你的事情,我还纳闷呢,她这人一向很高冷的,从来没找我八卦过谁…… ” 不,她那不是八卦,应该是了解敌情,伺机报复。 我随口搪塞,“可能因为周沿江。” “哦,也对哦,她是蛮崇拜周队的。” “不是崇拜吧?”我忍不住逗这小傻子玩,“我看她不像是单纯的崇拜啊。” 他回过神,慢慢张大嘴:“不、不会吧……?” 这时候车厢里传来谢灵的声音:“方正!把我那个小包给我。” “哦,来了。”方正慌慌忙忙地站起来。 我靠在座位上,欣赏谢灵在短短二十分钟内,使唤方正把她那个小包拿过去拿回来四次。 刚巧我身边的人买的短程票,到站了。 我扒拉着椅背,“小谢,过来坐吧。” 方正感激地看着我。 过了几秒钟,我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灵抓着包坐在我身边,我往里挪了挪。 她板着个脸,对方正也没什么好脸色。 我看她好像有些晕车的样子,从包里摸出晕车药和薄荷油给她。她抿了抿唇,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声谢谢。 又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掏出点心,打开盒子分给方正,然后侧过身,把打开的盒子递到我面前。也不说话,看我没拿,还往我身上跟前送了送。 精致的现做西点,看包装估计也不便宜。 可惜我不吃甜。 ”我不吃甜,谢谢啊。“ 她脸色一变,手猛地缩回去,咬牙道,“不吃就不吃。” 怎么听着还有些委屈?我便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都涨红了。 也是,小姑娘,鼓起勇气对我这个讨人厌的“周沿江的弟弟”释放了最大的善意还被拒了,是会有点小伤心。 我最看不得漂亮小姑娘不开心,塞了纸到她手里,逗她,“千万别哭啊。” “谁哭了?” 她猛地捻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用力地咀嚼,同时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要把那块小点心当做我一样地咬碎吃掉。两颊鼓起,像只小老鼠一样。 可惜点心太大,她嘴太小,嚼了两口又咽不下去,给呛住了,咳得眼圈都发红。 方正这小子吓得一个弹跳,“我去给你买水!” 我那句尚未出口的“我这儿有水”也就没了说的机会。 我把矿泉水递给谢灵,拍着她的背,看她慢慢把水喝了,不咳嗽了,才收回手。 “好了,闹什么小脾气,我是真的不爱吃甜。” 她委屈地看我一眼,“真的?” “真的。” “不是因为讨厌我?” 我有点诧异,但还是回答,“不是。”毕竟之后也没看到她对周沿江有什么企图。 她脸色缓和了点,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什么奇怪的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也是,哪里有姑娘随便逮着个人就问讨不讨厌自己的啊?这在现代成年男女之间几乎就相当于隐晦地问“你对我有没有好感”了。 我看她脸那么红,再看一眼方正的空座,想起他说过的谢灵向他打听过我的事。觉得有点不对劲。 “小谢,”我后知后觉地问她,“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啊?” 其实从她的反应看,我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只是我有些搞不懂,她不久之前还对周沿江暗送秋波呢,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小谢的脸  23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红。 得,猜中了。 我把目光移向窗外,随意道,“其实可以试一试的。” “什么?”她瞪大眼。 我回过头,发现她竟然有几分惊喜和羞怯,觉得有趣,低下头,凑近了对她说,“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她愣了一下。 “所以啊,小谢要是想和我做的话,可以试一试啊,”我直起身,离她远了些,靠在窗边,压低了声音,“只要给钱和有套。” 谢灵脸上的喜色和绯红迅速地消退了,等到方正端着杯温水回来,她迅速地站起来,抢过杯子浇了我一脸。 她气冲冲,“喻舟,你真是个混蛋!”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原来的座位。 其他不明就里的乘客纷纷往这边看,却没看到什么精彩的后续,也就不再做过多关注。 方正有点发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给我纸巾,索性那水也就半杯,屁热屁热的,也不是很烫,我对着玻璃随意地擦了擦。 嗯,不错,玻璃上的倒影还是很帅。 等到下了车,谢灵还是没给我们好脸色,一个人走在前头,方正跟个小太监一样跟着她。 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我还是第一次来江南,看什么都觉得蛮新鲜。 走了有几分钟,我突发奇想,给周沿江打电话,那个连日来都打不通的号码此时竟然打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喂,周沿江,”我问他,“你在搞什么花样?” 但是响起的却不是周沿江的声音,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道,“是喻舟吗?” 我立马警觉起来,按了录音。 “你是谁?” “呵呵…… ”那边并不回答,只是音调古怪地说,“褚先生很想念您。” “我不认识什么褚先生。” 那个声音短促地笑了一下,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然后他说,“……?那就当是你的朋友阿颂,想念你。” 是删减了一些,哈哈,本文应该后面跟个括号(删减版) 18. 我们根据周沿江给方正留下的地址到了他下榻的酒店,却没有找到他,让前台辨认照片后确定他几天前确实住在这里,但是两天前却突然退房离开了。 调取的监控表明他那天只是在楼下来喝了杯咖啡,没过多久就办理了退房。 这期间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不应该啊……?”方正喃喃自语。 谢灵问:“有没有可能事态紧急,来不及通知我们?” “不会的,周队那种严谨的人…… ” “方正,”我盯着电脑屏幕,“你把进度条往回。” “哦哦,这里吗?” 画面里的周沿江在楼下的咖啡馆点了杯美式。 “再重放一边。” 他举起杯,然后又放下杯,几分钟后结账离开,再过了十分钟,他收拾了东西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短短二十分钟的录像,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再往回拉,拉到五分钟的地方。” “哦,好。” “停。” 方正的手一点,画面定格在了周沿江端起咖啡的瞬间。 咖啡馆里只有这一个监控器,周沿江又是背对着监控,实在是很难看到什么。 但是周沿江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会下意识地注意摄像头,他也一定会想到我们扑了个空找不到他会调取监控,假如他不想让我们找到他,他完全可以坐在死角,连这段影像都不留给我们。 假如他有什么东西想告诉我们,又何必这样背对着摄像头,只留一个背影? “方正,放大画面。” 他如我所言把画面放大。 “再放大。” “再放大就是像素画质了……?”他无奈,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放大。 我盯着画面中的一点:“他不是无缘无故走的……?” “可他也没有接过电话、也没和人说过话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没有喝咖啡,杯子倾斜的时候咖啡盖不住底……?”我指了一下咖啡杯的位置,杯底有一些黑色的自己,“杯底有字。” “他收到了一个通知、或者威胁……?可是他那么平静,而且迅速,我倾向于前者。”我扭头问方正,“他在这里有没有秘密的线人或者调令的属下?”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方正有些茫然,“我连他这个任务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换一卷监控,把时间继续往回调。” 监控器正对着柜台,而周沿江从始自终没有抬起头看过一眼柜台……?因为怕暴露柜台里的某人吗?谢灵拿到了更早一段的监控录像,大概是周沿江在咖啡厅落座几分钟后,柜台里一个穿着围裙的员工拿笔写了什么,因为柜台的遮挡并没有看到他在写什么。 几笔过后,然后他停了手,冲泡咖啡,给周沿江送了过去。 周沿江的视线落在手边的报纸上,并没有和他有什么眼神上的交汇。 “是他写的。” “可能是在写外卖单子吧,不是有骑手进来了吗?” “你看露出的笔,”我暂停在一个画面上,“谁会用那么粗的马克笔写外卖单子?”而且骑手早早离去,拿着的外卖单子一看就是早做好的,不至于等他进来了才写。 我们放大那个人的五官,因为正对着监控摄像头,因此十分好辨认。 “去找他。” 咖啡馆临近下午已经是要打烊的状态,我们一进去就看到那个人在扫地。 看到我们进来,他露出个微笑,“堂食还是外带?” 方正直接上去问他,“周队在哪儿?” 他并不回话,越过方正的肩膀看向我,“你是喻舟吧?” “你认识我?” 他把清洁工具放到一边,说,“他让我格外注意这几天来店里的、英俊的生面孔。” 我忍不住摸了把脸,“他是跟你说我特别好看吗?” 然后他靠我的帅气认出了我。 他走进柜台,闻言看我一眼,笑眯眯道,“不,周队只是说你特别自恋。” 他弯下腰,从柜台里摸出一张小纸条给我,说,“就这个,当时有人在跟踪监视他,手机也被监听,他不方便联系你们,就留下了这个。” “谢谢。” “不客气,”他眨眨眼,“要来杯咖啡吗?” 十分钟后,我们端着三杯咖啡从店里走出来。 方正问我,“喻哥,你能看懂纸条上周队想表达的意思吗?” 我老实回答,“不能。” 谢灵:“要不然我发给局里让同事们研究一下?” “我怕等他们研究出结果,我哥都凉了,”我喝了一口咖啡,道,“我看不懂,但我知道有谁看得懂。” 而那个人,恰好就在这附近。 于是最后敲定我和方正去找人解开纸条上的信息,谢灵去联系当地警方。我看方正一脸不舍的样子,问他干嘛不跟着一起去。 “不怕你师姐被欺负啊?” “我师姐后台硬得很,谁敢欺负她?”他白我一眼,“还是你比较危险。” “我  24 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吗?”我很疑惑。 “不,我指的危险是……?”他摇头,“你有扔下我们周队自己跑路的危险。” 啧,真不愧是周沿江带出来的人。 懒得理他。 我要找的那个人就住在这附近,而且她住的地方算是个地标建筑,因此只要和出租车师傅大致底描述一下就很好找到,很快,我们就到达了一个门前有着石狮子雕像的古宅。 雕栏玉砌、朱甍碧瓦,台阶上扑着整块的大理石,一进去方正就悄悄问我,是不是走到什么会所里来了。 “一边儿去,这是人家私宅。” 不过的确像会所,门口设的有前台,穿旗袍的小姐笑脸相迎,“请问二位找谁?” “找晚枝姐。” 她有点惊讶,但是面上仍然是和善礼貌的笑意,“那请问方便透露一下您的名字吗?我通报一声。” “喻舟。” 她甜甜地笑了一下,拨打了一个电话,然后邀请我进去,却把方正落在了外面。 “还请这位先生在外稍作等待哦。” 方正和我对望一眼。 “行了,你就待这儿玩会手机吧。” 穿过大堂的枯山水,经过两道推门,入目处是浅薄的人造溪水,花色繁复的镂空地板下是静谧流淌的溪水游鱼,隔着一幕竹帘,一树梅花下露出个绰约的人影。 我挑开竹帘,轻声唤她,“晚枝姐……?” 她回身,露出不着粉黛的脸,勾唇浅浅地笑了。 “好久不见你,真是稀奇。” 她比不得前几年青春靓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修身养性的缘故,并不见老态,只是有一种岁月沉淀过后的儒雅清丽。 我走到她身边,同她一样跪坐在廊下,看门框里隔出的一方小小院景。 “这花真好看。” “怎么不花言巧语说些想我的话?” “有些话是放在心里,不需要说出来的。” 她侧头看我一眼,“刚还说你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这嘴就不把门了。” “我说的是真的呀。” “谁会信你?” 她笑一声,靠在我肩上。 “你不信我吗?” “信。”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嘲讽的笑,“我若是不信,天下就没人相信你这个小鬼了。” 晚枝姐待我蛮好,我刚开始工作的那一年,营业额全靠她。她又漂亮,又不喜欢搞些折磨人的东西,大家都很羡慕我,有这么个温柔的好主顾。 那段日子她几乎是完全地包下了我,让我陪她在这里,每日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就陪她下棋煮茶,赏花观月,等夜深了,就做一些夜深了该作的事情。 后来她说要帮我付违约金,让我留在她身边。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回到缘海市,店里在搞周年庆活动,大家都喝上了头,漫天的礼花和彩灯中,大堂中央垒起了高高的香槟塔,不断有客人笑着开酒,然后获得我某个同事的吻。 她塞一把钱给我,让我也去垒一瓶,我摇头,然后她趴着沙发上,笑着看我,说,喻舟,你不如跟我。 大家都觉得我走了狗屎运。连经理都来问我要不要走。 那时候我竟然产生了一种名妓将要被恩客一掷千金赎身的复杂心情——但是这种复杂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并不觉得呆在这里和待着晚枝姐身边有什么区别,可能后者还会更不自由一点。 我又不爱她,她和其他客人并没有多大差别。顶多算个脾气好点的客人,除此之外,众多客人之中,燕瘦环肥,她并无特别之处。 我又不爱她,不会在意她生了怎样一张妩媚的脸、不会在意她的柔情似否如水、不在意她有多少万贯的家财,不在意她为什么想要我跟她走。 我只知道,我懒得走。 晚枝姐靠在我肩头,揪着自己的一缕发尾扫我的颈,在我耳边吐气如兰:“怎么?后悔了,来投奔我?” “你身边可不会缺漂亮男孩,我不至于那么脸皮厚,还觉得你念着我,”我握住她的手,笑一笑,“只是想来请你帮个小忙。” “漂亮男孩是多,但都比不过你,”她说,“我难道没跟你讲过,我觉得你最特别。” 现在我是来找她帮忙的旧识,不再方便用些调情的论调,于是我老老实实,“我倒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况且这种话我自己也是成天说的,没说过一千句也有八百遍,自然是懂它什么意思的。” “哦,那你说说,它什么意思?” “姐,我又不是以后都不做这一行了,干嘛逼我把话说那么明白?”我摸出纸条放到她掌心上,轻轻地包着她的手掌握成拳,“帮一帮我,下次再来店里,我换花样说给你听。” 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但是删得不多!真的!信我!你看,还是有这么多字! 19. 展开纸条,她扫一眼,说:“我可不记得我当过语文老师。” 那上面不过一句李商隐的无题,细笔小楷写的“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弄覆蜡灯红。”,未做标点,紧紧凑凑聚在一条宽窄不过两指的纸条上。 “你要是做语文老师,我一定连拼音字母都学不会,”我低声说,“上课只顾着嗅你的香去了。” “这种话换一个人说我一定要打他嘴巴,骂他油腻虚伪,”她笑,“怎么换你,我就觉得你说的都是真呢?” 她又把目光落在那句诗上,问,“这是谁给你的?” “我哥,”我补充道,“他不见了,留一张纸条给我,我估摸着是给我留的信息。” “那怎么想起找我?” “他在你的地界上不见了,我不找你找谁?这一条护城河流过的两岸,我不信有你不知道的地方。” 她心情不错,低声把那句诗念了一遍,她说话时候是典型的苏浙口音,软糯清脆,像是唱童谣一般,如此两三遍后,她问我,“知不知道全诗是怎么背的?” “晚枝姐,我只是没上过大学,又不是文盲。” 这种常见的诗歌我上学的时候也是背过的,周沿江念大学的时候我上初中,他每周五回来一次,回来后就在我房间守着我背书,背错了就打我手板,我就是把诗忘了也很难忘记周沿江的板子。 “后一句是什么?”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你看这一句里有哪个词像是地点?” “来的路上我查过了,这里没有叫兰台的地方……?”我皱眉,“同音的地方也没有。” “地图上当然不会写,因为兰台是个长了腿的小地方,又小、又要跑。” “告诉我怎么走。” “乖乖,你一个人可去不得,”她从一边的矮几上拿了笔和纸,给我写了一个地址和,“让他带你去,不然,我怕你骨头都被吃掉喽。” “他会带我去吗?” “这我可不知道。”她咯咯笑,“但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不了,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我把那张纸好好地收起来,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面颊,同她道谢,“谢谢你,晚枝姐。” 25 她眯起眼,一副享受的模样,“怎么,不计较我找人砍你的事啦?” 当时拒绝了晚枝姐之后,她的确是找了人砍我,不过幸好我早有准备,我拒绝她的当晚就让经理给我加了个班,和本市黑老大的女儿来了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好戏,因此后来的好几个月都没人敢动我。 晚枝姐也没有下死手的心,手下人被拦了几次就撤了,我于是保全了我的胳膊腿。此时她再提起来,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我知道,晚枝姐才不舍得我死。” 她笑了笑,同我告了别。 出了门,方正看到我立马从休息区跳起来,我们并肩走了出去,他急切地问我,“知道是哪儿了吗?” “兰台。” 他一懵,“兰台是哪儿?” “不知道?” “那你出来干嘛?”方正急了,“你继续问她啊,你色诱她啊!” “你当我是貂蝉啊,说色诱就色诱,”我真是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有什么,有些无语,“她没跟我说在哪儿,但是告诉了我一个可以带我们去那儿的人。” “那我们现在去找他吗?”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刚刚师姐打过电话,说周队来的时候确实和当地警方联络过,但是……?” “但是他请求了很高的权限,行动内容有关一切保密。” “保密?保密到什么程度?”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渐小,“……?如果死了,档案也不会公开的程度。” 我真是心里又冒起一团无名火。 周沿江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 晚枝姐说的那个人在一个闹市区开首饰店。 一路上我脸色都很难看,方正因此不敢和我多说话,等快到了的时候,他拍拍我手,“诶,你看。” 我们要找的那家首饰店门前围了一圈人,整个店像是个真空区一样。 下了车,我们刚走到门口,就有店员模样打扮的人把我们拦住,“不好意思,请稍后再来光顾。” 问了旁人,才知道是店里老板不在,就一个领班两个店员看店,其中一个店员擦拭戒指的时候,一个弯腰的功夫,放在柜台上的宝石戒指和玛瑙项链就不见了。 恰巧店里的监控又坏了,因此领班拉着几个店里的客人不准走,要搜身,这里本来就繁华热闹,因此吸引来了许多路人围观。 此时领班和店员与几个拒不配合的客人陷入了僵持中,场面十分尴尬,围观的人觉得不有趣,七七八八地散了,只留几个还坚守着。 紧挨着首饰店就是一家卖小吃的,刚巧奔波一天,肚里空空,我们落座,要了几样菜,一边等上菜一边注意着首饰店里的动向。 这里可是个绝佳的观影区。 方正一边烫筷子一边问,“你觉得谁是小偷?” 大晚上的跑来逛首饰的人也不多,因此店里除了店员领班之外也就几个客人。 我反问方正,“你觉得是谁?” 方正瞄了一眼,有些不确定道,“那个拾荒的老头儿?他看起来很穷。” 店里是有个拾荒的老头儿,刚刚听人说好像是常在这一带捡垃圾的,因为走累了,店员可怜他,就让他在店里休息一会儿,给他到了一杯水喝。 “动机倒是有了,金钱确实是最大众的作案动机之一……?不过你没发现吗?他是瞎子。” “啊?不是吧……?” “他腿又不跛,却拄着杖,看人的时候眼睛也不对焦,你没发现吗?他的’视线’是跟着说话的人的声音走的。” “那会不会是小孩子拿的?” 其中一个店员结了婚,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家里没人照顾孩子,是把孩子带到店里来的,那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是个小男孩。 “小孩子?” “是啊,我小时候就很喜欢那我妈的宝石戒指珍珠耳环什么的玩。”他看我一眼,又解释,“我不是自己戴啊,我就是喜欢揣在兜里。” 真是……?爱好奇特的富二代。 那小孩一直蹲在地上玩小推车,先不说他有没有方正这样喜欢亮晶晶的珠宝的喜好,“……?你看他站起来才多高?” “和柜台差不了多少,伸一伸手是够得着的。” “高度是够了,你看那柜台有多宽?除非戒指和项链放在最边缘靠外的地方,否则他很难拿得到。” “万一呢?”方正小声嘟囔了一句,又问,“那你觉得是谁?” 剩下的人中还有一对年轻情侣和一对中年夫妇。 “我猜是哪对夫妇。” “他们看起来衣着得体,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啊…… ” 的确,男方穿着整洁的大衣皮靴,头发有用发蜡打理过,女方化着精致的淡妆、穿同色系的半身裙,装扮得体,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穷人。 “而且听他们的谈吐感觉也是受过教育的,很有礼貌,非常配合店员……?”方正说着说着愣了一下,“他们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吧?” 丢失的宝石戒指昂贵,因此领班很着急,因此她对顾客提出的要求也有些过分,她不仅要求他们都待在店里等待警方到来,并且要求他们交出自己的私人物品供她检查,包括贴身的衣兜。 小情侣中的女孩子一听就炸了,和她吵了起来。 领班因此认为她心虚,揪着她手不放,而那对夫妇却很好说话地拿出了自己的包让店员检查。 店员一边向她们陪着不是、一边细致地检查他们的东西,最后却一无所获。 最后她拿起一个保温杯,随口问了一句里面不是空的吧?夫妇中的男方立马拧开盖子向她展示里面的满杯浓茶,一股热气冒出来。 他言辞诚恳:“这是我妻子吃药的时候用的茶水,我妻子这两天身体不大好,每隔半小时就要吃一次药的,她习惯喝浓茶,这是在家里泡好带出来的。” 方正立马忘记了自己刚刚对他们的怀疑,感叹道,“他对他妻子好好啊…… ” 然后不知道陷入了什么幻想中,笑出了声。 我忍不住用筷子敲他手背,“你再给我仔细看看。” “……?看什么啊?” “看茶。” 方正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提出一个疑问,“……?可能现在还没到半个小时啊。” “你觉得他们两个是刷的一下出现在这里的吗?”我又想敲他,被他躲开了,“…… 这里是商业区,最近的居民区也要走十多二十分钟,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些小区更不用说,都是住的一些附近的商户,你看他们是像卖炸串的还是卖板栗的?” “你再看看这都快几点了,大晚上的,一满杯,还那么浓,你不觉得可疑吗?” 方正点头:“可疑。” “可疑你还不快过去。” “我过去干什么……?” “虽然这不是你的辖区,但你好歹也是个正义使者吧,”我不耐烦地推他一把,“去,揭穿他们。” 方正除了有些轴之外,还是蛮有担当的,闻言立马冲进店里,抓住那男人正要收回杯子的手。 店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那男人脸沉下来,“你  26 做什么?” 看完了再补心心也是一样的啦,只要不要在心里说喜欢我就行,因为我不会读心术哈哈。 20 20. “东西就是你偷的,别装了。” 方正虎头虎脑,直接开始上手硬抢他的杯子,男人瞳孔一缩,忙把杯子抢回来,争抢中荡出的浓茶洒到方正手背上,烫出一小片红。 方正却毫无察觉一样,一用力,把杯子从男人手上抢过来,那男人又惊又怒地瞪着方正,方正走到垃圾桶边随手一扬,滚烫的浓茶就倒在了垃圾袋里,除了水流声还有两声清脆的响声。 店员惊讶地从垃圾桶里捡起宝石戒指和两条项链。 年轻情侣中的女孩尖叫道,“有一条是我的!”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对中年夫妇看准围观人群中的一个空,掀开身边站的店员,冲了出去。 方正还想去追,我一把把他拉住,“行了,你真当自己是来抓小偷的啊?” 我拉着方正往店里走,朝还没回过神的店员说,“请问能借你们洗手的地方用一下吗?” 用凉水冲了几分钟,方正这时候才察觉到疼了,小方脸皱得跟个什么似的。 屋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嗓门,“诶,小哥,我给你拿点烫伤药。” 接着是几句和店员的话,听上去,应该是那个老板回来了。 门帘一撩开,我一抬头,露出了和对方一样惊讶的表情。 “喻舟?” “赫哥?” 等我们出去,回到小食店,刚巧点的那几样菜都上齐了,赫哥大手一挥,又加了两百根串和三瓶酒。 “他们家的孜然牛肉串可是特色。” 我喝了口果汁,想像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赫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赫哥曾经是我们店里的头牌,算是我师父,我刚入门的时候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想知道他是怎么哄客人买那么多酒的。他嘲笑我,说他十几岁就开始干这个,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 话是这么说,却从来没有赶过我。 后来他离开,我们再没有联络。 赫哥没回答我,只是眯着眼看我刚给他的那张便签,问,“晚枝让你们来找我?” 方正龇牙咧嘴地咬着一串小牛肉,含糊不清道,“她说你能带我们去兰台。” “兰台?”赫哥笑起来,他能当那么多年的销量王是有原因的,笑起来的时候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有一股儒雅的书生气,“你们去兰台干什么?那里可不是小朋友该去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答应第二天带我们去兰台。 晚上回到酒店,睡觉的时候,阳台门没关,阴风阵阵,加上半夜冷月凄清,我辗转难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尤其烦躁。 出乎我们的意料,所谓兰台竟然是一座“鬼镇”。 “本来是想要开发成一个小景点的,修建了许多游乐设施的,但是开发到一半,突然停工了,路也没修了,成了无人问津的’鬼镇’。” 赫哥一边开车一边跟我们讲兰台的由来。 如他所说,兰台真的在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连个宽阔的车道都没有,只有铺了石子儿的小道,连越野车开上去都是一路颠簸的。 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其他的人家或者建筑,放眼望去,除了山林草木就是贫瘠的荒原。 此时天色尚早,却不见半点日光,抬头只望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我想起那个在高墙之内奔跑的梦,心里隐隐升起了一些不安。 过了大概四十分钟,我们七弯八拐,总算绕进了一片人工林后的“兰台”,它有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字,可是却是一片诡异的彩色,像是荒废的儿童乐园,入口的地方画着笔触拙劣的小丑,小丑眼角的红色颜料被雨水冲刷后流下来,像是红色的血泪。 方正踩到一截枯枝上,树枝断裂声把他吓了一跳。 “这地方……?还有人来吗?” “有啊,”赫哥笑一笑,“这里建好的所有设施基本上都是可以用的,连自动售货机都有人随时补货,隔三差五就有人来这儿玩。” 他说着,伸手到铁门里,拿一把小钥匙从里面打开了门锁,道,“你们可以把这里看作是一个大的鬼屋游乐园。” 我沉默地看着他把钥匙揣回了裤兜,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枯叶在我们脚下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我们走到一个铁皮屋的门口,赫哥站在我们身后,说,“这里就是起始点,从这里一直往前坐,可以走遍整个兰台,”他顿了顿,“你们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里面。” 我看着他,他笑得轻松,隐约又有了些当年在女人堆里谈笑风生惹人一掷千金的潇洒和风流,不再像是那个昨晚上的那个和我们一起喝酒撸串、有些下垂眼的首饰店老板,身上是一股中年人的市侩和颓靡。 我问,“赫哥,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啊?” 他点了一根烟,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把烟夹在手指间,笑了一笑,“你师父都这么大年纪了,年老色衰,哪里还干得动哦。” “怎么会,你一点都不显老,老了也好看。” “你小子,就是嘴甜……?”他摆摆手,“进去吧,我只当司机,晚上再来接你们。” 他转身,似乎想走。 我轻声问,“你晚上还会过来吗?” 他低声笑,“当然。” “赫哥,”我叫住他,他停住脚步,我指了指他脚下暗暗发光的那抹银色,“你钥匙好像掉了。” 他一愣,弯腰拨开杂草枯叶。俯下身的时候立领的夹克被挤出一道褶皱,露出肩膀上的半边黑色纹路。 看样子,像一朵花。 “不是钥匙,”他直起身,松一口气,“是颗螺丝钉。” “哦,那是我我眼花了。” 我拽了一把东张西望的方正,“回头见,赫哥。” “嗯,”他站在原地,抽了一口烟,白烟升腾,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是听到风中隐约出来一句,“注意安全。” 进门的时候我在门边拎了一根带铁钉的木棍,让方正捡了把斧头。 “这竟然是真的?”他有些惊讶地掂量着斧头的重量。 “你小心地上的血,说不定也是真的呢。” 我吓唬他。 他脸色一僵,嘟囔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能把我哥困住的地方,你说是什么鬼地方?” “这种地方……?周队真的来过吗?”方正有些丧气地拎着斧头,“我感觉一切都奇奇怪怪的,喻哥,我现在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 “正常,”我踹开一扇门,露出里面的一片狼藉,道,“我经常有这种感觉。” 这种荒诞和现实交错的不真实感,我经常有。比如十岁那年、我的亲生父亲周实柯死于一包从未完成的建筑工地上掉落的水泥的时候,再比如我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我继父的起诉而被判故意伤害锒铛入狱的时候。 我常常会陷入一种错觉里,仿佛我生活的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人间。 然后我被迫学会一个道理,现  27 实往往荒诞。 所以这满墙的红色,说不定真的混杂有周沿江的血。 不知道是不是空间狭小逼仄,满腔的血红又实在刺眼,加上昨夜的未眠,我的神经异常敏感,胸口发闷,心情异常的糟糕起来。 这里一间屋子连着一间屋,每个屋子都有两扇门与前后相连。 室内中间摆着一个大大的方桌,桌上摆着四副扑克。 方正走过去看了看,问,“桥牌和二十一点,赢了可以得到密码锁的密码,喻哥,玩什么?” 桥牌是二对二游戏,我们只有两个人,只能玩二十一点。 走到牌桌边,方正随口问谁做庄,我突然地有些来火了,把牌扫到地上,骂了一句,“玩他妈的!” “喻哥?” 我把他脚边的斧头拎起来,抡圆了朝门上的密码锁砍。 金属碰撞带起小小的飞粒和碎屑,发出刺耳的邦邦声。 几分钟后,我如愿地听到锁芯跳动的声音。 门开了。 “走。” 我把斧子扔还给方正,率先一步踏入了下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相比前个房间的混乱,更加的朴素,四面都是白墙,地上只有几个被泼了白色油漆的沙发和椅子,空荡荡的。 方正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狂暴?” “我不知道……?”我胡乱地揉了揉头发,看着视线里一片白,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方正,你闻得到吗?” “闻到什么?” “血的味道……?断肢的味道、伤口发炎流脓的味道……?” “你别吓我啊。” “我不是吓你,我是……?”我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我很熟悉这个味道。”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飞出的箭矢划过我的侧脸,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 方正反应很快,一把拉住我躲在沙发和椅子后的半包围结构里,蹲下身子,躲避紧接着袭来的箭雨。 他捡起一根落在脚边的箭,是普通的游戏箭,只是本该是吸嘴的地方却换成了尖锐的金属箭头。 这大概也是兰台里“游戏”的一种。 “这在搞什么啊,死不了人也会受伤的!” 比起虚拟物我更喜欢留言,但是给我也可以!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愿意给是好事!说明你喜欢我(的文)!拉着小鱼谢谢你! 21 21. 大概两分钟后,箭雨停下来,墙后传来类似匣子弹开的声音,以及非常轻缓的脚步声。 有人在填充箭袋。 “这个鬼地方竟然还有人。”方正低声说。 紧接着又是一阵四面八方的箭雨。 然后又是一阵不急不缓地脚步声以及填充箭袋的声音。他几乎是绕着墙走动,估计弓弩是机械啧控的,但是填充需要人力。 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只需要守着弓弩等待发弄完毕后做些简单的填充工作就好。 既然只有一个人,那么就很好对付。 每次的箭雨会持续两分钟,中间填充时间需要三十秒左右。这次的门距离我们只有五米左右,但是不同于上一道门,这道门更加坚固,是全金属的,即便是两个人,想要在三十秒内就把门砸开可能也不太现实。 “不然我们扛着这沙发过去?”方正小声提议。 “不对…… ” “什么不对?” “这是个用来’娱乐’的地方,换言之每个房间都是游戏,就像上一个房间的扑克牌,它一定会给你一个获胜出逃的机会,赢不赢的了是你的事,但是通往硬的道路他会清晰地展示在你面前……” 但这所房间里没有任何提示或者规则,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箭雨,总不可能是想让我们硬耗下去。 “也许是密室逃生,”方正开始探头探脑,“屋里的物品就是线索?” 一支箭擦过他的头顶。我一把把他扯回来。 “可能是线索,但也可能是误导我们的信息。”我指了指门上方靠右的位置,压低声音,“你看那。” 这里的房子都有一个特色,就是基本都是平房,天花板修得很高,但是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却很低,而且因为是白色的原因,天花板边的缝隙会更加明显。 而在靠近门的位置,有一个部分,天花板明显有一些卷翘,流畅的直线在那个位置有一个突兀的曲线变化,幅度不是很大,但是很让人在意。 “可能只是修建的时候出的小纰漏,毕竟没有哪座房子可以百分百完美。” “我们可以试一试,说不定它的纰漏之处不仅是线条的歪曲,”我拍一拍方正的肩膀,“这一波箭雨停止后你爬上墙去,试着推开那块天花板,你只有二十秒的时间,剩下十秒是你原地返回的时间。” 方正好歹是正经受过训练的,爬这么一堵墙不是难事。 “那你做什么?” “我帮你计时。”我迅速地把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摘下来,在他要抢回去前开始倒数,“快停了……?就是现在,三十秒!” 方正肌肉紧绷,迅速地弹起身,迈开腿,一个跳跃瞬间攀上了墙壁,比我想象中用时更快。 很好,不愧是专业的。 还有二十五秒 他一手扣在墙壁与天花板之间的缝隙中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撑着天花板。 他的手臂上挣出青筋,上半身也微微颤抖,可见用了很大的力气,天花板却纹丝不动。 还有十五秒。 “方正。” 我低声喊他。 他额角滑下一滴汗。 就在他准备松手跳下来的时候,那块天花板却突然有了晃动。 他一愣,反手扣住天花板的边缘,把它死命往后一抽——那块天花板顺势后移,腾出一个宽二十厘米的空隙来。 方正收腿爬上去,轻松跃进墙的另一头。 我听到那边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和肉体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三十秒已经过去,这次箭雨没有再来临。 “方正!” 我高喊一声,墙那头传来了一声回应,紧接着门打开了。 我连忙赶过去,墙那头是一片漆黑的房间。 我刚踏进去,门在我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方正刚刚打开的那方天窗也随即滑回原位,杜绝了所有光源。 黑暗之中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我贴着墙壁,试图辨别出他们所在的位置。 方正可能被挟持住了,我必须得去救他,要是让周沿江知道我把他的人害死了,我毫不怀疑周沿江会立刻把我五马分尸。 那个人有武器吗?方正受伤了吗? 我有些紧张。 黑暗之中,视觉失去了作用,其余的感官却变得越发得敏锐了。 我听到两个不同的呼吸声,一个微弱,一个急促……?我还闻到了新鲜的血的味道。 以及烟草的味道。 我咽了咽口水,试着开口,“赫哥?”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兰台吗?” 没有人回应我。 “因为我的一个客人死了……?”我舔了舔嘴唇,开始大胆编造,“……?你知道吗?她身上也有一朵和你一样的黑色的玫 28 瑰。” 黑暗之中传来赫哥的一声怪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我缓缓地靠近声音传出的方向,继续道,“……?是吗?我觉得那个纹身还蛮特别的的……?她死之前,托我帮忙,来兰台帮她找一个人……?” “你那儿有那么好心?” “我的确不好心,作为回报她告诉我,她藏了一个好东西,如果我愿意帮忙,她就告诉我那个东西藏在哪儿……?” 他没有再出声,但我知道他应该在听。 “……一个叫大鼻子的人死了,那女的把他什么东西藏起来,只要找到就能发财……?” 我争取让我的故事像模像样一点。 “大鼻子?”赫哥突然开口,“大鼻子王梡?岭南倒腾古玩的那个?” 我一愣,没想到刘露的故事竟然是真的。 “对对对,就是他,他有一个情妇,不知道你晓不晓得……?” “你该不会想说,那个情妇就是你那个死了的客人?”他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听他这口气,难不成他还认识刘露? 等等……?我有些艰难地开口,“……?赫哥,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在鹤城区做过?” 关于那些老一辈的故事还是他喝了酒后讲给我听的。 他没出声,我却越发肯定了。与此同时,我还想起一件事情,赫哥的全名,叫做赫伟。十几年前,文化普及度没现在高,很多繁复的姓氏会在日常生活中被简化成字形更加简单的读音相近的字。 何伟可能不完全是一个假名或代号——它也可能是赫伟的误写。 我想起刘露温暖赤裸的身体和湿润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透过我,去寻觅另外一个男人的踪影。 “赫哥,你认识刘露吗?或者说……?你认识一个叫娜娜的女孩吗?” 我听到他突然停滞的呼吸声。 我觉得喉咙发干,“……?她就是我那个死了的客人。” 我已经靠近他们所在的位置,黑暗之中我看到匕首亮出的银光,我看准时机,猛地扑上去,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被挟持的方正也趁机挣脱开他的束缚,狠狠地用膝盖撞击他的腹部。 他痛呼一声,跪倒在地。我顺势反剪住他的手臂。 方正喘着气,摸索到门口的电灯,霎时间,屋内通明如白昼,突然而来的亮光刺激得我眼角都不自觉地渗出泪来。 赫哥垂着头,脸色灰白。 “你怎么会认识她呢?”从我能说出何伟和刘露这两个名字,他估计就已经相信了我。 “那你又为什么暗中对付我们?” “我没有对付你们,我只是要阻止一切妄图进入兰台的人。” 方正摸着自己的脖子,此时我才看清,他脖子上有那么鲜明的指痕,赫哥真的是下了死手。 “你不说兰台就是一个玩的地方吗?怎么还要人命啊?”他有些恼怒地对赫哥说。 赫哥抬起眼皮:“对于那些大人物,这里当然只是一个游乐场…… ”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但对于你们这样的小老鼠来说,这里反而更像是一个屠宰场。而我,只不过是行刑的人。” 方正一听,脸色就变了,“这里真的死过人?” 赫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一眼:“当然。” 方正按捺不住,给了他一圈,他被打得歪过头去,吐了一口血。 我提醒方正,“那里有绳子。” 他看我一眼,还是去拿了,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接过来,发现粗绳上沾着些已经发黑的血迹,不知道这之前用来做过什么。 把赫哥绑起来后,我总算可以歇一歇,一屁股坐在地上。 赫哥直勾勾盯着我,“娜娜是怎么回事。” “就像我说的一样,她死了。” “你撒谎!”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球充血,好像下一秒就要挣脱绳子过来吃掉我一样,“她好不容易从王梡那个人渣身边逃出来!她怎么会死!” “你了解她比她了解你多,但凡她能多知道一点关于你的消息,可能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抓。” “她被抓了?”他神情恍惚,“她那么聪明,转作污点证人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怎么会死?” “自杀。”方正替我回答了。 赫哥难以置信地看向我,我点了点头。 他突然地激动起来,脖子上的青筋突起,满脸通红:“那个贱女人怎么敢!她怎么敢扔下我一个人去死!” 唉,关于删文和跑路这件事,可能是我不对吧,但你们(部分人)也知道,我真的很脆弱,被人骂了就心碎,心碎就恨不得从世界上消失……?我很努力在改了,多陪我一段时间吧。 22. 方正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刘露一直在等何伟。 此时知道赫哥就是何伟,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你先扔下她的吗?她等你等得精神都出问题了,自杀,多正常的事情啊?” 赫哥愣住了,眼角滑下一大滴泪来。 片刻后,他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这就是报应!哈……?这他妈就是报应!”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我问他,“她连你的面都没见过,你不觉得她可怜吗?” 赫哥笑累了,嘲弄地笑了,“……?是啊,她真的可怜,爱上一个有案底的男公关,明知道这个男人只是想要她的钱,还把自己的卖身钱都寄给他挥霍,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活得如履薄冰的情妇,却为了他卖命奔波……?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有这么蠢的女人?” 我看着他,想起刘露说过,何伟是她的光。 她不一定是蠢,只是在污泥中待久了,身体和心灵都疲惫不堪,迫切地需要一个什么东西支撑着活下去——可能恰好就是在那时候,何伟出现了。 她便把他当作光,仰仗着那点虚晃的光芒而活。 所以最后盼来的是我这个陌生人她也不在意,因为“何伟”对她而言,本就是一个由她自己构筑起的虚伪雕像,这身泥壳子里装的是谁,她并不是真的在意。 最后死去大概也是心满意足地离开的,既然已经见到了光,便也没了再苦苦挣扎的理由。 我曾经是那样以为的,但如今见了赫哥的癫狂,我突然又产生了一种想法——也许他们是相爱的。 没有见过面,却爱了十几年。 因此最后等待的不是自己盼望了多年的恋人、而是一个替身的时候,刘露有恨,于是她把我当作何伟,圆满自己的偏执,然后又亲手了结自己,留给赫哥一个圆不了的圆满。 她可能是恨他的,恨他多年来的薄情,恨他利用她,恨他骗她,恨他始终不来。 恨他爱她,却也不够爱她。 “赫哥,”我觉得有些无趣,打断他的声嘶力竭,“她跟我说,娜娜永远不会骗何伟。” 你呢,却到她死了都还在骗她。 赫哥、或者叫赫伟。 他在知道刘露死了的消息后,经过一段时间短暂的歇斯底里,他终于在某个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吓人。 他甚至有心情开口调侃我们:“算你们运气好  29 ,以往来这儿的人,可不只应付一个人。” “还有别人?”方正狐疑地望着下一扇门,警惕着门后面可能藏着的妖魔鬼怪。 “这次是没有了,旧的被上一个小老鼠解决了,新的还没到换班的时间,还没有来,”他看向我,笑了笑,“那只小老鼠,跟你有点像呢,喻舟。” 方正有些生气,“你说谁是老鼠?” 眼看着他又要动手动脚,我把他拦下来,“诶,我都没生气呢,你气什么?” “你没看出来他一直在惹我们生气吗?别气,气了就中他圈套了。”我慢悠悠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近了赫伟,在他面前蹲下来。 “赫哥,来,跟我说说,说说我哥的情况,在跟我讲讲这兰台的主人,”面对他的冷眼,我语气诚恳,“你跟我说了,我也好把刘露的遗言一句一句说给你听啊。” 他的表情有些可怖:“……?她自杀的时候在你跟前?” “不在,可是在她死的前一天,我可是陪着她,陪了很久,”我补充,“以何伟的名义。” 他又顷刻间变得暴怒,咬着牙,似乎下一秒就要怒起将我撕碎。 我指着他问方正:“你看好不好笑?人都死了,现在装深情呢。” 方正不会阴阳怪气地说话,他说话都很诚实:“确实,假惺惺的,那女人真倒霉。” 说完,看向我,语气真挚,“喻哥,幸好我们找了你假扮何伟,不然,她到死都是不开心的。” 赫伟被气得脸都憋紫了,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我继续循循善诱:“你真的不想知道,在死的前一天,她都和’何伟’说了些什么吗?” 他瞪着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朝脚边吐了一口唾沫,道,“你说的那个人,就那个姓周的,他是来过,他不是人带来的,是自己找来的,砸了我们的场子,说要找褚先生……?” 他看我一眼,“……?你知道褚先生吧?” “我不知道。” “……?反正就是兰台的老板,入了兰台,就都是为褚先生卖命的人,你在娜娜和我身上看到的玫瑰纹身,是兰台的标志,只要是为兰台做事的,身上都有这个……?褚先生对姓周的很感兴趣,特地关了兰台,留他们两个人在兰台进行游戏,最后谁输谁赢我不晓得,但是我估摸着,应该是姓周的赢了,因为兰台一直没再开门,褚先生也不让人进来。” 说完,他抬起头,问,“那个姓周的是什么来头?” “我哥。” “我队长。” 我和方正同时开口。 “队长?”赫伟仔细打量了方正,笑了,“是条子?” 我看他笑得不爽,踢了他一脚,“关你屁事。” “那完了,褚先生最讨厌警察,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被警察害死的,你哥哥进去,凶多吉少,”他顿了顿,又问,“他一个警察,单枪匹马来兰台做什么?” “我他妈要是知道我还问你?” 我又想打他了。 赫伟定定地看着我:“看来你和你哥哥关系还不错,讲实话,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暴躁的样子。” “老子跟你什么关系?还要你见过我什么样?你哪儿来的脸?”说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张老脸,站起来,对着墙做了两个深呼吸。 方正见我心情不佳,主动顶上了问询的岗位,“那周队找上门来的时候你们都不问一问目的吗?” “有什么好问的?兰台这种地方,谁管你那么多?大家都把人命看得轻,不在意。” “那他说要找褚先生,也没说个由头?” “好像是说要找他算算账的,不过,褚先生这种人,和他有仇的多了去了,他杀过的人,比猫吃的老鼠还要多,实在是不清楚哪一桩仇哪一桩怨。” 方正一拍脑门,“哦,是那个!” 我问,“什么?” 他看向我,急道,“你还记不记得,刘露说过的那个大鼻子的什么什么东西,说是藏起来的那个?”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个这么个东西。 赫伟脸色一变:“大鼻子的账本?娜娜告诉你们藏在哪儿了?” 我笑着看向他,缓缓道,“当然,毕竟有’何伟’在,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愤恨地盯着我,良久,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阴毒的笑:“那你最好祈祷你哥哥不会死得太难看,大鼻子是给褚先生管帐的,他的账本记录着褚先生在国内甚至东南亚的所有生意!换言之,也是所有的罪行……?你哥哥要是为了这个来找他,留个全尸都难!” 我实在是不想听他说话了,让方正把他带走:“你先去找当地警方,把他先给我关着,再打电话给谢灵,让她带些人过来。” 我们一早来的时候是瞒着谢灵的,怕她不让我们单独行动。她因此还不知道我们来了这里。 “那、那你呢?” “不是说那个什么褚先生和我哥还在兰台里面吗?”我冷笑一声,“我得去看看,他是怎么不给我哥留全尸的 。” “那、那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这儿守着,等我们的人来了,再一起进来找我。” “不、那多危险啊……?”方正一把拉住我。 “放手,”我龇牙,“你忘了周沿江跟你说过什么?” 他一愣,缩回手。 “我很危险,他没骗你。” 我转身走到门边,这个房间的通关钥匙大概就是打败房中人得到火光,密码就在门边写着,只是用了很淡的颜色,没有光是看不清的。 照着密码纸上的数字,我一个一个地输入密码,跳动的数字发出清脆的响声,最后机械锁芯应声弹出,我踢开门,踏入了下一个房间。 褚颂,就让我来看一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危险。 这样和你们说话我好有安全感哦!你看,就算不想理我但为了看文还不是得听我碎碎念!(趾高气扬中) 23. 下一个房间是欧式风格,大红色的地毯和缀满繁华的壁纸,金色的琉璃灯点亮四周。 房间内有一扇窗,窗帘是厚重的整面天鹅绒,底端坠着黄色的穗子,我试着推了推窗,果然是假的,推不开。 就在我准备收回视线、检查屋内其他地方的时候,手边的黑色钢琴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本来以为是什么动物,兴许是只真的老鼠也说不定。但是当我绕到钢琴边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 那是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穿着层层叠叠的红色蛋糕裙的女孩。 她衣裙破败,沾满污渍,齐肩的长发被剪成参差不齐的样子,似一把枯草。那张隐匿在阴影中的脸非常的小,面黄肌瘦,衬托得眼睛尤其得大。 她畏惧地往角落里躲,那身蓬松的红裙跟着她的身体一起颤抖。 赫伟明明说过这里没有人——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一点什么别的声音,我皱着眉靠近她,轻轻拨开了她的长裙一角。 布料下纤细的脚腕被铁锁环住,通过一段大概一米左右的铁链固定在墙角凸起的铁环上。 刚刚听 30 到的杂音就是铁链在地毯上滑动发出的声音。 她和这房子竟然是相连的。 怪不得,赫伟当然说这里没有人,因为这个女孩只是游戏背景的组成部分——因此当然不被当作是人。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脚腕上经年累月磨损出的凹痕,应该是伤过后又换了皮,是一圈更为紧窄的粉红色的皮肤。 她蜷缩的地方的地毯和别处地毯的颜色都不太一样,脏污更甚,地毯上原本轻柔的绒毛都粘接在一起,一揪揪的,像是湿了之后粘接在一起的发束。 她身上没有血味,但是有一股腐败的臭气。 我蹲下身,抓起那根铁链,她受了惊吓,不断地往角落蠕动,脚踝被勒出血了都不停止。 “别动。”我粗鲁地扯起链条。 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试图把铁链从墙上的铁环上摘下来。 铁环和墙壁连接处有一个缺口,只要力气够大,很容易就可以利用摩擦把铁链从缺口处扯出来。 她看出来我想做什么,出声制止:“不要……?不要!” 我停下手,她打着胆子把我的手从铁链上打掉,然后推了我一把,催促道,“去做游戏。” 我定定地看着她。 我站起身,也好,待会儿让警方进来处理她,不管她是否自愿被囚于此,至少她身上的伤实在是需要处理一下。 现在我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在这间洋房的一角,有一滩血迹和倒掉的衣架,旁边散落着茶杯书本,和一把带血的餐刀。 那女孩哆哆嗦嗦地开口,“这里死了一个人,你要猜出是谁杀了她。” 看来她还兼顾发布任务和提供线索的npc职责。 血迹之中有一张染了血的照片,照片看背景有些念头,照片上的女人模样和被铁链锁住的女孩有几分相似,我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是用黑色墨水笔写的“你早该死于此地”。 我推开临近的书桌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份遗嘱,上面写着如果夫人逝世,遗产将全部归于小姐。 按照现在的人物关系来看,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夫人,也就是死者,而被铁链锁住的女孩就是能够获得遗产的小姐。 我看了她一眼,她仍然是惊魂不定的模样。注意到我在看她,连忙把自己蜷得更小一团,还把赤裸的脚收回了裙下。 书桌上摆放着一封未写完的信,信上希望少爷早日回家,有要事商议,但没说清是什么要事,最后的落款是律师。 于是又增加两个人物,一个少爷,一个律师。 要事可能是关于遗产,也可能是关于小姐——她看样子可不是被锁了一两天。 书桌边是一人高的书架,上面的书都用纤细的金字书写了一位男士的名字,这时候,那女孩怯生生开口提醒我,“那是我父亲的名字。” 那些书籍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最中间的一排,上面摆满了一些关于亲子间背徳的书籍,光是书名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可能的“鬼父”。小姐或许就是被他囚禁于此。 我走到壁橱边,从里面翻出了一些精致的小“玩具”,我看了一眼那女孩,她害怕地底下了头。 “这是谁的?” 她抿紧唇,不开口。 又翻开一个抽屉,里面是一封被撕掉一半的情书和一封结婚请柬。 情书的落款是哥哥也就是少爷,结婚请柬上写的却是少爷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富家小姐。 看来大喜将至。 钢琴上放着一个榉木相框,照片里是童年时期的少爷和小姐,夫人和律师分立两侧,我一开始还以为律师是父亲,但是女孩却告诉我,是律师先生陪伴了他们的童年,照片上的男人是律师而不是父亲。 我注视着照片上夫人和律师的亲昵,再注意到律师和少爷面容的相似,把相框打开,取出照片,照片背后是红黑色的字体“无人可以将我们分离”。 会不会是父亲出于嫉恨?自己的妻儿都被另一个男人霸占让他不甘心?我随意地放下照片,又找到了律师的皮夹,里面有一张夫人年轻时的照片,很明显是从双人合照上撕下来的,另一方,我估计就是父亲。 错综复杂的豪门感情线,真是有意思极了。 而且有趣的是,在这个故事里,从遗嘱可以看出来,夫人才是贵族,拥有大笔的财富——也就是说,父亲很可能是一个入赘的女婿。 这简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是个凶手,试想,一个出身高贵、骄纵傲慢的妻子,和妻子关系匪浅的律师,妻子和律师偷情生下的少爷,再加上一个诱人的女儿,种种条件附加在一起,确实很能构成杀机。 杀死自己不忠的妻子,获得自己垂涎已久的女儿并且继承妻子的遗产,多好! 我从衣帽架上找到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间角落的保险柜。 此时房间内的黄铜电灯开始明暗变幻,电丝发出烧焦的声音,打不开的窗户却在阴暗之中渗出冷风,我后背发冷,像是有什么东西粘在了我背上一样。 保险柜里有一本被装饰得非常粉红的日记,我打开第一页,就是少女大胆的告白。 “我爱他,我渴望他接受全部的我,我渴望被他贯穿,我们身体的某一部分紧紧相连……?” 那股阴冷的气息越发地浓重。 恍惚间我甚至听到刀叉相碰的声音,打开下一页,从日记里掉出一截粉色的手指,手指上的钻石戒指闪烁着妖艳的光泽。 后面的每一页,都用血写着笔触癫狂的“死”字。 我反手抓住身后突刺而来的餐刀,掌心渗出了一些红色的血。 她惊愕地盯着我。 柔弱的少女除了偷袭之外没有任何胜算。 我捉住她的手,伴随清脆的断裂声,我扭断了她的手腕。 她痛得摔倒在地上,露出裙子下大腿上绑着的一系列刀具。 我蹲下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泛白的脸。 “从刚刚我就觉得奇怪,游戏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称呼指代,唯独父亲却有一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再联想到我既然进入游戏,那么身为玩家我也应该有一个身份,我于是意识到,“……?我其实扮演的就是你父亲的角色。而你一直在误导我。” 她咬着唇,并不看我。 “……?囚禁你的也不是你的父亲,而是你的母亲,她发现你悖逆伦理的情爱,将你锁住,因为她爱你。遗嘱上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你,是希望你以后不至于没有依托……?” 我打开那本粉红色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从里面落下一张照片,照片上,女孩和一个年轻的男孩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你爱上的也不是父亲或者律师,而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因此你母亲的遗嘱上才会没有他的名字,因为她厌恶你的哥哥,认为他引诱了你。” 她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不,不是他引诱了我,是我引诱了他。” “然后呢?结果就是他一边给你写着火热的情书一边和别的富家小姐订婚吗?” “不是的!都是妈妈和律师!是他们逼迫他的!” “所以你  31 杀了他们,希望你哥哥能回来?” “……?” “我猜一猜,你先是杀了你母亲,没想到被律师撞破,他出于对你母亲的爱——他知道你母亲最爱你,大概是移情作用,把你也视为女儿,所以并没有告发你,而是写信给少爷,信中提到的要事应该就是你弑母这件事,于是你又杀死了他?” 她笑了笑,“律师并不知道是我杀了母亲,她以为是母亲自己摔倒了。” “那你为什么还杀了他?” “因为你说的很对,他视我为女儿,那他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女相爱呢?” “……?然后,你又准备杀死’我’,你的父亲,妄图铲除一切阻挡你和你哥哥相爱路上的荆棘。” 她用很古怪的眼神看我,“不,你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不是铲除,是陪葬啊。” 我想起来那截粉红色的手指。 “……?哥哥也不理解我,于是我把他的头砍下来,把他的每一个部分都砍下来,作为我的珍藏,至于其他人,都是他们才害得我和哥哥变成这样……?”她幸福地摸着自己的手指,无名指上有一个和断指上所佩戴款式相同的钻戒,“……?他们当然要给哥哥陪葬。” 我好饿,我还没有吃中午饭,可是我才拔了牙,嘴巴又好痛,所以……?亲亲我嘛~ 24 24. 一切真相大白后,她也不做那些可怜无辜的伪装了,百无聊赖地掀着自己的裙子,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可以挣脱锁链?” “的确,因为我摸到了墙壁上的弹簧,那个铁环明明是可以打开的。”而这个被囚禁的少女却那么恰好地阻止了我,好像害怕我下一秒就把铁环打开一样。 “那为什么又确定我爱的是哥哥呢?在你翻开日记最后一页之前,你就知道了,为什么?” “桌上那封被撕掉抬头的情书。” “情人之间也经常互称哥哥妹妹。” “但是那封信上写,我是为你燃烧的赫菲斯托斯,你是美艳无双的阿佛洛狄忒,在古希腊神话中,这是一对有名的兄妹夫妻。“ 她自嘲地笑笑:”也是一对有名的怨偶。“ 她望向那扇打不看的窗,幽幽道,“其实我才是笨拙丑陋的赫菲斯托斯,为他付出一切,他却仍然背弃我。” 神话中的赫菲斯托斯天生跛足,脾气也不好,不得身为美与爱之神的妻子的喜爱,百般讨好,阿佛洛狄忒却与战神阿瑞斯频频幽会。 最后他们不欢而散。 我看着她,一时间都快有些分不清现在是在游戏中还是现实,忍不住问,“你既然知道他并非良人,为什么还要……?” 她看向我,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因为繁复的裙裾遮挡,我一开始没有发现,现在上手了才知道,她的小腹竟然是凸起的。 圆润的,有一点小小的凸角,透过薄薄的肚皮,甚至能感受到内里流动的生命。 “你……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我杀死所有人独活的原因,”她低下头,脸上流露出一点温柔,“他们不会让他活,但是我会保护他。” 荒诞的现实再一次向我展示了它的丑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方正推开门,“你没事……?” 女孩抬起头,懒懒地看他一眼。 “方正,”我扶着女孩站起来,“把她带出去,顺便让人再检查整个兰台,可能还有别的人。” “可是她好像没有犯罪……?” “带她去医院。” “那你呢?” 我看向女孩:“密码。” 她笑盈盈地拨开头发,颈部画着一排数字。 我按照密码打开门,对着眼前的景象发愣。 灰色的围墙,狭小的窗,简陋的床具。 下一个房间的主题竟然是监狱。 方正往里望了一眼,我挡住他的视线,道,“尽可能地封锁兰台,不要轻举妄动,对外说法就是周沿江被挟持,我作为家属进去和劫匪进行谈判。” “……?这样能行吗?” “行,当然行。” 金属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方正惊讶地跑过来,却再也打不开门了。我隔着门上的透明窗,冲他笑了笑。 下一秒,连门上的小窗都闭合成了一整块的金属板。 哦,果然,他在看着我。 我转身走向房间中心,这个房间比我们当初的狱室要宽敞明亮许多,只摆了一架钢丝床,床边放着毛巾和水盆。 我走到床边坐下,和记忆中一样又冷又硬。 床铺上是整齐的被褥,四四方方,上面还有一套叠好了的囚服。 我摸了摸,上面左胸的位置还印着鹤城监狱的标示。 我朝着下一扇门大喊,“你想让我换上它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从狭小窗户里弄进的微弱的光柱中漂浮的尘埃还在舞动。 我靠着墙,换上囚服,觉得很奇妙。 好像时间倒回到三年前,我还是十八岁的喻舟。只是当时我的心情绝不会这样轻松,我那时候甚至连囚服都是被逼着穿上的。 我坐在床上,靠着墙,想起了以前中午放饭时候的口哨,教官的哨子吹得尖利刺耳,阿颂说他耳朵都要坏掉了。 我于是教他做叶笛。 防风的时候,我们坐在监狱后面靠近山的草坡上,摘了叶子,卷成哨子的模样。 阿颂总是学不会,好不容易做好一个,一吹就散架。阿颂于是把叶子扔了,指尖朝后撑着草地,身子微微地后仰,夕阳和晚风一起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上。他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他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像是我刚刚吹散的那朵蒲公英。 他说,我学不好,喻舟,你吹给我听吧。 我说,好。 此时屋内静谧,却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悠的叶笛响声。我慢慢回想着我在监狱里经历的一切,也回想着我和阿颂是怎么一步步走向决裂。 “喻舟,我把我的餐票留给你了。” “喻舟,你能不能教我画画?” “喻舟,如果你还在上学的话,是上几年级?” “喻舟,痛不痛啊?” “喻舟,你想出去吗?到围墙外面去?” “喻舟,你看,那是我们新的生活!” “喻舟……?你为什么不开心呢?你说过的啊,朋友就是要分享……?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喻舟,快走!快走!” “喻舟,原来,你恨我啊。” 睁开眼的时候,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是有些遗憾。 褚颂,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但没关系,我能摆脱你一次,当然也可以摆脱你第二次。 房间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我俯下身,找到了黏在铁丝床内侧床板上的对讲机。把它调到了小时候我和周沿江最常用的五频段。 短暂的杂音后,那边响起一个有些遗憾的声音,是我那日在电话里听过的沙哑低沉,“为什么不是我们以前最常用的3频段呢?” “褚颂。” “嗯,我在呢,喻舟。” “我哥  32 呢?” “就在下一个房间里,”他低低地笑了,若是以往,他的笑声疏朗,是很好听的,但现在只觉得像是砂纸打磨玻璃一般粗糙刺耳,“我和他都在。” “这个房间的密码是什么?” “这当然要你自己去找。” “……?门外是警察,我们可以采取爆破的方式炸了你的兰台。” “如果你不介意把你亲爱的哥哥一起炸成碎片的话,尽管那样做吧,”他低声说,“就像当初对我一样。” 我舔了舔犬齿,几乎是咬着牙问,“……?你怎么就没死在那场爆炸里?” 一了百了,多好。 “因为我讲义气吧,我担心我的朋友,所以走到花园里去找他,因此正好远离了爆炸中心,只被爆炸时候的气浪击中。” “……?” 他又笑,语气真挚,“喻舟,这是老天给我的善报。” “那老天可真是瞎了眼,给你这种人善报。” “别人是可以这么说,但是喻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伤我的心呢?我对他们有千般不是,对你总是好的。” “好到要把我做成标本泡进福尔马林吗?” “你说我们是朋友,朋友是分享和奉献,我分享我唯一的爱好给你,你奉献多余的肉体成为我最美的收藏品。”他有自己的一套歪理。 “你是个疯子。” 他淡淡道,“你曾经视我这个疯子为挚友。” “那是因为我是个十足的蠢货。” “那不正好吗?疯子和傻子,天生就能做好朋友。” 他的声音突然飘远,“啊,喻舟,你最好动作快一点,你哥哥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呢。” “如果他出事,那么我发誓,被泡进福尔马林的将会是你。” 他的呼吸停顿了一瞬,接着是他急促的喘息,“我亲爱的喻舟,我迫不及待被你装进玻璃瓶。” 艹,这他妈的死变态,真是十年如一日。 我把对讲机别在腰上,跳下床,从门口的墙壁开始轻轻敲打。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褚颂如果想要故意恶心我,那么他应该会在某一面墙上准备一块空心的砖头,并且在里面藏些东西。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我敲到了一块发声与众不同砖。 床头有一个军绿色的大水壶,我直接拿来砸墙,就算凹了也比用手强。很快那块空心砖就被砸出了一个破洞。 我伸手从里面摸出一张小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1.喻舟因为褚颂进禁闭室的次数。” 艹,褚颂这龟儿子果真很会恶心人。 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还会有五张。 于是接下来,我又从牙膏的内部铁皮上、床单的夹层里、玻璃窗边缘、马桶圈的内层以及门框上找到五张小纸条。 上面分别写着: “2.喻舟教会褚颂的诗的数量。” “3.食堂每份素菜丸子的个数。” “4.喻舟背上的伤痕数量。” “5.喻舟和褚颂生日数字相加后的个位数。” “6.因为喻舟的淘气而死掉的小狗的数量。” 果然每一条都很恶心人。 根据纸条上的提示,我走到门前输入了一串数字,却显示密码错误。我有些恼,拿起对讲机,“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设置了错误的密码。” “怎么可能,是不是你记错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 他轻声笑了,“那你说给我听听。” “……?” 我深吸一口气,“五、九、三、七、五、一。” “果然错了。” 我耐着性子:“哪儿错了?” “你忘记了吗?你教我的最后一首诗,我还没有全部学会,你就走了。” 当时在微博上连载的时候就有好多人喜欢褚颂……?但是真的只是友情线哦!(啪嗒!把歪了的人打回来 25. 我呼吸一滞,转身重新输入了一遍密码,“还是错了。” “因为你还弄错了一个数字。” “哪一个?” “最后一个。” 褚颂没养过宠物,但他把自己饲养的女孩叫做小狗。 然后在某一天,他杀死了“小狗”,把它分块泡在盛长了福尔马林溶液的器皿之中,并且展示给我看,试图说服我,也为他留下一只手或脚。 沉默了一瞬,我问,“你还养了别的小狗吗?” 他语气古怪:“我以为你知道。” “……?” “你真是个垃圾。” 我转身重新输入密码。五八三七五二,错误。五八三七五三,正确。 密码门缓缓打开,黑暗之中,面目全非的褚颂回头朝我露出一个可怖的笑,空气之中他的声音和电流之中的杂音重合,“好久不见,喻舟。” 他穿黑色的兜帽衫,浑身都是漆黑的,只有露出的脸是不见天日的惨白,虬扎紧缩的皮肤在他脸上盘踞出作呕的纹路,只余下一只清澈的眼。 他用那张不似人脸的脸冲我露出一个笑,宛如恶鬼重现人间。 在他身后几米的位置,静静躺着一个人,如果不是胸口尚且有微弱的起伏,我会以为那是一具尸体。褚颂看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嘲讽地笑了,“他就在你眼前,你怎么还不过去?” “他可是你的最爱。” 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平静道,“他可不是我的最爱。” “哦?那谁才是你的最爱?” 他转身面向我,那张残缺的脸更加清楚地展示在我面前。 缺失了的一只眼、凹陷的面中、裂开的嘴唇。如果不是还有一只完好的眼,我可能很难认出来他是谁。 他大方地任我打量他的脸。 兴许是我看的时间太久,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问,“喻舟,你在看什么?” 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真是一件美好的礼物?” “礼物?” “是啊,我最好朋友留给我的纪念,”他徐徐道,“连日的疼痛和阴天的瘙痒,加上不畅通的呼吸和模糊的视力,在你离开后我经常觉得奇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重塑了一个我更让我觉得兴奋的事情。” “我是想毁灭你。” “可是结果就是站在你面前是一个崭新的我。”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褚颂偏着头看着我,“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你会让他死吗?”我反问他。 “你可真了解我,”他从喉咙里挤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他有点发烧和发炎,我给他吃了药,他现在除了流血和伤口化脓之外非常健康。” “哦,可能还有些内伤,但是你知道,我一向不在意人体内里的好坏情况。” 我问,“只有他受伤吗?” “你想看看我的伤口吗?”他作势要把衣服撩起来。 “我只是不相信你能毫发无伤。” “不不不,你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某个地方正在流血,你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正在逐渐变得虚弱……?”他叹一口气,“喻舟,你竟然还是想杀了我。” 他的语气实在是有趣,我忍不住笑了,“这不是正常吗?” 褚颂朝我走过来,伸出手,“  33 喻舟……?”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抱住我,袖中的枪管抵在我腰上,“你说得对,论赤手空拳我可真对付不了你那个疯子哥哥。” “现在你也要用武器对付我吗?” “怎么会?死亡是一个很美丽的过程,当然要慢慢享用。” 我一把推开他,他后退了两步,银色的枪管在黑色长袖下若隐若现。 我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走到周沿江身边,蹲下身看望他的状态。 他嘴唇苍白干裂,我问褚颂,“他是不是长时间缺水?” “别担心,如果我们现在走,待会儿会有人给他水。” “我才不跟你走。” 他夸张地笑了一声,“哇,我可有枪呢,喻舟。” 像是为了证实他所言非虚,他朝着天花板开了一枪,铁皮屋顶发出剧烈的震颤,掉下一截钢管来。 我摸了摸周沿江黑色的头发,忍不住俯下身想要吻一下他,靠近的时候却又突然有些害怕,他此刻像个脆弱的易碎品,我都不敢碰他,最后只是用脸颊碰了碰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地喊他,“哥,我来了。” 他的睫毛轻轻颤抖,像是随时要醒过来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很坏,引我到这里。” 他放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我把手指放在他的掌心上,感觉到他似乎想要握住我。 褚颂站在我身侧催促我,“你留他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活,我在这儿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他说得很对。我可没有把握在保护周沿江的状态下活着把褚颂撂倒,但是如果我和褚颂离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同归于尽,周沿江至少还有机会等到救援。 可是我有点不高兴,周沿江这个人太坏,不值得我为他付出生命。 假如不是因为我太讨厌褚颂,我现在也许会放弃抵抗,让他一枪解决我们两个。 周沿江的手在发抖,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我俯下身听到他气若游丝的呢喃,“……?不要死。” “不想让我死的话早干吗去了?不知道离我远一点吗?明知道我一定来,明知道我来了就是赴死……?”我低声自语,“……?你一定是早盼着我死了,周沿江。” 我也是有够蠢的,明明知道,竟然还是来了。 “因为我也很蠢,而且我总是学不乖,你要是有命活着,就继续骂我本性难移好了,”我控制不住地亲了他的头发,自语道,“就当是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 我笑出来,“谁让你是我的最爱。” 因为你是我的最爱,所以也可以为你死一死。 屋子四周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地板开始摇晃倾斜,我有些恍惚,站立不稳,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在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时候,褚颂突然扑过来抱住我,我们狼狈地滚成一团滚到墙边,但是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而是翻滚着跌入了墙下地板上开口的大洞中,沿着湿滑的斜面,落入了下层的地下室中。 高度只有几十厘米,像是地板之下的夹层,地面上是凸起的钢筋规整排布,硌得我胸口发痛。入口浅浅关闭,最后一丝光明也湮没在黑暗之中。 褚颂在我耳边低语,“我果然还是舍不得你。” 他紧贴着我背部的小腹渗出一股子温热的潮湿,我才意识到,他是有伤的。我想动一动,但是知道是不是被摔到了腿,一时间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黑暗的狭小空间里只听得到我们两人的呼吸声。紧接着传来一声响亮的铁门开合声。 那声音离我很近,但我很确定我四周并没有墙壁,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被枪抵住了额头,紧接着是褚颂粗重的喘息声。 “……?过来。” 我缓慢地朝他的方向移动,他没有耐心地扯住我的衣领,粗暴地把我往过拽,我一把抓住他持枪的手,妄图把抢抢过来,在我们争夺的过程中枪支走火朝着顶层弄出一枪,火星四溅。 褚颂一脚踢在我胸口上,趁机把我一拉,我摔进水里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褚颂刚刚拉开的是什么门——是下一层水池的铁门。 这个房间并不是我想象中只有几十厘米的隔层,而是灌满水后在水面盖上一层铁网隔出一个几十厘米的空间。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松手,我拽着褚颂的衣领把他也拉进水里。 但是他抓着铁网很轻易地挣脱,我脱了力,向远离出口的地方又飘了几米。 很快,我听到铁门重新上锁的声音。 我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鱼。 褚颂似乎打开了什么灯,顷刻间,整个房间被幽幽的绿光照亮。褚颂靠在墙边,虚弱的喘息着,他狰狞的脸在绿光中惨淡如鬼魅。 我这时候才看清,这所灌满水的房间里竟然真的放置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沉在水底。 四周无门,唯一的出口便是刚刚褚颂锁上的位于铁笼上方的铁门。 褚颂缓过神,趴在铁网上,朝我露出一个破碎的笑,“喻舟,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候说过,如果要死,就死在水里。” 记得,因为我记忆中有一条永不褪色的江河。 它温柔的流过我的童年、甚至我的整个生命,我怀念它,也怀念那些时光,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死在那条江河之中。 被江水温柔地抚摸,让奔流的江水洗涤我这一生所有的罪恶,然后化为鱼肥,永远地消散在江河之中。 四周惨绿的池水顷刻间变得熟悉起来,我闭气在水里游动,游至水面,攀住上方的铁网,看着褚颂。 褚颂看出我的所思所想,笑了笑,透过铁网缝隙轻触我的手。 “钥匙就在水中,如果你改变主意,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坟墓,那就努力一点找到钥匙,打开锁……?”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宛如诱人献出灵魂的恶魔低语,“……?爬出来,杀死我。” 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江河VS爬出来,杀死我。啊,都好带感,日下舟,不错,完美戳中我的性癖。 26. 这里的空间不算小,水下昏暗,光线涣散,杂物和尘土在水底累积厚厚一层,要想在其中找到一枚小小的钥匙并不算简单。 游了几个来回后,住了找到一堆生锈的钢钉之外,我一无所获,底部的尘土随着水流扬起,模糊我的视线,同时呼吸不畅让我有些头晕,刚刚被摔伤的腿也开始隐隐作痛。水压压迫我的心肺,我开始感到乏力,并且一阵阵的耳鸣。 我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感。 透过灰绿色的水波,我看见褚颂安静地躺在铁网之上,腹部已经是一片黑红,粘稠的血一滴一滴透过铁网之间的缝隙落入水中飘溢四散。 他闭着眼,一句话不说,仿佛一具尸体。 真是荒谬。 我突然开始怀疑水底到底有没有所谓的钥匙——褚颂根本不需要留给我所谓的生机,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看着我挣扎着慢慢死去而已,又这么会留给我把获救的钥匙。 他明知道我擅长闭气,他知道在水下找钥匙对我而言只是困难但不至于  34 做不到,他给了我一个我以为我可以获救的信号,但谁又清楚那是否只是虚晃一枪? 水底说不定从来没有钥匙。 我突然地心慌了。 而说不定连我此刻的犹疑都在他的计划里,我气得牙痒痒,却只能憋着气继续在水底摸索。其间有好几处小小的铁片割破了我的手,但是因为池水冰冷,我又乏力,根本没有感觉,只是看到几丝红色从掌心逃逸的时候心里有想骂人的冲动。 在水下受伤,我只会死得更快。 渐渐的,这方不大的水底已经被我探索完毕。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像钥匙的玩意儿,我往水面上望了一眼,褚颂还是那副死样子,我甚至怀疑他其实已经先我一步驾鹤西去了。 我环顾四周,看到了墙壁上一个小小的凸起,那上面有微弱的银光闪烁,我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游过去,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却心下一沉。 那是一枚简陋粗糙的戒指,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颂”字。 这是我们还在监狱的时候,褚颂被人欺负,妈妈留给他的戒指被冲进下水道里,那之后本就阴沉的褚颂更加孤僻,我那时候很不忍心,趁着劳改做手工活的时候,偷偷藏下细小的铁丝铁屑,用石头凿了一个戒指给他。 说是戒指,不如说是一个圆环,可能易拉罐的拉环都比我这个戒指做得更精致,但是褚颂很宝贝它,把它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后来我们走的时候,他只带了那枚戒指。 而现在,那枚曾经代表我们友谊的戒指,将成为我唯一的陪葬品。 我终于意识到,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什么钥匙。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生”的这个结局。 我终于没有了力气。肺泡开始尖叫着要求氧气,神经开始急速地传导着无用的信息。 我毫不怀疑下一秒我的身体就会爆裂开来,我的大脑会变成无用的碎片漂浮在每一粒水和灰尘组成的空间里。 我的耳边又响起周沿江的声音。 他说不要死。 可是周沿江,我已经踩在了生与死的边界上,没有再回头的力气。 但是周沿江是从来不会随遂我的心意的,我已经疲乏困倦,迫不及待要舍弃我这一身沉重的躯壳离去,他却还像是念经的和尚一般,不断在我耳边低语重复,“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困我于此肉身中受苦难折磨。 我真想扯着他的领子大吼,周沿江,你讲不讲道理?好歹救了你一命,能不能不要让我让连死都不得安宁? 他不听。 还是在我耳边叫着,不要死啊。 我于是回想起了古寺罗刹中不灭的木鱼声声和佛经颂咏,也是这样不知休止地回荡在我耳边,折磨我脆弱的神经。 我曾经在山里,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修行,饮雪水、食野菜,在山林夜雾中提一盏灯漫步,那时候冬天只会冷,夏天只会热,粗布的僧衣批在身上时不时地磨出一片红疹。 夜里睡前我会希望有人来看我,白天醒来却依旧是孤寂的空山闲云作伴。 我渐渐忘记了,忘记了我执着的念,忘记了我执着的人。 那时候,周沿江也是这样不放过我。 肃杀的深秋,他破了我的修行。 他唤起我肮脏的执念,他重新成为了我放不下的那个人。 如今,面临何等相似的处境,他又一次来打扰我,又一次要蛮横不讲理地侵入我。 我咬紧牙,皱紧眉,无力地蜷缩,试图通过拥抱自己找回一点流失的体温。 好吧,周沿江,我改不了骨子里流淌的血,改不了我嚣张叛逆的秉性,我既然能为你死,那么再嚣张一点,活着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我好像又有了一点力量,睁开眼,攀附着身后的墙壁,强迫着自己濒临崩溃的大脑继续运转。 死水是会腐坏的,但是这里的池水却没有那么的脏。这一定是不久前才灌满的,而且根据褚颂所说,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那么很有可能是褚颂在知道我会来之后突发奇想把这里做成了一座水牢。 时间大概也就在几天前。 赫伟说过,自从周沿江来了后,兰台没有再进来过人。所以灌水的工作,基本上是褚颂、最多再加一个赫伟完成的。 基于褚颂的变态程度——他很有可能执意自己一人完成这座“为挚友准备的安眠之地”。 沿途我经过的房间,除了已经发干的血渍之外没有任何潮湿的水痕或者是类似水管的工具,褚颂没有必要在自己的地盘处理作案工具,那么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使用水管。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里的水不是从外面引来的,而是从下面灌进来的。 褚颂通过地下水管道引进了这一屋的水。 也就是说这座水牢不是完全封闭的,它会有一个进水口。 对我而言,它也很可能成为一个出水口。 褚颂既然能一个人把这里灌满水,那么我也能把这里放空。 找到它,打开它。我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四面是铁网紧贴着墙壁,我一面面扫过,在右侧的一面上看到了破坏过的痕迹。我的腿发麻,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蹬一脚墙面,用手划水飘过去。 被拧坏的铁网上挂着半面老旧的绿色渔网,和灰绿色的池水融为一体。扯开之后才看到被剪开的一块四方形的区域,掀开后露出背面的圆形阀门。 摸着阀门上生锈的铁皮,我松了一口气,松懈中差点又喝进一口水,立马闭紧嘴。 将耳朵贴在阀门边缘,隐隐有空洞的风声——但也可能是我缺氧状态下的耳鸣。我不确定那便是更多的水或是一片可以储水的空间。 但总要试一试。 把渔网缠绕在阀门内侧,另一端绕几圈在手臂上,做了这些准备后,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拧开了阀门。阀门松动打开,迅速流动的水流像一只大手,将我重重地打在阀门边的墙体上。 背部一阵酸麻,胸腔控制不住地挤压出最后的气体,我无意识张开嘴,囫囵吞下一口口腥臭的池水,喉咙一阵撕裂的痛。 水流牵引我的手脚冲向大大开的阀门,我听见渔网破裂的声音,只能奋力将身体弯曲,贴合阀门边缘轮廓,力将冲击降到最小。 水位开始下降,失去浮力后我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的水泊里,像是一条被浪抛弃的鱼,无力地瘫倒在地。 我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水,接着我的肺部重新开始工作,开始贪婪地吸收起干燥的氧气来。 我翻了一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睫毛上的水落到眼睛里,干涩得疼。 透过模糊的水珠,我看到褚颂终于动了动,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俯视着底部的我,说,“恭喜你,喻舟,你找到了钥匙……?” 他的每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配合他嘶哑的嗓音,有一种诡异的音调。 他露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手枪,慢慢地上膛,然后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接着勾起嘴角,道,“……?可惜,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正确选项。” 啊, 35 果然如此。 啊,果然如此。 27 27.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翻个白眼给他的劲儿都使不出来。 浑身又湿漉漉的,实在难受,等看到褚颂身后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时候松了一口气,索性什么都不管,闭上眼,催眠自己在海边度假。 偷袭一个身上有伤的神经病对方正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不算大问题,他很轻易地擒住了褚颂,并且踢中他的腿窝,按住他的后颈,把他摔在铁网上。 短暂的打斗使得铁网发出一阵低沉的颤声,接着一把枪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上方的入口被打开,另外一名警员跳了下来,突如其然的光亮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用手掌挡住了光亮。 “喻哥!”方正喊了我一声。 我缓缓移开手,睁开眼,慢慢适应这份亮度,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到底还是赢了。 我撑起身子,慢慢走向一旁,捡起了那把枪。 枪把上还有未消退的温度。 我抬头望了一眼褚颂,他的脸匿在阴影之中,我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我举起手,朝着上方铁门的锁弄击,准头一般,但好在目标够大距离够进,因此很容易就把锁打掉。 那个从上面下来的警员垂下一条软梯,我攀着软梯,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 褚颂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只完好的眼球里满是血丝。 “其实你可以直接杀了周沿江或者我,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屁事儿,”我把枪交给警员,在褚颂面前蹲下来,“有时候你的某些坚持不仅莫名其妙,而且可笑至极。” “……难道你不是吗?” “也许。” 话音未落,褚颂突然挣脱方正朝我扑过来,身后的警员拉了我一把——我意识到他想拿走我手上的戒指,在水下捡到后因为身上没有口袋,我就顺手把它戴在了右手小指上。 他想拿走它。 因为警员的一拉,我移了个位,褚颂扑了个空,手却像一把勾子一样抓住我的手,同时他本人的身体坠进了还未来得及关闭的铁门里,直直地坠落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响。 我的手指传来甚至一阵疼痛,我怀疑我的小指被他掰断了。 那枚戒指不知所踪,只留下我手指上的一圈红痕。 我看着那一圈红发愣,视线渐渐模糊成一片朦胧的红色。 透过铁网的方格,褚颂安静地躺在地面上,身下是迅速蔓延开的一片红色的血。 方正始料未及,攀着铁网,不可置信地望向褚颂的尸体,失声道,“死了?” 终于。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像是有一块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于是也再也没有力气支撑,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在昏迷中,我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正是我短暂的前半生。 我不知道我用这个词准不准确,因为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划分我的人生,说不定没有前后一半之分,我的人生就在此止步也说不定。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这一生,都在残碎中度过。 因为我是破碎的,所以我格外渴求圆满,我本以为周沿江会成为填补我残缺的那一方拼图,但好像,到最后是我欠他一份圆满。 但我发誓,我从不是故意要做坏人。 十岁那年,我的父亲周实柯以一种可笑的死法离开人世。 我妈伤心欲绝,哭得背过气去,几乎要随他而去。 灵堂里我跪在他的牌位前,看着陌生的亲朋往来离去,他们都那样的高,在我面前站定,像是一片黑色的树林。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哭? 我茫然地望向问话的那个人,嘴巴像是贴上了封条,怎么都张不开。 紫红色的香慢慢地燃,飘出缕缕的白烟,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还没打完就被人按着后颈在蒲团上重重的磕头。 磕得我的额头都冒出血来。 隐隐有哭声由远及近,我想回头看一眼,却好像头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在压抑的唢呐声中,一个女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哭?” 我为什么不哭?我不知道。 她有些着急,急得在我眼里像是发疯,扣着我的眼睑,尖声道,“你为什么不哭!” 她的指甲好长,在我眉前划下了长长的血痕,我想逃跑,可她抓住我,我根本跑不了。 周沿江那时候终于回来。 他那时候正是读高中的时候,住校,我好久没见他的面,此时猛然看到他了,穿一身发白的校服站在门口,突然地就傻眼了。 觉得他陌生,也觉得委屈。 我像只脱了缰绳的小牛犊,奋力地像他的方向跑,大声喊,“哥!哥!” 周沿江走过来,把我护在他身后。 “别怕。”他低声说,轻轻摸我的头。 他的脸也很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可是他不像是那些人一样的恸哭、也不做不掉泪的干嚎,只是那双眼有微微的红。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上香。 站起来直视父亲的遗照对我来说有些苦难,黑白色的照片刺得我双眼发痛。 周沿江挡住我的眼,轻声说,“不要看。”然后用另一只手把着我的手上了香。 周沿江的手掌干燥温暖,袖口有淡淡的柠檬香皂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柠檬酸涩,我的泪腺受了刺激,泪水湿透了整整脸。 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流泪,我这辈子的眼泪,好像都在那一天消耗殆尽了。 那时候我妈在卧室里休息,刘叔在陪她。后来又过了不久,刘叔成了我的继父。在一个烈日高照的午后,用旧房上贴满的红色喜字,让我妈又做了一回新娘。 我觉得这有一点问题,但是我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后来想清楚的时候已经是我小学快毕业,刘叔和我妈正恩爱的时候。 我弄明白,我爸出事的那个工地,正是刘叔公司包的项目。 我想问我妈,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可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因为她看起来很幸福。 刘叔对我妈很好,他很喜欢我妈,因此,他不是那么地喜欢我和我哥。 尤其是我,他觉得我很讨人嫌。 我曾经想为了我妈努力学乖一点,让刘叔不觉得我讨人嫌,但是那很难。 因为我长了一张不讨他喜欢的脸,他说我一出生就是来向我妈讨债的。 他还说,我爸是被我克死的。他有时候故意当着我妈的面这样说,我妈并不在意,他于是更加生气,待我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他真的是不太喜欢我,在我面前没有一点大人该有的风度。 我不跟他计较,反正他百般不喜欢我,还是要拿钱供我读书供我吃穿。 我妈和刘叔结婚后,我哥回家的时候就更少了,有的时候好几周我都见不到他。我十二岁那年,小学毕业,即将成为一个初中生,那时候我哥十七岁,高考完,在城里打工,为上大学做准备。 夏天漫长煎熬,我想去找他。 我偷了我妈的钱,我不想去偷刘叔的,他很烦,被他发现了,他可能要拿这事说一辈子。 等到了车站, 36 搭上公交,坐到终点站又坐返,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周沿江在哪里上班。 于是我把这些钱拿去换了游戏币,在游戏厅里消磨了一天的时间。 等晚上磨磨蹭蹭回到家,我才知道我妈以为我走丢了,报了警,到处找我。她坐在客厅里哭,刘叔在一边安慰她,看见我进门,刘叔沉下脸,一只皮鞋扔过来,落到我肩上,在我的T恤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脚印子。 “你还知道回来?白养你了是不是!”这是刘叔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在他看来,养我大概是种浪费,钱用到野狗身上都比用到我身上来得划算。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这是我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那样怨恨地对我说,我意识到,她也许在某个瞬间,真的抱有这种期望。 后来过了很久,我问起她,她已经不记得了,我要是多问两句,她还会生气,说我连这种事都要跟她计较。 我想,我的确应该理解一个亡夫之后敏感脆弱的女人。 但是,十二岁的我,还是觉得很疼,肚子里装着的某样东西,开始密密麻麻针扎一样地疼。 那天,刘叔打了我一顿,我不敢跑,怕我妈生气,跪在门口,挨了,等刘叔出完气,他搂着我妈去我卧房休息,我一个人去厨房端了冷饭泡开水当晚餐。 吃到一半突然肚子疼。疼得我眼冒金星。 敲我妈和刘叔卧室的门,没人应,我怕我死掉了,从房间里摸出压岁钱,一个人往卫生院去。 我不知道最后我有没有走到卫生院——很大概率是晕倒在路上后,有人把我送过去的。 脾脏破裂,我在周沿江拿着的单子上看到这四个字,不是很懂什么意思。但是醒来后可以看到周沿江,对我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 他守在床边,眼下一圈青黑。看到我醒了,摸了摸我的脸,说,“和哥哥一起住好不好?” 我那时候不懂,这就是相依为命的意思。 但就算懂了,我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反应,我猛点头,很快乐地说,好。 我朋友说,因为一个讨厌你的人辜负了很多喜欢你的人,不划算哦。所以我支棱起来了! 28 28. 那天之后,我就不跟我妈一起住了,我和周沿江一起住在奶奶家里。 以前只有读高中的周沿江住在奶奶家,现在我也住在那里。 我觉得我有些倒霉,因为奶奶其实也不太喜欢我,她觉得我长得像我妈。 她有一次偷摸念叨,也说是我克死了我爸。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事儿能算到我头上。 我说,你怎么能和刘叔一样呢? 她盯着我半天,从此之后再也没说过那样的话,待我虽然不及对周沿江热切,但也比以往亲近不少。 后来她死的时候,留给周沿江一个存折,叮嘱他,里面有一笔款项是专门留给我读大学用的。 她不相信刘叔会供我读大学,她只相信周沿江。 她说,“你把钱收好啊。”然后就没了声音。 我躲在门外,心里拧巴,想进去,又不敢——她不让我进去,也不让我叫她奶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沿江那一年要高考,他瘦了很多,黑发长了些,遮住眼,衬得脸也是白的。 他穿短袖的白衬衫,清瘦的学生模样,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成熟稳重,奶奶的葬礼上,他牵着我的手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可靠得像一棵笔直的树。 我那个时候才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原来以后就真的只有我和周沿江相依为命。 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做坏人——但我只有一个周沿江,他对我那么重要,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要占有他的这种想法。 我控制不了。 我想要他。 我不清楚我对他的这种病态的渴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更小一些的时候。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的生命哪有哪怕一瞬间的圆满,那么周沿江这块拼图一定必不可少。那时候的我完全忘记过去思考周沿江愿不愿意镶嵌进我的生命这件事。 我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了夏天。 她说我一定是爱上周沿江了。 我说你简直是在放屁。 我言之凿凿,我怎么可能会爱他?他是一个硬邦邦的男人,而且还是我的亲生哥哥。 夏天向来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孩,宽松的校服外套下是贴身的碎花洋裙,毫不介意地展示自己丰盈的身体和柔软的赘肉。 我觉得她这样很可爱,但不代表我觉得她的疯话也可爱。 她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看着我,问,“那如果你不爱他,可以和我谈恋爱吗?” 我吓了一跳。 夏天说,她觉得要和我谈恋爱,最大的阻碍就是周沿江,但是既然我死鸭子嘴硬,那么她很乐意接收一下我。 我只是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说,好。 我觉得夏天其实不喜欢我,至少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也觉得我不喜欢周沿江,至少不是那种恋人之间的喜欢。 夏天说我对于我不喜欢的人的感情状况能看得很透彻,遇到自己的事就抓瞎了。 我一开始当她在放屁,但是在我们私奔失败被警察叔叔遣送回家并被记者报道登报的那一天,我发现夏天很可能没有骗我。 那天我和夏天像是两只斗败的小公鸡,坐在警察局的长凳上等待家属认领,然后我眼睁睁看着周沿江走进来。 穿过玻璃门,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他的每一步都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心里产生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我不愿意让他看到我这幅样子,我不愿意让他看到我和别的女孩这么亲密。 我不愿意他站得离我那么远,我不愿意他看我的时候表情严肃不带半点笑意。 后来我把这份奇怪心情写在我有生之年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日记上,写了洋洋洒洒三千字。我把这看作是个一个秘密——看,我至少还有一点良心,我把它藏起来,不让人知。 写完日记的第二天,我又可以轻松地去和夏天约会,她从她们家后花园里翻墙出来,我在外面接住她,她开始喜欢穿蓬松的连衣裙,旋转的时候裙摆撒开像一朵盛开的牵牛花。 这份悖徳的爱意被揭露是在我十六岁的夏天,我妈偶有一天心血来潮为我收拾房间。 老天爷,就算我爸还活着的时候她也不会有那份闲心,那天却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提着两瓶新买的空气清醒剂堂而皇之地推开了我房间的门。 那时候我正在和夏天比赛吃刨冰,并不知道回到家后等待我的是什么。 是一场暴风雨。 傍晚天气变得阴沉,我把夏天送回家,然后一个人走回了家。那天是暑假的第一天,周沿江马上就要回来。 我心情蛮好,因此回到家看到我妈的时候我也没有太在意,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间。 然后入目的是一片狼藉。 当看到地板正中间那张被撕成碎片的纸,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 那晚上我没等到周沿江回家。 我妈 37 先是让我跪下,对我破口大骂,抄起手边一切够得到的东西砸向我。那时候我心里竟然有一丝解脱,像是终于解下了一个背负在身上的重物。 我把背挺得很直,默不作声地承受她的怒火。 她于是更加愤怒。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狗东西来!” “你还要不要脸!你知不知道这是病啊!你是精神有问题吗?”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还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只是忍不住笑,第一个认证我不齿的爱意的人竟然是我的母亲,我觉得这简直有趣。 我无意流露的笑意成了压倒我妈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尖叫一声冲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握一把菜刀。 那是我和周沿江一起去买的。 他教我做菜,第一件事是教我用刀。他站在我身侧,手掌包住我握着菜刀的手,轻言细语。我恍惚间只记住了他贴近我身体的体温,回头的时候鼻梁撞上他的锁骨,他低声地笑,声音充满磁性。 他说,你还小。 我那时候迫切地想要长大,想要长大到能和他匹敌的高度,最好一回头就能吻住他的嘴,只要伸手就能抱住他。 可我还没有来得及。 我妈说不定是想和我同归于尽——这样的话,周沿江是可怜了一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但是至少清清白白,不用担上一个和幼弟有染的污名。 我妈对周沿江真好。 那也是我第一次产生了赴死的想法。既然她能为周沿江杀人,那么我为什么不能为了周沿江死去呢?我的爱不会输给她。 对,我必须承认,是爱。 我对周沿江的爱不会输给一个对我们漠不关心、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的女人。 “你杀死我好了,”我说,“你杀了我,我也爱他。” 我妈愣住了,手上握着的菜刀落下来,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眼角坠下一滴泪,喃喃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着她流泪,看着她崩溃地坐在地上,被打的伤口很疼,心里也是一样。 我亲爱的妈妈,也许我生来就是如此,如此不堪、如此让人疲惫,你实在是不应该为我这样的人流泪。 因为我不会改,我永远不会改。 我妈那一日的办事效率非常的高。她当机立断找人把我送上了山。 这多亏了刘叔在我们当地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实在是有几分闲钱,同时他对我妈也十分的言听计从,特别是在对付我这件事情上。 他们找了三个壮汉押送我进山。 我自然是试图反抗过,最后却还是被绳索五花大绑绑成一条毛毛虫扔在后备箱里。 山路险阻,路途颠簸,颠得我头晕脑胀打干呕,我一开始甚至以为他们要把我抛尸荒野。 最后车停在半山腰,山顶浮云缭绕中,有一座红墙灰瓦的寺庙若隐若现。 他们竟然是要送我到庙里去修行。 我被从后备箱里拎出来的时候很震惊,正是晕车难受的时候,他们又随手把我丢在地上,脑袋磕到石头,加上尘土飞扬,迷了我的眼,恍惚间看到古寺罗刹,以为自己入了转世轮回。 那么这一辈子,我一定不当人,我要当个没有爱欲的虫蚁,不去想这浮世种种。 然后一阵山风袭来,我回过神,意识逐渐清醒,看到我妈站在车边打电话,刘叔在另一头抽烟,三个黑大壮分立在我身侧,像是三根定海神针。 我妈打了电话后拿着手机走到我身边,把手机贴在我耳侧,那边传来周沿江的声音。 不知道妈跟他说了什么,他语气听上去很平静。 我妈瞪我一眼,“好好说。” 好好说?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的。 手机那头传来周沿江清浅的呼吸声。 “哥,”我拖长音喊他,掩饰我的鼻酸,“我好想你啊。” 我妈脸色突变。 于是我就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上了山。 作者回忆录:本来童年有好大一段,但是写得我太伤心了就简略了,日子那么苦,就不要一直回想了。(这里没有删减!是写的时候就只写了这么多!) 29. 我住在庙里,严格一点讲,是被关在庙里。后方的小院子,我的房间正对着一颗无花果树。我脚腕上系一条细锁链,连接床柱,活动范围被局限在房间和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之内。 我每天能做的,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也就是坐在廊下,看着无花果树发呆。 刘叔花了钱,我在庙里待遇还行,辈分还算高,小沙弥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师叔。 看来,是给我买了个僧人的头衔。 我摸着小沙弥的光头上的戒疤,心低叹气,铜臭竟然这么早就开始腐蚀他们的小世界了。 有一个经常来给我送饭的小沙弥和我混熟了,也每天陪我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无花果树,他带自己的功课,有时候是手抄经书,有时候是敲上好几个小时的木鱼。 他目光澄净地望着无花果树的顶冠,看那些叶片在蓝天下微微地随着清风摇摆,说那也是一种修行。 那我岂不是天天都在修行。 我闲来无事问他,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平静地看我一眼,说刘施主告诉主持,因为我下贱。 艹,这姓刘的。 我脸当即就黑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把萝卜头想象成刘叔的老脸,猛塞了三碗饭。 后来,过了三个月,那条锁链就被解开了。 我也没有下山。 我觉得山上也不错,至少风景好,空气也清新。 到我生日的那一天,小沙弥捧着一个黑黝黝的小灵通,说是我家里人来电话了。 我接起来,只要一声喂,我就知道,是周沿江。 大概是那时候我的修行有了一定成效,我的心非常平静,我和周沿江一时无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很久,他问,你好不好。 我回答,很好。 然后挂了电话。 修行最直截了当的一个作用是降低人的欲求。我不知道是不是连日来的清苦生活淡化了我的欲望,让我不再那么执着周沿江了。 但是天气一天天地变凉,深夜霜寒露重,我会做梦,梦到周沿江,他在我前头走,我跟在他身后。他总是比我高一点,手脚比我长一点,等我好不容易慢慢也长高长大,想要追上他,他已经不见踪影。 只有孤寂的江水在我脚边泛滥。 就这样过了一年。 第二年的十一月,多大风,肃杀的秋突然地来了。来庙里参拜的香客渐渐地少了。 庙里也不再安排人去夜里巡逻,听说这个季节山里有狼。 我曾经遇见过一只,隔着一片枯黄的草丛,只露出一点灰白色的耳尖。 庙里的人说起的时候,我想起那枚小小的三角形,觉得很可爱。 有一日,早晨起来,窗上是厚厚的冰霜,打开门,雾气翻涌,打湿了衣角,做早课的时候,小沙弥跟我说,庙前的栈桥断了。 那下面的深沟又没水,断了就断了吧。 只是游客,终于是一个都见不到了。 偶尔有山上的住户来庙里祈  38 福,我为他们递香,大殿之内,总是香火不息。 隔一日,天没有放晴,早上一起,我就去山顶。 前些日子在那里看到一株野生兰花,细长端庄的叶,碧玉似的剔透的茎,在晨起的霞光里,美得不似人间的产物。 我总想多看看。 我换了一件带毛领的毡袍,没戴帽子,露出青瓜一样的头顶,热气腾腾。出门的时候遇到庙里的僧人,他笑说年轻人火气太好。 和尚也是会开玩笑的。 我和他打了招呼,打算独自上山去,走到门口不远处的一方平台的时候,看见几个小光头围在崖边。 就算有木桩打的围栏,还是不安全。 我把他们一个个吆喝回来,他们扬起头,叽叽喳喳地跟我说,有人要上山。 隔着云雾,山脚下是看到有一辆车,但是栈桥断了,他们也只能半道折返。 即便是铺了石子供游客行走的山间小路,依旧是杂草丛生,晨间露重,草上都带着水,来回走一遭,鞋袜裤腿都是湿的,袍子下摆上沾了泥土,混了露水,粘出一圈的土褐色来。 庙里此时应该是有僧人在扫地,我不愿意把泥土也带进去,靠着寺墙,抖落下摆上已经干了的泥点。 样子是不太好看的,像个瘸子在扶墙。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喻舟!” 我抬头,循声望去,看到寺门前的菩提树下,住持笑着看我。 而他身侧,是好久未见的周沿江。 他站得端正,穿一身衬衫西裤,简单的黑白,依旧英俊无俦。 住持让我带周沿江进屋说说话,他让小弟子帮我去煮茶。 我领着周沿江穿过大殿,又绕了两个回廊,到我小小的小院,然后进门。 平时不觉得狭窄,但如今两个成年男人局促在茶几边,我突然觉得这间屋子小了,害我和周沿江相隔如此之近。 我看着他的黑发,忍不住地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刺手的头顶,前些日子心血来潮剃了个光头,养了这许多日子,也不过养出一层贴着头皮的青。 周沿江就不一样了,头发干净清爽,鬓角也是锋利利落的,衬衫的领子外翻得方正——我忍不住想,不会是有个贤惠的女朋友在为他打理仪容吧? 再看看我,穿一身土色的毡毛袍子,头发又短得粗犷,活像个游牧民族。 倒不是说游牧民族不好的意思,就是和周沿江有些……?不配。 我不喜欢这个词。 虽然不奢望我和周沿江看上去能像是琢玉郎同点酥娘一样的般配,但要我直面我们两个仅凭外貌在外人眼里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的这个事实,还是让我不舒服。 周沿江当不成我的点酥娘,却能做别人的琢玉郎,这就是现实,我明白,却也不愿意太明白。 “你来干什么?” 问完后,我想起来我前几天还藏了一盒核桃酥在茶几底下,有些笨拙地弯下腰把它掏出来。这还是栈桥每断之前,有一个爱上庙里求姻缘的小姑娘送我的。 她家里好像是开糕点铺子的,母亲也是个信佛的人,于是隔三差五会来庙里,带一些点心过来。 平常是只带给庙里的小师傅们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舔嘴唇的动作太频繁,有一天,那小姑娘竟然塞了一盒点心给我。 这是我在这座每天都是萝卜青菜的寺庙里吃过最可口的食物。 这一盒是她前天给我的,说是让我在一礼拜内吃完,我有点舍不得,放在茶几下想着等哪天有空了,和那个爱和我一起看无花果树的小沙弥一起吃。 既然今天周沿江来了,那么只好提前把它拿出来待客。 唉,想想还有点舍不得。 我把点心盒子放在茶几上,两手揭开盖子,推到周沿江面前。 核桃酥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你还吃得下核桃酥……?”周沿江低声笑了一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臼齿磨碎核桃酥的声音清脆,我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 “半山的栈桥断了,你怎么上来的?”我想起来这回事,问他。 “只断了一边。” 栈桥两边上下四根绳索,中间铺木板,断了一边,所有的木板都掉了,剩下的……?那不就是几根毛绳子吗? “手给我看看。” 他伸出一面手掌,他戴了黑色的指套,因此除了掌心有些淡淡的红和破皮之外也还好。 “你是觉得自己是泰山吗?还搞这一套?”我嗤笑一声,把他手甩开。 他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淡淡道,“十几米而已。” “行,你厉害。” 门外响起一声敲门声,我懒洋洋回了句,进。 圆头圆脑的小和尚端着一壶茶进来,我摸一摸他的小脑袋,塞一把核桃酥到他手里,“去玩儿吧。” 他用两只手捧住核桃酥,闻言抬起头,“非也,是修行。” “行,修行。” 等他走了,我给周沿江倒茶,黑金花纹的薄壁茶碗,倒个半满后,褐色的茶汤衬着雪白的内壁,分外好看,我把茶杯转了个方向推给周沿江,“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你在山上就成天捣鼓这些东西?”他的手指滑过茶杯外壁,笑了一声,点评道,“像个老学究。” 我并不在意,坦然道,“我还会观鸟赏花,经书也抄得不错,虽然字不是太好看,但好歹字体方正,字迹清晰。” “和那些小和尚比?” “对啊。”我依旧坦然。 他抿了一口,袅袅的热气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撑着脸看他。 他突然问,“想不想回家?” “妈让你来的吗?”我觉得不大可能。 他不回答我,只是很执拗地问我,“想不想回家?” “回哪里?” 他看我一眼,像是在怪我多此一举一样,手指微微地碰触茶杯,道,“当然是我们家。” “不和妈妈还有刘叔一起住吗?” “你什么时候想跟他们一起住了?” “我不想啊,”我老实回答,“我怕你想让我搬去跟他们一起住。” “不会。” 我又想了想,问,“那妈和刘叔知道吗?你来接我的事?”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 他站起来,定定的看着我,我败下阵来,“好吧,不重要。” “今天就走,我帮你收拾东西。” “等一下,”我伸手勾住他的衣角,“至少把茶喝了吧,好歹是我倒的。” 我看他没动,补充道,“山上买东西很难的,茶叶算是稀缺物资。别浪费啊。” 他有些无奈,俯下身,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了。 他把空了的茶杯展示给我看,“可以了吧。” 白色杯壁上还残留几粒没来得及黏台碎的白色颗粒,但好在看不大清楚,我点头,伸手把茶杯拿过来,扣在茶壶边上,有些忍不住笑,低下头道,“嗯,可以了。” 来了来了来了,让人兴奋到搓手手的下药环节! 30. 过了约莫十分钟,周沿江脚下不稳,勉强在床边坐下。 “哥?”我叫他一声,他抬头,眼神已经是不太清明。 “大概是起早了,有  39 些犯困……?”他喃喃自语。 “那你睡一会儿,”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等会儿我叫你。” 他摇摇头,皱着眉头想要说些什么,我试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身子微一摇晃,就那么倒在了床边。 我收回手,起身在屋内看了看,环顾四周,也没看到几样舍不得的物件,最后坐回茶几边,配着茶,把那剩下的核桃酥都给吃了。 最后舔了舔手指上的残渣,回味核桃的香甜。 为了一个周沿江,我可真是下了血本,唯一的核桃酥和所剩无几的几粒安眠药都交待在这儿了。 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周沿江。 后院靠着山壁的地方架了水车,竹子削成的水管绕了有两三米长,碧绿和米白之间清水潺潺,流入后厨前的水池子里。 我盘腿坐在竹管前,听水声叮咚,等着月色渐起,银白色的光辉铺满一地。 周沿江还没醒。 但没关系,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我时不时转过头,探看一下周沿江的状况。他躺在水池边,安静又美丽,我想起美术课上老师讲的从海里诞生的维纳斯。 真是疯了。 但是月光下,他的每一寸赤裸的肌肤都像是发着光一样,他宁静的睡颜像是油画上的最后一层雾气,他那么美,他怎么能不是我的维纳斯呢? 但是假如他是维纳斯,是爱与美的神明,那为什么不给我降下福祉,又为什么让我受苦? 我苦恼万分,实在是想不出答案。 夜风拂过,我看到我哥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我跪坐在他身侧,把他抱在怀里,用我散开的毡袍盖住他,控制不住地亲吻他的眼睛。 哥哥,我的哥哥。 就一次,做一次我的维纳斯吧。 我的手掌落在他赤裸的胸口上,掌心透过肌肤感受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 就一次也好,请为了我跳动吧。 这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卑劣的人。 周沿江真可怜,有我这样的一个弟弟。 周沿江真活该,谁叫他对我毫无设防。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感官,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即将醒来,我恶劣地将嘴唇覆在他嘴唇上面,坏心眼地撬开他的牙关。 他的口腔湿热,舌头软滑,那张曾经无数过斥责我、教导我的嘴如今成了一个可爱的玩具,由我扫荡作弄,任我舔过他的每一处纤细的神经。 我要压着他的舌根,拨弄接近咽喉的位置,我很遗憾我不是个怪物,不然我会沿着它的食道,一直进入到他那颗跳动的心里去。 很快,缺氧和异物侵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呻吟,周沿江抓住我的手臂,非常用力。 他醒了过来。 在一个如此尴尬的场景。 当然,尴尬是他的,我只是觉得过瘾,我做了一件在脑海里上演过百遍的事情。 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但其实欲望只是被包裹在了寒冰之下,只需要一个眼神、一点气息,我就能重燃欲火,把寒冰化成汹涌的江潮。 我要化成水,融入周沿江这条江流里,翻滚咆哮,和他永不分离。 周沿江咬了我的舌尖,同时用力,一把推开了我,声音严厉,夹杂着一丝震惊:“喻舟!” 如果周沿江能读懂我的心,他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我的名字,尤其是这两个字被我亲爱的哥哥含在嘴里又经过舌头牙齿吐出来的时候,我兴奋得要死。 “在呢,哥哥,”我吞一口口水,把口腔里的甘甜咽下肚子,甜蜜地用额头碰触他的,低声道,“我在呢。” 他很快发觉了自己赤裸的躺在我怀里的这个事实,又惊又怒:“你在做什么?” 他试图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但是药效未过,他手脚还是发麻发软的,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得。我把他抱得更紧。 不过一个四季轮回,我长高了不少,天天满山的跑也算是锻炼身体,我潜意识里说不定就在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抓住他,抱紧他,不让他逃走。 “哥,你要去哪里呢?”我问他,“你不就是来接我的吗?” 我抬头,望天幕上悬挂的弯月,道,“……?你看,等天亮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他闭上眼,似乎是不愿意看我,或者只是在调整呼吸。 他缓慢地吐息,低声道,“你疯了。” 然后他伸出手摸我的脸,一寸寸摸过我的骨骼,轻声问,“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我按住他覆盖在我脸颊边的手掌,他的手好凉,我忍不住想去温暖他。 我一边摩擦着他的手背,一边问,“哥,你其实早就知道对不对?” 他不做声。 但我知道答案。 我又问他,“我是不是很恶心?” 他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说,“……?你太小了。” 年纪小,所以才会把对兄长的依恋当作爱情、因为年纪小,才会抵挡不住情欲的诱惑对兄长做出这种事——周沿江永远把我当做一个缺爱的小孩,对我无限制的宽容。 他习惯性地永远站在我面前为我辩护为我脱罪。 他真是把我惯坏了。 我似真似假地抱怨,“就是你老这样,所以才会让我有机可乘。” 他笑了一声,并不愉快地笑了一声。 “是我没把你教好吗?”他这样自言自语地问自己。 他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脖子下压,同时迅速地翻身用手肘猛击我的后背,形势逆转,我成了被降服在下的人。 有些痛,但我觉得很痛快。 我仰视在我身体上方的周沿江,他咬紧牙,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揍我一拳。 他压抑地怒吼,“是我没把你教好吗?” “我还要怎么教育你?我只是你的哥哥却还要做你的老师和家长吗!” “我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用心地看护你!” “所有的一切,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我经历过的我没经历过的,我都摆在你面前!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 “我比你大五岁,我和你生在同一个家庭!如果说你是因为家庭环境变成这样,那么我呢?” 他压抑地抓着我的箭头,指甲近乎要陷入我的皮肉当中。 我感觉我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他眼眶发红,颤抖着问我,“又有谁来教导我呢?” “……?难道我不是那样长大的吗?” 是啊,周沿江比我更可怜,我好歹有一个哥哥,他只有一个拖油瓶一样的弟弟,就算逃跑、远离、丢弃,用尽所有办法,却始终无法摆脱的、恶魔一样的弟弟。 但谁在乎呢。谁在乎谁可怜,谁在乎对与错呢? 人本来就是被欲望驱使的、利己的动物。 周沿江此刻在我眼里很美,像一只漂亮的动物。 他的双腿跪立在我大腿两侧,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骑在我腰上的母豹。我的手指流连在他细滑的腰线,幸福得感觉像是要融化在蜜糖里面。 “周沿江,”我盯着他在月光的阴影下发黑发亮的眼睛,有些好奇,“你说你也是那么长大的……” “你真的跟我不一样吗?” 他看着我,  40 怒气冲冲,侧颈鼓起青筋,似乎我要是敢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的话,下一秒他就要捏碎我的肩膀。 我轻声问,“你真的不爱我吗?”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 我从胸腔里震出一声笑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让他赤裸的原因。 周沿江不是个诚实的人。 “你的下头要比你的嘴巴乖巧得多,至少它不对我撒谎。” “……?周沿江,被自己的亲弟弟看到裸体,会让你兴奋成这个鬼样子吗?” 我的目光滑过他的下颚,他凸起的喉结,他凹陷的锁骨,平整的胸肌、紧实的肌肉之间的浅浅沟壑。 在凉风中,它微微地颤抖,我心生怜爱,恨不得把它含在唇齿间精心呵护。 虽然它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会被我在齿间狠狠地碾磨撕咬,但是我保证,我会用嘴温柔的亲吻结束这场小小的凌虐。 “我现在正在在用我的眼神非礼你呢,哥哥,”我说,“你好敏感,我只是看一看你,你就已经硬得不成样子了。” 像是为了验证我的话,微微跳动,又硬上几分。 我抬起头,伸长脖子,嘴唇无意划过他的下巴。 “如果你乖一点,我还可以用别的东西来让你快乐。” 他愣住了。 然后把我拎起来暴打了一顿。 删了一点点,但是最美味的暴打没有删!精华就是最后一句! 31 31. 不得不说,在月光下和一个我对他早有企图的裸男对打确实是一件别有情趣的事情,他因为愤怒而鼓起的肌肉、用力时骨骼和皮肤交错造成的流畅的线条、甚至于他每一次攻击时带起的夜风,都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在我以防守为主进行作战的同时,我也非常努力地将流氓行为进行到底,不经意地勒住他的胸口,用手肘滑过他的胸口、或者绕到他身后,锁住他脖子的同时,顶胯袭击他的臀部,扭打后绊倒在地上滚作一团的时候在他的腰窝下方猛抓,这他妈的每一件对我来说都是快乐到可以流鼻血的事情。 虽然是有一点点下流和不雅观,但是从勾起我的性趣以及激起周沿江斗志这两方面来说,效果显著。 我兴奋到头疼,以至于最后我们是如何缠斗到水池中、我又是凭借如何惊人的勇气把周沿江按在池边的过程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只记得池水很凉,我踩在池底的石板上,水漫到我的胸口,月色破碎在粼粼的水波上,青石边,周沿江的背脊银白如玉。 他背对着我,被我压在池边,我扣住他的手掌,把脸埋在他颈侧,深深地嗅他的味道。 是我梦里的江水铺天盖地汹涌时,干涸的土地散发出的那种芳香。 他急促地喘着气,可能是安眠药的药效没过,导致他有些心率不齐。 “哥,”我用嘴唇轻触他的耳垂,道,“你看看,池边有昙花。” “他们跟我说,这株昙花会开花的,花期在夏季,我从六月等到十月,从去年等到今年……?可是它没有开花。” 月光下,那株“月下美人”宁静地立在池边。 我觉得周沿江和这株昙花很像,我没有见过它开花的样子,却已经能想象它有多美丽。 在我的梦中,它永不凋亡。 “今天,住持跟我说,也许这朵昙花就开了,你说巧不巧,然后你就来了。一定是老天爷让你来陪我赏花的,所以你不要跟我吵,不要跟我闹,我们一起等花开好不好?” 这株昙花在庙里有好几年,人人都见过它开花,我却没有,因此我格外期待它绽放的模样。 现在正是夜里八九点的时候,昙花,应该是快要开了。 “喻舟……?”背对着我,传来周沿江有些疲惫的声音,“赏花就赏花,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把脸颊贴在他赤裸的背上,感受他身体的温度。 我说,“因为我就要这样赏花呀。” 我肆无忌惮地向他展示我肮脏的内心,“……?我要把你按在地上,分开你的腿,边欣赏昙花是如何一瓣一瓣绽开的。” 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地咬住他的脖子,用犬齿叼起一层皮肉,狠狠地咬了,舌尖尝到血的味道。 周沿发出“嘶”的一声低鸣。 在水下,我的膝盖顶进他两腿间,水流温柔地做了帮凶,驱散他两腿间的温度。 最后我有些着迷地亲吻他的后颈。 “周沿江,你就是我的昙花。” 我要用最污秽的方式让你完全地绽放开来,我要剖开你的身体,看看你的心,看看你是不是也会在短暂的盛放后凋零。 我要在你身上留下印记,哪怕没有人记得,但我知道,你不会忘记。 周沿江,就这一次,做我月光下的维纳斯,做我盛放的昙花,做我这片土地在干涸之前唯一渴望的江河。 就这一次。 十七岁,一个昙花盛放的月夜里,我生命中的最后一片拼图终于嵌合进我的身体。 燥热被夜风吹散,最后留在我记忆里的是周沿江趴在岸边的赤裸的上半身和他身侧掉落一地的白色花瓣。 花瓣还未来得及沾染泥土,依旧是无暇的白。 他把那些花瓣抓在手里,抓得很紧,就好像从他手里长出了月光、开出了繁花,最后又在他手中凋零。 算美好吗?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的月色很美,昙花也美。 水波没能缓解干涩,最后带出几缕白灼混杂着血丝。 周沿江脱力地俯趴在池边,安静无声。 我有些庆幸给他吃了药,不然我实在是很难制服他,也实在是很难面对一个清醒的他。 我从池子里爬出来,坐到岸边,月光清冷,夜风吹干我皮肤上的水痕,我想要痛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我一早就知道,我是一个卑劣的、无耻的、肮脏不堪又不知悔改的人。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还是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我的全部。 我躲进山里,等到周沿江离开后我又下了山。 我惶惶不安,在街上游荡,然后有一天,我忍不住跑回家,想看一看周沿江。 说来也奇怪,我并不清楚我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去的。 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他,但稀里糊涂地,脚像是长了脑袋,自作主张地替我走回了家。 当然不是回我妈和刘叔的家。 十岁之前住的房子已经被刘叔卖掉了,奶奶去世后把她的房子留给了我们,户主写了周沿江的名字。对于能和周沿江一起呆在一个户口簿上这件事我感到很满意。 我妈偶尔来看我们,批评一下两个男人简陋粗糙的生活环境——其实我觉得周沿江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他毕竟要上学,一个月回来一两次,实在是很难兼顾到我。 我更努力,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疯玩,把家当作最后的净土。 但即便如此,我妈还是有一百一千个说辞——比如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空瓶后兑了好几次水的沐浴露还有吃泡面时被留下堆成小山的调料包。 我觉得我妈不该当会计,应 41 该去当幼儿园的生活老师。 但是后来想一想,她要是真的做了幼儿园老师,假期的时候一定更有空闲,来我们家会更勤,发现我的秘密的时候也会更提前一些吧。 所以还是不要了。 家里门是敞开的,应该是有人在,我有些下意识地后怕,躲在屋后,从没关上的厨房窗户往里望,透过厨房门,我看到洒落在客厅里的大片大片的阳光。 茶几上除了一张我们家以前的全家福之外,多了一张周沿江的毕业照片,我想起来,好像那一年,正是周沿江大学毕业的时候。 照片上的周沿江也很好看,对着镜头露出淡淡的笑容,阳光很好,留在他的头发丝儿上,每一寸都像金子一样发光。 这样看来,周沿江真的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享受校园生活——或者说他享受一切正常的生活,像个普通人个一样地活着。 这大概就是他想要的。 过了一会儿,传来脚步声,我屏住呼吸,看到周沿江穿着便服在客厅里接水喝,然后门铃响了,他去开门。 先进来的是一个女孩子,穿白色的长袖毛衣,她仰着头跟周沿江说话,周沿江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不会太难看。 紧接着女孩身后冒出一对夫妻,提着几样菜。 是我妈和刘叔。 也对,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我妈势必会把周沿江看得更紧一点。 周沿江提了菜进厨房,此时我已经躲到了窗户下面。 一墙之隔,传来洗菜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我还听到打蛋的声音,我猜是要做西红柿炒鸡蛋。 周沿江可以单手打蛋,我觉得非常潇洒,曾今以两斤鸡蛋练手,试图达到他的水平,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得出结论,我果然不适合做饭。 以及周沿江果然很完美。 果不其然,厨房里传来一个女孩子柔软的嗓音,“哇,你好厉害。” 可能是被周沿江行云流水的打蛋技术震惊到了。 我懂,周沿江这种冷脸帅哥,当你发现他竟然会做饭而且做饭还很熟练的时候,只会觉得他更帅。 脚边是一圈冒头的野草,我无意识地扯着草秆玩,一边听着墙里的动静。 啊,轻快迅速的切菜声,从整齐划一的茎杆断裂声来看是在切葱,菜刀随意地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啊迅猛地几下起落,是在切西红柿。 隔了一会儿,是热锅烧油的声音。 期间那女孩子一直在说话,一会儿夸周沿江刀工好,一会儿说我们家碗的花纹漂亮。 周沿江只是做些简单的回复,类似于“嗯”“是吗”之类的。 过了一会儿,女孩子突然说,“我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周沿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弟弟也喜欢。” 西红柿好像下锅了,酸涩的气息顺着油烟飘出来,在室外经过阳光的烘焙后飘飘扬扬,对我来讲,有些太酸了。 我先声明:日下舟本人不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32 32. 他的回答给了那女孩信心,她似乎是认为这是一个和周沿江打好关系的突破点,又问了好几句关于我的事情,做出一副很热心的样子。 例如我多大了、在哪里上学一类的。 周沿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一一地回答了。 说他比我大五岁,说我本来应该是在上高二。 那女孩儿又问,“怎么从来没听叔叔阿姨提起过啊?” 切菜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刀面划过菜板,在水龙头突然的哗啦声中,周沿江的声音响起来,“他现在不在家里。” “在上学吗?” “不是。” 那女孩应该也是随口问的,十几岁的孩子不在学校里应该在哪里呢?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一时间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她大概是自以为猜测到了真相,语气轻松,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都有些叛逆吧。 “我家里也有一个弟弟呢,年纪比我还要小一些,老幺嘛,家里都是娇惯着的,我懂的,是有些头疼。”她开玩笑地说,“真是个小魔王,成天给我使坏!我有时候真是烦死他了。” 她也许以为我离家出走或者是游玩在外——如果让她知道我真正让家里人头疼的叛逆是什么的话,她可能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锅里的水封腾起来,不知道是在煮什么,咕嘟咕嘟地响起来,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同时,太阳升到一个最为正中的位置,气势汹汹地散发光与热,晒得我的脸皮都开始发红发痒。 我不想再呆下去了,看来周沿江很好,我并不需要担心他,而且看来因为我的原因,他和我妈的关系有所改善,不至于一年一见,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拍了拍发麻的小腿,撑着膝盖站起来,粘在裤腿上的草籽簌簌地往下落,发出沙沙的响声。 就在我猫着腰想要离去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周沿江的声音。 他关了火,似乎是随意,对那女孩说, “不是的。”他语气平淡,“他很乖。”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意识一样,狡猾地钻进我的耳朵,平淡的语气,一字一句却却像是大锤,一下一下敲击我脆弱的神经。 “他不坏的。从小很听我的话,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他笑了一下,补充,“是有些调皮,但是是很乖的孩子。” 我愣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凝固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翻涌上心头——周沿江,真是个疯子。 大概连我妈都说不出这样的疯话,即便是在我最乖巧的婴幼儿时期。 谁都知道,喻舟从来不听话。 我的掌纹是断的,我的发旋有两个,我的脚心有小小的红痣——他们都说我天生反骨,永远做不成乖顺的孩子。 我也确实是那样长大的,我不向长辈撒娇、我惯会调皮捣蛋、学校里我是匪徒、游戏里我是魔头,我偷拿家里的钱、我和女同学早恋,我做尽了一个坏孩子会做的事情,我乐于享受做一个恶劣的人。 可周沿江竟然说我乖。 我毁了他本就不完整的家庭、我对他做出了那样的事,他竟然还原谅我,还愿意在外人面前维护我,他语气平常,像是心里从来是如此想,他说我是乖的。 我真想冲进去撬开他的脑子撕开他的胸腔,我真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要对他破口大骂、我要扯着他的头发,我要吐唾沫在他脸上,我要质问他为何惺惺作态、问他为什么要发疯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这个答案好像也不是那么意外。 因为周沿江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本来就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 周沿江好得不得了,好得像是天使、像是神明、他是我少年时代仰望的星空、向往的大海、他是我梦里永远充满诱惑的巫山神女。 他那么好,我早就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他有多好,我才会恬不知耻至如此地步。 我忍不住地跪在草丛中,死死抓着我的头发,痛苦得快要窒息。  42 他为什么要那么好呢?他那么好,在我贫瘠的世界里,他成了最好的存在,像是沙漠里的水、黑暗中的光,他那么好,我当然会忍不住。 我当然忍不住爱他。 我爱他,所以希望他有很好的生活,我爱他,所以希望他能脱离这个灰色的小镇,去更大更远的地方过更好的生活,每天都能看到明亮的太阳 我爱他,所以希望他能摆脱掉我这个累赘,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肮脏的不愉快的被忽略的垃圾一样的过去都抛在脑后。 我曾经那样地爱过他,在我还很年少的时候。 我不把那看作是多么高尚的事情——我觉得那是理所应当。就好像珠宝应该放在天鹅绒上、花朵应该开放在花园里、而天使就该用猪伊甸园里一样。 江河也该奔向更辽阔的海洋。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而沿途经过的风景,那些破败的残垣断壁,理所应当被忘记。 可我又不甘心被忘记。我不甘心他离我而去。 我不得不承认,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藏着阴暗的欲望,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叫嚣着要冲出我的身体。 仔细回想,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变坏。为什么我渐渐开始对周沿江直呼其名、为什么我开始试探我能对他做到何种程度的亲昵、为什么厌恶书写的我会写下那样压抑的又充斥爱语的日记? 我妈的突然到访到底是无妄之灾还是我的蓄谋已久,为什么那篇日记就那么轻易地被我遗忘在一个显眼的位置? 为什么我会期待来自母亲的打骂和折磨、为什么我会给周沿江留下那样似是而非的话语? 在山上清修的一年半里,所谓的平静和淡泊到底是修行的成果还是放长线的耐心? 我为什么要在周沿江和母亲之间制造矛盾、为什么要直白赤裸地表达我的爱意、为什么要用那么极端病态的方式逼迫他对我的爱有所回应? 我为什么会那么坏,不放过周沿江也不放过我自己? 我难道不知道他会伤心吗?我难道不知道他会在知晓我的秘密后感到惊愕和痛苦吗?他那样好的人,是不是每一天都在自责把我教坏?是不是每一天面对我妈的哭诉都感到无力?是不是在每一天看似平静的日常中感到窒息? 短短的一年半,那么短,又那么地长,我躲进深山、藏身庙宇,把世俗的烦恼都抛给我的家庭、我的母亲、我的周沿江。 我就是这么坏的一个人,坏到如此地步。 假如我现在冲进屋里,牵起周沿江的手,炽热地表白,他会不会跟我走?抛弃家庭、抛弃生养我们的母亲、抛弃家乡抛弃这座我们出生的城市……?他会不会跟我走? 在我们已经苦苦挣扎这么久之后? 我被我脑子里冒出的这个想法逼疯了。我很清楚不能那样做,我已经足够自私自利,我不能再做这么恶毒的事情,我应该把我的疯狂揣进肚子里,咽下去,藏在最深的地方,等我死后同我一起埋进墓地。 趁我还有一丝理智,我得控制自己。 我已经摧毁了自己的生活、也把周沿江毁了个差不多,我不能再拉他和我一起沉沦。 哪怕我已经陷入渴望望到要发疯的境地。 至少乖巧一次,做个好的弟弟。 我踉跄地站起来,仓皇失措地从此处逃离。正午炽烈的阳光落在我的面庞上,像是一把从我的额角开始放肆燃烧的烈火,烧得我的肌肤开始皱缩、神经开始麻痹。 我用了最大的力气逃跑,脚却沉重得不像样子。 道路两边是我熟悉的建筑,空气里是我熟悉的味道,连灰尘都是我亲切的模样,我惊恐万分,街道上的每一个行人都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他们看向我,偶有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向我打招呼。 “哟,周家的小儿子。” 他们坐在街边阴凉处,笑得和善,蒲扇摇得轻松。 那张慈祥的脸逐渐液化,变成了热浪中旋转的血泊。 整座街道于是都沉浸在黑色的血里。 我再也跑不动,腿脚陷入浓稠的液体中,像是吞人的泥沼又像是盘错的蛛网,回过头,家的位置已经离我很远。 而周沿江就死在我脚下。 这是世上最可怕的梦魇。我绝望地大叫,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人、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只有我和死去的周沿江,只有快要将我吞噬的黑血和绝望。 周沿江,哥哥。 我开始喘不过气,明知道是梦魇依然觉得万吨的恐惧压在心头。我想醒过来,我想从噩梦里逃过来,可是眼皮千斤重,手脚也像是被锁链束缚,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周沿江……?”我惶恐不安,忍不住大喊,“周沿江……?周沿江!” 突然,耳边传来重物跌落的“砰”的一声,止住了我的呼喊,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我的脸颊。 伴随一声叹息,充满爱怜地,他说,“……?我在呢。” 终于,黑色的血泊退去了。 可可怜怜小喻舟:哥哥抱抱。 33 33. 睁开眼,是周沿江略显疲惫的面容。 我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想要抱他——然后有些惊讶我们现在的这个高度差。 “你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掌碰了床沿,一阵疼,只好改用手肘。 “有些使不上力。”周沿江说得含糊。 我这时才注意到我临近有一张空着的病床,被子呈现掀开的姿态,床单微微有些褶皱,似乎还能感受到残存的体温。 回想起刚刚的那声响,周沿江该不是直接从床上摔下来了吧?然后爬了过来? “你腿怎么了?”我一边问,一边下床把他扶起来,发现他右腿是木的,一动不动。 我扶他到床上,他靠在床头,语气轻松,“骨折。”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 我脱了鞋,和他挤到一张病床上,他愣了一下,往边上挪了挪,给我腾出位置,眼看再移就要掉到床下面去,我伸手揽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上。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 “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调侃我,“哟哟,瞧瞧这小可怜样子。” 我喉咙发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都快气死了,他怎么还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 “周沿江!”隔了好久,我闷声闷气说,“你不能再这样了。” “我怎么样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我的背。 “你不要找死!也不要找我陪你送死!” “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语气像是哄小孩儿一样漫不经心,“你哥不会让你死的。” 我真的快被他气死了。 我开始控诉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难道你把褚颂抓了你们警察局长就会把女儿嫁给你吗?你可是有儿子的人,怎么还那么贪心啊?立功重要还是命重要?还有,虽然我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职业也不能为国家做贡献吧,但也有生命权啊,你干什么找死还要把我捎上?” 我心里难受  43 ,憋屈,忍不住说话带刺,“你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我死了正好是不是?” 越说我越来气,“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我不来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不舒坦,来了和你一起死我又心里憋火,还是到死都不解气,你就是变着法儿地整治我是不是?” 周沿江安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哼了一声,“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 “你还敢说我说的都是屁话?”我更来气了。 “对对对,其实就是想拉着你一起死来着,死不死都能膈应你,反正我死活都能立个大功做回烈士,生死光荣,横竖我血赚不亏…… ”他笑了一下,“这么说你高不高兴?” 我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闭上眼,骂他,“垃圾。” 他摸摸我的后脑勺,像是顺毛一样地、从前梳到后又从后到前。 “高兴吗?”他问我。 “高兴什么?高兴小命保住了?” 他低声,“褚颂死在你面前,你高兴吗?” 我不做声。 他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你到底为什么要抓他?那么危险。” 世界上的坏人哪里是抓得完的?虽然照理来说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这种大老虎,可不是说动就动的,稍有不慎,损兵折将不说还有打草惊蛇的可能。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我敢打赌,周沿江这次立了功的同时肯定也是吃了处分的。 本以为周沿江会敷衍我,来一个什么扫黑除恶是天职之类的屁话,没想到他叹了一口气,“哎,谁知道我抽了什么风呢?”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也知道你自己抽风呢?” 他也笑。 笑过后,问我,“你高兴吗?” 我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换一个问法,”他轻声说,“你有舒服一点吗?” “……?有吧。” “挺好的,”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哪里好,刚想问他,又听到他说,“跟我讲讲你在监狱里的事情好不好。” “没什么好讲的,”我闭上眼,“你是警察,你不会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 “可我不知道我弟弟在监狱里是什么样的。” 我不想说话,闭上眼装睡。周沿江也没再问我,只是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过了好久,我说,“就那样呗,不太好。” “但是你们都不来看我,我进去的时候你们没有来看我、出来的时候你们也没来看我……?连杀人犯都有家里人来看,可是我没有,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周沿江的手停在我的背上。 我说,“他们都以为我是孤儿。” 我笑了一声,“我是孤儿就好了。” “为什么?” 我仰起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周沿江的下巴。 “如果我是个孤儿,我什么都没有,有一天我在街上无所事事地游荡,遇到一个叫周沿江的人。” 我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他,不管他是不是用冷酷的眼神看着我、不管他是不是要把我关押进收容所。 “我会把他拖进没人的巷子里,扒下他的裤子,只用两口唾沫就插进去。” “我要把他强到昏死过去,谁都管不住我。” 周沿江可能被我吓到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放心,我还是有点分寸,虽然我蛮想那么做,但我其实也知道袭击警务人员会判刑。” “为什么是强?”好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语气古怪,“为什么不能是合?” 艹,周沿江的关注点为什么永远这么奇怪,为什么永远能随便一句话让我梆硬。 我都有些生气了,粗声粗气地说,“老子不想跟你合不行吗?” 说完从床上坐起来,想一走了之,转身看着他那张脸又有些生气。 骂他“你妈的随便个街头混混要强你你还想跟他合啊?你他妈怎么比我还随便啊?” 周沿江沉默了一会儿,眉宇间有一瞬的茫然,这让他看上去很无辜:“可那不是随便一个什么混混。” 他说,“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我的脑子里开始刷屏这两个字。 谁他妈忍得住。 我忍不住俯下身,猛地抓着他的头发亲他,吻得用力,像是要把他的舌头都咬断一样,津液从嘴角溢出来,我无暇他顾,只是忍不住地和他纠缠,期间我似乎不小心咬到他的舌头,嘴里甚至有些血的甜腥气息。 这让我更想吞掉他,我控制不住地压住他的舌根,舔舐着更里面的部分,他柔软的湿润的口腔整个为我打开,我迫不及待要进去。 我抓住他一边的的肩膀,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面料下柔韧的肌肉和美丽的曲线,我几乎忍不住地摸到他的领口,颤抖着手指想要揭开他胸前的纽扣。 周沿江伸出手揽着我的脖子,上半身的重量几乎都吊在我身上。 他好重。 但他妈的这真是甜蜜的重量。 我闻到嘴角撕裂一样的痛,嘴皮也有些发麻,周沿江看上去没比我好多少,他水光潋滟的唇像是熟透了接近腐败的玫瑰的暗红,红得我心发痒。 我吞了吞口水,摸到他腰上。 他提醒我,“我腿还断着呢。” 我条件发弄地接了一句,“那又怎样?” 总不至于箭在弦让我现在熄火吧? 周沿江捏了捏我的脸,“没怎样,你轻一点。” 老实讲,和周沿江在病房里搞是我做春/梦都不敢做的那种限制级春/梦,所以周沿江叫我锁门关窗的时候我甚至紧张到手上冒汗。 我把窗帘拉上后,屋子里彻底暗下来,但又不是完全的黑,窗帘隐隐透进一些光亮,朦胧暧昧。周沿江的眼睛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中格外的亮。 他还提醒我把两张病床中间隔的帘子拉上。 于是我们就处于一个狭窄的、昏暗的空间。 我不忘记从椅子上我自己的外套里摸出一个套。 周沿江挑眉,夸奖我敬业。 “我带枪的时候都没你带那玩意儿的时候多。” “这个是一次性消耗品,有备无患。”我跪在床上,用膝盖慢行到他腿间,用大腿顶起他的两条腿扛到肩上。 周沿江整个人像是折叠一样,成了一个Z字形状。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不过管他的呢。 我俯下身去吻他,他的胳膊搭在我肩上,温柔地回应了我,嘴唇分开的时候牵扯出淫靡的银丝,我看的额头抵着周沿江的,用鼻尖去碰他的。 “哥,好黑啊,像是在偷情一样。” 他笑了一下,“你得理解我,毕竟我是一个道德水准……?” 我的手摸到裤子的松紧带上,轻轻往下褪去,突如其来的与冷空气的接触让周沿江下意识地变得僵硬,说话的时候也卡了一下。 “……?很高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举着他的腿,脑袋往前一钻,把褪到小腿部分的裤子挂在我后脖子上,然后去亲吻他赤裸的、有些颤抖的右腿,“……?和自己的弟弟乱会让你感到羞愧。” 我这是  44 因为我骨折了的腿。 我用舌尖滑过他紧绷的肌肉,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我咬了一口周沿江的小腿肚子肉,他低声叫了一下,然后继续刚才的话,“差不多。” 我抬头去看他,他笑的时候整个人锋利的轮廓都变得柔软。 他柔软得像是一捧棉花或者细雪。 但他比他们都炽热温暖。 “我可能是会感到有些害羞。” 他这样坦然甚至无耻地看着我,说出疯子一样的话。 羞愧和害羞能一样吗?这叫什么差不多?还有,他周沿江哪里看上去像是害羞! 周沿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一定很乐于欣赏我连脖子都发红的窘态。 我试图镇定下来,不再看他,而是咬开套的袋子,把那个油乎乎的小玩意戴到手指上,“该害羞的是我才对。” 我语气平静,“毕竟我从十五岁开始,春梦里都是你淌水的眼儿。” 去掉了一些“奸”啊,“阴/茎”一类的词语,因为当时删文就是有人说我写黄文骗钱来着,于是我愤怒地把几把删除了,哈哈。 34 34. 周沿江有一瞬间的无措。 我觉得他这幅样子太可爱了,忍不住地去亲吻他,不是那种凶猛到要吞掉舌头的吻,只是安抚性地含住他的嘴唇,轻柔地吻着。 周沿江仰起头,攀住我的背,回应着我的吻。 “马上就好了,哥哥。” 他脸上泛起潮红,额角也很快分泌出细细的汗珠。 我忍不住一边搅动着,一边亲吻着、用唇拭去他细密的汗珠。 他有些不适应,躲开了些,“你做什么……?” 我再去亲他,让他也尝尝自己的味道,他笑了一下,有些嫌弃,还是伸了舌尖出来描摹我的唇,然后评价,“?没尝到什么味。” 话音刚落,他身子忍不住地跳了一下,震惊地看着我。 他这个样子真可爱。 我叼住他病号服的下摆往上拉,然后把脸贴在他赤裸的肚皮上,轻声说,“可是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我把他的腿抬高,周沿江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像是被弯折过度的玩具娃娃。 我想起我小时候有个玩具士兵,他有点类似芭比娃娃,但是没有那么精致,也没有太灵活的关节,他永远抱着自己的枪,坚定的守卫在我的书桌上。 我爱死他。 我把整根手指含进去,舔得干干净净,周沿江瞪大了眼,有些失神地看着我。 我全数咽下去,然后压在他胸口上。 “哥,你也尝一尝。” ……?原来我主要删的就是这一章……?但不影响!朋友们!一点都不影响!真的,继续看!抱大腿!真的!别走! 35 35. 他听话地伸出舌头,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狗。 我童年时曾经很想要一只狗。 我曾经在我们家后面的草丛里捡到过一只。白色的细长的毛,脏兮兮的纠结在一起,有一双很黑很圆的眼睛。 我看不出来它是什么品种,我哥说,应该是只串串儿。 杂种狗的意思。 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它是什么品种,我只是很喜欢它专注地看着我的样子。 它在那里呆了三天,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在放学之后把它抱回了家。 其实我不应该那么做的,因为那个时候我爸还没死,他还在家里,和我妈天天地吵架。 那段时间他们吵得很厉害,吵得要离婚,甚至开始分配我和我哥的抚养权,因此我们在家中必须得格外地小心谨慎,以免稍有不慎就点燃他们的怒火。 那会引发世界大战。 我本来想从后门偷偷溜进我的房间,但是奈何我妈在客厅扫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很快就发现了我怀抱里那小小的,灰白色的在发抖的一团。 她几乎是立马就发火了,叉腰对我破口大骂,“家里人都吃不上饭了你还养狗!你给谁养啊?你自己都养不活还敢给狗献爱心啊?” 我站在原地,不吭声,把小狗抱得更紧。 我妈其实主要不是骂我,她骂我的点在于我不懂事,但是跟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我们家没有什么钱。 她把矛头直指我爸。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把从书房里摔门而出,和她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哦,忘记说,我爸是个报社的撰稿人,肚子里很能憋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话来,而我妈又是一个从不吃亏的会计,因此他们的争吵总是格外地……?让人感到绝望。 如果你这辈子学过的所有最肮脏下流的词汇都来自于你的父亲形容你的母亲和你的母亲描述你的父亲,我想任何人都会和我一样感到绝望。 他们吵到最后甚至动起手来,盘子、碗筷、水杯、茶几上的果盘都被他们当作武器,狠狠地砸在地板、墙壁,发出清脆响亮的背景音。 我躲到桌子底下,怀里的小狗不住地发抖。 没关系,没关系,我告诉自己,只要再等一会儿,再等上一会儿……? 他们就会累了,我就可以钻出去,抱着我的小狗钻进我和我哥共同的房间里,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关在门外头。 那一天格外漫长。他们似乎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来辱骂诅咒抱怨一切,包括他们的婚姻和孩子。 他们就像是忘记屋子里还有一个我一样。 我哥大概是在晚上八点还是八点的时候回来的,桌布下露出一双脚,我一眼认出来那双鞋是我哥的。 我觉得我哥很厉害,敢在我爸和我妈吵架的时候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之间穿过来找我。可能是因为他年纪要大些,我爸妈会在他跟前收敛一点。 “你看看你弟弟!一点都不懂事,从外面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就是,不好好读书,一天搞些没名堂的倒是起劲儿。” 他们难得的统一战线,色厉内荏地指责我,妄图从我哥身上得到认同,以用于维持他们为人父母的尊严。 但我哥只是说,“你们不应该在他面前吵架。” “反了你了!还要你来教训你爹妈?” 一个烟灰缸砸了过去,发出钝笨的响声。 世界安静了。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我总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变得安静。我哥蹲下来趴在地上,掀开桌边,我看到他额角上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伤口,露出红色的皮肉。 细细的血流沿着眉骨往下落,我哥朝我伸出手,“出来。” 我没说话,往后缩了缩,把怀里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些。它在我怀里发出低低的吠叫声。 我有的时候倔强到我自己都不理解的地步。 僵持了很久之后,我哥说,“家里有一只小狗就够了。” 小狗是需要爱和信任的,我哥把他所有的爱和信任给了我,所以没办法再养一只另外的小狗。 最后我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看到我爸妈的脸色灰青,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哥牵着我的手把小狗放回了它原本待着的草丛。 它似乎也知道自己又被遗弃了,或者它根本没想过我是想要养它,可能以为我只  45 是抱一抱它,所以它没有跟着我们,只是待在原来的那个地方,静静地看着我。 我一步一回头,看到它用我最喜欢的那双湿漉漉的、黑又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永远忘不了那只小狗。 而现在,隔着重重的岁月和时光,我好像又重新拥有了它。 又换了体位反复地做了几次后,体力告竭。 这次我有记得帮周沿江清洁一下。他的腿不方便,单脚站立的时候差点摔倒,骂了好几句脏话,我觉得太可爱了,忍不住又和他在浴室里做了一次。 这次做得很匆忙,因为门外传来护士查房的声音,我们急忙加快速度,最后我勉强半蹲在浴室门口,露了个脑袋,愧意地表示我在扶我哥上厕所。 同时在心里祈祷消毒水的味道可以盖过液体的淫靡。 索性那个护士只是确认了一下我们都还在,在门外提醒了一下注意不要让伤口碰水,然后就出去了。 听到门关上的瞬间,我们松了一口气,像是做贼一样。 转过头我就开始指责周沿江,“都怪你,刚刚把我手指夹住了,不然我可以出去的。” 周沿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什么表情。 虽然他现在武力值下降了,但是以他的身体素质,想来康复也是蛮快的,想到这儿,我又狗腿地伸出胳膊,以一种李莲英搀扶慈禧的姿态把他迎了出去。 周沿江应该不只是腿伤了,虽然我不清楚他身上还有哪些地方有伤口,但这不妨碍我从他苍白的脸色看出他已经很疲惫了。 “你睡吧,”我扶着他躺下,说,“我守着你睡。” 周沿江瞥了我一眼,似乎有些震惊我能说出这么像个人的话。 但他又实在是困极了。 最后低声说了一句,“你也去睡。” 然后反复地看了我几眼,才放下心睡去。 睡着之前还抓着我的手指。 我静静地看着他,忍不住捧着他的手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明明应该是珍重的,却又好像只是随意地触碰,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 只是离开的时候是明明白白地松了一口气。 关门的时候我尽量小心,不要吵醒他,我最后望了一眼他睡着的侧脸,在心里同他道别。 再见啦,哥哥,这一次,换我先抛下你。 回到缘海市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然后倒头便睡。 和周沿江的性爱就像是耗费了我躺在病床期间积蓄的所有精力一样,我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屋外烈日高照,太阳像是快爆炸的白炽灯一样悬挂在无云的浅蓝天际。 我肚里空空,想吃点东西又觉得喉咙干涩,吞咽都有些吃力,只能是喝了杯水后就直接出门——因为我有一件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 我得把存放在别人那儿的小崽子给抱回来,不然总是不安心。 方正嘴里一定靠谱的人在我这儿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虽然他说周沿江也认识也放心,但是谁他妈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但是也别无他法,我认识的那些人虽然也不算太坏,但让他们帮我带孩子我也不太愿意,只能勉为其难接受了方正的提议。 今天不知为什么太阳尤其地明亮刺眼,我打了个出租车,亮光透过车窗把我晃得头晕,等下了车,一股热浪袭来,更是要把我打倒。 如果不是因为我肚中空空,现在可能已经扶着墙呕吐了。 我揉了揉眉头,按响了门铃。 很快,屋内传来一阵拖鞋踢踢跶跶的声音,隔着门版,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谁啊?” 还行,听声音没有受到虐待。 而且,不得不说,不愧是周沿江教出来的,没有直接开门,防拐卖的意识还行。 “我。” 那边纠结了一会儿,小声地问,“你是谁啊?” 我吊儿郎当说,“你看一眼呗。” 把手下压,锁扣弹开,门缝慢慢变大,露出一张圆嘟嘟的脸。 啧,刚刚还夸他呢,怎么这么不禁夸? 小崽子迅速地推开门抱住我的腿,欢呼一声,道“你回来啦!” 我把他抱起来,掂了掂他的重量,不错,没掉秤。 我捏一下他的脸,问:“怎么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啊你?” “可你不是陌生人啊。”他很无辜。 我不太相信,“你听声音就能认出来我?” 他抱住我的脖子,小眼睛一眯,“是感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念鱼,谁在外面啊?” 一个穿着居家服的女性走出来。 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出现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她喃喃道,“是你……?” 但我却对她的脸很陌生,也不知道和周沿江是什么关系。 “这两天麻烦你了,”我向她道谢,“我今天就把他带回去。” 小崽子很配合地转过脸去,“小姨拜拜~” 听到他叫小姨我还是挺惊讶的,他竟然知道这些称呼。 抬头正对上那位女性探究的目光,我无奈地解释,“他都不肯叫我呢。”连个叔叔都不会叫,天天就包着口水喊小鱼。喊得我觉得自己都变成鱼了。 听了我的话,她脸色一变,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你已经知道了吗?” 喻舟:汪汪汪prprpr 36 36. 知道什么?虽然我心里很想这样问,但是傻子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很奇怪。 她看起来非常不安,而且对象是特定的——对我。 我亲了亲小崽子的头发,然后看向她,她更加地局促了,一只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另一边的小臂,移开目光,不敢正视我。 “周沿江受伤了。”我说。 “怎、怎么会?”她有些惊讶。 接着,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之后,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是吗?” 我不置可否,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你怎么能不明白呢……?”她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脆弱,“……?你应该要明白的。” 我打断她的自言自语,“别在孩子面前说太多。”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果然闭了嘴。 看来还是些少儿不宜的故事。 “进来说吧。”她侧开身,让我们进去。 小崽子看来已经很熟悉这里,吵着从我怀里出去,蹦蹦跳跳地给我端果汁。 “你怎么回事,把别人家当自己家一样。”我捏他的脸。 那女人连忙说,“当自己家也是可以的。” 我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是有些后悔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呐呐地闭上了嘴。过一会儿又鼓起勇气,把小崽子带到楼上的玩具房去玩。 小崽子上楼的时候不忘提醒我,“走的时候叫我哦!” “嗯,知道。” 等她再下来的时候,小崽子给我倒的果汁已经被我喝了一大半。 没办法,太渴了,而且脑子有点发晕,急需糖分。 “哎呀,我再给你倒一些吧。” “谢谢。”  46 我看她垂着眼的侧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说,“我其实一直觉得你长得很像我某个认识的人。” 她手抖了一下,果汁洒到了桌面上。 她苦笑:“你就是这样猜出来的吗?” 猜出什么?我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是面上是不能显露半分茫然的。我摩挲着杯壁上液化后渗出的水珠,指腹上是湿湿凉凉的触感。 我笑了一下,问,“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讲?” 她的表情仍然是紧绷着的。 我试探道,“……?不如从孩子的妈妈开始?” 她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何必说得那么疏远呢,你又不是不认识。” 我的某一根神经突然跳动了一下。 我认识的女孩?我认识的女孩为周沿江生下了孩子?听她的语气,我还和那女孩亲近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我生命中有这样的人吗? 我无意识地端详她的眉眼,小崽子叫他小姨,那么她和孩子母亲便是姐妹,应该是会有一些相似的地方的……? 圆润的杏子一样的眼、纤细的眉……?突然,某个很久没被提起的名字浮现在我脑海,我几乎是下意识吐出了她的名字:“夏天?” “你是夏天的妹妹?” 她笑了一下,”对,我叫夏柔。“ 不、不对,我见过周沿江的妻子,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据说是刘叔的一家远房亲戚,和我妈一样,学会计,有四分之一的维族血统,因而长着一张瘦削的面庞和深邃的五官。 在他们婚礼的宴席上,我曾经隔着人群,遥遥举杯,祝他们百年好合。他们穿红色的中式礼服,一对璧人,胸口簪花,受着满场人的恭祝,那一袭红衣,在灰沉沉的天空映衬下,红得扎眼。 而我举起的那口酒杯,却又是惨淡的白。 一场稀释,留在我记忆中,便是阴沉的灰色、刺眼的红色以及惨淡的如同我面色一般的惨白。 我不会忘。永远不会忘。 周沿江的妻子绝对不是夏天。 可是周沿江难道会是和夏天偷情的人吗?他又不是疯了!夏天也不是那种会去插足别人婚姻的女人……?但是如果孩子不是周沿江的,只是夏天的呢?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周沿江为什么会愿意帮夏天养孩子?” 我不否认周沿江是个善良的好人,但他也不至于圣母到这种地步。 她看向我,用那双神似夏天的眼眸,“你觉得呢?” 答案呼之欲出。 我愣住了。 那双眼睛曾经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看穿了我自以为隐秘的内心,点破了我肮脏的欲念,而如今,透过这双相似的眼,我觉得自己好像再一次地被看透了。 答案呼之欲出,我心里已经有了定夺,却不敢开口。 “是因为我……?是因为夏天是我的女朋友…… ”我低下头,扶住了额头,又自己否定了自己,“……?可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大脑里的某一处迸发细碎的电流,烧过我的神经。 最后指向的答案是那么地让人难以置信,但除此之外,似乎又没有其它解释:“…… 是因为那是我的孩子。” 那个自称是夏天妹妹的女人怜悯地看着我。 “我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孩子已经五个月大,很危险,只好生了下来。” 是的,很危险,因为夏天有心脏病。从出生就有。 她的生命就像是在和死神做拉锯战,每多活一天都是幸运。 所以她比平常的人更用力地活着,像是一团炽热燃烧的烈火。 瞒着所有人生下一个孩子确实是她做的出来的事情。 夏柔轻声问,“你怪她吗?” “怪?”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有什么好怪她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我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 “是不是很辛苦啊?” 问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这个问题简直不用问,怎么会不辛苦呢?一定是很苦的,夏天是那么娇惯的女孩子,连拧瓶盖都会把指甲弄断,更何况怀孕这种事,当然是苦的。 而我那时候对她的苦难一无所知。 明知道这句话苍白无力,但是现在好像除了这句话,我说不出别的。 只能反复地问,“很辛苦的……?是不是?” “但是比起辛苦,姐姐她,似乎是觉得幸福多一点呢。”夏柔说。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因此每天都很积极乐观,像是要把一辈子浓缩成十几年、一刻也不浪费地渡过一样,家里人也格外纵容她一些,因此知道她怀孕后,虽然震惊,但也默认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因为我们知道,她舍不得这世界,因此想留下些什么。”夏柔说起夏天的时候露出了怀念的微笑,“她说对你有些抱歉,但是毕竟也不用你付抚养费,所以还是希望你不要骂她。” 确实是夏天说得出来的话。 我甚至能想象到她这样说话时俏皮的模样。 夏柔继续道,“孩子出生的时候,快到你十七岁的生日,姐姐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你别误会,她只是想让孩子听听你的声音,但是接电话的是你家里人,她有些害怕,就挂了,那之后你哥就主动联系了她。” 那个时候,我还在山上坐着苦行僧呢,没想到尘世间竟然已经有一个和我血脉相通的孩子诞生了。 所以周沿江的那个电话,承载的不止他一个人的思念是不是? 也许那时候,电话那头就已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微弱地呼吸。 想到这,我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此时此刻,我突然开始觉得所谓生命,前所未有地厚重起来。 “后来,姐姐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们家里人很着急,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应该让你知道这件事,但是你们家里那边一直不同意,周沿江那时候也很着急,夹在两家人之间盘旋,我记得每一次见他,他眼睛里都是血丝,他不太同意我们去找你,但是又不忍心看我父母那么失望,后来你失踪了,没过多久又出了那样的事情……?” 她说得隐晦,指的是我入狱的事情。确实,告诉一个囚犯他有了孩子,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蛮残忍,我那时候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大好,要是知道夏天还给我生了个孩子,我很大概率会直接疯掉。 “…… 于是向你坦白真相的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再后来,姐姐撒手人寰,看着孩子徒增伤悲,家里老人实在是受不了,想着把孩子送养,周沿江主动提出要收养他,于是就……?”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僵硬,“我妈他们……就同意吗?” “因为你哥和刘悦结婚了呀。”夏柔不解,“家庭完整对孩子也比较好吧。” 原来那个女人叫刘悦,不过,夏柔显然是误会了,我妈可不会在乎家庭完整对小孩子的好处,她那么爱周沿江,爱那个健康的、正常的、优秀的大儿子,又怎么会允许他收养一个身体里流淌着叛逆弟弟血液的孩子呢? 她应该是更希望周沿江有  47 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吧?有了孩子,周沿江和刘悦的婚姻也会更加牢固。毕竟都说孩子是婚姻的纽带,她对此应该最有体会。 我浑身发抖,有些绝望地想,周沿江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拥有普通的幸福的美满的家庭——我本来以为他已经拥有了,至少曾经拥有,但如今看来,似乎还是被我毁了。 我妈的担心果然没有错,我从来都只会毁坏周沿江的生活。 狗血淋头,完结就走。 37 37. 周沿江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一直都知道。我受的苦难只是他为我抵挡后残留下的余烬,却依然灼烫到让我受伤,那他呢?他会有多痛?我想都不敢想。 他就像是一条沉默的无声的河流,我偶尔沿途遇到的棱角尖锐的礁石已经使我遍体鳞伤,却不知道,在水面之下,更大的礁石插入河流的躯干,成为永远的阵痛。 这是周沿江特有的温柔,我因此爱他爱到不能自拔。我敢说全天下没有那个人会再这样温柔地接纳我,不管我是顽石一块还是沉舟一艘。 但我不是真的顽石,也不是可以一沉到底的破舟,我还没有那么地冷血无情,因此当周沿江为我受的苦难一件件地摆在我面前,我的心也会痛。 痛到酸涩、痛到想是被打碎又像是被火烧。 我甚至都有些怨恨周沿江了,怨恨他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孩,永远地挡在我前头,怨恨他为什么轻视我的存在、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他不相信我、他不尊重我、他把我当成一只需要他保护的小狗。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想,小狗也会痛。 小狗其实也会痛的。 就算是再狡猾再可恶再不讨人喜欢的小狗,其实也会痛。痛到不敢叫出声、痛到只能躲起来舔一舔伤口、痛到学会变成一只有着尖锐爪牙的恶犬。 一直都很痛。 痛过的每分每秒,我其实都恨过周沿江。 在学生时代为了远离爸妈而选择留校住宿,留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在他明明知道刘叔是故意挑衅我借机把我送进监狱、却依然对我不管不问的时候;在我被监狱里的老囚犯围殴、愤怒到和他们拼命最后撞破头被关进禁闭室的时候;在每个月探监放风的那天,唯独我没有人探望的时候;在我某天醒来,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用刀片划开了我的侧腹的时候;在我出狱之后,匆忙赶去见他,却只能在婚宴最角落讨一杯酒,祝他和新娘百年好合的时候。 我在许多的时刻恨过他。 我不求他救我,我只求他来看一看我,让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爱我。 这份爱便已经足够救我于水火。 但他没有来。一次都没有来。 于是我便有了充足的理由恨他。 但是在看到他和新娘牵着手穿梭在宴席之中敬酒的时候,我突然又不恨他了。 院里的老树上挂着彩色的纸球,门前是不知燃了几十米红鞭炮留下的红纸,刘叔和我妈坐在主位受着恭贺,众人推杯换盏间都是一张相似的笑脸。 角落里,一个小女孩问我,新郎新娘是不是很般配,秋风打在我脸上,一片冰凉,我喝了一口酒,说,是。 那一瞬间,我就不恨他了。 我希望他能过上所有人都盼望他过上的那种幸福的、平常的生活。 那种我给不了的那种美好的生活。美丽到每一个琐碎的细节都能是发着光的。 不要像从前一样,和我一起呆在暗无天日的泥沼中。 我原本是那样想的,我祝福他,我远离他,我去过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打扰他,我自以为高尚,结果最后告诉我,他不快乐。 他过得不好。 因为我,他还是过着稀巴烂的糟糕的生活。 老天爷,这他妈的简直是最烂的结局。 和夏柔道别后,我带着小崽子往回走。 他牵着我的小手指,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偶尔我忘记放慢脚步,他就小跑着追上我。 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抱住我的小腿,把脸贴在我腿上。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他有些沮丧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我回过神,又听到他小声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我弯下腰把他抱起来,碰了碰他的鼻头,“大家都喜欢你。” 他懵懂地看着我,“……?可是我妈妈就不喜欢我,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他蹬着腿,一下子变得难过了,拼命想从我怀里挣开,嚷着,“她就不喜欢我!她都不要我!” “不是的,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用着蹩脚的谎言宽慰他,“等你长大也变老,好好地过完这一生,就又可以和她重逢。” 他停止了哭闹,猛地趴在我肩膀上,不过片刻,就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走的时候……?怎么不把我带走呢?” “因为你是礼物啊。” “礼物?” “你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我把他抱紧了些,“……?也是给我的礼物。” 小朋友的世界里,礼物盒里装的永远是美好的事物,他破涕为笑,抱住我的脖子,犹犹豫豫地问。“我有那么好吗?” 他哭红的脸庞像是小小的番茄,以前只是觉得他和周沿江长得像,却忽略了我和周沿江其实也有几分相似的事实,这样仔细看来,他的确像我更多。 我拨开他粘在额头上的刘海,说,“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你现在是我见过最好的小朋友哦。” 他有些害羞,“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地位竟然这么高,逗他,“那周沿江呢?” “爸爸也是很好的……?”他轻轻地说,”……可是他不爱笑,他好像总是很难过。” 我有些恍惚。此时,突然乌云密布,刚刚还晴朗的街道一下子陷入了阴沉当中,豆大的雨滴打在还炎热的地表,洇出一片一片的水痕后又迅速淡化,淡化后又被下一滴雨水覆盖。 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瞬间更少了,躲雨的躲雨打车的打车,街道上只剩连绵不断的雨珠像是一面幕布,将一切都笼在一层看不清的朦胧里。。 雨水打在身上,有些痛,但是很凉快,小崽子捏紧我的衣领,兴奋地叫了一声。 我也觉得凉爽,仰着脸感受了一会儿雨水驱散暑气之后带来的的凉意,然后对小崽子道,“抓紧,我们跑回家去!” 我冲进雨幕,他快乐地叫起来。 等回到家,小崽子还好,我整个人却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把他放到地上,他抬起头看着我,然后我们一起笑了出来。 洗了澡换了衣服后,他说有些饿,我从厨房里翻出一把挂面,给我和他一人下了碗面条。端上桌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怎么?” “爸爸说不能吃太辣。” “啊,你不喜欢吗?那我给你加点汤。”下意识地按照我的口味来调味了。 “不是,”小崽子抱住碗,眼睛亮晶晶,“我超喜欢 48 。” 他真的跟我很像。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突然地觉得饿极了,吃光了面前的一大碗面。 他吃完就有些犯困,在我的勒令下漱了口,噔噔噔往卧室跑,关门之前露出一个小脑袋,“我睡醒后要看到你哦。” “知道了,我不走。” 他放心地关上了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雨点落在玻璃上的声音依旧不停。 我推开周沿江卧室的门,躺在他的床上。 周沿江太爱干净了,走之前还换了床单,被子也叠放得整整齐齐,根本闻不到他的味道。 我试图从记忆中提取一些他的味道。 周沿江该是什么味道的呢?是沾在指腹上的墨水混合着草纸的味道、是被太阳晒过后透着淡淡洗衣粉香气的衬衫的味道、是葱姜蒜和热油相遇迸发出的油脂味道、是快融化的冰淇淋散发出的甜蜜味道。 很多种味道,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周沿江来。 我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看着周沿江书桌上的摆设。 周沿江连睡觉都是平躺着的,大概不会像我这样翻来覆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过这样的瞬间,身心疲惫却无心睡眠,也如同我一样盯着那方小小窗户下的书桌发呆。 窗上挂一层米色的窗帘,透过的光线昏黄,落在木质的书桌上,像是一层轻柔的面纱。 桌上一角折弄着微弱的光线,我有些好奇,起身走过去,发现是一方倒下的相框。可能是窗户没关严,被风吹倒的。 木框里是一张几年前的照片,我还有些印象,是我十五岁的时候。 那年夏天,我们去水边玩,一同的还有夏天和周沿江的两三个同学。夏天是向来不惧外人的,活泼可爱,很快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我们在草坪上铺了报纸,坐在太阳底下玩桥牌吃薯片。 火伞高张的盛夏时分,即便还没到最热的时候,阳光仍然明亮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地步,我昏昏欲睡,转过头去,却发现周沿江不在人群之中,明明是一群人的游戏,他却莫名地不见了。 我起身去找他,然后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他,他靠着树干小憩,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斓,偶尔风动,叶子跟着动,那些影子便像是柔柔的水波,在他身上荡漾开来。 夏天把这一幕拍了下来,画面边缘有我的一线身影,露出我执拗地望向周沿江的半张侧脸。 诸君,看啊,好粗的双箭头(如果您不觉得的话就算了请不要攻击我也不要攻击我的哥哥弟弟,实在无处撒气的话我建议您喝一点凉白开消消火) 38 38. 那时候我还不觉得我对周沿江有什么不应该的心思,只是莫名地不喜欢那张照片,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追着夏天闹了好一会儿她才肯删。 怎么还是被洗出来了? 不过,也不是太意外,夏天那个坏丫头,最喜欢和我对着干,删除后再复原洗出来,也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情。 只是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在周沿江这里?他还拿了个相框把它装起来,放在他日常办公要用的书桌上? 我们两个的照片可有一大堆,小时候每年爸妈都会带我们去照相,厚厚一个照相本全是我们的合照。 何必选这一张? 手指划过玻璃隔板,那个夏天的热浪似乎再一次袭来,让我记起了灼热的阳光和空气中漂浮的躁动不安,以及我那像是笼中困兽一样不甘的心情。 那个时候就该知道了吧?知道自己不太正常、知道自己心里揣了一个多可怕的秘密。 只是这个秘密太可怕,可怕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从侧面看照片有一些鼓起,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我打开相框后盖,从照片和背架之间掉落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 是被折过的。有些熟悉的纸张颜色。 捡起来展开,是那篇被我妈撕碎的日记,上面我飞扬的字迹有些受了潮,懒散地洇开。 周沿江把它捡起来,仔细地拼合了每一块残片,用了剪成细条的透明胶带,从后面粘连在裂口的位置,这样不仔细看的话,就好像它从来都是完好无损的一样。 我简直要笑出声,手指拂过有些卷皱的边角,有些忍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不是从我妈的辱骂和警告里,而是从这封我本来不打算给出的情书一样的日记里。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我的心。 翻过日记的背面,上面是周沿江朴茂工稳的字迹。 他在上面写,重点不够突出、中心不够明确,立意不够鲜明。 我笑出声,他以为他是语文老师吗?但的确,我写得前言不搭后语,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暧昧不清,是有些不明确。 可是我又不是小学生!我也不是写给语文老师看的,他至于吗。 目光下移,几个墨点,似乎是落笔之后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又拿起了笔。最后几个字零散地落在末尾的位置。 他写,哥哥在努力地往你这边来。 这是他给我的回答。 那封三千字的日记最后这样写: 「周沿江,我不知道全世界是不是只有我那么奇怪,我也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不是正常的,但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不管是哪一种爱,它至少是叫做吧?那既然是爱,它又怎么会是可怕的东西呢?但是如果它不可怕,我又为什么不敢宣之于口、只敢把它藏在纸上呢?这是关于我心情的日记,但也是我写给你的、永不会被寄出的情书。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假如你看到这段文字,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会寄出。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些讨人厌的哥哥,你关注的重点总是偏离主旨让我羞愤不已。但是既然问了,那么我就回答你:当然是因为我没有勇气。你可能又要调侃我,你这样的小孩还不够有勇气吗?我仔细想一想,勇气是有的,当然有勇气,不然怎么敢爱上你?只是这份勇气总归是有些欠缺,我爱上你了,但不敢让你知道,我不敢说出口,我怕被嘲笑,我的爱意被嘲笑了的话,我是受不了的,我是很胆小又脆弱的的,毕竟我只有十五岁。你不要笑,你十五岁的时候不一定比我厉害多少!但是,我会悄悄地往你那边去,周沿江,你不要怪我逾矩,你知道,我行动力一向很强,只是这样偷偷摸摸地靠近你,已经是为现实所逼迫而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我只是希望,我靠近你的时候,你不要躲。我现在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是什么,但我想,你也很爱我对不对,不然我怎么会爱上你呢?就当我是痴心妄想,我能不能妄想一下你也和怀有相同的心情呢?假如你也有那么一点对我的爱意、就算只是一点出于兄弟情分而生的怜惜,那么也请你不要躲开我,你可以不向我靠近,但是请不要远离我好吗?我知道这是很难的,但是请你不要躲开我,请你允许我,好吗?」 我那个时候十五岁,谈过几段  49 让人艳羡的恋爱、有几个称得上讲义气的朋友,在同龄人中风光无限,有一些年少都该有的轻狂,未来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条有些漫长却还算平坦的路。 那时候,我总觉得未来离我很远。可是当我陷入无望的恋爱、或者说,当我爱上一个人,我的十五岁就被我远远抛在了身后。 我开始追赶未来,我想要把那不可能的未来扭转,我想要得到我想要的结局,我迫不及待地想长大。而这篇藏起来的日记、这封无主的情书、这潦草的三千字,就是我朝前跑时候的发令枪。 那么用力、那么响亮、那么拼尽全力的一声响。 我曾经怀着那样的一颗赤忱的心想要去爱,想要向我爱的人的方向去。 却离他更远。 也有不甘心的时候、也有咬着牙想着爬也要爬过去的时候、也有觉得万念俱灰一切成空的时候。可是我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想过他回应了我。 我从没有想过,在我跌跌撞撞向他奔去的时候,他竟然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他也在向我身边来。 头顶的灯盏突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在闪烁几下后彻底地灭了,屋里陷入一片暗淡之中,屋外已经是朦胧夜色,微弱的月光透过还淅沥的雨幕,散发着薄薄的光亮。 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风雨已然停了,只是地面上还有一些积水,随着日头渐高,也慢慢地蒸发,昨夜的那场雨就那样悄无声息过去了。 我带着小崽子去吃灌汤包,一路上只要遇到湿漉漉的地面,他就会兴奋地要跳过去,我就配合他,拉他一把,就这样蹦蹦跳跳,一直到灌汤包的店里。 他吃得满嘴是油,虽然动作笨拙,但是喝汤的时候很讲究地吹呀吹,出乎我的意料,没有出现被烫坏嘴的场面。 我撑着脸看他吃了两颗灌汤包之后就吃不下了。 就着醋,我慢悠悠地把剩下的消灭,吃完擦了擦嘴,问他想去哪里玩。 他晃着腿,说想去儿童餐厅吃菠萝包。 “你还有肚子?” “走过去就会饿了呀!” 行吧,于是我们又往儿童餐厅去。 由于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摸猫逗狗,等我们走到儿童餐厅,已经快到饭点。 “菠萝包饭后吃,先定一个正餐。” 我催他。 他于是不情不愿地点了个牛肉饭。我也点了个。 他嘟嘴:“你学我!” “吃你的饭。” 我们坐在靠窗的地方吃饭,等他吃了饭,他又要去儿童餐厅自带的小乐园去玩,我买了杯茶,正好消食,就坐在一边等他。 茶还没喝两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喻舟?” 迟疑的语气。 我抬起头,正对上刘叔的脸。 他拄着一根拐杖,戴塌下来的老头帽,帽边有几根银丝,鼻子上架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比以前老了不少,但是气质也温和了些。 一个小女孩过来抱他的腿,“爷爷,我去那边玩了!”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有自己的亲生孩子的,因此才会显得我和我哥更加的累赘。 他提出要跟我聊聊,糟老头子,当老板当久了,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改不掉那股子讨人厌的发号施令的味道。 我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勉强和他走到角落的空位上。 “你……?”他透过老花镜打量我,“你没有去找过沿江吧?” 叫得真亲热。 “我找我哥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长辈怎么说话呢?”他脸一沉,“还是那么没教养。” “不好意思刘叔,我爸死得早,我妈改嫁快,我来不及学什么教养,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你……?”刘叔看上去很生气,质问我,“我难道短你吃喝了吗?” “当然没有,你多仁慈啊,连家门前路过的野狗都要赏他一盆饭吃,更何况我呢?……?”我漫不经心地咬住吸管,含糊道,“……?谢谢你啊。” 刘叔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硬邦邦地说一句,“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去看看你妈?” “怎么,你们还没离婚啊?”我嗤笑一声,然后问,“不过回来是什么意思?” 我松开吸管,看着它在杯沿打了个转,道,“我可从来没离开过这座城市。” “没离开过?”他看上去更生气了,“你的意思是你就在离你家这么近的地方……?做那种营生?”最后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看上去快羞愤致死了。 不错,看来我的职业还是有点好处。 “消息挺灵通的啊,”我真诚地夸赞他,想了想问,“怎么,你认识的那些富婆光顾过我生意?” 我又忍不住要说,从四月份我写完这篇文到现在,我一直在等有人问我三千字情书全文在哪儿,结果到现在我都忘记了都没人问我,我、我、我默默蜷缩在墙角哭泣。 39 39. “你这个……?孽子!”他手边的拐杖不住地点着地,发出啄木鸟一样的声音。 “又不是你生的,你气什么?”我靠在椅背上,摊开手,“怎么?又想打我?” 我说,“这次我学聪明了,我不还手,店里这么多人,还有监视器……?”我笑一下,觉得很有意思,“老头子,你这次没办法把我关进去啦。” “你就应该被关在那种地方!你这都是活该!” “……?” “只是因为觉得我活该,所以才一次都不来看我吗?”我轻声问。 他撇过头去,不回答我,只是说,“你不要祸害周沿江,他毕竟是你大哥,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放过他,让他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若有所思,“所以你们把我送进监狱,就是为了保护周沿江吗?为了让他远离我的魔爪?” 我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手掌,划过手掌上留下的伤疤,有些痒。 “你们真的对周沿江很好啊。” “刘叔,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的家长会是你给我开的?”我突然问。 那一年我爸尸骨未寒,刘叔就算和我妈已经是干柴烈火也要克制忍耐,于是她们没有在一起,刘叔还只是那个偶尔来我们家做客的某个妈妈的朋友。 那时候我妈很忙,周沿江又要高考,原本帮忙照顾我的阿姨又怀了孕,一颗心都扑在自己的宝宝身上,因此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一个人生活。 家到学校,两点一线,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学期末的家长会,我妈以为周沿江会来,周沿江以为我妈会来,放学后我一个人在老师办公室里,挨着跟他们打电话。 “喻舟,你是故意不通知你家里人吗?”老师很生气地问我。 我于是又耐着性子打一遍,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给刘叔打了电话。他的电话号码还是我随手记在英语书的扉页上的,只为了家里断电的时候让他来修电闸。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喂?” 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刘叔,我是喻舟。” 他打起一些精神,“喻舟,怎么了?是不  50 是家里什么东西坏了?” 前几次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分别是保险丝断了、煤气用光了和电视机冒雪花点。他还记得。 刘叔那个时候真的很像一只万能的机器猫,虽然他的主要目的是讨好我妈,但这并不妨碍我跟着受益。 “你能来给我开一下家长会吗?”我看一眼老师,补充,“就一小会儿,老师说要跟我家里人聊一聊…… ” 其实我不太乖,这个聊一聊指不定要聊多久。 没抱太大期望,左不过被老师提着耳朵骂一骂,反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早就习惯了。给刘叔打电话也不过是想证明我没有撒谎。 你看,真的没什么人管我,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他们。我不怕被骂的,我不是那种因为害怕就会撒谎的小孩子。 但是刘叔那天竟然来了,风尘仆仆地,穿一身有些皱的西装,开个黑色轿车。一边擦着汗一边跟老师说抱歉。 在他们开小型家长会的时候,就我蹲在校门口的电线杆子下面,数地上的蚂蚁,蚂蚁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天色都暗下去,最后连保洁阿姨都下班。 刘叔才出来。 不知道老师跟他讲了什么,他看起来不大高兴,不过他天生就是一副眉毛往下倒的不高兴的长相,除了我妈,世界上没有多少能让他高兴的事情。 因此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问,“都讲完了吗?” 想站起来,腿又麻了。 “嗯。”他过来帮我提书包,我勉强站起来,跺了跺脚。 “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等一下吧,我脚麻了,缓一缓。”我开始换一边的腿跺。 他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 刘叔可真讨厌,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小孩子面前不能抽烟这件事,经常肆无忌惮地在我勉强吞云吐雾,这导致我第一次抽烟的时候闻到烟味,脑子里竟然出现了他那张烂倭瓜一样讨厌的脸。 为了避免以后变成他那副丑样子,我有意识地不让自己染上烟瘾,毕竟变丑可真是太可怕了。 等他抽完烟,我们坐上车,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汉堡。 本来以为他会骂我,吃些什么垃圾玩意儿,但是那天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沉默着往快餐店开。那个时候,我们那个落后的小镇,没有几家正宗的快餐厅,因此刘叔开车去了很远的一个比较繁华的市区。 我们坐在玻璃橱窗边,点了个家庭套餐。我一边吃一边玩着套餐里赠送的小玩具。 “喻舟,”刘叔问我,“你想让我当你的爸爸吗?” 我把生菜叶子挑出来,头也不抬,“我考虑一下再回答你。” 好像他就是从那天开始讨厌我的。 刘叔嗤笑一声,“记得,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怎么哄都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我想这么怼他一句,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身后传来小崽子的一声大吼,“小鱼!” 看看时候也该走了,我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去。 “那个时候我说要考虑一下,”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叔,说,“现在我考虑好了,可以回答你。”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可以做我妈妈的丈夫、做我哥哥的继父,但是你不要和我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我很讨厌你。” 我摆摆手,“走了。” 身后传来刘叔愤怒的低吼:“喻舟!” “你知不知道!刘悦本来都已经怀孕了!” 所以呢,你也说是本来,况且,她刘悦又不是我老婆。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目不斜视地走到儿童又累去,周念鱼看到我,跳出海洋球池,一下子扑进我怀里,仰起头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献爱心去了。” 他似懂非懂,说,“我也可以献爱心。” “你的爱心太宝贵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 我牵着他的手往出走,他说,“可是爸爸说人人平等。” “有道理。” 我们站在餐厅外,隔着玻璃墙,看里面那个倔强的老头子的身影。 他看到我们,先是露出愤怒的神情——大概是对我的。紧接着是一瞬的茫然。 我捉着周念鱼的手跟他挥了挥,周念鱼很听话地大喊,“再见!” “他是谁啊?” “一个老爷爷。” “他是你的爷爷吗?” “不是。” “哦,那我们为什么要理他?” “你刚刚不是说要献爱心吗?” “给不认识的老爷爷挥手就是献爱心吗?” “差不多。” 于是一路上,他都像个雨刷器一样,竭力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挥手。 过了一会儿,他扯一扯我的袖子,小声说,“献爱心好累,我不要献爱心了。” “挺好。”我说,“反正我就不是个有爱心的人。” 快到回家的一个街口,遇到一个卖气球的小贩走过,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人也不多,他生意看起来也不怎么好,我看周念鱼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就给他买了一只蓝色的气球。 气球里充了氢气,飘飘悠悠地悬浮在半空,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就像是一朵独属于他的云。 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突然有些发晕。 如果可以,我也想到天上去。 片刻的晕眩后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往后退了退。 突然听到周念鱼大声地喊,“爸爸!”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马路对面的栏杆外,一个气喘吁吁正赶来的的周沿江。 我试着勾起嘴角,对他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喂,腿还没好利索呢,到处乱跑什么?” 他气急败坏回我一句,“你又乱跑什么?” 漂浮的蓝色气球随着微风轻轻地扫过我的头顶,我躲了一下,笑着说,“带儿子出来玩啊。” 他愣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凝噎在喉口。 好半天才说一句,“……?又不是你生的。” 是啊,既没生又没养,算什么我的孩子。 我摸了一摸周念鱼的头,看红绿灯已经跳到了绿灯的位置,在他后颈轻轻地推了一把,“过去,去找你爸爸。” 他懵懂地看我一眼,下意识地往那边去。 然后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回过头,问我,“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你得一个人往前走啊。” “但、但是……?”他犹犹豫豫地又往回走,向我跑过来,“……?但是我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真奇怪,绿灯明明还没有变红,为什么我会听到汽车轮胎急刹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真奇怪,为什么上一秒我还在路边微笑,下一秒却已经冲到了马路中央? 真奇怪……?啊,红色的血覆盖在视网膜上,我知道了,是红灯。 红灯在此时亮起来了。 我听到一阵混乱的声音像是潮水覆盖过我的耳朵又顷刻间全部退去。 我听到我儿子在哭。 真不好意思啊,小崽子,不该让你看到这种画面的,可是我实在是脑子有点晕,保护了你,就很难再顾忌到自己。 眼皮上是粘稠 51 的血,我实在是很难再睁开眼睛,我试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线,视线里是晴朗的蓝天白云,再眨一眨眼,蓝天白云又成了躲不开的鲜红。 然后,是一只飘飘忽忽的蓝色的气球,它飞啊、飞啊……? 终于消失在了自由的天际。 等一下,妈咪们,还没有完结,把眼泪憋回去! 40 40. 四月的缘海市总是阴雨连绵。 我每次和周念鱼视频的时候他都会跟我抱怨天气有多糟糕,他的某一双最喜欢的鞋子又沾满了泥巴。 “首先,你得知道,最喜欢的鞋子只能有一双,不能每一双都是最喜欢的,”我漫不经心地给桌上的盆栽剪叶,视线聚焦在客厅电视屏幕的足球比赛上,随口道,“其次,你应该学会看天气预报然后买一双雨靴。” 周念鱼气冲冲地挂掉了电话。 小白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大捧新鲜的玫瑰。他把玫瑰塞到我怀里,毫不客气地命令我去摘花瓣。 “我这场球赛还没看完呢。” “昨天和前天都是我摘的,”小白难得严厉一会,关了电视,“今天你休想再偷懒。” 行吧。我到院子里的阴凉处,取了干净的木盆和板凳,开始剪玫瑰摘花瓣。 小白端着面盆路过,“还有,你对你儿子能不能上点心?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我爹我也嫌烦。” “点心?什么点心?”我捻起一支有些蔫了的玫瑰,把坏了的花瓣摘了扔到一旁,很快,脚边就有了一地烂熟的红,“我现在不就在做点心吗?” “你真是……?”小白不再理我,去后厨醒面去了,留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剪玫瑰。 剪了一下午,我手都麻了。 晚上的时候,小白又勒令我去送外卖。 名曰送外卖,实际上是出卖色相。 “我非要穿这么花哨的衬衫吗?”我对这种枝繁叶茂的橘红色不是很感冒。 而且不管怎么看,这胸前的纽扣都像是被人人为扯掉的。 我摸一摸胸口,凉飕飕的。 小白义正严辞:“你能为我们糕点铺子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个了。” 干哦,早知道就不帮他摘花瓣了,让他一个人采花摘花酿花再一个人做玫瑰酥做到死。 傍晚,夜风清凉,我骑着店里的摩托车,骑在人际稀少的街道上。偶尔有人散步乘凉,看到我同我点头示好,我笑着回应。 来了梨岛已经有大半年,我还是不太习惯岛上这种清闲的氛围,每个人都是不慌不忙的,似乎时间在此处已然停滞了一般。 当我第一次跟小白说我的这种感受的时候,受到了他的嘲讽,他被烤箱映红了的脸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这里的时间是不是停滞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偷懒,你的存折上的数字不仅会永远停滞、还会往下降。” 我大惊失色,连续几天奋起工作。 但是我好像实在是对做糕点这件事没什么天赋,不是把面包烤成碳就是把盐巴当作糖,无止尽地给小白添麻烦,最后只能说是帮小白打打下手,他不止一次抱怨我,“你的手是猪蹄吗?” “从诱人程度上看,的确和猪蹄有得一拼。” “滚!” 滚就滚,虽然厨房不适合我,但是别的地方很适合我,比如说隔壁的舞蹈教室,或者是隔了一条街的网红书店。 所有充满年轻女孩的地方都很适合我。 女孩子真好啊,香香的,软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曾经很好奇地问过周念鱼,他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打着哈欠,说他也记不清楚了。 我很失望。 再问起我哥和我嫂子的事情,他就更不开口了。 我只能加倍失望。 我对他们实在是很好奇,毕竟做了几次电休克治疗之后,我的记忆力实在是有些下降,忘记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我是怎么有了一个儿子的,我儿子又是怎么在我大哥大嫂的抚养下长大的、我这些年又做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我连我哥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 所幸他看上去跟我不是很熟的样子,基本没怎么联系过我,只有几次,我在和周念鱼的视频里远远地看过他背影。 是个看上去很可靠的男人。 周念鱼被这样的人抚养比跟着我到处漂泊好多了。 而且小白还告诉我,我以前做的是非法营生。 我吓了一跳,紧张到结巴,“……?是、是贩毒还是走私?” 小白打掉我揪住他领子的手,摇头,“都不是。” 我紧张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他说,“你卖身。” “就这?” 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是什么大毒枭呢,就卖个身而已?就这?就这!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屁大点事。 不过我也没有再回去上班就对了,听说我以前工作的地方被清扫大队一锅端了,老板也带着女朋友跑路了,我回去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被抓去劳改。 哎,为什么我一想到劳改两个字就有点浑身发抖? “小白,你是不是又把空调打开了?” 楼下传来小白的怒吼声,“你当我是你啊开着空调盖棉被,知不知道电费多贵啊?” 我还真不知道,我有些心虚地把夜灯关上了。 关了夜灯后,我有些睡不着觉,看着从窗框流淌到地板上的莹白月光,我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也许我该谈个恋爱?虽然有个儿子,但是我长得不错,人也不坏,有个稳定的工作,还有一大笔虽然我不舍得动但是金额诱人的存款……?找个对象不算难吧? 梨岛上还是有蛮多适龄女青年的,而且我其实也不太在乎年纪,下到十八九岁上到四十五十我觉得都行。 反正恋爱嘛,就是要不设限。 我随意发散着我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想着白天的事情。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小白应该是出去了。小白并不住在店里,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是水产店老板的女儿,两个人在水产店附近租了个房子,开始甜蜜的同居。 我见过一次,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五官深邃,偏瘦的脸型,看着很漂亮。我甚至下意识想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但是鉴于小白比较忌惮我的英俊容颜,为了让他安心,我还是把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话揣进了心里。但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是一位像莲花一般的美人。 算了,不想了,我翻了个身,觉得今夜的月亮格外得明亮,我趴在窗户上,发现隔壁的院子里竟然有人。透过花园墙壁上的藤蔓,绿影绰约中,有人影晃动。 我想起来白天听隔壁的张伯说,我们家隔壁好像搬进来了一个新住户。 这对于人烟稀少的梨岛来说,算个很重大的消息,而且还是在我们家隔壁,因此小白还特意准备了一盒核桃酥在冰箱里,说是等人搬进来就送过去,当做见面礼。 没想到人家是在夜里搬过来的。 我睡不着,干脆下了楼,想着跟邻居打个招呼。 我们家的院子和隔壁院子中间本来是有一面铁栅栏的, 52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中间塌了一块,但因为栏杆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起到了一定的遮挡作用,因此以前的老住户也没有想过修缮,我也是有一次无意中发现的。 我懒得绕去正门,干脆直接从栅栏中间的空隙挨身过去,灌木和藤蔓勾住我的衣角,我有些狼狈地蹲下身子,缓缓移动。 穿过栅栏,刚准备冒头,就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我抬起头,愣住了。 竟然有人在后院的水井边洗澡。 在梨岛,有院子的人家里都会有一口井,但是因为通了自来水,大家平常也不怎么用水井,只是偶尔用来浇浇院子里的花。 我还从想过会有人在井边洗澡。 不过在已经有些暖意的、甚至有些微燥热的四月,井里冰凉的水浇在身上,确实是很沁人的。 二期,有没有可能,我在心里想,是新邻居他们还没来得及安水表? 完全可以到我们家来借浴室的呀,但我又想到我早早地熄灯睡了,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一时间想了许多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竟然忘记站起来同他打招呼。 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做了半天的偷窥狂。 我记得张伯跟我说过新邻居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沿江,我还吐槽过为什么不是岩浆,但现在,他是不是岩浆我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到是挺像一座块喷发的火山的。 因为月光下,新邻居被井水打湿的裸体……?非常有料。 我眼睁睁看着水从他的发尾落到脊背上,顺着在月光下显出绸缎一样光泽的肌肤往下滑,在腰窝之间调皮地放缓速度,然后逃进了起伏的……? 他突然转过身,闭着眼,睫毛下垂,水珠滴滴答答,划过他的面颊。 他长得可真好看。 我有些慌乱地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还没等我震惊我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男人好看这件事,又不小心瞥到了他赤裸的正面。 我的呼吸一下子变急促了。 他就像是戴着新月王冠的塞勒涅。每一寸身体都是美的。 我知道这不应该,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瘦弱,薄薄的肌肉下蕴涵着力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像。 又一瓢水流从上至下,洗礼过他的身体,我的视线从他胯间雄物移到他的小腹。 那里竟然有一个纹身。像是一尾鱼……?又像是,一个男人的。 竟然在那种位置,在自己原有的玩意儿上方,在对应女性的子宫的暧昧不清的部位的皮肤上,纹着一个精致到仿佛带有生命力的! 我似乎能透过那块皮肤看到他的内里,里面有什么呢,天啊,不过是几块肉,不不、我甚至觉得我能看到一个假想的子宫,里面沉睡着一个和纹身图案相似的玩意儿。 它在涨大、它在不断地进入更深处。 我猛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他向我望过来。 “我没有偷窥你!”我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我就住在你隔壁,”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走过去,“我们是邻居。” 他静静地看着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我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刚想借口逃走,就看到他笑了一下。 “唔,我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我不是偷窥狂? 我觉得有点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朝他伸出手想跟他握手,又猛地想到自己刚刚是怎么狼狈地过来的,手上还有些土,下意识地想要把手缩回来。 却没来得及。 他还带着点水汽额度手掌握住我的,手指轻碰我的掌心,有一些微微的痒。 “你好,我叫周沿江。” “你好,”我说,“我是喻舟。” “很高兴认识你……?”我笑了一下,“还有,我好像……?” 对你一见钟情。 完整全文可以去我微博里搜,有图片,(输入本性难移就可以看到全文),文档可以去afd搜,附赠了几篇有色番外,想打钱随意,【不打钱直接看我也不会骂你,但是也请你别骂我】,因为我是有妈咪的小狗!你不能随便伤害我!看完记得给我点收藏点爱心补评论,如果要夸我记得艾特我,还有、还有我很喜欢喜欢我的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