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生活》 1 ?博士生活 限 小博士遇到大怪兽 暗夜同路人 发表于4 months ago 修改于12 hours ago Original Novel BL 中篇 完结 触手 前世今生 攻宠受 历史学小博士阴差阳错召唤出了他费尽心血研究的古代邪神 但这家伙怎么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博士生活,你想象不到的博士生活(笑) 【阅读提示】 明骚攻 X 闷骚受 少量触手play、人外play 少量血腥描写 文森特回到单身公寓的时候,屋外的天色已经微微转亮。 他按了两下开关才想起来电灯上周已经坏了,同样不好使的还有厨房里的水龙头。昏暗之中传来水滴在碗盘上的单调响动,一只不知是苍蝇还是什么的昆虫慢条斯理地从他面前飞过,落在他装满方便食品包装的垃圾筒上。 文森特弯腰捡起掉在玄关地上的几封信件。电费账单,水费账单,以及名头可疑的宗教团体的宣传单。文森特叹了口气,将这些有用或没用的纸张夹在腋下,脱了鞋子走房间。 狭窄的过道上堆满的书籍和资料,文森特试图不让自己撞到这些障碍物,但被烈酒浸渍的身体根本不听他大脑的号令,他刚抬起左脚向前迈了一步,右脚就撞在一本厚重的拉斯尼亚语词典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书山哗啦啦地倾倒,文森特的身体也同时重重坠向地面。他摔了个狗吃屎,头晕目眩的感觉与面门被撞的酸麻痛楚同时袭来。文森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挎包中的书籍和电脑都飞了出来。 当一本包着深褐色硬皮的泛黄书籍突兀地闯入到视野中时,文森特触了电一般扭开头,这动作让他感到鼻子里流出了什么温热的液体。他抬起手蹭了蹭,发现手背上满是鲜红的血液。 文森特注视着鼻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书背上,忽然干笑起来。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个,而今天则是他倒霉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 几个小时前,他单恋了三年,在一个月前刚刚确定关系的学长将两人开房的视频拿到他面前,威胁他要是不把刚写好的论文交出来,就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是个恶心淫荡的同性恋。 “是在我毕业之前当我的学术奴隶,还是一辈子都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你自己选吧。” 学长威胁他时阴狠的笑仿佛现在还黏在他后背上,让他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他倒在地上,眼泪和着鼻血一起往下流,滴在手边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古书上。 学长现在抓住了他的把柄,一定会把他利用到死。想到昔日学长的那些甜言蜜语原来都是哄骗他上当的谎言,文森特就更加撕心裂肺地痛起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生活,还失去了钻研多年、终于准备发布的学术成果,他的人生玩儿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乱糟糟、脏兮兮的地板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文森特啜泣着,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有…… 与其这样苟延残喘,不如从阳台上跳下去一死了之…… 死。 一个多么美妙的词啊。 当一个人走到山穷水尽,死亡就变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文森特用手挡住眼睛,幻想着自己打开窗户一跃而下的感觉。 但很快,一些混沌却强有力的感情却把他从幻想的解脱感中拉回现实。 他猛然睁开眼睛,心中升起一丝愧疚感。 不不不,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想着死啊——他要是就这么死了,别人也就算了,他的母亲和姐姐要怎么办?他怎么可以自私到为了自己一时的解脱而伤了家人的心? 他这样想着,苦笑着摇摇头。而就在此时,一个陌生且低沉声音忽地在他耳畔响起。 “血液、眼泪,以及死的冲动。所有要素都已凑齐,那么,契约成立。” 这声音像蜘蛛在他脖颈上爬过,他吓了一跳,从地上弹起来左右四顾。然而昏暗的单身公寓里除了他根本没有一个人。 难道是我喝得太多了……文森特摇着头,用双手支撑着上身想从地上站起身。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身旁那本平摊着的,浸染了他鲜血与泪水的古书之时,他的动作却停住了。 倒不是他想停,而是他的手被一条黑色的触手缠住。 那触手沿着他的手臂一路攀上他的肩膀,顺着他半开的衬衫领口探进去,在他胸前摩挲起来。 触手泥浆一般冰冷湿滑的触感让文森特结实地打了个冷颤,他低头望向古书,只见书上那些褪色的文字此时竟然全都活了过来,它们中的一些汇成缠住文森的触手,另一些则层层叠叠地浮起,在文森特眼前汇成一团漆黑柱体。那柱体有一人高,泥浆状的表面不断起伏,逐渐显出一个人的形状。 那是个男人,高大的、强壮的男人。文森特现在跪在地上,男人两腿间的物什就在文森特眼前缓缓幻化成型。 文森特蠕动了一下喉咙,大概是因为摄入太多酒精神麻痹,他这才想起恐惧和尖叫。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黑泥男的幻化出另一条触手,鞭子一样缠住文森特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呦呵,召我出来的怎么是这么个弱鸡?”那个阴冷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文森特蹬着腿挣扎着,嘴里发出“咳咳咳”的声音,视线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他感到刚才在他胸前试探的触手已经解开他的皮带,脱下他的牛仔裤,并探进了他的内裤里。 “罢了,至少身材不错。”黑泥人的触须揉捏着文森特的屁股,动作不轻不重,带着游刃有余的情色。 放在平时,文森特一定会羞赧地逃开,可此时文森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看文森特快不行了,黑泥人哼笑一声,松开卡住他喉咙的触手,让他落回到地面上。文森特狼狈地咳嗽着,他翻过身试图逃跑,却被身后的黑泥人抓着脚踝拽回到身下。 “别跑,我们得完成仪式。”文森特听到黑泥人的声音飘在头顶,紧接着一只手将他的脑袋按在了地面上。 文森特可以确定,那不是触须,而是人类的手。温热的、结实的、宽大的,男人的手掌。这下文森特更加懵逼了,因为黑泥人的两条触须此时正分别缠在他的脚踝和小腹处。那这只手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文森特想要回头查看,脑袋却被黑泥人的手死死按着。缺氧与醉酒让文森特意识朦胧,同时也让他的身体变得格外敏感。他感觉到黑泥人那前端尖锐、表面起伏的触手扯掉了他的内裤、捅进了他的后穴,开始缓慢地抽动。 恐惧、羞赧揉杂着被触碰的酸爽感,  2 文森特禁不住呜咽起来。 此时触手表面突出的地方蹭到了他肉穴中的敏感点,一阵熟悉的快感电流般瞬间流窜全身,文森特一个没忍住,叫出声来。 文森特只有在自慰的时候才能体验到这种纯粹的快感,跟学长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感觉疼。但既然是学长,那点疼倒也不算什么了。可现在,现在这算是什么?自己被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怪物压在身下强操,竟然还爽得浪叫? 学长说的没做,自己真是个恶心又淫荡的贱货。 “嘿,别在跟我做的时候想别人好不好,很伤自尊的。”当文森特想到他的学长的时候,黑泥人不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同时,一条触手攀上文森特的下颚,杵进了他嘴里。这条触手可比他身后的那条要凶猛得多,直接捅进了文森特的喉管,在文森特生理性反胃之时抽出了一些,在他口腔里逡巡。 在呕吐感的袭击下,文森特顿时失去了思考的余裕,注意力完全回到了当下的性事之上。 他感觉感觉有两只手分别抓住了他的双肩,将他从地面上拽起来,重力让他的后穴瞬间将整根触手都吃了下去。酥爽的感觉再次如海啸般袭来,身体一时间脱离了了理智的枷锁,开始为寻求更多的快感扭动起来。 “很好……就是这样。”黑泥人的声音在文森特耳畔响起,文森特微微勃起的阴茎则被黑泥人不知第几只手攥住。 黑泥人的动作意想不到的温柔细心,他的手从文森特阴茎的根部开始撸动,蹭过那不硬不软的柱身,拇指覆盖在微微吐着前液的龟头上揉了揉,整只手又退回到阴茎中段。 文森特很快便被摸硬了,黑泥人满意地笑了两声,将触手从文森特嘴里掏出来。 “宝贝儿,我要进去了。”文森特听到黑泥人在他耳畔柔声提醒,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却忽然袭来。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然而他的呼救却在半路上化作了淫靡的浪叫。一根粗大的、滚烫的肉棒插入了他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碾过他肠壁上的那些敏感点,势头猛烈地向他身体更深处探,将他整个人带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境。 在最初的停滞后,肉棒开始来回抽插,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快。文森特听到自己随着肉棒抽插的节奏时高时低地叫唤着,视线也在肉棒带来的冲击下剧烈晃动起来。 文森特感觉自己被丢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背后的怪物则是他唯一赖以求生的木板。他靠在黑泥人怀里,被黑泥人掀起的巨浪推到高处又落下,推到高处又落下,推到高处又落下…… 从小到大,他跟不少人做过爱,可从没有哪一次,从没有哪个人能给他带来如此美妙绝伦又惶恐不安的感受。 这感觉仿佛就是命运本身,攥住他的心脏,翻弄着他的身体,将他一次次抛向危险的高空,又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将他温柔地、稳稳地接住。 文森特嘴里呜咽着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终于在黑泥人手掌与肉棒的同时攻讦下射了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感到有什么极其炽热、极其火辣的液体喷进了他的体内,浇灌着他的筋骨血脉。 “宝贝儿,仪式完成了。”黑泥人松开手,将他放倒在地板上,他俯下身,在文森特耳边温柔地低语,“从今往后,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是我的了。” 文森特趴在地板上啜泣着,极度快感后的极度疲劳袭击了他,让他连回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菲索斯。”在意识消逝在黑暗中之前,文森特听到黑泥人道出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进入论坛模式3470/1171/4 文森特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侧躺在自己那张很久没整理过的单人床上。他习惯侧躺,倒不是因为他相信这样比较健康,而是因为不大的一张床靠墙的一侧被他的资料、书籍,以及各种内衣外衣占据,如果不侧躺,他睡着觉时多半会翻下床去。 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觉得冷了——他身上一丝不挂也就算了,连被子都被压在身下。他就这么裸着睡了一晚上,再加上昨晚摄入的过量酒精和昨夜那个吓人的春梦,他现在觉得头疼得要裂开了。 文森特拽着自己屁股下的被子翻过身,昨晚那个春梦带来的酥爽感还残留在身体里,文森特禁不住苦笑——他竟然梦到自己被自己的研究对象,那个邪神菲索斯操到失去意识,他真是搞研究搞疯了。 他试图把自己的身体往靠近墙的一侧挪动,却忽然感觉自己的鼻头贴上了什么凉飕飕的东西。 睁开睡眼的同时,一张脸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那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男人拥有一头在拉斯尼亚人中十分常见浓密黑色卷发,却留着现代男人很少选择的长发。他的五官十分立体,鼻梁笔挺,眼窝深陷,眉毛很浓,睫毛很长,薄薄的嘴唇半张着低声打着呼噜,棱角分明的下巴上留着一圈隐约可见的胡子扎。 文森特愣了两秒,在发现这个陌生男人也一丝不挂时终于大叫着摔下床去。 大概是他的叫声实在太大,窗外树上的鸟儿们都被吓得扑棱棱地飞起。 文森特在马上报警和先穿衣服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好在他平时衣服都是乱扔的才能随手就抓到一条牛仔裤。 此时男人也被吵醒了,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望着一蹦一跳地穿着裤子的文森特笑起来:“早上好啊,宝贝儿。” 文森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秒钟被男人的笑容吸引了。毕竟从哪个角度看床上坐着的都算得上是一个气质阳光的美男子。但文森特的花痴之心很快被他的理智踢出了大脑,他清楚地记得他昨天虽然去了酒吧但没有带男人回来——他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男人! 那么眼前这男人到底是谁? 此时陌生男人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甩着他那形状可观的小弟从床边踱步到文森特面前:“嘿,宝贝儿,咱们什么时候开饭?昨晚那么大动干戈,我现在可饿坏了。” 文森特退了又退,直到后背撞在衣柜上, 他的眼睛在陌生男人身上打转,一时不知该放在哪儿:“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天啊,你已经忘了我了吗?好歹我们昨晚那么默契……”陌生男人说到这里以手覆面,摆出一副遗憾悲伤的神情,“我的新搭档还真是个无情的家伙啊——按你们当代人的话应该怎么说?拔屌无情?” “你在胡说些什么!谁拔屌无情了……”文森特又是莫名又是害臊,在说到“屌”字时下意识降低了音量,“你给我穿上衣服出去!否则我要报警了!” 见文森特依旧一脸摸不清状况的样子,陌生男人不笑了:“你不会真的忘了吧?“ “忘了什么——”文森特话还没说完就被陌生男人一把拉住手腕。陌生男人栖身上前,将  3 文森特夹在衣柜门和他身体的中间,低头吻了下来。 文森特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一是因为男人的力气真的太大,二是因为男人的吻让他有关昨晚那个春梦的记忆复苏了。 他和一个自称菲索斯的怪物在狭窄昏暗的卧室里缠绵,而眼前这男人身上带着与怪物相同的味道。鲜血和泥土的味道。 文森特猛地推开男人,擦着嘴角流出的唾液喘着粗气:“你……你难道是……”他喘了半天气才说服自己说出那个他记忆中的名字,“菲索斯?” “Bingo!”男人动作夸张地打了个响指,“昨晚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技术迷倒了?” 文森特双腿颤了一下,靠着柜门滑坐在地上:“菲索斯……怎么可能……不,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抓过丢在地上的书包,从包里掏出一个装着白色药片的小瓶子。那瓶子里放的是稳定情绪的药物。 自称菲索斯的男人此时蹲下身来,他说着牵气文森特的手拉到自己脸侧,半强迫地将文森特的手掌按在自己脸颊上:“你摸摸我。” 手掌中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文森特感觉自己仿佛在摸一块冰,顿时打了个冷颤。 菲索斯松开文森特,将双手抱在胸前笑起来:“怎么样,我不是幻觉对吧?” 虽然文森特不愿承认,但眼前这男人笑起来……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好看! 文森特一面在心里整理着眼前的状况一面平复着心情。最后抬起头试探性地问:“所以……你真的是菲索斯?那个邪神……菲索斯?” 菲索斯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嗯……我的确叫菲索斯,但至于是不是什么邪神……我也不清楚。” “哈?”文森特惊讶地叫起来,“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要知道拉斯尼亚历史上只有一个人叫菲索斯,那就是拉斯尼亚神话中大名鼎鼎的邪神,这件事连读过神话故事的幼儿园小孩子都知道,这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清楚就是不清楚。”男人耸耸肩,“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的魔力太弱,导致我被召唤来的时候不仅力量不足,连记忆都无法全部携带——所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也许我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邪神,也许我不是。” 文森特眼皮子跳了跳,他又听到了他不懂的名词了:“召唤?魔法?你开玩笑呢吗?”他可是热爱科学的好少年,才不会信什么魔法啊巫术这种跳大神儿的东西。 菲索斯听闻此言板起脸来:“怎么,不是你通过我的遗物把我召唤到现世的吗?” 遗物?提到这个文森特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抓过书包摸了一阵,又在地上散乱的资料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他那本视若珍宝的研究材料——传说是邪神菲索斯亲笔写下的日记。 “你……你不会是说这个吧?”文森特将老旧的书籍摊在菲索斯面前。 菲索斯拿过来端详了一阵,继续摇头:“抱歉,我还是想不起来。不过这书上的魔法残留告诉我,它的确是我们契约的媒介。” 文森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他真的启动了什么古老的魔咒,召唤出了邪神菲索斯?不不不,历史上的菲索斯可是一个心思狠毒的彪形大汉,跟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男人八竿子都打不着……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也太不符合他二十几年来接受过的教育和对世界的认知了……魔法?召唤??契约还是用那种方式签订的……这是现实世界又不是什么奇怪的耽美小说! 想到这里文森特再次大大地叹了口气。 见文森特一脸郁闷,自称菲索斯的男人抬手拉住他一侧的脸颊:“宝贝儿,别老叹气,会长皱纹的。” “别宝贝儿宝贝儿的叫我……我有名字。”文森特打开男人的手站起来,“我叫文森特!” 菲索斯也跟着文森特站起来:“我当然知道,但是叫宝贝儿不是更亲切一点吗哈哈哈——” 文森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请叫我文森特!”他再次强调。 “好好好,都听你的。”菲索斯哄小孩一般打着哈哈,“那么文森特,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吃早饭了吗?你知道做1很累的,我真的饿坏了!” 文森特没有理会菲索斯,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他现在已经渐渐接受了眼前这人并不是他脑子里的幻觉,也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也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他在阴差阳错间,通过邪神菲索斯的日记召唤出了一个自称菲索斯的男人。这个男人通过跟他打炮建立了一种“契约”,但男人记忆残缺,他也不知道他们契约目的何在。 虽然这一切看上去太过有违常理,但毕竟“常理”这种东西是有保质期的,当代人的常理无法解释古代人的行为,而古代人的常理放在当代却是骇人听闻。 关键是要掌握证据,还原事实——文森特经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 可就在他准备深入思考之时,他掉在脚边的手机忽然铃声大噪。 文森特抓起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显是的那个名字——赫德教授,和现在的时间后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他都忘了他今天还得帮赫德教授做助教!而且这个赫德教授最讨厌的就是迟到! 进入论坛模式3001/971/2 文森特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赫德教授的课刚好结束。年轻的本科生们三两成群地从阶梯教室里走出来,其中大部分是女生,不少在见到文森特时发出了小鸟般清脆的轻笑。 文森特被笑声弄得很不自在,却又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此时最后一名学生也走了出来,这名拥有一头淡金色卷发的大男孩从文森特面前经过时停住了脚步:“学长早。”他有礼貌地打着招呼,笑容如晨曦般清澈柔和。 这个学生是班里屈指可数的男生之一,性格很好,发言也很积极。在全班五十多号学生中,他是为数不多的让文森特记住了名字的:“早上好,希利欧。” 菲利斯打完招呼却不急着走,而是盯着文森特若有所思。这反常的举动让文森特更加窘迫起来:“怎么了?我身上沾了什么吗?” 希利欧眯起海蓝色的眸子,指指脖颈:“学长,你这里……” “什么?”文森特依旧不明所以。 希利欧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但马上收了笑容,从背包里找出一块小圆镜递到文森特手里。文森特接过梳妆镜照了一下,脸立时红到了耳根——他的左脖颈处正横着几点吻痕,那些吻痕已经有些发紫,在他脖颈苍白的皮肤衬托下格外显眼。而他自己竟然就这么毫无自觉地敞着领子,简直是在向所有人宣布他昨晚的性事是多么激烈。 文森特慌张地抬手捂住吻痕:“谢谢你。”他将镜子还给希利欧,恨不得现在就钻进地板缝里。 希利欧接过镜子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男士围巾:“用这个遮一下吧。” 文森特和  4 希利欧除了上课时点名收作业并没有太多交集,此时被如此善意对待,文森特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见文森特犹豫,希利欧便主动将围巾塞到文森特手里:“下周还我就好。”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去,文森特展开围巾绕在脖子上,顿时被一阵木调香气围绕。希利欧拥有属于一个“阳光大男孩”的所有气质,阳光、健康、开朗、热情……可他使用的香水竟如此知性冷冽,文森特不免有些意外。 “利瓦尔,你准备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此时教室里传来一个严肃的女人声音,将他被希利欧的香水味缠住的意识抓回了现实。 一阵寒意在文森特背后扩散开来,他连忙将围巾系好进了教室。 讲台上站着一个个子矮小,身材敦实的女人,这便是大学里担任拉斯尼亚古代史教学的赫德教授。她此时正在擦板书。虽然学校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推荐教师们使用电脑教学,但像赫德教授这样的老牌教师仍然偏爱粉笔和黑板。她擦完了板书拍拍手,从讲台上走下来:“利瓦尔,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什么的。” “抱歉,赫德教授。”文森特被赫德教授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我昨天遇到了点事情,真的不是故意的……” “遵守时间是成年人的基本素质,你们这些学生就是在大学里呆的时间太久被惯坏了,这点自觉都没有。” “真的很对不起。”面对赫德教授的训斥,文森特只再三道歉。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确做错了,二是因为他熟悉赫德教授的个性,越是狡辩情况就越糟糕。 头顶传来赫德教授收拾书包的声音,文森特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着赫德教授的审判。 “鉴于你这是第一次,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出乎文森特的意料,赫德教授竟然并没有再指责他什么。他满心感激地抬起头,却迎面撞上赫德教授冷冷的视线,“但是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只能通知教务取消你的教育实习了。” “谢谢您!”文森特终于松了口气,“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的!” 赫德教授将一个文件夹交到文森特手里:“这些是学生们交上来的报告,我已经判完分数了,帮我登记一下。还有,记得给学生们发邮件,提醒他们提前预习下一课的内容。下节课要将拉斯尼亚战争了,不好好预习可是跟不上的。” “您放心,我马上就去通知学生们。”文森特连连答应。他原本以为严格的赫德教授会因为这次的缺席而取消他助教的资格,那样他就不得不重新找地方完成教育实习的学分。没想到赫德教授竟然就这么放过了他,这可算是他被学长甩了以后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了。 文森特抱着文件夹跟在赫德教授身后走出阶梯教室,在锁门的时候,赫德教授开口问道:“对了,利瓦尔,我听说你下周要在拉斯尼亚历史学会上做报告?” “我之前的确有这个打算……”说到这个话题,文森特又蔫儿了下去。 “之前?怎么,计划有什么变动吗?”赫德教授抬起眉头。 “我只是觉得……觉得我的研究还不够完善……”文森特磕磕绊绊地回答。他本不想对赫德教授扯谎,但总不能把他和学长的事情直接告诉教授吧? 赫德教授叹了口气:“利瓦尔啊,你这个孩子哪里都好,但就是缺少一点作为研究者的倾诉欲——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任何人的研究都是在讨论中不断进步的。如果你只知道闭门造车,视野只会越来越窄。” “抱歉……”文森特憋着嘴,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甘。见文森特心情低落,赫德教授便不再多说,她抬手拍了拍文森特的肩膀,转身向教师休息室走去。 赫德教授的话提醒了文森特,他本来报名参加了拉斯尼亚历史学会的公开演讲,可现在他的研究成果却被学长抢夺,那他又该讲什么呢? 想到这个问题,原本因为赫德教授的谅解而略微转好的心情再次转阴,文森特垂下肩头深深叹了口气,可沉甸甸的心却没有因为叹气而轻松哪怕一分。 他想去博士生们使用的研究室,又怕遇到学长,想回家,又想到家里此时被那个自称菲索斯的怪人占据,顿时进退两难。 文森特在楼道里逡巡着,怎样也拿不定主意,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了那个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总算找到你了,文森特。” 文森特回过头时感觉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楼道尽头伸过来。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见他的学长,托马斯.斯文森正站在走廊通向学校后花园的门口。 托马斯身材高大挺拔,拥有一身足以令任何男人(和基佬)都羡慕不已的腱子肉和一张令任何女生(和基佬)都无法拒绝的端正长相。文森特从托马斯修剪整齐的胡子轮廓探知到,他今天也像往日的每一天一样精心打理过自己的外表——一个仪表堂堂的混蛋,这就是托马斯的真面目。 见托马斯走过来,文森特下意识转身逃跑。如果可以他已经不想和托马斯有任何交集了,但厄运和麻烦却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他。他显然跑不过担任赛艇队队长的托马斯,没两步就被赶上。托马斯粗鲁地抓着文森特的兜帽,将他拖进楼梯拐角处。 托马斯比文森特高了半头,文森特的驼背让这个身高差变成了一头。托马斯俯视着文森特,眼中尽是恶狼般的凶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我没看到……”文森特靠着墙壁,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声音都在发抖。 “你少骗我!”托马斯耀武扬威地抓住文森特的领子,立刻注意到了文森特颈侧的吻痕。他的神色立时变得更加狠厉起来,“原来是背着我去找别的男人了……哼,你还真是个婊子。” 托马斯将文森特往地上甩去。文森特身材瘦削,就算想要抵抗也收效甚微。背部撞在墙上一阵酸痛,文森特咬着牙蜷缩起来。 “不过你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也是个好事,毕竟总是耷拉着脸可赚不到外快。”托马斯居高临下地冷笑道。 托马斯的话让文森特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猛然抬起头:“外快……你在说什么?” 托马斯哼了一声,掏出手机点了两下,将手机屏幕递到文森特面前。 首先映入文森特眼帘的是满屏幕不断晃动的赤裸肉体——是那些遍布网路各个非正规小网站的成人广告。紧接着,文森特发现了他自己的照片。照片里他半裸着跪在床上,对着屏幕伸出舌头,满脸的情欲几乎溢出屏幕。 文森特心里一紧。这场景他有印象,是他某次和学长开房时的情人酒店。可这照片又是什么时候拍的?还有,这到底是个什么网站? “别一副苦哈哈的表情,你在个网站上挺卖座的。”托马斯嘲笑道,“我刚把你的照片挂上去一个晚上,就有金主愿意为你的屁股掏钱了。” 文森特立刻明白过来,这不是那种基于你情我愿的约炮网站,而是实 5 打实的卖身网站。上面的“商品”都明码标价,也写着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文森特赫然看到自己的名字下面标着一行扎眼的红字——可以接受任何玩法,价格面议。 “我已经帮你约好了时间,就在今晚九点,地点我一会儿发给你。”托马斯蹲下身抓住文森特的头发,“别让我失望了。” 文森特被托马斯抓得头皮生痛,被迫抬头与托马斯对视:“托马斯,我求你,别……我,我不想去……” 文森特刚说出一个“不”字,文森特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谁给你说‘不’的权力了!” 文森特咬着牙不说话,他的沉默立刻被托马斯理解成了反抗。托马斯的暴力毫不意外地到来。大概是怕文森特破相,托马斯这次并没有打文森特的脸,而是一脚踢在文森特的肚子上。 腹部传来的钝痛让文森特天旋地转,他庆幸自己早上没吃饭,否则他现在吐出来的就不止是唾液和胃液了。 托马斯放下脚时还不忘俯身擦擦皮鞋上被文森特的唾液沾污的地方:“今天晚上九点!不许迟到!” 进入论坛模式3428/749/3 文森特过了晚饭点才到家。城里早上还晴空万里,傍晚的时候却忽然下起了春天少见的雷阵雨。他没有带伞,被淋了个透心凉,开门的时候一股香喷喷的奶酪味儿扑面而来。文森特看到菲索斯正侧卧在他的沙发上,身上披着他的浴巾勉强遮羞,嘴里咬着他的披萨,手里握着他的遥控器,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少儿动画片。 见到文森特,菲索斯立刻坐起身来,举着披萨朝文森特挥了挥:“你终于回来啦,可叫我好等。” 文森特现在没心情考虑菲索斯是什么时候学会拿烤箱热披萨和使用电视遥控器的。他将一个白袋子扔在菲索斯身上,那里面装的是他给菲索斯买的衣服。菲索斯比文森特身材高大壮实,穿不上文森特的衣服,可他要是一直裸着,文森特很担心过几天会有邻居向房管投诉性骚扰。 菲索斯从袋子里拿出牛仔裤、圆领T恤和格子衬衫,以及一套内衣,他把这些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叹了口气:“亲爱的,你选衣服的品味有待提高啊。” 文森特感觉自己额头蹦出来两道青筋。倒不是他想买优X库,而是勤工俭学的他只能买得起优X库。 “赶紧穿上。”文森特面色不悦地催促道。 菲索斯难得没有贫嘴,老实地套上衣服,并将长发用黑色皮筋系在耳后。现在他看上去总算像是一个不会立刻被警察抓起来的正经人了。 文森特本想直接将湿衣服脱下来,但想到昨晚他和菲索斯干的事情,他谨慎地决定拿衣服去浴室里更换。 文森特刚把牛仔裤脱掉,门就被菲索斯打开了。文森特明明记得自己刚才上了锁,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打开的。 “宝贝儿,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菲索斯搓着手,色迷迷地望着文森特,“吃饭,洗澡,还是直接——” “抱歉,我有点事,可能要在外面过夜了。”文森特慌忙套上新裤子,开始换上衣,“晚上你可以睡我的床,如果饿了的话,冰箱里应该还剩点披萨……” 文森特话说道这里便停住了,因为菲索斯的表情明显不对了。他忽然跪倒在地,用双手捂住脸:“我们才在一起第一天你就要抛弃我了吗……啊,可怜的我,嫁过来当牛做马也就算了,当家的还是个负心汉!” 这浓浓的三流言情小说腔调让文森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下午三点放的《情森森雨懵懵》”菲索斯在分开的手指后面眨眨眼,表情和回答都诚实得很。 文森特揉揉太阳穴,心想从明天起得想办法阻止菲索斯接触电视了。不过现在最棘手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在灰色T恤外套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今晚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 “那我能跟着一起去吗?也许我能帮得上忙。”菲索斯站起来,诚恳得好像他真的准备帮忙。 菲索斯的演技实在很好,再加上长得又好看。文森特承认自己是个花痴颜控,对好看的脸一向缺乏抵抗力,这导致在菲索斯询问的时候他竟然动摇了长达一秒。 但想到今晚可能会发生的状况,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文森特说着走出浴室,顺手将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他拎了包穿上鞋准备走,回身拿伞的时候被菲索斯牵住了手:“你不会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菲索斯抓着文森特的手腕问道。 这问题让文森特很是心虚。他又有点想向菲索斯求助了,可是菲索斯又能帮他什么呢?菲索斯似乎连手机都不会用,帮他打电话叫警察都做不到。 “不……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文森特扭开头去。 菲索斯陷入沉默,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就在文森特以为菲索斯又要开始胡搅蛮缠时,黑发男人放开了他,并用那只抓着他的手勾起他的下巴,在他唇间落下了浅浅一吻:“早去早回,我等你。” 文森特一时失了语,他不想承认菲索斯的这句话让他有点心动。 在他没有读博士,没有被生活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前,也曾幻想过与心爱之人的同居生活。那些幻想由无数或是温馨或是浪漫或是平凡的片段组成,而菲索斯的话与其中一个片段完美重合。 文森特出了门才发现他的脸红了,眼圈也有点红。 他知道菲索斯只是一个陌生人……不,他也许连人都不算。但想到无尽黑夜中终于有了一盏灯是为守护他的归途而点亮,他心里还是暖暖的。同时他心里也难得升起了一分勇气。 今天他得和学长做个了断。 。。。 托马斯发来的地点在酒吧街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这片区域紧邻红灯区,林立着不少方便办事的情人酒店。文森特在找到那家挂着红嘴唇霓虹灯的小酒店时,托马斯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身旁还站着几个身材和他同样高大的年轻男人,文森特一时搞不清这些人中谁是嫖客,谁是托马斯的打手。 虽然文森特料到托马斯会带手下来,但见对方人多势众,文森特还是有些怯场。但他回头时发现退路已经两个拿着棒球棍的男人挡住。 见文森特来了,托马斯走过来指指酒店的门:“你的客人已经在楼上等你了,302号房,干完事拿了钱立刻出来,我在这里等你。”他说着将一个挂着白牌儿的钥匙塞进文森特手里。 文森特攥着钥匙不动弹,托马斯立刻不耐烦起来:“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 “托马斯,真的要这么做吗……”文森特的手缓缓攥紧,“我……我不想去。” 文森特说完这句话立刻以手护头,但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 托马斯此时拿出手机贴到文森特面前,他按下  6 播放键的时候,手机中立刻传出了文森特的浪叫。屏幕上的文森特全身赤裸地趴在床上,双手被黑色皮革手铐绑在床栏杆上,眼睛上遮着眼罩,他屁股撅得老高,对准屏幕的菊穴里塞着一根粗大的粉红色电动假屌。 文森特被屏幕中自己淫荡的样子吓得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撞在一个打手身上。男人们饶有兴致地盯着托马斯手里的小视频,看文森特的表情愈发猥琐起来。 托马斯耀武扬威地在文森特面前晃了晃手机:“我说过了,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权力。作为我的奴隶,你现在能做的选择题只有两个,自己上楼,还是被我捆上去。” 文森特手抓着挎包,依旧不愿往前走一步。托马斯这下终于没耐心了,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朝文森特包围过去。 “等一下!”在两个打手要抓文森特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声音也有点颤抖,他的视线越过打手的肩,落在托马斯身上,“托马斯,我果然还是不能上去。” “你说什么……”文森特突如而来的坚决让托马斯很是意外。 文森特从两名打手中间挤过,站定在托马斯面前。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机上的实时录像软件还在运行,文森特将镜头对准托马斯:“抱歉,我只能这么做。” “你……”忽然暴露在镜头前的托马斯下意识用手遮住脸,然后恼羞成怒地从文森特手中将手机抢过来摔在地上。他抓起文森特的领子死命摇晃取来:“你传到哪儿去了!说!” “我……我没有传到视频网站上,只是保存在了网盘上。就算你摔了我的手机也已经没用了。”文森特被晃得头晕目眩,但还是用尽自己所有的理智和力气抵抗着,“我不会拿这个威胁你,只求你……求你放过我……”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视频群发给学校的教授们吗!”托马斯怒吼着,唾沫星子喷了文森特一脸。 文森特终于忍不住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他路上买的防狼喷雾喷在托马斯脸上。托马斯尖叫着放开文森特,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托马斯你这么做是……是犯罪的……”文森特怯生生地叫道。 听到“犯罪”两字,托马斯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超级冷笑话一样大笑起来:“哈哈哈,犯罪?你这个臭婊子竟然敢教育我!” 拳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文森特用挎包护住脑袋蹲下身,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被动接受托马斯的暴力。但他心里比来的时候稳了许多,至少现在自己避免了进一步沦陷,避免了完全变成托马斯奴隶的厄运。 然而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托马斯打了两拳便停住了手,这让文森特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他抬头张望时,发现托马斯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黑色的棒子。文森特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知道这是什么,之前的学生运动中,警察们就是拿这种带电的棒子对付不肯妥协的示威者的。 文森特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跑,可却还是被电棒打在了后背上。 一种他从未尝过的剧痛从天而降,他感觉电流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将他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鞭挞了一遍,瞬间夺走了他的全部行动能力。 他倒在地上,头撞得眩晕,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托马斯跨站在他身上,像一只秃鹫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犯罪?哼,你觉得你要怎么给我定罪?你要怎么给斯文森家的人定罪??你法院里有人吗?你请得起律师吗?就凭你手里这点微不足道的证据,不但定不了我的罪,我还可以告你诽谤!你觉得大家到时会相信谁呢?是我这种品学兼优的明日之星,还是你这种阴阳怪气的死同性恋!” 托马斯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文森彻底幻灭了。他原以为托马斯只是个喜欢霸凌别人的混账,可他忘记了托马斯是拉斯尼亚富商斯文森家族的一员。像斯文森家族的其他人一样,托马斯从来就不是一个被金钱和权势惯坏了的普通混账,而是一个脑袋聪明且善于伪装的真正的恶徒。 他想起自己喜欢上托马斯时的情景,那时刚刚成为博士的他莫名其妙地被几个校园恶霸盯上。是托马斯出手帮他解围,从此他就变成了托马斯的迷弟和跟班。 现在想想托马斯为什么能出现得如此巧合呢?那些恶霸说不定都是托马斯安排的…… 后悔和恐惧一齐袭上心头,文森特感觉自己再次坠入了深渊。他匍匐着想要逃走,却被托马斯的手下拽着腿向酒店里拖。 酒店的红色大门像怪物的血盆大口般张开,文森特用双手扒着石子路面,试图阻止自己被拖进那张巨嘴,然而他的力气太小了,他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他想要大喊救命,可嗓子里却只传来一些混沌不清的呜咽声。 救命……谁都好……救救我…… 文森特的视线因为恐惧和缺氧逐渐模糊起来,就在文森特的理智即将崩溃之际,黑暗的巷子深处传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宝贝儿,不是说好不去做危险的事情吗?” 文森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可当他发现托马斯和他的手下都愣住了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声音并不是幻觉。 黑暗中传来皮鞋磕碰地面的哒哒声,和重物被拖动的声音。 “什么人!快出来!别装神弄鬼的!”托马斯说着从夹克里掏出手枪。 首先进入霓虹灯能够照亮的范围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鞋,接着是一双穿着黑色西裤的大长腿,然后是裹在暗纹黑衬衫下的结实上身,最后才是菲索斯那张带着玩味微笑的漂亮脸蛋儿。 菲索斯提起双手,将被打昏的两个男人丢在托马斯眼前:“抱歉打扰了各位雅兴,不过现在时间很晚了,我得带我家那位回去了。”他说着斜过身,朝被丢在地上的文森特抛了个媚眼。 文森特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自己没看错,眼前这男人的确是菲索斯。只是他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给他买的优X库,而是展示在商业街的阿X尼家橱窗里的高定服装。菲索斯还特意选了一条暗红色的绸带系住长发,让他看上去更添了几分贵族气质。 就算文森特现在情况糟糕,大脑混乱,他还是禁不住在心底感叹,真tm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好一个风度翩翩的翘屁嫩男! 托马斯可不像文森特一般懂得欣赏人体美,他端着手枪对准菲索斯:“不想惹事儿就给我滚远点儿!” 菲索斯对托马斯的威胁无动于衷,他跨过被他打晕的两人走向托马斯,抬手蹭着自己下颚的胡渣:“哦哦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枪吗?” 此时托马斯的手下一起扑了过来,然而随着菲索斯的一个响指,他们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杀了他!!”托马斯朝着手下大吼,可他的手下们却只是像陷入了梦游一般低头站着。 菲索斯走到了托马斯跟前,陷入恐慌的托马斯想要开枪,可情急  7 之下却忘记打开保险。菲索斯抬手抓住托马斯的手腕轻轻往外一掰,托马斯的小臂立刻像是秋日里的树枝一样在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中折断。 菲索斯一手接住下落的手枪,一手摸出了托马斯的手机。他将手枪抵在痛苦嚎叫的托马斯额头上,打开手机屏保。 手机里再次传出了文森特的浪叫。菲索斯拧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抬头望向一脸懵逼的文森特:“原来你喜欢道具play?宝贝儿,看不出你口味还挺重。” 文森特哑口无言地跪坐在地上,半张着嘴不知道该羞愧还是该骂人。 此时视频播完了,菲索斯将视线收回到托马斯身上:“既然你把我家宝贝儿拍得如此可口,就给你一个小小的奖励好了。”说着他按下视频的重播键,这一次,视频中传出的不再是文森特的叫声,而是一个比较粗重的呻吟声。 文森特很快便听了出来,这声音是托马斯的…… 菲索斯将手机摆到托马斯眼前。托马斯盯着手机膛目结舌,明明是同一段视频,同样场景同样的动作,主角却变成了他自己。 “告诉你个小秘密,在我们基佬眼里,比起文森特你这种结实一点的更卖座。”菲索斯嘻嘻笑道,“哦对了,我已经帮你上传到网上了,叫《斯文森少爷的淫荡午夜》。这名字不错吧?呵呵,不用感谢我。” 托马斯这下彻底崩溃了。他大吼着要往菲索斯身上扑,菲索斯撤开一步,对着地面开了一枪。 硝烟在托马斯脚边缓缓飘起,菲索斯把手枪的子弹全都退掉后扔在僵在原地的托马斯面前:“请让开一下。” 他说着从托马斯身边走过,在现在还处在痴呆状态的文森特面前站定:“走吧宝贝儿……回家后我们得好好检讨一下今天的事情。” 下一章(也许)有肉。 进入论坛模式5132/685/4 菲索斯蹲下身伸出手,一副要公主抱文森特的架势,但是文森特拒绝了这个建议。他坚持自己走到了公交车站,但还是败在人们看他的异样目光之中。 有些热心人上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文森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并不是他表达能力欠佳,只是他担心如果实话实说,估计人们会立刻把他送去精神科。 此时一直沉默地跟在文森特身后的菲索斯走上前来,一手环住文森特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一手驱赶着人群:“没事没事,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跤,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文森特这伤痕累累的丢了魂儿似的样子明显不是摔了一跤,一些好事者立刻提出了怀疑,甚至有人开始担心他是不是遭受了菲索斯的家暴。菲索斯瞪了怀疑者一眼:“我说过了,就是摔了一跤。你可以走了。” 原本已经拿起电话准备叫警察的男人动作立刻停了。他盯着菲索斯泛红光的眼睛点点头,动作僵硬地扭开头去。 此时正直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候,路上青年男女来来往往,车站等车的人也不算少。菲索斯一个响指打下去,人们便全都呆立住,朝远离文森特的方向别开头去。 一时间,以文森特为圆心的三米之内变得空无一人,只有菲索斯还在他身边抱着他。 菲索斯低头去瞅怀里的文森特:“你还好吗?” 文森特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猛地晃了一下,抬头看看菲索斯,又茫然无措地低下头去:“我没事……应该……” 菲索斯从被他催眠的路人身上上扯下一条披巾给文森特披上:“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医院?警察局?还是找个好一点的饭店吃一口?” 文森特摇摇头:“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菲索斯搂紧怀中失魂落魄的小可人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抬手招呼来一辆出租车。他将文森特扶上车后座,自己也跟上去。这一次他没有使用他的魔法,而是老老实实地将文森特的住址告诉了司机。 出租车穿过城市的夜色,将两人送回了文森特所在的居住区。文森特一路上依旧是一句话不说,菲索斯倒也不强求,只把肩膀挨在文森特身边,可惜对方并没有靠上来。 文森特进了屋,习惯性地将挎包往地上一扔,这才发现自己的挎包和衣服上都沾着灰尘和血迹。 文森特厌恶地拧起眉头:“我去洗个澡……”他说着走进浴室,在菲索斯来得及回话前把浴室门反锁住。 当热水烫过伤口的灼烧感降临时,文森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呼啦啦的花洒下面。他刚才习惯性地打开了花洒,却忘记脱衣服。此时他的衬衫沾了热水黏在肩膀和脊背上,给他带来了一份迫真的沉重感。 热水带来的痛楚和温热终于让他一直处在应激状态的大脑重新开始转动,一起转动起来的,还有他心中控制感情的那道闸门。 暗巷里发生的事情迅速闪回,文森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人生轨迹刚擦着地狱的大门来了个急转弯。后怕像漫过堤坝的洪水般倾泻而下,文森特感觉眼前突兀地一黑,下一秒已经摔坐在了地上。 听到浴室里传来一阵沉重的撞击声,菲索斯心道不妙,连忙把锁撬开冲进浴室。热水从花洒喷头里浇下来,在瓷砖地面上汇成带着污浊的水流灌进地漏里。雾气蒙蒙中,菲索斯找到了蜷缩在浴室角落里的文森特,他没有脱衣服,但头发和身上都已经湿了。他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浑身湿透的样子让他比平日瘦削了一整圈。 菲索斯连忙跑到文森特身边:“宝贝儿你怎么了?” 文森特埋在臂弯中的脖颈在轻微地颤抖,菲索斯拍拍他的肩却没有得到回应。菲索斯叹了口气,张开双臂将文森特整个人环进怀里:“已经没事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文森特这才抬起头,他的眼圈红红的,新绿色的眸子中盛满了孩童般的脆弱。菲索斯禁不住啧啧嘴,花了点力气才把猛然高涨的嗜虐情绪压制下去。他抓起文森特冰凉的手:“这样下去会生病的。来,我们先把衣服脱了好好清洗一下。” 文森特瘪瘪嘴,眼泪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菲索斯撸起袖子,半是安慰半是哄骗地帮文森特把又脏又破的衣服脱掉。文森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逐次暴露在菲索斯眼前。他的喉咙上被人抓了两道血痕,背部和腹部都布满了青紫的瘀伤。他的胯骨处磨破了皮,膝盖和手肘上也都是擦伤的痕迹……菲索斯尽可能把动作放得轻柔,但还是难免碰到文森特的伤口。可文森特大概真的是被吓坏了,竟然除了皱眉没什么别的反应,就这么任由菲索斯上下其手。 要是他在床上也这么听话就好了,菲索斯忍不住在心底祈祷。此时文森特已经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菲索斯将脏衣服踢到浴室外面,按着文森特的肩让他坐在浴缸边缘,单膝跪下擎起他的双手。 文森特的指甲因为挣扎劈了两块,上面沾着一些泥土和血痂。菲索斯张  8 开嘴,将文森特的手指含进嘴里,一根根吸吮起来。他的动作细致而温柔,像少女在甜吮一根即将融化的奶油冰棒。 文森特感觉手指痒痒的,低下头去的时候刚好与菲索斯四目相视。 菲索斯的黑色卷发被水雾沾湿黏在额头上,晶亮的黑眼睛也因为水汽的缘故看上去神色迷离。他的嘴微长着,粉色的舌尖露在外面,唾液在他湿润的嘴唇与文森特的手指间拉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银丝。 文森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画面有多暧昧,羞赧的热流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终于将他被恐惧支配的身体唤醒。他轻叫着把手指从菲索斯嘴里拿出来,惊讶地发现指甲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文森特瞅瞅自己的手,又瞅瞅擦着嘴角唾液的菲索斯。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这……这是怎么回事……” “魔神的体液可是最好的治疗药剂。”菲索斯说着站起来俯下身,将膝盖顶在文森特两腿之间。文森特现下已经完全活过来了,他叫唤着想要逃走,却被菲索斯从身后搂住了腰。 菲索斯一手圈着文森特,一手去开浴缸的龙头。热水哗啦啦地流进缸里,菲索斯在这躁动的背景音中吻住了文森特的脖颈。文森特顿时感觉脖子上传来了一阵瘙痒,不由自主地在菲索斯的怀里挣扎起来。 但他的力气太小,微不足道的挣扎简直像是在调情。菲索斯舔完文森特的脖子,抬起头愉悦地哼了两声,抓起文森特的胳膊开始啃咬他胸前的一片瘀伤。文森特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被菲索斯任意摆弄的玩偶,羞得差点要再次哭出来。他蹬踹着双腿反抗,却导致两人重心不稳,齐齐后仰着摔进了已经接了半盆热水的浴缸。 文森特呛了两口水,身体被菲索斯从温热的水里托起来。文森特睁开眼,见菲索斯现在也已经浑身湿透,此时正撑着双手压在他身上。他的第一反映是菲索斯身上这套高定阿X尼算是白瞎了,第二反应则是这个混账东西为什么衣冠不整了还是这么帅! “外伤治疗就先到这里吧。”菲索斯直起身子跨出浴缸,抬手将发间的绸带解开,重新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他扎头发的时候露出了平日藏在长发间的修长脖颈,看得文森特一愣一愣的。 “宝贝儿,身上还疼吗?”菲索斯扎好了头发低头问道。 文森特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的那些擦伤基本都已经结痂,不再隐隐作痛了。他扶着浴缸的边缘想站起身,却被菲索斯重新按回到水里:“好好泡个澡,小心感冒。” 见文森特老实地躺回了浴缸里,菲索斯回身出门,关门的时候还不忘朝文森特抛媚眼:“对了,记得把内裤脱了哦宝贝儿。” 文森特这才发现自己的平角裤还穿在身上,现在那块布料湿哒哒地贴在他身上,清晰地勾勒着他两腿之间的形状。 文森特脸上一阵燥热,手忙脚乱地脱了内裤扔到浴缸外面,一头扎进热水里。然而他过速的心跳并没有就此平息,反而因为突然降临的寂静中更变得加清晰。 他将半个脑袋都没入水中,一副要把自己淹死的架势。 我到底在心动个什么鬼啊…… 文森特洗了半个小时才从浴室里出来。他身上裹着一条大浴巾,将脸埋在毛巾下面:“那个,菲索斯……”他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叫道。 “什么事?”毛巾的另一侧传来了文森特等待的声音。 “今天谢谢你……还有,抱歉,我不该骗你。”文森特放下毛巾,追随着着菲索斯的声音抬起眼眸,却在看到菲索斯现在的样子时再次陷入了大惊失色的状态。 菲索斯盘坐在床上,面前放着的是文森特藏在衣柜深处的放自慰工具的纸盒子。文森特之前买来却没勇气尝试的皮鞭和乳头按摩器静静地躺在菲索斯脚边,平时爱用的假屌在菲索斯手里欢快地震动着。 “宝贝儿你总算出来啦。”菲索斯抬起头,笑得满面春风,“那我们赶快开始第二轮治疗吧~” 好吧,看来肉得到下一章了(扶额) 进入论坛模式3196/642/1 道具play “治疗……什,什么治疗……”文森特边摇头便后退,绊到地上的挎包摔倒在地,在菲索斯靠过来的影子中瑟瑟发抖,仿佛要被大灰狼吃掉的小红帽。 “当然是治疗你身上的伤了。”菲索斯蹲下身,用震动的自慰棒戳戳文森特的肋侧,激得文森特的身体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刚才不是已经…治完了吗?”文森特躲避着自慰棒问道。 “你皮肤表面的伤已经好了,但内脏要是被打坏了可怎么办?”菲索斯笑着将自慰棒贴到文森特乳头上,满意地看到文森特尖叫起来,“光是我的唾液可是不够的哦。” “把它拿开…”文森特恳求着。 菲索斯晃晃手中的自慰工具:“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吗?我在它上面闻到了你的味道。” 自己的私密就这么被戳破了,文森特羞红了脸,伸手想把那根粉色的棒状物抢回来。可菲索斯像是算到了文森特的动作一样侧开半个身位,伸手绕过文森特腋下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并顺手抢走了文森特腰间的浴巾. 文森特再次在菲索斯面前变得赤身裸体,慌张地蜷缩起身子挡住重要部位:“你……你快别闹了……” 文森特又羞又气的样子把菲索斯逗笑了:“宝贝儿,咱俩又不是第一次了,不用这么害羞。” “你快还我!”文森特一手捂着下体一手伸向菲索斯。 “哪个?”菲索斯颠颠左手的自慰棒,又颠颠右手的浴巾。 “别闹了!快还我……”文森特看上去又要哭了。 菲索斯舔舔嘴唇憋着笑,文森特被欺负的时候太对他胃口了,但越是珍馐就越不能暴殄天物,得按照程序一点点品尝才有味道。 于是菲索斯向文森特探过身,将浴巾盖在文森特头上。找回了遮羞物的文森特终于冷静了一些,他抓着浴巾低头抽着鼻子。他试图躲开菲索斯,但菲索斯却死死抓着浴巾的两端,将文森特裹着浴巾拽到自己怀里,开始给文森特擦头发。 文森特知道自己逃不过,干脆闭上眼做出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菲索斯帮他把头发和身上的水都擦干,将假屌塞进了他手里。 菲索斯凑在文森特耳边,用母亲哄孩子睡觉般的温柔语气发出命令:“宝贝儿,去床上,自慰给我看。” 文森特被这话惊得猛然抬起头,在察觉到菲索斯眼中的不容置疑后拨浪鼓一样地摇起头:“不不不,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菲索斯拉下脸来,今天第一次不笑了:“或者你想让我来操纵这家伙?”他说着抓住文森特的手,压着他的拇指按在自慰棒的开关上。 文森特手里的棒状物立刻聒噪地震动起来,震得文森特差点没把它扔在地上。文森特望着菲索斯露出恳求的神色,但眼前的男人显然不准备  9 放过他。他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过,想到如果让菲索斯来自己一定更惨,他只好捧着自慰棒,耷拉着脑袋走到床边坐下。 “怎么了宝贝儿,快点啊。”见文森特扭扭捏捏,菲索斯催促起来。 这个混蛋……文森特咬咬牙爬上床,靠着床头叉开腿。他从装自慰工具的箱子里抓出一罐润滑剂,挤了一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他将被润滑剂包裹着两根手指伸向下体,试探了一下以后将食指探进了后穴。 熟悉的异物感从股间传来,文森特难以自已地呻吟出来。他微微抬眼便看到站在床边的菲索斯,黑发男人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撑着下巴,此时正饶有兴味地盯着文森特的两腿之间看。 菲索斯毫无顾忌的目光像无形的鞭笞,毫无顾忌地落在文森特的身体上。文森特心里满是委屈和羞赧,可同时却也惊讶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他羞愧地别开头,将中指也送了后穴。 文森特感觉到他的括约肌收缩着包紧手指,他用指肚在他记忆中比较敏感的地方摩挲着,最一开始的异物感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朦胧胧的酥麻感。 这舒爽的感觉让文森特的意识逐渐从菲索斯那里转回到他自己身上,他又扩张了一小会儿,在后穴可以允许三根手指通过后将手指抽出。 后穴忽然失去了填充物,不满地开阖着,文森特抓过假屌对准那微微开口的肉穴,缓缓捅了进去。他的身体早已适应了这根自慰棒,最开始的不适感转瞬即逝,自慰棒上凹凸的部分碾过肠壁,带来了一阵更强烈的刺激。文森特右手抓着自慰棒,沾着肠液和润滑剂的左手则不自觉地探向胸部。他闭上眼,一面揉着自己的乳头一面打开自慰棒的震动开关。 快感瞬间降临,文森特反弓着背叫出声来,与此同时他隔着眼皮感觉什么黑影从头顶落了下来。几乎在自慰中迷失的文森特这才想起菲索斯还在看,他睁开眼时菲索斯已经凑到了他跟前,于是扭动着腰想躲开。可一切反抗都已经晚了,下一秒他被眼罩夺去了视觉,同时他的两只手也被菲索斯抓到头顶,被一根柔软光滑的绳状物绑在了床栏杆上。 “菲索斯!”文森特尖叫起来,蹬着腿想要反抗,可这反抗的动作却导致插在他体内的自慰棒毫无预兆地狠狠撞在他的肠壁深处的敏感点上。 文森特在浪叫中软下了腰,听到耳畔传来菲索斯满意的坏笑。文森特侧身并起腿来,想要将在后穴里震动着的自慰棒挤出来,然而这样的努力纯属徒劳,他很快察觉自慰棒被抓在了别人手里。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菲索斯了,菲索斯将文森特的身体翻成面朝下的姿势,一手按在想要起身的文森特背上,一手抓住文森特后穴里的自慰棒。 “宝贝儿,你现在真可爱。” 他在文森特耳边吹了口气,忽然将自慰棒的振动频率调大。被他压在身下的身体再次条件反射地痉挛起来。 “来,把屁股撅起来。”菲索斯用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命令着,而文森特则一如既往地抗拒着。 菲索斯叹了口气,将自慰棒顶在他刚才观察到的能给文森特的身体带来最大刺激的位置。文森特断断续续的叫声终于连成了一片带着哭腔的求饶,身体因为过度的刺激在菲索斯手下剧烈颤抖着。 “乖,听话。”菲索斯像安慰不想吃药的小孩子一般轻柔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文森特呜咽着,终于还是按照菲索斯的要求将屁股翘了起来。 “很好。”菲索斯掰过文森特的脸奖励式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随即用空出的一只手抓住文森特半勃起的阴茎上下撸动。 文森特被夺去视力的身体比平日敏感了许多,菲索斯没撸两下他就舒服得直哼哼。此时自慰棒不知道是接触不良还是没电了,震动忽然不连贯起来。菲索斯啧了一声,干脆将震动棒拔出,用自己胯下的早已硬得发胀的巨物取而代之。 菲索斯的下体比自慰棒更粗更热,将已经被自慰棒操松的后穴严丝合缝地填满。菲索斯顶了几下胯部,在感受到包裹着自己的那条肉穴因为快感而猛然收缩后志得意满地笑起来。他将文森特的身体重新翻成侧卧的姿态大力操弄起来。 文森特的身体被顶得一下下撞在床头上,他一面叫着一面发出一些口齿不清的央求求:“菲……索斯……胸……胸也要……” 文森特主动的邀请让菲索斯又惊又喜,他顺从地俯下身,用牙齿叼住文森特胸前的突起吮吸起来。 浑身上下的敏感点都被菲索斯尽心照顾着,文森特彻底陷入了高潮。他在菲索斯的撞击中叫哑了嗓子,最后射在了菲索斯的手里。 他软下腰喘着粗气,感觉到菲索斯的那根硬物又抽插了一会儿,缓缓从他后穴里退了出来。眼罩在此时被摘下,文森特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眯起眼。 坐在他身侧的菲索斯将沾满文森特精液的手凑到嘴边,像是品尝什么珍馐一般将挂指缝里的精液一点点舔舐干净。 文森特支起上身:“菲索斯……你在干什么……” 在舔完了最后一滴以后菲索斯抬起头,文森特注意到他黑色的眼睛像夜晚的野兽一般反着血红的光:“主人的精血是使魔最好的酬劳。”菲索斯舔舔嘴唇,调皮地朝文森特眨眨眼,“味道不错,营养丰富。多谢您的款待,我可爱的主人。” 。。。 夕阳从头顶狭长的窗户漏下来,在石板地面上洒出一片血红。刺骨的寒冷将身体包裹,每动一下,骨缝里的钝痛都伴着手铐脚镣撞击地面的声音袭来。 “菲索斯,你可知罪?”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你违逆教廷,背叛帝国,拥兵谋反,滥杀无辜……你可认罪?”黑暗中的声音字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我不认……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了,同时一点红光亮起。那红光缓缓靠进,在夕阳中现出它的原貌——一块被烧得通红的烙铁。 “啊啊啊——” 菲索斯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现在是春末的黎明时分,他意识到有关深冬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可烙铁熨过皮肤时的灼烧感却分明残存在他的胸口。 他坐起身,蹭蹭额头的冷汗,无奈地苦笑起来,恶魔竟然也会陷在自己过去的记忆中无法自拔。 等等,那些应该是他的记忆吧?菲索斯还是有点不确定。他的召唤者文森特魔力太过弱小,以至于他降临现世时丢失了大部分有关自己真实身份的记忆。 “菲索斯……”菲索斯身旁的被子里冒出了半个浅栗色头发的脑袋,文森特打了个哈气,揉着眼睛,“怎么了吗?” “没什么,宝贝儿。”菲索斯重新躺下,伸手抱住文森特的腰,将下巴抵在文森特的肩窝处,“睡吧。”他嗅着文森 10 特发丝间残留的薰衣草洗发露香气阖上了眼。 往日的回忆已经沉入了心底,但剧痛与不甘带来的厌恶感却久久不能散去。菲索斯驱赶着那些不寒而栗的情绪,在心底自我安慰。 无须着急,等帮文森特完成了愿望,他自然会想起他是谁,以及他来到现世到底要做什么。 进入论坛模式3558/604/3 文森特又一次睡到了太阳晒屁股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望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发呆,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这个每天七点都会准时叫他起床的老伙伴按掉的了。 文森特坐起来,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浑身像是跑了两个马拉松一样乏力酸痛。他揉着太阳穴掀开被子,立刻被自己胸前那片鲜红的吻痕吓得躲了回去。 文森特知道这些痕迹肯定不是被托马斯打的。想起昨晚他不但没羞没臊地在菲索斯面亲自慰,还向菲索斯提出那么毫无羞耻的要求,文森特就恨不得和被窝合体永远不出来。 “早上好啊宝贝儿。”此时被子外面传来了菲索斯的声音。 文森特探出头,只见菲索斯正站在卧室门口,他在一身黑衬衫黑西裤外套了绣着小鸡的淡黄色围裙,一手端着平底锅,一手抓着铁铲,笑得阳光灿烂。 菲索斯一面打招呼一面把煎蛋翻了个面儿:“昨晚睡得怎么样?” 文森特没有回答菲索斯,而是盯着平底锅里的食物咽了咽口水。自从开始独自生活,他的早餐就变成了万年不变的白面包配黑咖啡,倒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只有这种早餐便宜又省时间。现在培根煎蛋的香味儿窜进他的鼻腔,引得他空空如也的胃部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 “我照着早间美食节目里的介绍做的。”菲索斯看出了文森特的想法,用铁铲悄悄平底锅的边儿,“要来尝尝吗?” 文森特本能地警觉起来,怕菲索斯又要耍他。可食欲却让他的大脑里一时间除了吃饭装不进别的想法。 他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顺手去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按了两下屏幕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在昨晚和托马斯的冲突中被摔坏了。 他心里有些慌,连忙去开笔记本电脑,在确定了昨晚并没有受到什么需要立刻处理的重要邮件后才松了口气。 “宝贝儿,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哦。”此时菲索斯将头探进卧室,“但我没找到餐桌呀。” 文森特一个人住,平时吃饭都在沙发边的茶几上解决。现在多了一个人,茶几上原来那点儿地方肯定是不够了。他将堆在茶几上的学术期刊整理了一下扔在床上,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掉茶几上不知何时留下道咖啡印迹。当他去收摞成小山的零食包装时,一只小号蟑螂从半开的薯片桶里钻了出来。 文森特吓得叫了一声,手中的垃圾掉在了地上,那蟑螂大概也被吓到了,慌不择路间竟然朝文森特的方向急速冲来。文森特连连后退,与端着餐盘进来的菲索斯撞了个满怀。 见文森特脸色苍白,菲索斯立刻担忧起来:“怎么了宝贝儿?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蟑蟑蟑蟑蟑螂!”文森特指着已经爬到脚边的小小恶魔大叫。 菲索斯忍俊不禁地哼了一声,随即吹了个口哨。蟑螂那张牙舞爪的小身体立刻燃成了一团紫色的火焰。 见蟑螂在火焰中灰飞烟灭,文森特这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正像抱着电线杆一样将双手环在菲索斯的腰上。他触电般跳开,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没想到宝贝儿一早这么热情。” 菲索斯走到茶几边将餐盘放下,“难道说宝贝儿是早间型?” 文森特跟过来,坐在菲索斯对面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就算见到蟑螂反应也不会这么大,可在菲索斯面前却总是这么狼狈。 “好了好了,来,喝杯咖啡压压惊。”大概是调笑够了,菲索斯换了个大哥哥一般的口吻将装了咖啡的杯子递到文森特面前。 文森特抓过来抿了一口,眼睛忽然亮了:“这是……” “怎么样,好喝吗?” 文森特狠狠点点头。明明是同样的咖啡粉,菲索斯冲出来的咖啡却有着不输给外面咖啡馆手磨咖啡的品质。 “尝尝早餐吧。”菲索斯将餐盘朝文森特推了推,“说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做人类的食物呢。” 文森特抓起叉子戳了戳冒着热气的煎蛋,又插插培根,确定这只是普通的煎蛋和培根后才塞了一块进嘴里。 文森特嚼了两口,忽然狼吞虎咽起来。 文森特的反应无疑是对这道菜最大的褒奖。菲索斯用手支着下巴,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文森特露出一目笑。 “你……不吃吗?”文森特掰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今天连面包似乎都比平时好吃了,当然他知道这肯定是错觉。 “不用顾忌我。”菲索斯将脑袋一歪,“我昨晚已经享用过更美味的珍馐了。” 提到昨晚的事情,文森特忽然咳嗽起来。菲索斯将咖啡送到文森特嘴边,摩挲着他的背。文森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你昨晚说的都是真的……” “使魔是不会向主人撒谎的。”菲索斯眯起眼,“虽然我也可以通过人类的食物补充能量,但没有什么比来自主人的馈赠更能填饱肚子的了。” “那……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文森特放下手中的面包,试探性地问。 “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答。”菲索斯往文森特身边凑了凑。一脸真诚地注视着文森特的眼睛。 文森特咬了咬下嘴唇:“……你怎样才能消失?” 这问题让菲索斯的表情瞬间僵硬并陷入了沉默,文森特意识到自己可能问得太直白了,于是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把你召唤出来纯属意外,虽然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尽快解除我们这种契约,对,对我们两个都比较好……” 出乎文森特意料的是,菲索斯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他沉默数秒之后说道:“我是你的使魔,由你召唤,被你的血肉饲养,目的是帮你完成愿望。所以只要你的愿望满足,我就会离开。”说着菲索斯笑起来,“所以快来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力,我都可以帮你搞到手哦。” “我的愿望……”文森特呢喃着这个词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想不到有什么能让你帮我实现的愿望。” “哈?”菲索斯惊讶地张大嘴,“不不不,你一定有什么愿望的——任何人类都有自己的愿望,你再好好想想。” 文森特抓起咖啡喝了一口,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愿望我是有的……但那个愿望我只能靠自己实现。” “不妨说来听听?”菲索斯劝道。文森特望着菲索斯露出不信任的表情,这让菲索斯感觉有些伤自尊,“你可不要小瞧我,虽然我现在力量不完整,但昨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要比你们人类强 11 大得多。” 然而文森特仍旧只是摇摇头:“我的力量不是靠强大的力量就能实现的。” “你倒是说说嘛!说说又不吃亏!”菲索斯这下更好奇了。 文森特双手抱着咖啡杯,用手指描摹这咖啡杯上的纹路:“你知道拉斯尼亚神话中有关魔神的传说吗?” “嗯……昨天电视里好像讲到了,但我没认真听。” “魔神菲索斯……”文森特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抬头瞥了眼前的菲索斯一眼,“他的原型是千年前古拉斯尼帝国国王菲尔洛斯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身上流着一半蛮族的血液,但国王菲尔洛斯并不在意他血脉的污秽,甚至将他任命为将军。他虽然战功卓著但却性格阴毒。在平定了蛮族后,他自恃功劳无人能比,于是拥兵自重,多次违逆兄长,后来在帝都发动了叛乱,滥杀无辜,最后被其兄长亲手斩杀。”文森特将视线放向窗外,“后人以古拉斯尼亚帝国历史为原案,将其中比较著名的部分编成了神话,也就是现在人人熟知的拉斯尼亚神话。在这个神话中,菲尔洛斯被认为是流淌着天神之血的神子,是光明神,而背叛了菲尔洛斯的菲索斯,自然也就成了象征黑暗的邪神。” “对对对,电视里好像也是这么说的。”菲索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个跟我名字一样的家伙的确被说成是背叛者和残忍的恶魔——但这跟你的愿望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愿望……是给邪神菲索斯正名。”文森特将视线收回到菲索斯身上,“他不是什么背叛者,也不是黑暗的化身。他是堂堂正正的战士,是拉斯尼亚的民族英雄。” 文森特说这话的时候一反平日畏畏缩缩的样子,目光如炬,语气坚定而执着。他这副样子让菲索斯看得一时出神,竟忘记了应和。 菲索斯的沉默让文森特的神色再次游离起来。他垂下眸子,继续盯着手中的咖啡:“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现在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 他摩挲着咖啡杯,心想这下大概又要被菲索斯嘲笑了。然而他等来的却是菲索斯的鼓掌:“不愧是我的主人,这个愿望真是非常高大上,非常正能量!”菲索斯说着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其实想要完成这个梦想一点都难,只要给拉斯尼亚人下一个暗示……” “不行!”出乎菲索斯意料,文森特拒绝了他,而且拒绝得很坚决,“历史学讲究的是实事求是,不能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他说着将手握紧成拳,“我一定会亲自找到我想要的证据来给菲索斯正名,只有这样我的愿望才能真正实现。” 见文森特如此坚持,菲索斯便放弃了继续劝诱:“虽然我不能直接帮你找到历史的真相,但只要你需要,我可以为你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他说着擎起文森特的手倾身上前,“对我下令吧,我可爱的主人。” “谢谢你的好意。”文森特不自在地将手抽回来,“但在研究上……我还是想自己来。” 文森特站起身,端着空盘子和空水杯朝厨房走去。望着文森特的背影菲索斯心里升起了一种诡计失策后的怅然。 菲索斯虽然告诉了文森特他作为使魔的义务,却没有说召唤使魔的人类要付出什么代价——实现了愿望后,召唤者和使魔的主仆关系就会调转。召唤者必须将身心和灵魂都献给使魔,成为使魔的奴隶。 真可惜,还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的……菲索斯靠进沙发里翘起二郎腿。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越是高尚善良的灵魂,堕入深渊的时候就越是美丽。他想到这里舔了舔嘴唇,落在文森特身上的目光中荡漾起兴奋和贪婪。 进入论坛模式3613/487/3 文森特洗了餐盘开始收拾书包,菲索斯不出所料地又粘了过来。 “宝贝儿今天也要出门吗?”他从背后双手环住文森特的腰。 菲索斯两腿间的物什贴在股缝处的触感让文森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从菲索斯的怀里纽出来,灰溜溜地逃进卧室。 菲索斯也想进卧室,却被文森特锁在了门外:“宝贝儿?你在干啥?” “我在换衣服!不许进来!” 听闻这样的命令,菲索斯放下了正准备把锁撬开的手:“你要去哪儿?” “只是去学校而已。” “那我也想去学校。”菲索斯喊道。 “不行!”门后传来文森特拒绝的声音。 “我可以保护你哦。”菲索斯靠在门上,从细长的门缝里往里张望。可惜门缝太狭窄,他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身影,“万一那些坏蛋今天又来学校找你麻烦了呢。” “托马斯在学校里不敢怎么样的……大概。”此时文森特的身影到了门缝前,菲索斯直起身时门刚好打开。文森特换上了一件新的衬衫,依旧是优X库,只是格纹颜色略有不同。他在头上扣了一顶棒球帽,还戴上了口罩,显然还是怕被人认出来,“你老实呆在家里,我晚上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见一招不行,菲索斯立刻换了另一招:“可是人家也想去上学嘛。” 他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央求道,“人家都没有去过学校呢。” 文森特眼角跳了跳,抑制住心里想揍人的冲动:“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 “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发誓。”菲索斯说着便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 文森特按下菲索斯的手:“今天真的不行,等哪天我有空了再带你去参观学校。”他说着从菲索斯身边挤过去,朝门口走。 “可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很无聊的啊。”菲索斯说着钩住文森特的手腕。 文森特想了想,走回卧室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他低头操作了一番,电脑里传出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从水下第一个生命的萌芽开始,到石器时代的巨型野兽,再到人类第一次直立行走,您已经历许多。现在,开启您最伟大的探索吧……” 菲索斯走过来,皱眉盯着电脑屏幕:“这是啥?” “《文明6》,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游戏。”文森特将笔记本转到菲索斯面前,指着屏幕上的抱着头盔露出一口白牙笑呵呵傻笑的年轻军人,“我已经帮你选好了领袖,亚历山大,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别拿这种哄小孩的东西来打发我。”菲索斯不屑一顾地努努嘴。 “这话你等赢下来一局再说。”文森特说着将电脑推到菲索斯手里。 “这有什么难的……” 文森特的话让菲索斯燃起了斗志,端着电脑在茶几边坐下。 文森特松了口气,要知道《文明》系列的昵称可叫“再来亿局”,文森特相信在自己忙完正事前,菲索斯是不会从沙发上站起来的。 文森特趁着菲索斯一脸认真地研究游戏溜出了门。他今天早上没有课,但却又很多事情需要做。他有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文献已经到期,还要去跟导师见面,而且他必须得找个地  12 方修修他的手机——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了手机基本就是个残疾人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了按,果不其然,还是没反应。 文森特来到学校时第一节课还没完,图书馆里的学生还不算多,但当他经过图书馆边上的露天咖啡座时,立刻捕捉到了一些学生的低声议论。 “嘿,你们看到那个视频了吗?” “哪个?” “就是斯文森学长的那个……” “哦哦你说那个啊,看到了啊,不过今天早上就被删掉了。” “删掉了就更说明是真的了……没想到学长他竟然……”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嘻嘻嘻嘻……” 文森特感觉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同时心里飘起一阵淡淡的不忍。他知道他根本没必要为托马斯感到抱歉,托马斯纯属活该,而且他们家那么有钱,想必很快会帮他处理好这些事。但他还是觉得不忍心,仿佛托马斯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不值这些惩罚。他很不喜欢自己这种没有骨气的性格。于是加快脚步离开了议论的人群。 他出了图书馆,来到今天的第二个目的地——学校后街。几乎每个大学周边都有这么一条小巷子,路不宽,两旁林立着各种为学生和老师服务的小商店。文森特沿着缓坡一路向上,终于找到了一家贩卖电子商品的小店。 他进店向老板询问,那个中年人把他的手机颠来倒去地查看了一番,最后满面愁容地摇摇头说修不了,并顺势开始推销他们家卖的新型号手机。 文森特盯着新手机的价单愣了一会儿,在老板的催促声中离开了小店。 他又找了几家店询问,结果都是一样。整个后街的电器商店像是约好了要讹他的钱,他哭丧着脸回到学校,一路上计算着扣除每个月的生活费,自己还要攒多久钱才能换新手机。 看来得找份零工打一下了……文森特盘算着,但是去哪儿好呢?端盘子的话费时间又赚不了钱,当家教赚的倒是多,但这样的机会实在可遇不可求…… 此时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文森特一面思考着一面逆着学生流来到主楼一楼。他的导师的办公室就在楼道尽头。他停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行头和表情,在心跳完全沉静下来后才抬手敲敲门。 “进来吧。”屋里传来了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文森特见导师的时候还是会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蠕动了一下喉咙打开房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中有一半空间都被放满了书籍的书架占用,文森特从放在玄关处用以遮蔽视线的书架后探出头,看到他的导师韦恩.斯宾赛教授正坐在办公室正中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他之前提交的稿子。 这四十多岁就在史学界小有成就的教授端着抽了半截的烟,眉头紧皱,嘴撇成了八字型,显然对手里的稿件不是很满意。 文森特战战兢兢地走到斯宾赛教授对面,见教授一言不发,他既不敢坐下也不敢开口询问。 此时教授将烟头按灭,朝他招招手:“坐吧。” 文森特应了一声,挺直腰板坐在导师对面,双脚并拢,双手摆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口,等待着导师发落。 “我听赫德教授说,周末的学会你不准备发表这篇文章了?”斯宾赛教授直截了当地问。 “之前出了点小状况……不过后来问题已经解决了……”文森特磕磕巴巴地回答。 “所以你还是准备发表这篇文章?”斯宾赛教授抬起眼眸,他冷淡且锋利的视线让文森特往沙发里缩了缩,“实话实说,你这篇文章结构论证上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怎么说呢……无论是立意还是论述角度都毫无新意。就算发表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导师直白的否定让文森特几乎要吐血三升。要知道这篇文章他可是准备了整整三个月,没想到就这么入不了导师的眼:“抱歉……” “我要的不是你的抱歉。”斯宾赛教授叹了口气,“我记得你申请当我学生的时候,说你想给邪神菲索斯正名,而且向我提供了很有趣的证据,我是为此才同意当你的导师的。为什么你学了三年,反而没有一开始的那种劲头了?” 文森特双手阖实,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导师:“可是这种想法跟现在学界的主流论调刚好背道而驰,如果不找到足够的证据的话,我怕……” “你是怕被别人反驳吗?”斯宾赛教授叹了口气,抓起手边印着黑猫花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文森特,你还记得我最被认可的学术成就是什么吗?” “您在《神话的解构》一书中分析了不同时代知识分子对《拉斯尼亚神话》的解释和改编,证明了人们对神话的理解会被他们所处时代的社会背景,特别会被宗教风气影响。” “你书背的倒是流畅。”斯宾赛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但你知道我在提出这个观点的时候,当时的学界是怎么评价的吗?” 文森特沉默。 “一些客气的学者说我这是无稽之谈,有些老学究则干脆把我叫成异教徒。”斯宾赛说着冷笑一声,“哪怕是现在,仍然有很多人不相信我的观点,认为拉斯尼亚神话从诞生之际就没有改变过。” 文森特之前就了解到自己的导师和学校里的一些教授的学术意见不一致,但他是第一次听斯宾赛说起这些事。 “实际上,他们的反驳不无道理,而我的观点也并非在一开始就完美无缺。”斯宾赛继续说道,“但正是因为有了争论,我才能够进行更深入的思考。正是因为有人反驳,我才能完善自己的理论……”斯宾赛教授说到这里抬起头,“文森特,学术圈看上去风平浪静,却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只要你在表达,无论你的话听上去多么保守多么完善,都会有人反对,都会有人把你视为敌人……但只有你发出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才有可能找到你想要的真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文森特咬着下唇点点头。 “我知道,有关菲索斯的研究对你来说十分重要,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一定要怎么样。”斯宾赛说着习惯性地从衬衣口袋里掏出烟,但看到文森特时又把烟放了下来,“但如果你想让世人了解你的想法,这周末的学会也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我会再斟酌一下的。”导师的话给了文森特一些勇气,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压力。他抓着书包站起来往门外走。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了住。 “你今天有见到托马斯吗?”斯宾赛教授叼着烟问道。 文森特背后一紧,慌张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斯宾赛教授一脸若有所思,“你要是见到他,提醒他去一趟导师办公室。他的导师一直在找他。” 文森特哦了一声,又禁不住问:“那个,托马斯他……还好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我的学生。”斯宾赛教授翻了个白眼,“倒是你,我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什么?我  13 什么都不知道啊哈哈哈……”文森特连忙否认。 “幸好你不知道。”斯宾赛教授道,“要是你也被牵扯到那种事情里……”他说道这里忽然停住了,“算了,当我没说。你出去了也不要再提这件事,明白了吗?” 文森特点点头,见斯宾赛教授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才转头出了研究室。 重新呼吸到研究室外没有烟味的新鲜空气时,文森特大大地松了口气。斯宾赛教授面冷嘴毒,因此文森特每次见导师都跟刑讯没两样,今天教授算是客气的了。 但是想到教授对自己文章的评价,文森特心里又别扭起来。 要是就这么发出去,估计又少不了教授的一番毒舌评价……文森特抓抓脑袋,看来还是得再改改。文森特这样想着进了图书馆,找了一张他角落里的书桌落座,把稿子摊在桌子上动笔开始改写。可越是原本已经成型的文章越是改就越是不满意,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他知道今天估计不会有什么成果,干脆收了东西准备去食堂吃点东西。 文森特走出图书馆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见希利欧正招着手朝他走过来:“学长,好巧啊。你也来借书吗?” “嗯……”文森特一面打着招呼一面从背包里拿出之前希利欧借给他的围巾,“昨天谢谢你。” “学长不用这么客气。”金发大男孩笑着接过围巾,把文森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今天怎么穿成这样?生病了吗?” “不,只是有点……感冒。对,感冒。”文森特调整了一下口罩。 “你没事吧?”希利欧立刻露出担心的表情,“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只是一点小感冒而已。”希利欧的热心让文森特有些不太习惯。 希利欧倒也不强求:“学长你要注意身体呀。赫德教授真的太严格了,我们大家可都指望着你帮忙呢。”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学长你给大家发的资料和笔记都很有用,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你……咦,你难道没看到群里的留言吗?” “抱歉,我的手机昨天摔坏了。”文森特尴尬地笑笑。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学长准备去修吗?我可以给你介绍便宜的店哦。” “嗯……我之前把后街的电器店都问了一遍,他们都说必须换新的。”文森特想起这件事就郁闷,禁不住叹起气来。 “学长你不会是……没钱吧?”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希利欧一句话点破了文森特的寒酸。 文森特只好老实点头:“一时凑不出那么多钱来……” “我能帮你什么吗?”希利欧立刻询问,“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借你点钱。” 文森特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怎么好意思管学弟借钱。” “可是一直没有手机岂不是很不方便……”希利欧寻思了一阵,眼中一亮,“对了,我最近正想找个家庭教师给我补习古拉斯尼亚语,学长你方不方便?” 文森特很想说不方便,但他刚开口就撞上了希利欧期待的目光,一时又有些犹豫,于是改口:“为了帮我而破费,这样不太好吧……” “我也不只是为了帮你啦。”希利欧拍拍文森特的肩膀,“毕竟学长这个水平的家教现在市面上是很难找到的。”他说着从挎包里掏出记事本,书写一番后将便签撕下,塞进文森特手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学长想好了可以发邮件给我。价格的话,我们可以面议。” 文森特心里还是有些疑问,毕竟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走运,这种雪中送炭的事情他可从来没遇到过。但他现在的确急需用钱,而且希利欧性格好又上进,想必教起来也不会太费事,文森特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文森特思索着低头摊开便签,淡紫色的纸上横着两行漂亮的花体字。上面一行是希利欧的邮箱和手机号码,下面一行写的则是“加油”。他一直拧着的眉头今天第一次缓缓舒展开来:“谢谢,我会考虑的。” “那我就等学长联系我咯。”希利欧说着笑起来,阳光斑驳地洒在他淡金色的发丝和白皙的皮肤上,让文森特觉得有些晃眼。 “对了,学长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希利欧顺势问道,“要是学长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咖啡店坐坐……我正好有些学习上的问题想请教学长呢。”他往文森特身边靠了靠,“这顿我请客,你看怎么样?” 希利欧的眼睛又大又亮,笑容温暖可人。想到有免费的食物,文森特有些心动。 然而就在他想要答应希利欧的时候,领子却被什么人从后面拉住了。 “他已经有约了。” 文森特心道不妙,他回头的同时被菲索斯的影子罩住。 “你……你怎么来了!放开我!”文森特想去掰开菲索斯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搂进怀里。 希利欧看看文森特,又抬头看看菲索斯:“学长,这位是……你的朋友?” “不是的,他是——”文森特话没说完嘴就被菲索斯的吻堵住了。他支吾了两声,因为菲索斯咬破了他的嘴唇叫出了声。 菲索斯这才松开文森特,蹭蹭嘴角沾着的文森特的血,居高临下地盯着希利欧冷笑起来:“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进入论坛模式5434/446/1 在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的一刹那,希利欧的眼神忽然变了,他眼中的阳光暗淡下去,原本暖暖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同时,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氛围也诡异起来。 “哇哦是基佬在抢男人哎……有瓜吃了。” “都是谁啊?哪个系的?” “你别说他男朋友还挺帅的啊,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吗……” 围观的人越多,文森特的心就越慌。他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从菲索斯怀里挣脱出来,用帽檐和口罩将大半张脸都严严实实地挡住。可周遭的视线还是无孔不入地刺入皮肤,让他背后一阵阵地发凉。 “这位先生是学长的……男朋友?”希利欧试探性地问道,“抱歉,我不知道学长原来是……”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能把“同性恋”三个字说出口。虽然世界上已经有不少国家认可同性婚姻,但在保守的拉斯尼亚,同性恋仍然是一种见不得光的存在。 “不是的!他只是……只是……”文森特连忙摆手解释,可是结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位菲索斯。 “学长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介意的。”见文森特进退两难,希利欧连忙打圆场式地朝菲索斯伸出手,“你好,我叫希利欧,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菲索斯皮笑肉不笑地握了握希利欧的手,却并没有理会希利欧的问题:“真抱歉,打扰你们聊天了,但文森特今晚已经有约了。” 希利欧的手被握得生痛,但表情依旧风轻云淡。他一面反过来握紧菲索斯的手,一面望向文森特:“学长,你真的已经和这位先生有约了吗?” 被  14 希利欧和菲索斯的视线夹击的文森特越发尴尬了:“不是的……不,我是说……” 三人本就站在图书馆出口处的正中央,此时又刚好是下课时间,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些不嫌事儿大的甚至已经掏出了相机。文森特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图书馆广播中响起了整点报时。 “哎呀,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希利欧趁机抽回手,朝文森特笑笑,“抱歉学长,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件事情要做,就先走了。” 感觉被拯救了的文森特感激地朝希利欧点点头:“嗯,你先去吧。” 希利欧拎起背包,走到文森特身边时还不忘拍拍他的肩:“家教的事情,我等你联系。” 希利欧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文森特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此时菲索斯再次凑上来:“宝贝儿,我们回家吧。那个游戏好难哦,我打到一半就过不去了,你教教我好不好——”他亲昵地拉住文森特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宝贝儿?”文森特的抗拒让菲索斯露出不解的神色,“你怎么了?” 文森特别开头去不看菲索斯:“回家吧。”他压了压帽檐,不等菲索斯回答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文森特一路上一言不发,甚至不愿看菲索斯一眼,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里。这种状态直到他回了家,关上大门拉上窗帘后才解除。 菲索斯在路上的时候就意识到文森特这是生气了,现下看到文森特小脸苍白眼圈通红,便收回了平日死皮赖脸的样子,靠在墙边不说话。 他本想等着文森特发火,没想到文森特也只是沉默。两人对视着沉默良久后,文森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恨恨的话:“你倒是说话啊……你刚才话不是挺多的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菲索斯努努嘴:“抱歉宝贝儿,我刚才一时心急……” “我不是你的宝贝儿!”文森特的怒气像是夏日的暴雨般,在长时间的沉闷后随着一声惊雷倾泻而下,“我从来都不想当你的什么宝贝儿!”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以后可以改。” “这不是称呼的问题!”文森特抓着口罩的手微微颤抖,“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作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会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你凭什么这么做!” 菲索斯站直了身子:“我做什么了?我说的话有一句是错的吗?” “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菲索斯冷笑一声:“那你觉我应该是你的什么人呢?纯粹的炮友?还是直接告诉人类我是你用邪术召唤出来的恶魔?” 文森特一时失语,咬着牙怒视着菲索斯:“反正你不是我男朋友……” 这话让菲索斯忽然明白过劲儿来:“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带我去学校的原因?”他朝文森特走去,“因为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其实喜欢男人?” 文森特连连后退,最后被菲索斯堵到了墙边:“是又怎样……” 菲索斯想抚摸文森特的脸却被文森特抬手打开。菲索斯叹了口气,稍稍后退了半步:“宝贝儿,人类的罪恶有千万条,但喜欢同性并不在其列,你没必要为此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菲索斯本是好心,可文森特抬起头,眼中的怒气更盛了,“你管这叫自寻烦恼??” “不,我的意思是……” 菲索斯心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文森特抬手将菲索斯推开:“是,你说的话都是对的……同性恋古已有之,你觉得我一个研究历史的会不知道吗?!可是这跟我的感受无关!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特立独行,至少我不行!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你冷静一点,我不是要指责你!” “我很冷静!我一直很冷静!我的生活本来一直井井有条,是你突然闯进来打乱了一切!是你,你这个怪物——” 文森特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哪怕他现在怒火中烧也知道这话有失公允,至少菲索斯将他从学长的地狱中救了出来……他半张着嘴愣在原地,想要道歉却因为自尊和羞怒说不出口。 菲索斯此时也不说话了,文森特的话显然刺激到了他。他叉着腰站在文森特对面,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最终,还是菲索斯先松了口:“文森特。”这次菲索斯叫了文森特的名字,这让文森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菲索斯再次接近因为愤怒羞愧而颤抖的青年:“的确,我不了解你,那是因为你根本没给我机会……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怪物,而且比你在书上读到过的任何怪物事迹都要恶劣。但不要忘了——”他说着抬手,不顾文森特的反抗勾起他的下巴,“召唤我的人是你,渴求我的人也是你……你才是想成为怪物的那个人,对自己坦诚点吧。” 菲索斯说完这句话便放开文森特,转身去拿自己的大衣。 “你干什么?”文森特心里还窝着火,但却还是忍不住问。 菲索斯整理了一下领口扭过头,冷淡地朝文森特瞥了一眼:“既然你觉得我打扰了你的生活,那我走就是了。” “你去哪儿?现在外面天都黑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菲索斯说着打开门,屋外的冷风立刻灌进了屋里,“在你下此主动呼唤我之前,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了。” “菲索斯!”眼看菲索斯已经开门出去,文森特喊出了菲索斯的名字。但回答他的只有大门关闭的单调响声。 楼道里传来菲索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文森特沮丧地垂下手。没有了菲索斯,房间里瞬间回归了文森特习惯的那种冷清和寂静。文森特倒在床上,感觉又累又乏又委屈。 对自己坦诚点吧。耳畔回荡起菲索斯的责问,文森特禁不住用枕头捂住脑袋。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你又懂我什么呢……文森特闭上眼,一些久远尘封的过往却不受控制地从记忆之海中浮起。 都给我滚回去!文森特对着那些叫嚣的回忆吼叫,可它们却只是嘲笑着愈发靠近…… 夏日的阳光在杨树也上哗啦啦地闪着光,蝉在聒噪地叫着,篮球场上少年们追逐的身影间带着风的味道。 文森特坐在休息区的板凳上,视线追随着球场上一个穿红色篮球背心的飒爽身姿,心中溢满了毛茸茸的情绪。 红衣少年赢了球,在一片女生们的高分贝尖叫中下了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带着一点雀斑的脸上打下斑驳的光斑,他一笑,文森特心底的小花朵便齐刷刷地绽放开来。 红衣少年从文森特手中接过水壶和毛巾:“你看到我刚才那个三分球了吗!” 文森特点头如捣蒜,手却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你能来看比赛我真的太高兴了!”感觉红衣少年的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文森特在少年人独有的青草般的气息中陶醉。 “我们是好朋友嘛。”文森特听到自己笑着这样说。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哥们儿!”红衣少年笑得明亮又刺眼。 “  15 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能不能……” “好啊,等比赛结束后在老地方等我。” 文森特还想说什么,但远处却传来了下半场比赛开始的哨音。 比赛结束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文森特在体育馆后面的沙坑旁等了许久,红衣少年才迟迟赶来。 少年此时换了一套长袖运动服,身上依旧是文森特喜欢的青草的味道:“抱歉,刚才大家在庆祝胜利,让你久等了吧?” 文森特连忙摇摇头。 少年往沙坑边上一坐:“什么事啊?” 文森特踟蹰了一下:“我听说八年级三班的那个谁是个gay,你有听说吗?” “你说他啊,我听说过啊。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你……你不讨厌同性恋吗?” “嗯……这种事情也没办嘛。”少年蹭蹭鼻子,“性向什么的,也不是自己能选的。” 文森特感觉心里的小绿苗又开始骚动了。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嘛,别卖关子了。”少年催促道。 文森特干咳了两声,从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盒子。那盒子里装的是他亲手做的巧克力,为了防止化掉被夹在两个制冷包中间:“这个,给你……” 少年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立刻哈哈笑起来:“虽然知道你很会做甜点,但这种东西不是该送给女孩子的吗?” “我……我只想送给你……” “送给我?”少年忽然凑到文森特近前,用肩膀撞了撞文森特,“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文森特感觉自己脸上烧起了一片燎原的大火。 少年望着文森特,笑容僵住了:“不会是真的吧……” 文森特鼓起勇气望向少年,准备许久的话眼看要脱口而出时,他却在那双让他陶醉痴迷的蓝眼睛里找到的却是惊愕与……厌恶。 太阳坠入了森林背后,世界堕入了寒冷与黑暗。 “开玩笑的。”文森特听到自己苦笑着这样回答。 。。。 文森特蜷起身子,嘴中呢喃出一些痛苦的呻吟,一滴泪从他眼角溢出,贴着脸颊缓缓滚落。 此时一道黑影落在屋外窗台上,落地窗的锁同时从内侧开启。黑影拉窗户进了屋,夜风吹进房间,扬起窗帘的薄纱,黑影从薄纱中探出头,愣愣地望着在沉睡中哭泣的文森特,禁不住长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将被文森特蹬到地上的被子提起,小心翼翼地帮文森特盖上,顺手蹭掉挂在文森特下巴处的泪滴。 “主人啊……你可真是个傻子……” 进入论坛模式3882/377/2 文森特今天没有起晚,实际上他在闹铃响之前就醒了。 文森特在被子里翻滚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屋外在下雨,天色比平时的七点更加黑一些,雨打在玻璃上的啪嗒声传入寂静的房间,又是一个清冷寂静的清晨。 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在早间新闻的音乐中刷牙洗脸上厕所,然后从冰箱里取出面包和一盒喝了一半黑咖啡,坐在小沙发上开始吃早餐。 文森特灌了一口咖啡,咋么了半晌皱起眉头。明明这才是他习惯的日常,可文森特却只觉得少了点什么。沙发坐垫失去了往日的柔软,连他习惯的黑咖啡味道都变得苦涩难熬。 电视里此时正播着城中商业街阿X尼被盗的新闻,抢劫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橱窗里的衣服就像被谁施了魔法一样凭空消失,警方为此一筹莫展。 脑海里浮现出菲索斯笑得欠揍的脸,文森特呛了一口咖啡。 不许想他!文森特告诫着自己,抓过手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想查查新邮件。 电脑的睡眠状态一解除,屏幕上就显示出了《文明6》的游戏界面。亚历山大为了稀缺资源率兵西进,却遭遇吉尔伽美什王的顽固抵抗。两方军队陈兵国界,打得难舍难分,僵持不下。 文森特当时特意把难度跳到了最高,想到菲索斯玩游戏时焦头烂额的样子,他就有些忍俊不禁。 不许想他!!文森特再次警告自己。他负气地关了游戏,打开邮箱。 第一封是教务发来的,是一封有关托马斯.斯文森因身体原因“休学”的通知。文森特感觉眼睛被烫到了。他呆坐了很久,默默删掉了邮件。 第二封邮件来自房东,催促他在20号之前缴纳下个月的房租。文森特想打开手机查查银行账户余额,突然想到自己的手机已经坏了,这让他烦躁起来。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无论你心情是好是坏,被多少事情纠缠,不吃饭就会饿,不还钱就会有人催。文森特摸了摸外衣口袋,找到了希利欧留给他的便签。 经历了昨天的那一番事情,他现在有点不太想见希利欧,但赚钱要紧,他可不想下个月喝西北风。 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邮件给希利欧发了过去,邮件里特意对昨天的事情道了歉。他忐忑地等待着,没想到刚刷新了两次界面就收到了回信。 希利欧并没有提昨天的事情,而是开出了一个远高于市面上家教工作的时薪,热情地邀请他下午就开始家教工作,并在邮件里附上了他家的地址。 文森特意识到自己这回大概真的是被好运砸中了,他给希利欧回了邮件,表示自己并不需要那么高的时薪,并表示下午会准时前往授课。 现在总算有些事情能让文森特从菲索斯的缺席带来的空虚感中脱身了,他收拾了书包出门,上午先去学校把助教的工作完成,吃完午饭便动身前往希利欧给他的地址。 希利欧家在市东区,是城里有钱人家住的地方。文森特从前很少来这片区域,他人生地不熟,下错了公交站,又没有手机导航,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希利欧住的公寓。幸好他出发得早,不仅没有迟到,反而还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十几分钟。 那是一幢三层高的单身公寓,外装设计时髦,一看就是这几年新建的,公寓大门配有密码锁和摄像头,文森特照着希利欧邮件的指示按响了302号室的门铃。 屏幕上很快现出了希利欧的脸:“学长?到的好早啊……等一下,我给你开门。”希利欧的脸贴在屏幕上,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他话音刚落,公寓的大门便无声地打开了。 文森特进了公寓,乘电梯来到三楼。电梯门开时希利欧已经等在楼道里了。 “学长,这边这边!”文森特今天没有课,身上穿着居家帽衫,脚上套着一双猫头拖鞋。他招呼文森特进了屋,给他准备了一双兔子头拖鞋。 文森特换了拖鞋,拘谨地跟着希利欧进了屋。这是一套对独居来说有点大的精装修二室一厅,与文森特混乱拥挤的小房间不同,希利欧的公寓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实木地板一尘不染,桌面上看不到任何杂物,茶几的花瓶里还摆着含苞待放的花朵,显然每天都有精心打理。 希利欧将文森特引到客厅的餐桌旁:“我们今天在这里上课吧。” 文森特瞥了一眼客厅对过挂着“书房”牌子、紧闭着门的房间:“不  16 去里面吗?” “我书房有点乱,就在这里吧。”希利欧回答,“学长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麻烦了,我带了矿泉水。”文森特不好意思地笑笑。 “学长你别跟我客气。”希利欧说着已经走进了厨房,“我自己一个人住,平时想喝茶也提不起兴致……你就当是陪我吧。” “那……咖啡好了。”文森特习惯性地选择了他的常备饮料。 厨房里传来了一阵烧水冲水的声音,没一会儿,希利欧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茶壶,一个咖啡壶和两只漂亮的瓷杯子。 希利欧将杯子摆好,先给文森特倒了一杯咖啡,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红茶:“请自便。”他说着端起茶杯,动作优雅地将一小块黄糖丢进杯子里。 文森特刚把咖啡杯端到嘴边就被咖啡浓郁的香气包围。他尝试性地喝了一口,与他平时习惯的廉价炭烧咖啡不同,希利欧冲的咖啡带着清新高雅的酸味和花香。 “我家亲戚之前送了点蓝山咖啡给我,味道怎么样?”希利欧一面搅着手中的红茶一面询问。 文森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没什么底。对他来说,咖啡纯属提神醒脑的功能饮料,他向来只知道牛饮,哪尝得出哪种好喝哪种难喝。 不,他的确喝过一次让他觉得“好喝”的咖啡——是菲索斯给他冲的…… 想到菲索斯,文森特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微弱的不悦立刻被希利欧捕捉:“怎么,这咖啡不合学长胃口吗?” “没有没有,很好喝!”文森特连忙摇头,“没想到学弟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哪算什么少爷,只是托家里亲戚的福而已。”希利欧放下勺子抿了一口红茶,“对了,昨天那位先生他还好吗?” 这可是文森特现在最不想提起的话提,他放下咖啡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没那么不悦:“他很好,能有什么不好的……” “所以,那位先生真的是学长的……”希利欧说着抬起眸子观察着文森特,在发现文森特逃避似的别开视线时话锋一转,“嗯,抱歉,我只是担心我的行为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 沉默些许后,文森特叹出一口气:“他不是我男朋友。” “真的?”这回答让希利欧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那真是太好了……”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又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于是连忙收敛起笑容,“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没产生误解的话就太好了。” “我们不要提他了。”文森特现在实在不想提菲索斯的事情,于是从包里拿出教材放在手边,“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开始上课吧。” “嗯,好的!”希利欧也拿出自己的教材,情绪看上去十分高涨。 希利欧的精神抖擞让文森特有些意外,要知道他想要补习的古拉斯尼亚语语法出了名的繁复,大部分学生都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像他这么积极的可不常见。文森特只当希利欧是个喜欢学习的好学生,于是摊开书,认真教了起来。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课程在希利欧完整地解读出一段由古拉斯尼亚语写成的叙事诗后结束。 “不错,看来这个语法点你已经完全掌握了。”文森特此时的神情比刚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这其实已经是大三的内容了,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 “是学长教得好。”希利欧笑道,“看来我找学长果然没错。” “你不用谦虚,你很有语言天赋。”文森特收起教材松了口气。其实该庆幸的是他,毕竟像希利欧这么好教的学生实在不多。 希利欧抬头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学长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不了,我周末学会的发言稿还没写完,得早点回去……”想到那篇怎么改也改不好的发言稿,学术压力再次重新降临在文森特肩头,让他好不容易明亮了一些的神色又暗淡下去。 “那好吧……我就不打扰学长了。”希利欧也不强求,“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今天的薪水。” 希利欧说罢起身进了关着门的书房。文森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小心把书包碰到了地上。书包里的铅笔盒中的文具和发言稿散落了一地,他慌忙去捡,此时希利欧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见状便上前帮忙。 发言稿的第一页刚好掉在了希利欧手边,他将纸张捡起来,正过来扫了一眼:“学长,你研究的是邪神菲索斯吗?看起来很有意思啊。” 想到自己写的这糟心玩意儿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文森特心里立时升起了一丝羞赧:“都是些枯燥的学术问题,没什么意思的。”他说着从希利欧手里拿回发言稿。 可希利欧却似乎很感兴趣:“学长你为什么会想要研究菲索斯这种反派角色呢?” 文森特知道希利欧是无心,但这话刺还是到了他心里敏感的一处,让他不禁将实话脱口而出:“菲索斯不是反派。” “哦?”希利欧这下更有兴致了,“愿闻其详。” 文森特有些后悔自己多话,但希利欧兴致勃勃,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他将收好的原稿在桌子上磕了磕,放进包里,坐回椅子上:“《拉斯尼亚神话》是一部英雄传说,英雄传说中有英雄,自然就得有衬托英雄的反面角色,因此菲索斯被塑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但菲索斯不仅是一个虚构的角色,也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他自己的人生,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喜怒哀乐。我相信在他自己的人生中他绝不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嗜血恶魔,而我想了解的,正是他真正的样子。” 希利欧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可是我看书上讲过,《拉斯尼亚神话》中的角色塑造基本还原了史实,你怎么能确定历史上的菲索斯不是一个恶棍呢?” 文森特早就预料到希利欧会提这种问题。他摩挲着咖啡杯的边,垂下眸子:“呐喊易遭中伤,但沉默却会导致灭亡。振臂高呼的不是愚者,坐收渔利的才是——这是菲索斯日记中的一段话。” 文森特说着眼中涌出一丝眷恋柔情,“遗迹会风化,图画会褪色,音乐会消弭,但文字却有着穿越时空的力量……我相信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恶棍,也不可能是一个背叛者。” “学长你好像很喜欢菲索斯啊……”希利欧窃笑道,“简直像在说自己的男朋友一样。” 希利欧的话让神话中“菲索斯”的名字与现实中“菲索斯”的面容在文森特脑海中重合,文森特顿时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如坐针毡地直起背,尴尬地挠挠后颈:“哪,哪有的事!我只是因为研究菲索斯所以对他比较了解而已!你不要瞎说……” 文森特羞怯的样子引得希利欧笑得更明显了:“学长这么喜欢菲索斯,相信肯定能做出很棒的研究成果。” 文森特心虚起来:“光喜欢是没用的,有实力的人才能在学界站稳脚跟。  17 像我这种人又能做到什么呢……” “菲索斯不是说过吗,呐喊易遭中伤,但沉默却会导致灭亡。”希利欧歪着头撑住下巴,“换句话说,只要坚持呐喊,学长的思想就不会灭亡。” 这话让文森特愣住了。他对菲索斯的文字过于熟稔,以至于在反复研读中失去了基本的感受力,而希利欧的活学活用让他回忆起了第一次接触菲索斯日记时的触动——菲索斯的文字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总能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他带来勇气,指引他找到出路。 文森特眼中再次燃起了活力,他想到发言稿该则么写了。创作的激情如泉水般喷涌而出,他顾不上过多寒暄,起身准备离开。 文森特穿上鞋,回过头看到希利欧将一个小盒子递到了自己跟前:“这是……” “这是我的旧手机,已经充好电了,学长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希利欧打开盒子将手机拿出来,“一直没有手机的话很不方便的吧?” “这……不太好吧。” 文森特有些犹豫,他一向不擅长接受他人的好意,但希利欧却十分坚持:“拿去用吧学长。”希利欧抓过文森特的手将手机按在他手心里,“这样,我,我要是有了学习上的问题,也可以及时请教你……” 希利欧说得吞吞吐吐,脸还有点红。文森特心想希利欧真是个好学生,于是接过手机:“那好吧……等我攒够钱就把手机还给你。” “没事没事,不用还了。” 希利欧连忙摆摆手,“如果学长一定要感谢的话,以后……以后别叫我学弟什么的了,直接叫我本名吧。” “好。”文森特推开门,“那我走了,希利欧。” 希利欧笑成了一朵绽放的太阳花,挥着手目送文森特进了电梯:“学长慢走!” 然而电梯门刚关上,希利欧的笑容就凝固了。他进了屋锁上门,冲着书房叫道:“行了,搞定了,你出来吧。” 房门被从内侧拉开,屋子里走出来一名西装笔挺的青年。青年的金发与蓝眼与希利欧如出一辙,可整个人干练锋利的气场却与阳光大男孩希利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青年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从西装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点,他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公寓周边地图,此时标着文森特名字的红点刚好从公寓里移动出来,朝车站走去。他收了手机,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了。” “只要学长把手机带在身边,你就能追踪到他。”希利欧靠着桌边,双手抱胸,神情冷漠地望着青年:“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面对希利欧明显的敌意,青年倒也不反驳,提起公文包径直向门口走去。 “喂,你答应过我的,不许伤害他。”当青年即将开门的时候,希利欧还是忍不住喊道。 青年回头,冷冷地盯着希利欧:“你不会真的喜欢上这家伙了吧?” 希利欧脸上一热,局促地站直身子:“你胡说什么呢!我没有……” “最好没有。”青年微微抬起下颚,“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和使命,这是为你自己好。” “为我好?”希利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家族的那些权势和利益?” “家族的利益便是我们每个人的利益。难道你忘记老爷的教诲了吗?”青年说到这里抬起一侧眉尾,“还是说你对家族的规矩有什么异议?” 希利欧瘪着嘴攥紧拳头,沉默许久之后眼中忽然腾起一丝鬼魅的笑意:“我怎么会对家族的规矩有异议?毕竟我可是这种规矩最大的受益者。”他踱步到青年跟前,忽地伸手抓住青年的领带,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倒是你,卢克,被一个野种抢走继承人位置的感觉如何?” 叫卢克的青年眼角跳了三跳,气息明显地粗重起来。希利欧绷紧神经,等待着卢克发怒,可对方却没有如他所愿。 卢克推开希利欧,整了整领带:“下个月开家族会议,我会让司机来接你,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他说完便推门扬长而去。 希利欧在他卢克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出的规律响动中收敛起笑容,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追踪app,他的地图上闪烁着两个亮点,红色的标着文森特的名字,绿色的则标着卢克。 在确认两个红点分道扬镳后希利欧才松了口气。 学长…你可别出事啊… 进入论坛模式5533/373/2 ? 写作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没灵感的时候对着电脑发一天呆也顶多能写出两三行,有灵感的时候文字就像是自己长了脚,迫不及待地往纸张上蹦。文森特文思如泉涌,一个晚上就改好了文章。他从头到尾通读一遍,长长松了口气,总算写出一份能够说服他自己的原稿了。 不过能说服自己不代表能说服业界大佬。文森特把稿件横竖看了几遍,又增补了几处论据,总觉得不放心。此时图书馆的整点报时铃声响起,文森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夜里九点了。他光顾着写论文,水也没喝一口,晚饭更是没有吃,现在停下来,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叫了。 文森特收拾起书包,想去找点吃的。大学图书馆虽然24小时开放,可这个时间学校里能吃饭的地方大多已经关门。文森特走了两三家才找到了一间通宵营业的咖啡馆。 文森特想着点点儿咖啡三明治带回研究室吃,然而他刚走进咖啡馆大堂,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菲索斯今天依旧衣着鲜亮,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细边的黑框眼镜,俨然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咖啡厅最里侧半开放的小隔间里,正与坐在桌子对面的人攀谈着什么。菲索斯对面的人背对着文森特,文森特看不到那人的长相,只能从那人的长发和穿着判断是一名年轻的女士。 菲索斯笑容亲切,神态真诚,动作优雅,在咖啡厅柔和暧昧灯光的照耀下整个人都散发着令少女沉醉尖叫的绅士光辉。 文森特双眼泛花,耳鸣不断,双腿沉重,而且感觉自己的下巴要掉到地上了。 “客人,您是要打包还是在店里吃?”此时服务生上前询问,然而文森特只是雕像一般立在原地。 “客人?客人您还好吧?”服务生抬手在文森特眼前晃了晃,这才把文森特神游天外的魂儿叫了回来。 “我……我在这里吃……”文森特说出这句话时就后悔了。菲索斯爱跟谁约会跟谁约会,关他鸟事?他才不会为菲索斯浪费一分钟! “我还是打包吧……”文森特这样想着改口,向付款柜台走去,可脚刚迈出一步就挪不动道了。他僵在原地,眼睛忍不住第往菲索斯在的隔间方向瞟。 “抱歉,我还是在这里吃吧。” 文森特在服务生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向咖啡厅内测走去。他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了份报纸,在菲索斯斜对面的位子坐下,他立起报纸挡住脸,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观察着菲索斯。 菲索斯和女人相谈甚欢,甚至没  18 有注意到文森特的存在。两人的笑声不时从隔间里飞出来。 感受到心情的剧烈动摇,文森特连忙将视线收回到报纸上。 不不不,文森特,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浪费感情!他一面规劝着自己一面试图阅读报纸上,却发现报纸上的字全变成了他根本不认识的奇怪符号,怎么读也理解不了意思,而远处菲索斯的笑声却更加明显和刺耳了。 “能遇到像您这样博学聪明又美丽的女士真是我的荣幸。” “客人……客人……”举了好久菜单的无辜服务生终于忍不住开口,“您要是想和那位先生坐到一起,要不,我帮您去问一下?” 文森特这才回过神来:“什么——你在说什么呢,我又不认识他哈哈哈——”他笑得尴尬,服务员也跟着尴尬起来。文森特接过菜单想要点菜,可手却一滑,让菜单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老大的噪音。 周遭几桌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其中当然也有菲索斯的。文森特知道瞒是蛮不过来了,干脆将报纸扔在椅子上走到了菲索斯跟前。 文森特黑着脸怒视菲索斯。而菲索斯呢?这男人该死的漂亮脸蛋上挂着该死的笑,晃悠着该死的二郎腿一副该死的游刃有余:“哎呀,这不是文森特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文森特尽量挺起胸,想让自己至少在气势上不要落于下风。 菲索斯抬起一侧眉尾:“我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吗?” “你——”文森特的脏话到嘴便硬是卡着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瞪着菲索斯。 此时菲索斯的同伴开口了:“菲力克斯先生,这位是……” 那是一位约莫三十上下的女士。身形修长,皮肤白皙,拥有一头深红色的长发和一双暗绿色的眸子。虽算不上美人,但眼角眉梢带着一种干练成熟的独特魅力。 “我的一位……朋友。”菲索斯特意将“朋友”两字加重。 女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文森特,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梅莉.卡韦泽尔。” 女人的自我介绍让文森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开。她的名字让文森特觉得有些耳熟:“卡韦泽尔……你是休斯顿大学历史研究所的卡韦泽尔?” 女人有些意外地点点头:“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读过你的论文,《神话学研究》上的那一篇。”文森特说着从包里摸出名片夹,将自己的名片递到女人面前,“我叫文森特.利瓦尔,是韦恩.斯宾赛的学生。” 梅莉从自己的挎包中拿出名片夹与文森特交换了名片,朝文森特点点头:“原来是斯宾赛教授的学生,幸会。” 她说着朝菲索斯眨眨眼,“菲力克斯你认识斯宾赛教授的学生,怎么不早说?”我可是斯宾赛教授的崇拜者呢。” “毕竟我这位朋友性格严谨,不喜张扬,我怕说了什么错话惹他生气。”菲索斯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文森特知道他在讽刺什么,脸色又难看起来。 梅莉瞅瞅菲索斯,又打量了一番文森特,眼里一亮,明白过来了什么。她站起身,整了整头发:“抱歉,容我去趟卫生间,你们先聊。” 待梅莉走远后,文森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开炮了:“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认识了别人?菲力克斯?开什么玩笑……” “如你所见,我只是遇到了以为美丽的女士,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就随便聊聊咯。” 菲索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怎么,我想做什么还得一件一件找你报备吗?” 文森特脸憋得通红:“可是你明明都跟我……” “我跟你怎样?” 文森特咬牙切齿,终究没能说出“睡过”两字。他靠近菲索斯攥紧拳头:“你说过的,是我召唤的你,我是你的主人——” 菲索斯抬起手阻止了文森特的话:“可也是你让我离开你的生活的。” “我没说让你离开!我只是,只是……”文森特吞吞吐吐,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了。而菲索斯则就这么沉默地盯着文森特,盯得他本就不多的勇气迅速退散。 我到底在自讨苦吃个什么劲啊……文森特心里又升起了退缩的念头,可这一次他却怎样也挪不开脚步。菲索斯跟梅莉显然没发生什么,是菲索斯故意在气他。菲索斯想让他吃醋,想看他着急上火。而他就这么跳进了菲索斯的陷阱里……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收拾起濒临崩溃的表情,决心不让菲索斯得逞:“罢了,既然你今晚有约我就不打扰了。”他说着转过身,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心里却默默祈祷着菲索斯能抓住他。 “等等。”在他走到第七步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菲索斯的声音。 文森特站住,故作冷漠地没有回头:“干嘛?” “明天的大会发言准备得怎么样了?” 文森特没想到菲索斯会问这个问题:“……就那样吧……” “梅莉说,明天的大会,神话学研究中心的温斯顿教授也会出席。” 听到这个名号文森特立刻回过头:“温斯顿……你说的是那个温斯顿??” “对,就是那个温斯顿。”菲索斯推推眼镜,“跟你的导师杠得最凶的那个。” 文森特感觉脚有点软。理查德.温斯顿,神话史学研究领域的大佬之一,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他的导师斯宾赛的头号学术死敌,曾当众将斯宾赛的论文骂作“一窍不通的痴人说梦”。他之前听说温斯顿教授不回来才安心报名参加了主题演讲,现在听闻这个噩耗简直是五雷轰顶。 “怎么,害怕了吗?”菲索斯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文森特的表情变化,“害怕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文森特原本十分胆怯,可菲索斯这一激将反而提起来勇气:“不需要!” 文森特的回答让菲索斯感到有些意外,这跟他计划的不太一样,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在逞强。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维持住自己无懈可击的形象:“真的不需要吗?我可以让你的研究变得更好哦——” “如果为了这件事来找我,那你可真是多虑了。” 文森特说着抬起头,此时他脸上一扫往常犹犹豫豫的神态,眼中盛着古木般不可撼动的坚定决绝,“我虽然才疏学浅,但在对邪神菲索斯的了解上,自认不输给任何人——就算是温斯顿又如何?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懂我自己的研究。” 菲索斯意识到他的计划失败了,同时他也感觉到有那么一刹那他的感情脱离了理智的束缚,在文森特瞳眸的新绿中沉沦。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文森特已经转身离去。 此时梅莉刚好从洗手间回来,文森特朝她点点头,急匆匆地出了咖啡馆。梅莉回到座位上,看到黑发男人用手杵着下巴,有点茫然有点失落又有点陶醉——男人玩儿爱情把戏失策后的典型面相。 呵,男人。梅莉在心里翻  19 了个白眼:“你该跟他说实话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他说实话呢?”名叫“菲力克斯”的男人将目光隐藏到眼镜片之后。 “你要是直接告诉他,你在向我咨询有关他研究课题的事并请求我协助他,他就不会这么急匆匆地走了。”梅莉道。 “任何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菲力克斯说着煞有介事地笑起来,“而且游戏就是要有点小困难才好玩,直接通关有什么意思?” “我能把这句话理解成被拒绝后的自我安慰吗?”梅莉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菲力克斯”直起身子,笑得有一点可怕:“您可真是我见过最博学最聪明的女人。” “感谢您的夸奖,菲力克斯先生。”梅莉说着站起身,在桌子上留下几枚零钱。 “要走了吗?” “我女朋友还在等我。”梅莉穿上外套拎起挎包,“我们明天会上再见……我很期待您的提问和发言。” 望着梅莉的背影,菲索斯心中升起一丝遗憾——要是我的文森特有这女人一半敏感圆滑就好了——但这丝遗憾很快便在想到文森特时感受到的愉悦中烟消云散。 不,文森特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菲索斯闭上眼细细品味着文森特刚才那转瞬即逝的桀骜姿态。纤细又倔强,脆弱又坚强,带着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又时刻鲜活灵动——这才是他渴望的灵魂。 进入论坛模式3845/334/3 对于学术圈来说,历史学会总会无疑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动。在学会上,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各路大佬齐聚一堂各抒己见,总结去年一年研究成果的同时也会进行友好热烈的讨论。 当然了,像任何由人类组成的小圈子一样,学术圈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同样存在着派系斗争和党同伐异。因此有的时候,友好热烈的讨论也会发展成不吐脏字的撕逼和不动武力的火拼。 文森特记得三年前,当他刚刚成为斯宾塞教授的博士时,就目睹了一场导师和学术死敌温斯顿教授的“学术争论”。虽然斯宾塞教授这两年在业界颇受关注,但毕竟是少数派。温斯顿教授率领其一众弟子同僚,靠着人多势众的优势将讨论变成了单方面的声讨。当然,斯宾塞教授也是身经百战,并没被吓到。他舌战群雄,据理力争,一时倒也没输了气势。 可刚进学术圈的小白兔文森特就没那么淡定了。他当时就发誓,在自己的研究成气候之前,绝不与温斯顿教授率领的保守派发生任何交集。 所以当他在会场里发现了被一众学生前呼后拥地围着的温斯顿教授时,第一反应是低头绕行。 然而文森特刚走两步就被叫到了名字,他回过头,发现是昨晚刚见过面的梅莉。梅莉上前打招呼,并表示十分期待他今天的发言,而这些话显然一字不差地飘进了温斯顿教授的耳朵。 温斯顿教授自视业界泰斗,自然不会亲自向文森特搭话。但当文森特瞥向温斯顿时,却明显感受到这老爷子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攻击性。 文森特咽了咽口水,灰溜溜地找了个远离温斯顿一行的地方坐下。他的发言被安排在下午,是“神话史”分科会倒数第二个发言者,这让他庆幸自己比其他人多了一些时间进行准备。但当他发现在他之后发言的学者是温斯顿教授的高徒,并且看题目就知道刚好与他的观点相左时,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在这个顺位了。 而当他的名字和出身被主持人公布时,他立刻感受到听众中腾起的杀气。这让他不禁怀疑起整场“神话史”分科会根本就是保守派的一个鸿门宴。 他扫视了一眼会场,除了梅莉以外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没找到他的导师,也没找到菲索斯,这让他不免有些小失望。之前他心里一直留着一点小希望,想着菲索斯会来,哪怕是来找他的茬都好。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打开自己的演讲稿:“我今天的演讲题目是,‘邪神传说’与历史上的菲索斯。”他说着朝台下忘了一眼,发现温斯顿教授已经开始冷笑了。 冷静冷静!文森特告诫着自己,操作电脑放出下一张幻灯片:“众所周知,邪神菲索斯是拉斯尼亚神话中最臭名昭著的反派。拉斯尼亚神话一直被认为是参照古拉斯尼亚帝国历史编写而成,菲索斯在历史上的形象也一直不存在任何疑问——但是,事实是否如此?实际上,参阅各种资料可以发现,虽然拉斯尼亚神话已经得到了学界充分的研究,但菲索斯这个在整部作品中十分重要的角色却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关注。本研究的目的便是对这个学术上的盲区进行补充和探究……” 他一口气念完了一长串的开场白,再次抬眼扫视观众群,一些人已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另一些则一脸茫然。虽然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但文森特还是忍不住声音发颤心里打鼓。 都是萝卜……在座的各位都是萝卜!他尝试这样说服自己,并努力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自己的演讲稿上。他简单介绍了拉斯尼亚神话中对菲索斯的描述后按动鼠标,大屏幕上投影出他整理到的有关菲索斯的史料和照片:“虽然菲索斯被认为是一个残忍的背叛者,但探访古拉斯尼亚帝国位于叙图尔峡谷的战场遗迹,我们却能够发现这样的铭文——军神降临于此,他的黑发如同夜幕,他的双瞳如同启明星,他的强大为我们带来胜利……大家都知道,整个古拉斯尼亚帝国王室中只有菲索斯一支拥有黑发,而其他人都是金发碧眼。而且按照时间推算,这块铭文刚好是帝国赢得叙图尔峡谷保卫战时被制造的。也就是说,这场在拉斯尼亚神话中被写成是光明神领导的战场大捷,真正的将领很有可能是菲索斯……” 此时台下传来了一阵唏嘘声。很显然,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但现在是文森特发言的时间,他还没准备把话语权让给别人:“实际上,这场大捷残存着明确的文字记载。”他说着展示出另一张照片——那本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古书,“这是从私人渠道获得的菲索斯所撰写的日记,其中一页记载着这样的文字:今日我命令军队驻扎下来。根据线报,敌人的先头部队三天以后就会到达叙图尔峡谷,届时,我们将在此地对敌人进行奇袭,用水和石头告诉他们谁才是拉斯尼亚的主人。” 文森特说道这里抬起头,不出意料地听到台下传来了人们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古拉斯尼亚人的认知中,背叛,特别是对亲族的背叛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孽,而菲索斯最大的恶行就是背叛了他的兄长。因此有关菲索斯的一切记载都被从古拉斯尼亚帝国的文献中抹去。别说是文字资料,就连画像、雕塑和民间口口相传的诗歌中都找不到与他相关的任何信息,因此拉斯尼亚神话成为了描绘菲索斯历史肖像的唯一证据。这也是保守派研究 20 者们对菲索斯的恶人形象毫不质疑的根本原因。而文森特现在展示出的资料简直像一颗巨型陨石,直接砸在保守派研究者们的天灵盖上。 “天啊,怎么可能……” “这是哪儿来的资料?有人知道吗?” 台下的噪音逐渐大了起来,文森特不得不抬高嗓门继续他的演讲:“除此之外,菲索斯的日记还记载了他排兵布阵的想法,并为整场战役写了几首叙事诗。”他说着将古书中的几页展示出来,“这些叙事诗都是由古拉斯尼亚语写成,在文法和修辞方面都符合那个时代的语言特征,可以确定的确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那么拉斯尼亚神话中最著名的一场战役,主角并不是光明神菲尔洛斯,而是邪神菲索斯。那么,拉斯尼亚神话为什么要改变这个事实,它作为历史资料的可信度又有多高——我将把这些问题作为接下来的研究课题进行深究。” 发言到此结束,文森特松了口气抬起头,原本有些坐立不安的听众们不知为何全都静默了。他们没有鼓掌,也没有发出嘘声,其中一些人仍旧一脸疑惑,而另一些人则将视线转向温斯顿教授。 此时主持人将大会进程推入到提问环节,温斯顿教授在众望所归中站起身来:“很有趣的发言。”他先假模假样地夸赞道,“但是我有几个问题,或是观点想要澄清。” 文森特知道重头戏要来了,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首先,有关你所说的叙图尔峡谷的铭文……我见过那块铭文,它破损得十分严重,我们无法确定它的前后文。而且重要的是,想必你一定知道,拉斯尼亚神话中另有一位军神,而这位军神拥有深褐色的头发,如果在光线比较弱的环境里完全可能被当成是黑色——我认为这块铭文上所说的并不一定就是菲索斯。而你提出的第二个证据,也就是那本所谓的历史资料……”温斯顿说道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以便引起在座听众的注意,“我研究拉斯尼亚历史这么多年了,还从未听说过菲索斯有留下什么日记……我不认为这种东西会凭空出现在一个博士都还没毕业的年轻人手里。” 温斯顿的说话方式让文森特有些搓火。要知道他并非在质疑文森特的学术思想,而是在暗指文森特捏造证据:“您是在怀疑我提供的历史资料的可信度吗?” “是的。请您告诉我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份资料的?”温斯顿毫不忌讳地问道。 “这是我从我的祖父手里得到的。”文森特回答,“是我们家族的传家之物。” “哈,传家之物?”温斯顿冷笑起来,“我们学术院的书库里都找不到的资料竟然出现在一个乡下农场主手里?很抱歉,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您这份资料不是伪造的。” 温斯顿的发言立刻引起了其同党的共鸣和支持,不少人甚至鼓起掌来,并吹着口哨要文森特下台。 “我没有伪造!”文森特拿起话筒大声喊道,“这本书的确是我们家的传家之物,而且上面的文字无论从语法角度看还是从修辞角度看都和菲索斯所生活的时代相吻合……试问除了菲索斯本人又有谁能够编造出这样的文字呢!” “既然古拉斯尼亚语可以学习,那么就可以被人运用。”温斯顿毫不客气地反驳,“实际上拉斯尼亚历史上有不少学者都假借古人之口留下过自己的创作,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光明王的三篇赞美诗》,这篇文章虽然也符合光明神生活的历史时期的文法,但却是在其死去三百年后由一位教会修士所作。我说得没错吧?” “的确……的确是这样,可是菲索斯的日记绝不可能造假!”文森特坚持道,“我今天展示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日记中还记载了大量其私生活的细节,这样的史料绝不可能是由后人撰写的!” “你说这种话又有什么证据呢?”温斯顿反问。 “我——”文森特心里急躁,可温斯顿的问题实在刁钻,实际上,任何一个现代人都无法确定一本史料是不是出自它所署名的作者之手,除非人们能够穿越,并用摄像机记录下作者写作时的样子…… 台上的文森特哑口无言,台下的质疑声则更越来越大。文森特的辩解瞬间被这些质疑声淹没,他本就有点紧张,此时更加手足无措起来。最后连主持人都要看不下去,想要尽快结束讨论环节。而就在此时,一只手从听众席最后一排抬起:“不好意思,我能问个问题吗?” 文森特猛地抬起头,他认识这个声音! “抱歉,能把话筒给我一下吗?”菲索斯摇晃着手站了起来。难怪文森特一开始没发现他,他今天换了一身休闲的行头,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鼻梁上架着墨镜,脸上还遮着口罩,一眼看过去简直像个抓拍明星的狗仔。 主持人没想到有人胆敢在温斯顿眼皮子底下提问,慌忙把话筒递了过去。菲索斯摘了口罩拿起话筒:“你们好,我想就温斯顿先生刚才提到的《光明王的三篇赞美诗》提一个朴素的问题。”他歪着嘴角,笑得有些讽刺,但语气却是恭敬的。 温斯顿大概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对他发问,于是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起菲索斯来。 菲索斯无视温斯顿怀疑的目光直接开口:“正如您所言,《光明王的三篇赞美诗》出自十世纪一名隐修会教士之手。但据我所知,这名教士虽然使用了和光明王如出一辙的文法,但在修辞方面却遵循了教会的规范——毕竟,古拉斯尼亚帝国的文化奔放豪迈,一不小心就会触犯教会定下的道德约束——因此他虽然模仿到了光明王的文笔形制,但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内容却枯燥无味……我说得没错吧?” “我认为那不叫枯燥,而是严谨。”温斯顿立刻反驳,“请问阁下是谁?来自哪个大学?我好像从没见过阁下。” “我是谁?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菲索斯歪了歪脑袋,“我只是一个热爱历史的老百姓而已——请您别露出这副鄙夷的神色,法律里可没有规定只有把自己反锁在象牙塔里的老学究有资格研读历史。” “那你到底要问什么?”温斯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我想要问的是——”菲索斯学着温斯顿的样子在说重点前先停顿了一下,“虽然后人可以模仿前人的笔迹和文法,但每一个时代都是一个无可复制的历史空间,每个历史空间都有它们自己独特的空气和准则。人们被其所生活的时代的历史空间包围,必须按照当时的准则行事——既然如此,当我们质疑一个史料的可信度,难道不是应该去研读史料所呈现的历史空间吗?”菲索斯说到这里将目光投向文森特,“虽然我对邪神菲索斯了解的并不多,但很显然,这位演讲者提供的史料是符合古拉斯尼亚帝国的历史氛围的。我认为,因为演讲者的出身而质疑其资料的可信度,甚至抵毁其人格,这样的做法是不道德的。您觉得呢?” 21 文森特半张着嘴听完菲索斯的一席话,仍旧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当台下响起了一些赞同之声后文森特才回过神来。他拿起话筒,接着菲索斯的话补充道:“由于时间有限,我今天没法将我手头所有的资料都展示出来。但是请相信我,这本古书绝对是来自古拉斯尼亚帝国时期,绝对不会是后人代笔编写……” 文森特说着望向菲索斯,发现对方此时也正在看着他,嘴角挂着他熟悉的那种坏坏的,却让人异常安心的笑意。这让他感到几天来积攒起的别扭、不甘、寂寞忽然像上涨的洪水一样漫过理智的堤坝,灌入他心田最柔软的地方。 此时提示发言时间的铃声响起,文森特知道自己的初阵终于结束了。他在一片夹杂着质疑与喝彩的噪音中从演讲台上走下来。温斯顿教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他无视。 眼见菲索斯此时已经走出了会场,他立刻追了上去。 文森特出门的时候见到菲索斯靠着墙,左脚搭在右脚上,双手抱在胸前,摆着一个十分装逼的姿势。见到文森特,菲索斯摘下墨镜:“嘿,宝贝儿。” 文森特攥紧拳头,沉默许久才捋顺了舌头:“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菲索斯插着都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那我走了哦。”他说着就要转身,却被文森特拉住了胳膊。 文森特低着头咬着嘴,一副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样子。菲索斯志得意满,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文森特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今……今天晚上有空吗?” 文森特的样子让菲索斯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当场把他按倒在地就地正法。但他还是恶趣味地选择了欲拒还迎:“嗯……那得看干什么了。” 文森特吸了吸鼻子,猛地抬起头:“《文明》!” “哈?”这答案让菲索斯一时摸不到头脑,“你说啥?” “我说的是那个游戏……你不是玩不过去吗……”文森特的食指勾着菲索斯袖口,小心翼翼地将菲索斯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晚上我可以教你……所以,所以你回来吧……” 菲索斯终于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不顾文森特的抗拒将文森特一把拉进怀里:“好啊,你可一定得教教我。”他说着俯下身,在文森特耳边吹了口气,压低声线,“当然,如果你还愿意跟我玩一些其他的游戏,我就更高兴了。” 这话让文森特直接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带着哭腔咒骂着菲索斯臭流氓,想要从他怀里挣脱,然而却只是被对方搂得更紧了。 周遭再次射来并不友好的视线,然而这一次文森特鼓起勇气,抬手从身后搂住菲索斯的腰。当他将脸埋进菲索斯的胸膛,忽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与宁静,就像是挂在脖颈处许久的枷锁忽然脱落,就像从一个无边漫长的噩梦中苏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庸人自扰。 会场中人来人往,两人就这么在人群中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胸膛中的温度。而他们谁也没发现,众多异样的目光中的一道格外阴森危险。 西装革履的男人将视线从文森特身上移回到自己手中的资料上,敲了敲蓝牙耳机:“已经确定目标位置,一切正常。” 紧接着,他的耳机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通知托马斯,行动按计划开始。” 作者最近沉迷拐骗小动物回岛搞cp,更新有点慢,还请见谅。(鞠躬) 进入论坛模式5624/313/2 大会还没结束,文森特和温斯顿教授杠上了的“英雄事迹”就传到了别的会场。虽然有不少学者看在温斯顿的面子上对他表现出敌意,但很显然,温斯顿的朋友和敌人一样多。文森特从会场出来的一路上不时有人向他搭讪并请求交换联系方式,还有人主动邀请他去参加为学者们组织的聚会。 突然变成话题中心让文森特有些无所适从,而他本身的家里蹲体制更是让他听到“聚会”两字就浑身难受。菲索斯此时被差遣着去买水了,文森特只得借口内急离开了人群。 虽然他内一点也不急,但还是假模假式地进了洗手间。外面人群熙熙攘攘,这洗手间里倒是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文森特解了手,来到洗手池边。他洗着洗着手,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下意识从镜子里去看身后,见一个穿着帽衫的男人走进洗手间,他头上扣着帽子,脸完全隐在帽檐的阴影中。他双手插兜立在门口,既不去上厕所也不来洗手,只是直愣愣盯着文森特看。 这让文森特有些迟疑,难道有人追到厕所里也想跟他交换名片?想到这里他连忙关了水龙头,一面在裤子上擦着水一面去摸自己的名片夹,然而当他回过头,辨认出帽檐下的那张脸之后,整个人完全僵在了原地。 “托马斯?”文森特下意识退了两步,后背撞在了洗手池的台子上。他眨眨眼,花了点时间才确定眼前的男人的确是托马斯。 托马斯脱了帽子,下午五点的温热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射进室内,他一半脸庞沐浴着夕阳,另一半则隐在阴影中。此时的托马斯脸上已经没了文森特记忆中雄赳赳的自信模样,发型凌乱,下巴上已经长出了许多未经打理的胡子扎,他眼窝深陷,双目中暗涌着令文森特不安的阴沉。 “学长……你,你怎么来了?”文森特一面伸手去摸挎包外侧口袋里放着的防狼喷雾一面问。然而托马斯既不说话也不行动,只是用的身体把出口完全堵住。 文森特一手抓着防狼喷雾一手抓着挎包,小心翼翼地蹭着墙边想从托马斯身侧挤过去,然而就在他已经够到门把手的时候,托马斯忽然朝他扑了过来。文森特下意识朝托马斯按下防狼喷雾,可这一次,托马斯灵活地躲过了刺激性液体,抓住文森特的衣领把文森特推倒在地,骑在文森特身上卡住他的喉咙:“都是你……我的人生都被你给毁了!!”他吼叫着晃动文森特的身体,将文森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撞在厕所的地砖上。 文森特的大脑被撞得嗡嗡直响,他拼命反抗着,用脚踹托马斯,用手挠托马斯,可一切攻击都不起作用。惊慌中他摸到了铅笔盒里散落出来的签字笔,于是抓过来狠命朝托马斯的手背刺了下去。 托马斯惨叫着坐在地上,鲜血从他捂着伤口的指缝间流出来,滴在白色的瓷砖地上格外显眼:“你……你竟敢攻击我!” 文森特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毁掉你人生的是你自己不是我!”他早就想对托马斯说这句话,现在终于有了勇气,“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有什么交集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 文森特说着就要朝门外跑,可刚向前迈了一步,身后某个厕所隔间处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文森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阵短暂的针刺般的疼痛。紧  22 接着,醉酒的晕眩感潮水般漫上头来。 文森特视野的边角处开始泛黑,双腿失去了力量,他朝一侧倒下去,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目标捕获完毕。”在文森特的意识彻底消弭前,他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与黑暗一起从头顶笼罩下来。 。。。 菲索斯抓着蛋筒冰激凌唱着歌,欢欢喜喜地想要回会场找文森特,然而刚从小卖部出来,他就感受到一丝寒气在脊背上延展开。 菲索斯熟悉这种感觉,上一次文森特遇险时他也感受到了同样的不安。 文森特! 感受到文森特被以极快的速度离他远去,菲索斯顾不上掉落在地的冰激凌,迈开步子朝文森特气息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冲进一层大堂时,远远就看到几个男人拖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朝停车场方向走。他挤开人群朝男人们追过去,可男人们的身影却在此时消失在拐角处。 菲索斯冲出大楼,眼见男人们进了停车场,抗着箱子上了一辆面包车。他吹了个口哨,摇身变成一只乌鸦,张开双翅越过栅栏和灌木丛,径直朝面包车飞去。 然而就在他飞进停车场的同时,变身魔法却忽然失效了。变回到人形的他从天空中种种跌落,动作并不优雅地摔在地上。 他爬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注视着他受伤流血的手掌。 是魔法……这个发现让菲索斯有些诧异。他被召唤之后已经探查过整个城市,除了一些低级恶灵,菲索斯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魔法生物的存在。可眼下他却被一个魔法圈套封住了变形能力。能够像这样困住他,说明对方不是力量在他之上就是与他属性相克。 菲索斯啧啧嘴,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抓走了文森特……在他思考这些问题时,一只金色的小鸟拍着翅膀朝他飞了过来。 菲索斯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普通的鸟儿,而是始作俑者的使魔。 小鸟抓着一卷信件,它在他身边转了两圈,将信件扔在菲索斯面前。菲索斯俯身捡起信件展开,带着香水味的考究信纸上写着一行漂亮的花体字。 西区XX路XX号,晚上九点 小鸟确定菲索斯看到了信息,转头要飞走,却在菲索斯的响指中燃成了一团黑紫色的火焰,跌落在地。 菲索斯将信件团成球扔进火焰中,在使魔尸体和信件燃烧殆尽时抬脚将火焰踩灭。菲索斯松了松衬衫领口,抬手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看来动作得快点……否则就赶不上预定好了的情人酒店入住时间了。” 。。。 清醒过来的时候,文森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陌生房间中的一把陌生的椅子上。房间装修简陋,水泥墙水泥地,地上堆满了各种装化工原料的大桶,像是个仓库。他头顶的灯泡光线昏黄,随着通风口吹进来的冷风晃悠,一只不知从哪儿飞进来的蛾子不停撞击在灯泡的玻璃球上,发出啪哒叭嗒的噪音。 文森特被绳子绑在椅背上,身上又冷有痛,被紧紧捆住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绑架了,可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劫财是不可能的。他虽然自认长相不差,但也没到会被劫色的地步。 此时文森想到了托马斯,特心里冒出了另一个想法——难道是寻私仇?托马斯家的确有那个能力,可是要是真的找自己寻仇又何必这么麻烦…… 文森特平淡无奇的人生中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奇遇”,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太像假的,导致他一时竟然连恐惧都无从感受。 然而很快,他的恐惧就来找他了。 仓库的大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同时走进来的还有两名穿黑西装的男人和跟在他们身后的托马斯。 文森特的视线停留在他唯一认识的托马斯身上,他愈发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托马斯了——他虽然长着一张与托马斯近似的脸,可整个人的气质却与文森特熟悉的托马斯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逆转。他佝偻着腰,啃着指甲,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嗑药多了一样目光涣散。 “托马斯?”文森特叫了一句,托马斯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文森特想再开口时,黑衣人中的一个拿了把凳子在文森特面前坐下,挡住了文森特的视线。 黑衣人带着墨镜,但文森特还是从墨镜后探知到了他冰冷的视线。这视线让文森特想起《终结者》里的施瓦辛格。 “你们是什么人?要对我做什么?”文森特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黑衣人没有回答文森特的问题,而是开口反问:“文森特.利瓦尔,你是哪个组织的?是谁传授的你恶魔召唤仪式?” 这问题问得文森特一头雾水:“什么组织……什么仪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文森特话没说完就感到眼前黑影一晃,他在黑衣人的拳头带来剧痛中连人带椅子朝右侧倒下,重重侧翻在地上。 文森特在余痛中痉挛着身体,血液从鼻孔中流了出来,被打落的牙齿差点被他吞进喉咙里。他抬起眼,看到托马斯站在不远处冲着他嘿嘿冷笑。 他心里都是咒骂,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他马上被扶了起来,打他的黑衣人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你骗不了我的,你这个巫师。”黑衣人耀武扬威地晃着拳头,“不想吃苦头就快点坦白。” “我……真的不知道……”文森特抽着鼻子,脸上的伤让他的话含混不清。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在开玩笑,可他却还是理解不了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别跟我装傻!邪神菲索斯难道不是你召唤的吗!”黑衣人不耐烦地抓起文森特的头发,把恶意与唾沫都喷在文森特脸上。 菲索斯……文森特眨眨眼,菲索斯果然是邪神!是他朝思暮想的邪神——文森特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现在哪是思考这些学术问题的时候!眼见黑衣人又要出拳,文森特连忙闭上眼。然而预料之中的痛苦没有到来,黑衣人的动作被他的同伴制止了。 他的同伴虽然也穿着黑西服,但身材瘦高,留着背头,看上去斯文了不少。这个男人出手制止住对文森特拳脚相向的莽汉,蹲下身来平视文森特:“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这是为了你好。” 斯文男的话语虽然也没什么温度,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你是什么意思……”文森特禁不住问。 斯文男推了推墨镜:“邪神菲索斯这个等级的魔法生物会迅速消耗宿主的生命,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召唤的他,恐怕在目的实现之前你就会力竭而亡。” 文森特半张开嘴,他从没听菲索斯说过这种事。 斯文男显然是察觉到了文森特的动摇,于是满脸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那个恶魔什么都没跟你说了……” “说什么……”文森特蠕动了一下喉咙,心中升起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邪神菲索斯之前的几任召唤者都暴毙身亡。据传  23 言,他虽然会与召唤者签订契约却不会履行作为使魔的义务,甚至还会反噬主人。”斯文男道,“就像拉斯尼亚神话中所说的那样,他是邪恶本身,只会带来灾难,不会带来希望。” 听到这话,文森特愣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斯文男不解地皱起眉:“你说什么?” “菲索斯不是那种人……他才不是神话里说的那种人!”文森特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你们放开我!” 文森特的反抗让斯文男面露不悦,他站起身走到他的同伴身边:“这孩子已经完全被菲索斯迷惑,看来只能使用强硬手段了。” “我早说过跟这种异端没什么好商量的!”莽汉摩拳擦掌准备再次动武。 此时仓库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年轻人。他漂染了一头靓丽的粉毛,左耳扎着三个耳洞,虽然身着黑西装但看上去更像个街头大男孩。 “谁来了,好好说话!”斯文男斥责道。 “还能是谁!”粉毛男指着门外叫道,“邪神菲索斯啊!” 斯文男和莽夫男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走到一直靠在墙边一言不发的托马斯面前,从西装内侧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托马斯手里:“这把匕首附有吾主之力,会帮助你消灭你的敌人菲索斯——去吧,做你该做的。” 托马斯拔出匕首挥了挥,将目光转到文森特这边,咧开嘴冷笑起来:“菲索斯……菲索斯……” 托马斯疯狂的神色让文森特结实地打了个冷战:“不……托马斯……不要!” 然而文森特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入托马斯的耳朵里,托马斯冲出大门,狂气的笑声回荡在黑暗的走廊中。 斯文男掏出手枪,朝莽夫男点点头:“我们也走吧,斩妖除魔的时候到了。” 进入论坛模式4316/294/3 两名黑衣人相继离开了仓库,而最后出现的粉毛男却留了下来。见文森特拼命挣扎着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匕首。 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文森特顿时觉得不妙,想要后退,可无奈身子固定在椅子上根本动不了。 粉毛男提这匕首走上前来,一手按住椅背一手将凶器抬起。文森特闭上眼心想这下要完蛋了,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完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绑着的绳子。 “你还好吧?”粉毛男蹲下身帮文森特松了绑,向他伸过手,“能站起来吗?” 文森特盯着粉毛男的手一脸懵逼,不知道这家伙是个套中套还是无间道。 粉毛男见文森特迟疑不定,这才想起来做自我介绍:“哦抱歉,忘了自报家门了——我叫艾里克,别这么紧张,是有人托我来帮你的。” 艾里克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文森特揉着被勒得麻木的手腕站起来,却因为脸上挨了一拳重心不稳。他晃悠着往一侧倒,被艾里克伸手拽住。 “加拉德就是那个臭毛病,一言不合就动手。”艾里克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塞到文森特手里,“米凯尔也是,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那手绢是真丝的,上面绣着一朵鸢尾花,看上去不像是这街头大男孩的东西。文森特应了一声,接过来擦擦嘴,发现上面沾着一种他似乎在哪儿闻到过的香味:“是谁托你来帮我的?” “这你就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能说!”艾里克连忙摇头,“先别管这些了,加拉德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得赶紧离开这里。” 艾里克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挥了两下,交到文森特手里:“不过在走之前还得请你帮个忙把我敲晕。” 钢筋差点没从文森特手里掉下来:“这,怎么能这样?” “毕竟要是被老大知道是我放走了你,那麻烦可就大了!”艾里克一面解释一面指指脑袋,“来,对着这里。” “不不不,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文森特摇头如筛糠。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艾里克抬起胳膊比了个健美冠军秀肌肉时的动作,“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皮实,脑袋上挨一下也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哈哈哈。” 艾里克自信的笑容并没有减轻文森特的不安,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走廊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凄厉的咆哮。 文森特回过头,感觉心跳错了半拍:“菲索斯……” “看样子加拉德和米凯尔已经和邪神打起来了。”艾里克吹了个口哨催促道,“我们动作得快点。” “你们是什么人……要对菲索斯怎么样……” “第一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而第二个……如果加拉德他们没失误,邪神今晚会死——确切地说是消失在这里。他们是对付邪灵的专家,而且为了这次伏击他们做了完全的准备,想必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等等你要去哪儿!”艾里克话没说完,便见文森特要开门往咆哮传来的方向跑。他连忙跟上从后面抱住文森特,“那里很危险的,你不能去!” “你放开我!”文森特挣扎着,手肘撞在艾里克的下巴处,迫使艾里克不得不松手后退。 “别激动!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眼见文森特一脸杀气腾腾地举起了钢筋,艾里克抬起双手做出妥协的姿态,“先把家伙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离我远点……”文森特一面举着钢筋威胁着艾里克一面向门外挪动。 艾里克举着双手与文森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所以你要做什么?” “我不能让你们伤害菲索斯!”文森特回答,“谁都不能伤害他!” “等等,你是不是搞错了?”艾里克道,“无论菲索斯在你面前表现得多么绅士多么得体,但他这种邪灵只会给你带来灾厄和不幸——我们是在帮你。” “……你们所谓的帮助就是绑架我给菲索斯下套吗?”文森特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声音也是,“我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帮助!” “嗯……我承认我们的手段有点过激,但没办法,毕竟菲索斯是力量强大的邪神,如果在意手段的话我们根本战胜不了他。”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再一次被问到身份,艾里克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绷紧的身体猛然发力,一眨眼就蹿到了文森特面前。文森特下意识挥起钢筋,却被艾里克抬手稳稳接住。下一秒,艾里克的拳头打在文森特肚子上,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反胃感让他干呕着俯下身去。 艾里克从文森特手里夺过钢筋扔在地上:“就算你过去又有什么用呢?你看看你,一点战斗技巧都不懂,去了也只是添乱而已。”他说着单手抓住文森特的领子将文森特拎起。艾里克看上去手脚纤细,可力气却大得惊人,竟然一只手就把文森特悬空提起。 “而且说实话,我想你是不会愿意看到邪神现在的样子的。”他说着晃了晃文森特活鱼一般  24 不断挣扎的身体甩了出去,“教会的魔法会让邪灵都褪去伪装现出真身——他从前在你心中的形象有多美好,现在的样子就有多不堪……” 文森特的背部撞在装化学原料的铁桶上发出沉闷的响动,一些液体从倒下的桶中流了出来。文森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但他心中却残留着一种执念,这执念支撑着他站起身来:“那又有什么关系……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他记得还是不记得,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菲索斯就是菲索斯!” 文森特的话让艾里克不明所以,感受到时间紧迫的他决定不再与文森特继续周旋。他叹着气靠近文森特,准备给文森特来上致命一击。 可在踩到泄露的化学原料时,艾里克停住了脚步。文森特手里攥着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上摸到的打火机,此时已经将火焰点燃。 艾里克注意到了化学原料桶上标着的可燃标志,很显然文森特也注意到了。艾里克感觉有点慌,虽然他自视身体强健耐打耐操,但也扛不住这一屋子化学试剂爆炸带来的冲击力:“等等等……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离我远点!”文森特一面晃着手中的打火机一面往门口蹭,“除非你想跟我一起同归于尽……” 艾里克没想到文森特竟然如此决绝,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很快便妥协了:“我知道了,我不会靠近你了,你先把打火机放下——玩火很危险的。” 文森特此时已经蹭到了掉在地上的钢筋旁边。他捡起物理学圣剑开始往门外退。眼见文森特要逃走,艾里克还是面露焦躁:“你为什么就不听劝呢!你现在过去就只有一死——” “那我也不能扔下菲索斯一人!”文森特说着收起打火机,转身逃入了黑暗。 望着空荡荡的走廊,艾里克沮丧第踢了滚到身边的铁桶一脚。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抱歉我失误了——不不不,他没死,至少现在还没——只是……你可能得想点别的办法。” 。。。 文森特在黑暗的走廊里一路狂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路的,但每到了一个路口,他的直觉都会指引他找到正确的方向。他拐了几拐,又下了几层楼,最终终于找到了菲索斯嘶吼的来源。 他还没进门就被仓库中射出的高强光线刺得睁不开眼。而当他推开卷帘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得差点坐倒在地。 诺大的仓库中央铺着一个由古拉斯尼亚语写就的圆形法阵,每一个符文都像一盏白炽灯一样亮着光,将整个空间照得惨白。杰拉德、米凯尔和另外两名黑衣人分别站在圆形魔法阵四角,口中念念有词。 魔法阵中心困着一团黑色的生物,文森特用手挡着眼睛才勉强看清那生物的长相。他,或者说是它的下半身像是一团污泥,几条卷曲的触手从污泥中伸出,此时几乎都被光剑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仍旧保持着人形的躯干呈现出被烧毁的树木般焦黑干裂的状态,他趴扶在污泥中央,卷曲的黑色长发盖着他的脸,脖子和双手上都缠着魔法阵幻化出的锁链,皮肤因被发光的锁链灼烧而冒着缕缕白烟。他拼命挣扎着,口中发出许多低沉的吼叫,可无论如何反抗他都无法逃脱锁链的束缚,更无法逃出魔法阵的范围。 四名黑衣人一齐念出一道咒语,魔法阵中激荡起道道闪电。那些闪电劈在漆黑的怪物身上,无数细小的电流在怪物身上流窜,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呲啦啦的响声。怪物的怒吼变成哀嚎,他瘫倒在地,暂时停止了挣扎。 “托马斯,就是现在!”此时米凯尔对托马斯命令道,“回想起你的愤怒,用你的匕首刺入这邪灵的胸膛!” 托马斯冷笑着走进魔法阵,一步步朝怪物靠过去。他举起匕首时,那把利刃顿时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去死吧……”托马斯口中喷吐着恶意,朝怪物头顶刺下。 然而就在他手里的利刃即将割开怪物喉咙之时,他的身体却忽然僵住了。 托马斯摇晃了两下,无力地倒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失去光芒掉落在一旁。 文森特扔下因为敲击托马斯脑袋而变形的钢筋扑倒在地:“菲索斯……菲索斯是你吗……” 怪物听到这样的呼唤,终于停止了挣扎缓缓抬起头来。那是一张焦黑的,几乎看不出长相的面容,一双血色瞳仁中映出文森特的身形。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喉咙中发出一声口齿不清的呻吟:“文森……特……是你吗……” “是我……我来了……你等等,我马上救你!”文森特说着去抓菲索斯身上发光的锁链,然而他刚碰到锁链,难以忍受的灼烧感就让他叫着松开了手。他抬起手,发现手掌的皮肤都被烫成了赤红色。 “你……不要管我……”眼见几名黑衣人已经朝文森特奔过来,菲索斯抬手推开文森特,“快走!” 然而文森特却毫不迟疑地再次铺上前来:“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他说着并再次抓住发光的锁链。刹那间,他觉得两只手像是被送进了绞肉机,灼心之痛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眼泪也啪嗒啪嗒地往外冒。可这一次文森特没有松手,他忍着剧痛,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撕扯起锁链。 那锁链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却不见断裂的迹象。 “给我……断开……快给我……断块啊!”感觉到敌人已经冲了过来,文森特禁不住呐喊起来。而随着他的呐喊,他的脚下显现出一个散发着紫光的魔法阵。黑紫色的火焰缠绕上他的手臂,锁链在火焰中缓缓熔化…… 与此同时,冲到近前的黑衣人们已经掏出了枪,红外线准信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文森特的后脑。菲索斯怒吼一声,抬起仅存的可以活动的触手朝黑衣人拍过去。 下一秒,菲索斯耳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奇迹发生了,锁链被文森特扯断,化作了无数光点,缠绕周身的束缚之力瞬间消失—— 飓风以菲索斯为核心呼啸而起,所有黑衣人都被四散吹飞。当他们再次站起身时,光属性魔法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红色符文书写的黑暗魔咒。 邪神菲索斯此时已恢复了人类的形态,他打横抱着陷入昏厥的文森特,背后生出一对漆黑羽翼。他展开双翼,缓缓浮到半空中,双目闪着红光,嘴边挂着阴惨的冷笑:“看看你们都对我可爱的主人做了什么……” 米凯尔朝菲索斯开了几枪,可他的子弹却都被菲索斯的羽翼弹飞。他丢掉手枪,拔出腰间佩剑:“除魔计划失败,立刻撤退!” 他的手下得到命令,转身要撤,然而他们的逃生出口却被菲索斯用火焰堵住:“来都来了,再多玩儿一会儿吧?” “恶魔……”米凯尔抬起佩剑护在身前,“你就算杀了我们,也赢不过我的主人的……” “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是哪个混蛋。但我很好奇,如果我把你们的  25 头颅和内脏送到他跟前,他会作何反应?” 菲索斯漂浮着向几人接近,黑紫色的火焰逐步攻陷了仓库中可以落脚之地。四名黑衣人被逼到了角落,手枪子弹已经耗尽,他们只好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冷兵器防身。 菲索斯不急着下杀手,而是像一只掌控了局势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残忍地玩弄起他的猎物来。他先是用火焰将四人分开,紧接着召唤出黑色的污泥。污泥之中伸出了无数惨败的骷髅手臂,被这些手臂抓住的黑衣人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转眼之间,活着的只有米凯尔和加拉德了。菲索斯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带着雀跃的表情,像是个在挑选圣诞礼物的小孩子:“我现在需要有一个人回去替我带话,你们说,你们中哪个比较合适?” 米凯尔和加拉德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上前一步。 “杀了我吧!”他们同时喊道。 “啧啧啧,真是感人的献身精神。”菲索斯笑着靠近过来,“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我会亲自登门造访,不需要人来带话了——”说着他念出一串魔咒,黑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黑色尖刺,“也就是说,你们都得死。” 尖刺一排排突起,朝两人包围过来,眼见他们的身体就要被尖刺穿透。而就在此时,菲索斯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动作迅速地后退一步,展开羽翼护住怀中的文森特。 下一秒,他原来站立的地方落下了一道刺眼的闪电,将地面击得漆黑。同时,米凯尔和加拉德脚下纷纷浮现出魔法阵来。 菲索斯立刻认出那是传送魔法,他想阻止两人两人逃跑可还是慢了一步。两人的身体消失在从天而降的光柱之中,光芒小时候,两只金色的小鸟唱着歌朝菲索斯飞来。 鸟儿们的身体被菲索斯的黑色火焰包裹住,没来得及爆炸便被烧成了灰。 菲索斯降落在地面,抬头望向头顶。月光从房顶的漏洞中倾泻下来,静谧得仿佛刚才的大战根本就是一场幻影。 菲索斯沐浴着月光,抬起头:“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我都会找到你,然后把你碎尸万断……” 进入论坛模式4989/274/2 “将军……将军?” 菲索斯睁开眼,黎明朦胧的淡蓝在眼前展开。微风穿过帷帐轻抚赤裸的胸膛,菲索斯打了个冷战,动作僵硬地坐起身来。 刚才那些……是梦? 陌生的国家,陌生的房间,自己变成了怪物受到神明的惩罚,而恋人则为救自己不惜与神明为敌……菲索斯蹭了蹭额头上的冷汗,手指上的触感粘腻而真实,让他确定刚才的一切的确是个梦。 “将军,您总算醒了。”身畔之人此时再次唤道,那是一名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的青年。此时他新绿色眸子泛着担忧的涟漪,一头浅栗色长发散肩头,发梢在菲索斯胸口处撩拨,带来一阵轻柔的瘙痒感。 “维洛瓦……”菲索斯直起身子,“我吵醒你了吗?” 见菲索斯面色好转,青年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您知道我一向起得早……您刚才一直在呻吟着什么……是做噩梦了吗?” “嗯,大概是吧。”菲索斯下了床榻,去抓地上的长衫,俯身时头部和腰部同时传来一阵刺痛。他这才想起他率领军队获得大捷,他受了点小伤却还是连夜宴饮,又趁着酒兴干了不少荒唐事,身上不疼那才是怪事。 “将军,有哪里不舒服吗?”叫维洛瓦的青年走过来,他此时仍是宽衣解带的样子,只在身上套了一件半透明的薄纱睡袍,菲索斯这才注意到他脖颈、腰部和大腿内侧青青红红,胸口两点茱萸周围留则着些许显眼的牙印,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昨晚性事的激烈…… 菲索斯一时有些无语又有些抱歉,但更多的还是不愿被恋人发现自己因为纵欲过度而浑身酸痛的逞强。他转过身将长衫甩开,以一个尽可能帅气的动作将其披在身上:“都说过了,现在你是我公认的恋人,不需要使用敬称——叫我名字就好。” 菲索斯感觉到维洛瓦从他身后靠过来,却没想到对方会从身后将他抱住。维洛瓦的双臂纤细冰凉,像两条无骨的水草缠绕在菲索斯的肋侧:“早上好,菲索斯。” 从小到大,许多人用许多不同的方式称呼菲索斯,殿下、大人、将军、杂种……但却很少有人直呼菲索斯的名字。维洛瓦的声音像一把钥匙一样插入菲索斯的心房,敲打在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上,让他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丝浅笑。 维洛瓦放开手,从床脚抓过腰带走到菲索斯正对面,开始帮他系腰带。菲索斯低头时,青年胸口斑斓的春色一览无余,一些邪恶的念头引得他胯部某处炽热起来,同时一些昨晚的记忆碎片也被唤醒。想到自己接着酒意把这副身躯操到几乎昏厥,菲索斯感到一阵来自道德和理智的谴责,连忙扭开头:“昨晚……抱歉,我做得太过了——弄疼你了吗?” 维洛瓦收回手轻抚着劲侧的吻痕,抬头朝菲索斯笑起来:“性之愉悦是神赐予我等凡人的馈赠,而我把这些印记当作是你赐予我的礼物。” 维洛瓦的笑容让菲索斯顿时丢盔弃甲,他怀疑维洛瓦眼里是不是停驻着春天,否则为什么在这寒冷的早春黎明中也显得那么温暖和煦? 菲索斯痴痴地盯着维洛瓦,直到对方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我又说了你听不懂的话,让你见笑了。” “不,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菲索斯连忙摇着头抓起维洛瓦的手,把他拉向自己,“而且我觉得你的神明说得没错……我应该感谢他把你送到我身边。” 菲索斯的直白真诚显然让维洛瓦感觉很高兴,他坦然地接受了菲索斯的拥抱,并将自己的小腿伸进菲索斯两腿之间,大胆地用膝盖顶着菲索斯的下体。 原本就未彻底熄灭的欲望之火瞬间被撩得老高,菲索斯一只手插进维洛瓦的长发间,一只手环住青年纤细的水蛇腰,吻上那同样饥渴地半开半阖的嘴唇,感受着维洛瓦的清香包裹住自己。 两人吻得正到兴头,帐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殿下,海格将军有军情来报!” 军人严厉刻板的叫声在恋人之间劈开一道裂痕,两人都触电般后退了一步,各自侧开头去收拾眼中的欲火。 菲索斯从矮椅上抓起外袍套在身上,蹭了蹭嘴角:“让他进来说吧。” 帐门被掀开了,外面走进一戎装配剑,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他进了营帐先是恭敬地朝菲索斯行了礼,见到维洛瓦后却立刻皱起眉头,立在原地不说话。 维洛瓦也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退进了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有什么事说吧,维洛瓦不是外人。”菲索斯催促道。 海格清了请嗓子:“殿下,我负责的巡防部队发现了一点异状。” “什么异状?”菲索斯走到放地图的大桌边,“蛮族的主力部队不  26 是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吗?难道残余还在抵抗?” “那倒不是。”海格摇摇头,“哨兵发现一对人马从西面来,看穿着像是附近的马匪。他们到了叙图尔峡谷谷口便折回,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 菲索斯盯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没抓到舌头吗?” “他们走得快,而且似乎对附近地形十分熟悉,没能逮到。” 菲索斯拧起眉头:“连你的侦察兵都抓不到,怕不是一般的散兵游勇。”他说着去取自己的铠甲,“通知各部,天亮之后拔营。” “是!”海格敬了个军礼,转身要走。 “等等。”菲索斯叫住海格,“以防万一,我们不走原来的路了。” “可是回王都……不是只有一条大路吗?”海格眼中升起一丝困惑。 “不。”菲索斯说着自信地笑起来,“维洛瓦说过,山里还有条通向平原的路。” 听到维洛瓦的名字,海格的表情立刻难看起来:“恕属下直言,虽然山民这次站在了帝国一边,但异教徒的话真的值得相信吗?更何况还是异教祭司……”海格说到这里便因为菲索斯严厉的目光低下头去,“抱歉,是属下失言。” “去传达命令吧。”菲索斯挥挥手,继续研究起地图。海格微微颔首,板着脸出了营帐。 等海格的脚步声走远了,维洛瓦才从幕帐之后走出来。他来到地图桌边,替菲索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抱歉,又让你为难了。” 菲索斯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他们总是接受不了你的身份,也接受不了我选择和你在一起这件事。” “不要责怪他们,毕竟我们两个族群十几年前还是敌人……”维洛瓦摩挲着金属杯表面的花纹,“不止是帝国,就算是在我的部落,我的选择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这都不重要……”维洛瓦说着安慰式地将手掌覆盖在菲索斯手背上,“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听到这话,菲索斯抬头舒展开紧缩的眉头,朝维洛瓦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抱歉,是我庸人自扰了。” 见菲索斯重新调整好心情,维洛瓦点点头,开始审视起地图:“我刚才听你说,你要走山里那条路?” “是的,这一带最近总有一些奇怪的身影出没,我们搞不清那些人的身份和来历。军队刚经历一场大战,现在需要尽快得到休整,我不希望冒险。” 维洛瓦的手指划过羊皮纸:“山里的确有通向帝都的隐秘道路,但大山给人的考验不比战场少。想要走山路,你需要一名向导——既了解大山,又能随机应变那种。” “而且还得皮肤白皙,眼睛碧绿。”菲索斯补充道,“最好还要拥有一双长腿和一个挺翘的屁股。” 听到这话,维洛瓦的脸立时红了:“菲索斯!我们在谈正事!” 见维洛瓦假装生气,菲索斯收起笑容:“那么睿智的祭司大人,您愿意担任帝国军队的向导吗?” 维洛瓦侧眼瞥着菲索斯忍着不笑:“那得看帝国人愿意出多少报酬了。” 菲索斯听闻此话,一把拉过维洛瓦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比刚才更热情的深吻。他伸出舌头撬开维洛瓦的唇瓣和牙冠,与维洛瓦湿热纠缠在一起。维洛瓦的舌尖像是一条淫靡柔软的小蛇,一时挑逗一时又欲拒还迎,最后则完全拜服在菲索斯强硬的长驱直入下,与菲索斯缠绵在一起。 两人互相从对方的那里索取着空气和体温,直到都感觉到缺氧到要昏厥才同时放过了对方。 “这个报酬怎么样?”菲索斯低头,用侧脸在维洛瓦耳侧摩梭,低声询问。 “这……顶多算是定金吧?” 维洛瓦狡黠的笑音让菲索斯恨不得立刻把这小妖精推倒在床上法办,但却在此时感觉到了对方的拒绝。 “怎么……不满意吗?”菲索斯的动作迟疑起来。 “定金我已经收了。”维洛瓦推开菲索斯,用下巴指指窗外,“但天已经要亮了,剩下的部分……看来只能等回到帝都后再付了。” 菲索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希望太阳不要升起,可刚才的命令是他自己下的,总不能反悔。他只好不舍地放开维洛瓦,去穿他的铠甲。 维洛瓦抓起菲索斯的胸甲,熟练地帮他套上,可之后却又再次从身后抱住菲索斯结实的身躯。 “怎么了?”菲索斯侧头问道。 “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维洛瓦抬起头,“我刚才祈祷时,感觉有个可怕的黑影正在向你靠近……” “我是军人,我的一生一直被死亡的黑影笼罩。”菲索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蛮族那么强悍的攻势我们都挺下来了,还怕什么其他的。”说着他取过斗篷为自己披上,“——而且这儿不还有一名机智勇敢的向导吗?你不会帮我吗?” “我会的。”维洛瓦将斗篷用肩扣锁住,将双手搭在菲索斯肩上,“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 “啊——” 菲索斯从梦中惊醒过来,一切幻想转瞬间烟消云散。 直到躺在床上的文森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菲索斯才意识到自己把文森特受伤未愈的手攥得太紧了。 菲索斯小心翼翼地放开文森特,帮他扯了扯被子。文森特昏迷了一整晚,现在还没有转醒的迹象。菲索斯已经尽己所能帮文森特治疗了手上的伤,但物理伤害他可以应付,魔法伤害却没那么好治愈,他忙了一整晚也只能做到勉强让伤口不再流血的地步而已。 菲索斯盯着包裹文森特双手动白纱布,脑海中忽地闪过梦中那个被半透明白袍包裹的纤细胴体。 维洛瓦……维洛瓦……菲索斯回味着这个名字,垂下眸子时忽然明白过来文森特眉宇间残留着的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菲索斯想到这里眼中溢出了更多的珍视,轻轻抚摸起文森特浅栗色的头发:“文森特……维洛瓦……这一切难道只是个巧合吗……” 进入论坛模式3778/259/3 仲夏第一缕晨光从祭祀堂门廊的缝隙间漏下,洒落在神像黑曜石做成的双瞳之中。 熏香缭起的烟幕中,一副纤细的身影跪在石像前,他双手前伸,额头抵着地面,口中念着一些模棱两可的祷告词。 背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开门声,俯身之人缓缓直起腰,将散乱的头发撸到一侧整理,露出修长且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张年轻的面庞。 走进来的是一名身着白袍的长者,然而虽说是长者,可他见到年轻人却先恭敬地行礼:“早上好,祭司大人。” “早上好,族长阁下。”年轻人说着从地上站起,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您又在祈祷吗?真是辛苦了。” “您这是什么话……为族人祈祷是作为祭司的职责本分,我只是在尽自己的指责而已。” “神明有向您传达什么旨意吗?”老人说这抬眼瞥了一  27 眼端坐在神殿深处的高大石像。那石像拥有着人类的上半身和野兽的下半身,两只前伸的爪子刚好将祭司夹在中间。 年轻的祭司有些沮丧地摇摇头:“神明今天也依旧沉默……但我在梦中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猛兽撕开了迷雾——也许这代表着希望。” “黑色的猛兽……”村长撸着胡子若有所思。 “您有何指教?”祭司将纯白的斗篷披在头上,遮住一头浅色的秀发。 “我们的哨兵传来线报,帝国的使节团已经出发,不日就会到来,而他们的首领似乎拥有一头少见的黑发。” “您说的是那位拥有异族血统的将军吧?他叫什么来着……”祭司一面询问一面从祭坛上走下来。 “菲索斯,祭司大人。”族长恭谨地弯下腰,“混沌之子菲索斯。” “混沌之子……菲索斯。”祭司重复着这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称谓,嘴角勾起一丝饶有兴味的浅笑,“您觉得他会是为我们带来希望的黑色野兽吗?” “无论是与不是,这次与帝国的磋商都必须要成功。”族长语气严肃神色沉重,“蛮族近年几次三番骚扰我们的领地和人民,他们杀掉男人,把女人和小孩变成奴隶。我们想要生存下去,必须要获得帝国的支持。” “您放心。”祭司抓起族长老人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维洛瓦从不让族人失望。无论是混沌之子还是光明之子,我都会搞定他的。” 。。。 “菲索斯……菲索斯!” 文森特尖叫着翻身坐起,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那张老旧的单人床上。 床依旧是那张床,只是从前对方在床一侧的资料不知道被搬到了哪里去,原本狭窄的睡眠空间大了一半,被子也蓬松暖和,被单上还散发着新鲜的洗衣粉芳香。 他环顾四周,确定这是在他自己家,而不是在哪个飘满奇怪草药味道的神殿。他抬手蹭蹭额角的汗,这才发现双手都严实地裹着纱布,也终于想起他之前干的那些事。 他想起他用这双手敲了托马斯一棍子,还帮菲索斯脱离了铁链的束缚。想到菲索斯真身的样子,文森特的太阳穴就开始刺痛。 哪怕他现在已经确认自己没在做梦,之前看到的那些景象对于一个信奉科学精神的现代人来说都太刺激太离奇了,可毫无疑问那些他看到的景象都是真的,否则现在手掌上传来的隐隐刺痛是怎么回事? “宝贝儿,你在叫我吗?”此时菲索斯走进卧室,他已经恢复了人类的外貌,身上围着小黄鸡围巾,手里端着两个盛满食物的盘子,笑容亲切,连头上的呆毛都十分温柔可人,全不见之前那可怕的怪物姿态。 但文森特还是往被子里躲了躲,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真的是……菲索斯?” 黑发男人把两盘菜放下,一手叉腰,一手在下巴处比了个“八”的手势,朝文森特飞了个媚眼:“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这种贱兮兮的感觉是他没错了……文森特一面暗自吐槽一面从被子下面探出脑袋:“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那些喽啰能奈我何?”菲索斯说着走到床边坐下,“倒是你,手给我看看……” 文森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任凭他把自己的手拉过去。菲索斯动作轻柔地去解文森特的纱布,为了避免触碰到文森特的伤口,他把速度放得很慢,但当他把纱布拆到最后一层时,文森特的伤口还是因为受到摩擦传来一阵刺痛。 文森特双肩颤抖了一下拧起眉头来。 菲索斯立马停了手:“抱歉……” 文森特咬着下唇摇摇头,将手往菲索斯怀里伸了伸。菲索斯心领神会地抓紧韦森特的手腕,将纱布揭开。 手掌上的烧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新长出的皮肤鲜艳的红色还是刺得文森特和菲索斯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 菲索斯拿起一瓶放在床头柜上的药膏涂抹在文森特手心:“那些家伙……当时就不该留他们活口。”他低着头,目光沉在卷曲睫毛的阴影中。 手心里传来的凉飕飕的麻痒感让文森特有些不自在,可他的手被菲索斯攥着,收是收不回去的,于是只好忍着:“他们是什么人?” “抱歉,我暂时也没搞清楚。”菲索斯上完了药,拿起新的纱布开始帮文森特包扎,他包得认真,文森特选择了沉默,直到他开始对付另一只手的纱布时才再次开口:“那你真的是菲索斯?那个古拉斯尼亚帝国邪神菲索斯?” 菲索斯抬起漆黑的眼眸:“大概吧。” 文森特第一反应是咧嘴笑——自己的研究这算是有出路了吗!但是他很快又假装严肃起来:“那……那你是想起从前的记忆了吗?我是说你还是人类时候的记忆——” 菲索斯耸耸肩:“除了我的名字,还有我出生在古拉斯尼亚帝国这两件事之外,其他的我还是想不起来。”他似乎不太想要谈这件事。 文森特才点起的学术之火瞬间熄灭了:“这样啊……可如果你真的是邪神菲索斯,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 手上包扎的力气大了一份,弄得文森特吃痛地叫出来:“比起那些过去的事,还是享受现下比较重要。” 文森特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让菲索斯不悦,可对方却抬起头阳光灿烂地笑起来:“行啦,药换好了,宝贝儿起床吃饭吧。” 文森特知道菲索斯这是在回避问题,于是便不再询问,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换衣服。他这才发现他的家里像是被“田螺姑娘”光顾一般,彻头彻尾地焕然一新,原先散落各处的衣服鞋袜现在都被规整地放在它们该出现的位置,就连地毯的咖啡渍都不见了,沙发布的色号也鲜亮了许多。 文森特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正哼着歌倒咖啡的“田螺姑娘”菲索斯,松了口气。 罢了,糟心事多了,也不急于一时。他这么想着换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等着菲索斯摆餐具,新闻的播报声飘进了耳朵里。 “昨夜S市发生不明原因的雷暴,有多名市民目击到天空中降下紫色闪电砸中城郊一座旧化学原料仓库,引起该仓库火灾。专家称这种天气现象可能是由极端对流引起的,警方则在调查仓库起火与雷暴的联系……” “拉斯尼亚著名财阀斯文森家次子托马斯于昨日失踪,托马斯近日深陷性丑闻,最后一名目击到其身影的保安称,他尾随几名黑衣男人前往S大学,警方已对此事展开调查……” “拉斯尼亚历史学大会成功于昨日落下帷幕,会上——” 新闻没播完,电视就被菲索斯按灭了。 “别想那些有的没得了,咱们吃饭吧。”菲索斯说着将餐盘上的盖子揭开,煎三文鱼的醇香立刻化解了文森特脸上的阴郁。他这才想起来他昨天午饭晚饭都没吃,于是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虽然手上的伤让他几次差点把食物掉在地上,但当美食入口,一切的苦恼与羞赧便都化作 28 了心满意足。 菲索斯也不吱声,就撑着下巴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文森特吃饭,直到文森特把盘子里所有的食物都打扫干净之后才开口:“宝贝儿,味道怎么样?” 此时文森特嘴里还塞着一大块面包,只能连连点头以作回答。 “很好。”菲索斯满意地交叉起双手做了个伸展动作,“既然主人已经吃饱了,那下面就是仆人的就餐时间咯。” 大概是现在血液都流到胃里帮助消化的缘故,文森特听到这话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有点发懵,直到菲索斯铺上来将他按在沙发上才反应过来。 “菲索斯!你干什么!你起来!!”文森特条件反射地蹬着腿挣扎,下一秒却被菲索斯凑上来舔掉了嘴角的面包屑。 “宝贝儿,我们已经有一周没做过了。”菲索斯湿热的气息在文森特耳畔吞吐,弄得他又是瘙痒又是害臊。 “可……可是现在是早晨……好歹也得到了晚上再……”文森特扭动着腰肢想要躲开菲索斯不老实地伸过来的手。 “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菲索斯说着将手从文森特衬衫的下襟处伸进去,贴着文森特的肋骨摩挲,“难道宝贝儿不想要我吗?” 这问题让文森特红了脸。他才不会承认之前菲索斯离家出走时他几次晨勃都在幻想那副结实强壮的躯体。菲索斯的手在文森特身体上逡巡,他用略微冰冷的手指攀上了菲索斯胸前的突起,轻轻揉搓了一下,引得文森特发出一声小鸟般的嘤咛。 “宝贝儿……你下面好像硬了。”文森特说着用膝盖顶了顶文森特两腿之间。 文森特将红透了的脸埋进沙发靠垫里,咬着嘴点点头:“那你还在等什么……” 菲索斯像是获得了主人命令的猎犬,欢快地摆着看不见的尾巴扑进文森特怀里,开始啃咬起文森特的脖颈。 而就在菲索斯撤开文森特衬衫之际,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报丧般的敲门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叫唤:“文森特!文森特你开门啊!” 进入论坛模式3476/240/3 女人叫门的声音让文森特瞬间慌了起来,他将手从菲索斯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推着菲索斯的胸口想起身。然而他越是推,菲索斯抱的便越是紧。 “别管她,我们继续。”菲索斯将文森特牢牢锁在怀里,蹭着文森特的脖颈撩拨。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一向欲拒还迎的文森特表现出了坚决的抵抗。 “不行……你快起来!我得去开门!”文森特的膝盖顶到了菲索斯已经开始发硬的胯间,菲索斯略微撑起身子。 “那女人是谁?”菲索斯不满地嘟起嘴,将文森特推搡着他的双手牢牢按在沙发上,“比我还重要吗?” “你快松手!否则让她看到就糟了!”文森特显然十分焦躁,连话都结巴了起来。 “哦?她还能硬闯进来不成?”菲索斯说着低头去啃咬文森的喉结。 文森特吃痛地叫了一声,眼角氤氲起一片水雾:“她有钥匙!她是我妈——” 当汉娜.利瓦尔打开儿子的房门时,刚好看见文森特被菲索斯压在沙发上的一幕。以下是汉娜对当时景象“客观公正”的描述。 文森特衣冠不整,眼圈通红,一只脚上的袜子已经掉在地上,另一只脚则踹在黑衣暴徒的胯间,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而那名黑衣暴徒则跨坐在文森特身上,按着文森特的手腕,满脸淫笑,张牙舞爪,一副要把文森特吃干抹净的嘴脸。 所以当汉娜抄着手中雨伞抽在菲索斯脑袋时,她自认为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再正当不过的保护行为。 。。。 “所以,这位菲力克斯先生是你的……朋友?”在经过一番鸡飞狗跳后,汉娜终于在耗尽爆发力之后被文森特拉住。她喝了口茶,目光在并排坐在桌对面的儿子和黑衣暴徒之间徘徊。 “是……是的。”文森特在母亲严厉的视线中低下了头,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搓起茶杯上突起的花纹,“他是我在别的大学认识的朋友,这几天来玩,住在家里。” “哦?”汉娜的视线从文森特衣领和发丝的缝隙间时隐时现的可疑紫色印记游走到“菲力克斯先生”嘴角被咬破的伤口,“现在年轻人的交友方式还真是——哼,奔放啊。” 文森特猜不准母亲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半张着嘴吱呜了两声,最后还是选择了规避风险,转移话题:“妈,你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 “你还有脸问我!”提到这个问题,汉娜的语气就更加不客气起来,“你从最近凭空消失,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要不是我还记得你家住哪里,可就真要打电话报警了!” 文森特“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换了手机号码以后忘记跟家人说,想到母亲这几天一定十分担心,他便不免心生愧疚:“我之前遇到点事,手机摔坏了,所以……” “那也好歹联系我们一下啊。”汉娜语气中不免抱怨,“看新闻里说S城这两天不太平,大家都很担心你——你还好吧?” “抱歉,我很好。”文森特说着把自己包着绷带的双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但这动作仿佛就是在提醒汉娜他受伤了。 “你的手怎么搞的?”果不其然,汉娜立刻追问。 “是……”文森特在脑海里寻找着能够说服母亲的说辞,但他从来不擅长撒谎,特别不擅长在自己这个强势又精明的母亲面前撒谎。幸好此时身边的“菲力克斯”,也就是菲索斯接下话来。 “是这样的,阿姨。”菲索斯的额头上还留着刚才被汉娜的雨伞打出来的肿包,但笑容却是十足的亲切友善,“文森特之前见义勇为,从一栋着火的建筑里救出了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不小心被烫伤了。” “哦?真的吗?”汉娜眯起眼,上上下下审视着菲索斯。她对这油腻的黑衣男全无好感,但一时又无法从他堪称完美的真诚笑容中找到丝毫破绽。 “千真万确,是我亲眼看到的!”菲索斯搓搓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文森特才拜托我这两天来家里照顾他。” 文森特在心里感叹着菲索斯不愧是邪神,说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此时他感受到菲索斯的手在拍他的后背,于是连忙开口附和:“是的是的,这两天多亏……菲力克斯照顾。” 汉娜不知可否地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环境摆设:“不过这么一说,你家的确比我上次来整洁了不少——等等,你是不是瘦了?” “没有吧……”文森特对这个问题不太确定,他已经很久没量过体重了,但他写起论文来就会废寝忘食,再加上最近经历了那么多凶险的事情,瘦也是有可能的。 “这可不行!”汉娜将红茶一饮而尽站起身,略微发福的肚子撞在桌边上,引得桌上的茶壶茶杯都是一颤,“跟你说过许多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来,把这张桌子给我收拾收拾,今天让老妈给你露一手!” 想到之前汉娜来时做的  29 饭量他吃了整整一周都没吃饭,文森特立刻面露难色:“不用了吧,您大老远赶过来,坐着休息休息吧。” “这点路算什么?”汉娜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好歹我也是天天下地干活儿的农场主,可跟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城里人不一样——你也别闲着,去,给我到超市买菜去。” 汉娜说着就往厨房走,文森特知道母亲的性格,一旦下了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他便不再多言,起身去拿外套。 此时菲索斯凑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你在家——”文森特转身时感觉被菲索斯拉住了手。 “喂喂喂,单独和丈母娘相处很尴尬的啊。”菲索斯挤进空间狭小的玄关,几乎与文森特身子贴身子,“而且我想跟你一起去。” “谁是你丈母娘……” “你是我宝贝儿,那你妈妈不就是我丈母娘嘛——” “你可别当着她的面这么说……” “那个谁——”此时汉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见两人对面站着冒粉红泡泡,愣是隔了好几秒才收拾好脸上被酸到的表情,“对,就是你,是叫小菲吧?” “是的阿姨。”菲索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感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惊讶,但还是爽快答应,“您有什么吩咐?” “你,跟着文森特一起去吧,他手上有伤,劳烦你照顾他一下。” “阿姨放心!”菲索斯立刻露出狗腿嘴脸。 汉娜从厨房里走出来,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上沾着的水一面从她那件旧大衣口袋里掏出钱包,将一张信用卡塞到文森特手里,“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今天我请客。” 。。。 文森特很少去超市,平时吃的东西基本都在家附近的便利店解决。一个是为了省时间,一个也是为了降低欲望。不过今天是周末,而且又是老妈掏钱,他自然也没有了对超市里那些新鲜又健康的美味说不的理由。 他先将汉娜吩咐的蔬菜、肉类和面粉买齐,又兜兜转转来到鲜果区,此时正直草莓丰收的季节,他挑了两盒个大新鲜的进口草莓,一转头又瞅见对面的甜品区。 今天甜品区似乎在做什么活动,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蛋糕。文森特一眼扫过去就瞅见了商家的明星产品。奶白色的蛋糕上铺满了通红的草莓切片,在柜台灯光的照射下现得无比诱人。这种高糖高热量的贵族食品文森特平时是想都不敢想的,此时被压抑已久的欲望爆发,文森特有点心动。 但当文森特放眼望去,发现甜品区里都是女性,宣传海报上又好死不死地印着什么“一口激起少女心”云云,又禁不住心生退缩。 “怎么了?”此时菲索斯询问,“不去买吗?” “没事,已经买了新鲜草莓了,我们走吧。”文森特摇摇头,却还是禁不住地叹气。 菲索斯见状便不再多问,径直走进了甜品区。 文森特想叫住菲索斯却还是晚了一步。菲索斯的高大的身影在一众选购甜品的女性间现得格外突兀,而他出众的外形则不时引来四面八方的异性视线。 菲索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柜台前:“请给我拿一个蛋糕——对就是那个,草莓的那个。” 服务员将蛋糕从柜台里端出来:“先生您是自己吃,还是要送人吗?” “送人,是给我的恋人买的,请帮我包装得漂亮点。” 一些观察力惊人的女性从菲索斯进来时就已经眼冒金光,听到这话不免露出沮丧的表情。菲索斯本人倒是毫不在意,提起包好的蛋糕走到文森特身边,将蛋糕放进文森特购物车里:“我们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哎呀宝贝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菲索斯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文森特推着购物车向结帐处走去。菲索斯倒也不强求,笑盈盈地跟在文森特身后。 等买完东西出了超市,文森特忽然拉住菲索斯的衬衫袖子。 “什么事啊宝贝儿?”菲索斯颠了颠两大袋食物转过头来。 “给我一袋。”文森特指指怀里的购物袋。 “不用了,你手上伤还没好,我拿得动。”菲索斯说着就要往前走,文森特却没松手。 菲索斯终于感觉到文森特的不对劲儿:“怎么啦宝贝儿?” 文森特咬了咬下唇:“你这个样子,我们……我们都没办法拉手了。” 菲索斯脑子转了三个弯,终于反应过来文森特这是在主动示好。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儿顿时让菲索斯乐不可支,差点让购物袋的里的橙子滚落在地。他平衡了一下身体,将两个购物袋用右手一并抱住,并将空着的左手伸到文森特面前。 文森特伸出手,试探性地将五指插进菲索斯的指缝里,而菲索斯则主动阖实掌心,将文森特牢牢抓住。两只手,十根手指互相紧扣,菲索斯将文森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阳光很好,鸟儿叫得愉悦欢畅,路上不时有小孩嬉笑着跑过,远处的住宅中传来午饭的香味。微风撩起菲索斯的额发,男人漆黑的眼中停驻着纯然的爱意。还有那只手,坚实温暖的手,紧紧地抓着文森特,牵引着他向前进。 文森特精神一直有些恍惚。他想起儿时的一些梦,想起他曾经幻想过的有关爱的幻想。那些梦和幻想里没有言情小说里的大起大落,只有一条路。那条路通向无尽的未来,而他与爱人携手并肩。一路上阳光很好,风微凉柔和,一切宛如当下一样。 文森特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小小的愿望。他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要有终点,他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到家。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现实中当他们回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文森特就因为迎面走来的邻居惊讶奇怪的视线松开了菲索斯的手。 。。。 汉娜在文森特出去的时候把文森特家里里外外又规整了一遍,顺便将经年未换的窗帘沙发套洗了一遍,并彻头彻尾地对地毯进行了一次大清理。随后她又用文森特买回来的食物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这些菜虽然看上去没有店里的品相好,但吃上去却是来自家乡的味道——当然,虽然文森特用尽全力,他还是只吃掉了所有食物的不到三分之一。 吃完饭后,汉娜又来来回回地把文森特家容易落灰的角落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落下任何角落后才满意地放下了一直卷着的袖子。 此时天色已晚,汉娜准备启程回家。文森特和菲索斯把汉娜送到火车站检票口时,汉娜转身抱了抱文森特,随后将视线落在菲索斯身上:“小菲——” “什么事,阿姨?”菲索斯走上前,一脸温良恭俭让。之前他虽然巧言令色百般讨好,汉娜却一直没给他什么好处。 汉娜拧着眉头,顿了又顿,带一丝不情不愿的语气:“文森特……就拜托你了。” 听母亲这样说,文森特感到脸上有些燥热:“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森特。” 忽然被母亲  30 叫到大名,文森特立时紧张起来。 汉娜抬手揉了揉文森特柔软的头发,眉宇的线条柔和下来:“我原来一直在很多事情上担心你……不过现在我放心了。” “妈……我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发现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对待,文森特有些懊恼,“你也是,干活不要太逞强,适可而止。” 汉娜点点头,提起旅行包:“对了,下周的五月节回来一趟吧。” 提起“回家”两字,文森的表情僵硬起来:“嗯……我看看有没有时间吧。” “请务必回来——你祖父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你回来一趟,见见面,说不定就是道别了。” “我……知道了。” 见文森特面露难色,汉娜便不再说什么强求的话。她靠近文森特,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文森,遇到什么事不要都自己扛着,别忘了你还有家人,你还有我。” 望着母亲大步流星地走向月台的背影,文森特感到心底升起一种跑了一个全程马拉松般的疲惫。他的母亲是有名的女强人,从小他就被他母亲保护着、监督着,也时常像今天这样被牵着鼻子走。 “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菲索斯道。 “但愿她下此别再搞什么突袭了。”文森特抓抓脑袋,转身准备回家。 “等等,我们该去的不是那个方向哦。” “可地铁在那边啊——”文森特话说到一半就发现自己的手机此时正在菲索斯手里。菲索斯在屏幕上点了点,将一个网页画面展现在文森特面前。 文森特拧着眉头凑过去看了看,在认清那是某家以道具丰富、场景多样出名的情趣旅馆的预约界面后,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菲索斯!你……你是什么时候预定的这种,这种……” “就今天早上,买蛋糕的时候——哦,你不用担心价格,我是用的你妈妈的信用卡。”菲索斯笑得十分开心,“毕竟她已经把你拜托给我了嘛,我当然得好好照顾你咯。” 文森特转头要跑,却被菲索斯从身后捞了回来。 菲索斯搂住文森特,在他耳畔落下一阵浅笑:“让我们继续今天早上的事情吧——您的仆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进入论坛模式4942/231/2 女装play,触手play 菲索斯明目张胆的调情让文森特脸红到了脖子根,他要逃出菲索斯的怀抱,却被他力气奇大的“仆人”推着连连后退,撞在火车站的大理石立柱上。 菲索斯双手撑在文森特耳侧,用自己的身影将文森特笼罩住:“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文森特缩着肩膀,可怜得宛如一只落入虎口的兔子:“你为什么要定这种,这种……” 菲索斯歪歪脑袋:“我还以为宝贝儿会喜欢这种呢。”他说着滑动了一下手机屏幕,房间的介绍照片依次飘进文森特的视线。 那可不是文森特去过的那种廉价的钟点房,而是装修豪华大胆、道具齐全的情人酒店高级套房。除了常规的水床和按摩棒,房间里设置了一把带有拘束具的老虎凳和一个可调节高度的十字架。除此之外,房间套餐提供各种型号各种款式的假阳具、皮鞭蜡烛手口枷,甚至还为喜欢角色扮演的顾客准备了一整个衣柜各种款式的cosplay服装。文森特只是想象了一下他可能在这间屋子里遭遇到什么,就已经因为羞耻而心跳加速到几乎爆炸。 “怎么,难道宝贝儿不想去吗?”菲索斯追问。 “我……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文森特蠕动着喉咙摇摇头,“这种地方果然还是太……太那个了……” 文森特可怜巴巴的样子在菲索斯那本就熊熊燃烧的欲望之心上添了把干柴。但他现在已经熟悉了文森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他收了手机,摆出一副无比遗憾的神情:“我还以为宝贝儿会喜欢一些新奇的玩法呢,而且总在一个地方我也会感觉有点无聊——哦,抱歉,当我没说……” 听到“无聊”两字,文森特的眼角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正好与撞上菲索斯的视线。黑发男人此时眉头微皱,薄唇紧抿,漆黑的眼眸中流淌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哀伤。仿佛一尊忧愁美丽的希腊雕像。 颜控文森特立时感觉自己胸口中了一箭。 “既然宝贝儿不喜欢,那我们回去吧。”菲索斯此时勉强地勾着嘴角笑起来,“其实家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菲索斯说着转身要走,却被文森特叫住。 “等一下……”文森特绞着手指,靠到菲索斯身边低声问,“你……真的很想去吗?” 菲索斯转过身,一脸大义凛然:“但如果宝贝儿不喜欢,我绝不会强求。” 文森特掏出手机看了又看,踟蹰许久后打定主意般沉下一口气。他抬起头,一副准备好上刑场的毅然决然:“我们走吧。” “去哪儿?”菲索斯明知故问。 “当然是去……去你定的那个酒店啊!”文森特在菲索斯手背上拧了一下。 “真的吗!那我们得赶紧,预约时间要到了——”菲索斯假装惊喜,侧过脸时却露出了“计划通”的险恶表情。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此时文森特再次抓紧了菲索斯的手。 菲索斯回过头,重新换上一脸诚恳:“宝贝儿你说吧,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文森特凝着眉头,脸比刚才更红了几分:“你得答应我,这次怎么来,得听我的……” 文森特在性事上一向很被动,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倒让菲索斯有些惊讶。他很快意识到文森特是怕他玩儿得太过,但想到文森特主动的样子,他又感受到另一种新奇的兴奋。 “好的,宝贝儿。”菲索斯擎起文森特的左手,在他中指指节处吻了一口,“我发誓,这次全听你的。” 。。。 两人到达那件名叫“红黑天堂”的情人酒店时刚好赶上了预约时间。大堂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反着水晶吊灯温暖柔和的光芒,一排绿植将大堂与外界隔开,遮挡住屋外路人好奇的视线。 大堂十分宽敞,干净得一尘不染,却空无一人。Check in柜台没有工作人员等候,只有一台触屏式电脑摆在写着操作说明的立牌边上。文森特动作生涩地按照操作说明办完入住手续,电脑下侧弹出了一个小抽屉,一张写着703号的黑色门牌卡静静躺在血色的天鹅绒中。 文森特拿了门牌卡,回头时大堂另一侧的电梯门已经开了。文森特和菲索斯对视一眼,一齐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闭后,7层的按键自动亮起。 “哇哦,人类的科技还真是方便。”菲索斯对着这一系列无人化操作啧啧称奇,“这样就算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必担心会被谁看见了。” “别……别瞎说!”文森特攥紧门卡,“我们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对对对,咱们是光明正大的恋人嘛。” 31 菲索斯嗤笑着攥住文森特冰凉的小手。 此时电梯门开了,两人并排走出来。楼道里的光线要比大堂暗许多,文森特左顾右盼,只见走廊尽头一盏心形的红色霓虹灯为他们亮起。 他们走过去时,门自动打开了。 文森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与预约页面如出一辙的酒店套房,房间的灯开着,整间房以红黑为主色调,进门右手的暗红色的墙壁上装置着一人多高的黑色十字架,十字架边上则挂着各种型号的皮鞭。 文森特的视线扫过那些看上去就很疼的SM道具,在对上菲索斯带笑的目光时慌张地低下头。他加快脚步往屋子里走,却因为绊到了落地窗边情趣老虎凳的基座差点摔倒,幸好菲索斯及时伸手将他拉住。 “别这么激动啊,宝贝儿。”菲索斯调笑道。他游刃有余的表情让文森特顿时心生后悔。可现在说走实在太晚——更何况钱都已经付了。 文森特故作淡定地清了请嗓子,指指不远处的白色水床:“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马上开始吗?”菲索斯嘟起嘴。 “刚才你答应我的……” “好好好。”菲索斯收拾了一下早就急不可耐的心情,拨开床上摆着的拘束具,往柔软的床垫上一躺,将双手背在脑袋后面。此时文森特已经向浴室走去。 “宝贝儿,不洗澡也可以的,我不嫌弃你哦——”菲索斯笑道。 “给我老实等着!”文森特说着关上了浴室门,不一会儿,浴室里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菲索斯盯着浴室的门发呆,自从与文森特吵过架后就没有发泄过的身体已经被情欲胀满,菲索斯很想现在就冲进浴室把文森特里里外外操个遍,但想到之前和文森特的约定他再一次安奈下冲动。 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打破与文森特的约定,而是他的确好奇,在性事中掌控主动权的文森特会是什么样子。 他翻了个身,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找了一部成人影片开始观看。那是一部夜莺引诱神父的片子,主演男优拥有修长笔直的腿和圆润挺翘的屁股,他在祷告室里钻进神父两腿间替神父吹箫的样子让菲索斯有些出神,菲索斯半眯起眼,伴着神父粗重的喘息想象着文森特给自己口的样子。 就在此时,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菲索斯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快步走到浴室门边。他本想直接推门而入,却还是因为想起和文森特的约定在最后一刻选择礼貌地敲了敲门:“宝贝儿,你好了吗?” “再……再稍微等一下!”门另一侧传来了文森特带着粗重喘息的应答声。 菲索斯不知道文森特在干什么——那显然不是在擦身体或是吹头发的声音——但他决定今晚就将主动权交给文森特,于是又转身躺回了床上。 电视里,小夜莺已经成功让神父的小弟精神了起来,此时正翘起屁股让神父替他做前戏。就在神父将手指插进夜莺的菊穴之时,浴室的门开了。 暧昧昏黄的光线中立着一个身影。菲索斯眨眨眼,半晌才认出那是他的文森特。 不能怪菲索斯有眼无珠,因为文森特此时褪去了平日那身松松垮垮的日常穿着,换上了一身酒店提供的黑色裙装。文森特本就骨架纤细,他此时套了一顶及腰的金色假发,穿上女装,竟看不出丝毫违和感。 只是这裙装仔细一看便十分可疑,上半身的黑色蕾丝薄纱下,文森特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蕾丝花瓣在文森特的胸膛上绽放,两点粉红的乳首则被簇拥在花瓣中间,有如等待采撷的花蕊。文森特的细腰被几条黑色皮带裹,过膝裙摆从皮带下伸出,盖住他穿着白色丝袜的双腿。 文森特地低着头,攥紧裙角动作僵硬地向前挪了一步:“怎……怎么样……” 菲索斯隔了半晌才从陶醉中回过神来,吹了个口哨朝文森特走过来:“美极了, 宝贝儿。” 不知是因为被夸赞还是因为害羞,文森特的脸更红了。他推了推走凑到他近前的菲索斯,指指落地窗边摆着的老虎凳:“你……坐那边去。” 菲索斯看看那显然是设计出来进行拘束play的凳子,动作有些滞涩:“你确定?” 文森特攥着拳头推搡着菲索斯:“说好今晚听我的……” 菲索斯现在兴致高涨,于是配合地转身走到老虎凳前,分开腿坐在那开叉的椅子上:“那么我可爱的主人今晚想玩儿什么呢?” 文森特没开口回答,而是望向电视里一直在播放的成人影片。此时神父已经脱去了他的黑袍,压在夜莺的身上大力操弄着。 菲索斯心领神会,他打了个响指,瞬间换上了一身与电视里如出一辙的神父装。他松了松白色的罗马领:“我现在是神明虔诚的仆人了……来,诱惑我吧——” 文森特走到菲索斯身边,捧起菲索斯的脑袋,注视着那双燃烧着情火的黑眼睛,低头吻了上去。 文森特从未主动吻过谁,此时有些慌张,不小心咬到了菲索斯的舌尖。他呜咽了一声,抱歉地松开菲索斯,抬眼时见这男人像是在嘲笑他一般扬着嘴角不说话。 这让文森特有些懊恼,他抓起菲索斯一只手,去拉老虎椅上端的拘束具。菲索斯下意识地抗拒了一下,却还是在文森特请求的神色中选择了妥协。 将菲索斯的两只手都固定在头顶之后,文森特蹲下身,将菲索斯的双脚也固定住,然后去拉菲索斯裤子的拉链。菲索斯早已被挑起了情欲,文森特刚撤下菲索斯的内裤,那尺寸客观的阳具便在他眼前弹了出来。文森特深吸一口气,张嘴将菲索斯的阳具含进口中。 阳具被文森特柔软湿热的口腔包裹,菲索斯顿时舒爽地感叹出声来。他低头去看文森特,只见文森特的睫毛在假发的阴影中微微颤抖,眼角因为菲索斯巨大的阳具直插入喉而氤氲出一片水雾,白皙的胸脯则因为兴奋而呈现出迷人的淡粉色。 菲索斯感觉自己的血管中的血液往大脑冲,几乎要挣脱手铐脚镣扑到文森特身上将这副令他神魂颠倒的身躯吃干抹净。然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需要忍耐,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毁掉眼前的大好景色。 在菲索斯的下体完全苏醒之后文森特终于抬起头。此时他已经双眼通红,嘴角留着些许不明液体。假发已经乱了,于是他干脆把假发摘掉扔在地上,岔开双腿坐到菲索斯膝盖上。 他用双手提起两侧裙摆,咬住裙摆前端,那裙下风光在菲索斯眼前展露无遗——文森特的下体挺立在情趣内裤中央裂开的缝隙间,一条跳蛋的黑色导线从他两腿间耷拉下来,跳蛋的遥控器被他别在吊袜带上——菲索斯这下明白为什么文森特从刚才起脚步就莫名虚浮了。 文森特喘着粗气,将遥控器塞进菲索斯吊着的手里后扑到菲索斯怀里:“我的身体就交给你了,神父大人。” 他的尾音便忽地走高——菲索斯毫不迟疑地按  32 下了震动爆发按钮。文森特紧紧搂住菲索斯的脖子,滚烫的身体在呻吟中不住颤抖。 菲索斯啃咬着文森特的耳垂,双眼在文森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闪烁起红光。老虎凳下化作了一片黑色的泥沼,几条触手从泥沼中伸出。 它们其中一条攀上文森特的大腿后卷住了文森特的分身。那粘腻冰凉的触感惊得文森特叫出声来,他推开菲索斯想跳起来,却被剩下几条触手拉回到菲索斯膝盖上。 那些触手分别卷上了文森特的胳膊和胴体,在文森特的身体和衣料间逡巡,一条触手解开文森特的腰封,另两条把他上身的衣服向两旁扯到腰间,剩下的一条则将他的手缠在背后。这下,文森特的胸膛彻底暴露在了菲索斯眼前。 “菲索斯,你……耍赖……”文森特这话刚说到一半就因为触手对乳首的蹂躏化作了一声浪叫。 品味着眼前绝美的景象,菲索斯心满意足地咧嘴笑起来:“你不是说把身体交给我了吗?” “你——啊……嗯嗯~~~”文森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菲索斯的那些触手卷着他的四肢,将他像提现木偶一样吊起,并在他的胸口、腹侧、双腿内侧、分身上游走玩弄。与此同时,他身体内部的跳蛋也毫无顾忌地蹂躏着他的敏感点,每一次震动都带来一阵仿佛将他的神经从身体里抽出来浸入冷水般的刺激感。 文森特意识模糊,眼里噙满泪水,嘴里发出一些口齿不清的呜咽。菲索斯舔舔嘴唇,用触手将跳蛋抽出,又将那洞开的肉穴来来回回贯通了几遍。在确定文森特的身体已经完全准备好接纳他的巨大后,菲索斯缓缓松开了文森特身上的所有束缚。 在文森特的尖叫声中,菲索斯让自己彻底进入了那副他朝思暮想的躯体。身体的完美契合带来的不仅是爽快感,更是一种无上的满足。菲索斯挣脱了束缚具,抱起文森特的双腿,托着他走向落地窗, 他顺手关了房间大灯,只留下两盏粉色壁灯照亮。窗外斑斓的夜色在眼前展开,文森特洁白的躯体在几重不同色泽人工光线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菲索斯止不住地赞叹,并将文森特压在落地窗上大力操弄起来。 文森特紧搂着菲索斯的脖子,用双腿夹住菲索斯的腰,身体一下下重重撞在玻璃上,仿佛要把背后的夜色撞碎。他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情欲淹没,此时一面哭着一面向菲索斯要求更多。 菲索斯用行动回应着恋人,一次又一次地挺进,将自己的欲望更深、更猛烈地送进文森特的身体,同时腾出一只手撸动着文森特的分身。 电视里,神父和夜莺的交合扔在继续,夜莺的叫声与文森特的嘤咛交织在一起,在斑斓的夜色与屋内暧昧的灯光中回荡。在夜莺高亢的浪叫中,文森特射在了菲索斯手上。 文森特粗重的喘息在射精之后化作了一片委屈的哭声,可菲索斯还没准备这样放过文森特。他抱起无力挣扎的文森特,将他放到床上,把文森特的身子翻到背对他的姿势继续操弄。 文森特一面叫喊一面哭泣,可身体却还是在菲索斯技巧娴熟的顶弄下再次起了反应。菲索斯俯身压在文森特身上,将他能想到的情话一股脑地倾泻在文森特耳畔,换来的却是文森特的咒骂。 然而这可爱的反抗听到菲索斯耳朵里简直像是在调情,他笑着拍打了两下文森特的屁股,卯足力气再次将阳具深深插入文森特的身体。 文森特四肢发软,头脑昏昏沉沉,连呜咽和浪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趴在床上撅着屁股,任由菲索斯抽插。就像他之前引诱菲索斯时说的那样,他的身体已被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菲索斯,在灵肉的碰撞中被带向情欲幻境的更深处。 菲索斯也不再说情话了,只是更卖力地操弄着,直到文森特的小弟再一次立起,并颤颤巍巍地将乳白的精液吐在丝绸床单上。 菲索斯又摆弄了几下腰,终于射在了文森特体内。他松了一口气,从文森特身体里退出来,心满意足地瘫坐在柔软的床铺上。 文森特的胸膛轻微地起伏着,过了许久,失去焦点的双眸中才重新亮起来。 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心灵感应一般同时笑了起来。 菲索斯抬手揉了揉文森特满是汗水的脑袋:“要去洗个澡吗,宝贝儿。” 文森特点点头想坐起身,腰却一软,重新跌回床上。他在菲索斯的嘲笑声中红了脸,撒娇般地张开双手。 菲索斯心领神会地抱起文森特,带他来到浴室,放起热水后泡进那对两人来说也十分宽敞的圆形按摩浴池。 菲索斯抱着文森特,挤了点洗发水,小心翼翼地帮揉起他柔软的栗色短发来。而文森特则乖巧地抱着膝盖,任由菲索斯帮他做头部按摩。 “菲索斯……” “什么事,宝贝儿?” “五月节的时候跟我回趟老家吧。” “我倒是没问题,但是你没关系吗?” “我下定决心了。”文森特微微侧过头,“我想跟家人坦白我的性向,还有我们之间的事情。” 一向快人快语的菲索斯此时倒是犹豫起来:“……可我甚至不是人类。” “你是什么不重要。”文森特向菲索斯倾身,“重要的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一汪泡沫从文森特额头上流下来,眼看就要流进眼睛里。菲索斯伸手替文森特擦掉水渍,捧起文森特的脸颊,在他嘴唇上浅浅亲了一口:“都听你的。” 祝大家世界读书日快乐! 进入论坛模式6019/215/3 “信号断了。”操作员从变成雪花的监视屏幕上抬头报告道。 米凯尔起身走到操作台旁:“目标最后出现在哪里?” “在火车站……”操作员递过来一张带着监视镜头截图的报告,“但目标刚出火车站就消失了。” 米凯尔盯着截图里那张仰头朝监视镜头冷笑的脸,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虫子:“这家伙是在嘲笑我们吗……” “毫不意外。”身后传来艾里克玩世不恭的声音,米凯尔的嘴角更往下瘪了瘪,“在菲索斯这个级别的邪灵面前,我们这点小把戏还不够塞牙缝。” 米凯尔回头便看到粉毛少年坐在老板桌上啃着冰糕,艾力克今天依旧穿着黑色西装,但领口却也依旧毫无规矩地敞着。他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透着一股痞气,这副样子让干什么都一丝不苟的米凯尔光是看一眼就莫名光火:“艾里克,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如果不是你失手放掉目标,那恶魔也不会……” “知道啦知道啦,这次是我不好。”艾里克嘴上这么说,神情中却分明没有半分悔过之意,“但我也没办法啊,那家伙看着柔柔弱弱,打起人来可一点不带含糊。”他说着抬起自己仍包着绷带的左手。 “不过话说回来,文森特的力量的确超过了我们最初的预期。”此时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加拉  33 德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他此时已经褪去了之前战斗时的狂躁气场,一脸慈眉善目,样子看上去与大街上来往的中年上班族没有两样,“埃里克,手上的伤还疼吗?” “你知道我的,这点小伤倒不算什么。”艾力克说着举起左手晃了晃,“多亏老大及时出手相救——说起来,长老会还没商量出对策吗?” “有一个菲索斯已经够麻烦了,现在文森特的魔法力量也已经觉醒。”米凯尔扫视着手中标记着菲索斯这几天的行动踪迹的报告,“就算是长老会,想拿出新的方案来也得花点时间。” “不过无论他们做什么决定,我们这些打下手的都得遭罪。”艾力克吃完最后一口冰棒,将冰棍棒扔进桌边的垃圾筒,“那些老家伙,也不知道看在我们出生入死损兵折将的份儿上多发点儿工资……” “艾力克,放尊重点。”米凯尔厉声责备,“别忘了你的身份。” 艾力克翻了个白眼,从老板桌上跳下来:“没别的事情我走了。” “艾里克!老板还没回来呢!”米凯尔抬手去拦,艾里克却不像是个病号般灵巧地躲了开来。 “反正他们的会议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容我先去吃个晚饭。”艾里克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外走,然而在他的手碰到门把之前,大门便被从外侧推开。艾里克被门撞到了额角,他后退两步,捂着脑门儿叫起来,“哎呦,谁啊这么不注意——” 艾里克叫了一半便立刻停住了。他收了声后退两步,端上一脸狗腿的表情:“老……老大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西装笔挺,一头淡金色短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进屋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向他行注目礼,连最没规矩的艾里克都乖顺地垂下眼眸。 男人走到老板桌前坐好,示意了一下,他的下属们这才各自回到了岗位上,室内的空气也重新流动起来。 “目标有什么异动吗?”男人开口朝米凯尔提问。 “我们这两日都在按命令对目标进行监视,但菲索斯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作动,在目标居住地附近设置了结界,无论是使魔还是普通的监视装置都失灵了。” 男人听了这结果微微叹了口气,但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报告,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卢克大人,长老们有讨论出什么结果吗?”米凯尔小心翼翼地询问。这问题也是屋子其他人想要提出的,现下米凯尔开口,大家一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头观望。 金发男人推了推眼镜,扫视了一眼诸位下属:“菲索斯这件事情,暂时不需要骑士团插手了。” 米凯尔的眼中划过一丝明显的转瞬即逝的诧异:“可如果我们不上,又还有什么其他人可以对付那个等级的邪灵呢——”他话说到这里愣住了,一个想法让他忽然提高了声线,“难道说,难道说吾主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卢克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神色却是肯定的。 米凯尔望向身边的加拉德,此时这高大的男人已经在阖实双手默念起祷告词了:“天佑吾主……” “已经三个月了,终于醒过来了……”米凯尔向前微微探身,脸上掩盖不住地露出激动的神情,“吾主有什么打算吗?” 卢克往椅背上靠了靠,与米凯尔保持着距离:“他……吾主想要亲自会一会邪神。” “哈?可他们不是死敌吗?见了不会打架吗?” 艾里克大咧咧的提问换来了卢克锋利的眼刀。 “总之,这件事情暂时不用骑士团插手,如果有需要,吾主自会召唤你们。”卢克起身望向百叶窗外的夜景,“你们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米凯尔似乎还有疑问,但被加拉德抬手阻止。几人朝卢克行了礼,依次转身走出房间。米凯尔最后一个离开,出门时却被卢克叫住。 他吩咐下属们先离开,自己则再次回到卢克的老板桌边上静候着上司的命令。 在确定其他人都走了以后,卢克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次失手,真的是因为意外吗?” “属下心里也有疑问,但现在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其他假设。”米凯尔一直维持着恭谨地低着头的姿势,“还请您指教。” “艾里克……他最近怎么样?” “艾里克?还是老样子,整天无所事事。”米凯尔说到这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就知道跟贫民区的那些不良少年鬼混……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卢克走到米凯尔身侧,神色冰冷地审视着他的手下。 米凯尔立刻明白过来卢克到底在问什么,他思考了一下,坚决地摇摇头:“您说艾里克他……不,这绝不可能!” “此话怎讲?” “艾里克就是个臭小鬼,我才不信他有本事做出什么通敌或者背叛的事情……” “我能理解成,你这是在维护他吗?” 米凯尔拧起眉头,一副不愿承认的表情:“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实话实说。好歹我、加拉德和他从前都是在一处福利院长大的,他那个脾气我还是……还是有所了解的。” 卢克走到酒柜边,取出一瓶威士忌到了一点,晃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米凯尔跟着卢克也有四五年的时间,可对这位寡言的上司仍旧是捉摸不透。卢克刚才的口吻分明就是在怀疑艾里克,现在又沉默不语。就算米凯尔心细如发,思来想去也还是猜不透卢克的想法。 “如果您有所疑问,属下可以去彻查这件事。”米凯尔补惴惴不安地充道。 卢克把米凯尔的顾虑看在眼里:“不必了,你去休息吧——这件事,当我没提过。” 。。。 S城夜里下起雨来,艾里克没带伞,到目的地的时候一头粉毛已经湿透了。他抬手打掉浮在大衣上的一层水珠,按下门铃。 监视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才亮起来。 “东西买到了?” “买到了。”艾里克说着拎起一兜子散发着热气的食物在监视器前晃了晃。这包食物被他用大衣小心包着,虽然外面风大雨大,食物袋子却没被淋到半点。 “进来吧。” 身旁传来开门的声音,艾里克抱着外卖进了公寓,轻车熟路地上了楼。电梯开门的时候,希利欧已经等在了楼梯口。 金发少年双手抱在胸前:“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出门的时候撞到老大,耽搁了点时间。”艾里克跟着希利欧进了门,将食物口袋放在餐桌上。 “把头上的水擦擦。”希利欧递给他一条毛巾,“地毯都被你弄脏了。” 艾里克擦头发的时候希利欧踱步到餐桌边。他打开外卖袋,抓起一块炸鸡就往嘴里送。 “我还以为你会点点儿更高级的。”艾里克擦干净脑袋,将半湿的毛巾往椅子上一搭,“光吃这种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哦。” 希利欧啃着鸡块白了艾里克一眼:“三餐都是汉堡加薯条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总  34 不能跟我这种人比啊。”艾里克说着走进客厅,往希利欧的真皮沙发上一坐,依旧是没规矩地翘起双脚,“你可是家族的下一代领袖,全村的希望呢,少爷。” 艾里克的称呼方式在希利欧眼里撒下一把火。但他没有反驳,只是跟着艾里克走进客厅:“有什么新情报吗?” 艾里克举起自己没受伤的手,比了个“三”:“第一,可以确定文森特没什么大事。他今晚还跟菲索斯出去逛街呢——手牵手那种。哦对了,菲索斯中途拍了文森特的屁股,我把这段录下来了,你要看吗?” 希利欧抬手揉揉眉头:“不需要……请继续。” “第二,菲尔洛斯大人已经苏醒。” 这个消息让希利欧停止了咀嚼,并攥紧了拳头:“这么快吗……我还以为他至少还要再睡上半年呢。” “我感觉,这次菲尔洛斯大人醒得这么早,很可能是跟菲索斯被召唤到现世有关系……毕竟他俩怎么着也算是兄弟。” “卢克那边有什么反应?” “卢克大人说,菲索斯的事情菲尔洛斯大人会亲自解决,然后把我们骑士团从这次任务中踢了出去。”艾里克撇撇嘴,“这正好接到我要说的第三点——我觉得卢克大人已经察觉到是我了。” “这倒不意外……毕竟他也不是傻子。”希利欧将鸡骨头扔进垃圾桶,唑起手指,“就算你自损一只手臂也很难消除他的疑虑。” 希利欧伸出舌头舔手指的动作引得艾里克的眼神一阵涣散,并不由自主地蠕动了一下喉咙。 “看来你的卧底行动只能到此为止了,再进一步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希利欧则似乎没有注意到艾里克的变化,自顾自地说道,“钱转给你了,去查收一下。” 提到钱,艾里克终于回过神来。他掏出手机点了点,他看到账户上出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进账,却不急着点收款:“其实倒也不必如此破费。”他说着将手搭在希利欧膝盖上,“如果少爷愿意陪我一晚,这次,还有下次合作都可以给你免费哦。” 希利欧冷笑一声,将腿从艾里克手下移开:“抱歉,这副身体是非卖品。” “哈……那可真是可惜。”艾里克倒也不追击,就这么看着希利欧起身去拿餐巾纸,“那我能问个私人问题吗?” “回答你的问题不在我们的合约范围之内。”希利欧拽了两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这手,“当然,如果拿其他情报来交换,我可以考虑。” 艾里克大概是猜到希利欧会说这话,他胸有成竹地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丢在茶几上:“老干妈炸鸡vip预约券……这家店每天开门前都会排长队,但有了这个就可以提前购买店铺里做出来的头一锅炸鸡——够不够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希利欧拿起预约券打量了一番,将其塞进裤兜里:“问吧。” 艾里克朝希利欧凑了凑:“你到底为啥要帮文森特啊……你知道这事儿对你没好处的。” 希利欧眯起眼,笑得狡猾:“如果我说我喜欢上他了,你信吗?” “哈??”艾里克猛地跳开,“你……你别开玩笑了!又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不会是真的吧??” 希利欧哼了一声扭开头去,撕扯着手中的湿巾:“骗你的咯,我哪有那么傻。” 艾里克一时猜不透希利欧这话是真是假,连忙追问:“不行,你今天一定得给我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希利欧往远离艾里克的一边躲了躲,翘起二郎腿:“其实呢,我这是为了对付卢克。” “卢克大人……你们不是一家人吗,对付他做什么?” “刚才说好只有一个问题的。” 艾里克吃了希利欧的软钉子倒也不生气,见希利欧躲开他便主动凑过去:“就当是我这段日子出生入死帮你打探情报的小费嘛——” 希利欧嫌弃地推开快要贴到他身上的艾里克:“这跟你没关系……你只管拿钱办事,不要多问。” 艾里克“哦”了一声,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一副被主人冷落了的小狗一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希利欧见状有些忍俊不禁,细细思考了一番利弊还是松了口:“卢克是那个混蛋老头子的长子,而我只是个私生子。他身份贵重,在长老院中的影响也比我大太多。我必须借菲索斯和文森特扳倒卢克,否则在老头子翘辫子以后他一定会大权独揽,我则会沦为菲尔洛斯提供魔法能量的人形充电宝……”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但我看,无论是卢克还是你老爸都不会就这么轻易让你胡来。” 听闻此话,希利欧抬头朝艾里克嫣然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呢吗?”说着他抓住艾里克的领带,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将身体靠在他胸口,“你会帮我的,对吧?” 艾里克的视野全部被希利欧占据着,金发少年温热的吞吐挠着他的鼻尖,这样近的距离让他甚至能清晰地观察到少年脸颊上的点点雀斑。艾里克发现自己忽然失声了,男性最原始的冲动关闭了他的语言系统。 “回答我,艾力,你会帮助我的,对吧?”希利欧声音沙哑,脱口而出的名字勾起了艾里克年少时的记忆。有那么一段日子,他和希利欧总是在一起,夜很冷,但希利欧的笑容却比现在暖上不知道多少倍。那个时候,希利欧不叫他大名,他也不叫希利欧少爷。 在短暂的思维断章之后,艾里克有些慌张地收回了他贪婪地黏在希利欧脸上的视线:“前提是,你给的钱足够。” 进入论坛模式4865/193/1 因为手上的伤,文森特不得不请了几天病假。他天天在家里闲着,除了被菲索斯好吃好喝地伺候,就是和菲索斯一起玩《文明》。 他俩定了个规矩,谁输了晚上就听谁的。文森特本来胸有成竹,毕竟他可是文明老玩家,什么世面没见过?结果,开局时喊着不会玩的亚历山大转眼间就发展成了兵强马壮的军事帝国,横扫大陆上其他列强,把稳扎稳打的甘地按在地上摩擦。 于是,文森特晚上也就只有被菲索斯按在床上摩擦的份儿了。 虽然输给一个游戏新手让文森特气馁,虽然总是嘴上逞强,但他打心底里知道自己并不讨厌菲索斯换着花样取悦他的身心。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因做爱感到愉悦,并在这愉悦中体会到了自由——自由,多美好而虚幻的词汇。与菲索斯灵肉相连时,文森特真切地感觉自己是自由的。在菲索斯这里,他终于可以放下从前的自卑、伪装和对自身无尽的苛责,审视并接受自己的一切。 可与此同时,怀疑和惴惴不安也愈发逼近文森特。他还没搞懂菲索斯到底是什么——万一菲索斯只是一个幻象,一个幽灵,或干脆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呢? 当这种不安像苔藓般在脑海中滋生,文森特总是忍不住向菲索斯索要更多,爱抚也好,情话也好,灵肉的碰撞也好……他需要一个证  35 据,一个自己不是在做梦的证据。而菲索斯给予的则总是比文森特的预期多得多。 这样饱暖思淫欲的日子过起来上瘾,文森特一时把研究的事情忘到了脑后。等他养好了伤再次回到学校时,发现自己的邮箱已经被许多重要或不重要的邮件挤满。 文森特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博士,却没想到他上次在学会上的演讲引起了不少学者的兴趣,其中不乏言辞恳切希望与文森特共享研究材料,共同开拓研究课题的。 文森特知道,这些关注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口才卓越,而是因为自己手边的这份从未在学术界出现过的史料。他伸手拿过手边那本古书,小心翼翼地打开翻阅着。古拉斯尼亚语写成的优美词句安静地沉睡在黄褐色的羊皮纸上,即便文森特研读多年,这本书中他能读懂的片段也不过十一,许多文字的真正含义隐藏在历史的迷宫之中。 他扫了一眼那些向他发出邀请的邮件,其中有不少学者愿意与他分享语料库和历史资料。说不动心那是假话,可当文森特的视线再次落回古书上,并看到古书扉页上一串用红色墨水书写的“警告”时,心里又激烈地挣扎起来。 这本书,正如他所声明的,是他们家族代代相传之物,而这本书最初的拥有者在扉页中如是写道: 无血脉联系者不可擅自触碰观瞻。否则,灾难必至。 文森特不知道书写者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写下这些近乎诅咒的文字。但这段话的权威性却被他的家族世代相传,并随着岁月的叠加有增无减——因此当他表示要以这本古书为依据研究菲索斯时,换来的是全家,除了他母亲和他外公之外的所有亲属的一致反对。 更何况,就在不久前,他从这本书里召唤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生物,还遭遇了一系列科学和他的认知都不可解的超自然现象。 想到这里,文森特便礼貌地给各个学者写了回信,婉拒了他们的邀请——并不是他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研究,而是他越来越意识到,也许古书上那句警告是对的,这本古书以及与菲索斯相关的那段历史真相,也许真的是会给人带来灾厄的诅咒。 文森特花了一上午时间,终于回完了所有邮件。他关上笔记本电脑时十二点的下课铃声刚好响起。想到再晚一步他就不得不和那些身强体壮、精力和饭量都惊人的年轻人们争抢食堂座位,文森特就立刻站起身,准备往食堂走。 他刚出研究室,迎面看到两名身着西装的男人朝他走过来。 在一众穿着随意的学生中间,西装革履的人总是格格不入。文森特很快想起自己之前被绑架的遭遇,禁不住转头想要逃走。 “利瓦尔先生,您是文森特.利瓦尔先生吗!” 文森特刚走两步,背后便传来了西装男的呼唤声。文森特心里有些打鼓,但这呼唤声里显然没有敌意。于是他转过身,露出一个看上去尽可能平静从容的微笑:“是我……” 呼唤文森特的是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中年人走过来,不等文森特回话便热情地握住文森特的手:“太好了,总算找到您了!” 看着他挺着的啤酒肚,文森特稍稍放下了戒心——至少,如果逃跑,他还是有信心跑过这个中年人的。文森特把自己手抽出来,退了半步和对方保持距离:“请问您是……” “哦抱歉,应该先自报家门的。”中年人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名片夹,取了一张递到文森特面前,“这是在下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文森特接过名片定睛一看,眼中顿时一亮:“您是……珈蓝历史研究中心的?” “正是正是。”中年人掏出手绢擦擦额角的汗,“在下是研究中心人事部的经理,您可以称呼我为霍华德。” 文森特还没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劲儿来,此时只能附和着点点头。在神话史研究界,珈蓝历史研究中心虽不是存在时间最长的研究机构,却因为有珈蓝财团支持,资金雄厚、从属研究者众多,近几年在学界表现极其抢眼,贡献了不少令人信服的学术成果。 文森特没想到这么有名的地方也会找到自己:“请问,您找我什么事?” “当然是为了您的研究啊!”霍华德热情地搓着手,“之前的历史学会,您可是最出彩的一个!” 霍华德的自来熟让文森特有些生理不适:“您过奖了……我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果……” “不不不!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虽然文森特表现出了明显的尴尬,霍华德却热情不减,“要知道,这几天大家现在都在议论您的研究,我们珈蓝未来基金会的出资者也已经注意到了您。” 被这么直白地奉承,文森特更尴尬了:“所,所以您今天来是……” “我是代表基金会来邀请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和我们的理事长共进午餐?” “午餐?你说现在吗?”被突然掉下来的大饼砸中,文森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就是现在。”霍华德点头哈腰地笑着,“在下知道这邀请来得突然,但实在也是因为我们的理事长是位大忙人——如果您有急事,我们不会强求,但如果您有时间,还请务必赏光!” “嗯……这个……”文森特扯了扯自己衬衫的衣角。说实话,他是不太想去的。 “理事长他是个很随和的人,只是想跟您探讨一下学术问题,您不用紧张!”霍华德似乎看出了文森特的不安,“我们已经在市中心XX大厦XX餐厅定了座位,那里的预约可是已经排到了三年后,您就看在美食的份上,赏个光如何?” 文森特听说过霍华德提到的那家餐馆,的确是就算有钱也预约不到的地方。他现在饿得饥肠辘辘,对比食堂的饭菜,电视里介绍的那家高级餐厅的牛排大餐显然更有吸引力。 文森特感到自己在动摇,霍华德也感觉到了。不等文森特细想,中年男人便搀起文森特往楼道口带:“来吧来吧,不会让您吃亏的!” 文森特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霍华德拉上了停在教学楼外的黑色轿车,一路被带到了市中心。 此时正直饭点,大楼里各个餐厅都人满为患,唯有霍华德提到的那家餐厅门口没人排队,只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今日客户包场,不对外营业,敬请原谅。”。 文森特进餐馆的时候,服务生们站成两排迎接了他,将他向大堂里带。诺大的餐厅中一个客客人都没有,只有大堂最深处的一处雅座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美人。 美人的美就在于,就算文森特离得这么远,几乎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也知道那是位美人。 美人拥有一头浅到几乎接近银色的金发、一套希腊雕像般立体的五官和一副白皙得缺乏血色的皮囊,他高挑修长的身躯套在剪裁合体的白瓷色西装里,此时正颔首阅览着手边的菜单。正午的阳光透过餐厅的雪纺窗帘漏下来  36 ,在他的发丝和身体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金色碎砂。 美人的身体仿佛在发光,晃得文森特睁不开眼。直到被带到那人近前,文森特才终于适应过来。他抬起头,见那色素稀薄的美人正微蹙着眉头对着他笑,美人拥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一颗嫣红的泪痣像一滴血般坠在左侧眼角,他鼻梁窄而挺拔,薄唇水润,明明是个男人,里里外外却透着一种成年男人身上极少见的阴柔之美,仿佛一朵钢铁与玻璃铸成的水仙。 见文森特瞠目结舌,霍华德便自顾自张口介绍:“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研究所最大的赞助者,名叫——” “请叫我菲洛,文森特.利瓦尔先生。”美人此时站起身,接着霍华德的话自我介绍着,并朝文森特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 文森特这才从纯粹的美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失态,文森特脸上滚过一丝燥热,慌忙去握美人的手。 在接触到那只手的时候,文森特结实地打了个冷颤——那双手仿佛一块冷玉般没有丝毫温度,这双手和美人双眸的冰蓝色都让文森特在这春日午后想到了寒冬深夜。 见文森特发呆,菲洛笑着抽回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来,坐吧。” 想到自己真的太失礼了,文森特低下头,有些窘迫地坐下。他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幸好菲洛有所准备,他叫来服务生吩咐上菜,接着把视线转回到文森特这边:“利瓦尔先生,我有幸听了您上周在学会上的报告……真是精彩至极。” “您……您过奖了。”文森特结果服务生递来的冰水润了润嗓子,“我其实也没说什么。” “不,您简短有力的发言远远胜过某些老头子的长篇大论……请您一定要对自己的研究有信心。” 对于学者来说,自己的研究成果被认可远比自己本人被夸赞更令人振奋。菲洛的话让文森特忍不住地雀跃:“其实……其实我的研究刚刚起步,还有很多不足,毕竟古拉斯尼亚语中仍有许多我们现代人无法理解得语料……” 此时两盘汤被端了上来,菲洛没有动勺子,而是抬头望向桌子对面的文森特:“这正是我找到您的原因。” 文森特本来已经准备开吃了,被美人这么盯着顿时又重新紧张起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挺直脊背:“您,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文森特先生不嫌弃,从明天开始起,可以作为我们研究所的特别研究员,访问我所不对外公开的资料库……我们的资料库里保存了大量古拉斯尼亚语文献,想必对您的研究很有帮助。” 菲洛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这表情让文森特恍惚间感觉到一丝眼熟。有那么一刹那,文森特很想点头,但他的潜意识里却忽然升起了一种无法忽略的警觉:“谢谢您这么青睐我的研究……可我又能为你们带来什么呢?”他斟酌着措辞问道。 “您是在问我们对您的要求,对吗?”菲洛把文森特模棱两可的问题用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文森特先生,珈蓝历史研究所是一家致力于挖掘历史真相、构筑完整历史观的学术机构,我们能对我们的研究者有什么要求呢?无非是希望他们多出一些对学界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比如,您所感兴趣的有关邪神的研究,我认为这个课题很有价值。” “是……是吗……”菲洛言之凿凿,似乎很有说服力,可文森特心底的不安却愈发明显了,“恕我冒昧,您是对我的课题有兴趣,还是对我手中的史料有兴趣?” 听闻此言,菲洛从汤盘里抬起眸子:“文森特先生,我当然是对您的课题感兴趣了……当然,我相信您对我们研究所的研究方法有所了解——我们这里的研究者都是以合作的方式进行研究的,因此,如果加入我们,您会成课题组中的一员,您的资料自然也会成为我所共有资料的一部分。” “是这样吗……”这样的答案不出所料,文森特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无法答应您。” 窗外飘来一朵乌云,将阳光的温度从大厅中抹去。 “哦?我能听听理由吗?”菲洛不慌不忙地问道。 “因为我手头的史料是我的家族的财产,可能不适合与其他研究者分享。”文森特放下餐具,“而且,比起做一个庞大组织的螺丝钉,我更习惯独立进行研究。” “是这样吗……”菲洛蹙起眉头,露出一副十分困扰的神情,“我倒是认为,合作可以使人们更迅速地达到目的。” “我不否认您的观点,但人在群体中难免丧失属于自己的独立思考。更何况,据我所知,您的研究所里并没有专门研究菲索斯的课题组。”提到自己的研究,文森特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请问,如果我加入,您会把我分到哪里?还是为我单独组件一个课题组?” “文森特先生,我相信我的研究所里一定存在能够让您满意的课题组——当然,如果您愿意,您当然也可以自己组建课题组。”菲洛不紧不慢地回答,“这都看您要怎么办。” 菲洛开出的条件几乎可以说是有利无害,可文森特心底的一个噪音却在警告他——这一切,有哪个地方不太对。 文森特不能明确地表述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菲洛的“橄榄枝”实在是太完美了——文森特对自己的研究有自知之明,就算这份研究再新颖,也远远够不上在一个大研究所里单开一个课题组的水平。 而言过其实的赞扬,多半抱着不可言说的目的。 “抱歉,我还是……无法接受您的好意。”文森特说着站起身,此时主菜已经端上来了,他却没有心思去品尝那看上去就十分昂贵的牛排,“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见文森特要走,菲洛却也不阻拦:“好吧,既然您如此坚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文森特道。 菲洛用餐巾擦擦嘴角,此时太阳从乌云背后探出头来,阳光再次笼罩了菲洛周身:“您愿意舍弃已经到手的切实幸福,去追寻一个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甚至可能让您坠入深渊的真相吗?”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文森特不解地皱起眉:“您所说的真相是指……” “比如有关菲索斯的真相。”菲洛笑道。 文森特思索片刻,抬起眼眸:“我相信,一个真相,哪怕再残酷,也强过一百个伪善的谎言——这也是我研究菲索斯的初衷。” 文森特的回答让菲洛的笑容更明显了。美人笑起来更美了,但文森特却无法从那笑容里找到些许属于人类的温度。 “很好,很高兴见到您。”菲洛起身,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与他刚才邀请文森特入座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望着文森特离去的背影,菲洛缓缓收回了笑容。他重新坐回位子上,却对眼前的食物视而不见,只是望着阳光明媚的窗外。此时,一个男人  37 从餐厅包间中走出来,坐在菲洛对面。 “卢克,你都听到了……”菲洛转过头来嫣然一笑:“真可惜,交涉失败了。” “您大可不必亲自做这些事情的。”卢克替菲洛倒了点红酒,“交给我们做,也足够探查出敌方的底细。” 菲洛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我只是很好奇,能掌控住菲索斯,让他哪怕饥饿难耐也忍住不去杀生的人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您的结论是……” 菲洛轻轻哼笑了一声:“我这个蠢弟弟,这么多年了,喜好还是一点没变。” 卢克静默着等待着菲洛继续发言。 “文森特……他的体内流着和维洛瓦一样的血液,山民之血,祭司之血,异教徒之血——他是维洛瓦的后代,也是维洛瓦的分身与转世。” “那岂不是说,文森特和那位祭司一样拥有强大的魔力?”卢克说着推了推眼镜,“怪不得他上次能够轻易破除我们的魔法结界……” “亲爱的,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菲洛在桌布下抬起脚,用鞋尖蹭了蹭卢克的小腿,“你应该高兴,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被骚扰的卢克眉头微微颤抖,但很快又恢复到没有表情的状态:“您的意思是……” 菲洛——不,现在应该叫做菲尔洛斯了——将视线放向窗外:“文森特会成为我们的助力——只要我那个蠢弟弟想起他自己到底是谁,想起维洛瓦到底是如何背叛他,如何将他置于死,他自然会选择回到的我身边。” 进入论坛模式5951/187/3 ? 文森特出了饭店马上加快脚步朝电梯走去。菲洛最后的提问看似漫不经心,可文森特细想起来,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在后背上扩展开来。 为什么菲洛要说真相会让人“坠入深渊”?难道自己犯了什么方向性的错误?难道菲索斯身上的秘密不像自己假设的那样? 电梯门缓缓关上,映出文森特疑惑的脸。 不,不可能……文森特摇摇头,虽然那本古书自己还不能完全读懂,可哪怕是已经解读完毕的一部分也足以证明,邪神绝不是神话中所描绘的那样卑鄙邪恶的存在,而且被自己召唤出来的菲索斯也证明了这个观点。 那么菲洛的话又是什么意思?真相到底“残酷”在那儿呢? 文森特无意识地咬紧下唇。冷静,好好想想到底还有那些盲点……文森特告诫着自己,可一种无法被理智束缚的恐惧却还是袭上心头。 如果真相非己所愿,如果现在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愚蠢的幻觉……当菲索斯找回属于他的记忆,他会不会真的变成神话所描述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存在,会不会不打招呼便离自己而去…… 文森特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他现在很想马上飞回研究室去寻找能够否定这个可怕假设的论据,但更想回家去找菲索斯。他知道菲索斯从不欺骗他,他需要菲索斯的答复,告诉他事情虽然复杂,但绝不是他想的那样…… 此时电梯已经到了一层,随着电梯门打开,文森特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文森特拿出手机,见屏幕上连续刷出一串来自未登录号码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扎眼的红色圆点无声地暗示着联系人的焦躁。 文森特捧起被震得发烫的手机,一般他是不会接这种可疑来点的。但这个号码连着给他打了不下三十个电话,骗子或者买保险的显然不会这么执着。 他疑心重重地接通电话,菲索斯的叫声立刻刺痛了他的耳膜。 “宝贝儿你还好吗!” 索斯语气中的惊慌让文森特感到有些惊讶。菲索斯从不是会随便慌了阵脚的人,文森特心里不免升起一丝不安:“我没事啊……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先别管这些,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去找你!” “等等,你来商业街了?你在哪儿?” “总之别动!” 这要求更让文森特感到莫名其妙。现在是正午十二点,商业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难不成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但菲索斯的话语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文森呢特嗯了一声,停下刚准备过马路的脚步。 交通信号灯从红变绿,行人们纷纷绕开文森特向路对面走去。文森特环顾四周寻找着菲索斯的身影,远远瞧见黑发男人逆行着挤过人群,从路对面飞奔而来。 文森特想朝菲索斯招手,却在抬起手之前被闯到跟前的菲索斯张开双手紧紧抱住。菲索斯胸膛异样地剧烈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菲索斯……太紧了 ……”文森特被勒得窒息,连连抬手打在菲索斯背部。 菲索斯松开怀抱,抓着文森特的肩膀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好几遍:“你……真的没事?” 文森特整了整领子:“我当然没事。倒是你,这是怎么了?” 最初的惊慌散去之后,菲索斯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用反问掩饰:“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已经失联一个多小时了!短信不回,电话也不接,用魔法也找不到你在哪儿,我还以为你又……” “可我明明没关机啊……”文森特掏出手机重新确认了一下,很快又想当了另一个问题,“话说你又是从哪儿弄到的手机……不会又是偷的吧?” “这件事以后再跟你解释。”菲索斯把文森特的疑问一笔带过,“先告诉我,你刚才去什么地方了?” “我就是去吃了顿饭而已。”文森特指指身后的大楼,“有个学术机构的负责人一定要见我。”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菲索斯接连发问。 “嗯……好像是叫……叫……叫……”文森特思索着,可刚才就停留在他嘴边的那个名字,连同名字的主人此时却忽然像是被晕开的墨水般模糊起来,“叫……什么来着?” “你记不起来了吗?”菲索斯紧张起来,“那长相呢?” 文森特用手撑着下巴努力回忆着,可明明就是刚才的事,他却怎样也想不起那个坐在桌子对面之人的相貌。 等等……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见文森特明亮的眸子被疑惑的迷雾遮盖,菲索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别谈这些了。我们回去吧。” 文森特茫然地点点头,绿灯时间再次来临,菲索斯拉住文森特往路对面走。 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有点久,文森特的太阳穴有些隐痛:“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宝贝儿,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菲索斯攥了攥文森特的手,“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 “光天化日的,我能有什么事。”菲索斯的话让文森特愈发摸不到头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紧张兮兮的……” 被如此质问,菲索斯停下脚步:“宝贝儿,你没发现自己中了别人的魔法吗?” “魔法?”这词汇让文森特慌张压低声音,“怎么可能……我今天什么事情也没遇到啊!” “那我问你,  38 你还记得自己刚才在哪儿,干了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我……我刚才……”文森特在人行道中央驻足,努力从脑海中搜索着答案。可当他试图回忆之前的事情时,他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那片光中什么也没有。 信号灯闪烁,人流嘈杂,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一切都看似合理且再平常不过,可当文森特回溯记忆,这些习以为常的景象却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我刚刚明明是在学校的,为什么现在在这里?这是哪儿?我在做什么? 见文森特彻底陷入沉默,菲索斯再次开口:“你中了别人的记忆操纵术。” “记忆操纵术?是谁……难道是之前攻击你的那些人?”文森特恐慌地抓住菲索斯的手。 “魔法的性质不太一样,但应该是同一个势力。” 文森特忽然感到一阵骤然的疲惫,中暑般的晕眩袭击了他,让他几乎当场倒地。菲索斯拉住文森特把他带到街边,扶着他坐下:“你还好吗?” 文森特按着隐痛的太阳穴:“抱歉,我太大意了。你等一等,让我再想想……”文森特努力回想着,可越是追忆,脑海中那片白光便越是明亮,亮到周边的记忆也开始扭曲解离。 “宝贝儿,别难为自己。”菲索斯摩挲着文森特的肩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可是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文森特从双手间抬起脸来,“什么……想要跟你确定的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难道是求婚?”菲索斯话音一转,憨笑起来,“这事儿你是知道答案的——而且咱俩可是天造地设的灵魂伴侣,这种羁绊岂是世俗婚姻关系能概括的呀!” “都什么时候你还开玩笑……”菲索斯的大言不惭让文森特有些窘迫,魔法后遗症带来的晕眩感倒是褪去了不少,“我只是觉得那个问题很重要,一定要跟你确定……但是……但是……” “人不会真正忘记重要的事情,以后你还会想起来的……现在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菲索斯扶起文森特,顺手在他背部抓了一下。 “怎么了?我背上有什么东西吗?”文森特转头去确认。 “没什么,一只虫子而已。”菲索斯将手背在身后,“走,我们回家吧。” 。。。 文森特在路上几次睡了过去,回家之后更是一睡不醒。菲索斯没有试图叫醒文森特,他知道这是从记忆操纵术脱离后无可避免的后遗症,比起勉强保持清醒,一场酣睡才是最好的解药。 而且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帮文森特盖了被子,确定文森特已经睡熟之后,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在面前摊开。 他手心中躺着一条极细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金色丝线。菲索斯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揪起丝线的尖端,视线追随丝线望向窗外。 丝线在空中飘着,隐如春日阳光。这是一种精巧的魔法追踪术,施术者将引信,也就是这条丝线缠在文森特身上,企图借此探知文森特身边发生的一切。 在菲索斯将丝线从文森特身上捡除之时,施术者就应该察觉到自身暴露了。可直到现在,这丝线依旧安静地躺在菲索斯手心里,只要菲索斯愿意,就可以顺着丝线找到施术者的所在地。 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大意的失误,不如说是一种大胆的邀请。 菲索斯扯了扯丝线,金线立刻发出一种竖琴般悦耳的颤音。 “哼……真是无法拒绝的邀请……” 菲索斯化作一只黑鸟,嘴中衔着丝线飞出窗户。他乘着柔软的春风展翅,丝线没有把他引回到市中心,而是带着他一路向东,飞向S市的郊区。 脚下景色逐渐变化,城市消失,自然回归,丝线最终将他引到一片森林前。菲索斯在标着“私人林区,闲人勿近”的指示牌边降落,重新变回人类的躯体。指示牌之后,染了铁锈的黑色大门半开着,森林中吹出一阵冷风,高强魔法因子像花粉一般在风中沉浮,令菲索斯感到有些窒息。 “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牛鬼蛇神。”菲索斯自言自语着走进铁门,那扇看似沉重的大门则在他进入的同时关上。 一条灰色小路通向森林深处,在那条路尽头,在摇曳的幽邃树影后,似乎立着一座建筑。现在退路已经没了,菲索斯沉了口气,迈开腿向那栋建筑走去。 周遭景色随着他的前进缓慢地变化起来,在经过最初一段不见天日的路程后,一些午后的金色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原本寂静无声的林子里也传来了鸟儿的鸣叫。 远处逐渐明亮起来,菲索斯知道出口就要到了,禁不住加快了脚步。就在此时,光芒中飘来一阵甜腻的花香。 菲索斯警惕地捂住口鼻,紧接着一阵耳鸣袭击了他,剧烈的头痛让他不得不低下头去。菲索斯张开防护魔法等待着敌人到来,可他预计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 “大人……将军大人?”头顶传来一个女的声音,菲索斯直起身,见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女性正站在他面前。女人脖子上挂着的黄金项链显示着她身份的尊贵,她一手搭在菲索斯肩上,一手握着酒杯,面露担忧,“将军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菲索斯四下张望,森林不见了,午后阳光不见了。现在时值夜晚,他正站在一所豪华的宫殿中。周围的人们香衣鬓影,熏风中飘来旖旎的乐声和诱人的酒香。 “这是什么地方……” “将军您这是在拿人家开玩笑吗?”女人捋着鬓角卷曲的红发,咯咯笑起来,“这儿是皇宫宴会厅啊,您可是今晚庆功宴的主角呢。” “庆功宴……”被女人提醒,菲索斯想起了前因后果。他率领帝国军队大胜蛮族,前些日子刚刚凯旋。皇兄出城门相迎,并为他召开了这场聚集帝都名流的庆功宴。 女人为菲索斯斟了一杯酒,笑盈盈地递到菲索斯手里:“将军接下来可有安排?我的庄园里新来了一批异族奴隶,各个都是上等货色,将军要不要赏个光?” 这风姿绰约的女人名叫迪亚娜,是帝国出名的富豪和大贵族,以豢养各种绝色性奴(男女老少人兽均有)出名。她在男人们掌权的元老院中声名狼藉,但菲索斯记得她曾在自己年少时候出手相助,并为这次远征提供了一大笔经费,可以算得上是这暗潮涌动的帝都中少有的朋友兼恩人。 “感谢您的邀请。但恕我这次不能赴约。”菲索斯接过女人的酒,“我已经和维洛瓦有过约定,我的身体和心灵现在都属于他一个人。” 迪亚娜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妩媚地笑起来:“能拴住将军的身心,这位维洛瓦大人可真叫人羡慕。将军什么时候给姐姐介绍一下?” “他今天也来参加宴会了,一会儿我带他去见您。”菲索斯爽快答应。 “那真是太好了。”迪亚娜往菲索斯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听说山民信仰的宗教将性爱当成与神 39 明交流的途径,因此他们的祭司各个都身怀绝技……将军真是好福气啊。” “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才没有那回事……”虽然菲索斯在房事上也算经验丰富,但遇到迪亚娜这种老手却还是不由得窘迫。 见身经百战的帝国将军像个青涩少年般红了脸,迪亚娜笑得更加花枝乱颤:“看您这样子,怕是在床上受累了吧……需不需要姐姐给您点偏方神药,保您一夜七次依然金枪不倒。” “你就别笑话我了……”菲索斯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对迪亚娜的“偏方神药”起了兴趣。他本想继续打听,却被一名侍卫从叫到了名字。 “将军大人,打扰您欢宴了。”侍卫朝菲索斯行了个礼,“陛下让我传话,他在里殿见您。” “皇兄他……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菲索斯将酒一饮而尽,酒精让他的身体和大脑都活络起来。他穿过宴饮的人群——这让他花了些时间,因为所有人都在祝贺他并试图与他攀谈——他来到有卫兵把守的二楼,这才甩掉了那些厚脸皮的追随者。 菲索斯进门时屋子里没有人,但桌边的烛火点着,照亮了桌案上的政事文件。 菲索斯对书面工作和朝堂争论都没兴趣,他从托盘里抓了几粒葡萄,往窗边卧榻上一横,一面赏月一面等人。 此时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了一阵丝竹之音,菲索斯远远望去,一眼就找到了维洛瓦那在火光下摇曳的纤细身影。 恋人的身影让菲索斯眼中涌出柔情,但这柔情很快便因围在维洛瓦身边的那些人蒸发殆尽。 菲索斯认识那几个身着华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们都是元老院中的保守派,每个人都富可敌国、实权在握,可却在蛮族来袭时纷纷假装生病,闭门不出。 维洛瓦跟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呢?菲索斯心里不免升起疑窦。 “外面可真是热闹啊。”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让菲索斯连忙从卧榻上跳起来,低头行礼:“皇兄……臣弟失礼了。” “都说过了,你是我的血亲,私下里不用如此拘束。”面前之人将菲索斯扶起来,那是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人,眼角眉梢的曲线与菲索斯有些许相似,但月白长发和浅灰色的眼睛却与菲索斯的黑发黑眼形成鲜明对比。 此人正是帝国现任皇帝,菲索斯同父异母的兄长菲尔洛斯。传言皇家遗传了上古神祗的血统,拥有通灵之力,菲尔洛斯的一头银发便是神族血统的证明。可菲尔洛斯虽然身为兄长,个子却比胞弟矮了半头,身材也要瘦削一些。他头戴皇冠,却和帝国人崇尚的身材健美、能征善战的皇帝形象相差甚远,看上去更像是个严肃的学者——而菲索斯站在他身边,倒有几分王者的风范。 “是不是让你久等了?”皇帝将手中公文放在桌上,“最近公务繁忙,连给你好好庆祝一下胜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皇兄别说这种话。”菲索斯跟着皇帝在桌边坐下,“能像这样跟皇兄单独一聚,臣弟已经很满意了。” 菲索斯坦诚情切的态度让皇帝原本刻薄严肃的神色中多了一分作为兄长的柔和:“你这次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 “我身为帝国将军,为帝国出征理所当然,不敢向皇兄要什么奖励。” “那怎么行?有功不赏,以后还要人如何信服——我知道金银珠宝入不了你的眼,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皇兄说。” “这……”菲索斯挠挠后脑,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臣弟的确有一件事,想求皇兄。” 皇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说来听听。” 菲索斯的视线飘向窗外,飘向花园中恋人的方向:“那个,我想求皇兄准许我和维洛瓦……”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皇帝原本缓和的神色在听到“维洛瓦”这个名字的时候骤然僵硬起来。 皇帝放了酒杯,也朝窗外望去:“你早已成年,又是有功在身的将军。若想收谁当男宠,不必来征求我的同意。” “不是男宠……”菲索斯不由自主地抓紧衣角。他跟在菲尔洛斯身边长大,对兄长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自然知道兄长现在是不高兴了。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重新鼓起勇气,“维洛瓦不是我的男宠,我把他看作我一生的伴侣,想请皇兄认可。” 听闻此话,皇帝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冷笑:“菲索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依照国教律例,同性伴侣关系已经不具有合法性了。所以我不求您公开承认,只希望您能允许他留在我身边……” 皇帝叹了口气:“这跟同性或者异性没有关系……你知道维洛瓦是什么人吗——他是山民的祭司,山民十年前还在跟帝国对立,这几年虽然关系缓和,却还是一直不愿接受我推行的国教政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叛。这个维洛瓦这时候接近你,我看是动机不纯。” “不,不会的。维洛瓦不是那种人。”菲索斯坚决地摇摇头,“他虽然是异教祭司,但我们的感情……” “感情?哼,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是感情?”皇帝说着站起身走到阳台上,“菲索斯,你过来。” 菲索斯被兄长怼得心里不舒服,但身份臣子和胞弟,他无法违抗皇帝的命令。于是只好听从皇帝的命令,来到皇帝身边。 皇帝抬手指指远处花园:“你看那些人,他们都是保守派的中坚力量,一直跟我对着干,阻挠我在国内推行的宗教和土地改革政策。他们手上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所以想要笼络山民势力——毕竟山民的游骑兵和弩箭曾经撕破过我们的防线——而你的维洛瓦呢?你知道吗,他刚进城不到三天,已经收了许多保守派贵族的馈赠和邀请……” “他跟我说过,那些礼物他都退回去了,邀请他也没同意。”菲索斯解释道,“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皇帝抬抬眉尾:“你确定吗?可我的探子却告诉我,他背着你去见了不少人……” 菲索斯闭口不言,心里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皇帝的话。 皇帝见状倒也不强行说服,而是换上了一副谆谆教诲的语气:“菲索斯,我从不怀疑你在军事上的天赋和能力,但你还太年轻,对政治一无所知……相信我,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要比你想象得更残酷。我们继承了父王的遗志,发誓要把帝国变得更好,但元老院中很多人却只想继续过他们那种不劳而获的奢侈生活——他们会拼尽全力与我们作对,而我们一个不注意便会被他们打倒,粉身碎骨……菲索斯,你难道想看兄长被元老院夺去实权,成为一个漂亮却没有自由的悲惨傀儡吗?” 皇帝这番话看似只是兄长对胞弟的教导,可语气却很重,菲索斯心中禁不住升起自责:“不是的皇兄……我,臣弟不是那个意思。臣弟想帮您,只是……” 见菲索斯一脸纠结,皇帝的语气柔和下 40 来:“我知道,你对维洛瓦是有感情的,也许他对你也有……我不会阻止你享乐,享乐是年轻人的权力。但你不能犯错,至少在伴侣的问题上不能,因为你不是一个凡人,而是帝国的将军,他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异教徒的领袖——我话说到这里,怎么办,你自己考虑。” “皇兄的意思臣弟知道了。”菲索斯自知多说无益,可还是心有不甘,“但维洛瓦……臣弟了解他,他绝不会做伤害您、伤害帝国的事情。” “你啊……”皇帝连连摇头,又要生气。菲索斯咬牙等待着另一顿训斥,此时门外却传来了卫兵报告的声音。 “陛下,元老会秘书的信使求见。” 皇帝收了愠怒的表情,整整衣襟:“进来吧。” 门帘被拉开,一名披着斗篷的男人进了屋子。他佝偻着背,低着头朝皇帝走过来。他的脸埋在兜帽中,菲索斯看不清他的长相,可久经沙场的他第一时间察觉到男人动作的可疑。他走起路来步幅很小,刻意不引起斗篷的晃动,明显是在斗篷底下藏了什么不可见人之物。 皇帝要上前,却被菲索斯拦在身后:“你是谁的信使,叫什么名字?” 男人低着头不说话。 “回答我的问题!”菲索斯说着将手按在腰间短剑上。 男人依旧不说话。 菲索斯上前一步,抬手去拉男人的斗篷。就在他的手要碰到斗篷的时候,男人忽然有了动作。他闪过菲索斯扑向皇帝,动作快得如同一道幻影。他扬起斗篷,手中匕首在月光下闪着不寒而栗的紫光。 “小心匕首有毒!”菲索斯一面大喊一面掷出短剑。短剑转着圈插进刺客脖颈,刺客的脚步瞬间停止,晃了晃身子倒在地上。 菲索斯冲到皇帝面前,将掉在皇帝脚边的匕首踢开。此时听闻异动的卫兵冲了进来,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菲索斯踹了刺客一脚,让他仰面朝天地翻过身来。刺客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但脸上还盖着兜帽。 菲索斯与皇帝对视一眼,在得到皇帝首肯后俯身去掀刺客的斗篷。 月光从乌云背后探出头,洒在刺客苍白的脸上。在看清刺客长相的同时菲索斯惊叫出声,连连后退。 躺在地上的尸体不是别人,分明就是他的恋人维洛瓦。 进入论坛模式7597/160/0 与陷入震惊的菲索斯对比,作为被刺杀目标的皇帝倒是淡定得多。他将维洛瓦的尸体打量了一番,拧着眉头哼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冷笑:“果真如此。” 皇帝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残酷地泼在菲索斯脊背上:“皇兄……你是什么意思……” 皇帝向卫兵打了个招呼,命令他们把尸体搬走。卫兵们很快找来了一块麻布盖住尸体准备抬走。眼看卫兵将尸体搬起,菲索斯连忙上前阻止:“等等!你们等一下……” 卫兵们停下脚步,但碍于皇帝的命令不敢把人放下。菲索斯小跑着来到尸体边,伸手将麻布掀开。 维洛瓦的身体已然僵硬,血从他后脖颈滴下来,在菲索斯脚边汇成一汪黑色的水洼。憎恶的神色定格在他惨白的脸上,让他显得无比阴森可怖。菲索斯感觉到一阵晕眩,扶着桌案勉强站稳。他虽身经百战,可眼前的景象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或者说,刚好呈现出他最不愿看到景象。 皇帝来到菲索斯身边:“我跟你说过的,维洛瓦勾结元老院,图谋不轨,这就是证据。” 菲索斯攥着拳头一言不发,脸色很是难看。 皇帝斟了半杯酒递到菲索斯跟前:“你还好吗?” 菲索斯点点头,但拒绝了皇帝的酒。 皇帝放下酒杯,往菲索斯近旁靠了靠。菲索斯立马紧张地挺直腰——自从菲尔洛斯加冕称帝,他已经很久没和这位兄长站得如此接近了。 皇帝此时放下了作为君王的威严,语气中透露出一分作为兄长的温存:“用不用我下令暂停今晚的庆功宴?” “我没事的。”菲索斯用左手捂住眼镜,“但是维洛瓦他,他……” 皇帝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变成这个样子,我感到很抱歉,但你得接受事实。” “皇兄是怎么知道的?”菲索斯低着头,声音沙哑,似乎大受打击。 皇帝见状抬手按在菲索斯手背上:“我是皇帝,知道的自然比你多一些。” 菲索斯掩面不言,皇帝又往菲索斯身边凑了凑,几乎与菲索斯肩靠着肩:“菲索斯,不要如此沮丧,你还有我——维洛瓦是异教徒,而我才是你的血亲。” “皇兄……”菲索斯将脸埋进皇帝为他空出的肩头。当他们还年少,还是备受欺凌的野种和不受重视的皇子时,也曾像这样互相依偎着度过难熬的时刻。现在两人都早已成年,这样的动作不免令人侧目。但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任菲索斯靠着自己,甚至抬手环住菲索斯的肩。 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说出些安慰之言时,一道暗淡的不易察觉的寒光忽然从他眼底闪过。皇帝猛然睁大眼镜,瞳孔中映出的,则是抬起头来冷笑的菲索斯。 皇帝推开菲索斯,踉跄地摔倒在地。刚才插进维洛瓦后颈的匕首现在正插在皇帝胸口,血在白袍上绘出一朵殷红的花。 “菲索斯……为什么……”皇帝抬手伸向菲索斯,口中呛出两口鲜血,“我做错了什么……” 菲索斯拍拍双手后退两步,脸上已没了少年将军的耿直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和厌恶:“行啦,别装啦。演得这么好也没人给你加鸡腿儿的。” 皇帝先是愣住,很快便收起了悲戚的表情。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将匕首从胸口拔出。 血流如注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皇帝的伤口连同他破损的衣服一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到完好如初的状态:“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菲索斯打了个响指,周遭幻象立刻如晨雾般消散,午夜变为黄昏,宫殿变为森林。树影被斜阳拉长,远处传来几声寒鸦的鸣叫。 菲索斯微微屈膝,弄臣般故作姿态地朝皇帝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兄长大人。” “许久不见,菲索斯。”已变回现代人打扮的菲尔洛斯说着朝菲索斯掷出匕首。匕首直扎向菲索斯额头,但被菲索斯风轻云淡地接住。 “我听说你失去了往日的记忆,看来这是个谣言。”菲尔洛斯道。 “并不是失去,而是我主动放弃——您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学会忘记才能保持年轻。”菲索斯说着提起匕首,借着夕阳照了照自己的脸,“您可真该学学现代人的智慧,否则也不至于眼角长皱纹了。” 如果不是头顶的乌鸦刚好叫出声,菲索斯大概就能听到他兄长磨牙的声音了。银发美人眼角跳了两跳,假装毫不在意地捋了捋头发:“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幼稚可笑。” “多年不见,你也还是喜欢摆兄长的架子。”菲索斯扔了匕首,在掌心召唤出两团黑色的火焰, 41 “亮家伙吧,我今天答应文森特晚上做牛排,没时间陪你在这儿叙旧唠嗑。” 菲索斯张牙舞爪,对面的菲尔洛斯却按兵不动:“文森特……你对他倒是很好——是因为他是维洛瓦的转世吗?” 提到“转世”二字,菲索斯眼中多了一分危险的冷漠:“文森特就是文森特,不是谁的转世。”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菲尔洛斯绕着他的兄弟踱起步来,“你一面从文森特身上寻找维洛瓦的影子,一面却又不愿承认文森特和维洛瓦的关系……你在怕什么?”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菲索斯的视线追随着他的兄长催促道,“别废话了,打还是不打!”他说着朝菲尔洛斯丢去一团火球。火球在菲尔洛斯脚边炸开,可那亭亭玉立的白色身影却只是稍微模糊了一小下就会恢复到最初的状态。菲索斯立刻察觉到,眼前这个菲尔洛斯也只不过是一个幻影。 菲尔洛斯的幻影摊开双手:“我今天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菲索斯收了魔法怒视着兄长:“不打架难不成真要叙旧——我看你是真的老了。” “菲索斯,我的亲弟弟。”菲尔洛斯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你大概是太久没有降临现世,睡糊涂了。而我只是想让你记起一些重要的事情,记起你自己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用你来告诉我。”菲索斯恨恨道,“我知道你擅长幻觉魔法,你给我看的那些梦境我一个都不会相信!” “你我力量相当,体质对立,我的魔法迷惑不了你。你看到的那些不是幻觉,是你藏心里的实实在在的回忆。” “你到底要说什么……” “当年之事,那场导致你我兄弟反目的事件,那场让你坠入邪道的悲剧,到底是谁引起的,你已经忘了吗?” 菲尔洛斯轻柔的话语仿佛诅咒,在菲索斯脑袋里降下一阵剧痛。菲索斯感觉眼前一阵泛白,一些褪了色却依旧惨烈的回忆片段随着不断加速的心跳在眼前闪过。 黑夜,冰雪,追兵们黑黢黢的身影,火光下反着红光的刀刃。 那把刀拿在维洛瓦手里,刀上沾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够了!伪神!”菲索斯怒吼一声,黑色的火焰在他脚下腾起,转眼间便将周遭的树木点燃,“别拿你的谎话来迷惑我!有本事出来一战!” 黑火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菲尔洛斯洁白的身影却立于焦黑的大地之上纤尘不染:“菲索斯,我的亲弟弟,虽然历史与神话把我们写作水火不容的宿敌,但你是知道的,我从未放弃过你——你是我的血亲,只要你愿意悔改,愿意服从,我的宫殿中依旧有你的位置,我的荣光也会分你一份。” 幻象渐渐隐去,菲索斯将自己从暴走的边缘拉回,并在脸上重新挂上讽刺的笑:“别再惺惺作态了,你知道这行不通……我从不想要什么权力和荣誉,你的馈赠于我无益!” “那么真相和清白呢?”菲尔洛斯反问,“你难道不想弄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真相?清白?菲尔洛斯,你在开什么玩笑?”菲索斯惨淡地哼笑一声,“拉斯尼亚神话传颂千年,事到如今又有谁会在乎真相?人们只愿相信正义战胜邪恶,只愿听非黑即白的故事,只想看到恶龙被屠勇者称王。所以我早就下定决心,既然历史让我扮演恶龙,那我至少要做一条最邪恶的一条——菲尔洛斯,你我都是那部神话的囚徒和奴隶,我以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是有共识的。” “可世界上总有些人心生反骨并好奇心旺盛,我想你身边就有一位。”菲尔洛斯的幻影换了个位置重新出现,这次他手里拿着文森特的发言稿,“文森特的想法虽然还很稚嫩,但我毫不怀疑他有能力抵达真相。我只是有点好奇,当他发觉自己身上流着背叛者之血,还能不能若无其事地和你呆在一起。当然,也许他还没来得及发觉真相就会被利益相关者干掉——” 听闻此话,菲索斯忽地化作野兽的姿态扑向眼前的白色幻影,用利爪将他按进焦黑的泥土里:“不管你在计划什么,别打文森特的主意!” 可他话音刚落,菲尔洛斯的幻影便化作了白色花瓣散开。 “并不是我在打他的主意。你知道的,虽然魔法的时代已经过去,但元老会依旧控制着这个国家。”菲尔洛斯的声音在灰暗中飘荡,最后再次现形。这次他出现在菲索斯身后,几乎贴在菲索斯背上,“他们从不会老实遵从神明的旨意,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质疑拉斯尼亚神话的真实性。因为那些文字不单单在讲故事,更是一套复杂魔法体系的根基,是他们权威和力量来源。他们会不断试图除掉文森特,比如像之前的托马斯……” 菲索斯转头去咬幻影,却只是咬了个空。幻影闪现在了不远处一颗被烧得只剩下躯干的松树上:“菲索斯,你当然可以选择继续沉溺在和文森特的过家家里,可你瞒不了自己的内心,也护不了文森特一辈子。不过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回到我身边,臣服于我,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闭嘴!”菲索斯化回人形,冲着树上的白影竖起中指,“要我臣服于你,门儿都没有!!” 望着怒火中烧的菲索斯,银发美人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了,你已经变得聪明一些了。” “回去告诉你的那些同党,无论是谁,无论是用什么方式,胆敢伤害文森特之人必将直面邪神的怒火!” 夕阳逐渐消失,森林被夜色覆盖,菲尔洛斯的幻影在昏暗中发着光,但这光芒越来越弱:“你的愤怒我会代为转达。也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 菲索斯愤恨地掷出他刚才插进菲尔洛斯胸膛的匕首,可这利刃却穿透幻影,钉在了焦黑的树干上,幻影随着黄昏最后一抹余晖一同消失。 魔法的大量消耗让疲惫如潮水般袭来,菲索斯靠着枯树缓缓坐下。他抬手覆在额头上,感受到一种百年来都不曾体会的无力和孤独。 维洛瓦……文森特……如果菲尔洛斯说的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进入论坛模式3783/143/2 菲索斯回到文森特家,刚开门,一股极好闻的甜香便扑面而来。文森特从厨房里探出上半身,他脸上占着点儿白色的污渍,不知是面粉还是糖霜。 “你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文森特这话虽是抱怨,却明明带着笑意和娇嗔。看来文森特已经完全把中午的事情全忘掉了,现在心情不错。 菲索斯收起开门前一脸的心事重重,提起手里的包裹在文森特眼前晃了晃:“老干妈炸鸡,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吃的吗?” “真的?”文森特接过包裹,迫不及待地打开,“对对,就是这个味道……”文森特深吸了一口香气连连点头,“可是都这个时间了,你是怎么买到的?” “嗯……这你就不用管了。”菲  42 索斯脱了外衣走进屋,“你干什么呢?怎么弄得脸上这么脏?”他说着抬手蹭掉文森特鼻子上的白色污渍舔了舔,甜的。 文森特用一个神神秘秘的笑容回答了菲索斯,放了炸鸡口袋走进厨房,端出一个铁盘来。铁盘上摆着两排散发着热气的曲奇饼干:“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刚烤出来的,来尝尝?” 菲索斯挑了一块扔进嘴里细细品着,文森特观察着菲索斯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 “作为第一次尝试,十分惊艳。”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啦。”文森特将铁盘放在餐桌上,“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搞这些女孩子的手艺,但当时总是怕别人说,渐渐也就放弃了。” “那今天怎么又想起来了?”菲索斯从身后抱住文森特,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今天有什么好事吗?” “哎呀你看出来了吗?”文森特在菲索斯脸上啄了一口,把菲索斯拉到电脑前,指了指电脑屏幕,“看!” 电脑上显示的是一封来自某杂志的收稿邮件。 “这是什么?”菲索斯有些不明所以。 “我的论文被接收了!”文森特激动得两眼放光,“这个《神话与学术》是这两年研究界相当抢眼的核心期刊,我之前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投了一篇论文,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他们接收了!” 菲索斯不太能理解这个杂志的分量,心里又想着另一件事,但文森特很少这么振奋,对他来说文森特高兴比什么都重要:“宝贝儿我真为你高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文森特把菲索斯按在椅子上,撸了撸袖子:“你坐在这里就好,今天我下厨!” 这话让菲索斯有些担心。他记得文森特做的最好的是烤冷冻披萨。 文森特马上读懂了菲索斯的情绪:“你这是什么表情嘛……虽然我平时不做饭,但并不代表我不会。别小看独自生活十年的单身汉!” 按照菲索斯对文森特的了解,这家伙一般帅不过三秒。不过现在文森特在兴头上,他也不想扫兴:“好好好,那今晚就交给你了。” 果不其然,文森特一得瑟就容易失分寸,刚进厨房就差点被装着蔬菜的篮子绊倒。 文森特踉跄的样子让菲索斯忍俊不禁,一时把之前的糟心事忘到了脑后:“真不用我帮忙吗?” “你坐着就是了!”文森特说着套上围裙拿起菜刀。 菲索斯一开始还在担心文森特伤到自己,但看文森特切菜的姿势就知道他是用功底的,便放下了心。没过一会儿,几道菜就被文森特端上了餐桌。沙拉、冷盘、蔬菜汤,以及一锅散发着浓香的红烩炖肉……文森特甚至找出了蜡烛摆在桌上,并开了一瓶廉价香槟。 文森特将一盘海鲜意大利面端过来,随后入座:“行了,开动吧。” 菲索斯给自己夹了点沙拉,又学着文森特的样子在蔬菜上撒了些酱料。实际上他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但他喜欢和文森特面对着面一起吃饭的感觉。这种世俗的体验让他感到怀念,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不再是一个满身罪恶的邪灵,而是做回了一届凡人。 可就在他咽下一片新鲜的卷心菜叶时,菲尔洛斯的嘲讽又在耳畔响起——你还要跟文森特过家家到什么时候? 菲索斯放下叉子,用餐巾擦擦嘴。 “怎么了?不好吃吗?”菲索斯凝滞的神情引起了文森特的注意。 “不是的,你做得很好,只是……”菲索斯想了想,“我不喜欢吃胡萝卜。” “你是小孩子吗!”文森特一面抱怨一面将菲索斯盘子里的胡萝卜丝一根根挑走,“还有什么不喜欢的?” “嗯……大蒜?”菲索斯道,“吃完了就没法和宝贝儿亲亲了。” 文森特翻了个白眼,给菲索斯加了一大块红烩牛肉:“尝尝这个,没大蒜也没胡萝卜。” 牛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混着香料味道的肉香迅速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好吃。”菲索斯诚恳地夸赞道。 文森特自鸣得意地哼了一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这道菜是我妈的拿手菜,从前她只有在我过生日,或者农场里有什么好事的时候才会做。后来我自己出来住,遇到好事的时候就会做这个来奖励自己一下。” “看来那篇论文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啊……写的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当然是关于邪神的事情。关于邪神的出身,以及他少年时的一些经历,比如他的蛮族血统,还有他年轻时游历各国的经历。”文森特端起马克杯抿了一口——他家没有高脚杯,只能拿平时喝咖啡的马克杯来装香槟,“啊,说起来,你要是看了那篇论文说不定能想起一些自己的事情呢……” 菲索斯停住咀嚼的动作,文森特的话让他如鲠在喉。他又想起了暂时被他抛开的那些菲尔洛斯的诅咒,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想象文森特再这样探究下去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他咽下牛肉,清了清嗓子:“宝贝儿,那个,有件事……” “哦对了还有——” 菲索斯与文森特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还有什么事?”菲索斯转口问道。 “嗯……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如果错了你不要笑话我。”文森特说到这里表现出一份忐忑,低头玩起手中的水杯。 “说来听听。” “学界对邪神向来甚少关注,他的出生地、生母身份、年龄一直都是个迷。”文森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抬起脸,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起来,“但按照我的推理,今天应该就是邪神,也就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菲索斯。” 文森特想说什么会说什么,菲索斯总能有个十拿九稳的预测。但这一次,他完全失算了。他抓起杯子猛地灌了一口酒,用劣质的酒精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种失态倒不是因为文森特猜中了他的生日——生日到底是哪天他早就忘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他是超脱世俗的存在,时间和生死对他没有意义,生日自然也是。只是,只是当文森特说出“生日快乐”时,他真切地感受到心里某处,某根落了灰弦被波动了,一种令人怀念的感情从他早已干涸的心田深处破土而出,那是一种柔软的,脆弱的,感伤的情绪。这种感情一闪即逝,却让菲索斯想起他原本并非人们口中的“恶龙”,他也曾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 他自己都已忘记并放弃的事情,文森特却始终记得并在坚持。 “啊……抱歉,是不是我推算错了?”见菲索斯光喝酒不说话,文森特立刻没了自信,“要是算错了你就当是个笑话吧哈哈……话说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菲索斯放下杯子,伸直胳膊将手覆在文森特手背上,“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既然你说我的生日是今天,那我以后就把今天当作生日。” “那怎么行!”文森特嘟起嘴,“学术上的事  43 情不能打马虎眼!” “宝贝儿,我的生日就是今天。”菲索斯将手指插进文森特的指缝间,探身向前,捧起文森特的手在他无名指上落下一吻,“邪神在今天因爱人的魔咒重生——如果我有自己的传说,我会把这句话写进去。” 烛光摇曳,在菲索斯眼中点燃了温暖的光。文森特被那双黑眼睛吸引,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菲索斯吻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半开的窗外吹进一阵夹着水汽的冷风,蜡烛被吹灭了,恋人们的欲火却被点起。他们一面亲吻一面为彼此褪去衣物,赤裸的胸膛贴着赤裸的胸膛,拥抱着滚倒在地。 窗外雨声渐急,泥土潮湿的腥香和带来紧张感的雷声成了致命的催情剂,潮湿阴冷的雨夜中恋人们合二为一,从彼此的身体中寻找着温暖,从彼此的爱抚中寻求慰藉。 菲索斯说尽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情话,将自己深深嵌入文森特。他们早已熟识了彼此的身体,高潮来得并不困难,但他今天格外卖力,不遗余力地开拓、冲击、温存,为他的爱人带来一波又一波高潮,直到那副修长洁白的躯体消耗了所有体力,在极度的欢愉中昏厥在他的怀里。 菲索斯抱着文森特,将手指插进文森特汗津津的发丝,亲吻着文森特的后颈闭上眼。 他之前想要劝阻文森特继续探索过去,因为他害怕他那些混沌的过往会阻碍他们现在的幸福,但是他发现文森特比他坚强得多,文森特从不惧怕事实和真理,那么事实和真理就会变成他的剑与盾。 所以菲索斯下定决心,他不会再阻止文森特了,因为那样就是顺了菲尔洛斯的意。他会去战斗,哪怕再次杀戮、流血、背上骂名也无所谓。 他会用尽一切力量守护文森特,他是邪神,没有谁可以伤害邪神的爱人。 进入论坛模式3374/135/1 自从上此并不愉快的重逢之后,菲尔洛斯和他的党羽没再出现在菲索斯能够探知的范围之内。S市的市民们也很快将豪门子弟托马斯的失踪、莫名其妙的雷暴和不知缘由的火灾忘到了脑后,继续过他们平稳惬意的小日子。 在一种平稳到几乎诡异的氛围中,一切看似都恢复如常,不过菲索斯还是探知到了一些异动。比如他放出去的一些使魔在进入某些区域之后便会神秘失踪。比如社交网站上冒出了几个有关前些日子旧仓库火灾的视频,这些视频点击量并不高,因为它们基本都在上传后十分钟之内便被屏蔽了。 还有文森特。文森特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研究状态,每天准时前往学校上课、查资料、搞研究,但菲索斯敏锐地察觉到,随着五月的临近,文森特变得躁动起来。 文森特心情烦躁绝不是因为小动物们交配的季节又到了,而是因为五月节——汉娜打来了几个电话催文森特,文森特虽然找了不少借口,最终还是在汉娜的坚持下同意黄金周回家呆上几天。 作为一个与亲兄弟互坑千年的“过来人”,菲索斯完全能够理解文森特的心情——谁还没有几个令人讨厌的亲戚呢?不过看汉娜的为人,菲索斯猜想,也许文森特的压力并非来自家庭内部,而是来自一个更冷漠、更无法抗拒的群体。 忧愁的四月转瞬即逝,躁动的五月悄然到来。文森特和菲索斯两人在四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启程。他们从S城中央车站出发,坐十点发的特快列车一路向北。 不出半个小时,林立的高楼便不见了踪影,春日的原野绵延向地平线尽头,太阳给云朵勾上金边儿,人类聚落砖红的屋顶反着阳光,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新绿的大地之上。 这景象纵使令大部分城里人心旷神怡,看久了总会觉得厌倦。不过此时千万不能睡过去,因为很快,山脉便会从云层后现出青色的身影,当列车在山脚下暂时停靠,便是换车的时候了。 想去安德鲁夫镇,需要换乘涂着红漆的老式火车一路坐到终点站,之后再坐上半个小时的公交。 虽然文森特和菲索斯一早便出了门,可当他们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时间已尽黄昏。 文森特从公交车上跳下来,一面伸展着有些僵硬的四肢,一面深吸了一口气。混着花香与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充盈了肺部,赶走了因为公交车的颠簸而一直绕着他的脑袋旋转的瞌睡虫。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开车来的。”菲索斯文森特驱赶着绕着两人飞来飞去的小虫,“比坐公共交通快多了。” “可是你我都没有驾照。”文森特提醒道,“而且我们也没有车。” “这都不是问题……别忘了我是谁。” “你是无所不能的邪神大人。”文森特侧头朝菲索斯眨眨眼,“但是你答应过的——” “要遵纪守法,按人类社会的规矩办事。”菲索斯接下文森特的下半句,“但是偶尔也可以放纵一下嘛,否则你召唤我又为了什么呢?” “至少不是为了看新闻里又出现离奇的盗窃案件。”文森特说着一手拎起挎包一手拽住菲索斯的手,“我们过马路。” 两人趁着左右两边飞驰的车辆让出了空隙一路小跑到马路对面。他们的脚刚踏上人行道,一辆大货车便从他们身后疾驰而过。货车扬起的灰烟扑了两人一身,让他们看上去又狼狈疲惫了一分。 “宝贝儿,我可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回老家了。”菲索斯拍拍肩头尘土四下张望了一番,“现在该往哪儿走?” 文森特指指不远处,在那里,一条土路蜿蜒着着伸向林地:“过了那片林子就到了。” 菲索斯顺着文森特手指的方向望去,近前是一片新绿的花田,远处一座高山将威严的身影隐没在云层深处。花田与高山中间夹着一片广袤的针叶混交林,一些建筑的灰顶零散地分布在林间,即将没入山脊的夕阳照亮了位于建筑群中心的哥特式教堂尖顶。 此时山风带来一阵钟声,钟声并不尖锐,但菲索斯却感觉那声音像一根尖锥,突兀且狠厉地刺进他的大脑,给他带来一阵短促却剧烈的曝光感。 被漂白的视野中,眼前陌生的景象化作一个似曾相识的幻境。国道和花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未经开发的灰色丘陵。远处的高山依旧巍峨,只是云朵不见了,山棱黝黑,漫天繁星堪比城市的万点光辉。 虽然这附近的地形和景观都有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但菲索斯意识到自己来过这里。 他来过这里,他的双脚曾经踏上过这片原野,他的双眼曾经注视过远处的高山,他的血液曾经汇入山中流淌的小溪……就在菲索斯思考着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来源时,箭矢破空之声裹着杀气从身后袭来。菲索斯警觉地回过头,却只见到一脸担忧的文森特。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文森特问道,“是不是山里太冷了?” 菲索斯收回凌厉的目光,换上惯常的笑容:“没什么宝贝儿,我们出发吧。”  44 文森特心里还是不放心,菲索斯刚才的表情可怕得仿佛要吃人。但菲索斯显然不想多言,现在已经哼起小曲儿踏上了土路。 文森特快走两步跟上菲索斯,抬头望向山坡上的教堂尖顶:“这么多年了,这条路还是没修好……” “恕我直言,拉斯尼亚好歹算个发达国家,这么……原生态的地方可不好找了。”菲索斯斟酌着措辞。 “其实这附近已经比我小的时候发达了很多。从前国道没修到这边,没有车的话想从城里回来一天根本不够。不过也没有办法,安德鲁夫村大部分人都是虔诚的教徒,习惯过安贫乐道自给自足的日子。”文森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颠了颠背包,“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比如你们家?” 菲索斯的试探让文森特陷入沉默,好一阵才悻悻地开口:“确切地说,不是我们家,是我自己。我的家人对脚下的土地充满热爱,而我……这片土地只让我感到恐惧。”文森特踏上路边石头累成的矮墙,维持着平衡向前走,“这话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小的时候经常在这一带看到幻觉。穿着铠甲的骑士尸体如被风吹倒的蒿草般倒在地上,土地被鲜血染成铁锈色,灰白的亡灵从尸体中伸出手,抓住我的脚踝,扯着我的头发,哀嚎着对我发泄我无法理解的怨气……”说到这里,文森特忽地从对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 “吓我?”菲索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一般哼出一声嗤笑,“宝贝儿,我知道尸横遍野是什么样子。不是电影,不是幻觉,而是亲眼所见——那景色的确有点少儿不宜,至于亡灵……能看到亡灵是一种不得了的天赋。你现在还能看到吗?” 文森特摇摇头,继续向前走:“自从我向祖父哭诉过之后就再没见到过什么超自然生物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它们,在芒草里,在森林深处,在每一个幽暗的街巷口……所以当我的同学们都跟着老师赞美安德鲁夫镇自然风光的美丽时,我只想赶紧逃出这片大山。”文森特跳过一段缺口,“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看过一部恐怖小说,小说的发生地就是一座像安德鲁夫一样被高山和森林隔绝在现代文明之外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年轻女孩,她厌倦村里一成不变的日子,向往着城市里的生活。她总是穿着洋装举着阳伞,故作姿态地模范城里人的行为和说话方式,傲慢地与村民们保持着距离。她是一个幼稚任性的小丫头,但我小时候很羡慕她……” “宝贝儿,自信点,你穿洋装的样子比一般女人漂亮多了。”菲索斯打趣道。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文森特脸上一阵燥热,紧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辩解起来,“你知道的——我羡慕她,是因为她做到了我一直想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她忠诚于自己,不惧怕旁人的视线,我小的时候总是想,要是自己能有她一半勇敢就好了。” 文森特说到这里,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眼看文森特要掉下来,菲索斯伸手扶住文森特的胳膊:“那后来她怎么样了?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个恐怖故事吗?” 文森特踟蹰了一下:“她……后来她死了。”他回答,“有一天,村里来了一家城里人。这家人都是怪物,他们将村民们逐个变成怪物,变成同类……那个小丫头也变成了怪物,实际上她是恐怖故事里最初的受害者。她变成怪物之后害了很多人,故事结尾,她在即将逃出村庄时被追赶而来的村民们刺穿心脏,再次杀死。” “真是个不美好的故事。”菲索斯啧啧嘴。 “其实不能怪村民。”文森特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走到了矮墙尽头,必须回到土路路面上了,“人总得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她做了好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死也是罪有应得……” “但我记得那个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没有死。”菲索斯接下文森特的话来,“那个僧侣明明从一开始就对怪物的事情一清二楚,却选择沉默旁观,看着村民们死去,看着事态步步恶化。最后他自愿选择变成怪物,和罪魁祸首一起逃离村庄去了大城市——我说的没错吧?” 菲索斯的回答让文森特十分吃惊:“你看过那部小说?” 菲索斯摊开手耸耸肩:“活得长的一个好处,就是有大把时间去干那些看上去没什么用的闲事。” 文森特意识到自己又被菲索斯耍了,于是攥起拳头锤向菲索斯:“那你刚才还问我!” 他的拳头被菲索斯抓住,身子则被菲索斯拉到怀中:“我要是一开始就对那本书夸夸其谈,不就听不到利瓦尔博士的高论了吗?” “别这么叫我……我还不是博士呢。”文森特推开菲索斯,窘迫地抬手蹭了蹭脖颈,“而且我说的这些也不算什么高论。” “你的想法很有趣。”菲索斯将手插进兜里,“很多读者觉得那女孩子过于侨情,但其实我也挺喜欢她。故事里有太多试图为自身暴行脱罪的聪明人,那个医生,那个僧侣,那些村民,还有那个罪魁祸首……与这些人相比,她对欲望的坦率反而显得单纯可爱。” “可她最后死得很惨。”文森特沉下双肩,“她是个被欲望困住的可怜人。” “欲望并没有对错,只是需要人们付出代价……她的死并非因为她的恶,而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付出代价——这样一对比,你比她强多了,至少你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大山,不是吗?” 菲索斯说到此处时,两人身后的路尽头忽然射来一道强光。菲索斯知道那只是汽车的远光灯,可却在那朦胧的光线中听到了一种不属于现代文明的声音。 是战马的嘶鸣。 “小心!”菲索斯一面警告着一面将文森特护在身后,他抬手挡在额头前,随时准备将任何可能发动攻击的活物烧成灰烬。 但没有人也没有匹马袭击他们。接近他们的只是一辆白色皮卡,那种在国道上经常见到的,白色的、破旧的皮卡。 “嘿!你们什么人!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路上晃悠!”皮卡司机从驾驶座中探出头来,他的身影隐没在远光灯后的黑暗中,语气怨气冲天,“不怕被车撞到吗!” 若不是有文森特拦着,菲索斯估计已经把这没礼貌的家伙变成嗷嗷直叫的猴子了。 文森特抓着菲索斯往后退了一步,给皮卡让出地方,似乎不太想与司机有所交集。 然而司机却似乎对文森特和菲索斯十分好奇。他眯起眼打量了文森特一番,忽地转怒为笑:“呦呵,这不是利瓦尔家的小儿子嘛。真抱歉,我刚才没看到。” 见身份暴露,文森特只好勉强接话:“好久不见,汉斯先生。” “你不是已经去城里了吗?什么风把你从大城市吹回来了?”汉斯语气中充满了过剩的好奇。 “五月节要到了,我回来探亲。”文森特的态度诚恳且谦逊,菲索斯能感 45 到文森特对这个司机有所顾忌。 “哦,是了是了。你家老爷子最近身体欠佳——啊抱歉,是我多嘴了。”汉斯先生将皮卡缓缓开到文森特身边,“最近怎么样,想必在城里赚了不少钱吧?” “也……也没有。”提起钱,文森特的表情立刻尴尬了。 听到这话,汉斯先生忽然挺起了腰板:“嗨,我就说嘛,这年头去城里有个什么意思,还不是赚不到钱?不如在乡下老老实实打理农场。你要是留下来,现在估计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有咯。” 这叫汉斯的中年男人说起话来没轻没重,罗里吧嗦,文森特脾气好,菲索斯可没那许多耐心。他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将汉斯打断:“文森特,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得赶紧点。” 被菲索斯这么一打断,汉斯立刻面露不悦,但他还没无礼到会直接发怒的地步。他打量着菲索斯,样子仿佛是个商人在判断一件商品的价值。当他察觉到菲索斯并不像文森特这般好对付的时候,语气便软了一些:“这位是……” “是我的一个……朋友。”文森特遮遮掩掩地回答。 “能跟你回来探亲,看来关系不错啊。”汉斯话中有话,“要不要坐我的车?从这儿走去村里还有一段路呢。”他说着指指车子后座。 “没事没事。”文森特连忙回绝,“我们刚好想要活动一下身体。” “哎呀别这么客气,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汉斯的热情看上去十分可疑,他的假笑暴露了他的心思。菲索斯熟悉这种表情——一个群体里总有那么些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靠传他人的小道消息获得关注。菲索斯完全相信,如果他们现在上了汉斯的车,那么明天一早安德鲁夫所有人都会知道文森特带了个男人回家探亲,到了下午,就连消息最不灵光的人也会对文森特和他的男性伴侣的故事耳熟能详。 很显然,这是文森特最不想看到的。 菲索斯正准备开口帮文森特开脱,与汉斯所来的方向相反的道路另一头忽地传来了一阵聒噪的电吉他声。土路上的石子儿被低沉剧烈的鼓点震得跳起,男主唱撕心裂肺的吼叫吓得早归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起。 这重金属摇滚与静谧的田园景色格格不入,文森特却露出了一副得救了的释然神情。菲索斯不明所以,只觉得这驾驶员的音乐品味很对自己胃口,不禁勾起嘴角。 只见令一对远光灯在树影间晃了两下,一辆黑色吉普开到了两人眼前。 吉普车门开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人从车上跳下来。她身材高挑健美,穿着便于行动的夹克和工装裤,瞧见文森特马上抬手打招呼:“嘿,老弟!”女人快步走到文森特面前,给了文森特一个热情的拥抱,“好久不见!抱歉,农场有点事儿,我来晚了。” 文森特明明与这女人差不多高,气势上却输了女人太多。他任女人把他抱了又抱,等女人终于松开手才弱弱地叫了一句:“维拉姐……” “欢迎回来。”叫做维拉的女人说着结果文森特手中的包裹,又朝菲索斯点点头,“嘿,你好。想必你就是文森特电话里老提的那个——” “菲力克斯。”菲索斯一面自报家门一面朝维拉伸出手,“老提”这两字让他喜上眉梢。 “你好你好,我是文森特的姐姐维拉。”女人大方地与菲索斯握手,那是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是一双劳动者的手。 “喂,你们聊完没有!这里可是大马路,不是你家后院儿!”此时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汉斯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很显然他和维拉关系不佳,眼里满是警戒和不耐烦。 “哎呀真抱歉,差点忘了汉斯老板可是个大忙人。”维拉打了个哈哈,一手拉住文森特,一手拉住菲索斯,放低声线,“别跟这家伙一般见识,我们回去说话。” 三人上了车,维拉一脚油门便把白皮卡甩开。吉普伴着古典铿锵的重金属乐一路前行,没一会儿便穿过了森然的针叶林。车子驶过一个画着乡间景色的告示牌,眼前景色骤然开阔。土路沿山腰盘旋,安德鲁夫小镇就坐落在不远处一片山坳中,被一条从山中流下的小溪一分为二。 此时天色向晚,小镇中灯火阑珊,看上去静谧而宁静。吉普车以令人胆寒的速度拐过几道弯,驶进小镇,却并没在居民住宅密集的市中心停下,反而穿过镇子一路向西,驶过另一片林子,在一块丘陵顶端的平地入口停下。 维拉关了音响,转头朝后座两人笑起来:“欢迎回家,文森特。欢迎来利瓦尔农场,菲力克斯。” 菲索斯向窗外望去。远光灯尽头,一座木门半开着,像是在等待着它主人的回归。那扇门后,隐着一座大宅的黑影。 一阵山风扑面而来,菲索斯忽然感觉胸口像是被谁踹了一脚般一阵钝痛。他分明见到在远光灯的光芒与黑暗的交界处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着白袍的、披着亚麻斗篷、目光沉静如水的年轻人。 维洛瓦?? 菲索斯几乎叫出声来,可随着他眨眼,那个身影却如雾气般凭空消失。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知道这两人聊到的是哪本小说? 进入论坛模式6043/132/2 菲索斯盯着白影消失的地方看了又看,但黑暗中只用树影摇曳,哪有什么人影?幻觉几次三番地出现,菲索斯终于意识到这些怪现象绝不是偶然。难道这些幻觉是他过去的记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菲索斯很久以前就放弃了他作为人类时的记忆。一是因为无用的情报会另外消耗召唤者的魔力,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作为“邪神”的神格是以《拉斯尼亚神话》为基础构建起来的,而他作为凡人的回忆却与这部神话的记述存在着巨大的差池。因此记忆洪流会变成一种强大的干扰力,导致他通过文字和集体记忆构建起的神格暴走甚至彻底无效化。 是做真实却无力的凡人,还是做虚假但强大的神明,他只能二选一。菲索斯对这点十分清楚,而他的敌人,菲尔洛斯和他的手下也清楚。 之前菲尔洛斯向菲索斯展现的那些旧日幻觉,说是为了让他想起他到底是谁,但目的无非是为了削弱他的力量。现在旧日记忆再次无缘无故地复苏,原因也只有一个——他的敌人早他一步来到安德鲁夫,并在暗中设下了圈套。这就完全能解释为什么之前一段时间他完全感知不到菲尔洛斯和其手下的动静了。 也许他应该去调查一下这个镇子,看看是哪个该死的倒霉蛋胆敢打扰他珍贵的黄金周。 想到此处,菲索斯神情不由得险恶起来,这让不明所以的文森特有些担心,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怎么从刚才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我刚才看到一只黄鼠狼。”菲索斯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道。 “这附近可没有黄鼠狼,野猪倒是有几只。”维拉拔了吉普车的钥匙,熄灭了远光灯,从 46 车上跳下来,一面说着话一面把两人往庄园里带。 他们刚进门,远处便跑来一条黑贝猎犬。大狗见着文森特立刻热情地摇着尾巴跑过来。 “司令!”文森特叫着猎犬的名字张开双臂,大狗欢快地叫着扑进许久未见的主人怀抱,又是舔又是蹭。然而当他瞅到菲索斯,却忽然发出一声胆怯的哼哼声,卷着尾巴退到维拉身后。 “奇了怪了,司令竟然也有怕人的时候。”维拉一面揉着猎犬的头一边向菲索斯招招手,“可能是你身上有什么他不喜欢的味道,别介意。” 动物的感觉很多时候比人类灵验许多,菲索斯知道司令是闻出了他身上非人的危险气息。他倒也不介意,跟着维拉往亮着灯的主屋方向走。 “想必你们是今天赶路太累了,我早上从酒窖里拿了两瓶红酒出来,吃饭之前要不要先跟姐姐喝两口?”维拉问道。 听到“喝酒”两字,文森特立刻胆怯起来:“我就算了吧。” “怎么,你去城里也没练练酒量?”维拉笑道。 “这不是酒量的问题……”文森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脸色铁青。 “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只是比别人稍微能喝一点点而已。”维拉笑出声来,“菲力克斯,你要喝吗?别看农场不大,我们家产的葡萄酒可是赢过比赛的极品,一般人想喝都喝不到的。” “当真如此?”听闻此话,菲索斯来了兴致,用手肘砰砰文森特,“宝贝儿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事儿?” “我看你平时也不喝酒……”文森特回答。 此时维拉插进两人中间:“我这个弟弟不会品酒又酒力不济,兄弟你呢?” 菲索斯蹭蹭下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来:“我嘛,虽算不上千杯不醉,酒量还是有点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维拉自来熟地拍拍菲索斯的背,“平时家里没人喝酒,你既然来了,今晚可得陪我喝个痛快。” 眼见维拉已经开始和菲索斯称兄道弟,文森特心里有些犯怵。他是了解维拉的,这女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喝起酒来没个停,且酒品奇差。最关键的是,每次维拉酒后乱性都得是他站出来收拾残局。而菲索斯……文森特没见过菲索斯喝醉过,但以他对菲索斯的了解,这家伙如果会醉,倒霉的肯定也是自己。 此时三人已经走到了屋门口,门口的灯因为感应到响动亮起,大门随后被从屋里推开。文森特的母亲汉娜出现在门口,看上去比几周前更精神了一些。 “欢迎欢迎。”汉娜声音洪亮地打着招呼,侧身请三人进门,“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在村口遇上了汉斯那家伙。”维拉将钥匙仍在鞋柜上放零碎的小盘里,脱了靴子走进起居室,“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文森特就被他拐走了。” “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被人随便拐走?” “你都这么大了,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维拉说着宠溺地揉了揉文森特的脑袋,“你见到我的时候明明就是一脸得救了的表情,难道不是在等着我救你吗?” 文森特努努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早跟你说过,遇到汉斯这种人纠缠,最好的办法就是正面刚,否则他就只会得寸进尺。” 菲索斯这下明白文森特唯唯诺诺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俗话说一家兄弟的性格总是互补,有这么一个强势的姐姐,做弟弟的文森特是很难强硬起来的。 文森特跟在维拉后面来到起居室,这幢老房子几年前翻修过一次,虽然增加了许多现代化设备,但整体格局并没有改变。起居室里的老家具依旧按照文森特记忆中的方位摆设着,木制茶几上立着插满百合花的细口花瓶,一张舒适柔软的大沙发横在茶几一侧,茶几另一侧,原来的老式壁橱被换作了现代化的无烟电暖炉。司令的窝就在壁炉边上,此时他已经钻进他的小基地躺了下来。 文森特将起居室扫视了一番,又探头瞅了瞅餐厅:“其他人还没来吗?” “戴安娜和保罗明天才会到,他们说会把小侄女也带回来。”汉娜笑着回答。 “那马克叔叔他……” “马克他……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鬼知道他今年回不回来。”汉娜说着转头向厨房走,“先别提他了,你带小菲去客房把行李放一下,然后去看看祖父吧。” 在提到“马克”这个名字的时候,汉娜的眉头明显拧在了一起,而文森特和维拉的表情也都有些僵硬,于是菲索斯立刻断定,这个叫“马克”的人,一定就是每个家族中都会存在的那位“不受欢迎的成员”。 文森特应了一声,拎起背包带菲索斯上了楼。长走廊最靠外侧的房间是为菲索斯准备的客房。房间不算大但十分干净整洁,显然是事先打扫过的。房间阳台上放着两盆栀子花,如今正是开花的季节,屋子里弥漫甜腻的花香。 文森特将行礼放在门边转身要出去。但却被菲索斯叫住:“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我祖父。”文森特回答,“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菲索斯问。想到他的敌人们也许就在暗处监视着这座房子,菲索斯便比往常更警觉了一些。 可文森特看上去却有些为难:“我祖父他病了,可能不太方便见客人。” “我又不是外人……” 见菲索斯露出一脸寂寞的撒娇表情,文森特上前一步在菲索斯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你稍等,我马上回来。” 相处这么久,文森特也渐渐找到了驾驭菲索斯的方法——菲索斯力量强大脑子好使,唯独对文森特的亲密接触没有抵抗力。文森特知道这招屡试不爽,果不其然,菲索斯因为文森特的吻暂时呆住了。菲索斯趁机快步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长走廊里空无一人,最远处的一盏灯不自然第闪烁着。文森特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向走廊深处走去。这条走廊他从小走过无数次,从眼前向里,两侧分别是姐姐维拉的房间、母亲的房间、自己的房间,自己的两个叔叔——保罗和马克的空房,以及最深处的,祖父弗雷的房间。 他小时候曾经无比喜爱在这条走廊上奔跑,将自己的见闻带去讲给祖父听。从天窗外射进走廊的阳光总是温暖的,墙壁上挂着的风景画看上去是那样生机勃勃。 可自从祖父生病,这条走廊就失去了原有的魅力,变成了一条冗长冰冷的、通向“刑场”的路。 文森特此时已走到了祖父房门口。头顶的灯已经不闪了,而是直接熄灭。黑暗中,文森特提了口气,缓缓抬起手,敲了敲门:“祖父,我进来了。” 屋子里没有传来应答声,文森特沉默些许,推开了房门。 亮着灯的房间里,窗户半开着,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撩动奶白色的窗帘。窗台上放着一个收音机,此时正在播放晚间新闻。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可调式病床,白色的被单从床上拖到地上。  47 被子里躺着一具干枯瘦削的老人,老人头发雪白,布满皱纹的脸面无血色,他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半张着,神色混沌。他唇部干涸,嘴半开着,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人脸上的肌肉都僵硬得如同蜡塑,听到开门的声音,老人原本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的双眼以一种对于病人和老人来说过于迅捷的速度转向文森特,原本混沌的视线缓缓清晰起来。 文森特被老人盯得浑身难受,低着头走到病床边上:“祖父,是我,文森特。” 老人似乎明白了文森特的话,将右手从被单下伸出来,艰难地略微太高,半开的口中发出了一串“呜呜呜”的婴孩般的叫声。 文森特蠕动了一下喉咙,感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祖父病倒到现在已十几年,文森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每当他走进这个残留着他太多美好回忆的房间,每当他看见从前爱说爱笑,热爱骑马和养花的祖父如今只能像一个无法自由移动的木偶般躺在床上,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感觉自己的泪腺失去了控制,眼泪总是不自觉地哗哗往外涌。 他微微仰起头,阻止泪水涌出。给了自己几秒平静心情,来到床边拉住祖父的手:“我回来了。“ 祖父的手瘦弱、布满皱纹、毫无力气。像一根干枯的树杈般勾着文森特的手指。文森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是祖父最疼爱的孩子,可现在他不但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因为心中无限的悲哀自责想要从这个房间逃出去…… “抱歉……被风吹到了。“文森特蹭着眼角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户关上。在擦干眼泪后,他再次坐回到祖父身边,“你最近怎么样……感觉似乎比上次精神点了?我从城里寄来的药一定得好好吃,我听说那个药很有效,说不定,说不定……” 老人望着文森特,听着他的孙子自言自语。他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但一双眼中却溢满柔和慈爱的光。在听到文森特说药的事情的时候,老人勉强动了动手指,在文森特掌心中按了一下,仿佛在说“你放心”。文森特抬起头,还给老人一个安慰式的笑容:“对不起,我在外求学,没法陪在您身边……” 老人又在文森特掌心按了一下。 “哦对了,我有件好事要告诉您。我的论文总算可以发表了……就是那篇关于邪神早年生平的论文。”文森特说到这里,语气终于穷送了一些,“还有一件好事——我找到了一个我喜欢的男人,我想是时候跟大家坦白自己性向的事情了……” 老人“呜呜”了两声,仿佛在说“我支持你”。 “我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您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文森特说着捧起老人的手,将那只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祖父……我真的很想您……” 文森特感受着祖父用唯一一点力气尽可能将手贴在他面庞上,他闭上眼,一时间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那些逝去的岁月里,阳光炽烈,风儿柔和,祖父的背影虽不高大却总是挺拔且令人安心…… 文森特努力从祖父手心仅剩的温暖中寻找着昔日的痕迹,却忽然感觉那双干枯的手颤抖起来。 文森特抬起头,只见老人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口中的“呜呜”声变得低沉且沙哑。 文森特回过头去,只见菲索斯插着兜站在门口。他连忙擦干了眼角泪痕站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房间里等我一会儿吗?” “抱歉,但是汉娜女士叫你下楼……”菲索斯指着外面向文森特走过来。然而他越是接近文森特,病床上老人的呜咽声就越大。 文森特从没见祖父这个样子,吓得慌忙抓紧老人的手:“您这是怎么了?这位是我刚才说过的……” 老人的喉咙中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声,打断了文森特的话。他双目睁得滚圆,直勾勾盯着菲索斯,他的呜呜声几乎变成了嚎叫,最后,两行清泪从目光浑浊的眼中流了出来。文森特这下完全慌了,手忙脚乱地想抓起围在祖父脖子上的手巾帮他擦眼泪。 就在此时,久未言语的老人口中冒出了一个口齿不清却不难辨认的名字:“菲……索……斯……” 这可把文森特吓到了,按理说祖父已经丧失了讲话的能力,那么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呢……文森特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他身后的始作俑者,可菲索斯脸上的疑惑却不比文森特少。 “祖父……你,你见过他?”文森特慌忙问道,可此时祖父已经回到了往常那种神情恍惚的木讷状态,他脸上染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倦怠之色,疲惫地闭上了眼。 “祖父?”文森特又叫了一声,老人仍旧没有反应。文森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见祖父睡过去,文森特只好帮他盖好被子,退到菲索斯身边。 “你认识我祖父?”文森特望着仍未从若有所思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的菲索斯问道。 “不,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菲索斯沉默半晌,“但既然是你的家族,知道我的存在也不意外……” “什么意思?这跟我的家族有什么关系?”这话让文森特更加不明所以,他盯着菲索斯,试图从他的黑眼睛中找到解答却求而不得。 “没什么。”菲索斯摇摇头,最后望了一眼昏睡过去的老人,转身拉着文森特往外走,“我们下楼吧,别让你妈妈等急了。” 文森特被菲索斯拉出了屋,他心里有疑问却不知该从何处问起,当两人走到楼梯口,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菲索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此话怎讲?” “自从回到安德鲁夫你就一直怪怪的……”文森特说着收回手,“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菲索斯耸耸肩,笑得风轻云淡:“并没有,宝贝儿。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的,要努力像一个凡人一样生活。” 文森特注视着菲索斯,细心寻找着菲索斯说谎的证据,可找来找去,他还是无法从菲索斯那张英俊的脸蛋上找出任何破绽。最后他只能放弃般沉下肩膀:“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刚才祖父是怎么回事吗……” “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菲索斯说着向楼下走,“也许他看到我就想起了那本神话……毕竟那本书里描写的我的长相还是满还原的哈哈哈。” “菲索斯……” “走吧宝贝儿,我已经饿坏了——”菲索斯话说到这里,忽然感觉文森特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他扭过头,却瞅不见文森特埋在他背部的脸,“你怎么了?” “你答应我……”文森特的脸埋在菲索斯大衣里,声音闷闷的,“有什么事一定跟我商量——不许瞒着我……” 菲索斯转身将文森特搂进怀里:“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文森特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他没有任何证据,可第六感却  48 在他耳边聒噪。他就是觉得有些事情,有些不好的事情正在暗地里发生,并超出了他的掌控。他茫然无措地摇摇头,将菲索斯搂得更紧了一些:“我也不知道……只是你得答应我!” 菲索斯叹了口气,低头在文森特额头上吻了一下:“你是我的主人,我又怎么能瞒着你呢?”他将下巴抵在文森特头顶,回馈给文森特一个更紧、更热情地拥抱。而在他准备再说出些安慰的话时,声音却哽住了。 菲索斯侧过头,看到一个白影站在走廊尽头,站在文森特祖父房间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是维洛瓦。 公布上期答案——是小野布由美的《尸鬼》。小说漫画动画都有,胆子大的可以直接去看动画,是一部难得的,看了让人脊背发凉又让人深思的好作品哦。 进入论坛模式5752/116/1 这一次,维洛瓦没有很快消失,而是直挺挺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菲索斯看。 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我奉劝你立刻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并且永远不要出现——菲索斯在心中默念。他知道这话任何魔法生物都能感知到,很显然“维洛瓦”也感知到了。这青年的幽灵眨眨眼,身形缓缓隐没于黑暗。 “菲索斯……太紧了!” 听到文森特的呼救,菲索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把文森特按在怀里,于是连忙松开手:“抱歉……” 文森特捋了捋被菲索斯揉乱的头发,脸忽然红了。菲索斯正琢磨着自己又说了什么话让文森特害羞,身后便传来了维拉的声音。 “咳咳,我什么都没看见。”维拉抬头吹起口哨,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姐……什么事?”文森特尴尬地接话。 维拉指指楼下:“老妈说随时可以开饭。你们——”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完事儿了吗?” 文森特有些局促地点点头,率先下了楼。菲索斯跟在文森特身后,却被维拉拽住。她搂住菲索斯的脖子,放低声音:“兄弟,说吧,你是怎么把到我老弟的?” 菲索斯将维拉的手移开,礼貌地微笑:“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来之前他答应过文森特,文森特在家族成员面前宣布两人关系之前,他不能提前把这件事透露给别人。 维拉仰头无比夸张地哼了一声:“放心放心,我在这个问题上很开明,不会为难你们的——我只是好奇,我老弟性格那么难搞,你是怎么……嗯?”她说着伸出双手,将两根大拇指对在一起。 “这个嘛,说来话长。”见瞒不过,菲索斯干脆承认下来,但言语间仍旧是神神秘秘的,“我们可以晚上喝酒的时候慢慢聊。” “就这么定啦。”维拉爽快地拍拍菲索斯的肩膀,此时楼下也传来了汉娜叫两人下楼的声音。 汉娜今晚准备的是之前文森特给菲索斯做过的红烩炖肉。汉娜的手艺比文森特更加老道,无论是在调味上还是在对炖肉时间的掌握上都略胜一筹,就算是尝遍古今各种高级料理的菲索斯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维拉开了一瓶自家醸的红酒,味道虽算不上一等一,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维拉喝了酒就开始开文森特的玩笑,文森特说不过她,只好闷头吃肉。菲索斯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并从维拉字里行间了解到女装其实是文森特从小的“爱好”。 “才不是爱好!”文森特终于忍不住反驳,“谁小时候没试着穿过家长的衣服呢?” “可衣柜里明明有那么多衣服,你为什么就拿老妈那条裙子呢?”维拉打着哈哈。 “还不是因为你抢了祖父的外套!”文森特反驳道。他的脸涨得有点红,眼中却没有埋怨的神色。菲索斯意识到,文森特虽然不擅长应对维拉,但心里却是爱着他这个姐姐的。而维拉对文森特也是同样。 菲索斯禁不住有些艳羡——要是天下兄弟姐妹关系都这么好,人类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背叛、残杀和战争了。 吃完晚饭,文森特和汉娜去给楼上的祖父送饭,维拉则拽着作为客人的菲索斯说是要去酒窖喝酒。文森特劝不住她,也就随她去了,只是嘱咐菲索斯要量力而行。 两人从后门出来,农场主屋后面是一片绵延在丘陵之上的葡萄田,酒窖就在葡萄田的一角。此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未被人工光线污染的夜空现出了它原本璀璨的样子,但还不足以照亮眼前的路。 维拉取了后门边上的手电筒,领着菲索斯朝远处亮着灯的酒窖方向走。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开口询问:“来,快跟我说说,你俩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允许我先向你请教几件事。” “好啊你问吧,要是关于我弟的,我保证知无不言!”维拉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可话音刚落旋即感到一阵晕眩,脚步也虚浮起来,“咦,怎么回事,我这还没喝酒呢……” 跟在她身边的猎犬司令忽然冲着大叫起来,并弓起背部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然而当它对上菲索斯在黑暗中如野兽般反光的双瞳,立刻卷起尾巴发出一声呜咽,灰溜溜地逃走了。 菲索斯绕道僵直地立在原地的维拉面前,从她手中接过手电:“走,我们去酒窖吧。” 维拉脸上已完全不见了几秒之前情绪高涨的神采,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遵命。” 菲索斯领着维拉进了酒窖,将门反锁。这是一间布置着沙发和餐桌的品酒间,品酒间一侧墙上装着木头架,上面摆满了印有“利瓦尔酒庄”包装纸的葡萄酒。 菲索斯在酒架上找了一圈,又转头进了品酒间内侧的酒窖,没一会儿拿出了几瓶酒。他打开其中一瓶,给维拉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他端起高脚杯晃动着,红酒的醇香立刻扑面而来:“果真是好酒。”他说抬起杯子朝着人偶般面无表情的维拉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我想知道的事情吧。” 维拉机械地点点头,随后便再次陷入沉默和僵硬。 菲索斯许久没用过这种催眠魔法,决定先做个测试:“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族里都有谁?” “我叫维拉.利瓦尔……”维拉语气平静地回答,“我的家人有……妈妈汉娜,弟弟文森特,还有祖父弗雷……还有,两个叔叔,保罗和马克。保罗叔叔几年前和婶婶生了个小孩,马克叔叔至今单身。” “你父亲呢?” “他……很早之前就死了,因为一场车祸。那时候文森特刚出生他就……我们都很难过。 “原来如此。”菲索斯点点头,怪不得从没听文森特提过他父亲,“那么接下来……”他思索着大脑中的问题,“跟我聊聊你弟弟吧?” “您想知道什么?” “比如他的早年生活。”菲索斯转了转高脚杯,“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有什么原因吗?” “他当然不喜欢这里。”说到这里,处于催眠状态的维拉仍忍不住叹气,“安德 49 鲁夫这种闭塞的小地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被添油加醋地乱传一通,这种地方是容不下一个特立独行的天才的。” “天才?你觉得文森特是天才?”菲索斯有些惊讶。 “当然……他是我们这一波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他从小就是个学霸,读过的书几乎过目不忘……但他们都叫文森特‘怪物’。” 听闻此话,菲索斯停止摇晃酒杯,目光变得狠厉起来:“他们?是谁?” “很多人,我们的邻居,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教会的牧师和修女……特别是牧师大人,他似乎特别讨厌文森特。” “这倒不意外。” “是的,毫不意外。”维拉冷笑一声,“毕竟,全镇只有我们家不信教……” “哇哦,那你们还挺酷的。” “我也这么认为。“维拉失焦的眼中泛起一道微弱的亮光,“我们利瓦尔家一直以特立独行出名。但文森特……他是个特例。他一直试图和镇子里的人们搞好关系,这大概也是他被人排挤的原因吧。” “他当时……被欺负得很惨吗?”菲索斯忍不住问。 “看您怎么定义‘惨’这个字了——虽然没闹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要知道,小孩子们做起事来有时候比大人过分……特别是,他还是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同性恋。”被维拉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个本就不适合挂在嘴边的词变得更加刺耳了。 一片乌云从菲索斯脸上飘过:“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否则呢……他可是我弟弟。” “还有谁知道?” “嗯……我妈妈大概知道吧。还有祖父,他应该早就察觉了。至于其他人,我不确定,但我希望别人都不知道。” 菲索斯调整了一下坐姿:“那么,下一个问题。跟我讲讲安德鲁夫。” “安德鲁夫……是个无聊的地方。”维拉坦言。 “这我已经看出来了。”菲索斯道,“跟我讲点具体的。比如这个地方的历史人文什么的……” “呜……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被问到这个问题,维拉的话语有些滞涩,“我只知道安德鲁夫地方不大但历史悠久,镇中心的那个教堂后花园有块石碑,据说……有七八百年历史了。” 菲索斯心算了一下,如果维拉没记错,那么安德鲁夫镇应该是在古拉斯尼亚帝国时代鼎盛期,也就是他死后不久建立起来的…… “你刚才说这里的人都信教?” “是的。”维拉点点头,“实际上,这是一个被教会掌管的地方。” “此话怎讲?” “就是……如果你想给你的葡萄酒定价,必须经过教会的同意,否则就无法贩卖。如果你想搬家,也必须经过教会,否则没人会把土地卖给你。如果你家生了孩子,第一件事就是去教会接受洗礼,否则就会被当成怪胎。” 菲索斯皱起眉,维拉的描述让他有点耳熟,确切地说是想到了他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所以这里没有行政机关吗?” “当然有了。”维拉不屑地哼了一声,“但镇长和执法官都是虔诚的教徒,并且也是主教家的亲戚。” 菲索斯吹了个带有讽刺意味的口哨。无论文明如何发展,人类都放弃不了自身独裁的欲望:“那你们家不信教……真是挺辛苦的。” “倒也算不上辛苦。”维拉笑了笑,“毕竟我们家也算有点家底儿,就算他们怎么说风凉话也碍不着我们劳动赚钱。而且要是有人敢找麻烦,我会保证他接下来三个月都会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 菲索斯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喜欢维拉了:“那么接下来跟我说说镇子最近的情况。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拜访?” “嗯……奇怪的事情倒没有。”维拉沉默了一会儿,“但奇怪的人……你别说,最近来进行考察的那个考古队……有点奇怪。” “等等,考古队……这镇子附近有什么古迹吗?”菲索斯插进一个问题。 “当然有,不过在山里。”维拉对这个问题似乎也不是很在行,“我听文森特说过,貌似是什么古代城邦的遗迹……” “你记得是哪个城邦吗?” 维拉漠然摇摇头。 看来不能问维拉有关历史人文的问题,这家伙显然是个学渣。菲索斯一面这么想着一面继续开口:“再跟我讲讲那个遗迹吧,什么都可以。” “我对遗迹不是很清楚,要说有什么可讲的……实际上那个遗迹一直掌控在教会手里,没有教会的许可,谁也不能进山去。” “这还真是奇怪了。为什么教会对一个遗迹这么感兴趣……” 维拉又摇了摇头:“牧师的解释是,山里的路没修好,擅自进去容易遭到人身危险。” “这听上去像是个隐瞒事实的借口。” “我也这么觉得。”维拉笃定地点点头。 “那镇子里就没人进去过吗……” “实际上,文森特进去过。” 维拉又说出了一个令菲索斯吃惊的事实:“跟我仔细说说。” “我记得应该是文森特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学校里有几个恶棍捉弄他,告诉他暑假的集体活动是去参观遗迹什么的……” “所以他真的去了?” “文森特在待人处事上一直缺根筋,更何况,那些混蛋用文森特当时喜欢的男生的名义给他发的消息——哦,喜欢这事儿是我猜的。” “后来呢……” “那天下大雨,山里爆发了山洪,没人敢进去找人。于是祖父去了……他把文森特带出来了,但那以后就病倒了——文森特一直觉得祖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的错。” “真该死的是那些捉弄他的人。”菲索斯将骨节捏得咔咔直响。 “我也这么认为。”维拉说着拧起眉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难过的往事,“所以我把他们打进了医院——代价是我自己也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 “好吧……让我们回到考古队上来吧。”见维拉神色染上阴霾,菲索斯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觉得那个考古队奇怪?” “镇子后面有遗迹,考古队我见过不少,但像他们这种皮肤白嫩西装革履,来了一周都没去山里,反而天天往教会跑的,的确是第一次。” “你确定他们没去山里吗?” “当然。通向山里的路就从我家门口经过。”维拉说着望向窗外,“要是有外人经过,就算我走神了,司令也不会没反应的。” 菲索斯眯起眼,这考古队引起了他的兴趣:“再跟我说说他们……他们有多少人,都长什么样子,现在住在哪儿?” “就是一群男人,一共有七八个人,应该练过……如果没搬家的话应该就住在安德鲁夫假日酒店。” “练过……你怎么确定这些人练过?”维拉的描述再次引起了菲索斯的好奇。 维拉冷笑了一声:“虽然我现在是个农场主,但好歹在军队里呆过小十年。练没练过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这可是个意想不到的情报。菲索斯暗暗记 50 下,也许以后还可以排上用场。 菲索斯将高脚杯中的酒喝光,凑到维拉面前:“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安德鲁夫假日酒店在哪儿?” “从农场出去,沿着大路乡下走到小平台,在三岔路右拐,再往前走一阵子就到了。” 菲索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现在,看着我。” 在他的命令下,维拉木讷地抬起头。 “听着,维拉——如果明早文森特或者汉娜问你今晚的事,你就说跟我喝酒喝到后半夜,因为喝断了片儿,后面的事情记不起来了。” 维拉缓慢地点了点头,紧接着随着菲索斯的一个响指倒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菲索斯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这个时间有点晚,但是我相信绅士们的夜晚肯定刚刚开始。”他咧开嘴阴森地笑起来,一双黑眼睛也泛起令人不安的红光,“是时候主动拜访一下这些勤劳的小蜜蜂了。” 进入论坛模式4911/119/1 菲索斯出了农场,按照维拉的说明向旅馆的方向走。山路上没有电灯,四下里一片漆黑,但对于他来说,这种程度的黑暗非但不会带来麻烦,反而是一种天然的伪装。 实际上,像他这种混沌属性的思念体,在黑暗中时的力量要比在光芒中强大得多。他从前的召唤者们大多会给他提供一个能够一直保持黑暗的环境,比如一座洞穴,一个地牢,或者一间不见日光的屋子。 召唤者们把菲索斯像神明一样供起来,并提供各式各样的祭品供他享用。但这些深谙邪神本性的魔法师同时也会小心谨慎地限制菲索斯的活动,防备着他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把敌人和他们自己一锅烩了。(实际上他干过不少这种事) 而文森特是个特例。他的力量孱弱,又不会使用祭品替菲索斯增强魔力。当然,如果只是过往常那种和平的日子,保持一定频率的交合足够菲索斯维持这幅人类的形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他得为自己补充魔力——而几个光明神的忠诚信徒也许是道不错的开胃菜。 菲索斯沿着山路向山脚下走,过了三岔路,果然见到远处闪烁起一片灯光。安德鲁夫假日酒店的招牌被两盏照明灯点亮,过了招牌,一座红砖建筑便出现在针叶树影之间。 从外观看,这是一家并不算豪华的小型旅馆。建筑有三层,门口的停车场里只停着两辆车,看来最近的生意并不算很好。 菲索斯进了进了大堂,大概因为现在时间已晚,前台的服务生正低着头打着瞌睡,并没有注意到靠近的菲索斯,而菲索斯也不想惊扰到服务生的美梦。今晚夜色很好,不适合大开杀戒。他只想偷偷潜入目标的房间,带走他们的生命,再潇洒地离开。 菲索斯在服务生面前打了个响指,原本都要杵进柜台上的年轻人立刻机械地抬起头来。这是个看上去与文森特差不多大的男人,拥有一头深褐色卷发和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蓝眼睛:“您有什么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菲索斯问道。 “您可以叫我迈克尔,大人。”年轻人直勾勾地盯着菲索斯回答。 “那么迈克尔,酒店今晚生意怎么样?入住的人多吗?” “不,大人。”迈克尔机械地摇摇头,“这两天旅馆被包圆了。” “被包圆了?谁这么大方?” “当然是教会的人了。”迈克尔说着在胸前划了两下,“这世道,只有吃公家饭的才这么阔绰。” “可我听说住进来的是一队考古学者啊?”菲索斯明知故问。 “不,大人。他们只是装成考古学者而已!”迈克尔感叹起来。 “装成考古队的教会人士?呵呵,这可真有意思。” 迈克尔很显然不觉得有意思,他拧起眉头,露出担忧的神色:“不过我看那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教会的神父,鬼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昨天我送酒去他们的房间时,看到有人似乎在摆弄枪支!那些枪一看就不是用来防身的气枪!” “那可真是危险啊……也许我们应该提醒他们一下,毕竟神明是不喜欢开杀戒的。”菲索斯半是打趣半是引诱地说道。 “您说得对,这旅馆刚开没几年,要是闹出人命来,以后还让我怎么经营呢?”比起神明的责罚,迈克尔的担心倒要务实许多。 “那么你能告诉我他们住在哪个房间吗?”菲索斯顺着迈克尔的话问道。 “208、209、210和211室。”迈克尔抬手朝楼梯的方向指指,“就在二楼走廊尽头。” “感谢你。”菲索斯从柜台上摆着的小篮子里顺走了一颗水果糖,转身向通向楼梯走去。 菲索斯本以为清除掉几个敌人的前哨站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也没有做太多的防备,可当他来到二楼,立刻感觉到了一种令人不悦地压迫感。 菲索斯熟悉这种感觉,是一百多年前一群术士发明出来的,专门针对他的魔法结界。菲索斯眯起眼,果然见到二层的走廊空间里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金色魔法丝线。丝线层层叠叠如同蛛网,普通人可以毫无障碍地通过这些障碍,但如果是他通过,丝线就会粘到身上。 他啧啧嘴,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他从前吃过这种结界的苦头,擅自触碰这些丝线会造成魔法伤害,而且越是挣扎丝线缠得就越紧。 菲索斯走到一侧墙边,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扔向丝线,果然见到发丝在接触到丝线的一刹那便化作了灰烬。 设置了如此高级的结界,看来硬闯是很不明智的。菲索斯思考着,也许应该寻找其他的突破口。 他抬起头,观察着丝线的黏着方式。据他所知,设置这种结界不仅需要施术者拥有相当高的魔法造诣,更需要对施术空间进行布置和维护,而结界的突破方式也和设置顺序有直接联系。 也许那个前台看见,或者知道些什么?再仔细问问吧。菲索斯想到这里转身下楼。 刚才还在打瞌睡的迈克尔此时倒是醒了,正隔着柜台与一个年岁与他差不多大的女人聊着什么。看两人亲昵的动作,似乎不是同僚,倒像是恋人或者夫妻。 菲索斯用魔法隐去身形靠近两人,只见迈克尔揉着眼睛,面色有些迷茫:“反正都这个时间了,不会再有别的客人来了。”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睡过去啊。”女人不满地拧着眉头,“要是来了小偷什么的可怎么办?别忘了楼上住的那几位可是咱们惹不起的……说起来,他们人呢?今天没叫客房服务吗?” “他们下午就出去了,说是今晚不会回来。”迈克尔翻着手边的笔记回答道。 女人听闻此话略微放松下来:“这样也好,他们在的时候不是开party就是在楼道里动手动脚的……要不是因为他们是教会介绍的……” “嘘!”迈克尔听闻“教会”两字,脸色凝重了几分,“话不能乱说,他们是城里来的考古队  51 。” “是了是了,是考古队。”女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希望别惹出什么事情来。” “惹出什么事情来也跟咱们无关。”迈克尔在柜台上敲了两下,“反正咱就是个开旅馆的,把本职工作做好就得了。” “可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别瞎想!神父大人不是答应过不会把咱们牵扯进来吗?” 聊到这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忧郁在两人脸上展开。在经历了一段静默之后,女人再次开口:“对了,说到他们开party的事,咱们酒窖里的葡萄酒不够了,我已经给利瓦尔家下了订单,汉娜答应我明天早上送来,你记得收一下。” “知道了。”迈克尔点点头,在便签上奋笔疾书了两笔,随后抬起头,“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不放心把孩子们单独留在家里。” 看来这两人的确是夫妻。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啊吗?”女人将双手抱在胸前,“你的脸色不太好,这两天累坏了吧?” “没事,我已经醒了,估计不会再睡着了。”迈克尔安慰着自己的妻子,“这里就交给我吧。” 女人回头扫视了一下大堂,她的目光从菲索斯身边擦过,却并没有停下:“那我先走了……”她说着转身向大门走去,可走到门口时又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停了下来,“对了,你知道吗,文森特回来了。” “文森特?”听到这个名字,迈克尔猛地挺直了腰板,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慌,“你说的是……那个文森特?” “还能有哪个文森特呢……就是利瓦尔家的那位。”女人说着叹了口气,“我听汉斯说,他这次是回家来过五月节的,搞不好明天你能见到他。” “是吗……”迈克尔低下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女人见状不悦地皱起眉头:“喂,你不会对他——” “你说什么呢!”听闻此话,迈克尔立刻像是被电到般叫了出来,“我又不是基佬!” 见丈夫反应如此激烈,女人反倒是放下心来:“抱歉,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当年……” “当年啊……这么一算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女人转身回到前台边上,拍了拍丈夫的肩膀以示安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太在意。” “我知道。”迈克尔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你知道的,丽兹,当年他闯进后山的事我虽然没有参与但却知情,现在想来,如果我当时能提醒他一下,也许就不会……哎……” 女人见丈夫陷入自责,便捧起男人的脸:“麦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文森特愿意回来,想必也已经释怀了。” “但愿吧。”迈克尔握住妻子的手亲了一口,“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有意针对他,我当时只是被他吓到了……” “是啊,任何人遇到他那种……怪胎,都会被吓到的。”女人安慰着丈夫,并有意避开了跟性向有关的措辞,“但我得提醒一句,如果明天见到他,你可不能表现得有所介怀。毕竟我们是租了利瓦尔家的土地建的这座旅馆,必须得跟利瓦尔家搞好关系。” “你放心,这点我心里有数。”迈克尔放下妻子的手,看样子已经恢复了镇定,“你赶快回去吧,再晚了孩子们估计要害怕了。” “那我走了,你也注意身体。晚上冷,别着凉。”女人再次与丈夫告别,转身离开了大堂。女人出门的时候与菲索斯擦身而过,如果她能看到神色阴沉菲索斯,估计就会像现在这般镇定自若了。 菲索斯扭过头,将前台的男人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身材一般,长相也就那么回事儿。无非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汉,文森特到底看上你哪儿了呢?菲索斯腹诽道。 看不到菲索斯的迈克尔打了个哈气,重新坐回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去,从抽屉里找出一本杂志开始翻阅。 此时菲索斯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新的主意。 。。。 大概是奔波劳顿,文森特晚上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头就睡,一夜好梦,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文森特知道汉娜不喜欢人睡懒觉,于是洗漱完便匆匆下楼。汉娜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培根和煎蛋分装在小盘子里,而水果和沙拉则被装在木制大碗里端上了桌。司令见文森特下楼,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打招呼。 文森特从司令嘴里接过塑胶球,拉开后门扔向院落,黑色猎犬立刻欢乐地追了上去。此时汉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切好的面包,而菲索斯则跟在她身后。 “阿姨您的手艺可真是太——好了!好到根本没得挑啊!”菲索斯满脸写着谄媚,就差把“马屁精”三个字刻在脑门子顶上了。 不过汉娜毕竟也是老一辈人了,这点恭维似乎并不足以打动她:“小菲啊,你得知道,想要饭做好,废话要说少。懂不懂啊。” “懂的懂的。”菲索斯一面摆餐具一面迎合,俨然一副小媳妇见公婆的乖顺样子。 想到菲索斯平时的那种没脸没皮的态度,文森特立时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他走到餐桌边,开始帮着汉娜分面包,可当他准备把面包分成四份的时候却被汉娜阻止:“今天分三份就好了。” “三份?不给维拉姐留了吗?” “她昨晚喝得太多,今天估计得睡到日上三竿……”汉娜神色似乎有些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来,我们开饭吧。” 三人落座,各自开动。 文森特从碗里夹了些蔬菜沙拉,他其实很不喜欢吃蔬菜,但也知道如果不好好摄取维生素,接下来几天都会被老妈念叨。 就在他准备开动时,汉娜又开口:“对了,你今天早上有什么安排吗?” “倒也没有……”文森特啃了一口生菜叶子,“怎么,农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安德鲁夫假日酒店那边定了一批葡萄酒,本来应该是维拉送过去的。但她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汉娜道,“如果你有时间,能帮忙送过去吗?” “你说的是迈克尔开的那个度假酒店?”提到迈克尔这个名字的时候,文森特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对。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汉娜欲言又止,“算了,我下午去一趟就是了。” “没事,还是我去吧。”文森特放下餐叉。很显然,他并不想去,却又无法推脱。 汉娜有些心疼文森特,正想着找个借口揽下这份工作,菲索斯却抢下话头:“如果你们都不方便,也许我可以帮忙。” “那怎么能行?”汉娜立刻拒绝,“再怎么样你也是客人啊。” “您就别这么见外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菲索斯说着朝文森特眨眨眼,“而且搬东西这种粗活累活,我怎么好意思看着文森特来做呢?” 被当面塞了一口狗粮的汉娜强忍住已经浮上嘴角的微笑:“你是认真的吗?” “真心实  52 意!”菲索斯拍着胸脯说道。 汉娜想了想,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于是点点头:“好吧,那这次就麻烦你了……吃完饭跟我去仓库吧。” 汉娜松了口,但文森特却还是觉得不合适:“妈——还是我来吧。” “你要是想去就和菲索斯一起去吧。”汉娜道,“东西挺多的,两个人去比一个人周全。” “我……”文森特有些语塞,说实话,他是不想去的。见谁都好,他最不想见到的便是迈克尔了。可要放菲索斯一个人去……文森特想到这里便撇了一眼身边埋头吃饭的菲索斯。 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文森特想反驳,一时却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也说不清自己在不放心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吃完早饭,菲索斯跟着汉娜去了仓库,将两大箱葡萄酒装上农场用来运货的小推车。可他刚出农场大门,文森特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文森特拧着眉头,有些惴惴不安,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 “没事,这点东西,我一个人也推得动。”菲索斯回答。 文森特低头走到菲索斯身边,抬手去抢推车:“还是我来吧……毕竟这应该是我的工作。” “咱们两个还分什么彼此啊。”菲索斯没让文森特抢走推车的控制权,却也没有表现出拒绝的姿态,“难道宝贝儿是离开我了觉得寂寞?” 这令人熟悉的调戏口吻让文森特条件反射地红了脸:“瞎说什么呢,我,我只是怕你迷路而已……”他说着朝大路走去,“快点出发吧,再过一会儿天气热了会对红酒品质造成影响的。” 菲索斯知道再劝也没用,便小跑着跟上文森特。两人并排走在山间土路上,小推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动,幸好有文森特扶着,推车上的易碎物品才避免了许多冲击。 他知道文森特不愿去安德鲁夫假日酒店的原委,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你这么过去真的没问题吗?” 文森特站住脚步,语气中多了分戒备:“你什么意思……” “我昨晚听维拉讲了一些……你从前的事情。”菲索斯坦言道,“一些你和祖父,还有村里人的事情。” 菲索斯说这话时感觉到了文森特眼中的震动。那并不是排山倒海般的巨震,而是一种看到美丽的肥皂泡破碎时的怅然若失。 文森特蠕动了一下喉咙,菲索斯知道他在组织语言,于是安静地保持着沉默。 “都是过去的事了。”最后文森特抬起头松了口气,回答道,“人总得往前看,不是吗?” 但菲索斯从文森特混沌暗淡的目光中察觉到,文森特还没有介怀:“……你就不恨那些人吗?” “哪些?” “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认为你有报复他们的资格。”菲索斯一字一顿地回答。 听到“报复”,文森特轻轻哼笑了一声:“报复又有什么用呢?我的伤痛不会减轻半分,祖父也不会再从床上站起来了……倒不如说,我依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追寻自己的理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是对那些看不上我的人最好的报复。” “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文森特轻轻摇摇头:“教化世人不是我的工作……而且他们大概也有他们自己的不得已吧?”他说到这里施施然笑起来,这反而让菲索斯更觉得心痛。无论出于何种不得已,以强凌弱、排挤同类都是一件错事。可惜自古狠心人逍遥自在,善良人却总是伤得最深。 “其实……也许我该感谢他们。”就在菲索斯捉摸着该如何劝慰时,文森特又开口了。 “此话怎讲?”菲索斯有些摸不到头脑。 “如果没有他们,我也许就不会离开农场,自然也就遇不到菲索斯了。” 此时文森特走到了阳光之下,他回过头来,疏开眉头,笑得温暖,“大约命运给我的那些折磨,都是为了督促我坚持走到你面前吧?” 小推车撞到了一块石头,玻璃瓶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文森特吓了一跳,连忙去扶纸箱,错过了菲索斯千载难逢且转瞬即逝的脸红。 当他再次直起身来的时候,菲索斯已再次换回了平日那嬉皮笑脸的表情:“宝贝儿你这情话要是在床上说就更动听了。” 提到床笫之事,文森特立马羞赧起来:“你……你种这话可不许在我妈面前说!” “那肯定不会,我可不想被岳母嫌弃。”菲索斯耸耸肩。 “也不许在我姐面前提!” “知道啦知道啦。”菲索斯凑近文森特,想要亲亲文森特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看起来很美味的脸蛋,但却被推开——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安德鲁夫假日酒店的红砖建筑已经近在眼前。 进入论坛模式6221/94/0 两人走到酒店门口时,文森特的脚步明显沉重了起来。已经把事情原委了解得差不多的菲索斯于是提议自己一个人去送酒,让文森特在外面稍等片刻。 菲索斯推着推车进了大门,今天负责前台的换成了迈克尔的妻子,菲索斯记得她叫丽兹。她今天穿着旅馆的灰色制服,将一头姜黄色的卷发扎成马尾,正低头看着电脑。 见到一个陌生人进门,丽兹有些惊讶:“您好,请问您是要住宿吗?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今天已经住满了——” “早上好,女士。”菲索斯打了个招呼,“我不是来住宿的。” “那您是……”丽兹小心打量着菲索斯,似乎在猜测眼前这个城里打扮的男人所为何事。 “我是来送红酒的。”菲索斯指指身后,“您在利瓦尔农场定的红酒。” “你是……从利瓦尔家来的?”丽兹这下更吃惊了,“我好像没见过你……维拉呢?” “维拉早上有点小事,换我来帮忙。”菲索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预约单放在柜台上,“请您核对一下货物清单。” 丽兹还是一脸犹疑,这不能怪她,毕竟穿着衬衫西装裤和小皮鞋,还留着一头长发的菲索斯怎么看也不像个正经乡下人。但看预约单上的账目没有错,发货人的笔迹也的确来自她熟悉的汉娜,丽兹只好缓慢地点了点头:“没错,这的确是我定的……能让我验一下货吗?” “请便。”菲索斯侧开半个身位。 丽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蹲下来打开装酒的纸箱数了数,确定数量没错后点点头,在订货单上签上了字:“东西我收下了,代我感谢汉娜。” 她说着想去搬纸箱,但一整箱玻璃瓶装的葡萄酒对一个女人来说多少有些沉重。 “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把货送到仓库去再走。”菲索斯提议道。 丽兹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脚下两大箱葡萄酒的重量,还是点了点头。 她带着菲索斯从大堂侧门出去,朝旅馆后面的仓库走。一面走一面禁不住好奇地朝菲索斯打量。 菲索斯不急着开口,只等丽兹  53 自己提问。 不出所料,在两人拐过一个弯,走进后花园后,丽兹还是忍不住了:“你是利瓦尔家的亲戚吗?” “不,并不算是。”菲索斯回答,“我只是他们家的一个朋友,五月节受邀来做客的。” “原来如此……”丽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来安德鲁夫这种穷乡僻壤,一定很麻烦吧。” “现代交通已经很发达了,倒不算麻烦。”菲索斯说着笑起来,“而且我在城里过惯了,早就想找个贴近自然的地方换换心情。” “那能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利瓦尔家哪位的朋友?”丽兹小心试探着,“是维拉还是汉娜?别告诉我您是利瓦尔老爷子的朋友……还是说……”她的话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菲索斯察觉到“文森特”的名字已经到了她嘴边,却迟迟没有被说出口。 菲索斯有些不耐烦,正准备回答,却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呼唤打断。 “妈妈……”此时一个小女孩从花园外跑进来,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穿着白色的小裙子,梳着两个小辫子,拥有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她手里捧着一个花环,鼓着的小脸上挂着泪珠。 丽兹见到小女孩连忙蹲下身:“安妮特,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叫你在屋子里看书的吗?” 小女孩吸着鼻子,将手中的花环举起。菲索斯注意到花环不知被谁扯坏了,上面的花朵无精打彩地挂在断掉的藤蔓上:“马特把我的花环弄坏了……” 丽兹接过花环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别哭了,一个花环而已。” “可是,可是我做了好几天才做好的。”小女孩撅着嘴,满脸写着委屈,“马特他非要抢,结果就坏掉了。” 丽兹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你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他想要花环,你让给他就是了。” “可是,可是——”小女孩还想说什么,却因为母亲冷淡起来的神色而没了声音。 “好了,实在不成,我以后再帮你做一个。”丽兹从裤兜里掏出手绢帮小女孩擦掉眼泪,“听话,先回屋去,妈妈这里还有工作要做。” 小女孩申辩无果,只好委屈巴巴地耷拉下脑袋,转身向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抱歉,孩子不懂事,让您看笑话了。”丽兹站起身,神情有些窘迫。 “不去安慰她一下吗……总感觉她不太开心啊。”菲索斯朝小女孩离去的方向望着。 “没事,她就是那个娇滴滴的脾气,一会儿就好了。”丽兹搬起葡萄酒,“您在这里等一下,我把酒送到仓库里去。” “不用我帮你吗?”菲索斯询问。 “没事,酒窖在地下,我自己下去就是了。”丽兹说着颠了颠箱子回答。 菲索斯扫了一眼箱子里晃晃悠悠的葡萄酒,最后一次确认他施加在那些酒瓶上的魔法术式没有被一路的颠簸破坏。这两箱葡萄酒瓶看上去与正常的别无二致,但当它们被打开,一些小小的“惊喜”就会发生。 希望你们喜欢邪神的见面礼,我的敌人。菲索斯在心里默念。 丽兹搬着葡萄酒进了仓库,菲索斯靠着墙等着她出来,等来的却是丽兹的女儿安妮特。 小女孩眼角手里还攥着花环,眼角的泪痕也还没擦干,很显然刚才母亲提供给的解决方案并没能让她满意。 见院子里只站着菲索斯,小女孩胆怯地将身子藏到了栅栏后面。菲索斯朝小女孩招招手,对方却只是更加羞怯,连脸也缩了回去。 菲索斯四顾周围没人,干脆主动走上前去。 小女孩还是有些怕怕的,却也没有逃走。 菲索斯半跪下来,与身高只有他一半的小女孩视线持平:“可爱的小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菲索斯微笑着朝小女孩伸出手,视线落在她手中坏掉的花环上:“能给我看看吗?” 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但在菲索斯的执意下还是将花环递了出来。 菲索斯查看着花环:“这么好看的花环,是你做的吗?” 听到夸赞,小女孩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抬起头,用力点了点。 “被弄坏了实在太可惜了,也许我们应该把它修一修……”菲索斯说着将花环调整了一下角度,将被扯坏的藤蔓两端分别抓在两手之间。 “先生,您能把它修好吗?”小女孩眼中盛满了期待。 “我可以试试。”菲索斯笑着端起花环,将藤蔓两端接在一起,猛地吹了口气。眨眼间,断口愈合在了一起,连花环上蔫儿掉的雏菊都重新绽放开来。 “看,修好了!”菲索斯将花环还到小女孩手里。 小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是魔法吗?先生原来您是魔法师吗!” 这话把菲索斯逗笑了:“不,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魔术。”他摸摸小女孩的头,“把花环收好吧,别再让人给弄坏了。”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将花环紧紧抱在怀里。 此时丽兹从仓库里走了出来,见菲索斯正和女儿说话,连忙跑过来:“安妮特,不是叫你回屋去吗?” “是我叫住她的。”菲索斯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着的尘土。小女孩现在高兴极了,见到丽兹立刻举起手中的花环:“妈妈你看,叔叔把花环修好了!” 丽兹有些诧异:“这……可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菲索斯朝小女孩挤了挤眼睛,“一个小魔术而已。” 丽兹嗯了一声,心里生出了些疑问,但见女儿这么高兴,便也没有多想:“事情办完了,我送你出去吧。” 想到要是丽兹与文森特见了面,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嫌隙,菲索斯便摇摇头:“没事,我认得路。” 菲索斯说着和丽兹母女道了别,朝旅馆门口走去。 。。。。 几分钟以前。 文森特杵在安德鲁夫假日酒店的招牌下,等待着菲索斯。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虽然有树木遮盖,气温还是随着太阳升起而逐渐炎热起来。文森特被晒得有些昏昏呼呼的,于是便走到招牌不远处的一处公共长椅边坐了下来。 他朝酒店的方向望了望,心里想着菲索斯怎么还不出来。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鸣笛声,把文森特吓了一跳。他回过头,见一辆灰色家用SUV停在了不远处。 车窗缓缓摇了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探出了头:“您好,请问您是来住宿的吗?真不巧,酒店今天已经满员了——” 这声音说陌生也陌生,说耳熟也耳熟,文森特寻思着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而答案则让他感觉眼前一阵泛白。 “文森特……你是文森特?”此时男人摘下墨镜,蓝色的眼睛中盛满了许多惊讶和少许慌张。 知道自己又倒大霉了,文森特只好动作僵硬地站起身:“好久不见,迈克尔。” 看自己没认错,迈克尔眼中的惊讶便全转变成了尴尬和不知所措:“那个,你怎么坐在这里?是……是找旅馆有什么事吗?还是在等人?”  54 “我是来送葡萄酒的。”文森特说着又朝酒店的方向望了望,心里默默祈祷着菲索斯赶紧出现。 “那酒呢?交给我吧,我带过去。”迈克尔说着拉开车门下了车。 文森特见迈克尔靠过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我的朋友送酒去了,应该,应该马上就会出来……” “哦……这样啊。”迈克尔骚骚脑袋,“那个,你不进去坐坐吗?” “没事,等朋友出来我就走。”文森特慌忙摆摆手。 迈克尔显然也想就此结束对话,可身为旅馆主人的他忽然想到,如果让别人看到文森特站在家门口,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闲话,于是便横下心来:“别这么生分,来吧,天气这么热,进来喝杯水再走。” 文森特被迈克尔半是拉扯半是邀请,想要推脱又推脱不掉,只好上了车,被他带到了旅馆。 “这房子建的不错啊……”文森特站走到旅馆大门前,口不对心地夸赞道。 迈克尔露出了自豪的表情:“是前几年贷款建的,好在汉娜阿姨在土地押金上给我们打了折,要不这旅馆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张。”他打开门,邀请文森特进来,“来吧,最近旅馆也没什么客人,进来坐会儿吧。” 文森特跟在迈克尔身后来到大堂等候处坐下,迈克尔从柜台后面取出一瓶矿泉水,递到文森特面前:“拿着吧。” 文森特接过水来喝了两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太过尴尬,迈克尔忍不住开口:“那个,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你去了城里,生活还习惯吗?” “还好,你呢?”文森特将问题抛了回来。 “我也挺好的。旅馆生意虽然累点,但比给别人打工有干劲儿。”说着迈克尔哈哈笑起来,“就是难为了丽兹,每天送孩子们上学都要跑山路。” “你和丽兹已经有孩子了吗……”文森特抬起头,他许久没有回来过,竟不知道迈克尔已经生子。 “都有两个了,你可不知道,小孩子好玩儿是好玩儿,但可辛苦了……” 文森特听着迈克尔的话,心绪有些恍惚。他十年前就离开了镇子去城里念书,这些年鲜少回来。在他记忆中,迈克尔还是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大男孩,可一转眼间竟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文森特盯着迈克尔略微隆起的小肚腩,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时光不等人,也不知在旁人眼中,自己和当年又有多少变化…… 迈克尔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见文森特没什么反应,忽然放低了声线:“那个,文森特……” “怎么了?”文森特这才从对过往的追忆中回过神来。 迈克尔阖实双手,清了清嗓子:“那个,你祖父……“ “抱歉,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出乎迈克尔预料,文森特拒绝得干脆且冷漠。 迈克尔有点诧异。在他记忆中,文森特总是唯唯诺诺,从不会对他说一个“不”字。被拒绝的挫败感让血液涌进了迈克尔的大脑。他半张着嘴结巴了一会儿,随后沉下肩头:“那个,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道歉。” 文森特抬起眼眸,望着迈克尔沉默着,仿佛在说“请继续”。 “那个……当年那档子事,你知道我是不知情的……但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所以,所以……”迈克尔吞吞吐吐地组织着语言,“总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我们应该释怀,否则就没法往前走了。” 在听到迈克尔说“不知情”三个字的时候,文森特的眉尾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当年之事他私下做过调查,自然知道迈克尔在说谎。 迈克尔当时虽然没有参与,对那几个恶霸的行为却是是知情的,他知道那些人利用他的名字戏耍自己,却没有出面阻止。 正因如此,文森特才不想提这件事,也不想见迈克尔。因为被迈克尔背叛远比被恶霸欺凌带给文森特的伤害更大。 而时隔这么多年,文森特感觉自己又被伤到了。因为这迟来道歉却依旧如此不坦率…… 文森特不想责怪迈克尔,只觉得自己当年真是眼瞎。他放下矿泉水,侧开头:“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又何必再提呢。” 迈克尔似乎没听出文森特语气中的反感,情绪高涨了起来:“所,所以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文森特咬紧牙不说话,他真的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了。 而迈克尔却误将文森特的沉默当作了默许:“太好了,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多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不得劲儿,现在总算——” 就在此时,文森特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腿碰在茶几上,茶几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矿泉水几乎要倒在桌上, “不,我还没有原谅你。”文森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迈克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迈克尔一时没反应过来,张着嘴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耳垂红了起来:“文森特,你,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还没原谅你。”文森特再次回答,“跟那件事有关的人,包括我自己,我谁也不想原谅……因为那件事最终造成的恶果并没有落在我们任何一个人头上,而是落在了我祖父身上。祖父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连如厕都不能自理,你让我如何原谅?如何释怀?” 文森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也是个折磨,但是抱歉,我无法给你想要的答案。” 迈克尔大概是第一次被这样直球打脸,更何况打他脸的还是他从前的小跟班小迷弟文森特。他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文森特坐回位子上才回过神。他涨红了脸,神色不悦起来:“文森特,你得讲讲理,当年的事情我是不知情的,你怎么能怪我呢?而且,而且你想想,要不是因为当年你——” 眼见迈克尔要提到那个对自己刺激最大的词,文森特紧张地屏住呼吸。而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因为他什么?” 两人都朝声音的扭过头,只见一袭黑衣的高个子男人从侧门的方向走了过来。 文森特像是见到了救兵一般再次站起身:“你……完事儿了吗?” “已经搞定了。”菲索斯走到文森特身边,当着迈克尔的面将文森特搂紧怀里,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菲索斯……别……”文森特还是有些抗拒,低声阻止着菲索斯。但两人刚才那一番亲昵的动作却还是把迈克尔吓得目瞪口呆。 “我们走吧。”文森特知道菲索斯的脾气,赶紧拉住菲索斯想要把他往外带。可菲索斯显然没准备就这么放过迈克尔,他将文森特护在身后,冷笑地望向迈克尔:“因为文森特与你们不同,你们就有理由欺骗他、欺辱他、用他和他家人的性命取乐吗?”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刺激得迈克尔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没想过要欺负他,只是……只是……” “只是看着他被别人欺负?”菲索斯抢下迈克尔的话。 “可,可是我  55 已经道歉了!”迈克尔摊开双手,“你们还要我怎样!” “道歉是加害者应尽的义务。而是否接受加害者的道歉,是被害者的选择——”菲索斯不顾一直拽他的文森特继续说道,“如果加害者真心觉得自己错了,就应该持续道歉并做出相应的补偿。单凭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得到救赎,世上哪有这种美事?” 迈克尔咬着牙陷入了沉默。文森特趁机开口:“行了,别说了……我们走吧。” 他拽着菲索斯朝门口走,菲索斯显然还没尽兴,但一时拗不过文森特。两人就要走到门口时,迈克尔忽然从身后叫住了文森特:“文森特!你……你果真是……是那个……” 文森特站住,他低下头来踟蹰了一会儿,随后转过头:“对,我是同性恋,而且从前喜欢过你。”他淡然笑起来,“但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希望这能让你轻松点。” 文森特说罢便和菲索斯并排走出了旅馆。 两人前脚刚走,迈克尔的女儿安妮特紧跟就就从侧门进了大堂。她还沉浸在花环被修好的喜悦中,蹦蹦跳跳地跑到迈克尔面前:“爸爸,刚才的叔叔呢?” 迈克尔扭过头,眼睛通红:“你找他干什么……” “那个叔叔帮我把花环修好了!我想感谢他!”安妮特说着举起花环。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给父亲解释刚才的奇遇,手中的花环就被迈克尔抢过来狠狠丢在地上:“回你的屋子去!” 安妮特被吓到了,她惊恐地望着父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逃出了大堂。 大堂里只剩下了迈克尔一个人,他这才回过神来,想去追安妮特,但一切已经晚了。他颓丧地坐倒在椅子上,愣愣地望向大门,怅然若失。 进入论坛模式6251/93/1 文森特拉着菲索斯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虽然现在刚刚五月,但天气却干热得仿佛盛夏,土路被晒得仿佛要冒烟,四周树木稀疏没有遮挡,烈日一股脑地倾泻在两人身上。 手推车上已经没有了货物,但回程一路相当陡峭的上坡,再加上烈日当空,文森特归程的脚步沉重了些许。 菲索斯斜着眼望向一声不发地低头赶路的文森特,忍不住试探:“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 当文森特隔了好久才抛出这句话时,菲索斯便知道事情不简单。他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转头去观察文森特,的确没有从那张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上找出任何愤怒的情感。 文森特只是十分消沉,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你要是不喜欢那家伙,我们可以去教训他一下。”菲索斯说道。 这话把文森特从自己的情绪里拉了回来,他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我只是在后悔,刚才对迈克尔说的话有点过了……” 菲索斯疑惑地拧起眉头:“我不觉得你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既然那是你的真情实感,就不算过。” 文森特塌下肩:“不,那不是真情实感……那只是冲动,是恶意!我只是单纯想要报复迈克尔而已……” “报复又有什么不好?”菲索斯反问,“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果不让罪人受到同样的伤害,他们又怎么会真心悔过?” 文森特似是被这话吓了一跳:“你真的是这样认为?” 菲索斯的笑容中带上了一分不明真假的阴险:“也许我们可以让他生个小病遭个小灾,或者破个财?这些事对邪神来说都是小事一桩——当然,这都要看你的命令。” “不,我不会下这种命令的!”文森特立刻否定道。 “为什么不呢?”菲索斯反问,“当初我们不是已经报复托马斯了吗?哦宝贝儿,别告诉你对迈克尔还旧情未了——” 菲索斯说这话时抱着开玩笑的态度,可文森特却整个人像是被施了石化咒般僵在了原地。他眼睛圆睁,声音忽地提高:“菲索斯你在说什么……” 菲索斯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恋人之间最忌讳猜疑,有些话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该挂在嘴边。他连忙立正,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刚才没听到我对迈克尔说的话吗?”文森特攥紧双拳,眉梢随着他提高的声线微微颤抖,“我对他早就已经,已经……” 见文森特眼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愤,菲索斯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悔意。他张开双手想给文森特一个拥抱,却被对方躲开。 文森特绕过菲索斯,快步朝山上走。菲索斯尴尬地收回手,跟在文森特身后:“宝贝儿别这样,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道歉。” 文森特一言不发,只管低头爬山。 “宝贝儿你慢点呀!”菲索斯喊道,可他的建议却被文森特当成了耳旁风。这土路并不好走,文森特走得太快,又在气头上,再加上常年缺乏锻炼,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神色狼狈起来。 菲索斯啧了一声,小跑两步追上来,不等文森特反应便将手绕过文森特的腰,将他一把扛上肩头。 “菲索斯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文森特气急败坏地对菲索斯拳打脚踢,可他那点攻击力哪能伤菲索斯分毫?菲索斯一手扛着文森特一手拉着推车,脚步轻盈地爬上山坡。坡顶上刚好有个小花园,菲索斯扛着骂骂咧咧的文森特进了花园,将他仍在长椅上。 文森特心里的气还没散,又被菲索斯扛着走了好一段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菲索斯,只能瞪着眼睛怒视对方,脸鼓得像个被激怒的河豚。 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文森特气鼓鼓的样子看在菲索斯眼里却格外可爱。他苦笑着打了个响指,文森特手边立刻出现了一瓶冰可乐。 文森特明显被冰可乐打动了,但又碍着面子,只好侧开身假装没看见。 菲索斯拎起冰可乐,在文森特通红的脸蛋上贴了一下:“宝贝儿,不来一口吗?” 文森特瞥了一眼递到眼前的快乐水,终于还是没忍住。他接过玻璃瓶灌了一口,紧缩的眉头这才渐渐松开。 “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菲索斯看着文森特的脸色缓和下来,于是开口解释,“其实我只是有点好奇,迈克尔跟托马斯有什么区别,让你这么偏袒他?” “这不是偏袒,菲索斯……”文森特放下玻璃瓶,“只是他和托马斯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托马斯只和我有交集,他再怎么作恶也只是会伤害到我一个人。但迈克尔……”文森特沮丧地叹了口气,“他是安德鲁夫镇的一员,而我的妈妈和姐姐也是。” “你的意思是?” 文森特站起身走向公园的另一端。这公园坐落在陡坡顶端的平台上,一侧紧邻悬崖。文森特来到悬崖边,扶着扶手向下望,安德鲁夫镇安静地躺在他脚下的原野间:“安德鲁夫这种小镇,全村人之间都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比如迈克尔是租  56 了我们家的土地建的旅馆,作为回报,旅馆提供的红酒和蔬菜都由我们家提供……这种小镇,但凡哪家出了点什么事,很快就会被添油加醋地传遍全镇。当年因着我的事,我们家没少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祖父曾嘱咐过我,不要想着报复或追责,因为利瓦尔家在镇里本就处于被孤立的状态,如果这件事追究下去,只会导致家族生存状况更加艰难。” 菲索斯跟着文森特走过来,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我看汉娜和维拉都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女人。” “她们当然不是,可我从小到大已经给她们添了太多麻烦。”菲索斯将上身弹出栏杆,任山风吹乱他的额发,“实际上,要不是当年我……祖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当年怎么了?”菲索斯从文森特的停顿中听出了一些隐情的意味。 “当年……”文森特咬了咬下唇,过去的事情显然并不愉快,但他还是鼓足了开口的勇气,“当年的确有人用迈克尔的手机给我发信息,约我去山里禁地见面,我也的确傻了吧唧地去了……但我刚进了峡谷就意识到事情不太对,那个时候我本可以原路返回。可当那些文献里记载的建筑遗迹出现在面前时,我听到幽灵们的呼唤。那声音让我失去了判断力,只想继续前进,只想找到真相,直到山里开始下起雨,山洪的隆隆声从岩石后面传来……” 文森特说到这里几乎难以继续下去,他转头望向菲索斯,眼中压抑着痛苦:“镇上的人说我是个会害人的怪胎,这话没说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性向和体质,很多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菲索斯终于理解文森特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自我怀疑和自虐气质到底从何而来了——有些人享受与众不同,有些人则痛恨自己的特殊。文森特显然属于后者。 “我这两年离开镇子,妈妈和姐姐的处境也好了很多。所以我才不想回来,也不想跟迈克尔他们再有交集。但是刚才……哎……”文森特说着沮丧地抓住头发揉了起来,“啊啊啊——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呢?!” 文森特双手离开了栏杆,重心有些不稳。菲索斯看着担心,连忙将他从栏杆上拉下来:“说都说了,就随他去吧。而且这也许是个好的开端,让迈克尔也思考一下当年他到底做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文森苦笑起来:“据我了解迈克尔不是那种会反省自己的人,我只希望事情赶快过去,至少不要变得太糟糕……” “不,不会的。”菲索斯安慰道,“事情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能确定?” “嘿,我可是神仙。你不相信神仙说的话吗?”菲索斯调笑道,“也许迈克尔今晚就会因为酒驾失忆,或者被卷入一场大阴谋而无暇脱身……你觉得哪个剧本比较好?” 文森特眯起眼,露出一副并不相信也不赞同的表情:“嗯……我选则我们参加完今晚的家庭聚会,明天一早就离开。”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项。”菲索斯点点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进入论坛模式2892/103/0 两人回到农场时,汉娜已从市集上买来了蔬果鲜肉,她今天需要做七人份的晚餐,因此打一早就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 没一会儿,维拉醒了。她似乎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被汉娜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通,并被拉进了厨房帮工。 吃过午饭,文森特和菲索斯无事可做,于是也加入了制作晚餐的行列。四人分工合作,效率明显提高,冷餐、馅饼、主菜烤鸡、四种配菜以及甜点被一道道制作出来,空气中弥漫起美食的香气,电视里则播放着五月节的联欢节目,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节日的气氛让文森特暂时忘掉了早上在迈克尔那里发生的些许不快。 到了快五点的时候,所有食物都已经准备就绪。而就像是算好了一般,此时一辆轿车驶进了农场。 维拉朝轿车望了一眼,脸上现出讽刺的笑:“呵呵,保罗叔叔来得倒真是时候,刚好赶上晚饭,但又刚好什么也不用做。” “说了多少次,不要对长辈评头论足。”汉娜手上端着烤好的蛋糕,用下巴指了指门口,“出去迎接一下。” 维拉应了一声,洗干净手去开门。门外走进三口之家,男主人是个戴眼镜的高瘦中年人,他拥有一双和文森特十分相似的浅绿色眸子,但眼神却带着商人的算计。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圆润、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个穿花裙子的小女孩。女孩看上去五六岁,梳着妹妹头,也遗传了利瓦尔家特有的浅绿色眼睛。 “保罗叔叔,戴安娜婶婶,好久不见。”文森特上前打招呼。 中年男人朝文森特点头致意:“好久不见,文森特。已经有四五年了吧?” “嗯……上次见面还是在S城。”文森特笑着看向戴安娜怀中的小女孩,“这位大概就是简妮了吧?” “对啊——简妮,来跟大家问好。”保罗说着叫了一声女儿,“这位是文森特,这边的是维拉。这位是汉娜……” 小女孩一脸不在状况的表情,她抬头看到周围都是陌生人,立刻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见小女孩迟迟不开口,母亲戴安娜于是插嘴进来:“不好意思,赶了一天路,她可能有点累。” “别站在门口,先进来坐吧。”汉娜招呼着,“晚餐已经快做好了,很快就可以开饭。” “哎呀真抱歉,又没能帮上忙。”保罗说着脱鞋走进玄关,“今天赶上大家都出城,路上有点堵车,所以就来晚了。” 菲索斯此时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维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真会找借口”。看来维拉对保罗是有意见的,不过文森特倒是跟保罗挺亲密的样子,此时正试着和他的小表妹沟通:“你好,我叫文森特。你叫什么?” 小女孩躲在母亲身后,小声说出自己的名字:“简妮……” “我们之前见过的——”文森特说着比划出一个婴儿的大小,“不过那时候你只有这么大。” “文森特,她那时候那么小,哪能记得你啊。”戴安娜似乎是在开玩笑,但脸上却没有笑意。菲索斯很快观察到,这个女人一直把女儿护在身后,不让文森特接近,眼角眉梢也一藏着一种不宜察觉的警惕。 保罗此时注意到了菲索斯:“这位是……” “是我的一个……朋友。叫菲力克斯。”这句介绍文森特已经说过很多次,可每多说一次,他心里想要把两人真正的关系公之于众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一分。 “朋友?”保罗审视着菲索斯,接纳了这个解释般点着头伸出手,“你好你好,我叫保罗,是文森特的叔叔——这位是内人戴安娜和小女简妮。” 菲索斯上前想与两人分别握手,但戴安娜却在他伸手的时候故意低下头去帮女儿整理衣服,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朝菲索斯点点头,眼底依旧  57 是戒备的神色。 此时晚饭已经被摆满了餐桌,几人寒暄完后便进了餐厅,纷纷落坐。长餐桌一侧坐着汉娜、保罗、戴安娜和简妮,另一侧则坐着菲索斯、文森特和维拉。 文森特扫视了一眼餐桌,目光落在桌尾没人坐的空椅子上:“马克叔叔今天来吗?” “都这个时间了……他大概不会来了吧。” 汉娜的回答让文森特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宽慰神情。汉娜没有注意到,转头开始给大家分发餐具:“别管他了,来,我们开吃吧。” 有了主人允许,大家纷纷拿起餐具开始用餐。今晚人多口杂,文森特吃着不如昨晚那般自在,但只有重要节日才会登上餐桌的烤鸡和馅儿饼还是让他大饱口福。 吃得差不多了,亲戚们有一句没一句聊起了家常,大家的话题中心很快便聚到了菲索斯身上。 “请问菲力克斯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保罗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这问题让文森特有些犯怵。来之前他和菲索斯一起编了一套说辞,只是不知道能糊弄多少人。 “我是做研究工作的。在S大学的研究室工作。”菲索斯倒是把之前准备好的答案倒背如流。 “所以你跟文森特是学校的同事了?”保罗又问。 “是啊,我们的研究课题很接近。” “我听说文森特是研究什么拉斯尼亚神话的,您也是吗?” “可以这么说。” 保罗点点头,目光在并排而坐的两人之间徘徊:“您和文森特关系真好……我原来没见他带其他朋友回老家过。” “菲力克斯在研究上帮了我很多忙。我们是很好的……研究伙伴。”文森特接下话来。 “说起来,文森特你能带朋友回来,怎么不见你带女朋友回来?”提这问题的是戴安娜。 最要命的话提终于来了,文森特与菲索斯对视了一眼,他之前已经做好了在今晚出柜的打算,但突然被这么问还是有点发慌。他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那个,其实关于这件事,我正想跟大家说……” 几乎是同时,餐桌上的几人都停下了手中进餐的动作。维拉和汉娜面露担忧,而保罗和戴安娜则露出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 感受到家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文森特忽然心生胆怯,原本背好的台词也一下子忘到了脑后。 也许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也许他不该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话,也许他不应该在吃晚饭的时候提这种事……文森特紧张地低下头,却忽然感觉有人从桌布底下攥紧了他冒汗的手。 是菲索斯。 菲索斯的手掌温热有力,他将手指插进文森特指缝间,与文森特十指相扣。仿佛在说“我在你身边”。 菲索斯无声的鼓励让文森特感觉勇气再次从心底升起。他深呼吸了一下,重新组织起语言:“那个,我有件事想跟大家说,是关于我自己的事情……这其实是私事,但你们是我的亲人,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们解释——”他抬起头,扫视着餐桌上的人。这些人明明都是他见过的人,可此时这些人的脸却变得无比陌生。 冷静,文森特,冷静。文森特一面提醒着自己一面紧紧抓着菲索斯的手:“其实我——” 可就在他要把最重要的话说出口的当口,门口却忽地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那敲门声又急促又聒噪,暗示门外之人的来者不善。 文森特被这敲门声打断,气势和思路一下都没了。他颓然缩回到椅子里,有些茫然地望向大门。 敲门声接连不断,像是催命。 “是不是马克叔叔回来了?”被维拉提醒,汉娜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黑夜中走进来一个男人。他看上去比保罗年长一些,留着一脸络腮胡,头发有些乱,挡住了一双视线冰冷的墨绿色眼睛。 “马克……你怎么来了。” 马克瞪了汉娜一眼:“我为什么不能来?”他说着进了屋,也不脱鞋,直接走到餐桌边坐下。 他的神色和打扮都透着危险的气息,和这气氛温馨的餐厅格格不入。餐桌上的几人表情都僵硬起来,连一直开心吃着手中小蛋糕的简妮都吓得往母亲身边躲了躲。 马克说着伸手向餐桌中间的烧鸡,粗鲁地撕下一个鸡腿。 保罗提起餐巾擦擦嘴:“马克,好歹提前打声招呼啊。” 马克冷哼一声,咬了一口鸡肉:“保罗,咱们也是多年不见,用不着上来就对我指手画脚吧?” 保罗板起脸:“你……父亲教我们的规矩都忘了吗?” 马克没理会保罗,而是把目光转向文森特:“呦呵,你也回来了。” “保罗叔叔……”文森特十分勉强地打了声招呼,便把视线转回到自己的餐盘上。与文森特十指相扣的菲索斯清晰地感觉到,文森特似乎在害怕什么。 见文森特退缩,马克冷笑起来:“怎么今年记得回来了,在城里也混不下去了?” “不,不是的……只是想回来看看妈妈,还有祖父……” 文森特诚恳的回答换来的是马克暴躁的咒骂:“你他妈别在我面前提爸爸!你不配!” 简妮被马克忽然提高的声音吓得哭了出来,戴安娜铁青着脸抱起孩子,转身出了餐厅。哭声渐渐远去,餐厅里的气氛却没有缓和下来。 菲索斯已经想好了怎么收拾这个无礼的家伙,但维拉比他早一步开口:“你话放尊重点!” “闭嘴,小太妹!这里没你一个女人说话的份!”马克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维拉猛地站起身,手上已经抓了一把餐刀。 马克见维拉抄家伙,立刻面露惊恐,但他很快将这惊恐掩藏了起来:“干嘛,你想动手吗?来啊!”他说着挥起拳头,身体的姿态却是在向后躲。 他这种架势让菲索斯觉得有点眼熟——他见过许多恶党,但马克这种就算是在恶党里也是最不入流的那种。菲索斯不禁冷笑起来。 而他的冷笑成功吸引了马克注意:“你又是什么人?” 菲索斯笑而不语。 “跟你说话呢!”马克喊道。 “文森特,这个蓝莓派好吃,能再帮我拿一块吗?”菲索斯根本没把马克放在眼里,只是照常吃着甜点。 这明显的轻蔑姿态则彻底激怒了马克。他狠狠踢了一下桌腿,文森特铲起的蓝莓派应声掉回了盘子里:“喂!说你呢!” 文森特连忙打圆场:“这位是我的朋友,是我请来的……” “朋友?又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马克说着猥琐地笑起来,“难不成是那种愿意捅你屁眼儿的朋友吧——” “马克!”马克的话被维拉拍着桌子喝止,“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打爆你那张臭嘴!” 幸好汉娜此时及时赶到,将维拉按回座位上:“马克,够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少说一句能憋死吗?维拉你也坐下!” 马克对维拉十分嚣张,在汉娜面前却老实了不少。他呸了一声,吐出一块肉骨头:“别一副假惺惺的表情了,我知道你不欢  58 迎我——别担心,这个月的钱给我,我马上就走。” 汉娜指指座位:“马克,你先坐好,我有话要说。” 马克虽然满脸不耐烦,但还是按照汉娜的要求,在位子上坐直。 文森特望向汉娜,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着一个木盒子。那盒子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开口处被一个暗金色的锁头锁住。文森特第一次见到这个盒子,心里不免好奇。 此时汉娜开口说话了:“今天让大家回来,目的是为了公布这个。”她说着将手中的盒子举起来,“这是弗雷先生十年前留下的,是有关利瓦尔农场财产继承的遗嘱。” “遗嘱……爸爸还没死呢……”马克咕哝着。 文森特也有点惊讶,他从没听人提过什么遗嘱的问题。 “我知道,但我已经和弗雷先生交换过意见,今天公布遗嘱是他的主张。”汉娜一面回答,一面从兜里掏出一把镀金钥匙,将木盒子打开。她从木盒子里取出了几个信封,分别交到保罗、马克、维拉和文森特手里。 菲索斯作为局外人,手里没有信封,于是便开始观察起所有人的反应。 保罗打开信封后小心翼翼地向后靠了靠,一面读信一面拧起了眉头。维拉一开始脸上还残留着怒气,但读着读着信眼圈就红了。马克扫了一眼信,立刻露出焦躁的神情,而文森特呢?菲索斯凑到文森特身边,见月白色信笺上只写了一行字: 我把过去与未来都交给你了。 这话让菲索斯摸不到头脑,文森特显然也不明深意。文森特感到信封里面还有东西,举起来晃了晃,一把金属钥匙掉了出来,叮地一声落在餐桌上。 文森特拿起钥匙端详着,他没见过这把造型古旧的暗铜色钥匙,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是哪个房间的钥匙。 “喂,汉娜……这真的是爸爸的遗嘱吗!”此时马克忽然将信笺拍在桌上,他的信附着一张支票,金额不算小,却也不算大,“为什么我只分到这点钱!” 保罗瞥了一眼支票,板起脸来:“知足吧马克。” “你闭嘴!”马克吼了一声,瞪向文森特,“为什么我只有这点钱,却把农场的老宅分给了文森特!” 这话引得保罗也望向文森特。他推了推眼镜:“这么一说,这把钥匙……的确是农场老宅的钥匙。” “我听说爸爸把从前在世界各地收集到的宝贝都放在老宅里,难不成是要全都让文森特继承?”马克质问道,“明明我才是利瓦尔家的长男!这宅子应该是我的!” “这是弗雷老爷子的意思,遗嘱已经登记,具有法律效应。我无权更改,也无权干涉。”汉娜不为所动地回答。 “放屁!谁能证明这不是你在偏袒你自己的儿子!”马克说着只想文森特,“别人不说我还不知道吗?你儿子算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他就是个卖屁眼儿的!要不是他当年出去卖,爸爸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十年前发生在文森特和祖父身上的,本是一件无从辨别黑白,也无法追究责任的悲剧。这悲剧就像一个黑洞,横在与其有关的所有人心中。所有人都小心谨慎地躲着避着,就算提起也只是只言片语、含混其词,生怕彼此心中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破开。可马克偏偏毫不顾忌地把这事翻出来,说话还如此难听,在坐所有人的脸色立刻齐刷刷难看起来。 马克见状以为自己把敌人震慑住了,一时露出得逞的神色想要继续,可就在此时他身体却忽然一僵,接着便急促起咳嗽起来。他双目圆睁、伸着舌头,咳嗽的声音又大又快,仿佛要把眼球和肺都咳出来。他一开始只是勾着腰,最后干脆因为身体剧烈的震动而倒在了地上。 在场的人都被这阵势吓到了,汉娜最先跑过来查看,却无法阻止马克的咳嗽。马克的脸因为缺氧憋成了紫红色,两只手拼命掐着喉咙,两腿在地上乱蹬。眼见马克要窒息,汉娜连忙吩咐维拉去打电话急救。 而就在维拉拿起手机的时候,一块带血的鸡骨头突然从马克喉咙里喷了出来。马克一声干呕,紧接着大口呼吸起来,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脸上挂满了鼻涕和眼泪。 文森特完全被吓到了,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此时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冷笑,转过头见到菲索斯正如一只盯着猎物的恶狼般露出残忍阴狠的神色。于是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菲索斯的魔法。 但其他人却对菲索斯会魔法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认为是马克自己被鸡骨头呛到了。汉娜摩挲着他的背把他拉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对于马克来说,来自汉娜的怜悯比她的斥责或怨恨要伤人百倍。他将汉娜推开,环顾着周围的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当他的视线落在菲索斯身上,菲索斯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鄙夷,不如说是杀意。这终于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勇气,抓过桌上属于他的那份遗嘱,踉跄着夺门而出。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马克走了以后,其他人也没心思在吃饭。汉娜好不容易做的美食剩了许多,全被打包放进了冰箱里。 保罗以照顾妻女为由率先离开,见文森特面露倦意,菲索斯于是也告辞,拉着他上了二楼。 他们走过保罗房间的时候,隐约听到门里传来了夫妻俩合计的声音。保罗的一番对老人遗产的分析引来了戴安娜不满的责备。 “既然如此,老爷子怎么也不知道多给分给你点儿?好歹你比你那无赖哥哥有出息,前几年也没少接济农场,怎么分到的却跟他一般多……”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我明早再跟汉娜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看老爷子就是偏心他那宝贝孙子,只怪我不争气生了个闺女,要是有个带把儿的,还不是……可那孩子明明就是个那个,又是个书呆子,也不知道宝贝在哪儿……” 这些话都听在文森特和菲索斯耳朵里。文森特原本精神就不好,现在更是面色惨白。菲索斯心想,要是在过去,他早就拔了这两人的舌头喂狗。可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一是因为他知道文森特不愿他这么做。更何况纵使他身负神力,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古如此,岂是单靠一点蛮力就能撼动的? 菲索斯故意咳了一声,门对面的闲言碎语便立刻消停了。他将文森特送到房门口,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文森特抬头朝菲索斯笑笑,“抱歉……”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什么好抱歉的?” “不,不是马克和保罗的事。”文森特握住门把手又放下,“我的意思是,还是没能跟大家公布我们俩的事……本来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没事,明天还有机会呢。” 菲索斯揽过文森特,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别想那么多,赶紧休息去吧。” 菲索斯放开文森特,转身要走,却被文森特拉住。 “怎么了?”菲索斯扭过头来。 “能……陪陪我吗?  59 ”文森特半推开门,手勾着菲索斯的皮带,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菲索斯知道文森特的意思,他何尝不想留下来陪伴文森特?可他知道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菲索斯再次给了文森特一个吻,随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文森特柔软的唇:“宝贝儿,听话,今晚你需要休息。” 菲索斯说着想要推开文森特,却发现文森特此时死死环着他的腰。文森特将脸埋在菲索斯胸口,跨步蹭着他的股间,带着洗发水香味的发丝在菲索斯眼前撩骚。 菲索斯眼皮子跳了两跳,心下传来了一个邪恶的声音:也许可以让敌人再多活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行不行,兵贵神速,之前设置好的圈套已经有了反应,去晚了就捞不到大鱼了…… 但是能有什么比主人的命令更重要呢?而且你需要补充“魔力”。 在一番挣扎之后,菲索斯还是听从了心中及时行乐的声音。他将开门进屋,也不去开灯,直接将文森特推倒在床上。 菲索斯直起身,将扎着长发的丝带撤掉扔在地上,眼睛如野兽般反着月光:“今晚您有什么要求,我的主人。” 进入论坛模式6651/99/2 ? 半开放环境 文森特抬起手,将手指插入菲索斯黑色的长发间,眼神迷离。菲索斯把他这副神情翻译成求欢,于是低头想去啃文森特的脖颈,却被推开。 菲索斯撑起身子,不明所以地注视着文森特。 “能,能抱着我,陪我躺一会儿吗……”文森特伸直双手恳求道。 不是“抱我”,而是“抱着我”。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菲索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他本已准备提枪上阵,却忽然荤腥变白菜,要在平时他估计会选择强上,可看文森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菲索斯终究心有不忍。他哦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在文森特身边躺下来。 单人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略微狭窄,两人都侧身躺着才能勉强挤下。菲索斯一手伸直给文森特当枕头,一只手环过文森特的腰。文森特则背对着菲索斯,把头枕在他臂弯里。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静静躺着,很长时间里谁也没说一句话。月光从窄窗外洒进屋,在两人身上流连。 菲索斯心想文森特今天这么反常,多半是因为刚才那些污言秽语。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文森特,却在这时感觉到手臂上氤开了一片水汽。这下可把菲索斯吓到了,要知道文森特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却很少流泪,看来之前的那些话真的把他伤到了。菲索斯想起身看看文森特,又不敢乱动,只能任由文森特把他的衬衫当擦眼泪的手绢。 文森特的肩头随着啜泣微微颤抖着,显得可怜又无助。菲索斯叹了口气,将文森特搂紧。 两人之间依旧寂然无言,可菲索斯知道,对于现在的文森特,无声的陪伴要胜过任何慰藉之词。 文森特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住了。他吸了一下鼻子,转过身来。他的眼圈红红的,眼中朦胧着带着月色的泪水:“抱歉……”他的声音有点沙哑,鼻音有点重,这音色菲索斯只在文森特被干到失神的时候听过。 菲索斯努力控制着心中邪念,搂过文森特,把他的脸埋进自己的肩窝:“你还好吗?” “嗯……已经没事了。”文森特在菲索斯怀里蹭了蹭。 “都是胡话,别往心里去。”菲索斯低声劝慰道。 而文森特却摇了摇头:“马克说得没错……是我害了祖父,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菲索斯摩挲着文森特毛茸茸的脑袋,“就算是又能怎样……这世上哪有什么人没犯过错?” “可那是我的祖父啊……”文森特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喜欢男人的是我,闯入禁地的也是我,为什么神明偏偏让他代我受过?” “因为神明都是混蛋流氓。”菲索斯义正言辞地回答,“你看看我就知道了。” “……不,你是个好人。” “你怎么能确定?”菲索斯问。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文森特回答。 “是吗……”菲索斯捧起文森特的脸,略带强迫地让文森特与自己四目相对,“那么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好人。” 文森特新绿色的眸子里盛着的月光因为这句话激荡起来:“你怎么能确定……” “当然。”菲索斯捋了捋文森特的额发,“只有好人会因自己的过错感到痛苦煎熬,恶人不会。” “……恶人会怎样?” “他们会去折磨别人。”菲索斯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神色里染上了一层阴霾。 文森特没有注意到菲索斯的表情变化,他把脸埋在菲索斯的胸膛里,撒娇般蹭了又蹭。 “菲索斯……”隔了好一会儿,文森特才再次开口。 “什么?” “祖父的遗产我不能要,我没那个资格……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城去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 “菲索斯……” “还有什么吩咐?” “谢谢。” 这突入而来的感谢让菲索斯吃惊地半张开嘴。要知道他存在了近千年,被来来回回召唤了许多次,“去死吧”,“我恨你”这种话听得多了,“谢谢”却还是第一次。 菲索斯感觉自己心房里某个按钮被触动,一些尘封已久的、暖融融的感情哗哗地流淌出来:“谢……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你是我的主人,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啊。” 听到这句话,文森特将脸抬了起来。他拧起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意:“那如果有一天我不是你的主人了呢?” 菲索斯愣了一下,将文森特从自己胸前推开。 文森特抬头望着菲索斯,急切地从那双黑眼睛中寻找着答案。菲索斯沉默些许,用一个吻回答了文森特。 吻毕,菲索斯牵起文森特的右手,将其附在自己心房处:“菲索斯在此发誓,永远忠诚于主人文森特,永不加害于他、永远听从他的调遣。” 菲索斯话音刚落,一道泛着红光的咒符便在文森特眼前浮现。那道咒文绕着文森特的手掌转了一圈,最后如一条虫子般钻进菲索斯的胸膛。 文森特感觉自己无名指上一阵灼热,他啊了一声抽回手,只见刚才还空荡荡的指头上竟多了一个镶着血红宝石的黑色戒指。 与此同时,菲索斯忽然咬着牙倒在床上,他脸色泛白,额角流下了冷汗。 “你怎么了?”文森特吓得叫出声来。 “没事,只是法术的副作用而已。”菲索斯说着拍了拍胸膛,脸色已恢复了正常。 “什么法术?” “灵魂束缚咒。”菲索斯一面回答一面拉过文森特的手,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吻了一下,“我把你的魔力种进了我的心脏里。这样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情况,只要你下令,我都会服从于你。” 文森特听闻此话,抬手想把戒指摘掉,但他使劲儿  60 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把戒指扯下来。 菲索斯苦笑一声:“怎么,觉得这戒指不好看?” “我不需要这个……你我不是主仆,我不想命令你。” “留着吧。”菲索斯说着抓住文森特的手,“至少这样你随时可以感应到我,而且随时可以呼唤我。” “……听起来像是手机。” “可以这么说。”菲索斯被逗笑了,“魔法世界的寻呼机。” 文森特想到自己还没有攒够钱给菲索斯买手机,有点动心。他抬手盯着戒指看了看,忽然改口:“那我现在能……能下个令吗?” 这有些出乎菲索斯意料,菲索斯想不到现在这种情况文森特要命令他做什么。 “你可以试试。”菲索斯用拇指在戒指的暗红宝石上蹭了一下。 文森特抬起手,犹豫了一下,随后看向菲索斯,将信将疑地发话:“我命令你……现在,抱我。” 文森特话音刚落,菲索斯便感觉心脏像是被一条铁链勒住了一般生痛起来。 见菲索斯表情又难看起来,文森特有点慌:“抱歉,很难受吗?” 菲索斯捂着胸口哭笑不得:“文森特,这种事情就不需要命令了吧……” “我只是想试试……” 菲索斯愉快地笑出声来,一个猛子将文森特扑倒在床上,俯身去索吻。 他一面吻一面把文森特的套头衫撸到腋窝,用手指在他胸前凸起的地方画起圈来。 今夜月色甚好,月光此时刚好洒在文森特身上。文森特白皙的胸脯在月色下泛着近乎神圣的白光,两点敏感的乳头已经硬挺起来。 这副身躯菲索斯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美不胜收,他陶醉其中,不由得猫进文森特的颈弯啃了一口。文森特小鸟般叫了出来,反躬着腰将胸膛送入菲索斯的手中。 就在两人都情意正浓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文森特的身体在这脚步声中僵住了,他这才想起这老屋隔音效果并不好。他吓得一个哆嗦,一面伸手去推菲索斯一面叫起来:“等等!停!不要!” “发出去的命令泼出去的水……就算你现在喊停我也是停不下来的。”菲索斯说罢又埋头下去,动作更加狂野起来。 文森特心里大喊糟糕,自己刚才本是抱着好奇试试的心态,现在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颈间瘙痒撩拨着文森特的情欲,他慌乱中抓过耳边的枕头将脸埋了进去,勉强抑制住喉咙中的浪叫。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缓缓远去,最后消失在开关门的声音之后。文森特这才将脸从枕头上抬起,双眼已然朦胧了一层泪光,眼中都是求饶的神色。 菲索斯笑得很坏,嘴里却道出许多情话来。他一面“宝贝儿别怕”“宝贝儿乖”地安慰着,一面解开文森特的皮带,把手伸进文森特内裤中。 文森特的阴茎已经有了一点反应,此时被菲索斯握在手中撸动了几下,立刻精神起来。 菲索斯一手照顾着文森特的下面,一手从背后环过文森特的身体,抓着衣服的下襟送到文森特嘴边:“来,叼住。” 文森特的身体被照顾得很舒服,神魂颠倒中毫无反抗地听从了菲索斯。他叼住衣襟,靠着菲索斯的肩,口中的娇喘化作了“嗯嗯”的呜咽。 菲索斯满意地在文森特眼角处亲了一口,探手到文森特胸口处捏住文森特一侧的乳头揉捏。 然而此时门外又传来了不知是谁的脚步声,原本已经陷入温柔乡的文森特猛然惊醒。他吓得扭动起腰肢。可他现在完全被掌握在菲索斯手里,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反而感觉那只裹住下体的手忽地用上了力气。 外界的干扰本就让文森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敏感,突如而来的刺激几乎逼得他大叫出声。好在他嘴里咬着衣服,大脑里也依旧残存着些许理智,这才勉强压制住自己的声音。 文森特屏住呼吸,两手死命搂住菲索斯的脖子,祈求着脚步声赶紧远去,可那脚步声好死不死地在他门口停了下来。 “文森特……你没事吧?”是维拉的声音。 文森特抬头与菲索斯对视,他眼里噙泪,满脸惶恐,仿佛在说“饶了我吧”。菲索斯把这副表情看在眼里,将文森特放了下来。 文森特松了口气,以为菲索斯放过他了,却没想到菲索斯忽地俯下身,将文森特半勃起的阴茎送进了嘴里。 体内的快感直冲文森特的天灵盖,几乎带着他飞升极乐,可理智与羞耻却拉着他重新跌回地面。他慌不择路中用双手捂住嘴,视野被代替叫声涌出的泪水模糊成一片。 “文森特?”门外的维拉又叫了一声。 文森特松开手喘了口气:“姐……我没事……” “那个,我们能谈谈吗?” 维拉说这话的时候正赶上菲索斯的深喉,菲索斯柔软湿热的口腔积压着文森特的阴茎,恰到好处的刺激让文森特眼前泛白。想要尖叫的欲望在文森特体内横冲直撞,因为找不到出口而化作了致命的催情剂。 文森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去推菲索斯,想从这狗男人嘴里逃脱。可他非但没能逃,反而还被菲索斯的手指探进了已然湿润的后穴。 “文森特,你在吗?”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维拉禁不住再次敲了敲门。 文森特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他耗尽最后的理智和体力撑起上身:“我……我已经准备休息了,我们,啊——” 这一声“啊”来得太过奇怪,门外的维拉皱起了眉头:“嘿,你在干什么?” “我……我已经休息了……我们,我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门内传来文森特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可哭腔里又带着几分奇怪的亢奋。资深单身狗维拉挠挠头,思来想去也猜不出缘由,只当文森特今天真的累了。于是她叹了口气,后退一步:“我知道了,那你早点休息。” 门外维拉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文森特这才松开紧抓着床单的手,扭头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菲索斯。可恰到好处的前列腺按摩让他的身体酥软不堪,除了这一瞪已没了更多反抗的力气。 文森特小小的抗议让菲索斯乐不可支。他起身捋了捋额发,拉开皮带将自己的分身端了出来。 文森特没在房间里藏润滑剂,好在这点小事施个魔法就能解决。菲索斯在文森特的穴口和自己的分身上抹上看上去有点可疑的粉红色液体,俯下身来:“宝贝儿,我要进来了……” 文森特抓过枕头盖在脸上,低沉地嗯了一声。 黑暗中,文森特感觉到菲索斯进入了他,那跟炽热的肉棒驾轻就熟地开拓着他的身体,碾过那些敏感的肠壁。 快感刺激着文森特,他渐渐松了枕头,忍不住“啊啊”地叫出声来,只是他依旧不敢太放肆,压抑着欲望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一只承欢的小兽,这音色反而比往常又添了几分情色的意味。 菲索斯一面抽插一面抬眼去瞅文森特的样子,他爱死了文森特做爱时意乱情迷的神情  61 ,腰肢的摆动愈发明显,一片“啪啪”的拍击声在月色中荡漾开来。 文森特被菲索斯带向了高潮,他的背部随着菲索斯的抽插反弓起来,低沉的呻吟忽地转高,间断的叫声逐渐连成一片。他感觉下体一阵热流喷涌而出,大脑里顿时传来了一片沙沙的噪音。 等文森特从贤者时间中回过神来时,发现菲索斯已经起身离开了床,正背对着他整理衣服。 “要走了吗?”文森特坐起来,欲言又止。他很想挽留菲索斯,可他脸皮薄,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菲索斯似乎看出了文森特的心思:“既然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回城,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文森特眼皮跳了跳——这话太不像菲索斯会说的了。要知道菲索斯平时能一夜七次就一夜八次,经常不把自己干到神志不清就不罢休。 文森特的心脏忽然跳错了半拍,心底又升起了那种菲索斯要离他而去的不详预感。 “菲索斯……你……要去哪儿?”文森特望着背对他整理衣装的菲索斯问道。 “我能去哪儿?还不是回客房睡觉?”菲索斯说着扭过头,朝文森特挤挤眼睛,“好了宝贝儿,就算欲求不满也不急于这一时吧——还是说,你真想让你的家人都知道咱俩平时会怎么干?” 想到自己叫哑了嗓子的那几次性事,文森特羞赧地倒回床上。他裹上被子滚了半圈,给菲索斯留下一个后脑勺:“那你走吧……” 可在听到身后开门声时,文森特还是忍不住回头叫住菲索斯:“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你可不许起晚了。” 菲索斯点点头:“放心,我什么时候贪睡过?” 文森特点点头,望着菲索斯走出门。大门一点点在他眼前关闭,菲索斯的身影随着楼道中昏黄的灯光消失在视线之中。 文森特躺回床上闭上眼,心里却忽然空落落的。 进入论坛模式5090/102/1 菲索斯回到客房后立刻将房门反锁。他走到窗边,屋外夜色寂静,窗户反射着他自己的面孔。他低声念出一段咒语,那副面孔不见了,窗户变成了映出施术者所求景象的魔镜,镜中映出了一片陌生的室内空间。 看室内装潢和家具摆设,菲索斯能确定这正是安德鲁夫假日酒店的客房卧室,只是房内的样子出乎他的意料。 房间内一片漆黑,没有点灯也没有任何魔法制造出来的光源,但这不妨碍菲索斯注意到室内的样子。房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单铺得一丝不苟,床上放着折叠整齐的睡衣和浴巾,桌子上摆着旅馆提供给旅客的免费矿泉水…… 菲索斯本来在送往客房的红酒上施加了使魔召唤术。按照他的计划,只要教会的人打开红酒,他的使魔就会被自动召唤出来进行杀戮。 可这房间整齐得根本不像是有人住进来许多天的样子,更别提是打斗痕迹了。 菲索斯仔细观察着房间,想从魔法映出的画面中找出可以解答他疑惑的蛛丝马迹。 就在此时,原本黑漆漆的房间里忽然亮起了灯。 菲索斯的眼睛被刺得生痛,禁不住把头往后靠了靠。此时房间的门打开了,几个穿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人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手里拖着一副浑身赤裸的苍白躯体。他们各拽着那躯体的一只胳膊,粗暴地将他摔在地板上,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赤身裸体的人被打得趴在地上无法动弹,接着被拽着头发从地上揪起来。带头的人拔出匕首,朝着那人脖子上一抹,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血液的鲜红色让菲索斯的瞳孔猛地收缩,就算他看不清那被割喉者的面孔也知道那是谁。那副身体他再了解不过了—— “文森特!”菲索斯惊叫起来,原本冷静警惕的心绪霎那间被扰乱。魔镜表面如被风拂过的湖面一样泛起涟漪,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刺进了菲索斯大脑。 菲索斯感觉一阵晕眩,后退两步张开魔法防御护住身体,可还是被一股强大的引力拉进了镜子的世界。 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酒店的房间里。他就站在刚才“文森特”被割喉的地方。可地上倒着的却不是他的恋人,而是一只白色的羊羔。 羊羔的喉咙被割破,鲜血将奶白色的地毯染成了深咖色,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菲索斯反应过来刚才的景象只是幻觉,敌人已经察觉了他的窥视,并让他看到他最不想看的景象以扰乱他的心智,趁机抓住破绽将他拉到了这里。 菲索斯环顾四周,客房只是普通的客房,并没有设置什么能对他造成伤害的魔法阵。他探索着周遭,也没能感受到任何敌人的气息。 既没有后续攻击,也没有围攻,那么敌人精心设计把他拉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到底是谁……做这种事目的何在…… 菲索斯一时找不到答案,低头瞥到那只歪着脑袋倒在地上的羔羊,心里烦躁起来。 这是在嘲笑我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吗…… 菲索斯冷笑一声,一脚踩在羊头上。羔羊浑身燃起暗紫色火焰,转眼就化作了一副焦黑的骨架。 菲索斯掸了掸裤脚沾上的灰尘,推开卧室门走向客厅。 客厅里亮着灯,空无一人,并和卧室一样看不出任何使用痕迹,但食物腐烂的味道却从不远处飘来,让菲索斯皱起眉头。 他朝味道的源头望过去,只见客厅餐桌上堆满了装食物的餐盘。 餐盘一个叠着一个,盘子里的食物看上去未动分毫,牛肉、鱼肉、鸡肉、蔬菜就这么躺在盘子里,肉汁合着菜汁从盘子缝隙中流出来,滴进地板缝隙里。盘子边上摞着的水果有些已经腐烂,堆在桌角的红酒瓶东倒西歪,可一瓶也没有被打开过…… 一只苍蝇在发霉的香蕉上搓着前腿,看到菲索斯走过来慢悠悠地飞了起来。 菲索斯盯着这一桌食物沉默半晌,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脑海中一些被他忽略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 “最近来的考古队有些奇怪……看上去像是练过的……” “他们根本不是考古队,我看他们身上带了枪……” “他们是教会的人……” 菲索斯后退两步,靠着沙发站定。他以手抚面,弯下腰去,没过一会儿又忽然直起身子,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哈……”菲索斯笑得夸张,可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他收了笑,抬手向卧室掷出一个火球。火焰不偏不倚地在已经被烧焦的羊羔尸体上炸开,火星四溅,把地毯烧出了几个黑色的窟窿。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真以为我不会烧死你吗!”菲索斯转头朝羔羊尸体走去。 菲索斯每迈出一步,就朝羊羔的尸体扔出一个火球,原本就黑成焦炭的骨头在火焰中跳跃着,当菲索斯回到卧室的时候,忽然飘了起来。 羊的头骨晃晃悠悠地飘到半空中,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这么快  62 就发现我了吗……不愧是邪神大人……” “自己现身还是被我打出来,你选一个。”菲索斯上前一步,手里已搓出了另一个火球。 羊头沉默两秒,忽地炸开。黑色的灰尘遮挡住了菲索斯的视线,等灰尘散去,他眼前已站了个男人。男人身着黑色的教士装,脸上带着个白惨惨的人偶面具,左手握着一根一人高的银色权杖,右手则撸着从面具下伸出来的山羊胡。 菲索斯眯起眼打量着这个人,感觉到此人与他往日遇到的敌人似乎有些不一样——每个魔法师身上都环绕着由其魔法属性构成的魔法弧光,菲索斯过去遇到的敌人大多被纯粹的光属性弧光包裹,可此人的弧光却在光属性中带着一丝混沌的气息。 “你是什么人?”菲索斯警惕地质问道。 “其实我们之前见过,您难道忘了吗?”男人说着用权杖敲了敲地面,转眼就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样子——是汉斯。 这人的变身魔法着实高明,连菲索斯都无法从眼前的“汉斯”身上看出任何异样。 “别跟我玩这些障眼法了!”菲索说着丢出火球,将眼前幻象燃烧殆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趁着你现在还能说话!” 火焰熄灭后,带着面具的男人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没再耍花样,而是恭敬地鞠了一躬:“既然您想知道——在下元老院下属异端审问团执行者,真名不足挂齿,您可以叫我‘无面’。” 异端审问团?这名号让菲索斯有些意外。 自古以来,菲索斯的敌人一直是一个叫做“隐修会”的组织。这个组织最早由古拉斯尼亚帝国的祭司组建,以怪力乱神干预帝国内政,并在帝国与他国发生战争时提供魔法支援。 随着魔法与神话时代的结束,隐修会逐渐从历史舞台上隐退,成为了国家的幕后操控者。如今隐修会控制着拉斯尼亚的教会,成员平时扮成教士行动,但信奉的却不是上帝,而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信仰——光明神,也就是菲尔洛斯。 《拉斯尼亚神话》正是隐修会的杰作,光明神通过人们对《拉斯尼亚神话》的信仰汲取魔力,保证肉身现世百年不老。相比之下,被《拉斯尼亚神话》定性为“邪神”的菲索斯想要降临现世,就需要有像文森特这样对“邪神”有特殊执念的人进行召唤。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而在“异端审问团”这个组织上。 根据菲索斯了解,虽然菲尔洛斯是隐修会的信仰核心,可作为超自然存在的他只负责与其他超自然存在对抗,很少干预现世。隐修会的大小事务与在现世中的权力一直掌握在隐修会最高决策机关“元老院”手里。 眼前这男人所说的“异端审问团”就是下属于元老院,而长年与菲索斯对抗的却是菲尔洛斯率领的“圣殿骑士团”。 “你不是菲尔洛斯的人……” 菲索斯的质疑换来的是无面贼兮兮的笑:“如果您在质疑我的信仰,请允许我这样回答您——隐修会的所有成员都是光明神的忠实信徒。“ 这是个谎言——光明神与元老院之间早有嫌隙,两方下属的骑士团与异端审问团更是关系不睦,这点作为光明神宿敌的菲索斯心里一清二楚。此人绝不是菲尔洛斯派来的,那又是受谁指使? 此人说话阴阳怪气却又滴水不漏,菲索斯一时猜不准,心里的火禁不住又窜了三窜:“不管你是什么鬼玩意儿,既然敢算计我,自然是做好接受神罚的准备了?” “算计?不敢当不敢当。”无面摇摇头,“我只是久仰大名,一直想见见传说中的邪神——不知您对我为您准备的见面礼是否满意?” 无面说的“见面礼”自然是刚才那段扰乱菲索斯心绪的幻象了。想到这家伙竟然拿文森特来刺激自己,菲索斯哼出一声带着杀气的冷笑。他一跺脚,地面立时化作一片漆黑的泥潭,带着尖刺的藤条从泥潭中冲出,朝无面刺去。 但藤条没能刺穿无面的身体,而是被他用权杖召唤出的半透明魔法防御壁挡了下来。 菲索斯立刻明白过来,此人的弧光之所以有杂质,正是因为他使用的那柄权杖。 魔法师大多有自己的武器,权杖类是其中很受欢迎的一种,物美价廉,便于制作,符合人们对“魔法师”的印象,而且万不得已时还能用来当棒槌护身。 不过无面手里的权杖却有些诡异。这权杖头上叼着一只巨大的眼球,这种造型显然不是追求唯美的菲尔洛斯所好,也就是说此人用的并非光明神的魔法。 当然,此人的魔法实质不难揣测。“眼球”这种记号无论在哪种魔法体系下都拥有着类似的含义——窥视,以及窥视行为所代表的,掌控他人身体与意识的权力。也就是说,此人是使用精神控制系魔法的高手。 那么此人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不令人意外了。菲索斯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他原本以为菲尔洛斯派手下来安德鲁夫截击自己,可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这客房收拾得如此整齐,可餐桌上却放着没动过的食物。那些食物一口没有动过,看上去像是旅馆主人送错了房间。然而根据迈克尔的描述,最近旅馆被教会的人包圆,那么他又为什么会把食物送错房间呢? 原因很简单——菲索斯想到这里都快要被自己蠢笑了——根本没有什么伪装成考古队的教会人士来住宿,迈克尔、丽兹,以及维拉告诉自己的情报都是假的!他们都被人催眠了! 事实大概是这样的:眼前这个叫无面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文森特准备回乡的情报,于是提前来到安德鲁夫,给镇里的人下了暗示,让他们将“酒店里住着教会成员”的消息透露给自己,然后在酒店里设下陷阱守株待兔。之所以在房间外设置了结界,也是故意制造出一种“房里有人”的假象…… 一些谜团已被解开,但另一些谜团却逼到了眼前。 他花大力气隐藏了自己和文森特的行踪,若说是菲尔洛斯也许还能探知文森特的所在,可这家伙区区一介凡人又是怎么得到的情报?他的这把权杖显然不属于光明神的魔法体系,是从哪儿弄来的?为什么这次出击的是异端审问团而不是骑士团,隐修会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菲索斯决定抓住这个叫无面的家伙好好问问。 转眼间菲索斯已经把无面逼到了房间角落里,无面没有坐以待毙,在招架之余召唤出火焰魔法试图攻击菲索斯。只是他的火焰魔法在菲索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被菲索斯挡开后落在地上,点燃了房内的家具。 无面费力招架眼前的攻击,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墙壁也化作黑泥,粗大的藤条喷涌而出,缠住了他的身体将他提起。 无面挣扎起来,用仅存的力气念出一道咒语。权杖上的眼睛忽地亮起一道红光射向菲索斯。 菲索斯侧头躲开红光:“一介凡人也想伤我?” 无面被藤条卷到半空,可嘴角却依旧上扬,带着十拿九稳又 63 阴森诡谲的笑:“我一个凡人当然伤不了您……但要是七百零三个凡人呢?” “蚂蚁再多也是无用!”菲索斯说着一挥手,藤条应声开始收紧。 藤条的尖刺插入无面的身体,紧缩的压力攥得他浑身的骨架仿佛都要碎掉。无面咬着牙强忍着疼痛,口中吐出血来。 “现在是我提问的时间了。”菲索斯靠近无面,丢出冰冷的质问,“你受谁指挥?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怎么探查到文森特要返乡的消息的——不想吃苦头就老老实实回答!” 无面咬着下唇发出一声惨笑:“这些问题,您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无面话音未落,手中权杖原本已经消失的红光又亮了起来。这一次红光亮得更刺眼,菲索斯眯起眼,一种恶寒忽然如潮水般从脚下蔓延上来。 随着恶寒侵袭全身,菲索斯感觉一种无法抑制的狂躁也在驱赶他心中的理性。他低下头,见自己人类的外形开始溃散。 “你——”菲索斯后退两步,动用所有魔力想要控制住身体的变化。 无面仰起头,一面咳嗽一面大喊:“窥视之眼,听我号令,让邪神菲索斯现出他真正的样子吧!” 随着他的命令,权杖的红光彻底覆盖了菲索斯。 这红光刺入菲索斯的眼睛,带走了理智与机警,把那双人类的黑色眸子变成了怪物的血红瞳仁。与此同时,菲索斯的四肢变成了带着利爪的野兽姿态,脊背里窜出了一对黑色羽翼,他的皮肤开始溃烂,黑色的粘液不断从皮肤下涌出来…… 【菲索斯不受号令、残杀无辜、淫乱犯上,光明神为惩罚他,夺去他人类的躯体,将他变为凶残的怪物。这怪物通体漆黑、人面兽身、背后生翅、身上流出恶臭的脓液。】 ——拉斯尼亚神话,邪神降生篇,其一 无面烧毁了缠绕周身的藤条,动作轻盈地落在地上。他望着眼前失去理智、狂暴怒吼的怪物,无法抑制地大声笑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这才是一个邪灵该有的样子!”他说着用权杖装了撞地板,原本就已经被点燃的房间更加剧烈地燃烧起来。 【怪物四处流窜、祸害城镇、为非作歹。人们纷纷拿起武器,以光明神之力与其对抗,将其剿灭。】 ——拉斯尼亚神话,邪神降生篇,其二 “邪恶的怪物已经就位,下面是勇敢人类的登场时间了~” 进入论坛模式5067/105/0 折腾了一整天,文森特已经很累了,可是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闭上眼之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就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他已经离开安德鲁夫十年,原以为过去那些事情他已释怀,可当他踏上这片土地,当他回到祖父的病床前,当他与迈克尔重逢,从前的那些痛苦、不甘、自责便又翻江倒海地喧闹起来。那些情绪不但没有淡去,反而如经年的烈酒般愈发浓烈起来。 文森特坐起身,蹭了蹭额头的冷汗,心中浮现出菲索斯的脸来。当他心神不宁时,菲索斯总能想办法让他安心。可现在的菲索斯却成了他的另一个烦恼之源。 自从来到安德鲁夫,菲索斯的状态就怪怪的。无论是在说话时、吃饭时,甚至是做爱时,菲菲索斯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别的什么事情上。文森特无从探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菲索斯分心,而这种不确定感更加剧了他的不安。 也许我该跟菲索斯好好谈谈……想到这里,文森特从床上站起来,开门向客房走去。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利瓦尔家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睡去。文森特尽量放轻脚步来到客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菲索斯,你睡了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 文森特心里的疑问更重了,他知道菲索斯肯定没有睡。菲索斯不需要睡眠,就算是在小憩,也绝不会错过他的敲门声。 文森特皱起眉,再次敲了敲门。 依旧没人回应。 “菲索斯?”文森特有点慌,伸手去拧门把,可门被反锁了,他打不开,“菲索斯你在吗?你回答我——”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菲索斯的声音,而是一阵低沉,却令人胆寒的震响。这声巨响并非来自房内而是来自远处,来自农场之外,却震房顶的灰尘直往下落。 文森特被这巨响吓得呆立在原地,一时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维拉从房间里冲出来,见到文森特立刻快跑过来。 “你听到了吗,刚才那个——”文森特语无伦次地询问道。 维拉点点头。 “是怎么回事?” 维拉没有回答文森特,而是拉着他走回卧室:“你看!” 文森特顺着维拉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窗外的黑暗中亮起了一片橘色的火光。黑色的树林被火光照亮,烟尘从火焰中升起,顺着风吹的方向朝山脚下飘去。 文森特辨认了一下,心中大惊:“那里是——” “是酒店的方向!”维拉说着攥起拳头,“这可糟了……” 文森特知道维拉说的“糟了”是什么意思。酒店位于峡谷上风口,周遭被针叶林包围,一旦失火,很快就会殃及山脚下的镇子。看现在的样子,酒店不仅失火还发生了爆炸,而今晚又是个晴朗的大风天,文森特望着窗外的火光咬紧牙,这样下去,镇子一定会遭殃! “我们得做点什么!”文森特和维拉向门外跑,出门时正遇上汉娜。 汉娜的表情告诉文森特,她已经明了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维拉,立刻打电话给镇长,这火势光是镇上的消防队根本管不住,得动员镇民警卫队!” 维拉点点头,立刻去房里打电话。汉娜又转向文森特:“你呆在家里……” “我也要去!” “不行,你得呆在家里,呆在你祖父身边!”汉娜说着按住文森特的肩膀,“万一火势控制不住,这里也会被殃及。你祖父,还有这座农场……必须有人来保护!” 汉娜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她厚实的手掌拍在文森特肩头,仿佛有万钧重。文森特知道此时不是争辩的时候,于是点点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让祖父出事的!” 汉娜与文森特交换了一个信任的眼神,转身向楼下跑。此时维拉也已经打完了电话,两人从仓库里搬出了农场的消防设备,架着吉普车飞驰而去。 文森特回到楼上,心里愈发惴惴不安。他再次去敲菲索斯的房门,依旧没有回音。 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菲索斯不可能听不到,可他为什么不开门?这实在是太反常了。文森特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测——他总觉得今晚的这场火灾与菲索斯有关。 想到这里他喊起了菲索斯的名字,可他的呼唤引来的却是保罗。 “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保罗挠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文森特简单解释了一下,换来的是保罗慌张的质问:“怎么会这样……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这么大的火,到底是谁……” 文森特  64 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你们不要担心,妈妈和姐姐已经去帮忙了。” “汉娜和维拉也去灭火了?他们又不是消防队的,事情有这么严重吗?”保罗愣在原地。 “嗯……她们是村民自警队成员,平时也会参加消防演习。人多力量大,想必很快就会解决问题了。”文森特虽这样安慰,心里却没底儿,“总之先回房间等一会儿吧。” 保罗将信将疑点点头,转头退回到卧室里。文森特想起了祖父,心里有些担忧,于是连忙跑去祖父的房间查看。 万幸的是,祖父似乎没有被刚才的爆炸和窗外闪烁的火光惊吓到。他一如往常地躺在病床上,神情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文森特略微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帮祖父盖好被子。此时屋外又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爆炸声,老人微微侧过视线,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文森特坐在床边,将手附在祖父的手背上。祖父因为常年卧病在床而肌肉萎缩,他的手瘦得皮包骨,此时微地颤抖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您……想说什么?” 老人用了好长时间才抬起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文森特的上衣口袋。 文森特掏了掏上衣口袋,掏出了那把老宅钥匙。他有些纳闷,祖父是怎么知道自己把钥匙放在这个口袋里了? 祖父看到钥匙,神情缓和下来。他微微颔首,仿佛在说“交给你了”。 文森特盯着手中的钥匙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钥匙,我果然还是不能收……” 祖父听闻此话,瞪大眼睛,喉咙中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文森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祖父钩住了。老人的身体孱弱不堪,可神色却无比坚决。 祖父这坚决的态度让文森特愈发迷茫起来:“祖父……为什么……为什么交给我……” 已经丧失语言能力的老人当然无法回答文森特的问题,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文森特,用沉默表达着他的态度。 此时文森特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轻咳。 保罗一家站在门口,他们已经换好了衣服,手上拿着行李,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保罗叔叔……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文森特站起身来。 “抱歉文森特,我和戴安娜商量了一下,准备马上离开。”保罗擦着汗回答道。 “现在吗?可是现在外面太危险了!”文森特阻止道。 “我看这农场也安全不到哪儿去。”戴安娜开口道,“你看那火苗窜得那么高,搞不好一会儿就烧过来了!”她手上拉着没睡醒的简妮,神色甚是紧张。 “不,不会的!妈妈他们已经去灭火了,想必很快就会……” 戴安娜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文森特你一个人倒是无所谓,我这儿可还有个小孩子呢,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可怎么负责?” 保罗和戴安娜说玩这话就往外走,文森特心里大喊糟糕。如果保罗和戴安娜留下,你火真烧过来了,他们三个人还可以勉强应对。但保罗走了,菲索斯也不在,自己一个人又要如何阻挡火势、保护祖父? “你们,你们等一下!”文森特连忙追上去,“可是你们现在出去,万一碰上着火的地方要怎么办?你们再等等,等妈妈他们回来了再说——” 文森特一人阻止不了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眼见他们已经走到了玄关。 保罗正要开门,屋外却忽然传来了司令充满敌意的吠叫。 文森特知道有人来了,而且来者不善。保罗也猜到了这点,于是停下了脚步。 两人互相对视,谁也想不出来这是谁。而就在此时,司令的叫声随着一声枪响戛然而止。 “司令!”在经过短暂呆滞后,文森特大叫出来。 司令还是奶狗的时候就被汉娜接回家,和文森特一同成长,陪伴文森特度过了孤单的少年时期,在文森特心中早已和家人无异。此时听到枪声,文森特顾不上潜在的危险,只想着司令的安危,推门冲了出去。 他刚开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马克手中的猎枪枪口还在冒烟,而司令则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文森特扑到司令身上,将司令抱起。猎犬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圆睁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他侧着脑袋,舌头从半张着的嘴里伸出来,已经没了呼吸。 文森特抬起头,愤恨地望向马克:“你在干什么!” 马克咧开嘴,露出一口因吸烟过度而泛黄的牙:“我干什么?当然是来讨债了。”他说着抬起猎枪对准文森特。 黑洞洞的枪口驱赶走了文森特心中的冲动,恐惧接踵而来。文森特包紧司令僵在原地:“你……你疯了吗……” “我没疯。”马克抬了抬枪口命令道,“给我起来!” 文森特不想离开司令,可无奈马克手中有枪。他放下司令站起身,被马克托着枪逼近房间。 保罗一家看到马克端着枪进来都傻了。他们想逃,却被马克示威的枪声止住脚步:“都不许动!” 保罗胆怯地扭过头来:“马克,你,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马克冷哼一声:“让我跟你好好说话,你跟我好好说过话吗!去,举起手,站到墙角去!” 在马克手中武器的威胁下,保罗和戴安娜只得听从。但简妮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被刚才的枪声吓得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给我住嘴!”马克说着就要用枪托打简妮。文森特此时就站在简妮身边,见状连忙用身子护住身边的小女孩。 枪托重重敲在文森特肩头。一阵钝痛击得文森特眼冒金星。幸好马克还算有点人性,对小孩子没用太大力气。钝痛很快过去,文森特也镇定下来:“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欺负小孩子!” 马克冷笑一声,将枪口对准文森特的脑门:“信不信我现在就崩了你,让你去陪你那只死狗!” 文森特心里又怕又恼,但他毕竟之前经历过被绑票的事情,现在倒不至于失了理智:“你要真想杀我,刚才就动手了……” 马克抬了抬眉头:“算你聪明。我现在的确不能杀你。” 他说着将枪口向后门的方向点了点,“走,跟我去老宅!” 文森特立刻明白过来:“你想贪祖父的遗产……” “少废话!跟我走!”马克说着又把枪口抵住了文森特的胸膛。 此时保罗反应过来:“马克,你,你是要……” “没你的事!给我好好站着!不许回头!”马克一面威胁保罗,一面推着文森特朝后门走。 文森特心里呼唤着菲索斯却得不到回应。他心里着急,抬头朝通向二楼的楼梯望去,可那里却空无一人。 “哼,你不会是在想你那个相好吧……”马克探查到了文森特的心思,用枪口杵了杵文森特的脊梁骨,“他现在自顾不暇,是不可能来帮你的。” 进入论坛模式3988/94/1 文森特可以自 65 己受过,却容不得别人遭罪,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他的恋人。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神色甚是可怕:“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话没说完,就被马克的枪托怼在肚子上。腹腔里一阵翻江倒海,文森特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跪在地上,吐出两口带着胃酸的唾液。 “我现在没有时间回答你的疑问,不想吃苦头就老实跟我走!”马克说着拉起文森特就往后院走。文森特担心菲索斯,可却没有办法反抗马克,就这么被他连拽带拖地带向了老宅。 老宅位于农场最靠山林的深处,文森特听说是祖父的祖父建起来的。老宅在几十年前的大战中被毁,祖父一家便搬了出来新建了房子居住。但祖父从外面游学回来后经常去老宅,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时还会大半夜去前往,谁也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文森特小时候也在跟维拉探险的时候去过几次老宅,但每次都是走到门口那棵大橡树处便停下了脚步,哭着不肯向前。小维拉总是嘲笑小文森特矫情,却不知道在小文森特眼里,老宅是一幢被森森鬼气包围的阴宅。 哪怕是后来看不见幽灵了文森特还是一直躲着老宅,他想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进这幢鬼屋,竟然是现在这样被马克用枪逼着。文森特一路上尽可能低着头,不往老宅的方向瞅,但他每靠近老宅一点便觉得周遭冷了一点,他知道他儿时感受到的那些幽灵还在,现在说不定就立在某扇窗户后面望着他呢。 转眼间两人已经来到老宅门口。大门被一道生锈的铁链缠住,马克推了文森特一下:“去,开门!” 文森特犹豫了一下,立刻又感到背后传来枪口冷硬的触感。他心里一横,上前一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钥匙插了进去。 随着一声“咯哒”的响动,铁链缓缓从门把手上滑落在地。 马克见门开了,兴奋地叫出声来:“神父说得果然没错,果然只有被选定的人才能打开结界!” 神父?结界?被选中的人?这些不该出现在马克嘴里的词汇让文森特警惕起来。上一个这么神神叨叨的托马斯现在连尸首都还没找到,马克这样子怕不是要步托马斯的后尘:“马克你等等……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此时的马克完全听不进文森特的问题,他一手托着枪,一手拉住文森特,将他拽进了老宅。 老宅常年无人踏足,文森特一进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灰尘味儿抢得直想打喷嚏。周围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马克点亮手电用嘴叼着,拉着文森特进了大厅。 大厅里空空荡荡的,年久失修的地板上积满尘土,角落里放着些用塑料布盖住的旧家具,月光从一侧灰蒙蒙的落地窗外射进来,勉强照亮了这古老闭塞的空间。 马克把文森特推到大厅中央:“说!密室在哪儿!” 文森特差点摔倒:“密室?什么密室?” “少装蒜了!神父大人说爸爸把财宝都藏在密室里了……爸爸他既然让你继承老宅,怎么会不告诉你密室在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密室!你到底听教会的人说了什么……” 文森特的反问换来的是马克再一次的鸣枪示警。枪口火花闪烁,将老客厅照亮,马克的脸在火光中变得更加阴森可怖:“告诉我密室在哪儿!” 文森特知道马克已经没法沟通了。文森特瞥了一眼马克手中的猎枪,这凶器绝不是一般人能拿到手的,搞不好他口中的“神父”就是上此绑架自己的那个神秘组织,那些家伙与菲索斯作对,这次估计又是他们在捣鬼。 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保命要紧! 文森特强打起精神:“好吧……祖父的确跟我提过密室,但是那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具体的我记不清了,你得让我找找。” “好,我给你时间找……但是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马克说着又耀武扬威地端了端手中的猎枪。 文森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假模假样地四下寻找起来。可他心里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马克刚才说菲索斯现在自身难保……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见文森特踟蹰不前,马克立刻吼起来。 文森特应了一声,向大厅深处走去。屋子里光线昏暗,文森特走了两步,差点被翘起一角的旧地板绊倒。 他向前踉跄了两下,伸手扶在盖在塑料薄布下的老沙发上。手机的灯光晃动了一下,射进了与大厅相连的走廊。 虽然只是一瞬,文森特却分明见到了一双脚。 一双灰色的,半透明的,穿着老式草鞋的脚。 文森特吓得叫出了声,他连连后退,脊背又撞上了马克的枪。 “怎么回事!”马克的情绪比刚才更加焦躁了。 文森特站直身子,端起手机照向走廊。这次他看清楚了,走廊尽头的确站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那不是人,而是一个拥有人类身形的幽灵。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幽灵,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他拥有一头柔顺的长发和一双令人深刻的大眼睛。他身上披着印有奇怪图腾的斗篷,面无表情地盯着文森特,抬起手朝他招了招。手机的光他半透明的身体中穿过,他一动,身体的轮廓便模糊起来。 文森特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时隔十几年又能看见幽灵了。 “你在看什么呢!”马克也顺着文森特手机的光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所以他不会知道,此时那个幽灵正盯着文森特,做出一串嘴型。 【三秒后,跑。】 文森特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原地。小时候被幽灵们追赶惊吓的记忆让他对幽灵没有好感。但眼前这位似乎跟小时见到的有些不一样,至少他的身体没有腐烂,也没有缺胳膊少腿,表情也不狰狞。 此时幽灵指指文森特身后。 【我帮你甩掉他。】 幽灵神情真诚,文森特将信将疑。但幽灵再怎么可怕,也不比抵在他后背上的猎枪杀伤力大。文森特望着幽灵,轻微地点了点头。 “喂,你到底在看什么!”背后传来马克的质问,文森特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倒数起来。 三——文森特屏住呼吸。 二——文森特攥紧手机。 一——文森特猛地推开马克,朝幽灵的方向跑去。 马克怒吼起来,扬言要开枪,但文森特没有停下脚步,飞速朝走廊冲去。在他冲出客厅的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响。那不是枪声,而是什么重物从高空坠落,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灰尘腾起,遮蔽了文森特的视线,他咳嗽着回过头,只见一块厚重的水泥墙正砸在他身后,将客厅通向走廊的门堵住。 马克的叫嚣和着枪声从水泥墙的残骸后面传来,文森特感觉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后怕的感觉像裂冰的纹理般在背上蔓延开,与此同时,一片阴森森的冷气忽地从身后袭来。 文森特回过头,见年轻幽灵此时已经来到了他眼前,正满脸关切地望着他。 【你没事吧  66 ?】 那幽灵发不出声音,只能做着嘴型传达自己的想法。 “嗯,没事。”文森特调整了一下呼吸,“谢谢你。” 幽灵的眼睛微微睁大,淡淡笑起来。他转过身,向走廊深处走去。 “你要去哪儿!” 幽灵停住脚步,抬手指指走廊尽头通向二楼的台阶。 “你是说那边有出口吗……” 幽灵放下手,摇摇头。又开始摆口型。 【菲索斯。】 文森特震惊:“你是说菲索斯在那里?” 幽灵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又抬手指指楼梯。 文森特并不擅长哑谜。幽灵的一系列行为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毫无疑问,幽灵刚才想说的绝对是“菲索斯”,如果真是如此,文森特必然无法坐视不管。 “我知道了,我跟你去就是。”反正现在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文森特决定跟幽灵去看看。 幽灵带着文森特穿过走廊,来到台阶前。老宅的台阶久未修缮,许多地方已经损毁深陷,一些藤蔓类植物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绿色铺满了台阶一侧的墙壁。 幽灵没有重力,走得步履轻盈,文森特就没那么潇洒了,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落脚点,亦步亦趋地攀爬上台阶,每走一步脚下就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就在他踏上最后一节阶梯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几声巨响,是马克在砸墙。文森特吓得脚下一滑,幸好及时抓住摇摇欲坠的楼梯扶手才没有直接滚落下去。 【快。】 幽灵望着巨响发出的方向催促道。 文森特蹭蹭脸上的灰,一个箭步上了二楼。眼前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的窗户已经悉数破碎,植物组成的绿浪从窗外蔓延进走廊,给地面铺上了浓绿的绒毯。 文森特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墙边倒着一盏太阳能提灯。这提灯看上去不像是很久之前的物什,只是在人人都用智能机的当下已很少见。文森特将提灯捡起来拍了拍,提灯闪了两下,重新亮了起来。 文森特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提灯也许是祖父留下来的。他这么想着,将提灯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能证明自己猜想的证据。 此时幽灵又出现在他身边。 【马上到了。】 幽灵说着指了指走廊深处。那里黑漆漆的,文森特提起提灯,勉强照亮眼前的路,跟着幽灵向前走。 没一会儿,一扇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扇古老,却意外坚实且干净的木门。周遭的墙壁与地面明明都被植物侵蚀,可这扇门却纤尘不染地立在那里,仿佛被注入了时间暂停的魔法一般,维持着它光鲜亮丽的姿态,连金属制的门把手都干干净净地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文森特立刻意识到,幽灵想带他来的就是这里。他走到门边,心里忽然莫名地升起了一种紧张,仿佛自己要去探究什么尘封千年的惊天秘密。 他一面压抑着这种紧张,一面伸手去碰门把手,门几乎是在同一刻打开了。文森特确定自己还没来得及用力按,这让他感觉有些诧异。 门开了,文森特跟着幽灵走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不大也不小的书房。房顶已经塌了个大洞,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房间的一半空间,这有光的一半空间几乎被书籍占满。地上放着的是书,墙边柜子里放着的也是书,圆桌和矮柜上放着的也是书。那些书上落着很厚的灰尘,显然是许久没人触碰,在月光中现得甚是寂寞。 文森特又转向没有被月光找到的一侧,用提灯将空间照亮。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文森特一直很想要这种可以同时摊很多东西在上面的桌子。 而这桌子上也的确摆了很多东西。桌面左侧被各种书籍文献堆满,右侧角落里则摆着一个老式打字机。一个灰白细长的包裹斜斜地靠着木桌边缘,被一根红色的绳子从中间系住。而在书籍和打字机之间,一本足有字典那么厚的书被摆放在阅读架上。 文森特感觉那本厚书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走过去。他将提灯放在桌子上,抬手掸掉厚书上的灰尘。 厚牛皮制成的书封手感柔软温和,但上面上没有写字,文森特看不出这是本什么书。他抬头望向幽灵,发现幽灵正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请”。 文森特将提灯凑近了一些,打开厚书。此时一个信封从书封和扉页间滑落,刚好滑进了文森特手里。 文森特拿起信封看了看,在找到落款的一刹那惊得几乎将信封丢在地上。 这落款的字迹文森特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祖父弗雷的。而落款上写的则是文森特自己的名字——是祖父留给他的信! “这里为什么会有祖父给我的信?”他自言自语道。 幽灵指了指信,仿佛在说“你看了就懂了。”。 文森特对幽灵的提示将信将疑,但既然是祖父给他留下的信,自然没有不看的道理。 文森特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三页信纸来。 就着提灯的光芒,文森特认出这的确是祖父的笔迹。他微微弯下腰,将信纸送到提灯的光芒之中。 “我的孙儿文森特:如果你见到这封信,就说明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并且命不久矣。” 这开头的第一句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般打在文森特身上,他感到一阵晕眩,扶着桌缘站定。 幽灵露出担忧的神色,文森特勉强挤出一个安慰式的笑来:“我没事。” 说罢文森特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向下读。 进入论坛模式4375/94/1 “请不要为我的离去感到悲伤,凡人在世,难逃一死。更何况,作为诅咒的背负者,能活着看到你和维拉长大成人,我已经很满意了。文森特,从前我倾尽所能保护你免遭凡人和超自然势力的伤害,但鉴于我将不久于人世,有些事情,有些关于家族、血统和传承的事情,我必须向你坦白,这样你才能在我离去后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对你重要的人。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离去。” 祖父的话让文森特紧张起来。祖父从未跟他分享过有关利瓦尔家族,有关他的祖先的任何事情,信里忽然这样说不知是何用意。他蠕动了一下喉咙,继续向下读。 “相信你一定已经得知,我们利瓦尔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我们的姓氏可以追溯到古拉斯尼亚帝国时代。我们的家族代代在这片土地上生息绵延,血脉几乎与安德鲁夫镇和我们身后的大山融为一体。但我想告诉你的并非是我们的家族历史,而是一个一直存在于我们血脉中的诅咒——我管它叫‘邪神的诅咒’。” 当“邪神”两字映入眼帘,文森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住了。他忽然想起菲索斯曾经有意无意地提过一句,如果是利瓦尔家族的人,认识也他没什么奇怪的。 难道自己跟菲索斯的相遇跟家族血脉有关?但“诅咒”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家族虽然历史悠久,但  67 人丁却并不兴旺。原因就在于,我们的家族笼罩在一种令人恐惧的宿命之中——家族中的每一代都会有一两个男性,从出生起精神状态便十分不稳定,他们会梦游,会莫名摔倒,会对着空气大喊大叫……疯疯癫癫,行为怪异。这些男性大多十分短命,大部分活不过三十岁就会在各种各样的以外中丧命。按照医生的说法,我们的家族拥有遗传性精神病史,但我相信你知道医生说的不对。他们,不,确切地说是我们,并非是在精神上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我们先拥有魔法体质和通灵能力。是的,文森特,能看到幽灵的从不只有你一个人,我,还有你的父亲,都和你拥有着同样的感受,分享着同样的秘密。” 这又是一个惊天事实——文森特在祖父面前知无不言,但现在回想一下,发现他竟从未听祖父提过他自己的事情。 “请原谅我对你隐瞒了这些。我不想你接触这些超自然现象,是因为我曾经十分自大,以为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切断诅咒。可是我错了,邪神的诅咒如果能那般轻易地破除,就不是诅咒了。” “诅咒”这个词让文森特十分不舒服,却也催促着他继续向下读。 “下面让我来仔细说说这个诅咒……我们利瓦尔家现在看上去与拉斯尼亚人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我们的血脉并非源自古拉斯尼亚帝国的所有者,也就是闪米尔人,而是来自一个已经在历史中消亡的民族——山民。山民居住在我们熟悉的这座大山之中,虽然臣服于帝国,但却拥有和帝国截然不同的习俗信仰。当时的皇帝在帝国全域推行一神宗教,要求山民们放弃自己的信仰。山民们不愿意,于是在帝国境内发动了内乱和政变。然而,这次内乱以山民失败为告终,山民全军覆没,支持山民的帝国贵族也受到了重创……看到这里你大概已经可以猜出是哪次内乱了吧?” “兄弟战争”。文森特心里立刻跳出这个名词。 “是‘兄弟战争’,也就是《拉斯尼亚神话》记载的,邪神菲索斯背叛兄长后发动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内战……按照神话的说法,那场战争是异教徒菲索斯挑起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山民和帝国的贵族派才是那场战争的幕后主使,菲索斯仅仅是被利用,成为了山民和贵族派的一颗棋子,最后被逼走上了反叛之路。” “不……不可能……”读到这里,文森特无法忍耐地摇起头来。对于那场“兄弟战争”,他有自己的猜测,可他的猜测却和祖父信里写得大相径庭——在他解读出的文献里,菲索斯的确和帝国周边的少数民族关系亲密,但他绝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旁人利用的傻瓜,除非,除非…… “我们家族的人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试图解读菲索斯的日记,桌子上放着的那本厚书就是先人留下的研究手稿,我也把我多年的研究成果加在了里面。根据我的猜测,菲索斯是被他的亲近之人诓骗了,而这个人正是我们家族的祖先——我还没能找到他的真实姓名,暂且称他为V——这个V,实际上是菲索斯未被承认的同性情人,也是山民的祭司。当帝国因为宗教问题与山民关系紧张时,这个人哄骗菲索斯站在山民一侧与皇帝对峙,并将他引上了一条不归路。虽然作为一族祭司,他必定要站在族人的一侧为了族人考虑,但他对菲索斯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一种赤裸裸的背叛。” “不……不是这样的……” “说回我们家族的诅咒上来——我们为什么可以看到那些战死的森森白骨?为什么能听到幽灵的呼号和咒骂?为什么我们会如此短命……这都是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流着背叛者的血。我们的祖先背叛了菲索斯,而菲索斯的怨念导致背叛者的血脉永远与不幸为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祖先留下的罪过,终究要其子嗣后代偿还。”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文森特读到这里几乎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祖父的话。不,这些话绝对是假的!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祖先曾经背叛了菲索斯!如果真是如此,菲索斯为什么还能被自己召唤出来?为什么还和自己许下那些山盟海誓的承诺…… 他将信件翻到下一页,飞速扫过信上的字。 “我曾经并不在乎这些诅咒,因为不知为何它似乎对我无效。可当我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当我看到在襁褓中哭泣的你,我妥协了。我下定决心,我要断绝这种诅咒,我要把你从悲惨的命运中拯救出来,而破除诅咒的唯一办法,就是为菲索斯平反昭雪,获得他的原谅……我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改变人们的认知,甚至试着用魔法来召唤菲索斯想当面与他对峙。可我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没人听我的,菲索斯也没有回应我。而当你表现出对菲索斯的执念时,我才意识到——能破除诅咒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写到这里,祖父的字迹逐渐潦草起来,那些连在一起的花体字无声地躺在纸面上,传达着祖父书写时的激动心情。 “我支持你、保护你,与你朝夕相处的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是我的日子不多了,年轻时的恣意妄为消耗了我太多的魔力和生命,最近我愈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我体力不支,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也许我哪天会突然倒在地上,一病不起,或者就这么陷入永眠……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如果你已经拿到这封信并看到这里,请不要自责。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那不是你的错。文森特,我的孙儿,我爱你,不仅因为你我血脉相连,更因为你我分享着同样的命运……所以,不要为我流泪,努力去追寻你想要了解的真相吧!但你要记住,无论你发掘出怎样的真相,哪怕这个真相对你来说无比残忍,你也不能隐瞒它,必须将其公之于众。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是我们的使命。” 信到此处画上了句号,落款的日期是十年前的仲夏,也就是祖父病倒的不久前。 文森特茫然地盯着祖父最后的签名,心中一片混沌。 他最初只是感到茫然,这封信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吸收不了。当回味起祖父在信中写下的那句“我爱你”时,他的鼻子酸了。祖父的安慰像是一道刺眼的光,射入他被自责捆绑的暗沉内心,让他感到一种被宽恕、被原谅后的轻飘飘的幸福感。 可与此同时,那名为“宿命”的枷锁便从天而降,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拉入了更加漆黑的深渊。 如果诅咒还在,就说明菲索斯还在痛恨着当年的背叛者。现在菲索斯只是丢失了从前的记忆,可如果有一天他想起来了呢?作为背叛者的后代,自己该如何解释,如何自处?又有什么资格继续爱他、继续享受他的爱呢? 一个空灵的声音忽然在心底响起:“你愿意舍弃已经到手的切实幸福,去追寻一个遥不 68 可及、虚无缥缈、甚至可能让你坠入深渊的真相吗?” 文森特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句话,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时候汇入了自己的记忆之海。但他记得自己的回答:“一个真相,哪怕再残酷,也强过一百个伪善的谎言。” 他一直相信有关菲索斯的真相是残酷的,只是从未想到这种“残酷”会反噬到自己身上,也从未意识到坠入深渊的会是自己。 他想起自己与菲索斯初见时的情景,在那间乱糟糟的单人公寓中,在那个空气微冷的清晨,他睁开眼,看到菲索斯睡在他身边。菲索斯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阳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撒下一层薄薄的金沙,晨风轻浮他的额发,拨开他的眼帘…… 虽然从未承认,但文森特知道自己从那一刹那就爱上了菲索斯。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们并非刚刚相遇,而只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分离,如今终于重逢。文森特从未仔细考虑过菲索斯身上的熟悉感到底从何处来,可他现在明白了。一切早已被安排妥当,他只是一个牵线人偶,跟着命运的节拍亦步亦趋,却还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与幸福…… 文森特的身体晃了一晃,险些跌倒。他抬起头,看到幽灵正注视着他,神色复杂。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有生以来第一次,文森特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多希望自己没看到祖父的这封信,没去研究什么神话的历史。只要不知道就不会被打扰,不知道就不会感到痛,不知道就可以像原先一样,沉溺在菲索斯的爱中,沉溺在命运为他安排好的舞台里。 幽灵沉默良久后抬起手,指了指文森特手边的牛皮书。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幽灵皱皱眉,将手指按在积满灰尘的桌子上划了划,灰尘中现出了一行字。 【他人之言不等于真相。】 文森特愣了一会儿,眼中一亮:“你的意思说……先人的解读有可能是错的……” 幽灵勾起嘴角,坚定地点点头。 文森特从这个肯定的回答中找回了一些勇气。的确,虽然祖父得出了一个结论,但这个结论却不一定就是真相。任何人的解读都可能出现谬误,那么也许,也许一切并不是祖父所假设的那样……也许自己家族的诅咒另有原因…… 文森特抱着这种痴念翻开牛皮书。牛皮书的每一页都被分成两半,一半是不知哪个先人手抄的菲索斯日记原文,另一半则写着其他人标注的注解。太阳能提灯此时已经快要没电了,文森特就着逐渐暗淡的灯光阅读起书中的内容来。 他的大脑很乱,心里很绝望,书上那些无比熟悉的字符忽然变成了一串串怪异的密码,在他眼前旋转漂浮。 冷静……冷静一点,你需要集中!文森特督促着自己,可就在此时,书房的大门随着一声巨响,被粗暴地撞开了。 马克双眼通红,提起枪对准文森特:“总算找到你了……” 进入论坛模式4032/91/0 马克举枪步步逼近,幽灵张开双臂想要阻拦。然而他阻止不了马克,马克也看不到他,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哈!这就是爸爸留下的密室吗?”马克环顾四周,却马上皱起眉头,“书书书!都是书!说好的宝藏呢!”他说着将脚边文献狠狠踹倒,转头盯上了文森特紧抱在怀中的牛皮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交给我!” “不行!”文森特下意识抓紧牛皮书,“这是祖父留给我的!” 文森特的话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马克,他眼皮跳了一下,表情狰狞起来:“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得到爸爸的遗产!” 文森特咬着牙沉默不语,祖父的信已经将他从自责的漩涡中拯救出来,但他知道他现在没法跟马克解释。他绕到书桌另一侧与马克保持着距离。 “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马克一手端着枪一手伸向文森特,“不想死的话就老实听话……” 文森特侧身将书护在怀里:“这只是一本书!一本书而已!根本不值钱……” “爸爸的遗产是我的!值不值钱我说了才算!”马克根本听不进文森特的话,一味怒吼着靠过来。他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只要轻轻一按,子弹就会穿透文森特的身体。 文森特连连后退,脚不小心磕在靠在墙边的细长包裹上,那包裹里的物什冰冷坚硬,晃了两下便倒进了他的怀里。 文森特的手指碰到了包裹中坚硬冰冷的东西,那似乎是一柄相当有重量的长棍。 此时马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文森特的脑袋。 “去死吧!”马克怒吼道。 千钧一发之际,文森特顾不上思考,他扯开包裹外缠着的绳子,抡起棍棒朝马克头上打去。 文森特确定自己出手的时候是闭着眼的,但不知是巧合还是他天赋异禀,手中的棍子竟先猎枪一步,不偏不倚地敲在了马克的左眼上。 马克捂着眼睛惨叫起来,文森特也被吓得差点把手中凶器丢在地上。倒在地上的提灯闪烁了两下,文森特终于看清楚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根通体漆黑的权杖,这权杖一头雕刻着一只类似狮子的野兽,野兽长着血盆大口,嘴里叼着一块暗紫色的宝石。 椭圆形的宝石经过精心雕琢,幽幽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宝石表面沾了马克的血,异常妖冶邪气。 文森特很确定这种权杖绝不是直接用来敲人的,不过现在不是思考它的正确使用方法的时候。趁着马克现在毫无防备,文森特挥起权杖打在马克手腕处,迫使马克放开了枪。 这一打文森特更加确定了——虽然他的脑袋不记得,但他的手、他的身体却都认识这根神秘的权杖,而且他似乎没少这么拿法杖打过人,否则也不会用得这么顺手…… 马克捂着眼睛,血从他指缝间留出来。他手里没有了枪,情绪却更加激动起来:“混蛋……你这混蛋……你竟敢打我!” “别过来!”见马克朝文森特扑上来文森特胡乱抡起了权杖。然而刚才的致命一击显然只是巧合,这次马克动作灵敏地侧身闪过了权杖的攻击,一把抓住文森特的肩将按倒在地。 马克现在满脸是血,没有受伤的一只眼中满溢着愤怒与恨意。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负面情绪震慑住了文森特,他意识到眼前这人已不是他认识的马克了——马克脾气不好,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随意伤人——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被恨意操控的人偶,一把彻彻底底的杀人凶器。 可又是谁,又是谁在操控他?又是谁把他变成了凶器? 文森特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便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包裹。 马克掐住文森特的喉咙,指甲深陷入文森特的皮肤。文森特挣扎着,试图掰开马克的手,但那双沾了血的手却像是钢铁浇筑般坚硬。 “都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氧气逐渐抽离大脑,视野逐渐模糊起来。文森特感  69 觉到马克的怒吼在头顶震颤,那声音里带着令文森特意外的绝望。 “利瓦尔家原来本不是这样的,可你出生以后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大哥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爸爸从那以后就变得神神叨叨……如果没有你,大哥就不会死!爸爸也不会病倒!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怪胎!你这个丧门星——” 不是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文森特想要反驳,但被卡死的喉咙里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寒冷与绝望侵袭而来,文森特的意识飘向迷离的边缘。 视野中的景象逐渐褪色成一片灰白,马克的咒骂声也逐渐远去。 我……我要死了吗……死在这里…… 在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文森特隐约看到了连一个人影。那身影背对着他,身形坚挺,脊梁笔直。那身影如同一把利刃,在灰白寂静的无意义的世界中割开一道纯黑的裂痕。 菲索斯……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文森特的意识中时,裂痕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般开始迅速扩张。 黑潮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刺耳的嘶吼灭绝了寂静。在一片混沌之中,文森特感到身上的重量与脖子上的压力忽地消失了。 氧气重新回到灌入大脑,文森特坐起身,贪婪猛烈地咳嗽起来。 房顶原本的漏洞现在扩大了一圈,整个书房几乎都暴露在月光之下。月色褪去了往日清冷的姿态,化作了一片令人不安的血红。马克的尖叫从未被血月照到的黑暗中传来,伴着那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一起袭来的,还有一股刺鼻浓重的血腥味。 这可怕的声音与可怕的味道让文森特本能地僵在原地,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黑暗中,惨剧仍在继续。尖叫声伴着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和野兽啃食猎物时发出的吭哧声。 血腥味愈发浓烈,文森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他眯起眼,发现黑暗里一双野兽的眼睛正反着光。 文森特几乎叫出来,但恐惧夺去了他的声音。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一番惊人恐怖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一头黑色的怪物伏在暗处,他的利爪按在马克如断线人偶般扭曲的身体上。怪物的羽翼上沾满粘稠的不明液体,似人非人的脸孔上满是狰狞,长着獠牙的口中叼着一块流着血的红肉。 他瞪着文森特,忽地仰头猛地咬合犬齿。血肉发出一声轻微的“扑哧”声,喷出一些血,被怪物吞吃下肚。 当文森特分辨出那块肉是马克的心脏时,胃里猛地泛起酸,一个没忍住,侧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怪物听到了动静,朝文森特的方向望过来,他的兽眼中映着月光,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肉块。 “菲索……斯?”文森特试探性地叫出怪物的名字。他之前见过菲索斯的变身后的样子,当时他马上认出了菲索斯,可这一次心里却没什么自信。 这怪物分明是《拉斯尼亚神话》中所描绘的邪神的长相,可身上却不带丝毫文森特所熟悉的菲索斯的气息。它像是刚从血池中跳出来一般,满身只有血腥和戾气。 恐惧让文森特下意识去抓掉在地上的黑色权杖。他本是为了自卫,可这样的动作却刺激到了怪物。怪物嘶吼一声,朝文森特扑过来。它张开的羽翼在文森特头顶落下巨大的阴影,剃刀般的利爪反射着血色的月光。 文森特甚至没来得及眨眼就被一阵剧痛击倒。怪物将文森特按在地上,利爪插进了他的手腕,獠牙咬紧了他的肩胛。文森特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一张贴纸被从背板上撕下来。 文森特终于还是失去了理智尖叫起来。 他一面哀嚎一面不顾一切地挣扎,他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没人能流这么多血还不死的,没人能被野兽啃食还不死的。 大概是他挣扎得太厉害,怪物松了口。利刃从体内拔出带时冰凉凉的剧痛刺激得文森特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他睁开眼,怪物的脸孔出现在他被鲜血模糊的视野中。 文森特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兽眼,发现自己的身影浸泡在怒与恨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难道是因为你嗅出背叛者的味道了吗…… 难道说,这是你的惩罚…… 想到这里,文森特忽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恐惧缓缓褪去,文森特心里被莫名的悲恸充盈,他闭上眼,一道热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文森特将身体放松下来,紧闭双眼等待着怪物的致命一击。他放弃了,如果能够平息菲索斯的怒与恨,如果能结束家族的诅咒,他甘心赴死。 然而他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痛苦却并没有到来。 一阵低沉的呻吟声从头顶传来,文森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刚才张牙舞爪的怪物此时正匍匐在他身上,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它敛起羽翼,蜷缩起身子,黑色的被毛逐渐从它脸上褪去,兽变的上身也恢复了人类的轮廓。 “菲索……斯……” 这次呼唤换来了怪物的回应。他猛地抬起头,瞳孔依旧维持着野兽的形态,但目光却已柔软下来。当看清被自己按在身下之人的相貌后,他忽地呜咽一声,迅速跳开。 文森特挣扎着坐起来,伸出手想要触碰怪物,可怪物却连连后退,躲进了黑暗之中。 “菲索斯……你……不记得我了吗……”文森特叫道。 怪物弓着背,似乎在对抗着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他喘着粗气,身体再次向怪物的方向退化。就在他的脸再次被黑色的纹理覆盖时,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嚎,张开翅膀飞了起来。 “菲索斯!你要去哪儿——”文森特想要起身,但伤口的剧痛缠着他种种摔在地上。怪物一飞冲天,在血月中转了个圈,向大山深处飞去。 文森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失血与脱力让他感到眼前一阵泛黑,但心中的焦虑却支持着他不让他晕倒。他捡起滚到墙角的黑色权杖,将它当作拐棍,一瘸一拐地向大门走去。 菲索斯……等等我……别留下我一个人…… 文森特走出门,来时并不长的走廊此时变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他踉跄着走到楼梯口,一个不注意,直接滚下了楼。 文森特摔在一楼地面上,几乎把地板砸出一个坑。身体被台阶磕碰得四处钝痛,他缓了好久才终于攒够了再次起身的力气。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幽灵正站在他面前。 幽灵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神色紧张。分明就是在对他说“不要去”。 “不行……我得去找他……”文森特用双手抓住权杖撑着身体,“他那个样子,一定需要我的帮助……” 幽灵半张开嘴,指指他的伤,又指指外面。 文森特苦笑一声:“哈……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很糟糕……但是我必须去他身边……我要让他知道,无论我的祖先对她做了什么,我  70 ……我都绝对不会背叛他……如果你是我们家族的先人,你,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幽灵拼命摇头,再次指指窗外。 文森特这才反应过来,幽灵似乎想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外面怎么了?”文森特话音刚落,便被外面射进来到一道探照灯光晃得眼前一花。文森特眯起眼,勉强逆着光向窗外望去。只见一条由人造光线组成的火毯在漆黑的原野上铺开,点点光亮中人头攒动。 杂乱的脚步声混着男人们叫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文森特心里感到有些不妙,但他已经没有了逃跑和躲避的力气。没过一会儿,几个男人便从破洞的窗外翻了进来。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全套防弹装备,带着夜视镜,手里还拿着小口径步枪,一看就不是安德鲁夫镇的人。 黑衣人们迅速将文森特包围,带头的类似队长的男人将文森特打量了一番,盯着文森特肩头的伤口啧啧嘴,抬手点点耳机:“报告,发现一名幸存者……不,不是马克,是个年轻人。对,年轻人——是,收到。” 队长男关了耳机,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黑衣男们立刻纷纷抬起枪,对准了文森特。 文森特望着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紧张地抓紧手中的权杖:“你们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谁”这个字,便感觉后脖颈一阵短促而剧烈的刺痛。 他眼前一白,失去了意识。 进入论坛模式4334/89/2 青年走进房间,将悠扬的挽歌与叮咚的鼓点挡在木门之外。他在火炉旁铺着兽皮的躺椅上坐下,将鎏金的耳环与坠着铃铛的手镯取下,大大地松了口气。 庆典上为神明献舞是祭司的工作,但戴着沉甸甸的全套祭祀用饰品踏出那些繁复的舞步可是个繁重的体力活。 青年用披在头上的轻纱蹭了蹭下颚,没有了镣铐般的金属饰物缠身,他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此时外面传来了几声沉稳的敲门声。青年直起腰,清了清嗓子:“请进。” 门被推开了,一位老者走进屋。他看上去已到花甲可身形依旧健硕挺拔,一双埋在半白浓眉下的眼睛也依旧神色硬朗,与壮年无异。 “族长大人……”青年起身行礼。 “祭司大人,刚才辛苦你了。”老人走到青年近前,抬手示意他坐下,“你的舞蹈夺目动人,相信山神大人和我们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会喜欢的。” “您过奖了。”青年坐回到躺椅上,看上去依旧有些紧张,“在庆典之夜献上祭神的舞蹈是我的职责,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老人点点头,似乎对祭司的回答十分满意:“说起来,你带回来的那位大人,他这两天住得还舒服吗?” “您说菲索斯?他休息得很好。”提到菲索斯的名字,青年的语气柔和起来 “我听说他明天就要启程回帝都……这是真的吗?”族长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菲索斯毕竟是帝国的将军,既然现在战事已毕,也不宜在帝都之外多长时间逗留……”青年说着,脸上渐渐被忧愁之色笼罩,“他明天一早就走……这一去,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族长老人观察着身旁的青年,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看样子,传闻是真的了?” “什么传闻?”青年抬起头,眼中映着亮晶晶的火光。 “你和菲索斯之间的传闻。” 老人言简意赅的回答让青年脸上先是浮现出一阵秘密被戳破的惊愕,但这惊愕很快便被沉着自如的浅笑取代:“他毕竟是帝国百年一遇的天才将军,想要获得他的信任谈何容易?我想神明大人不会介意我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 老人眯起眼,似乎在掂量这句话的真伪:“容我问一句……你没对他动真情,是不是?” 青年微微侧开头,捋了捋肩头长发:“您在说什么,我是山民的祭司,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老人抿着嘴打量着青年,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维洛瓦,你得向我发誓。” 青年轻笑一声:“您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 老人站起身,走到火炉边伸出手烤起火来。那是一双战士的手,哪怕经年累月也依旧稳健有力:“长老们商量过,决定让你跟着菲索斯去帝都。” 听闻此话,原本装作若无其事的青年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忍不住喜笑颜开:“你说的是真的?!” 然而他嘴里刚冒出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失态了,于是连忙住嘴,重新用温良恭俭让的姿态把自己武装起来,坐回到椅子上:“我是说,这可真让人意外……” 目睹青年这一系列行为的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维洛瓦,我们让你去帝都,不是让你去风花雪月的。” “我知道,我会盯紧帝都的情况,及时向你们汇报。这些事情我一直在做,你们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老人将青年显而易见的雀跃看在眼里,神色只是更加担忧了:“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那是?” 老人走到青年身侧坐下:“维洛瓦,你一定要记住——你是山民的祭司,无论到了哪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你心里青睐谁……你都必须站在山民这边,为山民的做主,替山民争取利益……你能答应我吗?” 老人说着说着神色冷硬起来,青年被他瞪得有些不自在:“族长大人……您,这是什么话……” “你知道我的意思……”老人抬手指着窗外,“那个菲索斯,无论他再怎么好也是个帝国人——” “他……他的确是帝国人,但是他和其他帝国人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还不是一样的傲慢无礼!”老人说着攥起拳头狠狠垂在膝盖上,“我三十年参加过与帝国发生的战争,亲眼看着帝国人的长枪与军马带走了无数同胞的性命。他们有多么阴险狡诈我再清楚不过了!” “族长……” 老人抬手按在青年肩上,迫使他直面自己:“维洛瓦,虽然如今我们与帝国结盟,但我不相信帝国人会真心将我们当成朋友……那个菲索斯,你可以利用他,但绝不能相信他,更不能动真心!听明白了吗!” 维洛瓦被老人炽热严厉的视线笼罩着,一时不知所措也无法回避。他低下头,咬着下唇,轻轻点点头:“……您放心,我是山民的祭司,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山民这边的。” 。。。 文森特缓缓睁开眼,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他想起来了,维洛瓦——这是他祖先的名字。 而联想祖父书信中的话,勾勒出维洛瓦与菲索斯故事的全貌,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信仰的冲突、利益的瓜葛、理智与情感的两难、虚情假意中的一点真心……一对年轻人因为爱走到一起,却因为立场互相对立……这样的爱情故事不值史家耗费一点笔墨,放在言情小说中都现得矫情。 这不是个好故事,但维洛瓦的情绪却像一块棱  71 角分明的石头沉在文森特心底。 若说维洛瓦对菲索斯没有真情,那么当他答应族长会永远站在族人一边时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内疚不安?可当一段感情从一开始便被集体利益绑架,这感情又能有多纯粹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文森特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古拉斯尼亚帝国史上的确发生过一场由边境少数民族引起的内乱。在那场内乱中,支持一神论的皇帝派与支持多神教的贵族少数民族联盟彻底决裂,战火绵延帝国全境,持续数年,无数人在内乱中丧生。 最终,皇帝依仗教会和庶民们的支持赢得了内乱,贵族势力被彻底清洗,发起内乱的少数民族被灭族。古老的秩序在战火中毁灭,新生的拉斯尼亚帝国凭借一神教的强大号召力和组织能力一举成为大陆上最强大的文明…… 所谓不破不立,就算是一心想为菲索斯平反的文森特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推崇的宗教改革是符合历史发展进程和帝国民意的。只是,再看似正义的战争也避免不了伤及无辜,再看似英明的改革也避免不了牺牲黎民的利益。 内乱中,皇帝为了镇压反叛势力采取了高压政策,无数帝国人遭到连坐,死在了异端审问团的刑拘或是宗教骑士的剑下。而菲索斯也因为选错了立场,最终被打上了叛徒和异教徒的烙印…… 在这样一场对整个帝国都造成了巨大影响的异动中,身为少数民族领袖的维洛瓦做了怎样的抉择,采取了怎样的行动,梦中提供的信息不足以给出答案,但无论维洛瓦做了什么,那都一定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决定。 他既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人民,也没能守住与爱人的约定,最终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能留下,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历史红尘之中…… 但文森特却无法责备维洛瓦。 时代浪潮滚滚向前,顺从者自可成为历史的弄潮儿,可那些明知不可却毅然逆着时代前行之人呢?在时代面前,个人的力量有多么单薄,个人的眼光有多么短浅,个人的生命有多么脆弱……这些事情他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在时代的车轮前,没有一只螳螂愿意螳臂当车,他们只是没得可选。好在,文森特自恃熟悉历史,也自认为了解人性。从前的维洛瓦也许没得可选,但这一次,他文森特不会犹豫,也不会选错。 文森特这样想着,试图起身。可刚动了一下,肩胛处便传来了一阵剧痛。他被剧痛攻得眼前发白,他屏住呼吸缓了一会儿,这才成功坐了起来。 他刚才精神恍惚,只感觉自己被安置在一张窄床上。他现在意识到自己躺的是救护车的担架,他之前之所以没有意识到,是因为救护车没在行驶。他想去拉救护车的窗帘,发现左手被拷在了担架上。 刚才那些人……抓我来干什么。文森特换了个姿势,抬起右手去扯窗帘。车外的黑暗中闪烁着许多火光,火光中人影攒动,有他认识的村民,但更多的是他不认识的黑衣人。 文森特想开口叫唤,但还没出声,救护车的门就开了。 车外走进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带着白色化妆舞会面具穿着黑色神服装的奇怪男人,后面的则是刚才把文森特打晕的那些士兵的领队。 见士兵手里还端着枪,文森特立刻警觉起来。此时面具男连忙摊开双手:“请不要这么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面具男越是这么说,文森特就越觉得不安——要知道,面具这东西可是反派的经典装备。 面具男走到文森特身边,抓了个折叠椅来坐下:“你好,文森特。”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何止是你?安德鲁夫镇全员我都认识。”面具男说着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锐奇特的笑声,“哦哦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在监视谁,只是熟悉教区民众是教职人员的职责。” 文森特知道面具男在撒谎,安德鲁夫镇教会的人他认识,教会里根本没有面具男这么一号人,更不可能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文森特想到这些人一定和之前绑架自己的那帮人是同一伙的,于是便懒得继续弯弯绕:“你们对菲索斯做了什么?” 被如此开门见山地询问,面具男先是一愣,接着又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确定是我们对邪神做了什么,而不是邪神对我们做了什么?” “菲索斯变成那个样子,难道不是你们搞的鬼!” 文森特因为激动无意识扯动了伤口,冷汗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文森特的质问只换来了面具男的语气轻巧的否定:“不不不,我们并没有搞什么鬼……《拉斯尼亚神话》中所描述的邪神本就是那副样子,我们只是撤掉了他虚伪的乔装,让他现出原型而已。” “……不,那不是菲索斯……”文森特攥起拳,“那不是我认识的菲索斯……” 面具男摇摇头,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怜悯:“孩子,菲索斯天性邪恶,善于伪装,哄骗你这种对魔法一无所知的凡人简直易如反掌。”他说着用手撑起下巴,“让我猜猜他都对你说过什么——他忠诚于你?他只认你为唯一的主人,还是,他爱你?” 当面具男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文森特无法自已地打了个冷颤。他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怒视着面具男。 “哈——看来被我猜对了。”面具男掐着嗓子笑起来,“文森特啊文森特,你可真是个傻孩子……你忘了他是什么了吗?他不是人,他是一个魔法思念体,一个邪恶怨念的集合……你知道他曾经宣称爱过多少人吗?你知道那些他所谓的‘爱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文森特攥起拳头:“你们把菲索斯变成那个样子……你们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 “别对我们这么大的敌意。别忘了可是我们把你救下来,为你包扎,替你的叔叔善后——”面具男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停顿了一下,“哦对了,我们非常抱歉地通知你,马克重伤不治,已经去世了。” 文森特想起了刚才马克被怪物吃掉心脏时的样子,又是一阵反胃。 面具男看着文森特脸色不好,于是倒了杯水递到文森特面前:“来,孩子,喝点水“”。” 文森特盯着面具男手中的水,依旧面露抗拒的神色。 面具男叹了口气,将水放下:“孩子,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要帮你的。” “帮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类,就算你被邪恶迷惑也依旧是神明的孩子。神爱世人,而我们教会的目的就是指引迷途的羔羊,重回神明的怀抱……”面具男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你难道不相信神明吗?” 文森特侧开视线:“我不信教。” “啊,那可真是令人惋惜。”面具男道,“但就你不信教,在菲索斯这件事上也得信任我们。毕竟你对魔法世界一无所知,你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闯了多大的祸,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你的家人带来多  72 大的危险。” 听面具男提到家人,文森特心里立刻点起了一把火:“你们难道对我妈妈和姐姐……” “别激动,请不要激动。”面具男往后仰了仰,“她们也是神明的孩子,教会是不会伤害她们的。”他说着指了指窗外,“不信,你自己去看。” 文森特忧心家人,顾不上思考太多,顺着面具男指的方向朝车窗外望去。 窗外的广场被火光照亮。广场中央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人,文森特眯起眼,很快看出那些人都是安德鲁夫镇的镇民。汉娜和维拉也在其中,她们看上去没有受伤,只是与平时不大一样——她们直挺挺地站在人群中,半低着头,脸上没有表情,眼睛也没有聚焦,仿佛是睁着眼睡着了一般,又像是两具被支架撑着站立的人偶……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自己的亲人变成这副样子,文森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断裂了。 “你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他怒吼着回身去抓面具男,虽然他右手被拴在担架上,但愤怒让他忘记了伤痛。他拼命探身,手指几乎碰到面具男,但仍旧是差了那么一厘。 面具男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教会没对她们作什么。要说她们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因为目睹了邪神杀戮的样子受了惊吧?” “你瞎说!她们才不是那么容易受到惊吓的人!”手铐蹭着担架,发出一阵令人刺耳的噪音。他再一次朝面具男扑,可却再一次被手铐拉回到床上,“有什么事冲我来!对她们出手算什么本事!!” 面具男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文森特啊,你是没看到刚才邪神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那怪物烧毁了旅馆,还杀了好赶去救火的村民。我们教会去晚了一步,虽然组织起所有人进行还击,但还是晚了一步——哦,如果你觉得你的家人有点奇怪,那是因为她们接受了神明的召唤,现在正处在一心听从神明差遣的状态。” “召唤……你催眠了她们……” “不不不,虽然看上去很像,但催眠是邪门法术,而教会使用的都是正规的精神魔法。”面具男风轻云淡地解释道,“教会的魔法不会对信徒造成身体伤害——当然,如果施术者受到威胁,情况也有可能变化,呵呵呵。” 面具男的冷笑让文森特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威胁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他心里虽然愤恨,但更担心家人安危,于是只好收回手:“你们到底要怎样……就别卖关子了!” 面具男哼了一声:“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罗嗦了……我知道,召唤出邪神并非你的主观愿望,只是一个不幸的机缘巧合。而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他清了请嗓子,从身后士兵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在文森特面前打开。文件夹里躺着一张银灰色的A4纸,上面用血红色的墨水写着几行古拉斯尼亚语。“这是一份具有魔法效益的文书。只要你在上面签上字就可以切断与邪神的契约关系。”面具男说着指了指文件底端,递过来一根笔,“就在这里。” 文森特的视线在文书上迅速移动着:“不,不对……这不是一份解除契约的文书,而是,而是一份转让文书!你要我把菲索斯交给你们?!” 面具男耸耸肩:“我认为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只要你签字,就可以摆脱菲索斯以及魔法世界给你带来的所有麻烦,而我们也可以尽快地封印邪神,以免他继续造孽。”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文森特说着将笔丢向面具男,“我是不会背叛菲索斯的!” 羽毛笔的墨水甩到了面具男脸上,他蹭了蹭嘴角:“文森特,作为一个人类,你在召唤邪神的一刻就已经背叛了你的族群、背叛了神明……我只是在给你提供一个亡羊补牢、重获神明眷顾的方法而已。” 文森特咬着牙,眼圈有些泛红:“菲索斯曾经也是人类……你的神明为什么不眷顾他!” “神明的抉择我等凡人怎能探知?”面具男轻描淡写地回答。 文森特怒目圆整,脸色苍白:“你听着,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绝对不会背叛菲索斯……绝对不会!” 面具男与文森特对视了一会儿,忽地长叹出一口气:“文森特,我以为你会聪明一点……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你的家人,想想安德鲁夫镇的人们。”他说着看了看表,“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会率领村民们进山与菲索斯作战。打仗嘛,死人是难免的……也许我该把汉娜和维拉安排在队伍最前面——你刚才也看到邪神是怎么杀掉马克的,你想她们也遭受同样的痛苦,成为怪物的盘中餐吗?” 这威胁毫无疑问地刺在了文森特的软肋上——他已经眼睁睁看着马克死在面前,要是汉娜和维拉也出了事,还是被菲索斯所杀,他要如何面对祖父,又有什么颜面继续活下去? 可要他为了家人放弃菲索斯……他又怎么能办得到? 文森特攥紧拳头,几乎把牙关咬碎。他怒视着面具男,却说不出一句话,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面具男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文森特啊文森特……何必如此自我折磨呢?”他说着将文件夹推到文森特手边,“只要你签了字,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的家人不会受伤,我们也不会再来骚扰你。” 文森特盯着手边的文件夹颤抖起来。 “文森特?” “滚开!”文森特将文件夹砸向面具男,猛烈挣扎起来。刚刚止血的伤口处晕开一片血红,担架几乎被文森特掀翻。面具男见状站起身,向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上前,一把抓住文森特。他的手指扣进了文森特的伤口,剧痛瞬间夺走了文森特身上反抗的力气。士兵将文森特按回到床上,将手铐又紧了紧。 面具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看似无奈地摇摇头:“哎……真是个傻孩子。” 此时救护车的门开了,另一个神父打扮的人探身进来,在面具男耳边说了两句。听着属下的汇报,面具男一直上扬的嘴角掉了下去。他转过头,扫了一眼文森特:“真抱歉,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暂时不能陪你了……不过,也许你现在正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想想我说的话,想想到底该怎么选。” 进入论坛模式6595/80/0 面具男走了,士兵被命令留下来看着文森特。高个子男人将倒了的椅子扶起来坐下,将步枪抱在怀里,一言不发。 文森特盯着手边的文件夹,眼神可怕得仿佛要凭空把文件夹盯出两个洞来。他脸色很差,身上的伤口处又渗出了血,看上去既无助又绝望。士兵打量了文森特一会儿,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你还是签了吧,签了所有麻烦就都结束了。” 士兵的话换来的是文森特敌意满满的眼刀:“我是不会背叛菲索斯的。” 士兵撇撇嘴:“你的忠诚令人印象深刻,但现在不是逞强  73 的时候。”他说着瞅了瞅窗外,“误闯进战场的平民很难有好下场……如果我是你,就会趁着自己四肢都还在急流勇退。” 这士兵的语气与刚才的面具男十分不同。面具男的每句话都圆滑狡诈得让文森特气不打一处来,但这士兵语气却中肯很多,仿佛是真心在替文森特找想。 文森特皱起眉:“你不强迫我吗?” 士兵耸耸肩:“我只是个佣兵,雇主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让我看着你,又没让我审问你。” “佣兵……我还以为你也是会魔法的……” 士兵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一般哼笑了一声,抬了抬手中枪:“这就是我的魔法。” 看来这家伙果然跟刚才的面具男不是一路的。既然如此也许有办法说服他…… 文森特刚想到此处,心思却不知怎的被士兵猜中了:“你最好别打我的主意。我们佣兵虽然是拿钱办事,但最忌讳中途毁约。而且我也不认为你出得起雇我的钱。” 文森特还没想好怎样劝说就直接被怼,心里又气又焦急但又想不出办法,干脆侧开头去装起哑巴。 此时救护车忽然发出一阵噪音,缓缓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要去哪儿?”文森特说着拉开窗帘朝外面望,只见黑暗中几辆车在前面开道,被催眠的村民则跟在车队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步伐整齐,远远看去真如军队一般。 “大概是他们找打了那怪物的藏身地点了吧——”士兵说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恶寒,转头看到文森特一副要把他吃了的表情,“哦抱歉,我不是对那个叫菲索斯的家伙有偏见哈,只是从外形看,他的确不像人类。” 文森特现在顾不得别人怎么称呼菲索斯,如果眼前这佣兵说的是真的,那么留给他的时间就已经不多了。他将脸贴在窗户上,试图分辨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但外面天色很黑,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他只能勉强确定车子正行驶在山道上,却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他们走到了哪里。 得像个办法逃走……文森特动了动被铐住的左手,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胀痛。刚才的反抗导致他磨破了手腕上的皮,如果再挣扎恐怕会吃更多的苦。 “我劝你别想着逃跑。”士兵说着将枪口朝文森特转了转。 文森特咬着下唇不说话,他既没办法打开手铐,也不觉得自己能跑过子弹。但他也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救护车忽地颠簸了一下。车顶的冷光灯熄灭了一毫秒又很快亮了起来,而从刚才起就一直不知去向的幽灵也同时出现在了士兵身后。 见到幽灵,文森特一个没忍住叫出声来,幽灵一脸紧张地做出“嘘”的手势,但还是晚了一步。 士兵听到文森特的叫声,莫名地回过头,但却什么也没看到:“怎么了?” 文森特连忙找了个借口:“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嗯,伤口有点疼。” 士兵扫了一眼文森特往外渗血的肩头:“你刚才要是老实点就不会遭这么多罪了。”他说着打开身旁放着的药箱翻了翻,找出一管颜色可疑的药剂来,“这儿有止痛剂,需要来一针吗?” 文森特拧着眉头摇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幽灵所在的方向飘。幽灵此时来到了文森特身边,抬手指了指车厢角落。文森特朝幽灵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他在和马克对峙时用来防身的那把黑色的权杖正安静地靠在角落没有照到光的黑暗处。 文森特确定这权杖刚才不在这里,很显然这是幽灵的把戏。幽灵的意思也很清楚,要他拿这权杖来防身或是逃跑。 “喂,你到底在看什么?” 听到士兵的质问,文森特连忙把视线收回来:“那个,我,我想小解!” “哈?”士兵啧啧嘴,“就不能憋着吗?” “不行不行!要憋不住了!”文森特说着蜷起身子,装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刚才紧张没感觉,现在……快,让我去上厕所!要憋不住了!!” 大概是所谓急中生智,连文森特都被自己的演技吓了一跳。士兵虽然抱着警戒心,但毕竟也不想直面惨剧,再加上想到自己手里有枪不怕,于是十分不耐烦地站起身敲敲车厢与驾驶室之间的隔板,让车停了下来。 士兵来到文森特身边,解开文森特的手铐。他本想把文森特的手绑在后面,但遭到文森特的反对:“你等等,绑在后面让我怎么上厕所啊……难不成你要帮我吗?!” 士兵的眼角不爽地跳了两跳,把文森特两手拉到身前固定好:“别耍花样。” 文森特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露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士兵只以为文森特真的忍不住了,于是带着他往门口走。 他走到门边,伸手去拉门闩,黑色权杖就立在士兵身侧,离文森特不到半米。此时幽灵抬起手,原本停得很稳的车忽然猛地向后退了一下。惯性造成士兵和文森特都重心不稳,一起向门口倒去。 文森特抓住机会扑向歪倒的权杖,只听咣当一声,士兵的身体撞在了还没打开的门上,而文森特也已经将权杖攥到了手里。 可文森特忽然意识到,他拿到权杖又有什么用呢?眼前这士兵训练有素,显然不是他随便歪打正着就能击倒的。 果不其然,在经过短暂的失态之后,士兵马上找回了重心。他抬枪对准文森特大喝起来:“你要干什么!把你手中的东西放下!” 完了这下完蛋了!文森特慌张中连连后退,但手却死死抓着权杖。 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 “跟我一起念。” 那声音柔和低沉,像是风在耳畔低语。但文森特却感到一阵久别重逢的激动袭上心头——是他久未听到过的,祖父的声音。 祖父的声音道出一串古拉斯尼亚语音节,那些字节连在一起无法传达出任何意义,但却无比顺耳动听。文森特顾不得多想,跟着祖父念出了咒语。 与此同时,士兵也已经将枪口对准了文森特。 电光火石之间,一团高亮的光球在士兵眼前炸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 纵使士兵身经百战,但再怎么有经验也抵不住一个震颤弹直接在面前炸开带来的冲击。士兵被震得眼前泛白,剧烈耳鸣,双腿也失去了行动的力气。他跪倒在地,虽然暂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却还是凭着多年在战场磨练出的敏锐直觉感受到一个身影从他身侧一闪而过。 士兵知道犯人逃跑了,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但他只抓住了半条绷带,那是犯人绑在右手伤口上的。 文森特在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前已经冲出救护车,跑出了三十米。亢奋让他忘记了伤痛也忘记了呼吸,夜风吹着他的发丝,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身后传来了枪声和男人们的怒喝,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现在停下就是一死,唯有竭尽全力奔跑。 文森特慌不择路,一头钻进山路边的草丛,却没意识到草丛后面是一片陡坡。他脚下  74 一空,直接向坡下滚去。他身体撞在杂草丛生的坡面上,五脏六腑一阵颠三倒四。但这不情愿的狼狈反而帮了他,让他瞬间与追兵拉开了距离。 文森特运气很好,一路上没撞到山石树木,直接滚到了山坡底下。他的胳膊和腿都擦破了,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但他没有时间歇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黑漆漆的森林里逃去。 幽灵原本一直跟在文森特身边,此时却停下了脚步。 望着在自己身后站定,露出一副毅然神色的幽灵,文森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快,我们一起走!”他催促道。 然而幽灵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我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是祖父的声音。 与此同时,幽灵的外貌开始变化。他的头发变短了,五官的轮廓也逐渐变形。他的眼角生出了些许皱纹,脸颊缓缓深陷下去,但一双新绿色的眸子维持着最初的样子,眼中柔和平静的神色也不动分毫…… “祖父……”文森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祖父是你吗……” 幽灵半透明的身躯震颤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祖父!”文森特再次叫道,可此时他的声音已几乎被远处追兵的叫声淹没。 幽灵转过身,留给文森特一个背影。他口中念出一道咒语,文森特脚下立刻现出一个泛着蓝光的魔法阵来。 “你要做什么——”文森特焦急地伸手去抓幽灵,但什么也没抓到。 此时幽灵扭过头来,语气坚定决绝:“快走。” 文森特确定那张脸绝不是祖父的脸。 “不!要走一起走!”文森特想要走出魔法阵,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弹回了光圈中央。 “拜托了……文森特……”光幕冉冉升起,文森特听到一个糅合了多重音轨的声音从光幕另一侧传来,“菲索斯……就拜托你了。” 文森特拼命拍打、用肩膀装着光幕,但光芒组成的墙壁却岿然不动,将他与幽灵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文森特的世界逐渐被光芒注满,他倔强地不愿闭上眼,任由眼泪往下淌。在光芒将他吞噬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幽灵回过头。 彼时追兵们已经穿过幽灵的身体向文森特扑来,但文森特眼中却只看到了幽灵。 光芒中,幽灵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哭。 “别怕,文森特。我永远与你同在。” 进入论坛模式3504/74/0 文森特……醒一醒…… 文森特……文森特……文森…… 文森特睁开眼,天色是群青的,启明星挂在山峦与天空的交界处,世界在黎明前最寂静的黑暗中沉睡着。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芒草之中。植物们随着微风摇摆,一些乳白的石制残垣偶尔从灰白的浪中探出头来,又很快被淹没下去。 他记得这里。 那个高中最后的暑假,那个闷热阴郁的下午,他被幽灵的声音引诱着闯入遗迹,最后来到的便是这片被芒草覆盖的遗迹。 他坐起身四下张望,发现自己站的地方正是圆形遗迹的正中央。他低下头,果然见到记忆中那块雕着狮头鹰羽怪物的浮雕地砖安静地躺在脚边。 文森特苦笑,十年里他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是这一次,他确定不会有人再来救他了。 手铐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手腕上红彤彤的伤口异常扎眼,文森特深吸了一口冷气,顿时感到浑身各处传来或强或弱的刺痛。 文森特很想就这么躺倒在芒草之中睡过去。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他只要睡过去,醒来时一切就都结束了。也许他会被什么神奇的力量带回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样他只要飞奔着离开遗迹,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但他没有这样做,风带来了一阵野兽的嘶吼,让他如芒在背。 文森特不用亲眼确认也知道那嘶吼一定是菲索斯发出的。菲索斯就在他不远处,文森特从嘶吼中听出了愤怒与焦躁。 文森特用权杖撑着身体站起来,山风寒冷潮湿,他打了冷颤,朝嘶吼发出的方向望去。针叶林临道而立,苍白的石砖反射着幽暗的天光,断断续续地延伸入森林深处。 文森特拄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怪物的嘶吼更进了,不久前差点被吞食的恐惧忽地从脚下窜起,沿着文森特的双腿一路向上,将他石化在原地。 文森特心里想要前进,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出于求生本能抗拒着大脑的命令。这样的恐惧他只在十年前被洪水困在一块光滑岩石上时感受过一次。 他很快发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点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文森特抓紧权杖,既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怪物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他的利爪在大理石砖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一对獠牙上还带着令人不安的暗色血污,他所到之处脚下必化作黑泥,那黑泥所到之处,草木纷纷枯萎、石砖化为齑粉,本就暗淡的天光也被完全吸收。 怪物瞧见文森特,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扑上来,他扇了两下黑色的羽翼,警戒地停在文森特不远处,仿佛在试探着什么。 文森特知道,在怪物再次袭击自己之前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微微向前蹭了一步,试探性地叫道:“菲索斯……” 怪物的耳朵转了一下,并没有回应文森特。 “菲索斯……你不认识我了吗?”文森特说着举起权杖护在身前。 怪物呼噜了两声,警惕减少了一些。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放下权杖,摆出没有敌意的样子,朝怪物靠过去。 怪物立刻弓起背,似乎在警告文森特。 文森特停住脚步,抬手伸向怪物:“拜托……快想起我来……快想起你真正的样子啊……” 文森特本只是自言自语,可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却在此时亮起了红光。那红光极其耀眼,顿时照亮了整个圆形遗迹。怪物先是一愣,接着怒吼起来。他一面吼一面用尾巴拍打着地面,同时他露出犬齿,原本已经收起的利爪也再次伸了出来。 文森特吓得连忙去捂戒指,可红光还是从他指缝间射出来。红光越来越亮,怪物无法忍耐地扬起前爪朝文森特扑了过来。 慌乱之中文森特也顾不上许多,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脑袋:“不要——” 与此同时,文森特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从指缝中望向怪物,只见对方翻倒在地,露出蛇一般长满鳞片的腹部,身体不停抽搐着,仿佛触了电一样。 红光之中,怪物的身体急速变化起来。被毛与鳞片从他身上褪去,利爪变回了人类的双手,脸部的轮廓也重新现出了人形。他敛起羽翼将身体覆盖住,而当羽翼也退化而去后,出现在文森特眼前的,是那副他无比熟悉并为之着迷的人类的身躯。 菲索斯侧身躺在荒草之中,黑发盖着他的面庞,胸膛没有一  75 丝起伏,仿佛受刑而亡的圣子。 文森特眨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他顾不上自己双腿还在打颤,连滚带爬地冲到菲索斯身边,将那副虚弱的身体抱起:“菲索斯……菲索斯你还好吗……” 文森特摇着菲索斯的肩膀,对方却只是低着头不出声。文森特心里着急,动作也跟着慌张起来:“你……你不要吓我!你给我醒醒!” 就在文森特要哭出来的时候,菲索斯终于咳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嘿,宝贝儿……我的早安吻呢?” 菲索斯眼里氤氲着一点水汽,看起来竟有那么一点楚楚可怜。文森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慌不择路地破涕为笑:“都什么样了,还有力气贫嘴!” 菲索斯短暂地哼了一声,撑着身子坐起来,脸色十分疲惫:“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山里,被教会封锁的遗迹里。”文森特回答。 “山里……你是怎么追到这里的?”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文森特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肩头的伤口呲牙咧嘴地跌回到地上。 “是谁——”菲索斯刚问出两个字脸色马上黑了,“是我……”他攥紧拳头,愤恨地垂在地上,“那些混蛋……”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戴面具的对你做了什么?”文森特有无数问题想要向菲索斯询问,但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菲索斯的状态和处境。 提到面具男,菲索斯警觉起来:“你也遇到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签一个文件,放弃和你的契约……啊,糟了!”文森特说到这里忽然叫出声来,“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见文森特如此紧张,菲索斯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怎么了?” “那家伙催眠了镇民们来对付你,其中还有我妈妈和姐姐……他估计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我们,我们得赶紧离开……”文森特说着爬起身,掏出手机试图定位。但手机经理可一晚的折腾,屏幕因为碰撞裂了缝,显示器也不太灵光了。文森特打开地图,却搜索不到自己的位置,“你这手机,争点气啊……” 文森特说着狠狠敲了敲手机,试图用撞击这最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手机屏幕只是闪烁了一下,依旧没有显示出任何有用信息。文森特心里正发慌,手机却被菲索斯抢了过去。 菲索斯提起手机嗅了嗅,忽地一使劲,将手机捏碎。 “喂你干什么!这,这可是学弟借我的手机——” 菲索斯冷笑:“你那个学弟……哼,我就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什么意思?”菲索斯的话里充斥着文森特无法理解的信息,“希利欧怎么了?” “我之前花了大力气隐藏我们的行踪,就是怕我的对头找上门来,可你回乡的情报还是莫名其妙地暴露了……哼,原来是因为你这个学弟给的手机里藏了个十分精妙的追踪咒术!”菲索斯语气愤恨起来,“他们大概从你召唤我那一刻就布好了局,就等我们自己走进来。” “追踪咒术?布局?你说希利欧他也是……敌人?”文森特脑海里现出希利欧笑得单纯的面容,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希利欧竟然和之前那个面具男是一伙的。 “先别提他了……”菲索斯脸色比刚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冷汗,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强烈的不适。他深吸一口气,抓紧文森特的手腕,“你得现在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我?那你呢?”文森特听出了菲索斯语气中的异样。 菲索斯躲避着文森特焦灼的视线:“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我,只要我在这里拦住他们,你就安全了。” “不行!”一贯唯唯诺诺的文森特这次却一口回绝了菲索斯的提议,“我绝不会再留你一个人去冒险,更何况那个面具男他还控制了我的家人……”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面对!”菲索斯用双手按住文森特的肩,“我身上的诅咒没有完全解除,再过一会儿就又会变回怪物的姿态……文森特,如果你现在不走,一会儿你就不得不在我和你的家人之间做选择了!” 文森特沉默些许,忽地反过来抓着菲索斯的手,将那双手从自己的肩头抬起:“不,现在还没到需要做两难选择的时候。” “文森特我不能让你——”菲索斯正准备劝阻文森特,却被文森特抬起拳头在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一下虽然不重,但还是让菲索斯陷入了沉默。 文森特努努嘴:“菲索斯你这个人真是……我们好歹是恋人了,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点吗?”他说着踉跄着起身,指指遗迹的出口,“我记得从这里往南走,有一条山路可以从山麓的另一侧回镇,当年祖父带我逃难的时候走过……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 文森特回身去拉菲索斯,但没能拉动。 菲索斯苦笑一声,缓缓俯下身。他喘着粗气,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下半身也重新恢复了野兽的姿态:“呵呵……看来南瓜魔法的时效到了……” “菲索斯……别……坚持住!”文森特连忙抓着菲索斯的手叫出他的名字,但这一次他手上的戒指没有发光,他的声音也没能阻止菲索斯身体的变化。 难道自己终究是在劫难逃吗……眼见菲索斯又现出怪物的姿态,文森特的心脏无法控制地加速狂跳起来。 然而菲索斯越是变,文森特就越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这一次,菲索斯的嘴里没有长出骇人的獠牙,只是冒出一对小巧的犬齿,腹部也没长出鳞片,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乌黑柔软的皮毛。 菲索斯的确变形了,但这次他变成的样子实在与“怪物”无缘,看上去更像是一只长了翅膀的大型猫科动物。 在确定菲索斯的变形已经完全结束后,文森特终于没忍住,提起菲索斯的前爪按了按那柔软的粉色肉球:“就……就这?” 怪物形态的菲索斯也是愣了好一会儿:“嗯……就这。” “你……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文森特在菲索斯面前比了个“二”的手势,“这是几?” “……我只是外形变成了野兽,又不是连智商都降到了野兽的水平。”菲索斯说着撑起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伸直两只前爪,撅起屁股眯起眼,大大地抻了个懒腰。 好一只毛茸茸的大猫猫。 文森特憋着笑,手悄悄摸上了菲索斯尖尖的耳朵。他的小心思在距离目标十厘米处暴露,菲索斯敏捷地跳开:“文森特你不要得寸进尺哦。” 菲索斯尽量压低声线想显出一些气势,但他那张介于黑豹和猞猁之间的脸和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对于早就想养猫却苦于没钱没时间的文森特来说根本就没有一点威慑力。 “就……就一下……”文森特动着手指,满脸痴相。 见文森特一脸猫奴见到猫的花痴表情,菲索斯也只好认栽地让他抚摸起来。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儿?”文森特  76 一面把脸埋进菲索斯颈项间厚实的绒毛中蹭来蹭去一面问。 “可能是因为诅咒的时效要过了吧。”菲索斯回答,“你说得没错,是我放弃的太早了……我们只要坚持别让隐修会的人发现,等到他们施加在我和镇民身上的诅咒完全失效,一切就都好办了。” “那我们往山里走吧。”文森特抬起头,脸色因为吸猫带来的愉悦好了许多,“这山里的路十分难走,便于隐藏,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什么地方躲到诅咒失效。” 他说着松开菲索斯,想去捡掉在不远处的权杖,但此时却感觉眼前一黑。 文森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却没有摔在冷硬的地上,而是倒进了一个柔软温暖的,而且毛茸茸的怀抱。他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菲索斯身上,整个人都陷进了黑色大猫的绒毛之中。 “抱歉……我有点累,也可能是失血……”文森特揉着眉心苦笑起来。 大猫哼了一声,叼住文森特的衬衫后襟,一甩头将他丢到自己背上:“坐稳了。” “啥?”文森特刚刚跨坐好便感觉两脚忽然悬空,身下紧跟着涌起一股升力。风开始流动,文森特吓得尖叫一声,慌张地趴扶下来抓紧菲索斯背部的绒毛,“菲,菲索斯……你要干什么!” “走路哪有飞着快?”菲索斯煽动着翅膀盘旋上升,“来,你来指路,我带你飞。” 文森特其实有点恐高,一开始战战兢兢地趴在菲索斯背上,东都不敢动一下。但当他们的高度超过了周遭的针叶树时,眼前顺时开阔的景色吸引着文森特抬起了头。 虽然拂晓还未刺穿夜幕,森林仍在一片浅蓝中沉睡着,但天际已微微泛白,风中也绽放出晨曦的芬芳。 文森特感觉到了,黑夜还在继续,但希望就在前方。文森特环住菲索斯肌肉厚实的颈项,猛地吸了一口。 菲索斯虽然外貌变了,但身上的味道却没有丝毫改变,那味道让文森特安下心来。他抬起上身,指了指南方林木绵延的山谷:“走吧菲索斯,我们一起,从这里逃出去……” 进入论坛模式4775/88/1 菲索斯没有按进山的路返回,而是按照文森特指的方向朝山里飞去。 若是在林地里徒步前行也许看不到,但菲索斯飞在高处,的确瞧出密林中有那么一条隐隐约约的山路。这条路一定是许多年前山里的先民开辟的,路面用和森林泥土不同的白色砾石铺成,估计路面下面还灌注了沥青或是别的填充材。哪怕年久失修,这些砾石路还是没有完全受到植被侵蚀,如今宛如一条银色丝线般蜿蜒在灰黑的丛林中,直翻到山脊的另一侧去。 菲索斯循着砾石路向山里飞,虽说是飞行,但有一个文森特在身上,又考虑到要隐藏行踪,菲索斯没有飞得太高。他黑色的羽翼划过针叶林伞状吹落的树梢,在苔藓地上落下巨大的黑影。野兽的身体给了他更加敏锐的听觉和嗅觉,他能感受到脚下这片黑黝黝的森林中,小动物们躲回了各自的巢穴,黎明中歌唱的鸟儿敛起羽翼,收了声音,只有几只渡鸦立在一棵枯萎的杉树枝头,瞪着眼睛仿佛在期待他能带来腐肉的施舍。 越往山里走,周遭的雾气越浓,气温也在明显降低,当他们越过一条小溪后,菲索斯感到背上文森特的身体开始发抖。 “你还好吗?” 菲索斯的提问换来的是文森特的一声轻微的回应。 文森特的声音微弱到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文森特湿热的吐息拂过菲索斯耳后皮毛稀疏的部位,带给他一阵结结实实的战栗。 “文森特??”心中猛然升起的不安让菲索斯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他又叫了两声,文森特的回答依旧是含含糊糊,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有点糟糕,连忙降低高度,四处寻觅可以藏身之处。 此时山风拂过树梢,晨雾略微散去,一道微弱的晨曦刺破缭绕在山脊处的长云,不偏不倚地洒在一处高地上。虽然被茂密的植被遮掩着,菲索斯还是敏锐地观察到那里有一处半开放的洞穴。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种既能藏身又方便观察周遭情势变化的洞穴无非是最好的落脚点。菲索斯展开双翼在天空中滑翔了一段,稳稳落在高地上。 菲索斯落地时带来的震颤唤醒了文森特,他撑起身子揉揉眼睛:“这是哪儿……我们已经到了吗?” “还没有,但你需要休息。”菲索斯说着用头顶开遮挡穴口的藤蔓植物,驮着文森特进了洞穴。他扯下一些大叶的蕨类植物铺在地上,俯下身让文森特从背上下来。 不看还不知道,菲索斯一看到文森特那比做爱时还红的脸蛋立时被吓了一跳:“你……烧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说!” 菲索斯低吼一声,用脑袋撞着文森特把他往临时搭好的草席上推。然而病号本人却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毫无自觉,拄着手中的权杖颤巍巍地站定:“我没事……只是有点冷而已……我们,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文森特话没说完,就被菲索斯抬起前爪按到草席上。菲索斯现在维持着大猫的姿态,力量比身为人类时大了不少,他一着急就不由自主地伸出了锋利的尖爪,刺得文森特倒吸了一口冷气,眼角氤氲起一片水雾。 菲索斯还不能完全掌握自己这副躯体,此时慌忙抬了手爪:“抱歉……” 文森特摇摇头,半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来。菲索斯垂下头,用鼻子蹭了蹭文森特的额头。文森特滚烫的额头上沾着一层湿冷的汗,菲索斯想帮文森特把汗擦掉,却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躯体做不了这么精细的工作。 菲索斯从未像现在这般自我厌弃。 文森特这副样子很闲山是因为肩头的伤,那伤是他造成的,可他现在却连最基本的安抚都做不到…… 此时文森特抬起手,撸着菲索斯的鬃毛笑起来:“其实你这个样子,比,比人类形态可爱多了……” 菲索斯知道文森特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我看你是烧糊涂了。”他说着垂下头,小心翼翼地用嘴去叼文森特的衣襟。 文森特的右肩已经被血污染成了一片黑褐色,衣服和绷带贴在皮肉上。菲索斯虽然尽可能动作轻柔,但野兽的嘴再怎样也不如人类的手指灵活。他扯开伤口外包裹着的绷带时,文森特还是忍不住呻吟起来。但这次菲索斯没有停下,而是伸出舌头舔舐起文森特的伤口。 在经历了最初短暂的刺痛之后,文森特感觉肩头的不适感缓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注射了镇定剂般的酸麻感。 “你在做什么……” “麻醉。”菲索斯将文森特伤口处淤积的血污舔舐干净,“你的伤是魔法伤害,我治不好,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文森特点点头,疼痛的消散导致之前被压制的倦怠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见文森特眼皮子打架,菲索斯叹了口气,绕到文森 77 特身后卧倒,让文森特靠在他毛茸茸的腹部:“睡吧,我帮你守着。” 文森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毛茸茸暖洋洋的世界,体内因发烧带来的恶寒逐渐被驱逐。他侧过身来,将脸埋进菲索斯柔软的鬃毛,久违的安心感油然而生。他感觉很疲惫,却又无论如何都睡不过去。 他心里有一件事,虽然现在不是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想要马上得到菲索斯的答案。 “菲索斯……”文森特轻声呼唤。 “怎么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 “有关你的事、有关我的家族的事、有关维洛瓦的……” 文森特能够感觉到,在他提到“维洛瓦”这个名字时,菲索斯庞大的躯体颤抖了一下。 “你是从哪儿听来这些事的?”沉默许久后,菲索斯反问。 “从祖父留下的信里。”文森特咳嗽了两声,“祖父留给我的老宅有个书房,里面有很多资料。我读了祖父的信才知道,我们的相遇并不是什么偶然。我,我其实是维洛瓦的——” 文森特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他被菲索斯咬住了喉咙。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菲索斯只是想吻他,但野兽的吻和撕咬却没有分别。菲索斯带着一点倒刺的舌头舔得他颈部痒痒的,犬齿厮磨耳垂的轻微刺痛则成了一味令人心跳加速的醒神剂。 敏感点被野兽略带粗鲁的动作刺激着,文森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起了反应:“菲索斯,别——那里……啊……嗯……” 听到文森特舒服的呻吟,菲索斯停下撕咬,抬头舔了舔文森特湿润的眼角:“别瞎想了,有什么问题等我们安全了再说。” 通常这种情况下文森特都会顺从菲索斯的提议,但这一次他却异常执着。他揉了揉被啃得又痒又痛的脖颈,撑起身子:“不,菲索斯,有些话我一定得现在说……再晚我怕,我怕就说不出来了。” 大概是脑袋真的被烧坏了,文森特甚至连措辞没有思考,就这么直接把掂量了许久的话说出了口:“我知道是维洛瓦背叛了你。而我……也是背叛者的后代。” 菲索斯野兽的面庞做不出太多的表情,但他忽然绷紧的身躯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 文森特有点慌,但嘴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祖父的信里都写了。有关过去那场政变,有关山民,有关维洛瓦……”文森特说到这里手足无措起来,他现在应该说什么呢?道歉、求饶,辩解,或者发誓自己绝不会做和祖先同样的事? 他想起祖父对他的嘱托,他得切断家族的诅咒,原谅也好报复也罢,他需要菲索斯给出一个答案。可是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文森特忽地局促起来,吞吞吐吐地不知该说什么。而菲索斯则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在尴尬中忘记了所有语言,才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的祖父在信里说了什么,但相信我,如果有人说维洛瓦背叛了我……那一定不是真的。” 菲索斯的语气是那样的斩钉截铁,文森特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你不是说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这么肯定?” 菲索斯凑到文森特近前,一双圆亮的黑眼睛中映出了手足无措的文森特:“一个人的记忆并不只局限于那些具象化的回忆片段,还有刻入身体的习惯、写进灵魂的直觉。人会随着时间流逝忘记很多事,但习惯和直觉却会在日积月累中刻骨铭心……而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告诉我,无论是维洛瓦还是你,都不会是什么背叛者。” 文森特嗡嗡地耳鸣,大脑因为疾病和心悸的双重打击过热得几乎宕机:“你说的……是真的?” 菲索斯又哼了一声,文森特意识到菲索斯这也许是在嘲笑自己。 “我何时骗过你?”菲索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熟悉猫咪行为学的文森特知道这种缓慢眨眼的动作代表猫咪正在表达爱意。他从与菲索斯重逢开始就思考着要如何跟菲索斯坦白,也在心里预设了许许多多或好或坏的结局,可菲索斯给他的答案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维洛瓦不是背叛者,而自己也不是背叛者的后代……这是真吗……这是事实真相吗?不,是不是真相都不重要了,只要菲索斯还爱自己,是不是真相又有什么关系呢? 肩头的罪恶感和必须赎罪的责任心被卸掉了,文森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轻到几乎要飞上天去。 见文森特神色呆滞,菲索斯抬爪在他眼前晃晃:“你没事吧?” 他话音刚落,便被文森特扑了满怀。文森特在他胸前的绒毛里蹭了又蹭,嘴里发出一阵痴痴的笑声来。菲索斯不知道文森特心里经历的煎熬和被救赎后的释然,只以为文森特的猫瘾又上头了,有些不耐烦地推推文森特:“喂,差不多就行了哈——” 菲索斯推了文森特两下,对方却没有反应。菲索斯叫了文森特一声,依旧是没有反应。他心里有点慌,拉开文森特去查看。 文森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嘴唇上几乎已经没了颜色。 “文森特……文森特你醒醒!”菲索斯高声叫起来,他的呼唤在洞穴中回响。 不行……得赶紧找地方给文森特治疗!想到这里,菲索斯驼起文森特便往外跑,可他刚踏出洞穴便感到一种熟悉又令人胆寒的压力扑面而来。 是光明神!! 菲索斯条件反射地张开防御结界,与此同时,传送魔法阵的金色光辉在灰色的天空中撕开了一个大洞。 光芒普照中晨雾顿时消散。菲索斯啧啧嘴,这浮夸且缺乏实用性的魔法阵毫无疑问是他那个混蛋老哥的杰作。 菲索斯后退几步准备迎敌,就在这时,金光中冲出了一道黑影——一颗屁股冒烟、嗖嗖作响的——火箭弹。 进入论坛模式3736/69/0 ? 魔法防御挡不住物理攻击,火箭喷着烟花直接冲向高台。菲索斯跃起躲过了直接伤害,但还是被爆炸掀起的热浪吹飞。他勉强找回平衡,但身上驮着的文森特却向地面坠落。 菲索斯追着文森特,在他的身体摔在地面的前一秒叼住了他的领子。 文森特仍然不省人世,但菲索斯很快意识到,文森特不是昏过去了。他额头上现出了一串金色的符文,文森特的意识被带向了一个封闭的未知空间。 菲索斯寻不到通向那空间的去路,却知道这种事是谁干的。 “菲尔洛斯!你我出来!!”菲索斯朝着天空中开出的金色漏洞大吼,可回答他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兄弟的声音,而是一阵人类武器的咆哮。 只见一架黑色武装直升机从传送门处缓缓降下,飞机门开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肩上扛着RPG,见突袭没成功,士兵脸色有些不悦。 火箭弹削掉了半个山头,在林中划开一道火舌。与此同时,菲索斯眼前的林子里亮起了许许多多较为暗淡的光芒。菲索斯能感觉到,正不断有人 78 类被从远处传送过来。 菲索斯放下文森特,张开羽翼挡在他面前。现在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能感受到,无论是头顶开飞机的佣兵还是周遭缓缓接近的人类都不是魔法师。他们既不是上次和自己对峙的那些菲尔洛斯手下的骑士团,也不是无面那种精神系术师。他们只是平民,是与魔法世界无缘的普通人,他们之中甚至还有未成年人和小孩子…… 人们接连从黑烟中走了出来,而走在最前面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文森特的姐姐维拉。她双眼无神,显然是被控制了,她端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步枪,发现菲索斯后立刻开始攻击。 步枪子弹被菲索斯的羽翼弹开,子弹虽然不足以击穿菲索斯的躯体,却带来了一阵无法忽略的刺痛。 与菲索斯记忆中的十九世纪机关枪相比,当今人类的杀人武器无论在破坏力还是连发速度上都进步了不止一星半点。菲索斯露出利爪和獠牙试图威吓敌人,但那些被控制的傀儡脸上却没有现出丝毫畏惧,他们一些人朝菲索斯围过来,一些人则试图靠近文森特。 菲索斯怒吼着撞开那些企图将文森特和自己分开的人,但却不得不控制着力道。 对于他来说,消灭眼前这些没有魔法能力的凡人比碾死一群蚂蚁难不到哪儿去。可维拉、汉娜、迈克尔、莉兹……这些人不是文森特的至亲就是他的熟人,如果他轻举妄动杀了他们,文森特醒来以后要怎么办?可如果现在不出手,他和文森特都会有性命之忧。 菲索斯叼起文森特试图飞离包围圈,却遭到了武装直升机的压制。直升机上的武器可不比步枪,一发燃烧弹正中菲索斯的身躯。 羽翼很快被点燃,菲索斯的身体失去平衡,大头朝下坠向地面。他撞断了几颗杉树后滚进了草丛之中,他撑起身子,嘴中吐出一口黑血。文森特被菲索斯护在怀里,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沉睡中的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冲击,死死拧起眉头来。 菲索斯还没来得及站起,维拉的子弹已经跟了过来。维拉不愧是有过从军经验的人,手中步枪准头远高于其他被操控的村民,奔跑速度也较他人快上许多。眼见她冲到面前,菲索斯顾不上许多,抬起前爪向她扑去。菲索斯锐利的尖爪划过维拉的胳膊,打掉了她手中武器,可维拉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不顾手臂上血流如注,从腰间掏出军刀朝菲索斯刺去—— “不!!”看到这里,文森特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他扑上前去狠命砸着把他与菲索斯的世界隔开的透明壁障,但那层看似如琉璃般脆弱的薄膜却只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停手,快让他们停手!”文森特转头对身后之人吼道,他眼里噙着泪,但神色却是愤怒而决绝的。 他身后是一间白色的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张放着棋盘的白色桌子和一对红色靠背的坐椅外便没有了别的家具,一个发色浅淡、容貌中性的男人坐在右侧的椅子上,此时正端着手中的骨瓷茶杯,神色泰然地品尝着冒着热气的红茶。 男人对文森特焦急的样子无动于衷。他放下茶杯,动作优雅地擦擦嘴:“文森特啊文森特,我说过的,能让他们停手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这话提醒了文森特,让他想起了男人对目前局势的解释。 事情是这样的。 他刚才还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眼前这见冰冷苍白的房间。房间没有门,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一个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银发男人。 “我们又见面了,文森特。”男人虽然这么说,但这家伙让人想起默片里的旧贵族,文森特确定自己没见过他。只是这种十分装逼的说话方式的确让他感到耳熟。 文森特走到男人身边,见男人手边桌上放着个国际象棋棋盘。可棋盘上只有两颗棋子,白色的呈人形,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黑色的则呈野兽状,拥有一双张开的巨大羽翼。 文森特不知道人形指代的是谁,但这野兽,毫无疑问是菲索斯。 想到菲索斯,文森特立刻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我们这是在哪儿?” 银发男人只是笑笑:“来,先坐下。” 文森特本不想坐,可身后的椅子却冲过来撞在他膝盖窝处。他重心不稳,仰倒在椅子上。 椅子载着文森特转了个方向,让他不偏不倚地直面棋盘和棋盘对面的男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 文森特从男人的眼中读出了令人胆寒的恶意。 “别这么紧张,我是来帮你的。”男人放下茶杯,摊开双手,“邪神和教会之间的冲突已经发展到了不可调节的地步。教会掌握了你的亲人,而菲索斯是你所爱——文森特,现在是到了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文森特知道这个人在撒谎:“不,我会和菲索斯一起逃走的……只要熬到魔法失效我们就赢了——没人会受伤!” “逃?”银发男人冷笑一声,“你们总是想着逃,可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他说着打了个响指,文森特右手的墙壁化作了一道透明的壁障,壁障另一侧,菲索斯正奋力与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敌人周旋着,文森特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那些敌人带头的分明就是他姐姐维拉! 文森特想要站起来,身体却被椅背死死吸住。银发男人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自己的指甲:“文森特,承认吧,你们输了,已经没处可逃了。现在这种情况,菲索斯和你的姐姐,两人中必定会死一个,或者……两败俱伤。” “你……你胡说!你放开我……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银发男人望向文森特,文森特的逐渐崩溃的样子让他的笑容愈发志得意满。 “我说过的,我是来帮你的。”银发男人站起身,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柄黑色的权杖。这权杖文森特认识,正是他从祖父的书房里带出的那把,“文森特,你知道这权杖是打哪儿来的吗?” 文森特咬着牙沉默,银发男人于是开始自问自答:“这权杖本是一种古老信仰的产物,信仰的核心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自然神,据说那位神明大人就沉睡在我们所在的这座大山之中,掌管着山里的四季变换、雨雪风霜。在古老的传说中,这位神明常以带翅膀的山狮之形现身,接受山中信徒的供奉,实现信徒们的愿望。”银发男人抚摸这权杖头部的野兽头像,“神明这种存在,看似无所不能,但无非是人类欲望与执念的产物,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摆脱不了被人类意志束缚的宿命,永生不得自由……” 男人最后的话看似毫无头绪,但文森特却从他眼中读出了自怜的意味。 “说回到这柄权杖上来。”银发男人收拾了脸上多余的情绪,继续说道,“这柄权杖原属于侍奉神明的祭司,祭司使用权杖与神明沟通,通过献祭自身的魔力来交换神明的协助。”说到这里,男人走到文森特身侧,“虽然远古的信  79 仰已无人倾听,但如果是你真心祈祷,山神也许会回应你的愿望——毕竟,你身体里流着的,正是祭司那召唤神意的魔法之血。”男人靠着文森特的椅子,笑得轻盈却狡猾,“文森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只要你足够诚心,大山就会回应你的愿望。无论是让菲索斯获胜,还是让维拉存活……他们两个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银发男人此时从兜里摸出了另一颗棋子,一颗刻着文森特半身像的银色棋子,然后将这颗棋子塞进了文森特手里:“来,选择吧。是菲索斯还是你的亲族。你到底想让哪方存活?” 文森特瞅着手中那雕刻拙劣的小人,心里止不住地来气,抬手将棋子摔在地上:“我不会选的!无论是菲索斯还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方出事!” “呵呵,你哪儿来得自信?”银发男人话音刚落,透明壁障外便传来了一声爆炸的巨响,菲索斯漆黑的身影冒着火从天上坠落。 “菲索斯!!”文森特再也无法忍耐,推开椅子冲到壁障前,可他的声音传不出去,只能听着菲索斯的吼叫与机枪的嗡鸣从外面传进来。 “文森特,你的时间不多了。”银发男人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你知道吗,你的祖先也遇到过同样的选择,而他选择了他的族人。” “不……维洛瓦没有背叛菲索斯!” 听到“维洛瓦”这个名字,银发男人的眉头微微颤了一下:“你已经知道维洛瓦的事情了吗……那你大概也知道他当时所处的立场吧——他是山民的祭司,自始至终他都只忠诚于他的族人。当然,我并不认为这算是背叛。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只有像菲索斯那样幼稚的理想主义者,才会以为爱和信念可以超越一切……” “你又知道菲索斯什么呢!”文森特愤然质问道。 “他?”银发男人歪着头,用手肘撑着下巴,“你该问的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我是他的兄长,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我们对彼此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们对自身的把握。他的口癖、他的衣着品味、他的行为方式、他的荣誉和黑历史,还有他对床伴的喜好——嘿,别这样瞪着我,你以为菲索斯只跟你一个人做过吗?”眼见文森特红了眼,男人扬起下颚笑了起来,“不过你也不用太失望,我用的是他的后面。” 文森特知道银发男人在挑衅,可他的身体还是被愤怒操纵着朝男人扑了上去。可就在文森特的拳头要打到男人脸上的前一秒,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停在了半空,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文森特感觉力气刹那间被抽光了,酸麻的感觉流窜全身。他竭尽全力伸出手,却还是没能碰到银发男人的脚。 银发男人放下二郎腿,用白色皮鞋的鞋底狠狠碾在文森特的手指上:“要不是因为维洛瓦那个小贱人,菲索斯怎么会离开我!又怎么会对我反戈相向!” 剧痛让文森特眼前发黑,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诫着他,现在,至少是现在,他不能示弱和低头。身上的酸麻感渐渐褪去,他撑起身子仰头:“哼,明明是自己抓不住人心,还要怪别人……” 银发男人眼角微颤,笑容差点就没挂住。但他很快翻了个白眼,装作对文森特的话不以为意的样子:“我和菲索斯的事,你一个外人又懂什么?” 文森特捂着手单膝跪起:“如果你真是菲索斯的兄长,那你一定是古拉斯尼亚帝国的那位珈蓝一世了……” 听闻自己的名号,银发男人叹了口气:“这称谓可真让人怀念。” “我不知道你和菲索斯发生过什么,但对珈蓝一世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哦?说来听听。”男人似乎提起来兴趣。 文森特扶着椅子爬起来:“珈蓝一世,既是改革者又是暴君。在任期间强行在帝国内推行一神教,导致了贵族离心引发了长年内乱……” “哼,那些老顽固将自身塑造成宗教中的神明,给信徒洗脑,利用信徒们的信仰强征暴敛,甚至怂恿信徒去消灭异见者……如果我不强行统一宗教,帝国挨不到三年就会分崩离析!” “你说的没错。”文森特回答,“可你进行宗教改革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国家,更是为了自己能够大权独揽。你为了排除异己过于不近人情,放纵异端审问团实施监视和酷刑审问,甚至连你的授业恩师都没有放过……” “……你说得没错,但是他们负我在先!”银发男人将双手抱在胸前,“是他们不愿遵从我的意志,在我推行政策的时候各种阻挠……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问题!” 文森特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你一直这么想,才会导致你在万年众叛亲离,最后被最亲近信赖的枕边人刺杀身亡——” “够了!”银发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不淡定的表情,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从书上学了两句就敢在我面前卖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文森特不再言语,但他知道他成功刺痛了眼前之人,这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酸爽。 银发男人似乎看出了文森特的得意,于是冷静下来,重新在脸上挂上悠闲自得的笑:“我们现在该谈的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和菲索斯。”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此时菲索斯已经和维拉缠斗在了一起,眼看就要两败俱伤。文森特看着心惊肉跳,禁不住叫出声来。 银发男人捡起地上倒着的权杖,将他交到文森特手里:“来,选吧——是菲索斯还是你的亲族……不想他们都死的话,就得选一个。” 文森特抓住权杖,感觉手中仿佛拿了一根千斤重的铁杵。实际上他刚才与银发男人的一番闲谈是有目的的——拖延时间的空谈给了他思考对策的时间。 他不知道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但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背水一战。他走到透明避障前,沉下肩:“你说,只要我真心祈祷,就能获得山神的帮助……” 银发男人点点头:“这是你身为祭司后代的特权——但机会只有一次。” “任何心愿山神都能实现吗?” “这得看你能付出的魔力有多少了……不过只是救下一人的话,你身上这点魔力应该是够用的。” “你觉得我该救谁?” “如果是为了你的亲族,我想菲索斯他是能理解的。” “就像从前的维洛瓦一样?” “就像从前的维洛瓦一样。” 听到这样的话,文森特终于理解了银发男人的意图。他将脸贴在透明屏障上,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我不会选错了。”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提起权杖。 拜托了,山神,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回应我的请求…… 一开始,周遭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就在文森特开始感到心虚之时,杖头的紫色水晶发出了耀眼的亮光,力量像暖流般缓缓注入他的身体。 眼前出现了高山的幻影,大地在震颤,带着他升入高空。周遭被光芒覆盖,文森  80 特看到发亮的云层之后现出一个无比巨大的野兽的身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呻吟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一种古老、晦涩、却带着神力的语言。 文森特虽听不懂山神的语言,却理解了神明想表达的意思—— 【人类,你有什么愿望?】 “我……”文森特定了定神,“我的愿望是……” 进入论坛模式5438/79/3 菲索斯用尾巴扫在维拉身上,女人被打出数米,撞在一颗杉树树干上,放在常人身上,挨了这么一下早就晕过去了,可维拉却依旧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歪斜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菲索斯靠过来。 菲索斯后退着想要守住自己的阵地,忽然感到小腿上一阵刺痛。他低吼着蹬了一脚,只见一个幼小的身影翻滚出去。 那身影滚进草丛又迅速爬了起来,挥着手中刚才刺入菲索斯左腿的匕首冲了上来。身影冲到近前时菲索斯终于看清,这幼小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在旅馆时见过面的小女孩安妮特。 安妮特的拿到花环时的笑颜在眼前一闪而过,菲索斯的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然而安妮特却没有丝毫顾虑,张牙舞爪地就要往菲索斯背上爬。 无奈之下菲索斯只好煽动翅膀扬起地上的尘土,借着敌人暂时失去了攻击目标退到文森特身边。 纵使菲索斯拥有神力,但这样以一敌多终究不是办法。他回头望向文森特,愕然发现他感受不到文森特的气息了。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得栽在这里!菲索斯咬着牙,心里一横——不能再手软了,就算文森特醒来以后会责怪自己也无所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菲索斯想到这里便不再犹豫,他张开嘴聚集起一团黑色火球,朝敌人最密集的地方丢过去。火球沾着镇民们的衣服便立刻在他们身上蔓延开来,镇民们就算再如何被操控,但终究敌不过烈焰灼身的痛苦,纷纷惨叫着滚倒在地。 眼见一条路被火球开辟出来,菲索斯叼起文森特朝包围圈外冲去,可就在此时,无面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之后,他身后跟着一群穿黑衣的教会人士,每人手里都各拿一根雕着眼睛的权杖。 “此路不通啊,邪神大人。”无面说着举起权杖,权杖红光覆盖之处,原本倒下的镇民们又再次爬了起来。他们中有些人的手脚已经被烧得皮开肉绽,却都不顾伤痛地朝菲索斯涌过来。 村民们蛆虫般爬上菲索斯的身子,重量终于将他压倒在地。 无面握着权杖,嘻嘻嘻地笑了起来:“虽然和预定计划有些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他说着掏出一张羊皮纸,在菲索斯面前展开,“只要您答应跟我们走,我保证文森特和其他镇民都不会出事,您觉得如何?” 菲索斯咬着牙,嘴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叫。 “大人,您在听吗?”无面说着用权杖敲了敲地面,趴在菲索斯身上的镇民们顿时狂躁起来。他们之中手里有武器把武器插进了菲索斯的身体,没有武器的则干脆用嘴和手撕扯起他的羽翼,血从菲索斯伤口处流出来,在地面上汇成了一片黑红的血池。 无面谈了口气:“罢了,您不同意也无所谓,只需要您和文森特两人的血都粘在文书上,魔法就会起效,至于您的意愿问题……我们以后会让您满意的——” 无面说着俯下身,伸手去触碰脚边坑洼处淤积的血液。 就在此时,一片晶莹洁白的雪花不知从何处飘来。它转转悠悠,翩然翻滚,最终落在无面手背上。 无面警惕地收回手,他抬起头,惊愕地发现天边他好不容易打开的传送结界正在缓缓关闭。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黎明的天空中凝聚,一眨眼的功夫,远处雪山的山巅已经隐入了云层之后。 “报,报告!探测到强烈魔法波动……”身后传来属下慌张的声音,无面故作镇定地喝止了属下,可自己心里也打起鼓来。 难不成……难不成是光明神大人来了…… 无面顾不得思考许多,抓着手中的魔法符文往血池里浸。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血水竟然都不见了——不,确切地说,血水正在倒流,如同无数小爬虫般涌回了菲索斯的体内。 而菲索斯也已不再是之前野兽的形态,他恢复了人形,连伤口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原先攻击他的村民们则纷纷失去了动力,断了线的木偶般从他身上滚落,人们落在地上,全都陷入了昏厥。 “怎么可能……我的魔法……我的魔法失效了!”无面惊恐地连连后退。他一面退,一面挥动着魔杖,“喂,你们在干什么!听我的命令啊!给我攻击他啊!!” 然而,没有村民回应他,所有人都倒在地上,看上去像是睡去,又像是已经陷入了永眠。人群中只有菲索斯还清醒,他站起身,握紧拳头又松开,然后转了转脖颈:“果然还是人类的皮囊最舒服。” 他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却锋利得如同一把剃刀。他跨过周遭沉睡之人的身体,朝无面逼过来:“怎么,没了傀儡就不会打架了吗?” 眼见属下们开始逃跑,无面知道自己已无胜算,于是他干脆丢了权杖,扑腾一声跪在菲索斯面前:“您您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小的是初犯,饶小的一命吧!” 比起之前遇到的那几个骑士团,这叫无面的家伙实在是太没骨气了。然而无面的求饶却并不能换来菲索斯的宽恕,反而激起了他的施虐心。 “饶你一命倒也不是不可以。”菲索斯说着捡起脚边掉的魔法文书。那上面本写着他和文森特的名字,他打了个响指,将名字抹去。蹲下身,把文书在无面眼前晃了晃,“来,签个字吧。”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光明神忠诚的奴仆,怎么能背信弃义数典忘祖啊啊啊啊啊啊——”无面话没说完,便因为下颚的小胡子被菲索斯揪住而疼得大叫起来。 “废话那么多,你上辈子是数乌鸦的吗?”菲索斯一拳打在无面脸上,无面掉了两颗门牙,嘴里流出血来。那血液刚好滴在魔法文书上。文书上的字亮了一下,说明契约已经起效了。 菲索斯拍拍手站起身:“很好,今后你就是我的仆人了——现在……给我变成乌鸦!” 菲索斯话音刚落,无面的身体便剧烈收缩起来,黑色教士服瘪了下去,没一会儿,领口处跳出了一只红眼渡鸦。 渡鸦呱呱叫着飞了起来,围着菲索斯转了一圈,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一个问题解决了,但菲索斯心里却没有感到轻松。雪依旧在下,现在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霜。昏睡过去的人们都被埋在雪下,魔法引起的大火也已经熄灭。周遭已感觉不到丝毫魔力波动,世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菲索斯知道这雪也是一种魔法,只不过与普通魔法不同,它的效力不在攻击,而是让他人的魔力无效化。能施展如此大规模的强力魔法的,菲索斯记 81 忆中只有可能是菲尔洛斯一人。可菲尔洛斯又为何要帮他…… 就在菲索斯陷入思考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文森特从人堆里匍匐着爬出来,望着漫天飞雪发呆:“果然……成功了吗……” 菲索斯这才反应过来——是文森特!可他又是怎么办到的? 菲索斯现在顾不上这些,他冲到文森特身边将他从人堆里扒出来:“你……你没事吧……” 菲索斯的语气止不住地激动,文森特蹭蹭鼻子,笑得有些腼腆:“应该,没事……你没事吗?” “没事……肯定没事啊!”菲索斯连连点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场雪是你召唤的吗?” 文森特被这么问,神情却是懵懵懂懂:“我觉得应该是山神……他,他回应了我的请求。” 然而听到这话的菲索斯却紧张起来:“山神?请求?你刚才都做什么了,是谁——” 菲索斯话还没说完,文森特却忽然弯下腰。他捂着胸口,表情狰狞,似乎是要呕吐,可吐出来的却是鲜红鲜红的血。 文森特盯着手掌中的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血是自己的。他抬头望向菲索斯,眼中满是茫然和恐惧:“菲索斯,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又喷出一口鲜血来。这一次的鲜血似乎带走了他身上的全部力气,让他直直倒进了菲索斯的怀抱。 “文森特……文森特……”菲索斯一时也慌了神,只能抓住文森特的手叫着文森特的名字。他虽不知道文森特刚才遇到了什么事,但从只言片语中却能猜到个大概。 菲尔洛斯,山神,请求,突如而来的强大魔法……一定是这样的…… “菲尔洛斯!你给我出来!!”菲索斯仰起头来大吼出幕后主使的名字,他身上腾起的杀气融化了周遭的积雪,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圈出了一个黑色的圆。 此时吹雪之中走出了一个男人。他撩了撩银色的长发,眯着眼笑起来:“你总算愿意呼唤我了,菲索斯。” 菲索斯眼圈发红,抱着文森特的手在颤抖:“是你让文森特向山神祈祷的……” “的确是我告诉他的搭救你的方法。”菲尔洛斯抬手接住一片雪花,“但我没想到他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无效化魔法……哼,这可不是常人能想到的主意。” “胡说……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菲索斯立刻反驳,“你知道文森特绝不会在死一个还是死十个里面做选择,你知道他一定能找出完全的方法,你也知道这个方法会要了他的命!!” 菲尔洛斯抬着手,心不在焉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是又怎样?我给他的建议是让他去救他的家人,可他偏不听话。”他说着冷笑一声,“愿是他自己许的,代价也是他甘愿付的……变成这个样子非我指使,要怪就怪他自己不识好歹吧。” “菲尔洛斯!!”菲索斯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向菲尔洛斯,他太了解他这个兄长了——光明神从不动手杀人,他做的,从来都只是诛心而已。 菲索斯很想现在就把菲尔洛斯四分五裂,却感到有什么人在拉他的袖子。他低头望向怀中抱着的文森特,文森特此时仍在咳血,脸白得几乎与地面的积雪无异。但他的手却死死抓着菲索斯,眼中也依旧有光:“……别……别听他的……” “文森特……” “我死了,没关系……就当,就当我们家族欠你的……我,我替他们还了……” “没人欠我!就算欠了,也用不着你来还!” “哈……你不要,不要这样……”文森特颤抖着抬起手,用沾着血的手帮菲索斯蹭掉眼角的泪,那泪也是红色的,是血泪,和文森手上的血混在一起。文森特心里难过,但已经不害怕了。他勾起嘴角,淡然笑起来,“你没事,我……我很高兴……真的……” 文森特说这句话时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中的光也如萤火般忽明忽暗起来。菲索斯抓住文森特的手,却无法阻止生命从文森特身体里缓缓流走。 他恨自己无法使用治愈魔法,恨自己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菲尔洛斯设计的圈套,但最恨的,还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菲尔洛斯……” 最终,菲索斯还是叫出了那个他无比憎恶的名字。 “我在。”银发青年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我……愿意跟你走。” 菲索斯的声音很低,菲尔洛斯佯装没听见,侧过头来,将耳朵对着菲索斯:“你说什么?” 菲索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愿意臣服于你,但条件是,你得让文森特活下去。” 听到这句话,菲尔洛斯脸上终于绽放开“计划通”的笑容来:“菲索斯,如果你早说这句话,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么难收拾的样子了。” “少废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有什么不答应呢?救一个凡人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菲尔洛斯说着拍了拍手,走到菲索斯近前,想要去触碰文森特。 但菲索斯却忽地躲开了。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菲尔洛斯皱眉。 “光治愈是不够的……我要你发誓。”菲索斯的声音坚硬冷淡,眼中带着隐隐的杀气,“我要你以自己的神格发誓,你,还有你的从属们,从今往后绝不能伤害文森特和他的亲族一分一毫!” 对于光明神来说这是一个很恶毒的誓言。越是强大的神明,其神格就越容不得置疑和玷污。光明神以神格发誓的结果就是,如果违背誓言,他自身存在就会受到影响,轻则魔力大损,重则直接被誓言反噬而失去神力化作无形。 然而菲尔洛斯却根本不惧:“你跟我讲条件?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 菲索斯听闻此话,低下头陷入了沉默。菲尔洛斯以为菲索斯准备攻击他,于是跳开做出防御的姿态,可没想到的是,当菲索斯抬起头来时,眼中流露的,却是一丝令菲尔洛斯感到错愕的恳求神色。 “兄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菲尔洛斯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上挨了一下,他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发誓倒也未尝不可。”但他又补充道,“可是你听好了,一旦你臣服于我,就必须切断与过往的所有纠葛。你会忘记文森特,忘记我不允许你知道的一切,完全属于我一个人——你最好别耍什么滑头,否则我绝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文森特……” “……我知道了。”菲索斯说着抱起文森特,将他向菲尔洛斯身前送去。 感觉自己要离开菲索斯的文森特忽地慌了神,用着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不……不要……菲索斯……别去他那里——别丢下我——” 见文森特挣扎得厉害,菲索斯忍不住将文森特拉回来。他抓起文森特戴着戒指的手落下深沉一吻。戒指上的红宝石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很快暗淡下去。 “文森特,相 82 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不会的,不会的……如果你忘了我,我,我怎么能好得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文森特说着哭了起来,菲索斯一面帮文森特擦眼泪,一面又在他脸上落下了许多个吻。 额头、眼角、脸颊、嘴唇……菲索斯吻得温柔,仿佛母亲给孩子的晚安吻:“文森特……只要你真心许愿,一切就都会心想事成的。” 菲索斯说罢便将文森特交到了菲尔洛斯面前。文森特抬手胡乱抓着,但他的努力却只是徒劳。菲索斯离开了他,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消失了。文森特听到菲尔洛斯咏颂魔法的声音,世界逐渐融化在了明亮却一点也不温暖的光之中…… 在世界完全被无意义的白吞没之前,文森特听到菲索斯的声音从遥远的光之河彼岸飘来。 “许愿吧,文森特,相信我,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总算把最麻烦的地方写完了……希望没有什么大的逻辑错误(捂脸)虽然两人暂时分开了,但是请相信,作者是he写手,有情人是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进入论坛模式5077/82/0 一丝微光从睫毛的缝隙间射进瞳孔,文森特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眼前晃悠。 在清醒与混沌的交界处,文森特的大脑先视觉一步,自动演算起习以为常的记忆景象。 温暖的朝阳、带着食物香味的春风、床铺柔软的触觉……菲索斯穿着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小黄鸡围裙,脸上挂着贱贱的笑,说出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有那么一瞬,文森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然而当意识被校正,文森特发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降临。 光线的温度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从幻想中的暖色变回了刺骨的冷色,眼前的男人不是菲索斯,而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 文森特坐起身,感觉脑袋有千斤重,四肢也像是被坠了重物,每动一下让他气喘吁吁。 医生见文森特清醒,立刻上前查看:“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我……”文森特垂着脑袋缓了缓,等眼晕过去后才再次开口,“感觉还好……还活着……” 医生点点头,在手中拿着的记事板上写了几笔:“文森特.利瓦尔,身体无明显创伤,精神……还算正常。” 令人无法忍耐的眩晕感缓缓消散,前一夜的回忆片段如掺着玻璃渣的海啸般涌进大脑。 无面、菲尔洛斯、山神、菲索斯…… 黑发男人在光芒中模糊的背影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文森特抬起头,伸手抓住医生白大褂的下摆:“医生,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这么高,黑色长发,穿黑色衣服的——” 年轻医生被突然激动起来的文森特吓了一跳,他用圆珠笔头搔了搔太阳穴:“这种人医院里多了去了,知道名字吗?” “菲索——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年轻医生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在一页写满名字的名单上扫了一眼,随后摇摇头,“没这么个人。” 文森特愣了两秒,忽地拔掉手上插着的输液管,翻身下床。 菲索斯……菲索斯你在哪里……文森特焦急地四下寻找,可周遭却不见那个他熟悉的身影。 病房里放着六张病床,此时每张病床上都躺着人,一些只是轻伤,另一些则缠着绷带或打着石膏。医生护士在病床前走来走去,家属们围在病床前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杀疲惫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着药剂、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受伤了…… 眼前悲惨的画面让文森特感觉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生生痛起来。文森特拖着沉重的身体朝病房门口走去,心里不断喊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如果许愿能够成真的话……拜托了,菲索斯……别吓唬我了,别躲了,快回来,快回到我身边啊—— 文森特刚开门,却和汉娜撞了个满怀。他身上原本就没什么力气,直接被撞得坐在了地上。 汉娜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来:“你还好吗?” 文森特点点头,但他现在顾不上自己:“妈,菲力克斯呢……你看到了他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汉娜先是一愣,接着拧起眉头,迷茫在她眼中漫开:“菲力克斯?谁是菲力克斯?” “就是那个菲力克斯啊!之前跟我一起回来的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 文森特话没说完,汉娜便将手覆在了他额头上:“你这孩子,是不是发烧了……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吗?哪有什么菲力克斯?” 哪有什么菲力克斯? 哪有……什么……菲力克斯?? 哪有、什么、菲力克斯… 汉娜的手心凉凉的,文森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 文森特拉开汉娜的手,声音也颤抖起来:“别逗我了……就是菲力克斯啊,你忘了吗……我们一起回来,一起吃过你做的晚饭,他还夸你做饭好吃——对了,你之前来我家的时候也见过他的,他和我同居……” 汉娜听着文森特的话,眼中的迷茫化作了担忧:“你这孩子,怎么净说胡话?你不都是一个人住的吗?什么时候开始跟别人同居的?我怎么不知道?” 汉娜语气真诚,不像是在故意扯谎或是逗人。文森特放开汉娜的手,大脑当机了好一会儿,终于得出了一个令他恐惧到想要呕吐的结论——汉娜把菲索斯的事情忘掉了。 那其他人呢? 一种极其糟糕的想法伴着晕眩感袭击了文森特,让他的身体再次坠向地面。见文森特要倒下,汉娜连忙扶住儿子,将他搀回到床上。 文森特愣着神,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汉娜只当文森特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没回过神,也不说什么,只是担忧地望着他。 隔了半晌,文森特才缓缓地吐出一句疑问:“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汉娜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点了点,送到文森特面前。 手机上播放的是早间新闻的回放。 “昨日物业,S城北部山区安德鲁夫镇附近发生了里氏6.0级地震,镇内多数建筑损毁,地震引起的火灾点燃了镇周围的针叶林……虽然火势已被控制,但地震和火灾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目前国家警卫队和医务人员已前往灾区进行救援……”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文森特一面看一面忍不住摇起头来。 见文森特满脸难以接受的表情,汉娜流露出了一丝很少在她脸上表现出来的沮丧:“文森特,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情就是这样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是无面,是菲尔洛斯……这不是天灾是人祸!!为什么新闻要这样报!他们对真相根本一无所知! 文森特心中焦躁,想开口解释,然而就在他要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忽地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攥住了。那力量像是一双强壮的双手,又像是一 83 根沾了水的皮绳,它死死勒着文森特,泯灭了他的声音、掐断了他的呼吸。 文森特挣扎着倒在病床上,因为痛苦反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咳咳”声。 汉娜见状慌了神,连忙叫来医生。医生也不知原因,只当这是文森特遭遇灾难后的应激反应,于是只好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药液流入血管,带走了文森特身上全部的力气。好在令人窒息的力量在此时消失了,文森特像个瘪了的充气娃娃一样陷入了病床,他望向天花板,双眼几乎无法聚焦。 经历过几次超自然现象的文森特很快意识到,刚才那种濒死的体验也是一种魔法。 看来菲尔洛斯做的不仅是救活他和带走菲索斯——如果他没有猜错,菲尔洛斯用魔法改变了安德鲁夫镇所有人的记忆,并给他下了诅咒,让他不能说出真相。 可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他的记忆也消除掉呢?为什么还要让他记得菲索斯、记得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呢? 文森特不得其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空虚感折磨着他,让他感觉像是在大海中泡了三天一样浑身脱力,连眨一下眼睛都感觉无比劳累。 “……妈……咱们家其他人呢……”过了许久,文森特才操着沙哑的声音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汉娜刻意避开了文森特的视线:“保罗他们没事,维拉伤得有点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那孩子别的不行,就是命硬。马克失踪了,暂时还没找到,还有你祖父……” 汉娜说到这里顿住了。 “祖父……怎么了?”文森特挣扎着撑起身子,心中祈祷着不要使那个最坏的结果。 “你祖父,他……”汉娜哽咽起来,她侧过头,努力抑制着自己眼眶中的泪水,“他去世了,就在昨晚。” “去世”两字像两根冰锥,从遥远的虚无中坠落,刺入文森特的身体,将他钉回到病床上。文森特感觉自己在下坠,坠向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坠落感持续了好一会儿,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从文森特眼角滑落。 见文森特流泪,汉娜终于也忍不住啜泣起来:“文森特,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他……要是我当时出门之前先把他送去医院就好了……都是我不好!” 汉娜的眼泪滴在文森特手上,唤回了他的意识。从小到大,除了一次醉酒后提到父亲,文森特从未见母亲哭过。 母亲现在一定也很难过吧……不,比起了解事件真相和幕后黑手的自己,因不明真相而陷入自责的母亲一定更难过。 文森特感到一阵气馁——他怎么能这么自私,在这种时候只想着自己?同时,他心里重新燃起了一种名为“责任”的力量。他勉励撑起身子,凑到汉娜身边给了她一个拥抱。 文森特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怀中脆弱地颤抖着,他低下头,赫然发现母亲头顶不知何时已多了许多白发。 文森特缓缓收紧拥抱。 不,文森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现在是利瓦尔家的顶梁柱了,你必须坚强,还有人需要你的照顾和保护…… 文森特这样叮嘱着自己,吸了吸鼻子,止住了眼泪。汉娜也很快平静下来,她推开文森特,勉强笑起来:“谢谢你,儿子。” 文森特抬手捧起汉娜的脸,蹭掉她眼角皱纹中的泪水:“相信我,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文森特目光坚定,汉娜随不明所以,却还是被鼓舞了。她点点头,松了口气:“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文森特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就好……”汉娜提起了一些精神。 “维拉姐她怎么样?” “她啊……”想到维拉,汉娜又叹气起来,“她地震时被压在了建筑底下,早上才被救出来。医生说她断了几根骨头,内脏也受到了冲击。好在伤口都奇迹般地避开了要害,早上就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 文森特知道,维拉受伤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地震”,而是因为与菲索斯战斗。而她能侥幸活下来,则是因为菲索斯手下留情。 可菲索斯呢……他到底去了哪儿了……他还好吗…… 他环顾病房,想要找一个人询问答案,可却发现所有人脸上都挂着遇到灾难后那种麻木而无助的表情。 拔剑四顾心茫然。 文森特意识到这里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菲尔洛斯走了,菲索斯也被他带走了。其他人都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甚至连菲索斯的事情都一并忘去了…… 文森特感到迷茫像盖头般包裹住了他,让他窒息。 他熟悉这种感觉,当他刚下定决心研究菲索斯的时候,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和隐藏在无数难解字符、破败古迹和流言蜚语后的邪神的真面目,他也曾感受到这种迷茫。 只是这一次,迷茫来得更加凶猛。因为他面对的已不再是死板的历史文献,而是活生生的人和世界。 。。。 根据医院记录,文森特是这次灾难中很少几个没受伤的人,他似乎只是受了惊吓,养了两天就出院了。 出院后,文森特开始四处打听。但正如他所料,所有人都忘记了无面,忘记了他们看到的怪物,忘记了引起这场灾祸的真正原因,当然也忘记了菲索斯本人。 特别是菲索斯。 文森特找遍了安德鲁夫的所有角落。菲索斯带来的行李不见了,他给汉娜的见面礼,一对陶瓷人偶也消失了。文森特还去见了迈克尔,可迈克尔一家也完全记不起有关菲索斯的任何事情。 当文森特询问安妮特的时候,刚刚出院的小女孩支支吾吾,面露惧色,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菲索斯的所有痕迹都被从镇上抹去,他就像是雪花一样,消失在午后晴空的艳阳之中。 文森特又试了几次说出真相,可每一次都和第一次一样,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捉住,如果不放弃就会窒息昏迷。 文森特找不到破解这魔法的方法,有口难言的痛苦却日夜折磨着他。每每看到有人逝世、受伤、痛苦,他就更加感到自责和沮丧。他试图其安慰旁人,但说出来的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时间长了,镇子里甚至传出他因为受了刺激精神失常的流言蜚语。 一周以后,在维拉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的下午,镇上的人为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人举行了一场集体葬礼。 那日老天非常应景地招来了细雨,人们集中在墓园中,在牧师的悼词中,一幅幅棺材被按放入新建好的墓碑前那一个个深坑中。人们依次将白玫瑰扔进深坑里,直到棺材被白花完全覆盖。最后,在家属们的啜泣与细雨拍打石板地面的声音中,棺椁被覆盖上泥土,鲜花与逝去的生命就这样一点点被切断了与这世界的最后联系。 葬礼结束后,人们一个个离去。文森特站在祖父的墓碑前,迟迟不肯走。汉娜要照顾维拉,先回了医院,留文森特一个人对着墓碑沉默发呆。 雨幕阻断了文森特与墓园外的世界,墓园中空无一 84 人,连杜鹃都不再啼叫。文森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祖父墓碑上沾上的落叶。 文森特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死胡同里。 “我该怎么办……”望着祖父的墓碑,文森特禁不住低声呢喃起来。水滴从他脸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祖父我该怎么办……您要是听得到,请给我指一条路……” 他不信教,因此从小到大就没有像这样真心祈祷过。可是他已经穷途末路,他太累了,太沮丧了,他的脑子已经生锈,想不出要怎样才能继续下去了。 他扔了伞,闭上眼,感受着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与灵魂。 求你了,祖父,请给我一点希望吧…… 然而冥冥之中,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回应着文森特。 文森特睁开眼苦笑起来。 我在做什么呢……祖父已经不在了,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令人意外的声音在文森特背后响起。 “文森特……你怎么这么淋着雨。”保罗撑着伞走过来,帮文森特遮住雨水。他看上去比前些日子瘦了也苍老了,浑浊的暗绿色眸子中盛满了疲惫。 “保罗叔叔,您还没走吗?” “我在等你。”保罗说着移开视线。 “等我?”文森特站起身,掸了掸肩头的雨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保罗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他左顾右盼,看上去十分警惕,直到确定周围已无旁人后才再次将视线转回到文森特这边:“我想跟你谈谈那个谁……那个,你带回来的朋友……他是叫菲力克斯吧——或者,我该叫他菲索斯?” 进入论坛模式5046/71/1 文森特揉揉眼睛,又捅了捅耳朵:“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保罗往文森特身边凑了凑,抬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我想跟你谈谈你带回来的那个……菲索斯。” 这一次,千真万确,保罗嘴里念出的那个名字的确是“菲索斯”。 “你,你知道菲索斯——” “嘘!”保罗慌张地捂住文森特的嘴,“这名字不能随便提!” 保罗神秘兮兮的样子传染了文森特,他捂住嘴点点头,用气声问:“你知道菲索斯的事情?” “我们换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保罗说罢便神秘兮兮地转过身去。文森特心里纳闷,便跟着保罗出了墓园,上了保罗的车,被一路带着出了镇。 保罗将车停在跨河大桥的入口处。那里有个沿河的小花园,他下了车,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饮料,招呼文森特进了花园,在河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分别坐在长椅两端,保罗买的饮料则放在两人中间。 一瓶是矿泉水,而另一瓶是可可牛奶。保罗开了矿泉水喝了一口,将可可牛奶推到文森特手边。 文森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过可可牛奶。 保罗是在文森特上初中那年前往城市打拼的,在那之前,他在镇上唯一一家超市做会计。那时农场的工作都由汉娜一个人操持,因此接文森特和维拉上下学的任务偶尔就会被交给保罗。 文森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几次被高年级的学生堵在路上欺负,每当这时保罗都会“恰巧”有事,等高年级的小霸王们都走了以后才姗姗来迟。 他不会训斥文森特也不会询问,只是沉默地带着受了伤的文森特去医务室,等文森特包扎好伤口出来,就会发现保罗手里拿着一瓶可可牛奶在等他。 这瓶牛奶,不知算是道歉还是安慰。 文森特开了瓶盖吮了一口,牛奶甜腻的维道勾起了他儿时那些并不算愉快的回忆。他无心再喝,抬头望向保罗:“现在可以说了吗,您是怎么知道和我一起回来的是菲索斯的?” 保罗拧着眉头,听到“菲索斯”的名字后,原本神经质的表情更添了一分紧张:“所以……果然是他?” “叔叔,您这是在套我的话吗?” 见文森特面色冷淡,保罗连忙清了清嗓子:“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是真的想跟你商量那个,那个菲索斯的事的。” 文森特沉默着,等着保罗继续开口。保罗一开始犹犹豫豫,见文森特只是冷着脸等他,终于有些把持不住了。他记得自己这个侄子从前性格很软,怎么一转眼也学会瞪人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来帮你的。”保罗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老旧的厚本子。文森特记得这个本子,正是之前他在老宅的书房里看到的那个记载先人们研究记录的牛皮本。保罗将本子推到文森特面前,“当时你被马克抓走,我……我担心你,就跟了上去。我跟着你们进了老宅,最后在二楼的书房里发现的这个。我看了这书才知道菲索斯和咱们家之间的事情,心想你是研究菲索斯的,这东西大概对你有用……” 保罗闪烁其词,文森特意识到他并没把实际情况都说出来。牛皮本上的大半文字都是用古拉斯尼亚语记载的,保罗自然不懂。而且镇上其他人都被施加了遗忘咒,保罗又是如何成为漏网之鱼的?但文森特知道就算现在逼问,保罗也能想出接口敷衍自己。 文森特拉过牛皮本来翻开第一页,祖父的签名躺在一列先人名讳的最下面,那幽雅的花体字让文森特想起祖父那波澜不惊的微笑,原本精疲力竭的身体中立时重新生出了一些力量。他合上书,朝保罗点点头:“谢谢。” “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保罗从兜里掏出手绢,摘了眼镜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看上去十分紧张,但文森特想不出他在紧张什么。 文森特无心与保罗有过多交集。他提起书想要离开了,可他走到公园门口,又被保罗从身后叫住。 保罗小跑两步过来,理论上他已经把想干的事都干完了,可不知为何脸上仍旧挂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情吗,保罗叔叔?” “那个,文森特……有件事,我,我说了你不要怪我。” 保罗看上去十分局促,这可不像文森特记忆中那个随时随地都镇定自若的保罗。文森特转身站定:“什么事?”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保罗说着推了推眼镜,将视线隐入反光的镜片之后,“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 保罗的声音中压抑着文森特无法理解的窘迫。文森特想了又想,才理解保罗口中的“一样的”是什么意思。 “您是说……通灵体质?” “你小声点——小声点!”保罗一听“通灵”二字就变得紧张兮兮的,“让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 文森特虽然不知道保罗说的“别人”是谁,也不确定“不好了”是指什么,但他能理解保罗的心情——不,确切地说,他对保罗的担忧感同身受。那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生怕与周遭步调不一而被排挤敌对的感觉,他简直太清楚不过了。 可是保罗也有通灵体质这件事还是让他有点吃惊。在利瓦尔家的所有人中,保罗是看上去最正  85 常、最不显眼的一个。文森特从未见保罗像自己一样做出过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情,也没见保罗像祖父一样带着一种天生的神秘感。 保罗原先在镇上的超市做会计,后来去城里做生意,虽然赚了点小钱却也没有大富大贵。他取了个城里老婆,生了孩子,像拉斯尼亚大多数中产阶级一样在城郊买了一处地产和一辆家用车,周末会带着妻儿去逛逛动物园或者电影院…… 若说利瓦尔家谁最不可能跟拥有魔法能力,那就一定是保罗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保罗竟然突然坦白说他和自己一样看得到幽灵——文森特实在有点震惊:“所以,您也能看到吗……原野上的那些,暗巷里的那些……” 保罗松了松领带,发出一声叹息,然后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 “一直。”保罗回答,“文森特,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你总是嚷嚷着这里或那里有鬼什么的。其实那个时候我也看到了,但是我太害怕了,我害怕被大家排挤,害怕被家人讨厌,我只想做个平常人,过平常的生活。所以不敢帮你说话,也不敢接近你,哪怕见你被人欺负也只能一直躲着你。哎,实际上这几年我一直在因为这件事后悔。” 保罗说这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挠着头,神色和动作都没了文森特记忆中那种小商人的精明,而是显出了老年人的疲态——虽然他今年也不过是不惑的年纪而已。 文森特有些不知所措,见文森特沉默不语,保罗愈发窘迫了:“罢了,这种事情,现在提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将手攥紧,矿泉水瓶在他手里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响声,“其实刚才的话,我是诓你的——我知道菲索斯的事,是因为父亲的信。” “祖父?他说了什么吗?” “还记得之前他给我们的遗书吗?”保罗说着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信封来,“父亲除了给我留下一笔遗产,还在信里说了一些有关我们家族和菲索斯的事情。那些事情他想必也告诉你了吧?就是诅咒什么的……” 看到文森特点头,保罗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父亲说你可以解除诅咒,要我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你.一开始我不信,可是当我跟着你回了老宅,瞧见那个怪物飞了过来……” 提到怪物,保罗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我当时被吓傻了,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一群当兵的包围了老宅。我躲在草丛里,看着他们进去后不久便把你抬了出来。我不敢跟他们硬刚,只能在草丛里躲着。他们走了以后我本想跟上去,却忽然看到一个幽灵。”保罗说着比划起来,“那幽灵有这么高,头发长长的,很年轻,跟其他幽灵不太一样。他指引我去老宅,把刚才的那个牛皮本交给了我。我看本子上的内容似乎跟菲索斯有关,就想,如果一切都是父亲冥冥中的安排,那么他一定是想让我把这东西交到你手上。我带着牛皮本往回赶,却在回家的路上晕了过去,醒来以后我就发现所有人都忘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保罗从文森特眼里找到了理解和肯定的情绪。他长长的松了口气,仿佛终于将一个重担卸了下来了一般:“看来我之前看到的并不是幻觉了。” “不,我想不是。”文森特感受到本子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手上,心里忽地升起一种久未的安心感。 保罗的话让文森特确认了三件事,首先,他终于确定一切都切实发生过,他没有疯,也没在做梦。其次,他意识到让人遗忘事实的魔法似乎对拥有魔法体质的人不管用。也就是说,除了他和保罗之外,也许还有其他人记得昨晚之事、记得菲索斯。第三,他意识到祖父虽然离去,却早已提前为他安排好了一切。文森特想起祖父说会与自己同在,看来这并不只是一句安慰的空话。 “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文森特低声道,这一次他的感谢是发自肺腑的。 保罗怔了一下,又摇摇头:“该说谢的应该是我……如果不是有你在,父亲大概会把破解家族诅咒的任务交给我吧。可我哪是那块料呢?”他说着苦笑起来,“我没有大哥的勇气,也没有父亲的智慧。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能做的就只有逃跑而已。要不是因为简妮出生,我也许会一辈子这么逃避下去。可是当我注视着简妮的绿眼睛,我就会想到你……我害怕她会和你我一样,也遗传了家族怪病——啊,如果真是那样,一定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了。” “不用担心。”文森特靠到保罗身边,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如果祖父说得没错,通灵体质应该只会遗传给家族中的男性。” 保罗听闻此话,原本无光的深绿色眸子忽地被点亮了:“父亲说过这话?” 文森特点点头:“放心吧,简妮不会有事的。” 保罗的嘴角颤了颤,忽地沉下肩来。他摘了眼镜揉揉眼睛,鼻头和耳根子都有点红,看上去似乎十分激动。而当他将眼镜重新戴上后,却又恢复了文森特熟悉的精明样子:“文森特,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文森特将饮料瓶丢进贩卖机边的垃圾桶,伸了个腰:“我准备去找菲索斯。” 保罗听了连连摇头:“不,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那个菲索斯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有那些当兵的和教会的家伙,他们都不是我们这种老百姓能接触到的人。他们现在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了舆论,真想你死还不是轻而易举地事情!这,这种事太危险了,我觉得你不能……” 保罗很少这样言辞激烈,可文森特依旧是不为所动。他倚在沿河的栏杆上盯着远处的雪山看了一会儿,回头朝保罗笑笑:“我的事情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可是——”保罗还想说什么,文森特的手机却忽地响了。这手机是他临时从维拉那里借来的,来电铃声被设置成了维拉喜欢的一首摇滚。 主唱尖锐的嘶吼彻底切断了两人的谈话,为了尽快结束这吵闹的音乐,文森特忙着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文森特?”是汉娜的声音。 “是我,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 文森特抬头望望远处的河面:“在大桥那边,刚才见到了保罗叔叔,跟他聊了两句。” “……你现在方便回来吗?” “方便啊——出什么事了吗?”汉娜语气中小小的紧张让文森特有些介意。 “也没什么事,只是你的一个……嗯……一个朋友,你大学的朋友来找你了。” “大学的朋友?”文森特有些纳闷。他可不记得自己在大学有哪个朋友知道他老家的地址。 此时听筒里传来了一阵衣服摩擦和物体碰撞的声音,声音停止后,听筒中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带着笑意的问候声:“嗨,学长。你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让文森特石化在了原地:“你是……希利欧?” “Bingo!”听筒中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  86 学长记得我的声音,我可真是太感动了。” 想到希利欧一直在监视和跟踪自己,一种带着不安的紧张感像冰面上的裂痕,在文森特脊背上蔓延开来:“你……找我做什么?” “学长你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菲索斯的事情~” 进入论坛模式4428/62/0 文森特赶回家的时候,看到几辆黑色面包车就停在农场因为损坏而遮盖着蓝布的大门口外。一个男人靠在车门上,见到文森特后摘下墨镜朝他笑笑:“呦,还记得我吗?” 文森特当然记得这男人——就是之前他被无面抓住时,负责看守他的那个佣兵。想到这家伙之前毫无顾忌地朝菲索斯发射火箭弹的样子,文森特心中的不安比接到电话时又浓烈了一些。 他试着绕开了佣兵往农场里走,而佣兵也没有拦着他。他刚进屋,便听到了希利欧轻盈的笑声:“……是的,学长是个很好的人,我们的专业课很难,多亏有他,否则大家都会被赫德教授打零分的。” 文森特顾不上换拖鞋,径直走向起居室,一眼就瞧见希利欧正坐在沙发上。他今天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连帽衫,脸上挂着那种人畜无害的纯然笑容,头顶的呆毛随着他说话的节奏颤动。 看到文森特,希利欧立马起身:“学长,你回来了?” 希利欧的蓝眼睛依旧不染纤尘,可文森特却只是觉得脊背生寒:“你……来干什么?” “我在新闻里看到地震的事,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来看看你。”他说着朝文森特走过来,“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希利欧无论从表情到回答都毫无破绽,而汉娜显然是被他忽悠到了:“希利欧说他联系不上你,所以特意从城里赶过来。”她笑道,“可惜你也看到了,安德鲁夫镇真两天遇到这种事,我也没空招待你——文森特,你要是没事,就带你的朋友出去转转吧……” 这正和文森特的意思。他现在摸不清希利欧是敌是友,万一两人在这里动起手来肯定会伤到汉娜,而这是文森特最不想看到的。 文森特答应下来,带着希利欧出了家门。 刚走到院子里,文森特的脸就耷拉了下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希利欧却佯装不解:“学长你干嘛凶巴巴的,人家只是来看看你。” 文森特懒得和希利欧扯皮,直接开门见山:“你在借给我的手机里装了监视……为什么!” 希利欧接了文森特的直球,原本透亮的视线忽地浑浊起来。他努努嘴,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方便借一步说话吗?”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黑色面包车。 在经历过前几次和魔法师们的厮杀后,文森特已经有了戒心:“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他催促道。 希利欧像是看出了文森特的心思:“我来找你是说关于菲索斯的事情……我认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他不是一个好选择。” 此时佣兵已经将面包车门打开了。文森特很是不安,但听到菲索斯的名讳,他还是禁不住动心。 “放心吧……”此时希利欧靠到文森特身边,“要是我想对你做什么,你早不在这儿了。” 希利欧身上冷冽的香水味缠住了文森特,让他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文森特知道自己没得选,于是跟着希利欧上了车。 “夜枭你在外面等着,别让人靠近。”希利欧命令道。 雇佣兵点点头,拉上了车门。 希利欧伸手拉开脚边的小冰柜,从里面取出两瓶汤力水,递到坐在对面的文森特面前:“喝吗?” 文森特没有接过绿色玻璃瓶,并且往后靠了靠:“有什么话快说吧。” 希利欧哦了一声,收了手:“学长,我们真的要这样吗……你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文森特冷笑一声:“没有恶意?把镇子搞成这样,就是你口中的‘没有恶意’吗?” 希利欧朝窗外瞥了一眼:“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并非我意……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骗了我这么久,让我如何相信你?” 一听这话,希利欧的眼圈就红了:“学长我不是有意要监视你的,只是,只是你作为一个凡人闯进魔法师们的战斗中太危险了——我只是想保护你!” 希利欧的辩解有些出乎文森特的意料。他本以为希利欧与之前的无面是一伙儿的,可看希利欧的神色,仿佛真的受了委屈一样:“说得跟真的一样……” “是真的!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解,但这件事请务必相信我!”希利欧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通话和聊天记录,“还记得你被人绑架的那次吗……是我拜托艾力克去救你的。” 文森特心里一阵惊愕。他也曾调查过那次绑架事件,却没想到助他脱险的人竟然会是希利欧。他接过手机看了看,确定希利欧没有说谎,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真的是你?” “否则还能有谁呢?”希利欧松了口气,“我在手机中安装的监控只能监测你的位置,并没有窥探其他隐私,也不是为了伤害你……如果你因为被我的事情感到被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希利欧说着低下头去,他语气十分诚恳,文森特一时有些动摇:“……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是来向你坦白的。” “坦白?关于什么?” “关于我所知道的一切。” 见希利欧神色真诚,文森特往椅背上靠了靠:“你想说什么……” 希利欧拧开汤力水喝了一口:“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违你的常识,但请务必相信,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文森特叹了口气:“我都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了,常识什么的对我早就没意义了。” 感受到文森特放下了一些戒心,希利欧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对于大部分凡人来说,现实世界是属于科学的,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科学来解释,包括魔法和神明。但实际上,在凡人生活的现实世界背后存在着一个由超科学力量,也就是由魔法掌控的世界,所谓‘神明’则是魔法的产物。神明之中一些是自然界魔法力量凝聚的结果,你之前遇到的山神就属于这一类。另一些则完全是文化的产物——文字和语言本就是一种强大的魔咒,可以将人类的意识具象化。而神话、传说、秘闻这些在一种文化中拥有很高知名度的文本会聚集起人们的意识,创造出超脱时间与空间的思念体。光明神和你所熟悉的邪神菲索斯便是依托于《拉斯尼亚神话》的超自然存在,而他们的原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说到这里,希利欧看了一眼文森特,在得到文森特肯定的回应之后继续开口。 “当今世界上的魔法师们都拥有各自信奉的神明,他们与神明签订契约,向神明纳贡、为神明战斗,而神明则分享自己的魔力,帮助信徒实现愿望。我、无面 87 、之前你遇到的那些男人都是信奉光明神的魔法师, 我们属于一个叫隐修会的组织,隐修会成员平时作教士和修女打扮,但信奉的却不是上帝,而是光明神。我们的秘密结社存在了千年,几乎与拉斯尼亚文化同寿,直到现在都在拉斯尼亚的各个领域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所以……你和无面是一伙的……” “请听我讲完。”希利欧见文森特面色不悦,加快了语速,“神明本来没有实体,但隐修会通过一种秘法保证光明神长存于现世,千年不灭。可随着科技的发展,神话和魔法逐渐式微,《拉斯尼亚神话》的信众锐减,导致神明的力量也减弱了。邪神的信仰首先被遗忘,在你之前,菲索斯现世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而这几年,光明神也时不时陷入昏睡,一睡就是几个月,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征兆,说明他的力量已经弱到无法维系自身意识了……为了避免彻底消失,神明大人要求接管现世事务,重建人们对光明神的信仰。可元老院认为这样不妥,你学过历史,想必了解珈蓝一世的性格——他是一个精明的领导者,却也是一个无情的暴君。如果答应他的要求,就是把拉斯尼亚交到了一个独裁者手里——元老院没有同意神明的提议,这导致神明所属的骑士团与元老院离心。这几年隐修会看上去一团和气,但两方早就处在水火不容的状态——而菲索斯的出现则成为了战争爆发的导火索。” 说到菲索斯,文森特打起精神来:“什么意思?” “因为邪神的出现打破了原来元老院与骑士团分庭抗礼的力量平衡。菲索斯虽然是邪神,但也是正经八百的主神。谁能得到菲索斯的协助,谁就能取得战争的胜利——因此骑士团和元老院都开始打起了他的主意。首先出手的是骑士团,之前绑架你的那些男人就是骑士团的人,他们试图直接消灭菲索斯,但没能成功。后来,元老院在安德鲁夫镇设下圈套,看上去是听从光明神的命令消灭邪神,其实打的却是将菲索斯收归麾下的主意。你之前遇到的无面正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和执行人。只是没想到,神明大人早已察觉了元老院的计划,他在最后时刻出现,消灭了所有隶属元老院的魔法师,然后带走了菲索斯……” 想到菲索斯跟菲尔洛斯离开的样子,文森特禁不住握紧了拳头。 “学长,当初无面想要得到的只是菲索斯的控制权,可他却没想到你对菲索斯如此执着,也没想到光明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到这话,文森特忽地抬头瞪向希利欧:“你的意思是,安德鲁夫镇死伤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 “不,我不是这意思。”希利欧连忙摆手否定,“凡人的死伤都是意料之外,若说要怪谁,那也只能怪光明神大人。但他本就是这样神——凡人的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哼,我看你们也差不多吧。”文森特冷笑,“你们把菲索斯变成怪物的时候、你们操控着镇民攻击菲索斯的时候,有考虑过普通人的死活吗!?你们口口声声说光明神是个暴君,但你们就是明君吗?” “学长你别这么激动。”文森特的质问让希利欧紧张起来,“用村民胁迫你是无面自己的主意,其实我是不同意的……但我在元老院人微言轻,说话不算话,也做不了什么事。”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来找我了?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我杀了,这样不是就可以直接夺走菲索斯了吗——” 听到“杀”这个字,希利欧的脸忽地白了,他抬起头来,声音激动起来:“学长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从没想过要害你!实际上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一直在帮你——” “帮我?”文森特气急反笑,“如果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你帮我的结果,我可真是谢谢你!” 面对文森特的苛责,希利欧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学长,我知道你在因为菲索斯和你家人的事情生气……可是,可是这一切真的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你扪心自问,我有做过什么害你的事情吗?” 文森特吃软不吃硬,见希利欧一副当真受了委屈的样子,他原本横下的心又忍不住软了下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还没晚呢。”希利欧蹭蹭眼角,渐渐恢复了冷静的状态,“现在光明神只是带着菲索斯藏起来了,他还没能来得及攫取邪神的力量……只要我们尽快菲索斯,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希利欧的提议让文森特有些吃惊:“你是说……你知道菲索斯在哪儿?” “不,我不知道。如果这世界上有谁能找到菲索斯,那就只有可能是你——因为你才是和他签订契约的那个人。”希利欧答道,“只是你对魔法一无所知,所以需要我的协助。” 希利欧的提议让文森特有些动心。正如希利欧所言,他对魔法和与魔法相关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需要帮助。可那个能帮他的人是希利欧吗?想到无面做过的事情,文森特还是摇了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不会和你合作的。” “为什么!难道你,你在怀疑我……”希利欧看上去有些难过。 “正如你所说,我对魔法一无所知——所以,假如我和你合作,顺利找到了菲索斯,但那之后呢?你既然和无面是同僚,会不会像他一样,将菲索斯从我身边带走?” “我……”希利欧阖实双手,“学长,这话你可能不信——但我和无面不一样,和元老院的其他老头子不一样,我对菲索斯没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希利欧抬起眼眸,笑得有些无奈:“如果我说,我对你有兴趣,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愿意相信吗?” 这话让文森特愣住了。他猜不出希利欧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当真,但他更愿意相信对方在开玩笑。 望着文森特吃惊而不知所措的样子,希利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学长你不会当真了吧……” “希利欧!”意识到被耍了,文森特脸上一阵燥热。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逗你。放心吧学长,我对菲索斯没兴趣。如果我们找到了菲索斯,你们大可以远走高飞,我发誓,我绝不会对你们出手。”希利欧说着话,笑容中染上了令人不安的敌意,“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光明神菲尔洛斯。” 希利欧现在的表情看上去比刚才真切许多,但文森特无法理解这希利欧的敌意从何而来:“什么意思……你不是光明神的信徒吗?你要对菲尔洛斯做什么?” “我的事情,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聊。”希利欧收了冷笑,重新端起一直以来人畜无害的表情,“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希利欧多变的样子让文森特愈发不安起来,他隐隐感觉到,希利欧在瞒着他什么,也许他是一个比无面更可怕的人。 可如果不跟希 88 利欧合作,自己又要怎么去找菲索斯呢? 文森特忖度再三,还是听从了心中拒绝的声音:“抱歉,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他说着便准备推门下车。 希利欧期待的神色转眼化作了失落,但他似乎还没有放弃。他探身上前,拦住文森特:“学长,这不是一个好决定……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多么危险——光明神现在藏了起来,你是找到他的唯一线索。元老院那些老家伙跟我不一样,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逼你合作的!还有骑士团……那些光明神的走狗若是发现你还在寻找菲索斯,是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希利欧话说得很重,可换来的却只有文森特的一声苦笑:“那就让他们来吧。” 进入论坛模式5052/60/0 希利欧没能与文森特获得共识,但也没有穷追不舍。他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和一部新手机便带着手下的佣兵离开了镇子。 文森特本来只打算回老家呆个三五天就走,然而一系列的意外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等到维拉出院、祖父的后事完全被安排好、农场的工作重新恢复正常,已经是五月底了。 文森特本想再帮汉娜打理一段时间农场的工作,但汉娜却坚持要求他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文森特无法说服汉娜,只好打包回城。 安德鲁夫通向外界的路因为“地震”损坏,车辆不得不从更远的国道上绕行。文森特因此错过了原计划要搭乘的火车,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更不巧的是,S城傍晚开始下起了中雨,文森特没带伞,公交车迟迟不来,等他回到家,已经被淋了个透心凉。 他将湿漉漉的旅行包扔在地上,开了灯走进家里。 家里的一切还维持着一个月前他离开的样子。鞋柜边放着一双球鞋和一双皮鞋,厨房的沥水架上倒扣着两个马克杯,上面分别画着小白兔和小黑猫。客厅的茶几被精心整理过,茶几一角摆着喝咖啡用的黄糖罐和一个长颈水瓶,瓶中的红玫瑰已然枯萎,干瘪卷曲的花瓣散落在茶几和地毯上。窗台上晾着的袜子他走之前忘记收了,现在被雨水淋得湿哒哒的,不停往下滴水。文森特将袜子收了扔进洗衣机里,却发现滚筒深处躺着一件灰色的衬衫。 是菲索斯的衬衫。 文森特记得这件衣服是他亲自给菲索斯买的。那天他们手拉着手去逛街,文森特叮嘱菲索斯不许再从店里偷衣服,菲索斯则抱怨文森特的衣品太差。文森特一气之下掏出私房钱,给菲索斯买了这件有点名气的牌子货。 文森特将衬衫拎出来,盯着它发呆。因为长期被团成一团,衬衫变得皱巴巴的,这件衬衫为什么会被忘在洗衣机里,文森特已经记不起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厨房里喝完的饮料瓶、窗台上晾着的袜子、洗衣机里衬衫……还有菲索斯说情话时的声音、菲索斯指尖的触感、和菲索斯一起生活的感觉、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窗外传来了一阵雷声,文森特毫无预兆地崩溃了。 他俯身跪倒在地,在电闪雷鸣中大哭起来。他蜷缩成一团,将脸埋进柔软的衬衫中,那上面还沾着菲索斯的味道。那味道如此令人怀念,却虚幻得转瞬即逝。泪水大滴大滴地染湿了布料,文森特哭到岔气。 之前的半个月里他周围总是有人,不是汉娜就是维拉,要么就是其他人。自从祖父下葬,他就没有再哭过,他甚至做到了面带微笑地去安慰其他人,劝说他们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出来。他也强迫自己处在一种极其繁忙的状态中,修缮农场、在镇上做志愿者、调查有关隐修会和光明神的事情……他把自己的日程塞得满满的,每天都累到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渐渐的,他感觉心口因为菲索斯离去被割开的口子被什么填上了,以为自己已经从阵痛中振作起来,有力气继续前进了。可是这一刻,在这间没有旁人却无处不充斥着两人回忆的房间中、在这个无所事事却让人思绪万千的雨夜中,他发现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文森特发誓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哭过,但他停不下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离了水的鱼,肺里被悲伤的泪灌满,孤单与无助像鱼线缠绕着他,将他体内的力气一点一点挤掉。 菲索斯你在哪儿……我真的……好想你啊…… 。。。 菲索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梦中他乘坐在一艘落难船上。海上白雾茫茫,他看不到方向,只听到一阵哀鸣从远处传来。 像是鲸的鸣叫,又像是美人鱼的歌声。 菲索斯坐起身来,动作虽轻,却还是弄醒了左右两侧共寝的少年。 其中一位长发少年抬起水葱般洁白纤细的小臂钩住菲索斯的腰,嗲声嗲气地询问:“大人,您怎么醒了?” 另一名卷发少年此时也醒过来。他调笑着拍在同伴赤裸的屁股上:“怕不是你鼾声震天,把大人吵醒了吧?”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大人您别听他瞎说。”长发少年娇嗔着往菲索斯怀里钻,少年拥有一张带着点儿傲气的漂亮面庞,一双凤眼里满是娇媚,脖颈和胸口处尽是云雨的痕迹。菲索斯想起他昨晚跨坐在自己身上时浪叫得动听,可和梦中那幽怨的哀鸣相比,少年的娇嗔立时显得单薄生涩起来。 菲索斯推开少年,想要翻身下床。可少年却好死不死地缠住了他:“大人,既然醒了,不如我们……” 菲索斯冷哼一声,抓住少年的手别向外侧。他的手劲很大,少年马上疼得叫出声来。 “滚。” 菲索斯语气冷淡,双眼如野兽般在黑暗中泛着光。两名少年被吓到了。他们收了媚笑,甚至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在身上裹了条浴巾便跑出了房间。 菲索斯叹了口气,自顾自走到落地窗边。窗外的雨很大,脚下城市的灯红酒绿在雨水中模糊成了一片或明或暗的光点。 菲索斯端起圆桌上的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味道尚佳,可胸口沉甸甸的异物感却无论如何无法化开。 是谁……是谁在这悲伤的雨幕之后呼唤着他…… 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落地窗镜面中反射出一抹洁白的身影。 穿着真丝睡袍的男人走进屋来,他的银发散在雕像般修长无暇的劲侧,冰蓝色的眸子里染着雨水的冷色。这男人如水晶钻石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与他一比,刚才跑出去的两个男妓连破碎的玻璃渣都算不上。 见到男人,菲索斯有些拘谨地放下了高脚杯:“兄长大人……” 菲尔洛斯走到菲索斯近前,把菲索斯端详一番,眼中现出担忧:“怎么了,睡不着吗?是不是他们没伺候好?” “不……”菲索斯连忙否定,可“做噩梦了”这种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菲尔洛斯微微蹙眉:“既然他们干不好本职工作,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菲索斯立刻明白了菲尔洛斯的意思:“请别对  89 他们——”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楼道里便传来了两声惊恐的尖叫。 尖叫声转瞬即逝,世界很快又被簌簌雨声淹没。 猜想到两名少年下场的菲索斯有些颓丧地沉了肩:“兄长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菲尔洛斯却怡然自得地喝起酒来:“不是他们导致你失眠的吗?” “不,当然不是。不是他们……”菲索斯说着侧开脸来,将视线投向窗外的雨幕。 菲尔洛斯往菲索斯近前凑了凑,歪着头:“所以是因为什么?” 菲尔洛斯身上黯淡的沉木香缠绕着菲索斯,让他感到一阵意乱情迷。菲索斯下意识退了一步:“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噩梦?”菲尔洛斯嗤笑起来,“我的小弟弟,你上次被噩梦惊醒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来自兄长的嘲笑让菲索斯感到一阵羞赧:“请别这样嘲笑我……” 菲尔洛斯叹了口气,抬手撸了撸菲索斯耳侧的碎发:“愿意跟我讲讲吗?也许我能帮你找找原因。” 菲索斯犹豫了一下,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最好不要说。他顿了顿,勾起嘴角:“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梦。大概是我最近刚刚现世,还有些不习惯吧?” 菲索斯的话显然没能说服他的兄长,但菲尔洛斯也没有多问。他换了只手端着高脚杯,撩起颈侧的银发:“这个时代的魔法力场十分不稳定,就算是我也不能随时保持意识清醒。你千万不要勉强,有任何问题,随时告诉我。”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菲索斯说着从身后屏风上取下一条披肩帮菲尔洛斯围上,“倒是兄长,最近怎么样?之前那些人有没有再来麻烦你?” 菲尔洛斯冷笑一声:“那些家伙都是缩头乌龟,自从上此袭击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但还是不能大意……那些魔法师都是行家,我担心他们正在策划着什么更危险的阴谋。”菲索斯说着帮菲尔洛斯紧了紧披肩,“要是兄长出了什么事……我会心痛的。” 菲索斯的话让菲尔洛斯原本冷硬高傲的神色柔软起来:“你啊,嘴倒还像小时候一样,没个把门。” “我说话从来都是发自肺腑,拉斯尼亚如今现世的神明只有兄长和我,若兄长消失了,我要怎么独自活下去呢?” 菲索斯言辞恳切,眉宇间带着分明的崇敬与信任。这样的音容与菲尔洛斯记忆中那个乖巧伶俐的黑发少年重合,一种暖融融的情绪在他心底撩骚起来。 “我怎么会消失呢?”菲尔洛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覆在菲索斯脸颊上摩挲,“只要我们完成灵魂共享的仪式,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只要兄长平安就好。”菲索斯笑着抓住菲尔洛斯的手,“毕竟我只有兄长一个亲人了。” “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啊。”菲尔洛斯收了手,垂下眸子自言自语,“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兄长你说什么?” 菲尔洛斯摇摇头:“没什么……已经很晚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菲索斯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了解他的兄长,菲尔洛斯不想说的话,他是绝对问不出来的。于是他上前扶住菲尔洛斯:“那……我送兄长回去吧。” 菲索斯带着菲尔洛斯往门口走,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菲尔洛斯的脸有些红,脚步也有些虚浮。在他们经过床铺的时候,菲尔洛斯的脚下忽地一滑,朝菲索斯怀里撞过去。菲索斯接住兄长,却还是因为惯性向后退去。他的脚跟绊在地毯上,上身失去了平衡,搂着菲尔洛斯仰倒在床铺上。 菲尔洛斯惊叫着压在菲索斯身上。他的披肩掉了,真丝睡袍也从肩头滑落,他洁白胸膛暴露在菲索斯的视野中,柔软的腹部贴着菲索斯的胯部,一只膝盖抵在菲索斯张开的双腿之间…… 菲尔洛斯身上的冷香扑面而来,菲索斯感觉脸上一阵燥热,他慌着直起身,将菲尔洛斯推开:“兄长,你没事吧?是不是酒喝太多了?还是之前战斗的时候受了伤?” 见菲索斯手臂伸得笔直,一张漂亮的脸蛋上瞧不出丝毫邪念,菲尔洛斯撇撇嘴,露出诡计落空后的寂寞表情。他撩开菲索斯的手,拉了拉睡袍:“大概真是累了。” “要不要卢克取消明天的进程?”菲索斯认真思考着,“或者让我代你去?” 菲索斯越是正义凛然,菲尔洛斯心里就越是气馁。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说着自己往门口走去。 他走得大步流星,完全不见刚才弱柳扶风的样子。 待菲尔洛斯离开后,菲索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按着太阳穴倒在床上,来自远方的哀鸣在他耳畔回响着,刺得他脑仁生生地痛。那声音不成文句,菲索斯猜不出对方到底想要诉说些什么。他只感觉那声音一响,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带着灵魂便都跟着震颤起来。 菲索斯察觉到这是一种强大的精神魔法,施术者不知是通过何种手段、也不知是为了何种目的,将他与另一个悲伤的灵魂相连,让他能对对方的情绪产生感同身受的共鸣。 到底是谁……是哪个混蛋……胆敢如此冒犯…… 菲索斯强忍着头痛直起身,打了个响指。一只黑色的乌鸦从半开着的天窗外飞进来。 “您有什么吩咐,我尊敬的主人?”乌鸦扯着沙哑的声音叫唤着,“您忠实的仆人随时愿意为您服务!” 菲索斯深吸一口气,在手掌中聚集起一团萤火。那萤火在他指间转了两圈,向窗外飞去:“去,跟好萤火,给我把发出噪音的家伙找出来!”菲索斯命令道。 “之后呢?如果您下令,在下可以让他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菲索斯道,“把他带到我面前,我要亲自审问他!” 乌鸦底下脑袋,做出行礼的姿态:“遵命——无面保证完成任务。” 进入论坛模式4240/72/2 文森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鼻子不通气,嗓子又干又哑。菲索斯的衬衫被他压在身下,皱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想到昨晚他就这么抱着衬衫一面哭一面睡过去了,文森特顿时感到有点窘迫。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意识到,崩溃一场还是有用的。至少,胸口那种如鲠在喉的异物感暂时得到了缓解。 夏天来了,天亮得很早,阳光透过纱帘射进屋子,刚好照在被文森特丢在沙发上的书包上。 手机铃声从书包里传来,依旧是维拉喜欢的摇滚乐。 【I beg to dream and differ from the hollow lies This is the dawning of the rest of our lives】 文森特苦笑  90 。这歌词倒是符合当下的情景。 他拿起电话,发现是一个没有显示名字的号码。虽说没显示名字,但看数字组合却有点眼熟。 到底是谁……文森特想了又想,却猜不出来。电话铃声还在响着,看上去也不像骚扰电话,于是文森特按下了接听按键。 “利瓦尔?是你吗?” 对方一开口,差点没把文森特吓得灵魂出窍。 对于一个博士来说,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人能把他吓到灵魂出窍,那一定是他自己的博士导师了。 特别是,当一个博士学业荒废的时候,导师的电话简直堪比催命。 文森特战战兢兢地端起手机,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斯宾赛教授您找我?” 听筒另一侧传来了教授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总算联系上你了…上周给你发的邮件为什么不回?” 文森特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抱歉,我之前一直在老家,手边没有电脑…” “所以你还好吗?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斯宾塞教授的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关切,文森特想起自己三周前给他发了邮件报平安就再没联系过,现在想想这实在有些不妥。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挺直后背:“已经没事了,您放心,我不会耽误研究的…” 提到“研究”两字,教授忽地啧啧嘴:“你现在有时间来一趟研究室吗?我正想和你谈谈研究的事…” 教授的语气听上去不怎么愉快,文森特顿时感觉有些小虫子开始在他后背上乱爬:“我的研究…出了什么问题吗?” 听筒对面传来一阵沉默。 “教授?” “利瓦尔,这件事有点严重,我觉得我们应该当面谈谈。” 许多恐怖的可能性从文森特脑海中呼啸而过,他很想现在、立刻、马上知道教授口中的“严重”是指什么,但教授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自然没有立场再提出反驳。 他嗯了一声,和教授约了时间,挂断电话。他也没心情吃早餐,忐忐忑忑地收拾好书包出了门。 他到校很早,学生们还没开始上课,教学楼里只有保洁阿姨走来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文森特觉得那阿姨看自己的神情怪怪的。 教授研究室的灯已经亮了,文森特咽了口气,敲开了房门。 门刚开,一股烟味儿便扑面而来。 斯宾塞教授站在窗边,一脸的愁云惨淡。这表情文森特熟悉——他第一次提交研究报告的时候,斯宾赛教授也是这个表情。 “教授,您找我?”文森特战战兢兢地问。 斯宾赛教授指了指茶几对面的沙发,示意文森特坐下。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还没说话却先叹起气来。 “……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文森特最讨厌的就是教授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教授是个文化人儿,想骂文森特的时候总是要斟酌半天,而这对文森特而言无疑是钝刀子砍脑袋,痛苦又折磨。 “利瓦尔,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查邮件?”思量许久后,斯宾赛教授终于开口。 “我昨天刚回城里,还没来及的……”文森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他的笔记本电脑。维拉的旧手机只能打电话和发信息,而他这些日子都在忙农场的事情,的确没有查过邮件。 不查就算了,这一查,文森特顿时眼前一黑——前不久准备刊登他论文的杂志发来了联络,以他提供的数据有伪造嫌疑为由,将他的稿件退了回来。 对于一个博士来说,天塌了地陷了、明天就要打世界大战了,都没有这么一封退稿邮件更让人五雷轰顶。文森特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连按在键盘上的手都在颤抖:“教授,怎么会这样……” 斯宾赛教授叹了口气,给文森特倒了半杯凉水:“上次你在神话史学会上出了风头,惹上了麻烦的人……这次很可能是温斯顿教授在找茬。” “就……没什么办法了吗?”文森特既沮丧又不安,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洗了一年的论文啊,怎么能说退稿就退稿呢? 斯宾赛教授摇摇头:“我已经跟编辑部联系过了。这次恐怕……”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忽地话锋一转,“利瓦尔,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不要生气。” “您说……” 斯宾赛教授沉默些许:“你跟我说实话……你之前跟我说的史料,的确是真的吗?” 别人也就罢了,被自己的导师这样质疑,文森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山崩地裂般翻腾起来。他咬着牙低下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吐出一句反问:“连您都不相信我吗?” 见文森特眼圈泛红,满脸都是愤恨。斯宾赛教授啧啧嘴,往沙发背上一靠:“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吗?” 文森特的喉咙缓缓地蠕动了一下,当他抬起头时,脸上一贯的唯唯诺诺已不见了,他的神色变得锋利异常,语气也是斩钉截铁的:“我写进论文的所有史料都是我亲自走访、亲眼所见、并一字一句核对过的。我的论文千真万确,绝对没有半分虚假!” 斯宾赛教授盯着文森特,文森特也毫不示弱地与教授对视。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哪儿来的勇气,他从未在教授面前如此有底气地说过话。可是这件事关乎他的清白,关乎他的学术前程,他绝不能退让半步,也不能容许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诋毁。 最后,还是斯宾赛先移开了视线。他习惯性地去找烟抽,但翻了半天没能找到打火机。文森特从一叠资料后找出打火机,帮导师点上。 斯宾赛教授平时是不会当着文森特的面抽烟的。文森特靠近导师的时候注意到了他眼下的乌青。看来这几天夜不能寐的不止自己一个人。这又让他有点自责:“抱歉,我、我不是对您有意见……” 斯宾赛教授吐出一口烟圈,摇摇头:“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不过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什么?” 斯宾赛教授抬起眼眸:“我们搞学问的,一辈子与权财无缘。唯独可以傍身的,就是自己那点研究成果和心中所坚持的信念。你从前总是摇摆不定,对自己的研究没有自信,所以我才担心你会走歪了路……不过,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已经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信念,是不是?” 斯宾赛教授很少夸人,现在忽地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反叫文森特窘迫起来:“我哪有您说的什么信念,只是,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想退让。” “很好。”斯宾赛教授抬手打散烟气,“既然你已经表态,作为你的导师,我会全力支持你。” “那,那这次的投稿……” “这次投稿……”斯宾赛说着又开始叹气,“这本杂志是我给你推荐的,我原以为他们的评判标准足够公平,可这回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之前也打过电话去询问,听编辑的口吻,我总觉得似乎是一些不可抗力强行让他们无法刊登你的文章。” 说到“不可抗力”菲尔洛斯的脸便在文森特脑海中浮现。 如果说有人不想让自己发表揭露邪神真实  91 身份的文章,那么菲尔洛斯肯定首当其冲。菲尔洛斯的力量来自于拉斯尼亚神话,如果邪神的形象遭到质疑,神话的可信度就会降低,也就意味着菲尔洛斯的力量会被削弱…… 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他与菲尔洛斯的较量。 想到这里,文森特颓丧地沉下肩来。别说与菲尔洛斯较量了,他现在连菲尔洛斯人在哪儿都不清楚。 “文森特,你在想什么呢?”斯宾赛教授问道。 “我也同意您的说法——这件事,大概真的是因为外界的不可知力……” “此话怎讲?” 被导师如此询问,文森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斯宾赛教授虽然研究神话史,但显然与魔法啊神明之类的无缘。如果自己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光明神捣的鬼,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精神错乱了…… 文森特咬着下唇,正思索着如何回答教授的提问,研究室的大门却被人粗暴地踹开了。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噪音,没等屋内两人反应过来,几名壮汉已经冲进了房间。 壮汉们来者不善,斯宾赛教授立刻起身:“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是一名留着板寸的黑脸男人。他瞥了斯宾赛一眼,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我们是S市警察局重案组的,根据线人通报前来缉拿嫌疑犯文森特.利瓦尔。”他说着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警徽,在斯宾赛面前晃悠着。 斯宾赛扫了一眼警徽,冷笑道:“就算是警察,没有搜查令也是不能擅闯私人用地的吧?能给我看看你们的搜查令吗?” 这话显然是戳中了黑脸警探的痛处。他没有回答斯宾赛的提问,而是猝不及防地出手将他推到一边:“警擦办案,闲杂人等少管闲事!” 斯宾赛教授被推得撞在背后的书架上,本就岌岌可危地堆挤在一起的书籍受到撞击,哗啦啦第倾倒下来,将斯宾赛压住。文森特见状慌忙想去帮斯宾赛,却被三名警察围住。 “你就是文森特.利瓦尔了?”带头的黑脸警探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文森特。 “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回瞪着警探。 黑脸警探也不回答,只是朝手下点点头。他的手下立刻掏出手铐围了上来。 “喂你们干什么!”文森特挣扎起来,可他怎能反抗得过眼前的警察,一转眼就被扭着胳膊将双手拷在了身后。 黑脸警探抬手看了一眼表:“九点零三分,在S大学校园内将嫌疑犯文森特.利瓦尔缉拿归案——我们走吧!” “等等!”此时斯宾赛从书堆里爬出来,他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拦住警察,“他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黑脸警探绷着脸,从下属手里接过一份文件,在斯宾赛面前展开:“文森特.利瓦尔是贵校学生托马斯.斯文森失踪案的重要嫌疑人,涉嫌绑架、谋杀、抛尸,这是上头发下来的文件。怎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听到这些指控,斯宾赛和文森特的脸色同时白了。 “我没有……我没有做这种事情!”在经过了短暂的犹疑后,文森特激烈反抗起来,可他的抵抗换来的只有身旁两名探员的拳脚相向。 黑脸警探收了文件,眼中满是豺狼般的凶恶:“有没有,等到了审讯室自然就知道了。” 。。。 文森特自认为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良民,审讯什么的,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然而如今他却坐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那种审讯室里,面对着两名神情冷淡的警官和一盏光线强烈的台灯。 他的手被拷在身后,台灯直射着他的脸,让他感觉头晕目眩。 桌子上摆着许多照片,尸体的照片。 那具尸体被河水浸泡过,皮肤呈现出令人不安的、泛着绿的白色。尸体眼睛睁着,瞳孔像市场上卖的鱼一样放大且凹陷着。尸体脑袋一侧被开了个口子,看伤口的形状像是被什么钝器击中。文森特每每瞥到尸体的脸,胃部就会感到一阵翻江倒海——是托马斯。 “坦白吧,是你杀了他,对不对!”桌子对面警察的脸隐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处,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文森特盯着他拍在桌上的手,忽然有个冲动想问问他这么拍手掌会不会痛。 但他没能这么问,自我防卫机能驱使着他做出了否定的答复:“不……不是我干的……” 在被抓来警局之后,文森特已经无数次回想过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托马斯的样子。那时托马斯要对菲索斯下杀手,他的确在情急之下用钢管打到了托马斯。可托马斯分明只是晕过去了,他不相信是自己那一下杀了托马斯。 “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我们已经确定了你们的关系……你和托马斯是朋友,但最近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行动了?你们之间出了什么状况?是什么让你离开他的?对了,有人告诉我你是个基佬,已经暗恋托马斯很久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杀害了托马斯?当然,我不是对基佬有偏见,但事实证明,你们这种性取向不正常的人犯罪率更高——” 警察接连不断的质问声钻进文森特大脑里,每一个音节都带来一阵痛苦的耳鸣。 文森特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脑袋也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审讯室里没有钟表,文森特不知道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他就这么被禁锢在这张椅子上,没喝过一滴水,没吃过一口东西,哪怕是想要动一下都会被立刻按住。直射他的强光一开始还算温和,但随着时间推移却逐渐化作了无数无形的蝇蚁,钻进他的意识深处,啃噬着他的意志…… “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他!” 讯问的声音再一次从黑暗中传来,文森特抬起眼,迷茫地摇摇头:“不是我……”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审讯者说着将电脑递到文森特面前。他将电脑的音量调到最大,男人破碎的喘息声立时在审讯室中回荡起来。 屏幕上,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眼睛被蒙着,双手被绑在床栏杆上。他撅着屁股趴伏在床上,一只来自画面之外的手攥着一根粉色假阳具,不停将其捅进男人的后穴里。 文森特瞳孔收缩,他记得这些画面。那个被操得神志不清的人本来是他,但因为菲索斯的魔法,视频的主角却变成了托马斯。 “这段视频是怎么回事?你有印象吗?” 文森特盯着屏幕发着愣,过了好久才摇摇头。 “别骗人了!那只手是的手对不对!”警官指着电脑怒吼道,“是你用这种视频对托马斯进行威胁诽谤,在他不愿服从的情况下又对他下了杀手,对不对!” 文森特拧起眉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警察先生,你们不如去学校问问,我和托马斯,哪个才是会对别人进行威胁诽谤的人……” “变态杀手通常都拥有两种人格,像你这种表面上装成小白兔的变态我见多了。”警察说着喝了一口水,“别负隅顽抗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凶器,那上面沾着  92 你的指纹。” “是吗……”文森特哼了一声,“真若如此,你们又何必这样逼我?我看你们是毫无头绪,才——” 文森特的话没说完,屁股下面的椅子就被身后的警察踹倒了。他手被绑在椅背上,身体随着椅子一起侧翻下去。他的脑袋因为惯性撞在桌子的边缘,发出一声钝响。剧痛带着强烈的耳鸣袭击了他,让他一时失神。 他倒在地上,撞击模糊了意识,也减轻了身上的痛楚。这种坠入混沌的感觉不好受,但反而让文森特感到解脱。但审讯者没有给他太多的喘息时间,没过几秒,他就被拽了起来。 凉水带着煞气从头顶浇下,顺着文森特的发丝往下流,在接触到他额头上的伤口时带来了一阵轻微、但足够让他清醒的刺痛。 警官扯了扯领带,走到文森特身边俯下身低声道:“我奉劝你,不想吃苦头就老实听话……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谁,那些人想捏死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此时警官又话锋一转:“当然了,如果你愿意认罪,老板们也都是好人,就算坐了牢也不会亏待你的。” 警官的话让文森特想起保罗的担忧和希利欧的劝告。之前他还没什么实感,可当下,他终于理解了他们口中的无奈。 我到底……是在跟怎样一群人作对啊…… 见文森特心不在焉,警官抓住文森特的领子:“醒一醒!这儿不是给你来睡觉的!” 文森特的身子被提了起来,可双手还拷在椅背上。警官拽着他用力摇晃,晃得他浑身的骨架都吱呀呀地痛了起来。 见文森特不做声,警官松了手:“哼,冥顽不灵的东西。”他招呼来手下,低语了两句。没一会儿,一个手下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针管。 见到淡黄色的液体被从针管顶部缓缓推出来,文森特感到一阵恶寒:“你们……这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老实就范,我们也只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警官说着提着针筒走过来,“放心吧,不是毒药,它会让你舒舒服服地变成一只听话的小绵羊的。” “不……不要!不要过来!!”文森特挣扎起来,可却被人从身后锁住了喉咙。他眼看警官抓住他的胳膊,将枕头对准了肘部的血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文森特身后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一些柔和的光线带着屋外清新的空气流淌进审讯室里。 警官大约也没想到会有旁人进来,他吓了一跳,直起身,语气忽然急躁起来:“你是什么人!这里正在审讯犯人,谁让你进来的!” 文森特扭过头去,见一个提着公文包的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朝自己的方向望。 “我是利瓦尔先生的律师。”男人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自己的律师证,“你们这样,我能理解成是在刑讯逼供吗?” “律师?是谁让他进来的!”警官说着朝门外喊,但没人回答他。 “罗伯特探长,拘留时间已经过了,我要求你立刻释放我的委托人。”律师说着掏出一叠文件,在警官眼前晃悠,“这是上级发下来的文件,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询问……当然,我个人认为没这个必要,因为你我都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官抢过文件扫了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朝手下点点头。 文森特还处在不在线的懵逼状态,一转眼就感觉手上持续带来痛觉的冷硬感消失了。他被从椅子上解放下来,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倒下去。律师男见状连忙跑过来将他扶起,低声问:“你还好吗?” 这声音有点耳熟,文森特抬起头,发现这人哪是什么律师,分明就是变了装的希利欧。 “怎么……是你……” 希利欧轻叹了一声:“等出去了再跟你解释。”他说着伸手环过文森特,“能自己站起来吗?” 文森特按着额头上的伤口点点头,扶着希利欧的肩膀想站起来。可他被束缚太久,又没吃没喝,腿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希利欧叹了口气,一手拉住文森特的胳膊,一手环过他的腰,将他扶起。 “别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官还不忘恶狠狠地发出威胁。 希利欧却只是淡然一笑:“这些话,我会原封不动地汇报给你的饲主的。” “你——”一听此话,警察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但他知道希利欧话中的意思,虽然愤怒却不敢多言,只能这么瞅着希利欧带着文森特离开了审讯室。 希利欧扶着文森特出了警察局,上了一辆黑色面包车。希利欧让文森特躺倒在车座上,敲敲驾驶室的门:“夜枭,可以出发了。记得在路上多转几圈,把尾巴甩掉。” 雇佣兵瞥了一眼文森特,一脚踩下了油门。 希利欧从座位底下翻出一个急救箱,俯身开始帮文森特处理伤口。但他刚抽出酒精棉签,却被文森特打开了手:“……别碰我……” 希利欧停下了动作:“学长,我只是想帮你。” 车子行驶中的晃动让文森特感到一阵恶心。他抬起左右挡在脸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利欧叹了口气:“学长,我早就说过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进入论坛模式7074/60/0 意识到刚刚经历过身体伤害的文森特仍然处于应激状态,希利欧放弃了触碰的想法,将纱布和药膏放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文森特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了纱布。 “所以……托马斯是不是我杀的?”文森特一面处理伤口一面问。 “不是。元老院有些强硬派在司法机构里掌权,他们想通过施压来控制你,所以杀了他。” “那我的论文……” “也是元老院搞的。”希利欧坦言,“国家的研究系统也是他们的主场。” “……这个国家还有没被魔法师控制的政府机构吗?” “行政、司法、金融、教育……就我所知道的,这几个领域基本已经被元老院完全掌控了。”希利欧掰着手指数着,“如果这次的事情不能让你屈服,他们很可能会直接让你人间蒸发。比如找个看不到阳光的房子把你关几个月,等你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再给你点甜头……胡萝卜加大棒,这帮人的惯用手段。” 文森特撤了一段纱布裹在手腕上,他叼起纱布的一头想打个结,但他的另一只手也受伤了,不听使唤。希利欧试探性地伸出手,帮文森特把纱布缠好。 文森特注视着专心缠纱布的希利欧,低声道:“那么你呢?是胡萝卜,还是大棒?” “我……”希利欧撩了撩鬓间碎发,抬起头来眨眨眼,“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希利欧有一双湛蓝的、清澈的、会说话的眼睛,文森特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真的很具有欺瞒性,只是一个眼神交流便足以让他心生动摇。 文森特收了视线,暗自告诫了自己一句。 希利欧抽出一张湿巾,将手上 93 站着的药膏擦干净:“魔法师之所以能够持续控制拉斯尼亚,正是因为有光明神的照拂和馈赠。然而说白了,他们想要的只是菲尔洛斯的力量。但是我——”希利欧忽地靠近文森特,“我对力量没兴趣,只想菲尔洛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希利欧平时说话时总是笑嘻嘻的,可当说到“消失”两字时,眼中却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恶意。他就像一只拥有漂亮羽翼的猛禽,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利爪。 “你为什么如此恨他?”文森特抵不过好奇问道。 听文森特打听自己的事情,希利欧忽然来了精神:“学长你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了吗?我好开心呀!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隐私都可以告诉你的哦。” 希利欧这种忽明忽暗的情绪变化让文森特摸不到头脑:“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利欧本想再调戏两句,但看文森特一脸疲惫,显然没兴趣和他掰扯。于是他收了故作顽皮的笑,眼中重新现出猛禽般的狠厉:“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跟菲尔洛斯有私仇。” “私仇?”文森特很难想象眼前这少爷般的年轻人能跟菲尔洛斯那种千年老妖怪有什么私仇。 “和你一样,我也被他夺走了很重要的人。”希利欧说到此处时移开了视线,“这么一看,我和学长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吧,哈哈。” 文森特知道希利欧这是在说菲索斯的事情。想起菲索斯,他心口就是一阵习惯性的痛。 希利欧似乎也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他清了请嗓子,话锋一转:“为了对付光明神,我也试着召唤过菲索斯,毕竟这世界上能压制光明神的也就只有邪神了。只是我似乎并不和邪神大人的口味,几次仪式都没有成功。所以当你成功召唤出菲索斯的时候,我马上注意到了你。我接近你,也试图警告你,可那时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自觉,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暗中监视并保护着你……” 希利欧的话让文森特想起之前两人来往的经历。希利欧几次三番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并替他解围,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人牵着鼻子走,文森特心里升起了一阵强烈的厌恶感。 “学长,我已经救了你两次,但现在元老院中已经开始有人怀疑我了……我大概是没法再救你第三次的。”希利欧说到这里忽地靠近文森特。文森特下意识地向边上躲,却刚好被希利欧堵在了车门与坐椅之间。 “所以学长,算我求你了。听我一句劝,跟我合作吧……我是真的、真的不想看你出事啊!” 希利欧的手压在文森特手背上,手心凉凉的。他眼里写满恳求,那感情看上去不像是假的。文森特相信,若是从前,他大概马上就会沦陷在这样一双碧海般的眸子里了。可是这段日子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想象的到的、想象不到的险境,现在已经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文森特推开希利欧,揉了揉眉心:“……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希利欧撅起嘴,看上去十分失望。但他没有继续请求,只是叹了口气,挪回到之前的位子。此时车子已经下了环城高速,外面的景色逐渐熟悉起来。 “就在这里停车吧……我自己走回去。”文森特道。 “还是让我把你送到家吧。让你就这么在路上走,我不放心。” 希利欧神情温和,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文森特瞅瞅窗外,发现车子已然行驶到了离他家最近的便利店前。现在坚持下车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只好沉默,容许希利欧开车将他送到了家门口。 文森特下了车准备进公寓,可希利欧却跟了上来。 文森特停住:“你还有什么事?” “我刚才有点内急,学长借我用一下厕所吧!” 希利欧明显是在扯皮,但想到他好歹救了自己一命,连厕所都不让用实在有点不近人情。文森特叹了口气:“上完厕所就走。” 希利欧连连点头,跟着文森特上了楼。 可两人刚走到楼道口,希利欧却忽然抬手,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怎么了——” “嘘!”希利欧捂住文森特的嘴,拉着他后退几步。他指指文森特的家门,低声道,“学长……你房子里有人……” “什么人?”文森特立刻紧张起来。 “不……确切地说,不是人,而是……使魔。” “使魔?谁的?” 希利欧摇摇头。 “现要在怎么办……” 希利欧思索了一会儿,从随身书包里取出一根伸缩棒。他用力一甩,短棒立刻变成了半人高的长棍,周身发出了幽幽蓝光:“你等在这里,我去会会屋里的家伙。” 文森特有些担心,但他自己不会魔法,现下也只能交给希利欧处理。希利欧蹑手蹑脚地来到文森特家门口。他沉下一口气,念出一道咒语。房门的锁无声地打开了,希利欧朝文森特点点头,随后猛地拉开房门。 一阵不自然的风从屋里吹出来,希利欧后退一步,警惕地将伸缩棍横在胸前。然而意料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希利欧只见到房间过道里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红眼乌鸦。 乌鸦此时正背对着希利欧,歪着头,脚下踩着文森特从老家带回来的牛皮书。它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开门,被吓了一跳,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 他的翅膀打落了堆在门口的杂物,发出一声巨大的噪音,并趁着这希利欧被噪音震慑冲出了大门。希利欧下意识伸手去抓乌鸦,却被对方狠狠抓了一下。乌鸦的爪子十分尖锐,在希利欧肩膀上抓出几道血痕。希利欧吃痛地叫出声来,这叫声引来了文森特。 文森特跑向文森特,刚好和从转角飞出来的乌鸦撞了个满怀。 乌鸦忽然大叫起来:“哈——来得正是时候!”他说的分明是人话,文森特有点傻眼。 趁着文森特发呆,乌鸦扇动起翅膀。他的翅膀里掉落出许多羽毛,而每一片羽毛都化作了一只小乌鸦。 乌鸦群一转眼便形成了一阵黑色的旋风,叽喳叫着冲向文森特,将他团团包围,并叼着他的衣领和头发将他带到半空中。 “目标捕获完毕,再见了您内!”小乌鸦们听从大乌鸦的号召,卷着文森特,眼看就要飞走。然而此时天上便忽然降下一道闪电。乌鸦们被闪电劈中,纷纷冒着烟跌落在地。 “哎呦!哪个混蛋敢攻击你爷爷!!”大乌鸦骂骂咧咧地回过头,却在下一秒被一个暗红色的荆棘缠住了爪子。 荆棘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生长,转眼便缠上住了乌鸦的翅膀。荆棘的另一头握在希利欧手里,他一抬手,荆棘便立刻收紧,将乌鸦拽到了地上。 “哎——呀——妈——呀——”乌鸦哀鸣跌落,被荆棘团团绑住。包围着文森特的小乌鸦们积极扎寨地变回了羽毛,原本浮在半空中的文森特也跌回了地面。 确认乌鸦被制伏之后,希利欧马上跑到文森特身边,将文森特扶起来:“学长你没事吧!” “  94 嗯……我没事。”文森特揉着屁股,“你呢?伤得重不重?” 希利欧按了按肩头,勉强笑笑:“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文森特缓缓站起身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家伙。”希利欧将乌鸦拽到文森特面前,“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使魔。” 乌鸦在地上打了个滚,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嘎嘎叫了起来:“哎呀哎呀,这不是文森特大人和希利欧大人吗!这可真是奇遇啊!刚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伤了两位,是小的不好,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文森特和希利欧互视一眼:“你认识它?” 希利欧摇摇头:“我可没见谁饲养这么聒噪的使魔……学长你呢?” “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乌鸦会说话的。” 眼见两人都是一脸迷茫,乌鸦再次大叫起来:“两位真是贵人多忘事!是我啊——是无面啊!” 进入论坛模式3363/53/0 文森特将水杯的碎片捡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就这么丢进垃圾桶。这杯子是菲索斯之前用过的,却在刚才与无面的冲突中粉身碎骨。他找了条不用的毛巾,将碎片包好,心里却想不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此时希利欧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他帽衫的右侧袖子被抓破了,虽然伤口已经得到处理,但胳膊上还是被血染红了一片。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希利欧之前已经拒绝了文森特叫救护车的提议,但见他脸色十分不好,文森特还是忍不住询问。 “这点伤不算什么的……去了医院反而不好解释。”希利欧说着在帽衫外套上一件外衣,将伤口遮住。 此时,楼道尽头传来了乌鸦聒噪的叫声:“文森特大人!希利欧大人!您两位都没事吧——”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一起走进了里屋。 房间被重新收拾过,沙发和茶几被移到了墙边,房间中央空出的地方现在摆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银色鸟笼,自称无面的乌鸦就蹲在鸟笼中央,见两人进来,立刻扑扇起翅膀,无奈笼子周遭流窜着暗蓝色的电流,他一张开羽翼,尖端的羽毛就被电流烧得冒烟。 “刚才是小的有眼无珠,误伤了两位。还请见谅,还请见谅——”乌鸦无法做出人类的表情,但语气却是实打实的谄媚。 文森特打量了乌鸦一番:“你真的是无面?那个无面?” 乌鸦点点头:“如假包换!小人正是异端审问团的首席审问官无面啊!” 文森特沉默了一会儿,确认银鸟笼没有反应后望向希利欧:“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希利欧点点头:“这个银色牢笼可以分辨出囚犯的谎言,看样子这家伙没在撒谎。” “希利欧大人您可真是折煞我呀,我怎么敢在您面前撒谎呢。”乌鸦插嘴道。 “得了吧,以为我不了解你吗……”希利欧冷笑道,“以你这种魔法资质,能爬到异端审问团主审问官的位置,还不是靠着你那张厚脸皮和那条翻弄是非的舌头。” “哎呀希利欧大人,您这话小的就不懂了……小的不像您在魔法方面那么‘天赋异禀’,能得到元老院的各位大人的青睐可都是靠着自身的实力和业绩。”乌鸦语气依旧谄媚,可文森特却分明听出了一些嘲弄之意。 希利欧显然也听出了无面的嘲讽,立刻板起脸来:“要是还想要你的舌头,说话前最好过过脑子。” 希利欧说话的同时,笼子的底盘处窜过一道电流。电流缠上了无面的爪子,激得他在笼子里乱跳:“哎呀哎呀,小的错啦,小的错啦还不成吗!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的绝对知无不言!” 希利欧哼了一声,收回了电流:“派去安德鲁夫镇的所有魔法师都被杀了,你怎么没死?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乌鸦松了口气,眨了眨血红的眼睛:“你觉得把我变成这样的还能有谁?当然是法力无边的邪神大人啦。” 听到“邪神”两字文森特立刻抬起头,上前两步抓住笼子:“你是说菲索斯……是他派你来的吗!” 乌鸦凑到文森特身边,话音中带着笑意:“小的现在是邪神大人的使魔,除了邪神大人,还有谁使唤小的呢?” 虽然知道无面不怀好意,可想到菲索斯,文森特还是地激动起来:“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菲尔洛斯对他怎么样了?” 无面把文森特急切的表情看在眼里,语气嚣张起来:“哎呀,您想知道邪神大人的近况吗?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咱们现在被关在笼子里,心里紧张得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呀——” 听闻此话,希利欧将文森特拉开。他念出一道咒语,笼子立刻劈里啪啦地放起电来。乌鸦被电得又是跳脚又是翻滚,立刻老实下来:“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还不成吗!菲索斯大人现在吃好喝好,没受伤也生病,但菲尔洛斯大人不想他和过去还有牵连,所以消除了他所有的记忆!” 无面的话仿佛晴天霹雳,文森特感觉眼前一黑:“消除记忆……难道菲索斯连我……连我也……” 乌鸦抖了抖翅膀:“不过请别灰心,您的魔法暂时没有失效——邪神大人这两天夜不能寐,时常感到来自外界的精神干扰,这不是派我出来招人了吗?” “魔法?什么魔法?” 见文森特一脸茫然,乌鸦紧张起来:“咦,难道不是您给菲索斯大人施加了精神魔法的吗?” 文森特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无面见状,先是歪着脑袋做出费解的姿态,但很快便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跳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这一定爱——情的力量!也许是邪神大人潜意识里还对您念念不忘,所以害了相思病!说不定您俩一见面,他就把从前的事儿都想起来了呢~” 无面说得信誓旦旦,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信。 “见面……如果我放了你,你能带我去找菲索斯吗?”文森特问。 乌鸦听闻此言立刻兴奋地扇起翅膀:“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您放了小的,小的原意为您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见文森特露出动摇的神色,希里欧坐不住了。他抬手挡在文森特面前:“别听无面胡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搬弄是非,妖言惑众。更何况他已经背叛了一次,叛徒的话不可信!” “希里欧大人您这是什么话?”乌鸦不满地大叫道,“小的当初只是为了自保!人都是有求生欲的,自保有错吗?而且您有什么资格说我呢?您说我善妖言惑众,那您出卖身体换取地位的行为又叫什么呢?” “你给我闭嘴!”希里欧的语气立时险恶起来,他想惩罚无面,可文森特却率先一步开口。 “你这话什么意思…” 无面凑到文森特身边,用一只翅膀挡在嘴边:“看您这反应,我猜希里欧大人一定没告诉过您,他是如何勾引个位长老,怎么骗那些可怜的老人家任命他为元老院的继任者的吧  95 ……” “学长你别听他的,他在说谎!” “嘿嘿,如果我在说谎,笼子为什么没反应呢?”无面自得地摇起尾巴,“文森特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请您相信我!若说现在谁最想要得到邪神的力量,那一定非希利欧莫属了!他才不是真心想帮您,他只是想利用邪神打倒暴走的光明神而已!等目的达到了,他一定会背叛您的!” “够了无面!闭上你的臭嘴!”随着希里欧的怒吼,笼子再次放起电来。乌鸦的羽毛被电得冒烟,他大叫着摔倒在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糊味儿。 但希利欧还是晚了一步,文森特转过身来时,眼中已经没了温度:“他说的都是真的?” 文森特的凝视让希利欧手足无措起来:“学长,我可以解释……” “回答我,无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在文森特的质问下,希利欧万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文森特没有斥责他,而是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希利欧见状凑到文森特身边:“学长,我不是有意隐瞒你。只是像我这种人,总有一些过往,不想被他人所知。” “我以为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互相坦诚的基础上的……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希利欧抬头与文森特进行着无声的对峙,在确定文森特没有退让之意后,他移开视线,颓丧地叹了口气:“学长,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无面此时被电晕过去,躺在鸟笼里不说话。见希利欧自顾自向门口走,文森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屋子,来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 “你有什么想说的?”文森特问道。 希利欧关了楼梯间的防火门,又确认一下周遭的确没有人也没有监视器,才来到文森特身边。他掏出手机,将手机壳卸下,一张照片从手机壳的夹缝里掉了出来。 他把照片展平,递到文森特眼前。 照片里,站着两排少年少年女,他们看上去都不过十岁,身上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脸上维持着统一的麻木表情。文森特很快看出第一排左数第三个金发少年就是文森特,而他身边的一位褐色头发的瘦小子看上去也有点眼熟。 “这是……你小时候?” “对……虽然摆了张臭脸,但的确是我。”文森特盯着照片中的自己苦笑一声,“我边上那个豆丁学长应该也有印象吧?是上此救了你的艾里克。” 经希利欧一提醒,文森特终于想起来了。虽然头发颜色不一样,但看五官,希利欧身边的矮个子少年的确是之前见过面的粉毛少年艾里克。此时文森特注意到,少年们身后的背景似乎是一处教会设施,只是白色教堂周遭围着黑色的铁丝网,看上去多少有些违和:“这是什么地方?” “我之前跟你说过,这几十年里拉斯尼亚神话的信徒急剧减少,导致光明神力量的减弱。为了改变这种状况,菲尔洛斯建立起了这个设施。他派手下在全国各地搜寻有魔力资质的儿童,将他们集中到这个设施里……” 希利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蹙起眉头,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十分不愉快的事情,“菲尔洛斯美其名曰圣徒育成所,但其实这就是一所集中营。在这里,少年们被限制了自由,只能接触道魔法和宗教相关的知识。菲尔洛斯通过洗脑教育,试图把他们培育成光明神忠诚的信徒……” “你是他们中的一员?” “是的。我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一个。”希利欧仰起头叹了口气,“我的母亲是一个下级魔法师,而父亲……是当今元老院的领袖,我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但却成功继承了他优秀的魔法资质。我曾经是那所机构中最优秀的学员,也曾经真心将光明神当成我一生的信仰——直到,我发现了光明神的一个秘密。” 希利欧说着捧起照片,伸出手指点了点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竖着双马尾的少女:“这个孩子,她叫玛格丽特,比我小一岁,她是被机构的人从乡下带来的。她虽然拥有一定的魔法资质,但能力却不足以承受机构高强度的魔法训练。可她是个很坚强的孩子,无论多苦多累,都从不表现出来,每天总是笑嘻嘻的,是大家的开心果。有一天,我记得那是一个快要下暴雨的沉闷午后,她忽然不见了。教官们说她的父母把他接回乡下去了,当时我相信了教官的话,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可是,我错了……”希利欧说着抬起头来,神色中带着隐隐的痛苦,“三年以后,我又见到了她。那时我出于好奇,也是出于逞能,潜入了一所被教官们加了结界的地下仓库。我在那里找到了玛格丽特……她被关在一个玻璃牢笼里,身上插着维持生命的导管,泡在半透明的魔药中。她的身体被咒文缠绕,那些咒文将她的魔力一点点吸走却又不会害死她。我这才意识到,她没有回乡下,而是被做成了‘茧’,也就是一种为他人持续提供魔力的人肉电池……不仅是她,三年中被教官以各种借口从机构中带走的我的同伴们,全都变成了茧,而攫取他们魔力的人是谁,你已经猜到了吧?” “是菲尔洛斯……” “对,就是他!”希利欧说着攥起拳头,狠狠垂在墙上,“他一面口口声声宣扬平等与博爱,一面又将没有用处的信徒做成茧,吸食他们的血肉、攫取他们的魔力!等茧的力量被完全榨干,便将他们扔进焚化炉烧成灰!这些年来,菲尔洛斯为了维持自身的力量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伴,连我的母亲都……他根本不是什么神明!他根本就是个恶魔!” 说到这里,希利欧已经完全褪下了他平时那副阳光大男孩的伪装。他眼眶泛红,脸却是煞白的:“学长,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得相信我的仇恨和愤怒!我这些年装作对光明神的恶行一无所知,混进元老院、对那些老头子俯首帖耳,我做了很多情愿或不情愿的事情。看我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名利!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菲尔洛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就算是死都在所不惜!” 感情虽然没有实体,却能给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影响。比如现在,文森特就因为希利欧心中强烈的恨意感受到脊背发凉、冷汗直出。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没想到你从前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大约是文森特脸上隐约的畏惧刺痛了希利欧。他有些慌张地测开头,蹭蹭鼻子:“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失态了。” 文森特叹了口气:“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光明神这几日正在筹划和邪神的灵魂共生仪式。他们原本就是兄弟,力量又刚好互补,如果完成这个仪式,他们就会完全脱离信仰的影响,成为一种同自然神齐平的永恒存在。为了阻止他,我雇佣了一支小型私人武装,也联络上了一些愿意协助我的魔 96 法师。但我遇到了一个大问题,就是菲尔洛斯狡猾地藏了起来……我把城里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他,所以我才去找你——” “你要我找到菲索斯……” “我说过,如果这世界上有谁能找到邪神,那就只有可能是你了。而菲尔洛斯现在绝不可能和他的兄弟分开。” “找到之后呢?你要怎么办?” “只要我们能找到光明神的老巢,随时都可以发动攻击。” “……你有几成把握?” 希利欧垂下眸子思量了一下:“五成。” “五成……太少了。”文森特摇摇头。 “我知道……但弑神从来就不会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希利欧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如果学长觉得危险,我不会强迫你冲锋陷阵。只要你能找到菲索斯,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们。”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文森特说着抬起眼眸,“希利欧,我和你一样,就算是自己粉身碎骨也想要菲尔洛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菲尔洛斯强大无比,直到现在我们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面对这种敌人,正面对抗是没有胜算的,想要战胜他唯有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难道学长有什么主意?” “我们可以让无面带路。” 希利欧听闻此言立刻摇起头来:“不行!无面那家伙阴险狡诈得很,一定会把你出卖给菲尔洛斯的!” “我就是要他把我出卖给菲尔洛斯。” “什么意思……” “你记得历史上的珈蓝一世是被谁杀掉的吗?”文森特忽然提问道。 希利欧虽然不明所以,还是顺着文森特回答:“我记得是被刺杀,具体是谁……书上讲过吗?” “书上没讲过,但根据我的调查,杀他的那个刺客原本是个小贵族,全家因为宗教信仰被株连。珈蓝一世故意饶他一命,以彰显自己的宽宏大量。此人忍辱负重,不顾自尊侍奉珈蓝一世,最终得到了珈蓝一世的宠幸。他趁侍卫不注意,带着匕首进入珈蓝一世的寝殿,在珈蓝一世最放松的时刻手刃了仇敌。” 这样的解释让希利欧瘪起嘴来:“学长,你不会也要出卖色相吧……” 文森特意识到自己的话让希利欧想歪了,脸上不禁一红:“你在想什么!我说的重点不是这里——”他像被学生带跑偏的老师一样轻咳了一声,“我的意思,菲尔洛斯自恃无所不能,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看不起我,认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就这么答应菲索斯,不仅放我一命,还让我保留着从前的记忆——而我偏要利用他的自大,让他在阴沟里翻船。” 文森特此时神色凛冽,嘴角却偏偏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希利欧一直以为文森特是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现在却忽然感觉也许他的判断并不是那么准确。 进入论坛模式5560/56/1 一只银翅鸟落在菲尔洛斯的肩头,扭着脑袋发出两声鸣叫。 “去吧。” 随着银发美人的命令,鸟儿振翅飞向舞台,在乐师们头顶绕了一圈,消失在油绿的棕榈树叶间。 乐师们身着香槟色长袍,手中的竖琴流淌出叮咚的旋律。菲尔洛斯随着音乐的节拍频频点头,十分沉醉。 此时,他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其不协调的哈欠声。 菲尔洛斯眉头轻蹙,侧过头:“菲索斯?” 黑发青年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皮打着架,一副随时都会睡过去的样子。可菲尔洛斯的提问惊醒了他,他慌忙直起后背,脸上挂着上课睡觉被点到名时的窘迫:“兄长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菲尔洛斯叹了口气,叫停了音乐:“你不喜欢这首曲子吗……还是这些人演奏得不够好?” “我没不喜欢——他们演奏得也很好,简直是仙乐下凡。”菲索斯道。 “那你又为什么会感到不满呢?” 菲索斯挠挠头:“不,只是这种太高雅了……我实在欣赏不来。” 菲尔洛斯被逗笑了:“高雅不好吗?” 菲索斯站起身,踱步到舞台边上:“不是不好,只是……这都是好几百年前的审美了,兄长您不觉得有点过时吗?” “过时?”菲尔洛斯因为这个略带冒犯的词板起脸来,“我认为这叫经典,经典永不过时。” “好吧,就算它们是经典吧——但它们属于神话时代,而不是现代。” “现代?”菲尔洛斯轻蔑地哼了一声,“有什么能比现代音乐更可怕的吗?” “不不不!现代也有现代的经典。” “比如?” “猫王、披头士、皇后乐队、迈克尔杰克逊、麦当娜……错过了摇滚就是错过了一个世界!” 菲尔洛斯皱起眉,显然这些名字他都没听过。菲索斯跳上舞台,抄起一把鲁特琴,随手演奏了一段。皇后乐队激烈的旋律惊得银翅鸟纷纷飞起,菲尔洛斯眉间的沟壑也更深了:“菲索斯,快停下!只有低等人才会喜欢这种没有品味的噪音!” 菲索斯本抱着一腔热忱,却被菲尔洛斯如此评价,不免失望。菲尔洛斯见状叹了口气,走到舞台边上:“但既然是你推荐的,也许我可以再多了解一下。你愿意给我介绍一下这个……” “摇滚。” “对,摇滚——你愿意给我介绍介绍摇滚吗?” 听闻此言,菲索斯脸上重新精神起来。他从台上跳下来,拉住菲尔洛斯的胳膊:“当然可以了。要是兄长想听,我可以跟你说上三天三夜!” 菲索斯的亲近让菲尔洛斯又惊又喜。上次菲索斯与他如此亲近是什么时候了?菲尔洛斯几乎要会想不起来了。他在现世逗留太久,无数回忆交叠在一起,以至于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哪些事情是何时发生的。但他可以确定,当他们还不是光明神和邪神,当他们还没有因为立场对立,当他们还只是普通的兄弟时,他们的确曾经如此亲昵过——不,他们曾经比现在更加亲密。 回忆让菲尔洛斯有些精神恍惚,一时没听进菲索斯对70年代摇滚乐的介绍。 “兄长,你在听吗?” 菲索斯的提问让菲尔洛斯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我在听,请继续。” 虽然他打心底里对什么摇滚没兴趣,但既然菲索斯喜欢,他又为什么要阻止呢?管他是噪音还是狗屎,菲索斯喜欢,那就是好的。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甲壳虫乐队——”菲索斯正说得眉飞色舞,表情却忽地一僵。他抬手按住太阳穴,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看要倒下。 菲尔洛斯连忙扶住自己的兄弟:“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 菲索斯摇摇头:“我没事……” 这话可骗不了菲尔洛斯,他一面安排菲索斯坐下:“你几天没有补充魔力了?” “……三天。” “三天!”菲尔洛斯一听这话马上急了,“我都说了,现世的魔法力场很弱,我们必须每天补充力量……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他说着摇响了召唤铃,“卢克!” 97 一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走进房间:“吾主,您有什么吩咐?” “去,带一个茧过来,要最上乘的!” “可是我们的储备已经不多了,实在不该浪费……” 卢克的话立刻遭到了菲尔洛斯的眼刀:“你什么时候学会反驳我了?” 卢克眼角颤动了一下,沉默着转身出门。没一会儿,两名护士打扮的女人推着一个推车进了房间。推车一人长,上面仰面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少年的头发和身体都是湿的,像是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一样。他皮肤被水泡得惨白起皱,四肢无力地耷拉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不像是人,而是一只等待肢解的家畜。 菲尔洛斯命令护士们把推车推到菲索斯身边,拉起菲索斯的手:“来,这孩子能让你好受点。” 菲索斯揉着太阳穴:“不,没必要这样……” 菲尔洛斯了解他的弟弟:“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做茧用的原料都来自信仰我的家族。这些家族几百年来贪得无厌地索取我的眷顾,获得了不属于他们的权力与财富,作为回报他们发誓要永远效忠于我,而这些茧也都是他们自愿献出来给我当贡品的。” 菲索斯摇摇头:“我不是有心理负担,只是现在我们跟元老院闹翻了,已经没人再提供这样的贡品了……卢克说得对,我们不该浪费。” 接连遭到菲索斯拒绝,菲尔洛斯收了笑:“菲索斯,我知道什么是必要,什么是浪费。如果你在我们进行仪式之前就倒下了,那我费尽心力召唤你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说着凑近菲索斯,抓住兄弟的手腕,“难道……难道你忍心留我一个人留在现世,永远被那些欲求不满的魔法师呼来喝去吗?” 菲尔洛斯神情楚楚可怜,弄得菲索斯忍不住地自责。他知道自己拗不过兄长,只好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推车边。 推车上的少年淡栗色的卷发贴着额头,菲索斯走到近前时,他微微睁开眼,干裂的嘴唇开合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浅绿的眸子暗淡无光,宛如一对磨砂的玻璃珠,而与那双浅绿的眸子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最近几日总是纠缠着他的头痛再次袭击了他。 剧痛下,菲索斯眼前的景象忽地开始变化。少年坐起身,用白皙消瘦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颈。少年秀气的阳具在淡色的耻毛下耷拉着,可菲索斯却感觉自己见过那小家伙雄赳赳的样子…… 少年抬起头,一双绿眼睛盛满了泪水:“菲索斯……你在哪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菲索斯抱着头跪倒在地惨叫起来。他的黑眼睛变成了红色,血泪从眼角处溢出。他一面以头枪地一面怒吼:“出去!!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随着他的吼声,无数漆黑的触手从地下探出,缠住推车上的少年。菲索斯站起身,掐住少年的脖子,“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回答我!!!” 菲尔洛斯见状又惊又怒,他喊着菲索斯的名字想向他靠近。可他刚上前一步便被卢克拦住。 “菲索斯的力量会伤害您,还是让我来吧。”卢克说抽出腰间佩剑,踏入菲索斯幻化出来的黑色沼泽。几条带刺的触手照着他的脑袋打下来,却被卢克挥动武器精准地砍去。 卢克的身形异常迅速,眨眼间已经冲到菲索斯身边。他手起剑落,被菲索斯掐住的少年身体颤抖了一下,脖颈处现出一条细长的艳红伤口。下一秒,少年的脑袋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后仰,最后完全与颈项分离,噗通一声掉落在地。 鲜血从失去头颅的脖颈中喷涌而出,却没有沾到卢克分毫,反而是喷了菲索斯一脸。 菲索斯喘着粗气,眼中的猩红缓缓褪去。他盯着手中无头的尸体吸了吸鼻子,在松手的同时侧倒在地。 菲尔洛斯此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菲索斯。他让菲索斯平躺在地,抬手覆在他额头上。 一个金色的魔法阵在菲索斯额头上展开,随着金色光芒逐渐变亮,菲索斯原本痛苦的表情也逐渐镇定下来。 菲尔洛斯这才松了口气,命令手下将菲索斯转移到沙发上。 他起身走到少年被割掉的头颅边瞥了一眼,目光锋利起来:“这家伙……是谁选的?” 卢克收了剑,来到菲尔洛斯身后,低下头:“是我。” 菲尔洛斯冷哼一声,回身就是一巴掌。卢克的头被打得侧到一边,眼镜也被打掉。他抬手蹭了蹭流血的嘴角,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选他!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和文森特长得像吗!” 卢克承受着菲尔洛斯的怒火,表情却依旧冷静:“是您说要选质量最高的,我们的存货已经不多了。” “借口!都是借口!”随着菲尔洛斯怒气值的增加,他的周身开始现出无数噼啪作响的金色闪电。 闪电缠上了卢克的发丝,他的扑克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但他依旧只是低着头,不躲闪也不后退:“是属下失察了。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责罚。” 菲尔洛斯抬手掐住卢克的脖子,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他盯着卢克的脸,忽地翘起嘴角冷笑起来:“卢克,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属下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菲尔洛斯将卢克拉到面前:“自从菲索斯回来你的态度就变得很差……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是对菲索斯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 “属下……不敢……” “那么告诉我,你最近的工作起来为什么如此心不在焉?” 卢克咬着牙,一双蓝眼睛中看不出恐惧也没有委屈,有的只有纯然的坦诚,对信仰毫无保留的坦诚:“属下真的没有……” 菲尔洛斯盯着这双眼镜沉默些许,一把将卢克推开。他收了闪电,背过手去。 卢克垂着眸子整了整领带:“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知道就好。” 菲尔洛斯走到菲索斯躺的沙发边单膝跪下,帮菲索斯整理着凌乱的额发,“现在去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乱糟糟的。” 卢克吩咐了手下打扫,自己走到菲尔洛斯身后:“吾主,还需要带其他的茧来吗?” “不用。菲索斯现在状态很不稳定,以后再说吧。”菲尔洛斯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将他从前的记忆都消除干净了啊,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容易被过去的残影触动……卢克,你说这是为什么?我疏忽了什么吗?” “也许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卢克回答。 听闻此话,菲尔洛斯攥紧拳头:“元老院里有点实力的魔法师不是被杀就是已经臣服于我,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墙头草。你说,拉斯尼亚现在还有谁有能力对我的魔法产生影响?” 卢克背着手站直:“拉斯尼亚会使用魔法的并不只有我们隐修会……” “还有谁?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卢克瞥了昏睡中的菲索斯一眼,斟酌着用词:“可您不允许我们说出那个人的名  98 字。” 菲尔洛斯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震惊,紧接着又摇摇头,嘴角挂起轻蔑的笑:“你说是文森特?不,不可能是他……一届凡人怎么可能破除我的法术?” “但如果有人协助,情况就不一样了。” 菲尔洛斯听闻此言笑得更明显了。他起身来到卢克身边,抬手整理着男人的领带:“卢克啊卢克,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惊喜?为什么不早说?” 卢克后退半步,从西装里兜里拿出一封信来。 菲尔洛斯接过信封打开,信封里没有信件,只有一根黑色的羽毛。菲尔洛斯掐着羽毛端详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种传信魔法。他朝羽毛吹出一口气,羽毛乘着气息飘落,在接触地面的同时化作了一团漆黑的虚影。 那是一只半人高的渡鸦,见到菲尔洛斯立刻展开双翅做出鞠躬的姿态:“总算见到您啦,尊敬的菲尔洛斯大人。小人是您忠诚的仆从无面。”乌鸦张着大嘴,却故意压低着声音。 菲尔洛斯皱眉:“忠诚?可我怎么记得你已经背叛了我了?” “小人现在的确是菲索斯大人的仆从,但菲索斯大人忠诚于您,那小人自然也是忠诚于您啦!” 这话把菲尔洛斯冷笑:“收起你的巧言令色,我和叛徒无话可说。” “请不要如此冷淡啊大人!听完我的情报,您会后悔说出这句话的!” 菲尔洛斯看向卢克,对方微微点头。 菲尔洛斯叫人搬来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最好别让我失望。” 进入论坛模式4403/63/1 ? 无面将菲索斯如何派自己出去,自己又是如何与文森相遇,如何被希利欧抓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菲尔洛斯叙述了一遍。 听完无面的汇报,菲尔洛斯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原来以为文森特至少有点自知之明,没想到他比我想得还要愚蠢。” “您说的没错。他真是个蠢货,我一提菲索斯的名字,他就双眼放光理智全无!”乌鸦说这着嘻嘻笑起来,“这种人活该被当棋子!” “要不是有希利欧,他也搞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卢克恨恨地接话道。 菲尔洛斯冷笑一声:“你那个弟弟脑袋倒是灵活,竟然能想到和文森特结盟。元老院找他当接班人也算是没找错。” “他不是我弟弟…他只是个外面的野种。”卢克扯了一下领带,神色甚是不悦。 无面了解卢克希利欧两兄弟的过节。两人的父亲是当今元老院首席长老,两人身体里都流着传承千年的魔法师之血。只是两人作为正统继承人和私生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不同的命运。 兄长卢克自小得到重用和培养,本有希望同时统领元老院和骑士团,结束隐修会内部长达百年的派阀争端,然而卢克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却被半路插进来的希利欧搅乱。 希利欧本作为家族上贡给神明的祭品出生,他的命运本该根刚才那个被肢解的少年一样。然而作为私生子和次子的他却从儿时就展现出千年一遇的魔法天赋,性格又比卢克通融圆滑,因此破例得到了包括其父在内的诸多元老院长老的青睐。 当然,也有小道消息说,希利欧的魔法能力并没那么强大,传言他能够从卢克手里抢到元老院的支持,一是利用了元老院对骑士团的芥蒂,二则是因为他拥有一些“男人无法拒绝的手段”。作为隐修会中的头号情报(八卦)专家,无面觉得这传言至少有八成可信度。毕竟,灵肉接触自古就是一种获取魔力、交换契约的高效手段,更何况,元老院中有些人对小男孩的喜爱向来都是直接写在脸上的。 无论怎样,卢克和希利欧的恶劣关系是人尽皆知的,而大概也是因为卢克身为兄长却总是隐藏在弟弟的光芒之下这点让菲尔洛斯感受到了一点同病相怜,光明神一直对这位年轻的骑士团长信赖有加,几乎到了宠爱的地步。 “希利欧呢?他就没反对你吗——据我所知他可不是傻子。”卢克问。 “他当然反对了,但他们两个本就各有各的小算盘,我没用两句话就离间了他们。”乌鸦洋洋自得地炫耀道,“现在文森特已经对希利欧失去了信任,私下跟我达成了协议,决定跟我结盟,去见菲索斯。到时候您设个套,我把他引进去,要杀要剐还不都是您一句话?” 菲尔洛斯踱步到窗边,摆弄着窗台上的花草:“你这话说的不老实。文森特如果不相信希利欧,那就更不会相信你。” “也许吧。但他就是个情种——只要能见到菲索斯大人,就算是刀山火海他都会去的!” 这句话刺激到了菲尔洛斯,他手上一用力,将一朵开得娇艳的百合从花蒂处扯断。花瓣散落,被他踩在脚下:“见菲索斯?哼,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菲索斯了!” “是是是,您说得是!”见菲尔洛斯愠怒,无面连忙换了个口吻,“您看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小人保证配合!” “只要您下令,属下的骑士团马上可以出击。”卢克提议。 菲尔洛斯思索片刻,摇摇头:“不,这次不需要骑士团出动……我要亲自解决文森特。” “可您不是——”卢克话说到一半,下半句硬生生被菲尔洛斯瞪了回去。卢克了解菲尔洛斯,知道他的主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收了错愕,恭谨地点点头,“属下知道了,一切听您的安排。” 卢克的顺从让菲尔洛斯很满意。他绕道无面背后:“无面,你确定能把文森特带到我这里来?” 乌鸦跳转过身,低头鞠躬:“小人拿名誉发誓,保证完成任务!” “名誉?”菲尔洛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十分夸张地“哈”了一声,“你有这种东西吗?无面,我了解你,想必你也了解我。别扯这些虚头八脑的,我们还是来谈点有意的事情吧——比如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哎呀您可别折煞小人啦,小人哪儿敢向您索要什么呢?”无面说到此处却马上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您愿意赏脸,等搞定这件事之后能否帮小人恢复自由身?小人不是说菲索斯大人不好,只是身为人类,这副身体实在是不太方便。” 菲尔洛斯打量了无面一番:“如果你能让我满意,等所有事情结束后,首席长老的位子也可以给你。”见乌鸦后脑的毛因为这话兴奋地蓬松开来,他的声音却忽然沉了下去,“但如果你敢骗我……”菲尔洛斯说着抬手伸向乌鸦。他手指经过的地方,虚影化竟作了实体,他手上一用力,掐住了无面的脖子,“如果你敢骗我,我就会拔了你的毛,剁了你的翅膀,抽了你的舌头,把你变成一只蛞蝓,让你吃自己的粪便为生——我保证,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怀念自己还能说话的日子的……” 被掐住脖子的乌鸦不断地扑棱着翅膀,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您放心,您大可放心!小人,小人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菲尔洛斯满  99 意地感受到无面的身体因为恐惧颤抖。他放开乌鸦,不屑地摆摆手:“下周末太阳号会降落进行补给,那个时候带人过来。” 无面凑上前来:“带过来之后呢……您放不方便透露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小人也好配合——” “不该问的别瞎问。”菲尔洛斯打断无面,“除非你现在就不想要你的舌头了。” 在菲尔洛斯的凝视下无面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噤声。 菲尔洛斯没有心情和无面多言,单方面掐断了联络。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地,化作了一团黑火。菲尔洛斯盯着火焰沉默些许:“卢克,我要派给你一个任务。” “请讲。” “明天我会给菲索斯安排一个外出的工作,你带一个精锐小队跟着他去。”菲尔洛斯道。 “您要派我出去?那谁来对付文森特?”卢克露出疑惑的神色,“我记得您发过誓不能亲自对他出手的。” “卢克,无面和文森特都是棋子,希利欧才是棋手。” “……您的意思是?” “文森特能对菲索斯的精神造成影响,又偏偏是个感情用事的蠢货。希利欧利用了文森特,怂恿他和我们对峙,这样一来我们的注意力就会放在文森特身上,而他则可以趁机劫走菲索斯————你知道的,希利欧所代表的元老院从一开始目的就是菲索斯……” 卢克推了推眼镜:“这种事他的确干得出来。” “所以,我得把菲索斯藏起来,藏到文森特和希利欧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卢克,你带着你的人跟在菲索斯身边,表面上协助他,但你们的真正工作是把他给我看好了——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到他!如果希利欧派人袭击,我允许你们使用任何手段进行反击!” 收到命令的卢克挺直了脊背:“属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去,传我的命令。这次战役中任何表现英勇的战士都会收到来自神明的馈赠,魔力、金钱、权力,想要什么都不是问题——展现忠诚的时候到了!” 卢克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但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了脚步:“容属下确认一下,我要是去了菲索斯大人身边,您的安全怎么办?万一文森特他们情急之下做出伤害您的事情……” “伤害我?”菲尔洛斯嘲讽地哼了一声,“你觉得一群凡人真有本事弑神吗?” 。。。 无面结束了与菲尔洛斯的联络,回过头时脑袋却正撞在黑漆漆的枪口上。 无面用翅膀将枪口往边上推了推:“两位满意了没?” 坐在无面身后的希利欧和文森特交换了一下视线,示意夜枭抬起了步枪。 远离了生命威胁的无面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希利欧站起身,走到无面站着的桌子边上:“看来你这三寸之舌也没你夸得那么厉害啊——菲尔洛斯没向你透露接下来他会干什么,看样子他根本没信任你。” “哎呦希利欧大人哟,您以为对方是谁啊?”见希利欧过来,无面吓得连连后退,“那可是菲尔洛斯,传说中的光明神!” “你应该再努力一下的。” “您就不要难为小人了!神明的心思只有神明自己知道……小人能让他乖乖上了您的当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此时乌鸦退到了角落里,已无处可去,他缩着脑袋,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两位大人,两位小祖宗!我求您了还不成吗——赶紧把我肚子里的定时炸弹停了吧!” 希利欧兜里掏出一个小型遥控器。这遥控器控制的小型炸弹刚刚被塞进了无面肚子里,现在只要他动动手指就可以把无面炸上天。希利欧端详着遥控器,却不急着按下停止按钮:“很可惜,你的表现没及格,我暂时还不能放过你。” “哈??可可可是您都答应我了!” “我反悔了。”希利欧话说得风轻云淡,可内容却是实打实的残忍。 乌鸦翻了个白眼,差点没昏过去。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气绝的时候,他跳起来想要抢遥控器,却还是晚了一步。希利欧手指一动,按在了另一个标着闪电记号的按钮上,乌鸦立时倒在地上打起滚,他身体一面抽搐,嘴里一面骂:“你!你无耻!你卑鄙!你竟然欺负老人!!哎哟哎哟疼死我啦疼死我啦——我,我错了还不成吗!饶命啊——” 听乌鸦惨叫得厉害,文森特终究还是不忍:“希利欧,别这样。” 希利欧这才停了电击:“那么,现在可不可以谈谈下一步行动的具体细节了?” 乌鸦面朝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小人都听您的……” 文森走到希利欧身侧:“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希利欧想了想:“菲尔洛斯发过誓不会对你出手,那么他大概率会派出菲索斯——毕竟菲索斯是现在他手下最能打的一颗棋子。” 文森特缓缓深吸气,又缓缓将气息吐出来:“你说,如果我和菲索斯见了面,他会想起我吗?” 希利欧摇摇头:“我之前说过的,想要破解光明神的法术,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弑神。” 文森特陷入了沉默。 希利欧见状凑上前来,将手按在文森特肩头:“放心吧学长,到时候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办,一切都会很顺利的——请相信我。” 文森特抬眼盯着希利欧,对方那双水灵灵的蓝眼睛让他略微安下心来:“我相信你。” 。。。 希利欧和文森特商量好对策,并对可能遇到的情况做了许多演练,等从文森特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本来邀请文森特去自己的官邸居住,但文森特没同意。他只好留了一小队雇佣兵给文森特当保镖。 希利欧站在路灯下等车,头顶飞蛾一下下撞在灯泡上,发出噼啪的声音。他抬头盯着飞蛾看了一会儿,拧着眉头移开了视线。 此时佣兵夜枭开着车过来了。他上了车,将车门繁琐,整个人陷进了座位里。 他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播放键。 “所以,我得把菲索斯藏起来,藏到文森特和希利欧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菲尔洛斯的声音是通过希利欧安装在卢克手机里的窃听装置录下的。希利欧听着录音,原本疲惫的脸上逐渐绽放出轻蔑的笑:“蠢货……” 此时夜枭回过头来:“boss,您的演技还真好,请相信我————哈哈,我都差点被说服了。” 希利欧白了夜枭一眼:“好好开你的车!” 夜枭倒也不怕:“这招可真是巧妙,利用文森特引蛇出洞!只要菲索斯和菲尔洛斯分开,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不过文森特那家伙也够可以的,一点没怀疑您还帮您出谋划策……该说他是傻呢,还是缺根筋呢?哦对了,也可能是您的演技实在太棒,任谁都能骗得过,更何况是本来就对你有好感的学长?” 夜枭看似调侃,实则讽刺,希利欧被说得脸色煞白:“我叫你好好开车没听到吗!” 夜枭似笑非笑地扭过头去,不再多言。 车子行驶在夜晚的高速上,窗外的灯光射进车厢又很快隐去。  100 希利欧一手支着下巴,双目无神地望着车窗外,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夜枭……” “有何吩咐?” “行动那天你的小队去保护文森特,剩下的人跟我去找菲索斯。” “哈?”夜枭抬眼从后视镜中寻找着希利欧,“您没开玩笑吧?我的小队可都是精锐,派我们去保护诱饵没问题吗?” 希利欧努努嘴,低声道:“他不是诱饵……” “您说什么?” 夜枭明明听到了却偏要明知故问。希利欧抄起身边的靠枕朝他脑袋上扔过去,却被他躲过。 “boss啊,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夜枭摆动方向盘拐了个弯,“骑士团我见过,那些人可不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或是昏昏碌碌的三流魔法师……他们都是真正的战士,您确定这样排兵布阵没问题吗?” 希利欧咬了咬牙:“卢克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好好好,你是金主,你说了算。” 夜枭调侃的语气让希利欧莫名来气。他从座位下的冰柜里找出一瓶酒,灌了两口。酒精带来了舒爽与燥热感,也带来了疲惫与迷茫。他从手机壳里掏出老照片,按在手心里抚摸。 抱歉,学长……我骗了你……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进入论坛模式4795/71/1 S城机场分为两片区域。航站楼附近的一片起飞和停靠各大航空公司的飞机,而离航站楼远的一片地区专供有钱人的私人飞机使用。 文森特由无面领着从小道进了机场的VIP区,来到最深处的一片空场。 这片空地有两个操场大,小型飞机至少能停几十架,但此时却是空空如也。 这天晚上天气闷热,天上布满了乌云,可憋着就是不下雨。夜空很黑,看不到一颗星星,倒是空场上摆满了定位用的探照灯十分耀眼。 “是这里吗?”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文森特心里有些发慌。 他肩头的乌鸦张开翅膀挡在他嘴前:“嘘,安静,太阳号马上就要来了!” 无面语气严肃,文森特也跟着紧张起来。此时,黑暗的夜空中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像是某种巨大机器在疯狂转动。地面上忽地掀起了狂风,文森特禁不住压低了身体。 “来了来了!”乌鸦收了翅膀朝空中望着,文森特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只见云层中现出一片巨大的黑影,没一会儿,一架巨型飞艇降落下来。 暗金色的热气球连着朱红色的机身,推进器叶片的转速随着飞艇降落而逐渐减缓。文森特记得哪本杂志上说过,如果当年飞机没有被发明出来,如今在全世界上空飞翔的大概就是这种以热气球为升力的飞艇了。 随着一阵撞击声,飞艇安全着陆。没一会儿,一辆卡车从远处开来。一些穿着机场工作人员服装的人从卡车上推下货物箱,打开飞艇后门,开始搬运货物。 文森特身上也穿着提前准备好的机场的工作服,他混进了搬运货物的人中,接过一箱货物,将脸隐藏在帽子下,低着头跟着其他人往飞艇里走。 文森特将货物放到指定地点,瞅准时机躲到了货架之后。没一会儿,货物搬完了。工人们都离开了飞艇,后门缓缓关闭,灯光也暗了下去。文森特蹲在货架后面不敢动,直到感受到脚下传来一阵升力。 他知道飞艇起飞了,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学长,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此时他的耳机里传来了希利欧的声音。 “顺利。”文森特道,“简直像是被人邀请一样。” 耳机里传来了一声并不轻松的笑声。文森特和希利欧都知道,这情况本就在菲尔洛斯的计划之中的。 “听着,学长。”希利欧轻咳了一声,“你的任务只是尽可能拖住敌人,不要跟他们硬刚!” “等我找到他们,你们会马上吗?” “我们……”耳机里希利欧顿了顿,“请相信我,我会尽快赶来的。” “希利欧,还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什么?” “你的目标只有菲尔洛斯,对不对?” “……对啊,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我们要和菲索斯对峙,他、他会受伤吗……”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耳机里传来了希利欧柔和的声音:“学长,这个时间点就不要考虑这些问题了,只要我们——” 希利欧话没还没说完,耳机里便传来了一阵极尖锐的噪音。文森特下意识拔出耳机缓了缓,等再戴上时,发现耳机里只剩下了一片沙沙声。 此时无面飞了过来:“别瞎忙活啦。太阳号起飞以后会切断所有无线电讯号。” “为什么?难道这里的人都不用手机吗?” “手机?菲尔洛斯大人坚信那东西会让人把脑子烧坏掉。” 想到太阳号不是飞机而是飞艇,这答案倒也不另文森特意外。看来菲尔洛斯虽然贵为神明却也逃不出人类思维惯性的局限——人活得越久就越无法接受新鲜事物,那么至少在现世存在了五百年的光明神无法接受现代科学技术的产物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菲尔洛斯不相信科学。而对于文森特来说,科学就成了他的武器。他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装置按了几下,装置屏幕亮起,并显示出了百分比倒计时。 这东西是夜枭给文森特的,据说是从某军事大国军火库淘汰下来的。按照夜枭的说法,这东西足可以破解市面上大多数无线电讯号干扰源——唯一的问题是,由于不是最新型号,它的破解速度较慢。 文森特盯着屏幕上半天也不跳动一下的进度,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在win95上安装游戏时的那种紧张感。 “你完事儿了没有?”乌鸦催促道,“我感受到了来自菲尔洛斯大人的视线,他在监视我们!一直停留在这里会引起他的怀疑的!” 文森特将装置收进书包里:“我们走吧。” 乌鸦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太阳号内部结构复杂,接下来你可得跟好我!” 文森特心想着一个飞艇内部结构能有多复杂,可刚一出门就傻眼了。一条冗长笔直的走廊两侧等距离间隔着许多扇大门。每扇门的款式颜色完全一致,上面也没有标任何门牌。这条走廊长到看不清尽头,就算每扇门连接的只是一个厕所大小的房间,总体面积也远超文森特从外面看到的飞艇大小。 “太阳号内部是由魔法构筑的重层空间,您可不要乱跑,走丢了我可不负责。”乌鸦说着朝左手一扇门飞过去。文森特颠了颠背包,连忙跟上。 大门之后是一座温室花园,花园里种满了各种热带绿植。树木茂密,刺眼的阳光从头顶洒落,不时有鸟影从棕榈树叶间一闪而过。这景象让文森特感觉一阵恍惚。 “不要被周遭景象迷惑了,这些都是菲尔洛斯大人的幻术。”无面说着沿着大路朝前飞去。 文森特越是跟着无面往前走,就越是觉得呼吸急促,意识也跟着混沌起来。 “  101 等一下……”当走到一处喷泉附近时,文森特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乌鸦倒也不着急,扑扇着翅膀落在喷泉的大理石台面上。 “我们还要走多久?”文森特问道。 乌鸦沉默不语。 文森特心里忽地咯噔一声:“无面?”他又叫了一句,然而乌鸦依旧是一言不发。 文森特站起身朝乌鸦扑过去。乌鸦嘎嘎叫着飞起,逃进了棕榈树林中。文森特这才意识到,给自己带路的乌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掉了包。 文森特立刻紧张起来,他从喷泉里撩了些水扑到脸上,原本被太阳晒得恍惚的意识清晰了一些。他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发现希利欧的联络信号和无面身上的追踪信号都接收不到,看来无线电干扰还没有被破除。文森特确定自己现在是迷路了。 怎么办…… 林子里不时传来诡异的鸟叫声,文森特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冷静,文森特。希利欧之前说过的,菲尔洛斯擅长使用幻术,他展现出的一切景象都是假的,只要保持冷静就不会被迷惑。 文森特闭上眼,深吸气,再睁开眼。周遭景色虽没有大的变化,但该才那灿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阳光却变得柔和了。 文森特再次掏出手机,打开指南针。红色指针不停旋转,看来指南针也失灵了。 那么现在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老老实实地等,等到无线电讯号恢复正常,无面或者希利欧就会来救他。 想到这里,文森特靠着喷泉边缘坐了下来。温泉水十分清冽,大理石也是冰凉冰凉的,文森特坐在上面还算舒服。然而他心里却静不下来。 无面在哪儿?希利欧什么时候能赶过来?还有菲索斯……菲索斯也在飞艇上吗?他会不会和自己近在咫尺—— 想到菲索斯,文森特愈发心烦意乱起来。 菲索斯还好吗?他在干什么?如果见了面,他能想起过去的事情吗?如果想不起来自己又要怎么办…… 而就在此时,心灵感应一般,文森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人在自己身后的树林中一晃而过。他回头查看时晚了一步,没看到对方的长相,只瞅见对方那黑色的发梢消失在芭蕉叶间。 然而一个模糊的掠影也足够文森特认清那人是谁—— “菲索斯?” 文森特唤了一声,对方似乎听到了,停下了脚步。 文森特有些犹豫:“菲索斯是你吗?” 黑发男人在不远处站定,背对着文森特。文森特可以确定,那人毫无疑问就是菲索斯。他心里又惊又喜,相思之苦让他忘记了思考,缓缓朝对方靠了过去。可对方却像是故意躲避文森特一样,朝远离文森特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菲索斯你等一下!!”眼见菲索斯离自己远去,一切理智和策略瞬间被文森特抛到了脑后。快走变成了小跑,小跑变成了狂奔,文森特追着菲索斯的影子,可那影子却总比他快一点点,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黑发男人推开一扇门冲了进去,文森特也跟着闯进门里。一进房间,眼前的景色立刻发生了变化。热带植物园不见了,文森特发现自己走进了一间华丽非凡的宴会厅。 宴会厅里似乎正在举行什么盛大的晚会,舞池里人头攒动,男人们身着西装,女人们则穿着精致的晚礼服。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面具,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 文森特刚进房间就被一名侍者拦了下来:“客人,我们今天举行的是化妆舞会,你需要戴面具。” 文森特心里着急,根本没听进侍者的话,他绕开侍者进了舞池,四下寻找着菲索斯的身影。舞台上一群衣着暴露的舞娘正扭动着腰肢,菲索斯走进了正在看歌舞表演的人群,进了一间被帷帐挡住的私人包厢。 包厢里似乎有另一个人在等他,文森特跟过去的时候隐约见到两人并排坐到了一起,举止甚是亲密。文森特瞬间呆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此时,帐内两个身影便交缠到了一起。 身后的乐声聒噪,可帷帐中的声音却越发清晰。喘息声、耳鬓厮磨声、皮肤与皮肤的摩擦声、身体与身体的撞击声……文森特立在原地,双脚像是扎了根,帷帐的薄纱挡住了他的视线却刺激了他的想象,他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喉咙。 菲索斯这是在干什么……他在跟谁、在干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文森特发现自己手里已多了一把手枪。这把手枪是出发前夜枭塞给他的,他不喜欢枪,也发誓不会用枪伤人。可此时,他却稳稳地端着枪,对准了帷幕后那对黏在一起的身影…… 下一秒,枪响声在耳畔炸裂,文森特吓得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周遭的景色又变了,宴会厅的灯光齐齐熄灭,帷帐和帷帐后的人都不见了,四下里黑漆漆的,不知是有人还是没有。 手枪冒着烟掉在了地上,子弹就打在文森特脚边。文森特举起颤抖的右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拿枪对着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脑袋。要不是他在开枪的前一刻动了恻隐之心,将枪口移开,他现在已经被自己的手枪爆了头。 是幻术,一切都是幻术……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后怕感让文森特眼前一阵晕眩,他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腿软得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一道强光从头顶打下来,将他像舞台上的独角戏演员一样照亮。与此同时,他正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鼓掌的声音,文森特抓起手枪指向掌声发出的地方:“菲尔洛斯……” 然而,菲尔洛斯的声音却来自他身后:“你比我想象得明智一点,但也不过如此。” 文森特急忙转头,可他被头顶的灯光包围着,完全看不清黑暗处的景象:“有本事出来!” 黑暗中传来一串脚步声,一个身影缓缓现身。 菲尔洛斯今晚穿着一身纯白的晚礼服,看上去文质彬彬得如同哪家的贵公子,可眼中却盛着恶趣味的笑。他抬起手,一只乌鸦稳稳落在了他的胳膊上:“无面,刚才的幻术用得不错。” 乌鸦鞠了一躬:“为您服务是小人的荣幸——如果您能把小人肚子的炸弹停了那就更好了!” 菲尔洛斯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乌鸦马上变得活蹦乱跳起来:“谢谢您的恩典!小人永远是您忠诚的奴仆!”无面一面说着一面飞起,转头朝文森特扑来。 文森特意识到无面已经彻底反水,抬枪对准乌鸦想要射击。可从未使用过枪械的他不但射不准,还因为枪械的后坐力连连后退,撞在身后的立柱上。 乌鸦躲过文森特的射击俯冲而下,呱呱叫着夺走了文森特的手枪。它的利爪格外锋利,将文森特手背上抓出了三道血痕。 文森特吃痛地按住伤口,瞪向菲尔洛斯:“你发过誓不能伤害我的!” 菲尔洛斯冷笑一声,摊开双手:“我当然不会伤你。你看,我连武器都没带——但无面是和菲索斯签的契约,并不算是我的使魔。他伤你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102 文森特脸色刷地白了:“你耍赖!” “耍赖?”菲尔洛斯被这个词都笑了,“兵不厌诈,战场之上只有输赢,哪有什么道义?” 他见文森特不停敲着耳机,语气中更多了几分轻慢:“别浪费力气了,希利欧是不会来救你的。” 文森特停住动作:“什么意思?” “希利欧把你当作诱饵,试图通过你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趁机劫走菲索斯。”菲尔洛斯笑着摇摇头,“这招的确不错,可惜想要骗我,他还嫩点。” “你胡说!希利欧说过他对菲索斯没有兴趣……” “文森特啊文森特,经过了这么多事,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蠢?”菲尔洛斯假意摇头叹气,眼里却写满了幸灾乐祸,“希利欧是什么人?他凭借一己就把元老院玩弄于股掌,这种人的话你也能信?” “你这是在离间我们……” “我大可以再给你几分钟,让你和希利欧联系——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来救你。” 文森特再次敲了敲耳机,但听到的仍旧只是一阵令人绝望的沙沙声。 “我能察觉到,到有一群闯入者正在我的太阳号上四处乱窜……看来希利欧正忙着寻找菲索斯,现在根本没空理你——但很可惜,他们是绝对找不到菲索斯的。”菲尔洛斯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菲索斯根本没在船上!” 听到这句话,文森特瞳孔忽地放大。他咬着牙,瘫倒在地,彻底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菲尔洛斯知道,这是一个人绝望的表现,也是他想看到的画面。 “菲尔洛斯大人,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小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无面开口道,“不知您准备拿这希利欧和文森特这两个无耻小贼怎么办?” 菲尔洛斯瞥了乌鸦一眼:“你说该怎么办?” 乌鸦幸灾乐祸地笑了:“小人知道您无法对文森特出手,所以小人愿意代劳!至于希利欧……他原本就是献祭给您的贡品,随便杀了太可惜了。您可以把他也交给小人,让小人好好调教一下,用最残忍的那种方式……” 乌鸦抬起翅膀挡住嘴,在菲尔洛斯耳边低语了几句。菲尔洛斯听着点起头来:“好,既然你主动请缨,这两个人就都归你了。” 乌鸦得到了主人的命令,立刻张开翅膀飞起,他嘎嘎叫着朝文森特冲过去,一对利爪反着森森寒光。 文森特半跪着低着脑袋,神情呆滞,看上去像是已经放弃了。无面心中暗爽,想着自己受了这么多天委屈总算可以出气了。他心下做了打算,绝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让文森特死掉,他会先抓瞎文森特的眼睛、撤掉他的舌头,然后一点一点把他折磨致死。 然而就在他俯冲到文森特头顶上之时,原本做失魂落魄状的文森特忽然抬起了头。直视那双绿眼睛的时候无面心里一惊——那根本不是绝望之人该有的神色——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下一刻,一道金光闪过,锋利的匕首破开黑暗直插进乌鸦的胸膛。无面扑棱着翅膀尖叫着,却被文森特抓住翅膀按在地上。 匕首刺入乌鸦的身体,直没到刀柄。乌鸦挣扑棱两下就没了挣扎力气。文森特扭动了一下刀柄,将匕首拔出。血流从乌鸦胸膛里喷涌出来,染红了文森特的双手和脸颊。但文森特既不躲避也不擦拭,表情镇定,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菲尔洛斯瞅见文森特手中的刀刃,笑容僵住了:“你手里的……是信仰之刃?!” 文森特抬起胳膊,将刀刃在袖子上蹭了一下:“没错,正是信仰之刃。” 这把匕首是他向希利欧索取的。他想要的是普通人也能够使用的魔法武器,而根据希利欧的解释,这把匕首的力量源泉来自“信仰”,也就是人类强烈而纯粹的感情。爱、恨、嫉妒、厌恶、崇拜……任何一种感情都可以成为这把匕首的力量源泉。哪怕使用者没有一点魔法基础,只要他的感情足够强烈坚定,匕首就会发挥出惊人的力量。 之前文森特被绑架的时候,这把匕首被拿在托马斯手里。当时托马斯一心只想杀掉菲索斯,他心中的恨意化作了一股足够弑神的力量。希利欧本认为没这个必要,但在文森特的要求下,他还是将这把匕首交给了文森特。 现在,获得弑神力量的人变成了文森特。 “有件事你料错了……不是希利欧在利用我,而是我在利用他。”文森特蹭了一下下巴上的血,将匕首抬起指向菲尔洛斯,“让无面带我见你的计划是我出的,这把匕首也是我主动管希利欧要的……从醒过来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只有一个目标——我要让你后悔如此轻视我!我要让你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我要杀了你!” 文森特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匕首刀背上反射着的面孔把他吓了一跳——那个人的表情是如此的狰狞,以至于他无法相信那人就是自己。 “哈……就凭一把玩具刀,也想伤我?”菲尔洛斯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分明现出了紧张的神色。 “不试试怎么知道?”文森特摇摇晃晃地向菲尔洛斯接近过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他感觉身体脱离了控制,完全被交付给了那把散发着邪气的匕首。他心里有些害怕,但恐惧很快被复仇的快感代替。他惊讶于自己身体里竟然还潜藏着如此可怕的负面情绪,却又在负面情绪的漩涡中感受到了从未体验的释然…… 眼见文森特步步逼近,菲尔洛斯啧啧嘴,抬手指着文森特:“无礼!给我跪下!” 他的话音刚落,文森特便感觉脚下被什么绊住了。他低下头,看到地面上长出了两根带着倒刺的金色藤蔓,藤蔓一面生长一面收紧,锋利的尖端插进了他的膝盖,带来的剧痛让他摔倒在地。 然而文森特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爬着向菲尔洛斯继续接近过去。 幻觉……这都是幻觉……文森特知道菲尔洛斯不可能真正伤害到自己,可幻觉带来的痛感是如此真实,他几度要晕厥过去。然而匕首却操控着他,让他像人偶一样,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动作站起身来。 菲尔洛斯此时终于笑不出来了。他低声命令了一句,黑暗中立刻现出许多人影来。这些男女都戴着面具,是刚才参加舞会的那些人。 “谁杀了这个家伙,谁就能获得光明神的力量!”菲尔洛斯说着退到了人群之后。 听闻此言,戴着面具的男女们亢奋起来,他们纷纷拿出武器,朝文森特包围上来。 文森特冲进人群,匕首操纵着他躲过攻击并同时反击。这些动作对于一个常年缺乏锻炼的博士生来说实在太过剧烈,文森特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个关节、每块肌肉都在哀鸣。但他的身体越是痛苦,信念就越是坚定——他要杀了菲尔洛斯!他要让这个傲慢的神付出代价! 文森特坚定执着的信念强化了匕首的力量,把它变成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兵。原本一拥而上的魔法师们见身边不断有人被匕首刺伤,也没了一开始亢  103 奋的劲头。 文森特趁机冲出人群,朝已经逃到门口的菲尔洛斯扑了上去。在这个过程中,幻觉让他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内脏和四肢,这过于惊悚的场景让他几乎丧失理智,可心中的一个声音却支持着他—— “许愿吧,文森特,相信我,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是菲索斯的声音。 当意识与身体都临近极限,文森特却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菲索斯的存在。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他的笑容就在眼前,他的灵魂与自己的比肩…… 愿望……这就是我的愿望!! 文森特将菲尔洛斯扑倒在地,狠狠朝那张漂亮脸蛋揍了两拳。随后他举起匕首,朝菲尔洛斯的脖颈刺了下去—— 然而,他的匕首却在距离菲尔洛斯只有一厘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条黑色的触手从身后缠住了文森特,将他拉离菲尔洛斯并甩了出去。文森特重重撞在墙上,他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阵发黑。他能感受到,这一次的疼痛不是幻觉。 匕首从手中掉落,文森特像是断了线的玩偶一样瘫倒在地。他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抬起眼皮,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的,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兄长,你没事吧……”菲索斯将菲尔洛斯扶起,回过头时,眼中溢满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进入论坛模式7349/56/0 菲索斯知道,菲尔洛斯虽然法力强大,但做为光明神,他的力量肌理为生长、和谐、秩序,杀伐于他神格有损,他本人也不善武力。刚才的攻击让他受到了很大打击,现在已经昏厥过去。菲索斯抱起兄长,小心安放在角落,回头去寻行凶者。 此时文森特已从地上爬起来,重逢的激动暂时缓解了他的痛觉,但断掉的肋骨却一下下戳着他的肺管子。文森特朝菲索斯靠近,缓缓抬起手:“菲索斯,你……你不记得我了么……” 文森特做梦也想不到,和菲索斯重聚竟然会是如此一番景象。 他手上脸上都是污秽和血渍,脸上还残留着匕首带给他的疯狂情绪,看上去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杀人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脑袋的傻瓜。 而菲索斯呢? 文森特眯起眼睛端详着对方,发现他们将近两个月没见面了,可菲索斯的容貌却好似年轻了两岁。他身形骨架比从前单薄了一些,个子也矮了一点。他剃了胡子,将散乱惯了的黑色长发束成了利落的高马尾,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唯有一双黑眼睛和文森特记忆中如出一辙。只是,那眼中毫无保留的睥睨与恶意却是文森特从未见过的。 不,确切地说,菲索斯的确会露出厌恶的神情——在他的敌人面前。 “你是谁?你是怎么潜进来的?”菲索斯问道。 文森特被这话钉在了原地。哪怕他之前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那张曾说出无数情话的嘴里吐出如此冷酷的责问,他还是感觉自己身体中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菲索斯见行凶之人呆立在原地不动,只以为是对方在谋划着什么攻击的策略。他冷笑一声:“罢了,不外是元老院派来的杂碎,等抓住了慢慢审问就是了。” 菲索斯说着念出咒语,文森特周遭的地面立刻化作了泥浆,泥浆中探出数条触手,分别朝文森特的脑袋与四肢袭来。 菲索斯目睹了文森特与一众魔法师周旋并将菲尔洛斯击倒在地,他心里做好了与文森特缠斗的打算,可没想到这个看似凶悍的青年只是杵在原地不动,就这么被他的触手缠住脖子卷了起来。 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菲索斯猜不透文森特的想法,于是缓缓加大了触手的力度。文森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憋得通红。菲索斯通过触手感受到那纤细脖颈下跳动的脉搏正在减弱,可文森特却不叫唤也不挣扎,似乎完全放弃了求生的念头。 这家伙难道真的不准备反抗了…… 菲索斯心中疑惑,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进一步缩紧触手,准备夺走文森特的意识。而就在此时,一滴热泪从文森特眼中涌出,淌过他被掐得潮红的脸,滴落在触手之上。 菲索斯不认为一滴眼泪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然而他错了。文森特眼泪滑落的同时,这段时间一直困扰他的尖锐头痛又回来了。 强烈的耳鸣与剧烈的痛楚带来了视觉的扭曲,文森特明明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可菲索斯却愣是看到他张开双臂,伸展十指,似乎是要掐住自己,但又像是想要与自己拥抱。 菲索斯低吼一声,将文森特丢在地上。他收了法术向文森特逼近:“是你……一直干扰我的那个人原来是你!” 文森特剧烈地咳嗽着,死里逃生的侥幸感将他从心里的绝望和身体的窒息中拯救出来,刚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已经放弃了,被菲索斯那样厌弃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可现在,求生本能却残忍地剥夺了他这样的想法。菲索斯身上腾起的杀气让他连连后退,但他的动作太慢,很快被菲索斯赶上。 持续的头痛与耳鸣彻底夺走了菲索斯的耐心。他猛兽般铺上来,抓住文森特的脚踝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文森特惊恐地大叫起来,但下一个瞬间,他的声音却被堵住了。 ——被菲索斯的嘴。 文森特僵在了原地。菲索斯的味道萦绕着他,唤醒了他体内两人温存时的回忆。这些燥热粘腻的记忆包裹着他,隔离了所有伤痛和负面情绪。 菲索斯也愣住了。他确定这不是他想做的事情,可他的身体却在接触到文森特的一刹那脱离了掌控。他对自己的身体发出“停下!”的指令,可他的身体却任性地大叫“不要!”。 更神奇的是,当他品尝着怀中之人干裂的唇瓣与带着血腥味的芳香,一种名为“怀念”的柔软感情从他心底破土而出,开出一片清新的绿叶。头痛与耳鸣被驱散,甚至从他降临现世就一直困扰他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也被一扫而空。 菲索斯感觉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可以如此安静。原本因警惕而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菲索斯试探性地去撬文森特的双唇,而文森特也默契地微张开嘴,用舌尖的轻触回应着菲索斯。 菲索斯闭上眼,一些本不该存在的画面从大脑某个落灰的角落里跳了出来。 狭窄的单身公寓、凌乱的卧室、沾着洗发水味的枕头和并排倒放的两个水杯。 春天的夜晚,青年走在田埂上,张开的双臂如同雏鸟的翅膀。 还有,月光下横陈的美好躯体,胸口两点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娇声喘息在夜色中挡开一片旖旎的涟漪…… 菲索斯在这些不连贯的记忆片段中迷了路,当他睁开眼时发现眼角湿了。他抬手擦了擦,指尖一片暗淡的红。 文森特抬起头,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菲索斯……?”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菲索斯松开文森,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杀气,取 104 而代之是走丢了的孩童般的迷茫:“你……是谁?不……我,是谁?” 文森特愣了一下,抬手捧住菲索斯的脸,用拇指擦掉他眼角的血泪:“你是菲索斯,至于我……” 文森特仰起头,再一次吻上菲索斯。这一次是他主动。这个吻他已经等了太久,虽不如前一个那般激烈,却温柔而诚恳。 吻的时候,文森特忍不住睁眼去偷瞄菲索斯。令他吃惊的是,从前那个行走的骚话词典菲索斯此时竟像初恋的少年般红了脸,紧皱着眉头小心又雀跃地回应着他。 文森特顿时释然了,仿佛这些日子遭遇的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他手上一用力,将菲索斯压倒在地,而菲索斯也十分配合地搂着他的腰,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 然而。 一声枪响响彻大堂,彻底击碎了美丽柔和的梦。 菲索斯睁开眼时看到文森特已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缓缓漫开。在倒下的文森特身后,菲尔洛斯喘着粗气站起身。一道裂痕以与文森特身上的枪伤相同的位置为起点扩展开来,在他的皮肤上开出了无数破碎蛋壳般的龟裂。 “兄长你在干什么!”菲索斯叫道,“快停下!” 菲尔洛斯却并没有听从菲索斯,也不顾自己身上的床上,举着枪对准文森特的脑袋。 “兄长大人!请把枪放下!”菲索斯连忙张开双臂将文森特护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他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 “菲索斯,你起开!”菲尔洛斯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他……” 菲索斯咬着牙,用沉默回应着菲尔洛斯。 “难道你又要背叛我吗……”菲尔洛斯叫了起来,“难道你又要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背叛你唯一的亲人吗!” 菲索斯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又……为什么是‘又’?这人是谁?兄长你瞒了我什么?” 菲索斯的质问让菲尔洛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现在解释也已经晚了。他端稳手枪朝菲索斯走过来:“你的问题我以后会给你答案,现在,给我让开……” 当菲尔洛斯走到近前,他身上的龟裂让菲索斯吓了一跳。菲索斯知道作为光明神,任何杀戮行为都会给菲尔洛斯带来巨大的伤害,心下不免唏嘘:“兄长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菲尔洛斯仰头冷笑一声,“菲索斯啊我的弟弟,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跟我解释……” “解释我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他说着用手枪抵住菲索斯的胸口,“让开……在我决定惩罚你之前……” 菲尔洛斯话中有太多菲索斯理解不了的情绪,如果是放在之前他肯毫不犹豫地听从兄长,可现在,那些零星的回忆片段改变了一切。他抬手抓住枪,将枪口拉到自己额头处:“要么给我一个解释,要么打倒我。” 菲尔洛斯将手指扣进扳机,显然不想退让。 菲索斯知道一颗子弹根本伤他不得,但菲尔洛斯眼中混沌的情绪还是让他感到了久违的不安。他不是人类,菲尔洛斯伤他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他也没有自信能战胜自己的兄长。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示弱。两人之间的关系随着沉默时间拉长而逐步紧张,眼看就要刀剑相向。 菲索斯开始盘算起如果真的打起架来自己要如何在自保的前提下保护好受伤的文森特并击倒自己的兄长。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空气振动。他意识到那是某种大口径子弹破空的声音,于是下意识抬手想要发动魔法,然而菲尔洛斯比他的魔法更快一步上前,拉住他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附加魔法的特制子弹穿透了菲尔洛斯的胸膛,菲索斯眼睁睁看着兄长倒进了自己的怀里。与此同时,一颗闪光弹滚落到了菲索斯的脚边,迸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菲索斯本就是弱光属性,等他好不容易从暂时的失明中回过神来,一名军人打扮的黑衣人已经扛着文森特冲向大厅一侧的落地窗。 “给我停下!!”菲索斯发动魔法袭向黑衣人,但对方动作敏捷,辗转腾挪地闪开了菲索斯的攻击。黑衣人踹开落地窗时,一架直升飞机刚好飞到他身后。 “今天先到这里,我们有缘再战!”黑衣人朝菲索斯眨眨眼,扛着文森特跳上了直升飞机,那轰鸣的大家伙迅速远离飞艇,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菲索斯本想追出去,可菲尔洛斯负伤更让他担心。他打横抱起兄长,望向窗外压抑着雷雨的天际,心里也蒙上了乌云。 进入论坛模式3578/55/1 文森特并没有昏迷太长时间就醒了,他右手臂的伤口上包着纱布,伤口似乎不深,现在已经止血,也没什么痛觉,酥酥麻麻的。夜枭坐在他对过,盯着手里的手机一脸严肃。 随着意识逐渐清晰,刚才与菲尔洛斯对峙、与菲索斯重聚的场景重新浮现在眼前。文森特心里一凛,起身向窗外望去——直升飞机早已逃离了飞艇,现在窗外只有一片看不清东南西北的漆黑,文森特感觉自己的脑袋忽然剧痛起来。 他呲牙咧嘴的呻吟声引起了夜枭的注意,男人收了手机抬起头:“呦,这么快就醒了?感觉怎么样?” 文森特深吸了一口气,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逃跑的路上~”夜枭用去游乐园的轻松口吻说出了无比糟糕的现状,“托你的福,计划全乱套了。” 文森特抬起头瞪着佣兵:“你们骗我。” “boss只是没把计划的全貌告诉你,不能算骗。而且你看他不是派我来关照你了吗?” 夜枭语气十分轻浮,文森特心里更是莫名光火起来:“希利欧人呢?他还瞒了我多少事?” “他……”夜枭顿了顿,掏出手机递到文森特面前。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联络短信: 【目标暴走,镇压失败。boss受到重创,立刻带文森特离开,在约定地点会合。】 “希利欧怎么了?”文森特盯着屏幕,脸色很是难看。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夜枭收了手机耸耸肩,“我只负责带你去约定的会合地点,到了那里自然有人回答你的问题。” 夜枭说这话的时候,直升机开始下降。没一会儿,窗外再次现出了地面的景色。文森特眯着眼往外看,想要确定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可空中积满了乌云,他只能看到一片在欲雨的混沌夜色中静默伫立的针叶树。 文森特跟着夜枭下了飞机,只见一片空场尽头坐落着一座老旧的仓库。看上去像是上世纪遗存的军用设施。仓库门口守着几个佣兵,见到夜枭马上站直敬礼。 夜枭朝手下点点头:“情况怎么样?” “报告,一切正常。但委托人……” 夜枭啧了一声,快步走进仓库。 仓库一层堆满了老旧的集装箱和油罐,夜枭拐了几拐,找到一处通向地下的入口。这仓  105 库地上部分看着老旧凌乱,可地下部分却是精心整理过的。一条看似防空洞的甬道直通向深处,甬道两旁分别连着几个大房间。文森特不知道这些房间是干什么的,只是隐约瞧见几个佣兵打扮的人在里面走动或者休息。 文森特跟着夜枭来到走廊尽头时,佣兵多了起来。这些人和刚才那些看门的虽然穿着同样的衣服,但脸上却写着疲惫与颓唐。 “情况怎么样?”夜枭问。 领头的年长佣兵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那怪物突然暴走,骑士团的人随后也赶到了。我们损失了一半兵力才把委托人抢回来,但是……” 夜枭冷下脸来,要去推走廊一侧的一扇门,却被从门里出来的人拦住。 这人文森特认识,粉毛、打着耳洞、穿着拉垮的西装,是在绑架事件中救了他一命的埃里克。他的袖子破了,身上都是泥土和血污,看着十分狼狈。 “里面乱糟糟的,你就别进去添乱了。”埃里克道。 “他怎么样了?”夜枭语气中带着一分罕见的急躁。 “还在急救……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埃里克如实回答。 夜枭听罢脸色更是难看:“当初就不该答应他分散兵力……”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神明保佑了。”埃里克说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求神估计也是没用的吧……毕竟我们早已背弃了神明……” 夜枭板着脸陷入沉默,此时他的一名手下走过来汇报。他跟着手下去了走廊一端商量起了什么,埃里克则将注意力转到了一直靠墙沉默的文森特身上。 他走到文森特身边,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递到文森特面前:“抱歉,我现在只有这个。” 棒棒糖的包装纸上沾着一点血,文森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但并没有吃:“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埃里克挠挠头:“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要不这样,你来问问题,我尽可能回答。” “希利欧伤得很重吗?”文森特首先问道。 “并不是物理上的创伤。他为了稳住菲索斯耗费了太多魔力,心力憔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 文森特心下有些不忍,但他最大的疑问并不在此:“所以他的目的果然还是菲索斯……你们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的计划我也只知道一部分。”埃里克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了一支棒棒糖,拆开包装塞进了嘴里,“我所知道的是,他的目的是让菲尔洛斯消失,但他坚信这个世界上能打败光明神的只有邪神菲索斯。这个局他布置了很久,从贿赂我成为他在骑士团中的卧底,到雇佣夜枭的独立佣兵团,再到找上你……” “难不成我召唤出菲索斯也是他布的局?” “那倒不是。”埃里克舔了舔嘴角,“他本计划自己成为菲索斯的召唤者,召唤仪式的时间地点都选好了,却被你捷足先登——应该说,你是他计划中唯一的意外和不稳定因素,从前是,这回也是。” “什么意思……” 埃里克朝不远处夜枭的背影瞥了一眼:“夜枭作为精英战力,本应该跟在希利欧身边而是不是去保护你这个分散光明神注意的诱饵——哦抱歉啊,我没有恶意,只是实话实说。但他临时改了主意。要是有夜枭在,他大概也不至于伤成这个样子。” 明明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但文森特听着埃里克的话,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自责:“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抱歉什么?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问题。说来还是我们运气太差。”埃里克咬下一块糖来,在嘴里使劲嚼着,“本来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你吸引了菲尔洛斯的注意力,我则负责作为内应将骑士团引开并给菲索斯下迷药。最后希利欧出场和菲索斯签下契约……事情顺利的话根本不会有伤亡。但是——”埃里克说到这里停下来,眼中浮现出后知后觉的恐惧,“在签订契约的过程中,原本处在昏睡状态的菲索斯不知为什么突然醒了。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强烈的负面情绪,当场暴走,我们竭尽全力也根本压制不住他,还被后来赶到的骑士团截了胡……”他说着无奈地苦笑起来,“结果就是,我们的魔法师除了希利欧之外全军覆没,佣兵也死伤惨重……哈哈,鬼知道菲索斯那家伙为什么会突然暴走,大概是我的迷药放得不够吧?” 这话让瞬间让文森特心中的愧疚压过了被欺骗的愤怒。听了艾里克的话,再结合他刚才的所见所闻,文森特已经把事件的全貌猜了个大概。 他意识到他跟菲索斯之间存在着某种感情上的共鸣,这一点他之前没感觉,但在跟菲索斯进行身体接触后却体会到了。那么菲索斯暴走的原因自然也在他,是他决心与菲尔洛斯同归于尽的负面情绪影响了菲索斯,导致了菲索斯的愤怒和暴走…… 既然如此,如今的一切惨状,责任自然在他。文森特心里升起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消沉。如果不是他多事,事情本不会变得如此糟糕:“你跟我说实话,希利欧他到底怎么样……” 埃里克将最后一块硬糖咬下来,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若是能熬过今晚,应该能留下一条命在。但他损耗过多,恐怕会留下很重的后遗症——他大概再也用不了魔法了。” 文森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棒棒糖。一个魔法师再也用不了魔法,就像是一个研究者再也读不了书一样,这简直比直接死掉还难受。无论希利欧对他做过什么,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太残忍了…… 此时,埃里克忽然抬起手在文森特头上揉了揉:“你呀,有时间考虑希利欧的事情,不如想想自己的后路吧……卢克团长他不是省油的灯,重整旗鼓以后一定会猛力反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今晚就动身离开拉斯尼亚,去光明神的力量波及不到的国家藏一藏。” “那你们呢?你们要怎么办?” 埃里克抬头望着天花板:“我们当然得留下来继续战斗了……这是我们的战场,比起臣服于菲尔洛斯,我宁愿死在战场上,相信希利欧也是这个打算。” “那我也留下来。”文森特毫不犹豫地接话道,“既然已经被卷进来了,逃避是没有用的——而且我跟菲尔洛斯的帐还没算完,还有菲索斯……” 提到菲索斯,文森特的话语立刻滞涩起来。他们刚刚重逢便又分别,菲索斯现在如何?会不会被光明神难为?他有没有在想自己…… 埃里克叹了口气,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光:“哈……你可真是……不过我知道希利欧为什么会钟情于你了。” “钟情?我?”这话吓了文森特一跳,“你说的钟情是指……” 埃里克张大嘴,纸棒从他嘴里掉了出来:“等等,你不会一点都没感觉到吧?”他说着伸出两根拇指对在一起,“希利欧可是一直对你……” 文森特马上理解了埃里克的一丝。但一直 106 以来,他都只把希利欧当成学弟和合作者,从没想过希利欧会对他抱有别样的感情。此时天机被埃里克一语道破,文森特禁不住窘迫起来:“我没想到……抱歉,如果是这样的话……嗯……该怎么说呢……” 埃里克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多嘴了,吓得长叹一声:“算了,这些话当我没说!等希利欧醒了你也别你跟提!否则我就死定了!” 文森特点点头,试图把话头重新转回到之前的问题上:“那个,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也要留下来。虽然我不会魔法,但我能对菲索斯产生影响,再加上夜枭的佣兵,也许我们还有办法——” “打扰一下。”文森特刚提到夜枭,夜枭就来了。他走到两人中间,望向埃里克,“我和我的佣兵团商量过了,接下来的战斗我们决定退出。” “什么??可是你们不是和希利欧有过约定……”埃里克惊叫起来,“你们怎可以毁约?” “我知道这不厚道。”夜枭道,“但队伍的损耗已经远超预料,接下来的战争你们也没有切实可行的计划。而且最关键的是,希利欧的账户似乎已经被冻结。”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们是佣兵不是义勇军,我不能带着兄弟们白打工。” 夜枭说着要走,埃里克连忙追上去:“可是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好歹你们也和菲尔洛斯斗了这么久,你那么多兄弟都丧生了……” 夜枭停住脚步:“我当然不甘心。但我的感情不能左右我的判断……如果你们不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反击计划,只是准备横下心来与菲尔洛斯决一死战的话——很抱歉我不能奉陪,因为我不能带着兄弟们去送死。” “等等!至少等希利欧醒过来……”埃里克拦住夜枭的去路,“我相信他醒来以后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埃里克言辞恳切,夜枭不免动容:“我知道,事情变成这样不是你们的错。但现在木已成舟,我不认为任何人还能想出任何办法——” “也就是说,如果有办法,你们就愿意留下?” 此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这声音既不是来自文森特,也不是来自埃里克。夜枭露出惊讶的神情,而文森特却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一片烟气从几个佣兵身后飘了过来,与此同时,一个男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驼着背,臭着脸,嘴里叼着烟,看上去明显不是佣兵。 “教授???”文森特大叫起来。他死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导师,脸上露出了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您怎么在这里?” 斯宾赛教授的脸色变得更臭了:“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进入论坛模式4245/58/1 问题被丢了回来,文森特一时接不上话。见到教授,文森特才意识到——他已经有两周没去过研究室也没看过书了! 看教授脸色难看,文森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导师不高兴,事情很严重。文森特慌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请您听我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旷课的,我现在也是在搞研究——” 文森特说这话说得不实诚,但逻辑上行得通。他的研究对象是菲索斯,那么做跟菲索斯有关的一切事情(比如谈恋爱)可不都是在搞研究吗? 然而斯宾赛教授显然没这么好糊弄。他把文森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聚焦在文森特受伤的手臂上:“所以,这就是你的研究成果吗?” “这……这只是一点小意外……”文森特越解释越是心虚。 斯宾赛教授吐出一口烟气:“哼,明明是飞鸟,却偏学猴子在树上爬。利瓦尔,我能理解你急于解救菲索斯的心情,但你既不是当兵的也不是魔法师,为什么要选择这种你不在行的方式?” 教授的话说得他仿佛对文森特做过的事情了如指掌,这让文森特愈发困惑起来。此时埃里克开口道:“哦对了,忘记介绍了……斯宾赛教授是我们的盟友。他对拉斯尼亚神话和神秘学很了解,之前帮了我们不少忙。” 文森特张大了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我没理解错,您也是从一开始就……就知道我和菲索斯的事情?” “我开始只是听说有人召唤出了邪神,但直到黄金周之后才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你……那天我才叫你来研究室本来是想着跟你摊牌,但却人被打断了。” “所以您也是个魔法师?” 斯宾赛教授打了个哈哈:“这世界上可没人规定只有会魔法的人才能探知有关魔法的真相。真相就写在大图书馆那些尘封史料的字里行间,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发现。” 看斯宾赛的表情,文森特确定他有三分炫耀的意思——知识分子都是这个臭毛病,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学识渊博——但埃里克却没意识到这点:“斯宾赛教授的确不会魔法,但他的家族是拉斯尼亚一个老魔法家族的分支,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算是魔法圈的人。之前希利欧在设计菲索斯的召唤仪式时遇到了困难,多亏斯宾赛教授主动伸出援手,给他提供了许多稀有的历史资料。在那之后,教授就一直是我们最可靠的顾问。” 装逼失败的斯宾赛教授瞪了嘴上没封口的埃里克一眼,丢了烟蒂,用脚尖碾了碾:“说回刚才的话题上。现在的状况虽然很糟糕,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这个时候说要退出实在有点怯懦了。” 斯宾赛说话没有特指,但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在骂夜枭。夜枭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那你倒是说来听听,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斯宾赛不急着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文森特:“利瓦尔,以你的理解,拉斯尼亚神话中的神明的力量来源是什么?” “之前听希利欧说过,是……思念?” 斯宾赛点点头:“对,是记忆、文献、传说、条约……总之是能够让人联想到神明的所有语言或非语言的记录。这些人类的思念为神明提供力量,同时也影响着神明的存在方式——真神本无象,降临于现世时,神明会呈现出其信徒或召唤者所期待的样子。拉斯尼亚神话影响深远,因此无论是光明神还是邪神,他们的形象与力量属性,甚至他们自己所保有的记忆都受到了神话影响,而他们在历史上究竟是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喜怒哀乐,却不为人知。” “这跟接下来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吗?”夜枭神色不耐烦起来,他显然没兴趣听斯宾赛继续长篇大论。 斯宾赛却是不为所动,继续进行着他的“讲义”:“光明神菲尔洛斯在现世持续存在千年而不灭,这与他自身的愿望无关,只是因为神话将他描绘成生命、智慧、秩序的化身,他的信徒受他恩惠得到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巨大权力和财富,自然不想让他从世界上消失。至于菲索斯……他作为邪神  107 在神话中主杀伐、毁灭与混乱,因此他多半是以灾厄的形象出现在信奉者面前的。但文森特,你是个特例。” “我?”文森特指了指自己。 “你对菲索斯的信仰单纯而真诚,因此当他被你召唤出来的时候并非是以往常的灾厄之姿,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形象……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家族拥有一本菲索斯的日记,所以我大胆猜测,你召唤出的菲索斯也许更接近他作为凡人时的样子。” “喂喂喂,这里不是大学教室,我们也不是您的学生。”夜枭再次打断斯宾赛,“大教授您能不能有话直说?” 斯宾赛白了夜枭一眼,仿佛在说“给我闭嘴”,又将目光重新转会到文森特身上:“既然你的思念能够影响菲索斯的形象,那么如果你能够追寻到有关菲索斯的真相呢?文森特,你还记得我每学期第一节课都会说的那句话吗——” “真相是有力量的。”两人异口同声。 斯宾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没错……真相虽然无法自己发声,但无论多么聒噪的谎言都无法将它埋没与毁灭。相反,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谎言最强力的反驳。拉斯尼亚神话的魔力源泉在于其‘真实性’,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证明神话是谎言,那么依附于神话的一切力量也会失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菲尔洛斯会失去力量。”文森特抢答。 “没错。”斯宾赛点点头。 文森特被教授点拨,一开始醍醐灌顶,但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又迷惑起来:“可是……在我之前就没人抵达过真相吗?比如您,还有我家族的先人们……有关菲索斯的研究不是没人做过,难道他们所得出来的结论不是真相吗?” “很可惜,如果神话的诅咒还没有破除,只能说无论是我还是你的先人,都还没有抵达真相。”斯宾赛坦诚回答。 这话让文森特先是一阵失落,紧接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小雀跃。失落是因为他意识到祖父竭尽一生终究没能完成夙愿,而雀跃的是,既然祖父的遗言并非确凿无误,那么也许历史上的维洛瓦并没有背叛菲索斯,也许他们拥有着更美好的结局…… “可想要找到历史真相谈何容易?难道说我们接下来要去泡图书馆吗?”埃里克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事儿我可办不来,而且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夜枭则干脆嗤之以鼻:“真相有力量?我所知道的力量长这样——”他说着敲了敲挂在胸前的步枪。 文森特相信,如果现在是在教室里,埃里克和夜枭已经被斯宾赛的粉笔头击毙了,但两人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见文森特露出犹豫的神情,斯宾赛教授叹了口气:“文森特,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明明很有天赋,却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我相信,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拨开历史的迷雾抵达真相,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你缺乏的不是实力和勇气,只是一点助力。”斯宾赛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瓶交到文森特面前。那玻璃瓶不过巴掌大小,瓶口被软木塞塞着,瓶子里盛满了乳白的烟气。 文森特和夜枭不明所以,但埃里克却一眼看出了端倪:“这是记忆之烟?您竟然还藏着这么稀有的魔具,怎么不早说!” 埃里克没什么规矩,见到稀有的东西伸手就想碰,但斯宾赛马上把手缩了回去:“我好歹也是魔法师的后裔,有一两件传家宝也是正常的吧?” “这不就是一瓶烟吗?有什么用?”夜枭问。 “老哥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记忆之烟是和信仰之刃同等级的魔具,它可以让使用者的精神短时间内回到特定时代的特定地点。”埃里克解释道,“不过这东西只是个都市传说,我没听说有人真正回溯成功过。” “那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记忆之烟的正确用法。”斯宾赛回答,“想要成功让自己的意识回溯到特定时代的特定地点,施术者需要与那个时代和地点拥有十分强烈的联系,他得对那个时代和地点拥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而且他本人最好是真实存在于那个时代、那个地点之人的后裔……” 随着斯宾赛的解释,埃里克和夜枭的视线齐齐转到了文森特身上。文森特也意识到,斯宾赛所说的不就正是自己吗? 可斯宾赛又马上话锋一转:“但是,和信仰之刃一样,记忆之烟也是有副作用的。作为旁观者,施术者绝对不能试图改变历史。一旦施术者做出改变历史的行为,他的精神就会被永远困在历史的迷雾之中,不得消散也不得脱身。”他说着靠近文森特,盯着文森特的眼睛,“我知道你对菲索斯抱着特别的感情,所以我必须得确认,你能做得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去试图影响历史进程吗?”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是指……” “你会亲眼目睹发生在菲索斯身上的一切。包括他的爱恋与欢愉,也包括他的伤痛与无奈。还有,他遭遇的背叛以及……死亡。” 听到“死亡”二字,文森特蹙起眉。他背过身去陷入了沉默,埃里克想开口询问,却被斯宾赛拽住。 过了好一会儿,文森特才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时,眼中已没了犹豫与怯懦:“即使如此,我也要试试。” 。。。 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菲索斯——”菲尔洛斯从噩梦中惊醒,嘴里叫唤着他兄弟的名字。他发现自己死死攥着黑发青年的手腕,于是有些窘迫地收回了手。 菲尔洛斯端详着自己受了伤的手。大的龟裂已经愈合,可还是在皮肤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缝隙。他可以自由活动手指,可指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与触觉。 “兄长,你感觉如何?”菲索斯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关切,可当菲尔洛斯试图与菲索斯对视时,对方却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 “一点小伤而已。” 菲尔洛斯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下了卧榻,“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找到那些袭击者了吗?” “骑士团正在排查,想必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告诉卢克,找到了以后不要急着围剿,我要亲自……”菲尔洛斯说到这里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也朝一侧倾斜。菲索斯连忙上前扶住他,只见他手背上多了一滩黑血。 菲索斯见状拧起眉头来:“兄长,那些人就让我去收拾——” “不行!”菲尔洛斯立刻回绝,声音凄厉中带着决绝,“你不可以去!” 菲索斯拧起眉头:“兄长,是因为那个叫文森特的家伙吗?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和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菲索斯蹭了蹭额头冷汗:“这件事,等一切都结束后再会向你解释。” 菲索斯侧开头去:“如果我现在就想知道呢?” “菲索斯,我不认为现在是个闲谈的好时机。” 菲尔洛斯冷硬的拒绝换来的是菲索斯眼中更深的迷惑。他起身单膝跪在菲尔洛斯身侧,抬起头,在脸上 108 挂起诚恳的表情:“兄长,我认为正是这个时候,我们才需要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菲尔洛斯最是受不了菲索斯这种乖巧顺从的表情,从前只要菲索斯露出这种神情,哪怕是星星月亮他都会想办法给他弄到。可是这一次,在这件事上,他没得妥协。他将手指插进菲索斯柔软的发丝,微微用力,按着菲索斯的后脑让他抬起头:“菲索斯,不是我不想说。只是现在的确不是时候,我和你都需要休息……” 在说出这句话时,菲尔洛斯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小的颤抖从指间传来。当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菲索斯已经从他手中逃开。 “你要去哪儿!”望着大步远去的菲索斯,菲尔洛斯叫出声来。 菲索斯没有停下,脚步因为赌气而虎虎生风:“既然兄长不愿意说,那就不劳烦兄长了——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菲索斯说着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可他抬手去拉门把时大门却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菲索斯原本就在气头上,此时更忘了菲尔洛斯灌输给他的那些君臣父子的礼仪。他回头瞪着菲尔洛斯,一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兄长,你不要逼我。” 菲尔洛斯叹了口气,站起身:“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告诉你就是了——我不让你去,是因为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菲尔洛斯原本长得就美,此时神色忧愁、嘴角又沾着一点血,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菲索斯原本耸着肩头做好了战斗准备,见状又禁不住软下心来。 难不成……是我误会兄长了…… “来,你过来。”菲尔洛斯走到摆满各种高级洋酒的吧台边,朝菲索斯招招手,“我们边喝边聊。” 菲尔洛斯说着便转过身,留给菲索斯一个无防备的背影。 菲索斯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了兄长的意。他来到菲尔洛斯身边,接过兄长递过来的半杯威士忌。 “来,先把这个喝了。”菲尔洛斯说着举杯,自顾自地用杯底撞了一下菲索斯的杯口。 菲索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威士忌抿了一口:“您现在可以说了吗……” 菲尔洛斯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一丝微红:“菲索斯,你是个傻孩子。” “什么?”菲索斯没听清兄长的低语,探身想要问个清楚。然而就在此时,他眼前却忽然一阵发黑。 “怎么了,菲索斯?”头顶传来菲尔洛斯飘渺的询问,菲索斯抬起头,却同时看到了三个重影的颜色各异的菲尔洛斯。 “你……往酒里加了什么……”菲索斯站起身想走,却被菲尔洛斯一把拉进了怀抱。 在坠入菲尔洛斯怀抱的一刹那,一种厌恶感忽然袭上心头。这个名为怀抱的牢笼是如此让菲索斯感到熟悉…… 菲索斯用尽全力推开菲尔洛斯,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然而他只走到第三步便跌倒在地。他听到一声沉重的碰撞声,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他翻过身,逐渐失去色泽的视线中再次现出了菲尔洛斯的脸来。 菲尔洛斯笑容嫣然,目光却冷如寒冰:“我说过的,菲索斯,永远不要试图反抗你的君王——永远不要!” 菲索斯抬手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住,就这么完全陷入沉默。于此同时,大门开了。 卢克走进房来。他短暂地瞥了一眼菲索斯,便将视线收回到菲尔洛斯身上:“您呼唤我?” 菲尔洛斯用下巴点了点菲索斯:“带他回房间去……”他顿了一下,又马上改口,“不,把他关到牢里去,别让他乱来。” “牢?您说的是哪个?” “明知故问。”菲尔洛斯白了卢克一眼,“光之牢不就是为这种情况准备的吗?” 卢克没再多话,俯身将菲索斯扛起来。 “叛徒的行踪找到了吗?”菲尔洛斯又问。 “已经找到了,他们藏身在S城郊的一处旧地下掩体里,只要您下令,随时可以发动突袭。” “集结队伍,准备出击。”菲尔洛斯打了个响指,换上一身软甲戎装,“告诉所有骑士,今夜他们不需要对敌人容情,我要用叛徒的头盖骨做我的庆功酒杯!” 进入论坛模式5359/55/2 文森特跟着斯宾赛教授来到军用仓库最里侧的房间。这里已经被收拾好了,除了房间中央的一处看上去不太舒服的躺椅便别无他物。 斯宾赛教授指了指躺椅,将装着记忆之烟的玻璃瓶交到文森特手里:“准备好以后再打开瓶子——记得一定要躺好,一旦吸入记忆之烟你的意识就会暂时离开身体,躺不好会摔到的。” 文森特朝躺椅走去,回头时发现斯宾赛教授似乎并不准备进门,只是在门口看着。 突然变成了孤身一人,文森特心里有点慌:“教授您不来吗?” “记忆之烟只够一人所用,你准备好后我就会把门锁上。”斯宾赛说到这里又强调道,“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绝对、绝对不可以试图改变过去!你得记住,你现在做的事不仅关乎你自己,还关乎我们所有人。” 文森特原本没有多想,可斯宾赛教授再三强调反倒让他紧张起来。他咽了咽喉咙,在椅子上躺好。 斯宾赛教授最后看了文森特一眼,转身将大门关了上。 文森特横在躺椅上,望着头顶的日光灯。房间里很空旷也很安静,屋外却不时传来一些沉重的撞击和响动。 在刚才的作战会议上埃里克刚才说过,以骑士团的侦察能力,不出两三个小时就能找到这座掩体。到时候他和夜枭的佣兵团会尽可能阻止敌人的入侵,但骑士团人数众多,此处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必须争分夺秒,他越快查明真相,这场战争的胜算也就越大…… 文森特想到这里便沉下一口气,拔开了封着玻璃瓶的软木塞。 一抹白色的烟雾缓缓从瓶里飘了出来,那白烟飘得很慢,文森特有些不耐烦地将瓶子凑到鼻子边上,立刻闻到了一种古老书籍上那种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的沉郁味道。 烟雾窜进了文森特的脑壳,呛得他下意识抬手挥了挥,可那烟雾却像是获得了生命一样缠住了文森特的手掌。 文森特吓了一跳,玻璃瓶脱手掉向地面。文森特叫了一声,抬手去拦,白雾却扑面而来,将他包裹住。 文森特感觉自己忽地向下坠去,摔进了一篇白雾中。他起身四下张望,却发现四下变成了一片灰白。他心下有些胆怯,试图寻找白雾迷宫的出口。就在此时,不只是远处射来了一道光,光芒分开迷雾,为他指出了方向。 文森特起身朝光芒的方向跑过去。光芒是从一扇门之后漏出来的。他迟疑了一下,抬手推开了房门。 光芒陡然增亮,刺得文森特抬手遮住脸并闭上眼。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一座花园里。花园地面上铺着颜色淡雅的瓷砖,中心的圆形喷泉里涓涓流出清澈的水流,花园四角的花坛中,白色、黄色、淡紫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微凉  109 的夜风中溢满了花香。 地砖上的花草纹样和圆形喷泉底座上的狮子雕刻提醒文森特,他真的回到了那个他只有在梦里见到过的古拉斯尼亚帝国。但他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见一个身影从花园一侧的长廊尽头走过来。古代没有明亮的灯光,借着花园中的烛火和头顶的月光,文森特勉强能看清那是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年轻人。 那人走得很快,几乎跑起来。文森特想要躲藏时已经晚了,那人进了花园,马上就要瞧见他。他僵在原地,心想这下糟了,要是被人发现,他岂不是要改变历史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人走到他面前,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与他擦身而过,朝花园另一头的高大建筑小跑过去。 那人的斗篷蹭到了文森特,却没给文森特带来任何触觉,而是从文森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文森特吓得退了几步,脚撞在喷泉的浮雕上。他回头向水里望去,却只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半透明影子。 文森特抬起手,发现自己能够透过手背看到地上的瓷砖。他这才意识到,他的身体如今呈现出一种烟雾一样半透明的状态,就像幽灵一样。 他微微松了口气,但又马上回忆起来刚才擦人而过之人他见过——是那个在祖父的老宅里出现的幽灵!是维洛瓦! 文森特赶忙回头去寻维洛瓦的去向,只见那袭白袍身影在灯火间晃了一下便消失在花园另一头的树篱之后。他不及多想,追着维洛瓦跑去。 维洛瓦走进了一幢两层楼的建筑,建筑装修华丽,走廊立柱的柱头和门框上镶着暗金的装饰,吊在走廊中的长明灯则由彩色的琉璃制成。建筑大门口立着两名持刀的守卫,见到维洛瓦都立刻低下头,做出鞠躬行礼的姿势,为维洛瓦让开路来。 维洛瓦走进大殿,一名侍女立刻迎了上来。 “将军在里面吗?”维洛瓦一面脱下斗篷交到侍女手里,一面向内殿张望。 “将军刚回来,正在内殿休息。”侍女垂首答道。 “是从皇帝那里吗?” “这个奴家就不清楚了。”侍女摇摇头,在听到“皇帝”二字时眉头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维洛瓦似乎从侍女脸上看出了什么端倪,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就这么朝内殿走去。他掀开帷帐,只见灯火通明的内殿中,一个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那人立在窗边的桌案前,正借着月光,低着头端详着桌案上的羊皮纸文件。 哪怕装束不同,长相也和记忆中有着些许差别,文森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的身份——是菲索斯。 见维洛瓦进来,内侍官想要开口报告,却被维洛瓦抬手止住。维洛瓦朝内侍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现在,内殿里只剩下门口的维洛瓦和桌边的菲索斯了。维洛瓦盯着菲索斯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没有注意到他,眼中忽地闪过一丝鬼精灵的光。 他蹑手蹑脚地朝菲索斯靠过去,张开双臂,眼看就要扑到对方背上。可就在此时,原本伏案工作的菲索斯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侧闪过维洛瓦,并顺势抬手将其揽进怀里。 维洛瓦刚小鸟一般轻叫了一声,嘴唇便被对方堵了住。两人在月下拥吻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维洛瓦舔着唇角,娇声问道。 “想偷袭我,你还嫩了点儿。”菲索斯一面回答,一面又在维洛瓦额头落下一个吻,“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当然是因为想你了。”维洛瓦搂着菲索斯的腰,将侧脸贴在菲索斯胸膛上。 “可是我们早上刚分开啊。”菲索斯笑道。 “不——是我们一早就已经分开了……”维洛瓦抬起头,用鼻尖蹭了蹭菲索斯的下巴,“还是说,你其实不想我?” 维洛瓦狡黠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猫,菲索斯也不多言,打横将他抱起,一面吻着他,一面向卧榻走去。 文森特追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若要是别人,文森特一定会吃醋甚至愤怒。可看着维洛瓦与菲索斯缠绵,文森特心里却翻滚起了无限的爱意——他意识到,他现在和维洛瓦处在一种情感相通的状态。当他闭上眼,他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与菲索斯拥抱接吻的那个人不是维洛瓦,而是他自己一样。 恋人们一起倒在卧榻上,彼此眼里都是彼此的身影。他们交换着呼吸与爱抚,正准备去脱对方的衣服,门外却好死不死地传来了侍卫的敲门声。 “将军大人,皇帝陛下的信使求见。” 菲索斯停下了吻,可解维洛瓦腰带的手却没有停下:“我正忙着呢!让他等会儿!” 门外传来了一阵尴尬的轻咳:“皇帝陛下说,是急事儿……” 菲索斯的手终于也停下了。他坐起身,做了个鬼脸,像是在模仿侍卫说话时的样子。维洛瓦见状失笑:“既然是急事儿,你还是去听听吧。” 有了恋人的劝谏,菲索斯于是从卧榻上跳了起来。他也不想着穿件上衣,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裸着上身走到桌边:“让他进来吧!” 门开了,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这信使穿着教会规定的信徒长袍,上上下下都捂得严严实实,和裸露着上身的菲索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先是瞅见了坐在桌上喝酒的菲索斯,又马上瞧见了卧榻上衣冠不整的维洛瓦,连忙慌张地将目光垂向地面,露出了一副“非礼勿视”的窘迫神情。 “皇兄有什么事儿,说吧。”菲索斯端着酒杯来到信使面前。 信使仍旧低着头,将一卷羊皮纸递到菲索斯面前:“是关于……关于之前会议上说的事情,陛下让您尽快定下方案,明日朝会上汇报给他。” 菲索斯展开羊皮纸扫了一眼,神情严肃起来:“我知道了,带我向皇兄传话,明天我会把方案汇报给他的。” 信使点点头,作了个揖,低着头向外走。此时穿好衣服的维洛瓦走过来,两人擦肩而过时,文森特清楚地看到信使眼中闪过了一丝十分鄙夷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肮脏的东西。 但这个表情,维洛瓦和菲索斯都没注意到。维洛瓦的两只眼睛都盯在菲索斯身上,脸上写满了爱意,而菲索斯只是低头读着手中文件。 “什么事这么急?”维洛瓦低声问道。 “是一些军务。”菲索斯走到桌案边,将羊皮纸用两枚金狮子镇纸压住,忽地叹出一口气,“抱歉……偏偏是这个时候……” 维洛瓦了解菲索斯。菲索斯虽然正值精力无限的青春年华,但绝不是一个为了春宵享乐耽误军人职责的纨绔子弟。维洛瓦心中虽有不舍,但见菲索斯眉头紧锁,于是便收了自己的心思。他取过一件毛绒披肩,走到菲索斯身后,替他披上:“夜里冷,小心着凉。” 菲索斯抓住维洛瓦的手,在他手心里按了一下。 “你忙  110 吧,我先走了。”维洛瓦叹了口气,转身要离开,却在此时被菲索斯拉住。 “来都来了,就别走了。”菲索斯抬头朝维洛瓦眨眨眼,“这点工作,我马上就能搞定的。” 襄王有意,神女自然也是有情的。听菲索斯挽留,维洛瓦嘴角止不住地上翘。他倒了两杯酒,重新回到菲索斯身边:“什么军务,我能知道吗?” 菲索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羊皮纸递到维洛瓦眼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皇兄要得急。” 听到皇帝的事情,维洛瓦在菲索斯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皇帝陛下给你派工作的时机总是这么恰到好处。”他说着接过羊皮纸瞅了一眼,脸色却忽地难看起来,“这是……皇帝要出兵攻打海拉德尔?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事情?” “今天下午。”菲索斯说着取了一卷空白的羊皮纸,在上面写了两笔,“正式的文书明天就会下达,到时候说不定也会让山民们派出联军……” “可是为什么!”维洛瓦拧起眉头,“海拉德尔城这两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并没有做出任何违背皇帝陛下意愿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要打他们?” 菲索斯停下手,直起腰:“你知道的,皇兄几年前就开始在帝国全境推行一神教的政策,海拉德尔作为帝国下属城邦却继续维持着他们自己的女神信仰,甚至杀害了皇兄派去的布道者……皇兄也是无可奈何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菲索斯说这些话时并未多心,但维洛瓦显然有了其他想法:“我知道皇帝陛下推行国教政策不易,可宗教信仰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更何况海拉德尔的女神信仰持续了几百年,就算要他们改,也得多给些时间啊!而且海拉德尔的信仰要求信徒为神明献身,真要打起来,城里的老弱妇孺都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的!” 菲索斯听出了维洛瓦口中的不满,但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同情那里的人民,可皇兄已经决定的事,我也只能听从——我答应你,我会尽可能速战速决,尽全力保护那里的百姓不受伤害……” 维洛瓦冷笑:“真打起仗来,谁又能保证什么呢?” 不知是维洛瓦略带挖苦的语气还是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刺激到了菲索斯,黑发的年轻将军也板起脸来:“亲爱的,请别让我为难。” “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可你是皇帝陛下最亲近之人,你明明有能力阻止他的!”维洛瓦道。 菲索斯轻叹一声:“阻止他?他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帝王。我有什么权力阻止他?” “可海拉德尔人是你的人民啊!”维洛瓦略微提高了声线,“作为军人,你的职责难道不是保护你的人民吗?” 这提问让菲索斯哑口无言,但争强好胜的他却不愿退让:“维洛瓦,你不是朝中之人,这种事情我没法跟你讨论。” 听闻此言,维洛瓦讽刺地哼了一声:“那好吧,请继续你的工作吧,尊敬的将军大人。”他说着转身就走,脸上带着怒气与失落。 菲索斯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他连忙快走两步追上维洛瓦,一把扯住对方纤细的胳膊:“别这样,别走。” 维洛瓦咬着下唇:“放开……你抓疼我了……” 菲索斯有些尴尬地松开手:“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刚才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维洛瓦反问,“帝国中不信一神教的城邦多的是。今天是海拉德尔,明天就会轮到别人——别忘了,我们山民也有自己的信仰。如果有一天,你的皇兄让你去攻打山民呢?你会与我为敌吗?” 菲索斯被问住了,他沉默些许,抓住维洛瓦的双肩:“我是绝对不会与你为敌的……我发誓,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难道不相信我了吗?” 维洛瓦依旧努着嘴,他抬起头,神情复杂地望着菲索斯:“我当然相信,我从来都没有不相信过你……可菲索斯,你是行军打仗的天才,却对政治一无所知。政治就像一条河流,当它平稳时,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它的恩惠,可一旦它变得湍急,任何身处其中的人都只能顺从它,任何反抗都早来杀身之祸……” 菲索斯不知可否地摇摇头:“不,亲爱的。皇兄不会杀我,也不会杀你……他已经答应我了,只要这次远征能够成功,他就答应我们俩在一起!” 这话让维洛瓦的动摇起来,但这份动摇也只在他眼中存在了刹那。他挪开菲索斯的手,缓慢地摇着头:“不,菲索斯,你不可以去攻打海拉德尔。” “维洛瓦……” “算是我求你了,别去那里。别让这场战争发生。” 菲索斯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两人沉默地对峙着,最后还是维洛瓦先开了口:“抱歉,我累了,先回去了……” 维洛瓦拂袖而去,这一次,菲索斯没有阻止,就这么看着恋人沮丧疲惫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尽头。他转身回到桌案边,盯着皇帝的信笺,忽地抬手将酒杯打翻在地。 “来人。”菲索斯喊道。 一名侍卫开门走了进来:“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一趟皇宫,告诉皇兄,菲索斯求见。” 侍卫愣了一下:“现在?可现在已经很晚了……您有什么事也许明天再说比较好。” 菲索斯瞪了侍卫一眼:“明天就晚了,必须是现在!” 进入论坛模式5336/43/1 菲索斯更了衣,急匆匆离开了房间。文森特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周遭的景色却率先发生了变化。 场景先是变回了一片白雾,紧接着,一座比菲索斯的宅邸更加豪华的大殿出现在眼前。 大殿里灯火通明,靠窗的矮椅上坐着个男人。他靠在软垫上,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两名侍者站在他身后,一个举着烛台帮他照亮,另一个则手拿羽毛笔,不时记录着男人低声道出的命令。 男人头上带着的橄榄叶皇冠让文森特意识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菲索斯的兄长,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珈蓝一世,也就是光明神菲尔洛斯。 只是,男人的长相着实让文森特有些吃惊。 那是一个身材偏瘦、神色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眉头紧锁,眼角已爬上了一些细小的皱纹,但胡子精心打理过,衣着干净整洁,一头金发也整理得一丝不苟,可见他生活习惯十分严谨。他的长相得也算端正俊朗,但决说不上是美,与文森特记忆里的那位绝色的银发美人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文森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终于从男人略带高傲的神色中找出了一些记忆中菲尔洛斯的影子。 男人将羊皮纸卷了卷,朝负责记录的侍者比了个手势:“让内政官去核对一下这里的账务,我算着不太对。” 侍者点点头,沉默地记下一笔。 此时已接近午夜,菲尔洛斯却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拉斯尼亚神话说珈蓝一世勤政克己,看来并非谎言。 此时,一名侍 111 卫走进房间,低头朝皇帝行礼:“报告,菲索斯大人求见。” 皇帝抬起一侧眉尾:“现在吗?” “……是。” 侍卫语气有些为难,皇帝眸子一转,立刻露出了明了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文件:“让他进来吧。” 侍卫刚出门,年轻的将军便闯进了皇帝的寝宫。菲索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风尘仆仆,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尽管如此他也没忘记规矩,开口前先朝兄长鞠了一躬:“皇兄。” 皇帝站起身,走到菲索斯近前:“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亲自跑过来?有什么事叫个传话的来就是了。” 菲索斯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露出了羞愧之色:“臣弟打搅您休息了?” 听闻此言,皇帝松开了一直紧缩眉头,脸上挂上了不似君王的慈爱之色:“兄弟之间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有什么事,说吧。” 他虽这么说,但两人一个是一身轻便打扮的青年,另一个则是穿着贵族长袍的中年,站在一起与其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更像是父子。 此时侍者拿来了酒水,皇帝抬抬手,菲索斯却并没有把金酒杯接过来。他瞥了一眼皇帝放在桌盏上的羊皮纸:“皇兄还在处理政务吗?” “是啊……海拉德尔的事情,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敲定,今晚估计要熬夜了。” “那个,关于海拉德尔,臣弟有件事想跟您商量。”菲索斯话说到这里磕磕绊绊起来。 “什么事?你说吧。” “那个……”菲索斯轻咳了一声,“臣弟回去想了一下,觉得出兵这件事,果然……果然还是有些不妥。” 皇帝倒酒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妥?哪里不妥?难道你觉得这一仗你打不赢吗?” “不,出兵虽然胜券在握,只是一旦开战,百姓一定会遭到连累。这和对付外敌不一样,臣弟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语气不紧不慢:“这话是谁教你的?” 菲索斯眨眨眼,尬笑起来:“没谁啊,是我自己想到的。” 皇帝轻哼了一声:“是维洛瓦,对吧?” 见谎言瞬间被戳穿,菲索斯脸上一红,默默低下头去:“皇兄英明……” 皇帝摇摇头:“我提醒过你的,你是帝国的将军,不要让一个外人影响你的判断。” “这跟外人内人没关系……主要是,臣弟觉得他说得有的确道理。” “有道理?这世上听上去有道理的话多了去了。”皇帝将酒杯塞进菲索斯手里,“你也不想想,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话?” 菲索斯端着酒杯拧着眉,琢磨着皇帝的问题,但想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答案来。 皇帝不耐烦了:“我知道你已经想到答案了……不愿意跟我说说吗?” 文森特瘪瘪嘴,不情愿地开了口:“因为他也是异教徒……”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帮着他说话?” “不——臣弟只是觉得,这次的确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菲索斯整理了一下思路,“海拉德尔毕竟没有公开反对过帝都,近些年来在民众间的声望也很高,就这么直接出兵,估计会引起民众的恐慌和不满。而且,帝国之前刚经历过与蛮族的战争,现在国库空虚,士兵们也十分疲惫,实在不适合短期内再出兵了。” 这几句话说得诚恳有理,皇帝的表情一变,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灯火阑珊的都市思索了一会儿:“你是认真的?” 菲索斯也跟着来到窗边:“皇兄,这件事维洛瓦的确提出了反对,但臣弟绝不是因为他才来向您求情的。臣弟是为了海拉德尔的人民,他们是无辜的。” “可海拉德尔并不只有无辜的人民。”皇帝的话到此处忽地低沉了下去,“海拉德尔的三大家族操控着神殿,以神明之名对人民横征暴敛,这两年背着我们雇佣了不少士兵,俨然一副要与帝都作对的架势。这些人如果现在不派兵铲除,以后一定会成为帝国大患。” “可对付他们,就一定要发动战争吗……” 皇帝听了这话笑了,但这笑声中却听不出愉悦:“菲索斯,这可不像是从前的你会说的话。” “从前的我?”菲索斯有些疑惑。 “从前的你从不避讳战争,更不会怀疑流血与牺牲的价值……菲索斯,你变了。”皇帝侧过头来,目光冷峻地盯着菲索斯,“是谁让你变得这般懦弱的?” 菲索斯被问住了。他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他不愿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于是,皇帝代替了他:“自从和维洛瓦在一起,你在床上的时间就比在操练场上的时间多了许多……菲索斯,你感觉不到他对你的影响吗?” “维洛瓦思考问题的角度确和我很不一样,但他让我的眼界变得宽阔,让我对很多问题有了新的思考……”菲索斯争辩道,“皇兄,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不认为变得通融是懦弱的表现……” 菲索斯神色坦荡,对皇帝毫无隐瞒,可他的赤诚却只是让皇帝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菲索斯,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言善辩?这些话也是他交给你的吗?!” “皇兄……” “够了!”皇帝甩开菲索斯的手,走向桌案,“今天我已经累了,你请回吧!” 虽然被皇帝下了逐客令,可菲索斯却没准备走:“皇兄,海拉德尔的事情,请您三思……” “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皇帝声色如雷,“你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臣民。我现在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去把海拉德尔打下来!” 皇帝话已至此,菲索斯知道自己已没了回旋的余地。他咬着牙行了个礼,转身要走。但又被皇帝叫住。 “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次你一个人去。”皇帝冷着脸道,“明白我的意思吗?不许带着维洛瓦!” 天不怕地不怕的菲索斯这下终于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可我需要他在祝祷上的支持——” “我会吩咐教会,让他们派出最优秀的祭司跟你去。”皇帝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不会耽误你的事情的。” 皇帝说罢,便低下头,开始揉起了太阳穴。他看上去疲惫又脆弱,菲索斯本想再辩驳几句,见到兄长这样便也没了那个心气儿。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宫殿。 而他刚走,皇帝便抬起了头,神色如常。皇帝盯着菲索斯用过的酒杯,脸上先是浮起一丝恼怒,但没一会儿,他的目光柔和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昔的美好。可是很快,身为兄长的温存便从皇帝脸上消失了。 皇帝站起身,又变回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君主。 “来人。”他叫道。 一名侍卫走到皇帝近前。 “派人看好菲索斯和维洛瓦,他们的一言一行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 “你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将军大人昨天夜闯皇宫!” “哦?” “然后和皇帝陛下吵了起来!” “哦哦?” “听说他们吵架是为了那位将 112 军带回来的山民的祭司!” “哦哦哦?” “听说呀,将军大人想和祭祀大人在一起,惹得陛下不高兴啦!”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我看他俩挺配的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推行的国教不允许同性相恋,可祭司大人既是男的又是异教徒,你说将军大人这不是在打陛下的脸嘛!” “…………” “…………………………” 只过了一个早晨,菲索斯夜闯皇宫的事情便不胫而走。流言像夏日里的蚊虫,在不经意间闯入了人们的视野,扰乱着宫廷里原本平稳的空气。 维洛瓦在那天下午再次拜访了菲索斯。他来的时候,菲索斯刚和他手下的军官开完会,正坐在阴凉处阅读着信笺。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底一抹不明显的乌青暗示着他昨夜多半一夜无眠。 见维洛瓦进来,菲索斯只是挑了挑眉尾,脸上并没现出昨天那般的热情:“怎么,是来跟我道别的吗?” 维洛瓦脱了斗篷,神色有些局促:“不是道别……是道歉。” 听闻此言,菲索斯终于放下手中信笺抬起头来。当他察觉到维洛瓦也是一夜无眠、面色憔悴时,心中的积郁便瞬间烟消云散。他招招手,让维洛瓦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他刚要开口,却被维洛瓦按住嘴唇。 “别……让我先说。”维洛瓦低声道。 菲索斯顺从地闭上嘴,等待着维洛瓦开口。 “昨晚……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的……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去找皇帝陛下了。” “你别瞎想。我去找皇兄不是为了你。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对,我是帝国的将军,把矛头指向自己的人民算什么事儿?”菲索斯揉揉维洛瓦的脑袋,笑得坦荡。 “可陛下并没有收回成命……” 菲索斯叹了口气:“皇兄心意已决,我也已经无能为力。”他说着抓住维洛瓦的手,“但军队在我手上,听我号令。你放心,我已经想出了办法,保证不伤害到海拉德尔城中百姓!” “真有这种办法?” 菲索斯点点头,凑到维洛瓦耳侧低声解释了两句。维洛瓦一开始神色迷惑,但听菲索斯解释完计划后,迷惑变成了惊讶:“这计划……也许行得通。”可他说到这里又想到了什么,缓缓皱起眉,“但据我所知,海拉德尔的山谷深处瘴气弥漫,一个搞不好就会中毒。” “放心吧,皇兄派了教会最优秀的药剂师和祭司供我调遣,他们会有办法对付瘴气的。” 维洛瓦努着嘴,看上去还是不太放心。菲索斯见状又补充道:“而且你是知道的,我命硬得很,之前蛮子的毒箭都没能让我怎样,一点小瘴气算得了什么?” 维洛瓦白了菲索斯一眼:“当初你能捡回一条命纯属侥幸!但这一次……” “好啦好啦,你就不要担心啦!实在不行,我每天给你飞鸽传书,跟你汇报情况,有了你的许可再行动,总行了吧?” “你呀,就知道耍贫嘴!从这里到海拉德尔,就算是最快的鸽子也得飞上两三天,真遇到什么事,就算我知道了也早就晚了。”维洛瓦说到这里又难过起来,“哎……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昨晚没说那些话,皇帝陛下也许就不会不让我跟你去了……” 维洛瓦自责难过,菲索斯也跟着心痛起来。他挨到恋人身侧,抬手搂住对方的腰。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窗外归鸟飞过桃色的天际,城中炊烟袅袅,胭脂色的阳光将两人交缠的影子拉长,他们依偎在一起,四目相对,相视无言。 这氛围实在太好了,好到两人之间仿佛展开了一道将时间与话语都冻结的魔咒。过了好一会儿,维洛瓦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想要说什么。他推开菲索斯,拿出一条吊坠。吊坠主体是一头张口吼叫的山狮浮雕,浮雕是纯银的,被固定在暗灰色的金属底座上。 “这是什么?”菲索斯问。 “是山狮护符。”维洛瓦说着解开皮绳,套在菲索斯脖子上,“山狮是我们山民的守护神,这吊坠由纯银制成,可以驱毒辟邪,我还在上面加了守护的咒语……就让它代替我,保护将军在战场上出入平安、战无不胜吧。” 七天后,菲索斯带领军队出征。他离开的早晨,皇帝特地前往城墙上送行,但维洛瓦却并没有出现。旁人只道是菲索斯和维洛瓦之间因为海拉德尔的事情产生了嫌隙,却不知道菲索斯出征的当天下午,维洛瓦就收到了飞鸽传书。信里写的只是些行军路上的无聊琐事,维洛瓦却百看不厌,并认认真真地写了回信。 自那之后,白鸽每隔一日都会降落在维洛瓦的阳台上,菲索斯果真兑现了承诺,无论军务如何繁忙,都没忘记给恋人来信。从飞鸽传书中,维洛瓦得知军队顺利抵达了目的地。虽然拥有地方三倍兵力,菲索斯却并没有急于攻城。他控制并切断了位于山谷中的通向海拉德尔的唯一水源,要求掌控城市兵力的三大贵族投降。他保证,只要投降,他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海拉德尔人,否则他就要血洗城池,让贵族们给他们的神明陪葬。 菲索斯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贵族们虽然负隅顽抗,但到了围城的第五天,城内发生了暴乱。军队中的平民军官在会议上起兵造反,屠杀了作为贵族的军事领袖,取得了海拉德尔的绝对控制权,并派出使者前来和解。 到了当天下午,海拉德尔便为菲索斯的军队敞开大门。另菲索斯惊讶的是,虽然断水断粮足有十日,但城中百姓却自发在大路上夹道欢迎帝国的军队。原来正如皇帝所言,近些年来,贵族们以宗教为名对百姓横征暴敛,早就失掉了人心。在菲索斯出发前,城中就已经发生过几次暴乱,而菲索斯不伤害人民的承诺更使得人心彻底倾斜,最终使得菲索斯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得了海拉德尔围城的胜利。 事情原本应该就这样圆满落幕的。然而,在庆功宴上,一个逃过暴乱屠杀的贵族后裔装成侍者混入了宴会厅,在给菲索斯敬酒的时候突然拔出匕首刺向菲索斯的胸口。虽然菲索斯眼疾手快,但还是被匕首上涂着的剧毒所伤。 维洛瓦知道这件事,是在接到菲索斯最后的飞鸽传书的五天后。前来报信的军队使者告诉维洛瓦,菲索斯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因为身染剧毒已经昏睡了许多天。 “我知道您是解毒方面的高手,请您务必救救将军!”年轻的使者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通红,暗示着菲索斯情况的糟糕。维洛瓦见状,也顾不得皇帝对他的禁令,当即动身跟侍者前往菲索斯所在的温泉行宫。 但他们到了门口,却被皇帝的亲兵拦住了。 “请让我进去,我可以救他!”维洛瓦恳求道。 “不行,你不能进去。”此时皇帝从宫殿正门走出来。他衣着一丝不苟,但看脸色,也是多日没有休息了。 “陛下,请您让我试试吧!”维洛瓦单膝下跪恳求道,“山里多毒物,作为山民的祭司我从小研习解毒之法,世上  113 所有毒物我都可以应对……” “不行。”皇帝再次冷硬地拒绝道,“我不会让异教徒碰他的。” “陛下!”维洛瓦急红了眼,一时竟忘了在君王面前的礼数站起身来,“这跟什么异教不异教没关系!您爱他,我也爱他!教会的人救不了他但我可以,这点您很清楚——”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皇帝说着靠近维洛瓦,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与恨意,“若是他按照我的吩咐直接拿下城池而不是听了你的馊主意,怎么会遇上这种事……你听好了,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的!!现在给我从他身边滚开!” 维洛瓦注视着那双仿佛是滚动着天雷的眸子,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陛下,难道您对菲索斯……他、他可是您的亲弟弟啊……” 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皇帝呆立在原地,他慌乱地扭开头,呼吸紊乱起来。但这种方寸尽失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短到只有维洛瓦注意到。很快,皇帝直起腰,重新戴上了他君王的面具。他冷笑一声,抬手将维洛瓦推下台阶:“听着,在我下令杀了你之前给我滚回山里去,今生都不许再进入帝国的领土一步!” 皇帝的愤怒让维洛瓦意识到,自己猜中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实。维洛瓦调整着呼吸,许久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攥紧拳头,低下头去:“我……我知道了……我会离开帝国。但在那之前,请您允许我救救菲索斯吧……” “不行……”皇帝疲惫地摆摆手,“现在就给我滚……”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一个医生打扮的男人从内殿跑了出来。 “怎么样……菲索斯他……”皇帝连忙询问。 医生只是摇头叹气:“不行了,看样子是主在召唤他,吾等也无能为力……” “不可能!他明明只是昏睡,怎么可能治不了!” “他中的是蛇毒,就算是天神下凡也……哎……” 听到“蛇毒”两字,皇帝几乎昏倒。但他很快便站稳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是帝国的皇帝,不是菲索斯一人的兄长。他不能倒下,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不能…… 皇帝转过头去深呼吸了一口,忽地叫道:“维洛瓦!” “陛下。”维洛瓦垂首立在台阶之下。 “你能救他吗?” “……可以。” “你敢立军令状吗?” “若他死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听到这话,皇帝轻笑了一声,不知是挖苦还是艳羡:“那就去吧。”他让开楼梯,“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让皇帝陛下亲自给大家演示一下,啥叫殿堂级PUA(笑) 进入论坛模式6344/43/0 那天晚上,维洛瓦用山民的秘术把菲索斯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皇帝政务繁忙,没能等到菲索斯醒来便走了。维洛瓦心里本已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却没想到他脚还没迈出温泉行宫就收到了来自皇帝的嘉奖令。 皇帝赏了维洛瓦许多珠宝,并要求他继续留在菲索斯身边“为山民和帝国的友谊做贡献” 。 旁人看来,皇帝这是默许了菲索斯和维洛瓦关系。但维洛瓦自己清楚,皇帝根本没这么好心,这样做是为了稳定人心。海拉德尔一役敲山震虎,帝国控制的领土中为数众多的异教徒势力都躁动起来。皇帝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同时和所有异教势力作对,所以他才需要自己这样一个“表率”来提醒所有人,帝国并非容不下不同的信仰,而是不允许任何人以信仰之名损害皇权利益。 维洛瓦知道,皇帝是棋手,而自己和菲索斯都不过是他随意摆弄安放的棋子罢了。可那天夜晚维洛瓦在皇帝眼中寻到的那些秘密被拆穿时的惊惶又是什么呢…… 维洛瓦不敢去多想。他敏锐的政治嗅觉提醒他,他心中的那个猜测无论真假都不能再提,为了他自己好,为了山民好,更为了菲索斯好。 菲索斯凭借着他旺盛过人的生命力很快从蛇毒的折磨中恢复了过来。温泉行宫虽然景色宜人,但菲索斯更怀念帝都的热闹,没住两天便带着维洛瓦打道回府。 虽然只时隔了半个月,可两人刚进城就都感受到帝都的氛围似乎变了。从前热闹的市集变得安静肃杀、门可罗雀,城东一片异教聚集地被军队围了起来,出入都需要证明。 此时,皇帝派来接应菲索斯的宫廷内侍骑马过来,菲索斯低声询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大事。”内侍回答,“只不过是前些日子有些不长眼的贵族当众辱骂了皇帝陛下,被剥夺了元老院的席位——那边的区域原本归贵族老爷们管,现在被收归教会,所以需要重新统计居民人数和成分,没什么大不了的。” 辱骂皇帝的确是大不敬的行为,可又有哪个贵族会愚蠢到故意和皇帝为难,被人抓住把柄呢?菲索斯和维洛瓦对视一眼:“你说的贵族是哪位?” “就是卡文泽尔大人啊。” 听到这个名字,菲索斯和维洛瓦同时一惊。卡文泽尔家族是帝国四大贵族之一,控制着帝国南部广袤肥沃的平原地区和帝国四分之一的高产农庄,号称拥有的财富比皇室更多。虽然卡文泽尔家族早就和皇帝有嫌隙,但却从没有直接反对过皇帝的政策,这下又是闹哪样…… “怎么会这样?卡文泽尔大人不是一直和皇兄井水不犯河水的吗?” “嗨,您是不知道。那天皇帝陛下提出了新的税收政策,不知怎的,一向平和的卡文泽尔大人忽然发了怒,竟然当着元老院众人的面指责陛下是贪婪暴君……” “什么新的税收政策?”维洛瓦追问。 内侍说着朝周围瞥了一眼:“朝政上的事儿,咱们也不是很清楚,您两位有什么问题,还是等以后直接向皇帝陛下请教吧!” 别的不说,这帝国的税收政策与山民的利益息息相关,维洛瓦不免要多问两句。但看内侍的表情,却是横下心不准备多言。 两人只好先跟着内侍往菲索斯宅邸的方向走,路上经过一处被抄查的贵族宅邸时,路被一些看热闹的民众堵住。两人下了马在人群之中穿行,低声的议论像雨季的苔藓,不知不觉包围上来。 “嘿,你听说了吗……这处可是那位卡文泽尔大人的私人宅邸,皇帝陛下说没收就没收了?卡文泽尔大人犯了什么法?” “你还没听说吗?卡文泽尔大人当众辱骂陛下,还拒绝将自己的财产上交给教会以换取信仰的自由!”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陛下颁布的信仰税,任何一个不信国教的国民都需要缴纳。卡文泽尔大人明明那么有钱,稍微交出来一点又没什么损失。” “卡文泽尔大人可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从他兜里搞到钱简直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教士大人说的果然没错,这些贵族啊,一个个的都是贪得无厌的守财奴!可话说  114 回来,他们的财富又不是他们自己赚来的,还不是靠着我们这些平民的税贡和捐赠?” “所以啊,还是教会好,不仅不需要信徒的捐赠,还经常在布道的时候给大家分发钱财食粮呢。” “说起来,你最近去教会了吗?” “这几天没有,有什么新闻吗?” “陛下颁布了新政策,任何教会信徒都可以免除三年的劳役!但前提是必须每个休息日去教会祷告。” “光去祷告一下就能免劳役?那我可得勤奋点……” 议论声接近又远去,维洛瓦立在了原地。 皇帝虽然从登基之日起就开始推行国教政策,可之前几年,他对非国教信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信仰不同的国民也都一视同仁,如今又为何突然使出这般雷霆手段来? 维洛瓦略加思索立刻找到了答案——之前几年蛮族势力强盛,皇帝需要联合所有和可以联合的力量攘除外患。现在蛮族已被尽数铲除,他没了后患,又因为几次对战蛮族战争的胜利得到了人民前所未有的支持,现在不放手铲除异己,更待何时? 只是…… 维洛瓦望向被身披白袍的宗教骑士围住的宅邸,一队骑士正搬着一个檀木箱子从宅邸里出来。那箱子的盖子半开着,金银珠宝碰撞出低沉悦耳的声音。听着这样的声音,就连最严肃的骑士脸上也禁不住浮现出笑容来。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驱赶着从府邸里逃出来的几名哭哭啼啼的妇女。看打扮,她们大约是这家宅邸的佣人,肯定与朝堂上的政治斗争毫无关系,只是因为服务错了主人,就要遭到倾家荡产甚至性命不保的惩罚…… 维洛瓦皱着眉头,移开视线。虽说帝国贵族惯于享乐,但其中也不乏靠着自己的本事将家族产业治理得井井有条的能人,这样蛮横地将贵族的财产收归教会,与抢劫又有什么区别? 此时,一个年轻女人大概是被推得狠了,一个没站住,摔在骑士面前。一名骑士见状,扬起手中马鞭就要打。维洛瓦吓得要叫出声来,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忽地从他面前闪过,眨眼间已经冲到了骑士面前。 “给我住手!”菲索斯冲到骑士和女人之间,钳住骑士的手往后一推。 骑士趔趄了两步才站稳,张口要骂,却发现自己面前的是菲索斯,于是马上收了怒意,换上笑脸:“哎呀,这不是菲索斯大人吗?小人不长眼,失敬了。” 菲索斯瞪了骑士一眼,转头拉起身后的女人:“你没事吧?” 女人眼里噙着泪,微弱地点了点头。 “光天化日,你这是在干什么?”菲索斯质问。 骑士维持着笑脸,态度却带着一丝无礼:“菲索斯大人,陛下有令,这宅邸中的仆人都要抓回去细细审问,跟朝堂之事有牵扯的都得下狱。” 菲索斯冷笑:“这几位女士只不过是宅邸里的女仆,能和朝堂之事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送去异端审问团那里审一审就知道了。” 听闻此话,几个女人都吓得脸色惨白,有些胆小的干脆直接哭了出来。 菲索斯朝自己的侍从招招手:“这几位女士带回我府上,小心安置。” 骑士一听这话,笑容挂不住了:“大人,我们是奉皇帝陛下的命令行事,请别为难我们……” 此时维洛瓦也走上来:“帝国国民犯法,自有司法院审判。请问这几位女士犯了什么法?而且你们不是司法机构的人,有什么权力就这么把人抓走?” 这话显然是戳到了骑士们的痛处,要打人的骑士和身边的同僚交换了个眼色:“维洛瓦大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要理论,请您去找皇帝陛下理论。” 他说着又要去抓菲索斯身后的女人,但再次被菲索斯拦住:“这些人的事情我自会向皇兄禀报,你们请回吧!” “这……”骑士越过菲索斯的肩膀望了一眼女人们,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妥协了。他们向菲索斯行了礼,转头继续去搬他们的财宝去了。看热闹的人们看到闹剧收场也都散了去,路上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维洛瓦这才松了口气,靠到菲索斯身边:“你也太鲁莽了……” “总不能看着他们当街伤人。”菲索斯说着要去查看被自己救下的女人们的情况,就在此时,女人中站在最后的一个忽地摔倒在了地上。 菲索斯连忙上前查看,此时正值仲夏,跌倒的女人头上却披着厚实的围巾,这围巾显然是用来遮挡她的面容的。 “你……没事吧?”菲索斯向女人伸出手。 见到菲索斯,女人微微抬起头,一抹红发从围巾里漏了出来。与女人对视的一刻,菲索斯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他犹豫了一下,面色镇定地退后两步,吩咐手下租来一辆篷车,拉着女人们回了宅邸。 维洛瓦很快发现了菲索斯的异状,但菲索斯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他也没有多问。直到一行人回到宅邸,送走宫廷内侍关上门,菲索斯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此时,刚才那名跌倒的红发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在菲索斯面前跪下:“迪亚娜跪谢将军大人的救命之恩!” 维洛瓦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帝都社交界赫赫有名的交际花,也是帝国大贵族之一的迪亚娜。维洛瓦记得她是菲索斯的老相识,是菲索斯在帝都为数不多的交心的朋友,据说也是菲索斯在性事上的启蒙老师…… 可是,维洛瓦记忆中的迪亚娜一直都像骄阳中的玫瑰般娇艳耀眼,眼前这神色暗淡、面容憔悴的女人实在与他的记忆有着天壤之别,显然一路上没少遭遇惊吓和挫折。 菲索斯见到如此落魄的迪亚娜也是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将女人扶起:“你这是什么话!快起来!” 迪亚娜身体十分虚弱,被身边的侍女搀扶着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抬起头,在确认了菲索斯脸上的善意后,终于忍不住流出泪来。 菲索斯搀着迪亚娜坐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离开帝都半个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迪亚娜长叹一声:“你是不知道,你离开这段时间,帝都简直翻了天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维洛瓦端递上来一杯药酒,问道。 “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吧?皇帝陛下罢免了卡文泽尔大人执政官的职位,将他赶出了元老院。” “这个我听说了,可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兄为什么突然针对卡文泽尔大人?”菲索斯问。 迪亚娜摇摇头:“卡文泽尔大人与陛下因为信仰的事情早有嫌隙,但两人之间真正爆发矛盾,是因为陛下推出了新的纳税政策,要求所有不信仰国教的国民都必须缴纳‘信仰税’。按照陛下的算法,越是有钱的国民,需要交的税就越多。而像卡文泽尔大人这样的富豪……”迪亚娜说到这里叹气起来,“要他一下掏那么多钱出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虽然贵族们家财万贯,但谁不是家大业大?一下捐出那么多财产,自家 115 的庄园和家奴要拿什么养活?陛下这不是摆明了要我们所有人都皈依国教,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吗?” 维洛瓦听着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还没有得到有关新税收政策的详细情报,但听迪亚娜的话,恐怕作为异教徒的山民们这次也逃不出被课以重税的命运……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菲索斯问,“我记得你和卡文泽尔大人平时没什么交集啊。” “将军您忘了吗,我的父亲和祖父可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财富虽不及卡文泽尔家,也算是富可敌国。我虽然不如父辈有本事,但经营着帝都郊外的几座大农庄,也算吃穿不愁。可没想到,教会盯上了我的土地,于是便用教规编排我,说我是红颜祸水,是搅乱朝政的荡妇!” 迪亚娜说到这里,脸上显出许多委屈:“对,我在男女之事上的确不检点,但在帝国,我做过的事情放到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再正常不过,甚至还能被传为风流韵事……可就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不愿服从男人,做了和男人一样的事情,便要被他们这样戳着脊梁骨侮辱!” “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迪亚娜颓唐地低下头去:“教会的人几次三番来劝我入教,我气不过,把他们赶了出去。结果您也看到了……教会给我按了个逆反罪的头衔,抄没了我的家产还想取我性命!” 菲索斯不是女人,可他嫉恶如仇,最看不惯那些躲在暗处言语伤人的小人,他听到此处,脸上已写满了愤怒:“皇兄呢,皇兄没帮你主持公道吗?” “陛下?”迪亚娜无奈苦笑一声,“他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入教,从前的罪过就可一并免去。” “那你为什么不……” 迪亚娜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提问的维洛瓦:“祭司大人,您会放弃自己的信仰,加入一个侮辱你的人格,贬低你的存在的宗教吗?” 维洛瓦想了一下,缓缓摇摇头。就算是为了生存,有些东西也是不能舍弃的。因为舍弃了它们,人就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了圈里的牲口、机器上的零件…… 此时菲索斯站起身:“你在我这里好好休息,我去找皇兄理论!” 但迪亚娜却阻止了他:“不,您不能去。”女人抬手挡住菲索斯的去路,“在我的这件事上,陛下已经下了死心。他打定主意要拿我当反面典型,您现在帮我说话,就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可是——”菲索斯说着望向维洛瓦,见维洛瓦眼中也是否定的神色,于是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他自知自己虽然和皇帝是兄弟,但在揣测兄长心意上却不及维洛瓦。既然维洛瓦不同意,那么此时也许的确不该鲁莽。 迪亚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压抑着暴雨的灰黑乌云:“如果您当我是朋友,就请送我一匹马吧……我会连夜离开,从此再不踏进帝都半步。但愿陛下能这样放过我,也放过我的家人和家奴们……” 见迪亚娜神色暗淡,万念俱灰,菲索斯想要劝解两句,可终究是开不了口。他召来侍卫,给迪亚娜备了一匹脚程最快的马,临行又送了她不少食物和金钱,找人护送她离开了宅邸。 迪亚娜出门的时候,街上忽然刮过一阵夹着雨水气息的冷风。 “要变天了……”维洛瓦说着挨到菲索斯身边,抓住菲索斯冰凉的手。菲索斯搂住维洛瓦的腰,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看着迪亚娜的背影远去。 。。。 菲索斯被迪亚娜的事情弄得心情不好,自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而维洛瓦更是有许多公事要办。等两人再见面,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 厨师长大概听到了什么风声,今天准备的都是菲索斯喜欢吃的菜。然而望着一桌子美食,菲索斯依旧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只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就要离席。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宅邸里忽然来了一名皇家内侍,传皇帝的话,要菲索斯立刻去一趟皇宫。 菲索斯和维洛瓦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找到了疑惑和不安。可皇帝有令,菲索斯无法违抗。他换了套便装,和内侍骑马去了皇宫。 两人路走到一半,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菲索斯加快脚步进了皇宫,斗篷和头发上还是被淋湿了。他掸着头上的水进了大殿,刚走了两步就闻到另一种令人不安的气味。 这种气味他很熟悉,这种泥土混着血腥的气味让他想起战场。 这味道本不该出现在皇宫中,违和感让菲索斯紧张起来。他眯起眼,向大殿深处望去。皇帝就站在王座边,脚下则匍匐着一具躯体。 血是从那具躯体身上流出来的。他,或者说是她被包裹在一条暗色斗篷下,只有一只苍白无力的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指尖与皇帝的鞋跟只有一厘远。 当菲索斯看清楚盖在躯体上斗篷正是自己送给迪亚娜的那条时,惊愕、恐惧、愤怒、苦楚,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感情从心底喷涌而出,编织成漆黑的锁链,将他的双脚锁在了原地。 “怎么了,不上来看个清楚吗?”皇帝背对着菲索斯,声音冷如冰霜。 “皇兄……你……杀了她……”沉默了许久,菲索斯才缓缓吐出一句不成文的话。“你为什么要杀她!” 皇帝回过头,眼中带着五分睥睨与五分怒意:“菲索斯!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 皇帝一怒,连远处端盘子、摇扇子的侍者都僵在了原地,可菲索斯却毫无畏惧。他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皇帝的衣领:“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皇帝先是被菲索斯的僭越惊到,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黑衣人从大殿立柱之后闪现出来,掏出武器将菲索斯逼离皇帝。皇帝整理了一下被抓乱的衣领,沉下一口气:“菲索斯,该提出疑问的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要帮她?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下了通缉令了吗?” 菲索斯摇着头,没有回答皇帝的提问:“她……她都已经决定离开帝都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她对你到底有什么威胁,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皇帝冷笑一声:“菲索斯,我幼稚的弟弟……你只是听她自辩两句就信了她的鬼话吗?你知道她离开帝都是去干什么吗?是去搬救兵!你知道她搬救兵是要干什么吗?是要发动叛乱!” 皇帝一面质问一面靠近菲索斯,他身上的戾气逼得菲索斯摒住了呼吸。可就算如此,菲索斯还是不愿相信皇帝的话,他见过迪亚娜离开时的样子,那样一个颓唐失落的女人,绝不可能还有力气去搬什么救兵、发动什么叛乱! “不,迪亚娜不是这种人……”菲索斯摇着头否定道,“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她是哪种人,我比你更清楚!”皇帝走到菲索斯身侧,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她,还有和她一伙的那些贵族,对我的政策不满已久……我好心给她留了后路,劝她入教,她却将我的使者赶 116 出门去。不仅如此,她还私下里花钱资助那些反对我政策的军队将领,跟他们搞在一起——要说她没有反心,又有谁会信?” 菲索斯咬着牙沉默不语。迪亚娜的确有几个军队里的情人,但要说她是为了谋反才和那些人在一起,就实在太捕风捉影了…… “还有你,菲索斯!”皇帝说着盯住菲索斯,眼里与窗外同时落下了雷霆,“你这次也太让我失望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与背叛无异!” 菲索斯心里本也怒气冲冲,可“背叛”二字实在太锋利,就像两根尖针狠狠刺进了他心口,让他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愤怒。他猛地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教会或者交给我?” “我……”皇帝的愤怒如暴雨袭来,菲索斯舌头打结,一时不知该如何自辩。他低下头,攥起拳头,“我当她是朋友……” “朋友?哈……”皇帝翻了个白眼,“那我又是什么呢——告诉我,我是什么?一个无所谓的旁人吗?” 菲索斯纠结了许久,才低声回答:“您是我的亲人,我的兄长。” “还有呢?” “我的……君王。” 皇帝微微扬起下巴,似乎终于满意了。他停止了责问,停止了对菲索斯冷漠的凝视,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可是皇兄,迪亚娜她……” 皇帝回头,又是一道锋利的眼刀。菲索斯只好住嘴。他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可就这样把迪亚娜的尸体晾在这里,他还是于心不忍:“至少让我把她埋了吧。” “不行。” “兄长??” “我会砍下她的头挂在城墙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者会是什么下场。” 皇帝这句话像是无心,菲索斯却听出了针对自己的意思。他感到一阵电流从胸口窜过,带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心梗。 “你回去吧……”皇帝朝菲索斯摆摆手,“看在你是初犯,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菲索斯咬着牙朝皇帝行了个礼,转身朝门口走,刚走两步又被叫住。 皇帝此时已坐回到了他的王座上,脸隐藏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应该好好休养。军队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明天把军符还回来吧。” 进入论坛模式7221/53/2 菲索斯被免去军职一事在帝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和卡文泽尔或是迪亚娜不同,作为抗击蛮族的英雄,菲索斯在帝国人心中地位崇高,因此虽说是被罢免,菲索斯的住处却比从前更加热闹了。 来拜访的人中,看热闹的有,落井下石的有,打探消息虚实的也有,当然,也不乏真正仰慕菲索斯,想要替他鸣冤或是替他出头的。但无论是哪种人都没能见到菲索斯的面。菲索斯拒不见客,每日只知道纵情美酒与歌舞,对朝政更是只字不提。 旁人只道菲索斯是舍不得权势,可维洛瓦清楚得很,菲索斯并非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他只是在自责和后悔,自责当初没有留下迪亚娜,后悔当初面对皇帝的责备没有再努力争取一下,如今只能眼看着迪亚娜的人头被挂在城门之下,听着“帝都妖妇”的流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维洛瓦不知该如何安慰菲索斯,面对这样的事情,语言是苍白而无力的。于是他只好尽可能多地分出时间来陪在菲索斯身边。两人相处时不谈时事,只聊些风花雪月、诗歌神话,或是一起去郊外散心,在原野上打个猎露个营,或是干脆驱散了佣人、褪去所有衣物,就这么赤裸着倒在床榻上,昏天黑地地拥吻与作爱。 从前因为有公务在身,菲索斯和维洛瓦之间总是免不了争吵。如今没了虚头八脑的头衔和不得不思考的朝堂大事,两人的关系反而变得纯粹,自然也就更亲密了。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太久。 山民派来的使者,找上门来,传达了来自长老的口信。长老们认为菲索斯的失势连累了维洛瓦,导致如今皇帝对山民的态度也大不如前。长老们要求维洛瓦尽快离开菲索斯,在帝都如今正当红的政客中另觅靠山。 维洛瓦失眠了一整夜后给长老们回了信,劝说长老们收回成命。他劝说道,虽然菲索斯如今被皇帝惩罚,但毕竟是皇帝唯一的亲人。皇帝虽然心狠,但绝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杀手。更何况如今帝都局势风云变幻,谁能笑到最后仍未可知,在这个时候抛弃菲索斯另寻出路,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维洛瓦把信的内容改了又改,尽可能表现出冷静与理性。可他知道,他的文字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辈子。而且长老们的忧心忡忡并非没有道理,新的征税政策导致山民明年要向帝国缴纳的税赋是往年的三倍。如果交不出钱,就必须允许帝都的教士在山民的领地里开坛布道。到了那个时候,山民们面临的,将是帝国经济和信仰的双重压力。 维洛瓦知道,为了自己的族人,也为了自己能继续和菲索斯在一起,他必须做些什么。 帝都的局势在秋天到来时又起了变化。 原本被皇帝贬黜流放的卡文泽尔重回帝都。这一次,他脱掉了往日的华服,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教士服,遣散了从前鞍前马后服侍他的众多仆从,只留一人跟在身边。他进了城门便下了马,托着一副略显臃肿的身躯,每走几步就要亲吻一下胸前的圣像,俨然一副虔诚教徒的样子。 他回到帝都,不急着去自己的府邸,而是先前往了大圣堂。据说当卡文泽尔见到教士,二话不说直接跪倒,捶胸顿足地述说着自己过去的罪过,痛哭流涕地祈求神明的原谅。那架势,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维洛瓦听到此处便打断了下人添油加醋的描述。 卡文泽尔这样夸张的表演也就骗骗街头的吃瓜群众,维洛瓦禁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一句。这只老狐狸,为了回帝都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可这二进宫多半没好事,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维洛瓦张罗着去打探卡文泽尔的底细,然而还没等他动身,卡文泽尔自己却派了传话的过来,邀请维洛瓦私下里会面。 “大人是来找我?不是菲索斯吗?”维洛瓦满心疑问。 “大人指名找您,还提醒小的,这件事不方便让菲索斯大人知道……”传话的人回答。 这话让维洛瓦疑心更重了。出于警惕,他想要拒绝卡文泽尔的邀请,传话人却在此时往他手里塞了一条便签。 维洛瓦展开便签瞥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便签上的消息是用山民们的方言写的,字体他也认识,是族长。维洛瓦立刻反应过来,一向与自己没有交集的卡文泽尔为什么一回帝都就要与自己私会了。 “难道族长和卡文泽尔大人……” 传话人压低声音:“大人既然知道了,就请跟小的来吧。” 有了族  117 长的手信,维洛瓦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他跟着传话人从后门离开菲索斯府邸,在集市上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上了一辆马车,抄小路来到了卡文泽尔位于帝都郊区的府邸。 这府邸从外观看朴实无华,简直就像教义中走出来的样板房。但一进屋里,帝国贵族哪种奢华的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大理石地板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织锦地毯,做工精细的茶几上摆着银盘,盘子里装满了新鲜的时令水果。香炉里点着的熏香甜而不腻,一闻就是东方来的高档货…… 很显然,卡文泽尔大人虽然声称自己奉主感化,虔诚信教,但私下里却并没有遵守教会定下的那些清规戒律,反而比从前更加奢靡张扬了。 望着墙上挂着的重金打造的圣像,一阵强烈到让他想要吐出来的厌恶感袭上维洛瓦心头。他发现,这世上还真有人能为了利益将自己的信仰和灵魂出卖得如此彻底,或者说,所谓的信仰,也不过是他们拿来攫取利益、排除异己的手段而已。 这种人活得如鱼得水,迪亚娜那样对信仰和自我无比真诚的反而成了亡魂。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维洛瓦心里烦躁,一刻也不想在这座宅邸里多呆。他正转身想要离开,身后的门却开了。 族长和卡文泽尔一同走进屋来。族长老当益壮,半年不见,脸色更加健朗。他身着山民的传统服饰,十分朴素,与身边锦衣华服、身材略显臃肿、脸色暗淡的中年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是如此的不协调,可此时却肩并肩站在一起,关系似乎十分友好。 “族长,卡文泽尔大人。”维洛瓦见状低头鞠躬,心底却琢磨不出族长这是在唱哪出戏。 先开口的是卡文泽尔。他一面伸手要拉维洛瓦一面笑起来:“维洛瓦大人,欢迎欢迎。从前在宴会上见过您几次,但都没有缘分与您攀谈。现在这离近了一看,果然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美人啊。” 卡文泽尔语气油腻,眼神更油腻。维洛瓦有意躲开了卡文泽尔的拉扯,走到组长身边:“您什么时候来帝都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 族长神色冷峻,似是不悦:“你在帝都工作繁忙,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维洛瓦知道族长这是在讽刺自己,脸上一阵燥热,低下头去。 此时族长转头望向卡文泽尔:“大人,既然人已经齐了,来谈谈我们合作的正事吧。” “合作……什么合作?”和卡文泽尔合作这种事,维洛瓦还是第一次听说。 “哦,是这样的。”卡文泽尔解释,“我在流放的时候受到了山民的许多照顾,和族长大人成了朋友。于是我们就合计了一件事,想找您商量……是关于帝国未来的事情。”他说着走到茶几边挑了个又大又红的果子,递到维洛瓦面前。维洛瓦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接过来,脸上仍然带着戒备。 卡文泽尔也不生气,自顾自咬了一口水果:“帝国现在的情形,想必您已经很清楚了。陛下打定主意和我们这些大贵族和你们这些异教徒作对。大家劝也劝了,吵也吵了,可陛下心意已定,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但是,大人您想一下,这偌大一个帝国,还不是靠各地的贵族乡绅,还有像您和族长大人这样的异族官员分别管好自己的地盘,才能繁荣昌盛、经久不衰?要是把我们的权力都收回去,都交给教会,或者干脆都交还给陛下,这国家要怎么管呢?我不相信天下有谁有那么大的力气,能事无巨细地把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是有,所谓过慧易折,恐怕这人啊,也活不了太久……” 卡文泽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斜着眼望向维洛瓦。维洛瓦听出卡文泽尔话中有话。他将双手抱在胸前:“大人您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吧。” 卡文咧着嘴,鱼尾纹中挤出了一丝虚情假意的笑来:“维洛瓦大人,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您不说,我又怎么知道您想干什么呢?我又不会读心术。” 卡文泽尔靠到维洛瓦身边来,脸上依旧带着假笑:“维洛瓦大人冰雪聪明,怎么会猜不出咱们想说什么呢?” 维洛瓦眯起眼,望向族长。他心里本只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可当他从族长眼中寻到了杀气,他立刻意识到,他多半是猜中了。他猛地站直身子,头上渗出冷汗来:“你们难道是要……要对陛下……”维洛瓦说着,抬起拇指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卡文泽尔连连摇头:“怎么会,我们怎么会做那样大不敬的事情?而且打打杀杀的,太暴力了。我们只是在想,也许陛下操劳国事辛苦,会忽然病倒。俗话说,病来如山倒,陛下这一病,估计就好不了了……陛下一去,皇室的血脉就只剩下了菲索斯殿下。也许我可以扶持殿下登基,而山民也会帮忙——这样殿下当了皇帝,自然不会与我等贵族为难,也不会对异教徒征收重税。这结果,对殿下好,对我好,对您和您的族人也好……您觉得呢?”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维洛瓦一口回绝道,“先不说你们要如何闯入防备森严的皇宫给陛下下毒,就说菲索斯……菲索斯虽然心性耿直,但不是傻子!如果让他知道是你们谋害了他的兄长,他不但不会跟你们合作,还会亲族取了你们的性命,让你们给他的兄长陪葬!” 维洛瓦话说得很重,卡文泽尔却没有被吓到:“您别这么激动……皇宫的事情,我自然有办法。至于菲索斯殿下——这不是有您在吗?您和他关系那么好,还能劝不住他吗?” “你让我骗菲索斯……绝对不可能!”维洛瓦怒喝道,“我是绝对不会对菲索斯说谎的!” “哎哎,别说得那么难听嘛。谁也没叫您撒谎,只是这同一句话,说的方式不一样,听在人耳朵里的效果自然也不同——这个道理,祭司大人不会不懂吧?” 卡文泽尔不愧是混迹政界多年的老狐狸,说起话来密不透风,一点把柄都抓不到。维洛瓦被软钉子怼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扭过头去:“不行,这个计划我不同意!” 此时族长走上前来:“维洛瓦,不要任性了!” “族长……” “你知不知道皇帝最近颁布的这些政令对山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是山神的孩子,要孩子抛弃母亲去做别人家的走狗——这种事,山民是万万干不出来的。可如果不改信仰,上缴给帝国的税收和粮食就会让我们陷入极度困窘的状况……维洛瓦,你难道忘了自己当初的誓言了吗!” 族长声色俱厉,维洛瓦禁不住抖了三抖:“誓言我没有忘记,只是现在还没有到动用武力发动政变的时候。” “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还等着皇帝手下的宗教骑士团壮大起来吗?” “可是……政变这种事,风险太大了……” 族长咄咄逼人,可维洛瓦仍旧不愿顺从。于是族长只好搬出杀手锏来:“哼,别诓我了!我知道你是为了菲 118 索斯……我看你和菲索斯那小子风花雪月时间长了,早就把族人忘到脑后去了!” “我没有……” “那我之前叫你离开菲索斯另觅靠山,你为什么不听?” “我——”维洛瓦拧着眉头与族长对视,心里有万般委屈却说不出口。 此时,卡文泽尔恰到好处地插嘴进来:“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大家别吵架,别吵架哈。”他丢了果核蹭蹭嘴,踱步到两人中间,“依我看,两位都是为了帝国好,为了族人好,只不过想法不一样而已。维洛瓦,如果你觉得把菲索斯殿下搅进来不妥,咱们就不带他了。你呢,也不用做别的事,帮我们把殿下稳住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和族长大人,你看如何?” 眼看那臃肿的男人又要蹭上来,维洛瓦又警惕地往墙角退了退:“你们……果真下定决心要对陛下出手?” 族长板着脸点点头。 “什么时候动手?” “如果没有差池,陛下大约是活不过今年的丰收祭了。”卡文泽尔笑道。 维洛瓦掐指一算,丰收祭,那不就是七天以后吗?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是临时起意。族长和卡文泽尔估计早有了预谋,现在才告知自己,多半也是害怕自己会不同意,或者搞出什么乱子吧……看来这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自己…… 见维洛瓦依旧是一脸不情愿,族长再次端出了作为长辈和上司的架子:“维洛瓦,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你是山民的祭司,没有权力拒绝!” 维洛瓦抿着嘴沉默些许,抬起头时神色已镇定下来。他没再拒绝卡文泽尔伸过来的手,反而露出迎合的笑容:“既然两位大人已经拿定主意,维洛瓦愿意听从差遣。” 。。。 维洛瓦回到宅邸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侍者们在长长的走廊上点起烛火,火光摇曳,人影幢幢,维洛瓦感觉心里烦乱极了。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无论族长和卡文泽尔的计划成功还是失败,接下来帝都都会迎来一段很长时间的动荡。现在,一边是他需要保护的族人,一边是菲索斯,他要怎么做才能保证两者都能不被棋手们引起的战争波及,安稳地度过这次劫难? 走廊外庭院中的花朵不知秋风已起,依旧开得热闹放肆,维洛瓦感觉脚步变得无比沉重。他刚进书房,菲索斯便迎面走了过来,看上去精神抖擞,心情不错:“你刚才出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山民那边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维洛瓦一面含糊其辞,一面脱掉外袍。袍子上还沾着卡文泽尔府邸里那名贵熏香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心虚地将袍子扔到身后,“那个,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真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商量呢!”菲索斯拉着维洛瓦在窗边坐下,从琉璃盘里挑了一串葡萄递到维洛瓦手里,“什么事,你先说吧。” 维洛瓦揉捏着手中的葡萄:“还是你先说吧……” 菲索斯感觉到维洛瓦不太精神,但也没有多想。他提起另一串葡萄,咬下最底下的一颗:“刚才皇兄召我进宫了。” “啊?真的吗?”维洛瓦有些吃惊。要知道这几个月皇帝一直晾着菲索斯,这还是迪亚娜的事情后皇帝第一次主动召见菲索斯,“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呀,一开始只是聊了聊家长里短的,但我知道他目的肯定不止这些。”菲索斯笑道,“果然,他后来遣散了旁人,私下告诉我,他准备明年开年以后恢复我的兵权。” “真的?”这可让维洛瓦更吃惊了,“陛下不生你气了?” “他说从前的事情他不想再提了,要我以后自己注意——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菲索斯跳起来坐到维洛瓦的一边,差点没把维洛瓦从椅子上挤下去,“你知道吗,他这次准备派我去帝国北部!” “北部?难道是说……” “他准备让我负责统帅帝国的北部军团,而北部军团的驻地就在雪山脚下,在山民的部落附近。”菲索斯说到这里两眼放光,“这样一来,就算你明年要回山里,咱们也不必分开了!” 要是放在今天上午拜访卡文泽尔之前,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哪怕维洛瓦知道皇帝这么做并非是真想成全他和菲索斯,而是为了震慑帝国北境的少数族裔,可只要能跟菲索斯在一起他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可是现在,对于得知刺杀计划的维洛瓦来说,再甜的蜜糖也化作了苦酒。 “啊……是吗……那,那可真是太好了。”维洛瓦尽力敷衍着,可说起话来却是魂不守舍、口不对心。 菲索斯终于发觉了恋人的异状:“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脸色就不好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大概是刚才路上吹了点风。”维洛瓦拧下一颗葡萄,拨了皮塞进嘴里。葡萄果肉很甜,但他却一个不小心咬到了苦涩的葡萄籽。 菲索斯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但他知道维洛瓦不愿多言的话问了也没用,便话锋一转:“哦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刚才?”维洛瓦回过神来,“嗯……是这样的。你丰收祭有什么计划吗?” “丰收祭?”菲索斯想了想,“往年这个时候我都在军营,大家没有过这个节的习惯。” “可丰收祭是帝都的重要节日,帝都人除了狂欢还会走亲访友什么的……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真的么……”菲索斯不喜欢帝都社交界的那些繁文缛节,听到“走亲访友”四个字,脸就皱了起来。 “你要是嫌麻烦,不如我们离开帝都,去之前陛下赏你的温泉行宫住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维洛瓦顺水推舟地建议道。 “你想去那儿吗?”菲索斯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笑盈盈地望着维洛瓦,“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我……”维洛瓦别开头,望向窗外沉沉暮色中初升的月亮,“要是我们能就这么逃走,该有多好啊……” 菲索斯皱眉:“逃走?为什么要逃走?” 维洛瓦抬起眼眸,在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和菲索斯脸上的担忧后,连忙慌张地摆摆手:“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帝都最近乱糟糟的,偶尔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感觉大家都需要找个借口好好放松一下——我们就去温泉行宫吧,我记得行宫附近有一片原野很适合打猎,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玩几天!” 见菲索斯并未起疑,维洛瓦小心地松了口气。他私下谴责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注意地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呢。可大概正是因为说出了真心话,他心里反倒比之前好受了一些。 要是能放下作为祭司的身份、放下族人的期待、放下所有责任的牵绊和利益的纠葛,就这么和菲索斯一起逃走,浪迹天涯,逍遥快活,那该有多好啊…… 进入论坛模式6489/43/0 菲索斯和维洛瓦于丰收祭的前一天启程。温泉行宫 119 距帝都本有一日路程,他们只带了几名亲近的侍卫,一行人轻装快马,只用了半天就到达了目的地。 菲索斯见时间还早便张罗着要去打猎。侍卫们都是跟随菲索斯多年的战士,主帅一忽悠,大家自然都跃跃欲试。一群精力旺盛、伸手了得的年轻人冲进林子里,毫不意外地把满载而归。 年轻人们在营地里点起营火,将打来的野猪退了毛、去了内脏后架上烤架,又就地取材地找了些野菜过来搭配。维洛瓦没有参与打猎,但却捕到了好几条河鱼并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壶上好的烈酒,说是山民们酿造的极品美酒。大家喝酒吃肉,跳舞唱歌,好不快活。 维洛瓦带来的那壶酒比想象得还要烈,年轻人们没一会儿就喝得东倒西歪,等到了深夜,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除了一个人。 最先睡去的维洛瓦坐起身来,深秋的夜风已有了几分彻骨的凉意,维洛瓦望着头顶的月亮,酒彻底醒了。 他提起脚边被他下过催眠药的酒壶晃了晃,酒已经被喝了个底儿朝天。可见这些年轻人对他这个外族人毫无戒备,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他取了斗篷帮菲索斯盖好,又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塞在菲索斯肘下。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陈情信,也是一封告别信。无论所谋之事成功与失败,他都已经隐瞒并欺骗了菲索斯。这样的行为违背了两人在一起时的约定,所以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呆在菲索斯身边了。他不求菲索斯原谅,只希望菲索斯看了信,能够了解他的一片苦心。 维洛瓦踮着脚尖,小心从睡得横七竖八的年轻人们身边蹭到门口,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朝菲索斯的方向望过去。菲索斯睡得酣然,眉头舒展,看不出丝毫哀愁之色。他这些时日被皇帝冤枉,其实日子过得并不舒服,可他却没有吐露过一句抱怨,也从没有怨天尤人过。 菲索斯心性耿直、心胸宽广,是真正的大丈夫。这样的人,应该属于蓝天、属于大海,属于自由宽广的世界,而不是被禁锢在帝都那繁华的牢笼中,成了有心之人搬弄是非、攫取利益的棋子。 就让自己变成开启牢笼的钥匙吧。 维洛瓦这样想着,强迫自己扭过头去。他牵来一匹快马,掉转马头,乘着月色朝帝都的方向赶去。 他自己一个人赶路,比一群人来的时候更快了一些。但他害怕被人发现,找了条小路,回到帝都的时候也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守门的士兵正在打盹,见到风尘仆仆的维洛瓦,眼睛有些发直:“维洛瓦大人……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菲索斯殿下呢?” 维洛瓦下了马,疾步走到士兵身边:“我有事找陛下,请让我进城。” “啊?现在吗?可现在才……三点啊……” “是急事!请放我进去!” 守门士兵一脸茫然,可见维洛瓦神色焦灼,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嗯了一声,准备去开小门。 维洛瓦原以为他会在城门处被拦住,此时见士兵十分配合,于是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士兵走到门口的时候,黑暗中忽地闪过一道寒光。维洛瓦反应迅速,叫出声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下一秒,被箭矢穿透胸膛的士兵晃了一下,没来得及挣扎便侧倒在地上。 维洛瓦知道自己暴露了,他转身想逃,却发现后路已经被三名覆面男人挡住,三人手持凶器,面色不善,显然不是死士就是刺客。 维洛瓦拔出匕首,准备和三人殊死一搏,可三人却似乎并不准备攻击。此时,一个维洛瓦现在最不像听到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 “维洛瓦大人,早上好啊。”卡文泽尔从黑暗中踱步而出,脸上带着让维洛瓦脊背生寒的冷笑。“您不是跟菲索斯殿下去温泉行宫了吗?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 “我……忘了点重要的东西,所以回来取……”维洛瓦敷衍道。 很显然,维洛瓦的话没有骗到卡文泽尔:“可您刚才明明说是要找陛下啊?难道您忘记的东西在陛下手里?还是说,您准备给陛下送去什么东西。比如,送去……有关这次刺杀的情报什么的?” 维洛瓦见自己的计划暴露,便不再遮遮掩掩。他收了匕首,神色坦荡地望向卡文泽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在和您初见的时候。”卡文泽尔坦言道,“您的演技很不错,可您忘了吗,我年轻时也是个不错的演员。我看着您的眼睛,就知道您早晚会叛变。” “别谦虚了,您现在也是个好演员。” 卡文泽尔被维洛瓦名为恭维的讽刺逗笑了:“您啊,明明挺聪明的,为什么要做通敌这种傻事呢?您知不知道这是对您族人赤裸裸的背叛?” “我的族人都会明白我的苦心的。”维洛瓦道,“我不知道你是用怎样的花言巧语糊弄了族长,但别把他当傻子,你骗不了他一辈子的!” 卡文泽尔对维洛瓦的斥责不以为意:“我没有骗任何人,我和山民的合作本就是一件对双方都好的事。倒是您,为什么要选择皇帝呢?” 维洛瓦努努嘴:“说什么双赢,你不过是在利用山民而已。刺杀皇帝这种事不占理,等到事成,你一定会把所有罪过都推到山民身上。当人们的怒火都指向山民,自然没有人会再思考谁才是这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与其这样被你利用后再兔死狗烹,我宁可选择皇帝。至少他保证过不与山民为敌,而且我知道他会遵守承诺。” 听着维洛瓦的分析,卡文泽尔连连点头:“哎呀哎呀,我果然没看错,您可真是个聪明人,而且比你们族长还有菲索斯殿下都要聪明。这些话要是能早点说出来,你们族长也许就不会和我合作了,只可惜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被我抓到,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说了呵呵。” 维洛瓦显然是被卡文泽尔触到了痛点。他咬紧牙不说话,手再次搭上了腰间匕首。 卡文泽尔见状摇摇头:“我劝您不要做傻事。只要您不抵抗,看在你们族长的面子上不会为难您。但你要是乱来……”他说着瞥了一眼脚边暴毙的士兵,“您该不想什么无法逆转的悲剧发生吧?” 维洛瓦与卡文泽尔对峙着。卡文泽尔胸有成竹的样子让维洛瓦恨得牙根痒痒。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维洛瓦叹出一口气。他沉下肩头,垂下手,一副放弃了的样子。 “很好,我喜欢聪明人。”卡文泽尔说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朝维洛瓦走过去。他从腰间解下一卷绳索想要将维洛瓦绑住。然而就在此时,维洛瓦忽地抬起头,低声念出一段咒语。 转眼间,狭小的值班室中弥漫起灰色的烟尘,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但卡文泽尔的手下显然也不是平常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僵直之后,三人第一时间冲散迷雾,将想要突围的维洛瓦包围并压倒在地。 等烟雾完全散去,卡文泽尔  120 才一面咳嗽一面走上前来:“这又是何必呢?这些人都是我重金雇佣的杀手,这点雕虫小技是瞒不过他们的。” 维洛瓦勉强抬起头瞪着卡文泽尔:“你是赢不了皇帝的……就算赢了皇帝,菲索斯也不会饶过你的!” 卡文泽尔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我手里不是有你吗?只要你在我这里,菲索斯就不会和我作对。” 他说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名覆面男人将维洛瓦拉起来,拽着他朝门口走去。维洛瓦灰头土脸,看上去像是完全被打败了。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在出门的时候,他的嘴角却诡异地翘起,似乎是在微笑。 在他身后,原本紧闭的值班室窗户被人打开了一条缝,一只藏在维洛瓦斗篷下的信鸽舒展开羽翼,朝黎明的天际线飞去。 。。。 菲索斯是被一阵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吵醒的。他征战沙场多年,战马的嘶鸣让他立刻精神了过来,甚至下意识抓住了腰间短刀。 周遭没有敌人,太阳从营长的帷幔外射进来,暖洋洋的。他这才想起昨晚他和维洛瓦一行在野外欢饮,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他朝帐外望了一眼,心里一惊。看太阳的方向,现在似乎已经是下午了。他是怎么连着睡了十五六个小时的? 他的同伴们一些已经醒了,一些还在酣睡,可他去找不到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起身的时候感觉什么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他低头去捡,发现是一封折的方正的信笺。这种者法是维洛瓦的习惯,他四下张望,却依旧见不到维洛瓦的人。 此时,一位身披王城近卫披风的士兵骑马冲进营地,马儿因为长途跋涉气喘吁吁,他顾不得拴马,直接向菲索斯冲过来。他脸上带着的慌乱让菲索斯紧张起来。菲索斯将维洛瓦的信笺揣进兜里来到近卫前:“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卫兵脸上的汗与路上沾到的污泥混在一起,一双眼里写满了焦灼。听菲索斯如此询问,他没等开口就直接跪倒在地:“殿下,出大事儿了!” 菲索斯见状连忙把近卫拉起了来:“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卫兵哽咽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呼吸:“陛下……陛下他遇刺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菲索斯猛地睁大眼,抓着卫兵胳膊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加大了力气:“遇刺?什么时候?被谁?” “就在……就在早上。刺客还没抓到,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皇宫里已经乱套了,再这样下去估计要出大事,您、您快跟我回去吧!”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城!”菲索斯说着命令手下去牵马,自己则四处寻找其维洛瓦。然而,他找遍了整个营帐,也没找见维洛瓦。 皇帝的遇刺、维洛瓦的失踪,还有自己昨晚莫名的酣睡……一种不祥的设想渐渐成形。这个设想十分符合逻辑,但他却不怎样也不愿相信。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急着伸手去摸维洛瓦给他留下的信笺。但此时手下已经牵了马过来,他斟酌一下,还是回城要紧,于是只好将信笺先收了起来。 他命令手下善后,自己先同卫兵一起向赶回帝都。他路上心情焦急,也顾不上吃饭和休息,到达城门脚下时刚好是夕阳西下,红霞盖着帝都,天空仿佛在滴血。 守城士兵见到菲索斯,立刻给他开了城门。他一路快马直冲皇宫,顾不上卸甲就进了议事堂。路上也没人敢拦他,就让他这么带着武器进了大殿。 菲索斯推开门的时候,大殿里已站满了元老院的大臣。大家原本都在窃窃私语,见到菲索斯则全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回头注视着菲索斯。 菲索斯走向大殿中央,所有大臣都为默契地后退,为他开出一条道路来。他在通向空王座的台阶下停住,转头在扫视了一圈大臣们:“陛下怎么样?” 一名长胡子的大臣从人群中走出来,哑着嗓子道:“陛下……陛下受了重伤,现在估计已经……” “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么死掉!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听闻此话,菲索斯血直往大脑冲,他现在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亲眼再见他的兄长一面,只想亲眼确定兄长的生死。可他刚走两步就被大臣们拦了下来。 “陛下流了好多血,我们都看到了!他、他肯定是坚持不下来了,您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啊——” “那我也得见他!”菲索斯甩来阻拦他的大臣的手,“他是我的兄长,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孤孤单单一个人……” “殿下,殿下您冷静一点!”长胡子大臣追上菲索斯劝阻道,“陛下伤得重,就算您过去也对治疗无益,就请将他的性命交给医生吧。比起急着去见他,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这长胡子大臣是元老院中贵族派的一员,当初卡文泽尔被贬黜的时候,他曾经帮着说了不少好话。菲索斯停下脚步,瞪着这男人:“现在有什么事能比兄长的性命更重要?” “殿下您听我说,陛下他若是能挺过来当然好,可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帝国不能没有君主啊!” 菲索斯拧紧眉头,拳头攥得咔咔响:“你什么意思……” “我……不,我们的意思是,如今皇族中成年男子只有您一人,如果陛下不在了,您就是帝国的下任皇帝……您、您得为此早做准备啊!” 长胡子大臣这么说,其他人也副和着点起头来。菲索斯眯起眼,又将这些人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发现他们都属于元老院中最保守的贵族派,而元老院的中间派和自由派的成员却看不到一人。 菲索斯虽然很少参与政事,也没怎么接触过政治斗争,可他并不傻。听着长胡子大臣的话,又看到这些大臣如此上杆子地催促,菲索斯立刻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他站定,眼中带上了些危险的笑意:“早做准备?哼,皇兄如今是生是死还不清楚,你们不急着去查凶手,反而聚在一起想要推我上位……那要是他最后没事呢?你们要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哎呀这不是在说万一的事情嘛……”另一位身材矮胖的大臣道,“而且您是没看到早上的情况,当时那血流的,都从车子的缝隙里渗出来了!咱们说句不好听的,流了那么多血,陛下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殿下。”又有一位大臣开口道,“我们都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我们这也是为了帝国好……丰收祭本就是帝国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现在陛下缺席,外面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若您不尽快接过皇位稳定局势,真的会出大事儿的啊!”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要求菲索斯立刻登上皇位主事,菲索斯虽然下定决心要先见到兄长,无奈对方人多口杂,他一个人嗓门再怎么大也渐渐落了下风。 大臣们把皇帝的伤势形容得越是夸张,菲索斯心里越是焦急。他将手搭在剑柄上,心想大不了他就用强的,闯出去见皇兄。 就在他这么打算的  121 时候,原本紧闭的大门忽地开了。人们想不出此时还有谁会来,纷纷向大门口望去。 首先从门外冲进来的,是一队身着黑衣的侍卫。这些人是皇帝私下培养的特殊部队,平日隐藏在皇帝身边,只听皇帝一人差遣。此时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所有大臣都紧张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议事堂,不是你们这种人能随便进来的!”一名大臣嚷嚷道。 黑衣人们立在门口一言不发,他们身后则传来了一个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声音。 “如果是我让他们进来的呢?” 这声音中气满满,带着胸有成竹的笑音,在场所有人听闻此声都僵在了原地。 除了菲索斯。 “皇兄!”听到这声音,菲索斯眼中一亮,推开阻挡他的大臣朝门口冲过去。当他走到黑衣人面前时,皇帝正好从门外走进来。他衣着干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采奕奕,怎么看也不像是被人重伤过的样子。 “皇兄!你……你没事吗?”菲索斯来到皇帝身边。他见到在大臣们口中已经归西的兄长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终于难掩激动,一把将皇帝搂进怀里,“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皇帝有些惊讶,但破例没有阻止菲索斯的僭越。他抬手在菲索斯背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有什么好吓人的?我能有什么事?” “可是他们都说你……” 皇帝冷笑一声,推开菲索斯,扫视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大臣们:“一点障眼法而已,没想到有些人还真信了。”他说着朝黑衣人们打了个手势,他的手下立刻行动起来,将在场的十几位大臣包围住。 “陛下,您、您这是要干什么啊!”长胡子大臣叫道。 皇帝走向大臣们,目光像锋利的刺刀:“各位大人,我今早听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传言,说如今帝都中有人对我不满,想着要我性命。我本不信这些胡话,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换了个替身帮我出席庆典,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不测……看来这帝都里果然有人计划要我性命,不知各位是否与这个计划有关?”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大臣们此时全都噤若寒蝉,鹌鹑般低着头,没一个敢吱声。皇帝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各位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请到我的地牢里坐一坐。换了个地方,你们谁心里想了什么,自然也就能说出口了。” 皇帝说着抬了抬下巴,黑衣人们立刻收紧包围圈,开始抓人。 现场顿时混乱起来,有人哀嚎,有人下跪,更有人想要逃跑或是反抗。但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贵族,怎么可能打得过经过专门训练的黑衣人?没一会儿就全被控制住,被五花大绑地压着出了大殿。 菲索斯望着那些几分钟前还高高在上,如今却变成阶下囚的贵族,心中唏嘘,沉沉叹出一口气。此时皇帝再次回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菲索斯,今天你做得很好。” “臣弟……不记得做了什么……” “多亏了你,这些人才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我也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这一局,我果然没算错。”皇帝笑道。 皇帝笑得云淡风轻,菲索斯却感觉心口一阵苦闷。自从得知皇帝遇刺,他的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里。他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又和大臣们争论许久,心心念念的只有兄长的性命安全。可皇帝呢?对皇帝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排除异己的局而已。他的焦灼、不安、惊愕、困惑,他的一切真情实感,都成了皇帝用于达成目的的手段。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见菲索斯抿着嘴不说话,皇帝问道。 “没……”菲索斯摇摇头,“皇兄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放心吧,我好得很。” “那……要是皇兄没别的事,臣弟就先告退了。”菲索斯说着转身要走,却被皇帝拉住。 “你先别走。”皇帝道,“事情还没结束呢。” “还没结束?” “你以为这些大臣只凭他们自己就有胆子搞暗杀吗?” “难道还有其他帮凶?” 皇帝轻微叹了口气:“这些大臣不过是喽啰,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卡文泽尔,还有山民。” 进入论坛模式6402/45/0 ? “山民?”菲索斯后退了半步,把这个名词重复了一遍,“您说的是……那个山民?” “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山民吗?”皇帝反问,又自问自答,“我的人已经在卡文泽尔的宅邸里找到了他和山民族长密谋的证据。卡文泽尔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刺杀我,而山民则与他联盟,为他提供了刺客人选和造反的兵力。” 菲索斯嘴角抽动了一下,神色焦灼起来:“那……维洛瓦……” 皇帝冷笑:“他既然是山民的祭司,自然脱不了干系。” “不可能!”菲索斯毫不犹豫地反驳,“维洛瓦不可能做这种事!就算……就算山民和卡文泽尔有预谋,他也不可能参与的……” 菲索斯脸上现出执拗的神色,可话却中气不足。皇帝见状也不反驳,只是抱着手继续冷笑:“那他人呢?你们不是一起去温泉行宫了吗?他人去哪儿了?” “他……”菲索斯话说到这里忽地停住了。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宿醉、维洛瓦莫名的失踪,还有维洛瓦这几日表现出的不经意的走神、无缘由的失落,和若有似无的回避。之前菲索斯没有在意,可这一刻,过往一切看似不经意的细节都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菲索斯的神色动摇,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惊愕,又从惊愕到带上了怒意,皇帝知道自己已不必多言。 菲索斯踱步到窗边,抬头望着窗外如血红霞,忽地抬手砸在墙上,生生将墙上的贝壳装饰砸出裂痕。皇帝叹了口气,走到菲索斯身边,换了种谆谆教诲的语气:“我说过你们早晚要面临这样的情况,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菲索斯望着窗外,眼神空落落的:“皇兄……决定怎么办?” “卡文泽尔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了风声,下午已经逃出王城,去了北方。我希望你尽快前往北方,指挥我们的驻军突袭山民城寨,争取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需要宣战吗?” “你应该知道山民擅长防御战。如果让他们准备好,我方的胜算就会降低。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突袭。” “可是……”菲索斯似乎仍有疑问,皇帝这才发现他的兄弟眼圈红了,这让他原本不容置疑的表情中混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动摇。 皇帝十指交叉,手指扣在手背里。他咬着牙沉了口气:“你若不愿,我也可以派别的将军去。” 菲索斯猛地抬起头:“不行!” “菲索斯,这次战斗事关重要,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黑发的年轻人拧着眉头:“还是,请让我去吧。我会……我会将胜利带给您的……” 皇帝有些犹豫,但见菲索斯满脸恳切,还是应允下来:“既然如此,请别让我失望。” 122 菲索斯点点头,攥着拳头朝门口走去。 望着菲索斯疲惫的背影,皇帝忍不住叫了一声。 菲索斯回过头,他神色落寞,丝毫不见几分钟前与大臣们对峙时的锋芒:“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听到自己嘴里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菲索斯,我很抱歉。” 这话来得意外,不像一向唯我独尊的皇帝所言。菲索斯有些惊讶地抬起眉头:“皇兄何出此言?” 皇帝愣了半晌,垂下眸子:“没什么……出征的时候注意安全。” 。。。 菲索斯回到府中后立刻开始准备出征的事情,可这一次,他心里却没有了从前出征前的那种兴奋与跃跃欲试。他进了自己的书房,只见这里的景象与他和维洛瓦离开前没有丝毫差别,可一切却已物是人非,刚刚在皇帝面前被压制下来的虚无感又涌动起来。 他意识到,他还是无法相信维洛瓦背叛了自己。 他遣散所有仆从,关了大门,忽地感觉所有力气都从身体里溜走了。他走到窗边卧榻处,瘫倒在上面。他闭上眼,用手背挡在脸上,可手边抱枕上残留着维洛瓦身上特有的熏香味,让他的思绪更加混乱躁动起来。 菲索斯在战场上和生活里都见过许多糟糕的状况,可从没有哪一次能让他像现在这般狼狈、这般绝望、这般不知所措。 哪怕是到了现在,哪怕是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唯一的可能,他都不愿意相信维洛瓦背叛了他。可若不是背叛,维洛瓦又为何要在昨晚迷昏他,现在又为何要失踪……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皇帝在说谎。 菲索斯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从卧榻上弹起来。 不不不,自己怎么能怀疑皇兄呢?再怎么样,皇兄也没有理由对自己撒谎的啊…… 而就像是回答他的疑问一般,此时什么东西从菲索斯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 菲索斯低下头去,见到维洛瓦留给他的那封信笺正安静地躺在脚边——他从得知皇帝遇刺的消息到现在一刻没有休息,一时竟忘了维洛瓦还留给他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菲索斯低头捡起信笺,犹豫了许久,还是在疯狂的心跳声中将绑在信笺上的丝带拆开。 他走到桌边,借着火光,低头读起了维洛瓦的留言。读着读着,他忽地像是被谁拽了一下失了重心,踉跄地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他用手捂住脸,望着被夜风吹得不断摇曳的火光,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他抓起信笺又从头读了一遍,站起来想要呼唤外面的下人。可他刚要出声,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将信笺收好,换上一身方便运动的短打扮,吹熄烛火,从书房的窗口翻了出去。 菲索斯偷偷摸出宅邸,徒步来到皇宫外。他没有从正门进,而是绕到后花园外的围墙下,趁着漆黑的夜色翻进了皇宫中。他身形敏捷,对皇宫布置又了如指掌,轻易躲过了卫兵和下人,来到皇帝的办公室前。 菲索斯借口与皇帝约见进了房间,等卫兵离开后便窜到皇帝书桌边翻找起来。他扫过桌案上堆着的羊皮纸卷,又将书柜上放信笺的地方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最终,他的目光聚焦在了一个香炉上。 这香炉并非用来焚香,而是皇帝用来销毁那些阅毕即焚的机密文件的。菲索斯打开香炉盖,将手指探进去翻找了一番,最终在灰烬中夹出了一片被烧得只剩一角的羊皮纸。 纸上的主要内容已无法看清,但落款却幸运地躲过了火焰的灼烧。菲索斯用手指蹭了蹭羊皮纸上的烟灰,终于认清了落款的名字。 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狠狠推开,风带着屋外寒气侵袭而来,屋内烛火立刻齐齐摇晃起来。 皇帝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相比之下,擅闯皇宫的菲索斯反而看上去沉着得多。 皇帝快步冲到菲索斯身边,伸手想抢菲索斯手里的羊皮纸残片,却被菲索斯轻易躲开。 菲索斯攥着残片退到墙边,声音微微颤抖:“皇兄……这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是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我的房间的!”皇帝怒喝道。 皇帝的怒火真实而猛烈,菲索斯却不为所动。菲索斯抬起手,捏着残片在皇帝眼前晃动:“回答我!这是什么!” 皇帝紧咬着牙,用沉默对抗着菲索斯。 “您不准备解释一下,为什么维洛瓦的飞鸽传书会出现在您的房间里吗……” 在听到维洛瓦的名字时,皇帝的瞳孔猛地收紧。他收敛怒气,微微抬起下巴,换上一幅威严的姿态:“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这些。” “既然您不愿意说,就让我来说……”菲索斯摇了摇头,怒极反笑,“维洛瓦在给我的留的信笺里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卡文泽尔的确早就和山民预谋刺杀您,可他并不同意……他表面上表现出合作的态度,私下里试图向您通报,这才避免了您的遇刺!他不仅没有背叛您,还救了您的命——” “闭嘴!”皇帝听到此处,终于无法忍耐地大吼起来,“菲索斯,我命令你,在我叫人把你绑起来之前,请放下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出去!” “我不要!”菲索斯以怒吼回答怒吼,朝皇帝逼近过来。他双目通红,身上带着令人却步的愤怒。即便皇帝胆识过人,可见到菲索斯如此,还是禁不住连连后退。 菲索斯将皇帝逼到墙角,抬起拳头砸在墙壁上:“告诉我!维洛瓦去哪儿了!” 皇帝向来态度强硬,此时却被逼得退无可退。他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眼中带着被羞辱后的狼狈,抿着嘴不说话。 “告诉我!”菲索斯说着再次提起拳头,可这一次,他的动作却被阻止了。 一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人端着匕首架在菲索斯脖子上,要不是因为菲索斯的佩剑此时怼着他的腹部,这把匕首多半已划破了菲索斯的喉咙。 菲索斯与黑衣人对峙着,可一双眼睛却盯在皇帝身上。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带着哽咽的声音:“皇兄,告诉我,维洛瓦在哪儿……求你了……” 然而,他的恳求却没换来皇帝的妥协。皇帝背靠着墙,面色冷峻地盯着菲索斯:“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在皇帝话音落下的同时,月亮从乌云之后探出头来。月光落进菲索斯漆黑的眸子中,那里有什么珍贵、清澈的东西碎裂了。 菲索斯将剑扔在地上,转头朝门口走去。 见菲索斯要走,皇帝心里一惊,叫了出来:“菲索斯!你要去哪儿!” 菲索斯板着脸不说话,硬顶着黑衣人的匕首往前走。黑衣人虽然将凶器架在菲索斯要害处,但没有皇帝的命令却不敢得寸进尺,只得跟着菲索斯步步后退。 “菲索斯,你给我停下!” 没有用。 “菲索斯!你听到没有!这是皇帝的命令!” 依旧没有用。 “菲索斯——” 这一次,菲索斯停住了脚步。然而阻止他的不是皇帝的喝止,而是他手里的剑。 123 菲索斯感觉到那利刃就抵在自己的脊梁上。 “皇兄连我也要杀吗?” “别以为我不敢伤你……” “那动手吧,用你自己的手了结我。” 菲索斯挺直脊背,等待着穿心之痛的降临。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死亡与伤痛本就不足为惧,他真正无法忍受的,是欺骗、是违心,是背负着谎言苟活于世,与其那样,不如清清白白地一死了之。想到这里,他神情更加坦荡起来。 然而他等待许久,却并没有等来皇帝的裁决。菲索斯叹了口气,再次迈开步子。 “菲索斯!你给我停下!”身后传来皇帝声嘶力竭的呵斥,“你要是敢出门,从此以后就和他们一样是帝国的叛徒!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话让菲索斯停了下来。他微微扭过头,没有多言,只是哼笑一声,不知是挖苦还是轻蔑。 这声笑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脸上,皇帝的眼中顿时腾起杀意:“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拿下!” 得了命令的黑衣人冲向菲索斯,攻击却被身经百战的将军轻松闪开。 菲索斯一个手刀击倒袭来的刺客,推开大门扬长而去。他走得大步流星,没注意到在他出门的那一刻,皇帝忽地迈开步子朝他追来。 “菲索斯——”皇帝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兄弟,可还是晚了一步。 门,就这样关上了。 进入论坛模式3902/46/1 轻微抹布描写 安德鲁夫位于雪山通向平原的交界处,这几年帝国与山民往来密切,这个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逐渐热闹起来,逐渐发展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小镇。 这里接近山民游骑兵的驻地,治安自然也就由山民们管辖。平日里路上见到一两个全副武装的山民战士并不奇怪,只是今天,这全副武装的人数未免多了些,导致小镇原本安稳平静的空气中渗入了一丝紧迫感。 太阳刚升起来,镇外忽地传来一阵喧嚣吵闹的马蹄声。卫兵上了箭塔,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没一会儿,一队人马已经到了镇子门口。卫兵认出了领队手里旗子的纹章属于大贵族卡文泽尔,于是连忙打开镇子大门,放人马进来。 一队骑兵保护着两辆马车,停在镇中广场上。卡文泽尔下了车,一夜舟车劳顿让他本就不健康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从兜里掏出丝质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快步朝客栈走去。 他一进门,原本正在擦拭酒杯的客栈老板立刻向手下使了眼色,将所有人都差遣出去。卡文泽尔找了个宽敞干净的座位坐下,正想喝水,客栈的后门便开了。 山民的族长老人带着几名年轻卫士走了进来,不等卡文泽尔起身便问:“你说事情败露了……怎么搞的?” 听闻此言,卡文泽尔抬起他肉乎乎的拳头,狠狠在桌子上敲了一下:“你问我……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祭司干的好事!” 族长震惊:“祭司?你说维洛瓦?他干什么了?” 卡文泽尔冷哼一声,对身边的随从比了个手势。随从出了门去,没一会儿和另一名随从架着维洛瓦进了屋来。 维洛瓦的双手被人用绳子反绑在身后,素色的长衫领口敞着,露出布满瘀伤的脖颈和胸膛,显然路上遭到了不少虐待。他的淡栗色长发散乱,发梢挡住了一半脸,没被挡住的一侧眼角挂着一些泪痕,他的嘴被一条沾了水的牛皮绳勒住,嘴角已磨破了皮。 他被扔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了,看上去痛苦又无力。 祭司侍奉神明,一向都是以神圣美丽的姿态示人,见到如此狼狈的维洛瓦,在场山民们的脸色齐齐难看起来。 “卡文泽尔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族长抬起头,眼含怒意地斥责道,“维洛瓦是我们山民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卡文泽尔扯了扯领子:“你还有脸说他是你们的人……要不是他用了妖术给皇帝报信,这次刺杀行动能失败吗!” “你说什么……维洛瓦他怎么会……”族长眼角抽动了一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卡文泽尔早料到族长会怀疑,于是走到维洛瓦身边,拽着维洛瓦的长发将他从地上提起,将他嘴上的牛皮绳解开:“你自己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虽然狼狈至极,维洛瓦还是在舔了舔流血的嘴角后笑出了声:“大人您在说什么……您自己的手下干活不利索,还怪到我身上了……” 卡文泽尔憋得赤红的脸一下白了:“你!还不是因为你使了什么妖法!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抓着维洛瓦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眼见他的拳头就要揍到维洛瓦脸上。然而此时族长却冲了上来攥住了卡文泽尔的手腕。 “给我住手!”族长喝道。 卡文泽尔试图摆脱老人钳制自己的手,可挣了两下愣是没能脱开。他原本就已被维洛瓦冒犯,此时更是气得跳脚:“你们……你们想造反吗!” 族长手上逐渐加力,直到卡文泽尔尖叫着放开了维洛瓦他才松手。他俯下身,将维洛瓦扶起来,低声询问:“没事吧?” 维洛瓦点点头。 族长想要帮维洛瓦解开绳索,却因为卡文泽尔的手下亮出兵器而不得不停手。见此状况,山民的青年们也立刻掏出武器,两队原本是盟友的人马顿时剑拔弩张。 族长站起身,神色冷峻:“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维洛瓦背叛我们,私通皇帝,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你现在包庇他,就是和我作对!”卡文泽尔愤然道。 族长望向维洛瓦:“他说的是真的吗?” 维洛瓦别开头去,垂着脑袋不说话。熟识维洛瓦个性的族长立刻意识到卡文泽尔也许没有撒谎。他低声叹了口气,但又马上抬起头,态度依旧强硬:“维洛瓦是山民的祭司,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得由我们山民来处理!” 见山民们不妥协,卡文泽尔原本一脸恼怒,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地松开紧皱的眉头,话锋一转:“我当然可以把他交给你们,但不是现在。要知道此次刺杀行动暴露,皇帝清洗了朝中一大批我的支持者,也不会放过你们!他现在估计已经派出军队朝北方来了。” “这点不用你说,山民从不惧怕战争,特别是跟帝国的战争!” 卡文泽尔却摇摇头:“如果我说有比直接与帝国对抗更省事儿的方法呢?” 见卡文泽尔打哑谜,族长不耐烦起来:“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如今皇帝手下能打仗的将领不多,如果出兵,多半是派菲索斯来。菲索斯虽然才华过人,但他太年轻,心性高傲耿直,不知道变通。” 卡文泽尔瞥了维洛瓦一眼,“现在维洛瓦在我们这里,他和菲索斯的关系你我都是了解的——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个关系,比如拿他当筹码和菲索斯谈判,或者用维洛瓦来分散菲索斯的注意力……” “不  124 行!”族长立刻反对,“要打就打!怎么能随便拿人当工具使!” 卡文泽尔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对顽固不化者的鄙夷:“你就那么有信心能够战胜得了菲索斯吗?别忘了他可是帝国百年一遇的军事天才,而且帝国军队足有山民的三倍,你们有什么稳胜的把握吗?” 卡文泽尔的话显然戳到了山民们的痛处。族长攥起拳头,陷入了沉默。 “你也不要觉得这么做不够光明正大,战场上本就是兵不厌诈。更何况,比起一个维洛瓦,你那几万族人的身家性命不是更重要吗?”卡文泽尔继续劝诱道。 就在族长犹豫之时,原本一直沉默的维洛瓦忽然开口:“别听他的!他只是把山民当枪使而已——” 维洛瓦话没说完就被卡文泽尔的手下捂住了嘴。他吱呜了两声,一口咬在捂着他嘴的男人虎口上。趁着男人大叫着收回手的空挡,他挣脱了束缚冲到族长面前:“卡文泽尔不可信,整件事本就是他的阴谋,山民只是被利用了。陛下和菲索斯都清楚这点……请您立刻下令将所有部队撤回山里,派人前往帝都谈判!就算谈不下来,我们还有大山作为屏障,有山神的庇佑——请相信我,我们可以避免这场战争的!” 维洛瓦的话让山民们的神情都动摇起来,这可不是卡文泽尔想看到的。他朝手下比划了一下,几名黑衣人立刻冲过来将维洛瓦按住,重新将皮绳塞进他嘴里。 山民们想要搭救维洛瓦,无奈黑衣人各个训练有素,没给人任何机会。卡文泽尔命令黑衣人将维洛瓦拖出门去,转过头来:“皇帝的军队马上就要到了,在他眼里,你我都是叛军。如果输了,我随时可以逃亡到国外,但你呢?你的族人呢?他们会被帝国的军队屠戮殆尽,他们的脑袋会被挂在城墙上,变成帝都小鬼们练习投掷的靶子……” “你……你在威胁我?!” 听闻此言,卡文泽尔不怒反笑:“大人,无论我们之前有什么过节,但现在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算您想独善其身,也已经晚了。” 望着男人脸上毒蛇般阴险神情,族长鼻孔微张,额角青筋微凸。他现在终于意识到,山民已经被迫卷入了一场风险极大的混乱中,而他也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 因为刚才的反抗和多话,维洛瓦毫无意外地遭到了一顿暴打。 卡文泽尔的命令简单明了,留条命在,其他随意。他雇佣的黑衣人都是专业人士,专找那些不会危及性命又能带来剧痛的部位下手。维洛瓦很快失去了意识,被拖着丢进了一处平时用来存放粮食的半地下仓库里关押。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然漆黑。 维洛瓦不知自己是昏厥了一下午还是一天半,他试图站起来,但疼痛与酸麻渗进了骨缝,让他刚刚撑起上半身便又跌回到了地上。 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维洛瓦苦笑起来,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有一万种方式从这场混乱中全身而退,可如今却落到这番任人宰割的悲惨田地。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他不过是想要尽己所能,保护好那些他珍视的人而已…… 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一个声音忽地在维洛瓦心底响起。 “你也太贪婪了。“ 维洛瓦意识到那个声音来自他自己,来自那个不受情感影响的,冷酷理性的自己。 “我只是想要保护大家而已!”另一个感情用事的维洛瓦自辩道。 “保护谁?菲索斯还是你的族人? “保护……所有人……” “所有人?你真以为自己有这个本事?” “我……” “你明知得从菲索斯和你的族人之间选择一方,可你偏要周全所有人,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我没有!” “你本来至少可以救下一方的,现在倒好,你什么也做不了了!” “不是的——” “如果他们受到伤害,都是因为你……” “住嘴!” 维洛瓦捂住耳朵,脑海里的争辩声沉寂下去,寂静与恐惧则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维洛瓦靠在立柱边坐下,下意识将脸埋进臂弯里。 作为神选的祭司,维洛瓦刚一出生就被从父母身边带走,由神殿抚养和教育。为了让他尽快获得与神明沟通的力量,他的师父曾将他整晚整晚地关在神殿之中,无论他怎样哭闹哀求都不放他出来。 神殿空旷幽邃,深处的祭坛中不时传来一些鬼魅的响声,对于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显得如此可怕。不知不觉,维洛瓦学会了这样用手臂抱住自己,只要这样做,他就可以让自己的大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不去想,恐惧就不存在了。 这个毛病一直缠着维洛瓦,无论他的师父怎样打骂斥责都改不了,直到他遇见菲索斯。当他被菲索斯紧紧抱住,一切的空虚、寂寞、恐惧忽然就那么凭空消失了。隔着一层皮肤,他听到了菲索斯胸膛里那顽强的、热烈的、充满生命力的鼓动。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他自己是活着的。那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菲索斯……” 在绝望之中,维洛瓦不自觉地重复起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名字来。而神奇的是,这个名字竟真的化作了一道咒语,驱散了他心底的绝望。 维洛瓦抬起头,蹭掉眼角的泪。 不行,我还没死呢,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维洛瓦屏住呼吸,扶着身后的立柱站起身来。剧痛几乎将他击倒,但他忍住了。趁着第一波痛苦褪去,第二波痛苦还没来临的空隙,维洛瓦来到墙边,踮起脚尖,将双手伸向墙壁顶端的狭窄天窗。 安德鲁夫在山民的势力范围之内,因此自然也受到山神的庇佑。作为一名祭司,维洛瓦还有一个秘技可以施展。 维洛瓦双手扒着天窗的边缘,感受着从窗外渗进来的湿冷空气,低声祈祷起来:“山神大人,您的后代,您的子民,您虔诚的信徒请求您……我不想就这么死去,请帮帮我,请让我离开这里……” 维洛瓦默念着祷告词,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婉转的鸟鸣。他抬起头,见到一只翠绿的山雀停在窗口处,歪着头叫了两声,又展翅飞进了夜色。 维洛瓦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着,试图用空气稀释他周身的剧痛。虽然浑身不自在,可他嘴角还是挂上了笑意——山雀是山神的信使,神明回应了他的祈祷! 维洛瓦虽然对自己的魔力十分自负,但向神明祈祷仍然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事情。在山雀飞走之后,他很快便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直到他被一阵吵闹的脚步声吵醒。 房间里被火光照亮了,维洛瓦揉着眼睛抬起头。 迎面走来的不是他祈求的救兵,而是卡文泽尔的几名手下。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身形东倒西歪,看样子醉得不轻。为首的那个红鼻子的男人手上缠着纱布,是之前被维洛瓦咬过的那个人。 “臭婊 125 子,给我醒醒!”红鼻头男人嘴里骂骂咧咧,他脸上浸淫着酒气的恶意让维洛瓦打了个结实的冷颤。 维洛瓦站起身,躲避着男人伸向自己的手:“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红鼻头男人冷笑一声,“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他说着朝自己的跟班打了个手势,三名士兵打扮的男人冲上去将维洛瓦包围。他们中的两个分别抓住维洛瓦的双手用绳索反绑起来,另一个则出拳打在维洛瓦腹侧。 维洛瓦本就有伤在身,这一拳打得他眼前发黑,跪倒在地。胃液不受控制地往上反,所经之处,一片酸涩的滚烫。 趁着维洛瓦咳嗽的空挡,红鼻头男人凑过来。他抬手卡住维洛瓦的下颚,被迫维洛瓦抬起头来。男人一只手不知轻重地在维洛瓦脸颊上按压着,另一只手则开始解腰带。 维洛瓦顿时明白过来,挣扎着想要躲闪,然而现在的他哪是眼前这几个男人的对手?他眼见红鼻头男人从裤裆里掏出老二往自己脸上怼,连忙闭眼抿嘴,尽可能地撇开头去。一根软塌塌的肉柱蹭在他脸颊上,令人作呕的腥膻味儿扑面而来。 维洛瓦的反抗招致了更多的暴力。红鼻头男人放开维洛瓦的下颚扇了他一巴掌,含混地咒骂起来:“不想死就给老子乖乖听话!” 维洛瓦吐了口血:“你没种杀我的……” 红鼻头男人眼角跳了两下:“但老子可以让你生不如死!”说着,他便便掐住了维洛瓦的喉咙。 维洛不受控制地张嘴祈求更多的氧气,眼角也渗出泪来,这姿态在侵犯者的眼里无疑是在献媚。红鼻头男人哼笑一声,对准那两片半开的柔软的唇,挺腰将自己的老二送了进去。 维洛瓦呜咽着试图仰头将嘴里的肉柱吐出,然而他的脑袋却被身后的两个男人合力按住,无处可去,只能被迫将侵犯者恶心的分身吞下更多。 与此同时,一些讥笑在身后响起:“老大,弟兄们也不客气了。” “有什么客气的,随便玩!别弄出人命来就成——”红鼻头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再次挺腰,同时因为老二被维洛瓦的喉腔挤压而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叹息。 跟班们得到了允许,跃跃欲试地去扒维洛瓦的裤子。维洛瓦先是感觉下身一凉,紧接着臀部传来了一片火辣辣的痛,原来是有人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人打完又笑了起来:“不愧是贵族们喜欢玩儿的货色。瞧这屁股,比窑姐儿还白还翘!” “这婊子早上咬人的时候伶牙俐齿的,现在可别让爷爷们失望了!” 维洛瓦被按着头,没法看到身后,但却感觉几只手在他的背上、腰上、屁股上乱摸。其中一只格外灵巧娴熟,摸了两下就开始把他的臀部往两边掰。 “你们看看这儿,这成色,还真是……啧啧啧……” 嘴里的性器已经完全硬了起来,像一根烧红的铁锥一般直往喉咙深处捅,身后的手也开始在他被迫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的菊穴周围打圈。绝望和耻辱鞭挞着维洛瓦,他闭上眼,试图关闭视觉来回避痛苦。 神啊,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或者干脆杀了我吧—— 然而,神明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声音。 就在维洛瓦感觉嘴里的那根家伙腰射出来的时候,红鼻头男人的叫喊却忽地伴着浓重的血腥从天而降。 那可不是什么舒爽的喊叫,而是人之将死的哀嚎。同时,杵在维洛瓦嘴里的性器突兀地退了出去,周围的强迫也消失了。 维洛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却没有摔倒在冷硬的地面上,而是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怀抱的感觉和维道再熟悉不过了,维洛瓦挣扎着抬起头来,刚好对上菲索斯低垂的视线。 见维洛瓦眼中含泪,嘴角脖颈都是一片狼藉,菲索斯脸色立刻狠厉起来。他一手搂住维洛瓦,一手挥剑刺向愣在原地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侵犯者。两个男人瞬间下了地狱,另一个则转身想逃。菲索斯对准逃跑者的背影丢出飞刀。刀子反射着昏暗的烛光,插进了男人的后颈。男人晃了一下,脸朝下倒在地上,至此,所有侵犯者都为他们的色胆包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屋子里终于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维洛瓦愣了一会让才回过神来,他鼻头一酸,一头扎进菲索斯的怀里:“你……你怎么才来……” “抱歉,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菲索斯搂紧维洛瓦,在他的额头和眼角落下炽热的吻,“你还好吗?”他刚问出口,立刻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维洛瓦差点被一群混蛋轮奸,怎么可能好? 维洛瓦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哭,仿佛要把他这几日遭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见自己心尖儿上的人被欺负成眼前这个样子,菲索斯自责地用拳头狠狠垂在地面上:“这些混蛋,早知道不该让他们这么随便死掉的!” 维洛瓦哭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他蹭着眼泪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帝国的军队也已经来了……” “不,我是一个人来的。”菲索斯说着扶起维洛瓦,将自己的披风搭在他肩头。 “你一个人?”维洛瓦大惊,“难道你和陛下……” 提到皇帝,菲索斯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这些事以后再说。走,我们先从这里逃出去。” 菲索斯说着带着维洛瓦往门口走。一到门口,维洛瓦就傻眼了——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体,其中大部分是卡文泽尔的手下的,但也有几具是山民的。 维洛瓦松开菲索斯的手:“你都做了什么……” “抱歉。”面对这样的情形,菲索斯除了这两个字也无话可说。此时,远处则传来了卫兵敲钟和呐喊的声音。菲索斯见状连忙拉住维洛瓦:“卫兵已经发现了,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他拉了一下却没拉动。维洛瓦望着自己同胞的尸体,僵在了原地——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维洛瓦……维洛瓦!”菲索斯叫着维洛瓦的名字,抓住他的肩头狠狠摇晃了几下,才把他的魂儿唤了回来。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望着一脸绝望的维洛瓦,菲索斯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心里只想着救你……” 维洛瓦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之前祈祷导致的连锁反应。他望着同胞的尸体眨眨眼,发现自己的泪已经哭干了。他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菲索斯伸手到维洛瓦面前:“我们逃吧。” “逃?” “你之前不是说过的吗,要是能一起逃走就好了……”菲索斯说着,眼中流露出无奈的笑意,“那个时候我不理解,但我现在懂了——帝国容不下我们,山民也容不下我们。想要在一起,我们就只有逃走。” 维洛瓦盯着菲索斯的手,心灰意冷地叹气:“可是我们又能逃去哪儿呢……” “世界这么大,总有我们能去的地方!”菲索斯说着又把手往维洛瓦面前 126 探了探。 此时,远处的喊叫和脚步声更加接近了,火光在不远处连成了一片明亮的长龙。 维洛瓦咬着下唇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抓住了菲索斯的手。 进入论坛模式6891/38/0 村子的正门已经被封锁了,菲索斯与维洛瓦只好向村后逃。他们从马厩里抢了两匹马,越过低矮的栅栏朝山里逃去。 四下一片漆黑,风吹在针叶树间嗖嗖作响。两人沿着山路往大山深处逃,来到了一片半山腰的空地处。空地上铺着细碎的白沙石,中央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野兽雕像。雕像张着血盆大口,伸出一之前抓,做出威慑的姿态。雕像身后,一条小溪将空地与林场隔开,如今是枯水季,小溪骑着马可以轻易渡过。但见了这雕像,维洛瓦却马上勒紧缰绳,调转了马头。 “你在等什么!快走!”菲索斯急切地催促。 然而维洛瓦却摇摇头,不愿继续前进:“不行,再往前就是山神的领地了,凡人擅闯的话只会有进无回……”他说着举目四望,试图寻找其他出路,然而空地四周都被茂密的针叶林包围,除了雕像身后的一条通向山林深处的小路和两人来时的路,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追兵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他们手中的火把像鬼火一样飘在黑暗中。眼见已经是走投无路,维洛瓦咬咬牙,横下心来。他跳下马,在雕像前跪倒,双手合十:“神明大人,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走投无路,危在旦夕。请您宽恕我们的无礼,让我们进入您的领域暂避,给我们指一条路吧。” 他低声祈祷着,可却感受不到任何神明的回应。雪山陷入了无尽的沉默,连呼啸的山风都安静下来。 一滴冷汗从额角划过,维洛瓦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神明大人,我请求您……我请求你帮帮我们,不,哪怕只帮菲索斯一人也行……请别让他死在这里,我请求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此时追兵们已经追了上来,打头的帝国贵族打扮的年轻人拉开弓朝维洛瓦放了一箭。菲索斯大喝一声,拉着维洛瓦闪开,箭矢就这么射在石头雕像脚下,插进了雕像外缠绕着的灌木藤蔓。 “菲索斯!维洛瓦!不想死就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追兵中的首领高声叫喊,手中利刃反射着火光,映得他的表情格外狰狞。 菲索斯冷笑一声,掏出腰间长剑:“废什么话!你们一起上吧!” 追兵们知道菲索斯武艺高超,一时没人敢应战。但追兵们占了绝对的人数优势,于是在首领的指挥下,他们策马一齐前进,一点点向菲索斯逼近。 菲索斯一手拉住缰绳,一手将长剑护在胸前,随时准备进攻。然而,就在追兵们即将进入与菲索斯短兵相接的范围之时,他们身下的坐骑却忽地停住了脚步。那些原本训练有素的战马先是仰起前蹄嘶鸣起来,接着便开始在原地踏步转圈,无论怎样驱策也不愿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昏暗的夜空中忽地开始飘起了雪。一片、两片、三片……转眼间,零星的小雪发展成了鹅毛大雪,雪花啪嗒啪嗒地往追兵们头上砸,一副怒气冲冲的架势。 接着,狂风呼啸着卷起了地上的雪花,只一刹那,世界便化作了一片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灰白。追兵们被困其中,顿时陷入了慌乱。菲索斯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雪吓了一跳,他拉紧外袍,回身去寻维洛瓦,却在此时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 “神明同意了,我们走!”维洛瓦策马向小溪跑去,两人刚渡过河,原本干枯的河水忽然猛涨,将两人与追兵们分开。 风雪更大了,身后追兵们的身影已几乎不可见,而两人眼前,原本茂密的林木间竟现出一条羊肠小道来。小道直通向山林深处,道路两侧的老树弯着腰,仿佛恭迎两人一般。 这景象过于诡异,就连熟识怪力乱神之事的维洛瓦也有些胆怯。但当他与菲索斯对视,心头的不安便消失了。只要菲索斯在身边,他哪儿都敢去,而菲索斯的想法显然也与他一致。 两人下了马,一前一后地向小路深处走去。峰回路转,身后的人声渐渐远去,风雪也渐渐停止。绕过一道弯后,月亮从云后探出头来,照亮了不远处的一片原野。 那是一片被白色的芒草铺满的原野,一座大理石建造的神殿立于芒草中央,门口两座古老的雕像静立在月光下,显得肃穆而神圣。 “这是何处?”菲索斯问。 维洛瓦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神殿:“这是我们山民的一处神庙,我小的时候跟师父来过。只是前几年通向这祭坛的路被山洪冲毁,从那以后,我们便不再使用这里了……” 两人将马匹留在原野上,拉着手走进神殿。神殿久未修缮,大门已塌了一半,殿内地板上也已经爬满了灰绿的藤蔓。两人进了主殿,将东倒西歪的烛台扶正点燃。有了火光,原本清冷的空间顿时温馨起来。 他们来到神殿深处的祭坛下,将山神雕像之下的一片空地清理干净,生起一堆篝火,靠着雕像并排坐下。 大概是刚才的经历过于心惊肉跳,两人望着跳动的火苗,都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维洛瓦才开口:“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是啊……还得多亏山神大人帮忙。”菲索斯道。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不如再问问山神大人?他老人家长寿,肯定什么都知道。” 哪怕是在如此窘迫的境况下,菲索斯依旧保持着乐观通达的心性。维洛瓦苦笑一声,在菲索斯手背上掐了一下:“神明大人才懒得回答这些凡人的无聊问题呢……” 菲索斯努努嘴,别开视线:“也是呢……” 两人各自望着火苗,因为无可解答的困惑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维洛瓦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山里环境恶劣,我们……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别瞎说。”菲索斯连忙反驳,“我不会让一切就这么结束的。” “可是……” 维洛瓦话没能说出,心中那些悲观的猜测也被菲索斯的吻堵了回去。那个吻并不像从前两人缠绵时那般充满激情,却让此时的维洛瓦感到满足和安心。 菲索斯捋着维洛瓦的额发,将额头与维洛瓦的抵在一起:“相信我,我们会活下去,会长命百岁……只要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们。” 哪怕是知道菲索斯是在撒谎,是在安慰自己,维洛瓦却宁可相信菲索斯的话。而且除了相信菲索斯,他还能去相信谁呢? 他们选择了彼此而与世界为敌,那便只有彼此依靠着走下去这一条路了。 第二天,菲索斯和维洛瓦早早就起了。外面没有再下雪,但气温却降到了冰点。两人试图从山中猎得一些野兽作粮食,但他们运气不佳,忙碌了一整天也只逮到了一只野兔。 两人将野兔退了皮烤好,一人一半分着吃了。 127 菲索斯将兔皮清理好,做了一条简易的围脖送给维洛瓦。夜晚天起更冷了,两人蜷缩在篝火边,互相依偎着沉睡过去,但没睡一会儿就都因为饥寒交迫醒了过来。 听到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唤,两人四目相视,一同苦笑起来。他们一人是驰骋疆场的将军,一人是能够通神的祭司,原本都是人中龙凤,可到了这大自然中,他们的本事却都没了用处,落得个食不果腹的下场。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两人虽然想尽办法,可连续七天,他们猎到的食物都不足以维持基本消耗。到了第八天,菲索斯不得不忍痛将自己的马匹杀死。靠着马肉,两人成功熬过了半个月,可山中愈发严苛的环境让他两人的生活日益艰难起来。 马肉眼看要吃完了,菲索斯决定再去山里碰碰运气。维洛瓦本也要跟着去,却被菲索斯留下。 “打猎消耗太大,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菲索斯撂下这句话便钻进了林子里。那天山里刮着大风,芒草都被风吹得低下了头。到了傍晚,菲索斯还是没有回来。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维洛瓦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极度的不安。 他回到神殿,跪在神像边,忍不住再次祈祷起来。 神明大人,请您保佑菲索斯,保佑他安全,保佑他能够获得食物…… 维洛瓦本来只抱着求一个安心的态度,他不认为山神会回应他这些繁琐无聊的请求。然而那天夜里,菲索斯却真的满载而归。他不仅收获了好几只野兔,还打到了一头雄鹿。于是维洛瓦猜测,也许自己的祈祷又应验了。 两人饱饱地吃了一顿后,维洛瓦把自己的发现先告诉了菲索斯。菲索斯一开始并不赞同维洛瓦,因为他知道祈祷是一件十分耗费魔力的工作,但在维洛瓦的坚持下,两人最终还是决定依赖山神的恩赐——若不如此,他们是断然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里,每当菲索斯出去打猎,维洛瓦便会跪在神像面前祈祷。而只要他诚心向山神祈求,菲索斯就会满载而归。 有了神明的帮助,两人的日子终于好过起来。他们将神殿改造了一番,将皮毛铺成柔软的床铺,用动物的骨头制成餐具,并将多余的食物风干做成腊肉储存起来。春天来临后,维洛瓦试着向神明索求植物的种子,第二天,他便在河边捡到了一个陶壶,里面装着山民们给山神供奉的谷物和蔬菜种子。维洛瓦开辟出一片土地,将种子播种下去。到了初夏,他们便吃上了清爽可口的绿叶菜。 两人一开始还在担心有追兵会寻到他们的踪迹,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在神明的庇护下,这座大山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别说是追兵,两人就连普通的旅人都没见过,与他们为伴的,只有山林、溪流、原野、和东升西落的日月。 两人渐渐习惯,甚至享受起了山中与世无争的生活。他们在河岸边打猎,在林地里散步,他们互相依偎着欣赏夕阳西下,在篝火边歌唱谈心,在璀璨的星空下做爱,听着雷雨的声音相拥入眠…… 山中的时光平静缓慢地流动着,转眼间,两人竟已迎来了第三个秋天。维洛瓦本以为这样惬意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可他的梦想却因为一次意外戛然而止。 那日他正在田里劳作,心里期待着今年的谷物能够丰收。他打了水,想要站起来,眼前却忽地一黑,就这么倒在了地上。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鹿皮毯,却还是感觉很冷。 见他醒了,菲索斯马上坐过来,神情焦灼,似乎在说什么。 维洛瓦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覆在冒着冷汗的额头上。菲索斯的声音在他头顶飘荡着,他过了好久才听清那些话的内容。 “到底是怎了么……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晕过去了?”菲索斯抓住维洛瓦的手,急切地问道,“是受伤还是生病了?” 维洛瓦摇了摇头,他没受伤,也似乎不是生病。他只是感觉十分疲累,仿佛已有许久没有休息。他晕倒的毫无征兆,看似诡异,但他稍加分析就猜到了原因。 从两人来到山里,维洛瓦便不停地向神明祈祷,从神明出得到庇佑和馈赠。可这样的行为却不是无偿的——与神明的交易是等价的,获得多少好处,便要付出多少魔力。维洛瓦虽然天赋异禀,可再强大的魔法师也扛不住长年累月的损耗,如今他这个样子,怕是已经要油尽灯枯了。 但他不想把这个原因告诉菲索斯,他知道菲索斯一定会为此自责心伤。于是他撑起身子,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着凉了,有点发烧而已。” 菲索斯将信将疑,拧着眉头伸手摸摸维洛瓦的额头:“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发烧……” 此时维洛瓦止不住咳嗽起来。菲索斯连忙扶着他躺下,又找了一席毯子为维洛瓦盖好:“你等等,我出去找点草药。” “别,我没事的。” 维洛瓦知道自己的毛病不是药能治好的,于是拉住菲索斯,“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陪陪我好吗。” 菲索斯想说“可是你这样明显不是没事”,但维洛瓦的撒娇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反手握住维洛瓦,挨紧对方。维洛瓦将头枕在菲索斯腿上,手指不由自主地玩起了菲索斯的衣角:“你不要担心,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菲索斯知道维洛瓦这是在安慰自己。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开口道:“你说,如果我祈祷你病能好,神明会听吗?” “如果你诚心,倒也未必不会。”维洛瓦道,“但山民的信仰对祈祷有着几个明确的禁忌——无论祈祷成功与否,都不可对神明抱有怨恨;不可贪婪,不可索求奢侈之物;以及,不可祈求与生老病死相关之事。” “生老病死都不可以吗?为什么?” “因为经历生老病死是我等凡人的宿命,同时,是否被这种宿命束缚也是区分人和神的界限。一旦跳脱出生老病死的循环,人就不再是人,而是会成为等同神明的永生存在。” “呵,看来神明大人还挺有危机意识。”菲索斯道,“可偶尔发发慈悲,增加一下同类数量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菲索斯的无稽之言,维洛瓦禁不住苦笑:“你真觉得成为神明是件好事吗……” “难道不是吗?” 维洛瓦叹气:“神明是超脱生死,永恒不变的存在,这是古往今来多少人类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我总是想,一个凡人真的能够承受永生的代价吗?试想一下,你所爱、所恨、所渴望的、所艳羡的都离你而去,你熟悉的风景风化变质,你热衷的理念变成迂腐的陈词滥调,唯独你一个人保持着原样……你的话语逐渐变得无人能懂,你的喜乐也渐渐无人问津,人们因为你的特立独行惧怕你、因为你的力量崇拜你、因为你的光辉事迹歌颂你,然而茫茫世界,却再无半个人懂你……如果是这样活着  128 ,就算被人奉为神明又有什么意义?” 菲索斯听了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当个凡人好。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该死的时候也痛痛快快的。”可他说到此处又话锋一转,“只是……如果现在你不在了,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那我宁可——” “别!”维洛瓦慌张地抬手捂住菲索斯的嘴,阻止他说出那不吉利的话,“我明明好好的,你别瞎想!” 菲索斯本没想太多,可见维洛瓦一副当真的样子,连忙住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维洛瓦松开手,安慰道:“你放心吧,我答应你,我不会死在你之前的。” “我也不会死在你之前。”菲索斯接下维洛瓦的话,“我们要比着活,看谁活得长。” 菲索斯言语真挚,弄得维洛瓦心底暖洋洋的。他勾起菲索斯的小指:“一言为定。” “食言的人吞千针。” “吞千针也太疼了。食言的人,就罚他下辈子变小狗吧。” “还是变成猫吧,我比较喜欢猫。” 维洛瓦终于被逗笑了:“成,你说变什么就变什么。” 。。。 维洛瓦嘴上和菲索斯定下约定,可心里却知道自己注定要先菲索斯一步离开人世了。自第一场大病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日益恶化,别说是祈祷,到了冬天,他一天里有三分之二都躺在床上。他昏昏沉沉的,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菲索斯将维洛瓦的样子看在心里,心里愈发着急。没了维洛瓦的祈祷,他打猎的收获大不如前,之前储存的草药也逐渐见底。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在一个雪后初晴的下午,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们离开这里吧。”菲索斯道。 “离开……去哪儿?”维洛瓦刚喝了药,此时状态还算健朗。可听到这话,他的脸立刻白了。 “我们往东边走吧。”菲索斯回答,“我记得翻过这座山往东边去,沿着大路走,可以到达一个叫赤港的贸易城市。那里不受帝国控制,应该是安全的。” “可是……”维洛瓦依旧神色游移,“如果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不会的。”菲索斯道,“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我觉得外面的人应该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再加上,你看看咱俩这几年风餐露宿的,早就没有原来的样子了。” 的确,菲索斯的黑发不经打理,如今已长及腰部,他皮肤比从前黑了许多,蓄着胡须,左眼角多了一处伤疤,身上穿着毛坯缝制的粗糙衣物,不仔细看,的确与从前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判若两人。维洛瓦虽然因为是魔法体质,长相上没太多变化,但是他剪短了一头长发,身子清瘦了许多,衣着也变了,自然也很难看出是从前那个风姿绰约的山民祭司。 尽管如此,维洛瓦还是不放心:“不行……我们已经三年没出去了,外面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清楚,现在贸然行事太危险了。我们、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他说道这里,忽地弯下腰猛烈咳嗽起来,他感觉嗓子眼儿里一阵腥甜,连忙抬手捂住嘴。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被菲索斯抓住了吐血的样子。 菲索斯顿时急了:“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再等!”他说着抓紧维洛瓦的手腕,“听着,我们得离开这里。到了赤港我一定能弄到药,要是有机会,我们说不定还能出海。去了海对面的国家,我们就安全了。到时候我们可以找个小村子安定下来,种种田、打打猎,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一辈子……” 听着菲索斯的话,维洛瓦感觉鼻头酸酸的。他知道自己的病是没药可救的,但他也无法开口回绝,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心底那个真切的声音。 他想要和菲索斯在一起,哪怕是再多一秒也好。 进入论坛模式6150/39/0 两人收拾了行李,找了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出发。他们所在的深山近几年来少有人踏足,从前山民修葺的道路已尽数毁坏。他们花了原计划一倍的时间才见到了大路和人烟。 菲索斯想向路上的商人询问赤港的方向,然而他头发又长又乱,身上披着的也是粗糙的兽皮外衣,看上去与野人无异。商人们见了他立刻睥睨地拧起眉头,啐着口水将他敢开。 菲索斯从前是皇亲国戚,又是护国有功的少年英雄,走到哪里不是被人追捧爱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心中愤愤不平,想与商人们理论,却被维洛瓦拦了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维洛瓦劝道。 菲索斯心里虽然有气,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些商人的商队后。还好他们运气不错,商人们的目的地果然是赤港。 赤港之所以叫“赤港”,是因为城中建筑均以一种褐色岩石建成,正午的阳光下,城市会呈现出一种暖融融的赤红色。赤港坐拥深水良港,是从海上来的商人们前往帝国的必经之地,因此许久之前便发展成了一座繁华富饶的贸易都市。 在菲索斯的记忆中,虽然赤港商人与帝国往来密切,但在政治上却与帝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赤港从未向山民一样宣布成为帝国的属臣,却也没有像蛮族一样直接与帝国为敌。赤港凭借商人的狡黠圆滑然往来于各个势力之间,在保持自身的独立同时获取令人艳羡的经济利益。 然而,菲索斯刚踏上通向赤港的大路就立刻意识到,他不在的这三年里,赤港的风向已经变了——大路上的指示牌被换作了帝国的样式,客栈里也不再使用赤港商人的通货,而是统一使用帝国的货币。越往赤港走,路上教士和骑士团打扮的人就越多,当菲索斯望到赤港那高耸于海岸边的褐红城墙,一眼就瞧见了那城门顶端挂着的两面旗帜——深红底色上绣着玫瑰与雄狮的代表帝国的皇权,而纯白底色上绣着红十字与荆棘的,则代表教会。 很显然,赤港已经皈依了帝国和教会,这对菲索斯和维洛瓦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更糟的还在后面。 来到城门地下时菲索斯发现,城门处有帝国的士兵设了哨卡,任何进城的人都需要进行身份确认。暂不说他和维洛瓦如今仍旧是通缉犯,就算他们只是普通人,以他们现在这副可疑的打扮,也是万万进不去城的。 干粮已经消耗殆尽,维洛瓦的病情也因为一路奔波变得更重了。两人想在城外客栈暂住一晚,可身上带着的通货却因为是货币改革之前的版本而被掌柜拒收。 掌柜在商道上做生意时间长了,习惯了见人下菜碟。见眼前两人蓬头垢面,只以为是两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乞丐。掌柜拉下脸来,挥着扫帚要把人赶出去,情急之下,菲索斯只好卸下他佩剑上的装饰,塞进掌柜怀里。 “这挂坠是镀金的,上面镶的宝石也都是东方来的稀有货色——你看看,够不够我们的住宿费?” 掌柜的一开始还是将信将疑,可挂坠上那颗色泽纯正的绿松  129 石还是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抚摸着宝石端详了一阵,随后便换上了营业表情。 “够了够了,这么好的东西这两年可不常见——来,两位里面请。”掌柜将两人迎进了客栈,带两人来到一间位于二层的双人套房,又为他们准备了晚餐和洗澡水。 菲索斯洗了个澡,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旧衣服,出浴室的时候,他发现维洛瓦已经蜷在被子里睡了过去。他不忍吵醒维洛瓦,独自拿了佩剑出门。 这次他没有走大道,而是抄小路进了城镇西北的贫民区。他记得许多年前来赤港游历的时候,这片位于城墙外的贫民区中有一条只有当地人知道的小巷通进城里,当时他还年少,玩儿心重,和几个侍从打赌要找到这条小巷。一开始大家只是闹着玩,没想到最后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菲索斯寻着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贫民区中转悠,但发现这里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从前的贫民区是赤港人口密度最大、烟火气最重的地方,街头巷尾都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等。可如今,十间房子里竟有七八间都是人去楼空,剩下的两三间也是黑灯瞎火,看不出人们生活的痕迹。从前贫民区的夜晚是喧嚣的,跳蚤市场从中心广场向四周扩散,灯火彻夜不灭,到处都是兜售各色珍奇的行脚商。然而现在太阳还没下山路上就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了,偶尔迎面过来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菲索斯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没能找到那条暗巷,他找到一个蹲在路口抽烟的老人询问,老人瞪着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别瞎忙活了,你说的那条路早就被封上了。都是帝国人干的好事!” 菲索斯听老人语气中似乎有怨气,忍不住询问:“帝国人都干了什么?” 老人听菲索斯这么问,马上警觉起来。他放下烟杆,站起身来:“年轻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说着要走,却被菲索斯拦住。 “老人家,我之前几年都生活在别的国家,对这里发生了什么的确毫不知情。如果您不介意,能不能跟我说说——”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塞进老人手里。 这金币的样式如今在帝国已经不通用,但毕竟是贵金属打造。老人将金币在手里颠了颠,重新转过身来:“你想知道什么?” “我记得赤港的贫民区从前是很热闹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菲索斯问。 老人嘬了一口旱烟:“还不是因为帝国……他们两年前占领了赤港,随后便开始搞什么宗教改革。这片区域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自然各有各的信仰,然而皇帝颁布了命令,要求不信国教的人都得上缴信仰税,那些不信教的人因为交不起信仰税,不是被拉去做了苦役,就是不得不携家带口逃离赤港。也就不到一年的功夫,这里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哎,赤港已经死了,在它向帝国敞开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老人说到此处便陷入了沉默,只是一个劲儿地吐着烟气,仿佛要把自己心里的一腔愁绪也一起吐掉一样。 菲索斯长年隐居深山,竟不知道这两年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辞别老人往回走,一路上心里唏嘘不已。 从前帝国内部宗教派系繁多,大贵族们通过控制信徒攫取利益,占山为王,各个城邦之间也经常因为信仰问题发生冲突,帝国因此几近四分五裂。他的兄长登基之后立志改变这样的情况,企图通过确立国教的统治地位收回大贵族手里的权力,对内维护帝国的稳定,富国强兵,对外巩固疆界、征讨蛮夷…… 菲索斯从不否认,兄长的理想是高尚的,他自己也曾被这种高尚的理想感化,也曾为了这种理想浴血搏杀、废寝忘食。可现在,望着路上萧瑟的景象,他心里只觉得悲哀。难道他费尽心力想要建立的,就是这样一个万人噤声的一言堂吗?他想起了迪亚娜,那个活得如骄阳般热烈的女人,那个头颅被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的女人,那个皇帝理想的最初牺牲品……难道说,一个高尚理想的实现,必须建立在无数平凡生命的牺牲之上吗? 菲索斯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他刚推开门就看到掌柜迎了上来。 “这位老板,你现在有空吗?”掌柜搓着手,满脸堆笑。 这种没缘由的殷勤让菲索斯有些不自在:“你有什么事?” 菲索斯脸上挂着警惕的表情,掌柜却权当是没看见,一个劲儿往他身边凑:“是这样的,您手上还有刚才那种……那种好货吗?” “有没有都跟你没关系。”菲索斯板着脸回答。 “哎呀,都是做生意,您别这么冷淡嘛——”掌柜道,“我知道您手里肯定有其他好货,不如这样,您把东西一次性全卖给我,楼上那间屋子您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您看如何?” 菲索斯这下明白过来了,这掌柜多半是刚才去集市上卖掉了自己给他的吊坠,大赚了一笔,所以现下想从自己这里赚到更多好处。菲索斯思索片刻,有了个想法:“其实我手里的确还有点好东西,也可以卖给你,但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您说来听听。” “我这次来赤港是来看病的,但守城的卫兵不让我进去。如果你能帮我进城,并带我找到个好医生,治好我……朋友的病,我的东西就归你了。” 掌柜的鼠眼一转:“这……您得先给我看看您都有什么好东西吧?” 菲索斯知道掌柜这种小市民不好糊弄,于是回到屋子里,从行囊里找出了一个戒指。这戒指是纯银打造,正中衔着一颗滚圆硕大的变色猫眼石,周遭围着一圈水晶。这戒指是他当年大胜蛮族后从敌将的手上夺来的,一直被他当作荣誉的纪念带在身边,他本想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把它拿出来卖,可如今他身上已无更多值钱的货物,只好横下心,带着它来到掌柜面前。 见到这戒指,掌柜的眼睛都要从眼眶子里跳出来了。他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贪婪,伸手要摸,却被菲索斯躲开:“先帮我把事情办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掌柜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转过身去打了打算盘,终究还是没能抵住诱惑:“好吧,一言为定!” 菲索斯和客栈掌柜约好,第二天早晨假扮成他的助手,跟着他去城里进货。掌柜出门的时间很早,菲索斯也早早就起了床。 见维洛瓦还在沉沉地睡着,菲索斯小心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可在走过维洛瓦床边的时候却被拽住。 “你怎么起这么早……” 维洛瓦声音飘渺,手虽然抓着菲索斯的袖子却没什么力气,看上去疲惫极了。菲索斯俯身在维洛瓦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你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去城里,给你找医生。” 维洛瓦愣了一愣,手抓得更紧了:“我不要看医生,你别走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不知是因为没  130 睡醒还是因为疾病影响,维洛瓦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霜,语气也变得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菲索斯心有不忍,可他知道现在不是由着维洛瓦任性妄为的时候。他抓住维洛瓦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你生病了,不看医生怎么能好呢?” “可是我已经好不了了……” “别瞎说!”听维洛瓦说这样的丧气话,菲索斯立刻提高了声线,“我说过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被菲索斯吼了一句,维洛瓦脸眼角有些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菲索斯见状连忙软下语气:“你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维洛瓦撅着嘴,似是不悦。但见菲索斯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恋恋不舍地松了口气:“那你不要食言,我醒的时候,你一定要在我身边……” “放心吧,你醒的时候,不仅有我在,还有会有一堆好吃的摆在你面前。” “我不要好吃的,只要你就够了……”维洛瓦说道这里时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可见他只是强撑着在跟菲索斯说话。菲索斯叹了口气,帮维洛瓦盖好被子,起身出了房门。 掌柜此时已在楼下等着了,他身边还站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据掌柜说,这孩子是他亲戚家的,在他这里帮工。三人驾着辆运货的马车来到城门口,远远就瞧见哨卡处排队站了许多人。 “大伯,今天怎么这么多兵啊……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少年问道。 “别瞎说!能有什么事儿!”掌柜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了犹疑的神情。菲索斯把掌柜的表情看在眼里,暗自将手搭在了斗篷下的剑柄上。 此时三名卫兵走了过来,其中带头的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进城干什么的?” “我是大路边上开客栈的,这两个是我的帮工。我们进城是要采购点生活必需品,仅此而已……”掌柜点头哈腰,顺手将一小袋金币塞进卫兵手里,“兵大爷执勤辛苦了,还请劳烦放行。” 卫兵瞥了一眼手中的钱袋,又瞅了瞅掌柜。他点点头,刚准备放人,却在此时被他的同伴叫住。 “你,等一下,把头抬起来——”呵斥住掌柜的卫兵人高马大,面色十分不善。他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走到掌柜面前,盯着僵直在原地的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昨天是不是去集市上卖了个东西?” “昨天?没、没有的事儿……”掌柜听了慌忙摆手,“我昨天都在客栈里的,不信你问他们——” “少废话!”高个子卫兵喝道,“昨天你去集市上卖了个佩剑的挂坠,是不是!” 见卫兵气势汹汹,掌柜吓得脸色惨白:“这……这……小人想起来了,小人的确,的确……” 见掌柜承认了,卫兵冷笑一声,朝他的手下招招手:“把这几个人给我拿下!”他话音刚落,几名卫兵立刻亮出武器,将马车团团围住。 掌柜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跌坐在地,举手求饶:“兵大爷,兵大爷饶命!小的只是一介平民,不知道哪儿惹到各位老爷了啊,求大爷饶命!” “哼,还说自己是平民——昨天你卖的那个东西出自叛党之手,你难道不知道吗!”卫兵叉着腰呵斥,“快,把他们给我拿下!” “判……叛党?”掌柜的做梦也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张大嘴巴望向菲索斯。 菲索斯原本坐在马车后车厢里一动不动,此时站起身将一名跳上车想要抓他的卫兵擒住,一把推了下去。 菲索斯一手掀开披风兜帽,一手拔出腰间佩剑,低头朝卫兵头领笑道:“赫克特,多年不见,长威风了?” 菲索斯记得这卫兵长原本是自己军中的一名哨兵,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对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上原先的上司,呆立在了原地:“你……真的是菲索斯大人!?” 菲索斯持剑护在胸前:“我有事要去城里,可否借过?” 卫兵长此时回过神来,板着脸从腰间抽出武器来:“大人现在是帝国的通缉犯,我有公务在身,恐怕不能放行!” 菲索斯本也没报太大希望,于是直接动武。但赫克特毕竟是原先的手下,菲索斯心里不想伤其性命,打起来有些缩手缩脚。幸好赫克特也不是无情之人,他虽然表面上带兵围剿,但打斗间却也没有尽力,给菲索斯留了个空挡,让他逃进了街巷之中。 菲索斯在狭窄的街巷里与追兵们绽开了一场追逐战,他多年来在山中追捕野兽,身形轻盈,甩开追兵并不是难事。只是对方人数众多,张开追捕网,开始挨家挨户地地毯式搜查。菲索斯虽然想要尽快回到客栈却办不到,直到下午才找到机会打晕了两名参加追捕行动的士兵,换上了士兵的衣服,混在人群中回到了驿站附近。 他刚走上通往客栈的大路,便注意到远处一道黑烟冉冉升起,直冲天际。他心里一阵慌张,加快了脚步。越往客栈方向走人越多,当他来到客栈脚下时,发现整个客栈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探头探脑地试图从前人身体的缝隙间看清楚客栈到底发声什么,一些窃窃私语从身后传了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客栈怎么着起来了?” “嗨,你没听说吗,客栈掌柜私藏叛党被查了个正着!” “真的吗……可那个掌柜看着也不像那种人啊……”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掌柜脑袋也是不灵光,明明知道这两个月口风紧,还非得干这种事……” “那掌柜的怎么样了?” “你没看到吗,就刚才,异端审问团定了他和他那个小侄子的罪,当场就把人架上了火刑柱……哎,他也就算了,你说他那个小侄子才多大,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嘘——审问团的闲话你也敢说,舌头不想要了吗!” 听到此处,菲索斯再也忍不住了。他身体里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人群一个劲儿往前挤,直到被一堵由士兵组成的人墙挡住才停下脚步。 他的视线越过士兵们的身体,见到不远处立着一根被烧过的木头柱子,柱子上绑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尸体被烧得残破不堪,已然看不出他们生时的长相,只是他们焦黑干枯面庞上依旧残留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表情,现得狰狞无比。 在这可怖的尸体背后,客栈正在熊熊燃烧。火焰中传来一声爆响,一条火舌从维洛瓦在的那间屋子的窗户里喷了出来,那声音像是一只怪物歇斯底里的嚎叫。 “喂,你——我说你呢!”此时一名身披白袍的圣殿骑士走过来,指着菲索斯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守城士兵在这里干什么?回你的岗位上去!” 菲索斯动作僵硬地扭过脑袋:“人呢……人去哪儿了……” “什么人?”骑士一脸纳闷,眼看菲索斯要往客栈的方向走,连忙伸手拦住他,“你别往前走了,给我停下!” “让开!我要去找他!”菲索斯怒吼道。 “你在说什么呢!那里面没人,就算有 131 也被烧死了——” 烧死了。 被烧死了。 菲索斯忽地停在了原地,骑士的话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 烧死了……维洛瓦,被,烧死了…… “喂,你听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啊——喂!喂——” 骑士的斥责如此聒噪,菲索斯觉得心烦意乱,只想让对方住嘴。他的意识经历了一段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柄长枪,而长枪的枪尖则穿透了骑士的胸膛。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手中的凶器穿透了一个又一个胸膛,血从那些被利刃贯穿的裂缝里淌出来,浇在他头上,唤醒了他心中那头沉睡已久的嗜血野兽。 这头野兽曾经出笼过一次,但那次是在战场上,对面是杀气腾腾的敌人。而这一次不同了,那野兽残杀的目标变成了教会的人。他心里已没有了理智和怜悯,只想着把周遭一切吵闹的家伙都杀掉。虽然骑士团人多势众,但菲索斯杀红了眼,根本无人能敌。他直到将在场的教会骑士悉数杀光后才停下,望着周遭的尸山,他惨笑一声,就这么昏倒在了应声赶来的卫兵队面前。 再醒来时,菲索斯已毫无意外地身处异端审问团的地牢之中。 损失惨重的教会势力对菲索斯恨得咬牙切齿,把所有能够用在贵族身上的酷刑都招呼了一遍。他们试图让他在民众面前亲口认罪,让他跪下来向神明祈求宽恕和原谅,但菲索斯拒绝了。菲索斯只是沉默,整整七天不发一言,只有在审问官将维洛瓦被烧毁的衣物丢到他面前时,才抬起头,声音干涩地道:“我想看看他的尸体。” 审问官没有回应菲索斯的要求,而是给了他一顿鞭刑。 第八天,审问官没有带来酷刑,而是命人将菲索斯放出了牢房。菲索斯被两名政府官员带着来到一座豪华行宫,侍女们迎了上来,帮他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为他更衣沐浴,剃掉了他的胡须并修剪了他过长的头发,为他穿上副和他原本身份的衣着。 菲索斯被带进一间客厅,被安排在一张摆满食物的餐桌的一侧。而另一侧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帝国的皇帝,他的兄长。 皇帝的衣着依旧如往日一般一丝不苟,只是他瘦了不少,金发中已掺入了些许银丝,眼角的皱纹也更明显了。皇帝脸上老态尽显,仿佛两人分隔不是三年,而是十年。 菲索斯没想到两人竟会在此时相见,心里多少有些窘迫:“皇兄……” 见到菲索斯,皇帝放下手中餐具,提起餐巾擦了擦嘴:“坐下吃点东西吧。” 菲索斯瞥了皇帝一眼,坐了下来。他也不顾什么餐桌礼仪,抓过一个鸡腿就往嘴里塞。皇帝望着菲索斯吃东西,轻轻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跟原来一个德行。” 菲索斯嘴里嚼着鸡肉,说话口齿不清:“皇兄也是,一点没变。” 这话不知是赞扬还是挖苦,皇帝也懒得去猜,他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菲索斯风卷残云地吃掉了眼前的美食。等菲索斯开始喝酒,皇帝才再次开口:“菲索斯,跟我回去吧。” 菲索斯放下酒杯,擦了擦嘴,陷入了沉默。 “背叛、杀戮、鸡奸……无论犯过什么罪,我都可以赦免……所以跟我回去吧。”皇帝坐直了身子,“回帝都后,你还是我的将军,我的皇弟,还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过去的事情我们就当他过去了,就当它没发生,好不好?” 菲索斯依旧沉默。 “不说话的我就当你是默许了。”皇帝说着要去摸桌边的传唤铃,可菲索斯却在此时开口了。 “我不回去。” 皇帝的手停在距传唤铃一厘的地方。他像是触了电一般抬起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杀了教会那么多人,留在这里就只有一死!” 听到“死”字,菲索斯不但不怕,反而释然地笑了:“那就让他们杀了我吧……维洛瓦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菲索斯!”皇帝终于忍耐不住,拍桌而起,“我不许你说这种话!” 菲索斯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皇兄不是也想我死掉吗……否则又为什么要发通缉令呢?” “我那是为了——”皇帝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了。他攥着桌布,恶狠狠地盯着菲索斯,似乎在说“你明知故问”。但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他背着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菲索斯,帝国需要你。”他说,“跟我回去吧,你我联手,有了你的军事才能,再加上我的政治手腕,一定能把帝国建设成人人钦佩向往的理想国……” 听着皇帝的豪言壮语,菲索斯只是无奈笑笑:“所以皇兄想要的,是身为将军的菲索斯,还是身为兄弟的菲索斯?” “这有什么区别吗?”皇帝扭过头来,似乎真的没理解菲索斯话中的意思。 菲索斯注视着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菲索斯轻轻叹了口气:“皇兄,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他说完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菲索斯!你给我停下!”皇帝追上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你为什么要如此纠结于浅薄的个人私情?!开疆拓土名扬千古,难道不比这一时的情爱重要得多吗——” 菲索斯停住脚步回过身来。他用自己的目光将皇帝的面孔描摹了一遍,最后带着半是怜悯、半是唏嘘的神情垂下头去。他单膝跪地,恭敬地鞠躬:“皇兄既然有这样的抱负,那臣弟只能祝皇兄开疆拓土、名扬千古,成为人人赞颂的千古一帝了。” 菲索斯话中并无讥讽,神色也十分坦然,可这坦然听在皇帝耳里却仿佛比任何咒骂都要刺耳。皇帝的脸色唰地白了,他咬着牙想要骂人,可嘴里却吐不出一句能够表现他现在心情的话。 他就这么僵直地立在原地许久,这么看着菲索斯开了门扬长而去。直到一名大臣手持羊皮纸卷走进来。 “陛下,异端审问官大人求见。” “是关于菲索斯的事情吗?”皇帝转过头,语气异常冷静,神色异常自然。 熟悉皇帝脾性的大臣禁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的……” “不用商量了。”皇帝走到桌边端起酒杯,“就按他们说的,死刑。” 进入论坛模式8211/27/0 距离菲索斯对教会骑士的屠杀已过了七八日,可城外客栈周围的尸山残骸却还没有处理完毕。烧毁的房子要推倒,死去的人得先核对身份,若是教徒,则得按照教会规定的程序进行土葬。 幸好如今已经入冬,天气阴冷,尸体暴露在空气里也不容易腐烂。只是这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就这么摆在城门边上实在吓人,无奈之下,负责处理此事的卫兵队长赫克特只好叫人临时搭起一片营帐,让自己的人住进去,连夜赶工收拾教会留下的烂摊子。 这一日,冬日的太阳好容易从阴惨惨的乌云背后探出头来,却没能带来一点温度。赫克特起得早,一面搓着手一面往驿站残骸  132 处走。尸体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但渗进地板缝隙里的血迹却怎么也洗不干净。赫克特看着手下将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抬上通往城后墓地的马车,心中不免怅然。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尸山血海不是没见过。可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景象竟然会出现在赤港。想起那日菲索斯罗刹般大开杀戒的样子,赫克特又叹了口气。当年给所有帝国人带来胜利和荣光的战神菲索斯,如今却变成那副疯狂的样子,怎不叫人唏嘘?只是作为从前菲索斯的部下,赫克特却怎样都无法相信教会对菲索斯所谓“被恶魔迷惑”的说辞,也无法像吃瓜群众那样不假思索就加入到对“恶魔”的讨伐行列,在他身上踩上一脚来显示自己的德行端正。 他心里明白,菲索斯依旧是从前那个重情重义的菲索斯,只是属于性情中人的时代已经过去。 变的是时代,是人心,不愿改变的人只好离去。 赫克特正在感叹,忽地瞧见一名传令兵策马而来。见到他手里举着的羊皮纸卷上缠着象征皇权的深红丝带,赫克特立刻紧张地直起腰来。 “皇帝陛下的号令?是关于菲索斯大人的吗——”传令兵还没下马,赫克特便迫不及待地询问。 传令兵将号令递到赫克特手里,神色冷峻:“您看了就知道了。” 赫克特抓过羊皮纸卷打开。他的眼睛飞速扫过纸卷上的文字,脸越拉越长:“这……是真的吗?陛下真要处斩菲索斯……” “告示已经贴出去了,怕是不假。” 赫克特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朝马厩放向快步走去。他告知手下自己要回趟家,可进了城马上又调转了马头。他在城里七拐八拐,确定没人跟踪后从另一处城门出城,径直朝城郊而去。 他过了一片小树林,来到一处坐落在郊外的村寨。村门口坐着两个当兵模样的年轻人,见到他立刻跑过来。这两名士兵和赫克特一样,也是菲索斯的旧部,见到赫克特,其中一人立刻询问:“怎么样,有将军的消息了吗?” 赫克特下了马,低声道:“这里不安全,走,我们去屋里再说。” 三人朝村寨中的一处宅院走去,路上赫克特忍不住询问:“维洛瓦大人情况如何?醒过来了吗?” “他昨天傍晚刚醒,一直问我们将军的事情。我们怕他承受不住,不敢说实话……”一名士兵叹气道。 出事那天,赫克特猜到既然菲索斯来了赤港,维洛瓦也一定在。他赶在教会的人之前来到驿站将维洛瓦带走后,重病缠身的维洛瓦便一直昏迷。赫克特以为自己当时的行为太过鲁莽,这两天一直寝食难安,听闻维洛瓦醒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但我觉得维洛瓦大人那么聪明,看他那个样子,估计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另一名士兵道,“老大,您不是去向陛下陈情了吗……陛下,陛下不会真要杀了将军吧?” 赫克特瞪了一眼提问的士兵,只是沉默。三人进了宅邸,他关上门,从怀中取出皇帝的诏令。两名士兵一看,都傻眼了:“这……怎么会这样!之前将士们的联名情愿难道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赫克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之前见陛下的时候,分明看到他脸上是有恻隐之情的。” “难道又是教会的人在陛下耳边吹了什么阴风……” “倒是有可能。” “不行,咱们得再去找陛下理论理论!”一名士兵情绪激动,转身要出门,可一抬头却发现维洛瓦正扶着门框走出房间来。 维洛瓦脸色惨白,眼眶深陷,他脚下虚浮,不扶着墙几乎站不住,可眼神却是澄澈明晰的:“你们在说什么……要理论什么?” “大人,您、您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吹了风病情又要加重了,您快回去躺着吧。”赫克特上前扶住维洛瓦,一面劝着一面把他往屋子里送。但刚走了两步,维洛瓦便停下不走了:“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菲索斯他……到底怎样了……” “他没什么事,只是一时脱不开身而已——” 赫克特话到此处,却被维洛瓦一把推开:“你们不用哄我,我知道他出事了……可是你们刚才说的理论又是什么?你们手里拿的是陛下的诏令对不对?给我看看!” 维洛瓦说着伸手要抢,但他现在这副身子哪是士兵们的对手?他扑了个空,脚下不稳,跌倒在地,随即大声咳嗽起来。 士兵们不忍心,连忙跑上前来要扶起维洛瓦,却没想到他这副样子是装的。趁着士兵们低头,维洛瓦忽地起身朝拿诏令的那人扑上去。他抢过诏令迅速通览了一遍,身子晃了一下,终于还是重新跌坐在地上。 见瞒是瞒不住了,赫克特只好坦白:“大人,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陛下他……哎……” 维洛瓦一言不发地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忽地撑着地面爬起来:“我得去见他……” “见谁?” “当然是菲索斯!”维洛瓦道,“给我一匹马,我要去见他!”他说着要往门口冲,但很快被两名士兵拦了下来。 “大人您别这样……将军他现在关在城中地牢里,有教会的骑士把手,您过去就是送死!”赫克特阻止道。 “我和他约定好了,活的时候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你们放开我!”维洛瓦明明病入膏肓,但此时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他掰开拦住他腰部的手,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眼见就要走到门边,却还是在最后一刻被赫克特拦了下来。 “大人,您冷静点听我说。”赫克特按住维洛瓦的肩,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我们也想救他,可现在贸然行事等同自杀,这点您不是不知道。” “可现在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赫克特清了清嗓子,放低声音:“大人您是否相信我们?” 维洛瓦听他话中有话,于是问:“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说过,将军现在被关在骑士团的地牢里,那里重兵把守,很难突破。但是,如果骑士团不在,或是防守松懈了,凭着我联络到的将军旧部,也许可以一战。” “但他们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 “不,其实这种机会有那么一次——从关押将军的地牢到赤港进行公开行刑的广场有一段距离,广场上人员混杂,防守会松懈……” 维洛瓦听到这里,瞬间睁大了眼睛:“你们要劫法场!”他说到这里卡了壳,顺了顺气才放低了声音继续道,“我与他已离不开彼此,可你们……你们又是何必……” 赫克特与其他两名士兵交换了一下眼色,坦然笑道:“大人,距离上次蛮族大举入侵也不过只有七年,帝国里并非所有人都已忘记了将军!当年如果没有将军临危受命,拼死血战,又哪儿来如今帝国的歌舞升平?我们这些人有幸在将军麾下作战,都真心佩服他的才干与为人,真心追随于他。我们当兵的都是粗人,不懂教会说的那些  133 有关天国的教义,我们只知道,是将军将帝国从战争的地狱中拯救出来,如今将军有难,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赫克特的一番话铿锵有力,另外两名士兵也跟着点头,神色坦诚。维洛瓦一开始有些惊讶,但看三人慷慨激昂,他心里也跟着一阵振奋。谣言可以惑乱人心一时,但却不能把一个人的功绩伟业真正抹去。他松了本准备推开赫克特的手,语气冷静下来:“那么,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 行刑那日,天起阴冷得很。天上积着的云沉得几乎要坠向地面,寒风拍在脸上,鞭打一般疼痛。 听说教会要处决罪人,而且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菲索斯,习惯了旁观看戏的民众如闻到了血味的蚂蚁,从城市的角落中涌出来,将通向中心广场的大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们从晌午等到黄昏,终于等来了由教会骑士押解的囚车。菲索斯就坐在四面漏风的囚车里,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衫,手脚上挂着镣铐。他靠着囚车的木栏杆盘腿坐着,脸色很难看,但目光平静,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囚车被骑士们包围着,在通向广场的道路上缓慢前进。旁观的市民们一开始只是低声议论,在囚车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魔鬼”,紧接着,一块石头从人群中飞了出来。 石头穿过栏杆,不偏不倚地砸在菲索斯额头上。菲索斯朝人群瞥了一眼,蹭了蹭额头上的血,冷笑一声。大概是这声冷笑激怒了谁,或者干脆是因为人们觉得这次游行示众少了些什么,更多的骂声和更多的石头朝菲索斯扑了过来。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不出声、不出手的人反而成了异类,而凡人最怕成为异类。因此愤怒招致了更多的愤怒,暴力引发了更多暴力,人群陷入了狂乱的漩涡,连最老实本分的人眼中都腾起了令人脊背生寒的恶意。 可身为众矢之的菲索斯却不躲避也不还嘴,脸上依旧带着自得的笑意,就这么任由旁人咒骂攻击。他已决心赴死,对人世之事已全无挂念。倒是维持秩序的骑士们脸色难看,挥着武器驱散跃跃欲试地涌过来的人群。 囚车像一条闯入沙丁鱼群的鲨鱼,缓慢却气势汹汹地向前走,最后终于将菲索斯带到了广场上。 广场中间已设置好了一处刑台。按照教会的说法,菲索斯被魔鬼附身,必须经由火焰的净化才能得到解脱。但皇帝以菲索斯并非教徒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下令对菲索斯施以符合他军人身份的斩首刑。现在,准备取他首级的刽子手就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那彪形大汉脸上罩着面具,手中握着半人高的铁剑,看姿态像是刽子手中的老手。 囚车的门被打开了,骑士没有催菲索斯,而是等他自己从车里跳下来。周遭的怒骂声沸腾了,菲索斯却面色依旧,迈开步子走上了行刑台。 两名骑士将菲索斯绑在一根立柱上,此时一名教士打扮的男人走到他身边,展开一张羊皮纸,开始述说他的罪行。 背叛皇帝、违逆教会、滥杀无辜、奸淫无度……教士每念出一条罪行,台下的民众便发出一阵欢呼。人们的脸上带着茫然的狂热,他们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要欢呼,但既然周围的人都这么做了,自己这么做自然没有错。 念完最后一条罪行,教士走到菲索斯身边,神色傲慢地质问:“菲索斯,你认不认罪!” 教士原以为他煽动了民众就可以威慑到菲索斯,却没想到菲索斯却只是一脸无聊地打哈欠:“说完没有?太阳都要下山了,要动手赶紧吧。” 教士脸上一阵青白,凝着眉头提高嗓门:“菲索斯,现在不认罪,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地狱……”菲索斯冷笑,“但愿地狱里没有教会,也没有假正经和伪君子。” 教士气得磨牙,放弃了和菲索斯理论。他打了个招呼,两名骑士将菲索斯从柱子上拉下来,推到行刑台前端。原本躁动的人们在这一刻忽然齐刷刷地安静下来。菲索斯抬头扫视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曾经将他吹捧为英雄,如今却期待着他落下神坛,期待着以他的死为开端的狂欢。 望着那些空洞洞的眼睛,菲索斯忽然明白过来,对这些人来说,追捧和贬低并无区别,追捧和贬低的对象也可以是任何人。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是需要刺激。他们的生命太无聊,所以需要刺激。 菲索斯看厌了人群,干脆低下头,看到脚下放着一个草框,大小刚好能装下一颗头颅。他正在想象自己的脑袋掉进篮子里的感觉,手持铁剑的刽子手便走了过来。 菲索斯扭头朝刽子手点点头:“有劳你了。”他话音刚落,就被人按着后背跪在了地上。 刽子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菲索斯觉得世界忽然安静了。他闭上眼,嘴角却带起了微笑。 维洛瓦……我来见你了。 菲索斯在心中呢喃着那个他唯一牵挂的名字,准备接受死亡的拥抱。一切喧嚣都离他远去,而故人则站在黑暗尽头向他招手……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触碰到那幻想中恋人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响声却从远处呼啸而来。 箭矢破空的声音带来了两声惨叫,菲索斯抬起头,只见伸着脖子等待他人头落地的人群中间冲出了几个人。他们虽然都披着遮住面容的斗篷,但菲索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那些人都是他从前的旧部,是曾经与他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兵士,他们人数足有二三十人,有些人射箭放倒行刑台上的人,有些人则冲向维持秩序的骑士,在人墙上开出一道裂口。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越过了人墙爬上行刑台。他的斗篷被紧随而来的骑士们抓住,他索性解开斗篷,露出正脸来。 菲索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维洛瓦!” “菲索斯!” 恋人们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在民众的惊呼与骑士的怒喝声中拥吻在一起。与此同时,夕阳刺破了厚重的乌云,一道暖金色的阳光洒在行刑台上,仿佛天堂为两人打开了一道大门。 但是,吻和阳光,都只持续了一刹那。 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刽子手不知怎的忽地站起身来,挥着手中铁剑朝两人砍去。千钧一发之际,菲索斯下意识用肩膀将维洛瓦撞开,用自己的脊背挡住利刃的挥击。 光芒消失了,鲜血染红了眼前暗淡的世界,菲索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倒进了维洛瓦怀里,鲜血从贯穿脊背的伤口处涌出。 “菲索斯……”维洛瓦搂着怀中的恋人,眨眨眼,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怀中沉重的身体没有丝毫回应。 “菲索斯……菲索斯!!”维洛瓦撑起菲索斯的双肩,呼唤着恋人的名字。可对方却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垂着头,那般颓唐、那般无力。 维洛瓦捧起菲索斯的脑袋,他的恋人半睁着眼睛,瞳孔放大,睫毛上挂着血珠,脸颊上也蹭着血,早已没了生气  134 。可他神色却安详,眉头舒展,嘴角微微翘起,似是瞅见了什么令人神往的幻境。 “菲索斯……”维洛瓦又一次唤出恋人的名字,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 此时一群骑士围了过来,为首的男人拔出长剑指着紧抱着菲索斯尸体的维洛瓦的额头:“投降吧!你已经被包围了!!” 维洛瓦紧紧抱着菲索斯,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你呢!听见没有!”骑士说着抬剑朝维洛瓦头顶砍,可剑挥到头顶却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了。 骑士抬起头,见一条黑烟从地面升起,紧紧捆绑住他拿剑的手。 此时一直沉默的维洛瓦缓缓抬起头,他怒视着台上的骑士,眼中流出血泪,喊声撕心裂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随着他的喊声,更多的黑烟被召唤出来,那些黑烟缠绕着骑士们,将他们一个个扔下行刑台。维洛瓦站起身俯视着台下教士和看热闹的民众:“他不是你们的英雄吗……不是你们的救星吗……在你们被蛮族劫掠时候,保护你们的不是神明,不是教会,不是皇帝,是他!是他!!可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这些忘恩负义的混蛋!” 维洛瓦的愤怒具象化成黑烟的漩涡,侵蚀着他身边世界。骑士们和民众们被这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记了后退或是逃跑。 望着惊恐沉默的人群,维洛瓦仰头苦笑一声,转身跪倒在地,抱起菲索斯的身躯。他紧紧搂着那具逐渐僵硬冰冷的身体,将脸贴在那已然不再传出心跳声的胸膛上,低声呢喃:“无所不能的神明啊,如果您还能听到我的祈祷,我求求您……我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恳求您——求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别让他离开,别让他就这样离开我身边。求求您,求求您……魔力、生命,甚至我轮回的宿命,我把一切都给您,只求您救救他!” 维洛瓦话音刚落,积满乌云的天际忽地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像是雷声,又像是某种野兽的吼叫。 与此同时,一片雪花缓缓飘落,眼看就要落在菲索斯鼻尖上,却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不仅是雪花,这一刻,维洛瓦、教会骑士、看热闹的市民、房顶叫嚣的乌鸦、挂在树梢上被风吹动的枯叶……世界上一切可动的生命与物体都在一瞬间停止了运动。 世界陷入了静止。 一个幽怨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生老病死,不可奢求……但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人啊,真是可悲的生物。” 文森特吓得后退两步跌倒在地,与眼前静止的回忆世界拉开一段距离。他陷入幻境太久,竟渐渐遗忘了自己存在,然而这个声音却像是闹铃一般将他从梦中惊醒。他回过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见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伫立在静止的世界中。 那身影向文森特飘来,与文森特如出一辙的浅绿色眸子中注满了无奈与悲哀。 维洛瓦揉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维洛瓦……”文森特舌头打结,“你是维洛瓦?” “我是。”半透明的身影点点头。 “那……那他呢——”文森特指指身后那跪在地上赌咒发誓的青年。 “他也是。”半透明的“维洛瓦”飘到近前,向文森特伸出手来。 文森特一脸狐疑地盯着“维洛瓦”的手,犹豫半晌还是没勇气拉住对方。他自顾自站起,回头去看身后那片陷入静止的世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透明的“维洛瓦”飘到文森特身侧:“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 过去的故事告一段落,大结局马上就要到了。本来想写轻松愉快的脑洞,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捂脸)。感谢追文的各位不嫌弃,爱你们! 进入论坛模式6429/27/2 文森特蠕动了一下喉咙,缓缓点了点头。 维洛瓦的幽灵飘到那个跪在地上诅咒发誓的“维洛瓦”身侧,抬手想触碰,手指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幽灵叹了口气,扭头望向文森特。 “生老病死,不可强求。我作为祭司,对这样的禁忌再清楚不过。可所谓当局者迷,当我自己面临生死抉择,却犯起了糊涂……我一生做过许多傻事但从没后悔过,除了这一件。”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幽灵咬紧下唇,像是忍受着剧痛。他绕过自己在历史中的幻影,走到行刑台边,望着台下民众:“如你所见,菲索斯已经离去,我却向神明赌咒发誓祈求他的复活,而我的祈祷显灵了。菲索斯的身体再次动了起来,可是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却在赤港中大肆屠杀!老人、孕妇、小孩、教会的人、他从前的部下,甚至是狗和乌鸦,所有生灵都死了,赤港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我这才意识到,我将仇恨加诸于菲索斯死去的躯体,没有换回原来的菲索斯,而是孕育出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这个怪物,正是神话中登场的邪神……” 文森特吃惊地张大嘴:“你的意思是……历史上的菲索斯和神话中描述的邪神,并不是一个人?” 幽灵点点头:“拉斯尼亚神话之所以威力强大,是因为它所说的都是事实。但唯独一件事它说错了,那就是邪神和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菲索斯并不是一个人。真正的菲索斯死在了千年前那个阴冷的黄昏,此后的一千年中披着菲索斯的人皮横行无忌、借着菲索斯的名字作恶多端的,只是一个冒充菲索斯的怪物!” “怎么可能……怎么会……菲索斯,我认识的那个菲索斯……他怎么会是冒牌货……” 见文森特目光涣散,幽灵苦笑:“你难道没发现吗,你所召唤出的那个家伙,无论是言行举止、性格作风,还是喜好品味,都和你在记忆之烟中看到的菲索斯完全不同。他若不是冒牌货,又是什么呢?” 文森特支吾着想要反驳,但越是细想,就越觉得幽灵说得有道理。 见文森特陷入了自我怀疑,幽灵继续说道:“我做的蠢事不仅害了那么多人性命,还剥夺了菲索斯被后人正确评价的可能。他本该以救国英雄之姿流芳百世,但我却让他成为了人人惧怕的怪物……文森特,你现在能理解‘邪神的诅咒’是什么了吗?那是我害死之人的怨念,是菲索斯的怨念!这种怨念导致我以灵体的姿态停留在世上,也导致了我的旁系血脉,也就是利瓦尔家的家族悲剧。”幽灵说着飘到文森特面前,几乎贴到文森特脸上,“利瓦尔家世代受到诅咒的困扰,每一个继承了魔法之血的人都在尝试解开这个诅咒。但历史的真相哪是轻易能被人发现的?我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了你……你不是也想要给菲索斯平反吗?现在机会来了。” “你要我做什么——”维洛瓦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见掌心里横着一把匕首。 “我已经没有力量做出任何改变  135 ,但你可以!”幽灵说着指了指仍处于时间暂停状态的历史幻影,“去吧,文森特。只要你在祈祷应验前杀掉我,菲索斯就还是那个菲索斯。他不会被人诬陷,怪物不会诞生,灾厄不会降临,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文森特盯着手中的匕首愣了好一会儿:“那菲索斯呢?我是说…那个我召唤的菲索斯……” “你说的是那个冒牌的怪物?”幽灵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回答,“它会消失。” “消失……什么意思……” 见文森特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幽灵解释道:“消失,就是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所有的历史记载,所有文字、图像、音律,所有有形无形的传承之物中都不会再有他的名字。被彻底遗忘,便是消失。”幽灵顿了顿,又安慰道,“但是你放心,会消失的只有存在于神话中的怪物而已。你不会死也不会消失,你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一个没有邪神的世界。你会忘记与神话和魔法有关的一切,也会忘记我。你不会看到幻觉,不会被孤立,不会遭遇童年那些惨痛的回忆。还有,你的父亲和祖父也不会死,你们都会长命百岁……” 当幽灵提到“祖父”的时候,文森特切切实实地动摇了。他的眉头微微松开,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但很快,这丝光芒便消散了。文森特吐出一口浊气,将匕首扔在了地上,后退一步:“谢谢你告诉我真相,但是,请允许我选择拒绝。” 文森特的回答让幽灵大吃一惊:“为什么??你吃了那么多苦,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不就是为了找到真相,给菲索斯平反吗!你都已经来到了这里,为什么要拒绝!” 文森特摇摇头:“如果放在从前,放在我召唤出菲索斯之前,也许我会同意你的提议。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文森特将手覆在胸口,脸上现出笑意:“从前我很讨厌自己,因为魔法,因为性向,因为很多事情……可菲索斯——我说是的是我召唤出的那个菲索斯——他的到来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是他让我原谅自己,学会与那个脆弱敏感、懦弱无能的自己和解,是他给了我救赎。”他说着望向幽灵,神色平和,“你把他称为冒牌货,我不想否定你。因为对于你来说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对于我,你所展现的只是历史,个中人和物都是来自过去的幻影。而真正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他才是真实的存在——在我心中,他就是菲索斯,是真正的菲索斯。” 听闻此言,幽灵脸上现出怒意:“他不是!他只是个怪物!你根本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怪物?也许是,也许不是。”文森特道,“他的诞生的确血腥,可那之后呢?你对他之后的经历了解多少?除了神话,你又知道他什么呢?” “我——”幽灵愣住了,他发现自己的确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文森特叹了口气:“他究竟做过什么,为什么那样做,等离开后,我会负责搞清楚——这是我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的责任。谢谢你让我了解了这么多真相,但是现在,我要回去了。 ” 眼见文森特转身要走,幽灵张开双臂:“你不能走!你就这么离开的话,诅咒就会继续延续下去,你忘记你祖父的嘱托了吗!” 文森特停住脚步:“我会做我该做的事,以我自己的方式。”他撂下这句话,便穿过幽灵,向不远处记忆之烟的出口走去。 他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轻盈了,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他小跑着冲向远处的光亮,心中充满了雀跃。出去之后他要找到菲索斯,把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他,他要唤回菲索斯的记忆,他要和他的菲索斯在一起—— 文森特将手臂伸进雾门,感觉自己的半个身体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可就在他准备将头也探进雾门之时,一阵强风却从雾门对面呼啸而来。强风卷起了他的身体,将他带向空中,将他推回到记忆之烟组成的虚幻世界中。 文森特被摔得眼前发黑,口中吐出一口血来。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穿过雾门,睥睨地审视着记忆之烟中的一切。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菲尔洛斯声音干涩嘶哑,脸上带着不属于神明的脆弱与茫然,“与我纠缠了千年的那个家伙……只是一个菲索斯的冒牌货?!” 所以大家明白了吗!邪神菲索斯其实是历史上的菲索斯和维洛瓦的孩子!(并不)或者大家可以理解成,两个人分别是原版菲索斯和复刻版菲索斯(笑) 进入论坛模式2648/28/2 见到气势汹汹的菲尔洛斯,幽灵倒也不惊慌。他垂下眼眸,恭谨地行了个颔首礼:“陛下,许久不见。” “陛下……哼,这称谓可真让人怀念。”菲尔洛斯来到幽灵身边,两人原本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可两人都是被历史遗忘之人,如今反而从彼此眼里找到了一丝同病相怜。 菲尔洛斯望向眼前由记忆之烟组成的历史幻境,当他的目光落在逝去的菲索斯身上时,虽然明知是自己下的令,却还是忍不住扭开头去:“我问你,这都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幽灵答道,“身为您的兄弟、我的爱人的那位菲索斯,已经被我们两个一同杀死了。在那之后,血洗赤港、残杀无辜,几乎将帝国半壁江山毁灭,最后被圣殿骑士击败,被您幽禁在皇宫地底牢笼里的,只是一个披着菲索斯外皮的怪物罢了。” 菲尔洛斯拧紧眉头:“你是怎么知道你死以后发生的事情的……” “我死后因为怨念化身灵体,自然有些凡人没有的能力。”幽灵道,“我曾经试图提醒过您,但那时的您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中,完全忽略了我给您的暗示。” 幽灵的话让菲尔洛斯回想起了一些很久前的事情。 打败菲索斯后,他没有依照教会的谏言将已经变成怪物的菲索斯就地正法。他心有不甘,他下不去手,同时,他也对菲索斯的疯狂感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菲索斯为什么突然发了疯,只以为一切都是维洛瓦在捣鬼。 于是他将怪物囚禁于最深最幽暗的地牢里,用最严厉的手段调教它,试图让它屈服,让他恢复正常,但是他失败了。后来,他又试图让怪物回忆起过往,甚至让魔法师们用魔法将往日的记忆灌输给它……但他用尽了所有办法,仍旧没有办法让怪物变回他记忆中的那个菲索斯。 到了晚年,他几乎将朝政完全荒废,把所有经历都用在对菲索斯的调教上。日复一日,他试图从怪物眼中找到哪怕一丝昔日那个翩翩少年郎的神采,可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从一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菲尔洛斯仰起头干笑起来,不知是在嘲笑谁。他从地上捡起匕首,朝历史幻象中的那个维洛瓦走去。 幽灵却上前一步抬起手:  136 “陛下,如果您这么做,神话的秩序就会崩溃,您也会丧失作为神明的资格……” “这种事情用不着你来提醒!”菲尔洛斯厉声道,“现在这副样子本就非我所愿!是教会和魔法师们需要一个永恒的偶像来维持统治,他们在我老了以后攫取了国家的控制权,在我死后又将我以神明之姿召唤回来……那些召唤我的人,那些将我奉为神明的人,他们匍匐在我脚下,歌颂我、赞扬我,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我早就已经厌烦了倾听他们无聊的祈求,我之所以一直停留在现世只是为了菲索斯……哪怕他恨我、想杀了我,哪怕我们只能以敌人的姿态相见,但只要我还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不会忘记我,他就有可能想起我们的过往……可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竟然和一个冒牌货纠缠了一千年……哈,我简直像个傻子……我真是太傻了……” 说到此处,菲尔洛斯的眼角染上了一丝绯红,显得委屈又绝望。但很快,脆弱的神态便从他眼中蒸发了。他抬起头,又变回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君王,那个强权霸道的主宰者:“既然如此,既然菲索斯已经不在了,我留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义?我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菲尔洛斯神情毅然,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幽灵望着菲尔洛斯沉默片刻,让开了身子。 菲尔洛斯攥着匕首,走进历史的幻境之中。第一片雪花依旧没有落下,世界凝固成了一副凄美的油画。菲尔洛斯抬起匕首,对准画中维洛瓦的颈部,匕首锋利异常,只需在这脆弱苍白的劲侧稍稍一抹,一切就都结束了。 菲尔洛斯手起刀落,眼看就要取维洛瓦的性命。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忽地被人拦腰抱住,被拉着向后倒下去。 菲尔洛斯回过神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文森特按在地上。 “你——松手!”菲尔洛斯一面怒吼一面想将文森特推开。文森特本只是肉体凡胎,可此时却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竟抓住菲尔洛斯握着匕首的手,怎样也甩不开。 情急之下,菲尔洛斯用上了十成的魔力,召唤出一条金鞭,捆住文森特的身体丢了出去。金鞭带着闪电将文森特击倒,与此同时菲尔洛斯自己也遭到了反噬,强烈的痛苦让他也跪倒在地。 菲尔洛斯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手握着鞭子朝文森特靠近:“你不要自讨苦吃!” 文森特却也不示弱:“你休想改变过去,除非杀了我……但杀了我你也会死,你没有胜算的……” 菲尔洛斯冷笑:“死?死是凡人的事情,我只会暂时消失而已。只要还有人相信拉斯尼亚神话,我就还会被召唤出来,我就还可以继续做我想做的事情——没有胜算的明明是你!” 菲尔洛斯说着勒紧金鞭,将文森特拽到脚下。他跪在文森特背上,抓着文森特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抽出插在地面上的匕首抵在文森特喉咙上。但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也会遭到同样的割喉之痛,因此手上慢了半拍。 然而,就在这慢了的半拍之中,一声嘲笑在两人身后响起。 “这场景整得挺真啊,让人瞬间想起美好的童年了呢~”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玩世不恭和贱兮兮的笑。菲尔洛斯心里一紧,刚想回头,便被一条漆黑带刺的触手卷着丢了出去。 没了菲尔洛斯的压迫,文森特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他蹭蹭眼睛,见一黑发男青年靠着雾门,双手抱在胸前,左脚搭在右脚上,保持着一个极难维持平衡且极其造作的姿势,拼命朝自己抛媚眼。 “菲索……斯?”文森特试探性地叫了一句,随即收获了一个飞吻。 “宝贝儿,想我了吗?”菲索斯张开双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势,却被迎头扑进怀中的文森特撞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文森特双手钳着菲索斯的腰,脸使劲儿往菲索斯胸口埋,他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勒得菲索斯脸色发绿:“宝贝儿……宝贝儿你轻点儿,哎别别别,别碰那儿,那儿的伤还没好呢——” 文森特在菲索斯胸膛上蹭了又蹭,始终不肯抬头,只是肩膀微微颤抖起来。菲索斯叹了口气,双手捧起文森特的脸,用大拇指蹭掉他眼角的泪,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傻瓜,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吗?” 文森特与菲索斯久别重逢,心情激荡,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深处险境。他一面抽着鼻子一面在菲索斯胸口砸了两拳:“你怎么现在才来!慢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我还以为你再也,再也……” “乖,是我不好……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也跟着难过——” 被迎头撒了一脸狗粮,又眼看两个小年轻要亲到一起去,幽灵和菲尔洛斯的表情都愈发险恶起来。幽灵轻咳一声以作提醒,菲尔洛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甩起金鞭朝菲索斯脸上打,但却被菲索斯轻松闪过。 “兄长大人,您就不能有点眼力价儿吗?”菲索斯将文森特护在身后,担了担肩上沾着的灰尘。 “不许你这么叫我!”菲尔洛斯怒喝着挥起鞭子。 “别恼羞成怒啊兄长大人,有话好好说啊兄长大人~”菲索斯一面躲避一面过着嘴瘾,“您之前不是最喜欢我这么叫您的吗~兄~长~大~人~~~” “你给我闭嘴!”菲尔洛斯一鞭子抽在地上,直接将地面打出一道漆黑的裂隙来。 菲尔洛斯在气头上,用力过猛,眼看这道黑色裂隙不断扩大,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攻击会导致由魔法空间的不稳定。他又想到菲索斯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逃脱光之牢的束缚,现在他既然站在这里,又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多半外面的战况有变。 看来现在不是和菲索斯置气的时候,必须速战速决。菲索斯收了鞭子,转身冲向依旧保持着时间暂停的历史幻境。 菲索斯反应也快,啧了一声,立刻追了上去。 两人缠斗在了一起,出手时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魔法空间内交织着金色的闪电和黑色的火焰,很快便开始崩溃。黑灰色的烟尘从天幕降落,几乎将文森特整个埋住。文森特挣扎着从历史的尘埃中往外爬,叫了两声,正和菲尔洛斯鏖战的菲索斯却没有听到。文森特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好在流动的尘埃之河中维持平衡,却刚好触碰到了什么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 此时,菲尔洛斯和菲索斯已从天上打到了地面,两人属性相克、力量相等,虽然身上都挂了彩,但谁也没法对谁造成致命伤害。两人退后几步各自休整了两秒,又同时向对方冲过去。 一道天雷勾起地火,整个幻境世界在巨大的冲击波中震颤起来。狂风卷起尘埃,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菲尔洛斯感觉到自己的魔法贯通了菲索斯的身体,这让他心里一阵亢奋,他想上前一步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却在此时感到脚下一软。 他低下头,见到胸口处露出了半截闪着寒光的刀锋。他 137 没有流血,但魔力却以无法抑制的速度从伤口处倾泻而出。 菲尔洛斯抬起头,发现菲索斯的剑尖离自己的喉咙还有半厘的距离,那么插进自己胸口的凶器又是来自于谁—— 菲尔洛斯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身体便开始因为魔力的丧失化作无数惨白的齑粉。他的这副躯体本就因为在现世停留过久而接近崩溃,如今破功之后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他用上最后一丝魔力减慢了身体灰烬化的速度,缓缓扭过头去。 他对上的,是文森特那双新绿的眸子。 那双绿眸子平静无波,但越是平静,菲尔洛斯心里就越是来气。他一把推开文森特,后退了两步,将匕首从身体里拔出来:“你这个凡人……竟敢……” 他试图用匕首刺向文森特,可攻击却被菲索斯轻易挡了下来。 菲索斯抬手环过文森特肩膀,拉着有些呆滞的恋人退到菲尔洛斯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外:“结束了,兄长大人。” “还没结束!我不要就这么结束!”虽然菲尔洛斯这样喊叫,可他的身体却不听话地一丝丝地风化着。转眼间,他的双手已经完全化作了尘埃,散落在风中。 虽然从前针锋相对,但看到往日不可一世的光明神如今走到了如此凄惨的末路,菲索斯脸上还是露出唏嘘的表情:“兄长大人……” “不许你……这么叫我……你不配!”菲尔洛斯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菲索斯,“你……不是……我的……弟弟……” 菲索斯努起嘴不再说话,眼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落寞。 “可你们好歹纠缠了这么多年。”此时文森特忍不住插嘴道,“就算他不是历史上的菲索斯,难道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菲尔洛斯冷哼一声:“我认定的菲索斯只有一人!没人能代替他!没人……” 望着逐渐消散的菲尔洛斯,文森特心里竟升起了一丝怜悯。他从前只是怨恨菲尔洛斯,将其视为敌人,可他现在突然明白过来,堂堂光明神菲尔洛斯,其实也不过是命运的玩偶,是陷在情网中却不自知的可怜人……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菲尔洛斯见状直起腰板,脸上重新挂上了属于君王与神明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傲然。他的双臂已经完全消失,此时胸膛上也爬上了无数龟裂。他叹了一声,神色重归平静:“罢了,这一局,就算你们赢了……但你们给我记住,一切还没结束……只要拉斯尼亚神话还在,只要还有人……信仰我,我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在那之前,就好好……享受……作为凡人的……无聊人生吧……” 菲尔洛斯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也愈发快速地风化起来。最后,他的身体完全化作了尘埃,与周遭飘落的历史的尘埃混在一起,消失不见了。 菲索斯抬起手,接住一颗纯白的,来自菲尔洛斯的尘埃。他盯着那颗尘埃看了一会儿,将尘埃吹落,拉起文森特的手,转身向远处即将崩溃的雾门出口走去。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幽灵再次现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这可是利瓦尔家族几百年来的夙愿……”幽灵望着文森特问道,“如果不在这里结束一切,你和你的家族都会继续被诅咒困扰,而且菲尔洛斯早晚会回来,回来找你们算账。” 文森特攥紧菲索斯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幽灵沉沉叹了口气,脸上忽地现出无比疲倦的神情:“罢了,你们走吧。”他说着让开通路,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看幽灵向即将崩溃的幻境深处走,文森特禁不住喊道。 幽灵转过头,无奈地笑笑:“我要回去了,回到属于我的时代中去。” 他说着要继续向前走,却忽然感到一个人从身后追了上来,将他搂进了怀里。 幽灵本无实体,可在被身后之人拥抱的一刻,他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那拥抱的温度与力度。幽灵吓了一跳,试图挣脱,可却被那个拥抱死死环住。 身后之人探头到幽灵耳侧,低声道:“谢谢……永别了。” 幽灵眉头一颤,精神一阵恍惚,他回头去找身后之人的身影,却只见到了菲索斯——那个被他认作怪物的菲索斯,已经快步向属于他自己的恋人跑去。 历史的尘埃再次被狂风扬起,幽灵立于原地,微笑着闭上了眼。 晚睡的鸟儿有粮吃!文章计划明天完结,爱你们! 进入论坛模式4838/25/1 终章 战斗与暴雨都持续了一整夜。战斗双方一方是装备精良的佣兵,一方是力量强大的魔法师,两队人马在树海中发生激烈交火,一时不分胜负。 在黎明第一道曙光来临时,战况出现了转机。所有魔法师几乎是同时失去了释放强力魔法的力气,佣兵们一举进攻,将敌人的队伍冲散。魔法师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一小部分从佣兵们的包围圈中突围,逃进了幽深的树海。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时,树海已回归了平静。文森特与菲索斯从记忆之烟的世界中出来时,正好看到埃里克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希利欧走过来。 希利欧其实很早就醒了过来,虽然废了两条腿,但还能战斗。于是他瞒过了所有人,带着一小队精锐,趁菲尔洛斯倾巢而出时抄了他的老家,并从光之牢中解救出了菲索斯。 夜枭损失了一个小队的兵力,但最终取得了胜利。只是,在一场遭遇战中他差点被一名上级骑士杀死,但却被阴差阳错地出现在骑士身后的斯宾赛教授救下。 这件事搞得夜枭虽然赢了战斗,却像是输了一样灰头土脸。 文森特受了伤,精神也收到了一些打击,不得不暂时休学。但在菲索斯的“悉心照料”下,他很快痊愈如初——代价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天天腰疼,且走路脚下发虚。 希利欧接管了元老会,并以雷霆之姿进行了彻底的改革。他废弃了以往以光明神为核心的信仰系统,要求魔法师们依靠自身的能力立足。他解散了异端审问团,将从前直属菲尔洛斯的骑士团收编。 然而,卢克和几名骑士团的核心成员却在战斗中突围,并从此失踪。一起消失的,还有元老院负责保管的,召唤光明神所必须的仪式道具。 希利欧派人在拉斯尼亚全境展开搜索,却始终没能找到卢克和失踪的仪式道具。派出去的调查员不是一无所获,就是莫名失踪,要么干脆直接被以残忍的方式杀死,被弃尸荒野。希利欧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按下不提,静待情况变化。 一年后,文森特的论文终于得以刊载,他趁热打铁在几个学会上发表了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并在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和讨论。 年底,文森特又带着菲索斯回了一趟老家,并正式向家人公开了两人的关系。维拉的伤已痊愈,姐弟俩一起去给祖父扫了墓。 前往墓地的路上,文森特以为自己还  138 会看到幽灵,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也没看到。雪山端庄,幽林静谧,一切仿佛与千年前如出一辙,却好像全都变了。 文森特给祖父的墓献了花,正准备转身,却瞧见墓碑后的大橡树下似乎坐着一个人。文森特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只绿色的山雀落在橡树下一片柔软的暗灰色草甸上,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柔和婉,鸟儿张开翅膀,扑啦啦地飞起,在文森特和菲索斯眼中落下灵动破碎的剪影。 。。。 五年后。 窗明几净的阶梯教室中,年轻的学生正在听课。讲台上站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他拥有一头柔软的栗色卷发,皮肤白皙,一双新绿色的眸子中流转着平稳柔和的目光。 他讲完一章,抬头看了一眼表:“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让我们来做一下总结——今天我们讲的是古拉斯尼亚帝国的一位改革者,珈蓝一世,以及他的兄弟,保护帝国免遭蛮族入侵的将军菲索斯。珈蓝一世一生致力于打击在帝国中各自为王的大贵族势力,推行国教,维护了帝国的统一,也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帝国平民的地位。但是他所采取的政策多有偏激,导致了帝国的多次内乱。晚年时,他因为沉迷怪力乱神,不理朝政,被教会攫取了执政权,最终被亲信杀死在卧榻之上。”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台下的学生,在确定大家都跟上了以后继续总结道:“而菲索斯,他是珈蓝一世的兄弟,也是珈蓝一世最信任的军事将领。他十七岁时临危受命,率领帝国军队抗击入侵的蛮族,并取得了多长大胜,一时权势地位无人能及。可在那之后,他由于反对皇帝推行的一神教政策而陷入政治孤立,最终因为政治迫害死在了赤港,年仅二十四岁。他死之后,他原先的部下发动了针对教会与皇帝的谋反,导致帝国陷入了长年战乱,最终他们不敌圣殿骑士,被剿灭于帝都城墙之下……” 讲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望向台下的学生:“关于今天的内容,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台下的学生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看来谁也不想为了求知耽误下课的时间。 讲师轻叹了一声,合上了书,正准备宣布下课,却看到一个坐在教师前排的女生举起了手。讲师有些意外,朝女生点点头。 女人放下教科书,起身问道:“利瓦尔老师,大家都知道,在拉斯尼亚神话中,菲索斯是无恶不作的邪神。可您所描述的菲索斯却和神话完全不同——您能再解释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吗?” 讲师清了请嗓子:“在我的理解中,历史上的菲索斯和神话中的菲索斯本不是一个人。历史中的菲索斯是救国英雄,但因卷入政治斗争早早离世。至于神话中的菲索斯——他是拉斯尼亚历史上发生的灾厄与混乱的象征,是人们心中恐惧与怨念的化身,并没有真正的实体或是历史原型。” “那……请问为什么神话要选择菲索斯,而不是其他人作为这种恐惧和怨念的代表呢?”女生继续问道,“有没有可能,其实历史上的菲索斯的确做过什么,导致了很糟糕的结果,所以才遭此恶名。还有,赤港的毁灭和大屠杀要怎么解释?那样规模的屠杀并不是一队叛军能办到的……” 女生的提问甚是尖锐,讲师却不惊慌。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女生,坦然道:“拉斯尼亚神话流传甚广,菲索斯的形象在学界备受争议。我所提供的,只是其中一种假说。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和知识来判断,相信我,还是相信其他说法。当然,如果你们对所有说法都不满意,也可以选择深入研究,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此时,下课铃声响了。下了课,学生们收了书包,纷纷走出教室。 收拾教案时,讲师听到讲台下传来几个女生的议论。 “利瓦尔老师的课果然名不虚传,又长见识又有趣。历史系的课就属他的最吸引人。” 【不敢当,不敢当。】 “是啊,没想到神话里作恶多端的菲索斯竟然是那样一位少年英雄!” 【他岂止是一个少年英雄就能概括的?】 “听说他还有一位来自少数民族的同性恋人。” 【等等,课上好像没讲过这些啊……】 “你说维洛瓦?这个我知道!我还看过他们的同人呢!” 【哈?】 “哎?你看的哪一本?是《冷酷将军娇祭司》吗?” “是《我的异族小猫咪》啦!” “哦哦我看过那本!人兽play我可以!对了对了,还有一本,是‘元老院首尊’大大的新作,叫《圣妓》,贼好看!” “你等等,我去查查——” “其实你要是吃得了邪典的话,我推荐你去看《兄弟不再》,是皇帝和菲索斯的骨科,虽然有点毁三观,但作者文笔超好,细节很多,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听到此处,讲师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几名女生热火朝天的讨论:“那个,我不反对大家看历史戏说。但千万别和正史记混了,否则考试时会吃亏的。” 女生们见状纷纷点头,窃窃私语地出了门。 见学生们都走光了,文森特松了口气,又开始对女生们说的什么同人耿耿于怀。 《冷酷将军娇祭司》和《我的异族小猫咪》他是看过的,前一本文笔不错可是略ooc,霸道总裁小娇妻的设定实在是emmmmm。而后一本同人则干脆飞车骑脸,看得他一个中年人都面红耳赤,禁不住感叹当代年轻女性在性事上想象力之丰富。更糟糕的是,后来这本同人被收拾房间的菲索斯发现,当晚便成了实践教材,导致他第二天不得不请了病假。 至于《圣妓》……文森特想到作者笔名,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希利欧到底有多闲?竟然有时间搞这种副业。还有那本《兄弟不再》,作者是那只眼睛看出皇帝和菲尔洛斯之间有爱了??还身临其境?作者自己怕不就是个PUA高手吧! 文森特一面在心里吐槽,一面将笔记本电脑收进背包中,锁门离开了教室。他刚出了教学楼,就见菲索斯从学生组成的人流中逆行而来。 望着菲索斯,文森特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他颠了颠书包,快走两步来到菲索斯跟前:“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下午没什么事就过来了。”菲索斯笑道,“课上得怎么样?学生们都乖吗?” “嗯,学生们都挺好学的。”文森特想了想,还是把同人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菲索斯拉起文森特的手,就这么手挽手向校门口走。此时,一群男生迎面而来。他们是学校招的体育生,选了文森特的课来充学分。学生们还算有礼貌,看到文森特便上来打招呼,可见到两人拉着手,男生们脸上的笑就有点变味儿了。 “老师,这位先生是?”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开口提问,脸上一副等人出丑的跃跃欲试的表情。 然而,他们期待中的窘迫并没  139 有出现在文森特脸上。青年教师淡然笑笑,坦荡地回答:“这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被这么生硬地甩在脸上,提问的小男生脸上顿时尴尬地一红:“男朋友……难道老师您是……” 文森特与菲索斯对视一眼,纷纷笑而不语。 此时,校园里传来了上课铃响的声音,几个男生借机向文森特道了别,急匆匆冲向了教室。望着他们有些狼狈的背影,菲索斯轻哼了一声:“其实你也不必就这么直接说,看都把孩子吓到了。” 文森特瞥了菲索斯一眼:“都是事实,有什么吓人的?而且他们也不小了,这个年纪,估计什么都懂了。隐瞒反而更容易产生误解。” 文森特说得风轻云淡,但菲索斯知道现实要复杂得多。大学虽然是象牙塔,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教职员工就这么把自己性少数的身份毫不掩饰地摆在明面儿上。所有人都害怕特殊,害怕被孤立。 坦诚需要天赋,也需要勇气,而文森特不是一个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 菲索斯想到过去文森特还因为这种事闹过脾气,情不自禁搂过恋人:“我们回家吧,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 。。。 两人出了校门,来到停车场。菲索斯在一辆宝马车边驻足,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宝马车——边上的一辆小电动。 菲索斯将电动推出停车场时,还是忍不住朝豪车瞥了一眼:“我说文森特,要不咱们还是换辆四轮的吧……” “说得跟我们有钱买车一样。” 说起钱菲索斯就头疼。文森特去年工作刚稳定下来,赚得了一份微薄的收入,而他由于没有在当代赚钱的必要技能,之前一直窝在家里当全职煮夫,最近夜枭搞了个安保公司,向他发出邀请,他这才找到了一份可以赚钱的营生。 望着身边宝马,菲索斯脑海里冒出了一个邪恶的主意:“其实,我们可以——” “不可以!”不用菲索斯把话说出来,文森特便已经知道了菲索斯的想法,“我们约定好的……” 大脑中的邪恶计划被文森特的河东狮吼掐灭在萌芽阶段。菲索斯撇撇嘴,老实地跨上了小电动。 感受到身后文森特把体重压在自己背上,菲索斯叹了口气。他曾无数次被人召唤到现世,却从未经体验过哪怕一次完整的人生。所以,这样也挺好——不,应该说,这样刚刚好。 菲索斯驾驶着电动车在马路上行驶,文森特坐在他身后,双手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文森特习惯性地在那宽大舒展的脊梁上蹭了蹭,隔着衬衫深深吸了一口。 一日劳累与烦心尽数散去,心中只留安堵。 “菲索斯……” “嗯?” “有个事儿想问你。” “问吧。” “当年你被菲尔洛斯带走,失去了有关我的记忆,后来是怎么突然想起来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上课的时候刚好讲到珈蓝一世的事情,我突然想起我好像没问过你……” 前面是红灯,菲索斯停下了小电动。他一只脚撑着地,稍稍扭过头来:“我说了你可能不信。” “说来听听。” 菲索斯抓抓后脑,提起一口气:“因为我遇到菲索斯了。” “哈?” “我说的是那个菲索斯……历史上的那个。” “你……你见到他了?” 菲索斯点点头:“那个时候我被关在光之牢中,失去了所有力量。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我在一片光芒中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走到我面前,自称是菲索斯。我当时很纳闷,说自己才是菲索斯。那人却摇着头说我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名字……” “后,后来呢?” “后来,我的头突然疼了起来,和你在一起的记忆一个接一个浮现在眼前。我见那人冲着我笑,又给我指了一条出路,说外面有人正在等着我,让我快去。” 此时,红灯变成了绿灯,菲索斯拧了拧车把,启动电动车继续前进。听了菲索斯的叙述,文森特陷入了沉默。 “你在想什么?”菲索斯问道。 “我在想,也许历史上的那个菲索斯没有真正逝去,他一直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通过某种方式守护着我们……” “也许他只是不想被人忘记。”菲索斯道,“没人愿意被人忘记……” 听闻此话,文森特手上用了些力气,将菲索斯搂得更紧了一些。 “怎么了?”菲索斯纳闷。 文森特将脸埋在菲索斯后脖颈处,声音有些发闷:“你不会再被遗忘了,我会记得你,记得真正的你。” 菲索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勾着嘴角笑起来。他拧了拧车把,加快了车速。 喧嚣已在身后,归巢就在眼前。夕阳热烈,风儿温柔,属于恋人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大家好,我是暗夜同路人。 《博士生活》终于完结啦!感谢大家能读到这里,感谢大家的陪伴、点赞、留言、打赏。如果没有你们,作者是绝对无法顺利把坑填上的!你们的支持就是我填坑的最大动力! 作品主要内容已经完结,接下来计划随机掉落三到五个短篇番外,补完一下世界观设定和配角形象。由于主干后半段太苦逼,短篇尽可能给大家发发糖。 糖保甜,不甜不要钱!(大话模式) 接下来的创作计划: 现在手头还有两个坑,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短篇:水仙与冬青 长篇:我在深渊等你 本文会在长佩进行备份(无车),今后可能会转战长佩。当然,废文也不会落下,毕竟对于作者来说,这里才是能毫无顾忌地创作的精神乐园! 如果觉得作者写得还不错,对胃口,或者想调戏作者,可以关注作者同名微博。 暗夜同路人: 作者会在微博上放一些创作情报,并随机掉落一些番外、同人,以及创作大纲。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