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女主决定挣扎一下》 分卷阅读1 《原著女主决定挣扎一下》作者:阮奉和 唐淑月,著名仙侠修真小说《醉眼认朦胧》女主,林宴和的师妹与一生挚爱。 因为废柴青梅的人设平庸,且在剧情线中存在感不高,该书女主人气远低于男主。 更多人喜欢以原创角色或宜川等原著女配为主角,在同人中和林宴和展开一系列先婚后爱相爱相杀的剧情。 他们代替唐淑月的地位,抢去唐淑月的高光,抹除唐林二人相伴的过往。 最后与那位深爱唐淑月的张扬少年,携手走入人生的礼堂。 终有一日,衍生作品中的原创主角纷纷穿越进了原著。 于是唐淑月结束闭关之后,惊愕地发现师门多了高冷寡言的师姐,活泼倔强的师妹,强大优雅的师叔(?)。 他们都宣称林宴和是自己未来的爱人,理应一起度过圆满的一生。 “苏染忽然捂住脸,哀哀欲泣。”唐淑月慢吞吞地念着剧情,“林宴和一时看呆了去,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比唐淑月的笑颜还娇美三分。” “你真觉得苏染哭起来比我漂亮?”她困惑抬头。 忽然遍地桃花以致不得不藏在树上睡觉的林宴和:“……闭嘴。” 对林宴和而言,唐淑月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是长久的陪伴和依靠,是无人能够代替的信任与默契。 是他孤身踏上绝路之后,梦里唯一的慰藉。 因为在意,所以不会离开,所以不能失去。 放肆嚣张大师兄x温吞废柴小师妹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淑月,林宴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听说有人要抢我官配 立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不必剽窃他人的未来 ☆、天降师姐 唐淑月想,她和清微道长之间,必然有一个人脑子出了问题。 她确定不可能是自己,所以一定是师父的错。 半月前,唐淑月奉师命下山为凡人百姓除魔卫道,因疏忽被垂死挣扎的狐妖一口咬穿了肩膀,回山后被清微真人念叨了半晌。 虽然因此不得不闭关了半月养伤,但唐淑月在这期间颇有进益。尽管她天赋比师兄逊色许多,但好在根基打得扎实,平时修炼又勤,稍有领悟便及时抓住不会松懈。千锤百炼成就了如今荆山派的得意弟子门面之一,年满十五岁便是青云榜第四十九的唐淑月。 但等她终于结束了闭关出门,忽然发现门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师姐?”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清微道长的话。 荆山派老宗主清微真人此生只收过两个入室弟子,故人去世留下的遗腹子林宴和,与游戏人间时捡到的孤儿唐淑月。他一辈子没有成家,把这两个徒弟当成亲生的子女教养,唐淑月自然也把清微道长当成父亲一般敬重。 但她从来没有听说,自己竟然有一位师姐。 “对,苏染听说你受了伤,特地去天池采了灵药回来。”清微真人大袖一挥,唐淑月一时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接住盒子。“虽然你现在大概用不上,但也是你师姐一份心意,好好收了。” 唐淑月低头一看,那羊脂玉盒确实是荆山派常用的样式,用灵力封住,入手触感极为细腻。 并不需要打开,她便可用灵识探明,这其中确实是天池可以生肌祛疤的断节玉叶花。小时候林宴和卖给过她许多,一株六节玉叶花换一只叫花鸡,九节玉叶花要换两只。 但他卖的灵药从来不会附送羊脂玉,真是十分吝啬且小气。 “师父,”唐淑月抬起头,“徒儿有一事不解。” “怎么?”清微真人看向她。 “师父是这半月新收了弟子么?”唐淑月斟酌着用词,“徒儿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师姐,也不认识什么苏染。” 话是这么说,她实际上很清楚这位“师姐”必然不可能是师父在这半月内新收的弟子。荆山并不是按年纪论资历,关键在于拜入师门的早晚。若是她拜师比林宴和更早,即便林宴和比她年长三岁,也不得不低头老实叫她一声师姐。 但是唐淑月没有,她曾经为此感到深深的遗憾。 清微真人动作短暂地凝滞了一瞬,随即他朝唐淑月招招手。 “过来让为师看看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脸和颜悦色。 唐淑月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迅速撩开衣袍跪下:“徒儿没有跟师父开玩笑。” “我知道你没有,”清微真人笑眯眯地说,“但你毕竟大病初愈,我怕你当时不仅伤到了肩膀。” 还伤到了脑子。 虽然清微真人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唐淑月清楚地从师父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意思,说完全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师父虽然一向对林宴和很严厉,但是教导唐淑月却素来耐心。 分卷阅读2 唐淑月年幼的时候特别喜欢拿这一点气林宴和,虽然她拜入师门更晚,天赋也属实一般。但师父比起林宴和明显更偏爱自己,她才是师父最宠爱的孩子。 现在想来,林宴和当初没被挑衅到打死这个便宜捡来的小师妹,实属唐淑月三生有幸。 清微真人平时也爱编排些谎话哄人,但是方才却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唐淑月做了他近十年的弟子,这点还能分辨得出来。师父是认真觉得自己之前有收过一个徒弟,还把那位师姐放在和唐林二人一般的位置上。 想到这里,唐淑月难免有些醋意。她抬起头直视清微真人的眼睛,说话掷地有声。 “如果我和师父中必然有一个人脑子出了问题,我相信一定不是我自己。” “徒儿确实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师姐,也不知道师父方才说的苏染是谁。” 原本笑吟吟的清微真人,微微皱了眉。 荆山绵延两千八百九十里,自景山至琴鼓山共四十八峰,其中二十三峰是有主的。唐淑月和林宴和跟着清微道长一起住在骄山上修炼,林宴和作为荆山首徒,将来自然要继承清微真人的衣钵留在骄山。而唐淑月若是修成正果足以出师,清微真人会在赐道号后为她另辟一峰,算是独立门户。 所有修仙人都在苦苦追寻着大道之路,但唐淑月却对独立门户没什么期待。她向来是个懒人,除了修行之外很少分心,而一峰之主要承担的责任又太多。清微真人虽然平时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但唐淑月很清楚师父平时要过手多少事务。 若是没有这些凡俗之事牵绊,清微真人或许早就飞升了也说不准。 唐淑月从崇明殿里别了师父出门,恰好碰到正在修剪药田的轮值弟子孟平。 荆山派以炼器闻名天下,掌门清微在炼器上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成就,但他唯二收的两个弟子却不爱炼器爱炼药。于是骄山大片大片的土地被他拿来做了药田,供林宴和师兄妹二人捣腾。 “唐师叔。”孟平眼尖得很,看见唐淑月顺着小路下来,当即躬身行礼。 作为老宗主的弟子,唐淑月年纪尚小,但是辈分倒高。她微微颔首:“这些日子辛苦了。” 因为每月都有定额的任务需要出门远行,回来便要闭关修炼或养伤。唐淑月自年满十五岁登上青云榜之后,便不能像以往一般常伴师父身侧。这一年来她和清微真人相处的时间,恐怕还不如在骄山轮值的宗内子弟。 “不如唐师叔辛苦。”对方语气恭敬,“听闻师叔之前出门被狐妖暗算,不知如今可痊愈了?”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唐淑月顿了顿,“对了,你方才可见过我师姐?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她。” 轮值弟子果然没有起疑心:“苏师叔昨日一早过来和宗主请过安,送了灵药后便下山去了。” “下山?” 那小童抬起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讶:“是的,她说自己要去姑逢一趟。” 唐淑月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因为羞怯垂下头去才收回来。对方显然没有说谎,让原本对自己记忆深信不疑的她也开始有了些动摇。 或许,真的是她被那狐狸撞狠伤到了头? 但即便是选择性失忆,也不至于师兄还记得一清二楚,师姐就忘得一干二净。 尽管心里翻江倒海跟地震了一般,但唐淑月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她回到自己洞府中,挥袖暂时打开洞府外的结界。她养好伤结束闭关后出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匆匆赶去向师父请安让他放心,以致于还没有打开信箱,外来的消息全部被隔绝在结界之外。 结界一开,原本因为闭关被暂时安置在洞外的传音符如海潮一般涌到她面前,唐淑月大略翻了翻,除去一些荆山子弟们这半月举行的切磋比赛与活动公告,其余不消说都是林宴和那个话痨写来的。 她闭关了半月,结界外被拦下未收的千里传音符就有十五道,一封不少。 “淑月亲启。今日在空桑游历,遇见了传说中隐世多年不出的青阳氏。乍看之下高冷,待人倒相当斯文,送了我许多点心果子,可惜不能寄回来。我放了些在乾坤袋里,回头我吃给你看,或者你看着我吃。 “最近天凉,记得添衣。安好勿念,当然有时间念念也可。” “淑月亲启。耿山蛇妖十分凶恶,下山吃了许多无辜百姓。我受了委托前去收妖,她知道逃脱不了,于是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求我,像极了你以前假惺惺装哭骗我的样子。 “千年蛇妖的内丹可以入药,想要的话记得回头煮一碗鸡汤面给我。” “淑月亲启。师父写信来,说你因为一时疏忽被狐妖伤了肩膀。近日我在蛇山遇见一只白狐,耳朵挺长,十分可爱,捉回来带给你玩,但不要拿它出气。 “九节玉叶花你应当还有,若是炼药炼没了我顺路去一趟天池再采。 “别忘了之前欠我的十九只叫花鸡,切记。” ………… “淑月亲启。天 分卷阅读3 池近来比往日安分了许多,以往作祟的小妖不知道去了哪里。途中无一人出面阻拦于我,竟然觉出一丝无敌的寂寞。 “在姑逢遇见了苏师姐,她说要来这里采药,恰好碰到我。但姑逢山上寸草不生,不知道她在采什么。 “又及,你记得我们有一位师姐吗?总觉得有些不对。” “淑月亲启。我想应该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不确定是哪里。 “不日将回,照顾好师父。” 最后一封落款恰好是今日,如果唐淑月早一些出关,大概就会直接收到。她把这十五道传音符归拢到一起,收进了盒子里。玉盒内整齐地摞着一叠,都是林宴和十五岁之后开始频繁下山途中寄来的,在外一天便会寄一封过来,不知不觉攒了这许多。 唐淑月平素总看不惯林宴和的一点,在于他总是将传音符设成私密,好像是在说什么两人之间的悄悄话,不能让别人看到一样。每道传音符开头的“某某亲启”是一种定向的言灵,在于只有传信人指定的人才能够看见这道传音符并打开,传送途中绝对不会为外人所发现或销毁。 而唐淑月一向觉得麻烦且没有必要,从来不设。 但她现在却不得不庆幸林宴和有这个习惯了,毕竟她现在几乎可以确信,那个存在于师父和师兄口中的“苏染师姐”,身上必然存在问题。 林宴和作为刚满十五岁便登上青云榜第六的荆山首徒,全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清微真人收的第一个徒弟,当初英年早逝林震阳的遗腹子。若说这苏染只是唐淑月的师姐,她或许会因为不知道自己拜入师门前发生了什么而产生自我怀疑。 但要说她还是林宴和的师姐,唐淑月绝对不信。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的非常聪明,很像我。”洞府内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谁?”唐淑月惊起,却发现洞内一瞬间暗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她下意识想要扶住什么作为依靠,却摸不到任何熟悉的物件。 桌椅消失于无形,原本洞府内干净整洁的地面化作沼泽,死死咬住了唐淑月的小腿要把她往下拖,以致她动弹不得。 “不要动,不然你只会陷得更快,根本来不及听我把话说完。”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位中年男子,半点没有修仙者的气质。 或许他根本就是一个凡人。唐淑月无端这么想。 “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好。”来人察觉到唐淑月不再挣扎,慢吞吞地说。 “这一点不太像我。”他听起来有些悲伤。 ☆、原来如此 “你是谁?”唐淑月不动声色地问。 方才她试图放出灵识,想要探知自己究竟被拖进了什么地方,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融化在黑暗中一去不回。 半点没有传回有用的情报。 “我是你爸爸。”对方如此回答,语气诚恳。 “……什么?”唐淑月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你可以理解成我是你亲爹。”来人更正了自己的说法,“你的存在是由我创造的。” “我没有爹,他已经死了。”唐淑月冷淡地说,“这么想做我爹,只怕你担当不起。” 在被清微捡回荆山前,唐淑月的母亲病死在了一个冬天。她临死前还在等着那个回不来的男人,说他答应了一定会回来接她走,说他还不知道唐淑月的存在,说他若是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必然会很高兴。 但他终究没有回来。 自古男人多薄幸。如果说唐淑月刚刚晓事的时候还会对那位从来没见过的爹充满向往,但她过了五岁之后,却再也没抱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她还得安慰自己的母亲,假装自己真的相信。 安葬了母亲的半月后,唐淑月遇到了到人间游历的清微真人,身后跟着年方九岁的林宴和。当清微发现她身负水灵根可以修炼,问她要不要回去询问父母意见拜师修仙时,唐淑月毫不犹豫当场跪下了。 “我爹娘早已过世,”她听到自己哽咽地说,“如果真人不肯收下我的话,我就真的完全没有依靠了。”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示弱,收效相当不错。清微到底还是把她带回了荆山,收她当了二弟子。当时的唐淑月远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孤苦无依,满心满眼都是对素未谋面的亲爹的怨恨。 “话不要这么说嘛,你爹还没死呢。”黑暗中的男人小声咕哝,“虽然他最后必然还是要死的,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废话少说,”唐淑月气极反笑,“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是你的亲爹。”男人并不生气,“你所生活的世界由我一手创造。你一生的命运,也由我亲自书写。”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当然是你亲爹。”对方似乎试图安抚她,“所以我不会害你,你也不必显得如此——” “如临大敌。” “如果当真没有任何图谋,你又何必事先不打招呼就把我带到这 分卷阅读4 里来?”唐淑月冷静了些。 “因为我不能亲手干涉你们世界线的发展,而这里是你们世界法则之外。”男人愉快地说,“总之你很快就能回去的,在这之前我们先来说正事。” 他清了清嗓子:“想来你也发现了,你根本就没有师姐,当然也不认识什么苏染。” 唐淑月怔住了。 “不用怀疑自己,”男人的声音很柔和,“因为苏染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人,你没有说错。” “不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唐淑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难道她是已死之人?” “果然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啊,”对方有些困扰,“你可以理解为身为天命的我创造了你们这个世界,并向身边的人讲述了你们的存在。” 他继续说了下去:“于是听说了你们故事的他们,在我创造的世界基础上,对一些条件变量做了微小的调整,进而完全改变了这个故事的走向,创造出了和你们不同又相似的世界。那些世界里也有你,有荆山,有你的师父。” “但是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人,当然还是你师兄林宴和。” “为什么他是最重要的人?”唐淑月十分震惊。但是对方并没有解释,依旧自顾自说下去。 “我原本以为,这些独立存在的世界不会互相干涉。所以他们对故事做了怎样的调整,只要不妨碍到我,我并不在乎。” “但最近我发现,我原本架构的世界之壁摇摇欲坠。”不知是不是唐淑月的错觉,她竟然从来人的话里听出一份叹息,“我这才明白,原来即便是衍生作品,只要足以让读者对原设和二设产生混淆,依然会影响到原著世界的稳定,动摇这个世界的根基。” “我没听懂。”唐淑月老老实实地承认。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对方并不在意,“你只要知道,苏染是第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她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的到来会混淆你身边人的认知,想来你应该方才已经经历过这种事。长此以往……” “长此以往?” “被混淆认知的人会逐渐忘却真实存在的过去,扭曲原本的性格,有了原本没有的执念。”沼泽逐渐没到唐淑月的腰间,足够让她触碰到那份黏腻,“到最后他们会被平行世界的记忆完全同化,你会失去你所爱和爱你的人。” “不可能!”唐淑月冲口而出。 “记忆是人的一部分,和感情互为交织。正是因为互相陪伴的记忆足够珍贵,人们之间才会存在羁绊,对彼此产生恋慕与温情。”男人低声说,“你想一想,如果你师父和师兄忘记了你们一起度过的时间,误以为那个苏染才是那个陪伴他们走过这么多年的人。你们平时日积月累产生的感情,还能回到当初吗?” “到最后,他们便不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拥有不同记忆的存在。这个世界也会被扭曲故事的走向,最终和其他世界产生共鸣步调一致。”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你不会想知道其他世界的‘唐淑月’是什么结局的,我保证。” “……我在其他世界里死得很惨吗?” “不要担心太多,那些世界的‘唐淑月’并不是你,就像苏染所认知的清微和林宴和,与你记忆里的他们也并不相同。”自称为天命的男人出乎意料地有耐心,“只要你能下定决心,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只要我能下定决心……”唐淑月重复道,此时的沼泽已然没到了她的胸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你说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她蓦然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虚无,“你是创世神吗?” 如果是创世神的话,应该对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为什么会产生偏向愿意帮助自己呢? 对方少有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创世神?也许从你的角度来看像是这样,但我实际上不过是——” 从淤泥深处忽然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唐淑月完全被拖进了沼泽里,对方的声音也被隔绝在不远处,朦朦胧胧听不分明。 “不过是——” “是——” 他是什么人?虽然唐淑月想知道答案,却再也没办法听到了。 她恍惚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窗外天色渐明,后院树上枝头栖息的鸟雀也活跃起来,发出清脆的啼叫。处处提醒唐淑月现在已是黎明时分,她却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 身旁依旧是她熟悉不过的洞府,盒子里装的是林宴和的传音符,一旁垒了满满的书,身上披了件衣服。明明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她却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等等,哪来的衣服? 唐淑月坐起身来,身上披着的鹤氅滑落在了椅子上。桌前不知什么时候倚了位风流少年,穿着一身绯衣,眉眼处略微有些倦色,却依旧托腮看着她笑。 “你睡觉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流口水,”林宴和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真让人怀念。” 分卷阅读5 自从七岁过后,唐淑月就常用打坐代替睡觉,修炼不曾懈怠过毫分。因为天赋一般,她刚刚被收入荆山的时候受了不少质疑,人人好奇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是怎么得了宗主青眼,被清微真人收作关门弟子的。 单论资质,唐淑月远逊色于林宴和,引气入体又错过了最好的时间,比常人晚了好几年。刚入宗门的时候随便来一个同龄的宗内子弟便能把她踩在脚下。 靠这么薄弱的基础走到今天,没有负了荆山宗主亲传弟子的盛名,唐淑月总不会全都靠的是运气。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唐淑月下意识去擦嘴角,果然摸到了一手水渍,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昨天有说过很快回来吧,是你不仔细看罢了。”林宴和点了点盒子里的传音符,“进门就看到你居然枕着胳膊睡,大概肩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这话有些谴责的意思,唐淑月不是很爱听。她撇过头去,把落在椅子上的鹤氅收起来叠好。 “走之前记得拿走别丢在这。”她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站起来去给客人倒茶,“每次都丢头忘尾的,我才懒得给你保管东西。” “小没良心的。”林宴和轻嗤了一声,“我是为了谁啊?” 荆山派子弟毕竟师出同门,为洞府设置结界的方法也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解开结界的密码,确实是由洞府主人亲自设定各不相同。而唐淑月会的许多术法都是林宴和教的,他自然清楚怎么解开她的结界同时又不会破坏到结界本身。 原本唐淑月对他屡次悄无声息地进到院中很有意见,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只要他不乱动自己东西,唐淑月倒是无所谓。 “不知道是为了谁,总之不会是为了我。”她泡了壶今年的新茶,给林宴和斟了一杯,“先喝口水吧,我看你倒是累得快睡着了。” 修仙人不必如凡人一般每日入睡休憩,林宴和向来做什么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累成这样倒是少见。 “果然到这时候师妹还是贴心小棉袄的。”林宴和接过茶来,半夸半贬。 “哦,是吗?”唐淑月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那师姐算什么呢?贴心大棉袄?” 虽然知道迁怒师兄其实没什么道理,唐淑月如今也并没有亲眼见过那苏染一眼,但她一想到在那一片黑暗中,自称为天命的男人说的后果,便觉得又是后怕又是生气。 她不过是闭关了半月,师父便被迷惑得以为是自己摔坏了脑子。更别提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外游历的林宴和了,日常写信都要添一句碰到了苏师姐,就自己对这个苏染毫无印象。 仿佛和全世界之间有了鸿沟,她被最亲近的人抛弃。 “怎么这话说得酸溜溜的?”林宴和有些摸不着头脑,“苏师姐惹你了吗?” “不,跟什么师姐没关系。”唐淑月断然否认,“惹我的根本就是你。” “我怎么又惹到你了。我可是刚回山就到你这边来了,还没到师父那里请安。”林宴和一脸委屈。 唐淑月早就看够了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并不理会,轻轻哼一声。 “还是你也觉得奇怪,觉得这个师姐根本不应该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猛虎落地式求收藏求评论。(你看我真诚的双眼) ☆、隐匿怀疑 苏染和林宴和一起回到荆山上时,天还未亮。整座山像是睡着了,一片人声寂静,只能听到夏虫在草丛中哀鸣。 那是它们在冬天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垂死挣扎。 “要到我那里喝杯茶吗?”苏染似是随口提了一句。 “多谢师姐盛情,”林宴和拒绝得直接了当,“不过不久也该天亮了,到时便要去给师父请安。我回去歇会儿,就不劳动师姐了。” “是吗?”苏染本来有些笨嘴拙舌,所以平日索性闭口不言,反倒显得神秘。但这所谓的高冷对林宴和并没有一点作用,以致她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宴和飘然而去。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你真是回去休息吗?”过了好一会儿,苏染低声说。 苏染重生了,在她一次晌午小憩之后。 作为荆山宗主的道侣,苏染本该觉得庆幸,最终可以和林宴和携手一生的人到底还是自己。但她心头却始终有一根无法拔除的倒刺,便是当年在妖潮失踪后被确认死亡的师妹唐淑月。 唐淑月的阴影笼罩了苏染许多年。从她入山拜师的第一天起,到她去世了很多年之后。她还活着的时候,荆山派人人都觉得唐淑月和林宴和二人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碍于唐淑月年纪还小不好挑明,清微真人才没有急着为自己这对爱徒定下亲事。 等她死后许多年,林宴和重建了当年的荆山派,娶了师姐苏染为妻。荆山旧徒却依旧常常怀念起当年被妖皇掳走惨死的小师叔,年仅十六便香消玉殒的唐淑月。 虽然这些旧人 分卷阅读6 碍于苏染的存在,也小心翼翼不去碰宗主的禁忌,不会再在宗内提起这个人。但苏染非常清楚,大家都认为如果小师妹若还活在世上,林宴和的道侣绝对不会是自己。 这对苏染来说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林宴和本人也是这么想。 尽管结为道侣之后,林宴和对苏染非常温存,也沉稳了许多,不再如当初一般年少轻狂。但苏染并不糊涂,她很清楚林宴和其实并不爱她。 即便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林宴和依旧会在日常的每一个点滴中,怀念起那个天赋废柴但意志坚韧的少女。 在亘长没有终结的岁月里,苏染终于获得上天垂怜得以重头再来,本以为可以稍稍挽回一些。争取在林宴和二人尚未挑明关系之前,先得到他的心,哪怕只是一点点。 故而在她发现自己重生在了妖潮一年之前,便急匆匆下山赶去见林宴和,想再见他一面,想再看他一眼。去的路上她始终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如往日一般笨拙,要显得活泼一些。她甚至开始揣摩唐淑月的言行举止,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小师妹一点。 同时她又开始痛恨自己的卑微。 一路上念头千回百转,遇到林宴和之后却半点都使不出来。正在群山中游历的绯衣少年看见苏染,只是散漫地朝她行了个礼,比前世还要疏远三分。 “师姐怎么来了姑逢?”林宴和懒洋洋地抱着九微剑倚在石壁上,一身绯衣衬得他面若桃花,眼若深潭。 正是当年还未遭遇师门惊变,张扬恣意的十八少年。 “我来这里采药。”苏染慌乱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说完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姑逢山上寸草不生,遍地乱石,哪来的草药? “不是采药……”她支支吾吾地改了口,“我想在这里找些东西。” “是吗?”林宴和显然发现了她有所隐瞒,但漠不关心,“那宴和就祝师姐如愿以偿了。” 说完他转过身,竟是要直接扬长而去。少年人身姿挺拔,在夕阳的暮色里留下个背影。 “师弟且慢。”苏染一急,竟是难得主动出声叫住他。 “师姐还有事?”林宴和站住了脚。 苏染稍稍平复了心绪,面上依旧是多年不变的沉着冷淡:“我刚和师父自请下山,既然恰巧遇上了师弟,不妨结伴而行?” 林宴和转过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苏染几眼,忽然微微笑起来:“倒是不巧,师弟我刚要回山,明日便要动身,怕是不能和师姐同行了。” 苏染一噎,看见林宴和那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顿时明白他或许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常年冰山不化的娇颜,难得笼上一层羞赧之色。 “不过师姐若是想要一起回去,师弟也不会拒绝护送一程。”林宴和见好就收。 “那就有劳师弟了。”苏染故作镇定地点头,内心却难得高兴起来。明明将要入冬,她心中却百花开遍,仿若春天。 再次重逢时苏染有些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十八岁的林宴和比苏染记忆里的少年还要生疏。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冷淡,“我们不熟”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眼下他还能如当初一般,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再笑吟吟地及时打住并不逾矩,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过,还是苏染认识的那个放肆无礼却又在奇怪的地方有分寸的小师弟。 她正要搜肠刮肚再和他说几句话,却看见林宴和走开几步,从怀中拈出一张传音符来。 “师弟这是?” “嘘——”林宴和竖起食指,示意苏染噤声。向来轻浮放纵的少年,脸上少有地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满眼都是柔情,像是在想着一个人。传音符在风中燃烧成虚无,最后化作一张透明的信纸。 “淑月亲启。” 定向言灵条件达成,林宴和后来说的话在风中失去了声音,只在符上显出了淡淡的印记。 最后千里传音符在空气中消弭了身形,去往少年心心念念的荆山那里。 站在林宴和身后的苏染,霎时间白了一张脸。 “怎么才出去两日,便巴巴地跑回来了?”清微真人撇去茶水上的浮沫,摇头失笑,“说好了要出门游历,两日够去哪里。” 人人都说荆山中最像清微的子弟,必然是林宴和无疑,不管是长相还是脾气。这个命题倒过来也一样成立。苏染看着多年未见的师父,乍看正经慈祥实际老不正经的清微,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缝,好像一只老狐狸。 苏染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林宴和,一时间有些出神。 “总不会是宴和做了什么傻事,把你气着了吧。”身为荆山之主,清微自然知道他们二人是凌晨时分一起回来的,因此打趣了一句。 “没有。”苏染回过神来,“只是路上恰好碰到,并没有起什么冲突,哪里就气着了。” “徒儿给师父请安。” 殿下传来一声咳嗽,打断了苏 分卷阅读7 染师徒二人的交谈。来人自然是刚刚回山的林宴和,与前不久结束闭关的唐淑月。 二人结伴而行,一看便知道是从唐淑月那里顺道过来的。林宴和换了一身宗内子弟的蓝白道服,唐淑月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当真一对璧人。 那狐狸看起来十分可爱,就是耳朵实在有些长,不像普通狐狸那般圆润。 “起来吧。”清微真人挥挥手,“刚回来没几个时辰,跑来扰我清净的速度倒快。” “不来便听不到师父怎么在师姐面前编排我,”林宴和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座位,“岂不是吃了大亏?” 唐淑月是师门中资历最小的,自然是挨着林宴和坐在下面。她怀中的白狐似是有些困了,挨着她的胳膊蹭了蹭,竟是美美地在她的臂弯中睡着了。 “这狐狸是哪来的,”清微真人半点没有背后说弟子坏话被撞到的心虚,光明正大地转移了话题,“我从没见过耳朵这么长的狐狸。” “徒儿在蛇山游历的时候遇到的,觉得小师妹大概会喜欢,所以捉了回来。”一旁小童奉上茶来,林宴和在唐淑月那里润过嗓子并不渴,仍放在桌上。 “你小师妹会喜欢?”清微真人摇头,“她可是前不久刚被狐妖咬伤,你又不是不知道。” 清微师徒二人说话时,苏染只盯着唐淑月看。原本早已过世的少女在时间洪流中死而复生,却似乎和她记忆里的小师妹有些出入。不变的是那张白皙生动的脸,笑起来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线,和林宴和有种微妙的相似感。 前世的苏染曾经怀疑过他们二人是不是亲兄妹,毕竟唐淑月自称是孤儿,又无人知道她父母到底是何身份,因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当时的清微沉吟了一会儿,告诉苏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夫妻相。 “师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原本专心挠白狐下巴的唐淑月抬起头,直直地撞进了苏染探究的目光,带笑问道。 她自然知道苏染在观察自己,实际上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苏染比她想象的要更矮一些,身材纤瘦,一双眼睛显得很灵动,但是脸上始终一副冰冷矜持的神色。 她的容貌其实并不适合这种表情,板着一张脸的时候十分颜色也得去了三分,一看就难以亲近,是唐淑月不太喜欢靠近的类型。 但她如今却不得不去亲近。 “师姐身上,或许有些蹊跷。”在温泉里泡着的时候,林宴和忽然说。 在外游历的时候不方便洗漱,换洗的衣服也有限。修仙人士虽然可以使用避尘诀,也不可能身上当真一尘不染。因此林宴和借了唐淑月后院的一弯热汤冲洗,温热的池水最能洗去一身的疲惫。 看在那白狐确实很合自己心意的份上,唐淑月允了他这点请求。她从柜子里找了一身林宴和以往换下的练功服,弯下腰放在池边。 “哪里蹊跷了?”她半是试探半是不怀好意。 “你记忆里有苏染的存在吗?”林宴和转头看着她的眼睛,他身后披散的乌发沾了水,湿漉漉的浴袍贴在身上,显出几分风流惫懒。 “这么问我的话,你是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唐淑月有些诧异,“可你明明记得,还说苏染是我们师姐。” “我是知道她是我们师姐,还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事,剑诀练到了第几层。”林宴和若有所思,“但我完全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说过什么话,一起做过什么事。只是记忆告诉我她是我师姐,我们认识了很多年。” “但重逢的那一刻,却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唐淑月明白过来。 “你也是这样?” 林宴和可以清晰地记起自己母亲责备自己的时候是什么神色,师父教导自己的时候是什么语气,小师妹欠了人情耍赖是什么表情。 但苏染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看起来似乎同门多年,但林宴和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有说过什么话。 如同一幅和谐熟悉的画卷上,忽然多了突兀陌生的枝节。 唐淑月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不。” “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号师姐,她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不同世界 唐淑月十五岁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在腊月二十一接下的。 目标是密水之畔的东阳剑庄,同行的是那位从天而降的大师姐苏染。 修仙者的寿数远比普通百姓的更为长久,到了一定境界更能永葆青春难见老态。十五岁对凡间女子而言已是及笄之龄可以嫁人,但女修士的十五岁不过是一切的开始。 在修仙界,年满十五的小辈便可参与青云榜名次的争夺,众多天才修士最终角逐出前一百,由登天石定下最终结果昭告天下。榜上都是十五至三十岁的年轻人,自此名扬天下出人头地,正式踏入修仙界众人的眼中。 而四大宗门荆山派宗主清微唯二的两位弟子林宴和与唐淑月,十五岁时分别是青云榜第六和第四十九。 分卷阅读8 林宴和得到第六不过是轻而易举,而唐淑月却是竭尽全力。 “这次任务实在凶险,又在年前。淑月害怕一个人不能及时完成,所以才求了师父让师姐过来帮我。”唐淑月一脸真诚,“师姐不会生气吧?” 休整了半月,又有师父的灵药调养,唐淑月的肩伤自然好得差不多了。恰逢荆山下属的密水之畔近来有妖怪趁着年末出来杀人屯粮,许多无辜百姓就此失踪,惹得东阳剑庄不得安宁。庄主周珏飞鸽传书来,恳请荆山宗主派弟子到这里帮助捉妖。 “怎么会。”不面对林宴和的时候,苏染向来不会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即便知道唐淑月嘴上什么害怕都是信口开河,她也并不在意。 二人同行当然更为安全,捉完妖回山自然也更快,也许能赶上喝一碗师父亲自煮的腊八粥。苏染想。若是师妹此次任务独身遇上什么困难一时难以解决,只怕要拖到来年正月才能回去了。 而唐淑月到了来年春天,便该是十六岁…… “师姐真温柔,”唐淑月眼睛一弯,“比林宴和那个家伙体贴多了。” 若不是因为这苏染实在可疑,唐淑月也并不介意自己会多出一个师姐。清微只收过两个入室弟子,她虽然与林宴和一起长大默契非常,但林宴和到底不是女孩,有些心事讲了他也不会懂。 如果这个师姐并不是坏人…… 正在荆山入定的林宴和,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苏染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说过温柔,一瞬间有些吃惊。但她很快便平静下来,指出唐淑月有哪里说的不对。 “你要叫他师兄,”她板着一张脸的时候还是很严厉的,“别没大没小的。” “哦。”唐淑月的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然会有些不高兴。她不喜欢过分严肃的人,原本有的半分好感又被压了下去。 好煞风景。她想。这怎么可能是师父教出来的徒弟。 于是唐淑月心中的怀疑又加一层。 东阳山庄地处密水上游,是那一带平民百姓的庇护者,子弟都是些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却怀着一颗求仙问道之心的年轻人。剑庄庄主周珏偶尔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便会写信来请荆山派帮忙解惑。 周珏作为凡人收不了千里传音,而清微又是个懒人,这些份外之事能动嘴绝不动手。于是向来是师父口述,唐淑月笔录之后飞鸽传书。 因此唐淑月虽然从未来过密水,却也不能说不熟悉。她凝神看向湖面,雾气遮蔽了她们的眼睛,但遮不了那一丝丝渗出的黑色妖气,带着一种浓郁的水腥味。 水妖?唐淑月想。 “退后。”苏染忽然说。 湖面雾气渐渐散去,从中划出一叶扁舟,上面站了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驼背很严重,仿佛一张被拉满的弓,但手上力气一点不小,只是轻轻把桨一扳,那扁舟便飞也似地朝岸这边来了。 “两位仙子可是要过河?”他靠拢了湖岸,声音嘶哑。 “老伯愿意渡我们一程?”苏染看向白发老人浑浊的眼睛。 那撑渡船的老人古怪一笑:“如果仙子有需要,小人定当效劳。” “他身上没有妖气。”唐淑月小声对苏染说,“这很奇怪。” 湖中自然是水妖的天下,光看这水面上黑气横行的样子,唐淑月便能猜到隐藏在幕后的妖怪必然实力不凡。 但对方却没有贸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而是谨慎地将自己藏了起来,或许现在正观察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那就有劳老伯了。”苏染恍若未闻,向那老头微微点头示意。 “不是吧?”唐淑月瞪圆了一双眼,便看见苏染当真向前踏出一步,姿态翩翩地落到船上。 白发老头执起桨来。 “你怎么还不上来?”苏染回头看到唐淑月还站在岸上不动,蹙眉问道。 唐淑月无言地和她对视几秒,最终还是跟着上前一步。 “首先声明,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是绝对不会上他的船的。”唐淑月强调。 密水湖面上水汽弥漫,等老头将舟楫摇到湖中心的时候,白色的大雾已经蚕食了他们所有的视野。唐淑月看不清对岸,也看不到来处。身边是一个身份未知的老头,和一个并不认识的师姐,身下是看不透的湖水。 不是很有安全感的搭配。唐淑月想。 “那又如何?”苏染并不在意。 她们交流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理论上那老头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只是背着苏染师姐妹二人默默地划船,唐淑月看不到他的眼睛。 “所以我们就这么贸贸然地上了贼船?”唐淑月说,“我们第一步难道不是先去东阳剑庄把情势问个清楚明白?” “没有必要。”苏染冷声道,“既然对方这么自信,不妨看看他有什么花招。” 唐淑月向来追求行事稳健,毕竟这也是她刚刚升入青云榜的第一年,也是她独自出外执行任务的开始,自然做事 分卷阅读9 格外谨慎些。 尽管如此,唐淑月到底年纪还小没什么经验,时常便要在任务中挂彩。 这种单刀直入的战斗方式,唐淑月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师姐看过人间的兵书吗?”唐淑月决定说得委婉些。 苏染没有回答。 “以前有人对我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唐淑月偷偷去瞥那苏染的神色,却只看见一张面若寒霜的脸,原本娇艳的面容因此也少了颜色。 她真的很不喜欢苏染过分严肃的模样,常常会让唐淑月有种欠了她钱的错觉:“师妹我实力微薄,因此做事之前不得不长个心眼,不敢轻涉险境。” 渡船经过一片芦苇,惊起两三只飞鸟。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没有做错。”苏染终于开了口,声线依旧冰冷。 “那师姐为什么这么轻率……” “因为我比你更强。”苏染打断唐淑月的话。 唐淑月闭上了嘴,脸色有些难看。 “因为我比你更强,”苏染却好似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不快,“所以我没有你这些顾虑,也不担心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背身划船的老头却依旧毫无反应。 “是吗?”唐淑月似笑非笑,“师妹记性不好,忘了师姐青云榜排第几,不知师姐是否可以为我解惑一二?” 青云榜上的人物有年龄限制,必须是十五岁到三十岁的年轻修士。因为有这十五年修炼时间的差距,全榜前十基本都是二十岁往上,风华正茂的青年。 说是“基本”,是因为还有林宴和这种第一年便能跻身第六的怪胎,某种程度上算是天下无双。 但原本被惊掉下巴的众人得知他是林震阳的儿子,大多都会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再赞叹一句“原来如此”。 虽然唐淑月并不觉得这是夸奖。 苏染眉宇间终于露出一分困惑:“你当真不知道我排名多少?” “知道,但是忘了。”唐淑月对外人向来撒谎不打草稿,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师父说我之前可能被狐妖伤到了脑袋,所以失去了一些记忆,当然也不记得师姐排名这种小事了。” “是吗?”苏染也不知道相没相信,“那大概会有些麻烦了。” “为什么不记得师姐的名次会麻烦?”唐淑月抓住了这一点追问。 时隔这么久,苏染终于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你连第一名是谁都能忘掉,你还能记住什么?” 她笑起来自然是很好看的,恍若春风化雪,一瞬间吹去了她脸上笼罩的寒霜,显出几分大师姐的亲切。 但唐淑月却完全来不及去欣赏。 “第一名?”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可我明明记得青云第一是岐山的贺……” 话犹未了,她们脚下的扁舟忽然重重摇晃了一下。唐淑月正在说话没注意,一瞬间便被晃得失去了重心。她匆忙稳住身形抬头去看那站在船头的划船老头,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像是一滴墨,最终化在了这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终于忍不住了吗?”苏染却巍然不动,手放在剑柄上,脸色重又冷了下去。 “师姐,我……”唐淑月待要和苏染说个清楚,船身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四周白色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涌来,逐渐变得黏稠而具有实质,堵住了苏染二人的鼻腔和耳朵。 苏染迅速捻了个避水诀,却发现对这些雾气一点效果都没用。它们肆意穿过她周身的屏障,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不知道那些雾气到底是什么,苏染竟然开始头晕目眩起来,再也站不住。她忽然想起来唐淑月,转身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师姐,你没事吧?” 含混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染怎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唐淑月到底怎么了。她狠下心来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来,勉强恢复了一点神志, “师姐?!”人影更近了些,苏染抬起头,忽然用力地攥住了对方的手。 “抓紧我!”她厉声说,“别松手!” 唐淑月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其实现在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但苏染吸进了那些水雾之后,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开始浑身颤抖,站都站不住脚。 她疾步趋前想查看苏染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才刚伸出手去,却突然被苏染攥住了。 苏染明明站都站不稳了,但手上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攥得唐淑月手腕都疼。 “抓紧我,别松手!”她声音中透露出一些疲软,但依旧很严厉。 我这样当然没法松手,除非你先松开。唐淑月被气得差点噎住。原本以为这师姐是什么厉害人物,怎么这么容易便被放倒了。 但她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巨量的信息如同海潮一般滚滚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挟了她的脑海,唐淑月一时间因为信息过载整个头都痛了起来,但又 分卷阅读10 被苏染牢牢抓住手腕以致无法脱身。 “你……先松手……”唐淑月无力地抠着苏染的手指,想把她的手掰开却最终失败。她的耳朵开始嗡鸣,眼睛也痛得厉害。 “我真是……服了你了。”她被气到说不清话,最终也一头栽在了船板上。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的记忆汹涌而来,将唐淑月整个人淹没在了意识之海。 那人是荆山派宗主的入室弟子之一,林宴和唯一的大师姐苏染。 唐淑月忽然意识到,苏染突兀出现在荆山的这段时间里,她二人从未有过身体接触。 ☆、别种可能 属于别人的记忆纷至沓来,唐淑月在苏染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 除了多出一个师姐,荆山的一切和她所经历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师父看似和蔼实则老不正经,林宴和看似随性实则非常细心。唯一陌生的大师姐苏染高冷寡言,但是对自己还算照顾体贴,算是一位很好的前辈。 但不知为何,每次大师姐碰到自己和师兄一起说话,唐淑月都能感受到一种恶意从空气中渗透出来。完全陌生的声音说着完全陌生的话,唐淑月一点都听不懂。 “我真的烦死唐淑月了,天天‘林宴和林宴和’跟在男主屁股后面,碰到各种危险又打不过要苏染林宴和出手,她那青云三十五是放那吃干饭的?” “唐淑月什么时候天天黏林宴和屁股后面了?拜托你们分清原著同人剧情好吧,林宴和在原著里拢共救了唐淑月几次,唐淑月又救了他几次?这不是相互的吗?” 你们真的好吵。唐淑月想。一个更大的漩涡席卷而来,将唐淑月卷进更深的梦境里。 在失去身体掌控权的最后时间,唐淑月在意识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她被藤蔓吊在地下山洞之中,绿色藤萝爬满了她整个身体。穿着荆山派道服的唐淑月浑身被鲜血浸染,红色粘稠的液体顺着藤蔓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汇聚成一个水洼。 少女生前受到了痛苦的折磨,流干了身体里每一滴血液,因此到死也没能安稳合上眼睛。失去了生机的瞳孔倒映着一点天光,流云在她的眼底流动,只是再不能将她唤醒。 唐淑月着魔了一般伸出手,将另一个唐淑月的手握入掌中。那血顺着唐淑月的手掌流下来。她可以清晰地闻到自己死去的味道。生机断绝的身体将在这里腐朽,最终化作一堆白骨。 她忽而潸然下泪。 “去告诉……师父……是狼……” 尸体上残余的一点执念倒灌入唐淑月的脑海,她为死去的少女合上双眼。更多的声音在唐淑月意识深处响起,听得她头痛欲裂。 “虽然我确实挺烦唐淑月的,但是让原著女主就这么死掉真的大丈夫?” “唐淑月只能算原著感情线女主吧,剧情线女主是宜川。作者在文案就标注了官配粉丝慎入,干嘛要进来自讨苦吃。” “我倒觉得唐淑月在这里死去的情节很真实,本来被掳走的林宴和在南芷手下逃脱那是因为他有主角光环,唐淑月修为没有林宴和强,脑子也不如林宴和活泛,能跑才是见鬼了。” “女主也是主角,怎么不能有主角光环?” “唐淑月她是原著女主不代表她也是同人女主,唐粉不要脸大到各个同人ky出警,看到就恶心得快吐了。合着就你家官配高贵,别人不配吃其他cp是吧?” “作者在文案上只标了官配粉丝慎入,看到的人只会以为是拆了官配的缘故,可没说唐淑月会代替林宴和的关键剧情死得这么冤枉。本来想进来看看不同属性的女孩子能和林宴和擦出怎样的火花,结果苏染到现在和林宴和没有一点感情进展,only唐淑月从头到尾被骂废柴又绿茶最后还要死掉让苏染强行上位我也是看不懂了,浪费我在阳间的十分钟。” “这文确实有点古早感,现在早就不流行抹黑原著角色的同人了。话说番茄鸡蛋要是看到有人这么黑他亲女儿会不会被气死?” “唐淑月是番茄鸡蛋的亲女儿?简直是他亲妈!我到现在都不懂他为什么要让唐淑月一边独立于复仇剧情外一边又要林宴和对她念念不忘,宜川大美人难道不香吗?” “来了来了,又到了熟悉的‘我比番茄鸡蛋更懂林宴和’环节。” “说两句差不多行了好好看文吧。看个同人哪来这么多事,不喜点x好吧。” 唐淑月骤然睁眼,像是有人用力地将她拎出水面使她清醒。原本看到自己尸体的惊悸感还残留在她心头。她呛出几口腥水,正要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居然困在一个蛋里。 透明的鱼卵包裹着唐淑月,以致她动弹不得。她抬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鱼卵悬浮在水中,每一颗鱼卵中都包裹着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密集的程度能逼死强迫症。 “师姐?”她看到不远处漂浮在水中的苏染。 声音撞到鱼卵上,又被弹了回来,沉闷到半点听不清。唐淑月正要拔剑,却发现自己的龙舟剑和储物袋不知 分卷阅读11 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只留下一个认主无法被取走的灵兽袋。 “绑了我还要拿走我东西是吧?”唐淑月冷笑。她回手拔下发上的簪子,毫不迟疑地一挥,原本坚韧到可以承受筑基以下全力一击的鱼卵瞬间破碎,外界的湖水一瞬间涌来,却不能碰到唐淑月的一片衣角。唐淑月并不捻避水诀,但湖水却不能妨碍她的呼吸。 作为清微的弟子,唐淑月虽然对炼器毫无兴趣,不代表她身上一点宝器没有,何况她还是水灵根。清微是何等样人,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爱徒毫无防护便下山,唐淑月头上的岐山玉簪就是清微给的法器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不过唐淑月很少会用。 好在那妖怪还算有点节操,没把唐淑月就此扒光,那她大概就真的一筹莫展了。唐淑月一时救不出这许多人,理所当然先破了关着苏染的鱼卵。 “师姐?师姐?”唐淑月拍着苏染的脸,“苏染!” 苏染“哇”的呕出一口水,唐淑月眼疾手快地把她的头转向一边,免得她的呕吐物粘到自己身上。原本高高在上的少女睁开眼,因为疲惫脸上终于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鲜活。 “……要叫我师姐,别没大没小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唐淑月敷衍地回答,“你先起来再说。” 苏染在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做了一个梦,梦到林宴和最终还是接纳了自己,并十分爱她。两人携手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荆山派,唐淑月的阴影终究也离她而去,天下人提到林宴和,必然也要称扬他那位独立强大的道侣苏染几句。 这是一个过分美丽的梦,以致她不想醒来。 直到有人用力拍她的脸,甚至开始试图掐她的人中。 “苏染?你再不醒我可就把你丢这了。”唐淑月慢吞吞的声音响起,原本沉浸在美梦中的苏染忽然惊醒。她睁开眼,只见唐淑月俯下身来,身后披散的长发在湖水中飘摇,好像浓密的水草。 她想要说什么,但是喉咙被湖水呛住了,接着“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唐淑月眼疾手快地把她的头掰过了去,显而易见是在嫌弃。 苏染:“……要叫我师姐,别没大没小的。” “好的好的。”唐淑月的神情和语气一样漫不经心。 “师姐的剑也被拿走了?”唐淑月注意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处境。 “你的也?”苏染很快反应过来。 “嗯。”唐淑月看向密密麻麻的鱼卵中包裹着的人体,“这些人应该就是最近失踪的那批百姓,只要杀了那个妖精,他们应当还有得救。” “我们是修士,已经辟谷,几天不吃饭也没有关系。”苏染提醒她,“普通人三日不吃不喝,会很快丧命。” “你是说他们已经死了?我觉得不见得。”唐淑月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鱼卵,“抓我们的妖怪如果不在意抓来的人是死是活,刚刚就该直接杀了我俩以绝后患。” 修士的反抗能力自然要比普通人类更强,那妖怪却没有下杀手断绝她们逃脱的可能,只有一个理由。 “因为我们活着,对他更有用。”苏染明白过来。 “我想鱼卵中的那些液体,就是为了保持里面囚禁之人生机的关键。”唐淑月回想起自己刚刚吐的那股腥味,一瞬间又恶心起来,“这妖怪抓来这么多活人,只怕所图甚大。” “啪,啪,啪。”空中忽然响起了掌声,唐淑月和苏染一起抬头。一头银发的少年悬浮在水中,目光落在她二人身上,面露赞叹之色。 “不愧是荆山派那清微老儿的亲传弟子,果然有几分本事,能从我的一枕黄粱中醒过来。”那少年看起来年纪不过十来岁,声音却完全是个成年男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唐淑月戒备地看着他。 虽然对方看起来年轻,她却完全不敢松懈。对方的气势收敛得完美圆润,从表面看起来甚至像是普通百姓,身上没有半分压迫感。 但即便是在荆山派,能做到这点的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若是你再修炼几十年,大概还能成为我的对手。”银发少年微微笑了起来,笑容中有着万事都把握在手的笃定。 “但很可惜,你没有那几十年了。” 唐淑月的心微微一沉:“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谁?” 在银发少年出现的那一刻,唐淑月意识到定然是对方在鱼卵上附上了神识。所以在自己毁掉鱼卵逃脱的时候,对方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她想不明白,对方如何对自己的身份十拿九稳。天下修士何其多也,光是荆山派下属子弟便能占据二十三峰。这妖怪却像是一眼认出自己师父是谁,半点也不怀疑。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吗?”不知戳到了对方的什么点,银发少年一瞬间暴怒,“你跟那清微简直一模一样!” 像,是真的像,不管是那面对绝路依旧冷静的语气,还是那万年不变蔑视漠然的神态,都像极了那该死的荆山派老头。那是多年一同起居才能耳濡目染出来的习惯 分卷阅读12 ,不是伪装就可以模仿得来,银利绝对不会认错。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银利想起当年尹青河那石破惊天的一剑,肋下便会隐隐作痛。原本纵横川河江海的大妖银利,因为被荆山派少宗主追杀,匆忙中吃了未成熟的化形草,以致永远停留在人类幼崽的外形,无法长大。 一百二十七年过去,耻辱的记忆依然不可磨灭,每次想来便夜不能寐。 “我改变主意了。”银利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随之抬起手来。 唐淑月一见他的动作,便心知不妙。她下意识催动了身边的水流凝成一块屏障,想要护住自己和显然不能在水中作战的苏染。 但没有用。几乎是银利话音刚落,唐淑月便觉一痛。她低下头去,只见一根水箭不知何时贯穿了她的下腹,从中渗出了红色的血水。 ☆、身份之谜 银利第一次遇见清微,是在一百二十七年前的春天。 他生于乐游山的桃花湖,吸收枉死之人的戾气之后修出灵智,天性残忍暴戾。因本体血脉之力的强大,是所有鱼类的天敌,方圆四千里的水妖都不是他的对手。银利得以在此蛰伏,吞噬其他妖怪进行修炼。 偶尔也有不知情的修士路经于此,然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出来过。桃花湖底睡了一架又一架的骷髅,银利每次吸收完一位修士的灵力,功力都会更进一步。 因为修为进益飞速,银利曾经认为自己无人能敌,直到他偷袭了一位偶然经过桃花湖畔的布衣剑修。 那一日乐游山的桃花开得甚好,花香掩去了谷中森然的杀意。 “既然你我未能分出胜负,不妨暂且停手改日再比。”争斗了半日,二人依然难分难解。银利乍然从圈中抽身,一脸真诚地劝道,仿佛刚才忽然出现刺杀对方的人不是自己。 剑修看起来年轻,但修为却深不可测。银利方才使出八分本事,却也只是和对方堪堪打了个平手。还没伤到他半分,乐游山的景致倒被对方的剑气破坏了大半,让银利心疼不已。若是当真要下狠手将他除去,自己必然也要重伤生死难料,容易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妖族捡了便宜去。 对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从容收剑入鞘,一双狐狸眼笑得温厚无害:“道友所言甚是。” “在下银利,乐游山人氏。”银利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对方的衣着,却完全看不出他的来历。 “不知阁下何人,师承何处?” 布衣少年微一沉吟:“尹青河,是个普通的剑修。” 好一个普通的剑修。银利想起当初被轻易蒙蔽的自己,便觉得简直蠢笨到了极点。仿佛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以致这种耻辱伴随了他许多年,他如今甚至没有力量报复回去。 那一年重伤的银利慌不择路,又无法摆脱尹青河的追杀,只能吞下未成熟的化形草,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和气息。昔日叱咤风云的大妖,被硬生生变作了普通人类幼崽的模样。筋脉被化形草的强劲药力淤堵,足足五十年未能修炼,以致在其他妖族的欺凌下难以自保。 而尹青河在这五十年里顺利突破了瓶颈,得他师父赐道号清微,就此名震天下镇守一方,舒舒服服地做他的荆山派宗主。近二十年听说又收了两个优秀的弟子继承他的衣钵,日子过得称心如意。 而当初暗算不成反被背刺的银利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地等着能够报仇雪恨的一天。 但不管之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他总归是活下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捉到足够的人族,只要拿他们的生魂血祭大阵,他便能获得足够庞大的妖力,着手报复清微老儿和他的荆山派。 而尹青河的徒弟,就是自己报仇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银利终于畅快地大笑起来。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唐淑月,原本一直插不上话选择沉默的苏染终于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一侧身挡在唐淑月身前,眼睛难得透出些怒火。 然而因为佩剑已被收走,而且能力受到环境的制约,她实际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淑月今年不过十五岁,前辈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苏染把“以大欺小”四个字咬得很重,尽管她知道妖族不会在乎这个,依然站在唐淑月身前没有后退。 “火灵根?”银利一眼看出苏染的深浅,“连一枕黄粱都无法抵御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他不过随手一挥,苏染便不受控制地被湖水卷走,露出了身后的唐淑月。下腹被贯穿出了一个洞的少女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猩红的血液从伤口喷洒而出,一双手根本捂不住。血液的颜色被湖水冲淡,弥漫出一股偏甜的腥气。 “没想到你的血还挺香,”银利柔下声来,“倒让我舍不得杀你了。” 尽管说话的语气温柔无比,但银利的眼睛亮了起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贪婪。他每靠近唐淑月一步,便能闻到她因受伤出血的味道,十分香甜,令人垂涎。想 分卷阅读13 来在修士中也能算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只是不知为何,银利忽然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 “家师若是得罪了前辈,前辈为何不亲自去找家师要个公道。”因为属性压制和实力的绝对碾压,苏染被水流牢牢捆住以致动弹不得,但她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唐淑月在自己的面前死去。 即便是在唐淑月死去的前世,苏染虽然对她有些阴暗的嫉妒心思,可也没想过要她去死。 何况唐淑月应该死在明年夏末的妖潮中,怎么会憋屈地折在这里?前世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因为无法打败我师父,所以要先杀了他的徒弟,好让我师父感到痛苦吗?”苏染讥讽道,“既然如此,何不从我开始动手?” 只要他放弃唐淑月,只要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只要他靠近自己…… 苏染被水流捆在身后的手臂隐入了袖子,一柄匕首无声无息地滑入她的掌中。 “家师?你师父是谁?”银利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想说你也是清微老头的徒弟?” 他仔细地打量了苏染几眼,忽然仰天长笑。 “前辈何故发笑?”苏染的心猛地一沉。 大概是修士的直觉,她忽然意识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但她却无法收回自己方才的问句,也无法阻止对方的回答。 “开什么玩笑,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尹青河只收了一男一女两个徒弟,那女孩是他最疼爱的关门弟子?”银利果然被她吸引走了注意力,暂时放过了奄奄一息的唐淑月,向苏染这边走来。 “你是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丫头片子,敢自称是清微老头的徒弟?”他饶有兴致地抬起苏染的下巴,“长得倒还是不错,但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单灵根,你真以为尹青河能看得上?” “前辈是什么意思?”苏染眯了眯眼睛。 尽管大敌当头生死只在顷刻,苏染也不能做到对银利的话完全无动于衷。“只收了两个徒弟”“不过是个普通的单灵根”“真以为尹青河能看得上”,给一直天之骄子顺风顺水的苏染心里,留下了一点阴影。 但苏染却也无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方的话上。她扣紧了手中的匕首,微微弯了膝盖。 只有一次机会。 “尹青河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可是挑剔得很。”银利毫不留情地把苏染的脸撇向一边,“一百多年来他只收过两个徒弟,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荆山派作为天下四派之一,历年来并不缺天赋异禀的弟子。他们的资质或许不及林宴和,但一定能强过唐淑月。 然而清微也并没有就此把他们收入门下,总要有些原因。 “这么一想,我倒对你有些好奇了。”银利转过头去看奄奄一息的唐淑月,“你是靠了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原本身受重伤甚至无法站立的唐淑月,在银利面前倏忽化为泡沫,从湖水中消失了个干净彻底。即便强大如银利,也完全不能在自己的水域中察觉到她逃去了哪里。 “……幻术?” 少有的,银利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名为困惑的表情。 就是现在!苏染因为手臂依旧被水流困在身后,无法从正面直接攻击对方。她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借着湖水的浮力直接扑了上去,匕首朝着银利的后脖颈切下。眼睛虽然不能看见对方做出的反应,但只要动作够快,一切都还来得及。 匕首被火焰灼烧成炽热的红色,和湖水碰撞在一起,发出淬火的声响。银利早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以他的身手本可轻易躲开,但他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原本消失的唐淑月如鬼魅一般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直直地撞入他的怀里,手中握着一把湖水冻成的冰剑。那一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银利的胸膛,带出一长串破碎的血花。 她那原本在下腹的贯穿伤口消失了,腿上多出了一道冰箭的擦伤,还在向外渗着血。 “……绮罗幻术?”银利终于确认了唐淑月的招数,“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明明只是人族而已,怎么会在妖族中也甚是罕见难以掌握的绮罗幻术?这可是犬科妖族独有的天赋技能,银利快满两百岁,依然无法理解这幻术的皮毛。 然而唐淑月怎么看都只是人类,脸上还带着一点残余的稚气,她到底也只有十五岁而已。因为受伤带来的疼痛,她的额头布满汗水,脸上却是一种近乎冷淡的漠然,似乎并不把银利看在眼里,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像极了那日对着狻猊挑眉的尹青河,明明已经危在旦夕,却依然要故作镇静。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带出一种虚张声势的凌厉。 银利最恨他这幅神情。像是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己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尹青河居然还能笑出来,“真是让我受到了惊吓。” 一百二十七年前的记忆倒回,和眼前的光景逐渐重合,银利的瞳孔骤然放大:“是你!是你!原来是你!” 分卷阅读14 苏染的匕首已经没入了银利的后背,滚烫的金属似乎能融化银利的骨骼,他的脊髓也随之燃烧起来。 但银利却像是不觉得痛,反而猖狂地大笑起来:“难怪,难怪尹青河会收你当徒弟——” 唐淑月并没有听他说话,而是面无表情地握紧了冰剑,用力地拧过剑身。银利胸口的伤口骤然扩大,心脏被完全破坏,在最后一次跳动中挤压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溅了唐淑月一身血污。 “原来你是……”银利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呵呵”声,原本他最熟悉亲切的水元素脱离了他的掌控,倒回来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器。 银利的身体逐渐滑落,最终倒在了地上,露出身后大口喘气的苏染。因为情急之下无法控制金属的高温,苏染的手被火焰灼烧,一部分血皮黏在了金属刀刃上,暂时无法分开。 火灵根的人被自己的火焰灼伤,说出去大概会笑死一群还没筑基的修士。但苏染现在却没有时间关注自己手上的伤势。 “师妹,”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唐淑月,“你什么时候学的妖族术法?” ☆、绮罗幻术 唐淑月化去手中的冰剑,闻言愣了一下。 “很难回答吗?”苏染沉声道,“我与你同门十年,没见过师父有教习幻术。” 荆山派多剑修,清微真人教授徒弟修炼除了坐忘心法之外,便是荆山派名闻天下的无涯剑诀。荆山派子弟注重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和能够斩断一切的决心,对敌时很少会用其他“旁门左道”。苏染跟随师父十多年,不曾听闻清微道长有擅长幻术。 何况是并非人力所能企及的绮罗幻术,那是妖族与生俱来的天赋技能,在妖界也是极为罕见。即便是前世历尽千帆的苏染,也从来没听过人族可以掌握。 “我们有同门十年过?”唐淑月重复了一遍,“师姐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她想有些话或许可以趁现在摊开讲个清楚明白,总拖下去并不是唐淑月的风格。 “师姐在船上时与我说,师姐是如今的青云榜第一?”唐淑月看着苏染的眼睛,“此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苏染不习惯被质疑的感觉,下意识皱起了眉。 “可我的记忆里,从前年开始,青云榜首席就一直是岐山派的贺云书。”唐淑月纯粹是阐述事实的语气,“冒昧说一句,淑月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听过有师姐的存在。” “怎么可能,”苏染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闻言松了口气,“贺云书一直是第二,你大约是记混了。”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唐淑月坚持道,“我现在可以把贺云书第一年成为首席之前对阵三十七场的人名都报出来,而且他最关键的一场对上了师兄,才导致林宴和前五不入的。” 如果不是因为十进五那一战碰上了贺云书,林宴和本可以走得更远,唐淑月始终这么相信。 “所以说,你是不相信我?”苏染有些不快,“师父也说了你的记忆可能有些混乱,你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跟我对质?” “本来是不打算在这里说的,”唐淑月承认了这一点,“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本来以为记忆不同的只有我自己,所以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然而他方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她踢了银利的尸体一脚,“师父自始至终只收过两个徒弟,我和师兄林宴和。” “师父在师兄出生之前,从来没想过要收徒弟。但师兄是林震阳师伯唯一的血脉,师父不能就这么弃之不顾,才破例把他带回了荆山。” “那么师姐你,是从哪里来?” 林宴和骤然睁开眼睛。原本在闭关入定的他,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像是有什么存在要带走他最重要的人,用其他的东西填补空白。 是因为这次依然没吃到小师妹亲手烤的叫花鸡么?他想。说起来唐淑月还欠他十九只叫花鸡,加上这次九节玉叶花的账,便该是二十一只。 但小师妹以“时至年关没有时间要做任务先行一步明年再说”的理由拒绝了他,转头向师父请求师姐苏染一并随行下山去了。明明之前还像是在吃自己和苏染的醋,如今转头就把自己扔到脑后,师兄难道不香吗? 等等……他是只有一个师妹吧? 林宴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从榻上一跃而起,眨眼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你在怀疑我的身份?”过了好久,苏染缓缓地说。 “是,也不是。”唐淑月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但就像师姐需要我的解释一样,我也希望师姐能对这一点作出解释。” “如果有必要的话,解决了这次任务,我们可以一起去登天梯那里一看究竟。青云榜第一究竟是师姐你,还是我记忆中的贺云书。”她步步紧逼。 在看过疑似苏染的记忆之后,唐淑月对苏染的怀疑减轻了一些,不过也仅限于苏染在自己的认知中确实是荆山派师姐而已。她没有忘记那 分卷阅读15 个声音告诉她的,“他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当时的唐淑月并没有听懂,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可能理解了。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没有意见。”僵持了一会儿,苏染终于做出了让步。 “那淑月在这里谢过师姐了。”唐淑月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说服对方应该是一件困难的事,对方或是觉得自己胡搅蛮缠,或是觉得自己在变相逼迫她承认自己本不应该存在一样。 这对苏染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但唐淑月也不会允许她对这个问题一直逃避下去。 “所以,你现在可以解释了吗?”苏染声音低沉了一些,“关于刚才你用出的绮罗幻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解决了一直挂在心头的问题,唐淑月好说话了很多,“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用出来的。” “怎么会……”苏染话说到一半,便看见唐淑月伸手在灵兽袋上一抹,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凭空出现在了空中,“啪”的一下就要往下掉,被唐淑月一把抱住。 那只狐狸的耳朵比普通的狐狸更长些,光看耳朵的话其实不像狐狸而是兔子。一张扁平的狐狸脸埋在唐淑月的手臂中,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谨慎地打量着苏染。 苏染想起来了,这狐狸她见过。 “之前师兄从蛇山经过,看到一只带伤的狐狸,顺手捉了回来。”唐淑月爱惜地抚摸着狐狸的脑袋,那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睛,在唐淑月掌心蹭了蹭。 “他救回来之后又不耐烦自己养,正好我还有一个灵兽袋从来没用过,所以塞到我这里来了。”唐淑月抬眼,“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的意思是,刚才用出绮罗幻术的是你怀里的这只小狐狸?” “很惊讶吗?我也被吓了一跳。”唐淑月轻描淡写,“本来觉得腿上一痛,低头看到自己肚子上开了一个洞,我还以为是因为快要死掉导致神志不清了。” 不你当时根本镇定到像是立刻接受了自己要死的设定啊。苏染想起当时的场景,自己就站在唐淑月的身边,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受伤的不是小腹而是腿部。 这就是青云榜第四十九的演技么?苏染看着抱着小狐狸的唐淑月。 或者说过了明年春天大比,唐淑月便该是青云三十五了。一年内在前五十名进步十四位,在二十岁以下的修士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狐妖一族本就擅长幻术,没想到我们这次运气还不错。”她最后没有追究下去,俯下身来从银利尸体上搜出了自己的乾坤袋,把唐淑月的扔给她。 “是林宴和运气不错吧,随手一捉就能捉到一只会绮罗幻术的。”唐淑月捏了捏小狐狸的爪子,“不过我先前一直以为狐狸更像猫一些,结果居然是犬科吗?” “师父之前在教《百兽图鉴》的时候有说过吧,只不过你没认真听罢了。”苏染纠正道,“还有要叫师兄,别没大没小的。” 然而唐淑月没有回答,空气中一时有些尴尬。苏染抬起头来,只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狐狸收了起来。虽然脸上依旧是轻松的表情,右手却悄无声息地握在了剑柄上。 “怎么了?” 说时迟那时快,唐淑月“刷”的一下拔出了佩剑,一道银光闪过,银利的尸体便被劈成了两半。动作之迅疾,龙舟剑甚至没有沾上半点血液。 “你这又是……”苏染忽然消声。 银利的肢体并没有就这一剑分为两半,而是化作了腥臭的液体,被湖水冲散,就此消失了形迹。 “他没死,跑了。”唐淑月微一挑剑尖,随即收回,“这妖物果然难缠。” “怎么会?”苏染喃喃自语。 她将匕首送入银利身体中时,火焰一瞬间旺盛了起来,熊熊地灼烧着对方的脊椎,苏染能感知到自己在对方体内肆意游走破坏的力量。 那并不是虚假,他必然受了很重的伤。 “因为他看起来似乎以前有和师父交过手,我想他应该没有菜到能被我一击杀死。”唐淑月有些惋惜,“我本来以为他是躺在这里装死,想趁他不备补一刀看看的,没想到他居然早就跑了。” 也许应该更早下手才对。唐淑月挠了挠眉毛。补刀果然需要时效性。 “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判断他没死?”苏染有些无语。 “师姐没看到吗?”唐淑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 “理论上修成人形的妖物死去之后,必然会变回原形。” 唐淑月顿了顿:“可是刚才这妖怪躺在地上的时间里,依然是人族少年的模样。” “毫不客气地说,我觉得这个师姐是个菜鸡。 “当然,前提是她确实是我们师姐才行。 “在一同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我刻意对她进行了试探,有些试探被她发现了,更多的没有被发现。迄今为止,我想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苏染并非我们的师姐,但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你们的记忆会同时被混淆。 “唯一值 分卷阅读16 得庆幸的是,她似乎并不是坏人,遇到危险时也有挡在我面前。虽然也有可能是苏染为了笼络我刻意为之,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代我向师父问安,就说一切顺利。请他老人家今年熬腊八粥的时候务必记得给我留一份,不然我就拔掉他的三根胡子。 “又及,师兄上次送我的狐狸天赋惊人,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苏染说它灵气非常,或许可以修成人形。但我想了一下它变成人类的模样,还是希望它能暂时保持狐狸的样子不要改变。 “师妹唐淑月敬奉。” ☆、一位姑娘 林宴和念完唐淑月的信之后,殿上短暂地寂静了一瞬。 崇明殿虽然名义上是清微真人的居所,但宗内若有大事发生,自然也会在此商议。荆山派的四位长老因为上了年纪,平日隐居不出一心修行,如今却都坐在殿上,神情严肃。 清微真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下的秦星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居然要拔师长的胡子,这成何体统?”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二长老。他一向最是古板严正,看不惯清微的为人和教导徒弟的作风。尹青河还跟随前任宗主修行的时候,没少被二长老罚去后山面壁自省。 虽然尹青河实际上也没有去过。 某种程度上,苏染和这位二长老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又想拔我胡子。”清微真人并不理他,而是心疼地摸着自己修剪得整齐漂亮的小胡子,“再给她拔就该没了。” “淑月本来就不喜欢师父留胡子,说师父要是全剪了的话会显得年轻很多。”林宴和合上信,眼睛里带着些笑意。 但他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秦星雨时,笑意又收了起来,客气地点一点头。 跪在地上目光殷切的秦星雨,眼睛霎时红了一圈,显出几分委屈。 修为强大的修士可以永葆青春,即便到了大限也可以维持着年轻时的模样。但荆山派宗主清微不知为何格外喜欢蓄须。即便脸还是年轻的,带着胡子一下子便苍老了十岁。 “这还不都怪你,”清微吹胡子瞪眼,“要不是你当时给淑月放水,我能给她拔掉那么多?” “那也得是师父乐意配合我罢了,”林宴和面露无辜,“不然徒儿可没那个能耐。” “够了。”大长老终于出声,“眼下要处理的问题,不是青河的胡子。” 因为看着尹青河长大,所以大长老和清微的关系还算得上亲近,清微还能听得进他的话,当即收了声。林宴和收好信,也在底下坐了。 “这位姑娘,是叫秦星雨对吧?”四长老转向还跪在地下的少女,语气和蔼。 秦星雨一个头磕在地上:“正是。” “你自称是青河的徒弟,当真?” “自然当真。” “你说自己是宴和的师妹,当真?” “当真。” “你说青河只收过你们师兄妹二人当徒弟,是吗?” “是。”秦星雨抬起头来,虽然鼻头已经开始发红,豆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依旧是不肯服输的神情。 “那你自然也不认识唐淑月这个人?” “不曾听闻。”她几乎是立刻回答。 林宴和略一挑眉。 “师父自我六岁那年将我带回荆山,我就一直在这里生活。”秦星雨稍稍平复了心绪,“星雨在这里生活九年,不曾听过唐淑月这个人。” 她看向饶有兴致打量着自己的林宴和,声音难得哽咽起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不记得我了。” 秦星雨不过是在自己的洞府中歇息片刻,午睡醒来发觉自己竟然倒在崇明殿的地板上。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的秦星雨爬起身,恰好撞见平日从容不迫的林宴和从殿外冲进来,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去了后殿。 “……师兄?” 确认了象征宗内弟子生死的玉牌安然无恙之后,松了一口气的林宴和回过头看向尾随自己进来的姑娘,微微皱起了眉,面上的困惑不似作伪。 “你是哪个峰的弟子?怎么就这么进来了?” “我是星雨啊。”秦星雨匪夷所思地看着林宴和,“师兄你没事吧?” “师兄?”林宴和重复了一遍,“你是我师妹?” “这是师兄新编的笑话吗?”秦星雨干巴巴地说,“一点都不好笑。” “可能是笑话吧。”林宴和注意到唐淑月玉牌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一张自己没见过的,像是原本就待在那里一般。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冰冷细腻的玉牌上,镌刻着“秦星雨”三个字。一点灵光在其中游动,如同一尾金鱼。 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明明不是雨雪的天气。林宴和二人抬头看向窗外,只见紫色的闪电一瞬间布满了天际,将灰色的云朵编织成网。 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这世界撼动, 分卷阅读17 原本按部就班的马车驶离了车辙。 “是个好名字。”林宴和回过神来,把玉牌放了回去,“师父应该也会这么想。” 于是没过半盏茶的功夫,秦星雨便被带到殿上,由荆山派宗主和隐世不出的几位长老亲自审问。 某种程度上算是相当有排面了,虽然当事人一头雾水甚至委屈得要哭。 “那你自然也不认识苏染了?”四长老最后确认。 “是。”秦星雨摇头,“从来没听过有这个人。” 清微真人跟着学了一下肯定的同时给出否定的肢体语言,点头又摇头之后觉得操作难度略高。 “别闹了。”大长老语气并不很严厉,“青河你怎么看?” “这是在问我吗?”清微真人含笑道。 “这是你的徒弟,不问你问谁?”二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 四位长老大限将至,平日为了突破闭关不出,不甚了解宗内子弟,自然也不清楚唐淑月和秦星雨的区别。 但他们也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一个人的存在能够同时影响到人的记忆和现实,怎么看都不会是小事。 “我记忆里好像确实有收过秦星雨这个小徒弟。”清微真人神情自若。秦星雨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我想,这份记忆应该有些问题。”尹青河慢悠悠地把话说完。 “为什么?”还没等脾气暴躁的二长老提出质疑,秦星雨先按捺不住,冲口而出。 “如果师父不相信,我可以说出很多只有师父和我知道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否认自己的存在,秦星雨终于忍不住了,“比如师父在房内藏了一幅——” “因为没有理由。”清微真人轻巧地截断了她的话头。 “什么理由?”四长老问。 “师父每次收徒弟,其实都有从不同角度考虑过的,并非随性而为。”林宴和开口解释道。 “确实是这样。”清微真人欣慰地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比如宴和是火灵根,淑月是水灵根。而这恰恰是我所擅长的修炼方向。” 尹青河是个双灵根这件事对于长老们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清微到底是个剑修,多用火系术法增幅自己的攻击力。 所以宗内很少有人知道,宗主的另一个灵根,是与火系完全相克的水灵根。 “苏染的身份如今虽然存疑,但确实是火灵根不错,所以我先前不曾怀疑过。”清微真人颔首,“但是眼前这丫头,显而易见是个变异的木灵根。” “这未免也太过任性,”原本一直沉默的三长老终于评论道,“师兄当初可是雷灵根,还不是照样收了你这个双灵根的徒弟,还把你作为继承人培养?” 修仙界公认单灵根的天赋比双灵根更强,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专注一种属性修炼更容易达到极致,登峰造极之后更能触碰到飞升的那一层障壁。何况尹青河双灵根相克,在修炼的时候不仅不能相辅相成,还会导致他的修炼成果打个对折。 因而尹青河刚入宗的时候,他的资质其实是不被四位长老所看好的。 “师父收徒弟有师父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清微看着满面泪水的秦星雨,声音难得柔和了一些,“你也不必如此难过,荆山派也不缺你一个人吃饭的地方。如果愿意的话,荆山派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四长老皱起了眉:“可我们甚至还不清楚这孩子的身份,就此收进来是否不太妥当?” “而且你也说了,这孩子的木灵根不在你的收徒范围内。”三长老提醒他,“怎么,要就此破例吗?” “荆山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收徒,”清微摊了摊手,“玉华膝下还一个弟子都没有呢。” 玉华真人,清微的师妹,荆山派唯一一个半妖,树妖与人族孕育的孩子,擅长水木土三系术法。 “这么说起来,声声今日是去了哪里?”大长老有节奏地敲了敲桌子,“我似乎也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谁知道,她如今是一峰之主,我也不能像以前那般管束她了。”清微挥挥手,自有眼尖的当值弟子上殿来,躬身听取吩咐。 “将这姑娘暂时安置在琴鼓山上,等玉华真人回来叫她来见我。” “遵命。” 没到东阳剑庄之前,唐淑月本以为它必然是精致的,华丽的,有气势的。毕竟东阳剑庄也算是荆山派名下的产业之一,而荆山派自然是不缺钱的。 以致她们二人站在破落的村头时,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 断裂的篱笆横过菜地,田间杂草丛生,残留的蔬菜被不知道什么野兽践踏,揉碎一地枯叶。村中没有人声,甚至没有鸡鸣犬吠,半点没有活人在这里生活的迹象。 “你确定是这里?”苏染说,“我怎么觉得这个村落像是已经被废弃了。” “刚才那位老人确实也是这么说,”唐淑月犹豫了一下,“难道我们刚才那个岔路走错了?” 银利重伤逃走之后,唐淑月和苏 分卷阅读18 染动手将困在鱼卵中的平民百姓救了出来,让他们各自回家,没事的话不要一个人在野外行走。毕竟那妖怪伤得很重,没痊愈之前大概不能再出来兴风作浪。 因为唐淑月方向感一般,认路能力并不比送信的鸽子更强,借机问了一下那些百姓东阳剑庄怎么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为她指了路。 然后她们二人便到了这里。 “先进去看看吧。”苏染一马当先进了村落,唐淑月也跟了上去。她们途径的茅草屋大多门户残破,蛛网遍布,应该很久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了。 “有人吗?”苏染扬声。 没有人回答。檐下茅草被声音振动,“扑簌簌”落了她一头的灰。 唐淑月“噗”的一下笑出声,见苏染看过来之后连忙正了脸色,捻个避尘诀帮她清洗。水声清冽,盖住了悄悄靠近的脚步声。 “谁在哪里?!”苏染忽然厉声问。 脚步声忽然慌乱起来,来人撞到了一辆小推车,打翻了上面的瓦罐,瓦罐中积存的雨水泼了一地。唐淑月飞身掠过茅草屋,剑尖指向来人的方向。 然后她愣住了。 “什么人?”苏染追上前。 “不过是个孩子。”唐淑月回答。她收剑入鞘,小心地靠上前想要安慰这个小姑娘。 那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仓皇地躲在小车后,只露出半张白生生的小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唐淑月抱歉地蹲下身,向她伸出手来。 “姐姐不是故意的。”她摸遍乾坤袋,摸到半块用来喂狐狸的麦芽糖,“想吃糖吗?” 原本安静待在灵兽袋里的小狐狸,猛地蹬了唐淑月一脚。 “回去就给你买新的。”唐淑月小声安抚它。 “真的吗?”原本怯生生躲在角落的小女孩,终于探出一个头来。 “你还会给我买糖吗?”她又问了一遍。 ☆、天生剑体 唐淑月试图拿糖哄那小姑娘的时候,不过是因为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歉意,并没有想到这孩子愿意带她们去东阳剑庄。这大约算是意外之喜。 所以当小姑娘主动提出这点之后,唐淑月果断把整块麦芽糖都塞到她的手里。 “你真的还会给我买糖吗?”女孩仰起头。 “当然,就当做是你给我们带路的酬谢。”唐淑月摸摸她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之之,”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今年六岁啦。” 灵兽袋里的小狐狸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使劲地刨着灵兽袋的袋底。 照这个趋势下去,总有一天袋子会被它刨穿。唐淑月一边安抚自己的灵宠一边想。狐狸原来是嫉妒心这么强的妖族吗? “原来如此,是之之带你们来的啊。”周珏像是放下了心。 “有什么问题吗?”唐淑月问。 和唐淑月想的不同,那位白发老人并没有指错路,东阳剑庄就在她们当时所在的不远处,和那座被废弃的村落仅隔了一条河。 不过那条河略微有些诡异,不能靠渡船过去。 “没什么问题,不过近来妖物横行,因而有些担心罢了。”周珏叹了一口气,“毕竟我们并非修士,遇上妖族时并没有道长那般得心应手。” “不过信上只说了唐仙子要来帮忙,没说还会带上别人。”他谨慎地打量着一旁的苏染,“不知这位又是?” “苏染。”冰冷寡言的少女轻启朱唇,没有进一步自我介绍下去。 “苏染?”周珏显然有些迷惑,但他到底是一庄之主,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来是苏仙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唐淑月带笑反问,“不知是什么名,我居然半点不知道。” “荆山派所有修士都是我们需要仰望的存在,因此说是久仰大名。”周珏圆话圆得飞快,毕竟本来也只是客套话而已。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厅上,周珏命人奉上茶水点心款待,然后和唐淑月二人说起近日的百姓失踪一案来。 “仙子重伤水妖救下被困的百姓固然可喜。但那妖物既然吃了大亏,必然要卷土重来。”或许是因为身份不同,肩上背负的责任也各不相同,周珏忧虑的事情远比苏染二人更多。 “为了恢复自身的实力,他也许会抓走一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平民,借他们的生气疗养自己所受的伤势。”苏染似乎对这方面很有经验。 “正是如此。”周珏同意了她的看法,“实不相瞒,虽然妖族一直因为自身的强大,历年来屡屡对人类的地界进行侵犯,退去后很快又卷土重来。” “但是今年他们的活动,似乎远比往年更活跃些。”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东阳剑庄创始起初是为了保护弱小,但到底没有修士的力量,许多事情力不从心。有时不仅无法解决事端,甚至还会赔进许多庄内子弟,实在让人心痛。” “所以庄主的意思是?”唐淑月稍微咂摸出一点味来。 分卷阅读19 “虽然普通子弟不能解决妖族的祸端,但是修士可以。”周珏一脸诚恳,“周珏虽有保护弱小之心,却无保护弱小之力。所以只能在此恳请荆山派以后能够派出实力出众的修士,长久地驻扎于此,保护密水一带的民众。” 他这话想了许久,因此此刻也说得格外坦荡,于情于理都应该得到支持。但苏染和唐淑月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就此发表意见。 “不知两位仙子有何顾虑,只要在东阳剑庄的能力范围内,在下必然会为二位做到。”周珏起身纳头便拜,“只求荆山派的各位道长仙子垂怜,不要弃这一带的民众于不顾。” “庄主请起,这并非是我们二人所能决定的事情。”唐淑月制止了他要下跪的动作,“兹事体大,必须要得到宗主的同意。” “而且即便得到家师的同意,这必然也是一项自愿的任务。”苏染淡淡地指出这一点,“一旦被派离荆山长久地驻扎于此,便是让这些孩子远离了许多修炼资源和锻炼机会,长久地把时间消耗在这一带保护平民的事务上,修为无法得到精进。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可是……”周珏正要再说,却被唐淑月打断了。 “庄主不必着急,且听我们把话说完。”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每个修士自从引气入体的那一刻开始,相当于自行选择跳出了人世轮回。”不管在说什么,苏染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普通百姓即便身死,只要灵魂不灭,依然可以轮回转世。” “修士看似比普通人更为强大而且活得更长,然而一旦死去,便会化为清气反哺山川,不能再有来世。”唐淑月盖上茶碗,“所以每个修士从走上这条路之后,都没有了退路。只有不断地锤炼自己,才能长久地活下去,有机会去接触传说中的飞升大道,接近不死的永恒。” “所以才说,让这些没有来世的孩子牺牲自己修炼的时间,来保护一些本没有义务去保护的人,是不公平的。”唐淑月试图说得委婉一些,“虽然周庄主可能无法理解,但这确实是事实。” 修仙界是残酷的,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怜惜弱小”一说。在遗迹中抢夺秘宝时,原本亲近的朋友也随时可能变成捅你一刀的敌人,不能轻易相信。为了一点可以突破的希望,师徒反目成仇的例子也大有人在。 在妖族大举入侵伤害人类的生存之地时,站出来维护百姓的安危是荆山派愿意承担的责任。但要再进一步牺牲年轻弟子的未来,未免太过勉强。 这其实没什么好指责,但要毫不掩饰地掰开来讲给满怀希望的周珏听,未免又有些残忍。唐淑月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岔开话题缓和一下气氛,苏染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解围的人。这时候忽然有人掀开门帘冲了进来。 “修士有什么了不起?荆山派又有什么了不起?怎么说得像是我们需要你们的施舍一样?” 一连三个问句,一时间确实问住了厅内谈话的三个人。 苏染皱起了眉。 “离暄!”周珏下意识站起了身,“你怎么跑出来了?” 冲进来的居然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看起来大约七八岁左右,皮肤比常人黑了不止三个度,眉目周正,锐气十足。 他昂首挺胸站在唐淑月面前,似乎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凌人气势震慑住二人。 但就唐淑月的角度来看,他好像一只可爱的小鸭子。 “荆山派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唐淑月看到嚣张的小孩就忍不住想逗逗他,“但你打得过荆山派吗?” “如果打不过的话,那就是比‘没什么了不起’还要‘没什么了不起’哦。”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男孩气得涨红了脸,虽然因为皮肤太黑看不清楚:“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我可是——” “住嘴!”周珏喝止了他,“谁让你出来在贵客面前大放厥词的?还不快给我回去!” “这孩子,”苏染蹙眉,“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修士的五感极为敏锐,理论上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藏在隔壁偷听。这个男孩却做到了,但他又确实是个凡人。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男孩身上携带的某种东西,完美地掩盖了他的气息,甚至能够同时欺骗过苏染和唐淑月。 “是身上有什么需要隐藏的秘密吧,”唐淑月却并不惊讶,“所以周庄主才这么惊慌,不想让他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因为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是吗?” 周珏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话怎么说?”苏染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两年前师父收到一封信,周庄主说可能发现了一位有着传说中纯阳之体的孩子,但也因此引来了觊觎的妖物在附近徘徊不去。”唐淑月少有地严肃了起来,“师父正好手头有一块可以帮助收敛气息隐藏体质的幻形石,顺手寄了过去,让周庄主确认这孩子体质之后带到荆山给他看一看。” “但是那孩子并没有出现?”苏染猜到了结局。 “半月后周庄主回信说是自 分卷阅读20 己辨认错误,给宗主带来了错误的期望非常抱歉,但那块幻形石并没有随之一起寄回来。”唐淑月看向周珏,“师父没把那块石头当回事,就此撂开手没有再过问。但现在看来,幻形石应该就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所以,你就是那个纯阳体?”苏染目光落在那个一脸桀骜的男孩身上。 “齐离暄,应该是这个名字。”唐淑月似笑非笑,“若非周庄主方才一口喊出,我也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 “唐仙子实在是聪慧过人。”沉默了一会儿,周珏终于如此赞叹了一句。 “过奖。”唐淑月意思意思地客气了一句,“但我不明白,如果庄主当日就想瞒下齐离暄这个纯阳体,就不会写信告知我师父。然而你最终却这么做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纯阳之体固然稀少珍贵,但也不是无可取代。若是这孩子不愿意踏上修仙之路,我师父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强行将他收入门下。周庄主若是为此才瞒下齐离暄的存在,实在是多虑。” “唐仙子好大口气,”周珏苦笑起来,“虽然周某远居剑庄,对修仙界所知甚少,但也清楚纯阳体对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绝对的天赋,强大的潜质,和光明的未来。 还意味着……炉鼎。 “如果庄主是为了担心齐离暄被大能强行掳走变作炉鼎,不更应该把他交给我们荆山派吗?”唐淑月愈发不解,“还有修士敢抢荆山派的弟子当炉鼎?” “倘若离暄只是纯阳体的话,我当然会立刻把他送到荆山派去。”周珏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但是……” “但他还是天生剑骨,对么?”苏染忽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假装无事发生…… 以后大概就是上午九点更新了,九点没有的话就是当天没有更新,其他时间都是修改或捉虫。 谢谢这几天收藏评论支持我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 ☆、除夕之前 到了除夕,荆山派四处挂起了灯笼。 灯笼自然是漂亮的红色,点上蜡烛之后多了几分年味。负责采办的弟子一早下了山,午间回来的时候已经置办好了新年需要用的一切物品。林宴和过去看热闹的时候,值班弟子正在分配二十四峰的年例,骄山自然是厚上加厚的一份。 “林师叔。”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看见站在门口的绯衣少年,弯腰恭敬行礼。一时间屋内此起彼伏的都是叫“师叔”“师祖”的声音。 “你们先忙吧,不必管我。”林宴和与小辈们关系相处得不错,自然也没太多虚礼。打过招呼后他们各忙各的,林宴和去了分配过年点心的那一桌。 坐在桌后的是个年轻姑娘,看到林宴和抿嘴笑了笑。 “别笑了,要你买的东西可买齐了?”林宴和“啧”了一声。 “自然,今早刚刚出炉的千年松根茯苓糕六块,驴打滚六块,豌豆黄四块,马蹄糕十二块……”年轻姑娘拨完算盘,“总共三十五块半灵石,我就不找零了,斗胆向师叔讨个红包。” “红包问你师父要去,多余的算是师叔付的辛苦费,不必找了。”林宴和扔出一小袋灵石,“许方平若是知道我给他徒儿发了红包,非得找个机会和我决斗不可。” 荆山派除夕夜的红包按例都是每个人师父的义务,除非当师父的和清微一样不要脸,越过师父直接给徒弟红包无异是挑拨别人的师徒关系。许方平又是个臭脾气,七十岁了依然保持着一颗童心,时常便要和宗内子弟上竞技场切磋。 林宴和尽管天资出众,到底比人家少修炼了五十年,过了年不过十九仍未结婴,才不会给人机会轻涉险境。 “我本以为林师叔除了唐师叔谁都不怕,”小师侄收了灵石,“原来也会担心和我师父对战么?” “再过十年该担心的就是许方平了。”林宴和说欠扁的话时总是显得很真诚,这使得他看起来更欠扁了,“希望他十年后还能老当益壮想与我切磋。” “师叔不怕我把这话告诉我师父吗?” “请便,”林宴和满不在乎地摊手,“我也是有师父护着的人。” 他自然是有师父护着的,还是个荆山派无人敢惹的师父。 唐淑月回到荆山的时候,当差弟子正在崇明殿的屋顶上打扫卫生。一年到头自然该有新气象,正殿上荆山派第一任宗主亲题的“沧海横流”匾额都被弟子拆下来洗了一遍,刷得闪闪发亮焕然一新之后又重新挂了回去。 清微真人作为一宗之主,本不必插手这种繁琐小事。但他大约实在闲得无聊,不在殿内老实待着,跑出来揣着两手站在殿前,指点轮值的弟子挂匾。 “歪了歪了……右边!右边要掉下来了!……往上!过了过了……停停停!” “师父,”唐淑月非常没有眼色地打断了清微的指手画脚,“我回来了。” “回来了?”清微真人 分卷阅读21 回头看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唐淑月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徒儿回来得应该不算晚。” “是不算晚,可也算不得早。再晚点饺子都没你的份。”清微真人转回头去,“你们怎么又挂歪了?左边!左边低了!” “如果师父能不在这边胡乱指挥,他们早就把匾额挂好了。”唐淑月慢吞吞地指出这一点,“刚刚明明已经扶正了,是师父要他们再把右边往上提一点才弄歪的。” 倒挂在崇明殿檐下的弟子尴尬地住了手。 “这难道怪我吗?”清微真人忽然伤心起来,“我一个快要两百岁的老头子,膝下四个徒弟,年前居然没有一个愿意帮我把殿上的灰掸掸再写两幅春联,这师父当的有什么意思?” “师兄这几日不是一直在宗里么?”唐淑月被他闹得头疼,“你让他帮忙写两张就是了。”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师父你什么时候又收了徒弟?还是两个?” 清微真人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心虚地把目光转向一边。 “看什么看?挂完了就快走。”他催促那两位可怜的轮值弟子,“在这看什么热闹?” 宗主的热闹不是谁都能看得起的,两个少年迅速翻身从梁上跳了下来,冲着唐淑月大喊了一声:“唐师叔好,唐师叔再见。”之后便脚底抹油拔腿就走。 两人在宗主面前无比乖巧,一句话都没多说。但冲出崇明殿之后便互相挤眉弄眼,感慨唐师叔是骄山食物链的顶端这件事,原来是真的。 “师父?”唐淑月拉长了声音,“徒儿想见见自己的师弟师妹。” “你没有师弟,也没有师妹。”清微真人摸了摸鼻尖,“不过就是一个苏染,现在名义上确实是你的师姐。另外一个我没收,送琴鼓山去给你师叔照顾了。” “另一个没收?送去琴鼓山?”唐淑月有些迷茫。 “怎么,你想要师妹的话我是不介意把人家接回来。”清微真人一脸严肃,“这样我门下就有了四个弟子,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四个还可以坐一桌搓麻将。” “不想要。只是惊叹师父终于不觉得苏染一事是我撞坏脑子,有些高兴。”唐淑月回过神来,拒绝得干脆利落,“对了,徒儿这次去东阳剑庄,带回了两个孩子,可能需要师父考虑一下怎么处置。” “苏染呢?她不是跟你一起的吗?” “苏师姐可能需要静静,我让她先回去了。”唐淑月声音低了一些,“我想她应该要花一点时间接受现实。” 接受什么现实呢? 她或许不应该在这里的现实。 冬日的夜晚是安静的,后山的腊梅虽然大多只是骨朵儿,也自有一股清香从其中飘逸而出。秦星雨披着斗篷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上,呼出的白气在风中不一会儿散去。雪地和树上的红灯笼交相辉映,照亮了来人前行的道路。 她却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在秦星雨的记忆里,她被师父带回荆山派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冬天。清微真人宽大温暖的手掌,牵引着她进了崇明殿。正在前院修剪树木的绯衣少年,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是我给你在外面新捡回来的师妹。”清微真人喜滋滋地把秦星雨推到身前,“长得漂亮吧?” 明明是个疑问句,却硬生生说成感叹的语气。秦星雨不由得脸上一热。她年纪尚小,也清楚平时在外说话要谦虚的道理,哪有这么直接夸自己徒弟漂亮的? 更何况光论外表的话,她或许还不如眼前这位师兄出色。 七八岁正是男孩最讨人嫌的年纪,但眼前的绯衣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清润。恰如芝兰玉树,一晃便迷了人眼。 “是挺可爱的,”绯衣少年并没有接过清微“漂亮”的话头,“倒有师父的七分风采。” “我的徒弟,自然像我。”清微真人自鸣得意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哪里不对,气得撸起袖子作势要打,“林宴和你皮痒是吧?” 秦星雨茫然了一瞬之后,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在说清微道长可爱得像是女孩子。 然而那个叫林宴和的少年,似乎早就算到清微反应过来的时间,大笑着跑远了。 “这臭小子。”清微道长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看着少年跑远的身影不禁笑出声来。 “这是你师兄林宴和,平时最是淘气。”师父拉着秦星雨进了正殿,“他要是惹恼了你,你也不必理他,直接与我说,看我怎么修理他。” 话是如此说,秦星雨在荆山派的这九年中,从来没有被林宴和欺负过,倒颇多受他照拂。身为青云榜第六,元婴以下第一,林宴和很少有罩不住的人。虽然秦星雨并非剑修,修习的术法也更偏向治疗而非攻击,但修仙界却鲜有人胆敢对秦星雨出手。 因为大家都明白,一旦伤害到了秦星雨,必然要承受来自林宴和的双倍报复。 往年的除夕夜,清微和两个徒儿吃完年夜 分卷阅读22 饭后都会回去休息,说是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就不陪他们守岁了。林宴和并不回去自己的洞府,而是带着自己的酒壶飞到崇明殿的屋顶,对着漫山遍野的红灯笼自斟自饮。 那时候他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饮酒。大约是在想着心事,不好对秦星雨说。 而秦星雨总是坐在他身边,满心欢喜地陪着他等午夜钟声的响起。负责敲钟的弟子等到子时,正月初一来到的那一刻,准时敲响新年的晚钟。一百零八下钟声飞遍荆山派的四十八峰,漫山的灯笼挣脱树木的束缚升入天际,层层叠叠染红荆山派的上空,一时间光亮如同白昼。 “师兄新年快乐!”秦星雨手收拢在嘴边,朝着山间大声地喊道。声音在群山中被撞碎,断断续续地传向远方,注定会被许多人听见。 但秦星雨并不在乎。 “新年快乐。”林宴和无声地笑笑。 秦星雨忽然站住了脚。 她扶着后山的松柏,怔怔地看着崇明殿的屋脊。金色明瓦上,两个背影靠在一处。高一点的身着绯衣,矮一点的一身红袄。 虽然辨认不清另一个人的模样,但秦星雨知道对方是谁。这些天她被送去了琴鼓山,被一位不认识的玉华真人收入门下。琴鼓山上当差的许多弟子虽不认识秦星雨,但在她问起如今的林宴和有无师妹之后,却不约而同地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你是说唐师叔啊,她出门执行任务去啦,除夕之前应该能回来。” “唐师叔?” “是叫唐淑月啦,不过师叔应该只要叫她唐师姐就行。”年纪尚小的弟子比划道,“唐师叔可是我们宗主最宠爱的弟子,就连林师叔都要让她三分呢。” “不过林师叔肯定也是乐在其中。”八卦的女童叽叽喳喳的像是喜鹊,“大家都知道,要不是因为唐师叔年纪还小,宗主是肯定要给他们两个人定亲的。” 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十五岁的唐淑月年纪还小,本来是有些喜感的。 但牵涉到林宴和的终身大事,却让秦星雨笑不出来了。 “不过今年过完年唐师叔也该十六岁了,宗主应该不会再等太久。”前一个回答秦星雨的小弟子补充道,“我赌宗主今年一定会把话挑明,然后给二位师叔定亲的。” “我觉得应该是明年,到时候林师叔二十岁及冠,定亲刚刚好。”小姑娘不满对方的猜测,“到时候双喜临门,又是亲上加亲。及冠礼和定亲宴一起办了得了。” “秦师叔?秦师叔?” “……” “秦师叔,你怎么不说话啦?” “所以你下山一趟,就带回来两个孩子?”林宴和坐在崇明殿的屋脊上,手边搁了壶酒。 “不是普通的孩子,那可是先天剑骨。就是有些轻狂。因为觉得自己天资很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唐淑月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便忍不住要笑,“你真应该看看苏染那时候的表情,我都从来没能把她气成那个样子。” “你不讨厌?”林宴和转头看向唐淑月,“自信太过,便成自负了。” “你也不讨厌吧,”唐淑月拿了一块马蹄糕,“他有点像你小时候。” 自满得意不是什么良好的品质,但是习惯了从小便格外嚣张的林宴和,唐淑月倒也不觉得齐离暄有多过分。 只是觉得这孩子怪有意思的,忍不住便要逗一逗。 “但他如今引气入体已经太晚了,只怕将来成就有限,先天剑骨也弥补不了这个差距。” 这话听来欠扁,但林宴和只是指出事实。 “确实是这样,但对后辈也稍微宽容一点吧,毕竟不出意外齐离暄和兰芝以后也都是荆山派的弟子了。”唐淑月送了一块豌豆黄到他嘴边,“你个先天剑心,不至于跟两个后辈计较。” “兰芝?”林宴和就着唐淑月的手吃了一口,“你刚才不还说她叫什么之之。” “之之是齐离暄给她起的小名,说是兰芝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村姑,所以后来改了。”唐淑月把油糕纸摊在自己的腿上,“齐离暄说之之很依恋他不能分开,所以要他来荆山派的话一定要把之之带上。” “修道还要拖家带口的,成何体统?”林宴和模仿着二长老的口气拿腔拿调,唐淑月踢了他一脚。 “咚——”的一声钟响,如水波般荡漾开去,刹那间传遍整个荆山派。接着连续“咻——”的几声,大片大片的烟花在天空铺展开来,化作红色灯海的背景。 同时从山脚下传来弟子们笑闹庆祝的声音。 “今年怎么想起来放烟花?”唐淑月有些诧异。 人间除夕夜放烟花爆竹的传统,来源于年兽的传说。传闻说年兽这种怪物惧怕噪声,所以百姓燃放会发出爆炸声的烟花,希望借此将年兽吓走。 但修士自然不会害怕年兽这种东西,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故而荆山派从未有过如此习俗。 “今年采办年例的经费比较充足,孟平买完灯笼之后看到有位衣衫褴褛的老 分卷阅读23 伯在土地庙前卖烟花,一时心软就全买下了。”林宴和抬头,盛开的烟花在他的瞳孔中留下倒影,又很快凋谢。 “很漂亮,不是吗?”他似是自言自语。烟花的盛开只在一瞬间,不久便凋谢在了冉冉升起的灯笼海里。鲜红的灯笼升入空中,照亮了整个荆山派,连林中的鸟巢都纤毫毕现。 唐淑月握住了林宴和按在屋脊上的手,试图给他一点暖意。 虽然因为男女实际上的体温和修习功法的差距,林宴和的手比她更为温暖一些。 “明年的这个时候,应该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她轻声说。 唐淑月并不是擅长表达的类型,但他二人相识多年,林宴和自然知道她已经在绞尽脑汁想安慰自己的话。他反手握住唐淑月的手,笑着捏了捏她的掌心。 “明年让他们再买烟花回来放好了,多大点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这次更新超多(骄傲.jpg) ☆、青云榜首 “师姐?”唐淑月敲了敲苏染的院门。 没有人应答,院中一片人声寂静,像是洞府的主人已经出门远行。 “苏染?”唐淑月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你再不开门我就直接闯进去了。” 她说这话并非只是威胁,而是跃跃欲试想来真的。林宴和教过她在没有密码的情况下破开守护结界的手法,但唐淑月还从来没有机会亲自上手试过。 而她的师父清微真人是个实用主义者,向来教导徒弟实践出真知。 但还没等唐淑月把理论付之实践,门开了,一身蓝白道袍的苏染站在唐淑月的面前。一日不见她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尚好。 “别没大没小的,要叫我——” 苏染忽然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一笑:“罢了,我本来也不是你的师姐,你也不是我认识的唐淑月。” “没什么好说的。”她有些颓然。 “师姐。”唐淑月飞速打断了苏染的话头,一声师姐叫得又甜又清脆,眼睛亮亮的,倒有点像她新养的那只小狐狸。 苏染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其实唐淑月之前不太愿意这么称呼苏染,即便被师父肯定了苏染存在的合理性,她也坚决认为对方是个入侵者,这个世界本不应该有对方的存在。 但是那日在登天石前,唐淑月看到苏染发觉记忆和现实并不相同那副遭受打击的模样,原本坚硬如冰雪的人身形忽然摇摇晃晃,似乎找不到自己应该身处的地方。 她忽然有些心软。 “第一名,岐山派贺云书,二十六岁,元婴中期。”站在登天石前的苏染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像是不敢置信,像是心灰意冷。 登天石传闻是仙人为后来人飞升建造天梯时多余的石料,被仙人摩挲后孕育出了灵智,可以探知修士是否具有飞升的实力和潜质。因而它每年会对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修士进行遴选,成就了修仙界人人皆知的青云榜。 传闻中的登天石遇见实力足以飞升的修士会开口指明他的道路,更多的时候保持着沉默。 然后它就沉默了三千年,这三千年中不曾说过一句话。 唐淑月并不在意第一是谁,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和判断,因此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惊奇。她目光往下移了一些,一行金字铁画银钩,像极了那个人的气势与性格。 “第六名,荆山派林宴和,十八岁,金丹圆满。” 唐淑月嘴角微勾,眼睛多了一点笑意。 “你想给我看的,就是这个?”苏染声音很轻。 “算是,”唐淑月收敛了笑容,“青云榜上修士一百人,如今没有一个叫苏染的,我想师姐应该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你的记忆才是正确的?”苏染喃喃自语,“可我明明觉得,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贺云书,怎么会是贺云书?” “师姐看问题不要这么表面,”唐淑月拍了拍她的后背,“往好处想,如果你的记忆没有出问题,你确实有足够的实力能够打过岐山派首席。明年春天的青云大比,你就可以把贺云书踢下来成就青云第一了。” 虽然现在看苏染这个样子,唐淑月是不觉得她有哪里强过贺云书。岐山派首席的强大绝不仅限于他元婴中期的修为,更多是在屡次实战中的以弱胜强。 不出意外的话,普通元婴后期的人,都是远远无法击败他的。 “到时候青云前十倒有四个是我们荆山派的,这就很打岐山派的脸。”唐淑月违心地鼓励了一下苏染,“谁让他家整天自居四派之首的,我每次看到岐山弟子耀武扬威的就头疼。” 看到贺云书就头疼不假,头疼是因为岐山派弟子的举止却并非真实。 不过如果能让苏染振作起来,唐淑月倒是不介意编排一两句岐山派的坏话。如果苏染的心情还没转好,她甚至可以再编几句 分卷阅读24 。 “师姐你还好吧?”唐淑月打量着倚在门边的苏染,“刚才我喊你都没理我,我还以为你病了。” 前一天苏染受了很大的打击,甚至不愿意去见清微。唐淑月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因此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去向师父复命。 “是心病,不过也没严重到那个程度。”苏染恢复了往日的漠然无波,“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唐淑月慢吞吞地说,“昨儿个师姐回来不是没一块吃晚饭吗?师父多留的腊八粥也没人喝。” “所以呢?”苏染手放在门把上。 “所以我们今早过去把它当早饭吃完吧不然再放下去就坏了。”唐淑月迅速上前抓住苏染的手,硬生生地把她从院里拖了出来,苏染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踉跄。 “等等……”她试图拽住唐淑月。 “别等了,”唐淑月回头,“我昨天光顾着跟师父说纯阳体,都忘记问他那个水妖的事情了。” “不过没关系,正好今天师姐你也在,我俩一起把师父的嘴撬开。”她作势继续往前走。 苏染又被扯出去好几步:“……我想说,我还没有锁门。” 清微真人虽在修士中算是相当年轻,但他不知为何坚持着凡人计算年龄的方式,总觉得自己垂垂老矣,是个两百岁的老头子。因此他格外注重保养身体,每日都有按时进餐,还如此教导徒弟。 唐淑月拖着苏染进了崇明殿前院的时候,清微的早饭刚吃到一半。桌上放的粥还温着,几样小菜都凉了。 “怎么来得这么迟?宴和都吃完走了。”清微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听到清微真人提到林宴和,苏染的心跳停了一拍。她定睛看去,果然发现桌上有一张空碗,里面小米粥喝得精光。 “他又不用叫师姐过来,当然来得比我早。”唐淑月不以为意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动手给苏染舀腊八粥。红枣和莲子炖得软软的,微微一搅便发出甜甜的香气。 让苏染意外的是,清微真人并未多问她什么,只是示意她坐下来吃饭。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也不知道自己可能并不是他的徒弟,还能继续在这个荆山派待下去。 她鼻子蓦然一酸。 “豆腐乳怎么没了?”唐淑月刮着小碟子,硬生生打断了苏染的感动。 “你不是不爱吃这个的吗?”清微有些稀奇,“以前放你面前你都懒得动筷子。” “昨晚守夜糕点吃多了,现在只想吃咸的,辣的也行。”唐淑月敲了个鸭蛋。 “随你咸的辣的,我稀饭只剩一半了。”清微把碗拿起来向唐淑月照了照,“你还不快吃。” “我这次来得迟,不算数。”唐淑月厚颜无耻地继续剥鸭蛋。 “我看是因为宴和不在你心里没底吧。”清微真人使用了激将法。 “随你怎么说。”唐淑月镇定自若。 唐淑月刚被接到荆山派的时候,因为年纪太小心事太多时常走神,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有时候吃个饭能吃上半个时辰。清微和林宴和早吃完了,看着她呆呆的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清微真人为了激励她快点吃饭,发明了吃饭快慢的奖惩游戏。每次三人一起用饭的时候,若是唐淑月在清微之后吃完,就要被刮三下鼻子。清微若是在唐淑月之后吃完,就要被拔掉三根胡子。 那时候唐淑月还小,误以为鼻子被刮多了会塌掉,长大以后会变成丑丫头。因此每次快输的时候就会急得一边哭一边噎,眼泪掉了一碗。林宴和看不过去,便按住清微的手不给他继续吃,清微假模假样被按得动弹不得,故而赢到最后的大多还是唐淑月。 这个游戏持续了相当一段长时间,直到唐淑月能够入定专注,师父也没胡子给她拔之后才告终。那段时间清微真人也曾揽镜自照,对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追忆自己不再回来的美髯。 当然那些胡子最终还是回来了,虽然唐淑月看见便要有些手痒。 “对了师父,这次任务中我们遇到一个水妖,他好像认识你,说是跟师父交过手。”唐淑月挖了一筷子蛋黄,“滋”地冒出了一股红油。 “和我交过手?”清微真人想了想,“?轻?吻?最 ?萌?羽?恋?整?理?什么样的水妖?” 唐淑月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看起来很年轻的一个少年,头发是银色的……” “他有个招数,好像是叫做一枕黄粱,可以让人失去神智。”苏染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去,“我俩一时不察,都着了他的道。” 什么鬼,着道的根本就只有你一个人吧。 唐淑月想了想,决定不把这话说出来。 “一枕黄粱……”清微真人脸色难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他很厉害吗?”唐淑月试探地问。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应该是很难缠的一位老朋友了。”清微像是陷进了什么回忆里。 唐淑月和苏染对视一眼。 “ 分卷阅读25 或者说,你俩居然毫发无伤地从他手下脱逃,这倒让我有些惊讶。”清微真人回过神来。 “也不算毫发无伤吧,我伤了腿,师姐伤了手。要不是因为师兄送的狐狸会绮罗幻术,我俩也没那么容易逃出来。”唐淑月兴致缺缺地捣了捣碗底,“当时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师父你膝下就只有一个徒弟为你颐养天年了。” “别太看轻自己啊,”清微笑起来,“你可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哈?” 唐淑月正要问他哪来的自信。突然身后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一名少女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谁?”苏染看了过去。 秦星雨知道清微道长每年正月初一的清晨都会和徒儿一起用早饭,如今她虽为琴鼓山的弟子,但却处处不习惯。她前世的记忆里,没有唐淑月,没有苏染,自然也没有什么玉华真人,琴鼓山也还荒废着无人去住。 她坚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问题,必然是有妖物蛊惑了师父和师兄。故而秦星雨趁着大年初一没有弟子值班的时候,一路小跑到了崇明殿,想要找宗主说个清楚。 清微真人确实如她所想坐在前院喝粥,桌旁还坐了两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修士,想来便是传说中的苏染和唐淑月。面若冰霜的少女看了过来,另外一个还背对着她掏鸭蛋。 “谁?”少女声音冷冷。 “你又是谁?”秦星雨盯着她,想辨认她是否是昨晚坐在崇明殿上的那个背影,但是失败。 “嗯?”正在专心致志吃饭的女孩回过头来,“这谁?” “谁知道她是谁。”前一个少女回答她。 一时间三人目光交叉相错,仿佛在说什么绕口令。 “你怎么来了?”清微真人皱起了眉,“我不是让你去玉华那里了吗?” 秦星雨目光从苏染脸上收回,待要回答清微的问题,不经意扫到了唐淑月。那张白皙生动的脸满是困惑,眉梢眼角都是熟悉的清隽秀雅。只是比自己记忆里的更稚嫩些,尚未长开。 一瞬间秦星雨似是被雷电击中,脚下险些站不住。 “怎么……是你?” “……你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还是下午六点更新,因为早上九点意味着前一天晚上写完放进存稿箱设定时间,但我容易码到一半睡着然后鸽掉。 请原谅我的善变(乖巧),以后我会加快更新频率的。 ☆、柴桑之行 “听起来你似乎不太喜欢她。”池宁风一锤子下去,金红色的火星飘飞出来,炉中几乎熔化成液体的赤金更纯净了一分。 “不喜欢也很正常吧,毕竟她都直接在大家面前说她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了。”唐淑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风箱,“如果池师兄是我的话,会觉得她很有礼貌吗?” “可尹师叔也没有相信她的话,”池宁风安抚道,“你也没必要为秦师妹生气。” 池宁风,过完新年恰好九十九岁,荆山派丰山之主,道号玄真,在锻造之术上有极高的天分和造诣。经过他冶炼的金属,只需三十年便可蕴养出剑灵,某种程度上堪称神术。 林宴和与唐淑月的佩剑都是池宁风所铸造,论辈分又是同辈,师兄妹二人自然与他格外亲近一些。两人偶尔会过来帮把手,或者说说闲话。 何况齐离暄如今也拜入了池宁风的门下,唐淑月自此多了两个小师侄,还是她带回荆山派的孩子。铸剑师收了先天剑骨为徒,怎么看都是完美的搭配。 “我生气并不是因为秦星雨的无礼,”唐淑月有些恼火,“我哪有这么小气?” “那你如今在纠结什么?”池宁风笑出来,“总不会是因为林师弟没有提前给你通风报信,他不是会在意秦师妹的人。” “和林宴和也没有关系。”唐淑月徒劳地解释。但池宁风向她挤了挤眼,显然并不相信。 最后唐淑月长长地叹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师父好像有事瞒着我。” 冲进崇明殿质问唐淑月的秦星雨固然失礼,但唐淑月注意到的是她看到自己那一刻脸上震惊的神情。像是认识自己,却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唐淑月扪心自问,她确实从未听过秦星雨这号人的存在,也从未见过她。对唐淑月而言,秦星雨的突然出现,和当初的苏染没什么分别。 唯一的区别是,苏染并不会指着她的鼻子,说自己才是师父的徒弟。也不会跪在殿上,说自己不认识唐淑月是谁。 “怎么是你?”秦星雨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谁?”唐淑月莫名其妙。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如今秦姑娘的师父应当是玉华,”清微真人阻止了她俩没头没脑的对话,“既然如此,不好好在琴鼓山待着,跑来我崇明殿作甚?” “她就是师父之前送到琴鼓山的那位姑娘?”唐淑月想起来清微确实有说过这么回事, 分卷阅读26 “送到那什么玉——玉华师叔那里?” “玉华师叔?”苏染放下筷子。 “那论理我应当叫一声师妹了。”唐淑月算了一回辈分,“我还是头次当别人师姐,还挺别致。” “你是我哪门子的师姐?”秦星雨大约是真的被气急了,伸手指向唐淑月,“明明我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你不是画上的那妖——” “够了!”平时一向乐呵呵的清微真人断然出口呵斥。秦星雨的话被中途截断,含泪惊愕地看向清微。 在荆山派修行了这么久,唐淑月从来没见过师父发这么大的火,险些被吓得一哆嗦。 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清微稍稍缓和了面上的表情,眼神却依旧很严厉。 “秦姑娘若是有话,不妨到殿内来单独和老夫说。”他推开碗起身,深深地看了秦星雨一眼。 “如果实在觉得冤屈,也不必大清早在这里大呼小叫。”清微真人笑了一下,“玉华是该腾出时间好好管教你的脾气了。” “有什么不对吗?”池宁风问。 “当时秦星雨好像认出了我是谁,我不清楚她是怎么认识我的。”火光映着唐淑月的脸,将她的头发也染成金红。 “但是她的话被师父打断了,我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唐淑月松开了风箱,“师兄明白那种感觉吗?那个秦星雨似乎知道我什么秘密,师父却不想让我知道。” 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姑娘能让好脾气的清微发火,某种程度上也是她的本事。 “就离谱。”她这么下评语。 “这么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宗主呢?”池宁风说,“如果是你去问,尹师叔不至于还要编出谎话瞒着你。” “池师兄倒是笃定,比我还有自信。”唐淑月苦笑起来,“我师父说的话,向来半真半假。他若是存心瞒我,我还能看得出来?” “所以你是打算暂时不过问这件事?” “师兄若是遇到我师父一般的情况,会因为后来的弟子对齐离暄和之之有所隐瞒吗?” “这没有可比性,”池宁风宽解她,“我并不清楚尹师叔在想什么,但宗主行事必然有他的考量,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新来的秦师妹就疏远了你。何况秦师妹并不是他的徒弟,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如果你看到那位秦师妹便要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以后还是少见的好。”他最后这么说。 我也想少见她,但目前是不可行的。唐淑月想。 排在队伍中的秦星雨似有所觉,抬头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不高兴?”林宴和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 “还好,”唐淑月收回目光,“我只是在想,你这次进入柴桑秘境,恐怕会很有压力。” 此次的荆山派为金丹期弟子组织的柴桑之行,其实多半是为了林宴和。他十五岁便以金丹后期击败金丹圆满,成功登上青云榜第六,本是前途光明人人皆知。 但四年过去,他依然停留在金丹圆满仍未结婴。青云榜第六的名次也依旧被他霸占着,既不前进一名,也不落后一名。 论理二十岁之前结婴的修士,有史以来都极为罕见。就算是如今的青云第一贺云书,结婴的时候也已经二十三了。但林宴和起点太高,修仙界不免对他抱有过高的期望值。 然而他却到现在迟迟不能突破,难免叫人有些失望。 唐淑月知道林宴和不能结婴的症结在何处,林宴和本人也明白,他们的师父清微自然比他俩更清楚。此次柴桑秘境打开,清微便将他二人打包扔去了去柴桑的队伍里,说是此次去柴桑若是不能突破,今年青云大比就不必去了,老老实实留在荆山派给他擦地板好了。 但唐淑月没有想到,秦星雨也在此次柴桑之行的队伍里,明明苏染都没有来。 “苏师姐早就结婴,无涯剑诀也已经修到了第七层,怎么看都没有必要。”林宴和懒洋洋地抱着他的佩剑,正是池宁风为他量身打造的九微,长三尺四寸。 柴桑秘境的历练公认对元婴以下最为有效,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进入秘境之后也会被强行压制到金丹期的实力,因此说是没有必要。 “所以你就不担心自己被比下去?”唐淑月弯了弯眼睛。 在苏染来之前,林宴和是荆山派理所当然的首徒,修仙界传闻中的天纵奇才。但他如今也确实只是个金丹期而已,而苏染可是实实在在的元婴。 “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个?”林宴和弹了她一脑瓜,“给我三年,我一样也能结婴,不过是时间问题。” “照你这么说,所有没结婴的修士都可以说自己只是时间问题。”唐淑月一时之间没躲开,当即顶撞了回去。 “那就看看谁的时间问题更短好了,”林宴和一脸正直,“比如到底是我先结婴,还是你先结婴。” “你怎么能这么算?”唐淑月匪夷所思瞪圆了眼睛。 “大家不要再吵了。”一个温柔和煦的女声响起,原本在队伍中交头接耳 分卷阅读27 的荆山派弟子闭上了嘴。 几乎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唐淑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转头看去,一位戴着紫金面具的女修士正低头和秦星雨说着话。面具掩盖住了修士的上半张脸,唐淑月只能看见对方嫣红的唇,和尖尖的下颌。 虽然不能一窥全貌,但显而易见是位美人。 “她是谁?”唐淑月的声音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那可是我们师叔,”林宴和有些诧异,“此次柴桑之行,便是玉华师叔带队,以免我们遇上意外出事。” “玉华师叔?”唐淑月朦朦胧胧想起,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确然有这么一号人。 但那种违和感却始终挥之不去,像是什么不存在的东西顶了熟悉之人的身份,最终出现在了这里。 “怎么了?”林宴和低声问她。 “她就是琴鼓山之主?”唐淑月不答反问。 “正是。师父其他师弟师妹都修习剑术,只有玉华师叔是音修。”林宴和注意到唐淑月脸色有些不对,“你是想说师叔和苏染一样,记忆里都没有她的存在?” “不,我像是记得她,可我也记得我以前和师父说的话。”唐淑月否定了林宴和的猜想,“你可记得以前师父说,如果我能在十三岁之前达到筑基圆满,可以让我在荆山派空着的二十五座山中先挑一峰,留给我证道之后自立门户用。” 林宴和记了起来,清微确实曾在唐淑月年幼的时候如此戏言,鼓励她好好修炼。 “你是说,翼望山?”林宴和不太确定。 “翼望山只是我的第二备选。”唐淑月摇头,“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当时和师父选定的,就是琴鼓山。” 如果唐淑月十三岁之前琴鼓山仍旧空着,此时又是哪里来的琴鼓山之主? 玉华真人终于和秦星雨说完了话,抬起头看向林宴和师兄妹两个。因为戴着面具,林宴和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脸,只能看见对方抿唇,嘴角隐约带笑。 随之她向林宴和点了点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唐淑月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在了林宴和的身后。 不仅是声音,就连这师叔笑起来的眼睛,也与那人十分相似。但那人明明已经去世多年,想来如今早已成为了一架白骨,又怎么能出现在荆山派? 这个玉华师叔,到底是什么人? ☆、秘境之内 柴桑秘境的存在由来已久。传闻洞庭山一派开山祖师金丹圆满时困于心魔无法结婴,游历至柴桑谷修行。五日后忽而顿悟直接突破两层境界进入大乘期,在柴桑谷旁的洞庭开山立派,成就了如今的四派之一洞庭山。 因而每年春天柴桑秘境打开,附近的各山各派都会派出自家金丹期的优秀子弟到此参悟,希望能为他们的结婴之路铺平道路,以免碎丹之后无法结婴,进而走火入魔修为尽废。 “传闻都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怎么可能连续突破两个境界,”程溪时吐槽道,“还跳过元婴直接大乘,怎么不说我们祖师爷直接化神飞升了。” 作为洞庭山山主的亲传弟子,程溪时自然有这个资格吐槽自己宗派的传说。而唐淑月不过是远道而来的荆山派客人,只是站在柴桑谷前听她胡扯。 “若是开山祖师直接化神飞升的话,也不会有你们洞庭山一派的存在了。”唐淑月指出这一说法的疏漏,“即便是传闻,也不可能编到这么离谱。” “这就离谱的话,从金丹直接跳到大乘难道不离谱?”程溪时嗤之以鼻。 “你这次不进秘境看看?”唐淑月放弃就这个话题跟她继续掰扯下去。 “去年我进去参悟过一次,师父说柴桑秘境只需要一次历练。”程溪时耸耸肩,“一次若是不能破除心魔,那来第二次也是徒劳。” “那你是已经破了心魔?”唐淑月见她并无扫兴之色,如此猜测。 “不算是破了,”程溪时“嘿嘿”笑了起来,莫名有几分猥琐,“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心魔。” “一点都没有?”唐淑月难得诧异起来。 虽然他们已经成为了修士,相当于一只脚踏出了人世。但只要一日未能飞升,修士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人罢了。只要是人,就不能摆脱人的欲望,结婴时面对七情六欲的考验时容易被幻觉所迷惑,难以守住本心后进而心魔滋生道心尽毁。 所以修仙界公认元婴才是衡量修士未来潜质的门槛,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许多修士被拦在元婴这一关,终身止步金丹直至老死。 程溪时如今不过十九岁便已是金丹后期,青云榜第二十八名,在年轻修士一辈中也算得上是翘楚,唐淑月从未轻视过她的资质。 但唐淑月也从未想过,洞庭山山主的亲传弟子程溪时,居然是朵无欲无求的奇葩。 “骗你干嘛?”程溪时急了,“我当时莫名其妙陷入了昏迷,做了一个很长——” “淑月。”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声音十分温柔,听了 分卷阅读28 便让人浑身暖洋洋的,令人如沐春风。 但唐淑月听到对方喊声的同时,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打断了话头的程溪时不满地回过头去,忽然怔住。 修士中从来不缺美女,程溪时虽然平时略微犯二了些,却也能算个清秀佳人。在修仙界,美人并不值钱,珍贵的是实力强大的美人。有了实力,美人才能获得相应的尊重。 而出声叫住唐淑月的修士戴着一张紫金面具,半张脸隐没在了面具之下。一身紫色道袍甚是修身,勾勒出女性姣好的曲线。紫金面具下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和光洁的下颌。 程溪时虽然不能看见她的全貌,却无端觉得,若是来人摘下面具,定然是位风华无双的大美人。 “怎么还站在这里,该进去了。”美人轻声细语地说道,“不跟紧一点,待会儿迷路了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唐淑月低下头。 程溪时咽了一口唾沫:“淑月,这位仙子是谁?我竟来从未见过。” “能不能把你的口水收起来?”唐淑月深吸一口气,挫败感从她头发梢一直贯通到指间。 正在谷口和衡山派弟子交谈的林宴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看过来。 “这位是玉华真人,我的师叔,琴鼓山之主。”唐淑月并不很清楚对方的身份,也只能这么简单地为程溪时介绍。 “原来您就是玉华真人啊,”程溪时眼睛一瞬间亮了,上前一步握住玉华真人的柔荑,大力地上下摇晃起来,“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少说点客套话。”唐淑月微微后仰,极力想表现出“我不认识这个人”。 “不不不,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程溪时绅士地放下了玉华真人的手,“我在洞庭山确实久仰玉华真人美名,传闻中说是修仙界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但今日方得见真人,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你认真的?唐淑月想。但她并没有问出口。 程溪时这话说得慷慨激昂,怎么看都似发自肺腑。玉华真人被她说得似是有些害羞,微微笑了起来。 “小友这话过奖。” “哪里哪里。”程溪时待要再夸,却见那玉华真人伸手握住了唐淑月的胳膊,轻巧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带着淑月先走了。”玉华真人向程溪时点一点头,便携着唐淑月去往荆山派的队伍。待会儿他们将一齐进入柴桑谷,寻求净化执念和心魔的机缘。 去列队之前,唐淑月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柴桑谷中最多的植物是桑树,最多的动物是白蛇。恰是春天,树梢上抽出新叶,在微风中张扬摇摆。从冬眠中醒来的众多白蛇攀附在树枝上,长长的躯体蜷曲起来,冰冷的竖瞳紧紧地盯着树下一群入侵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 被压制了实力的玉华真人在前开道,她唯一的徒弟秦星雨跟在身侧。而林宴和作为元婴以下第一,自然落在队伍的尾巴上负责断后。 “刚才你和程溪时在聊什么?”林宴和忽然问。 正在发呆的唐淑月回过神来:“能说什么,不过就她门派那点事。” 虽然在任务中走神是大忌,但柴桑秘境并非十分危险的历练,林宴和又在自己身边,唐淑月难免懈怠了一些。 “不过问我这个做什么?我还没问你呢。”唐淑月想起了什么,“刚才秦星雨来找你的时候,你俩又说了什么?” 尽管在和程溪时说话的时候两人并不在一处,唐淑月余光也会留意着林宴和的举动。这是她无意识的习惯,已经维持有些年头了。 相比见面便要与荆山派斗个你死我活的岐山派,同是四派之一的衡山派和荆山派的关系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虽不及洞庭山一派的私交,但见面总要打个招呼。林宴和作为“曾经的”荆山首徒,这一点人情世故还是要代为履行的。 于是在他和衡山派领队寒暄了一两句之后,瞅准机会知道他不会过分显出疏远的秦星雨走了过来。 “师兄。”她盈盈下拜。 “秦师妹。”林宴和回了一礼。 “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师妹出来?”衡山派巫九开玩笑道,“唐淑月可一向小气得很,怎么能容许别人当了你们宗主的关门弟子?” “这位是我师叔新收的弟子,严格来说并非同门师妹。”林宴和语气淡淡,“而且淑月绝非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巫兄慎言。” “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却是个一等一的醋坛子。”衡山派小弟子插话道,随即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唐淑月爱吃醋的名头并非毫无缘由。她十五岁那一年第一次参加青云大比,不过堪堪第四十九名。同年有位无门无派的年轻剑修,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实力硬生生闯到了青云四十六。 四派宗主看过不少年轻人的争斗,自然也看出这青年剑修的毅力和资质。几位宗主交谈了几句,都流露出对这个年轻剑修的欣赏之意,眼见便 分卷阅读29 要要因为抢弟子吵起来。 “师父若是这么喜欢他,不妨把他收到门下算了。”原本开开心心回来报喜的唐淑月跪坐在清微身后,语气中含着些嘲意,“反正别人家的孩子才是好的。自家孩子第六都不能夸一句,倒是对别家孩子的四十六赞赏有加。” 虽然她已经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醋意,但在场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精,谁听不出来那话里的酸气。 “看来清微家的醋坛子翻了。”岐山派宗主道远真人戏谑道。几位前辈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然而那位年轻剑修志不在四派,婉拒了几位宗主递出的橄榄枝,继续孤身闯荡修行去也。而唐淑月却多了一个醋坛子的绰号,在四派之中广为流传。 “他们在笑什么?”程溪时被笑声吸引去了注意力,才发现有位年轻女修站在林宴和面前,眉目含情,却又一副隐忍克制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一身绯衣劲装的林宴和并不如平时那般轻狂放纵,竟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模样。 “……什么情况?”程溪时撞了一下唐淑月的肩膀。 “我师叔新收的弟子,论理该叫我一声师姐,修为与我一般的金丹中期。”唐淑月没好气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不过她一声师姐都没叫过,还想跟我抢师父。” “你师父那一辈中居然有人到现在还收徒吗?我听说如今收徒的都是你们这一辈了。”程溪时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你不吃醋?” “吃醋也算不上吧,就是心里有点膈应。”唐淑月低声说,“池师兄说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不去看,也不要去想,但是她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要去想?”程溪时险些跳起来,“难道不是应该趁机把林宴和拿下宣布主权?” “……你这个逻辑是怎么推出来的?” “你刚才说的膈应,难道不是因为她总出现在林宴和面前?” “她也没有常常出现在师兄面前吧。”唐淑月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是说师父啦。她一进宗门就跟我抢师父,宣称她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我现在看到她就来气。” 沉默了一会儿,程溪时把手放在唐淑月的肩膀上,神情严肃。 “我开始同情林宴和了,真的。” 唐淑月把她的手从肩上推落,懒得理会她的间歇性抽风。 “你当时都看到了?”林宴和眉眼含笑。 “溪时也看到了,你们当时根本就没有掩饰吧。”唐淑月冷哼一声,“我还听到你们嘲笑我醋坛子了。” “这么远也能听到?看来真是功力大进,值得表扬。”林宴和拍拍她的脑袋。 “不是,合着你们真是在嘲笑我啊。”唐淑月险些跳起来。 从她那个距离根本听不清巫九在说什么话,但他们确实中间有提到过“唐淑月”三个字。人总是对自己名字的发音格外敏感,唐淑月也不例外。 然后衡山派弟子群中忽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迷雾森林 关于醋坛子这个绰号,唐淑月表示有话要说。 她固然会跟师父师兄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但也能拎得清场合。在宗外行走的时候,唐淑月永远是荆山派温吞有礼的宗主亲传弟子,代表着荆山派的颜面。大庭广众挤兑师父给他下脸,绝非唐淑月会做出来的事。 她不过是看出师父真的挺喜欢那个剑修,但旁边几位宗主都虎视眈眈,若四位宗主当真把收徒的意愿都摆在明面上,师父未必能占得先机如愿以偿。 故而唐淑月赶在四位宗主尚未把话说明之前表现出自己的抗拒,实际上抢先一步挑明自家师父想要收徒的意向。毕竟自己不过是小辈,说错了话他们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师父若是改变主意还能说是弟子童言无忌,他大可借坡下驴说自己没有想要收这个剑修为徒。 进可攻退可守,唐淑月简直忍不住要给自己鼓个掌。 唐淑月这算盘打得挺好,但是剧本的男主角不按她的路数走。一年过去她已经不记得那位独行侠的名字,也不记得他的长相。只记得他站在台下听说荆山派宗主有表现出想要收徒的想法之后,似乎是愣了一下。 然后他恭敬行礼,一并谢绝了四位宗主的邀请。 徒弟没帮师父收到,还多了一个醋坛子的绰号,就此在修仙界中广为传播,还成为四大派弟子的笑点。毕竟哪有弟子干涉师父收徒的。唐淑月每次想起当初年少轻狂自作聪明作出的后果,就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何止亏了,简直亏大发了。 “你还在纠结这件事?”林宴和有些好笑。 都说清微教出来的徒弟都跟他一个样子,始终懒懒散散的,也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待自己。但唐淑月和林宴和到底有着本质的不同,林宴和说是不在乎,就是真的不在乎。 但唐淑月还是有些介意的,不过不会表现出来而已。在清微手下修行多年,习惯了师父师兄的为人处世,她总觉得在外人面 分卷阅读30 前表现出在意就是自己输了。 “如果他们哪天能放弃拿这个点来嘲笑我,我大概就不用纠结了。”唐淑月这么总结,倒也不算错。 草丛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呀,”队伍前面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这里怎么有麋鹿?” 唐淑月和林宴和在队伍的尾巴梢,看不清说话的是谁。毕竟出行的除去玉华真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到活泼可爱的小动物就忍不住想去招惹。何况这谷中安静清幽,行走这许多时也不见危险,年轻弟子自然也放心了许多,行事开始大胆起来。 “这是怎么了?”唐淑月见队伍忽然松散,微微皱眉。 “大概是忍不住想去看热闹吧,”林宴和倒是不感到意外,“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柴桑秘境相比其他禁地固然安全,但也不缺少可能存在的危险。去除修士的执念与心魔并非易事,早有高人猜测,柴桑秘境中或有神兽的存在,却无法得到证实。即便是世世代代和柴桑谷相伴的洞庭山弟子,也不敢确保自己能全须全尾地从秘境中出来。 “真的是麋鹿。”唐淑月前面的弟子也看见了,欣喜地伸出手去。唐淑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棕色皮毛的麋鹿正抬头看着自己这群人的方向,长长的角伸展出去,如同深海中的珊瑚。 大概是受到了惊吓,麋鹿群带头的首领刨了刨地面,转身率领着自己的族人奔向了山谷深处,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树林中。 队伍中的弟子齐齐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我感觉他们好像是来郊游的。”唐淑月有些不满。 “毕竟有师长带路,觉得不会出岔子,自然会格外放松些。”林宴和意有所指,“刚才还有人在我旁边走神呢。” 唐淑月涨红了脸,待要说些什么。忽然群山震动,灰尘和石块从旁边的岩石峭壁上滚落,一片尘土飞扬。原本还松弛懈怠的弟子们,一时间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待尘埃落定,粗如水桶的白蛇盘踞在他们面前的巨石之上,两只眼睛大如铜铃,“嘶嘶”地吐着红信。 “又是人类。”它口吐人言,威仪十足。 玉华真人伸手虚虚一拦,跟在她身后的弟子都站住了脚。她礼貌地一拱手:“阁下可是守护这山谷的灵兽?” “半妖?”白蟒的竖瞳聚焦在玉华真人身上,闪着幽幽的红光。 “正是。”玉华真人神色如常。 “既是半妖,为何要与人类为伍。”白蟒居高临下地看向荆山派弟子,“做人哪有做妖痛快,平白添了无数拘束。” “不过是个人选择,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玉华真人依旧不卑不亢,“不知道阁下拦住我们去路,所谓何故?” “你们这些修士,总是为了自己的修行进入这里。”白蟒卷了卷自己的尾巴,“但你们要知道,这里并非是你们的地盘,大人不会容忍你们在这里放肆。” 玉华真人似有所觉:“所以传说中的神兽……” “你们进入山谷,所求无非是为了澄清杂念。”白蟒打断了玉华真人的话,“往前走一段之后在岔路口右转,你们会看到一片迷雾森林。进入那片森林之后,你们自然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但到底能不能达到你们的目的,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白蟒的身形在空气中慢慢淡去,“记住,不要从这里带走一草一木,结束之后立刻离开这里不得停留。否则,你们自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唐淑月遗憾地把注视着玉红草的目光收了回来。 “你本来还真打算把它折走?”林宴和看出了她的心思。 “我就是想想。”唐淑月狡辩,“你看我动手了吗?” 那白蟒确然没有说谎,在岔口右转之后,有一片浸在浓稠雾气之中的森林出现在他们面前。即便是在阳光明媚的白天,那片雾气也没有散去,依旧笼罩在森林的上空,无端显出几分阴冷潮湿。 玉华真人作为带队的师长,当仁不让第一个钻入林中,荆山派弟子有秩序地鱼贯而入。 唐淑月站在入口处,难得迟疑了一会儿。 “害怕了?”林宴和回身看她。 “没有,只是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面对雾气笼罩的森林,唐淑月莫名想起先前那水妖的一枕黄粱,她对那妖精还有一点心理阴影,毕竟当时若是没有林宴和的小狐狸,她和苏染差点就得折在那里。 林宴和不再说话,只是向她伸出手来。唐淑月正待要去牵他的手,站在树林中的林宴和却开始变得透明,倏忽融化了在白色的水雾之中。 捞了个空的唐淑月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她脸色大变,直接冲进了茫茫的大雾之中。 四下无人,原先提前一步进了树林的荆山派子弟和玉华真人都消失了形迹,仿佛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柴桑谷的山洞深处,被铁链牢牢囚禁在水牢中的年轻男人睁开了眼睛。他穿着一身黄衣,湖水漫 分卷阅读31 过了他的咽喉,乌黑的长发飘浮在水面上,如同水蛇一般布满了那一整片水域。 泉水滴答,从钟乳石上一点一点地落入水牢之中。他抬头看去,隐隐能听到年轻人族的欢声笑语,隔着厚重的山体传进来。 吵闹得让人心烦意乱。 “主君。”原先出现在荆山派子弟面前的白蟒从山洞石壁上游曳而下。 “又是那些修士?”年轻男子有些厌倦。 柴桑秘境固然隐蔽,但每年春天都要打开一次,给了外界的人族以可乘之机。人类从不缺少贪欲,修士也是如此。每次在柴桑谷的迷雾幻境洗去他们的执念之后,年轻男子都要连续做上一年的噩梦。 人的欲望是如此可怕。那些虚伪、古怪、缠绕着的渴求,甚至连神兽都难以消化。只能用漫长的时间等待,等待那些欲望的主人死去的那一天,这些噩梦自然也会消失殆尽。 但等一波噩梦逝去,又有新的一波噩梦到来。 实在可恨。 “属下已经警告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出现去年一般的情形。”白蟒谨慎地禀告。 去年柴桑秘境打开之时,不知道是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小子,贪得无厌地采摘了许多山谷中的名贵药草,以致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他的主君虽然肉身被永远地镇压于此,但灵识却依旧可以短暂地离开肉身,在柴桑之谷内游荡。于是他一见之下大为愤怒,却无法报复回去。 柴桑谷中的那些无辜白蛇,因此承受了他们主君许久的怒气。 “但你却不能把他们赶走。”年轻男子声音冰冷。 “是属下无能。”白蛇垂下了自己的头颅。 “罢了,这也不能怪你。”年轻男子重新合上了眼睛,“这本就是我的任务。” 螣蛇作为上古神兽之一,本应在仙界受人供奉,享受来自下界的香火祭祀。但他终究不能摆脱自己本性的贪婪和嫉妒,以致触怒天帝被囚禁于此,日日夜夜忍受来自人族的欲望煎熬,无法得到解脱。 他是应该恨的。但人族的爱恨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在经历了那些修士或轻或重的执念和心魔之后,螣蛇偶尔也会出现恍惚,并不记得自己是谁,应该身处何方。 “主君?”白蟒试探地唤了一声。 “又来一批。”青年男子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他们已经抵达了迷雾森林?”白蟒反应过来。 “还是和往年一样,没什么新意。”螣蛇闭着眼睛,不同的幻境在他眼前飞速掠过,“每一年,每一年都是这样。” 唯一有些区别的,不过是去年一个年轻女修。在能诱导出修士内心最深处渴望的雾气中,那个孩子的幻境,是螣蛇这几千几万年以来所见唯一的完全空白。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螣蛇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第一次在人族的梦境中主动显形。 那女修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她知道这是迷雾森林的考验,却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在梦境中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这种情况下乍然遇见另一个人,女孩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执念。 “所以我的心魔竟然是帅哥吗?”少女一拳砸在掌心,恍然大悟。 螣蛇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倒是不怕生,笑嘻嘻地凑上前,“等我出了幻境出去找你呀?” 你永远不能找到我的,即便到你死去。螣蛇想。但他最后还是出乎自己意料地开了口。 “在询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是最基本的礼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冰又冷。 “也对,”女孩认错的速度倒快,“是我疏忽了。” “那你听好。”少女的吐息又轻又软,螣蛇只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痒,“我叫程溪时,你不要忘记啦。” 但她第二年并没有来。 “咦?”他忽然察觉到某个梦境似乎有哪里不对。 “主君?”白蟒有些惊慌,尾巴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不要说话。”螣蛇命令道。他将意识完全沉没进了深潭之中,水作为最纯净的介质,毫无保留地将迷雾中的幻境完全传导进了他的脑海,恍如身临其境。 “师妹?”年轻带笑的声音在喊他。 “师妹?” 螣蛇抬起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年轻的布衣修士,背上背着一把重剑。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带着一种懒散的闲适。 “师妹,你在想什么?” 螣蛇待要张口,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他在梦境中被禁锢在了幻境主人的躯体里,只能以她的角度来经历这个旧梦。 下一瞬幻境崩塌,再次凝聚时布衣剑修已经失去了踪影,出现在螣蛇面前的居然是另一个年轻剑修,穿着一身绯衣,在空旷的庭院里独自练习着剑术。 他练习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在靠近。汗水顺着他的鬓发流了下来,神情中有 分卷阅读32 些东西很熟悉,莫名让螣蛇想起上一个布衣少年起来。 “宴和,该休息了。”他听到自己的嘴一张一合,出来的却是个温柔的女声,十分动人。 绯衣剑修利落地翻身,下一刻“刷”的一声剑已归鞘。俊秀风流的少年郎按着腰间佩剑,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师叔找我有事?” “轰隆”一声春雷,在荆山派上空缓缓滚过,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 少年却依旧站在雨里,眼神清亮,身姿挺拔。如同初生的青竹,苍翠而充满生命力。 ☆、虚假梦境 唐淑月没想到会看见清微。 不过是一个迟疑,她便和林宴和失去了联系,宗内其他子弟也不见踪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唐淑月能模糊地猜到,这必然和柴桑秘境的试炼有关。 接着世界天旋地转,她脸朝下摔在了稻草垛里,险些被碎稻草痒到打喷嚏。 “淑月。”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唐淑月一骨碌从稻草垛上爬起来,看见披着一件单衣的清微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她。 “师父?”唐淑月试探地喊道,声音稚嫩,还带着一点鼻音。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掌比往日缩小了一半,因多年练剑磨出的老茧也消失不见。 “身体变小了?”唐淑月下意识调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结果一无所获。她的体内空空,丹田内原本结出的金丹也消失了。 “不用担心,”清微安慰她,“这里只是根据你的执念构筑的幻境,你现实中的身体依然好好的。” “幻境?”唐淑月有些迷惑,“那你不是我师父?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人?” 说话间清微把她从稻草垛上抱了下来,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确实不是你师父,但也不是你想象出来的人。” “我是你爸爸。”他爱怜地摸了摸唐淑月的脑袋。 唐淑月:“……” 秋日的村庄充满了宁静的气息,路旁的灌木丛干枯发黄,大片大片金黄的稻草被捆起来扎成草垛。顶着清微皮囊的男人在前面走着,变小的唐淑月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因为身体缩水腿也变短了不少,唐淑月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男人的脚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唐淑月想起上次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柴桑谷会选择这里构筑你的幻境吗?”“清微”不答反问。 唐淑月当然知道。 “因为这是我失去我娘的地方,也是我遇到师父改变人生的地方。” 也是那个男人抛弃阿娘一去不回的地方。 “你的心魔也在此滋生,执念太重,将来必然会影响到你的结婴。”男人轻描淡写,“这种事情,你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可我不是到柴桑来清洗执念了吗?”唐淑月不明白,“所以我的考核到底在哪里?” “哦,因为我为了入侵你的梦境,改写了幻境的一些基本参数,现在你所身处的地方已经不能完全算是柴桑谷了,自然也不能起到清洗心魔的效果。”男人似乎刚刚想起来这回事,“如果你想结婴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大概还需要来这里一趟。” “什么?”唐淑月提高了声音。 “不过我是不建议你借用柴桑的力量清洗执念,结婴要靠自己的意志度过才能更为稳固。”“清微”显然没什么愧疚之意,“你知道柴桑谷为什么能够帮助修士清除执念,进而顺利结婴吗?” “为什么?” “因为那些执念太重的人,一旦误入类似的秘境却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破碎幻境而出,就需要交出自己的一部分换取出去的机会。那就是他们的执念。” “一旦交出那一部分执念和记忆,他们就不能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虽然可以在清洗心魔的情况下顺利结婴,却会永远失去飞升的机会。” “……你好像很了解这些?”唐淑月试探地问。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我创造的,我必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设定。”“清微”自鸣得意了一会儿,“所以你明年会选择来这里再次清洗心魔吗?” “大概不会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唐淑月权衡了一会儿利弊,很快做出决定。 “不过你特意把我拉入这个幻境,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这大喜的日子,新郎官怎么能睡着呢?” 忽然响起了鞭炮声,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将林宴和从梦中惊醒。他倏忽睁开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熟悉的崇明殿。殿内四处张灯结彩,还挂上了红绸布。 “这是怎么了?”林宴和下意识站起身来。 “哟,可算醒了。”巫九意思意思地鼓了个掌,“我还以为能见到天底下头一个在自己双修大典之前睡过去的人物,还挺新奇的。” “双修大典?谁的双修大典?”林宴和 分卷阅读33 按住了太阳穴。 “师叔莫不是睡蒙了?”平日在骄山打杂的小弟子孟平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今儿可是师叔你和唐师叔的合籍之日,宗主亲自主持操办的典礼,请了许多别门他派的弟子来赴宴席呢!” 林宴和低头一看,自己果不其然穿的是一身婚服。因他素日里总是着绯,因此醒来的时候也没注意自己身上的衣服与往日里有什么不同。 他想起来了,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师父终于为他和唐淑月二人定下亲事,小师妹正在前山等着自己去接她,自己却因为疲惫倚着桌子不小心睡着了。 “想起来就好。”贺云书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怎么也在这里?”林宴和皱起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可也说不上来是哪里。 殿上人影重重,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交杂在一起,林宴和定睛想要去分辨他们的脸,却什么也看不清。 “啊呀师叔不要管这么多,时间快来不及了。”孟平使劲地推着林宴和的背,“可别让唐师叔等急了今晚洞不了房!” 人群一下哄笑出声,林宴和被半推半就推出崇明殿,恰好碰到有人来送匾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八字龙飞凤舞,一看便知道是清微真人的手笔。 “你可算来了。”程溪时搀扶着披着盖头的新人走出门,毫不客气地横过他一眼,“我就没见过新婚之日把新娘一个人扔在这里的新郎官,丢不丢人?” “丢人!丢人!”看不清面庞的少年在背后拿手指羞他,想来应该是唐淑月当初捡回来的小师侄齐离暄。 “可等急了?”林宴和没理他,低下声问唐淑月感觉如何。 “没有,”披着盖头的女郎声音温柔,显然真心实意,“只要你来,都不算晚。” 林宴和松了一口气,同时一丝违和感如闪电般窜过他的心头。细小而迅速,一时把握不住。 “哟,还没拜堂呢,手倒先拉上了。”程溪时声音跟喇叭一般穿云裂石,“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林宴和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果然不知不觉拉住了对方的手。一双白皙柔嫩的手蜷缩在自己的大手之中,自己完全可以完全把它包住,两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忽然皱起了眉。 “还愣在这干嘛?”程溪时在红装少女肩上一推,披着盖头的新娘直直地撞进了林宴和的怀里,“还不快去大典上,伯父伯母可还在典礼上等着你们拜堂呢。” “伯父伯母?”这一撞撞去了林宴和内心原本的疑惑,新的疑惑涌上心头。他和唐淑月的父母,还有人活在这世上吗? 但另一个声音附在他耳边,告诉他,诱惑他,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爹娘看到自己娶妻成家,必然会十分高兴的。 “你能把盖头取下来吗?”要去给师父爹娘敬酒之前,林宴和终究没能忍住,开口问道。 “洞房前取下盖头不吉利吧,”一旁的程溪时试图阻挠,“林宴和你在说什么啊?” “我们修士什么时候在意这个了,”林宴和语气淡了下去,“以前我们一同去参加其他人的合籍大典,也从来没见过要和凡人一般披盖头拜天地的。” “要我摘下来也可以,”盖头下的新娘声音和顺,“但我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 “比如,你想我了,所以想提前见我,不想留到洞房花烛的时候再看?”少女的声音多了几分俏皮。 林宴和当然愿意只有自己看到唐淑月红妆的模样,不想被其他人占了便宜去,这大概是一种作为伴侣的私心。 但这种私心的前提,得是这位披着盖头的新嫁娘确实是唐淑月才行。 “没有其他办法?”林宴和依然在笑。 “自然是开玩笑的。”少女伸出手,只一动,便取下了盖在头上的鸳鸯戏水红盖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他们所熟悉的脸,可又比他们记忆中的少女更为成熟美艳,似是少了三分清雅,倒多了七分妩媚,让人感慨成亲果然会给一个少女的气质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漂亮吧?”程溪时得意着自己的杰作,“这个妆容可是本姑娘亲手为她化的,绞面也是本姑娘亲自操刀,半点不会浮肿。” “漂亮吗?”唐淑月似是有些害羞,脸红到了脖颈,小声询问林宴和的意见。 “自然是漂亮的。”林宴和挑眉,像是在打量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做什么要摆出这副表情?”程溪时有些不满。 “因为她漂不漂亮,都跟我没有关系。”林宴和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 “你不是淑月,”他眼神忽然变得清明,“你到底是谁?” 空气凝滞了一瞬,原本吵闹的喜宴声音突然停止了,像是原本一折正在上演的折子戏被强行按了终止键。身旁那些群众演员忽然凝固,再也不能继续动弹下去,仿佛成了一桩桩木雕,包围着唯二还能动弹的年轻男女。 分卷阅读34 原本含羞带怯等待夫君一句赞赏的少女也僵硬住了。 “你怎么认出来的?”她的声音干涩。 “手。”林宴和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和唐淑月一般容貌的女郎,“淑月与我同门学剑十年,手上长的每一块老茧我都知道,断然不会像你的手一般光滑,一看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娇生惯养?”对方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一点泪水。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用淑月的脸骗我,要与我在幻境中成婚吗?”林宴和的手指反复弯曲又张开,五团微小的火焰在他指间跳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看来你是真的生气了。”顶着唐淑月外貌的少女嘴角一扯,显出几分嘲讽之意,“但我要告诉你,我的长相远在唐淑月出生之前就是这样,是唐淑月抄了我的容貌,你可会相信?” 林宴和不再听她说下去,手中的火焰见风即长,瞬间燃烧成五根笔直的剑羽,电一般急速扑向对面女郎的脸上,眼见便要毁掉对方的脸。 但在火焰到达对方的脸上之前,那少女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林道长可别忘了,这里可是幻境。”带着嘲讽和疯狂的声音在整个空间的上空响起,“要想伤到我,林道长不妨再修炼一百年,到时候再来与我切磋也未为不晚。” 整个幻境开始大片大片地崩溃和垮塌,十里红妆的荆山派和赶来吃喜酒的人们都化作了破碎的风。林宴和伸出手去,却什么也触碰不到。没了执念和心魔的柴桑幻境,不过是浮在海上的泡沫,只需要一阵风便可以吹散。 这阵风已经来了。 林宴和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迷雾森林,倚着一棵柳树睡着了。方才一切种种,似乎不过一场空梦。没有荆山派,没有师父,也没有爹娘。那一场玩笑似的合籍大典几乎是按照林宴和的喜好量身定制,但最终却发现都是建立在海上的空中楼阁。 他扶着柳树慢慢地站起来,因为坐的时间过长,林宴和的小腿有些麻了,一时间难以行走。 他待要一个人冷静冷静,却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林宴和?”正抱着书顺河走过来的唐淑月,看到正倚着柳树似乎很虚弱的林宴和,不由得有些惊慌。 “这是怎么了?”唐淑月一路小跑到林宴和身前,一边上下查看他身体的情况,一边嘴上挤兑他两句,“我都没受什么伤,你这个师兄怎么——” 话犹未了,林宴和忽然张开手臂,将她拥入自己的怀抱。 “当的。”唐淑月慢半拍把话说完。 少年的体温总比女孩更高一些,何况是修习火灵根的林宴和,怀中温暖得像是春天本身。唐淑月的脸埋在林宴和的胸前,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衣服上太阳的气味。 她莫名觉得有点开心,但又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开心。 “师兄?”唐淑月试探地喊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林宴和终于回答了她,声音闷闷的。 “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一滴都不剩了……等我缓缓。 ☆、桃花压身 自柴桑谷回来之后,唐淑月和林宴和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以前并不是没有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却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情。年幼的唐淑月因为引气入体太晚灵力不够浑厚,在后山练习御剑飞行的时候常常稳不住身形栽到地上,或是控制不住方向一头撞树。 那一段时间唐淑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事,严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稍微一动腿便只能龇牙咧嘴,下半身毫无掌控能力仿佛截肢。 林宴和从不劝这位新来的小师妹慢慢来,因为他知道劝了也没有用,而且他也不喜欢多管闲事。于是他只是盘腿坐在自己的九微上,跟着唐淑月练习的步伐,看她反复撞树再反复爬起,咬紧了牙关一副不服输的样子。最后竟然也能摇摇晃晃地驾驭着佩剑在森林中飞行,逐渐熟练后穿梭如风。 九岁的林宴和忽然觉得有些新奇。 因为天资很好,唐淑月在修炼中遇到的很多困难,是林宴和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困难的小事。九微仿佛是他的一部分,随着林宴和的心意而动,并不需要像唐淑月那般跌跌碰碰。 他曾经设身处地想过,若是自己有这么一位英俊潇洒天赋异禀的师兄,必然会因为压力太大而伤害到自尊心,或者因为攀比却始终遥不可及失去上进的希望。因此刚开始看热闹的时候,林宴和其实有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优越感,试图呵护师门中这唯一弱小的师妹,唯一还没来得及被师父带歪的幼苗。 但唐淑月并不需要他的呵护。 两人关系逐渐亲近起来,是从林宴和主动背唐淑月下山那一天开始。推开唐淑月卧房的门,里面自有备好的浴桶和药水,干净的备用衣服叠好了放在榻上。清微虽然在授课时间之外大多时候对徒弟采取放养措施,但他俩在荆山派什么时候做了 分卷阅读35 什么事,当师父的都是知道的。 那时候安心趴在师兄背上的唐淑月,和如今面对林宴和拥抱的唐淑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十六岁的唐淑月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林宴和早就知道了。 “所以,这就是你没除心魔的理由?”清微单手搁在桌上,不怒自威。 “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唐淑月打着哈哈,“师父你先听我解释。” 柴桑秘境本就不是什么危险的试炼境地,何况又有玉华真人带队,荆山派去往洞庭山做客的弟子一个不少地都带了回来。唐淑月原本担忧林宴和执念深重,自己挣脱不开,便会被幻境抹除记忆。 但林宴和居然适应良好,除去脸色有些难看,其余的事情都还记得清楚明白,甚至还能张口要求她回去煮一碗面条,因为在幻境里看到宴席上有许多美食却没能吃到嘴,他醒来之后是真情实感地饿了。 唐淑月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 “幻境里的那个人送了你一本书?”清微听得很仔细。 “是的,”唐淑月从怀中掏出一本黑白封皮的册子出来,“他说这是送给我的……外挂,要求我务必好好珍惜不要弄丢。” 说来那人虽然只是顶了清微真人的皮囊,但若是他不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唐淑月根本没有发觉他与清微的不同。甚至在后来的交流中,唐淑月也常常错觉就是师父坐在自己的身边。幻境的秋天和唐淑月记忆里的唐家庄分无二致,一只水鸟擦着池塘的水面飞向芦苇深处,天空又高又远。 明明清微因为留着胡子看起来衰老,但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而坐在身边的男人看似年轻,眼神却是苍老而疲惫的。 清微真人接了过去,只大略翻了翻便又合上:“你都看完了?” “还没来得及,只知道前面两篇与苏染师姐和秦星雨有关。”唐淑月说,“后面的章节缺了很多,在我看来有许多空白,不知道师父能否看见。” “为什么要问我能不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清微真人敲了敲书册的封皮,“难道我们看到的还有所不同?” “因为师兄一行字都看不见,”唐淑月斟酌着字句,“对他而言,这不过只是一本无字天书罢了。” 林宴和刚开始说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书上一个字都没有,唐淑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虽然上面的文字不知为何比往日书上的文字缩水了一半不止,还有些奇怪的间隔符号,读起来稍微有些费劲,但怎么看都不是完全没有文字的样子。 但她很快发现,林宴和是认真的。 “你真的不能看到吗?”唐淑月不死心地追问。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林宴和卷起书,在唐淑月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可能这要看缘分吧,你跟它有缘,所以能看见。我跟它没有缘分,所以它不想让我看见。” 沉默了一会儿,唐淑月把书收了回来。 “原来如此。” 即便你在这书中爱上了两个不同的人,并和她们厮守终生,也依旧是跟这本书没有缘分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师父能看到上面的文字吗?”唐淑月满怀希冀地问。 “能看到,不过也就两三行而已,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清微真人把书还了回来,“你自己拿回去吧,既然你是他所谓的有缘人,也许能学到什么东西也不一定。” “这样啊。”唐淑月点头,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失望。 “但你执念未除,将来结婴怕是要吃不少苦头。”清微若有所思,“我得想个法子……” “师父当年结婴之前,有去过柴桑秘境参与过试炼吗?”唐淑月忽然想到这一层。 “这倒没有,”清微回过神来,“因为当时你师祖还没来得及安排我去,我就已经突破结婴了。” “……是吗?” “当时我们哪有你们这么闲散,也没你们这般人还小,心事倒有一箩筐。”清微真人捻着胡须,显出几分洋洋得意,“我修炼修炼着就结婴了,哪里要师父操心结婴的心魔。” “但师父结婴的时候,也已经二十一了。”唐淑月慢吞吞地说,“师兄今年不过刚刚十九,焉知他不能在二十之前突破?” 清微的得意被人中途打断,难免有些悻悻:“就你话多。” 尹青河纵然心性格外出众,到底被双灵根限制住了一部分,何况还是完全相克的水火双灵根。按这个资质来看,二十一岁结婴可以算是非常惊人的修炼速度了。 前提是他没收林宴和当徒弟,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师父方才说的一同修炼的‘我们’,包括如今的玉华师叔吗?”唐淑月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自称为唐淑月亲爹的男人给的册子上并无玉华其人,但后面的空白至少占了册子的二分之一。唐淑月怎么想都觉得应该还有别人,没准就是这位天降的琴鼓山之主。 清微真人忽然绷 分卷阅读36 住了下巴。 “自然,”他声音倒还和缓,“你玉华师叔可是我师妹,我们认识了许多年,远在你出生之前。” “师父也说玉华师叔应该存在?”林宴和语气中带着些散漫,舒舒服服地睡在木棉树上。木棉繁复的枝节舒展开去,遍生了红色的花朵。巨大的树冠遮蔽了藏身其中的绯衣少年,他仿佛与这棵树融为一体。旁人即便从树下经过,不留心也未必能发现。 唐淑月两腿收拢起来,把书搁在膝盖上。有一朵完整的木棉被风吹下枝头,飞上她的肩头。 “你不是说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唐淑月没理他,“怎么还不补觉,话还这么多。” “是有点,”林宴和哼哼唧唧仿佛闹别扭,“毕竟树上确实没床上软和。” 被问秦星雨是否经常出现在林宴和面前时,唐淑月并没有留心到这一点,因此几乎无言以对。但她开始关注这一点之后,才发现程溪时的疑问,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明一开始说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清微的关门弟子一个名分,但即便是被清微拒于门外,秦星雨也依然时常往骄山跑,送来许多林宴和喜欢的零食点心。 林宴和通常卯时起床练剑,唐淑月都懒得在那个点出门去找他,秦星雨竟然也能提前到骄山后山去蹲林宴和,十次能蹲到七八次,某种程度上堪称痴汉,被骄山的洒扫弟子撞上许多次。 于是小童子偷偷成群结伴来找唐淑月,他们握着唐淑月的手,神情严肃。 “唐师叔,你要有情敌了。” 唐淑月头上缓缓冒出一个“?”。 而身为秦星雨真正的师父,玉华真人居然也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默许了她向林宴和献殷勤的行为。于是荆山派人人皆知那位新来的秦星雨爱慕林宴和不得,陷入了疯狂追求之中。 不可否认的是,秦星雨非常了解林宴和的习惯和喜好。即便是和林宴和同门十年的唐淑月,也未必敢打包票说自己知道的比她更多。但要是让她为了拦截秦星雨放弃睡眠和修行一大早便在那里堵人,那又是万万不能的。 何况唐淑月确实师出无名。 于是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直到林宴和终于忍受不了开始有意避开她,甚至连自己的院子都不回去,大清早只能睡在树上,吃着师妹给他摊的煎饼,连一碗米粥都没有。 “这桃花也是你惹来的,”唐淑月翻过一页,“你就自己受着吧。” “怎么就成我惹来的?我可是什么都没做。”林宴和侧过头去看树下的唐淑月,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秦星雨不常生病,但也正因为如此,每次她生病的时候都会惊天动地。’”唐淑月开始念起书来,“‘那时候她烧到神志不清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流眼泪,林宴和总是坐在床边耐心地帮她擦汗。’” “‘等她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正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林宴和倚着她的床头睡着了,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那个耐心帮人擦汗,”读完这一段之后,唐淑月如此点评道,“实在令人动容。” 唐淑月小时候不是没有生病过,那时候的她还没完全踏上修仙的道路,不过是个年幼而且孱弱的凡人,时常因为水灵根的觉醒导致寒气入体高热不退。但那时照顾她的也绝不会是林宴和,而是师父清微本尊。 林宴和当时年纪还小,也不懂得怎么照顾病人。清微也不至于让一个懵懂孩童去照顾另一个孩子,以免过了病气。因而发烧的唐淑月很少会见到林宴和,只有夜深露重的时候,她会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悄无声息地入侵她的梦境,把病重的噩梦也染上梅花香气。 等唐淑月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一枝折下的红梅,静静地睡在她枕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可以把这本同人本想象成繁体竖排,这样子就很好理解了(bushi)。 ☆、初次见面 苏染第一次遇见唐淑月,是在她十二岁那一年的春天。 清微真人不常下山,但那一年却突发奇想,带走自己最小的徒弟林宴和,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苏染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去去就回,没料到他回来的时候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女孩站在清微真人身后,神色平静而漠然。 “这是你新来的小师妹唐淑月,这是你大师姐苏染。”清微为二人做了介绍。 苏染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唐淑月显然早就知道有这么回事,先苏染一步打了招呼:“师姐好。” 虽然她脸上之前没什么表情,但说话的一瞬间便多了笑容。语气甜甜的,带着一种少女的天真和不自知的亲呢。明明还未引气入体只是个凡人,苏染却恍然错觉她身上有些复杂而矛盾的东西,是与站在一边的林宴和非常相似的。 相似到令人心惊。 在清微身后的林宴和背着他的九微,眉眼依旧带笑:“师 分卷阅读37 姐几日不见,怎么似乎变呆气了些?” 苏染回过神来,同样点头见过礼:“唐师妹。”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染一瞬间明白了,有些东西从今天开始,必然会发生改变。 “‘苏染忽然捂住脸,哀哀欲泣。’”唐淑月跳过前面一些让她不太舒服的情节,直接读到了这里,“‘林宴和一时看呆了去,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比唐淑月的笑颜还娇美三分。’” “你真觉得苏染哭起来比我漂亮?”她仰起头看向花树的中央。绯衣少年似乎与那些木棉融为一体,不同层次的红色晕染在一起,美得像是一个梦境。 “……闭嘴。”林宴和少有地显出几分气急败坏,“你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那不是我。” 且不说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冰冷少女是否真的会露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林宴和扪心自问,他也没眼皮子浅到看到一个悲伤哭泣的少女便要拿她和唐淑月比较一番,还能“看呆了去”。 “可惜我没你那么聪明的脚趾头,”唐淑月重新低下头去,语气淡淡,“不过若是这本书上说的是真的,我倒是明白了师姐和秦星雨为何会如此待你。” 因为执着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但又不愿意认清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的事实,所以固执地不愿意放手。 秦星雨根本从未掩饰过她对林宴和的追求,所以看出来倒不是很难。而苏染的行为举止却远比秦星雨隐晦得多。出于同为女孩的敏感,唐淑月先前有注意到她面对林宴和的一些不自然,但是并未把它太当回事。 现在看完这本书倒回去细想,原本隐藏在一举一动之后的情意便水落石出。 “她总有一天会认清事实。”林宴和翘起腿,“把对一个人的期望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当事人之一不是他一般。 “可你和她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苏师姐不自觉产生移情也是在所难免。”唐淑月说,“或者说,这根本算不上是移情,她到现在还觉得你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秦星雨的故事里完全没有唐淑月的存在,秦星雨就代替了唐淑月的存在本身。她在荆山派长大,受到来自师父和师兄的双重爱护与怜惜,长大后又与林宴和喜结连理,从清微的手中接过荆山派的重担。 唐淑月多看几眼便觉得心里膈应得厉害,索性把书翻到前面苏染那部分企图眼不见为净。 但这也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在苏染的故事里,唐淑月死在了自己十六岁那一年的夏末,同年清微去世,荆山派就此毁于一旦。 而如今的唐淑月不多不少,过完年刚刚十六岁。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大概是见唐淑月许久没有动静,她头顶的树枝“哗啦”一声响。唐淑月待要抬头,却见林宴和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单腿屈膝着地。 被惊动的木棉花纷落如雨,一朵落在了唐淑月的发间。她伸手去拿,却被林宴和抢先一步取走了,捻在指尖转了转。 “你在想什么?”林宴和说,“没必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难过,那并不是我。” “不是你的问题,问题在我自己。”唐淑月合上书。 “理智上知道书里的另一个唐淑月并不是我,但要感情上与她完全切割,真的太难了。” “她怎么了?” “她死了。” 唐淑月最后补充了一句:“和师父一起。” 每年春天的青云大比,都是全修真界最为关注的事务之一。某种意义上,四大派占据前一百的名额越多,证明其子弟成长的潜力越足,获得的回报自然也越发丰厚。岐山派弟子因为一个贺云书霸占青云榜首三年,气焰自然也嚣张了许多,平日对上荆山派弟子总要讥讽两句,嘲笑他们荆山首徒林宴和前五不入。 唐淑月原先见到岐山派弟子还能友好地打个招呼,自从他们将林宴和贬低到了尘埃之后,她见到贺云书都懒得理会。某种程度上算是迁怒,但唐淑月觉得自己迁怒得很有道理,一点也不心虚。 “一群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丹的筑基期,还能看不起金丹圆满。”唐淑月每次想到这事便忍不住冷笑一声,“他们也就能嘴上说两句了,再多给他们十年他们也未必能爬上青云榜。” “你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池宁风劝她,“没得气伤了自己。” 大比在即,林宴和与唐淑月都是要下山去参加比赛的。因而他们动身之前来找池宁风,问他今年要不要同去。 结果不知不觉聊到了岐山派的贺云书,瞬间踩了唐淑月的雷点。 唐淑月虽然不能做到清微那般完全将别人的评价置之度外,但也能勉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然而一提到岐山派弟子看不起林宴和这件旧事,唐淑月便宛如炸毛刺猬,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敌意。 “我没有生气,主要是他们嘴太臭,”唐淑月为自己辩解,“他们还说林宴和在金丹圆满原地踏步这么多年,没 分卷阅读38 准这辈子都迈不出那一步,只能止步元婴之前。” “可是宴和也没有在乎那些人说的话吧。”池宁风转头看向老神在在喝茶的林宴和,示意他劝两句。 林宴和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不要管让她继续说去,省得憋在心里不舒服。 “他当然不在乎,”唐淑月忽然又冷静下来,“我就没看过他有在乎什么。” “皇帝不急太监急。”“小太监”这么下了结论,愤愤不平地开始喝茶。 池宁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师父!”门外忽有人声,自远即近。 因为声音有些耳熟,唐淑月抬起了头。 进门的是刚刚炼气三层的齐离暄,比他矮了一个头的之之抱着书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齐离暄毕竟年纪太小,还不懂怜香惜玉,也不知道放慢脚步等之之一下,因而之之追得很费力。 “师父!”齐离暄一脚踏进门内,正要说什么,忽然发现厅上坐着两个外人,不得不煞住脚,恭恭敬敬地向池宁风行了礼。 因为他停得太快,小跑的之之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齐离暄的后背上。他一个踉跄,差点一跤跌在地上。 “噗。”唐淑月被他这番洋相逗得笑出来。齐离暄闻声看过来,发现竟是上次戏弄过自己的熟人,当即横眉立目,显出十分的凶神恶煞。 “这是在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池宁风责备道,“还不快过来和你二位师叔见礼。” “唐师叔好。”齐离暄不情不愿收敛起自己脸上的恐吓,弯腰向唐淑月鞠了个躬。一旁的之之学模学样地跟着行礼。 “这是你林师叔。”池宁风想起齐离暄应该从没见过林宴和。 “我知道你!”没料到齐离暄一下子像是打了鸡血,“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青云第六,先天剑心林宴和!” “你知道我?”林宴和弯起眼睛,这是他感到有趣的前兆。 唐淑月同情地看了一眼齐离暄。 齐离暄当然知道林宴和。 但凡是荆山派弟子,不会有不知道林宴和的。他是宗主清微真人的亲传弟子,是已故剑圣林震阳的独子,是近两百年中唯一一个十五岁便以金丹后期的修为挤入青云前十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传说中林宴和有着即便是齐离暄也望尘莫及的先天剑心。 因为同时身具纯阳之体和先天剑骨,齐离暄曾经认为自己的天赋足够独一无二,因而傲气了些。何况东阳剑庄并无一二修仙人士,自然没有人能及得上他学剑的天赋,败在他手下的剑庄弟子大有人在。他也难免心高气傲,看不起传说中资质一般的唐淑月,总觉得若是自己当初拜入清微门下,会做得比唐淑月更好。 但等齐离暄当真入了荆山派,收他入门下的却并不是宗主清微,而是和那个讨厌的唐淑月同辈的玄真道长池宁风。池宁风对他的体质熟视无睹,未曾表现出半分惊异。 齐离暄有时候起了孩子心性,想要师父夸赞自己几句,池宁风也总是淡淡的,并且告诫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须得戒骄戒躁,否则容易吃苦头。 “难道荆山派还有天赋比我更适合修仙的人吗?”齐离暄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如此质问池宁风。 这话当然是很自以为是并且欠打的,颇有林宴和当年的作风,但池宁风不是尹青河,不会顺水推舟容忍他的任性。不过经过林宴和师兄妹二人多年的折腾,池宁风已经习惯了面对这种格外嚣张的孩子,因此也不会生气。 “有。”他很平静地告诉齐离暄,“当初把你带回来的唐淑月,她有个师兄林宴和,是宗主最器重的弟子。他不是纯阳之体,也没有先天剑骨。” “但他是先天剑心。” 齐离暄不知道先天剑心是什么,周珏也没有教过他。但他可以想象这是一种非常强悍的体质,因此齐离暄想要打倒对方的欲望熊熊燃烧,如同池宁风平日里用来锻刀的炉火。 于是林宴和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了一个单方面将他视为竞争对手的孩子,尽管这孩子也并不比他年轻多少岁,但齐离暄胜在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且有一种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我当然知道你,你很强。”齐离暄骄傲地挺着自己的胸脯,“但我将来会变得比你更强,然后打败你,成为荆山派的骄傲!” 池宁风显得有些抱歉,唐淑月很费劲地忍着笑。林宴和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把齐离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 “这是个远大的目标,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青云大比 池宁风最后还是选择下山去看今年的青云大比,尽管他已经九十九岁高龄,早就过了参与青云大比的年岁。 原因无他,只因他的徒弟齐离暄冲进厅内就是为了说这事,还一个劲嚷着要出去见世面。而池宁风自然不放心让这两个孩子随着林宴和一道同去,毕竟这师兄妹二人还要真身下场,分不出神来帮忙看孩子。 “你师父对你可真好。”唐淑 分卷阅读39 月一本正经地对齐离暄说。 “我师父当然对我好。”齐离暄忍不住先自鸣得意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问原因,“不过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要叫我唐师叔,”唐淑月心情甚好,学着苏染平时的样子拿腔拿调,“别没大没小的。” “……为什么唐师叔会突然这么说?”齐离暄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因为我和我师兄费了半天嘴皮子没做到的事情,你一句话就搞定了。”唐淑月意味深长地弹了弹齐离暄的额头,“池师兄原来并不打算为这件事下山一趟,但是为你破例了。就这件事而言,你已经超过林宴和,不用再比了。” 林宴和不说话,只是摇头笑笑。 “那不行,”齐离暄用力甩开唐淑月的手,“我说要超过他就是要在赛场上堂堂正正击败他,不是在因为师父的偏爱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获得胜利。” “有道理,”唐淑月遗憾地把手收回来,“你真的很有志气。” 自始至终站在齐离暄身后的之之,悄悄地看了林宴和一眼。 等林宴和与唐淑月回到骄山崇明殿的时候,苏染已经在殿内等着了。唐淑月的小狐狸在崇明殿的前院追着蝴蝶跑,四只爪子撒欢跑来跑去捉不到,又开始追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咬。 “这就是你说的很有灵性?”林宴和打量着这只狐狸原地转圈的傻样。 “毕竟还未化形,本性难移也是在所难免。”唐淑月蹲下身轻唤了一声。 原本专注自己尾巴的小狐狸身形在空中迟滞了一瞬,随即往这边转过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如闪电般飞快地扑入唐淑月的怀里。 这狐狸的弹跳力惊人,扑过来的气势好似下山的野猪。唐淑月被它撞得后退了一步,虽然林宴和及时扶住了她,但唐淑月的胸腔依然被撞得生痛。 “你长胖了,”唐淑月沉痛地得出结论,“师父中午喂你吃了什么?” 窝在她怀里的狐狸心虚地“呜”了一声。 “这可怪不了师父,一顿饭能长多少肉,还不是他自己平时在你那偷吃的。”林宴和伸手过来想摸一把狐狸的尾巴。 结果原本被唐淑月撸得舒舒服服翻出肚皮的小狐狸迅速亮出了獠牙,龇牙咧嘴作势要咬。 “这是不认我了?”林宴和骇笑。 原本是林宴和先从虎口救下的小狐狸,也是他帮忙上药救治的。结果这白狐在唐淑月手下养了不到几个月就翻脸不认人,只肯给唐淑月撸。清微偶尔给他喂饭顺势要摸一把,丫的四只爪子爪底抹油拔腿就溜,连饭也不吃几口。 “养不熟的狐狸崽子!”清微气得胡子直翘。 “它很爱惜自己尾巴,我也是过了很久才可以摸的。”唐淑月想了想,“可能对狐狸来说尾巴格外重要,你试着先摸它的头看看。” 林宴和缓缓将手移开,小狐狸却依旧竖着自己的獠牙,紧紧地盯着他的手。 眼见对方将要摸在自己的头上,小狐狸猛地张开了自己的吻部,眼看便要一口咬下去。 “不摸了。”林宴和忽然收回,小狐狸没料到他这一举动,一口咬了空气。因为劲力太过,险些震碎自己的牙。 它眼眶一下子含了泪,爪子捂住了腮帮,委实有了几分人模人样。 “你这人怎么回事?”唐淑月眼见它当真咬疼了自己,难免心疼起来,掰开小狐狸的嘴试图查看它受伤了没。 小狐狸把脸埋在唐淑月的怀里抽抽噎噎,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是吧,刚才可是它要咬我,我只是自卫而已。”林宴和双手抱在怀里,“难道我就该呆呆放在那里给它咬?” “我可没这么说。”唐淑月斜了他一眼,“别在那边净给自己脑补加戏。” 苏染站在殿门内,静静地看着林宴和师兄妹二人的交谈。 林宴和与唐淑月进来的那一刻,她和清微都听到了他俩的动静,但却迟迟未见二人进来,反倒在院中被一只狐狸绊住了脚步。 “比赛在即,倒是心大,为一只狐狸浪费时间。”清微剥着一只橘子。 “那白狐确实有些本事,”苏染收敛了心神,“说起来上次还多亏了它,不然徒儿和师妹即便能逃脱,也必然要遭到重创。” “会绮罗幻术的狐族吗?”清微若有所思。 “师父在想什么?”苏染问。 “没什么。”清微摇摇头,吃了一瓣橘子,“你把他俩叫进来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每年青云大比之前,清微都要花点时间跟他徒弟唠叨几句,不外乎是什么“名次不重要,注意点别受伤才是要紧”“别丢了荆山派的脸面,看到岐山派弟子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这些套话。有的道理人人皆知,有的训斥自相矛盾。 苏染和唐淑月还能耐着性子听两句,林宴和倒是听着听着就走神。然后清微必然会瞪他一眼,然后自顾自继续讲下去。 这些年过去,大比之前训话的流程都差不多固定不变了。想到这 分卷阅读40 里,苏染情不自禁要微笑,但很快又忍住了,面上还是一派的冷静淡定,款款走到门前。 然后她就看到了,院中微微弯身逗着唐淑月怀中狐狸的林宴和,脸上露出的一点真心笑意。 “我记得你这灵兽似乎没有起名字?”清微眯起眼睛,盯着那在唐淑月身前身后跳来跳去的小狐狸。 唐淑月进来之前就松开了它,但这白狐并没有继续在崇明殿的前院流连,而是追逐着唐淑月进了殿内,绕着她的腿跑来跑去。 殷勤的样子不像是狐狸,倒像是狗了。 “是还没来得及起,主要是师姐说它将来可能会化形。”唐淑月坐定,“我想我起的名字它可能不喜欢,不如等化形后它自己挑。” “我看不如叫它能吃,以后化形道号就叫饕餮客。”林宴和一脸真诚,“这样以后牵出去,人家乍一听还以为是神兽。” “什么神兽,特别能吃的神兽吗?”唐淑月不以为然。 大概是听懂了林宴和在嘲讽它,小白狐重新露出自己的獠牙,低沉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像是警告又像是威慑。 虽然显而易见没什么用。 清微看着小狐狸,眼睛里的疑惑又多了一分。 “师父。”一直没有机会插话的苏染提醒清微,“你刚才不是说有话要跟我们说?” “哦。”清微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找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希望你们这次提前下山注意保护好自己,名次并不重要……” 又来了。苏染无声地叹一口气。 “这些话师父去年已经说过了。”唐淑月打断清微的话,“还有徒儿没听过的叮嘱能说给徒儿听听吗?” “你只听了第二遍,我这可是第五遍。”林宴和数了一轮,“我都没说什么,你就知足吧。” “我是第八遍,”苏染掰了掰自己的手指,眼神稍微柔软了些,“其实多听几遍也没什么。” 毕竟如果那个未来真的不能被改变的话,这应该是师父最后一次在青云大比之前的谆谆教诲了。 林宴和与唐淑月对视了一眼。 “我还没老呢,这就被徒弟嫌弃唠叨了。”清微被中途打断,显然很不高兴,“等我老了那还得了,一群兔崽子全部弃我而去。” “逆女!”他胡子一抖一抖的。 觉得自己根本没说什么的唐淑月,乍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下意识往后一缩。 “说起来,师父应该知道登天石的传说?”林宴和不着痕迹地转移开了话题。 “你是说哪个传说?”苏染配合地问。 唐淑月竖起耳朵。 “当然是传说中可以引导化神巅峰飞升的传说。”林宴和难得认真了起来,“但传闻中遇到化神巅峰即会开口的登天石,近三千年都没有说过话,难道这世间竟是一位化神巅峰的高手都不存在吗?” “还是说,这传闻根本就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清微说不生气就不生气,时常会让唐淑月错觉师父根本就是在耍着她玩。 “师父为什么这么笃定?”苏染有些迟疑。 “想知道?”清微一下子嘚瑟起来,“那你们平时还不愿意听我说话,还嫌我唠叨。” “徒儿错了。”唐淑月迅速低头认错,态度十分真诚恳切。 “这还差不多。”清微真人哼哼唧唧了一会儿。 “所以师父是因为什么,这么确定登天石会对化神巅峰进行点拨?”唐淑月迅速打蛇随棍上。 “那是因为啊。”清微吊足了他们的胃口,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真相。 “因为为师我,就亲耳听过登天石的点化。” 时值春日,山野上遍生了荒草,大片大片的一年蓬开出了白色的花朵。这原是最不起眼的凡间野花,但多摘一些拥成一簇,竟然也别有一番意趣。天色渐晚,夕阳西下,漫山遍野的白花越过了人的腰间,牵扯着过路人的衣襟,留下淡淡的花香。 唐淑月盘腿坐在龙舟剑上,优哉游哉地从花丛中飞过,看到喜欢的便折一枝下来,不一会儿便抱了满怀。花蕊像是鸡蛋的蛋黄,稍微触碰便留下金黄的花粉。暮色染红了天边,也将这花瓣染成粉色。 “今晚大约得在这里歇息一宿。”苏染回过头来,却见身后的唐淑月根本没用两条腿行走,而是借着佩剑之力,舒舒服服地坐着前进。 “你这又是什么时候……”苏染险些气笑。 “方才在前面那个山头用过晚饭,她就开始不愿意走了。”断后的林宴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因为吃多了有点走不动,但是又说不要御剑飞行以免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唐淑月无辜地耸耸肩,“我觉得这样挺好,还能锻炼我的灵力持续性。” 青云大比因为参赛人数众多,所以开场之后的初次遴选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各宗各派有脸面的人物自然不必这么早就出场。因而总是参赛的弟子先自行组队下山,等后面有实 分卷阅读41 力的弟子真正碰上厮杀起来,各宗门才派出自己的宗主过来压阵,为他们的徒弟打气。 清微这一脉门下如今只有三个弟子,以往是林宴和独自下山,去年是与唐淑月二人结伴而行,今年又多了一个苏染,比往年更热闹些。三人同行,各司其职,倒还相处得和睦。 虽然要做决定的时候,师兄妹三人往往有自己不同的想法。 赶路中途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地过夜也是常事。苏染总是想要找个干燥安全的山洞,林宴和觉得树上就挺好,而唐淑月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苏染遍寻山洞不得之后,唐淑月当场在龙舟剑上躺平,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条被子,将自己和佩剑牢牢地捆在一起。 “师姐晚安。”她快乐地伸手朝苏染打了个招呼,然后飞快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被褥里。 被压在身下的龙舟剑,迅速进入了角色,兢兢业业地在空中上下浮动,试图哄它的主人入睡。 苏染:“……” 林宴和闷闷地笑了一声,纵身飞上旁边一株旁逸斜出的重阳木,学着唐淑月的样子向苏染挥了挥手:“师姐晚安。” 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林宴和腰间忽然发出一声剑啸,九微从鞘中滑出三寸,随时都可以飞出御敌。 剑灵。 苏染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传闻荆山派玄真道长池宁风冶炼过的金属,只需三十年便可蕴养出剑灵,甚至可以化为人形,在战场上与主人共进退,瞬间变为以二敌一。而今唐林二人虽然佩剑年限远远不够其剑灵化形,但自他们结丹之后将其炼为本命剑,九微和龙舟自然灵性大增,可以随心驱使,并不需要花费多少灵力。 自苏染在青云榜上遍寻自己姓名不得之后,她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或许并非自己应该身处的地方。但当时的打击,未必比如今发现师弟师妹有着自己不知道的剑灵来得更大。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苏染,如今这个世界中的林宴和,或许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心中一恸,几乎落下泪来。 ☆、一只鞋子 “林宴和?” “……” “师兄?” “……” “林宴和师兄?”没有得到回应的唐淑月不屈不挠。 “大晚上不睡觉,你想干嘛?” 夜幕笼罩了森林上空,木柴在火焰中扭曲燃烧,偶尔发出“啪”的一声断开,灰色的烟雾直直地飘入夜空。林宴和睡在树上半梦半醒,忽然听到唐淑月在叫他。 原本他困到睁不开眼睛不想理会,但耐不住唐淑月一声一声不停宛如催命。林宴和猛地睁开眼睛,想要教训一下这个臭丫头。 结果他刚一睁眼,便看见唐淑月坐在剑上,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他的眼前。虽然也是一脸疲倦,眼睛依然亮若星辰。 “师姐好像睡着了。”唐淑月小声说。 “哦,”林宴和揉了揉自己的脸,硬生生把自己的睡觉气揉了下去,换个方向继续睡,“那你也快睡吧。” 唐淑月跟着晃到另一边:“可我睡不着。” “是吗?”林宴和声音含含糊糊,“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我想到师父说的那句话,但我不明白。” 唐淑月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听到了林宴和平缓安定的呼吸声,他又睡着了。 常说春困夏乏秋盹冬眠,林宴和的睡眠质量一向好到出奇,而唐淑月因为年幼的时候修行过于刻苦时常熬夜养成了习惯,心里一旦有事就会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眼下林宴和显然是真的累了,唐淑月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他,索性就在他身旁躺下了。龙舟晃晃荡荡地想回到地面,却被主人小幅度拍了一下。 “就在这里吧,”唐淑月轻声说,“我困了。” 明明感受的是真实的困倦,却也怎么也无法入眠。唐淑月睁着眼睛看着春夜的天空,一片漆黑中看不到月亮,只有零散的星星洒落在天际。 她想起临行前师父说,登天之石确实有对他进行点化。但如今清微真人却依旧镇守荆山派,停留在化神巅峰无法飞升。 “师父当真听过登天石说话?”当时的唐淑月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不敢相信,“难道不是师父的错觉?” 她的疑问并非出于对清微缺少信任。毕竟人人皆道修真界近三千年无人飞升,因而登天石也三千年未曾开口。这几乎是修真界常识的一部分,却被清微真人的一句话击溃。 “你听他们瞎说,”清微真人难得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蔑视,“登天石是对在化神巅峰具有飞升可能性的人点化指引,但指引能不能成功并不在它的负责范围内。” “所以这三千年中登天石指引过的化神期,竟然没有一个能够飞升?”苏染如此推测。 林宴和忽然出声:“当初登天石是看出师父身上具备突破的潜力,才会特地开口点化师父的吗 分卷阅读42 ?” “是,也不完全是。”清微真人惆怅地又开始给自己剥橘子。 “它是想告诉为师,虽然我原本可以突破那一层限制,但现在却永远也没办法做到了。” 为什么原本具备相应的潜质,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呢?唐淑月想。清微平时说话喜欢真假参半,让他们学会自己分辨,学错了他也概不负责。她本不应该把这句话太当回事的。 但唐淑月想起师父当时有些忧伤的眼睛,忽然相信他当时说的就是实话。 “醒醒,该动身了。”有人推唐淑月的肩膀。 “困死了,再让我睡一会儿。”睡梦中的唐淑月下意识背过身,是个完全抗拒的姿态。 “昨晚不肯睡,今早又开始赖床。”林宴和的声音逐渐清晰,“不起是吧?” 不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意识还不清醒的唐淑月迷迷糊糊地想,带着一点赌气的成分。 接着唐淑月左脚脚底一凉,显然是有人脱了她的鞋袜。唐淑月迟钝的脑筋还没转过来怎么回事,忽然有一种奇痒无比的感觉从脚板底一直传到她手掌心,差点让她痒得哭出来。 “林宴和你大爷!”唐淑月猛地弹跳起来,那种奇怪到让人软弱的感觉还停留在她的脚掌和手掌上,以致她一时间甚至握不紧拳头,也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原本在打盹的龙舟剑吓了一跳,慌忙追上去接住她。 “女孩子不要说脏话。”林宴和笑吟吟地拈着一片叶子,不过是一错眼,一团火苗迅速从他掌上扑向那片树叶,将它吞噬成灰烬。 “你!” “好了别吵了。”苏染站在树下,平静地抬头看着他俩,“快点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那也要他先把鞋子还给我。”起床气浓重的唐淑月黑着一张脸踩在龙舟剑上,“我光着一只脚怎么走?” “你可以把另一只鞋也脱了,这样就是光着两只脚了。”林宴和一脸严肃地说,好像是真心地在为她考虑,“回头遇见程溪时,你可以告诉她你在假扮赤脚大仙。” “他脱了你的鞋子?”程溪时提高了声音。 “声音小点,”唐淑月被她的大嗓门吓得一跳,“有这么夸张么?” “可是林宴和脱了你的鞋子欸!”程溪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慌忙放低了声音。 “是啊,就是这么被他一闹,我彻底清醒了。”唐淑月又打了一个哈欠,“今天报完名我就立刻回客栈补觉,谁都不能阻止我。” “不是,淑月你知道一个少年为一位少女脱鞋在凡间意味着什么吗?”程溪时莫名兴奋起来。 “……意味着什么?”唐淑月忽然警惕起来。 “凡间姑娘的脚是非常隐私的,只能在洞房花烛夜给夫君看。”程溪时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堪称眉飞色舞,“如果一个姑娘的脚能被一个男人看见,就证明他们已经定亲了!” 作为洞庭山山主的亲传弟子,程溪时很难在同门中遇到足够优秀可以匹配她的适龄男弟子,但这并不妨碍她经常去凡间买讲述情爱故事的话本回来看,也借此学会了不少凡间的风俗。 虽然这些风俗入了她的眼,总要因为程溪时出其不意的理解能力变了好几个模样。 “可我们不是凡人,我和林宴和也没有成亲,凡间的规矩对我们修士来说不一定适用。”唐淑月挠了挠下颌,“而且,溪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程溪时还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爱情故事中无法脱身:“啊,我忘了什么?” “丹南宗的人来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程溪时的疑问,她二人背后忽然传来窃窃私语。唐淑月和程溪时一齐回头,恰好看见丹南宗的大师姐玉玲珑袅袅婷婷而来,身后跟着的都是些或清丽或妖艳的少女,左右不过二十来岁。她们浑身笼着轻纱,薄面傅粉,唇红齿白。飘然若仙,见之令人忘俗。 虽然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美女,但丹南宗的弟子有一个共同点。 她们都不穿鞋。 莹白如玉的脚掌虚虚踩过泥水遍地的石面,却不染半分尘埃。她们含笑,她们风情。她们高高在上,她们近在眼前。 唐淑月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以前她同程溪时偷看凡间书生写的香艳小说,话本中有位美人赤脚踏过水面,所过之处生出了妖娆的并蒂莲。她含情脉脉地朝她的情人睇去一眼,那一眼便美得让人心神俱碎。作者描写到这一场景,忍不住击节赞叹:“此步步生莲花也。” 唐淑月想,就这个情节来看,那可怜书生当时目睹的必然是丹南宗的绝美女修。 程溪时偏爱美人人所共知,当下看直了眼,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就要往美人集聚之处奔去。她刚迈开半步,却被唐淑月拎住了后衣领。 “你怎么不让我……”程溪时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来,“我要去……” “醒醒。”唐淑月毫不留情地弹了程溪时一脑瓜。 这弹指神通是唐淑月从林宴和那里学的,提神醒脑一级棒,用过的都说好。程溪 分卷阅读43 时被唐淑月硬生生敲醒,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冷汗一下就从鬓角流了下来。 “幻术?”她声音低沉了些。 “不,应该是魅术。”唐淑月否定了她的猜测。 “好大的威风。”程溪时重新看向拥挤在报名处的莺莺燕燕,负责报名的修士显然已经被晃了眼,脸上流露出恍恍惚惚的痴迷,看了便叫人心惊肉跳。 “毕竟丹南宗号称是双修第一宗门,总有她的立身之本。”唐淑月收回手,“你看,即便是你,对战时也未必不会着了她的道。” “但你刚才看起来就很清醒,”程溪时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你是怎么做到的,赶紧教教我,免得我阴沟翻船栽到他们身上。” “大概是因为我身上有擅长幻术的灵兽吧。”唐淑月正要夸夸自己的小狐狸,忽然愣住了。 不对。不是因为它。 “怎么了?”程溪时听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消声,催促唐淑月赶紧说下去。 “我之前可与你说过,林宴和捉了一只狐狸给我?”唐淑月回过神来,慢慢地说下去,“它非常精通幻术,也曾因此救了我一命。” “我想它应该可以对丹南宗的魅术起到一定的克制作用,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对战之前把它借给你。” 灵兽袋里的小狐狸,毫不留情地踹了唐淑月一脚。 “咦,又是林宴和?”程溪时促狭地挤了挤眼,“对了,你方才说我忘记了什么,我竟然忘记问你答案。” “禁止套娃,”唐淑月扶额,“你刚刚不是说,凡间女孩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脚,那他们二人必然是夫妻关系?” “也有可能是未婚夫妻关系。”程溪时自作聪明地加了补充。 “可你方才看见了丹南宗女修的脚,我也看见了丹南宗女修的脚,这里的大家都看见了她们的脚,但我们和她们并没有夫妻和未婚夫妻关系。”唐淑月好像在说什么奇怪的绕口令。 “所以说,你理解的凡间风俗,对我们修士而言是不一定适用的。” 程溪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要发表什么真知灼见,原来就是这个。” “觉得很无聊?”唐淑月有些不好意思。 “是有点,”程溪时大大方方承认了,“不过看在你愿意把灵兽借给我的份上,我就不说你无聊了。” 你这不是已经说了吗?唐淑月汗颜,但她思维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席卷,想起了去年青云大比的一件往事。 去年唐淑月一百进五十的那一战,对上的恰恰是丹南宗的大师姐玉玲珑。丹南宗弟子虽擅长魅术,但这魅术遇上女修却要稍稍打个折扣,何况丹南宗的女修虽注重迷惑别人,却缺乏攻击手段。 因而在去年进入青云榜前一百的少年修士中,也确实只有这么一位丹南宗弟子。 然后玉玲珑就被唐淑月以绝对的优势,斩落在青云榜五十名开外。 当时的她是没有小狐狸的,可唐淑月也不记得自己是靠了什么抵挡住了丹南宗魅术的诱惑。她只记得对方那双红色的瞳仁抬眼看过来的一瞬,确实让自己大脑当机了一瞬。 “对了,后来林宴和怎么把鞋子还给你的?” “他说要我求他,喊三声好哥哥就把鞋子还我。” “……你喊了?” “怎么可能,我从乾坤袋里找了一双新鞋子换上了,还好我衣服都有备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了!(扬眉吐气) ☆、黑衣少年 中州,太行山脚,晋宁村。 入春三月的晋宁村总是比其他时候更热闹些。毕竟青云大比因为登天石的存在,每年都要在此召开。往来的都是些高高在上修为精深的修士,出手也大方,手指稍微漏点缝就够一个凡人家庭一年的用度。 因而晋宁村和其他村发展方向并不相同,他们的村民并不在意自己的耕地今年可以产出多少谷物,而是倾尽家私修建客栈旅驿,以供那些修士来此夜间过宿用。只三月一个月,便能攒下一年的花费,是笔相当不错的买卖。 但一个村落能有多大人力,到底还是供不应求。即便修士能够风餐露宿,也未必愿意在备战的半月中委屈自己,所以每年都会因为争夺房间闹出纷争。性格温和一点的要求先来后到,自恃实力背景的直接动手明抢。 醉春风一楼的修士和店小二争吵起来的时候,陆陵正在二楼和朋友孙元睿喝酒。凡间稻谷酿出的陈酒虽不及修真界各种奇异佳酿的香醇,却也别有一番质朴的风味。他每年来都要点一钟和孙元睿痛饮,权且算是尝鲜。 “让开!”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喝,音色倒还稚嫩。 “不是,这位客官,这位道长,这位大爷,我们小店真的已经客满了。”那店小二看起来也年岁尚小,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棘手的客人,额上急出了一头的汗。既不敢让来人冲上楼去,也不敢当真拦在对方身前。 分卷阅读44 “你还敢哄我?”少年一掌拍碎了柜台一角,“明明还有两间天字一号房空着,怎么还敢跟我说客满?” 陆陵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正在一楼跳脚的刀修是个筑基圆满。实力一般,但脾气显然不小,一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孙元睿也伸出头去,“要订房间就好好说话,怎么还吵上了?” “因为楼上还有两间天字号房空着,”陆陵的灵识如触角般舒展出去,“觉得自己被欺骗也是人之常情。” “好像是,”孙元睿微微眯起眼睛,“应该是三楼……” “比我们订的房间都好。”陆陵的灵识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忍不住感慨。 修士的灵识敏锐,可以探知自己身边的情况。某种程度上,凡人对于修士而言是没有秘密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修士入住客栈之后会立即架起自己的结界,保护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以免其他修士借灵识入侵偷窥自己的一言一行。 而眼下的醉春风几乎每间房都架起了结界,只有三楼还有两间天字号房空空如也。既没有修士的结界存在,也没有任何人入住的迹象。 “等等,”孙元睿忽然反应过来,“我怎么觉得这两间房的陈设有些眼熟。” 因为太过吵闹,原本在后厨帮忙打手的掌柜闻声挑开门帘出来。这是位有些年纪的妇人,却又和这急得青筋直冒的孩子不同,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不着痕迹地把店小二挤到一边,陪上笑脸:“客官有所不知,这两间房早就被人预定……” “我管他什么预不预定,”黑衣少年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既然他还没来,就是我先到,这两间房合该归我。” “客官不必着急。”妇人尽力安抚他,“这条街上还有很多其他客栈仍有空房,客官大可……” “你是听不懂我说话么?”黑衣少年终于失去了耐心,“噌”的一下拔刀出鞘,“你再不给我让开信不信我拆了你这家店?” “要去阻止吗?”陆陵看向孙元睿。 “应该用不着。”孙元睿却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摇头失笑。 陆陵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这家店有人保着,而且一楼那么多人。”孙元睿提起筷子,“轮不到我们插手。” “有人保着?” “你要拆了什么?” 几乎是和陆陵说话的同一时间,醉春风门前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来人穿着蓝白短打,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白皙的脸上带着点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在她身后站了一位同样衣着的年轻女修,神情冰冷,容貌端丽。 “荆山派?”这身蓝白搭配很有代表性,堂内吃饭的修士都认了出来,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 “唐姑娘,”女掌柜松了一口气,绕开那黑衣少年迎了上去,“你可算来了。” “抱歉陈姨,路上碰到熟人多说了会儿话,所以来迟了。”唐淑月有些歉意,“不过我师兄没先来吗?” “没见他来呢,大概是有什么事先去处理了吧。”陈掌柜摆手,目光落在唐淑月身后陌生的年轻女修脸上,“不知这位又是?” 苏染眼神微微黯淡了些。 “这位是我师姐,”唐淑月一把抓住苏染的胳膊,把她推到前面来,“她叫苏染。” “原来是苏姑娘。”陈掌柜并不知道修真界辈分的讲究,自然也不会质疑唐淑月为什么叫苏染师姐。她只是一边纳罕怎么从来没听林宴和说过有这么一个师姐,一边迎他们进屋上楼。 “喂,那个荆山派的。”原本被完全忽视的少年显然是气急了,张口便是出言不逊的架势。 “你找我有事?”唐淑月停下脚步,笑吟吟地看着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盛怒之下的少年乍然对上唐淑月那张温和无害的脸,一瞬间竟然不知道哪里开始发脾气。 但他反应速度也很快,一纵身挡在楼梯上,拦住了唐淑月的去路。 “这两间房,我们岐山派要定了。不想得罪岐山派的话,你还是赶紧出去换一家客栈的好。” 陈掌柜并未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让到了一边,让唐淑月来处理。 “岐山派的?”唐淑月高高吊起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的身高,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 话犹未了,只听重重一声闷哼。还没说完话的少年只觉背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大力地击中,一时痛到站立不稳,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了下去。唐淑月甚至不忘拉了一把苏染,专程为他让出道来。 刚刚在背后推了少年一把的龙舟剑飞入唐淑月的手中,重新被她抱在怀里。 “如果今天是贺云书过来,我大概还要稍微顾忌一下。”唐淑月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十五岁的筑基圆满,在这蹦跶着吓唬谁呢?” 堂内短暂地寂静了一瞬,随即 分卷阅读45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脸红到脖根的少年捂着后腰站起来,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里。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揍一顿。”苏染悠悠地说。 “毕竟这是在店里施展不开拳脚,要是一不小心打坏桌椅怎么办。”唐淑月一脸严肃,“我可不想赔钱,我很穷的。” 即便一年无人居住,房间也依旧被打扫得纤尘不染。醉春风的店小二勤快得很,掌柜又心细。苏染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意外地挺喜欢这个房间的布局。 “对了,房钱我应该要付一半吧。”她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原本陈掌柜预留的是两间房,留给林宴和与唐淑月。没想到今年来人会多出一个苏染,因而苏染不得不与唐淑月同住一间。 “不必分得这么清吧,”坐在榻上入定的唐淑月睁开眼睛,“难道我们的同门情还比不上一间房钱?” “亲兄弟明算账,还是分得清一点好。”苏染坚持,“他家天字号房住一个月大概要多少?” “我不是很清楚欸,”唐淑月挠了挠自己的下颌,“这个可能要去问林宴和。” “问——林宴和?” “是他订的房间,连续十五年的使用权。”唐淑月回想道,“我去年不是第一次参加青云大比么,然后他直接结了一共十六年的账。十五年中这间房都得给我留着,直到我年满三十岁。” “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一个月大概要多少,如果师姐一定要平摊的话直接给林宴和好了,反正本来也不是我付的账。” “……要叫他师兄。” “别没大没小的。”唐淑月飞快地接上苏染的话头抢答,面色郑重,“好的师姐我知道了,如果师姐一定要和师兄平摊的话请直接出门右转,房间结界的密码是七二三四九九,直接把灵石放到他桌上就行。” “你怎么知道他结界的密码?”苏染舌尖微微有些发苦。 “不,这是我结界常用的密码。”唐淑月重新合上眼入定,“师姐想去的话就快去吧。” 苏染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林宴和根本还没到醉春风。方才她在这间房里架设结界的时候,唐淑月为了避免之前醉春风还有空房的误会再次发生,直接去隔壁林宴和的房间补了一个结界。 “我知道了。”苏染最后只是这么说。 不过她并没有来得及这么做。 轰然一声炸响,惊得唐淑月重又睁开眼,因为入定受惊脸色有些难看。苏染皱起眉,灵识顺着春风楼缓缓地沉了下去,直到一楼。 然后她就“看”到了,原本因为被打倒害臊到拔腿就跑的黑衣少年带着一位熟人,重新出现在了醉春风的门口,一刀砍翻了醉春风的招牌。 “刚才那个荆山派的弟子,快点给我滚出来!” ☆、岐山首徒 午后半晌,修士们酒足饭饱,本是休憩或是入定的时候。结果楼下木板炸开破碎的声音惊起一片,不多时醉春风客房的门窗开了几层,都是些忍不住要亲眼看热闹的年轻人,灵识探知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看戏的渴望。 “这小子还够执着的。”陆陵倚在窗边,认出了来者何许人也,“刚出了那么大洋相,还要拉人回来找场子。” 孙元睿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主,闻言也只是笑笑。 “不会出事吧,”陆陵回头,看见孙元睿端坐榻上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无语,“你还真能坐得住。” “岐山派和荆山派的宿怨并非一日,平时弟子碰上有机会便要打一架,”孙元睿嘴角咧开个笑,眼皮却动都不动一下,“不过他们自有分寸,至少表面上还要维持两派千年来的和平,犯不着我们这些外派人士替他们操心。” 陆陵远居西南,每年青云大比都是匆匆来了又走,对中州的势力分布和人际往来并不是很清楚。当下忍不住大为好奇:“但那孩子专门找了人过来给他出气,实力必然会很强。只怕那唐淑月难以招架。” “来人只要不是贺云书,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事。”孙元睿终于睁开眼睛,“唐淑月虽然只是金丹中期,但她背后还有一个林宴和。岐山派虽然成天嘴上鄙视林宴和如何废物,实际上真的敢对上这位荆山首徒的人也寥寥无几。” “你说的贺云书,是不是楼下站的那位?”陆陵往楼下抬了抬下巴。 虽然陆陵平日对中州风云人士不甚关心,也不了解岐山派和荆山派之间有何宿怨。但他到底参加了几年比赛,大概也知道青云榜首贺云书什么模样。 “真是贺云书?”孙元睿明显一惊。他翻身跳下床奔向窗边,把陆陵挤到了一边。 “真是他。”他一眼看到底下面色漠然的贺云书。黑色道服的青年眉头微皱,隐约透出一丝不耐。 “看来这位岐山首徒是挺闲的,”陆陵煞有其事地摇头,“大比在即,还能腾出功夫给自家出门闯祸的同门后辈擦屁股。” “他在我心里的格调降低了。”陆陵手掌朝下压了压,表示这就是 分卷阅读46 贺云书在他心里的水准。 贺云书忽然抬头,目光如电,直直地看向陆陵所在房间的窗口。 但他并没有看到说话的人,只能看到洞庭山的孙元睿老神在在地挤在窗边看戏,发现他的目光之后还非常快乐地朝他招了招手打招呼。 孙元睿一向非常自来熟,但贺云书不是。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开了。 “他还挺敏锐。”陆陵挑眉。他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自己房间有设结界,对方的灵识方才已经长驱直入探明他的身份了。 “毕竟青云榜首,总是有些本事。”孙元睿把手收回来,“这下唐淑月怕是有些麻烦了。” “你不是说她背后有林宴和撑腰?”陆陵想起那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霸占青云第六的名号足足四年的荆山首徒。 “别人害怕林宴和,但贺云书还不至于。林宴和到底没有结婴,和贺云书不在一个实力梯队。”孙元睿把上半身从窗外收回来,“何况林宴和如今不在,这条街上大概没有人是贺云书的对手。” “需要我出面解围吗?”陆陵有些跃跃欲试。 “别了,您老还是乖乖待在这边吧。”孙元睿连连摆手,“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洞庭山弟子都开始担心唐淑月的时候,当事人内心倒是一片平静甚至还想继续修炼。她睁开眼睛,看见面色不快的苏染,显然已经“看”到了楼下的来人。 “师姐是在气我方才惹是生非了吗?”唐淑月跳下床,伸手去捉苏染的袖子。 “没有,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方才我都在你身边,是我没尽到师姐的职责。”苏染否认,“但我是没想到贺云书平日是这么当他的大师兄的,如此不成体统。” 无论门内弟子做了什么事,做的事是否正确。当师兄的只管上门去给他镇场,并不注意对其加以引导和约束。 哪里像是天下四派的大师兄,简直是个打手。 “贺云书平时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问题大概在那个孩子身上。”唐淑月推开前窗,一眼看见了正将醉春风的匾额踩在脚下碾来碾去的黑衣少年,街上修士大多远远地看着,并不上来劝架,无形中形成一个圈,将中间两位黑衣道袍的岐山派弟子围在中间。 毕竟是贺云书,谁敢插手管他的闲事。 “倒是没想到给陈姨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唐淑月自言自语,“……好一个岐山派!” 话音未落,她掀起下裳,直接翻过窗子跳了下去。 “淑月!”苏染一惊。 “那个荆山派的人呢?你不是说要贺云书过来才稍微顾忌一点吗?”在醉春风门口撒泼的少年有了靠山,行动自然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泄愤地又碾了地上的木渣几下,才继续仰起头:“我现在给你把他叫来了,你倒是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破风只在一瞬,接着“当”的一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朵。龙舟剑和七星刀紧密地互相切割咬合,雪亮的剑光照亮了来人的脸。 “唐淑月?”贺云书皱起眉,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 “没想到我们每次再见都是这种场合,”唐淑月却一脸平静,“好久不见,贺云书。” 贺云书待要说什么,唐淑月却毫不留情地转过剑锋,借七星刀的力量从空中一个翻身,再次笔直地削向黑衣少年的后脑勺。贺云书只失神了一瞬,随即旋身将少年扯入自己的怀中,脚尖一点地面,瞬间向后退了四五丈。 但还没等贺云书站定,他忽然发觉怀中的分量似乎过轻了些。原本一脸惊慌失措的孩子转过头,冲贺云书嬉皮笑脸地眨眨眼。 “嗯?” 下一秒少年消失,只留下一根银白的动物毛发,悠悠地落在了贺云书的胳膊上。 “刚才在楼上听说你要我下来?”交锋不过是呼吸之间,眨眼胜负已定。少年的脖子被唐淑月勒在怀里,唐淑月拿着龙舟认真在他脖子上来回比划,似乎在考虑在哪里下手。 “我现在下来了,你想对我怎么样?” “……幻术?”贺云书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方才诚然是有所托大,毕竟唐淑月比他落后了不止一个境界,贺云书也不想伤到她。撇去林宴和那一层关系不提,修真界人人皆知唐淑月是荆山派宗主最疼爱的关门弟子,而清微素来又是个极护短的。若是他当真把唐淑月怎么样,只怕回去也难跟师父回禀。 但他也没有想到,向来追求正面对决的荆山派弟子居然会去修习幻术。以致贺云书堂堂一个元婴期,居然会着了一个金丹期的道。 “反应太慢了。”唐淑月声音慢吞吞的,龙舟的剑锋已经微微陷入少年脖颈的皮肤。 对手开始落入下风之后,唐淑月反倒不急了。这大概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恶趣味之一。 “师兄!师兄救我!”原本桀骜不驯的少年终于慌了,痛哭流涕地求着贺云书。 “你应该求我,求他有什么用。”唐淑月好心地教育他,“你看你刚才求他来给你出气,他做 分卷阅读47 到了吗?” “没有。”少年哭到开始打嗝,居然真的开始回答唐淑月。因为打嗝,他的喉结上下一动一动,眼看着就要往剑锋上撞。唐淑月不得不把龙舟拿远了点。 “这就对了,”唐淑月满意地点头,“所以还不快点跟我认错,然后求我大人大量放你一马。” “我,我错了。求你,求你大人——”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原本因为惊慌恐惧泪流满面的黑衣少年,骤然抬手攥住唐淑月的胳膊。唐淑月只觉手腕一点刺痛,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了自己的身体。 随之她右手的灵力居然消散殆尽,软软地垂了下去。 “求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原本哭到哽咽的少年说话忽然流利起来,他推开唐淑月的左手,然后站起身。 “是这么说的吗?”少年擦掉脸上的泪水,脸上重又变成当初那种居高临下的桀骜。 唐淑月慢慢眯起眼睛。 “你不是人。”她肯定地说。 为什么之前居然没有发现,不管是对方灵力运转的方式,或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奇异兽性,还有他那天然高高在上的模样,无不表露出对方非人的身份。 “那又怎么样,”少年轻嗤了一声,“这也不妨碍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亏你还是个金丹期。” 在少年身后,贺云书的目光远远地投过来,似是怜悯,似是同情。七星刀在鞘中发出嘶鸣,仿佛在嘲笑龙舟主人的一败涂地。 “好了,你要我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轮到我了。”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天真的残忍,“我可不会像你一般,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 “比如?”唐淑月右手被废,已然失去了战斗力。但她居然还能耐心地听下去,时不时发出疑问。 “比如——”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辑商量了下一章入v,明天不更。周二掉落万字更新,评论区掉落五十个红包。 希望喜欢的大家赏个脸,让我不至于连五十个红包都发不完。 预收《情劫制造指南》专栏已开,求各位感兴趣的小可爱点个收藏。 司命星君燕月生当值未到千年,就因一坛桃花酿误了青阳少君明渊的入世情劫,以致其尘缘未了修为未进。天帝震怒,封了她的记忆和灵力,打入凡俗受十世轮回之苦。 不料第二世苦修还没结束,这姑娘又双叒叕飞升了。 作为唯一一位打破天罚提前结束历劫归位的神君,燕月生成了神界的传说。不少将要下凡历练的神女临行前都要前来询问,当年的她是怎么平稳度过情劫再次飞升证道的。 “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情劫。”昔日欢脱爱笑的司命神君沧桑道。 正在院中给树浇水的明渊看了她一眼,不予置评。 燕氏情劫制造三要素:爱慕对方却不能得到,误以为此生不渝却遭遇背叛,受尽磨难勘破情关最终释然。 她用这个法子为许多神君神女的转世成功制造情劫以助其飞升。虽被月下老人责备是旁门左道,燕月生却借此在短短六百年中超越了前一任司命,为天帝所看重。 直到当差的第九百六十七年,她到底为自己作的死付出了沉痛代价。 费劲心力为你设下的劫,结果成了我的劫。 ☆、雁门陆陵 文寒眠, 岐山虎妖,过完新年刚好十五岁。如今修为停滞在筑基圆满,还差一步方可结丹。 但这并非因为他资质低劣或者修行不够努力,而是因为文寒眠人生中前九年的光阴, 全都花在了修出人形这一件事里。 化形的少年拜入岐山派宗主道远真人手下, 成了如今青云榜首贺云书的师弟, 十分受他师父的偏爱,一时间风头无量。岐山派弟子见他必然恭恭敬敬, 文寒眠想要的东西全都双手奉上。 在他短短六年为人的经历中, 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不能抢夺别人的东西。他本质是兽妖,掠夺与侵占是文寒眠的本能。而作为修士,他又决不能无私到放弃可以让自己进阶的资源。他用的东西理所当然都是最好的,谁也不能与他抢。师兄贺云书不和他计较, 师父道远真人对此颇为赞赏。 直到他十五岁这一年离开了岐山派, 跟随师兄前往太行山参加新一年的大比时, 遇见了一位和他抢房间的荆山派女修。 女修不仅没有对他难得的大发慈悲表现出感动,反倒一剑把他从楼梯上捅了下去。 岐山多虎,虎妖却极为稀少, 百年也难得一见, 文寒眠便是这百年中岐山派出现的唯一一只。他看着刚才还在得意洋洋胁迫自己的少女, 如今却被自己的分筋化骨废了右手,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失去了自卫的能力,唐淑月是应该害怕的,但文寒眠却看不出对方的畏惧。她好像忽然冷静了下来,无端让人恼火。 “我可不会像你一般,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文寒眠威胁她。 “比如?”唐淑月略略歪过脑袋,似乎对他下一步将要采取的行动十分好奇。 分卷阅读48 “比如——”文寒眠忽地亮出獠牙, 猛地扑了上去! 龙舟一声嗡鸣,自地面一跃而起。唐淑月向右一个侧身,左手按住剑柄,借着剑身弯曲的力量往后一个弹跳,一脚蹬在了醉春风的二楼的墙上。 原本趴在窗上看热闹的人们惊得纷纷后退了几步。 虽然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甚是赏心悦目,但唐淑月的右手依旧不听使唤,软软地垂落在空气中,破坏了这造型的几分美感。唐淑月垂下眼帘,稍微感受了一下游走在自己右臂的霸道妖晶,那一点横冲直撞的虎妖妖力,心里大概有了数。 “虎妖?” 然而此时的文寒眠已经追了过来,双手已经变作虎爪,坚韧堪比金属的指甲在黄色的毛发中根根迸出,寒光在空气中一闪。虽然他仅仅是个筑基圆满,但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凌厉气势夹杂着虎威铺面而来,确实有震慑到唐淑月一瞬。 但那震慑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唐淑月的道袍被风吹得鼓涨起来。略显生疏的左手握着龙舟剑柄,一痕秋水冥冥。流水般的灵力顺着手指流出,迅速攀上包裹了整个剑身,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无涯剑诀一层,潮起。无涯剑诀二层,逆流。 原本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贺云书,忽然握住了刀柄。 即便唐淑月右手被暂时禁锢无法自由活动,但她到底也是个金丹。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一个筑基打倒,唐淑月也不会能靠着十五岁那点初出茅庐的实力硬生生爬到青云四十九。 文寒眠因为之前从未下过山,自然对同龄修士的实力缺少相对的概念。能暗算到唐淑月是他的本事,也是唐淑月的轻敌。直接放弃岐山刀法化出原身战斗固然更有威慑力,但再放任他这般下去,碰壁的便该是他本人了。 修士的对决只在顷刻,眨眼间唐淑月便和文寒眠连过了一十三招。唐淑月虽然只用了无涯剑前两层奥义,能动的也不是惯用手。但随着见招拆招的次数渐长,她左手的动作逐渐从生涩转向了圆润如意,从勉强支撑抵抗文寒眠的攻势转向了游刃有余,自保显然不是什么问题。 “这就是你的能耐么?”剑刃和虎爪撞击在一起,一时间火星四溅。唐淑月这次却不再笑,而是紧紧地盯着文寒眠的一举一动,企图找出他的破绽。 文寒眠咬紧了牙关,太阳穴上绽出根根青筋。他方才已经撂了大话,没想到唐淑月对右手的失去适应良好,更加上有了灵性的本命剑护身,即便左手偶尔会出现失误也能及时进行挽回,倒衬得方才信誓旦旦的自己像个笑话。 他偷眼看向站在战场之后的贺云书,发现对方仍站在那里压阵,这才心中稍定。但也正是这一错眼,文寒眠到底动作慢了一拍,没能跟上唐淑月的节奏。 他心下顿时一慌。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招式中的破绽,唐淑月就不会再错过,一个撩剑引开文寒眠的攻势,下一秒龙舟剑锋一转,便携裹着千万水灵向文寒眠的天灵劈去。 贺云书骤然暴起! 七星刀快到成了一道白光,在空气中消失了身形。唐淑月虽并未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如有实质的杀气,快如闪电,一瞬间便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没有想到贺云书看起来还当真挺在乎这个过分狂妄的小师弟的,但从唐淑月的角度来看,文寒眠的品行几乎没有半丝可取之处,当下有些纳罕。 但她并不回头,也并不闪避,而是趁文寒眠慌忙双手架在头上抵御这一剑的时候迅速近身撤招,那一剑本就是幌子。下一秒唐淑月一膝盖顶在文寒眠的心窝,将他踹飞了很远。 同时七星刀的刀气已经抵达了唐淑月的后心。 贺云书动作确实快,但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在楼上看戏的修士只觉眼前一花,仿佛一场戏剧被倒回又重演了一遍。蓝白身影从醉春风三楼直扑而下,同时一道凌厉的气息迅速膨胀扩散开去,硬生生地和贺云书正面碰撞在一处,世界似乎都因此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热浪以交锋处为中心炸开,迅速攀升的温度扭曲了空气。容颜冰冷的少女站在唐淑月的身后,目光微有些复杂地看着贺云书。 “阁下何人?”贺云书居然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心下大骇。只这一交锋,他便能隐约感觉出,对方的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而对方穿的那一身蓝白,显而易见是荆山派弟子。 “荆山派,苏染。”来人轻启朱唇,懒得多说一个字,颇有贺云书方才的风范。 “……元婴?”旁观者中一时间倒吸气的声音山响。 “居然又是一个元婴中期?”孙元睿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荆山派年轻一辈中除去黎昭之外,何时又多出了一个元婴?” “你不是说你们洞庭山和荆山派关系不错?”陆陵问,“你就从没见过这号人物?” 孙元睿人缘很好,除非那种特别高冷不近人情的修士,其他人看见他总要停下来寒暄几句。荆山派上至清微下至孟平都和他说过话,他那天生喜气洋洋的圆脸盘子,看着就让人莫名 分卷阅读49 想笑。 “没见过,甚至也没听过。”孙元睿皱起眉,“不应该啊,这么年轻的元婴。” 修士结婴大多天有异象,何况是中州这种地方,一旦别门他派有年轻弟子结婴,消息根本捂不住,马上就如雪花般飘散出去。临近的宗派当天就能知道,派人备一份薄礼送上门去道贺。 但即便是和荆山派私交甚厚的洞庭山,也从来没听过荆山派有位叫苏染的年轻女修,还没过三十岁已然是元婴中期。 她看起来甚至只有二十岁。 “苏染?”贺云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我。”苏染微微颔首。 被踹飞的文寒眠灰头土脸地从尘埃中爬起来,唐淑月方才那记窝心脚半分没留情。若不是因为他本体比人族远为健壮且耐打,他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或许会落下心疾。 不过唐淑月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此刻文寒眠残余的妖力还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若不是她硬是将那妖晶困在右臂的筋脉之中,只怕她体内被冲散的灵力还会更多。 妖族果然难缠。唐淑月这么想,她漠不关心地收回目光,却惊讶地发现原本极为狂妄而且有心机的黑衣少年,居然悄悄红了眼眶。 又来?险些被骗出心理阴影的唐淑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还能打到一半叫别人来帮你?”文寒眠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大概是不想在别人面前丢脸。 毕竟演戏和真哭还是有区别的,一旁的看客不是傻子。 “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唐淑月弯起眼睛,“你可以找你师兄回来拿我出气,就不许我师姐看不下去教训你师兄一下?好像就你一个人可以有师兄罩着一样。” “师姐?”孙元睿“呵呵”了一声,“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荆山派宗主有收三个徒弟?难不成这苏染是清微道长刚刚找回来的私生女?” “你这话未免有些过分。”陆陵不太赞同地摇头,“或许苏染不是清微道长的入室弟子,也不妨碍她是唐淑月同门师姐。” “师弟对师妹,师兄对师姐,完美。”龙舟归鞘,唐淑月爱惜地抚摸着剑柄,“然后我师姐赢了你师兄,你输给了我,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照这样下去,你们岐山派今年真的还能拿第一吗?” “我师兄没有输给你师姐。”文寒眠不能否认自己的失败,只能如此强调。 “你要是一定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唐淑月严肃起来,“希望你今年青云大比结束还能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要改变。” “……你啊。”正在和贺云书对峙的苏染无声地叹口气。 “这种情况还不允许我吹吹牛打压他们的士气吗?”唐淑月压低了声音,“明明是师姐你自己说的,贺云书一直是你的手下败将。” 而且在她看完那本相当于作弊的话本之后,唐淑月也明白,苏染并没有信口胡说。在苏染的那个世界,贺云书从来没能胜过苏染一头,老老实实做了好几年的青云榜眼,直到三十岁之后自动失去上榜资格。 “那是我所认知的那个贺云书,和眼前的这个未必是一个人。”苏染目光落在贺云书的七星刀上,“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可以在赛场上击败他。” 这个世界的林宴和与唐淑月都能有剑灵了,那贺云书呢? “可我牛皮都吹出去了,”唐淑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师姐你到时候会不会压力很大?” “还好,”苏染倒是很冷静,“反正吹牛的又不是我。” “我们以前见过?”贺云书问。 尽管唐淑月和苏染的交流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贺云书到底是贺云书,依然能听见她二人的窃窃私语。虽然能不能听懂是另外一回事,但他至少能明白一点。 苏染对“贺云书”这个人的了解,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多。 他又想起刚才的那一刀对决,虽然只有一招,但来人迅速判断出了自己刀锋上力量最薄弱的地方,精准地打击在了七星刀最脆弱的那一点,七星刀高速振动了好一会儿才卸去那一剑的力道,他也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但来人却确确实实是个女修,看起来也不像是擅长力量的类型。 “是有过几面之缘,”虽然是你被我单方面碾压几年的缘分,“不过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因为那并不是你本人。 这几个月过去,苏染终于可以正视这个事实,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虽然难免还是会有些难受,但并不会表现出来。 “是在哪里见过?”贺云书坚持问了下去,“我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忘记,如果我们有交过手。” 苏染没有回答。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唐淑月吗?”忽然有人吆喝出声,打破了岐山派和荆山派弟子之间的僵局。四人一齐看过去,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微胖青年,带着另外一个修士过来主动搭讪。 他们很难得地走了门而不是跳窗,毕竟刚才跳窗的已经够多 分卷阅读50 了。一个两个还能说叫人耳目一新,再来三个四个就该审美疲劳了。 “孙元睿?”唐淑月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因为和程溪时来往较多,洞庭山的弟子她大概都有些眼熟,碰上了能叫出名字的也有几个。但孙元睿是个记忆力点数都用在了奇怪地方的人物,他能记住每一个见过面的人的长相和名字,并清楚地对上号。 唐淑月第一次和孙元睿见面并没有记住对方的身份,毕竟洞庭山那么多弟子,她也只是个客人,一般点个头作为招呼就过去了。但孙元睿的热情超乎她想象。唐淑月只是觉得路过的这个胖子似乎有些眼熟,对方就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上下地大力摇晃了起来。 “荆山派的唐淑月是吧?我们以前见过一面的。” 唐淑月想,很好,她算是知道程溪时那些毛病是从哪儿来的了,合着是洞庭山弟子的通病。 “你是?”因为不习惯陌生人的过分热情,也因为对方记得自己但自己却毫无印象的愧疚,唐淑月有点磕磕巴巴,“不好意思,我记性不是很好。” “哎,这不是说贵人多忘事么?”孙元睿大手一挥,“像我们这种不忘事的小人物注定当不上贵人,只能当当记人名人脸的跑腿。” 唐淑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贵人多忘事”不是这么用的。 “我是孙元睿,程溪时师父是我三师叔。按辈分来说,那丫头是我师妹。”孙元睿松开唐淑月的手,绅士地行了一礼。“希望你在洞庭山这些日子能玩得开心。” 唐淑月:“……我知道了,多谢你的盛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孙元睿成了唐淑月记得的为数不多的洞庭山弟子之一。 “你刚才一直在上面看热闹?”唐淑月很快反应过来。 “实际上,你们午间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和我的朋友喝酒。”孙元睿让到一边,露出身后的陌生修士,“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雁门山陆陵。” “雁门山?”唐淑月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只能模糊记起似乎不是中州的地名。 “你是高柳人?”贺云书难得主动出声。 “其实是昆仑虚人,”陆陵笑起来非常漂亮,有一种淡淡的温柔感觉,“不过在下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送上雁门山学艺,说是半个高柳人也不算错。” “那你岂不是离中州很远?”唐淑月终于想起了雁门山在哪里,“但你说话一点也没有口音。” 西南境内与中州相去甚远,语言也并不完全相通。那里的人学说中州话,总会带着点奇妙的抑扬顿挫,很容易就会被人听出来。 “大概是教我中州话的老师非常厉害,他有一位来自中州的夫人。”陆陵的目光在唐淑月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又很快收了回来,似是有些腼腆。 “介绍完了我的朋友,你是不是也该为我引荐引荐?”孙元睿意有所指,“我到荆山派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竟然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位元婴中期的师姐。”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我师姐其实是我们门派的秘密武器。”和孙元睿混得熟了,唐淑月自然也没了刚开始的拘谨,睁着眼睛开始胡说八道,“秘密武器当然不能放出来让别人轻易知晓,所以我师父直到今年才允许她出山。” “秘密武器?” “师兄。”被人遗忘了很久的文寒眠出声道。 “怎么?”贺云书转头看他。 “我想走了。”文寒眠声音很小,和唐淑月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早就站不下去,只觉得自己今日或许丢了师门很大的脸。本来只是想给自己和师兄订两间房,但来人却出言不逊,侮辱了自己和师兄。于是文寒眠忍不住去找师兄来给自己出气,甚至还动用了一点小聪明,暗算到了对手,废了荆山派弟子的一条胳膊。 但他还是输了。筑基和金丹之间的差距,原来是有这么多。 眼下又来了两个外派弟子来搅局,场面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可并不是文寒眠想要的结果。但师兄为什么还能从容地站在这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贺云书虽然对苏染有些好奇,但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她必然会参加今年的青云大比。那么只要不出意外,他们总会在后面的赛场上见到。 “后会有期。”孙元睿拱手。 “且慢。”唐淑月叫住了贺云书。 “你还有什么话?”贺云书微微皱眉。 “你们二位贵人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文寒眠回过头来,只见唐淑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巴往地上的木屑点了点,“这块被你打碎的招牌,你是赔呢,还是赔呢,还是赔呢?” “我以为你是要他们给你治你的胳膊。”陆陵说。 “这倒不碍事。”唐淑月试着动了动右臂,虽然不能像往常一般周转灵活,可也能稍微动弹一下了,“不过是因为妖力和灵力相冲导致的经脉逆行,晚上我找点时间炼化了就好了。” “炼化 分卷阅读51 妖力?”孙元睿倒是闻所未闻,“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虎的修士,你以为经脉逆行是什么很容易解决的事情吗?” 修士修炼中遇到经脉逆行绝对是大事,不及时在师长的帮助下解决的话极易走火入魔,进而多年修为毁于一旦。别说金丹,元婴也不行。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以致于会让你觉得我比程溪时更虎头虎脑?”唐淑月放下了左手,“我对我的身体自然最为清楚,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你就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了。” 这话她也就只敢跟孙元睿这么说了。苏染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傍晚时分林宴和回到客栈,自有熟人添油加醋地把午后那一番风波讲给他听。何况还有无辜受累的陈掌柜。她虽然看不懂修士之间的战斗,但也能明白唐淑月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于是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宴和,让林宴和记得给他师妹出气。 “人家是师兄,你也是师兄,别被人家的师兄比下去了。”陈掌柜语重心长地告诫他,“那个我没见过的苏姑娘看起来实力相当不错,也会护着小唐,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了陈姨。”林宴和并没有反驳,反倒微一颔首。 同时他的眼睛看向一边的虚空,眼睛里清清淡淡殊无笑意。 悄悄释放灵识偷看的唐淑月正好对上林宴和的目光,几乎头皮一麻,迅速把灵识收了回来。 她确定林宴和猜到她在偷听了。 “你在害怕什么?”苏染不明白,“林宴和又不会打你。” 唐淑月在荆山派地位超然,清微真人都从来没对她动过一个指头,何况与唐淑月平辈的林宴和。时常有人对此感到不解,明明林宴和才是宗主故人之子,怎么看都应该格外优待些。但现实中清微对林宴和可以说是相当严厉,对唐淑月却完全可以说是放任。 八卦群众思来想去,也只能用“父母最疼幺儿,师父最宠关门弟子”这句话来解释。 “他是不会打我,但我每次因为轻敌受伤他都会生气。上次被狐妖咬伤也是,不过他当时不在宗内而已。”唐淑月有些垂头丧气。尽管她已经在尽快炼化右臂里那一点顽固不化的虎妖妖晶,但一下午过去还剩着一丝,顽固不化地残留在她的体内。 “师父应该也没有打过师姐吧,难道师姐就会因此在师父生气的时候不害怕吗?”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即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整整三下。 “唐淑月。”林宴和连名带姓地叫她。 唐淑月正在迟疑要不要去开门,苏染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我出去吧,”她快步趋向门前,回头看了唐淑月一眼,“等你们说完话我再回来。” “不不不师姐你待在这就挺好的。”唐淑月急了,从榻上跳下来就要去拉苏染的手。毕竟有苏染在这边的话,林宴和没准能收敛点少说些重话。 但她已经迟了。苏染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房门,结界张开,林宴和出现在门外。 他显然早就猜到了唐淑月不会来开门,直直地看向里间。 唐淑月若无其事地背对着门口研究窗边的一盆兰草,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找她?”苏染问。 林宴和收回目光:“也来找你。” “找我?” “谢谢你在我缺席的时候对她的维护,”林宴和似乎不太擅长这种表达方式,想想又添了一句,“真的非常感谢。” 比起苏染曾经看到过的,林宴和对她露出或轻佻或张扬的笑容,早已跟着时光模糊在了她的记忆里。但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地意识到,眼下这个笨拙地表示自己谢意的少年,或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都不是她的少年。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苏染深吸了一口气:“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对我道谢,我本来就是她的师姐。” “我知道,你大概想说这也是你作为师姐的职责之一,毕竟她气性上来就容易顾头不顾尾,有个人看着我也会放心很多。”林宴和轻而易举地猜出她的想法。 “我只是在表达谢意,代表我个人。” “作为她的师兄?” “至少现在是。”林宴和很从容。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就是万更!(顶锅盖挨打) 大家记得评论呀,今天评论区掉落五十个红包。 ☆、妖修转世 林宴和生气的时候并不怒形于色, 这一点有些像清微。旁人看他似乎只是略微严厉了一些,也不如往日一般总是笑笑的。 但熟悉他的人立即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他必然动了真火。 “哪只手?”林宴和低下头看她。 “右边。”唐淑月乖乖地递了出去。 因为妖力和灵力相互冲突吞噬,唐淑月又强行将妖晶压制在右手好长一段时间, 如今她一节胳膊已经完全变了颜色。原本白皙的皮 分卷阅读52 肤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红色的裂纹, 未知的力量在其间流淌, 直到失去来源逐渐干涸。 属于唐淑月的灵力在皮肤之下缓慢修复着被破坏的经脉,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林宴和捋起袖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他沉默了一会儿:“知道错了?” “我知道了。”唐淑月答得飞快。 “错哪了?” “我不该轻敌冒进, 不该自以为控制住了对方就可以为所欲为。”唐淑月犹豫了一会儿, “不应该给岐山派以后说嘴的机会,以后他们都说岐山派筑基能伤到荆山派金丹。” 都说缺什么补什么,唐淑月平时执行任务刻意要求自己不要贪功冒进,多半是出于她年幼时个性太过偏执气性又重容易闯祸。前一年她因为轻敌被垂死挣扎的狐妖咬伤肩膀, 虽然用九节玉叶花祛疤生肌之后已经看不出伤痕, 但也因此被念叨了许久。 “认错飞快, 打死不改。”林宴和碰了碰红色裂纹处,很快又收了回来。 疼倒不是很疼,但因为他的动作太轻, 唐淑月被痒得有些想笑。 “我下次一定改, ”她挠了挠林宴和的手掌心作为回报, “真的。” 林宴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帮她把袖子拉下来盖好:“希望你这次说到做到。” 夜幕降临后,唐淑月和苏染抵足而眠。她因为右手的伤只能侧着身子,身边又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不习惯,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只能睁着眼睛盯着苏染的后脑勺发呆。 “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睡不着吗?”原本背对唐淑月的苏染忽然出声, 原本正在想心事的唐淑月被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认床。”唐淑月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师姐怎么也没睡?” 苏染沉默了一会儿:“你去年也是住这间房吧,当时不认床?” 说话间她转过身体,看向里面侧卧着的唐淑月。眉眼清润的少女神色清明,显然一点也没有睡意。 “应该也认床吧。”唐淑月不是很确定,“不过当时更多是兴奋,半夜翻来覆去,第二天困得要命。” 去年的唐淑月不过十五岁,还是第一年参加青云大比。林宴和帮她订好房间,她哪里都觉得新奇,一想到后面的比赛便又心潮澎湃,催龙舟带她飞到醉春风楼顶看月亮。 结果她到了之后才发现,屋顶上坐了好些年轻修士,都是第一年参加比赛睡不着的新人。 “是吗?”苏染也不再问下去。 “对了师姐,今天那个伤了我的虎妖,和妖界那些妖族是不是不太一样?”唐淑月问起了这件事。 她不是没有炼化过妖力,但文寒眠的力量却又和她以前所见到的不同。它并不完全和普通妖族一样,却又和修士的灵力有些许相似性,导致更容易和她体内的灵力混同和攻击。 “妖界的妖族和修真界的妖修所修行的道并不相同,”苏染到底比她多活了一辈子,见识的东西自然也更多,“妖界更注意本体的修行,他们比之人类有更长的寿命,却也缺少作为人族的潜力,修炼的速度比我们要慢很多,也不能投胎转世。” “那岐山派的那个……” “他显然走的是我们修真界的路子,未来结丹也是金丹而非妖丹。”苏染回想起午后的那个虎头虎脑的黑衣少年,“他们摒弃了原身亘长的寿命,来换取和人族相当的修炼速度和飞升的潜力。” “可为什么要这么选?”唐淑月把头枕在胳膊上,“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还是愿意活得更久一点。” 执行任务的时候,唐淑月见过太多太多的妖族,虽然他们修为或许远远不及荆山派的各位前辈,但他们的寿命可能是清微的十倍不止。唐淑月想,如果可以给她选择的话,同样不能转世,她当然还是愿意活得更长一些。 “因为人族可以飞升,但妖族成仙太难。”苏染难得耐心地解释,“妖族修炼方式大多有伤天和,孽债缠身以致修为虽到却无法证道的例子也有很多。很多妖族大能不仅不能飞升,还有可能在进阶过程中被雷劫劈到灰飞烟灭。” “是,是吗?”唐淑月开始打哈欠,脸上也多了几分困倦。 “而且选择人身修炼之后,原本只能有一世的妖修也能获得天道相对的补偿,”苏染想起前世自己听过的古老传说,“他们即便在第一世的修炼中折戟死去,机缘巧合的话灵魂也能被送往轮回得到第二次转世,只是资质可能比之前世要弱一些,也有可能是个凡人。” “比起我们这些只能有一辈子的修士来说,他们可以说是相当幸运了,不需要我们的同情。” “听起来是比我们幸运多了,真好啊……”唐淑月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她睡着了。 正说到要紧地方的苏染住了嘴。她仔细看着面前安然睡去的少女,唐淑月因为打哈欠睫毛上还挂着一点生理性泪水,脸颊睡得红扑扑的,一看就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 “不,你至少还比我幸运。”苏 分卷阅读53 染轻声说。 青云大比刚开始的时候,从不缺少实力低微但是想过来碰碰运气或是积攒经验的年轻人。唐淑月第一天连续二十三胜,对手从金丹到筑基的都有,甚至还有一位炼气七层的十五岁少年。 当然他发现对手是荆山派的金丹中期就立即举手示意弃权,并没有在赛场上多待一会儿自取其辱。 “在宗内待久了,我都快忘了修炼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唐淑月下台之后和林宴和嘀咕,“十五岁还没筑基的话,以后的修炼之路会很难走吧。” “孟平都快筑基了,你这么想也很自然。”连续二十七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林宴和拿到了免试直接晋级资格,“但没有宗门的修士缺少师长的引导和教诲,也没有灵石和丹药的支持,修炼速度自然会比我们慢很多。” “正是因为如此,师父当初才那么看好微平生。没有任何背景支撑独自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了。” 唐淑月思忖了一会儿:“微平生?” “你忘了你醋坛子的绰号怎么来的了?”林宴和有些好笑。 “是他啊。”唐淑月恍然大悟,“这么奇怪的名字,难怪我当初没记住。” “但他肯定记住你了。”林宴和想起当时的场景,独来独往的修士远远看过来的那一眼,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 “记住——我?”唐淑月有些困惑,“我当时好像没跟他说过话吧。” “唐淑月?”忽然有个女声在背后响起。 唐淑月转过身,却见来人一身黑色道袍,容貌清丽,腰间悬着一把明月刀。神色不善,显而易见是岐山派的弟子。 明明声音挺耳熟,看起来也面善,但唐淑月并不记得面前黑衣女修的身份,也不明白岐山派弟子为什么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 “是我,”她礼貌地点头,“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你不记得我了?”来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嘴角的笑容带着些嘲讽。 “我应该记得你吗?”唐淑月高挑起眉头,“我还没见过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青云二十五,二十四岁的金丹中期,岐山派宗静。”林宴和提醒唐淑月,“就是去年你五十进二十五的时候……” 唐淑月想起来了。 要不记起来也很难,毕竟是去年打败了自己的人。唐淑月一百进五十的时候击败了丹南宗的玉玲珑,五十进二十五的时候却输给了岐山派的宗静,只能参与二十六到五十之间的车轮战,因为经验不足不懂保留实力惨遭落败,勉强苟了一个四十九名。 但宗静却借此直升青云榜前二十五。虽然她也确实是第二十五名。 虽然青云大比的赛制有着运气的成分,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唐淑月既然输给了宗静,倒也不会没那个勇气去承认。今年输了没关系,明年再来就好,何况她还年轻。 每一年新年守夜的时候,唐淑月都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愿望:要在三十岁之前爬到青云榜的顶端,最好就在林宴和的前面,她第一师兄第二的那种。 不过因为这个愿望实在有些羞耻,唐淑月从来没和别人说过。 “是你啊,”唐淑月既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自然也猜到了对方主动搭讪自己的原因,“怎么,是觉得自己今年支撑不到和我碰面的时候,所以迫不及待地过来找我告别?” “我是怕你今年连前五十也进不了,”宗静毕竟比唐淑月和林宴和都年长几岁,丝毫没有被激怒,“所以跟你先打个招呼,免得我俩今年一句话没说你就回去了。” “可以可以,”唐淑月连连点头,“希望今年运气好,我俩能提前碰到。这样你就能早点走,还能节省点时间回你的岐山派好好修炼。” ☆、偷鸡狐狸 很少有人知道, 天下四派中岐山派与荆山派的关系,刚开始并没有这般水火不容。 据说在很久之前,中州有四位天资过人的修士。他们同为天之骄子,相交又甚是投契, 在中州画了地盘之后各自创建起自己的门派, 百年之后又相携飞升, 可谓是灵魂知己惺惺相惜。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后人因为利益的冲突起了些龃龉。毕竟交情只是上辈人的事, 而他们已经飞升了。继任者断然不会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联系放弃自己修炼进阶的机会。这么一辈一辈磋磨下来, 当初开派祖师之间缔结的同盟逐渐变淡以致于无。 但那时候的岐山荆山二派的弟子,碰面见礼也是温和的。 直到百年前荆山派老宗主的一位亲传弟子,因岐山派弟子的背叛死在了一次任务中。 时隔多年,亲眼见证过这件事的前辈不是闭关便是去世, 清微也从来没和林宴和他们提过。唐淑月也只是听山里弟子的风传, 说是清微真人那一辈中资历最浅的小师妹, 全心全意地爱慕着岐山派老宗主的某一位亲传弟子,最后却在任务中惨遭丢弃,重伤无人救治以致最后香消玉殒。 那负心汉具体是岐山派 分卷阅读54 哪一位修士, 传闻也并没有说明。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 那人必然不可能是如今的岐山派宗主道远真人。传闻中的尹青河那一年尚还年轻, 甚至没有突破元婴后期,硬是背着一把重剑杀上了岐山派,单挑了岐山派宗主六位亲传弟子,六连胜后斩落那负心汉用刀的右臂,道了一声“承让”后扬长而去。 唐淑月并没有见过师父年轻时的模样,也只能在这些模糊而陈旧的传闻中遥想清微当年的风采。也就是因此一战,荆山派老宗主彻底确定了尹青河少宗主的地位, 某种程度上也表明了荆山派的立场。岐山派和荆山派的同盟就此破裂,老一辈只有在四派同时出现的场合,为了维护表面上的和平大概说两句话。 虽然嘴上狠话已经放了出去,但唐淑月也知道自己和宗静之间的差距,并非几句嘴炮就能弥补。虽然前一年她在五十进二十五的时候输给宗静很丢人,但那一场唐淑月输得半点不冤。无论是灵力或者战斗经验,当年初出茅庐的唐淑月都远不是宗静的对手,她唯一的优势只有年轻。 因此在撂完狠话之后,唐淑月转头就一个人进了太行山,找了个地方独自练剑去了。只留下林宴和在客栈,推门便看见一只长耳白狐蹲在桌上,正在啃他新买的烧鸡。 “你怎么进来的?”他在身后关上门,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结界有没有哪里破了洞。 出乎意料的是,即便已经混了一只狐狸进来,林宴和房间的结界仍旧是完好的。啃得满脸是油的小狐狸从荷叶包里抬起头,无辜地摇了摇尾巴,一点都不慌张。 “结界能力吗?”林宴和往桌边走去,小狐狸敏捷地跳到了地上,和林宴和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桌上一片狼藉,原本皮薄汁多肉质鲜美的烧鸡被啃得只剩下一多半的骨头。用来包裹烧鸡的荷叶被牙齿撕开,扔得一桌都是。空气中还残留着酱汁与荷叶的清香,但烧鸡本身却早已进了小狐狸的肚子。 “这什么吃相?还跑到别人房间不问自取。”林宴和敲了敲桌子,“她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修炼到这个年头,这白狐已经能听懂人话,自然也能听出林宴和是在谴责唐淑月管教不力,当即不满地“呜呜”出声。低沉的咆哮压在喉咙深处,显出几分攻击的姿态。 “还挺凶。”林宴和在椅子上坐下来,朝它勾勾手指,“那怎么不敢过来?” 狐狸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即掉头就跑。 池宁风带着自己两个徒儿来找林宴和的时候,正好听见房间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林宴和进去之后只关了门,并没有合上结界,毕竟这狐狸看起来也不像是能被结界困住的样子。 “宴和?”他敲了敲门,“出什么事了吗?” 里面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就是林师叔住的地方吗?”之之小声问齐离暄。 “应该是。”齐离暄过年后稍微长高了些,怀里抱着池宁风为他量身定制的佩剑,脸上的表情拽得二五八万,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 下一秒门被打开,出现在三人面前的确实是林宴和本人无疑。他手里倒提着一只长耳白狐的尾巴,被捉住的狐狸头朝下吊在空中,面上流露着一种“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池宁风诧异道。 “好可爱!”之之的关注点却和他师父完全不同。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下意识上前两步,想去摸一摸这只小狐狸。 白狐因为倒挂在空中,其实并不能看清站在面前三个人的模样。但之之说完话的下一秒,它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拼命地挥舞自己的爪子,在空中胡乱扒拉着想离她远一些。 “家里小孩不听话,稍微管教了一下。”林宴和自然察觉到了小狐狸对之之的抵触,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把它换到了自己的左手边。 “灵狐吗?”齐离暄难得也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是公的还是母的?” 林宴和难得被问住了,毕竟妖兽开了灵智和人族无异,有了礼义廉耻的概念之后会把自己的某些重要器官藏起来。而林宴和自然不会无聊到翻开它肚皮专门检查一下性别,不然恐怕会被恼羞成怒的灵兽划花脸。 但这么说起来,林宴和倒是不止一次看到这只狐狸主动向唐淑月翻出肚皮…… “呀,原来是公的。”之之趁林宴和一个不注意,凑上前拨开银狐肚子上的白毛,看稀奇似的发出感慨。 小狐狸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挣脱林宴和的手之后跑掉了。 唐淑月练完两套剑诀之后,日色将暮。毕竟山里的太阳总是落得格外早些,不多时温度便低了下来。清冽的泉水在灌木丛的掩盖下汩汩流动,虫子在草丛中哀鸣。练出一身臭汗浑身酸软的唐淑月坐在剑上晃悠悠地往山下飘,以此节省力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下山的时候半点没有发出声音。 “你真的能做到吗?”一个柔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熟悉到唐淑月打了个激灵。 因为夕阳已落,太行山都笼在一片茫茫的雾气之中 分卷阅读55 。唐淑月不耐烦跟着小路慢吞吞晃下去,直接升了高空在树上飘着。纱一般的雾气从她身边流过,底下是太行山壮阔的山林。 清微曾经和唐淑月说过,太行山最漂亮的时候莫过于冬日的下雪天,放眼过去皆是一片雪白。身处其中,忽然觉出修士的渺小。只可惜唐淑月一直没有机会亲眼得见。 如今看一眼笼在山岚中的春日太行山,大约也算是另一种补偿。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玉华真人的声音。 因为雾气的存在,唐淑月看不清路上的人,路上的人自然也看不到上空坐着龙舟剑下山的唐淑月。唐淑月只能凭借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概确定玉华真人所在的地方。 “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再问。”回答的声音赫然是许久不见的秦星雨。她面对玉华真人的时候并没有半分对师长的尊重恭敬,反而有种硬邦邦的针对。 唐淑月皱起了眉。 “我自然没有不信你的。”玉华真人声音愈发温柔,闻之令人如醉如痴,“只是青云大比上多有异数,我怕你出事。” “怕我出事?”秦星雨重复了一遍,随即嗤笑出声,“你大概恨不得我出事。” 唐淑月微微后仰。 “这倒不至于,”玉华真人轻声细语,“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唯一的弟子。” “但你却不是我唯一的师父。”秦星雨毫不客气地揭露了这一层面纱,“你明知道我们的目标相同,注定不能互相容忍,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幅假惺惺的样子?” “目标相同?”玉华真人重复了一遍,随之微微笑了起来,“何以见得?” “虽然不知道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我还是想说,作为师父,我确实已经尽到了我的职责。”玉华真人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不希望你在这次大比上出事。不管你相不相信,但这却是实话。” “虽然不知道你对你爹有什么误解,但我还是要说,你爹确实是位非常优秀的修士,而且对我很好。”阿娘说的话如在耳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暂时不能回来接我们娘儿两个,但他当初答应了我会回来,那他就一定会回来。” “哪怕迟了这么多年?” “哪怕是这么多年。” 在母亲去世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唐淑月并不愿意回想起她对自己那位没见过面亲爹的执着。对唐淑月而言,她那位爹不过是千千万万负心汉中的一员,和故事里辜负了那位不知名小师叔的渣男没什么两样。 但阿娘却始终认为他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暂时无法回来见她,并且请求唐淑月一定要相信。 时过境迁,唐淑月已经忘记了当年母亲说起那个男人时的神情。但玉华的声音让她忽然又回到了唐家庄的那个夜晚,病重的唐声声握着唐淑月的手,嘱咐她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等着爹来把她接走。 “你到底是谁啊?”唐淑月轻声说。 ☆、隐藏杀招 虽然那日没听清玉华真人和秦星雨到底在说什么事, 但唐淑月内心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一方面秦星雨和玉华的存在对她而言确实是个疙瘩,二来她们若是在青云大比中出了什么岔子,丢的总是荆山派的颜面。 因此她即便是在客栈修炼的时候也总是在想这件事,以致有一张传音符突兀在面前显形的时候, 唐淑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程溪时在说什么。 “今日抽签碰上了丹南宗的女修, 坐标三号竞技场速来救驾。” 唐淑月愣了一下才伸手将传音符取下来, 下一秒又一张传音符迅速在空气中显形,只有两个字。 “速来!” “谁?”正在榻上拿狗尾巴草调戏小狐狸的林宴和抬起头。 “还能有谁。”唐淑月从他怀里一把抱走白狐, “别玩了, 再玩孩子就傻了。” 传音符上的字迹在某一种程度上能反应当事人的心情,而唐淑月所接到的信上,速来“来”字的最后一捺已经拖出了符纸的边缘,显出几分崩溃和凌乱。 太行山脚为青云大比建造的竞技场一共十六号, 一到六号的方位都比较偏僻, 需要进到山里。唐淑月赶到三号竞技场的时候, 程溪时正镇定自若地抱着胸和洞庭山弟子交谈。 “你有把握能抵抗住她的魅术么?”孙元睿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面对丹南宗的魅术时能克制住吗?”程溪时反问。 “我克不克制得住不重要,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对手。”孙元睿摊手,“但你若是今天在玉玲珑身上栽跟头, 怕是明日还要再上场比赛一天。” “你的对手是玉玲珑?”唐淑月在他俩身后插话。 青云榜第一轮筛选的要求, 是胜场达到一百。败场达到十次即为淘汰。唐淑月为了正式比赛的时候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对应的精力应付赛事, 初选刚开始那几天以高强度高密度的对决赢下了一百场自动晋级。 所以这些日子的初选已经没有她的事情,只 分卷阅读56 是自己待在客栈里修炼,偶尔遇到问题问问师兄师姐。 直到程溪时的求救信发来。 “你可算来了。”程溪时如蒙大赦般抱住唐淑月的胳膊。 “我是来了,”唐淑月摘下自己的灵兽袋,放入程溪时的怀里,“毕竟有人连发两道传音符催我快点来,跟催命一样。” “不过我得事先声明一点, 我也不清楚它对丹南宗的魅术有没有抵抗能力,”唐淑月提前打了预防针,“但我想以你的实力,即便被暂时迷惑,应该也不至于会输给玉玲珑。” 程溪时作为洞庭山山主的亲传弟子,修为自然可列上乘。只是因为心性简单又不设防,容易被幻术一类迷惑。 去年在程溪时成功破开柴桑幻境出关之前,她的师父其实是很担心的。 “清醒的时候是不至于,但被勾了魂之后就不知道了。”孙元睿幸灾乐祸地打开扇子,“毕竟有些人看到美人就迷了眼,人家手指一勾没准就跟着跑了。” “那也得是美人才行,”程溪时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孙元睿,“像你这种人就是永远没有机会感受到身为美人的优越感。” 程溪时和孙元睿到底不是一个师父门下,唐淑月生怕他俩吵起来,不得不生硬地为这二人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来三号竞技场?难道是为了来看溪时的比赛?” 这话明明是对孙元睿说的,结果程孙二人齐齐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我来看她比赛做什么,在宗内的时候我还没看够吗?”孙元睿合上扇子,“是我的一个朋友今日在隔壁竞技场抽号,结果我顺路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丫头蹲在路边长吁短叹,一副前途渺茫的样子。” 程溪时撇撇嘴,难得没有反驳。 “你的朋友?”唐淑月想起了那日所见的温润少年,“就是那位雁门山的……” “陆陵。”孙元睿知道她不太能记住人名,“他今日是在四号竞技场,今天顺利比完的话应该就能晋级了,我想去看他比完了没。” “对了,你们宗门的玉华真人何时收了一位新弟子,我居然从来没听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孙元睿扇子抵着下巴,脸上微露困惑。 “你是说秦星雨?”唐淑月很快反应过来。 “是她。”孙元睿一扇子敲在掌中,“我先前一直自以为你们荆山派没有我不认识的人,结果今年又是苏染又是秦星雨的,倒让我惭愧起来。” “那你知道玉华真人是谁?”唐淑月试探地问。 “那不是你师叔?虽然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但据说没人见过她真面目的半妖。”孙元睿有些莫名其妙,“我还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 “是吗?”唐淑月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又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那你是怎么知道秦星雨的?” 她这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孙元睿一下来了精神。 “陆陵午间传了消息给我,他今日抽签抽到的十四位对手中,有一位是荆山派的剑修。” “那女修名字有点像你,也是什么星星月亮的,他就记住了。” “……像我?” ——— 陆陵是个慢节奏的人,这一方面可能是来自于他母亲的遗传,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天性不爱争强好胜。因而他每年在青云榜的排名都中不溜,既不太前也不落后,不会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人们下意识就忽略了过去。 这么年复一年,依然很少有人能记住这位始终在二三十徘徊的雁门山弟子。毕竟海内西南距离中州相去甚远,两地的宗派势力也互不打扰。如果不是因为登天石的存在,陆陵大概不会来参加中州的青云大比。 太行山因为地势缘故,山间大多时候都被终年不散的雾气缭绕。白色玉石筑成的四号竞技台被水雾包围着,看不见太阳和天空,只有零星两三人在台边看热闹。 毕竟今天的十三号竞技台有荆山派那位横空出世的元婴中期在大杀四方,许多人都跑出山去看热闹了。 “现在比赛开始,双方通报姓名。”负责裁定胜负的老修士往后退了一步。 “中州荆山派,秦星雨。” “西南雁门山,陆陵。”陆陵绅士地行礼。 三秒寂静之后,秦星雨忽然暴起! 陆陵以前不是没和荆山派的剑修交过手,自然知道荆山派弟子最注重正面对决,具有极其强大的爆发力和攻击力。相对应的,如果剑修本人灵力不够充足修为不到,很容易在高强度爆发之后变得疲惫,进而后继乏力。 无涯剑诀就是开派祖师为了克服这一弱点创造出来的剑招,可以在高强度爆发后在消耗和恢复中寻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进而在长久的持续战中获得优势。修行的道路无涯,丹田内调动的灵力也无涯,这才是荆山派战斗的根本要诀。 但面前的这位荆山派弟子,无涯剑诀似乎只修到了三层。 看出这一事实对陆陵不是什么难事,他心念电转之间便做出了决策。一个侧身闪过秦星雨第一招攻击,接着拂手 分卷阅读57 一挥,一张素琴出现在陆陵面前。 下一秒琴上五根弦无风自动,混合的音波向秦星雨的侧面席卷而去。 虽然这一攻击来得猝不及防,但秦星雨反应很快,毕竟她如今名义上的师父玉华真人就是音修。她脚下使力,瞬间转移了自己身体倒退的方向,想要避开这一击。 但那音波居然也会锁定目标自动转向,并且动得远比秦星雨更快。还没等她完全闪避开来,那一层直追而来的能量波动便直直地撞了上来。秦星雨仓促之间只能用剑架住了那一击,但依旧抵抗不住,被撞到倒飞出去,硬生生在快要掉落竞技台之前才勉强稳住了脚步。 “金丹圆满?”秦星雨强行稳住体内波动不平的气血,抬起头看向另一边温润有礼的男子。 “既是金丹圆满,怎么才是区区二十多名。”场外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林宴和可是金丹后期的时候就是青云第六了。” “可能是战斗风格不一样?”其他人猜测道,“这小子看起来修为有余,只是攻击性不足,怕是没有林宴和的那般锋锐。” “但是实力差距也太大了,金丹前期对金丹圆满,能撑过几招?” “荆山派那姑娘好像已经输了九场吧,恐怕是悬了……” 秦星雨暗自咬紧了牙关。 “姑娘没事吧?” 陆陵看出她面上变换不定的神情,以为是自己方才那一下伤到了她哪里。尽管他有克制了力道,但他已经忘记了正常修士的金丹前期应该有多弱小,难免有些担忧。 “荆山派秦星雨,你可要认输?”当裁判的老修士声音慢吞吞的。 “我认……”秦星雨缓缓张口。 底下看戏的众人以为这场只过了一招的比赛将要就此结束,纷纷摇头准备四散。毕竟金丹前期对上金丹圆满,除去贺云书与林宴和那种习惯了跨阶挑战的绝世天才,其余一般都翻不出什么浪来。 “我不认输!”下一秒秦星雨忽然改口,同时拖着自己的剑笔直重新往前冲,转眼便冲过了三分之二的竞技台。饱含杀意的剑气和灵力共振,原本平和冲淡的灵力也染上了杀气。 “木灵根?”陆陵愣了一下。 即便是微有些惊讶,陆陵也并没有就此懈怠。下一秒琴上五弦齐齐飞出,化作白光要将秦星雨捆住。秦星雨眼疾手快地一剑劈在其中一道白光上,却仿佛砍到了金石。火星四溅,秦星雨的剑锋被勒出一道豁口。 秦星雨眼睛黯淡了一瞬,随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竟是完全放弃了抵抗的样子。手上力气瞬间卸去,原本正在和秦星雨较劲的白光一时收不住,竟是直接割向了秦星雨的脸蛋。 照这个趋势下去,白光会顺利地切掉秦星雨的半个脑袋。陆陵慌忙一挥手,无法遏止的琴弦瞬间转变了方向,一眨眼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高空。 下一秒“噗”的一声,是刀剑入肉的声响。陆陵低下头看去。秦星雨自从琴弦中脱身的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近身,一剑扎穿了陆陵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陵死不了,某种程度上他比女主还小强。 零点还有一更,我想试试零点的玄学,不习惯熬夜的小可爱记得早点睡觉。 尝试着加了分隔符,但不敢加太多,看不习惯的读者记得留言跟我说。 ☆、昆仑秘术 唐淑月倒吸一口凉气。 把狐狸送到程溪时那里之后, 孙元睿说要来看陆陵的比赛,唐淑月寻思这或许是个观察秦星雨实力的好机会,顺势说要和孙元睿一块去四号竞技场。 尽管好友程溪时再三挽留,唐淑月依然毫不留恋地掉头就走。只留下那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少女, 在身后伸出绝望的爪子。 唐淑月和孙元睿到达第四竞技场的时候, 恰好碰见秦星雨和陆陵见礼。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孙元睿也觉得自己来得很巧,因此和唐淑月站在场边, 和那些没事来旁观的修士站在一处。 “陆陵真的是金丹圆满?”秦星雨和陆陵第一次交锋过后, 唐淑月纳罕道,“我以前从来都没注意过有这么号人的存在。” “他身份有些特殊,平时也不好张扬。”孙元睿听着身边的旁观者夸林宴和的剑气究竟有多锋锐无坚不摧,难得有些酸不溜丢, “自然没你师兄那般锋芒毕露。” 唐淑月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 此后两人之间相继无话, 直到秦星雨趁陆陵收手的时候一剑扎穿了他的胸膛。在场的都是修士,自然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看明白了若是陆陵当时不收手秦星雨性命堪忧, 也看明白了秦星雨是如何借了陆陵的善心耍的阴招, 当下人人皆惊。 唐淑月倒吸一口凉气, 孙元睿拍案而起。 “你在干什么?”原本昏昏欲睡的老修士一闪身按住了秦星雨的手,厉声喝道。 “抱歉。”秦星雨迅速松开佩剑,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陆陵 分卷阅读58 的眼睛,声音很轻:“真的非常抱歉,但是我需要赢。” 在被陆陵第一招击退之后,秦星雨确实有一瞬间打起了退堂鼓。她不是傻子,自然也清楚金丹前期和金丹圆满之间的差距。一个金丹圆满的林宴和可以打十个金丹前期的秦星雨, 她也知道。 但那一错眼,就那么一错眼,秦星雨瞥到了台下挤在人群中的唐淑月,忽而又改变了主意。 这些日子她一直有在关注唐淑月的比赛,自然也知道唐淑月早在几天前就完成了百胜的目标成功过了初选,但是自己却因为实力和心态屡战屡败,再输一局便是一败涂地。 她想起了曾经只袒护照顾自己一人的师兄,曾经温和耐心教导自己的师父,曾经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师门中人。而今这一切都被另一个人夺取,好似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 既然已经没了一切,那么至少还有眼前的比赛,是她不能再失去的。 “我没有扎到他的要害,只是暂时让他失去了战斗的能力,”秦星雨不敢再看陆陵的眼睛,转过去看向当裁判的老修士,“现在把他送去医修那里还来得及。” “你,”老修士当了这么多年青云大比的裁判,什么明枪暗箭没见过,眼下却差点被秦星雨气笑出声,“你怎么好——” “我没事,”陆陵的声音显露出一点淡淡的疲惫,他把手按在老修士的胳膊上,稍微用了点力气,“没有那个必要。” 秦星雨原本想让他不要逞强,但她目光落在陆陵身上,忽然瞪大了一双眼睛。 没有血液,即便是被一剑扎穿了胸膛,陆陵的胸口也没有半分血液渗出。他伸手拔出秦星雨的佩剑,胸口露出一条细长的缝隙,足以从这边看到陆陵身后的风景。 还没等秦星雨回过神来,陆陵顺手掰断了她的佩剑,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同时从他的胸口开始遍生了层层叠叠的枝叶,迅速包裹住了那一个被刺出的空洞。 下一秒翠绿的枝条消失,陆陵胸口的皮肤重又恢复,平整完好如初。 只留下衣服上的那两个前后一致的破洞,兀自在风里招摇,提醒诸位方才那一场并不是幻觉。 “你,你不是人类?”秦星雨颤抖地问。 “树妖?”老修士毕竟见多识广了一些,当下认出了陆陵的原身。 陆陵颔首,默认了裁判的猜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妖修参加青云大比也不会获得什么优待,所以我也没有说过。”陆陵倒是很平静,只是看着秦星雨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失望。 “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好心放过的人下手如此毫不留情,没想到看起来温和漂亮的小姑娘如此狠心,没想到自己若当真是人族,此刻就得胸口被穿个洞送去就医了。 ———— 晋宁村,醉春风二楼,唐淑月在给陆陵倒酒。 桌上坐了四人。除了陆陵和孙元睿,林宴和也从三楼晃了下来,大概是饿到不行下楼去后厨找东西吃,结果半路上看到唐淑月在殷勤地给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修士布菜。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唐淑月的旁边。唐淑月瞪了他一眼。 “原来是这样。”在唐淑月尽可能委婉地解释了秦星雨其实是个新来的荆山派修士不懂规矩,冒犯之处希望陆陵见谅,希望不要破坏荆山派和雁门山的交情等等之后,孙元睿若有所思,“难怪,我就说我怎么不知道荆山派有这么号人物。” “唐姑娘不必紧张。”即便方才被人刺了一剑,陆陵依然显得温吞有礼,“在下并非那等迁怒之人,自然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唐淑月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汗毛倒竖。“冤有头债有主”这种杀气腾腾的话,怎么看似乎也不是这等温吞甚至腼腆的少年会说出来的。 “原来如此,”林宴和的关注点却完全走偏了,“所以说,你原来是只树妖?” “严格来说,是不死树的孩子。”陆陵纠正他的话。 “不死树?”林宴和神情难得正经起来。 传说中昆仑虚多神兽,其中开明北更是遍生神树。其中有一树,名为不死,寿与天齐。万年结一次果实,食其实者不死,因此名为不死树。多少修士为了追求无穷无尽的寿命,前往海内西南昆仑虚寻求不死树的下落,却无一人成功,只能铩羽而归。 因而即便是天下四派中的林宴和与唐淑月,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不死树。 “没错,我就是不死树的果实,生下来便成人身。”陆陵似乎并不介意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的母亲便是不死树,因此说我是树妖,其实也不算错。” “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们?”唐淑月险些呆了,“你就不怕我们觊觎不死树的果实?” “觊觎有什么用,你们又拿不到。”陆陵倒是显得很轻松,“说起来,我刚才确实有输给你们宗门的那个女修。” “输了?” 因为陆陵是在肉眼可见的优势下去救的秦星雨,秦星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刺了 分卷阅读59 陆陵,但却没想到陆陵并非人身。因此老修士毫不犹豫地判定了陆陵的胜利,秦星雨败局已满十次被踢出初选。 “因为作为果实的化身,我的心脏就是果实的所在。”陆陵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如果没有我的母亲,我方才或许真的会死。” “你是说,昆仑秘法?”林宴和反应很快。 传说中昆仑虚的神兽中流传着一种秘法,直系血亲可以在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之间缔结一种类似“契约”的联系,进而代为承受自己孩子在危急关头承受的伤害。 这种秘法看起来颇为逆天,实际上受限也极为严重。一来它只有在当事人确确实实会因此而死的时候才能转移伤害,小磕小碰并不能起到作用。二来它转移的伤害是百分之百,缔结契约的父母将要完完全全承受自己孩子遭受的伤害,不打半分折扣,极有可能就此死去。 “正是因为如此,人族很少会采用这种秘法对自己的孩子进行保护,只有原身远比人族强健坚韧的神兽会采用这一方法,保护自己未能长成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唐淑月小声问林宴和。 “我偷师父的藏书看到的,”林宴和同样小声回答,“叫你平时不好好看书。” “师父让我看的书我都有认真看好吧,”唐淑月不服气地呛了回去,“我回去要和师父告状,就说你偷看他藏起来不给我们看的旧书!” “林道友所言甚是,”陆陵见他二人斗嘴,忍俊不禁,“神兽的成年体和幼年体相差甚远。比如开明西的赤蛇,年幼时鳞片尚未长齐也未曾蜕皮,遭受一点重挫就有可能死去。” “但他们已经到了成熟期的父母,遭遇同等的伤害,可能只是觉得自己鳞片被什么小树枝戳了一下。” “所以你的母亲不死树,也在你身上使用了这种秘法吗?”唐淑月小心翼翼地问。 “确实是这样,毕竟我当时年幼,不愿意一直待在昆仑虚,一心想要出去闯荡。而我娘又不放心我一人独自远行,担心我会被人看出原身之后剖腹取心。”陆陵的脸色稍微黯淡了一些,“所以她要和我缔结契约之后,才愿意送我去雁门山学艺。” “这样我娘能承受我遭受的所有致命伤害,而她是永恒不死的。”陆陵稍微振作了一点,“而别人也永远无法取到我的心。” “原来是这样吗?”唐淑月轻声说,“你娘一定非常爱你。” 陆陵忽然笑了。 山中原本就是阴晴不定的天气,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唐淑月送陆陵和孙元睿出门,他二人今日抽的签仍未比完。陆陵抬头看着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把这些都告诉你吗?” 唐淑月把伞递了过去:“为什么?” “其实你我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很亲切的气息。”陆陵转头看向唐淑月,“很熟悉,熟悉到让我想到了昆仑虚。” 所以他没有再看第二眼,也没有试图太过靠近她,唯恐自己会当场落下泪来。 “今天再一见面,我似乎可以确定了。”陆陵接过雨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或许是同类?” 唐淑月愣住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陆陵和孙元睿早已消失了影踪。只剩下一点淡淡雨后的草木清香,还遗留在空气中。 ☆、冤家路窄 “近日玉华师叔门下秦星雨, 赛场上在对方已经手下留情的情况下突下狠手,以致雁门山弟子陆陵受伤。虽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但这些日子外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暗示我们荆山派弟子用心险恶, 都是忘恩负义之流, 只是碍于宗派势力不好明说。 “明日是正式选拔之日, 前四百名修士已经陆续准备就位。听闻岐山派宗主已经到达太行山落脚,因为知道自己爱徒文寒眠在和我战斗时吃了苦头大为愤怒。徒儿斗胆询问师父何日从荆山动身启程, 若是来得晚了, 师父怕是不能再见到活着的我一眼。” 深夜的醉春风,修士大多各回自己房内歇下了。即便在自己房内如何折腾,只要结界一架,声音便半分也传不出来。又加上这些日子的初选淘汰了不少修士, 房间也空出了不少, 整座酒楼便安静了下来。 月光照在空旷的街道上, 春风楼的门半开不开。 而林宴和坐在一楼的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一碗面条。 “味道怎么样?”唐淑月托腮问他,“我刚才好像盐放多了。” 林宴和前一年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杀了一条千年蛇妖, 内丹拿来和唐淑月换了一碗鸡汤面, 尤其强调了“鸡汤”二字。唐淑月曾经觉得他上辈子本体就该是只黄鼠狼, 成日去农户家偷鸡摸狗。 荆山派不常养鸡,唐淑月也懒得费那个神专程下山去弄。恰好二人这次一同出门,酒楼自然圈养了不少家禽。唐淑月付了银子,请陈掌柜帮忙从后院捉一只给她下厨。 “还行,也不是很咸。”林宴和喝了一口面汤,“你不吃吗 分卷阅读60 ?” “我不饿。”唐淑月摇头。 “你还在想秦星雨那件事?”林宴和放下筷子。 “也不全是,我已经传音给师父告诉他那件事, 想来师父心中自有定论,应该很快就会赶来。”唐淑月叹气,“我就是晚饭吃伤了。” 她不算挑食,只是不爱吃芹菜。苏染自其它客栈有空屋之后就从唐淑月房内搬了出去,她今晚去找师姐的时候被顺势留下来吃晚饭。那一家酒楼的手包饺子据说很好吃,苏染给她点了一碗。 只一口,熟悉的芹菜梗就让唐淑月变了脸色。 “你直接跟她说你不吃芹菜好了。”林宴和叉起一筷子面条,面汤上金黄色的油皮被拂去了,露出底下奶白的汤底。 “我敢吗?”唐淑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是师姐教育我不要浪费粮食怎么办?” 虽然这些日子唐淑月和苏染关系亲近了一些,但她自觉也没熟到那份上,被指出坏习惯的话还是有些丢人的。 “师父让你不要挑食这么久,也没见这么有效。”林宴和高高扬起了眉毛,“师父话的分量,在你心里连个新来的师姐都不如。” “不,师父在我心里的地位永远不能被任何人超越。”唐淑月断然否认。 “连我也不行?”林宴和学着唐淑月的样子托腮,看着她的眼睛。 “当然……”唐淑月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地伸出手平平地一划,“我允许你和师父处于同一水平线。” “但师父对我来说本来就是很特别的,”唐淑月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你能想象当时我一个人生活在唐家庄的日子吗?而师父是带我走出那里的人。” 年幼弱小的凡人守着自己母亲的坟墓独自生活着,同时不抱期望地等阿娘说的那个修士回来,等给予了她一半血肉的那个男人来接她。 但当时的唐淑月同时又清楚地明白,那个人永不再来。 等待的时间是寂寞而孤独的,小唐淑月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会在唐家庄这么困守到死。直到路过的清微看出了她的水灵根,向她伸出了自己宽大温暖的手掌。 “你想修仙吗?”他语气和蔼。 于是唐淑月义无反顾抛下一切,来到了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荆山派。 同时她暗自发誓,这辈子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她都不要再这么明知毫无希望,却不得不等另外一个人。 ———— 比赛正式开始这日是个好天,四百名完成初选的修士站在台下。四大宗门到了两位宗主,岐山派和洞庭山。另外两门也都派出了有足够资历的修士,代为履行宗主的职责。 衡山派出席的是宗主的师叔,一位身份甚是尊贵的佛修。而荆山派出席的是那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清微的师妹玉华真人。 “我一直很好奇,她既然一直不摘面具,别人是怎么知道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唐淑月小声对林宴和吐槽。 她一直觉得审美是件很主观的事情,何况玉华真人成日戴着那半张面具,唐淑月根本看不清这位师叔的脸。偶尔唐淑月也会好奇,玉华真人是不是洗澡睡觉都戴着那张面具,不肯摘下来。 当然她也没那个胆子去偷看。 “据说是年轻时候传出的盛名了,据说当时玉华师叔那一辈中许多杰出弟子因为她的容貌神魂颠倒,她却爱上了一位心有所属的男子。”林宴和抱着他的九微,远远地往台上看过去。风姿绰约的女修微微颔首,正在听岐山派宗主道远真人说话。 “那男子是谁?”唐淑月忍不住八卦起来。 “谁知道。”林宴和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一脸好奇的女孩,“总之传闻中她受了很重的情伤,又被不相干的人烦到不胜其扰,索性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戴上面具以求清净。” “听起来很奇怪。”唐淑月摸了摸下颌。 “哪里奇怪?” “听起来不像真实存在的人,倒像是溪时以前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女角。”唐淑月说,“美到很多人都为她痴迷,只能借助各种手段遮挡容貌。” “然后呢?”林宴和开始憋不住要笑。 “但是不管是借助了面纱还是面具或者别的什么遮挡脸部,也并不能够掩盖她通身的气质,女主角依旧让许多人为她所痴迷。”经过程溪时多年的荼毒,唐淑月对这些话本可谓是手到拈来,“最后她必然会遇到危险,惊慌中掉落了面纱。此刻她的命定之人从天而降,将她拥抱入怀。两人深情款款地对视……” “你平时到底跟程溪时看了多少这些花里胡哨的?”林宴和忍不住手痒痒。 “有这么不堪入耳么?”唐淑月悻悻地住了嘴,“我还觉得挺有意思来着。” “肃静!”今年主持青云大比的并非是天下四派中人,唐淑月也不认识。底下四百名修士停止了交头接耳,都安静下来地听他说。 “想来诸位能通过初选站在这里,在自己宗门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看不出年龄的 分卷阅读61 男修声音不大,却因为扩音咒精准地在广场上扩散,确保在场的每一位修士都能清楚地听到,“但你们应该都清楚,站在这里,仅仅是一切的开始。” “我们今日的比赛,需要淘汰一半参赛选手。也就是说,在今天比赛结束之后,只有两百人能继续参与明天的战斗。”他的目光逡巡过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希望大家能把握住自己的机会,不要因为一时疏忽,留下一年甚至终生的遗憾。”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少说废话说正事?”唐淑月听到旁边的人小声抱怨。 能够勇敢抗争权威提出自己的质疑当然是很酷的,前提是拥有相应的实力。下一秒这位少年就不能再说出话来了,他试图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呵呵”的空洞声音。 “我在说话的时候,希望不要有人插嘴。”男人微微笑了起来。场中四百修士中微微起了些骚动,很快又安静下去。 “好了,想来大家听我的废话也听烦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始决定诸位各自的对手。”他回首看向坐在上面的四位修士,“对决名单将由四位宗主抽签决定,确保公平公正。而抽签的顺序,将由初选时诸位出线前后顺序决定……” 唐淑月想说点什么,但瞥到身旁少年至今只能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场景,她还是决定闭嘴。 最后她悄悄拉过林宴和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让岐山派那老儿抽签,他不趁机找机会报复我我就不姓唐。” “姓林也不错。”林宴和很快做出了回复。 唐淑月在别人手心写字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被人反写回来就痒得想笑。她努力板着脸把手抽了回来,台上四位宗主级别的人物已经按照初选出线顺序开始抽签。 “……阴山派华春元,对战衡山派巫九;少室山刘明成,对战燕山派江伊人;荆山派林宴和——” 因为林宴和很早就完成了初选出线任务,因此他的名次相当靠前,很快就被主持的男修报了出来。唐淑月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岐山派道远真人沉吟了一会儿,一指那抽签的盒子。下一秒一张写着人名的纸条飞入那男人的手中,他打开来看了一眼。 “荆山派林宴和,对战荆山派黎昭。” 全场安静了一瞬,随即一片哗然! “黎昭?”唐淑月难掩震惊,“怎么会是黎昭?” 青云第四对战青云第六,这是什么提前的决赛吗?何况还是同门? 林宴和却像是早有预料,按住了唐淑月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抚。 但唐淑月也来不及为林宴和打抱不平,因为下一秒她的名字也被报了出来。道远真人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里,甚至还有余裕对唐淑月这边笑了笑。 “荆山派唐淑月,对战,岐山派宗静。” 作者有话要说:  我第一次一口气写了十万字,快乐。 ☆、险中求胜 在林宴和未到十五岁之前, 荆山派年轻一辈中闻名全修真界的,一直是支离山黎昭。 黎昭师父是清微的师兄,但二人脾性不十分相合。虽然作为师兄弟关系差不到哪去,但平日也说不上几句话, 林宴和自然也很少有机会能在宗内和黎昭切磋。作为少见的雷灵根, 黎昭一直是荆山派公认爆发力最强的年轻人之一, 但却是个锯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唐淑月和黎昭同门多年, 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其中必然包括“借过”“谢谢”这种礼节性的招呼, 她也因此曾对黎昭充满了好奇。九岁那年唐淑月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炼出一味清肠丹,好得到清微的表扬。结果因为缺乏控火能力,硬生生将丹药雏形烧成了一团黑炭, 毁了清微一副上好的药材。 年纪小的时候, 发生了一点小事都觉得天要塌了。清微真人虽然从没对唐淑月动过一根指头, 她却很害怕师父会对自己露出类似失望的表情。 一筹莫展之下,唐淑月发了一封传音符给宗内百草堂堂主,问能不能用自己全部身家加急兑一份完全相同的药材放回去, 并且再三请求不要告诉清微。半刻钟过去百草堂堂主回复, 说清肠丹药材正好有一份多的, 唐淑月现在可以来领,并且是无偿。 过了很久之后,唐淑月才知道当时的清微其实还是看出来药材被调换过,只不过没有揭穿而已。也知道那日的药材本来是支离山黎昭名下用来炼制洗骨丹的一部分,不过是那天他正好在百草堂,听到唐淑月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之后主动转让了出来。 在林宴和青云第六岿然不动的这些年里,黎昭的名次有着一点小幅度的波动, 却也从来没跌出青云前五。 理论上十进五的时候他们并不缺乏对决的可能性,但机缘巧合,他们当真从未在正式比赛中当过对手。 “黎师兄。”林宴和先开了口,因为他知道黎昭必然不会先开这个口。 黎昭沉默地点了点头,权且当做回礼。 分卷阅读62 “其实我一直有想和黎师兄切磋一下,只是上一次还是很多年前了。”林宴和摩挲着自己的剑鞘。 九微感受到了主人的斗志,在鞘中蠢蠢欲动。 “我还记得,”黎昭终于出了声,“你很强。” 黎昭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能让他真心实意夸一句强的对手,同辈中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因为他和贺云书动手的时候,根本懒得开口。 “不过按照这个赛制下去,你我必然会有一人不能进入青云一百。”黎昭抬头看向高台上坐着的四位大能。 “如果师父在的话,岐山派未必有这个机会。但现在坐在上面的是玉华师叔。”林宴和没有回头,“她必然能看出道远做了手脚,但她并没有说出来或进行阻止。” “要么是因为漠不关心,要么便是乐见其成。” “你不担心她?”黎昭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虽然没明说唐淑月的名字,但他二人心知肚明是在说谁。 “不必,我倒希望她少担心点我。”林宴和眉眼难得柔和了一些,很快又恢复如初,“黎师兄,今日一战,还请赐教。” 黎昭不再说话,指节处有细小的电光一闪而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齐齐向前一步,在空气里消去了身形。下一秒“叮”的一声重击,二人重新显形,两把剑锋紧密地切割在一起,电光带着火花一路飞闪,是雷灵根和火灵根的完美碰撞。 黎昭不使用自己元婴中期的灵力进行威慑,林宴和也未动用自己越阶挑战的那些手段。二人师出同门,有着同一位师祖,修习相同的心法,使用同一种剑诀,战斗的风格却不完全相同。 双方几乎能猜到对方的下一招,也知道自己的招数对彼此来说毫无秘密可言。正是这一种针对的默契,导致基础实力并不完全相同的二人,在对决中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接着二人再次失去了身形,又一次撞击! “他们还真的只用本门剑诀对峙啊。”程溪时轻声说。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倒也不必打得太难看。”刚刚比完的巫九站在一旁,“若是此刻就把底牌掀个底儿掉,后面的比赛必然会难上许多。” “但此时若是输给对方,便不能再进后面的比赛。”程溪时有些不太明白,“林宴和也就算了,黎昭明知道这一点,却甘心舍弃了自己修为的优势,如此和他师弟来一场同门的剑术切磋?” “要当真动刀动枪地打起来,林宴和未必没有半点手段,来抹除他和黎昭那点修为差距。”孙元睿看着空中斗成一团的师兄弟二人,“但如此相斗,即便最后能分出胜负,也必然内耗惨重。荆山派应该教不出如此愚笨的徒弟。” “所以这场切磋,就真的只是切磋而已。” “那后面的晋级……” “再看看吧,荆山派宗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还未等到入场的苏染,微微沉了眉眼。 清微的脾气自然算不上好,林宴和也一样。如此来看,唐淑月竟然是骄山一脉唯一一个老实人,实在让人欣慰。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剑,伸手弹了一指。龙舟剑身微震,映出少女如画的眼眉。 “没想到这么巧便遇上了。”站在对面的宗静面容带笑。 “这难道不正是你想要的?”唐淑月倒是相当冷静,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岐山派宗主想要折腾自己为文寒眠报那一箭之仇,适合的人选大有人在,实在不必专程选一个当年险胜自己的宗静出来。如果对上青云前十那一流的对手,唐淑月必输无疑。 但道远真人选了宗静,唐淑月不觉得是他心血来潮。 “这你可错怪我了,我确实想要提前对上你,可没想到这么前。”宗静拔出明月刀,一身黑衣也不能掩盖她满身的风华。 “但既然宗主给了我这个机会,怎么看也不该就这么放弃。” “因为他现在不动手脚,等我师父过来,他便再也不能动什么手脚。”唐淑月微微笑起来,“你提前得到这个机会只是因为你们宗主对我师父的忌惮,所以你现在大可不必表现得这么——洋洋得意。” 宗静脸色逐渐难看下来。?轻?吻?最? 萌?羽?恋?整?理? 唐淑月没有说错,清微真人确实有那个实力,让岐山派所有人都畏惧十分。早在宗静出生之前,尹青河就背着他那一把重剑上了岐山派的门,一时如入无人之境,砍断了当时下一任宗主最有力竞争者的胳膊。 承蒙尹青河当初那一剑所赐,道远真人才有机会坐上岐山派宗主的位置,但他却不能不对清微真人抱有十足的警戒之心。 毕竟他也是当初被尹青河击败的,岐山派老宗主“六名亲传弟子”之一。 唐淑月心如止水。她知道这一战自己胜算不高,但她也必须要赢。 不管是因为上一年的对决,还是这一年宗静的表现,又或者另一个世界“自己”的遭遇。她想起了自己看那话本 分卷阅读63 时读到苏染的故事,少女唐淑月十六岁那一年斩获青云第三十五,五十进二十五的时候再次输给岐山派的宗静,一时间宗静几乎成了她修炼道路上的心魔。 如果把这编进民间通俗戏剧里,原该是个欲扬先抑的故事。少女屡败屡战,最终在新一年中战胜了自己的心魔,打败了原本比自己更强的前辈。但这篇故事却只是到此为止,因为唐淑月并不是主角,所以只是潦草而默默无闻地死去,甚至不能被亲近的人找到尸体安葬,自然也不能看见来年的风景,打败自己想要打败的人。 唐淑月想,如果这个世界的自己终究也要踏上这条道路,死在十六岁的夏天。那么今年便该是她打败宗静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希望不要成为一生的遗憾。 尽管这一生从头到尾,不过堪堪十六年而已。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先动的是唐淑月。 荆山派的剑是一往无前的剑,是绝对锋锐的剑,是同归于尽的剑。而唐淑月始终做不到最后一点,因为她惜命。相比苏染与林宴和,除去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做事更为小心谨慎,因为不愿意就此死去。与其同归于尽,她在危难关头时下意识选择的还是挥剑防御。 也正是因为如此,唐淑月在无涯剑第五层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始终无法突破。 剑相比刀更为轻薄而柔韧,而刀所携带的力道自然比剑更为强势,只是逊了几分灵敏。同为金丹中期,唐淑月和宗静明面上的战力差距并不大,但殊死搏斗的经验却相差太多。因此唐淑月只能完全抛弃以往战斗的经验带来的优势,不顾宗静那一刀刀带给自己的威胁,不管那一刀刀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口,持续不断地加快攻击的速度,剑剑直指一点。 更快,更快,还要再快! 苏染和贺云书对决的那一刻,唐淑月也在场,自然也看出了苏染当时击退贺云书的那一招,只在刀上一点。 岐山刀法总有共通,宗静只会比贺云书更弱,那么自己找出她的弱点,总比找贺云书的更简单。 “你不担心你师兄?”短暂的罢手之间,宗静刻意提起了林宴和。 此刻她也不能再维持原本的从容不迫,握刀的手因为反复的震动微微有些发抖,虎口被刀柄磨破,渗出些红色。刀面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地流下来。 “在赛场上,他宁可不要我的担心。”唐淑月面无表情地震去龙舟剑锋上的血,“与其现在拉扯别人,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她身上的情况并不比宗静更好,可也不能更糟。而且在反复的拼杀中,唐淑月反倒兴奋起来。经过那一刀刀的磋磨,她隐约能感受到第五层剑诀的障壁,能触摸到那一层天花板的实感。 而第六层已经近在眼前。 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重新搏杀在了一处。三十七招过后,宗静一刀砍向唐淑月的肩膀,眼见便要将唐淑月砍成两半。但她竟然避也不避,一剑刺向了宗静的心口。 和唐淑月打了这么久,宗静何尝见过她如此不要命过,当下只能匆忙回刀,想要抵住这一剑,但到底来不及了。龙舟没入了她的前胸,只三分,三分而止。 而宗静回的那一刀,也深深砍入了唐淑月的右臂,飙出破碎的血花。 “停手!”正式比赛的裁判自然比先前初选的修士老练很多,当下判断出了双方对彼此的威胁程度深浅,“荆山派唐淑月,剑入岐山派宗静左胸三分,胜负已分!” 下一秒二人被强大的灵力包裹,强行分了开来。没了龙舟剑的堵塞,宗静的前襟一瞬间被血染红,而唐淑月的袖子也湿哒哒的被血浸染,滴了一地的血。 “你看起来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宗静也忍不住要刺唐淑月一句。 唐淑月原本右肩就有旧疾,当下自然比新伤更痛到十分。但她还是强行按下了伤痛,故作惊讶地看向了宗静。 “你难道没对师长用过苦肉计?” “……什么?”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边,忽然堆起了厚重的乌云。“咔嚓”一道闪电,居然毫无预兆地落下雨来。 雨水落在宗静的伤口上,痛得她一激灵。 “老夫不过晚来半会儿,竟不知道这青云大比如今是岐山派一派当家做主了?”声音如滚滚惊雷,一时间传遍了整座太行山。 带着一点熟悉的嚣张,与林宴和的做派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学,为期初考试复习中。 会努力日更。 ☆、宗主之争 听到师父的声音之后, 唐淑月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只要清微真人站在这里,荆山派弟子就不会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只要站在那个男人身边,他自然会承担一切, 而不必担心自己被穿什么小鞋。 “这就是你的苦肉计?”宗静忽然明白过来, “你存心要用自己的伤势激怒你师父?” “这 分卷阅读64 只是顺便, ”唐淑月诚恳地回答,“你没听过物尽其用吗?” 切磋中受伤不过常事, 摆到台面上也只能说一句学艺不精而已。唐淑月还没强到可以在宗静的攻势中能够毫发无伤的地步, 伤筋动骨也是在所难免。 但清微对外一向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何况唐淑月第一战原本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林宴和也不必与黎昭拼个你死我活。 雷声渐止,一位布衣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高台上, 站在了道远真人的身后。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 而且站了很久, 无端吓了人一跳。 虽然台下许多第一年来参加青云大比的年轻人并不认识这位荆山派宗主,但听到身边的交头接耳也明白来人的身份,当下都偷偷摸摸地探出灵识想要近距离观察。 但让他们大失所望的是, 传说中的那个清微真人, 和凡间普通男子没有什么两样。穿着一身半旧不旧的布衣, 固执地留着一撮新潮的小胡子。周身的气息收敛得完美无缺,乍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一宗之主,倒像傍晚提着鸟笼出来遛弯的老大爷。 “师兄。”玉华真人匆忙站起身来,却被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只能站在原地不动了。 原本缠斗在一处的林宴和与黎昭骤然分开,二人虽并未分出胜负,但心里对彼此剑术修习的程度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林宴和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清微, 随即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站在对面的黎昭身上:“师兄可要认输?” 黎昭言简意赅:“再来。” “你今年可来晚了,清微。”洞庭山山主捻须微笑。 “宗内出了点小岔子,所以来得迟了些。”清微对他回了个笑,一掌拍在了道远真人的后背上,“没想到不过晚来半刻,这是让我瞧见了什么?” 不过四百进二百的小比而已,便让荆山派排名前二的选手成为了对手互相搏杀,眼见必然要淘汰一个。自己的关门弟子还和去年输了的旧敌撞在一处,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说抽签过程中岐山派没做手脚,清微才懒得信。 荆山派宗主那一掌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熟人之间的寒暄和招呼,却隐隐含了一分剑气。道远真人喉间一甜,气血倒流,一瞬间便涨红了脸。 他自知二人修为有别,但也不想在天下修士面前丢脸,强行平定了体内乱窜的气血之后要站起来:“我……” “方才抽签的时候,你就坐在他旁边?”清微并不理他,转头去问玉华真人。 同时他将手放在了道远真人的肩膀上,又将其摁进了座椅里。道远一时间困在扶手间动弹不得。 “是。”玉华真人颔首。 “可有看见些什么奇怪的举动?”清微慢悠悠地问,“比如抽了不该抽的签?” “不曾。”玉华真人声音温柔,令人信服,“道远作为一派之主,想来也不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龌龊小事。” 洞庭山山主“噗”的一下笑出声,坐在一旁的衡山派佛修低头,连道“阿弥陀佛”。 “是吗?”清微真人牢牢地盯着玉华真人,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些熟悉的神情,但最终失败。 最后他漠然地回过头,松开了按在道远真人肩膀上的手:“那你便下去吧。这里有我,你可以不必坐在这里了。” 连续不断的金属斩切声响陡然停止,连过三百一十九招的黎昭和林宴和终于分出胜负。林宴和敏捷地往后一退,将自己被斩断后在空中飘飘荡荡的那一截袖子捞入掌中。 “多谢师兄赐教。”他散漫地一抱拳。 黎昭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林宴和最后一剑自下而上挑裂了他的前襟,在道袍上留下一道贯穿全胸的裂口。当时只要林宴和的剑再进一分,毫无疑问便会刺入黎昭的胸膛。 “不必。”他重新抬起头来,“你确实在剑术上有极高的天分,这一点毋庸置疑。” “多谢黎师兄夸奖。”林宴和笑嘻嘻地再一抱拳。 “看见了吗,你们林师叔最后那一剑,并非是什么高深的剑术。”池宁风带着他两个弟子在竞技台边看着,“甚至离暄你现在也可以勉强用出来,便是无涯剑诀的第二层。” “那是一样的剑法吗?”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齐离暄如今的剑术知识还远不够支撑他看懂这一场荆山派杰出年轻一辈之间的较量,只能跟着池宁风的解说试着去理解:“明明那一剑,看起来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招式。” “剑诀是死的,握着剑的人却是活的。”池宁风耐心地教导着自己的大徒弟,“无涯剑诀一共不过九层,当然不可能囊括天下所有剑术。但剑握在人的手里,便拥有了无数可能。一招剑诀或许可能拥有十几种甚至上百种变式。” “但只要这一剑的真谛不变,它依然是无涯剑诀第二层。” 之之自始至终看着林宴和,一副若有所思的小大人模样。 众所周知,林宴和是前剑圣林震阳的儿子,生来便是先天剑心道心通明。所以黎昭在剑之一字上输给了他, 分卷阅读65 倒并没有什么不服。他正待要转身离开,却被林宴和从身后叫住了。 “黎师兄。” 黎昭回过头,示意他有事说事。 “黎师兄当年,可是有转让了一份清肠丹药材给我师妹?” 黎昭显而易见有些困惑。他想了半日,才谨慎地开口:“应该有。” “淑月很感激你。”林宴和瞥向比完赛正挤在人群中的唐淑月,看见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并没有分给黎昭半点,心情才好了一些,“她是个很看重别人恩情的人,因此那段时间一直与我说,黎师兄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话太少了点。” 黎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个。 “黎师兄以后可以试着多笑笑,和宗内师弟师妹说些话。”林宴和把话说完,“或许你会发现,有人等了很多年,只是想向你表达自己的一点谢意。” 但是以前总是被那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吓到中道崩殂。 “看来光就剑之一字,黎昭还是比林宴和稍逊三分。” “毕竟是林剑圣的儿子,这也没办法。人家自生下来就赢在起跑线上了,你还能做什么。” “不过若我是黎昭,才不会如此对林宴和手下留情。必然要先释放元婴威压震慑一下林宴和,借此获得先手优势。” “你又不是黎昭,就别在这里假设假设了,没得丢人。” “但黎昭如今当真输给了林宴和,难道真的不能再参加后面的比赛?他可是去年的青云第四啊。” …… “看起来是黎昭输了。”洞庭山山主声音带笑,“怎么办?难道真得让他出局?” “怎么可能?”懒洋洋靠在椅子里的清微大手一挥,“黎昭那小子的实力我还不清楚么,吊打站在这里的三百号人不成问题。” “但赛制既是如此制定,总有它的道理。”道远真人终于缓过神来,当下反驳,“如果任由黎昭晋级,这是要视青云大比的规则于何物?” “规则是人定的,但青云榜可不是。”清微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何况道远你若是当真遵守规则,方才我没来的时候,你又何必在抽签中做那些手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的话,那大约也没人知道了。”清微露出些厌倦的神色,“罢了罢了,等回头前一百名次定下来,我再让黎昭那小子上台踢馆好了。想来若是赢了,登天石应该也是承认的。” “挑谁呢?”清微“哗啦啦”翻着参赛人员的名册,“不如随便挑个岐山派的——” “怎么可以如此轻率!”道远真人这下真有些急了,毕竟黎昭若是当真赛后踢馆,岐山派除了贺云书之外,竟无一人有实力可以十拿九稳地赢下这场挑战。 他定了定神:“不管方才的抽签有无问题,黎昭在四百进二百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继续参赛的资格。那么让他继续参加后续的比赛,明显是不公平的。” “照岐山派宗主的意思,无论抽签是天定还是人为,只要选手在今天这一战中输给了自己的对手,便不该参加后续的比赛?” “自然如此。”道远下意识地回答了对方的疑问。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说话的人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声,并不是高台上所坐的四人。 “既然如此,岐山派宗主所声称的规则对今日下半场也一样适用吧。”不知何时,苏染已经到了高台之下。她弯腰向清微行了一礼:“师父。” “怎么,是有什么看上的对手了?”清微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挑起了眉。 四百进二百的这一天比赛分为上下两场,上午抽二百人,比赛一百场。下午抽二百人,再比一百场。 而苏染因为初选出线的时间较为落后,比程溪时还晚些,比赛自然被安排到了下午,如今尚未抽签确定对手。 “自然。”苏染直起腰,“徒儿今日尚未参与比赛抽签,如今在此请求各位前辈确定对手。徒儿若是赢了,输了的那人便再也不能参加后续的比赛,不能再进青云一百。” “你选的对手是谁?”道远真人皱起眉,看着这位完全陌生的少女。清微何时又收了一位弟子,还是个女孩? 面容冰冷的少女抬起头,忽然一笑。 “岐山派,贺云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大概会修一点错别字和病句,看到修改不必点。 ☆、护山大阵 午后, 晋宁村,醉春风。林宴和在给唐淑月上药。 唐淑月其实不大习惯让别人在这种事情上帮忙,尤其是林宴和。因为他包扎的时候总是格外轻手轻脚,不疼, 就是痒得让人忍不住发笑。 但这次交手中宗静砍到了唐淑月去年的旧伤, 整条右臂被肩膀上流下的血染成红色。她又不是什么左撇子, 单手上药难免有些笨手笨脚没有轻重。林宴和直接剪了唐淑月右边的衣袖,以免带到露出的血肉, 脸上没什么表 分卷阅读66 情。 陈掌柜原本送上来放在桌上的一盆清水, 如今已被鲜血染红。盆沿挂着一块半白半红的毛巾,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苏师姐呢?”唐淑月没话找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今天上午没有比赛,应该在竞技台那边等中午的抽签结果。”林宴和倒了一点药膏摊在手上, “忍着点。” 药膏洁白如玉, 和少女光洁的肌肤甚是相称, 只可惜被一块丑陋的刀疤破坏了心情。深可见骨的伤口被药膏填补,很快又平复如初。 “嘶——”尽管唐淑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痛得整张脸都苦巴巴地皱了起来, 下意识便要把自己胳膊从林宴和手中抽回来, 却被林宴和毫不留情地握紧了。 “别乱动, ”和他坚决的肢体语言相比,林宴和的声音倒是妥协了不止一星半点,“很快就好了。” “我知道不能乱动……”唐淑月疼得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也软了下去,“这不是没忍住吗?” 等清微结束了上午的事务过来看自己两个徒弟的时候,唐淑月身上的伤差不多都处理完毕。她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蓝色道袍坐在榻上,右手横过炕桌, 看着林宴和给她右手上的划伤上药。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唐淑月看起来格外乖巧,左手抱着两条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林宴和的脸。 如果忽略她踩在榻上的两只脚丫,乍看上去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林宴和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甚靠谱,但自己也是个从小摔打到大的剑修,做这种事自然也是轻车熟路。他清洗完伤口的血污,又点了一块祛疤生肌膏在唐淑月的手上摊开涂好,用轻薄柔软的布条细细地扎起来。既不会让伤口见风,也不会影响到唐淑月后来的握剑。 他包扎得很是小心,像是工匠给瓷器上釉,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了。 站在门口的清微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师父?”唐淑月抬起头来,一下子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清微揣着两只手进门,“倒是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比完赛就走了,也不说来见见师父我,倒要师父上门来找你们。” “淑月受的伤比较重,需要人照顾。”林宴和包完最后一个口子,“不过师父也知道她结界的密码?” “她从小到大就没改过吧,七二三四九九,‘而今多情月明’。”清微在桌旁坐下。原本睡在椅子上的小狐狸敏捷地跳开,爬到了榻上。 “我跟师父说过吗?”唐淑月有些困惑。 “怎么没说过,不然宴和知道,就我不知道?” “不,我只是告诉过你们结界密码,可没说过后面的含义吧。”唐淑月看向林宴和,“我和你说过吗?” “没有。”林宴和装模作样动了动手指,“好啊,原来你还有事瞒着我?” “也不是刻意瞒着,只是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不会主动提……” 唐淑月待要解释,清微却四两拨千斤地换了话题:“我昨夜收到传音符,听说某人和岐山派那老儿弟子打了一架?” 睡在一旁的小狐狸抖了抖耳朵。 “师父还说呢,”唐淑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知道师父今天是在哪里绊住了脚,怎么到现在才飞来。要是早来一刻,黎师兄也不必四百进二百就被淘汰出去。” 修为到了清微那个程度,百万里的距离也不过弹指一瞬便可跨越,不必像苏染三人那般连夜赶路。唐淑月原以为师父必然能在大比正式开始之前出现,谁知比赛开始场子一热,上面坐着代表荆山派的竟是那位玉华真人。 “这不是护山大阵出了点问题,所以来得迟了。”清微神色难得郑重了起来,“我修了半日才勉强补好。” “护山大阵怎么会出问题?”林宴和皱起眉头,“难道是被人做了手脚?” “可若是有人在荆山派对护山大阵动手脚,师父怎么会不知道?”唐淑月挠了挠下颌,“大概是护山大阵年久失修?” “看起来像是这样,可是这么多年没出半点差错的大阵,忽然便裂开了一道六十里长的口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自然破损。”清微瞪了唐淑月一眼。 “那师父找出那个破坏大阵的人了吗?”唐淑月吐了吐舌头。 “没有,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些蹊跷。”清微沉吟道,“从护山大阵外部撕裂出一个六十里的口子,我都未必能在结界主人未察觉的状况下做到这一点。” “若是师父都做不到,那能做到这一点的肯定不是人。”唐淑月安慰他,“师父放心好了。” “这有什么好放心的。”清微险些被她气笑。 “淑月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林宴和忽然开口,“师父因为修习的剑诀和战斗风格,一旦出手必然山崩地裂,因此很容易被别人察觉。” “但是有许多天生具有结界能力的妖怪,可以自由出入许多阵法不被 分卷阅读67 阻止。” 说这话的时候,林宴和看了一眼正趴在唐淑月身边的小狐狸。而那灵兽敏捷地爬了起来,警惕地看了回去。 “这种妖兽确实存在,但我荆山派护山大阵若是连这点妖兽都无法屏蔽,怎么还能说是天下四派。”清微同样看了那狐狸一眼,“若是要做到这一点,只怕那妖兽的实力不在我之下,岂是这等小妖能够做到的?” “世上竟然存在实力不在师父之下的妖兽?”唐淑月有些吃惊,“这怎么可能?” “你可不要对我太有信心。”清微淡然一笑,“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妖兽虽然修炼速度远远不及人类,但也能够得到漫长的生命作为补偿。虽然他们可能因为天劫不度半路夭折,但一旦能够在雷劫中支撑下来,便能得到惊人的进益。” “据说魔界万年之前遭到妖界讨伐,魔君伤重不治,自此关闭了魔界大门,再不与外界来往。”林宴和接着话头说下去,“而妖皇也在此一战中受了很重的伤,自此长眠在自己的宫殿之中,没有人再见过他出现在人世。” “正是如此。”清微赞同了他的说法,“若是当年的魔君和妖皇重现人世,必然远远在我的实力之上。他们的修为,远非人族两百年修炼可以企及的高度。” “这也是你偷了师父的书看到的?”唐淑月小声问林宴和。 “这是师父上课时讲过的,”林宴和同样小声地回答,“你是猪吗?” “谁偷过我的书?”清微敏锐地听出不对。 师兄妹二人齐刷刷摇头,都是一脸无辜的模样。 下午的比赛,唐淑月本不打算去看。毕竟她受了不轻的伤,后面还有一系列的争斗,自然应该好好待在客栈养精蓄锐,为后续两百进一百等等比赛做准备。 但程溪时却是个爱看热闹的,不由分说地连发三道传音符,催唐淑月来看比赛。唐淑月以为她是因为对上次自己抛下她一走了之耿耿于怀,所以一定要自己看一场她的比赛,倒也半推半就地去了。 结果等唐淑月一到场,程溪时还没见着人影,倒看见正站在台上神游的苏染。 “下午是该到苏师姐的比赛了,只是不知道对手是谁。”唐淑月想起来了这回事。 “第一百三十七场——荆山派苏染——对岐山派贺云书——”宣读的裁判拉长了嗓门,像是在唱戏。 唐淑月忽然被空气呛到,咳嗽了一声。 那一声咳嗽因为突如其来,没来由地显得有些做作。 “你师姐可以呀。”神出鬼没的程溪时出现在唐淑月背后,“竟然敢主动要求对上贺云书。” “主动要求?”唐淑月回过头,“难道不是抽签?” 岐山派那老儿已经无耻到不用作弊的手法,直接自行规定参赛选手的对手了吗? “你不知道吗?现在可都已经传开了。”程溪时神秘兮兮地凑到唐淑月耳边。“荆山派突然出了一个从大家没见过的元婴中期,先是在初选中大杀四方,又是主动请缨,挑战青云榜首贺云书。” 唐淑月想到苏染前世对贺云书自始至终的碾压战绩,对她的选择倒不是很惊讶。唯一困惑的只有动机。 “她想把贺云书直接踢出青云一百?”唐淑月猜想道。 “你倒是对你这个天降的师姐很有信心的样子。”程溪时打量了一下唐淑月的表情。 “我说错了?” “某种程度上没错,她就是这么想的。”程溪时看向独自站在台上的苏染,“听我师父说,你师姐当时提出的要求是,如果她赢了贺云书,贺云书就得和黎昭一样直接淘汰,不得参与后面的比赛。” “岐山派那老儿居然同意了?”唐淑月有些纳罕。 “为什么不同意,贺云书又不是什么普通的元婴中期,寻常元婴后期也未必能在他手中讨了好去。” 下一秒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一身黑衣的贺云书从太行山上空高速掠过,只留下一道残影,随即稳稳地落在了竞技台上。 苏染抬头看了他一眼。 “道远当时若是不同意,就得继续和你师父掰扯下去,也未必能讨得了好。”程溪时把话说完,“这时候你师姐突然提出了这种解决方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样吗?”唐淑月看向高台上安坐如山的道远真人,和懒洋洋缩在椅子里剥瓜子的清微。 “那我希望到比赛结束的时候,岐山派那老儿依然还能这么高兴。” 她弯了弯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白天应该还有一更,补之前请的那天假。 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呀。 ☆、初战告捷 程溪时不太清楚唐淑月为什么对她那师姐如此信心满满, 毕竟贺云书是连如今的林宴和也无法战胜的人。但唐淑月眼下这模样,显而易见是确定苏染比林宴和甚至贺云书更强。 但考虑到林宴和至今仍是金丹圆满,突然出现的苏染却是实实在在与贺云书平级的 分卷阅读68 元婴中期,唐淑月的判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你师姐在宗内和黎昭切磋过吗?”程溪时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吧。”唐淑月想了想黎昭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不过本来和黎师兄切磋过的就没几个。” “双方通报姓名。” “岐山派, 贺云书。”贺云书看向苏染。 “荆山派, 苏染。”苏染面无表情。 话音刚落,元婴威压瞬间荡开。竞技场边修为浅薄的年轻修士脸色一变, 下意识往后退去。筑基期的修士几乎被压迫到站立不住, 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贺云书这么早就开始认真起来了?”孙元睿有些诧异。 “因为上次他那一刀落了下风吧,”陆陵想起那一天在醉春风楼上看到的那一次对决,“谨慎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想问了。”贺云书缓缓抚过刀身。七星刀察觉到了强敌的存在, 兴奋地在主人手中震颤起来。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抬起了头。 苏染并未回答, 面容依旧冰冷, 右手缓缓握住剑柄。 下一秒贺云书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站在原地不动的苏染忽然笔直前冲,快到只留下一串残影,剑尖眨眼便刺向贺云书的脖颈。 无涯剑诀第六层, 惊涛。 这是无涯剑诀中最快的一剑, 不求稳妥, 只求够快。唐淑月如今刚刚触碰到第六层的边缘,还不懂得剑中真意,当下睁大了一双眼睛想看个清楚明白。 “我觉得你师姐不会赢了。”程溪时摇头。 “为什么?”唐淑月回过神来。 “你没听说过吗?对决时先动手的那个必然会输掉,因为后动手的那个必然暗藏一手,最后总能转败为胜。”程溪时说得理所当然,“何况你师姐这一剑破绽实在太多,我都能看出来, 遑论贺云书。” “可即便贺云书看得出来,他也未必能挡得住,即便他暗藏了很多手。”唐淑月诚恳地说,“而且我们荆山派一直都是先动手的那个,你看我昨天不是照样赢了宗静。” “是吗?”程溪时有些茫然。 苏染这一剑因为够快,而且并不追求保护自己,所以一往无前的同时,也留下了足够多的破绽。贺云书明明看在眼里,只要一刀…… 但他却不能做到,因为苏染太快了,风驰电掣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速度,一闪而过的身影如同闪电,隐约带着雷响。只一瞬,那抹蓝白相间的身影便到了贺云书身前,森冷的剑气迅速爬上贺云书的脖子。 仓促间他只能试图闪避,同时横刀斩向苏染的前胸。 但苏染似乎对他的反应了若指掌,原本看似笔直向前的剑势居然强行收住了。 下一秒剑柄旋转剑锋回转。苏染竟似完全猜到了贺云书会做出的反应,料准了他的刀路,抢先一步切向贺云书悬空的手腕。被火焰灼烧的剑身烧成了炽热的红色,即便是用来切割刀剑也一样削铁如泥,何况是并未炼体的修行者那脆弱的肉身。 “当啷”一声,七星刀滚落尘埃,鲜血四溅。贺云书怔怔地看向自己空空的右手,和手腕上留下到一道剑伤。 最后他看向身前的苏染。 贺云书已经很久没有输过了,即便是输,也从来没输得这么快过。在方才的对战中,他因为对方的攻击做出的反应似乎完全在苏染的预料之内,因此那种被针对的感觉也格外明显。 而苏染已经从容收剑入鞘。负责判定结果的裁判和场外旁观的众人没反应过来,一时半会儿居然无一人出声。 “可以啊清微,你是从哪捡到的这徒弟?”洞庭山山主抚掌而笑,“年轻一辈中,我还从来没见过能这般完全克制贺云书那孩子的。” “谁知道,大概是天上掉下来的。”清微磕完了瓜子,开始重新给自己剥橘子,“好在天赋确实比岐山派那小子出色一些,也算没给我丢人。” 洞庭山山主到底有些见识,一眼看出来苏染在这一战中并未完全展现自己的实力,而是胜在了“了解”二字。贺云书的战斗意识和习惯,苏染竟似完全了若指掌,并且能在瞬息之中找到贺云书的弱点加以攻破。 如此了解,怎么也不该是第一次交手。 “按苏染那孩子的要求,贺云书这下便该淘汰出局了吧。”洞庭山山主慢悠悠地再加一句,“这可怎么是好?难道今年的青云榜首终于要易主了吗?” “你们!”道远真人一时情急,终于没绷住自己的情绪。他情知在场的人都清楚自己上午动的手脚,但又拉不下那个脸用贺云书硬碰硬换下一个黎昭来。 最后他只留下一句“容后再议”,竟是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多年不见,清微你的脾气倒是好多了。”原本一直不出声的衡山派佛修净云忽然微笑。 “我也这么觉得,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会忍不住先修理道远一顿。”洞庭山山主附和道,“谁知道你竟然 分卷阅读69 只是动动嘴皮子,让我忍不住对你刮目相看。” “还刮目相看,别把眼睫毛给刮秃了。”清微放下橘子皮,“我只不过看在他一派之主的份上给他留些面子,免得他在自家小辈面前难以做人。” “你以前可不是会给别人留脸的人。”佛修净云拨着掌中佛珠。 “还是说,你心情不好?”洞庭山山主猜测道。 清微忽然沉默。 场上的寂静逐渐被打破,旁观者终于确认了那个霸占青云榜首许多年的贺云书终于被人打败的事实。人群中吵嚷声渐起,许多年轻修士开始猜测今年的青云榜首或许要易主。 而那个盘踞青云榜首多年的青年听着台下传来的声音,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贺云书竟然输了。”程溪时喃喃自语。 “确实,”唐淑月笑了起来,“刚才是谁说的先手必输?” “我说的那是一般情况,”程溪时试图强词夺理,“但我没想到你师姐不是一般人。” 唐淑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饶她这一次:“这听起来像是夸奖,我就代我师姐先收下了。” “我们以前是不是交过手?”贺云书抬起头。 “我和你确实没有交过手,但是和另一个你交过很多次手。”苏染终于做出了回答,“而且你现在刀法还不够成熟,比不上那个和我对战的人,输给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本来并不想这么早和你对上,但你师父似乎对我们门派抱有偏见,一有机会便要给我师弟师妹穿小鞋。”苏染有些抱歉,“所以我想拿你开刀应该会见效比较快,毕竟你是岐山派这一辈的首席。就这么被踢出青云一百之后,你师父或许会收敛一些。” “你想说,你是在‘杀鸡儆猴’?”贺云书向下摊开手掌,七星刀重新飞回他手中。 “这么说似乎不太好听,”苏染难得犹豫了一下,“不过你坚持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意见。” 苏染重生前功力已到大乘期,如今虽然因为重生回到了当时的身躯修行倒退,但她心境和战斗经验都远非这个时间段的贺云书所能相比。 更何况,她还有“设定”。 尽管进了这个世界之后被有所削弱,但是支持苏染制服一个还没长成的老对手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本来还有些怀疑苏染不是你的徒弟,因为一点都不像你。但这下看起来是有点你的风采了。”洞庭山山主啧啧称奇,“你看这噎死人不偿命的模样。” “我另外两个徒弟有很像我吗?”清微捻着自己的小胡子。 “很像,很像。”山主收回了目光,开始搜肠刮肚寻找论据试图说服清微。 “这么说起来,我第一次看见林宴和与唐淑月的时候就想说了,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像是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洞庭山山主忽然若有所思。 “林宴和那孩子明明和林震阳长得六七分相像,但表情神态里都有你的影子。而唐淑月那孩子行为习惯不是很像你,但我每次见她便觉得眼熟,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 “你还没看出来吗?”佛修净云“呵呵”一笑,打断了洞庭山山主的回忆,“清微就是故意引你这么说呢。听你说他徒弟像他,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洞庭山山主从回忆中惊醒,果然见清微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当下简直被气笑。 “对对,这个厚颜无耻的程度,我看是你们师徒一脉相承的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凌晨不更新啦,白天更新。 ☆、万年风月 谁也不知道四位宗主级别的评委是怎么互相妥协让步的, 或许好言好语,或许直接动手,总之都不是这些年轻弟子所能知道的。最后大家听到的结果便是贺云书与黎昭这两位原本应该淘汰的选手同时晋级,以往二百进一百的比赛最后变成了二百零二进一百零一。 如此一来, 那个注定不能进青云一百的人选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唐淑月倒不甚关心最后被淘汰的那人是谁。她右胳膊虽然受了很重的伤, 好在平日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习惯了带伤状况下战斗, 所以在抽签没有猫腻的情况下顺利进了青云一百。 但比赛越往后竞争必然也越发激烈,为了尽可能在比赛中走得更远, 唐淑月在一百进五十比赛开始前几天一直呆在客栈安心养伤。大多时候是在修炼, 偶尔也会抽出一点时间看她从林宴和摸过来的一本旧书,算是睡前读物。 清微以前授课时,确实讲过妖族的一些分类和注意事项,但唐淑月却也不记得自己有听过妖皇和魔君的旧闻。因此她借了林宴和的书来看, 权且当做修炼间歇的一点消遣。 书上说魔族崇尚武力, 妖族崇尚美人。两族对各自追求的事物都魔怔到了痴狂的地步, 因此常常给当时的人族一种魔族多丑人,妖族多弱鸡的错觉。但实际上高阶的魔族除去一些审美特殊的骷髅精怪,不乏许多魅力 分卷阅读70 十足的美人, 见之令人忘俗。 而妖族追求的也并不是苍白的美人, 而是实力与美色兼备的存在。妖族之中从不缺少一些性格恶劣的货色, 他们热爱将实力强大的美人纳入自己的囊袋之中,征服之后再折磨一番,完全剥夺了对方的实力和美色之后再去寻求其他相似的存在。 有位哲人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掉给人看。而妖族上流很推崇这种悲剧化美感,总要将人折辱到筋脉尽废才肯罢手。 唐淑月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养了不到半年的灵兽,那小狐狸却将自己卷成一个团, 香甜地在唐淑月被子上酣睡。 应该也有很多性格正常的妖兽吧。唐淑月想。 “笃笃”两声,有人在外面敲窗,同时程溪时的声音轻快地响了起来:“淑月?” 唐淑月抬起手屈指一弹,解除了结界。两扇原本紧闭的木窗同时向外弹开,险些将附在窗边的程溪时撞飞。 “你大白天关什么窗?”险些被窗框撞到鼻子的程溪时从窗外跳了进来,“害得我刚才走错了门。” “你大白天怎么不走正门?”唐淑月原话奉还,“有门不走偏要从窗户进?” “等等,你走错到哪里去了?”她忽然反应过来。 “还能是哪,当然是林宴和那里,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应。”程溪时揉了揉鼻子,“你们师兄妹俩大白天就门窗紧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 “外面太吵,关门清净。”唐淑月自动忽略了程溪时满嘴的不正经,重新把书翻开,“说吧,找我有事?” 原本大开的窗户倏然关上,结界架起,将一切噪音都隔绝在外。 “你在看什么?”程溪时凑到榻上。 “《变革中的妖族——魔界关闭相关前沿问题的研究》。”程溪时念出声来,“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个?我小时候就看过一遍,还是我师父批注过的,看两页就无聊到要睡着。” “觉得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随便看一看。”上课不听讲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唐淑月试图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找我有事?” “不是无聊吗?”程溪时在对面坐下,“我们一年也见不了几面,结果青云大比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成天闷在房间里,也不说陪陪我。” “伤还没养好,师父和师兄都让我少动。”唐淑月有些抱歉,“免得伤口崩裂又要再来,白白浪费时间。” 和唐淑月惫懒的性子相比,程溪时可以说是相当活泼了。洞庭山弟子大多性格跳脱,程溪时又是这些弟子中格外突出的一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唐淑月偶尔会觉得有些累。何况如今养伤几日,生生养出一身懒骨。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累。 “我还以为你会对微平生念念不忘,所以一定会去看他的比赛。”程溪时也知道唐淑月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不愿多动一点脑子,于是挑了她可能感兴趣的事情来说。 “微平生?”唐淑月觉得有些耳熟。 “就是去年的青云四十六名,”程溪时叹了一口气,“害得你变成醋坛子的那个人。” “今天比赛的是他?”唐淑月诧异。 为了将一百零一名青年修士中的那个零头淘汰掉,道远真人可谓是花了不少脑筋。他一开始提议由破格晋级的贺云书和黎昭对战一局,输的人淘汰。明面上为了公平公正,实际上自有他的算盘。黎昭这几年从来没有赢过贺云书,输的几率很大。在这一战中名正言顺地淘汰掉黎昭,清微也不能再说什么。 他本以为清微会直接反对,结果清微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可想好了。输了的人直接淘汰出青云一百,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道远真人忽然有些惊慌。 “你确定吗?”洞庭山山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火上浇油。“输了的话——” “还是抽签决定吧。”最后一刻,道远真人忽然改变了主意。 而那两位抽出来在今日一决高下的选手,一位是少室山的刘明成,一位便是无门无派的微平生。 “微平生赢了?”唐淑月猜道。 “你这么确定?” “也不是确定吧,主要是去年车轮战的时候我跟他对上过一次,我输了。”唐淑月解释,“他既然赢过我,我还是不希望他输给别人,这样显得好像我去也会输一样。” “有理有据。”程溪时赞同地点点头,“他确实是赢了,但他也是走的那一个。” “……为什么?” “谁知道,总之是他自己选的。”程溪时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刘明成输得很惨,没能挨到那微平生的一片衣角。” 但在对决结束之后,微平生竟是直接放弃晋级资格,就此飘然而去。 “乍看起来是有点高人气质了,如果忽略他的实力是跟我一样的金丹后期的话。” 太行山的傍晚,空气逐渐凉 分卷阅读71 爽下来。夕阳在山间流连忘返,不愿意彻底离去。瑰丽的霞光贯彻了大半片天空,变幻出不同的颜色。 林宴和从晋宁村街道上走过,额角微微有汗,是他方才练剑半日遗留下的一点证明。尽管他如今看上去有些疲惫,却依旧不能掩盖那种蓬勃的少年朝气。许多芳心暗许的女修悄悄打开窗户,看着他从楼下走过。 “陈姨,打水。”林宴和经过醉春风的柜台时,顺嘴叫了一声。 下一秒一个矮小的女孩从柜台后转出来,以猛虎下山的气势扑过来抱住了林宴和的腿,险些把林宴和撞倒。 “林师叔。”她怯生生地喊道。 林宴和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 按他第一反应,应该是要把对方一脚踢出去的。但来人显而易见是个孩子,他便犹豫了一瞬。 也就是犹豫的那一瞬,那个孩子喊出了“林师叔”三字,林宴和便反应过来是荆山派的同门师侄。 “原来是你们门派的孩子。”陈掌柜挑开帘子出来,“这孩子下午到我这里来,说是和师父师兄走散了,但是记得师父带她来过这里找过她师叔,所以乖乖待在这里等。” “这样吗?”林宴和低头看向自己腿边的三寸丁。按照他往日的脾气,对这种孩子本应该有些怜惜的。 但他此刻只觉得头痛:“你能不能先松手?” “这孩子怕是被吓住了,毕竟迷路了半日,找到这里来的时候出了一头汗,喝了我两壶凉茶。”陈掌柜上前一步,将这孩子抱起来。 等到二人目光平齐,林宴和看清了来人的脸,不由得有些眼熟。 “之之?还是什么兰芝?”他试探地问。 先前池宁风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上门拜访过,林宴和对这两人还有些印象。除去时常因为天赋自鸣得意的齐离暄,剩下来的便是一个看似腼腆,却能毫不犹豫去翻小狐狸肚皮的女童之之。 “是之之,也是兰芝。”之之细声细气地纠正道,一张圆圆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泪痕,想来是走丢时哭过。 唐淑月刚刚把万年之前妖皇和魔界圣女的一段风月看完,便到了傍晚时分。程溪时帮她掌上灯,房间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原本在被子上安睡的小狐狸打了个哈欠,姿态优雅地从床上跳到了地上,开始围着唐淑月的腿转来转去,试图讨点晚饭吃。 “要在这里吃饭吗?”唐淑月想起了这回事,“我让陈姨送点饭上来,你吃过饭再回去好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你这边呆这么久?”程溪时显得相当理直气壮,“我当然要吃过晚饭才回去。” 唐淑月有点想笑。她待要起身,忽然有人在外敲响了房门。 不急不缓的三声过后,不待人反应过来,结界自动张开,房门打开。林宴和出现在房门口。 在他身后有个五六岁的女童,怯生生地躲在他腿后。 “什么情况?”程溪时打量着那个女孩,“你俩什么时候孩子都这么大了?” 唐淑月扶额。 “如果不是因为你师父是山主,我一定要质疑你们洞庭山的算术课是怎么教的。”林宴和没有理她,一脚跨进了门内。 下一刻,原本待在唐淑月脚边转悠的小狐狸忽然停滞住了。它全身毛发倒竖,跳到了唐淑月的榻上,喉咙低低滚过咆哮声,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嗯?” ☆、疑窦丛生 唐淑月与之之见过不止一次。 当初在东阳剑庄, 唐淑月和苏染原本计划带走的孩子只有先天剑体齐离暄。但齐离暄坚持要把之之一并带走,说他俩是相互扶持着一起长大的人,不能把对方丢下。如果之之不能去荆山派,那么他也不要去。 虽然苏染不是很能理解这么点大的孩子要怎么相互扶持, 但唐淑月心里一动, 想起当初臭着一张脸背自己下山的林宴和。蜿蜒曲折的山路, 少年宽阔温暖的后背,脚下被踩断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枯黄的竹叶片翻卷着落在林宴和的肩上, 被唐淑月拈起来扔掉。 经年的记忆忽然被人惊醒, 如同一张蒙尘的琴被人拨动了琴弦,一瞬间尘土飞扬。 “那就带上吧,”唐淑月弯腰捏了捏之之的脸,“荆山派还不至于少了一个小孩吃饭的碗。” 当时的唐淑月察觉到了灵兽袋里小狐狸全力的抵触, 但也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初见面就拿了它的糖去哄之之的缘故。 但即便如此, 唐淑月也未曾想到, 等他们再次相遇,小狐狸会显得这般如临大敌。 怎么都不像是为了一块糖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唐淑月伸手去把它抱在怀里。小狐狸却并不如往日那般乖顺,在唐淑月怀里探出一个脑袋, 露出自己的牙床, 似乎在对之之进行恫吓。 “上次之之来的时候, 对它做了一点不太礼貌的事情。”林宴和考虑到某些灵兽的自尊心,难得说话委婉了些。 之之从林 分卷阅读72 宴和身后走了出来,害羞地笑一笑。 “不礼貌的事情?”程溪时是何等人,思维瞬间发散出去,在千万种可能中一下子正中红心,“这狐狸是个男孩子?” “应该是吧。”唐淑月倒不太关心这种事情,毕竟她也清楚妖兽开了灵智之后与人族无异, 自然也有羞耻之心。她不至于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亲自动手去验证。 但说起来平时小狐狸蹭着她翻滚撒娇的时候,唐淑月似乎也不是一点都没看到…… “那之之怎么会在这里?”唐淑月强行终止了自己的思绪。 “说是和池师兄走散了,但是记得这个客栈,所以走到这边来等着看能不能碰到宗内子弟。”林宴和凌空画了一道符,字迹在符纸上缓慢显形。 下一秒符纸迅速燃烧起来,在空气中化为虚无,去往池宁风下榻的客栈。 “不记得自己的客栈在哪里,但是记得师叔住在哪里?”程溪时打量着之之,“我怎么不大信呢?” “先吃饭吧,”唐淑月止住程溪时,“正好之之也没吃晚饭吧,不妨吃完饭再说。” 池宁风速度很快。他带着齐离暄再次登门来找自己的小徒弟的时候,陈掌柜还没来得及把唐淑月拜托的晚饭菜肴上齐。林宴和不太饿但是有些口渴,喝完了唐淑月房内的茶水。唐淑月正在给之之布菜。程溪时叼着一根啃完的鸡腿骨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正在认真吃饭的之之。 之之察觉到了程溪时的目光,从堆成小山的饭碗后抬起脸来。 “笃笃”,池宁风在打开的门上敲了敲。 “师兄。”林宴和早就察觉到了池宁风的存在,抬起下巴朝之之那里扬了扬,“你徒弟。” “麻烦你们了。”池宁风正要进来,原本在太行山里找人找到头晕眼花的齐离暄甩了甩脑袋,抢先一步奔到之之身旁,开口就是责备:“你怎么到处乱跑?我和师父一转眼就不见你人影了。” 林宴和与唐淑月对视了一眼,程溪时眉毛越扬越高。 “对不起。”之之放下筷子,手放在腿上,显得无比乖巧,“我一不小心走到一条窄巷子里,回头的时候你们都不见了。” “能从池师兄灵识探知范围内跑掉,之之也确实是个人才。”唐淑月慢吞吞地说,“齐离暄,你要落后了。” “我哪有落后,我至少能做到不让师父为我操心。”齐离暄下意识顶撞了回去,随即他也发现哪里不对。 但他并没有当场问出来,而是闭上了嘴,脸上阴晴不定。 “我们回去吧。”之之拉着齐离暄的袖子,小幅度地晃了晃。 “给你们添麻烦了。”原来一直没出声的池宁风疲惫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这个小徒弟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在你们这里。” 太行山地广人稀,深山野林之处也不缺少一些极其强大的妖兽。池宁风原本担心这孩子是被下山的妖兽偶然遇见掳了去,但太行山中的雾气却又能屏蔽修士的灵识,急得池宁风几乎要把这太行山全部翻过来找一遍。 “来都来了,就是添几双筷子的事。”程溪时热情地反客为主,“正好这孩子饭还没吃完,不妨坐下来一起吃?” “不了……”池宁风还没说完,程溪时已经拉住旁边上菜的陈掌柜,“麻烦再添两副碗筷。” 这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池宁风早已辟谷,也不贪这些口腹之欲,不过略尝了几口。齐离暄到底还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虽然心里本来存着心事,刚开始没什么胃口。但挖了半碗饭之后很快来了食欲,吃得比之之还快。 之之吃得专心致志,偶尔会停下来发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又开始重新吃了起来。 唐淑月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吃完饭后三人告辞而去。程溪时说是不打扰林宴和二人独处,又打开窗跳了出去。原本一直缩在房间角落盯着之之的小狐狸若无其事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从箱子后面转了出来。 “来得迟了,没你的份。”林宴和拣了半个切开的鸭头,在小狐狸眼前晃了晃。浑身雪白的银狐不屑一顾地别开了脸,眼睛却不能不追着那半个鸭头转来转去。 待林宴和要把筷子收起来,小狐狸敏捷地一跃,死死地咬住了那半个鸭头,挂在林宴和的筷子上不肯松嘴。 “出息。”唐淑月把它抱了下来,“桌上还有,有必要?” 虽然小狐狸之前因为之之的存在,死活躲在墙角不肯出来。但唐淑月也不可能当真撇下它不管,还是留了些它爱吃的荤菜,提前放在预留的小碗里。 唐淑月以前就经常抱着自己的灵兽,这原本是个再不寻常的动作,林宴和的目光却蓦然凝固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慢悠悠开口:“这狐狸似乎是条公的。” 白狐叼着半块鸡肉,警惕地从盘子里抬起了头。 “似乎是这样。”唐淑月想起今天的事情,微微皱起了眉。 “他什么时候能化形?”林宴和单刀直入。 分卷阅读73 “我怎么知道,我以前又没养过。”唐淑月待要说下去,却发现林宴和却盯着小狐狸的眼睛。 “你是在问他?”她有些迟疑。 小狐狸转了转眼睛,缓慢而机械地咀嚼着嘴中的鸡肉,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林宴和开始摩拳擦掌。 “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晚点化形的,”唐淑月爱怜地抚摸着小狐狸的头,“现在这样多可爱。” “但即便他现在没有化形,它也依然是个公的。”林宴和指出这一点,“男女有别知道吗?” “但它现在根本算不上是个男的。”唐淑月把小狐狸抱到桌上,“而且它明明是你送给我的,现在又来跟我说什么男女有别?” 少有的,林宴和居然被人噎住了。 “不过说到男女有别,你不觉得之之看着你的目光很奇怪吗?”唐淑月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哪里奇怪?”林宴和回想了一下,“不过是个孩子。” “但你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点本事,居然能在池师兄眼皮底下跑丢,再到春风楼这里来。”唐淑月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她只要和陈姨说一句自己是荆山派的,陈姨马上就会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但她却选择了在一楼,等着可能会出现的荆山派弟子。”林宴和缓缓皱起眉,“是有点问题。” “她可能不是在等别人,”唐淑月看着林宴和的眼睛,“她就是在等你。” 和之之相互依偎着长大的齐离暄,始终秉持着维护之之的原则。尽管她这次走失有些不太合情合理的地方,但齐离暄还是选择了相信。 因为陪伴他走过那些最孤独时间的人是之之,也只有之之。 但池宁风不会这么想。怀疑的种子既已种下,虽未发芽,但已经存在。 回到客栈之后,池宁风第一件事便是将之之叫到了自己的房中。齐离暄死皮赖脸地跟了进去,却见师父微微蹙眉,盯着之之看了许久。 “……师父?” 下一秒池宁风伸出手去,点在之之的额上。尽可能温和的灵力从之之的天灵盖倒灌而入,迅速从她体内的筋脉穿梭而过。不过短短一眨眼,便探查清楚了之之体内所有或淤堵或打通的筋脉。 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甚至与凡人的同龄女孩体质相比,之之也不能算是强壮的那一个。 “师父!”齐离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吵什么。”池宁风收回手来,看向齐离暄,“我看你是被我惯坏了,竟然在这里大呼小叫。” “我错了。”齐离暄认错的速度飞快,但打死不改,“师父刚才在做什么?” “没什么。”池宁风不愿与他解释,“你们回房间休息吧,我今天累了。” 这话绝非敷衍,先前池宁风误以为之之进了太行山脉,带着齐离暄一寸地一寸地找过去的时候,几乎心力交瘁。 收徒弟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他想。 身材矮小的女童抬起眼,并不对师父先前的举动提出质疑。她看着池宁风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脸上流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师父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回学校之后不能半夜码字,更新时间调整到傍晚六点。当天晚九点还没有更新就是没有,不要熬夜。 另外考虑到大家的阅读体验,我会谨慎回复不剧透的。 ☆、十四年前 随着微平生的自愿退出, 今年青云一百虽并未分出位次,但名额已尘埃落定。将要举行决赛之前,衡山派那位老佛修和另外三位宗主到了登天石之前,焚香祷祝之后烧去了前一百青年修士的姓名宗派。 当那一张纸彻底燃烧殆尽之后, 登天石上镌刻的十排金字光芒竟是更耀眼了一瞬。 随即从第一行贺云书开始, 一行行金字如潮水般从右上角向左下角破碎消逝。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在登天石上停留了一年的青云一百已经从石面上消去。 “又来了一群新的年轻人,”洞庭山山主叹息, “忽然觉得人不服老真的不行。” 话音刚落, 一排排新的名字出现在了登天石之上。因为尚未决出胜负,它们的排列顺序毫无章法,杂乱堆叠在一处,有密有疏。 “虽然有许多新人, 但更多的还是去年就在榜上的修士。”清微真人看着缓慢在石面上游曳着的“唐淑月”。 因为唐淑月修为在同辈中不能算是十分突出, 因此她的名字比之贺云书一流要黯淡一些。但却显出一分安稳的淡定, 慢吞吞地在石面上转来转去,像是在熟悉环境。 “今年突然出现的新人之中,可有你们宗内的一匹黑马。”道远真人提醒他。经过前几天的吃瘪, 岐山派宗主终于想起了当初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阴影, 也终于愿意像往年一般做一些表面功夫了。 当然他内心在想什么,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苏染?”洞庭 分卷阅读74 山山主想起那个一招制服贺云书的孩子,“这么说起来,今年你们荆山派青云前十没准要占三席,可以啊清微。” “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们自己修行出来的道行。”清微背着手看向沉默不语的登天石。 “过分的谦虚,便是自负。”净云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微笑,“作为他们的师父, 大可光明正大地表现出自己的骄傲,不必将喜悦憋在心里。” “前辈又说村话,这人什么时候谦虚过。”洞庭山山主冷哼一声。他转头看向清微,却见荆山派宗主嘴角微勾,隐约带着笑意。 “前辈所言甚是。”清微从善如流地承认了。 “你方才有在谦虚?”洞庭山山主难以置信。 “说起来,登天石除去十四年前的那场乌龙,已经三千年没说过一句话了。”岐山派宗主最不耐烦洞庭山山主的话唠,当下岔开了话题,还把“乌龙”两个字咬得很重。 “也不知道这一年会不会碰到有缘人,可以达到仙人指路的条件。” 清微脸上却毫无懊恼的神色,似乎并不把道远的挑衅放在心里。他伸出手轻轻点在登天石之上。原本在石壁边缘徘徊的“唐淑月”三字似乎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的牵引,向清微的手指游了过来。 “阿弥陀佛。”净云合掌。 “十四年前?”唐淑月有些诧异。 和之前的初选不同,决赛的对手不再由四位评委抽签决定,而是由当事人随机抽取。抓阄的匣子上被施了仙术,防止修士为了捡软柿子捏用灵识探知作弊。 排在唐淑月前面的是孙元睿,林宴和站在她身侧。孙元睿这次终于没和陆陵一块出现,而是嘚瑟地展开扇子,讲起一桩清微真人十四年前的旧事。 “你师父没和你们说过吗?”孙元睿先一问,再恍然大悟地敲自己的脑袋,“也对,十四年前唐淑月你还不在荆山派,不知道也很正常。” “但我那时候在荆山派,却也从来没听师父说起过。”林宴和打断了孙元睿的滔滔不绝,“当时的我也开始记事了,不至于听过了之后忘掉。” “没说过也正常,毕竟也不算什么好事。”孙元睿挠了挠头,“因为故事说到最后,算是一个乌龙,不足为外人道也。” 十四年前,代表洞庭山出席青云大比的人并非洞庭山山主,而是孙元睿的师父。那一年唐淑月还在唐家庄,林宴和也远远没到参加青云大比的年纪。四位宗主级别的评委在登天石之前烧了当年最终青云一百的名单,抹去前一年青云一百的名次。 他们待要离去,在传说中沉寂了三千年的登天石却忽然动了起来,露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石心,“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的尘埃。 “荆山派,尹青河。”沉闷的声音自石体中发出,带着回声震荡出去,惊飞了林间栖息的鸟雀。 清微回过头去。 虽然大家对这种事都没有经验,但在场的都是有些见识的人,当即也都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遥远的神话中,最后一个断去天梯的仙人在登天石上留下了自己的一抹神识,可以识别出凡间修士是否具有飞升的潜质,开口指引他进入仙界。 然而凡间已有三千年未能有一位修士飞升。当下另外三个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清微真人的身上,或羡或妒或好奇。 “是我。”清微转过身来,“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当时我师父以为他一定要飞升,后来和我说的时候也十分惆怅。”孙元睿回忆到这里,嘴角也不由得抽搐起来,“他说你师父修为确实十分了得,所以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模仿着自己师父的声音拿腔拿调。 “‘若是必须要有一个人在我之前打破三千年无人飞升的魔咒,那尹青河确实是个令人服气的人选。’” 唐淑月轻轻“啊”了一声,回头看向身后的林宴和。 林宴和摇摇头,伸手把唐淑月的脑袋又掰了回去。 “但登天石却并没有就此打开通向仙界的门,只是对你师父说了两句话。”孙元睿故弄玄虚地伸出两根手指,“要不要猜猜是哪两句?” 唐淑月犹豫了一会儿:“‘虽然你原本可以突破飞升的限制,但现在的你却不能做到了’?” “哪有这么大白话。”孙元睿连连摇头,“仙人说话大多简短,但后来再想却是回味无穷的,怎么会如此啰嗦?” “别卖关子。”林宴和撞了一下孙元睿的肩膀,下巴点了点唐淑月的方向。 “行行行不卖关子,”孙元睿悻悻地合上了扇子,“听好了,那两句话是——” “执念虽去,俗缘未了。” “荆山派尹青河,修为化神巅峰,早已具备飞升的潜质。然则执念虽去,俗缘未了,一生将止步于此,难以勘破情关。” 尹青河面上逐渐有了困惑,这对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恕晚辈愚昧,并不懂前辈所说的俗缘做何解。” “你要等。”登天石似乎是因为太久 分卷阅读75 没有出声说话,忘记了如何组织语言,因此话语间有些微妙的滞涩感。 “等?” “等。”登天石竟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你原是我这三千年中看到的潜质最好的一个。何必因为一时挫折困于心魔,反倒失了本真。” 道远真人虽然也没听懂登天石所说何解,但不妨碍他理解登天石的话语,显而易见不是清微能够飞升的意思。当下大为幸灾乐祸,但面上还得强忍笑意做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怎么会这样?” 尹青河并不理他,只是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忽而如释重负:“原来如此。” 他当时明白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在场的三位大能并无一人知晓。众人只见尹青河难得恭恭敬敬地向登天石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指教,晚辈铭记在心。” 登天石不再多言,重新蜷缩起来,化为了原本三千年不声不响的顽石。原本被惊动散落在它全身的那些金色名字也回过神来,重新回到了登天石的正面,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漂流。 这场漂流将持续到青云大比结束,青云一百的修士决出名次为止。 等道远真人回过神来,清微已经转身走远了。他似乎并不为方才登天石所说的话伤怀,依旧走得不紧不慢。道远真人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当年上门踢馆的尹青河,背着重剑的少年道了一声“承让”之后,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但那想法溜得太快,道远没能抓住。 —— “所以严格来说,登天石并非三千年都没能开口说话过。”孙元睿一边说一边随着队伍前进,直到前面没人为止,“不过是很少有人知道,毕竟只是一个乌龙而已。道远真人迄今还偶尔会拿这件事来刺你师父几句。” “乌龙?”唐淑月瞬间不爽了起来,“只可惜这乌龙也只有我师父才有,这三千年里除去我师父之外,连一个能引动登天石开启一段乌龙的都没有。” “废物。”她斩钉截铁地得出了结论。 “你这骂的可不止道远,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林宴和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跟师父比起来,我当然也是废物。”唐淑月瞬间蔫了,“但林宴和你能不能不要提醒我?” “不仅骂了你自己,还有你师兄,还有我。”孙元睿指了指自己,“还不快点安慰安慰我,大喊三声‘我错了’给我听听。” “这位道友,”负责抓阄的年轻修士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背对着自己的孙元睿。 “该你了。”她递出匣子,礼貌地笑了笑。 “站在这里半日耽误大家时间的你,是不是应该也对我说声‘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呀。 ☆、沧海一剑 青云大比一百进五十看似只需比五十场, 理应比前面的比赛要更快,但实际上青云一百之间同样场次的斗争,或许要花去前面比赛的三倍时间,而且更为凶险。 一方面是因为对手的实力大多都在伯仲之间, 实力差距的缩小导致难以分出胜负。另一方面, 青云榜一年挂到头, 记性不好的人大概只能记住前十和倒数第一。 比如唐淑月,今年之前就从来没有注意过雁门山陆陵是何许人也。 人人都不想落了下乘, 那就必须要一直向前。 午间时分, 比赛的记录人员出来贴了今日上半场的晋级榜单,一群修士挤在底下看榜。他们未必不知道今日的比赛结果,未必不能用灵识看一眼。但总要用眼睛看一下,才能有那种脚踏实地的满足感, 还能稍许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虽然其他小宗小派也会有格外杰出的弟子, 但天下四派的子弟当然是一骑绝尘。放眼望去, 榜单上晋级名单的名字,八成不外乎四山门下修士。 其中荆山派晋级名单,又比往年格外长些。 荆山派黎昭胜济山派桑梦如, 一百进五十晋级成功。 荆山派唐淑月胜薄山派甘霖, 一百进五十晋级成功。 荆山派苏染胜敖岸山曲南望, 一百进五十晋级成功。 ………… 林宴和站在人群之后,因为他眼力很好,自然不必跟着挤进去,也不必分出灵识来看个究竟。远远地看过去,荆山派的晋级名单长长一排。 他的比赛被安排到了下午,对手还是个赢了很多次的老熟人,精神没那么紧绷。 “你是来看唐师妹的晋级结果?”黎昭站在他旁边。 “黎师兄也来看?”林宴和回头, “我还以为师兄从不在意这种小事。” 黎昭素来冷淡。他师父只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因此他不像林宴和一般自小有个跟屁虫,也不知道怎么和其他师弟师妹相处,一直独来独往。宗门内试图和他打招呼的后辈,总是还没喊出声就被他的气场震慑到自动闭嘴退避三舍。 往日 分卷阅读76 他是比完赛就走,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提前看榜的事。 “我是来找你的。” “这似乎是师兄头一次主动找我。”林宴和有些稀奇,“说吧,有什么事?” 黎昭难得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苏染师妹是我们荆山派的人?” 林宴和这下是真的有些诧异了,黎昭平时不像会关注同门的人。但他转念一想,才发现黎昭晋级多亏了苏染那一战,黎昭问起苏染也算是有理可循。 “师兄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黎昭却不为所动,眉头依然微微皱着:“她真的是宗主的徒弟?” “不然还是岐山派派来的卧底?”林宴和开了个玩笑。 “在来青云大比之前,我确实恍惚记得宗内有个叫苏染的师妹。”黎昭看向榜单下挤成一团的修士。他们大多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爱凑热闹,所以来看热闹,反倒把一些来看自己晋级张榜的修士挤到了一边。 “但这几日我却常听人说,荆山派那个初出茅庐的苏染很厉害。”黎昭慢慢地说,“我后来仔细回想,才觉得这份记忆似乎有哪里不对。” “师兄是想说,苏染的存在有问题?”林宴和含笑问道。 “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而已,”黎昭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出错。” “青云第一总不会有两个人,如果这些年来一直是贺云书,就不该是苏师姐。”林宴和帮黎昭说出他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但我们的记忆中,苏师姐却赢过贺云书许多次。” “但是其他宗门的人说起苏染,却总是认为苏染是今年初次参加青云大比的新人。”黎昭松了口气,“我就是想说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们记错了,便该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师兄是最近才听到其他宗门的人议论苏师姐?”林宴和不答反问。 “有段时间了,不过她又不是支离山的人,所以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身份。如果苏师妹的身份有问题,宗主应该早就解决了。”黎昭颔首,“所以我先前也不曾关心过。” “但黎师兄如今欠了苏师姐的人情,便不能如往日一般完全漠视这件事了。”林宴和拍了拍黎昭的肩膀,“原来如此。” 黎昭并不习惯别人的身体接触,但也并没有将林宴和的手从肩上拂落。 “对了,还有一事。”黎昭忽然想起来了正事。 “怎么?” “小心郑西流。” 郑西流,薄山派的金丹圆满,和林宴和同在此境界原地踏步多年,终究未得寸进。二人偶尔在比赛中碰到,郑西流从来没有赢过林宴和,林宴和也从来没输给任何一位元婴以下的修士,因此得到了一个“元婴以下第一”的称号。 虽然林宴和并不觉得这称号有多光荣,毕竟“元婴以下第一”,又不是元婴第一。但他并不清楚郑西流是怎么想的,也很少和郑西流交谈。 只是林宴和在后山的时候偶尔听唐淑月八卦,说郑西流青梅竹马的恋人去世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春末的太行山,午间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暂时泼灭了一点暑气,倒还凉爽宜人。竞技台旁挤满了人,不乏许多早就淘汰应该打包走人的修士。 原因无他,这场比赛的主人公之一,便是荆山派的那位天之骄子林宴和。 另一位是他的老对手,薄山派郑西流。 比赛还没开始,林宴和忽有所觉,朝左边台下看了过去。正好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唐淑月,快乐地向他招手。 他弯着眼睛笑起来,是很阳光的那种笑。 一瞬间底下有人在尖叫。 “台上那个剑修看起来很受欢迎啊。”唐淑月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想来是第一年参加大比的新人。 “好像是天下四派的……所以果然是因为实力很强吧?” “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唐淑月回过头,对那两位新人一本正经地说。 “双方通报姓名。”裁判声音有气无力,看起来不过是个垂暮老人。但众人心知肚明,能担任两名金丹圆满高手比赛裁判的,必然是元婴后期的修为甚至更高。 “荆山派,林宴和。”林宴和收回了目光。 “薄山派,郑西流。”郑西流直直地看向林宴和,“好久不见。” “也算不上很久没见。”林宴和不按他的步调走,“前几天我还看见你在和别人在楼上喝酒。” “是吗?那你怎么没喊我一声。”郑西流拇指扣着雁翎刀的刀颚,“这样我们还能一起喝一杯。” “你见到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喊我一声,别说你当时没看见我。”林宴和笑笑,“而且我不喝酒。” 很少有人在赛前寒暄这许多。唐淑月和微平生对战的时候,便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林宴和想起黎昭午中的提醒,一下便对郑西流戒备了很多。 “他以前自然是不如你的,我从他身上也从来没感觉到威胁。”黎昭说,“但上午唐师妹赢过他们门派那 分卷阅读77 个甘霖的时候,郑西流终究没忍住,泄露出了一丝气息。” “虽然我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可能已经突破了。” “以前和你对战的时候,输的那个人总是我。”郑西流拔刀,元婴的气势瞬间从他身上席卷而出,向他面前的林宴和压迫而去。 台下观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唐淑月蹙起眉。 “所以你今天打算一雪前耻?”林宴和感受了一下那股气势,心下感慨一句果然是元婴。 唯一妙在是个元婴前期,虽然有些棘手,但也不是不能击败。 就是有些麻烦。 “你我同在金丹圆满停留了这么多年,但如今抢先一步突破的还是我。”郑西流的刀尖直指林宴和,“所谓‘元婴以下第一’,遇到真正的元婴,又是怎样一幅场景?” “我很想知道。”郑西流语气诚恳。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林宴和笑容收敛了一些,“何必这么着急。” 先动的居然是郑西流。 但凡稍微熟悉一点荆山派无涯剑诀的人,便该知道他们宗门的弟子最是锐气十足,习惯了切磋先手。但郑西流不愿意给林宴和这个机会。所谓锐气,被扼杀在最开始便不复存在。他单手握着自己的雁翎刀,平平地一斩。 那一刀看似平常,却包裹了郑西流破境之后参悟的所有刀意。它携带着元婴期的灵力扑面而来,只一点刀气波及,便能割破对方的喉管。 而林宴和只是抬眼,平静地看着那一刀。雪亮的刀光,照亮了少年漠然的脸。 “你徒弟看起来信心十足,”洞庭山山主说,“我是知道老林的儿子必然有些手段,毕竟虎父无犬子。但他现在连剑也不拔,未免有些托大。” “那是我的徒弟。”清微真人言尽于此。 下一秒,林宴和从刀光中消失。只留下一柄九微,狠狠咬上了那一刀。 剑气和刀意撞在一处,余威迅速震荡出去,难免波及到了台下观战的修士。锋锐的剑气割断了修士的头发,刀意破开了修士有护身之用的道袍。各门各派为了保护子弟在衣服上设下的防护阵法,竟然挡不住这一刀一剑的余波。 一时间场下人人自危,同时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护住自身。 唐淑月却并不闪避。刀意即将割伤她面庞的时候,龙舟自鞘中震荡,散发出剑气,震去了这元婴一刀的余威。而九微的剑气到达唐淑月身前时,撞上龙舟剑的悲鸣,却自动消散开来。 “……以身化剑?”洞庭山山主喃喃自语,“林震阳当初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已经二十七了吧。” 岐山派道远真人面色微微有些发青。 “宴和可是先天剑心。”清微想了想,“这不叫虎父无犬子,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金丹之身,面对元婴的灵力威压,林宴和当然是有压力的,只是不会表露出来给郑西流看到。但自他以身化剑之后,郑西流的的元婴威压却只能从他身侧如流水般流过。 同时郑西流发觉,有一股无比锋锐的气势硬生生割裂了自己的元婴威压,从对面急速冲来,自己的眉心已经被那一剑锁定。 那一秒他心头滚过无数种对敌方式,但到最后郑西流几近绝望地发现。 没有用。 “这就是无涯剑诀第九剑沧海?”衡山派净云微笑,“许多年前,我见清微你用过这一招。” “先天剑心的优势就在于此,”清微叹了口气,“剑诀对他来说并不需要对应的修为境界去匹配,只需要‘明白’和‘理解’。” “这还只是沧海一剑第一层。”他大摇其头,“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我不是先天剑心,当初修炼的时候便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这只是第一层?”道远真人见缝插针问道,“还有第二层第三层?” 清微没有理他。 “胜负已分,荆山派林宴和,胜薄山派郑西流。”裁判见多识广,眨眼便判断出郑西流无法躲避这一剑,当下试图强行将二人分开。 但他使用灵力试图阻止住林宴和那一招以身化剑之时,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灵力被冲破了一个洞,那一剑丝毫也没有被削弱了攻势,笔直地刺向郑西流的眉心。 “……住手!”裁判大声吼道,“林宴和!他已经输了!” 话音刚落,剑光突然散开。林宴和重新出现在台上,九微悬在他身侧,剑光若秋水。 “我住手了。”他无辜地摊了摊手。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二号考试结束,九月三号之后会确保日更,之前也会尽可能更新,因为我九月二号之前必须要更新满一万五千字。 谢谢大家的鼓励。 ☆、执念成空 台下一片寂静, 似是没能料想到林宴和能赢得这般干净利落。人人皆知郑西流这几年来是林宴和的手下败将,可也没想到郑西流在晋入元婴期之后依然毫无还手之力。 分卷阅读78 但唐淑月从一开始就坚信林宴和会赢,只因为他是林宴和。 “西流!”一声女子惊呼,又将众人从呆滞状态中叫醒。一身青衣的少女不知何时跳上了竞技台, 扑向跪在地上的郑西流。 “甘霖?”唐淑月认出了自己上午的对手。 场下嗡嗡的谈论声渐起, 许多人在议论能一招败给金丹的元婴到底有多根基不稳, 但更多人却意识到的是赢了元婴的金丹期究竟有多强大。 郑西流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额头, 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来。另一只手支撑着雁翎刀, 好让自己不会就此倒下。 “无关人员速速离开竞技场。”负责判定胜负的老修士脸色很有些不好看,方才他居然没能拦住一个金丹期。尽管林宴和是剑圣的儿子,但他到底还是个金丹,如此越发显出自己的无能。 “你先回去。”郑西流松开手, 一把推开了甘霖。 “我没想到你一直以来这么不愿意输给我。”林宴和随意地将九微往右下一挥, 再微微上挑, 振去剑上鲜血后收剑入鞘,“郑西流。” 林宴和那一剑的剑气伤郑西流并不严重,一来他二人本也没有生死之仇无需痛下狠手, 二来郑西流到底已经晋入元婴期, 林宴和要想重伤他, 必然也要全力以赴。 但眼下他身体上遭受的伤害,却远远不及内心的屈辱。郑西流一时气怒交加,几乎怄得要吐血。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我会对输给你这种事毫不挂怀?”他借着雁翎刀的支撑重新站了起来,看向面前的林宴和,“我若是习惯了输给你,这辈子就再也不能赢了。” “一直习惯了当赢家的你, 当然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里。”他摇头,“你可以赢得很漂亮,但我不行。” “师兄,”甘霖放软了声音,似在哀求,“你的头还在流血。” “回去!”郑西流声音严厉了一点。 似乎很多男人都觉得在自己女人面前输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像尹青河那般不要脸的人到底还是少数。而作为荆山派板上钉钉的少宗主,尹青河的接班人,林宴和一眼便看出了郑西流和甘霖之间那种暗藏的气氛意味着什么,竟然一瞬间有些羡慕,虽然只是一点点。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摇摇头。 唐淑月自然也看出来那点蹊跷,她一边诧异郑西流什么时候从颜苏青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一边好奇甘霖是什么时候和郑西流到一起去的。 不过那好奇也只有短短一瞬,毕竟她又不是程溪时。 “你觉得我输给你,以后就永远不能赢你了吗?”郑西流误解了林宴和摇头的意思。 “你已经输了。”林宴和懒得解释,如此说道。 “看起来是这样。”郑西流收刀,“但以后的时间还长,只要我们还是对手,我总是还会有机会的。” “而今你仍是金丹,我已成元婴。虽然如今因为境界不稳输给你,但你已经比我慢了一步。”郑西流笑了起来,虽然这笑容因为额头的鲜血显得有些狰狞,“你要小心了,不要被我甩得太远。” “那便祝你早日如愿以偿?”林宴和目光在甘霖伸出的那只手上稍作停留,很快又移开。他客气地向郑西流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竞技台。 虽然观战台离林宴和所在竞技场相去甚远,但他清楚师父必然一直在关注自己的比赛,所以遥遥向清微那里招了招手。 清微点了点头。唐淑月看向台上依旧紧紧盯着林宴和背影的郑西流,微微蹙眉。 “看郑西流做什么?不如看我。”林宴和将唐淑月的脸强行掰了回来。 不知不觉中,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阵势恍若摩西分海,好让林宴和走到唐淑月身边去。这个距离唐淑月可以闻到林宴和身上蓬勃的太阳香气,和一点湿润的草木气息。 想来是午间又进了太行山练剑去了。唐淑月想。 “你是只有三岁吗?”她将林宴和两只不安分的手拿下来。 “现在回去吗?”林宴和顺势捏了捏唐淑月的掌心,“还是留下来等程溪时?” “等她做什么,”唐淑月回身看向不远处的高台,“山主都在这里,切磋中就算出了什么意外,溪时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因为林宴和的比赛在下午,唐淑月宁可把这时间花在修炼上,待在房中一下午不出来。 “方才郑西流显露自己元婴修为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林宴和忽然问。 “想什么?”唐淑月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 “‘因为师父在这里,所以师兄肯定不会出事!’”林宴和一本正经地模仿着唐淑月的声音,虽然因为过分求真导致有些怪腔怪调。 “这种程度的担心还是有的吧?”他神情认真。 唐淑月没有回答他,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伸手掐了一把林宴和的腰。 以她金丹中期的修为,林宴和当然可以躲开。但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也知道 分卷阅读79 唐淑月下不了重手,所以笑嘻嘻地任她掐。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出事,”唐淑月抬头看向林宴和,“不过不是因为师父。” “而是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输。” ——— 午后的街道没什么人,大约留下的修士都去看比赛了。林宴和与唐淑月走在石板道上,热烈的阳光拥抱着所能照射到的一切,很快就把林宴和身上沾染的那点湿润气息蒸发殆尽。唐淑月的灵识从他衣襟旁绕过时,能触摸到那种温暖的干燥感。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个郑西流。”唐淑月忽然说。 林宴和没想到她还在想郑西流:“嗯?” “你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倒提前破境了。”唐淑月若有所思,“若是他当真对打败你执念深重,结婴的时候要怎么从自己的幻境挣扎出来?” “在今天之前,我也不清楚郑西流原来这么想打败我。”林宴和耸耸肩,“我本以为他挺洒脱一人,自有自己的追求。谁知道他在一直盯着我。” “我从前一直以为,郑西流没能结婴的心魔在于颜苏青。”唐淑月摇摇头,“今日看来,似乎又并不是这样。” “颜苏青,”林宴和念一遍这个名字,“就是你先前说过的郑西流家小青梅?” “已经去世两三年了。”唐淑月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听程溪时说的,说是一位漂亮又温柔的女修,只可惜执行任务的时候没能认出救助的孩子是妖魔化身,最后被妖魔一爪穿心。” “我还以为郑西流这些年对颜苏青情深义重,所以一时想不开心魔暗生结不了婴,还在感慨郑西流真是难得的情种。”唐淑月看了一眼林宴和,“结果看这架势,多半还是因为你。”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失望?” “也不是失望,只是有些惆怅。”唐淑月低声说,“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向前。我不是当事人,不能对郑西流的选择置喙什么。” “只是不知道若是颜苏青泉下有知,知道郑西流没过几年就寻了同门派的师妹为配,她会怎么想。” 修士的生命远比凡人更为悠久,闭关十几年几十年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短短几年对修士的寿命来说,不过沧海一粟。 也正是因为如此,唐淑月才不能理解郑西流的选择。心爱之人忽然死去,当真是这区区两三年便能忘个干净的吗? 林宴和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他正要说些什么,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午后的阳光将来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长长地拖到唐淑月二人的脚边。 “宴和。”玉华真人声音柔婉。 “玉华师叔,”林宴和行礼毕,“师叔找我有事?” 唐淑月跟着依葫芦画瓢行了个礼。 “我是来借人的。”玉华真人微微一笑。 “借人?”唐淑月看向玉华的眼睛。 “是的。”玉华真人向唐淑月伸出一只手,眼睛却还看着林宴和,“我想借淑月一用,不知宴和你可否答应。” “师叔这话说笑了。腿长她身上,她爱去哪里去哪里,怎么也轮不到向我借。”林宴和往旁边迈了一步,遮去了唐淑月的身形,“即便我答应,也要看她本人的意愿。” “不过是请她去我房内喝杯茶罢了。”玉华真人哑然失笑,“宴和你何必如此如临大敌,怎么也不像要答应的样子。” 虽然先前并未明说,但林宴和唐淑月二人对玉华先前抽签时的偏向心知肚明。虽然不明白玉华为什么这么做,可也不会把她当成自己人。 “如果师叔煮的茶够好,我也不是不能去。”唐淑月在林宴和身后探出脑袋。 林宴和低头看向唐淑月,唐淑月朝他挤挤眼。 和唐淑月阔朗的房间布局不同,玉华真人所在居所中间被墙隔断成两间,虽然实际面积并不比唐淑月的更小,但无端显出几分局促。 唐淑月掀开帘子进来,一眼便看见大开的镂空木窗。这间客栈和醉春风相比,和太行山相距更近。窗外浸在奶白雾气之中的山林显出深碧,伸手便可掬一捧山岚洗脸。 而玉华真人坐在窗下,风炉上的茶壶开始冒出热气。戴着半张雕花面具的女修往这边看过来,笑容很浅。 “师叔真是好雅兴。”唐淑月赞叹了一句,随即将帘子从身后放下。 玉华真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唐淑月坐在自己对面。 “师叔今日请我喝茶,就真的是请我喝茶?” 玉华真人伸手一招,茶壶凭空飞来,带出一长串的白色蒸汽。唐淑月勾了勾手指,原本由水蒸汽液化而成的小水珠便飞入她的手中,汇成盈盈一滴。 “淑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华真人声音温顺。 “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唐淑月把玩着手中的茶水,“以前在山中的时候整日清闲,也没见过师叔请我喝过。” “如今青云大比事务众多,师叔反倒想起我来了。”她意有所指。 “其实请过你 分卷阅读80 许多,”玉华师叔伸手拿起唐淑月面前的黑瓷茶盏,“不过你当时年纪太小,大约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唐淑月重复了一遍。 “小孩子记性不比大人,忘记也是常有的事。”玉华真人安抚她,“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那我忘记的许多事情里,包不包括玉华师叔你的长相?”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感谢推我文的小可爱,人生中头一遭。 我之前晚上睡觉前去搜了看了一眼,兴奋到失眠。 ☆、平行世界 玉华真人似乎有些惊讶, 顿了一会儿才道:“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说话间她为唐淑月斟好了茶水,茶香四溢,带着一股清芬,比唐淑月小时候在唐家庄喝的茶沫子好上许多。 “只是觉得师叔有些眼熟罢了, 像我认识的一位熟人。”唐淑月笑一笑, 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师叔倒是很会享受生活。” 虽然玉华真人戴着半张面具,只露出嘴以下的部分。但唐淑月看到她的第一眼, 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她二人相比起来不仅嘴角像, 身形像,声音也像。 但唐淑月也并不因此觉得亲切,反倒一股凉气迅速从天灵盖蹿到指尖。 在唐淑月对母亲所剩不多的记忆里,唐声声的柔声细语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疏远, 而玉华真人的温和却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靠近。作为单身母亲, 唐声声不仅要维持自己的生计, 还得抚养唐淑月长大。唐家庄前前后后都有控制不住下半身的流氓,时常便要上寡妇家骚扰几次。 而唐声声是个人尽皆知的“弃妇”,和寡妇相比犹有不如, 因此他们也格外大胆。半夜敲唐淑月家后门, 用小石子砸她家木窗, 硬生生砸破了阿娘白天勉强糊好的窗纸。 然后他们开始流里流气地吹口哨,兴奋地互相推搡起来,争先恐后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被声音惊醒的小唐淑月睁开眼睛看见蚊帐顶,阿娘向她俯下身来。 “娘,”小唐淑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外面是什么声音?” “月儿被吵醒了?”阿娘将被子在她的脖子下掖好,确保不会有冷气窜进去。 小唐淑月又开始昏昏欲睡, 只能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真的好吵啊……” 下一刻拍打后门的声音忽然加重,那些男人似乎终于忍耐不住,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唐声声?唐声声!你晚上一个人冷不冷?” 听起来是关心人的话,但伴随着那些轻佻的口哨声,却显出几分不怀好意来。 “娘,”唐淑月打完最后一个哈欠,“他们好像在叫你。” “不必管他,”阿娘盖了盖她的耳朵,“睡吧。” 说完话阿娘披了衣服起身,不多时又回来了,只是脸上微有倦容。她将洗干净的柴刀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外面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人在那里出现过。 当时的唐淑月并不明白她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但等她到了一定年纪,那时候所看到的场景、所听到的声音,忽然重新回到了唐淑月的眼前。她逐渐理解了那一夜夜阿娘到底忍受了什么,觊觎阿娘的又是什么宵小之徒。 越想明白一分,她对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亲爹的恨也就越多一分。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阿娘的身体开始一日日衰败下去,直到最后病逝在了那个冬天。 但这种时候,那个男人在哪里? 太行山终年不散的雾气在窗下游荡,原本热腾腾冒着蒸汽的茶壶逐渐冰冷下去。两人相顾无言,这沉默的气氛,最终被门外忽然响起的“笃笃”声打破。 “请进。”玉华真人出声,外间的门自动打开。 “客官先前要的点心。”小二掀开帘子进来,恭恭敬敬地将茶盘放在桌上。盘中放着几样糕点,不过栗子糕豌豆黄一类,都是偏甜的。 “你和宴和从前来我这喝茶,说光喝茶难免苦了些,所以我总是备着点心等你们来。”玉华真人将盘子推到唐淑月面前,“可惜你长大后经常下山,就不怎么来了。” “那师兄还会去吗?”唐淑月拈起一块。 玉华笑着点头:“自然。” 唐淑月皱眉。 林宴和自然是爱喝茶的,只是不喝酒。世人常以为剑修嗜酒,这也不算错。但清微自林宴和小时候便在这方面管束得很严,不知道是为了让林宴和不要重蹈他爹的覆辙,还是单单为了林宴和尚未长成的身体考虑。总之他滴酒不沾。 但唐淑月也不觉得林宴和会经常去琴鼓山喝茶,玉华真人的茶叶也没好到骄山没有的地步。 “你不相信?”玉华真人含笑。 “和师叔相比,我自然更信我师兄。”唐淑月语气淡淡的,“林宴和没说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相信。” “有的时候,喝茶不仅 分卷阅读81 仅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见那个人。”玉华似乎知道唐淑月在想什么,“比如我想见你,所以请你来。你来了,便见到了我,可以说些闲话。” “你是想说,林宴和从前经常去琴鼓山喝茶,是为了见师叔你?” “这可是你自己的论断,”玉华轻轻颔首,像是默认,“但也不算错。” 唐淑月保持沉默,玉华却继续说了下去。 “以前师兄没有时间管束你们两个,就会把你们送到琴鼓山上来让我照顾几日。”玉华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当时淑月你只到我腰这里,宴和比你高一些,经常在我院中练剑。” “那当时的我在做什么?”唐淑月有些好奇。 “你有时候会坐在院中看他练剑,有时候不在。”玉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宴和当时真的很刻苦,即便下雨也不会回屋。” 唐淑月回想着林宴和年幼时的模样:“师叔说的人,好像并不是我知道的那个师兄。” 山中人人公认唐淑月刻苦程度比林宴和强出许多,林宴和才是那个不好好修炼,花许多时间指点唐淑月剑术的人。 而听玉华这口气,她仿佛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林宴和身上,同为师侄的唐淑月就可以忽略不计。 “你也不能了解他的全部。一个人是多面的,总有一部分你不能靠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知道。” “师叔的意思是,你所了解的另一种林宴和,是我不能靠近的?” 唐淑月嘲讽地一笑。 林宴和回到房中时,发现自己先前被唐淑月摸走的书被还了回来,静悄悄地躺在枕边。他翻过来看了一眼封面,是一本很旧的《变革中的妖族》。 他看书从不批注,理解后自然铭记于心,自然也不用看第二遍。唐淑月的记性比不上他。当初学习剑诀的时候,林宴和只要看一遍便能理解。但唐淑月却需要清微做出注解之后,再反复看上一夜才能大略掌握其要义。 也正是因为如此,唐淑月认真看过的每本书都会随手做批注,记下自己看到这些文字的所思所想。偶尔有了一点灵感便要记录下来,反复琢磨之后融入自己的修行之中。林宴和如今拿到手中的也是如此,空白处写满了少女娟秀的字迹。 “从一开始,宜川便不应该相信这个男人。” 字写得清雅俊秀,但说的是愤世嫉俗的话语。林宴和长眉一挑,靠在窗边重新开始看这一本自己小时候已经看过一遍的书起来。 《变革中的妖族》原是一本正经的妖族科普读物,但编写这本书的作者似乎是觉得妖界律法变革的大段大段叙事和论述实在太过无趣,因此偶尔会岔开话题,说起妖界的一些香艳往事。 而唐淑月做批注的这一段,说的是万年以前的妖皇妫无咎,和魔界圣女宜川的一段风月。 受程溪时的影响,唐淑月在看书的时候,确实会对情爱故事更为注意一些。但一万年对于人族的寿命来说实在太长,即便是到了化神巅峰的修士,也不能活到万年之久。因此作者也承认这一段过往大多只是传闻,未必十分属实,不过大家听个乐子。 传闻说万年前的妖皇妫无咎热爱美人,妖界美人几乎全都上过他的床榻。那时的妖族众妖,常以自己与妖皇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作为夸耀自己美貌的资本。妖界作风开放,道德观念和人族大有不同。因此他们也并不觉得这种风气有什么不对,反倒甚嚣尘上。 但妫无咎并不满足于妖界同族美人的身体,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三界。 人族过于弱小,修士大多群居。天界遥不可及,昆仑虚对外封闭。妫无咎思量再三,最终盯上了魔界最尊贵的圣女,时人称作魔界第一美人的宜川。 “实在可厌可恨可鄙。” 林宴和念出唐淑月这一句批注,想象她愤怒挥毫下笔恨不得在妫无咎身上踩一脚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妫无咎追求人确实很有一手。圣女宜川远在魔界,独自生活不问世事,自然也不清楚妖皇的那些风流韵事,轻易地便为妫无咎所蒙蔽。最后芳心错付,和妫无咎许下终生。 然而宜川不比以往那些被妫无咎骗上床的女人,她是魔界圣女,有个当魔君的兄长。魔君知道妖皇的身份和过往,对妹妹的这一段情颇不赞同。二人屡起纷争,圣女夹在兄长和情人之间左右为难。 最终魔君和妫无咎在妖魔交界之处决战,因不敌而陨落,魔界封闭无人能进。妫无咎重伤沉睡妖皇殿,圣女宜川就此失踪。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因为忍受不了兄长因为自己而死的事实选择了逃避。 万年过去,知道事情真相的当事人尽都化作尘土。无人知道当初那段公案到底真相为何,但宜川和妫无咎那一段过往却掩盖了二人本人的光芒,长久地保存下来,活在人间戏剧和话本中。 “即便真相不明,但从目前已知的情报中可知,妫无咎实属垃圾。” “无论是遇到宜川之前,还是之后。” 写到这里,唐淑月的字迹比往日更凌厉了一些。大概是 分卷阅读82 因为想到自己的母亲,感同身受之后更是对妫无咎这种放浪多情的男人感到恶心。 林宴和笑容微微收敛了些,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间有些出神。 唐淑月站在醉春风的楼下,看着三楼的林宴和坐在窗上看书。长长一条右腿横过窗框,左腿翘了起来,显出几分放松。夕阳的余晖落在少年的侧脸上,晚风吹动他的鬓发,将他束起的马尾也照成金红。 林宴和本就生得很好,唐淑月早就知道这一点,但十年相处下来也看习惯了,并不觉得惊奇。只有在其他女修在见到林宴和双颊飞红之后,唐淑月才会模糊地想起来,原来师兄长得很漂亮这件事。 但那时林宴和的帅气对她来说,就只是帅气而已。如同一片云一朵花一幅画,漂亮到让人看了欢喜,也只是仅此而已。 直到这日她从玉华真人处告辞离去,在楼下瞧见靠在窗上看书的少年,十分腰细膀阔,已然是个成人了。原本背着她下山的孩童形象逐渐隐去,明明是熟悉的人,却忽然觉出几分陌生。 唐淑月忽然觉得心中微微一动,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迅速生根发芽。 “我知道淑月你现在或许不记得你我之间发生的故事,但宴和不一样。”玉华真人言犹在耳,“我和宴和之间相处的过往,你也不一定知道。” “师叔究竟想说什么?”唐淑月想起自己曾经看过苏染和秦星雨的故事,隐约有了一点猜想。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玉华真人声音温柔,“即便他现在想不起来,但若是外人刻意提醒他我的存在,他记忆里关于我的部分会迅速生长起来。我们曾经一起经历的过去,也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你还会去告诉他我的身份存疑,从而让他记起一切吗?” ☆、何谓喜欢 唐淑月一直自认不是什么心胸狭窄的人, 尽管修仙界人人以为她是个醋坛子。但实际上清微若是去年当场把微平生收入门下,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再也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但若是用这个名头换来一个叫自己师姐的小师弟,似乎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不吃醋, 是因为不嫉妒, 没有过多的占有欲。清微收多少徒弟, 都是他的自由,唐淑月一个小辈自然无权干涉。同理, 林宴和在不同故事里要爱上多少人, 也是他的自由,轮不到一个师妹站出来对他的感情指手画脚。 她本来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她一直做的都很好。不管是看完了苏染和林宴和相互扶持的一段传奇,还是秦星雨与林宴和打打闹闹的爱情故事, 唐淑月都把心里的一丝涩意隐藏得很好, 因为她觉得自己酸得没有道理。 但今日受玉华邀请喝了一盏茶, 唐淑月似乎明白了那一点道理。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今日的比赛差不多也结束了。修士在街上来来往往,晋宁村的村民趁机摆出了摊子, 开始叫卖一些人间编织制作的精致小玩意。大抵不过柳条编的花篮、青草折的昆虫, 木棍上画的糖人这么几样。 修仙人士远离尘世, 自然对这些不甚了解,看了便觉新奇,忍不住买两个回去看看。他们出手阔绰,又不要找零,是村民们最喜欢的主顾。 偶尔也会有人从楼下经过,抬眼看见坐在窗上的少年,一眼惊艳之后认出他是何许人也, 又悄悄地离去。 正在看书的林宴和翻过一页,忽然似有所觉,看向楼下转身离去的少女。 “……淑月?” 唐淑月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听到。但她终究没有回头,反倒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是要去哪里,晚上不回来睡觉的吗?”林宴和站起身看向唐淑月消失的方向。 他们认识的人有不少是在那个方向附近的客栈下榻,但这个点唐淑月可以肆无忌惮上门打扰的,怎么想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淑月傍晚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去了你那里。’”程溪时念出传音符上的字,“‘如果她在你那里的话问她一声,今晚可回来吃饭。不回来吃饭的话说一声,不留她的饭了。’” 传音符是地理定位,而非定位人身。因此林宴和不能直接将传音符发给唐淑月,只能寄了一张去到程溪时的客栈。 “怎么,真就没饭吃才跑到我这里来啊。”程溪时合上符纸,将它就着烛火点燃,“你今晚真要跟我睡?” “我饿了。”唐淑月盘腿坐在榻上,看着那一张符纸飘浮在空中,逐渐燃烧成灰烬。 “行行行,算我欠你的。”程溪时待要出去叫小二点菜,忽然又回过头,“你不给林宴和回一封信?他好像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他知道我在你这里。”唐淑月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今晚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话虽是如此说,她到底抬起了手,一张传音符出现在了唐淑月的面前。 “师兄亲启……”唐淑月说到一半,忽然摇摇头,传音符原本写上的字重新化为透明,定 分卷阅读83 向言灵中止。 “我在程溪时这里过一夜,让陈姨不必给我留夜宵了。”唐淑月说得很慢,“师兄你记得早些睡。” 下一刻传音符迅速自燃,在空气中消去了身形,去往醉春风的天字号房。 点完饭菜的程溪时转过身:“你本来想说什么来着?” “嗯?”唐淑月抬起头。 “别哄我,我刚才可是听到了。”程溪时挨着唐淑月坐下,“你以前可从来不用定向言灵,是有什么话不想让我听见?” “最后也没用,也没什么不能让别人听的话。”唐淑月低声说,“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程溪时当真有些诧异了。 唐淑月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程溪时看她点头又摇头,目光显而易见十分困惑。 最后唐淑月看向她的眼睛,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你知道什么算是喜欢吗?” 青云大比决出青云一百之后,便不比先前的初选。后五十需要决出五十一到一百的排名,前五十也需要再比二十五场,完成五十进二十五的晋级。唐淑月前一年输给了岐山宗静,原本打定主意今年一定要好好搏一把挤进前二十五。 但她的好运气似乎用到了头。比赛抽签决定对手的时候,她随手在盒子上一点,下一刻一张纸片迅速从纸盒里飞出来,“啪”的糊了唐淑月一脸。 “这签还挺有个性。”站在唐淑月身后的程溪时道,一旁看过来的选手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唐淑月将纸片从脸上拿了下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 “谁?”程溪时探头过来。 下一刻她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什么狗屎运?” “谁知道。”唐淑月将签递了回去,让负责登记的年轻修士看一眼。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分明。 “荆山派,黎昭。” 如果说林宴和对黎昭的胜利还能说是有迹可循,毕竟他是实实在在的道心通明先天剑心。那么唐淑月对上黎昭,金丹中期对上元婴中期,可以说是丝毫没有胜利的希望。 唐淑月也没有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过。自从清微来了之后,道远真人便再也不能在抽签上做什么手脚。因此荆山派这一场内战在所难免,只能说是唐淑月运气不好。如果今年她和去年一般碰上宗静,大概便能直接晋级了。 可惜被岐山派宗主那自作聪明的一搅和,宗静已然被拦在了青云一百之外。 二人比赛场次极为靠前,将将是二十五场的第三场,因此他二人的比赛犹在林宴和之前。因为实力差距悬殊,胜负是一眼便能看明白的事,因此观众也没有很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站在场下,还在打赌唐淑月能在黎昭手下撑过几招。 林宴和听到那些人的议论,竟是没一人觉得唐淑月能在黎昭手下走到第二招。但也确实是常理。不是每个人都是贺云书那般可以跨阶挑战的天才,何况对手是与贺云书实力在伯仲之间的黎昭。 他抬头看向站在台上的唐淑月。少女嘴角抿成一条线,并不看台下的自己,宁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龙舟剑,乌黑的鬓发衬得少女面色苍白如纸。 九微察觉到了龙舟的躁动,自鞘中蠢蠢欲动。 “安静!”林宴和低声喝道。 他想起昨日回来的时候,二人相处的气氛还是和谐的。直到那位玉华师叔突兀地出现在街道上,要将唐淑月借去喝茶。 林宴和自上次抽签吃了一个闷亏,便隐隐猜到那位师叔或许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一心向着宗派,因此当时他并不放心让唐淑月随那师叔过去。但唐淑月似乎却在寻找机会靠近玉华,当即答应了玉华的邀请。 他还记得上次去柴桑秘境之前,唐淑月对这位师叔的存在表露出了困惑。但那困惑似乎不及苏染那时的笃定,带着一点疑惑的不确定,还有一种恐惧和向往交杂的混乱。 淑月,你在想什么? 正如林宴和不知道唐淑月对玉华抱有何等复杂的感情,唐淑月也并不清楚林宴和在想什么。她眼睛不看林宴和那个方向,灵识却悄悄探了出来,想要知道林宴和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看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还没等她的灵识看清楚林宴和的脸,裁判已然登场。 “双方通报姓名。”这次的裁判是个年轻力壮的中年人,看起来似乎是个体修,肩上肌肉分明。 考虑到青云大比越往后选手实力越为突出,为了及时控制住场面减少选手伤亡,比赛的裁判修为也会愈发精进。 虽然他们也不觉得黎昭唐淑月这一场会出现什么意外。一来黎昭实力超过唐淑月太多,二来他二人同门多年,也没什么龃龉,不至于痛下杀手。 “荆山派,唐淑月。”唐淑月收敛了心神,手放在腰间剑上,“还请黎师兄手下留情。” 她本来没指望黎昭回答。当初那一份药草的恩惠,唐淑月不是没想当面感谢过。但同门这么多年,她到底也没有这个机会说出 分卷阅读84 来。两人的交谈迄今不超过十句,都是些场面客套话。 “你刚才在看林师弟?”黎昭忽然开了口。 唐淑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难掩震惊地看向站在对面的黎昭。 “黎……师兄?”她不太确定,“你居然回答我了?” 黎昭脸上表情微微凝固了一些,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一尊石雕。 唐淑月识趣地闭嘴。 “唐师妹可能不太清楚元婴期能够做到什么。”黎昭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当你破碎金丹之后结成元婴,可以直接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相应的,每个元婴期自己的‘场’内,别人的灵识都无所遁形。” “宗主修为已至化神巅峰,因此他的场足够覆盖整个荆山派。”黎昭放下手来,“而林师弟在金丹巅峰停留多年,早就触碰到了元婴的障壁,因此能够偶尔越阶使用元婴期的能力挑战对手。” 唐淑月从来没听过黎昭说这么多话,一时间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方才你的灵识偷看林师弟,林师弟应该已经知道了。”黎昭慢吞吞地把话说完。 唐淑月缓慢地吐出一口长气。场下的林宴和忽然一笑。 “我从来不知道黎师兄是这么八卦的性格。”唐淑月镇定下来。 “因为我看你似乎有点紧张,”黎昭倒是承认了,“所以说点林师弟的事情让你放松一下。” “谢谢黎师兄这么为我考虑。”唐淑月嘴角抽搐了一下,拔出了鞘中的龙舟。 然而实际上她并没有放松,反倒因为被揭破这一层遮羞纸,一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黎昭神情也严肃下来,同样握住了剑柄。 毫不犹豫的,唐淑月用出了自己的最强一剑,抢先对黎昭进行了攻击。黎昭抬眼,少女跃起的身影如同一只蓝白羽翼的鸟,轻灵而飘忽。 下一刻少女身影急坠,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直直地向黎昭天灵盖直劈而下。 “你这次运气不错。”程溪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宴和的身后。她看着场上的唐淑月,笑得格外嘚瑟。 “什么叫这次运气不错?”林宴和反问,“我一直运气很好。” 程溪时被他噎住了一瞬,她其实真的不太习惯林宴和那种格外嚣张的滢模样,大概只有唐淑月才能忍得了他。但程溪时看在唐淑月的面子上,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林宴和计较。 “我知道你对淑月是什么想法,实际上,认识你们的人大概都知道。但你不说出来,她永远也不会明白。”程溪时道,“如果我是你们师父清微,大概早就按头让你们二人入洞房了,磨磨唧唧的看得我火大。” 林宴和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 “但淑月一直非常迟钝,我旁敲侧击了许多次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我曾经真切地以为,你这个人就应该孤独终老。” 程溪时回忆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做媒人实在做得辛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但你的运气,确实要比我想象的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明天起来捉虫…… ☆、少女情思 林宴和知道唐淑月的父亲并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 很早就死了。 而且师父清微也知道。 虽然唐淑月小时候为了让清微将她从唐家庄带走,撒谎说自己父母双亡。但那毕竟还是孩子的把戏,对尹青河这种老人精来说是一望便知的事情。 然而清微最终也没有揭穿,而是将她带回了荆山派, 将唐淑月收作自己的关门弟子。师兄妹二人同门十年一起长大, 林宴和不是没有察觉过。即便唐淑月偶尔和程溪时说起话本的情爱之事还是笑吟吟的, 但执行任务过程中若是碰到负心薄情的男子,唐淑月情绪波动会比平日更加剧烈。 那不只是道德上的蔑视, 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仇恨。 台下观众低声交流, 台上比赛一瞬而止。听完程溪时的话,林宴和再看向竞技台的时候,比赛已然结束。即便唐淑月在最初就已经用出了她最强的一剑,但依然不能抵过黎昭随意的一招。他们之间境界差距太大了。 锋锐的剑锋在少女脆弱的脖子上一触即离, 半点没有破开她的皮肤, 唐淑月却已经被元婴威压得动弹不得。 “胜负已分, 荆山派黎昭,胜荆山派唐淑月。” 下一刻元婴威压如流水般退去,黎昭收剑入鞘。 “多谢黎师兄。”唐淑月终于从动弹不得的状态下挣扎出来, 身体轻微晃了晃, 很快又稳住了。 “不必。”黎昭颔首, 便要转身离开。 “不是谢今天的比赛,”唐淑月抓紧时机,一口气把话说完,“黎师兄很多年之前将一份洗骨丹的药材转让给我,并且没有收取报酬。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向黎昭师兄当面道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她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比如送一份和 分卷阅读85 洗骨丹药材同样贵重的药材到支离山, 点名要送给支离山黎昭。但黎昭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是同门师妹的礼物而非酬谢,很快又回了一份礼过来。 照这个样子下去简直没完没了。唐淑月决定还是当面把话说开。 黎昭的身形顿了顿,似乎终于想起了有这么回事:“那也不必。”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独来独往的背影。 唐淑月从竞技台跳下来的时候,程溪时迎了上去。她知道唐淑月一直想今年挤进前二十五,但眼下只能止步前五十,刚想搜肠刮肚找几句话安慰安慰。 没想到唐淑月往程溪时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原地站住了,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哪里。 “怎么了?”程溪时左右看看,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来。 “终于了却心头大事了?”林宴和在程溪时背后冷笑一声。 唐淑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何况黎昭当年送药材的时机非常妙,堪称雪中送炭。小孩总会因为一点小事都觉得天要塌了,忽然天降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帮忙善后。这一招妙到唐淑月相当长一段时间天天把黎昭挂在嘴边,听得林宴和耳朵生茧。 林宴和知道这就是唐淑月的脾气,或者说,正是因为对别人的善意如此珍重,唐淑月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唐淑月。但听她提到黎昭的次数多了,又每次都把黎师兄夸成天上地下一朵花,林宴和难免心里有些不舒服。 我对你难道没有黎昭好吗?他酸不溜丢地想。不过就是一份洗骨丹而已。 唐淑月的眼神只飘忽了一瞬便又很快坚定起来,显得相当理直气壮:“今天向黎师兄道完谢,确实心里好过多了。” “好啊。”林宴和差点气笑,正要和她好好算笔账,自己为她做的哪里没有黎昭多。结果唐淑月直接往前跨了两步,绕过程溪时站到林宴和身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能察觉到我的灵识?”唐淑月作势要捋袖子,“害得我在黎师兄面前丢人。” 不仅是这次,还有上次在客栈,甚至还有其他很多很多次。她现在回想起来,才惊觉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看林宴和的毛病。也未必是刻意去盯,不过是习惯而已,如果二人在同一场合,唐淑月的余光或者灵识关注点总在林宴和身上,看看他在做什么。 直到现在忽然被黎昭告知林宴和本人一直知道,还不提醒自己,唐淑月陡然觉得自己颜面丢尽。 但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唐淑月绷着一张脸责备林宴和:“居然一直都不告诉我自己的修为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这就是身为师兄的藏私么?” 话说得义正辞严,红晕却悄悄爬到她的耳尖上。林宴和看着她明显快绷不住却要硬着头皮质问的样子,简直比刚才向黎昭道谢还要局促。 他忽然心情好了很多,并且决定以后对唐淑月更好一点。 唐淑月始终不知道的是,林宴和的习惯其实和她差不多,平时即便她不在林宴和的眼前,他也总要分神注意着唐淑月的一举一动。不过因为二人修为的差距,林宴和的目光和灵识,还从来没有被唐淑月察觉过。 而且他决定在唐淑月结婴之前,都不告诉她这个秘密。 ———— 接下来的比赛十分顺利,林宴和成功晋级前二十五,苏染同样如此。如果说刚开始苏染当日赢贺云书那一战没有完全显现自己的实力,毕竟当初那一次对战只有一招,许多人没看出这一招背后意味着什么,依然对她能否晋级保持怀疑态度。那么此后的比赛苏染可谓是势如破竹,完全以碾压的气势一路高歌猛进。 现在修士谈论起苏染,却完全是以一种敬畏的态度。人人皆知,若是不出意外,今年贺云书的青云榜首恐是不保。光是青云前十,荆山派便能占去三席。 晚间榜单张贴出来,唐淑月只看了一眼林宴和的比赛结果,便转身要走。她不是不知道林宴和的胜利,但再看一遍,即便是只看到名字,也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不等等我,今晚还要去程溪时那里睡?”林宴和从墙后转了出来。 唐淑月并没有这个打算,前一晚她难得一夜没睡,和程溪时并头聊到天亮。程溪时虽然自己没有喜欢的对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话本看得太多,对男女之事说得头头是道。若不是唐淑月知道她几斤几两,必然要以为她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高手。 东方快要显出鱼肚白的时候,唐淑月终于有了几分困意。她打了个哈欠,开始点豆子的时候,程溪时忽然握住了唐淑月的手,抑扬顿挫仿佛朗诵抒情诗。 “这肯定是爱情!我拿我师父的贞操给你俩担保。” 在两条街开外的客栈里安寝的洞庭山山主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寒噤,唐淑月被她硬生生吓得清醒。 “不,我今晚回去睡。”唐淑月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交谈,若有所思。 “因为程溪时的床不舒服,还是因为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林宴和知道唐淑月从到了荆山派就一直一个人住,自然 分卷阅读86 不喜欢别人和她分享一张床。 “其实还好。”和程溪时相交多年,唐淑月其实已经习惯了程溪时的睡姿,两人一张床也能睡得相安无事。 “就是她昨晚话太多了,吵得我没睡着。” 昨晚兴奋过头,说到最后比当事人还要激动的程溪时打了个喷嚏。 月上中天,唐淑月学着林宴和前一天的样子坐在窗上看风景,意外地很不舒服,觉得有些硌屁股。街上安安静静没什么人声,只有对面客栈门前的灯笼还在燃烧,明明暗暗地照亮门旁的一副对联,写的是“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八个字。 “你坐在窗上做什么?”林宴和单手托着茶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壶酸梅汤和两盘点心。 “你昨天不也坐在这里么?我就是想体验一下什么感觉。”唐淑月从窗上跳下来,“你就不嫌这木窗框硌得慌?” “但看起来很帅。”林宴和把茶盘放在桌上,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能吹风还透气。” “后半句话你可以不说。”唐淑月自然能辨认出他哪一句话是真心的,当即撇撇嘴。她在桌旁坐下,看着熟悉的茶壶和点心,不由得叹了口气。 “昨天玉华师叔请你喝茶的时候说了什么?”林宴和问。 程溪时告诉林宴和,昨夜唐淑月到自己那里说了些什么,不外乎几句小女儿心肠。但林宴和不明白,唐淑月昨天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选择不会客栈直接跑到程溪时那里,本来去之前还好好的。 他知道唐淑月对现实中的男女之事有些抵触,讨厌一切负心汉或者可能会变成负心汉的人,所以他半点不急。修仙者不比凡人,他们将来可以待在一起的时间还很长,林宴和可以慢慢等,等她一年年长大,自然而然明白何谓感情。最后两个人在一起。 但玉华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说你经常去琴鼓山陪她喝茶,还在她院子里练剑。”在昨夜经过程溪时点明之后,唐淑月原本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林宴和。但好在林宴和对待她的态度和往日并没有分别,她尚可装作若无其事,把那点少女情思埋在心底。 “还说你陪她喝茶,是想去见她。”说到这里,唐淑月下意识蹙眉,“按她的意思,你俩是要上演一场李莫愁和杨过的倾城绝恋?” ☆、世界湮灭 林宴和不像唐淑月一般时常陪程溪时看些凡间的戏本子, 自然不知道李莫愁和杨过是谁。但他也能从唐淑月的话里大概猜出那二人关系如何,唐淑月当然不是在夸他,而是在嘲讽他。 他当下便要伸手弹唐淑月脑壳,唐淑月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及时往后仰去躲开了那一指。 没想到林宴和半点不惊讶, 手指顺势往下落在唐淑月脸上, 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顺手擦掉了她嘴角的一点栗子粉。 “没大没小。”他肃容道, 显出十分正经。 “你什么时候向苏师姐看齐了?”唐淑月清了清嗓子, 学着苏染的腔调,“‘要叫他师兄,别没大没小的。’” “她说那么多遍,也没见你记住, 天天‘林宴和林宴和’。”林宴和在桌对面坐下, “我看你喊她的时候倒是嘴甜得很, 一口一个‘苏师姐’。” “男女不同,亲疏有别,称呼自然也不一样。”唐淑月把吃到一半的栗子糕放回桌上, 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怎么了?” “我不想吃栗子糕了。” “那你要吃什么?” “我想吃鸡丝包。” “晚上吃油腻的容易克化不动, 而且陈姨也睡下了。” “我是修士, 修士什么都消化得动。” “师父不仅是修士,还快要飞升了,你看他不照样晚上吃得清淡。” “师父是师父,我是我。”唐淑月不以为然,“我为什么一定要什么都跟师父学?” “这话要让师父听到,他可是会伤心的。”林宴和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像真的看到了清微伤心欲绝的模样。 “对, 就是这个表情。”唐淑月托腮看着林宴和的眼睛,烛光照亮了她的眼睛,明明暗暗如同灯火。 “什么表情?” “你不是学苏师姐,也不是学二长老,你是越来越像师父。” 不管是下意识做出的表情,还是偶然做出的小动作,或者眼下这种把假话当成真话说的习惯。唐淑月想,若不是修仙界人人皆知林宴和的父亲板上钉钉是林震阳,应该会有许多人怀疑他是清微的私生子吧。 被自己关门弟子凭空编出一个私生子的清微并不知道唐淑月在想什么。夜深人静,许多人都已在晋宁村的客栈里各自安歇。清微却并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反而出现在了太行山和晋宁村的交界处,玉华真人的房中。 他来得无声无息,客栈内并无一人察觉到陌生人的到来。上楼给客人送宵夜的小二只觉得脑后一阵清风吹过,回过头来只见走廊尽头的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 分卷阅读87 开,月光从中倾泻而下,照亮了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地面。 小二摇了摇头,举着灯盏走到走廊尽头,将两扇窗合上。却没有注意到楼梯旁那一间天字号房的窗纱,被骤然燃起的烛火照亮。 “师兄远来辛苦。”玉华似乎早有知觉,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我当不起这句‘师兄’,”清微相当自来熟地在唐淑月坐过的地方坐下,脸上要笑不笑的,“你倒是乖觉,知道我要来。” 玉华低头笑了起来:“毕竟淑月是师兄的徒弟,师兄会戒备我也是在所难免。” 她知道眼前这位化神巅峰的修士究竟有多强,也知道他有多珍视那个半路捡回来的孩子。前世的玉华不是没有疑惑过,唐淑月资质在荆山派中排不上前列,又和清微无亲无故,师兄为什么要将她收入自己门下,做自己的入室弟子。 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看清了唐淑月那张脸。本来和她前世所见到的唐淑月并没有什么分别,但似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原本近在眼前的答案,前世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仿佛原世界的缔造者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于是所有造物都自动忽略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 “你似乎对淑月很感兴趣?” “毕竟是声声的孩子,我对她有些好奇也是正常的吧。”玉华真人微微笑起来。 如果让荆山派几位长老听到,必然会对玉华真人的反应大为惊讶。琴鼓山之主玉华真人,俗名便是“声声”二字。但她如今提到这个名字,却好像在说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 “只是因为她是声声的女儿?” 玉华没有回答,反而伸手解开了自己那始终戴在脸上的半张面具。自她发觉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重新回到妖潮的前一年之后,玉华就再也没有将自己的面具解下来。 直到今天。 面具脱落,出现的是一张堪称倾城容色的脸。皮肤白皙细致如瓷,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如果在场的是林宴和,必然会对这张脸大为惊讶,随即对自己在柴桑幻境中的遭遇有所领悟。若是唐淑月看到,却只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想。 因为玉华的脸,和死去的唐声声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和唐淑月相比也有七分相似。不过因为时间的打磨,玉华周身的气质远比唐淑月更为成熟,透露出几分风情和妩媚。 “不知道师兄对这张脸,是否还觉得怀念?”她将面具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向面前的清微。 而尹青河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你觉得你很像她?” “难道不是?”玉华真人反问。 如果不是,玉华便不会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忽然多了一个“声声”的俗名。也不会发现前世资质平平死得无声无息的师侄唐淑月,竟和自己长得分无二致。 但前世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点。 显而易见,那个被自己代替的声声,便是唐淑月的娘。 “声声不是半妖,身上也没有树妖的血。” “但她确实是唐淑月的母亲,”玉华真人笑了起来,“好在我不是。” 这个笑话其实不太好笑,因此清微也没有笑。 “我知道你想让我远离你的宝贝徒弟,实际上我和她也没什么交集。”玉华真人收了笑容,“我只和师兄你要一个人。” “不行。”清微回答的声音很温和,但斩钉截铁。 “我还没说是谁。” “谁都不行,”清微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何况你要的人到底是谁,你我心知肚明。” “既然自己的世界已经崩塌,就不要再执迷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去了。”尹青河声音沉了一点,“眼下我的徒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也不必拿你的记忆来要求他们对你抱有何种感情。” 玉华没有再说话,她盯着那两根燃烧的灯草,似乎在出神地回想过去的事情。 世界崩塌那一日,玉华眼睁睁地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那个林宴和在风中灰飞烟灭,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整座荆山派。大块大块的山体塌陷,陆地崩裂,刺眼的白色光线从空间的裂隙中挤了进来,越来越多,直到整个世界完全湮灭,在多元宇宙中化作一缕轻烟。 她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等她从睡梦中醒来,发觉自己回到了妖潮的前一年。林宴和还活着,荆山派也没有被击垮,当宗主的依然是清微那个老不正经,每天待在他的崇明殿研究怎么折腾自己的徒弟。 看起来和重生之前没什么两样,除去清微的徒弟从两个变成了三个。林宴和也因为自己这一世的缺席,反倒和唐淑月颇为亲近。 至于那个唐淑月…… “淑月下午来我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被琴弦割破了手指。”玉华忽然开口。 作为音修,玉华真人的法器多为乐器,其中琴格外多些。同为音修的陆陵所持七弦琴,是以昆仑虚内一块神木制成,威力比寻常音修法器更强出十分。 “她可 分卷阅读88 不会弹琴,怎么会被琴弦割伤手指?”清微察觉出哪里不对。 “正是因为不会弹琴,才会被割伤。”玉华看向墙上挂着的那张五弦琴,银白的琴弦用天山雪蚕丝制成,确保根根足够坚韧和锋锐。 是一件杀人的利器,绝非舞台上娱乐贵客的玩具。 “当时她流了一点血,虽然只有一点,但我好歹算是半个昆仑虚出身,所以很快就闻出来了。”玉华真人看向清微。 “她的父亲,在她身上用了昆仑秘法?” ———— “我还是觉得那个玉华师叔盯上我了。”唐淑月摇头。 “你刚才还说觉得玉华师叔是盯上我了。”林宴和把热好的鸡丝包递过去,唐淑月从盘子里拣了一个。 因为刚蒸过一轮,这包子实际上是非常烫手的,但唐淑月就这么接了过去,大概要多亏她练剑磨出的老茧足够隔热。 “这两者又不矛盾。”她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火腿切成丁和萝卜丝混在一起炖出鲜味,鸡肉扯成丝之后和馅料混在一起蒸出肉汁,咬一口便能感受热乎乎的酱汁从舌根舒坦地滚到胃里。醉春风的鸡丝包确实是唐淑月非常爱吃的一道点心,和甜点相比另有一种风味。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她当时似乎非常想让我受伤。” 柔软饱满的包子被唐淑月握在掌中,越发衬出少女手指的纤细光洁。 “你被伤到了?”林宴和皱眉,“哪里?” “没有。”唐淑月晃了晃食指,“多亏我剑茧够厚,不然当时肯定着了她的道把手指割了。” “割你手指?”林宴和握住她手掌,就着灯光看了一下,确定没有破皮出血,“她割你手指干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问我要不要试试她新做的琴,我又不会弹,就在那边随便拨弄了几下。”唐淑月任他看,“结果琴弦忽然一动,就这么把我掌上的茧给削去一片。” “不是很疼,就是火辣辣的。”唐淑月摇摇头,“难不成师叔想要我的死皮?” ☆、设定冲突 番茄鸡蛋在同人区看着自己作品的衍生作。 因为男频小说连载周期过长的缘故, 它很多衍生作品都是在原著未完结的状态下开始着笔的。这种同人有一种好处,在读者因为嗑到真的但不满足于原著中粮的时候,天降大手及时自割腿肉简直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或许弥补原著中的缺憾,比如讲述某个高人气角色最终没有死去的时间线;或者增进角色之间的感情, 比如描写主角团之间的欢乐日常。 但这种过早开始的衍生作品, 同样有一种无法弥补的缺憾。因为原著尚未完结, 许多伏笔还未铺开,同人作者很有可能会在原著后续展开中被官方设定连续打脸, 以致不得不草草完结最终烂尾。 比如《醉眼认朦胧》一书的著名同人本《川上饮酒》第三篇故事的女主, 玉华真人的身份,在原著正牌女主唐淑月正式出场之后出了点问题。 书房的门被人打开,门缝中挤进来一张男孩子怯生生的脸:“爸爸,我要去上学了。” 他二人组成一个家庭的时日不长, 番茄鸡蛋还没有习惯被这个男孩子叫做爸爸, 当下最小化网页回到了桌面:“要爸爸送你去吗?” “不用了不用了, ”男孩连连摇头,“我就是告诉爸爸一下。” 门缝迅速合上,好像从来没有人在那里出现过。番茄鸡蛋暗暗叹了口气, 想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相处起来总会有些隔膜, 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亲近和依靠。 还需要时间。 他重新打开了界面。 原著最开始的时候, 女主唐淑月只活在男主林宴和的记忆里,但读者也能从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中还原出唐淑月的面貌,不过是个实力一般的姑娘。长得确实漂亮,但未必是一流的美人。 男频小说总免不了开后宫,即便以往番茄鸡蛋因为结婚不得不专注写一对一的爱情,也总免不了让男主在征战四方的时候四处留情,最后结局老实收心回家和家中悍妻过日子。男主的红颜知己在遥远的地方怀念他, 说些“相见不如怀念”的老话。 老读者时常善意地嘲笑,说番茄鸡蛋必然是气管炎,害怕自己妻子看了自己的作品之后吃醋,所以才不得不压抑自己的男性本能这么写。新来的读者却毫不留情面,说男主辛辛苦苦死里逃生打下天下有了如此地位,凭什么不能开后宫,凭什么不能睡遍天下美人。 有时候作者未必想这么写,但群众呼声太高,他也不得不兼顾读者的意见,加一些擦边球进去。于是番茄鸡蛋笔下的许多男主坚守“一个妻子”的原则,同时保持着“多个红颜”的记录。 但在他销声匿迹几年之后重新发表的作品之中,林宴和却是他笔下男主的一个异类。 成长类大男主在复仇路上总是要吃很多苦,见过很多风景,认识许多不同的人。林宴和也是这样,所过之处许多女配对他死心 分卷阅读89 塌地。老读者以为番茄鸡蛋必然又要故技重施,还是熟悉的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没料到林宴和竟似对回忆中的那个唐淑月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即便身侧有宜川这等美人相伴,唐淑月自妖潮后失踪下落不明,他也从来没有动摇过一分一毫。有读者看出点味来,评论问番茄鸡蛋是不是把林宴和当成自己女婿来写了,不仅要给他许多磨难去考验,锻炼出足够的实力和心性,还不能连累自己的女儿让她陷入危险,最后还必须要对女主一心一意不能对其他女孩动心。 这种评论是半开玩笑的,因此大家也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原著满足不了他们对女主的要求,于是他们开始创作各种同人来满足自己。男频同人中的林宴和复仇归来后在修真界开遍后宫,唐淑月不过是后宫中寥寥一员。而女性衍生作品则更喜欢原创女主角或者拉郎原著中的路人女角色,让她们代替唐淑月的地位,抹除唐林二人相伴的过往,最终和林宴和在一起。 而《川上饮酒》第三篇同人女主玉华真人,源于原著前篇提到了荆山派宗主有个早逝的小师妹,为岐山派老宗主亲传弟子所辜负,百年前香消玉殒。番茄鸡蛋在文中特地提到了这位小师妹风姿出众,见之令人忘俗,当时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当然审美是一件很主观的事情,这位小师妹的姿色未必一定就是天下第一,番茄鸡蛋当初写到这里,只是在给后续女主的正式出场埋伏笔。没想到这位仅仅被提到一次连名字都没说的清微师妹,因为被官方认定是个美人,迅速被不喜欢唐淑月的读者看中,拉去做了同人作品中林宴和的恋人。 同人中那位清微小师妹并没有死去,得到一个道号“玉华”,在琴鼓山上自立门户,却没有再收徒弟。清微真人被迫下线,当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经常将自己两个徒弟送去琴鼓山给他师妹玉华真人照料。 因为原著中曾有人提到那个死去的小师妹,或许和那个与世隔绝的昆仑虚有关系,使得林宴和想起了自己在青云大比中结识的不死树之子陆陵。衍生作者大笔一挥,将玉华真人的真实身份设定成了不死树和人类的孩子。于是传闻中的那个清微小师妹成了昆仑虚的半妖。 这半妖离开昆仑虚之后到中州游历,被荆山派老宗主一眼看中收为门徒,成了清微真人的师妹,道号玉华。 她虽然美貌,但却因为年轻时为负心汉所辜负重伤。痊愈之后戴上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此在琴鼓山深居不出。能够接触到她的只有宗主偶尔会送来拜托她照顾的两个孩子,林宴和与唐淑月。 在日常相处中,林宴和深深迷恋上这位周身充满神秘气质的师叔。他二人虽名为师叔和师侄,但因为清微的不尽职,玉华和林宴和之间的相处更似师徒。因为唐淑月资质平平跟不上林宴和的步伐,玉华将自己全部的心力都花在了培养林宴和身上。 直到林宴和逐渐长大,二人因朝夕相处的感情一朝变质。林宴和在知道她真容多美之前,先爱上了那寂寞而孤独的灵魂。 番茄鸡蛋有些困扰地挠了挠自己的眉毛,点击了下一页后继续看下去。 作为难得的长篇连载衍生作品,同人作者在这一篇同人上花去了很多精力,人气也相当不错,但最终还是烂尾坑了。就是从翻页之后,剧情的节奏开始变得杂乱。因为原著连载的时候走到这里,终于到了女主唐淑月的第一次非回忆杀的出场,举座皆惊。 番茄鸡蛋还记得自己当时花了很多笔力描写众人一眼见到长大的唐淑月,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很多年死去的荆山派小师妹,美到令人心惊,同时也强大到令人诧异。 剧情推到这里,傻子也能看出当年那个死去的小师妹和女主关系匪浅。衡山派净云大师长叹的一口气,更是直接揭露了女主的真实身份。 “你很像你娘。” 有什么比随便在原著中捡了个路人角色来跟男主配对,结果发现这个路人实际上是女主母亲前世更尴尬的呢? 同人作者在动笔之前,早就知道自己或许可能会被原著后续发展打脸,可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反转法。她曾经向读者许诺自己绝对不会弃坑,但这句许诺最后还是变成了flag,最终草草烂尾了事。 这个世界原本就存在着很大的bug,毕竟玉华若是不死,便不可能有唐淑月。而唐淑月是这个故事的女主,世界存在的根基之一。玉华所在的世界自此迅速分崩离析,从众多衍生作品世界中消散成虚无。 只有倾注了同人作者全部心血塑造的,一个已经脱离了原著“声声”设定的玉华真人存活下来,还回到了最初的最初,原著故事发生之前的时间里。 而眼下她代替了原著声声的位置,成为原著世界中名正言顺的玉华师叔,待在荆山派,对林宴和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番茄鸡蛋摇了摇头,随手关掉了网页。手机“叮”的一声响,显示有互关好友私信。他打开来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很久以前的老读者,因为从最开始就一直追更番茄鸡蛋的小说,所以是他的互关。 这次老读者发消息来,也是 分卷阅读90 问番茄鸡蛋到底对林宴和这个人物是怎么想的。他先是对林宴和的种种境遇入手,剖析了他的压力,他的理想,和他在重重困境中挣扎着向前的心境。最后他话锋一转,提到了男主复仇之路上一直带在身边的宜川。 “人在压力过重的时候总需要找个地方释放自己,性也是其中之一。在很多影视作品中,尤其是欧美动作片,在男主被逼入绝境之时,很容易对自己身边的女性产生移情。” “虽然你说过,林宴和绝对不会收后宫,也不会和其他女孩打擦边球。但在共同逃亡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二人保守着同一个秘密,对抗同样的危险。”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真的没有对宜川有过一点点动心吗?” 番茄鸡蛋想了想,很快就回复了他。 “我以前看动作片,确实看过许多男主对身边的女性动情的剧情。有时候看他们二人生死相依,渡过难关之后热烈接吻,我会暂时忘记男主在前面剧情中其实有爱人这件事。” “但我的男主,他之所以是男主,并不是因为他的经历到底有多惨,着重点也不在于他复仇之路上偶尔的软弱,需要身边的女性给他以安慰和情感上的庇护。林宴和作为我的男主,我看重的是他即便在险境中也能坚持下去不放弃,孤身陷落污泥中也能熠熠闪光的品格。” “宜川的出现只是为了最后的大结局,绝非林宴和精神出轨的对象。”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读者才重新发了消息过来。 “之前我看到有人在论坛里盖楼写小论文,用四百层楼论证唐淑月的原型是你女儿,我还不相信。” “老西红柿,你不会真把林宴和当你女婿写了吧?” 谁知道呢?番茄鸡蛋想。他随手关掉了手机起身,推开了飘窗的玻璃窗,倚着靠垫点了一根烟。 灰白色的烟雾深深吸入他那破败不堪的肺,又重新被他吐出,在空中消散,逐渐化为虚无。 他忽然想起来,舒悦是很不爱闻到烟味的。 ☆、青云探花 随着比赛尾声的来临, 青云一百的名次也逐渐尘埃落定。在唐淑月在五十进二十五折戟的过程中,后五十名的年轻修士已经结束了艰难的战斗,决出了他们的排序。 偶然被琴弦削去一片茧给唐淑月带来了一点负面影响,不过也只有一点。毕竟这点火辣辣的不适应, 和平时带伤作战那些伤势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因此唐淑月对接下来的比赛倒也不是很担心, 毕竟去年的她排名只有四十九, 今年再怎么运气不好,也很难比去年更糟。 清微真人难得想起来找自己这个关门徒弟的时候, 唐淑月的比赛还没开始。她低头弹了一指手中的龙舟剑柄, 龙舟也低声回应着自己的主人。 “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加把劲好好干!” 虽然隔了相当一段距离,清微真人也能感知到唐淑月的手掌没有半点伤口,当下便了然那一晚玉华真人或许在诈自己。唐声声作为昆仑虚神兽转世, 自然可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 将昆仑秘法种在唐淑月身上。到时候即便玉华想致唐淑月于死地, 那点伤害对昆仑神兽来说可能也无关痛痒。 前提是唐声声还活着。 “师父?”林宴和的声音从清微背后响起,尹青河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徒弟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身为一名化神巅峰的修士, 他居然出神到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师父在担心淑月下午的比赛?”林宴和顺着清微的目光看过去, 正好看到唐淑月仔细地擦拭着剑身, 给龙舟剑做防护。 “不然呢,难不成还担心你?”清微高冷地“哼”了一声,捻着自己翘起来的小胡子。 “再怎么说我也是要参加比赛的人,师父对徒儿这么区别对待不太好吧。”林宴和摇头,“我若是像黎师兄一般下午抽签抽到贺云书,恐怕青云前十也悬了,师父难道不该也担心担心我?” 林宴和这话没说错, 但清微真人不吃他这套。 “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我只盼着你这次比赛回去能成功突破,少在金丹期呆着不动。”说到这里,清微忍不住皱眉,“青云前五难道不比青云第六听起来更好听?年年霸占着青云第六的位置是什么毛病?” “我还是觉得青云第六好听点,”林宴和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和第五第四比起来的话。” “那和青云前三比起来呢?”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当徒弟的林宴和首先招架不住,举手示意投降。 “今年还不行,毕竟我还是没到元婴期。”他保证,“明年,明年我肯定给师父你抱一个青云探花回来。” “探花……”清微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语,“这是什么东西?” 即便是在修真界,长幼之间一样也有代沟存在。而且因为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比俗世之间的师徒要大出许多,师徒之间或许比凡尘之中的长幼双方更加难以互相理解。 按凡人计算 分卷阅读91 年龄的方法,清微的年纪足够当林宴和的曾曾曾祖父了。 “是当朝皇帝为遴选人才创造的一个名称,意思是科举最终结果的第三名。”林宴和干巴巴地解释,“而第一名被人叫做状元,第二是榜眼。” “那为什么你不能是青云第二或者第一?” “因为状元和榜眼不如探花好听。”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听淑月说,凡间皇帝钦点探花,并不是完全因为其文辞秀丽才华横溢,还要看脸。”林宴和诚恳地回答,“所以相比状元和榜眼,探花有个前两名无法比拟的优势。” “他们都没有我帅。” 唐淑月专心为将要开始的比赛做准备,自然不知道林宴和将她以往说的话曲解了十成十,还故意说给师父听。但她即便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师父面前拆穿林宴和。 等天下四派的四位师长到达,上午的比赛便要开始了。因此许多人翘首以盼,等着他四人的到来。 最先到的是清微,即便他以往时常迟到,但他今天顺路来找唐淑月,自然来得很早。第二个是岐山派的道远,他以往总是第一个来。下一个是洞庭山山主,他做什么事都喜欢中庸,不喜欢第一个来,也不喜欢最后一个到。 但最后的衡山派净云大师,却迟迟没有出现。 在场中等待的年轻修士逐渐失却了耐心,开始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看来你是今天最后一个到的。”清微看完了衡山派弟子送过来的一张字条,对山主如是说。 “净云还没来,我怎么就成了最后一个。” “他今天不会来了。”清微摇头。他松开了夹在指间的便签,淡黄的符纸被风卷走,在空中燃烧成了灰烬。 “逍遥子失踪了。” 道远真人猛然回头 ,难以掩饰自己眼中的震惊。 逍遥子,净云的师侄,衡山派宗主,天下四派宗主中唯一一位女修。她素日不爱说话,沉默寡言。因为性格软弱,她实际上并不适合当这个衡山派宗主,因此也很少代表衡山派参加青云大比这类场合。中州有许多年轻修士从来没见过衡山派宗主逍遥子的真容,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但即便逍遥子再不理宗派之内的事务,只要她还是宗主,她便是衡山派的象征之一,衡山派其他人也不可能放任逍遥子失踪一事不管。净云作为逍遥子的师叔,昨晚得到消息便动身返回了衡山派,想来此时正在衡山派组织人手四下寻找逍遥子的下落。 “他怎么也不早说?”洞庭山山主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昨晚得到的消息,今天告诉我们,也算不上晚。想来这个消息现在还没被传出去。”清微有节奏地敲了敲桌子。 “逍遥子虽然年纪尚轻,但修为已至大乘巅峰即将化神。能够掳走她不被衡山派的人发现,必然在化神期也是佼佼者。”道远真人分析道,“如今的中州,能够做到这点的化神期可也没多少个。”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道远真人的目光也牢牢锁定清微。毕竟能无视衡山派护山大阵,进山将逍遥子掳走,道远自问是做不到这点的。但今年青云大比姗姗来迟的清微便显得格外可疑。 清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闪不避地对上道远真人的目光。 然后他微微一笑。 道远真人似是被清微的目光烫伤,迅速转开了脸。 “眼下这些猜测也休提。”洞庭山山主打断了二人的那些眉眼争斗,“净云大师既然选择了孤身回去,今天送了便条过来解释,必然也是不想中断青云大比的,眼下先把今天的比赛比完了是正经。” “这是怎么了?衡山派的净云大师怎么还不来?”程溪时撞了一下唐淑月的肩膀。 自从那一天唐淑月忽然跑到程溪时的房间,和程溪时说了一夜的话,程溪时自然以为唐林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然水到渠成,忍不住一边感慨唐淑月开窍真的不容易,一边忍不住嫉妒林宴和的运气。 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确实是很需要运气的。但像程溪时这种没心没肺只爱美人的大概也算是另一种运气,她或许能嘴上羡慕几句,但过几天也就忘了。 所以也不会因此受伤。 “不知道诶,要不要去问问巫九?”唐淑月同样小声回答。毕竟青云大比刚开始那位狂妄太过被迫闭嘴的少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眼下大家虽然十分好奇,可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只和自己身边的人交流,不算很大声。 “净云大师应该已经回衡山派了。”声音由远及近。 唐淑月抬起头来。 说话的人是苏染,她本不需要站在这里,因为唐淑月和程溪时所在的区域是待会儿要决定二十六到第五十之间名次的场地。而苏染已经成功晋级前二十五名,应该去广场的另一边,等待二十五进十的随机抽签比赛。 人人皆知,这几日岐山首徒贺云书难得对一位女修起了挑战之心,但他二人却始终没有机会在这几日的比赛中对上,也没能给贺云书第二次证明 分卷阅读92 自己的机会。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他师父道远真人担心自己的徒儿重蹈覆辙,最后连青云前十都进不去。 而苏染半点不着急。一来她对再次打败贺云书没什么兴趣,二来十进五之后二人总能遇到。 所以在衡山派净云迟迟不出现以致场中喧哗声渐起之时,苏染离开了自己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去往了唐淑月身边。 贺云书看了一眼苏染的背影,林宴和看了一眼苏染要去的方向。 “你这几日,可与师父待在一起?”苏染开门见山。 “师父这几天很忙吧,再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为什么要和师父待在一起。” “你就说你有没有和师父待在一起就可以了。” “没有,”唐淑月耸耸肩,“但师兄一直在我身边,除了比赛和睡觉的时候。” 苏染被她坦白中的理直气壮镇住了一瞬,程溪时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心想唐淑月居然也会宣布主权了,真是可喜可贺。 然后她悲哀地发现,可喜可贺的主体应该是林宴和,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虚假的期盼。 本人自今天以后不再做出加更的承诺。 ☆、第三十五 程溪时不认识苏染。 她和唐淑月认识的时候, 唐淑月还没到参加青云大比的年纪。洞庭山山主膝下唯有程溪时一位弟子,而唐淑月身边只有师兄林宴和,没什么可以互相依赖的同龄女修。 而程溪时和唐淑月二人年纪相仿,性格又投契, 三观虽未必完全相合, 但也能互相尊重求同存异。洞庭山和荆山派私交不错, 于是两个女孩一见如故。二人一年中未必能时常见面,但书信从来不曾断过, 而且见面也从来不会没有话说。 但今年唐淑月的身边, 忽然多了一个元婴期的师姐苏染,是程溪时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如果这位苏师姐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快点回去的好。”没有遇到特别对自己口味的美人时,程溪时还是很有分寸的, “你们的抽签好像要开始了。” 苏染多看了程溪时一眼, 似乎是在回忆对方是谁。但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花太多时间, 转头看向唐淑月。 “如果最近遇到可疑的妖兽,不要贸然一个人追上去。” 虽然前世的苏染并不清楚唐淑月为何失踪,但后来听宗派中残余的老人偶然聊起这件事, 都非常肯定唐淑月很早之前就被妖兽盯上了。整件失踪案是有预谋的, 不过是因为妖潮中死去的人太多, 唐淑月的失踪夹在其中毫不起眼而已。 眼下衡山派净云如同上辈子一般,没能继续出席青云大比后续的比赛。苏染忽然想起上辈子衡山派宗主逍遥子被掳走的旧闻,一下子便警惕起来。 “虽然师姐这么说,但总得说出个理由吧。不然我如果真的看到——”唐淑月有些为难。 “荆山派苏染在哪里?”负责前二十五比赛抽签的修士使用了扩音咒,打断了唐淑月的话。一时间整个广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过来。 “至于理由,我待会儿再和你说。”苏染难得加快了语速, “如果你这次比赛结果是排名三十五,就去客栈那边等我。” “这就是传说中的你那位元婴期师姐?”程溪时打量着苏染离去的背影。 “是,”唐淑月肯定道,“长得漂亮吧?”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程溪时出乎唐淑月意料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过分正经的人,看起来好生无趣。” “也是。”唐淑月想起了洞庭山弟子的作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程溪时的想法。 而且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苏染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很喜欢这位师姐。 ———— 林宴和站在树后,难得有些迟疑。 今日比赛结束,他理所当然进了前十,只是因为对手确实有些实力,而唐淑月所在的场地又和自己所在相去甚远,所以分不出心神去看她的比赛结果。 没想到等林宴和比赛结束的时候,唐淑月早就走了,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他疑心唐淑月今日的比赛不太令人愉快,可又不清楚她今日的排名结果为何,所以想去看一眼今日第二十六名到第五十名的放榜结果。 但是他没想到…… “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呢?”来人声音带笑。 他没想到,玉华真人会出现在这里。 “师叔在这里看什么?”林宴和从树后转了出来,“我记得师叔似乎没有徒弟参加今日的比赛?” 玉华作为琴鼓山之主,不过去年初来乍到,门下也只有一个被迫收下的秦星雨。然而秦星雨甚至没有进入正式比赛的资格,林宴和这么说话当然算不上客气。 然而玉华真人并没有生气:“因为我本来就不是来看放榜的。” 比赛到了这个阶段, 分卷阅读93 大家自然最关心的是前十的争斗,唐淑月所在的名次车轮战反倒不怎么引人注意了。所以如今在场看榜的居然只有这么两人而已。 “师叔的意思是,你在等我?”林宴和高高扬起了眉毛。 林宴和确实是个自恋的人,但不是盲目的自恋。自从苏染秦星雨等人突兀出现在林宴和的生活里,他曾经考虑过类似“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的问题,尤其是在唐淑月在自己面前读过那本书之后。原本只是模糊的概念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林宴和可以看见幻境中自己和苏染相处的种种,和对秦星雨的颇多维护。 眼下戴着面具的玉华真人站在自己面前,林宴和一个恍惚,琴鼓山的风景迅速在他的视野中铺展开来。树上结的梨子尚还半生,果皮苍绿,和树叶融为一体。上半张脸被紫金面具覆盖的女修坐在自己身旁,手中握着茶杯,出神地注视着天空。 “师叔这一百年待在山中,难道从来没觉得寂寞过吗?”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声音带着一点关切。 然后林宴和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了手,覆在了玉华真人的手上。 不对。 如同热汤泼雪,幻境一瞬间褪去。林宴和忽然从这些记忆里清醒过来,然后摇摇头,同时迅速平复自己心里的那点不适。 这不是他。即便这些记忆里的人长得像自己,声音像自己,他自问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即便林宴和确实不会在乎修仙界这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伦理纲常,可也断然不会对这么一位年长的师叔产生恋慕的感情。 唐淑月的戏言犹在耳畔:“你俩是要上演一场李莫愁和杨过的倾城绝恋?” 在林宴和双目失去焦距,明显被乍然出现的记忆困住的时候,玉华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他的反应。令她失望的是,林宴和被迷惑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清醒。 青年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了玉华的脸上,忽然一笑:“师叔似乎很失望?” 戴着面具有个好处,别人很难透过面具观察到自己的表情变化。但它同样有个缺点,不能把眼睛一并蒙上。而有位哲人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林宴和不是傻子,不至于看不出来玉华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望。 玉华迅速收回目光:“为什么我会失望?” “谁知道师叔在想什么呢?”林宴和礼貌地点一点头,“我不过是过来看一眼淑月的排名,如果师叔没事找我,自然也不必出声叫我。” “你果然是来看她的比赛结果。”玉华真人似乎并没有把林宴和的话完全听进去,关注点落在了奇怪的地方。 “师叔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宴和就在这里告退了。”林宴和终于耐心耗尽,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山中日落的时间比其他地方格外早些,何况终年大雾弥漫的太行山。自从来到晋宁村之后,他吃晚饭的时间都比往日早了些。 现在再不回去,淑月晚饭估计都要吃完了。 “等等。”玉华真人声音忽然变得严厉。 “师叔还有话要说?”林宴和很有教养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对玉华真人那点心思半点不知。 “你当真不记得了?”玉华声音重又低了下去,“你刚才当真一点没有想起来?” 自然是想起来的。林宴和回想起刚才那些突兀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它们和苏染与秦星雨带来的记忆却更有一份不同,少了一种隐隐的隔膜,多了几分真实,连琴鼓山的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 但那又怎么样呢?林宴和漠不关心地想,反正当时摸玉华手的人又不是他本人,让另一个林宴和来受着这份桃花债好了。自己惹出的桃花自己担着,关他什么事。 “如果师叔是说刚才突然出现的幻境,我确实是想起来了。”林宴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我当真要把这些记忆全部当真,就要对不下三位同门负责终身了。” “师叔当初被岐山派前辈所欺骗,自然明白被辜负是何滋味。”他这次说得非常真诚,“我不想让淑月成为下一个师叔,希望师叔能够多多体谅,以后不要再来找淑月喝茶了。” “也不必来找我。”林宴和想想还是补了一句,“我并不喜欢喝师叔的茶。这种胡编乱造的话,师叔也不必再和淑月说了。” 说完他掉头就走,在这点上林宴和确实很像他师父尹青河,把话说死了之后便不会再回头。玉华目送他渐行渐远,直至少年的背影在路尽头转过了一个弯,被许多树木掩盖,似乎再也不会回来。 不会回来了。玉华真人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当初那个首先对自己动心的少年,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明明已经对那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动了心,却因为世俗伦常无法承认这一点。而少年的感情总是炽热的,像是他的火焰,只要碰上一点干草,便会迅速燃烧起来,最终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那个曾经真切存在的林宴和,那个不满自己压抑感情闯进房间要见自己的林宴和,那个日日在琴鼓 分卷阅读94 山陪伴着自己的林宴和,都已经在世界崩塌那日和荆山派一齐化作了灰烬,再也不能回来。玉华忽然开始想念她曾经真切感知过的少年体温,和最后那个拥抱时林宴和附在自己耳边温热的吐息。 “不管师父怎么反对,我总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青年的许诺还停留在耳边,而眼前的人已非旧人。玉华漠然地看了一眼榜单,那一行“第三十五名荆山派唐淑月”显得格外刺眼。于是她迅速转开了目光,手中捻出一张传音符。 “我知道你是谁。” 说到这里,玉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她终于打消了那点顾虑,迅速而坚决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妨合作一次,各取所需?” 传音符迅速燃烧起来,在空气中消失了身形,不知道最终去往哪里。 ☆、恋人是谁 唐淑月没想到苏染会和自己坦陈自己的前世。 虽然她从那话本上看过一些苏染的故事, 明白她对林宴和的执念。但当事人亲口坦白和书上白纸黑字相比,带来的冲击力还是不一样的,细节也比话本上的要多上许多。 比如唐淑月如果只是看了苏染的那一篇故事,也并不能知道自己十六岁那年春天的排名是青云三十五。 “我原以为师姐你会一直保持这个秘密, 永远不会对我说的。” “你知道?” “毕竟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师姐你的存在, 如果完全不知道师姐从哪里来, 师父也不会这么快就放心让师姐留在荆山派。” “可师父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如果师姐不想说,怎么问都不会得到回答的吧, 不如不问。” 但苏染说的故事内容, 唐淑月已经有了预料。不过是自己在十六岁的妖潮中被人劫走,灵牌断裂确认死亡的事。唐淑月早在年前的一枕黄粱中看到了更多,比如自己临死前也没能闭上眼睛,是她最讨厌的“死不瞑目”。 因为厌恶, 所以下意识逃避, 所以不愿意去想。 “我后来听到其他人说, 你消失前,其实一切早有预兆。”苏染慢慢地说下去,“妖兽对于自己看上的猎物, 会在她身上做下标记, 以免动手的时候抓错了人。” “标记?”唐淑月犹豫了一下,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确定的东西。不同妖兽,对自己猎物的标记也各不相同。可能是一道痕迹,也有可能是一种力量,抑或一种气味。”苏染停顿了一下,“如果猎物强大到可以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标记并抹除,妖兽或许会另辟蹊径,从猎物身边的人下手。” “你是说……” “师父当年去世, 大家都难以置信,因为很难想象化神巅峰会折在妖族的手中。但如果他们的猎物是师父,而你是被种下标记来靠近师父的人,一切便有了解释。” “为了你自己,或者至少为了师父,等青云大比结束,你今年最好不要下山了。” “或者,至少等你过了十七岁再说。” 如果身在局中的只有唐淑月本人,她或许还不会那么在意。但既然清微也被牵涉到其中,她就不得不多几个心眼。唐淑月想起梦境中流干了所有鲜血的少女,那些纷至沓来的声音。有的人在维护自己,更多人在指责自己,唐淑月不能完全明白,只是觉得吵闹。 最后一切嘈杂的声音褪去,只剩下两个字,还留存在唐淑月的脑海里。 “是狼。” “去告诉师父,是狼。”唐淑月把这句话重新念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从苏染那边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各家各户都掌上了灯。唐淑月被苏染留下款待了晚饭才告辞,她这次特别记住没要芹菜饺子来吃。因为比赛到了尾声,修士大多离去,整个晋宁村便空旷了下来,显得十分安静。 街上许多客栈已经半掩了门,只留下檐下几个红灯笼,依然静静燃烧着,照亮街道上的路。 唐淑月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暗暗思忖着自己的未来。 “这比赛还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今天回山门算了。”说话的女声十分熟悉,唐淑月煞住了脚,仔细去听。只听到身旁半开半关的客栈门里,透出男女交谈的声音。 “但是林宴和的比赛还没结束。”回答的男人声音低沉。 唐淑月一下子记了起来,这是薄山派郑西流的声音,想来另一个人便是甘霖了。 “他的比赛有什么好看的,到最后肯定又是青云第六。”甘霖显然对林宴和没什么好印象,“师兄,我们不如今天回去吧,山门中只有我们两个还在这里了。” “青云第六的比赛没什么好看的话,我这个前五十都没能进去的算什么呢?”郑西流苦笑起来。 “师兄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一百进五十正好碰到林宴和。”甘霖显然对这点耿耿于怀,“说到底林宴和不过也是个没结婴的废物而已, 分卷阅读95 在金丹期止步这么多年。反倒是他那个师妹不过金丹中期,如今竟然也能进前五十。” 唐淑月被甘霖这话一提醒,才发觉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以郑西流元婴的实力,如果他在抽签中不碰到贺云书那一等实力的人,进前五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如今就连她这个金丹中期的人都能压过郑西流一头,想来薄山派子弟今年排名应该很不好看。 和郑西流的境遇比起来,唐淑月忽然觉得自己抽签抽到黎昭也不是那么运气不好了。 郑西流没有回答,显然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没人阻止,甘霖越说越愤慨:“如果师兄当时对上的是唐淑月,直接把她踢出前五十,我倒要看看林宴和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摆出一副赢家的模样。” 唐淑月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随即她意识到这样似乎显得有些嚣张,赶紧捂住了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郑西流厉声“谁在外面”,客栈的门“砰”的一下往外打开。唐淑月骤然弹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对面宅邸的石狮子上。 元婴期的速度确实并非金丹期可比。甘霖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堂中,郑西流已经飞身出了客栈。 “唐淑月?”他皱起眉。 “好久不见,郑西流。”唐淑月学着郑西流那日向林宴和打招呼的腔调,隐隐显出几分阴阳怪气。 郑西流对待唐淑月,却又没有对林宴和那般有耐心了。他冷淡地收回刀:“半夜三更偷听别人说话,这就是荆山派教出来的弟子么?” 甘霖从客栈大堂中追了出来,扶着门框站在门内。 “半夜三更私下说别人是非闲话,这就是薄山派教导弟子的宗旨么?”虽然唐淑月实力不如郑西流,但却怡然不惧,当即讥讽了回去。 “不过是评论几句比赛的事情而已,怎么就变成了说人闲话?”甘霖插嘴道。 “既然觉得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闲话,你都敢说了,我还不敢听吗?”唐淑月目光逡巡到甘霖身上,随即一声嗤笑。 甘霖脸上一红。 唐淑月听别人说自己闲话,其实倒没什么。自从她进入荆山派之后,听到的质疑已经够多了。但她因为岐山派弟子对林宴和一直诸多嘲讽,所以受不了这点。甘霖自己明明也不过区区一个金丹期,还敢嘲讽林宴和止步金丹圆满不能结婴。 做的不多,想的倒多。 “没想到郑西流你变心的速度够快,”唐淑月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颜苏青去世也没几年吧,她尸骨未寒,你倒先是‘琵琶别抱’了。” 既然甘霖让她不舒服,唐淑月当然也不能让对方舒服。 话音刚落,甘霖的神情果然紧张起来。而郑西流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皱眉。 “颜苏青?” “你这是什么反应?”唐淑月打量着郑西流的表情,“难不成在新人面前提起旧人,戳到你的伤心事了?” 这话说得不太厚道,郑西流竟然也没生气,只是眉宇之间的寒气又重了几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唐淑月也看出来了。她皱了皱鼻子,一百进五十那日看到郑西流感到的一丝违和感重新涌上心头:“等等,你该不是为了……” “唐淑月!”甘霖忽然尖叫出声,声音凄厉,硬是打断了唐淑月要说的话。 八卦是人的天性,修真界也不例外。客栈中歇宿的几位修士还没睡下,听到甘霖的叫声都推开了窗看热闹。毕竟这叫声实在存在感过强,不知道的人必然以为出了人命。 一时间橙黄的灯光将这街道照得亮了许多,越发像个戏台子了。 唐淑月原本想问先头那句话的时候,不过是有三分怀疑罢了。被甘霖这么一打断,三分怀疑也变成了十分确定。她看看甘霖又看看郑西流,郑西流显然也不清楚甘霖为什么忽然这么大反应,目光有些严厉地看向她,示意甘霖噤声。 然而甘霖完全来不及把注意力放在郑西流身上,她一闪身到了郑西流身前,目光戒备地看向唐淑月。 “原来如此,”唐淑月了然,“他还不知道,你也不想让他知道。” “你闭嘴。”甘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到平时的音色。 “你可以让现在的我闭嘴,可以让其他知道颜苏青的人闭嘴。”唐淑月丝毫没有被甘霖这幅色厉内荏的样子震慑住,“但你能确保让所有知情的人都闭嘴?郑西流一辈子都不知道颜苏青的存在?” “我不知道什么?”郑西流终于听出来她们所说的事情和自己有关,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他伸手将甘霖拉了回来,“颜苏青又是谁?” 甘霖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处心积虑这么长时间,又在薄山派打通了所有门路,嘱咐师弟师妹们不要在郑西流的面前提到颜苏青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天的到来。 但这一天来得太早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郑西流 分卷阅读96 看出了甘霖的为难,明显是不愿意说的模样。他也不擅长将女孩子逼得太紧,当即转向唐淑月,神情依旧算不上好看:“告诉我,颜苏青是谁?” “你这可算不上求人的态度。”唐淑月摇头。 即便唐淑月愿意告诉郑西流谁是颜苏青,她也说不出许多来。薄山派郑西流和颜苏青的一段青梅竹马过往,唐淑月也是从程溪时那里听来的。实际上,她连颜苏青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不过是随便说句诛心话,没想到倒诈出了郑西流突破元婴的原因。唐淑月摇头又点头,是在为那个已经死去的颜苏青不值。 郑西流脸色彻底阴了下来:“唐淑月,我对你客气,是看在林宴和的面子上。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啊,原来你也知道你比不过我师兄啊。”唐淑月惊叹道,“刚才听到你们在堂中说那许多废话,我还以为你们认定没晋级是因为运气不好呢。” 她话还没说完,郑西流忽然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一个默默流泪的甘霖站在原地。唐淑月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便要跃上那宅邸院落的墙头。 下一秒,郑西流的刀气冷冷,径直劈向唐淑月的眉心。唐淑月躲闪不及,眼见便要被一刀砍落半空。 “当啷”一声,刀剑落地。郑西流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滚落的雁翎刀,又看向面前如鬼魅般出现的少年。 林宴和收回了九微,礼貌地笑了笑。 “听说你愿意给我面子,我是很高兴的。” 说完这句话,林宴和脸上的笑容一冷。 “只是这面子,怎么给出去还带收回来的?” 唐淑月自林宴和身后探出个脑袋,向郑西流比了个鬼脸。 ☆、现任妖皇 林宴和没想到唐淑月回来得这般晚。 他看完榜回到客栈, 原本以为唐淑月早就回来吃过饭了,还在想要不要路上买点别的零食馋她一下。结果陈掌柜告诉他,唐姑娘今早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眼见过了饭点, 桌上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 唐淑月依然没回来。林宴和忽然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翻身便从窗口跳了出去,一路寻了过来。 转过两条街, 林宴和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九微在鞘中晃了晃。他定下心神,才看清唐淑月和郑西流正在一座私人宅邸门口对峙。二人一番言语不和,郑西流忽然动了。唐淑月敏捷地后跃起,却注定逃不开郑西流的刀锋。 九微自鞘中一声长啸, 骤然跳入林宴和的掌中。 “你来得倒快。”郑西流晃了晃自己被震到麻木的手腕, 面上还在微笑, 但笑容带着些冷意。 他方才面对唐淑月固然有些轻敌,可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林宴和一剑挑飞了兵器。虽然自己不过刚刚结婴,但林宴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金丹期。先前那日比赛中输给了荆山派的第九剑, 郑西流自觉也并没有很丢脸, 谁让林宴和是先天剑心。 但眼下被林宴和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剑击退, 几乎是在他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你当真还未结婴?”雁翎刀飞回郑西流的手中,他忍不住问道。 林宴和当然知道郑西流在好奇什么,但他并不打算满足对方的好奇心:“不是我变强了,而是你变弱了。” “什么?”郑西流显然没有听懂,或者不敢相信。 “以前你我境界一般,你在我手上也有一战之力,不至于一招即败。”林宴和习惯性地将九微往右下方一点, 再微微一翘,剑收入鞘。 唐淑月从林宴和身后转出来。 “如今你结婴了,反倒无法成为我的对手。”林宴和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唐淑月,“不是因为我变强了,而是因为你想的东西太多,握刀的手迟疑了。所以你变弱了。” 与林宴和这种随心派不同,唐淑月练剑一直是个纯理论派。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跟上先天剑心的节奏的。唐淑月就很讨厌自己练剑的时候,别人在旁边“你的心慢了,所以你的剑也慢了”地装神棍,因为她根本听不懂。 所以林宴和也从来不和对她说这种话。 她原本以为郑西流会反对林宴和的说法,也许会像那还站在后面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安慰他的甘霖一般大声咆哮或者愤怒地尖叫。但郑西流的面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竟然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果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么?唐淑月酸不溜丢地想。刚才郑西流对自己可远没有这么客气。 “我虽然不清楚你这一年中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郑西流,应该是没有这么执着于我们二人之间的胜负的。”察觉到唐淑月确实完好无损半点没有受伤,林宴和声音也重新轻松起来。 夜间的太行山很冷,空气有些冰凉。郑西流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的雁翎刀,神色晦暗不明。 “没有执着……吗?” “师兄。”站在后面迟疑许久的甘霖终于忍不住出声。 郑 分卷阅读97 西流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柔软了一些。但他很快又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看向林宴和身侧的唐淑月。 “你方才说的颜苏青,到底是我什么人?” 唐淑月仔细观察着郑西流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遗憾,将目光又收了回来。 “你过来问我一个外人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你们薄山派的。你如果当真想知道颜苏青是谁,不如去问甘霖。” “想来她能打点你们宗门上上下下瞒住你们这么久,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 二人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完全凉了下去。林宴和正要拿去后厨热一热,唐淑月抱着茶杯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凉茶:“不用热,我在苏师姐那里吃过了。” 林宴和端盘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热我的份,你急什么?” 唐淑月才意识到林宴和之前是在等自己回来一起吃,讪讪地笑了起来。 虽说唐淑月在苏染那里用过晚饭,但林宴和远比苏染更清楚唐淑月爱吃什么,一桌都是唐淑月爱吃的菜。因此唐淑月在旁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拿起筷子想拣两块尝尝味,结果被林宴和一筷子打断:“不是说不用帮忙热你的份么。” 唐淑月自知理亏,把筷子又放了回去。 但她想想还是有些不服气:“你能吃完这一桌吗?给我尝一下怎么了?” “你没吃过晚饭,吃完这一桌我也没意见。”林宴和重新拿起筷子,“你都在你‘苏师姐’那里吃过晚饭了,还在我这里吃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酸,放在往日唐淑月必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刺林宴和两句。但她今天心里有事,也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你在想什么?”林宴和察觉到她心情似乎不太好。 “没想什么。”唐淑月回过神来,当即否认。但随之她到底没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因为我没给你吃饭?”林宴和放下筷子,轻嗤了一声,“就这点出息。” “呸,”唐淑月啐了一口,“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说起苏染今天下午对自己说的话,还有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故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死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而荆山派危机四伏,濒死的唐淑月到头来最后一个念头,是想要支持下去告诉清微,荆山派有狼。 “我不明白,为什么被盯上的会是我。”唐淑月摇头,“我不觉得自己有重要到那种程度,也不觉得自己有成为妖族猎物的资质。” 她当初借了林宴和的书来看,书上说妖族喜欢美丽而强大的猎物。唐淑月反思了一下自己,姿色或许是有几分,可也远远称不上强大。师父清微或许满足了实力强大这一要求,但面对着尹青河那张满嘴胡茬的脸,唐淑月很难昧着良心说师父是个美人。 而且清微如今实力已至化神巅峰,世间很难有什么妖族能威胁到他的存在。 不……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唐淑月想起那一日清微说起万年前妖魔二族的争斗,尤其提到了已经沉睡万年不醒的前前前前任妖皇,说是倘若对方醒来,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但那妖皇具体叫什么名字,唐淑月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你也不必担心太多。”林宴和打断了她的沉思,“倘若宗门当真发生了你和苏染所说的那么大事,你的担心也于事无补。” “你可以尽可能说得委婉一些。”唐淑月有些不太高兴,尽管她知道林宴和说的是实话。 “而且苏染世界发生的事情,未必就会在我们这里上演。”林宴和继续分析下去,“你看秦星雨的故事里就没有这一段。” “确实没有这一段,甚至连我这个人也没有了。”唐淑月忍不住插嘴道。 “没错,就像我们这个世界也从来没有苏染和秦星雨过。”林宴和没有生气,眉梢眼角都是一种少有的安抚,“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顶。” 要让师父去承担这份责任吗?唐淑月想。明明在苏染说的那个故事里,师父都是会死去的人。 “不过现在确实可以多个心眼,留心一下妖族最近的动向了。”林宴和若有所思,“先前师父说的护山大阵出问题也很可疑,如果要从外面进攻,必然需要不逊于师父的实力。但同时还要不能让师父发现……” 这就意味着,妖族的同类可能已经混入了荆山派。唐淑月将林宴和的话在心中描补完整。她趁林宴和不注意,偷偷从盘子里拖了一块酱排骨,有滋有味地啃了起来。 似乎也就只有身旁有值得信任的人依靠的时候,唐淑月可以暂时忘却可能会死的未来,安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她想,其实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林宴和其实看到了她拖排骨的动作,不过没有直接指出来。他眼睛弯了起来,只是微微地笑。 窗外挂着一轮明月。 ———— 妖皇殿的侍卫近来日子宽松了许多,他们的主上,现任的 分卷阅读98 妖皇大人这几日心情很不错,也很少对自己身边的人痛下杀手。因为现任妖皇身为女性,一个月总有几天十分暴躁。那些日子的侍卫甚至不敢抬头,只能听着殿内传来男性痛苦的尖叫声,鲜血染红了整座妖皇殿的台阶,从殿中流淌出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侍女抬着妖皇大人的猎物出门。担架上的男人大多死不瞑目形容枯槁,被榨干了身体内每一滴血和阳精。这些侍女早已司空见惯,毫无心理压力地将尸体抬出去处理掉。 从此世间又少了一位样貌出众的天之骄子,无声无息地被埋在了妖界的土壤里。 侍女绛书进殿的时候,妖皇正歪在殿上,懒洋洋地给自己涂指甲油。她的指甲油是用修士的心头血制成,一个修士只能出产一勺,因此十分珍贵。 “怎么了?”妖皇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满意地端详着指尖的那一抹艳红。 “我先提前说好,别劝我不要去。”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快,“难得刚想要睡觉就有人来送被子,不去简直太可惜了。” “近来从山体中传来异动,妫无咎殿下似乎有清醒的趋势。”绛书没有理睬她先前的话。 “他会醒?”妖皇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开什么玩笑,只要那人一日不醒,妫无咎就只能永永远远地沉睡在我的脚底,永远也翻不了身。” “奴婢也只是提醒一句,毕竟陛下将要离开妖界,奴婢总有些不放心。”绛书低声说,“毕竟,那可是妫无咎啊。” “别去管那个死人了。”妖皇不太高兴地将自己的指甲油扔到绛书怀里,绛书慌慌张张地接住。 “这瓶就赏你了。”妖皇瘪瘪嘴,此时她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小女孩天真的稚气。 “等我到人间去,绑个更好的回来给你玩。” ☆、与虎谋皮 玉华前一世, 并没有真切地见过妖皇南芷几面,她也没这个机会。 南芷对于修真界来说,更像是一个符号。因为见到她的人,几乎没有能活下来的。传闻中她热爱美色, 喜欢天赋过人的少年。她最残忍的手段, 并非是对修士的强取豪夺, 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动摇了修士的内心,获得对方全心全意的爱意之后, 再翻脸将对方推上自己的床榻。 而那张床上去了, 就很难再活着下来。 谁也不知道南芷是怎么做到的,即便修真界对她的大名如雷贯耳早有提防,但每年依旧会有上当受骗的男修,自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宗派之中。 即便是在前世, 玉华真正接触到妖皇南芷的真身, 也只有那么一次。 二人约定见面的场合, 不在太行山,不在荆山派,也非妖界, 而在乐游山。地点是南芷定下的, 玉华也很难改变对方的想法, 于是顺利地应承下来。 但她到达乐游山之后,却忽然有些后悔。 并非是担心对方有所图谋,毕竟乐游山在昆仑丘三百七十里之外,传闻中的天帝都邑就在这里。自从百年前一条鱼妖在这里兴风作浪被镇压之后,乐游山被划作了昆仑丘下属地界,很少有妖族敢在这里生事逗留。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踏入乐游山, 玉华真人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部分,随着这一步迅速地流逝在了潺潺流动的桃花湖中。 春日将尽,桃花落了满湖,枝头生长出了狭长浓绿的叶片,竟是夏天将来的征兆。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更迟一点。”声音清越,竟是个男子的声音。 玉华一惊。 “怕什么?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声音懒洋洋的,还带着一点柔软的酥媚。明明是男子的音色,却自有一种女子也无法压制的媚骨。 月光照在粼粼波光的湖面上,站在树下抽烟管的少年回过头来。 “你就是……”玉华真人有些迟疑。 “嘘。”少年将空着的左手食指覆在唇上,示意玉华真人噤声。明明捂着的是他自己的嘴,却有一股冰凉的气息迅速攀援着玉华的脖子而上,以致她不能把话说完。 她下意识抚住自己的喉咙,被那股冰凉之气呛到重重咳嗽了起来。 “果然,美人即便是身体不适,看起来也是美的。”少年缓步而来,点头赞叹道,“我听闻修真界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久已,只恨不能亲眼看过。” “但陛下如今也不能算是亲眼见过吧。”玉华终于止住了咽喉的那一阵冰冷刺痛,抬眼看向面前拿着烟管吞云吐雾的少年,“若是陛下当真有诚意与我商谈,为何要用男子化身来与我见面?” “妖皇为什么不能是男子呢?”少年挑起玉华的下颌,将一口烟雾喷到她脸上。 “不是不能,但陛下必然不是。”玉华回想起自己前世见到的妖娆美人,“想来如今站在我眼前的陛下,不过是陛下区区一个人间化身而已。” 少年愕然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眼力倒是不错。” 先前南芷用了这套平常修士皮囊潜入衡山派做了卧 分卷阅读99 底,没料到撞见了衡山派隐居不出的宗主逍遥子。妖皇本不是什么荤素不忌的类型,虽然热爱美人,也没到男女不挑的份上。 但考虑到自己眼下这个化身是个男子,勾引逍遥子比其他化身格外方便些。何况逍遥子虽然实力不算是修真界的巅峰,到底身份贵重,对南芷下一步计划有着重要的作用。于是妖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勾引得逍遥子凡心渐起后,便将这女子掳回了妖界。 没想到刚到半路,忽然另一化身收到传音符,言称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荆山派的身份。南芷懒得再去寻一具躯体附上心神,索性就用这男身来见面。 “这么说起来,你倒让我好奇起来了。”少年脸上笑意盈盈,眼神却逐渐危险下来,“清微都看不出来我的伪装,你倒是能精准地抓到我的身份。” “原本妖族人人以为,当今修真界论起实力,当属尹青河第一。”他上下打量着玉华,“你的师兄知道你明明已经看出我的身份,却为了一己私欲,甘愿向妖族出卖自己的宗门吗?” “就像陛下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一样。”玉华真人掩盖在面具之下的嘴角微微一勾。 “我以为对陛下而言,这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我得到我的荆山派,你得到你的小师侄,听起来似乎是这样。”少年随意地在树上磕掉烟灰,“但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会遵守你的承诺?” “知道了我的身份,却并不向你师兄禀告。为了区区一个男人,便能选择背弃自己的宗门。”少年喷出一口烟雾,灰色的烟雾在月光下逐渐散去,“这种没有底线的人,会遵守和我之间的约定吗?” “我很难让自己相信。” “陛下心有疑虑也是正常的,”玉华不慌不忙,“但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若是不能达成陛下的夙愿,自然也没有办法实现我的愿望,难道不是吗?” 少年眯起眼睛。 他当初潜入荆山派,一方面因为这是要让自己猎物变得可口的必要一步,另一方面是看上了荆山派弟子体内的昆仑虚神兽精魄。一旦可以将其掳走并吸取神兽精魄,或许可以帮助自己突破最后一层障壁。 眼下这玉华主动向自己伸出橄榄枝,他并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他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原本养了好几年的猎物便不可能原谅自己,只能提前下手了。然而那小猎物实在太过生涩,只怕在床上施放不开。 但他转念想到自己近日看上的新猎物……比自己原本盯上的猎物更加成熟,也更加美丽。 少年忽然一笑。 “那便成交了,我的美人。”少年轻佻地抬起玉华的下巴,“可惜了,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身,我还真想把你带回妖界,和我共度春宵。” 似乎风流是每一任妖皇代代相传的品质。比如万年之前的妫无咎,比如眼下的少年。但她并没有什么磨镜之好,掳走逍遥子也只是因为这更方便她对衡山派下手而已。 可惜了,毕竟是天下第一美人。南芷没什么波动地想。她松开玉华的下颌,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长长的衣摆拖过青绿的草坪,桃花湖上吹来了一阵花朵糜烂的气息。 说起来,当初那个同样得到神兽精血得以突破的鱼妖,似乎就是乐游山的妖籍吧。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少年跳上一只巨型黑色大鸟的后背,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在南芷离开的那一瞬,玉华一下子瘫软,跪坐在了草地上。她额上汗出如浆,心脏砰砰跳得仿佛要直接跳出喉咙。 这就是一代妖皇的实力吗?她几乎有些绝望地想。不过是一介化身而已,还算不上是本尊,压迫感就已经如此之强了。尹青河平日气息收敛得完美无缺,习惯了这种相处情况之后,玉华几乎要忘记了化神期的强大。 而南芷根本懒得收敛她的气势,方才她居高临下看进自己眼睛的目光,只一眼,便让玉华整个身体都冰冷下来。 她仓皇地要重新站起来,只听到“啪”的一声,戴在脸上的半张紫金面具从中间整齐地断成了两截,落在了草地上。 玉华愣了一下,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两截面具。银白的月光照在桃花湖上,粼粼地映出一张绝色美人的脸。 她去捡面具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瞬,纷杂的幻境扑面而来,蓝色的湖水淹没了她全部的视野。 “为什么要放弃我?” “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仿佛时间被飞快倒回,百年前绝望的少女声声逐渐沉入水底,不甘地合上眼睛。但她的怨念却长久地附在尸骨之上,历尽百年仍旧无法消去。 一滴泪水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湖水之中,少女断裂的肢体落入河床,荡起一片尘土。 “所有欺压女子的男人,都应该去死,应该死无全尸!” 浓烈的怨念只一瞬,便侵蚀了玉华真人的神智,以致她有那么片刻不明白今夕何夕,自己到底是谁。但玉华最终还是从幻境中挣扎出来浮出水面。湖水 分卷阅读100 打湿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头发贴着玉华的脸。 因为刚才太过仓促,她并没有来得及捻避水诀。蓝白道服贴在玉华身上,显露出她曼妙的身材曲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这一句话,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你才看不惯我,只是觉得我占了她的位置。” 即便是愤怒到了极致,玉华的声音也是柔和的。她想起自己很久之前怀疑唐淑月身上有唐声声种下的昆仑秘法,虽然并未得到证实,但那种气味确实非常特别,作为昆仑半妖的玉华当然不会认错。 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玉华也听闻过荆山派少宗主尹青河下山剿灭乐游山水妖的旧事。只不过当时的她是听过即忘,并不清楚尹青河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一向优哉游哉的师兄为何这般愤怒,几乎要将乐游山可疑的水妖全部斩尽杀绝。 倘若种下秘法的父母已经死去,孩子身上和他们缔结的契约也会自然消散。玉华想。眼下唐淑月身上的那种气味,只能说明一件事。 和唐淑月缔结秘法契约的那一位血亲,现在还活在这世上。 如果不是唐声声,那还能有谁? “你的弱点,我就收下了。”玉华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0 23:55:43~20200911 23: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453546 10瓶;柚子皮 6瓶;拆西墙的小酒馆 5瓶;西呈、瑨 2瓶;咕咕咕、ann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比赛终了 逍遥子的失踪并未在修真界掀起过大的风浪, 一来知情人大多嘴巴够严不会说出去,二来这毕竟是衡山派的内务,旁人也懒得多管什么。于是衡山派弟子只得在带队师长的缺席中继续参加比赛。 好在最终比赛将要来临,青云前十将要一决高下, 也无需在此过多停留。正如苏染所说, 唐淑月如她前世所见, 依然是青云三十五。程溪时终于挤进了前三十,最终排名二十九。 而今和往年不太相同的是, 今年最终要对决的青云前十中, 荆山派出线了三个人。 林宴和作为万年老六,出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黎昭作为前辈,自然也不遑多让。唯一一点特殊,在于今年荆山派横空出世击败贺云书的苏染。许多人十分关心她是否能在最终决战二次战胜贺云书, 成为新一年的青云第一。 也正是因为新奇, 许多修士私下开了赌局, 赌今年青云首席会不会易主。虽然苏染确实看起来实力不错,但贺云书毕竟已经连续五年的青云第一,实力不可小觑。很多人认为贺云书第一场失败是因为轻敌, 而非实力不济。因此苏染的赔率依然比贺云书更高, 差不多到了三比一。 清早比赛还没开始, 唐淑月已经出了门。广场上人丁稀少,许多人都到竞技台旁去抢观战的好位置了。唐淑月单枪匹马闯到赌局桌上,“哗啦”一下把灵石袋子按在桌上。 正在桌后闲聊的修士被吓了一跳。 “一千三百二十一枚上品灵石,压荆山派苏染胜岐山派贺云书。”少女声音清脆,音如黄鹂。 “一千三百二十一枚?还是上品?”负责人打开灵石袋大概探查了一下,发现对方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不是荆山派的唐淑月吗?”有人认出她的身份,“这是来给你师姐撑场子的?” “可以这么说吧。”顺便挣点小钱。唐淑月打着哈哈。 “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你来押注, 林宴和都没这个待遇吧。”负责人重新把袋子合上,“一千三百二十一枚,有零有整的,你不会把你所有的家当都押在这里了吧?” “当然不是。”唐淑月断然否认,“我怎么可能这么穷?” 往年的赌局中,最稳定且可以赚灵石的赌局,必然是贺云书青云第一,与林宴和青云第六的赌局。但唐淑月因为荆山派和岐山派的那些龃龉,从来不屑于下注在岐山派弟子身上,进而获得收益。 何况贺云书胜局的赢率也实在低得可以。 眼下终于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可以押贺云书的对手,而且胜率超过了百分之八十,一旦翻局便是双倍的收益。唐淑月心里算盘敲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觉得自己十分生财有道。 “我看看哦……”负责人戴上眼镜,开始查阅其他人的押注记录,“你这笔押的太多了,赔率可能要调整一些。” 唐淑月先前从来没有来压过注,所以没有经验,眼下听到对方如此回答,脸上难免露出失望的神色。 “大概会下调到二比一,如果赢了的话也不算少了。”负责人摘下眼镜。 “不过唐淑月,你为什么不押你师兄呢?”后面的年轻修士趁机起哄 分卷阅读101 ,“林宴和要是知道你宁愿押师姐都不愿意押他,该有多难受?” “他哪里会难受?”唐淑月摇摇头。 以前宗派内外的同辈修士,就特别喜欢拿林宴和打趣唐淑月。比如孟平,比如程溪时。唐淑月以前只觉得麻烦且莫名其妙,近来才品出这点打趣背后的东西。在同门和别人眼中,唐淑月这个名字是和林宴和捆绑出现的。 她一时间有些羞恼,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说到底,林宴和与唐淑月之间的联系,是靠着时间逐渐堆积起来的默契。她不是没见过其他同门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有了道侣之后便因为男女有别渐行渐远。对一个人产生占有欲,大概是感情的萌芽,不愿意看到他和其他女孩子亲近,也不愿意发现对方和其他女修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更为亲密。 但唐淑月想,以他二人现在的关系,她是没有立场对林宴和产生占有欲的。而且对别人产生过度的依赖感,以后若是失去了,应该会觉得很不习惯吧。 “今天你师兄十进五的第一场,似乎就是对阵贺云书?”负责人登记完唐淑月的名字,抬头发现她并没有走开,兀自站在那里出神。 “你不担心他?”他八卦地问道,“贺云书可是元婴中期啊。” 唐淑月回过神来,然后摇摇头:“你不要太小看我师兄,他可是先天剑心。” “天天说先天剑心,到底有什么用呢?”后面坐着的少年拿着牙签剔牙,“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先天剑骨和先天剑心之间的区别。” “那只能说明你师父教导无方。”唐淑月神情十分诚恳,“虽然贺云书确实是个棘手的对手,但他要伤到林宴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被说成教导无方的年轻男修十分不服气,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唐淑月的对手,只能嘴上顶了几句。 “话倒是说得漂亮,你什么时候敢下注林宴和胜过贺云书,我就服你。” “你这是激将法?”唐淑月看他一眼。 “你难道不敢了?” “为什么不敢?”唐淑月平心静气地回答,“希望下一届在这里设赌局的人,还能有你一个。到时候我便来找你。” 荆山派开派祖师创造的无涯九剑第九剑沧海,并非只有一剑,而是包括着双重剑式。如果说第一剑是绝对的攻击,那么第二剑便是绝对的防御。唐淑月虽然因为能力有限,尚未修习到第九剑。但她也看过年幼的林宴和在瀑布之下练习无涯剑诀最后一剑的模样,不能有一点水破开他的剑招,打湿少年的肩头。 因为境界压制,林宴和确实很难打过贺云书,但他也绝非只能任人揉搓的软柿子。要想破开林宴和的剑招伤害到他本人,也绝非易事。 前提是林宴和认真起来。 想到这里,唐淑月忽然叹了口气。 青云前十中有两位洞庭山的弟子,其中有一位是程溪时非常喜欢的师姐余静云,因此她果断选择了放弃唐淑月,投向师姐的怀抱。 唐淑月一个人挤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林宴和,忽然想起了自己十二岁那一年第一次跟着师兄来参加青云大比。 那时候的林宴和初出茅庐,贺云书也尚未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刚刚十五的道心通明金丹后期林宴和,仗着他那把九微剑无往不利,成了那一年青云大比绝对的黑马。许多人惊讶于他的年轻和实力,但在听到他的父亲是已故剑圣林震阳之后,马上换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那时候的小淑月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下意识觉得很不舒服。 所有的赞誉终于止步青云前十,岐山派原本毫不起眼的一位外门弟子,在最终的比赛中表露出惊人的实力,一举击败了荆山派宗主的亲传弟子骄山林宴和与支离山的黎昭。岐山派宗主道远真人大喜过望,一方面高兴的是打了荆山派年轻一辈的脸,另一方面高兴的是自己门派居然有这么一位被埋没的好苗子,当下立即将贺云书收作自己的入室弟子悉心栽培。 那次林宴和的对手便是贺云书。林宴和也正是自那场比赛之后,只愿意当他的青云第六。表面上做出不在乎排名的样子,但唐淑月知道他对那次失败介意得要命。只是在用这个第六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一年的耻辱。 只要不战胜贺云书,他宁可就此止步。 ———— 因为林宴和输给贺云书之后,还要参加六到十的排位赛。因此唐淑月并没有时间去关注一到五的排位赛,也没去看苏染与贺云书的最终对决。想来苏染赢贺云书总是稳的,她何必多花这个时间。 这也就导致了唐淑月看到登天石上最终排名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第一名,荆山派黎昭,二十九岁,元婴后期。” “第二名,荆山派苏染,二十二岁,元婴中期。” “第三名,岐山派贺云书,二十七岁,元婴中期。” ………… “第五名,衡山派巫九,二十五岁,元婴前期。” “第六名,荆 分卷阅读102 山派林宴和,十九岁,金丹圆满。” “第七名,洞庭山苏丛文,三十岁,元婴中期。” ………… 在决出最终排位之后,登天石上原本游曳不定的金色名字迅速找到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重新排成整齐的队伍,一百名年轻修士的排位就此确定。自有人誊抄几百份张贴出来昭告天下,以免许多人挤在登天石之前看不清楚。 但唐淑月还是喜欢亲眼看一看登天石上的排名,那些金字让她感觉很亲切,好像是活物。 “黎师兄什么时候突破的境界?”她指着青云榜第一的地方问道。 “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林宴和回答,“要是再早一点,只凭剑术,我也很难百分百在那一场切磋中赢过他。” 或许黎昭早在一开始,就对自己手下留情了。林宴和模糊地想。 “这下青云前三倒有两个是我们荆山派的。”唐淑月美滋滋地搓手,“我倒要看看今年还有哪个岐山派的来我面前叽叽歪歪。” “但贺云书今年是第三啊。”林宴和摇头,看起来对探花之名归属颇有不满。 “糟了!”唐淑月被他一提醒,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赌局。 “我的灵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黎师兄最后一年的青云比赛。 今早起床决定一定要写出两份更新,结果快到半夜发现自己只写完了一份。第一反应是,还好我昨天没有夸下海口。感谢在20200911 23:55:05~20200912 23:5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荆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呈、寒暄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帝台之棋 早在唐淑月刚入荆山派的时候, 就有人指责过她的抠门。荆山派宗内子弟每月都有月例,月初可以去支取这月可以支配的灵石,懒得支取的话澄明堂也会记在账上,自动存入该弟子名下账户。 弟子们不下山的话, 是很少有花钱的地方的, 因此他们时常懒得去领, 自己的灵石记在账上又跑不掉。只有唐淑月是每月都按时排队去领,但是也并不急着花。而是放到灵石袋子里, 装满一袋又一袋, 然后分开来藏在自己院子里不同的地方,谁也不告诉,包括她师父。 虽然她不是十分吝啬的性格,比如当初闯了祸的时候, 唐淑月宁可用自己全部的灵石换一份药材。但其他更多时候碰到要花钱的地方, 唐淑月是分毫不沾。比如宗内几位前辈竞技场切磋收门票的时候, 比如参加各类活动需要参加人支付自己那一份经费的时候,比如宗内切磋开赌局下注押谁赢的时候,唐淑月从不参与, 问就是没钱。 虽然节俭是美好的品质, 但太过于不合群也难免会被人抱怨。何况作为宗主的弟子, 唐淑月理论上应该月例很多的模样。于是有人抱怨到自己师长面前,荆山派师长之间聊天也会聊到这一点,逐渐就传进了清微的耳朵里。 这位护短的掌门沉吟了一会儿,理直气壮道:“这证明我家淑月十分持家,以后可以成为十分精明的管家婆,荆山派交到她手里也不会被骗钱。我觉得很好。” 众人绝倒。 因为觉得赌局有不确定性,唐淑月从来没有主动参加过赌局。毕竟赛场上情势瞬息万变, 宗内子弟切磋的不确定性太高,运气不好的话赢的未必有输的多。而唐淑月在母亲去世后吃够了没钱的苦,防患未然的那股劲上来,恨不得把一块灵石掰成两半花。 她本以为这一年苏染可以赢过贺云书,理所当然能成为青云第一,所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带在身上的灵石全部拿出来押了苏染。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一个中途突破的黎昭,横空出世把这一年的青云第一又拿走了。 “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赌这些?” 唐淑月跳上龙舟剑,一路向太行山外疾行而去。林宴和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还有功夫说两句风凉话。 “我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唐淑月低声说,“谁知道……” “谁知道黎师兄忽然突破境界,先贺云书一步进入元婴后期,苏师姐也轻敌了。”林宴和把她没说的话说完,“于是你一千三百二十一块灵石就扔在水里了。” 心念电转之间,龙舟剑自空中一个急停,硬生生地急刹在了半空。唐淑月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多少灵石在身上?” “想知道?”林宴和勾了勾手,示意唐淑月近前。 唐淑月脸上流露出狐疑之色,最终还是侧过头附上耳朵。 “这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你。” 少年的吐息温热,喷到耳朵上痒得出奇。唐淑月被痒到下意识想缩回来,自然被分散了注意力。 等她发觉这话里的欠揍程度,九微剑忽然加快了速度,带着它的主人消失在了太行 分卷阅读103 山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等唐淑月到达自己目的地,林宴和已经站在广场边了。认识荆山派首徒的人很多,自有人上前搭讪,还有商人在推销商品,希望荆山派首徒能赏个脸。 因为有外人在,唐淑月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恨恨地剜了林宴和一眼,转头气势十足地将手拍在桌上。 “老板人呢?” “在呢在呢,嚷嚷什么?”负责记账的人晃悠着转过身,慢吞吞地戴上眼镜:“哟,这不是荆山派的小淑月吗?” 他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还在哼着些不成调的小曲,唐淑月没有听过。 “我是来拿我的灵石的。”唐淑月显得镇定自若,仿佛自己心底的那点心虚半点不存在。 “来拿你的灵石?”负责人摇摇头,“青云第一可不是苏染或者贺云书中任何一位。” 唐淑月的心微微一沉。 虽然当初没有明说,但是大家一直认为,青云榜首应该在贺苏二人之间产生。黎昭这些年从来没有战胜过贺云书,早就被人遗忘了。 谁会想到他会在短短几天之间突破境界呢? “不用理他。”林宴和的声音忽然在唐淑月耳边响起。 唐淑月猝然回头,却见林宴和本人依然被人拖着高谈阔论,不外乎是一些生意之间的交流,中途夹杂着几句对林宴和年轻有为的赞美。几个推销药材的修士知道林宴和是个炼药好手,正拉着他推销几味罕见的药材。 男孩子总是在这些方面比女孩子格外话多些。林宴和的眼睛并不看着唐淑月,唐淑月却能感受到耳朵里有着柔软的力量,发出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负责人的声音将唐淑月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赌桌上。 唐淑月转过头,心里忽然有了底气,少了那些色厉内荏,重新平心静气下来:“你继续说。” 负责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林宴和。 “虽然没有明说,但小淑月当初押注的时候,是默认你师姐要成为青云第一的吧……” 对方在滔滔不绝,唐淑月耳边林宴和的声音却依旧是轻松的:“不必听他瞎说。赌局的所有要求都是白纸黑字的,写出来的才是必须要遵守的规则,所谓‘默认’并不能成为理由。” “可我下注的时候真的以为苏师姐会是第一,这没关系吗?” 唐淑月试探地伸出灵识,想要传递出自己的想法,但因为不知道怎么做到林宴和那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下一秒她的灵识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带着熟悉的气味,被妥帖地收纳进去。像是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结果被另一只手握住,温暖的感觉从灵识一直传到脑海。 唐淑月身体小幅度地晃了一下,接着涨红了一张脸。 “没有关系,他又没有读心术,怎么管你下注的时候想什么?”林宴和的声音带着一些不屑,“他就是看准了你平时不玩这个好糊弄而已。不信你等着看其他押了苏师姐的人来,他敢不敢用对付你那套说辞把人家糊弄过去。” “听着,你只需要把他桌上写出来的字念给他听一遍,然后如此这般……” 等唐淑月连本带利地捞回自己的灵石的时候,林宴和依然没能脱开身。做生意的修士总是格外能说,唐淑月在旁等了半刻,那几人已经从万年参王推销到火树之精,价钱也相当公道的模样。 她不打算再等下去,另一方面也是记着林宴和方才在山中戏弄自己一事,直接就着灵识缔结处传了自己要回客栈的消息。接着她干脆利落地断了二人灵识相接处,跳上龙舟剑扬长而去。 林宴和没料到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竟然丝毫不打算和自己一同回去,看着她离去的目光难免带上了一点哀怨。 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唐淑月看不见,于是迅速恢复了正常。 “你别看这白文乌一点大,只得半斤重,但入药可治——”推销药材的修士注意到了林宴和的走神,“……林道长,你在听吗?” “白文乌,食之可治眼疾,多用于治疗老年修士的老眼昏花。”林宴和收回目光,“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要用白文乌的年纪吗?” “也对,也对。”对方尴尬地正要将装在寒冰玉匣中的鸟类躯体收回来,却听到林宴和声音淡淡:“不必收起来,这鸟我要了。” “林道长要了?”年轻商人有些困惑,“不是方才还说自己不需要?” “不是我用,”林宴和微微一笑,“是买回去给我师父备用。” 正在醉春风内等唐淑月回来的清微,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因为比赛将要结束,唐淑月直接跳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完东西,等林宴和回来吃过晚饭便走。在晋宁村待久了,她还是想早日回去的,连夜赶路也不是什么大事。苏染已经提前和自己打过招呼,说自己就不和他们两个一块回去了。 她只格外强调了两点:尽可能不要离开荆山派,尽可能不要和任何妖兽接触。 然而唐淑月觉 分卷阅读104 得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这两点其实都很难做到。 “你回来的比我想象的要迟一点。”清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正要起身的唐淑月惊愕抬头:“师父?” 穿了一身青色道袍的清微靠着椅子,单手放在桌上。小狐狸在床上睡得香甜,半点没有发觉清微的突然出现。 此刻清微真人不赞同地看着半蹲在窗下的唐淑月:“女孩子家家的,行为举止要斯文点。” “师父是在责备我不走门吗?”唐淑月站起身来。 她本以为比赛一结束,三位宗主便会立刻回山。毕竟他们修为境界比弟子高出太多,要和他们一块回去实属浪费时间。宗门不可无人镇守,能节省一日时间便是节省一日时间。 没想到清微不仅没走,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师父这是等师兄回来说事?”唐淑月试探地问。 “不,我是来找你的。”清微否认了她的猜想,“我需要你拿着这颗珠子,代我去一趟休与,现在立刻。” “那不是苦山地界吗?”唐淑月接过那颗乌黑的玉珠,难免有些诧异,“徒儿还从来没去过那里,也没听过别人去过。”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休与山,即便是少室山弟子也不行。”清微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你代我去那里,找一位满头白发的侍神者,就说荆山派尹青河来借休与山帝台棋一用,借用期五年,以这颗玉珠作为抵押,用完之后会立刻归还。” “可师父方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 “你可以。”清微笃定地回答,将唐淑月要说的话都噎了回去。 唐淑月话犹未了,便被清微堵了回来。她沉默了一会儿,重又开口:“师父?” “有什么问题吗?”清微没想到她会流露出苦恼的表情。 唐淑月想说的话有很多,比如我可能会死,比如师父你也可能会死,比如师父在荆山派要格外小心狼。可能有人盯上了师父你,想通过我对你动手,进而覆灭整个荆山派。 但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没什么。”唐淑月只是摇摇头,最终确认了这次前去的目标,“师父要的,是休与山的帝台棋,对么?” 她想,如果自己离师父远一些,别人也没办法通过自己身上的标记对师父下手吧。 “借用期五年,不要忘记了,记住要快。”清微点头,“除此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目的。” 他很少这么对自己的弟子说话,唐淑月下意识便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她沉默地单腿跪下,乌黑的发垂落在肩头上:“弟子领命。” 清微将手覆在唐淑月的头上,大拇指抚摸了几下,似是有些伤感。那双手的温度渗入唐淑月的发间,唐淑月觉得很温暖,眨眼便要落泪。 最后清微低声道:“去吧。” —— “师兄林宴和亲启。 “这次你帮我拿了灵石,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带你去海边请你吃饭作为酬谢。溪时说近来海边在举行篝火晚会,去那里游历的旅人会得到当地渔民亲切友好的招待,还可以用便宜的价格买到很多鱼虾。据说那里的螃蟹比我们的盘子还大。 “虽然她说很多海味生吃也别有一番风味,不过我想我大概还是只会尝试烤熟的。 “师父交付了我一项重要任务,所以不能继续等你回来。但想来任务所需时间并不很长,回来再去也是一样。 “你对我的好我总是记得的,不必总是和黎师兄比来比去。他对我的好只有那么一次,所以让人记得清楚。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太长,算账容易算不清。 “师妹唐淑月敬奉” 昏暗的夜色中,龙舟剑载着唐淑月从天际一闪而过。她盘腿坐在剑上,说的话在风中失去了声音。 但同时传音符上的字迹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因为师父嘱咐了这次任务务必保密,唐淑月又有些不太好意思让师父看到她给林宴和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因此她也没有完全告诉林宴和任务的具体内容,并且平生第一次使用了定向言灵,确保只有林宴和可以打开。 一封信写完,传音符迅速化成透明,去往晋宁村醉春风林宴和的房间。 “我本来是很期待的。”唐淑月叹了一口气,“关于这次旅行。” 龙舟嗡鸣,似乎在安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2 23:58:00~20200915 00: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今天不打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ga凌落、间歇性读者 10瓶;西呈 5瓶;玉盘珍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记忆分离 作为曾经的神 分卷阅读105 葬之所, 占据一千一百八十四里的苦山一直以神秘莫测闻名。唯一有人居住的分山,莫过于苦山名下十九山中的少室山。两千年前有一位大乘期修士扎根于此,逐渐建立起了他自己的宗派。今年青云一百中输给微平生的刘明成,便是少室山的弟子。 虽然苦山路径稀少鲜有人烟, 但阻止不了修士探路的决心。天地开辟之初, 众神尚未升入天界, 仍在人间和人族毗邻而居,留下了许多远古神族居所。即便他们已经飞升天界再不归来, 也不妨碍他们的居所感染了众神的神气, 生长出了许多罕见而珍贵的草药,还有他们飞升时并未带走的神器。 而摆放在休与山山巅的帝台棋,便是当初众神遗存的神器之一。 “你要去休与山?不成不成。”正在田间除草的农夫一听唐淑月的问路,连连摇头。 “为什么不成?”唐淑月回想起清微当初说的话, 接着追问下去, “是休与山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 “不止是休与山, 主要他那一带都很邪门……” “大中午的,说什么邪门的话?”爽快利落的女声从唐淑月背后响了起来。 眼见到了正午,是凡人的饭点。农夫的妻子携了饭菜和凉汤来给自己的丈夫送饭, 热情地要路过的唐淑月也尝一尝。唐淑月盛情难却, 从盘子上拿了一个玉米馒头。 “这位仙子说她要去休与山, ”农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两把头上的汗,涉水走到田埂上来,“我正和她说呢,那几座山都怪邪门的,根本上不去。” 他妻子把眼睛一瞪:“你管什么邪门不邪门的,人家姑娘可是修道之人,怎么能跟我们一样被那山路迷住。” “实际上, 我也不是很认路。”唐淑月打着哈哈,“所以我才想问一下这位大哥怎么走,那一带究竟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修道之人看起来年轻,大多都已经上了年纪,长相做不得数。那妇人听出唐淑月年纪还小,看她的表情都柔和了一些。 “苦山那一带,药草最多,灌木长得倒比人高。”农夫拿起馒头,就着凉汤啃了起来,“以前有修士到这里,花大价钱收购山上的药材,我家的想采点药补贴家用,大早上也不与我说,直接背着篓子上山去了。” “然后呢?” “然后没能上去。”妇人苦笑着摇头。 “眼见那山就在前头,转个弯便能爬上去,结果绕来绕去,再也找不到上去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了路,顺着爬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爬上去了。结果一回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不知不觉又下来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鬼打墙哩。后来听村头老人说,那山以前是仙人住的地方,凡人根本上不去。所以我在山脚采了点草药便回来了。” “那几位道长看了一眼,都不肯收,说只是普通的草根子。” “竟是白跑一趟。” 农妇的话犹在耳边,唐淑月已经踏上了前往休与山的路。一路上景色宜人自不必说,转过一个弯,上山的路已在眼前。小路两旁赤红的草长到人腰处,叶片修长而窄,只有一指宽。然而生得十分坚硬,半点没有弯折。唐淑月走在其间,有一种身旁都是直立铁条的错觉。 因为害怕自己迷了方向,她曾经试着御剑至半空看清小路的方向,却发现不知为何无法做到这一点。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压制着所有的来人,让他们在这里必须得毕恭毕敬地走上山去。 历尽千千万万年之后,上古众神的神威依旧残留于此,震慑着所有的后来修士。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道路依旧平坦,半点没有上山的迹象。唐淑月暗暗焦急,生怕自己完成不了清微的任务,不能将帝台棋带回给师父。赤色草丛却忽然在她眼前分开,露出一条泥泞的小道来。 唐淑月一怔。 “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还要犹豫呢?”一个很年轻的男声慢悠悠地传过来。 唐淑月不再犹豫,捻了个避尘诀直接走了进去。 不过短短数十步路,她所见到的风景却又和自己先前见到的有所不同。一弯碧色的湖泊出现在唐淑月的眼前,晶莹透亮得仿佛一块美玉,盈盈可见湖底的五色彩石。数尾黑色的游鱼在灵巧地围着鱼钩游来游去,却并不触碰那份饵食,似乎非常清楚这份美味背后的危机。 握着钓竿的人披着蓑衣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蒲团上,头上戴着一顶笠帽。唐淑月看不清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只是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实在年轻,不像是师父说的什么侍神者。 “小友远道而来,可惜没什么食物招待。”他放下了钓竿,原本围绕着鱼饵游来游去的游鱼乍然受惊,一摆尾便四下散开,再也看不到踪迹。 “不敢。”唐淑月显得有些抱歉,“倒是淑月打扰道长钓鱼的雅兴了。” “你叫淑月?”渔夫转过了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唐淑月的长相起来。 唐淑月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便觉得这应该是个年轻人。这一眼也证实了她的看法。 分卷阅读106 眼前的渔夫眉眼清润,鼻若悬胆,五官舒朗,眉毛漆黑。即便是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应该也是非常受人欢迎的类型。 至于头发…… 她的目光往上略移了一些,却只能看到他额上几缕红色的头发,被梳拢进了斗笠之中。 “尹青河果然不愿意见我。”渔夫打量完了唐淑月后摇摇头。 唐淑月一惊。 “道长认识家师?”她试探地问。 “家师?”渔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你说尹青河是你师父?” 唐淑月没有否认。渔夫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有意思。”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但唐淑月也并不关心。她只记得自己的任务,眼见渔夫拎着木桶要走,她赶紧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 “不知道长可知道休与山的侍神者?家师命我来,是想问他取一样东西。” “休与山上侍神者有许多,你是在说哪个?”渔夫头也不回。 “说是须发皆白,应该是一位很年长的先生了……”唐淑月有些迟疑,毕竟清微当初也没把话说得太清楚,而她又不擅长描绘人的长相。 “休与山二十年前确实有一位满头白的侍神者,但现在早就没了。” “没了?”唐淑月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下意识提高了起来,“难道那位道长已经去世了?” 年轻渔夫忽然站住脚,脸上似笑非笑。 “小丫头片子,你这是在咒谁呢?” “啊?”唐淑月有些茫然。 渔夫不再多言,伸出那只空闲的手,便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出现的是一头半红半白的长发,如水般倾泻在他的身后。 这所谓的“半红半白”,绝非只是夸张,真的是一半一半的。头发下半截是干枯的灰白色,而靠近头皮新长出来的上半截,却是艳丽非常的红。交接处参差不齐,显得十分诡异。 “近几年山里不时兴白色了,我就没再染。”渔夫拈了一缕头发放到眼前看了看,显而易见十分嫌弃,“没想到两种颜色夹杂在一起,比我想象的还要丑一些。” “道长可以试着将白色的那部分剪掉,”唐淑月建议道,“我觉得这样看起来应该还行。” 渔夫重新将斗笠戴回到脑袋上,这次他没把自己的头发都包进去,而是任它们披散在自己的身后。 “我觉得不行,”他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唐淑月的提议,“这样就挺好的。” 唐淑月:“……” 刚刚说这样显得很丑的人,难道不是你本人吗? 有了山中侍神者的带路,休与山终于对外来之人打开了怀抱。山中常年青翠的松柏郁郁葱葱,落叶在地上摞了厚厚一层,踩上去非常松软。潺潺的溪水顺着山体流下去,最终汇聚到山下那一弯湖泊之中。林间偶尔能听到雀鸟婉转的鸟啼,却是唐淑月从来没听过的品种。 “这里就是休与山吗?”她轻轻地问道。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唐淑月对待渔夫的态度比原先更加恭敬了一些。毕竟待会儿有求于人,虽然清微给了她那颗玉珠,但她并不清楚对方会不会答应这笔交易。 “这里就是休与山。”渔夫肯定了她的疑问。 山路走到尽头,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假山,一旁生了郁郁葱葱的灌木,许多苍翠欲滴的藤蔓爬满了山体。假山旁另辟了一方小池,池水清澈,上面飘浮着淡淡的云雾。 唐淑月瞳孔微微收缩。 好多药材! “想要吗?”渔夫没有回头,却似乎看出了唐淑月的想法。 “想要,但是买不起。”唐淑月诚实地回答。 渔夫低低地笑了起来。 绕过假山山体,便是一座宽阔的亭子。亭下匾额写着“月朗清风”四个字,两旁对联写的是一句旧诗:“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庭中设着一张桌几,唐淑月远远看见上面放了一张棋盘,上面黑白纵横,隐隐带着杀气。 她的心忽然一跳。 “果然,尹青河叫你来,又是为了帝台棋。”渔夫又摇摇头,“还是这般不长记性。” “家师以前来过这里,求过帝台棋?”唐淑月问。 “他那哪是求,”渔夫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旧事,“是明抢。” “然后呢?” “然后他在诸位前辈的围攻下付出了一点代价,却不是我想要的。”渔夫眯起眼睛,“我当时问他,他要帝台棋是要做什么。他明明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是一定要带走。” “付出了代价?”唐淑月下意识追问道,“什么代价?” “不是我想要的,我也忘了是什么代价。”渔夫耸了耸肩,“总之他最后没能将帝台棋带走,这一点大概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十六年来路过苦山都不肯来见我这个老朋友。” 唐淑月想起清微平时那副懒散的模样,很难想像出他会遭受打击。 “不过十 分卷阅读107 六年之后,他让你过来索要帝台棋,必然是准备好了报酬。”渔夫转向唐淑月,伸出一只手来:“给我吧。” 下一刻,那颗黑色的玉珠不受控制地从唐淑月的荷包中飞出,静静地悬在渔夫的面前。 “原来如此。”年轻的侍神者端详着面前的玉珠,“难怪十六年前我在他身上一直找不到这个,原来当时它已经被分离了出来,成了死物。” “这是什么?”唐淑月喉咙有些干涩。 “你不知道吗?”侍神者有些诧异。 “帝台棋作为休与山神器,可以逆转阴阳,将空间与时间全部藏匿其中。” “因为神器的力量巨大,对使用的人要求非常高,同时借走它的人必须付出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作为代价,那便是‘自我’。”渔夫一抬手,黑色的玉珠飞入他的掌中。 “而‘自我’在人身上最直观的体现,便是——” “记忆。”唐淑月低声说。 她想起去年那个坠入沼泽的噩梦,从未知之地响起的声音犹在耳畔:“记忆是人组成的一部分,和感情互为交织。正是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人们之间才能产生温情与联系。” “不错,确实是记忆。”侍神者没想到唐淑月还能抢答,眨了眨眼睛,“当然,还有记忆带来的感情。” “虽然只是一部分,”他补充道,“但这确实是你师父的记忆所在。” “你想不想知道你师父最重要的记忆是什么?我可以给你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渔夫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兴高采烈的表情,单纯天真得像是个稚子。 唐淑月无声地打了一个寒噤。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比较晚,大家不必等。 如果以后来得及,我会把更新时间移到白天。 感谢在20200915 00:52:47~20200916 01:3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命无衰 50瓶;想吃布丁 10瓶;寒暄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休与鼓钟 明知道师父的秘密不是弟子可以窥探的, 唐淑月却可耻地犹豫了一瞬。 侍神者将她的挣扎都看在眼里,眼睛里带着笑意。 但唐淑月很快从这种犹豫中挣扎出来,坚决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想看吗?”侍神者显然没料到她的选择是这个,有些失落, “我还以为你会很好奇。” “师父把‘自我’交托给我, 是想让我帮他把帝台棋带回去, 并非想让我知道他过去的私隐。”唐淑月将手放在自己心口,“我不觉得对别人重要的过去有着强烈好奇和探索欲望是一个好习惯。师父不愿意对我说的事情, 我通过这种手段知道, 他会不高兴的。” “即便他的这一段过往,与你也休戚相关?” “……和我相关?” 侍神者摇了摇头,随即转过头去。他将那一颗黑色玉珠扔了出去,玉珠稳稳悬在棋盘上空, 滴溜溜地旋转着。 下一刻, 帝台棋的棋盘忽然大放光明。悬在半空中的玉珠开始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 逐渐被棋盘所吸纳。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那颗玉珠已经被棋盘吸收完毕。 “这样就可以了?”唐淑月问。 “也不算,毕竟帝台棋能否借出, 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侍神者打了个哈欠, “你知道苦山四山吗?” “苦山不是有十九山吗?”唐淑月有些疑惑。 “我是说的不对外开放的四山,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吗?”侍神者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苦山四山是指休与山,鼓钟山,姑媱山和苦山。其中休与山为首,但其他三山也居住着许多侍神者。他们的资历大多犹在我之上。” “是吗?”唐淑月明显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她只关心能不能借走帝台棋。 侍神者眼睛骨碌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你知道姑媱山帝女瑶姬的传说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传说帝女瑶姬万年之前曾经下凡历劫,为情所伤执迷难解。”侍神者没理睬她, 指着休与山山巅的东方,“直到她一天游历至姑媱山,也是她飞升之前所居住过的地方,忽然顿悟想起前世,就此脱离躯壳重新飞升登仙。” 虽说原本不感兴趣,但唐淑月如今听得很认真。 “虽然她的灵魂得到了解脱,但瑶姬神女的肢体却留在了姑媱山,化作了一种药草。女子一旦服下它的果实,便可让别人对自己心生爱慕。” “吃下果实便可让别人对自己动心?”唐淑月有些不太能理解。 “想试试吗?”侍神者搓搓手,“你知道姑媱山在哪里吗?就在—— 分卷阅读108 ”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唐淑月招手示意她过来。唐淑月没提防他,毕竟凭借侍神者的实力,想要对自己动手根本不需要玩阴的。 她依言走了过去,对侍神者指的东方眺望。没料到侍神者话刚说到一半,忽然伸出手来在唐淑月的肩膀上一推。她仰面栽倒,身后忽然产生了无尽吸力,将外来之人收入自己的一方天地。 随着帝台棋棋盘光芒敛去,唐淑月消失了。 “你还是这般爱玩。”说话的是个女子,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渔夫的身后,“你就不怕尹青河知道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之后,重新杀上休与山?” 神器不是谁都能使用的,帝台棋也是一样。唐淑月如今不过只是金丹修为,在棋盘世界待得过久,即便是在尹青河的记忆中能够得到一定的庇护,也难免会伤到识海。 女子生得很美,一身青衣包裹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似乎能被狂风折断。 “前提是他有那个闲工夫。”渔夫抱着胸,“我可是听说了,最近人间界乱成一锅粥,他怕是要守着他的荆山派,暂时哪都不能去呢。” “最近妖族确实太过张狂了些。”女子眉尖微蹙,似在忧虑。 “自魔界对外彻底封闭之后,凡间就只留下人妖二族,力量此消彼长,总会有所变化。”渔夫神情淡淡,“修士的力量变弱,妖族的势力就会强大,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下一次妖潮,应该就在不久之后了吧。”他摇摇头,却仿佛置身事外。“势力一旦强大,他们必然要忍不住对外扩张,侵略人族栖息的地盘。” “关于妖潮,殿下今日忽然降下征兆。”女子忽然说。 “这才是你今日来找我的根由吧。”渔夫回过头,“除了殿下的旨意,还有什么能让你贸然离开鼓钟山?” 女子没有理他:“殿下说,这次妖潮过后,修真界必然会出现一位人物,带领其他修士走向另一个高峰,抵挡妖族的入侵。” “等这个孩子修为达到境界,修满了功德,便可立地飞升,结束修真界三千年无人飞升的窘境。” “天界因为缺少新人感到无聊了?”渔夫嗤之以鼻,“早知今日,当初为何不把飞升的门槛定得低一些?” “师弟慎言。”女子看了他一眼。 —— 唐淑月骤然睁开双眼。 原先被那侍神者一掌推入棋盘世界,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那种高空坠落的感觉格外真实,唐淑月恍然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摔死。 但她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崇明殿前。殿门外的那棵树比她记忆中的矮了许多,也不如她记忆中那般粗壮,只是一根细弱的树苗罢了。 这是在……荆山派? 她在院中转了转,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离开这个院落到外面去,正要试着推门进殿。殿中却早有人开门出来了。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胖子在门缝中探头探脑了一阵,就要拔腿往外跑。 “这是要到哪里去?”唐淑月头顶忽然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下一秒一位少年自天而降,一把勾住那孩子的后衣领,就这么单手把他拎了起来:“今天功课做完了吗?就敢往外跑?” 唐淑月一惊。 方才她在院中逗留许久,为了出去几乎把院子翻了个底儿掉,却半点没有发现崇明殿屋檐下藏了一个人。 年纪尚小的孩子在少年手中扑腾了几下,发现没有半点作用后很识相地停住了:“已经做完了。” “那为什么偷偷摸摸的,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少年将那孩子放到地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去当贼呢。” “这不是怕师父突然回来撞到我吗?”小胖子急了,“尹师兄你就饶了我吧,我都快半个月没下山了。我保证今天日落之前马上回来,不会被师父知道的。” 唐淑月呼吸一窒。 尹师兄? 她绕到少年对面去,看清了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少年背上背着一把重剑,身着一身朴素的布衣,眉梢眼角都显得陌生又熟悉,却远比唐淑月记忆中的清微年轻得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唐淑月看到年轻时候的尹青河,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东西,比自己以前看到的更为熟悉。 她想起来了,自己如今应该是在师父的记忆中。她看到的,是在自己出生很多年之前的清微。 “我是想放过你的……”少年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小胖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唐淑月却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院门一声轻响,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可惜小胖子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尹师兄身上,半点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但现在师父已经回来了,我想想还是算了。”尹青河让到一边,露出身后严肃方正的老宗主。 “你刚才说你要下山?”宗主不怒自威。 小胖子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 “师父这月倒是比往日回来得早很多。”尹 分卷阅读109 青河回过身正要下拜,却看见师父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长了一张圆圆的脸,神情中带着三分好奇与顽皮。 “师父还带了别人回来?”尹青河扬起半边眉毛。 他原先察觉到师父的归来,便是因为他对师父的气息非常熟悉。荆山派宗主在荆山派,自然不必收敛自己的行踪。但尹青河居然没有感知到自己师父身旁还有一道气息,还是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孩子。 这就很离谱了,难道这个女孩的修为比师父还高? “这是我在外面新收的徒弟,叫声声。”宗主将那孩子从身后推了出来,“还不快见过你二位师兄?” “声声?”小胖子看师父似乎不打算和自己追究想要偷跑下山一事,慌忙抓住这个机会试图扯开话题,“是名字就叫声声吗?” 身材矮小的女童抬起眼,眼中有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自然。我是没有姓氏的。”她声音稚嫩,却十分动听。像是山间雀鸟,却又比鸟雀更多了几分威严。 “师父是打算收个妖修?”尹青河终于出声。 这么几句话下来,自然足够尹青河看透女孩的底细,十有八九是妖兽化形,天赋很有可能点在了隐藏气息或者幻术一类。尤其是在她亲口承认自己没有姓氏之后,尹青河越发能确定这一点。 女孩歪过头,似乎是对“妖修”一词不甚了解。但她也并不接话。 “既然入了我门,自然是要学剑的。”老宗主摇头。 唐淑月呆在了原地。 原本老宗主带着那女孩进门,唐淑月只是觉得她看起来很眼熟,可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但等她一出声,唐淑月忽然想起来了。 多少个夜晚,疲惫的女人拍打淑月后背哄她入睡的声音,也是这般动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6 01:35:57~20200917 11:5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狐狸阿喵 7瓶;三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执念所钟 后来尹青河想起他二人初次相见的情景, 才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从一开始便早已注定。那日小师妹站在师父身边,他却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明明声声看起来不过一只小小的团子,尹青河看到她,却下意识觉得危险需要远离。 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 尹青河与这位新来的小师妹之间的相处很少, 甚至不如小胖子周勤。他还知道厚着脸皮缠着小师妹要她做点吃食给自己加餐。 但尹青河与声声之间的往来, 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算疏远, 可也算不得亲近。 声声初到荆山派的时候, 看起来不过六七岁。但她成长的速度非常快,大概是因为先前花了太长时间用于化形压抑了自身的年龄,正式修炼了两三年之后便长成十多岁的少女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周勤的师姐,而不是大家的小师妹了。 虽然不知她化形用了多久, 但声声对人的了解显然并不比六七岁孩子更多, 对宗门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妖兽的身体比寻常修士更为坚韧, 他们的精力也很难消耗殆尽,尹青河时常看见她在崇明殿的屋顶跳来跳去,一跃而起之后没入后山的林中。风吹起蓝白道袍的长袖, 她好像一只飞翔的鸟。 小师妹的本体会是一只鸟吗?尹青河漠不关心地想。他重新低下头去, 将手中师父最新编撰的一本《昆仑虚秘闻》又翻过了一页。 “师兄?”他的头顶忽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因为完全没有料到房间内会有人, 或者说没想到方才跃入林间的少女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尹青河一惊,险些扯破手中的书页。 少女显然很满足自己这一行为取得的成果,“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少了往日那点不怒自威,多了一些少女本该有的活泼。 然后她的头就被尹青河的书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尹青河把书收了回来,“周勤不够你捉弄,捉弄到我头上来了?” 因为声声在幻术一门上十分擅长,可以完美藏匿自己的气息, 她成了骄山上除了宗主之外唯一一个可以骗过尹青河灵识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恶作剧才能在同门身上屡屡得手。 “这有什么关系?”声声眉梢眼角都是得意,“周师兄看起来笨笨的,捉弄起来一点也没有成就感。” “你居然还能记住他是你师兄,真是可喜可贺。”尹青河显然很是惊讶,看起来简直像是情不自禁要给声声鼓个掌。 然后他忽然把脸一板:“你以为我会这么表扬你吗?” 声声歪了歪脑袋,似乎不是很明白尹师兄的情绪为何转变这么快。她的瞳孔是非常少见的纯黑色,专 分卷阅读110 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她的眼里只有你的错觉。饶是尹青河脸皮厚如城墙,也禁不住她这么看。 最后尹青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盖住了声声的眼睛:“以后没事不要这么盯着别人。” “为什么?”少女的眼睫毛微微抖动着,轻轻地挠着尹青河的手掌心,挠得人心底也痒痒的。 “因为这样容易给别人一种误解。” “什么误解?”声声追问下去。她伸手将尹青河的手掌从脸上拿下来,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带着求知的欲望。 “比如你对我有所图谋,比如你对我心有怨愤,比如……”尹青河停顿了一会儿,随即飞快地把话说完,“比如你暗恋我。” 他自觉这话说得十分流氓,听到的正常姑娘都该羞红了脸,骂自己一句臭不要脸之后捂脸遁走。但声声不是正常姑娘,她托腮认认真真把尹青河的话听完,忽然问:“那师兄是怎么想的?” 尹青河没料到她忽然一个反问:“我怎么想?” “师兄觉得我看你的眼神,是在对师兄有所图谋?是对师兄心存怨愤?” 声声想了想,最后补充一句:“还是暗恋师兄?” “……” 虽然不知道声声究竟年岁几何,但登天石收录的声声其人,显然比尹青河更为年幼。因此她参加青云大比的时候,也比尹青河晚了两年。 尹青河觉得,这或许是同年参加比赛之人的幸运。因为声声虽然剑术修习一般,但她在幻术上的造诣却无师自通一日千里,在山中捉弄人的鬼办法也肉眼可见的增多,自己都在声声手里吃了不少亏。 “你本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日被捉弄得又吃了一点小亏的尹青河,又气又笑,牙咬得痒痒的。 “你猜?”声声并不做出正面回应,而是笑嘻嘻地歪过脑袋。 尽管她并不肯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身份,荆山派中大概只有师父知道她的本体为何。但常年朝夕相处下来,尹青河也能稍微猜到一些。自己的师妹并不是自己刚开始想象的那般普通妖兽,很有可能承继了相当了不起的神兽血脉。 不然无法解释她在对外交战的每一场比赛,她下山执行的每个任务,所过之处见到的妖兽,许多都对自己的师妹避如蛇蝎,仿佛见贼。 虽然他们也说不出声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既然不想说,宗内也不会有人问。”尹青河离开之前,对声声这么说,“想来你这么做,总有你的理由。” “那就把自己的身份藏好了,谁都别告诉。” 这么说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声声可以做到。 但尹青河当时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情况,叫做年少气盛。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做恋爱脑。 声声遇到卫蕴那一日,是青云大比将要结束的那一天。尽管幻术是个好用的技能,但能做到的毕竟有限,不能百分之百弥补实力之间的差距。尹青河平时被声声捉弄到,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会和自家师妹动真格的,师门中其他人同理。 但赛场上刀枪无眼,何况是别门他派的选手。 修真界很少有修士的刀,能比岐山派的刀更快。荆山派的剑能做到这一点,但声声的幻术造诣还不够。比赛推至最后一日,对战的都是些实力相当的高手。尹青河已然元婴,卫蕴也是一样,声声却依旧在金丹期原地踏步。 同为自己宗派掌门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尹青河知道自己早晚会与岐山派首徒有一战。但他没想到声声会早自己一步,抢先对上岐山派卫蕴。 战至半酣,声声劣势渐显。即便幻术能够帮助她出其不意地躲开卫蕴的进攻,但竞技台上场地有限,幻术施展不开,何况二人之间修为差距实在太大。眼看声声便被卫蕴的攻势逼入死角,再往后一步便要从竞技台上摔落。 一步退,步步退,直到最后退无可退。荆山派的剑诀原本就是抢先手之利,被逼到这个境地已是回天乏术必败无疑。但声声自有她的骄傲。她一剑架住卫蕴的攻势,一脚抵在竞技台的边缘,翻身跳至半空。 下一刻她的眼睛金光一闪,身后忽然展开了一双巨大的金色翅膀,上面缭绕着金红火焰,携带着凤凰威压直扑而下。 场外旁观的众人齐齐脸色一变:“昆仑神兽?” 尹青河皱起眉头。他倒不是非常惊讶,但眼下声声显然还未长成,他不觉得一只未成熟的小凤凰能对卫蕴造成多少威胁。 即便她是神兽。 果不其然,卫蕴在声声显出真身之后便从竞技台上消去了踪迹。扑了个空的声声茫然四顾,却找不到她的对手。她当然不会误以为自己的对手被自己真身吓到自己跳出竞技台主动弃权。 下一秒她的后颈一痛,接着少女软软地便要倒下去。卫蕴及时接住了少女,十分绅士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姑娘没有哪里不舒服吧?”他低下头问道。 神兽的身体到底还是比修士更强的,那昏迷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声声迷 分卷阅读111 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张俊秀的脸,少年专注的眼神。 声声的脸“轰”的一下红了,一瞬间明白过来,当初尹师兄为什么要求自己不要这么看着别人。 因为确实容易给别人带来误解,而且令人怦然心动。 “我没事。”她的声音下意识放柔和了三个度,颊上飞红,难得露出了一点小儿女情态。 “敢问这位道友这么看我,是对我有所图谋?还是对我心存怨愤?” 卫蕴没料到她忽然这么问,愣住了一瞬:“啊?” “或者说,阁下是在暗恋我?”声声更换了自己的问句。 而尹青河只是站在台下,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前一日因为吃多闹肚子的周勤揉着小腹走过来,看见台上好一幅眉目传情的才子佳人模样,牙酸得险些吐出来。 “我方才不过是去方便了一下,这是错过了什么?” “你家小师妹看样子要被岐山派的人拐走了。”尹青河声音一反平常,显得很冷淡。 “什么叫我家的小师妹,难道不是尹师兄你的小师妹?”周勤打了个哆嗦,“他们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下一场是尹师兄你的比赛吧。” “我又不在这里比,他们不着急。” 尹青河最后看了一眼台上如梦初醒分开的二人,最后决然背身离开。 他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心底那些不快,毕竟他和这个小师妹也没有亲近到那个份上。周勤都没有意见,他还能说什么。 少年热恋方知情浓,何况情窦初开的昆仑神兽。那一年青云大比还未结束,人人皆知岐山派大弟子卫蕴和荆山派的神兽化形在一起了。荆山派老宗主不是很赞同他二人之间的来往,但他也没古板到要棒打鸳鸯的地步。 何况那时候岐山派和荆山派之间关系不过是疏远尚未决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而尹青河自那一天过后,便再也没有和声声说过任何一句话,即便是和卫蕴决战青云榜首的那一天。他赢得很漂亮,下手也很有分寸,半点没有迁怒于人。 但卫蕴站在对面,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才拱手:“多谢尹兄指教。” 尹青河难得没有说些话不着痕迹地讥讽过去,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即便他的眼睛没有盯着台下观战的少女,他也知道此刻少女担忧地看着的人不是自己。 “承让。”他礼貌地点一点头。 “师兄你最近心情不好?”御剑回山的路上,周勤忽然问。 “何以见得?” “因为师兄这次赢了,却半点没有特别嘚瑟的模样。”周勤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师兄你还是笑起来会比较好看。” “只是因为这个?”尹青河倒真的险些被他逗笑。 “每次师兄心情不好的时候,对外礼节总是做得无可挑剔。”周勤说得很认真。狂风扑在他的脸上,将他最近脸上养出来的双下巴都吹皱起来。 “师兄,你该不会是……” “你该减肥了。”尹青河淡淡地截断了周勤的话头。 周勤十分识相地闭上了嘴。 自回山之后,尹青河开始了长达八个月的闭关,一心钻研无涯剑诀最后二式,传说中集合绝对攻击和绝对防御于一身的沧海一剑。作为刚刚迈入元婴后期便能熟练掌握无涯剑诀前八剑的天之骄子,尹青河不可谓不是荆山派的骄傲。 但他到底还是有野心的,不满止步于此的自己。 在这八个月中,尹青河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有师父偶尔会过来看他的修行到了何种地步,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指点几句。即便是周勤,也担心自己的到来会打扰到师兄的闭关,选择用传音符写些宗门的近况然后寄过来。 中间他用尽可能轻描淡写的口吻提起声声,说小师妹似乎和岐山派那位卫蕴情投意合,相处得颇为不错。想来二人到年纪之后,二派宗主便会为他二人举行双修大典。 到时候岐山派与荆山派修了秦晋之好,两派之间的关系便可比前三百年更为亲近,结成联盟共御外敌。 但这些传音符最终和宗门其他传单统统被尹青河的结界隔绝在外,尹青河从来没有打开过其中的任何一封。 在漫长的修炼之中,他很少能想起小师妹的存在。好像忙起来了就不会去想,何况是还未萌芽便被掐死在了摇篮之中的感情。再多想也是无用,不如专注自己的修行。 所以他也不知道,小师妹的情路近来变得有些坎坷。 声声作为昆仑虚中现存的唯一一只凤凰,破壳之后便被山中百兽千娇百宠养大,化形后又被老宗主捡回了荆山派,同门师兄师姐对她颇多照拂。 因此她其实是不太懂很多人情世故的,也不明白人族男女交往合适的尺度在哪里。 鸟族对自己的配偶最是专一,大多认定了自己的伴侣之后便不会放弃,就此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她和卫蕴在一起之后也从来没考虑过别人。 但卫蕴和声声在一起之后,却并没有斩 分卷阅读112 断他与其他同门师姐妹的暧昧情丝。声声有时候撞见卫蕴轻声细语地哄他哭哭啼啼的师妹,便觉自己的心仿佛浸在醋缸里腌了半年,酸涩得整颗心都疼了起来。 但卫蕴后续也会很快将她安抚好,声声破涕为笑。 周勤认为声声重色轻友最明显的一点,在于她陷入爱河之后便很少张罗着给自己煮饭吃。偶尔在小厨房中琢磨出了新菜式,拿周勤当了第一个实验品之后便兴奋地飞到岐山派去送给卫蕴。 荆山派和岐山派之间相隔甚远,声声居然半点不觉得辛苦。每日半夜回来的时候还是笑吟吟的,显然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满意。 “恋爱中的女人真可怕。”周勤愤愤地向远来荆山派做客的林震阳大倒苦水。 林震阳哑然失笑。 “你尹师兄呢?”他并不关心那个昆仑神兽是如何陷入爱河的,转而问起自己好友的近况。 “师兄这几月一直在闭关冲击元婴圆满,你来得不巧了。”周勤耸耸肩。 “他不是刚进入元婴后期没几个月?”林震阳不解,“怎么这么着急,不怕境界不稳?” “直接冲击元婴圆满当然会境界不稳,但是配上我荆山派的无涯剑诀作为辅助,胜算可以再加上三分。”周勤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尹师兄如此这般,也是有原因的。” 至于是什么原因,周勤没有说,林震阳也没问。问外人不如等当事人出关之后再问个清楚,而林震阳素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而周勤明白,尹青河之所以这般着急尽快冲击大乘,是担心自己因为情场失意导致道心出问题,日后渡问心劫不过产生心魔。 有些事终究急不得,比如尹青河的问心劫;有些矛盾最后总要摆在明面上,比如昆仑神兽声声和岐山首徒卫蕴那些师姐师妹之间的龃龉。作为岐山首席,卫蕴在岐山派老宗主的六位弟子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在同门中不乏许多明里暗中的追求者。 女修大多矜持,仗着近水楼台总想着不急,没想到天降一个荆山派的神兽化形抢先一步在卫蕴身上标记了所有权。她们自然不甘心,何况荆山派和岐山派之间距离算不得近,声声也不能时时刻刻知道卫蕴在做什么。 除此之外,她们还拥有声声不能拥有的优势。 那便是时间。 虽然说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但卫蕴和声声在一起的时间毕竟不够长,二人之间算不得了解。而声声因为天性,对自己的恋人过分热情,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送给卫蕴来表示自己的真心,卫蕴时常觉得有些麻烦,随着时间的流逝便逐渐冷淡下来,希望声声能够安分些。 然而对声声来说,“安分”二字,无疑是最大的侮辱。她做的一切,并没有逾越任何规矩。 那些师姐师妹明里暗中的挑衅,对于昆仑神兽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安分。 最后卫蕴和声声之间爆发的那次惊天动地的争吵,尹青河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那一年的冬天他冲击元婴圆满失败终于出关,准备向师父请罪顺便好好过个年的时候,噩耗从岐山派传来,荆山派声声一个人死在了乐游山。 “谁死了?”尹青河有些迟缓地皱起眉毛,似乎不太能理解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是声声。”荆山派老宗主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惊讶。他摇了摇头,将那一张薄纸折了起来,在灯上焚烧殆尽。 底下坐着的同门师兄弟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尹青河不明白,“她去乐游山做什么?” 尽管他闭关八月,但乐游山这几年出了一个棘手的水妖并不是什么秘密。一般修为低微的修士会刻意避开这个地方,除非真的有人不认路撞上门去羊入虎口,那也没办法。 而且小师妹作为昆仑神兽,尹青河不觉得她对上那水妖当真没有半点手段。妖兽之间的血脉碾压比修士之间的对决更为直观,寻常水妖见了小师妹,应该会立刻转头就跑才对。 “这话,要去问岐山派的那个卫蕴了。”师父的眉眼沉肃下去,“这信便是他写来的,但除了声声已死这一句,其他话我是半点不信。” “我也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去乐游山。” “那我去一趟岐山派好了。”尹青河忽然说。 “你去岐山派?”师父探究的目光看过来。 底下坐着的几位同门神情各异,周勤龇牙咧嘴的,好像在牙疼。 “师父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上门要个公道,是因为师父作为一宗之主,上门刁难一个小辈难免会被人抓住把柄。还会被说成荆山派抓着一个子弟的意外大做文章,进而向岐山派宣战。”尹青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青河与卫蕴年龄相当,辈分也一致,上门问个师妹死亡的真相也算不得什么。他们若是左右支吾,便是他们心中有鬼。” “但你一个人去……” “师父不必担心,徒儿虽然并未成功达到元婴圆满,可也已经掌握了沧海一剑,自保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何况 分卷阅读113 ,正如师父不能轻易对卫蕴出手一般,岐山派那老儿也不能随便对我动手,”尹青河掀开下裳跪下,恭恭敬敬地一行礼,“徒儿心意已决,还望师父成全。” “你知道我以前对你最不满意的是什么?”师父忽然问。 尹青河愕然抬头。 “师父有对我不满意过吗?”他有些茫然。 “对对对,就是这个。”老宗主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就这么自我感觉良好,永远按着自己的步调走,把为师说的话当成放屁……” 师父一口气说出尹青河的许多缺点,唾沫飞溅。尹青河微微往后仰了一些。 “但这次你的锐气我觉得很好。”老宗主终于说累了,停下来喘了口气。 “作为宗主,绝对不能只顾自己一时意气不顾大局。好在你如今不在这个位置,尚且可以因为一时意气去给你师妹讨个公道。” 底下坐的几位同门眼神交流之后,大概明白了师父的选择。 “但如果你到了这个位置,绝对不能瞻前不顾后,想做什么便要做什么。” “师父的意思是……”尹青河皱起眉。 老宗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吧,在你还没挑起这个重担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白天日更吧…… 感谢在20200917 11:57:41~20200918 20: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间歇性读者 6瓶;西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皆为情种 在记忆世界变换的时候, 唐淑月一直沉默地看着。 她不沉默也没有用,因为这里只是清微的记忆,反复播放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她的所作所为无法动摇这个世界的一丝一毫。因此唐淑月被迫以尹青河的视角度过了这漫长的时间, 甚至包括他闭关不出的八个月。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即便出去也能将沧海一剑的要诀背得滚瓜烂熟, 因为这八个月中她已经听得耳朵长茧。 有时候看着看着唐淑月便恍惚起来, 荆山派的那个小师妹真的是自己阿娘么?但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能在百年之后成为自己的母亲呢。 如果声声真的是自己母亲,如果师父当真对阿娘抱过爱恋之心。那么当年她和师父在唐家庄的相逢, 真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意外和逃离吗? 你原来一直都知道, 知道我是谁的孩子吗? 没有人给唐淑月回答,记忆世界中唯一真切存在的人不是清微,而是少年尹青河。他背着重剑独自走下荆山派,这一条路他已经走过无数次, 可从来没有今日这样迷茫。他所修习的道并没有告诉他在爱慕上一个少女时怎样去追求, 自然也不能告诉他声声的下落和死亡的原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了雪, 不多时便覆盖了荆山派静谧的山林,留下少年一长串的脚印。 “原来是冬天了。”尹青河抬起头。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不多时便化开了, 只有那些落在布衣上的雪花还能幸存。天幕灰白, 是一年到头最为冰冷的季节。但只要熬过这段时间, 很快便能迎来下一个春天。 但荆山派的小师妹不能再看见了。死去的人无法睁开眼睛,自然也无法看见。 尹青河重新看向面前的道路,毅然举步下山。 不管拦路的是卫蕴,是他师父,还是岐山派别的什么人。 不管是谁拦在前方,斩断便好了。 唐淑月眼前的幻境如墨水一般化去,下一秒她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陌生的大殿正中, 许多人挨挨挤挤倒抽气,却无人敢大声说话。 她正在迷惑这是哪里,背后却陡然察觉到一阵凉气。唐淑月下意识飞身避过,虽然实际上没有必要。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阵男子疼痛难忍的叫声,随即“啪嗒”一声重物落地,带着衣服“扑簌簌”的声响。 “够了。”殿上忽然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止声。 刚刚斩落卫蕴右臂的尹青河震去剑上鲜血,漠然抬起了头。 “荆山派的小子……”坐在上面的岐山派宗主似乎在打量这个毛头小子,“倒是我小瞧了你。” 卫蕴被斩断的右臂还掉在地上,鲜血溅了尹青河一身。旁边围了一圈的岐山派子弟满脸的仇恨和惊恐。仇恨的是尹青河竟然敢如此对待同门的卫师兄,惊惧的是尹青河竟然能够如此对待卫师兄,即便宗主还坐在上头。 美艳妩媚的女修慌慌张张要上来扶卫蕴,但是一时被满身鲜血的尹青河所震慑,上前了几步犹犹豫豫地又站住了。 唐淑月眼尖地看到了尚还年轻的道远真人,同为被尹青河击败的岐山派亲传弟子,他捂着自己的琵琶骨站在岐山派宗主身后。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涌出,将他的衣襟全部染成血色。 分卷阅读114 “老宗主说笑,青河这点微末道行,恐怕还不够前辈放在眼里。”尹青河低头看见自己布衣上的血渍,微微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 “你倒是放肆。”岐山派宗主语气淡淡,“既然你来了,便该知道你也许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里。” 随着他的话,大殿中许多人忽然被砰然爆发的化神威压震慑到无法呼吸,许多人涨红了一张脸,却连站稳都做不到。 这还只是化神威压的余威,它的真正目标是还在场中站着的尹青河,而且是有敌意的。稍微弱一点的大乘期都有可能会在这一次威压中直接爆体而亡。 但尹青河依旧站着,而且站得很稳。 “不巧,青河既然敢走进岐山派,自然做好了下山的准备。”尹青河拧过重剑剑柄,一下子便戳破了岐山大殿的地板。从中激荡而起的剑气顺着剑身迅速攀援而上,细小的火焰在空气中浮现并缓慢地燃烧着,无声但坚决地将化神威压隔绝在外。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眼神越加明亮。 “沧海一剑的明镜止水?”岐山派老宗主眯起了眼睛。 唐淑月屏住呼吸,尹青河握紧剑柄。 “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火灵根,能在元婴期的时候便能直接掌握无涯剑诀的最后一层。”岐山派宗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威压。 “小子,你其实不止是火灵根吧。” “前辈似乎关心的也太多了一点。”水火双灵根的尹青河不为所动,同时空气中混合着剑气燃烧起来的火花无声无息地泯灭。 老宗主似乎完全没有被触怒,反倒“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师父倒是选了一个好继承人,”他意有所指,“只可惜你师父的继承人,砍了我的继承人一条胳膊。” “一条胳膊换一条命,已经很划算了。”尹青河居然也笑了起来,是个很礼貌的笑容。 “如果让我知道,我师妹的死是贵宗卫蕴直接导致的,就不是一条胳膊的事情了。”他最后看向躺在地上的痛苦挣扎的卫蕴,嘴角的笑纹又平了下去。 唐淑月跟着看向卫蕴,心中却依旧一片迷茫,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明白自己的娘到底是谁。 下山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白。似乎是因为方才与六位岐山宗主弟子车轮战的缘故,尹青河显得很累很累,甚至累到无法御剑,只是背着剑蹒跚地走着,直到走出了岐山派地界。 迈出岐山派护山大阵的那一刻,尹青河一下子跪在雪地中,呕出一口血来。红色的血液融入雪地之中,迅速化开了一大片积雪。 先前他闭关八月,确实已经掌握了沧海一剑的些许要诀,但也绝对不可能与化神高手相抗衡。在和岐山派老宗主短短的交锋和僵持中,尹青河受了很重的内伤,但他也绝对不能露出自己的脆弱,以免岐山派宗主看出来后起杀心一了百了。 那老头没有下定决心抹杀尹青河,不外乎是看出了尹青河在荆山派中的重要地位。如果说声声因为卫蕴的疏忽死在桃花湖,或者卫蕴被断了一条胳膊还能是同辈中的恩怨。那么尹青河一旦被杀,无异会成为两个宗派之间的死仇,最后不死不休。 尹青河解开自己背上的重剑,将剑柄和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拄着重剑重新站了起来。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大雪中的岐山派,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荆山派子弟将再也不能登上岐山派的山门,岐山派子弟同理。两个宗派之间现在虽然算不上死仇,可也差不很多了。 随即他头也不回地迈上了回山的路,拄着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厚重松软的雪地上。 光滑平整的雪地中留下了一串很长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掩埋。冬日的寒风更紧了一些,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肆意飞舞。那雪搓绵扯絮一般,便染得群山皆白。 “你可看完了?”唐淑月耳畔忽然响起了侍神者懒洋洋的疑问。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后衣领忽然一紧。对方竟是直接提着她的后衣领,把唐淑月从棋盘世界中直接提了出来。唐淑月眼睁睁看着尹青河独自在雪地中离去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变成一个黑点。 最后记忆世界变为虚无,一切的一切重归混沌,化作了一颗小小的黑色玉珠,依旧悬浮在棋盘世界的黑暗中,等着下一个人的到来。 一道白光闪过,唐淑月重新出现在帝台棋棋盘前,惊魂未定。 “到底是有多少看到现在?”渔夫有些好奇,“我后来都特地给你调快速度了,怎么好像依旧没看完的样子。” 唐淑月发了好一会儿呆,似乎在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豁然抬头向亭外看去。只见外面夜色朦胧,半点看不见月亮和星辰。 “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放心,还没到子时。”渔夫袖着两手,“帝台棋内世界时间的流速和现实是不一样的,你在里面可能经历了人的生老病死,但回到人世之后发现这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人的一 分卷阅读115 生看似漫长,对神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我刚才在里面看到的,就是我师父的记忆?”唐淑月低声问。 “这可是你自己拿来的东西,真伪何必问我。”渔夫挠了挠下巴,“除此之外,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问?” 唐淑月欲言又止。 这并非是因为她不知道要问什么,恰恰相反她此时内心的疑惑多到要满溢出来。但正是因为疑问太多,反倒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我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声声师叔,真的是我娘吗?”唐淑月最后只问了这一句。 渔夫古怪地看了一眼唐淑月:“你果然只看到了一半。” “难道后面还有?”唐淑月追问。 “自然是有的。”渔夫脸上浮现出坏笑,“你还想看吗?” 还没等唐淑月做出回答,他已经自顾自地下了判决:“但即便你现在想看,也不能继续看下去了。” “为什么?” “你真以为什么人都能动用神器?”渔夫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以你现在的修为,一个月中最多只能在帝台棋内待过四个时辰,不然必定会被神器的力量伤到识海。” “这还是在你回溯的记忆是你——师父的份上。” “真的没有办法再多待一段时间?” “方法确实是有,但不是用来追溯记忆的,那便是时间凝固。”侍神者说得很诚恳,“也就是说,你进去之后,便会和棋盘内的其他任何存在一起被暂停时间。那时候你便不是神器的使用者,而是神器的保存对象,当然可以在帝台棋中撑过四个时辰以上。” “但棋盘内时间一旦被停止,你自然也无法回溯你师父的记忆,不如不看。” “这么听起来,我似乎只能回去问师父了?”唐淑月问。 渔夫有些诧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赞叹了一句。 “你倒是果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8 20:59:11~20200919 21:3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呈 16瓶;间歇性读者 10瓶;柚子皮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山膏丹火 半夜时分的休与山十分安静, 只能听到不远处溪流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童牵引着唐淑月走过偏僻的山中小道,最终到达后山一间小小的院落。 男童伸手推开了木门,惊起院中栖息的雀鸟。 “我今晚是睡在这里吗?”唐淑月问。 那孩子转过身,对她点了点头。 虽然唐淑月牢记着清微的叮嘱, 要尽快把帝台棋带回荆山派。但侍神者言称帝台棋的借出必须得到苦山四山所有侍神者的同意, 即便清微已经付出了对应的报酬, 他也没有那个权力独自决定。 然后唐淑月就被对方从亭中赶了出来,让那男童将她带下去, 等第二天侍神者的最终决定。 “你是刚刚学会化形, 还不会说人话吗?”唐淑月自始至终没听见那孩子张嘴对自己说话,有些好奇。 男孩愣了一下,随即飞快摇头。他和唐淑月先前看到的那渔夫一般,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此刻他的脸也涨成通红, 显得有些窘迫。 唐淑月本是随口一提, 结果男孩反应这么大, 倒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这孩子是因为化形不久还不会人言,只能听懂而已。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抱歉。”唐淑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戳到了对方的伤心事, 当即郑重道歉。 男孩连连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起来比方才更加不知所措了。唐淑月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男孩忽然捂着脸从院门前跑开了。 “……我这是说错什么了吗?”唐淑月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月上中天,夜晚的风温柔地拂过她的面庞,勾起她鬓旁的几缕发丝。唐淑月将头发别到耳后,想起之前侍神者对自己的话。他说他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决定帝台棋的去向,要第二天才能给自己答复。 那自己明天,真的能顺利带走休与山的神器吗? 侍神者虽然无法与真正的神族仙人一般寿与天齐, 但他们付出自己的一生困守于此侍奉仙人,自然也能获得相应的报酬,延长自己的寿命。 在这亘长的寿命中,无所事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他们时常会给自己找点事做。来自休与山丹离的召集令发出的时候,几位侍神者正在自己的房中写写画画,有的早就睡下了,有的还拿着鱼竿去湖边钓鱼赏月。 而那位资历最老的侍神者正在下厨,试图将他前几日在半石山钓的黑纹鱼炸至两面金黄,这样炖煮出来的鱼汤才能是那种最纯正的 分卷阅读116 乳白色。但由于他并不是十分擅长厨艺,导致鱼煎至金黄的时候未能成功翻身,鱼皮黏在了锅上,发出烧焦的气味。 他铲了半日铲不起来,不由得上了点火气,拿着锅铲用力一捅。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铁锅锅底直接被他捅穿了,残留的热油和碳化的鱼肉一并落进了灶中的草木灰里。 被拧弯的锅铲还被他握在掌中,似乎在嘲笑他。 “大师兄?”有人站在厨房门边敲门。 “怎么了?”他迅速将锅铲一并扔进了灶中。 “丹离发了召集令,说是有人求借帝台棋五年,需要大家表决是否同意。” “不借,别让他进休与山。”看起来相当暴躁的红发男人显然懒得理会这种蝇头小事,“阿离怎么回事,这么点小事都应付不了。” “可是那人已经进来了。”门外的人慢吞吞地把话说完,“而且那个孩子似乎是代替尹青河前来,并非出于她自己本意。” “尹青河?” 站在铁锅前的红发男人终于回过了头。 厅上灯火通明,两旁坐了七八个或长或幼的侍神者。有的眼神迷蒙,显然还没睡醒;有的兴致勃勃,一个劲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有的低头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扳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红头发的小子,拎着茶壶跑来跑去给诸位前辈斟水倒茶。看起来颇为辛苦,额上也出了许多汗,但他并不说一句话。 “大师兄?”有人看到丹火进门,打了个招呼。于是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只有那个没睡醒的少年慢了一拍。 “怎么不见阿离?”丹火问。 苦山上九位侍神者,只有三个红发,象征着他三人之间的亲缘关系。除去那个把自己头发染成半红半白的丹离,便是侍神者中为尊的丹火,和刚刚化形不久的丹宣。三人皆是苦山上妖兽山膏化形,远古时期便陪伴在上神身边征战四方,比起其他妖兽更得上界仙人的亲近。 这次发了召集令要求大家集会表决帝台棋去留的便是丹离,但他居然没有出现。 正在给其他前辈倒茶的丹宣放下茶壶,指了指屏风后面。 “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兄长倒是十分想我。”顶着一头红白头发的青年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赫然便是前一天带唐淑月上山的年轻渔夫。 此刻他换下了蓑衣和斗篷,换了一身宽大的灰色常服,看起来倒是比先前齐整了很多。 “你半夜把大家都叫到这里,总要给出一个理由。”丹火神情冷肃,“即便你是我弟弟,也没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道理。”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不客气,但底下坐的其他侍神者没有半分反应。那个一脸放空睡眼惺忪的侍神者甚至打了个哈欠,明显对这兄弟俩的嘴上争执没什么兴趣。 丹离脸上流露出紧张的神色。 “理由自然只有一个,尹青河派了他徒弟过来借我休与山神器,希望我们能够答应。” “放肆!我们休与山的神器,怎么可能随便借与他人?”丹火勃然大怒,“他尹青河十六年前借不走,十六年之后也依然不能!” “可他做到了。” “什么?” “当初我们拒绝他的要求,无外乎是他无法付出相应的报酬。如今他已经找回了自己丢失的记忆,虽然那一部分‘自我’已经死去,但作为借走帝台棋的报酬已是绰绰有余。” “兄长不要忘了,这是殿下当初定下的规矩。来人只要符合他所说的两个条件,即可从休与山借走神器。”丹离叠着两根手指,不紧不慢地说,“来人必须凭借自己的能力独自破开休与山的结界,这证明他有了使用神器的能力。其次他必须付出自己最重要的‘自我’,证明他有使用神器的觉悟与决心。” “他居然找到了?”丹火皱起眉头,“死去的记忆和自我不是很容易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不能被人找回的吗?” “我不清楚尹青河是怎么做到的,但来人付出代价的方式并不在殿下的要求之内。”厅中坐着的纤细女子忽然出声。 丹火将目光转向那女子,女侍神者朝他微微一笑。 “我觉得丹离说得很对,我没有意见。” “那我也没有意见,”旁边困得一直点豆子的侍神者赶紧跟上,“我已经表决过了,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丹火瞪着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我们休与山的神器,对你来说还比不过一晚的安眠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眼看着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 “兄长不必生气,”丹离及时在他背后提醒,“若是兄长再次出言不逊,就得像三弟一般再修十年的闭口禅了。” 妖兽山膏,原型和野猪十分相像,不过皮毛都是烈火一般的红色,脾气也如烈火一般暴躁,时常便要开口骂人。这是它们的天性,实在难以克服。 于是他们的主人,早就飞升的帝君大人因为嫌弃他们的吵闹和无礼,在他们身上下了一点小小的术法。一旦他 分卷阅读117 们出口成脏,便要被迫修行十年的闭口禅。 丹宣刚刚化形时不知道这个规矩,如今第一个修行的十年还没能过去。丹离脾气甚好,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但他们的大哥丹火却时常在危险的边缘试探,被罚闭口禅的时间比丹离的年纪还长。 丹火硬生生地将自己要说的话又憋了回去,额上爆出根根青筋,显然甚是不爽。 “眼下情况就是这样。”丹离不再理会自己的兄长,“虽然尹青河已经满足了殿下当初定下的两个规矩,但神器的出借与否兹事体大,必须要和诸位通知一声,得到大家的同意才可以。” “那如果有人不同意呢?”原本一直在打瞌睡的少年忽然问。 丹离看向他。如果他没有记错,方才对方为了自己的睡眠问题,已经选择了同意。 “如今妖界蠢蠢欲动,天下四派互有龃龉各有肚肠,事到临头显然不能联手维护人间界的和平。”少年眼神清明了一点,“这种时候尹青河派他徒弟来借帝台棋,用心如何已经很明显了。” “他是为了自己的宗门,人间其他修士也有自己的宗门。为什么我们要将帝台棋借给荆山派宗主,让他去保护自己的荆山派?这对其他宗派是不公平的。”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这次出声的竟然是丹火,“这么些年下来,天下这么多修真者,能独自击破休与山结界的,我也只见过尹青河这一个。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能做到这一点。” “从这个角度来看,尹青河已经无限接近渡劫了,可以算作当今的化神第一人。”丹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只可惜……” 只可惜他因为一时情急,分离出了自己最重要的执念,以致那一部分的“自我”死去。 即便修为境界再高,这辈子也没了飞升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赶论文昼夜颠倒,生物钟混乱经常失眠整夜睡不着。舍友担心我猝死建议我调整睡眠时间,第一步就是戒掉午睡。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打算今天中午码字来着。 结果写着写着头一歪就睡着了……醒来已经三四点,真的不是故意鸽掉的。 真的非常抱歉(鞠躬)。 感谢在20200919 21:35:08~20200921 22:1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s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sh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宗门内鬼 青云大比结束的那一日, 林宴和打发走了药材商人,动身回了醉春风客栈。 他本以为唐淑月会等他回来。没料到推开房门,只见清微坐在当中。木窗是半开的,夜间的风吹得它来回晃荡, 发出酸倒牙的“吱呀”声。 看起来像是有人推开窗纵身跳了出去。林宴和往房内看了一眼, 没看到唐淑月的身影, 只有那只狐狸还趴在她床上睡着。 “师父怎么还没回山?”他在背后关上门,“我还以为师父早就不耐烦待在这里了。” 代表自家宗门出席青云大比未必是个好差事, 对清微来说更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能在比赛上看到自己徒弟这一年来的进步, 得到外人对自家徒弟几句赞扬,他其实懒得到太行山来过这么十天半个月。 “因为要带你回去。”清微将茶杯搁在桌上。茶壶内的茶水已然凉了,没有半丝热气冒出来。 正在床上打盹的白狐被这一茶碗碰撞声惊醒,茫然地将头从前爪上抬起来。 “带我回去?”林宴和比起困惑更多的是警惕, “山里出事了?” 如果不出意外, 往年都是弟子自行回去的。因为他们修为和宗主差距太多, 清微也不可能为了照顾他们刻意留下来保护他们回去,一个个都到了十五岁可以参加青云大比,又不是三岁孩子。 “不是山里出事, 我是担心你出事。”清微点到即止, “行李收拾好了吗?” “没多少东西, 放在这里过一年也没关系,掌柜的会帮忙收着。”林宴和往屋内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淑月呢?” “淑月另有任务,已经出发了。”清微说到这里,难得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林宴和敏锐地察觉到了清微语气中的不对。 “没什么,”清微从那点游移不定中清醒过来, “既然你包袱已经收拾——” 话犹未了,从半开的窗外忽然扑进来了什么无法看见的东西。下一刻传音符在少年面前倏然显形,林宴和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仿佛刚才那段时间中他一直在等着它的出现。 他在手中捏了捏才发觉这封信似乎有些不对,不是往日唐淑月会写的那种平铺直叙的通知信,而是需要附上了指定的收信人才能拆开的定向言灵。 如果说唐淑月以往 分卷阅读118 写的都是便条,那么这次她就给这封信套上了封皮,上面写着“林宴和亲启”。 “是淑月?”清微虽然并没有看见,但他很熟悉传音符上附着灵力的气息。 “是。”林宴和将来信揣入自己的怀中,并未直接打开。 听到这里,原本还在床上睡着的狐狸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主人把自己忘在了客栈里,并未带它出门远行。它当即着急地跳下床,围着清微团团转了起来。 “淑月没把这狐狸带走?”林宴和看着它难得的谄媚模样。 “没有,大概是临行前忘了。”清微看了一眼那银狐,“无妨,妖兽认主之后,找人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很多。” “可淑月似乎还没有和它缔结主从契约。”林宴和提醒他。 “那就更好了,省得它自作聪明跑出去给淑月的任务添乱。”清微出其不意地一伸手捞住小狐狸的尾巴把它倒提起来,原本绕着他腿转来转去的小狐狸惊恐地发觉自己竟然半点没有反抗的力量。 然后它就被扔进了灵兽袋里。 清微从来不养灵兽,那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已经非常破旧了。小狐狸一进去便被里面残留的动物毛发呛到,狼狈地打了一个喷嚏。 夜色朦胧,剑光自天边一闪而过,却又比唐淑月当初前进的速度快上许多。林宴和脚下自然是他那把从不离身的九微,而清微脚下所御之剑,却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桃木剑。 他已经不用那把重剑很多年。 “师父为什么会担心我出事?”林宴和打破了师徒二人之间的沉默。 “衡山派赵彦死了,就在昨天。”清微声音没什么波澜,只是略微低沉了些,“对方似乎很了解他的招数,二人交手不超过五招,赵彦死得很惨。” “什么?”林宴和微惊。 衡山派赵彦,衡山派宗主逍遥子唯一的入室弟子,过完年七十三岁,实力还在大乘前期停留。理论上他早就到了可以独立门户的程度,但赵彦却坚持留在衡山派主峰侍奉他的师父逍遥子,不愿另辟一峰开山立派。 因为年岁差得有些多,林宴和与他交情不深,只停留在点头之交的份上,毕竟他二人也算是同辈。但赵彦在中州的风评一直算不上好。 即便林宴和对这种别门他派的风月之事不感兴趣,但偶尔也会听到衡山派弟子议论他们的大师兄,说赵彦很有可能对宗主心怀爱慕之心,所以才迟迟不愿意离开宗主的。他或许情愿一辈子和逍遥子在山中老死,但宗主若是知道赵彦的心意,没准会揭了他的皮。 但林宴和也只是当时听听,也不至于把这些流言信到十分去。 “能这般轻松杀死一个大乘前期,至少得是大乘后期了。”林宴和中规中矩地做出评价,“中州什么时候出了这种人?” “可能不是外人。”清微神情淡淡,“他是在出去寻找他师父逍遥子的路上出事的,尸体被找到之后立刻被送回了衡山派。虽然衡山派立刻封锁了消息,但不妨碍我在他们运送尸体的路上去看了一眼。” 不会错的。那伤口上残余的凛然剑意,毫无疑问属于衡山派老宗主独创的一剑山河,衡山派内都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学习并熟练掌握。尸体脸上残余的震惊表情表明,赵彦临死前似乎都不相信自己会死,也不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动手。 以上种种,无不指向同一个凶手身份。 那便是赵彦的师父,失踪的逍遥子本人。 “逍遥子为什么会对自己唯一的徒弟动手,这没有道理。”林宴和没有被清微的话引导下去,而是开始考虑起了这件事的可能性,“虽然赵彦在衡山派独来独往,也不太讨人喜欢。但他看起来对逍遥子是忠心耿耿,逍遥子刺杀别人他都会主动递刀善后。” 逍遥子有什么理由,会亲手杀掉赵彦? “赵彦临死前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你觉得为什么他尸体上是一剑山河的剑意?逍遥子为什么要杀掉她的徒弟?” “有人挟持了逍遥子,趁赵彦找到师父的时候一时疏忽,操控逍遥子的身体杀了赵彦本人?”林宴和试探地问。 “和我的猜测差了一点,但也不是很多。”清微难得显出几分和蔼,“毕竟魔界关闭日久,人间界已经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那些手段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师父是在怀疑,这件事与魔界有关?” “不是魔界,而是妖界。” “而且必然是妖界高层,至少是妖界四将往上。”清微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下来,“没准就是——” 林宴和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亲,嘴角的弧度便向下了一点。 “是谁?” “是一个你成功晋入大乘期前最好别碰上的人,否则我怀疑你在她手下走不过一招。” 但如果宗门中已有妖界内鬼,以林宴和的资质,很难不被那个见色心喜的女人看上。 清微的脸色又难看下来。 这几日宗主虽不在山中,但四大长老不是吃素的,此外和 分卷阅读119 清微同辈的也有许多人,自有修为高深品德贵重的年长修士被推出来代为处理宗内事务。 但池宁风并不在此列。 一方面是因为他资历不够,毕竟他还年轻,不过刚刚九十九岁,和林宴和唐淑月是同辈。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徒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之前池宁风对之之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心有疑虑,出手探查了之之体内的经脉骨骼。但怎么看,之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族女孩而已。 虽然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池宁风总觉得哪里不对。青云大比还没结束,他便出手将之之和齐离暄二人强行带回了荆山派,待要请宗内几位长老前来查看之之身上是否存在异状,或是等宗主回来再行定夺。之之却忽然发起高热,而且满嘴说起胡话来,将齐离暄吓了一跳。 “之之她没事吧?”池宁风给之之掖好被子,齐离暄赶紧问道。 之之满脸烧得飞红,看起来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瞳孔尚未聚焦,眼泪便顺着鬓边流了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师父……”她软弱无力的手指去勾池宁风的衣袖。 饶是对她的身份心存疑虑,但毕竟相处了几月,总有些师徒情分。看她这般难受,池宁风难免软下心肠,拿着打湿的毛巾,帮她拭去额上渗出的汗珠。 “你感觉怎么样?”齐离暄挤到床头来。 之之的眼神却依旧是迷茫的,一会儿难受,一会儿痛苦,一会儿又显出几分凶狠。 过了好久她合上眼帘,竟是疲惫地直接睡着了。 “不用担心,她只是邪祟侵体,受了些风寒。”池宁风从床头站起,一并拉开了守在床边的齐离暄。 “可之之现在看起来很难受……”?轻?吻?最?萌?羽?恋?整?理?齐离暄扒在床边不肯离开。 “你留在这里也不能分担她的难受,只会吵得她头疼。”池宁风拎着齐离暄的后衣领,硬生生将他拖了出去,“到时候你被过了病气,我还得分出神来照顾你。” “我不会吵到她的。”齐离暄声音小了点,明显有些理亏。 门外训斥和认错的声音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之之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颊依然烧得飞红,但眼神清明,半点没有先前的迷茫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月白小可爱的五瓶营养液(贴贴)。 ☆、危机将至 消息在中州各宗门之间传播的速度, 自然要比传播到太行山那一带更快。林宴和回到荆山派的时候,发现同门已经一个个戒备起来。前山之主站出来呼吁大家最近注意值班和轮换之间的安全,于是近来巡守宗门的弟子都是结伴而行,并且随身带有在危机爆发时可以一瞬间通知警告全宗门的警报符, 看到可疑的地方便贴一张。 这小玩意虽然不起眼, 但被触发后雷鸣声能在瞬息之间传遍整个荆山派。林宴和在荆山派待了这么多年, 也只听这东西响过一次。雷鸣又响又急,轰隆隆碾过整个荆山派上空, 一声接着一声, 险些震破人耳膜。 那一次意外后来被证明是即谷山弟子在后山烧烤,一不小心走了水导致的火灾。涉案弟子被罚了四十杖,扣了两年月例和修炼资源,才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宗主亲传弟子本不必参与这种巡护的日常任务, 但苏染自回来后便自请参与了骄山的巡防队伍。各山各峰原本就负责巡防轮班的弟子各司其职, 除了那些原本负责洒扫的小童。明明一个个实力不济, 平日只能做些琐碎的活计。如今却一个个奋勇争先起来,看起来像是非常愿意亲手捉住一个妖兽立下头功。 林宴和在树上睡着的时候,还能听到一群孩子从树下经过, 有说有笑地说起最近前来骚扰的那些小妖怪, 听起来很不把那些妖兽放在眼里。 “那妖怪看起来可真丑, 身体那么大,头倒跟我们差不多大。” “但它眼睛可不小。最后被黎师叔拖走的时候它还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眼睛瞪得跟厨房里的盘子似的。” “那你就没被吓到?” “我差一点点就被吓到了,然后黎师叔把它电得浑身哆嗦又晕过去了。我还闻到了肉烧熟的香味。” “我说我刚才好像闻到了烤肉香气,明明没到午饭饭点,我还奇怪来着。” 林宴和咬着一根新折的草叶,听着树下孩子们的交谈, 嘴角微微勾起。年幼无知的孩子自然可以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把这些妖怪的威胁当回事。但他不行。林宴和心中还盘算着这些天来的妖兽实力差异,同时他又不能不想起下落不明的唐淑月,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既然是师父说的保密任务,那就绝对做不得假,林宴和也没不知轻重到一定要知道唐淑月究竟去了哪里。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唐淑月最后那次未能提前告知的离去,林宴和的心都微微一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从怀里拿出信,是唐淑月寄过来 分卷阅读120 的最后一封传音符,也是唯一一次动用了定向言灵的那封。 寻常人读信为了方便,都是只看文字,并不激活传音符上附着的语音。因为文字阅读比朗读更快,有听完一遍的功夫,读信人可以把同等的文字看上十来遍。 但林宴和将信拆开后,并不阅读上面自动读取的文字,而是将传音符盖在自己的脸上。 女孩清澈的嗓音撞进他的耳朵里,中间间隔着少女柔软的呼吸。他可以想象出唐淑月说出每句话的动作和神情,两句话之间停顿的时候少女扬起下巴思忖的模样,只可惜不能亲眼看到。 “满宗门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你还有时间在这里躲懒。” 说话的是池宁风。他上骄山来找清微说事,结果走到半路发现林宴和在树上躺着,脸上覆着一张纸,像是在初夏暖洋洋的阳光里睡着了。 那张信纸被风拨弄着微微颤抖,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会乘风飞走。 “师兄又在拿我开涮。”林宴和将信从脸上拿下来,“我何尝躲懒过,不过稍稍歇一会儿。” 池宁风看着林宴和将传音符折好揣进了怀里而不是随手丢进乾坤袋,心下纳罕的同时意识到了寄信的人是谁。他摇头失笑,但并不就这个话题发表看法,而是就着上一个话题问了下去。 “你若是没偷懒,倒是告诉我你一上午都做了些什么?去了些什么地方?” “去了很多地方,只剩下师兄你的丰山没去罢了。”林宴和从树上跳下来,原本被压弯的树枝一下子弹了起来,落下许多青绿的叶片,“哗啦啦”地落在了草地上。 “只是没去我那里?”池宁风微微皱眉,“你也加入了巡山队伍?” “没有,只是对护山结界有些在意,所以四处检查了一下。”林宴和解释道,“好在无事发生,只剩下池师兄你那边没看,想来应该也……” 林宴和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林宴和回过神来,“师兄到骄山,难不成是来找我师父的?” “确实是有些事情要询问宗主,结果路上看到你在树上睡觉。”池宁风想起自己小徒弟之之身上的异状和这几天的高热不退,当即不再继续和林宴和说下去,“和你说这半日话,倒把正事忘了。” “师兄慢走。”林宴和目送着池宁风远去。 结果池宁风走了没几步,忽然又站住了。 “你还记得我那个先天剑骨的徒弟么?” “我记得。”林宴和没料到他忽然会问这个,“是姓齐对吧?齐离暄。” “是他。他知道你是先天剑心,一直很想看你的比赛。”池宁风想起那日将他二人强行带回山中时,齐离暄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当下忍不住便要叹气。 “你一直是他憧憬的对象,或者说他虽然一直把你当做自己未来的对手,实际上还是很崇拜你的。”池宁风道,“你若是待会儿要去趟丰山,能否对他下手轻点?” “师兄是觉得他可能会向我发起挑战?”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林宴和挑了挑眉,忽然笑了。 “即便不看师兄的面子,我也不至于对这么一个还没筑基的孩子下重手吧。” “收了徒弟之后,池师兄你好像变婆妈了不少。” “……有吗?” 清微不在崇明正殿待着的时候,多半是在后院喂他的那几尾金鱼。池宁风推门出来,正看到清微面对着池水撒饵食。 虽然池中只有几尾灵智未开的金鱼,清微的脸上却流露出怀念的神情,似乎想起了过去一段的时光。 池宁风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尹青河看起来有些悲伤。 “宗主。”池宁风躬身行礼。 “你怎么来了?”清微把手中最后一把鱼饵扔了下去,“我还以为这些日子丰山上的事务足够你忙的。” 池宁风独立门户的时间不长,丰山上的人手相比其他诸峰也少得多。作为一峰之主,他必须要对满山的弟子负起责任来。去年的池宁风收了两个徒弟,务必躬亲的事务也越发多了,两个徒弟也不是省事的主。俗话说“七岁八岁人见嫌”,而齐离暄和之之的年纪差不多正处在这个阶段,正是最难服管的年纪。 偶尔觉得麻烦的时候,池宁风也只能拿清微安慰安慰自己了。总之他要筹谋的事务总不会多过宗主,而齐离暄很难说能比当年的林宴和更张狂。 “既然来找宗主说事,总要有些原因。”池宁风恭敬地回答,“宁风有一些疑问,无法单凭自己做出解释,也不知道能去请教谁。所以才等到宗主回山,希望能够得到宗主解惑。” “什么疑问?”清微转过身,“说吧。” “宗主可记得唐师妹年前从东阳剑庄带回来的两个孩子?” “那个先天剑骨?”清微问。 “不是离暄,是另一个小一些的女孩子。”池宁风伸手比了一个高度,“只有这么高,将将到我腰这里。 分卷阅读121 ” 清微缓慢地皱起了眉。 作为先天剑骨,齐离暄理所当然地抢去了丰山所有弟子的风头。很少有人能记住那个躲在齐离暄身后孱弱的女孩,资质一般迄今还停留在炼气三层的女童之之。 即便是清微当初受自家徒儿所托安置这两个孩子,也不过是扫了一眼之之,确认这孩子身上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便直接略过她去,观察齐离暄这个纯阳体起来。 “她出什么事了吗?”清微问道。 “实际上,之之除了这几天有些发烧以外,没出什么大事。”池宁风说,“但宁风一直有个疑问得不到解释。” “一个炼气三层的孩子,可以躲过我的灵识,跑到其他地方却不被我察觉吗?” “这很难做到吧,”清微略一思忖,“也许是你当时走神了。” “也许是这样,但我还是觉得奇怪。”池宁风想起那日跑丢后被林宴和捡到的之之,“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明明知道在哪里可以等到我回来找她,却说自己迷路了找不到自己的客栈。幸亏她后来碰到林师弟,才能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但我后来探查她的身体,发现她确确实实只是普通人,比离暄要弱小很多。” “你说她从你的灵识中逃跑之后,路上碰到了谁?”清微忽然问。 林宴和走在丰山后山的路上。 和骄山不同,丰山后山种了许多灌木。往年秋日掉落的枯黄叶片无人打理,在山间小路上厚厚堆成一层。林宴和在丰山附近转了一圈,确定四周的结界没有异常之后才走上山去,心里还想着之前参加青云大比的时候,师父清微说过的话。 “……护山大阵突然裂开了一道六十里的口子?” “就在你池师兄的丰山附近,想来他最近来看比赛离开丰山,被一些妖物钻了空子在结界上动了些手脚。”匆忙从荆山赶来的清微,因为修补护山大阵看起来有些疲惫。 “毕竟有些妖兽,是连你师父我也难以招架的存在。” 清微都不敢说自己能百分百击败的妖兽,全天下能有几个呢?林宴和想。除去妖界著名的四大妖将之外,再往上便该是…… “林师叔?”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在林间响起,打断了林宴和的思绪。 荆山派中称呼林宴和为师叔的人海了去,林宴和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丰山上的那个洒扫弟子看到自己打个招呼。他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正要回一声好。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在声音传来的方向,说话人原本应该站着的地方,如今空无一人。 “林师叔在看哪里?”这次响起的声音在上山的路上,“我就在你前面啊。” 林宴和缓慢地回过头。只见矮小瘦弱的之之,扶着路旁的柏树,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的笑容是那样的陌生,带着一点风情和妩媚,半点不像一个孩子的笑容。此刻之之缓步向山下走来,笑容中带着万事都把握在手的笃定。 同时林宴和的大腿外侧,开始剧烈发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3 01:34:40~20200924 10:0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击鼓 58瓶;醋溜鱼丸、今天又是期待加更的一 10瓶;吸猫游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少女兰芝 之之在闲庭信步。 她每往山下走一步, 身体就会长大一分,五官也逐渐变得成熟魅惑起来。短短的一段距离中,之之的身体仿佛竹笋抽条一般地长。那个天真不知事的孩子逐渐被吞噬,另外一个风情女子的脸在这具躯体上显现。 像是不同的灵魂在这具躯体中苏醒, 抹去了原本孩童纯白的灵魂。 最后站在林宴和面前的是个姿容艳丽的女人,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美丽, 还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 光从五官来看,眼前的女人几乎半点看不出来有之之的影子了。她摇曳生姿地走到林宴和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带着点挑逗的睥睨, 像是把林宴和当成了一件玩物,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林宴和沉声问。 自从他膝盖处发烫那一刻开始,林宴和忽然像是全身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但他依然能感受到来人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势,强大到他根本无法反抗。 在林宴和的认知之中, 气势能超过面前女人的人, 只有师父清微。但清微平时可以将自己气势完全收敛, 看起来与其说是化神,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凡人。 但事到临头林宴和反而冷静下来,平日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褪去, 只余下一点漠然。 “人?”之之轻笑着重复了一遍林宴和的问话, “我可不是什么 分卷阅读122 人。” “你是妖族?”林宴和反应很快。 “不错。”之之伸出手, 一根纤细的烟管忽然出现在她的手里。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浓烟灌入她的肺中,再被喷到空气中,逐渐消散至虚无。 “南芷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林宴和当然听过。 妖皇南芷在修真界,几乎算是一个令男修闻风丧胆的名字。传闻中她喜好男色,又残忍暴戾颇有野心。自她成为了妖界之主, 妖族扩张的地盘比先前扩大了至少三分之一。无数凡人在妖族侵略下死去,尸体和他们蓄养的家畜一并成为了妖族大军的储备粮。 “你就是南芷?”林宴和盯着对方的眼睛,“罗天醒是你舅舅?” 正在吞云吐雾的南芷诧异地拿下烟管:“你怎么知道……” “啪”的一声,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打断了南芷要说的话。齐离暄怔怔地站在林中,似乎不能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脚下一个白瓷碗摔得粉碎,其中的水泼了一地。两尾只有手指大小的金鱼在地上无力地翻腾,齐离暄却无暇顾及这两条他为了让病重的之之开心一点弄来的小玩意。 随即他几乎是有些困惑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之之?” 林宴和下意识看向南芷的脸,半点看不出来南芷和之之的相似之处,也不知道齐离暄是怎么认出来的。 “别过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冲齐离暄大声喊道。 但来不及了。如果说齐离暄第一句问话是试探,那么齐离暄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相比一个不过是仰慕的师叔,齐离暄当然更信任的是一直以来陪伴自己的之之,即便她如今不知为何忽然长大了。 他大步趋前,奔向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我不是之之。”南芷几乎有些意兴阑珊,她转过身看着那个朝义无反顾朝自己奔来的孩子,心里却想着这些年她作为“之之”的过往。 纯阳之体极为罕见,若是等其成熟后拿来当做炉鼎,可以让自己的修为精进许多,吸取精气之后更是可以容颜不老永葆青春。但南芷当初发现齐离暄这个纯阳体的时候,齐离暄年纪还是太小,远没有成长起来,就算把他直接吃了也未必能对自己有多少裨益。 因此她随便寻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化身,附上自己的一缕心神,自此跟随在齐离暄身边,耐心地等他长大,等他变强,等他对自己的化身产生感情。强取豪夺惯了,南芷偶尔也想尝尝小清新口味,和人间的男子谈一场一对一的恋爱。 前提是,齐离暄需要成长起来。 南芷对太过弱小的人实在很难提起兴趣。她早就计划好要将齐离暄送到东阳剑庄手上,剑庄庄主周珏发现齐离暄的体质之后,必然会修书给荆山派。清微那个老不死的前来收徒的时候,“之之”便可以作为齐离暄的附庸,名正言顺地混进荆山派。 这么一来,不但齐离暄可以在荆山派中成长起来,还方便南芷在荆山派中逐渐埋下钉子,为她以后铲平荆山派做准备,简直一箭双雕一举多得。 前提是周珏没有发现齐离暄是先天剑骨,起了私心将齐离暄瞒在了庄上。 “之之,”齐离暄跑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游移不定地看着南芷的脸,又转头去看旁边的林宴和,“你怎么忽然长大了?” 林宴和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说了我不是之之,”南芷弯下腰,笑眯眯地戳了戳齐离暄的脸蛋,“当然也不是兰芝。” 不是之之,不是兰芝,而是南芷。 荆山派下属之地甚多,每地发现了适合修仙的好材料,必然要禀报给荆山派。东阳剑庄送过许多孩子到荆山派修炼,但那些孩子终究都一去不回。有的死了,有的活着。活着的人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要有自己的未来要去拼。很少有人想起自己的出身之地,想到要保护这里的一方水土。 南芷当初带着齐离暄打包送到东阳剑庄地盘上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周珏看上了齐离暄的先天剑骨,舍不得把他又送到荆山派那个地方去。作为先天剑骨,齐离暄在剑之一字上天赋惊人,年纪很小便能打败剑庄中许多青壮年。 他毕竟有修仙的根骨在。而周珏正在发愁庄中没有一个人能继承他的事业,当即把齐离暄这个天才瞒了下来,不愿意把他也送到荆山派去。在周珏想来,齐离暄到了荆山派必然如鱼得水,另有一番天地,自然也不会想到要重新回到剑庄,保护这里的百姓。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就此长住东阳不去修仙。将来等齐离暄长大,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少庄主,继承周珏未来的事业。 虽然这么做对不起齐离暄的天赋,也对不住荆山派的信任,但周珏并不后悔。 后悔的只有南芷,白白在东阳浪费了好几年,白瞎了齐离暄的纯阳之体和先天剑骨。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绝对不会把你带到那个家伙面前的。”南芷爱怜地拍了拍齐离暄的脸蛋,“那个蠢材,根本不明白纯阳体的潜力,为了一己私欲毁了你的前程。 分卷阅读123 你这个小傻子,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所以你才抓住机会让淑月发现齐离暄的存在,带你们回到荆山派。”林宴和已经听明白过来。 “你在利用淑月。”他慢慢地说。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南芷直起身来,向林宴和走去,“被我利用,未尝不是一种荣幸。” “实际上,我也不清楚你们宗门会派谁到东阳来解决问题,不过刚刚碰上你师妹而已。”南芷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抚上林宴和的面颊,然后缓缓向下,“别想太多了,我才懒得管我利用的人是谁呢。” “所以,最好也别在我面前玩弄这些小花招。”女子的声音忽然轻柔,魅惑天成。 “哧”的一声,南芷那被涂得殷红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林宴和的肩膀。 鲜血飞溅,染红了林宴和的脖颈。 齐离暄并没有听懂南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朦胧听明白一件事,之之并不是人,是存在其他心思来到他身边的妖兽。当年也是之之故意暗示他去东阳躲避的,并非齐离暄当初以为的巧合。 他想起二人初见的那一天,年幼的齐离暄在野地里捡到一个被丢弃的女童。当时他因为体质问题被妖兽追了很久,一直在没命地逃跑。在野地里陡然看到另外一个明显比自己还要弱小的女孩的时候,齐离暄想,要是这个时候把她丢下,这个女孩一定会被后来追过来的妖兽吃掉。 所以不能丢弃,所以不能背叛。当时还没到桌子高的齐离暄,跌跌撞撞地拖着之之的手在野地中狂奔。妖兽喘息的声音就在四周,齐离暄跑到肺痛得像是随时要炸裂,喉咙开始涌上甜腥味,依然不敢放松心神。 因为这个时候停下脚步,只有一个死。 但齐离暄也从来没有想过,当时追捕自己的妖兽,很有可能就是之之的同类。他们受自己的君主之命而来,要将皇的猎物赶入她的猎场。 “我们去东阳吧,听说那里有很多非常厉害的剑客。我们可以到剑庄请求剑庄主人收留我们,等我们长大之后用一身本事报答他。” “那我得变得很强才行,不然人家庄主凭什么收留我们?” “做个约定吧,我们以后要成为很厉害的剑客,变成很强大的人。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如果我将来变得比你更强,你就在我的庇护之下。” 在人心一事上,南芷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一个人。 除了当年的尹青河。 “果然还是不够爱我吗?”南芷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看起来有些遗憾,“连你的剑都不肯接受我。” “也对,毕竟这个躯壳原本是为了陪伴齐离暄长大用的,对你来说还是太小了,你当然不会爱我。”南芷这么安慰自己。 方才在南芷背对着林宴和的时候,林宴和的腿被固定在地上一动不动。但他的其他肢体还是可以活动的,何况是已经孕育出了剑灵的九微,对胆敢冒犯自己主人的敌人爆发出了滔天的杀气。 然后它就被南芷身上突然凌厉的气势压迫,重新平静了下去。 “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过。”南芷声音轻柔。 “你要把我的徒弟带到哪里去?” 尹青河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如很多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4 10:01:27~20200925 12: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 10瓶;329717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谁的女儿 一百多年前, 妖皇南芷曾经试图对荆山派少宗主尹青河下手。但最终没能成功。 当时的她选中尹青河作为自己的猎物,只是因为当时尹青河虽然很强,但还不够强,至少远远没到打败南芷的地步。南芷固然喜欢美丽而强大的修士, 但这也得有个前提, 对方的实际修为绝对不能达到能够威胁自己的程度。她不喜欢事情的发展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也不喜欢直面能够威胁到自身的人。 但那一年还没成为荆山派宗主的尹青河,成功凭借自己刚刚突破到大乘期的修为, 从南芷手中逃了出去。 南芷对此觉得非常丢脸, 所以从来没有对外说过这件事。但后来她无意间听到自己属下凝烟谈论起自己的美貌,妖族四将中唯一一个女妖言之凿凿地确认,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抵御陛下的魅力,除非对方心有所属, 或者天生就该孤寡到死。 因为南芷的魅力在妖界无人能敌, 即便凝烟是一个女人, 每次见到南芷都要被迷得神魂颠倒。 也正是由于凝烟的这番话,南芷曾经以为,尹青河能够摆脱自己魅力的诱惑, 完全是因为他虽然看似懒散多情, 但实际上是个捂不暖心肠的石头精。 分卷阅读124 这一百年中, 即便南芷原身远在妖族,她那些潜伏在修真界的化身也常常听到荆山派宗主尹青河不近女色的传说。一百年过后,清微依然孓然一身,只收了两个徒弟在膝下教养,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有所属的人。 如果他当真有想要得到的女人,凭借尹青河如今荆山派宗主的身份,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呢? 虽然往事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但这对于妖族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他们是很记仇的种族。而作为妖族的头领和翘楚,南芷更是将这一特质发扬光大。 她刚看见山脚下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瞬间便觉得牙酸起来,想起了当年一败涂地的旧事。 “这么些年不见,你倒是老多了。”南芷尖刻地说。 眼下站在山路上的尹青河已经蓄起了胡子,乍看起来是有点世外高人的模样,就是有些显老罢了。南芷挑剔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清微,心想眼下这人已经不是自己的菜了,她果然还是喜欢年轻点的。 “如果妖皇陛下当真这么想,倒是老头子的荣幸了。”清微含笑点头,尽管他的年纪在化神期中实际上远远算不上老头子。 “不知妖皇陛下可否给老头子一个面子,把在下的徒弟还给我?” 南芷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觉出危机所在。仓促之间,她做出了最明智的判断,放开林宴和之后果断向后闪去。 下一刻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洞,零散的泥土被烧成坚硬的黑色,扑簌簌地往坑底掉。清微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林宴和身后,将手放在林宴和的肩膀上。 林宴和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肩膀往下流淌,在自己膝盖处盘桓了一阵,随即迅速往脚板底冲去。 他忽然可以动了。 “这个标记的运转回路,还真是眼熟。”清微查看着林宴和体内的状况,“一百多年过去,你们妖族捕捉猎物的方法还是半点没有长进。” “我不觉得这话你有资格对我说,”南芷冷嘲热讽,“一百年过去,我也没见你修为有多少长进。” 这话自然是在说谎。人族的成长和修炼速度都远非妖族可以比拟,妖族在得到亘长的寿命的同时,必须要相应地失去一些别的什么。南芷当年捉住荆山派少宗主的时候,尹青河不过堪堪大乘期。 然而如今清微已至化神,绝非南芷一人可以对抗。 南芷冷笑了一声,想起那个玉华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下又安定下来。尽管清微现在很强,但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弱点。 而今天便是尹青河的死期。他当初能从自己手中逃脱一次,但不代表他能逃脱第二次。 林宴和自从脱离妖族标记的控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快速移动到齐离暄的身边,不管齐离暄下意识的反抗,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之之——”齐离暄在林宴和的手中徒劳挣扎。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闭嘴。”林宴和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我可不是你师父,再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再让我听到你之之长之之短,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说得好。”清微难得夸奖了一句。 “池师兄呢?”林宴和拖着齐离暄的后衣领。 “他有别的任务要做。”清微抬头,眯着眼睛看向站在半空中的南芷。 “照顾好你池师兄的徒弟。” 林宴和只听清了这一句,下一刻他面前的空间都扭曲了起来。原本站在山路上的清微消失了,重新出现时已经站在了南芷面前。 二人相隔一段他们所谓的“安全距离”,互相观察着对方的破绽。 “我很惊讶。”清微忽然说。 “惊讶什么?”南芷谨慎地回答。 “像你这样怕死的妖族,居然敢用自己原身进入别人的地盘。”清微摊开手,那把已经很久不见天日的重剑出现在他的掌中,沉睡多年的重剑忽然长啸,振去剑身花纹上多年累积的灰尘。 剑灵自鞘中苏醒,结束了几十年的长眠。它敏锐地察觉到了旧敌的存在,兴奋到简直在发抖。 “我本以为你又要像当年一般故技重施,用一缕分神把别人宗门搅个翻天覆地,然后果断抛弃化身逃跑。” “怎么,我没有用这种手段,光明正大地来和你决斗,反倒让你扫兴了?”南芷翻手收起烟管,下一秒一把赤金锻造的龙刀枪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面对着清微这样的高手,即便玉华已经对她做了百分之百的保证,南芷也必须打起精神好好一战,免得自己撑不到玉华说的那个时候。 “如果当真是光明正大的决斗,青河自然欢迎。”清微语气淡淡,“只是觉得陛下既然敢这么轻易迈入险境,只怕还有后手。” 清微话刚说完,整个荆山派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电声。警报声从翼望山一带开始,迅速往朝歌山一代席卷而来,几乎掩去了在群山之中的爆炸声。几种不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一时间让人难以辨别发生了什么事。 “糟了! 分卷阅读125 ”林宴和忽然反应过来。即便在这种危急关头,他也没有扔下齐离暄,而是拎着这个孩子跳上自己的九微,急速向山下飞去。 “林师叔!”被拎在半空中的齐离暄大声地对林宴和喊道。 “有话就说。”林宴和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歇斯底里地喊自己,如果不是现在事态紧急,齐离暄还是一个不能自保的孩子必须远离二位化神期之间的战斗圈,林宴和真想把这小子扔下去。 “之之她以前,一直都在骗我吗?”齐离暄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干了,皮肤显得有些紧绷。 “即便她方才已经承认自己不是之之,你还要对一个老女人心存妄想吗?”林宴和说得毫不客气,“醒醒吧,她的年纪已经够做你曾曾曾曾祖母了。” “你看她还是个陪你长大的同伴,她看你就是一盘摆在桌上的菜,只不过因为没熟她不想下筷子而已。”林宴和把他放在自己的剑上,让齐离暄能够在九微上站稳。 “小男孩不要为了这种事情哭,多丢人啊。”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林宴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训练有素的巡护队伍弟子鱼贯而出,水灵根的弟子扑向失火的地方企图灭火,被炸裂的山体断成两半,大片大片的山体垮塌,无法被阻止。 林宴和到达朝歌山的时候,巡防队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储藏战利品的仓库被炸得不剩下什么,林间草木正是最方便的易燃物,遇到一点火星,便迅速燎成一片火海。巡防队员一边忙着救火,一边忙着将仓库里的药物书籍之类的抢救出来。 “林师叔!”他们看到林宴和的到来,一时间如蒙大赦。 “怎么就你们这些人?”林宴和扫了一眼,只见在场的竟然没有一个金丹以上,最多只有筑基,还有几个炼气的小徒弟,大概是来帮忙的。 “师叔不知道吗?”小女孩因为救火被烟灰熏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她下意识擦了一把脸,汗水混合着烟灰晕开,涂得整张脸像是一只小花猫。 “山门外出现了很多妖兽,开始对护山结界发起冲击,宗门内金丹以上的修士全部被召集到景山抵御外敌了。”另外一个提着水桶飞快跑过的男孩插话道,“池师叔命令我们在这里救火,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救出仓库里的东西。” 被救出来的法器和书籍整整齐齐地摞在一处,爱书的小姑娘对着被烧毁的书落下了眼泪。但他们也没有很多时间浪费在流泪这件事上,下一刻又冲回了火场。水灵根冰灵根的孩子勉强支撑着战局,火灵根的孩子帮不上忙,只好试图控制火焰,让它变得小一些。仓库内“砰砰”的爆炸声从未停止,每爆炸一次,都有一股浓烟迅速冲上高空,喷出无数火星,在风里飘摇。 山体似乎随时可能裂开,从缝隙中传出了牢笼中野兽最后的嘶吼。 “它们是妖族的死士!”林宴和忽然明白过来。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尽管齐离暄平时十分桀骜,但他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经历很多风雨。如今宗门剧变,他还没有从之之的欺骗中醒过神来,当下也不明白为什么荆山派会乱成这样,一时间十分迷茫。 “你就待在这里,记得要帮大家忙。”林宴和将齐离暄推出去。 “要是因为你那什么之之胡思乱想耽误了大家的工作,就不必说自己是荆山派的人了。” “师叔你要去哪里?”齐离暄慌忙问。 林宴和回过头:“去战场。” 丰山的高空之上,二人缠斗不休。即便林宴和留在这里,也无法在那些光影变换之间看明白他们的战斗。这已经是化神之间的斗法,远非一个金丹圆满所能看清。 即便清微和南芷的战场在高空之中,但只要稍微泄露出一丝能量波动,便要狠狠铲平一块山头。丰山因此千疮百孔,房屋倒塌一片,包括玄真道长池宁风所居住的清心殿,半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明知道再这样下去,荆山派会完全毁掉。但清微却不能停手。刀光剑影散去,二人重新分开,怎么看都是南芷更狼狈一些,像是在钉板上滚过一遭,血从她身上不同的地方涌出来。 而清微只是额角开始流血,黏住了他的鬓发。 但南芷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咧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这些年不见,你似乎确实比我想象的更有长进些。” 当初在妖皇手下那个只能狼狈逃窜的少年,终究在时间洪流中一去不返,甚至变得比南芷更强。以致南芷方才交手之时,不得不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唯恐自己会因为一时疏忽,等不到清微死的那一刻。 “原来如此,原来你在同族的身体上动了手脚。”清微抬头看向荆山派的护山结界。因为荆山派四十八山中的阵眼相继被爆炸摧毁,同时山门外的妖兽开始对结界发起冲击,荆山派的护山结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你倒是对荆山派的阵法很熟悉。”清微重新看向南芷,鲜血从他的重剑上缓缓流下,很快被上面缭绕的火焰灼烧成烟。 “毕 分卷阅读126 竟谁会对一个孩子提起警惕呢?”南芷仗着自己的龙刀枪,“如果我看起来像是二十来岁的修士,那么我的实际年龄可能是几十岁甚至几百岁,很有可能会因为眼生乱走被人质疑身份。” “但修士看起来七八岁,就真的只是七八岁而已。”她笑得很得意,“你们人族当真会对幼崽格外容忍。即便他们因为乱走触发了护山大阵阵眼,也只会以为是个巧合然后乖乖放我走,说什么不过是个孩子。” 清微不置可否。 “我原以为妖族最是惜命。所以不会有死士的存在。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妖族自愿在自己的妖丹之内提前铭刻自爆法阵,将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结界缔结在一起自取灭亡。”他声音淡淡,带着一点诧异的笑意。 “陛下,你的御下能力当真很出乎我的意料。” “为了妖族的未来,现在的牺牲当然在我们的预料范围内。”南芷脸上流露出些许狂热。“他们的牺牲会被我们铭记,作为妖族征服人间的第一步参与者代代相传下去。” “你当然不会理解,为了更崇高的目标,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我们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生命。” “那陛下你的生命,也在可以牺牲的范围之内吗?” “开什么玩笑。”南芷冷冷笑了起来,“我当然可以牺牲,但我的生命自然比这些死士珍贵百倍。即便遇到了什么情况需要牺牲我的生命,换取的利益必须比他们得到的要多出百倍才可以。” “大言不惭!”清微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当真是这么想,还是习惯了长篇大论蛊惑你的手下,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你去死?” “不要把我当成你们妖族的那些蠢货,你眼中根本没有什么妖族的利益,你爱的自始至终只有你自己!” 轰隆隆的警报声从未止歇,吵得人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以清微的耳力当然可以清楚地听到雷声之下景山那边传来的异动,那是兽潮将要到来的前兆。 不能再和南芷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想。 “你确实不够蠢。”南芷忽然不笑了。 “可也算不得聪明。” 清微没有理睬她。南芷待要继续说下去,清微却忽然消失了。她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举起赤金枪来试图格挡。 “当”的一声,火花四射。南芷被这一剑重重地从空中拍落,直直地撞进了丰山中,一路铲飞无数林木,只在坚硬的山体上留下一个巨大的人形坑。 她咯出一口血来,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清微的剑锋已经如影随形跟了上去。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明明剑锋还距离南芷有相当长一段距离,南芷却已经能感受到那种锋锐的剑意,简直能刺伤一切挡在面前的存在。 “你就不关心你的女儿现在在哪里吗?”她忽然说。 下一刻,荆山派护山结界终于破碎。大片大片透明晶莹的结界碎片自天而降,落至半空已经消散成虚无。在结界外潜伏已久的两只妖族大将同时从侧旁直扑而出,一只咬向清微的喉管,一只企图掏向清微的后心。 而南芷自坑中弹身而起,只伸手一招,赤金龙刀枪重新回到她的手中。她拖着这柄枪,笔直地向清微冲去。 “轰隆”一声,天边忽然落下了雨,带着帝台棋赶路的唐淑月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声。 这黑云来得蹊跷,原本还风和日丽一片祥和。自这雷声响起之后,乌压压的云一瞬间布满了整片天际。唐淑月待要捻个避水诀清理一下,忽然一道白光从天外飞来,毫不犹豫地斩向她的胸口。 龙舟剑紧急刹车,唐淑月翻身一个下马腰对折过去,躲过了那一道白光的袭击。等她再次翻身回来的时候,玉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唐淑月面前。 “你果然在这里。”玉华轻描淡写地说,是一种笃定的语气。 她话音刚落,唐淑月指尖那一点被琴弦割去老茧以致皮肤过于脆弱的地方,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不必等。 以后会记得每次都挂请假条的。 感谢在20200925 12:16:50~20200927 17: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208687 20瓶;皓月千里 10瓶;梦里不知身是客 7瓶;拆西墙的小酒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将死之人 虽然当初那根琴弦, 不过将将削去了唐淑月手上的一块死皮。但那毕竟是她曾经的一部分,是身体为了适应长期的练剑长出来的茧。因此虽然并没有破皮也没能流血,但是唐淑月后来握住龙舟的时候,也会因为那片老茧的消失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习惯。 失去剑茧对一个练剑的人来说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龙舟剑带着唐淑月迅速往后飞开一段距离, 分卷阅读127 唐淑月神色警惕。 “你应该称呼我一句师叔。”玉华笑得很温和。 “看在方才你对我发起的攻击上, 我不觉得你还值得我的一声师叔。”唐淑月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她手掌火辣的疼痛感已经超过了一块死皮离开应该带来的疼痛上限。 如果说这份疼痛和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玉华,给她带来这个后果的师叔完全无关, 唐淑月绝对不相信。 “可我也没有伤到你, ”玉华指出这一点,“你的实力足够你抵挡住这一击,这足以证明我对你并没有敌意。” “是吗?”唐淑月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 但最终没能做到。 最后她面无表情地摇头:“师叔这个笑话, 好像不是很好笑。” 玉华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她冷冷地看着唐淑月,仿佛是今天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师侄。 接着她在空气中消失了,毫无征兆的。 几乎在玉华消失的同时, 唐淑月敏锐地从龙舟剑上一跃而下。下一秒玉华出现在唐淑月原本所在的地方, 她低头看向唐淑月逃跑的方向, 却并不着急。无数生长的青绿叶片的藤蔓从玉华的指尖飞射而出,眨眼就随着唐淑月狂奔的方向缠绕而去。 唐淑月回手握住随之赶来的龙舟剑,剑柄微震,是剑灵给自己主人的一点依靠。这种危急关头,唐淑月能依赖的只有手中的剑。她反手斩断那些企图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的藤蔓,但即便她砍断一些,还有更多的藤蔓源源不断地出现。 木灵根在山林之间战斗, 直接占据了最大的优势,何况唐淑月的修为和玉华真人相比实在差得太多,如果正面对上必死无疑。她根本没有想过正面击败玉华这种不切实际的设想,只想跑得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同时她想起了前几日从休与山出发前,侍神者对自己说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天下许多人明白帝台棋的威力,却并没有多少人敢真正前来请求借走休与山神器吗?” “因为不敢献出一部分自我?”唐淑月猜测。 “这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已经走投无路或者野心勃勃到需要用神器来实现自己未完成愿望的人,多半都会孤注一掷,对自己的一切都能弃之敝屣。但即便如此,他们获得的也不是神器的所有权,而是一段时间内的使用权。” “如果他们付出的自我不能支撑神器运作到他们想要用完的那一日,休与山自有它的方法收回神器,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如今支撑神器运作的,原来就是我师父付出的自我吗?”唐淑月问道。 “不必担心,你师父支付的这一部分自我因为被抽离得太久已经死去,彻底和他的灵魂分离。”头发半红半白的侍神者告诉她,“即便它在棋盘世界中一日日消耗殆尽,也不会影响到你师父的灵魂和修为。” “同样的,即便你师父灵魂灰飞烟灭,也不会影响到这一笔交易的成立。帝台棋是很公平的神器,收到多少报酬,便会原封不动地做出相应的回报。” “交易已经成立,筹码已经确定,现在唯一影响到帝台棋使用时间的要素,便是你师父借走之后的用途。”侍神者的手揣在袖子里。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保护好帝台棋,把它带回到你宗门去。不要被别人发现,也不要被别人抢走。” “不然你师父做出的牺牲,就完全白费了。” 她知道的,师父付出了足够昂贵的代价,所以路上绝对不能出差错。唐淑月没有把自己的任务告诉别人,即便是林宴和。 那么玉华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还没等唐淑月想明白,一根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她的脚踝。接着许多枝条一拥而上,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接着便把她往回拖去。 “还挺能跑,”玉华在空中缓步走来,声音中带着一点责备,“淘气。” 藤蔓拖着唐淑月的脚,将她倒挂在空中。唐淑月试图握紧自己的剑,却发现自己被强行中断了和本命剑之间的联系。密密麻麻的青色枝叶从主枝上攀爬出来,将龙舟剑捆得密不透风,很快就把它“吞”进了一片盘综交错的藤蔓之中。 唐淑月咬紧了牙关,徒劳无功地在其中挣扎起来。但没有用,唐淑月越是挣扎,这些藤蔓捆得就越紧。她几乎有些绝望地想起,玉华是树妖的孩子,她在木系术法上的造诣绝非自己所能想象。 而她究竟不是林宴和那般的火灵根,连一把火把这些枝条全部烧掉都做不到。 “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玉华并没有直接对唐淑月动手。她似乎是觉得唐淑月被吊在半空中无法反抗的模样有些好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 唐淑月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可以拖延时间。 “不知道。”她脸上流露出屈辱的神色,“师叔要告诉淑月吗?” 一个金色的小球顺着唐淑月的袖笼滚落下来,在衣袖的遮掩下无声无息地转移到了唐淑月的左手中。因为手腕被藤蔓牢牢捆住,唐淑月费了 分卷阅读128 点灵力才能不动神色地将那颗小球从袖笼中推出来。 “还记得你喝的那杯茶吗?”玉华好整以暇地提醒她。 “那杯茶……”唐淑月拉长了声音,似乎在认真地回忆。 “里面泡着的茶,我混了一片我的枝叶进去。”玉华从身旁的枝蔓上摘了一片新生的嫩芽。因为是最嫩的芽叶,它的颜色是淡绿色的,带着一点初生的鹅黄。 她一松手,那一片嫩芽便从高空中飘落下去。 “上面附有师叔你的妖力印记?”唐淑月搜肠刮肚找些话来问,免得玉华因为觉得无趣直接动手,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虽然实际上她一想到自己相当于喝了玉华的洗澡水,便忍不住恶心得要吐。 “自然。”玉华颔首,“只要猎物被打上了标记,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主人的手掌心。不要忘了,我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我比你更清楚妖族的手段有哪些。” “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去休与山求借神器,被苦山结界割裂了一段时间的印记联系。”玉华脸上没什么表情波动,话语里却难掩愤恨,“两天前我才能重新确定你的定位,生生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的——” 唐淑月用力地捏住了金色小球! 但是没能捏碎,金色小球忽然消失了。 枝蔓自唐淑月的躯体上破土而出。它们吸收着唐淑月的鲜血,吞噬着唐淑月的血肉,迅速生长起来,将其中的少女层层叠叠包裹起来,很快就长成了一个绿色的球。 那个由树木枝条生就的球似乎有生命和意识一般,一根刚刚长出粗粝的枝条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没有找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下一秒它一头钻进了这个球体之中,硬生生贯穿了唐淑月肩膀上的旧伤。 唐淑月惨叫一声,随即她咬紧了牙关,鲜血从齿缝中流了下来。密密麻麻的绿叶缠绕着她的全身。 她已无处可逃。 “不要在我面前玩这些小把戏,”玉华的声音隔着藤蔓结界模模糊糊地传进来,“你可能不知道大乘期和金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那声音听起来太过遥远,唐淑月痛到根本听不清玉华在说什么。她竭力感应自己本命剑的存在,却发现一片空空。 水灵力被强行调动运转,试图治疗这具躯体上的伤痕,但治愈的速度远远及不上被破坏的速度。植物种子顺着伤口进入唐淑月的血管,须臾便遍布她的奇经八脉,随时可能破坏她的心脏再次破土而出,在少女胸口开出一朵娇艳的花。 那将是一朵被剑修心头血浇灌催生出来的花,象征着一个生命的消逝。 怎么办?实力差距太大了。唐淑月脑海中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因为失血过多,唐淑月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她感受着那些在自己身体里肆意游走的木灵力,心知已是绝境。但她还有尚未完成的任务,帝台棋也还没能带回荆山派,那是师父支付了代价换来的,绝对不能被玉华抢走。 帝台棋,荆山派,师父,师兄…… 死到临头,人思考的速度反而迅速加快了起来,似乎是最后的一场自救,企图从自己短短十多年的人生之中找到拯救自己的方法。无数张脸从唐淑月深层意识中飞快浮现又飞快隐去,许多声音在最深处的黑暗之中响起又消失。 最后定格的脸出乎唐淑月的预料,不是阿娘,而是师父的样子。 “你可没那么容易死掉的。”是清微的声音,带着一点安抚的关切。他似是还没吃完饭,说话声音也有些含糊。 可我现在,是真的要死了啊。 明明内心无知无觉,唐淑月眼角却因为疼痛落下了生理泪水。泪水混合着血水滚入她的头发,她用最后的力量控制着自己的灵力倒转,灵力如龙吸水一般疯狂逆流灌入金丹。 “要自爆金丹吗?”玉华明明看不见那囚牢之中女孩的模样,却似乎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 下一秒,又一根被催生而出的枝蔓没入了木牢之中,深深地扎入了唐淑月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0927 17:58:58~20200929 05:2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今天不打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馨雨倾城 10瓶;嘿、维以不永伤 5瓶;喵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血之契约 鲜血飞溅的那一瞬, 唐淑月看到一只熟悉的白毛狐狸,自一个女人身后狂奔而来。 她一开始以为那是真实存在的,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可能。因为唐淑月被关在枝蔓的囚笼之中,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景。而那个用藤蔓捆绑住自己的女人也并没有戴面具, 长得半点不像玉华真人。 唐淑月在幻觉中定睛再 分卷阅读129 看, 发现确确实实是自己那只被遗忘在客栈的狐狸, 发出一声极长而悲哀的嗥叫。 接着唐淑月胸口一痛,她被强行拉扯到现实中来。她迟钝地低下头去, 只见自己胸口被一根藤蔓贯穿。那根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 在唐淑月的伤口中蠕动,贪婪地吮吸剑修的心头血。 她费力地试图把右手抽出来,试图把藤蔓掰断。但这些想法还停留在脑海之中,尚未得到实践之时。唐淑月面前飞溅的血液忽然停滞在空中, 不能够继续下落。 仿佛时间是一根线,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着飞快倒回。滴落在藤蔓上的血液被吸取, 急速冲回唐淑月的伤口。玉华那两根贯穿唐淑月肢体的枝蔓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扯,强行排出唐淑月体外。血液回到体内,被摧毁的肌体复制再生。仿佛唐淑月受到的重创不过是一场空梦。 只有那些尚未结束的痛苦还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事, 并非只是臆想。 “我果然没有猜错, ”玉华真人轻轻地笑起来, “你真的是他的孩子。” “到底需要多少歉疚,才会让一个人族对自己的孩子用出昆仑秘法?” 唐淑月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实际上她也没有时间去想。她抬头看向周围禁锢自己的囚牢。虽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她流失的许多血液都被收回,暂时缓解了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 但也有很多血液已经被那些寄生在自己身上的枝条吸取,化作囚牢的一部分,没能被回收到她的体内。原本青碧的枝叶逐渐变得暗红, 那是它们被招待得非常满足的标志。 唐淑月缓缓握紧拳头,指节绷得青白。 “爆。”她轻声说。 原本在青藤之中流淌等待被吸收的鲜血倏忽凝滞,下一秒它们迅速膨胀起来,将青藤表面那一层外皮吹得鼓鼓的。 还没等玉华反应过来,囚牢忽然被炸开,不知所措的藤蔓在空中乱舞,血水和植物汁液四溅。终于摆脱那些寄生在体外奇怪植物的唐淑月翻身跳起,扑向旁边因为爆炸重新出现的龙舟剑,飞也似的一路逃跑。 血液也是液体的一种,何况它本为唐淑月的一部分,自然控制起来更为得心应手。唐淑月不是非常怕死,但是既然可以活下去,她当然还是愿意活下去的。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玉华看着少女飞奔而去的背影,怜悯地摇摇头。 在被三个妖族围攻之后,清微逐渐落入下风。毕竟南芷不是无名小辈,而另外潜伏着突袭清微的两只大妖,正是妖族著名的两位大将。 虽是女身但十分仰慕妖皇的女妖凝烟,和身为妖皇亲舅舅的罗天醒。 “听说你收养了林震阳的儿子,还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教养?”因为人多势众,罗天醒显得相当游刃有余。他那如炭一般黑的脸,浮现出一层稀薄的讥讽。 但清微的关注点并不在罗天醒身上,实际上,除去间隔的交手,清微根本没有正眼看过罗天醒一眼。他自始至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芷身上。 “你刚才在说什么?”清微沉声问。 “你的孩子是谁,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南芷一挥赤金龙刀枪,金色的火焰化作龙头之形,朝着清微呼啸而去。 想到往事,南芷又冷笑一声:“我原以为你当初拒绝我,只不过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没想到你倒是对其他女人情根深种,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陛下自我感觉实在太过良好。”三只妖族的攻击同时呼啸而至,清微身旁的空间微微扭曲,接着所有攻击都被精巧地偏移了方向。 不过一错眼,清微便出现在南芷身后,一剑劈向南芷的脖子。 但凝烟速度太快了,她在妖族便是著名的速度专攻。眼看清微将要伤害到她的主君,凝烟倏忽出现在南芷身后,一刀架住了清微的攻势。 接着她便看到面前的清微面色微微一白。他身体晃了晃,接着便毫无预兆地从空中仰面倒了下去。 凝烟:??? 但这是个好机会,凝烟当然不会放过。她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眼看就要狠狠地在清微的胸膛上狠狠补上一刀。罗天醒在凝烟背后厉声道“住手”,凝烟也没有听见。 在摔落的过程中,清微的身上不断地涌出鲜血,第一次是在左胸胸口,后来便变得密集起来,几乎算得上是千疮百孔。他现在看起来几乎像个筛子,一部分伤口是凝烟砍出来的,更多的伤口连凝烟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布衣上的殷红越来越多,飞溅的血液滞在空中,留下一长串带着腥气的血珠。 明明已是危在旦夕,但清微意识到唐淑月现在必然在忍受着何种痛苦的折磨。因为昆仑秘法的存在,父母可以代子女承受无数致命伤,直到自己生命无法承受死亡为止。 秘法可以不断转移唐淑月身上的伤口,但是不能转移痛感,而且从第一次心口贯穿伤之后,清微身上的伤口就在不断增多,甚至没有停止过。他可以想象到唐淑月被困在敌人手中,被迫不断承受着致命伤的痛苦, 分卷阅读130 治愈一次就再来一次,直到清微彻底死亡。 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能让清微明白,对方的目标绝对不是自己的女儿。 而是他自己。 “果然是这样。”清微很轻很轻地说。 他仰面重重地摔落在山中,一时间山林之中尘土飞扬。天上逐渐堆积的乌云在尹青河眼底缓缓流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是南芷那柄龙刀枪,自云端呼啸而下。咆哮着的金色龙头扑向清微的胸口,但他已经无力再去抵挡。 这短暂的间歇中,清微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终于将唐淑月带回了荆山派。淑月长得很像她娘,但自始至终都很沉默,一点也不像自己。 夜里他有些担心唐淑月有没有踢了被子,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当过一个父亲的角色,而记忆里的唐声声也离尹青河很远了。六岁唐淑月因为体内的封印和水灵根的刚刚觉醒相互冲突,身体过于孱弱容易发热。于是清微晚上偶尔会去唐淑月的房间内,看着这孩子安详睡着的模样。 他将小淑月就算在梦中也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开,然后把她被子在下巴底下掖好。 犹豫了一会儿,尹青河划破了自己的手,在唐淑月眉心虚虚一点。 他不记得唐声声和自己的大多数往事,但是那本师父撰写的昆仑秘闻还留在身边,其中记录了一种神兽常用的昆仑秘法。护犊心切的神兽父母常常会使用这种方法,代以承受子女离开自己之后受到的致命伤害。 但通常采用这种秘法的主体,都是成熟期躯体十分强大的神兽。荆山派老宗主在问过声声许多问题之后编撰这本秘闻之时,也并没有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得意门生,脆弱的人族尹青河,会选择和自己的女儿缔结这种血契。 这种血契只能随着子女的逐渐长大而淡去,无法主观上消除,也无法为外力所逆转。 也就是那虚虚一点,契约成立的那一刻,已经达到化神巅峰的清微忽然窥到了一丝天机。 从那个将唐淑月捡回来的晚上,尹青河与唐淑月之间的血契成立之时,他将会为自己女儿死去的未来也就注定了。 他没有很畏惧这个未来,毕竟他已经注定不能飞升,而他记忆中最重要的人也离他而去。有的时候尹青河会考虑一些支撑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发现除了荆山派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所以他也没有后悔过。 但眼见死亡将要到来,尹青河忽然想起了初见唐淑月的那一天。明明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了,但他还是不能不先试探一下,问她的父母会不会拒绝让她被带走修仙。 然后沉默寡言的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爹娘早已过世,如果真人不肯收下我的话,我就真的完全没有依靠了。”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清微沉默地看着她,明明知道女孩脸上那一部分委屈是假装,但他能看出面前女孩眼中的仇恨,绝非伪装或者矫饰。 大概是抽噎累了,女孩微微抬起眼皮,试图观察清微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担心对方不愿意将自己收为徒弟,唐淑月微微抿起嘴,显得有些担心。 孩子毕竟不能完全掩饰自己的情绪,尹青河忽然回过神来,弯下腰向他第一次见面的女儿伸出了手。 “那我就是你师父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很温柔的笑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知道吗?”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整座山体在颤抖中化为灰烬,包括那个躺在山中的人。 明明远在千里之外,身上的疼痛和屈辱从未停止,唐淑月却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微微一空。 某个存在了十多年的血契终于失去了履行对象,那是来自血亲最后的庇护,最终也在这一场爆炸中消弭,破碎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 05:26:46~20200929 23: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吸猫游戏 10瓶;月音浅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已逝之人 黎昭看着山下第四波汹涌而来的妖兽, 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剑。 方才在战斗中骨头折断的左臂被仓促地处理了一下,但也只是止血而已。痛楚一波波传入他的大脑,大大影响了他的速度。 他身旁站着衣袍翻飞的池宁风,一并沉默地站在景山的台阶上。 半个时辰前, 荆山派护山结界破碎。妖族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驱使着一群低阶妖兽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飞禽走兽遮蔽了天空, 凶狠地亮出自己的牙齿和利爪。 好汉难敌四手,一只狮子也可能被一群老鼠咬死。荆山派确实不缺一些大乘的修士, 大长老更是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化神的门槛。一旦他 分卷阅读131 成功迈过这个台阶, 寿命必然会大幅度上涨。 但他终究没能做到,也没了这个机会。 兽潮之中虽然大多数都是修为低劣不能化形的低阶妖兽,但也绝不缺少攻击力惊人又不怕痛楚的妖族。妖兽之中许多种族繁衍后代的速度凶猛,一个月能怀胎两三次, 一胎便能有七八个孩子。这种繁衍的效率是人族所不能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 妖族不得不大举侵略人族的栖息地, 得以获得食物和容身之地。 “池师兄,你是受了内伤吗?”黎昭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池宁风站在黎昭身旁,脸色灰白。明明看上去他身上没有半点外伤, 道袍上浸染的都是妖族的血, 看上去比黎昭体面很多。 但他像是从一个年轻人忽然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又从一个中年人忽然变老了。 池宁风摇了摇头,强行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几乎算是软弱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醒悟到了什么,又将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方才你看到林宴和了吗?”池宁风问。 黎昭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兽潮扑面而来的时候你很难分出神去关注其他事情。鸟妖从天而降专门啄人眼珠,奇怪的爬行妖族扒在人的脸上,尖锐的爪子专门攻击修士的天灵盖, 得手之后便要开始吸食脑髓。窸窸窣窣不计其数的爬虫漫山遍野而来,他们的牙齿尖锐到可以啃噬玄铁。 在这种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黎昭能做的只有机械的斩切,不给他们爬上山门的机会。但与此同时难免会照应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胳膊因此断了一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并不是左撇子,还能继续握剑。 “是吗?”池宁风也只是这么问了一句,并不抱有得到答案的期盼。黎昭下意识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本来也不善言辞,何况当下情况十万火急。 “虽然景山才是妖潮攻击的重点,但如今结界已破,其他山的安危也迫在眉睫。”黎昭干巴巴地找些话来安慰他,“林师弟或许是去其他地方战斗了,毕竟骄山才是荆山派的枢纽。” 池宁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第四波妖潮开始接近山门,黎昭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那种带血的腥气。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漫山遍野而来的妖族身上,眉眼也沉了下来。 “要来了。”池宁风并不握剑,因为他的剑灵实在太多。各峰之主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被妖族中的大能缠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死伤,但池宁风赖他的三十六剑灵庇护,未能惨遭毒手。 如今还有能力守在阵前的大乘期已经没几个了,他总得给师弟师妹做个榜样。 一声短促的雷爆,黎昭自池宁风身边弹射而出。他的身形根本无法被肉眼所捕捉,眨眼间空中飞翔着的许多妖兽已经被雷电击中掉了下来,隐隐听见雷鸣声。 正在地上爬行的狼妖被这些滚烫的尸体砸中,一时间池宁风几乎可以闻到,那些顺着风传来的焦熟肉香。 被率先扑出去的黎昭鼓舞了士气,众多年轻弟子发出咆哮,和兽潮撞在了一处。不同系的术法满天飞舞,剑啸一声比一声凄厉,几乎能够和那些猛兽的恫吓声一拼高下。不同种族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染红了原本青翠欲滴的草丛。山门阶梯上很快倒下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是妖兽,自然也有荆山派的修士。 很难说出哪一方死去的人更多,还站着的人只能想着自己不要倒下。 苏染背负着二长老,蹒跚地在景山后山上走着。她早在第二波妖潮中就失去了战斗力。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苏染自然是觉得自己不会出事的。又觉得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比上辈子更多些,以致她过早地和大乘期的前辈一块冲出去战斗,受伤的时间也比同龄修士更早一些。 后山上的修士大多是擅长治愈的木灵根和水灵根的年轻小修士,她们中的很多人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二长老,自然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她们都知道苏染是谁,进而猜出她背上那位垂死的老人必然是宗门内那四位从不出世的四位长老之一。 当下她们麻利地将二长老从苏染背后抬下来放在一块门板上,一位水灵根的金丹男修暂时封住了二长老身上各个出血点,蕴藏着治愈之力的水灵抚平了老人身上大多数不太严重的外伤伤口。 垂死的老人睁开了眼睛,似是尚未完全清醒,目光中带着些许呆滞和茫然。 另一位女修正要将苏染带下去疗伤,苏染却抢先开了口:“你们可有见到唐淑月?” 被问的女医修茫然地摇头。 那边清醒过来的二长老,忽然一把攥住旁边正在给他疗伤的男修。手劲之大,险些当场将当事人的胳膊给拧下来。 “少宗主呢?” 曾经一直古板看不惯清微师徒作风的二长老,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些慌张和不确定。苍老如同枯树枝的手指在痉挛,血从二长老的耳朵鼻腔和嘴角流了出来。但他依然固执地握着医修的胳膊,满怀希望地又问了一遍。 “少宗主 分卷阅读132 在哪里?” 男修被二长老这一握弄痛得差点掉眼泪,但他坚强地忍住了,抬头喊了一声苏染。 “苏师叔,这位长老问我少宗主在哪。” 苏染转过身,暗红的血顺着她没处理的耳朵伤口流了下来。她一时间被这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应该在前山战斗吧,怎么了?” 被打扰了工作的女医修将苏染的头又掰了回去,示意她不要乱动给自己带来麻烦,毕竟后面等着救治的还有很多同门,时间不是这么浪费的。 于是男医修低下头,恭敬地将苏染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苏师叔说林师叔应该在前山战斗。” 不料二长老握住那只胳膊的力道更大了:“什么林师叔林师伯的,我是问尹青河那个臭小子在哪里!” 他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 作为荆山派的宗主,尹青河早已和整个荆山派建立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只要他在荆山之中,山里发生的事情就很难逃过他的双眼。这固然是由于化神巅峰强大的神识,更多的则是因为荆山派和它的守护者之间缔结的一种,并非契约但胜似契约的联系。 而如今这份联系已经被切断,二长老敏锐而绝望地发现,荆山派主人的位置已然空悬。 而察觉到这一点的,也绝非二长老一人。 “你们都可以住手了。” 说话的是个威严十足的男声,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十分严厉,但是带着不容人违拗的高高在上。这一句话带着雷霆之势,一瞬间便滚过整座荆山派的上空。 而正在发起攻击的第五波妖潮,居然当真停住了攻势。仓皇而狼狈的荆山派弟子浑身血污地站在战场上,脚下躺着的是无数妖族和同门的尸体。他们几乎要因为脱力就此倒下,但即便是为了荆山派的骄傲,他们也不能这么做。 于是一群精疲力尽的年轻人依然站着,紧绷着身体,警惕着妖潮下一波的进攻。 “事实上,我们从来不想把荆山派赶尽杀绝。”站在半空中的男人看起来非常英俊,但是肤色很黑,像是在太阳底下晒过两百年。他的声音带着蝮蛇一般的滑腻,但从他发表讲话的模样来看,恰恰是那种最不讨人喜欢“我知道我长得很帅”,过分自以为是的类型。 “所以我们现在或许可以坐下来,谈论一下我们和解的条件?” “罗天醒!”尚还幸存的四长老几乎算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你们杀了我们宗门这么多人,居然还想要和解?” 罗天醒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眼皮:“容我提醒一下,如今占据绝对优势的是我们,提出和解吃亏的也是我们。” “到了这种程度还死要面皮不肯低头,难怪当初那个老不死不选你当继任宗主。” “和尹青河比起来,你确实目光短浅了一些。” 出乎罗天醒的意料,四长老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暴跳如雷。事实上,他现在几乎可以算是摇摇欲坠。 “你把青河怎么了?”他颤声问。 “你知道他死了?”罗天醒一挑眉,“也对,毕竟你身为他的师叔,总会有些手段知道他的情况。” “那荆山派的诸位可要听好了。”他忽然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油腻的腔调。荆山派残存的弟子几乎是颤栗地听着,听着那最后的死亡宣告。 “你们的宗主,尹青河,他死了!” 说到一半,罗天醒振臂高呼,像是演一幕夸张的戏剧。但荆山派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而妖潮中的妖兽大多灵智未开,能听懂的妖兽寥寥无几,但笑得更外猖狂。 因为笑声稀稀拉拉,不符合罗天醒的预期。他悻悻地把胳膊放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总之就是这样,如今你们已是群龙无首,即便继续苟且偷生,也无法在修真界继续立足。荆山派瓦解是早晚的事情。”罗天醒声音轻快,“而今我的外甥女儿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决定对你们格外仁慈一点。” “如果你们可以放下武器投降,将你们门派的药材功法灵器献出,我们可以饶你们不死。不仅如此,荆山派以后便是我们妖族庇护的门派,中州没有人敢对你们怎么样,即便是岐山派。” “呸!”平时好脾气的四长老啐了一口,“倘若你们没有上门,我们荆山派在中州本就无人敢惹,不需要你们在这里假惺惺!” “今日血仇,荆山派铭记在心。”四长老不回头看他身后三师兄的尸体,“只要有一名弟子活下来,便不会忘记今日之仇,日后总要百倍回报给妖皇陛下。” “好大的口气。”罗天醒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满山的人,能有几个漏网之鱼?” 话音刚落,罗天醒直接向四长老俯冲而来。四长老微微一惊,下意识便要往后退去。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后是他师兄的尸体,所以不能退。 只不过是思考的短短一瞬间,罗天醒已经到了四长老的眼前。黑蛟独有的冰冷阴暗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冻住四长老的面孔。他 分卷阅读133 仓皇间要做出应对,但重伤迟钝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做到这一点。荆山派的弟子发出尖叫,池宁风的三十六把长剑呼啸而出,妖潮中隐隐传来了轻佻的口哨声。 但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那两颗棋子的速度。白光一闪,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少女突兀出现,挡在了四长老的面前。她的衣衫被血色浸染,半点看不出原来的蓝白底色。 以至四长老第一眼都没能认出这位原来是荆山派弟子,也没认出她是谁。 黑白二色的棋子旋转而出,向罗天醒急射而去。 罗天醒起先并没有将这一击放在心上。他随手一挥,试图将这两颗棋子拍开,却惊恐地发现那两颗棋子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妖力,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明明是两颗棋子,却只留下了一个洞,一个完美无缺的圆洞。 虽然罗天醒已被成功击退,但他残余的攻势却没能被那两颗棋子完全祛除。血衣少女被残留的妖气波及,一声闷哼,几乎便要向后软软地倒下去。 但是她被一个拖着两只长耳朵的少年及时抱在了怀里,终究是站稳了。 罗天醒的瞳孔倏忽收缩。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比预想的字数要多一点(实际上是多很多),所以今天迟到了。 双节祝福已经迟到,就祝大家国庆假期玩得开心吧! 谢谢大家给我的鼓励。 感谢在20200929 23:58:16~20201002 01:1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霏著 20瓶;零度伴生、Sasha 10瓶;飞飞鱼 6瓶;春日朝夕 5瓶;冬天来了、喵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蛇山之狼 罗天醒活了这么些年, 也只见过三次蛇山狼,而那两只都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和普通狼群不同,蛇山之狼并非是一种群居繁衍的种群,而是一种灾难的化身。在妖族古老的传说中, 一旦蛇山之狼出世, 妖族必然会迎来战争, 机遇在其中萌芽,但更有可能会迎来灾难。 也正是因为如此, 一旦有妖族发现蛇山狼的存在, 必然要想方设法将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是从外貌上来看,蛇山狼和白狐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耳朵更长而宽。所以如果不是能够精准分辨同类气息的妖族,其实也很难分辨得出来。 林宴和在捡到这么一只重伤垂死“狐狸”的时候,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而清微不到二百年的人生中, 也并没有见识过蛇山狼的存在, 何况这只蛇山狼被唐淑月养的性格实在过于像狗。 因此尹青河只是怀疑过,但是没有证据。 “我当初一直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还成功化了形。”罗天醒记起当初那只在芦苇丛中瑟瑟发抖的白毛狼崽, 顿时觉得自己后槽牙痒了起来。 都说外甥像舅, 南芷对自己的猎物向来志在必得,罗天醒也一样。但他当初前去剿灭的狼崽子,明明还未能化形,硬是凭着自己种族天赋绮罗幻术从罗天醒手下成功脱逃。 “不过看你这化形,似乎也不够完整。”罗天醒的目光在少年的长耳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地扬起了眉。 长耳少年沉默地松开唐淑月的肩膀。他的修为还远不够支撑他化形,如今情势紧急虽能以人身行走, 只是还不会说人话。 如果在阵前用他平日从唐淑月那里学到的那点蹩脚能力断断续续地跟对方放话,似乎也不是非常体面的模样。 “看这模样,他如今是奉你为主的。”罗天醒看向唐淑月,“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出手伤我。” 话是这么说,但唐淑月刚刚出现的时候,罗天醒便一眼看出了她不过是个金丹中期,这也正是他没把唐淑月的攻击当回事的原因。作为鳞片早已长齐的黑蛟,罗天醒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何况区区一个金丹期的攻击。 唐淑月没能来得及回答罗天醒的问题,她身后的四长老却已经犹豫问出了声。 “你就是清微那小子的徒弟?” 尽管四位长老向来不问宗中内务,但大概知道清微收了几个弟子,其中最为特殊的自然是首徒林宴和。除此之外,他们知道的也并不多。 和四长老相比,池宁风和黎昭等其他荆山门派弟子认出唐淑月的速度都要更快一些。 “家师清微。”唐淑月勉强站稳了脚跟,“他是我的……” 她忽然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了。 先前在玉华手下被她的种子所寄生的时候,唐淑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体成了植物诞生的温床。扭曲的枝蔓困住了唐淑月的身体,肆意地吮吸着血肉滋生疯长。 但离奇的是,尽管被那些植物贯穿的痛苦无法停止,但伤口很快就会在下一刻重新抚平。寄生的藤蔓被强 分卷阅读134 行切断与唐淑月之间的联系,贯穿伤迅速收拢痊愈。唐淑月活到十六岁,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就会被另一根藤蔓贯穿,旧的痛苦尚未褪去,新的痛苦又将到来。唐淑月额上青筋暴起,手指深深地陷进了地面,指甲之间尽是鲜血与污泥。 如果说疼痛会导致人的意志变得软弱,那么唐淑月在被折磨的过程中是有那么一瞬想要放弃的。 与其在这里垂死挣扎成为玉华的玩物,那她不如直接去死。 “觉得很不可思议?”玉华站在唐淑月面前,看着唐淑月面容狰狞地在地上反复翻滚。但她看起来没有半点得手的快乐和喜悦,她的目光非常平静,带着一点悲天悯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盯上我?”唐淑月断断续续地问,额上的伤口在呼吸间重新平复光洁,但那种痛却像是一根针刺入颅骨一般,暂时无法退却。 “盯上你?”玉华重复了一遍,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我在这里的目标,可不是你,你还没有重要到需要我单独出手针对的地步。” “你就没有想过吗?你在我这里受的伤为什么会突然好转?是谁在代你承受这种痛苦?”玉华蹲下身,暂时缓解了对唐淑月的攻击。 唐淑月费力地抬起了头。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发现过,你和清微长得很像?”玉华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唐淑月的脸蛋。唐淑月面颊上未能完全回收的血液粘上了玉华的手指,带着一点淡淡的腥气。 “我和师父当然很像,”唐淑月对此嗤之以鼻,“这一点不需要你来提醒。” 这么说的时候,唐淑月想起的是荆山派同门平时对她师兄妹二人的评价。实际上,同门聊起他们师徒三人,先被拿来比较的总是林宴和与师父,说他二人平时一些行为举止和神态十分相似,不愧是朝夕相处的师徒。 但说唐淑月和清微相像的人就很少了,唐淑月也只是偶尔会听到有人开玩笑说自己和林宴和乍看起来仿佛亲兄妹。但二人细看起来明明五官都没有非常相像,只是容易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带来二人长得很像的错觉,第二眼再看就能很轻松地分辨开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回忆到这里,唐淑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又被玉华带着跑偏,当下抿了抿嘴,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不要被玉华带到沟里去。她提醒自己。 “真可怜啊,尹青河。”玉华看出唐淑月的神情绝非作伪,“自己都快要为了女儿死了,女儿还不知道她的亲爹是谁。” “女儿?”唐淑月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胸膛之中那颗心脏突然砰砰狂跳起来,“师父他有女儿?” 清微素来独来独往,谁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出现过女人。唐淑月忽然觉出有哪里不对,但也只是一种预感,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但还没等她想清楚不对在哪里,唐淑月的面颊上忽然生长出了新的枝条。它们迅速地吸收着唐淑月右脸的血肉,迎风舒展开自己柔嫩鹅黄的新叶。 虽然这根藤蔓看起来相比先前的要细弱许多,但它坚强地活了下来,没有被那种不知名力量排斥脱落就此死去。 “是到极致了吗?”玉华遗憾地收回手。她起身转头看向荆山派的方向,明明半点都看不到那里的风景,她脸上却露出一种惆怅的神色。 “到了这个时间,也确实应该死了。”玉华摇了摇头,随手一挥。唐淑月脸上的藤蔓迅速攀爬到了她的心口,最顶端的尖刺在她的左胸上探了探头,似乎在衡量在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下一秒尖刺迅速地扎进了唐淑月的胸口。热血浇灌着贪婪的枝条,让它们的颜色也迅速变成血红。 玉华的手指忽然滚烫起来,她错愕地抬起手,只见手上先前抚摸唐淑月脸蛋带上的血渍,忽然变得耀目起来。它从暗红变成血红,又迅速地从血红变成金红。 最后它们完全变成了金色,像是在融化的岩浆。 “你的母亲——”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企图控制住唐淑月。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金红的火焰燃起,一瞬间便燃尽了所有束缚着唐淑月的植物。唐淑月凶狠地扑上前,硬生生将玉华扑在了地上,一口咬住了玉华的后颈。 如果不是因为方向不对,唐淑月甚至想要咬断她的喉管。人血的味道涌进唐淑月的鼻腔,让她恶心得简直要吐,但她坚决不松口,牙齿深深地切入了玉华后颈的皮肤。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唐淑月全力控制住玉华的双手,好让她不能进行反扑。 下一刻玉华的血液逐渐凝结成冰,是唐淑月将自己御水的能力作用在别人血液的体现。从后颈到喉管,玉华逐渐变得难以呼吸。 冰冷的感觉顺着血管迅速攀援到玉华的后脑勺,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再放任唐淑月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唐淑月冻住大脑。 少女先前流出的血液全部化作了火焰,二人周身一片火海。龙舟剑自火海中一阵长啸,飞往自己主人的身边 分卷阅读135 。唐淑月腾出一只手握住自己的老朋友,便要给玉华补上重重一击。 这时候玉华动了。 唐淑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击打在她的前胸,将她横空击飞。玉华得到机会挣脱开来,下一秒迅速转身,便要将唐淑月置于死地。 但就在她转身的这一秒,玉华的灵识忽然瞥见了火海中狂奔而来的长耳少年。他似乎会使用某种幻术,得以在玉华的视野中消去了身形。不过瞬息之间,他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唐淑月身后,接下了重伤被撞飞的少女。 下一刻二人同时在火场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只留下受了点伤的玉华还站在火中。 玉华伸手抚上自己后颈的伤口,青绿色的灵力从指尖流过。 被咬出血的伤口被治愈,但水灵力一时无法被完全去除,尚还残留在玉华的血液之中,一瞬间便冻得那些植物汁液变成了翠色的霜雪。 她忽然冷笑了起来。 回忆中止,唐淑月看着面前气势凌人的黑蛟,身后是不认识自己的四长老。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 “家师清微。我是……” 她没能说下去,不仅是不合时宜,还因为她自己也没能搞清楚,玉华说的师父亲生女儿是谁。罗天醒显然不耐烦看荆山派子弟相认的场景,枪尖指向唐淑月的脸。 “这么说起来,你就是清微的那个女儿?” 在场的荆山派弟子一时间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四长老显然没有听懂罗天醒的话,他皱起眉头:“青河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你难道不是他徒弟?” 但罗天醒并不打算花时间给荆山派的人解释,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自顾自单方面确定了唐淑月的身份之后,罗天醒拖着自己的长.枪重新俯冲而下。 妖族的身体果然要比人族强上许多,胸口开了这么一个大洞还能活蹦乱跳。唐淑月抬眼看着急速靠近的罗天醒,心里如是想道。 下一刻唐淑月的衣袍迅速被风吹得鼓了起来。用空桑神木雕刻而成的棋盘从她的掌中飞出,一瞬间便飞至荆山派上空,光芒大放,即便是在琴鼓山战斗的弟子也能看到那束光。 “我在此奉献出我的记忆,我的自我,我的全部,与神器缔结契约。”唐淑月的语气显得谦卑而恭敬。 “我的名字为唐淑月,在此以自我为报酬,向器灵大人换取荆山派五年的时间。希望荆山派活着的人不必死去,死去的人得到安葬。” 曾经的唐淑月不想失去母亲,但她最终还是失去了。后来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新家,却被告知她曾经热切爱恋着的生活,正是她最痛恨的父亲所给予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始终敬爱的师父成了自己痛恨的爹,但唐淑月如今至少还能做到,保全荆山派的存在。 这已经足够了。 悬在荆山派之上的棋盘化作了光,棋子飞向荆山派的四面八方。罗天醒被那束光照花了眼睛,堪堪停在了半空之中。 等罗天醒再次睁开双眼,唐淑月众人已经消失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整座荆山派山脉,四十八峰的概念从中州的版图上被彻底抹除,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横亘中州大陆。 只留下满地的群妖尸体,被裂缝中的罡风吹拂,很快化作了白骨。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林宴和被妖族下了妖族标记,南芷借机接近清微将其杀死,清微死去林宴和被南芷掳走,众人都以为如同逍遥子杀了自己徒弟一般,林宴和被南芷鬼迷心窍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唐淑月被追杀垂死的时候被自己的灵兽救走,就此在修真界失踪。 苏染同人:被下了标记靠近清微的是唐淑月,灵兽也背叛了她选择投奔妖族,出卖了唐淑月的下落作为蛇山狼效忠妖族的投名状。而林宴和在遭受重大打击之后很快走了出来,和苏染联手重建了荆山派。 秦星雨同人:这个世界没有唐淑月也没有妖族,简而言之就是个没有反派的纯恋爱世界。 因为原著同人差得太多,所以唐淑月知道的细节也很少。同人本的作用在于让她了解那些天降同人女主的身份和经历,而不是世界线的提前剧透。 十月末有一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考试,可能不能像暑假一样及时回复大家的评论。 但会努力坚持更新。 感谢舸舰弥津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 ☆、穷途末路 夏五月, 妖族大肆举兵进攻中州,衡山派伤亡惨重,荆山派不知所踪。中州四派中唯一安然无恙的,只有岐山一门。 洞庭山山主和妖界来将缠斗身负重伤, 妖皇南芷得意忘形, 企图借机铲平洞庭山整座山头。没料到意外解开洞庭山支脉柴桑谷幻境, 放出其中被困多年的神兽螣蛇和他的手下。而螣蛇虽然在此被困日久,但对柴桑谷到底有些感情, 并不容许外界小妖的侵犯。 洞庭山得以勉强保全, 暂时还保留着自己大 分卷阅读136 部分实力。 妖皇殿地处妖界西南,建在高阳山上。和名字不同,高阳山并非什么靠近太阳充满日光的地方,而是与一片无尽冰海毗邻。即便是修为非常高深的妖怪, 也不敢随意靠近那片冰海。对于妖族来说, 那些海水是会要了他们命的剧毒。 也正是因为如此, 妖界的禁地就在于此。传闻中上古妖皇喜欢将犯了重罪的妖族投入海中,看着他们尖叫着痛哭流涕,悔恨着灰飞烟灭, 被海水腐蚀到半点残渣都不剩下。 然而当今妖皇南芷并不喜欢这种惩罚手段, 她更喜欢自己动手, 再由下人将妖皇殿打扫干净。无尽冰海因此长长久久地安静下来。从高阳山上看过去,冰海的上空永远被一片阴云笼罩。海水显现出一种晶莹的深蓝色,潮水不知疲倦地拍打在沙滩的礁石之上,翻出白色的泡沫。 半点看不出其中的危险。 绛书难得在提心吊胆的时候,南芷正满脸愤恨地从殿外进来。她披着朱红战袍从大殿外风一般地卷入殿中,外面慌慌张张跪了一地的侍卫和宫女。 在妖界的南芷自然是要比在外界的她更为横行无忌的,她一脚过去, 踹翻两个侍卫,然后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 “陛下。”绛书赶上前,正要给南芷脱下外袍。但南芷已经径直走过她,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龙椅上,开始大发雷霆。 “神兽?好一个神兽!”南芷说着说着就冷笑起来,“说白了也不过是天界下贬的神官罢了,不知道在装模作样什么东西!” “被关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千万年,实力不知还有几成,还敢在我面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绛书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洞庭山一战的传闻,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如果那神兽当真被折腾得实力全无,南芷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但她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拿下洞庭山,事实如何已经很明显了。 和人间界的神兽不同,螣蛇是正经天界出身的神官,因为触怒天帝被贬凡间。即便因被困多年力量得到削减,但他的力量自然远非人间神兽妖兽所能比拟。 但是当着南芷的面,绛书还不至于蠢到把这话说出来,何况她如今还有更加棘手的事件要上报给南芷,不得不斟酌一下用词,确保妖皇大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生气的概率尽可能小些。 “你在想什么?”绛书不对洞庭山的事情发表观点,南芷反而主动问了起来。 “陛下离开妖界日久,有些事务尚待陛下回来解决。”绛书不露痕迹地把先前那个话题轻轻回避过去,“绛书等了陛下许久。” “何事?”南芷怒气未消。 “头一件,是陛下舅舅罗将军前几日到妖皇殿来拜访,但陛下出兵去洞庭山了,罗大人说过几日再来请罪。”绛书细细地说来,“他说没能完成陛下嘱托的任务,愧对陛下的信任。明明陛下已经出手解决了那个最麻烦的清微,结果还是被荆山派整个山门都跑了。” “说是来请罪,我也不能当真把他怎么样。”南芷冷笑,“他也就看准了这一点,若是换了个人出了这么大闪失,早就被我杀了挂在殿门口示众三日,看谁还敢这般懈怠。” “但谁会想到荆山派弟子会去求借休与山神器呢?”绛书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既不明面上为罗天醒说话,也暗暗安抚南芷,这并不是她思虑不周的错。 “只不过属下不明白,休与山的神器,当真威力如此之大?”绛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的神色。 南芷一向好为人师,最喜欢看到别人不懂,向自己露出求教的表情:“自然。休与山传闻中是青帝白帝当年弈棋之所。但赢的总是青帝,白帝输棋居多。一次二人对弈到一半,青帝走开一会儿,白帝趁机换了盘上棋局,暂时缓解了自己的劣势。” “然后呢?” “天神六识通明过目不忘,怎么会发现不了。青帝回来,一看棋盘便发觉了白帝动的手脚,于是并不落子,只是对着白帝微笑。白帝情知自己作弊已被老友发觉,恼羞成怒后将青帝关进了棋盘的棋局之中,在青帝破境而出前便拂袖而去。” “所以帝台棋能转移走整个荆山派,我并不是很惊讶,毕竟那在传闻中可是困过远古上神的神器。”南芷说着说着又开始愤懑难解,“我只是没想到,清微居然提前派他的女儿去了休与山,难怪刚开始荆山派那根树杈子一直追踪不到她,原来是被休与山的结界强行截断了标记的联系。” “那位真人名叫玉华。”绛书不得不打断南芷的话,“实际上,绛书要对陛下禀报的第二件事,正与玉华真人有关。” “哦?”南芷终于不气了,挑起了一边眉毛。 “她又有什么事?” 玉华踏进妖皇殿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忐忑。毕竟南芷和她之间的修为差距,并不比她和唐淑月之间的修为差距更少。 但她想到自己做了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奇迹般地不怕了。 在失去自己一辈子的人生和爱人之后,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六日前她勉强治 分卷阅读137 好了自己的伤,在修真界听闻荆山派林宴和被妖皇南芷迷了心窍带入妖界,一时间心急如焚,竟是仗着自己身上的一半妖血孤身进了妖界。妖皇殿的侍女绛书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妖族,但等玉华一旦追问起林宴和的下落,绛书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剑修是陛下带回来的俘虏,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林宴和的踪迹。 “你来了?”南芷懒洋洋地蜷缩在自己的榻上,伸出一只手去,让绛书帮她涂指甲。前几日和螣蛇的缠斗导致南芷受了不轻的伤,指甲也受了些损伤,大红蔻丹断层分明。 “见过陛下。”玉华行了礼。礼节并不十分隆重,但南芷也并不在乎。 “说吧,你来我妖界,所为何事?”南芷对着灯光看了看自己左手新涂上的艳红,轻轻地吹了口气。 “陛下是否还记得我们当日的约定?”玉华神情淡然。 “约定……”南芷似是有些困惑,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啊,你是说当初我们在桃花湖旁定下的交易?”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得到你要的人,我得到荆山派?” “陛下果然聪明过人。”玉华不动声色地夸奖了一句,“如今林宴和已经落入陛下手中,不知陛下可否履行自己的诺言,将人交给我?” 南芷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玉华,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 “玉华真人似乎贵人多忘事,只记得自己要什么,忘了我要什么?” 玉华脸上依旧镇定,毕竟面具能遮挡住人脸上大多数微表情,但她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如今林宴和确实已被我擒来妖界,但荆山派却没能成功攻下。”南芷慢吞吞地把话说完,“真人可否觉得,用来交换的筹码不够充足了些?” “但没有我的情报,你们并不能知道我师兄的弱点,也不能如此重创荆山派结界。”玉华迅速回答,“如果我不告诉你们唐淑月是我师兄的女儿,而且她身上有我师兄下的血契,你们即便三人围攻清微也未必能将他拿下。” “但我们终究还是将他杀死了。而你,一个大乘期,竟然连一个金丹期都无可奈何,愣是将唐淑月放跑。以致她跑到景山上动用神器,藏匿起了整个荆山派,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南芷语气还温和,但说的话却逐渐凌厉起来,“我们牺牲了这么多同族,可不只是为了杀死清微和荆山派那些不入流的子弟而已。” “即便是这样,你还要坚持说自己已经做到约定中应该做到的事情吗?” 玉华沉默了下去,最后她重新开口,但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恳求的意味。 “林宴和对陛下来说无足轻重,但对我来说已是我能在这个世界上抓到的全部。陛下何必刁难我?” “若是将他交给我,一旦荆山派重新出现在中州大陆,玉华必然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你的效忠?”南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个连自己宗门都能出卖的修士,还来和我这等无亲无故之人说什么效忠?”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将林宴和交给你,等他知道你就是害死他师父的元凶,你以为他就能接受这个事实,和你永远在一起么?” “我不会……” 玉华的话刚说到一半,话头又被南芷打断:“何况,你怎么知道林宴和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很不巧,林宴和本就是我的目标之一。”南芷舔着自己的牙齿,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虽然多一个床伴少一个床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我还是很讨厌别人对我的猎物虎视眈眈。” 戴着面具的半妖,脸色陡然刷白。 妖皇殿下的宫人小心谨慎地待在殿外伺候,忽然听到殿中一声绝望的尖叫,显而易见是个女人。随即地上传来无数“呲溜呲溜”的滑腻声音,像是无数藤蔓在舒张伸展,又像是几千条蛇在殿中爬行。 但很快一切都止于短促的一声“噗”,血水顺着台阶流了下来,混合着许多青绿的汁液。 “看起来不太漂亮。”南芷有些不太满意,“原来即便是天下第一美人,死去的时候也不能保持着她应有的美丽。” “陛下才是我们的天下第一美人,”绛书熟练地撸着老虎胡子,“实在不必将这种混血杂种看在眼里。” 玉华被吊在属于她自己的藤蔓中,心口出现了一个完整而圆润的洞。南芷的那一击几乎在一瞬间挤出了玉华全身的血,即便玉华体内有一半树妖的血,被全部泵出之后,也无法再起到应有的自愈作用。 她面上的半张面具中间出现了一条极细的缝,下一秒面具整齐离开,掉在了地上。露出的是一张绝望到了扭曲的脸。 “啊,光看脸的话,确实也能称得上是美人。”南芷不太有诚心地夸了一句。 垂死的玉华在自己的牢笼中挣扎着抬起头来,忽然狰狞地笑了起来。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权柄!无法打倒想要打败的人!”玉华每说一句话 分卷阅读138 就要呕出一口内脏,在血被完全挤压的过程中,玉华的脏腑被压力挤压成了碎片。 但她硬是忍住了这种非人的痛苦,继续说出自己的诅咒。 “我诅咒你距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被死敌碾压成泥!” 玉华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那些捆住她四肢的藤蔓忽然自行动了起来,十分坚决地拉开。 残留着一线生机的尸体被扯成了几块,软软地垂落下来,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 “在人间,这种酷刑一般被称为车裂。”绛书忽然道。 “应该是我第一个动手解决的女人,”南芷嫌恶地别过了脸,“快叫人过来把这里洗一下。” “是第二个,陛下你忘了之前带回来的逍遥子么?”绛书纠正,“如果说是用这种方法处决的女人,那玉华真人确实可以算是第一个。” “管他一个还是两个,先把这里清理了再说。”南芷大手一挥。 “事实上,属下还有第三件第四件事要禀告。”绛书面不改色。 “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南芷面露不快。 “被陛下带回来关押的林宴和,前几日从地牢中逃走了。” 南芷面容微微一僵。 “事实上,我们本该当时就没收他的武器,但我们没有料到林宴和这么年轻就已经做到了以身化剑这一步。他将自身作为剑鞘,把剑化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所以还能有反抗的余地。” “巡防队的卫兵都是死人吗?一个重伤的人都能逃出来!” 南芷平复了一下呼吸,否则她担心自己忍不住现在就提着枪去地牢,给当今的卫兵换一批血。 “告诉我,巡防队后来有没有把他抓回来?” “属下对此也很困惑,但他确实用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段逃走了。”绛书的语气四平八稳,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巡防队的将领檀余击碎了林宴和的本命剑,将他逼到崖上想让他就范。” “那林宴和就范了吗?”南芷烦躁地问。 “他转身跳进了冰海里,毫不犹豫的。”绛书顿了顿,“陛下也知道,冰海的海水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剧毒,没有一个人敢下水寻找林宴和的行踪,这也不能怪巡防队——” “砰”的一声,绛书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妖皇殿的窗上。 殿下听墙角的小妖齐齐打了个激灵。 “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林宴和究竟死没死?”南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她怒气到了极致的体现。 “现在吩咐下去,一个个到修真界去发喜帖,就说妖皇大人与荆山派林宴和一见钟情,现在林宴和已经到了妖界,做了我的皇夫。”南芷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起来。 “务必要将清微的死大肆宣扬出去,就说这是皇夫的嫁妆。” “我倒要看看那个带着整个荆山派逃跑的小妮子,听到这个消息还能不能绷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写完林宴和,上半部分就可以结束了。 感谢在20201003 08:59:11~20201004 21:4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五五 20瓶;拾十 10瓶;zxwcka 5瓶;冬天来了、422385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终之章 九微剑因为护主断裂成三截的同时, 骄山崇明殿中存放的林宴和灵牌化作了齑粉。 断裂的剑身落在地上,群妖只听到“当啷”一声,绯衣少年重新出现在断崖之上。林宴和半跪在嶙峋的乱石上,并不顾巡防队已经完全阻断了他的退路, 而是小心地将自己的断剑捡了起来。 他抚摸着冰冷的剑身, 九微再也不能给予他以回应。方才在林宴和以身所化之剑撞上檀余的攻势之时, 原本应该受伤甚至死亡的应该是林宴和本人,而非作为载体的九微。 但最终折断的也是它, 陪伴了林宴和许多年的九微剑。 将林宴和逼至断崖之上的时候, 檀余忽然想,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陛下从人间带回来一个完全不爱她的人。 南芷性格高傲,喜欢将爱慕自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绩催生了南芷的自信和理所当然,她不能忍受其他男人不但不对自己一见倾心, 还对那些明显不如自己的女人情根深种。 而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 束着高高的马尾。长眉若柳, 眉清目秀。他穿着的一身绯衣,和血色融为一体,半点看不出来受了多重的伤。 确实是陛下会看上的类型。檀余想。 他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少年抱有怎样复杂的感情, 或许怀着嫉妒, 或许带有怜悯。毕竟妖界人人皆知, 被陛下看上的修士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南芷至少还有 分卷阅读139 着最后一点底线——她从来不会对自己同族的床伴下死手,也不喜欢吃窝边草。 这也就意味着,身为巡防队将领的檀余,除非舍去一身功名和未来的仕途,否则这辈子不可能有接近南芷的机会。 “只能做到这一步的话,当初为什么要想逃跑呢?”檀余出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些微讥嘲。 林宴和忽然站了起来, 即便他已经身受重伤,依旧站得笔直。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断剑,然后缓慢地握住了剑柄。 另外两截碎片捏在左手掌心,钝钝地割出了血。 “只是因为想要这么做,然后我就做到了。”少年半点没有被激怒的模样,甚至还能笑一笑,“这么说起来的话,妖族守卫最森严的结界和巡防,居然被我一个金丹期突破逃跑了,将军的本职工作做的似乎也不怎么样。” 巡防队的卫兵面露愠色,有几个控制不住脾气的已经要上去把他拿下,毕竟这种事回头被南芷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但檀余一挥手,又将他们拦了下来。 背水一战的狮子或许已经在垂死的边缘,但也正是因为穷途末路,更有可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檀余在方才的战斗里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只要林宴和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就不可能放松警惕。 “陛下很喜欢你,”这么说的时候檀余觉得心有些痛,但是这么久他也习惯了,“她吩咐了我们要照顾你,一直到她回来。” “照顾我所以把我扔到地牢里?”林宴和轻笑一声,“你们妖皇对自己的猎物什么德行,你以为我们修真界的人都不知道吗?” “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一旁的妖族卫兵拔出了剑。 “陛下暂时不会把她对别人用的招数用在你身上,我向你保证。”檀余说。 直到你爱上她之前,南芷都不会这么做。她喜欢折磨爱着自己的人,那种充满着爱意的绝望令她着迷。 这些话,檀余当然不会说出来。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这对我并没有用。”林宴和打断了檀余的话,“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允许自己和妖族沆瀣一气,堕落到与你们为伍。” 不管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师父。 “那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檀余往前踏了一步,随着这一步的踏出,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改变。大乘期的威压呼啸而出,一时间压迫得旁边的卫兵都无法呼吸起来。 但那些气势撞上林宴和,却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迅速分开,如逆水行舟般割开了檀余的灵压。金红的火焰顺着剑柄流淌,呼吸之间便凝成刀剑的模样。林宴和剑尖轻点地面,看不见的领域如水波般扩散开去,无数细小的火苗凭空浮现在了空中。 沧海一剑,明镜止水。 檀余眼神微微沉了些,下一秒他正要出手,林宴和却抢先一步动了。火焰凝结而出的剑刃是虚的,但形成的攻击却是真实存在的,金色的火焰编织成网,一瞬间便向排列成队的妖族卫兵扑去。 “自不量力!”檀余的妖力冲了上去,和火网撞在一起。火焰被冲散,火星满天飞舞,迷住了群妖的眼睛。 兽族面对火焰,大多有一种天然的畏惧。第一个想到钻木取火的人族举起火把,会发现那些猛兽居然会表现出畏怯的情绪。即便是修为再强大的妖族,面对满天飞散的火星,也会担心自己的眼球被灼伤,下意识会闭上眼去逃避。 也就是这短暂的“下意识逃避”之中,林宴和仰起头,毫无依靠地向断崖之下倒了下去。 火焰熄灭,握在手中的只有冰冷的九微剑柄。冰海的滔天波浪拍打在乱石之上,发出震天的怒吼。已经无路可退的少年在半空中坠落,发现不对的妖族奋力挥开眼前金红的火星冲了上去,却再也来不及。 乌云密布,倒映在林宴和的瞳孔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唐淑月,不知道她有没有完成师父当时交付的任务,现在又身在何处。 “她在做什么?” 不在荆山派的话,应该会很安全吧。 轰然巨响,林宴和坠入冰海之中,激起千层巨浪。从这个高度上坠落,海面坚硬得犹如花岗石,重重拍击在林宴和的后背上。他喷出一口鲜血,接下来冰冷的海水迅速涌过来淹没了他的口鼻。海水呛入他的肺中,没能来得及捻避水诀的林宴和几乎不能呼吸。 真冷啊。他想。冰海深处是无人能看清的黑色,只有头顶上远远看到的一点海水表面还散发着淡蓝的光。 如果淑月在自己身边的话,大概会逃跑得更顺利一些吧。林宴和昏昏沉沉地想。 一股乱流席卷而来,将林宴和卷入更深的漩涡之中。冰海之中因为气温的差异,乱流十分之多。而如今意识油尽灯枯的林宴和已经不能反抗它们的力量,被动落入更深的海底。 但淑月若是和自己一同落入海底,那必然也是万分危急。林宴和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还是不要她在这里了。 “噗”的一声轻响,林宴和落在一片细沙之上。从沙滩上 分卷阅读140 退回的水流隐在海底深处,推着失去意识的少年继续往海的中心漂去。林宴和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完全落入了冰海的掌握之中。 安静到令人恐惧,孤独到让人想要放弃。 不知道漂了多久,林宴和身上忽然多了一种暖意。那是金丹在意识到宿主将要死去的最后挣扎,将所有的力量都注入了宿主的身体之内。林宴和挣扎着捻了一个避水诀,将周遭的海水全部排除在外。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明明海边的水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但深海处的海底却一下子明亮起来。因为冰海对于妖族来说是剧毒,一并断绝了这里的生机。淡蓝色的光照在了林宴和的身上,他看见自己的前方,居然是整整一座透明的冰山。 而在冰山之中,一位穿着玄色衣衫的少女合着眼睛,在安详地沉睡。 林宴和挣扎着站了起来,水流轻轻推着他的后背,似乎在催促他往前。他皱着眉打量着冰山中的少女,只见对方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被冰山永远地禁锢成了那个角度,无法移动分毫。 少女皮肤素白,睫毛极长,但身上的那衣服制式却是林宴和从来没见过的,像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宫装。 他试着伸手拂去冰山上的冰霜,一下子便冻得手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林宴和心念一转,指尖生了一层火焰,便将指尖的冰层化去。倒映的火光在冰面上跳舞,不断被扭曲拉长,似是被冰层赋予了生命。 下一秒,在海底沉睡万年的冰山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林宴和下意识后退一步。 随之整座冰山忽然开始晃动,整个海底地动山摇。海底的石层开裂,喷出了火红的岩浆,远远地看上去仿佛一根通天贯地的火柱。 “咔嚓”一声,整座冰山从中间裂开。岩浆的喷出加速了它的融化速度,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冰山便碎裂成许多晶莹的小块,被海水的浮力推着向海面上升而去。 被冰封的少女结束了万年的长眠,她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些茫然。 “你是谁?”她声音嘶哑。 “林宴和,是个剑修。”林宴和微微眯起眼睛,“你又是谁?” “我,我不知道。”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你知道我是谁吗?” 离冰海海底数百里之外的高阳山,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一时惊得许多宫人慌张地惊叫。但一切很快又重归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是地动,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是怎么回事?”檀余皱起眉,命令手下不要这般大惊小怪。 “队长,我们弄丢了那个修士,等陛下回来要怎么交代?”一个卫兵趁机和檀余套起近乎,只想求个心安。 檀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弄丢也是我弄丢的,到时候也是我去请罪,你不必这么早便在这里费心劳神。” 他没有说的是,鉴于檀余背后的家庭背景,南芷当然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顶多罚几个月俸禄完事。但巡防队许多出身平平的卫兵,必然还是要掉脑袋的。 卫兵赔着笑退了下去,檀余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一片碧蓝的海面。只见海上的浪潮一浪接着一浪,重重地拍打在乱石之上,泛出了白色的泡沫。 在高阳山中被迫沉睡万年的红发青年,忽然在石棺中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4 21:49:05~20201006 00:5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今天不打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inl 10瓶;南辞 2瓶;zz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