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深宅》 分卷阅读1 《锁深宅》作者:无闲和有闲 文案: 司徒陌坐在上首,默默品着杯中清茶。 眼角余光里却都是坐得最远的那人。 他想,即便坐在一个屋子里,离得这样近,可她的心,却和自己隔得那样远。 他又想,罢了罢了,近也罢,远也罢,终其一生,人是自个的就行了。 不架空。 男主放在古代算是正常人设,放在现代,嗯,渣男。 一句话简介:这样的遇见,那样的缘分。 立意:展现旧时代的人物风貌,歌颂新时代的美好愿景。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婉柔(暖暖),司徒陌 ┃ 配角:如意,秋红,燕娘 ┃ 其它: ================== ☆、第 1 章 关于原本出生的那个时代,我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淡,只记得父母的疼爱和用心呵护,唤我的小名“暖暖”,那年我二十四岁,刚刚大学毕业,一头乌黑的长发,明眸皓齿,是学校公认的校花,我以金融系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国内最好的高等学府,我穿着黑色镶红边的学士服,把方形的学士帽高高的扔上天空,欢呼着拥抱每一个朝我张开双手的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我灿烂的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冲着镜头比yes,彼时的我,已经收到大洋彼岸的录取通知书,享受全额奖学金的纽约大学的硕士学位,二十四岁的我,生活如美丽的乐谱,在面前铺呈开来。 二十四岁的那年夏天,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拖着粉红色的HelloKitty行李箱,登上了飞往纽约的班机,我依稀还能记得飞机上空姐美丽的微笑,好吃的早餐,以及身边搭讪的绅士,他30岁出头,眉目清秀,当他微笑着对我说“嗨,我能认识你吗?”的时候,飞机突然冲进了一个黑色时空,我整个人被扭曲,彼时最后的念头只是遗憾,为自己还没有怒放的生命,和双亲即将承受的痛苦。 ☆、第 2 章 我在一个异世的身体里醒来,这个身体的名字叫做苏婉柔,是一名叫做司徒陌的男人的妾,彼时的我,绝望到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在房间里找了一条被单,用剪刀裁开,将自己挂上了房梁,可惜还是没有死成,我被丫鬟救下,这位丫鬟说自己唤作“袭春”,我想取名的人挺有意思,估计对红楼梦有什么特殊的情愫。 我被救下之后,司徒陌来看了我一眼,我冷眼打量了他,长得还不错,眉峰挺拔,黑眸点漆,鼻型挺拔,薄唇微抿,穿了一身青色长衣,袖口和领口颜色较深,腰上配了一块碧绿剔透的玉佩,我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可他并不领情,我忽然想起来,这不知是什么朝代,点头颔首是现代礼仪,放在古代并不适用。 司徒陌没有坐下,只是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开,那名唤作“袭春”的丫头跟在后头追了出去,等再回来时,一张俏脸白里透红,十分的精彩。 我在床上躺了几天,脖子上的青紫色淤痕淡去许多,一时半会也就不想再寻死了,便换了一身浅紫色衣裳,头发用簪子松松挽起,去自己的院子外头走走。 这个困住我的地方,原来是个前后七进的院子,家境应该不俗,不是当官就是从商,我正胡思乱想着,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水榭楼台,上面坐了几名女子,一时环肥燕瘦,瞬间看花了双眼。 我走过去与她们坐在一处,一个人呆得太久,实在冷清,想念这样热热闹闹的场景,仿佛回到大学的寝室,几个女孩子秉烛夜谈,的讨论心怡的男生。 穿浅黄色衣裙的女子主动跟我打招呼,圆圆的小脸好似苹果,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十分讨喜,“婉柔,好久没见你,身体可大好了?” 我笑笑,尽量掩饰自己的格格不入,“好些了。” 说完便侧头去看池水中几尾红鲤,在一汪碧绿潭水中四处游动,煞是好看,我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人的韧性真是叹为观止,上一世还只为阿拉斯加的极光欢呼,这一世,几条鲤鱼,便觉得聊以安慰。 我正在这边自怨自艾,另外一边一名珠钗环佩的艳色女子开口对着黄衣苹果脸女子说道,“哎呦我说秋红,你可真是左右逢源,见谁都要说上几句。” 那名叫做秋红的女子瞬间红了脸颊,扭捏着说不出话来,艳色女子又道,“这几天晚上都是你伺候三爷,可也太霸道了些吧。” 秋红只管自己涨红了一张脸,并不答话,我觉得这二女夺夫的场面实在难堪,便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可能是白天四处走动的关系,也可能是现在这具身子弱的缘故,我晚间用过晚膳便困乏了起来,索性脱了鞋袜,上床寐了一会儿,再醒过来的时候,四下已经万籁俱寂,只有蟋蟀断断续续的几声鸣叫。 我想,这个身体,估计在妾室里都算 分卷阅读2 地位低的,要不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呢。 这样想着,困意全无,索性起身,将衣裙用长布条绑在小腿肚上,换上轻便的鞋子,便出门去夜跑。 脚上的布鞋并不跟脚,跑步十分不便,我一边跑一边寻思着给自己做个跑鞋,虽然拿了一张烂牌,不知何去何从,但眼下先把身体顾好,才是最最稳妥。 正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顺着院外的小路来回慢跑,脚下一错,不知怎地,竟跑进了一个陌生的院子,我想转头离开,却被厢房里传来的声音吸引出了好奇心,我悄悄挪步过去,凑上耳朵细听,是白日里艳色女子的声音,“啊,啊……官人,你轻点,奴家受不住了。” 呻/吟声伴着男人的粗喘,传入我的耳膜,我瞬时面红耳赤,又听男人的声音嘶哑着响起,“白日里是谁故意在我眼前露了那肚兜出来的?这会儿便受不住了?嗯?” ☆、第 3 章 许是在燕娘房外受了惊吓,回房之后我一直无法入睡,辗转反侧直至天微亮。 索性翻身起床,换了身利索些的打扮,随便找了根木头把头发挽起,不管怎样,那名唤作司徒陌的男人现在是我丈夫,虽然他可能并不承认。 我想,如果是这具身子的真正主人,亲耳听到自己的良人与其她女子行房,该做如何反应。古代女子真是可悲,若是换做现代,分手,离婚,绝无二话,而如今,只能默默隐忍,还要笑着唤一声“官人”。 我找了一棵树干笔直的刺槐树,将腿架上去,这具身子的腿筋应该是从未拉过,十分的僵硬,我将之前自学的瑜伽方式融合进去,慢慢地将腿拉直。 我拉了一会儿筋骨,又来回的跑了好几圈,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正喘息不定,忽然听到有人声靠近,一男一女,男声低沉,女声娇媚。 我躲避不及,连忙快速整理了一遍衣冠,须臾之间,人已走近,正是司徒陌和燕娘。 我睨了睨他们,心中暗道奇怪,不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嘛,怎地大清早的出现在此处,手下却并不怠慢,捻了个兰花指,福了福,出声唤人,“三爷,燕娘。” 谁知司徒陌那厮十分的冷淡,一分眼神都不曾斜过来,只鼻子哼了哼,我心中十分不屑,暗骂了几句。 我正要侧身让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谁知那燕娘却不罢休,左右摆胯,却摆的极丑,我强忍笑意,只听她一边扭着身子一边说道“官人,奴家昨晚实在累得狠了,奴家走不动了。” 司徒陌嘴角含笑,眼神轻佻,“那你想怎样?” “奴家要婉柔妹妹搀着,奴家身子实在酸软。” 我觉得真是开了眼界,也不等司徒陌张口,十分识相地伸手去扶这位弱柳一般的燕娘。 我们这俩女一男,出了府,左转右转,便拐上了大街,原来这二人是出来吃早餐来了,我暗暗发笑,真是挺有情调。 到了粥铺门口,燕娘却并不让我同入,我想也是,他俩浓情蜜意,蜜里调油的,定是容不得我这个电灯泡的存在。 我也乐得清闲,四下看了看,找了位卖茶水的老伯聊起了天,这才知道,眼下是正统十一年,此处正是天子脚下,北京城。 我终于放下了一直忐忑的担忧,所谓宁为盛世狗,不做乱世人,若是明朝末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那真是情愿一死了之了。 许是放下担忧的缘故,我四下打量起这陌生的街道来,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来到了某个影视基地,石板铺就的街道,木结构的双层小楼,纸糊的窗户,路上来往着穿着布衣的小商小贩,叫卖着一筐梨子或一笼刚出炉的包子。 我抬眼去望一碧无垠的蔚蓝天空,没有雾霭的空气透明着尘土,我想,我就是这尘世间的一抹孤魂,或许是我死的时候,怨念太深,才卷入这诡异时空。 待我回神,老伯一脸慈祥,正朝着我微笑,老伯应是卖茶水多年,十分的能说会道,问起我的家事,我只说是司徒家的小妾,别得再不多言。 老伯不再追问,他将手中的蒲扇仔细的摸了又摸,似下定决心般,从怀中摸了一枚碧绿的玉出来,递给我,“姑娘,收着吧,机缘到了,这块玉是那改变命数的钥儿,好好收着吧。” 我伸手接过那玉,细细端量,玉真是块好玉,绿莹莹的泛着毫无瑕疵的荧光,似要将我吸进去似的,我看了一会儿,便有些头晕起来,当下不敢再看,只掏出贴身的秀囊,放了进去。 我抬眼想跟老伯道谢,谁知老伯毫不在意,只朝我淡淡的笑起来,浑浊的双眼却仿佛有看破红尘的力量,“姑娘,自个保重,我们后会无期。” 我有些发愣,正不知从何开口相问,身后那惹人厌烦的声音响了起来,“三爷,奴家还想去那边的铺子看看店家新进的绸缎料子,奴家好久都没做新衣裳了,三爷,陪奴家去看看可好?” 我回头,正对上司徒陌那一双凤眼,男人眼眸中毫无情绪,只牵着燕娘的双手,转身离去。 分卷阅读3 ☆、第 4 章 日子就这么忽忽过去了月余,我在司徒府里发现了一处好去处,司徒陌虽然看着挺斯文败类,府邸里却藏着一处颇具规模的藏书楼,藏书楼分上下三层,我略略计算了下,大概有上万余册,很多后世已经失传,或者不是原版的书籍,此处都有收藏,实在是人生之大幸,我初次进入此楼,便如鱼入大海,叹为观止。 我废寝忘食的在楼里不吃不喝整整三日,最后还是因为实在饿得受不了,这才披头散发地出来觅食,可等填饱了肚肠,我又躲入楼中,继续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 楼里的书册虽多,但却没有非常系统的整理和码放,都是随性堆放,史记里夹着金瓶梅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 我起了念头,也不知自己在这异世命长命短,反正我酷爱读书,索性就将这藏书楼的书读到白头,也不枉白来一趟。此念头一旦扎根,便发了性,开始着手整理书册,先按照历史传记,文人诗词,小说散文这样的大顺序分类,然后再在大类里按照首字母排列,这样也方便我日后阅读。 一日午后,我正在藏书楼的二楼整理书册,一楼的楼门忽然被推了开来,我趴在楼梯口往下瞧了一眼,却是司徒陌这厮,穿一身墨绿色衣裳,一张脸面无表情,就像我以前每次见着他时的样子。 司徒陌不知要找什么,在书架前来回翻看,找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却还是没有寻见,我有些按捺不住,想要下楼去帮他,毕竟,我这儿有查书索引,按照索引来找,可省去不少的功夫。 谁知我念头刚动,楼门又被推开,一件鹅黄色的衣裳慌慌张张的扑了进来,人刚进门,就反手带上了楼门,日头西斜,楼里顿时暗了几分。 秋红的声音响起,“三爷,三爷……” 司徒陌一脸的淡漠,“你来做什么?” “奴家,奴家……奴家错了还不成嘛?三爷,爷,您就原谅奴家吧。” 我听着秋红的声音十分地楚楚可怜,含羞带怯,心下不禁恻隐,可司徒陌的声音依然冷清,“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秋红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含了哭声,我想象着她的圆圆脸蛋,不知她犯了什么错,谁知她这会儿说话却十分顺溜,再不磕磕碰碰,“奴家不该忤逆三爷的意思。” 男人的声音又响起,“秋红,你就是个妾,得我的宠/幸,本就是你的福气,你自己要分得清楚,弄得明白。” “是,是,三爷说得极是,秋红知错,秋红下回再也不敢了。” “既然如此,那你这就过来,让爷看看你的认错态度,值不值得爷原谅。” ☆、第 5 章 楼下的响声充斥着耳膜,我从起先的羞愤,慢慢地安静下来,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秋红窸窸窣窣地整理完衣服,又听司徒陌开口,“你先退下吧。” 门开了又关,良久之后,一个声音戏谑着逼上来,“滚下来吧。” 我心脏一阵狂跳,不知哪里露了马脚,但却再也躲藏不得,便硬着头皮,期期艾艾地走了下去。 司徒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边眉毛斜挑上去,带着他素来的玩世不恭,“听得可还舒坦?” 我咬了咬牙,心里暗自盘算,其实我并不怕死,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但我怕怎么死,我虽然已经知道此时是何年何月,但我还不清楚大户人家的家法宅规。 所以当下,我认命地低头,“三爷,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陌笑笑,寸步不放,“没听清楚我的问题?” 我不知他意欲何为,也不知如何回答才能合他心意,但却知道不回答是决计不行的,索性把心一横,“听清楚了,听得不舒坦。” 司徒陌低低地笑起来,似乎是被我逗笑的,“那你想要怎么舒坦呢?” “回爷,我不想要怎么舒坦。” 司徒陌笑笑,他伸出手,手掌向上,朝我招了招,“跟着我。” 我不敢忤逆,也知道没有退路,只能跟着此人,一路出了书楼,往他房中而去。 我还是第一次到司徒陌的房中,分里外两间,外面是个类似于现代客厅的所在,里面是个卧室,陈设十分简单,却都是上好的红木打造,在我眼中,实在是古色古香。 司徒陌进了房,便往床上一靠,脚抬得高高的,“你别整天一副清高模样,我知道你看不上秋红和燕娘,可她俩有伺候我的福气,你却没有,别指望我会碰你,养着也是白养,过来,给我洗脚,服侍我睡觉。” 我将司徒陌的靴子脱去,为他擦洗了身子,泡了脚,又服侍着他睡下,这才转身轻掩房门离开。 谁知屋里又传来司徒陌的声音,“我让你走了么?” 我恨的牙痒痒,却又拿这厮没法,只得重新开了房门,垂手站在他床边,“三爷还有何吩咐?” “今夜我的通房丫头病了,我不习惯一个人睡,床下有个地铺,你摊开了睡在地上。” 分卷阅读4 我几乎把牙龈咬断,可也只能将被褥铺好,在司徒陌的床边躺下。 窗外的月色从窗棂中洒进来,我想,这一弯月亮不知有没有照到我的故乡和父母,忍不住眼中酸涩,我别过头,去看床上的司徒陌,谁知这厮也没有睡着,脸朝着我,一只手支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我闭上眼睛,不去理他,很快便沉入梦乡。 不知什么原因,今夜十分好眠,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沉睡中,突然感觉有一双手,不停地重重拍我,我被拍醒,惺忪着一双眼望去,是燕娘,她将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巴,示意我收声。 只听这燕娘说道,“好妹妹,你回自己房里睡吧,我找三爷有些事。” 此时明月西垂,被乌云遮住,房中一片漆黑,燕娘估计是将我错认成了通房丫头,这才好声好气地与我商量。 我朝床上看了看,捏着嗓子,劝她,我与燕娘无冤无仇,对她竖不起敌意,“三爷都睡了,你回去吧,我们女人家,别做让人轻贱的事。” 可这燕娘听不懂人劝,或许还觉得我故意为难她,“你一个丫头,我好声好气跟你打个商量,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滚出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裳,抬脚准备走人,谁知床上响起似笑非笑的说话声,“什么是让人轻贱的事?你跟燕娘都上床来吧,让我来瞧瞧谁比谁轻贱。” ☆、第 6 章 今日真是在劫难逃。 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我正准备豁出去,大不了命不要了,也不受他这胯.下之辱。 谁知燕娘却在此时开口道,“爷,燕娘不愿与此人为伍。” 司徒陌笑笑,“好吧,听燕娘的,”转头又吩咐我,“去把秋红叫来。” 我一直到从司徒陌房里出来,用背合上大门,这才长出一口气,暗道好险。 去秋红房里喊她,她已经睡下,着实不愿,可也没法子,生而为女人,便是原罪。 我看着她蹒跚远去的身影,头顶有落英缤纷,不知不觉中,秋来了。 冬日里,司徒府上又迎来了一桩喜事,司徒陌这厮左拥右抱,还嫌不够,又新纳了一房妾,名唤“宝瓶”。 我原以为那燕娘算是个泼辣货色,谁知与这宝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宝瓶初入府上,便霸道蛮横,将司徒陌那厮视为私有物,专房独宠,夜夜笙歌。 说来也奇怪,如此卖力灌溉,肚子却不见动静,不要说宝瓶如此,饶是那秋红、燕娘也是一样,都是些不下蛋的母鸡。 明朝的天气不比现代,数九寒霜,十分寒冷,我终日躲在藏书楼里,足不出户,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此言不假,我像只鸵鸟一般,将自己埋入书海,前生后世,只想忘得干干净净,再不做他想。 谁知天不遂人愿,即便隐忍至此,却还是被人算计。 司徒陌新纳的宝瓶说是要过十八足岁的生辰,她正当宠,司徒陌竟答应了她的这般胡闹。 不仅要过生辰,还要几房妾室各出节目,给她助兴。 秋红和燕娘本是互不顺眼,谁知宝瓶如此拿乔,她俩竟然结成了同盟,我心底好笑,换做是我,却是断断不能,只要想起对方晚上跟我的丈夫同床共枕,同赴云雨,不要说结为姐妹了,就是说上句话,都嫌恶心。 宝瓶生辰那天,府里张灯结彩,倒是好生热闹,院子里搭了一个戏台子,请了几个唱戏的助兴。 我听不懂这些戏子唱得戏,只觉得曲调倒是婉转俏丽。 唱完戏,宝瓶果然让秋红上去表演为她助兴,秋红和燕娘执拗着脖子,大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 宝瓶去寻司徒陌,一副哀哀欲泣的模样,小脸皱着,倒确实惹人怜爱。 司徒陌这厮实在可恨,他心疼小妾,又不想勉强秋红和燕娘,便拿我开刀,下巴朝我点点,“你,上去演个节目,给宝瓶开心开心。” 我倒是无所谓,只要不让我双飞,演个节目难不倒我。 父母从小耐心培养,不敢说琴棋书画,只就乐器方面,算是颇有心得,可惜这里没有钢琴,也没有小提琴。 倒是有把唢呐,可惜我不会。 只能站上去清唱。 也不知该唱什么,便随意哼唱了一首小曲。 我在泪水中微笑,抬头望天,遥祝父母安好。 低头瞬间,泪水滑落。 眼泪模糊双眼,朦胧水雾里,看见一双眼睛,有恻隐和不忍,隐在其中,似远又近。 ☆、第 7 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宝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原想借着司徒陌的宠爱踩我一脚,结果直接把我送到了司徒陌眼跟前。 当天晚间,我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被司徒陌那厮堵在了房里。 分卷阅读5 撕扯、撕打、撕咬。 无济于事,我被他解了衣带,绑在床头,任他胡作非为。 可怜我从未经人事,本想留给丈夫的惊喜,被此恶人毁于一旦。 更可悲的是,这具身子,似乎早跟司徒陌熟识,老马识途,水声潋滟。 我在碰撞声和水流声中羞愧惊惧的几乎休克,这辈子,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第二日醒来,已被松了绑,浑身酸软,两腿甚至不能合拢。 袭春来伺候我更衣沐浴,眼神中带着鄙夷和艳羡。 这仇真是结的毫无来由,她若愿意,我立时便与她对换,我对司徒陌毫无兴趣,对和他的鱼水之欢更是厌恶之至。 第二日,司徒陌又来我房中过夜,我被折腾到迷糊,只想熬过这一夜,该能得几日清净。 谁知第三日,那厮又来,我心中惊怒,但终还是不敢得罪于他。 伺候他宽衣解带,又把自己的衣服褪下。 正颠龙倒凤,醉卧温柔乡之时,房门被拍响。 司徒陌僵在我身体里,声音隐含怒气,“谁?” “是我,宝瓶。三爷,我今日身子不适,有些头晕,您能不能来瞧瞧我。” 司徒陌从床上翻下,披了外衣,打开房门,放宝瓶进来。 我眼疾手快,早已用被子将自己裹好,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看这女人争风吃醋的丑态。 确实大开眼界。 一身的透明衣裳,要露不露,里面的红色肚兜,只系了一半,松松垮垮的,露出胸前的雪白。 回身去看司徒陌,一双无辜的大眼,含羞带怯,低低的唤人,“官人,奴家许久没给官人暖床了。” 这宝瓶,确实有些手段,司徒陌在我这儿的三日,就像是镜花水月,了无痕迹。 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 秋兰和燕娘结成了对子,处处与那宝瓶做对。 只我一人,超身世外,对这些是是非非,争宠夺爱的把戏,毫无兴趣。 秋天过完,便是冬日了。 因着不得宠,我并不像其他几房似的,分了雪貂绒之类的防寒皮袄,只自己手缝了几件棉袄,不足以御寒,便日日躲在房里,靠着火炉过活。 终于明白那些在书中看到的古人,为何如此赞美春暖,惧怕冬雪,原来,依附于人的妾室,连命都拽在别人手上。 这么想来,便有些理解了宝瓶之流,在这个朝代中,只有得了夫君的宠爱,才能体体面面的做人,成事。 我念书的时候,早早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要想往后日子过得舒坦,有皮袄貂毛御寒,还得在司徒陌跟前示好卖乖。 ☆、第 8 章 冬日的一天夜里,我正准备睡下,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气势汹汹的推开,我惊慌坐起,竟是司徒陌那厮。 时常睥睨不屑的一张脸,此刻被气得白里透青。 我并不想知道缘由,只作不见,之前已经想好,不再跟他犯倔,故从床榻上下来,规整好衣物,朝他福了福。 “这么晚了,三爷有事吗?” 司徒陌显然还未平复怒气,和衣往被褥上躺下,只道,“伺候我更衣。” 这厮好生无理,我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出房去,当年多少男生在学校门口堵我,我从不曾多瞧一眼。 谁知如今,沦落至此,还要伺候他沐浴更衣,真是人神共愤。 我将他的外衫解开,里面是一件月白色贴身内衣,料子柔软。 又去脱他的短靴,古人没有袜子一说,只是用白布包裹,我去外间打了一盆清水,将水温调试的温度适中,给这无赖把脚洗净抹干。 这才把他扶上床榻。 谁知这无赖还不肯放过我,把我扯倒在胸前,捏住我的下巴,毫不怜香惜玉,冷着声音,问我,“宝瓶燕娘都眼巴巴的等着我宠爱,我看你,倒是浑没放在心上。” 我笑了笑,“三爷生得一表人才,多少姑娘深闺爱慕,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司徒陌笑笑,笑里藏着深意,“寒冬难熬,女人嘛,确实不差你一个。” “那日宝瓶生辰,听你唱得那首古里古怪的歌谣,还挺顺耳,再唱首来给我听听。” 我有心作恶,这厮竟然把我当成了逗闷子的,便唱了首儿歌给他听,“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语调欢快,十分开怀。 没想到歪打正着,司徒陌一扫刚刚进屋的不快,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他扯着我梳的马尾辫,讥笑到,“这首更是古里古怪,你这个丫头,一肚子坏主意,我得多防着些,哪天被你给算计了。” 我嘟囔了句,“算计如何爬上你的床吗?”谁知没控制好音量,竟给他听了去。 被这无赖翻身压住,“嘴皮子这么厉害,让爷看看床上功夫厉不厉害?” 分卷阅读6 我不由自主的推拒,“一点都不厉害,求爷放过。” 司徒陌一边抵着腮帮撕我衣裳,一边讥笑于我,“欲迎还拒这招,你还玩得差了些。” 终是被他得了逞。 我散着一头的黑发,呆坐在床上,窗外月明星稀,敲更的锣声传来,三下整,是丑时了。 司徒陌靠在我腿上,指尖缠绕我的发,许久才开口道:“不早了,睡下吧。” 眼角有未干的泪痕,我勉力应他,“三爷不去宝瓶房里歇息吗?” 丹凤眼朝我睨过来,“不去,今日便在你这儿歇下了。” 身子被他搂入怀中,将睡将醒,窗外更深露重,不知今夕何夕。 第二日就被宝瓶闹到了院子里。 我的院子是司徒府里最小的一个,位处西北角,除了早上能见会儿日头,终日里都阴寒透骨,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落不了一个置身事外,远离是非。 被宝瓶指着鼻子骂,各种污秽之词,她真是信手拈来。 我抬手朝她作揖,“这位姐姐,您饶了我吧,我无意争宠,您管好三爷,我求之不得。” 话未说完,只觉得背脊发凉,抬眼望去,竟是那无赖,站在我的院子门口,眼神淡淡地瞧着我。 良久才言道,“宝瓶,跟我走。” ☆、第 9 章 明朝的春天来得特别迟,“九九歌”唱完好几天,还是春寒料峭。 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会有那么多歌颂春天的诗词,当春天的第一只小燕子鸣叫着飞来屋檐下筑巢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苏醒在了我的眼前。 惊蛰过完,继宝瓶之后,司徒陌又新纳了一房妾,名唤“如意”。 如意是个可人儿,洞房第二天,就巴巴的去各房请安。 我这儿自然也没拉下,春天的日头并不毒辣,明晃晃的阳光斜着射下来,如意一身鹅黄的衫子,俏生生水灵灵的,跟前头几个妖艳模样大相径庭。 我把她迎进来,还是那些场面话,客套了几句,便算是姐妹相称了。 这一日日迎来送往的,司徒陌这厮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或许男人本性都是如此,总觉着外头会有更好的,永不会知足。 如意确实可人疼,司徒陌一连三天宿在她房里。 第四日,宝瓶便沉不住气了。 趁司徒陌出府办事,直闹得府里鸡飞狗跳,每个房里都不得安生。 我不知道宝瓶进府前是个什么出生,但她确实泼辣,兜了一整桶的猪血,给如意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尖叫声从宝瓶的厢房响彻整个后院。 我被激发了好奇心,从小道绕去如意的院子瞧热闹。 如意确实得宠,她的院子紧挨着司徒陌的书房。 我躲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冷不丁被身后一声冷哼吓得浑身一激灵。 除了司徒陌那无赖还能有谁。 恶人自然要先开口,无赖也不例外,“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赶紧转移焦点,“你的新宠物被人欺负了,你赶紧去看看。” 司徒陌那厮估计是被我气得不轻,“新宠物?这词儿倒是挺新鲜,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还不简单? “你宿在如意房里三日了,以往不是天天在宝瓶那儿的?” 司徒陌笑了,但那笑里透着凉薄,“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嘛,行了,我知道了,你这是怪我总不去你那里是吧,回去吧,今晚儿去你那儿,久没人滋润,那儿难受了是吧?” 什么叫自投罗网,作茧自缚? 这就是了。 我以为司徒陌这厮会用过晚膳再来,或者干脆不来。 谁知饭吃到一半,门帘挑起,不是那无赖还是谁。 换了身衣服,水墨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碧绿色的玉钗子挽起,风神俊朗,倒是人中俊杰。 我刚给他添上碗筷,司徒陌便皱起了眉头,“你平时就这些吃食?” 我朝桌上瞅了瞅,一盆卤水豆腐,一盆豆芽菜,连点肉腥子都瞧不见。 一个不得宠的小妾,能指望别人如何善待?我从没放在心上过,眼下瞧见司徒陌一脸诧异,我不想做那哭哭啼啼的怨妇,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我减肥。” “什么?”司徒陌皱眉看我,“什么是减肥?” “顾名思义啊,就是把身上的肥肉减减掉。” 司徒陌上下瞅了瞅我身子,“就你这二两肉,再减就没了。” “这你就不懂了,减肥是女人的终身事业,等我年纪大些了,若想再维持这个身材,就要花更多的力气了。” 司徒陌站起来,拖着我的手往外走。 我甩不脱,去问他,“做什么去?” “带你去街上吃羊肘子。” 明朝的街道不比如今,有路灯照明, 分卷阅读7 只是几个酒肆悬挂着几盏灯笼。 司徒陌应该是常客,随意进了一家酒店,便有小二热情前来招呼。 “司徒大爷,您今儿个来些什么?” 司徒陌朝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去点餐,我来了这个朝代这些日子,早就馋嘴家乡的美食,当下便不客气,“我要一个香菇炒青菜,一份东坡肉,一条糖醋鱼,还要一份三鲜汤。” 话音落下,四座安静,小二与我面面向觎,良久方才咽了口唾沫,开口问到:“这位夫人,恕小人孤陋寡闻,这些菜,小人怎的从没听过?” 我忽然想到,也是,这些菜,真不知道明朝人做没做过,或者南北遥远,交流不便也是有的。 但我确实馋得慌,当下便起身,兴致大发,“厨房在哪儿呢?你引我去,我自己做。” 明朝的厨房真是够大,几个生火的灶台熄了一半。 我洗干净双手,将五花肉切成大块,在开水中煮至断生,再用香葱、冰糖、生姜盖在肉上,放入锅中大火熬煮,煮前倒入生抽和老抽调色,再倒入一些黄酒。 蒸五花肉的时候,我又给自己做了几个小炒,都是母亲在我年幼的时候经常做的,我每每回忆往昔,总忍不住想念母亲的手艺。 一会儿功夫,菜便做好了,端出去,跟司徒陌一起吃了起来。 司徒陌好酒,弄了一壶烧白干,给我也倒了一盅,我酒量不好,陪着他喝了小半壶,酒足饭饱,便结了账,出门回家。 外面已是月明星稀,司徒陌伸手过来牵着我,我与他并不多话,青石板的路上,只余两个长长的倒影,似远又似近。 待到回到府上,我便十分疲乏,做菜是件力气活,身子骨酸软的厉害。 可那司徒陌却大喇喇往床上一躺,让我伺候他洗漱,我不情不愿,委婉拒绝道:“三爷,我今儿个身子不太舒服,要不你去别个妾室房里歇息?” 司徒陌闻言坐起身来,一脸的怒意,却极力隐忍,“苏婉柔,欲迎还拒这一招,使多了,就惹人厌烦了。” 我朝他福了福,“那我真愿三爷能厌烦我,我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无意于那些争宠的把戏。” 司徒陌看了我半饷,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端倪来,我不卑不亢,只是低头任他审视。 良久,他才开口,“行,你别后悔就成。” ☆、第 10 章 原本与司徒陌缓和了些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重新陷入僵局,自那日我不愿服侍他将他气走之后,那厮便再没踏入我院子一步。 好在油菜花开了一茬,燕子也飞了回来,柳絮儿飘飘荡荡,春天来了。 衣衫轻薄了些许,我也不用再终日受那苦寒煎熬,藏书阁是我避难之所,日子也凑合着能过。 管家越发不待见我,缺衣断食的十分常见,我在院子里种了一些白菜,实在无法的时候,就拔了些拿去厨房自己炒个菜吃。 清明过后,我的日子越发不济,府里的老嬷嬷见我可怜,悄悄问我是否会做女红,可怜我一个现代女子,如何会这些? 嬷嬷叹气,又问我会些什么,她好帮我带出府去换些银子。 于是换我叹气,大学学得是金融,放到如今,简直无用到极处,我思前想后,实在没什么傍身技艺,只能跟嬷嬷抱歉。 我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每日早晨晨练,午后去藏书阁消磨,晚间吃过晚饭便早早就寝。 藏书阁的屋檐下搭了一个燕子窝,叽叽喳喳的小燕子探头探脑,我与它们做了好朋友,日日都去窗户处跟它们打招呼。 谁知那日午间稍稍晚去了一会儿,燕子窝竟然被捅了一个窟窿,里面的四只小燕子不知去向,只余两只老燕哀啼。 我怒极,四处去寻管家,责问他是何人所为。 老管家素来瞧不上我,并不怕我滋事。 “宝姑娘命人拿下的,乳燕补身,燕窝补颜,厨房都已经炖上了。” 我顿时火冒三丈,一想起那四张每日嗷嗷待哺的小嘴,只觉我与这宝瓶势不两立。 我快步跑去厨房,果然远远就闻见浓郁的炖肉香味,我夺门而入,将整锅燕肉连着汤水尽数倒入了后厨的泔水桶里。 想着依然不觉解气,我又寻着了那燕窝的材料,一股脑儿扔进了灶台里,亲眼看着那熊熊烈火吞噬了个干净,这才觉得胸中抑郁稍稍排解。 我回到自己院子,坐在厅前的长凳上,我没吃午饭,腹中空落落地难受,天边有几丝晚霞飘上来,四周静悄悄的,只余几声鸟鸣。 脸上湿漉漉的,我伸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我轻轻唤出声,“爸、妈,你们在哪儿呢?我想回家去。” 院门却在此时被踹开,宝瓶凶神恶煞着一张俏脸,柳叶眉倒竖着,手指几乎点到我鼻子上来,“好你个苏婉柔,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真当我好欺负,简直欺人太甚,我今儿个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明白明白规矩。” 分卷阅读8 说完一脚踹过来,带着十足的劲道,直奔我胸口而来。 可惜我大学参加的是柔道社团,为了将来出国留学的安全,我努力拿到了黑带。 来到这异世之后,我每日鸡鸣之后,重拾旧艺,勤奋练习,如今手腕和腿部力量,都恢复了七八成。 我单手架住宝瓶的脚腕,一拉一抬,将她翻了个个,脸朝着地,重重摔在地上。 清脆的鼻梁断裂声传来,泥地很快被染红,宝瓶昏厥过去。 ☆、第 11 章 宝瓶就这样毁了相貌,这个朝代的接骨技术已然不错,可鼻梁骨位置尴尬,勉强固定却难以上夹板,宝瓶的鼻头歪着,缠着白布,丑得几乎不能直视。 我也难独善其身,被司徒陌命人抽了十鞭子,背上没一块好肉,额头上还有鞭尾扫到留下的伤痕。 我倒是不以为意,一副不知是何人的皮囊,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伤口结痂之后,我照常晨练,照常去藏书阁阅书。 司徒陌终是嫌弃了宝瓶的相貌,又开始留宿在燕娘房中,宝瓶如何咽得下这口怨气,终日与那燕娘撕打。 那日两人又在花苑对峙,燕娘的发髻被扯散,披头散发,宝瓶也没好到哪儿去,衣领被撕开,露出脖子下一段白生生的嫩肉。 花苑的路是去藏书阁的必经之路,我正往那边去呢,就赶上了这一出,只是奇在,司徒陌竟然也在。 我兜着袖子静悄悄走过,心中暗暗祈祷没人注意我,可惜天不遂人愿,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被那燕娘揪住一侧衣袖,带到硝烟弥漫的战场,只听那燕娘大声嚷嚷:“薛宝瓶,冤有头债有主,你的鼻梁骨是苏婉柔给你敲断的,你不去找她麻烦,却天天与我缠闹不休,真是好生无理。” 我顺着燕娘的话音,抬头去瞧那宝瓶,只见她咽了咽口水,却半步也不敢近前,只往司徒陌身边蹭去,“官人,你给宝瓶做主啊,这两人定然是联起手来欺辱于我。” 司徒陌并不接话,只是掀着眼皮看我,我讪笑一声,“哪有?” 司徒陌挥手招我过去,“你为了几只燕子将宝瓶摔的鼻骨断裂,该好好向她陪个不是才对。” 我犟嘴道:“明明是她先动手,我这是正当防卫。” 司徒陌眉头皱了上去,“说得什么奇怪话,那顿鞭子没让你想明白是么?” 自然是想明白了的,我从善如流,两手搭着给宝瓶福了福,“宝姑娘对不住了,那日我手底没些分寸,害你受苦了。不过我也领了鞭子,你不知道我背上,乱糟糟的皮开肉绽,并不比你好到哪儿去。” 到底是司徒陌坐镇,我得以全身而退,我远远走开,一眼都不想回头。 我在藏书阁里的时候最最安闲,因着没人打扰,我偶尔会哼个小曲。 忽然被人从背后抵住,按在书架上,我回头去看,是司徒陌。 他将我的外衫从身上除下,又去剥内衫,我咬着牙齿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司徒陌并不理我,将我内衫褪至腰侧,眼底很快转暗。 背上十道鞭痕,胡乱错落着,因着锻炼的缘故,我的后背纤细,没有一丝赘肉,如今添了这些血痂,想来是十分丑陋的。 有清凉的柔软膏体被一点点抹上去,透着淡淡的清香,抹过的伤处不再痒麻,很是舒服。 我咬着下唇不作声,回头去看那人,见他手上拿了一个白玉瓷瓶,想来是装那药膏的瓶子。 抹得差不多了,司徒陌将我衣服拉回原处,我低头整理,听见那人淡淡的声音响起,“挨了这顿鞭子,是否长些脑子了?” 我疑惑地抬头去看他,与他对视,我不闪不避,只是识时务地应道:“我以后再不去招惹她们便是。” 司徒陌冷哼一声,“真正是朽木不可雕也。” 说罢便再也不肯多望我一眼,拂袖离去。 ☆、第 12 章 因着宝瓶和燕娘的夹缠不清,如意又开始一枝独秀,至于那秋红,早被司徒陌那厮抛之脑后。 眼见着自己失势,秋红倒也平常心,只是往我院子来得次数多了些,我并不想与她结党同盟,每回她来,只是敷衍。 如意得宠之后,倒也不张扬,不似燕娘和宝瓶那般乖张跋扈,偶尔我也可以去库房要些玩物。 还是自己长了些心眼,不敢要那些上眼的,专挑了别人不会要的。 一张灰褐色的棉麻布,一堆有些发霉的棉花,回到院子里,趁着天晴,把棉布洗干净晾好,又将棉花晒干,去霉,这才用针细细缝了起来。 我虽然没有这朝代的女子心灵手巧,那基本的穿针引线还是会的,缝了身子、腿、胳膊、头、耳朵和尾巴,再合在一处,最后用黑色的粗线缝上眼睛鼻子和嘴,活脱脱一只小布熊就出来了。 我左看右看,喜欢得爱不释手,吃饭睡觉都带着它,忽然就觉 分卷阅读9 得不再孤单,虽在这异世漂泊,总觉得有它陪我,安心不少。 小熊肚子是双层布缝得,当中的夹层我塞了一张纸条,我不会用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忍直视,是一首小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迎春花开了一遍又一遍,油菜花也一茬茬地往上窜,风越来越暖和,太阳也照得人懒洋洋的。 是晚春时分了。 端午节那天,我没分到粽子,确实有些不悦,但也没处说去,闷闷不乐地,也不想去藏书阁,抱着布熊坐在院子里的藤树椅上发呆。 院门吱呀响起来,我抬眸去看,日头倒映着一个俊逸的人影,不是司徒陌又是何人。 我有些诧异,每回赌气,都说了任我自生自灭,又每回出现在我眼前。 到底还是直属领导,只得站起来施礼,双手摆在腰胯一侧,深深福下去,“见过官人。” 司徒陌冷哼了一声,从背后拎出一只粽子,碧绿的荷叶,黑白交错的绑线,我的肚子咕咕作响,还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司徒陌被我逗笑了,虽然很浅,但我知道他此刻心情不错。 “可别说我小气,粽子胀食,多吃无益,一只足够了。” 我应承下来,从他手上拿过粽子,剥开荷叶,还是只肉粽子。 狼吞虎咽起来,司徒陌给我顺了顺背,“慢点。” 抬眼看见我的宝贝布熊,他有些好奇,拿过来左右地看,“这是什么?” “玩具呀,你看它多可爱。” 司徒陌又来看我,“你做的?” 我点点头,“晚上抱着它睡觉,一夜好眠。” 一对压着情绪的眼睛望着我,“今晚跟我一处睡吧?” 我好生奇怪,司徒陌何时主动问过我的意见,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模棱两可,“如意妹妹那儿不方便吗?” 那对眼睛开始蹿火,“为何总要将我往外推?初初几次,我以为你是欲擒故纵,但凡之后,我以为你是骄纵任性,可如今,我摸不准你。” 我眨眨眼睛,这话真不知从何说起,“三爷,我既没欲擒故纵,也没骄纵任性,我只是不喜欢你,不想与你亲密,也不想跟你睡在一处。” ☆、第 13 章 被困在这方小小天地间太久,实在渴望自由。 我越来越喜欢向着远处发呆,屋顶飞过的一只小雀,都让人心生羡慕,羡慕它的自由和无拘无束。 那日我向司徒陌坦诚了心思,自己只想与世无争,安于清淡,那人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再次拂袖而去,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还是留了下来。 在那之后,司徒陌来我房中的次数竟然多了起来,我拒绝无果,只能听之任之。 他不多话,我更无言,他会带些文书过来翻阅,我只是泡壶浓茶,静静陪在一旁。 夜深人静的时候,连风轻轻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有时他会逼我唱首小曲,我不知道明曲的唱法,也并不擅长,只是捡些曲调简单的糊弄他一下。 那人并不以为意,捉着我的手,只是闭目养神。 偶尔也要我服侍,我是真正厌烦这些,与不爱的人做男女之间最最亲密的事,实在是件酷刑。 司徒陌早看出我的不愿,有次欢爱途中,他停下来,静静地看我,“柔儿,我记得你以前是很喜欢我这样的。” 我撇过头去,以前那个早已香消玉殒了,如今这个并不是你枕边良人啊。 可这些话,我无从说起,想来他也不会懂。 窗外明月高悬,月朗星疏,寒鸦在林间低声嘶叫,这一切的一切,多么玄幻,多么可怖。 我心有戚戚然,如今,我只是一抹孤魂而已,受制于人,全无半点自由,即便是眼前,更是赤.身裸.体被自己不喜之人压在身下,教我情何以堪。 眼泪便自个往下掉,顺着眼角滑入枕间。 身上之人愣了一愣,轻轻俯下身,低低唤我名字,“柔儿,我的好柔儿,别哭了,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 我哭着摇头,我只想要自由,我想回去,想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你给得了吗? 给不了,说出来又有何用? “三爷,奴家…奴家,”我极不愿意说“奴家”这两字,“奴”这一字,真是对女性的极大侮辱,罢了,我勉强不来自己,“我上回跟你说过,我不想服侍你,不想与你睡在一处,也不想与你…与你这般样子亲密。” 司徒陌脸色极差,我以为自己能得些解脱,我心中期盼他能起身离开。 谁知,他将我翻了个身子,看着我,“是不是之前我只顾着自己舒坦,让你难受了?” 我只是嘴硬,“三爷,你别这样,我不喜欢,对不住你,你能不能出来?” 可是这人却不肯放我自在,把我抱坐起来颠簸,这个姿势确实舒服,因为入得太深,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分卷阅读10 司徒陌实在是个坏痞子,他似乎极其享受我的样子,一双黑色眼眸紧紧盯着我不放,一边送我上到云端,一边亲吻我双唇。 我在海里颠簸了太久,一层又一层的浪头终于将我打得理智全无,最后关头,我在战栗中冲上浪尖,意识模糊间,听到那坏痞子在我耳边低语,“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似真似假,听不真切,也不想听真切。 ☆、第 14 章 二十四节气的“夏至”,意味着夏天的真正来到,蛇虫鼠蚁少了许多,人也昏昏欲睡。 不知为何,我食欲清减了许多,人也消瘦下去,本就被管家怠慢,如今更是食不知味。 早上的晨跑也断了许久,每日早晨起床,只觉头晕目眩,需在床上静坐许多,才能缓过神来。 燕娘身子好了许多,便又作起妖来,司徒陌若是去如意房里过夜,第二日她便想方设法找如意麻烦。 那日司徒陌不在,两人在花圃附近撕打得都破了相,我路过之时看了一眼,被地上大把的头发惊到,下定决心再不去招惹燕娘。 晚间便没让司徒陌进房,我堵在门口,胡诌各种理由。 “我拉肚子了。” “不碍事。” “拉肚子做不了那些事。” “不做便是。” “那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这厮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是不是我将你宠惯无度得太过了,让你在我跟前如此放肆?” 我被堵得说不上话来,这个吃人的年代,我连自己的房间都做不了主。 我赌气背过身子,随那无赖进出,可性子被激得发了作,便口不择言起来,“每日赏我吃些青菜豆腐,赐我这夏暖冬凉,一日只见两个时辰阳光的屋子居住,冬天.衣不蔽体,被冻得十指僵硬,日日苦熬,我先前并不知道,以为自己是在受苦,现如今我可懂了,原来这叫宠惯无度。” 司徒陌几时被人如此当面指摘,脸上表情换了好几换,渐渐便冷了下来,“苏婉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仗着我这些日子对你的好颜色,竟敢如此不懂规矩,当面忤逆于我,我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了。” 又一次拂袖而去,我待他人影全无,这才长舒口气,但愿这祖宗再别踏进我院子一步。 但凡叫我想起那张牙舞爪的燕娘,唯唯诺诺的秋红,娴静温婉的如意,再想起自己跟她们一块儿睡着同一个男人,真是恶心欲吐,无法忍耐。 夏至后的日头一日毒过一日,我的晕吐好了些,可是每日吃糠咽菜的,哪儿来的营养,人还是清减得厉害。 司徒陌重新冷落我之后,如意备受宠爱,往常司徒陌出府办事,都是独来独往,如意上位之后,偶尔竟会带她一同前往。 府里的人捧高踩低,我心里看得通透,并不与他们计较,我毕竟与他们不同,他们图得是活下去,我图得却是精神上的自由。 你想要那清静,可却半分由不得自己。 爽利日子过了没几天,燕娘打上门来。 说是要报那一摔之辱,我煞是奇怪,事情过了许久,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 燕娘呸了一地唾沫,“真正是明知故问,恬不知耻,你这骚浪蹄子,今日就让你瞧瞧本姑奶奶的厉害。” 她身后跟上来两个扫地婆子,我初来之时就见这两个婆子在府上做些粗使活儿,各自生得膀大腰圆,相貌也不像善辈,三角眼睛吊梢眉,两腮耷拉着,直直奔着我而来。 我暗道不好,怕是今日小命休矣,我虽不惜这条命,但真正面对,还是本能的害怕。 两个婆子上来便一人一边,揪住我的手臂,胳膊肘在我腰眼处使力,我吃不住,身子软下来,跪在了地上。 我上身被人架住,动弹不得,下巴被一双纤纤玉手勾起,我厌恶地狠了,腹中酸水泛上来,几欲呕吐。 我撇过眼睛,与燕娘对视,“我并不想与你相争,三爷那儿,我从无主动撩拨,前些日子,我也讨了他的厌弃,他今后,想必再不会理睬与我,燕娘,当日我打伤了你,今日给你陪个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若能今日放我一马,这个人情我定会记下,来日有机会,必当还你。” 燕娘望着我冷笑,眼里都是轻蔑和嘲笑,我便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燕娘,不是同路人,我的示弱在她眼里,不值分毫。 被两个蛮横婆子拖去了院子里的空地,两条夹板夹得我生不如死,大腿根部蔓延上来的疼痛,痛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咬紧牙关,绝不开口求饶。 最后,大腿被夹得痉挛,眼前有一道白光劈下来,我俯下身,呕出一摊黄水,昏迷过去。 ☆、第 15 章 我在一片混沌中醒来,四肢酸软,下身几乎毫无知觉,有一瞬间,我以为我没了双腿。 勉强支起身子,我探身往下瞧了瞧,两条腿还完完整整地在身下连着,我喜 分卷阅读11 极而泣,却又悲从中来。 我动了动身子,到底还是被上过夹板,痛得钻心,我抹着眼泪,侧身向床外探去。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吃了苦头,知道识时务了吗?” 我抬眼去瞧,是司徒陌,穿着青色底的清凉褂子,神色不明地坐在床外侧的太师椅上。 我支起身子,靠在床榻,问他:“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司徒陌冷着脸并不答话,许久才回问道:“你管它什么时辰。” 我勉强自己笑了笑,但只有我自个知道,其实我的情绪已满到了胸口,“三爷,您若是看我不顺眼,该速速走了才是,我知道自己什么斤两,所以从不曾在您跟前讨嫌,但您似乎过于托大,倒是次次来我跟前,找那没来由的不自在。” 司徒陌脸色铁青,我知道自己今日算是触了他的逆鳞,但我经此一役,对这些人,这宅子,是真正的厌恶透顶了。 我只想自生自灭。 司徒陌侧头看我,眼神里是愤恨和不甘,我有些惊讶,挨打得是我,他为何如此恼羞成怒。 却听他缓缓说道:“你有了身孕,自己不知吗?” 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盘旋。 我自己孤苦至此,如何还能顾及一个孩子。 再转念,孩子生下来,能不能养在身边也未可知。 可是若有了牵绊,我刚刚准备去寻死的念头,怕是要暂时搁下了。 脑海中百转千回,一颗心没着没落的,我垂下头,去看肚子,有清泪一滴两滴滑下来,惶惶然不知身在何处。 可那声音却不肯放过我,司徒陌又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几乎能结冰,“不用看了,也别指望孩子能带给你什么荣华富贵,已经滑胎了。” 又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我几乎气结,头几欲撕裂,脑中轰轰作响,求生的意志荡然无存。 我抬头与司徒陌对视,“荣华富贵?三爷真是自以为是,您觉得的荣华富贵,在我眼里,与粪土无异。” “我从不曾打算给你生孩子,过去不曾,现在不曾,将来更无可能。” “你有三妻四妾,你有左拥右抱,我生如蝼蚁,你视若玩物,可你晓不晓得,玩物也有心,玩物对你的偶尔宠爱根本就不屑一顾。” 我掉书包掉的烦躁,最后几句用了大白话,我并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我只图自己一个爽快,“司徒陌,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讨厌你,你让我恶心,你玩了这个玩那个,你不嫌脏我嫌脏。” 司徒陌周身气压极低,刚刚已脸色铁青,这会儿更是状似修罗,他站起来,冷冷看着我,嘴唇紧紧抿着,好一会儿才问我:“想死是吗?想死很简单,捏死你,对我来说,就好似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易。” 我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下去,止也止不住,濒死之人,心如死灰。 “不劳你动手了,你走吧,我会自我了断的。” ☆、第 16 章 我初来之时,寻过一回死,那会儿又蠢又傻,竟然选了个悬梁,试过了那滋味,真是不好受,窒息之时,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吐出来。 如今又被逼上绝路,自然不想再受一遍那噩梦。 听说过别人自杀,似乎很是容易,刹那间的决定,便能下得手去。 可真正轮到了自己,方才晓得那挣扎的痛苦,非到最后关头,方能明白对生的渴望,皆是人的本能。 可即便明白,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被逼到了绝境,生死早已不由自己。 我去账房找到了管家,向他讨要毒酒,管家似乎并不知道原委,神色委实惊讶。 他开口回绝与我,“苏姨娘这是怎么了?平常不懂规矩也就罢了,眼下把三爷惹恼成这样,竟然还不知分寸,您管我要那毒酒,别说我没有,即便我有,也断断不会给你。” 我好气又好笑,“我惹恼三爷?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去问问三爷,知晓了他的意思之后,再将那毒酒送到我院里来吧。” 我出言不逊,与往日大相径庭,管家惊讶瞧我,我却无所畏惧,将死之人,自然不再在乎这些。 我回了自个院子,开始收拾自己,泡了个澡,又找了几件还算像样的衣服穿上,头发放下来,不再盘发髻,而是在一侧编成麻花辫,我用了大学室友教得办法,从耳朵两侧开始编,三股并一股,编到最后,找了根白色丝带绑紧。 我平素不爱涂粉,眼下想着漂漂亮亮地离开,便打了底,描了眉,又给嘴唇上了点胭脂红。 一切准备就绪,我站在院门口,等着管家。 太阳西下的时候,管家捧着一个绿色的玉瓶,蹒跚而来,他看见我的模样,倒是愣了愣,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终于还是说了句,“平常就好好打扮自己,学些争宠手段,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我掩嘴而笑,眼看死神一步步临近 分卷阅读12 ,反而放纵起了自己。 我媚眼横生,仿佛无骨,“劳您费心了,我从小受父母宠爱,学不来那些伺候人的规矩,我虽生为女子,却还有些傲骨,我只知道,男人可以宁死不屈,我们女人也一样可以。” 自我来到这朝代之后,管家自此算是第一次真正的正眼瞧我,他双手作揖,朝我鞠了鞠,“苏姨娘今日一番言语,实乃石破天惊,闻所未闻,恕刘某这些年眼拙,低看了您。” 我笑笑,并不放在心上,拂袖离去,人似飘在云端,可悲可叹。 进了厢房,我躺在床上,虽然身子不是自己的,但也该感谢她这些日子的陪伴。 我微微欠身,毫无犹豫,仰脖子喝下玉瓶中的液体,烧刀子的滋味,从口腔一路蔓延下去,烧心烧肺,痛得我蜷起了身子。 喝下毒酒之前,默念了好些遍,不能软弱要坚强,体体面面地离开,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可真当五脏六腑被搅翻得时候,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我以为身边无人,哭得无所顾忌,抓起茶几上的油灯,就狠狠地砸向房门。 木头的房门被铜制的油灯撞得几乎散架,“咚”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房门很快被推开,有人快步走到我跟前,俯下身子,查看我的脸色。 我抽出身下的木质枕头,向那人敲去,奈何手上力气不够,被他半途截住了手腕。 “事到如今,还要逞凶?” “我即可便要赴死,不需再顾忌什么。” 司徒陌听完,脸色铁青,他进来的时候,神色已经十分可怖,这会儿见了我的样子,眼里都充上了血丝。 “就这样犯倔,便是死都不肯向我低头?” 我偏过头去,一根素指指向门口,“滚出去。” 司徒陌的眼里蕴着风暴,“在你眼里,我便这样不堪?” 我终于崩溃,梗着脖子冲着他大吼:“不堪两字怎么够形容你,在我眼里,你傲慢、跋扈、自以为是,你这样的人,配不上我的喜欢。” 司徒陌看着我,眼里的波涛淡下去稍许,“由来只有我挑拣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谈什么配不配?” 鸡同鸭讲,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自然说不到一块儿去,我觉得泄气,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何苦? 我侧过脸去,刚刚小产过得身子,受不住这样折腾,我额头冒出虚汗,舌下苦涩,想着这些日子在这所宅子里遭得罪,忍不住再次呜咽出声。 司徒陌在我身边站了会儿,熬不住,坐在床榻,“别哭了。” 我偏不理,哭得手脚抽搐。 司徒陌俯下身子,撩开我额头的碎发,“婉儿,别哭了,我没给你吃什么劳什子毒药,你别哭了。” 我止住了哭声,惊怒交加,坐起来身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直直指到他鼻梁上去,“你真是坏到了骨子里,这样戏弄我,与你有什么好处吗?” 司徒陌握住我举起的手腕,“你乖乖听话,别再惹是生非,过去的事,我便不再计较了。” 我挥开他的手臂,“谢谢你的不再计较,我不稀罕。” 司徒陌眼眸越来越深,似乎又要发怒,忍了半饷,方才忍下去,“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识大体不知好歹的女子,我已让了步,你却如此计较,你倒是想怎样才肯罢休?” 我想起那日的夹板之苦,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明知不可能,却偏偏要说出心中的恨,“你把燕娘赶出府去,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第 17 章 燕娘离府那日,哭得惊天动地,我漠着一张脸,远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身后有人走上前来,与我并肩,我侧头细瞧,是许久不能露脸的秋红。 她将一双柔夷小手鼓得通红,“妹妹实乃真人不露相,瞧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谁知竟扳倒了这个讨人嫌。” 我冷漠瞧她一眼,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透着揶揄,我身心俱疲,并不想与她虚与委蛇。 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实则完全没给她面子,个个都想争宠,去司徒陌跟前卖弄便是,背后做些这啊那的,没意思透了。 “姐姐若无事,妹妹这厢便先告退了。” 晚上我用过晚膳,闲来无聊,在油灯下读书。 灯火摇曳,一盏如豆,古代的夜晚安静地只余鸟鸣,我放下书本,遥看窗外夜色,繁星点点,一弯弯月,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我为自己如今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叹气,忽然觉得这样的夜色,怎能少了一首情歌。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 我把自己唱得泪流满面,一 分卷阅读13 首唱罢,身后有稀稀落落的鼓掌声响起。 这个时候,还能有谁呢? 我叹口气,转过身去,福了个万福,“三爷,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 司徒陌有些无奈,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色,却听他说道:“已经顺了你的意思,为何说话还要如此夹枪带棒?” 好没意思,我任性妄为,不想理他,我回身靠在窗棂上,天上北斗七星熠熠生辉,与那轮弯月遥相生趣。 身后有个声音沉着嗓子响起,“过来。” 我充耳不闻,只作没听见。 过了许久,身子落入一具温暖怀里,“在瞧什么。” 我指给他看,“在看星座。” 他顺着我的食指,一起抬头,银河水里,多少痴男怨女,一生无悔,却窥不破那红尘无情。 我回头去瞧他,正好他也低下头来,有微风拂过,我与他的发丝纠缠在一处,他低声唤我,“婉儿,刚刚唱得是什么歌?” 我笑笑,“我只在乎你,是一首情歌,一个女孩,庆幸遇到了一个男孩。” 司徒陌盯着我嘴角的笑意,许久没移开眼神,“婉儿,你多笑笑,你若愿意多笑笑,我就多来这院里陪你。” 我转头看向窗外,“三爷,到了如今,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宁愿你不来陪我,我只想要些清净。” 窗外的风声渐大,有滴答滴答的雨声响起,一层层的芭蕉叶在风里摇晃,远处有打更的声音响起。 我回过身去,软着身子靠在墙边,司徒陌单手揽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那你就当陪陪我吧,成吗?” 我又笑了,这人似乎变得陌生,那个冷漠的司徒陌,那个不发一言冷眼瞧我的司徒陌,与眼前这人在灯火中无法重合,我将双手挂上他的脖子,“成是成,可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都依你。” “不准碰我身子。” 司徒陌愣了许久,竟然哈哈笑起来,“开天辟地,这怕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我板起脸来,“成不成?不成就请您移驾。” 我瞪着眼睛被他堵住唇,不满从交叠的双唇中溢出,他极尽温柔,与我唇舌交缠,我被他反剪双手,困于怀里,缠绵许久方才脱困,却听他淡淡说道:“自然是不成。” ☆、第 18 章 天气渐渐转凉,我与如意渐成两足鼎立之势,司徒陌在两个院子里随意走动,偶尔也会去秋红那儿留宿。 如意嘴甜,人又温顺,我依然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司徒陌几次说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并不与他一般见识。 中秋节那日,司徒陌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唱得是一出京剧“四郎探母”。 我听得入迷,杨延辉与公主各怀心事,一问一答,俱有文章,我心怀感伤,看那杨延辉举步维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感怀身世,不由眼角泛红。 如意坐在我身侧,微微探过头来,细声询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冲她淡淡一笑,“灰尘迷了眼睛。” 如意拿帕子掩嘴,笑得人畜无害,“姐姐是不是瞧那小生细皮嫩肉,芳心暗动了?” 我抬眼去看司徒陌,他坐在如意的另一侧,一只手还搭在如意腿上,见我目光扫来,淡淡抬眼与我对视,眼里精光闪烁,显然也听到了如意言语,只待我的回答。 我心中暗自冷笑,看上怎样,不看上又如何,这世间万事万物,我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谁又能奈我何呢。 我这人容易犯倔犯傻,知道该说什么话并不代表我便真会如人愿,人家拿了个网套子,我便像只傻狍子一样往里钻。 “暗许也好,无意也罢,与妹妹有何关系?” 如意脸色白了白,但她到底反应快,又拿手帕捂嘴而笑,“姐姐真是会说笑,玩笑话而已,姐姐千万别当真了。” 说完又转去另外一边,受了委屈般噘嘴靠向司徒陌,司徒陌将她揽在膝头,安慰般摸了摸她额头。 我看着司徒陌漫不经心的侧脸,不知他意欲何为,我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素来知道他不是个感情外露之人,今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那如意如此亲近,实乃怪事。 四郎探母唱罢,如意央着司徒陌还想再听一曲,司徒陌笑她,“人家唱累了,让他们回去歇息吧。” 晚上是中秋阖家宴席,司徒家人丁单薄,上没有高堂,下没有子嗣,只有司徒陌,我,如意和秋红四人。 老管家在边上伺候着,菜色倒是丰盛,我肚里没有油水,举起筷子便停不下来。 如意与秋红可不像我,都是浅尝即止,我做不来那些戏,管自己吃了个痛快。 酒过三巡,司徒陌提议我们每人出个乐子逗闷子,如意和秋红都不愿意,说是酒桌上唱曲乃是戏子所为。 我今日大饱口福之欲,心情相当不错,便站起来,朝着在座团团一鞠,“我 分卷阅读14 来表演个节目吧。” 我冲着司徒陌福了福,站起来故作神秘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走到秋红身边,两只手空空如也给她检查,待她确认之后,右手往空中一抓,一朵娇艳的玫瑰花便出现在手中。 秋红欢呼起来,我将玫瑰花插与她的发髻中。 我又走到如意身边,如法炮制,伸手一抓,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便出现在我手中,我将鲜花赠于她,惹来她的娇呼。 最后一个便是司徒陌了,我转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问他:“三爷想要什么?” 他做了个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我看那唇语,是一个“你”字,我漫不经心地朝他笑笑,“痴心妄想。” 说完右手在他眼前一晃,一根狗尾巴草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眼神漆黑,望向我,“苏婉柔,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第 19 章 家宴撤去后,我与秋红各自回了院子,如意在下午的戏台子边求过司徒陌,今晚是团圆之夜,她想他去她院子里过夜。 如意是个柔媚可人儿,她含羞带怯的嗓音没有男人可以抵抗,我想我若是三尺男儿身,也定会依了她。 散了桌子,我落在最后头,我素来不喜与别人结伴而行,慢慢吞吞缓缓而行。 司徒陌被如意挽了胳膊走在前头,他似忘记了什么,几次回头来看,我不知所谓,随着他一起回头。 却见他脸色转青,狠狠瞪我一眼,我实在莫明,管自己出门转了小路回院子。 初秋的院子草木稀拉,我吃得有些胀腹,便在院子里慢跑了几圈,又拉了筋做了几套简单的瑜伽动作,这才回房睡觉。 难得好眠,挨着枕头便入了梦,梦里看见父母,一样的容颜,却已满头白发。 我在梦中哭醒,却见枕畔卧着一人,单手抵在脸侧,正在垂头看我。 见我醒了,淡淡开口,“梦着什么了?” 我起了坏心,答他,“梦见被鬼压床。” 这人心思真正难测,不怒反笑,“这便哭了?” 我不知他底线,却撸起了虎毛,“对啊,醒着被你压,睡了被鬼压,怎能不哭一哭?” 司徒陌笑得双肩抖动,“苏婉柔,你到底还有几张脸孔?” “你这问题好生奇怪,脸孔自然只有一张。” 司徒陌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吻住我双唇。 一双手也不安分,上下其手,到处游弋。 我挣脱不得,双手被他扭在头上,我半点不得法,趁他松开我唇时,气急败坏地问他:“你方才在如意房里,可曾碰她?” 司徒陌愣住半饷不见动弹,许久方才浮现笑意,两眼抓着我不放,“婉儿可是吃醋了?” 吃得哪门子的飞醋,这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摇头否认,“你若是碰过如意,麻烦你去洗一下。” 刚刚若算是撸了虎毛,这回无疑是摸了虎腚,司徒陌大怒,但却没如我所愿,拂袖离去,他毫无怜惜之情,一边撕我贴身衣物,一边冷漠告知:“自然是碰了,我偏生有这般爱好,一夜双响,妙不可言。” 我横眉冷对,与他肉搏,心里恶心,下定决心今日绝不如他所愿。 可我一介弱女子,哪里抵得过成年男子的手劲,我被司徒陌挟制在身下,到底被他得逞。 我恶心得直泛酸水,想起他刚从如意身上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 我呜咽出声,推开司徒陌,翻身在床边干呕,心里只觉得生无可恋,这般委屈做人是为了什么。 我哭得肝肠寸断,司徒陌来扯过我一回,被我挥手打开。 我哭湿了头发,身上粘腻,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子被人抱去怀里,那人替我抚平头发,又擦去余泪,叹气道:“好婉儿,乖婉儿,别哭了,是爷不好,不该拿这些话来气你。” “我今日没碰过如意,前些日子去她房里,也只是僵坐会儿便离开了。” “我没来你房里的几日,都宿在书房里了。” 我似乎听不明白他说出口的那些话,去如意房里不留宿,可为何却次次留宿在我这儿? ☆、第 20 章 我知这话中意思,可我却不想明白,我装傻充愣,扭身转入床榻内侧。 我拉开丝被遮住自己,声音似乎也被泪水打湿,“既然你已遂了愿,便该离去了吧。” 司徒陌却不肯罢手,我们像两只角斗的困兽,谁都不肯服输。 我在他齿间溢出声音,司徒陌得意非常,“婉儿,舒服你就叫出来,我想听。” “你简直无耻到登峰造极。”我怒道。 那厮并不以为忤,笑着逗我,“君子食色性也,我与自己的小妾享那闺房之乐,有何不可?” 我被那一声“小妾”击退,我冷漠下来,刚才的春宵帐暖仿佛全不存在。 分卷阅读15 司徒陌感受到我的转变,他停下动作,凝眸来看我,“怎么了?” 我咬唇否认,“没什么。” 司徒陌皱眉,“不高兴就告诉我,我能迁就的便会迁就于你,不能迁就的我也尽量。” 我与他四目相对,芙蓉账里春光无限,我们裸.身相对,他将我困在怀里。 他将我感受一一看在眼里,我兴致重起,随着他在被榻间颠簸。 门却在此时被砸响,我一直以为此事只有燕娘没皮没脸才能做得出来,谁知女人嫉妒起来,再温婉也会发疯。 如意哭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爷,三爷你出来,三爷你答应了奴家,今日宿在奴家房里,怎得到头来又来苏婉柔的房里?” 我又羞又怒,谁知司徒陌却来了兴致,他附在我耳边,低低问我:“刺激吗?” 我羞得整个脖子通红,一直蔓延到胸口。 司徒陌在外面越来越急促的拍门声中,将我翻来覆去的折腾。 好不容易等他释放出来,门外也安静了下来,司徒陌让我给他擦拭干净,穿上衣服,这才去开门。 我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想听他们的一句对话,可如意的声音渐渐凄厉,容不得我不听。 “三爷,您不是说今日去我房里吗?怎得我去端了一碗甜汤的功夫,您就来了苏婉柔这儿。” 没听见司徒陌的应答,却听得有衣服的摩擦声,我好奇心起,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向门外看去。 只见司徒陌将如意搂在怀里,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额头相抵,一边啄着她的嘴唇,一边在她耳边不知轻声说些什么。 我顿时觉得自己可笑莫名,虽然我从不曾放置感情在那厮身上,但今日亲眼见到他的诸般手段,对我如此,对如意又如此,不知私下里对秋红又是如何。 我心中冷笑,男人爱说女人心眼小,女人心眼是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人,而男人自诩心胸宽广,广到可以住下多人,如此博爱,让人叹为观止。 ☆、第 21 章 中秋家宴过后,我染了风寒,司徒陌请来的大夫说我是内里积郁,五脏不调所致。 我听不懂他那些文绉绉的书面文章,只按他规定的一日三顿按时煎药服下。 大夫临走前嘱咐管家,我这风寒传染性极强,切记不能与人共处,需得大好后三日才能与人亲近。 管家一一应下,大夫走后便命人拿木板封了我的院门。 仅留下一送饭的小孔,用于一日三餐及药膳的递送。 我一向注意锻炼,身体也算强健,大病小痛的也极少,谁知这一病却病了许久。 药是一碗碗地喝下,人却始终不见大好,大夫曾嘱咐我,每回喝下药膳都会发热发汗,让我注意换上干爽的衣裳,以免湿衣黏身,寒气入体。 可我却好生奇怪,每回喝下药膳,别说是出汗,还会打冷颤,我越想越觉得蹊跷,第二日管家来送饭时,我隔着小孔请他帮我再找大夫来瞧瞧。 谁知这大夫却不见踪影,我坐等右等,堪堪过了三日,我终于绝望,心中清楚,这是被人算计了。 怕是要困死此间了。 如果说之前还对司徒陌抱着一丝希冀的话,到了今时今日,终于觉出自己的可笑来。 我不再食用药膳,每每接过后都偷偷倒入院后的草丛,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杂草一日日败落,我若说没有心惊,便是虚言。 我白日里闲来无事,独自坐于院中,思来想去,谁会与我这样的无害角色过不去。 答案呼之欲出,谁在这样的境地里都会心生恨意,我与这人无冤无仇,要说是为了争个男人,我更是恶向胆边生,你若喜欢,我拱手相送,何苦如此苦苦相逼,要置我与死地呢? 自然是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 我心生计较,再去接饭的时候便用白色脂粉将自己的脸色遮掩起来。 一日比一日妆浓。北北 待到我估算的日子差不多,我便不再去接药膳,任着它搁置在孔洞处。 我饿了两日,门外时不时有人过来唤我,“婉柔姨娘,婉柔姨娘”,我充耳不闻,卧在塌上,一动不动。 第二日黄昏时分,大门处的门板被撬开,有人推门进来,是管家的声音,中气十足,却刻意压着声音,“苏姨娘,你可还安好?” 待他到得跟前,我便坐直了身子,毫无畏惧,与他直视,“管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早已好了,你这便带着我去见三爷吧。” 饶是管家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见多识广,却也被我吓得不轻,他努力稳住身子,故作镇定,慌不迭中顺着我的话着了我的道,“三爷这会儿在书房里呢。” 我并不慌张,缓缓起身,一路想好了去留,眼前秋黄向紫,我无心看景,只叹命如浮萍,身不由己。 司徒陌正在与人交谈,我硬闯进去,他看似颇为惊讶, 分卷阅读16 “你不是身染风寒,在自个院子里养病吗?” 我并没答他问题,冷眼瞧了瞧那位客人,而立年纪,面如冠玉,穿着打扮不似普通人。 我双手挽花,朝他们福了福。 “三爷,我的病早已大好,今日管家着人看了,已无传染之虞,请三爷放心。” 我复又抬头,“三爷,婉柔以前不懂事,在三爷跟前多有骄纵,望三爷不咎既往,还似从前。” ☆、第 22 章 自从我在司徒陌跟前示了弱之后,那厮重又摆起威风,我心下懊恼,却又没法发作。 思来想去,心下戚戚。 我被困在院子里十天有余,当中司徒陌从未前来探视,他是真不知情,还是隔岸观火,亦或是始作俑者,我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却无法自控般一再地胡思乱想。 天气很快转凉,司徒陌来我院中的日子屈指可数,虽说我从那场阴谋中逃脱出来后,曾向他卑躬屈膝,但因着事后自个慢慢琢磨,回过味来,又渐渐懈怠下来。 服侍得也不勤勉,自然与他那些妾室不可相提并论。 终有一天,司徒陌在床.事后似无意般问我:“婉儿终日郁郁,所为何事?” 可惜我已不是那个初初落入此地的无知少女,司徒陌这厮的话该当反着来听。 “你前些日子说好了顺服与我,怎么又故态复萌?” 我心中好笑,不知他在执拗什么,亦或是他在人前皆是如此,此种性格,或许在这个朝代比比皆是,但在我眼中,却是累人累己。 我并不能与他道出心中所想,只得敷衍,“婉儿大病初愈,还望三爷体谅。” 那厮便不再多言。 我心中瞧不起这些侥揉作态,却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初冬很快伴着一场小雪翩然而至,与往年不同,我的房里添了炭盆,还有一条狐皮袄子。 我望着这两样物件叹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卖身换来得,我越想越是哀怨,心中郁结不得纾解,人消瘦了一大圈。 司徒陌给我请了郎中,这回是当着他的面诊得脉,郎中诊完,面露喜色,“恭喜三爷,姨娘这是喜脉。” 我傻在原地,司徒陌却死死盯着我,眼中精光闪烁,全是我看不懂的神情。 自此,我方才知道,是荷尔蒙的变化,导致了我此番抑郁。 若司徒府是牢笼,我便是那困兽,我在这一方天地中首尾相困,参不透那逃脱之法。 与我一起传出喜讯的,还有秋红。 我久不见她,几乎已忘了这人的存在。 她本跟我一样,深居简出,可自从怀了孩子,便渐渐高调起来。 时常披着整条的羊皮袄子,在司徒陌的书房中陪他处理公务。 司徒陌早早给秋红配了经验丰富的稳婆,将她调理的面色红润,富态十足。 而我这儿,只是新添了一名丫鬟,名唤“柳红”。 柳红之前是膳房的粗使丫鬟,做惯了粗活,手脚麻利,却不够细致,好些事情做得马马虎虎,勉强入眼。 好在我并不挑剔。 漫漫冬日,长夜难熬,我能有个说话人陪伴,已然心满意足。 满了三月之后,司徒陌请了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前来号脉,我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件,只有上月司徒陌知晓我身孕之后赏下来的一只玉镯子。 我匆匆塞进老者的衣袖,双手合十,低下眉眼,求他相助。 老者亦双手合十回礼,“姑娘面善,老朽愿积下善缘。” 说完将镯子还至我手上。 老者走后,秋红的院子张灯结彩,门口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日十二个时辰点着香烛,烟雾缭绕,往来皆是笑语。 反观我的院子,冷冷清清,对比鲜明。 柳红安慰与我,“姨娘尚且年轻,来日方长,有了女儿,再添小子。” ☆、第 23 章 我与秋红各自有孕,只剩得如意一人服侍司徒陌。 我发现有了丫鬟的一大好处便是,府上若是有些什么风吹草动,丫鬟自动会来传与我耳中。 柳红不是新招进府里的新丫鬟,之前在府里已经做了几年粗使活,与府上各色下人相熟,知道得自然便多些。 我从她口中得知,如意偷偷请大夫下了催孕药,那药生猛,一旦喝下,若不能在月事之前成功怀上,月事便会来得极其凶猛。 是极其伤人根本的烈性药汤,但凡爱惜自个身体的娘子,轻易不会去碰。 可见如意是真着急了。 我听了柳红对那药的详细描述,心中有数,应该就是促进排卵的汤药。 女人的卵子,一生只得那两百来颗,是在出生之时,便定好了数量的。 促进排卵的药汤一时见不得害处,只道是月事凶猛,但若干年后,卵 分卷阅读17 子排空,女人便早早进入了更年期。 那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挽救不了了。 但那却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与我何干,我揣着肚子里那块让我惊诧的肉胎,过得乃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自顾尚且不暇。 柳红又说,管家又在给司徒陌张罗着添新人,如意和秋红联起手来,正在寻那管家的霉头。 问我要不要一块儿。 我当即摇头如拨浪鼓,关我何事? 柳红皮肤黝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来看我,“姨娘,您跟秋红姨娘各自怀着孩子,如意一人伺候不过来三爷,如今府里进新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二人前去阻扰,一来确实不想又有新人进来,二来也是装个样子给三爷瞧,不能太在乎三爷纳妾,但也不能丁点都不在乎三爷纳妾。” 我如坠云雾里,听着柳红如绕口令般的话语,恍惚间只觉得荒谬。 若可以回到现代,哪怕只得几日,我也心甘情愿。 如今才知道,古代女子的痛苦,不仅是浮于表面的,更是深入骨血的。 被关在如此一间牢笼里,却还要步步为营,胆颤心惊,只怕朝不保夕,明日便失了屏障,落个凄惨下场。 我站起身来,伸手让柳红扶着。 “行吧,扶我过去瞧瞧。” 去得时候,司徒陌也在府上。 司徒一脉在朱元璋称王之前忠心辅佐了几十年,朱元璋开国之后,司徒陌的祖先,称病避世,躲过了后来延续多年的杀戮。 但却得了一个世袭的爵位。 凭着这个爵位,子孙后代皆能享受朝廷的俸禄,不用做工也能衣食无忧。 只是司徒陌似乎在外面还有些营生,每日都得出府打理。 管家跪在地上,如意站着,秋红坐着。 司徒陌正坐在太师椅上喝一碗茶香四溢的“碧螺春”。 神态悠闲,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场闹剧。 我跨过门槛走进书房,给司徒陌福了福,唤了声,“三爷。” 司徒陌示意柳红扶我去坐,“来了正好,一块儿说清楚吧。” 管家只是磕头,将刚刚未说完的话尽数倒出,“两位姨娘刚刚找到小人,说是纳妾一事,她们万万不会同意,让小人把这事给搁置了。” 司徒陌长长的丹凤眼往上一挑,脸上表情无波无澜,“可有说什么糊涂话?” 管家又磕了个头,“并未有。” 司徒陌把茶杯搁在桌上,不轻不重,“嗒”地一声,我无甚感觉,却偷眼瞧见身边的秋红惊跳了一下。 司徒陌抬眼来看我,“婉柔,她二人都不许我纳妾填充,你这会儿巴巴地赶来,是否也想来掺和一脚?不许新人进门?” 我自然知道这人的话需反着来听,但我真做不来那套撒泼耍混的伎俩。 我想,若我能在社会上工作几年,历练几年人情世故,再来这鬼地方,是否便会好些、 可惜没有假设。 而我,也没有脸皮说那不许他纳妾的话,那吃醋拈酸的话。 我低下头,不去看众人脸色,努力许久,终是放弃,“三爷的事,该三爷自个做主,三爷想要纳妾,我有何立场质圜。”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最后一句,“我不过是三爷豢养的一只宠物罢了。” 可我终究生生咽了下去。 以前跟妈妈一起看宫斗戏,妈妈总说,若是我们,怕活不过第一集。 现如今,我更是举步维艰,习惯了二十四年的说话方式和耿直脾气,还有那不肯服软的性子,终究是叫我吃了大亏。 司徒陌重新将茶杯端起,细细抿了一口。 复又重重搁下,茶杯在茶托里转了一圈,堪堪翻出托外,茶叶混着茶水,洒了一桌狼藉。 “管家,前几日你给我看得几个姑娘,重新去把画册拿来,我今日便选定出来,明日你去下聘礼,这几日就把人接进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姑娘们,我新开了一篇日更的文:《那些花儿》。 姑娘们帮我点个收藏可好? ☆、第 24 章 正统十三年也就是1448年,我来到这异世的第二年年末,于司徒府中诞下一名男婴,秋红随后也生下一名男婴。 司徒府好些年没添丁进口,如今却双喜临门。 到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每一个屋檐。 除了柳红,管家又安排了一名奶娘前来照顾。 奶娘祖上是南京人士,朱棣迁都的时候,带了许多能工巧匠,奶娘家中是木工出身,便被朱棣举家迁到了北京。 我之前就注意锻炼,身体强健,月子里更是懒得听奶娘和柳红的唠叨,生完孩子的第二天,便做起了复健运动,直把那两人惊得目瞪口呆,说我这是逆天之举,不出三年,就会大病缠身。 我被她们笑得前俯后仰,要不是嫌弃天气寒冷,我连头发 分卷阅读18 都要开始洗了。 司徒陌给孩子取双名新唐,字尧佐。 我嫌这名字拗口,只唤他小名,“乐乐”。 我出了月子没多久,府里就传来了一个惊天消息,司徒陌之前一直不曾入仕途,可在这一年,他进了朝廷,领了官职。 我趁他一日逗弄新唐之时,探了他一句,要知道从正统十四年开始,将近十年光景,明朝政局动荡,杀伐无数。 我虽与司徒陌不合,但也不想他白白送死,明朝皇帝最爱株连,从朱元璋动辄诛杀万人开始,到朱棣的株连十族,后嗣子孙更是学了个十足十。 一人犯法,全家遭殃。 即便不死,像我这种妾室,也是要罚没入奴籍或充入青楼。 念及于此,不寒而栗。 于是便一反常态,问起了缘由。 我本以为,司徒陌会用一句,“妇道人家,不要多管闲事”,来驳斥我,谁知他并没有,只是淡淡一句。 “于谦来了。” 我大惊,几乎无法自控,小学时候语文课本上那句,“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着实让我记忆犹新。 我正眼去看司徒陌,这人似乎与以往不同,眉眼染了忧色,不再是我心里那个只知宣淫的轻浮浪子。 我便不知死活地又问了一句,“那你入何官职?” 司徒陌把新唐交还与我,挥袍离开,行至门口,却又留步,回头审视我,“苏婉柔,别说你是一妾室,即便是我司徒陌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该如此越矩。” 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回来。 于谦乃是受旨入京,任兵部侍郎,顶头上司是兵部尚书,邝埜。 司徒陌入得自然也是兵部,时任主事,在于谦手下任职。 这一年,于谦四十九岁,司徒陌二十三岁。 历史的恢弘篇章即将拉开,而我被裹挟在这乱流中,不知何去何从。 ☆、第 25 章 正统十四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 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我的新唐已然可以“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司徒陌来我房中的次数渐渐增多,往往下了早朝,回到家中,连朝服都来不及换掉,便直奔我房中来瞧新唐。 他说新唐最像他小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数不尽的风流贵气。 我“噗嗤”笑他,“三爷,这个肉乎乎的小圆脸蛋,您是如何看出风流贵气四字来得?” 司徒陌用眼睛睨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苏婉柔,是不是觉着为我诞下贵子,便可猖狂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我低下眉眼,“奴家不敢,奴家一介女子,生死全操纵在三爷手中,三爷给奴家一百个胆子,奴家也是不敢。” 司徒陌冷笑着瞧我,眉眼间倒确实有他所说的风流贵气,我在他眼里瞧见许多亮闪闪的星星,迷了我的眼睛。 我扭头不去看他,他却不许,将我肩膀掰了过去,我沉溺在他若星辰大海一般的黑色瞳仁里,渐渐不可自拔。 再醒觉过来的时候,人已被他扒光了衣裳,司徒陌将我抵在床角,为所欲为。 新唐躺在床头,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滴溜溜的黑色眼睛,瞧着他爹娘行那人间伦常。 我终是害羞起来,去推身上之人,“司徒陌…” 再去捂嘴却已来不及。 怪不得古人私下要将称呼统一,原来是这原因。 指不定哪天便似我这般,顺嘴溜了出来。 司徒陌似要生气,转头却又扯了嘴角,他一口咬在我脖子上,上下使力,一副要叫我知晓厉害的模样。 我确实受不住他,很快就瘫软在他怀里,司徒陌放开我脖子,极不要脸地低声赞了一句,“我看你前世定是一只鸭子。” 我落入圈套,不知不觉接嘴问道:“为何?” 司徒陌笑起来,如外面的春日暖风,和煦拂面,“全身都软了,嘴却还是硬的。” 我气极,全身绷紧,谁知却将他夹得极舒服。 司徒陌抬手摸我一侧脸颊,“婉儿,什么时候能听你说两句好话?”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新唐却在此时大哭起来,估计是久久无人理他,他终是不爽了。 我从司徒陌怀中脱困出来,胡乱穿上衣裳,将新唐抱在怀中轻哄。 司徒陌不得纾解,气结得一张脸铁青。 “苏婉柔,你是成心的吧?” 我笑起来,“司徒官人,新唐虽是我所出,但已脱离于我,我哪来的奇异功能,还能隔空指挥他是笑还是哭?” 我后来才知道,司徒陌这厮除了爱说反话,还不能激他,他恼羞成怒的后果,非我所能承受。 那日夜里,司徒陌将新唐交给奶娘,一直将我折腾到鸡鸣三遍才算作罢。 可怜我第二日只能扶腰走路,用晚膳的时候,被那厮瞧见,一双眼里全是瞧热闹, 分卷阅读19 真真叫我呕血三碗。 司徒陌自从入了仕途,再不似从前逍遥快活,他本是冷淡的性子,不喜言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从容不迫。 可如今,下得朝来,时常愁眉不展,偶有同僚来府里一聚,我端茶递水的时候,时常听见一个名字。 那名字只有两字,叫做“王振”。 ☆、第 26 章 这一年的七月,北京城里一片生机盎然,我因着新唐的到来,一潭死水的人生重又获得新生。 入伏那日,我给新唐换上红色的肚兜,七坐八爬,他已然可以自行去到他想去的任意一处地方。 我本是院落深处之人,本不该知道外头的事情,可司徒陌回府后一日寒过一日的脸色,让我究竟起了疑心。 不出几日,连家丁亦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我这才知道出了大事。 蒙古骑兵兵分四路,扬鞭策马,对大明帝国宣战。 整个北方与蒙古接壤之地的要害,都受到冲击。 其中最最危险的,当属山西大同。 局势一触即发,朝堂大乱。 司徒陌连着两日彻夜不归,第三日回到府上,眼底青黑,望着我只是不语。 偏生那秋红不识趣,还抱着她的孩子前来卖弄。 她的孩子司徒陌也取了名字,也是双名,命唤“司徒公绰”,字却十分拗口,我只听了一回,便忘得彻底。 司徒陌挥挥手让她退下,她便犯起浑来,“三爷,你这偏心太甚”,拿手将我一指,“为何她不用退下?” 司徒陌皱起眉头,看向我,“你也一并退下吧。” 我知道大难当头,又怎能为这些零碎事烦扰他,当下福了身子,“妾身告退。” 谁知他又改了主意,将我拉住,“还是陪我会儿吧。” 秋红抱着司徒公绰,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神色凄楚,让人望之生叹。 身边之人却浑然不觉,只怔怔看向于我,“婉儿,皇上要御驾亲征了。” 我大惊,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有什么如黑夜烟花般炸裂脑中,又惶惶然不知所踪。 我只是茫然,嗓子干涩,我眼神空空,几乎望不到司徒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司徒陌并未重复刚才的话,他背影清孤,负着手立于庭中,半仰望向天空残阳,一身的孤寂,让我隐隐生出不忍。 他哑着嗓子,似在同我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他清冷冷的声音落在这七月酷暑里,却让我生出无边寒意。 他说:“京城三大营共计兵将十七万,再加上附近几处临时征集的壮丁,堪堪凑了二十万整数,不出三日,皇上便将带队亲征了。” 我渐渐冷静下来,明朝自朱重八开国,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方才覆朝,中间长长二百余年,如今这朱祁镇,应是朱元璋的孙子的孙子。 若我死时二十四岁,如今二十六岁,正值盛年的脑子没有记错,朱元璋开国年份应为1368年,距今未过百年,此次皇帝御驾亲征并不会亡国。 司徒陌却不知我这些计较心思,只是望天兴叹,“司礼监王振,不过是个阉人,却能影响朝政至此,吾辈且能坐视不管,拼出一身剐去,也不能让他如愿。” 我却被“阉人”二字震得几乎窒息,明朝宦官当权,除了魏忠贤,怕是只有太监王振能坐第二把交椅了。 之前屡次在司徒陌的房中听到这个名字,我却浑然不当回事,连多想一下都吝啬付出,我为自己的自私羞愧难当。 恐惧排山倒海,我几乎发起抖来。 如今,我与当年初来之时的心境已然完全不同,因为我有了新唐。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尚在襁褓中便失了父亲。 我不是正室,若司徒府散了,我与新唐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不堪设想。 我惶恐中开口,“哪些人同去?” 司徒陌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漠然回我,“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内阁曹张,兵部尚书邝埜。”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仿佛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我又问道:“于公呢?于谦呢?” 司徒陌有些惊讶,他不知我为何如此执着于于谦,正如他不知四个月后,如果没有于谦,大明将亡国。 他勉力一笑,“兵部除了于谦镇守京城,其余所有官员,将随驾出征。” 电光火石间,有灵感乍现,初中历史书上让我们当成笑话一般来看的“土木之变”四个字,在我胸腔间炸开,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场闹剧般的亲征,几乎无人生还。 我在剧烈的惊吓中,双膝酸软,“扑通”一声,跪在司徒陌跟前。 泣不成声,“三爷,你千万不可同去啊。” ☆、第 27 章 司徒陌皱起眉头,“婉儿,你这是做什么 分卷阅读20 ?” 我泪水涟涟,却不知从何说起,难不成,告诉他,我来自几百年后的未来,早便得知,这场战役,莫说同去的大臣,即便是当今天子,朱祁镇,也将沦为阶下之囚。 看得出,司徒陌在隐忍怒气,他冲着我,微微弯下身子,“苏婉柔,你一介女子,生于闺阁,终于深宅,你今日所言所行,我只当你是挂念与我。” “但你要知道,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这场战役,即便是赴死,我也需死得其所。” 我透过模糊水雾去瞧他,“三爷,您忠君爱国,死得其所,那新唐呢?公绰呢?这司徒府一门上下,老老少少呢?” 司徒陌一拂袖子,将我惯开,“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七日,大明帝国二十万的军队开拔。 北京城外,军旗烈烈,朝日炎炎。 望不到尽头的人海,望不穿的命运。 我落下眼泪,这是多少人家的顶梁,又是多少父母的含辛茹苦。 都将有去无回。 而我这一世的丈夫,对,虽然我只是他的一个妾,但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司徒陌,也将随军远征。 正如他所说,“大丈夫心系天下,且能苟安于室。” 于是,我遂了他的心愿,他不愿避祸,置满门上下于不顾,我虽千千万万个不愿,却终是,遂了他的心愿。 临行前一天,他宿在我房中,窗外一轮冷月,房中零星灯寒。 我照例给司徒陌沏了一壶碧螺春,茶叶在沸水中缓缓舒展开,映得清水绿莹莹的,不似这人间,污秽浑浊,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处。 我在茶里下了极重的泻药,抓药铺子的老板告诉柳红,整包服下,三天不能下地。 我是铁了心要阻拦司徒陌。 却被司徒陌一番话乱了心肠。 他说:“婉儿,我知道此番前途未卜,我军久不征战,哪如蒙古骑兵骁勇,更何况…更何况,此番带队的名为皇上,实为王振。” “这个奸佞小人,党同伐异信手拈来,真正上了战场,只能是纸上谈兵。” 我哭道:“那你做什么还要跟去?” “婉儿,你不知我祖上有遗训,若是太平盛世,则大隐于市,若是纷争频起,则要保家卫国。” 罢了罢了。 我借口那壶茶水未曾煮沸,怕坏了司徒陌的脾胃,拿出去尽数倒进了泔水池。 却彻夜难眠。 我绞尽脑汁,费了全身力气,去回想正统年间的这一段历史,鸡鸣时分,终是被我想起了八.九分。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七日,北京城被第一缕阳光照亮,城里的公鸡引吭高歌,似乎这一天,就如同曾经过去的千千万万天一样,寻寻常常。 可只有北京城的老百姓们知道,到底是不同的,二十万士兵迎着亘古不变的太阳,举着绣着“明”字的烈烈军旗,出城门,沿着居庸关,向北挺进。 北京城里一夕之间,只剩下老弱妇孺。 我落下眼泪,给司徒陌穿戴铠甲,“官人,你可知道,你们倾巢而出,后方虚空,将来敌人若直捣黄龙,后果不堪设想啊。” 司徒陌不语,眼神清明,“婉儿,你想亦为我所想,好在于侍郎坐镇京城,我才能略略心安。” 我拂去眼泪,今日或许是我跟司徒陌的死别,虽然我不曾爱过他,但却实实在在受了他的庇佑。 我对他,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我头一回主动,在他腮边印下吻痕,在他诧异望来得眼神里,又急忙退开。 终是嘱咐了最重要的那句话,“官人,不管局势如何变化,你千万记得婉柔今日的一句话,战场不在关外,不在山西,更不在土木堡,最最重要决定生死存亡的那场战役,只在这北京城的城门外。” 说完,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里面是我用烛油封入的一方绢帕。 我塞进司徒陌的怀中,“官人,你若感念跟婉柔的两载恩情,若心系家中的亲生骨血,那么,你到了土木堡那块地界之后,定要打开这竹筒,按照这上面的话去做,你千万记得,你若想抛头颅洒热血保住这大明浩浩万里江山,定然不能在土木堡枉死了去。” 北京城头集合的号角破空长啸,肃穆的千年古城苏醒过来,多少妻儿拉着远征的亲人依依不舍,都说夕阳如血,我却见这初升的日头,一样染红了这人间正道。 司徒陌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我知他心中疑惑,若他真能活着归来,我怕是将无法独善其身。 军令不等人,他挥起披风,迎着阳光,消失在府门外,我瞧着他离去的方向,又一次落下泪来。 ☆、第 28 章 司徒陌穿戴银色铠甲,策马护在皇帝陛下的御銮边,二十万大军出了北京城门,一路沿着居庸关,浩浩荡荡往山西大同挺进。 居庸关与紫荆关 分卷阅读21 、倒马关、固关并称京西四大名关,司徒陌少年时候,曾随父亲游历过这几处险要,深知居庸关山势险要,历朝历代,多少次凭着这巍峨山脉,将鲜卑等异族挡在关外。 男儿自当气吞山河,司徒陌站在居庸关关口,豪气万丈,陡然间心胸开阔,大丈夫不该拘泥于儿女私情,青史留名才是正道。 司徒陌看着城关下的“居庸叠翠”,隐隐有鸟语花香传来,若不是知道之后有一场恶仗,这里怕是世外桃源之所在了。 往前看是漫漫风沙路,往后是群山巍峨,二十万大军,如蝼蚁般缓缓向前移动。 在天险面前,人类太过渺小。 而弃天险不用,带着当今天子,去找蒙古军正面交锋,司徒陌仰天长啸,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二十万大军一路急行军,从居庸关沿怀来,最终于八月一日抵达大同。 人困马乏。 自古有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但因为这次仓促的出征,准备时间只有五日,跟上路的粮车很快消耗殆尽。 最后只得靠后方的不断补给和沿途的征粮,才赖以支撑。 每个士兵分到的口粮极少,天气炎热,又是穿着厚重的铠甲,再加上绝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关内人氏,极少出关,急行军加剧了他们的水土不服。 士气极度低迷。 大军在大同城外安营扎寨。 疲惫了十几天的士兵吃完玉米棒子做成的粗糙晚餐,早早入睡。 司徒陌在亥时出帐巡查,王振在他和邝埜的强烈反对中,这才选择了这处地势开阔之处休整。 司徒陌暗自喟叹,王振这样一个深宫太监,竟然连不能在三面环山之处安营都不知晓,司徒陌放眼望去,无数帐篷首尾相接,难不成真就如苏婉柔所说,有去无回? 司徒陌又暗自掂量了“土木堡”三个字,他很奇怪,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他来得路上细细研究了地图,才发现这个地方,离军事重镇怀来只有二十五里路。 苏婉柔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 司徒陌从怀中摸出那个竹筒,竹筒上还隐隐留着苏婉柔的香味,她不爱涂脂抹粉,不似秋红和如意般,艳香扑鼻,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淡淡栀子花香味,每每遇见烦心事,只要闻上一闻,便奇怪的定下心来。 可她为何口口声声强调“土木堡”三字,这中间到底有何蹊跷? 司徒陌仔细研究过地图,不论战胜还是战败,大军后撤都该由紫荆关回京,绝不可能途经土木堡。 更况且,土木堡离怀来只有二十五里路,大军拼死也会进入怀来再一决雌雄,放弃军事重镇的庇护,而选择在土木堡决战,这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事。 司徒陌仰头望向夜空,繁星多得似乎要拿斗笠来装,他以为他会想念新唐和公绰,谁知星空里竟然渐渐幻化出苏婉柔的脸来。 倔强又脆弱的脸。 他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看着如此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傲骨。 他故意在她面前跟如意亲热,想瞧她吃醋的模样,回头却只见她讥笑着的冷脸。 他便如坠冰窟。 他便呕上了气。 他便故意在她眼前让管家替他张罗纳妾,却只看到她无动于衷的脸。 有时候,他真想挖出她的心来看看,到底是生得如何的一副铁石心肠,才会在他怀里依然僵硬着身子,冷着脸庞。 他将那竹筒放在鼻尖,轻轻嗅闻,是苏婉柔身上的淡淡香味,他便又将那一腔子怨气尽数释放了去。 他想,还是拼死回去吧。 只有回去了,才能看见她的笑脸,看见她挂着泪的笑脸。 这才是此生无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17:14:36~20200718 07:4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大仙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9 章 郎月星辉,明儿个该是一个好天气,大军稍事休整,怕是大战在即。 女人似水,男人却似火。 不临战场,怎知自己的一腔热血,铮铮铁骨。 远望群山巍峨,近看千军万马,气势如虹,司徒陌傲气陡生,男儿生当人杰,死亦为鬼雄。 万籁俱寂的深夜,却忽闻马蹄急响,从远处的官道急速奔来。 军营四角的哨兵吹起号角,司徒陌警惕心起,顺着马匹奔来的方向上前查看。 马上依稀有两个邋遢身影,司徒陌暗暗握紧手中兵刃,只等人近到跟前。 远远看两人身量,司徒陌知道自己一人便足以应付,所以并不胆怯,也不曾招呼侍卫。 马儿越奔越近,今晚月色通明,马上两人已经褴褛如乞丐,却还能依稀辨认 分卷阅读22 出是大同辖下阳和守军将领石亨和监军太监郭敬。 司徒陌还剑入鞘,石亨在前驾马,郭敬在后几乎无法坐立,是被石亨横着搁在马鞍上的。 随着马匹颠簸,甚至还在哀嚎。 司徒陌皱紧眉头,恨得牙痒痒。 如此狼狈夜间奔逃,怕是阳和早已失守。 这个迂腐至极的石亨,为何要将此阉人救回,司徒陌着实想不明白。 当年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曾定下严苛的制度,太监绝不可干政,他以历朝历代为前车之鉴,想要杜绝后世子孙为太监乱了朝纲。 谁知怕是他到死都不会想到,明朝宦官祸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乃是泱泱五千年之最。 就拿眼下这正统年间来说,每支军队,都有太监监军,这些监军太监又统一收归王振管辖,换句话来说,王振是真正握有兵权的人,他不仅干政,他还操控军队,把朱祁镇玩弄于股掌之间。 朱元璋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气得活过来。 司徒陌跟前不久入京的于谦密谋很久,早存了暗杀王振的私心。 若是可以,便用一己之身,换天下太平。 现下长途跋涉,人困马乏,比在京城宫中好下手许多。 司徒陌等这机会已经很久了。 只是王振太过狡猾,他一直伴在皇帝左右,寸步不离,即便是睡觉,也宿在朱祁镇的床榻下。 司徒陌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却见天送了机会来。 他帮石亨勒停奔马,那马却扬蹄长嘶,将石亨和郭敬掀下背来,往前软着膝盖小跑了几步,终是倒地不起。 只差这最后一口气,石亨和郭敬胆战心惊,暗叹命大。 阳和守军全军覆没,只得他二人躲在草丛装死,才得以侥幸逃脱,沿途抢了这匹黑马,快马加鞭,狂奔三日三夜。 阳和开战前,他们便听说京城二十万大军开拔,估算着这会儿快到大同,这才一路寻找大军踪迹,终在此处得以汇合。 也只是多活了几日而已。 司徒陌等不及他们换衣洗漱,蒙古军的军队离他们已不过百里,军情当前,顾不得有辱圣听了。 司徒陌将此二人带至朱祁镇跟前,皇上早已入睡,听帐外急报,这才披衣坐起,稍作整装,这才命人将三人带入。 二十三岁的司徒陌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二十三岁的朱祁镇。 虽然两人同龄,但司徒陌在朱祁镇的身上看到了不同常人的单纯,以及对王振无条件的信任。 因为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王伴伴出去了,你们待他回来再做禀报。” 至此,司徒陌心灰意冷,终究,不过是另一场闹剧罢了。 王振很快就挑帘进了营帐,许是成年后才净身的缘故,这厮长得颇为英气,且长着男人的特有象征,喉结。 郭敬一见王振,就如见到了救星一般,膝行上前,痛哭流涕。 “翁父,您可知,郭敬差一点就见不着翁父了。” 王振咳嗽了一声,垂手站在朱祁镇身边,神态却甚是倨傲,皇帝不曾开口,他便揽了话去。 “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皇上在此,还不整束衣冠,如实报来。” 郭敬这才止了哭声,可却又磕头不止,夜间寂静,磕头的“咚咚”声,分外诡异。 阉人尖着嗓子,一一禀报。 “阳和三万守军,连瓦剌军三千人都抵受不住。” “他们惯常骑马冲击,黄土尘沙滚滚间,人已冲至眼前,根本来不及举刃,便被诛杀。” “一刀一人,刀刀致命,凶残如野兽,杀人不眨眼。” “顷刻间便被击败,毫无还手之力啊。” 郭敬不敢瞒报,有人却敢蛮干。 王振还想撑着面子,“那又怎样,瓦剌军至多不过两万余人,他们的首领也先不过是一塞外野人,如何跟大明军队相提并论?” “我们便是十人对一人,乱脚便可将他们踩死。” 一直没有开口的石亨此时却言道:“翁父所言差异,若在平原上徒手对搏,或许还能有一丝胜算,但大同府山势险要,我一路上未见也先一兵一卒,怕是他们故意设下计谋,要将我们引入极北天险之地,再行绞杀。” 王振这才冷下脸来,此时兵部尚书邝埜让门外侍卫通报而入,进来瞧见石亨和郭敬,显然颇为讶异,但还是先行向朱祁镇行了叩拜之理。 帐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因为就在昨日,邝埜盘点粮草之时,已然发现口粮不足三日,若苦苦支撑,等到粮尽弹绝,后果不堪设想。 邝埜与户部尚书王佐在朱祁镇跟前苦苦哀劝,希望皇帝班师回朝,谁知明英宗只是淡淡回头,询问王振,“王伴伴有何意见?” 而朱祁镇口中的“王伴伴”,只是妖里妖气的一句话,“大敌当前,你二人竟敢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去外头草丛里跪着吧,不跪到天黑,不准起来。” 邝埜 分卷阅读23 抬头怒视王振,几乎脱口而出,不知是谁妖言惑君,更不知是谁日日妖里妖气,伴在君王侧。 就这样,六十四岁的兵部尚书邝埜和六十五岁的户部尚书王佐,堂堂饱读诗书的大学士,竟然被一个落第秀才自宫成阉人的王振,按着脑袋跪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路过士兵皆以目视。 哀哉悲哉,士可杀不可辱啊。 朱祁镇却浑然不觉,“邝爱卿来得正好,这二人刚刚从阳和奔回,邝爱卿且听他们细细道来。” 郭敬无奈,只得将先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邝埜以眼神示意司徒陌,司徒陌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话题挑起。 “皇上明鉴,自古兵将再强,也强不过天险,古来便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鉴语,所以祖辈才会建了四大名关,用以抵御外邦入侵。” “臣以为,我们该当退回居庸关内,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冒进,只怕前头有机关埋伏,敌在暗,我在明,牵一发而动全身,望陛下三思。” 朱祁镇果然不负众望,再一次转头去看王振,“王伴伴,你意下如何?” 司徒陌在袖中拢起拳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指关节咯吱作响,他想起苏婉柔的话,“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这才生生压下掐死王振的念头。 小人终归是小人,弄权在行,当缩头乌龟自然也在行。 王振全然不顾昨日还想凭大败蒙古军队扬名史册的妄念,郭敬的几句话,便吓破了他的狗胆。 他向着朱祁镇伏下身去,毫无愧疚之意,“陛下,我们赶紧班师回朝吧。” ☆、第 30 章 今儿是个好天气,一如司徒陌昨日所料。 正统十三年农历八月初二,太阳刚露了个脸,王振便命令二十万大军即刻启程,目标,山西蔚县。 谁都知道,蔚县乃是王振老家。 饶是已过花甲的邝埜和王振,还有英国公和成国公,都被气得几欲昏厥。 独独司徒陌神色清明,开解众人道:“罢了罢了,就由着他回老家炫耀一番吧,我们取道紫荆关入京,蔚县是必经之路,也不算绕路,到了蔚县,我们一起去觐见皇帝,不要多作停留,明日即可离开。” 其他几位大臣觉得司徒陌说得甚是在理,便也不再置气。 司徒陌迎着朝阳,护在大军两侧,途径蔚县确实不算绕路,不出两日,他们便可见到紫荆关的关卡。 大同离蔚县大约一百七十多里,大军从日出开始行进,日暮时分,终于抵达。 一夜无话,第二日再次启程之时,士气已经极度低迷,昨日晚间每名士兵只分得一碗薄粥,都是正当壮年的青年男子,平时包子馒头需七八个才能填饱肚子,如今一碗只有几粒米的清粥,经一夜消化,早已饥肠辘辘。 可粮车却空空如也,七月十七日仓促出征,粮食补给带得不够,一路征粮,可是未到秋收之际,百姓家中并无存粮。 关外的三伏天,并没有比关内凉快到哪里去,每日顶着几十斤的铠甲急行军,又连逢几日大雨,湿透了小衣。 里面湿,外面厚,又被暴阳烘烤,再加上半个月以来,从一天三顿降为一天一顿,从馒头改成清粥,终是有人熬不住了。 有些身体羸弱的十四五岁年轻士兵,在这一日初升的朝阳里,倒在路边,再也没有醒过来。 大军死气沉沉地经过这些饿殍身边,甚至没有力气多看一眼。 司徒陌策马奔至队伍最前头,他立上马背,极目远眺,官道上浓烟滚滚,热浪滔天,他回头看向鸦雀无声如行尸走肉般向前迈进的队伍,他将马鞭挥向地面,猎猎有声。 “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家中等候,打起精神,不出三日,即可入关,关内有充足的粮食,到时一定先让大家饱餐一顿。” 前方士兵举起手中的兵刃,一声“好”响彻天空。 司徒陌重新坐回马上,眼前却又闪现苏婉柔倔强的脸。 “有你在家中等我,我定会平安归来。” 大军往前行进了五十里左右,突然有两骑快马前后奔跑,马上之人大声呼和,“停止前进,立刻掉头转向,返回大同。” 司徒陌目眦尽裂,几乎想要提兵刃上前砍下这二人的头颅。 其中一人纵马奔至司徒陌跟前,“司徒大人,抱歉,我们往回走吧。” 司徒陌只是问他,“谁下得命令?” 那人抱手,频频向司徒陌鞠躬,“司徒大人,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司徒大人,莫要迁怒小人,小人家中还有白发高堂,黄口小儿,都在等着小人平安归去。” 司徒陌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他终是隐忍不发,一挥马鞭,往后策马,奔至皇帝御銮边。 此时,御銮边已经围满了大臣,四朝老臣张辅已经七十四岁,当年朱瞻基三十七岁重病去世,临死 分卷阅读24 曾将九岁的朱祁镇托付于他。 满头白发的老人跪在御銮外侧,声嘶力竭,“请陛下三思。” 群臣一起高呼,“请陛下三思。” 司徒陌扬鞭上前,“请陛下三思,我们口粮只够维持三日,前方紫荆关已遥遥在望,而回居庸关入京,路程少说也要多出四日,士兵需要食物,军队需要补给,臣以为,该以大局为重。” 司徒陌冲着朱祁镇说得这番忤逆之话,其实已够杀头之罪,邝埜大惊,急忙上前转移话题。 “陛下,臣想知道,为何要返回大同?” 好在朱祁镇人极温和,并没把司徒陌的话放在心上,他盘腿坐在御銮上,一边品着山西的土特产,一边微微笑道:“王伴伴说,前面再走几里路,就是蔚县的庄稼地,我这二十万大军要是一个个踏过去,今年秋天,蔚县的百姓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第 31 章 谁个拗得过皇帝,谁个又拗得过王伴伴? 大军只得原地转向,重回来时路。 司徒陌双眼发红,几欲目炸, 大军已经有些微微哗然,邝埜下令下去,谁敢多言一句,杀无赦。 这才稳下了形势。 可祸不单行,大军行不过一日,又逢大雨。 遮天雨雾几乎将士气击垮,众将士怨气冲天,官道上泥泞不堪,举步维艰。 饿死和病死的人越来越多,大军几乎可以说是一边走一边抛洒尸体。 司徒陌深知,这支军队已经再受不得任何打击了,要么战死,要么安全回入居庸关,除了这两样,任何命令都可能引起哗变。 但令他更加心惊的是,这次改道,重回大同,再取道宣府,最后进入居庸关。 而他细细瞧过地图,宣府和居庸关之间,正是土木堡之所在。 苏婉柔临行前的话时时刻刻在耳边响起,“到了土木堡,打开竹筒。” “最后的战场,不在土木堡。” 司徒陌不禁胆寒,军队一日日前进,便一日日靠近土木堡,一步步迈向宿命。 却恁得激起他一个男儿的万丈豪情,他司徒陌苟活于世二十三年,今日倒要看看,这土木堡到底有何古怪。 大雨无穷无尽,连着下了整整三日,天地间一片混沌,仿佛回到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有种人间末世的错觉。 最后的千里路,二十万大军死得只剩下十八万,将士们凭着最后一口气,撑着最后一丝意志,进入了宣府。 居庸关近在眼前了。 也先却在此时发动了进攻,拦腰冲击大军,一击即溃,瞬时大乱。 慌忙中,朱祁镇钦点了朱勇和永顺伯薛绶点兵五万,前去应援。 临行前,王振竟然还不忘派了监军太监刘僧跟随。 司徒陌又一次起了杀心。 邝埜再一次阻止了他,他早便看破司徒陌私心,他按住司徒陌的刀柄劝道:“此时杀王振,已无意义。” 邝埜错了,大错特错。 他不知道,此时杀王振,还能保住皇帝,保住绝大部分的人。 但终究,没有后悔药吃了。 朱祁镇到底才二十三岁,他一直被护国大臣护在羽翼之下,哪曾自己拿过什么主意? 朱勇虽是东平王朱能之子,但却没有遗传他父亲的军事才能,更何况,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九岁了。 朱勇与也先在鹞儿岭遭遇,大军中伏,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消息传回宣府,朱祁镇也慌了,大军连夜开拔,向着军事重镇怀来前进。 八月十三日,大军到达土木堡,此时离怀来只有二十五里路,怀来素来就是大明的军事重镇,里面粮草弹药齐备,只要进到怀来城里,基本可以确保无虞了。 可王振再一次喊停,因为他还有一千多辆车没有运到,他要求军队整装,原地待命。 司徒陌终于认命。 “土木堡”三个字像宿命,又像索命一般,渐渐从模糊到清晰,从不屑一顾到胆颤心惊,从挥打的马鞭变成勒喉的绳索,终于让他在惊惧中明白过来。 一切,都被苏婉柔说中了。 司徒陌终是从怀中拿出那只竹筒,那只已经被他捏至变色的竹筒。 他望向东方,那里有怀来城,那里有居庸关,那里有国家,那里还有妻儿。 何去何从,该何去何从呢? 司徒陌用刀柄刮去封蜡,竹筒内是一方绢帕,他的婉儿,不会用毛笔,绢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丑到极处。 “八月十五,王振弃壕沟反击。” “全军哗变,皇帝被俘,无人生还。” “三爷于王振下命令之后,取战马一匹,向东奔入怀来城,或有一线生机。” 待到此时,司徒陌已不得不信,他于三年前在柳巷一时心软收来的这名妾室,确有未卜先知之能。 分卷阅读25 他甚至又想起很多细节,三年前那个苏婉柔,怯懦不堪,连正眼都不敢瞧他一眼,被燕娘几次三番地欺负,最后索性一根白绫,悬了梁。 他便放任她在最偏僻冷清的院子里自生自灭。 可后来呢? 后来不知何故,被她迷去了心窍,司徒陌心想,这次若能不死,该当离她远些,免得中了她的圈套。 司徒陌已经放弃了探究,所以两日后,当明朝大军正面受到也先军队进攻,当王振下令,“大军越出壕沟,向后撤退”的时候,司徒陌甚至长舒了一口气。 饥饿、困乏、恐惧、伤病、对死亡的恐惧、对王振的不信任,每一样都可以单独压下去,可当这些情绪集中在一块儿爆发的时候,哗变在所难免。 司徒陌小的时候,就听祖父说过战法。 祖父问道:“一个将军最怕的是什么?” 司徒陌探知的眼神,小小的弱冠之身,“是什么?” 祖父捋着胡子,目光深远,“是哗变。” “陌儿,切记,带兵的将领,可以正军纪,行军规,用军法,但定要留出一丝喘息的机会给士兵,物极必反,压得越狠,反弹得越高,作为一名将领,不能给士兵反弹的机会,因为没有人可以承受哗变的后果。” 司徒陌终于明白,祖父说得话有多明智。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而且,更加严重。 在崩溃中的哗变,天地为之变色。 四处都是奔逃的明朝将士,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眼睛赤红,见人就杀,不分敌友。 连空气都变成红色。 喷溅的血液射得到处都是,天地间只剩下三种颜色:黑色、白色和红色。 尸首越叠越高,土木堡方圆百里,全成焦土。 空气里有雷声隆隆,连老天爷也要来凑热闹。 司徒陌杀红了眼,他冲到最前面,在血雨腥风里,很快就将刀刃砍得翻卷。 司徒陌终于看清楚战争的残酷,也先的士兵像野兽一样,他好几次砍在他们的皮肉上,却见他们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他暗自喟叹,“够爷们。” 可是,他们明朝的士兵呢?他向后方望去,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头颅像成熟的西瓜地里的西瓜一样,滚得到处都是,低洼处是潺潺的小溪,仔细去看,那小溪里,流得不是清澈的溪水,而是浓稠的血浆。 战场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士兵不再保卫将领,他们抱着头鼠窜,狼狈不堪,最甚者为了逃跑方便,甚至丢盔弃甲,连兵器都扔了。 雷声过后,暴雨终于倾盆,雨水顺着司徒陌的脸颊滴下来,是赤色的血和黑色的泥。 他勉力睁着眼睛,去寻故人,于谦让他竭尽全力保护的邝埜,他看见了,在百米开外的地方,被蒙古人一刀削去了脑袋。 那顶着一头白发的脑袋,那忠心耿耿的脑袋,甚至还一路滚到了他的脚边,他终于哭起来,“于兄,对不住了。” 他很快就哭不出来了,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户部尚书王佐被一刀毙命,英国公张辅被乱马踏死,为人豪爽与他肝胆相照的内阁学士曹鼐被乱刀砍死,刑部右侍郎丁铉甚至被蒙古骑兵用刺枪挑起纵马。 还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 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 太常寺少卿黄养正。 ………… ………… 都死了。 甚至无一人全尸。 司徒陌很快就数不过来了。 明朝百年基业,百年人才,朝廷悉心培养,一代朝臣,尽数死于蒙古铁蹄,连一声恨都没有留下。 雨越下越大,旷野里犹如人间炼狱,十八层地府也不过如此。 地下趴着的尸体,很多还没有死透,一声声哀嚎,织成漫天罗刹,将司徒陌密密麻麻地网住。 他挣脱不得,挥刀的速度渐渐慢下去,有骑乘从他身边经过,轻轻巧巧的递出一刀,刺入他的腹部。 他用刀柄将自己撑在地上,很快又有一人过来补刀。 眼里有血漫出来,很快鼻子和嘴角也透出血沫来,他努力睁着眼睛,想看清楚这最后的世界,却在一片血色朦胧中,看见朱祁镇御前侍卫樊忠举着一柄大锤,狠狠地把王振的脑袋砸得粉碎。 “吾为天下诛杀此贼。” 司徒陌笑了,“只恨不能亲手诛杀以解此恨。” 他很快就陷入漆黑,两耳再听不到声音,万籁俱寂,只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慢,呼吸渐渐浑浊,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眼前竟又浮现那俏丽面容。 他想伸手去抓,双臂却似有千斤,动弹不得。 他只得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婉儿,来生再见。” ☆、第 32 章 泼天的雨势没有穷尽,下了整整一夜。 分卷阅读26 血水混着雨水,浸泡着千万具尸体。 天光炸亮的时候,司徒陌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起初以为,自个是到了地府,身边说话的是判官或黑白无常。 可待到视力恢复,触目所及土木堡堆积如山的尸首时,才知道,自己依然还活着。 说话得是宣府总兵杨洪和居庸关指挥使杨俊。 两人与司徒陌皆是旧识。 可司徒陌跟身边千千万万具尸体一样,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肿胀失去人形。 声音在慢慢远离,二位杨大人指挥着手下士兵正在搬运死尸身上的铠甲和兵器。 明朝炼铁技术早已炉火纯青,但奈何铁矿匮乏。 也先离开之时,已经把能带走的战利品悉数带走,但十几万具铠甲,他拿不了,终是舍弃了绝大部分。 所以才会有两位守将的清扫战场。 司徒陌身上的铠甲也已经被扒走,他知道,此时,他已跟一具死尸并无两样。 身上的伤口早已发炎,喉咙里有漫上来的黏液腥味。 受伤的腹部已经没有知觉,好在没再出血,不然怕是早已魂归西天。 嗓子里似乎在冒烟,他甚至闻到烟熏的味道,他已口不能言,只能发出低不可闻地“嘶嘶”声。 那些人的声音又远了些,就在司徒陌几乎要认命放弃的时候,电光火石间,他想起,那个竹筒里,苏婉柔竟然还放了一个口哨。 欣喜之余,又生惧怕,便是诸葛孔明再世,怕是也没这般神通。 他一只手摸索着去胸前的衣物里找出那个竹筒,又抖着手摸出口哨,放到唇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嘟……嘟……嘟……”。 昏沉的雨雾,被一道石破天惊劈开,所有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望了过来。 …………………… 司徒陌高烧三日不退,杨洪将他带入宣府城里,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包扎愈合伤口。 司徒陌初初还有些神智,很快便昏睡过去,请来的大夫只是摇头,“看自己命硬不硬了。” 外头诸事纷扰,杨洪安排了一名丫鬟照顾司徒陌,再之后也只得由着老天爷的意思了。 好在司徒陌生在富殷之家,从小细心养育,身子底子极好,熬了三日,竟慢慢醒了过来。 贴身照顾他的丫鬟名唤“香梅”,刚满十六岁,从小就在杨洪府里伺候小姐夫人,为人细心又踏实,司徒陌醒来之后,她一日四五次的喂他米汤,为他换洗伤口,司徒陌便一日比一日有了气色。 二十出头的壮年男子,恢复能力本来就高于常人,流食吃了四五日,杨洪又让人弄了几棵长白山里的成形人参 人参吊命,却也大补,司徒陌一天一碗的参汤喝下去,待得一个月后,他终于能下地走路了。 司徒陌第一件事,便是去跟杨洪辞行,朱祁镇被蒙古军队俘虏了去,北京城事务暂由朱祁钰代理。 也先拿着朱祁镇向明朝的前朝后宫大肆勒索,朱祁镇的钱皇后为了保丈夫平安归来,几乎将后宫所有的财物搜刮一空,送去也先大营。 犹如石入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正统十四年九月六日,最后一条消息传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朱祁钰即位了。 朱祁钰定年号为“景泰”,第二年即为景泰元年。 也是那一天,司徒陌身体康复大半,去向杨洪辞了行,他要回北京城里去了。 杨洪放心不下他的安危,怕他路上遇见匪人,双拳难敌四脚,便给他安排了两名士兵跟随。 又怕他刀伤复发,便让丫鬟“香梅”跟了他回去,以便一路上有人照顾。 ☆、第 33 章 香梅顾着司徒陌的伤势,一路走走停停,七天的路程走了十来天,这才进了北京城的大门。 司徒陌已能自个单独骑马,北京城的气味是他闻了二十三年的气味,熟悉到令他心头发涩。 城门不似从前,只派两队护城兵守护。 竟是从城门上蔓延至城门外,数千重装士兵严阵以待,一路盘查所有进出城百姓。 司徒陌四人风尘仆仆,自然被列为重点稽查对象。 好在城门守卫的领队认识司徒陌,朝他作了个揖,“司徒大人,您随太上皇御驾亲征,怎得如此命大,独个归来了?” 司徒陌只犹豫了一瞬,便想起朱祁钰已登基为王,朱祁镇自然就是太上皇了。 这太上皇只有李世民他爹被迫当过,谁知今时今日,竟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眼前。 司徒陌无奈叹息,去瞧那守卫,他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脾气不似从前般冷言冷语,对人不屑一顾。 “将军言重了,望将军放我进城早日归家。” 守城的将领知道司徒陌不想多言,他也识趣,往后 分卷阅读27 退开身子,北京城里的繁华便重又展现在司徒陌的眼里。 酒旗翻飞,楼宇栉比,叫卖的小贩穿行期间,花红柳绿的姑娘掩嘴轻笑,来往的商客行色匆匆,一派京都繁华景象。 空气里是北京独有的檀木香味,司徒陌深深嗅闻,不离故乡,不知故乡情浓。 司徒陌打发了侍卫去三大营报道。 三大营在土木堡一役中尽数覆灭,如今,于谦怕是亟需人才,重建三大营。 这两名侍卫身上都有宣府的令牌,且身强力壮,在三大营里应能谋个好去处。 司徒陌本想直接去于谦府上找他,他正面交锋了也先,有一肚子的话要同他出谋划策,可身边还跟了香梅,着实碍事。 只得先回府一趟。 路是极熟悉的路,司徒陌却走得艰难。 带着伤骑马十几日,他都不觉得辛苦,可进了北京城,就差那几步路了,他反而觉得莫名的辛苦。 近乡情怯吧,这样的情绪,从前断断不会出现在司徒陌身上,可十八层地狱里走过一遭,七情六欲竟被逼得现了原形。 司徒府的大门竟然洞开着,管家正盯着几个人往外搬红木家具,司徒陌瞬时忘了刚才的情怯,他冷眼瞧着管家,慢慢踱步到了门口。 管家正汗流浃背地招呼工人轻点抬,小心磕了碰了的,猛一抬眼,陡然瞧见司徒陌正站在他眼前,一时不知是人是鬼,吓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司徒陌压住火,冷言询问他,“管家,我才出去两月余,你这是做甚?” 管家被吓得不停擦汗,说话都打起哆嗦来,“三爷…三爷,奴才以为你…以为你…。” 司徒陌接过话来,“以为我死了?所以代我做主变卖家产了?” 管家磕头如捣蒜,“三爷,奴才错了,奴才知错了,三爷,您别动怒,您听奴才解释啊三爷。” “府上人口众多,又有两位小少爷待哺襁褓中,土木堡事变传回京城,随去的大臣都被领了死契,内务府拿了一笔抚恤金打发我们,可那钱哪够这一府上下开销啊?我便生了这该死之心,想着您之前收藏的这些红木家具值些银子,便…便…。” 司徒陌懒得同他废话,一拂袖子,“我一路劳顿,这会儿懒得同你计较,你先让人把这些劳什子搬回府里,如今京城人心浮动,这些个玩意儿卖不了好价钱。” 管家连连磕头,谢过司徒陌,门口熙熙攘攘的这会儿功夫,里头早已得了消息,转眼间,如意与秋红便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奔了出来。 都可着劲儿往司徒陌怀里扑,司徒陌一手一个,眼角却往里处瞟,不见那人影踪,心肠便又冷了下来。 秋红抱着孩子,哭得好似泪人,“官人,你可吓死奴家了,奴家还以为…还以为……” 如意与秋红对着落泪,她拿着手帕半遮着面孔,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婀娜仪态,一声声唤她的如意郎君,“三爷,奴家可想死你了。” 身后却传来一道冷冷声音,“司徒大人身上还有伤,两位夫人先让大人进府歇息吧。” 秋红和如意尴尬止住哀啼,这才瞧见司徒陌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她们细细打量,又放下心来。 这姑娘生得粗枝大叶,身板宽厚,一张脸更是过目便忘。 ☆、第 34 章 司徒陌回来的消息,管家第一时间便来通报了我,说是秋红和如意早已去门口迎接。 我知晓管家暗示的意思,奈何新唐闹瞌睡,要我抱在怀里哄他入睡,我不舍得交给乳母,凡事能亲力亲为的,必定亲手照料。 司徒陌能平安归来,与我来说,已然了却担忧,他有如意和秋红相迎,左右逢源,自顾不暇,怕是也想不到我头上来,我便安心在房中哄孩子睡觉。 新唐入睡没多久,我正要整理衣服出去瞧瞧,门却在此时被推开,司徒陌冷着一张脸,如丧考妣,只站在门口,却不进来。 我莫明望着他,不知其意,“三爷,您回来了?” 我望他身上衣裳,不禁皱眉,用风尘仆仆四字形容都嫌太过文雅,几乎算是狼狈如乞丐了。 脸上也是泥沙斑斑,我有些奇怪,一向风流倜傥极其讲究仪表的三爷,为何不先去洗浴,反而杵在我房门外头。 待要再问,那人却先开了口,“我临走之时,你不是情意绵绵,一口一个官人吗?怎的我回来了,又改成三爷了?” 张口结舌,我自己都没辨出这些差异来。 他走时,我唤他什么,我已毫无记忆。 司徒陌看出我的窘迫,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我小声嘀咕了句,“幼稚鬼”,却又说不出他究竟哪里幼稚,两月不见,总觉得他不似从前,说不上来的感觉。 晚饭我没去前头吃,新唐睡得早,天黑透了他便要入眠,我便等他睡熟了,再遣秋红去小厨房给我下碗面条,垫上肚子即可。 分卷阅读28 一来二去的,便成了习惯,管家不再来喊我吃饭,厨房也不再备我的晚膳。 生下新唐后,我身材恢复得很快,之前腰上还有些松松垮垮的赘肉,我晚间便提升了运动量,新唐十个月的时候,我已恢复了少女时候的身段。 今晚是十月初八,窗外的月亮已有圆盘的迹象,亮得通透又含蓄,我算了算日子,也先怕是这几日就要攻来,心上担忧又起,但毕竟知道结果,到底还是宽心不少。 我拉了一会儿腿筋,又做了数十个深蹲,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这才上床躺在新唐身边。 一时却无法入睡,毕竟司徒陌回了府,虽然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在这府里住了三年有余,到底还是知道府里家丁的欢欣雀跃,气氛不同往日的。 不知那厮今日宿在哪里? 秋红那里有孩子吵闹,他连日奔波,不该去凑那热闹。 如意房里吧,又是别的一番景象,我知道如意为了怀上孩子早已走火入魔,日日去药房抓各种的备孕草药,调理身体,只盼着司徒陌回来,好叫她一击即中。 司徒陌今日若是前去,只怕是羊入虎口。 我为自己的龌龊思想笑出声来,门却在此时被重重推开,我下意识去望新唐,他睡得正熟,长长的眼睫毛盖住眼睑,瓷娃娃一般惹人喜爱。 门又被反手带上,借着月色,我看清来人,正是白日里拗着脾气离开的司徒陌。 我把薄纱帐掀起一边,故意问他:“来看新唐吗?白日里看你一眼都不瞧的样子,还以为你忘了我这里还落了一个你的儿子呢。” 司徒陌一句话没同我说,瞧他样子,似乎比刚回来那会儿更气上了几分,我不知他何意,正要开口,却被他一把按在了床尾。 我只穿了贴身的小衣,禁不住他撕扯,我不爱穿这边女子的肚兜,觉得别扭,自己缝了几件文.胸,贴身穿着。 司徒陌之前便见过,今日这个却是新缝,我刚生完孩子,胸前汹涌,不得不新做了几个大些的。 今日里穿得这个是我心血来潮,仿着记忆里那个专做内衣品牌的样子,亲手裁剪得。 黑色的布料,前面是三角形的两片,用细细的带子吊着,在脖子上围了一圈,两边也是用一样的带子,笔直延伸到背后,打了个蝴蝶结,带子尾部略长,飘荡着挂在我腰.窝处。 下面是一条同色系内.裤。 司徒陌眼神慢慢暗下去,不似进来时冷硬,他伸手将我身后带子解开,两只玉兔便弹跳出来。 我闭上眼睛,秋日夜寒,我有些瑟缩,唇上有湿润覆上来,那人命令道:“把眼睛睁开。” 我从善如流,乖巧睁眼,身上那人已经箭在弦上,沉沉压在城门口。 我咬了咬唇,“你千里奔波,今日该好生歇息才是。” 司徒陌淡淡笑了声,我却更加害怕,他这笑容冰冷,冻得我全身发麻。 我低声讨饶,“三爷,婉柔哪里做错了,婉柔给您赔不是,您饶了婉柔吧。” 司徒陌将我两只手腕扣在榻侧,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 我沉在他幽深的黑眸里,那里面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一丝亮光。 他终于开口,“为什么不去门口迎我?” ☆、第 35 章 我被这人逼得狠了,深知若不好好回他问题,今日便得不了好去。 “你回来时候,新唐正在闹觉,扯着我不肯松手,我想着秋红和如意都迎出去了,不差我一个,便没去了。” 司徒陌听了我前半段话,脸色稍綺,谁知后半段话一出,他瞬间变脸。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好在他出外这两月有余,身子确实遭了大罪,我瞧他腹部还有旧伤未好全,便劝道:“三爷,你好生养好身子,这些个…这些个闺中之事,于你身子康复无益。” 司徒陌确实熬到了极致,他在我体.内.释.放.出来,趴在我肩头缓了会儿,这才收拢了冷色,“你莫要气我,我自然能恢复元气。” 我哑然失笑,我哪里气他了? 我用毯子裹住自己,与司徒陌一同回去床上,将新唐移至中间,一人一边睡在两侧,很快便神思朦胧。 半困半明间,脸颊上有人用手背剐蹭,我模糊间睁开双眼,那人卧在床榻间,月色甚好,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朗清。 我问道:“你不困吗?” 那人默了会儿,终是开口,我知道这问题我避不了,终要面对,谁知这厮坏到极处,偏生挑这午夜混沌之时,男女交融之后。 “苏婉柔,那日你给我竹筒,内里原来大藏玄机,再加上临行那日你嘱咐我的话语,我不得不与你好生计较一回。” “你且说说,你是如何知晓未来之事的,莫要诓我你学过算命,神机妙算之类的。” 我低下头,该来的总要来,是福是祸,我终是逃不过。 我闭上眼睛, 分卷阅读29 睫毛轻颤,想过千百遍的理由,真到说出来的时分,还是心慌。 我不擅长说谎,可这回真是被逼上了梁山,我斟酌着词句,不敢再随便称呼自己“我”,规规矩矩地自称,“奴家从小就爱做梦,好几回醒来,便发现梦里头的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这次的事情,奴家从幼年就经常梦见,这些日子,梦的次数又多了起来,奴家便留了个心眼,秉着宁可信其有的谨慎,给三爷准备了那只竹筒,想着若是没去土木堡,就当给三爷逗个闷子,若真是应验了奴家的梦境,三爷也能有个后手。” 司徒陌瞧着我笑,那笑容里说不出来的冷,又说不出来的暖,我一时辨不清他的意思,便当了那鸵鸟,把头钻入丝被里,自去会我的周公去了。 司徒陌看着被褥里的小女人,又去瞧熟睡的新唐,新唐长得眉眼弯弯,像极了他母亲。 月亮躲入了云后,室内光线黯淡下来,司徒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即便真知晓了实情,又能怎样? 若实情是他无法承受的,若实情会带走眼前的女人,那他还不如跟苏婉柔一样,得过且过,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急着出门去办事,就先发上来,下午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00723 08:59:06~20200724 08:3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大仙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软兜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6 章 第二日晌午,于谦登门拜访。 土木堡一役,活着回来的最大官职便是司徒陌了,两人又是挚友,于谦这次到访,是在意料之中的。 司徒陌开门纳客,并不过多寒暄,彼此心意,江山社稷,一切尽在不言中。 司徒陌将于谦让至书房,又叫管家撤去丫鬟,独独喊了我过去端茶。 我心中明了,当下也不推辞,整理了衣裳,欣然赴约。 进得门去,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端正地施了大礼,便站在司徒陌身边,不再多言,只是添茶倒水。 于谦乃是钱塘人士,幼年家境富裕,遍读史书,身上自带一股书卷气。 我偷眼瞧他,两鬓微微染了风霜,脸上带着刚毅之气,虽然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不改男儿本色,脊背挺直,眼神坚定。 司徒陌不论年纪还是官职,都远在于谦之下,他便主动开口问道:“少保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土木堡战役?” 于谦答道:“自然。” 司徒陌拱手叹道:“少保与我交心,我推心置腹,不敢有所隐瞒,我私下以为,土木堡大战,本可以避免。” 于谦道:“此话怎讲?” 司徒陌道:“太监误国,我军本已仓促出发,粮草短缺,王振却又随意指挥,来回奔波,大军士气低迷,饥寒交迫,最后终在土木堡功亏一篑。” 于谦皱眉道:“大明朝自□□开朝,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司徒陌答道:“可惜了几位尚书和大臣,如今人才凋零,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少保千万以江山社稷为重,我等性命轻如鸿毛,明朝万世基业才是重于泰山。” 于谦叹道:“司徒贤弟,你那时人在宣府养伤,不知这朝中变动,八月二十三那日,就在那朝堂之上,皇帝眼前,上演了一场武斗。” 司徒陌惊道:“如何武斗法?” 于谦道:“督察院右都御史陈镒上书要将王振灭族,皇帝回说再议,群臣本已义愤填膺,谁知王振同党,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却在此时跳出来,将众人一顿痛骂。” 于谦停顿了会儿,似乎在回忆那天的惨烈,司徒陌静静等待,并不出言打扰。 半饷之后,于谦才重新开口,“之后朝堂大乱,文臣言官纷纷上阵,将马顺活活打死在了朝堂之上。” 司徒陌瞠目结舌,一句“当真”卡在喉咙,久久不能成言。 同僚半载,他深知于谦为人,绝不可能口出谬言。 可当朝打死大臣,自尧舜至明,四千余年,闻所未闻啊。 谁知于少保话还未讲完,“除了马顺,还打死了毛贵和王长随。” 话已至此,司徒陌终于明白了于谦的本意,朝廷已然大乱,朱祁钰虽然登基,但他根基不稳,不足以稳定人心,大明朝实际处于风雨飘摇的危难当头。 除了内忧,还有外患。 于谦继续说道:“太上皇这月余被也先挟持着到处奔走,宣府和大同的城关都快被也先砸烂了。” 司徒陌沉默不语,也先这招实在狠辣,宣府的守将是杨洪,大同的守将是郭登,皇帝在城门外扣门喊开,他二人可如何应对才好。 开,对不起明朝列祖列宗,乃是不忠。 不开,对不起恪尽职守的明朝皇帝,亦是不忠。 分卷阅读30 都是杀头之罪。 正在游弋之际,于谦开口帮他解惑,“郭公和杨公两相权衡取其轻,只能闭关不开。” 司徒陌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于谦又言道:“这两日我得到情报,也先带着太上皇,正往紫荆关行进,郭登和杨洪他不敢招惹,怕是要去紫荆关试上一试。” 我正端了茶壶准备给于谦添水,闻听此言,手中物件应声落地,“当啷”一声,犹如闷雷。 司徒陌转眼看我,眼中并无责怪之意,他抬了抬手,“去让管家进来收拾干净,你如此慌张,所为何事?” 我不敢与二人对视,撇过眼去,只低低回了一句,“只是手滑。” 说完便匆匆推门而出,去找管家。 可我心中明白,大战就在眼前了。 因为也先,正是从紫荆关外长驱直入,而他入关之后,北京城外,再无险可守。 也先的军队,很快就将兵临城下。 ☆、第 37 章 我匆匆去了前院,命管家找了丫鬟前去打扫,我有些踌躇,不知是否该重新回去伺候。 谁知一个愣神的功夫,外间便下起雨来,秋雨乍寒,我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起了怠懒之心,昨晚几乎一宿没睡,上半夜伺候男人,下半年新唐又闹起夜来。 这会儿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我便泛起困来。 现代社会培养的性格和意识是深入骨髓的,轻易改变不了,就像这会儿,我想着回去小憩一会儿,两只脚便自个有了意识,自发自觉地往我住得院子迈出步子去了。 在前院的杂物房里拿了一把油纸伞,斜风细雨里,我沿着花间小路,一人默默地往后院方向走去。 可谁知,半路里竟杀出个人来,我不愿招惹她,她却不愿放过我,生生将我拦下。 雨势虽然不大,可风劲,腮边的发丝被打湿,黏在鬓角边,我用手背轻轻擦了擦,抬眼看向回院子的路,新唐不知在做什么,自己身上落下的骨肉,一会儿没见,就想得心慌。 如意看我不爱搭理她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开口,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我见犹怜,“婉柔姐姐,以前妹妹多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与妹妹一般见识。” 我想起那次中毒,几乎殒命,虽然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眼前这人,但只要让我确认她与管家的关系亲疏,便可在她与秋红之间做个最后的判断。 我应酬般笑了笑,但终是伪装,笑容怎么都无法抵达眼底,这人拦下我的目的,实在太过显而易见。 “妹妹突然出现,所为何事?你不妨开门见山。这雨帘子越下越大,可别浪费时间打那些无聊的哑谜。” 如意的脸色瞬时青白,她不料我竟然如此耿直,她以为我最起码会跟她维持表面的客气,可她不知,我是个从未来误入此间的现代女性,爱憎分明,做不来那些逢场作戏的表面功夫。 可我终究是小瞧了她,尴尬神色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快到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下一刻,她便又春风拂面地笑起来,甚至还姿态优雅地伸手接了几丝雨滴。 “姐姐既然不愿与如意兜圈子,那如意就实话实话了吧,姐姐莫要以为耍些狐媚的手段,便能独霸了三爷去。哪天将妹妹逼急了,大不了落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我好笑出声,“妹妹这是将自己比做了那困局中的鱼,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妹妹莫不要说反了,明明自己才是那把砍柴的利刀,却娇娇滴滴装成那茶杯里的绿茶。” 如意一脸困惑,“什么绿茶?” 我笑出声来,“没什么意思,逗个闷子而已。” 如意一张小脸气得惨白,长长的指甲几乎点到我脸上来,杏色水袖朝我脸上拂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敢跟我逗闷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不再与她纠缠,下毒事件之后,我早已懒得与她虚与委蛇,苦苦撑了多日,熬到今日,终是摆在明面上撕破了脸皮。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好,也好。 于谦一直在司徒陌书房呆到日头西落,才告辞离开。 前院的膳厅早早摆好了给司徒陌接风洗尘的酒宴,前一日匆忙,管家没有准备,今日自然是要补上的。 三个厨子忙了一整天,日暮时分,这才备了慢慢一桌酒席,菜色琳琅满目,都是明朝的经典名菜:蟠龙菜、田鸡腿、笋鸡脯、烹河豚、酒糟蚶、烧鹿肉、镶肚子、生爨牛、炙泥鳅、油煎鸡、炙鸭和水煠肉。 直教人看得口水直流。 司徒府上一向人丁不旺,五谷不登,除了司徒陌,也就我们几个小妾,好在今年添了新唐和公绰,两个孩子未满周岁,尚在咿呀学语。 司徒陌一手一个,分别抱坐在两条腿上,一会儿逗逗这个,一会儿弄弄那个,倒颇有些养儿怡乐的趣味。 秋红产后一直虚胖,脸圆 分卷阅读31 得甚至露出了双下巴,她有些羡慕,终是问出了口,“婉柔妹妹,你是如何调理得,才能这般匀称?” 我并不藏私,和盘托出,“多做运动,尽量少坐,三餐最多吃到七成饱,慢慢就瘦下来了。” 秋红犹自不解,“如何多做运动法?” 我坐在司徒陌右侧,伸手将他怀中的新唐接过来,“就是跑步啊之类的。” 忍不住就说了大白话。 简直鸡同鸭讲,连什么叫做运动都不明白,实在难有共同语言。 我暗自叹气,这个地方,我怕将孤独终老了。 腿上却在此时伸过来一只手掌,我大腿匀称,堪堪被司徒陌一掌握住,他轻轻抚摸,眼里风月齐斐,都是安慰之色。 我有些惊讶,这个男人,竟然连我如此细微的情绪起伏都能察觉,心思之细,连我一介女子都自愧弗如。 一顿家宴,在两个孩子的吵吵闹闹,和三个小妾的剑拔弩张间,很快结束,我没吃几口,一来没有胃口,二来如意实在冒进,她将希望今晚司徒陌宿在她房里的渴慕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 秋红的公绰最先犯困,她抱着孩子起身告退,司徒陌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我抱着新唐刚想随着秋红一块儿退下,如意却抢先一步,笑盈盈站起来,“三爷想必也累了吧,昨日我听闻姐姐照顾了您一个晚上,新唐尚小,姐姐还需分得精力给大少爷,今晚三爷就去奴家房里歇息可好?” 腿上一直摆弄我裙摆的手掌停顿了下,复又重重捏了一把,我抬眼与司徒陌相视,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试探。 我记着白日里受得奚落,想着便随了司徒陌的意思,给如意难上一堪,可转头看如意眼里冒出得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一个人被锁在院子里下了毒等死的日子恍若就在昨日,父母年幼时的教诲言犹在耳,穷寇莫追。 如意今日是发了狠劲咬住司徒陌不放了,我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司徒陌宿在哪处,便由了她去吧。 我抱着新唐站起来,不去看司徒陌脸色,只低了头说话:“三爷早日休息,婉柔先告退了。”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如意今儿个是志在必得的, 房里早早让丫鬟点了迷迭香,帐子放下一半,绣着鸳鸯交颈而眠的粉色被套叠得整齐,新摘的秋海棠亭亭玉立。 如意扶着司徒陌坐在床边,一双秋水剪瞳染上了媚色,她把自己衣衫褪到腰际,浑若无骨般依偎在司徒陌怀里。 “三爷,这些日子,可曾想念奴家啊?奴家日日独守闺房,可想死三爷了。” 司徒陌有伤在身,晚饭便没喝酒,他想起苏婉柔抱着新唐离开的背影,消瘦单薄却又倔强。 人前倔强,人后亦不知示弱半分。 哪像眼前这如意,识趣得很,外人面前端个温良贤淑的样子,私下里对着他,是什么花样都使得出来的。 司徒陌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吻上了如意的双唇。 如意是个水性,又空置多日,早已按奈不住,“嘤”地娇呼一声,便瘫.软下去。 正吻得难解难分,如意伸出一双保养得宜的玉手,想为司徒陌宽.衣.解.带。 司徒陌却在此时按住她双手,他放下心防,想全情投入,可眼前一次次闪现的人影,让他没办法忽视,今日这如意,他是无心也无力了。 “如意,我身上有伤,你休得再胡闹。” 如意本已意乱情迷,这会儿当头一棒,便如醍醐灌顶般,将她惊得心慌。 可心慌过后,却是气恼。 “三爷,您今日不要如意,是真的身上不便,还是厌烦了如意?” “三爷,您把话说个明白,也好断了如意的心思,若您真的厌烦了如意,如意便剪去三千烦恼丝,从此青灯古佛,再不来纠缠三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摘自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第 38 章 如意正闹个不休之时,门却在此时被扣响,听声音似乎是秋红的丫鬟,慌慌张张地在门外叫嚷。 “三爷,三爷,公绰小公子这会儿突发高热,已经惊厥过去了,姨娘吓得没法子,让奴婢来请三爷过去拿主意。” 司徒陌急忙披衣起床,如意情知此时再不放手,徒惹了晦气也不讨好,当下只得收起小性子,只是脸上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抽抽搭搭地胡乱说些言语。 司徒陌奔至秋红房里的时候,公绰已经双唇钳紫,浑身抽搐,司徒陌又惊又怒,转头叱问丫鬟,“去请大夫了没?” 丫鬟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请了请了,管家正在赶去的路上,只是这深更半夜的,过来需得有些时候,小公子这会儿,怕是等不得这许久。” 司徒陌六神无主到了极处,眼瞧着司 分卷阅读32 徒公绰的脸色渐渐灰败下去,他病急乱投医,此刻心里只想得起一人来。 司徒陌冲着丫鬟一摆手,“去请婉柔姨娘过来。” 丫鬟不明所以,但在此节骨眼上,容不得她多想,也容不得她多嘴。 ……………… 夜深人静,我的院子又地处偏僻,四下里万籁俱寂,偶闻虫鸣,一声两声,声声入耳,颇得喜乐。 新唐日间玩耍得累了,从宴席上回来,我给他洗了个澡,又吃了一碗米糊糊,很快就沉睡过去。 我却觉得这深夜甚得我意,因为知道黑暗即将来临,便格外珍惜这样宝贵的宁静时光。 我正挑着灯花哼着小曲之时,忽听外面有脚步声由远而近,错乱纷沓,怕是有急事来寻我。 果不其然,下一刻,院门被拍响,是秋红的丫鬟,一声声喊得急迫,“婉柔姨娘,婉柔姨娘,三爷请您过去一趟。” 我顿时一团迷糊,司徒陌今晚不是去了如意房里,又如何着这秋红的丫鬟来唤我前去。 我初初还以为是这二人闹将起来,司徒陌喊我前去劝架,后来回味过来,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想象力丰富到了极处,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我让奶娘和柳红来我房里看顾新唐,自己批了件衣裳便随了丫鬟前去。 进得房里才看见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司徒公绰已经昏厥过去,秋红哭得不成人样,司徒陌白着一张脸坐在床边,看见我进来,招手让我过去。 为人父母,自可体谅他俩的心情,我几步跨到跟前,当下便怒斥出声,“高热晕厥,竟还给孩子盖着如此厚重的被子,你们这是愚昧无知到了极点。” 我把公绰身上的被子掀开,又将他外套脱去,身上只剩一件单衣,又将领口的扣子解开,让他侧身躺在床上。 秋红扑上来,“苏婉柔你这是做甚,你不要来害我公绰。” 我不耐烦地转头瞧她,“我帮你救他,你不要来碍我手脚。” 我又抬头去找丫鬟,“打一盆温水进来。” 吩咐完了,又把自己身侧的帕子拽下来,放在公绰口中让他咬住,公绰八个月长牙,此时口中已有四颗牙齿,他摆子打得厉害,我只怕他会咬伤唇舌。 一切准备妥当,我便死死扣住公绰的人中,咬牙下了狠劲,不过四五秒钟,新唐一声咳嗽,吐出一堆肉糜,人也悠悠醒转,“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我侧眼去看秋红,“记住了,若是还有下回,千万记得要侧躺着掐人中,若是平躺,呕吐物回入肺里,一样有性命之忧。” 秋红连连道谢,可是公绰的高温还是没退,我手把手地教秋红给公绰擦身散热。 “帕子拧得半干,腋下、手心、股.沟、后背,依着这个顺序来回擦拭,重复五遍,隔一刻钟,把水重换,继续按这个方法擦拭,直到公绰的体温降下来。” 秋红忙不迭去取帕子,我看公绰的脸色渐渐回了上来,便放下心,告辞出来。 临出门前,这才留意到这房间的布局,竟比我那屋大了不是一丁半点。 半浮雕的红木大床,花梨木的小床和太师椅,各种古色古香的摆件和瓷器,连床帐子都是厚重的绣了繁复花样的锦绣绸缎。 想来如意那边更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自禁便想起自己的房中,一张黄杨木的窄床,几件颜色发旧的家具,生新唐之前,连个使唤的丫鬟都没有。 心里说不难受都是骗人的。 我只觉得眼眶酸胀,几欲落下泪来。 我低着头,匆匆告辞,“怕新唐半夜醒来寻我,我先走了,等下大夫来了,让他开些退烧的草药,便没事了。” 我急步离去,留他们一家三口在里缠绵,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从这世间消失,不曾认识过这些人,也不曾为司徒陌生下新唐。 我不是冷淡冷血之人,我与司徒陌有了共同的孩子,在心里,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也是我此时唯一能依靠的人。 可他是我的唯一,我却不是他的唯一。 他有如意,有秋红,将来还会有旁人,甚至还会有结发的妻子,我只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没人在意,亦没人在乎。 我从没像今天这般心寒过,我想起以前我刻意忽略掉的许多细节,如意手上硕大的翠玉镯子,秋红头上金色的龙凤钗子,即便是被撵出府去的婉娘,她日日不同的上好穿着,满头珠翠的玎珰环佩,也是我从不曾有过的待遇。 即便在我生下新唐之后,除了司徒陌那张冷脸稍稍和缓了些,再无其他。 人的感情便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往往需要经久时日,才能攒上些郎情妾意,可摧毁它,却只需一瞬间。 若说之前,我瞧着司徒陌披着银灰色战甲,气宇轩昂的模样,他回府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来寻我,这些小事,有稍稍入得我心里些许的话,那今日这一棒,可算是将我当头斥醒。 “暖暖啊暖暖,你这是猪油蒙了眼睛,脑子 分卷阅读33 里面进了水吧,你好好一个现代人,做什么如此作践自己,别人如何待你,你便是如此瞧不明白吗?” 我恨得牙痒,不知不觉行到假山旁的池塘边,水中游鱼业已休息,水波无痕,温柔恬淡,我真想化作那水、那鱼、那树,只独独不愿做这深宅中的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 39 章 我自怨自艾,正想得心头发苦,肩上却搂过来一只胳膊,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我转头瞧向来者,正是我此时心中愤恨的那人。 我恼怒道:“你怎么走路没半点声音,若不是我胆子大,只怕要被你吓得掉下湖去。” 司徒陌只是不语,瞧向我一双通红双眼,压下声调问道:“婉儿什么事情不顺心了,一个人在此垂泪?” 叫我如何开口? 我不语,亦不动。 司徒陌叹气道:“公绰亦是我的孩子,我央你来救他一命,我想并无不妥。” “自然无不妥,即便只是路上一只流浪猫狗,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那是为何与我赌气?”司徒陌将我身子掰过去,俯下身子,与我对视。 我想了想,还是不想横生枝节,在我心里,下月初那场大战,是生是死尚不可知,今日浪费力气在这儿女私情之上,并无意义,“三爷莫要多虑,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怀身世,公绰有父亲母亲在他身边,何其幸福,我想起自己的至亲,不免有些伤感罢了。” 司徒陌仔细端详我的面容,又将我的双手笼进他怀里,“今日为何不邀我去你房里歇息?” 我皱眉道:“昨日不是来过了?更何况你不在这两月,如意请了大夫日日给她调理身子以便受孕,只盼望着你能早日归来,让她得偿所愿呢” 司徒陌听出我话里的讥讽之意,他何尝受过女子如此奚落,不免有些恼意,“哪个女子不想着伴侣多多陪伴,你倒好,我看你是半分都不需要,成日里只想着如何把我推去别人怀里。” 我摇头表示不认同,头一回正正经经想表达一次自己的想法,“三爷,你不明白,我不怪你,作为男人,你自然愿意三妻四妾,左右逢源,可你有你的想法,我自然也有我的。” 司徒陌认真瞧着我,此刻月明星稀,偶有寒鸦悲啼,四下里极安静,若不是前尘往事,我几乎要错以为我与情郎在此幽会了。 只听得我的情郎问我,“婉儿,你是何想法,说来与我听听。” 我被这气氛蛊惑,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温柔容貌更胜明月,他眼里有浩渺波涛,我在里面看见我的样子。 “大丈夫立于天下,不愧仰天地,后院之事,对你来说,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对我来说,却是我的一生。” “我想说我命由己不由天,可我生错了时代,我命由着任何人,却独独不由着我。” “若是让我选,我只想要个一心人,鸳鸯白头,生死不弃,平淡也好,富贵也罢,一生一世,只牵一双手。” 司徒陌有些不敢置信,“苏婉柔,你在说什么浑话?男人有妻有妾,都是平常,外间的混赖男子,日日流连青楼娼馆的比比皆是,你不要觉得这些日子我多多在意了你一些,你便得寸进尺,心比天高了。” “独占宠爱这事,是守德妇人最不该妄想之事,你今日回去好好反省,别再做这白日梦了。” 我后退几步,“妄想?白日梦?司徒大人,您误会了。” “我从未妄想过你任何,也不敢在你身上做什么梦想,你今日问我,我才吐露心声,我以为你即便不苟同,也不会出言辱没。” 我心里不堪之词实多,但终究忍了下去,我还有新唐,不能与这厮撕破脸皮。 我掐着双手,深深一福到底,“司徒大人,今日是我言多必失了,您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是你的可人儿,我俩一别两宽,再不要多做打搅了。” 我直起身子,再不去多瞧他一眼,面朝着他,缓缓后退,三两步后,这才转过身去,踏着浓浓月色,快步离开。 ☆、第 40 章 我一向清楚司徒陌的脾性,没生新唐前,我哪回与他闹别扭,他不是十天半月的搁置与我,又哪回不是水到渠成了,才缓和了关系。 这一回,我存了割袍断义的决心,回到院子,满心以为,从此便要与新唐二人在这四方天地里孤独伴老了。 谁知第二日,管家便派人来请,说是三爷两月余不在府上,又加上添丁买奴,府里银子如流水,有些入不敷出,三爷在北京城外有块十来亩的方地,之前一直荒着,眼下想着空着也是空着,便寻了几户农家来租种,司徒陌打算亲自过去瞧上一瞧,如意和秋红闹了几回要跟着一同前去,司徒陌都没松口允准,只差了管家派人来问我的意思。 我是真动了心。 除了上回,被婉娘硬拖着出过一回街,这之后忽忽数年,我连司徒府门都不曾迈出过一 分卷阅读34 步,困在这方寸之间,呼吸相闻,渐渐失了抵抗,失了挣脱之心。 九月末的时候,我将新唐托付给奶娘和柳红,随着司徒陌一同出了府门。 司徒陌简装出行,只带了一名随从和一名叫做“香梅”的丫鬟,这丫鬟我之前从未见过,想必是新买入府的,但转念又觉得不对,若是新入府的丫鬟,司徒陌怎会如此带在身边。 蹊跷之事,我不愿多想,司徒陌给我雇了一顶轿子,我好不容易从围城中脱困,哪里愿意再困进这顶轿子里。 我厚着脸皮央求他,“我这两日气短,不想坐轿子,跟你们一同步行出城可否?” 那日在池边闹僵之后,这是我与他说得第一句话,司徒陌冷着脸不愿作答,许久才“哼”了一声,“随你。” 我与司徒陌保持五六米的距离,跟在管家身后,管家回身朝我鞠了鞠,“苏姨娘莫折煞老朽了,苏姨娘请上前去吧。” 我极不情愿,踱了两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司徒陌身后,那厮回身看了我一眼,眼底都是不耐。 我很是奇怪,彼此都是两看生厌,何苦还要自虐般绑在一处,好在不忿的心情很快就被云高天蓝给冲淡。 天还是一样的天,云亦是一样的云,可在司徒府里见到得与此时见到得,不知为何,就是不一样的心境,莫明就心情畅快了起来。 我哼起小曲,是“外婆的澎湖湾”,语调轻快,一如我此时的明媚心情。 司徒陌极不耐,回身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无忧无虑。” 我笑着回嘴,“开心也是一天天地过,不开心还是一天天地过,我为何不让自己开心些?” 司徒陌嘲讽道:“与一帮女人分享丈夫也能开心么?” 我自然不去怯他,大学时代,我可是做过两年辩论队的三辩,“名义上的丈夫而已,不是心里认定的伴侣,自然做不得数。” 司徒陌果不其然变了脸色,他碍着下人在场,不能拿我怎样,只是一张脸,白里透青,青里泛黑,煞是好看。 却在此时,香梅走上前来,语气温柔,询问司徒陌,“三爷腹部可有不适之感?香梅带了糕点,三爷若是饥了,可吃上一块,是三爷素来爱吃的桂花软糕。” “桂花是今儿个秋天的第一茬,前些天香梅摘下来晒干,昨儿个做出来的新鲜糕点,三爷要不要尝上一块?” 我被香梅硕大的身躯挡在了身后,我却浑不在意。 司徒陌风流倜傥又有大家大业,如今又入官封爵,自然有成堆的蜂儿蝶儿往他身上扑去。 我识趣得紧,为这姑娘让出一条路来,自己当先一步,往城门外走去。 背后传来一句,“光天化日之下,吃什么桂花糕?” 我暗暗好笑,记得曾经看过得一个句子,“不交出真心,便谁也伤不着我”,我如今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在这个朝代,最怕女子真心错付,只要不交真心出去,自己好好护着,管他秋红冬红,香梅臭梅,我便当场戏来瞧。 司徒陌的土地在郊外不远,正是秋收时节,四处都是黄色的麦浪,农人白露天里光着膀子,挥汗如雨,镰刀挥得密如雨,我细细瞧去,只觉得羡慕。 羡慕他们用双手换取食物,不是用谄媚。 羡慕他们一日三餐,不用看人脸色。 羡慕他们日日忙碌,不用像我这样,倚墙哀叹,无事却要伤春悲秋。 临近中午,一个农妇打扮的婶娘,牵着两个还未弱冠的男童,手上挎着一只竹篮,给自己的丈夫送吃食过来。 我远远瞧着她打开竹篮,篮里只有两只红薯,一枚鸡蛋。 她的丈夫却吃得高兴,时不时与那农妇窃窃私语,他们的一双稚童就在不远处扑着蜻蜓玩耍。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我瞧得眼热,不自禁拉下许多,管家过来喊我,“三爷让苏姨娘走快些,三爷跟人约了时候签契,怕耽误了时间让人久等,脸上须得不好看。” 我点头应诺,眼角余光却在那一家四口身上留恋,从前,我自懂事之后就火力全开,一路披荆斩棘,回回考试都不曾落出全校前三,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收到纽约大学全额奖学金的录取通知书。 有多少男生一路上对我有所表示,光是大学四年的情书和礼物,我就收了好几纸箱,可我,为了前途,为了更好的人生和台阶,何曾停下脚步,多看过一眼。 或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要我幡然醒悟,让我驻足在这乡间逼仄的小道上,让我对农忙的一对夫妇都难以仰望。 我小跑几步,看见司徒陌已远远站上那块农田,边上四五个农户,围着他点头哈腰。 我看管家一脸谄媚,香梅一脸崇拜,我却嗤之以鼻。 我只觉得碍眼。 我只想付出劳动。 我想有一间自己的农舍,一亩自己的方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的时候,坐在田埂上,唱一首久远的歌谣,用狗尾巴草给孩子编一顶毛茸茸的草帽,陪着他看日 分卷阅读35 出日落,陪着他看云卷云舒,陪着他慢慢长大,又慢慢老去。 我臆想到眼圈发红,趁着众人不备,闪身进了玉米田,玉米早已被收割,一捆捆的玉米杆子被捆扎得整整齐齐,码放在田中央。 我沿着玉米堆中间的窄路,脚步越来越快,那一刻,我没有想过后果,我不知去路,我身边连一两银子都无。 我只想着逃离,只想着千山万水地离开。 我越跑越快,我在司徒府里日日五公里的强化训练,如今显出了优势。 农田被我拉在身后,村庄被我拉在身后,太阳被我拉在身后,就连风,也被我拉在身后。 我把裙子绑在脚上,袖子拽在手里,我大脑忽然就没办法思考了,我被束缚了太久,我需要自由。 最后被扑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已经喘不过气来,我哭着笑着,几乎已成痴狂。 我对着同样伏在地上咳嗽不止的司徒陌喊道:“司徒陌你这是何苦?新唐我留给你了,银子我一两都不曾拿你,北京城里多少女人愿意为你痴心一世,你放我离去,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司徒陌发起狠来,手掌高高举过头顶,与我对视许久,终又重重落下。 我回头望去,农庄已遥远地看不到边角,地平线那头,只见几缕青烟缭绕。 我眼眶干涩,竟是一滴泪都无,我重新站起身来,我就不信,我练了这样久,准备了这样久,就真的逃不脱了。 手腕被人紧紧抓住,我几乎将牙咬碎,“放开,司徒陌,是个男人,你就放开,让我走。” 司徒陌瞧着我,一直一直瞧着我,一双眼睛瞬也不瞬,“你连新唐也不要了吗?” 我切齿道:“不要了,你要是念着他是你亲生的骨肉,往后日子就待他好些。” 司徒陌弯下身子,“你竟如此狠心?” 我笑着摇头,“这是他的命,我连自己的命都顾不好,哪里还有精力去顾他的命。” 司徒陌道:“那我的命呢?你也不顾了?” 我笑起来,眼睛终于被泪打湿,“你的命太贵重,哪是我一介没用女子可以操心的?” “司徒大人,您今日高抬贵手,放了我离去,今后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司徒陌整个人都松垮下来,他将我搂进怀里,头一回用那样沉的嗓子对着我说话,“婉儿,那日半夜喊你起来瞧公绰,实非我所愿,后来我担心你一人行夜路回去害怕,才会跟着你同往,我往日跟你说话苛刻习惯了,日后我收敛些,但凡你想的,我定尽力满足你,可好?” ☆、第 41 章 我是被司徒陌背回去的,远远看见久侯在农舍附近的管家和香梅,我觉出些不好意思来,挣扎着让司徒陌将我放下。 司徒陌回身瞧了我一眼,“你先答应我,不再乱跑了。” 我别扭着转头不去看他,他终是叹了一口气,把我放在地上。 几个农户已经离去,司徒陌已跟他们谈好价钱和交租的时间,他是在准备离去的时候发现我不见的。 经了这么一闹,大家脸皮上都有些挂不住,管家在司徒府上伺候多年,从司徒陌的父亲再到司徒陌,这些男男女女间闹别扭的情形,不知道见过多多少少,自然也是端得毫无芥蒂并无异样的态度。 倒是香梅,自我和司徒陌一块儿回转,她脸上的神色始终凝重。 待得司徒陌走近,她三两步奔过来,上下打量司徒陌的神色,“三爷,你身上可有不适?腹部的伤口可有裂开?” 司徒陌回头瞧了我一眼,这回我倒是看得明明白白,那神色摆明了就是奚落我,“看,一个丫鬟都知道贴心问候我一句,你可曾关心过我的伤势,我背你走回来的这条长路,你可曾担心过我?” 我为自己能窥得司徒陌的内心而羞愧,我不觉得对司徒陌有什么亏欠,池边那晚,我早已想明白,他不是我的良人,我已将自己的内心,封闭得完完整整,再不会轻易给出一星半点。 可我却还是惊讶,司徒陌一瞬间的眼神,我竟然可以看明白那么多玄妙和暗示,我是什么时候,这么懂他了? 回去的路,不似来时。 没有初初出府的雀跃和兴奋,只剩尴尬不知如何相处。 转过胡同,快见着府门的时候,天色已晚,快到晚膳时间。 司徒陌拉住我的手,把我扯到身边,回头淡淡冲管家说了句,“我与婉柔还有些事,你与香梅先回府去吧。” 管家自然瞧得明白颜色,微微躬了躬身子,便先行往府门走去。 只那香梅,还要夹缠不清,“三爷,您身边不可离了伺候的人,您跟姨娘这是去哪里?我随三爷一同前去,三爷有个不舒服的,香梅也能搭把手。” 话音未落,管家已发现她没跟上,回转身来,也不多话,拖了她衣袖便往司徒府方向扯,香梅还想多言,被管家狠狠一眼瞪了过去,这才识相闭嘴。 北京的 分卷阅读36 弄堂素来蜿蜒曲折,我只在年幼时随着父母来过一回,不曾想还有如此因缘际会,能重新历一遍明朝的水榭楼阁。 北京城是新都,朱棣将首都从南京移至过来,不过百来年,大明朝又是最鼎盛的时期,各种楼台飞宇,雕栏栋画,纷纷透着新鲜气象。 既不腐朽,也不腐败,是万象更新的喜人模样。 偶有带着家眷的女子打扮整齐从路上经过,我眼热不已,去问司徒陌,“那些女子,为何能出门在外,自由来去?” 司徒陌拿眼去瞧,“这些是待字闺中,小门小户家中的闺女,趁着晚间天气凉爽,街上行人不多,出来溜溜。” 我接口道:“为何我不能出门?” 司徒陌莞尔,“这不是带你出来了吗?知道你天天闷着心慌,今儿个特意带你出来逛逛,本想着白日里事情办完了,晚间带你尝尝留香楼的烧鹅,再去金芝楼听个小曲,谁知我一个没留神,你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 我忽然就有些面红,这次出逃,我并无准备,我之前是存了逃离的心思的,但今日只是突然发兴,不然不会身无分文,就不管不顾了。 谁都有些小性子,更何况我自幼被父母捧在掌心中呵护长大,从小到大,不曾受过什么波折,在司徒府里的三年,受尽白眼奚落,被上过夹棍,流过产,下过毒,我没疯没傻,已是万幸。 但终是已到了我忍耐的极限。 所以才会有白日里那出,那时的我,脑中突然空白一片,混沌中只有一个声音,就是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思虑间,竟然就走到了留香楼的楼前,楼前一个戴着灰色瓜帽的伙计,肩头搭着一条白色毛巾,正扯着喉咙回来吆喝生意。 我和司徒陌走到近前,伙计这才打眼瞧见了我们,他点头哈腰,连连作揖,“司徒大官人,您的位置早就给您留住了,白鹅是下午刚刚从城郊的农户那里送上来的,这会儿正焖在锅里,就等您来了。” 司徒陌心情不错,却并不接话,只携了我一只手,上到二楼。 二楼视野开阔,中间一个大天井打通,可以俯瞰一楼,瞧下面人来人往,伙计卖力吆喝。 我却爱煞这人间烟火气。 坐下来没多久,便有伙计端上菜来。 是这留香楼的招牌菜,烧鹅、烧肘子,还有几样应季时蔬。 烧鹅肉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我胃口大开,也不顾司徒陌在侧,自己吃相是否文雅,只是筷子上下翻飞,大饱口福。 司徒陌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他让伙计上了一壶清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微笑看我,“要不要陪我来一杯?” 我斜眼睨他,“来一杯便来一杯,今日本姑娘心情好,陪陪你也无妨。” 司徒陌莞尔,他其实笑起来极好看,一双长眉直飞入鬓,眉下一双桃花眼璨若星辰。 我与他推杯换盏,不一会儿便有了些醉意,我单手撑头,微微眯起略有涩意的双眼,都说灯下看美人,我却被眼前这男色魅惑。 “司徒陌,你生得这般好看,怪不得将如意那坏女人迷得五迷三道。” 司徒陌皱起眉头,“女子家的,莫要背后说人言。” 我酒劲上头,只管自己说浑话,“我陷在你那后院里,需怨不得我染那尘埃,惹那是非。” 司徒陌道:“你只管在自己院中好生照顾新唐,外界的事物,无需理会,我在朝中办完事情,便多多去你那里瞧你,可好?” 我捻了一筷子颇有滋味的焗豆腐,“你瞧不瞧我的,我真是没所谓,只是你平日里可否多给我些月银,我看秋红和如意,绫罗绸缎的,我却粗布麻衣,好不寒碜。” ☆、第 42 章 酒壮人胆,我今日算是体会了一把。 我身边一直没有多余的银两,生新唐之前,更是连吊铜钱也无。 今日这突如其来地发兴,倒也提醒了我此事,身边随时随地备些银两,为自己做些长远打算。 司徒陌难得漏了调戏表情,他压下一侧眼角,口气却是淡淡,“你今日把我伺候好了,我便考虑考虑。” 我气急败坏,“大丈夫怎能趁人之危?” 司徒陌摸着我的下巴,“伶牙俐齿,还是我太骄纵你了。” 我本已凉透的心,便又冷上了一冷,好一个“伶牙俐齿”,好一个“骄纵”,枉我被毁胎下毒,竟然还能落上一个骄纵之名。 酒菜吃得差不多之时,司徒陌问我要不要去听个小曲,我对明曲一窍不通,但在外面多待上一刻也是好的。 自然是点头应允。 司徒陌与我十指紧扣,相携离去,我极没眼色地说了句,“你还没结账?” 司徒陌没正面回答我问题,只笑道:“郊外时候,你口口声声喊我司徒陌,我想你那会儿正是痴癫,不与你多作计较,可这会儿神魄总是归位了吧?怎么还你啊你的,像什么样子?” 分卷阅读37 我噤若寒蝉,这厮真是腹黑,肚中藏万里乾坤,白日里不同我计较,装作大度的模样,这逮着了机会,一记回马枪,直杀得我措手不及。 我捻起兰花指,朝他福了福,“给三爷行礼了。” 司徒陌脸上神色却未见和缓,重新拉住我手,相携着往金芝楼方向走去。 远远瞧见金芝楼,便知这个去处与众不同,楼身几乎全是各种仕女雕刻,金色与红色相间区隔,屋檐下吊垂着一串串金色铃铛,随风摆动,叮铃铃甚是好听。 算是北京城里特异独行的存在。 进得里面,果然又是一番别样风情。 大红大绿的浓郁颜色,从二楼垂至一楼的长卷仕女图,看边上文字,上面画了二百一十八个仕女,从南北朝一直到明朝,姿态各异,燕瘦环肥,单挑一个出来,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里面的摆设也极讲究。 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浮雕了各种式样的龙凤呈祥。 有张牙舞爪的龙,和风姿清古的凤。 也有仙风道骨的龙,和媚态百生的凤。 我光是看那些龙凤,便看得一张脸都窘得通红,那般的神物,却将那样的情致糅合其中,说不得,却又领会得,真正教人叹服。 不见主人,光看了几样摆设便心驰神往,我有些佩服金芝楼的老板,这般想法,放在现代,比比皆是,但能在明朝,便有如此兰惠心思,实在难得。 司徒陌照样还是常客,伙计带着我们上了二楼,二楼视野开阔,金芝楼一早就为司徒陌留好了上佳的位置。 我与司徒陌坐下不久,宾客便络绎到达,楼下熙熙攘攘,没多大会儿,竟然就坐得满满当当。 本就灯火通明的金芝楼,又在戏台子周围加了一圈红色灯笼,衬得喜庆万分,谁知演得却是一出悲剧。 大青衣一出场,尚未发声,便引来满堂的喝彩,我兴致起来,趴在二楼的栏杆处,定睛瞧去。 唱得是一出“霸王别姬”。 “虞姬”着一身白色锦缎,水袖舞得上下翻飞,唱作俱佳,又兼生得极其艳丽,直吸得满场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全瞧着她。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虞姬”的一双凤眼,时不时往我身边瞟来,我渐渐觉出些端倪来,心中好笑,冷眼去睨正在品茶的司徒陌 那厮正巧也在瞧我,我端了口型,却不发出声音,“老相好?” 司徒陌皱起眉头,一副不愿理我的模样,我与他一同往楼下正中央的舞台瞧去,正对上一双痴痴怨怨的黑眸,那是多情女儿的柔情似水,饶是我这个外人,也一眼瞧了个分明。 ☆、第 43 章 虞姬最终自刎在戏台上,一身白色锦缎被染得斑斑点点,我瞧不太懂,却可惜那一声名贵衣裳。 扭头去看司徒陌,那厮正在细细品茶。 瞧见我的眼神,说道:“想问什么?” 我愣了愣,这人是如何看出我的疑惑来,好在我不爱刨根究底,只是说出心中疑问,“那青衣身上的白色锦缎,看着就价格不菲的模样,她一天若是唱上三五十场的,只怕是要入不敷出的。” 司徒陌瞧着我,笑得几乎后仰,他久未如此开怀,我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模样,倒也是纯善的。 他回来这几日,钟爱掐我下巴,这回也是,直掐得我快翻起白眼,才听他说道:“宝贝儿,你平时聪慧,偶尔却又愚笨得可爱,你可知道,来这金芝楼听戏,光是一楼最外侧的低档座位,一个晚上也要百两银子,这戏子身上一件衣裳而已,何足挂齿。” 我有些恍然,“那我们二楼视线如此之好的座位,你是花了多少银两?” 司徒陌摸了摸我的额发,我几乎能感觉出他的宠溺来,但又觉得自己这是多心,他身边红颜不知多少,这些招数怕是用惯了的。 又听他说道:“此间主人是我旧日相识,我来这里喝茶听曲,向来是不用花钱的。” 我点点头,“三爷好大的面子,看来我是借了三爷的光了,多谢多谢。” 说完学着男人的样子,躬起双拳,冲着司徒陌拱了拱手。 今日这厮与素日里十分的不同,竟然回了礼,“好说好说。” 一曲唱罢,戏台上的各色人等纷纷退去,没一会儿,又换了两个长袍马褂,粉墨登场。 这回唱得曲目我便瞧不明白了,又不好意思去问司徒陌,只是自己慢慢琢磨,渐渐竟真的琢磨出些味儿来。 怕是一对断袖。 我有些吃惊,不好意思再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不放,去看司徒陌,这厮果然不怀好意,眉眼都带着笑,“看明白了?” 我好奇道:“北京城里竟允许这样的曲目堂而皇之的表演吗?” 说完,忽然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我这不正看着嘛。 不由得感叹,明朝实乃除了唐朝之外的第二个开放朝代,不仅有百花齐放的文学作 分卷阅读38 品,民间娱乐竟也如此阳春白雪,俗雅并存,不禁又对眼下身处的朝代多了几分好感。 我正暗自思量,忽见一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上得楼来,这个岁数,放在现代,怕是还要在父母膝下撒上一娇,可眼前这姑娘,老成持重,低眉顺眼,懂事的让人心疼。 可待这姑娘一张口,我便明白,这姑娘所为何来。 “给三爷行礼了,三爷许久不来,我家小姐惦记得紧,方才唱曲的时候瞧见三爷在二楼坐着,便大着胆子,使唤奴婢来请三爷,三爷可否移步,与我家小姐一聚?” 司徒陌一个眼色都没多给那名丫鬟,只冷下声音,有些隐忍的怒气,“你家小姐若是不懂规矩,以为与我有些交情,便能逾越规矩,找你主动来寻我,怕是需再受些调.教,才能明白自己斤两。” 司徒陌这话说得有些分量,那丫鬟脸色瞬间惨白,几乎是立时跪了下去,“三爷莫要生气,我家小姐只是听说三爷在战场上受了刀伤,差点伤及性命,小姐在家日日烧香拜佛,希望三爷早日痊愈,今日看见三爷恢复如常,一时高兴,才会忘了规矩,望三爷大人大谅,原谅我家小姐此番,我回去定当仔细禀报小姐,下回绝不再犯了。” 自此,我便再无心情听曲。 回到府中,司徒陌随着我回了院子,今日一波三折,我心情起伏,委实已疲惫不堪,并无精力再与他周旋。 可这人却并不打算放过我,直折腾至我哀哀求饶。 许久,司徒陌尽了兴,方才问道:“你真就如此狠心,弃我与新唐于不顾了吗?” 我心中好笑,说得好似我与他情深义重一般,我与他,不是结发,连一家三口都谈不上,将来,他娶妻进府,我只是这府里一个附庸之物罢了。 他此番这般小意求全,怕还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得才是最好的,若是我犯傻,入了他的情网,被他玩弄在股掌间,只怕哪天他玩腻了,弃之如敝履,那时的我,便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穿上衣物,腰间只用一条白绫轻轻绑住,窗外月色甚好,星大如斗,王母娘娘划下的银河绵延夜空,浩渺宇宙,我等只是草芥而已。 我轻轻叹息,靠进身后司徒陌的怀中,被他紧紧揽入怀里,听他说道:“婉儿,说话。” 我不知如何告诉他,我的心思。我曾经无法想象几个女人如何共同伺候一个男人,可当我被迫跪在现实面前之时,我能护好的,只剩下我一颗真心。 我只得敷衍他道:“三爷,婉柔白日里怕是犯了糊涂,您别放在心上,婉柔日后不再犯了便是。” 司徒陌眼神定定来瞧我,“你想独霸我一人,此想法实在太过荒谬,除此之外,别的我都依你,你若嫌这院子简陋,明儿个我就收拾了书房边上的夕花斋,给你和新唐居住,那地方离我近些,平常时间,我在书房里办事,你无事的时候也可在边上伴着我。” 我自然不同他执拗,这院子地处偏僻,日照的时辰极短,又加上西晒,苦不堪言,若是我一人独住,我自不去受他恩惠,但眼下我还有个新唐,若再坚持便是矫情了。 我应了下来,却发现自己犯了个大大的逻辑错误。 司徒陌给得这搬院子的好事,是有前后因果的。 是我需在前头答应了他坐享齐人之福,而我不能有所不满,才会有这后头的搬家之果的。 我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便答应下来,自然给了他我默认了前头的错觉。 想明白这一层,我倒是不介意他的误会,我没心没肺地过日子,把新唐带大,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吧。 可我却不知,我得过且过,周围却有人虎视眈眈,一日不将我除去,便一日不会罢手。 ☆、第 44 章 我搬去夕芳斋没多久,北京城外的局势便紧迫了起来。 司徒陌刚从土木堡回来那几天,据于谦所说,也先还只是挟持着朱祁镇在大同和宣府来回叫嚣,到了十月初一,也先带领他最精锐的五万骑兵,带着朱祁镇,在叛徒太监喜宁的带领下,直扑紫荆关而去。 紫荆关守将是守备都御史孙祥,此人不如宣府守将杨洪和大同守将郭登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在两日两夜的苦战之后,紫荆关破。 北京城外,纵马扬蹄,再无险可守。 消息传回北京,朝野震动,于谦之前已从江浙调兵,可饶是如此,三大营最精锐的力量在土木堡一役中损失殆尽,这一仗无疑是背水一战,险之又险。 司徒陌下朝后回府的脸色一日沉过一日,紫禁城破于十月初三,也先一路向东,脚程快的话,七日便可抵达北京城门外。 此番局势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我不曾出得府去,可即便如司徒府这弹丸之地,一样人心惶惶,下人三五成群,不是窃窃私语,便是沉默寡言,更有甚者,连夜收拾了细软,逃出城外,南下寻亲去了。 司徒陌全没了心思理会府中事务,只 分卷阅读39 一日日在书房里熬至天亮。 我终于不忍,于一日晚间扣响了书房的门框,疲惫的声音传出,“进来”,我这才推门而入。 “三爷,早些歇息吧,也先已然在路上了,这个时候,再多思虑,已然无用,只有养好精神,等也先到来那一日,将他击退。” 司徒陌摇摇头,颇有些引我为知己的意思,一一向我说道:“如今局势危重,朝廷却分裂成两派,一派主站,以于少保为首,一派主退,以翰林院侍讲徐珵为首,两派至今都争论不下,朝堂之上,终日喋喋不休,大敌当前,不能齐心也就罢了,还要内讧,实乃让人寒心。” 我安慰他道:“朝廷官员众多,各个想法都不会全然相同,如今于少保在朝中威信甚高,想来不会任由主退派祸国殃民。” 司徒陌看向我,声音沉缓,向我问道:“婉儿,战还是退,你有何看法?” 我坦率道:“我的看法,与你一致。” 司徒陌奇道:“你怎知道我的想法?” 我微微笑道:“你小德有亏,大事上却意志坚定,七尺男儿该有的气节,你都有,不枉我为你生下新唐。” 司徒陌头一回被我气得哭笑不得,“小德有亏?婉儿,你真是越发乖张,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作病猫了吗?” 我笑笑不说话,拿起砚台为他磨墨。 两人一时无语,偶有灯花爆开的滋滋声作响,司徒陌拿起毛笔,蘸了浓浓的墨水,一笔一划,重新作起刚刚被我打断的功课。 都说灯下看美人,我顺着油灯的余晖去看司徒陌,却一样有摄人魂魄的英俊,眉如远山黛,一双黑瞳聚精会神,薄唇紧抿,气质极佳,此刻微微皱起眉头,有种想被他宠爱又想宠爱于他的复杂气韵,直教人流连忘返,想要鼓起掌来。 我怕自己沉溺太久,无法自拔,遂清了清喉咙,捡起刚刚的话题,“宋朝南渡,岳武穆直至临死都不忘靖康耻,我辈虽不及先辈英烈,但一副忠骨,一腔热血,还是有得,便是舍却了性命不要,也不过是几十年光阴,比起保家卫国,不做亡国奴,何足挂齿呢?” 司徒陌手腕一抖,一滴豆大的墨汁滴于纸上,是上好的宣纸,所以很快便晕染开来,司徒陌将毛笔一扔,哈哈大笑,“畅快,畅快,婉儿,我们该好好喝一大碗酒,庆贺一番才行。” 我笑道:“喝酒倒是不必,早些睡吧,养精蓄锐,我们一同等着那末日一战。” 门却在此时被扣响,司徒陌眼神不耐,但还是说了声,“进来”。 是如意,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清香四溢的一碗鸡汤,即便盖着碟盖,也挡不住那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 如意爱穿鹅黄色褂袄,今日这件更是费了心思,领口和袖口都缀了一圈珍珠,错落相间,看似无章,实则有序。 为了衬那珍珠,发髻上也插了一根珍珠钗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倒也看得清丽脱俗,若是与我没有之前的嫌隙,我当真忍不住为她道一声赞。 司徒陌却似浑没瞧见,只接过鸡汤,细细品尝,半饷后方才说道:“肉香浓郁,却又绵柔入味,难得不腻,如意费心了。” 如意这才举起帕子掩住口鼻,吃吃笑道:“奴家中午命人去菜市口捉得一只三年老母鸡,下午用小火炖上得,炖到此时,方才觉得火候到了,这才敢端来给三爷补一补身子。” “三爷之前出征亏损了身子,这些日子又为政务繁忙,日日晚睡,三爷是我们一家老小的顶梁柱,又是如意的心上人,如意之前对三爷的那些失态之举,不过是为了争那一点点宠爱罢了,三爷莫要与如意一般见识,喝下这碗鸡汤,便原谅了如意吧。” 我顿时觉得尴尬万分,几乎恨不得当场变成土行孙,能立时挖土遁了,我咬着下唇,有些战栗,再没感情倾注,遇见这般场面,都不是正常女子可以承受得。 我连离去的说辞都不想张嘴,只是微微福了福身子,转身便开门离去。 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替他二人关上书房门,却又运气差到极点,听到了最后一句。 是如意的娇媚声音,比方才我在场时更软糯了几分,我听着都浑身发酥,更不消说身为男人的司徒陌了。 “三爷,好三爷,如意都这般认错了,今日晚间便去如意房中,要了如意可好?” ☆、第 45 章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十一,北京城局势风声鹤唳。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未到隆冬,气温却已骤寒。 我在清晨的风声中醒来,脚下的土地微微战栗,空气中有令人不安的躁动,蔓延进每个人的血液里。 我知道,该来得,终于来了。 也先,兵临城下。 北京城头九门号角一起吹响,呜咽声蔓延百里,百姓掩面,无一人不哀啼。 我也怔怔落下泪来,我生于平安盛世,不知乱世惨痛,如今国难当头,方知史册上简简单单一行字,却是多少先 分卷阅读40 辈用血泪换得。 街头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司徒陌早早出府,不见影踪。 很快所有街巷都接到于谦的令状,“但凡披戴盔甲者,一律出九门迎战,全体出城后,九门关闭,不论生死,不击退也先军队,绝不准开门。” 是一道生死状,也是一道催命符。 至此,北京城内全体将士,背靠北京城墙,背水一战,再无退路。 我不知道司徒陌被派在哪个城门防守,崇文门和正阳门朝南,面对关内大明江山,也先若想攻打,势必绕过整个城郊,途中还会遇到来自宣武门守将汤节的攻击,我私心以为,这两个门在这场战役中最为安全。 我虽是这城里唯一知道这场恶战结果的百姓,但我却不知司徒陌在这场恶战中的生死。 七月那场北伐带来的心惊,如今再现眼前,生死存亡,只在一线。 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托了管家出去打听。 清晨薄雾散去的时候,管家归来,带来最坏消息:“三爷跟着于少保,守在了德胜门外。” 司徒府上下,满门老小,无一不哭啼不止。 德胜门正对北方,也先骑兵一冲而下,一旦开战,德胜门外,将是最惨烈的战场。 司徒陌选在此处,怕是存了有去无回的心思。 可他早晨出门的时候,不曾留下只言片语,连一句后事都不曾交代,我心里搅着难受,却无处发泄,满门哭声,愈发扰得我心神不宁。 我终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心意,将新唐托付给了奶娘和柳红,换了身府里下人的男装,用炉灰将脸颊涂得污糟不堪,从后门溜出府去。 往日喧闹的北京城,今日竟安静地连一声狗吠都无,大白天的只我一人穿梭在大街小巷,如入鬼片,惊得我后背直起了一道白毛汗。 德胜门外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杀伐震天,厚重的城墙亘古不变,巍峨屹立,却挡不住生离死别,血溅沙场。 城头大明旗帜迎风猎猎,我多么希望能上去看一眼,外面是我这辈子的夫君,他此刻正在浴血奋战,我却只能在城墙的这头眼睁睁地候着,候着他的生死,却无能为力。 我滑坐在地上,人生的任何时刻,都没有这一瞬间来得悲哀,我恨苍天不公,让我历这人间惨剧。 北京城的城墙巍峨高耸,厚重伫立千年,可却挡不住城外遮云蔽日的惨呼哀嚎和冲杀进攻,刀枪.刺入胸膛的声音太过密集,到最后,连绵成铺天盖地的声浪,将我掀翻在地。 我捂住耳朵,却挡不住泪流满脸,那么多屠杀的声音,那么多消逝的生命,那里头,会不会,有一声,是属于我的丈夫? 我不敢想,不忍触碰,精神几乎崩到极点,我哀哀痛哭,“上帝耶.稣,观音如来,炎黄大帝,列祖列宗,求您们保佑司徒陌,让他平安归来,小女子堕入这五道轮回,已是最大的天谴,愿上天持最后的悲怜,留下我这最后的一道依仗。” 我趴在地上,诚心诚意地连连磕头,额头很快磕破,有血漫红了这陌生的土地。 身边有不忍的声音响起,亦是一个女子,“你也是来找夫君的?” 我吃惊转头,此刻的我,定是十分地不堪,一脸的烟灰,额头渗血,惨不忍睹。 “是啊,我夫君在德胜门外杀敌,我怕他有事,来此等候。” 我忽然发现,原来只有对着一个陌生人,我才能无牵无挂地直视自己内心,司徒陌,是我的夫君,不管是否出于自愿,我这一生,都将托付于他。 爱也好,不爱也罢,情情爱爱的,都是虚妄,守得住心也好,守不住心也罢,终其一生,我不过是司徒陌手中一玩物罢了。 可我,反复劝告自己,反复压制的感情,都在此刻,在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前,通过一声“夫君”倾泻而出,毫无保留。 我掩面痛哭,城外大元军队又近得寸许,楼上守兵开始躁动,有流箭不时射上城头。 厮杀声遮天蔽日,血光几乎冲上云霄,我在城里瞧得分明,远处的白云亦被染红,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杀戮中,天空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 虽不是六月,却也不是寒冬,农历十月十一而已,怕是老天也不忍了吧,我在那一刻无所依托,伸手拉住了身边女子的双手。 “你说,我丈夫可能活着归来?” 那女子生得一对极漂亮的杏儿眼,此刻眼里有着与我一样的哀恸。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我夫君死在城外,我便出去与他死在一处。” 我又掉下泪来,问道:“我叫暖暖,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我姓石,家人都唤我月娘,我今年二十五岁虚岁,该唤你一声姐姐还是妹妹?” 这具身子刚满二十,我便道:“姐姐,妹妹给你行礼。” 月娘拉着我的手,“不必不必,今日不知有没有命回去,我与妹妹如此有缘,定是上天安排。” 说罢从袖笼里拿出一块玉佩,那玉遍体翠绿,望之生 分卷阅读41 寒,我想起胸前秀囊里另外一块意外得来的玉佩,心下疑惑,抬眼去瞧月娘。 只听月娘说道:“妹妹,我若是死在城外,这块玉佩,便送了你罢,我夫君还有一个妾室,我不愿这传家之物被她得去,你我今日有缘,望妹妹成全于我。” 原来也是个可怜之人。 我恻隐之心顿起,接过玉佩,放入秀囊,两块玉佩放在一处,贴身佩戴。 “姐姐放心,妹妹定会妥善保管,有妹妹一日在,便有这玉佩一日在。” 正说着话,忽听城墙上火炮齐鸣,“轰隆隆”犹如雷声推进,硝烟味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呛鼻的厉害。 我与月娘用衣袖捂住口鼻,换了个上风头的地方蹲着,这城墙厚重的密不透风,一丝缝隙也无,想往外边瞧上一眼,竟是毫无可能。 正发着愁,忽然听得外面号角锣鼓齐响,我不明就里,只听月娘说道:“这是发起总进攻的信号了。” 我与她对视了一眼,都惶恐不知如何是好,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中人几欲呕吐。 月娘终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这外头的几万士兵,哪个不是别人的丈夫,又哪个不是别人的儿子呢?” 雪越下越大,天空阴沉得吓人,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切仿佛凝固住,在死亡面前,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惧。 乌云蔽日,这炼狱般的修罗场却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迹象,天色越来越黑,只有火炮轰鸣时,才能将天边的某一处照亮。 北斗七星在天边闪烁起来的时候,我才惊觉,天,黑了。 我往德胜门的铁门冲去,那千斤重的铁门巍峨却又不堪一击,有巨大的木桩在外头击打,一下,两下,三下,大门便颤巍巍地摇晃起来,我哭嚎起来,“司徒陌,你在哪里?” 我一声声地喊,风把我的声音送出城外,“司徒陌,你在哪里?” “你要活着回来。” 德胜门外的荒野里,早已不似人间,从天地间倒灌的巨大旋风夹杂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残肢断臂卷去任何一个地方。 被砍去前蹄的战马扬起脖子哀鸣,在这哀痛欲绝的惨叫声中,活着的人都好似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魔。 城头的火炮冰冷无情,一声声地发出轰鸣,一团又一团的巨大火焰,落入人海中,在这红莲业火的焚烧中,僵硬的泥土地上,原本已经死透的躯干,又挣扎着扭曲,如果走过去细听,那样扎穿人心的声音,在怒吼,那是灵魂死前的怒吼,那是不甘的怒吼,那是战争中最绝望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地狱,那声音是人类千百年来的噩梦。 有人身上着了火,身上的铠甲早已被血水和伤口黏连在了躯壳上,他们在战场上疯跑,风助火势,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烟火,绮丽绽放在这荒野里。 其中一个人跑过司徒陌的身边,他停下来,司徒陌便从那一团橘子火光中看见了那双眼睛,是昨日还在一起上朝的兵部侍郎,他落下男儿泪,一刀砍去了他的头颅,这样死得快。 战场蔓延地越来越大,司徒陌双眼被染得猩红,是敌人的鲜血,一次又一次地喷溅造成,他想起两个月前的土木堡,他想起那么多同僚手足,被一刀一个,被马蹄踩踏,被刺刀扎穿。 他心中的恨意便又无限放大,他口中有血腥味蔓延到四肢百骸,那是他自己咬破了舌尖,他举起手中的砍刀,朝着天空,那与人间炼狱截然不同的,宁静的天空,高声长啸,“来吧,上来吧,今日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了吧。” 手中的刀刃砍得缺了口,腹部的旧伤撕裂开来,也先的骑兵整队的从远处冲来,他与身边的几个残余部下,翻身上了最近的几匹马。 他们高声狂叫,“杀”,然后一齐举着刀,向着那些战马扑去。 扑出去的瞬间,司徒陌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在那样杀声嘹亮炮火喧天的焚炉中,他竟听到一声如黄鹂鸟一般的清脆叫声,“司徒陌,你要活着回来。” 他艰难地扭回头,身后不远处,是暗沉的德胜门城墙,在这样肃杀的风雪和残杀中,静默无声,已经有也先的部队搭起梯子,试图往上攀爬,楼上暗影沉沉,有火把和乱箭飞下,很快便势如燎原,护城河里一片火光冲天。 静谧的雪夜和无尽的杀戮,形成无比诡异的和谐,一切仿佛静止的时候,他又听见了一声,“司徒陌,你在哪里?” 只是一瞬,身边的战友已经嘶吼着冲杀而出,司徒陌再不迟疑,策马而奔,眼前有清丽的模样不停闪现,一如土木堡之役那天,他在漫天飞雪和漫天飞血中全力冲刺,他告诉自己,要活着回去,那个魂牵梦萦的苏婉柔,他还想再看她一眼。 ☆、第 46 章 正统年间的这场京师保卫战,直持续了两个昼夜。 我与月娘不吃不喝,也在城墙根下熬了两个昼夜,第一场冬雪飘飘洒洒了几个时辰,终在黎明破晓时分停止,大地苍茫一片,却不能终止杀戮。 分卷阅读42 城墙上的士兵都敖红了双眼,有人直直坠了下来,就摔死在我与月娘眼前。 我们根本连惊叫都发不出声音,漫长的黑夜与白昼交替,熬光了我们所有的精气神。 城门外头依然在鏖战,我终于目睹战争的残酷,我叩问苍天,何时才是尽头,我的丈夫,是否还存活? 苍天不语,大地不语,古老的城墙一样也不语。 于是我落下泪来,我与月娘抱在一处,哀哀哭泣,这人间可怖,哪用死后才见地狱,地狱根本就在眼前。 晨鼓敲响的那一刻,德胜门的城楼上,几只号角同时吹响,英风烈烈,月娘笑起来,“是胜利的号角,要开城门了。” 我大惊大喜,抱着她的胳膊摇晃,“当真?莫要骗我。” 月娘高兴地落下泪来,“不骗你,五只号角一起吹响,是敌人败退了。” 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德胜门五米多高的城门缓缓地,一点点地拉了开来。 当先一队骑兵率先入城,完好的马匹所剩无几,我往外面一望无际的荒野望去,剩余的步兵分作两队,一队抬着伤员缓缓移动,还有一队留在战场上清点战利品。 到处都是被丢弃的铠甲和武器,留下来的士兵从东到西,列着队伍一路捡拾,被搜罗到的完整的部分堆积在护城河的对岸,很快就高耸成一座小山。 我叹口气,慢慢将身子隐入城楼下的阴影里。 因为我看见,那队率先进入德胜门的骑兵里,当先一骑便是司徒陌。 银色的铠甲被血污染成了红褐色,盔甲的帽子被他摘下来,抱在手里,另外一只手牵着马缰绳,脸被风雪和杀戮冲刷了整整两天,早已看不清原先的清隽样貌,只一双浑浊的眼睛,还稍稍能辨出些原来的模样。 进了德胜门,司徒陌将手中的银枪高高举起,身后的骑兵停在原地,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有些人精疲力竭几乎颓得没了人样,而有些人却亢奋得不行,眼珠子都充着血,一副要吃人的乖张模样。 我再看不下去,哪来的飒爽英姿,哪来的雄姿勃发,我只瞧见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残兵残卒。 都早已没了生而为人的模样,战争的炼炉里走了一遭,两天两夜的厮杀,手底下多少条人命消亡,亲手把一颗颗头颅砍下,如此一遭走下来,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熬成了铁石心肠。 我想,司徒陌经过土木堡大战,本已冷心冷情的性子更是乖张了几分,如今这两日夜的屠杀熬下来,只怕是更加不会将那点儿女私情放在眼里了。 我正想着,身边的月娘却从城门根慢慢往外蹭了出去,我怕被司徒陌瞧见,不敢动作太大,只低低问道:“月娘,莫要出城去,不知大元会不会打个回马枪,还是躲在城里安全些。” 月娘摇头,成串的眼泪像珍珠似得掉下来,“我没瞧见我夫君,他是骑兵,进城的这些个骑兵里头没有他。” 我替月娘宽心,“会不会是战马被火炮或大元打死了,人还在城门外头?” 月娘继续摇头,人抖得如筛糠一般,眼底是一片绝望的灰败,“我瞧过了,瞧了三四遍,外头没有我夫君,你别说距离远,距离虽然远,但我跟夫君同床共枕了八年,只消一个影子,我便知道是不是他。” 我再无话,生死有命,月娘若是意志坚定,一心寻死,我三两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言是起不了作用的。 趁着城门口最拥挤喧哗之时,月娘侧着身子从城门边挤了出去,到底还是被守城士兵发现了,两名士兵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月娘,那么小的身子,突然就爆发出了那么大的力量。 月娘发疯般挣脱开,提着裙子跳下护城河,因为护城河桥上满满的回城士兵,她想从那上面通过绝无可能。 护城河是人工开凿的河道,没有上下游,自然便没有湍急的水流,月娘挣扎了几下,很快就靠到了对岸岸边。 她狼狈地爬上岸,这样寒冷的刚下过雪的初冬,护城河里几乎都是浮冰,月娘靠在岸边的时候,几乎瑟缩成了一团。 我看得心惊,突然就对自己前些日子身无分文地逃跑感到后怕。 那时候意气用事,凭着一腔孤勇,便任性妄为,如今想来,后果只有一个,沦为乞丐或狼狈死去。 可我是承受不了狼狈死去这样的后果的,生于安稳年代的人,骨子里天生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这样的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应该谋定而后动,我暗暗下定决心,再不能鲁莽行事。 月娘浑身湿透,哆哆嗦嗦地一个个翻找她的丈夫,我看着绵延数里的尸群,犹如乱葬岗一般无边无垠,我不禁心下叹息。 真正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出自金代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一词。 ☆、第 47 章 我从德胜门回到司徒府中的时候,已临近晌午,司徒陌还未返家 分卷阅读43 ,想必是去了朝廷议事。 我去了伙房将脸洗净,又回到院中,新唐正在院子一顶新作的秋千上玩弄一只拨浪鼓,看我走进院子,欢天喜地得扔下玩具,又笑又叫地扑上来。 我将他抱起,心中感慨,恍如隔世,柳红端着一盆清水从房间出来,看见我一声褴褛,“哐当”一声,直直地把水盆惊掉在了地上。 奶娘听到声音,也快步跑了出来,与柳红一块儿抹起了眼泪,“姨娘,我们还以为,你独身一人离开了呢。” 我也红了眼眶,将新唐放回地上,“乐乐乖,自己去玩。” 新唐性子像极了我,乖顺听话,自己在地上捡起拨浪鼓,乖乖地重新爬上秋千,一双眼却瞬也不瞬地瞧着我,生怕我又转身离开了。 我心酸到了极处,硬生生忍下,转身看向秋红,“这两天,我不在,府里可有人问起?” 柳红摇头,看了眼奶娘,“苏姨娘放心,没人知道你出门了两日,我和奶娘拿不准主意,不知您是否还回这府里,生怕闹出了动静,您要是再回来不好收拾,所以替您瞒了两日,好在府里管家下人都六神无主,顾不上这许多,所以没人发现,您放心,不碍事。” 我这才缓出一口气来,我让柳红帮我弄了一澡盆水,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热气氤氲,将我头发都漉湿在了脸颊,我有些晃神,不由得想起了月娘。 想起她在冰冷的护城河里奋力挣扎游向对岸,想起她伛偻着身子在尸体堆里翻找,不知她眼下境况如何,与她相比,此时此刻,我犹如置身天堂。 我终是叹出气来,一则庆幸司徒陌幸存,我终是还能有人依仗,一则又有些丧气,保卫京师战役之后,北京城得享八年太平盛世,于谦升任兵部尚书,而司徒陌将会接替他的位置,官拜兵部侍郎。 繁荣世道中出任如此权利位置,未来八年的荣华富贵可想而知。 我看着雕花的窗户,上好的家具,却高兴不起来。 这府里,怕是会有层出不穷的新人了吧? 我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物,我搬至新宅子之后,司徒陌找了京城最好的裁缝,给我缝制了几套新衣。 我对穿着素来不讲究,念大学的时候就爱简单的白色黑色T恤和牛仔裤,柳红给我拿什么,我便穿什么。 是一套紫色的刺绣袄裙。 明朝妇女爱穿两件分开来的衣物,上面是袄衫,下面是袄裙,年纪大些的女子会再加一件坎肩。 我嫌弃这一样的颜色,更嫌弃柳红的品味,我唤她去换一条裙子来,鹅黄色或翠绿色都可,跟上身的深紫色搭配起来,才有浅有深,相得益彰。 收拾得差不多,突然就听得外头一片欢腾,我心知缘由,却想起那日我没迎到门口,司徒陌带着伤也要折腾到我求饶的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喊了声柳红,“随我一块儿去门口迎接三爷吧。” 柳红极其诧异,“姨娘怎知道是三爷回府来了?” 我咳嗽了声掩饰,实在不擅长撒谎,只说了句,“我猜得”,便抬脚跨出院外。 到得府门口,才听见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司徒陌不似早晨在德胜门处的邋遢样子,不知他是去哪里收拾干净了,身上的衣物也是新换上的。 我无暇细想,被人往前狠狠推了一把,我回头看去,不是如意那个冤家又能是谁。 我尚来不及发作,如意已经扭摆着腰肢上得前去,声音娇媚地直要酥到骨头里去,“三爷,您可回来了,您不知这两日两夜,奴家没合过一眼,跪在菩萨跟前磕了无数的响头,没想到,这菩萨还真灵,这不,您就平安归来了。” 如意说完,竟然还娇滴滴抹起了眼泪,我无暇顾及她的演技,因为我暴露在司徒陌攻城掠地的眼神里,无处躲藏。 司徒陌推开如意,那头秋红又抱着公绰扑了上去,我含着泪花笑起来,好似以前我玩过的游戏,相遇的路上总有无数的怪物潜藏,随时随地要将玩家扑倒。 柳红不服气,也要回院子去抱新唐,我拦住她,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一口气都咽不下去,只怕后面还有得受。 我远远朝司徒陌福了福,算是行过了礼,公绰性格也随了娘亲,孔武有力,却又眼色不足。 不顾司徒陌皱起的眉头,和迈向我的脚步,只是生生扑进司徒陌的怀里,一声声地喊他,“爹,抱抱”。 我笑着转身回府,留他们一家三口亲热叙旧的时间。 两日夜没睡,回到房里才发觉连眼皮都无法抬起,我让柳红给我端了一碗清粥,饿狠了的肠胃经不住油腻,只用清粥填饱肚皮即可。 我几乎是沾枕便即刻入睡,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连一个清梦都无,我沉入无边黑暗里,再醒转过来时,外头已黑透了。 身边有人,我吓得急忙坐起,待仔细看清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是司徒陌。 司徒陌被我的动静吵醒,他微微抬起眼皮,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再陪我睡会儿。” 分卷阅读44 声音嘶哑地犹如裂昂,想来是两昼夜滴水未进,却又拼死血战造成的脱水,我下床去,端了一杯清水递给他,“润润嗓子,莫要废了。” 司徒陌一饮而尽,他饮食向来得体,从不大口吞咽,今日在我面前随性,我倒是瞧得开心。 “口渴了也不说,便是要我自己发现,逞这些无用的强来做什么?” 司徒陌把我拉回床上,搂在怀里,冬天夜冷,一会儿功夫,我身上便低了几个温度。 司徒陌轻轻一口咬在我的唇角,“你不是也不肯说么?” 我不明就里,顺着他的意思脱口问道:“不肯说什么?” 司徒陌心情大好,京师保卫战大胜,他今日又当朝得封兵部侍郎一官,回到府中,远远瞧见心心念念的女子款款而来,只觉得男儿气概陡生,天地万物,尽握手中。 我只听得司徒陌低沉沉地笑,越发的羞怒,我细细地磨了磨牙,“你这人好生无趣,一时说些不明就里的话,一时又笑得没头没脑。” 嘴唇被这无趣的人浅浅地啄了又啄,这才听他说道:“如意说她两日夜没睡,可我瞧她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半点红肿也无,倒是你,以前一双眼睛灵动得厉害,今日我在府门口瞧见你,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却不知为何?” 我直羞得躲进他怀里,又听他在耳边沉沉说道:“还有这额头,怎么破了?婉儿,你竟是如此担心我吗?” ☆、第 48 章 我与司徒陌都是两日夜没睡的人,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鸡鸣时分,到底是年轻身子, 经过一晚的酣睡,竟也恢复了个七八成。 司徒陌有早朝, 他头一天晚上便吩咐了厨子给他备下早膳, 我本还睡眼惺忪着, 无奈这恶人自己有公务缠身睡不了懒觉,竟也不肯给我好睡, 硬是拖了我起床,陪他去小厨房用餐。 因着时间还早,府里静悄悄的没丝毫动静,我本想着该不会要我亲自动手,洗手作羹汤的时候, 眼前已经到了小厨房门口。 里面竟然热气腾腾, 烧麦的香味,扑鼻而来,我雀跃着往司徒陌身上扑了扑, “你是怎么知道我爱吃烧麦的?” 司徒陌抬手将我额前碎发拨开,“我问了你的丫鬟。” 原来是这样。 被人用心对着得滋味莫名甜蜜,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司徒陌劫后余生归来,从德胜门城墙根边听了两日两夜的厮杀归来,他似乎变了, 我似乎也变了。 司徒陌早晨一向爱喝粥,白粥或肉粥,搭配几样咸菜, 吃完再加一笼包子或两个玉米馒头,一上午就能抗住饿了。 我自小在江南县城长大,对粗粮面食不感兴趣,却独独钟爱烧麦,烧麦里的肉碎若是能掺上一些竹笋,更是清香扑鼻,吃得时候,蘸一口山西老醋,心情便能好上一整天。 司徒府里的大厨房不太做这些,刚来那两年,我不受宠,司徒陌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我自然没资格来这小厨房单独做些吃食,待到后来,我生下了新唐,满月后,司徒陌便交代了管家,将我的一日三餐也移进了小厨房。 但我还是来得极少,因着每回来,都能碰上秋红和如意,小厨房的厨子对她二人的口味了如指掌,不用她们招呼,便能变戏法般变出一桌子她们爱吃的菜来。 在我这儿,却每回都要问上一嘴,“苏姨娘您今儿个想吃些什么?” 一来二去,我在如意嘲弄的眼神里败了兴致,大多数时间,还是去大厨房里随便对付口了事,偶尔馋虫爬进肚里,便说清了想吃的菜色,让柳红单独去小厨房端来。 端得最多的,便是这早晨的一笼烧麦。 我正胡思乱想间,小厨房的挂帘子被挑开,如意带着一身寒气,笼着袖子,走了进来。 进来时还带了些笑模样,看见我跟司徒陌并肩坐着安静用膳时,脸上顿时冻住了般,眉眼里都是怨恨,那怨恨一丝一毫都没分给司徒陌,全是冲着我来的。 我想起前年如意刚来府里的样子,我是在冬日里温暖的日头下第一次瞧见她的,我甚至还记得她那天的穿着。 因为那天的她着实让我惊艳了一把。 可不过堪堪两年,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眼睛里容不下任何人,下巴两侧的腮肉耷拉下来,看谁都吊着眼角,除了司徒陌。 我不知道司徒陌怎么想,可我是当真不喜欢这样扭捏作态的女子,或许是因为我当初瞧见过秋红在鲤鱼池边受欺负的模样吧,也或许是我自己也是这样的性子,如意和秋红,我还是更喜欢秋红些。 动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这边厢如意已经扑在了司徒陌的手侧,一双凤眼含满了委屈,一张小嘴红艳艳地嘟起来。 “三爷…,你坏死了,用早膳也不叫上奴家,与婉柔姐姐两个人偷偷躲在小厨房里吃独食,小心我去告诉秋红姐姐,说你现在独宠婉柔姐姐,心里都没我和秋红姐姐的位置了。” 我忽然就 分卷阅读45 觉得眼前最爱的笋丁烧麦也食之无味了,昨晚上被司徒陌抱在怀里呵护一夜的温馨荡然无存,一颗心像是灌了铅似的,沉沉坠了下去。 远处敲更的声音响起,一下两下三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司徒陌仿若没听见如意似真似假的娇嗔,只站起身来,用我的帕子抹了下嘴,又转身吩咐厨子,“如意姨娘爱吃的桂花糕和糖藕可准备好了?” 厨子应了声,司徒陌又道:“那端出来吧,再弄两碗汤上来,她二人吃得饭食都太干,没有汤就着,容易噎着。”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我有些怔忪,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只得茫茫然去看如意,司徒陌前脚走,她后脚便变了脸色,一双筷子“当当”地敲着碗沿,一开口就冲得厉害。 “三爷才从沙场上回来,你便缠了他一夜,就不怕把他身子掏空了,最后我们谁也落不得好去?” 我看着如意眼前那碟糖藕,一瞧便知是耗心血和时间的吃食,我又去瞧厨房外面的日头,这会儿刚刚探出半个身子,闪着金色的温柔光线,却暖不到我心里去,我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我僵着身子,僵着脸,木讷地看向眼前的一切,如意一张红艳艳小嘴时张时合,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巨大的屈辱排山倒海而来。 哦,原来,我根本就承受不住得。 坐在这里跟司徒陌的其她小妾一起探讨司徒陌亏不亏身子的问题,听着司徒陌用“她们”二字指代我和如意,或许,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新人进府,我会不会跟现在的如意一般模样,拿着筷子敲着碗,满脸的不耐烦,喋喋不休地教育那人,“床事上需收着点,莫要损了三爷的身子,到头来吃亏的是我们大家。” 我抱着头低吟一声,光是想象就已经击溃了我,若是事实摆在眼前,我该会变成如何不堪的人啊。 如意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却再也听不下去,我放下筷子,一路贴着墙根,往自己院中走去。 经过鲤鱼池边,几株早放的腊梅吐露芬芳,我摘了一朵下来,一片一片地把花瓣扔进池水里。 水下温暖,几尾红色的鲤鱼不愿动弹,蛰伏在水中休眠,花瓣落入池水荡起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倒也有微微的香味飘入鼻中。 我怅然到了极致,一时间竟看着游鱼发起呆来,这些日子,理智与情感的拉锯,将我折磨得发疯。 埋在司徒陌怀中的时候,我满心愉悦,可探出头来看这司徒府的荒芜时,我又惴惴不安。 该何去何从呢? ………… 司徒陌正式升迁的圣旨第三日送进了府里,彼时也先已经大败,又在退兵之时,被于谦在北京城外二十里处打了一个埋伏,也先的亲弟弟死在乱阵中,大元军队丢盔弃甲,死伤大半。 算了一血土木堡大败的耻辱。 大明从朱元璋开国以来,经受住了最大的变局,没有像宋朝一般南迁,魏巍长城依然保护着关内的大明百姓。 只是朱祁镇依然被也先俘获在手中,这张王牌,也先还要捏很久。 朱祁钰已经正式称帝,王振马顺一派彻底土崩瓦解,围绕着朱祁钰这个权利中心很快又建立起新的派系,我在历史书上学到得和印象中的那个明朝,一直都是党同伐异,党争严重的一个朝代。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司徒陌自然是于谦那个派系的。 我也自然知道,九年之后,夺门之变,朱祁镇扳倒朱祁钰,重掌大权,第一个收拾得便是于谦。 于谦倒台,他后面攀枝错节的势力被朱祁镇连根拔起,不管是同僚还是同胞,全被拖去了菜市口。 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我还没来得及操心那么遥远的将来之时,眼前便有一桩事情教我又坠进了冰窟。 司徒陌接到圣旨没几日,我听柳红说嘴,说是金芝楼的老板上府里来了几趟,似乎是要将金芝楼的头牌如玉姑娘许配给他。 我自然便想起那日听戏,想起那个伶牙利嘴的丫鬟口中的“小姐”,我抱紧怀中的新唐,身子渐渐发起抖来,我一迭声地唤柳红,“好柳红,你告诉我,三爷可否应允了?” 柳红并拢双膝,“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她把新唐抱给奶娘,又来给我顺背。 一句句地宽慰我。 “姨娘莫要生气,三爷如今升了大官,来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三爷顾念着几个老人,没答应娶妻,但是娶几房新妾摆在府里,是免不了的。” 我怔怔瞧着她发呆,直把她瞧得发了慌,忙不迭地又多嘴劝慰,“姨娘要多多往好处想,这些日子,三爷都宿在姨娘房中,以前我们都是捡别人挑剩下的衣食用具,如今,府里不管新进了什么,三爷都让管家先拿来给姨娘挑选,姨娘能守着这份恩爱把新唐带大,已经是女子最大的福气,别的事物,便由不得我们左右和情不情愿了。” 我自然明白柳红说得这些道理,可柳红却不明白我心中所想,她不明白我 分卷阅读46 不是这个朝代的生人,受不得自己的丈夫一房一房地往家中娶妾。 我生生憋回眼泪,不去理会柳红说得那些开解的话,只倔着性子,开口问道:“那三爷,应允了吗?” 柳红知道拗不过我,她慢慢矮下身子,眼神飘去地上,低低答道:“三爷,他,应允了。” ☆、第 49 章 如玉进府的第一日, 都按了明朝娶妾的规矩,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锣鼓喧天, 甚至连正门都不能走,只能从司徒府的侧门用一顶小轿子抬了进来。 自然也不会有拜堂, 司徒陌更是夸张到如玉进了门送进了属于她自己的院子, 才不慌不忙从朝堂上回到府中。 我本以为他会匆匆入洞房, 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他同一时间便占去了两样,我偶尔站在他的立场上想,都忍不住替他鼓起掌来,真正是人生好时节。 谁知司徒陌出人意表, 竟然还是先来了我的院子, 他还穿着官服,金银花作饰的束带,正三品的官帽, 之前清隽的少年气,被这身官服一衬,竟然也沾染了些官场的世俗气。 我眉眼淡淡, 手中正在绣一件新唐的褂袄,我自然不擅长女红,只是冬日漫长, 闲来无事,似乎除了看书,也就只剩这样一件消遣罢了。 司徒陌探身过来瞧我, 不禁哑然失笑,“你这绣得是什么物件?” 我之前是想绣一只小鸭子来着,谁知绣着绣着,就成了只四不像,肚子圆鼓鼓的,一双脚也变成了四只。 司徒陌把我手中女红抢去,“婉儿,你若是不爱这些,就别勉强自己,你自己开心就好。” 我自然开心不起来,司徒家中娶新妇,硬叫旧妇展笑颜。 这是什么道理? 我收拾了些心情,说道:“三爷,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入洞房去吧,莫叫新妹妹等着急了。” 司徒陌笑了笑,掀着前襟站起来,“我的婉儿这么懂事,明儿个让柳红带你去首饰铺子挑些喜欢的配饰。” 我没接话,看着司徒陌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窗外又纷纷扬扬飘起雪花,花草无情,人却有情,罢了罢了,终是我天真了。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直下到腊月才停,我裹了今年新做得素白色的貂皮袄子,站在院子的银装素裹里,人淡得几乎没了颜色。 柳红穿了一身深绿色的夹新棉袄朝我奔来,落在我眼里,依然觉得艳得扎眼。 柳红上到前来,挽住我的胳膊,叹着气哄我,“姨娘,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站在这大雪地里,万一着了寒气,亏得可是自个身子。” 我随着柳红走了两步,这才觉出腿脚的僵硬来,确实冻麻木了,膝盖的关节处透着刺骨的寒冷,我神伤了会儿,侧头向柳红问道:“柳红,你跟了我快一年了吧,怎么也不见你回家去瞧瞧?” 柳红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起这个。 “家中兄弟众多,父母无钱为他们娶妻,便将我卖给了司徒府中的管家做些粗使活儿。” 终是忍不住,用袖子去擦眼眶,汪了一泡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只将我卖了十贯铜钱,便是家中养了几年的老黄牛,也能卖上个二十贯铜钱,我便是连头畜生也不如吗?” 我将柳红搂入怀里,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好柳红,别哭了,别人轻贱我们女子,我们却不能自轻自贱。” 我抬头去瞧那雪景,不远处的鲤鱼池边,有一双俪影,是新纳的如玉,穿一身红色的缎袄,在一片素白里格外惹眼,司徒陌正陪着她在池边赏雪,而我,已经瞧了他们许久。 由来只有新人笑,哪闻几回旧人哭。 ………… 腊月初八那天,明朝按照朱元璋传下来的惯例,要喝腊八粥。 柳红一起床,就被伙房叫去了大厨子帮忙,司徒陌如今官拜兵部侍郎,按照不成文的规定,需得熬上满满十缸腊八粥,再让家中仆役用马车拉去城墙根下,由着家家户户的百姓,拿着海碗来装回家去。 司徒陌公务繁忙,如意又忙着与新来的如玉斗法,秋红越发的惫懒,或许觉得自己年老色衰,如何能与新人争宠,索性就慢慢淡出了视线,日日躲在自己院中,只顾着带好公绰。 便只剩下我这么个闲人。 我与管家知会了声,想与粥车一块儿出府,我借口施粥的人手不够,想去搭把手。 今时不同往日,管家自然不敢同我计较,司徒陌不在,我知会他也只是出于礼节,并不真就怵了他。 我换了件烟灰色的夹袄,还特地翻了奶娘的旧色褂子,发髻挽起来,用一根木头钗子固定,镜子里左右照了照,觉得万事妥帖了,这才坐上马车,随着队伍往城门处出发。 我没想过抛头露面,显摆般站在显眼处一勺勺地舀粥施与百姓,我只想出来透口气,看看寻常百姓家,所以我挑了个不打眼的位置,帮着递些杂物之类的。 粥车前没片刻功夫就排起了长龙,明朝正 分卷阅读47 是鼎盛时期,虽然刚刚经历了两场恶战,但光是看百姓的穿着打扮,便知道京城百姓的生活,应该都还算不错。 我还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时候,就知道父母年纪渐长之后,便爱去公园坐着,一坐便是一整天,看看人来人往,看看鸟语花香。 我特别理解父母那时的心境,人老了,便爱观察别人,我一直觉得,自己老了也会有那一天,谁知,不用等到老去,我才二十六岁,便已如垂暮老人般,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心如止水,再无法起一丝波澜。 十只粥桶很快见了底,粥车前围着的百姓渐渐散去,我跟几个下人收拾了东西,刚准备推着粥车离去,远远看见一道人影,飞奔而来。 柳红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别跑了,粥分完了,去其他城门口瞧瞧吧,赶紧去,说不定还赶得及。” 我却在柳红的粗嗓门里越瞧那道身影越是熟悉,待得那道身影扑到跟前,我几乎惊叫出声,是月娘。 月娘犹自气喘不定,她怕是远远瞧见了我,这才飞奔过来,只是奔跑得急促,眼下喘息不定,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偷睨了几眼粥车前忙碌的下人,又去吩咐柳红,“你先与他们回府里去,我遇着个旧人,有几句话要叙,你回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首饰铺子挑首饰去了,担心新唐哭闹,才遣了你先回。” 柳红自然乖觉,一眼都不去多瞧月娘,挽着手冲我福了福,便自带着几个下人先行离开了。 我把月娘拉到背阴的无人处,匆匆月余不见,月娘竟消瘦了两个尺码,嘴角的腮肉凹陷下去,眼窝下面青紫发黑,一双眼睛也混沌无光,失去了神采。 与我那日见到得灵动着一双杏儿眼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自然知道她此刻心境,有些事情,主动开口实在为难,但她既然主动现身找我,自然是有话要同我讲。 “月娘,那日在德胜门外,你可寻着你夫君了?” 我记着那天月娘的斩钉截铁,也记着月娘的刚烈性子,所以,我私心以为,既然月娘还活着,那她的夫君,自然也应该还活着。 谁知却大出我意外,月娘低下眼眉,缓缓说道:“他死了。” 我大惊,只说了一个“你”字,后面的话和疑问,却半句都问不出口。 月娘了然地笑,一双眼里写满沧桑,“我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透了,他身上的铠甲,被人砍成了两半,胸前贴身佩戴的香囊掉出来,我以为里面装得是我俩的结发,谁知打开一看…里面…里面…” 月娘有些说不下去,勉力支撑了许久,才又重新开口,“里面竟然是他新娶小妾的一张小像。” “那小像看成色像是新鲜画就的,也就是出征前一两天的墨迹,他把我们的结发换成了小妾的一张画像,此心实在可恨,可笑我还想着为他殉情,与他生同床死同穴,真正让人笑掉大牙。” 我与她一同落下泪来,不由得便想起昨晚间用膳,司徒陌挑了一筷子菜,夹与如玉,被如意一双含泪双眸瞪了许久,这才摇头笑着,又去夹了一筷子,放入如意碗中,这才引得如意破涕为笑,转怒为喜。 我却瞧得几欲呕吐。 今日再闻听月娘言语,勾动七窍心思,不由得更觉同病相怜,施施然落下眼泪。 我伤心了许久,这才收住情绪,去问月娘,“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月娘拉着我的手,说道:“我娘家是浙江府的一处官宦,我爹之前在京城为官,将我许给了京城人家,我爹年纪渐大,英宗许他告老还乡,我嫁鸡随鸡便独自一人留在了北京城里。” “我已将那小妾遣出门去,家中细软也收拾得差不多,眼下只待将宅子和地基卖个好价钱,这便要收拾了细软,离开这伤心地,回浙江找我爹娘去了。” 我脑中忽然灵光乍现,张了嘴半天无法合拢,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一个人上路吗?” 月娘点点头,“我之前想过雇个伙计,但不知人心好歹,怕反而坏了事,索性自己壮着胆子,横竖都是捡回来的一条命,丢了也就丢了。” 我大脑转得飞快,这三年里,我一直浑浑噩噩,从没好好谋算过,但突然间,就在这一刻,我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中不停盘旋着一个主意。 这主意初初还是一粒种子,很快便茁壮成长,顷刻间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我在这样的战栗中,这样的希望里,拉住了月娘。 作者有话要说: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句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第 50 章 腊月初八之后, 我忽然便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司徒陌娶了如玉进门,又深知我的心思, 或许是觉得有所抱歉,我每月的月银比之如意和秋红都多出了许多。 我对穿红戴绿着实没有兴趣, 房里的各种摆设更是提不起劲来, 每每晚间一处用膳, 看着其她几人的隆重打扮,除了恼怒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再无其它。 分卷阅读48 如玉初入府来,我都刻意避着她些许,看见她初尝云雨后含羞带怯,看谁都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我再强迫自己无视无感, 都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多灾多难的正统十四年, 在一声声密集的鞭炮声中,悄无声息地过完了腊月,正月初一的天光尚未放亮, 北京城的天空就被各式繁杂的烟花照亮,九门礼炮齐鸣,锣鼓喧天, 整条整条的街道上都是一排排的礼乐队,冲天的乐声充满了这个古老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景泰元年拉开了它只有短短八年的统治生涯。 而我,也在一日日紧锣密鼓的谋划里, 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惆怅。 新唐实在年幼,才一岁多的稚儿,正是承欢膝下的年纪, 成日里只知道“娘亲,娘亲”地到处寻我,每每看着他沉睡的样子,长长的眼睫毛轻颤,肉嘟嘟的小嘴撅得高高的,一吮一吮的,似乎便是在梦里,也心心念念着母亲的奶汁,想要母亲的怀抱。 看久了,我便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娘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我这个娘亲,却着实自私,为了那心里的容不得见不得忍不得,终究是要将他抛下了。 我在抽屉里藏了一份书信,是写给司徒陌的,我不会用毛笔,字也一直写得歪歪扭扭,被司徒陌不知笑过多少回。 可我脸皮着实厚呢,我连最后的一点好印象都懒得给他留下,我惫懒得厉害,柳红劝解了我多次,让我多练练字,让我瞧瞧其她几位姨娘,为了博司徒陌多看一眼,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 我便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柳红啊柳红,我们身为女子,已经何其不幸,若是还要天天为了博宠,争奇斗艳,喧闹不休,自轻自贱,那我怕是要自个都看不起自个了。” 柳红跟了我这许久,深知我脾性,不来与我强辩,只是叹气,“姨娘啊姨娘,三爷北伐回来,对您是多么的上心,日日来府中瞧您,金银玉石地堆到您跟前,可您最多就是瞧上几眼,再勉力笑上一笑,日子久了,三爷自然也觉出没趣来,您去瞧瞧那新来的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吟诗作对,丝毫不差,在三爷身边跟着,又细心又贴心,也不与如意争风吃醋,三爷若是宿在别人房里,她也不吵不闹,第二日还会端了熬了一夜的参汤给三爷补身,莫说是三爷,若我是男人,我也要被她迷了三魂七魄去了。” 柳红说得那些,我自然瞧见了,我还瞧见如意这些日子也收了性子,学着如玉的样子,端着姿态,大有一副与她比拼谁更乖顺的样子。 我看着好笑,笑多了眼里便蕴了有泪,我转头去看柳红,柳红以前是府里的粗使丫头,吃五谷杂粮,人便长得壮实,手脚也宽大,可是我知道,她的心却是好得,“好柳红,我们别去说她们了,她们愿意伏小做低,是她们自个的选择,我不愿意委曲求全,也是我自个的命数,命数使然,谁也强求不得,你说对不对?” 柳红便来将我揽入怀中,“好姨娘,你是柳红见过得最好的人,你心肠好,又温柔,从不粗声大气与人说话,也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姨娘,你若是嫁个普通人家,家中丈夫普通些,老实些,只你一个,怕是会幸福许多。” 我笑着揉了揉柳红的脑袋,她跟了我之后,我不许她再用皂角洗头,把自己的洗漱用具分了她一半,她已不再是一年多前那个一头乱发,邋里邋遢的姑娘了。 “柳红,你是个好姑娘,你懂得我,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也算是幸运了。” 话音还未落地,敞开的房门外有个沉沉声音传来,“我以为,婉儿的知己应该是我才是。” 柳红抹着眼角站起来,笑容里有些欣喜,我暗自喟叹,司徒陌不知怎么,在温柔乡里想起了我,我这贴身的丫鬟,竟然比我还开心上几分。 柳红矮着身子退出房中,还甚是贴心地帮我们将房门掩上,我低眉莞尔,自嘲又自虐地想,司徒陌夜夜娇妾在怀,怕是在我这儿,有心也无力了吧。 司徒陌自然不知道我这些龌龊心思,他在我身侧的榻上坐下,拿起我喝过的茶杯,就着那淡淡唇印,一饮而尽。 “今日朝上争辩激烈,太上皇在关外设计让叛徒太监喜宁出使宣府,索要赎金,又命人密函宣府守将,就地诛杀了喜宁。” 我微微颔首,历史书上也是这么写得,景泰元年,喜宁被凌迟于宣府城楼。 司徒陌瞧我意兴阑珊,拉住我的手,又说道:“喜宁之死,算是小事,但对于太上皇来说,却是大事。” 我点头,“是啊,喜宁一死,再无人作梗,朝廷只要交够了赎金,太上皇便能回来了。” 司徒陌半饷不语,捏住我的手腕细细把玩,我一双手生得极为漂亮,十指青葱,匀称白皙,我嫌弃笨重的金银戒指染了俗气,只戴了一只极细的绿玉指环,更是衬得双手纤纤。 司徒陌把玩得爱不释手,放在唇边又亲又啄,许久才松开,眉目间却不减轻佻。 “婉儿一双玉手,真正漂亮。” 分卷阅读49 我想起与月娘的约定,算了算日子,惆怅顿起,言语间不禁软糯下来,偎进司徒陌怀里,“三爷鸡鸣便起,舞剑后还要早朝,午后事务不断,晚间还需面客,长此以往,身子如何耗损得起,三爷对婉柔的心意,婉柔心领,三爷无需百忙里抽闲,还要顾着来瞧上一瞧,婉柔都好,三爷不用劳心。” 司徒陌压将上来,一双温唇从我额头移至脸颊,最后落在我双唇上,我没有防备,片刻间就被他攻城略池,唇舌相缠,道不尽得缠绵悱恻。 我感受到司徒陌的情动,将自己与他贴在一处,冬日里的日头西斜,在窗棱里洒下一道又一道斑驳的七彩光芒。 我与他吻得如痴如醉,情难自禁,司徒陌将我身子微微后仰,抵着我唇舌,竟似委屈般低喃,“你不想我来瞧你吗?” 我摇头道:“三爷位极人臣,诸事繁杂,婉柔一介深闺女子,横竖便是坐在院中,打发无聊时光而已,三爷不用挂怀,婉柔能顾好自己。” 司徒陌重重捉住我唇舌,不似方才温柔,撕咬里带着怒气,“若是往后,我再不来瞧你一眼,我便看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嘴硬否。” 我却觉得这强硬的撕扯,比方才的温柔辗转好受许多,神思飘忽间,我又去算月娘告知的日子。 我想我是得了魔怔,一日里无数次的掰着手指,一日、两日、三日……还有七日。 对,还有七日,方才…方才不是已经算过了一遍吗?怎么又在算了? 恍惚间,我被推到在榻上,我低低唤身上人的名字,“官人,白日宣淫,非君子所为。” 那人便无耻笑出声来,“婉儿,对着你,我自然当不成君子了。” 我悲伤哀婉,却又不想叫这人发现,我侧头去看窗外,有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叽喳叫着飞过,我曾经学过,世间所有的鸟儿都是一夫一妻,成双配对,若是配偶去世,另外一只便也不饮不食,追随而去。 而我们两个,我与司徒陌,却连一对鸟儿都不如呢。 那人却不知我百转心思,只顾着自己动作,怕我着凉,又去床上将被子拿来,把我裹在里面欢.好。 我受不住他,哀哀哭泣,“三爷,您饶了我吧。” 有些话,开了口,便收不住了。 “三爷,你昨日不是宿在如玉那里了吗?前日…前日,不是宿在如意房中了吗?今日又来招惹我,你是真当我好欺负了吧?” 司徒陌停下动作,一双黑色瞳仁里慢慢聚起来了隐忍怒意,“苏婉柔,我以为,那日与你讲得话,你都听明白了。” 自然是听明白了,但却做不到。 我心中的言语几乎要冲破喉咙喊出来,我硬生生压下去,只是淡淡说道:“三爷,忘了我吧,忘了苏婉柔,忘了我这个人,忘了这世间,我曾经来过。” 司徒陌再无法压制怒火,硬生生抽离,又从棉被中翻出身去。 虽是燃着炭盆的房中,到底还是隆冬,北京城的温度接近零下,司徒陌冻得双唇青紫,却还是板着脸缓缓穿衣。 他是个利落的人,往常半刻功夫便穿戴整齐的衣物,却直穿了小半个时辰,等他套上最后一只靴子,这才终于怒意勃发,“苏婉柔,你真是吃了豹胆,好,我便遂了你的心意,让你求仁得仁。” ☆、第 51 章 司徒陌怒气冲冲地离开, 我是浑没放在心上,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捡起,又一件件穿上, 寒凉的不止天气,还有人心。 柳红一向知道我的规矩, 我从不许丫鬟服侍, 明朝的许多规矩我都无法消受, 比如即便低等如妾室,洗完澡连贴身内衣都要丫鬟服侍穿上。 我实在消受不起。 柳红跟了我许久, 知道司徒陌离开后,我是不许她立刻进房的,所以她在门口候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敲门进来。 望着我只是叹气,“姨娘这是怎么了?三爷纳了新人之后, 难得来一回, 您该讨他欢心才是,我知道您心气儿高,但是再高您也人在屋檐下呀, 您还有新唐呢,您跟新唐,都得仰人鼻息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开了窗,让屋子里的暧昧味道散去,一边勉强应付柳红, “是这个理,可总也让我哄着让着,这滋味儿不好受, 索性一拍两散,各图清净。” 司徒陌来之前,我穿得衣服已被我换下,潜意识里,我竟觉得肮脏,想着他也这样同其她女子,心里便觉得恶心欲吐,直欲吐出苦胆来。 谁知老天不肯放过我,我前脚才被恶心了一把,后脚这其她女子就在院门外张望。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竟还是那日在金芝楼遇见的那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她拍着半掩的院门,扯着嗓子喊道:“苏姨娘可在?我家小姐前来拜访。” 我与柳红对视一眼,心中厌弃,却也情知这场应酬避无可避。 柳红去将这二人迎入房中,我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侥幸,好在方才将窗户打开,散了这半天 分卷阅读50 味道,不然如玉这般历经人事的新妇,只怕心中不知如何编排于我。 我不知她所为何来,又去掐指算日子,人似乎便是这样,溺水的时候,一旦找到了浮木,便紧紧抓住,即便河水不深,亦或是会游泳,也会通通忘记了,仿佛只有手中这根浮木,才能救得自己性命。 我连司徒陌都不愿虚以为蛇,更何况一个如玉,我只管自己喝杯中清茶,眼神落在窗外的一棵雪中苍柏上。 连树都能讨得半刻清净,我却不行。 柳红为如玉沏了茶,如玉淡淡笑道:“谢过姐姐好意,妹妹来了月事,饮不得刮肠之物。” 我这才正眼去瞧她,湖蓝色的缎袄,搭配一条粉色百折裙,头发挽得一丝不苟,三支玉钗缀着流苏,分插在左右两侧。 颇有些如意当年的样子。 我心中暗笑,再温柔可人又能如何,熬上个三年五载,也是一副吃人模样,殊途同归罢了。 如玉见我不去理睬她,颇有些尴尬神色,她身边的丫鬟怕是想为她开口,被她暗暗拿手拦下。 “姐姐,我知我冒昧前来,打扰了姐姐,只是我前日里听丫鬟说了一嘴,说是三爷三月前曾陪您前往金芝楼看戏,不知可有此事?” 我不知她为何要翻出旧账,却懒得接她话头,只意兴阑珊地挑开话题,“婉柔刚过了二十生辰,之前三爷娶你入府,媒人送了八字过来,我正巧在边上,瞧到了一眼,您都二十过六了,我可担不起您这一声姐姐。” 如玉一张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黑,十分精彩。 她身边的丫鬟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几乎跳将起来,“怪不得府里其他人都说你不好相处,我瞧着果然如此,我家小姐好好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回话?” 柳红自然不会让她讨了便宜去,“我家姨娘在你们之前进得门,按规矩也是你们回我们姨娘的话,怎么倒成了我们回话,你们心里早就排了三六九等,何苦巴巴地上门来讨嫌摆威风?” 如玉自十六岁在金芝楼挂牌唱戏,一直被京城的公子哥儿众星捧月,要不是见过司徒陌一面便芳心暗许,再容不下旁人,哪会伏小做低,来司徒府里给他做妾。 可饶是这样,心气劲儿却还是在的,总觉得自己在司徒陌心中,位置远远高于其她妾室,这份心思,存在心里久了,自然潜移默化,沾染给了身边下人。 那丫鬟如何吃下如此暗亏,当下便连声啼哭道:“好一个上门来讨嫌,我们小姐心思单纯,想着之前司徒大人看重你们姨娘,自古说道后宅安宁是福气,这才前来结交,谁知热脸贴上冷板凳,好生没趣。” 说完便去扶如意,“小姐,这人如此不识好歹,我们还是快些走了吧。” 如玉表面柔柔软软,实则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两人丫鬟起冲突之时,她不做表态,待得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她倒是越发坦然。 “既然我比你年长,那叫一声妹妹也不显我托大,妹妹,我此番前来,绝无恶意,只是听我丫鬟说道,三爷曾带你前来金芝楼看戏,你要知道,金芝楼向来是京城名门公子寻欢作乐之处,从无人带着内室一同出现,妹妹怕是那破天荒第一个,我想来想去,三爷定是对你别有些情谊,昨日晚膳我也留心细细瞧了,你喜欢吃甜食,三爷便总把那几样甜糯食物转至你跟前,想来,你在三爷心中有些分量,我便想着来与你亲近亲近。” 我哑然失笑,“姐姐大度至此,叹为观止,可惜妹妹不才,没有与人分享床事的癖好。” 如玉再一次被我噎得一张俏脸发青发紫,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妹妹离经叛道,闺房之事,怎可宣之于口?” 我挥起衣袖,“姐姐竟然如此羞怯,想来金芝楼十年卖艺,该是虚传。” 如玉再无法按捺,被我逼得站起身来,“倒是姐姐之前小瞧妹妹了,以为妹妹日日躲在自己院中不闻府中事,该是洒脱看开之人,谁知竟这般伶牙俐齿,不知三爷可知妹妹这副真面目。” 我嗤笑,“姐姐着实多虑,需知自扫门前雪的道理,三爷知不知晓我的真面目无关紧要,姐姐能不能靠这些手段绑住三爷的心才是关窍。” 如玉之前已然拜访过秋红,她与如意的争斗早已白热化,如意一向与我交恶,但与秋红倒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如玉拉拢秋红无果,本想前来拉拢与我,谁知被我当场一通杀威棒,脸上再无半点人色。 如玉身边的丫鬟素来只在司徒陌跟前吃过亏,肯低头,其他人等,几时放在眼里过,看见她家小姐脸白如纸,当下便发作了出来,上前几步,状似要上前搏命,“好你个苏姨娘,如此欺负我家小姐,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便豁出性命不要,我也要给我家小姐讨回个公道。” 却被柳红一把架住。 柳红是粗使丫鬟出身,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即便是个男人,她也是毫不发怯,更不消说一个文弱丫鬟,三两下便被她压在地上,两只手腕扭在身后,这才沉声说道:“罚你给苏姨娘磕三个响头,好好道歉,这件事情便就此了结,不然的话 分卷阅读51 ,便给你压在地上,压废了你。” 说话间,只听得那丫鬟的骨头“咯咯”作响,她受不住,嚎哭起来,“你今天若不能弄死我,我定要找三爷来好好评个理,看你们如此丧尽天良,胡作非为。” 如玉也扑上前去,抱住柳红的胳膊边哭边求,“你放开,你放开她,我就这么一个贴身丫鬟,你若是给她压出些好歹来,我绝不饶你。” 一屋子大呼小叫,惨不忍睹,我正想出声让柳红起身,谁知房门口的帘子却在此时被挑起,司徒陌寒着一张脸走进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去而复返,真正不是时候。 如玉连滚带爬,极其狼狈,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三爷,三爷要替我做主,我来姐姐院里看望姐姐,谁知姐姐冷嘲热讽,还指使她的丫鬟动手,若不是冬燕舍身护住,只怕这会儿被按在地上的,便是我了。” 终究是我目光浅薄,还以为需得三四五年,如玉才会使这些手段,可听她方才那一段话,处处陷阱,处处示弱,如此急智,若是放在现代,怕是一块当律师的材料。 我有些好笑,我真是自暴自弃,这种时候,还能幽上一默。 司徒陌一双寒冰眼却已经望将过来,我坦坦荡荡,却也不想与他对视,只管自己又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司徒陌声音又寒上几分,“婉儿,你可有话辩驳?” 我摇头,“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我还能有什么可说,我只一句,你与你的心肝宝贝说清楚,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别闹这些个虚文,再别来我院子里惹嫌了。” 司徒陌两只肩膀都塌了下来,显然是真动了怒,“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是如此心胸狭隘的女子,我与你不欢而散,出去转了一圈,又想着不来与你一般见识,想回来再瞧你一眼,还好,还好我回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私底下,竟是如此无法容人,小鸡肚肠,我真是看走了眼。” ☆、第 52 章 我挟着怒气, 与司徒陌各不相让,他说出如此伤人之话,我自然要比他更伤人才行。 “承蒙三爷垂青, 多看我一眼,这些个便宜, 平白无故的, 我消受不起, 要说善良温顺与世无争的女子,您眼前现成的便有一个, 您赶紧与她凑成一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才是。” “好一张利嘴,苏婉柔,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非要过回从前无人搭理的日子, 才知道厉害。” “三爷真是抬爱,三爷是如何知道现下的日子,便是我想要得?与三四个彼此相看两厌的女子一起消受同一个丈夫, 难不成还要我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三呼五拜感谢上苍垂怜吗?” 司徒陌声调降了下去, 有些无奈地说道:“婉儿,说来说去,你始终还是介意这个。” 我笑着撇过头, 否认道:“三爷莫要高看了自己,我对三爷,早断了男女私情。” 司徒陌朝我挪了几步, 正欲走到我身边,谁知被如玉一把抓住袍袖,一脸的我见犹怜,“三爷,我腹中疼痛,我来了身子,刚刚被姐姐的丫鬟惊到,此刻腹痛如绞,三爷带我回去可好?” 司徒陌不言,只抬头来瞧我,我不想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顾我,被他抓了个正着,当下眼神惊慌,避之唯恐不及。 司徒陌离我那样远,我竟然还是感觉到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对着如玉的丫鬟说道:“先带你家小姐回去吧,亲近不亲近得,并不重要,安分守己才好。” 如玉几乎不可置信,抬头去看司徒陌,一张脸惊惧到了极处,只低低辩解,“三爷,三爷这话从何说起?三爷若是不信,如玉愿一死以证清白。” 司徒陌拂开她,声音冷得如冰霜,我想起没生新唐前,我也曾经求死,司徒陌当时毫不纵容,他便是这样的性子,但凡你说出口的话,他便当你是真的。 果不其然,司徒陌冷淡开口道:“你若是打定了主意,我自然不会拦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挑起帘子准备离开,可顿了会儿,又回头来瞧我,“婉儿,陪我出去吃酒可好?” 我想,这怕是司徒陌最大的容忍和让步了吧,我不是傻子,不会瞧不出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留出余地,他慢慢吞吞地穿衣也好,负气离开又折回也罢,终不过是在等我一句主动开口的道歉罢了。 我念书的时候就不是执拗的性子,平常与同学闹了矛盾,与父母起了争执,我总是那个愿意先低头的人,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面子,感情珍贵不知道多少。 可在司徒陌这儿,道理就没这么简单好讲,他是在逼我,他用了百般手法,给了甜枣也好,挥起大棒也罢,终不过是要逼我心甘情愿地低下头,接受我只是他附属品中的一个,这样的事实罢了。 他这是要撸平我的棱角,他这三百杀威棍,不是一块儿落下,而是今日一棒,明日一棒,不夺人性命,却是温水煮青蛙,终有一日要将我降服。 分卷阅读52 他不是看不穿,他是看太穿,他挑了帘子回来,不想却看见如玉趴在地上,他便借了如玉来敲打我,谁知我这脱缰的野马,软硬不吃,梗了脖子就是不肯讨饶,甚至连句辩解的话都不愿多说,他怕是最后,终是束手无策了吧。 他却不知,如果真如他所愿,将我收服成如玉那般唯唯诺诺的样子,那我终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一张普通面孔罢了。 我自然不去理会他莫名其妙突然而来的求和信号,我又去算那日子,一日、两日、三日……怎么还有七日,算了这许久,怎么还有七日? 如玉被丫鬟搀扶着离开,她是吃那杀威棒的,柳红将地上收拾干净,茶几上的茶杯如数撤了出去,司徒陌站着不动,他就是这样的死性子,好好的话不会说,只会说反话,只会沉默,只会僵持。 我又去喝茶,我忽然想,如果我跟司徒陌都是现代人,我嫁了给他,他这般执拗傲气,这般言不由衷,我会不会愿意迁就他。 我想了许久,终是得出了结论,如果他只有我,不管是身还是心,如果都是我一个人的,我自然是会迁就他的。 我饮下最后一口茶,这厮竟然还站着等我回话,我狠下心又狠不下心,前世的冤孽,今生来偿。 “三爷自去吃酒便好,我一个妇道人家,白日饮酒,成何体统。” 司徒陌自来接我的话,从鼻腔里冷哼出声,“你也知道体统二字?” 我毫不相让,“我的体统包罗万象,却独独不含与你的其她小妾虚与委蛇。” 司徒陌走到我身边坐下,“婉儿,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对你已多番忍让,你该见好就收。” 我一只手被他拉去怀里,我挣脱出来,“三爷,你让我静上几日可好?若是我想通了,自会主动去寻你,这些日子,你别再来了,让我好生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 ☆、第 53 章 都说女子爱说反话, 想要却爱说成不要,我却嗤之以鼻,我是真正想过几日安静日子。 司徒陌这次真是被我气得不轻, 平时下朝总会先来瞧一眼新唐,可自从三日前, 我与他闹得不欢而散后, 他是铁了心不再踏足夕花斋。 我便有了充裕的时间收拾行李。 衣服自然是带得越少越好, 包袱大了平白惹人注意。 明朝仿了元朝的货币制度,我每月从管家那里领月银的时候, 偶尔也会领得几张银票。 好在我大学学得是金融专业,明朝不以金本位为基础,滥印银票,导致最后大量银票无法勾兑,许多大富之家都败落在手中的巨额银票里, 是我曾经学过论述通货膨胀的经典案例。 我将手中的银票如数归到一处, 又将身上的碎银子和零散铜钱折合在一块儿,凑了个整数,让管家给我换两个金元宝。 管家面露难色, “金元宝是朝廷监管之物,每个金元宝都有专门的印记,不许家中私藏, 必须拿了存去库房,再持回一张等面额的银票,家中银票都在三爷手中, 姨娘若想换张整数,可自去找三爷。” 我自然不会去,一来暴露自己, 二来换来也没多大用处,到时候去银铺换钱,还会露出踪迹,银票对我来说,真是废纸一张。 我便又重新回了夕花斋,把司徒陌送我的几样首饰一块儿揣在兜里,跟管家说了声,就着先前的借口,说是去街上的银铺碰碰运气。 司徒陌不在家中,管家有些忌惮我,最后还是松了口让我出去。 我没立刻去找月娘,在街上找了家当铺,先把首饰当了几两银子,又找了家银铺,果然同管家说法一样,金元宝是管制之物,寻常百姓换不到手中。 我便取了个折中法子,换了几根银条,又换了一把碎银子,铜钱我没要,分量重又占地方,如此这般那般一番折腾,总算是将手中的银票悉数换了出去,首饰也换成了银两。 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我瞧着日头还在正当空挂着,便凭着记忆,寻去了月娘的宅子。 月娘的夫君生前也是个五品小官,宅子不大,三进的院子,比起司徒府自然是相形见绌,但若是与寻常百姓相比,却也算是个富贾之家了。 我上前扣门,一个垂垂老朽前来开门,我行礼问道:“月娘可在家中?” 老者耳背,一双浑浊双眼无神四望后,才微微摇头开口,一口牙齿几乎脱落干净,两颊腮肉凹陷,“来找我家夫人吗?夫人在家,请进来吧?” 我随着老者往里走,月娘听到声音,已然迎了出来,“暖暖,我就知道是你,树倒猢狲散,除了你,也不会再有旁人了。” 我笑了笑,不去接她的话,只是问道:“你都安排妥当了吗?” 说完侧头瞧了眼老者,意思再明白不过。 月娘挽着我的手,将我让进里屋,“暖暖放心,下人都遣散干净了,这个老人家,跟了我夫家一辈子 分卷阅读53 ,无儿无女无亲戚,实在无处可去,我给了他足够的银两,让他留在这里帮我看护院子。” 我点点头,“如此也好”,说完又去算日子,我早已得了癔症,不论做什么,但凡勾起一点心思,便要去算还剩下几日。 月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历过了生死,她瞧着我神色不明,心下了然,“暖暖,舍不得孩子还是舍不得郎君?” “自然是舍不得孩子,新唐还未满两周岁,便要失了娘亲的庇护,我是个自私的母亲。” 月娘叹气,“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我摇头,心意已决,“新唐没了我,还有奶娘和柳红,再不济,司徒陌总是他亲生的爹,不至于害了他,而我,若是再在那个院子呆下去,不死也得疯。” 月娘点头道:“你既然已经想明白,我便不再啰嗦,后日早晨,鸡鸣卯时,我在正阳门向西百步处等你。” 月娘说完,偏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只等你半个时辰,若过了时辰你没来,我便当做你反悔了,舍不下家里父子二人,这是人伦纲常,并没什么,我独自上路,定然不会怨你。” 我将月娘两只手牢牢握在手里,“我打定得主意,从来不会后悔,月娘,后日卯时,你定要等我。” 我与她二人又扯了些别的不相干的话,前路未卜,我没有离开过这北京城门,不知外面世界,是吉还是凶,心下总是忐忑,问了月娘一些江南的韵致,又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月娘反手抓住我的手腕,“暖暖,我知你心中切切,你放心,我父亲好歹有些门路,等到了钱塘府,你在城里置办一间小院子,瞧瞧能做些什么维持生计,后面的事,后面再做打算。” 我点头称是,月娘一直将我送出府来,我与她挥手道别,互道珍重,真是说不尽的千言万语,道不尽的离愁别绪。 等回了府才发现出了大事,我在外面耽搁得太久,司徒陌已然回到府中。 或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第六感作祟,已经三日未曾登门的司徒陌,一回府就来了夕花斋。 瞧了会儿新唐,便去问柳红我在何处,柳红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司徒陌何等聪明,立时便知道我偷溜了出去。 我未吃晚饭,又不能再去小厨房用膳,踏进院门第一件事,便是去唤柳红。 “柳红柳红,快快去后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裹腹的吃食,饿煞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我这才觉出些不对劲来,反身把院门关上,几步走到房门口,往里探了探身子。 与司徒陌几乎撞了个正着。 这厮向来压得住性子,只是睨着眼睛瞧我,并不开口。 我早学了乖,他不出声,我自然也不说话,我侧着身子往里走,谁知这厮极坏,朝我抬脚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把我的路给堵得死死的。 我条件反射般又往另外一侧挪,这贼人果然又移了过来,我左右试探了几次,心下明了,今日怕是没那么好收场了。 我闭眼冷静了会儿,默念了十来遍,“我后天就走啦,我后天就走啦”,这才睁开眼,一脸假笑,福下身子,“三爷有礼了。” 司徒陌冷哼了声,“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 司徒陌何等人精,诓管家的话如何能诓得住他,我心下一横,破罐子破摔,“眼瞧着就要立春,我春天的轻薄单衣都有些破旧了,你这些月份给我的月银多了些,我想着去街上买些绸缎,多做几件衬眼又应季的衣衫,好穿着讨你欢心。” 司徒陌听完,一张脸憋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苏婉柔,这话真不像从你口中出来得。” 我暗暗咬牙,跺着脚去挽司徒陌的胳膊,“你三日没来,想死奴家了。” 下一刻便被人腾空抱起,我惊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莫要摔了。” 司徒陌把头埋进我的脖颈,吸气嗅闻,“摔不了,便是摔了我自个,也不会摔了我的婉儿。” ☆、第 54 章 第二日我腰酸背痛, 精力不济,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身边已经没人, 司徒陌不知何时离开。 想起昨晚他在我耳边厮磨,时时低唤我的名字, 情乱情迷之时, 我搂住他的脖子告诉他, “官人,我小名叫做暖暖, 这辈子活不明白的,下辈子我们还有机会。” 彼时司徒陌正沉在欲.海里,声音哑忍,他是为了给我欢愉,这才熬着自己, 我心下都明白, 但是我们的路,确实走不下去了。 心思百转千回,却听身上人说道:“哪有什么下辈子, 婉儿,这辈子好好跟着我,为我生儿育女, 我定会好好待你。” 我亲了亲他,换来他的温柔回视,眼波流转, 我们陷在彼此的汪洋里,一时竟挣不脱身。 又听他说道:“你把脾气收敛收敛,对着别人可以赌气放狠, 可是我这儿,莫再说些气话,你好生听话,我自然不会再说累你伤心的言语。” 我苦笑 分卷阅读54 ,这是为三日前我们互捅刀子伤害彼此的事情铺个和解的台阶吗? “三爷说得,我自然理会的。” 额头被他轻轻揉了又揉,我仿佛有一瞬间的错觉,我是他爱如珍宝的掌心宠,我沉在被人呵护的温柔情绪里,又听他说道:“这么乖,夫君今夜便让你好好舒坦一次。” 第二日我便下不来床,直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下得床去,两条腿还是哆嗦着打颤,我稳了身子,去厨房觅食,冤家路窄,竟与如意撞了个正着。 如意冷眼瞧我,满脸的不屑一顾,她已走火入魔,久久怀不上身子,再加上如玉的进府,有些事情,一旦打了死结,人便容易转进那牛角尖里去。 “听说三爷昨日歇在了姐姐房中,想来姐姐伺候三爷辛苦,这日头都高高悬到了头顶,姐姐这才惫懒起床,妹妹都要替姐姐脸红一回了。” 我厌恶如意将闺房隐秘这样摊在人前,我甚至有不好的联想,她与秋红,该不会还私下切磋,如何伺候司徒陌吧。 如此一想,昨日晚间与司徒陌一夜的温柔小意瞬时烟消云散。 眼前的如意更是惹人厌烦到了极处,我恶趣味上头,想着明日便要离开,索性由着性子,给她些苦头尝尝。 “如意妹妹真是七窍玲珑心,可惜妹妹还是猜错了,我没伺候三爷,是三爷伺候了我一晚,妹妹若是不服气,今晚也让三爷好生伺候你一回。” 如意对我的说辞没半分相信,“你这是白日里做梦,梦糊涂了吧?改天我让三爷帮你摆场法事,驱驱心魔。” 我拿了碗黑米粥,又捡了一笼烧麦,装在一只竹篮子里,半刻也不想多呆,转身便走。 行出百米,还听见如意在身后“咯咯”娇笑,声音越发地疯魔。 我回到夕花斋,将黑米粥和烧麦吞入腹中,又哄着新唐玩了会儿,新唐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冬日里的行头多,吃重,奶娘说了,等开了春,换上轻便的褂子,新唐便能撒丫子乱跑了。 我听一回,便湿一回眼眶,我是看不着了,更甚者,或许,我们母子缘浅,今生都不再有机会相逢了。 我想起初来时写下的句子,“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我是真得要将这一切抛下了。 景泰元年正月十八,我出门前最后看了一眼黄历,宜出行,忌嫁娶,老天爷最后还是眷顾我的。 我笑着四顾,这座困了我三年多的深宅,还未在清晨的黑暗中苏醒,楼台亭阁,飞涯玉栏,各自在阴影里轮廓沉沉,道不尽的欲言又止,说不完的离别珍重。 我掩面不忍多瞧,耳畔却传来柳红的催促,“姨娘,快些动作,再晚些,第一拨下人便要早起了。” 我便将将落下泪来,我弯下膝盖,跪在奶娘和柳红面前,“新唐托付给你们了。” 奶娘哭得泣不成声,“苏姨娘,新唐若是醒了,会找你的。” 说完与柳红一起扶我起身,我迈出两步,又折回身,“奶娘,新唐若是哭闹,你便多多担待,多哄哄他便是,他尚年幼,对我印象不深,隔上个…隔上个三五月,便会将我忘记了。” 奶娘哭湿了整条帕子,却还是点头道:“姨娘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新唐。” 司徒陌虽然不堪,但给我的两个佣人却是正直,我心下暗自揣度过多次,是管家随意挑选的,还是司徒陌亲自为我把了关。 若说心下没有一丝柔软,却是自欺欺人,但我终究硬了心肠。 又去床榻边亲了亲新唐的小脸,把自己亲手缝制的一只绣囊塞在他手中。 新唐反射般抓紧,却像抓在我心口上,撕裂的疼痛却让我好受许多,我轻声开口,“乐乐,是妈妈不好,妈妈只顾着自己,顾不得你了,若是有来生,妈妈再好好爱你。” 柳红又来催促,“姨娘,公鸡快要打鸣了。” 我在新唐额头上留下最后一吻,终是硬着心肠,跟在柳红身后离开,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柳红早些时候便摸清了后院钥匙之所在,昨个夜里去偷了出来,她带着我来到后院院门口,轻手轻脚为我打开院门,不敢高声语,只是轻声道:“姨娘保重。” 我点头,泪决堤,“你也保重,锁上门赶紧照着原样子把钥匙摆放回去。” 柳红道:“我理会得,姨娘快走,柳红不给姨娘磕头了,姨娘来生再相见。” 我捂着脸奔出门去,困在局里,不知身边人好处,待得要离开了,方才看出这些个真心,可惜,我已无法回报了,我暗暗应道:“只能盼着来生了,可是来生,我是要回到我父母身边去的。” 正阳门离司徒府最近,月娘出来容易,我却极难,月娘体恤我,故选了这个地方碰面。 还有个,正阳门正面朝南,正是我们的目标方向:江南钱塘府。 一路寂寂,街道上只有打更轮值的差人行路,我避着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巷道穿梭,远远便瞧见正阳门的巍峨城楼,我心下酸楚和喜悦齐齐迸发,眼泪止也止不住 分卷阅读55 ,前路未卜,不知喜忧。 可终是,跑出来了。 月娘果然守约,等在了城门百步处,我暗暗松了口气,从司徒府踏出第一步开始,我便知道,我已不再是那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凡事都需靠自己了。 即便将命拴在一处的月娘,我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提防,需知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我既选了荆棘路,便注定将孤独前行。 好在顺利出了府,也见着了守约的月娘,我准备了很多方案,也含了如果月娘没有按时出现,我便只能独自出城,踏上不归路。 卯时三刻,北京城里的老百姓才刚刚苏醒,公鸡立上墙头,引吭高歌,开门的号角吹响,正阳门两道城门缓缓拉开。 我迫不及待探头去看,城外一条笔直官道,伸向不可知的未来。 我前两日与月娘早已商量好,两人扮做姐妹,说是去近郊探亲。 城门守军不疑有他,只是简单盘问了几句,便将我们放行,我心中一只擂鼓敲得咚咚作响,一直到出了城门两里路,这才消停下来。 之前月娘曾想过在北京城里雇佣马车,但我俩盘缠不够,我更是囊中羞涩,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待到出得城来,看见漫漫黄沙风尘大道,这才傻了眼,靠两只脚,怕是要走上半年,才能到达钱塘府。 于是折了路,取官道往保定府方向走,想着在保定府里寻辆便宜驴车,索性就买了下来,坐着驴车走到哪里算是哪里,到了再做其他计较。 谁知到了保定府,我与月娘又犯了难,保定府不似北京城,天子脚下都是良民,保定府民风彪悍,见我二人都是女子,又颇有些姿色,不是漫天要价,便是出言调戏。 我与月娘举步维艰,出城不过半日,便心下惴惴,前路遥遥,祸福难测。 我却比月娘更添一份烦恼,她只消到得钱塘府,寻得家人,便可安定下来。 而我,却又是一番挣扎。 我与月娘都未吃早膳,这会儿日上三竿,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代步工具一时找寻不得,只得先去寻了一家饭馆,填饱肚子再做计较。 我将整条的银子缝在内衣的衬里,袖中只余些散碎银子,前程茫然,自然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与月娘寻了家路边的面摊子,三张八仙桌破旧不堪,几条长板凳高矮不平,桌上都是黑漆麻乌的油垢,伙计一条黑白不分的长毛巾甩在脖颈处招呼我们。 “两位,吃些什么?” “来两碗素面便成。” “好嘞,等着。” 等面的功夫,烧火的大娘热情万分,扯着嗓子问道:“二位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寻亲?” 月娘不愿理睬,我却对大娘颇有亲近,于是接嘴道:“我与姐姐想南下探亲,却没有代步的工具,大娘可知这保定府里可有驴车雇佣?” 大娘嗤笑道:“两位俏姐儿,一看你们就是没出过远门的,记住了,下回再有询问的事由,该找像我这样年纪的婶子,千万提防那些粗鲁汉子,夜里不可行路,天黑前需得找到客栈安顿下来,有官道的定要走官道,林间小路千万不可踏足,身上带个防身的锋利小刀,遇到歹人了第一要紧便是扯开喉咙喊人,这些可都记住了。” 我与月娘面面相觑,再去仔细打量烧火大娘,黝黑着一张面盘脸,身材壮实,穿一条麻布衣裙,头发用碎布包起。 我拱手道谢,“谢谢大娘提醒关照,我二人理会得。” 大娘又笑,“南下钱塘府,坐什么驴车马车,往东百里路,那儿有个京杭大运河的渡口,买两张船票登船,不出五日,便能到达。” 作者有话要说:  钱塘府:今浙江杭州。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出自匈牙利诗人裴多菲1847年创作的一首短诗,《自由与爱情》。 ☆、第 55 章 苏婉柔脱逃之事, 一直到了第二日才东窗事发。 柳红和奶娘极力隐瞒,加之司徒陌被朝中杂务缠身,回到府中时, 天色已晚,又匆匆去书房秉烛处理公务, 当日便宿在了书房。 待到第二日, 司徒陌下朝归来, 前去探望新唐时,才发现苏婉柔已脱逃将近十六个时辰。 司徒陌雷霆大怒, 几乎将柳红杖毙,大冬天用冰冷井水泼了几次,也撬不开她的嘴。 奶娘磕头磕得几次昏厥,却换不来司徒陌一丝一毫的怜悯,她只得翻来覆去地讲同一句话, “苏姨娘当真没有交代去处, 我们也不知她何时离开。” 管家一双手掌扇耳光扇得通红,奶娘和柳红门牙几乎被全部打脱,管家撸了撸脉络, 问道:“姨娘一晚未归,你二人为何不报?” 奶娘额头、鼻孔和嘴角到处都往外渗血,她紧咬牙关, 心下明白,咬死了或许能逃脱大难,若是承认了共谋, 只怕按着司徒陌的性子,她与柳红,绝难看见明日的太阳。 “大人明察, 我与柳红,昨儿个白日里发现姨娘不见,可她衣物鞋袜一 分卷阅读56 应俱在,我们自然不作它想,只当她与上回般出去做新衣去了。” “待到夜里掌灯之后,姨娘一直没有回来,我们等到戌时的更子打过,再等不下去,我们不敢惊动三爷,自去了管家住处,想要知会管家,谁知敲了许久的房门,也不见有人应门,我们无奈,便回了夕花斋,第二日天不亮我们便坐在院门口,心里盼望着老天爷开眼,姨娘能自个回来。” 奶娘用衣袖拭泪,却抹下一手的血迹,她心下实已惊慌到了极处,面上却强自镇定,“左等右等,晌午饭后,苏姨娘没等来,等来了司徒大人。” 司徒陌猩红着一双眼,说了发现苏婉柔消失后的第一句话,“她出走之前,可有异样?” 奶娘使劲摆头,“与平常无二。” 司徒陌默了会儿,再开口,声音几乎是缀着刀子,“管家,去外面请些熟识水性的佃户,再买些麻绳回来,把家里几个水井全部掏捞一遍。” 管家紧赶着出门安排,他服侍了司徒家两代人,是看着司徒陌出生,看着司徒老爷老夫人被流放,看着司徒陌八岁就开始当这一家之主,也看着司徒陌从欢腾热闹一日日变成了今日这冷口冷面的主子。 他心里敞亮,主子今天是动了真怒,他站在边上瞧得清楚,主子一双手缩进袖笼里,却依旧颤得厉害。 北京城不靠海不靠江,熟悉水性的佃户真不好找,管家被逼得没法,又担心司徒陌等急了直接要了柳红和奶娘的性命,只得重金砸了几个在酒楼帮工的穷孩子。 一人给了五两银子,说好绑着绳子下去,有事就扯绳子,上面的人就给拉上去。 几个孩子都是苦出身,家里穷得砸锅卖铁,好赖没给阉了送去宫里当太监,可五两银子,他们下苦力两三年都不一定能赚到手上,当下便豁出了性命,跟着管家回了司徒府。 司徒府里一共五口水井,两个厨房各一个,后院一个,前厅一个,还有一个在藏书楼的附近。 司徒陌第一个便让人下藏书楼附近这个。 府里没有读书人,苏婉柔在的时候,时常来藏书楼一呆就是一整天,后来新唐出生,藏书楼便终日大门紧闭,窗棂上灰尘落了丈尺厚,灰蒙蒙好似鬼屋。 水井离藏书楼百米,早已废弃,掩在一片冬日的衰草中,井口用一块湖石压住,三个男人合力才能搬开。 答案已然昭然若揭,苏婉柔以一人之力,绝不可能移动如此庞然大物,司徒陌趴在井口探身下望,管家张了几次口想要阻止,却听司徒陌说道:“这口井已枯,底下不知连着什么去处,放人下去检查一遍。” 管家无法,只得找了个身量轻得,吊在麻绳上放到井底,下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井沿边上的绳子便被扯动,几人合力将那人拉将上来,司徒陌几乎第一时间闪到眼前,“下面可有人?可有路?” 下去之人只是摇头,“下面积水只到脚后跟,两侧路都用砖块垒死了,是口废井。” 司徒陌不信,让管家给他绑了绳子,要自己下去查看,管家左右劝不住,又听方才之人说下面没甚危险,几乎是跳着脚憋着气地让人将司徒陌放了下去。 再拉上来的时候,司徒陌脸色沉得几个下人腿肚子都抽筋站不住,立春刚过,天气正是乍暖还寒,可司徒陌身上散发出的寒气,直冻得人几乎闭过气去。 废井寻完,又去其它四口水井边寻人,都是在用的蓄水井,照理说,要是跳进去了人,在井口往里一看就能瞧见,可司徒陌冷着脸不答应,扯了麻绳非要绑着人下去看。 管家找来的几个伙计没法,拿人钱财,嘴软手短,只得确认好了麻绳绑得坚固结实,一人一个水井,下去查看。 好在不是寒冬,井水又是冬暖夏凉,下到水里,还能挨上个半柱香的功夫,几人沿着井壁和井底掏摸了半天,确信无人落水,这才一一上到地面,拿了管家的银子,便要走人。 管家瞧着一地狼藉,四口水井都下了人,染了脏,井水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用,府里乱成一团,秋红和如意老实缩在院子里不敢出来,中间只有如玉过来一回,张嘴还没出声,就被司徒陌吼了一句,“滚回自己地方好好呆着,再让我瞧见你到处生是非,我就把你按进这口水井里做鬼。” 如玉何时受过这种惊吓,更没见过司徒陌如此盛怒,连空气里都染了滔天怒火,烧得人胆裂。 水井里无人,府里各种角落又寻了一遍,确定找不到苏婉柔的一丝踪迹,司徒陌站在旷地里,一动不动,几乎化作了一尊石像。 管家胆颤心惊,可却不能不去问主意,他战战兢兢上前,“三爷,您还未用午膳,或许苏姨娘只是出去闲逛迷路了,晚些自然会回来,您先用些食物,歇个觉,您这两日为国事操劳,每日睡不到两三个时辰,您要多多顾着自个的身体才是。” 司徒陌一眼都不去多瞧管家,对他的话几乎充耳不闻,自又去后院的空地上寻着柳红。 柳红还趴在地上,春寒料峭,再加上皮肉裂伤,她已有些神志不清,一双嘴唇白里泛青,一脸 分卷阅读57 的血渍,极为可怖。 司徒陌却不觉得解气,命人拿了鞭子,还要上刑,奶娘一双膝盖跪得犹如针扎,腹里翻江倒海,直欲呕出胆水来。 当下便觉得此番处境,早已生不如死,若是这般折磨再受一星半点,怕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回她与柳红了。 奶娘心下做完计较,强忍着疼痛,膝行上前,跪在司徒陌的眼皮底下,痛哭失声,“司徒大人,是奴婢的错,奴婢帮着婉柔姨娘瞒着您,昨日卯时,已然往南逃走了。” 司徒陌几欲目裂,一双腥目里几乎喷出火来,“她可有说去往哪里?” 奶娘下意识转身去看柳红,可柳红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已然被她刚才的话语惊得魂飞天外,两只眼睛慢慢合拢,里面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殆尽,一行清泪滚落,混着污血,砸在地上。 奶娘莫明心惊,转头去瞧司徒陌,司徒陌是何等得心细如发,奶娘只一个回头,他便心知肚明。 “招不招?不招就上刑。” “管家,去把夹板抬上来。” 奶娘吓得几欲晕厥,柳红不知生死,只余下她一人,她如何抗得过一帮如狼似虎的男人,在苏婉柔跟前说得简单,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可真正面对时,与生俱来的恐惧,终还是将她击垮。 奶娘磕头如捣蒜,“往浙江方向去了。” 司徒陌冷笑道:“你非要我问一句,才说一句,恨不得我能漏了几样要紧的关键,你若再存这侥幸心思,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说完睨了一眼身边的管家,管家心领神会,拿着手中麻绳上到前去,将奶娘用麻绳绑了个结实,便要往水井里扔。 奶娘再扛不住,上下牙关一起打颤,斜斜倒在地上,一股脑儿如倒豆子般如数交代。 “婉柔姨娘在外面认识了个寡妇,那寡妇娘家在浙江钱塘府,寡妇说是要回钱塘府投奔娘家,婉柔姨娘便起了心思,与她约着一起走了。” “婉柔姨娘与她约得是昨日卯时在正阳门相见,一起出城,走官道去往浙江,前日晚间,柳红为姨娘偷了后院院门的钥匙,昨日一早,姨娘开了院门离去,柳红又将钥匙摆回原处。” “我与柳红昨日一整日都魂不守舍,到了晚间,怕引人怀疑,这橘子才去敲了管家的门,好落个口实,好在管家不在,我们便回了夕花斋,今日情知再避不过,便守在院门口,等着司徒大人前来发落。” “谁知…谁知…” “司徒大人,您念在我全心全意照顾新唐的份上,饶我一命…” “对了,大人,婉柔姨娘留了一封书信给您,她藏在她房中首饰盒的最下面一格,她说,若您能自个发现,便由着您看了去,若是您不能发现,便由着那份信一直藏在那处。” ☆、第 56 章 我与月娘听了烧火婶子的言语, 当下便决定改道水路,一则我二人全不会驾驶驴车,二则官道惹眼, 两个单身女子,恐遭人觊觎。 我们打听清楚了渡口的方位, 看看已经午后光景, 赶到地儿, 怕是已入夜,我们谨记着婶子天黑不赶路的嘱咐, 便在保定府里找了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保定府是北京城的屯兵重镇,土生土长的住民极少,开门做买卖的商家更是稀缺,我与月娘将保定府里几条街道从南到北走了个遍,这才将将找到一家挂着开门纳客旗帜的落脚客栈。 保定府不在往来要塞上, 南来北往的贩子极少, 加上又是屯兵重镇,更是少有人往来,我与月娘进得客栈, 里头竟是冷冷清清,不要说住店,连个食客都无。 小二正趴在八仙桌上午睡, 我清了清喉咙,上得前去,“伙计, 醒醒,不知可还有空房,容我二人住上一宿?” 那伙计精瘦, 抬起一张睡眼惺忪的猢狲脸孔,帽子歪在一边,嘴角一道口水痕迹,我心中嫌弃,却又不敢表现出分毫,只把方才的言语重又说了一遍,“伙计,可有空房,容我二人住上一晚?” 那精怪伙计站起身来,桌上一条脏不溜丢的毛巾甩上脖子,“二位娘子随我来,今儿个赶巧了,房间全都空置着,您二位是今日头一波买卖。” 我与月娘都娇贵惯了,下等房间一股酸臭气味,房门一开便扑鼻而来,我俩慌慌张张掩住口鼻,连连摆手,“这间不可,这间不可。” 小二干笑两声,“这间最是便宜,方才二位娘子说是要寻最便宜的房间,这间便是本客栈最最便宜的。” 月娘充耳不闻,只是摆手,“这房间的味道,我在门口闻到,便能吐出苦胆来。” 小二闻言,便似料到般讪笑几声,“索性直接去瞧一下上等房间,可好?” 月娘刚想答应下来,我却阻拦道:“上等房间多少银子一晚?” 伙计伸出两根手指,“二钱。” 我暗暗笼了笼衣袖,在心中默默推算一遍手中银两,还不知明日船票价格,到了钱塘府,还需置办间小院子,若是这两 分卷阅读58 日大手大脚花钱,怕是到了钱塘府,连个落脚地儿都没了。 月娘自然不愁,她直接住回娘家即可,我却不得不为将来盘算,跨出了司徒府,我便只剩下自己一人,生啊死的,都只我一人了。 我又问道:“那还有折中的房间吗?” 伙计答道:“自然是有的,半钱银子即可,只是比起眼前这间,并没好到哪里去。” 月娘已然对眼前这间深恶痛绝,一刻都不肯多呆,只说道:“先去瞧瞧再做计较。” 伙计应了一声,两只手套进袖子里,驼着背,领着我们沿着早已腐朽地摇摇欲坠的楼梯,上到二楼。 二楼较之一楼,布局上并无多大不同,只是天长日久的住户不同,味道却淡了不少,那种长久不曾洗澡散发出得酸臭味,也几乎闻不出来。 月娘当场便定下来,“就这间了。” 伙计做了个揖,我给了他一贯铜钱当做订金,他接下,又嘱咐了几句,“两位娘子,这会儿趁着天没黑,赶紧去街上吃些吃食,天黑前千万回进来,这儿兵多贼少,但并不见得有多安全,兵油子若是喝了酒,只怕比贼人更猖狂些。” 我与月娘被这伙计唬得发愣,把两个小包袱放在床头,又去一楼天井打了盆清水,把脸和手洗净,又用一块烟灰色麻布把头发包起,这是成家的妇人特有的装扮,我与月娘之前没考虑周全,为掩人耳目,还特地将头发散了下来。 眼下一合计,觉得还是有家室的妇人身份更保险些,这才改换了发型,包着头发出门去觅食。 初春的天气,跟冬天并无差异,申时的梆子敲过没多久,东边的天空便渐渐有些擦黑。 我与月娘急急去街上觅些吃食,酒楼里自然去不得,中午吃了碗素面,嘴里寥寥无味,从客栈出来往东过了两条街,便看见一家烧饼铺子,挂着一张白色旗帜,上面画着一张圆圆烧饼。 我立时便觉出肚中饥饿来。 谁知月娘又不情愿起来,她父母娘家是南方人,虽在北京城里生活,但家中还是吃惯了米饭,甚少吃些面食,中午一顿素面,她已吃得味同嚼蜡,还多了半碗出来,未曾吃完。 她从小生活优越,嫁人后又是正妻身份,何曾吃过这些个苦头,哪里像我,在司徒陌身边三年,头两年里,每日只得些青菜豆腐馊米饭裹腹,早已练得一嘴不挑剔的味蕾。 我初始只想着路上如何困顿,又担心生病或是体力不支,古代没有特效药,发了寒热,都得在床上躺上个三五七日,方能自个熬过去。 谁知我担心的还未发生,这些细枝末节的生活琐事,却已生出嫌隙来。 就像眼下,月娘要去寻一家吃米饭的饭馆,再叫上三两个小菜,她才能觉出些滋味来。 而我,看着愈加暗沉下来的暮色,只觉得心慌,只觉得一人一张烧饼,吃完了事,赶紧回客栈去才是正途。 便这样闹起了别扭,最后索性赌起气来,月娘虽然也吃了烧饼,但只嚼了几口,便将余下半张扔去了路边乞丐的讨食盆里。 我气不过,又觉得没什么争辩的必要,好歹都是她自己荷包里的银子,浪不浪费,都是她自己做主。 回到房中,便准备就寝,奔波一日,不停下来不觉得,一旦坐下床榻,乏意便如滚滚江水,汹涌袭来。 我与月娘,天不亮从正阳门出逃至现在,两人不曾停下过片刻,我平日里勤加锻炼,每日跑足五公里,一双脚板自然受得住。 月娘就全然不同了,她从小到大,一日里最多就是从府中的这头走到那头,连吃食漱水,都有下人端到跟前,这一路奔逃下来,竟然脚肿如斗,连鞋子都脱不下来了。 我便又生了愧疚,若不是为了伴我同行,她大可不必如此慌张,只需一日日舒舒坦坦,慢慢悠悠往南走即可。 哪里用像现在这样,急急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没一刻安心。 我蹲下身子,一点点将月娘的鞋子剥下,又去楼下打了一盆热水上来,将月娘的袜子除去,将她一双红肿双脚泡进水里。 直泡了一炷香时功夫有余,期间我下楼去打了数次滚水注入,月娘慢慢缓了精神,一双脚也好过许多。 我下楼将水倒去,又端了温水上来漱口洗脸,我与月娘都爱干净,当下细细洗净手脚脸面,又将牙齿用盐水漱口,这才躺上床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鸡鸣时分,我与月娘便起床着衣,收拾了东西交了房钱,便往渡口方向奔去。 百里路难不倒我,却困住了月娘,她一双脚睡了一夜,反而淤肿加剧,竟然跛了起来。 我怕收船时分赶不到渡口,运河边没有落脚处,若是在水边过上一夜,怕是连命也要搭上。 我咬咬牙,只得将月娘背在背上,月娘不忍,要下来自己行路,可她走一步跛两步,再歇上一歇,一个时辰也走不上两里路,我心下焦急,又将她背上了肩头。 这样冷的天气,我硬生生将自己催出了汗来,里衣湿得透彻,头发黏在一处,呼吸粗重,寒 分卷阅读59 冷的潮气吸入肺中,一吐一纳之间,胸腔内竟隐隐作痛。 我咬牙坚持,走到最后,眼前时常漆黑一片,耳膜轰轰做鸣,我晕眩得厉害,这才将月娘放在地上,“咱们歇会儿吧,我有些走不动了。” 月娘跛着脚,瞧我脸颊白得似白纸般,抱歉道:“暖暖,都是我不顶用,昨儿个才走了那几步,今日里便成了个残废。” 我勉强挤了几丝笑容出来,“月娘,别说见外的话,既然一同出来了,便不分彼此,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自然要帮着你。” 两人走走停停,中途肚子饿了,便拿出早上买好的包子充饥,一路挣扎,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渡口。 远远瞧见还有最后一艘渡船,我直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地。 我们再顾不得形象,生怕渡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开走,当下一边跑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叫,“船家,我们要搭船,船家……搭船……” 待跑到跟前,竟被眼前这艘大船惊得一愣,我是正宗文科生,历史成绩一直优异,我从历史书中得知,朱元璋曾在水路与陈友谅大战,陈友谅的大船舰队让他叹为观止,朱元璋登基之后,为了这口气,从此明朝船只都往巨型方向发展。 我当时看到,只是一哂,如今真正见识,叹为观止。 这船足有百米之长,长帆挂尽,竟似银河落地,船只高出水面五米有余,我踮起脚跟,向上张望,隐约瞧见甲板上有往来人影,大船四周用巨型栏杆围住,王者霸气,令人生畏。 船下立着一名船夫,身材板结,孔武有力,一张脸日晒雨淋,仿佛刀刻般骨骼分明,此时正在拉锚,看见我与月娘二人气喘吁吁奔至近前,却也无甚表情,只是问道:“二位这是要搭船吗?” 我扶着腰侧喘息不定,连连答应,“正是正是,船家莫要走了,我们想搭船去往浙江钱塘府。” 船夫道:“船费需得五两银子。” 月娘立时变了脸色,“你这贩子,五两银子,这不是明着抢劫嘛,你莫要坐地起价,诓我们妇道人家。” ☆、第 57 章 苏婉柔在渡口与船夫讨价的时候, 司徒陌正在找马。 司徒府的后院甚大,可以安一马厩,自己备两匹骏马, 以防不时之需。 可司徒陌素来爱干净,他父亲安过马厩, 整个后院便会有些味道, 他掌了权后, 便让管家撤掉了。 司徒陌此时才觉出后悔来。 此时天色已晚,北京城里贩卖马匹的贩子都已出城, 城里地皮贵,养马贩马不值当,马贩子都是在城郊包地,日出进城贩马,日落后牵马出城。 司徒陌看了看天色, 再有半个时辰, 连城门都要关了,他心急如焚,苏婉柔离开两日一夜, 若是沿着官道,应该还没出北直隶,他快马加鞭一整晚, 兴许明日午后能追赶上她。 司徒陌去家中养马的同僚处借了一匹好马,又去礼部请了明日休沐,关门的时间越发紧迫, 他连府里都没回,上马便要出城。 谁知在正阳门的城门口遇见了管家。 管家拿了一只包裹,里面是些耐放的吃食, 还有一大壶清水。 司徒陌接过,又听管家絮叨,“三爷,您金贵之身,深夜出城追赶,只怕遇上危险,奴才给您找两个壮汉,您回府中等候消息可好?” 司徒陌将包裹吃食斜背在肩上,又把水壶挎在马鞍上,一拉缰绳,马扬起前蹄,离弦的弓箭般奔了出去,夜风远远送回两个字,“不用。” 司徒陌出得城来,夜色已经浓似墨水,官道笔直通往远处,人影寥寥,只闻得几声乌鸦啼叫。 司徒陌暗暗咬紧牙关,“苏婉柔,你莫要让我追上你,若是让我找见了,定要狠狠惩治,让你知道擅自出逃的后果。” 奔出去二十多里路,司徒陌才觉出饿来,他下朝后回到府中,并未吃过午膳,更不消说晚膳了,此时在马上颠簸,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腹内喧闹不休了。 他不舍得浪费时间停下来细吞慢咽,伸手在包裹里掏摸,摸出两张烧饼,囫囵吞将下去,又被噎住,喝下两口清水,才缓得一口气。 越往前方奔走,越是人影稀少,待到奔出百里来路,路上已经罕见行人,只余他一人一马,纵马狂奔。 司徒陌越奔越是心慌,苏婉柔不会骑马,两个芊芊弱女子,若是靠一双脚板行路,两日里至多也就是跑出百里,可他发疯般策马奔行,一路左右留心,别说是两个女子,连一个女人影子都没瞧见过。 路边树木暗影绰绰,司徒陌第一次尝到后悔滋味,若是昨日晚间没有宿在书房,忙完公务去瞧一眼那人,也断断不至到这个份上才发现她不见了。 司徒陌心中的焦虑一点点扩大,那人名字的三个字牵动着胸口的每一根神经。 他想起前日晚间,他与她交颈而眠,他自父母去世之后,再不曾对谁说过软话,可他为她一再破例,他还记得自己 分卷阅读60 对那女人说,“婉儿,好好跟着我,为我生儿育女,我定会好好待你。” 他恨得牙碎,那个女人可知道,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最温柔的言语,他都给了她,她仗着他的喜欢,在他许下如此承诺之后,还是逃离了。 他定要找到她,好好问问她,她可长了有心,她的心,可曾感受到他的喜欢,对,他就是喜欢她,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要磋磨磋磨她,让她知道夫为妻纲,他是一家之主,他再喜欢她,她也需服从他,与他的妾室和平共处,不得忤逆。 林间有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傻愣愣地扑腾着翅膀飞到道边,被奔马惊到,又扑棱着翅膀飞回林中。 司徒陌忽然觉得那鸟的稚态像极了苏婉柔,明明傻到了极处,明明柔软到了极处,却偏生了个倔强性子。 他又想,若是找到了苏婉柔,回去惩治完了,还是得好好治治如玉,她说苏婉柔挑事,可他瞧得明明白白,是如玉出现在了苏婉柔的院子里,若是苏婉柔挑事,为何如玉还要巴巴地送上去给她羞辱。 他瞧得明白,但并不代表他便要说出口来,他在官场浸淫多年,早已练就了一番口是心非的能耐。 他不过是想逼着苏婉柔求他。 婉娘求过他,秋红求过他,如意、如玉都求过他。 可他毫无波动,内心一丝涟漪都未起伏过。 他想让苏婉柔求他,他想看她撒娇模样,他想看她委屈模样,他想把她捏在手里,揉圆搓方,他甚至还想过,无时无刻将她带在身边,但凡她柔着嗓子求他一句,他便有什么不能答应了她。 他甚至觉得,即便真是她去挑了如玉的事端,那又怎样,他就愿意包容着她,但凡她在他这会儿说句好话,她便是闯下再大的祸端,他也纵着她,惯着她,任着她。 心思绕了好几圈,司徒陌又莫明心慌,马是好马,同僚亲自为他挑选,一日能奔千里,这会儿思虑过度的功夫,已然奔出两百余里,可别说苏婉柔,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司徒陌暗暗发慌,苏婉柔,你在哪里?快些出来,同我回去,下回你再与其她人起争执,我定护着你可好,再不说那些重话了,可好。 暗夜里自然没有人回应,只有寒鸦夜啼,只有清风寒露,却没有他的爱人。 司徒陌奔得整个人恍惚,几次疑心路边有人,被他忽略,勒了马头回去查看,却发现不过是树影憧憧罢了。 他在这条宽阔的官道上来回奔走,几乎疯癫,几入魔境。 作者有话要说:  北直隶:今河北省。 ☆、第 58 章 我与月娘终究势弱, 船夫看准了我们既已到了渡口,不坐上渡船的话,再无退路, 便漫天要价。 月娘不从,船夫只睨她一眼, 不屑说道:“我便是要你十两二十两银子, 你也得乖乖交钱坐船。” “你若再多说一句, 立时便要涨成十两银子了。” 月娘气成了大小眼,我把眼前局势瞧了个分明, 这船,若我们不坐上去,怕是要命丧今晚。 方圆数十里连个镇子都无,再加上月娘腿脚不便,若是沿路再遇上些山贼强盗, 只怕是连死都不如了。 我既已打定主意, 当下便不再争辩,我将大部分银两都缝在了内衣衬里,贴身的荷包将将还余着五两碎银。 我不再多话, 将银子掏出递给船夫,月娘只得跟从,嘴上却还是有些埋怨。 “我们与他再多说些时候, 说不定便能便宜些。” 我摇头叹息,背着她走了百余里路,这会儿身子困乏, 脑中轰鸣,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船夫让船舱里的同伴从一侧扔下扶梯,我与月娘攀着扶梯上到船尾, 船夫随后攀上,上船不过须臾功夫,大船后尾冒出白烟,船头三只号角齐齐吹响。 船开了。 我与月娘被分去了船舱处的一间三等房,房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逼仄的小床。 月娘与我面面相觑,我只得转身出去找引我们上船的船夫,“可有被褥?夜间湿寒,不盖些物件,容易染上风寒。” 船夫有些不耐,“女人就是事多,你二人孤身上路,莫不是逃家妇人吧?” 直直将我惊出一身冷汗,拿了一床薄被,再不敢多言,急急掉头离去。 船舱里味道极重,可我与月娘已不如昨日娇气,狂奔一日,精气神都到了极限,没地方让我们洗漱,我二人索性直接倒在床边,几乎立时昏睡了过去。 醒来已到了第二日清晨,舱门外泛进隐隐的日光,一夜好睡,身体困乏解了大半,这才觉出饿来。 原来昨日慌张,竟忘了用晚膳,好在行李中还有几个冷漠头,我去甲板上讨要了两杯温水,就着温水,一人塞了一只馒头。 肠胃之饥算是压将了下去,但后面还余着四日多光景,我又去船舱下部的伙房问询,被告知船上每日清晨会做一次面食,花卷馒头之类的,要是没带吃食便去那里买足一天口粮 分卷阅读61 便是。 我与月娘便这般坐着这艘大船一路向南,白日里趁着没人时去甲板上透口气,也不敢久呆,怕惹了人注意,只是怕在狭小船舱里憋闷久了,憋出些毛病来。 两人也不敢同时上去,就轮流着放风,夜间便蒙着被子逼自己睡觉,其实睡不着,新唐的哭声仿佛就在耳边,动一动便会自个钻进耳朵里,扰得人无法入眠,生生睁着眼睛望到天亮。 月娘倒是好些,她夫君亡故,家散掉了,再无牵挂,夜间翻几个身便呼吸匀称,去见了周公。 只是苦了我,睡不着,却连翻身都不敢,日日夜夜都是苦熬。 船上烟酒浊气一日浑似一日,我却一日比一日有了盼头,大船离了北直隶,又过了山东省,在应天府靠了岸,船上伙计下船采买了些补给,便又杨帆起航。 这一日,终是进入了浙江境内,江南已然春暖花开,沿岸花香阵阵,桃红柳绿,别有一番风光。 我本来便瘦,经此五日夜颠簸,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想想这还是人工开凿的江河,若是被扔去海上,怕是真要去掉半条命了。 月娘便是去了半条命,她食不下咽,后面几日只靠清水过活,我几次怕她熬不下去,好在江南天气适宜,清风拂面,月娘后来强撑着到甲板上一观,竟似回光返照般连连惊呼,“到了到了,这便是我祖籍的故乡啊。” 我哽咽到几乎失去控制,月娘,你可知道,这也是我的故乡啊。 最后一日的傍晚时分,渡船降下船帆,收拢摆桨,船夫第一个游上岸去,将几个巨型船锚抛向岸边码头,之前一直静悄悄几乎于后几日呈濒死状态的巨船,突然从每个船舱里涌出无数的乘客,老弱妇儒,多到我眼花缭乱。 我扶着月娘,背着两个小小包裹,我们已近六日没有洗澡,又因多日没有下船,两只脚已经肿胀不堪,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几乎像是踏在了棉花堆上。 我却还得强打精神,因为月娘瘦得不成了人形,两只脚板散出腐朽味道,怕是外边的皮肉,都有些烂了。 我叹口气,之前便知晓我选得这条逃亡之路困难重重,可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然被虐得心神俱疲,奄奄一息。 下得船来,我问月娘,“你可知道你家的宅子怎么走?” 月娘点头道,“在钱塘府的东头,翠柳弄堂,脚程快得话,半个时辰便到。” 我欣慰道:“如此甚好,月娘你这身子,回去怕是要将养几日,才能恢复,你赶紧去找父母亲大人,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我拱拱手,将月娘的包裹交给她,便要转身离去。 谁知月娘却突然大力,急急拉住我的手臂,“暖暖,我们一路尝尽磨难,好不容易到了地界,我怎能弃你于不顾,你莫要离开,快快随我回府,住上几日,找到了去处再做计较。” 我去意已决,拱着手默默后退。 月娘有些无措,陡然间又想起船上的照顾,当下不顾周围还有陆续下船的旅客,掀起裙子,便要下跪。 我连连摆手,“月娘,你这是做什么?” 月娘以衣袖拭泪,“妹妹孤身一人,何去何从,姐姐若是这点都不能为妹妹分担,还有何脸面受妹妹一路上的多番看顾呢。” 我再推辞不得,“如此,那便叨扰了。” 说完接过月娘手上的包裹,挂上自己肩头,又去挽月娘的手臂,与她一起往翠柳弄堂方向走去。 月娘娘家姓张,算是江南的大姓,钱塘府里建有张姓的祠堂,月娘的族人极多,我们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遇见了月娘一个远房的堂叔。 这堂叔也在北京城里做过几年官,受过月娘父亲的提携,后来月娘父亲辞官回到故里,这堂叔也在朝堂上的党争中败下阵来,没过多久,找了个由头,便前后脚的回了钱塘府。 这堂叔去过月娘家中多次,自然识得月娘,只是骤然相逢,惊诧间不敢贸然相认,仔细端详了许久,这才上得前去。 “这不是我二哥家中的幺女吗?怎的如此狼狈,出什么事了?赶紧与我一同回家去见二哥。” 我便是在那一刻,生出许许多多的胆怯来。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许多圈,被我硬生生地忍着没有掉落下来,月娘看见亲人那一刻的欣喜,放松下来的情绪,我全都瞧在眼里,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我也是有家的,有爱我的父母,有许多劳什子亲戚,他们也在等我回家,他们若是见着了我,也会问我,怎的如此狼狈,遇见了什么难事,赶紧跟着我们回家去吧。” “我便老老实实告诉他们,我嫁了一个与我观念不能合拍的丈夫,他有许多的妻妾,他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妻妾,他那些个难缠的女人,用了夹板,将我夹至流.产,他嫌我不知趣味,将我抛在冷宅,一日三餐只得些青菜裹腹,后来,我还被下了□□,险些丧得命去,可那个男人,却新欢旧爱,左拥右抱,实在不是我的良人,我便逃了出来,连一岁多的孩子都顾不得了。” “若是我父母知道了 分卷阅读62 ,定是心疼极了我,定要拉着我回去家中,好好爱惜我,再不叫我受一点委屈。” “若那个家,我能回得去,哪怕它在天涯海角,哪怕它在赤道北极,我也定要一步一步寻了回去,可惜,那个家,它在时空的另一头,即便我穷尽一生,怕是再也触不到它分毫了。” 月娘瞧见我发愣,她也是过来人,知道我这是触景生了情,将我拉到身边,向她堂叔介绍道:“这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姓苏名婉柔,她家中伶仃,只余下她一个孤女,我俩因缘巧合遇见了,便结伴行路,若不是她一路上的看顾,只怕堂叔也见不着月娘了。” 堂叔点头道:“侄女的意思是,要将此女收留在家中喽?” 月娘不答,只道:“我回家见了父亲再做计较。” ☆、第 59 章 司徒陌在北直隶的官道上纵马狂奔了整整一夜, 天明时分,竟奔到了北直隶与山东的交界处。 司徒陌看着山东的界碑,听着清晨的鸟叫, 左侧是群山,右侧是运河, 茫茫四顾, 哪里有一个人影呢。 他心神俱疲, 一条马鞭狠狠挥向界碑,扬起一阵阵尘土, 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在喊那个名字,他很想唤出来,仿佛唤出来,那人便还在身边,可他做不到, 男人的那点尊严阻拦了他, 他只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低呼。 “苏婉柔。” “苏婉柔。” “苏婉儿。” “婉儿。” 司徒陌从马上翻身下来,包裹里的吃食除了昨夜咬了几口的两张烧饼,其余几乎原封未动, 后半夜他驾马几乎是在山中奔跑,心中早已觉得希望渺茫。 婉儿再蠢,也断断不会深夜在山中赶路, 定是官道快进入山脉之前,寻了住处安置了。 司徒陌牵着马匹去溪涧边饮水,又放它去吃了些草食, 他摸着马头,看那马一双温顺大眼静静瞧着自己,禁不住伸手拍了拍马背, 偶偶低语,“你可知那人,现在在何处吗?” 骏马有灵,伸长着脖子冲着前方扬蹄长嘶,司徒陌下意识朝前方看去,古老的运河在远处静静流淌,水面开阔,水波盈盈,在晨光中一碧如洗,白得耀眼。 远处有一艘巨大的船只缓缓开来,白色的船帆高高挂起,船头一只号角呜呜低鸣,水面一层层涟漪荡漾。 司徒陌呆呆看了许久,久到大船开过,已经消失了影踪,水面被荡起的波纹也重归平静,静静流淌的运河又重新变成一面硕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 司徒陌这才回过神来,他自嘲般一笑,何苦,为了一个随处可得的小妾,何苦来哉。 可惜这样的安慰没法让他得到解脱,他知道苏婉柔绝无可能在官道的前方了,那只有一种可能,苏婉柔还在他身后行路。 此时日出已过了许久,天地清明,一人一骑沿着来时路,缓缓前行。 司徒陌有些不甘,却又无法阻止自己正在做的事儿,他一夜疾行,只为追赶他的一名出逃的小妾,这事若是传了回去,怕是要被同僚笑上许久。 他们定是会说,跑都跑了,就随她去吧,说不定,过上三五十日,她在外头挨不住苦头了,便会自己寻了回来也难说。 他知道这样做了,有失身份,可他不仅做了,这会儿还准备循着来时路,一步步走回去,看看上天能不能给他些好运气,让他在路上遇见那苏婉柔,那恨得人牙痒痒的女子。 从清晨到黄昏,司徒陌喝干了水壶中的清水,吃光了包裹中的干粮,却没瞧见苏婉柔一丝一点的踪迹。 他不敢上马骑行,怕马速太快,错过了苏婉柔的影踪,他已没了神智,官道并不蜿蜒,若有行人远远过来,骑在马上也能瞧得分明。 可他就是不敢,他知道此时的一个错过,便是永别。 他甚至还遇上过几顶轿子,里头是在北直隶境内探亲的女眷,他顾不上这许多,更顾不上边上男丁,上得前去,掀了轿帘查看,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失望中甚至挨了好些拳脚都浑然不觉。 ……………… 日头在西边的地平线下隐去,管家在司徒府门口急得跳脚,如玉和如意也候在府里,几个下人丫鬟乱糟糟地跑来跑去,慌作一团。 柳红被抬回了丫鬟房间,大通铺不利养伤,其她丫鬟更是嫌弃她身上血腥气太重,纷纷掩鼻闪避。 奶娘来了几次,她没上刑,只额头上有些撞伤,新唐虽然过了周岁,但一直未曾断奶,金贵人家的孩子,奶娘都是喂足三岁的。 奶娘这才没被扫地出门,甚至还能留在夕花斋里照顾新唐,柳红便没那么好运气,她被扔在丫鬟通铺里只是权宜之计,是生是死还得等司徒陌回来发落。 管家怕奶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新唐,又给她指派了两名丫鬟,名则搭手,实为监视,不过都是在等司徒陌回府来的一句话而已。 奶娘心中有数,对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心有戚戚,两日内来探了柳红数次,一次 分卷阅读63 比一次失措, “若是知道今日这局面,当初我们便该拦了苏姨娘,总不能搭上我二人性命助她脱困。” 柳红心中早便不满奶娘将苏婉柔的行踪和盘托出,她已然受了这许多罪,却还是出卖了姨娘,心中自然觉得不值。 可眼下这情形,她朝不保夕,自顾不暇,司徒陌午后出府,再不曾归来,她也有所耳闻,她只担心最差的后果,便是苏姨娘被捉了回来。 眼下全身刺痛,如万蚁啃咬,耳边奶娘又絮絮叨叨,她便回了句,不痛不痒,不轻不重,“奶娘想法,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奶娘将姨娘逃脱路径都合盘告知司徒大人,若是苏姨娘被活捉回来,你叫她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自处啊?” 奶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叹口气道:“那个关口上,哪里还想得那许多,只要那夹棍不夹到我身上,其它事情,都顾不上了。” 柳红也跟着叹气,两人静静处了会儿,忽听窗户外人声嘈杂,各种脚步声乱作一团,柳红强撑着探起身子,“怕是司徒大人回来了。” 二人都知道这事躲不过,不过是早些晚些罢了,她们原本以为昨日晚间司徒陌追不上便会折返回来,谁知等了一夜也不见影踪。 今日白日里又吊着精神候了一天,等死的滋味不好受,等到后来,柳红和奶娘都觉得,还是早些知道领受算了,落在半空中的板子才是真正遭罪。 奶娘急急开门出去,回到夕花斋,她前脚才迈进院子,司徒陌后脚便跟了进去。 后头还跟着管家、如意、如玉、一大串丫鬟仆人,都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表情。 司徒陌脸色煞白,衣冠凌乱,身上衣物脏污不堪,这些倒是其次,最最可怕是那张脸,脸颊一侧高高肿起,额头还有血瘀,似是挨过了拳脚。 奶娘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如此兴师动众,她焉能不怕,当下身子抖如筛糠,直直朝地上跪了下去。 司徒陌却浑然不知自己的狼狈模样,只是开口问道,“苏婉柔的首饰盒在何处?”一张嗓子已然哑到了极处,开口全是破碎的残音。 奶娘急忙膝行后退,带着司徒陌来着卧房,大床侧边的一张红木梳妆台上,端端放着一只黄杨木雕刻镂空的首饰盒。 司徒陌将首饰盒打开,他赏赐给她的首饰不多,此时却一样都不曾见到,想来是被她当卖了换成盘缠,用作逃跑的路费了。 司徒陌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一股淡淡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先前在官道上不知挨了几顿打,他吐过几次血,因着水壶中清水已经喝尽,他没法漱口,便由着一嘴的血腥回了府。 司徒陌又去抽梳妆盒下头的小抽屉,抽到最后一格,果然瞧见一封书信端端正正地放在里头。 信封上歪歪扭扭五个大字:“司徒陌親啟。” 司徒陌微微扯了扯嘴角,说过不知几次,多练练字,如此歪歪扭扭,犹如蛇趴,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喜欢得紧,他沿着字迹轻轻来回抚摸,他若是能早些瞧见便好了。 司徒陌将梳妆盒放回原处,里头首饰已空,他从夕花斋离开,管家迎上去,“三爷要不要先行洗漱,用些晚膳。” 司徒陌无知无觉般点点头,“去备着吧。” 管家还待再问该如何处置奶娘和柳红,可瞧见司徒陌脸色青黑,不欲多言,便生生压下了询问,刚想转身去小厨房吩咐准备晚膳,却听司徒陌沉声道:“把柳红挪回夕花斋养伤,奶娘也一块儿在这儿禁足,把我书房边上的正清阁腾出来给新唐居住,另外,再寻个年轻些的奶娘照顾新唐。” 管家忙不迭的应声,又问道:“苏姨娘那边,还要找人去寻吗?” 司徒陌本已稍稍和缓的脸色,在听到那三个字后,重又暗沉得好似锅底,“我在钱塘府有些旧识,于少保也是钱塘人氏,我让他们想些办法去追查便可,你这边不用再理。” 管家退下,司徒陌回到书房,书房还是昨日离开时的模样,他去后阁换了件干净衣服,又用清水略略洗了把脸,这才坐在窗前,慢慢打开那封书信。 “司徒陌,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我最最放心不下得新唐,總是你的骨血,望你好好對他,他很可憐,這麼小便沒了母親,你是他唯一的依靠。” “我的離去,與柳紅無關,與奶娘亦無關,望你明辨是非,不要苛責旁人。” “三載相識,有歡喜有遺憾,今日一別,山高水遠,再不相見,望你珍重身體,平安喜樂。” 短短三段话,司徒陌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恨不得一字一句拆解入腹,一颗心怎么都不能服帖,寸寸相思,寸寸成灰。 心中只是恼怒,怎么就写了这几个字,难不成,她对他,就无多些言语倾述? 他却是满腹幽念,管家来请用膳的声音响了几遍,他只作不知,心中一句话反反复复,痛彻心肠,“婉儿,你究竟去了哪里?” ☆、第 60 章 我入夜之后随着月娘 分卷阅读64 回府, 这行为实在有些欠妥,月娘却牵着我的手,安慰道:“你若是孤身一人, 此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投宿客栈,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我答应下来, 若是放在往常, 我自然不会去叨扰旁人, 但眼下我还需得考虑其它种种。 比如,身边的银子还有许多用途, 需得置办一间院子,需得用到我谋到出路为止,我得省着花开销。 再比如,我一个单身女子前去投宿客栈,会遇见些什么事物, 我实在心中没底。 便厚着脸皮, 随月娘回了张府。 月娘敲了张府的门,不过须臾,便有下人前来开门, 这下人估摸着是张家人举家迁回钱塘府后新添置的,所以并不识得月娘。 月娘的兴奋之情却难以压下,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麻烦你通报一下,就说张月娘回来了。” 守门的下人自然是选得机灵之人,一听这女子与家中老爷同姓, 眉眼之间又生得几分相似,当下便将我与月娘二人让进了门厅,让我们在此候着, 他进去通禀。 等了片刻功夫,张老爷便带着两个儿子,一左一右迎了出来。 张老爷见惯了大风大浪,不过是个出阁的姑娘找回娘家,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当下气定神闲,受了月娘三个响头,这才开口说道:“你夫家的事情,我在这边已然听说了,你在那边无亲无故,一个人守着夫家的宅子,守得住是我们张家的名声,守不住也怨不得你,此番回来,规整规整心情,再做打算吧。” 我有些惊讶,张老爷这番话里有话,各种捶打,只怕月娘在这宅子里的地位,并不如我之前设想得那样。 可月娘却仿佛早已明白似得,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一一与两位兄长见礼。 月娘将我介绍给了两位兄长和张老爷,张老爷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即便有所不满,也不会摆在明面上,只是嘱咐月娘将我安置在丫鬟的房中。 丫鬟房照例是大通铺,我几日未曾洗澡沐浴,身上难受,眼下实在憋不住,偷偷央着月娘一同去后院爽爽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我行礼本就少,只一个小小包裹,回到丫鬟房里,塞在脑袋下面枕着,一会儿就去会周公了。 第二日睡到天色清明便醒了过来,身边四五个丫鬟正在梳头,我一夜好睡,谁知身子的疲惫反而反噬得厉害,一把嗓子哑得几欲报废,却还是连几个丫鬟都不敢怠慢,与她们一一打了照面,我特意隐去姓名,只说自己名唤暖暖,祖籍钱塘府,与月娘在半路上相遇,便一同结伴回乡,只在此处叨扰几日,寻到落脚处便搬走。 这番说辞是我与月娘在路上便套好了的,这般说来十分顺嘴,几个丫鬟听说我只是暂住几日,自然不会来与我为难,梳妆过后,便结伴出去干活。 最后只剩一个丫鬟,慢吞吞十分不耐,我想起先前我打招呼时,她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我在司徒陌府中见惯了这些你来我往,心中明白几分,当下也只作不知。 我又稍候了会儿,月娘这才来寻我,她与我一样,走路蹒跚,一双脚肿得老高,每一步便似踏在棉花堆上,一双眼皮子更是犹如蛙眼,两侧腮肉也鼓鼓胀胀。 我二人相视一笑,颇为无奈,月娘拉着我的手说道:“妹妹与我一同去后院见过我母亲大人和二位嫂嫂罢。” 我自然点头应允,既然想省下几日客栈钱,又图月娘家中安全,自然免不了这些礼仪,我理会得,跟在月娘身后,径直去了后院。 张老夫人看着还算慈祥,用发箍箍了头发,一身紫金色衣袍,端坐在太师椅上,颇为雍容,我见了大礼,老夫人这才点头道:“我听月娘说了,一路上多亏有你照应,我才能见着这个女儿,说起来,我还需谢你一谢。” 我自然摆手客气,一番客套,老夫人便颇有些疲惫,让两个儿媳妇扶着,转身回去房中,临行前嘱咐月娘,“家中不差这一口饭食,便让暖暖住下便是。” 月娘喜不自胜,连连称谢,又拉着我去厨房用早膳,江南的早膳果然与北边不同,清粥酱菜,十分对我胃口,我一口气喝下两大碗,放下海碗,却见一个女子挑帘进来。 月娘与她打了招呼,神色间没有早些时候对她两位嫂嫂的恭敬,我便也跟着笑笑,待那女子拿了一碗糖藕离开,月娘急急忙忙凑到我跟前,嘀咕道:“这是我大哥的小妾。” 我对“小妾”二字十分敏感,有同情,也有鄙夷,同情是因为身不由己,鄙夷却是因为如意和如玉还有那婉娘的做派,让我一直心存惧意。 月娘心思并不敏锐,全没有看出我的细碎不安,只是将她家中的一团乱麻娓娓向我道来。 原来月娘的大哥与二哥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张老爷与发妻感情甚好,发妻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因为难产大出血伤了子孙道,再不能生育。 张老爷便接二连三娶了几房妾室,其中只有一房小妾肚皮子争气,生了个儿子,便是如今的二公子,其余不知为何,一个个的都是女儿,月娘便是其中之一,待得豆蔻年华, 分卷阅读65 便一个个纷纷嫁出府去。 我睁着圆圆眼睛,有些讶异,“原来刚才那位张老夫人,不是你的生身母亲?” 怪不得若即若离,总觉得隔着淡淡的屏障,原来不是亲生骨血,那便也难怪了。 月娘叹口气,“我福薄,母亲前几年病死在北京城里,并未跟着回来。” 我不知如何安慰,月娘却已然释怀,又去说她家中的破碎事儿。 两个兄弟弱冠后,便由着嫡母做主,纷纷娶了妻子,便是我昨日瞧见伺候在婆婆身侧的那两位,我心下暗自叹息,昨日瞧着那两位媳妇在婆婆面前的乖顺样儿,想来这明媒正娶的妻子,说不准比妾室还更如履薄冰。 我竟然生出了一丝侥幸,司徒陌家中没有高堂,也没有结发妻子,若是像月娘家中如此复杂,怕是我的罪还要多上几分。 父亲妻妾成群,两个儿子从小耳濡目染,如何能落与人后,妻子进门,甚至等不得生育后人,小妾便一房房地纳回家中,我刚瞧见的那名女子,便是大公子的其中一房小妾。 大公子名唤张炳文,却没得到这名字精髓,从小孔武有力,不思功课,早早便通了人事,花街柳巷,日日眠于花丛。 妻子柳氏,是京城人氏,娘家从小教养,举止大方,落落得体,却不通闺房之事,自然不解风情,不能取悦张大公子。 但官宦人家的子弟,娶妻向来只是摆设,正妻风范拿捏得住便可,闺房之乐,都是妾室那处得来的。 只是刚才那个小妾,名唤青烟,却有些门道。 她是张大公子来了钱塘府后纳得,本是有夫家之人,一日端午节,在外看赛龙舟,不慎被张大公子瞧见,当场惊为天人,回府后竟念念不忘,相思成灾,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竟病在了榻上。 张老爷怒发冲冠,用了家法,谁知雪上加霜,张大公子奄奄一息,竟只剩了一口气吊命。 请了钱塘府当地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大夫把完脉,连一味药方都不曾开出,只是告诉张老爷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 张老爷当下重重叹气,名声可以花钱做些善事修复,嫡子却只有一个,被逼无奈,找人先礼后兵,光是金银珠宝,便送出去两整箱,又私下给那女子的夫君放了狠话,这才一顶粉色轿子,将这名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从侧门抬进了张府。 谁知,张大公子的发妻却不干了,之前张大公子怎么胡闹,她都只作不知,可这回亲眼瞧见闹了这么一出,第二日张大公子甚至都不许青烟行跪拜敬茶正妻之礼,将她浓情蜜意地专房独宠了起来,月娘的大嫂便撕下了端庄面具,闹将了起来。 我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主动好奇问道:“怎么个闹法?” 月娘捂嘴笑道:“我也是昨日刚刚回府,晚间听我二嫂碎嘴说与我的,怕也是掺了些水分的,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 “说是大嫂与大哥定了每月初一十五必须宿在她房中,谁知上月大哥等大嫂睡熟之后,偷偷跑去了青烟房中厮混,大嫂半夜醒来发现大哥不见了,料到定是去了新人那里。” 月娘摇头叹息,原本都是些深宅秘辛,她与我投契,又将我视作自己人,这才一一道来。 “说起来,人的性子怕是后天教养不来得,大嫂也算是书香门第,父母从小诗书礼仪,三纲五常,可呷起醋来,与市井悍妇并无差别。” 月娘的大嫂,半夜发现了丈夫弃她会了小妾,竟然穿戴整齐,去厨房端了半桶泔水,将小妾的房门一脚踹开,彼时张大公子正在小妾身上奋战,被发妻一桶泔水淋下,当场不举,这之后,竟然得了痿病,再无男儿雄风,前些日子,遍寻浙江名医,却又难以启齿,可到底家大业大,这些秘闻被丫鬟下人一点点漏出府去,如今已成了钱塘府坊间的笑谈。 月娘说完了大爷,叹着气又想说二爷的是非,我挽起她的胳膊,阻止道:“姐姐歇口气,这会儿日头正好,左右无事,姐姐陪我出府四处转转可好?” ☆、第 61 章 司徒陌在书房独坐许久, 起先只是混沌,夜色四垂之后才慢慢觉出腹中饥饿,他将苏婉柔的书信重新叠好, 放入信封,又在书房中选了个隐蔽的所在, 将那封书信妥善放好。 司徒陌一日夜奔波, 身心俱疲, 但他胃口十分不好,只喝下一碗清粥便起身去了浴房。 管家有些踌躇, 但还是多嘴说道:“三爷,您不多吃些了吗?一碗清粥,怕是后半夜就顶不住饿了。” 司徒陌没理会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管家, 苏婉柔这次逃脱, 我不信她是临时起意,定是算计多日了,她置换银两也好, 使唤丫鬟偷取钥匙也罢,你当真一无所知?还有丫鬟和奶娘半夜去寻你,当时你身在何处?这司徒府里有哪样事务, 需要你半夜去料理得?” 管家没料到司徒陌突然来此一出,当下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碎。 “三爷明鉴, 我自老爷时便来到府上,前后三十余年,无一 分卷阅读66 日不兢兢业业, 苏婉柔逃脱之事,确实与我毫无干系,那日半夜…那日半夜…” 管家汗如雨下,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司徒陌刚有些疑虑心起,却听得窗外一声黄鹂鸟儿般地欢快叫声,“三爷,可吃好饭了吗?如意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司徒陌被引开了注意力,抬头向窗外瞧了一眼,莫可明状的心思像涟漪般泛开,他开门出去,当先行路,一眼都不去瞧向如意,但却默许了如意跟随在身后。 浴房里挖了一个四方的池子,如意去央司徒陌之前,早已命下人注满了热水,池子下面有管道通往伙房,只需伙房的炉子不停添柴烧火,池子里的水便能保持温度,不论里边的人泡上多久,都不会冷却。 这池子如意早就想挖了,只是司徒陌一直不许,后来如玉进门,司徒陌专宠了好些时日,如意不满,哭闹了几日,司徒陌不耐,便说允她一件事,任她喜欢。 于是便有了这池子。 颇费了匠人好些功夫,下面的壁砖要一块块仔细黏上去,不能漏出些微水泥,不然人泡在水中,时间久了,池水便会吃饱了水泥,渐渐浑浊。 所以这几日才算完工,如意昨日试了一回,心下十分满意,今日在府中陀螺般着急等司徒陌归来,忧心司徒陌安危倒是其次,想拉着司徒陌来一场水中春戏,才是真心。 司徒陌随着如意来到池边,不禁冷笑了声,原来除了一池热气腾腾的浴汤,水上还飘了许多花瓣。 眼下还是早春,北京城里不比江南,别说是盛开的鲜花,便是花骨朵也难寻到几个,可瞧那一池的花瓣,想来如意为了争宠,花下去的心思绝不是一星半点。 司徒陌脱去外衣,只穿了亵裤滑入水中,如意心满意足,三两下就将自己剥个精光,也一同入到水中。 如意一脸媚笑,滑到司徒陌身边,两只纤纤玉手,伸到水下,便要去脱司徒陌的亵裤。 司徒陌抬眼冷冷瞧了她一眼,却见她毫不以为意,一只手眼看就要探入裤中,司徒陌一把抓住,冷声道:“放规矩些。” 如意只当司徒陌不知趣味,附在他耳边,软软糯糯的口香四溢,“我也是听城里别的官宦人家的小妾传授的法子,说是在水中交.欢,味道实在妙不可言,这才修了这个池子,今儿个,就让如意好好伺候三爷一回。” 说完竟然闭气沉进了水中,司徒陌再傻也明白她想做什么,眼前不受控地浮现苏婉柔的丽影,她口口声声说道:“你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可我只想求个一心人。”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脏,你别碰我,就让我安安静静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司徒陌一只手伸入水中,顶住如意正要探到腹下的脑袋,又往后推去,使她近不得身。 一顶一推不过须臾,司徒陌已从水池中起身,他披上外衣,在浴房里找到自己的干净衣服,在换衣房里换上,正准备推门离开,却听得如意一声比一声响得哀嚎,他皱起眉头,还是径直往前,如意再耐不住,裸.着身子从水中扑出。 “三爷,如意做错了什么,您已许久未曾宠幸过如意了,您是厌了如意了吗?” 司徒陌回转身,声调冷硬,却也带了一丝不忍,“如意,你跟了我将将两年时间,我也算待你不薄,如今,我再补偿你一些嫁妆钱,给你在京郊寻一户老实的农户,风风光光嫁过去做个正妻可好?” 如意不敢置信般抬眼瞧向司徒陌,春夜夜凉,她赤着身子,却全然不觉,但更让她心一寸寸冷下去地是司徒陌也浑不在意她是否畏寒,是否会着了风寒。 但心再冷,她也决计离不了三爷,她心心念念放在心房里的三爷。 她甚至忘了刚刚地哭嚎,一路爬将过去,抱住司徒陌的小腿,仰着哭花的小脸,戚戚哀求, “三爷…三爷,我哪儿都不去。” “三爷,我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您若是要将我赶出府去,我便投河自尽,了却了自己。” “三爷,如意知错了,您若是这些日子厌烦了如意,如意便老老实实回到自个院子里自闭些日子,等三爷哪天又想起如意来了,再来瞧上如意一眼,如意便心满意足了。” 如意声泪俱下,软言哀求,一句句仿若掏心挖肺,可司徒陌却充耳不闻,他此时心肠冷硬,胸中一股火气越烧越旺,却寻不得出处,无从发泄。 他将一只脚从如意怀中抽出,往后退了退,“去把衣服穿好了说话。” 如意以为事情得了转机,当下将之前故意三三两两抛得满地都是的衣裙捡起穿戴好,她连如何脱去衣物,如何抛洒,如何入水,都反反复复演练了多次,细致到两只手的摆放都动了许多脑筋,可到最后,不过是她一人演了一场痴戏罢了。 司徒陌见如意穿戴好了衣服,又开口旧话重提,“你若是怕普通农户处没有你如今的锦衣玉食,我也可在北京城里帮你找一商户,只是官农商,商户不及农户地位吃香,但是钱财方面,能保证你衣食不愁,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再来同 分卷阅读67 我说罢。” 如意几近痴傻,她不明白,司徒陌只是出去了一个昼夜,怎么却如同换了个人般,便要生生将她赶出府去。 她口不择言:“三爷可是为了苏婉柔怨怼了如意?如意虽与苏婉柔争宠,可却没使过下作手段,三爷如此迁怒,如意不服。” 司徒陌瞬时暴怒,“别跟我提那三个字,我不想听,你出府之事已成定局,你早日选好人家,才是正途。” 说完拂袖离去,连一眼都不再多瞧。 ☆、第 62 章 早春时节的江南, 是真正的柳绿桃红,青砖石瓦,我仿佛走在一副画里, 一个经年的梦里。 我将记忆里的杭州城与眼前的钱塘府一一比较,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相似模样, 钱塘府里河道交错, 岸边杨柳依依, 古朴的石板路四通八达,路上行人匆匆, 牵着牛羊贩卖的农户,推着小车的货郎,随处撒欢的儿童,白发垂暮的老者。 我一路走一路四处瞧,月娘捂着嘴笑, “这儿不似京城, 建造板正大气,钱塘府烟火气浓些。” 我瞧得错不开眼,远远竟隐隐约约瞧见了断桥模样, 夏日未到,一塘的荷叶盈盈,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沙沙作响。 我欣喜道:“月娘,到西湖了。” 月娘拉着我往断桥上走去,快到中午, 日头正好,晒得一侧身子无比温暖,我们手牵着手, 在这醉人美景里暂时忘却了愁绪。 我瞧着月娘,“月娘,来世,我就想做个景儿,哪怕是一朵荷花,或是一只蜻蜓,只要能无忧无虑的,就好。” 月娘笑道:“那若是做一只绿头苍蝇呢?” 我着恼,“真是煞风景”,又低头道:“今世已经做过了。” 月娘不禁叹气,望向远处,言语间颇多唏嘘,“不知将来,几百几千年后的将来,男人会不会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妾室,亦没有通房。” 我与她一同去看远处,雷峰塔在群山掩映中巍峨庄严,我何其有幸,竟能看到原身,我搂住月娘的肩头,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会的,月娘,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在卖鱼桥附近看中了一处小院子,虽然只有一进,但胜在干净整洁,院子外边地处繁华,若将外侧扩建,还能开个小小的铺子。 院子主人是应天人氏,在钱塘府里住了几年,管`理Q`叁二4尔巴零肆`3捌午还是想念老家的味道,便在院子外边悬挂了“售卖”的牌子,我与月娘进去瞧了几眼,颇为满意,只是在价钱上,却有些谈不拢。 院子主人要价一百两银子,我身上所有细软加起来,虽然将将够付,但之后的日子,便为难了起来。 月娘与他讨价还价许久,竟不能说动他分毫,只说是,他并不是去投京赶考,也不需拜官赴任,什么时候将院子卖了,便什么时候回应天去。 我有些踌躇,但也没将话说死,只说回去考虑些日子再做定夺。 回去的路上,月娘劝我,“就在我家里住着便是,做什么第一天就想着买院子。” 有些话不便说出口,月娘怕是还没我瞧得清楚,张老爷府上人丁兴旺,却夹缠复杂,一个并非亲生的嫡母,两个争风吃醋的嫂嫂,还有一堆乱怀鬼胎的小妾,月娘一个出嫁女儿住回家中,日子短了还好说,但却绝不是长久之计,将来怕是逃不脱不得不改嫁的命运。 月娘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一个非亲非故的我呢,自然得趁着身上还有银两的时候,早做打算,早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来才是。 回到府中,赶巧了正是晚膳时分,月娘邀我去正院用膳,我自然是不去得,我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坐在丫鬟房门口,几个便吃咽了下肚。 所谓寄人篱下,便是这般情景了吧。 丫鬟房离后院还有些距离,此刻几个丫鬟都在张府各处忙碌,此间倒是难得落了个清净,我顺着小路找了个僻静所在,又开始我每日不拉的锻炼筋骨。 我怕引人注意,便隐在假山后拉腿,谁知却悔青了肠子。 两个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边方向过来,一个女声切切哀求,极尽缠绵悱恻,“二公子,奴婢这肚子眼瞧着就要显怀,二公子若再不想想法子,只怕奴婢会被二少奶奶私下发落了。” 另一个男声却是不耐,“容我再想想法子。” 低低哭泣声响起,那个男声更加不耐烦,“别哭了,让人瞧见你哭过,不知会怎么编排。” 哭声戛然而止,却还有肩膀轻轻耸动声,脚步声听着似乎分了开去,往两侧离开。 可不过须臾,离开的脚步声纷乱重回,一个男人身影急匆匆侧身躲进假山内,与我脸对脸打了个照面。 彼时我正高高架着腿,场面十分尴尬,好在夜色已黑,看不出我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 那男人也十分惊讶,瞧了我几眼,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我噤声。 我将腿放回地上,朝他点点头,两人在黑暗 分卷阅读68 中达成默契,这才一同侧耳倾听外边动静。 一个女声响起,这声音我认得,是张家的第二个媳妇,昨日在张老夫人处,我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 昨日看她温柔娴淑,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说话也甚稳重大方,谁知竟还有私下的另一副面孔。 “你可见着二爷从这边过去?” 方才那个声音响起,“回禀二少奶奶,不曾见着。” “胡说,我明明瞧见二爷向这边过来,这里没有岔路,你怎可能没瞧见他。” “二少奶奶,您别为难我,我真没瞧见。” 二少奶奶渐渐含了怒气,“春凤,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你跟二爷那些苟且之事?你仗着爬过二爷的床榻,便不知规矩,敢在这里与我顶起嘴来了?” “奴婢不敢。” 二少奶奶冷笑道:“你不敢?我瞧你敢得很那,偷偷溜进二爷的书房中,两个时辰后才衣衫不整地离开,你真以为我是个废物,容得下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二爷。” 我偷眼去瞧身边的“二爷”,他一双眼睛正巧也望将过来,我二人十分尴尬的对视一眼,我冲他摆摆头,意思是是否要出去化解化解,可那二爷忙不迭地冲我摇头,瞧那样子,竟是个惧内的。 假山外的春凤却不知内里乾坤,她知道二爷在里面,怕是有心示弱卖惨,好叫二爷心生怜惜,给她定个名分,入得张府大门。 只听“扑通”一声下跪声起,春凤哀求道:“二少奶奶,春凤自小无父无母,是张老爷仁慈,将春凤买入府内,给了春凤一口饭吃,一张床睡,张老爷对春凤恩重如山,春凤万万做不出有愧与张老爷的事情。” 二少奶奶咬牙狠道:“此间并无外人,你说这些个场面话来与谁知晓,夏荷,你去知会管家,就说这春凤在此处冲撞了我,又说了些不知检点的话语,张府里再容不得这样跋扈的下人,让他将这贱人拖出府去,卖去妓.院了事。” 春凤凄厉声起,“二少奶奶,我错了,二少奶奶,手下留情啊,春凤不该说这些不知轻重的话,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您…您…,我…我怀了二爷的孩子了。” 此话一出,举座大惊,我偷眼去瞧身边的二爷,他似乎微微摇了摇头,我便心知肚明,这个春凤,这步棋,走错了。 二少奶奶却没出声,只听春凤翻来覆去念叨那几句,有了孩子,望二少奶奶网开一面,与二爷有了情谊,日后定会好好恪守本分,只求留在府中,好好将孩子养大。 待远处脚步声纷至沓来,才听得二少奶奶冷冷开口道:“春凤,今日算我发了善心,让你死个明白,我与大少奶奶,一直都无所出,张家的头一个孙子,我虽势在必得,但若是败在大少奶奶手中,好歹还算能忍受,但若是被你抢了去,我怕是要去跳河了。” 春凤怕是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此间的厉害关系,二少奶奶帮她理完脉络,假山外竟一时静悄悄的,再无一丝言语,远处的脚步声终于到了近前,四下静得可怕,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 我又去瞧那二爷,他先前还算冷静的脸,此时也稍稍垮将下来,我在司徒府里三年多,司徒陌不曾纳过正妻,妾室之间的争斗,都是你来我往,没有谁比谁地位高些,我自然也没见识过如此压倒性的对决。 我只是有些不齿身边这男人,春凤勾没勾引他两说,可春凤肚子里的,到底是他的孩子,我瞧外面这情形,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果然,有个苍老的男声响起,“二少奶奶,有何吩咐。” 二少奶奶似在掂量轻重,半天才咬牙漏出一句,“把这骚蹄子拖去后院的废井里,沉了。” 春凤一声尖叫,已然语不成声,“二少奶奶,你敢。” “我有何不敢,你便睁大了眼睛,瞧瞧我今日敢还是不敢。” “我的卖身契不在你手里,你没有权利处置我二爷,我与你一同去见二爷,瞧瞧二爷怎么说。” 这春凤,到底还没完全失了理智,她这会儿若是捅出二爷方才正在此处与她私会,此刻又躲在假山后偷听偷瞧,只怕连这张二爷也不会帮她了。 外边有宣纸展开声,二少奶奶的声音含了些得意,“呶,瞧见了没?你的卖身契可是这张?你以为让二爷去问老爷要了来,你便高枕无忧了?那日瞧见你鬼鬼祟祟进了书房,我当日便问二爷要了过来,你当真以为,二爷会护着你这么个蝼蚁吗?” “二爷不过是玩玩你罢了,你竟敢不知好歹,怀上孩子以此要挟,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下辈子投胎,需得好好记住了,连个妾室都算不上的鼠蚁烂命,也敢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管家,还不动手?” 一声声凄厉惨呼响彻这寂静夜晚,张府的宅子里却静悄悄无一人出来探究,惨呼声渐渐远去,是向着后院那块荒地的方向。 我于心不忍,想追出去阻止,一只手腕却被人紧紧抓住,“休得多管闲事。” ☆、第 63 章 分卷阅读69 司徒在清晨的鸟鸣声中醒来, 时候尚早,他躺在床上,愣愣望向木格子的窗外。 冬天的云高, 风也清,他昨晚入睡很晚, 却又如此早便醒了过来, 总有什么事不对劲, 梗在心里,无法纾解。 浆糊般的脑子渐渐清醒, 心里那个洞又浮现出来,他想起来了,是苏婉柔不见了。 那三个字一旦浮现出来,心脏便好似痉挛了一般,一抽一抽地疼, 他以为过去了一日两夜, 他能稍稍好上一些,谁知,变本加厉, 越发的没着没落。 从前,他宿在书房里,宿在如意房里, 宿在秋红房里,再后来,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但还是宿在了新纳的如玉房里。 可不管他宿在哪里,他的心都是安定的,因为那个苏婉柔, 就在这个宅子里,在夕花斋里,在他眼皮子底下,只要他想见她,抬抬脚便能瞧见她。 他眼前浮现苏婉柔的模样,一张清丽小脸永远都是倔强自持,哪怕生病被关了起来,也是一副生死不惧的模样。 司徒陌恨得牙痒痒,不过是想磋磨磋磨你的性子罢了,为何要如此决绝,即便不想见我,可总还有个新唐啊。 想起新唐,司徒陌的心又抽得疼,苏婉柔,你为了离开我,连新唐都不要了吗? 你若是肯回来,我定不再像先前般对你,你若是染了风寒,我也不再关住你,亲自照顾你,日日与她待在一处,可好? 司徒陌望向房门,那木制的房门稳稳当当,分毫未动,他穿衣坐起,希望落空,他终究明白过来,那人,是不会自个回来了。 他从贴身的衣物里找出那封书信,又细细瞧了一遍,狗爬般的字迹让他笑了一瞬,却又很快收敛了,“苏婉柔”,他咬牙切切唤了一声,反反复复还是那句痛彻心扉的话语,“你究竟去了哪处?” ……………… 朱祁钰登基后,于谦作为护国功臣,被委以了重任,朱祁镇在位时,他因着不肯跪拜及不愿带礼物给王振,多次被贬。 如今,朱祁镇被困瓦剌,王振被杀于土木堡,朱祁钰登基不满一年,朝中局势大乱后也需重新整顿,百废待兴,于谦只恨不能生出千只手来。 退朝后,于谦将司徒陌拉在身边,低声道:“你昨日休沐,不知朝中变化,一日之间,便得天翻地覆,你这会儿随我回府去,好好商量一番。” 司徒陌拱手跟在于谦身后,两人一路无话,轿子停在于府门外,司徒陌下轿后跟在于谦身后入府。 同来的还有吏部左侍郎何文渊。 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向来压制其他五部尚书,只是到了于谦这儿,兵部才翻身扬眉吐气,连吏部尚书都要瞧一瞧他的脸色。 只是这吏部尚书王直向来与于谦政见不合,今日何文渊与司徒陌一同被于谦叫至府上,释放的政治信号已然十分明显。 司徒陌与何文渊同为正三品官职,但司徒陌顶头上司是于谦,端无升迁可能,而何文渊眼下灼手可热,司徒陌自然将他让至于谦左侧手落座。 于谦瞧了眼司徒陌,后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两只眼睛仿若失了焦距,不知在望向何处。 于谦重重咳了一声,“司徒大人,你昨日做甚去了?今日早朝我便见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新皇登基,羽翼未丰,尚能容下你这般不思其职,若是换了玄武年间或是永乐年间,怕是要惹了龙颜大怒。” 司徒陌惶恐站起,拱手躬身,行了三拜之礼,“于少保所言甚是,我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敢再行差踏错。” 于谦点头道:“司徒大人请坐,如今局势千变万化,稍有不慎,便会沦为党争牺牲品,一人事小,若是牵连出了全局,怕是谁都无法担待。” 司徒陌拱手称是,于谦又转向何文渊,“何大人,太上皇的书信,可是被交给了王直王大人?” 何文渊拱手,“正是,太上皇宅心仁厚,在瓦剌如此恶劣的条件下,竟取得了看守的信任和倒戈,如今,也先对他,已形同弃子,就我所知,太上皇在信中已然言明,只需皇上派人去到瓦剌,便可顺利将太上皇接回。” 何文渊话音落下,于谦和司徒陌竟一时间无话可接,此番形势错综复杂,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朝中形势虽然被于谦强势稳下,可朱祁镇的书信一到京城,朝中便猜测纷纷,留言如雪球般愈滚愈大,对朱祁钰的猜测和诋毁虽不敢在明面上进行,但坊间留言,却渐呈滔滔巨浪之势。 司徒陌见于谦不语,便主动开口分析局势,“金公公势大,却一向中立,他在太上皇身边多年,深得太上皇信任,可皇上登基后,他却又尽心伺候皇上,步步稳重,从无把柄漏出,去年当朝打死马顺之流,群情激奋,几乎失控,也是金公公从中斡旋,锦衣卫这才没有出手,最终稳住了局势。” 于谦点头道:“正是如此,此人居与后宫,是皇上随身伺候之人,若是能争取到此人,皇上便可高枕无忧。” 何文渊亦附和道:“确是 分卷阅读70 如此。” 司徒陌又道:“除了后宫,朝中局势也是多般变化,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还有一众大臣,在土木堡大战中死伤殆尽,如今几个要紧职位,都是提拔的新人,这些人里,真正效忠于新皇的,只怕还得细细观察。” 于谦点头,司徒陌又道:“何大人,那封书信,您可曾瞧见内容?” 何文渊摇头道:“不曾瞧见,王大人收拾得妥帖,今日早朝前,已由金公公呈给了皇上。”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十分明白,这封书信,便像一道滚油,注入本已沸腾的热锅,只怕转手间,局势大变。 对于谦和司徒陌这帮新皇派来说,与其说他们保新皇,倒不如说他们保江山社稷,谁坐在那张龙椅上都可以,只要江山不倒,社稷安稳,他们便心甘情愿为龙椅上的人卖命。 眼下若是将旧皇迎回,新皇如何自处,怕是又有一番权利交迭,群臣卷入内乱,可朝廷刚刚经历两场恶战,内库空虚,兵力不足,若是被也先杀个回马枪,只怕又要去悬崖边上走上一回。 三人当下议定,绝不可接回太上皇,若是明日皇上早朝问起,便由于少保出面,力排众议,将此事压下。 三人又将朝中大臣细细分析一遍,商定由何文渊出面拉拢,于谦上京赴任前一向瞧不起结党,他曾经暗暗许下誓言,绝不参与党争,也绝不党同伐异,可真正入了最高政局,才颓然发现,不是他想不想,或是愿不愿,局势所迫,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何文渊先告辞离去,司徒陌却有些磨蹭,于谦年长他二十余岁,如何瞧不出他有话要说。 “于少保,司徒陌有一事相求。” 于谦道:“但说无妨。” 司徒陌还是踌躇,半饷才言道:“我有一名妾室,前些日子不知何事,自行离去,我多番打听,得知她应是去了钱塘府投奔故交,我本想…本想…” 于谦又道:“司徒大人,但说无妨。” 司徒陌心一横,道:“我想去一趟钱塘府,将她寻回,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一定回来。” 纵然于谦见多识广,历经人间百事,却还是被司徒陌惊到,他神色严厉,几乎是呵斥道:“司徒大人,你怎能如此作为?你明知新皇刚刚即位,朝廷局势风云诡谲,新皇不同旧皇,旧皇由先皇帝悉心教养,自小便是按着皇帝的规格一日日培养长大,是以登基之后,事事顺手,身边一帮辅佐大臣,又都忠心耿耿。” “新皇不曾受过皇帝教养,如今是步步惊心,步步维坚,他的每一步,都不能缺了我们在下面的托扶和效忠,这般情形,你竟要为了一个女子离开京城?” “司徒大人,你真是色令智昏,你教我说你什么是好?” 司徒陌低头不语,于谦想起自己早逝的爱妻,又有些不忍,劝慰道:“大丈夫志向高远,何患无妻呢?” 司徒陌抬头道:“于少保,我知错了,待这边局势稳住了,我再去钱塘府一趟,寻回她。” 说完又道:“少保,您在钱塘府出生长大,在那边定有不少熟人,是否可以帮司徒陌先行寻一寻那人?” 于谦叹气,“她叫什么名字,岁数几何,你这便告诉与我,我找人帮你寻访起来。” 司徒陌道:“她叫苏婉柔,二十一岁,北京人氏,我明日作一副她的画像送来,麻烦于少保了。” ☆、第 64 章 如此一尸两命的骇人之事, 终究还是发生了,而始作俑者,竟然老神在在地站在我身边, 毫无一丝悲怜亦或是动容。 生活在古代的女子,那些出生低贱的女子, 真是如蝼蚁一般卑微, 连自己的命都操控在别人手中。 最后一声惨呼之后, 一切重归平静,我再没多瞧张二爷一眼, 径直寻着路回了丫鬟房里。 昨日见过的几个丫鬟都在,独独不见了那名神色倨傲的,我渐渐明白过来,惊讶中却也觉得,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几个丫鬟正在窃窃私语, 见我进来一时也收不住, 拉着我问道:“姐姐这是从何处来?” 我自然不敢多出言语,只道:“刚从外边与小姐一同回府。”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这是被刺激到了极处, 停不下来,“春凤被二少奶奶扔去井里了。”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又听她们告知与我, “姐姐,后院那口废井,莫说晚间时候, 就是大白天,正午时分,也去不得。” 我问道:“怎么了?” “这张府里头, 一有什么触犯家法非死不可的下人,就往那井里扔,我们听那些年长的老嬷嬷说,那口废井再扔下去,死尸都快填到井口了。” 第二日,天将将透出一丝丝曙光,我便拉着月娘去了卖鱼桥。 我们在早餐铺子吃了一碗咸豆花,两根油条,候着时辰差不多,就去敲了昨日瞧中那院子的院门。 院子主人出来时,还惺忪着一双睡眼,看见是我与月娘,自然 分卷阅读71 心领神会,“想好了?” 我点头道:“想好了,银子今日便可以给你,但我今日便要拿到房契和地契,明日便要搬进来住。” 那个张府,我是真住不下去了,如果可以,我今日便想搬进这里,再不去想那一张张端正贤淑的脸孔后面,包藏着是怎样的狼子祸心。 ………… 搬入新院子没几日,我手边的银子就有些捉襟见肘,我寻思了些出路,似乎都不太合适,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囊中愈发羞涩,左右坐吃山空,索性搏一把。 决心下得很大,但其实也就是做了个二道贩子,早晨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近郊,买了一筐子水蜜桃,用小板车拖回来,放在院门口叫卖。 起先还不好意思,眼瞅着日头西偏,这水蜜桃放上一晚,自然卖相就会难看许多,价钱卖不高,等于我不仅挣不到银两,还要搭进去辛苦钱,我只能横了心,在院子门口扯开嗓子叫卖起来。 “新鲜的水蜜桃,二个铜板一个,任挑任选,不好吃不要钱。” 喊完脸色通红,窘得不行,正暗自鼓足了勇气,准备再喊第二遍时,远远跑来三四个小孩,一人拿了一只水蜜桃,放在嘴里就咬。 我来不及阻止,这个拉住了,那个伸手去捞,那个扯住了,边上又冒出几个脑袋,我急得快要掉下眼泪,纠缠间,五六个水蜜桃便被他们吞下肚去。 我问他们要钱,“十二个铜板,拿来。” 领头一个小男孩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嘴里尚有没吃完的桃子,一边胡乱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是说不好吃不要钱嘛,我们吃过了,不好吃,我们还赶着回家吃饭呢,大婶,谢谢你的桃子,回见。” 我被气得胸口发疼,却又拿他们毫无办法,晚上索性没做饭,拿了几个破损桃子,充了一顿晚餐。 月娘第二日来瞧我,看我一脸气结,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暖暖,这里不比北京城,天子脚下,皇城根里,都是守法的良民,这钱塘府,天高皇帝远得,市井泼皮无赖多得是,这些个小孩,大多是家里的老大或是老幺,爹娘要去做工,没时间管教,也没钱去上私塾,白日里各条巷子乱窜,遇见好欺负得便一拥而上,你这单身女子,若是打算今后一直独自买卖吃食,怕是要好好想个法子对付他们。” 我叹气道:“一筐子水蜜桃,两贯铜钱买来得,昨日叫卖了一日,连一贯铜钱都没有卖到手,今日再出去贱价卖了,能回本多少就算多少吧。” 二道贩子的路行不通,只得另想它法,月娘问我会不会做早点,在院子门口搭个早餐铺子,试试卖些豆浆油条。 我两手一摊,我是独生女儿,平时连厨房都极少进,只会做些寻常菜肴,但若是叫我像个正正经经的厨子一样,大锅大灶地开火纳客,那便是强人所难了。 又一条路被堵死。 月娘有些担心,“暖暖,你这也不会,那也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我也叹气道:“我们先去将余下的水蜜桃卖了,再做打算吧。” 两人推着半框有些发黑的水蜜桃,垂头丧气地往街上走,早春三月,路上行人匆匆忙忙,各有各的活路,只有我和月娘,一个靠着娘家,坐吃等死,一个找不到一条生路,前途渺望。 ☆、第 65 章 景泰元年八月初二, 朱祁镇被也先放回。 八月十四日,到达居庸关。 八月十五日,一顶轿子, 两匹马,太上皇消无声息地从安定门进入了北京城, 史册上称为“北狩”一年的朱祁镇, 回来了。 此时距离苏婉柔难逃将将过了七个月。 京城大局已定, 旧皇派吏部尚书王直眼见大势已去,却还是咬牙负隅顽抗, 他上书多次,要求以皇家礼仪迎接太上皇归来,却被朱祁钰当庭呵斥,“当初我并不愿意登基大位,是众位爱卿极力推荐, 我方在危难中临危受命。” 几乎便要当场将王直下狱, 是于谦出面阻拦,“皇上登基已有一年,尘埃落定, 再不会有变。” 朱祁钰这才消气,但王直所提的皇家礼仪,是绝无可能的, 一顶小轿子就将朱祁镇直接从安定门抬进了南宫,软禁了起来。 保皇派几乎算是全面胜利,吏部尚书王直和吏部尚书胡濙合二人之力居然不能撼动于谦分毫, 朱祁镇被关在南宫一间狭小的木屋中,为了怕人接应,朱祁钰甚至命人砍掉了南宫附近所有的树木。 于谦没有参与这些, 朱祁钰的忌惮有目共睹,却也可以体谅,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国家,且能容下两个皇帝。 只是朱祁钰的行为却渐渐失控。 朱祁镇因为与看守他的太监阮浪交好,送了他一个金绣袋和一把镀金刀给阮浪,阮浪年过半百,不知此中凶险,只当做朋友间的馈赠又转送给了自己的交好王瑶。 谁知王瑶摆弄镀金刀的时候被锦衣卫卢忠窥见,密谋告到朱祁钰御前,朱祁钰抓住这样的机会,怎肯放过 分卷阅读72 ,只要撬开阮浪和王瑶的嘴巴,即便是诬陷,只要供出点什么,朱祁镇便大祸近在眼前了。 谁知阮浪和王瑶虽然少了男人的那点东西,却比那些真正的男人有骨气多了,他们在狱中受尽酷刑,却不吐一字,坚决不肯承认朱祁镇有造.反之心和拉拢他们之心。 司徒陌为了这事,专门去了一趟于谦府上,此时已到景泰元年的年末,北京城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接新年。 司徒陌却毫无心思融进这样的气氛里,他一日沉默过一日,此番到了于谦府上,甚至没有心思寒暄,只是开门见山说道:“于少保,阮浪和王瑶我都曾有过数面之缘,此二人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太上皇若是想拉拢他们造.反,有违常情,两人官职低微,又年老力衰,这般严刑拷打,恐为天下人所不齿。” 于谦点头应道:“确实如此,我也在皇上跟前提过此事,可皇上一意孤行,我劝解不开,这一年皇上国事繁忙,又加上太上皇回归,皇上精神不渝,情有可原,改日我上奏一本,让皇上将事务多放些给内阁七子,也好减轻些他的负担。” 司徒陌有些犹豫,“当年太祖皇帝撤去宰相职位,就是为了集权,如今内阁日益势大,若您再参本让皇上放权,只怕内阁羽翼渐丰,日后权利将凌驾于宰相之上了。” 于谦皱眉道:“确实如此,可顾此失彼,两头为难,两头相焦啊。” 司徒陌见话题被扯远,又重提道:“少保仁慈,看看能否在皇上御前提上一句,饶阮浪和王瑶一命。” 于谦不置可否,送客时只回了句,“我见机行事吧。” 司徒陌登于谦府上说情的第三日,阮浪和王瑶便被朱祁钰拖去菜市口,斩立决。 消息传到司徒府的时候,他正在雪中赏梅。 梅树是苏婉柔初来时种下得,司徒陌还记得那年她好似中了蛊一般,突然便要悬梁自尽,救醒后似乎换了个人般,不言不语了好几日,再后来更似转了性,日日躲在藏书楼里不见人。 苏婉柔走后,司徒陌只要无事,也常常将自己藏入藏书楼里,他瞧见藏书楼里的书籍,被苏婉柔重新规整了一遍。 规整的方式他瞧不明白,以“阿”字开头的书籍被放在了第一排,很多书册里都夹了绢帕做得书签,有本书里还被他翻出一张白纸,上面是苏婉柔的字迹,写着他不明白的几句话。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后来他慢慢琢磨,渐渐琢磨出了些味道,他想起他从前明知苏婉柔躲在二楼,还做得那些腌臜事,他便渐渐顿悟,为何苏婉柔要跑。 后来他又寻到了那棵梅树,苏婉柔亲手栽下时,这梅树还尚幼小,如今四年过去,已然清香扑鼻,他愈发了解苏婉柔,心中明明白白知道她的一切想法,种这梅树,是她存了遗世独立之念,和品性高洁之意。 可今日却与以往有些不同,他站在梅树下时,竟不能一心一意思念那女子,阮浪和王瑶之死,让他一颗在官场时时刻刻被烈火烹油的心更加沸腾了几分。 他是知道锦衣卫的那些手段的,前面几朝,刑罚若说酷厉,也不过是鞭笞夹棍之类,可自从明朝开国,自朱元璋始,到今时今日,刑罚式样之繁复狠辣,可谓叹为观止,可怕可怖。 阮浪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再过得一年,便是花甲之年,若不是从小被送进宫里,该是子孙绕膝,颐养天年了。 可他却被关进锦衣卫的黑牢,尝尽明朝各种酷刑,却做到了一个正直之人该有的所有品质,至死都不曾诬陷一句朱祁镇。 司徒陌动容,久久无法释怀,大丈夫生当立于天地,眼前如此残酷血腥,让他对朱祁钰的拥戴之心起了动摇。 梅花清香扑鼻,心里的人儿却不知在何方,那日托了于谦帮忙在钱塘府打听,司徒陌旁敲侧击问过几回,可景泰元年是真正乱象横生的一年,于谦疲于奔命,如何会去理会司徒陌的一个小妾行踪。 司徒陌渐渐明白,要去钱塘府寻回苏婉柔,只能是他亲自走一遭了。 正是一颗心没着没落,左思右想之时,管家却远远奔来,司徒陌冷眼瞧他,却听他说道:“如意在府外叩门,守门的小厮不肯开门,如意索性跪在了雪地里,府外行人往来,人多眼杂,只怕落了闲言碎语出去。” 如意和如玉三月便被司徒陌遣送出府,如玉倔强,不肯二嫁,收拾行装回了金芝楼。 如意没有去处,司徒陌便做主,将她嫁去了城郊一户财主家中作妾。 只有秋红,因为生养了公绰,司徒陌再想安置了她,也不忍心让自己儿子这般小,便失了亲娘,只得任着她留在府中。 只是再不曾去过她房中留宿。 秋红不明白为何有这一夜巨变,她吞吞吐吐问过司徒陌几回,司徒陌脸上挂着寒霜,连一眼都不曾多瞧她。 对着生养了公绰的秋红尚且如此,对着门外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如意就更加冷心冷情了。 “她已改换 分卷阅读73 了夫家,这般回来跪我,又是为何?” 管家唯唯诺诺,“说是新官人正妻凶狠,衣食不足,更将她驱使当做丫鬟用途,三九天里,竟让她去河边洗衣,她身上寒疾发作,夜里寝被单薄,她冻得几乎殒命,这才回来求三爷救她。” 司徒陌恨得几乎牙碎,当年苏婉柔被搁在西院自生自灭,也不过一条薄被过了两个冬季,他依稀记得她那时脸上的菜色,那是营养不良导致得。 他既然没管过苏婉柔,现下更不会去管如意,他冷漠地像一尊失去情感的雕像,雪下得愈发大,他转身离开。 管家追了几步,问司徒陌,“三爷,那小人出去向她说明,让她再不要来寻三爷了。” 司徒陌冰冷的声音被夹着雪花的寒风送回来,只有两个字,“随她。” 景泰二年将将过完正月初一,司徒陌便告了休沐及寒假,去了一趟江南。 明太祖朱元璋是众人皆知的工作狂,他开国后一年只给了两日假期,一日是大年初一,还有一日便是他自己的生辰,他本名叫做朱重八,生日十分好记,八月初八。 可之后反噬十分严重,官员苦不堪言,待得朱棣之后,假期不仅加长与元朝同等,后来更是将年后假期拉长至一月。 司徒陌便是趁了这次机会去得江南。 司徒陌在官道上策马奔了七日七夜,最后练得可以在马背上睡着的功夫,这才在正月初八日出之时,赶到了钱塘府的城门前。 他是正三品官职,自有府衙大人接待,司徒陌说明来意,问知府大人是否可以帮他寻一名名叫苏婉柔的女子。 知府大人不敢得罪于他,将司徒陌画得画像找人临摹了几份,分别贴于几个城门楼下,画像边上的文字是司徒陌亲手书写。 “寻找妻子苏婉柔,二十二岁,京城人氏,若有人遇见,不必惊扰,来府衙找我,黄金百两酬谢。” 后方还跟了一行情真意切的小字,“婉儿,若是你瞧见了,务必来府衙寻我,你过去所说一切,我无不答应,愿还有携手的机会。” 寻人启事贴出去七日,司徒陌也在知府里等了七日,无一人登门。 司徒陌却不知,苏婉柔到了钱塘府之后,从未再用过“苏婉柔”这个名字,她只唤自己作“暖暖”。 临着寒日假期临近,司徒陌越发焦躁,他牵着马匹,日日在城中从南到北,从西向东,来回地寻找。 他甚至还去了断桥,那日,断桥残雪,柳浪却不闻莺,他站在冬日的断桥桥头,看着眼前被日光隐去的另一半石桥,心中不祥之感愈发浓厚。 这景象,似极了他与苏婉柔,一半挺立风中,另一半却不知所踪。 他低下头,向着一池残荷低声问道:“今生今世,我与她,可还有相见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出自匈牙利诗人誩裴多菲的诗歌《自由与爱情》。 ☆、第 66 章 我在街上卖了两次桃子, 天气暖和之后,又卖过草莓,草莓更不经存放, 往往当日剩下的,第二天起床便烂得没了卖相。 我心情低落到整天整天地不说话, 我从苏堤逛到白堤, 又从白堤走回住得院子, 我在夕阳下一遍遍地问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自食其力生存下去。 月娘借了我一些散银, 我已经把身上的钱花得精光,可向月娘借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即便是亲人,也终有一日会不愿再来填我这个无底洞。 月娘倒是给了我一条出路,说她二哥那日在假山后匆匆一眼, 竟然瞧上了我, 问我愿不愿意去给她二哥做小妾。 我气得几欲晕倒,我就是为了不愿给人作妾才从京城千里迢迢逃到钱塘府,若是重走了老路, 我怎么给新唐交代? 我那日晚间亲眼见了正妻的强悍,司徒府上还没有正妻,我便被欺辱至此, 若是去月娘的二嫂手下走上一遭,只怕我要殒命在此间了。 我回了月娘,谁知那二哥却不肯罢休, 他自己不能前来说和,竟然遣了他的妻子来敲我的院门。 我将月娘的二嫂让进屋里,我没舍得花钱置办家具, 家中只有一张睡床,一张瘸腿的八仙桌子,还有一条长板凳。 二嫂是由月娘陪着来得,月娘躲在二嫂身后向我挤眉,我知晓她的意思,看在她的面子上,好歹应付一下这位二嫂。 屋里既然进不得,三人只得立在院里说话,这会儿离我到钱塘府已然匆匆过去两月,柳絮儿飘得到处都是,桃花香也弥得人心口发腻。 二嫂将一块金锭子塞进我手里,“随了我去吧,被我家二爷瞧上,是你上辈子修来得福气。” 我心中不忿,脸上却不敢泄露分毫,只寻了各种推托之词。 “二娘,我嫁过人了。” “无妨。” “作得是小妾。” “我自然知道你做人小妾,哪有正妻会流落在外,真以为都像 分卷阅读74 月娘这般?” 月娘一时气急,竟找不到半句话反驳,我瞧着月娘的地位比初到时更矮了几分,心下明白,只作不知。 “二娘,我出来时,并没拿到放妾书。” 二嫂子这才重新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心下估计已然计较了几回,只是嘴上不说,既然没拿了放妾书,那便是偷跑出来得,张府自然不会来惹这些夹缠麻烦。 “行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了,二爷那里,我自会交代。” 说完又来瞧我,“你一个独身女子,孤身在外,没有收入,即便背了金山银山出来,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假意咳嗽了声,看了眼月娘,“月娘,我们张家养你一个,已然是慈悲为怀,若是你还要偷偷在外接济旁人,那可别怪我去娘跟前说道说道了。” 月娘连连作揖,“不敢不敢。” 我便被如此,又切断了一条退路,可谓山穷水尽了。 我靠着吃馒头苦熬过几日,身上便渐渐浮肿起来,特别是小腿两侧,一按一个深坑,肌肉久久无法复原,我心下明白,这是营养不良的征兆。 怀里还揣了最后一根银钗子,那是彼时司徒陌刚从战场上归来,给了我几张银票,让我自己去首饰铺子打得。 我去之前,自己画了图稿,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连着一根长长的银钗,蝴蝶翅膀是镂空的,内里只用细细的银丝纵横,转角处缀了红色珠子,四只翅膀缀了八颗,我回忆了齐白石的虾趣图,将那八颗珠子缀得极不规则,但细看却又恰到好处。 这根钗子实在费了我极大的心血,一直爱不释手地佩戴着,逃出京城后也一直贴身藏着,谁知就竟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去当铺当掉了这根钗子,拿了区区五两银子,心下哀痛到了极处,蹲在当铺门口,一手拿着当票,一手拿着银子,哀哀哭了许久。 回家蒙头便睡,一直睡到夕阳西下,这才擦了把脸,找了家面馆子,吃了碗牛肉面。 牛肉面只要一吊铜钱,我算了算手上的五两银子,若是我今后每天只吃一碗牛肉面,不去折腾倒买倒卖的生意,倒是还能撑上个几月。 可若是这几月过完,我还没寻到出路,我不敢去想那可怖后果,只愁眉苦脸,每日坐在院中发愁。 芳菲尽的四月末,我总算迎来了一丝转机,我与月娘说了我当了钗子换了五两银子的事,月娘问我,“难不成你还想将那钗子赎回来?” 我摇头道:“自然不是,现在只盼能活下去便成。” 月娘道:“既然这样,为何不当个死当,这样银子也能多些。” 我惊讶道:“什么是死当?” 月娘有些奇怪,侧头瞧我,说道:“暖暖,你这人好生奇怪,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你怎么连死当都不知道?” “死当便是那钗子你不要了,卖给了当铺。你将来要赎回得,当铺还得替你收好了,挣你些利息钱,自然当得便宜。若是死当给了当铺,当铺认识得豪客多,转手卖出,他们挣得多,你银子自然也能拿得多些。” “那我这会儿去改,还能来得及吗?” 月娘道:“我没当过东西,你赶紧过去问问,看看还能不能改成死当,让他们补些银两给你。” 我留了月娘在家中,找出当票直往当铺跑去,当铺铺子里的柜台极高,我垫着脚招呼掌柜,“您帮我瞧瞧这张当票,我想改成死当,不知可行?我急着用钱,还望掌柜通融通融。” 那掌柜留了一把山羊胡,一顶圆毡帽加一身墨绿色锦缎袍子,瞧着十分有钱的模样,我如今山穷水尽,只盼着老天能开眼给一条活路。 老天确实开眼了,山羊胡掌柜拿走我的当票,进去里间瞧了一会儿,再出来便带上了三分笑模样。 “瞧不出来姑娘还挺年轻,我还以为是个中年老妇,您这钗子放在我这里一月余,前儿个,知县大人的内室来挑死当里的衬眼货,一眼便瞧中了您这支钗子,您这钗子确实新奇,举凡这年头,不是凤凰就是牡丹,您这只蝴蝶,轻巧又耐看,里面还镂了空缀了红色珠子,当真奇巧新颖,知县夫人当下便爱不释手,日日着了丫鬟前来问询,我这是千盼万盼,才把您给盼了来。” 我却只惦记了银子,“既然有人喜欢,掌柜可否给我多当几两?” 山羊胡掌柜撸着胡须笑起来,“姑娘莫要目光短浅,知县夫人让我问您一句,可否愿意帮她订做几款首饰?她要做几样这钱塘府里独一无二,独她一份的首饰,好显出她的身份地位来得。” 我慢慢琢磨出些味道来,明朝民风不比唐朝,不比战国,闺阁女子管教森严,等闲未嫁女子连大门都不能迈出一步,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培养女儿也只是从琴棋书画下手,穿衣搭配这些也只是跟随大势,外间流行什么,便跟着穿戴什么,至于合不合适自己,从来无人计较,更无人多作思考。 我暗自计较明白,垫着脚巴结那顶圆毡帽子,“掌柜大人,若您肯帮我从中引荐,我日后定 分卷阅读75 不会忘了掌柜今日大恩。” 我便这样认识了知县夫人,知县夫人三十过五,保养得极好,为知县大人生育了三男一女,却还好似二十出头的妙龄少女。 我却渐渐瞧出了商机。 品味和眼光,这两样是后天慢慢培养得来的,若是没有从小一日日地耳濡目染,日日穿着差不多的衣衫,戴着大众款式的首饰,待到成年,再想有些自己的新奇想法,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我为知县夫人设计了几款首饰,我向着知县夫人说道:“夫人如此年轻好看,若是戴着那种镶着祖母绿的大金大银,反而不相衬,我给夫人设计几款适合夫人气质的。” 知县夫人反问我,“什么叫做气质?” 我被问得无话可回,只得说是京城的方言,才得以敷衍过去。 我替知府夫人设计了一串红珊瑚的项链,又设计了一枚尾戒,两枚樱桃造型的耳钉,没有长长的吊坠,反而衬得知府夫人脖颈修长。 知府夫人十分满意,出手阔绰,赏了我十两银子作为辛苦费,我捧着那银子,几乎失声痛哭,真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回到家中没几日,竟又有人寻上门来,原来是知府夫人的手帕之交。 知府夫人是土生土长的钱塘府人氏,闺中密友婚后依然常来常往,瞧见了知府夫人的新奇首饰,十分喜欢,追问来处,知府夫人便告知了我的住处。 说我眼光独到,可以找我订做独一无二的款式,钱塘府里独一份儿,不用再担心人人头顶一支龙凤钗了。 我瞧着院子里人来人往日益增多,心里多生了计较,我找了一家门面较小的首饰铺子,那铺子被钱塘府几家大铺子挤得日益困难,已然举步维艰,门可罗雀。 铺子掌柜本想关门大吉,不想我却登门拜访,说是愿意用十两银子盘下铺子,原先雇请的匠人也一并留下。 铺子掌柜十分欣喜,却问我能不能再多加几两。 我正色道:“掌柜大人,我来之前已然打听清楚,您这家铺子,这几月连一桩生意都不曾接下,若不是我来送这十两银子,怕是您不仅要分文未得关门大吉,还得付一笔遣散费给这位匠工。” 铺子掌柜十分汗颜,再不多话,接过银子,将铺子的租契交于我,便离开了。 我拿着租契迈进那家只剩一个打银炉子的铺子,环顾四周,颇觉寒酸,竟连个说话收钱的高柜都无,可我囊中羞涩,哪来的多余银两置办家当。 只拿了两吊铜板,去城中的锦旗铺打了一根旗帜,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暖暖首饰铺”。 两吊铜板换来得旗帜自然不大,我让匠工将旗帜插上屋檐处的缝槽,虽然寒酸,但总归给人指了去处。 自此以后,我在自己家中接了活儿,便画了式样去铺子打好,又买了各式各样的丝绒盒子安放,挣些中间的差价。 一来二去,生意渐渐趋于火热,时常天不亮,门口便有丫鬟拿了板凳等着我开门迎客。 我只恨读书时候没时间看那些时尚杂志,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多学些设计方面的知识。 因着有了知府夫人的极力引荐,又有城里贵妇的口耳相传,我认识得大官富商的内室愈发多,待得景泰二年的年初,连月娘的两个嫂子也期期艾艾地登上门来,问我可否为她们做套首饰。 月娘后来才告知与我,“钱塘府里最近流行了一股风气,便是以戴着你设计的土豆首饰为耀,若是哪位夫人太太还戴着泯然众人的钗子链子,自己也会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我手上渐渐存下了金条,我居安思危,想起一年前每日只敢吃个馒头的困境,不敢有丝毫的娇奢,偷偷将房间的地砖撬开,将两块金条用麻布包裹,埋了下去。 我开始不满足于只是设计首饰,渐渐将触角伸向服饰。 明朝妇人多是两段式穿着,上身穿短衫,下身着坠地宽大长裙。 颜色也十分单调,贵妇只能着大红色系短衫和外罩,普通人家的妇人只能着些浅淡颜色。 若是官夫人相互拜见,远远瞧去,除了脸孔生得两样,其他竟一般无二,十分地单调乏味。 我在设计首饰上挣到了钱,那是因着首饰不曾被明文规定过,我知道朱元璋性情乖张,为了朱家江山千秋万代,曾为他的子孙制定了无数的规章制度。 不知可曾包含了服装着装,我便不敢贸贸然。 我将银匠铺边上的铺子一并盘下,请了绣娘,置办了纺车和绣架。 先从上身的短褂入手,我将平领改成立领,立领两侧缀以盘扣,每颗盘扣上面安置一颗与衣服一样颜色的珍珠,又搭配了一副同色的珍珠耳坠。 衣服是按着我的尺寸做得,我去知府夫人处拜访时,特意穿戴了过去,知府夫人一眼瞧见便十分喜欢,央着我也给她做了一套。 至此,我又涉进了服饰领域,我设计得立领短褂,一传十,十传百,竟很快风靡整个钱塘府,后来又远远传播开去,一时众人效仿,各个绣房争先 分卷阅读76 制作。 我将两个铺子扩大了规模,多加了人手,制作了大型的门匾,我沿用了现代人的经营模式,采用三人同行,一人免单的策略,还发放各种优惠券,但凡在我铺子累计消费满二十两银子,可以免费领耳钉一副。 实打实地独到眼光,再加上好口碑和商业模式,我两家铺子的门槛几乎被踩烂,渐渐有了做大的趋势。 作者有话要说: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出自宋代诗人陆游的《游山西村》。 ☆、第 67 章 司徒陌在西湖边徘徊了几日, 不得苏婉柔踪迹,他颇觉出些人海茫茫两不知的意味,城门口的寻人告示贴了好几日, 也无人前来揭取。 春节假期还剩下将将七日,满打满算也只够路上行程, 司徒陌已然耽搁得太久, 再不启程回京, 只怕要耽误景泰二年的第一次早朝。 司徒陌临行前去向知府大人道别,现下京城党争白热化, 众多官员被迫站队,这山高皇帝远的小小钱塘府的一介知府大人,却也不得不选了派系,他是新皇派的。 官场上少不得你来我往地客套与寒暄,知府大人问了皇帝的近况及身体, 又不痛不痒地讲了一些场面话, 司徒陌这才起身告辞。 司徒陌来时给知府大人带了两根长白山脉的老山参,还有一支成形的何首乌,于谦站上权利巅峰后, 清正廉洁,他治下官员,从不许贪.污.贿.赂, 即便是正常的礼尚往来,也决不许真金白银相送。 司徒陌此番前来,本心也是觉得希望渺茫, 钱塘府不比京城,却也是一方富贾聚集之地,知府大人治下几万居民, 要找出一名女子来,谈何容易。 除了这些,司徒陌还有些隐隐的担忧,那日他纵马狂奔,照理说该追上了苏婉柔,可他一直追到山东境内,也不见苏婉柔踪影。 他心中反复盘算了无数可能,或许苏婉柔中途改道,如今人还在北直隶境内。 或许没有走官道,改了小路或水路。 亦或许连北京城都没出去,现下人还在京城内。 要是改了小路,北京城到钱塘府,几千里路,中途体力不济,随便找个地方安下身来,那他司徒陌便是手眼通天,也万万找不到她了。 除此之外,司徒陌还担心苏婉柔的性命安危,他虽然神情中从未有过丝毫的欣赏,但他心中明白,苏婉柔小家碧玉,眉眼柔顺,乍一眼不是如何惊艳,但却十分耐看,细细看久了,便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欲罢不能。 司徒陌每每独坐家中,心思便百转千绕,各种可能逐一想了个遍,越想越是浮躁,越想越觉得寝食难安,连睡眠也逐渐稀少。 待到后来,更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晚间需得将自己灌个烂醉如泥,方能得一夜好眠。 可司徒陌心中明白这只是饮鸩止渴罢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只有寻回苏婉柔,才能寻回自己的内心宁静。 所以他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带着重礼来了,这几样物件是他托人去长白山脉的猎户手中收得,颇费了些周折。 可惜知府大人再尽力帮他,苏婉柔一没犯法,二没犯事,知府大人竟也悄默地将她画像挂上城头,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知府大人将司徒陌送到府门口,备好了马匹,马匹上两个包裹,是他的回礼。 司徒陌跨坐上骏马,双手合十,与知府道别:“兄台珍重,在下托付知府大人继续帮在下留意那名女子之事,万望知府大人帮忙则个,司徒陌心中谨记,日后定当回报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客气道:“不过一桩小事,司徒大人不用挂心,若是有了行踪,在下定当快马加鞭,及时告知司徒大人。” 司徒陌扬起马鞭,又是与来时一般,风餐露宿整整七日,这才赶回了京城。 司徒陌走时,将家中全权托付给了管家,待得回来,管家虽与往常一般,迎到府门口,司徒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不及细想,将知府大人送得回礼交给管家,自己连一眼都懒得多瞧。 他先去瞧了新唐,新唐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句子,司徒陌给他换了新的奶娘,新唐初始十分抗拒,日日“姆妈,姆妈”地到处找人。 司徒陌有些奇怪,京城没有“姆妈”这种叫法,原先的奶娘和苏婉柔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他不知这“姆妈”的称呼从何而来。 可这回去了一趟钱塘府,竟惊奇发现,“姆妈”乃是江南的叫法,司徒陌百思不得其解,可苏婉柔出走,奶娘被他辞退,连柳红都被他卖去了京郊贫穷农户家中为妻,无人可替他答疑解惑了。 新唐长得肖似苏婉柔,一双眼睛更是像到了极处,远远瞧见司徒陌走近,便迈着两条小胖腿,蹒跚奔到近前,揪住司徒陌衣襟,“爹爹抱新唐。” 司徒陌一身风尘,尽数化在了这声娇软童音里,他将新唐高高抱起,一月余的期盼和失望,这一刻,竟再也憋不住。 “新唐乖,爹爹 分卷阅读77 没找见娘亲,新唐会不会怪爹爹?” 新唐一年没见苏婉柔,初始的哭闹不休已然忘却,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个大概,“娘亲找不见,新唐有爹爹,新唐有爹爹。” 司徒陌将头埋进新唐的小褂子里,他尝到自己眼角的一丝苦涩,更加不肯抬起头来,“是爹爹不对,将新唐的娘亲弄丢了。” 新唐以为司徒陌与他闹着玩,在挠他胸口的痒痒,竟忍不住咯吱咯吱笑出声来,“爹爹放开新唐,新唐好痒。” 钱塘府里已然万象更新,北京城中却冰雪未融,肃杀的冰天雪地里,司徒陌抱着新唐站了许久,久到管家前来提醒,“三爷,莫叫小少爷染了风寒。” 司徒陌将新唐交给奶娘,又去秋红院中瞧公绰。 秋红正在窗下绣一副鸳鸯戏水图,瞧见司徒陌进来,竟不似往常欢喜雀跃,只是行了礼,便唤奶娘将公绰抱出来给司徒陌瞧上一眼。 男人不曾经历生养,对孩子的感情大多来自母亲,司徒陌以往听朝中同僚说起,颇有不顾,都是自己的嫡亲骨血,与母亲何干。 待到如今,他却深有所感,对着新唐,他不知该如何疼爱,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只想好好将新唐抚养长大,世间心爱之物,除了苏婉柔,便是眼前这个小小人儿了。 可是对着公绰,一样拥有他一半骨血的幼子,他却半分提不起劲来,过来匆匆瞧了一眼,便想起身离开。 秋红抱着公绰,说道:“三爷去钱塘府一月,回来只瞧了一眼公绰便要离开,三爷心中不喜秋红,可公绰到底是三爷骨肉揉成,三爷将这份不情不愿摆在明面,秋红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公绰长大后,他会怎么想?” 司徒陌一时无法反驳,重又坐回位置,丫鬟拿着茶托上来奉茶,茶是雪水煮沸后冲泡,司徒陌尝了一口,知晓秋红这样用下心思,心中难免不忍,又尝了几口,这才说道:“不是我不愿理会公绰,只是我这出行时日过久,书房里公务堆积如山,于少保府上还需去上一趟。” 秋红勉强笑上一笑,“三爷明知公务缠身,却还是拖到最后一日才愿返回,不知那钱塘府里有什么事物,勾得三爷如此牵肠挂肚。” 司徒陌勃然大怒,几欲拍案而起,管家却在此时推门进来,司徒陌微微皱眉,管家何时可以不敲门,便随意出入他后院妻妾房中了。 管家向司徒陌行李,打开钱塘府知府大人所送礼物,“三爷,这知府大人忒也小气,竟只是送了两套女子褂衣,还有一套纯银打造的首饰。” 司徒陌不答,安身在太师椅中喝茶,喝完一道又让丫鬟添了一道,管家察言观色,瞧不出司徒陌喜怒,许久没话找话,说道:“三爷后院如今只得秋红姨娘一人,不如就赏给秋红姨娘吧?” 司徒陌点头,“也好。” 秋红这才上前打开两套衣裳,是顶好的江南绸缎庄的料子,一套柳绿色,一套淡粉色,下面是百褶的碎裙,上面是收腰的短褂,只是那褂子的领口十分新颖,是一双镶嵌了珍珠盘扣的立领。 那套首饰也十分奇巧,分别为一根银钗,一条珍珠链子,一对耳环,一只玉镯子 那根银钗更是别致,上面停了一双蝴蝶,蝴蝶扑展的翅膀是镂空得,缀了许多细小的红色珍珠。 ☆、第 68 章 月娘终于受不住她两个嫂嫂终日的冷嘲热讽,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这女儿不是回门探亲,也不是与夫婿闹矛盾回娘家偶住,而是落定生根般长久住了下来。 两个嫂嫂自然不情愿, 毕竟姑嫂亲只存在于画本子里,真实的世界里, 哪个嫂嫂不是一进门, 就开始琢磨怎么将小姑子嫁出去, 图清净。 虽然月娘不曾惹事,恨不得让自己变成透明一样的存在, 可一日三顿的饭食,每个季节都需要添置的新衣和首饰,到底还是惹了旁人的不快。 因为那些,是从她们碗里分出去的。 张府就这么大,张老爷已然退隐, 两个不肖儿子都不争气, 没有一个挣得一门财源广进的生意门路,考科举更是不敢妄想,吃喝女票赌却是样样在行。 张府已然势微, 月娘处境举步维艰,夏至那一日,终是闹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月娘打包了铺盖出来寻我, 她在钱塘府里没什么认识得人,只与我一人,感情算得上亲厚。 那时恰巧我也生了隐退幕后的心思。 我日日打理首饰铺子和成衣铺子, 迎来送往地,免不了抛头露面。 好几次,都被人问了出身来历, 我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渐渐便生出些担心来。 我暗自设想过司徒陌发现我离去后的心思,他那样高傲自负的人,怕是容不下旁人地擅自逃离,或许会恼羞成怒一段时日,亦或许会在京城里寻一寻我。 只是后者的可能性着实不大,他娇妻美妾,左拥右抱,日日笙歌,怕是不需几日,便能将我忘个干净。 分卷阅读78 可我却还是不得不防。 虽说此处离着京城山高水远,但我做得大半都是达官显贵家眷的生意,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被司徒陌辗转知道了我的消息,也是给自己埋得一个巨雷。 以他的性子,定是会将我捉了回去,与我初到张府那几日所见一样,将我用绳子绑了,沉入藏书楼边上的那口废井里。 每每思及那日听到得惨呼声,我便不寒而栗,后背的冷汗潺潺而下,因为恐惧而日日加剧的怯意,终在见到月娘背着行装出现在我院子门口时找到了出口。 我当初花一百两买下这院子的时候,已然捉襟见肘,院子只有一进,房间更是小之又小,只容得下一张极小的单人床榻。 我此刻已然有了余力,换间大点的宅子。但素来树大招风,我一介单身女子,若是像个男人般置办房产,又加上年纪尚轻,只怕更加惹人注意,惹祸上身。 其次还有个缘由,这卖鱼桥附近都是小小的一进院落,住得都是些钱塘府里的老人家,祖祖辈辈都定居在此间,彼此相熟,治安极好,几乎到了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的地步。 我自然极其相中这点,夜夜好眠。 月娘出来时,自然带了盘缠,她夫君留给她的细软,她都安放妥帖。 我像当初月娘陪我一般,陪着她,把卖鱼桥的附近人家,里里外外翻了遍。 月娘想住得离我近些,再近些。 我们两个同病相怜之人,彼此只想依偎着互相取暖。 后来终是在隔壁弄堂里寻得了一户人家,那家老人是个绝门,没有子嗣,老人身故后,他远在山东的侄子过来料理了后事。 院子便也跟着一并卖了。 因着里头刚死了人,虽然是寿终正寝,比横死好上许多,但到底晦气,几乎无人上门。 那侄子急着回去山东,一日日的降价售卖,从起初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到得最后,八十两银子便可拿去。 月娘问我意见,我不敢乱出主意,只说:“你自己斟酌。” 月娘到底还是卖下了,她不似我当时,山穷水尽,她搬进去后,还置办了些家当,锅碗瓢盆,一应买全,我二人搭着伙,过起了日子。 又过了几日,我问月娘愿不愿意给我搭把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底细,知道我抛头露面多了,终会有惹祸上身的一日。 月娘自然是应允下来,从那日开始,月娘便常驻在两个铺子里,接下生意,拿给我,等我安排妥帖做出了货品,月娘又去联系买家,付钱拿货。 对外只说她是掌柜。 我每日付给月娘五两银子当做工钱,这在钱塘府里,算是极高的酬劳。 月娘自然满意,工作愈加勤勉,我二人的日子稳稳妥妥,我十分满意,却不知风波正日日.逼近。 …………………… 司徒陌回到京城,酗酒的恶习竟像跗骨之蛆般,一日严重过一日。 司徒府的地下酒库,原藏了许多好酒,坛坛都是有些年份的陈酿,若是家中来了贵客,也只是喝上几盅,便难免酒意上头,回去自己家中,睡上个昏天黑地。 司徒陌却好似住在了酒窖里般。 整坛整坛地往下灌,醉生梦死,不过如此。 好几回,他都在酒窖冰冷的地砖上醒过来,心中所念所想,却依然只是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 一日早朝结束,于谦将司徒陌拦在午门外,问道:“司徒大人终日魂不守舍,不知发生了何事?” 司徒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为了一个女子,他已然不想活了。 他花重金请了许多暗探,近到北京城里,远到山东河南江苏浙江,一处处地寻找,可飞鸽传书回来的内容从来便是三字,“无所获”。 他一张张焚去那些字条,一颗心跟着一点点燃尽,他想了许许多多遍,苏婉柔是否还活在这个世间。 后来,他又将寄托放在菩萨身上。 他在许许多多的午后,上完朝后,持一柱香,一步步走上山去。 他跪在钟鼎可闻,佛韵缭绕的古寺门前,他一步步叩进大殿,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他对菩萨说:“不求功名,不求利禄,只求一个生死与共。” 菩萨低眉,芸芸众生,谁能逃得过一个“情”字。 佛祖不言,天地不语,他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若是今生不能重逢,司徒想许一个来世,一个生生世世。” 远处佛钟敲响,他垂下眼眸,静静数完,一共九九八十一下。 声声入耳,群山回响。 是菩萨允了。 他双手合十,“既是如此,司徒便不愿浪费此生时光,早些解脱,便能早些投胎,早些与她重逢。” 下山时分,天色昏暗,树影重重。 他却一步比一步坚定,心中一个声音默默回荡,“等我”。 回到府里,他先去瞧了新唐,新唐已经睡 分卷阅读79 熟,睡梦里皱着眉头,与那人一般无二。 他轻轻印下一吻,心中不舍又不忍,新唐已然失了亲娘,若是再失了他,他成年前的十几年,该当如何忍受。 他内心凄苦,又去酒窖里抱了一坛酒。 他坐在藏书楼的高阶前,今儿是四月十五,月儿亮如圆盘,那上面藏着后羿的妻子,嫦娥。 那他的爱人呢?又藏在何处。 他低唤,“婉儿,你去了何处?” “我已认输,再不做你不喜之事,你便乖乖回来,与我相伴到老,可好?” “我想随你而去,可是我们的骨肉,新唐,他该如何是好,你对他狠心,我却做不到,可我不怪你,你若肯回来,我什么都允了你。” 司徒陌喝去了整坛烧酿,醉死在藏书楼前,管家请来的大夫,给他灌下大量清水,他吐了睡,醒了又吐,朝中请了七日大假,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他被烧酒的酒精灼伤了胃和肠,整个人都浮肿地厉害,秋红日日照顾在榻前,衣不解带地看护了七日七夜,才等来他渐渐清醒。 相对却无语,各怀心事。 秋红盛了一碗清粥,大夫嘱咐了,若是醒来,进不得油腻,需得清粥清水,慢慢调养。 秋红一勺勺喂他,他张嘴慢慢吞下,两眼无神,瞧什么都笼着虚影。 却慢慢对秋红头上的一支钗子有了反应。 那支钗子,渐渐轮廓清晰,遥远的记忆里,似乎在哪儿见过。 也是这样镂空的蝴蝶翅膀,缀着红色的珠子。 只是那根钗子,只停了一只蝴蝶,而眼前这根,停了两只。 有什么从记忆里慢慢探出触角,轻轻抚摸他的灵台,那里竟然有一瞬间的清明,仿佛黑夜里突然射向天空的礼花。 他便活了过来,在五光十色的幻境里,活了过来。 他伸手将那支钗子拔了下来,尽量和颜悦色,不去吓到秋红。 “秋红,这支钗子,你从何寻来?” “若我记得没错,是不是我从钱塘府里带回得?” ☆、第 69 章 司徒陌这一病, 便病了许久。 他卧在床榻上,驱走了秋红,连管家也不许近身, 只找了当初从宣府带回得丫鬟香梅伺候。 香梅从宣府来至司徒府,一晃已有约莫两年, 她被管家安排在后院打扫, 做得都是些辛苦活。 她倒是安分守己, 做完自己份内的差事,便规规矩矩在丫鬟房中, 不曾掺和到任何一桩闲事中去。 安分到司徒陌几乎已经忘了这号人物的存在。 司徒陌将其它地方的暗探悉数召回,只派了一个极为得力的隐卫孤身去了钱塘府。 可半月后传回的消息着实让他失望。 知府大人送他的衣物和首饰出自一家名叫“暖暖首饰铺”的银铺,这家铺子的掌柜名叫张月娘,是钱塘府中一家官宦的归家庶女。 司徒陌本已燃起的星点希望,便又渐渐熄灭。 春末夏初交替之时, 司徒陌身体已然大好, 他跟着于谦勤于朝政,朱祁钰的地位已然稳固如山。 司徒陌抽着空余功夫,将管家绑了扔于院中, 曝晒了一整日,黄昏时分,他才闲散搬了把竹椅, 坐在廊檐下,香梅给他端了一杯清茶,他合着杯盖啜了几口, 又递回给了香梅。 却并不言语。 管家熬不过他这样的沉默,数十年的涵养一朝崩溃。 “三爷,我知道您发现了些细枝末节, 我这条老命已活得够本,若要我从实招来,您需得答应我,给秋红留一条活路。” 司徒陌一声冷笑,并不当成回事,“刘管家此时此刻,竟还敢与我谈此条件,怪不得敢做下如此龌龊烂事,辱我门楣。” 说完将手一挥,秋红被下人拖将过来,她亦被五花大绑,扔在院中。 秋红平日里哭哭啼啼,此时骨头却硬,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没漏出半点哀泣。 司徒陌不爱热闹,府中人丁不旺,苏婉柔在得时候,也不过几十号人口,待得后来丢了苏婉柔,司徒陌意兴阑珊,又将下人遣散了些去。 后院更是因为疏于打理,荒草丛生,藏书楼附近的这个小小庭院,人影罕至,府中众人都知晓今日出了大事,一个个躲在各自房中,大气不敢出得半声。 司徒陌命人将藏书楼边的废井井盖移下,又将管家和秋红往那处移近了些,他站起身,左右踱了几步,这才开口。 “刘管家,你是我爹留下得亲信,我虽然早瞧出了你与秋红不妥,但想着你只是庇护她在这府里安身立命,便只作不知,谁知你二人竟勾搭成奸,我本不想与你二人多费口舌,直接扔去井里了事,可还有个公绰,不得不来审上一审。” “这孩子,姓司徒还是姓刘?你二人如实招来,若有半句隐瞒,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秋红咬牙道 分卷阅读80 :“三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下此事,便料到会有今日,但公绰是无辜的,他千真万确是你的骨血,若我今日有一字虚言,教我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司徒陌只是冷笑,并不言语。 管家瞧着他长大,深知他的性子,叹了声,老老实实从头说起。 “秋红的娘,是我幼时的玩伴,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暗自结下了情谊,也互换了贴身信物,私定了终身。” “可幼童如何左右自身婚姻,秋红的娘不过双十年华,便被她双亲嫁给了旁人,终不过是嫌弃我家境贫穷罢了。” “后来我被爹娘卖给了司徒老爷为仆,一日日苦熬,才到了今日地步。” “六年前,三爷突然一顶粉轿从偏门抬进了秋红,我瞧着秋红眉眼与我那小青梅十分神似,慢慢打听许久,终才确定,秋红真是故人之女。” “那之后,我便对秋红多生了许多关照,但刘某对天发誓,那时并无非分之想。” 司徒陌望着廊檐尽头渐渐灰败褪色的天空,那里有几只鸟雀,追逐着争抢食物,叽叽喳喳十分热闹,他瞧得出了神,许久才觉出管家已把话说完。 他并不甚在意,只是有件事情,他需得确认清楚。 “早几年,我几个妾室,被我遣出府去的宝瓶和婉娘,还有那如意和如玉,一直未有身孕,可是你从中作恶?” 管家脸色瞬时铁青,下巴被唬得发抖,他偷眼瞧向秋红,秋红也正朝他看去,两人眼神一触,便生生分开,心下十分明白,已活不到明日日出。 当下唯一挂念,便是如何保住公绰。 秋红低头承认,“三爷好心思,既被三爷窥破,也没什么好欺瞒得了。” “我想给三爷生一名长子,待到将来正妻进门,我有长子在手,日子也能好过许多,若是正妻无所出,我的孩子,便是我未来的依仗。” “府中众妻妾的吃食都经过管家之手,管家去郊外寻了个赤脚医生,配了许多杏毒,投在每日的饭食里,那杏毒无色无味,男人吃了无碍,女子吃了便不能受.孕。” 司徒陌道:“那如何被苏婉柔孕上了孩子?还孕了两次?” 管家叹道:“苏婉柔那女子十分奇特,那时她不受宠,我便十分不将她放在心上,一日三餐苛待与她,待到她怀上头胎,我才发现,她竟不在伙房里取食,自己种了一小块青菜,日日吃那白水煮青菜,这才被她怀上了孩子。” 司徒陌胸口钝痛,“日日吃那白水煮青菜”,短短几字,却教他又悔又心疼,他扶住身边廊柱,却又听管家说出更叫他悔恨不已的言语。 “我本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除去这祸害,谁知婉娘急不可耐,先下了毒手,一副夹板,了去了大家的忌惮。” 司徒陌狠狠一脚,踢在管家面门,顿时血溅当场。 刘管家仰面朝天,他本已脱水多时,又被司徒陌踢到七窍流血,一时躺在地上,了无声息。 司徒陌转身吩咐香梅,“去前院打桶冷水,将刘管家泼醒。” 香梅领了命令离去,秋红静悄悄伏在管家身侧,低低唤他,见他双目紧紧闭合,心里仿佛被滚油煎熬,声声哭骂,“你要怪,便去怪那婉娘手狠,你只是将她逐出府去,怪不得别人竞相效仿。” 司徒陌冷道:“如此说来,你们私下那些腌臜丑事,我也要担上些责任了。” 秋红不再言语,她两只手被反附在身后,早已失去知觉,她低声一叹,“若是能从头来过,我定不会选这样一条害人害已的歧途。” 香梅手脚麻利,不过须臾,已提着一桶井水回来,她在宣府时,时常被派去处理伤兵,见惯了生死,并不似普通女子般大呼小叫。 冷冷将一桶水浇在管家身上,六月的天气,衣着单薄,管家被激得悠悠醒转,两只眼睛猩红,布满了血丝。 困兽犹斗,却日薄西山。 司徒陌冷眼瞧了会儿,又开口问道:“苏婉柔怀过一次,被你二人知道了她漏出网去,怎得又会叫她怀上新唐?” 管家吐出一口血沫,低声道:“苏婉柔后来得了伤寒,我瞧着她与旁人始终有些不同,为免养虎为患,我在送给她的汤药中下了慢性毒药,那毒药初初吃下几日,不会发作,需得一日日连续服用,才会积毁灭骨,害去她性命,且死状与重病而死一般无二,骨头也不会沉淀黑毒,即便是仵作前来,也瞧不出蹊跷。” 司徒陌愈发寒声,问道:“那如何又没得手?” 管家道:“那女子十分奇特,连着几日未在小窗处取走汤药饭食,我便以为她已毒发身亡,进去查看,谁知她突然从床上坐起,那日将我吓得不轻,缓了几日,才取回三魂六魄。” 司徒陌记得那日,苏婉柔大病初愈,竟似换了人般前去书房向他请安,说了许多之前不肯出口的示弱话语,他那时只当她想通了关窍,他是她的天地,是她的依仗,她服软示弱,他便乐见其成。 谁知,这中间竟有如此多的曲 分卷阅读81 折。 谁知,她竟受了如此多的委屈。 为何不告诉他实情,让他替她做主呢? 可是扪心自问,那时的他,会信吗?肯信吗? 他怪不得苏婉柔不肯与他交付真心,这一刻,他甚至怪不得苏婉柔会逃走。 终是他没有护好她。 管家又道:“那之后,我再无得手机会,苏婉柔处处提防,甚少去小膳房取食,时常跑去大厨房与下人同食,我知晓她看穿了我的底牌,便也不敢再下手胡来。” 司徒陌点头道:“是了,所以她很快又怀上了新唐。” 管家道:“后来新唐少爷出生,我渐渐忆起司徒老爷当年的提携之恩,心中暗暗觉出羞愧。新唐少爷一日趣过一日,我再猪狗不如,也不会对新唐少爷生出歪心思来。” 司徒陌道:“你二人是何时勾搭成奸得?” 秋红低下头不语,司徒陌冷道:“竟还知廉耻。” 管家道:“三爷去钱塘府那一月,我管着府里大小琐事,因着三爷不在,随意了些,有日天黑,我给秋红姨娘送些甜汤,谁知便生生铸下大错。” 司徒陌点头道:“我姑且信你们所言,公绰,我先留着,你二人,犯了大忌,今日便是死期,莫怪别人,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 司徒陌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完这番话,自己也觉得奇怪,终是不放在心上之人,戳不到痛处,只是伤了面子。 司徒陌挥手将四个精壮汉子叫上来,两人一个,按着头套进麻布袋子里,司徒陌本想在府里解决掉,又怕脏了宅地基,他挥手示意四个下人,“拉远点,天明前赶到天津卫,扔进海里。” 麻袋里的两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着旁人将他们一路拖出府门,扔上马车,司徒陌远远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心头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时如大浪滔滔,将他裹挟。 …………………… 夏日过完,秋天的枫叶红遍香山,新唐和公绰已走得十分稳健,日日撒着丫子满府里乱跑。 司徒府里既无旧人哭,更无新人笑,有得只有冷清和萧条。 朝中却出了让人啼笑皆非的大事。 朱祁钰召见内阁六子,两位首辅一人给了一百两银子,其余四位,一人五十两。 滑天下之大稽,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帝竟给大臣行.贿。 行.贿所为何事?原来朱祁钰想改立太子。 眼下的太子是朱祁镇的亲生儿子,朱见深。 朱祁钰想将其废掉,改立自己的亲儿子,朱见济。 可是言官势利已然庞大,朱祁钰左思右想,竟在太监兴安的撺掇之下,出此下策。 而且行.贿的金额竟然只有区区百两白银,一时间朝中沸反盈天,六位言官哭笑不得,生生受下这强人所难。 太监兴安眼见内阁六子收下了这笔贿.赂,竟以为此计甚妙,便将行.贿范围扩大,朝中大臣人人有份,司徒陌竟也在一日早朝后,收到了一名太监递上的二十两银子。 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硬生生接在袖笼中,铁青着脸,几步追上了于少保。 “少保留步。” 于谦转身看他,“司徒大人,可有事?” 司徒陌将袖中银两拿出,递至于谦眼前,“少保可知皇上这是何意?” 于谦深深叹气,“皇上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无可奈何啊。” 那一日,条条小溪终汇入大海,司徒陌早已生出的厌倦之心,终达到了顶峰。 他想起前日收到得密函,是一直驻守在钱塘府里的暗卫发回。 “张月娘,夫君原是京城人氏,死于京城守卫战。张月娘将京城府邸变卖,与景泰元年二月初回到钱塘府家中。” 司徒陌上前几步,拱手向少保行下大礼。 “少保,浙江巡抚上月因一纸奏章惹恼皇上,已被下狱,这些时日,巡抚职位空悬,不知可有合适人选?” 于谦拱手,还礼,司徒陌行此礼数,他心中自然明白一二。 “司徒大人,巡抚人选一直未定,皇上与我,商议多日,迟迟没有选中合适官员。” “钱塘府是我故乡,那里民风淳朴,平原广阔,是江浙的粮仓,更是大明的粮仓,这巡抚人选,不仅关乎政途,更关乎江山社稷,国库民生。” 司徒陌躬身不起,“于少保,司徒想举荐自己,司徒在京城为官经年,兵部侍郎一职已做了许久,恰逢浙江巡抚空缺,不知可否让司徒前去一试?” 于谦点头道:“司徒大人,我也正想找你商议此事,其实我跟皇上,早有此意,只是顾念你根基祖脉,全在北京城里,怕你不允,这才拖了些时日,今日你自行提出,真正是,皆大欢喜。” ☆、第 70 章 景泰三年, 元宵的灯会还未来得及在天明前撤下,正阳门外,一众正三品官员分两边排开。b 分卷阅读82 r   于谦站在正中, 官服顶戴,规规整整, 黎明的薄雾渐渐散开, 天地间一片清明。 司徒陌已在正月初一受了礼封, 正式从正三品升至从二品,他换了官帽, 官服也从孔雀改成了锦鸡,朝阳磅礴,他端坐马上,引来于谦的一声赞叹。 “司徒大人不愧为人中俊杰,龙凤之姿, 江山社稷, 便要靠你们这一辈了。” 司徒陌拱手还礼,“于少保保重,各位同仁保重, 司徒这厢别过了。” 腊月下得大雪久久不融,官道积雪深厚,司徒陌随身携带得行李甚少, 两顶轿子,各自坐了新唐和公绰,及他们的奶娘。 除此之外, 便只有两名下人和一个丫鬟,香梅。 司徒陌家眷稀少,但并不妨碍朝廷的排场, 于少保作为兵部尚书,这次派任的又是前一任兵部侍郎,护卫官兵足足给了一百余人,一时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几百双马蹄“得得”前行,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 景泰三年的正月初一,我与月娘一同守岁至天明,鸡鸣响起时分,困意泛滥。 月娘回了自个院子,我将晚间闲来无事做得糍粑糕点,还有钱塘府里家家户户在年三十晚间都要做得各式吃食,尽数密封入了瓷缸。 我这个院子虽小,五脏却俱全,院中水井边,有一个小小的地窖。 我初到钱塘府的第一年,囊中羞涩,又不知囤积年货,以至于那年过得十分寒酸。 菜市口的猪肉昂贵得令人落泪,而家家户户都囤了耐放的蔬菜,唯独只有我,守着一屋冷清,过了个凄凄惨惨的新年。 今年,便懂了规矩。 白菜收成不久,我就去近郊的农户家中买回了一个板车的新鲜白菜,还有几大框的土豆和红薯。 一样样地搬进地窖,内心十分富足,觉得自己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富婆了。 昨日与月娘守岁,向她展示了我的囤积癖,月娘大呼,“暖暖,你这是要吃到猴年马月去?” 我初始没想到,眼下被月娘一提醒,确实囤得多了些。 反正闲来无事,便教了月娘做辣白菜。 白菜洗净,一层层抹辣椒上去,抹完找了缸子放进去,再用洗净的石头压实。 月娘瞧得目瞪口呆,“暖暖,这是哪里人的做法?” 我起了戏弄之心,老老实实答她,“隔壁的高丽人教得。” 说完去看她的反应,果然瞧见她呆若木鸡,许久没有反应。 我在北京城里统共过了四个元宵节,前面两个,形单影只,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后头两个,情况略微好些。 我知道京城里头爱赏花灯,元宵节往往比正月初一还要热闹上几分。 钱塘府里的元宵节更讲究一个礼仪,亲戚之间往来寒暄,小辈叩拜长辈,彼此之间许下对新一年的企盼和祝福。 过完元宵节,又一个新的年份开始,知府夫人一大清早便登门拜访,说是要做一套正装。 我与知府夫人已然十分交好,闺中密友,手帕之交,彼此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只除了我的来历。 我捂嘴笑话她,“夫人怕是记岔了,暖暖只会做些便服,上不得台面,若是要做正装,还得去裁缝铺子找个老裁缝。” 知府夫人点头道:“也是,瞧我这脑子,那我这就得过去,迟了要惹祸。” 正月十六,我的两个铺子都未开门,我闲来无事,又想去瞧瞧正儿八经,祖传手艺的裁缝铺子是如何量体裁衣得,便换了衣服,随着知府夫人一同前去。 旧年俗里的老裁缝都是男人,半百年纪,拖一根长辫,留一撮山羊胡,拿着皮尺,离着知府大人身前两指宽,估摸着身高体重和三围,眼皮子微微吊两下,心中便有了精准尺寸。 我心中暗暗拍手叫好,我这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跟人家祖祖代代传下来的手艺,如何能比。 知府夫人不知我这些活络心思,一边量体,一边与我闲聊。 “前一个巡抚大人卸任这许久,京城才派了新人过来,我家官人拿着七品大员的俸禄,却要管着正三品官员才管得事,真是叫我瞧了发急。” 我正跟在老裁缝身后,瞧他如何记录衣服尺寸,如何在实际的尺寸上加些减些,我瞧得出神,浑没注意知府夫人的念叨。 老裁缝戴了一副西洋眼镜,两根长长的银链挂在背后,我笑着与老人家调侃,“做裁缝的便是这样麻烦,年纪大了难免老花眼,别行别当都不打紧,单单这桩手艺要被耽误了去。” 老裁缝朝我竖竖大拇指,“闺女有些见识,这老花眼镜还是我从前巡抚大人手中讨要来得,整个浙江怕是也没得几副,旁人无人识得,闺女如此年轻,竟有如此眼力,实乃后生可畏。” 我憋笑憋得辛苦,一时竟不能开口,老裁缝见我满脸通红,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又转头与知府夫人说话,“不知新任巡抚是何来历?也是与前任一般,京城 分卷阅读83 下派而来吗?” 知府夫人点头道:“正是,听说尚未三十,家中也无正妻,年纪轻轻,就官拜二品大员,此番前来,钱塘府里的待嫁名媛,怕是要闻风而动了。” 老裁缝点头道:“钱塘府巨贾实多,多少富商想捐钱买官,只是国库充足,朝廷不似前朝昏庸,从不开这道口子,所以想攀上政途,便只有联姻这条路了。” 知府夫人道:“张裁缝迎来送往,见识得人物良多,确实是这个道理。” 说完又来瞧我,“说起来,暖暖,你我相识一年有余,你尚且年轻,可愿再寻一户人家?” “你若是愿意,我定帮你好好寻觅一户,你后半生也能有个依傍。” 我摇头道:“谢谢夫人好意,暖暖今生,再不会嫁人。” 知府夫人还想说些余话,那张裁缝却插嘴进来,“闺女多大年纪?” 我愣了愣,此话着实有些突兀,张裁缝年纪摆在面儿上,突然来此一问,必然有些缘由,故而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张裁缝,我今年二十有四。” 张裁缝撸着胡须,道:“年纪尚轻,孺子可教。” “闺女,你这说话和脾性,极对我胃口,我本已收了三名弟子,第四个关门弟子,一直觅不到合我眼缘的,今日见你,实乃上天赐下缘分,不知闺女可愿拜在我门下?” 我瞬时眼眶溢泪,双膝跪地,“求之不得”,说完便磕下头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暖暖在这世间本是孤苦无依,谁知今日天降甘霖,赐我恩师,师父,受弟子一拜。” 张裁缝将我扶起,“今日知府夫人算是见证,等我挑个黄道吉日,再来行拜师礼。” 知府夫人笑着道喜,“暖暖,你要如何谢我?是我从中引荐,才得你这段缘分。”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也笑道:“改日定当厚礼答谢。” 正月十八,我在知府夫人和月娘,还有三名师兄的见证下,行了拜师大礼,正式入了张裁缝的艺门,开始学习裁缝手艺。 因着张裁缝家中都是男丁,我不好像三位师兄一样,住在张裁缝家中,白日里在裁缝铺里跟着学习量体裁衣,晚间吃了晚膳,才回自己院子里休息。 我将自己的两个铺子,全权交于月娘打理,只是客人想要些新奇玩意,月娘应付不过来时,才来寻我。 这一日,正是二月初一,我在张裁缝铺子里偶遇了月娘的二嫂。 正听她说新衣要如何如何时,忽听街上敲锣打鼓,礼炮齐鸣。 二嫂使了丫鬟出去瞧热闹,丫鬟回来禀说:“是新任巡抚大人的车队刚刚抵达。” 丫鬟脸红红,“巡抚大人好生俊俏,好似嵇康再世。” 二嫂顿时生了好奇心,拉着丫鬟一块儿走去街上,瞧那嵇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凄凄惨惨戚戚”出自李清照的词“声声慢·寻寻觅觅”。 ☆、第 71 章 我自从逃出司徒府, 心中明白自己的处境,从不凑这些劳什子热闹,裁缝铺外锣鼓喧天, 是知府迎接巡抚大人的礼队。 九九八十一炮礼花在天空炸响,轰得我耳膜隆隆作响, 二嫂带着丫鬟在外面瞧了会儿热闹, 便又施施然回到铺子里。 “这般年轻俊秀, 竟已身居如此高位,若是能攀上这门亲戚, 真是长脸。” “小姐娘家还有许多庶出的妹妹,可托人去说说亲事。” “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巡抚大人这般身份,怎肯要庶女做妻?” “做正妻自然不成,但以小姐娘家的身份地位, 做个小妾应是可以, 小姐挑个好看些的庶妹,说不定能做个宠妾,宠妾虽没有正妻身份, 但帮着娘家谋划些好处,说上几句,比受着拘摆的正妻方便多了。” 这丫鬟是二嫂从娘家带去的陪嫁, 自小陪着二嫂长大,“小姐”喊顺口了,一直没改口。 在二嫂跟前也能说上话, 说得都是筹谋算计,难为她又要服侍主子,又要耍弄心眼, 我瞧多了,便替她觉出些累来。 月娘的二嫂与丫鬟说完闲事,只觉得意犹未尽,又把眼光转到了我身上。 我正在给她量取身高三围,冷不丁听她一句,“你这般劳心费力,可是图些什么?女人家家的,最终归宿不过就是嫁个好夫君,有丫鬟下人服侍,有绫罗锦缎穿戴,有玉食佳酿品尝,像你这般抛头露面,我是受不得这些辛苦。” 这两年,我收了许多在司徒陌跟前时的乖张脾气,不再冷清着双眸瞧人,也不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但刻在骨子里的倔强,偶尔还是会探出个触角。 “别得倒也不图,就图个自力更生,不用与别得女人争一个男人。” 二嫂立时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本已定下的布匹也不要了,掷在桌上,转身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地踏出裁缝铺去。 我自知言语莽撞,得罪了客人,去后院领了张裁缝的五下手板子。 分卷阅读84 大师兄打得板子。 说是大师兄,年纪比我还小上一岁,是河南开封人氏,姓河南的大姓,周。 祖上在宣德年间的灾荒中流落至此,后辈便定居下来,只是不如原住人口,家中有几亩良田,赖以活口,是以几个儿子纷纷送到手艺人家中,有些学了木匠,有些学了打盐,而这个大师兄,则是跟着张裁缝学了缝衣。 大师兄手下留情,我连红肿都无,他却还要给我上药,我摇头拒绝,却听张裁缝说道:“今日便叫你长些记性,客人跟前,只能顺着嘴说话,万万不可顶撞,有一不能有二,若是再被我发现你有第二次,轻则打板子,重则逐了出去。” 我自知理亏,点头应下。 二月还有些倒春寒,我做了一条貂皮袄子给月娘的二嫂亲自送了过去。 腰线和盘扣我还不会弄,是大师兄帮我缝制得,我道了谢,选了一日天光大好,独自送到张府门上。 我没入府,怕遇见那不举的大哥和觊觎我的二哥,只是交给门口的下人,嘱咐了几句,就往回走。 顺道去了自己的首饰铺子瞧瞧,却见门口吵吵闹闹围了几个婆子,我不知发生何事,几步迈进铺子。 却见月娘坐在柜台前,正拿支毛笔不知在记些什么,边上一个官府打扮的男子说道:“记清楚了,明日便需过来衙门一趟。” 男子前脚离开,我后脚便扑到月娘跟前,“月娘,可是遇着什么难事?” 月娘笑道:“掌柜的大喜才是,前几日新上任的巡抚大人,掌柜可知道?” 我点头,“自然知道。” 月娘又道:“他不知从何处知道我们裁缝铺子,刚刚那个差役便是他派过来得,说是他要缝制几套便服,还有他带来的丫鬟下人,也要每人缝制几套江南的常服,我算了算,怕是个上百件衣裳的大单子。” 我喜道:“如此甚好,只是我们没做过男人的便服,不知隔壁几个绣娘可会手生?” 月娘道:“不碍事,你如今有张裁缝铺子在后头撑腰,我们把会做得做了,不会做得转手给你师父和师兄们做了去,最多我们不拿中间利是,什么价格拿下得,什么价格给你师父和师兄。” 我拍手道:“月娘好计谋,是个做生意的料子,我这两个铺子,可指望你发扬光大了。” 两人一通笑闹,天色已然不早,月娘和我关上铺门,携手往回走。 在路边的面摊子上吃了两碗阳春面,我有些困乏,想早些回去歇息,月娘在弄堂口与我道别,临行前问我:“今日来得差役约我明日去巡抚大人的府上量取尺寸,我一人忙不过来,你是否同去?” 我摇头道:“自然不去,月娘别忘了我还有另一重身份。” 月娘垮下肩头,声音微微上扬,挑着一丝喜悦,“如此,我便挑个麻利手脚的绣娘一同去了。” “如此甚好。” 第二日,月娘起了个大早,将首饰盒里的首饰翻了个遍,金的嫌俗气,银的又觉得寒碜,后来找着一根玉钗子,这才觉得甚是满意,钗在头上,又挑了一套素净的衣裙,去到裁缝铺里,挑了个三十五岁的粗使绣娘,一同前去巡抚大人的府衙。 迎出来的是一个身材板正,约有些壮实的年轻丫鬟。 这丫鬟长得平淡无奇,粗眉大眼,不像江南女子,却也不像京城姑娘,说起来,倒有些像西北一带的豪迈飒爽气概,月娘心中计较了个来回,当下不动声色,只跟着那丫鬟往里间走。 府里佣人不多,只几个奶娘,几个丫鬟和下人,身上都穿了极厚的夹袄,眼瞧着二月过完,三月便要春暖花开,确实是需要置办些轻薄罩衣。 月娘与带来得绣娘分工合作,月娘拿着笔记录尺寸,那绣娘一把皮尺子,一个个量度过去。 足足量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结束,之前进门引路的那个丫鬟此时却又出现在月娘眼前。 “巡抚大人也需做几套常服,掌柜请随我来。” 月娘等了一上午,便是等得这句话,她是嫁过人的身份,扭扭捏捏地不免惺惺作态,当下便大大方方地跟着那名丫鬟身后,去了内堂。 新来的巡抚大人正坐在内堂的太师椅上喝茶,他穿了一身寻常衣物,腰间一块青色玉佩,果然如坊间传言一般,仪表堂堂。 月娘压下满腹心事,从绣娘手中拿过皮尺,又将纸笔递给绣娘,亲自上前量取尺寸。 那巡抚大人任着她前后量了个遍,月娘本以为他不会开口,谁知却听到一把清澈的声音,“你这铺子,开在此间,已有多少时日了?” 月娘没想到这巡抚大人竟愿意与她闲话家常,当下低下眉眼,十分乖顺,“回禀大人,已开了一年有余。” 巡抚大人又道:“便只有你一个掌柜吗?” 月娘答道:“正是。” 巡抚大人便不再言语,让丫鬟将她二人送了出去。 月娘接此大单,又约定了交货时日,裁缝铺子日夜赶工,几名绣娘忙得好似陀螺一般。 分卷阅读85 月娘借着各种由头,又去了几趟巡抚大人的府上,本想借故打听打听巡抚大人的内室,谁知那名唤作“香梅”的丫鬟十分古板守矩,竟是半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月娘无法,又生一计。 新来的巡抚上任不久,许多公务还需与知府大人讨教一二,故而时常在知府府上逗留,知府夫人与暖暖交好,她知道暖暖这几日要送套首饰去知府府上,便央着暖暖带着她一同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应该很快。 ☆、第 72 章 这日晴光大好, 西湖水波潋滟,早春的第一拨燕子,已经叽叽喳喳地在廊下筑巢。 我去裁缝铺告了半日假, 拿着银匠打好的几样首饰,去找知府夫人。 我与知府夫人几日未见, 便有聊不完的话题, 今日月娘也一同跟了前来。 知府府上十分清幽, 明朝以官员廉洁为首要品德,故而这一方知府的院子, 竟也只得了五进。 知府是个文弱书生,当年靠着科举走上仕途,而知府夫人,确是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以两人兴趣相投, 品味一致, 家中布置的古色古香,竹兰梅菊,无一不缺。 我来过几次, 没去过前院,每回都是丫鬟直接领到后院,今日却有些不同, 丫鬟领着我与月娘,绕过鱼池,在后花园的一处凉亭坐下。 知府夫人早已等候多时, 她平日里无事,是以十分喜欢与我闲话家常。 我将首饰盒子递给她,知府夫人接过去翻看, 这回打得是一套绿玛瑙镶嵌得金镯子和金链子,造价不菲,一打开便蓬荜生辉。 我三人正说着闲嘴,吃着蜜饯果子,却瞧着月娘一双眼睛极不安分,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我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月娘莫在别人府上失礼,却瞧见月娘一瞬间低下眼眉,两颊泛起晕红。 我不明所以,抬头去瞧,却撞进一双黝黑双眸里,我惊得将茶杯打翻在地,连连后退,出口不成言。 知府夫人将我拉到身侧,“暖暖,你这是怎么了?” 我福了福身子,慌张道:“夫人恕我失礼,我方才想起家中还有急事,暖暖先行告辞。” 说完也不等知府夫人反应,提起裙摆,向着那人的相反方向,急急离去。 一口气冲到府门口,这才呼出一口气来,转身没见月娘跟出来,暗自诧异,却不敢多做停留,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家中。 进门就倒在床榻上,将自己埋在被褥里,心口堵得发慌,两只手颤抖得停不下来。 真正是冤家。 出逃两年多,有了自己的院子,两个铺子,还拜了师父,学着一门手艺,未来的天空宽广,我想像那自由的鸟儿一样,任意飞翔。 谁知竟还是碰见了那厮,恨得我几欲目裂。 但心中却还存了一丝奢望,瞧那厮今日在知府府中偶遇的模样,一脸冰冷,眼中无半点情绪,连惊讶都瞧不出一丝半点,或者他对我,早已失望至极,并不想再与我有一星半点的牵扯。 如此,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正胡思乱想间,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这才恍惚想起,方才进门时,因着太过慌乱,竟忘了拴上院门插销。 不过青天白日,歹人不敢如此猖狂,我估摸着怕是月娘,方才我脚程快,三两步便奔回了家中,月娘或许是帮我收了底,寒暄了几句,这才落在后面。 又听到院门落下插销的声音,我几乎可以肯定外头那人便是月娘,当下放松警惕,摘下头上首饰,心中寻思,是否该将方才偶遇司徒陌之事告知月娘。 眼前却有一方黑影当头罩下,那人在门口站定,却不进来,冬日里的日头被他挡在身后,只勾勒了一个轮廓,竟比两年前清瘦了许多。 我张口结舌,状若木鸡,过去三年的日子,起死回生,一幕幕在眼前如电影般循环播放。 是初见时的冷漠,是床榻间的缠.绵,是分离时的难舍,还有他纳小妾时的厌憎难平。 两年未见,那厮拿乔的模样一如从前,我不开口,半半他便也站着不动。 我与他僵持了许久,不知他是何用意,我不过差一张放妾书,怕他做甚,当下咬牙褪下一边布鞋,想也不想,朝他身上掷去。 “这儿是我的住处,请你出去。” 那人不躲不闪,任那布鞋砸在腰侧。 我又骂道:“你一个朝廷官员,不知私闯民宅,乃是违反律法吗?” 那人还是不动,我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又去脱另外一只布鞋,朝着他胸口便生生砸去。 那厮任着我打骂,神色坦然受下一切,只一双黑眸牢牢盯在我身上,一瞬不瞬,好似眨眼间,我便会消失不见。 直到我将手边的物件全砸在了他身上。 带着杯盖的陶瓷杯子,插着月季花苞的阔口小瓶,两只装了桂花糕和蜜饯的小陶罐,全被砸碎在门口。 我一边拿东西 分卷阅读86 砸他,一边忍不住掉泪,心口胸口全是憋了许久的恶气,一时吐不出来,便全撒在他身上。 首饰盒子砸过去的时候,因着手顺,准头竟然拿捏得极好,正中司徒陌的额头。 磕破的伤口瞬时便有红色鲜血翻涌而出,司徒陌这才有了动静,从袖笼里翻出一方手帕,将伤口紧紧捂住。 按了许久,伤口不再有新鲜血液冒出,司徒陌这才重新将帕子放回袖中,两步跨进房里。 “如此狠心?” 我咬牙不答,去床榻下找其它鞋子,却被那厮拦.腰.掐.住。 我挣扎反抗,一双湿润冰冷的嘴唇毫不迟疑地压.将下来,将我唇舌捉住,细细研.磨,又轻又重,又急又缓。 双.唇被叩.开,一尾游.舌滑入,搅着我的,游龙戏凤,一时深深吸.吮,一时又啃.咬不休。 我胸口空气全被他吸走,两只手扣在两侧,动弹不得,我哭道:“司徒陌你这个混蛋,你敢乱来?” “院子里有口水井,你进来时可瞧见了?你若是今日敢强.占我,我便投了那水井。” 司徒陌缓缓将我松开,嗓子暗哑,沉沉开口,“想不想见新唐?” 怎会不想见他? 日思夜想,无数个夜晚,想得肝肠寸断。 多少次午夜梦回,醒来发痴,多少次在路边张望别人家的男童,红了眼眶。 一别两年,新唐已将近四岁,应是个小小少年郎了。 每年的生辰,我都给他准备了礼物,第一年,我给他缝制了一套红色褂袄,一双虎头鞋,一顶红色的少爷帽。 第二年,我手头宽裕,便给他打了一柄金锁。 那金锁,被我藏在家中,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候取出,慢慢抚摸。 又是欣慰,又是遗憾。 欣慰得是,我能自给自足,用自己赚得银两给新唐置办礼物;遗憾得是,这份礼物,不知今生今世,可还能让新唐瞧到。 司徒陌见我出神,趁我不备,将我揽入怀中,“让我如愿,明日我便将他抱来。” “你这泼皮无赖,”我气得发抖,将衣物规整好,两步迈下塌去,“巡抚大人,好走不送。” 司徒陌坐在床榻上,深深看我,“婉儿,随我回去。” 我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只管自己去开房门。 两侧肩膀被人揽住,向后深深拥住。 “随我回去。” 我情知眼下情形,想要脱身,已是千难万难。 身后这人,想要得东西,从不曾中途松手。 我被司徒陌翻转身,尚来不及言语,唇.舌又被捉住,似乎要将我拆解入.腹,折磨地我低低惨呼,“放开我,你松手。” 那恶人呼吸渐渐粗重,翻来转去,咬得我没一块好肉。 我手脚并用,又抓又挠,却如何敌得过男人力气,我被咬得浑身战栗,又去警告他,“你若再这样……” 他却接嘴道:“你若敢跳下去,我便把新唐也扔下去。” 我气得发抖,恨得口无遮拦,“虎毒尚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 司徒陌任我打骂,又将我竖着抱起,换了个地儿,抵在木头衣柜的柜门上,两只手反剪在身后。 他是习武之人,手掌粗大,一只手便将我两只手腕抓得不能动弹,我急得直哭,双唇却又被吻住,时间难熬得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长。 每一秒都觉得到了极致,却不知下一秒还有更加难堪之事。 司徒陌放开我的唇,在我耳边低语,我想起二嫂的丫鬟,说他龙凤之姿,端坐马上,人中君子,谦和有礼。 可是谁能想到,这人人称道的君子,此时在我耳旁说出得污言,“婉儿嘴上不许,身.子却诚实得紧。” 我气得一口咬在他唇角,口中很快泛上血腥味,下一秒却不得不松开嘴,连连惊呼,“司徒陌,你放手。” 又被压去梳妆台上,我心知今日难逃此劫,已被冲开了城门,那恶人正要挥.戈闯入,院门却在此时被拍响。 “暖暖,在家吗?我是月娘,快给我开门。” “方才我回来路上,遇见了你那大师兄,他说你只请了半日假,怎得还未过去?” “暖暖,快快开门。” ☆、第 73 章 我怒瞪了一眼司徒陌, 将他从身上撞开,好在这厮也知羞,捡了衣物递于我。 我慌慌张张将几件衣物揉在身上, 又将塑腰腰带紧紧扎了几圈,便走去院子给月娘开门。 行至半路, 又回转身, 咬牙嘱咐那坏蛋, “等下月娘进来,你老老实实呆在房里, 不许出来。” 司徒陌有些不悦,道:“我又不是你的情夫,为何要躲躲藏藏?” 我朝柜子里瞧了一眼,“我柜子里有纸笔砚台,你一会儿写张放妾书给我。” 话音未落, 门外敲打声愈发急促 分卷阅读87 , 月娘似乎怕我出事,有些着慌。 “暖暖,你在里面吗?你别吓我。” 我拢了拢头发, 在井口左右相看,确定自己不像刚刚经历一场风雨淋打的样子,这才去把门栓拨开。 月娘几乎是扑了进来, 将我拉着左瞧右瞧,“怎得这许久才来开门?”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月娘又道:“方才在知府大人府上,怎得如此匆忙离去?你不知新上任的巡抚大人也在吗?你走之后,我寒暄了几句, 这才离开,巡抚和知府,大人有大量,自当不会与我们计较,可知府夫人那里,就怕她生了别得心思,为了这事,与我们生分,影响两个铺子的生意。” 我怎会想不到这层厉害关系,可当下实在惊讶过甚,身体自觉自发地只想远远逃开。 我挽住月娘的臂弯,安慰她道:“明日我再去趟知府府上,给知府夫人赔个不是便是。” 月娘笑道:“这般甚好。暖暖,你还没说,方才为何像瞧见了鬼似得?” 我见躲不过,又不想在司徒陌眼皮子底下承认与他的关系,便信口胡诌,“他从前在京城任职时,我听说过许多他的传闻,说是家中妻妾成群,尚不满足,烟花柳巷,到处留情,一次还想轻薄与我,故而今日骤一相见,这才惊慌失措。” 我这番话说得十分圆滑,既没撇清与司徒陌的关系,又将许多事说得含糊其辞,若是我能偷摸拿到放妾书,与司徒陌一刀两断,断个干净,我便不会将这中间的纠葛告诉月娘。 但若是将来有不得不让月娘知道得一天,我这番话也挑不出错来。 我正自己寻思,却发现眼前的月娘人有些呆傻,我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喊我回神。 “月娘,在想什么?” 月娘勉强弯了弯嘴角,道:“快走吧,你师兄还在铺子里等你呢,说是今日女客实多,有些城中贵女,他不敢近身,只等着你过去量体裁衣。” 我随在月娘身后离开,虚掩了院门,好让司徒陌自行离开。 去了裁缝铺子,心不在焉般混了一下午,中间出了许多差错,不是将客人的腰围记成胸围,便是将粉色记成红色。 张裁缝每次着恼,便嘴碎。 “您是瞧方才那位闺女不顺眼还是怎么着?人弱柳芊芊,碗口大小的腰身,您给人记成三尺二,按您这尺寸做出来得缎袄,我看那姑娘穿不了,找头母猪来,怕是挺合身。” “还有这第二位主顾,人这是嫁了去作妾,只能着粉色入门,您给人做一件大红嫁袍,是跟人当家主母有仇,要将她气得当场暴毙吗?” “我这巴掌大小的裁缝铺子,每日赚几两薄银,名声经不住您这样糟践。” 那时做张裁缝的主顾,只觉得他和蔼可亲,一撮山羊胡子,十分平易近人,说话更是和和气气,令人亲近。 谁知做了他的徒弟,便觉得不一样来。 不过我也确实做了错事,不算冤枉,又去后院领了五下手板子。 只是张裁缝何等精明,他瞧出大师兄对他的袒护,今儿个便换成了二师兄。 这二师兄与我不甚亲近,不过年方十六,却老成持重,深得张裁缝真传,一张脸呆板冷漠,我便只得结结实实挨下那五记手板子。 手掌立时肿得老高。 挨完板子,又去张裁缝那里受了一番训诫,我这般年纪,知道师父这是为了我好,是以虽然掌心火辣辣般疼痛,心情也十分低落,但还是乖顺地听完训诫。 从裁缝铺子里出来,天色已晚,肚子饿得“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自己连午饭都忘了吃。 春日里天色黑得早,古人都是鸡鸣起床,天黑收铺,是以街上已无吃食,我拖着一身疲惫,只觉得双脚仿佛灌了铅般沉重。 一步步往家挨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唤我,我回头去瞧,是大师兄。 两只手都拿了东西,一盒花蜜愈合膏,还有两只羊肉韭黄包子。 两只包子似乎是从怀中拿出,竟还隔着油纸有热气氤氲,我十分感动,雪中送炭,不过如此。 “师兄,这是给我的吗?”我明知故问。 “自然,你今日为何如此心不在焉?” 我瞬时心情低落,“师兄莫问,我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大师兄将包子递于我手上,又将膏药放入我袖中,“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今儿太阳落下去了,明儿还是会照常升起来,若是真有过不去的坎,告诉师兄,师兄帮你一块儿解决。” 我心中十分感动,如此真挚的情感,我在柳红身上感受过,在月娘身上感受过,谁知今日,竟又在一个相识未曾超过一月的师兄身上再次感受到。 早些时候被司徒陌几乎强上的委屈,瞬间决口,我急忙吞了几口包子,慌张掩饰。 大师兄瞧出我的窘迫,却善解人意,并不揭穿,只道:“今日出门晚了,虽说钱塘府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妇道人家独行夜路,终究不妥,我这厢闲来无事,送你一程, 分卷阅读88 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我点头应允,与大师兄并肩而行,他高我不过半个脑袋,我却在他身边获得了十足的安全感,我们边走边聊,一炷香的功夫,便回到了我的住处。 我垫脚往围墙里瞧,一进的院子,便是这点好,一眼便是瞧个全景,此刻厢房里漆黑无声,那人,已然离去。 我长舒口气,在门口向大师兄告别,大师兄又嘱咐了几句,诸如将院门插销锁好之类。 我自然理会得,早晨便是因为忘记锁门,才差点被强.辱了去,吃一堑长一智,我断断不敢再忘记锁门。 进到屋里,将油灯点上,惊讶发现桌上竟放着一锭银元宝,元宝下方压着一张宣纸,是我离去时告知那恶人放在何处得。 展开宣纸,不过寥寥几句话,“两年未见,实在想念,今日鲁莽,婉儿见谅。” 十六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草书,“我明日要与知府去一趟远郊划地,怕是要三五日才能归来,银子于你日常开销,自在家中等我。” ☆、第 74 章 第二日, 我早早去了张裁缝的铺子,左手手掌肿得老高,拿不住针线, 也不敢让主顾瞧见,只跟在张裁缝身后, 听他讲些规矩。 午膳用完, 知府夫人寻来一趟, 将我拉到后院无人之处,问道:“暖暖, 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也算交心,你便实话说与我,你与新上任的巡抚大人,究竟是何关系?” 我惊讶不已, 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昨日司徒陌能于片刻功夫便寻到我家中,想来想去,便只有知府夫人一人有那可能, 做了中间人。 我见惯人情世故,知道情非得已的难处,自然不会去怪她, 事到如今,已然没办法瞒她,我点头承认。 “我在北京城里那几年, 确实是巡抚大人后院的一名妾室。” “那如何流落到了钱塘府里?” “那时被困了许久,只觉得一辈子困死在一方天地里,人生何趣?” 其实后来我在张府里见识了许多尔虞我诈, 方知以我这样的性子,能保全下来一条性命,已然是万幸。 我曾多少次明里暗里拂过司徒陌的面子,又有多少次拒绝他的示好,将他推出门外,换了月娘的两个哥哥,只怕是早已将我沉了塘。 知府夫人一声叹气,“我初次见你,便知你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谁知竟如此有胆,你可知道,没拿到放妾书,私自出逃,夫家有权处你生死。” 我茫然,确实不知,我来这个朝代不过五载光阴,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痴瞧日出日落,不曾有人教授与我,我自然无从得知。 我福了福身子,“是暖暖放肆了。” 知府夫人叹一声气道:“我昨天瞧那巡抚大人,面容冷清,问询你的住处时,也一派漠不关己的模样,不知后来,他可曾去寻你?” 自然去了。 浑没有你说得面容冷清,更没有漠不关己,进来不过三言两语,就要将我办了。 我生气又懊恼,昨日白日里所受委屈,一时翻涌,胸口仿佛针扎,密密麻麻地刺痛,让我口不能言,只是泪如雨下。 知府夫人何等得眼光,瞧我这副模样,便知不对,她从袖笼里掏出一方丝绸帕子,将我眼泪擦拭干净。 “同样身为女子,如何不知其中辛苦?闺阁从父,出嫁从夫,年老从子,我们女人,不过是男人手中的一只金丝雀,每日里便是修习教养礼法,不哭不闹不争宠,丈夫娶进新妇,还得帮着教导如何伺候夫君。” 我惊得瞪大双眼,闺房之事,如何宣之于口,更何况,被服侍的那人,还是自己结发的丈夫。 我与知府夫人携手相看,我由衷叹道:“夫人,不想我二人竟志趣相投,意见相仿,都说女子不如男,我却想着,靠着自己,好好过这一世。” 知府夫人堪堪落下泪来,“可是老天终究不愿厚待我们,你千里路途,逃到这里,竟还是被寻着了。” 我低头不语,沮丧和不甘若毒蛇啃咬,我抱着臂膀,暗自咬牙,“虽说我现在牵绊良多,但若那恶人以武力强逼,那我只得再跑一次了,这次定要跑去天涯海角,再也不让他寻到。” 与知府夫人别过,我又去张裁缝身边杵着,只是人有些浑浑噩噩,总觉得还未从噩梦中醒来。 两年的劫后余生,不过是镜花水月。 罢了,罢了。 晚上回到院子,又想起知府夫人白日里的言语,秋收在即,今年乃是丰收年景,巡抚上任的头一桩要紧事,便是组织秋收。 怪不得留了字条,说是去瞧远郊农户,只是去便去了,怎得想起要跟我一个小妾报备。 我将自己藏在绒毯中,左思右想,竟然夜不成寐,鸡叫头遍时,我竟一夜未睡,惺忪着一双眼睛,呆呆听着钱塘府里的雄鸡叫了一遍又一遍。 我去张裁缝处请了半日假,忐忑不安地找去了司徒陌在钱塘府里的住处。 分卷阅读89 一别两年,今日算是到了极限,我要见见新唐,我再忍不住,想瞧他一眼。 我敲了府门,一个甚为眼生的小厮前来开门,他不识得我,只低头好似背台词一般。 “我家大人出门办公去了,大人没有娶妻打算,也无纳妾打算,您这就请回吧。” 我气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瞧着大门在我眼前合上,我又费力敲门,那小厮果然又来开门。 我问道:“不知府上是否有个名唤柳红的丫鬟?麻烦小哥帮我通报一二。” 那小厮摇头道:“不曾听说过此人姓名。” 我拦住大门,不让他扣上,又问:“那秋红姨娘和如意姨娘可在府上?” 那小厮一脸困惑,道:“此二人是谁?” 我被他惊得发愣,不知是他故意诓我,还是当中出了什么变故。 “那如玉姨娘可在?” “不曾听过此人。” “刘管家可在?” “管家在家,只是管家姓张。” 那小厮在我愣神间,将门合上,嘴皮子利索,还送了话出来,“都说江浙女子温婉,宜家宜室,怎得我这几日瞧见得,一个两个,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将我们大人生吞活剥了去?” 我气息奄奄,一门之隔,于我和新唐而言,仿若天涧。 三五日子转眼即过,该来得终究还是会来。 这日收了铺子,时辰尚早,我去菜摊处拿了几把鸡毛菜,割了一块肥肉,又去卖鱼桥下的乌篷船上拿了一条黑肚子鲫鱼。 古代的大灶十分麻烦,我正拿着两块油布费力生火得时候,院门外轻轻两声扣门声传来。 声音并不大,甚至都比不过廊檐下两只燕子的叽喳声,可却奇怪地清晰传进我的耳里,不详的第六感应声立起,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假装没听见,只顾着自己生火淘米做饭,鲫鱼用刀背敲晕,又剥肚挖肠,清洗干净,放入油锅两面煎得金黄,再加入沸水小火熬煮。 这番忙完了,又去侧耳细听门外动静,风吹柳梢哗哗作响,门外一时安静地只有风声和树梢声。 我悬着得一颗心这才放回肚中。 在水井里摇了一桶清水,将那把鸡毛菜洗净,锅子用猪油刷上一遍,再用小火将剩下地肥肉熬出油来。 大火将鸡毛菜炒熟,又将鱼汤盛出,初夏天气,天黑得晚,我搬了一张滕竹椅,将两样菜色置于椅上,又去地窖里挖了几勺霉豆子。 这才舒舒坦坦地开始吃饭。 远处的晚霞似火,我不禁瞧得出神,生活果然是磨练人的利器,饶是我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现代女子,也被迫练就了一身本领。 这若是换成从前,别说是杀鱼,便是一只蟑螂从眼前窜过,也会引得我惊叫连连,而我爸爸,不管我是三岁还是三十岁,定会将我护在身后,连声安慰,“别怕,别怕。” 我正想得出神,嘴角尚勾着一丝沉溺往事的浅笑,却见院门边上的墙头,愕然出现一双手掌,那手掌轻轻巧巧按着墙头往上一撑,司徒陌便从院子外面翻了进来。 我目瞪口呆,连嘴角的弧度都来不及收回。 那无赖瞧了我一会儿,说道:“我是洪水猛兽吗?怎么不过见了一面,竟清瘦了几分。” 我不想理他,管自己吃饭,脑中盘算着月娘的房子可否睡下两人。 那无赖显然料到了我这般反应,自去灶上盛了一碗米饭,拿了一双筷子出来。 “我今日赶着回来,从清晨出发到这会儿功夫,只吃了一只咸菜包子。” 我还是不理,那恶人就着霉干三两下扒下一碗饭去。 又盛了一碗鱼汤,那鲫鱼与现代的养殖鲫鱼十分不同,虽然泥腥味极重,但我放了大料,大火熬煮得鱼汤极其浓郁,香味扑鼻。 司徒陌喝下一整碗鱼汤,尚嫌不够,又去盛了一碗饭,泡着鱼汤,三两下倒下肚去。 我将几只碗碟收拾下去,清洗干净,放回原处,司徒陌就站在厨房门口,一双眼睛随着我来来去去,瞬也不瞬。 我收拾利索厨房,脑中盘算着如何去房中取了换洗衣裳,再脱身去月娘家中借住一宿。 谁知,连厨房都出不去。 厨房是借着屋墙延伸搭建得,三面砌了有墙,顶上连黑瓦都无,只是一块雨棚遮挡风吹雨晒,十分简陋,简陋到连扇门都无。 司徒陌却仿若没有察觉,他只堵在门口,丝毫不让。 我用手推他,被他反手握住,我急道:“司徒陌,别把我逼急了,我既然跑过一次,惹急了,自然还能跑第二次。” 司徒陌不语,微微放开我的手腕,身体却纹丝不动,方才翻进院墙说得那两句搭讪的话语,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我们对峙许久,久到我几乎撑不下去,腰上轻轻搭住一只手臂,起初只是松松挽着,后来却越收越紧,我被那恶人箍在怀里,箍得越来越近,几乎透不过气来。 分卷阅读90 脖弯处有微微的呼吸拂过,像蜻蜓煽动翅膀,又像是小猫温柔地触碰,我感受到了那人地小心翼翼,和尽力克制。 脖弯处的呼吸渐渐旁移,唇角被轻轻啄了一下,又有一尾游蛇滑过,我骂了一声,“你怎得如此恶心”,下一秒,却听那无赖道:“婉儿,别再跑了。” “我答应给你自由,也答应让你独居在此处,只是有一样,你得答应我,就乖乖呆在此处,让我能找到你。” 我有些不信,却想起他向来守诺,我不解,竟如此怕我再次脱逃吗? 我想起新唐,便加了一个条件,“那我想去你府上看望新唐的时候,你不许拦我。” 司徒陌难得露出笑容,如释重负般,“求之不得。” ☆、第 75 章 既然彼此说清了界限, 我便不想再与这厮多嘴纠缠,我看了眼天边晚霞已然退散,暮色四合, 太阳竟已落下山头。 我轻轻咳嗽一声,道:“巡抚大人早些回去安置, 新唐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 父亲要多尽些责任。” 司徒陌点头, “好”,半饷无话, 走到院门处,却又回头,袖笼里摸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玉兔子,那兔子雕刻得极为传神,一双眼睛却又晶莹红润,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竟镶嵌得丝毫不差,仿若浑然天成。 司徒陌递到我手边,见我不接, 又伸手将我手掌拉开,一只剔透可爱的玉兔搁在掌中,相得益彰, 十分好看。 司徒陌道:“回来得路上经过会稽山,那里玉石铺子良多,我与知府进去瞧了几眼, 相中这只兔子,婉儿可否喜欢?” 天已黑透,我二人站在这浓墨夜色中, 各怀心事。 司徒陌以为我是京城人氏,虽然流落在钱塘府中,但不曾去过浙江其他地方,必然不知这回程的路该如何走。 可他却不知晓,我生于浙江,长于浙江,那时的交通四通八达,浙江又有哪处,我不曾去过呢? 这会稽山,便是后世的绍兴,离着杭州,隔着山高水远,从这钱塘府的远郊出去,怎么也不可能顺路顺到会稽山去。 我只作不知,背后深意,更不愿细想。 司徒陌说完这番话,也不再多言,其实他本想着买些首饰送给眼前人,可后来瞧中了这只兔子,便再也挪不开双眼。 这只兔子,与苏婉柔实在太像。 温顺可爱,若是被惹急了却又不好收场,司徒陌以前爱瞧苏婉柔双眼冒火的模样,他觉出自己有些恶趣味,在北京城私宅时,就爱趁她恼怒不愿时强迫她,瞧她被一点点征服,司徒陌爱煞了那种感觉。 可这次,他确实把人惹狠了。 兔子虽然温顺,但烈了心思也会咬人,司徒陌想起这两年的煎熬,漫无头绪地在整个以南地区四处寻找,那种日子,他绝不会再过第二遍。 收起将苏婉柔抱去内房的心思,司徒陌合上她的手掌,“早些歇息,明日用过午膳后,我带新唐和公绰去私塾拜见教书先生,你也一块儿吧?” ……………… 这一夜,便再难入睡,想起明日便能瞧见新唐,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几欲从喉咙里跃出。 第二日起床对着铜镜梳妆,眼底果然一片青黑,我拿着粉扑子细细扑上一层,又打了些腮红,左右瞧了瞧,神清气爽,是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妇人模样。 又去柜子里一件件挑选衣服,两年未见新唐,我胸口竟好似小鹿乱撞,想起幼时新唐爱捏我耳垂,又爱将我头发拽在手中揉捏。 本已戴上得一串玛瑙豆子又摘下来,因着上午要去裁缝铺子,头发用一块翠蓝色蜡染麻布包住,眼下把麻布拿下,找了跟木头钗子松松挽住。 柜子里千挑万选,找了一套窄腰嫩黄色单衣,下面配一条浅绿色百褶裙,腰身用一条同色腰带系住,想了想,得给新唐带个礼物,遂将之前给新唐生辰打制得金锁拿出,放在袖笼或胸口都不太放心,生怕劳作时不慎掉出。 便又找了个嫩黄色绣囊,将金锁放入,再挂在腰带上。 如此费心打扮,日头便升了个老高,我匆匆锁上院门,又在街口的早点铺子买了一根油条,一只烧饼。 我一手一只烧饼,一手一根油条,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给了两只铜板,正要转身离去。 却听那早点铺子老板喊我,“这位娘子,你怎得连烧饼油条也不会吃?” “这油条是裹在烧饼里头,然后再卷上一卷,一块儿搭配着吃得,你这头一口,那头一口得,看得我着实心焦。” 我愣了会儿,原来老祖宗的烧饼油条是这般吃法,唉,可惜,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老祖宗留下得东西,终将一件件失落。 张裁缝这几日偶感风寒,昨儿个已然有些微烧,今儿便没来铺子,全权托给大师兄照看,自个在后院里休息。 我本来有些忐忑,我初为学徒,却三天两头请假外出,别人不来嚼我舌根,我自个脸面上也挂不 分卷阅读91 住。 早上站在铺子外头,已然忐忑地不知如何是好,眼下知道今日大师兄管事,竟有些不道德地高兴起来。 我去与大师兄告假,大师兄今日不知怎的,一双眼睛不敢直视我,只说:“小师妹有事,但去无妨,铺子里头有我和老二老三,顾得过来。” 我拉着衣摆给大师兄福了福,“谢过师兄,师兄乃是暖暖的恩人,过几日等闲时候,我请大师兄去楼外楼酒家搓一顿。” 大师兄腼腆,脸上竟有淡淡红晕,“小师妹打扮得如此好看,是有什么喜事吗?” 我笑着点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不能说破,只道:“大师兄神机妙算,暖暖先走一步,这便有劳大师兄了。” 走出去老远,回头竟还瞧见大师兄痴痴望来得眼光。 ……………… 司徒陌早晨有桩案子要三堂会审,故而才约着午膳后,他昨日叮嘱我,丑时在县衙等他,我按时赶到,却见他早已等在衙门外。 七月流火,他只穿了一件青色褂子,灼灼骄阳,与他相映,一时竟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怪不得钱塘府轰动半城待嫁闺阁,这般朗月英姿,该是多少深闺梦中人啊。 我正暗自感叹,却见司徒陌眸色渐深,我上前两步,挥手在他眼前虚晃两下,“巡抚大人烈日下一动不动,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那厮微微一笑,我情知不妙,哪回在他手下过招,我能讨到便宜,果然听他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啐他一口,他便做西子捧心状,我被气得肚皮鼓鼓,转身便不再理睬他。 “新唐在府衙里,我们先去领了新唐,再同去私塾。” 我又听见自己一颗心跳将起来,“咚咚咚”地仿佛砸在一只皮鼓上,我又激动又期待,浑然不觉,一只手被司徒陌牵在手里,并肩往府衙里入。 府衙的后院有一方小天井,我远远便瞧见两个小小儿郎在跳方格,一只稻壳做成的布包,扔在哪格,便要单脚跳过去捡起,再单脚跳回,中途若是另一只脚落地,便是算输。 我一瞬间便落下泪,身侧一只手将我带在怀里,轻轻拍抚后背,我埋在司徒陌的怀里,哭得身子发颤,那人静静搂着我,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我头发,偶尔道一句:“婉儿不哭。” 我规整了心情,将眼泪擦净,这才小小地一步步迈近新唐,唤他,“新唐宝贝儿,你还记得娘亲吗?” 新唐和公绰停下嬉闹,呆呆瞧我,我完全瞧不见其他人或事物,眼前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我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的小小少年郎。 少年郎还未到弱冠年纪,扎了两只发髻,眉眼间都是我的影子,却又在神态举止间似足了司徒陌。 多么神奇,两个男女共同创造出来的生命,身上流着我的血液,是我血肉铸就。 眼眶又觉出酸涩,我捏着鼻梁,生生忍住,“新唐,我的心肝宝贝,我是你娘亲啊,你不记得了吗?” 那个小小少年,却始终茫然,瞧着我摇摇头,看我眼泪扑簌簌掉落衣襟,便又急急忙忙点头。 我扑到新唐跟前,将他揽入怀中,急急去亲他一张小脸,新唐左躲右闪,终于忍不住去向父亲求助,“爹,爹…” 司徒陌走到我身边,扯着衣摆,与我一同蹲在新唐跟前,“新唐,乖,喊娘亲。” 新唐一双眼睛怯怯生畏,瞧几眼司徒陌,又来瞧几眼我,左瞧右瞧,知道躲不过去,这才糯着嗓子开口,“娘”。 仿若天籁,是我这辈子听过得最动听的声音,我将新唐紧紧搂在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新唐,是娘不好,是娘自私,是娘不对,新唐,乖新唐,我的乖宝宝。” 司徒陌在边上瞧得心中酸涩,他将这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母子一块儿搂进怀中,亲了亲新唐的发顶,又去亲苏婉柔的额头。 骄阳似火,他在这一方天地中郑重许下承诺,“我们再也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出自汤显祖的《牡丹亭》。 ☆、第 76 章 我哭得两眼酸胀, 新唐却始终懵懵懂懂,最后府衙的差役站得远远地,禀告道:“巡抚大人, 私塾老师那处,再不去, 便要误了时辰。” 我听得分明, 急急擦净眼泪, 将新唐抱在怀里,新唐也不挣扎, 只是双手箍着我的脖子,“娘亲,莫忘了公绰。” 我亲亲他的小脸,“新唐真乖,是个好哥哥的模样。” 新唐缩着脖子, 转头眼巴巴去瞧司徒陌。 自己的骨肉, 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毕竟我离家的时候,他尚年幼, 此番相见,他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故而在我面前始终拘着, 需得司徒陌在身边才安得下心来。 我心中到底是酸涩得,但也明白,既然当初选择了抛弃新唐离开司徒府, 那么今日新唐对他的无法亲近,便是我必须承受的后果之一。 司徒陌一只 分卷阅读92 手牵住公绰,几步跟上来, “门口备了轿子。” 我还未答话,一旁的公绰却又闹将开来,“新唐,你怎么有娘亲?那我的娘亲呢?我好久都没瞧见我娘亲了,爹爹,我娘亲去了何处?” 我此时尚不知秋红与管家事发,只道秋红几个或许在京城没有跟过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诸多疑点,是以拿眼神暗暗瞟了一眼司徒陌。 司徒陌却像浑身都长了眼似得,我还来不及收回眼光,就被他当场捉住,他朝我笑笑,颇为勉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自不会去管他,他与旁人的孩子,真正与我何干。 去到府衙门口,备下得竟是八抬大轿,也是,以司徒陌如今的身份,八抬大轿并不过分。 我抱着新唐,司徒陌抱着公绰,四人依次坐上轿子,轿夫稳稳抬起轿子,往私塾方向走去。 我还是头一回坐轿子,颇为新奇,几次三番掀起轿帘朝外张望,难掩一颗好奇心。 公绰起初还有些情绪低落,后来与新唐双双瞧见路边在卖的冰糖葫芦,一时忘了哭闹,两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瞧着那贩子,我与司徒陌甚至还听见了他们不停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为了讨好新唐,便道:“新唐,想不想吃糖葫芦?” 新唐与公绰对看一眼,异口同声,“不想。” 我有些莫名,却听司徒陌说道:“乳牙虽要换掉,但若是蛀得厉害,也会影响后面换得牙齿生长。我自小给他们订下得规矩,从不曾让他们吃这些粘牙的食物。” 我点点头,说得在理,这厮虽不是个好归宿,好伴侣,却是个好父亲。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私塾处,新唐和公绰秋季便满了虚岁五岁,是要三个响头,拜了师父,进学堂开始做学问了。 远远便瞧见学堂外面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司徒陌的轿子停在学堂外面,司徒陌虽然如此身份,却并不仗势欺人,与别得家长一般无二,与我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候在学堂外面,等着私塾师父喊名字。 日头快要偏西的时候,终于轮到了新唐和公绰,司徒陌拉着我的手,便要送两个孩子一同进去,我忽忽有些犹豫,挣扎了会儿,还是拒绝道:“我不是嫡母,没名没分,进去空给新唐添上麻烦,你带着他二人进去拜师磕头,我在外面等你们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是少了点,抱歉抱歉,今天有点忙。 ☆、第 77 章 司徒陌带着新唐、公绰二人迈进门去, 我在门外的柳树荫儿下乘凉,颇有些当年父母在考场外等我的心情。 这私塾依傍着西湖而建,门前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 十分的朴素幽静。 我往湖边闲散逛了逛,苏堤和白堤边儿上栽满了柳树成荫, 树荫下几个老汉老婶儿, 有得卖凉茶, 有得卖西瓜。 一个铜板一瓤瓜瓣,十分的清凉解暑, 我摸出一个铜板给了卖瓜老汉,也不讲究,立在瓜摊边,三两口便解决了。 不是大棚栽种出来的西瓜,味儿是真正不一样, 脆甜可口, 西瓜的清香味儿扑鼻而来。 我从小便爱闻西瓜的清香味儿,总觉得心旷神怡,闻之忘忧。 我又要了一瓤, 吃完顿觉肚子鼓胀,瞧私塾门外并无动静,便与卖瓜老汉攀谈了几句。 “大伯, 您家在何处?” 那老汉约莫已过知天命年纪,两鬓斑白,脸色却红润有光, 一看便是常年干惯了体力活儿的。 老汉十分乐天,不语先带三分笑,“我家住富阳, 听闻西湖边游客众多,这才担瓜来卖。” 我吃一惊,富阳离此处,脚程快些的,也得一个时辰,更何况还要担上两筐子西瓜。 众生碌碌而为,不过为一口饭食,有人日日穿金戴银,却日日愁苦,而有人风餐露宿,这把年纪还要早出晚归,却乐天喜庆,脸颊带笑。 红尘俗世,原来不过一个探破而已。 我与老人家又聊了几句,老人家中尚有高寿母亲,卖完西瓜,还要回去服侍母亲用膳。 我朝老汉拱手,“先辈孝道,吾后世失之首尾,泱泱汉唐,失之久远。” 老汉并没听懂我所说得话,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话,是我在这个朝代生活五年之后的感叹,感叹后世的我们,将如此多的祖先传统,丢了个干净。 我二人正聊得火热,浑没觉有人站在眼前,直到身前日光被阴影挡住,这才抬头去瞧,原来司徒陌已带着两个孩子出来了。 我与老汉拱手告别,谁知老汉竟问了句,“这位可是你家中良人?” 一时间竟尴尬万分,不知如何回答。 正踌躇间,司徒陌从我身边上前两步,十分有礼,向着老汉拱手说道:“正是内人,让老人家见笑了。” 我便不乐意了,正想偷偷踹他一脚,却听老汉说道:“老朽在家种田,目不识丁,只听人说道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老朽只道是书生意气,谁知今日来城里卖瓜, 分卷阅读93 方知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被逗得忍俊不禁,一只袖子掩住口鼻,脸色微红,另一只手却被那人牵去。 那人眉眼间皆是自得,却偏偏还要自谦,“老人家谬赞。” 说完告辞离开,司徒陌在袖笼里欲牵手同行,我几次挥不开,便有些火气,怒道:“巡抚大人,您这是何意?昨日里,巡抚大人亲口承诺,彼此以后再无牵扯,怎得巡抚大人要食言而肥吗?” 司徒陌淡淡而笑,“婉儿不愿,不牵便是。” “只是方才见婉儿不嫌卖瓜老汉脏污,言笑盈盈,心下欢喜得紧,便忘了分寸。” 这人今日有些奇怪,往常不是板着脸便是鼻孔出气,今日竟跟嘴上涂了蜂蜜似得,讨人欢心。 走到新唐跟前,自去牵他的手,新唐另只手空着,想去牵公绰,又想去牵司徒陌,到底年纪小,纠结得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双黑眼里满是焦虑。 我瞧着不忍心,司徒陌更是不忍,他一只手将新唐抱起,另一只去抱公绰。 两人在司徒陌怀里这才开心起来,一个说:“爹爹抱着我们两个。” 另一个说:“爹爹说了,我们是好兄弟。” 我瞧着心里酸涩,不得不一再承认,司徒陌是个好父亲,他给了两个孩子满满的父爱。 将新唐和公绰送回巡抚府上,天色已擦黑,我转身告辞,瞧着新唐连一眼都不曾多与我,跟着奶娘,拉着公绰小手,欢欢喜喜往后院奔去。 心中空空落落没处安放,眼底含着泪,生生忍住,往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瞧,新唐一个小小人影儿,已然越跑越远,别说与我依依不舍,便是回头瞧我一眼,都是奢求。 司徒陌一直站在我身边,想要将我揽在怀里安慰,一只手伸出又放下,终是淡淡一句,“这边府里下人太多,来来往往不得清净,我昨天在你那处喝得鱼汤,味道甚是甘甜,不知今日可还有口福?” 我白他一眼,“自然没有。” 这人脸皮极厚,竟还能抬眉而笑,与我并肩同行,说道:“去菜市口买些卤味可好?” 我不搭理他,管自己快步拾阶而去,他却紧跟着不放,拿捏我道:“这两年,我日日带着新唐,早起练武强身,下朝后教他拿笔练字,新唐与我十分亲近,你可需要我帮你说上几句美言?” 前一刻我还觉得此人是个慈父,这会儿便显露无赖嘴脸,我气道:“谁要你好心?” 司徒陌道:“既然婉儿不反对,我便当你答应了,这会儿晚间凉爽,我们权当散步,可好?” 钱塘府里到处都是普通人家,此刻正是晚饭时间,处处炊烟袅袅,一路行去,各色菜香扑鼻而来,有豆瓣炒缸豆,有红烧东坡肉,有酱爆茄子,还有浓郁的排骨香味。 我一时食指大动,拉着司徒陌紧走两步,“我不跟你散步了,我这会儿肚子饿了,要去买两只猪蹄下酒吃。” 司徒陌笑道:“猪蹄不知可还有,我只让店家留了一只酱鸭和一只烧鸡。” “若是等会儿去了卖完了,我明日一定让他给留住了。” 我又被“烧鸡”两字引去注意力,到了卤味铺子,果然店家已拿纸袋包好烧鸡和酱鸭,香味浓郁,扑面而来。 司徒陌又去隔壁的酒铺子拿了一壶花雕和一罐子油炸花生,回去的路上,他问我,“可还要炒些素菜?” 我又去白他,“你若是想吃,便自个洗了炒。” 司徒陌两手一摊,“我确实不会,可否烦劳娘子为为夫炒个小菜下酒?” 最后还是我妥协,炒了一盘醋溜白菜和一碗茭白豆腐。 其实炒菜这事,极其简单,特别是江南小菜,清淡二字可囊括所有。 猪油冒烟,大火下锅,几个颠勺,放点盐,便可以出锅了。 我一向是南方口味,自然吃得舒坦,可惜司徒陌是北方人氏,对茭白豆腐一菜颇有微词。 “茭白怎可与豆腐同煮?” “为啥不可?再往西南方向走上百里路,那边还用番茄炒茄子呢。” 司徒陌夹了一颗花生喂在我嘴里,我愤懑吐掉,他不以为意,问道:“番茄是何物?” 我一惊,难不成此时的明朝还未曾有过此物?我想起老版“水浒传”最大的bug便是宋江与张飞一起在农田中啃食玉米,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试探司徒陌道:“那巡抚大人可曾听说过玉米这种食物?” 果不其然,司徒陌还是困惑瞧我,摇头道:“不曾,这又是何物。” 我暗自憋气,原来这民间生活,也是处处有雷处处坑啊。 我尴尬笑道:“我顺口乱说得。” 司徒陌起身拿了一只小口酒杯,倒了浅浅一个底,“一人喝酒没意思,婉儿陪我喝上几盅可好?” 我还未答话,院外却传来拍门声,是大师兄的声音,“小师妹,开门,小师妹。” 声音浑厚,言语急切,司徒陌已然变了脸色,一张脸黑沉沉的好似包公,道:“ 分卷阅读94 天色已黑,为何会有男人敲你院门?” 我不理他,正想去开门,却被司徒陌扯住袖子往后带,我踉跄两步,转眼便被压在房门上,今日一天都觉得清风拂面的人,此刻已青面獠牙,露了本性。 “苏婉柔,你住在这里两年,可有不守妇道?” 拍门声越发刺耳,大师兄乃是实诚心思,料定我在里间,便拍门不止,誓要将我唤出去开门才罢休。 我愣神功夫,司徒陌气得脸色越发铁青,怕是以为我心虚理亏,这才不愿搭话,他将桌椅一脚踢翻,“苏婉柔,你站在这里不许动,我出去会他,若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住我的丑事,我定饶不了你。” 我瞧着地上散乱的碗筷,鸡鸭肉与豆腐烂在一处,污秽不堪,一碗花生滚得角角落落到处都是,花雕酒渗入地砖缝隙,一屋子的酒香,人却气得胸口闷胀。 什么清风朗月,什么谦谦君子,都是假得,骗人得。 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凑在一处。 我去杂物间拿来扫帚和簸箕,将这一室污糟扫去,又去天井拿了拖把拧干,一遍遍地将地拖净。 想不去细听院门外的动静,奈何那声音自发地往我耳朵里钻。 是大师兄的声音,“你是何人?怎会在小师妹的家中?你个登徒浪子,莫要毁了小师妹的清誉。” 司徒陌的声音冷得渗了冰,“谁的小师妹?你的?你再张口乱占便宜,今日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第 78 章 大师兄性格温和, 即便常常在张裁缝铺子被市井妇女刁难,也从不动气。 可今日,是真的被气着了。 他与司徒陌在门口对峙, 司徒陌自然不会对他解释为何在我房中用晚膳,大师兄也一样有着男人尊严, 绝口不提为何晚间来敲我院门。 我将屋里收拾干净, 又将弄脏的桌椅搬去天井晾晒, 心中憋得受不住,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 我放下桌椅, 看司徒陌站在院门口,我静静走到他身后,趁他不妨,将他狠狠推去门外,司徒陌甚至都没来得及转身, 我已将院门合上, 落下门栓。 我回至房中,又将房门扣好,换上寝衣, 吹熄蜡烛。 心中暗暗思量,明日是否该去郊区农户家抱一条出生的黄犬,除了防贼还要防司徒陌这厮。 今日鸡鸣便起, 一直忙碌到此时,沾上枕头的一瞬,我便沉入了梦乡。 梦里自有黄金屋,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回到了父母身边,父母身体康健, 我们三人抱头痛哭,述说着离别之苦。 一整夜陷在梦里,前尘往事,像泰山一般压在身上,我压抑难安,醒来喉咙干涩,枕头已被哭得湿透。 我起身穿戴好衣物,这才发现木格子窗外晨光熹微,天色未明,原来起早了。 再回去重睡似乎又没了睡意,索性便推开房门,打算在院子里做一套健体操。 晨昏交替之时,混沌不明,院子里竟站了一个人影,长身玉立,风吹不动,吓得我几乎脱口惊叫出声。 便就这样呆呆相望,空气仿佛停止流动,我与那人,一个站在院子中央,一个站在房门口的台阶上,一双黝黑双眸,一双微肿红眼,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谁也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有早晨的清风吹过,落在我二人身边,清爽宜人,似乎要将心思一并吹走,你我本童心,奈何入凡尘,如果不是这样的相见,如果不是那样的相遇,如果不是这般和那般,我和你,还会走到这样的结局吗? 东边的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有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枝头,又落在地上,昨日的簸箕里还有昨日的饭粒和吃食,几只麻雀啄两口,便急急忙忙受惊飞走,瞧瞧没有动静,便又扑梭梭落下。 那人终于有了动静,一步、两步,走到我跟前。 他比我高了半个头,可我这会儿站在台阶上,便与他一般高了。 他说:“我昨日问明白了,他是你在裁缝铺子里的师兄。” 我说:“好。” 他又说:“我昨日不该急怒攻心,将桌椅踹翻。” 我说:“知道了。” 他拉住我的手,“婉儿,是我将事情搞砸了,昨日明明那么好,我们一起带着新唐出门,又一起买菜做膳,你陪着我吃酒,冲着我笑,婉儿,对不起。” 我说:“不要紧。” 司徒陌将我从台阶上抱下,却不放在地上,我双脚离地,也不挣扎,只是静静待在他怀里。 他抵着我的额头,又道:“婉儿,你像昨日般朝我笑可好?” 我摇摇头,“我笑不出来。” 他将我又抱高些,道:“婉儿,我想亲你。” 我又摇头,“你饶了我吧。” 他便将我放下,用冰凉的双唇碰了碰我发顶,“婉儿,我的好婉儿。” 我别过头,去厨房弄早膳,几只旧碗碟昨日被 分卷阅读95 打碎,我只得找了只木碗,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葱花碎面条。 司徒陌靠在门框上,侧头瞧我,一直一直瞧我,我只作不知,将面条吃个干净,也是,一晚上没吃东西,自然是饿狠了。 吃完早饭,将碗筷洗净收好,我去开院门,却被人按住。 我力气小,打不开,只是转头瞧他,“我已经没生气了,这会儿要去张裁缝的铺子,我昨日请了半日假,今日要早些过去,不然会被师傅责罚。” 那人还是将手按在门上,“我去帮你跟张裁缝告假,你今日哪儿都别去,陪我去府衙办公可好?” 有些话,司徒陌说不出口,他昨日被推去院外,心慌得没着没落。 景泰元年的那年元月,他午间回来瞧不见苏婉柔的恐慌夫复重来,他站在院子口,想起自己在那条总也望不到尽头的官道上纵马狂奔,便觉得浑身泛了寒气,那寒气催命似得,自个往骨头缝里钻。 他又想起自己去撩别家妇孺的轿帘,每回都抱着满满的希望,却又在瞧清楚面容的一刻,复又重重跌落。 他是真怕了。 所以他守在院里一整晚,只是担心苏婉柔离开。 他觉得自己是病了,病入膏肓,他的那些个假把式,都是虚张声势,都是色厉内荏,苏婉柔只需轻轻推上一把,他便露出本来面目,那面目里只有爱,爱到骨子里头那种。 他白日里还有几个案子要审,还有从京城来得吏部官员要接见,可是他知道,他若是去了,只怕是一天的寝食难安,时时刻刻惦记着眼前这妇人,怕一个错过,便又是几年的山高水远。 他想带了她去府衙,将她藏在袖子里,他想一日十二个时辰守在她身边,他想将她捏圆搓扁,他想让她臣服与他,可他却恍惚间觉得,如今,怕是是他臣服了她。 这么多心思,不过是转瞬,他听那妇人说道:“有劳巡抚大人大驾,小女子受不起。” 说完将门重重推开,在江南秋季的纷飞花雨里,很快消失在巷尾。 …………………… 我到了裁缝铺子,大师兄已然在了,眉梢处一块淤青,两只眼底布满了血丝。 我低头走到他眼前,不知该说什么好,思来想去,仿佛也只有“对不起”三字可说。 大师兄摇摇头,“无妨,无妨。” “小师妹,那人是你的夫君吗?特来钱塘府里寻你吗?” 原来昨日这二人在院外一番纠葛,各自拿了各自想要的答案。 我点头道:“他确实是我的夫君,但我却不是他的夫人,我只是一个妾室,扔在角落里都没人注意的妾室。” 大师兄又问:“小师妹可拿了放妾书?” 我摇头。 大师兄便不再多言,闷头管自己将今天新到的几筒绸缎搬进搬出。 午后客人少下来,我与三位师兄一起坐在门口纳凉。 三师兄去井水里提上来一只碧绿碧绿的西瓜,抱到我跟前,“师妹,这只西瓜,大师兄昨日关铺子时放下去得,说是你爱吃凉西瓜,井水里泡了这许久,这会儿眼下左右无事,不如我们切开吃了吧?” 我拍手笑道:“甚好,中午的黄豆酱拌饭着实有些咸嘴,这会儿凉风扑面,吃个西瓜甚是解腻儿。” 三师兄年纪尚小,若是放在现代,不过是刚上初中的小屁孩,可他跟在张裁缝身后,速来懂事。 不一会儿便寻来一把厨刀,将西瓜片成几瓣,几人各自拿了一瓣,埋头吃将起来。 西瓜吃得干干净净,午后的铺子门口,安静地没有一丝人声,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午睡,连光着屁.股的肚兜小童,也被妈妈哄着乖乖回了家。 我坐在长条凳上,头靠着门板小寐,恍惚见身边坐下一人,我睁眼去瞧,是一天没有开口的大师兄。 他没给我一个眼色,只是望着门外的榆钱树发呆。 榆树已过花果期,只余了几朵晚花期的榆钱串,在风里摇来摆去,欲坠不坠。 大师兄瞧那几朵榆钱花瞧得入了神,许久才开口,说道:“早些年前,河南起了大灾荒,饿死之人数以百万计,我曾祖爷爷带着我爷爷,逃难到了此处。” “后来我爹和我娘生了我和几个兄弟,家里粮食不够吃,便将我送来了这里学手艺。” “我本想等存够了钱,便让望江门外的媒婆帮我说门亲事。” “很多时候,我晚间睡不着,便细细想着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样貌。” “她一定是浓眉大眼,身板结实,说话粗声大气,站在家门口高声一喊,几个孩子便乖乖回家吃饭。” “我在这里干活便也能有个盼头,盼着日落西山,盼着归家,盼着跟妻儿在一处。” “可是小师妹,你来了。” “我便再没了那些胡思乱想,我便知道,小师妹,不管现在什么样,不管以后什么样,我便再逃脱不得。” “小师妹……你可否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会好好待你。” 分卷阅读96 “或者我给不了你荣华富贵,给不了锦衣玉食,可我给得了你一颗赤子之心,一辈子现世安稳。” 我羞愧难当,低下头,“大师兄,我怎么配?我不仅嫁过人,还生养过。” 大师兄摇头道:“我不介意,小师妹,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只想与你执手相看日出日落,不在乎俗世,更不在乎从前。” 我无语凝噎,与他对眸,胸中波涛汹涌,几乎将我掀翻。 “大师兄,我从不曾想过,会得到一男子的真心相待。” 我瞧着他眼中希冀的火苗,在幽暗深处静静燃烧,我不忍伤他,可我却只能在此时伤他,用情一事,越早抽身,越不会伤心伤神。 “我从之前那个家中逃出之时,便早已想明白了,这世间,最不可信便是情谊二字,我两袖清风,一身孤寂,从白雪寒冬熬到春暖花开,最落魄时,几乎去街上讨饭,活不下去得时候,也试过一日只吃一个馒头,可我终究是熬了过来,不过是为一口气,不愿再为情情爱爱挂心的一口气罢了。” “大师兄,若你有一日能理解我此时此处的心境,便能将我真正当成师妹,将来有一日,你娶到你心中喜欢得妻子时,师妹一定去喝一杯喜酒,祝你们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出自袁了凡—《了凡四训》。 ☆、第 79 章 这边才将大师兄的事情说清道明, 那边却见着石头路上远远过来一人。 针线活儿做多了,难免眼花,我揉着双眼, 定睛细瞧,却是月娘。 她也瞧见了我, 过来与我挤在一张长条凳上, 大师兄二十多年见惯人情世故, 极有眼力界。 他起身说道:“二位姑娘慢聊,我先进去。” 说完拱手离开。 月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廊, 这才拉住我的胳膊,“之前巡抚大人府上让我们赶制的那批活儿,我都赶完了。” 我拍拍她的手,“月娘辛苦了。” 月娘羞涩笑笑,“我倒是不辛苦, 辛苦得是几名绣娘, 只是活儿都做好了,要送去巡抚府上,还要收取银两, 你是掌柜的,这事儿该你去才对,所以这才过来寻你, 瞧瞧你这两日可有时间,我二人一同去一趟巡抚府上。” 月娘话音未落,便吓得我连连摆手, “不去,我不去,月娘你自个去便是。” 月娘疑惑道:“上回瞧见巡抚大人, 你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今日又是如此,暖暖,你实话说与我,你是否真就只是被他轻薄过?” 说完又低低自语,“巡抚大人一表人才,人中龙凤,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会来轻薄你一个已嫁妇人,没来由败坏自己名声?” 我瞧月娘这副笃定模样,心中渐渐明白过来,想必前些日子那番说辞,并不能自圆其说,我说者无意,月娘听者有心,回去后暗暗琢磨,想出了这许多漏洞来。 那日我因着骤见司徒陌慌张失措,又加之彼时他正在房中,这才一心生了二意,说话遮掩,这会儿神清气明,前后因果想了想,当下便决定不再欺瞒月娘,实话实话。 我清了清喉咙,心中暗自组织了一番语言,向着月娘,说出了实情。 “月娘,那日我确有隐瞒,只是事出有因,情绪慌张,这才向你撒了谎。” “你还记得吗?那日在城门口布粥,我的马车上方插了一根旗杆,上面写了“司徒府”三字。” 月娘如被闪电劈中,惶惶然不知作何表情,半饷方才问道:“暖暖,你在京城所许配的人家,难不成竟是巡抚大人?” 我点头道:“正是,其实巡抚大人并没有我那日所言般不挑女色,人.尽.可.妻,他只是如一般男人那样,三妻四妾,妻妾成群,别人都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农夫才只娶一房妻子,律法不许纳妾,而官工商,却是可以恣意的。” “可我偏偏就是那个异类,我瞧着堵心,觉得生不如死,这才有了跟你约定出逃一事,只是没想到,大明王朝疆域如此宽广,竟还能叫我们遇见,所以那日在知府府里才会失态。” 月娘颇费了些功夫消化我这番话,我也不去勉强与她,只是静静相陪。 许久之后,月娘这才抬头,眼眶里竟含着泪水,我大惊,从袖笼里掏出帕子,替她抹泪,“月娘,何故落泪?” “若有什么不顺心之事,说出来我与你一块儿承担。” 月娘一向是个爽利性子,那日在城门内守护各自夫君,她不过与我一眼投缘,便将贴身玉佩托付于我,又将家中不如意之事和盘托出,她一直便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 她不错眼地瞧了会儿那棵榆钱树,“小时候还在张府里头时,奶娘也常常摘了榆钱串儿,熬了米粥或是泡了果茶,拿与我喝,那时候年纪尚小,不识人间愁苦,也不知情爱滋味, 分卷阅读97 每日吃了便睡,睡了便吃,日子是极好混得。” 我不言不语,任她倾述。 又听她说道:“暖暖,我喜欢上一人,真正是一眼便喜欢上了,那人身居高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正妻也必定是出身名门,与他家室相配,可怜我一个寡妇,自然不奢求名分,我向来瞧不起做人小妾,可这会儿喜欢上那人后,我才明白,只要能与他相伴在一处,莫说是小妾,便是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我也是心甘情愿得。” 我渐渐品出些味道来,犹犹豫豫瞧她,说实话,我身边的知心人不多,知府夫人算一个,月娘算一个。 月娘是个勇敢的姑娘,她瞧我瞧她,也主动来瞧我,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却含满了勇气。 “暖暖,你心里想得没一丁点错,事情便是这样了,那时我看见我夫君到死胸前都藏着那贱.人的小像,我心里恨得血淋淋,可我见着了巡抚大人,忽然有些明白我那夫君了,有些东西,自己并不能左右,有些感情,也并不能收放自如。” 我缓缓开口,瞧着月娘,心情好似坐了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起起落落,“月娘,你当真想好了?” ………………………… 司徒陌审了两堂公案,一案是个贪污舞弊案,一案则是知府不能定夺,往上发审,这才需得他出面审理。 午膳后,他又接见了京城来得吏部官员,原来这年的五月初二,景帝废朱见深为沂王,朱见济为皇太子,并大赦天下。 之后矛盾重重而来。 待得六月十四,景帝本是出于好意,同意户部上奏,各地巡抚留任当地,不需按照祖制回京议事,待到七月,石亨不知何故,上书自求罢免,景帝勃然大怒,八月初八,景帝迁怒至山东,浙江,福建三地巡抚,改巡抚一职为分行天下,只作学官考究之务,官衔虽然不变,但实权却被剥夺干净。 吏部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明为护送皇旨,实为安抚官员。 司徒陌跪地接旨谢恩,他战场上生生死死,几次与死神擦肩,后来景帝摄位,正统与景泰权力交迭,英宗从瓦剌也先手中逃脱,几番周折,一顶破败轿子抬进南宫,连先祖都不准祭拜,司徒陌都瞧在眼里,记在心上。 可他早已站队,他敬佩于谦为人,从决定入仕之时,便毫不迟疑地站进了于谦阵营。 可兔死狐烹,这般结局,他也不是不曾料到,只是来得这般快,这般狠,他却始料未及。 司徒陌匍匐在地,接旨谢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卸下所有权利。 司徒陌回首来时路,想起于谦所说,“我只是忠于大明,忠于国家,至于英宗还是景帝,哪个能让大明千秋万载,我便忠心与他。” 司徒陌又想起正统十四年的塞外风霜,想起同袍手足的头颅滚于战场之上,想起二十万大军功亏一篑,想起遍地哀嚎,尸横遍野。 还有十月间那场恶战,他至今都记得,他们列队出城迎敌,城门在身后关闭,久经风霜的城门一寸寸被推合,那每日都听到得声音,在那一刻,仿佛用刀背在石板上刮刻所生的刺耳至极。 即便他们都不承认,也没有人提起,可那确确实实,是给他们送终的声音,城门被合上,生得希望留在城里,而他们,赤.裸.裸面对死亡。 不过四年光景,不过登基三年,不过三月前才收下贿赂,满朝文武默认他改立太子,便变了天。 任谁,也会心凉吧。 司徒陌又与吏部官员寒暄了片刻,本想留他用过晚膳,可那人急着奔赴福建,当下行礼告辞。 临行前眼神切切,但朝堂便是这样,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有三个字,“说不得”。 司徒陌送走吏部官员,回到府中,便见香梅立在厅堂,他知道此时苏婉柔还在张裁缝那处,是以并不着急,坐下歇了口气,便瞧见“暖暖裁缝铺”的掌柜月娘,一身胭脂色的锦绣半袖小袄,一条翠绿色碎褶裙,从门外姗姗而来。 ☆、第 80 章 月娘几步走到司徒陌跟前,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司徒陌何等心思计较,一眼便看出她有话要说。 司徒陌让香梅先行退下, 香梅对着月娘敌意十足,有些不愿, 但她知道谁是主子, 终是行礼离开, 背影气得鼓鼓,捎带着走路都慷锵有力。 月娘上前, 挽着兰花指向司徒陌行礼,“巡抚大人可还记得我?” 司徒陌道:“自然记得,你与婉柔一同打理铺子,你主外,她主内。” 月娘点头道:“巡抚大人那日命民女置办得阖府上下的衣帽, 不知巡抚大人觉得穿着可否合身?” 司徒陌拿起茶杯, 微微抿了一口,他本以为眼前女子是来说道与苏婉柔相关的事物,谁知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句来。 司徒陌皱了皱眉头, 并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他昨日惹了苏婉柔不快,早晨又不欢而散, 方才又被朝廷派来宣读圣旨的吏部官员扎得心 分卷阅读98 灰意冷,此刻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月娘瞧过自己家的夫君对小妾的殷勤热闹,也记得夫君对自己的冷漠敷衍和礼数周到, 她心里渐渐明白,这一切,原来不过是她自己的痴人说梦罢了。 镜花水月,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她一个妇道人家,对着闺中密友可以说出口得话,对着一个不过打过几次交道的男子,是万万无法言说得。 即便来时路上,做了千百次练习,可真正面对司徒陌冷静严肃的一张俊脸时,月娘这才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她终身无法企及的距离。 月娘颓然告辞,迈出门槛时,瞧着一城秋色,心中倒是不悔。 她与苏婉柔处久了,两年前便佩服她为了心中所求,毅然抛开荣华富贵,与她携手下江南。 她这回,也是任性了一回,任着自己,放纵了一回,虽然没有求到心中所想,但到底是成全了自己。 只是委屈了苏婉柔,亏欠了友谊。 月娘在午后趋淡的日头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她回了裁缝铺子,料理生意,太阳日落西山后,她去张裁缝那里又寻了一回苏婉柔。 好在她的暖暖并不曾同她计较,两人在夕阳的余晖里结伴同行了一段,又在卖鱼桥的桥头分开,月娘听到暖暖同她说:“喜欢得便去争取,不喜欢得就躲得远远的,人都只活一次,若连自己都要委屈,还有谁会心疼你呢?” “不要对我说抱歉,知交之间永远不需要这两字,哪怕今天你嫁给了司徒陌,我们也还是好友,交心好友。” 月娘便头也不回地越桥而去,今生今世,她何其有幸,不是吗? …………………… 今日张裁缝身体大好,心情舒坦,留了我们四个徒弟在家用膳。 张裁缝是老年人作息,天光大亮,还不到酉时之时,他便挪了椅凳让我们吃晚膳,菜色极素,我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斋饭,我吃了几筷子嫩豆腐,扒完了一碗糙米饭。 只是苦了三位师兄,正是年轻力壮脾胃开阔的壮年,一碟子菜油翻炒的豆腐,一碟子鸡毛菜,还有一碟子酱豆,只吃得毫无滋味,苦不堪言。 从师傅门里出来,他三人嚷嚷着要去买猪头肉来解馋,问我要不要同往,我瞧见月娘远远站着等我,便回绝了。 后来与月娘聊了一路,月娘将今日情形说与我听,我早知会是这般结局,司徒陌那种冷心肠的性子,对谁都不曾假以辞色。 只是白日里瞧月娘那般笃定,那样执着,我真是担心她一头撞了进去,如今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 我一路胡思乱想,一路随意乱逛,天色将将擦黑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真是奇怪,从张裁缝铺子出来,远远瞧见月娘站着,这会儿回到家中,又远远瞧见门口站着一人,走近细看,不是那冤家还能是谁。 我冷着脸将院门大锁打开,却不进去,回身将两扇院门在身后合上,外头是人来人往的街道,我不信司徒陌能厚脸皮地在街市上对我越矩。 我翻着白眼瞧他,“巡抚大人,又有何事登门?我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若是我不守法,您尽管派了衙役将我拷了回去,但若是我安分守己,您又有何说法,频频登我大门?” 司徒陌颓然道:“婉儿,莫说气话,我怎舍得让人拷你呢?今日早晨,看你气怒未消,我府衙中又有京城官员来访,这才放你离去,眼下得空,自然来瞧你,看看你消气了没?” 难得听司徒陌说这样一番软话,我怔忡间尚未来得及反应,竟被人矮身一只手从□□穿过,竖着抱了起来。 我惊叫一声,本能反应间,一把搂住司徒陌的脖子,被他稳稳抱入内院。 他将我放在院中,又翻身去关院门,我气恼道:“司徒陌,你什么时候也能尊重别人一回?” “什么时候,别人不愿意的时候,你可以不强迫呢?” 司徒陌道:“昨日是我不对,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将桌椅踢翻,可这些时日,你也该瞧出我是不是真心实意,想与你重修旧好,你不看在往日情分,也该看在新唐面上。” 鸡同鸭讲,好没意思。 我侧过身子,想绕过他身侧,却被他一手制住,两只手腕捏在一处,扭在身后。 “苏婉柔,我活了这二十几年,从来不曾哄过女人,你可知,我为了你,做了些什么?” 与我何干?我扭头不去瞧他,任着他眸子被怒火烧得发亮,司徒陌腾出一只手,将我脑袋拨回来,逼着我与他正视。 “婉儿,你乖乖听话,不要日日扭着性子与我赌气,你可知,昨日我听到有男人声音在门外扣门之时,几乎气得发疯。” “我可以容你暂时安身在外,可我绝不会容你有其他男子走得太近。” 我这才发现,掉了这人陷阱,说什么给我自由,说什么不再强求,原来都是假的,我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他却是七窍玲珑心。 “司徒陌,那日你说,容我在此处居住,原来 分卷阅读99 都是骗我得?” 司徒陌胸膛起伏,许久不答,我扭了两下手腕,想要挣脱出来,却被他制得更紧,他俯身在我耳边,沉沉低语,“婉儿,我不会再放手,这辈子,你都别想再逃出我手掌。” 万念俱灰是个什么滋味儿,今时今日我终尝到味道,眼眶发涩,却没有眼泪落下,我痴痴呆呆,司徒陌不忍,轻轻咬了我几下耳垂,“婉儿,乖婉儿,好婉儿,我这两日夜夜梦见你,梦见你伏在一床大红色鸳鸯喜被里,我好生欢喜,我实在是忍不得了,你今日从我一回可好?” 男人永远都是与女人不同脑回路的物种,我只觉得还有原则性的问题没有解决,这恶人却已经按下快进,脑中除了污秽,再容不下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  1200。 ☆、第 81 章 晚间被司徒陌压着做了三次, 两条腿都合不拢,侧睡在床榻上,还有些打颤。 我掉着眼泪骂他禽兽, 骂他这与用强有什么区别,还骂他身为巡抚知法犯法, 便该罪加一等, 哪日自己给自己额上盖个戳子, 戴上镣铐充军发配,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哭哭啼啼, 像个碎嘴老太太般,一边骂一边哭,司徒陌起先还躺在我身边,后来估摸着是瞧我两条腿时不时微微打颤,索性便坐起身来, 帮我按摩大腿根部。 想不到他一个官宦富贵出身, 竟还颇懂得些手法,手势轻重有度,找筋脉又极准, 我被他按得浑身松弛,渐渐便低声下去,不再责骂。 木棱窗里透进第一缕阳光时, 我便悠悠醒转,身子被司徒陌搂在怀里,头枕在他颈窝, 若不是我自己明白其中关窍,还真当以为是一对交颈鸳鸯呢。 我这床榻极小,类似于宾馆标间的床铺大小, 司徒陌不是粗壮身材,但始终是个男人,骨架与女子不可相比,他昨晚将我按得极其舒坦,我一日奔波劳碌,很快便沉入黑甜梦乡。 不知他后来是如何睡下得,怕是贴着床沿睡了整晚,我心中升起淡淡怜惜,却又生生压下。 我身子酸软,不想动弹,侧头去瞧司徒陌睡颜,房中床榻上方靠近屋顶处有一扇小窗,此时太阳东升,日光偏移,堪堪从窗中身寸入,投在司徒陌的侧脸。 我沿着他的轮廓,用目光一点点勾勒他,眉峰笔挺,双目秀长,只是嘴唇略显单薄。 都说薄唇薄情,清秀男子不及粗犷,我这一生,上辈子加这辈子,堪堪不过三十年,不曾深爱过谁,也不曾被谁深爱过,不知那歌中所唱痴情的滋味儿,可我坦坦荡荡地活着,却好过卑微乞求一份感情。 我伸出手来,沿着司徒陌的嘴唇细细勾画,从唇峰到唇角,都说红唇白牙,不需描画,司徒陌便是这样的男子,眉不点而黑,唇不染而赤,风流倜傥却不失儒雅,不怒不笑却自带风韵。 我一根食指停在司徒陌的下唇唇瓣上,却不妨被他将将张嘴含住,眼皮微微睁开,神思未明,混沌问我:“昨儿夜里没喂饱你吗?” 我双颊染红,想将食指抽出,奈何这厮使坏,用牙齿笼住,我丝毫不敢用力,只得任他含着。 两人耗了会儿,眼瞧着窗棂格子里日光浓烈了些,我只得去哄他,“巡抚大人,改日我烤只鸡腿给您解馋,您可别叼着我的手指了。” 司徒陌佯怒,双手撑在我腰窝处,将我翻去他身上,我慌慌张张,手脚并用,将自己撑开些距离,生怕触了他的重要部位。 撑住了还要低头去确认,骤然瞧见那物高昂着吐信,瞬时又羞不可抑,双手一松,便要捂眼。 管住了眼睛,松懈了别处,将将落在一块儿,那人便无赖说我勾引他,说我到了虎狼年纪,一.夜.三.次也喂不饱,他这般无辜,这般委屈,钱塘府的雄鸡还未开工啼鸣,他便要扬鞭上马。 一边动作,还一边装那可怜模样,说是昨日用尽,今日还未曾蓄满,便又要上阵,说他那些东西,眼下比那稀粥还要稀,生生赖在我身上,要我负责,让我晚上炖只母鸡给他补身。 我气得不去理睬与他,只趴在棉被里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好容易等他过了瘾头,我实在熬不住疲乏,又晕睡过去。 醒来已然日上三竿,我惊慌坐起,披上外衣就往外跑。 在院子里正撞见司徒陌,他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张滕竹椅,搬在院中阴凉处,手中执了一本公文,正在有一眼没一眼地消磨时间。 我一边慌慌张张扣盘扣,一边匆匆忙忙提鞋,司徒陌把公文拿开,不错眼地瞧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含了丝笑在嘴边,“鞋子穿反了”,我低头去瞧鞋,却又听他笑道:“扣子也错位了,你看你这衣襟,一长一短,可别这般出去丢我的人。” 我懒得管他在说些什么,踢拉着鞋子去推门,颇有些当年读书时迟到时的心慌,那人不慌不忙过来将我搂住,慢条斯理道:“我命人去张裁缝处说过了,说你昨日劳累过度,今日有些不舒坦,向张裁缝告了一日假 分卷阅读100 。” 我气到双眼瞪得溜圆,“司徒陌,你怎得如此鸡婆?” 司徒陌皱眉,“鸡婆是何意?” 我道:“就是日日生蛋的母鸡婆婆,除了生蛋便只会叽叽喳喳,多管闲事。” 司徒陌便淡了眉眼,又去坐下,一本公文,翻来覆去,直要瞧出花来。 既然张裁缝那处不用去了,我便松懈了许多,昨日在张裁缝那儿晚膳用得早,又是一夜鏖战,这会儿饥肠辘辘,肚皮里头大唱空城计。 我将鞋跟拔好,踢踢踏踏去灶头上做早餐,大灶锅盖揭开,锅里竟然装着半锅热水,正中放着两只碗,一只碗里盛着笋肉烧卖,一只碗里盛着一碗虾皮豆腐脑。 我从小便无法抗拒笋肉烧卖的清香,深深吸一口气,笋香搀着肉香,扑鼻而来,身边伸过一只手腕,手上拿着一碟老醋,那人轻言细语,声音里全是迁就和低声下气,“我早间出去买得,生平头一次在街上买早餐,给了人家一锭碎银,卖早餐的那人将褂兜翻了个底朝天,全部铜板都给了我,还是不够,还欠着我五吊铜钱,说是今年任着我去他早餐铺子吃早点,我说我平常吃得少,我娘子吃得多,我回去跟我娘子说上一声,由着她去吃。” 司徒陌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言语,去瞧苏婉柔,她全当做没听见,拿了一双竹筷,一双芊芊素手,一只一只将那烧麦夹来放在嘴里,前一只还未吃完,后一只便已塞入,两面脸颊直撑得鼓鼓囊囊,像极了那贪吃的松鼠,前一刻还是清秀佳人,一会儿便将自己塞成了一只屯粮松鼠。 司徒陌讨她欢心的话语没起到效果,他也不气,他不曾讨过女子欢喜,自然手生,可瞧着苏婉柔在他眼前如此不注意形象,又生了逗弄心思。 “婉儿这般吃相,也不怕夫君嫌弃吗?” 我狼吞虎咽吃完烧麦,又去喝豆脑,我向来嘴笨,男女之事上从未占到过便宜,索性举了白旗,任他嚣张。 司徒陌又道:“别个女子,莫说狼吞虎咽,哪个不是斯斯文文,吃一小口还要拿帕子遮了,喝口水也要拿扇子挡了,生怕漏了丑相。” “只有你,怎么难看怎么来,就一点都不担心将我吓走吗?” “你想瞧那些温婉闺秀,那些惺惺作态,你便回府中去找如意如玉便好了,如玉金芝楼出身,最会这些礼数,你与她凑成一双,郎情妾意,比翼双飞,人生好不得意。”我揶揄道。 司徒陌敛了神气,我便知自己踩了他逆鳞,我存心想将他撂下,管自己去首饰铺子瞧上一瞧,又担心这人怒过了头,晚间又要来折磨与我。 我便喂了口豆腐脑到他嘴里,司徒陌张口吃了,我寻了半天好话,才寻到一句,“你可吃过早膳了?” 司徒陌冷哼,“自然是吃过了,若是等你记起,怕是已经饿死了。” 我便多喂了几口,又将碗筷刷净,这才理好衣服,开了院门要走。 司徒陌喊住我,“婉儿要去何处?” 我回眸一笑,“去我自己的铺子瞧上一眼,看看生意可好。” 司徒陌道:“可要我同去?” 我摇头道:“不用,铺子里人多眼杂,你我非亲非故,平白惹了闲话。” 我转身又走,身后司徒陌突然淡淡开口又道:“我已将如玉和如意遣走了。” 头顶一行南迁大雁飞过,在高空中展着翅膀静止不动,风却将它们送得很远很远。 ☆、第 82 章 行至半路才想起, 司徒陌向来公务繁忙,往往整日耗在巡抚府衙,今日怎得如此清闲, 日上三竿还耗在我那小小院中。 脑中又有声音响起,是他方才的话语, 一样是汉字发音, 我却怎么听不明白? 他将如意和如玉遣走了? 如玉怎么肯?如意更是怎么肯?任谁都瞧得明白, 她在司徒陌身上用情至深,如玉以色动人, 她却是以情动人。 司徒陌说完,我正转身离开,虽然听得云雾里,自尊却不许我回头多问一句,我便这样僵着背脊走远, 空留下许多问号。 到了铺子, 正赶上月娘在门口张罗,瞧见我,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便道:“有话便说吧。” 月娘这才开口道:“今儿个早晨, 我起得早,想邀你一块儿去吃罗记的羊肉面汤,江南的冬天寒气重, 不比北方,往年我们俩个没条件,怎么凑合怎么来, 今年手头宽裕了,便想喊你早早滋补起来,省得冬雪一落, 便手足冰凉。” 我笑着阻止月娘,“我省得了,我省得了,你啰里啰嗦这一大堆,我便知道了,你今儿个早间,是有事才来寻我的。” 月娘把门口的遮阳棚子竖起来,又去里间打了一桶井水,将将把门口全泼了个遍,又拿了赶麻雀的板子,里里外外扇了一通,这才站回我眼前,眼睛和眉毛却还是不敢抬起,垂向地面,怯懦道:“我在弄堂门口遇见了你师兄,他也是去喊你用早膳的,我便与他一同前往,谁知…谁知……” 分卷阅读101 我呼口气,“可是在门口遇见了恶修罗?” 月娘抬眉瞧我,“正是,暖暖,你与巡抚大人,又住在一处了吗?”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虽然我觉得我与月娘更亲,跟司徒陌生疏,但有些私密事,我与司徒陌之间的闺房事,似乎也只能我二人知晓,说不得与别人,即便那人是月娘,也一样。 午后的日头,还是毒辣,秋老虎怎一个厉害了得,我站在遮凉棚子下,一瞬间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心慌,出口的言语却有些微气恼,恼恨月娘的没有分寸感,再亲密的朋友,也该给彼此留够空间。 “月娘,有些事情,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人活在世,有许多情非得已和言不由衷……”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番废话不仅让人误会,更是言不由衷,词不达意,便又多解释了几句,“我这啰里啰嗦的,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月娘,莫再问了。” 月娘点点头,自然不会追问,我俩并肩进到后院,秋日渐浓,后院庭中的一棵柿子树,被满树果实压弯了腰,几只早柿已经红透,月娘摘了几只洗净,递给我。 我与她剥了几只,味道甘甜,身处古代的唯一好处便是,尝到了许许多多原汁原味的农家小食,我方才知道,原来瓜果蔬菜,它们的原生滋味,都是甘甜可口,入味不腻的。 我将铺子里的账册盘点了一番,又将库存与账册核对清楚,进销存的报表,乃是金融学出身得我,认为得基础表格,在月娘看来,却十分神奇。 她去年便说过,“这种记账法子,不管拿去哪家铺子,掌柜都可以放心大胆将整个店面交给别人看管,自个只需每日来检查一番账实,便可高枕无忧了。” 后来又来说我,“暖暖,你若是不经商,倒是可以去做个账房先生,保管将富商家中的钱财打点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还能生些小钱出来。” 我却是叹息,这个吃人得世道,对女子是多么不友好,即便我拿着最高学府的金融本科毕业证,在这里也是寻不到出路的。 自古只有留着山羊胡的账房男先生,哪里听过有女人管钱呢? 我将铺子的账册细细盘点,这二月,不亏小盈,将将赚了几十两银子,刨去开销人工,所剩无几。 我与月娘说道:“月娘,铺子这样维持着,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是太平盛世,倒也能平平安安,若是遇上些动乱,就得关门大吉了。” 月娘也道:“我这些日子也在考量这个问题,钱塘府就这么大,官宦富商就这么些家,张裁缝铺子分去大头,我们得个小头,混吃等死倒是可以,只怕遇上些风浪,便由不得我们了。” 自古要想生意做长久,就需拿上个大买卖,上回拿中大买卖,还是司徒陌刚来钱塘府做巡抚之时,但那是个一锤子买卖,做完了便就没了。 我与月娘一块儿默默沉思,许久想不出个头绪来,我心思转了几转,突然不经大脑般问了句,“大师兄可与那凶神动起手来?” 月娘怔了怔,很快会过意来,摇头道:“大师兄温文尔雅,怎会动蛮?” 我放下心来,与月娘一时各怀心事,许久不言。 铺子外头的日光渐渐西移,有刺眼的余晖金晃晃地照进来,我揉着眼睛又沉默了会儿,这才与月娘告辞出来。 一路走,一路想,什么生意才能立于不败,想起二十世纪初那场金融危机,死得全都是些奢侈品和投资行业,我的首饰铺子,算是奢侈品,并不是家家户户必备,盛世还好,再过上四五年,乱世一来,头一个便要将我冲垮。 余下得便是成衣铺子,我需得拿到一个稳定的,长久的单子,保证铺子里的绣娘日日有活干,铺子日日有钱收,方是长久之计。 思来想去,脑子便不由自主转去了府衙里的衙役身上,光是知府府里,师爷、典吏、胥吏、书吏、书办便有百来号人。 当下便打定主意,走夫人路线,明儿个抽空去瞧一瞧知府夫人,探探她的口风,看看可有门路。 边想边走,没一会儿便到了自家院门前,门锁没有扣上,难不成司徒陌走时忘了锁门? 这厮虽然作恶多端,欺人太甚,但为人向来谨慎,我独居女子的家门,若是不锁,床下藏进了陌生男子,将我瓮中捉鳖,我是断断逃脱不得的。 这般一想,胸中气恼难休,跺着脚,便将院门重重推开,却见厨房大灶上炊烟袅袅,一股鸡汤清香扑鼻而来。 ☆、第 83 章 我惊讶地几乎掉落下巴, 司徒陌穿一件寻常百姓人家的蓝底褂衣,两只袖口挽得高高的,正在灶前对着一锅“咕嘟嘟”冒泡的鸡汤左瞧右瞧, 神色游移不定,一脸的困惑。 我走近细瞧, 才发现那锅鸡汤的味道略有不妥, 虽说浓郁, 却夹杂了许多腥臊气味,让人忍不住便要捂鼻。 司徒陌瞧见我回来, 神色略有尴尬,又用勺子搅拌几下,想问却不愿问出口的样子,着实好笑。 我又起坏心 分卷阅读102 ,揶揄道:“巡抚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如此美妙香味, 令人闻之忘忧啊。” 司徒陌怕是今生不曾听过女子如此大胆, 敢在他老虎嘴边拔毛,当下隐隐有些动了肝火,按捺不住, 却又不得不按捺,只静静说明事实,“白日里说让你熬煮鸡汤与我, 但见你迟迟不归,我左右闲着无事,便去禽市抓了一只肥鸡, 让人杀好回来煮到现在,可是这味道,总觉得与家里厨子炖得相差太大, 闻了便没有胃口了。” 我舀了一勺鸡汤细细品味,仔细斟酌了下,这才问道:“你可放了生姜?” 司徒陌赫然一惊,反问道:“竟要放此物吗?” 我点头道:“自然,不放生姜,不管是何肉汤,都会有些腥味,你若是不想放生姜,那便用油炒制时放些料酒也行。” 说完我自去菜筐子里找出一小块生姜,削皮洗净,放入那锅鸡汤里。 鸡是只好鸡,司徒陌该是下了大价钱的,一层黄油飘在鸡汤上,瞧着便食指大动,司徒陌道:“昨日瞧你身上,没剩下二两肉,这两年受了苦了。” 我不言不语,只是站着不动,许久才去淘米,蒸在灶上,司徒陌又在菜篮子里翻出几只土豆,一把小菜,“你把这两样炒两个小菜,我再去街上买点卤味儿。” 说完开门出去,我瞧着他背影,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头,有心想问问他如意如玉的事情,又怕平白惹了没趣,又想问问怎得今日一天没去衙门,怎得突然清闲至此,又觉得关我何事,徒添了误会,误会我还对他有意,将他之事,好生放在心上。 这般想着,手下却也没停,土豆切成块,放点缸豆炒了碗四不像,白菜没炒,还有几条茄子,焉头巴脑得,我放在米饭上蒸熟,用筷子撕开,放了点盐巴,麻油,生抽,葱花和蒜末,拿筷子搅拌匀了,闻着味道极好。 我正挑了一筷子细尝,院门推开,司徒陌拎着一壶小酒和几样卤味儿,走了进来。 我又将锅碗布好,嘴上却说个不休,“巡抚大人,咱们先说好了,您在我这边用膳可以,用完请您早早回府,莫在我这边耽搁。” 司徒陌不理我,将一锅鸡汤端出,放在桌上,又把纸袋子里的卤味一一倒在碗中,放在旁边。 我瞧了眼,两只卤猪蹄子,倒也令人馋涎欲滴,我本想去盛饭过来,被司徒陌一把按住,“婉儿陪我喝两盅小酒。” 左右无事,两人将桌椅搬去庭院正中,彼时夕阳西下,余韵绕梁,好一番江南风光。 司徒陌用筷子将猪蹄上的皮肉一丝一点地扯下来,蘸了酱料,放在我碗中,“上回便见你记挂这物,婉儿喜欢吃这种酥软脆骨?” 我点头道:“前两年,日日只得一个馒头裹腹,天长日久,肚子里油水被搜刮干净,便十分容易饿,一饿就想吃大油大腻,总觉得不解馋,恨不得端碗油汤倒下肚去。” 司徒陌顿下筷子,又装作无事般继续剔肉喂我,落日余晖晕黄,照得他半边面孔明明暗暗,他鼻翼轻轻煽动,许久的沉默,方才问道:“婉儿,我待你不好吗?为何执意要走?你可知…你可知……” 一字一句,斟酌了又斟酌,思虑了又思虑,却含在嘴里,挂在唇边,说不出,道不明,只淡淡隐在眼眸里,藏在胸臆间,万千情意都只在那一句说不出口的话语里。 他将我从椅子里捞进怀中,将面前的酒杯斟满,送到我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耐心喂我,喂一口吃食,喂一口米酒,直把我当做小猫小狗般逗弄。 见我许久不言,又把酒液含在嘴里,嘴对嘴来喂我,我一时不妨,被他灌了一口,吞下肚去,这才惊慌睁大双眼,拿手肘推拒,“巡抚大人,这可于理不合,再说,我可不想吃您的口水。” 司徒陌低低一笑,“你还吃得少了?” 我恼道:“你怎得如此不怕难堪?你给多少女子吃过,你不嫌恶心,我可恶心坏了。” 司徒陌道:“婉儿,我白日里可没这般喂过别人,也没这般小意讨好过一个女子,婉儿,你便收一收爪子,给我点笑脸,也好叫我心里好过些。” 我心中不服,这话绕来绕去,不就是说我使小性子嘛,我便要将这小性子使个十足十,他若是不喜,大可回去找他的温柔乡,找他的可人儿。 再开口,话便重了,“巡抚大人说得是这么个理儿,只是白日里确实不曾喂过,都是在入夜之后,床榻间喂得。” 说完自己都觉出浑身寒意来,再去瞧司徒陌,已然隐了怒火在眉间,两眼若点漆,深处燃着火星,是他发怒的前兆。 我识趣从他腿上跳下,他却不许,将我钳制在臂弯里,俯下身子,与我眉眼相对。 “早间不是与你交代过了吗?我已经将如意和如玉,一同遣出府去了。” 我这才确定,早上没有耳花,清清楚楚地听到便是这话,我心中有种念头翻腾叫嚣不休,挣扎着便要破土而出,我生生按下,摇摇头告诉自己,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再回神,却见司徒陌一双黑眸,咬着我不 分卷阅读103 放,他就像狩猎的猎豹,静静蛰伏,耐心极好,伺机而动,而我,就是他的猎物,他玩弄在股掌间的猫猫狗狗。 他在等我开口询问,我却偏不遂他心愿,他瞧着我,我便去瞧着他,他眼底深处映着我的影子,我瞧得入神,瞧得专注,却不想他慢慢俯身近前,将我口唇含住,含混不清,似问又似喃喃自语。 “我的乖婉儿,你便不想知道我为何遣散她们吗?” 我张牙舞爪,奋力推拒,却怎敌得过男人力气,被他越吻越深,兵败如山倒,很快便一塌糊涂,瘫.软在他怀里。 再分开时,已然衣.衫.半.褪,一侧浑圆肩头露在外面,司徒陌在那上面流连忘返,亲.吻.爱.抚,又烙下草莓印记,我吃痛,哀哀低呼,“司徒陌,你属狗的吗?” 那坏蛋将我衣服拉好,出口却极其可恨,“你若是不问我问题,我便要继续。” 又侧头咬住我耳垂,鼻息间的热气喷在我耳垂,我怕痒缩颈,他又去咬我脖子,我赌气与他死撑,却在他下一句话里破功。 他说:“我白日里去地窖瞧了瞧,你堆了那许多茅草是做什么的?你可知许多农户背着妻子在农田里与情人偷.情野.合,第一步便是要找个茅草堆。” “我没试过,但一想到婉儿白净身.子躺在上面,便血脉喷张,不能自己,婉儿若是不信,可自己摸摸,你家二当家,这会儿正等着入瓮呢。” 我哪里需得用手去摸,我坐在这恶人腿间,与他下.肢相缠,早觉出他下腹变化,我被他蹭得发慌,兵败如山倒,这才清醒过来,我哪里是这厮的对手? 我捂着自己脸颊,又用一只手扇风,想扇去燥热和羞愤,可我为鱼肉,被司徒陌上下架在炭盆上烘烤,哪里能逃得出生天。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乖乖认命,“巡抚大人,你为何要遣散如意和如玉?” 司徒陌却是不答,饮下一杯酒,说道:“婉儿,去盛两碗饭出来。” 我依着他,盛了饭放在他面前,与他一块儿吃了,又被他强逼着喝下一碗鸡汤。 我洗净碗筷,天色已然全黑,司徒陌站在庭院里等我,瞧我收拾好了,伸手示意我去牵他。 “今日是中秋佳节,我们回府里领了新唐与公绰,一块儿去花街逛逛。” ☆、第 84 章 这日子, 一天天地过得真是糊涂。 出得门来,越走越是热闹,街道两边时不时有经过的路人与司徒陌招呼, “巡抚大人好雅兴,您也出来赏月吗?” 司徒陌每每微笑回礼, 却不答话, 风度拿捏得极好。 回到府上, 新唐和公绰早已穿戴整齐,在府门外探头探脑, 眼巴巴地瞅着我们归来。 我几步跑到新唐眼前,将他搂在怀里,“娘的乖孩子,几天不见,可想娘亲了?” 新唐刚想摇头, 又极其忌惮般向司徒陌瞧了一眼, 后者正眼神不善地看着他,新唐自小聪慧过人,连忙扭了脖子, 重重点了下头,“娘亲,自然。” 我将他搂在怀里, 又亲又啄,亲热了半天,侧头却看见旁边站着得公绰, 小脸白白的,一双眼睛似足了秋红那双柔情秋眸,此刻却汪了两泡眼泪, 欲坠不坠地,瞧得我心没来由地揪了揪。 因着今日晚膳时司徒陌并不曾说起秋红的去向,公绰又一并在巡抚府宅里住着,我便顺理成章地觉得,秋红也该在里头住着。 眼下却只有公绰一人站在门口,委屈巴巴地瞧着我与新唐搂在一处,虽然新唐并不甘愿。 我十分担心秋红晚些便会从这里间走出,她若是抱起公绰与司徒陌三人站在一处,便是活脱脱一家三口,而我,一个外逃小妾,怎么瞧怎么不是滋味。 我不想陷自己与这般尴尬地步,便想着公绰说道:“公绰,快去喊你姨娘出来,你们三人一同去逛花街看放灯,我带着新唐去别处玩耍。” 谁知公绰悬了许久的眼泪竟被我几句话逼落眼眶,他今日打扮得十分气派,一身小褂子,简直便是缩小版的司徒陌。 此时却抽抽噎噎,想用袖子擦拭眼泪,左瞧右瞧,又是一副十分不舍得的模样,我瞧着不忍,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他,“公绰乖,公绰不哭,公绰有什么委屈,跟婉柔姨娘说说可好?” 公绰扁着一张小嘴,“我姨娘,她不见了。” 我疑惑道:“怎得不见了?” 公绰哭得愈发大声,“有一日,我午睡醒来,房里只有奶娘,没有姨娘,我要去找我姨娘,可是奶娘说,姨娘与我躲猫猫,藏起来了,要等我长大了,才能去寻他。” “婉柔姨娘,你瞧,你瞧,我已经长大了,我穿了童子服,还穿了小靴子,我去了学堂念书,我会拿着毛笔写我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姨娘却还是寻不见,寻不见了。” 公绰说下这番长话,已然耗足了他十二分的力气,当下再也不能忍耐,两只手掌捂在脸上,嚎啕大哭起来。 分卷阅读104 我心下不忍,抬头去看司徒陌,那厮却十分狠心,抱着双臂,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分明是将这摊子事甩了与我,自己袖手旁观,浑然不当回事。 我猜度不到司徒陌的心思,也猜度不到秋红到底出了什么事,心下辗转,有个荒唐想法突然冒出,“难不成?难不成秋红也同我一样,卷了盘缠铺盖,私逃了?” 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方才公绰不是说了,午睡醒来便不见了秋红,奶娘说是与他捉迷藏,这般情景,与我当时离家出走时,一般无差,我自己暗暗掂量出了结果,自以为有了十足十的把握,再去看司徒陌的眼神里,便透着些怜悯来。 怜悯他权势熏天,又加着端庄相貌,竟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不住女子在身边,实在让人可恨又可叹。 如此便对公绰生出许多的同情和怜惜来,同情他落入与新唐曾经一般的境地,怜惜他此刻没有母亲在身边。 我一直以为上回去私塾,秋红碍着我在,才没有同往,是以对着公绰并不曾有过特别亲近之感,只要说起来,还存了许多淡淡的疏离,如今抛去他是司徒陌的另一个孩子,小小的公绰,那日瞧着我与司徒陌一同照顾新唐,心里怕是不好受得。 可我扪心自问,我曾经心中的芥蒂,不是早该消散了吗? 我不爱司徒陌,对他没了感情,这两年里,我慢慢从这段感情里全身而退,是以我对他出现在钱塘府里这样的巧合无动于衷,坦然处之,依然安静地一天天地过自个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我那日还是对公绰心生如此大的冷落和不待见? 我又将新唐与公绰放在一处认真瞧了瞧,两人前后脚出生,生日不过差了几天,如今身高竟然一般无二,今日府里的奶娘更是用心,两个孩子一人穿了一身深蓝,一人穿了一身湖绿,两人站在一处,仿佛西湖里百里挑一的并蒂莲,双生双貌,谁见了怕是都要竖一竖大拇指,“好一对金童。” 司徒陌到底还是有福气的,我忍不住回头瞧了眼,他正不远不近地站着,眸色沉沉,也在瞧我,眼里晦暗不明,我在那双黑色眼眸里瞧出千言万语,瞧出许许多多他无法说出口的话,我被他瞧得心中软弱,某一块鳞片“嘶”地一声掉落在地。 司徒陌冲我伸出手,我受了蛊惑,站起身来,走去他身边。 万家灯火,万家团圆,西湖边有无数烟花骤然而放,在空中定格成各式美丽的幻境,新唐和公绰毕竟小孩子心性,上一秒,新唐还对我存着陌生,公绰还含着眼泪哀哀哭泣,这一刻,两个孩子却欢喜地在街上欢蹦乱跳,你追我赶,嬉笑声直要冲破云霄。 司徒陌将我搂进怀里,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我忍不住,恶意又好奇,捡他男人最难受的部位戳上一刀,“秋红也跑了吗?” 司徒陌将我身子从怀里带出,掰正在眼前,盯着我一双眼睛,没有恼怒,只有心平气和,“这人的名字,我以后不想再听见,可记住了?” 我不知死活,“所以你也是有些喜欢她的,才会这般介意,只是不像我这般遇着了,司徒陌,若是让你选,在钱塘府里遇见秋红或是遇见我,你希望遇见得是哪个?” 司徒陌怒上眉梢,“我方才讲得话,你便是当作耳旁风了么?” 我到底还是放过了他,只是替着自己方才的话辩解了句,“我这样问你,你可千万别生些误会出来,我只是好奇,同样是出逃,秋红便惹得你生出这般火气来,连个名字都不能提,原来你到底并不算多无情之人,最起码对着秋红,还是用了情得。” 司徒陌勃然大怒,将我两只胳膊紧紧箍住,“苏婉柔,你真是一张利嘴,我看你是仗着我事事处处迁就你,这才将你娇惯无度,如此放肆,在我眼前什么话都敢说,做事毫无进退之心。” 我想挣脱出他钳制,奈何他征战沙场,力气极大,我只觉得两臂上仿若箍上了一个铁圈,勒得我动弹不得。 我双脚离地,挣扎不休,心中又恨又气,纠缠间一脚踢去,谁土豆知老天有心害我,正中司徒陌命门,他瞬间变了脸色,两手一松,我便掉在地上。 因着在有人来往的街道上,他不好去捂那处,只是脸色清白,额间竟有汗水涟涟。 两个孩童嬉闹间,也瞧见了我们二人之间的不妥,纷纷奔过来,一边一个,护住司徒陌,“爹爹,你怎么了?” “爹爹,要不要去请大夫?” “爹爹,你别吓新唐。” 司徒陌嘴唇渐趋泛白,扶着门前的石狮子,半饷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两个孩子极为懂事,一左一右,搀扶着他进府,将将跨过门槛,司徒陌回头瞧了我一眼,哑着嗓子开口,似乎极为不耐,“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进来?你将我踢伤了,今晚上留在这里照顾我。” ☆、第 85 章 我本想转身离去, 奈何又瞧见新唐的忐忑眼神。 他一会儿瞧瞧司徒陌,一会儿又来瞧瞧我,或许 分卷阅读105 是因为在最重要的年纪, 失去了母爱,不知道父母齐眉的状况该是如何, 所以小小的脸蛋儿上写满了困惑。 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新唐那七分肖似我的小脸写满了问号, 怯生生地模样,似乎怕我与他父亲起了争执, 小小的人儿,已然一副成熟大人模样。 终是因着我由了性子,抛过他两年,在他对母爱最渴求最需要得两年,在他性格养成的两年, 到底还是我亏欠了他。 叹口气, 跟上这三人,司徒陌转回头时,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却再懒得计较,只低了头,跟着一起, 进了这巡抚府宅的大门。 进去没几步,便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是司徒陌从关外带回来的丫鬟香梅, 她当初来得时候脸孔黝黑,身材板壮,一晃眼两年多, 受了关内水土的滋养,竟养得白白嫩嫩,身型也苗条了许多,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这性子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一把大嗓门,老远就听她吆喝新唐和公绰。 “是谁惹了我的两位小少爷,怎么都带着眼泪?告诉香梅,香梅替少爷们出气。” 说完极自然地站去司徒陌身边,“三爷不是说去花街走走?怎得这就回来了?” 司徒陌并未接话,一只手伸到背后,我手上一轻,被他拽着手拖到身边。 香梅脸色瞬间变得极差,同为女人,只消一个眼神,便知是敌是友。 只是她将我视作敌人而已,她眼中的提防和忌惮仿佛野兽护食,我却毫无感觉,因着曾经见过太多次这种眼神。 燕娘眼中,我瞧见过,宝瓶眼中,我瞧见过,后来的如意和如玉眼中,我一样瞧见过。 都想霸着司徒陌,都想成为那个特别的独一份儿,到头来,不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镜花水月,最是薄情男儿郎,空欢喜,不过都是自多情。 这般想着,我心中便多了些警醒,两年前出逃时的处境仿若昨天,被燕娘、秋红和如意逼得退无可退的心酸历历在目,我空余着的一只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腰侧,发狠般又将另一只手抽出,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暖暖啊暖暖,昨日之事不可忘,旧得还不知去没去,眼前便又有新人了。” 司徒陌不知我心中所想,见我将手抽出,脸黑了好几个度,眼神含着隐隐的火苗,似在问我,“这是又怎么了?” 我不去理会,带着新唐径直往里走,香梅绕到我眼前领路,“婉柔姨娘许久不见,香梅领姨娘去新唐房中瞧上一瞧。” 我点头应允,随着香梅离去,走出老远,这才回头冷冷瞧了一眼司徒陌,那厮已转身离去,背影甚是冷清。 到了新唐房中,柳红和奶娘全都不在,却有两张陌生面孔,操着西北口音,年纪也颇有些大了,一个正在擦桌抹灰,一个正在铺叠被褥。 新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不过片刻功夫,已与我熟悉了许多,公绰一块儿跟了过来,两人从箱子里翻出一盒象棋,竟像模像样地排兵布局,对弈了起来。 我笑盈盈看了会儿,见香梅没有走得意思,我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只向那两位老妇人问道:“柳红和头先那个奶娘,去何处了?” 两个老妇人对视了一眼,向我摇了摇头,又一并去看香梅,香梅藏着淡淡地得意,站在新唐身边教了他几步棋,这才突然发现我般,“哦”了一声。 “柳红啊?还有那个谁?她们两个的事我不太清楚,那日三爷惩戒她们之时,我并不在场,只是听说柳红挨了许多板子,一条命救没救回来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奶娘,板子挨得少些,她一见三爷,就吓得像只软脚虾,一股脑儿全都招供了,说你逃去了浙江,什么时辰,什么地儿,什么人儿,一并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听得几欲晕厥过去,胸口如有人用了巨石,砸得我脑袋发闷,我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荷荷”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厚重,到得后来,我头疼欲裂,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要倒在地上。 香梅站在一边,冷眼瞧我,两只手腕负在身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知道她这是给我下了套,轻描淡写几句话,便等着我自己钻进去。 可是知道归自己,我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柳红不是别人,是在那段日子里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都说瞎眼的人会循着一丝丝的光明而去,而寒冷的人也会奔着温暖的方向,而我当时,身处那般排挤诋毁,甚至无人用正眼多瞧我一眼,只觉得我是多余,恨不得我立时消失在那府宅里。 只有柳红,是与我依偎在一处的,她赤忱忱地拿出了她的一颗心来,我也与她一般无二,可谁知,到了最后,终究是我连累了她。 我站起身,知道眼前这两个奶娘乃是香梅的人,若是我眼下当场与香梅发难,我是逞了一时之快,却将新唐置于险境,我已经自私过一回,断断不能再自私第二回了。 我极为客气,甚至还露了笑容,向着香梅展颜,“香梅姑娘,我离去这两年,多亏你在府中帮我照顾新唐,这般大恩大德,婉柔一定记在心中,这会儿孩子也 分卷阅读106 快睡了,我便告辞了。” 香梅捻了兰花指,将关内的礼数学了个十足十,向我行了礼,送我出去,一直送到前院,手指指向府门,“婉柔姨娘这边大门便可出去,香梅便送到这儿了,天黑路滑,婉柔姨娘可瞧清楚脚下,莫要滑倒了。” 我答应下来,又往前去,却见天井后边的连廊里绕过来一人,清瘦俊逸,不是司徒陌又是谁? 他一张脸比方才好看了些,站得离我远远的,瞧了眼香梅,淡淡挥了下衣袖,“你先退下吧。” 香梅十分地不情愿,却不敢在司徒陌面前造次,给司徒陌和我又重新行礼,方道:“香梅告退。” 司徒陌瞧着香梅的背影消失在浓黑夜色里,这才把浑身怒意如刺猬的钢刺般抖开来,声音犹如沉在水里发出,一字一句道来:“苏婉柔,你总是这般不听话,方才说好了留下来,我若是不来这里瞧着,你便是又要溜之大吉了对吗?” 他却不知,我此刻心中有着万千心事,一个念头慢慢浮出,挣不脱,却又害怕慌张。 人一旦心情不好,情绪便低落,便不想说话,我便是如此,瞧着司徒陌的怒火,听着他的言语,心中没有着落,不想理睬他,抬了脚又往大门处走。 司徒陌气得几乎发颤,“你当我说话是耳旁风吗?” 我不想站在院中与他吵架,折返身,问道:“你住在哪个院子?我随你过去吧。” 司徒陌被我突然改变的态度惊了一惊,一股子怒气窜至胸口,却又突然了无去处,他当前一步,与我落开三五步距离,管自己埋头直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院落中。 这处倒也符合他的脾气心性,红檐黑瓦,青砖黄粱,大气磅礴,无一处多余,无一处累赘。 进到房中,更是古色古香,一色儿的红木家具,一色儿的诗卷书画,只在茶几上放了几个景泰蓝的陶瓷宽口瓶儿,里面养了各色鲜花。 桂花一瞧便是新摘得,九月的钱塘府,金桂飘香,这花儿虽小,却极香,摘几束放在房中,香味扑鼻,极其好闻。 我装作无意般问道:“那些花儿,一瞧便是今日新摘得的,如此有心,想来是香梅的手笔。” 司徒陌不置可否,一只眼皮子跳了跳,我便知被自己说中了,心中的念头又紧上一紧,心中左左右右思虑了一番,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不为了我自己,也要为了柳红,为了她曾经的全心相待,不输于男人的义气和肝胆相照。 “三爷,婉柔有事相询,方才婉柔未曾在新唐房中瞧见柳红和奶娘,不知她二人现在身在何处?” 司徒陌瞧了我一眼,“身在何处?这话可是你能问得?这二人,一人受雇于我,每月拿我细银,一人是我家奴,卖身契尚在我手中,竟敢叛了主人家,帮扶着你逃脱出去,我不管如何处置她们,也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我越听越是胸闷肺痛,无名火起,烧得我目龇牙咧,我扑上前去,两只手撕住司徒陌的胸襟,狠狠拍打,恨不得将他吞下肚去。 “司徒陌,你快说,你将柳红怎样了,她若是死了,我今生今世都不会放过你,做鬼也要为她寻仇!” ☆、第 86 章 司徒陌任我拍打, 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站得纹丝不动,只拿眼角睨我。 我打得发了兴, 桌上的几个花瓶一股脑儿全摔在他身上,其中一只花瓶磕在红木椅子的椅脚, 摔得四分五裂, 可惜了里面的新鲜桂花, 随着瓶里的清水流得房中到处都是。 门外的下人听到动静,站在门口抖着嗓子唤人, “二爷,可需要小人进来打扫?” 司徒陌冷着脸,“不用,全部给我退下,门外不要留人, 都滚。” 我也被碎裂声惊到, 喘着气寻了个干净地方歇息,司徒陌静瞧了我一眼,“闹够了?没劲儿了?” 问完也知道我不会理他, 自去院子里寻了簸箕和扫把,将屋内碎片扫净,几支残花一并扔去了院中。 我恶意忽起, 轻蔑地语气,含了显而易见地讽刺,“这么新鲜这么香的桂花儿, 巡抚大人这样扔了,可不是浪费了别人的一片苦心?” 司徒陌回进房中,将房门关好, 我那椅子是个四方的太师椅,不小,却也不大,房中如此多的坐处他不去坐,偏生要来同我挤在一处。 我手脚并用推拒他,却听他说道:“你肯介意别人替我布置房间吗?” “你若是介意,自个替我布置可好?” 我羞恼,“司徒陌,你想得美。” 司徒陌抓住我两只手腕,不似方才任我打骂,两只眼睛深不见底,犹如一道深渊,一口黑潭。 “婉儿,我是想得美,那你呢?就一点不念旧情,不念孩子吗?我从前怎得不知,你竟如此狠心?” 我根本听不进他说得任何言语,只道:“狠心也好,无心也罢,这些都与你无关,你今日只需告诉我,你如何处置得柳红。” 司徒陌静静 分卷阅读107 瞧我,我气得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司徒陌,我知道这是男权社会,我一介女子,不过就是菟丝花一般的存在,我不愿争,不愿抢,谁想要,便拿去,对身外物,是这般,对你,也是这般。” “可是对柳红,真的不行,她是唯一懂我的人,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爱什么,恨什么,如果可以,我愿意拿自己性命换她,司徒陌,你不能夺去她,你若是真这般做了,那么我与你之间,就算彻底完了,哪怕今生今世你再不让我见新唐,我也定不会原谅你。” 司徒陌本与我身体相贴,我这番话说完,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他侧头瞧我,眼里浓重的失望怎么都藏不住,一点一滴倾斜而下,砸得我劈头盖脸。 他问我,“我与新唐两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柳红吗?” 我咬牙道:“是。” 司徒陌勉力一笑,我看着心惊,又听他说道:“柳红是被我罚了,那日你不见了,我不知你出了何事,急怒攻心,便拿柳红开了祭,柳红与你情深义重,板子打得皮开肉绽,也不曾将你招出来,是奶娘怕出人命,道出了事实,说你携了行礼,与另一名女子一同去了浙江钱塘府。” “婉儿,你可知,奶娘说你们取得是官道,我在官道上……” 我神思早已飘远,不知司徒陌要扯些什么别的出来,我一门心思只在柳红身上,便生生打断他,“那后来呢,奶娘招了之后,你如何发落得她二人?” 司徒陌脸色铁青,我只作不见,瞧他不想答话,我气性又起,梗着脖子,落下泪来。 “司徒陌,你总是这样,你想要得想说得,便要得,说得,至于其它,不管我是否已气得吐血,你也可以置之不理。” 司徒陌冷笑,这是自重逢以来,我第一次见他笑不达眼底,寒意骤起,又听他说道:“是你被气得吐血,还是我?” 说完朝另一边扭了脖子,夜晚的凉风在屋檐下游走,木头格子纸糊的窗户,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将蜡烛火苗吹得左右摇摆。 窗前有影子随着蜡烛摇晃,是我与司徒陌的倒影,朦朦胧胧,明明坐得如此亲近,却又似乎离得很远,远得如同中间隔了川江大河,他在这头,我在那头。 我们的说话声,被风吹散,只言片语,被送到对方跟前,却已拼凑不出完整的事实,只在碎末中靠着彼此的猜测和想象,将误会越陷越深,终有一日,就像我曾经看过的那些悲剧话本子般,再无回头可能,再无重来可能,彼此只在擦肩的时候对视,在对方眼里寻一寻深情无两,却终归在途中错过,终至渐行渐远,渐情逝。 都说男女乃是上天安排契合的物种,男是钢铁女是绕指柔,男人冷漠嘴硬,女子便撒娇爱作,可是这一切,不过是建立在一样的想法和认同上,我与司徒陌,是真正的无法共融,即便我们之间有爱,却也绝难弥补我们一个身为古人,一个身为现代人的价值差异。 如果我从来便是古代女子,我便能安心待在他后宅,等他繁忙公务及乱花从中,偶尔想起我,便来瞧瞧我,我急急忙忙,端好仪态,千娇百媚,许他一个春宵苦短,许他一个温柔伴侣,他便许我一个现世安稳。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眼角濡湿,又掉下眼泪,我轻轻抓住司徒陌的衣袖,晃一晃,问他,“你告诉我柳红的去处,不论生死,我便也答应你一桩事情,好么?” 司徒陌身子微微动了动,一双眼睛沉沉瞧过来,“婉儿,我不想你是被迫着答应,所以我不说,任着你住在外面,想着哪天你自己愿意了,随我回来,千般万般,不过是想要一个你情我愿罢了。” 说完又叹气,将我抱起,放在他腿上坐着,一只手从我臂弯下穿过,倒扣着与我十指相扣,吻一吻我发顶,终是软了语气,“奶娘放出府去自谋生路了,她自己有家人儿女,不愁出路,至于你心心念念的柳红,我命人嫁去了西郊一户农户。” 我眼眶含泪,哭得停不下来,抽抽噎噎,语不成声,“那农户人品如何,家中可有正妻,你可有找人查过?你这般武断,随意处置家奴,你简直…你简直……” 司徒陌将我搂在怀里,双唇贴在我额头,叹气道:“我找人查过得,是户好人家,嫁过去也是做正妻,你若是不放心,我再派人过去警告一声那农户,终身不许他纳妾,可好?” 我点头,闷着鼻子靠在他怀里,“如此也好,你明日便派人过去。” 司徒陌哑然失笑,无奈道:“婉儿,你也像对柳红这般对我上心,该有多好?” 我摇头道:“你人贵如斯,自然有大把好人家的闺女上赶着对你好,便是这钱塘府里,你可知有多少名门闺秀对你朝思暮想,只怕这些日子,媒婆已把你府上的门槛踏破了吧?” 司徒陌道:“我的心思,难不成你还不明白吗?” 我伸手摸他脸颊,被他按住,挣脱不得,我便由着他去,他轻轻啄我掌心,一下,又一下,如清风拂过,我靠得更近些,与他相拥而坐,发丝纠缠在一块儿,衣裙纠缠在一块儿,两颗心也 分卷阅读108 纠缠在一块儿。 司徒陌又说:“婉儿,我发觉你不见得那日,我悔了许久,前一日我与你闹别扭,宿在了书房里,后来我总会在无人时懊悔,如果那天我不逞一时意气,像往常般半夜去瞧你,早些发现你不见了,说不定我们便不用分开这两年。” “婉儿,这两年你是怎么过来得?可有想念我?” 我摇头,眼眶含泪,我从不知自己,原来这般爱哭,我将眼泪抹在他胸前衣襟,然后告诉他,“没有。” 司徒陌牵了牵嘴角,要笑不笑,最终只余下无奈,“你这般绝情,可我却还是想你,日日想你,夜夜想你,盼着你能入得梦来,却只得失望,婉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从前我不肯应允,仗着自己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地,后来失去了你,我才知道,与你相比,那些渺如尘埃。” “这两年,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些看破想通,这样我们便不用生生夫妻分离,骨肉相隔,婉儿,新唐想你,我也想你。” 他又说:“你搬回来住可好?前半辈子没法重来,可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后院府宅中,只你一人,旁的女子,我连一眼都不去多瞧,你我白头偕老,夫妻同心。” 烛心驳灼,微微晃动的火苗里,我瞧见一双赤忱双眼,我哭花了双眼,我哭道:“对不住你,司徒陌,真的对不住,你换个人吧,换个好姑娘,能受得起你这番心思的姑娘,放过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出自宋朝诗人李之仪的《卜算子》。 ☆、第 87 章 到底是“夫为纲常”的明代, 司徒陌又是那样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在国在家,他都身居高位, 只是我后来才听说,他那段时候仕途不顺, 被朱祁钰变相削去了官位。 只是这一切, 他都不曾告诉我, 他第一次说完那么多话,我连犹豫都没有给他, 便拒绝了。 他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背着手,在窗下站了许久,后来推门出去, 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我掐着手指, 估摸着他已离去,便从房里出来,四下里静悄悄的, 下人都被司徒陌屏退,我长舒一口气,寻着来时的路折返了回去, 在府门处寻到小厮,让他开门放了我出去。 小厮起先有些不愿,说是要去问清我是友是客, 不过须臾功夫,便开门放了我出去,也不知他是去问得司徒陌还是香梅。 对于香梅, 我说不出来的厌烦,一想到自己生得新唐由着她在照顾看护,心里便像有无数只蚂蚁,啃咬不休。 回到自己院子里,竟是倒头就睡,可能繁杂的事情太多太碎,脑袋不堪重负,索性一并弃了不理,自动自发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便重新像陀螺般转了起来,白日里去张裁缝处当学徒,一针一线的从头学起,张裁缝是个好老师,只是为人严厉了些。 大师兄私下与我说过几次,说是他们初初来时,也受了许多皮肉之苦,我知他是为了宽我的心,我心领他的好意。 大师兄是温润公子,若不是这般的境遇,他才是真正的女子好归宿。 自从上次拒绝了司徒陌,一晃眼竟有月余未曾相见,我隔几日便去巡抚府上看望新唐,听下人说司徒陌去了趟福建,因着皇上给的新职位,是要多地轮调,又说司徒陌走时,嘱咐过他们,不论何时,只要我过来探望新唐,绝不许阻拦。 深秋的枫叶红遍城里大街小巷时,我拿下了知府府衙里所有官差的冬衣单子。 知府夫人帮了极大的忙,我按着官场上的礼数,取了全部银数的十个点,依然不敢用金元宝,如数换成了银条,包在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一日早膳后,登门拜访知府家宅。 彼此都心知肚明,知府夫人接了包裹,交给身边丫鬟拿去内院,又将我让至前院大厅,本想着寒暄几句,饮茶聊天,谁知前脚才跨进门厅,后脚便已悔不可及。 司徒陌竟也在府上做客。 他坐在上首,知府大人和师爷陪坐在左右。 进退不得,我枯站了会儿,正想找个借口再退出去,那边厢知府夫人已拉着我手腕,坐在她夫君的身边。 方才坐下身,便有丫鬟进来奉茶,钱塘府里特有的虎跑龙井,茶香四溢,闻之忘忧。 我远远坐着,听几人寒暄官场上的杂事,神思飘忽,竟连打了几个哈欠。 司徒陌也有些走神,耳边知府大人和师爷喋喋不休,一会儿是城中大案,一会儿又是政令举步维艰。 司徒陌坐在上首,默默品着杯中清茶。 眼角余光里却都是坐得最远的那人。 他想,即便坐在一个屋子里,离得这样近,可她的心,却和自己隔得那样远。 他又想,罢了罢了,近也罢,远也罢,终其一生,人是自个的就行了。 正事闲事都说完了,司徒陌起身告辞,经过我身边时,拿眼风刮了我一道,“今日 分卷阅读109 怎么得闲,有空过来?” 我依着在外头的规矩,向司徒陌行了礼,“回巡抚大人,我与知府夫人,乃是手帕交,今儿得闲,过来探望与她,打扰巡抚大人雅兴了。” 司徒陌皱一皱眉,十分不耐烦,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来执我的手,在身后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我拉了出去。 我一只手掌僵硬,任他牵去街上,我有些泄气,月余的好日子,不过一晃眼而已,便又遇上他这难缠鬼,好赖话都说尽了,怎得一见面便又纠缠上了。 那难缠鬼果然来缠我,“宝淑山的红枫正艳,左右无事,婉儿随我去赏枫可好?” 我知道即便说了“不好”,“不行”也是无用,但我还是说了,果然无用,一只手被他挽在袖子里,长街信步,一路走一路无话,却也不得尴尬,日头正当空时,便走到了宝淑山下。 司徒陌蹲下身子,为我束鞋,我有些无措,僵着身子不动,阳光直射下,我瞧见他鬓角,竟已有几根白发,想来这些年,沙场和政坛,两边奔波忙碌,竟让他早生华发了。 他将我鞋带系紧,抬头瞧我,斑驳日光,打在他一侧脸庞,隐约还有几分初见时得少年郎意气,他弯着唇看我,一时无话,我便也愣愣看回他,山间空旷,只闻鸟鸣,叽叽喳喳,像似热闹,实则更添安静。 有风拂过,将他鬓边碎发吹起,我伸手抚平,有些话,不经意间,自己便滑出了嘴边,“三爷尚不过而立之年,怎得生了白发?” 司徒陌站起身,脊背朝向我,可能因为常年累月征战沙场的缘故,他的背梁骨极其挺拔,可这会儿,却在我面前半弯下来,他说:“上来吧,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背不得,上山我背你上去,你好留些力气。” 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我第一次如此听话,乖乖趴俯上去,呼吸在他耳边吞吐,两人极有默契,只是安安静静循着上山台阶往上走。 半山腰的红枫已经十分好看,钱塘府的山不高,站在半山俯瞰脚下,繁华似景,流云似彩,一瞬间,烦恼竟烟消云散。 司徒陌将我放在路边大石上,我们来时,在街上买了一壶清茶,几只蜜桔,他喂我喝了水,又剥了橘子给我,我吃完问他,“我没出力气,不是很渴,你一路负重上来,还是你喝些水吧。” 司徒陌将我揽在怀里,并肩坐在石上看脚下风景,许久,他问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安安心心回到我身边,与我好好过日子?” 清风不语,我亦不语,长河落日,云卷云舒。 司徒陌又道:“我什么都会给你,只要你肯点头,我这就找媒婆来说亲,八抬大轿将你抬进正门,从今往后,司徒府里只有你一个正妻,绝不会有旁人。” 我有些惊讶,抬眼看他,“你这般身份,该娶个有利于你仕途的名门之女才是。” 司徒陌道:“仕途?说来可笑,这仕途,通往哪里,结束在哪里,如今都已沦为笑谈了。” 我想起历史书上的罢免三省巡抚,心中了然,挽住他一侧手臂,我知道他付出过什么,又有着如何的一颗赤诚报国之心。 “三爷,过去之事不可追,人需得往前看,再过上个三五年,又会有一番别样光景,你此时全身退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司徒陌笑笑,“我早已参透这些虚妄,倒是你,婉儿,之前不是司徒陌便是巡抚大人,今儿个却肯重喊我一声三爷,原来偶尔示弱一番,也能往前进得一步。” 我被他逗笑,侧头又去瞧风景,山间鸟雀啼鸣,好一番诗情画意,我回头看他,“下回我们带新唐一同来,大丈夫应当胸径开阔,他虽然年纪尚小,但也该早些培养气魄。” 司徒陌笑道:“都依你,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气得瞪他一眼,“莫要得寸进尺。” 又被他搂回怀里,耳垂被他含去口中,用舌尖轻轻描绘轮廓,“婉儿听话,我们一月未见,今晚我可否宿在你那里?” ☆、第 88 章 下山路果然难走, 我未曾生育前,一双腿曾被上过夹板,山上湿寒, 待久了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寒气穿绕,走了没几步, 膝盖处更是如针扎般难熬。 我咬着牙走了几步, 脸色渐渐清白, 司徒陌瞧出我有些不对,重新将我背在身上。 只是下山讲究得乃是下冲之力, 负重更添后劲,我瞧着司徒陌额头上渐渐凝聚的汗水,感受到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有些不忍,说道:“三爷, 你放我下来吧。” 司徒陌将我向上托了托, 问道:“婉儿,我记得你不过二十来岁,虽然生了新唐, 到底还年轻着,怎得风湿如此严重?” 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从前在北京城的府邸里, 你那爱妾燕娘,着下人给我上了夹板,把我夹得流产, 你全然忘记了么?” 司徒陌真心爱上苏婉柔之前的事情,他并不曾有什么记忆,后院宅斗, 但凡是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在所难免,男人在官场上和稀泥,在不曾用 分卷阅读110 过一丝一毫真心的后院中一样还是和稀泥,谁对谁错,在他们眼里,其实并不重要。 哪有堂堂男子在后院升堂审案的?哪有清官断自家家务事的? 多半都是娶了正妻回家压制,什么小妾通房,卖身契全在正妻手上,丈夫主外,妻子主内,惹得正妻不快了,转手就卖去别处,哪来得清白是非,哪来得击鼓喊冤,都是妄想。 也有像司徒陌这般的,因着眼高于顶,一直不肯娶正妻的,那后院乱斗,也只是各打五十大板,管你谁对谁错,谁有那闲工夫来管女子间的鸡毛蒜皮。 所以此刻,司徒陌陡然经苏婉柔提醒,尘封往事在脑中苏醒,当年的不经意和漫不经心,此刻却成了扎心之锥,剜得两人鲜血淋漓。 我眼睁睁瞧着司徒陌的脸色与我一样渐渐清白,心中痛快又不痛快,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便是如此了。 天色擦黑时,终于下得山来,司徒陌发髻湿透,我替他散了头发,在背风处晾干,这才重新将他头发梳起。 不得不承认,司徒陌真正生了一副好皮相,人中龙凤之姿,浑身处处,寻不到一丝缺点,连一把头发,也是如墨似漆,柔顺到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 我手势轻柔,将他头发盘起,他坐在我身前,轻笑道:“婉儿这还是头一回为我梳发,但愿今后日日能有此福气才好。” 我故意扯断他几根头发,惹来他背脊轻颤,我讥笑他,“福气可好消受?” 司徒陌还是笑,声音低沉,道不尽地风流倜傥,“牡丹花下死,古往今来,谁不向往之。” 到了城中,便觉出腹中饥饿,司徒陌寻了家上好的酒家,领着我进去用晚膳。 店家伙计瞧见司徒陌进门,估摸着是认出他来,急急忙忙去寻了掌柜出来,掌柜诚惶诚恐,将我二人带去二楼最好的雅座,没一会儿,上好的酒菜就被端上了桌子。 司徒陌是做神仙的身子,我不曾见过他狼吞虎咽,可今儿个背着我上山下山,竟难得饿了。 我二人啃完了整只“神仙鸡”,又将几个菜肴一扫而空,这才觉得腹中温暖,缓过一口气来。 司徒陌不许我饮酒,我却偏偏夺了酒壶,又嫌弃古人的酒盅小巧不尽兴,对着酒壶嘴便灌,司徒陌拿我没办法,左右随了我去。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因着楼上是包厢雅座,菜色上齐了便不会有人进来,司徒陌本就猖狂,到得后来,便是我一口,他一口,酒壶里酒没了,他便来我嘴里吮酒喝。 我挣脱了去,恨恨道:“好生无赖”。 又将包厢的一侧窗户推开,想着透口气,谁知沿着二楼往下瞧,竟瞧见大堂的角落里,一对男女,正坐在一处儿吃饭。 男人是我大师兄,女人是张月娘。 月娘一张小脸绯红,一副女子思春模样,我心中暗叹,都说男人如山,女人似水,山傍着水,水依着山,互相调剂,才是人间大道,阴阳之理。 如今看来,还真是有些因果,月娘月余前,还在我面前表达了对司徒陌的思慕之情,这一转头,怎得一双秋水双瞳,竟直愣愣瞧上了大师兄。 司徒陌在我身侧,顺着我的视线一同瞧见了那二人,微微冷笑,话里便有些吃味,“那不是处处护着你,生怕你在我手下吃亏的大师兄吗?” 我瞧他一眼,“大师兄是正人君子,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 司徒陌脸色不虞,又去外头喊伙计上了两壶女儿红。 女儿红是会稽山名酒,香醇浓重,入口甘甜,店家为了讨好司徒陌,将店里珍藏了十几年的镇店之宝也给搬出来开了酒封。 果然酒香扑鼻,一口入肠,四肢百骸都极其舒坦,每个毛孔都呼出酒香,我暗暗叹道,怪不得李白爱喝酒,原来好酒如此令人流连。 我喝了几杯,又去瞧楼下光景,我在藏书楼看了两年书,眼神不好,隐隐约约瞧着月娘将手挽在了大师兄臂弯中,又不分明,便醉醺醺去喊司徒陌一同来看。 司徒陌平日里在官场上历练实多,几壶黄酒哪里放在眼里,可是眼前的苏婉柔倒是让他瞧着发笑,两颊染了极深的红晕,一直染到脖子深处,蔓延到领子里头,一双眼睛也泛着水光,波光隐隐地瞧着他。 这般秋水剪瞳,仿若全是深情如斯,司徒陌爱煞了苏婉柔这样瞧他,忍不住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苏婉柔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身子没有骨头般靠在他臂弯里,嘴里还嚷嚷道:“司徒陌,你瞧下面,月娘是不是拉了我大师兄的手?” 司徒陌一下都不舍得往外多瞧,只抬了一根手指去苏婉柔眼前晃,“婉儿,你看这是几?” 苏婉柔努力睁大双眼,又使了力气去晃脑袋,两眼定定地,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半饷才道:“二”。 司徒陌笑得打跌,他心情大好,又把剩下的小半壶酒全数灌进了苏婉柔的嘴里,瞧着她一双迷瞪眼睛越发犯浑,这才结了酒钱,出门雇了顶轿子。 钱塘府里二人轿子居多,司徒陌将苏婉柔放进 分卷阅读111 轿子,她已昏昏欲睡,司徒陌在她耳侧轻道:“莫要睡着了。” 这才跟在轿子旁,一同回了住处。 一进院门,便干.柴.烈.火,迫不及待了,司徒陌一只手去关院门,一只手掐住苏婉柔细.腰,将她带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1500 ☆、第 89 章 醉酒之人, 最怕第二日早醒,我在晨光熹微中醒来,却半分不得舒坦, 只觉得头疼欲裂,一颗脑袋, 似有千斤重, 来回摇晃, 竟还能听到水声,晃荡晃荡地, 真是难受。 身侧之人,倒是慵懒舒适,枕着一侧手臂,另一只手伸来抚摸我长发,声音懒散, 是餍足之后的放松, “昨儿个答应我的事情,没忘了吧?” 我便有些恨自己酒品太好,昨日虽然醉得一塌糊涂, 但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此刻竟记得清清楚楚。 我权当做没听见, 下床便要离开,司徒陌倒也不来为难我。 我自去厨房下了一碗葱花面,填了肚子, 瞧着锅里还剩下许多,便找了一只海碗盛着。 今日要去张裁缝铺子里,迟到不得, 急急忙忙去房中与司徒陌打了招呼。 那人却有些不高兴,说道:“难得昨日高兴,今儿不能多陪陪我吗?” 我在他结实臂膀上掐了一把,道,“你快些起来吧,厨房碗里还有面条,凉了伤胃,你若是还想睡,先去吃了再来躺着。” 虚掩了院门,走出几步,竟恍然有些错觉,仿佛真就是一对平凡夫妻,踏踏实实在这方寸之间过起了日子。 到了张裁缝铺子,大师兄已经到了,正在门口支棱遮阳棚子,瞧见我走近,眼睛不知该往何处摆放,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我心知肚明,也料得似司徒陌这般奸险小人,绝不会许了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背后定是使了花招,只是瞒着我一人在鼓里罢了。 我本就淡泊,从前不想参与后院纷争,如今便也不想在这感情戏码里多生枝节。 只是如平常无二,向他行礼,“大师兄早。” 大师兄到底是磊落男子,与我一同将铺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瞧着时辰尚早,便主动来找我叙话。 “小师妹,我后来听你夫君说了,你不曾拿到放妾书,与他也住在一处,君子不窥他□□室,是大师兄无理,这厢给师妹赔罪了。” 我笑着阻拦,“大师兄折煞我了,是大师兄抬爱,师妹哪里受得起。” 大师兄温和一笑,两人便与平常一般闲话家常,大师兄将与月娘之事娓娓向我道来。 原来我自从来了张裁缝铺子之后,时有请假,月娘几次有事来寻我,都扑了个空,有时见着铺子里有女客,几位师兄不方便招呼,月娘便搭把手帮忙里里外外打点。 一来二去,便相熟了。 前日月娘嫂嫂来铺子里置办冬衣,恰好撞见了月娘,姑嫂二人,先是闲话家常,一来二去,多有唇舌之争,你来我往,便生了是非,到得后来,嫂嫂竟指使丫鬟,动起手来。 好在大师兄给拦了下来。 月娘感恩,昨日作东,请了大师兄去酒楼吃酒,以表谢意。 席间多喝了几杯,大师兄不胜酒力,早上醒来时,发现昨夜竟宿在了月娘家中。 问月娘发生了何事,月娘只是不作声,只说自己嫁过男人,不是处.子,若是大师兄并无情谊,月娘也绝不勉强。 大师兄听她这般说话,自然不会一走了之,天蒙蒙亮便出门回家,禀明了父母,三媒六聘,待得换了庚帖,便会将月娘娶回家去。 我没有看错大师兄,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私心里,若是没有司徒陌,没有前因后果,我也是真心真意地愿意盖上红盖头,嫁给大师兄得。 月娘好福气,走过了荆棘路,却迎来五月天。 我摸摸眼角,道一声祝福,“师妹先说一声恭喜了,恭喜大师兄和月娘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日若是喜得麟儿,我便先把这干娘位置预定下了。” 大师兄苦笑两声,实在有些强颜欢笑,他从袖中抖出一只深色香囊,从里头拿出一块白玉来。 我下意识便去摸自己随身口袋里其余那两块,一块得自一名不知名的老者,一块得自月娘。 月娘那块,来了钱塘府后,我归还过她几次,她却挥手不要,说是往日之事,她一样也不要留在身边,断便要断个干净。 我不再勉强,只是一块儿贴身保管。 今日乍见大师兄手中这块,竟惊得莫明亢奋。 这三块玉,纹路尺寸竟是如此契合,彼此首尾相接,似乎原本便是一块。 而大师兄这块,则是当中一块关窍。 大师兄将那玉塞在我手中,说道:“小师妹,虽说我二人已然无缘,但我心里……,但我心里,却只有你一人,这话此时说来,已然无用,但我总觉得,该让你知道。” “这玉,我母亲让我给了月娘,但我思来 分卷阅读112 想去,私心里,却只想给你,我想着,便遵从一回自己内心,任性一回,以后再做回那个好人。” “这玉是我家传之物,原本有三块,祖先里有人在七月十五那日,持着这三块玉堕入轮回,不知去向,等家人发现时,其中两块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这最后一块,传了几辈后人,再无用处,却是个念想。” “今日送给小师妹,望师妹收下,权当作全了我的念想。” 我瞧着大师兄手中那玉,摸着腰侧荷包,如五雷轰顶,只破碎着声音问道:“如何堕入轮回法?” 大师兄摇头道:“说来太过玄幻,师妹只当笑话听听便好,说是三块玉合在一处,七月十五月明之时,便能去向持玉之人心中所想的某年某月。” ☆、第 90 章 大师兄这礼物, 若是换做别样,我是断断不能收下得。 一来,会将我与大师兄的关系, 推到一层十分尴尬的地步,二来, 将来若有一日, 被月娘知晓了, 只怕于我二人的情谊有损。 可千万般的理由,都不及这个礼物的真实意义。 我接下玉佩, 放入随身携带得绣囊中,三块分别百年的玉石终于聚首,叮叮咚咚,相互碰撞,声音悦耳, 对我来说, 意义也是重大。 这一日,便怀揣了这样的秘密,一颗心“咚咚”直跳, 无法消停,无法安静,只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 两只脚踏不去实处,脑中更是像塞了许多棉花,连张裁缝说话声都像隔了玻璃罩子, 听不清,听不明。 便这般浑浑噩噩了一整天。 午膳吃得咸菜包子,险些将自己手指头吃了进去, 三师兄年纪小,刮着脸皮笑话我,“小师妹,多久没吃肉了?连自己手指头都不放过。” 我躲避着师傅严厉的目光,还有大师兄关切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昨儿个睡眠浅,今儿个便有些没精神,我这便吃完了,先去缝花样,师傅和几位师兄慢用。” 下午更是频频出错,错将王家媳妇儿喊成了李氏,那李氏好巧不巧,正是王家媳妇家中男人在外面养得外室。 王家媳妇儿逮着错处不肯放,撒泼打诨,非说我是故意寒碜她,故意恶心她。 我百口莫辩,自觉去师傅那里领了十记手板子。 晚间回去时,便颇有些垂头丧气。 一门心思全在那三块玉佩上,一路侧耳倾听它们在绣囊里发出的撞击声,一颗心飞得很远,远到父母身边,远到自己的时代,远到几欲挣脱胸膛,冲着这熟悉的一切一切大声喊叫,我可以回去了,我终于要回去了。 这般欢欣雀跃,推门院门的时候却几乎傻眼。 不过一天的功夫,院子里却几乎大变样。 院子里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杂物我可以忽略不见,可最最夸张的是,院子两侧的围墙竟被统统推倒,几个工匠进进出出地忙碌。 我去两边的隔壁人家细瞧,竟然早已搬空,他们的院门被拆下,几个泥瓦匠正在用红砖块砌墙,估摸着是砌了一天,已经快与原先的墙头齐平。 院子里忙碌的工匠更多,左侧手的人家灶火间极大,我院子里的锅碗瓢盆便被移去了他那处,而我自己这间的房间和厨房的一侧墙壁被打通了,房间陡然大了许多,进去瞧一眼,也不知该做何表情,竟然连床都换过了。 原先那张单人床,司徒陌睡过几晚,我与他挤得几乎掉下床去,早晨醒来,两人几乎像连体婴般搂抱在一起,饶是这样,也还是要腰酸背痛一整天。 这会儿这么一打通,自然可以换成一张稍许大些的床了。 我闲来无事,又去右侧的院子里瞧,一般无二,被砸了院门,砌了砖墙。 右侧的房间也不大,里头没有大改,只是搬来了书桌和书架。 都是上好的红木家具,与这寒碜的房子格格不入,我叹口气,瞧着这尘土漫天的样子,也不知道司徒陌这会儿在何处。 琢磨了会儿要不要去府衙寻他,终是作罢,想着去月娘那处将就一晚,出门便瞧见了司徒陌。 倒是毫无愧色,一脸淡定朝我伸手,“婉儿过来,这边需得几日赶工,你先随我回府暂住。” 我着恼道:“左右两边的邻居呢?” 司徒陌瞧了瞧我的脸色,将我扯到身边,低首问道:“晚膳可用过了?” 我不理他,固执与他对视,他终是笑了笑,告诉我,“前些日子我找人买了他们的院子,你不肯随我搬回去,我便与你一块儿住在此间,你原先的房间,留着做我们的卧房,右侧我改成了书房,左侧院子大些,我让工匠改成两间卧房,一间给新唐,一间……” 说完瞧了瞧我的脸色,看我神色不善,又改口道:“你若是不愿日日对着公绰,我便让奶娘和香梅带着公绰住在府衙。” 比起公绰,我更不愿日日对着的是香梅这女子。 方才积攒的怒气,突然因为听到可以与新唐日日相见,而散去大半 分卷阅读113 。 我被司徒陌拉着往前挪了几步,心里还是不爽快,怨怼道:“你何时做事前,能与我商量一二?” 司徒陌不解瞧我,我终是泄了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男子主义根深蒂固之人,怎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呢? 自己院子,眼瞧着是不能住了,我不愿跟着司徒陌回府,便去月娘那儿住下了。 月娘那条巷子槐树摘得多,司徒陌在树荫下站了许久,一张脸阴晴不定,我出门瞧了他几回,劝他先回府,他不听,到得最后终于不愿意再忍,问我。 为什么就不能如别人家的女子般,温婉听话,三从四德呢? 为什么他做得事情,我连一个笑脸都吝啬给与呢? 这些若是换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只怕早就开心得千依百顺了吧。 怎得到了我这儿,宁可与月娘挤在陋室里,也不愿与他日日眠在一处呢? 我很想告诉他,因为我不是你这个时代的人啊。 因为伴侣间最重要的态度是尊重啊。 可惜中间终究隔了山高水远的几百年,他跨不过来,我也不想跨过去。 气汹汹将我说了一通,瞧我不回嘴,这人又自个儿气短了,俯着身子给我说好话。 “你要住,便住几天吧,我让工匠赶一下工,尽量三天后搬进去。” “那我先回去了,”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眸瞧着我,“真不跟我回去?” 我摇摇头,“不了,你快些回去吧,多顾着些新唐。” 转身走了两步,又被他掐着腰捉回去,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轻声讨饶,“我不该没告诉你,便拆了你的房子,下回不会这般了,这回便饶了我吧。” 我用肩膀怼他胸膛,换来他闷声低哼,“婉儿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眼前的院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被打开,月娘的脸孔慌张闪现,急急忙忙解释,“我是瞧着暖暖许久未归,我给她下得挂面都快成了糊糊,这才出来瞧上一眼,对不住对不住。” 司徒陌这才松手,不情不愿放我离开,我关门的时候,还瞧见他定定站在门外,一双眼眸欲言又止,写满了不舍,要带我一块儿离去。 我自不去理睬他,关上院门,随着月娘去灶台上吃面。 月娘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嫁人之后也是丫鬟下人伺候着,是以没什么厨艺,只是将挂面弄熟了而已。 我去菜橱里找了一碗霉豆腐,拌在面条里,这才勉强下咽。 我来之前,月娘已经吃过,与大师兄一道。 我算了算离明年七月十五还有十个月不到的时间,怕中间生了变故,又多嘴问了句月娘,“月娘,你之前给我的那块玉佩,可要还你?” 月娘摇头,“不要了,送你了,说了好几次,不想再睹物思人,过去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想再记得了。” 我点头道:“也好。”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却又听月娘期期艾艾问道:“暖暖,你与司徒大人,这是和好了吗?” 我杵着筷子,一时有些出神,窗外夜色四垂,深秋季节的寂寥和落寞,随着寒意涌上心头。 “我也不知,这算不算和好。” 月娘又道:“暖暖,司徒大人这般仪表堂堂,世家渊源,换成任何一个女子,只怕半夜做梦也要笑醒了,可我方才瞧你,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司徒大人都将身段放低至如此了,你却还是不理不睬的。” “暖暖,月娘劝你一句,我们女儿家,都是依傍着男人而活得,若要拿乔,也该有个度,凡事过了头,只怕将人闹走了,自个儿悔不当初啊。” 我把头埋在面碗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哪门子的悔不当初,我只会谢天谢地,送走了瘟神,终能得了轻松自在。 再抬头时,已神色如常,面条吃了半碗,便饱了,又勉强着自己吃干净,不想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又寻不到别的话头,索性便问了大师兄的事。 “方才来时路上遇见了我师兄,真是赶巧儿了。” 月娘闻言,果然低头,脸颊染红,“暖暖,我与你师兄,已互换了庚帖,过几日,你师兄的父母便会去我家中提亲了。” 我由衷替月娘高兴,笑道:“恭喜你了,月娘,大师兄实在是个佳婿,你若是嫁了过去,虽没有从前夫君家的荣华富贵,但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乃是我求都求不来得。” 月娘深表同意,“试过了与小妾争宠的日日算计,方才明白,锦衣玉食抵不过心中苦痛,相濡以沫不惧粗茶淡饭。” 我拉着月娘的手,不能再同意更多,“正是这般道理。” 我借住在月娘家中的日子竟是这段时候里难得的清闲时刻,白马过隙,时光悠然,一晃眼,月娘与大师兄的婚事订了下来,选了黄道吉日,月娘也搬回了张府居住。 月娘委实不愿搬回去居住,便央着我一块儿陪她住上两日,我自然愿意。 那时我自个儿的院子已经修葺整齐 分卷阅读114 ,司徒陌早早搬了进去,那日来接我,我告知他我还要去张府住上几日,司徒陌一张脸孔直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 去了张府才知道,不过一年光景,深宅大院早已物是人非,月娘的大哥张炳文换了新宠,青烟不知去向,柳氏根基愈发稳固。 二嫂也如愿诞下长孙嫡子,二哥娶了好几房小妾,我去时,竟已有两个小妾挺着肚子,二嫂却不像那日夜间我见到般张狂不容,眼中只有亲生儿子,自个儿丈夫在外面如何犯浑,仿佛都与她无关了。 我与月娘,一般地唏嘘不已,私下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了。 ☆、第 91 章 大师兄和月娘成亲当日, 我再无借口和去处,将月娘送到张府门口,我也随着出了门。 只是一个往东, 一个往西罢了。 走了没几步,就瞧见司徒陌远远站在一座九孔桥头等我, 我叹口气, 司徒陌织下这张天罗地网, 将我网得密密麻麻,逃脱不得, 挣扎不得,哭不得,笑不得,爱不得,恨不得。 我将身侧绣囊中的玉佩隔着布料摸了又摸, 这才期期艾艾上得前去。 司徒陌神色倒也没有不耐, 他将一只手递过来,掌心朝下,静静等待。 我只作不见, 去瞧河中游鱼,那人耐心极好,举着手臂静静瞧我。 终还是拗不过他, 被他牵了回家。 新唐与我们住在中间,香梅还有两个丫鬟,已在西侧厢房住下。 能瞧得出来不过搬进来一两天的样子, 家里处处凌乱,香梅指挥着两个丫鬟进进出出,四处收拾和打扫。 新唐拿了一只牛皮做成的小球, 正在院中玩耍,看见我与司徒陌携手进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怯怯地如同一只小猫,收起爪子,只用一双圆滚滚大眼瞧着我们。 司徒陌松开我,过去摸摸新唐的脑袋,他还未弱冠,头发散着,遗传了他父亲的好发质,却长了一张酷似我的脸孔。 司徒陌颇有慈父风范,他冲着新唐笑,笑里有和煦春风,有温暖四季,他对新唐说:“新唐,你瞧,我把谁领回来了?” 新唐便如小大人般,站直了身体上来行礼,“新唐给母亲请安。” 我看得不是滋味,孩子的不愿意和陌生感刻在每一处表情和细胞里,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我的乖新唐,是个小小男子汉,从那个大宅子里搬出来,跟妈妈住在一起,是新唐的一次小小考验,妈妈相信新唐,一定勇敢又坚强。” 新唐到底是小孩子,瞬间便鼓起了小胸膛,“玉儿也是这么说。” 我好奇道:“玉儿是谁?” 新唐顿时满脸骄傲,“是钱塘知府的女儿。” 我哑然失笑,回头去瞧司徒陌,那人背对着阳光,一张脸明明暗暗,一侧隐在阴影里,但轮廓里处处透着他此时心情极好。 我将新唐抱起,走了几步,便抱不住了。 将孩子递给司徒陌,他极自然地接过,我与他并肩向外走去,钱塘府里秋高气爽,正是人生好时节。 一路走,一路闲聊,我忽然便生出了许许多多的错觉,我们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三口,身边是我的丈夫和孩子。 一路走,一路风景变幻,一路走,一路春夏秋冬。 一路走,一路生了白发,一路走,一路看遍繁华。 因为我爱着他,因为他也正巧爱着我,我们共同孕育了孩子,我们执手结了头发。 我们把山盟海誓说遍,我们把日出日落看尽。 我们对视总是微笑,我们低头总是幸福,我们在粗茶淡饭里丰盛,我们在锦衣玉食里淡泊。 我们在春天的时候放风一只纸鹞,我们在夏天的时候赏尽繁花,我们在秋天的时候爬上山顶,我们在冬天的时候围着火炉喝上一碗暖茶。 我们藏在彼此的心头,我们隐在彼此的眼中,我们爱上彼此便不再改变,我们许下誓言便不会违背。 我们不怕自己吃苦,只怕对方不幸,我们将心捧在手上,我们将吻印在彼此额头。 这便是我对爱的诠释,它们在我有机会离开的时候,它们在我面对身边的两个男人时,它们在我不知不觉里,悄悄发了芽,长了根。 秋天的风,温暖又寒冷,它们刮过我的脸庞,它们对我说,“世事两难全啊。” 我说:“我知道,可我爱他们啊。” 那风便呼啸着远远刮走,留下我魂魄和肉.体,他们分离,他们不知何处是归途。 司徒陌将新唐放下来,搂着我肩膀,替我拭泪,“怎么好端端地掉了眼泪?”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是风,迷了眼睛。” 司徒陌不再多言,我们静静依偎在一起,新唐在湖边,捡了许许多多的小石块,去扔湖里的野鸭。 鸭子被惊得扑棱翅膀,“呼拉拉”飞起一大群,有两个绿头鸳鸯,也一块儿远远游开,却始终不离左右。 分卷阅读115 司徒陌摘下岸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别在我发间,他轻轻嗅闻,“清淡而弥久,就像你一样,婉儿。” 我说:“我不是你心中的女子,我不温柔也不明事理,我任性不羁,不想被俗世纷扰。” 司徒陌笑得明朗,那是我见过他最坦诚无私的笑容,那笑里,有无限温柔,而那温柔,都是给我的。 他说:“无妨,你便做自己,我来迁就你,我来护着你。” 我在湖边的清风里落下泪,那泪顺着脸颊,滑进土里,消失无踪。 我们十指相扣,心意相通。 我勇敢告诉他:“司徒陌,我喜欢你。你披着战甲,即便知道赴死,也转身离去那一瞬,我便喜欢你了。” 司徒陌笑,那笑里都是满足,都是得偿所愿,他说,“婉儿,我终于等到这句话,这两年,我醒着梦着,都想听你亲口说这句话。” 新唐跑回来,手里抓着一对小鸭子,毛茸茸的黄色小鸭子,“爹爹,娘亲,你们看,我在那边的草窝里摸到得。” “一共两只,我与公绰,一人一只。” 司徒陌皱起眉,我伸手替他抚平,微微仰头,嘴唇擦着他下巴,许他一个不留遗憾,“将公绰一同接来吧。” 司徒陌瞧我神色,“你不是不愿瞧见他吗?” 我笑出泪花,“谢谢你,司徒陌。” “接来吧。” 接来吧,接来吧。 还有十个月,接来吧。 在我离去前,许你一个美满。 在我离去前,许我自己一个肆意吧。 ☆、第 92 章 公绰隔了几日也被接了过来, 司徒陌谋了一份文职,过起闲云野鹤,大隐于市的散漫日子来。 这一年的冬雪来得极晚, 新唐和公绰穿起夹袄的缎面棉袄,手拉着手日日同进同出, 虽不是一奶同胞, 感情却极其亲厚。 大师兄出了师, 自立了门户,生意做得不咸不淡, 勉强维持一家生计。 月娘很快便有了身孕。 她辞了我这边的掌柜活儿,回家安心养胎。 那日她最后一日来我铺子,将人和货物还有账本交还与我,我挽着她送到铺门口,天色尚早, 我与她挽手相望, 过往一幕幕,往事再现,历历在目。 我问她:“师兄待你好吗?” 月娘点头, “自然是好的。” 她有莫名的无奈,淡淡地瞧向铺子前的槐树下站立得那人,“暖暖, 他瞧我的时候,没有巡抚大人瞧你时,眼里的那点亮光。” 我安慰地拍她手背, “往后的日子还长,你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娘亲, 瞧久了,自然就有了。” 月娘点头,让我扶着迈下台阶,冬雪将青石板路染白,断桥只剩半截,曲院残荷,雷峰塔巍峨,它们一同将遗憾掩盖,一同与我站在原地,看成双的人儿走远。 风夹着残雪将话语送回。 月娘心疼自己的夫君,埋怨他,“新开的铺子事情极多,我说了让丫鬟送我一趟便可,为何非要亲自送我过来。” 大师兄温和低语,是这寒冬的一抹绿意,他说:“左右无事,多陪陪你罢了。” 我伸手接住一朵雪花,那是六瓣的纯洁,不染世俗,我将它洒去空中,我对着他们的背影无声口语,“月娘,师兄,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无人应我,天地苍茫,山水无声,西湖水静静千年,她见过多少悲欢离合,她俯望人间沉沦,她说,哪有完美,哪有无缺憾,不过都是挣扎活着罢了。 是啊,不过都是挣扎活着罢了。 那我为何不恣意一回,不任性一回? 第二场冬雪姗姗来迟之后,我收拾了香梅。 她对司徒陌的那点野心,在住到一个屋檐下后,愈发明显。 我去张裁缝铺子的时间与两个孩子上学堂的时间重合,我便每日想着送他们上学,接他们放学。 可香梅找了许许多多的借口去司徒陌跟前要这份活儿。 说是我从没带过孩子,一个人带着两个会辛苦。 新唐是她从小带大得,陡然到了陌生环境,得有个过渡有个慢慢来。 她左右闲在家中无事,早上与奶娘一同送孩子去私塾,晚上早早接回来,还能在司徒陌的书房里练练字念念书,怎么都强过被我带去裁缝铺。 香梅去找司徒陌求恳之时,是选了时候去得。 那日我新请的掌柜出了差错,我接了新唐与公绰便一块儿过去瞧了瞧,再回家便晚了,孩子用完晚膳,功课马马虎虎做完便上床睡了。 第二日自然被教书先生罚了板子。 新唐和公绰从小到大,从没挨过打,性子又都随了司徒陌,在外面一声不吭,强硬憋着。 午后回了家中,便再也憋不住,扁着小嘴哭得里头的小衣都湿透了。 我看着心疼,司徒 分卷阅读116 陌想必也心疼了。 香梅便趁着这个当口去找了司徒陌,来来回回的道理一讲,司徒陌便点头答应了。 晚上睡在一处,司徒陌将此事与我说了,我当场发了脾气。 我将木制枕头甩在他胳膊上,犹觉得不解气,将床边他的衣物一股脑儿扔在地上,一只手指指着门口,“出去。” 司徒陌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更何况他本就脾气不好。 他下去床沿边,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忍得额头都是青色,说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自然说不出口,我道:“三爷后院空虚,事情又杂多,若是论起先来后到,我也做得了这个主,不如这样,明儿个我帮三爷选个黄道吉日,三爷便将香梅纳做小妾,这样她也好名正言顺,替你抚养后代,管教新唐和公绰。” 我一只手指颤悠悠去指门口,“你这会儿便去东边厢房找她,告诉她,我大度大量,明儿个我搬出去,成全了你俩。” 司徒陌将我那只手指握住,藏入怀中,衣服本已穿戴了一半,他索性不去理会,又坐上床来。 “好大的醋味儿。” 我推他,“快去。” 司徒陌伸手来刮我的鼻子,“你舍得吗?” 我别开脸,不去看他,“自然舍得。” 他低低闷声而笑,“为你都舍弃三千弱水了,又怎会为一个丫鬟做些对不住你的事来。” 我翻他白眼,“那你又去听她搬弄。” 司徒陌拱手将我带入怀里,“醋性真大,不理她了便是。”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被司徒陌用唇舌封住,我呜呜咽咽挣脱出来,既然话都说开了,自然要说个清楚明白。 “司徒陌,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司徒陌笑,又将我扑在身下,细细吻我,含糊回答,“真不明白。” 我用手捂住他双唇,不让他近身,脸色早已不耐,“你经手过多少女子,向来游刃有余,别告诉我,你瞧不明白香梅的那点小心思。” 司徒陌将我扣在怀里,我知道他又起了坏心思,拿手指去撮他额头,“不是才做完吗?” 下一秒就被人灌满,我挣扎出来,用棉被将自己藏好,“今日不将话说清楚,便再也别想碰我。” 司徒陌皱了眉头,“你说得那些,我真没留心,我向来只留心想留心得,那些不相干的人,若是都要放在心上,细细观察,我哪儿还有时间日日夜夜想念与你。” 我唾弃他,“就会说这些甜言蜜语。” 窗外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明朝年间的江南冬季十分寒冷,窗台上的冰棱结得极长,一撮撮地仿佛山洞里的钟乳石倒悬。 我好似坐在船上看雪景,时不时地回头低叱,“轻点,好痛。” 身后传来让人的男人低沉的笑,我一点点沉迷,陷落,终是随了他去。 ……………… 第二日起身,趁着司徒陌还在家中,我便将香梅喊到了门外。 一个小木盒递给她。 丫鬟做久了,不用说话,光看脸色,便能嗅出味道来。 她不接木盒,侧头往房中看,吊着嗓子不高不低地喊了声,“三爷替我做主。” 我只觉得跌份儿,将木盒子塞进她怀中,“这个家中是我主内,我既然说了这个意思,就断无转圜可能。” 香梅不理,将木盒子拂在地上。 我没上锁,盖子跌开,里面的几锭银元宝散得四处都是。 香梅声泪俱下,声声控诉我,“你以为你是谁?正妻吗?你不过是一个小妾,趁着三爷落魄,便想着作威作福,竟做到我头上来了。” “当初在土木堡,你可知三爷是如何境况,若不是我日日夜夜在塌前伺候,你今日如何能坐享其成,坐拥一个完好的三爷。” “我绝不信这是三爷的意思,你不要拦在门口,让我进去,我倒要自己问个清楚明白。” 香梅到底是西北的豪爽泼辣性子,当下不管不顾推门进去。 司徒陌昨晚没怎么睡,天蒙蒙亮时才合眼,这会儿听见外头动静,方才合衣坐起,惺忪着双眼,正在寻枕边人。 瞧着香梅推门进来,当下变了脸色,冷脸低呵一声,“不成体统,谁准你擅自进我房中?” 香梅“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两只膝盖一步步挪到司徒陌跟前,“三爷…,三爷替我做主。” 司徒陌十分不耐,只冷声道:“出去。” 香梅已膝行到跟前,两只手抓住司徒陌裤腿,声泪俱下,“三爷,三爷您行行好,不要赶香梅出去,香梅再不敢多嘴,不敢得罪婉柔姨娘,香梅别得不敢有多余心思,只想陪在三爷身边,此生已足矣。” 司徒陌将裤脚从她手中抽出,“内院的事,我一向不插手,只是婉柔终会是我唯一的妻子,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让你离开,你便老老实实走吧,多说些无用的话,也不能改变什么。” 分卷阅读117 香梅哭道:“三爷当真不念旧情了吗?宣府城里,床前塌下月余的精心照顾,这两年在北京城里的全心全意,三爷当真就铁石心肠吗?” 司徒陌站起身,将衣服一件件穿好,他神色已经不耐,内宅之事,他一向不愿多理,只是这香梅夹缠不清,竟比那如意出府之时还要费些口舌。 “这两年,我后宅空虚,我又顾着朝廷之事,后院无人,这才让你多费了心思,婉柔如何说,你便如何做,莫要说些无用之话。” ☆、第 93 章 景泰四年六月, 在被无故贬为人事考察的前浙江巡抚司徒陌,奉旨回京。 在这之前,他与福建巡抚和江苏巡抚曾经在福建省考察官员政绩时, 见过一面。 说是考察官吏,实为变相夺去官位, 只是这三位巡抚都是家世显赫, 朝中派系林立, 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代宗朱祁钰方才出此下策。 司徒陌算是坦然接受,我更是乐见其成, 只是其他二位巡抚,怕是义愤填膺,心中滔天怒火,难以按灭。 这才有了福建这一次会面。 只是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五月碰头,六月消息便传到了京城皇帝耳中, 隔了不过十天, 圣旨便传到了司徒陌眼前,要他速速前去京城面圣。 司徒陌一夜未睡,将我搂在怀中只是静默不语。 我知道他担心我, 可我更知道,他去了京城之后即刻便被弹劾下狱,与其他两位巡抚一起。 这之后, 于少保从中斡旋,具体月份我不太记得,应该是秋末的样子, 便被放回。 可这一切,我不能告诉司徒陌,我只能安慰他, “你是于少保亲信,又在土木堡和京城守卫战中立下大功,皇上念着旧情,也不会痛下杀手,这回怕是你们动静太大,皇上起了疑心,你去了京城好好跟皇上解释通了,不日便能回来了。” 司徒陌玩着我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年太.祖皇帝杀得,又有几个真的罪至死呢?” 我知道他心中担忧,十分不舍,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安慰道:“皇上再不济,也会顾着于少保的面子,官人到了京城,先去于少保府上一聚,让少保顾着些,应该便无事了。” 是了,我已对司徒陌换了称呼,这一年的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司徒陌请了三媒六聘,着了八抬大轿,将我风风光光地迎娶进了司徒家的大门。 我也不再执着于住在自己院中,司徒陌在西湖边置下一处七进的院子,我被从自己家中用八抬大轿,敲锣打鼓迎去了新府宅。 那日的排场,惊动了整个钱塘府,那日的杭州城,桃红柳绿,飞絮满天,燕子在枝头叽叽喳喳鸣叫,西湖水化了冰,两两结伴的鸳鸯交颈而望。 苏堤白堤遥遥相对,我掀开喜轿的帘子,看着端坐马上,一人当先的谦谦君子,他披红戴绿,拱着双手,喜气洋洋向四周百姓道谢。 那日里,我是真的感受到了幸福。 晚上洞房花烛夜,喝完交杯酒,司徒陌剪下一缕头发,与我的头发绑在一处,珍而重之地放在我们房中的红木柜中。 他与我说:“从此夫妻同心,甘苦福祸,不离不弃。” “生同衾,死同穴。” 那日我自始至终含着泪,我甚至想过,司徒陌便是我的丈夫了,彼此相爱的丈夫,即便我回到原来的年代,我也不会再嫁,我要守着我们这份感情,伴我到老。 可“甘苦福祸,不离不弃”的话说完不过两月,便出了这样的祸事。 司徒陌将我手指放在嘴边,一根一根咬过去,不轻不重,却能恰好留下牙印。 他拿眼睛狠狠瞧我,他说:“苏婉柔,若我被皇上杀了,你不许改嫁,需得为我守寡到老。” 我笑着刚想应允,却又听他说:“往后几十年,你一个柔弱女子,如何熬得住,新唐大了,娶妻生子,留下你一人,我又如何舍得?” 我答:“那便别去了,我们往南走,寻一个偏僻村庄,一家四口住在一处,不去理那些世事纷争,安安稳稳过余下日子,将孩子带大,做一对闲云野鹤。” 司徒陌点头又摇头,自去看窗外月光,“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天子管辖?若是遁逃了,只怕往后日子,便日日如惊弓之鸟,再无安稳日子可过。” “我还得替新唐和公绰着想,司徒家世袭的爵位,将来他们即便不入仕,这爵位也可保他们一世安康,享尽荣华。” 我便只能叹息,“那你明日便好生上路,家中有我打理,你可放心,我带着新唐和公绰在家中等你平安归来。” 司徒陌将我压在怀中,亲吻我的额头,那一日月色如水,倾泻一室安静时光,我们静静依偎整夜,说尽心中情话。 我从不知司徒陌可以这般温柔,这般情真意切。 他说:“婉儿,凡尘俗世,千般锦绣,万般繁华,我却独独只要一个你。” 分卷阅读118 他又说:“婉儿,分开这两年,你可有想我?” “我知你一向狠心,怕是早将我扔到了脑后,可是婉儿,我却想你,日日夜夜想你,若不是此行前途未卜,我定要将你带在身边,一时一刻都不分开。” 他亲我,一直亲我,含着我双唇,又说:“婉儿,我从前不知什么是怕,土木堡眼睁睁瞧着白刀子进到身子里,又红刀子出来,那时候便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再瞧你一眼,只瞧一眼,便足矣。” “可是这回,我真是怕,怕回不来,怕见不到你,怕跟你天人永隔,怕再也不能牵住你的手,跟你一起到白头。” 我伸手替他将泪水抹去,我哭道:“官人,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你信我,我与新唐,还有公绰,一同在这里等你回家。” “我答应你,我哪儿都不去,我便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答应你,等你回来那日,第一眼便能瞧见我。” 窗外有阴云飘过,月儿隐了不见,我与司徒陌纠缠了身子。 汗水淋漓,我越过他的肩头,冲着一室黑暗叹气。 罢了罢了,再多待一年吧。 ☆、第 94 章 景泰四年六月, 司徒陌协同福建及江苏巡抚回京述职。 入了正午门后,不及叩拜,便被拿下。 当日下狱, 入得是刑部大牢,于谦一个时辰后得到消息, 即刻匆匆入宫觐见, 可惜局势瞬息万变, 等于谦从宫中出来,三大巡抚已被锦衣卫提去了诏狱。 锦衣卫素来与于谦一派不和, 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便是王振亲信,朱祁镇倚重,之后朱祁钰登基,虽然屡屡更换指挥使,可惜派系一旦形成, 更改政治立场却是千难万难了。 此番不过是朱祁钰做头, 锦衣卫跟进,无可厚非,无可指摘, 瓮中捉鳖罢了。 诏狱,何种去处,大家心知肚明。 再强壮的粗使汉子进去, 出来也得脱一层皮,半死不活都是好得。 锦衣卫要在司徒陌口中拿些什么口供,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 于谦自然也知道,所以几乎是用尽了手段,终在同年八月将司徒陌从诏狱中救出。 只是一条腿几乎废了不能动, 肩胛骨被打入两根骨钉,右手手筋被挑断后用钢针胡乱缝上。 昔日玉树朗清的兵部侍郎司徒陌,出狱时已然形销骨立,瘦得脱了相。 他与于谦在崇文门外分别,两人久久无话。 一年前的正月初一,司徒陌官袍加身,十八响礼炮为他送行,彼时人生得意,加官进爵,二人在城门外执手相欢。 不过短短两载光阴,白马过隙,物是人非。 没有送行的长长队伍,没有锦衣玉马的排场阵仗,只有一对曾经交心的忘年之交,站立于城门外的旷野之中,苍茫古道之上。 于谦问司徒陌:“日后有何打算?” 司徒陌淡淡道:“不再为官,后世子孙皆定居浙江,永不回京城。” 于谦瞧着满天飞沙,骄阳烈日,许久才叹道:“也罢,如此也好,那今日别过,后会无期。” 司徒陌右手无力,只将一只左手拱在胸前,二人眼神坚定,终不悔,这一场知心相交。 “少保保重,后会无期。” 司徒陌雇了一辆马车,跛着那只几乎残废的右脚勉力上车,车厢一侧帘子掀起,他探出半边身子,终还是道了一句,“皇上势弱,太子病重,南宫拥簇之人渐多,少保千万大意不得。” 于谦道谢,司徒陌将轿帘放下,车夫挥起马鞭,长路漫漫,终有一别,只是他二人都不知,于谦的命数,已进入了倒计时。 彼时的司徒陌只知道,他在诏狱的五十六日里,眼睁睁瞧着福建巡抚被狱卒用一只钢钉捅入太阳穴,含恨而死。 只是那死,太过明显,狱卒当日便被灭口,于是他每日白日里受刑,晚上被用三只灌满泥沙的麻布袋压身,压了整整五十日,他竟死里逃生,逃出一条性命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何逃出生天来得。 不过是日夜靠着对妻儿的思念,撑过那炼狱般的五十六日。 不过是咬着牙告诉自己,夫人不能没有丈夫,新唐和公绰不能没有父亲。 不过是咬着牙告诉自己,若你受不了这苦,那往后几十年,便是妻儿代你受这零碎之苦。 所幸,终是熬了过来,司徒陌坐在马车上,日头毒辣,他却丝毫不觉炎热,他在诏狱的十八层地狱里熬了两月,不见一丝阳光,寒气入体,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即便在冬日,也如火炭般的男子,他畏寒畏冷,即使是在八月酷暑,也需晒着太阳,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车夫一身白色短褂打扮,回头瞧见司徒陌坐在他身后,他是地地道道祖祖辈辈的京城人氏,本不愿出此远门,奈何司徒陌给了足足三锭白银,这才愿意做此生意。 扯了几句闲话,车夫也知道人是从诏狱里出来的,出来 分卷阅读119 不过在客栈住了三日,让大夫包扎了伤口不再流血,便匆匆忙忙上路了。 想来也知道浙江有家人在等他,鬼门关里走一遭,多半看穿太多事,纷纷扰扰这尘世,到头来陪在身边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妻子儿女父母高堂罢了。 司徒陌不言不语,脑中还是诏狱里鬼哭狼嚎,零零灯火的凄惨场景,他许久回不过神,总觉得耳畔有人低呵。 “招不招?招了便放你平安归家,不招便命丧此间。” “快说,于谦究竟有没有结党营私,你们究竟有没有收受贿赂,徇私舞弊?” “你们当时在福建私下会面,是不是对当今圣上有所图谋?你们,是不是,被于谦撺掇了想要谋反?” 他脑中顿时剧痛难忍,他咬着牙生生受着,豆大淋漓的汗珠顺着苍白面孔滑下。 车夫颇为同情,他家离菜市口极近,目睹过许多被折磨发疯的犯人被拉上刑场。 那些犯人,并不如何惊慌,反而对着围观百姓张口大笑,后来父亲告诉他,这些人被关在狱中折磨疯了,死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瞧着这雇车的客人也颇有些这番劲头,当下便有些胆战心惊,莫不要中途生了变故,挣不到银两白跑一趟,还要缠上人命官司。 车夫想到这里,一边卖力赶车,一边小心翼翼侧头瞧那客人,此时司徒陌已松开双手,只是脸色惨白,双颊凹陷,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车夫道:“这位客官,您这般模样,要不要还是先回京城,找个好些的大夫,好好诊治一番,等将身体养好了,再去浙江也来得及。” 那客人只是摇头,“来不及来不及,我夫人在家中已等了我两月有余,我这番出门本就凶多吉少,她在家中忧心,时日长了,若是以为我出了意外,只怕她做出傻事来。” ……………… 一路走走停停,在山东省内时,司徒陌肩胛处的伤口裂开,灌血化脓,被逼无奈,留在菏泽将养了三五日。 看伤口不再出血,便急着催车夫上路,车夫虽然也心心念念尽早将这客人送回浙江,好早日回京城与家人团聚,可这般不顾性命,他也是心中发慌。 只得尽量拣些平稳的官道行路,司徒陌想从山中抄近路回去,也被他断然拒绝。 “这位客官,莫说你这一身的伤口,经不得山路颠簸,要是半路上裂开,山中荒凉,去哪儿给您找大夫治疗。” “再者说了,这地界我实在不熟,山中不知是否有土匪恶霸,即便没有,寻常扑出来几只野兽,也够我二人喝上一壶。” 司徒陌只得作罢,一路走走停停,离了山东,入了江苏,江苏繁华,官道坦途,这一日,终在九月出头的初秋气节,到了浙江。 钱塘府靠着北边些,一入浙江,司徒陌早就归心似箭,一路催着赶着,终在九月初十,到了钱塘。 他将尾款结给车夫,道了谢后离去,又找了家成衣铺子,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回到家中。 我不知他今日归来,只是收到于谦千里传书,说是人已平安救出,雇了马车送回,不日便可返家,让家中亲人放心。 虽然知道司徒陌在刑部大牢和诏狱两处监狱里走过一遭,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骤然见到司徒陌瘦得人影伶仃,还是心痛的无以复加,眼泪像雨滴般,倾斜而下。 我扑在他怀中,将他脸颊亲了又亲,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字一句问他,“怎得瘦成这样?” 司徒陌用左手将我揽在怀中,轻轻抚摸我发顶,柔着嗓子哄我,“不妨,不妨,你再将我养回来便是了。” 我哭着搂住他脖颈,泪眼模糊中,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样。 “官人,你的右手怎么了?你为何不用右手抱我?” 司徒陌笑着亲了亲我,笑容中含着苦涩,但他已刻意隐藏,却还是被我发现。 他说:“婉儿,我不想瞒你,你我夫妻,晚上睡在一处,终是会被你发现。” “这只手,受过刑,一时半会儿怕是用不了了,看看养上些时日,会不会好些。” 我哭得收不住,嗓子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去挽他右手的袖子,执意要看伤疤在何处。 司徒陌僵着身子,却还是任着我查看,我不过将将才把袖子挽起,便看到手腕处一道狰狞伤疤。 沿着手掌根部,整条切开,深可见骨。 伤口的肉往两边翻开,当时应该有人替他缝了回去,只是一瞧便是生手,针脚十分随意,只是胡乱错乱了几针,那几针处的皮肉便连着,余下的却还是朝外翻着。 我无论如何都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滴两滴,掉得到处都是,我将他右手执起,放在唇边轻轻触碰,像是易碎的宝贝一般,小心翼翼,万般不舍。 司徒陌替我一遍一遍耐心擦拭眼泪,哄道:“夫人莫哭,养上几日便能恢复,只是大夫说,只能做些轻便活儿,吃饭穿衣还是无碍的,只是没法抱起夫人了。” 我恨恨哭道:“都什么时候 分卷阅读120 了,还有心开玩笑。” 双唇终是被贴住,那人深深叹息,“狱中两月,生死不知,红尘往事,只得一人。” 我努力踮起双脚,将自己迎向他,我抱着他瘦骨嶙峋的双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能滴出血来。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呐喊,声嘶力竭的呐喊。 “还好我没走,司徒陌,还好我等你了,还好我决定多留一年,还好还好……” “如果你回来,瞧不见我,你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受不住,我也受不住。” 我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任着司徒陌将我吻得痴狂,我用了全部热情回应他,一声一声喊他。 “官人。” “官人。” “老公。” ☆、第 95 章 司徒陌从京城归来后, 起先还能勉强支撑,见着我之后,心头大石落下, 自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三月有余, 景泰四年, 司徒府上一片萧条, 人影伶仃,空阔苍白, 怎一个“心酸”道尽。 腊月第一场冬雪落下时,他才稍稍好转,右手勉强可以握筷,若是跛着右脚,也可以勉强自行行走。 司徒陌却不愿让我扶着走路, 每每趁我不在时, 拿一根拐杖练得里外衣服全都汗湿,但凡我一进他房门,他便弃了拐杖, 无事般站在窗前瞧一瞧窗外冬雪皑皑。 我暗里笑他幼稚,有几次忍不住说他,“命捡回来了我已经谢天谢地, 不会来计较你这般羸弱身子。” 司徒陌便气得脸色发青,晚间将我按在床上,恨恨道:“我不过伤了腿而已, 别处并无事,今晚便让你知道嘲笑丈夫的后果。” 我欺负他右手没劲,挣脱了出去, 谁知激起司徒陌的怒气,用一只左手便将我抓回,按在床上用了家法。 我从前不通房事,作妾时也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后来与司徒陌成婚,渐渐懂了闺房之乐,司徒陌伤后我们第一次同房,我心疼他一条腿不能用劲,全程都在他上面。 司徒陌眯缝着眼,享受我的服务,许久后喟叹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我又羞又气,狠狠抽了他几下,他身子到底受了大亏,较之以前,自然是羸弱许多,可也还是雄风不减,两人谁也不肯低头。 他恼我,我也恼他,两人搂在一起,嬉闹了会儿,方才沉沉睡去。 江南的冬天十分阴寒,伤过骨头的人自然难熬。 每每雨雪天气,司徒陌便吃痛硬抗,我心中难受,想着若是能回到现代那该多好,最起码,现代有止痛药,有消炎药,不过是小小的骨痛,一颗药下去,人便不会这么遭罪。 我在不知不觉中,对司徒陌的心疼和依赖与日俱增。 也在不知不觉中,与他关系愈发亲密,他在家养伤的日子,两人几乎到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愿分离的地步,几乎恨不得如连体婴一般,日日夜夜不分离。 早上我送新唐和公绰出门上学,每回回来便能瞧见司徒陌站在庭院中等我归来。 我心疼他右腿右手受不了寒气,将他拉回房中,用暖炉子替他膝盖和手腕保暖,说话时便不免怨怼。 “说了多少回,在房中等我便好,怎得如此不听话,回回都在站在外头受冷?你是觉得自己身子虚亏得还是不够,我心里受得罪还是太少,非要再折腾出些大毛病来,才好见我崩溃的模样是吗?” 司徒陌只是好脾气地笑,瞧我忙进忙出地替他暖和膝盖,加上炉子,那笑里便透出十足的心满意足来。 “好婉儿,我怎舍得?下回不出去等你了可好?” 下回不出去了,这话听了几回,我便知道是哄人得,下回还是站在中院里,披一件褐色斗篷,映在雪景中,痴痴望我归来。 我便不再管他,自己亲手为他缝制了几副护膝,出门前先嘱咐他戴上,只有便由着他折腾。 腊月过完,新年的炮仗燃放在街头巷尾之时,景泰五年来了。 正月十五,我从张裁缝那里出师,谢了师恩,从此自己有了一门手艺,可以自立门户,哪日再一无所有之时,也有了傍身的手艺。 两个铺子的生意不咸不淡,我无意与张裁缝和大师兄争抢不大的钱塘府里那一点点成衣生意,只嘱咐了新找来得掌柜,成衣铺子只需进出相平即可,让他将大部分精力都拿来打理首饰铺子。 因着我与这个时代完全不相同的审美,因着我见过后面几百年的各色变迁,也因着各种奇巧心思的运用,首饰铺子的生意后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日日的蒸蒸日上,渐有日进斗银的趋势。 一日我拿了首饰铺的账簿去司徒陌面前炫耀,自从我二人结发交心之后,我在司徒陌面前颇有些小孩心性,我将一本账册在他眼前翻得“哗啦啦”作响,十分洋洋得意。 “你瞧,赚了这许多,养你也足够了。” “要不这样,以后我主外,你主内,我养着你。你好生服侍我,我心情好了,便多体贴 分卷阅读121 爱护你,你可怎样?” 司徒陌笑得俯仰,拱手道:“如此甚好,往后日子可要多劳烦娘子照顾吃食了,小人定在床上好好表现,以求让娘子日日沐浴雨露。” 我气得锤他,他也果然言出必行,冬日的夜晚漫长,无甚娱乐消遣,一身的精力无处宣泄,统统化作了痴缠,化作了米青血,尽数灌溉给了我。 肆意房事的后果便是,正月过完,我在送新唐和公绰上学的路上,被二月的毛躁湿热日头一晒,堪堪晕在了街边。 人被抱回府后,其实已经清醒,额角撞伤了,一片淤青,司徒陌又急又气,又是心疼。 围着我团团转,一迭声地担心害怕,“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得走走路也会晕过去?婉儿,乖婉儿,你可别吓夫君啊。” 我嘲笑他,“从锦衣卫的诏狱里出来,也没见过你如此担心害怕。” 司徒陌道:“那怎能一样?我的命不值钱,你的命,对我来说,便是一切。” 我被他感动,捂着羞红的脸正想说句安慰的话,这时司徒陌请得大夫正好到了,我便起身坐到外间让大夫诊脉。 大夫不过将将搭上脉搏,便一脸喜色,给司徒陌行下大礼道喜,“恭喜司徒大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司徒陌与我一起对视,都在彼此的眼中瞧见了惊讶和欢喜,司徒陌更是喜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呆愣了许多,这才冲着大夫连声道谢。 大夫又说:“夫人平时注重运动,身体强健,又是二胎,气血两足,不需额外进补和安胎,只需平时注意不要摔着碰着,便可以了。” 司徒陌却不放过大夫,“那我夫人方才出门为何会晕倒?” 大夫道:“肚中多了一块骨肉,血气都往那处聚拢,脑中供血不足,是以偶尔会有眩晕,平时多吃些赤豆红枣米糕,可以有所改善。” 司徒陌拱手道谢,刚想送客,被我拦下。 我一向知道,中医诊脉,是可以知道男女的,怀新唐之时,我意兴阑珊,自然没有多问,可是这次,这孩儿,是我和司徒陌心意相通后得来的爱儿,我十分喜爱,又有些好奇。 我问大夫,“是男是女?” 大夫笑着拱手,“是个女孩儿。” 我几乎喜不自禁,狂喜之下竟然掉下泪来,是喜极而泣,是欢喜到不知如何是好。 天知道,我多想有一个女儿,一个贴心贴意,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 ☆、第 96 章 景泰五年的七月十五, 我挺着大肚,已近临盆,司徒陌每日都守在我身边, 眼角眉梢都是心满意足的高兴。 过去的半年中,我将那三枚玉佩拿出来不知多少次, 放在手中一遍遍抚摸。 脑中天人交战, 一遍遍靠着想念父母的音容笑貌来提醒自己。 暖暖, 你还有生身父母,在时间洪流的另一头, 等着你。 暖暖,你如此沉迷温柔乡,可是你父母在几百年后的彼岸,该是如何地痛心疾首。 我在无数个夜晚,在司徒陌睡熟的深夜, 靠着对父母的愧疚和思念, 一日日地撕扯自己。 可是一觉醒来,看见新唐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摸着肚中小姑娘的每一次胎动, 看着司徒陌一日精神过一日的俊朗面孔,我甚至觉得自己踏不到实处去。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失去我之后的往后岁月, 该如何度过。 一次司徒陌醉酒,头一回红着脸颊,极为不好意思地告诉我, “婉儿,你可知道,为何我在京城做官做得好好的, 突然要来浙江做巡抚这份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司徒陌此话一出,我已被吓得预感倾巢而出,我不可置信般瞧他,“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 司徒陌脸红脖子粗,说话已经大舌头得厉害,可还是耐着性子来与我邀功。 这些话,我想骄傲如他,若是清醒时,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他说:“奶娘招认说你来了钱塘府,我派了暗探过来调查,却怎么都查不出你所在,我便想着,与其日日在京城守着浪费时间,索性就来钱塘府长住,我亲自把钱塘府掀个底朝天,总能寻到你。” 我心中酸软难当,宛如海岸边的潮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一层层冲刷我那本就已经柔软不堪的心房。 司徒陌诉说衷肠的那一日,他在西湖上买了一艘画舫,我们只带了两名船夫,三名丫鬟,从雷峰塔一直悠悠荡到曲院风荷,湖面平静无波,只有春天的风,将柳絮儿和桃花香送来船上。 我瞧着湖对岸的万家灯火,那是人间烟火气,那里有许许多多的相濡以沫,和白头偕老。 而我和司徒陌呢,彼此交心,孕育了两个孩子,日日处在一处,却从不厌烦,从不争吵,人生得如此伴侣,夫复何求呢。 可我的父母怎么办?他们还在等我,他们知道我的死讯时,怕是千万般的伤心痛苦,他们的往后余生,不过只是 分卷阅读122 苦熬罢了。 我生为他们的子女,如何忍心,如何舍得? 天人交战,一颗心被撕得粉碎,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揉捏,酸涩难言,只觉得胸口烦闷,情绪跌落谷底,而随着一同跌落得,还有我的全部。 那井口狭长深邃,我落在井底仰头,四面万籁俱静,天地间仿佛只余下我一人。 没人可以帮我,没人可以解答,我被痛苦撕扯,却毫无还手之力。 不管选择任何一方,都将让另一方痛不可仰,而我,不管作何选择,都将痛不欲生。 我执着司徒陌的一只手,十指紧扣,我问他:“你后悔过吗?放弃高官厚禄,放弃前程似锦,甚至放弃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为了寻我,这样一个不起眼又一无是处的女子。” 司徒陌将我一根根手指细细捏过,又来捏我鼻子,他醉笑道:“婉儿不可妄自菲薄,在相公心里,婉儿便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别得都可舍弃,唯有婉儿,断断无法割舍。” 我又问他,“若是一直寻不到我呢?” 他答:“穷尽一生。” 答完靠在榻上,沉沉睡去,睡梦中尚自低喃,“好在老天待我不薄。” 我替司徒陌盖上薄被,挑了帘子,登上船头。 夜凉似水,我独站在船头,微风拂过面颊,肚中的闺女似乎也醒了,轻轻踹了我几脚。 男孩儿和女孩儿到底有所区别,想当初我正是痛不欲生之时,可新唐在肚中却无一刻消停,整个肚子像是波浪般起伏。 而如今怀了个女娃,果然有些不同,胎动轻柔许多,偶尔伸手伸脚,也能感觉闺女怯生生地娇嫩可爱。 我抚着硕大的肚子,轻轻问道:“女儿,妈妈可不可以自私一回,留下来陪你们?留下陪你爹爹,陪你哥哥,还有你。” 自然无人回答,只有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月光下倒映着银白色的波光,偶尔有一两条鲤鱼跃出水面,很快又投入湖中,溅起的水花四下荡开,结成一圈圈水纹,慢慢荡漾开去,慢慢归于平淡。 湖边树影倾斜,纵横交错,投在湖中,明明灭灭,有几条柳树儿的枝条,长长地拖入水中,随着画舫的驶过,摇曳不停。 我看着岸上的农家小院,府宅大院,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火逐次熄灭,有老妇人呵斥晚归孩童的声音传来,顺着湖面传得很远很远。 “这般调皮,让父母怎能放心得下?” “父母不过是希望你成才,成家,别的并不指望你,我与你父亲,自己会伴着到老,只希望你能懂事便好。” “偏生你这样调皮,你父亲老来得子,如今快到花甲之年,却还在家中担心与你,你真是好生不孝。” 我便模模糊糊有了别的心思,或许,我的父母,更希望瞧见我是开心的,是幸福的,如果我回到他们身边,却从此失去了笑容,怕是他们也会希望我按着自己真正的意愿选择。 若我幸福,便是他们最大的心愿,或许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这样想着,这样犹豫着,我便又错过了景泰五年的七月十五。 八月底的时候,我便见了红,因着没有破羊水,我便死活不肯喝催产的汤药,硬生生又多熬了三日,这才阵痛发作。 这胎比之新唐,实在痛苦许多。 那时候营养不足,新唐十分瘦小,不过四斤多的样子,阵痛发作后,不过五个多时辰,便生了下来。 这胎却营养太过,司徒陌恨不得将钱塘府里所有的大补之物都搜刮来给我服用。 姑娘本就比儿子容易养大,诸般因素加在一块儿,真正生产的时候,产婆不过伸手在外头沿着轮廓一摸,便生出担心来,“怕是个九斤姑娘。” “夫人怕是要遭场大罪。” 果然被产婆说得极准,司徒陌在门外从日出站到日落,又从日落站到第二日太阳再次升起,我却还在床上苦苦挣扎。 一盆又一盆清水端进,又换成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司徒陌急得一日夜便泛出青白色的眼圈来。 到得后来,好几次阵痛来袭时,我都放弃了用力,产婆急得几乎冒出青烟来,“夫人,您必须用力,照理来说,您生过一次,该当知道啊。” “不痛时休息一会儿,阵痛来了,便用力下屏,万万不能漏过一次,若是一次不用力,让阵痛盖过了力气,那痛便深入四肢百骸,后面再发不了力了。” 总之,这场较量没有尽头,我不能放弃,不能举白旗,连一次对抗都不能松懈,我咬紧了牙关,在漫无尽头的生产中,几乎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第二日的黑夜将要来临前,孩子终于见了发顶,我下半身几乎血肿,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知道孩子卡在私.处,便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眼前一圈光影,有人抓着我的手,一声一声唤我。 潜意识里便知道是司徒陌,费了极大的力气,这才睁开眼睛,司徒陌堂堂七尺男儿,竟在那一瞬间 分卷阅读123 哭得像个孩子。 “婉儿,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来,我便要随你而去了。” 我伸手去摸他脸颊,竟消瘦得凹陷下去,我问他:“我们女儿呢?” 他答:“奶娘抱去喂奶了,一会儿喂完了我便去抱来。” 我又问:“我睡了多久?” 司徒陌道:“一天一夜,当时形势极为凶险,好在我们女儿已经出来大半个脑袋,你晕过去之后,产婆用手将孩子拉了出来,总算母女平安。” 我也心有余悸,与司徒陌拉着手静默了许久,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便去问他,“给女儿取名字了吗?” 司徒陌道:“取了,叫做司徒洛。” 我又问:“女儿长得像谁?” 司徒陌道:“这会儿还没有长开,瞧不出来像谁,我倒是情愿像你,清水芙蓉,定是极为好看。” 我捂嘴而笑,谁知牵引伤口,顿时疼得额头冒汗,司徒陌心疼地将我搂在怀中,一迭声说道:“洛儿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以后,我们再不生了,这回真是把我吓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明天的那一更。 ☆、第 97 章 司徒陌一直都是位好父亲, 新唐和公绰很少跟别家孩子一般,动辄领受家法。 可是新唐和公绰却十分争气,四岁便会全文背诵三字经, 两个小脑袋摇得煞有介事。 我每每瞧见他们摇头晃脑的模样,都觉得十分好笑, 我一个现代人, 对于为啥要摇晃脑袋十分不解, 只觉得两个小小人儿,像个小大人模样, 背负着双手,把脑袋瓜一圈一圈地晃荡,实在好笑。 可是私塾老师却不觉得好笑,公绰偶尔回来,会红着眼眶噘着嘴。 我问新唐缘由, 新唐也委屈不解, 说是公绰脑袋摇得不对,慢了半圈,被教书先生打了戒尺。 我瞧着公绰红通通的小手掌, 硬生生含着泪水的眼睛,心里难受得不行,晚上司徒陌回府, 我抱着洛儿便去告状。 “司徒陌,我想给两个孩子换个私塾。” 司徒陌正在换衣,听我这么说, 愣了愣,还是细细将便服扣好撸顺。 看他那穿衣的模样,我便自行气短了三分, 像他这般的身份地位,谁家不是丫鬟伺候穿衣洗漱,可我却不肯。 我只说过一回,你有手有脚的,自己不能穿衣吗?伸着手任着别人摸来摸去,你下回别来碰我。 自此,堂堂司徒大人,曾经官至二品的浙江巡抚,便只能自己穿衣洗漱了。 司徒陌将衣物换好,从我手中接过洛儿,洛儿已经八个来月,新长了四颗牙齿,会吐着泡泡喊“大大”,“么么”。 我从早到晚在家中带洛儿,可她却十分亲近父亲,但凡司徒陌出现,她就张着胖胖的小手,央着司徒陌抱她。 司徒陌将洛儿高高举起,逗弄了一会儿,这才问我:“婉儿,为何要给新唐和公绰换学堂?” 我道:“私塾先生体罚孩子,用那么厚实的戒尺打孩子手心。” 司徒陌将洛儿左手单手抱住,无力的右手伸来搂住我。 “那我晚些遇见私塾先生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别打孩子手心了,可好?” 我心中一声叹息,如今的司徒陌,哪里还有当年初见时候的冷酷模样,我想,我怕是说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去寻一把□□来试试吧。 这么想着,心里便软得像窗外那湛蓝的天空和柔软的白云。 我将头斜靠在司徒陌颈弯处,撒娇道:“我就知道你最好。” 司徒陌失笑,将唇印上我的,因着洛儿在,我们不敢深吻,只是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几下。 可还是引来洛儿极大的不满,她用一只手抱紧司徒陌的脖子,另一只手伸来将我重重推开。 把我气得跺脚,司徒陌大笑,抱着他女儿狠狠亲了几口。 “这么小就知道独霸亲爹了,哈哈哈。” 晚上洛儿被奶娘抱去,我却还没有消气,围着春日薄被生闷气。 司徒陌坐在床沿上,却被我一脚狠狠踢下,他捂着腰身呼疼,“这儿受过鞭伤,方才被你狠心踢裂了。” 我扑上去查看,衣服都扒开,这才发现腰身肌肤光滑,我不留心上了司徒陌的当。 再逃也来不及,温.存过后,我枕在司徒陌的胸口看窗外繁星,朦朦胧胧时,听他说道:“婉儿,你今日如此心疼公绰,我很开心。” 我当没听见,翻个身将自己投入棉被的怀抱。 司徒陌从身后搂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从前忌讳公绰,可他始终是我的孩子,你如今将公绰与新唐一般对待,不分彼此,婉儿,你不知道我有感激你。” 我转身将自己埋进他怀中,问他,“那你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洛儿多些?” 司徒陌笑得胸膛抖.动,许久无法停止,我恼怒非常,将他左手掐了好几遍,他方才止住笑声 分卷阅读124 ,搂着我余.劲难消:“哪有亲娘与自己女儿吃醋的?” 洛儿一日日长大,初初一年十分像我,可后来越长越是清秀,眉宇间全是司徒陌的影子。 一岁走路,两岁说话,一对梨涡儿若隐若现,谁见了都喜欢得爱不释手,抱在手中连呼,“这么俊俏的女孩儿,真是前世修来得好福气。” 我便在这一年又一年中蹉跎、犹豫、徘徊,举棋不定。 就在这般境况里,迎来了景泰八年。 景泰八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夺门之变,南宫复辟,代宗退位,于谦被杀。 按照惯例,这一年朱祁钰已然在位,史官也已记录了景泰八年,朱祁镇应该将来年的第二年名为他的元年。 可朱祁镇已然控制不住心魔,景泰八年就地改为了天顺元年。 正月十七日谋位而成,不过五日,杀于谦,王文于崇文门外,弃尸于闹市,抄其家。 消息在十日后传到浙江,那时瑞雪刚过,司徒陌正在侧厅品茶。 房外白雪皑皑,房内司徒陌摔碎了所有物件。 我静静陪伴他,想起昔年于谦第一次登门,两袖风骨,一身灰衣,站在庭院中,向司徒陌道一声,“国家危惮,大丈夫不过一腔热血耳。” 正统十四年,我躲在高高的城墙后面,听到外面厮杀震天,听到于谦在门外高喊,他说:“九门关闭,以死报国。” 他一介书生,端坐马上,后面是铁桶厚的城墙,前面是骁勇善战的瓦剌铁骑。 他用一副血肉身躯保住了大明浩浩万里河山。 他将一腔热血洒在了他热爱的土地上。 他无愧于天地,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他说:“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做到了,后世为人,谁不尊他一句,“于少保,好儿郎。” 司徒陌穿上披风,要去马厩解马绳,他在满天白雪里对我说:“少保一生忠君报国,不该落得无人收尸的地步,局势不能挽回,但我必得前去替少保收拾骸骨,好好安葬。” 他又说:“此去若是不回,婉儿当要替我顾好三个孩子。” 说完翻身上马,再无留恋,勒缰纵马而去。 我站在府外目送他一骑绝尘,心中喟叹,我的丈夫,乃是顶天立地的真正男儿郎,即便知道前去赴死,也去得从容,去得坦荡。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我得他真心相待,做他妻子,与他一同生儿育女,我怎可抛弃他而去? 从前没有,今日不会,未来更是再无可能。 他活,我与他一同白首偕老。 他死,我将孩子抚养长大,再去黄泉会他,道一声:“别来无恙?” 天顺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我将三枚贴身存放的玉佩埋入西湖边的山脚下。 我走了很远的路,绕了很多圈,只是为了让本就路痴的我,彻彻底底忘记埋玉之处。 我跪在泥土上,对着天地,对着北方,磕下三个响头,与父母道别,与未来道别,我冲着朗朗乾坤尽情流泪,再见了,暖暖,从今天开始,世间便只得一个苏婉柔。 ☆、第 98 章 天顺元年二月十九日, 朱祁钰病逝于西内。 原兵部侍郎司徒陌收敛于谦骸骨于原府邸内,并因此下狱。 一年后,夺门诸党霍乱朝堂, 时局纷乱。 阁臣李贤以死上书,“陌革职许久, 久不闻朝事, 此番不过为收敛谦之骸骨, 陛下放其归去,天下人称道。” 此时朱祁镇为国事所累, 也懊悔昔日大开杀戮,遂准奏。 天顺二年二月初八,司徒陌出狱,携于谦棺木回其故里,浙江省钱塘府, 后世称之为杭州。 将于谦安葬在西湖边的三台山麓。 下葬那日, 万里晴空,空山鸟鸣,为一忠魂耳。 司徒陌与苏婉柔, 携三名子女,洒数杯美酒于墓前,告慰亡魂。 苏婉柔亲手在墓碑四周种下数株菊花, 取其高洁之意。 至此,一代忠臣良将,魂归故里, 历史长卷,自有后人评说。 ☆、第 99 章 钱塘府里的百姓都知道, 住在孩儿巷司徒府里的一对双生儿,天性调皮,捉鸡逗狗, 无一刻安宁。 男孩儿叫做司徒朝泽,女孩儿叫做司徒朝玉。 朝玉先生, 是姐姐, 朝泽后生, 是弟弟。 姐弟两个出生在天顺三年,上头还有两个十一岁的哥哥, 和一个五岁的姐姐。 朝泽天资聪颖,却颇染了几分纨绔,钱塘府里的猫狗都识得他,遇见他便远远地绕路跑了。 姐姐朝玉人如其名,不过四岁年纪, 已出落得花容月貌, 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只是日日跟着弟弟厮混,上屋揭瓦, 下地打架,无 分卷阅读125 一不精通,无一不敢尝试。 一日, 姐弟俩与知府大人的小儿子约架,将其打得鼻血长流,痛哭干嚎, 回家在知府面前撒泼打滚,非要知府讨回一个公道。 知府自然不敢,司徒陌从前乃是他的顶头上司, 谁知司徒家的两位祖宗,过了几日,竟然将他后院养的几只生蛋的母鸡拔光了羽毛。 几只光着膀子的母鸡满院子乱窜,场面着实惊人,知府大人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第二日便登了司徒府的大门。 司徒陌已年过不惑,因着久不理俗事,望之清风道骨,不过三十出头的身姿相貌。 他在正厅门口拱手相迎,“久不见贤弟,别来可无恙?” 知府大人寒暄一番,又将自家小儿带到司徒陌跟前,狠狠叱骂了一通,大意便是小儿不懂事,招惹了司徒大人的一对双生儿,被双生儿略施惩罚,实乃咎由自取。 如今小儿已然知错,但望司徒大人告知双生儿,高抬贵手,再莫来惩戒,消受不起。 司徒陌表面淡淡,送走知府大人后回到后院,便四处寻那一对祖宗。 苏婉柔见了,慌忙去拦,语言怨怼。 “他们不过才四岁年纪,你这是何苦呢?” 司徒陌怒道:“前几日才有人来告状,今日竟然连知府大人都亲自前来,再不好好管教,只怕我司徒家世代家风,要败坏在这两人手中。” 苏婉柔也已年过四十,却肤色光滑,红润如玉,四肢匀称,望之亭亭。 只是一只孕肚却十分明显,她刻意穿了宽松的外衣,却还掩不住即将临盆的事实。 她只是站在原地多瞧了几眼司徒陌,他便英雄气短,嗓子都低了下去。 苏婉柔道:“你这人,好生无赖,那时候你自己说得,洛儿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你却食言而肥,日日缠着我,便多缠出这么些来。” 司徒陌自知无理,新唐和公绰已到了考学的年纪,洛儿也开始学文断字,苏婉柔精力有限,再加上身怀六甲,更加顾此失彼,缺了对那对双生儿的管教。 晚间便罚了他们不准用晚膳,弟弟十分硬气,仰着脑袋转头便走,不吃便不吃,难不成还能饿死。 转头便去娘亲门外啼哭,说是爹爹严苛,不给他吃饭,他这会儿肚子“叽叽咕咕”一直叫唤。 还说自己真正可怜,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孩子,父母的宠爱,分给这个,分给那个,分到他这里时,便只剩下了拇指盖那么大小一丁点。 苏婉柔哭笑不得,开了门将他抱进房中。 司徒陌心疼她年纪这般大了还不小心怀上孩子,在她房中常备了各色糕点和瓜果。 朝泽早已饿得两眼发绿,便如猛虎下山般一通风卷残云,等到吃饱喝足,再加上白日里闯祸,一双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般,怎么也竖不起来了。 苏婉柔索性便留了他在房中休息,司徒陌从书房回来,掀开被子,就看见一只圆鼓鼓滑溜溜挺得高高的小肚子。 还有一只小手搭在肚子上,“呼呼”睡得正熟,还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司徒陌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发作,只扶着苏婉柔坐起,说道:“你这般身子,怎得还让朝泽睡在这里?” 苏婉柔假装生气道:“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朝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怎么能罚他不吃饭呢?” “若是将来身高受了影响,变成一个矮个子,我可跟你没完。” 司徒陌赔笑道:“不过一顿不吃,怎会影响个子呢?” 天顺七年这一年,新唐满了十六岁,他年少时候亲历京城保卫战,至今记得满目硝烟的凄凉。 后来多听父亲司徒陌讲述于少保生平事迹,这一年,他立志报国,不听父亲劝告,在钱塘府的乡试中夺中头元,后又进京参加会试,夺得探花,之后便书信往来,告知司徒陌与苏婉柔,他意志已定,在京城等待来年的殿试,若是能得皇帝钦点,便要留在京城为官。 司徒陌十分无奈,苏婉柔却支持长子,她劝慰司徒陌,“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得。” “若是你祖上知道你从京城迁出,随着我定居浙江,怕也要气活过来。” 司徒陌瞧着苏婉柔连连摇头,捧在手上十余年,又加之怀孕任性,说话真是随意至此。 苏婉柔话一出口,便有些心虚,确实说得有些过分,她急忙扯开话头,说起公绰来。 “钱塘府里的曹氏商行,长房嫡女,今年刚满十四岁,今日曹夫人托了媒婆前来说媒,说是曹女那日在灵隐寺与公绰有过一面之缘,曹夫人想撮合这段良缘,只瞧我们二人的意思了。” 司徒陌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这才问道:“公绰何意?” 我抚唇而笑,“你这人真是好笑,我毕竟不是亲娘,这些话,自然是要你去问才合适。” 转眼便是又一年。 这一年,公元1464年,元顺八年,新唐殿试夺魁。 同年正月,朱祁镇病故,传奇 分卷阅读126 皇帝结束了传奇一生。 皇太子朱见深即位,上位不久即为于谦平反,并修书一封,快马送至浙江,力请司徒陌重返京城为官。 遭司徒陌拒绝,遂重用司徒新唐。 同年六月,司徒公绰娶曹氏嫡女为妻,并自立门户,依托本家的政治背景和曹家的商行背景,从此涉足江南盐商,二十年后,终成一代巨贾,后世子孙垄断江南商业,与司徒新唐南北呼应,一官一商,无人匹敌。 同年八月,司徒朝泽和司徒朝玉年满五岁,司徒陌一手一个,将二人送到教过两位哥哥的老师手中。 不过三日,朝泽和朝玉将私塾闹得鸡飞狗跳,私塾老先生已然头发花白,晚间看见司徒陌之时,朝他行了大礼。 “老朽无能,实在无福教授令郎和令爱。” 同年九月,司徒陌将朝泽亲自送上终南山学艺,回家后又要送朝玉去往峨眉山。 被妻子百般阻拦,最后万般无奈,遂在家中自行教授,只是常常望之兴叹,“成年之后,哪家公子肯娶你为妻?” 同年十一月,夫妻二人最小的孩子,司徒淮安年满周岁,司徒府大宴宾客,流水席摆满了整条街。 一直吃到暮色四沉,这才尽数散去。 晚上苏婉柔搂着司徒淮安睡在司徒陌身侧,淮安已然睡熟。 窗外夜深人静,偶闻蟋蟀声声,夫妻二人执手相看,回顾烽烟往事,不禁失笑。 司徒陌道:“婉儿,若有来生,你可还愿与我携手。” 苏婉柔笑道:“若有来生,怕已是几百年之后,那时候的光景,你可知是怎样的?” 司徒陌顺着道:“难不成几百年之后,还能翻了天去?” 苏婉柔捂嘴笑道:“那是自然,几百年后,你我要是再相遇,怕是有你苦头吃。” 司徒陌摇头不信,苏婉柔亦不强求,只是与他靠在一处,去看窗外繁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