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芊芊]长安可待》 分卷阅读1 【同人】《[陈芊芊]长安可待》作者:似我似无 文案: 《大婚之夜一杯毒酒灌倒韩少君是什么体验》 花垣城又美又飒三公主,进可当街纵马扬鞭抢亲,退可怀里佯醉撒娇示弱。 某日清晨陈芊芊惊醒,睁眼一瞬梦境渐渐散去,却犹记得裴恒信誓旦旦:我并未对从前的你动过心。 并未,从前,动过心。 冷汗涔涔,不记得自己何时如此狼狈。 正要起身,忽然腰上横过手臂,裴恒嗓音沙哑:这么早。 她未答,裴恒便支起身看她,忽而皱眉:怎么了? 下床叫人打了热水,亲自为她擦拭。 陈芊芊有些恍惚。他明明最是计较自己身份,如今却愿做这些仆从之事。 一时心动,将梦中境遇尽数说与他听。 裴恒耐心听完,煞有介事:“倒是符合我的风格。” 陈芊芊气急欲走,被他伸手拦住去路。只听他附在耳边,低低笑道:“宁愿信一场莫须有的梦,也不愿信我了?” 灵感指路:知乎子棠棠棠棠棠;谢谢小姐姐给授权!!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芊芊,裴恒 ┃ 配角:梓锐,韩硕,陈小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婚之夜一杯毒酒放倒韩少君 ☆、大婚之夜 三公主陈芊芊鲜衣怒马当街强抢韩少君的英勇事迹,不到傍晚便传遍了整个花垣。婚事仓促,府中众人却井井有条,未及入夜便万事具备。 而这一切,在婚房中从中午静坐到现在的韩少君毫不知情。 “白芨,药呢?” 白芨恭敬行礼:“回少君,属下方才已将毒药下在三公主酒杯内。”沉吟片刻,犹豫道:“只是少君,如今我们毕竟是在花垣的地盘,贸然下手——” 韩烁未解释,只交代道:“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前厅传来阵阵喧闹,不知过了多久,一红衣女子推门而入,将头上的珠钗一路走一路拽,只留一支散散束发。径直走到韩烁跟前坐下,斜眤了一眼备好的酒菜,托腮轻笑道: “担心少君来不及动手,特意晚来了一会儿,倒是让少君久等了。” 韩烁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敢问三公主何意?” 陈芊芊望着他,目光渐冷,忽而斥退侍从,只留梓锐一人,缓缓道:“我二姐忙于军务,情爱之事知之甚少,少君今日——” 将两杯酒倒作一处,并排而放,示意他选一杯:“——倒是打的好算盘。” 韩烁暗自将全盘计划细细捋过,并未发现不妥,料定陈芊芊是在诈他,便故作惊疑状:“今日明明是三公主将韩某掳入府中,如今这般形容……莫非是在拿韩某寻开心?” 陈芊芊却再懒得与他周旋:“少君倒是自信的很。”拿起一只雕花杯摩挲,意味深长: “只是不知少君身边的人,是否对得住这份信任。” 随从事宜皆由白芨掌管,韩烁听闻此言当即便去看他。白芨打了个手势,努力比口型,却又无法在陈芊芊面前开口,急得满头大汗。 未等他们主仆二人讨论出个结果,梓锐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地吩咐下去带人上来。只见一侍卫打扮的男子双手被缚,跪地垂首,见到韩烁反而更加畏惧,缩在门边便不出声了。 白芨见状,只好拱手报道:“回少君……行至途中一人小解后未归,属下以为他是叛逃回城 了。原想等安定下来再报予城主,哪知道……”连忙跪地叩首,“请少君再给属下一个将功赎罪 的机会!” 韩烁还待再言,陈芊芊却看不下去这一场闹剧: “少君远道而来便是客。公平起见,”将两杯酒推到他面前,“少君先选,我们一同喝下, 看看天命今次究竟能不能合少君的意。” 梓锐脸色一变:“三公主这这这使不得啊,你你你要是中毒了城主不得疯了啊。就就就算要 喝那属下还是先去请大郡主咱们得有备无患啊……” 陈芊芊恍若未闻,面色如常:“不知少君,敢是不敢?” 事已至此,唯有兵来将挡。韩烁沉声道:“我敢如何,不敢又如何?” 陈芊芊像是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一问,轻笑出声:“少君若敢,我便敬你尚存气节,今日生死 有命,城中众人绝不会为难少君。” 探身凑近了些:“少君若不敢,明日起便休想离开此屋,对外便称少君身体抱恙,不日病亡。” 白芨气急,指着她道:“你你你真是无耻至极——” 陈芊芊目光未移,手上随意摸了颗杏子弹射而出,直击在白芨侧脸逼他噤声。 轻蔑一笑:“毕竟能死在我月璃府,也是修来的福气。” 分卷阅读2 屋内一时剑拔弩张。 良久韩烁打破沉默,拿起其中一杯仰头饮下,倒扣酒杯以示并无残留,挑眉道: “三公主请。” 陈芊芊眼也未眨,紧跟着将另一杯饮尽。 梓锐和白芨各自跳脚,一时煎熬的很。 生死关头,他二人倒是淡定。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韩烁突然揪紧胸口,呕出一口鲜血,无力支撑跌倒在地。白芨立刻冲上前:“少君,少君醒醒少君!” 陈芊芊理了理发鬓,径自出了门往书房而去。 梓锐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憋不住焦急道:“三公主,万一韩少君当真死在府里,明日城主问起罪来……” 陈芊芊摆手:“死不了的。”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转身无所谓道:“就算真死了,也没什么。” 梓锐心道:是是是主子心大死十个少城主都不算大事但万一明日城主罚在随从身上…… 到时候还得指着主子给自己求情。 于是梓锐蹭上前,恭敬道:“那三公主今晚还去学府吗?” 陈芊芊脚步未停,却许久未答。默了许久才轻声问:“他今日……来过吗?” 梓锐意识到自己用心用错了地方,结结巴巴道:“好好好像……没……” 陈芊芊好像笑了笑,他听得不甚清楚。 便听她淡声道:“算了,反正今晚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书房门口有侍卫打扮的几人正在等待,梓锐便没有再跟。 陈芊芊走到书房推门而入,回身望了望婚房的方向: 韩烁,时势终是站在了我这一边。 次日,韩烁挣扎着睁开眼,仍觉胸痛难忍。看到白芨随侍,方知算是有惊无险。 白芨慌忙将他扶起,又跑去倒水递到他手中。韩烁却沉得住气,此计不成,再想其他便是。 白芨心有余悸道:“若不是属下身上恰好藏了解药,少君昨日——” “……”韩烁感觉血气翻涌,强忍怒意道:“白芨,带着毒药出门未以防万一必须带着解药,什么叫恰好?” “啊……”白芨迷茫,而后突然跪地,“请少君再给属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罢了罢了。”韩烁无力摆手,揉了揉眉心:“昨夜可有联络?” 白芨听至此,干脆跪地未起,低声道:“回少君,昨夜的确有人来——”见韩烁目光颇期待,连忙解释道: “人是三公主派来的。” “三公主传话,要属下尽心照顾少君,毕竟整座花垣,能护卫少君的只有属下一人了……” 韩烁难以置信:“你是说,随行暗卫众人,皆被她陈芊芊除了?” 白芨垂首小声道:“三公主还说,若发现少君逃离,便将您送去教坊司……” 陈芊芊正要去学府,路过时恰听到韩烁怒吼,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剧烈咳嗽。淡然一笑,不枉她昨夜颇费了一番力气。回头叮嘱道: “去给韩少君熬药。我倒要看看,这病秧子还能撑多久。” ☆、大道至简 “所谓‘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是说——” “你看那陈芊芊,”身后传来窃窃私语,“不认真听裴司学授课,又在不务正业了。” 陈芊芊并未放在心上,手中笔锋依旧,勾勒几笔,托腮欣赏半刻,露出个满意的笑。 却是引来了裴恒侧目。 “三公主,”裴恒皱眉,语气不由带了几分严厉,“敢问裴某方才讲的,三公主可明白了?” “嗯,”懒懒应了一声开始信口胡诌,“大道至简,是说越大的稻谷长得越简单——” “哈哈哈哈哈哈——”一旁林七毫不客气地拍桌大笑,一众贵女也忍不住低声调侃,唯有陈沅沅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裴恒合起书,冷下脸:“今日课毕后,还请三公主留步。” 林七顿时变了脸色。 收好本册交给梓锐,一路跟着裴恒进了书房。裴恒原本盛怒,然而坐在书桌前一转身,却见她独自在书架间留连,闲庭信步一般,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忽然她伸手取出一本,随意翻了翻,拿着走到他对面,斜倚在扶手上,目光未从书上移开,淡声道: “不知司学今日召我前来,又是为何。” 恰是他昨日刚刚修完,才放上去的一本。 裴恒不动声色:“三公主博闻强识,只是不知何时对天文历法感兴趣了?” 那本书,写的是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源。 此一言,不过一句试探。 陈芊芊却没否认,眼皮也未抬,闲闲翻过一页,敷衍道:“司学笔法自成一派,看个热闹罢了。” 坊间皆传三公主大字不识,偏偏她每次考核又都只画个飞鸟鱼虫作数,便是他这个每日教习的司学也不知她究竟是否如传闻一般。 分卷阅读3 然她每次来又都能翻出他新近写完的一本。 裴恒叹了口气,便是有火也发不出:“每日修习不过两个时辰,还望三公主上些心。若是不愿在此耽搁时间,还请早日寻得他处。” 隐隐含了威胁的意味。 “嗯?”陈芊芊翻书的手顿了顿,慢慢抬头,挑眉轻笑道:“司学这是……急着赶我走?” 裴恒气一滞:“三公主误会。” 陈芊芊却一副了然的模样,浑不在意地移开目光,四处打量着,全然没听进去他的训诫。 裴恒还待再言,却听陈芊芊盯着一处道:“司学可愿为我奏一曲?” 裴恒顺着望去,只见是他昨晚弹完后忘记收进木箱,只草草盖了张绒布的琴。 当下怒上心头,不由出言顶撞道:“三公主这是将裴某当作教坊司的戏子?我授你尊师重道,你却如此目无尊长!” 陈芊芊抬头看他,半晌勾唇一笑:“啊……这是不愿意的意思。” 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裴司学说话还是这么文绉绉,直说便是,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转头向门口轻声吩咐道:“梓锐,去把琴烧了。” 闻声进来的梓锐当即摔个趔趄,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那不是您好不容易寻来的……” 陈芊芊摆摆手示意他动作快些,便起身准备离开。将将走到门口,忽然被一阵大力扳回。她此时有些心不在焉,便一时不察让对方得了手。 裴恒双手摁着她的肩,厉声道:“不想要的东西便毁掉?你何时任性至此!” “我既赠予你,便不愿再转送他人,又不愿它在此处蒙尘。它本名焦尾,我便让它焦个彻底,也算善始善终。” 面无表情拂开他的手,望着他气急的模样忽然有些迷惑。 她想昨夜若是她饮下那杯毒酒,韩烁那厮一定不会善心大发给她解药,说不定她便就此一命呜呼了。 若是知晓她于大婚当夜死于韩烁手下,他也会如此愤恨吗? 更甚者,会为她报仇吗? 这样想着,陈芊芊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笑了起来,片刻后笑意减消,只余悲凉。 他大约高兴还来不及。 终于名正言顺地甩掉这份难缠的婚约,他日便能觅得如意良人。韩烁此行算是于他有大恩,日后玄虎想来攻打花垣,裴恒便是那第一个大开城门迎接的人。 知他若此,她竟还说得出要他奏曲这种疯话。 梓锐夹在中间,一时摸不透两位的意思,怯怯问道:“那这琴……还烧吗?” 陈芊芊仰头看着裴恒,忽然眨了眨眼,展眉低低道:“说笑而已,还望司学莫放在心上。” 转身出门。 梓锐松了口气,急忙跟上。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憨憨劝道:“三公主别不开心,兴许裴公子不好意思大白天弹琴,咱们晚上再来,人家就愿意了呢。” 陈芊芊脚步未停: “不过是不愿奏与我听罢了。” “那裴司学,我看也不过如此。”一男子窝同角落和身旁的人调侃道,“若我能得城主青眼,混个驸马当当,司学一位哪还轮得到他呀!” 陈芊芊骑在马上,听了个清晰。 梓锐见状,凑到跟前,做了个抹脖的动作:“三公主,要不要小的——” 陈芊芊冷冷望他一眼,他便偃旗息鼓,负气嘟囔着:“三公主你可真是,这么多回了人家又不领情,也不知道您是图什么——” 负气归负气,梓锐仍是尽职尽责地扯着嗓子:“三公主,裴司学不是说了不让您上门吗,咱们又何苦跑去吃那闭门羹呢。” 陈芊芊驾着马缓步走过那几人面前,冷淡道:“关你何事。” “……”卑微梓锐忍气吞声念着词,“万一把裴司学惹急了退婚,城主怪罪下来,三公主又要被禁足了。” “……” 隐约听得身后一片震惊的抽气声,梓锐越发觉得委屈:“三公主,您这么顾着裴司学,也没见人家替您着想。您都已经婚配了,他还留您单独问话,一点不顾忌您的声誉。” 陈芊芊漫不经心在街上闲逛:“连教坊司的洒扫小仆都知道我爱听什么曲儿,还有什么声誉不声誉的。” 回府时已近晌午,刚一进门,一小厮便冲上前来挡住去路,焦急道:“三公主,西院来报,说是韩少君……韩少君殁了。” 梓锐当即面色一白:“这这这这可怎么办,玄虎少君一死该不会要打打打打仗吧!” 陈芊芊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想了一天竟只想出这种法子,盛名在外的韩少君也不过如此。” 还没进院,就听得白芨在屋里撕心裂肺地干嚎:“少君啊,您怎么就走了,丢下属下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不等陈芊芊问话,守院的人率先拱手行礼,开口道:“三公主,半个时辰前小的进去送饭时韩少君还在同侍从说话,哪知突然——是小的禀报不及时, 分卷阅读4 请三公主责罚!” 陈芊芊摆摆手:“无妨,这点小把戏,就不劳烦诸位了。”说罢带了梓锐进门,只见韩少君直挺挺躺在床上,旁边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白芨。 见她进来,白芨愤愤道:“若不是三公主逼迫,我们少君如何会毒发身亡!事已至此,还望三公主能顾念夫妻情谊,允属下带少君遗体回玄虎城!” “好说好说。”陈芊芊走过他身边,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摸摸韩烁的脉搏,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心中便有了估量。点了他几处大穴,斜倚在床边道:“少君多有不知,我们花垣近年来实行火葬。少君这般尊贵的人,早些入土为安才好。” “——梓锐,去和膳房打个招呼,今晚加个餐。” “好嘞。”知道自家主子打的什么算盘,梓锐点头应了,出门找个阴凉地蹲着拔草玩。 白芨一脸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们居然还敢吃——” 突然殁了的韩少君腾地坐起来,一手握着发簪向她袭来,被她毫不费力地挡开,直直扎在白芨膝旁,深入地下三寸,他便瞬间哑了火,颇有些后怕地往远处挪了挪。 “看来三公主当真是想赶尽杀绝,”韩烁咬牙切齿,“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与你鱼死网破!” 陈芊芊上下打量他,眼神中带着轻蔑:“少君说笑了。下毒的是你,偷袭的是你,假死的是你。事都是你做的,我不过见招拆招,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 轻轻一笑:“少君莫不是烧坏了脑子,怎的和疯狗一样,乱咬人?” 韩烁眼睛带了红血丝,双手伸来想掐她的脖子:“你才是——” 陈芊芊打断他:“你想回玄虎城,有的是办法。少君为龙骨而来,此物亦可赠你。只是有一个条件——” 韩烁皱眉:“你又有什么阴谋?” “玄虎城姓韩一日,便不可攻打我花垣。” 韩烁盯着她思量一番,点头笑道:“一言为定。” 陈芊芊却看穿他的把戏:“少君还是省省心思,□□,可不只你玄虎城独有。到时两城交战,生灵涂炭,未必就能如了少君的愿。” 韩烁沉默。 “少君先考虑着。”作势起身。 “慢着。” 陈芊芊应声回头。 “龙骨一事……可当真?” 挑眉一笑:“当然。于我花垣不过一件死物,若能换得两城平安顺遂,有何不可?” 像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缓缓补充道:“至于楚楚那,少君也不必担心。”慢慢勾起嘴角: “你我已行夫妻之事,她又如何会看得上你这——” “残、花、败、柳。” ☆、夜宿 陈芊芊一出房门,梓锐立马凑上去:“三公主,咱先去吃饭吧?” 召来守门侍卫示意小心韩烁的小动作,侧头问他:“今日楚楚可是与城主一同用膳?” 梓锐想了想,回道:“算起来今日是二郡主汇报军务的日子,若是没什么偏差,城主应该是会留二郡主用饭的。” 陈芊芊便唤人牵马:“走吧,去面见母亲。” 梓锐顿时垮下脸:“……别呀三公主,什么大事啊饭都不吃了——难道韩少君真死了??” 陈芊芊进城主府向来没人敢拦,一路快马扬鞭,被城主亲自训诫几次仍不悔改,便只好任由她去。主管城中布防的司军陈楚楚又一贯偏袒于她,倒叫旁人有口难言,只能背地编排。 然而只有梓锐知道,帮自家主子经营这么个过街老鼠一般的人设有多艰难。从月璃府出来,一路都要提前着人打点好,以免冲撞了行人;干燥日子还得洒些水,免得扬尘扰了街坊。 为了让众人坚信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可真是煞费苦心。 然而今日走得急,来不及提前布置,陈芊芊便选了一条僻静绕远的路,只带了梓锐一人前去。 进门时城主和二郡主相谈正欢,看见她面上也是一片和蔼:“你这孩子,要过来也不说一声——快,给芊芊添双筷子。” 陈芊芊却是眉眼冷漠,将鞭子重重一摔:“母亲,我要与韩烁和离。” “什么!”陈楚楚一惊,又怕城主发作,赶忙劝道:“昨日不是才成婚,今日又闹什么小脾气!” “明明是他韩烁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转向城主道:“母亲,他竟威胁女儿,唯有将龙骨拱手让人,才可保两城和谐共处——真是岂有此理。母亲,请允女儿领兵出征,踏平玄虎,看他还敢不敢再口出狂言!” 韩烁想要龙骨? 陈楚楚一怔,迟疑道:“母亲……” 城主皱眉:“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陈芊芊不甘不愿道:“……女儿知错。” 城主久经风雨,知道万事不能只看眼前,向周围人使了个眼色示意退下,才和缓道:“韩少君说愿两城交好,可有诚意?” “……他说若得龙骨,愿签订契约, 分卷阅读5 百年内不生战事。” 城主低低应了声,没再问话。 陈楚楚细细思量,片刻后拱手道:“母亲,儿臣以为此法可行。” “哦?”城主抬眼,“说说看。” 陈芊芊端起茶杯,掀开杯盖吹了吹,没再细听。 出了城主府,便不着急赶回去。陈芊芊牵着马缓步走着,溜达到城外,坐在湖边洗果子。 “三公主——小的来小的来。”梓锐刚拴好马,一回头就见陈芊芊纡尊降贵自己动了手,赶忙上前接过。 陈芊芊也没再坚持,拾了个洗好的苹果咬了一口:“对了,派人去寻的良医可到了?” “回三公主,昨日来信说是路上耽搁了些。”默了默,忍不住问道,“不过三公主,既然找到了医治大郡主双腿的法子,为何不直接将那大夫送进日晟府,非得另找一人去学此法呢?” 陈芊芊今日心情不错,便顺口答了:“直接送人入府,沅沅便是被迫承了我的情。另择一原本就将她挂在心尖上的,也算成全一桩美事。” 母亲和楚楚都没能找到的人,偏让她寻到了,平白惹来忌惮。 “何况龙骨本就是个邪气物件,能否治病还待分辨,怎可贸然用在沅沅身上。那韩烁想要,便让他亲身试试。” 梓锐听了个云里雾里,只是平时三公主很少同他说这些,这会听了只觉难得,便也没有再问。 ——是时候去找个既对沅沅上心,又能信得过的人了。 “着人再去坊间打听打听,沅沅平日与什么人交好。” 若再不成,或许真得她自己上了。 没几日,城主召韩烁前去问话,陈芊芊寻个由头也跟去了。席间执匕首抵在他腰间,韩烁全程皮笑肉不笑,持杯与城主共饮都不敢动作太大,唯恐她一个失手。 议和一事算是定了下来:韩烁归城后派使臣前来,商谈各项事宜,玄虎承诺百年不得兴兵;花垣为表修好之心,将龙骨赠与少城主。 ——韩烁来前,整个花垣皆知玄虎少君有勇有谋,一表人才;韩烁走时,整个花垣皆知玄虎少君是个体弱多病,还得靠他们接济的药罐子。 返城那日楚楚果然没来,虽然正经算起来这位二郡主才是他的和亲对象。也不知陈芊芊那日是不是当真跑出去胡言乱语什么夫妻之实,反正街上众人看他都如过街跳蚤,频频皱眉。 韩烁有气没处撒,心中恨恨:有什么可嫌弃的!要在我们玄虎,这可是我占了你们三公主的便宜! 顾忌着他的心疾,马车一路停停走走,晌午过后才行至城外十方亭。忽然马车停下,韩烁尤在疑惑,只听马蹄声从远及近,一人淡声道:“感念少君辛苦,特来为少君送行。” 韩烁如今听见她的声音就恨得牙痒痒。算算时间玄虎城没他的消息后应该已经派出了三四批人马,可他迄今一个人影没见到,多半是折在这妖女手里了。 但他手上现在并无多少侍从,与陈芊芊硬碰硬并无胜算,只能占些口头便宜:“三公主如今名誉全无,怕是难觅良君了——还是三公主辛苦些。” “这便不劳少君费心了。”策马走近了些,轻声道:“少君如今中了我的百日散,每年须得遣人来拿解药,否则到时爆体而亡,莫怪我没有提醒。” 韩烁没想到一时不察她竟还留了一手,气急剧咳。陈芊芊勾了勾唇角,十分满意:“韩少君此行结果难测,总得留些后路,还望少君莫怪。” 扬手示意让行。 梓锐驾马跟在陈芊芊身后,疑惑道:“三公主,这什么什么散,是大郡主新制的药吗?没听过大郡主还有研究毒药的爱好啊……” “诓他的。”陈芊芊轻夹马腹,步子快了些。忽而转头吩咐道:“若他当真来求,便让膳房熬些苦口的汤药,再添些油盐酱醋,装好了送予他。” 没见过世面的梓锐茫然道:“啊……是是是……” 只是送走韩烁,城主那边不知为何又旧事重提,将主意打到了裴恒身上。她知裴恒不愿,原本借抢亲之机引韩烁入府,也可堵住悠悠众口。 没想到仍是走到了这一步。 陈芊芊每日照旧去学府听课,照旧答得驴唇不对马嘴,裴恒却再未找过她的麻烦。大约他也听说了城主意向,正兀自不满。 她近日颇头疼,连着几日天还没黑便进了教坊司。琴瑟笙箫听了个遍,眼中依旧没有一丝笑意。 最后甩下梓锐,一个人跑去裴恒府躺在房顶上看月亮。 裴恒是当真不把府中众人安危放在心上,守卫如此疏漏,她几乎要自作多情,以为他是故意放自己进来了。 原本为听他奏琴而来,只是不知他今日是事务繁忙,还是没什么兴致,总之她等了又等,仍是一片寂静。 今夜月色柔美,远远望着生出些睡意。 坐起身吹着冷风,趁还清醒,翻身落地,沿着墙根慢慢踱回教坊司。 书房内,裴恒写完一行字,抬头看向门口。苏子婴会意,同对 分卷阅读6 面打了个手势,片刻后房顶上一黑衣人回复,他便转向裴恒,轻点了下头。 裴恒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学府几次三番出言顶撞是她,夜间频频到访只为听他奏琴也是她。 ——着实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先退下吧,我还有几页未完成。” “是。”苏子婴恭敬应了,走出书房关好门,却并未离开,提灯站在门口守夜。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又去哪溜达了——”梓锐找不到她正焦急,远远看见她忙颠颠跑过来,瞧见她脸色不佳,隐约猜到是去了何处,便也没有再问,只低声道:“三公主可是累了,要不咱回府?” “不回了,”梓锐正要让人牵马,又听她道:“让他们收拾间房出来。” 梓锐当即怔愣,声音都变了调:“别别别啊三公主您歇在教坊司这事万一传出去了——” 周围的奏乐嬉笑声停了一停。 然而极有默契地佯作镇定高声谈笑。 次日一早,三公主陈芊芊夜宿教坊司的消息不胫而走。 ☆、成婚 昨日饮了酒,又睡得晚,清早醒来便迟了些,看了看时辰已经过了早课,索性带着梓锐去附近用了饭,过些时候再去学府。 梓锐喝了口粥,心满意足。 陈芊芊托腮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不知在想什么。 进学府时一众贵女皆已离开,门口小厮将她一路引到书房便低头快步跑远,约摸听多了传闻,唯恐受了迁怒。 陈芊芊浑不在意,倒是梓锐心生不满,看那小厮的背影多了几分愤恨。 书房里隐隐传出人声:“……属下是为公子不平!她竟如此恬不知耻——” 梓锐作势冲上前去踹门,被她一个眼神拦了下来。抬手遮了遮日头,四处瞧了瞧,进了不远处一个凉亭。 待他二人吵出个结果再进去叨扰不迟。 亭中有个男童,正哭哭啼啼趴在石桌上写字,悲伤得太过专注,一点没听见动静,自然也不知道行礼。 闲来无事,陈芊芊探身过去,原只想找个消遣,却见他整页写满了同一个字,一旁还放着几张已经写好的。 随口问:“罚抄?” 小男孩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行礼:“拜见姐姐。”而后苦着一张脸,“公子说今日若还写不好,晚饭便只能吃一碗。” ——姐姐? ——竟不认识她? 陈芊芊有些诧异。 她来学府的次数,居第二没人敢攀第一,偏远小院收拾杂草的小厮遇到她都避着走,竟还有人不识得她? 看了一眼书房,他主仆二人一时半会也没有歇上一歇的意思,她便坐在一旁,接过笔圈给他看:“这字结构写错了——裴恒没纠正你吗?” 小男孩垂着头沮丧道:“裴公子给小人写了一幅字,然小人吃饭时打翻了汤,字迹便看不清了……” “那再去要一幅不就行了。”小男孩沉默,陈芊芊顿悟,“担心受责罚?” 小男孩点了点头。 陈芊芊便没再说什么,拿了张纸,回忆了一下裴恒的笔迹,认真写了几个,挑最满意的指给他看。 小男孩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崇拜。 然而拿着她递过去的字,又敛眉惆怅起来:“可是就算练好了字,得不到贵人青眼,亦是无用的。” 陈芊芊目光一凛:“……这话从何处听来?” 小男孩被她吓住,一时无措:“是……是阿爹说的。” 陈芊芊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裴司学经世之才,凭真才实学得他人敬仰,日后不可轻信妄言,记得了?” 小男孩眨了眨眼,茫然应了。 书房门开,陈芊芊匆忙交代道:“今日我来一事,不可与他人言。”便领了梓锐上前。 出来的侍从看见她,当即一拱手:“拜见三公主。”而后垂首恭敬道:“我家公子有言,‘三公主诸事繁忙,区区学府,万不敢耽搁了殿下’,三公主还是请回吧。” 便是要送客。 陈芊芊直接越过他,站在外间道:“今日为婚约一事前来,还望行个方便。” 话虽如此,却半点没有看他方不方便的意思,苏子婴登时气急,却只听裴恒在内室呵止:“让她进来。” 闻言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颇倨傲。 陈芊芊绕过屏风,自顾自沏了茶:“城主有意命你我成婚,不知裴司学意下如何?” 语调闲散,仿佛事不关己。 裴恒背对着她,修剪窗边的盆栽:“三公主金枝玉叶,裴某岂敢高攀。” 陈芊芊放下茶杯,点头:“我便猜到你会如此。”去书架前翻了翻,拿出他昨日授课用的本册,兴致勃勃看了几眼,才又接着道: “为今之计,唯有我另择一人。到时母亲召你前去,还望裴司学能暂且放下身段,哭诉一番,也好让母亲 分卷阅读7 断了念想,放你离去。” 裴恒一愣,联想到坊间传闻,转身诧异道:“你要同乐人成婚?” 陈芊芊正看到精彩处,头也未抬:“乐人又如何?” 缓了缓没听到回应,才合了书走出来:“总归你情我愿,好过强迫于人。” 走时裴恒未作阻拦,这样的结果应当最合他的心意才是。花垣城三公主自轻自贱自毁声名,刚好全了他一生自在的念想。 陈芊芊自嘲地笑笑: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没有白听他那么多首曲子。 出门时苏子婴行礼行得不甘不愿,她怀疑若是周围没有旁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怕是要挣扎着扑上来咬她一口。 顿了顿,忽觉有些熟悉。 停下脚步情不自禁笑出声,跟在后面的梓锐一脸懵,以为自家主子终于魔怔了。就见陈芊芊将随身的鞭子甩到苏子婴怀里,挑眉道:“打回来。” 苏子婴一直在裴恒身边随侍左右,哪里敢碰这物件,鞭子顿时掉落在地。即便心中腹诽,苏子婴仍是跪地叩首:“敢问小人哪里做错,惹三公主不快?恳请三公主责罚。” 陈芊芊向梓锐递了个眼色,梓锐叹气,撇了撇嘴,走过去将苏子婴扶起,拾起鞭子塞到他手中。 “军营一别算起来也有近十年。我向来不喜欠人情,今日你还我一鞭,便算了却恩怨。” 苏子婴握紧皮鞭,却是不敢在学府生事,且陈芊芊此言与他记忆中相去甚远,一时难以摸清她的意思,只垂首道:“小人不敢冒犯。” 陈芊芊瞧了一眼他身后,料想他是顾忌裴恒,便让步道:“也罢。梓锐——日后他来我月璃府无需通传,直接领来见我。” 言罢拿走皮鞭,裙角飞扬。 裴恒负手出来,苏子婴连忙行礼,而后颇有些为难道:“公子,方才……” “我都听到了。”看着她拐过长廊,才转向苏子婴道问:“你幼时曾见过三公主?” 苏子婴从未同裴恒说过男扮女装从军一事,当下有些惊慌。然而想到日后公子总有其他途径得知此事,便只好全数说来: “回公子,我与三公主曾有一面之缘——” 三言两语描述了个大概。 见他此时清闲,小男孩举着写好的字颠颠跑来。裴恒接过,犹在思量方才陈芊芊所言,要苏子婴动手的话听起来不像儿戏。 忽然翻到一张,他断定不是自己所写,然笔迹却与他极为相似,外人决计难以辨认。 ——方才在此处的,唯有陈芊芊一人。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这幅字,是谁写给你的?” 小男孩天真道:“红衣服姐姐说了,不能告诉旁人她来过。” ——红衣服姐姐。 裴恒将字拿近了些,细细看来还是有些不同。她常年习武,笔锋多了些凌厉。不过这字非一日可成,便连他自己,也是多年来反复雕琢才自成一系。 ——传闻中大字不识,不学无术的陈芊芊,背地里习的竟是他的字。 裴恒手上使力,一时不知该作何想。 近日颇劳顿,午饭只用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斜靠在塌上闭目养神。忽然梓锐跌跌撞撞进门,扯着嗓子道:“不不不不不好了!城主将裴公子召入府中商议婚事了!” 陈芊芊略抬了抬眼皮,听他说完又合上了,淡淡道:“裴恒若是识趣,一早到母亲身前哭上一哭,也不至于到今日这番局面。” 偏他心高气傲,不愿低头。她与韩烁成婚生了变故,又紧接着混迹教坊司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才落得口实,让他能名正言顺退婚。 若是这回还成不了…… 陈芊芊叹气:她怕是真得迎个乐人入府了。 梓锐一抹额上的汗冲过来:“裴司学答应了!” “……” 陈芊芊慢慢坐起身,眯着眼道:“……什么?” “裴司学答应了!”梓锐拎起茶壶灌了一肚子水解渴,怕她不信,比划着解释道:“说是裴司学对城主言听计从,成婚之事皆循祖制,城主已经着人安排日子了!——小的哪敢欺瞒殿下,这事整个花垣城都传开了!” 陈芊芊望着还在大喘气的梓锐,闭了闭眼,觉得头有些晕。 午前她去学府时,裴恒连多瞧她一眼都不愿,侍奉的小厮都满脑子想着给她脸色看。 ——这才几个时辰,怎么他今日午后没歇,糊涂了? 料想她也不会有高兴的意思,梓锐在一旁小心翼翼:“那……这婚咱还成吗?” “遣人去问问,若裴恒当真同意,一切便依了母亲。” 陈芊芊咬牙:“想进我月璃府的大门,我还能怕了他不成。” ☆、初夜 不比当街抢亲得来的韩烁,城主对裴恒颇满意,对这门亲事自然也就颇上心。礼制从白天讨论到黑夜,好不容易敲定流程,又开始安排大婚服饰。 城主本意让她自己做 分卷阅读8 主,回过神来却发现她早不知溜到哪去了。 最后还是二郡主陈楚楚亲自带人在教坊司寻见了她。 彼时陈芊芊正听着小曲独自饮酒,看见陈楚楚当即一歪躺进她怀里,含糊道:“二姐,我不想成婚。” 陈楚楚向来不喜欢人前与她腻歪,然而拽了几次没拽起来,便也只好依着她:“裴公子一表人才,芊芊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抚着她的发顶,温声道:“以后有裴公子相依,你也收收自己的性子,好好研习功课。母亲总不能照料你一辈子,莫要再惹她生气了。” 陈芊芊双颊微红,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酒意,笑道:“二姐明知我胸无大志,惟愿躲在母亲和二姐身后享享安生日子,又何苦说这些嘲弄于我。” 陈楚楚还待说什么,门外一人拱手禀报道:“二郡主,城防有要事来报,请您定夺。”她便在陈芊芊身下移了个靠枕,召人过来帮忙整理,临走时顺带遣退了一众乐人。 门刚一合上,陈芊芊便兀自坐起,眼中无半点醉意。 梓锐端着一盆温水,拧干毛巾递给她擦脸,调侃道:“三公主,您这娇撒的,有点过了,过了。” 陈芊芊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过了吗?”站起身,大致收拾一下准备面见城主,低声道:“裴恒毕竟领司学之职,如今少城主未定,还是早些打消楚楚疑虑为妙。” 否则若是楚楚疑她有竞争之意,鹬蚌相争,反倒给蠢蠢欲动的玄虎城白白送去时机。 ——得不偿失。 吉日良辰很快定下,一众宾客脸色各异。陈芊芊本人没什么反应,梓锐倒是站在一旁横眉冷对,吓退了想来探听八卦的城中贵女。 “三公主,小的早说了,别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梓锐耷拉着脸,“本意是为了裴公子退婚铺路,可如今倒好了,脏水全泼在您身上,却不知有哪个能来为您着想着想。” 陈芊芊举着筷子啪地一声敲在梓锐头顶:“快吃,吃完给我把被子挪书房去。” 梓锐捂着头:“您不睡卧房吗……哎哟别打别打小的这就去——”跑出几步又颠颠回来,“那咱这交杯酒,还喝吗?” 陈芊芊答非所问交代道:“待会看着点,让人早些散了。”而后一点一点勾起唇角。 ——他若连交杯酒也愿喝,倒更让她忍不住怀疑母亲是拿他裴家的前程作威胁了。 然而还未散席,先前派去陈沅沅身边的人便悄悄回来禀报,说大郡主近日与一乐人来往密切,今日参加婚宴亦是与此人一同前来,到巷口才分别。 ——看身形,像是教坊司的头牌。 苏沐? 陈芊芊略一沉吟,招手吩咐人备马,正要起身,却忽然被挡住了去路。来人义正言辞,厉声道:“大婚之夜,不知三公主还要往何处去!” “……”毕竟欠债未还,陈芊芊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现在这个时辰,你家裴司学兴许已经歇下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苏子婴义愤填膺不平振振有词:“三公主莫不是又要去那声色犬马之地,小人竟不知三公主是如此负心之人!” 一阵无言。 “行。”当即带着他往婚房走。 ——没想到房里还闪着烛火。 “我有事需外出一趟,裴司学早些休息。” 仿佛只是来点个卯。 裴恒背对着她,手上拿了本书,闻言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并没什么别的反应。 正要遣人去寻梓锐,忽然发现裴恒拿着那本书的封面,有些眼熟。 径直走进去劈手夺来,皱眉道:“久闻司学博览群书,却不知亦对这歪传野史感兴趣。” 裴恒本就无意阻拦,几乎是递到了她的手上。 ——然后听她一通瞎扯。 这所谓“野史”,偏偏与他近几月授课的内容相同,有些地方她默记不全,一旁还查阅原文写了注解。 “三公主不是还有事?”裴恒看了眼在门边等待她的梓锐,提醒道,“既是急事,便莫要耽搁了。” “……”陈芊芊将书随手甩给一小厮,嘱咐送到书房,只卸了花冠,婚服也未换,匆匆出了门。 苏子婴不满至极,正待发作,忽听裴恒吩咐道:“去拿纸笔来。” 苏沐此人虽身在教坊司,却从未自认低人一等,颇有些超凡脱俗的意味。陈芊芊原本就与他交好,也有意为他另择出路——只是没想到他竟自己有了考量。 ——还是个超凡脱俗的考量。 然而问及此事,他却连连否认,直言与大郡主只有一面之缘,万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还日日同行? 只得感慨想撬开他的嘴颇要费上一番功夫,陈芊芊提前倒了杯茶留着润喉,坦诚道:“原本我无意探听你与长姐之间的关系。只是沅沅身边并无密友,她的腿疾又确实不能再耽搁……苏公子是否愿意帮忙,还望早日给个准话。” 苏沐疑惑,梓 分卷阅读9 锐连忙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为沅沅按摩针灸,须得经常出入日晟府,且不说风雨无阻每日前去有多辛苦,便是坊间的流言蜚语也够他受的。 没再难为他,陈芊芊只道给他些时间想想,后日再来。 离开时夜已深,教坊司的嬉闹声都比来时稀疏了不少。 今日一早便被拖起来梳洗,回府时已有些精神不济。随便收拾一番便爬上了梓锐临时收拾出的小塌,终于偷得片刻安稳。 次日醒时天光大亮,陈芊芊召人进来侍候更衣,问道:“为何不叫我?” 梓锐嬉皮笑脸:“殿下昨晚不是说今日不去学府了吗?” 陈芊芊默了默。昨天一整日不得清闲,杂事颇多,一觉醒来尚有些疲懒。经梓锐提醒才勉强记起来,大约是有这么回事。 林七昨晚才见过她,又一向对裴恒钦慕有加,到时添油加醋在众人面前奚落一番,免不了让他难堪。 她若不去,林七顾忌着在裴恒心中形象,或许反倒不会主动开口引他不快。 “对了,”梓锐双手捧着两本书册奉上,“裴公子临走前遣人送来的,说是傍晚回来时,来查殿下功课。” “……”陈芊芊以为自己听错了,“查什么?” 梓锐笑容灿烂字正腔圆:“功、课。” 陈芊芊皱眉接过,翻了两页,手顿住了。 ——里面的内容她从前大致看过,不过无人指引,理解与否全看缘分。结合前几日在学府零零散散听的那些,这大约是裴司学新近定下的授课内容。 每段原文之下是详尽得过分的注解,洋洋洒洒,一本都容纳不下。 陈芊芊缓缓合上,心情颇复杂。 偏偏梓锐兴奋得不行,绕着她转来转去说个不停:“据说裴公子写到快天亮才被催着休息了会儿,没躺多久便去了学府。哎裴公子对殿下可真是——” 陈芊芊面无表情将书拍在梓锐脸上,冷漠道:“裴司学既然这么闲,去把我这几年没修完的古文都搬到他那屋,一箱都不许少。” 梓锐举着书像条尾巴赘在她身后喋喋不休:“殿下你看看你,太不懂事了。裴公子人生地不熟你也不知道去看看人家……” 陈芊芊头疼得不行,指了一侍从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人一拱手,沉声道:“回三公主,小人探得玄虎城又派出一队人马,看其行进方向应是为乌石矿而来。人已扣押在城外破庙,听候三公主发落。” 梓锐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嘿嘿笑道:“三三三公主,我方才是说来逗您一笑的,裴公子爱写多少写多少,咱不管他。小人这就搬书去——” 陈芊芊拿起马鞭,半点不留情打断道:“审问一事就交给你了。” 府里的仆从见多了二人调侃打闹的戏码,却也不由嗤笑出声。 梓锐苦着一张脸追上去:“三公主,您好歹再给小的派两个人……三公主!” ☆、教坊司 ——不过一句戏言。 对方暗探一行十数人,被围困破庙尚不知敌方何人,只道是流年不利遭了山匪。陈芊芊亲自过去探了探虚实,随即命人暗中给陈楚楚递个消息,请她来查。 府里尚且一地鸡毛,她是不想再趟玄虎城这浑水了。 一连几日,她与裴恒都未见面。苏沐那边来了答复,她每日亲自去教坊司盯着远道而来的医师教他手法,唯恐再生差池。 某日回府,便见苏子婴独自一人从马车上艰难地往下搬东西。陈芊芊刚要指个人帮他,就听他暴躁跳脚:“这都是公子的贵重物件,岂是你们能碰的!都给我走开!” 然后在众人围观中将一人高的木箱扛上了身。 “……”陈芊芊托腮:“你说裴恒留着这么个炮仗在身边,图什么呢?” 梓锐伸手欲扶她下马,被无视了也不生气,好脾气道:“图热闹吧。不是我说,裴公子这人可太沉闷了。殿下你送书进去,裴公子还真就一本一本批完了,今儿早上刚送回来一箱——” 陈芊芊一眼瞥过去,他就闭嘴了。 送过去的古文典籍是她从前一点一点从各处搜罗来的,难免有所缺失。凭着自己理解强行补足,也总归算是旁门左道,她自己看着也是云里雾里。思索几天几月甚至几年想不出个结果,日积月累积攒下足足三四箱。 ——那日一同打包送进了裴恒屋里。 作为交换,裴恒也遣人传了话:她完成课业一本,他便将批注好的古文送回来一本;她拖沓一日,他便烧一本。 “……”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裴恒如此蛮不讲理任性妄为一肚子歪脑筋? 好。那她再亲自拿回来便是。 头一回去,苏子婴守在门口义正言辞:“回禀三公主,我家公子正在沐浴,请三公主稍候片刻。” 然而次数一多,苏子婴皆是郑重其事一拱手,连借口也懒得编,开口便是沐浴 分卷阅读10 二字。 陈芊芊一手肘撞在他腰腹上,径直推开门走进去。然而绕过屏风,却只见裴恒背对着她。 坐在。 浴桶里。 一时气血翻涌,当即闭眼转身出门腾空而起翻回书房一气呵成。 于是等梓锐扶起苏子婴,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没什么事之后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披着外套站在他身前皱眉望着他的裴恒。 “……”梓锐挤出一个笑:“裴公子,我家主子让我给您带个话……” 梓锐走后,苏子婴悄悄甩了个白眼,进屋给裴恒束发:“公子,您怎么知道三公主会选在今日破门而入啊?” 裴恒侧身系腰带,回道:“手上这几本她都翻阅多次,笔迹变化颇大,缺损之处应该是一直放在心上,不敢拿来作赌。” ——到时他真的送些飞灰过去。 苏子婴看着镜子将两边的鬓发收起,忽而一愣: “公子,您是在笑吗?” 于是月璃府就有了这样的盛景: 别家新婚夫妻挑灯夜战,这家新婚夫妻挑灯夜读。白日两人各有事做不得清闲,及至傍晚上了灯,两屋俱是烛光大亮。 梓锐在这屋门口打瞌睡,呼声震天响;苏子婴在那屋焦急地劝阻,生怕裴恒熬出病来。 这事到底传了出去,只是众人听说的版本别具一格:据说三公主陈芊芊欲将裴恒就地正法,裴公子抵死不从,她便不许裴恒吃饭睡觉,虐待成性。 陈芊芊:“……” ——还挺有意思。 要不就这么着吧。饿他两天,等他把那屋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的护卫撤了,先把书搬回来再说。 ——哦,她忘了裴恒还有个忠心耿耿愿意为他亲自沾一沾阳春水的侍从。 苏子婴捧着个精致的木盒进来,毕恭毕敬道:“禀告三公主,这是今日公子送来的书。” 陈芊芊搁下笔打开,里面却是厚厚一沓,足足三本。 昨日课业颇难,她惦记着裴恒手里命运莫测的孤本,咬咬牙写完了。 如今这算是……奖励?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欣喜。皱眉看向梓锐:“不是说裴恒近日歇得早了些,怎么会有这么多?” 梓锐亦不解,派去的人确实这么说的。苏子婴一撇嘴:“这几本我家公子去学府都随身带着的,得了空闲便坐下添上几笔,生怕误了三公主的事。” 结尾几字说得咬牙切齿。 陈芊芊当即起身披衣去了卧房。未及进门,便听屋内传来两声清咳。 门口的小厮见她脸色不豫,赶忙解释道:“三公主,裴公子这是在内室烧东西呛着了,小人昨晚真的关好了窗户今早递的茶也提前温好了……” 盯着她紧握皮鞭的手缓慢向旁边移了移。 ——烧东西? 循着烟味进屋,果然如小厮所言,裴恒守在火盆旁边,一手拿着扇子轻轻挥着。 陈芊芊本能想一鞭子甩过去,又担心兵器无眼伤了他。快步过去劈手夺过他手上的几张残页,定睛看去才发现—— ——是白纸。 陈芊芊目光缓慢移动与他对视,语调平平道:“故意的?” 裴恒眼角带笑格外坦然:“是啊。” 陈芊芊:“……” 片刻后僵直道:“很好。” 很好,极好,太好了。 她为了裴恒能顺利摆脱这门便宜亲事混迹市井这么多年,如今他倒有闲心在这烧书玩? “梓锐,我们走!” 今后他就是把整间屋子都烧了,她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陈芊芊风风火火出去,裴恒毫不在意地笑笑,倒了杯凉茶将火浇熄了。 苏子婴招呼众人把四面窗户打开,念叨:“小人走时您不是还在看书吗……往后这种事小人来做便可,公子莫要费心了。” 将火盆收拾出去,忽然看到未烧尽的一角,只觉有些眼熟,顿悟道:“公子是在烧陆鹏送来的信吗?” 最近教坊司的正经头牌苏沐不知为何常常外出,这位陆鹏陆公子便时不时花枝招展四处勾搭,只盼着哪位贵人能信了他的花言巧语让他进门,勾搭范围之广连他身在学府都有所耳闻。 ——没想到竟也勾搭到她陈芊芊头上。 什么“昨日一别,思君断肠”,“你我情意,不言则明”。府门侍卫尽职尽责,收了信尽数递进他手里,一板一眼道:“三公主已有家室,自然应当由裴公子处置。” 在他再三追问下,才不好意思挠头:“三公主和乐人厮混惯了,估计不会放在心上。不过陆公子再这么送下去小的实在招架不住,裴公子仁德,还望给小的们指条出路……” 裴恒大略看了看,内容倒和流传颇广的几篇不同,频频提及御马弓矢,讨好之意未免太明显了些。 看完前几篇,便连带信封一起丢进了火盆。 她从前太过张扬,多位大臣本就对她不满。若 分卷阅读11 是有朝一日这些你侬我侬的信被有心之人翻出来,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如早做打算落个清净。 “三公主昨日几时休息的?” 苏子婴道:“回公子,昨日书房烛火亮了一整夜,丑时方歇。” “嗯。”裴恒随手写下几字,将纸叠好,交代他递过去。 苏子婴出了房门打开一看,上书四字: ——今日休沐。 陈芊芊近日觉得陆鹏碍眼得很。 成婚后裴恒入府,他便再未奏琴。心烦意乱时只好到教坊司待上片刻,虽不比他琴音清雅,总是个平心静气的法子。 然而最近陆鹏却拼了命挤眉弄眼,没个收敛。 陈芊芊待乐人向来平和,久而久之他们在她面前也随意了些——却也没随意到这个程度。陆鹏往府中送信的事她听梓锐说了几句,然而信她没见着,料他也写不出什么惊人之语,这话听听也就罢了。 ——看来他是打算得根杆随棍上了。 陆鹏硬生生挤到她旁边,捏着嗓子道:“三公主既然与裴司学不睦,便记着常来看看小人,小人自会为三公主解忧……” 陈芊芊面无表情饮一口酒:“我与裴恒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自在得很,不劳陆公子挂心。” 陆鹏欲与她碰杯的手僵了僵,艰难道:“既是如此,为何三公主还要来此处取乐?久闻裴司学擅抚琴,三公主若想听——” “哦,”陈芊芊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庭院外的悠悠明月,敷衍道:“这不是怕累着他。” 在塌上坐久了,困意渐浓。 ——明明是同一轮月亮,她却总觉得从裴恒府上看去要更圆些。 ☆、入夜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裴恒把她送去的古文全修订完,或者在那之前她先被裴恒布置的课业逼疯,点个火折子跑去和他同归于尽。 ——没想到收场会是如此潦草。 线人来报时正赶上她与梓锐从乌石矿回城。韩烁贼心不死,总惦记着在矿上动些手脚。她便借着散心之机三天两头过来看看,次数之多让林七以为她想把矿据为己有,另外雇了一批人防着她。 回城时不赶时间,梓锐忙里偷闲捉了只兔子,她瞧见了也没说什么,远远看着他碎碎念教兔子数数。左右城门近在眼前,此时回去也免不了又要耗在课业上。 突然马蹄声由远及近,沿路扬起飞尘。陈芊芊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迎上前去,那人来不及下马,嗓音沙哑:“禀三公主,玄虎暗探欲行刺城主,城中大乱!” 陈芊芊顾不得多想,翻身上马行云流水,一扬鞭疾驰而去。今日城主出巡,楚楚裴恒皆随行,她本就是为避开众人才出城寻访。若母亲有个闪失—— 她太过心急,没有留意前来禀报那人有些面生,没有深究为何精兵护卫对付不了敌方数人,没有细想已在城中蛰伏日久的暗探为何会突然孤注一掷……直到看到城门边熟悉的衣衫。 裴恒? 他怎么会在这?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身后梓锐撕心裂肺的呼喊若有若无。她看到裴恒策马而来,犹在疑惑——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握不住缰绳,箭雨接踵而至,马儿受了惊,扬蹄嘶吼。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席卷全身,陈芊芊咬牙一夹马腹,整个人向一侧倾倒。 ——天旋地转,翻进了一人怀里。 那人手中利刃翻飞,挡去腥风血雨。 半边身体失去知觉,急速失血导致的失温让她一阵晕眩。尚有余力的左手握着那人的衣袍。不知是不是马上颠簸,那人剧烈喘息,将她使劲按在自己怀里,急促道:“芊芊,别怕,没事的。” 她的额头抵在那人肩上,眼皮越发沉重,感觉魂魄逐渐抽离。隐约听见那人连声要她醒着,她无力应声,便只是无奈扯了扯嘴角。 都要死了,还不放她清闲。 攀着那人坐直了些,勉强凑到他耳边,竭力道:“梓锐……” 那人默了一瞬,才道:“梓锐无事,刺客已被俘,你且安心。” 她听不清,只道他是听见了,也没指望他给什么回答,继续交代道:“休书……” ——休书,记得帮我递出去。 裴恒策马直接进了日晟府的大门。行至途中她便失去意识,软倒在他怀里。陈沅沅医人无数,看到他身上沾到的斑驳血迹时也抽气连连。 抱着她进内室,配合陈沅沅一起将钉在她右肩的箭头拔出。她有一瞬皱眉,裴恒却握紧了她的手,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 线人来报时遍寻她不见,又情况紧急,无奈之下将密报交到了他手里。彼时城主花车游街,一派喜气,独他一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窟报。 密报寥寥数字: ——今日正午,行刺陈芊芊。 她从前肆无忌惮,快意恩仇 分卷阅读12 ,在学府时更是成日与他作对。他几乎要忘了,她原也是娇娇女儿身。 成亲以来,他二人从未同居一室,此时竟也没有想着要回避。直到陈沅沅为了缝合伤口,解落她身上的大半衣衫。 守宫砂。 怔愣当场。 她与教坊司众人交好,坊间传闻甚嚣尘上亦置之不理;她当街抢亲,说“趁他活着早日送进我房里”,与韩烁共处一月有余。 却仍是完璧之身。 凝固的血液突然流动起来,裴恒艰难转身,强迫自己走出房间。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懂了她。 忽然想起她最后说的话。 一下午昏昏沉沉,感觉有人将她扶起喂了些水。担心扯到伤口,那人便一直将她护在怀里。 中间醒来几次,母亲和楚楚皆来过。然而她体力不济,很快便又睡去了。 及至傍晚终于清醒,沅沅赶忙上前,探了探额头。 她便浅浅笑了下。 “母亲守了你许久,方才刚被我们劝着去用饭了。”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芊芊,不用担心,韩烁此人阴险狡诈,多番加害于你,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她却将手抽出,摇摇头:“不是他。” 陈沅沅不解。 “韩烁思虑周全,若他是幕后主使,即便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也一定会箭上淬毒,以保万无一失。” 大婚之夜受她逼迫喝下毒酒,他才不会那么好心留她一命。 “劳烦长姐同母亲说一声,务必守好龙骨。” 玄虎城如此心急,多半是这位少城主心疾愈发严重,去日无多了。 “对了,梓锐呢?” “你烧退之后裴司学就带他离开了,说有事问他。”陈沅沅料想她不愿在外久待,差人去外间拿换洗衣物。 陈芊芊僵了一瞬。 “……裴恒?”忽然忆起她以为自己伤重不治时说的话,艰涩问:“送我过来的……不是梓锐吗?” 月璃府,书房。 梓锐老老实实垂首站在一边,对自家主子泄露了个底掉的机密爱莫能助——并且十分迫切地希望重伤未愈的主子能显一显神通过来救他。 裴司学屏退众人把他单独带进书房时他就心道不好,然而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果然不到半柱香,司学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地从书架的暗格里翻出了主子留下的信,当即脸色一沉。 梓锐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早知道这么快就小命休矣,早上一定再多吃两碗饭。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众人的劝阻。 梓锐的眼睛忽地一亮。 书房门被推开,梓锐几步滑跪过去,抱着来人大腿:“三公主救我!” 裴恒背对着她,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陈芊芊低声道:“你先出去。” 梓锐连声应了,兴高采烈飞跑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门。 裴恒将手中的信粗略一折塞回信封,随手扔在桌上,语气带了几分疏离:“三公主真是深谋远虑。” 陈芊芊大致望了望,准备了交代身后事的几封信都在这了。 包括写给裴恒的休书。 “多谢司学夸奖。只是不知,司学如今又是因何气恼?” “陈芊芊!”裴恒气急转身,却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时一滞,后半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望着她平复良久,半晌轻叹一声走向她。 出来得急,她仍穿着早上离府时的衣服,只随意搭了件披风。裴恒沉默着将虚虚系着的带子解开,重新打了个结。 陈芊芊仰头看他。 信一共两封。一封写给城主,温情之语不过寥寥数言,只道幸未辜负母亲嘱托,然算命之人言她命薄,线报一事为保稳妥应早日交予楚楚。 原来玄虎谍报的主事,竟是她。 另一封,写着他的名字。 里面却唯有一张白纸。 和一封休书。 上面言之凿凿,道自己多年来受婚约所困,不得与相爱之人相守一生,惟愿母亲开恩,放她自由。 “梓锐说休书是你与韩烁成婚之日所写。”裴恒一字一句,深深看进她眼底: “他究竟有多重要,值得你拿命去赌?” 两封信都是在交代身后事,她抢亲那日竟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陈芊芊微讶,然后在裴恒的注视下,突兀地笑起来。 一路上她设想过数种可能。怀疑她觊觎军权,疑心她想另辟蹊径当上少城主,更甚者找出了她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密信,质疑她与通敌。 哪一条传出去,都会引来不必要的纷争。 结果到头来,他竟是只担心她去送死? “只有我死在韩烁手里,母亲才不会轻信于他,楚楚也不必对我时时提防,于我花垣大有裨益,有何不可?”陈芊芊踮脚凑近他,笑里带了些挑衅。 分卷阅读13 “也只有我死了,裴司学才能从这场不甘不愿的婚事里解脱……所以你为何要来救我呢?” 她不知道裴恒会骑马,不知道裴恒擅使剑,亦不知道裴恒心急如焚时会脱口而出唤她芊芊。 笑意渐消,她凝视着裴恒的双眼,有一瞬迷离。 他的眼睛里,是有她的。 那么,他的心里呢? 裴恒拂袖欲走,忽听身后陈芊芊一声轻吟,直觉转身便见她抚额跌倒。两步上前将她迎在怀里,急声道:“芊芊!” 怀中的人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定了定心神,裴恒厉声向门外:“来人!”很快有仆从应声而来。一直守在门边偷听的梓锐机敏地识破主子的诡计,大力挥手赶走了前来破坏气氛的众人。 屋内陈芊芊适时嘤咛:“疼……” 书房小塌有些硬,裴恒只远远望了一眼,便果断将她抱起回了卧房。 窝在他怀里,陈芊芊感到十分新奇。 她平生从未喊痛。母亲已经给了她万千宠爱,若再仗着一点皮肉小伤去讨,更易引来楚楚忌惮。府里众人又都仰仗她发号施令,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独自疗伤。 忽然有人愿意护着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合欢 苏子婴捧着碗站在书房外毕恭毕敬:“三公主,该喝药了。” 陈芊芊伤在右肩,无法执笔,此刻正努力调整着左手的姿势,以期将前些日子搁置下来的画作完。闻言抬头想了想,看向梓锐:“裴恒回来了?” 梓锐一拍大腿:“裴公子被城主召去议事啦!明儿个才回呢。” “哦。”陈芊芊复又低头:“人家站了许久怪累的……”苏子婴面上一喜,刚要进门,就听她接着道:“……快些送人回去吧。” 苏子婴:“……” 梓锐一脸意料之中,挥挥手同他告别。 苏子婴跺脚:“你若不喝,我便去同公子告状!到时候公子把你赶出卧房,我是不会帮你说情的!” 陈芊芊挑眉:谁赶谁?赶出哪? 用毛笔杆点一点梓锐,淡声道:“去问问林七还收不收人。” 苏子婴睁大眼:“陈芊芊你个唔唔唔唔唔——” 梓锐笑容灿烂应了,转身捂着苏子婴的嘴把他拖了出去,转过回廊才放开。无奈一摊手:“我家主子就这脾气,裴公子在时还能有三分薄面,哄着能喝两口。从前那可是一点说不得,全靠练武的底子撑着呢。” 苏子婴皱眉:“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劝劝吗?” “可说呢。”梓锐苦着脸半点不计较形象地往地上一蹲:“我家主子好几年前就打听好我能卖多少钱了。” 裴恒回府时,看到的就是他二人蹲在阶上,一个仰头望天一个低头数蚂蚁的场景。 旁边放着药碗。 知道她的性子,此去他硬是把三天行程挤了又挤,才在入夜前赶回来。走前特意交代苏子婴,若劝她不成便递信给他。两日平顺还以为她终于肯听话……说到底他怎么会期望苏子婴能在主管了暗探近十年的她眼皮底下把消息递出去! “公子,您回来了。”苏子婴连忙站起,颇心虚小声道。 梓锐晃着腿笑得没心没肺:“裴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些就得去教坊司给他赎身了哈哈哈——” 药热好,梓锐欢天喜地领着裴恒去书房,全然不记得自家主子正在干什么。 偏偏陈芊芊画得入神。幼时无聊左手亦习过字,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上一幅画得还不大稳当,这一幅就已经像模像样。没能亲眼见着裴恒策马的样子十分遗憾,只能凭着想象勾画几笔。 脚步声,谈笑声皆未入耳。 注意到时,裴恒已在她身边不知站了多久。 陈芊芊执笔的手一停。 慢半拍看向远处吃里扒外正故作镇定吹口哨躲避她目光的梓锐。 然后僵硬地将画挪到一边,随手拿了张纸盖上,接过药碗,几口喝光了,递还给他。 倒也不是怕他。 受伤以来裴恒好像总是在生气。开始时只觉得有意思,她还没见过他脸上这么丰富的表情。然而时间久了却慢慢发现,裴恒在意的点,和她设想的不大一样。 因为她休息得太晚不给她好脸色,因为她不按时喝药一连几天不和她讲话,因为她独自出门没有让侍卫跟不许小厨房做她最爱吃的几样糕点…… 他们竟还都乖乖听话。 裴恒入府时她的确交代过要对他尊崇有加,以礼相待——没想到不过数月府中众人便对他唯命是从了。 期间她当着裴恒的面几次打趣要将苏子婴卖掉,他连眼皮都没舍得抬上一抬。 陈芊芊有些受宠若惊。 她竟然觉得,裴恒好像真的在意她。 裴恒轻叹一声,绝口不提那幅画:“走时怎么答应我的?” 陈芊芊眼也未眨:“ 分卷阅读14 我喝了,真的。” 梓锐立刻站好,附和道:“没错,主子说喝了,那就一定是喝了。” 陈芊芊:“……” 用过晚饭,陈芊芊倚在床边看书,忽听裴恒道:“前些日子你找来的大夫,我已着人送走了。” 陈芊芊翻页的手一顿,迟疑道:“……你知道?” 裴恒仍在修她送来的典籍,课业虽停,他却一直专注于此。 “最近全城戒严,二郡主连夜带人搜捕,他再留几日恐生祸端。” 她有些疑惑。 裴恒向来不喜插手这些杂事,此番竟破了例? 于是试探着道:“听说母亲还同你商议了长姐的婚事?” 裴恒放下笔,拿着书册过来给她过目:“不是。”坐在她身边,接过她拿在手里的一本:“是我主动同城主提的。” 陈芊芊微讶。 “那日在大郡主府上与苏沐一面之缘,后来因缘际会,又见过几次。此人悟性颇高,又有意愿来学府,假以时日必可成才。” “……你不是一向看轻乐人?” “苏沐不同。”裴恒看向她:“他是你看重的人。” 陈芊芊心中一震。 她看重,所以值得信任吗? “……教坊司众人,唯有他琴音最像你。”她本也没打算瞒他,坦然道:“我记下你的指法,仔细教与他们,可没有一个同你一模一样。” 你不愿为我奏上一曲,我便只得去找别人。 众人皆是你,众人皆不是你。 到头来她只能守在他廊上,独自一人看繁星明月,等一首不知何时方至的曲子好入眠。 “裴恒,你……”她低声喃喃,忽而清醒,眼神闪烁:“我不是——” 裴恒回身,从书架后取出一个箱子。 ——是那日苏子婴不肯让人多瞧上一眼的木箱。 下人曾来报,裴恒入府时随身物件并不多,然他竟将琴带了进来。 琴声婉转而悠扬,陈芊芊熄了床榻两边的烛火,慢慢躺下,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在门口守夜的梓锐颇感新奇,想进来看看,被苏子婴一巴掌糊在了脸上。 一曲毕,陈芊芊呼吸渐匀。裴恒将她手中虚握着的书抽出,为她盖上一层薄被。 坐在床边静静看她。 她近来时常睡得不大安稳,夜里总会挣开被子,他便不厌其烦再替她掖好被角。 原来只是想听他抚琴。 ——这有何难。 忽然她手动了动,轻轻抓着他的衣袖。他垂眸看了看,却没抽离。不想唐突了她,便靠在床头过了一夜。 梦中隐隐感觉额角一阵温暖。 次日醒时裴恒已经出门。换好衣服走出内室,忽然看见书桌上有一幅画。画上无题词无落款,唯有一红衣女子扬鞭策马,神采飞扬。 沅沅成亲时,她和裴恒一同去了一趟。婚宴上沅沅笑靥如花,虽然尚不能久立,仍是一桌一桌过来敬酒。回程与裴恒同乘一骑,从前千杯不倒,今日许是高兴,小酌几杯便有了醉意。 眯着眼睛向后靠在他肩上,长街两侧挂满灯笼,烛焰温暖。夜来风凉,裴恒双手虚环过她握着缰绳。 略侧了侧身,温热的呼吸挨在他颈间,颇惬意:“过两年苏沐能在学府独当一面,你有什么打算?” 裴恒从苏子婴手里接过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随你。” 她就轻声笑起来,从他怀里挣开,把披风往下拽了拽,才又倚回去。 慢慢安静下来。 裴恒以为她睡着了,怕她坐不稳,一手扶上她的腰间,忽听她轻飘飘道:“若是母亲能早日将原委说与楚楚,待她放下芥蒂,你便能如愿领司军一职。” 身后的人一僵。 “怎么,很意外?”贴着他轻飘飘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裴公子小时候瞒着府中众人偷偷练琴的故事……想听吗?” 裴恒叹气,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理顺。 覆上他握着缰绳的手,陈芊芊声音和缓:“已故裴司军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 她的眼神明亮,映着闪烁的星辰。 沉默半晌,裴恒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城防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陈芊芊愣了愣,知道他是在说她遇刺一事,轻拍了下他的手腕,笑道:“楚楚听了可是要伤心的。” 梓锐见苏子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重重叹了口气,成功吸引了他的目光,随手一指天上,咧嘴笑道:“看,今天的星星多圆啊。” 次日陈芊芊醒得晚了些,本想着裴恒已去上早课,没想到一翻身撞进了他的胸膛。 裴恒略抬了抬眼,带着鼻音:“醒了?” 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陈芊芊掀开被子跨坐在他腰上,伸手去挑他的下颚,却被扼住了手腕,听他无奈 分卷阅读15 道:“光天化日的,想干什么?” 陈芊芊凑近了他,唇角一勾:“是啊,光天化日的。你说我是扒光你呢,还是扒光你呢?” 伤口愈合大半,然而顾忌着她的身体,裴恒近日仍是万事依她。有机会将压箱底画上的姿势尝试个遍她颇满意,得了机会便忍不住多讨一点甜头。 门外尽职尽责苏子婴正准备敲门催促公子早些出发,梓锐在一旁恨铁不成钢,扬起用来浇花的小喷壶滋了他一脸水。 ☆、漫天异彩 城主一场风寒后动了擢选少城主的心思。陈芊芊担心母亲会偏袒于她,早就打算找个由头避一避。梓锐一路跑进书房,满头大汗正四处找茶壶,就听她气定神闲道:“过来,敲我一下。” 梓锐目瞪口呆:“……啊?” “敲这儿,”陈芊芊动了动右手手肘,示意他看桌上:“棍子都给你备好了。” 无辜梓锐艰难咽下口水,迟疑道:“小人是赶来告诉殿下,裴公子过来了……” 陈芊芊看向他身后,裴恒负手而立,脸色高深莫测。梓锐接着道:“估摸着这会儿快到门口了,棍子什么的咱还是收一收吧。” 陈芊芊当机立断冲过去:“裴恒我没有核桃酥会死的,真的!你等等——” 直到最后这根得到三公主万千宠爱的棍子也没能迎来出场机会。陈芊芊不知道他同众人讲了什么,某日府里突然多了各种珍贵礼品,上至母亲下至膳房大厨的侄女皆来探望,望着她笑得一脸甜蜜。 楚楚的继任大典进行得无比顺利,据说彼时天门大开漫天异彩,预示花垣得上天护佑。不过陈芊芊却无缘亲眼见到,因为这日府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韩烁是不是在你这里,”来人有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却带着陌生的惊慌无措,“你让我见见他好不好,我求求你……”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陈芊芊就知道了她是谁。 “是,他是在这。”陈芊芊淡声道:“但他不记得你。”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陈芊芊挑眉笑道:“还想见吗?” 陈小千眼中的光瞬间熄灭,跌坐在地上。 那日被迫从剧本中脱身,她还以为其中数月不过是她和另一人共同经历的梦境。然而时间愈久,她便愈发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韩烁。他有和韩烁一致的外表,相似的嗓音,相同的记忆——可他不是韩烁。 她心心念念、决心生生世世相守的韩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记忆给了旁人,只为她能一生安乐。 教她如何忘记他,如何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生活。 “我只求能见他一面。”她仰头,泪流满面:“只要能再见到他……我做什么都甘愿。” 陈芊芊招手命梓锐将她扶起:“那来吧。” 如今他二人再见会是什么场景……她也很好奇。 三日前,深夜。 裴恒巡防未归,她正和自己对弈取乐,忽而门响,苏子婴在外面高声道:“三公主,您歇下了吗?” 她疑惑开门,苏子婴连忙拱手行礼:“禀三公主,有人夜叩城门,求见三公主。” 见她? “公子已将人带到城防营——是韩少君。” 比起韩烁竟然有胆量孤身一人来找她,陈芊芊更惊讶于裴恒居然会愿意将此事告知于她。 毕竟对方可是与她多次交锋的玄虎少君。 裴恒要她来……难道是希望她亲自向玄虎城报回那一箭之仇? 然而一进城防营司军帐她便意识到不对。裴恒看见她时脸色蓦地一沉,然后当着诸位下属的面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搭在了她身上。 再看身后,自作主张的苏子婴已经未卜先知跑路了。 “他说要单独见你。”裴恒终是妥协,领她到帐外,不放心道:“我就在门口,他若图谋不轨,你便喊我。” 陈芊芊笑他多虑:“韩少君心疾未愈,你不担心我将他气晕过去……反倒担心他伤了我?” 便是来日他得了龙骨,又有何惧。 她与韩烁无甚交情,便是有朝一日他二人各自领着精兵数万给对方设伏亦不是没有可能。少城主继任大典在即,若非前几日惊梦一场,她还真会以为韩烁随身带了□□,誓要与花垣同归于尽了。 陈芊芊站进裴恒看不到的阴影里,取下披风,脱了出门时添上的外衫,露出里面一袭粉红色长裙。 然后闭着眼回忆了一下梦中人的神情。 ——韩烁时运不济,偏她刚好知道他为谁而来。 一路小跑进帐中,双目含泪,语带娇羞道:“烁烁——” 手中捧着一大堆衣服正想着往苏子婴身上挂两件的梓锐:“……” ——主子,您还记得咱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吗。 偷偷摸摸回头,看见裴恒尚在几步之外,不知听没听清。 帐内韩烁听见她嗓音绵软,当即一愣,伸手接住她,半晌哽咽 分卷阅读16 道:“……小千。” 殊不知陈芊芊一掌正抵在他胸口,打算攻其不备。 韩烁还待再言,忽然怀中的人低低笑起来,将他推开,扬眉道:“少君,别来无恙。” 他的双手缓慢垂下去,目光染上浓浓的失望,敷衍道:“是你。” 一朝记忆全数寻回,明知大婚之夜逼他喝下毒酒的不会是会因忧心他而伤神落泪的陈小千,他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连夜赶来,以期能听她再唤一声自己的名字。 却原来,他心爱的人早已随着天降异象离他远去,独留他一人守着往昔过活。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是觉得未来余生有了渴盼。因为曾经遇见她,与她相识相知,过往岁月才有了温度。 嗓音沙哑道:“叨扰了。” 陈芊芊看了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拦住了他去路:“玄虎城已递了文书,只等楚楚继任便会派使臣商谈通商事宜,届时你与他们同行便可……怎么,少君不知道?” 韩烁将脸埋入手中,低低道:“城中诸事皆又父亲定夺。” 言外之意,他这个少君如今算是一介散人了? 见她走出帐外,梓锐连忙跟上,听她说仍要放走韩烁,摇着头一脸不敢苟同:“三公主,咱在他玄虎城手上吃了多少亏,你不捅他两剑说不过去啊!” 陈芊芊回头,看着韩烁孤身一人映在帐上的剪影。 ——都是可怜人罢了。 没想到陈小千居然会回来。 玄虎使臣亦在继任大典观礼之列,过两日行程结束,便会带着韩烁一同回程。她若是晚来两日,怕也只能跑去玄虎夜叩城门。 韩烁身体每况愈下,暂且安置在月璃府一处偏僻院落。起初陈芊芊担心他会联络暗线搞些骚乱,没想到他安生得很——不如说安生得过分,一日三餐有两顿都要靠梓锐掰开他的嘴才肯嚼上一嚼。 玄虎城最大的隐患如今伤情伤成这副模样,陈芊芊颇感慨。 “进去吧。”一推门,退了半步:“我就不陪你了。” 陈小千吸吸鼻子走进去,韩烁正坐在书桌前,听到声响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未发一言。 “韩烁……”开口带了些哭音,韩烁皱眉:“收收你的鬼把戏,不用再拿这些戏弄于我。” 他从没有这样同她说过话,然而能再见到他,能再听到他的声音,她已十分心满意足:“韩烁,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了。没关系,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那时不是故意要陷害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只要你活着,就算不记得我了……就算不记得我了也——” 突然崩溃大哭:“韩烁!离开你之后我过得一点也不好,你能不能不要推开我,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啊……” 泪眼朦胧之际隐约听得他走近,俯身握住她的手,迟疑道:“……小千,是你吗?” “你记得?”陈小千怔愣,忽而跳起扑到他怀里,愤愤道:“那你还不理我!韩烁你吓死我了——” 陈芊芊靠在院中的树上浅眠,遥遥听着屋内悲喜。声音暂歇,她睁开眼正要下来,就发现裴恒正在树下看着她。 几下轻跳落地,仰头挑眉一笑。 偏院整日热闹非凡,使团一行人归期已定,陈小千已决意和韩烁同行,正抓紧时间在花垣四处游玩,见着什么新奇物件还经常顺手给她带几个。 一日她正在屋里拨弄琴弦,梓锐进门鬼鬼祟祟凑过来:“小道消息,裴司军屏退众人单独去见小千姑娘了。” 琴弦微颤,忽然没了兴致,压了压眉心:“然后呢?” 梓锐往地上一坐,沉吟道:“裴公子这人也是,瞧着彬彬有礼挺会体贴小姑娘的,给人戴铜环的时候半点不客气。” “……什么铜环?” “就手腕上那个啊。”梓锐给她比划,“说是她与三公主您面容太过相像,日后恐有隐患,须得有个标记才行。” 啃着手指头闲闲念叨:“不过小千姑娘也是,看着弱不禁风,一听说裴恒有意扣下韩少君,半点没犹豫就伸胳膊了。” “……”陈芊芊叹气,“裴恒最近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然而入夜她却像偷了腥的猫,自以为捏了他的把柄笑得得意,贴在他颈间吐气如兰:“梓锐都告诉我了。” 所以快想想怎么补偿我。 我们可以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摩拳擦掌之际,忽然裴恒撑着她的肩一脸正色:“母亲过世时我年龄尚幼,楚楚被城主接走后我便独自承担裴府诸事。压力甚大时便偷跑出府,寻一僻静处练琴。” 陈芊芊愣了愣。 “一日遇到一个小女孩,本以为她会嘲笑于我,没想到她竟听得入神,同我说男子亦可成大业,要我日夜勤勉,不可失信于她。” 自嘲笑道:“那时我未习音律,纯粹随心而谈,她居然也日日来听。” 于是他整日钻在书房,母亲留下的兵法典籍翻了一遍又一遍,注解密密麻麻 分卷阅读17 。想着终有一日此事可成,不会辜负她一片期许。 “然而后来她却再未来过。” 陈芊芊低着头,含糊道:“兴许她只是坠马了。” 裴恒同她交握的手一紧。 年幼时怕痛得很,大夫接骨时喊得震天响,母亲在一旁忧心得闪烁着泪光。然而待到双腿包扎好,自己心满意足得了好吃的小点心,却看见刚进府不久的楚楚蹲在房间的角落,咬唇无措地看着人来人往。 那时便第一次懂得,母亲的宠爱不过如许,她得了,落在旁人身上的就少了。 “直到城主邀我赴宴,指着她同我说,这是我的未婚妻子。” “芊芊,我恋慕你。” 我与你童年相识,相伴十余年,可我将你放进心底,远比你想象中还要早。 那年初见你,便再难以忘怀。 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只是不知为何,长大后她反对我疏远了许多。” 陈芊芊闭着眼睛,安静听他的心跳。 此间诸事不过一本戏文,然她认为是真,假亦是真;她认为是假,真亦是假。 一生不过数十年,为何要那般计较。遇见他前总想岁月漫漫,遇见他后却只觉余生太短。 裴恒,你亦是我心悦之人。 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半晌在她发顶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