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收租的杠精》 分卷阅读1 【古言】《瞧那收租的杠精》 作者:三更水 文案: 说起银城一霸周晏西的爱情,完全是他个杠精杠出来的。 第一回见,江繁绿在糕点铺买桂花糕。 周晏西:“姑娘,买这么多糕点,小心别被噎着。” 第二回见,江繁绿在自家后院说身体不适。 周晏西:“身体不适?可小爷瞧着倒是面色红润。” 第三回见,江繁绿在书肆跟教书先生办事。 周晏西:“记得江小姐说过江夫人有一嘱咐,不可同外男多有接触。” 如此,也不知怎地,到第几十回见,江繁绿就被周晏西杠回府当周夫人去了。而且收租大佬再也不爱收租。 “东街铺子缓缓,我今儿要陪夫人踏春。” “南街铺子也缓缓,我明儿要陪夫人游湖。” “啊,西街北街都缓缓,我后边几天还要陪夫人出远门。” 【肤白貌美世家小姐X杠精收租大佬周富贵儿】 综上,这是个杠精一步步沦为舔狗的故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繁绿,周晏西 ┃ 配角:平乐 ┃ 其它:银城 一句话简介:周富贵儿的宠妻日常 第1章 银城一霸 银城的街,远没有皇城那么宽,热闹却是半点不减。 放眼望去,熙攘的人群,齐整的铺子,成堆的商品,江繁绿还真觉着目不暇接。好在兜转过几十圈,折腿之前,她倒底带着丫鬟找到了那家糕点铺。 只是这脚还没越过门槛,耳边声音相当聒噪。 画面里,柜台旁边站着三五壮汉,皆是面目狰狞,显然一副要拆店的架势。而他们前头,跪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正苦苦发出哀求。 想来便是铺子掌柜。 “小姐,要不咱先回府?”发觉江繁绿站在门口蠢蠢欲动,丫鬟平乐甚是机警,忙扯着自家小姐提醒道,“初来乍到,莫管闲事啊啊啊。” “闲事?这如何是闲事?我既答应祖父给他带桂花糕,便一定要做到。”要知道她那祖父在皇城待了几年,就念了这李记桂花糕几年。 抚开平乐的手,江繁绿一个跨步向前:“掌柜的,今日可还做生意?”说完立即收到来自壮汉们的目光胁迫。 还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后头的平乐被吓得直打寒颤。然而再看她家小姐,愣是以身演绎“威武不能屈”这一真言,优雅又从容地扶着地上掌柜起了身。 “可还有桂花糕卖?” 江繁绿柔声再问,面前的老掌柜终于怯怯地点头回应。她嘴角一扬,刚露了丝笑,耳畔忽地传来句“哪儿来的没眼力见的?” 循声望去,只见壮汉中间慢慢露了空,现出个玉冠束发,锦衣华服的高个男子。一双凤眼瞪着她,盛气凌人:“没瞧见小爷正讨债呢,还吃个鬼的桂花糕?” 语间尽是粗蛮。 江繁绿当即蹙眉:“非我眼拙,实是看不惯公子欺老。” “啧,当初他儿子好赌跟小爷借钱,白纸黑字,是拿这铺子做的抵押。现在还不上钱,人也不见踪影,小爷要收了铺子是天经地义,怎么到你这就叫欺老?” 男子晃晃手中字据,笑得春风得意。两侧壮汉也很配合地绷着肱二头肌。 闻言,江繁绿看向掌柜:“真是如此?” 伴着粗而厚重的叹息,老掌柜再度点头,遍布皱纹的脸流露出苦痛神情。 “既如此,养儿不孝,掌柜也是可怜人。”她不免动容,“公子又何必逼得这般紧,不妨再宽限几天时日。” 视线在空中交接。 男子低低笑出声音:“这位姑娘,小爷是经商不是行善,只奔的一个利字。多宽限他一天,就少收一天租金,实在不划算。所以,今儿这铺子必须空出来。” 那人眼角上扬得分明,江繁绿轻轻叹气:“想来,我确无再拦的道理。不过公子,这桂花糕我是一定要买的。你是商人,断然也没有干涉这小买卖的道理。” 说着她径直走向货柜,雪白的手指在空中搅动烟尘。 “掌柜的,这些我全要了。” 这回,男子倒是未有异言,反而还眯着眼打量起江繁绿。这姑娘左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处事却熟成老道,很有一套。 另一边见掌柜终于拿着叠油纸走了过来,江繁绿高兴地挽起袖子,笑道:“掌柜的,我同你一块儿包。我会包这个。” 然后又朝仍杵在门边呆若木鸡的平乐招手 :“平乐,翻翻荷包,银子该是带够的。” “哦哦。”应了声,平乐瞥几眼对面壮汉,飞速奔向货柜。 如此,两个打包,一个数钱,画面一片和谐。 “呵,小爷倒成了局外人。” 嘀咕一句,男子身形晃过去,瞅着面前的 分卷阅读2 油纸包很快堆成座小山,个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暗想这小姑娘倒是手巧。 不过话到嘴边,总要拐弯儿:“姑娘,买这么多糕点,小心别被噎着。” 待江繁绿抽空抬眸,便看见他咧嘴笑着,十足的调侃味儿。“公子,收那么多租金,小心一身铜臭。”她莞尔,以牙还牙。 男子面色一顿。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女人堆里,棋逢对手。想来,也真真有趣。 脸上笑意加深,他好兴致地伸出手,在江繁绿前头捏了块嫩黄色糕点丢到嘴里,吧唧吧唧。别说,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 这糕点味道好极,清爽可口,甜而不腻。且吃完以后,唇齿间还有些许留香,又浓又烈。 拍掉手上碎屑,男子心情大好:“得,今儿既吃了这桂花糕,小爷也该给点面子。掌柜的,就再给你三天时日收拾铺子。” 老掌柜连忙作揖:“谢谢,谢谢周少爷。” 随后,男子果然爽快走人。 只是在一众黑压压的背影消失时,江繁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回望的眸光。玩味却又不甚经意。她抿唇:“掌柜的,那人是谁?” “看来姑娘是刚到的银城。”老掌柜抚平手中油纸,侧头解释,“那位,是咱银城的头号富贵主,周晏西。” “天呐,银城一霸!”旁边平乐一听,可不得了,忙拧着个面团脸打颤,“小姐小姐,咱以后再遇着他,绕道走吧!” 江繁绿失笑:“瞧你这出息。”想想,其实刚才那男子并不像个恶人。 顶多,就是个掉钱眼儿的。 低头间有桂花香扑鼻,她忽地得了主意:“掌柜的,往后你要无处营生,可来我江府讨个差事。我祖父江淮,最爱吃你这祖传手艺。” 话音刚落,老掌柜瞪大眼,颇为激动:“江、江老……” * 周府前院,荷花池旁。 一瞥见自家儿子回来,周老爷鱼也顾不上喂,一把将饲料丢进池里,忙去拦人:“儿子,快快快,爹同你说件大事。文曲星一家打皇城回来啦。” 周晏西瞳仁一溜:“就那世代出状元的江家?” “对头。我上午打听过了,说是江老身体不好,又思乡心切,就带着儿子孙女回故里休养。只留了个小状元郎在京任职。” “爹,您这么积极,是又想着要跟那书香世家交好了?”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院中梧桐粗壮,周老爷来了劲,一把将周晏西摁在树下的石凳上:“爹说过,咱周家虽势大,但商贾终究是商贾,地位低,从来不受待见。那些个小门户表面有多敬重咱,背地就有多磕碜咱。” “不过群鼠辈蝼蚁,爹您何必放在心上。” 时已入秋,黄叶飘零,不一会儿便落了周晏西满身。他边抖弄袍子边道:“经商并非易事,祖上在战乱中发家更是了得,我从小可没觉着咱低人一等。至于那些阿猫阿狗,原就是些没能耐的,吃不到葡萄,自然要说酸。” “虽如此,但咱要跟江家有个好交情,往后在那些文化人面前可体面太多。爹也说过,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好好光耀咱周家门楣。到时候银城,再没人不敬畏我们。”下意识,周老爷手里紧紧捏了个拳头。 这一幕落在周晏西眼里,他麻溜应声:“爹,您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接下来可做好打算了?”其实他一直都清楚他爹这执念有多深多重,当下也只好父唱儿随。 “今儿那小厮说半个月后是江老七十大寿,不如,就从这酒席入手。” “像江家那样的,要想深交,必须投其所好。”眸中闪过一丝星芒,周晏西很快拿定主意,“寿宴那日,我便备份大礼过去。” “行,都交由你了。”深悉自家儿子花样多,手段又厉害,周老爷十分放心,“对了,今日那铺子收回来没?” 脑中晃过一娇小身影,周晏西淡淡答道:“遇到个绊脚石,得三日后了。” “不妨事。”于是周老爷又捡起另一茬,“还有,前儿你娘给你物色的张家女儿,你中不中意?” “那张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通,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最重要的,相貌也生得好,他还有什么不中意呢!” 蓦地有声入耳,熟悉且暴躁。 周晏西那正欲回话而微微张开的嘴,只得重新闭了起来。而他爹呢,立马朝他身后露出个极其谄媚的笑容。 “对对对,夫人说的对!我也瞅着那姑娘不错,以后进了咱家,定是个孝顺儿媳。不得不说,夫人这眼光实是一等一的好!” 得,老样子,娘一登场,爹变妻奴。 起身后深吸口气,周晏西顺着周老爷目光,转头迎了上去:“娘,什么琴棋书画、厅堂厨房,太肤浅了。 ” “那你说个不肤浅的。”狭长廊道慢慢走出一人,微腴身形裹着黛青色衣衫,正是周家夫人许氏。 “嗯……”周晏西剑眉一皱,还真认真思考起来,“我看东街的张寡妇就不错,胸 分卷阅读3 大屁股大,风韵犹存。” “周晏西!你以为你个独苗,老娘就下不了手吗!” 眼看周夫人动怒,周老爷迅雷闪电之势冲了过去:“哎呀夫人,这小子浑惯了,你何必恼着自己。”语毕,伸出手替她拍抚后背。 待到脸上红晕减退,周夫人才略感松气:“算了,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横竖这断香火的罪,也落不到我头上。”眼不见心不烦,她甩甩袖子干脆去了后院。 剩下周老爷苦口婆心:“小子,你明知道你娘年轻时没读过书,就特喜欢那些个有学识的姑娘。孝顺的,遂了她愿吧。” “得,刚才您不是说江老有个孙女么,干脆我明儿就去提亲,既帮您同江家结了缘,又给娘找到个念书的儿媳,两全其美,都遂愿了。”周晏西耸耸肩,倒也无谓。 周老爷琢磨着这小子脑瓜子转得倒极快,随口捏个玩笑话都精得跟个老狐狸一般。 “不过你还真别说笑,江家那孙女我今儿一块打听了,名叫繁绿,自小在皇城跟太子公主一并的,只怕是难瞧上你!”眼角起了褶,他又笑着感叹,“说来这书香世家倒底不一样,给小辈取名也够讲究,繁绿繁绿,多好听啊,诗情画意又充满生机。” “叫繁绿?”周晏西唇角一勾,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繁绿繁绿,我看是头顶发绿。” “……”周老爷绝倒。 第2章 蜜桃 香奁宝镜,罗幔轻纱。 闺阁里,江繁绿趴在桌上颇为丧气。连江夫人推门进来也无有察觉。 “何苦这么折腾呢。”瞅着自家女儿满身的木屑,江夫人有些心疼,“祖父自会知晓你心意。” 江繁绿听见声,起身揽过江夫人左臂:“娘亲,实是我技拙,雕的这小玩意儿拿不出手。”末了又松开手,拍打干净身上衣衫。 “可两日后就是寿宴。” “哎,只好尽快准备个其他物件送与祖父了。” 江繁绿撇了撇嘴,眉间爬上一丝苦恼。这事都怪她手劲儿太小,不能入木三分。每次那刻刀握得稍久些,手便又抖又酸,雕凿出的轮廓也难以成形。 再瞥一眼桌上那小木雕,真可谓坑坑洼洼,惨不忍睹了。 “小姐小姐,不好啦!不好啦!”正在这时,门外嗖一声跑进来个平乐,面色异常惊恐。 惹得江夫人轻声斥道:“怎地这小丫鬟每日里都咋咋呼呼?说,又如何不好了?” “……”平乐向来胆小,这会儿不敢再说什么,忙低了头暗恼自己性子急,都没瞧仔细屋里还站着个夫人。 好在江繁绿立马站了出来:“平乐,但说无妨。” 平乐这才抬眸:“方才王管家说,银城最有钱的周家都要来给老太爷祝寿,我想着,准是那糕点铺里遇着的富贵主!” “什么富贵主?”很快,江夫人面露疑惑。 等到江繁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道出来,她才敛了神色:“如此,想他一家在银城走到现在这位置,也必然不是善茬了。且不说日后如何相与,为免祸端,这回寿宴你便称身子不适,莫去前院见客。” 知道自己娘亲惯是个谨慎的,江繁绿乖巧点头:“知道了,到时我一定好好待在后院。”毕竟她着实也不想再同那样的人有所交集。 而后两日伴着窗外日升日落,日落日升,应急的物件总算制好。 一条黑色束腰衿带,江繁绿用金线绣上双面祥云,在清晨时分急急拿去给祖父贺寿,顺便明里暗里咳了几咳。 江老最是心疼小辈,接过衿带便嘱咐她好生休养,莫去宴席再浊了身子气。江繁绿顺势应了,回房后翻出个话本消遣时光。 读到一半,外头锣鼓喧天。 “小姐,宴席开场啦。”一旁平乐突然两眼放光。 江繁绿放下本子,偏头一笑:“你便出去看看,也凑凑热闹。” “不好不好,我还是陪着小姐。” “横竖待会儿我要去后院小憩,用不着你这个跟屁虫的。” “嘿嘿,那我去啦。” 嘴角一瞬咧开,平乐乐得开花,蹦蹦跳跳出了房门。江繁绿盯着那雀跃背影,脸上也慢慢漾开笑意。 与此同时,前院高朋满座,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周晏西一家,自是不能缺席。三个人齐齐穿着绛紫绸缎,落座在东墙角一桌,尤显富贵。 “哎呀,这江家果然是个不铺张的。”看着满桌精心制备却又并不露奢的佳肴,周老爷不禁感慨,“夫人,咱回头也好好学学。” “也是,这么一对比,咱家之前办生辰宴的排场确实太过,还是该勤俭些的。” 就这样,侧边陆续听见低调、内涵此等字眼的周晏西,实在没忍住插了个嘴:“爹,娘,您二位这是要改邪归正?”先前踏春要包山,游湖要包船的事,他可还记得真切。 “闭嘴!”周老爷周夫人红了脸异口同声。 周 分卷阅读4 晏西憋笑,低眸间目光落到桌前一碟嫩黄糕点上,倒生出熟悉的感觉。捏一块扔嘴里,满满的桂花香,味道更是同那李记一模一样。 继而又想起某伶牙俐齿的女子来。 “欸,江家来敬酒了。” 顿然周遭声起,周晏西从回忆抽离,只见江老太爷和江老爷、江夫人已行至身前。他随即同众人举杯起身。 “承蒙各位今日前来为我这老身子骨祝寿。”江老太爷两鬓已然斑白,眉眼间的精神气却是十足。这会儿揖礼完了,定定立在那处,尽显士族风范。 接着再由江老爷补充道:“因家父身体还需调养,我便代他老人家向各位敬酒。”话音一落,一杯下肚。 桌上众人兴起,大段长篇的贺寿词说尽,这才酒杯见底。且数周老爷最为来劲,抓着酒壶又倒满一杯,拉着江老爷再敬过几轮。 只有周晏西难得静默。 拭过唇角酒渍,他跨过几步,停至江老太爷身侧:“晚辈嘴拙,愿老太爷心想事成。” “我记得你,周家公子。”江老太爷眼中似起风暴,笑道:“方才管家拿礼册与我,我粗粗看过,你之贺礼,地契一张 。” “是了,无意听得您心系银城,要置地办学塾,晚辈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成此美事。”眼下同文人博弈,不比在商场如鱼得水,周晏西倒底收起往日劣性,言语说得不卑不亢。 学塾之事,本是回银城前就做好的打算。这瞬有后生留心,江老太爷也乐得相谈:“前几日我儿磨破嘴皮,那屋主仍不肯卖,公子竟是如何得手?” 像是丢石子引路般,周晏西不紧不慢:“晚辈行商,向来俗人,不过给了五倍价钱。” “那地虽好,城郊交接,安宁便利,却委实不值当这般多银两。先前我已命小厮将地契送回周府,公子这好意便心领了。” 江老太爷拒绝得直接。 周晏西笑意更甚:“坦诚讲,晚辈一家都不曾熟读圣贤,整日里只忙于生计,同钱打交道。是以旁人都道我周家人鄙言粗。眼下敢问老太爷,难不成您也认为粗鄙之人就全无善心吗?比之行商,晚辈知晓办学之事,更乃银城久荣之计。” 默了片刻,江老太爷终是颔首:“既如此,却之不恭。”倏忽间,他恍觉这周家的年轻人必然是个角色。一言一行,皆是有备而来。 不过且不管此中有何目的,他倒也难得遇见这么个有意思的小辈。眼里分明藏着东西,讲出的话却又着实真切。 俗话说,见好就收。周晏西捏着分寸进入收尾:“今日晚辈之举,皆乃家父家母授意。他们向来心热,只是羞于学识,未多表露。想着乡人情切,还望以后两家多多往来。喝茶看戏,都是高兴。” “自然,故里乡亲本都一家人。”感于肺腑,江老太爷眼神掠过院里众人,心底生出暖意。 至此,周晏西总算松了口气。 后头席间周老爷得了消息,也是一通夸奖:“不得不说咱家这小子办事,还真厉害了得,从不失手。” “要真厉害,怎么现今二十有二,还没娶妻?” 周夫人却显然还生着半个月前的气,此刻逮住机会又低声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不能人道呢!” 激得周晏西一个起身:“得,娘,我现在就去。” “诶诶诶,去哪儿!去娶妻?”一个抬手,周夫人拽住只广袖,心情振奋。 然而周晏西悠悠侧过脸,嘴里蹦出三字:“去、茅、房。” “滚犊子!” 意料内,一声低骂入耳。但周晏西根本不在意,扩扩胸,抓着个小厮问路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等他如厕出来经至中院东厢房,眼前愣一下晃过个蹒跚人影,只觉像极了李记铺子的老掌柜。 ……这样一来,席上每桌的桂花糕就说得通了。 出于好奇,周晏西快步跟了上去。谁知路上瞧着这江家府邸造景别致,一分神,到了后院便把人跟丢了。 本来身为外客不宜久留,可偏转头间,近处一景象引他驻足。视线里,墙角一棵花树正盛,树下摆长椅,椅上躺一瘦削女子,女子面蒙方帕,似在午间小憩。 加之光影斑驳,红粉漫飞,倒是颇有意境的画面。 不知怎地,周晏西鬼使神差走了近去。哪想秋日天凉,碰上阵风打个卷儿,正巧将那遮阳的薄帕子吹落在地。一张唇红齿白,白玉雕琢般精致的小脸,因此显露无遗。 “是你。”周晏西很惊讶,径直出了声。 江繁绿向来浅眠,惊醒中睁眼,简直手足无措。怎么她好端端在自个儿房门外歇息,也能遇着这人?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相反,周晏西却是模样愉悦:“你就是这家的小姐,江繁绿?”且没由来地,这瞬念起这名儿,还真觉得好听。 只可惜小姑娘皱眉抿唇的,愣是不理人。 因着眼下无有旁人,他便又露了原形:“自家祖父过寿,怎么还有这闲情逸致,躺后院偷闲?” 分卷阅读5 江繁绿这才从椅上起身,闷声解释:“我今日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可小爷瞧着倒是面色红润。”周晏西暗笑,可不是呢,润得跟个蜜桃似的,掐一掐指不定还能掐出汁来。 “……”江繁绿彻底怒了,寻思着这人脸皮厚过城墙,竟好意思反客为主责问起她来。她轻瞪一眼,反问,“那请问公子,又如何不在前院吃酒,反而鬼鬼祟祟溜到后院?” “咳咳,误入歧途。” “分明狡辩。” “小爷可懒得狡辩,本就是追着李掌柜来的。”周晏西挺挺肩,自认坦荡,“反观江小姐的身体不适,更像狡辩……刚才意外撞见,小姐并没有多惊讶,想必早知道小爷会登门。所以,你莫不是刻意要避、开、我、才躲在这后院的?” 啪一声,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江繁绿面上一热。果然,这商贾之家出来的,精明又难缠。 “家母嘱咐,不可同外男多有接触。我看公子,尽早回席吧。”唯恐娘亲知道了担心,她不想多待,立即背过身收拢了旁边木桌上一团东西,便要回房。 周晏西见状,也不知哪里来一股冲动,朝着那匆匆背影就喊:“对了,爷叫周晏西,你可知道?” 自然,江繁绿没有回头,也未曾注意自己怀里掉了东西,她那拿不出手的楠木木雕,先是落在灰白色石板边上,后又被宽厚的手掌拾起,大小堪堪周晏西一握。 其实单看工艺,周晏西觉得这木雕绝对算是残品中的残品。但要论形,却甚是引人玩味。眼睫懒懒一扫,他分辨得仔细,人身鱼尾,一个闭眼鲛童。 手指轻抚过下端鳞片,沟壑般的触感勾得一声轻笑。 “原来状元世家,也没养出什么呆子。除了会呛声,还会刻东西,倒是有趣。”私心作祟,周晏西无耻地将木雕一把丢进怀里。 之后看见树下满是木屑,他忽又想起,鲛人长寿,原是没送出去的贺礼。 第3章 周吴郑王 停笔之时,外头仍旧暮雨潇潇。 净过手,江繁绿推开房里木窗,仰头看着空中细细绵绵的雨线,不自觉呼吸加重。会不会,皇城此刻也在下雨? 思绪逐渐纷飞,雨后惯有的泥土气息随之浮沉,清冽又浑浊。她忽地失神。 过了许久,还是平乐在廊道上唤了声小姐,意识才一点点清明。 “你说诗会散啦?”想起祖父今日喊了好些个文人墨客来府小聚,江繁绿忙问,“那祖父可选出教书先生了?” “选了选了,这会儿有个吴姓公子,正留外边亭子等小姐呢。”平乐指了指庭院,继而递来一把绘花油伞。 接过伞,江繁绿便向外走。但一至门槛想起什么,又匆匆回眸:“平乐,桌上的信函记得派人送去驿站,且小心,莫惊动老爷夫人。” 待平乐应过声,她方觉安心,撑开伞加快步伐。因着距离极近,才穿过两座假山,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便映入眼帘。 “在下吴中元,见过江小姐。” “先生无需客气,坐。”江繁绿行个礼, “先生可是久等了?” “未曾。小姐看这茶,还热着。” 见吴中元提起石桌上的紫壶斟了两杯茶,江繁绿浅笑,讲话大方,又行止斯文,果然是祖父亲选之人。 “祖父该与先生说过了,私塾办学一事我也会参与。”她抿口茶,齿间带出热气,“这几日我想同先生讨论下授课内容,笔墨纸砚也当尽快采办。” “自然,小姐哪日得空,遣人托个口信来,在下随时恭候。” “嗯,劳烦先生。” “……” 再饮过几盏,雨渐停了。 事情商定好,江繁绿掐着时间送了客,不想一转背就在廊道上被江夫人截住。 “绿绿,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江繁绿不假思索,“那吴先生是个好相与的。” “那便好,这回总算是圆了你祖父心愿。”说到这,江夫人不由得想起,“不过其中也少不得那周晏西出的几分力。” “娘亲,周晏西肯定有什么目的。你再给爹和祖父提个醒,千万别着了他道。那日他在寿宴上的言行举止,根本就是表里不一,两面三刀。” 想起平乐描述的一口一个晚辈,以及满脸的恭敬谦卑,江繁绿咬咬牙,更觉那人阴险。 “你爹信你祖父,朝中大风大浪历尽,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说来席上敬酒那会儿我也在旁边,瞧着那孩子相貌端正,着实像个能干人。”拉起江繁绿的手,江夫人劝道,“总之你莫操心了,不喜他,离他远些就是。” “……”江繁绿瞠目,娘亲这是倒、倒戈了? 哎,没法子,都怪那周晏西实在狡诈。敷衍地应过声,她选择老老实实闭嘴回房。 且她不知道,紧接着她娘亲又笑脸盈盈,寻去了书房:“相公,方才我问过绿绿,她也说那吴先生是个好相与的。不如以后,我 分卷阅读6 们便在暗中撮合他俩。” 彼时江老爷正在写字,行云流水间不曾抬头:“今儿那些先生里头,确属吴中元最是一表人才。不过夫人,绿绿我再了解不过,她心里认定一人,再难更改。”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江夫人习惯性走到一旁研墨,语气非常不满,“我以为皇城那孩子,并不是她良人。” 闻言,江老爷终于搁笔,一个眼神溜过来:“我看,还是顺遂自然吧。” * 这日天朗气清。 银城最大的书肆里头,江繁绿倚在柜台边很是头疼:“掌柜的,我打听过了,你这早秋运回来的上等纸每回都只给银城的达官贵人预留。” “……既然江小姐知道里头行情,那小人也不瞒着,只是邶州那批纸前些日子真卖光了。” 那书肆掌柜是个年轻男子,眼珠间或一轮,讲起话来真假难辨,江繁绿暗叹,势利之人如何可信。 这瞬,一同前来的吴中元正色道:“既如此,掌柜何不带我们去库房证实一下?” “库房重地,怎么能让人随便进去的?二位还是拿些本地货回去吧。” 意料内,那掌柜黑着脸一口回绝。 江繁绿认定他心虚,扯过柜台上一叠纸耐着性子解释:“银城产的纸我早在别家铺子试过了,无一不易破易渗,往久了说也难以保存,实在不好给书塾的孩子们用。掌柜的,价钱绝对不是问题,望你再考虑考虑。” “小人说过了,早卖光了,再考虑啊也没得。”掌柜似是无动于衷,一伸手拂开二人,眼里突然冒光,“哎哎哎,周少爷!” 神经一瞬绷紧,江繁绿对某三个字非常敏感,可她不信能有这么巧合,一回头,玉冠锦衣,凤眼薄唇,没成想,还真又是周晏西! 跟着听得掌柜一说:“您先坐,茶点早备好了,小人这就去取租银。” ……江繁绿抚额,这人是不是天天都晃街上来收租的? 不过本着能避则避的道理,她叹口气,侧头看向吴中元:“先生,再换家问吧。” “好。” 吴中元应了,两人便并肩朝书肆门口走去。谁知门槛未及,旁边电光火石冲过来一人。 “难得江小姐今日没有身体不适。” 眼睫一抬,近处的笑容如往常一样戏谑,江繁绿也冷了脸:“掌柜喊公子喝茶,公子便去喝茶,我还有事,先走了。” “既听见这话,定早瞧见了人。小爷我猜,江小姐又是想避开我吧。”说到这,周晏西转而把目光移到对面的吴中元身上,“吴先生,你倒说说看,难不成小爷会吃人?” “周少爷说笑了。” 见吴中元客气地拱个手,江繁绿刚要迈出去的右脚又收了回来,原来他们认识啊。 稍后未等她问,吴中元主动开口:“以前周老爷想学朝代史,周少爷便雇了在下去府上授课。” 解释完又平视着周晏西,道:“周少爷,今日我同江小姐确还有事要办,劳您帮我向周老爷问安。告辞。” 收到个温柔的眼神,江繁绿会意,立即便要跟上步伐。不想周晏西一条长臂挡了过来,纠缠个没完:“记得江小姐说过江夫人有一嘱咐,不可同外男多有接触。” “所以呢?周公子除了管铺子,还要管天管地?” 深感受到嘲讽,江繁绿冷冷丢出余光:“吴先生是我朋友,又一同为私塾办事,难免要多接触。” “那敢问以后私塾换个先生,江小姐就又多个朋友了?今儿是姓吴,明儿是姓王,银城的先生可还多着。”不晓得哪处气不顺了,周晏西愣是急冲冲甩出个厉害话。 江繁绿顿时黑了脸,“啪”一声赏了他一大耳光,震惊全场。正巧,还把那刚取钱回来的书肆掌柜吓掉了手中荷包。 不过人一怒火中烧,哪管得了那么多。 葱白的手指紧紧攥拳,指尖像要划破皮肉。江繁绿低着头,声色压抑:“每次得见公子,都觉公子无礼。” 说完拉着又走了回来的吴中元疾速离开。 剩下一众炽热目光里,周晏西摸了摸脸。 其实说疼,一点不疼。小姑娘家家,力气太小。只是某一瞬,郁气好像寻得源头。凭什么她对他总是冷眼相待,待在别人身边,却笑得那么灿烂? 之后的几日,周家的下人们都纷纷发现自家少爷不太高兴。平日爱哼的小曲儿不哼了,爱逗的八哥儿不逗了,整日就时不时手里盘着个木雕,眼神幽怨。 因而有人猜测,这准是跟东街的张寡妇改嫁有关。 所谓世上没得不透风的墙,周老爷周夫人很快听见传闻,两个人都气得大眼瞪小眼。 “你说这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个寡妇。真要气死我才罢休!” 尤其是周夫人,差点没抄起房里的古董瓶摔了泻火。 周老爷也叹了许久的气,才勉强冷静:“怪他打小就不爱读书,这眼光审美难免落俗,我看近朱者赤,不如明儿请文曲星一家来府 分卷阅读7 上,赶紧给他陶冶下情操。” 于是乎第二日,太阳晒了屁股,周晏西睁眼后听见外头声响不断,一出房门,院里竟热闹万分。 假山边上,他爹正向江老爷学作赋。他娘呢,坐亭子里跟江夫人学刺绣。至于江老太爷,就歇在树下给一众家丁丫鬟讲皇城旧事……这难道不是在做梦? 狠狠掐了把自个儿大腿,周晏西痛并清醒。扯起嘴角,立马同江家人一一问安。只是目光绕来绕去,独独少了一人。 “娘,江夫人,你们仔细着手。”走到亭里,他仿佛漫不经意,“诶对了,如何不见江小姐?” 江夫人一听,放下绷子回话:“绿绿这几日都忙着跟吴先生讨论授课事宜。” 便在这瞬,周晏西的笑意一点点消散。 偏旁边周夫人无知无觉,还连连感慨:“哎呀,绿绿真乖真能干呐。江夫人,你可得好好给她选个夫君。” 可巧,就正感慨到了江夫人心坎子上。江夫人这便坦诚了:“我看吴先生极好。” “吴先生我知道,以前给我家老爷讲过课的,确实温文儒雅,可以……” “等等。” 周夫人话未说完,被自家儿子径直斩断。她扭头,神色不爽:“你干嘛?” “娘,凡事都有个顺序。比起吴中元,江夫人应该先考虑考虑在下。”煞有其事地,周晏西朝着江夫人弯腰行了个礼。 搞得两家主母都是一愣:“什么顺序?” “咳咳。”只听周晏西一本正经道,“周吴郑王,我先他后。” 作者有话要说: 阿水发了一万字以后申签通过,已经在谈签约啦,各位读者老爷等着我!让收租大佬陪你们过年! 第4章 棒子 正值十月,从学塾出来,会经过一片金灿灿的银杏林。 因着吴中元坚持要送江繁绿回府,两个人肩并肩走在林子里,落了满身霞光。 “先生果然学识广博。”踩着飘零的杏叶,江繁绿走得很慢,“方才听先生解读四书,意理实在深奥。” 吴中元淡淡一笑:“江小姐过誉了。不过他日授与学童,只需先粗解字义即可。” “嗯,便按原先议定,从《三字经》、《千字文》教起吧。” “对了,至于邶州麻纸一事,也已解决。这几日忙,忘了告知小姐,上回那书肆掌柜已经亲自送了一批到学塾,在下检查过,质量上佳。” 恰有清风拂过,江繁绿满心愉悦:“先生好本事,如何解决的?”这样一来,她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并非在下本事。”吴中元摆摆手,“是周少爷允诺免去掌柜半年租银,掌柜今后自然欣然供货。” “呵,确是他的纨绔作风。” 加上之前五倍价的地契,江繁绿可乐得看周晏西散尽家财。 且许是她面上表情丰富,吴中元走着走着,忽地止住步子:“本来小姐眉头才松,一听得周少爷相关,好似又气结起来。” “不瞒先生说,从小到大,还未曾有人像他那样让我失控过。”低头间,江繁绿记起之前书肆的那一巴掌,言语充斥无奈。 明明深知不能同那人认真,哪怕真恼了,也要顾及身份,不可失了教养。但事实上一旦遇着,总压不下情绪。 好比几场较量,她回回败阵。 “罢了,不说这些。”察觉江繁绿失落,吴中元赶忙拎出别事,“江小姐可知道七日后银城庙街要办花灯节?” “花灯节?” 意料之中,江繁绿立马来了兴致,吴中元趁机相邀:“在下斗胆,邀小姐七日后一同赏灯。” “好呀。” 江繁绿未有多想,一口应下。 而后回府将这事说与平乐,倒是平乐十分警觉:“小姐啊小姐,你近日同那吴先生交往甚密,可要小心提防着些。谁知道他有没有对你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不会的。” 闺阁中,回忆着吴中元往日神情,江繁绿不以为然:“平乐,你未曾喜欢过谁,自然不懂个中乾坤。” “也是,情情爱爱的太复杂了。”摇了摇头,平乐倒杯茶水递过去,“听说那个周晏西,还偏偏对东街的张寡妇情有独钟呢。不过可惜的是,张寡妇前几日改嫁了。” “……”才抿了口茶的江繁绿茶差点要呛。 平乐则继续津津乐道:“讲到张寡妇,我是见过的,前几回给小姐买的豆腐脑,便都是在她东街铺子买的。人呢,说丑不算丑,说美也不美,就是身子丰满些……哎,可怜那周晏西求而不得。” 表示完同情,平乐一斜眼,却瞅见自家小姐竟默默在憋笑,还两边脸都憋得通红。 “我的乖乖,你这些个东西打哪儿听来的?” 不过正是因为太好笑了,江繁绿不禁存疑。 “天地良心,我可没胡诌。” 拍拍胸脯,平乐理直气壮,“白日里老爷夫人不都去周府做客嘛 分卷阅读8 ,便是一块儿跟着的丫鬟听周夫人说的。” “她是没胡诌。” 正巧,这时江夫人走进房来:“全因今日周少爷开了个玩笑,周家夫人怕我为难,才把这不称心的家事摊开来了。 ” 想起白日里那句“周吴郑王”,现今她嘴角还合不拢呢。 “什么玩笑?”江繁绿好奇。 江夫人却不再解释:“这个你无需知道,且说说学塾的事可都同吴先生办妥当了?方才你爹差我来问你的。” “都妥当了,先生做事细心得很。”笑了笑,江繁绿话锋一转,“对了娘亲,过几日我能不能跟先生出去看看花灯?” “能!有何不能!”江夫人喜出望外,一瞬没稳住,生生抬高了几个音调。 弄得江繁绿总觉着哪处不太对劲。 直到七日后夜幕降临,平乐倒是搞清楚了其中缘由。 “小姐,我、我肚子突然不太舒服,不能陪你去庙街了。”这厢平乐心不甘情不愿地扯着谎,真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谁叫自家夫人已经物色好了乘龙快婿,方才明里暗里非逼她腾地儿呢。 “小姐不用担心我。”象征性捂了会儿肚子,平乐又按平日习惯,紧了紧江繁绿腰间系着的浅青玉佩,“赶紧出去吧,莫让先生久等。” “嗯,那你在家好生歇息。等我回来若还没好,便要喊大夫来啦。”江繁绿捏了捏平乐的小圆脸,叮嘱一句这才出门。 随后到了府邸外边,晚来风停,那台阶下直直站着一人,正是吴中元。他穿一身白衣,手中提了盏纸折花灯。 那花灯形似睡莲,莲心点着明黄黄的烛火,烧得静静悄悄。江繁绿只觉心底一暖。 “看来在下这灯是挑对了。” 那头吴中元走近来,将手中灯柄递与她,又道:“江小姐今日披了水红色的袍子,跟这灯相得益彰。” “先生有心了。” 接过灯,江繁绿欢喜地捧在手中一路赏玩。待到后头行至庙街,更有万千灯火簇拥眼前。加之人山人海,整个场面热闹非凡。 不过于吴中元而言,这见惯不惯:“每回花灯节,在下最喜欢的还是猜谜。中一个谜,便得一个灯。”说罢,他指了指头顶。 江繁绿这才抬眸细看,原来铺子间勾连的漫天灯笼,个个都贴着字条,写满谜语。她随即笑道:“想必凭先生学识,这满街的灯笼都能手到擒来。” “江小姐委实高看在下。”不过既受了夸,吴中元决定表现一番,“小姐仔细瞧瞧,若有喜欢的,在下都可取来。” “先生不是已经赠我一盏了么?” 晃晃手里花灯,江繁绿在流光溢彩中踱步,最后停至一盏竹篾方灯前,揭下字条。 一看——“无风荷叶动” “小姐。”见状,树下卖灯的老板也忙凑过来瞥一眼,“是个字谜。” 江繁绿点点头,一弹指凝思便得出答案:“谜底是衡。” 吴中元同样会意:“无风荷叶动,必定有鱼行。” “厉害厉害。”那老板显然很捧场,鼓了好久的掌才拿起方灯赠客。 江繁绿却是不动,只笑看吴中元:“先生接着吧,礼尚往来。” “那在下便不负美意了。”吴中元并未客套,从老板手里接过灯稳当提着,“不过江小姐为何挑的这盏?” “灯上画着洞口荼蘼,我很喜欢。”因而,江繁绿还想起鲜于侁的《荼靡洞》来,“天香分外清,玉色无奈白。” 只是还未念完,后半句便被截了去。 “谁向瑶池游,依稀太真宅。”拇指划过灯上墨痕,吴中元一声低吟。接着两人相视一笑,似是气氛恰到好处。 殊不知庙街临河,河载大船,船头有人,正伸着个长脖子,一脸不悦地盯着他们。 “周少爷,怎么透气透这么久?里头要作行酒令,只等你回舱呢。” 连小厮出来寻人,周晏西那眼珠子都不带动的:“别管什么行酒令,小爷现在没空,你只麻溜去喊船夫把船往西岸划。”因那目光所及处也泊了条船,而江繁绿和吴中元一人提着一灯,正齐齐准备登船。 “啊,顺便再找找船上有没有棒子。” “棒、棒子?少爷拿棒子干什么?” 小厮挠挠头,很是好奇。 只见周晏西终于收回了那扒拉在船舷外边的脑袋:“小爷今日,想打鸳鸯。” ……然后小厮就更好奇了,明明左看右看,河面上不是船就是灯的,连鸭子都没瞧见一只啊? 不过接着眼前飞出一条优美弧线的银元宝,带走了他所有疑惑:“是!小的这就去办!” 宛若暴风疾速,小厮一溜儿影不见。片刻后,船身果然朝西打弯儿,驶向江繁绿所在的另一条大船。只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周晏西却瞧见情况越来越怪。 怎么一堆人吵吵闹闹,尽往水里看?且待到船头挨了船头,隐约又有几声“江家小姐”传了过来。 分卷阅读9 他当即心下一紧。 好在此刻两船灯火相映,视线明晰。手攀上船舷,周晏西一个飞身轻易跳到邻船,抓个男子便问:“江家小姐在哪儿?” 那男子辨明来人,未敢多言,连忙指了方向。周晏西也不再问,顺着方向挤进人群,果真在低眸一瞬窥得一熟悉身影。 只那身影再不似往日轻灵,这会儿跌在船板上,落寞又狼狈。 “让开!” 他急不可耐地箭步过去,单膝跪地握住她臂膀:“出什么事了?” “周晏西?” 听见声,江繁绿无力地抬头,空洞的眸子转了转:“我、我的玉佩……”话未尽,已然哽咽。 “方才有小孩打闹,无意勾了玉佩下水。在下已叫船夫停桨。” 有人出来解释,周晏西侧目,这才发现旁边还蹲着个吴中元。知晓了事因,他转而,又盯着江繁绿:“玉佩很重要?” 江繁绿无思无想,点头:“很重要。”然后一刹那,她如墨瞳仁里,一个颀长身影转身跃入水中。 眯了眯眼,他似是穿着金线刺绣的缎子,在灯火月光下映出满身华辉。 直至那华辉消失水面,江繁绿才骤然清醒,是周晏西刚刚贴在耳侧,音色清绝。 “那我就给你拿回来。” 第5章 鸡毛毽子 银城的富贵主落水,船上人立马炸锅,黑压压聚拢一处叫喊个不停。 在场也就吴中元算是镇定的,察觉江繁绿好似回了几分神,忙知会她:“江小姐,你顾好自己,在下去小厮里头找几个水性好的来,万一有情况也可应急。” “我无妨,先生快去。” 偏头看他一眼,江繁绿快速起身,走向周晏西跳船的方位。越过攒动的人头眺望,却见那处河面平静无波,只余绚烂的灯光倒影悄无声息将一切都吞没。 不都道周家公子精明干练,如何还能冲动若此? 芸芸看客中,江繁绿手心开始出汗,然身子倍觉冰冷。其实方才她那般难过,不过是河水深浅未知,万不能拿家丁小厮性命冒险,便已做好同玉佩舍去缘分的准备,也由此失了态。 可何故简单听她“重要”二字,他就毅然跳下去了呢?记得初见,他低笑说商人只奔的一个利字,竟不知现下,他奔的她哪门子利? 一时间,慌乱、担忧杂糅一团,江繁绿方寸大乱。 “周晏西,周晏西!”她吼叫着,像个大力士般推开两旁的人,得近船舷,眼里水光湿淡。 恰在这刻,河面终有了动静。某处乍地溅起水花,一个人头露出来,半边面容落在光里,笑意清晰可见:“喊小爷作甚?” 那模样分明安然无恙,娇矜如常,江繁绿呼口气,总算安心。 正好吴中元同小厮也寻着粗绳来了,片刻功夫,周晏西顺着绳爬回船上。且到了江繁绿跟前,他一摊手心,真现出个青色圆玉坠子,温润无暇。 “你……”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江繁绿一双桃花眼睁得老大,拿玉佩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手抖。 周遭众人也都大叹:“周少爷真神了!” 还是吴中元径直问道:“河底局势不明,水深也不容小觑,恕在下多嘴,周少爷是如何做到的?” 周晏西凤眼一挑,却是看着江繁绿答话:“小爷记得这东西,江小姐日日都佩在腰间,瞧着像是极州青翡,最为通透反光。因而只要有了光源,找它不难。” 顿了顿,他又摊开另一手心,滚出颗圆圆润润的白珠子:“赶巧今儿出门拐了这夜明珠放身上,打发时光。” 众人领悟,便是借的它在水中探得玉佩了。至此,一场戏完美落幕,喝酒的喝酒,赏灯的赏灯,大家又乐呵呵散了。 剩下江繁绿思索一圈,终是要给周晏西一个承诺。 “周公子,这个人情,他日我必定还你。”虽说他是带着把握下的水,但于她而言,这仍旧算作历险,故而有恩难忘。 没成想,对面竟然飘来一句:“何必等到他日?现在就还了吧。” 说着,周晏西长臂一抬,指向了江繁绿身后,吴中元手里的方灯。 “江小姐,小爷看上那灯了。”大大方方地,他嘴角弯起个弧度,令江繁绿和吴中元皆面色一怔。 且江繁绿尤为尴尬:“那灯……我已赠与先生了,公子不如另挑一盏?” “啊啾!”偏生周晏西这会儿打个喷嚏,又擤鼻涕又捂嘴的,好不可怜。当然……都是装的。 要求不满,立即卖惨。 江繁绿上当,忙转过身同吴中元致意:“既如此,我得厚着脸皮再同先生讨灯了。还望先生体谅。” “无妨。”吴中元轻笑,将灯还与江繁绿。顺便还打量了眼周晏西的得意神情。 像极了个抢糖吃的三岁孩童。 与此同时,江繁绿将方灯递给周晏西,见他已然浑身湿透,想起方才那个喷嚏,又索性解 分卷阅读10 下自个儿的袍子披到他身上:“周公子真想好了?落水换灯笼?” 此刻,一双纤手绕过肩头,周晏西恍地无言。 跟前的人似是踮着脚尖,距离拉得极近,他甚至轻易触及一团温热,细细一分辨,方知是来自于她身上的清甜气息。 待到气息远离,他眼中涟漪已起。 “咳咳,就要这灯笼。” 漫天漫地,星月交灯,也只此一盏。 且为了显得自然合理,周晏西清清嗓子,又补充道:“上头画的兔子窝,小爷喜欢得很。” “……” * 第二日,花灯节周晏西下水的事情传遍全城。 江繁绿还未陈情呢,家里上上下下就都得了消息。最后还是江老太爷发话,让江老爷、江夫人带着江繁绿一块儿去周家表谢意。 路上三人共轿,江夫人瞅见对面江繁绿腰间空空,便问:“你不是喜欢那玉佩,今儿如何不戴了?” 江繁绿沉默一瞬:“昨日生了事端,想着还是收起来。” “如此也好。说来我瞧着这玉佩,总像是之前在别处也见过一块相像的。” “不过就皇城铺子随便挑的,普普通通,相像的自有许多。” “嗯。”江夫人不疑有他,继而称赞,“亏得周家公子二话不说就下了水。未曾想商贾之家,竟也教出这般热心善良的孩子。” “……” 热心、善良?江繁绿听了,倒底不敢苟同。虽不知周晏西究竟为的什么,但她总不至于天真到,真以为他是因她去河底一遭。 她如此笃定着,然则旁边主位又添一嘴:“那孩子,确实不错。” ……嗯?她爹爹也? 好了,江繁绿这下觉着自己彻底被孤立了。 后边落轿,进了周家府邸,周老爷周夫人更是眉开眼笑地拉着她爹爹娘亲一通唠嗑,就她自个儿在正堂一侧默默喝茶。 “哎呀,江老爷、江夫人太客气了,劳二位登门。昨夜之事,不过我儿晏西力所能及。只他今儿起早去了日醉阁核账,稍后才回。啊,日醉阁是我在东街开的酒楼。此外,还有什么南街染坊、西街陶厂、北街首饰铺……哈哈,都是我周家营生。现在也差不多全交给了晏西打理。” 且这会儿旁观,江繁绿暗叹这周家老爷委实不见外,话里行间都数起家底来了。而她爹爹呢,还连连夸道:“令郎才能卓越,银城有目共睹。听闻凡他经手,亏损立止,盈利万千。” 另一头,她娘亲和周夫人亦谈得极拢,从衣裳到发簪,脂粉到头油,笑声就没断过。 静思许久,江繁绿恍悟,原爹爹娘亲在仕族中辗转久了,早习惯捏着分寸,猜着真假行事。眼下遇到这说话不遮不掩的周家二老,自然也能利落爽快些。 托着下巴,她在太师椅上静思,这也大概,就是文人同商人间别有意趣的往来了。 “啪!”却在这瞬,某物从天而降,直直砸到跟前。且伴着句稚嫩童声:“哇,哪里来的漂亮姐姐!” 江繁绿低头一看脚边,原是个小鸡毛毽子。再抬眸,嗯?虎头鞋,冲天辫,没听说周晏西还有个弟弟呀? 满堂目光齐齐聚焦。 “绿绿没被砸到吧?这我家小外甥,今年五岁,小名圆圆。” 周夫人忙奔过来查看情况,并抱住那男童问,“圆圆怎么出来了?” 圆圆舔着个嘴巴,还未说话,后面一小丫鬟赶紧解释:“夫人,我怎么哄他午睡,他都不睡。” 说时迟那时快,圆圆一把扑到江繁绿腿上,大叫:“漂亮姐姐陪我踢毽子!踢毽子!” 江繁绿揉揉圆圆脑袋:“好好好,圆圆是吧?乖,姐姐陪你踢毽子。”反正她坐这闲着也是闲着。 周夫人无奈:“那就麻烦绿绿了。” 然后院子里头,一大一小就在草地上颠颠儿踢起了毽子。 其实说到毽子,江繁绿小时候总共就和她哥哥江余显一块儿踢过两回,因着家教甚严,她自小就得循着大家闺秀的规矩,野不得,闹不得,故而这技术难免差了些。 那圆圆虽然胖墩墩一个团子般,但竟也是个灵活的团子,不仅花样频出,还脚劲极大。 这不,一脚侧踢,又将毽子踢飞了。穿过假山,越过池水,最后消失在一扇雕花木窗里。 “糟了糟了,跑进表哥房间了!” ……江繁绿眼角一抽。 “表哥最凶了!我最怕表哥了!姐姐你去他房里拿毽子回来好不好?” ……江繁绿眼角又一抽。 她的乖乖,既然这么怕,干嘛不收着点力呢! 再环顾四下,嗯?方才候在一边的小丫鬟如何也不见了? 哎,没法子,江繁绿只好一边思考周晏西为何有这般大的威慑力,一边独自走上廊道,沿路找到他房间推开了门。 因着倒底是客,她眼睛不好乱瞟,内里什么布局陈设一概不管,就想着奔到窗边去,找到毽 分卷阅读11 子立马走人。 谁知真到了窗边,书桌上一盏方灯立即吸引她注意。 灯还是昨夜的灯,但内里新添了个小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已燃掉一半。想是昨夜就已经点过这灯了。 “他倒是真喜欢这兔子窝。” 江繁绿觉得好笑,脚步一挪,却又在方灯边上看见了个熟悉的木雕……拿起细看,这不就是她丢失多日的小鲛童吗! 状况未明,身后忽又响起动静。她扭头,只见一人倚在门边,嘴角擒笑。 “哪儿来的女毛贼?” 第6章 买一赠一 女、女毛贼? 生平第一次被人当贼,江繁绿有点气急。何况这人还是周晏西。 她把目光定在门边,瞧他今日穿了件蓝色长袍,领口袖口有素白滚边,绣着飞鸟流云,整个一神采奕奕的模样。也是,还能起早去核账,倒是白担心他会受寒。 紧了紧手里木雕,江繁绿没好气道:“贼喊捉贼。” “江小姐,房可以乱进,话不能乱说。”周晏西长腿一跨,走了过去,“小爷富得流油,怎么跟贼字搭得上边呢?” “可偏我的木雕出现在公子书桌上。”江繁绿略伸直了手臂,以证物示意。 周晏西未有迟疑,轻描淡写两个字:“捡的。” 瞧着真有些光明磊落,江繁绿便又问:“既是捡的,公子为何不物归原主?” “一来,小爷不知道这原主是谁。二来,那日在后院,小爷实在不便久留。三来,小爷瞅着这小东西雕得这么丑,还以为是原主故意丢的。”一麻溜儿的快嘴结束,周晏西耸耸肩,纯洁又无辜。 江繁绿忽地嗓子一堵。 明面儿上听着是合情合理,可他带了“丑”字的那话,又分明是下的重音,确定不是在讽刺人技拙? 两颊没意识地微微鼓起,她不想再同他多说,只道:“罢,横竖公子如今知道了,便还与我吧。”连加语气,也变得比往常强硬。 “小爷要是不还呢?” 可耳畔一句设问,猛然让江繁绿记起眼前这人最是个反着来的。与此同时,掌中之物也在一并被抢。待眼神追上去,只见周晏西已晃到另一侧窗边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了。 且那木雕正丢手心里反复摩挲,搓捏揉揙。 “小东西丑是丑些,但瞧着也怪有趣,不知道江小姐能不能割爱?毕竟昨儿夜里,你还对着小爷感激涕零。”说到这,他略偏了头,侧脸轮廓甚是硬朗。 那双一惯嚣张的凤眼也因笑得肆意,眼尾都似要扬到天上去。是以江繁绿不禁心中恼怒,还涕零,就他这成天笑成一条缝的眼睛,倒是如何瞧出她涕零? “若我没记错,人情都在公子书桌那灯里了。”无奈不能发作,全当磨练了忍性,她咬着牙倒底挤出一丝笑意。 可谓由衷勉强。 然则周晏西对此选择性失去眼力见,还极为自然说教起来:“江小姐有所不知,买一赠一,商家常事。” “……”虎狼之词! 江繁绿正要驳话,却又听得一句:“另外,谁还没个生辰呢?小爷一向盼着长寿,捡了它保不准是个吉兆。江小姐不允,莫不是盼我早亡?” “……” 好了,高下立判,江繁绿终是认栽。一言不发地捡了毽子就往外奔,任凭后头周晏西喊破喉咙也不回头。 后头回了院里,圆圆得了毽子却也不踢,昂着个肉乎乎的小下巴,扯过江繁绿衣袖就问:“姐姐没事吧?我看表哥刚刚回房了,有没有骂你呀?上回我进他房间不小心摔了个小木头鱼,可被他骂了好久。” “小木头鱼?” 一瞬未懂,江繁绿眉间微蹙,后头懂了,却是一笑。看来某人,还真指着长命百岁呢。 * 轿子落地的时候,平乐正在府邸门口候着。本来拉了帘子要扶人,自家小姐却递出件缎面夹绒的水红色袍子给她。 “还以为这袍子有去无回呢。”接到手,未料扑面一股温厚的沉香气味,她小声道,“小姐小姐,好似还熏过香呢。没想到那周晏西倒挺有心。” 却是忘了后边的江夫人听力了得。 “绿绿,你平日就是这般纵她直呼其名?”登时江夫人就面露不悦。 平乐心一紧,暗道自个儿蠢钝,还害了自家小姐挨训。好在小姐认个错后,夫人也再没说别的。 等回了厢房,她这才敢开口:“小姐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过上回我这般,夫人可并未坑声。”且那会儿,夫人还同她一起扒拉那周晏西和张寡妇呢。 “无事,以后你这嘴紧实些便是。”江繁绿微倾了身,盯着平乐的脸苦笑道,“要知道老爷夫人都已经被周家,日渐收服了。” “哈?老爷夫人以前在皇城,不是最厌恶跟商家交道吗?”还总觉着商家寡义,连个字画都不肯卖的。 平乐努努嘴,叠了袍子就去内屋。此间不得回应,转 分卷阅读12 回外堂,才发觉她家小姐又坐在妆台前,翻了那香奁里头的玉佩发呆。 她叹气:“这定情信物,小姐真不再戴了?” “才叫你紧实些嘴,可又忘了?”江繁绿微怒,收了玉佩起身,正色道,“什么信物之言,以后再不准提。若老爷夫人听了,自是不会高兴。旁人听了,又免不得议论。知道了?”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见平乐头如捣蒜,江繁绿不忍再责之,终是弯了眉眼:“好啦,你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嗯嗯。” 一瞬,平乐带上门,整个房间寂静无比。仅窗台处泄了束光,得窥尘埃飘动。 江繁绿再不见笑意。 苍白的脸上如同从未有过情绪。黛眉红唇颜色若枯,一对瞳仁也幻作虚谷。 “一寸相思一寸愁。”只提笔,一只羊毫划过纸面,如是一句。 原从前在皇城,遇上欢喜之人,日日得见,却也想念不止。而今隔去千重山,万重水,更知相思可畏,风月愁浓。 …… 另一头周府门外,周老爷直直站在风中,目光远眺。 面上刚露了丝欣慰,就听得身后幽幽然一句:“爹,别瞧了,轿子早没影儿了。” “你不懂,爹这叫老来得挚友,情谊更深厚!” 转身迈开几步,周老爷拍拍自家儿子肩膀,大为夸赞:“好小子,为了家族使命连河都跳。心狠手辣,远甚我当年!” “……呵呵。”由于没有解释的打算,周晏西只得干咳几声应付过去。虽说往常生意场上心思手段用尽,该他认的自然会认。 但这回捞那玉佩,却真只一个随心所欲,再无其他。 未曾注意到天尽头,斜阳渐矮,人影渐长。就在父子俩要进门之时,又一顶围了布幔的轿子落地。正是外亲家的下人来接他们小少爷回府。 不久,圆圆便被周夫人带了出来,进轿前的两米路,小家伙还嘟着个嘴,一步一回头:“姨母家的厨子手艺真是好,下次我再来,姨母可一定要喊他多捏几个肉丸子。” 彼时周夫人还未应声,周晏西嫌烦,一脚过去,黑革靴头正对着个小屁股,将人勾带到轿里:“还吃吃吃,胖得脖子都没了。” 孩子惯怂,圆圆尤是,甩着两边脸肉就泛起了泪花:“我不胖,今儿漂亮姐姐还夸我可爱呢!” 这话题绕得,周晏西立时剑眉一扬,嗯,不失为一个可以利用的小角色。 “过来。”侧过身在外亲家的小厮里挑了个眼熟的,他勾勾手指笑道,“帮小爷带几句话给姨母。”另一只手又从腰间荷包里摸出大块碎银。 周夫人在一边瞧着,只觉自家儿子笑得何等阴险狡诈。 送走圆圆后,她一把扯过周晏西问:“老实交代,要跟你姨母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瞧着孩子顽劣,提了个建议。” “什么建议?” “三日后江家学塾开办,送他进去读书养性。” “……” 这一刻,周夫人看到了结局。 * 是日天光正盛。 学塾的开学礼由江老太爷亲自主持。一开场,院里院外人满为患,学堂门槛几要踏破,道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 为行事便利,江繁绿特意着一身男装,让平乐束了四方髻,单插一只羊脂玉簪。这会儿礼成,喊轿夫抬了祖父回府,她同吴中元并排坐在侧堂登记册子,倒也像个俊俏书生。 只是这一幕在周晏西瞧来,总有哪里觉得刺眼。 是以,正堂一角,他揉了揉旁边小家伙的脑袋,声线慵懒:“看仔细了?” “嗯嗯。”小家伙点点头,神情认真。 “那就去吧。” 一声令下,小家伙火速跑向侧堂,直直扑在江繁绿身上,硬是用自个儿圆滚滚的体量隔开了一侧的吴中元。 江繁绿一惊:“圆圆?” “姐姐!是我,是我!”舔了舔小虎牙,圆圆咧开嘴直笑。一双肉手还圈在江繁绿腰上,时紧时松。 “这是……?” 见状,吴中元投来目光。 江繁绿正要说明,眼前却行来个高大身影径直抢话:“小爷姨母晚来得子,难免过分宠溺。还望先生今后能悉心教导,修其身,正其性。” 语毕,一声低咳示意,圆圆马上直了身板,转过身朝吴中元行礼:“见过先生。学生姓李,名誉,字景之,今年五岁,家住城南。” 逗得吴中元即刻起了笑意。 他先是替圆圆理顺发皱的衣领,后又起身同周晏西拱手:“在下自当尽力,不负周少爷嘱托。” “有劳。” 周晏西也笑,只眸子悄然一低,却是向着红木桌上又提起笔来的江繁绿。 山墙外风吹树动,桂影重重。只见她眉间微拧,下笔极为专注。且一撇一捺落于纸,皆是淡如云烟,好看清浅。果真 分卷阅读13 衬了句字如其人。 “圆圆,过来。” 而后视线收回,他便立刻拉着小家伙去了个无人之处:“以后记牢了,但凡那两人挨得近些,你就像刚刚那样扑过去当人形肉墙。还有,要是听到什么无关学塾的谈话,也一并回来告诉我。否则,那厨子可就送不到你府上了。” “嗷嗷!厨子厨子!” “……” 果然很好利用。 第7章 潮红 秋日时节,总是夜凉如水。 江繁绿用过晚膳就直接歇在了厢房,虽然冷,但仍旧开着窗。风一吹,东墙角几株冷香玉的气息就被卷进来,闻着彻骨香浓。 “小姐,方才有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夫人叫你呢。” 直至平乐进屋,她才将窗拢上: “知道了。”且纤瘦的身子往里边一挪,微不可察打了个颤。 好在平乐对自家小姐向来心细,忙去柜子里翻出件秋香色斗篷,给江繁绿捂了个严实。 江繁绿也由着平乐手上动作,只问:“先生可回去了?” “刚回去的,才同老太爷下完一局棋。” “嗯。今日开学礼,祖父和先生都受累,早些歇了也好。你呢,也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娘亲那儿便可。” “好。” 目送江繁绿在廊道上拐了角,平乐闲来无事,打算收拾书桌。 动手之际,却瞧见桌上香篝边落了些灰。 明明小姐说近来院里自有芳泽,无需再熏香的呀……揭开盖儿一看,斑驳碎裂,一片焦黑。 她忽地想起,自玉佩落水,小姐总睡不好觉,时而呓语,时而不寐。且到了白日,虽面上喜笑如常,但总把自己关在里屋握笔。 原都是那些相思,烧成了这香篝里的灰烬。 再说下了廊道,曲径幽长。 江繁绿提着盏油灯慢慢行至东厢房,一进内屋,就瞧见自家娘亲正端坐在炕桌上飞针走线。 “娘亲,这般晚了,小心伤眼。”是以,她走过去柔声相劝。 莹莹烛光下,江夫人却是一笑:“无妨,灯点得亮。要知道这天儿越发冷了,我若不加紧制衣,便赶不上皇城的冬日了。” “我说呢,这料子青蓝青蓝的,如何适合爹爹呢?原是给哥哥的。” 说着,江繁绿弓了腰细细翻看缎面:“瞧,里头的夹棉还缝得好生细密。想那翰林院的袍子都是官家做的,哪有娘亲这样倾心尽力。” 殊不知她这动作近身,生生散出大股寒气。 “可是来时受冻了?”江夫人心急,立即放下针线道,“赶紧脱了斗篷给丫鬟,坐着灌些热茶。” “哪有这么弱不禁风的。”眉眼间透出一丝局促,江繁绿忙退开一步。但知是娘亲关心,也必要一一照办。 炕桌上三盏茶喝去,她身子很快回暖,面色也渐渐温转。 江夫人这才说及正事:“叫你过来,是想嘱咐几句。原参与学塾开办,是你祖父宠你,我才应允。眼下既礼成,教书都由先生去,你一姑娘家莫再多管了。” “娘亲,我知道。方才祖父邀先生来府用膳,也同先生讲过,劳他多累。而我呢,得空帮个杂即可。” “嗯,另外听说圆圆也来了学堂,想那四方院倒底是周家公子得来的,日后你去帮杂,便多教圆圆写写字,也是心意。” “……” 心意? 眸光一促,江繁绿暗想她娘亲还真是看重周晏西,不知不觉竟都有了心意一说。 而江夫人见江繁绿不应声,反默默绞起了桌上帕子,便笑道:“我知你仍不喜他,但上回去周府道谢,他风尘仆仆核账回来,却是一点礼数不失,在正堂陪你爹爹说话,我一旁瞧着,好个得体儿郎。” 哪知江夫人不提还好,一提,又勾带起江繁绿不满。 本来白日开学礼见着周晏西,江繁绿尚未消气,未肯多言。连眼神,也没给几个。这会儿听了他在堂前礼数周全,更是可怜她那小鲛童,跟了个阴阳脸。 眉头正愁,窗外芭蕉摇曳,廊上也行过一人。 她道:“好像是爹爹。” 且话音才落,外屋步履轻响,果然是江老爷背手而来:“绿绿,正巧你在。” “爹爹,何事?”丢下帕子,江繁绿迎了上去。 江老爷便笑:“方才有人传信,是卧云山诗会相邀。然山高路远,我与你祖父都意欲让小辈赴会。只问你去是不去?” “自然要去。”谁知江繁绿还犹豫着,江夫人却截了话,“莫负了乡里情意。” 江繁绿只好点头。 且在她要回房的时候,江夫人又漫不经意补了一句:“顺便也带着吴先生一起。” ……心头骤然涌出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嗯,真不对劲。 但没法子,两日后,江繁绿还是乖乖向吴中元发出了邀约。 彼时学塾正堂,早读期间,一 分卷阅读14 群着青衣、戴黑帽的小学童正齐齐坐在座位上,摸着本三字经,扯着嗓子地摇头晃脑。 独一个圆圆攥了支毛笔,死活要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写字。 无奈,他左手边的江繁绿看了看他右手边的吴中元,道:“先生,不如我们去旁边,我有事相商。” 不想吴中元刚一个“好”字出口,圆圆立即丢了笔一把抱紧江繁绿:“几日没见,我好想姐姐!” “……” 江繁绿瞠目,这便想得如影随形了? “罢了,就在这里说吧。”凝脂般的唇勾了勾,她揽过圆圆的肉肩轻笑,“你乖。” “昂昂!”圆圆黑眼珠子一转,这才又老实摸起笔来写字。 当然,一句“人之初,性本善”里两笔划以上的字都得剔除。余下个“人”和“之”也是鸡爪子扭出来一般,活脱脱的鬼画符。 可要说态度有问题吧,明明瞧他那小模样,聚精会神,比谁都认真。 江繁绿摇摇头,甚感奇怪。 “江小姐要商量什么?” 正困惑,隔着个人头,吴中元的声音飘了过来。江繁绿忙侧目看他,轻语:“小事,便是西郊外那一年一度的诗会,先生可愿与我同去?” 这瞬,底下一对灵敏的小耳朵动了一动。 只听得脑袋右上方,先生欣然应下:“江小姐相邀,在下自然愿意。想那西郊卧云山上景致秀美,即便先前已去过两遭,现今仍念念……” “什么山?” 好了,听见重要信息,圆圆插嘴了。可任先生答一遍 “卧云山”后,他:“什么卧?什么云?” “……”饶是吴中元,也失笑,“圆圆对诗会有兴趣?” “不不不。”圆圆狂甩头,眼神羞赧,“我就是……想习字。” 继而吴中元暗叹,倒也是个求知欲强烈的孩子。二话不说,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卧云”二字,且刻意书正楷,笔力遒劲。以作示范。 “谢谢先生!” 得了字,圆圆鞠个躬,即刻将那纸整整齐齐叠起来,揣进袖里。 旁边江繁绿见了,一时困惑全消,还只道,天道酬勤。实难料,当日黄昏,周府门口,不过一场险恶交易。 “喏,三日后学堂休息,这什么山的,姐姐约了先生一块儿去。” 轿子里,圆圆一双肉手掀开帷幔,神气活现掏了纸递给周晏西。外头周晏西乍一看,还只当是个脏豆腐块,后拆开细瞧,才会过意:“这你吴先生的字?” 小鸡啄米般,圆圆直点头。 周晏西便笑了,眼尾生出股凛冽之色,像极秋日枝头生生覆没层寒霜。 “甚好。”说罢,他大手一紧。 那上好的邶州麻纸被瞬间捏成皱团,再划过半空,映着天边绮丽云霞,跌入了一旁臭水沟。 * 三日后,秋高气爽,天公作美。 诗会办于卧云山上的卧云阁。其址依山傍水,又造流觞台。一众文人墨客便集于此台喝酒吟诗,赏景作赋。 此间一角翠竹旁,江繁绿穿一身素色圆袍衫,仍做男装扮相,同吴中元席地而坐。两人身前有矮方木桌和蜿蜒水渠,木桌盛瓜果,水渠流银觞,倒也助兴。 且这会儿有题云“避雨”,素有才子之称的吴中元便又被推了出去。 见他在台子中央踱步,江繁绿亦倚在桌上若有所思,这避雨,何种意境呢? 脑子正弯绕之际,未曾注意旁边空位,蓦然多出一人:“江小姐倒是与众不同,每回跟先生外出,总不带丫鬟,偏好孤男寡女。” 听,这唇枪舌剑,一如往常。白生了这般好听的嗓子。 她偏头,须臾锁眉:“平乐总是肚子痛,我也没法子呀。倒是你,周家的好、儿、郎,又要来嘲讽我了?” 倏忽间,周晏西眼前晃过一抹绯色。定睛细看,才知是江繁绿脸上的潮红。 “原是醉了。”不然,怎地说他好儿郎? 薄唇间轻溢出笑声,他兴致大起,也学她手肘撑上方桌,一点点靠过去。看她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的红,无需脂粉,便艳比桃花。还有那身冰肌玉骨,细细瞧来,也像极了他最爱的银城飞雪,自天上来,不染尘埃。 “你离我这般近作甚?” 可惜周晏西还未瞧够,江繁绿一巴掌拍上他的脸:“走开,莫挡我路,我要去作诗了。”说着又娇又俏起身拔了腿。 周晏西一急:“醉了还不老实呆着?” 起过身忙要去追,一只广袖却蓦地被扯。他回头,是个不大相识的女子。 女子穿茶色罗裙,面色微腆,音色带羞:“晏西公子。许久未见,我方才作诗,你可有听见?” 但那眼波,又分明流转不停。 周晏西便似笑非笑,斜视道:“不巧,小爷文盲一个。” 再“啪”一声甩开袖子,力道凌厉生风。 接而一身富贵紫绸挤入人堆,眼色弥忧,却是如何也 分卷阅读15 寻不着个江繁绿。更巧的是,就连那吴中元也无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水:请问周公子来诗会还穿得这么富贵干啥? 杠精:小爷又不是来作诗,干嘛穿得跟那书生一般惨淡? 第8章 近水楼台 “先生,还有多远?” 出了卧云阁,江繁绿被吴中元引着一路上山。放眼一望,人都是与云海平齐。且此间诡谲缭绕,堪比九重天之境。 山路虽缓,她却走得有些颤。最后实在犯晕,便停了步子,倚在棵青松下喘息。 身侧吴中元见状,清癯的面容立刻露愧:“是在下考虑不周,明明小姐饮了酒,还一昧拉着小姐登高。” “不怪先生,是我自个儿贪杯。那黄柑的味道酸甜交杂,太勾人。” 舌尖酒味弥足,江繁绿轻笑,“且听闻山上的卧云亭,雾气腾飞,自生葳蕤。我也着实好奇。” 不说卧云亭,就连眼下这片松林,郁郁葱葱也是喜人。还时不时有飞鸟掠影,阵阵清啼。 诚然溺于景,醉于酒,她渐渐安静。 吴中元却是正色:“不瞒江小姐,在下想带江小姐去卧云亭,只是为的借景诉情。” “诉情?什么情?” 江繁绿微张着唇,眼底一片惑色。 俄顷有云破开,日光疾速倾泻,她倏然记起方才流觞台上,“夜月雨来急,下马避山地。同雾日光升,得见满江绿。”便是吴中元“避雨”一题。 同时,见江繁绿似是明白了,吴中元索性说开:“其实花灯节那夜,在下早欲一表心意。只因玉佩一事,且搁置了。这回江小姐主动邀约,在下斗胆,敢问江小姐可愿与在下结好?” “先生。” 攥住酒劲儿蹿升前最后一丝清明,江繁绿轻唤一句,吐气如兰。 “先生好似同平乐一般,并不知晓情爱。往日先生看我,一双眼格外清明,无波无澜。同我说话,面上亦无哀无喜。我想,先生或许只是成家之龄,又恰逢遇着我这般文人之女,相处融洽,志趣相投,便以为结成好事,自然而然。殊不知此间种种,皆不对头。” 闻言,吴中元作另一番解意:“原小姐有心仪之人了。” “瞧,知我有心仪之人,先生此刻仍是神色自若。记得初识先生,便觉先生是个极其理智的人。” 说罢,江繁绿无意识弯了弯小山眉,尽显灵动。只肌肤夹藏的绯色,越发沉重。 吴中元不察,只是淡笑:“江小姐聪慧,在下无以为驳。罢,今日一事尽归唐突,望小姐明日醒来,都忘了才好。” “无事,不过闲谈,都不必介怀。” 轻轻摆了摆手,江繁绿两肩一塌,身有倾斜。想是酒劲上涌,终散了精气神。 “先生,回阁吧。” 而后一迈腿更是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好在膝盖弯下一寸的功夫,她腰间火速出现双大手将她身子翻转,进而揽入个宽广胸膛。 最后,一旁搀扶动作慢了半拍的吴中元,就看到了江繁绿跌在周晏西怀里的画面。加之空中恰好白茫茫漫开片蒲公英,倒也意外见识了某些话本桥段。 拱个手,吴中元一如既往打照面:“周公子。” 但周晏西显然不想多说的模样:“江小姐醉了,小爷这便送她回府。先生呢早些回阁,那些个诗友都还眼巴巴等着。” 甚至都没管吴中元后续说了什么,背起江繁绿,他转身就踩着台阶下山去了。 “……周晏西……你放我下来。” 感知自己两脚离地,小脸贴着热背的江繁绿做出抵抗。 不想前头一声哂笑:“放江小姐下来,这眼神迷离,意志涣散的模样还要给谁瞧去?” 秋风擦履,看见远处的翠玉山头似有轻晃,江繁绿知道自己醉了。但仍嘟着粉唇道:“我不过微醺,哪就这般严重了?” “江小姐有力气争论,不如歇下来醒酒。” “……” 罢,听这话虽略逆耳,但也着实有理。是以江繁绿放弃了,老实趴周晏西背上晃荡着两条细腿,撩云拨雾。左右臂膀也勾过他修长脖颈,如揽山风。 只是混乱中,感受到身下人走得又稳又平,圈着她两股的双手亦是坚实有力,她突地发散了思维:“周晏西,你是不是也要说喜欢我……”不然他这冤家背她作甚? “也?”涧水潺潺,周晏西顿时停了步子,捕捉到个重点,“原吴先生拉着江小姐上山,是说情话去了。” 尾音一散,一道剑眉戾气横生。 然背上的小女子呼吸如羽,却是睡了。宛若只小小幼兽,恬静可爱。且气息沉浮间,似有柑酒清香萦绕,酸酸甜甜。 “江小姐,小爷这里没有喜不喜欢,只有想不想要。” 忽地他咧嘴一笑,眼中光华隐转,周身的天梯石栈也仿佛随之一颤。 另一边,诗会仍在行进。 玉笛管弦,舞蹈蹁跹。 分卷阅读16 还有人喝高,红脸揽着吴中元对对联。 吴中元觉着闹,悄然去了暗角,对着圈绿篱笆透气。 少时,右旁靠近一人:“吴先生今日真是才思泉涌。” 他转身去看,一身茶色罗裙,是知州之女张婉,便应:“张小姐谬赞。” “是先生不必过谦。”张婉生的双漂亮杏眼,说话时,眸中尤为潋滟,“对了,听说江家小姐江繁绿同先生一块儿过来的,我还从未得见。” “不巧,江小姐身子突感不适,已由周公子送着下山了。” “江小姐今日可是穿的男装?” “正是。” “……” 原来先前瞥见的那抹清瘦身影就是江繁绿。而这周公子,也自然意指的周晏西了。心头升起郁气,张婉暗然敛去笑意。 想起曾派人打听的传闻,竟也都捕风捉影。是呢,堂堂坐拥整个银城的贵公子,又如何真能瞧上个寡妇? * 下山后唤得马车,从西郊回城,周晏西守了江繁绿一路。到了江府,江家长辈自是又一番道谢,甚至还留他在府用膳。 周晏西瞅一眼平乐臂弯里仍昏昏沉沉的江繁绿,只道改日,然后就回了自家府邸。 “儿子啊,难得你肯去一趟诗会,有没有什么收获呀?”然他前脚进房,尚未来得及歇口气,后脚便跟了个周老爷,满脸的期待,“本来,面对满堂的文人墨客,风雅之士,哪怕是块朽木,也能染上几分诗气了。” “……” 素屏旁,衣襟略松的周晏西细想片刻,倒也真答:“也有,学得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爹你细品。” 得月?得什么月? 周老爷摸不着头脑,凑近了屏风正要问,却瞧见自家儿子一身襕衫破了洞,还灰头土脸,一身疲态。 故而略一思索,他就岔了道:“看来卧云山山高,着实累人。干脆夜里让厨子炖些肉汤给你好好补补……等等,说起来咱家这厨子最近怎么手艺下降了,哎,这两日的饭,我跟你娘吃着都不香了。” “……” 周晏西闻言色改,立时溜去了屏风里间换衣,并掀起新话题:“爹,今日诗会果真叹为观止,连那些个文人身边的随从仆人,随随便便都能吟上几句。所以您看,咱们府里的家丁丫鬟,是不是也得学学?” 刹那,一阵穿堂风过,隔着屏风,拍掌声啪啪啪响起。 “好主意!甚好,甚好!” 毫不夸张,周老爷非常亢奋,连平日总耷拉着的眼皮都一展开来:“我以前怎么都没想到呢?咱府里那些个家丁丫鬟,十个里头有九个都大字不识,现在看来还真是丢面呐。” “对呀爹,既然咱家要朝着世家大族发展,怎么也得齐头并进。”更完衣,周晏西又风度翩翩走了出来,顺带来个推波助澜。 这不,周老爷大手一挥:“明日,明日你就请个先生来!” “是。” 侧身遥望窗外,周晏西随即暗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瞧,某人不是喜欢去学堂吗?得,那他就把学堂搬到自个儿家里来呗。 于是乎第二日,周晏西一大早喊丫鬟给他翻出件蓝绸面的袍子穿身上,外头套同色系纱衣,腰间系碧玉丝绦,脚上又踩金线镶边的黑色革靴,风风火火去了江府。 彼时江繁绿被唤到前院正堂,还未进门,便听见满堂的笑声。进了门,又看见老的少的各个眉眼弯弯,如沐春风。 尤其周晏西,一对眸子盯过来,蹭亮蹭亮的,嘴角还勾起个大弧,露出排整齐皓齿。 “江小姐来了。” 见他从太师椅上起身,她款款走过去,礼貌回笑:“周公子。”心里却如临大敌。本来嘛,每每瞧见他这双幽深狭长的狐狸眼,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未料,堂前主位上的祖父此时开口:“绿绿。周公子来,是想请你去他府上教学。” 教、教学?是听错话了么?不该呀,分明早间酒已醒了。 江繁绿错愕,再斜眼看向一侧,果然,这人就是不怀好意,那嘴角都似要笑歪去! 她当即推辞:“祖父,我才疏学浅的,恐做不成这事。” 说罢,只听那周晏西续话:“不过都是些粗浅的家丁丫鬟,请江小姐去,家父家母都还只道大材小用,委屈了江小姐了。” 且另一侧,她娘亲竟也快步过来,蹙眉对她低语:“绿绿,昨日你诗会醉酒,是周公子辛苦,护你一路。我江家若这点人情都承不住,旁人该道何如?” “……” 完了,跑不掉了。 第9章 内勾外扬 周府教学一事,江繁绿倒底是答应了下来。只是每每想到那会儿自己在堂前犯懵,旁边周晏西却一口大白牙乱晃,她心里就直蹿火。 连带着平乐也极为愤慨。 这日出门前,江繁绿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平乐梳鬟髻,便听得平乐语气带怒:“真是好话都由那 分卷阅读17 周晏西说尽了,欺负小姐醉酒不大记得清情况,谁知道他有没有暗地使什么坏呢!” 往镜子里瞧,一张小脸气得圆鼓鼓,眉毛也一拧得一高一低。 她笑:“你也别气,左右又无妨。只但愿下回有事出门,你那肚子争点气,千万别又喊疼,落我一人。”说来也怪,最近这丫头都疼过两回了,要请个大夫来却又死活不肯。 平乐顿时脸颊一热。 什么肚子疼,都是被逼的,被迫的!她何尝不想跟去卧云山看诗会! 然脑子里头一浮现出自家夫人那略带威胁气息的笑意,她内心立马停止叫嚣,只蚊子般大小声音:“都是我不中用,不成器……” “哪就这般严重了。” 见平乐小嘴微撅,似是低落得很,江繁绿轻轻扯她袖子:“好啦,你赶紧从匣子里拿那白色珠花与我戴上,未时将至,我这便要去周府了。” “就戴个珠花?小姐,会不会太素净了?本来脂粉也施得少。” “去教课,自是素净些才好。” “好吧。” 翻开镜匣,平乐依言翻出个簪子插到江繁绿鬟髻上。 那簪子缀有数朵琉璃而制的白桃花,花心镶着金蕊和莹白珍珠,式样确是简约了些。 但一待江繁绿起身,粉面红唇,一袭襦裙盈盈摆摆,平乐打量过去,竟似看到出水芙蓉般,惊艳绝伦。暗叹倒底挡不过她家小姐天生丽质,一并将那凡物都衬得淡雅脱俗。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我脸上沾了东西?”发觉平乐呆滞,江繁绿只道奇怪。 平乐连忙噗嗤噗嗤扇了扇自个儿睫毛:“小姐好看,移不开眼。” “小甜嘴。罢,等着吧,今儿回来路上给你顺串冰糖葫芦。” 语中透着宠溺,江繁绿又捏了捏平乐的脸,出门了。 由于两家府邸所隔不远,江繁绿未喊轿,行约两刻钟至周府。 周府门口站着个梳双丫髻的丫鬟,一见到江繁绿便道:“江小姐,今儿我家少爷去商会了,故特意嘱咐我好生给小姐引路。眼下老爷夫人都在内院正堂,我这便带小姐去。” “有劳。” 江繁绿略颔首,心下暗喜,难得不用见着某人,倒也不负这日的风和日丽。 随后一进垂花门,雕梁画栋,院广廊宽,虽是第二回 来,且有丫鬟引路,但江繁绿仍旧走得有点晕乎。 想着住这般大的五进院,怕是平日串个远屋都堪比跋山涉水。何等折腾。 且瞧前头那引路丫鬟也是穿着光鲜,抵得过她身上三倍颜色。 绕过几重景,终抵正堂。同周老爷周夫人行了礼,喝了茶,江繁绿未有多留,又径直绕去后院。 “小姐,这间屋子便是昨儿按少爷吩咐特意收拾出来讲学的,大家伙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游廊上,丫鬟边走边指了指前方一间厢房。 江繁绿目光跟过去,那厢房开间很宽,门窗大敞,有讲坛纸笔,数张书案……还隐约见到许多个浮动人头。 暗里抹把脸,还真是声势浩荡。 再扫过厢房外,隔游廊载了两棵漂亮的桂树,枝头有桂花累累,开得正是盛期。娇软白瓣里裹着嫩黄花蕊,散出的香气萦绕整个后院,甜而不腻,道是勾人断魂也不为过。 且值得注意的,花树底下分明有新土痕迹。 故而江繁绿驻足一旁,问:“可是新栽的?” “是呢,昨儿下午少爷亲手栽的,都弄了满身泥。”丫鬟抿了抿嘴,“说来也怪,少爷以前最不爱弄这些的。” “嗯。” 再瞥一眼花叶繁复的枝头,恍惚间江繁绿见到了那人,确是满身的泥,傲气地立在树下,一双眼内勾外扬,笑意猖獗。 “进去吧。” 只是无有深想,她快速偏开头,越过朱红立柱拐进厢房。 再道厢房里头,那一众下人一见江繁绿迈了门槛,立若野马脱缰,争先抢后地报起名来。欢欣踊跃之态,简直让江繁绿觉着自己掉入了口沸水锅。 “江小姐,小的叫永昌,是老爷随从!” “小姐,我、我叫永荣,夫人的贴身丫鬟。” “还有我!我叫永盛,平日给少爷牵马的!” “……好好好。” 好些个惊世骇俗的繁荣昌盛呐。 窄肩一颤,江繁绿选择立马坐在屋前的讲坛边稳定心神。 不想眼神刚扫过一圈,后排四个面目熟悉的壮汉也颇为腼腆地开了口:“江小姐,之前在糕点铺多有得罪,还望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少爷说了,只有咱哥几个读了书习了字,日后随他出门拆店,才能更有理有据,一拆到底!” “……好好好。” 好些个穷凶极恶的拆店狂徒啊。 得,什么心神不心神的,也不必稳了。江繁绿干笑一声,直接从袖里掏出本《论语》手抄本,作皇城推崇之经典,从“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开始了讲学。 分卷阅读18 期间释义教字,儒学趣事,一一奉上,一个时辰竟是一晃而过。 偏无巧不成书,前院这会儿新客登门,乃知州夫人李氏和知州之女张婉。本来周夫人先前物色儿媳,就是看准的张婉,故而眼下也是喜出望外。 内院假山亭上,她瞟一眼张婉,再笑看知州夫人:“今儿怎么来了?还带着婉婉一起?”明明她家那不孝子前头都坏过好事了。 彼时两家夫人在日醉阁合力安排了段恶霸戏贵女、公子救美来的戏份,结果,救美是救了,四个壮汉救的。 而周晏西呢,现成的功劳也不捡,从头到尾没瞧过张婉一眼,只自顾自摸着个珠玉算盘将恶霸踩在靴底,核了下摔坏的东西,书一页齐全账。小到一个青瓷碗,大到一坛女儿红,一个子都不带少的。 气得张夫人翻着对白眼就拉张婉走了人,自此再没下文。 也弄得此刻连回忆都稍显可怕。 打了几个哆嗦,周夫人暗道今儿既有余地,说什么也得挽回局势:“许久没见,婉儿越发水灵了。瞧这双大眼睛,晶亮晶亮的,就跟兜了星星似的。” 可不,别的先不说,首先就得一顿夸。 “谢夫人称赞。” 旁边张婉也很配合地起了羞态,眼尾几分雨露盈盈欲滴。 随即张夫人笑道:“周夫人,你可莫这般夸婉儿,婉儿最容易烧脸的。说来今儿登门,也全因着她记得你说爱吃吉州百玉糕,正巧近日府里得了几屉,她忙念着要给你送过来。”说罢手里帕子一挥,身后的丫鬟就上前一步,将手中笼屉放置于桌。 所谓百玉糕,即指多种颜色多种味道的花果糕点,是千里之外,吉州闻名吃食。笼屉才开,一阵清冽香甜的花果气息立时萦绕在鼻头,周夫人凑近看,什么碧玉糕,青玉糕,赤玉糕皆是色泽通透,软糯喜人。果然欣喜道:“哎呀,婉儿真是太乖巧心细了。” “这孩子向来如此,我做娘的也甚欣慰。”张夫人帕子掩唇接了话,又顺嘴笑问,“对了,如何不见你家儿郎?” 周夫人眼睛锃亮,瞧,有戏!便急急拉过张婉的手,轻抚了抚:“晏西今儿去商会了,估摸着稍后就该回府。婉儿且多坐坐,也同他说说话。” “是,周夫人。” 张婉声音越发娇糯了,两颊也蒙上层粉雾,羞煞桃花。 这瞬亭内秋风扫过,张夫人左顾右盼,只觉庭院寂静异常,空无人也,又问:“可如何你那贴身丫鬟也没见着,这左右都无人伺候?” “哦,府里家丁丫鬟都在后院读书呢。晏西特意请的江老孙女来府上教学。”说着,周夫人面色一扬,还真觉着自家有了文化气息,十分地体面。 殊不知一旁张婉一听,眉眼间隐约就燃了气焰。但嘴上仍温婉道:“甚巧,闻江家状元辈出,皆八斗之才,我可一直都慕名,想见见江小姐呢。” 大家闺秀之间,结识相与自是好事。 周夫人便笑说:“那婉儿,你就自个儿去后院吧。都是读过书的姑娘,蕙质兰心的,肯定一对好姐妹。” “嗯。” 张婉应着起了身,双眸略现锋芒:“娘亲,我便自去了。” 张夫人欣然点头。 故而后院放堂时分,满屋子下人还正意犹未尽,想拖着江繁绿再听些故事呢,结果一抹艳红身影出现了。 “江小姐。” 道是声色俱软,杏眼明眸。 虽说江繁绿并不认识张婉,但记着自家爹爹提过,银城张知州也来过祖父寿宴。奔着个中际会因由,且瞧张婉娴静温雅,她轻易间生出好感,给下人布置过第一轮功课,便应下张婉去院中荷花池赏景。 只是说笑了一路,江繁绿始终不解,明明这十月当头,池里荷花俨然开萎,满塘荷叶亦是青中带黄,景象枯败……敢问这赏的哪门子景? 正腹诽,一个不察,后方“扑通”一声响彻耳畔。她仓皇地扭头,只见池边落了只绣花履,缎面朝下,履底朝天。 天,张婉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杠精:听说这章我不出场? 阿水:得得得,赐你个标题。 第10章 慧眼 一袭红裙跌水,乍惊鱼虾。 张婉亦是惊恐,丰腴的身子忽起忽沉,只一双白净的手臂从襦袖里伸出来疯狂拍打池面,激得池面水花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来人,快来人!张小姐落水了!”岸边江繁绿捉急,忙大声呼叫。 好在近处的家丁丫鬟很快聚拢过来,下水的下水,拨长竿的拨长竿,少顷,张婉便被救了上来。 闻讯,两位夫人匆匆赶来。 见轻裘之下,自家女儿坐在池子边缩着身子咳个不停,似是所呛池水如何也咳不尽,张夫人忙拥上去问:“婉儿,可是难受得紧?” 张婉虚弱地摇摇头,面上表情却紧得厉害,两道柳叶眉一刻不松。 江繁绿担心她受寒,也凑近 分卷阅读19 关切:“先去厢房更衣吧,此间唤个大夫来,好生瞧瞧。” 她话说得简单,却重在给主人家提醒。 “对对对,大夫,大夫,瞧我这忘性!” 这不,一旁的周夫人跺个脚,赶紧喊了个家丁去医馆。忧叹,本想着要挽回局势,可偏这会儿出了岔子,只道自家儿子的姻缘好事,怎么比那黄花菜还黄? 是以,她伸着脖子问:“婉儿,平白无故地,怎么就掉池子里去了呢?” 这瞬,张婉终于从张夫人的臂弯里抬了抬眼,无辜的水眸轻轻落在一米开外的江繁绿身上:“都怪我不好,拿着首诗固执己见,惹恼了张小姐。” “……” 好了,视线碰撞的那一刻,江繁绿终于明白了。 就说什么赏景呢,原是张婉一开始便奔着她而来。遑论惹恼,只道这诗又是哪门子诗?方才院内,分明只谈的寻常家事。 “张小姐言外之意,是我推你下的水?”目不斜视,江繁绿朝张婉浅浅一笑。 张婉忽地一滞。 比起卧云山诗会那匆匆几眼,方才在周府院里当面打量,张婉才算瞧仔细了江繁绿,确是世间少有,沉鱼落雁之姿。但又瞧江繁绿妆容浅淡,着装清寡,似是比寻常贵女还要柔弱的性子,只道定是个好对付的。 不想这瞬目光迎来,却意外窥得几分锐意,如严霜凛冽。 “不,江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本来争执间一时失手也是常事,不过无心之举。只怪我反应愚钝,生生掉了下去。”然张婉也笑,笑她自小受尽娇宠,眼不容沙,又怎会怕了这几分锐意? 一时间,风起尘扬,周遭议论声起。江繁绿正欲辩驳,却瞧见众人眼神不约而同地往她身后望去。 包括张婉。 隐隐预感了什么,她快速回眸,鼻尖几近抵上个胸膛,玄赤交领,襟绣蟠螭。还充盈着一股温厚沉香。 便是无需抬眼,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者何人了。 但江繁绿依旧抬了眼去看,掠过直挺鼻梁,捕捉到他眼尾漾开笑意。“原我入府发生冤案,周公子竟笑得这般高兴。”她贝齿吃紧,尽显不满。 周晏西下颌一低,却在江繁绿耳侧笑得愈发张扬:“只怪每回撞上江小姐,小爷都寻得太多乐子。” “……” 果然,这人总招惹她就是为着寻开心呢。 江繁绿憋火,再抬眼,却见周晏西不知何时笑意尽消,换得副严肃神情,大步走向张婉:“左右都是客,未免失了公允,还请张小姐说道说道落水详情。” 这时张婉坐正了身子,手撑池边大石,对上周晏西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刹那无言。 顺势,张夫人紧了紧张婉的手,接话:“既如此,婉儿,你便直说吧。为娘在这,总不能眼睁睁看旁人委屈了你。”说罢似有似无地瞪了江繁绿一眼,如同瞪着个十恶不赦的歹人。 此间气氛,可谓剑拔弩张。 但江繁绿势必是要讨个清白的,眼色一促,便行至张婉跟前:“张小姐可往仔细了说,依你之言,论的什么诗,争的什么执,千万别含糊。你若说得清,我便也认了。” “江小姐,我真无有怪你的意思。” 聪明如张婉,笃定江繁绿小瞧她此刻道不出个所以然,脑子一转便有了文章:“因着慕名江小姐才情,荷花池边,我便拿常有争议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一诗同江小姐研讨。” “先我释义,‘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一句,道是柴门外听见犬吠,宿家主人在风雪夜中归来。然江小姐,却认为夜归人所指乃诗人自身也。且见我并不赞同,江小姐面起怒气,又立争此诗背景乃诗人遭贬后所作,故诗人是借风雪夜抒仕途之苦。” “而后我以柴门犬吠驳论,该是诗人已歇在屋里,只宿家主人在外。一来二去,江小姐色急,道是诗人从日暮走至雪夜,分明听犬吠而得投宿,又道我愚昧无知,见识浅薄。一气之下甩袖推开我,我一个不稳,便跌落池中。” 话音落,满院子看客顿觉旧事重演,竟生亲眼目睹之感,对张婉的话自然信去九分。 “张小姐可真是舌灿莲花。”江繁绿也尤为惊讶,“无中生有生得这般巨细无遗,我一恍惚,倒还真觉着自己是个恶人。” “我不过依周公子之言,道出详情。”张婉似是真委屈,低着眸柔弱无依,“一切,便都听周公子的。”说罢再缓缓朝周晏西看一眼,眼睑略湿,不语也见三分怜。 这一幕落得江繁绿眼里,只道分明是暗送秋波! 好在周晏西倒也对这秋波视若无睹:“张小姐果然聪敏过人,细节说得极为合理。不过敢问张小姐,能否将经过按照刚才所言再逐句逐句倒着讲一遍?想来小姐记忆如此清晰深刻,倒着回顾定然是件易事。” “这……”张婉未料原来在这儿设了陷,瞬间噤声,似若寒蝉。 看着张婉脸色骤慌,江繁绿却是松气,再扭头瞥一眼身侧侧脸凌厉的周晏西,啧,好一个手 分卷阅读20 段高明的老狐狸。 且周晏西跟着又道:“怎么,张小姐嘴唇紧抿的,难不成刚才那段都是现编?” 好了,现编一词出口,众人神态颇惊。 张婉急忙解释:“不过倒叙,我自也是记得的。最后的情景,便是江小姐斥我浅薄,愚、愚昧……因她道那夜归人分明,分明……” 眉头紧纠在一块儿,张婉极力回想方才文章,然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倒底防不胜防。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着实忘记大半,难以理序。心急火燎间,思绪尽然崩散。 无奈,她索性狠抽口气,直接往张夫人那处载倒了身子,佯装晕厥。 而张夫人也瞧出端倪,不好再留,只喊了自家丫鬟扶了张婉起身:“罢,横竖看大夫要紧,我这便带婉儿回府。落水一事,就此作罢。” “诶,张夫人……” 周夫人见了,还打算留人呢,却被自家儿子拂袖一拦:“张夫人且记得转告张小姐,如若她醒了,还觉着是江家小姐推的她,便尽管来我周府辩理。否则,只怕她日后还是小心着嘴,莫平白冤枉了旁人。” “你……”未想周家小辈如此不依不饶,张夫人气结,无奈又无以辩驳,只攥拳甩了甩帕子,青着脸走了。 且丫鬟扶着张婉从江繁绿身边经过的时候,江繁绿轻轻启唇,宛若在风中低吟:“张小姐肢体动作再逼真,呛水时的脸色却装不来。” 她知道张婉听得到的,只张婉紧紧闭着眼,不愿答话。 “去去去,都散了散了。” 叫散了下人,周夫人望着远去的三两背影,对自家儿子嗔怪:“小子,你方才做得太绝了。” “娘,您有所不知,张知州行事向来不善,我看那张婉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吗……也是,你看人向来都准。哎,还好你回来了,刚才你娘我摸不清状况,真头昏脑胀,左右为难。” “娘,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家都同江家那般。” “说来……”又被提个醒,周夫人忙走到一旁抓起江繁绿的手,“绿绿啊,真对不起,刚才我应该坚决站在你这边的。” 江繁绿笑着摇头:“无妨,水落石出就好。”毕竟张婉那长篇大论的,确实唬人。 “发生什么了?我一醒,听见内院好生热闹。”正在这时,原在房中小憩的周老爷也来了院里,环顾一圈问,“张家母女回府了?不是说还要留她们用膳?” “诶诶诶,老爷你过来,我同你细说。刚才呐,可真是精彩……”说着,周夫人来了劲,自拉着周老爷说书去了。 余下江繁绿和周晏西在池子边四目相对。 这感觉总有些奇怪,江繁绿终是开口:“谢过周公子断案,我这便回府了。” “小爷送你。” “……” 得,小爷小爷,又喊上了,眼尾眼尾又翘起来了。 江繁绿移开眼,径直走人:“不必。” 谁知周晏西偏跟上来:“小爷说送,就一定得送。” 显然,江繁绿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出了周府行至大街,路上行人熙攘,同周晏西肩并肩的距离中,江繁绿忽地问起:“莫不是行商坐贾颇锻就慧眼,周公子看张婉无有多好,可是也看我并非善类,故而总处处膈应我呢?” 眸光倾去,却见周晏西俨然正色:“小爷看江小姐,哪哪都好。” 再望向他身后,一川落日融金。 第11章 霸王葫芦 从周府出来,一上暖轿,张婉便睁了眼。 先前伪装一瞬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厉色。身上寒侵入骨,她也不甚在意,只一双手狠狠抓着轿窗窗沿,蔻丹鲜艳欲滴的指尖几欲刮破帷幔。 显然一副盛怒之态。 “婉儿,原真是你故意落水。”眼下事实分明,坐于旁侧的张夫人便猜测,“可是为的那周家小辈?” 见张婉咬唇不语,她只当是默认,又问:“明明之前你还道他鄙陋,偏好寡妇之流。怎地如今又不惜折腾自己身子,在他府里演出这场戏来?” “娘亲,这不一样。” 双手滑落,张婉终是松开了帷幔。只眸间寒意,仍堪比冰窟:“不过个市井寡妇,我自是不屑争。然江繁绿不同,倘若周晏西喜欢她,那她便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每见她,我皆是输家一个。” 自卧云山诗会甩了她的手去追江繁绿,到今日落水,一回府便偏袒江繁绿而对她设陷,说到底,周晏西就是动心了吧。 思至此,张婉一声狞笑:“可我是知州之女,自小,赢,就是我的教养。” “婉儿,那你道何如?”压着声,张夫人给张婉紧了紧身上轻裘。本来自家女儿什么心性,当娘亲的又如何不知? 正逢轿子落地。 张婉一出轿,人声鼎沸也恍若未闻。只江繁绿最后那句讽刺之言不断在耳边飘荡。 再昂头,望见自家高府门楣 分卷阅读21 ,心下一狠:“便请娘亲帮忙,说服爹爹与我个暗卫吧。” …… 另一边江繁绿回府后,平乐在外堂高高兴兴啃起了冰糖葫芦。 要说那冰糖葫芦,颗颗野果饱满圆润,又大又甜。外头裹着的糖浆亦是晶莹剔透,十足诱人。因而平乐咂嘴的声音一刻未断。 到后边只剩下根光溜溜的竹签,她擦了擦嘴边糖渣子,满足地笑道:“好甜呀,可太谢谢小姐了。” “说来不该谢我。”闻言,一旁正倚在窗台上看彤霞的江繁绿思索道,“我都未曾掏钱。” “啊?吃的霸王葫芦?”平乐声调一扬,还似显得有些激动。 江繁绿轻笑:“当时那老伯见周家公子在我身侧,说什么也不肯要钱,硬是白送。” “是呢是呢,听说城里那些个商贩,无人不敬着周晏西呢。想来哪个倒霉鬼要惹了他不快,别说还能有什么财路,就连一口热饭估计都吃不上了。”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嘴里还叼根竹签儿,平乐歪在方桌上,摇头不止。 不过顷刻,想到什么,她复又大叫:“哎呀,小姐小姐,你说我要是给那周晏西当丫鬟,是不是每天上街,都有数不清的糖葫芦递到我眼前来请我吃下呢?” “等等,要真当了周晏西丫鬟,我又怎能着眼于小小的糖葫芦呢?实在目光短浅!想他周家几座酒楼,必定有山珍海味,食之不尽。” 一瞬陷入美丽幻境,平乐嘴角开始顺下道哈喇子。 江繁绿恍悟:“原是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不不,我就那么一顺嘴嘛,纯属幻想,幻想!我对小姐可是忠心耿耿,忠贞不二,日月可鉴。”平乐拍拍胸脯,力表忠心。 “行了,明儿我打算去学塾,看看有无东西需要新置,你便同我一起吧。”因着未时在周府讲学,闻了许久的桂花气味,眼下江繁绿又吩咐道,“平乐,你记着同陈掌柜说一声,让他稍后做几屉桂花糕,我明儿带去学塾。” “是,小姐。” 顿了顿,平乐起身,也走到窗边感叹:“说来陈掌柜那手艺也忒好了,自他来府上做事,老太爷日日都吃桂花糕,竟一点儿不腻。” 江繁绿却笑:“不说祖父,我瞧你日日都吃,也是不腻。” “嘿嘿嘿。” 平乐憨笑,被小姐抓包了啊啊啊。 与此同时,周府也正十分凑巧地在谈论糕点。 源于周晏西送江繁绿至家,再打道回府,就瞧见自家娘亲在正堂对着个檀木笼屉愁肠百转。 待他上前略瞅了瞅:“吉州百玉糕?” “今儿张家母女说是记着我爱吃,又正巧得了些,特意送过来的。”解释了一番,周夫人面上更纠结了,“可一想到今儿的事情,你娘我又不大好意思下嘴。吃了觉着对不住江家姑娘,不吃又甚为可惜。本来嘛,后头张夫人还说是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呢。” 望着屉中糕点,周夫人颇为悲伤。 然受不住此间哀叹声频起,周晏西一句话截断:“娘,张夫人那千里迢迢近得很,我前儿收租打张府过,街上正迁来个吉州汉子卖百玉糕呢。您要想吃,我这会儿去买呗。” “……”周夫人翻了翻白眼。 论感情的欺骗。 * 翌日赶早,江繁绿便带着平乐和桂花糕去学塾了。 轿内平乐偷笑一路,这回自家夫人终于不能再威胁她了,毕竟她不跟着小姐一块儿,谁来帮小姐提这好些个笼屉呢,哼哼哼。 且一到学塾,所有学童都兴冲冲围着平乐,啊不,平乐手里的桂花糕打转。其中当属圆圆最欢,一双越发肉乎的小短手扯着平乐裙摆,久久不松。 “姐姐,这笼屉里什么吃的呀?” “桂花糕?怎地我府里做出来的桂花糕不像这般香,这般甜,这般好吃?” “小明,你不喜欢吃甜食吧?没事,都给我,我吃。” “……” 最后,圆圆由于吃得太忘我,倚着书案摸了摸自个儿圆肚皮,晃着脑袋瞧一圈……糟了!江姐姐和吴先生不见了! 今日份任务尚未开始,便已结束。圆圆顿觉羞愧。毕竟自从晏西表哥偷运了自家厨子给他之后,他听说姨父姨母都日渐消瘦了…… 不过,也真是托了桂花糕的福,江繁绿难得从圆圆旁边脱身。这会儿同吴中元漫步在学塾旁边的银杏林中,满眼艳阳杏叶,只道秋意长闲。 “方才江小姐也瞧见了,堂内景象焕亮,再无需添东西了。”针对江繁绿来意,吴中元做出说明。 也是,方才江繁绿一进院子,就瞧见正堂的数排书案齐齐变样,现下换成紫檀木,在案角处刻精巧纹饰。案上用品,还配了瓷釉笔筒和象牙笔砚。象牙质密色纯,瓷釉通透如玉,绘花鸟虫鱼。再说最瞩目的,尤属讲坛后头放置的一方山水石雕,巧夺天工。 瞧这阵仗,当真丝毫不逊于皇城贵胄……不用想,这般浮夸奢靡的做派必定又是来自周晏西了。 分卷阅读22 故而江繁绿叹道:“旁人不清楚的,还只道这学塾乃周家公子所办呢。”可不,本来地契归他所得,中间免租置取了邶州纸,眼下又瞧不上她原先挑的文房物件,生生换了个遍。 他倒底几时能散尽家财! 如是想着,江繁绿面露愁容。 她肩侧,吴中元轻笑:“那日卧云山,江小姐说在下对小姐情绪无澜。然反观小姐对在下,何尝不是一般模样?倒是周公子,瞧着总能勾得小姐百态。” “……” 没由来地,江繁绿一时语塞。明眸间或几轮,才急声道:“只因他惹人生气的本事太厉害,我总没个法子。” “然在下看来,周公子对江小姐颇为关心。” “他、他如何对我关心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且不说小姐醉酒那日,山高路远,周公子背了小姐一路。只道之前小姐玉佩落水,跌在船板上伤神,便是我于银城这些年,第一回 得见周公子急眼。” “……” 倏忽,一句“小爷看江小姐哪哪都好”恍在耳畔。音色较之往常,略沉略厚。且那瞬他身披落日余晖的样貌,亦历历在目。 但仅一瞬,江繁绿朝吴中元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周公子,只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吧。” 无利不往,也便是她第一回 见他,他的亲口之言。 “罢,本来江小姐另慕他人。” 吴中元清明地笑了笑,而后迈步远量,见尽头处有落叶纷飞,恍若黄雨。 然江繁绿站在原处,再没有前行。 “先生,回去吧。” “好。” 窥见一丝落寞,不可言说,吴中元轻轻颔首。 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便回到学塾。 圆圆瞧见了,自然又巴巴地黏上去作人形肉墙:“姐姐,姐姐,你刚才同先生去哪里了?都说了些什么?” 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江繁绿,天真而又狡黠,只恨不能再掏出个小册子将话通通记下来。 谁知江繁绿一开口,却是正中命门:“不过去了旁边银杏林,说你近来习字愈发潦草。” “……” 信以为真,圆圆立即慌了,嘴上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写字总是手抖。要是不抖……还是写、写得方正的。” 乍地眉眼一弯,江繁绿起了窃笑:“无妨,便让姐姐瞧瞧,如何手抖。” “不、不巧,眼下没抖呢。” “那正好,前儿你说要习的卧云二字,便去书案上写与我看看。” “什么卧?什么云?” “……” 江繁绿沉思,罢,还是收回那日那句天道酬勤。 作者有话要说: 平乐:还是有点儿惦记去周家当丫鬟怎么办? 阿水:不用惦记,你以后会去的。我保证。 第12章 流光寺 旭日东升。 江府府邸前一声嘶鸣,马车扬尘而去,一路西行。直至郊外,江繁绿撩了轿帘,便望见远处寺庙森严。 那寺庙名流光,根基长达百年,乃银城祈福圣地。 相传流光寺建成之日,正值大寒隆冬。然晨钟一敲,诵经声起,其北面山峰林立,皆枯木逢春。山下平野亦繁花遍地,破千里冰封。 自此,流光寺香火一日不断。 “娘亲今日要祈什么福?” 想着这玄之又玄的传说,江繁绿浅笑着收回视线,放下轿帘。 “给显哥儿祈的,是平安福。”另一侧,张夫人面上漫不经心地理着襦襟,垂头而语,“给你祈的,是姻缘福。” 实则暗暗观察江繁绿神色,怎地同吴先生相处了这么些时日,郎才女貌的,还不见动静? 只见江繁绿一个佯嗔:“娘亲这是偏心,如何不给我求平安呢?” 便将话锋一转。 江夫人不察,转眼把吴中元抛之脑后,只道:“你眼下就在银城,就在爹娘身边,何处不平安?自是不用求了。不比你哥哥任命皇城,暗流汹涌。” “娘亲,世事无常。”不以为意,江繁绿托着腮继续笑说,“指不定待会儿就来个歹人,将我迷晕捆走。” “又说胡话。”江夫人略拧眉,轻捏了把江繁绿露在襦袖外的纤手,“今儿可是个吉利日子。” “是是是,娘亲,我知错了。” 说笑声断,一声长吁,马夫握着碧玉梢紧了缰,一瞬勒马。 轿外车板子上,平乐扬声喊:“夫人小姐,流光寺到了。”已而落地拉了帘,先后掺江夫人和江繁绿下轿。 入眼处,牌楼高耸,石梯数阶。 那流光寺便屹立在阶梯最顶上,有薄烟缭绕,如居神祇。 江繁绿昂头道:“娘亲,上去吧。” “好。”看了看周围人满为患,江夫人手肘略抬,由平乐扶着上行,“平乐,这般多的香客,你仔细跟紧我,莫乱走 分卷阅读23 动。” “知道了夫人,我不会乱跑的。”平乐郑重保证。 然后边江夫人烧香礼拜,平乐的确乖乖候在一边,江繁绿却是溜了。 先前从梯上至檐下,她一路听见个来还愿的香客跟身侧姊妹说道:“好妹妹,姐姐拉你来都是为了你好。众所周知,这流光寺求姻缘可是最灵验的。你看我,去年在寺里那姻缘树下拜了几拜,今年我龙凤胎都生出来了。你再看看你,都及笄一年了,也该着急了。害羞,害羞能当饭吃吗?” “……” 听得江繁绿是心肝儿直颤。想了想,她亦及笄一年。 彼时倚栏俯瞰,墙垣边一棵常青树茂盛茁壮,满枝头的红布条迎风招展……又想了想,害羞还真的不能当饭吃。 心里敲定主意,趁着自家娘亲满脸虔诚地在佛像前礼拜,江繁绿终是身形一晃,晃去了姻缘树下。 只是双手才合十,打树后行来一剃度僧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穿褐色麻布僧袍,颧骨高凸,面容清瘦。 江繁绿忙问:“这位师傅可会解签?方才我在正殿得一签文,写了句七字诗词,尚未来得及解。” 那僧人莞尔:“施主,给我吧。” 江繁绿忻悦,旋即将手中的黄色字条递了过去。 待那僧人拿字条看一眼,片刻又还与她,笑意渐深:“施主,要解此签,便随我来。” “好,有劳师傅。” 无作他想,江繁绿将签文卷成小卷塞进袖口,就抬了脚随僧人沿墙慢行。 本来行至偏殿,尚有人迹可寻。但不想途中一个拐弯,所至之处竟渐觉幽僻。再不见飞檐椽壁,斗拱琉璃。只一面灰砖土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江繁绿心下起疑,朝前问:“师傅,这是何处?” 僧人回头,浓眉似有轻皱:“江小姐莫要多问,就快到了。” 细辨嗓音,也藏着几分急切。 江繁绿大惊,拔腿就往回跑。 她方才分明未曾道姓,他又如何唤声江家小姐! 恐惧漫遍全身,小道上,江繁绿一袭青纱飞扬。然急促的喘息中,她身后一双大手终是拢了过来。 只道为时已晚。 * 暮霭沉沉,轿子回了江府。 寻遍整个流光寺,都不见江繁绿半个身影,一回府,江夫人泣不成声。而平乐,两个眼睛也早肿成核桃一般大小。 内院正堂,尽管主位上的江老太爷和江老爷稍显淡定,但两人面上亦遍布愁容。毕竟江繁绿已经失踪快整日了。 故而晚膳时间,无一人用膳。江府下人乱作一团。 最后还是江老爷拿了碟桂花糕呈于堂前:“爹,您先用些糕点,我现在亲自去一趟张府。” 江老太爷端坐凝眸,未有言语。他身侧桌上的桂花糕,也因这堂间气氛显得格外冷清。 却在这瞬,原本站在外侧柱子边的平乐突然冲了上去,跪在老太爷跟前哭道:“老太爷,奴婢斗胆,自去周府找周家公子!” 抽了抽,又抬头看向一旁的江老爷和江夫人:“那张知州是万万找不得的……他家张婉,前几日还冤枉小姐推她下水。” 跟着,平乐便把江繁绿笑与她说的周府冤案,一五一十在堂前讲了出来。 落针可闻之际,江老太爷终是捏了块桂花糕到口里:“便去请周家公子吧。” “奴婢遵命!” 平乐大喜,出门一路狂奔。 而后到周府,有家丁去内院通禀,平乐便在前院等待。本来听自家小姐说这周府府邸偌大,吞山纳湖,也不知等那周晏西出来,是不是就得明儿早间了…… 好在少顷,似有狂风从垂花门里刮出来一高大男子,正是周晏西。 睁着双肿胀的眼睛,平乐在渐暗的天色中细瞧,竟也瞧见他神情凝重,往日笑意充盈的凤眼,此刻只余焦灼。 心中一阵感动,平乐刚想大哭,猛然间,双肩却被周晏西两手用力掐住:“你家小姐丢了?” 她哽咽:“对,在西郊流光寺丢了。现下府里老太爷和老爷夫人,都在等公子过去议事。奴婢求公子,帮帮忙吧。” 跟着,感觉周晏西松了手,一句轻声入耳:“她丢了,我自会找,不用谁求。”再看他眼底,好似拘了些星火,克制而又凶猛。 一旦迸发,便是燎原。 现下说来,平乐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正堂,为何第一个就想到要找周晏西。但她笃定,这一定是个最正确的选择。 有他在,小姐一定会平安。 * 江繁绿醒来的时候,坐在地上,手腕被缚于根柱子,双脚也捆起来,皆隐隐发酸作痛。嘴上还被狠缠了圈棉布,只耳边时有空响。 再瞪眼细看,周遭视野昏暗,有石壁冷硬异常。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略腥的泥味……记起先前在轿子里的戏言,她怎么偏生这般倒霉,竟一语成谶? 哎,早知道还 分卷阅读24 是去求平安了。 眼里晃荡着泪花,江繁绿努力回忆那恶僧容貌,却始终觉着是个无有交集的陌路人。何况她初来银城,无怨无仇的,他为何要绑她? 思绪正乱,但药效似又未尽,没过多久,江繁绿又觉头晕眼花,背靠柱子睡了过去。 “喂,醒醒。” 直到梦中仿佛被人踢了一脚,她才浑浑噩噩又睁了眼。一清醒,这声音陌生而又熟悉,分明是那迷晕她的恶僧! 抬眸细辨,也确是一袭僧袍晃在眼前。 江繁绿惊恐,隔着棉布发出嗡嗡声响。 “我这就给小姐松嘴了。不过小姐要记着老实些,莫乱叫,横竖告诉你,外边不大听得见声儿的。” 说罢,恶僧粗暴地解开了江繁绿嘴上的棉布,然后又掰了些东西往她小嘴里使劲塞。 唔,江繁绿嚼了嚼,口感略硬,味道略酸,像是糙米馒头。看来这恶僧暂且不打算下杀手呢,还知道喂她些吃食,便也囫囵咽下去了。 本来总不能尚未被结果,反倒自个儿先饿死吧……念及此,江繁绿心头一悸。 真若她死了,平乐和娘亲都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儿去了。爹爹和祖父也必定悲痛不已。还有,那冤家周晏西又当何如呢? 怅惘间,又被喂了口水。 江繁绿猛然回神,她管那周晏西何如不如何呢,明明她最在意的,是还未回皇城,还未解相思。 眼下这般,无论如何,都得找找生路。 是以幽光中,她径直展开试探:“不知师傅绑我至此,可是从的张婉之令?”毕竟要说有那么些恩怨,也只剩个知州之女了。 片时,恶僧放下馒头和水:“张婉?哪个张婉?” “便是张知州家的张婉。” “知州?呵,那张家向来以贵贱分人,怎会搭理我这般市井小民?” 看不清神态,只听他脱口之语,戾气丛生,江繁绿便信了七分。且推断,这僧人既知悉知州品性,极大可能就是银城本地人。便又淡淡道:“瞧师傅还以小民自称,想必来流光寺未有多久吧。” 不想这刻,恶僧再不搭话。像是察觉什么,勃然大怒,一角踢飞地上水碗。低吼道:“你试探我!” 小腿边一凉,有水缓缓流过,沾湿纱裙。江繁绿下意识挣扎,嘴上却又被缠了棉布,还比先前缠得更紧,更勒。甚为难受。 再看那恶僧,怒气冲冲走到一旁,不知开了扇什么门,瞬间有光泻下,照亮一方楼梯。顺着梯子,又见他快速爬了出去,再无踪影。 日光,也被顷刻隔断。 江繁绿恍悟,此处原是地窖。流光寺的地窖。 因着她一并记起,醒时耳边空响清远而悠扬,正乃寺庙,一鼎焚钟。 第13章 幻境 江繁绿失踪的这几日,江夫人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府里头以泪洗面。连院子里平日最爱的金菊和秋海棠开得正艳,也看都不看一眼了。加上一直茶饭不思又夜不能寐,生生瘦了一大圈。 每日唯一的期盼便是从周夫人来江府陪她说话时,能听到些好消息。 这日申时,周夫人又临门。 东厢房外屋,江夫人命丫鬟沏了上好的碧螺春待客。只周夫人才喝下一口,茶水还未下肚,就听见江夫人问道:“你家公子那儿如何了?” 几日以来,虽也寻了银城的宋通判,由官府出力搜捕全城,但一直未有半点进展。反观,听周夫人说周晏西去流光寺讨了当日的香客名册,挨家挨户去打听倒是更有一线希望。 “有呢有呢,你莫急。” 索性茶也不喝了,周夫人亲切地揽过江夫人一只手臂,安慰道:“我家晏西,我当娘的最是了解。只要他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出了这样大的事,他自是上心得很,我瞧他这几日一个人拿着册子东奔西走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差不多都没合过眼呢。瞧今儿早间,又没吃饭,跟我和老爷说又要去流光寺一趟,就匆匆骑马走了。” 氤氲的茶雾中,江夫人凝了凝眸。 “是辛苦他了。”眼下方觉,从皇城到银城所见之后生小辈,竟都不及这周家儿郎。 有念头涌出,她略展了多日未见的笑意:“日后这大恩,我江府定会谨记。若绿绿平安,也自当让她好好同晏西道谢。” “哎江夫人,咱们两家还见什么外呢。今早我看晏西神色略松,定是有几分把握了。” “他可还说了些什么?” “让我想想啊,他好像是说,在流光寺丢的人,就要回流光寺找。” “嗯。” 江夫人颔首,虽不解,但出于对周晏西的信任,倒底安了些心。 而后周夫人也终于好好喝完了一盏茶,直道芳香浓烈,余味回甘。 * 流光寺外,一抬眼,雁沉空碧,尽数南回。 促了促眸子,周晏西右脚脱镫,一个 分卷阅读25 飞身轻盈下马。旋即寺庙正殿,有住持相迎,大抵六十来岁,着明黄大袍和红色袈裟,法号长明。 “周施主。”做过双手合十礼,长明神色淡然,“周府此月的香火钱已在月初送过来了。” “大师,小爷此行不是来交香火钱的。”周晏西眉目一扬,如墨似画,“近来家父想听佛理,可否请大师让小爷挑个师傅,随小爷回府上传学。” 长明沉思许久。 因着考虑到周家是银城每年捐香火钱捐得最多的大户,既周老爷心向佛学,且于修行者而言,传学又是不可推脱之事,他终道:“可。” 半柱香的功夫,大群僧人聚于正殿,有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任周晏西择一。 周晏西一身蓝袍站定,目光冷峻地扫过一圈,只问:“大师,可是寺里所有师傅都在这儿了?” 长明在殿前踱步,细细核查了一遍众僧人:“还有普广未至。” “普广?”周晏西集中注意。 后排立即响起个嘹亮声音:“回住持,普广说是肚子痛,不来了。” “周施主,无妨。” 见周晏西皱眉,长明解释说,“普广刚剃度未有多久,尚只负责寺内斋食,不过个烧饭的饭头,还不悉佛门中事,无力传法。” 本来传法须得有资历的僧人,方可妥帖有益。叫众人全来殿内,又有何意义? 疑惑才上心头,长明便被周晏西一把拉到殿外。 且听他道:“大师,就这个普广了。” “……”长明无言。 周晏西笑了笑,身子歪上廊道栏杆,眼底大片的琉璃玉瓦,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大师有所不知,家父可最爱那烧饭的饭头,说是讲起佛学来一定带着股饭香,更能醍醐灌顶。” “……”长明再度无言。 周晏西又道:“不过劳烦大师先别公布这决定,特别是要瞒着普广。明日且请大师带那普广到方丈室,小爷亲自见见他,再予定夺。对了,为表谢意,今后我周府每年的香火钱,翻十番。” “……尽听施主安排。” 眸光似有波动,长明又行了个合十礼。 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周晏西站直了身,径直走到廊道尽头,眺一眼远处几座偏殿隐在繁杂树丛里,只露了些个四阿顶。 颇是无精打采。 当夜。 天上银盘高挂,覆层层云纱,飘渺而美绝。 可惜被关在地窖里头的江繁绿没法子欣赏,只能对着旁边桌台上一盏油灯哀叹。因着地窖无风,瞧那油灯也燃得死板,幽蓝的火焰几无跳动。死气沉沉。 更悲惨的,手脚也由起先的酸痛变成麻木。江繁绿觉着自己大概要失去知觉了吧。恍惚间,顶上的四方门开了,有人提着灯缓缓下梯而来。 虚弱地望着那身形,似是熟悉,江繁绿没有来地,张口便是一句:“周晏西?” “周晏西?” 那人咬着牙反问一句,粗粝的音色无情打破幻境。 原还是那恶僧。 江繁绿忽地苦笑,怎么连续性的暗无天日,不知时日几何,生生让她脑瓜子钝了不成?哪里还能处处都冒出个周晏西来? “江小姐莫不是开了天眼?”接着,那恶僧如往常一般松了她嘴,塞馒头灌水,“那周晏西今儿早上还真来了寺里。” 江繁绿原本死寂的双眼顿时溢出微弱星芒。 然恶僧又道:“不过他也不是来救你的,给他爹挑和尚回府讲佛理呢。” ……是呢,她被抓,跟他有何干系?他自是照样过他的滋润日子。 如鲠在喉,江繁绿静默地咽下馒头,味同嚼蜡。 然恶僧却不知怎地,大开话闸:“像他父子俩那么心狠手辣的人物,还有脸说要学佛学,真他娘不怕天打雷劈!” 且此间恶语相向,恨意盈足。 江繁绿听懂些微,偏头看过去:“你这般厌恶他们,是跟他们有恩怨?” “哼,江小姐真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我跟他们的恩怨,如今你也插一脚进来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江繁绿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且旁观周家父子,精于商而遵于法,钱财都来得干净,同你又有何怨呢?” “你闭嘴!” 恼羞成怒,那恶僧扬手便朝江繁绿甩了一巴掌。 七八分力度,让往日脂玉般的唇瓣骤然一颤,有鲜血顺着唇角下流。但就是这瞬,江繁绿之前的恐惧悉数散去。 丁香小舌略往外吐,她舔了舔唇角鲜血,任腥味在口齿间肆虐。转而沉声:“麻烦绑我解下绳子,我想去隔间如厕。”连前几日说的最羞耻的话也不觉羞耻了。 说是如厕,其实就左后方一小隔间里,在一堆萝卜土豆边上备了个尿壶。起先江繁绿还非常抵触,但到现在,竟也慢慢习惯。 “别耍花样。” 那恶僧见江繁绿表情木楞, 分卷阅读26 像是被打怕了,倒比前几回还利落地解了她手腕和脚腕处的绳子。 江繁绿扶着柱子起身,缓了一小会儿堪堪站稳。 “快点!”恶僧瞪她一眼,显然缺乏耐性。 然江繁绿根本不打算去隔间,作势朝左后方走几步,紧接着趁恶僧挪开目光,飞速转身提起桌台上的油灯,往恶僧身上猛砸过去。 “你他娘的!” 恶僧吃痛,正要去捉人,未料被泼溅了小半边灯油的僧袍,勾着灯芯却在一霎燃烧。 他大惊,连忙脱了僧袍往泥地上打滚。等来回滚了十几滚,再起身,瞧见江繁绿已经爬到了梯子最顶端,正往上托举木门。便咆哮:“别跑!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江繁绿心里冷嗤,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用尽吃奶的力气推了门,尘烟漫扬之际,明月终现。 她也终于重回地面,空气都变得异常新鲜。 只是意欲锁门之际,倒底力量悬殊,江繁绿实在压不住门,门锁锁扣也被顶得死活都扣不上去。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底下恶僧便要冲上来捉江繁绿的手脚。 无奈,江繁绿放弃锁门,拔了腿就跑。可环顾四周,皆是黯淡无人家。由于不熟地形,她只好随机选了个方向,边跑边呼救。 不知道跨过几多坡地,钻过几多荆棘,再回头,幽冷的月色中,依旧瞧见后头有个身影紧追不舍。 被关数日,江繁绿本就身虚体弱。眼下误入大山,更是无力承受崎岖,很快两眼一晕,身子重重地下栽。 衣衫尽数勾破,满身痛感如若泉涌。最后一丝意识,她感知自己连续翻滚下坠,像是跌落至无尽深渊。 再无生还可能。 翌日,天大寒。 晨光未亮,平乐又早起去周府询问情况。 “我家少爷已经出门了。”周府一家丁揉了揉没睡醒的眼,“说是去流光寺了。” 平乐奇怪:“怎么又去流光寺了?”难不成天天去流光寺就能把她家小姐找回来吗? “对了,我家少爷让我给江府传话呢,左右我还没去,你就过来了。嘿嘿,正好也省得我跑一趟。”移时,那家丁声调一扬,“大家听了肯定高兴。当然,我也高兴。” “你快说呀,传什么话?”平乐着急,晃了晃家丁袖子。 只见家丁咧嘴一笑。 “少爷说如果不出意外,今儿就能把江小姐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绿!!! 第14章 白石岗头曲岸西 流光寺正殿右侧,朱门灰瓦三开间,有金匾高悬,题方丈二字,正乃长明所居之方丈室。 室前两棵柏树参天,屋后还可见白塔古松,凭谁来此,皆道肃穆庄严。 再说室内外堂,两侧挂长条壁画,绘佛门众僧。正中摆大理石浮雕,刻佛陀讲法。浮雕前布置一方桌椅,供住持休憩。 这厢长明端坐,依言唤来普广,却见普广僧袍不整,心神不定。故而提点:“普广,见客须有仪态。” “见客?见什么客?”普广纳闷。 然一瞥见长明身侧的方桌上分明有热茶两盏,顿然猜到了什么。跟着里间,只听其声不见其人:“自然是见小爷了。” ……这、这声音,他记得! 普广大慌,枯瘦的面容一瞬扭曲,下意识转身要逃。 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登时门前伫立一人,高大挺拔,浑身怒气,全然堵住了他的去路。 “周晏西!” 嘴皮子疯狂打颤,普广恶狠狠喊一句。 “……是你。” 辨清了眼前人,周晏西也颇惊讶:“陈来,躲在流光寺剃了个头,倒真叫小爷差点认不出来。” 陈来,便是那糕点铺陈掌柜的儿子。 当初陈来好赌,挥霍完钱财又拿家中最后一间铺子为抵押,找周晏西借了好几百两白银。不想未出半月,也都输光,打了水漂。自此不见人影。 尽管如此,陈来此刻瞪着周晏西,却始终觉着自己是个受害者:“周晏西,都是你害得我穷途末路!你肯借我钱,不过是看上了我家铺子!” “不然呢?要不是瞧陈掌柜那铺子风水好,就你这德性,小爷本没得一个闲钱施舍你。”周晏西一声冷嘲,眼中尽是讥讽,“但你要赖小爷害得你穷途末路,小爷只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随即他目光一远,笑看中间禅椅上的长明:“大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陈来狰狞着回头,见长明双手合十,闭眼念句:“阿弥陀佛。” “普广,佛门圣地,并非是供你躲债的。”虽说眼前这状况万不能料,但是非已明,长明只道,“自今日,流光寺再不能留你,你便自去吧。” “呵,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陈来终是盛怒,额头青筋暴起,捏了拳就直奔长明而去。 可谓专挑软柿子捏 分卷阅读27 。 长明年迈,又哪是经历过这般场面的人,当下愣在禅椅上都不知要躲。还是周晏西一个飞身而起,快速将陈来踢倒在地。 而后径直锁喉,掐着人怒吼:“江繁绿在哪里!” “稀、稀奇。”陈来已然满脸憋红,不大喘得上气,“你竟是奔着她来的?” “果然是你。” 答案揭晓,一瞬,清挺的眉宇丛生狠厉。周晏西压着声,如地狱漫过佛堂:“为什么要动她?” “陈来,你不能动小爷底线。” 锁喉的手用力分明,指上关节因此发白。还有青色的筋脉激凸在手背表层。 陈来生生被勒出了满口的血,灰旧僧袍染上一滩红,鲜艳夺目。 长明见状,忙去制止周晏西:“周施主,如果江家小姐真在院里,老衲自喊弟子细搜。你不能夺人性命。” 周晏西却是不听,手上力道反而更重。 “我说,我说!” 徘徊于危险边缘,陈来终于求饶。待脖子一松,忙大口地吸气,呼气,急促而贪婪。周晏西等不得,又一把揪起他衣领。 他才边喘边道:“我原先一直绑她在地窖,只想拿她换回我爹。直到昨晚,她往山里逃、逃了。” “地窖?”周晏西气急,拎起陈来就往外走,“带路!” 便是一路打杀的气势,引得好些个僧人都跟着去了地窖。长明理智,又吩咐个弟子即刻报官。 潮湿,肮脏。 是第一眼看到地窖,周晏西的感受。 来回转一圈,尤其看到柱子边的绳索和隔间尿壶,他心一绞,又将陈来摔在地上:“你方才说换,可是不知道你爹是自由之身?江家小姐心善,留了你爹在府上做糕点,月钱也抵过之前他开铺子的收入。” “如此恩将仇报,小爷今儿踩死你,也不为过了。”周晏西曲膝,将革靴靴底缓缓抵上陈来胸膛,一双混沌的眸子,也逼近过去。 似要吃人。 然陈来不信,目眦欲裂:“你莫诓我!我早知道了!前些日子听个香客说,根本是你将我爹卖到江府,借他手艺讨好那江府老太爷。还有那个江繁绿,也根本蛮横娇纵,时常欺辱打骂我爹!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 ……原是这么个弯道儿。 “呵。”周晏西忽地挪了脚,冷笑,“从头到尾,蠢货一个。陈来,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长进。” “周晏西,你什么意思!” “小爷没空跟你废话,回头自喊你爹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知了错,再同江家小姐谢罪。” 随后,一刻不耽搁。 出了地窖,周晏西放眼远望,清冷地道了二字,搜山。众僧人,以及后头赶来的官兵捕快,便皆作鸟兽散,通通扑入大山。 * 江繁绿睁眼的时候,天光刺眼。 缓了好些时间,才弄清周遭环境,原来自己没死,滚下来落在个巨石下的坑洞旁边,还躲过恶僧追寻。 只是全身无一处不痛,肚子又饿,力气尽失,真爬都爬不起来。说来,也不知道这山中有没有什么豺狼虎豹……如是想着,倏然间,近处还真响起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好似越来越近。 完了完了。 本就养在深闺,未曾面对过这般的威胁,江繁绿一时害怕,晶莹的泪水又开始泛滥。不想下一瞬,就被拥入个熟悉的怀抱。温暖宽厚。 一抬头,却又不敢置信:“周晏西?” “是我。 ” 周晏西低声,数日紧皱的眉头终得一松,双臂圈着江繁绿圈得极紧。因为方才找着她,瞧她衣衫褴褛,蜷缩在地上瘦弱不堪的模样,他就想抱一抱她了。 可抱在怀里软若无骨,细看,又察觉她梨花带雨,满身红痕淤青,被白洁赛玉的肌肤衬得是触目惊心。 他咬牙:“不哭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我保证。” 满腔温柔,淋漓尽致。 “嗯。” 江繁绿意识迷离地应了,因着心里起了安全感,泪水倒也真止住。 只是该糊湿的已经糊湿了。 看着眼皮子底下好看的蓝色绸缎染了一滩泪渍,她颇不好意思地从温暖中探头,却瞧见往日精神气十足的人此刻颜色憔悴,形容略枯。眼底一片青色。 暗道,这人可没被关地窖,如何也瘦得两颊没肉了? 不过少顷,一只大手又把她脑袋按回怀里,最后还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戏笑:“江小姐可是还留恋这山间美景?不然小爷也不急着送小姐回府了。” 唬得江繁绿小脸紧贴着他衣襟直呼:“不留恋!这便回府,回府!” 周晏西一乐:“江小姐可颇有身残志坚的意味。” “……”又开始了是吗? 江繁绿暗嗔,偏了头向内再不说话。谁知左手无意一翻,袖口就恰好滚出个黄字条儿,落在她腹部的裙衫上,一览无余。 是前几 分卷阅读28 日的签文! 脸上一羞,她急忙又抓起字条藏进手心,无奈敌不过周晏西眼快。只听他言笑晏晏,如风化雨:“白石岗头曲岸西。” “瞧,小爷周晏西,便是江小姐良缘。” 宛若勾魂天籁。 * 江繁绿一回府,全府上下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沉浸在一片欢乐中无法自拔。 这还来不及进屋,就在内院,她便被平乐和别的几个小丫鬟给簇拥上了。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像极树上一窝麻雀。 后头从厢房赶来的江夫人更是抱着江繁绿喜极而泣,泪如泉涌。 只江老爷绕去了众人后方,一脸欣慰地走到周晏西跟前:“老太爷方才传话,说他孙女平安,皆归功于周家公子。定要我带你去他屋里,他好亲自道谢。” “不过晚辈分内之事。” 周晏西恭谨地拱手。 秋风喜人,将这话送到前头江繁绿耳里,江繁绿忽地回头,看见周晏西的衣角、发丝微扬,而他人直直站立风中,挺拔的身形裹着清光,如同入定画卷。 顿悟,他行事好似总是这般,轻描淡写。 然唇角才轻轻翘起,视线里,那身形却突然一跌,重重倒在了地上。 于是乎客用厢房里,周晏西静眠于床,床边坐着个为江繁绿备请的大夫,这下也一并给周晏西把了脉:“周公子同江小姐一样脉象稳定,无甚大碍,只是不能再过劳了。务必注意休养。” 闻言,站在外侧的江繁绿安了心,目光飘向床头,确瞥见周晏西睡颜颇乏。不过这人都这么虚了,方才在山间抱她的时候,还怎生有闲心说那般戏言? 这瞬大夫起身,同在外侧的江夫人想到什么,走近去道:“还劳烦大夫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晏西一份,绿绿一份,哎,大夫,这肯定得多抓些补药吧?” “……” 可把江繁绿弄得小脸一尬。说不出哪里奇怪便算了,娘亲如何还喊上晏西了呢? 又偏巧,她身后平乐小碎步过来了:“小姐小姐,晏西公子没大碍吧?” “……”晏西公子? 头顶大朵疑云,江繁绿回头,斜眼一看平乐:“你如何也叫他叫得这般亲切了?” 忽见平乐眼中放光。 且语间尽是崇拜:“晏西公子这般好,自然得亲切些的。以前都是我不对,不对,嘿嘿嘿嘿。” 完了,这最后一个也倒戈了。 第15章 旖旎春梦 一醒来就见到江繁绿,是从未有过的事。 周晏西觉着这感觉甚为奇妙。 一方比他厢房小了一半的空间,布局单调,陈设简单,连藻井色彩都偏浅淡。但是多个歪在炕桌上看小话本的江繁绿,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重新梳了妆,换了件翠烟对襟襦袄,唇上一点口脂,红艳动人。许是恢复了些气力,看话本看得极为认真,心无旁骛。 因而他得着机会,肆无忌惮盯了她许久。直到闻到一股清苦的气味。倒底没忍住嘴:“江小姐身上伤口用过药了?” 炕桌上,江繁绿这才放下画本,转动了目光。 “周公子鼻子也是灵。”明明她自己闻着身上的药味都觉着清淡呢。 不过这瞬重点,是周晏西终于醒了。 看他起了身坐着,却又坐得不端正。一条腿挂在床边,另一条腿曲膝,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撑着下颌,歪头盯着她笑:“才用药就好好歇着,吃了那么多苦头,何必在这儿守着小爷?” 那笑意张扬万分,生生惹人羞赧。江繁绿下意识低了眸子,声若蚊呐:“也不是守着,不过是想等公子醒来,问些问题。” “哦。”周晏西霎时收了笑,淡淡道,“小姐问吧。” 江繁绿这才又看过去:“公子如何猜到我被绑在流光寺的?”地窖那般隐蔽,那恶僧更是出其不意,短短几日的功夫,他竟也寻到她了。 然周晏西神情极淡,似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流光寺每日对来寺香客都会进行登记,拿着那名册逐个去打听情况,自然能得出江小姐当日在寺内的具体行踪。” “好在江小姐往日在开学礼等场合露过面,部分香客都认识小姐。小爷按他们的话串了下路线,又自个儿去流光寺里绕过一圈,就估摸着小姐是在偏殿丢的。因那偏殿,一路通的僧寮,香积厨,想是没人引路,小姐不该会去那处。” “至于什么人引的路,其实也好猜。香客瞧见不会觉得奇怪,不会刻意注意,而小姐又肯自愿跟随,想想,就只有流光寺的和尚了。” 至此,思路一通,江繁绿垂头细思:“所以公子去流光寺说要找传学师傅,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引蛇出洞。也偏陈来不敢在公子跟前现身,因此露出马脚。” 说罢再看,周晏西已经起身,听他问:“你知道陈来?” 她答:“方才公子未醒,有捕头登门请陈掌柜去趟衙门,我便问清楚了,那恶僧原是陈掌柜 分卷阅读29 儿子。陈掌柜走前,还老泪纵横同我道歉,但这件事儿,又如何与他有干系呢?而且,此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回忆起之前在地窖里陈来的言行举止,江繁绿总觉着还有哪处不通。 “江小姐眼下满身是伤,还有精神去查案不成?”然周晏西行至她身前,躬身一笑,“后边的事,小爷自会处理,江小姐无须操心。” “要是非得操心,不如赶紧养好伤,把小爷府里落下的课全给补上。一日不学问题多,两日不学走下坡,三日不学没法活。小爷这几日瞧着那些下人,还真离翘辫子不远了。” “……” 不就落了几日课,至于吗?至于吗? 江繁绿哼唧:“落下的课,我自会补上的。只是周公子这话未免严重了,瞧,公子自个儿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哎,想江小姐早间还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窝小爷怀里,现下回了府,又惯会呛声,翻脸不认人了。” “任哪家小姐被关地窖几日,皆是会哭的,周公子何必强调?我看公子,分明幸灾乐祸之嫌。” “幸灾乐祸?得,小爷刚刚估计就是乐晕的。” “……” 如此,争来辩去,厢房正闹。 殊不知外头,堂堂一家主母正听墙角。 彼时平乐来通禀消息,在游廊上看见自家平日最端庄得体的夫人以手覆着耳廓贴门,真是大吃一惊:“夫、夫人……” “咳咳。” 偷听被扰,江夫人清了清嗓子,略有不瞒:“何事?” “前院吴先生来了,瞧着是听见小姐回府,急忙来看望呢。”平乐埋头,“我就想着赶紧通知小姐。” “不用通知她了。” 只见自家夫人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隔扇碧纱橱,道:“你自去回先生话,只说谢过先生关心,不过小姐受伤正在静养,改日再来吧。” “……是,夫人。” 平乐未敢抬头,应了声立马转身。而后到游廊拐角,脑海掠过方才自家夫人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她连连摇头。 吴先生,大势已去。 * 申时,周晏西出了江府,一路春风满面。不想一回家,内院被截,发觉他爹娘更是笑得荡漾。 “哎呀儿子,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看衙门那几个捕头加起来都抵不过你一个。”周夫人可谓笑声如铃,拉着周晏西一只手忙问,“刚从江府回来吧?怎么样?绿绿没什么大碍吧?我跟你爹刚才正打算明儿带几筐人参灵芝去看看呢。” 周晏西还未答话,他爹呢又拉起他另一只手说:“儿子啊,这几日确实辛苦你了。而且从此以后,咱家跟江家的交情也是更上一层楼呐!爹瞧着这事必须写入咱家家谱,给你记功,记功!” “娘,人参灵芝可以,几筐就不必了,吃多了上火。”扯掉周夫人的手,周晏西温和地笑了笑,又侧过头去扯掉周老爷的手,“爹,记功可以,族谱就不必了,我怕页数不够。” 说着他抬脚就要回房。 周夫人却又一把拉住他,一脸神秘:“等会儿等会儿,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故而他放下脚:“什么事?” 然后就听得他娘几句刺激话:“儿子啊,我跟你爹还有个主意,打算明儿去江府的时候,一并跟江老爷江夫人谈谈,让你跟绿绿结成……” 结、结成? 刹那间,周晏西喉结一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就是这屏息凝神的一瞬,周夫人笑意盈盈给了他一记重击:“兄妹!结成兄妹!” “对对对,兄妹!彻底巩固咱周江两家关系,建立世交!”少不了的,还有周老爷一顿补刀。 只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立时,周晏西脸色一狰:“爹,娘,巩固关系可以,兄妹就不必了,我瞧着……成亲更好。” “成亲???” 好了,状态互换,看谁惊讶过谁。 后头,遥夜沉沉。 也不知是不是说了成亲二字,周晏西自上床就有点心浮气躁,通身火气。熬了许久,晨光微凉之际才堪堪入梦。 且还是个旖旎春梦。 同样是黑夜,但梦里的夜,稍显迷魅。好似是他自个儿厢房外头,无故多出个秋千。而坐在秋千上边的不是旁人,正是江繁绿。 此刻,他站在秋千前头,任江繁绿起身,踮脚,紧接着有软糯的唇贴上他额头。他闭眼,又睁眼,便看到江繁绿身上裙衫尽褪,露出最细嫩通透的肌肤,同幽幽月色融为一体。 周晏西看得沉醉。 再接着,她笑靥如花,狠狠吻上了他的唇。 * 因着都是些皮外伤,几日后,江繁绿便觉着自个儿又生龙活虎了。 这会儿在梳妆镜前刚让平乐给她梳完妆,一股熟悉且可怕的苦味突然充斥着整个厢房。一回眸,果然,又是她娘亲端着碗巨苦无比的十全大补汤来了。且这碗汤,一半药材都来自周家夫人 分卷阅读30 倾情贡献。 “趁热喝,趁热喝。”一进门,江夫人喊出固定台词。 江繁绿畏怯,摆手苦笑:“娘亲,我都好全了,今日起便不喝了。对了,我正忙着去周家讲学,先走了先走了。”说着就火速抄起旁边桌上的手抄本开溜。 “诶诶诶,这孩子。”看着门边裙角飞扬,江夫人无奈将药汤搁在了桌上。转而想到什么,又猛地拉过旁边平乐,“平乐,你瞧你小姐近来是不是比往日开心了些?” 平乐沉思一会儿,望一望梳妆台上的镜匣,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很清楚的,镜匣里的玉佩,自小姐平安回来,就再没见过光了。而且明明经历了那般可怕的事情,但小姐这几日却睡得越来越好了。不曾呓语,不曾失眠。睡颜瞧着,都甚是恬静。 再说到了周府,眼下江繁绿已经无需丫鬟引路了,自个儿穿堂也是门儿清。只是行至内院,下意识望向某处的时候,竟在一片斑驳的树影中望见了个秋千架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回来讲学还没瞧见有秋千,可是新搭的?但秋千后头那间大屋子,又分明是……脑中晃过一人,偏巧,下一瞬这人就出现在眼前。 只见那屋子门一推,周晏西一拢玄衣走了出来。两人隔着三四丈的距离,皆是脸色怔愣,任视线在空中胶着。 良久,江繁绿目光又落在秋千上:“周公子好兴致。”就是不知那秋千结实不结实,能不能承得住他那般高大的人荡上一荡。 想到这,江繁绿嘴角溜出抹灿烂笑意。谁知对面那人,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眼神飘忽又躲闪地快步走了。面上还全是慌色。 那模样,怎么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阿水:可以描述下梦里具体画面吗? 杠精:*************看,过不了审 第16章 豆腐花儿 说来厢房前头那秋千,是春梦梦醒后,周晏西火急火燎就跳下床寻榆木搭的。搭完了以后还一脸冷肃地跟府里丫鬟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弄得丫鬟们很生奇怪,又是种桂花,又是搭秋千,少爷近来很多迷惑行为呐。 故而后院游廊上,江繁绿正要过拐角,就无意听见了拐角后头三两丫鬟的议论声。 “诶,你们说咱少爷这些个反常行为是不是为了江家小姐?” “你的意思是咱少爷喜欢江小姐?” “没错没错。往前了不说,就这回江小姐失踪,我在府里待了三年,可从没见过少爷那般紧张。天天早出晚归,恨不得觉也不睡。” 叫路人一听,还真觉着言之凿凿。 尤是江繁绿这路人外加当事人,当即就停了步子,倚在柱子边回想银杏林里,吴中元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难不成周晏西真喜欢她么?从庙街到卧云山,再到流光寺,他又几时开始喜欢的她? 心里正五味杂陈,未料又听得第三个丫鬟平地一声雷:“可别胡说,我看少爷还是喜欢的张寡妇,昨儿还瞧见他从东街买豆腐花儿回来呢。且少爷之所以对江家小姐那么上心,全是因着咱老爷一开始就说了要同江家交好。我常扫内院,这些话都听过几次了。大意就是只有文商两手抓,才能真正在银城受人尊敬。” “啊,果然还是张寡妇呐。” 如此,另外两个丫鬟立马变了风向。 江繁绿也闻之色变。 …… 另一当头,周晏西出了周府,也真觉着自己刚刚有些丢面,不就做了个秋千,怎么就落荒而逃了? 不过瞧见某双盯着秋千的桃花眼,也确如梦里一般。清清凉凉,像极山中的泉眼,隐秘而甘甜。 也便是这般漂亮的眼睛,让他因着某种龌龊心思,陡然心虚。 咳,东街一茶馆大门前,周晏西叹了叹气,想来如此做贼心虚根本不是他平日作风,还是早点将某人娶回来才是正经办法。 毕竟一娶回来,再如何如何,也都是光明正大之举了。 “周少爷,张家小姐已经到楼上雅间了。” 年轻的茶馆掌柜,瞧见银城富贵主在自家铺子外头叹气,吓了一跳,忙出去礼迎:“小的给您带路。” “嗯。” 一听到张小姐,尽管人是自个儿约的,但周晏西还是脸色骤冷。反观雅间里头,屏退了贴身丫鬟,张婉却是心情极好。 且一望见外侧屏风边现出一角光亮玄衣,她捧盏茶轻抿一口,喜笑盈腮:“晏西公子,这茶馆新进的龙井甚是甘醇。公子也尝尝。” 茶盏一落,盏壁上本是高洁素雅的白梅,因染了张婉唇上红脂,绽放之态陡添媚意。 “张小姐。”然周晏西一坐,管它龙井不龙井,甘醇不甘醇,开门见山道,“小爷约小姐出来,可不是为了喝茶。” 煞是不解风情。 故张婉笑意尽散:“难不成周公子还想听我讲讲那日的落水 分卷阅读31 经过?” “明人不说暗话。张小姐可知道自家有个暗卫,好不容易去流光寺烧回香,钱掏得少就算了,还逮着个和尚散播谣言。小爷素来正义,瞧着真有些手痒。”说着周晏西晃了晃掌心,“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小爷细想,小姐和知州都是体面人,这就作罢了。” “周公子说什么呢,我如何一句也听不懂。” 明眸一婉转,何处不无辜。 张婉撅着张红唇,神色懵懂:“而且暗卫一众,尽归爹爹调配,我连句话都是说不上的。” “张小姐既听不懂,小爷也不多言了。只请小姐听明白一句,他日江繁绿再因你张家出什么闪失,小爷瞧着这银城,也该换个知州了。” 凤眼一睨,周晏西周身如起烈焰。 灼得雕花椅上,张婉身形一退。但少时,她复而挺肩,讥笑道:“周公子这般,莫不是对那江繁绿动真心了?说来也好笑,往日最奸诈不及的富贵主儿如今也来道真心了,且说说,究竟是为了江家的累世盛名还是只为了一响贪欢?” “小爷真心何如,他日江小姐自会知道。倒是张小姐,不必如此狗急跳墙。”礼尚往来,周晏西回了声讥笑,然后大步流星,负手离去。 余下堂堂知州千金,自出生哪被骂作过狗呢,狠狠盯着周晏西背影,上齿咬下唇,生生咬出血印:“江繁绿,他既护你,我就偏要害你。” 与此同时,周晏西下了楼梯,见年轻掌柜又迎了上来,先摸出锭细碎银子丢到掌柜手心,再揽过掌柜肩膀:“小爷跟你说,小爷这辈子就动这一回心,自然比真金还真。” 那神情,极为认真。 掌柜糊里糊涂,点了点头。 周晏西方觉舒坦,又笑着对掌柜说了几句,掌柜再点头,摸着本账本就上楼去寻张婉。 “张小姐,待会儿劳小姐走的时候记得结下账,方才周公子只结了他自个儿的那一半,故还剩一半。” “……” 张婉气结,便是满桌茶水尽归拢一袖,通通摔落在地。 * 家丁丫鬟一众,察言观色最是本事。 因而课间大家也都瞧出江家小姐今儿心情不大美妙。学字学的什么老奸巨猾,恶贯满盈,听历史故事听的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气氛一度低迷。 讲学结束后,江繁绿难得瞧见没人缠她讲故事,便想着也好,能早些同周家长辈见完礼回府。 绕过大半边荷花池,池心一座苍水小阁,朱窗白墙,四角飞檐。丫鬟说,老爷夫人正在里头待客,江繁绿便上了水上曲廊。 临近阁内,有笑意可闻,她又忽地叹气。 说来,周老爷周夫人要想同她江家交好,其实哪需周晏西费那般多心思?不过一份真情实意便可。 不过细量,倒底是商贾人家,行事难免习惯从利开端,也无可厚非。何况这阵子相处下来,周家二老着实面热心善,值得一交。自家祖父和双亲亦定有衡量。 故而总结道,天上地下,便只有个周晏西手段用尽,心思重极! 如是,江繁绿心里又憋得慌,进了阁许久,才注意到一方花梨木桌,除周老爷周夫人外,还坐着个年轻男子面相圆润,华衣大氅,瞧着也像是个行商的。 只这男子一双眼睛竟一直直勾勾盯着她看,忒是无礼。 “来来来,讲学辛苦了,绿绿,快坐。” 周夫人正挥手,然江繁绿左看右看,也只能坐那男子对面了。她不愿,便径直行礼:“周老爷周夫人,今儿先不坐了,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不扰二位长辈待客。” “无妨无妨,你若忙,自去办事吧。”左侧,周老爷摸了把胡子,很是体谅。 而周夫人不大舍得,又拉着江繁绿说了好几句话才放她离开。 “周伯父周伯母,我突然想起来我也有事要办,也先走了。”哪知江繁绿前脚刚走,那男子后脚一抬,“改日再来看您二老!”说罢都不等周老爷周夫人回话,神色一扬,飞速奔去了外头。 见惯人事的周夫人当即看出猫腻,忙起身凑到周老爷身畔:“老爷老爷,瞧见没,这方启行一看见绿绿,那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她身上去了!我看,不,看都不用看,这小子一定是追绿绿去了!” “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借此试探试探晏西心意。本来这小子以前是最不喜欢那些个书香世家的小姐。因而他对江家小姐上心,我都没敢多想。直到上回他亲口说出成亲二字……可惜我后边再问,他可狡猾着,总能把话岔走。眼下既然有方启行这么一出,也该利用利用了。哼哼。” 可谓千盼万盼,终于盼得一线生机,周夫人眼里都冒起热泪。 她最了解自家儿子,加冠至今,别说娶妾侍,就连买个通房丫头他提都没提过一句,活脱脱一棵不开花的老铁树。 好在因缘际会,眼下终于有个江家姑娘,水灵灵的妙人儿,要来收服她儿子了,可歌可泣! 再说毫不自知 分卷阅读32 被周夫人视为了棋子的方启行,此刻一出曲廊,瞧见前头曼妙身形,整个心神都开始荡漾。 其实方才听周老爷周夫人说府上请了江老孙女来给下人讲学,他并未在意,不想阁内一见,这江小姐竟生得如此美丽动人…… 如此,方启行步伐又是一快:“江小姐留步!”待美人驻足转身,他又彻底领悟了往日说书先生口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是以,他靠近她,情不自禁:“江小姐,我叫方启行,同晏西一块做皮毛生意的。今日拜访长辈,有缘遇上小姐,甚觉小姐风姿绰约,天仙下凡也。” 暮色倾辉,只见美人红唇微启。 方启行喜不自胜,殷殷期待,然身侧蓦然飘来句冷绝之音,生生断了美景:“方启行,小爷瞧你,也甚觉面容油腻,色鬼投胎也。” “……” 扭头一看,来人周晏西,手捧豆腐花儿。 方启行面色顿青,去他的生意,绝交,绝交!再看江繁绿,不知何时已经行至周晏西身侧。 还隐约听见句“周公子可别吃撑了,毕竟还是碗大份的。” 嗯?美人替他出头了? 第17章 磨刀 从周府出来,再回到自家府邸,江繁绿一路气郁。 在厢房游廊上见到平乐,也只一句:“以后再别买豆腐花儿给我吃,特别是东街的。”说到东街,自是意指的张寡妇。只没由来地,这三个字她不想提。 “哦。”手扶廊柱,平乐一头雾水。明明以前小姐还夸那豆腐花儿入口即化,滑嫩香甜,很是好吃的呀。 罢了,女人总归是多变的。 平乐摇摇头,追着江繁绿进门:“对了小姐,夫人说让你回来便去一趟老太爷屋里,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梳妆镜前,江繁绿抬至耳边的手僵在半空。 知晓自家小姐有惑,平乐忙奔过去:“那表小姐姓沈名月之,刚及笄,是太夫人外亲那头的小辈。这两日打邶州来,老爷夫人都留她在咱府上住上半月呢。”话音轻落,她贴心为江繁绿摘下对铃兰碧玉耳坠。 “沈家啊。” 记忆一点点拼凑,江繁绿这才想起来,她逝去多年的祖母确在银城有一姊妹,嫁去了邻城沈家,也是个书香门第。只她打小在皇城,同这些外亲罕有往来。 “知道了,我这便去见祖父。”时近酉时,江繁绿不好耽搁,迅速净手出了厢房。 穿过两转抄手游廊,一路荫凉。不一会儿她便行至正房,闻外堂家中长辈俱在,欢声笑语不断。 尤有一声又娇又脆:“姨祖父告老还乡,我早该来银城请安的,只先前邶州姨母有恙,我随母亲过去看望,这几日才回呢。还望您老人家见谅。” 想来便是表家小姐沈月之了。 且江繁绿才跨门槛,那声音须臾又起:“这位可是江表姐?”与之一并的,还有道炙热目光,细细打量过来。 “沈表妹。”江繁绿莞尔,淡淡看过去。 这沈表妹倒也可爱,描着两道新月眉,底下一双大眼忽闪忽闪,脸颊处还略有些婴儿肥,怎么看怎么喜人。 性格也是极为亲切,瞧,眼下她才唤声表妹,那娇小身影便扑了过来:“表姐好生漂亮!” 惹得堂前长辈都是一笑。 “瞧这两姊妹多合得来。”侧边椅子上,周夫人捏着帕子面容舒展,“这半月,月之也住西厢房,绿绿,你仔细顾着表妹。” 江繁绿笑着应声:“娘亲,这是自然。”转而看向沈月之,刚想关切一番,却径直袖子一提,被沈月之拉到了旁边坐下。 “姨母,我自同表姐说说话。”沈月之颇是活泼,这厢牵着江繁绿的手一直不放,双眼炯炯有神,“听说表姐在周家讲学,可是刚从周家回来?” “是才回来。” 江繁绿不假思索地点头。 已而便听得一句“下回表姐带我一块儿吧”,生怕会错意,她眨了眨眼问:“你要去周府?” “嗯。”沈月之眼神略虚,话倒答得斩钉截铁。 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她身着桃色襦袄,才衬得她面色绯然。 江繁绿不大放心,又问:“你为何想去周府?” “一年前我随爹爹娘亲在银城长辈家做客,恰逢周晏西周公子登门,来同长辈谈笔生意。”说到这,沈月之压了压声音,脸惹羞意,“那日周公子在内院掉落了个香囊,被我拾得。然这一年无缘再见,故尚未还他。” “原来如此。” 江繁绿山眉一弯,笑意婉约。好一个拾金不昧的小表妹,都一年了还惦记着还个香囊呢。殊不知那富得流油的周公子,定然早忘记这档子不值钱的失物了。 而且想来何不托她这表姐代为归还,一顺手的事儿,不更方便么? 但终归不好盘根问底,江繁绿只又道:“因落了几节课,明儿便是下回。表妹自备好香囊吧。” 话音未散,察觉 分卷阅读33 沈月之眸中喜意如潮涌。 江繁绿终是略怔,深入想到什么,身形往后侧一偏,悄然抽开了仍被沈月之抓着的手。 而后天晚,众人在正房陪老太爷用了膳,这才散去。 独沈月之似是精力无限,膳后又要拉江繁绿去内院赏月漫步,江繁绿觉着乏,便指了平乐给沈月之领路,自个儿回去西厢。 一推门,珠帘寂寂,烛火轻摇。 江繁绿忽地,又从镜匣摸出那块她好些日子未曾碰过的浅青玉佩。那玉佩落在手心里,凉凉润润,如覆雨露。 似是较之从前,更加纯净无瑕。 “然我今日,却愈发不清醒,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便在听闻周晏西喜欢她的那刻。 一声沉吟,江繁绿苦笑着拢了手,只现出玉佩一角。那一角,还隐约刻着一字。光亮又落寞。 * 翌日,周府,后院书房。 虽离新栽的桂树有些距离,但周晏西在看账本的时候,鼻尖仍若有若无萦绕着几缕花香,沁人心脾。 因而壮汉阿左一进书房,便瞧见自家少爷神色怡然,一手摸账本,一手盘木雕。双管齐下。 待他唤声“少爷”嗯,然后他少爷抬眼看他,账本放下了,木雕照样盘。 “……”阿左擦把额头,禀报说,“方才我已经去衙门打点过了,以后只要陈掌柜想去牢里看望陈来,狱卒自会通融。还有,铺子也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随时能与陈掌柜拿去重新开店。” “嗯。想那陈来虽蠢,倒也识相,知道道出那暗卫相貌。”书案前,周晏西眯了眯眸子,眉眼间难得流露出一丝和善,“便是看这点份上,小爷也不会狠心,拒了他那一点孝意。” 点了点头,阿左眼珠子上瞟,想起还有一事不明:“不过少爷,明明有陈来帮着指认,咱手里又有香客名册和住持做证,哪怕是知州暗卫,也罪责难逃。少爷何不喊衙门依法行事,直接去他张府拿人审问呢?” “不急,小爷还在磨刀。” 倏忽间,昏暗的地窖,尖锐的棘刺一一呈现眼前,周晏西狞笑道:“一刀下去致命,小爷才够高兴。”才够对得住江繁绿那满身伤痕淤青。 “你且先去砸钱,把那暗卫收为己用。”顿了少顷,他起身,掂了掂手中木雕,又不见笑意,“若他蠢,不识时务,便替小爷转告他,知州罢免那日,他就永远只能当条无主之狗了。” “是。” 阿左后背一凉,默默退出了书房。 最后在门边再望一眼自家神色冷峻的少爷,真庆幸自己跟其他三个兄弟跟对了人。毕竟少爷要狠起来也是真狠,杀伐决断,全一念之间。 只是这位爷……能不能别再盘木雕了。 他瞅着那小鲛童的头都要被薅秃了啊喂! 然而,乐在其中无法自拔的周晏西,毫不自知什么薅秃不薅秃。手上依旧盘得风生水起,分分钟让那木雕光滑圆润,如若涂漆上釉。比起刚从江繁绿怀里掉出来的满身毛刺,完全不是一般景象了。 这会儿他正欢,乍地廊上有人推门:“儿子啊,娘进来啦,找你有事。” “咯吱”一声,周夫人便出现了,还带着满脸不可捉摸的笑意。 周晏西未有细究,放下木雕迎上去:“娘,什么事?” “小事小事。”周夫人扬扬手,故作随意,“就是娘看你最近收购皮毛,这天儿又越发冷了,想管你要块上好的皮子包起来送去方府。” “方府?” “就方启行他家嘛。” “……” 周晏西蓦地面色一沉。 好家伙,周夫人暗暗激动了,这一听见方启行仨字就变脸,还不是情敌是什么! 压制住心头激动,她又轻飘飘补充说:“是这样的,昨儿方启行一回去,今儿他娘就派人说后日要办马上蹴鞠赛,喊我邀江夫人和绿绿一块儿去看。方才江夫人那头应了,还同我说要各自备礼过去。这不,娘就来找你了。” “其实要说这蹴鞠赛,我还真看腻歪了,每回都是方启行赢,有什么悬念。想他辈上游牧民族,上马自然厉害。不过江夫人和绿绿总该不腻,娘就当陪她们再看看方启行得胜咯。” 至此,周夫人的推波助澜第一步完成了。且如她所料,自家儿子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再看。 只见周晏西皮笑肉不笑回了她一句:“娘,要皮毛没有,皮鞭倒是一大捆。全在马厩那儿,您自个儿去挑。反正方启行爱骑马,全送了他抽马也无妨。” “……” 瞧瞧,瞧瞧这话,以前什么东街张寡妇,都是放屁,谣言!周夫人这下终于断定,周晏西的的确确是看上江繁绿,没跑了。 哎,也不枉她大把年纪还撒谎一场。其实这蹴鞠赛,这回还真不是方家要办,咳咳,是她派人去方府,喊方夫人办的。 包括江夫人和江繁绿,也是她自作主张请的。 就等着后日,激他一 分卷阅读34 激! 是以后边,周夫人欢天喜地出了屋子。 留下个周晏西,面目狰狞。 要说马上蹴鞠,其实周晏西也会。气就气在前几年每回比赛遇上方启行,他都打的败仗……故而眼下听了这出,还真是怒火中烧。 他个姓方的擅骑马,回他个大草原啊。 一拍桌,周晏西看窗外算了算时日,想江繁绿这会儿也应该到了府里讲学了。登时大步出了书房,寻这漫天的桂花香源头去。 第18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从书房到讲学的厢房,周晏西需要跨过一段漫长的自然景色。 毕竟银城首富,大户中的大户。 然周晏西此刻心急,尽管步子走得飞快,也厌恶起这院子巨大的进深。尤其中间途经一片翠竹,树影斑驳,弯弯绕绕,搞得他直想伐林。 正气躁,前头突然出现抹女子身影,瞧着既不是丫鬟扮相,又绝非江繁绿身形,总之鬼鬼祟祟,陌生得很。是以,周晏西立即改道跟了过去。 不想跟着跟着,最后竟跟到了他自个儿厢房前头。再定睛一看,那身影居然还在一树丛间荡了起来。 岂有此理! 火气剧烈蹿升,他冲过去就是一吼:“谁准你动的小爷秋千!”吓得那女子差点就从秋千上圆润滚了下来。 待到后头秋千停了,女子颤歪歪起了身,一双水汪汪的眼,楚楚可怜:“周公子,我是沈月之呀。” “沈月之?哪个沈月之?”周晏西冷睨一眼,毫无印象。 “……”他原不记得她了。 沈月之失望又局促,拿着个金线白缎面的香囊弱弱地递出去:“一年前,公子在我外祖家谈生意,同我见过的。公子还掉了这香囊,这回我随江家表姐登门,便是特意来还。” 江家表姐。 嘴上轻撵磨着这四字,周晏西眉眼间的气焰顿时跌了下去。哦,原是江繁绿表家。 “罢。”他负手,声色渐淡,“沈小姐记错了,小爷从不用香囊。” “公子,我……”唇瓣微动,沈月之还想说些什么,然低眼间,跟前那拢墨青襕衫倏忽不见。 再抬头,身侧不远处,原是表姐来了。 “后日,陈掌柜铺子开张,江小姐不如同小爷一块儿去捧个场。”因余光早捉到一抹倩影,周晏西自是十万火急冲了过去。 登时他宽肩窄腰,倾身逼近江繁绿,细长的眼尾延出来点点眸光,急切又霸道。 且在后日这二字上,他可是咬牙切齿念出来的。 江繁绿注意到这点,漠然后退一步,只道:“不巧,后日我另有安排。” “就为看个蹴鞠?” “家母道,盛情难却。” 无视周晏西微瞪的凤眼,江繁绿依旧吐字精简冰冷。正好沈月之此刻也疾步行至她身侧,她便拉过沈月之的手,再不看周晏西,丢下句“不劳公子操心”就走了。 周晏西怒意激增,对着那清冷背影扬声一句:“江小姐这般枉顾情分,定叫陈掌柜觉着小姐还记恨他那儿子呢。” “可怜陈掌柜内疚至深。” 可惜江繁绿,未曾回头。 只有沈月之留恋地望了一眼,望见树下的周晏西周身肃杀,正是眼下初冬时节,第一股寒意。 因而一入暖轿,她似是乖巧至极,揽着江繁绿臂膀,糯糯地开口:“表姐,那陈掌柜我也听姨祖父说过,可做得一手上好的桂花糕呢。正好我馋嘴,后日表姐自随姨母看蹴鞠赛,我便去陈掌柜铺子解解馋,帮帮忙。表姐以为何如?” 默了少时,江繁绿终是挤出丝笑意:“想去便去。” 再低眉,看了看沈月之另一只手里抓着的香囊,白缎子异常光亮,绣芝草金蝶,还飘散着浓烈花香,全然不像一年前旧物。更不像周晏西会佩戴的东西。 想来,不过借口而已。 * 陈掌柜铺子重新开张,街上百姓都蜂拥而至。谁还不好他那口桂花糕呢? 谁知一进铺子瞧见柜台边倚着个冷面阎王,好了,全都自主劝退。 偏这阎王毫无自知之明,还非一直杵在那儿,生生愁坏了陈掌柜。陈掌柜最后实在没忍住,问了句:“周少爷可是在等人?” 周晏西掸了掸袖口才落的灰:“掌柜莫要多想,小爷不过特意给你撑撑排面。”嘴上如此,身体却很诚实,眼睛时不时瞟向门边,跟块望妻石别无二致。 陈掌柜只好假笑:“谢谢周少爷。”虽然这排面,他压根就不想要。 更无言处,周晏西还真将这话听进了心里,轻轻咳一嗓子,恬不知耻。 “若真要谢,掌柜不妨拿出这祖传的糕点方子给小爷。”回头他吩咐府里厨子好好学一学,倒也是条讨好江老太爷的新路子。 “……” 心头算盘打得哐哐响,周晏西根本看不见一旁嘴角疯狂抽搐的陈掌柜。然门边一现出块白色裙角, 分卷阅读35 他却立即投去急切的目光。 “周公子。” 便正好对上沈月之羞怯的视线。 “沈小姐。”凤眸掩去一丝失望,周晏西又扯脖子往外头望了一望,“怎么没瞧着你表姐?”语气还刻意压得轻淡。 让沈月之恍觉耳畔掠过阵微风。她赧笑:“早间方家公子亲自来府里接的表姐去鞠城,想来这会儿正热闹,不会过来了。不过表姐说了,由我替她来也是心意。”说罢轻咬着下唇,一副乖巧小白兔模样,甚惹人怜。 “沈小姐这般乖巧,小爷自没有拦着的道理。”可惜周晏西对旁人一概不会怜香惜玉,“正巧刚才陈掌柜说少请了个伙计,小姐这就撸了袖子干活去吧。” “……” 沈月之未料周晏西讲话如此直白,终大起胆子去看他,却见他紧了紧窄袖,似要离去的架势,便慌张问道:“公子何往?” 旋即,他大大方方予了她回答,音色略哑而情绪鲜明:“你家表姐在哪儿,小爷自是去哪儿。” 沈月之倏然一怔。浑浊的眸子里,有背影颀长俊逸,终是远去。 想起去年大雪,外祖家内院落了大片皑皑,却也敌不过那人身上一袭银袍,光亮刺目。道是钟情,原只需片刻。 不过如今再见,倒底无缘。 …… 方墙四周,鞠域两端。 黄沙漫扬中,有数名头戴幞巾,足登长靴的男子驾马飞驰,手里持着鞠杖打球,谓以击鞠。且一场逐球相击,众人皆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健壮的马匹上,他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同湍急的水流,时而直下,时而回旋,可谓技艺纷呈。 且其中得喝彩声最多的,确属方启行无疑。 是以中央看台,主位之上的方夫人乐呵之极:“虽说我家儿郎经商不行,但论这马球,倒也在银城算得顶顶拔尖儿了。” 潜台词,银城首富当不上,拿个马球第一也很好呐。 而右侧银城首富他娘,周夫人自然接话了:“可不是,启行回回比赛就没输过。前几年真把我家晏西气得不轻。”说着两颗眼珠子暗里横扫来,横扫去,可惜也没在周遭搜索着什么熟悉的身影。 不应该啊,按她儿子那性子,今日必定是坐不住的。 再看左边,江家小姑娘看球还真看得聚精会神,该不会是瞧着那方启行马球了得,然后心生爱慕……啊呸。 万万不可! 轻跺了跺脚,周夫人端着叠瓜子就挪了位,跑到左边江夫人和江繁绿中间,开始唠嗑:“其实我家晏西蹴鞠也是很不错的……” 只这话才起了第一句,底下突然声潮爆涌,见满场喝彩中,方启行又毫无意外地夺得了胜。一下马,他胸前就被个吹号角的老头挂上朵大红花,然后红艳艳地往台子上疾速奔来。 特别瞧他那眼睛色迷迷的,好像还正盯着江家姑娘这儿看!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周夫人咽了咽口水,颤颤儿扭头看向江繁绿:“绿绿,要不要一块儿去……” 可惜这话又没说完,方桌前已经现出朵大红花,万众瞩目。 只见方启行笑意横生,对着江繁绿拱了拱手:“今日蹴鞠得胜,斗胆向江小姐讨个头彩,请问江小姐可否赏脸,同我去别苑赏花?” “……” 众目睽睽下,江繁绿顿时面色羞然。恰似冬日枝头梅花,那最红的一株。 说来,她对这方启行是半点兴趣都没得的。只是余光瞥见主位上的方夫人满眼亮光,以及底下看客皆在昂首起哄,她此刻要真拒绝方启行,无疑就等于拂了方家面子。 实不得体。 几番犹豫下,江繁绿倒底张了唇准备应下。 却在这时,台上忽地又行来一人,依旧是那般清亮低润的嗓音:“莫问了,方才经过你那别苑,小爷瞧花美艳,一时不能自已,全给折了。” “毕竟有花堪折直须折,行哥儿你说是不是?” “……” 方启行盛怒,今日不绝交,何日再绝交! 他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周晏西一个抬腿跨过他身前方桌…… “你、你要如何?” 接着,江繁绿惊慌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面前这人正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身劲装较之往日,尤显狠厉。且脸上神色阴沉至极,直叫她想起一句,风雨欲来。 “周晏西,你要带我去哪儿?” 然周晏西全然不顾她挣扎,生生当着众人的面便把她扯走了。她走前瞧着旁边人表情,还一个比一个复杂。 等方启行反应过来,再追,却是来不及了。 离开看台,周晏西也是真的等不及了,直接在墙垣一暗角就将江繁绿抵了上去,一张薄唇狠狠堵住她叫声的源头。 作者有话要说: 阿水:不瞒各位读者老爷,其实一写到亲热戏,我就恨不得化身成一名优秀的□□写手…… 第19章 分卷阅读36 真心 周晏西打小就不爱读诗看书。 但此刻将江繁绿抵墙垣上,他脑子里竟哐哐蹦出句“轻拢慢捻抹复挑”来。 说来二十又二的年纪,他还未曾吻过女人。今儿明明是江繁绿被他锢在怀里,但倒叫他失了城池,一溃千里。得着她口舌间那一点蜜津,他好似失去往日所有的自控力,道是饮鸩止渴也不为过了。 然对江繁绿而言,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吻得粗暴,不带丝毫技巧,似是一池子水发了猛,胡乱汹涌。一旦捉着便不肯松,生生搅得她舌根发痛,还喘不过气。且偏这人今日一身劲装,腰肩都捆着水纹硬革带,浑身如同铜墙铁壁般,推又推不开,处处咯得她不舒服。 故而最后周晏西偃旗息鼓,还是看在江繁绿满脖子红到耳根,差点窒息的份上了。 “小爷没亲过人。”扬起拇指擦过嘴角一缕银丝,他琥珀色的眸子略低了低,“今儿第一回 ,可能生硬了些。”竟罕见一股自责的意味。 全因他方才一松开人,便瞧见眼前两片嫩软的唇瓣已被他咬破了点血,红肿不堪。似是有花将败,最后一抹颜色绽得尤为糜丽,动人心魄。 “江繁绿。”见她眉眼间漫着怒气,他轻声唤她名字,夹带隐隐叹息,“是我一时没忍住,你要生气便生气,但别不同我说话,好不好?” 一声好不好,周晏西听到了自己的沉沦。 他无法自拔,复又倾过身去,直至下颌几近抵上江繁绿额头,每处感官都被她独有的清香填满,方才餍足。 无奈江繁绿仍旧绷着脸,埋头不愿开口。肌肤上的红潮更是久久不退。深的浅的糅成一片,又细嫩又柔弱,只怕她再恼些,好像一切就都要破碎了。 “得,既然江小姐不说话,小爷明儿自去找江老提亲吧。” “……” 受个刺激,江繁绿终于抬了头,一双湿润的眼却又分明烧着火:“周公子好魄力,为了我江府那一点书名,连自个儿亲事都要断送。” “断送?”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里,周晏西又压近一点,“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周公子府上丫鬟说得明白,她家少爷待我好,不过是为了结交江府。”身后石墙糙锐,她却也不肯往前一分,只在周晏西给的一点空隙中喘息道,“我江家虽世代翰林学士,官从三品,可那皆是父兄荣光,与我全无干系。公子娶我,除了博几句人言,还能换得什么呢?” 话音尽,略染桃色的眼角落了滴泪,晶莹剔透。 周晏西立时覆手上去,轻轻用拇指拭去那点温热。触感是微润,味道,他猜着是甜咸。 跟着一声叹息落地。 “江繁绿,莫说那群碎嘴丫鬟,就连我自家老子,也一直夸的我心狠手辣,真当我为了两家交情才捞的玉佩。可是我后头想了想,好像只是见不得你哭。江繁绿,这话,你信是不信?” 细密的睫毛扇了扇,江繁绿忽地哑言,心头也乱作一团。 而后想逃避跟前炙热的视线,她慌张地偏了头,却不想耳边一阵暖意,是周晏西又吐了口热气:“府里桂花树,为你栽的。屋外秋千,为你搭的。这话,你信是不信?” 其实周晏西要说的有很多,但江繁绿未必肯信。 是以他低笑,略带苦意:“就连刚刚吻你,也在梦里肖想过多次了。”可笑意还未散,他等来了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周晏西,我不信你。” 齿间血腥味绵延,江繁绿终是看向了周晏西:“许是左右逢源惯了,周公子好似做什么都很有把握。但人心总不受控,我不喜欢公子,因而也不愿信公子。今日这事,便当无有发生过吧。” “家母定在等我,公子借过。” 她硬着心肠强扯嘴角,对着周晏西那张神色渐凝的脸,假装看不见个中的哀戚。 已而,周晏西冷嗤一声:“横竖江小姐从初见就厌恶小爷,小爷这会儿可真算得自讨没趣。本来小姐看谁都爱笑,刚才对方启行也温柔得很。偏生每回见着小爷,面容紧皱,原是小爷根本入不着小姐的眼。怎么,小爷的真心一文不值?” “周公子既明白,那公子府上的讲学,我便也不去了。还请公子日后拿好分寸,莫再扰人清净。” “……原一颗真心,纠结来纠结去,说早了怕被江小姐看轻,说晚了又怕江小姐被抢走。到今日吃味儿纵着性子冒犯了一回,小爷才知晓自个儿,蠢钝至此。罢,反正小爷也不是真想让府上下人习字,小姐自拿主意吧。” 身形往后退开一步,他倒底还了江繁绿一方空间。 江繁绿得着空,也即刻走人,再没多看周晏西一眼。未走多远,迎面一阵寒风吹得她身上一凉。 倏忽想到方才,周晏西的唇也很凉。 只她怯懦,不敢再回头看了。 * 回府路上,轿子轻晃。 江夫人揣着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道怎生开头才好。特别 分卷阅读37 是察觉自家女儿神色复杂,实在辨不明情绪。 所以最后还是江繁绿先打破了沉寂:“娘亲,方才同周家公子商量,以后我不去周府讲学了。” “缘何?” “周府下人众多,我实是应付不来。想来倒底能力浅薄,回头我自与祖父好好解释。” “绿绿,娘亲了解你,要搁个学堂出来,你也不会不愿。如何换了些家丁丫鬟,反倒推辞起来?” 见江繁绿没接话,江夫人直接问:“方才晏西将你拉走,可是说什么了?我瞧他来时急切,满眼望着你,倒是动了心的样子。” 还真一语中的。 江繁绿不大淡定,眼神略晃了晃,却又被江夫人捉个正着:“你这孩子也不必瞒我。你祖父,爹爹哪个不疼你,都由着你性子做事。但娘亲看着却焦心得很,你已及笄一年,如何还不知道为自己考虑?” “娘亲,婚姻大事,自然急不得。”江繁绿垂头,简单对付一句。 江夫人仍旧不满,索性戳穿了这窗户纸:“并非你不急,不过是人回了银城,可心却落在了皇城……娘亲今儿算是知道了,你心心念念,左右还是那个裴衍。” 裴衍。 这个名字,江繁绿已经许久都没听过了。这会儿恍然听着,好似还不大习惯。酸涩一点点涌入眼眶,她随即凝眸:“娘亲,裴衍他在等我。” 本来离开皇城,只是暂时的打算。陪祖父还乡休养一段时间,她自还要回去的。这也是别时,她同裴衍的承诺。 不想世事波云诡谲。 脚下这银城,竟无端冒出个周晏西,生生扰人心志。方才墙垣边上,他发了狠吻她,也只她一个知悉个中纠结。可终究…… “娘亲,我不能负他。” 江繁绿低低呢喃着。 也勾带出江夫人一片愁绪:“绿绿,见你如此,娘亲倒想起自个儿年轻那会儿,真真一样看不透事,执念又深。” “其一,你真当娘亲不知道你寄信的事么?所去月余,想那信也到了皇城。然隔山隔海,你再等得裴衍回信,又需月余。可你是否想过,若他心似你心,你怕是早得着他一纸相思,而不是辗转两月,堪堪一封回信。” “其二,想裴衍同你显哥儿翰林院共职几年,你也该知晓他并非凝澹之人。不然你及笄之年,他不会不来提亲。如今也更不会弃文从武,拿命谋事。想那孩子执着名利,终是胜过执着于你。” “其三,且说在银城这短短时日,某人对你付出之深,便也远超裴衍同你在皇城那几年了。” 话语落定之际,轿子轻轻停了。 再看江繁绿,已然丢了魂般,只微颤的身子显示着那么一点鲜活迹象。江夫人便叹:“绿绿,你要好好想想。”说罢温柔地抚了抚江繁绿面颊,先行下轿。 等平乐至府门外,听说自家小姐还在轿里,忙提着裙子下了台阶。移时撩开帷幔,却见江繁绿正抱膝,脑袋深深埋在细瘦的臂弯里,双肩不停发颤。 那是一种断断续续,几近无声的抽泣。 同样地,周府门外,情况也不大乐观。 本来午间瞧着自家儿子大长出息,竟然直接把人给拐了,周夫人就恨不得仰天狂笑。故而早喊了小厮在照壁处等着,一见周晏西回来便做禀报。 谁知这会儿日落时分,她匆匆赶至垂花门,看到的景象全然非她所想。 石壁浮雕,周晏西正靠在上边满身醉态,手里还捏着个小陶壶对喉猛灌。时而有漏,冰凉的酒水滑过脖颈,继而钻入衣领顺落,凉一凉他略疼的左心房。 周夫人大惊,忙奔过去攀着他一只手肘问:“儿啊,你、你求爱失败了?” 深邃的眼眨了眨,周晏西看清来人,唇角勾出个好看弧度:“娘,您来得正好。” “我想过了,成亲这事,再不用您催,横竖情爱这么糟心,娶谁不是娶呢,全凭您跟爹高兴,只一样,要人自个儿愿意。本来小爷心狠,也不至于此,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不是?” “以后您二老,可莫再骂我不孝了。” ……周夫人忽地心堵。 自家儿子这话孝顺是孝顺了,但这醉汉样儿,却也是真难过了。 第20章 山匪 明月多情,尽照西厢。 行过小窗时,江繁绿瞧见房里头的沈月之正在收拾行李。 “不是说好住上半月么,怎么才过几日,便要回家了?”她走进内屋,顺手往落地罩边上的青釉灯盏里添了些灯油。 炕桌上的沈月之,手里叠着件明黄色袄子:“我若是说想家了,表姐会不会取笑我?” “自然不会。” 未曾细究这理由真假,江繁绿轻笑着走过去,见沈月之手上动作慢,便也从旁扯过件衫襦,坐炕桌上细细叠了起来:“出门如何也不带个丫鬟?” 沈月之未答话,一笑带过。 其实她这次来银城,就是直奔的周晏西,自是不想 分卷阅读38 带丫鬟徒增碎言碎语。 “表姐呢?如何不去周府讲学了?”少顷,她叠完袄子丢在一旁,歪头看向江繁绿。 “无事,便是近来入冬,越发懒了。” 江繁绿气息微重,旋即转开话头,“都无人跟在身边,明儿早间,我送你一程。” 沈月之一听,贝齿露出来:“谢谢表姐,表姐真好!” 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江繁绿轻易被她带动情绪,便又陪着说了好些话才离开。 一至外廊,寒风呼啸,刮着满院子花草树木飕飕作响。 江繁绿不可控地打个颤,后背突然就拢了一袭轻裘上来,她回头,见是平乐,呵呵笑出声音:“我家小丫鬟可真是贴心。” 平乐也笑,但仅一瞬,又收敛下去:“小姐摸摸这轻裘,可算不得我贴心。”她话说得小心翼翼,略带试探。 清冷月色下,便有莹白的手指滑过轻裘细绒,触感确是温柔。甚至能让手心生出痒感,再一路通到心际。 江繁绿眉眼也随之柔和:“新置的?” “方才周府的小厮送过来的,说这批皮毛质量上好,趁明儿运到别州前,晏西公子亲自挑了三件。小姐,夫人,还有表小姐也没落下呢。” 言外之意,自是晏西公子贴心。 然江繁绿“嗯”过一声,再无言语。 好似长了副铁石心肠,冷硬强刚。 * 因着自家儿子的苦命姻缘,翌日大清早,周夫人就拉着周老爷在屋里伤感。 周老爷还想起之前跟自家儿子的对话,叹道:“果然,我一开始就说过,只怕江家那样的姑娘难瞧上咱晏西。” “说来也是,咱晏西吧,作诗作不过吴中元,蹴鞠又鞠不过方启行。哎,就有这么些个钱财,还偏人江家不稀罕。”因此,周夫人也跟着长吁。 正巧周晏西这会儿打东厢房过,在窗外头听见了老双亲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话。片刻,他大步跨进屋子:“本来我对江家小姐上心,爹娘喜欢江家占去七成原因。如今既知她不喜我,也没得关系。您二老大可不必在这叹气。” “真的?”周夫人不大信,从外堂椅上起了身。 便见自家儿子一身光亮天青绸,笑意较之往日过无不及:“自然假不得。娘,难不成您还真以为我喜欢江家姑娘那般文绉绉的?” 尾调轻扬,骄矜之色也。 周夫人捋捋自个儿鬓角:“那昨夜……” “昨夜兴高喝多,眼下确还头疼,我就不同您二老多说了。还要去铺子看货,今儿得运出去。”周晏西腰杆儿挺得直,又大步出了屋子。 剩周夫人和周老爷面面相觑。 …… 早间风凉,沈月之走的时候,分外愉快地裹紧了她新得的轻裘。 至车夫扬鞭,马车向南而行,她微晃个身儿,笑看对面江繁绿:“表姐,今儿比昨儿暖和。” “暖和就好。” 觉出沈月之欣喜异常,江繁绿看破未说破。只撩了轿幔远望,天尽头乌云蔽日,她还是比较想念昨日艳阳。 后续路上沈月之说什么,江繁绿便应什么。两姊妹说说笑笑,很快抵达城南关口。 “表姐便送到这里吧。”沈月之不舍,下了轿子后又牵起江繁绿的手,“表姐日后也来我府上住一住。” 江繁绿应好。 正要抽回手,身侧闪现刀光剑影,阴风阵阵,惊得她又连忙扯过沈月之护在身后:“来者何人?” “拿钱办事,莫要多问。” 只见跟前两个蒙面彪形壮汉,一个持刀架在肩上,一个握剑抵在腹前,那狰狞架势,似有血海深仇要报。 再回头,老车夫已经被敲晕了。 身后的沈月之更是怕得身子打颤,江繁绿勉强镇静,紧了紧沈月之的手,对上两道目光:“既如此,我们多出几倍钱买个平安。” “……”握剑的壮汉抖了抖剑柄,吞把口水甚为心动。 接着便被边上持刀的壮汉瞪一眼:“抖什么抖,咱要有职业操守!” 没错,论歹徒的操守。 江繁绿心里刚起的火苗骤然熄灭了。 无奈,她又清清嗓子,试图诱导:“本来操守又不能当钱花,您二位这又是高危行当,一旦被擒,牢狱之灾也。所以,十倍价,道是何如?” “……”握剑的壮汉又抖了抖剑柄。 旁边便彻底恼怒:“嘿,你这小丫鬟倒是忠心护主,嘴皮子够溜啊。不过爷行走江湖多年,最不耻的就是失信于雇主。今儿遇着爷,可算你俩倒霉!” 说罢也不管那握剑的,自个儿劲风似的冲上去,嗖嗖嗖以手作刃对着俩细脖子就是一砍,三下五除二将人打晕乎了。 江繁绿和沈月之齐齐倒落在地。 握剑的壮汉过来,指了指江繁绿:“哥,你怎么知道她是丫鬟?” “傻啊你,瞧她这么瘦不拉几,又穿得惨惨淡淡,不是丫鬟谁是丫鬟? 分卷阅读39 ” “可雇主情报,说是有两个小姐,只捉漂亮那个啊?” “这你就不懂了,情况有变,那情报也来不及跟着变呐。听哥的,咱干这行必须眼明心亮,关键时候自我分析。你瞧,右边这小姐衣着光鲜,浑身是肉的,还不漂亮?” 持刀的壮汉自信满满,一只铁壁伸出去就把圆润的沈月之抗上了宽肩,嘴里还碎碎念一句:“江繁绿,就你没跑了!” 临走前还不忘睨一眼地上的素衣小身板,其实按惯例,他原本还是要问一句谁是江繁绿的,哪里晓得这小丫鬟嘴碎,一冲动就,嘿嘿。 * 江繁绿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个儿闺床之上。 意识还不大清醒,直到颈部的无比酸痛猛然唤起她记忆,两个蒙面壮汉的身影掠过脑海,她急急下床:“沈表妹呢?” 旁边平乐凑近来,一脸忧愁:“不见了……有人路过南关口,只瞧见小姐和车夫晕在地上,表小姐却无有身影。现已经向官府报案,府上也派人给邻城沈家通信去了。” “那俩歹徒竟是冲着表妹而来?”江繁绿玉指抵上下颌,端坐在炕桌上凝思,“难道是被沈家的仇家所雇?” 看着自家小姐好似极其忘我地在脑子里展开了推论,平乐忍不住插一嘴:“方才晏西公子来了,眼下还在后院书房同老爷夫人谈事呢。” 心中掀起汹涌浪涛,江繁绿面上却是无波。 “我便也去后院一趟。” 她随即下了炕桌更衣,又叫平乐重新梳回妆,终快步穿堂行至书房。 轻推开门,立觉氛围凝重,她也由此大概地想象出之前自己失踪,府里是个什么模样了。 “爹,娘。” 绕过门口镂空橱壁,江繁绿先同书案一侧的双亲请了安。然后目光如羽,向落地罩旁站姿挺拔的天青身影行礼:“周公子。” “江小姐。”周晏西颔首,只一眼收回视线,在江老爷边上落座,“江老爷,晚辈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后头自家爹爹礼笑着说了些什么,江繁绿无有细听。只她暗想自己,早该做好准备面对周晏西这般冷淡局面。 默默走向另一边自家母亲身边,她亦静坐下来:“娘亲,祖父可知道表妹出事了?” “且先瞒着呢,毕竟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大好。原本前阵子因着你出事,你祖父就折腾过一场。”周夫人压着声,愁容不展。 江繁绿刚想表示赞同,却听得对面语意恳切:“晚辈今日来,正是想出力寻回沈小姐。本来今儿午间,晚辈手里一批外运的皮毛在南郊被山匪所截,且恰巧据眼线来禀,沈小姐正是被藏于这批货物里头进了匪窝。” 山匪!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江繁绿眼底,慌乱一片:“眼线?周公子何处布的眼线?这情报确定属实?” 大大方方,周晏西看了过来:“江小姐莫急,情报属实不属实,我即日自会去祈临山查探。” ……祈临山,南郊十里外。 是了,其实初来银城那会儿,江繁绿便听闻过一两回,说是去年初秋那山来了批边境难民,流落至此便占山称王。因着祈临山地势复杂,那边境匪头又惯会谋策,是以官府久攻无果,一直僵持至今。 想到这,她心一紧。晶润的眸子溜向对面:“我跟你一起去。” 清丽的声色绕过房梁,旁边江夫人也心紧了,忙轻扯了扯自家女儿袖子示意。江繁绿却是不管不顾,仍直直盯着周晏西。 已而得了他个严词拒绝:“江小姐女流之辈,上回掉山里怕成那般,别说这次还是去同山匪谈判。小姐还是自在府中,敬候佳音。” 且未有多久,大主意议定,周晏西便同江老爷江夫人作别。江繁绿更急了,直接追出去,誓要说服于他。 留书房中江夫人来回踱步,浑身不安。 半晌,江老爷行至她身侧低语:“放心吧,本来银城尽在周晏西掌中。他要护谁,自护得住。” 第21章 瓢泼大雨 后院马厩。 周晏西牵了匹白马出来,这马毛色纯白无杂,又柔顺光亮,如同披着匹闪闪的银白缎子。只平日里总跑不大快。 旁边有小厮便问:“少爷如何不挑那几匹跑得快的?” “今儿只挑温顺的。”周晏西沉声,摸了摸白马鬃毛便由小厮去套鞍。 已而侧过身,见阿左正候着:“那暗卫招了?” “回少爷,招了,确是张婉指使他派人去捉江小姐,再计划今儿早间丢那些货箱里头。只不知怎地中间出了岔子,意外绑的沈小姐。” “张婉倒惯会假手于人。她是料定祈临山的匪窝为了过冬,会壮着胆来截小爷的皮毛。” “少爷的意思,张婉的最终目的是要将江小姐弄到匪窝?” “确是她作风,明面儿上撇得干干净净,罪责倒都由那些山匪兜着了。” 想起那日茶楼之言,周晏西 分卷阅读40 紧了紧眸子,既如此,她最得意的知州之女的身份,也不会长久了。 “其他事,等小爷回来再说。” 放下马镫,周晏西未再多言,抓着缰就飞身上马。“驾”地一声,身影即刻不见,一路扬尘扬到江府门外。 彼时台阶下,江繁绿便看到公子白马,丰神俊朗的优美画面。 心里颤了颤,她掩唇轻咳:“周公子倒底还是答应让我同行了。” 周晏西嘴角微动,细细打量了下马下之人。一身瘦弱身板,穿改小版男装,衣身倒也紧凑。大翻领,小窄袖,戴着顶胡帽,还踩一双高统靴。模样瞧着可爱又俊俏。 罢,如今他拿她,也全无法子了。 “来,上马。” 头顶上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向江繁绿温柔地伸过来,透过那指缝,她窥得几束莹泽日光,清辉绵长。 且细瘦的藕臂一予以回应,江繁绿整个身子轻盈如羽般被周晏西拉了上去,不过刹那,她安稳地落在马背,身后是一个温暖如常的厚实胸膛。又被他圈在两臂之间。 倏忽间,她觉着自己面上一烧。 一路无言。 抵达祈临山,已是日暮时分。 此刻看山,最是巍峨。如同一冠巨大美玉,青黄相掺,坐定平地之上,承漫天霞辉。 奈何它山路崎岖,又陡又峭,且人一旦入内,迷雾重重,方向难辨。道是只进得,却出不得,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山脚处,周晏西将马栓在一颗松树旁边,搂着江繁绿下了马,又从马背取下个包袱:“江小姐可还受得住?” “一路走马观景,如何受不住了。我可没那般娇气。”再说了,马又不是她驾的,她都没出力。 江繁绿微嘟着嘴,暗想这人是不是又暗讽她呢。 然周晏西像是甚为磊落:“只是怕颠着小姐罢了。”一道目光似游丝低飞,皆是漫不经意。 倒叫江繁绿不大适应,这人再不像从前那般呛她了。 半晌,她略撇开头,声音细弱:“无有颠着。” 大抵她同他,也只能这般了。 随后是漫长的登山之路,只天渐晚,红云隐,山间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鬼神难测。行一步,或是退一步,全靠天上一轮弯月,洒下来的清冷月色。 更气人的是,戌时山风大起,居然还突然下雨。 嗯,瓢泼大雨。 “啊秋。” 不过片刻,脚踩烂泥,冷冰冰打了好几个喷嚏的江繁绿开始怀疑人生。纵是头顶上方撑着周晏西防患于未然而准备的一把油伞,她依旧湿透半边身子。 再看旁边周晏西亦是湿漉漉的,语中尽是怒火:“这什么伞,又破洞又散架。小爷回头就拆了那铺子!” 恍觉回到初见,江繁绿没忍住,生生笑出声来。这人果然除了收租,另一个大兴致便是拆铺子。 “江小姐很高兴?”周晏西听见声,受不得面上水流如柱,狠狠抹一把脸,再横空抱起江繁绿就走起回头路。 江繁绿一慌,手中破伞一个没抓稳,便被大风刮走。她一张小脸也似是受了漫天的豆子捶打,连忙钻进周晏西怀里,两条手臂如藤缠树般勾紧了周晏西脖颈。 周晏西怔了瞬间:“想这山里还真没得间破屋破庙,要是江小姐不介意,我带你去刚才经过的那山洞过一夜。” 江繁绿头也不抬,像极个小媳妇模样紧巴着人:“不、不介意。” 可谓娇态毕露。 “嗯。”哑着声应了个字,大雨滂沱中,周晏西忙搂人快步去了山洞。 他的步子好像无论何时都异常稳当。连他怀中湿透,江繁绿窝在其中,也只觉暖意沁人。 “周公子这包袱可真应有尽有。” 而后至山洞深处,江繁绿心神渐稳,一边拧湿衣服,一边看着周晏西翻包袱,什么起火器,水袋糕点,一样不少。 不一会儿,见他还扯了洞里能烧的树枝生了堆火,将湿冷幽硬的壁岩照亮。 周身寒意渐渐退散。 她顿悟,原这人也不全是外表那般尊荣富贵,想来能拿捏下整座城的商脉,定是自小历练过不少。 恰逢此时,周晏西一双锐利的眸子瞥了过来:“小爷本来随便都可应付,是顾着小姐非要同行。” “……”无以反驳,江繁绿略羞愧,说来好像是她越来越依赖他了。就像以往,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能解决。 寂静中,周晏西再开口:“江小姐过来热热自个儿衣服,小爷去洞口透气。” “大冷天透气?”江繁绿拦他。 明明这人淋雨湿得比她更彻底。 不想周晏西冷淡至极:“那日在鞠城,江小姐请小爷拿好分寸,这就是小爷分寸了。”说着步子徐徐,去了洞口。 看他一身天青锦袍,又沉又重,仍在滴水,江繁绿心有异动。后边烤火,她半蹲在地上,一对黑瞳望着火焰,也似烧得热烈,几 分卷阅读41 有灼痛。 其实执意跟来祈临山,她内心深处知道,除了对沈月之安危的关切,亦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只她的意识上,强行躲避着一点,不敢承认。 压抑而痛苦。 第二日,天放晴。 江繁绿在火堆边醒来,一睁眼,终看清周遭壁岩,皆覆一层发黄的苔藓。苔藓边缘幽幽渗着水,凉意丛生。 “周晏西?”可是环顾一圈见不到某个人影,她慌张地起身。 好在下一刻,周晏西从外边迅疾走进来:“小爷在呢。” 语气安然如常。 江繁绿也安了心,但细瞧他眼神略浊,眼下泛青,精神大不如昨日,似是一夜未眠。且身上衣服,显然湿润一片,贴在皮肉上又如何好受? 关心的话卡在喉咙,终是说不出口。“谢谢周公子昨夜照拂。”只这一句,从头到尾的生分。 跟着,对面淡淡二字:“小事。” 红润的樱唇紧抿,江繁绿暗叹,本来鞠城,是她主动推开的他,眼下,他倒也依她所言,推开她了。一切都按着她所愿行进,可她,如何高兴不起来? 心上愁浓,又听得:“刚刚天亮小爷在外头见了点烟,打算去瞧瞧,江小姐好生跟着。” 她乖乖点头,看他收了包袱随意绑在腰间,走开几步又不知从哪儿掏出块嫩绿的绿豆糕递给她。 她接过来,也都乖乖吃掉。 再说周晏西见着的烟,也确实是炊烟。 未曾想这强盗山头还有人家,一间破败的茅屋,一个七十来岁的婆婆,江繁绿多少有些怀疑。 “谢谢婆婆。”然进了茅屋,见婆婆翻出件干净的棉布袍子与了周晏西,江繁绿又很喜悦。 只是看过去,隔间小门边,某富贵主剑眉狠拧,貌似很不愿意脱下自个儿身上虽湿润但华贵的锦衣。 ……论富贵主的富贵病。 “公子莫要嫌弃,快些换了吧。不然身上寒气重,也难免会冲撞身边这位姑娘。” 好在屋主婆婆洗完茶壶出来随意说一句,周晏西便被劝动,面色一松走去了里间。 趁他更衣的空当,江繁绿兀自在外堂试探起来:“婆婆一个人住?”她瞧着屋里物件,好似都是单人用。 那婆婆端坐在桌前沏一壶土茶叶,一笑,两边眼尾褶皱层叠:“是呢。”旋即倒杯茶,轻轻放在江繁绿身前。 江繁绿许久未喝过这种土茶,因着好奇,倒也直接抿了一口:“不知婆婆家人何在?” “战乱中都死了。”像是悲伤过去太久,婆婆连语气都甚为平淡。 江繁绿重重叹气,颠沛流离本是至苦。然叹息还未落地,她两眼圆睁:“战乱?婆婆是边境来的?” 只见婆婆食指搭上嘴唇,“嘘”了一声。然后轻笑:“小姐果然聪明。是了,我也原不过这祈临山山匪一个。” “……” 江繁绿心中一悸,视线竟也渐渐模糊,糟了,茶水有问题! 现下反应过来,刚想朝里间唤声周晏西,耳畔却“叮铃”一下,似是某种开关被触发,脚下破旧木板下陷,她便随着方凳一同坠落。 这一刻,也是最后一丝意识涣散的时候,她脑子没由来地蹦出个周晏西的声音。便是鞠城那日,墙垣下他那句“你信是不信?” ……其实她信的。 第22章 压寨夫人 “这小妞真他娘漂亮,那脖子啊手啊白嫩嫩的,跟玉一样。真想摸摸。” “是呢,昨儿夜里咱寨主过来瞅了好久,也直夸好一个妙人儿。” “完了,那就是准压寨夫人啊,我还指着寨主把她赏给我呢。” “去你的,说什么梦话,难得有人入寨主的眼,咱得对夫人放尊重。” “……” 压、压寨夫人? 意识清醒之际,听着耳边众多靡靡人言,江繁绿一颗心绞成一团,果然落匪窝了。完了完了。 深深的抵触感,让她坚决不想睁眼。 然倒底恐慌,一对灵动的眸子却是微转不停,连带着俩小眼皮一块儿翻啊涌啊……是以周遭三五个山匪不约而同一句:“夫人您醒啦?” “……”江繁绿猛然睁眼惊坐起,“哪儿来的夫人,各位壮士莫要乱喊!” 然后山匪又一句:“哎呀,夫人声音真好听。” 江繁绿眼神一颤,差点再晕过去。等手扶着床稳了稳神,她才发觉自己正歇在间陈设简单的小屋里,倒也总比上回流光寺那地窖好。只眼前这几个捆着黑头巾,胡子拉碴的山匪看着着实有点发怵。 下意识,她往床里边挪了挪,外侧立即响起个极为雄浑的声音:“夫人醒了正好,咱寨主吩咐,等您醒了就带您去见他,嘿嘿。” “……” 这就要见匪头子了?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心里暗暗叫嚣,江繁绿万般无奈地下床,只觉两条腿都有些发软了。 分卷阅读42 再看窗外天色,原已是第二日了。不得不惊叹那婆婆茶水好生厉害,也不知是下了多少猛药,明明她才抿了一小口,这便睡了一天一夜……移时站定,江繁绿瞟一眼前头:“各位壮士,我还有两名同伴,一男一女,请问他们是否也在此处?” 又一个声调高的道:“夫人别急,有什么想问的,待会儿见着寨主再问。咱哥几个怕说错话,嘿嘿。” “……”嘴还挺严实。 江繁绿闭了闭眼,深感无策。不想再睁眼,视线一片昏暗,有人在她眼睛上也蒙了条黑头巾。 哎,原这些匪窝并不像话本里那般蠢钝呐。 黑暗中,方向被某山匪所牵引,江繁绿感觉自己走过了一段异常漫长的道路。不知过了多久,头巾终于被摘下,一瞬刺眼过后,好似是个房间一角,她右侧有面灰墙,左侧有曲折的屏风。 便是个简易过道,江繁绿试探性往前走几步,身子一过屏风,迎面走来一七尺壮汉,浓眉大眼,形容粗犷。一身劲装下还隐约现出紧绷的肌肉线形。 吓得江繁绿连连后退。 偏那壮汉又迎过来几步:“小姐醒啦?”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眼下江繁绿瞧着这壮汉,总觉得他一副色相。她怯懦地问:“这位可是匪头,啊,不,寨主?” “正是。既小姐醒了,我就带小姐见……” “不妨告诉寨主,我这什么压寨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的!”因着先前满脑子被灌输了压寨夫人的思想,江繁绿现下径直斩断了那寨主之言,只问,“我祖父江淮,寨主可听过?”说着还狠皱眉头,特意拿出副霸道气势。 只听匪头不假思索:“没有。” “……那我爹爹江远山,寨主可听过?” “没有。” “……” 大事不妙。 江繁绿真真欲哭无泪,那想来她哥哥江余显,这寨主便更没听过了。果然,天高皇帝远。往日在皇城,凭她江府再如何有官威,现也拿不到这祈临山来了。 脑子里绕过十八个弯,江繁绿最后轻咳了咳:“那银城周晏西,寨主总该听过吧?”毕竟这位寨主,您都把他货给抢了呐。 不负所望,这回寨主终于点了点头。 江繁绿雀跃,果然还是富贵主的大名好用。 故而接下来,她孤掷一注:“这便好了,因为寨主务必要知道,他周晏西自第一次见我便心悦我,爱慕我。为我痴,为我狂,还为我跳河。即便我想要他的命,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连刀子都自个儿备好,咔嚓一下自我了结。且他死了,魂魄也得跟着我,守着我,不离不弃……所以倘若寨主真胆敢掳我做什么夫人,我奉劝寨主定要做好准备,等着周晏西来铲平祈临山,再将寨主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一口气顺溜说完,江繁绿见那寨主目瞪口呆,难道真起到什么威慑作用了? 正狐疑,忽又见寨主身后隐约行来一人,穿着身棉布袍子……等等,这袍子怎么有些眼熟? 周、周晏西! 好了,这下换她自个儿目瞪口呆了。且同时,周晏西已行至寨主肩侧,冷冷看着她道:“江小姐倒是着实会利用人。” 那笑意跃入她眼眸,还怪刺眼。 “哈,哈。”江繁绿干笑几声,“周公子平安无事,真好真好。”可真笑得口干舌燥。 好在尬意未消,她看一眼周晏西神态严肃,也不像是那般小气要揪她小辫子的样子。 因着早间在匪窝起来,脑袋上的胡帽已是不见。当前正臊得厉害,江繁绿下意识便勾起自个儿一缕齐腰的青丝绕在指尖,不停绕啊绕啊,哎,这丢人的一幕赶紧过去吧。 “寨主,我们继续谈事。”相比江繁绿,周晏西似是毫无情绪变化。目光从对面缠发的小动作上收拢回来,还稍显冷冽。 他只边走边同寨主道:“刚刚小爷承诺的,一字不变。” 江繁绿手足无措,也只好默默跟了上去。才知屏风外,原宽敞透亮,桌椅俱全,俨然一个议事厅也。再看了看正中一方长桌之上,两盏茶正热着,想必刚才周晏西一直都在这儿呢。 跟着她安静地在周晏西旁边落座,有人给她也上盏茶,她却再不敢喝。 眼神柔柔弱弱看向周晏西,却听他又开始散起家财:“小爷在南郊外的良田屋宅,寨主都可倾数拿去。昨儿那几十箱皮毛,也全赠于寨主和各位弟兄。就连制衣的裁缝,小爷都乐意替寨主请几个来。” “……”江繁绿听得是一愣一愣,再暗瞅一眼对面寨主,笑得是一抽一抽。 然周晏西总归到哪处皆是安然闲适,运筹帷幄的姿态:“只两样,第一,寨主得放了两位小姐。第二,帮小爷劫批官家的货。” “官家,哪个官家?”寨主举了盏热茶,似也不惧烫,一口气全部喝掉。 “城内张知州。” 只听周晏西声色坚定,模样却十足的随意,嘴角还略微上挑。 寨主黝黑的面颊一绷, 分卷阅读43 忽地噤声。 其实别说寨主,旁边江繁绿听了周晏西这话,都心肝儿略颤。如何又扯到张知州了?张知州又有什么货要劫的? 稍后,周晏西悠悠然也喝口茶:“本来小爷自认不是善人,往日知道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勾当,只要不侵犯小爷利益,小爷也懒得管。就比如张知州中饱私囊,吞了朝廷拨给难民的银子,还上书说是难民拿了钱依旧落草为寇。” “瞧知州吃相这么难看,不知寨主气不气得过?从去年秋日至现今,寨主跟官府久磨,损失了多少弟兄。其实一切尽归知州一人贪婪,害得这祈临山若干人沦落至此,吃不饱穿不暖,还受尽银城骂名。” “眼下小爷出谋,寨主出力,只要劫了知州那货再去宋通判那儿泄点风声。要不了多久,圣旨一下,银城自换知州。且小爷向来与通判交好,自然给祈临山争个将功补过,洗脱冤屈的机会。想来寨主必定不愿这山中子孙,代代为寇,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寨主何乐不为?” 大段的洋洋洒洒,引得满室寂静。 良久,江繁绿堪堪理清头绪,听对面一句极致低浑的声音:“知州偷运的什么货?我又凭什么信你?” “他运的货,左右都是个死罪。以往官家内部查不出,也不敢查。等寨主劫了,自然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即便穿着身村野棉布,但周晏西浑身似是依旧拢着贵气,眉眼一低一沉,尽是凌厉,“至于寨主凭什么信小爷,小爷想着眼下,寨主大可放了两位小姐,把小爷捆起来作人质就是。” “小爷外头自有人接应寨主,待大事一成,寨主再还了小爷自由,总归安全妥当。且要不是张知州之女张婉绑了人丢到寨主这儿来,想来小爷在这寨里一刻不会多待,更不会为这祈临山做何谋划。还望寨主,识时务者。” “罢,早听闻银城周晏西本事通天,跟他做生意百利无一亏。今儿我就信少爷一回,也不必说什么人质了。”决断做定,寨主右手中指倒扣桌面三声。 江繁绿还在细思方才张婉绑人之言呢,倏然余光处快速奔来一身影,仍然裹着件漂亮轻裘。 “沈表妹!”她大喜,旋即起身拔了腿正要迎上去。 却见身前,沈月之猛地奔过来,一把扑入旁边周晏西怀中,声中带泣:“晏西公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倏忽间,江繁绿心头一梗。 作者有话要说: 阿水:买了醋,江小姐吃不吃? 绿绿:不吃,打死不吃,呜呜。 第23章 情绪 由着几个山匪送下山,山脚处,江繁绿便见到了辆马车,是周府的阿左。 随后阿左驾马,江繁绿和沈月之上车,周晏西仍骑着他那匹白马走在最前头。 “表妹这几日可有受苦?”马车内,江繁绿情绪莫名有些低沉,故而说话声也一并压得很低。 沈月之状态却很精神,摇头道:“谢过表姐关心。山上那些人虽瞧着粗鄙,却也从来未欺负我,连重话都未说过一句。”说罢又不知是第几回撩开车帘,眸光熠熠地望着前边某处。 “那便好。”江繁绿安心,“你前儿说想家,急着要走却出了事。想你家中长辈定担忧得不行,待会儿回府便派小厮快马去报平安。” 放下车帘,沈月之一赧:“表姐,我眼下不想家了,还想再在府上住些时日。” “嗯,你受了惊,自不宜奔波。”江繁绿轻笑,瞧着温柔似水。 只她自个儿知道,她嘴角抬得有多无力。 回府的时候已是午时。 江家长辈正用着午膳,一见众人平安归来,忙丢了筷子在正堂待客。顺便又一次被周晏西的能力所折服。 其实方才在祈临山寨子里的对话,江繁绿自己都揣着一肚子的疑问未曾解开,眼下面对自家娘亲的各种关切询问,她只好支支吾吾,随便应付一通。 毕竟她也深悉局面未稳,有些话尚不能说出来,又些事也尚不能摊开,徒增长辈担忧。 再望了望堂前另一头,坐在祖父和爹爹跟前的周晏西却是如鱼得水的模样。无论被问什么,都答得游刃有余,还一丝不暴露事情本质根源。 这人真真修炼成个人精了! 正叹服,她发觉身侧的沈月之突然起身,抿着唇走向主位:“今日月之,承蒙晏西公子冒险相救,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月之愿意以身相许。也便请姨祖父和姨父姨母为月之做个见证。” 话音落,满座皆惊。 独江繁绿心下大慌,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身上袍衫一角,越揪越紧。 原这平日看着天真无邪的小表妹,遇到心仪之人也竟这般勇往果敢……只是不知道某位富贵主,又当何如呢? 她目光顿然焦灼,十分急切地望向了周晏西。仅一瞬,好似有些错觉,周晏西也正望着她。 但再定睛,那人却是起身,对沈月之拱了拱手,声色温润:“沈小姐言重,我入祈临山胜券在握,远谈不上冒险 分卷阅读44 ,倒也不值当小姐以身报恩。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并非小辈能定。只怕沈家长辈,还瞧不上我这区区商贾。” “只要我愿意,我爹娘自当允的!”沈月之一急,顾不得堂前矜持,也将满座长辈忘之脑后,“公子若不嫌弃,便也回府禀明双亲……我做妾,也是愿意的。” 话里行间,满心满眼,都一个周晏西。 看出此间纤毫毕露的殷盼,江繁绿胸腔左边正泛疼,忽有声又起,低浑沉稳,却足以掀起她心头滔天巨浪。 “何谈嫌弃。既沈小姐执意,我回府自请示家父家母,倘若他二老欣喜,我自去沈府提亲。倘若他二老不满,我只道同小姐无缘。且最后,我周家有一不成文规矩,向不纳妾,有妻足够。” 视线里,那人神色无波,辨不明情绪,只他对面的女子不遮不掩,欢喜若狂。 倒也是格外有意趣。 后边主位上的江老太爷和江老爷各自说了些什么,江繁绿仿佛失聪,一句都未听清。直到右边江夫人伸手轻推了推她,她才侧过头去。 听见自家娘亲像是问了句:“绿绿,你没事吧?” 她淡笑:“没事。” 只一双眼睛,没由来地酸了些。 * 回到周府,周晏西第一件事情,还真就是跟周老爷周夫人说明了沈月之要以身相许的意思。 彼时内院北房,周老爷依旧摸着他那把小黑胡子,思前思后,也只说了句:“全听你娘的。” 妻奴本质毕现。 而周夫人呢,想都没想,一口拒绝:“那沈姑娘上回来府里随绿绿跟我见过礼的,我瞧着总差了那么一点意思,不行不行。娘不同意。” “既然娘不喜欢,那我明儿约沈小姐说清楚吧。”周晏西话语神情皆甚平静,抖了抖身上的粗布料,也未再多说什么,径直回屋换他的富贵袍子去了。 看着自家儿子背影萧然,周夫人又开始叹气:“老爷啊老爷,你瞅见晏西刚才那模样没,自个儿姻亲都说得像旁人家的闲事一般,根本没一点兴致。” “他不是从来都这样吗?”周老爷见怪不怪,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旁边书案,便打算练字。 周夫人生气,冲过去一把抢了他羊毫:“哎呀,你个当爹的怎么不着急呢?还有心情练字,每天练完还非得让小厮送到江府,让江老爷给你提意见。真是的,你好好想想,要咱晏西成功娶了绿绿,江老爷就是你亲家,还怕少了这些个指导吗?” “……可着急归着急,上回夫人那么高明的推波助澜也没得个效果,我一个从商的,又不是写话本的,更没什么辙。”周老爷耸耸肩,非常无奈,“咱家那小子自小心里就特能装事儿,眼下他自个儿不说,谁撬得开嘴。” “不行,我必须再逮逮机会,推他一推。”周夫人不甘心,凝着眸,气势凶狠,且一个用力,就将手中羊毫折成两半。 “……”周老爷泪目。 这只紫檀羊毫可是江老爷送给他的。 * 翌日未时,周晏西果然派小厮去江府给沈月之传了口信。 江繁绿因着心里闷得慌,午膳后去了趟学塾帮吴中元批改功课,现下一回府便在垂花门遇上正要出门的沈月之。 见沈月之面上妆容比往日浓些,穿花纹繁复的罗裙,似是好生打扮过一番,她大概猜到什么,低低问道:“出去见周公子?” 沈月之害羞地点头。 “便去吧。”江繁绿略勾下唇角,再没开口,径直往院里去了。行至一半,又突然回眸。 鲜丽的裙角很快消失在视线。 她突觉自己心中生出种异样的情绪,不可名状。 而后回到西厢,进门见平乐正抓着个鸡毛掸子忙里忙外打扫屋子,她刚想说要帮忙,却听平乐先慌张地说了句:“小姐如何要哭了?” 江繁绿奇怪,轻摇了摇头,不想下一瞬眨眼,面上立马起了两道冰凉的感觉。小手胡乱上脸,也确实摸到几滴湿润。 良久,她似有些崩溃,一把抱住平乐,伏在平乐肩头不停低语。 “平乐,怎么办,我真的好难过。” …… 庙街那条河,蜿蜒流长。 岸边一男一女并肩徐行,正是周晏西和沈月之。 心里等着某个结果,沈月之总觉忐忑,冬日时节,手心也不由自主发了层薄汗。 并行开四五丈远,周晏西倒底先张口:“既约沈小姐出来,我就坦白说了,昨儿问过家父家母,他们觉着沈小姐差了那么一点意思,所以并不同意这桩婚事。” “差了那么一点意思?”沈月之不解,“是什么意思?” 周晏西坦诚:“这是家母原话,大概也只有家母懂得。我尚未多问,抱歉不能替小姐解惑。” “……”沈月之默了许久,最后声音一颤:“晏西公子对谁都这般冷淡吗?还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沈小姐不必多想。” 分卷阅读45 周晏西轻笑一声,却又分明不见笑意。 “我一介商人,向来重利轻情,娶谁都无所谓。”话里温度也骤然下降。 时大风起,岸边柳丝乱飞,沈月之亦是心乱。 “一年前在外祖家得见公子,我方知什么叫一见钟情。这回姨祖父回乡,我好不容易得着机会再见公子,真的不大甘心。特别是公子出现在祈临山,不就是来救我的吗?我想着只要公子同意,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她眼里有泪水打转,透露出丝丝执念。 周晏西却笑,终是敛去冠冕堂皇之态:“因昨儿堂前坐着几位长辈,小爷就没好意思对小姐说重话。其实去祈临山一趟,只看在小姐是江家外亲的份上。倘若小姐同江家没有关系,小爷一眼都不会多看。” “……公子。” 莹亮的双眼一瞬黯淡,沈月之突然看清自己一直以来的幻想,其实早在周府荡秋千那会儿就打破了。 “本来我是决定要回家的,只后头祈临山一个意外,又让我产生了期待。”沈月之拧巴下一滴泪,又自个儿抬袖子擦了擦,“无妨,既两情不相悦,我不会缠着公子的。只是公子真的娶谁都无所谓吗?” 等了片刻未得回应。 她索性停了脚:“公子不是喜欢我江家表姐吗?” 闻言,一双云龙纹革履也终停了下来。 沈月之看见周晏西慢慢转过身,不知何时,他已然换了副神色,再不是方才那般故作薄情的模样。 且他明显落寞的音色,一点点穿过寒风,抵达她耳际。 “可惜,求之不得。” 也正因如此,娶谁都无所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快撒糖了我觉得 第24章 失魂 用过晚膳,江繁绿觉着乏,在屋里没转几圈便打算歇下了。 偏这会儿江夫人过来看她,硬把她拉外屋说话:“听说你晚间只吃了几口饭,眼下看你状态也恹恹的,可是不大舒服?” “我没事,娘亲无需担心。”身子刻意直了直,江繁绿浅笑一声。 但江夫人仍不放心,只道:“方才沈家来了几个小厮,说是要接月之回去,你便替我去问问她意愿。” “……好。” 虽说觉着自家娘亲故意的,但江繁绿还是应了,应得不大情愿。她现在好像懦弱地,连面对沈月之的勇气都没有了。 已而江夫人离开,江繁绿理了许久情绪,才徐徐迈了步子去隔壁屋。 不想这厢沈月之又正坐炕桌上收行李。一见江繁绿进来,高兴地眉眼一弯:“表姐每次掐着时间来帮我叠衣呢。” 江繁绿会意,快步走过去:“你要走?” 沈月之爽利地点头。 “今日见了晏西公子,他说他会救我只因为我是江家外亲。”她说话云淡风轻,似是想开,“感情不能勉强,我的脸皮也不厚,这便打算回家了。” “表姐心细,想来也看出什么来了。除了探望姨祖父,其实我更是奔着晏西公子来的。真的对不起,是我利用了表姐。” 说着沈月之又丢了手头衣物,下了炕桌,轻轻拉起江繁绿的手道歉。 见一张小圆脸微皱,江繁绿动容,抚了抚沈月之额前发丝,温婉一笑:“该是我同你说对不起。出了祈临山我细想过,那俩歹徒其实是冲我来的,只是阴差阳错却绑了你。” “这样啊。”沈月之垂头摸了摸下巴,说来那日两个歹徒虽凶神恶煞,但看着也着实不大聪明。 想了想,她亲昵地挽上江繁绿臂膀:“表姐无妨,我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呢。” 如此,江繁绿面上绽开笑意,可她心里却恍惚在黑暗中看到一颗种子破土。 她终是认清了自己之前异样的情绪,原它名叫忌妒。就像当下,知道了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她这两日的抑郁竟直接散掉大半。 想来感情除了不能勉强,亦不能控制吧。 后边沈月之依旧高兴地说了许多话,江繁绿时而应几句,时而叠一件衣服。 氛围好似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 直到江繁绿要回房,沈月之陡然拽住了江繁绿一只袖子。 明亮的烛火下,她的新月眉眉梢带愁:“晏西公子那般好,表姐如何不喜欢他呢?” 江繁绿一瞬愣住。 旁边一扇窗户纸,也得以映上她安静窈窕的影子。 良久,那影子才略动了动。 伴着窗外庭院树冠摇,沙沙响,一个微颤的声音从温热的嘴唇溢出。 江繁绿说:“我喜欢他的。” * 翌日辰时,江繁绿带着平乐在府门外给沈月之送行。 沈月之舍不得表姐,拉着江繁绿说了好些话才让自家车夫驾马走了。 后头马车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大街拐角,江繁绿便神神秘秘拉过平乐细声说:“ 分卷阅读46 我现下出门一趟,你莫跟着。要是夫人寻我,嗯……便说我到陈掌柜铺子里转转去了。” “所以小姐实际上要去哪儿?”平乐眨了眨眼,探听行踪。 江繁绿倒也坦诚:“去周府。”但说完就羞了脸,唇边笑意藏都藏不住。 平乐大叫:“难不成小姐是去找晏西公子?” “嘘,小声点!”震耳欲聋的江繁绿吓了一跳,忙用力捂住平乐嘴巴。 平乐正“唔唔唔”地反抗,两人近处忽然又落了顶轿子。 一看,是周夫人穿着身褐绿色的对襟旋袄,款款而来。 江繁绿立即端正仪态行了礼:“周夫人。” “怎么站外面呢?”周夫人加快步子行至江繁绿跟前,“风大,小心受寒。” 叫旁边平乐看着,连一个眼神都是满满的关心。 江繁绿也有察觉,垂了眸神态恭谨:“方才给表妹送行。” “哎呀,你那表妹这回可真走啦?绿绿,我跟你说,她想嫁到我周家是绝对不可能的。”周夫人大喜,音调一抬,“我对儿媳妇的要求,咳咳,必须像绿绿你这样乖巧懂事的。” 平乐心中锤鼓,这意思明摆着是看上她家小姐当儿媳妇了呗! 再看她家小姐,冷风中还面若桃花,不是害羞是什么? 确实,江繁绿害羞了,因而赶紧挑话头问一句:“夫人今儿登门所为何事?” “无事无事,就是今儿我家晏西去别地儿谈生意了,过两日才回。我家老爷呢又去东街看字画了,我自个儿无聊,想着来同你娘亲说说话。” “娘亲正在屋里绣花,我领夫人去吧。”反正她这门也出不了了。 江繁绿心里嘟哝,怎么那人偏生今儿就去外地了呢,她可是从昨儿夜里到今儿早间,睡也睡不好,好不容易鼓了甚多的勇气才决定要寻他的。 思至此,突然身后有马仰天嘶鸣。 三个人齐齐投去目光,见白马之上,来人相貌堂堂,着一身紫色官袍,曲领大袖。腰间还挂着彰显官位的金鱼袋。一看便非等闲之辈。 周夫人正诧异,却见身侧江繁绿风一般飞奔出去,而那男子也快速下马,两人随即紧紧抱在了一起……这,这又是哪条半路上跑出来的程咬金! 好在平乐是个机灵的,一句解释丢出去:“这我家少爷,江余显。” 周夫人,息怒呐。 * 江余显归家,众人聚在老太爷北房外堂,相谈甚欢。 倒底是一家人团聚,周夫人不宜久留,坐了会儿便要回府,走前还在门边回望一眼,好一个仪表堂堂的翰林学士呐,只恨自己没多生出个女儿来嫁过去。 “如何突然回来,都不带提前报个信儿的。” 周夫人一走,江夫人一门心思便放在自家儿子身上,“对了,说来我给你做的常服也堪好了,快随我去试试。诶,绿绿,你也来帮你哥哥看看。” “好好好,谢谢娘。”江余显被江夫人扯着袖子走了,还不忘伸脑袋朝椅子上的老太爷笑说,“便请祖父等着孙子穿了新衣,再来陪您博弈。” 逗得后头的江繁绿也直以袖子掩唇,声声低笑。 到了东厢房,不得不说自家母亲针线活是一等一得好,一身青蓝色长襕衫,绣仙鹤大纹,穿在她哥哥身上异常贴合,多一寸太宽,少一寸太窄,直叫人道这剪裁巧夺天工。 “哥哥,眼下你这扮相瞧着可比穿官袍要多潇洒了好几分。”绕着江余显转了几圈,江繁绿啧啧称赞。 江余显很受用,两道平眉都挑起来。 “就知你嘴甜,这不出来办事的空儿,早给你备礼了。”说着他从旁边脱下的官袍里摸出个绒布锦盒递与江繁绿。 江繁绿接过锦盒,一打开,一对红玛瑙珍珠耳坠,玛瑙色泽通透,珍珠莹白圆润,真真好看极了。忙道:“谢过哥哥了,方才在北房,还以为只有娘亲得了簪子,原哥哥也还记着我呢,可都一并在梧城带的?” 江余显很快应声:“嗯,听闻梧城首饰工艺极好,离银城又近。正巧我那审档案一事办得快,既余了两日出来,如何也得回家一趟,看看长辈是否安康。” 闻言,替他理着衣襟的江夫人抽回了手:“殊不知我和你爹爹,祖父都安康得很,倒是你这妹妹,灾祸不断。” “灾祸?” “……” 感受到自家哥哥炙热的探究性目光,江繁绿打算开溜:“娘亲,你昨儿陪爹爹在书房看书不是打了条松绿色的丝绦么,瞧着跟哥哥这身襕衫相配得很,我这便去取来给哥哥试试。” 霎时房门一开,身影一闪,风过无痕。 无奈江繁绿步子匆匆,实难注意游廊外,平乐正拿着叠麻纸快步走向东厢房。 更没注意到临门之际,平乐手中的麻纸又散落一地。 直至夜间,随江余显在北房陪老太爷用过晚膳后,江繁绿回到西厢,才发觉平乐状态不对。 从门口到外堂再到内屋, 分卷阅读47 她生生打破了一个茶盏,撞了一次壁柜,还抹了一滴眼泪。 问她句“是不是撞疼了”,她却答句“我没事瞒着小姐”。 整个一心虚模样。 “咳咳。”江繁绿紧着眉眼,将平乐逼至墙角,“瞒我什么了?” “没有没有!” 平乐既害怕又局促,两只手连连在胸前晃荡,宛若痉挛。 更引人生疑。 于是江繁绿两臂抱肩,佯装恼怒:“正巧我近日瞧着前院的晚碧模样忠心又乖巧,换过来做贴身丫鬟定是更加顺心。” “晚碧?不可以不可以!”危机感爆发,平乐管不了什么劳什子了,擦把泪忙说,“我说我说,我说就是了。” 江繁绿窃笑:“嗯,说吧。” 小丫头片子,果然很好拿捏呐。 谁知平乐表情越来越严肃:“今儿小姐陪少爷试衣那会儿,我去了趟前院,是吴先生瞧着学生第一回 作诗实在有趣,便拿了几篇过来说给小姐看看。我应了好再回东厢房找小姐,却,却在门口听见少爷说……” 话音突断,江繁绿不满,抛出个急切的眼神示意平乐继续。 不想俄顷一句“裴大人成亲了”,让她蓦然失魂。 作者有话要说: 尊敬的读者老爷们,感谢大家的支持。下章开始入V啦,求亲打啵儿一条龙~看富贵儿撒糖糖~ 第25章 求亲 纱拢寒月,星若长河。 夜深,瞧老太爷还精神着,江余显便也一直在北房作陪,生生下到了第四局。 然正是这一局,一边丢了車和马,一边没了炮和象,双方皆是举步维艰之紧要关头,房门突然被推开,江繁绿疾步如飞地走了进来。 江余显坐得直,只略侧目:“妹妹可是来观战的?” 未闻声,进而细瞧,却在灯火下发觉一张苍白的容颜。 神色之凝重,清晰可见。 他暗道有事,忙将手里一枚红字棋丢回棋罐,下炕桌握住江繁绿一肩:“怎么了?” “哥哥,我们谈谈。”江繁绿抬头,声色无力。 旁边老太爷自然觉出情况,也丢了黑字棋道:“便自去吧,正好我乏了。” “是,祖父。” 得了允,江余显拱个手,旋即拉江繁绿去了外廊。 廊道月色清辉,却泛着寒意阵阵。 江繁绿从西厢出来得急,既未披裘,又未带手炉,让江余显见了,甚为担心,解开自个儿大氅便罩在她身上:“你素来体寒,这冬日里头怎么也不注意着些?平乐也是,自家主子出门都不好好伺候着。” 低了眸去看,大氅下的小姑娘却是不语,只两行清泪如玉珠般颤颤儿落下来,与内院茶花风中飘摇之态,如出一辙地可怜。 “绿绿,你是不是想问裴衍?”聪明如江余显,他喉结艰难地滚了滚,“你放心,他日子过得甚好,无需你记挂。” “哥哥,甚好是怎么个好法?”带着略苍凉的笑意,江繁绿终于开口。 江余显猛然意识到什么:“绿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是,哥哥不用瞒我,今儿平乐在东厢房外头全听见了。” 也不知是体寒还是别的缘故,江繁绿只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窟。从手到脚都是冷的,连心也像是结了块。 “他成亲,既荣娶骠骑大将军之女,又荣升忠武将军,真可谓双喜临门。且仔细算算,他成亲的那几日,正是我被关在地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傻?到如今才肯信娘亲那句,他裴衍执着名利终是胜过执着于我。” 话语间字字哀凉,泪水似开了闸奔涌不尽。这般情绪的崩溃,像突如其来,又像蓄谋已久,且最后结果,尽归一场缘散。 “哥哥,待你回了皇城,替我带句话给裴衍。”江繁绿终是颤着手,抓上江余显一只宽袖,“往日誓言,是他负我在先,今生此后,便两相决绝。” 久久的沉寂中,江余显一只臂膀拢住江繁绿半个身子,重重应了声好。 这夜,水中月难捞。 镜里花难折。 * 再说两日过得极快,南关口,晨雾未散,人已离别。 望着江余显驾马远去的背影,江繁绿鼻头有些泛酸。也不知望了多久,觉着风吹得实在冷,她才上了马车让车夫回程。 不想堪堪坐稳,外头马儿好似受惊,一声长鸣,马脖子使劲儿朝后仰,前蹄使劲往上抬,颠得江繁绿差点要摔。 “怎么了?”撩开帘子,她探头,只见眼前蹭一下出现个魁梧身影驭马而来,“周晏西?” 是了,算算时日,想他是谈生意回来了。 “正好,我有事同……”一张红唇微启,话未说完,江繁绿却看那人风驰电掣下了马,又面有怒色地冲过来,朝着车夫身前之马就是一脚狠踹。 与此同时,马靳 分卷阅读48 亦被他扯下。 ……最后造成的局面便是车夫同马一溜烟扬长而去,留下她和一辆无马之车,以及某个正怒视着她的不速之客。 不自主咽了下口水。 “我是做了什么,让你恼了?”实是周晏西一身暗纹袍子又气压极低,颇为渗人。江繁绿的小身板悄然往轿内后退了退。 且他那对琥珀瞳仁好似是烧着旺火,她越瞧越怕,索性放下轿帘,身子彻底往后缩……当然,一切都无济于事。 因着周晏西一个轻跃,竟也直接钻进了轿子。 江繁绿惊惶不已,背部抵着轿身拼命往后躲,嘴上还埋怨:“恼归恼,你如何连马也踹了……” 音未散,只见那人饿虎扑食般,猛地扑过来一把抱紧她:“江小姐倒是孝顺,抛父弃母地回皇城。” 抛父弃母? 都哪儿跟哪儿啊,瞧他这急眼样儿,是误以为她要回皇城? 如是想着,被周晏西紧锢在怀里的江繁绿,呼气不畅,但底气十足:“公子好反讽呐,只公子细说说,我不过给哥哥送行,正回程呢,哪般抛父弃母了?” “……” 巧,外头冬风裹着落叶打个卷儿,周晏西眉眼间的气焰一瞬跌落。 不过送行? 好了,大清早地一回府就被自家老娘坑了。想了想外头因他赶着截人而快被抽死的胯、下之马,周晏西起了一丝愧疚。 再看怀里江繁绿笑得恣意,绯色唇脂更是宛若娇艳的花儿诱人采撷。平白让这凛冽寒冬生生破出一抹明丽春色。 亦让他心中一动。 罢,便是初见乍欢,久处仍怦然。 周晏西忽地笑了:“总之小爷没准江小姐走,江小姐就走不得。哪怕你更厌恶了我……也不打紧。本来强扭的瓜甜不甜,也得扭了才知。” 谁叫这情爱,以前觉着无味,现在又觉着磨人。 眼角笑意很快隐去,他顿了顿,复又声色凉凉:“我周晏西出生到现在从没求过谁,今儿破例,就求求江家小姐江繁绿……把这辈子与了我吧。” 刹那间,江繁绿骤然脑子一炸。 本还暗想了一堆这人要怎么驳话,谁知,谁知他道了句情话呢。 嗯,求亲的情话。 头顶受着股温热的气息,她觉着自己也脸烧得厉害。不过细思一番,如若不是他寻过来,她也是要寻过去,将话说明白的。 是以勇气迸发,江繁绿在狭小的空间中动了动,两手臂伸出去,柔柔圈住周晏西精壮腰身:“你这要是求亲,我便应了。要不是求亲,也无妨,我自来求。” “小女繁绿,年十六,银州城人。往后余生,愿同公子晏西冷暖相知,喜乐分享。量天地宽,度日月长。” “不知公子应是不应?” 应,是不应。 一霎的痴迷,周晏西目光灼灼落到怀里,看着江繁绿如妖似魅,又恶狠狠锢紧她,想着要把自个儿心魄都贡献出去:“应,怎么不应?小爷都应,都应了。” 求之不得,痛不欲生。求之既得,狂喜狂欢。 周晏西似是早忍不住了,一只大手急切又粗鲁地捏起江繁绿下颌。江繁绿略吃痛,刚嘤咛一声,红唇又被堵住。 接着深陷一场暴风肆虐。 本来唇瓣娇软,最经不住咬啮,偏周晏西魔怔般紧缠着江繁绿不放。口舌间来回追逐几遭,道是暴风也刮过几轮,收尾时草木缭乱,一片狼藉。 至于江繁绿,最可怜兮兮,一只手掩着自个儿红肿发痛的小嘴,眼角带着滴泪,又气又委屈:“你、你是要吃了我不成!” “……”作为肆虐者,周晏西倒底噤了声。 不过搂着江繁绿,顺着她这话一想,要是真吃得,那他肯定也早吃了…… “想什么呢,如何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占回上风,江繁绿无意识地享受进去,想着既然如此,也该算算账了。故而又起薄怒之色,看向周晏西:“上回堂前,公子可跟月之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并非小辈能定。如何今日却不同我说这话了?” 未料才说完,她身子倏然腾空,被周晏西一把抱出轿子,又搂着上了匹棕色壮马。 “驾!” 旋即听他一声长音,清亮绝伦,刺破长空。 “江小姐同旁人自是不一样。旁人要嫁小爷,需得小爷爹娘愿意。但若是江小姐要嫁,就只需小姐自个儿愿意。”周晏西说着话,身子略前倾,将下巴搁在江繁绿右颈窝里,“且如今小姐既说了愿意,以防小姐耍赖,小爷这就送小姐回府,在江家长辈跟前讨个见证。” “……” 这人还真不愧是个生意人! 江繁绿不高兴了,在颠簸中抬了抬右肩,轻拱他下巴,声色冷厉:“痒,拿走。” 惹得周晏西又搂紧她几分:“江小姐忒无情了。” “想那会儿祈临山山洞,小爷硬是在洞口吹了一夜冷风,才忍住没去抱小 分卷阅读49 姐。还有山里那茅屋虽是唯一能进寨子的关卡,让小姐落进去,小爷还是心疼得很。后头听见什么压寨夫人,小爷更直想发脾气。” “……” 后头周晏西还陆陆续续说了几句,江繁绿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招不住,身子也一软,由他紧搂紧抱去了。 其实她知道的,祈临山上,他在刻意冷落她,两个人都很难受。他往日也并不爱说这些,现下明显地欢喜,便一咕噜全倒出来了。 倏忽间雾全散开,清晨第一缕光从绵密的云层中挤出来,洒落尘世。 情意绵绵。 想当初卧云山,她虽醉酒,却也情感清明,驳了吴中元一通。那到后来时日渐长,她又如何看不出周晏西喜欢她? 那种喜欢,还不是一丁半点,是宛若洪水猛兽。 他的真心,价值连城。 第26章 睡前吻 平乐在西厢外头扦插迎春的时候,突然听见句“大喜事”响彻内院。 然后就见到游廊上冲过来两个小丫鬟,扑到她跟前大叫:“方才在府门外,周家公子将小姐从马上搂下来,又牵着小姐的手,一路往北房去了!” “什么!”平乐自个儿也来声尖叫,一不留神,满是泥巴的手还捂上了嘴,“我这就去瞧瞧!” 故而北房正堂内,江繁绿听见些声响,一回头看见平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这丫鬟,如何还吃上泥了?”说着走到门边从袖里扯出条帕子给平乐擦脸,将平乐领了进堂。 好在这会儿主子们都在谈正事,平乐出此洋相,连江夫人都没顾上指责她。她便安静站在江繁绿身后,只一双睁得铜铃般大的眼睛,直直盯上了江繁绿肩侧,正拱着手说什么“互换庚贴”、“三书六礼”的周晏西。 天爷,这,这是要成亲了! 实在忍不住,平乐偷偷扯了扯江繁绿袖子,低声道:“小姐,我不是在做梦吧?小姐真要和晏西公子成亲?如此一来,我我我,我不就是要去周家当丫鬟了吗?” 江繁绿倒底一羞,声音压抑而欢愉:“嗯,我要同他成亲。” “太好了,太好了。”未曾想那日吃霸王葫芦的幻想竟然成真了。去给银城富贵主当丫鬟,那也是个富贵丫鬟啊。 平乐心中正狂喜,忽地满堂寂静无声,一瞬后,她听得堂前主位,老太爷庄重而沉稳:“既两心相悦,长辈合意,我一半截入土的老人家,又有何不允之理。明日,便请两家二老商定吉日。作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再侧目,她家小姐已然落泪。 尽归感动。 其实,江繁绿近来还真觉着自个儿落了个爱哭的毛病。特别是此刻,自家祖父一句良缘永结,再让她绷不住。 所幸有个周晏西站在身侧,时不时便要拿他那笑意四起的凤眼看她,又逗得她满心欢喜,也只想随他一块儿笑去。 “方才娘亲暗里给我使了眼色,定是有好多话想同我说道。我这便不送你了,你自回府吧。”移时离了北房,行至照壁处,江繁绿仍羞着,垂头避开周晏西视线。 周晏西乐坏:“江小姐眼下连公子也懒得喊了,倒是分外亲昵,小爷受用得很。” 江繁绿这才抬了目光去看他,又瞧他露了口大白牙,心情好到没边儿似的。她打趣:“那你继续受用着,横竖以后我不会客气的,特别是张寡妇一事,回头进了府,我可得找府里人好好问清楚。” “你怎么知道的张寡妇?”周晏西突然吃瘪,大白牙一收,眉头一皱,“冤枉,天大的冤枉,我左右就吃了几回豆腐花儿,让他们能的!” 可转眼一想,他嘴角又慢慢溢出丝得意的笑容:“可是吃醋了?” “未曾。” 江繁绿死鸭子嘴硬,坚决摇头。周晏西还想说点什么,突然王管家从垂花门出来,也打照壁过。 问了句:“对了,小姐,少爷,怎么还没看见车夫回来?” 周晏西霎地面色一青。 最终,看着身旁某人迅速开溜,江繁绿哭笑不得,只得朝王管家挥了下手:“罢,劳王管家派人去找找。” “是,小姐。” 王管家鞠个躬,心下起惑,如何自己一来,这未来姑爷就跑了呢? 再说周晏西走后,江繁绿转身还没迈开几步,果然便被江夫人的贴身丫鬟请去了东厢房。 “早上你不过出门给显哥儿送个行,怎么就领个夫君回来了。”江繁绿一进屋,江夫人正站书案旁边捯饬香篝,笑得合不拢嘴,“瞧晏西急得都不用请媒人,自个儿上门就来说亲,真是喜欢你喜欢得紧。” 书案上握着笔写写画画的江老爷也抬头:“且想那孩子年纪轻轻,却已然养成个风雨不侵,万事不摧的性子,我看是长情之人。如若不然,老太爷也不会允的。” “确实,本来老太爷惯会识人。”江夫人附和一句,添好香料盖上篝盖,便急急拉江繁绿去内屋,“绿绿,我有话要问你。” 分卷阅读50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不然娘亲以为你,断然放不下旧情。” “嗯,裴衍成亲的事我知道了。”江繁绿早猜到自家娘亲要问这个,便老实承认。 虽说此中语气平静如常,似是放下了,也舍下了,但江夫人眸子转过一轮,仍不大信,甚至思绪还拐个大弯:“你该不是一气之下才……” “娘亲,裴衍负我在先,我负他在后,终是无缘。哭过一场,便都过去了。现在瞧着,只当云烟。”江繁绿苦笑,“至于成亲,并非儿戏,我是真心喜欢周晏西。” “你这孩子倒是心性见长。方才我还说老太爷惯会识人呢,以前在皇城,他不喜裴衍,道他恃才傲物,重名重利,是落不到实处,亦归不到柴米油盐,你还偏不信。” “娘亲,不提他了。从今往后,也难再见了。他过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江繁绿神情笃定,说罢歪过身拿起桌上一本志怪小说翻看起来。 当断则断,倒是真安然闲适的模样。 “是无需见了。”至此,江夫人终于安心,“一别两宽,各自生欢。我瞧着好极。” 本来世间因缘际会,都逃不过悲欢离合。 * 是夜,小窗人静,月朗星稀。 西厢内屋里,看着自家小姐定了亲,平乐高兴得不得了,一张小嘴絮絮叨叨便没停过。 “小姐小姐,我要是跟着你去了周府,好怕自己会在府里迷路诶。还有还有,还不知道周府下人每月多少月钱呢。不过晏西公子那么有钱,又向来大方,我可是小姐的丫鬟,怎么也得多些油水不是?等等,万一我正因为这样而被其他丫鬟排挤,那又该如何是好呢?小姐……” “停停停!”眼皮子打架的时候,江繁绿终是受不住了,“我的乖乖,你可歇着去吧。” “小姐,我不累呀?”登时平乐就眨巴眨巴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 江繁绿气笑,一字一顿:“我、累。” “……好吧,那小姐早些就寝。”满腔兴致才抒发了小半,平乐倒底有些意犹未尽,后边在外堂给自个儿铺床,还决意要同周公好好说道一番。 是以江繁绿躺下没多久,尚未入眠呢,外间倒是响起了隐约的鼾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 又一次气笑。 只是笑着笑着,恍见床尾处闪过一抹黑影,有形难辨,快若鬼魅。像极了白日里在东厢房看的一篇志怪,说世上有一面目可憎之精怪,最爱在夜间喝人心头血,吃人心头肉。 不自觉地,江繁绿捂住了自个儿左胸口。 一双眼闭得死紧死紧,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谁知某瞬,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微弱声音从床沿边传了过来。 “就这胆性,也不知道以前被关的时候,遭了多大罪。” ……是了,正乃周晏西是也。 江繁绿猛然睁眼,便瞧见周晏西披着月光,坐在她床边上。落在月光里的侧脸,线条似比往日柔和。还有唇角上扬透出的笑意,又似比往日更蛊惑人心。 “你你你,大半夜的如何来了?”她压着声,余悸未散,呼吸仍促,“还偏府里小厮,未锁门不成?”说着棉被一撩,意欲起身。 不料周晏西一条长臂揽着被子又把她的小身板按倒在床:“只穿着件单衣,起来就要受寒。” 然后整个身子往下压了压,同她几近鼻尖对鼻尖,他方才满意:“没法子,谁叫我一直想你想得厉害,今儿夜里不翻墙一趟就活不过明日。” 四目相对中,江繁绿无言,这人原是大半夜说情话来了。 不过也不管江繁绿应不应话,周晏西盯着她羞赧的容颜,轻笑:“你不知我回府后一说成亲,我家那二老有多高兴,立马决定挑个最近的吉日,生怕他们漂亮儿媳跑了。” “还有我娘,因着今儿早间使了招激将法,也是得意得厉害。” ……耳畔声音,显然兜着无限情意。 江繁绿倒底心中自责,一只小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扯了扯周晏西床边一只窄袖:“其实,我还有一事尚未告诉你。” 周晏西反抓住她的手,继续笑:“你说。” 深吸口气,江繁绿轻道:“我原在皇城有意中人。” 却不想周晏西不以为意,语气淡然:“可是叫什么衍?” “你、你如何知道的?” 江繁绿错愕,又听他爽利解释:“早在花灯节那日,看见玉佩一角刻了个豆粒大的‘衍’字,就能猜到几分。” ……这人还真是观察甚微啊。 江繁绿吐气:“是,它是个定情物。不过前儿我已做了断舍离,听你有商队加急前往皇城,想托着一并退它回去的。可你出门了,赶巧我哥经至银城,今儿早上送行,便劳他顺走了。” “退个玉就了事?”闻言,周晏西用力,捏了捏手中的软肉,“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可传没传?” “……” 分卷阅读51 罢,本还满心以为对不住这人,想认真同他解释一番,或再安慰一通,没成想这人心肠硬得狠。果真风雨不侵,万事不摧。 得,盖紧被子睡觉,完事。 江繁绿用力抽了手,闭眼翻过身。 周晏西一急:“要歇了?可别,我专门来讨睡前吻的,先亲了再歇。” “……” 第27章 鸾凤谱 午时,日醉阁二楼雅间。 听周晏西说要请客,方启行很不客气,点了一桌子琼浆玉露,山珍海味,只恨不能将整个酒楼吃垮。 一片狼藉后饱足,还瞪一眼周晏西:“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周晏西盯着圆桌对面油沥沥的嘴角,笑得阴鸷:“行哥儿要点脸。” 方启行这便怂了。 已而意识到自个儿嘴边好似有些滑腻,他懒懒从桌上拿块帕子擦拭:“听说周江两家这几日正风风火火办婚事,你个新郎官怎么有闲心来请我喝酒吃肉?” 擦了嘴,这人瞧着终于顺眼几分。 且又听见婚事二字,周晏西骤然身心舒畅,态度也渐和缓开:“前儿皮毛丢了,就当给你赔罪。” “横竖都祈临山山匪闹的,哪里用得着你赔罪。” 虽说自家厂房辛苦鞣制的皮子没了,但方启行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会儿丢下帕子,往椅背上一靠:“亏得你去外地跑了两日,竟也调得些存货送去齐州,不然齐州那些个铁公鸡准要利用这回,以后大肆杀价。” 他语气愤懑,再瞧周晏西,却眉眼淡如水:“本来做生意最忌失信,小爷自然备着后手。且此间被劫损失,小爷回头一并补了给你。” 惯是这么些年,行商坐贾的棋高一着。 方启行啐一口,摆手道:“十几年兄弟,一点小钱补个屁。只说那群祈临山山匪,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他环顾下四周倾身向前,还谨慎地放低嗓子:“劫了咱们皮毛就算了,啧,你还不知道吧,昨儿夜里他们居然还抢了官家的货。听说那几箱子全是知州专门负责的皇城贡品,这还了得!” “我看知州这回肯定勃然大怒,只怕要把银城骁骑军全支到祈临山,杀他个寸草不生。” 起了说书先生的范儿,方启行正兴奋,手势才起到半空,却见对面笑得极欢。 他哼唧:“笑什么,好笑吗?” “笑你这骁骑军只怕还没到祈临山,知州就落马了。”周晏西左手手肘撑上桌面,手背抵腮,唇角大扬。 因着先前觥筹间一片恣意,眼下他形容略散,鬓角有缕细发落下来,歪头侧脸,颇有种落魄贵公子的景象。 然喉中声起,语意凉薄,方知他原是个讨债商户:“你若不信,且先瞧着。过几日来喝小爷喝喜酒的,定然是个新知州了。对了,喝得兴高差点忘了,小爷还等着去牢里算账,这就先走了。” “牢里?去牢里找什么人,算什么账?” 方启行来了兴趣,多嘴问一句,也没想周晏西转过身,倒正经回了他。 “找知州之女张婉,新仇旧恨,一样不少。” * 银城署府,囹圄九转。 革履行过潮湿石板,周晏西在尽头一间看见张婉。 彼时她披头散发,坐在牢中暗角,华服不再,着白色囚衣。囚衣仍保持得干净整洁,倒也合她往日自恃高贵的身份。 “小爷一向好奇牢饭的味道,如今张小姐有幸尝了,不妨告知一二。”修长指尖玩味地勾了勾牢门锁链,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如泉。 周晏西甚觉悦耳。 然张婉在阴暗中抬头,往日气矜满盈的杏眼布满血丝:“晏西公子可是特意来看笑话的?不想公子原也这般性躁,只怕是白来一趟。” “巧,小爷也没想到张小姐落得这境地,还这么孤倨,只怕是空盼一场。”至此,周晏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那好爹爹,根本无暇救你。” “……我爹爹如何了?” 一矢中的下,张婉再难气傲,直接起身奔到牢门边,一双手伸出木栏狠狠抓住外头周晏西的上肩,大声质问:“周晏西,你说话!” “张婉。”一声低吼,周晏西无情地甩开了她。 旋即,他眉眼间笑意成堆,却异常可畏:“小爷先说清楚,之前分明警告过你别去动江繁绿,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眼下小爷既拿你爹开了刀,你就要好好受住了。” “想你根本不知道你爹养的暗卫里头,藏了多少个前朝遗孤。十年如一日养着他们,也只是为了探出前朝一座皇陵。那皇陵正在祈临山附近,近半年他终于破了机关,频频借贡品名义偷运出去高价倒卖。你说说,这是不是株连九族的滔天死罪?” “昨儿夜里他照常运货,却遇上山匪。这死罪总算见光,通通抖落到宋通判那儿,想宋通判跟你爹向来不和,明日给圣上上书,只怕你张家得不着半点生机。而这一切,张婉,又都 分卷阅读52 拜你所赐。” 听跟前人声色如冰冷,张婉好似被推到悬崖:“不,周晏西,你胡说!你在骗我,我不会信你!” 只她渐崩溃的情绪,倒底扛不住周晏西最后一击。 “小爷跑来地牢骗个女人,可是吃了饱饭没事做?你也不想想,像你爹那样看重政绩的人,怎么之前剿匪三番两次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都是利用山匪恶名,吓退百姓,远离他的宝贝皇陵罢了。” 牢狱暗角,巨大的黑暗终是吞噬了最后一缕残阳。 生平第一次仪态尽失,张婉双手捧着头怒吼:“周晏西,这一切都是你早计划好了!祈临山,人前脚才被丢进匪窝,你后脚便去救了,分明是买通了我暗卫!只可惜我要杀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爷知你聪明,让那暗卫尽早抽身了,只劳他昨儿跑趟衙门,指证你蓄意害人。” “是了,昨日未时先喊官家带走我,再让我爹乱了分寸,顾此失彼。周晏西,你好深的城府。赶着这几日动手,想必也只是为了安稳跟江繁绿成亲!” “是啊,可惜张小姐,喝不到小爷喜酒了。” 轻叹一声,周晏西抬手在鼻前一擦而过:“小爷实在厌恶这地牢腥味,张小姐好自为之吧。” 转身的瞬间,他嘴角一丝狞笑,尽落张婉眼中。 张婉忽地双腿一软,跌在残破的泥墙边上,看到糜烂和血腥,漫天漫地。 * 夜寒刺骨,江繁绿屋子里间有扇窗却是虚合。 被平乐发现了,颠颠儿跑过去查看:“咦,小姐,这窗扣如何坏了?” 江繁绿正躺床上看诗集,敷衍一句:“夜里有只大老鼠,啃坏的。” “大老鼠!”平乐即刻吓得跳脚,“小姐,这、这窗扣可是铁制的!” “嗯,那老鼠牙口好。”江繁绿语气平平。 还继续目不斜视,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书籍,似是见惯了的模样。 引得平乐心中佩服,小姐不愧是逃过地窖,闯过匪窝的奇女子,如今连长着獠牙的大老鼠都无所畏惧了。 啧啧。 嘴上暗叹个不停,平乐左三圈右三圈检查完房间,这才勉强安了心:“小姐,夜深了,便早些歇息吧。今儿来来回回试婚服,该累着了。我瞧那凤冠霞帔,可是重若千斤。” “罢,你熄灯吧。”江繁绿唇畔浮笑,从善如流放下了书。 “是,小姐。”平乐应声,一瞬,灯芯剪断。 屋内一切便通通落入月色,得尽清辉。只步履声远去,一抹守时的黑影又出现了。身轻如燕,从窗口掠到床头。 好在江繁绿现今胆子被迫练大,轻哼一声,便由某人去了。 “我要是大老鼠,啃完窗扣就来啃你,一刻不能耽搁。”宽厚的手掌缓缓抚着枕上三千青丝,指尖触感尽是丝滑,周晏西蓦地心痒。 “头发好像更顺了些。”甚至于,他声音微不可察颤了下。 “娘亲今日请了人,养颜美容的行当,硬揪着我头发抹了好些头油。”因着总觉周晏西日日夜闯闺房的行为甚不得体,江繁绿此刻把头埋在被窝里,只露了双沁着水光的桃花眼,柔柔看他,“身上也差点脱层皮,由她们擦了各种香脂香膏。” 活像个跟自家夫君告小状的小媳妇儿。 周晏西受用得不行,拇指指腹又抵上那光洁漂亮的额头,温柔摩挲:“乖,还有两日就好了。” 两日后,便是大婚。 江繁绿害羞,小脑袋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对了,张知州和张婉的事我都听说了,所幸我也无甚大碍,你何必做得那么绝?” “你也说是所幸,那如果是不幸,当初流光寺陈来一念之差下了杀手,她张婉就得给你赔命。再者,如果祈临山的山匪都是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且不说你表妹这意外,只说你真被张婉设计了去,又哪里能无碍?左右这一桩两桩,我都记仇得很,不能罢休。” 听出他语意强势,江繁绿不好再驳,干脆转开话题:“说个别的,今儿瞧见祖父执笔,亲书的鸾凤谱,写‘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你看可好?” “你江家各个饱读诗书,满腹经论,还能写出什么不好的么。”不知何时,周晏西撩开了些被子,开始摩挲上江繁绿一侧脸颊。 那感觉别样温热,似有春意微醺。 只是略上头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他又神色大变。 要他以后生了个跟他一样,打小就不读书的小崽子,那她家这累世书香,岂不是在他周家断去大半…… 第28章 成亲 银城富贵主娶亲,没个十里红妆,哪能像样。 是以大婚当日,黄昏时分,周府至江府一路,迎亲队仗长若游龙。锣鼓两面排开,抬礼的小厮走大街中间,红箱子红绸子铺满,生生将银城笼罩在一片绯云之中。 最前头呢,翩翩公子驭白马。 周晏 分卷阅读53 西一身绛红锦袍,衣襟绣翠鸟,大袖绣鸳鸯,连革靴都做如意纹滚边,处处好寓意。 另一边江繁绿玉面妆成,静坐闺阁。 一待外头炮仗声起,便是花轿落地。她这厢还想理理头上沉重凤冠,平乐一块红盖头盖下来,她视线一黑,便被拥着出了阁。 一出阁,自家爹娘,祖父,笑语不断。 江繁绿行得缓,一路细听,原是在说周晏西小心得紧,怕人摔着就不许颠轿,怕人烧着就不许跨火盆,左右三五习俗全被他舍去了,只怕是把人迎回府直接拜个堂立马入洞房才好。 一方盖头下,她笑意带羞。 约摸着进了内院,一直落在地面的视线,倏忽从盖头下那一溜空间里,见到了同样一抹红色。 呼吸渐促。 直到一只脉络分明的手,轻轻牵过来,江繁绿才定神。 喧闹杂乱的声音里,她听到周晏西说了三个字。 “我来了。” 虽再简短不过,却温柔地不像样。 而后,他更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直接搂进轿子。便是不掀盖头,她都想象得到外头众人的目光有几多灼烧。 “绿绿,待会儿悄悄拉帘子看看。”轻柔地放下江繁绿,周晏西没立刻抽手,依旧圈着她腰,贴着盖头低语,“外边下雪了。” 是银城初雪,细细密密飞舞的白絮,柔软似棉,漫天赶来道喜。 “嗯。” 江繁绿高兴地应声,但一想外头那么多人正看着呢,忙伸手推了推周晏西。 谁知下一瞬,她眼前的红盖头猝不及防被撩起一半,视线里,他明显溢着笑意的唇齿生生凑过来,擒着她双唇狠狠嘬了一口。 ……后边起轿,除了脸烧得慌,江繁绿一路安稳无虞。捂着轿里早备好的手炉,时不时往外瞟一眼雪花,心都好似裹了蜜一般。 下它个一天一夜,便能让银城裹层银装了吧。 到了周府,宾客满堂,笑语欢声。 江繁绿被盖头捂久了有些犯晕,不知由谁念的鸾凤谱,也不知何时被平乐扶着,便开始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以及送入洞房。 礼成宴席开,有宾客连连笑叹,好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儿。 然而也有些宾客,羡慕嫉妒恨之类,比如方启行,举起酒杯便将英俊的新郎官拦截:“周晏西,今日可不会让你如愿,来,兄弟们,灌他!灌他!” 诸多人形肉墙。 是以最后,江繁绿只能由周夫人领去了厢房。一路穿堂,周夫人心里骂骂咧咧,自家儿子这都什么狐朋狗友,太耽误她抱孙子了。 “绿绿,你先歇着。”将江繁绿拉到新置的大婚床上坐着,周夫人又撩被子看了看棉被下铺了满床的花生桂圆莲子,窃笑道,“反正晏西急得很,一脱身,就要飞过来。” 抱孙子还不是迟早的事。 对自家儿子充满信心,周夫人终是乐悠悠去前院顾酒席去了。 江繁绿由此得空,撩开半边盖头透气。视野一阔,什么喜烛喜糖,红纸红幔,通通溜入眼眸,浓烈明艳。 而床头近处,还支了个灯架,放置的正是花灯节那日被周晏西讨去的竹篾方灯。似是一直小心保存着,灯纸依旧白净,水墨也甚清晰。 说来她好像都没问过他,他倒底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她的,难不成讨这灯时便喜欢了……正深思,忽地床下滚出来个团子,吓得江繁绿连人带手炉闪到一边,盖头都掉落在地上。 “姐姐莫慌,是我是我!” 那团子又揉屁股又揉脑袋的从地上站起来,江繁绿这才看清,原是圆圆。 “不对不对,该喊表嫂嫂了。”圆圆一把扑过来,圆乎乎的脸蛋蹭着江繁绿顺滑裙摆,大叫,“表嫂嫂,表嫂嫂!” 一张嘟嘟嘴喊得极欢。 江繁绿摸摸他头:“圆圆如何在这?” “听说闹洞房最好玩了,我就溜床下等着。” “……” “表哥人呢?”伸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圆圆昂起下巴,表情颇为自豪,“说来他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表嫂嫂,也多亏我出了力,往后再不准他凶我!” 面前一对小肉拳捏得出奇紧,江繁绿好奇,擒着笑俯身轻问:“圆圆出了什么力?” “那卧云山的消息便是我给表哥的。”好不容易记住一回卧云二字,圆圆激动异常,两双手也开始比划起来,“还有还有,我还时刻帮表哥看着吴先生,可不准他挨近表嫂嫂的。” 多大的苦劳。 说着,圆圆又贴上江繁绿,蹭来蹭去:“总之表嫂嫂最疼我了,以后肯定不会放任表哥欺负我的,对不对?姨母说表哥可爱表嫂嫂了,自然什么都会听表嫂嫂的。嘿嘿。” “是是是,以后再不准你表哥欺负你了。” 似是听出什么猫腻,江繁绿压着心里翻涌的小波浪,拉圆圆到外屋桌上吃起糕点。 故而周晏西带着淡淡 分卷阅读54 酒气推开门,就瞧见自家娇妻正跟自家小表弟套话…… 小家伙,得了他厨子还敢口无遮拦! 心下微怒,面上尴尬,周晏西冲过去,一把抓起圆圆就往门外扔了出去:“去去去,找你姨母讨喜糖去。” 手脚粗鲁,情绪暴躁。 江繁绿眯了眯眼,在他身后幽幽一句:“某人声音绷得紧,莫不是紧张了?” “咳咳,洞房花烛夜,谁看谁紧张。”周晏西索性绕开话题,一转身,嘴角笑意沾上几分邪气,“乖,过来让我抱会儿。” “……” 江繁绿喉中一梗。 方才还要逮着人好好盘问一番的气焰,因为洞房二字,倏忽跌了下去。 虽说前儿自家娘亲给她请了个讲解房事的婆子,但听归听,真要做起来,还指不定什么情况呢…… 一个激灵,江繁绿小脸憋得通红。让原本抹的桃色胭脂更显艳媚,好似块白玉突生妖红,颜色混做一团,美得不可方物。 连一身丝绸华服,珠玉点翠也压不去她半点璀璨。 看得周晏西腹部一热。 他立即便要搂人:“不过来?罢,我过去就是。正好,盖头都省得拿那劳什子喜秤来掀了。” ……经周晏西这么一说,江繁绿更纹丝不动,像是身上绷了根弦,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好在戏剧化地,因着方才周晏西忘记锁门,这会儿门外接二连三出现些人影,生生替她解围。 开头一个便是方启行,在席间同周晏西灌酒还不够,眼下又捧了个蹴鞠来膈应人:“哎呀,原来周兄跑这儿来了,瞧,我这厚礼你还没收下呢。外头包的上好皮革,里头填的实米糠,够你练个百二十回,以后鞠城再赛,可别在自家妻子跟前丢面了。” 周晏西:“……” 后头一个吴中元也跟上来,诗兴大发:“如此美月良辰,新婚燕尔,不如在下作几首赋,以表祝贺。来来来,周少爷仔细听。” 周晏西:“……” “小姐小姐。”连平乐都坏笑着,在某缝隙里探出头,“你饿不饿呀,要不要我进来剥桂圆给你吃?听说里头被子下面好多桂圆,又大又甜。” ……好了,江繁绿都看不下去了。 “诸位好意,不胜感激,来来来,都进来坐,反正小爷屋子大着,谁人装不下。”却不想周晏西这会儿竟一反常态,还真将那些闹洞房的以及后边看戏的一个两个全拉进了房。 这人如何打算的? 正奇怪,忽地眼皮底下一只红袖臂膀,蹿到她腰间直接将她搂出门外。 “你……” 红唇才动,咔嚓一声,见周晏西火速将门锁上,再将钥匙往身后一扔……院里草丛茂密,钥匙自然再无踪迹,看得院内下人目瞪口呆。 而房里闹洞房一众,更是齐齐晃门,呐喊呼救。 “总算清净了。”只周晏西舌头舔过后槽牙,笑得猖狂。 他怀中,江繁绿木然:“那,我们去哪里?” 映着烛火的瞳仁转过一轮,周晏西主意便已拿好。他紧了紧臂膀,用缠绵的声音告诉怀中人:“温泉山庄。” 下一刻,后院马厩,一匹白马前蹄一扬,两袭大红喜服在月夜飞雪中闪动。时有大风一起,便是红袍狂舞,艳绝苍穹。 只是几刻功夫后,一下马,城南一角温泉山庄,自造山景,挖池挖洞。江繁绿有些不知所措。 “真,真要下去?” 不断冒着水泡的热泉边,看着周晏西三两下脱光衣物,她紧紧揪起自个儿衣领。 大有捍卫领土之势。 周晏西却笑,一个炙热眼色,一步下到热泉,任温暖的水流瞬间漫过他健壮腹肌,缱绻又绸缪。 “乖,下来。” 氤氲的水气中,他似是开启诱惑。 江繁绿也笑,环顾下周遭,除了假山石壁上安置的灯火有隐约跳动,其余皆如空灵无物。她纤手便作势拉开衣领。 欲扬先抑。 “下来也可以,只你先告诉我,何时开始喜欢的我?” 第29章 回门 要说何时开始喜欢的江繁绿,周晏西还真没想过。 只这会儿他忍着某种生理冲动,细细思考一番,倒也得出结论。 “初见有了兴趣,二见有了好感,三见有了醋意,这不,就是早早喜欢上的。”暖流中,周晏西徐徐行至泉边,下颌微抬,便是看待猎物般的眼神。 江繁绿从中感受到危险,却又觉好笑:“所以不择手段,连个五岁孩童都要利用?” “我可没亏他,瞧小家伙眼下多肉乎。” “你倒是理直气壮。” “自然,我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更何况是为了你……绿绿,乖,问题我都答了,快下来,我真等急了。” 听那嗓音浊哑,水雾中,又见一只手急切地伸过来,江繁绿终是妥协。 分卷阅读55 朦胧夜色,她缓缓褪去身上喜服,露出月光般皎洁的肌肤,偏白里又透着些粉,诱人采撷。周晏西看过去,只觉腹部一紧,心火旺盛。连忙摸着只白玉小手将人一扯。 江繁绿随即落水,伴着小声的尖叫和扑腾的水花跌在周晏西怀里,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单衣,遇水湿润,紧紧贴着皮肉,勾勒出玲珑曲线。 她面嗔:“也不怕我呛水。”两条藕臂却老老实实搂着周晏西脖颈,无尽娇羞。 “我抓得紧,呛不着。”周晏西只觉快迷了心智,一手圈上柳腰,一手拭去江繁绿脸上水珠,后又在她耳边厮磨,“泡着可舒服?” “嗯,先前马上吹风还冷着,这会儿下了水便暖了。”头靠在周晏西胸前,江繁绿听见他心跳。 扑通扑通,急促而浪漫。 纵是满池子的热水,都不及他这般强壮的身躯,十分之一热度。 心血来潮。 她像只壮了胆的幼兽,略踮脚,咬上他耳垂:“再问你,那鲛童是不是你明知是我丢的,还硬拐回府了?” “……嗯。” “花灯节那方灯,是吃了吴先生的醋,刻意讨过去的?” “……嗯。” “再来,卧云山诗会,也随着我去的?” “……嗯。” “还有,那……啊!” 正起了兴,在讨伐之路上疾速飞奔,未料突然脖子被啃一口,江繁绿一声惊呼。 “你你你恼羞成怒!” 她面上急了,双手捂着脖子痛处,身子还不停挣扎以示反抗。 然而这一举动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本来方才周晏西被她咬耳垂咬得欲、火焚身,现今又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哪里还能镇定。 “绿绿,如此种种,说不尽的。”他不许她逃,搂紧她,声色愈发沙哑,“形成只需片刻,绵延却能终生。以往追究不完,余生你再慢慢细看。” 此刻,他只想寻个发泄之处。 显然,江繁绿要遭殃了。 周晏西褪了她身上最后一件单衣,对着白皙的脖颈又是一轮啃咬。怜爱而生猛,顾忌却又放纵。 最后两个人沉沦在这一池热泉中,一片旖旎。到满身红潮,脑袋晕厥时,江繁绿只觉连天地星空,都好似颤动不停。 “晏西,你轻一点。” 耳畔是他粗喘,整个世界光怪陆离。 * 新婚第二日要喝改口茶。 听着江繁绿娇娇软软喊声爹爹娘亲,周老爷和周夫人心都要醉了。 只是一想起昨夜众人闹洞房,周夫人还气着呢:“真苦了你俩,洞房花烛夜的,还被逼得离家。” 正堂前,周晏西腰杆挺得直,意味深长答一句:“不苦,不苦。” “……”周夫人跟前捧着盏温茶的江繁绿差点手抖。 这人还真意气风发!只她一身散了架,这里酸那里痛,简直苦不堪言好吗! 暗怨着磨了磨牙,她倒底忍下来,抬首一笑:“娘亲,喝茶。” “好好好,喝茶喝茶。”接过茶,周夫人如同喝酒似的一饮而尽。喜笑间看见江繁绿脖子边上好像有隐约红痕,尽管已被烟绿色衣领遮去一半,但仍辨认得清楚,分明是洞房夜欢爱痕迹。 她顿时理解了方才周晏西的回答,满心宠溺拉过江繁绿小手套上个血玉镯子:“来,绿绿,真辛苦你了,这传家宝以后就正式交由你了。” 那镯子大小合适,轻松落在江繁绿细手腕上,当真被她细白皮肉衬得如血鲜艳,绮丽夺目。 后边的周晏西笑道:“这镯子还是我老祖宗在世,亲自开矿挖到的稀有玉石,取其最纯泽一角锻造而成。老祖宗还说了,戴上镯子,就是进了我周家门,以后想出都出不得了。” 此间语气,温柔又霸道。 江繁绿回头,刚想回应点什么,旁边周老爷无情拆台:“咱老祖宗可没说过这话。” “是了是了,绿绿甭理他。”周夫人也冷漠脸,“这小子死乞白赖,赖你呢。” “……” 江繁绿憋笑。 再看周晏西,模样吃瘪,一双凤眼满是幽怨。 “谎话精。”她行了礼,退回到他身侧,“不过你想赖,便让你赖吧。” 真真蜜语柔情。 周晏西受宠若惊,拉着江繁绿就要回房。可惜被周老爷一把拦住:“去哪儿,你爹我话还没说完。今早新上任的知州差人送了礼来,你抽空去拜会一下。” 新知州? 江繁绿侧目,听周晏西给她解释:“这新来的知州倒是年轻,不过三十出头,姓陆名屿。这两日快马加鞭携妻赴任,估摸很快就要奉旨查办张府。” “爹,无须您操心。”转而周晏西又对周老爷交代说,“哪怕陆知州他不送这礼,我原本也打算去陆府一趟。” “嗯,以后生意上的事情难免需要同陆知州打打招呼。”周老爷颔 分卷阅读56 首,还想继续唠叨几句,却被从椅上起身的周夫人拉扯一把。 “好啦,都说不要你操心了。咱儿子什么能耐,都门儿清着呢。走走走,前儿我不是说看上东街簪子铺一只凤凰金簪吗?你快陪我去买。”说罢周夫人拉起周老爷就外走,还暗暗朝周晏西使了个眼色。 好似在说,瞧,当娘的多体贴啊。 周晏西面部一抽。 作为个食髓知味,刚开了荤的男人,这档子事就这么明晃晃被看出来了,心里可谓五味杂陈。不过一转眼,瞧见江繁绿状况外地眨巴着双桃花眼,他又一瞬沦陷。 管他呢,身边这么个日思夜想,求菩萨拜祖宗才娶回家的珍宝,纵欲都天经地义! 心思落定,周晏西把人一抗,直接抗回厢房。后边的平乐见这架势,再不敢跟,捂着眼同别的红脸小丫鬟自觉散开。 “你你你做什么。”直到被搂到床上,江繁绿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佯装淡定,“我还有话问你呢,你可知道张家定的什么罪了?” 周晏西欺身而上脱了江繁绿腰间束带,敷衍回了四字:“全族流放。” “流放?”手心撑着大红喜被,江繁绿整个身子逐渐后挪,“流放到哪儿?”怯怯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满眼欲望露骨至极。 “周晏西,你不能……”她畏惧这般气势,立马去阻拦一双游离在她身上的大手。 那手所及之处,处处柔软。 有个略哑的声音,隐忍得难受:“不能怎样?” “白日宣淫!” 江繁绿低吼一句,中气十足。 然而这话倒底是从一张饱满又诱人的红唇里溢出来的,丝毫没得说服力。周晏西红了眼,搂紧人,克制地只先吻她嘴角:“乖,不说话了,留点气力。” “我身上还疼着……” 明明昨夜,他才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粉的红的痕迹,怎么这会儿还不让她安生? 可惜,江繁绿这些个怨言,通通被周晏西堵住。她只能受着他的绝对掌控,淹没在他带来的巨大浪潮里,随他浮沉。 很快,余光都在犯晕。床沿上,她看见他琉璃蓝的袍子盖住她肚兜上一角海棠,垂落的大片红色纱幔不知何时,被她扯裂。 连呻、吟,也开始不受控制,愈发恣意娇媚,回荡在整个喜房。 这一刻,愉悦至上。 她甚至尝到他身上的薄汗,滋味略咸。还有他喉间的声音,勾人断魂。他说,江繁绿,我好像怎么爱你。 都爱不够。 可是所谓爱不够,自然也就要不够。 新婚第三日回门,江繁绿脖子上欢爱的痕迹更重了。 出门前,她忙腆着脸让平乐找了条细软白毛皮给她系在脖子上,只当是冬日里保暖,自认理由无懈可击。 谁知回了江府,堂前一侧,发觉自家娘亲明里暗里一直盯着她脖子看,那烧灼的目光,生生要将她穿透。 “娘亲,最近天儿可真是冷。您和爹爹,祖父,可要注意保暖。”没法子,江繁绿只好刻意同江夫人说了这么句关切话。 “是是是。”江夫人含笑点头,话锋却是一转,“待会儿午膳你可得多喝些参汤补补,我专门让厨房准备着的。” “……” 倒底跟前是过来人,江繁绿放弃了自个儿的小把戏。然心中怨念加深,恨恨看去前方,罪魁祸首还乐得很呢,又不知说了些什么话,逗得她爹爹和祖父合不拢嘴。 是以,到最后回去路上,轻晃的轿子里,江繁绿逮着周晏西一声怒斥。 “以后,不许咬我脖子!” 第30章 马屁精 歇了好几日,待身上痕迹淡了,江繁绿才肯跟周晏西一块儿去拜访知州。 陆府坐落在东街一宽巷,三进院。格局大小是寻常人家模样,景致不外乎种绿树栽红花。里外陈设,那金晃晃的东西一点儿见不着,道是为官颇为简朴。 正堂前,随周晏西同陆屿见了礼,江繁绿又略侧身,恭敬喊一声:“知州夫人。” 陆屿一侧,正站着他妻子林珂。 林珂似是毫无架子,凑到江繁绿身前语意亲昵:“我同你夫君一般年纪,你叫我珂姐儿就好啦。绿绿,我对你可是一见如故,都直想喊声妹妹呢。” 江繁绿浅笑以应。稍稍抬眸看去,跟前这长她六岁的女子,长相声色皆略粗犷,言语间还一股不羁,倒算得好相与的性子。索性也放下多的礼仪,顺其意低唤一句:“珂姐儿。” 林珂笑得更欢,牵起江繁绿的手,看向一旁正欲落座的两个身影:“你们男人间说话,我们女人家就自去了。” 说着也无需陆屿允她,拖着江繁绿就往堂外走。 周晏西见了面色微紧,起身之际,收到江繁绿一个回眸,眼神安然示意无妨,他才又坐定太师椅。 “周公子新婚,真是如胶似漆。”茶水倾壶倒出,旁观者陆屿,笑意如堆。 分卷阅读57 周晏西侧目,见这知州神态从容,似是饱经世故。他也不掩饰,就默认了。 本来娶妻如此,当真一刻也离不得。 接着,陆屿又道:“初来银州城,都说周家少爷行事狠厉,今日一见,却不想也有这般柔情。可谓应了世间规律,一物降一物。” 喝口茶,有茶香四溢。周晏西细想一下:“知州好解意。”江繁绿可不就是来降他的么。 不自觉地,硬朗的轮廓稍柔和下来,他手上觉着空,摸过跟前小方桌上一个银连环兀自玩弄起来,同时将话题抛了回去:“我看知州和自家夫人的感情也是好得很,亏得一文一武,倒是习性互补。” 语音轻轻落下,陆屿有一瞬的微怔。 众所周知他乃文官出身,而罕有人晓得他家夫人自幼习武,说来却是习性互补,意外合得来。 只是这事,周晏西如何得知? 目光从连环上微移,察觉陆屿面上露着丝惑意,周晏西不吝解释:“刚刚我看夫人走路习惯了运气于足,步子踏得又轻有稳,必定是练过武的。” 陆屿这才恍悟,发出由衷赞叹:“周公子心细如尘。” 想他赴任知州之前,众亲朋好友上门祝贺,其中有几人提过银城富贵主,讲这周晏西坐拥几多金山银山。本来他不甚在意,只一笑带过。到眼下得见,方叹服这人不过二十出头,便凭自身才能本事得来一切,确是世间少有,令人敬佩的商贾之辈。 思绪蹿涌间,陆屿忽然拿下主意。 “说来昨儿陪夫人出门闲逛,发现各街遍布周家商铺,营生可谓涵盖衣食住行,不得不让人折服于公子这经商之才。”给周晏西又倒满了一盏茶,他继续道,“也巧,这会儿我正遇着一通商事想麻烦公子。” “自上任第一日,府衙接的最多的民生诉求,便是银城近来热疾盛行,难治难解。好在听说边城蛮族有一古早方子,专医这热疾……” “所以知州想让我同那蛮族通商,将药带回银城?”聪明如周晏西,片刻间会意,打断陆屿话语。 待陆屿点头,他笑:“那想来知州也必定听说过那蛮族与世隔绝,最厌恶与外人往来。” “是,如若不然,我自早派人前往边城取药。也无需厚颜,来劳烦公子这一趟奔波。”陆屿说话时,眼角略微下垂,算是相貌平平。 但他举止神情,却让人觉得诚恳。 其实来之前周晏西专门喊人打听过陆屿,说他为官多年,辗转多地,皆是清廉正直。不想今日这出,还看出他爱民至此。 周晏西暗笑,这银城还真换来了个好知州。 “然我周晏西,却从来没得善心,也不行善事。”丢下手中连环,他身躯微向后倾,靠在太师椅椅背上,形容懒散,“辜负知州厚望了。” 彼时堂外枝头,红梅傲放,气氛热烈。陆屿瞥一眼桌上连环尽解,神色却是一凝。 便是周晏西只一盏茶闲散功夫,便胜过他昨日一夜时光耗费。 陆屿可谓颇感无奈:“本求人办事,自得备着厚礼。但想周公子无有所缺,我一时还真没办法,拿出什么等价之物来劝说公子通商。故而我想,我只能换条路子。” “听闻公子妻子知书达理,年十六,便帮着打理学塾,鼓励教学。又不分贵贱,甘为下人授课。想她这般心善,定然愿意成此美事,让银城散了热疾。” ……言下之意,就是要对江繁绿磨嘴皮子了。 周晏西抚额,这知州倒真懂变通,还知道挑人软肋下手。 是了,谁叫江繁绿就是他软肋? 想想以前,他可从未有过一丝被牵制之感,偏如今这软肋是有得心甘情愿,当下真无计可施。 胸中默然一声长叹,周晏西轻摇摇头:“罢,知州且等着,明日我自有回复。”说着起了身,意欲告辞。 有了把握的陆屿便轻笑出声:“周公子急着走,莫不是担心我家夫人会武,还能吃人不成?” “担心倒不至于。” 轻咳一声,周晏西的后半句话倒底没说出来。 就是想得很。 * 离开陆府,周晏西扶着江繁绿上了轿。 而后将人搂在怀里,捂着双泛凉的小手,他似是漫不经意:“刚才跟知州夫人聊了些什么?” “骑马,射箭……好多有趣的东西!”一如往常,一提及这般快意之事,自小养在深闺的江繁绿就开始眼睛放光,“可惜我还没听够,你便说要回府了。” 颇有嫌弃之意。 周晏西不高兴了,即刻发牢骚:“分开这么久我想你想得不行,你呢,愣是没惦记我一点。” “是是是,这么久,久得我堪堪喝下一盏茶。” 收到江繁绿个白眼,周晏西又气又笑,紧了紧她柔软的小手道:“你同她聊得来自然是好,只人家是练武的,你这小身板可莫跟着去闹,我怕你折腾不起。” “我折腾不起,不还有你吗?说来珂姐 分卷阅读58 儿过几日要去北郊围猎,邀我一块儿呢。横竖你骑马射箭样样在行,我在旁边也能捡个样子学学。” “以前在皇城看官家围猎,碍于礼仪总隔得远远的。现今行事自由,便是攀着你拉个弓也无碍了。” 怀里的小人儿模样颇是激动,周晏西宠溺地捏了捏她粉嫩耳垂:“这么想去?” “想去想去,珂姐儿还说要给我烤兔肉。” “你倒是真喜欢她。” “特合眼缘。” “好好好,你想去,我自然要陪。” “嗯。” 娇俏地应一声,江繁绿忽然闻见股香味,撩开轿子帷幔一瞧,正是街上张寡妇家的豆腐花儿铺子。 她忙扯扯周晏西袖子:“买碗豆腐花儿吧。” 可说到这豆腐花儿,周晏西下意识就要抵制:“不买。那味儿也算不得好。”声色透着决绝,求生欲非常强烈。 江繁绿窝他怀里笑弯腰:“你倒不必这般如坐针毡,我才不小气呢。只是单纯犯馋,真想吃上几口罢了。” “你想吃?那自然要买。”周晏西松口气,这才喊停轿子,托个轿夫去买了碗豆腐花儿。 那豆腐花儿裹在个小瓷碗里,白白嫩嫩。后头轿子重起,豆腐花儿便时不时随轿子晃荡几下,更显软糯香弹。 “我喂你。”起了兴,周晏西拿起勺子挖一块,笑着就要往江繁绿嘴里送。 江繁绿蹙眉,拿手去挡:“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要人喂。” “那我是三岁小孩,我要人喂。” 看着周晏西将豆腐花儿递过来,江繁绿脑海飘过一句,厚颜无耻。不过最后却也老实接过碗和勺,挖了大块喂他:“小孩张嘴。” 语间三分戏谑。 然周晏西丝毫不恼,嘴角上扬得厉害,一口吞下豆腐花儿。喉结一滚,又笑叹:“你喂的,味道比往日好些。” “马屁精。” 江繁绿懒得理他,便自顾自品尝起美食。 待一碗见了底,还是由周晏西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拭了拭她嘴角一点汁水:“吃得这么香甜,不给我亲会儿,也是可惜。” “……” 道是吃人嘴短,江繁绿不得已,还是亲了上去。但只蜻蜓点水般,一点没得感情。苦了周晏西没尝到味儿,不管不顾在她退离之际又揽一把细腰,重得唇齿纠缠。硬是到了轿子落地,才肯将人松开。 松开时还故作疑惑:“怎么你嘴里的味道比我吃的要甜?” 江繁绿终于恼了,待周晏西替她理好微乱的对襟衣领,立即一肘子推开他,跑下轿去。 剩周晏西在轿子一角担忧地呼喊:“你慢些,小心摔着。” 惹得周遭一众轿夫窃窃私语,未曾想自家少爷,也有今日这般为爱沉沦的模样呐! 第31章 打猎 银城北郊,有座长崖山傍湖千丈。只隆冬时日,倒底丢了青翠,换得一片凛冽与粗犷。 然枯枝败叶的,正方便打猎,山中走兽一现了形,往往避无可避。其中那些个要冬眠的,此刻更是肉质肥美。 只要人一箭射得中,便是有了口福。 长崖山山陡,好不容易寻了处矮坡,周晏西搂着江繁绿下马,依言举起张紫衫木弓,搭上铁头飞箭,教学起来。 无奈江繁绿实在气力小,拉了半天硬是拉不开弓,最后只好以大冬日一层薄汗,怏怏收场。 “不打紧,你瞧瞧那边。”为了安慰她,周晏西指尖一只箭转个向,指着几丈外同行的身影道,“陆屿虽说拉得开弓,身形却也不大好。所以说男人学射箭尚且这样,你个小女子也莫为难自个儿。” 江繁绿闻言,顺着箭头看过去,还真是,那几棵光秃枣树下,陆屿拿着张大弓,面色稍显局促。而他旁边的林珂,又是给他掰手弄腰的,似在细细讲解姿势。 “陆知州是文官,情有可原。”摇摇头,江繁绿又轻叹几声,“罢,我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吃肉吧。” “乖。” 暂且将弓箭搁在马背上,周晏西举手拢了拢江繁绿肩上轻裘,用细软柔顺的皮毛将她白皙脖颈捂了严实:“想吃什么肉?” 瞅他一眼,江繁绿要求不高:“兔子。” 周晏西轻笑:“那待会儿我让阿左多丢几个陷阱,让你兔子肉管饱。” “今儿山里打猎的人多着,箭又没长眼睛,你仔细着些,莫受伤了。”瞥见那头陆屿还有好些个随行者牵着马过来,江繁绿赶紧对周晏西嘱咐一句。 “谁瞎了敢往小爷身上射,也是不想活。只你弱不禁风的,好好跟着知州夫人,有事她扛,你只管躲着。” “……我哪儿弱不禁风了?没有的事。再说我也并非那般不仗义之人。” “哪儿?” 虽说江繁绿奋力反驳着,但顺她话想了想,周晏西很快摸索出个答案:“床上。” “……”江繁绿终是紧紧抿了唇。 分卷阅读59 这会儿大队人马正好行进过来,周晏西不好再逗弄人,就严肃地将江繁绿暂托给林珂:“内人娇弱,还劳夫人多照料。” “自然。”陆屿身侧,林珂一身柳黄紧窄胡服,眯眼成缝,“同样,也劳周公子多对我家这文官指点一二,教他射中只野山鸡也是好的。”接着她将陆屿推上马,递出一张大弓。 山林萧肃,马蹄声疾。 望一眼周晏西鲜衣怒马,身姿挺拔,江繁绿竟觉望出种左牵黄右擎苍的气势来。 且正衣袂飘飘,那人忽又打止,双腿夹着马转了向,朝她丢出句话来。 声音在林间传荡,略有回响,江繁绿听得仔细,他说,放心,我就在附近,不会走远。 她点头,笑容溢出甜味。 时已落在队伍最后一个的周晏西安了心,这才扬鞭远去。 一旁林珂见了这状况,评价道:“绿绿,我看你家夫君真是爱你爱到骨子里了。”说着她左手往旁边马鞍取下只箭袋套在身上,右肩又熟练地揽了张弓。 因着微赧,江繁绿未有答话,只默默随着林珂开始上山。 山上一路落叶,踩着总有脆亮声响。到了坡陡的地儿,比起走得又稳又快的林柯,江繁绿一副小身板不禁开始打晃儿。 但她显然兴致半分不减,一双眼珠子流转不停,逮着林子使劲扫荡。待行至一高坡下,她发现什么,忙指着远处,低唤了林珂一声:“珂姐儿,快看,那儿有只猞猁!” 林珂放眼量,那坡上一丛灌木后,真隐约露了些灰斑皮毛。 “你气力小,眼睛倒是尖。”林珂也压声回话,左手顺势从身后箭袋里利落抽了只飞箭,搭上右手弯弓。 弓弦紧绷之际,江繁绿屏息以待。 刹那,手指一松,快箭如飞,以闪电之势刺破层层寒风,直逼坡上。移时再看那灌木丛,后边的灰影随着一发猛箭已然不见。 “中了?” 江繁绿心切,踮着脚边上坡边往上望,却被一张弓横过来拦住去路。 “该是中了。” 她侧目,见林珂不知何时凝了眉,神色稍紧:“绿绿,你在这儿等会儿,这坡陡着,我去看就好。” “嗯。” 江繁绿顺从地点头。 林珂这才放低手臂,拿开弓换上笑颜:“猞猁肉比兔肉好吃,夜里我一定亲自烤了给你。” “好呀,谢谢珂姐儿。”江繁绿颇为感动,连连点了好几下头。一时还真错以为自个儿多出个亲姐姐来。 等目送完身形轻快的林珂俄顷消失在上坡拐弯处,她才收回视线,寻得块山路边上较平的大石头坐下去,一点儿不顾忌灰尘。 再张望一圈,头顶有不知名的鸟儿盘旋,羽毛黄中带蓝,颇有光泽。林子里果树虽败,却也在风中站得稳当,棕褐的树皮斑驳而有层次。地面上,还偶有一两类甲虫从脚边爬过,速度极缓,无所畏惧……江繁绿简直瞧什么都觉有趣。 道是人一欢快,即便景枯,意兴也不阑珊。 尤其想到周晏西,她手心撑着半边芙蓉面,心情极为愉悦。不知道他此刻可猎到什么了? 鼠鹿狼熊,纵是得了其中任意一只,她瞧着也是厉害得很了。 不过只论眼前,算算时间,林柯也该回来了。但望一眼远处人影空空,难不成是没射中,又追出去了? 正凝思,忽地不知何处起了“唰”地一声,似一种锋利的东西疾速穿风。 江繁绿在短暂的一息辨认出来,那是箭发之音。声势滔天,如要破竹。 没由来,她背后一凉。 直到另一只箭裹着冷硬银光,明晃晃从她头外三寸之地穿过,生生起了箭风扑面,一颗心方提到了嗓子眼。 后一瞬便是呲啦一声,她快速回头,电光火石竟见着以箭破箭,一根直直射定树干,另一根自然不得好,断成两截掉在地上,与一堆枯叶为伍。 ……且这断箭,好似是从她身后而发。 巨大的恐惧笼罩全身,江繁绿脚一颤,整个人即刻便要软下去……所幸背后突然一暖,她双肩拥过两条满是力量的臂膀。 周晏西紧紧捞住了她。 “绿绿,有没有伤着哪里?”他满心的忧虑,将人翻转了身子放眼皮底下细细查看,确定无有伤痕后才按了她脑袋入怀,声色急切,“你自己说,以后是不是该紧跟着我寸步不离?” 被锢得发了痛,江繁绿缓过神来:“那箭是冲着我来的?” “可惜现在追不上了。”周晏西抬眸望了望远处,“要不是恰巧我追了只鹿过来……”沉浸在不堪设想的后果中,他心头一绞。 有撕裂的痛感。 江繁绿自然也后怕,忙伸手圈紧周晏西,颤身问:“你可瞧清楚人了?” “那人蒙面,躲得严实。”千钧一发的,周晏西只顾着发箭,根本无有时间辨认。 说着他眼眸微低,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地上断箭:“此人心思缜 分卷阅读60 密,连这箭也用得银城最寻常的。” “那必定是有备而来。”江繁绿接过话,更胆战心惊了,后背一层冷汗,“亏我方才好心性,还以为有人眼瞎,见我一身白轻裘,只当是只大狐狸才射的箭。” 不想原来,却是有人要杀她。 万幸,危难关头,周晏西总会出现在她身边。 感动地抬头,江繁绿对上一双发红的眼,里头充着血,尽是不安。 她当即情意肆涌:“你别这般紧张,我可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说完还故作轻松笑了笑,一只手在日光的照耀下伸出去,用食指轻勾了勾周晏西下颌,企图逗他欢心。 周晏西叹叹气,下颌微收吻住那粉嫩手指头:“现下打猎的确实多,除了我和知州还有好几批人。彻查要些时日,只是危机潜在一刻,你就离不得我一刻。听话不听话?” “听听听,保命要紧!” 不想让周晏西再担心,江繁绿立马又钻他怀里,紧贴着人:“不过我何时何地又结了什么深仇大恨,引得他人竟想要我性命?” “人事复杂,你莫管,也别乱想。”眸色一定,周晏西松开江繁绿,仔细替她整理微乱的形容,“一桩一件,我自会处理。” 听出他言语间信念何其笃定,江繁绿心中顿时安然。像一滩方才还被暴风刮转的湖面,顷刻归于平静。 甚至于好似都不曾起过涟漪。 比如同张婉的往事,个中恩怨从头到尾,皆由周晏西挡在前头竭思竭力,化险为夷。江繁绿拿手指头数一数,真堪堪才见过张婉一面。 她不由得想,便是一方城池,有敌人恨了她千百遍,却硬是翻不过中间一堵高墙……长吁一口气,终是不想再深入思考这些劳什子。 只道无愧于心便好。 “晏西。”江繁绿柔柔喊一声,牵了周晏西的手,只提身前事,“你陪我找找珂姐儿吧,她去追只猞猁,久未回来。” 语毕,却听得周晏西一句:“巧,说曹操,曹操到。” 她回头一看,身后五丈远,还真是林柯,手里提着只中箭的猞猁款款行来,脸上笑意朗然:“这小家伙溜得真快,害我一顿苦找。好在倒底得手,绿绿,等今晚扎了帐子,我就烤给你吃。” “谢谢珂姐儿。” 江繁绿欢快地奔过去,方才惊险之事一字不提。 只周晏西立在原地,神情不可捉摸。 第32章 数星星 夜幕星河,长崖山山腰一处平坡,帐子成堆。 中间还有篝火绵绵。 那是从周遭搬来散石堆起来的火,砍下树上干枯枝干,烧得旺盛十足。 人与人往地上铺开织物,围篝火而坐,零星闪烁着刀光,便是在拭血割肉,准备开启一场林间的饕餮盛宴。 很快,空气里,一种生肉腥味和火烤的焦香味,徐徐融合。 篝火边上,江繁绿刚接过林珂给她精心调味的一串猞猁肉,便被周晏西拉到一顶帐子前,在橘红色的温暖火光里,听他细数猎物。 一只歪脖子鹿,两头白眼狼,三只黄毛山鸡,四只蹬腿兔子……许许多多,简直跟个小兽园似的。 只它们齐齐趴在地上,已了无生命迹象。 “你个行商的,如何箭法这般了得?”咬一小口竹签上的嫩肉,江繁绿这会儿顾不得什么食不言,昂着小下巴问,“以后要是散尽家财,你去当个猎户,也能养家糊口。” 说来,从初识到成亲,她可一直都替他担心这潜在隐患呢。 然周晏西眼皮子一掀,语气傲然:“别想了,咱家家财散不尽。有我这棵摇钱树,不信,你挥霍无度试试。” “……简朴是美德。”吃肉吃得腮帮子略鼓的江繁绿,挺直腰板,严词拒绝,“休得诱惑我。” 正在这时,林珂的声音从人堆里飘过来,响亮至极:“绿绿,过来继续吃肉啊。” 腹有馋虫,江繁绿当即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某棵摇钱树独在风中摇晃。 说好的寸步不离呢? 周晏西不甘示弱,拎起地上一只兔子追了过去。 于是乎,单方面的争宠大戏上演了。 “乖,我烤兔子,吃兔肉。” “可珂姐儿说猞猁比兔子好吃。” “没有的事,这猞猁肉一看就很柴。” “要不你尝尝?诺。” “……虽然不柴,但是嫩得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一看就是得了病。越严重肉越嫩那种。” ……可惜最后,论周晏西再如何面不改色,胡言乱语,终究争宠失败。江繁绿义无反顾扑向了珂姐儿手中的肉串。 那刷层油,蘸了酱,在火中旋转,受热均匀,面面金黄,外焦里嫩的肉串。 “感觉你家夫君很幽怨。”篝火前,林珂瞥一眼后方,又给江繁绿递了一大串肉,笑叹,“连我一女人的醋都吃?” 分卷阅读61 江繁绿接了肉,回头看了看将兔子扔案板上,正阴沉着脸指挥阿左下刀的周晏西,忍住笑意。 真是成了亲才知道他这占有欲呐。 随即美味入口,细嚼慢咽。 此间江繁绿又听林珂语调轻淡:“不过瞧他今日猎物一堆,怎么练的这样好的箭法?在他指导下,我家那文官还真射中只野鸡。” 她高兴地答话:“方才他说年十八时去北方做了一整年生意,就顺便跟本地汉习了一手射艺。” 林珂侧目看过去,身边美人儿一双眸子只道里头沉了蜜,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当下心中了然:“绿绿,瞧你也是很喜欢你家夫君。” “嗯。” 应声应地果断,江繁绿也偏头迎上林珂目光:“世间再不会有他这般对我好的男子。故而他值得我全部的喜欢。” 话一出口,任谁来听,语之笃定,都近乎承诺。 可绕了绕,林珂又问:“听说你打小在皇城长大,那从前可有别的心上人?” “自是有的。”江繁绿不遮不掩,言语坦荡,“那人才华至高,我一度仰慕他,都觉得他不该食人间烟火。” 再度提及裴衍,较之成亲前,她意外觉察到自己内心的失落已消失不见。 竟道是无感二字。 “不过这样的仰慕,太脆弱,经不住一点点的时日磨炼。”无关对错,只是一句简单的,无有情绪的叙述。 江繁绿面色平静。 林珂也有所感触:“嗯,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罢看向前方正辗转在众人间攀谈甚欢的陆屿,想起什么,她又道:“你家夫君为了你,可是连我家文官的大请求都应了下来。” “什么请求?” “你还不知道吗?就是跟蛮族通商的事情。我家文官托你夫君去边城取药,治疗银城热疾。” “蛮族?边城?” 江繁绿听得糊涂,便请林珂细细给她说了始末。 最后对话结束之时,正巧周晏西一手握着一只粗长竹签走了过来。那竹签上绑着的,分明是块去毛洗净的兔子腿肉。 ……这人还真胜负欲极强。 江繁绿暗中窃笑着,跟林珂简单说道几句,还是乖乖凑去了自家夫君身边:“你烤肉呀,我陪你,陪你。” 一团温热中,她意欲往他手里分一只竹签。 偏周晏西不给,还嘴角高扬:“你只负责烤火。” 真比方才林珂给肉刷的那一层蜂蜜还要甜。 * 酒足肉饱后,众人纷纷就着温暖的篝火进账入眠。 偏周晏西独树一帜,吩咐阿左寻了附近一处平坡另生篝火,另扎帐子。 别说江繁绿,便连阿左都看出来自家少爷有所图谋,欲行不轨。 是以躺在账里柔软的皮毛之上,听着林间萧瑟的风声,再看看账外还在捯饬账顶的男人分明精神饱满,江繁绿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后头等周晏西进了账,却是君子坦荡荡,修长的身躯平躺下来,只道要一块儿看星星。 帐内一侧悬着条粗麻绳,他一拉,上方账顶的盖布便受了力,往一边收紧,还真露出一方空间,得见璀璨星空。 “好美呀。”江繁绿瞬间丢掉不安,目光顺势而上,一点点沉溺,沦落。 账顶空间有形,夜色却幽魅无边。既黑如墨,又深如谷,兜着繁星无数,缱绻沉吟。再赏繁星,一颗颗都像宝石般闪烁着亮泽光辉,层层照进眼眸。 故当视线不再黑暗,便是得到光之由来。 “天太大,看不过来。就只说顶上这一块,我可一眼瞧出最亮的那颗。”倏忽间,周晏西发表见解,“就像在银城,我也一眼瞧出你,是最特别的那个。” 耳边风声似是滞留,时空更仿若静止。江繁绿翻身去看,却见周晏西早转了过来,直直盯着她,眼神温湛。 倒底受了情意牵引,她不自觉伸出手,柔软指腹抚过他的浓眉高鼻,笑意薄唇。 “我不知道我特不特别,只知道我也不想让你吃亏。” “你或许觉得我行事向善,也或许觉得我亲近陆家。但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如此对等。”变缓的语速里,她字字真切,“周晏西,我不愿干涉你任何抉择。” 一度沉沦在肌肤之亲里的周晏西这才清醒:“林珂跟你说了通商一事?” “嗯。” 见江繁绿点了头,他眉眼微蹙:“一人一嘴,他陆家两个唱戏不成?本来这样的事以后还多,我不想你操心,所以瞒了下来。” 真打心眼儿的溺爱。 可江繁绿看得长远,讪讪道:“你要这般过度护我,以后离了你,我定然活不过一日。因为安逸太久,脑子都丢了。” 不想周晏西执念颇深,一把将人搂进怀中:“傻就傻了,有我不是?” “……”江繁绿又气又笑。 片刻后倒底妥协,绕回正事:“总之,倘 分卷阅读62 若你不愿同蛮族通商,那咱再找别的法子,同知州四处搜罗名医亦可,不必为了我违背本意。” “罢,既然已应下了,我自要去一趟。” 周晏西话说得坚定,脸上情绪却是淡淡:“从陆府回府的第二日,我派小厮过去传信,着实跟陆知州说定,等我从边城回来之日,就是银城热疾退散之时。” 江繁绿如今终是透彻,原初见他拆店,一副纨绔恶劣模样其实并不真实。此刻一论大事,毕身锋芒内敛,他的稳当妥帖才是本象。 而且,她想他最后应下通商,可能也不全因为她。或许,只是他无有自知。 他那越来越柔和的心性。 上空星夜静谧,想着想着,江繁绿突然胸中一闷:“你去边城,何时启程?” 察觉她面上情绪变化,周晏西心下明了:“舍不得我?” 看江繁绿无言,分明默认,他凤眼得意,卷着星光扬起好看的弧度:“等现下北街几家铺子的账本核完,嗯,大概就是七八日后了。” 七八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江繁绿却只觉得快。 贪恋他怀中温暖,她开始回搂他,大方承认:“是舍不得,边城那样远,只来回路程便要一月。”更遑论同蛮族建立信任又要耗费多长时日。 一种很不好受的感觉攀爬上心头,又酸又胀,江繁绿索性抬起手臂,紧紧圈住周晏西脖颈,用力吻住了他。 从未有过的深吻。非他往日待她那般汹涌猛烈,她给他的,是温柔和缠绵。 只江繁绿倒底难得主动一回,周晏西着了魔,全身血脉喷张……故而吻着吻着,江繁绿唇瓣开始发疼,眼睁睁看着周晏西意乱情迷又夺了权,如同战场上厮杀的年轻将军,将敌人灭至片甲不留。 当然,也将她灭至身无衣物。 此刻,帐外分明隆冬狂寒。 帐内却是春色浸润。各种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最后,还是江繁绿身子骨弱,实在经不住周晏西没完没了的攻势,只能在星光中低怨:“停、停一下。”已然气若游丝。 而周晏西也似是体谅,喘息着提议:“乖,睁眼数星星,数到一百我就停。” “……” 化怒火为气力,江繁绿忍痛,讨价还价:“五十。” 听那人犹豫了会儿,道:“也行。” 她终于,窥见生存希望,用残存的意志开始了漫长的数星星之旅。 然数着数着,此间冲撞竟然开始加重,直弄得她脑袋昏沉,找不着北。迷糊间,黑暗里又传来个邪恶声音:“数错了,重数。” “……” 好了,江繁绿放弃了,看清她为鱼肉的悲惨事实。 且尤为可耻的是,某刀俎终于饱足后,竟还搂着她匿笑一句:“也不必舍不得我,毕竟那边城你也得去。今儿说好,寸步不离。” “你你你老奸巨猾!”江繁绿又愤怒又委屈,对着身前宽肩就是一咬。 无奈她这会儿根本没得气力。 周晏西只当肩膀被亲了一口,轻道:“乖,无商不奸。” 第33章 刺绣 周府内院,一棵常青树旁,江繁绿荡秋千荡得正欢,纵是寒风扑面,耳朵鼻子冻了个通红,她也不觉冷。 好在旁边平乐仔细掐着时辰道:“小姐,该下来了。姑爷说了,天儿冷,不能荡太久。” “你倒听他话。也是,如今他也是你主子了。”江繁绿叹口气,默默从秋千上下来。 平乐偷笑,递过去一个热手炉:“重点是姑爷对小姐无微不至。” “我也为着小姐好嘛。”见江繁绿接过手炉便要进屋,她又跟上去进言,“昨儿打猎回来,瞧小姐可是站都站不稳,定是登山给累的。我想小姐须得好好注意着身子,可莫生出病来。过几日不还要出远门不是?” “……” 是登山给累的吗! 想到自长崖山回来便整日笑嘻嘻出门核账的某恶财主,江繁绿一瞪眼,只怕自个儿心中怒火,热过手中手炉百倍。 还偏平乐此刻无有眼力见,又开始了对周晏西滔滔不绝的夸赞。 “不过说起打猎,姑爷他也太厉害了,那满满一马车的走兽飞禽呐,一半扔给府里厨子,一半喊小厮拖走孝敬咱老太爷去了。” “我看姑爷这般的好儿郎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也就咱小姐配得上了,可谓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还有还有……” “平乐!”扶着墙,江繁绿终于叫停,“我要看会儿书,你莫吱声。” “哦。” 小狗腿子老实闭嘴。 正这会儿外头廊道行来一小丫鬟,通禀说陆知州府里来了人,是林珂请江繁绿过去指导刺绣。 “罢,我去一趟吧。” 江繁绿拿了主意,转头吩咐平乐给她梳妆。依旧是简单发髻,插贝珠流苏步摇,再着一身浅色对襟旋袄,带着平乐 分卷阅读63 乘轿出门。 是以到了陆府,林珂见着江繁绿一身惨白过了垂花门,不禁迎上去打趣:“绿绿,瞧你这寡淡装扮,不知道的,还只当你嫁了个破落户,哪像是嫁的银城最有钱的主?” “没法子,我穿不惯艳色。”江繁绿淡淡答一句,心下暗想,还好此刻周晏西不在,不然听见破落户这三字,定要好一番哼唧。 江繁绿身后,平乐也小声解释:“我家姑爷可在一空厢房里堆满了绫罗绸缎,只我家小姐性子淡,偶尔才挑块素料子裁衣裳。” “这你陪嫁丫鬟?”林珂看过去,翘直翘直的双丫髻,鼓囊鼓囊的肉脸颊,“倒是可爱。” “平乐谢过知州夫人。” 意外被夸,平乐非常高兴。 只江繁绿轻咳一声:“珂姐儿莫怪,是我平日惯的她,越发爱插嘴了。” 平乐这才小嘴紧抿,不敢说话了。 “没事,我就喜欢这性子。”但林珂向来不羁,不重礼节,立马冲自个儿贴身丫鬟示个意,“昨儿东街新买的枣泥酥,配壶碧螺春,带平乐一块儿歇着去。” 受到堂堂知州夫人如此关切,平乐一时呆滞,还是由江繁绿转过头嘱咐一句:“既如此,你自去歇会儿,但千万守些规矩,莫要失礼。” 平乐眨眨眼睛,这才乐呵呵地给林珂行礼道谢,跟着那贴身丫鬟去了后院。 “走,教我刺绣去。”林珂很快露了笑,拉着江繁绿便往北房走,“正好少了俩丫鬟,我也不担心出丑。” “过些时日是我家文官生辰,我一直想给他绣个荷包来着,苦于技艺拙劣,一而再再而三放弃。眼下有你,我就急急拜师了,你可要多来指导下我。” “我偏不信,我这双手难不成还真只能舞刀弄剑,拿不稳一根绣花针?” 游廊上,她身影轻快。 后头江繁绿无奈:“可是珂姐儿,过几日我要同晏西去边城。” 北房门外,林珂脚步骤停。 “那么远,你跟着去也是受累。不如呆在府中,隔三差五来教我绣花。”她转身,加大笑意晃了晃江繁绿手臂。 江繁绿颇为苦恼。 没法子,她家那霸道夫君为了句寸步不离,连今儿出门核账都要带着她去,还是她摇了半天头才得以拒绝。 是以当下,她只能对林珂找个借口:“不受累,出远门见识下异域风光,也是极好。” 林珂笑意渐退,默了许久才道:“那趁着启程前这几日,你多来陪陪我。” “自是好的。”江繁绿觉出身前人情绪有变,忙安抚道,“珂姐儿直说想绣什么,我们来个针对训练,也无不可。” 进了屋,林珂摸出两个早备好的绷子想了想:“螃蟹怎么样?我家文官喜欢吃螃蟹。” “……”江繁绿正欲去拿针线盒的手抽了抽,内心千言万语只归一句,“珂姐儿,换一样吧。”不说从未见过哪个荷包上绣螃蟹的,只说那螃蟹的形儿也远不是初学者能拿捏好的。 “也是,七八只胳膊腿儿的,太难太难。”林珂若有所思,“那你看,换个没腿的?” “呃。”江繁绿脑回路一堵。 等坐定炕桌,望着木制覆形的针线盒里装着各色针线,她沉眸:“珂姐儿,你便说说知州在你心中,是如何一种形象?” 对面揣着绷子来回打转,跟耍杂技似儿的林珂不假思索:“圣人,大圣人!” “为官数载,两袖清风。不管旁人怎么看他,反正我这枕边人心里清楚,他完完全全就是个公正无私的大圣人。”她说着,面上喜忧参半,“今儿早间饭也不吃,就去府衙断案了,现下已经未时,人还没回呢。” 闻言,江繁绿思绪一通:“那珂姐儿绣朵莲花吧。莲花寓意圣洁,样式又简单。” “莲花?这个好,这个好!绿绿,你可太聪慧了。我家文官平日吟诗也总爱说道莲花。” “不过顺水推舟,一时应付。莫夸我了,珂姐儿穿针引线吧。” “得!” 一个气沉丹田,林珂一手扯线,一手捏针,刷刷刷忙活起来。江繁绿往对面看去,只觉那手间动作完全不像要刺绣,分明是要提刀打杀。 当然,这般快而疾速,缺乏耐性的状态只会导致林珂才绣了中心一点花蕊,十个手指头便一个不落,全被扎了。 “天爷,绿绿,你这些个卷针,倒针,回针一大堆的也太复杂了。”最后,林珂只能看着自个儿满手的血呜咉呜咉。 江繁绿心疼林珂,拿起块帕子给林珂擦手:“不急,珂姐儿先歇会儿吧。”尽管她示范的那些针法都已经是最基本的绣艺了。 “哎,以前看着别的官家夫人给她们孩子又是缝衣又是缝裤的,还以为不难呢。”给自己倒杯茶,林珂悲从中来,“看来我对女红,注定只能七窍通六窍了。” “慢慢来便是,这种细活,本就急不来的。” 温声软语的,江繁绿忙摆出张笑脸送上安慰。然细瞧林珂,不知 分卷阅读64 怎得,她端起盏茶停在嘴边却是不喝。 画面仿佛静止,只窥得她一双眸子冷去七分。 “珂姐儿?怎么了?” 江繁绿忙唤一声。 林珂这才回过神,放下茶杯苦笑:“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她们那些个孩子,各个都可爱得很。” 孩子? 话头既起,江繁绿陷入疑惑。说来,陆屿和林珂成亲多年还无有孩子,确是件奇怪事。但再奇怪,毕竟是私密家事,她不好多问,便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自然地砍断这话头。 突然对面声起,林珂却主动揭开伤疤:“我出生在武官世家,打小就得跟着爹爹习武。及笄那年,听命参加一场暗杀,受了些伤。” “后来去医馆,大夫说此后再难生育……好在我家文官不嫌弃,照样按娃娃亲娶了我。这几年随他仕途辗转,也寻了无数方子,可惜,还是没得作用。” 林珂言语间充斥失落与哀戚,江繁绿听着,也是心肝一颤。待一番设身处地,她提议:“倘若珂姐儿实在喜欢孩子,其实不妨考虑抱养一个。” “嗯,我家文官也这样说过。可我还想再等个两年,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福分。” “……我瞧着珂姐儿,一定是有福分的。要珂姐儿愿意,以后我有了孩子,定叫他同珂姐儿认个干娘。” “真的吗?” 如同雨过天晴,林珂快速换上笑颜,两个巴掌一拍,声音响彻厢房:“给未来银城的小富贵主当干娘,那我可比知州夫人还有面子!” 下意识,江繁绿坐得更为端正,拿出了一言九鼎的气势:“自是真的。珂姐儿性子洒脱又率真,无论男孩女孩,比起我,肯定更喜欢你这干娘呢。” 她语气有刻意的轻快,安抚之意显然。 林珂有所觉,倏忽红了眼:“原先我还奇怪,银城传闻中那个行事冷酷,寡情寡义的周家公子好像也很好说话。现在才知道,绿绿,有你这样好心性的姑娘在他身边,无形间,他已做出改变。” “是吗?” 江繁绿淡淡笑了。 见她脸颊搀着羞意透出来的一抹粉嫩,像极桌上另一个绷子上,一瓣已然鲜活的莲瓣。林珂猛地抬手擦了擦眼角:“这刺绣太难,绿绿,明儿你就别来了。我……不想学了。” “珂姐儿莫要放弃,等看了这生辰礼,知州定然欣喜。”顿了顿,江繁绿又笑着鞭策一句,“珂姐儿既说拜我为师,可知严师出高徒?明日后日,我都要来的。” 这瞬残阳照窗,人正影斜。 纠结中,林珂终是无言。 第34章 沉沦 天光正盛时,一纸通关文书,马车驶离银城。 一路上,山野连绵,神奇的是,江繁绿每指着一座山,周晏西都能道出其名。 细想,也是,这人往昔定领着商队在这关外来回往复走了无数次。哪能不熟呢? “行过这些山,我们会到达何处?” 放下轿帘,江繁绿身子一歪,枕上周晏西大腿,寻个舒适的姿势侧躺下来。 “一个小镇,今夜会在那儿找家客栈落脚。”周晏西垂眸,左手覆上她瘦肩,充满爱怜,“这镇上许多美食,碧梗粥,翡翠羹,糖蒸酥酪,梅花香饼……我一一买给你吃。” 虽说听着有万分的宠溺,但江繁绿不禁撇了撇嘴:“这么多,又不是喂猪。” “喂猪才简单,喂你多难。” 起了贼心,周晏西的大手从江繁绿肩膀滑到她腰际,捏一把软肉,语意轻愁:“怎么都胖不起来呢?” 说完,听底下“呵”了一声,他忽觉不妙。 接着江繁绿果然一句冷嗤:“自然,我这体态哪里比得上东街张氏,胸大屁股大,风韵犹存。” 只看那小巧精致的侧脸,也分明透着几分怒意。显然,这不是自嘲,这是在生气。 他顿时骂骂咧咧:“谁这么嘴碎,怎么这陈年旧话都说与你听?” 江繁绿微抬眸,幽幽二字:“娘亲。” “……” 好吧,这骂是不能骂了,周晏西扯着嘴角干笑,解释说:“那会儿我娘中意张婉,我就随便说些胡话来挡。哪能当真?” “无妨,都随你,横竖我头顶发绿。” “……” 这下周晏西不用问了,这回是他家老子嘴碎! 一声低吼:“这也是胡话!通通都是胡话!”他只觉自己如临悬崖,稍错一步,便是深渊。 而江繁绿呢,见着周晏西这般紧张模样,却是憋着笑,整张小脸侧埋起来,紧挨他温暖腹部。 至此,周晏西方知上当:“逗我?” 随后他低头躬了身,自家娇妻的笑颜尽数暴露,那眸中一撇狡黠也被捕捉。 “嗯?”富有磁性的嗓音,一个字,也是撩拨。 “咳咳,总之,爹爹娘亲都站我这边呢,我劝你以后莫再说什么胡话。”江繁绿倒底见 分卷阅读65 好就收,瞥一眼周晏西,终结话题,“好了,我乏了,要睡了,你安静些。” ……窥见一副有恃无恐的娇态,周晏西无奈:“好,我知错。” 便是这声知错,温柔悦耳,江繁绿满意地娇哼了下,还真闭上眼,意欲入眠。 周晏西皱眉:“真要睡?” “嗯。” 听江繁绿懒懒应了声,他忧虑的目光落在她确有倦色的面容上:“怎么这几日好像有些嗜睡?” 闻言,江繁绿才睁开眼皮,声音微小:“我也不知道,最近身子总是乏得很,精神也不大集中。前日教珂姐儿刺绣,竟也难得扎了回指头。” “扎手了怎么也不跟我说?”周晏西一急,忙抓起江繁绿两只手就检查起来,“哪个指头?” “这么点小伤,我自然没好意思说。想想珂姐儿那些个手指头才是可怜,被扎成筛子了都。” 丝毫不矫情地,江繁绿扯回手,柔柔地抚过周晏西衣襟,安慰道:“那么多走兽还要冬眠呢,我不过比往日睡多了些,你莫担心。” 可周晏西仍不放心,大手撩起轿帘,看一眼外头算了下时辰,对车夫吩咐句加快行程。 “怎么了?”江繁绿抵抗着困意,绞了下周晏西袖口缎子。 周晏西便顺势抓住那小手,亲了亲:“得赶在酉时前到镇上,我要找个大夫。” “……嗯。” 都说莫要担心,这人怎生还这般紧张。 江繁绿心中情动,清醒几分:“自小到大我都未曾离过爹娘身畔,启程前还怕双亲担忧,没成想昨夜你带我回去一趟,娘亲却说有你护着我,她安心得很。” 想来,确是如此。他护她,如若将士护城,固若金汤。 “可越是这般,我也越想为你做些什么。”说着,她眸光一闪,直视起周晏西。 而周晏西也望进那水润的眸子,整个人跌入一片山河雨露。顷刻间,他鼻腔间的气息加重,旖思在心底作歹,掀起滔天热浪。 “咳,眼下也确有能为我做的。”似是再不能按捺,周晏西将江繁绿一把捞起来,含住她娇艳唇瓣。 低声诱哄中,他又抓着她一只小手循循向下。一刻触碰,还发出舒服的喟叹。 江繁绿耳朵痒,心也痒,就此化作傀儡,任着周晏西牵引。一叠浪潮,一叶轻舟。他往哪里推,她便向哪里行。 所谓前不谈来处,后也不论去处。 尽归此刻沉沦。 当然,沉沦的后果就是手酸。 手酸到,到了客栈,江繁绿夹菜都夹不稳。 还偏寻过医馆,大夫道声无碍后,周晏西心情大好,逮着客栈掌柜点了一大桌美味佳肴。是以,看着跟前大碟小碟色香味俱全的当地菜式,江繁绿一边抖筷子,一边眼含热泪。 “莫恼了,我喂你就是。”侧边周晏西颇是心善,凤眼一眯,大手一扬,夹起块小红烧肉便往江繁绿口里送。 ……虽说恶敌当前,但美食不可辜负,双眼一闭一睁,江繁绿纠结一瞬,还是张开小嘴将红烧肉吞下。 说来这红烧肉肥瘦相间三层,带皮裹着层金黄汤汁,入口极化,软糯香甜。 江繁绿意志溃败,恨恨地瞅一眼周晏西:“再来几块。” “真乖。” 一切尽在意料之内,周晏西俊朗的容颜生出丝得意,修长手指夹着筷子,频繁在桌上碗碟间辗转,乐此不疲。 末了,还拿帕子细心地给江繁绿擦了擦小嘴。 大堂内,过往客人众多,但凡瞧见这画面,都大叹,嫁夫如此,妻复何求。 只江繁绿吃饱喝足,冷冷睨一眼右侧心神荡漾的周晏西,声色傲慢:“难怪不让平乐跟来,看你这么乐,是争着当丫鬟伺候我不成?” 没错,气力一回,即刻反击! 不想视线中,右侧那人徐徐贴上来,继续有模有样又拿另一块帕子沾了水给她擦手。 细细擦完后,还含情脉脉同她解释:“外边不比银城好掌控,取药万一出了状况,我没心思顾旁人。让平乐留府里,也是为她好。以后无需办事,只为游玩,再让她陪你。” “只眼下她不在,你也自然得归我伺候。”丢了帕子,周晏西这才得空,自个儿吃口米饭,看着江繁绿笑:“待会儿沐浴暖床,小姐尽管使唤我。” ……早跌入温柔漩涡的江繁绿,什么反击的念头,像是吹来一阵风,全散了。最后只是点头,软糯,乖顺,一一奉上。 没法子,谁叫这男人声色,以及眼尾末梢栖着的笑意,都往死里勾人。 * 山一程,水一程,吃吃喝喝小半个月,边城近在咫尺。 将车夫留在外镇,周晏西自个儿驾着马车带江繁绿去寻找蛮族所居。据附近打听的消息说,那蛮族自称芜族,本生于平芜,后受神祇指引,迁至一河流谷地,避世而居。 “但任他如何避世,却终究离不开水源。” 这瞬有笃定 分卷阅读66 之声从身后传来,单腿曲膝坐在马车车板上的周晏西一回头,便看见自家娇妻撩开了车帘,探出半个身子贴近他背部。 随即,他目光一移,顺着条蜿蜒的河流行进:“嗯,沿这条大月河走,定能找到蛮族。”说罢手中缰绳一挥,继续了恣意的驰骋。 马车底下,一片绿色平原,芳草碧连天。 江繁绿伸手,轻柔地揽住身前人,侧脸紧贴他宽肩:“晏西,眼下不比以往,情况全然未知,亦不能早做打算。你道何如?” 此刻风声,马蹄声混杂一耳,可一等周晏西张口,她却听得分明。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言语依旧轻快,自信从来不丢,“总有因缘际会,能拿来借以成事。” “嗯,言之有理。” 折服于周晏西历练出这般高深心境,江繁绿趴他肩头上也仔细琢磨起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个什么通商的突破口。 结果少顷,马蹄声戛然而止。眼前青草、河流由动转静。 “如何停下来了?” 她扭头,看向周晏西侧脸,却觉察他眼神落定前方。随之一望,她方见远处竟有另一辆马车正朝着他们疾速飞奔。 再定睛分辨,那马车周遭还似有刀光剑影。 ……直到距离越来越近,江繁绿终于看清,那马车上有两个男子正打杀得激烈,时而飞身车顶,时而钻入车内,回合间尽现狠厉。 更惊人的是,前头飞奔的壮马上还驼着个女子,且那女子显然不会驾马,只整个身子僵硬地不行,四肢并用狠狠缠住马脖子,马肚子。 光是看一眼她那扭曲的面容和蔓延其上的惧怖,江繁绿心里都替她猛捏一把汗。 “晏西。” 忧虑地唤一声,江繁绿忙想问问周晏西该当何如。没成想,一侧目,却见旁边一把玄铁剑刀光凛凛,分明出鞘! 旋即,又听得周晏西一声轻笑。 “绿绿,际会来了。” 话音才落,周晏西便持了剑,黑色革履狠踢一把车板边沿,飞身而出,直直将对面正要擦身而过的壮马一剑刺倒。 便是这瞬,平原之上,哀鸣直冲云霄。平原之下,一滩鲜血灌土。 捂住嘴,江繁绿顿时惊恐,这这这什么情况? 怎么周晏西也跑那两男子中间干架去了! 第35章 平芜碧水 说来,江繁绿还是第一回 看周晏西干架。 本来她还揪心,但旁观片刻,便觉察那些霹雳剑光根本落不到他身上去。他招式敏捷,可时刻移形换影。 因着壮马已死,那辆马车早停了下来,压过青草无数的车轱辘痕迹陡然中断。干架场地也从促狭的马车转移到旁边平原。 且细看,另外那两男子身高有差,而周晏西分明是只针对其中略矮一方出手,以剑挡剑,并不下杀手。 江繁绿坐在这头车板上,琢磨着这情况便是二打一,胜之不武啊。 不过眼下混乱不堪的,还管他武不武,目光紧紧追随着打斗处,她突然看到那略矮的男子一个空中扫腿,将略高的男子踢出两丈之远。 此间得空,又见周晏西平地一蹬,如若踏风直上,长手一伸,剑锋绕到略矮男子背后,以所持剑柄重击其脖颈。 那力道,江繁绿瞧着,几近要震碎云霄。 是以那男子也是难扛住,手中剑一丢,直从半空跌落,重重摔在草地上晕了过去。 另一边被踢出去的高个男子终是一手捂着胸,走近来对周晏西抱拳:“多谢公子拔剑相助。” “举手之劳。”周晏西薄唇轻启,却是应声倒地。 无有一点预兆。 “晏西!” 那头一直紧盯着情况的江繁绿当即慌乱,襦裙无暇提,顾不得端庄直接跳下马车,飞速奔了过来。 待到俯身跪于周晏西身侧,她眼眶泪水早在打转。 明明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倒下? 与此同时,那高个男子拖着疲倦的身躯行至一旁,朝着周晏西细细查看,发现问题所在:“他右肩被剑割伤。” 江繁绿这才注意到眼皮子底下,光亮的襕袖上赫然一道口子,只因缎面色玄,沾了鲜血不大明显。 她脑海里立时浮现刚才画面。 几度回转间,这人都分明未曾挨剑。只是最后出击那瞬,好似确有道寒光快速掠过他肩膀。 但那剑,却是他自个儿手中的玄铁剑。 思绪猛然一通。 江繁绿睁大双眼看定身下那平静的容颜,恰巧她垂在地上的小手,在散开一片的襦裙的遮掩之下,忽被某人一指轻刮了刮手心。证实她猜测。 敢情这人在演戏呢! 就说嘛,平日身强体壮得不行,如何这会儿轻易便晕?暗里嘟囔着,江繁绿嘴上却开始帮演:“咳咳,我家夫君素来身体差,因此才特意习武。不过一受伤还是容易晕厥。” 分卷阅读67 定了心神,她昂头打量起那男子,日光相迎,此刻方看清他一身窄袖宽衣,衣上织纹是特有图腾,其色明艳繁杂。还有颈间佩戴的兽头银饰,也是别处未曾得见。 她想,她大抵明白了周晏西的打算,眼前这人极有可能来自蛮族。 思及此,江繁绿一阵抽泣:“这位公子可知附近有无大夫?我和我夫君并非本地人,只是四处漂泊的小商贩。眼下他受伤,我、我一弱女子实在不知道该当何如……” “小姐莫慌,本来那马死了,我正愁无法捆这狗男女回去,还想麻烦小姐借马车一用。而且小姐夫君刚才出手相助,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一定会带他寻医。” 男子十六七的年纪,言语温和,面色诚恳。正是少年风华,一派正直。 江繁绿抹把泪:“捆吧,我马车后头绳子结实得很。” 于是,地上那被周晏西打晕的男子,以及被周晏西刺马而摔晕的女子通通被捆了起来,丢进马车后头。 最后马蹄声重响,车内又只剩江繁绿同周晏西二人。 空气格外安静。 江繁绿摇了摇靠在她肩膀上的人头,声音放得极低:“起来。” 不想周晏西一动不动。 甚至江繁绿撕了襦裙裙角一块布条给他粗略包扎完伤口,还不得回应。一颗沉重的脑袋始终埋在她颈窝软肉里。 没法子,江繁绿佯装委屈:“我这是要当寡妇了么?” “呸,屁的寡妇。” 果然,激将法太好用。 看着某人终于直了身子,睁了眼睛,江繁绿终是安心,跟着就一通低怨:“虽说那伤口割得不深,但你对自己也太下得了手。不知道我会心疼吗?哪怕只为成事,以后不能再这般了。” 再看周晏西,却是眉眼紧拧,压声道了句话。 虽然语调极其轻微,江繁绿依旧听得清楚。他说,以后不准在别的男人面前哭。 侧目,那紧绷的脸上尽是不满,她轻笑,张着红唇用口型回答:“情况所需。” 尽管如此,周晏西仍不买账,开口正要辩驳,外头突然起了声音。 是坐在车板上驭马的高个男子,嗓音尚带稚色:“小姐可以叫我阿来,待会儿进了前头谷地,务必不要出轿。我族人不喜欢外来客,只能先将你们带去个隐蔽的地方。” “嗯,这么说,你是芜族中人?”江繁绿接过话,轻声询问。 其实所谓蛮族,不过是外头人的叫法。眼下看见这平芜碧水,温润少年,才确定这蛮字说得很不合理。 应当就称他们芜族,以示尊重。 跟着,阿来答道:“是,我是芜人。看来小姐在外边听过我们传闻?” 这答案幸好在预期之内。 看一眼旁边周晏西眉眼从容,江繁绿知道他这是要她自由发挥。 本来,也差阿来一个解释,她沉思一番,抬高声调:“是,途经外镇,听说芜人乃神之后代,要避世养性,修大功德。方才见你着装奇特,似是来自芜族,我夫君虽不明状况,却也乐意相助。” 字里行间都是尊崇夸赞。这话阿来听了,自然顺耳:“小姐和小姐夫君都甚心善。” 觉察他笑意满怀,几近溢进轿内。 江繁绿耷拉下脸,凑到周晏西下颌处低语:“瞧,眼下出个远门,我变成了谎话精。” 可不嘛,其实那外镇的人原话都是讲蛮族不近人情,自私自利,有什么好的药方药膳都藏着掖着,不肯共享。 周晏西却笑,抬手抚了抚江繁绿挂着愧意的脸颊:“相信我,他更乐意听见这样的谎言。” 的确,作为方才被赞誉为神之后代的芜族一份子,阿来现在心情极好,断断续续开始同江繁绿闲聊。任谁看,都不是避世的性子,相反,全然一个欢喜同外人交流,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趁着机会,江繁绿示意周晏西闭目养伤,自己打探起消息:“阿来,那马车后头是什么人?”记得那对男女的穿着,皆是外镇衣物。 倏忽间,外头语气一沉。 “他们都是我族人……穿外镇衣物,不过是为了方便私奔。” “私奔?” “嗯,但那男子早定亲了。” “同谁定亲?” “族长的女儿。” “所以,你是族长的人?” “算吧,我是族长的女儿的护卫。” 哦,原是护卫来抓人。江繁绿理了理思路,倘若是护卫,为何只他一人?这种差事不该多派几个护卫才稳妥么。 吁口气,她又问:“是族长的女儿吩咐你来截人?” “不,是我自己要来抓他们,禾茵并不知情。” 禾茵,想来便是族长之女的名字。 因为阿来回话一直回得很快,根本不留思考时间,故而他所言可信度极高。 江繁绿忽然觉得刺激。 又见旁边静坐的周晏西悄然睁了眼,她忙以手 分卷阅读68 附上他耳,低语:“巧,一遇便遇上族长的人。” 周晏西也笑,还牵过她手,用食指在她手心写下两字,禾茵。 江繁绿立即会意,将打探重心放在这族长之女身上:“阿来,那你可知禾茵喜不喜欢马车后头那男子呢?” 这次,阿来的回话来得有些迟。 经过几转等待,江繁绿才听到他说:“嗯,禾茵喜欢他。” 且此间落寞一览无余。 她轻易觉察了什么,出于不忍,下意识便道:“想来族长一定很疼爱自家女儿,这回发生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再坚持这门亲事。” “是,族长很疼爱禾茵。”阿来似是调整过情绪,声调又恢复如常,“但他会做什么决定,我也猜不到。” “嗯,只是我以为,禾茵值得更好的。” 江繁绿声色爽朗,阿来蓦地无言。 沉默持续中,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行至某处,外边有人声渐沸,是神秘未知的疆土。即将要踏入其中,江繁绿倒底有些紧张。 好在后一瞬,一直处于静观状态的周晏西一把揽她入怀。抬了左手略拨开帷幔,露出小道空隙让她得窥风光。 原此刻,马车正处于一座石桥之上。石桥下边,是碧绿澄澈的大月河。河流蜿蜒绵长,温柔裹住层层翠峦。 芜族谷地,已尽在眼帘。 更壮观的,远望翠峦之上,依附着无数干栏木房,仿若悬空。其中每家每户,皆住芜人,他们穿戴衣物与阿来别无二致,连肤色也是像阿来那般偏黑。 且如想象的一样,良田中可见身影劳作,河水边可见身影浣纱。芜人的一切,都是自给自足,充分的底气,与外界隔绝。 ……到周晏西放下帷幔,视线被斩断之余,江繁绿仍久久震撼。 第36章 哐当巨响 马车停下的时候,抵达一座杉木小吊楼。 一撩开车帘,对上双睁开的凤眼,阿来大喜:“太好了,公子你醒了。” 周晏西笑得极淡,目光轻荡出去:“这是你家?” “是。”阿来忽地有些腼腆,“我家脏破,你们莫要嫌弃。” “怎么会呢,感激不尽。”旋即下了车,江繁绿接过话。 阿来一瞬咧开嘴。 “来,我带你们进去。”将马丢在围栏边栓上绳子,他高兴地领人进屋。 那屋子依山而筑,坡屋顶,一边起于平地,另三边悬空。虽说外边木板横梁是显破旧,但穿过外围廊道,入内便见竹木器具,一一摆放整洁。 江繁绿是被周晏西牵着手走在最后头,然进了屋子片刻,她觉察周晏西脚步顿停。 连最前头阿来的身影也是一顿,似是呆滞。 “怎么了?” 眼光掠过他二人,江繁绿微歪身去看,方见前头茶水桌边上竟还坐着个蓝衣女子,细眉圆眼,面色阴沉,让本就偏黑的肤色更加显黑。头上还戴着银篦,极有异域风情。 稍后,听她声音略横地问了句:“阿来,你去哪里了,他们是谁!” 再瞧阿来,身形拘束,完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点也不辩解什么。江繁绿看不下去,主动往前一步,指了指自己:“你可以喊我阿绿。” 又指了指身后周晏西:“喊他阿西。” 说完,她回眸莞尔。 “乖,入乡随俗。” 这瞬,方才还发出激烈呛声的周晏西终是豁达,接受了自己在这破烂地儿多出来的难听称谓。 “天呐,世上竟有你这般好看的女子!” 心思各异间,一声脆亮响彻吊楼。原是先前江繁绿蹦出来答话,倒叫那蓝衣女子看清外来尤物,忙起身奔到江繁绿面前,在夕阳下好一番打量。 “你真白!像极了我们这里的白玉糕,晶莹剔透。不,你的肌肤比白玉糕还要白!”之前的阴沉倏忽消散,蓝衣女子换上笑颜,小巧的嘴角还露出颗虎牙,天真,狡黠。 且她明显兴奋异常,兀自围着江繁绿打转:“我能摸摸你的脸吗,看起来好嫩好光滑,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不像我们这里的女子,各个黑不溜秋。” 如此突如其来,看着眼前女子蠢蠢欲动的小手,江繁绿错愕,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个高大身影挡在她前头,厉声拒绝:“不能!” 见状,沉默已久的阿来终于出声解释:“禾茵,阿西是阿绿的夫君。” 当然,于江繁绿和周晏西而言,这也是一并解释了这蓝衣女子的身份。是以,江繁绿一个激灵,立马右手一伸撇开周晏西:“禾茵吗?来,你摸。” 说着还非常自觉地将自个儿小脸凑了过去。 “谢谢阿绿!”那禾茵显然是个单纯无邪的小女子,虎牙一露还真抬起手来。 “小爷说不能!” 不过即将触碰那刻,立马又被占有欲极强的周晏西一声低吼,拦了下来。 ……小爷二字重出江湖。b 分卷阅读69 r   江繁绿登时昂头,对着跟前怒火中烧的男人使个眼色,这可是族长之女!一旦跟族长之女建立好友谊关系,还怕族长不答应通商? 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江繁绿再一次无情地撇开了周晏西。这回,禾茵终于摸着那白百玉糕还白的柔嫩肌肤。 那触感,简直比棉花蚕丝还软。良久,放下手,禾茵停不住地发出感慨:“我真喜欢你呀,阿绿。” “呵,呵。” 刻意无视过身侧脸色已经沉到地底的某人,江繁绿干笑几声,其实她自个儿也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对一年纪无差的女子使了招美人计。 无奈,无奈。 ……后头,四个人终于平心静气一同入座一方茶水桌。 等江繁绿柔声向左侧的禾茵叙述了所发之事,禾茵一双大眼立即蓄满泪水:“所以阿来,你今日说头痛要歇一天是骗我的?其实是出去抓人?” “嗯。” 面对质问,阿来埋下了头。江繁绿坐他对面,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到他模样紧张。 然后禾茵大哭:“你早知道了,却瞒着我!” “我也是前几日恰巧偷听的,怕你伤心,没敢告诉你。”见着禾茵眼泪哗哗流,阿来急红眼,一双拳头攥地极紧,“我只想着自己把人截回来,再警告一下勒丹。未料他功夫在我之上,还好遇见阿西。” “咳咳!” 便是这声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阿西,让正端了个土陶杯喝水的周晏西开始剧烈咳嗽。江繁绿坐他左侧,忙担忧地伸手给他拍背。 一边拍还一边小声劝慰:“算了算了,虚名而已,不要在意。” “这肩伤并不严重,我可以制药。”正在这时,以为周晏西是受了伤不大舒服,禾茵止住眼泪,主动说要替他医治。 “是吗,那太好了。” 因着周晏西受伤,江繁绿一直担着心,眼下听到这话,对禾茵面露感激。 且这会儿阿来倒是恢复了精神,话语积极:“是的,禾茵自小跟族长学医术,她很有天赋,最通药理。” 爱慕之心全然流露。 江繁绿看破不点破,只道:“禾茵,麻烦你了。” “不麻烦,小事一桩。”禾茵起了身,“我们这里四季如春,草药遍布山峦。眼下日落,我这就出去采药,很快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还是阿来拦住她问:“勒丹和那个女子还在马车后头绑着,你想怎么处理?” 禾茵才又想起伤心事,失落地垂下头:“我也不知道……你还是把人交给我阿爹,一切都听他决断。” “好。” 同样,阿来也垂下头。失落,加之百倍。 惹得旁边看客之一江繁绿,不停低叹:“哎,这世间情路,向来坎坷。” 然另一看客周晏西,全无这般多愁伤感。 “阿来。”他轻唤了声,神色清明如常,“你把人给了族长,要怎么解释今日之事?” 阿来想了想,才答:“族长一惯抵触外人,我只说绑了勒丹之后,便与你们分开了。反正勒丹眼下都不知醒没醒,他亦不会暴露你们。” 听着十分为人着想,周晏西却轻摆了摆手。 “不用,你就如实跟族长交代。倘若他要见我,只管喊我,我随时恭候。” “……好。” 阿来有些不明不白,却也老实地点头。先收拾了间杂物房,腾出来给周晏西和江繁绿歇息。再离了屋,独自驾马车拉着私奔的男女去见族长。 * 狭窄的吊楼房间,四周木板年轮可见。 木板间拼接并不算齐整,存在多处缝隙,此刻倾泻夕阳。还有几个小窗,一透进风,房中地上灰尘,便会在周晏西华贵的锦袍上飘转,恣意猖狂。 “可是伤口疼?”站在窗边欣赏完一番秀丽山河,江繁绿一转身,看见床边周晏西眉目紧拧。 “不疼。”周晏西摇头,起身走过去,掠过窗外远山吊楼,目光泛冷,“只是这地儿太破,我怕你住不惯。” “怎么会?”原是这人又凭空起愁。 江繁绿轻笑,踮起脚,两臂搂住他脖颈:“祈临山的山洞我都睡过一夜。” “不行。”尽管如此,周晏西仍然心疼,后槽牙一咬,“得赶快把事办了,带你回去。” “你有把握?” “嗯,想你也发现了,这些芜人避世,自也避开了世间的勾心斗角。我想,这回都不用使什么手段,他们既然单纯,我就付之真诚。眼下,只等见见那握权的族长,激他一激。” “……好。” 一抬头,上方一双眼眸映着山川落日,美不胜收。 江繁绿蓦地心头一动。 未曾想,千里迢迢异域之地,她竟冷不丁看见这人深藏的心性纯良。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格局兜着多大善意。 即便他从来,都只道自己为利而往。 “周 分卷阅读70 晏西,我觉着你真很好。比谁都要好。”悠然情动,她更加搂紧他,双唇略微嚅动,流连在他修长脖颈。 “先莫急着夸我。”周晏西眯眼,只以为自家娇妻更发觉他聪明过人,“等几日后取了药,你再夸……” 却不想,话未说完,娇妻径直吻了上来。 他最是喜爱她主动,当即心花怒放,双臂钳着小软腰,一把将人搂去床上:“不过,夸不如做。” “……” 猝不及防被推倒的江繁绿,表情陡然怔忡。 亏她才念着这人的好,没成想这会儿他又口吐恶语。可是,也劳烦他看看眼下情形好吗? “不、不要,阿来和禾茵快回来了。” 江繁绿手脚并用,坚决进行抵抗。 但周晏西充耳不闻,依旧噙着笑牢牢将人圈紧。 是以,一张力量悬殊的对抗就此开启。 只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墙角这张薄木板床甚为脆弱,根本经不住上头的剧烈对抗,往复晃动中,某处撑角终于断裂。 再一声哐当巨响,整张床轰然倒塌……江繁绿和周晏西两个随之重跌在一堆破败的木板中,四身磕撞。鼻腔里还吸入一大堆地面灰尘,呛到不行。 “周晏西!” 哭丧着脸,江繁绿手痛,脚痛,哪哪都痛,顾不得体统正要骂人,结果一抬眼,嗯,门口还站着两个人。 禾茵脸上已然红了一片,手中草药不知何时掉落在地。而她身侧的阿来,滚了滚喉结,音色发颤:“我、我去找铁锤、铁钉……” 第37章 三日之约 尽管阿来修好了床,江繁绿在旁边看着,仍旧感觉四个字,摇摇欲坠。 且她全然不如周晏西那般功力深厚,这会儿还能坐在窗边,若无其事,神情淡然地同阿来讲话。 倒底脸皮薄,她只是双手撑着下颌,静静倚着方桌看对面的禾茵捣药。 禾茵未经人事,因着刚才看到那般具有冲击性的画面,虽说肤色黑,但脸上红晕仍然明显,一点不比江繁绿少。 纠结许久,她抬眼看着江繁绿,吞吐问:“阿绿,我,我想请教你件事……你是怎么让阿西那样喜欢你的?在我们这儿,我还从来没见过有哪家男子这般护妻,让女子摸一下都不许的。” “……” 可谓一个,突如其来的难题。 江繁绿有些怔,目光落在跟前不知名的草药上,它们有黄有绿,皆发出淡淡清苦气味。 “我从未刻意让他喜欢过我,好像一切只是顺遂自然,水到渠成。”她认真思考着,并反问禾茵,“禾茵,你想让谁喜欢你?是阿来口中的那个勒丹?” “嗯。” 一如料想,江繁绿看见禾茵羞涩地点了头。她轻叹:“可是禾茵,感情是不可控的。它只是个人思想与某种感觉。我也无有办法给你指导什么。” 闻言,禾茵耷拉着头,握着药杵的手也徐徐停了下来。 “那阿绿,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变得像你一样好看?我以前问过勒丹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他转了转眼珠,说我不够美丽。” 瞧眼前的单纯女子分明是拐进了个死胡同,江繁绿着急,立马探听:“禾茵,你真的喜欢勒丹?” “当然,我们很早之前定的婚约,我从小就知道勒丹是我的新郎。” “那倘若……你是和阿来定的亲,只有阿来才是你的新郎,你会喜欢他吗?” 几乎不假思索地,禾茵回答说:“会呀。阿来人很好,我当然会喜欢他。他是我阿爹在大山里捡来的孩子,跟我一块儿长大,一直保护着我。”并且她手中的药杵也恢复激情,重新咚咚咚撞击起药皿。 在一滩浑浊的绿色药汁中,江繁绿突然悟出关键所在。 也许,等到几日后顺利取了药,在离开之际,她有个法子尚能一试。 偷偷瞥一眼另一头窗边还在同周晏西闲聊的阿来,江繁绿忽地弯了弯唇角。 “阿绿,你笑起来真好看。”正巧禾茵看到这幕,又是一番夸赞,“嘴唇是红色的,真像我阿爹种出的樱桃,又美又甜。” “……” 只这夸赞实在太过直白,江繁绿始终不能习惯。但尴尬间,她突然想到马车后头的用品箱里还放着些胭脂、口脂等物。 “说来我这儿确有些小玩意儿作女子装扮之用,眼下天色晚了,禾茵,明儿早间我再来找你,给你试试妆容。你看可好?” “妆容?”一听见稀奇东西,禾茵面目激动,“好呀好呀。” 可转眼想了想,又一瞬泄气:“可是方才听阿来说明日我阿爹要见你们……阿绿,我阿爹最不喜欢打外边来的人,我怕他立马会把你们赶出去。” “你爹为什么那么讨厌外来客?”江繁绿趁机询问缘由。 禾茵短暂回忆一转,答:“因为那些个外来客,每年都要溜到我们这里偷药,可把我阿爹恼怒得不得了,一捉着人就凶神恶煞将 分卷阅读71 他们赶出去。” “原来如此。” 江繁绿表示理解。 “所以明日见着我阿爹,你们千万不要提到这‘药’字。不然我爹肯定保准发火。” “……” 眉眼一滞,江繁绿再不开口。 再看一眼窗边,周晏西正坐在落日余晖之中言笑晏晏。且这一霎,正好他也投来目光。旋即起身走了过来。 “怎么皱着眉?” 拇指抵上江繁绿温糯眉心,周晏西俯身轻问。 “没,没什么。” 江繁绿轻摇摇头,神色有些微的躲避。 毕竟她总不能把方才一通假想,明日族长在他身前如何如何摔桌砸椅的情景说与他听……恰逢见旁边禾茵药已捣好,她拂开额前大手,只道:“上药吧。” “嗯。”周晏西欣然应声,兀自撇开襕衫下摆就桌落座,侧头笑看江繁绿,“绿绿,你帮我上。” 清亮却又暗含暧昧的语调,真真旁若无人。 本来,一句话搅乱氛围,让空气陡然升温,惯属他天赋异禀……是以,一旁一对尚对情爱处于懵懂中的芜族男女登时又臊着脸出了房门。 一个说要回家找阿爹,一个说要去灶房烧饭。 顷刻间,房中又只剩下了江繁绿和周晏西。且周晏西甚是自觉,即刻脱了半边衣,露出条带着伤口仍显强壮的臂膀,以及健硕胸肌。 察觉江繁绿面色微愣,他还非得调笑一句:“绿绿害羞了?” “……”江繁绿心一横,拿起桌上散着苦味的药皿和洁净纱布,便往周晏西身上凑去,“又不是没摸过,有什么好害羞。” 极尽娇俏。 尤是两道小山眉高耸得可爱,周晏西唇角笑意不止,亦贴近去,任一股迷人体香肆意侵占他鼻腔。 纵是右肩被涂抹包覆了大片药草,他却丝毫闻不见什么苦味。 他想,他大抵只能被她占据。 遐想间,耳畔柔柔传来句:“疼么?” 周晏西这才垂眼,看到伤口处的纱布已经缠好,还系着个精巧的蝴蝶结。“之前你才问过一遍。绿绿,我真不疼。”说着,他连呼吸都深觉愉悦。 江繁绿终于安心。 身形一刹松软,面容迅速困乏:“晏西,待会儿你跟阿来用晚膳便可,我好累,想先睡会儿。” “……”想到什么,周晏西黑眸一黯,“乖,我陪你。”说着伸出臂膀直接搂人上了床。 “好。”精神被困意全部吞噬之前,江繁绿亲了亲周晏西右脸颊,这才倒在枕头上,深深入眠。 两个人是面对面侧躺的姿势。 给江繁绿掖好被角,周晏西亦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他知道,一日奔波,她早已乏累,只是担心着他伤口才强撑到此刻。 其实来边城一路,江繁绿的嗜睡之症丝毫不见好转。 虽然陆续瞧的大夫都道无碍,然周晏西瞧得出,她的精神状况大不如前……窗外余辉散尽,夜幕笼罩天地。 心中悬一块巨石,周晏西久无睡意。 * 翌日,谷地花香万里,鸟语枝头。 一处矮坡之上,江繁绿惊觉身前这族长家的吊楼,真真比阿来那吊楼大出数倍。倒底生出威仪。 “阿绿,你莫进去了,就留在外头给我梳妆吧。” 不过临门一脚,江繁绿却被禾茵拦了下来。原因是禾茵实在忧虑她家阿爹脾性。 江繁绿正犹豫,素来护妻的周晏西欣然应下:“也是,万一族长真要动怒,我可舍不得你受骂。” “好吧。”感受到一侧禾茵期待的目光,江繁绿只好点了点头,暗里还扯扯周晏西袖子,提醒道,“如果族长摔桌砸椅,你好生躲着,莫要受伤!” “好。” 周晏西被逗笑,抚了抚她侧脸,终是独自去往族长房间。 而后转过廊道拐角,尚未进屋,他便闻见一股浓厚药味,又苦又冲。 “族长大人,晚辈周晏西,银州人士,前来拜会。”门是虚掩,周晏西却不推,惯是谈事时收敛的性子,站在外边静等。 约莫站了一刻钟,里头终于传出个粗厚嗓音:“进来。” 仔细听,全然是对待不速之客的冰凉语调。 周晏西也不在意,一推门,绕过扇竹片墙,终是在一方矮桌后瞧见了那一族之长。 说来,这老者模样并不似想象的神秘,穿一身蓝布衣,刀眉长眼。一头散发披肩,零星得见白丝。唯一特别的,额前绑着枚铜币饰物,很像是身份象征。 少时,那一抹粗厚再度响起:“既是路过,明日便离去吧。”直接一声逐客令下。 周晏西轻笑,躬身行个礼后,开门见山:“并非路过,晚辈意在取药。” 本来,跟不同的人过招,方式亦有所差。 眼下,周晏西快刀斩麻:“晚辈故里热疾肆虐,闻芜族有方,恳请族长赐药。” 分卷阅读72 “果然,各个都奔的我芜药而来。” 就像禾茵说的那般,她家阿爹可真听不得这药字,一听,虽说未摔桌砸椅,但他已然眼眶欲裂,抓起矮桌前一陶杯狠狠砸到地上:“滚,都给我滚!” 一声闷响,陶杯乍碎。滚烫的茶水一并迸出,溅湿周晏西左脚缎履。 “族长倒也不必此般动怒。”脚尖传来痛感,周晏西却仍和颜悦色,“晚辈一不偷二不抢,以物置物,求个开化通商而已。” 他那两狭长眼尾,笑意丝毫不散。 相反,族长却更为恼怒,额头青筋暴起:“通商?哼,我芜族自给自足,四方安乐,哪里需要以物置物!” “原以为一族之长,定是眼界过人,未曾想,亦不过井底之蛙。晚辈如今看这避世之举,更像是族长一人之愿。怪不得都逼得人一对可怜鸳鸯,被迫私奔。” “……你、你在讽刺我!” “不,晚辈不过好心进言。既然族长自诩芜族自给自足,无需通商,那不知族长敢不敢同晚辈定个三日之约。三日内,不用晚辈多说,族长自会见着这以物置物之需。” 说罢,周晏西眸光突起戾色。 江繁绿病情不能再误,这三日,他势在必得。 第38章 爱美 性子躁的人是惯来受不得什么激将法。 眼下听到个三日之约,本就盛怒的族长气得从蒲垫上起身:“小子,莫要猖狂!” 谁知再闻一记讥笑:“族长该不是怕了晚辈的猖狂?” “天大的笑话!” 他再忍不住,大袖一甩走至周晏西身前,因着身高之差,轻蔑的眼神略向上抬:“罢,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便给你三天时日。” “多谢族长。” 正在这等着呢,周晏西麻溜应了声,继续引人上钩:“不过族长,既有约,自要加上赌注。晚辈以为三日后,如果族长承认了这通商之需,就务必把药赐予晚辈。” “大言不惭。” 族长哼口气,不置可否。 周晏西也不急,顺着话道:“晚辈要是真大言不惭,到时候任凭族长处置。” “行!看你右肩有伤,便索性以此作赌。”拧笑一声,族长这才应约,“三日后,如若不得我心服口服,你自卸去只胳膊,滚出我芜园!” 几乎无有任何思考,回笑间,周晏西一个“好”字落地。 此间风轻云淡与神色自若,让族长顿然错愕。因他根本没料到身前这小子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应下了他的刻意刁难。 且在那身影离去之际,短短一息,他窥见那年轻的面容下,似是蕴着滔天胆识。 从无所惧。 ……而后出了屋子的周晏西确实也未有多在意那血腥赌约,只暗里思量着这卸胳膊之言万不能告知江繁绿。否则,只怕她坐立都难安。 行至檐下,他下意识便要寻人。 却不想左右环顾一通,皆是空落。心下一急,突闻吊楼前一处草地笑声混杂。急切地望去,竟是自家娇妻被一堆就地而坐的芜族女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松了松眉眼,周晏西快步走去。 一近人堆,又听见各个欢声如铃,清脆响亮。 “哇,一白遮百丑,这什么神奇的妆粉,也给我试试吧!” “那小陶罐里装着的什么口脂,红红的,涂嘴上又美又艳!” “原来眉毛还可以这样画啊,又细又长,禾茵现在真漂亮!” “……” 喧嚣中,原是人堆里的江繁绿正为禾茵完妆。一张盈盈粉面,描黛眉,点丹唇,贴花黄。精致浓极。 而周围一众黑压压的芜族女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各个不停发出惊呼,直道是江繁绿给禾茵重生了皮相,让禾茵变成整个芜族最美的女子。 “并非重生皮相,这般描妆不过是我们外边女子每日都要做的事,再寻常不过。而且描妆式样也甚多,有浓有淡,全凭个人喜好。” 觉出周遭目光火热,江繁绿也起了兴,扬手轻指禾茵蛾眉,道:“比如画眉,可长可短,可粗可细,得各种眉形。” 手下移,又落到禾茵红唇。 “唇上口脂,亦色彩丰富,有浅粉橘黄,朱褐桃红。可点心形,鞍形,花朵形……” 总之,经过一番细心讲解,芜族女子齐齐围着江繁绿跃跃欲试,央着她也给她们上妆。有些个伶俐的,甚至还开始根据自身审美,对着一堆脂粉挑拣色泽。 ……看着日头越升越高,跟前人堆却仍像是散了一树麻雀,叽喳得起劲。外围腿都站麻的周晏西只觉耐性磨灭。不禁暗道,爱美,果然女子之天性也。 然正是这声暗道,让他陡然捕捉到了芜族之需。 除去爱美,还有为悦己者容。纵观脂粉之物,自古以来,不止女子用了高兴,女子妆成,男子瞧着也高兴。 然放眼芜族女子,不止从来不施粉黛,劳作之余 分卷阅读73 竟也无有香膏护养。较之外城寻常女儿家,也是粗苦甚多。 心中落定一计,周晏西面色舒展,朝前头悠哉游哉喊了句:“午时已至,各位姑娘该各回各家,各烧各饭了。” 烧饭? 这节骨眼的,扫什么兴呢!正沉浸于脂粉美色的芜族女子们纷纷扭头,大眼加小眼地瞪着周晏西。此间目光,远胜顶上的日头毒辣。 中间的江繁绿这才见着周晏西,忙挤出人堆向他走去。 并且出于保护,她急急同一众愤怒的女子们笑着解释:“这位,这位是我夫君。” “啊。”不约而同地,人堆朝着江繁绿发出落寞的叹息。连目光,也转变为不舍。 “阿绿,你要跟你夫君回去了吗?” “阿绿,我的口脂你还没点上呢。” “阿绿,别走别走,我们需要你!” ……身形一僵,江繁绿只觉自己被这如火的热情吞没。连禾茵,也立时红了眼,跑到她身侧拽着她袖子不肯撒手。 一时无措,她看向了旁边的周晏西。而周晏西似是早有预料,很快倾过身来,饱含笑意地低语几句。 “啊?”听完周晏西所言,江繁绿甚感茫然。 但想着自家夫君定有深意,便也依照他的话同芜族女子们转述道:“各位姑娘别急,我且还不走呢。此后三日,要是有姑娘还想要描妆的,尽管来阿来家找我。” 此言一出,女子欢呼声起,草地上热闹一片。 尤是禾茵最为雀跃,抱着江繁绿一顿跳脚:“阿绿,我阿爹许你们留下来了?” 江繁绿明眸一转,又转向了周晏西。 直到看到周晏西勾着唇点头,她才眉眼生笑,柔柔回了禾茵一个“对”字。 * 翌日,天朗风清。 阿来做梦都没梦见过自家破烂的吊楼前竟会聚集着全族大半女子。若让她们列成长队,说是一路从吊楼门口延伸至山脚那棵小杨柳,都算不得夸张。且这些还只是来晚了没挤进屋的。 再说这挤进屋的,一个紧挨着一个,生生把门槛都踏破了几遭。 破了补,补了破,几个来回后他终是丢了铁锤铁钉,表示放弃。然后同禾茵一块儿趴在桌上,在人头攒动中,静观江繁绿一双巧手为族里女子上妆。 而江繁绿自己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竟能干起这般声势浩荡的妆面活儿,一个接一个,可谓一刻不停。只怕日后回了银城,再不需得平乐替她梳妆,她可能自个儿闭着眼都能动手。 且昨夜听周晏西解释完此间一番计划,她可将马车后头的箱子全翻了个遍。眼下不止上妆的瓶瓶罐罐,什么面脂香膏、头油蔻丹、花露清油也都一一为芜族女子献上。 “听闻谷地气热,多是艳阳高照。各位姑娘日日勤于劳作,疏于养护,肌肤自然容易变黑,或者粗糙。故而闲时,身体发肤的养护必不可少。” “各位姑娘看这头油,便是护发所用。取之涂抹,可使发丝润泽顺滑,消散干枯。再看这面脂,它能使容颜水润透亮,细腻光滑。” “还有这香膏,全身皆可用之,养肌护肤必备。蔻丹呢,则是美甲之物。其色如花亮丽,覆于十指,美艳绝伦。” 随着满堂芜族女子越来越疯狂的形容神态,江繁绿也说得越来越起劲,口干舌燥间都顾不得喝水。 “各位姑娘莫急,这些东西我都会一一给你们试用的。用着好用,明日后日都可再来。”某一瞬,她还真生出了一种自己化身成香粉铺女掌柜疯狂揽客的错觉。 且好在来边城的路上,周晏西逮住个镇子便要带她逛上一逛,硬给她买了好些个女儿家物件。其中便包括各种香膏脂粉,正好眼下拿来满足需求。 ……就这样,一方破旧矮屋,过去大半日,竟仍是热火朝天。 最后还是周晏西从上边杂物房出来,笑意清浅地插个嘴,喊声暂停,将江繁绿搂上楼歇息小趟。 一进房,周晏西看着怀里人,声色带忧:“是不是早累了,要不要睡会儿?” “不累,精神着呢。”说着,江繁绿刻意睁大眼睛,昂头看向周晏西,“芜族的姑娘各个勤劳可爱,我想通商,一定会让她们过上更惬意的生活。” “嗯,纵观历史之流,通商无疑是大势所趋,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抗。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胜券在握。” 顿了顿,周晏西大手落在江繁绿腰间,仍有执意:“乖,我搂你上床睡会儿。” “先等等。” 想到什么,江繁绿急忙往她窄袖里头一番摸索。 片刻后,周晏西瞧见她手中多出个小小的白色细颈瓶。红塞布一拔,立即散出股清凉气息。 他好奇:“这是什么?” “今儿早间托禾茵带的药,消肿去红功效。昨夜发觉你脱袜那会儿刻意避开我,我可是留了心的,天亮时比你先醒,便溜到床尾掀被子瞧了瞧。” 脑海中画面回转,江繁绿忙将人拉到床边坐 分卷阅读74 下,语气刻意强硬:“左靴脱了,脚前红了一片,得上药才行。” “方才禾茵拿药时同我致歉,说她家阿爹摔了杯热茶……晏西,不上药,我会心疼。” “……也不是刻意避开你,这么点伤,哪要你心疼。”万没有料到这状况,脱靴时周晏西身形微愣。 恍神间,左脚一只白袜又被只小手褪去。旋即,有柔软的指腹沾着清凉,轻轻柔柔摩挲上他脚尖。 被烫伤的那块皮肤,一瞬得以治愈。 末了,还有双勾魂的桃花眼望过来:“好了上完药了,你该搂我睡会儿了。” 便只这一眼,勾去他一生。 第39章 有情人 芜族女子对脂粉香膏的热爱远比周晏西想象得还要狂热,是以三日之约的第三日,江繁绿存货告急。 然阿来家里外,依旧人挤人之态。特别是发现了脂粉寥寥无几,姑娘们竟比江繁绿还要捉急。 “阿绿,那个粉色的胭脂还有吗?我想抹一抹。” “阿绿,怎么石黛也没了?昨日我家男人才夸我画眉好看。” “不行,我好喜欢那个桂花头油,用在头发上又香又滑!” “可是阿绿,你这些好东西都要用完了吗?哪里还能再得些来呢?” 惊慌的芜族女子,争先恐后围着江繁绿发言。 此刻江繁绿起了身,双手倚着木桌淡定一笑:“如果各位姑娘真喜欢这些个脂粉香膏,其实很简单的,只需要与外界通商即可。通了商,便会有商队时常将这些脂粉香膏运过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供大家尽情挑选。” 语毕,只见芜族女子磨拳擦掌,激动异常:“太好了,我们要通商!通商!” 趁热打铁,江繁绿又道:“既如此,不如姑娘们一块儿去同族长表明意愿。相信族长,一定会答应大家通商!” “族长?”好了,芜族女子醍醐灌顶,纷纷撸起袖子手挽手转移阵地。 旁边刚喂马回来的阿来,看着这人群勾连活像堵长城,气势之磅礴,堪比揭竿起义。且细想想,族长家的门槛肯定也要被豁豁了。好在族长家吊楼大,还能多装些人。 不过正因如此,这会儿正在屋里研磨药粉的族长大人,掌权多年,头一回在自家迎来了空前场面。 济济一堂的女人们,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成亲的未成亲的,全搁他跟前儿,中情烈烈请求通商。 惊得他药碾都差点砸脚。 最后还是禾茵从人堆里挤到自家阿爹身边,恳言道:“阿爹,愿赌服输,你就应了通商吧!我们真的也很想像外边的女子一样好好装扮自己,爱护自己。” “……”无言中,族长怔愣地看了看屋里屋外殷殷期盼的面容,终是发出妥协的叹息,“罢,你把那个外来的小子喊过来吧。” “是,阿爹!” 禾茵高兴地身板一挺,立马冲进人堆宣告这一好消息,紧接着,一众女子们抱团狂欢,叫声震耳欲聋,直逼屋顶。 等江繁绿听到信儿的时候亦是欣喜不已,在阿来家门外替周晏西理了理襕衫:“这回去见族长,他应该不会再冲你摔茶杯了吧。” 周晏西眸光微晃,茶杯摔不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胳膊算是保住了。 “乖,莫要担心。”垂眼看了看江繁绿越发瘦削的面颊,周晏西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不出意外,明日我们取了药就回银城。” “啊?这么快吗?” 失望须臾漫过眼底,江繁绿抑声道:“禾茵方才来传口信,还特高兴地说过几日要带我去参加芜族的扎染节。” “绿绿,来日方长,以后得空可随时再来。只眼下回程,不能耽搁。” 至于不能耽搁的缘由,周晏西却是不忍道明。 好在他面上忧色隐得太快,江繁绿无有察觉,兀自寻出由头:“嗯,早些回去也好,银城患热疾者便可早些用药。” 周晏西这才稍微安心,将人往屋里头推:“起风了,进去歇着。我很快就回。”已而目视着江繁绿掩上门,他复又拧眉,神色忧戚地迈开步子。 阿来家离族长家并不远,加上周晏西步伐匆匆,所耗不过一刻。抵达时见族长出了屋子,正在吊楼前一块空地上铺晒枸杞。 许是日头正好,扁盆里的枸杞又粒粒饱满红亮,周晏西瞧着族长面色比上回柔和许多。他浅笑,走过去朝那佝偻劳作的身影行个礼:“族长,晚辈来了。” “嗯。”族长闻声抬头,竟直接丢下手头活计,邀周晏西进屋,“同我喝杯茶吧。” 这一回,还真只是心平气和的喝茶,再无摔杯之举。 “热疾之症,我族确有古早药方。且传至现在,经我之手稍加调整,药效更为显著。”族长在外堂待客,四周皆置青竹,翠绿欲滴。 是以周晏西喝茶,总就着股清冽竹香:“关于具体药方,晚辈从无觊觎。只劳族长将现有的制成品装箱,明日我便捎带着回程。 分卷阅读75 至于日后所需,再靠商队来取。” “其中,芜族姑娘所需的脂粉香膏,皆同芜族药物作等价交换。且为显诚意,晚辈还会附送些其他物件,绫罗绸缎,玉簪珠钗,全当讨姑娘们个开心。族长以为何如?” “眼下族里女子各个欢喜,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清明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年轻人身上,族长语气随和,“就按你定的来吧。” “多谢族长。” 为示感激,周晏西起身又行一礼。随后落座,更留了心,同族长论起银城热疾的具体症状,以及各种用药相关事宜。 也未想族长难得开化一回,竟也是个热心肠,说着还主动拿出纸笔,细细书了几页内容于周晏西,以便银城治病之用。 “对了,晚辈走前还有一事想请教族长。” 末了,将医书收进怀中,周晏西却又神色一紧:“族长精通医理,不知这嗜睡之症该作何解?” “嗜睡?” “是,近来二十几日,晚辈内人日日精神不济,浑沌乏累。来时路上看过几个大夫,都只当嗜睡,无甚大碍。可晚辈瞧着内人身体状况,分明每日愈下,甚是忧心。” “如此,只怕是表象安稳,而内里有坏。我看,中毒之症也。” “中毒?” 闻言,周晏西心头大惊。 接着又听得对面族长一通分析:“想此毒极为隐蔽,该是深伏人体而又发作缓慢。只道杀人于无形。” ……脑中闪过往日江繁绿疲乏神色,周晏西大手握上桌前茶杯,也不知发了多大力,杯中茶水起波。 一出声,闷如沉湖:“那族长,可能解毒?” 族长摇头,重重吐出一字——难。 “先不说我对此毒闻所未闻,只说凭空制药,实难对症。小子,我看你还是尽快找出那下毒之人,方更有效。” 下毒之人……低吟过四字,周晏西脑子里思绪如蛛网铺开,激烈而疾速。 到离去时,一杯通透茶水,他垂眼,看到自己面容。 狰狞扭曲。 * 芜园谷口,清晨别离。 这会儿太阳还未露头,宽大的马车从浓雾中驶出,白茫茫一片,宛若仙境缭泽。 “禾茵别哭,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看着身前的小泪人儿,江繁绿也不禁湿了眼眶,“瞧,这是什么。” 说着她从袖口掏出一白瓷小罐,盖上饰有琉璃花瓣。 禾茵一眼认出:“这是我最喜欢的那个红胭脂!” “嗯,一直没给旁人试,我知你喜欢,特意为你留的。”江繁绿攥着柔软的绸面袖口,替禾茵擦了擦眼泪,“高不高兴?” “高兴!” 便是想也不用想,禾茵又咧嘴笑起来,小虎牙现形,羞涩又可爱。 “既然高兴,那就不哭了。”江繁绿也笑,又扬手指向一旁歪坐在马车车板上冷眼看别离,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周晏西,道,“阿西特别特别有钱,回头我一定挑好多脂粉香膏,让商队送过来捎带给你。” “哇,阿绿真好!谢谢阿绿!”禾茵深受感动,大叫着便扑到江繁绿身上,两人抱作一团,又说了好些道别话。 只是最后上车时,禾茵却瞧见江繁绿对她身后勾了勾手指。 而她身后站着的,是阿来。 “阿来,愣着干什么,同我上车吧。”站在雾中,江繁绿笑看着阿来。 阿来神态有些茫然,先怯怯瞥一眼禾茵,然后良久憋出个好字,走到江繁绿身边作势撩帘子上车。 “……阿绿,阿来为、为什么要上车?” 显然,禾茵神态更加茫然。一双大圆眼顿时失了灵动,直直盯着马车边的阿来,瞳仁呆滞。 江繁绿立马知道有戏,脸上笑意更加灿烂:“阿来还未告诉你吗?他决定跟我和阿西回银城生活,见识下外边更广阔的天地。” “不行!” 一声剧烈的哭叫划穿白雾,禾茵猛地冲过去拽下一只脚刚踏上马车车板的阿来,又把自个儿眼泪鼻涕全糊到他胸前洁白的布衣:“你不是说要一直保护我的吗?不行,不行,除了我身边,你哪也不准去!” 竟是脱口而出的霸道。 亦是不为人知的真心。 “我、我不走,不走。禾茵,我哪也不会去的,就待在你身边。”喜悦的浪潮肆意拍打着阿来,他回抱住怀里的小人儿,将全部温柔拱手相赠。 “呜呜,说好了哦,不许反悔!”禾茵哭得更大声了,“昨儿阿爹才说勒丹不好,要废掉这个婚约……阿来,你娶我吧,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原是情爱有时,后知后觉。 这瞬,年轻的男女拥得更紧。热烈的爱意也将清晨寒气悉数驱散。 已而马车上路。 碧空如洗,山河自在。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周晏西朝身后大笑一声:“你倒是个机灵鬼,还使计牵起红线来了。” 分卷阅读76 “有情人终成眷属,自然乐见其成。” 清俏的声音由远及近。 周晏西一低头,江繁绿白嫩的手臂,早已从身后揽住他腰腹。 第40章 口脂 半个月后。 周老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个儿光宗耀祖的心愿达成得这么突然。 周晏西这日辰时才取药回来,银城的热疾患者午时便齐齐登门道谢,可谓将周府门口堵了个风雨不透。 看着他们目光里充斥了无上的崇敬与感激,站在前院里的周老爷忽有所悟。 “儿啊,你这回做得太好了。比起爹那跟文人交好的路子,果然,行善,才是赢得全城敬佩的最有效手段。” “只不过爹以前给他们什么小恩小惠,都暗里被说道成不怀好意。今时不同往日,这回你辛辛苦苦取药回来,谁对我周家,都得打心眼礼让三分了。” 听着外头人声热烈,周老爷猛拍身前自家儿子的宽肩,夸赞之意滔滔不绝。 “爹,您高兴就好。”然周晏西对此,压根没期待过任何人的感恩戴德,这会儿情绪淡淡,眉间还搭着股焦虑,“绿绿回府累得很,跟您和娘见了礼后一直在房里睡着,也不知道现在醒没醒。爹,外头场面由您应付,我去看看她。” “好好好,去吧去吧。” 周老爷关心儿媳,忙挥挥手随周晏西去了。 到了厢房,周晏西一过落地罩,看见江繁绿仍旧睡得沉,索性轻唤几声:“绿绿,醒醒。别睡太久,会头晕。” 移时江繁绿迷迷糊糊睁了眼,被周晏西扶起上半截身子,神态还有些恍惚:“是有些头晕。” “不行,我得打起精神来。”坐定一会儿缓过神,她撩开被子便要下床,“对了,路上给爹娘买的那些个礼物,他们可是喜欢?” “自家乖儿媳尽心选的,他们怎么不喜欢?什么红丝砚台,玉杆软毫,爹他立马就摆书案上去了。还有你待会儿见着娘,她手上脖子上戴着的,也全是你挑的首饰。” 周晏西边说边拿起床头一件妃色襦袄给江繁绿穿套起来。想了想,又道:“还有给岳父岳母和祖父的礼物,我已经喊小厮送过去了。这会儿你要有气力,我就带你回江府看看,陪长辈聊聊天。” “好呀好呀。” 心里开心,江繁绿坐到梳妆镜前,难得挑了支颜色活泼的芙蕖步摇插在发髻上:“本来担心你回了银城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没想着让你陪我回娘家去的。” 唇心点上口脂,再用指腹一点点抹开,她听见身后一句义正言辞:“绿绿,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岳父岳母哪个不比旁事重要。” ……真是除了平乐外,身边又一大狗腿子。回眸间,江繁绿没忍住,露着皓齿笑了。 周晏西瞧着,真真癫倒众生,也没忍住,凑上去一口捕获红唇。 只不过任他亲得再和风细雨,温柔缱绻,江繁绿刚抹的口脂依旧被他全亲没了……继而发觉江繁绿山眉皱起,他无奈:“乖,再抹一遍。” 江繁绿恨恨咬牙。 后头收拾好形容,两人出了厢房,便遇上小厮来禀:“少爷,按你吩咐已将那几箱子芜药运去了陆府,只是……” 耳边话语骤断,周晏西斜眼:“只是什么?” 那小厮再禀:“知州家出了大事,林夫人失踪了。” “珂姐儿失踪?”江繁绿闻言大惊,“如何失踪的?你可听得仔细?” “听仔细了,说是今日午时林夫人领着个丫鬟出门逛会街的功夫就不见了。那小丫鬟晕得早,醒来一问三不知,只说在个小胡同里遇到两个撒迷药的蒙面汉。” 小厮说完,周晏西扬手示意他退下。再侧身看向江繁绿,一张小脸神色张皇。 “晏西,要不我们还是先去陆府看看。你素来多谋,一定有办法帮知州找珂姐儿回来。” “好,知州那边我这就去帮忙。但你别着急,先回府看望长辈。” 他抬手摸了摸她一侧脸颊,用言语和动作表达安抚。见她乖顺地点头,又喊来平乐叮嘱几句,方才放心。 为了避开大门外仍然沸腾的人群,江繁绿乘坐的轿子在后门启行。 紧接着,周晏西骑了马,也匆匆离府。只不过他去的地方并不是陆府,而是日醉阁酒楼账房。 账房重地,设在酒楼后偏房,整日上锁,下人皆不能出入。 这会儿候在马厩多时的阿左见自家少爷来了,忙迎上去将唯一一把铜制钥匙还给周晏西:“少爷,人已经关在账房密室,方才轻易躲过府衙搜查。” “嗯。”周晏西无有情绪,只接过钥匙道,“你栓好马,仍旧在这候着。”然后独自去了账房开门。 周围偶有酒楼下人经过,也只道自家少爷勤快,又进账房核账去了。 殊不知账房一间无有陈设的狭窄密室,靠墙角一个敞开的大木箱子里头,正装着今日失踪的知州夫人。 密室光线昏暗,周晏 分卷阅读77 西向来不喜。好在阿左先前进来藏人的时候特意点了几盏长烛,眼下借着烛光去看,也大抵能瞧清那箱子里头的情形。 林珂似是醒了,只迷药药效未全部散尽,她四肢仍然无力,挂在箱子边沿外,时不时轻晃一下,算是一种挣扎。 嘴上无需缠布,她的喉咙仿若是哑了,发不出什么大的声音,只微弱喊着:“周晏西?居然是你绑的我?” 看得出,她也正借着光努力识别身前模糊面容。 识别成功,她神情渐渐凝重,又问:“你为什么绑我?” “知州夫人,瞧你平日性子直爽,也该敢做敢当。我今日绑你,自是为了给绿绿讨个解药。” 周晏西踱步走近木箱,旋即听见林珂音色略颤:“周公子说的,我听不懂。什么解药?绿绿怎么了?” 他摇头,一声嗤笑:“这类装腔听多了,耳朵都能起茧。夫人既然不懂,那我好心提醒提醒。长崖山涉猎那日,夫人提着猞猁出来,可瞧见了地上断箭?” “没、没有。” 昏暗中,林珂表情不明。但她的回答,分明有所犹豫。 “那箭是杀人箭,专冲着绿绿心口去。” 说及心口二字,周晏西嗓音一刹喑哑。狠狠攥了拳,再开口,声色狠厉:“也亏得她心大,前一瞬还在我怀里怕得身子打颤,后一瞬见夫人射中只猞猁又满心欢喜……却不知那猞猁不过是个幌子。” “什么幌子?” 用尽力气,林珂终于以手撑着地面从木箱里爬了起来。待她走到昏黄的光线下,脸上露出几分惑色。 而她身前,周晏西讥笑着别开眼,一一拆穿这几分惑色。 “夫人,那只猞猁你分明早就射中,只是过了许久才拎出来。因为如果你一得手就回到绿绿身边,猎物总会在路上留下血迹。但我后头看过,只有附近一处山坡上有一滩血……本来山里人多,难以寻凶。夫人,是你自个儿撒谎,自我暴露。” “再说后来刺绣一事,我问过平乐。每回去陆府,你都待她很好,各种招呼丫鬟带她玩乐。换句话说,你意在和绿绿两人共处一室,方便下、毒。” “芜族族长推论这毒极为隐蔽,杀人于无形……夫人,我猜它可能是种香料,就故作随意提了一嘴,结果绿绿确说你房里有熏香习惯。” ……一层层的抽丝剥茧。 林珂逃无所逃,闭着眼垂下头:“没错,是我,是我想要杀死江繁绿。” “可你该知道,她待你有多好。” 听到林珂的承认,周晏西整个人开始散发出一种危险气息。 林珂看过去,就好像在林间暗处看到一只凶兽,随时要将她吞入口腹。 “所以我第一回 杀人杀得这么纠结痛苦。一开始在长崖山,我还图个一箭痛快。可我发现你护她护得太紧,实在难有机会下手。所以最后我换了个法子,翻出以前跟我爹南下办事时偶然得到的一种毒药,添在了香篝里。” “是,同样闻了香,我一点无碍,自然是有解药。可周晏西,我既然狠了心要杀人,自然不会把解药给你……除非事情败露,你会拿陆屿来威胁我。” 提及陆屿,她连连苦笑。 结果已摆在眼前。 但胜者一方,周晏西仍嗤之以鼻:“一个陆屿怎么够。怎么也得像前任知州那样家破人亡,小爷方才满意。” 林珂叹气,知道这人说得出做得到。 “解药我一回府就会给你。但这件事,求你千万别告诉陆屿。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最后,她倒底有所畏惧。 好在周晏西应了声:“同样,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绿绿。今后你自己拿好分寸,离她远些。”说完,他转过身在墙上摁下开关。 密室砖门开启。 有光透进来,林珂得以看清周晏西清冷背影。她忽地问道:“你不问我理由吗?” “不用问,我已经在查。” “不,周晏西,我全都告诉你。本来杀了绿绿,也只是我保护陆屿的方式。为了陆屿,我连地狱都可以去。但如今碰上你,我好像得到了一条生路。” 至此,周晏西终于回眸:“继续。” 同时窥见林珂脸上,泪流满面。 “我爹曾拜入骠骑大将军秦昆门下,因而我自小就在将军府长大。在府里,我跟着爹没日没夜的练武,接下一个又一个危险的任务……慢慢地,我甚至以为,为将军府出生入死是我此生唯一使命。哪怕后来嫁给陆屿,彻底离开将军府,这种使命也没有终结。” “你的意思是,是秦昆给你下的杀令?” “不,将军应该并不知情。圣上向来重用文官,将军不会对江家不敬。” “那是谁?” 剑眉一斜,周晏西思绪绕过几转。 只见林珂虚弱地抬手,胡乱擦一把脸:“将军之女,裴衍之妻,秦昭。” 第41章 画师 这日银城上 分卷阅读78 下沸沸扬扬。 除了讨论周晏西取药回城,还忙着扒拉知州夫人失踪一事。 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知州夫人失踪得突然,回来得也突然。 陆知州出动府衙搜查全城,这还没搜查多久,人就自个儿回府了。 “珂姐儿可真是武艺高强,竟然短短时间内自己脱了险。” 周府厢房外堂,从周晏西处得了消息,江繁绿义愤填膺:“只可惜那些恶贼一个也没抓着。” “总之,人平安就好。”她身侧,周晏西神色淡淡,端来一碗汤药,“对了绿绿,我今儿路过个医馆,恰有大夫说他能治嗜睡。” “咦,闻着好苦。”江繁绿抬眼望了望,那汤药色泽浊得很,“看着也苦。” 周晏西无奈:“良药苦口。且这药得日日都喝,连续喝上一月,方才见效。” “喝上一月?那我不得喝成个药罐儿?” “我已经吩咐平乐,给你药后都备上甜果蜜饯。要真喝成个药罐儿,那也是个甜药罐儿。” “好呀好呀。” 听言,江繁绿往周晏西身后投去目光,果然看见正在桌旁布晚膳的平乐手里端着一小碟蜜枣。蜜枣外头裹着晶莹糖汁,色泽红亮诱人……还未品尝,她心间便漫过甜味。 可偏平乐多嘴,笑嘻嘻看过来:“姑爷姑爷,其实以前我家小姐可不这样的,再苦的药,闭着眼一口便过去了。瞧瞧现在,倒像是被惯娇气了。” “……”江繁绿无言。 周晏西便含笑轻捏了捏她鼻尖,将汤药喂到她嘴边。喂完了,还不忘回平乐一句:“嗯,我惯的。” ……这恩爱模样,刺眼刺眼。 平乐吐吐舌头,忙别开了脸。 后头用完晚膳,江繁绿又觉得乏,早早上床歇了。 见自家姑爷一直坐床头守着自家小姐,平乐十分自觉地准备退下去。但才转身,就被自家姑爷轻声喊住。 登时两人移步到外堂,周晏西沉声问向平乐:“平乐,以前在皇城,你家小姐跟那裴衍,咳咳,好到什么程度?” 乍地听到裴衍这名字,平乐心下讶然。 再仔细看看,又发现自家姑爷的神情可没得往日淡定。 “其实吧,说不上多好。”嘴角浮现出夸张笑意,平乐凑近去说起悄悄话,“小姐对裴衍就一般般喜欢,两个偶尔搁一块儿念个诗就没了,可不像跟姑爷你这般刻骨铭心。没错没错!” 说完兀自点头,一派货真价实。 当然,周晏西绝不是个轻易上当的,凤眸一溜,平平道:“平乐,你这眨眼频率过高,像是闪烁其词。” “我我我,我没有。”受到质疑,平乐立马开始结巴。 真暴露无疑。 “好吧,小姐还是蛮喜欢裴衍的。”叹口气,平乐对自己演技恨铁不成钢,“那会儿裴衍跟我家少爷一块儿在翰林院任职,有回小姐去给少爷送东西,便认识了裴衍。” “裴衍能文能武,才气逼人。可迷得小姐神魂颠倒,隔三差五就溜去翰林院向他学诗词学字画。一来二去,久而久之,两个人便勾搭上了。” “……”神魂颠倒? 听出什么不得了的情感,周晏西面色骤冷。 平乐瞧着,真比冬日凝雪还冷,忙又狗腿一番:“不过姑爷你放心,皇城那么远,小姐跟裴衍肯定再难见面了,注定都是过客,过客。所以呀,姑爷才是最后赢家!” 不想话一出口,她发觉自家姑爷面色好像又冷了几分。 怎地,她说错什么话了? ……其实倒也不是平乐说错话,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猛地又让周晏西想起先前林珂口中的情报。 “前阵子有反贼起义失败后,一路往南逃窜,据悉会经过银城。而这擒拿一事,圣上下旨,指派的忠武将军,裴衍。” 整合意思就是,裴衍要来银城了……抬起左手,两指轻揉眉心,周晏西愁绪如泉涌。 “周晏西,凡我知道的情报,都可以毫无保留告诉你。今后伤害绿绿的事,我也不会再做。只唯一一个要求,我已经背叛了秦昭,所以你一定要护住陆屿。” 其实林珂所谓的生路,完全不关乎她自己。且从她白日言行可以看出,那秦昭定不是个善类。心狠手辣之程度,绝不亚于往日张婉。 最头疼的,还有个裴衍。 什么能文能武,才气逼人……周晏西说不慌是假的,毕竟他几时看到自家娇妻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挥手让平乐退下去,转身他又坐回床头。大手抚过恬静容颜,带去丝丝温热。 而江繁绿浅眠,轻易醒了。漂亮的眼尾蕴着光泽湿润,她徐徐展开笑靥:“怎么一直守着我?” 直挺的身躯微微俯下,周晏西却不回话。只对着眼皮子底下一片白皙肌肤吐出热气。 “江繁绿,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 喝了几日药,江繁绿真觉着比之 分卷阅读79 前神清气爽。 是以,她跑了陆府两趟想要看望林珂,可惜每回不知怎地都被林珂拒之门外。 “罢了,平乐,让轿夫转个向,咱们去学塾。”这日申时,第三趟被拒,江繁绿索性带着平乐改道去了银杏林。 一到学塾,正值下课,一群学童纷纷将江繁绿围起来,打听边城趣事。江繁绿高兴,也细细朝学童们讲起芜族风情。最后还是吴中元岔话进来,散了这说书般的集会:“好了,让你们江姐姐歇会儿。都回各自书案上把今日所教文章工整抄写一遍。” 然其中圆圆最是黏人,嘴上“表嫂嫂”喊个没完,一个劲缠着江繁绿,对抄写充耳不闻。 “表嫂嫂,最近有个工笔极好的画师,日日都来给我们画花鸟虫鱼。先生先生,你快拿出来给我表嫂嫂看看!”小家伙摇晃着自己的胖墩身材,不停给吴中元示意。 吴中元失笑:“确实,那画师好像是从皇城而来。也不见他在别处用笔,只来这学塾打发时间。”说着他走向堂内壁柜,扯出其中一叠画卷递给江繁绿。 “皇城来的画师?”语调不自觉一扬,江繁绿甚觉有趣,接过画卷便展开细看。 却不想慢慢呈现在眼前的水墨线条,下笔浓淡,通通都生出种熟悉之感。卷上,画山多怪石,笔锋粗硬。画鸟多乱羽,承转犀利。种种手法,皆勾出往日回忆,略酸涩,又惆怅。 只道,似是故人来。 “先生,你可知道去何处能寻到这画师?”快速拢好画卷,江繁绿目光微抖地看向吴中元。 吴中元垂头细想,倒也真想起什么:“巧,那画师不留名,但留过住址,正在此中一卷反面。” 他食指轻落在那画卷上。 江繁绿凝眸,将画卷一一过目。已而得获一行小字,书草书,遒媚劲健,更坐实她心中猜测。 “表嫂嫂寻这画师做甚?” 这瞬圆圆歪着头,好奇地看向江繁绿。 江繁绿面怔,却也同小家伙解释一句:“非我寻他,是他寻我。” 因那反面书住址之卷,绘一曲水长流,自天上来,湍急入林。且卷沿题四字,“绿水春江”。 所谓字画如人,她深悉这画师,只能是——裴衍。 后头吩咐平乐先领着轿夫回了府,江繁绿独自按裴衍所留住址寻过去,最后寻到南街小巷一家府邸门外。 这府邸的朱门略有掉漆,看着并非新院。扣了扣门上铜环,她唤一声:“有人吗?” 往复几次,终闻脚步声轻。 锁扣随即一响,朱门拉开,现出一人。 那人跟周晏西同高,五官硬朗,眉宇一股英气。穿石青色劲装,腰间大革带,配玉柄长剑。好似是种一惯游离在斯文和勇武之间的特殊气质。提笔即能写文作画,提剑即可上战杀敌。 “弃文从武短短几月,便当上了将军。”仅一门相隔,此间距离却让江繁绿甚觉遥远,她克制情绪地看着身前男子,笑意勉强,“裴衍,恭喜你。” “绿绿,你都知道了?” 本来裴衍尚显镇定的神色,听闻一句恭喜,忽地如雪崩般败坏。他一把扯过江繁绿一侧臂膀,猛地将人拉进自己怀抱。 尤似困兽出笼,恣意侵占着鲜活的一切。裴衍双臂发力,死死扣着怀中人自言自语:“果然,如果不是知道我成亲一事,绿绿,你又怎会嫁给什么银城富商?” “绿绿,你太傻了,竟然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报复我。可是只要你再等等,或者再多信任我一点……一年后军中势力稳固,我便会和秦昭和离,再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此事之所以瞒你,是觉得你没有知道的必要。本来它也完全不会破坏我对你的誓言。未料你哥回到银城,却又出尔反尔,将这亲事说道出来。” “可是绿绿,我的真心一直都没有变过。我也不准你负气,拿自己婚姻大事当儿戏。如今我奉旨来银城擒贼,必定要让那粗鄙商人还你自由!” ……一字一句,似是满腔爱意,浓烈饱满,一如往昔。 然此刻江繁绿听着,却只觉刺耳。 拼尽力气挣开禁锢,她的讽刺之态展露无余:“呵,眼下方知,裴衍,曾经我慕你踔绝之才,却忽略了最重要的品德心性。愚弄他人感情,只为一己私利。” “原你也不过个,卑劣小人。” 说罢,再多看一眼都嫌恶心,江繁绿果断转身,逃离这方屋檐。 可裴衍突然发了狠,呲牙咧嘴追上去,抓着江繁绿一把将她抵在小巷墙垣上,吻住她娇艳唇瓣。 “裴衍!你、你……”遭此强吻,江繁绿气愤至极,立即又要反抗。谁知这瞬,慌乱余光,从巷尾骤然卷来一人。 那人凤眼凶戾,怒发冲冠。 正是周晏西。 第42章 新欢旧爱 周晏西之所以这会儿打巷子过,是因为先前赶巧在附近一家铺子收租。 却不想收完租抄近路,刚 分卷阅读80 拐进这小巷,就瞧见江繁绿被别的男子抵在墙上。 可以说生平从没遇上这么怒火攻心的场面,嗖嗖嗖旋风般刮过去,他一嗓子吼道:“放开她!” 这一吼,墙头伸出来的几朵红梅径直被震落。下头裴衍侧目,怀中陡然落空,只见风驰电掣间,江繁绿便被来人拉了过去。 那来人衣袍华锦,一身贵气,颇像商贾之辈。故而他狠睨:“你就是周晏西?” “正是小爷。” 对面周晏西不甘示弱,也面露凶光睨了回去:“怎么裴将军擒贼,擒到小爷夫人这来了?” 纵是此刻江繁绿被周晏西紧紧扣在身后,瞧不见任何人神情,也能觉出周遭硝烟弥漫。 “晏西,你怎么知道他是裴衍?”纠结片刻,她轻轻拽了拽周晏西一侧缎袖。 但此间声音微小,只让周晏西觉出江繁绿有种做贼心虚之感。 心里直蹿火,尤其是看着那沾染了旁人气息的唇瓣,他怒不可遏,抬了手便拿袖口擦拭上去。 “唔。”唇瓣上遭受的力气稍重,江繁绿知道这人是真生气了。便也不再开口,乖乖随他去了。 待擦完嘴,周晏西总算好受了些,又转过头傲然看向面色难堪的裴衍:“裴将军,明日午时,日醉阁一叙。” 他语气冷硬,裴衍也不温和,恶狠狠应下一个“好”字。 像极新欢旧爱,一场决战。 ……头疼的江繁绿猛吸口长气,索性保持沉默,三人也陷入僵局。 只周晏西哪里忍得住裴衍一双眼珠子不住地打着弯儿往江繁绿身上瞟,醋坛子打翻,他火速将人拉走。 裴衍见状,还想留人,可一等再等,却发觉江繁绿一次都不曾回头。直到她婀娜的身影在巷尾变成豆粒大小,然后消失。 他方觉心空。 然江繁绿自是再顾不上裴衍心空不心空,到了大街上,只小心翼翼,在人流中盯着周晏西侧脸察言观色。 “别生气了,我跟裴衍没什么。”左手手腕仍被他大力牵着,甚至隐约冒出痛感,她无奈,越发软糯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他要来银城,只打巧今儿得见,正想撇清往日情分。” 瞧,这解释可半点不拖泥带水。爽利至极。 谁知周晏西停了步子,声色俱冷:“我不喜欢你提这名字。” “……” 这人确定抓对了重点? 江繁绿随即定在原地,倾身打探:“你明日约他做甚?可要我一同前往?” 她卷翘的睫毛开了半扇,微露出澈亮的眸子左转右转。 搁平日,周晏西看见这幅灵美样子,定早亲上去了。但这会儿他严肃着脸,也不多说,只道:“不许你见他。” 那霸道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下军令。江繁绿无奈,连连点头,盼着自家夫君大人赶紧消气。 不料事与愿违。 要说周晏西这气,也真生得久,到了当夜上床,江繁绿看着旁边一堵宽背,这人竟破天荒头一遭背对她睡觉! 不仅如此,连往常日日给她暖脚的习性,他也骤停了。 因着江繁绿惯来体寒,冬日里手脚难发热,总跟从冰窟窿里出来似的,故而之前每夜睡觉,周晏西总捏着江繁绿的两只小脚丫搁在他腿间夹着,热热乎乎。 “晏西,你睡了吗?” 寂静中,她借着月光轻声问话。然而面前那堵宽背一动不动。 没办法,她心一横,主动将脚丫钻过去,一边受着他腿间的温暖,一边楚楚可怜:“晏西,我脚冷。” 可都到这份儿上了,周晏西依旧无声。 不会真睡着了吧? 江繁绿暗下猜想着,又伸出一侧手臂擦过绵软羽被,揽住周晏西窄腰。手掌也轻轻落在他腹部,似有似无地撩拨……这般手脚并用,真宛若条滑腻腻的水蛇,紧缠着人不放。 偏她姿势又是魅惑勾人,装睡许久的周晏西终于破功,野兽似地低吼一声,翻个身便把江繁绿压在身下。 暗夜无边,倒底不能轻松视物。 两个人一上一下的对峙,皆看不清彼此表情。只方才周晏西被撩起了火,一双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眸子,死死盯着身下模糊的面庞轮廓,似笑非笑:“睡不着?” “嗯。” 江繁绿未想太多,快速应上一声。 接而身上男人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扑面一股热气也好似要沸腾起来,她方知不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又听到一声前所未有,极具侵略性的嗓音。 “那就做累了再睡。” “……” 已来不及做出反应,江繁绿只觉周晏西真发了狠。往日房事上的温柔一朝殆尽,只余下攻城掠地一般疯狂。甚至其中一次,竟猛烈地将她弄晕过去。 最后的意识场景,就连在浴桶中,他替她沐浴时也要了她一次。 记得本是几近满到桶沿的热水,结束时生生只剩一半。另一半,全激荡出去 分卷阅读81 ,洒在地面,为欢爱留下证据。 依稀中,她累到极度瘫软。却也不忘讨好地朝水雾里的人影问上一句:“晏西,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但悲催的是,周晏西倒底答了什么,她却死活想不起来。 好在江繁绿也不算一无所获,还是得了个珍贵经验。 这醋意中的男人,真真招惹不得。 * 翌日,陆府。 早在裴衍来银城之前,陆屿便从皇城收到了消息。 这会儿同裴衍在院内漫步,他知州官品高出二阶,又算个东道主,自拿出十分关切的态度:“安排的南街合院,将军可还住得习惯?” “下官一介武夫,对住处哪有什么挑剔可言。”曲径绕过假山,裴衍礼貌地抱拳,“谢过知州了。” “不过地主之谊,将军无需客气。” 陆屿偏头看去,即便眼前人自称武夫,也着实难掩一身文雅之气。他忽觉有趣:“前日议事,听宋通判说道皇城裴衍,颇为可贵之才。一朝离了翰林院,短短几月功夫,竟又升至忠武将军。可谓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后生可畏。” “知州过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除了一声过誉,裴衍并无别话。 显然是不想解释的意思。 陆屿解意,也不多问,只将话头带到正事上:“既奉圣上旨意捉拿反贼,在银城,如需调动兵力物资,将军尽管开口。本官一定全力配合。” “早闻知州政绩卓越,下官相信,有知州助力,擒贼一事指日可待。” “且不止本官,昨夜早有热心之人传来口信,也说要为擒贼出力,免去银城祸患。” “热心之人?谁?” “本地一位富商,姓周名晏西。将军可能有所不知,此人虽为商贾,但其能远不止行商,旁事皆可谋略。” 说起周晏西,陆屿笑意浅淡。再看肩侧,却无有声响。他垂眸,还想问些什么,却正逢林珂来院里寻人。 “夫君,午膳备好了。” 林珂步子走得快,不一会儿便下了廊道,行至陆屿身前。 瞧她打量的目光落在一旁,陆屿忙介绍说:“夫人,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忠武将军,裴衍。” 微不可察地,林珂脸色一滞。 原来这就是裴衍。 片刻后,她换上笑颜:“裴将军果然威风凛凛。” 是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 裴衍也躬腰作揖:“下官拜见夫人。” 一人一句,便完成初次见面的周到礼仪。 从中,陆屿思绪一扯,倒是想起另一层面的事情:“说来也巧,我夫人林珂,曾经正归于秦昆将军门下。” “如此,确是巧。”意外听见秦昆之名,作为女婿,裴衍自然起了笑意,“方才下官看出夫人习过武,却不想原是自家人。” 一声自家人,让此间关系,陡然亲切。 是以一旁林珂还未开口,陆屿倒极其高兴,顺势向裴衍发出邀请:“我看将军今日便留下来用膳,把酒畅聊。” 说着,他又侧目看向林珂,眼色温柔:“还有,夫人若是怀念将军府,大可请裴将军讲道讲道状况。” 话落,林珂心里立马朝陆屿翻个白眼。 这文官呆子,她可一点都不怀念将军府好吗?还有将军府什么状况,拿脚趾头想都知道,左右不过些打打杀杀,哪还用得着裴衍讲道? 本来,林珂也知道自个儿如今跟周晏西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跟这裴衍万万搅不到一块儿去。 思考过一二来回,她开始假笑:“其实我更好奇裴将军的新婚生活。” “说来秦昭自小,就是我陪着练剑,她的骄纵脾性我再清楚不过。真不知将军成了这亲事,可有得没得什么治家的大能耐?” 这无疑,是个耐人寻味的发问。 再配上林珂阴阳怪气的语调,一惯宠妻的陆屿登时汗颜,忙倾身过去给自家夫人提醒:“失礼了,失礼了。” 当然,他不会知道林珂心里,又多翻了个白眼。 其实林珂早猜得到,裴衍同秦昭的亲事,绝不会单纯。官场是个名利场,什么情啊意啊,最真假难断。 且如若真两心相悦,秦昭又怎么会介意江繁绿死活?眼下裴衍这脸色,又怎么会这么难看? 确实,说到裴衍,他此刻已然微恼:“陆知州,林夫人,实在不好意思,下官今日已经有约,即刻便要赶赴日醉阁。” 说声告辞,他黑着脸疾步离去。连背影,也渗着寒气。 “别多问,我就是看这个裴衍不爽。”而后面对着一脸发懵的陆屿,心虚的林珂选择走为上计,“好饿,吃饭了,吃饭了。” 说完一溜烟跑开。 独留陆屿在一株鲜绿的芭蕉旁垂头沉思。 嗯,他分明嗅到了秘密的气味。 第43章 无主游魂 午时,江 分卷阅读82 繁绿回了江府。 北房内,丫鬟正在堂内布膳,旁边江老爷陪着老太爷下围棋,双方都绞尽脑汁地吃子,开启一场厮杀。 只有堂外廊道上的江夫人,看出自家女儿心事重重。 “绿绿,有心事便说出来,娘亲给你分析分析。”说着她便拉江繁绿坐上游廊连椅。 连椅有栏,江繁绿抬只手搭在上面,看一眼廊外花木,轻轻叹气:“其实我今儿过来,确是有事请教娘亲。” 花木繁多,却也无心再品。 她只道:“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快速消气的?” 不过一瞬,江夫人目光敏锐:“晏西生气了?” “……嗯。” 收回视线,江繁绿点了点头,语气无奈:“娘亲,裴衍来了。” “什么?裴衍如何来了银城?”这下,江夫人不淡定了,抓着帕子的手下意识一紧,“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是,他为了引我见面,花了几日功夫接近学塾。”侧目看向自家娘亲,江繁绿解释道,“不过他也并非为我而来,只是奉旨擒贼。” 如此,江夫人抓帕子的手劲略缓。 “公事也好,私事也罢。总之你同他都已各自成婚,再不宜有瓜葛。” “娘亲,我知道的。且昨日我尚未多说,便先听到他悖德之言。可见往日情分,都是错付。今后,万不想同他往来。” 一番直抒胸臆,江繁绿又起了愁:“可晏西还是生气。我都好生解释过,他却依旧不高兴。” “本来越是看重,越是小气。想你爹年轻时亦是一样,吃了一箩筐没必要的醋。”作为过来人,江夫人倒底拿出经验之谈,“娘亲觉着,比起解释,你还是得用行动来表示。必要时,你也吃吃醋,演一演。” “演一演?” 倏忽间,江繁绿醍醐灌顶。 坐直身子细思片刻,她终是拿定主意:“娘亲高见,我这便去行动!对了,还劳娘亲替我同爹爹和祖父说一声,改日再陪他们用膳。” ……于是,看着江繁绿步子匆匆没了影,便是真急得连长辈和午膳都顾不上。江夫人恍觉,无形之中,自家这女儿真被收服得妥妥贴贴了。 与此同时,日醉阁一雅间内,也正摆了一桌好酒好菜。看得出,都是这酒楼中的贵货。 不过再如何,鸿门宴而已。 屏风旁,端坐于桌前的裴衍神情一刻不松:“周晏西,你有话不妨直说,无需客套。” “裴将军,小爷可不是客套。纯粹钱多没地儿花,只要待客,都这阵仗。”反之,周晏西坐姿歪斜,靠着椅背一脸轻慢,任谁瞧,都是个纨绔公子哥儿模样。 尤其裴衍坐在对面看得真切,继而对之前陆屿对周晏西的夸词产生莫大怀疑。是以,他面上露出不屑:“偏本将军今日没有胃口,不想动筷。” “没有胃口,可能是水土不服。”舔着牙笑一声,周晏西兀自夹块肉丢进嘴,“不如这样,小爷发善心替将军擒贼,让将军早日回皇城领功。” 偌大的雅间,敌意渐渐冒头。 伴随着裴衍愈发绷紧的面容,周晏西更起了挑衅心思:“听陆知州说将军来银城已有几日,私下里搜捕反贼一直无果。好在眼下小爷愿意帮忙,将军自该领情。” “本将军几时用得着一介商人,在这里大言不惭。”当然,受到挑衅,一向心高气傲的裴衍也没得好脸,“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本将军不日便会解决。” 顿了顿,眸光锋利如刀,他又再补一句:“且本将军还有一心上人,也必定要讨回来!” 倒底话题,还是离不开一个江繁绿。 因而两端静坐处,宛若爆竹一点就着。 “裴衍,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烈焰狂窜,周晏西尤是盛怒,右手中一原本要斟酒的空杯盏,也猝不及防被他狠狠摔到地上。 一声脆响,曾于日醉阁开张时他亲自选定的昂贵的烧窑上品,便这样炸裂一地。那大大小小,无有规形的瓷块像散落青玉般,裹着釉面独特光泽,美丽而又残破。 移时,薄唇溢出冷哼。 一双玄青革履,踩上地面碎芒。周晏西笑得邪恶:“裴衍,跟小爷抢人,得拿命来抢。”本来江繁绿就算得他的命,一命换一命,才不为过。 至此,雅间一霎寂静。 陆屿突然在周晏西身上感知到执念。 “你很喜欢她?”低着头,他徐徐起身,俯视起对面,“可周晏西,她喜欢你吗?” “她可同你说过她最喜欢的词人,是稼轩?诗经里她最爱的一篇,是蒹葭?她可还同你说过,她画花,最爱的工笔是拒霜?她作诗,吟得最多的是青山?” “遑论这些,最简单的,只怕她名中‘繁绿’二字的由来,也未曾告知与你。” 繁绿,江繁绿。 什么由来呢? 思绪步步紧逼,周晏西面上强撑,眉眼却暴露无奈。是,全部记忆扒拉到底,他也找不到个由来 分卷阅读83 。最可笑的,只有他自个儿那句头顶发绿的玩笑话,历历在耳。 也就是这瞬,裴衍觉得自己寻得契机。 再开口,便是无声冷笑:“周晏西,你根本不了解江繁绿。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了解她。从欣赏,青睐,到才识共鸣,也只有我,一开始便能轻而易举占有她的心。” “说来,若不是我下了娶亲这步棋伤了她,你以为你能有机会趁虚而入?嫁给你,不过是她一时冲动,一场报复。如今我既来银城,自会求得她谅解。彼时,她必然要回我身边。周晏西,若你是个聪明的,此时此刻,就该悟得放手二字。” 说罢,以胜者之态最后瞥一眼对面,裴衍终神色肃然,离开了雅间。 再看雅间内满桌佳肴,除去少了块肉,碎了个茶盏,依旧堪称完满。 是以江繁绿赶到之时,在屏风旁望向里间情形,心中十分纠结。地上一片碎瓷的,那裴衍究竟是赴约了还是没赴约? 但只一个,此刻周晏西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木然。甚至,好似还掺着些落寞……情绪渐渐急切,江繁绿一个没忍住便冲了进去。 “晏西。”轻唤一声,她走至周晏西身前。又因不想惹他恼,便也当真不提裴衍之名,只试探说,“事情谈完了?” 却不想止步之际,一双发红的凤眼陡然扯动她心弦。再一细看,那眼底血丝满布,卷过阵阵余怒。 “发生什么了?”窥得异样,江繁绿忙坐到他身边,“怎么这般不高兴?” 旋即,一道目光落了过来,不轻不重。她下意识要去辨明,却意外发现里头的情绪,何其深不可测。 一时方寸大乱。 说实话,头一回遇见周晏西这副模样,江繁绿真的没了对策。只能不管不顾,按自家娘亲的法子试他一试。 “怎么办,偏我眼下也不高兴。”摆出个气闷表情,她开始搬出预备的台词,“方才回府看望祖父路过那豆腐花铺子,又听街上有人在议论你和张家寡妇。虽说前日里你是为我解馋才买的豆腐花儿,可我仍总觉着心里很不舒畅。” 又因为来时早酝酿了一路情绪,所以这会儿江繁绿很快泪花打转。 “所以以后不准你再去买豆腐花儿,自然,也不准你再见那张寡妇了。” “啊,也别问我是不是吃醋,没错,我就是吃醋!” 就连收尾时,语调还不忘刻意一扬,可谓细节到位,情感流畅……抬袖子擦擦眼角晶莹,江繁绿这便坐等周晏西反应了。 毕竟若是她吃些醋能让他消些气,何乐不为? 晶亮的眼眸间或一轮。 然而江繁绿却只等来句极度无力的声音:“江繁绿,有没有人说过你演技不好?” 且不止声音,周晏西突如其来的笑也显得无力。 “你先回府,我还要去账房一趟。” “……”江繁绿终是无言。 默默看着周晏西从她身侧走过,冷淡,颓然。身影消失。 仿佛无主游魂。 倒底发生什么了? ……忧虑间,江繁绿盯着地上碎片,脑子一团乱麻。 也正好,不久阁里一戴帽小厮肩挂抹布走了进来意欲清理雅间,江繁绿见状,逮住他一番盘问:“方才少爷在这儿约的人可有赴约?” “有有有。”一个劲完点头,那小厮据回忆叙述着,“来人一个男的,没一会儿就走了。您瞧,这一桌子东西都没动。” 说着,他目光又扫过地面:“哎,只可惜这遍地渣渣,还需得小的慢慢收拾。也不知道那人说了些什么,竟恼得少爷砸了茶杯。要搁以前,少爷可只有砸别家东西的份儿。今日定是气过头了。” “嗯,你自去忙吧。”心里有了答案,江繁绿不再多说,径直往外走去。 下过楼梯,即抵大堂。 大堂内,顺着小厮之言,她忽地有股冲动想去找裴衍质问一通。可是眼神旁移,左侧一条通道连接的地方,正是账房与后院……想到周晏西,江繁绿一丝委屈萦绕心头。 他说不喜欢她提裴衍的名字,她便不提。他说不许她见裴衍,她便也打定主意不见。 可为什么眼下,他还是能因裴衍几句话而色变至此? 明明,她只在意他而已。 第44章 霸王硬上弓 从日醉阁回府后,江繁绿头一回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左等右等,从黄昏到夜幕,都没等着周晏西身影。 随着夜越来越深,睡意渐渐涌上来,她眼皮开始打架,便迷迷糊糊先上了床。也不知睡了多久,房内突然响起些微动静。 尚未睁眼,鼻尖一股浓烈酒味,辛辣刺激。 “晏西。”房内烛火未灭,江繁绿后头睁眼,看见周晏西站在衣橱旁边,心中高兴,立刻下床扑过去,“你回来啦。” 可还没感受到他怀中温度呢,一只大手却捏住她肩膀,将她扯开。 “我身上酒气重,怕熏着你 分卷阅读84 。” 低哑的声音,淡漠的神情。 江繁绿只觉身前之人,似是比白日更加陌生。 “要找什么?”看他两颊有醉酒红晕,正闷声不语地往衣橱里翻找什么,她倾过身意欲帮忙。 但周晏西很快扯了件衣物搭在手肘,侧目答:“夜里凉,你上床去。” “哦,那你赶快沐浴,我在床上等你。”江繁绿乖顺地点头,一直黏在周晏西身上的目光也终于亮了几分。 然只一瞬,那光又淡下去。 因为周晏西合上衣橱橱门,补了句:“不用等我,我今夜这酒气散不掉,睡书房比较好。” 瞧,听着多为人着想,但江繁绿知道,这分明是周晏西在躲她。 “晏西,是我白日里惹你不高兴了?”心里直冒委屈,她小手紧拽住周晏西一只广袖,指关节白而突出,“娘亲说适当吃醋可以表达在乎。但你身边实在没得醋让我吃,所以才演了一演。” 江繁绿极力解释着,看向周晏西的眼神也更加殷切。但与之相反,此刻周晏西眼底却兜着寒冷深渊,所蕴情感极度疏离。 他唇角,扬起轻微弧度:“江繁绿,你对我的在乎,能多过裴衍吗?”言语从喉中溢出,再抵达耳际。 周晏西恍觉自己这问话,好像也是一种自嘲。 不比心境凄凉,四周灯架上,烛火皆烧得热烈恣意。已而,他听见江繁绿一声反问:“周晏西,你之所以这样问,不是已经认定什么了吗?” “晏西,原来你这般不信我。” 江繁绿面上可见地失落,她笃定,即便她如今说她根本不在乎裴衍,纵使她解释再多,周晏西也不会信了。 同样,周晏西这会儿的表情也落寞至极。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的时候,他只留下一句:“绿绿,我只希望你能看清自己内心。” 毕竟他现在太过贪婪,贪婪到已经不能接受在她给予他的感情里,有任何一丝不安定存在。 房门一开一合,一切再归于寂静。 江繁绿觉得冷,四肢也逐渐僵硬。甚至,周身还仿佛遍布着寒潮,一波接一波地将她整个人吞没。 他就这般狠心走了么。 明明这么冷,他都不给她暖床了么。 * 要说处理府中琐事,周夫人可谓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当之无愧的一家主母。 所以,更别提是自家儿子居然撇下漂亮媳妇儿跑去书房睡觉,这种耽误人抱孙子的头等大事,周夫人可早早便得了消息,并迅速展开对策。头三日里,日日逮着周晏西进行说教。除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外加软硬兼施。 可惜,周晏西始终跟头犟驴似的油盐不进,差点把她气坏。故而最后只好换个法子,改去攻克自家儿媳。 “绿绿啊,晏西近来准是抽疯呢,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日白日苍水阁旁,趁着一块儿喂鱼的空当儿,周夫人对江繁绿展开试探。 “娘亲放心,我知道的。”正往水中投食的江繁绿浅笑以应,不一会儿,池边便聚集了几十尾金色鲤鱼,吃食吃得极为欢脱。 周夫人也喜上眉梢:“哎呀,你这孩子就是乖巧明事理。”这样一看,自家那年长了六岁的儿子反倒是显得又小气又幼稚。 “不过呢,晏西这么一直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绿绿,要不娘给你出个主意,你看怎么样?” “什么主意?” “霸王硬上弓!” “……” 听到这,江繁绿手上投食的动作顿然而止。 说到霸王硬上弓,往日当霸王的可都是周晏西,这回要他当弓,怎么个硬上法? 目光离开水面,她继而看到周夫人得意神情。 “他是我亲儿子,我还能不了解他吗?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钻牛角尖里去了。所以啊绿绿,这个时候免不了需要你主动些。” “听娘的,今夜你就只穿单衣去书房敲门,不信他还硬得起心肠。” “……” 原来,是这么个苦肉计的硬上弓呐。 不过江繁绿转眼一想,特殊时期特殊手段,主动一些确是好的。毕竟原本她以为周晏西醉酒完了还会回厢房来,不料在那之后,他夜夜都宿在书房。 连借口也不再需要。 掂了掂手中剩余的小半袋饲料,江繁绿终是应声:“娘亲,我会照办的。” 于是乎,当夜月黑风高时。 只着单衣的江繁绿抱个枕头便出了厢房,在黑暗中借月色而行。因着宅院广大,即便只是去个后院书房,却也让她吹够了好几阵冷风。 瘦小的身板不住地打颤,论是谁都要道声心疼。但江繁绿不以为意,她只看得到自己,满怀期待。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书房外敲门许久,却始终不得回应。 没道理啊,周晏西睡觉不会睡得这么沉。 带着疑惑,江繁绿试 分卷阅读85 探性伸手一推,结果里头未上栓,门轻易开了。走近去点上灯,才知屋里无人。 他去哪儿了?可是还没回来? 心里头担忧,身上又寒冷刺骨。最后江繁绿选择上床继续等待。既然今夜难得要当回霸王,可不能先冻死过去不是? 书房虽大,却毕竟是阅书议事之用,大床其实是无有配置的,只侧墙一张宽榻供以休憩。 江繁绿将枕头丢上榻,再将棉被摊开,如幼兽般钻进去缩成一团。等捂过许久,身子稍微回暖,她才缓缓展开四肢,凝视着房中一切。 越凝视,越冷清。 夜夜宿在这儿,难道他都不会想她吗?要知道她想他可是想得难以入眠。且这几日她也按着他的话来,认真直视过自己内心,里头翻来覆去可真就他一人。 偏他不信,她又不能寻把刀把心掏出来摊开看,简直急死人不偿命。 如是想着,江繁绿情绪有些糟糕。 正巧这会儿翻个身,视线里榻上靠墙处,竟还躺着两本书籍。扯过来一看,是诗经和稼轩词集。倒也能翻阅一会儿转移注意力。 静默的屋子,这便时不时开始响起纸张翻页的声音。温柔又悦耳。只是夜深人静,困意倒底如浪潮肆涌。 江繁绿醒来之时,已是后半夜了。 一睁眼,一丈外,柔和的烛光下站立着她最熟悉的身影,清挺颀长。只隐隐约约,那人似是形容发滞。 “晏西。”她依旧轻声唤他。 见他目光随后落在她手中还抓着的一本词集上,她笑着坐直上半身,用晶亮的眸子望过去:“怎么,开始对诗词有兴趣了?” 停过一瞬,想到什么又打趣问:“难不成这便是你近日睡在书房的原因?” “没有,不过无聊翻翻。”说话时周晏西略撇过头,神色看不见变化。 原地定了片刻,他又蓦地凑上去将江繁绿身前两本书籍全部拿走。然后淡淡问一句:“怎么到书房来了?” “我啊……” 一霎妖冶地勾唇。 江繁绿快速起身死死抱住眼前男人,发表她的占有性言论:“是来霸王硬上弓的!” “?” 显然,周晏西脸上写满困惑。 但江繁绿可没留出什么思考的时间,因着她还站在榻上,此刻生生高出周晏西半个头来。略俯身,便轻易吻住他两片凉唇。 触碰的感觉真好。 而且越触碰,越纠缠。两个人可谓谁也不放过谁,互相撬开牙关开始尽情追逐。犹如茂盛树木埋在地下的盘根错节,禁锢至深。 果然,这人吻得这么难舍难分的,哪里离得开她呢,竟还连着好几天撇下她睡书房,肯定他自己也难熬得很吧。 窥破周晏西心境,江繁绿一瞬心花怒放。索性又主动解了腰侧系带,露出里面绣着冷香玉的精巧肚兜。 使得这会儿正沉溺在一口蜜津中的周晏西,只无意识看上一眼,便也好似连那冷香玉的香味都闻得着了。 更要命的,耳畔还荡着声江繁绿恳求的颤音:“晏西,以后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睡,好不好?” 脑中山洪倾崩,城池陷落,周晏西再忍不得,一把将身前撩火的小人儿扑倒在榻,对着她粉嫩耳根和白皙脖颈轮番进行啃咬。 “疼。” 直到耳边、颈部频频产生痛觉,又苏又麻,江繁绿才含泪恍悟,果然,她这个女霸王还是当失败了,眼下这状况永远都是她遭殃! 心里发苦,小手也狠揪上棉被。 江繁绿倒底看清敌我悬殊。 然就是这刹,身上男人又猛然停止了动作。迷离的目光徐徐往上,她看到周晏西的双眼,瞬间从浑浊变为清明。 “怎么了?” 出于不解,她唇瓣微嚅。 移时听见他沉声,终是道出他深夜离府的缘由:“绿绿,裴衍出事了。” 第45章 画地为牢 江繁绿的亲吻素来不带技巧。 偏偏对周晏西而言,这样的吻堪比世间最强烈的催情剂。唇齿间一点甘甜,便能轻易挑动他身心,为之折戟。 交付所有。 不过,自欺欺人倒底无用。 即使沉沦于巨大的欢愉当中,周晏西依然看得见他身前有道坎,怎么跨也跨不过去。 窗外镰月皎皎,榻上人影双双。 周晏西依旧压着江繁绿道:“刚才夜深,陆屿急忙喊小厮请我去了趟陆府,说是隐匿在银城的反贼之所以搜捕无果,是因为府衙一直都漏了个非常隐蔽的地方。” 顿了顿,他轻声问话:“绿绿,你可还记得那座前朝皇陵?” “记得。”脑中掠过之前张知州倒卖前朝随葬品一事,江繁绿立刻反应过来,“所以,裴衍去皇陵里了?” 周晏西点头。 “那群反贼修复并重启了皇陵机关,裴衍带着十几名官兵现在正被困在里头。陆屿 分卷阅读86 找我过去,是要借我人脉,连夜帮他寻几个盗墓厉害的去破解机关。毕竟如果是官家直接招人,那盗墓的只当自投罗网,不敢接活。” 他轻匀地呼吸,并细致观察起身下小人儿的表情。 看她眉头紧拧,倒底担忧之情毕露。 且她还问他:“你……愿意救裴衍?” 他反问:“你希望我救吗?” “我自是希望的。” 毫不犹豫,江繁绿微撑起两边手肘,身子朝周晏西贴近些许:“除去裴衍,里头还有那么多官兵,无论是谁擒贼被困,咱们若能帮上点忙自然甚好。” “嗯。” 周晏西侧过脸,应声却稍显迟缓。目光也从近在咫尺的一片春光挪开。 “把衣穿好。”不止于此,在感知自己呼吸声乱之后,他又狼狈地下床,嗓音沉沉,“我送你回厢房。” “啊?”勾引不成,江繁绿当即局促。低头看一眼自己敞开的衣襟,叹叹气,还是乖乖系上了带子。 这人可真是收放自如。情、欲来得快,去得也快。 难道她说错话了?但总不能真让她罔顾生死,拉着他不去救人吧? 纠结小会儿,江繁绿还是坚持问了个问题:“晏西,那日日醉阁,裴衍倒底同你说了些什么?”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只见周晏西又迅速黑脸,一把横抱起她回了厢房,再将她丢床上塞进被窝……此间过程,他竟是一言不发。 江繁绿由此断定,绝对是裴衍说了什么话,对周晏西极其有刺激作用。 故而她尝试着引导他:“裴衍那人向来恃才傲物,说话难免以他自己为中心。倘若,是关乎什么我旧情难忘,心里还记挂于他之言……晏西,你大可放心,都是假的。我早不在乎他,只盼着他越早离了银城越好。” 至此,见床沿边站着的人影似有略微柔和:“绿绿,那日南街小院门外,你同裴衍也是这么说的?” “嗯,我说过了,见他只为撇清往日情分。” 江繁绿缩在被子里露出个头,眼神坚定。还以为解释了一通,事情就要柳暗花明。 不料周晏西唇角一片苦笑:“绿绿,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在气他。” “又或许,我也只是你为了气他的一种方式。甚至是,报复。” 报复二字,他念出口,都是心灰意冷。 江繁绿心下了然,也忽地一笑。尽归失望:“周晏西,你便是这般轻视我的情感吗?” “我不知道裴衍究竟同你说了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妄自菲薄。你说让我看清自己内心,那假如,我发现我还爱裴衍,请问,你是不是还要将我推出去不成?” “是。” 周晏西狠狠咬唇:“本来我打算无论如何,即使是绑,都得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想了想,我又最见不得你哭,见不得你难受。万一你哪天要走,我……” 话语中断,有叹息落地。 复而,他又低言:“哪里舍得拦呢?” 画地为牢的,只他一个就好。 江繁绿蓦地哭了。 “周晏西,你可真大方。” 好似两人之间隔着条鸿沟,怎么都跨不过去,何其有心无力……伸手将被子扯过头顶盖住脸上泪水,江繁绿声音闷而冷淡:“我累了,要睡了,你出去吧。” 周晏西犹豫片刻,目光落在那紧紧抓着被沿的两只小手上,终是答了句“好”。 * 翌日辰时,窗外乌云蔽日,阴雨绵绵。 江繁绿起床后无心吃食,只让平乐给她梳妆:“待会儿你随我去陆府看看珂姐儿。” “啊?还去啊?”握着桃木梳卡在一缕青丝中,平乐啧啧劝言,“都不知道吃了几回闭门羹,那知州夫人摆明是不想理人,小姐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我想,定是有什么误会。”江繁绿在梳妆台上撑着下巴,自言自语,“有误会,自然要去解。” “可小姐同姑爷的误会也还没解开呢。” 平乐想到什么,语调一瞬提高:“之前天儿只半亮,我去院里浇花,便看见姑爷在这房门外边坐着睡觉,像是一夜都未离开。我不敢打搅,方才等他醒了走了,才进来伺候小姐的呢。” 说罢,只见铜镜中自家小姐的表情特别苦不堪言。她无奈,忙撇开话题:“好了好了,梳妆完毕,我这便陪小姐出门吧。” 江繁绿麻木地点头,也未再多言。 只后头乘轿到达陆府,她才来了些精神,气势十足地在垂花门处请林珂的贴身丫鬟传话:“你便去告诉珂姐儿,她今儿若不同我谈一谈,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这……是。”那丫鬟面上犯难,行个礼应个声,匆匆走了。 然后江繁绿果真杵在游廊的一根立柱旁,神色平静地等待。身侧平乐见着,还真怕自家小姐能生生站成一尊石像。 坚持若此,两刻功夫过去,另一边在内院中来回踱步的林珂终 分卷阅读87 于妥协。 “绿绿,对不起。我没想过你这么执着。”将人请到假山亭,屏退了两个小丫鬟,她明显一脸愧疚,“刚刚一定站累了,快坐着歇息,喝喝热茶。” 江繁绿依言,坐在亭中石椅上,笑得大方:“无碍,我不觉得累。只希望珂姐儿以后,别再将我拒之门外。” “绿绿,我……”沉默许久,林珂终究堵了喉咙似地,发不出声。 江繁绿立即明了,一只小手攀过去:“珂姐儿是有难言之隐?” “绿绿,我不想伤害你。”林珂见状,轻轻扯下右肩上江繁绿的手,再一次沉声道歉,“是我对不起你。” 江繁绿快速反驳:“不说出来又怎知一定会伤害我呢?” 她明眸微定,光华熠熠。 林珂突然叹了声:“我宁肯周晏西一直将你护得这样好。” “可惜事实,往往总是残酷。”摇摇头,她恍觉眼角有泪滴落,“绿绿,长崖山射猎,杀你的那一箭,是我放的。你后头整日嗜睡乏力,也是我趁刺绣之时,对你下毒。” “……”闻言,江繁绿不敢置信,“珂姐儿,为什么?” 林珂神情哀戚:“我自小入了将军府,这辈子就都得听将军府令。绿绿,不是我要杀你,是裴衍之妻,秦昭要杀你。此间理由,我想你也猜得到。” “秦昭?” 在脑中搜索着这一名字,除了陌生还是陌生,江繁绿更为诧异:“这些,晏西都知道了?” “嗯,具体的,早在他将我绑走那日,我就解释过了。也是他以陆屿作为威胁,我才给的解药。且从那日起,我再不会为秦昭办事,不会接近你,更不会加害你。这是我同周晏西的约定。” “原来如此……是,是他将我护得过头了,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可是珂姐儿,我眼下知道了,却并不怪你。” “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要知道,我差点就杀了你。” “自是真的。本来你受制于人,根本做不得选择。我不该怪你。” 说到这,江繁绿浅笑着伸出手,替林珂拂去了脸上热泪:“珂姐儿对我好,我能感受得到。只你将心事藏得太深,我一直未能看出。你定然也很难受纠结。” “你不怪我,实在太好了。绿绿,我确是真心将你当妹妹看的。”全然未料还能得到江繁绿理解,林珂感动至极,直接贴上去一把抱住江繁绿,低声抽泣。 江繁绿则轻抚着林珂后背,以示安慰。 不过一想到和好之余,竟又扯出来一堆麻烦事,她猛然间只觉头痛欲裂。 明明事情只起于个人情爱,如今为何牵扯了旁人,徒惹是非?想来秦昭虽为女辈,能下如此杀手,也定是个凶狠万分之人。暂且不提裴衍知道此事意欲何为,只怕周晏西有所举动,以他那性子,也必定会瞒她。 低眸一时间,愁绪乘风起。 ……江繁绿正腹诽,倏忽余光中,亭下行来一人。 “夫人!” 是陆府里头一小厮,面色发青地站定檐下朝林珂作揖:“夫人,方才皇陵那边,大人急急派了人回府传口信,说是忙活一夜,机关终于破了,裴将军也救出来了。只是最后关头塌了堵石墙……周府的晏西少爷,没、没能出来。” “你说什么?” 下意识推开身前的林珂,江繁绿疾步过去揪住那小厮衣领,一瞬红了眼眶:“你再说一遍,谁、谁没能出来?” 已而,那小厮一脸惶恐,颤声又答了几字。 江繁绿一颗心,终是揪得死疼。 连呼吸,都很疼。 第46章 密林 皇陵位于祈临山山北,一处密林。 密林植云杉,高大通直,常绿参天。一眼望去,似是一片深沉绿海,浩渺静秘。确是个隐藏墓穴的绝好地方。 此刻江繁绿撑伞站在林中已掘墓道口处,周遭细雨簌簌,鞋和裙摆皆染泥污。旁边阿左见了,不禁躬身相劝:“少夫人,这雨好像要下大了,电闪雷鸣的,要不您先回府,我在这儿守着,一有消息马上回去通禀。” “不。”江繁绿咬了咬下唇,又紧了紧握伞柄的手,模样十分执拗,“我就在这里等他。” 本来周晏西独自被困穴内,生死未卜,这样的状况之下,她坐立都难安,只恨不得也进了墓去陪他。 好在阿左是个会说话的:“少夫人已经在这儿站了一日,心里再担忧也得顾着自己,眼下就要入夜,这林子里情况未知,万一您有什么意外,回头少爷出来,他必定更不好受。” “且就算少夫人不顾自己,也得顾着府里老爷老夫人不是?刚才我回府,瞧他二老也是粒米未进,可得您回去劝劝才行。” 这一说便说到江繁绿顾虑的点儿上。确实,眼下比起干等,她更应该振作起来回去照顾爹娘。 “罢,我回府吧。”江繁绿无奈,又垂眸朝身后地洞望了一眼,那地洞大而方,底下一条墓道黑不见底,只深处 分卷阅读88 发出的声响依旧不绝于耳。 是那些盗墓者一刻不停地在敲敲凿凿。 阿左也听见声,道:“夫人放心,那领头的说过了,眼下雷雨天最利于望闻问切,听声辩位,只要挖到安全的墓洞,就能通下去找人。而且机关先前已经破了,即使少爷困在里头,危险性也不大。” “嗯。”江繁绿低低应声。 终是收回视线。 而后上了马车,撩开轿帘,恰见长空一道闪电,锋芒白亮。她稍探出头,向外头的阿左吩咐一句:“阿左,你便去跟他们说,越早找到少爷,他们能拿的赏银越多。” “是,少夫人,我这就去。”闻言,阿左转身快速跑向地洞,收伞进入墓道。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江繁绿这才略微安心。 车夫很快扬鞭,白马在绿海中驰骋。 因着前头车帘总被吹起,江繁绿目光抛去,林间时而可见云,时而能见烟。一团缭绕飘渺。除此外,她耳边还充斥着各种声响。 有风吹、有雨打,有树冠晃动,鸟兽纷飞。 处处彰显生命的力量。 故而离开密林之际,江繁绿忽地做出决定。 “绕去流光寺。” * 阴雨并未持续多久。 第二日,天气归晴。 一早进入厢房,平乐发觉自家小姐眼下一片青黑,精神尤其衰弱,便揣测地问:“小姐难不成一夜没睡?” 屏风前,江繁绿垂头胡乱理了理衣装,倒也无有遮掩地答:“嗯,睡不着。”整个人全然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 平乐见状,长长叹口气:“小姐莫要太担心,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的。”说着便凑上去,细心抚平江繁绿那被她自个儿越理越乱的衣襟。末了又按往常习惯,依照衣裙颜色搭配一个同色系丝绦,系在江繁绿腰间。 但江繁绿眼下着实没这装扮的心思,拽着丝绦又塞回平乐手中:“今日免了吧。”本来心下难受时,见什么都是灰色。 随后简单梳个妆,从外堂桌上捏块糕点应付性地填了肚子,江繁绿忽又忧从中来,也不知道周晏西这会儿是不是饿得厉害? 那阴沉沉的墓穴里也必定十分寒冷。 想到这,口中糕点越发食之无味。江繁绿撇过头,急切地看向平乐:“皇陵那边可有消息?” “……”平乐默过一瞬,暗暗酸了鼻头,“小姐,刚刚梳妆时你才问过我一遍,那边……还无有传信。” “是么。” 脑子里一片空白,失落的目光无处安放。 江繁绿头一回尝到了当具行尸走肉的滋味。只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那早就被刀绞烂的心依旧疼痛异常。 再垂眼,瞥见桌上精美糕点,她竟反胃地直想吐。是以,她挥了挥手:“平乐,都撤了吧。” 旁边平乐一听,却是不依:“别,小姐再吃点吧,要不我再去端碗热粥?昨日小姐也几乎无有进食,这样下去如何还撑得住等姑爷回来?” “乖乖,我是真吃不下。”无力地摇了摇头,江繁绿神色戚戚。 平乐没法子,只好应声将糕点都端了出去。不想经至游廊,突然遇上个传话小厮,交头接耳几句,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是以俄顷,江繁绿看见平乐端着糕点又原样回了屋子。 且刚想问句怎么了,便听平乐径直开口:“小姐,刚才陆府来了人,说……裴将军醒了。” 昏迷了两日,终于醒了。 愣过一息,江繁绿无意识地点头:“醒了好,我正有事要问他。”这一面,是不得不见。故未有耽搁,她急忙独自出门,前往陆府。 戏剧化地,未料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阿左差人回来报信。 彼时平乐还在内院诧异自家小姐听见裴衍醒了,情绪上竟真没得半点起伏,前院突然爆发一片欢呼。 后头跑过去一问,才知是皇陵那边墓洞挖通……她家姑爷就要得救了! * 一至陆府,江繁绿才过垂花门,只见侧边游廊上,林珂快步迎了过来。 “左右才隔开一日,你竟憔悴成这样。” 待步子止住,林珂目光已满是疼惜:“要不是裴衍伤得重,我家文官喊我好生照顾他,绿绿,我必定老早就要上门看你的。哎,知道你担心周晏西,可也不能这样伤身。要知道你那夫君能干得紧,谁出事都轮不到他出事。” “珂姐儿,我无碍。”知道林珂在努力安抚自己,江繁绿强扯嘴角笑了笑,已而道,“我来,是想看看裴衍。” “人在西厢呢,我领你去。” 牵起江繁绿一只手,林珂一边领路一边说道:“他前日从皇陵出来一直昏迷,刚刚才醒。我派人去你府上通信,也是想着你大抵总要来看看他的。” “嗯。” 一路在院内穿行,江繁绿无有多言,等后边走到西厢,才朝林珂正色:“珂姐儿,我同他确有话说, 分卷阅读89 还请你回避一下。” “好,你进去吧,我就候在外边。”林珂应话应地爽快,“刚才还喊丫鬟伺候他喝了些粥,这会儿该有些气力。” “谢过珂姐儿。”江繁绿温柔地道谢。 旋即推门入到厢房。 厢房格局不大,进门三步,绕过扇织锦屏风,便能一眼望到里间裴衍平躺在床。 同样,裴衍听见声响,也迅速投来目光。 且那目光,随着江繁绿的靠近,变得越来越炙热。 “绿绿,你肯来看我,倒底是关心我的。” 见江繁绿主动提了只四角方凳坐在床头,裴衍更是喜出望外,努力撑起上半身微笑:“上回小巷重逢,我也原是想请你进屋,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交谈。” 可惜任他的欢愉再溢于言表,江繁绿始终无动于衷。连同展示的情绪与声音,皆是坚定而冷漠:“裴衍,我来不是关心你。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察觉到什么,裴衍后背一沉,笑意微敛。 江繁绿开门见山:“那日日醉阁,你倒底同周晏西说了什么?” “绿绿,为什么这样问?我同他说什么重要吗?” 至此,裴衍的笑意完全消失。 江繁绿不甚在意,继续冷静地阐述:“重要,当然重要。裴衍,你要知道,如今我的喜怒哀乐全由周晏西主宰。往日他多骄傲的人啊,竟也轻易在你这里折损,裴衍,其实你哪有这个资格呢?” “绿绿,你还在气我。” 可惜裴衍听话像是只听半截。感受到后边那句讥讽,他死死地盯着江繁绿,仿佛誓要将她看透。挖出她还爱他的事实。 江繁绿摇头,语意更加决绝:“气你?不,我早就看开了。裴衍,早在我让显哥儿将玉佩还与你时,我们之间的缘分便散了。散得一干二净。” “玉佩?” 不想此刻听见定情信物,裴衍很是迷茫:“你几时将玉佩还与我了?” 江繁绿亦蹙眉:“你没有拿到吗?不可能,显哥儿分明答应我的。” 直到沉思过一番,她抬眼,猛然觉出此间还有蹊跷。 “或许,我寄给你的书信,你可有收到?” “……没有。” 这下,换裴衍摇头。 两人困惑的眼神在半空交接,只一刻,水落而石将出。 “呵,你看,事情总不会全如你布局那般。”江繁绿不禁讥笑,“原来我的东西全被截了,裴衍,想必你要彻底侵吞将军府的势力,还任重道远呢。” 也便是在这讥笑声中,裴衍终于后知后觉。 ……是秦昭。 未曾想有朝一日,他竟然被自己这亲自选择的棋子算计了……忽然好似顺藤摸瓜,裴衍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画面,再回首,原来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秦昭,根本不为他摆布。 第47章 繁绿 关于秦昭,江繁绿好像还有更多的事情能跟裴衍说道。 但是此刻,她却只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妨,既然现在你就在我眼前,我亲口告诉你便是。其实,从来没有什么负气,没有什么报复,也没有什么不甘。裴衍,我只是不爱你了。” “所以绿绿,你是想说,你现在爱的人是周晏西?” 喉中嗓音微抖,裴衍突然陷入巨大的恐慌。 他终发觉往昔最爱慕于他的江繁绿,如今见着他,便连眸光都是冰冷。而她那姣好容颜流露出来的绵绵情意,也再不为他。 且她还丝毫不予他喘息的机会,笑着回答说:“不,我爱周晏西,不止现在,还包括将来。” 他不死心,继续问:“绿绿,你对我的感情,真一点都没了吗?见我手脚、额头缠满纱布,真一点不会心疼?” 如同身陷困境,他挣扎着最后的力气寻找生机。 无奈江繁绿却依旧笑着:“裴衍,其实方才来时珂姐儿早说过你伤得很重,我一进门,也早察觉你满身虚弱……可怎么办,即便如此,我满脑子想着的,依旧只是找你讨要个答案。” “裴衍,要不是因为周晏西,我今日不会出现你面前。所以我现在迫切地请你回答我的问题。那日日醉阁,你倒底同他说了什么?” 这瞬,她执念尽显。只为周晏西。 裴衍本无血色的面庞,一霎连情绪也都敛灭。因为江繁绿,倒底还是没给他生机。 “绿绿,未曾想过某日,我竟真失去了你。” 他神情归于平静,再开口,终是细细讲出了那日同周晏西短暂的对话。 江繁绿也细细听着,进而联想到之前在周晏西书房榻上看到的诗经和词集,只道:“原来如此。” 原是那人因着个短处白白上当吃亏。 得了答案,江繁绿摇头苦笑。而后不想多留,也不想多说,朝裴衍丢下句“你好生养伤”,起身便向外走。 直到走近 分卷阅读90 屏风,才瞧见屏风上边不知何时露出了个熟悉的白玉玉冠。 心下大喜,脚下如若生风。 江繁绿飞快地绕到屏风后边,竟真迎面一个周晏西,灰头又土脸,活灵又活现。 “晏西!” 眼眶一瞬湿红,江繁绿再顾不得形象,整个人猴子挂树般挂了过去:“你出来了?何时出来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冻挨饿?呜呜,我真担心死了。” 真真完全没考虑过里间裴衍还正在床上黯然神伤。 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对比,也是爱与不爱最有力的体现。倏忽一室内,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 只无有得到周晏西回应,江繁绿又慌乱地从他身上滑落下去。盯着他满脸尘土,稍显落魄的面容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来看裴衍,并不是……” “绿绿你可用不着解释。咳咳,毕竟这人听墙角可听了好一会儿了。”然后门外的林珂没忍住,蹦进来歪眼看了看周晏西,对江繁绿一阵比划。 “该听的都听了,边听还边笑,恨不得满口牙全露出来。”她指了指嘴,又指了指眼睛,“眼尾也翘得老高。” 可谓生动至极。 再看周晏西,那染泥的眼尾果真又上扬起来,抓着江繁绿一只手便往外去。到了廊上,他指着隔壁一间厢房,正儿八经问向林珂:“夫人,这间可是空房?” 林珂不知所以,愣愣点头。 周晏西狐狸尾巴露出来,邪魅一笑:“那就借我用用。”说着将那空房门一推,拽了江繁绿进去又将门一合。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林珂面上一臊:“光天化日,不要脸,不要脸!” ……当然,全然没想到自个儿三两下便被抵在门板上的江繁绿此刻也甚是臊得慌。 “这、这在别人府上呢。” “没办法,忍不住。” 恢复了往日霸道,周晏西真觉神清气爽。两只大掌扣住江繁绿左右手腕,鼻尖对鼻尖,他稍向前,便吻上了那心心念念,凝脂般的唇瓣。 每回都似是更加柔软,噬人心智。 令他全然沉沦。 只缩成一团的江繁绿被吻过几转,万万没尝到什么好滋味,相反,嘴里还分明有种异样之感。 “呸呸呸!” 这人倒底是要吻她还是要喂她吃土! 而后意识过来,江繁绿一把偏过头,挣脱了双手掩袖整理口舌。 周晏西咳了咳:“出来急着找你,哪有功夫洗脸。” “你!”江繁绿被气笑,没法子,只能自个儿从腰间扯下帕子仔细给他擦嘴擦脸,“方才我问话,你还没回。” 周晏西“哦”一声,右臂又揽住江繁绿细腰:“那几个盗墓的也是磨叽,这么久才把我挖出来。挨饿受冻自是难免,还一身的皮外伤。好在昨夜下雨能喝上些水,不然渴也渴死。直到刚才回府见不着你,听平乐说是去陆府看望裴衍,我立马跟了过来,预备抢媳妇。这不,无意就目睹你亲自扼杀情敌。” “……皮外伤在哪?我瞧着除了脏些,都挺好啊。”被周晏西紧搂着一顿软语,江繁绿只觉身前人分明生龙活虎,过得比她还要滋润。 待到后头强行扒拉下他污黑污黑的衣襟,仔细查看内里,确认没什么伤口之后,她收起帕子,倒也高兴地叹气:“还好,还好。” 还好他真的平安归来。 悬了两日的心随之安定,江繁绿又抬手梳理周晏西额前凌乱的发丝。待梳理好了,见他面容又皎洁几分,她后脑勺抵着门板,下颚微昂,冲他欢脱地眨眼。 “对了,说来还有一事未告诉你,这可是你听墙角也听不来的。” “什么事?” “之所以叫繁绿,缘由很简单,只因我出生在春日。” 便如同春日般,江繁绿一笑生花:“如何?这下你总该满意了?至于那些个诗词作画,你本全然不用理会,不过瞎信了裴衍的自负,白白自苦。其实,我知你自小厌烦那些,又都是些小事,自然觉着不用与你研讨。倘若一首诗,一幅画都比得过你重要,那要睡书房的,哪还轮得着你。” “我……” 好了,难得被江繁绿呛话呛得无以回复一回,周晏西嘴上受堵。但心里,却是吃了蜜一样甜。 不过作为男人间的生死较量,他终归气恼着:“不行,我不能白白吃了这冤枉醋,上了这冤枉当,咳咳,必须过去找裴衍耀耀武扬扬威,才能解我这心头之恨!” ……察觉周晏西手臂搂得更紧,江繁绿忧心忡忡将头深埋在他怀里。 怎么她一番含蓄的表白,竟变成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了呢? 可怜裴衍受遍了皇陵九九八十一种机关当中的一半,手脚皆折,这接骨还未接上,又受情伤。然后这情伤也还未修复,屋里又有个周晏西趾高气昂地登场。 “裴将军今日也该心死了。”一屁股坐在江繁绿坐过的四角方凳上,周晏西春风得意翘起了二郎腿。 分卷阅读91 看向裴衍的眼神,锋利而又怜悯。 好似在说,看吧看吧,你到处折了,想翘二郎腿也翘不得了。 然他还想继续说什么,苦于裴衍道行极其高深,两三句话便将他腹里刚准备好的一堆攻击性言论悉数塞了回去。 “记得出墓时石墙虽坍塌地突然,但你将我一脚踢出去后,凭你的身手,分明也还有时间出来。” 局势一瞬转换。 周晏西的二郎腿悄然放了下去。 “咳咳,裴将军实在高估小爷。”甚至,他又悄然起身,“那个,饿了两日,小爷先去吃饭。” 说罢也不等裴衍回话,周晏西那满是泥土的襕衫衣角,迅速消失在屏风后。空寂的屋子,只余裴衍一声哂笑。 “幼稚。” …… 许是心虚,后头周晏西回府吃饭,也着实吃得不大安宁。 在东厢随意应付了下周老爷周夫人的关切之语,他以歇息为由又忙回了西厢。一进外堂,看见平乐正抓着根鸡毛掸子愁眉苦脸。 平乐扭头也看见周晏西,食指凑到嘴边嘘一声:“姑爷,小姐昨儿一夜未眠,倒底累了,这会儿正在里间睡着。” 周晏西会意,抬腿便要去里间。 可余光,见平乐眉头未松,他又侧身轻问:“可还有事?” 平乐终是点点头,放下掸子凑过去,担忧地低语:“姑爷,这两日我发觉小姐私下……都把治嗜睡的汤药倒了。” 知道平乐伺候江繁绿一惯心思细,周晏西颔过首,即刻快步向里间走去。 正巧浅眠的江繁绿听声醒来,一边笑看周晏西向她走近,一边从床上支起上半身:“可吃饱了过来的?” 那人却是不答。 只一脸严峻表情越凑越近,猝不及防向她厉声问话:“为什么将汤药倒了?” “啊,你知道了?”感受到汹涌的怒气即将满溢,江繁绿撇过脸,兀自埋怨,“这个平乐,简直尽职得过头。” 这个时候想,小丫头暗里偷下懒也好呀。 当然,想是不起作用的。面对眼下状况,江繁绿支支吾吾,又异常执拗:“你别问了,总、总之,我这样做自是有我的原因。” 第48章 天灵灵地灵灵 说来江繁绿倒底是个温柔性子,哪里经得住周晏西长时间软磨硬泡。 当初相识相爱是如此,眼下被质问时亦是如此。小脸被他大手一捧,再来个深情对视,便什么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你被困皇陵那日,我去过流光寺。”蹭蹭他掌心软肉,她眼中忽地流露伤感,“如若你能平安归来,我愿意一命抵一命。这,便是在寺中,我三跪九叩于佛祖所请之愿。” “如今愿成,我自是无有再喝药解毒的道理了。” 抱着必死之心,江繁绿却仍显得高兴与虔诚,一对眸子晶亮晶亮,像装满了星星。 周晏西看得有些痴怔,许久才回神,疾言道:“呸,去他的一命抵一命。我不过是故意留在那墓里头,哪用得着流光寺庇佑。” “故意?” “……” 一时情急,周晏西意识到自己终是说漏了嘴。罢,回忆起之间被裴衍当场拆穿的画面,想来倒底纸包不住火,还是趁早认错较好。 毕竟让自家娇妻担心至此,也却是他不该。 “绿绿,怪我先前吃醋吃晕了头,石墙塌下来却还在算计着使招苦肉计。”但认错归认错,坏心肠露出来,周晏西还不忘顺带再贬低下裴衍,“且你若不信,大可去问裴衍。他那人抓贼不行,抓包的本事倒委实厉害。” 只是他这话一说完,两掌心托着的一张芙蓉面顿时横生怒气,原本眸中的星星也似变成团火光,十分吓人。 周晏西又怕又心虚,忙把手一丢:“我我我只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哪怕你还喜欢裴衍,也不会忘记我的好,也不会太舍得离开我。” “可我现在知道错了,本来你爱的就是我,不止现在,还包括将来。” 话落,一双凤眼对着一双桃花眼,两人陷入长久沉默。任昏黄夕阳横斜中间,洒落床头。仿佛一切都静止在这瞬。温馨而安宁。 ……但要说就此完全消气,江繁绿也是不依。 “横竖这安定感我如今是给足你了,瞧你得意得厉害,怎么也得略施惩戒。嗯,就罚你今夜继续睡书房!”在斜阳里抖抖被子,她边瞪着周晏西边起身下床。 随后想到什么,又朝外堂迈步:“平乐,汤药再熬一碗过来。” 外堂平乐一直注意着动静,这会儿听自家小姐愿意喝药了,忙激动地大喊:“天灵灵地灵灵,都不如咱家姑爷灵!我这就去!” 逗得江繁绿扑哧一笑:“这鬼灵精。”笑意之余,又觉察身后意外地安静。她回头去看,却见坐在床沿上的周晏西陡然背过了脸。 那动作十分迅疾。 迅疾得让她辨不明他眼角一滴晶莹,将落未 分卷阅读92 落,是真是假。 柔和的暖光里,江繁绿勾勾唇,头一回起了想法,好像无论那人做什么,她都不应该生他气。 可惜,这般甜蜜的情意并未持续多久。才到当夜夜里,江繁绿又恨恨明白了个道理,狐狸的眼泪最不能轻信。 急促的敲门声,黑暗中呲牙的微笑。 这不,正欲就寝的江繁绿一开房门,便看到本应该去睡书房的某人出现在游廊上,只着单衣,音容嚣张:“想来想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你你,意欲何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完,周晏西如大灰狼扑向小绵羊一般地扑向江繁绿,关上门,又直接将江繁绿扛去里间大床,扒了个干干净净。 “今夜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霸王硬上弓。” “……” 惩罚沦为虚设,江繁绿非常生气。嗯,边受痛,边生气。 最后的倔强。 * 每回去流光寺,所见香客都只增不减。 彼此在缭绕烟雾里擦肩,刚刚离开或者正要前往的,在光华大殿请愿或者还愿的,无一不信奉神明,道心诚则灵。 唯独周晏西不是个信佛的,可因了江繁绿那愿,他却也是小心谨慎得厉害,在霸王硬上弓的第二日坚决拉着尚未消气的江繁绿再入寺一趟,说要同佛祖解释解释误会。 这会儿江繁绿站在殿外,往里头瞥一眼,方觉那人跪上蒲团后连准确的叩拜之姿都不会,只能左顾右盼临时跟旁人学学。 也不知道佛祖在上,瞅见他这模样,倒底会不会买账? 扶着栏杆,江繁绿不禁淡笑。 正这时,耳畔倏尔人声嘈杂,她侧目一俯瞰,原是在墙垣边的老位置处,那棵越发茂盛的常青树下有僧人开始解签,众多香客重重包围上去,好不热闹。 如此,又免不得想起之前自己在那树下发生的事,解签没解着,人还被绑走。也算得桩惨案了。 叹叹气,江繁绿意欲收回视线。可眼珠子才微转,她又忽见那香客堆外行过一女子。 那女子半面蒙纱,上边只露出一双杏眼,颇有几分熟悉之感。且再细看女子身形,也隐约勾动着她心底某处记忆。 “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然就在江繁绿想要探索之际,跟佛祖解释完误会的周晏西出了殿来。 她摇头:“没看什么。”因为当目光再度向外,她却是如何也寻不见那蒙纱女子了。 只周晏西随即将注意力落在底下的姻缘树上:“绿绿你看,那些红布条是不是又多了不少?” “嗯,多了不少。” 话头一霎被带走,江繁绿也没再想其他,细细给周晏西拍掉他肩上沾着的香灰,顺带调侃一句:“怎么,你也想挂一条?” “没有的事!”求生欲涌上来,周晏西自己都拦不住,“我挂白绫都不会挂那玩意儿。” “……言重,言重。” 江繁绿努力憋笑,不想周晏西却越发认真。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靠自己拿。”巧了他今儿穿着套墨蓝劲装,一身凭栏,尤显英姿飒爽,“连姻缘,也是握在我自己手中。” 说着,他笑意发甜,左手散开的修长五指还故意捏个拳,在空中轻晃一下。 真真得意至极。 也便使得本就还气着昨夜之事的江繁绿翻个白眼,登时甩袖走人:“得,顺着你这话转个向,便是我被你玩弄于股掌!” “这这这,我错了,我错了!”得意过头,周晏西终觉不妙,忙追上去将人揽住,伏低做小哄娇妻。 不过这场景落得别的香客眼中,从大殿下到牌楼,漫漫石梯,遥长距离,分明就是一路的挤眉弄眼,打情骂俏! 甚至还有三五成堆,连连感叹:“哎,本来嘛,凡银城中人,还有哪个不知道富贵主家夫妇感情好呢?” 可谓羡煞众人。 只这众人中却不曾有谁注意到,他们之间藏着个蒙面纱女子,正死死盯着那远去的一对身影,一双杏眼凶光毕现。 * 陆府厢房,三人议事。 周晏西提凳坐床尾,陆屿提凳坐床头,还有个裴衍半卧在床,画面一片和谐。 “无妨,裴将军好好养伤。擒贼一事,小爷自会帮忙。” 瞧,言语间也一片诚恳。 ……毕竟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搁在这擒贼的紧要关头,周晏西看着床上的裴衍,只当是个残废。做情敌,也毫无胜算。 他窃喜,自家娇妻只爱他一个不是? 不过俗话还说,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会儿身心受创的裴衍对着周晏西,也实在给不出什么好脸,甩一句“敬候佳音”完事。 好在中间还有个陆屿调解氛围,随时接话:“不知周公子可查出什么来了?” “倒也好查,自破皇陵后,小爷想来想去,觉着 分卷阅读93 那群反贼逃窜如此之快,大抵也就是躲到皇陵附近那座祈临山去了。”提及要事,周晏西渐渐正了神色,同陆屿对视,“昨日小爷喊个旧友去山里打探,确在原本的寨子里发现些人烟。” “想来周公子这旧友倒是熟悉山况。” “自然,他曾经正是山上的匪窝头子。” 周晏西回话回得大方。 陆屿也一瞬记起往事:“原来如此,说来我上任之初便同宋通判一块儿理的这案子。只怪先前那位张知州贪赃枉法,逼得难民为寇。” “因缘种种,妙不可言。”往事重提,周晏西不由得也生出感慨,“小爷看这回擒贼,交给他们去做倒是妥了。” “不过,他们可是自愿?” “知州放心,既同为银城人,都仗义得很。想当初他们占山为王与官衙久抗,早把祈临山翻了个遍,摸了个透。如今那群反贼选择进山,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好整以暇地为陆屿解惑,周晏西眉眼写满胜算。 然此刻,床上旁听许久的裴衍终于不再静默,探究性地向周晏西投去目光:“商人与山匪自古也算得是对立面,本将军倒好奇这其中怎么生得出交情来?” 呵,想想之前挥霍出去的成箱皮毛和南郊田宅,周晏西以为这交情不止生得出,还过硬得很。 但下一瞬回话,答案却换了一个。 “裴将军信小爷一回,你一定不想听这类故事。” 略挺挺肩,周晏西笑得慵懒而骄傲:“因为每个故事,都是小爷跟小爷夫人一起走过的痕迹。” 第49章 夜市 皇陵一事,江繁绿知晓自家爹爹娘亲担心女婿,这日辰时,麻溜带了周晏西回江府请安。 这请完安,留下来陪长辈用个午膳也是自然。 不过不曾想后边一上膳桌,江繁绿对自家娘亲疼爱女婿的程度再度产生了新认知。 譬如一颗大白菜,中间那嫩菜心,被夹给了周晏西。一只整鸡,俩腿尽归周晏西大碗。就连吃鱼,都还特意给周晏西掐头去尾。 且这还没完,末了散席,她娘亲又喊人端出碗骨头汤,嘱咐周晏西喝了个干干净净。 看得她一阵目瞪口呆:“娘亲,你也不怕他撑死。” 周夫人斜眼,还未回话,旁边周晏西从膳桌边起身:“怎么会,我胃口大着,如海纳百川。” ……得,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狗腿马屁精! 被他浮夸的笑容刺了眼,偏自家娘亲还特吃这套,又开始一个劲儿夸赞女婿孝顺,江繁绿终是敌不过这温情过头的画面,掩面去北房里间寻祖父说话了。 “祖父今儿喝什么茶?我给您沏。” “你想喝什么,便沏什么。” 彼时江老太爷正盘腿坐炕上钻研着围棋棋谱,听见声,眼睛也顾不得抬。好在茶叶依旧摆在老位置,江繁绿径直开了落地罩旁的乌木橱柜,从中择出龙井。而后又遣丫鬟送来水和木炭,自个儿端着茶具徐徐上炕。 “祖父今日看棋谱如何看得这般认真?”直到水都煮沸,见对面自家祖父仍手捧棋谱沉浸入迷,江繁绿不禁问了一嘴。 江老太爷这才挪开眼,笑了笑:“昨日同吴先生博弈,我输了一局。” “……祖父这不认输的精神固然是好,可研谱也需得注意时辰,免得久了伤神。”清眉略蹙,江繁绿一边劝诫,一边往壶中投下茶叶。 鱼眼大咕噜咕噜的水泡顿时湮灭。 江老太爷也听劝,暂且搁下棋谱,转而同江繁绿闲聊:“瞧你像是又瘦了一圈,可是近来多事坏了身子?方才同晏西在膳桌上论擒贼之法,看得出胜望在即,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嗯,知道了,我对他有信心的。”江繁绿点头,并轻稳倒了两盏茶水。 接过茶,江老太爷将杯盏靠到鼻头轻嗅茶香:“还听说裴衍伤得很重,你去看望他,可同他解了心结?” 江繁绿眸中微动:“解了。” “解了便好。” 茶香从鼻头渐渐溢满屋子,江老太爷忽地想起什么:“对了,待他日后启程,你便替我去送送他,一并转告句前人古话。” “好。”喝下一口润醇,江繁绿乖巧应声。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是一串轻快的步伐。她扭头,便见周晏西行至身侧,笑意可掬:“祖孙二人在聊什么?” 灵机一动,她指了指茶壶边一本棋谱:“喏,聊下棋。祖父平日可是最爱下棋,待会儿你这乖孙女婿,可得好好奉陪几局。” 说罢,意料之中地,周晏西的脸色顿沉。 江繁绿心下窃喜,所谓一石二鸟,便是不过如此了。 于是乎茶具撤去,换上棋盘,江老太爷在周晏西这儿一扫昨日输棋之阴霾,而往常最是无所不能的周晏西也终于狠狠摔了仨跟头。 为什么是仨跟头呢? 总共下了三局,他便连输三局。活活棋中菜鸟。 分卷阅读94 最后回周府路上,看着轿子一角周晏西满是幽怨可又百般无奈的委屈眼神,江繁绿终是解气一把。 叫他欺负她气力小,那她便欺负他没文化! * 之后的情况,如周晏西所料,南郊那帮人表现十分不俗,要说倒底是当过山匪的,凭着对祈临山山势与地形的了如指掌,短短三日内,就布好机关陷阱,一举攻下寨子,生擒全部反贼。 那反贼一众,原本是朝中某王爷叛乱的余部,如今被擒,全交由陆屿负责。毕竟裴衍这会儿刚接好断骨,依大夫言,还得在床上趟个半月,实在有心无力。 是以陆屿命若干衙役先将反贼押送回皇城,裴衍则留在银城继续休养,待过半月后,方能受住马车颠簸、跋山涉水之劳。 擒贼成功,本皆大欢喜。 尤是银城百姓晓得此间又是周晏西出了力,便继取药一事后,他们越发支持上了周家产业,从衣物到器具,从酒楼到作坊,可谓全方面地照顾生意。直教一场垄断自然而然。 但是作为受益者,周晏西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因为富上加富什么的,远比不得送走情敌重要。好不容易熬过半个月后,一听江繁绿要去给裴衍送别,马上嚷嚷着一块儿跟了过去。 “绿绿,别聊太久,我在树下等你。” 南关口,警惕性看一眼近处下了马车的裴衍,周晏西又挨近江繁绿低语:“那个,记得保持距离。” 江繁绿忍笑,睨他一眼:“知道了,一边去。” 然后周晏西这才肯牵马走开,向旁边一棵冒芽秃柳徐徐而行。 待裴衍过来,无意朝那一人一马瞥了瞥,也甚看不下去,一步一回头,幼稚。 可再看身前,却见江繁绿眉眼弯弯,心下又倏尔一痛。最后一点执念冒出,他忽而沉声:“你爱他,较之往昔爱我何如?” 静默少时,江繁绿道:“裴衍,你知道答案的。” 不说出来,因为答案本就不言而喻。 裴衍亦明了,勉强换上笑颜:“是,他将你护得很好,我输给他也是应当……绿绿,在陆府养伤之时,林珂已经把秦昭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不用瞒我,本来秦昭要杀你,皆因我而起。可笑的是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却一再伤害你,未能保护好你。” “绿绿,现在看来,失去你也是我活该。”不知何时,他笑意早已散尽,只剩半边脸落在日光里,哀伤毕露,“最后我能做的,便是等回到皇城后,将一切都归到原点。” 江繁绿好奇:“你打算怎么办?” 裴衍却未明说:“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嗯。”如此,江繁绿也敛神,“还有,祖父让我带句话给你。” “……”闻及江老太爷,裴衍倒底心中生愧。 遥想他初入仕途,与江余显共事,同江家往来,都少不得受江老热心照拂。然只因自己心高气傲,时常轻视了老人家的教导与提点,处处行相反之道。如今时过境迁,再回首,却是一步错,步步错。 无尽的悔恨中,裴衍轻轻开口:“绿绿,你说。” 随即,他听见江繁绿清润的声音悠然散于风中。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 二月春风来。 听林珂说她府上桃花早开,江繁绿心喜,一大早便又带着平乐出门了。 后边至陆府,一进内院,确见假山亭下几树桃花冒了满枝花苞,大的小的,粉的白的,不计其数。其中也确有几苞有意思的已经争先盛开开来,热烈又灿烂。 “这是垂枝碧桃,花期在每年三至四月,所以这几朵还真是开早了。”树影重重,人面桃花相映红。江繁绿粉嫩的指尖轻触着灼灼花瓣,“倒教人格外喜欢。” 并肩处,林珂两手叉腰,神情极欢:“我可不知道它什么品种,只是我家文官昨日笑着说它开早了。我一听,想着你最喜欢花花草草,就喊小厮往你府上传口信去了。” “那可真是谢谢珂姐儿。”仰面掠过花丛,江繁绿唇角带笑,笑若春风,“回头等这院里再多开一些,我给珂姐儿做一屉桃花酥以表谢意,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好得很,好得很!” 听见美食,林珂双眼瞬间放亮,再抬眸,看着这周遭的花苞竟都觉得是像挂了满树的酥饼似的,更是喜人。 喜得她差点忘了正事。 “对了,皇城那边我昨儿得了个消息。说出来你肯定很吃惊。”挥手将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屏退,她又一把拉过江繁绿沉声道,“裴衍竟跟秦昭和离了!” 如此,江繁绿确很吃惊。想想距离裴衍离开银城已有大半个月了,原来这就是他的处理方式。 “消息说是裴衍主动要和离,秦昭本来十分不愿,依旧死活缠着他。但这等丢面儿的事,秦将军怎么能忍,最后还是逼着秦昭和离了。”想到什么,林珂又紧了紧声,“这样一来,我担心她心有不甘,还是会来害你。” “ 分卷阅读95 这些,晏西是不是也知道了?” “自然,我的情报都会同他共享。毕竟,我相信他能护好你的。” 绕过一棵花树,林珂突然回头,才发现身后江繁绿已止步不前,满脸担忧。 她登时抬了抬嗓音,大声笑道:“好了,咱先不说这些了……你知道庙街今夜开夜市吗?之前整治了十来日,终于要重开了,听说又多了好些新鲜玩意,夜里咱们一起去逛逛吧!要知道我家那文官忙着处理公务,你若是再不陪我,我就可忒惨了。” “……珂姐儿,夜市重开的事儿,今早出门时晏西也同我说了。” 脸上的担忧一瞬变为愧疚,江繁绿陷入苦恼。 因为那逛夜市一事,她已经被自家夫君预定了呀! 第50章 幽冥 星星月亮挂出来的时候,庙街的夜市也开始了。 还是一样的人山人海,灯火交辉。这让周晏西下意识便想到之前的花灯节来。 此瞬身处夜市最热闹繁华的一段,他紧了紧跟江繁绿十指相扣的左手,目光掠过过往人流,似是漫不经心:“说起上回花灯节,你还是同别的男人同游。” “……”他肩侧,江繁绿撇嘴无声,好一个大刺头。 且过去片刻,某刺头又来一句:“同游也罢,竟还送起灯来。” 啧,陈年老醋都吃上了。明明如今那灯不还是乖乖摆他床头去了么? 江繁绿颇觉头疼。 正巧左侧路过一画糖人摊位,她立即驻足道:“得,今夜我送你个糖人。” 闻言,某刺头凤眼一瞬放大,将天上浩瀚星光悉数夺去。 果然,得了糖就变乖。 “幼稚!”嘴上嘀咕着二字,江繁绿朝摊位凑过去,从荷包里翻出碎银,“师傅,我要个糖人……劳您画只狐狸。” “好的,夫人。”那摊位后头的师傅很快应声,手起勺落间便舀着光亮糖浆在洁净光滑的石板上浇出线条。须臾,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便诞生了。竟是一气呵成。 最后,那师傅又握住铲刀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稍待冷凝后递与江繁绿。 江繁绿接过竹签,又转递与周晏西:“喏,周少爷吃好。” 周晏西高兴,还真同个幼稚孩童般,张口将那小糖人含住了小半。 嗯,甜得很甜得很。 “可是……”舌尖舔过牙槽,身心愉悦中他忽又问起,“为什么是狐狸?” 为什么?答案不明摆着呢么。江繁绿媚眼一笑,道:“狐狸狡猾,跟你配得很。” 在她笑意中,周晏西捏着竹签的手明显僵了一息。 罢,转过一转眸子,他又含口糖人,厚起脸皮:“也好,权当你拐着弯儿夸我聪明。” 好了,江繁绿认输了,斗嘴这事从与他初见起,她可就没赢过。 撇过头继续在灯火中穿行,她再不愿自找没趣。 不想周晏西何时吃完了糖人,叼着根竹签又突然说起正事:“对了绿绿,你今儿去陆府,林珂有没有跟你提起裴衍的消息?” “嗯。”江繁绿倒底又将脸转过去,看着周晏西回话,“珂姐儿说裴衍同秦昭和离了,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卸任,辞了将军一职。” “她这做知州夫人的怎么总言而无信?我分明嘱咐过她不要跟你说这些。得,干脆明日我也去趟陆府,同陆屿喝喝茶聊聊天。”想起当初的密室之约,周晏西眼下确生怒气。 分明秦昭等事,他都一再谨慎,不曾向陆屿透露半点。怎么林珂倒好,三两下全对江繁绿交代了。 江繁绿也知道周晏西生气,挽着他一侧臂膀轻晃了晃:“是我不让珂姐儿瞒我,你不要恼她……晏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要你瞒着我,总是一句你来处理,风轻云淡。明明,我也会担心你呀。” “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粉嫩的脸颊亲昵地蹭着一方绸缎,江繁绿的态度已经近乎恳求。 周晏西只略低眸,便输给了身侧的小鸟依人。待一同行过几家铺面的功夫,他终是应了个“好”字。 江繁绿立时展开笑颜。 流光溢彩,铜锣喧天中,她又念叨着要给周晏西买这买那,以资奖励……这会儿两人横扫大半条庙街,什么吃的玩的看的尝了个遍,还有些有趣的泥塑,稀奇的漆器,都一一包了带走。 最后行至一家伞铺,江繁绿又停下脚步:“记得之前祈临山下大雨,你不是坏了把伞么,今儿我再挑个结实漂亮的给你。” “亏得你如今毒全解了。”周晏西见状,不禁眼尾生笑,“这精神充足得很。” 江繁绿也笑,晃晃手里头鼓囊的荷包:“不止精神,我这银子也充足得很。”虽然这银子,嗯,都是周晏西赚的。 但也挡不住周晏西自个儿开心得上天:“好好好,谢过我家的阔小姐。” 真真浓情蜜意。 分卷阅读96 然万万没想到的,许是江繁绿的荷包实在太过诱人,后一瞬不知打哪儿冲来个身影,快如疾风般一闪而过,来了招顺手牵羊。 猝不及防,江繁绿手还未放下,掌心里头便是空空如也了。 无奈的是,原本以周晏西身手,要他方才当场捉住那小贼并不是难事。只他手里提着一包,怀里又捧着一袋,行动间难免失了毫厘。 “绿绿,这追是不追?”伞铺门前,周晏西望一眼近处在人流中飞窜的贼影,倒底显得有些迟疑。 要搁在往日,有哪个瞎眼小贼敢抢到他头上来,他定是拔腿就追上去了。且人一旦捉着,他还须得不依不挠将人送进官府方才舒坦。只眼下身边多个江繁绿,境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人来人往中,他一刻都不想落下她一人。 但同样地,江繁绿此刻也很迟疑:“银子倒是不打紧,只是,只是那荷包是前儿珂姐儿刚绣好送我的。” “……”眼神颤了颤,周晏西冷哼道,“我就说刚才瞧那荷包上的鸭子怎么那么丑!” 然后江繁绿尴尬地接话:“……那是仙鹤。” 周晏西原地一愣。 “罢,我去追、去追。”说着,他将手里和怀里的东西全搁在了地上,“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等江繁绿乖乖点个头,他才手脚一展,便也如闪电般劈入前方人海,急急忙忙追贼去了。 “哎,也不知这还能不能追上。”剩下江繁绿时不时踮脚望望远处,观察动静。 然未过多久,远处人海依旧无澜,尽头倒底灯火阑珊……只她眼皮子底下却突然起了个动静。 那是个瘦瘦小小,衣衫略显褴褛的垂髻男童,凑过来抓着她白色襦裙一褶:“姐姐,我刚刚不小心同娘亲走散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娘亲?” 瞧他年纪约莫不过六七岁,一张小脸瘦削仓皇,也着实可怜。江繁绿不忍,忙牵过他的手:“好,姐姐这便去陪你找娘亲。” 说罢将地上东西一一转移进伞铺,她又对伞铺掌柜托话道:“掌柜的,待会儿我家夫君回来,劳您帮我告诉他我陪这走丢的孩子寻娘亲去了,叫他不用担心,在您铺子里等我即可。” 银城无人不识周晏西,且那伞铺掌柜的也认得江繁绿,自然乐得给这富贵主夫妇帮个小忙,当即就欣然答应了。 江繁绿安心,也便立马扯着小男童出了铺子,隐入街上人潮。 与此同时,前去追贼的周晏西很快将人截进了条死胡同,这霎扶着墙,他略微喘气:“小爷的银子你也敢抢,莫不是专门冲着爷来?” 朦胧的月色下,那贼并不答话,只双臂微张,双腿微曲地一步步后退着,直到退进胡同尽头,与黑暗融为一体。 周晏西冷笑,随他退,反正最后也是退无可退。 但世事,倒底不会被人每每测准。 一进一退中,周晏西刚要追入那黑暗,却惊觉身前震开一股力量。便如乘风般,那小贼左右来回几个踏墙,竟是身形直上,冲入了月光,又跳入别条小巷。 且从光里,某物重重划下条黑线,坠落脚边。 周晏西弯腰一拾,方知是那个丑八怪荷包,里头的银子还依旧满满当当。 轻功若此,又并非为财。 “糟了,调虎离山。” 脑中乍一个晴天霹雳,周晏西捏着荷包的右手陡然一紧,手背上几根青筋随之暴起,凸而弯曲。再转身,他双眼发红,瞳仁若裂。 从胡同奔离,再赶至庙街。即便脚速再快,也只恨无得瞬移。且这段路他曾悠哉游哉走过了无数遍,从未嫌长。只这夜狂奔起来,反倒长地像是耗去他一生。 撞了人也全然不管,满脑子只一个念头,立刻,立刻就要到伞铺门前,去确认江繁绿无虞。 偏还未及伞铺,途中一片巨大的骚动,骤然阻断他前行。 也一并将夺走他,那满腔的希冀。 因着缓缓聚拢的人堆里开始传出句呼声,江繁绿落水了。 依旧是庙街那条河,蜿蜒流长,满载星辉。加之明晃晃的灯火相映其上,一河碎银跃动,一川潋滟天光。 只此刻景再美,却无人赏了。 因那潋滟分明已被破开,河岸碎裂的水面下,有纤弱之身在不断挣扎,几度沉浮。还有一只雪白的手臂,激烈地拍打着水花。 “滚开!都给我滚开!”且等周晏西发了疯般又踢又甩挤进人堆,冲到岸边的时候,他还看见那手臂上戴着的血玉镯子,落了光,妖红正烈。 其实这瞬岸边已有两三个男人下了水去救人。 但扑通一声,周晏西仍又跳进了这条河。健壮的身躯仿佛一尾大鱼,轻易超过旁人,以生死之速在水中劈开道路。冰凉的液体覆盖他,却拦不住他。前方那袭散开的白色襦裙,便是他此行归宿。 可快到触及的一刻,视线越来越清晰,那落水的背影却有些陌生。随即,水中受力的大片裙摆遮住他双眼。 他顾不 分卷阅读97 上,只在白茫茫中伸出手臂去搂人,两腿一蹬便要往上。 却不想一片波动中,那片裙摆又飘然浮于旁侧,在那之后,他看见一双杏眼回眸,如生幽冥。 再低头,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直插入他心脏。 第51章 浅色衣衫 挤入庙街的人潮后,江繁绿很快觉发觉身边的男童不大对劲。 牵着他的小手,能感受到他手心出了许多汗。再观察他表情,竟有藏不住的紧张。 心下起疑,她又耐着性子问一遍:“孩子,你娘亲长什么模样,今儿穿的什么衣裳?” “她、她长得很漂亮,穿、穿红衣裳。”这回男童终于支支吾吾描述了一番,但答案仍显模糊。 江繁绿又问:“能不能说得再具体些?还有,你同你娘亲是在何处走散?” 男童黑眼珠子溜了溜,小手指向前侧某暗处:“那里的白石拱桥。” 本来这种情况下,去失散地等待比在茫茫人海中寻人要来得可靠,江繁绿略想了想,道:“过去看看。” 不想那桥拐出庙街,一时四下无人,待行至桥上,身畔男童又突然发了狠甩开她的手……看着那向桥尾狂奔的小小身影,江繁绿方知上当。 但要说逃,却是来不及了。 因为桥头桥尾皆闪着银晃晃的刀光,冷硬渗人。两个黑衣蒙面汉已全然将她堵在桥上,不会游泳不会武,哪都死路一条。 “两位侠士,凡事好商量,千万别冲动。”左看右看,两个黑衣人都慢慢逼了过来,江繁绿无力反抗,只能努力镇定着拖延时间,“倘若真要杀我,好歹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然而,那两端的黑影却依旧越来越近,冷漠无声。像是最训练有素的杀手,除了手起刀落,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更别提卖主之言。 桥上风大,吹得江繁绿身子一个劲儿直打颤。 她的小脸很快失去血色,贝齿也咬得死紧。泪水溢出来,裹着寒刀反射出的月光,霎时莹泽异常。 然此刻她哭,却不是缘于怕死,只是可惜爹娘养育之恩尚未报全,世间悲欢离合不得尝尽。 最重要的,还有个周晏西没有爱够。 ……视线模糊的一刻,江繁绿感知到身侧长刀已扬,闭眼,便是一跃。 当身体凌空在水面上,她抱着最后的侥幸,下一瞬坠河,但求一线生机。不过意外地,这河没坠成,倒是不知哪里来一只大手忽地揽在她腰间。 “裴衍!” 没错,一睁眼,江繁绿便看见裴衍一身白衣飞过来,又一把将她揽回了桥上。 他落地很轻,无暇多言。 一剑出鞘迎上两侧长刀,即刻在月光下展开恶斗。 此间江繁绿趁机逃离拱桥,好让裴衍能心无旁骛地使招。但一下桥,看见前方岔口有人流急速窜动,像是庙街那儿出了什么大事。 不知为何,江繁绿心下突然不安。一颗心狂跳不已。 回眸再见桥上,刀锋对剑芒,那两黑衣人虽合力但也打不过裴衍。过招间不断擦出亮光,其中一黑衣人倏尔又落下风,竟被裴衍一剑刺腹。 胜算已明,她不再犹豫,也朝岔口处奔过去,随便拉个男子便问:“这位公子可知前边出了什么事?” “也不大知,故而这才急忙去看。”那男子不识得江繁绿,还讶于身前女子神色急切,“只听说是周家那位晏西少爷,活不成了要……” “不可能!”耳畔话音未断,江繁绿一声怒吼。 她才不信这般胡话,聪明如周晏西,即使是上回被困皇陵,也不过他故意为之,眼下就是追个小贼,哪里就活不成了? 心里笃定,她唇角一丝笑意刚要上扬。 对面的男子却怔愣道:“小姐,你哭了……” 泪水一行接着一行,一被风吹,陡然生凉。可江繁绿好似全无知觉,泪越落越凶。面色较之先前跳河,竟还更加苍白。 因为她死,可以。周晏西死,绝对不行。 “小姐……”看跟前瘦弱身形一歪,无言没入人海。 热心的男子本还想追上去关切几句,但那袭白裙却仿佛一道天光,快速划破一切拥挤,直抵远处。 “打河里捞出来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都年轻得很。” “好像是周家少爷心口上被插了把匕首,已无有气息。” “那女人又是谁,好好的夜市,怎么就发生了命案。” “……” 一路飞奔,人们的哀叹声不绝于耳,皆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在江繁绿心上扎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千疮百孔。 江繁绿觉得痛,却固执地不肯信。直到她赶到河边,周围众人见了她都纷纷退避两旁,让出条道来。 尽头处,她的晏西真闭眼倒在了地上。心口一把匕首插得又深又直,难得穿上一回的浅色衣衫染上大片鲜血,红艳刺目。 “晏西,晏西!” 瞬间 分卷阅读98 泪如泉涌地,江繁绿冲过去跪在了周晏西身侧。然她对面,此时也还跪着一约莫三十又几的布衣男子,一只大手正搁在周晏西胸前来回掐着几个穴位。 瞧他全身尽湿,也似刚从河里上来,江繁绿顿时心生希望,忙抽噎着声问:“你是谁?可有救人之法?” “我是个渔民,是我刚把周少爷捞上岸的。”抬眼看了看哭得不成模样的江繁绿,男子手上动作不停,仍又快又急,“但我不懂救人,只晓得这几个穴位能逼水。” 话音一落,周晏西胸膛还真一个起伏,惨白的嘴角微微张开,大肆往外溢水。江繁绿再探他鼻前气息,竟是已骤然恢复了。 只人还是未醒。 “嘶!”蓦地,身后一阵马鸣。 泪眼朦胧中,江繁绿回头在众人躲闪的乱景里,忽见裴衍驾着马车,似飞天而来。一袖拂过面,再定睛,裴衍又一个蹬腿从马车跃至她身前。 “绿绿,去济世堂。”他俯身,欲将周晏西扶起。 她忍泪,疯狂点头,也急速起身搀着周晏西一同上了马车。她懂裴衍的意思,论医术,济世堂的大夫在银城最称高超,当时裴衍从皇陵出来昏迷不醒,也是请了济世堂来救治。 “驾!”马车外,缰绳一甩,蹄声哒哒如震天地。 “晏西,你乖,要撑住。”而马车内,怀中周晏西知觉尽失,全身冰凉。 但江繁绿依然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那微弱的气息,闭眼同他颤语:“别离开我。” 也别摧毁我,和我的往后余生。 * 翌日天亮,陆屿一早喊人把那掐穴位的渔民请到府里调查情况。 正堂内那渔民是坐也不敢坐,只绷着膀子站得笔直:“回大人,我昨夜上庙街也是随便逛逛,不想中途听见有人大喊了句江繁绿落水。我虽不认得江繁绿,但当渔民的本是最通水性,所以我也没犹豫,立马跳河救人去了。” “岸边都点着灯,在水里我看得清楚,有个男人游得比我还快,先我一程抱住了那落水女子。我正觉着松气,没成想再看去,那两人竟是都不动了。察觉异样,我自然又加紧游过去,跟着另一个下水救人的兄弟一块儿把他们捞上岸了。” 听他描述同昨夜审问旁人得到的结果一致,陆屿也大概理清了事件过程。随即挥衣袖示意,旁边一个小厮便双手托着个褐色木箱递给渔民。 那渔民开了箱盖一看,竟是一排排白花花的银两。够得他半辈子打渔收入。 “大人,这是?” “收下吧,这是周家对你救命之恩的回报。” 淡淡一撇笑意,陆屿负手便欲走人。 但那渔民乐呵呵抱紧了木箱,又追上去问话:“大人,那落水的女子是谁?”要知道昨夜在岸边掐穴位救了人后,周围可是好一阵轰动。 轰动中他方知那落水女子根本不是江繁绿,那个跪在他对面,守着周晏西哭得稀里哗啦的才是江繁绿。 移时陆屿侧目,见渔民满脸困惑,倒也径直告诉他:“那是前任张知州之女,张婉。” 一个被流放边境,在遗忘之际却又誓死折返的人。 ……而后陆屿离开,渔民抱着箱子还在原地若有所思。 曾听闻那张知州之女,生得双极美的杏眼,只可惜他们将她捞上岸的时候,他却没法子探究她那眼睛倒底美是不美。 因为上岸后他发现,她白皙的脖子不知何时已被扭断。 纵是眼睛再美,也永远睁不开了。 与此同时,周晏西心口上的伤终于被处理妥当,人也从济世堂转回到了周府休养。 但虽如此,整个周府却无半点欢乐可言。周老爷和周夫人轮流以泪洗面,一众丫鬟小厮也断续哭哭啼啼。 只江繁绿反倒像是把所有眼泪都流干了,安安静静。 姣好的容颜一夜枯萎,□□如行尸般麻木,连带灵魂也黯淡枯竭。只有时刻守在周晏西床头,才让她有一息喘息之机。 这会儿天光正盛,一高大身影掠过窗前。 是裴衍进来厢房同江繁绿交代事宜:“绿绿,前几日我从边境得了消息,那张婉是秦昭命人偷放出来的。秦昭知道张婉报仇心切,便计划借张婉之手杀人。只可惜我日夜兼程,还是来晚一步。” 然床前,江繁绿目光涣散,却是无半点反应。 无奈,裴衍只好又简单嘱咐道:“好在我于边境早布了眼线,稍后我便要前往约定之地去取证物。快马来回大概两三日路程,绿绿,此间你务必待在府中,确保自己平安。等我回来,便能让秦昭罪昭天下。” 说完,看那床头瘦弱身形仍然静坐如石,他长叹一声,终是步伐沉重地走出了厢房。 待行至游廊拐角,恰见平乐也埋头坐在连椅上掩面哀叹,他凝了凝眸,还是沉声问一句:“那济世堂的大夫可说过你家姑爷何时能醒?” 旋即,平乐猛然抬头,哀叹转为抽泣。 “大夫说醒不醒,只、只能看姑 分卷阅读99 爷命数。” 第52章 一场杀局 又过了两日,周晏西仍是未醒。 大夫言他胸膛结实,那匕首虽刺得深,但不及心脏,又治疗得及时,方得以暂时保命。唯一难症是之前遭刺时溺水,倒底造成了脑部晕厥,失去意识。 故而如今醒与不醒,皆由天意。 且一日不醒,身体在无法进食的情况下,就只能一日靠汤药吊着最后的命息。然此法,终难持久。于江繁绿而言,这便是最残酷的见证。 见证床上的周晏西,形容越来越枯槁。一双眼开始向下凹陷,眼底青色甚至慢慢泛黑,两颊也露出瘦削的脸骨。整个人,油尽灯枯,再无生气。 当然,周晏西如此,江繁绿也好不到哪儿去。 无论两边爹爹娘亲,还是林珂陆屿来劝,她始终不肯用膳。偶尔平乐端碗粥来让她喝一口,过了半会儿也悉数吐出来。身体犹若摆设,一并不能进食。 每每林珂来看,见那本就瘦弱的身子越发如枯柴,也是担忧得紧。这日午时再登门,她还特意折了枝碧桃来,想让这沉闷的厢房能置入些生气。 “绿绿,平乐呢?”踱步靠近江繁绿,林珂又看一眼床上,忍住叹气冲动,“我想喊她找个漂亮瓶子将这枝花插进去,摆屋里增点鲜艳。” 江繁绿侧头,往林珂手中碧桃略定了定眸,却难见半点鲜艳。只觉视线所及,非灰即白,再无颜色。 但知林珂也是好意,江繁绿目光落回床头,低闷地答话:“那丫鬟总盼着我吃些东西,说是去街上买豆腐花儿和桂花糕了。” “我也盼着你吃东西呢。” 平乐不在,林珂就直接将花枝搁在一旁书桌上,并趁机劝说:“下一瞬周晏西要是醒了,他尚能活蹦乱跳的,你却倒下了,也是得不偿失。” 下一瞬。 干涩的唇瓣碾磨着这三个字,江繁绿无声替周晏西掖了掖被角。天知道这几日,她倒底在心里等了盼了多少个下一瞬,可终究,希望总被覆灭,无情而残忍。 “绿绿,你现在这样,却是叫张婉死了也算报了仇,在黄泉下笑得猖狂。”顺着方向看去,床上床下两个都毫无生气,林珂也愤懑异常,尤为不甘。 殊不知忽地闻及张婉,江繁绿一时悔恨不已。 “那夜赶至岸边,张婉的尸身躺在另一近处的空地,只我无暇顾及,匆匆掠过一眼。如今细想,却原是个把月前在流光寺见过了她。当时她以薄纱覆面,我未能辨认,才叫晏西无有提防……倘若我能辨认,晏西必定很快便将她揪出来,断不会给她一直藏身银城,蓄意报复的机会了。” 断了两日的眼泪突如其来,江繁绿脸上迅速一片咸湿。 林珂见状,又是攥拳又是提嗓:“你又不是什么神算子,哪还能未卜先知?这分明就是那旁人罪孽,你何苦自责?多行不义必自毙,现下张婉死了,秦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她话尚未说完,外头一小厮进了房来,同江繁绿呈信一封。 “绿绿,这是什么?”且她随即,又察觉江繁绿读过信后神情大变,便忙贴近床前询问。 但很快,江繁绿神色一敛,再看不出情绪:“从皇城来的家书,我哥哥报平安,说了些寻常琐事。”说着,她起身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也将其置于书桌之上,碧桃之下。 林珂不好细究,再未多言。只一双眸子紧盯着那花枝压着的书信,暗暗起了想法。 * 酉时,济世堂的大夫过来给周晏西把脉换药。 江繁绿问了下情况,依旧是并不乐观。 旁边周老爷周夫人一听,差点又晕倒过去。还是江繁绿故作坚强,抚慰了一番,劝得二老去用膳歇息。 本来离开西厢前,周夫人还想嘱咐下平乐也好生照顾着江繁绿,四下环顾不见人,又只好作罢。 最后屋里只剩江繁绿一个,她亲自打来热水为周晏西细细擦过一遍身体。然后自个儿也沐浴上床,像曾经每个寻常夜里那般,紧紧拥着周晏西畅聊而眠。 只不同之处在于,这夜却是话离别。 “晏西,其实我这两日一直在想,倘若我不曾来过银城,你这一生必定顺风顺水。而我来了银城,却像是成为你命格障碍。那夜张婉,穿着与我相似的衣裙,梳着与我相似的发髻,便连那手腕上的血玉镯子也是相似。” “旁人设计喊了句江繁绿落水,你便不管不顾跳下去了。可不知张婉伪装成我,你有没有一瞬以为过,那匕首真是我刺的你呢?本来此间怨恨皆因我起,虽不是我握刀,却也是我杀人。晏西,我恨极这样的处境。” “不过那日在流光寺,看你跪拜的模样实在太不规矩,想来佛祖定然不会买账。故我原先的请愿应该还是有效。只要你平安,我命无关矣。” 软唇贴在周晏西耳廓,江繁绿浅浅一笑。一日未摘的血玉镯子突然被她摘下,轻轻放在了枕边。 “对了晏西,明日我要去个地方。 分卷阅读100 ” “我不在,不要想我。” ……至于去哪里,江繁绿不曾言说。 只是翌日辰时,她真出门的那刻,府上丫鬟小厮难免感到吃惊。 其中阿左最为谨慎,意欲要跟,江繁绿却不让:“不过是去街上透透气,不必跟。”脚步匆匆行过游廊,过了垂花门,她坚决独自外出。 阿左仍不放心,又提议:“那总要喊平乐随侍。” “我昨日遣她回江府办事,还未回呢。”江繁绿从容地应答着,再转身,侧颜闪过锋芒,“阿左,我再说一次,不必跟。” “是,夫人。”无奈,阿左垂了头应话。再抬眼,身前已是空荡。 一拢青纱映艳阳,江繁绿终是只身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且她发现,她走过的每一处,都充斥着和周晏西的美好回忆。原来整个银城,都是她同他情意的承载。 只是万物终有尽头。 绕过大街行往郊外,江繁绿不知走了多久,学塾旁边那片银杏林渐渐映入眼帘。在杏林深处,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尽头。 “江繁绿,我们终于见面了。” 银杏叶在二月全然零落,光秃秃的枝干中,一右肩背着弓箭的红衣女子缓缓走了出来:“未曾想这小丫鬟还挺好使。”女子容貌略凶,眉尾飞扬入鬓。她身后,两个黑衣侍卫也面目狰狞,各往平乐脖子上架把寒刀。 萧瑟的杏林中,一时间杀气腾腾。 “呜呜,小姐你别管我,你快走,我不怕死的!”这瞬,尽管往日那瞧着粉嘟嘟的面庞已浑然失色,但平乐依旧扯着喉咙朝两丈外的江繁绿发出呐喊。 江繁绿心疼,攥拳怒视红衣女子:“秦昭,我既来了,你放她走!” “放她走?江繁绿,你可天真得过头了。今日,我不会留下任何一个证人。” 狠厉的声音荡在林间。 头顶有飞鸟盘旋,似是引起共鸣,也时而一长一短,发出凄鸣。江繁绿冷眼望向对面,同样艳红的劲装,同样背弓的英姿,心中的感念却发生巨大变化。 “秦昭,你不识我,我却一直都记得你。从前在皇城,每回圣上围猎,我若得了机会去看,总能在一片盔甲中见到你,一身红衣,骑射了得。那时我还总同哥哥说,秦将军之女,虽娇小但英勇,倒叫人格外羡慕。” “可如今,见你这般,我却是大错特错。”冷笑着摇头,江繁绿面上尽是鄙夷,“秦昭,你既无道又无德,只配被世人唾弃!” “呵,江繁绿,都是你将我逼到今日这般地步!” 红衣被风扬起一角,将军之女秦昭,终露出了她自小养成的暴戾之性:“我那么爱裴衍,甚至愿意将整个将军府送给他。可事实呢,他爱的却是你!娶我不过是为你做嫁衣。你不死,我实难入寐!” 右肩的大弓转移到手中,一只细直的长箭搭在其上。 一场杀局,在所难免。 然江繁绿丝毫无惧,一双眼如蒙霜寒:“你想杀我,来杀便是。可你为什么要害周晏西!” “非我要害他,不过是那张婉对他怨恨浓烈,擅自一并下了手而已。说来,他倒也是厉害,水里被刺还能徒手掐死张婉,竟无意替我灭口。该我同他道谢。”手中大弓徐徐张开,想到江繁绿眼下也算饱尝苦楚,秦昭不禁又显露得意,“不过听闻他此刻尚未醒来,想着也是无有福分,承我这谢意了。” “你这谢意肮脏至极,他不必拿福分来承。且他有佛祖庇佑,必定平安。反倒是你,秦昭,你如何还不清楚呢?即便没有我,裴衍也不会爱你。他只会恨你,恨得长长久久,永生不忘。” “你闭嘴!就凭你,也配教训我?哼,等你死了,好好在九泉之下看着,我一定会得到裴衍的。”秦昭显然受了刺激,弓上之弦绷得紧直,那长箭也已蓄势待发。 “江繁绿,你既在猎场见过我,那就必定知道,凡我射箭,百发百中!” 第53章 死灰复燃 秦昭的怒吼抵达耳际,江繁绿闭了眼,静待冷硬的利箭将她刺穿。 最好,也刺在她心口,让她能感受下周晏西是如何的痛感。 不想那箭终未发出。 因为千钧一发之际,前方上空一个“走”字,乍惊满林飞鸟。 原是林珂来了。 她似是一早埋伏在棵参天的银杏之上,这瞬穿着与树干同色的衣衫从天而降,在后方一招偷袭将一个侍卫刺倒。 “平乐,快走!”剑快如风,她又一并将平乐身上绳索划断。 平乐会意,忙哆嗦着身就往跟江繁绿相反的方向逃跑,以分散敌人势力。 然秦昭立即大吼:“一个都不许走!”她手中弓箭正已调转方向,对准平乐便是一箭。 那箭本破风而去,势若雷霆。 所幸逃不过林珂眼尖,在同剩下一个侍卫打斗之际,她右手一剑挥去,直将那箭斩成两截,断落在地。 可倒底分、身乏术,正于这空 分卷阅读101 当,那侍卫得着机会一刀砍向林珂左肩。林珂受痛,一道血口即刻显现,鲜血横流,浸润衣衫。 好在平乐已经跑远,她咬咬牙,继续握着剑打斗,毕竟秦昭带的侍卫显然是将军府里的高手,丝毫不容小觑。 只她未有注意,秦昭手中大弓又搭上了只新箭。 作为将军之女,不说身经百战,但至少也熟通各种杀招手段。眯了眯眼,秦昭将箭迅速对准了林珂左肩血口,下一刹,便能叫林珂伤上加伤,必死无疑! 裂帛之声恍在耳畔,她眼中杀意尽现……殊不知箭发之际,身后一把匕首悄然贴上她脖颈。触感冰凉。 秦昭倒底低估了江繁绿。 她素来都看不起文弱无能的世家之女。但此刻,江繁绿明显威胁到了她命运。 “秦昭,如若不想试试割喉的滋味,马上让你的侍卫住手!”压声在秦昭耳边下令,江繁绿顺势又紧了紧手中匕首。 锋利的刀片也随之更深陷秦昭颈部皮肉。好似只要再稍加一点力量,便能轻易割破那埋在皮肉下的喉管。 “住手,住手!”秦昭无奈,只得对前方大喊。 那侍卫更无奈,拧眉停下了手中长刀。便在这息,他身侧,林珂白着脸,眼中杀意尽显。 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将军府打打杀杀的日子。刀口下舔血,夹缝中求生……狞笑着,她趁机抬手,一剑封喉:“好走不送!” 话落,侍卫重重倒地。 死亡来得太快,快到他连表情都来不及转换。 也快到秦昭发疯:“林珂!你这贱人!” “秦昭,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林珂白了秦昭一眼,捂着伤,慢慢走过去,“明明你该尊称我一声,知州夫人。” 待走到秦昭身前,她却发现方才还怒火冲天的秦昭又突然冷静下来,眼底悠悠爬起一丝阴鸷笑意:“哼,你以为你们安全了吗?不,还没完呢。” “你什么意思?”林珂不解,随后移开视线,在江繁绿怔愣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她猛地回头,只见平乐折返而来。 且平乐身边,又多了三个黑衣侍卫。 随即秦昭发出胜利的笑声:“想不到吧,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你们插翅难逃!” 一种无声的响应,黑衣侍卫们胁迫着平乐徐徐拉近了距离。他们手中的刀剑,都似在蠢蠢欲动。 巨大的逼迫感迎面而来。 更糟糕的是,林珂的伤口仍在不断流血,倘若一直放任下去,定会失血而亡。江繁绿意识到这一点,不禁流着泪哀求:“珂姐儿,你走吧,求你了。”原本她今日决意赴死,再不愿拖累旁人。 可偏偏林珂,相当固执:“绿绿,我不会丢下……啊!” 话未说完,惨叫声起。秦昭竟趁林珂虚弱分心之际,狠狠向林珂伤处踢踹一脚。 林珂应声倒地。 看得江繁绿一阵揪心:“珂姐儿!” 短暂一刻,秦昭又趁此发力,用手肘往后猛撞江繁绿腹部。江繁绿吃痛,手上的禁锢一松,秦昭立即飞身逃脱,回到那几个侍卫身边。 只先前匕首倒底贴得紧,擦身之际,她脖子被划过一道细痕,流下一行鲜艳。 “江繁绿,凭你,难防我一身武艺。”恣意上扬着嘴角,秦昭抬手掠过颈部刺痛,又带着那鲜艳含入口中。 这样的血腥味,让她笑意愈加疯狂:“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着,那杀人的弓箭又在她臂膀中展开。 而此刻江繁绿正跪在地上使劲按着林珂左肩止血,她不在意自己生死,只是无比自责:“珂姐儿,是我连累你。” “不,不怪你。”彼时林珂已痛地满头大汗,面色青一块白一块,却仍不知哪里来一股气力,猛地拽着江繁绿肩膀,一把抱住了江繁绿。 耳边好似晃过什么,江繁绿一怔,再看怀中林珂的右肩背,已直直插入只长箭。 “珂姐儿!” 一声哭喊,刺破长林。 江繁绿双眼幻作深渊,死死凝视着前方秦昭:“你自幼都是她陪同着练剑,你如何忍心!我求求你,放过她……大夫!去寻大夫!” “哼,从她背叛我那日起,她便是注定要死的。”宛若地域最凶恶的罗刹,秦昭又拉开了她的弓,“现在,该你了。你会和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世间。” 话毕,第三只箭迅疾发出。 江繁绿还来不及闭眼,便看着那箭直抵自己头颅……思想意识都在这一息冻结,唯独脑海又闪过周晏西音容笑貌。 “佛祖在上,一定要记得我的请愿。” 她这么想着,眼前那箭却已不知何时被另一只箭击破。 再恍悟,她的思想意识又回来了。以箭破箭,多么熟悉的招式。 “晏西!”犹如死灰复燃,江繁绿惊喜地回头,果真看见周晏西搭着弓骑马而来。他的眉毛,他的眼睛,无一处不真实生动。 且同以往一样,只要他来到她身边,她内 分卷阅读102 心便会充满希冀。 “晏西,救救珂姐儿!”不知道自己脸上倒底是哭还是笑,江繁绿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依旧抱着林珂不断重复,“我们去找大夫,大夫。” “好,我们这就去,马上去。” “还有平乐,救救平乐。” “好,我保证,平乐不会有事。” 满眼充斥着怜惜,周晏西一触及江繁绿便将她横抱起身。无需下令,紧随而来的阿左也快速从江繁绿怀里接过林珂,抱人上马赶去济世堂。 但江繁绿心中仍然担心:“晏西,我们也去济世堂吧,我想守着珂姐儿。”再度回到周晏西温暖的怀抱里,她害怕失去,双手紧紧拽着他衣襟。 “好,你想去就去,有我守着你。”周晏西依旧有求必应。 江繁绿终于安心。 后头周晏西走得很快,她余光里,银杏也掠去得很快。 且除了银杏,她还看到裴衍和一众暗卫,他们手中的刀剑都染着血,似是刚经历过一场盛大的打斗。 以及离开杏林的那刻,身后秦昭不甘的嘶吼也一并远去。 她想,秦昭终究沦为了输家。 * 济世堂二楼一间厢房。 不知过了多久,江繁绿一睁眼,自己竟躺在了一张床铺之上。 床头,还有个平乐喜极而泣地猛扑上来:“小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我如何睡着了?”明明说要守着林珂,自己却睡死过去。 江繁绿略羞愧地推开平乐:“乖乖,你可有受伤?珂姐儿眼下在哪儿?” “准确来说,小姐不是睡着的,大夫说是饿晕的。” 抹去眼角泪花,平乐不急不慢地答话:“我没有受伤,小姐不必担心。至于知州夫人,她虽伤势有些重,但未伤及肺腑,现已上了药,在隔壁静养呢。不过姑爷交代了,等小姐醒来须先吃些桂花糕,才准去看望知州夫人。” 说着,平乐还真拿出几块桂花糕裹着油纸递给了江繁绿。 “我好像确有些饿了。”点头承认自己饿晕的事实,江繁绿接过糕点细嚼慢咽,“不过姑爷人呢?” “姑爷之前都在这儿守着小姐的。直到方才裴衍来了,他二人可能议事去了。” “裴衍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 “……” 江繁绿一脸不敢置信。所以说,她是从早间晕到了太阳落山。难怪瞧着窗外天色暗淡,一阵后怕,她忙又往嘴里塞一块桂花糕,咀嚼速度也骤然加快。 平乐旁观得满意,这才笑眯眯领着江繁绿去了隔壁厢房看望林珂。 那厢房格局不大,门又是虚掩,是以江繁绿尚未去推,便听见里头情意正浓。 首先是陆屿的声音,微有薄怒:“堂堂知州夫人,怎还这般受制于人?竟瞒了我这般久。我官正二品,与镇国将军同级。他日见了秦昭,只有她向你行礼的份。当然,约莫以后也见不到了,我必要请圣上治重罪于她。” 其次是林珂的声音,讨好之意:“嘿嘿,这还是你第一回 在我面前摆官威。不过我担心你这文官太弱,随便一个麻袋套上去就完事了,实在不敢拿你冒险。毕竟秦昭那人心肠狠毒,说得出做得到。而且这些事我也不想你知道,怕你,厌恶我。” 转而,陆屿语含笑意:“哪又来厌恶之说?你今日替江繁绿挡了一箭,当是还了长崖山射的一箭。此般秉性纯良,我自是以你为荣。” 可紧接着林珂又交代一句:“说来我还有件事瞒着你,其实我还给绿绿下过毒。” 陆屿:“……” 第54章 余生 感觉厢房内气氛逐渐凝固。 江繁绿不能坐视不理,赶忙推门出场:“知州大人,这些都过去了。你别怪珂姐儿,她现在身受重伤,需得好好静养。” “绿绿你醒啦。”见江繁绿进来,平躺在床的林珂激动不已,“快过来坐,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罢,你们聊。”陆屿无奈,只好从床头方凳上起身,让出个位置,同江繁绿颔首一笑,便站去了窗边。 “快坐快坐。” 又被林珂催一遍,江繁绿坐定方凳打趣道:“看来果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想珂姐儿此刻要是无有受伤,定跳起来手舞足蹈。” 林珂不置可否,明明身上也没得什么力气,也硬抬起只手抓着江繁绿右手往她腹部上去摸。 很快,那略恢复了血色的脸上露出抹最纯真的笑容:“方才大夫给我把脉,说我已有一个月身孕。” “天啦,太好了!珂姐儿,恭喜你。”低眸看着林珂腹部,一想到那下面孕育着个可爱的小生命,江繁绿既震惊又欣喜。 只是再看林珂,短短一息,她的笑容又化成了一张泪脸。 “绿绿,我觉得这一定是你给我带来的福分。” “不,苦尽甘来,珂姐儿,这 分卷阅读103 是你自己的福分。” 江繁绿笑着摇头,拂袖轻替林珂拭去脸上泪水。两姐妹互相感动,眼看便要抱做一团。 “方才还逮着我一顿哭,哭了又笑,笑了现在又要哭。”窗边陆屿终是没忍住,走到床尾一声轻斥,“大夫说了,养伤期间,情绪不要有太大波动。” 林珂撇嘴:“我没这么弱,你别……咦,裴将军来了。” 陆屿闻声回头,确见裴衍推门而入。 “我已不是将军,不过粗人一个。夫人唤我姓名便好。” 下一瞬,裴衍又将目光对准江繁绿:“绿绿,我们聊聊?” “好。”江繁绿看着他,点了点头。 正好她还有疑问要问他呢。 已而二人出了厢房,在回廊上交谈。 裴衍深悉此回风波皆因他起,想来他无论如何也要给江繁绿一个交代:“绿绿,我已将秦昭和她私放张婉的边境手谕一并交给了府衙,手谕上有将军府的印章,她自是逃不掉了。相信陆知州,也定然不会放过她。” “嗯,事到如今,其实她会得什么恶果,我并不关心。我想着,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便很好。”意料外地,江繁绿竟觉几分淡然与豁达,“对了,今日杏林解围,连同上回夜市相救,我还未同你道谢。裴衍,谢谢你。” “你这道谢郑重万分,我听着却觉生疏。”一晃眼,旧情已散,裴衍笑得寡淡。因为是济世堂,回廊上飘荡着弥天药味。一时间他竟分不清那苦,倒底是从口鼻入,还是由心底出。 总之,都甚苦。 裴衍叹了叹:“友人相知,也不必这般客气。” 但下一瞬,他看见江繁绿目光盈盈,还是予了他一丝温情:“并非客气,是真心实意。裴衍,我也愿你他日觅得良人,余生相守永欢。” “好。” 低低应过声,裴衍神色一展,终是释怀。 江繁绿随即请他解惑:“话说回来,裴衍,今儿早间你如何能找来杏林?难不成你跟珂姐儿一样,也偷看了厢房书桌上那威胁信?” “这威胁信我自是不知道的,只今儿早间拿了手谕赶回来寻你,你不在,周晏西又未醒。我便随便试了个法子,不想还真有用。”像是回想到某个画面,裴衍登时笑意不止,“叫那昏迷了几日的人竟瞬间睁开眼跳下床。” “什么法子这般厉害?正好我还没来得及问晏西他醒时情景。” “你去问,他还不一定肯说。也简单,我就在他耳边说了句,假若他死了,我必再娶你过门。” “……” 那人昏迷了还能吃醋? 江繁绿蹙眉,跟着又听裴衍道:“且他一醒,快速找到了那信。原他这几日虽昏迷,但思想和听觉仍然灵敏。” 也就是说,即使她在周晏西耳边说了好些个生死诀别的话,都没能刺激他醒转。而裴衍轻轻松松一句玩笑,便可立即奏效。 咳,这人吃起醋来也真是法力无边! 啼笑皆非间,忽闻楼下声音熟悉,江繁绿抓着回廊上木栏探头去看,说曹操,曹操到。周晏西一袭玄衣正大步流星迈过济世堂内院。 江繁绿欢喜激动,转身便下楼而去。 “晏西!”顾不得什么大庭广众,她一见着那人,便冲上去揽住他脖颈,“别再离开我了。”周遭有大夫、伤患来回走动,她却视若空气,满脑子只一个拥抱、亲吻的念头。 但倒底不好太放肆。 就一个蜻蜓点水掠过周晏西双唇,江繁绿抬眸谑笑:“否则小心我改嫁。” “……”周晏西了然,狠瞪一眼二楼回廊上某个身影,“纯属巧合,别听那姓裴的瞎说。” “哦。”这人还挺要面子,江繁绿啧舌,“那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有无裴衍都不打紧,横竖今早你自个儿会醒,总能赶去杏林救我?”窃笑着,她自认对周晏西底线了如指掌。 该承的情,他一定会承。 果然,周晏西脸色沉过一瞬后,扬手便在她腰间捏了捏:“好好好,他今日救了我,方能再去救你。这样的大恩人,明日我在日醉阁给他大摆宴席,夫人瞧着可行?” “行,自然行。”无意听得声夫人,江繁绿心情大好,有样学样,竖起大拇指便道,“夫君好度量。”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旁边跟着下了楼来的平乐实在看不下去,贴上去提醒一声:“小姐姑爷,方才有对在家互相殴打,吵着要和离的夫妇被送来了济世堂,正鼻青脸肿地在右后方瞪着你俩呢,再这样,不合适。” 闻言,江繁绿默默红了脸。 只周晏西咳了咳,声色无澜:“得,回府去。绿绿,刚才我遣阿左去接了祖父和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来,一家人正等着我们回去用膳。厨房也做了你最爱的菜式,多吃些,补点肉回来。现在这样,瘦得我心疼。” ……一句心疼,江繁绿恍悟,其实这几日不止她活得如在地域般苦痛,同样地,周晏西躺在床上,意识分明却又 分卷阅读104 不能言不能动,知她这般难寐难食,他必定也饱受煎熬。 如鲠在喉,千言万语终只化成一句。 “好呀,我们回府。” 江繁绿满足地笑着,牵过周晏西一只手,同他十指相扣。 出了济世堂,大街上的摊贩卷着最后一抹天光,逐一开始收摊。抬头去看,墨蓝色的云层层叠叠,其后已隐约现出月亮的形状。将圆不圆,将缺不缺。 走着走着,江繁绿倏忽想起:“哎呀,我们忘记同珂姐儿作别。” “她现在怀孕,陆屿宝贝得不行,还是别打扰得他们好。”哼口气,周晏西理直气壮,“反正我最见不惯旁人在我面前恩爱。” 瞧,不许百姓放火的周州官。 “对了晏西,说起来你会不会也想要个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都随缘就是,只一个,你得把自己养胖了先。” “好,待会儿回府,我会多吃些的。明日你宴请裴衍,我也跟着去,日醉阁的饭菜甚得我心,不怕养不胖。” “不行,明日日醉阁你不许去,免得又多见裴衍一面。不过明日我打算去趟流光寺,这你可以跟着去。” “小气!醋坛!”恨恨地跺下脚,江繁绿在夜色里白了周晏西一眼,“不过你如今怎生三天两头往流光寺跑了?” “擅自在枕间同我诀别时,你不是说我叩拜得不规矩,佛祖不会买账么。明日我就请长明住持亲自指点指点。” “行,横竖你那香火钱捐得最多,住持倒是格外买账。” “总之,以后不准再乱请愿了,你的命由我来护,你想抵,也须得我同意。” 啧,瞧这霸道劲儿。 偏江繁绿爱惨了,两条细手臂软绵绵朝周晏西缠上去……“咦,我这血玉镯子什么时候又戴上了?”这瞬一点细碎光芒晃过眼前,她才发现这传家宝又回到了她手腕上。 周晏西凤眼一眯:“将你抱上济世堂厢房那张床铺的时候。” 不知怎地,江繁绿猝然感受到一丝寒冷。一昂首,果然,一道凛冽的目光向她直直甩了过来。 “以后要再敢取下来,别怪我剁手。” “……不敢不敢。” 细肩颤了颤,江繁绿揽住周晏西的两条手臂又紧了几分。 后头抵达周府门外,正见一弯弯月彻底露头。慵懒地躺在云端上,如玉色清,如银光白。 她偏头,看着周晏西俊朗的侧颜,发出声感叹:“晏西,我真高兴。余生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个夜幕黎明,都有你在我身边。” 周晏西也看向她,在月光下突然吻住她额头:“那是当然。” ……好了,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平乐再一次捂住自己双眼。得,她就没瞧见过有像她家小姐姑爷这般恩爱的夫妇了。 恩爱得人心肝儿直颤。 第55章 番外一 周晏西 庙街夜市,河里的水很凉,周晏西的心口也很凉。 因为那处被插了把冰冷的匕首。 一切突如其来,纵是一向镇静自若的周晏西,此时也气息大乱,水流开始疯狂乱窜。窜得他口鼻间一股辛辣,又烧又灼。 周晏西知道,他这是呛水了。 一般情况下,人在呛水时的本能意识便是身体往上冲,以求尽快跃出水面,重获空气。后边再大口呼吸,将那所呛之水咳出,即可安然。 但周晏西不是这样。 视线里,张婉那双杏眼在水中尤显狰狞,他当下第一反应,便是杀了她。聪明如他,猜得到今夜的小贼与落水皆是她复仇计谋。倘若此刻让她脱身,那外头的江繁绿将会置身更危险的境地。 ……不,这双杏眼太丑陋,他不愿江繁绿再见到。 心口撕裂的痛感传遍全身,呛水的梗塞又快要夺走他最后一丝意识。周晏西咬咬牙,蹬着腿往上,一伸手便是朝那逃离中的张婉而去。 他的手掌很大,捏断女人脖颈不是难事。且一场困兽之争,他早发了狠,手中那劲宛若能震山撼石。 张婉根本无处可逃,一息间便香消玉殒。 且这世间,也无有人怜惜她的死。因为连她的亲人,也早在苦寒的边境倒下。似乎失败,于她很久之前在周府假意落水的时候就注定了。 她终是,死在了冰凉的水中。 可再看胜者一方,周晏西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的身体已经失去知觉,再想游上去,是不可能了。他只剩下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意识,游离在白茫茫一片中。像是九霄,又像是苍穹。在这里,他看到了过往。陈掌柜的糕点铺,卧云山的青松林,温泉池的热水雾,还有长崖山,一帐星空…… 真好,哪哪都是江繁绿。 只可惜,他要离开她了。 …… 耳侧溜过细响,想睁眼,却睁不开。 如同活在一滴墨里,到处黑漆漆一片。周晏西惊觉死亡,原来这般百无聊赖。 分卷阅读105 但很快,他又惊喜地发现自己没死呢还,因为他清楚听见了江繁绿的声音,依旧那般悠扬悦耳。成为他空灵虚境里唯一的定心丸。 不过渐渐地,她声音越来越颓靡。 周晏西知道江繁绿在担心他,但是同样地,他也在担心她。她不用膳,不出门,甚至夜里上了床紧抱着他,他也感知到她并不入眠。她已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风姿笑貌,执拗地守在他身边,好似能守成一口枯井。 同时,周晏西也痛恨自己的睁不开眼。 说来他曾暗里嘲笑过被救出皇陵后的裴衍算个残废,不想现世报来得这么快,他如今倒是还比不得个残废了,明明听着江繁绿的声音心痛得要死,却喊不出一个字,流不下一滴泪。 甚至那夜江繁绿在枕间同他生死诀别的时候,他发了疯地运转全身气力筋脉,明明脑中的意识如山洪喷发般剧烈激荡,但他该死的就是发不出任何声响。那些所有的咆哮与愤怒、挣扎与恐惧,竟只在寂静中逐一被埋葬。 多么不甘。 彻夜无眠后,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就此枯竭。横竖江繁绿走了,像她轻描淡写说的,她要去个地方。去哪里,她没有说。回不回来,她也没有说。 她只说,她不在,不要想她。 嗯,不要想她也可以,死了便是。被掏了心去的周晏西如是想着。每一瞬的煎熬,他都开始在等死。前几日,且撑得住。但江繁绿一走,想她是去赴死,他便也立即想跟着去了。她在红尘,她便去红尘。 她在黄泉,他便去黄泉。 ……不过好在老天还是有眼,绝望中,房门被推开,裴衍来了。又气又笑的是,那姓裴的在他耳边只叨叨一句,竟摧枯拉朽般将他唤醒。一睁眼,周晏西脸色涨青。 老天有眼是有眼,可能瞎了些。 ……罢了,这些也都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他得即刻把江繁绿找回来,然后最好把她丢屋里关起来,既平安又赏心悦目。他自私隐秘,一个人的赏心悦目。 思及此,周晏西迅速找到了桌上的威胁信,和裴衍领了一众暗卫快马赶去银杏林。一路上,裴衍都在交代细枝末节,周晏西细细听着,末了只道一句,倘若见到江繁绿活着,他马上要带她走。 可倘若江繁绿死了,那他就要整个杏林都为她陪葬。 而后抵达杏林,隐在林间的将军府侍卫纷纷现身,裴衍带着暗卫与他们展开厮杀。一道又一道的鲜血飞溅在枯黄的银杏树干上,壮观而又惨烈。 独周晏西一个,在刀光剑影中置身事外。他不战,只扬鞭策马,寻去杏林深处。在那里,他终是找回了江繁绿。并用一张在路上抢过来的弓,快准狠地射出只穿箭之箭。然后飞身下马,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江繁绿很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轻。虽然周晏西此时未病愈,精神气力也只剩一半,但抱着她,如同像只抱了团棉花,软绵绵的,轻飘飘的。连垂眼去看,他目光都险些破碎,她真是瘦脱了相,瘦得他剜心一般难过。 好在瞧她倒是无有受伤,见了他也不问他,只一个劲地担心别人,还把自己眼睛哭出一片可怜的绯色。周晏西无奈,笑着去回她话,对她有求必应。把她抱上马,便按她要求赶去济世堂。她要守别人,那他守着她。 ……只是不想马上颠簸中,人却又悄然晕了。到了济世堂问过大夫,还是饿晕的。 周晏西苦笑,将江繁绿抱去二楼一间厢房的床上。想到什么,又往腰间掏出了那血玉镯子套在她细瘦的手腕上。暗红色泽依旧衬得她肌肤白皙透亮。他看着欢喜,亲了亲她手背,然后去街上陈掌柜铺子买了几块桂花糕。 想着等江繁绿醒了,给她先垫垫肚子也很好。 再回到济世堂,周晏西终于去查看了林珂的伤情,一并和陆屿交代了些事宜。随后,同一个医馆里,两个男人各自焦灼地等着自家妻子醒来。随着天色一点点黯淡,平乐回来了,裴衍回来了,就连林珂都醒了,江繁绿却还是静静躺在床上。 但周晏西依旧等得甘之如饴。直到最后去处理了件琐事回来,在济世堂一楼院子里,他终于等到江繁绿飞奔而来,抱住他,亲吻他,在满医馆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之下。 出了济世堂,回府路上,她又披一身夜色揽着他,同他说这说那,活泼至极。偶尔斜眼去看,便见她眸中无有晚霞,无有云月。 深情与缱绻,只装着他一人。 最后行至府门外,她还突然看着他感叹说她真高兴。余生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个夜幕黎明,都有他在她身边。 他想了想,也看向她,在月光下吻住她额头,并告诉她,那是当然。 第56章 番外二 周衍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姓周名衍, 大名鼎鼎的银城小富贵主是也。 到这里,或许有人要问我姓名由来, 那就不得不提一提我家祖父。 因着我爹出生那会儿, 取名的权利被我曾祖父强硬夺走,故而我一出生,祖父有样 分卷阅读106 学样,也夺走了给我取名的权利。但讲实话,我祖父是个商人,少时没读过什么书, 我后头长大一些,上了学认了字, 瞅着祖父给家里一众下人都取的永昌、永荣、永盛一类名字……其实还挺后怕。 好在我此生倒底还是没得个俗名。因为我祖父晚年爱上了读书, 文化水平有所提升, 且为了给我取个好听又有意境的大名, 他可是把自己关在书房没日没夜翻了三日书, 终于查得个“衍”字。 说来我对“周衍”这名倒是无甚意见,毕竟不让我叫什么永福、永贵之类,我已经感天动地、感激涕零了。然而, 当我祖父激动地捧着书从书房出来的时候, 我爹却闹脾气了。他好像很不满意我这名字,登时摔了锅碗瓢盆愤然离去。 不过又过了几日,我爹还是屈服了。我知道的, 我爹向来是个孝顺儿子,他一定会尊重我祖父辛苦了三日的成果。只可惜最后,我却成了个苦命的娃儿。因为等我略长大的时候,我就发现我爹从来不会像我娘那样亲昵地喊我“阿衍”。相反,他只会凶神恶煞地喊我臭小子、臭崽子。气得我有一日在学塾问遍了所有同砚,我倒底臭是不臭。 好了,再把话说回这“衍”字,此字原意引水流入海,引申为繁多富足。听着可真又贵气又有文化。没错,只一个字便涵盖了祖父对我的美好希冀,既要有我爹那般富派精明,又要承了我娘那诗书才气。 ……只可惜这二者,我终究一个都没落着。 没错,自小我就不爱读书,在学塾也算半个混世小魔王。时常上课期间,不是打瞌睡就是转毛笔,弄得我的教书先生吴中元很是头疼。不止于此,学塾里还有另外半个混世小魔王,姓陆名尧,比我年长一岁,是我干爹干娘的儿子,更是我的好兄弟。 到了放堂,就是我跟陆尧的天下了,我俩如同野马脱缰般开始撒野,看谁不爽就逮谁干架,有恶必惩,有仇必报。因着我爹是银城头号富商,而陆尧他爹又是银城知州,所以别人看着我俩混世小魔王合体,大多除了干瞪眼,叹一句官商勾结也无可奈何了。 但是,也不排除小部分人反抗意识强。比如学塾里头那个胖墩儿,仗着自己体型庞大处处欺负弱小,撕人功课,夺人零嘴。我跟陆尧看不惯,放堂后就将胖墩儿截在小巷一顿干架,干得是两败俱伤。 原以为这也算给他个教训了,不想到了第二日,他竟恬不知耻带着他娘来学塾跟吴先生告状,连累我娘跟陆尧他娘,也就是我干娘两个最后去了胖墩儿府上登门道歉。也害得我和陆尧各自受了家法,屁股火辣辣开花。 不过在这之后,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干娘竟然开始教起了我和陆尧武功。想我干娘,听说当年可是镇国大将军旗下一把好手,不仅武艺高强,还杀人如麻,杀人不见血……等等,怎么好像有些跑偏了?咳咳,总而言之,有了我干娘的悉心教导,我和陆尧的武力值噌噌噌提高,日后再在小巷截住胖墩儿,可不是两败俱伤,而是单方面碾压了。 至此,我不爱读书的事儿就说完了。慢慢地,我祖父也坦然接受了我不读书的习性,毕竟我爹小时候也厌烦读书,瞧,家族遗传摆在这儿。但很快,不幸地,我祖父又发现了我毫无经商之才这一惨绝人寰的悲剧。 ……说实话,对于这一点我也非常羞愧。想我外祖江家,那可是响当当的状元世家。虽我不成器,但好歹有我那皇城舅父之子,也就是我表弟江暮,若干年后,他轻轻松松才绝四方,又考了个状元,果然完美秉承我外祖家族使命,可歌可颂。 然我周家一脉单传,我个独苗竟自幼时起,每每上街,买东西必定走眼,跟人砍价必定失手。天爷,生我如此,简直让我愧对家中的漫天财富,金山银山。是的,我根本没有能力去发扬它们,我只会挥霍它们。弄得三天两头,我爹就要抡拳头揍我一回,讽刺我愚笨。不得不说,我就是在逆境中茁壮成长起来的。 但,俗话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生而为人,也必定具备某种天赋才能。待它显露那年,我恰好十岁。 那会儿我无意将我爹的一个木雕小鲛童丢进了府内荷花池。那荷花池又大又深,里头还全是淤泥,一众小厮下池找了好久也没能将东西找回来。更惨的是,那木雕可是我爹心头宝贝,他这人脸皮厚,单方面将那它当做是同我娘的定情信物,所以……我又免不得一顿好打。 但是不打紧,我是个无比坚强的孩子,我依旧充满爱与希望,决意做个孝子。在木雕丢失的第二日,我就带着满身的伤上街去买了块上好的楠木,当然,后头我又挨揍了,因为我爹冷抽着他那凤眼告诉我,我被骗了,我买的就是块破烂杨木。 五十两白银呐,打了个巨大的水漂儿就不见了,徒留我一身伤痕,苦不堪言。 不过也还好,毕竟我家银子多,堪比国库,根本不怕花。重要的是,这件事竟然一举激发了我的才能。不曾想,原我天生雕工绝伦,无师自通,凭着记忆,两日就使得我爹那小鲛童得以重生。不,准确来说,那叫华丽的涅槃。 比较之下,原本我娘那雕的鲛童勉勉 分卷阅读107 强强也就算个地摊货,而我这鲛童巧夺天工,简直就是皇城贵族家一掷千金的宝贝收藏。自此,我彻底爱上了雕刻这门有趣的技艺。再后来,我还竟真成了个闻名四海的雕刻家,不远千里都有人苦寻上门,求我一雕。 不论是木雕、玉雕还是石雕,我都欢喜在上面雕琢花与鱼,凿刻风与月,描绘我眼中最独特的天地。它或许绚烂缤纷,也或许隐秘诡谲,总之,都灌注了我深刻的感情。对此,我爹娘颇以我为荣。他们不在意我倒底读不读书,经不经商,他们只是尊重我,愿我有一日能寻得自己的价值,在这美丽尘世。 唯独我祖父,我后来时常看见他对着我摆放在府内的各种雕玩,久久出神。我想,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哀伤。 ……最后,再一次说回我这“衍”字。 其实我少时有一年在学塾旁的银杏林里,也见到了一个名“衍”的男子。因着那会儿我刚上学,还很讨厌学塾和吴先生,某一日气闷逃课,就跑到银杏林打了几十个滚,打着打着就遇到了那男子。他笑着过来跟我打招呼,说他叫裴衍,还说他瞧着我这双凤眼,格外熟悉。 我瞧着他呢,跟我爹差不多的年纪,容颜硬朗而气质略粗犷,似是久经风霜。想着我娘时常教育我要礼尚往来,我就也同他打招呼,报了自己大名,一并告诉他我这凤眼,是继承了我爹,跟我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随后他明显满脸的惊讶,先问我爹是谁,又问我具体名哪个衍字。我很大方,告诉他我爹叫周晏西,并随手抄起根掉落的树枝在地上写了个“衍”。虽说那会儿我还认不得几个字,但毕竟自己的名字还是会写的。且等我写完,他脸上的惊讶全变成了笑意。他说真巧,他也是这个衍字。 说完,他又问起我爹娘过得好不好。我痛并快乐地告诉他,我爹娘过得很好,特别好,非常好,简直比这世间哪一家的爹娘都要好。 要知道因着各种辉煌事迹,我爹被圣上钦赐了通商大使的名号。那时我还走不稳路,是个动不动就摔得屁滚尿流的小可怜娃儿,然而我爹对此视若无睹,直接撇弃我,带着我娘去了邻国搞通商。且此后,我爹娘每一年都会撇弃我几次,一次短则半月,长则半年。陆尧还为此笑我是半个孤儿。 所以说瞅瞅,我爹娘过得多好多幸福啊。他俩周游了列国,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看苍茫北境,高原雪天……当然,这些美好的画面与经历,我可欣赏不到,就只能从他俩的嘴里听个大概了。也所以说,我痛并快乐着。 ……后头又礼尚往来,我望着林间刚发出来的嫩绿的新芽,也问了问那男子过得好是不好。他亦大方,告诉我他来自边境,是一个保家卫国的边境将士。在我的认知中,边境是个很苦的地方,那里风沙很大,吹在人们脸上有如刀割。所以在边境,一定意味着辛苦。 但随后我抬头的一瞬,却忽然在男子脸上找到不一样的答案。虽久经风霜,容颜却依旧硬朗,我想,他必定也过得很好。只是他这年纪,难不成还是孤身一人?我如此问他,他笑了笑,说他曾经成过亲,只是他夫人做错事,被罚去了一座寺庙,日日吃斋念佛,永不得出。 听到这,我虽年幼不大知人事,但也着实替他可怜了一把。于是我安慰他,祝愿他,他日再得良人。他立马露了笑,摸了摸我头,说我娘将我教得很好,看得出我是个好孩子。我立即骄傲地回答他,那当然,我娘可是天底下最温柔美丽、心地善良的女子。 他又笑了,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只不过他立马又说好孩子不该逃课,让我早些回到学塾,也免得我爹娘操心……我凤眼一眯,原来这人早看出我逃课的事情。但神奇的是,在同他道别以后,哪怕依旧不爱读书,我却也真的再未逃过课。 后来,我无意对我娘提起了这件神奇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娘眼神突然变得极为警惕,她捂着我的嘴,瞥一眼旁边正在躺椅上午憩的我爹,低声告诉我,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了去,不然我又得一顿挨揍。 我不大理解这其中缘由,但也忙闭紧了嘴巴。再看一眼躺椅上我爹那又大又硬的拳头,此痛绵绵无绝期。 ……至此,我名字的相关事情就差不多讲完了。若能博君一笑,谓我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读者老爷看得高兴,番外二的笔风欢脱了两倍,希望大家喜欢~ 然后下一本现言《不染一尘》【娱乐圈富贵花X山沟沟斯文糙汉】,有兴趣的话点作者专栏收藏哦~ 爱你们~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