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同人)[香蜜][锦玉] 望尘关》 分卷阅读1 【同人】《(香蜜同人)[香蜜][锦玉] 望尘关》作者:旧日荷塘 文案 天魔大战五百年后,被斗姆元君封印了前世记忆的小葡萄在凡界重生,机缘巧合下与身为天帝的润玉重逢。 一颗陨丹、一根红线、一句谶言,共同造就前世悲剧,此番重来,最想要的,莫过于看清本心。我命由我,不再由天。 封印破,妖族兴,六界勾心斗角,战事一触即发,葡萄又该何去何从?化天地,见众生,天道无情,亦是有情。 “你是葡萄。” “纵观六界,俯瞰四海,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你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小葡萄。” “这就足矣。”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锦觅,润玉 ┃ 配角:旭凤,穗禾,彦佑,长芳主,茯苓上神,福德上神,妖王 ┃ 其它:重生,认清自我,统六界,见众生 一句话简介:重生的小葡萄与天帝润玉的故事。 第1章 初遇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一) 我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亦不知未来将归于何处。自记事起,我就生活在百花谷,谷里的老神医将我养大。 我来百花谷那天,正值十九年前的霜降。老神医出诊归来,在谷口的葡萄藤下捡到了我。他给我取名叫葡萄。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叫我小葡萄。 我喜欢别人喊我葡萄,与身边那群顶着当归、黄芪等各色药草的名称行走江湖的师兄相比,我的名字鹤立鸡群。师兄们开玩笑说我是葡萄修成了精,不时提来几串葡萄当着我的面大吃特吃,还问我心不心疼。大度如我又怎会同他们计较,自己若是个果子精,那师兄们岂不是各种药材的转世。 其实我曾经非常认真地思考过自己真的是个果子精的可能性。老神医在侍弄药草时常常叨念于我,觉得我的来路实属奇异,谷口那几株葡萄藤久已枯死,偏偏在十数年前抽了新枝,没过多时我就出现了。谷外的村民们每每谈起这事必拍手称奇,只道是铁树开了花,老天睁了眼。 刚知晓人事那段时日,我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得紧,见到人就追在后面问东问西。茯苓师兄被我问烦了,就信口胡诌,说我是葡萄变的,竟让我一度当了真。这些年过去,即便我想破头,也未曾寻得一丝令人信服的线索,对身世的执念渐渐也就淡了。若我真是葡萄变的,那也定是个乐天派的果子精,世事向来多艰,又何必自寻烦恼。每日想这想那,哪里有吃喝玩乐来得快活。 我便一心扑在吃喝玩乐上,寻了空隙就偷溜出谷,美其名曰“体验风土人情“。有时我惹到麻烦,有时麻烦自己找到我。众师兄向来与我同一阵营,若实在瞒不住了,也就乖乖认栽,老老实实地在谷里待上几日,帮老神医翻晒药材,等待下一次溜出去的机会。 近些日子偷偷溜走变得愈加困难,老神医一再告诫我不要出谷,连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茯苓师兄都仿佛一夜间转了性。谷外来了好些陌生面孔,也常有村民莫名其妙地消失,据说是被妖怪捉去了。人们都在议论妖界要打过来了,这传言甚嚣尘上,扰得人心惶惶,我的生活也再不似从前那般平静。 我胆子一向大得很,不怕什么妖魔鬼怪。都说妖怪吃人,可我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数不出几两肉,它们哪里吃得饱?还是那些壮汉更需要担心人身安全。再说,妖界虽说厉害,可还不是有九重天那帮神仙先挡着?如我这般一介凡人,人生苦短,但求痛快逍遥。便是照常溜出谷去。 甫一出谷,就被山上那动静吸住了目光。只见半山林木大片倒伏,术法碰撞,光芒四溢。我平素最喜热闹,远观这阵势,脑中瞬间补全了一出仙妖大战的好戏,实在兴奋得紧。想起往日里去镇上看个折子戏还要偷偷摸摸,如今现成的热闹送到眼前,又岂有不凑去看看的道理。 叹世间悖意之事十有八九,待我顺着山路摸进战圈,再攀上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藏好,已然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目光所及,遍地狼藉,余下二三小妖丢盔弃甲苟延残喘,尚未得空逃走就被那白衣神仙一剑捅成了灰。 这神仙是个身形清隽的翩翩公子。头戴玉冠,白衣胜雪,迎风而立,衣袂飘飘。一柄带暗纹的长剑持在身侧,斜斜指向地面,隐约可见妖族赤褐血液蜿蜒而下。 这是杀了多少妖怪?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居然这么厉害? 我在心里大大夸赞了对方一番,决定日后常到此处闲逛,以便第一时间围观神仙打架。妖界若能顺便配合,加派些大妖小妖,则更是锦上添花,这样能多些天兵天将过来,一同打群架。 暗自比对师兄们出门偶遇小妖惊惶失措的样子,我为自己的镇定而深感欣慰。如我这般见惯了世面的奇女子,若生在天界,也定是个了不得的女神仙。 我想得入迷,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竟忘了身在树上。眼睁睁看着面前那丛树杈在我的动作下不堪重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这声响毫无疑问惊动了 分卷阅读2 不远处的神仙。他瞬间转过身来,准确无误地望向我的藏身之处,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下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一片空白,只感到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在丹田深处翻涌纠缠,一股热流顺着指尖奔腾而上,仿佛要把血管撑破。 我这招惹麻烦的体质果是一如往昔,还没等我有时间把眼前这事思虑清楚,新的麻烦就找上门来。这大神仙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没见面就先动手—— “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冰凌疾飞而至,我赶忙侧身避过,疏忽间一脚踏空,径直朝着树下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设定在天魔大战五百年后,假定电视剧和原著的后续情节均未发生。 *主CP:锦觅润玉 *这个故事中,我对润玉的定位是“事业线+感情线”。润玉登天帝之位,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但也成为“天地间最大的囚徒”,在其位而谋其政,责任重于情感。 *对葡萄的定位,我希望她“做自己”,事业也好,爱情也罢,所作所为,皆出本心。采用葡萄第一视角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整个故事是她完善自我认知、看清本心的过程。 第2章 敲诈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 我从未如此庆幸过往那十数年不曾全然荒废,除去吃喝玩乐,保命的路数倒是会些,当下刚好派上用场。借树冠突起的枝桠减缓下坠的力道,才得以逃脱摔断腿的厄运。 我也生平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悔恨平日学艺不精,不然就能身轻似燕翩然而下,而非眼下这般狼狈不堪,落地瞬间就摔了个狗啃泥。 苦着脸爬起,跪坐于地,默默祭奠被方才惊天动地的一摔砸入地底的自尊心,一时竟忘了身后还有个害我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你躲在树上窥探本座,究竟有何居心?” 听得这话,我禁不住白眼连连。有何居心?他问我有何居心?本人这微末道行,就算真图谋不轨,又能同他过得几招?堂堂神仙,非要同我这凡人斤斤计较、不依不饶,实在令人火大。正要张嘴回怼,蓦然想起方才体内那莫名其妙的力量来。 说来奇怪,这力量来得毫无征兆,去得也突兀。如今回想,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也罢,三十六计走为上,真要对质起来,吃亏的也定当是我。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还是少惹些麻烦为好,留住青山在,总不愁没柴烧。 下定决心,我便连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树林。此处我曾多次前来,论对地形之熟悉,就算对方是神仙,相信一时半刻也追不上我。 事实证明,乐极生悲。尚未跑远,双腿就被灵力牢牢缚住。我手臂大张,挣扎着保持平衡,最终还是屈从于现实,再次同地面亲密接触。眼前顿时金星乱舞,感觉身子要散了架。朦胧间望得提剑走来的白色身影,顿觉这一遭实在背运,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煎熬着等了许久,质问和疼痛却始终不曾到来。我索性仰卧于地,迎面感受头顶阳光的暖意。双眼一闭,万事皆空,要杀要剐,先睡上一觉再说。 可那人偏不准我寻得半刻清静—— “觅儿?” 这声音不大,却似穿云裂帛,令我头痛欲裂。名字虽不熟识,却下意识想答应。忍不住睁开眼,发现这神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目光晦暗不明,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试图从我的身体中找寻另一个消散已久的魂魄。 “觅儿...”他又试探地叫道,这回声音中隐约透着点期待。 我能清晰地觉察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先前那冰冷凌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消隐无踪,举手投足间居高临下、掌控全局的傲然气势,仿佛只是幻梦一场。 可我叫葡萄,不是什么“蜜儿”。糖啊蜜啊那种名字,一听就俗气得很,哪里入得了我的眼。心底却是存了些好奇,不知那真正的蜜儿姑娘,究竟出于何种机缘巧合,竟同九重天的神仙扯上了干系。 我品性直爽,今日无故挨打,虽说心存不满,但也不至冒名顶替、信口雌黄,将虚假期望许以他人。不过事到如今,再让我客客气气说话,也是决计不能的。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蜜儿,更不认识你。”发觉对方并无继续攻击的意图,我便自顾自站起,冷冷补得一句,“就不知那真正的蜜儿姑娘,若见了你在凡界这待人之道,又该作何感想?” 似乎并未领会我溢于言表的嘲讽,眼前之人长作一揖,不卑不亢道:“小仙方才不曾见得姑娘真容,只觉树上之人周身有灵力萦绕,不似凡人。据小仙所知,凡界并无窥得仙道之人定居此处,而近来六界动荡,妖孽横行,其中不乏精通化形之术的小妖,这才误会了姑娘。” “还望姑娘宽宏大量,不与小仙计较。” 灵力萦绕?是了,往日去镇上玩乐之时,确有偷师江湖道士,学得些许能上手的术法。可那不过是些障眼的雕虫小技,又怎能以灵力相称,以致对我的身份有所质疑?传言天上神仙说话大都虚虚实实, 分卷阅读3 如今也定不能全然相信。 无故挨打,连摔两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若要反驳,眼前这人话语滴水不漏,竟无从驳起,比拼武力又是以卵击石。无名火起,却无处可撒,实在气恼。 突然想起老神医平日的教诲来,所谓“喜怒深藏,以不变应万变”,此刻刚好一试。便是绷住面容,一声不吭,待对方做出反应,才好见招拆招。 未曾料到这招如此应验,见我满脸冷漠、不加理睬,这神仙立刻放低身段,急急绕至面前—— “觅儿,我——” “不要叫我蜜儿!我说过不叫这名字!”一张嘴就惹人生气的本事,也实属难得。就算神仙们年岁大了记性不佳,也不至刚说的话转头就忘。若是故意而为,则更要罪加一等。 他退后几步,定定望着我,目光里竟带了些许......委屈?我揉揉眼睛,定是日光太烈,害我看花了眼。果然,待再次睁眼,这人就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是小仙唐突了。”他微微欠身,朝我浅鞠一躬,“小仙表字润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润玉......”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试图于记忆深处翻找,不出意料地一无所获,只得按下不表,自报家门。 “我本无姓之人,以葡萄二字为名。” 他蓦地抬头,直直望入我的眼睛,平静的面具在眼前皲裂开来,表情似悲似喜,仿佛面前的是某种失而复得的稀奇物件,却又随时可能消失不见。周遭万籁俱寂,空气似乎凝滞了。 “......原来是葡萄姑娘。” “是个灵动的名字,与姑娘的身姿甚是相配。”他低头敛目,语意温柔,“还望葡萄姑娘大人有大量,宽恕小仙的无心之过。” 这话听来甚是顺耳,可方才之事又岂能这样一笔勾销。我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却也有些劫富济贫的觉悟。本人身无分文,连酒钱都要向师兄讨,当是再合适不过的救济对象。 传闻天宫雕栏玉柱、金碧辉煌,我又对天界种种奇珍慕名已久,如今怎能白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不狠狠敲诈这神仙一笔,实在对不起自己腿上摔出的淤青。 当即冷哼一声,板起脸道:“你平白无故发大招攻击我,害我从树上摔下,险些丧命;后又追在后面不依不饶,差点把我打死。如今仅凭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想翻篇,世间哪有这般美事。” “我们凡界有句俗话,‘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还有句话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听得这句,他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不敢再看我的眼睛。我见达到成效,内心窃喜,嘴上继续不依不饶—— “方才被你的术法缠住,令我摔在地上,双腿实在痛得很,”我暗自打量对方华贵的衣着,又想起先前那柄一看就值不少银子的长剑,决定在敲诈之路上更进一步,“本来每日都可出谷赏花摘果、饮酒寻欢,逍遥无比,可如今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你说,这账该怎么算?” 为配合刚刚的说辞,我故意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脸上装作痛到极致,龇牙咧嘴。若是此招行不通,尚有独门秘籍——装死。这技能可完全是我自学成才,连茯苓师兄都不会。 我的表演水平果然炉火纯青,对方深信不疑,上前几步,伸手就要扶我。我佯作怒气未消,狠狠推开他。 “别碰我!” 他立即缩回手,眼中淡淡的忧伤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成平静和淡然。我顿时觉得有些后悔,但想起先前摔的那几跤,内心那点小小愧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知葡萄姑娘想让小仙如何补偿?” 上钩了!我大喜过望,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不如这样吧,润玉仙,你先说说自己在天界是做什么的?”我想了想,又补得一句,“如若日后你赖账不理,我也好知晓你的身份。往后若得了机缘,有幸遇到你们天帝陛下,也好趁机告上一状。”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神仙若当真是个天族贵胄,我这辈子也就再不用为酒钱发愁。 “小仙在天界是......” “是什么?”我满怀期待地追问道。 “润玉在天界不过是个放鹿的散仙。” 我被这答案噎得哭笑不得。放鹿的散仙?要是随便找个散仙都有他这气质,我葡萄二字倒过来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先前自称‘本座’?”我为自己的明察秋毫而得意不已,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且看你的衣着打扮,实在华贵得很,想必在天界也是个人物。” “刚才手里那把剑,也一看就价值不菲。”我继续补刀,“莫非在天界,一个散仙就能有如此地位?” “天界政清人和,举贤不避亲仇。大小官职,唯有德者居之,”他语气和缓,却仍避着我的目光,“就算天帝亲自前来,恐怕也不会否认小仙方才所言。” 很好。很好!不就欺负我这凡人没去过天界、不了解情况吗?我倒要看看,下个问题他该作何解释。 “那我还有个疑问,烦请润玉仙解释一二。”我微微扬起头,不怀好意地望向他 分卷阅读4 的脸,“润玉仙方才将我误认为’蜜儿’。不知我与那蜜儿姑娘,是否长相相似、甚至一模一样呢?” “润玉仙和蜜儿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这事和葡萄姑娘并无干系。” “可我想知道!”我脱口而出,一时竟忘了要敲诈一笔的初衷。那莫名其妙的力量、似曾相识的感觉,始终萦绕于心底,挥之不去,极大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有预感,这个问题只有他才能解答。 “我觉得你认识我,可我并不记得你。”我缓缓说道,细细琢磨方才的对话,“提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时,你紧张得很。” “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所以你不可能杀——” “葡萄姑娘,我——” “所以你是欠过我一大笔钱,对吧?”我无视对方的慌乱,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推理,“然后你怕我前去追债,或是向天帝告状,索性用仙术抹去了我的记忆?” “所以我才不记得你。你害怕我想起过去的事,才这般紧张。” 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待我回谷,一定要向师兄们好好吹嘘一番: 神探葡萄,思维缜密,明察秋毫,有理有据,一战成名。 第3章 套路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难得抓到这般把柄,此次若不趁机把他在天界的半个家当诈到手,我就不叫葡萄。 “做出如此好事,还想求得我的原谅?难道天帝陛下没有告诫过你,’并非不报,时候未到‘,既然敢做,就应敢当?” 我步步进逼,愈凑愈近,他则踉跄回退,脸色苍白,却始终不曾辩解一句。 真是风水轮流转,若是放在从前,我绝对难以想象,自己几句话竟能让一个神仙败下阵来。于是备受鼓舞,气焰更盛。 “你今日若不把事情解释清楚,我就——” 他突然以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双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星星点点的血液溅在绣着银色暗纹的衣袖上。 见这情景,我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喂,你、你......” 他平静地望着我,勉强笑了笑,脸色却愈发惨白。身形晃了晃,一个站立不稳,便要往地上栽去。 我下意识地扑了过去,一把捞住他。敲诈的念头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脱力般斜靠在我怀里,半阖着眼,依旧低低咳嗽着。冰凉的手指却摸索着滑上我的手掌,反手握住。我吃了一惊,试着抽回手指,未果。迟疑片刻,决定任他握着。 眼下正值盛夏,可就算隔着数层衣料,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凉意。说来奇怪,我体质特殊,向来不畏严寒,过往数年,哪怕屋外已是滴水成冰,也可照常在外嬉戏玩耍。如今双臂环着他,自是不觉反感,反倒顺势将这神仙搂得更紧。他也甚是配合,不曾反抗。 “和我回百花谷吧。”我脱口而出,想要收回,已然来不及了,“我的医术虽是不精,但师父是方圆百里最负盛名的神医,掌活死人肉白骨之术。或可请他为你诊治。” “好。” 未料到对方应得如此干脆。低头望去,这人唇角的血迹尚未干涸,却意外带着些微笑意,仿佛终于等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邀约。我们二人的距离如此贴近,近到令我的血脉几乎为之沸腾。 放在过去,若有人说我会带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回谷,我自是不信的,如今现实狠狠抽了我一个巴掌。回头望望身后的白衣神仙,又望望面前那群满目了然、讪笑不已的师兄,真不知该作何说辞。 “师父他老人家可在谷里?”我陪着笑,索性单刀直入,“我有急事寻他。” “师父当下不在,”甘草师兄答道,“他离开得匆忙,胡乱收拾一下,便背着药箱出谷去了,该是有村民发了急症。” “不在?”我顿觉沮丧,“他是何时离开?” “这次也着实不巧,若师妹早回来半个时辰,或许还能赶上。” 我内心暗自称奇,自打我来百花谷后,老神医已多年未曾亲自出谷诊病,谷外事务大多交由茯苓、甘草两位师兄打理,而他们的医术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疑难杂症。如今该是何种病症,竟能请动他老人家? “临行前,师父担心你在外被人欺负,特地嘱咐我们去寻你回来。不料还未等我们出谷,你竟主动回来了,真是不可思议。”甘草师兄这话乍听一本正经,眼珠却转得狡黠,目光止不住地瞟向我的身后。 “你盯着他作甚?”我恶狠狠瞪他一眼,大步过去挡在润玉面前,视死如归地迎向师兄们的视线,“我朋友只是来求医的。” “只是朋友而已吗?”我循声望去,却见平素憨厚的紫苏师兄强忍笑意,已然憋得满脸通红。 “看来我们小葡萄果真长大了,溜出谷不到半天,就带了新朋友回来,实在可喜可贺。”茯苓师兄笑吟吟接道。 “你们能不能不要笑了?”我急得跺脚,隐约觉得他们一定误会了什么,可此时也顾不上这些 分卷阅读5 ,“人命关天的大事——” “没关系的。” 我转过身,诧异地望向润玉。方才在树林里把我吓成那样,宽大的袍袖上血迹犹存,眼下却如无事发生一般。 师兄们好奇地凑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可恶的、心领神会的表情,目光灼灼,烧得我脸颊发烫。 也不知他们究竟领会了何事。直觉告诉我,此刻还是不要发问为好。便转身扯住润玉的袖子,不容分说将他拽进屋。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没好气地问道。 “实不相瞒,小仙这病由来已久,非凡界药石可治。”他沉声道,“但平日用自身灵力压制,可保无虞。” “那你为何突然......” “我那时说不过你,只好出此下策。” 我顿时气结,拍案而起。“敢情是在诓我?既然无碍,那还与我回谷作甚?”说着就要下逐客令,“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自讨没趣,还不如快回——” “小仙不曾诓骗葡萄姑娘。”他望着我,气定神闲道,“方才在林中与众妖相斗,损耗过多灵力,这才触犯旧疾。如今实在无力腾云,一时回不了天界,怕是要劳烦姑娘收留小仙几日。” “你、你——”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我气得浑身颤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4章 噩梦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四) 我梦见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山中一猛虎,伤重将死,救或不救?” 胸口剧痛,经脉寸断,厉火焚身,元魂散尽。 “虎痊愈而归山,捕麋鹿食弱兔,虽活一命却伤百命……” 谁是猛虎? “慈悲不得法门,乃荼害生灵尔……” 何为慈悲? “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慈悲……” 众生何处见? “不——” 我恨不得即刻死去,每次呼吸皆是无上煎熬。 “……平息战乱,身死以佑众生,乃无量功德……” 是谁?谁的声音? “……勘破情劫,得证天道。喜乐悲愁,皆为尘土……” “无情则刚强,无爱则洒脱……” 冷至骨髓,痛彻心扉。 “葡萄师妹……” “葡萄师妹?葡萄师妹!” 我蓦地坐起,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勉强睁眼,只觉天旋地转。低头喘息片刻,方从床前模糊黑影中辨得茯苓师兄的脸。扭头望向窗外,已然日上三竿。 “小葡萄,可是发了噩梦?”他摊开双手,满脸无奈,“师父早就告诫过,入睡前莫要饮太多酒,可你偏偏不听。” 我脑中空白,无言以对,只得点头不止,心中却暗自思量起方才的梦境来。 定是昨晚饮酒过量的缘故。润玉仙用法术变戏法给我看,我一时兴起,竟把树下那坛数年前酿的桂花酒挖了出来。润玉仙不胜酒力,被我强灌几杯便醉倒在石桌上,不省人事。至于我自己,为了不浪费那坛好酒,自然就勉为其难地将剩下的都喝掉了。 待回神少许,不由为这梦境之怪异而纳罕不已。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所见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其内容之波澜诡谲,却远超平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当下回想起来,连故事主角究竟是否为自己都难以确定。说来奇怪,自打两天前在树林里遇到了润玉仙,诸般异事就在我身边接连不断地发生。 不行,这次定要找他问个清楚。随手将散乱鬓发捋到脑后,正要起身下地,忽觉一只温热手掌轻轻按上肩头。我抬起头,刚好迎上茯苓师兄略带担忧的目光。 “师妹可是又要去寻……润玉?”他迟疑片刻,欲言又止。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称是,抬头见他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润玉他人呢?难道趁我睡觉这功夫,竟偷偷溜回去了?” “那倒是不曾,”紫苏师兄正推门进来,见我这般慌张,赶忙劝道,“他一大早便出谷去了。临走前特地告与我们,若你醒来,可去谷口寻他。” “如此甚好。”得知他尚未离开,我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眼下正值花开时节,谷口草木最盛,自是玩赏的大好去处。我在谷里闷了两日,刚好出去活动下筋骨。”说罢掀开竹帘,便要出去。 “等等!”身后一声大喊,惊得我险些摔了门闩。转过身去,却见两位师兄在我探询的目光下扭扭捏捏、犹疑不定,不时偷偷瞟向对方,仿佛同我对话这件事情突然成了块烫手山芋。 “不知师妹可曾……”被旁侧之人以夸张的小动作踩了十余脚后,紫苏师兄终于缴械投降,深吸一口气,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率先开了口,“不知葡萄师妹可知晓润玉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我心头一惊,不由得佩服起师兄们的火眼金睛来。为避免麻烦,我先前并未言明润玉并非凡界之人,只以朋友相称,而对方也显然没有向其他人自报家门的意图。未曾料到,神仙不愧是神仙,就算藏匿了身份,周身气质也足以让人过目难忘。 分卷阅读6 想到这层,若师兄们对他的身份有所质疑,也是理所应当。当下便是哈哈一笑,双手抱拳,坦然道:“实不相瞒,我的这位朋友并非凡人,实乃九重天上一放鹿的散仙。” “放鹿的……散仙?”茯苓师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一发不可收拾,赶忙抓过木几上的茶壶胡乱灌下几口。“你说他是放鹿的散仙?” “他就是这般说与我的。”我愁眉苦脸道,“可我不信。瞧你这反应,怕是也不相信。他这风姿神采,又怎会是区区散仙?” “葡萄啊葡萄,”茯苓师兄扔下茶壶,朝我挤眉弄眼,“平日见你八面玲珑、无比聪慧,可如今被人耍得——嗷呜,好痛!”紫苏师兄突然出招,正中小腿,他便翻个白眼,乖乖闭上了嘴。 “葡萄师妹,”紫苏师兄正色道,“先前观察……润玉的言行举止,已然料想他并非凡人,如今来看所猜不虚。师妹有此机缘,得窥仙道,我们这些做师兄的自是为你感到高兴。可仙凡毕竟有别,天机不可泄露,很多事情还是莫要追根究底为好。还望师妹韬光养晦、把持自身,专注当下之事,远离那些旧日……纷繁争端,这样也对得住师父对我们的期望。” “多谢师兄教诲。”紫苏师兄向来老成持重、少言寡语,眼下竟将这般长篇大论说与我听,定是要紧得很,赶忙敛容肃立,点头称是。内心倒是暗自称奇:师兄们从不过问我在谷外所识之人、所做之事,如今在润玉的问题上,竟一再破了例。 别过两位师兄,我便急急出得谷去。一路上山色秀丽,风光无垠,对着溪水将披散的长发编好,又随手取几株野菊簪于发梢,内心欢喜,噩梦带来的困顿也消隐无踪。绕过几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再穿过当年寄身于下的葡萄藤,最后在那花海的边缘寻得了他。 他微微仰起头,出神地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谷底吹来的阵阵山风伴着冷冽的芬芳气息,接连不断地拂过他的衣角,卷起,复落下。我静静望着他的侧影,没来由地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害怕他就这样凭风而去,此生不复相见。 “好美的地方……”他喃喃道,显然已是察觉我的到来,“听葡萄姑娘先前所言,这里叫做百花谷?” “正是。”我对谷中美景一向自信,如今见他夸赞,自是喜不自胜。可随即又想起一事,敛了笑容道:“只叹花开有时,不能日日前来赏玩。若能如天界草木有灵力相佑,一年四时常开不败,才算得上完满。” “一年四时,常开不败……”他转过身来,朝着我勾起嘴角,语意却难掩伤怀之感,“其实葡萄姑娘毋需艳羡。凡界草木虽有零落,可每逢繁盛之期,常有闲适之人携众赏之,行而慕之,归而思之。殊不知……” “花开无人赏,寂寞香无主。或许这才是草木最大的悲哀。” 第5章 拥抱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五) “花开无人赏?”我惊讶道,“怎会无人赏呢?难不成你们这些做神仙的整日被天帝压榨,忙得连赏花的时间都没有?” “整日被天帝压榨……”润玉仙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这回我真真切切地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委屈”二字。 见他这反应,我更加确信自己无意间戳破了真相。想到自己这懒散凡人尚可日日赏花饮酒,身为神仙的对方却要时刻被天帝指挥着忙这忙那,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赶忙安慰道:“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润玉仙这般忙碌,想必深得你们天帝陛下信任,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升官发财?”听得我这番言语,润玉仙忍俊不禁,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好看。我见方才的劝慰起了成效,顿时倍感欣慰,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葡萄。 又一阵山风迎面拂来,不远处那几棵紫薇枝叶交碰,飒飒作响,满树缤纷随风飘散。不过少顷,那淡紫色花瓣便糊了我满头满脸。我随意甩了甩头,抖落发辫上的花瓣,扭头见几簇紫色点缀在润玉肩头,而他却浑然不察。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想替他拈去,不料被捉住了手腕。 “葡萄姑娘……” “嗯?”我随口一应,等了片刻,却是再无下文。正要开口询问,突然闻到似有隐约花香萦绕对方周围。我立刻凑了过去,想探个究竟。 “这是什么花?”我吸了吸鼻子,脸颊贴近他的领口,想闻得更仔细些。“清冷幽芳,香而不腻……似乎是昙花?” “师父与我说过,韶华美景,昙花一现,应平心静气,莫要耽于那些稍纵即逝的悲欢离合,”我用空余的另一只手拽过他的衣袖,又闻了闻,确是昙花的气息。“可我觉得,刹那芳华,瞬间永恒。美好的事物,哪怕只是短暂地拥有过,也是极好的。我——” “可我宁愿从未拥有。”他敛了笑意,蓦地打断我,语气中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我宁愿从未拥有,只要芳华常在。” “琉璃易碎,韶华转瞬。毕生所求,纵使用心钻营,也往往难逃幻梦一场。所求之事、所盼之人,皆为水中月、镜中花。葡萄姑娘,你说若早知结局如此,是不是还莫不 分卷阅读7 如从未希冀,远远观望,也可保其一世安虞?” 他仍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手指微凉,可对我而言炽热如火焚。我觉得自己喘不过起来,双颊发烫,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那股数日前曾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打得我措手不及。这力量在我体内肆无忌惮地流淌,一路横冲直撞,由四肢百骸缓缓汇向指尖—— 一团光晕从我的掌心漾起,扶摇直上,又如花瓣般四散飘零,缓缓渗入脚下土壤。不过少顷,数根幼苗破土而出,在我惊诧的目光中迅速抽枝散叶,又如众星拱月般捧出纯白花朵。 昙花。 我竟凭空种出了昙花。能在白日盛开的昙花。 “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慈悲……” “……勘破情劫,得证天道。喜乐悲愁,皆为尘土……” 梦中听到的那声音突然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回旋往复,震得我头皮发麻,双耳嗡嗡作响。周遭花团锦簇,脑中却是天人交战,实在讽刺得很。 手腕上的束缚忽然消失了。我扭头望向润玉,他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手指,脸颊上血色尽褪,急急退后几步,仿佛面前站立的是某种可怕的上古巨兽。 “你、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我隐隐感到方才的话语意有所指,但当下情况显然不容细想,“润玉仙,我为什么能种出昙花?刚才我用的是什么术法,为何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学过?” “润玉仙,你是知道答案的,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切切望着我,眼尾飞红,满目凄怆。过了许久,方长叹一声,轻阖双眼,低下头去。 “葡萄姑娘,”他低声道,“我不想欺瞒你。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告诉你。” “你愿意……愿意等我吗?”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他果然知道!我感到眼眶发烫,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冥冥之中,我有所预感,十九年来我苦苦追寻的一切,我的身世、我的过去,那些迷雾重重的疑团,包括今日那个令我冷汗直流的噩梦,就要有了结果。困扰我的所有,即将真相大白。 我想起了紫苏师兄临行前的叮嘱,看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刻。 可我等不及了。那些曾经在困惑和寻觅中度过的日日夜夜,我再也不想忍受了。就算仙凡有别、就算天机不可泄露,如果面前站着的是另外一个神仙,就算刀剑相向,我也要逼迫他说出真相。 可我面对的是润玉。 我开不了口。 得知真相对于我来说是解脱,但如果对另一方而言是伤害,我不忍心。 强忍着的泪水最终还是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满口咸涩。神识空白,满目苍茫,我做了自己当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我扑过去抱住了他。 第6章 约定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六) 这是我记事以来主动给出的第二个拥抱。 巧合的是,两次拥抱的对象,竟都是同一个人。 身体相触的那一刻,我清楚感受到怀中之人瞬间的僵硬,又缓缓放松下来。原本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迟疑着落在我的腰际,最终以同样的姿势回抱了我。 数日前林中初遇,我对未来一无所知,举手投足满溢不谙世事的欢喜与猖狂,直到他踉跄跌入我的怀中,唇边淋漓鲜血刺痛双眼,将我拽入名为“失去”的梦魇。 此时此刻,前路依旧漫漫,迷雾层层叠叠,未来注定云雨交加。可在这由广袤的未知织就的风暴中央,至少曾有二人相拥而立。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唯愿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我惊惧、迷茫,却也欢喜。既担忧那高悬于头顶的真相,却也庆幸这漫长等待即将走向尽头。自己本就是个不安于现状的性子,虽无甚野心,但也不畏惧改变。 我想自己是信任他的。这信任仿佛一种本能,深深刻入我的骨血,来得莫名其妙,却又觉得无比自然。既然选择相信,那就毋需再问。 疑团虽多了些,可日子还要照常过。我精神抖擞,风华正茂,又从师兄那学得不少强身健体的招数,平日里少不得去镇上寻人打上一架,以作操练。如今倒有这般自觉,纵使麻烦再多,也绝然压不倒我。俗话道“心中一件烦心事,头上一根烦恼丝”,若我正值大好年纪,就与村中老妇一般白发苍苍,只会被润玉仙看了笑话。想到这层,心思顿时放轻了不少,索性将头埋入对方的肩膀,将他那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乌发拱得一团糟。 “我等你。” 他蓦地抬头,将二人距离拉开些许,双手缓缓上移,轻轻抚上我的肩膀。几缕发丝伴着这动作扫过我的脸颊,熟悉的幽香渐入鼻端。我顺势直起身来,微微仰头,不解地望着他。 “此话当真?” “我葡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是如果……”肩上传来的力道突然加重,他望着我,眼中闪过挣扎之色,“葡萄姑娘,若我并非全然良善之人,做过无法被原谅的错事,或是……他人先行把某些事情说与你听 分卷阅读8 ,到了那时,你还愿意等我吗?” “润玉仙,此乃我许你之诺,又与他人何干?”听得他言中忧虑之意,我未假思索,脱口而出,“师兄们时常教诲与我,’言必信,行必果‘,不论你是何人、做过何事,我既答应过要等你,就一定会等你。” “再说……”我伸出手去,从他的发间揪出几片散落的紫薇花瓣,“与你一起,我内心欢喜。虽说未曾去过天界,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不是坏神仙,不然我也不会带你回谷。若有人指摘与你,我也愿意等你解释。在我们凡界,造谣诽谤、无事生非,可是要烂掉舌根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渐渐俯下身来。我个子矮些,对方的耳廓微微擦过我的鬓角。心底突然紧张起来,双颊莫名发烫,但也未曾避开。这感觉难以言喻,又转瞬即逝。他很快直起身来,指尖捻起一枚淡黄花朵。 “你头上簪的花掉了。”他顿了顿,朝着我摊开手掌。 “多谢润玉仙。”我下意识接过,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葡萄姑娘……”过了许久,他缓缓说道,“你平日里,可曾对其他人……如今日这般?” “如今日哪般?”我困惑道。 “如今日这般……”他扭过头去,目光游离,白皙的脸颊染上片片红晕,“如今日这般密切。” “啊?”我瞪大双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语意所指。 不就是抱一下吗?非要搞这些文绉绉的官话,还吞吞吐吐的!抱都抱过了,还想那么多作甚?天界清规戒律再多,也总不会连这个都作数吧?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天界神仙大多言谈文雅,最喜这般弯弯绕绕,不似凡界直来直去。就是不知润玉仙为何突然问起这事,还是实话实说为好。 “这自是不曾,”我坦然道,“师父早就告诫过,男女有别,莫要胡闹。还特地教与我防身的术法。”转念又想起一事,难掩心中得意:“前年去镇上看戏法,有个鼠头獐目的家伙,仗着身上有几两银子,非要坐到我这桌,还动手动脚,结果被我揍得鼻青脸肿。他那两个仆从不忿得很,一股脑地扑过来,我巾帼不让须眉,以一敌二,接连把他们踢下了楼。” “润玉仙,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葡萄姑娘自然厉害。”他轻轻笑了几声,低声道:“那我们方才那般,算不得男女有别吗?” “那不一样!”我下意识地张口辩驳,忽觉不对,又赶忙接得一句:“师父教与我的是凡界的规矩,你是神仙,自是作不得数。” 一语言罢,我暗自佩服自己的聪明机智,竟能利用如此短暂的时间,做出这般符合情理的解释。其实平心而论,究竟哪里不一样,若追根究底,当下也确是搞不清楚。反正一时冲动,而他也回抱了我,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能先告状。只要他不提,我也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既然此处再无旁人,我敢打保票,老神医和天帝定不会知道。 第7章 天帝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七) 那几株昙花依旧盛开着。蜂蝶循香而来,飞旋起舞,共撷芳华。我伸个懒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方的地平线,花海与澄空在那里交相辉映,不过一步之遥。 润玉仙的家,应该就在九重天上的某处宫殿。 “在看什么?” “在看天界。”我回过神来,笑着应道,“润玉仙如此风姿,所居之处定是雕栏玉砌、美不胜收。” “葡萄姑娘似乎很喜欢天界?” “当然喜欢了!都说天界才是最好的地方,任凡界沧海桑田,九重天自岿然不动。一个没有生老病死、不用为酒钱发愁的地方,又有谁会不喜欢呢?”说到此处,我心中的渴望之情愈发旺盛,几步跨到润玉面前,眼巴巴望着他,“润玉仙,你若得了空闲,可否带我去天上看看呀?” “最好的地方……”他长叹一声,眼中一抹冷色稍纵即逝,转而温言道:“天界虽长长久久,但也比不得凡界片刻自由。世俗百态,众生纷纭,葡萄姑娘如今逍遥自在、快乐无匹,若去到天界,只会被锁入这天地间最大的囚笼,永不得出。” “最大的囚笼?”我顿时困惑起来,“润玉仙的意思是,没有天帝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天界?就像凡界皇宫守卫森严,进出都必须查看腰牌一样?” “葡萄姑娘所言差矣。”他无奈地笑了笑,“在天界,真正算得上束缚的,并非高墙和护卫,而是人心。凡聚众之地,平静下必有波澜,高堂中必出倾轧,哪怕是神仙,也难逃此理。九霄云殿巍峨庄严,内里那些残酷诡谲之道,比之凡界朝堂,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是天帝,也不过是这浩渺天地之间,最大的囚徒罢了。” “天帝是最大的囚徒?”听得此言,我更加困惑不解,“城里那些皇族贵胄,稍不遂意,便要喊打喊杀,其手段之严苛,纵使我久居深谷,也能听闻一二。凡界帝王尚且如此,更何况天帝。雷霆雨露,尽出天门,天帝一怒,十方俱灭。手握这般权柄,又有谁能强迫他?” “葡 分卷阅读9 萄姑娘……似乎对天帝的印象很不好。” “那倒未必。”我仔细想了想,又道:“有权柄并不一定是坏事。我师父见多识广,他认为天帝算得上是明主,恩威并施,福泽凡界。至于我自己……” “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他,但也清楚,凡界命运向来与天界意志息息相关。这十数年来,直到妖界犯乱,凡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偶有妖魔问世,也被天兵天将悉数捉拿。这应该离不开天帝的功劳。” “你师父他……见过天帝?” “不一定见过天帝,但肯定认识其他神仙。”我边回忆边斟酌道:“这些年来,师父虽闭关不出,悬壶济世之举却未曾停歇。有那么几次,求医之人病势沉疴、奄奄一息,师父总能拿出好些灵丹妙药,几有起死回生之效。我见那些丹药周遭灵气浮动,该是天界才有的东西……” “当时我见你吐血,惊得手足无措,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他求助。”说到这里,脑中浮现出当日情景,仍是隐隐后怕,“一是诊治救急,二是看看能否联系其他神仙下来帮忙。谁知师父竟出谷去了,直到现在都不曾回来。” “罢了,不提这些,还是说回天帝的事情吧。”我夸张地摇了摇头,将思绪强行抽离,“润玉仙,五百年前,天界和魔界之间真的发生过一场大战吗?” “……的确如此。不过,葡萄姑娘何出此问?” “我初次听闻天帝其人,便是在天魔大战的故事里。”我放缓语速,将数年前在茶楼中偷听到的故事娓娓道来,“我听说,五百年前,为争夺六界霸主地位,天帝和魔尊各率大军,交战于忘川之畔。战争持续三天三夜,打得日月无光、尸横遍野,连河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接下来的事情呢?他怎么说?” “魔界力有不逮,节节败退,魔尊也在同天帝的对决中身受重伤。天界已然取得压倒性优势,可不知何故,天帝并未乘胜追击、控制魔界,只是收复了忘川。” “润玉仙,这个故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天帝为什么要放过魔尊呢?” “放过魔尊……”他苦笑一下,复又开口,“葡萄姑娘,六界纷繁,人心思变,即便是局内之人,若要看清全貌,也是难上加难。不过……” “既然时隔数年,葡萄姑娘仍对这故事难以忘怀,想必内心已然有了自己的猜测。” “我的猜测?”心思突然被说中,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是因为一个女神仙吗?” “愿闻其详。”他移开目光,随手拨弄着身侧的昙花,神情变幻莫测。 “其实我还听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我兴致勃勃,将这些年听得的传闻悉数倒出,“我听戏文里讲,当年天魔两界大打出手,不是为了划分疆域,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天帝和魔尊爱上了同一个女神仙,两人因此大打出手,恩怨波及六界。可那女子心中只有魔尊,在战场上宣布同魔尊正式结为夫妇,而且腹中已怀有他的骨肉。天帝伤心欲绝,万念俱灰,下令撤军,并发誓此生再不踏入魔界。” “这两个版本的故事,到底哪个为真?天帝真的因为所爱之人的拒绝,就放弃了征讨魔界吗?” 一片寂静。他并未立刻回答我,只是出神地望着那几株昙花。少顷,一挥衣袖,洁白花瓣便化作点点荧光飘于天际,又渐渐消失不见。 “这花不合时节,又过于显眼,若有大妖觉察,怕是会给百花谷招来祸端。”他收了术法,朝我安慰地笑了笑,“方才那两个故事,不知葡萄姑娘有何高见? “我的意见?”我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我非仙非魔,更不通征伐之事。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想着若是天帝趁机将六界一统,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竟会替天帝说话?”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语气中带着惊讶,也隐隐透出一丝欣喜。 “不过是顺从本心罢了。”想起年少之时,在几位师兄的监督下熟读史书典籍的苦难时日,竟生了些怀念出来,“其实我不在意天下是否共主,只要各界自安其乐。在我们凡界,若身处太平盛世,帝王将相为一己私欲,连年征战,只会激得民怨沸腾。可历朝历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凡割据混战之处,必有涂炭之生灵。此时若得明主,以战止战,四海归心,实为大势所趋。” “所以,我不认为天魔大战的爆发是因为一个女子。”我坚定道,“六界纷争,王者征伐,岂是私情可以左右?那个卷入其中的女神仙,她又何辜?” “你说的没错……”他轻声道,目光悠远,不辨喜悲,“天魔两界厉兵秣马多年,那场大战的发生,其实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有些时候,王者征伐也好,个人私情也罢,偏偏汇聚在一处……” “你问我究竟哪个故事是真实的。你也曾问过我真相究竟为何……” “葡萄姑娘,你知道吗?其实那所谓的真相,不过是站在个人立场上的幻想和真实。”他语意平和,眼中却是一片炽烈,“我们不希望某些事情发生,因为结局过于惨烈。可就算挣扎反抗,世事依旧无常。时光无法倒流,星辰无法重写,当悲欢离合悉数散去,那些从故事中幸存的主角们,则不 分卷阅读10 得不继续走向前方。” “真实的故事只有一个。但相信哪个则取决于你自己。” “我不懂……”我呆呆地望着他,脑中一团浆糊。 “没关系。”他忽地笑了,风清云霁,一扫阴霾。 “我——” “我——” “你先说。”我夸张地鞠了个躬,摆出“承让”的手势。 “眼下妖界犯乱,战事吃紧,整个天界枕戈待旦。”他略微迟疑,又道,“我今日……便要回九重天了。” 我想要挽留,可内心清楚留不住他。千言万语汇于心头,细细掂量,却是句句不合时宜。思来想去,既是无法阻挡之事,莫不如坦然面对—— “没关系。”我收起情绪,绽开笑颜,“我等你。” 只要他信守承诺,我们定有再会之期。至于我自己,则会按照约定等待,等待他愿意将一切悉数告知的那天。不过在离别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我迫切想要寻得答案。 “润玉仙,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如此在意我?”我直直望入对方眼中那汪深潭,“我做不了指挥千军的将,也成不了冲锋陷阵的卒,与你们神仙相比,凡人的力量实在渺小,如蚍蜉撼树、沧海一粟。浩大六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是葡萄。” “纵观六界,俯瞰四海,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你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小葡萄。” “这就足矣。” 第8章 火神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八) 我孤身回谷,径直扫荡了师兄们私藏的佳酿。待他们循酒香而来,我早已高坐屋顶,对月当歌,身边摆了个半空的酒坛。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众人飞身而上,各自拣了好位置坐下,顺带摸走了我的酒坛。美酒所余不多,未过数巡,便是一滴也不剩了。 后来我才知晓,师兄们那日在谷口逡巡,望得我独自归来,便暗中下注,赌我和润玉此番是否不欢而散。可我这个人啊,难过时要饮酒,欢喜时也要饮酒,若遇上难以忘怀之事、过目不忘之人,则更要美美地喝上一坛。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喝到兴起,振臂高歌。自觉豪气干云,却是吓掉了瓦片,惊走了乌鸦。满面红光,朝身侧笑吟吟望上一望,便有人一脸苦相,乖乖掏出铜钱。堂堂赌局,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老神医的归来,是在次日晌午。他带回满满一箱灵丹妙药,原来此番出谷并非诊病,而是去远方拜访一位得道高人。我同他说起润玉,又谈及当日那梦境和最终的承诺。老神医静静聆听,眼中似有沧海桑田。 他告诉我水神的故事。为救苍生,水神自愿献出生命,其无量功德上传天听,见于上青天诸神。斗姆元君许以轮回,以飨功绩。又遣座下得力弟子保之安虞、助之修行,望其心怀六界,得见众生,勘破情劫,飞升上神。 我也终于知晓梦中主角的身份。虽无缘得见水神,却是真真切切听其所听、痛其所痛,在幻梦**赴鸿蒙。我不曾了解殒身前那些过往,但确信其未来尚未终结。 仙妖两界的战争于数日后正式打响,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传闻最初逸散之时,我抑制不住地惦念着润玉,脑中心中全是他。不料未过多久,便是无暇他顾。众妖不过在凡界走个过场,无故遭殃的平民就已不计其数。前来求医的病患在谷外排起长队,老神医那箱灵药立时派上了用场。 二十岁那年的霜降,师兄们照例为我摆了生辰宴,点心数例,美酒一坛,坚果若干,葡萄一串。我斗几盏酒,剥几颗葡萄,脚踏大地,头顶长空,心中没来由地想起那句“你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小葡萄。” 那天夜晚,璀璨夺目的流星雨接连下了数个时辰。我伫立庭院中央,尽情迎接这绽放的光华。天地苍茫,六界浩渺,可在那一刻,我仿佛拥有整个夜空。 这也是我在安定祥和的气氛中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两月后的冬至,无量山封印破,群妖起。至此再无屏障挡在妖界和其余五界之间,战火连天、生灵涂炭。谷中安宁不复,谷外危机四伏。师兄与我背着药箱游走于山间村镇,念念欲求无上道,心心只愿度众生。 凡界已然这般惨烈,与妖界正面交战的天界想必更是煎熬。九重天战事失利的传闻尚未散去,魔界军队调动的消息就已传遍街头巷尾。天魔妖三界你来我往,徒留凡人心中惶惶。偶有闲暇,我仍会去谷口那片花海,只可惜物是人非,不论我如何尝试,也再不能种出一株昙花。 二十一岁生辰那个深夜,我盯着窗外,辗转反侧。人性就是如此,欢喜的滋味,只要尝过一次,便想求得更多。 流星雨如期而至。 我望着最后一颗流星消逝于天际,笑得心满意足,终于沉沉睡去。 新年那天,我再一次溜出了百花谷。世道不太平,则更要珍惜这难得的喜庆。镇上最大的茶楼之外,搭台唱戏,一如往昔。朝八仙桌上那铜盆随些份例,便是照常登了二楼雅座。 今日这戏文的主角,是九 分卷阅读11 重天上的火神。甫一出场,便是孤身入敌营的戏码,发间一根寰谛翎,指尖一团琉璃火,一招击倒焱城王,喝退魔界三万兵。一幕唱毕,台下叫好阵阵,掌声雷动。我来了兴致,挥手要上一碟瓜果,再加一壶温酒,坐正身子,静待下回分解。 火神凯旋回朝,众仙竞相来贺。花界慕其威名、钦其功法,特送上拜帖,望收花神独女霜花仙子为徒,火神欣然允之,并对她渐生好感。天长日久,追求者众,可他心中赤诚,独爱霜花仙子。只叹战场得意、情场失意,霜花仙子不通情爱,对他的追求置之不理。 火神锲而不舍,终于等来良机。霜花仙子下凡历劫,火神欣然跟随,并得了姻缘仙暗中相助,用红线将他们绑在一起。在红线的作用下,火神、霜花二人在凡界历经险阻,终得正果,成为开国帝后,传颂千秋。 在凡界寿终正寝后,二人恢复仙身,在天界再续前缘,整日如胶似漆。火神战功显赫、深得人心,被天帝立为储君、寄予厚望,不日将继承大统。 戏文唱罢,观旁人神情,无一不为这美妙爱情而震撼不已,徒留我心中怒火迭升。想那霜花仙子自由自在,怎就偏生要被一根红线扰了命格?火神同姻缘仙沆瀣一气、私定他人姻缘,何曾问过霜花仙子乐意与否?便是拍案而起,一路奔下楼去,势必要揪出那戏班主,好生理论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 从本章开始,凡界剧情进入倒计时,天界副本即将开启。 * @葡萄,您订购的名为“前世记忆”的包裹已出库,请耐心等待。 第9章 幻境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九) 谁料这戏班主顽固得很,一口咬定方才那戏文出自九重天上的姻缘府,机缘巧合下才流传至凡界,任我磨破嘴皮,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改。正当僵持不下时,半空蓦地传来一声巨响,瞬间地动山摇。我反应极快,倚着近旁木桌稳住身形,抬头见梁上挂饰不住掉落,砸得众看客落荒而逃。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这么大阵仗,怕是来了个厉害的……” “……凶多吉少……” 循声望去,见数十人挤在棚下,朝着远方某处指指点点,术法的余辉将半边天染得血红。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我径直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去。 果然是百花谷的方向。入谷小路妖气弥漫,隐约听得兵戈不绝。我心急如焚,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冲出茶楼,不顾一切地朝谷中奔去。 踏上那山路不久,我便遭遇了妖族的围攻。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狰狞妖物钻出迷雾、迎面扑来的那一刻,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法诀接连掷出,腥臭妖血溅湿衣裳。我勉强压下脏腑中翻涌的不适感,转头迎向下一个敌人。 事实证明,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昔日在百花谷所学,与人打架未曾落得下风,与妖斗法就不好说了。敌众我寡,不出十数回合,我已是气喘吁吁、黔驴技穷,可雾中依旧妖影幢幢。积攒着的气力一朝松懈,身上即刻被划伤数个口子,鲜血一股脑渗出,痛得我眼泪直流。 平日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真到了生死关头,竟突然发觉自己对尘世如此眷恋,此刻若要放手,实在心有不甘。我还没确认师父和师兄是否安好、还没来得及再看上一次流星雨、还没说服戏班主改掉霜花仙子的结局、还没将水神的故事听个究竟…… 我还没有等到润玉仙。 我狠狠咬向舌尖,希冀疼痛令自己保持清醒。腥甜气息氤氲口中,温热鲜血浸湿纱裙。可我不再感到畏惧了。我不愿死,更不能死,心中有了牵挂,就有了对生的渴望。我清楚感受到那久违的力量在丹田深处蠢蠢欲动,这回是雪中送炭。拼尽全力、心随意动,万千银芒浮于身后,朝众妖铺天盖地而去。对面瞬间惨叫连连,复又归为沉寂。 空气中寒意渐盛,枯木皆覆薄霜。零星光华飘飞似雪,我下意识伸出手去,见晶莹霜花安落掌心,六片花瓣玲珑剔透。 眼前寒光一闪,有利器破空而来。轻撑石壁,借力跃起,那半截妖刃便刺了个空。我趁势反击,借地形之便凌空扫下,几块大石应声而落,将偷袭者砸个正着。 “说!为何袭击百花谷?”想起先前所见,不由得热血上涌,“你们把我师父和师兄怎么样了?” “百花谷为谁所累,你自是心如明镜,又何必装傻?”那妖被压在石下,血流满地,却依旧笑得狰狞,“本以为这次扑了个空,未料到你如此配合,特地赶回来送死,真不枉妖界费这番工夫。” “你胡说什么!我师父和师兄文武双全,区区小妖,何足挂齿!”我惊怒交加,浑身颤抖,“死到临头还大放厥词,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怕是要让妖王失望了。” “水神当真狂妄!”怨毒目光直直扫来,激得我遍体生寒,“进了这玄虚幻境,却仍旧口出狂言的,你怕是第一个。好好享受命运的安排吧,这回,就连天帝也保不了——” “什么幻境?这和天帝又有何干系?”我暗觉不妙,强作镇定道,“还有……你方才叫我什么?水神?” “还真是贵人 分卷阅读12 多忘事啊。凡人装得一久,脑子里就只剩下吃喝玩乐了?”嘲讽之意听得分明,阴鹜笑声传至耳端,“也好!省了我们不少麻烦!天帝修炼禁术、自身难保,你今日先行一步,待妖界攻下九重天,再送他过去与你团聚!” 愤怒与困惑竞相涌上心头,不待我考虑周全,身体便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掌心平推,术法兜头罩去。那妖惨叫一声,登时化作飞灰。 胸内气血翻涌,脑中一团乱麻。失血的眩晕阵阵袭来,我踉跄几步,勉强站稳,生平第一次领略何为寒冷。谷内的恶斗仍在继续,妖族的嘶吼、术法碰撞的声响,浩浩汤汤一同传来,令人心烦意乱。我定了定神,挣扎着迈开双腿,继续向前走去。可眼前所见,皆掩于飘忽雾霭,过往万千次经过的小径,如今却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不——” 凄厉喊叫穿透耳膜,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呆愣片刻,复又抬起沉重双腿,跌跌撞撞循声而去。 我见到了自己。盛妆华冠,血染白衣,神情惨淡如厉鬼,万年霜雪缀眉间。漫天花瓣飘零而下,散落在绣工精致的地毯上,宛若一场盛大而瑰丽的葬礼。耳边隐约传来细碎低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不过是天理昭彰,终有轮回……” “无情则刚强……” “你是谁?”我大声问出心中疑惑。 “你相信命运吗?”那人未有替我解惑之意,缓步走来,声音飘忽,“终此一生,为情所困,爱恨纠缠,牵连六界。爱你之人,你爱之人,皆因你而死……” “他们都死了!”她眼眶通红,大声嘶吼,与我别无二致的容貌上挂着决绝的狠厉。我此刻才看清,对方手里竟握着一把染血的冰刃。“而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 “都死了……”我无意识地重复道,心神大乱,如遭雷劈。 不待我再做出反应,那淡蓝冰刃就已直直没入胸膛。彻骨疼痛过后,只余冰冷的麻木。意识归于混沌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那双满溢绝望的、流着泪的眼睛。 我在微凉的地面上醒来,浑身剧痛,周遭空无一人。抬眼望去,天色昏暗如夜,浓重血色翻涌于云层深处,紫色闪电撕裂长空。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 “……我们输了……来不及了……” “不!还有机会!” 空气愈发凝滞,弥漫着化不开的血腥之气。前方深渊万丈,身后尸横遍野。耳边水声隆隆,一汪飞瀑于身侧倾泻而下,砸入脚下无垠虚空。肆虐水幕之后,幽蓝光芒若隐若现。我试探着伸出手去—— “沧溟镜,辅以定水珠,有安日月、复乾坤之效……” “非水神不可?” “……命该如此,作何他求……” 刺耳咆哮响彻天穹。染血利爪狠狠挥来,周遭碎石滚落。即便竭力躲闪,仍是很快被逼到悬崖边缘。脚下地面突然塌陷,我挣扎着落入另一个虚空。 疼痛一波接一波袭来,气力逐渐被抽离,维持意识变得愈发困难。我无从知晓外界的时间流逝,可自己在这幻境中已然死去过两次。方才那妖所言,目前来看确是不虚,若再找不到出去的方法,恐怕真的性命堪忧。 “好好享受命运的安排吧……” “你相信命运吗……” “命该如此,作何他求……” 难道,这幻境的关键所在,竟是“命运”二字吗?老神医曾试图教我占卜推演之道,可自己始终一知半解,连掷骰斗牌都时常落败,更别提卜算毕生命数如何。 我不信命,更不从命,待人处事皆出本心,向来不愿做那牵线木偶。凡界话本尚有“我命由我不由天”一说,牛不喝水,焉按牛头?幻境里若当真写好了我一生的戏文,我便将这话本撕成碎片,好好甩在那妖王的脸上! 天空从正中裂开,狰狞缝隙如上古恶兽,张着血盆大口,冷冷俯瞰六界众生。万鬼齐哭,罡风肆虐。在这覆灭的悲惶中,隐约可见前方飘摇身影。 “……润玉仙?” “润玉仙!润玉仙!” 我挥舞手臂,大声呼唤,可对方始终置若罔闻。不远处那缝隙愈来愈大,天地交接处电闪雷鸣。他轻挥手腕,两枚晶莹物事从宽大衣袖间缓缓飘出,在灵力的驱使下愈凑愈近。神器相触的那一刹那,金色咒文渐渐浮现,繁复阵法悬于半空。我正看得出神,忽见他身形一晃,摇摇欲坠,登时便要冲上前去。 “不要过来!”他终于转身望向我,面容惨白,神色戚戚。目光交接之时,那悲戚之情却逐渐被释然与欣喜取代。“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没有理会对方的拒绝,径直过去,轻轻挽上他的臂膀。在我们不远处,巨大阵法光辉夺目,澎湃灵力直冲云霄。一时间苍穹变色,地动山摇。 “我也曾爱过……”他喃喃道,朝我微微勾起嘴角,“此生峰壑辗转,终究还是大梦一场。我曾扫除万千障碍,只愿护她一世安虞,可最终……” “还好她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你相信命运吗,润玉仙?” “如今自是不信……死生、爱恨,皆出我心,岂由他人做主?” “我也不信 分卷阅读13 。”我悄声道,定定望着前方那纷飞火光,“或许,你那所爱之人,也并不相信……” “若对方不愿被护于羽翼之下,自愿投身这场纷繁,虽身死其犹未悔,并入刀山火海,只为与君比肩,你又该当何如?” 一道闪电直直劈落,脚下的土地发出哀嚎。阵法依旧在运转着,光芒直达裂隙深处,数股力量相互撕扯,在天际纠缠不休。六界仿佛重归混沌之初,浩大天地间徒留我们二人并肩而立。 强横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天幕即将坠落。我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在这足以吞并一切的末日边缘,心中只余下手指相扣时,身旁那人掌心的丝丝凉意。 幻境破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百花谷众人是不会领盒饭的,大家放心~ 第10章 众生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 破出幻境的刹那,我心神激荡,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千载灵力一夕回归,几乎要将身体撕碎。记忆深处散落的无数碎片接连涌上脑海,纠缠撕扯,挥之不去,一时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 我是葡萄。我是霜花。我是锦觅。 我乃花神之女,亦居水神之位。 我曾领天后芳衔,又被冠魔后之谓。 我身负猛虎一谶,却是那砧上羔羊。 我到底是谁? 我的身上,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思绪被强行抽离,新的伤口让我意识到再次身陷囹圄的事实。头痛欲裂,满目血红,我径直杀入妖群,招招狠厉,宛若嗜血修罗。妖血糊了满头满脸,我早已看不清脚下的路,心中只余一个念想——让眼前这一切尽数消失。 这样,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今日种种从未发生,就可以不用理会天魔两界那些陈年恩怨,就可以留在百花谷继续等我的润玉仙,就可以装作自己始终是个凡人,做一辈子的小葡萄。 “纵观六界,俯瞰四海,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你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小葡萄。” 可葡萄二字似乎都不是我的本名。 若我成了霜花,成了水神,成了天后,成了魔后,成了那谶言中的猛虎,这样的我,还会是你心中独一无二的小葡萄吗? 活了如此多时日,论起七情六欲,却是始终捉摸不透。我来不及从零散记忆中拼凑事件的全貌,更不知是否还有命活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可自己始终对润玉念念不忘,生死关头依旧执着于此,已远非当日那句“等他”的承诺可以丈量。 “师妹小心!” 长剑寒芒闪过,眼前大妖瞬间被劈成两半。茯苓师兄从天而降,伸手将我护在身后,其他师兄也陆续赶来,蜂拥加入战局。我呆滞地望着这一切,视野中逐渐笼上一层浓重雾霭,最终彻底归入虚无。 “葡萄?葡萄!” 师兄们惊惶的呼唤传至耳端,可我再无力睁眼,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等我醒来,或许一切都会变回从前的样子。 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我梦见无忧无虑的自己,在花界水镜中捡到一只烤焦了的乌鸦。 我梦见懵懂无知的自己,在天界寒潭边送了孤寂的神仙一条红线。 我梦见满脸欢喜的自己,不假思索地应下了一个注定落空的赏花之约。 我梦见眼神空洞的自己,在大婚仪式上完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 我梦见了润玉,梦见了小鱼仙倌,也梦见了天帝。 我梦见了旭凤,梦见了凤凰,也梦见了魔尊。 我还梦见了爹爹和临秀姨,梦见了肉肉,梦见了我那素未谋面的母亲。 我梦见了五百年前的终局。那个无辜卷入天魔大战的女神仙,原来是我自己。 “葡萄师妹?” “快醒醒……” 我睁开双眼,浑身酸痛,冷汗涔涔。发觉自己又回到了百花谷,老神医和众师兄在床边围成一团。 我终于想起来了。脑中不再是一团乱麻,那些记忆碎片拼凑在一起,勾绘成同一幅画卷。 我是锦觅,是葡萄,也是霜花。 我是先花神与先水神之女,是花界少主,也是继任水神。 我也记起了“死后”同斗姆元君的会面。她赐我重生的机会,却又封印我的记忆,将我送到百花谷,远离那些陈年纠葛。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从妖界入侵的那一刻起,不,从我在林中见到润玉的那一刻起,未来就如脱缰野马,离预先设定的轨迹愈来愈远。 可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重新卷入这一切,也不后悔再次遇见他。 我从新生到死去,又从死去到新生,葡萄二字将前世今生连成完整的环。千载光阴兜兜转转,多了一段记忆,少了一颗陨丹,百花谷的葡萄,早已不再是花界的葡萄。 一颗陨丹、一句谶言,勾勒一世悲欢。想起先前那段霜花仙子的戏文,若红线一事所言不虚,连爱恨情仇都透着荒谬之意。 小鱼仙倌登天帝之位,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凤凰也成了那魔界至尊。如今,终于轮到我踏上这重要拐点,遵从个人意志做出选择。 我也终于明白了 分卷阅读14 当年临别之时,那段曾令我困惑不已的话—— “真相,不过是站在个人立场上的幻想和真实……” “……时光无法倒流,星辰无法重写,当悲欢离合悉数散去,那些从故事中幸存的主角们,则不得不继续走向前方……” 过往种种无法改变,而未来之事尚未发生。那些真实或虚幻的故事背后,逝去的灰飞烟灭,存活的面目全非。 人们都说情爱是劫,需得勘透。可我倒觉得,天道未必无情。 只有感受过得之幸福、经历过失之痛楚,才会知晓何为珍惜,才会懂得如何安定六界、保护众生。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第11章 人心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一) “葡萄?” 温热手掌轻轻拂过我的眼角,这才发觉泪水不知何时已流了满脸。顿时羞愧难当,便要扭过头去。 “葡萄,看着我。”老神医柔声道,侧身坐在我的床边,“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嗯。”我本想再说些什么,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茯苓师兄悄然上前,递过一杯温好了的苦茶。 “我们的小葡萄,终于长大了……” “以后对上天魔两界那些魑魅魍魉,一定要多长些心眼。若有人欺负你,就毫不客气地还手!莫要平白无故被剥了葡萄皮——” “茯苓!看看你,尽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老神医扭过头去,狠狠瞪他一眼,吓得他赶忙闭了嘴。 “大家别担心,”擦干眼泪,仰头将茶水一口饮尽,“我这人啊,向来精明得很,又有谁能欺负得了我!” “论起坑蒙拐骗,我可比他们在行多了。”我拍拍胸脯,“就连当今天帝,不也照样在树林里被我诈得团团转,差点把半个家当赔给我。” “魔尊就更不用说了!当年我还是小葡萄时,就从他那骗了不少灵力过来。如今我活了两世,可是聪慧机智的老葡萄,难道还比不上他一介武夫?” 众人目瞪口呆。老神医迟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仿佛在确认我是否发烧。茯苓师兄另一只手还端着茶壶,洒出的茶水不知不觉间将衣摆淋得湿透。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环视一圈,讪笑着低下头,“只夸大了一点点。” 一番打趣过后,周遭笑声渐起,方才沉闷压抑的气氛瞬间减轻了不少。我收拾好心情,努力展望着未来的人生。凡人也好,神仙也罢,不都是悲欢往复、苦尽甘来。 我答应过润玉自己会等他,而这个承诺如今依旧有效。眼下妖魔横行,战火波及六界不过是时间问题,无人可以独善其身,幻境中所见末日之景更是让人心惊肉跳。身为水神,竟没一日尽过布云施雨之责,实在惭愧得很。我不懂战场征伐,亦不通朝堂之道,但既然自己是个神仙,相信总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想到这层,我赶忙理理思绪,拣了要紧之事,一股脑说与大家听。听罢,老神医形色渐凛,众师兄也严肃起来。 “竟然特地为你设下玄虚幻境……”老神医沉吟许久,目光灼灼,“真没想到,妖界忌惮你到如此地步……” “妖界?忌惮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法术比我高强的神仙数不胜数,为何偏偏盯住我不放?”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为了定水珠。”老神医缓缓道,“那珠子配上沧溟镜,可将无量山上的封印恢复原状。妖界等待千万年,才寻得机会破印而出,自然不甘心重新被压回山底。” “定水珠?难不成是当年共工献给女娲那个?”甘草师兄忍不住插嘴,“那珠子不是丢了很久吗,和葡萄师妹又有何干系?” “确是那颗珠子。”老神医朝他微微点头,很快又将目光放回到我身上,“定水珠本是水族圣物,是水神共工进献给女娲的生辰贺礼。后被女娲赐予首任花神,以帮助花界修复因地脉不稳而破裂的结界。” “如此说来,这珠子算是归花界所有?”我惊讶道,“那为何我在花界从未见过此物,也从未听各位芳主提起过?” “不向你提起,并不代表她们不知情。”老神医目光凝重,“这万千年来,花界结界安稳无忧,很大程度上因为这颗珠子。此物关乎花族安危,始终被觊觎,自然不会轻易示人。”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定水珠,花界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我微微皱眉,“既然这样,它定被严密守护,外人极难拿到。妖界又在担心什么?” “外人拿不到,但若是你亲自去取,可就不好说了。”茯苓师兄插嘴道,“想想看,水族圣物,再加上花界设下的防护。放眼六界,能与花水两族都扯上密切关系的,恐怕也就能找出你一个。” “我想,这也是妖界追杀你的原因。” “葡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权动用那颗珠子……”老神医平静地望着我,“你会放弃花界的安全,转而用它去封印妖界吗?” 听得这话,我瞪大双眼,如遭雷劈。妖界作乱,生灵涂炭,再加之近年在凡界目睹太多惨剧,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我又怎能置花界安危于不顾?这样怎么 分卷阅读15 对得起众芳主,怎么对得起花界的朋友们,怎么对得起早逝的母神? 我犹豫许久,进退两难。沮丧地垂下头去,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 “你毋需告诉我们答案。”老神医轻轻扳过我的肩膀,笑意温暖,“真正的答案,只存在于你的内心深处。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 “如果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在别人眼里是错的呢?” “那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听听你的看法。”他笑吟吟地望着我,“当今天帝在大婚之日发动兵变,推翻先天帝太微,又将先天后荼姚入狱,你觉得是对是错?” “自然没错。太微和荼姚倒行逆施,为飨私欲,一意孤行,置六界于水火,还是害死我母神的罪魁祸首。小鱼仙倌推翻他们,是众望所归。” “那身为臣子,却算计君上;身为天界大殿,却对父帝行谋逆之事;为生母报仇,却逼死嫡母……” “这些又是对是错呢?”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如果这些算是错事,论起逼死荼姚,这当中也有我一份。 “葡萄,我再问你,天帝润玉和魔尊旭凤,二人本自同根生,如今却视彼此如仇寇。此事你又如何看待?” “这背后错综复杂,但我觉得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上面仿佛依旧沾染着大婚当日的鲜血,“凤凰曾经说过,自己无意天帝之位。若是这样,小鱼仙倌去做天帝,凤凰接着当他的火神,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那么,倘若先天后爱子心切,一心希望嫡子继承大统……平素孝顺的火神,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不会——”话刚出口,我便狠狠地噎住了。对荼姚从不违逆、言听计从,确是旭凤一贯的作风。 “葡萄,今日这些问题,并非要你辨个对错出来,也并非事事皆以黑白论定。”老神医显然看出了我的窘迫,“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这六界间最大的变数,莫过于人心。” “而最大的难处,莫过于守住本心。” “神仙的一生如此漫长,岂能事事尽意,但求无愧于心。” 第12章 爱恨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二) “岂能事事尽意,但求无愧于心……”我喃喃道,心中起伏不定,遥远记忆再次翻卷而来,“师父,您知道吗?他当年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求俯仰行走间无愧于天地,但求心中净土一片,无愧先母生养之恩……”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爱我,说自己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我……” “可是,他还是让我误会了凤凰……” “师父您说,他到底有没有故意利用我,借我之手杀掉凤凰呢?” 话音刚落,就有笑声传来。扭头望去,刚好见到茯苓师兄满脸坏笑,同紫苏师兄交换着眼神,一扫方才的阴霾。 “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我横他一眼,气愤地撅起嘴,“拿别人的烦心事当笑话,也不怕走路摔进坑里!” “好一个烦心事哟!瞧你刚醒来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担心你受了刺激,性情大变。”茯苓师兄笑道,“不过现在看来,即便六界鸡飞狗跳,葡萄也还是葡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高声吟诵,摇头晃脑,“这诗还当真应景。” “就会拿我开心!”我翻了个白眼,“有话直说,别与我扯那些弯弯绕绕!” “瞧把你急的!”茯苓师兄转了转眼珠,一脸狡黠,“你们之间那点事情,问师父又有何用?” “若真想知道答案,我看你莫不如找机会亲自去问天帝陛下。他那时究竟是何种心思,当然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我们的小葡萄,怕是不敢去问吧……”甘草师兄躲在后面小声嘀咕,可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元君所言不虚,这情劫当真厉害得紧,整整一世都未得了结,如今还要再接再厉——” “谁说我不敢去了?难道天帝还能吃了我不成?”我气急败坏,赤着脚跳下床,几步跨到他面前,“还有什么情劫、元君,你说的是斗姆元君吗?” “等等——”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为何你们对天魔两界的情况一清二楚?听我提起前世之事,也丝毫不感到惊讶?” “还有,你们让我去问天帝?两年前我把润玉带回百花谷,那时候你们就已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了吧?”我把木几拍得啪啪直响,茶杯险些被震到地上,“只有我蒙在鼓里!在他面前自作聪明,毫无顾忌地对天帝说三道四,像个傻子一样!你们沆瀣一气,合起伙来骗我!” “对了,还有师父您……”我细细回想着当年之事,“现在看来,您那时是为了躲着润玉,才急急忙忙出谷的吧?一连数天杳无音讯,等他回了天界,您立刻就回来了。” 想到此前种种,脸颊阵阵发烫。若此时地上有条足够宽的裂隙,我定会一头扎进去,待脑子清醒了再出来。 众师兄不安地扭来扭去,表情各有各的精彩,显然谁都不愿接下这块烫手山芋。最终齐齐 分卷阅读16 望向老神医。 “既然你已经记起那段过往,如今都告诉你也无妨。”老神医一脸无奈,“其实你恐怕早就有所察觉,我和你那几位师兄,确实都不是凡人。” “真的?”我情不自禁地蹦了起来。此事我先前的确有所猜测,但如今被亲口证实,还是激动得很。 “还记得我曾讲与你那个故事吗?”他挑了挑眉毛,“当时说到,斗姆元君派了一干人等来到凡界,保护水神的安全,教她修行之道。” “原来师父您——”竟是上青天派来的神仙? “我师承元君,以福德上神之名见世。司凡界土地,掌歧黄之术。” 我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相处二十余年的师父竟是货真价实的上神,可比我这半吊子神仙厉害多了!正所谓名师出高徒,那我的师兄们…… “那师兄们呢?他们也都是神仙?” “紫苏、甘草、茯苓、黄芪,皆为我座下弟子,有幸早你千年窥得仙道,修为算得上精纯,但未臻上清之境。” “怎么,不像?”茯苓师兄撇撇嘴,手臂微抬,虚虚摆了个招式。“福德上神座下第三弟子茯苓,特来领教水神仙上的高招!” “茯苓你说什么大话!”甘草师兄见缝插针,“和葡萄打上一架倒不打紧,就怕妖界之乱结束后,九重天上某位小肚鸡肠的神仙,找个由头罚你下凡历劫。” “下凡历劫也不打紧,凡人的生活,我们这些年不也过得习惯。只是……”黄芪师兄趁机补刀,“缘机仙子究竟会给你写何种命格,可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我感到脸颊上的热意愈发厉害,赶忙抓起茶杯,急急斟满,再自顾自灌上一大口。直觉告诉自己,此刻还是乖乖闭嘴为妙。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老神医轻轻敲了敲桌子,“其实茯苓说的没错,天帝当时的想法,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这些外人,又怎能为你解惑?” “本想你这些年好好留在百花谷修行,待时机成熟,再去直面那些旧日恩怨,完完整整地渡了这情劫,不料事与愿违。” “妖界如今这一闹,很多事情都要重新谋划。”他顿了顿,略微沉吟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关涉你未来的运数,还望你早做打算。” “请师父指教。” “这么多年过去,你对天界那位……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还有魔界……当年那场大战之后,天魔两界对峙近五百年,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要不是妖界捅破了无量山的封印,还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这些事情上,你有绝对的选择权。俗话说未雨绸缪,凡事心里有个准数为好。” 我沉默不语。对润玉持什么想法?这一点怕是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峰壑辗转,世事变迁,曾经那个把爱恨想得简简单单的人已经死了,同昔日的夜神、火神一起,消亡在逝去的时光里,永不复还。 从那段或喜或悲的过往中存活下来的,是天帝,是魔尊,还有现在的我。 我爱他吗?我恨他吗? 或许爱恨本就无法分割,注定长长久久地纠缠在一起,刻入记忆,渗进时间。 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惦念他。 相别两年,六界兵荒马乱,生活地覆天翻。可我依旧愿意等他,等他亲口将当年的一切坦然相告。 我想起幻境中最后见到的景象。末日降临之际,坍圮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 他当时说自己不再相信命运。 恰好,我也不信。 正思来想去之时,眼前飘来袅袅水雾,缕缕茶香渐入鼻端。我细细嗅了嗅,不自觉勾起嘴角。 “这是你前些日子采的山菊,又添了一味忍冬,可降心火。”老神医指了指冒着热气的茶杯,“方才那苦荞,固有宁心安神之效,但与水系灵力不谐,不宜多饮。” 我一听“可降心火”四字,赶忙取过,当即痛饮一口,被烫得眼泪直流。老神医自斟一杯,带着笑意望向我。 “瞧你方才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不慌不忙地拨弄着杯中漂浮的茶沫,“自己的命运,本就由自己做主,毋需将答案说与旁人。” 我顿时如释重负。可说到这命运,有件事始终放心不下,须得趁早问个清楚。 “师父,其实我尚有一事不明……”我理了理思绪,“在玄虚幻境中,听到最多的字眼便是’命运‘。引我入瓮那妖怪,临死前也嘲讽我,让我’好好享受命运的安排‘……” “难道幻境中所见所闻,皆为真相?是曾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情?” “命运……”老神医长叹一声,“那幻境总共三重,每重核心所在,便是这’命运‘二字。” “据你先前所言,在最后一重幻境中,你见到了六界的末日。”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我皱起眉头,“天空出现了一条可怕的裂隙,其中央电闪雷鸣。黑云压顶,周遭一片荒芜。” “师父,这真的会发生吗?这场战争最终的赢家,难道是妖界吗?” “你看到的每个幻境,都是命运的一种可能走向,可以是过去、现在,亦或未来。 分卷阅读17 ” “可究竟哪种走向最为真实,几乎无人能够做出准确的预判。” “为什么?”我疑惑不解,“天界不乏精于推演的神仙。难道就连上青天诸神,也预测不出未来到底是何种情况吗?” “因为人心。” “人心?” “正如我方才所言,人心是六界间最大的变数。四时可律,山海可量,人心却不可妄测。”老神医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其实你不必过甚思虑。天行有常,而人定胜天。但凡尚未发生之事,均有改变之机。” 改变之机……我凝神敛思,努力回想着幻境中的所见所闻。既然妖界如此猖狂是因为没了封印,方才提到了可以恢复封印的定水珠,那么—— “师父,您方才提到,定水珠和沧溟镜一同使用,可以将封印恢复原状……” “那沧溟镜如今又在何处?在幻境中,也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两件神器放在一起,可以安日月、定乾坤。” “它本是天界的一件神器……”老神医应道,“只可惜,在七万年前那场天魔大战中,天界战败,镜子也被魔界掳走了。” “后来呢?天界有没有试图把它抢回来?” “历任天帝都曾做过尝试,始终未能成功。不过,这回就不好说了……”茯苓师兄抢先答道,“魔界放出消息,两日后,除妖界之外,其余五界的代表齐聚北海正中的烟波洲,共同商议沧溟镜的归属。” “魔界放出的消息?”我奇道,“难道旭凤想主动把镜子还给天界?” “主动还给天界?葡萄,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无奈地摊开手掌,“你有所不知,为了这神器,天帝和魔尊早就再次撕破了脸……” “天帝想用沧溟镜重新封印妖界,从省经阁的典籍中得知了它的所在,权衡利弊后,决定修书一封,送至魔界,请求他们把镜子还回来。可魔尊不同意。” “其实要单单是不同意也就罢了。也不知魔界那回信中写了什么难听的话,惹得天帝无比愤怒,当即加强了天魔边界处的防卫。魔尊也不甘示弱,每日故意在忘川边上列阵练兵。” “要不是有妖界这共同的麻烦,搞不好又要来一次天魔大战。” “什么!”这消息太过劲爆,我震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未能合拢,“那烟波洲的会议又是怎么回事?” “魔尊不知用了何种说辞,竟然成功联合了花、冥二界,以商议沧溟镜的归属为由,实为声讨天帝。就连五百年前那些旧事也接连被翻了出来。”紫苏师兄接道,“其中最著名的传言,便是天帝修炼禁术、监守自盗,为满足一统六界的野心,不惜与穷奇立下血誓。” “魔尊以此为由,拒绝向天界归还沧溟镜,认为一旦天帝得此神器,平复妖界后,必然对其余四界发动战争,以获得六界共主的地位。 “与穷奇立下血誓?这怎么可——”我下意识接道,可想起当年天魔大战之时,那隐隐透着绿光的应龙元灵,心里逐渐有了不详的猜测。 还有那玄虚幻境外的妖怪,他说天帝修炼禁术、时日无多…… 对了,当年在百花谷外的树林,他毫无预兆地吐了血,把我吓个半死…… 他该不会是真的吞了穷奇吧…… “葡萄?葡萄?”茯苓师兄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何事想得如此入神?我方才喊你数声,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我猛地回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们刚刚在说,”他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几个人当中,怕是只有你亲眼见过穷奇,那妖兽到底是什么样子呀?” “嗯……穷奇很大。”我沉吟道,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之事,“还很凶。” “还有呢?”众师兄满脸期待。 “还很丑!”我努力回想着穷奇的样子,“和润……不,和我见过的那些神仙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这样一个又大又凶又丑的妖兽,润玉到底哪根筋没搭对,非要找它当同伙? 茯苓师兄等了半天,都没见我进一步描述,很是失望。不过,没等这颓丧劲过去,他便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对了,葡萄……”他满眼放光,“上回那天魔大战你也在场,你觉得天帝到底有没有使用禁术啊?” “应该没有吧……”我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并未觉察出他的招式有什么异常啊……” “那魔尊为何说他突然功力大涨,杀得魔界措手不及?”甘草师兄道,“难不成是魔尊前一晚没睡好,在战场上困得睁不开眼,等打输了之后,再故意给自己找借口?” 我哭笑不得,暗自佩服他思维之跳脱。若是在凡界谋生,定是个合格的说书人。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圆谎—— “魔尊前一天确实很晚才歇息。”我在心里默默向旭凤说了声抱歉,大言不惭地继续编着谎话,“我当时也在魔界,非要让他陪我喝酒聊天,不知不觉就很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恭喜葡萄达成“给魔尊挖坑”成就~ * 恭喜葡萄获得“睁眼说瞎话”技能~ * 穷奇遭到了葡萄**裸的蔑视…… 分卷阅读18 第13章 卧底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三) “大战前夜,非要拉着人家喝酒,这事也就你能干得出来!”茯苓师兄笑得满脸通红,“葡萄,你该不会是天界派去的卧底吧?” “那魔尊还真是走了霉运,我都有点同情他了……”甘草师兄叹了口气,“古往今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仙魔都未能免俗。” “有什么可同情的?我羡慕都还来不及呢!”茯苓师兄应道,“凡界有句俗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天魔大战输了也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对!该是’葡萄藤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们胡说些什么?”紫苏师兄努力绷着脸,五官因强忍笑意而挤成一团,“人家堂堂魔尊,还曾是天界战神,这些决战征伐之事,本应是小菜一碟……” “可当年不但输得狼狈,还让天界夺走了忘川,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葡萄师妹,以后他若想找你清算旧账,尽管告诉我们!” “对对对!”茯苓师兄火上浇油,“如若魔尊秋后算账,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定会替你出头!拆了他禺疆宫的大门!” 笑声此起彼伏。连老神医都忍俊不禁,放下茶杯,带着笑意遥遥望着我,仿佛在等待自己即刻冲过去辩解。 “其实我——”我本想说些什么,见了眼下这情形,赶忙闭上了嘴。 干脆不解释了!多说无益,反倒会越描越黑!反正凤凰也不会知道!即便他消息灵通,不小心知道了,也应该没空来找我麻烦……吧? 想到这里,心里偷偷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找个什么借口不好,非要说拉着凤凰喝酒!现在莫名其妙成了天界派去的卧底,真是跳进忘川也洗不清。 师父常说要谨言慎行,可我就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心直口快一时爽,麻烦缠身悔三年! 不过……我当时若真是天界派出的卧底,这故事可就比原来有趣多了—— 水神锦觅,心怀天下。术法高强,深藏不露。为探敌情,孤身潜入敌营,行踪暴露后,凭三寸不烂之舌,玩弄魔尊于股掌之中。决战前夕,略施小计,施薄酒一席,邀其入瓮,魔尊欣然允之。次日魔尊酒醉昏沉,力有不逮,终为天帝所败。水神凭一己之力,促天界之胜局,功德无量,传颂千秋。 这便是水神锦觅传奇的一生! 若编成折子戏,于凡界寻个班底,赶在年节之时演上一演,定能博个好彩头!若要起个名字……《锦觅传》该是不错。 对了,还可以出个续传,就讲我在百花谷是何等英明神武,演技精湛,明察秋毫,将微服私访的天帝诈得团团转。还可以加上自己在谷口是如何胆大妄为,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占了天帝的便宜…… 至于这段戏文的名字—— 就叫《小葡萄和天帝的故事》!这名字言简意赅、响亮非凡,不比霜花仙子和火神的故事有趣多了? 提起霜花仙子,狐狸仙该不会真给我和旭凤栓了条红线吧?我低下头去,偷偷望了望脚踝,空空荡荡。 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他若真敢这样做,我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红线把他和……和谁拴在一起呢? “小葡萄,”茯苓师兄突然凑到面前,“怎么突然傻笑个没完?怕不是发了春梦——” “茯苓!”老神医大声喝道。茯苓师兄缩了缩脖子,躲到紫苏师兄身后。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天帝若不曾使用禁术,自是再好不过,”老神医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满目了然地望着我,“如此,两日后的烟波洲,谣言定会不攻自破。” “甚好,甚好……”我顿时紧张起来,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看了个透彻,只得胡乱应付几句,不安分的手指将裙摆抓得一团糟。 “我们还是说说那玄虚幻境吧。”老神医显然看出了我的窘迫,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照你的说法,天帝也出现在第三重幻境里面?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在布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法阵。我在后面喊他,可他不准我靠近。”我死死咬住嘴唇,“我觉得他想赶我走。” “那他的法阵有效果吗?” “我不知道……”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只记得巨大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压根无处可逃。然后……我们应该都死了。” “这不可能!”老神医微微抬高声音,“你最终成功破幻境而出,所以那重幻境定不是以死亡作结。” “为什么?”我惊讶道。 “玄虚幻境共有三层,幻境中的每一次死亡,都会消耗现实中的生命。而你已经在幻境中死去过两次。” “若那第三重幻境当真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你会被永远困在那里,直至元神消耗殆尽。” “而你目前活得好好的,说明在生死关头,你成功打破了幻境中的规则,也就是反抗了命运。” “葡萄,你仔细想想,除了那个法阵,当时有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 “我……我问润玉是否相信命运,他说不再相信,我表示非常赞同。” 分卷阅读19 “后来呢?” “后来,他又说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护她,只可惜事与愿违。” “如今回想起来,他当时提到的那人,恐怕就是前世的我……”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告诉他不应该替别人做决定。或许他那所爱之人,是心甘情愿投入这场纷争,历尽艰辛,只为与他比肩……” 说到这里,我已然羞得满脸通红,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都是记忆缺失惹的祸! 第一阵笑声从身侧响起。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很快几位师兄就笑得弯下了腰,茯苓师兄更是满地打滚。 “我们葡萄真有出息!” “你是在讽刺我吗?”我气呼呼道。 “哪里,哪里……”甘草师兄笑得喘不过气来,“我们是在夸你,身居逆境,处变不惊,面不改色心不跳!” “没错没错……”紫苏师兄道,“看到你精神坚韧,我们由衷感到高兴啊!” “破除幻境,我们葡萄居功甚伟!” “还好那天帝只是个幻象……”茯苓师兄小声嘟囔,“他若是真的听到了,保不准又——” “茯苓!”紫苏师兄喝道,“你就不能少说几句!要是实在嘴痒,不如多念几遍《百草经》!” “好了,好了……”老神医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烟波洲路途遥远,我们明日就要启程,还不赶快回去收拾收拾?” “烟波洲?”我准确地抓住了重点,“师父,你们要去参加那个五界会谈?” “确是如此。”他的语气带上了点疲惫,“凡界虽自成一体,可到底负着天界的恩泽。皇城里那些贵胄,无一过得了烟波洲外的结界。” “再加之沧溟镜现世这般大事,由身在凡界的上神代劳,也是我们职责所在。” “我们?”我兴奋道,“竟有这般巧事!我虽学艺不精,可也混来个上神之阶,正好愿意代劳!” “我们明天何时启程?我这就去准备!”我一跃三丈,身上的伤也顿时不觉得痛了。 “你不能去。”老神医兜头一盆冷水。“单单一个天帝就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其他人再看见你,保不准会惹出什么乱子。” 可我葡萄有的是办法! 到了傍晚,我见茯苓师兄在院内逡巡,当即凑了过去—— “茯苓师兄……” “不行。” “茯苓师兄最厉害了!” “……不行。” “茯苓师兄对我最好了!” “要是被师父发现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满脸期待,“我可以变成一颗葡萄,藏在你的袖子里,保证不会被发现!” 他沉默下来,似乎在暗自盘算着我这主意的可行性。 “可你若是乱动——” “我就过去看一眼,绝对不会乱动!”我信誓旦旦地说道,“也不会乱说话!” 茯苓师兄转了转眼珠,偷偷朝四下瞄了瞄。“你保证?” “我保证!”我一看有戏,当即满口应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 恭喜葡萄获得“脑补之王”称号!恭喜众师兄摘得“神解读”荣誉! * 凡界剧情至此告一段落。下章五界修罗场,润玉怼人,锦觅吃瓜。大家猜猜,锦觅有没有遵守诺言、老老实实待着呢? 第14章 葡萄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四) “葡萄?葡萄?” “让我再睡一会儿……” “葡萄!葡萄!” “听见了……这就起来……”我拖长声音,胡乱应了几声,又懒洋洋翻了个身。 奇怪,这床怎么凉凉的? “再睡下去,会议可就要开始了哦!” “茯苓,你在和谁说话呢?怎么嘴里嘟嘟囔囔的?” “没什么,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 “师父,您看,冥界的人来了。” “对面那家伙就是冥王?那么小的头,非要戴上一顶又大又沉的冠冕,不怕把脖子压断吗?” “茯苓你小点声!冥界那群人可不好惹。” “你们看,刚进来那几个不是花界的吗?怎么和魔尊一起来的?” “现在魔花冥三界算是盟友,长芳主她们和魔尊一同出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天界这回是以一敌四?” “以一敌三!我们可不凑这热闹!” “天帝到底用没用禁术啊?” “管那些作甚?没看到葡萄前日那拼命护短的样子吗?我看啊,等回了百花谷,要是她听说你今日说了天帝的坏话,保准会把你所有的酒壶都放上虫子!” “哎呦,惹不起,惹不起!” “我敢打赌,等会议开始,魔尊肯定最先揪住禁术这事不放。” “我倒觉得冥王会是第一个。你们看见他刚才那眼神了吗?绝对没安好心!” “怕啥?天帝陛下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真要对质起来,我看谁也讨不到便宜。” “快别说了!你看,天界的人来了! 分卷阅读20 ” “天帝为什么朝我们这方向走呀?他的座席不应该在那边吗?该不会是葡萄——不对,葡萄明明没来啊!” 天帝?天帝朝这边来了? 我一下子清醒了。 这一觉睡得真踏实!先伸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诶,我的手脚呢? 哦,对了,我现在是颗真正的葡萄。 昨日一大早,我便按照先前的约定,变成一颗葡萄,偷偷钻进茯苓师兄的袖子里。可烟波洲实在太过遥远,我一路上被晃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待如今醒来,便到了这做工精致的玉盘里,和其他小伙伴们挤在一起。 茯苓师兄果然聪明!这满满的一盘葡萄,就算天帝亲自前来,应该也留意不到什么异常……吧? “天帝陛下。”老神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我赶忙往果盘深处挤了挤。 “福德上神不必多礼。” 我用力过猛,一头撞在了玉盘的边缘上。身后的葡萄山危险地颤抖着。 “这盘葡萄色泽光鲜、香气四溢,确是上品。”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径直伸过来,稳稳地端起了我所在的玉盘。 我浑身都僵硬了。 “陛下若喜欢,就索性都拿过去吧。”茯苓师兄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师兄你不能这样!我刚刚还夸你来着! 小鱼仙倌,你也不能这样!堂堂天帝,怎能亲自端着一大盘葡萄招摇过市?要不,你再想想? 玉盘突然被轻轻摇晃了几下。我措手不及,从藏身的边缘骨碌碌滚到了正中央。 我四下望望,很快寻得一处新的藏身之所,正要偷偷滚过去—— 又一轮地动山摇。新的藏身之所塌陷了。 润玉!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还是算了吧。”我清楚地听出了他语气里那可恶的愉悦,“本座记得,眼下这个时节,多数葡萄怕是还有些酸。” 好你个天帝!摆了我一道,还嫌弃我酸?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轻轻将玉盘放回桌案,又带着笑意望我一眼。我气急败坏,索性破罐破摔,当着他的面,径直滚进了葡萄堆里,暂时封了五感,将自己埋了起来。 待我平复了心情,再次出来看热闹的时候,会议似乎已经进行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天魔两界为了穷奇的去向,正吵得难解难分—— “先帝太微武德昭昭,凭一己之力击败穷奇,将其封于御魂鼎中,后以精纯火灵彻除之。此事六界皆知。”润玉缓缓道,神情波澜不惊,“难道……魔尊是在暗示,先帝私藏穷奇、图谋不轨,实为欺世盗名之徒?” “你胡说!你撒谎!”旭凤拍案而起,将酒盏砸得粉碎,“父帝的威名,岂容你来诋毁?” “魔尊果然孝顺!”润玉抚掌而笑,“就是不知,先帝若在天有灵,见你逆天复生、堕入魔道,处心积虑数百载,只为与天界作对,又该作何感想?” “润玉!”旭凤气得满脸通红,“你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简直狼子野心!” “凤兄息怒!”鎏英强行按下了他伸向陨魔杵的手,“天帝陛下,鎏英也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能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 “五百年前,你一夜之间功力倍增,率天界大军屠戮魔界。此事在场之人有目共睹。不知此事该作何解释?” “屠戮魔界?”润玉反问道,语气带上了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卞城公主言重了。” “战场上风云变幻,成败皆在转瞬之间。天界兵力虽精,但魔界多年来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自然也不可小觑。” “五百年前天魔一战,在魔界占尽地利的前提下,为维护天界尊严,神族将士们豁出身家性命,奋力拼杀、以一敌百,血染忘川。当日惨象,本座至今难忘。” “况且,”他微微加重了语气,“魔界当年接连挑衅,当日一战,天界意在警示,无意引发过多伤亡。” “天帝好说辞!”鎏英冷笑道,“若天界仅仅为了警示,夺走忘川又是什么道理?” “卞城公主有所不知。自鸿蒙伊始,忘川便归天界所辖。七万年前,凡界地脉生异,天界竭力保其安虞,这才令魔界趁虚而入,攻陷忘川。”润玉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收回本属于天界的领土,难道有何不妥?” “好!”鎏英恨恨道,“就算忘川本是天界领土,但毕竟七万年来始终归魔界管辖。为治理忘川,历任魔尊无一不殚精竭虑,又岂能说收回便收回?” “若是这样,本座也有一事,想向公主请教……”润玉轻轻勾起嘴角,眼神中却未见丝毫笑意,“三万五千年前,魔界同冥界之间也有过一次大战。后来冥界战败,被迫割让离阴、嵩梁二洲……” “那么……按照公主方才所言,这二洲虽曾归冥界所辖,但既然魔界已经治理了三万余年,就算冥界日后寻得机会,也是绝无收回的可能了?” 鎏英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朝着旭凤的方向望去。见对方眼神躲闪、毫无表示,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此话不假。” 冥界的座席瞬间沸腾了。 “岂有此理!岂有 分卷阅读21 此理!”冥王重重拍着桌案,杯盘被震得咣咣直响,“卞城公主,你好大胆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魔尊的意思?魔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决定了?” “……自然是魔尊的意思。” “好你个魔尊!”冥王吼道,“你当初提议和本王结盟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每每议及归还离阴、嵩梁,你便含混搪塞,原来心里打的是这等主意!好一个背信弃义之徒!” “冥王误会了!旭凤并无此意!”旭凤赶忙应道,“离阴、嵩梁二洲,魔界自会归还,只是时候未到。” “既然魔尊有意归还,那么方才是卞城公主自作主张了?”冥王咄咄逼人,“总说时候未到,时候未到!这时候究竟何时才到?” “此事是旭凤御下不周,自罚一杯,以表歉意。”旭凤接过属下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至于归还的具体事宜,待妖界一事结束,再——” “凤兄!我怎么就自作主张了?你先前不是说——”鎏英面带愠色,“太过分了!”说罢,长鞭一甩,拂袖而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旭凤急道,“鎏英!鎏英你等等!”当即站起身来,便要追去。 “魔尊这是要去哪啊?”卞城王大步上前,及时拦住了他,“小女脾气确是火爆了些,但对魔尊可是一片忠心啊……” “如今您把人气走了,难道还要中断会议、跟着追出去不成?” 旭凤犹豫着坐下,却依旧望着鎏英刚刚离开的方向。 这一出闹剧过后,场内逐渐安静下来。我强忍笑意,努力滚到玉盘边缘,探出脑袋望了望,见众人目光闪烁,各怀鬼胎,早就没了先前那副同仇敌忾、视天界为仇寇的气势。 小鱼仙倌真是太厉害了! 没说几句,就成功把吞噬穷奇的罪状反扣到了太微头上,还顺带把凤凰气个半死。 凤凰啊,我对不住你…… 看到你把鎏英公主气跑了的时候,我这颗葡萄,笑得皮都要飞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厚道,可是实在太好笑了啊! 还有那冥王…… 看着面黄肌瘦,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这脾气堪比炮仗,一点就炸! 冥王啊,你忘了自己和凤凰本该是同伙了吗?怎么小鱼仙倌一挑拨,你响应得比谁都积极?我看你才是天界派去的卧底吧?看看凤凰,听到要把好不容易抢来的两个洲再还回去,气得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 下章为修罗场续集,凤凰继续踩坑、祸从口出,狐狸仙被卖,长芳主发飙。 第15章 对峙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五) “天帝果然好手段!牡丹佩服。”许久不发一言的长芳主突然打破了这片寂静,“真是一出声东击西、浑水摸鱼的好戏!” “不过……陛下若心里没鬼,又何必故意回避最关键的问题……”她遥遥望着润玉的方向,声音里透着彻骨寒意,“五百年前的天魔大战,陛下为何突然功力大涨?” “没错!”旭凤回过神来,略带感激地望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润玉身上,“你身为天帝,竟修炼禁术!手段龌龊,胜之不武!” “魔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行诬蔑之事,怕是对你的声名有损。”润玉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你指责我修炼禁术,此事可有证据?” “证据?”旭凤忿忿不平,“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六界皆知,比拼武力,夜神远不及火神。不修炼禁术,你又如何赢得了我?你在战场上那疯狂的模样,我魔界数万将士都看得一清二楚!” “火神?”润玉冷冷一笑,“魔尊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火神固然武力高强,可神族修炼的术法,难道倒戈入魔之后,也同样适用吗?” “更何况……”他停顿片刻,轻提茶壶,将杯子重新斟满,“魔界的挑衅来得如此突然,本座当年出征之时,其实并无必胜的把握,受形势所迫,不得不仓促应战,不过是见机行事罢了。” “能够在战场上险胜,还要多谢魔尊心中有分寸,哪怕是生死之战,也时刻不忘留有余地。” “天帝是在嘲讽我实力不济吗?”旭凤脸色阴沉。 “本座并无此意。”润玉朗声说道,“魔尊曾以天界战神之姿,孤身一人横扫魔界,如今虽倒戈入了敌营,相信实力也定当不会大打折扣。” “当然,魔尊心思向来奇特,我等常人实在难以揣度。若您非要这样理解,本座自然也无话可说。” “一派胡言!简直不可理喻!”旭凤怒火中烧,险些踢翻了桌案,“润玉,你为一己私欲,悍然发动天魔大战,荼害六界无辜生灵,今日又有何颜面在此狡辩!” “魔尊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润玉反唇相讥,“你连年滋事、不思悔改,又挟持天后,公然践踏天界威仪。难道如今还打算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本座的不是吗?” “挟持天后?”旭凤目光狠厉,似乎要把眼前之人撕成碎片,“锦觅是我明媒正娶的魔后!她也是自愿来我魔界!是你满心嫉妒、横刀夺爱!也是你害死了她!” 我顿时无语凝噎。我当年不过是 分卷阅读22 逃了个婚,怎么就成了自愿去魔界了呢? 另外,难道是我主动去做这魔后的吗?明明是彦佑和狐狸仙沆瀣一气,赶鸭子上架!现在竟然还拉我垫背! 天魔大战这口大锅,我锦觅不背!宁当天界卧底,不做背锅女侠! 还有啊,凤凰,当年你和小鱼仙倌一边一个,合伙把我拍成了葡萄馅饼。难道才过了五百年,你就不打算认账了吗? 我急得火烧火燎,在盘里一蹦三尺高。其他伙伴们被我的动作接连挤落下去,在桌案上骨碌碌滚作一团。 “葡萄!”茯苓师兄压低声音,语气万般无奈,“我的小祖宗啊……出门前是谁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说自己要老老实实的?” 为了证明自己仍是坚守信用的好葡萄,我暂时放弃了跳出去的想法,不情愿地滚回玉盘中央,朝魔界的方向接连翻着白眼——当然,如果一颗葡萄也能做出这个动作的话。 凤凰仍在喋喋不休。 “从始至终,锦觅只心悦于我一人,而你心胸狭窄,屡次三番从中作梗,逼迫她签下婚约,只为拆散——” “魔尊!”润玉突然抬高了声音,我感觉他这回怕是真的动了怒,“你还记得今日来这烟波洲的目的吗?妖界破封印而出,六界已然陷于水火!” “大敌当前,你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不但拒不交出沧溟镜,而且为报私仇,散播关于穷奇、禁术之谣言,又搬弄是非,毁天后之清誉,污天界之声名!” “天界若因此威望有损,那么,这背后最大的利得者是谁,相信明眼人都看得出。”润玉静静扫视着全场,目光最终停留在长芳主身上,“到了那个时候,穷兵黩武、备战多年,又有了沧溟镜加持的魔界,就算不想一家独大,怕是也难了。” “说吧,魔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用沧溟镜封印妖界之事,到底居心何在?” 议论声渐起。我环顾四周,见场内气氛不知何时变得诡异起来。魔界和冥界似乎起了什么冲突,乱哄哄闹个没完;花界众芳主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时不时地朝魔界那边瞟去。此时尚能安稳坐着的,也就剩下天界和凡界了。 我偷偷瞥了眼老神医,不料和他的目光正好撞上。他仿佛突然对这盘葡萄起了极大的兴趣,笑吟吟地盯着看个没完,可把我急死了! 师父,平日也不曾见您对这些果子有甚兴趣,今日怎么突然—— 别看我!别看我!快看我那些同伴,个个皮薄汁多,比我好吃多了! “各位莫要被天帝所言迷惑。”旭凤突然高声说道,“我何时阻挠封印妖界了?” 凤凰啊,你终于干了一回好事!你这一说话,师父终于不再盯着我了! “妖界作乱,为祸六界,人人得以诛之。”他满眼挑衅,“魔界既然得到了沧溟镜,自会将它用到该用的地方。” “魔尊说得隐晦了些,本座就当这’该用的地方‘指的是封印妖界好了。”润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可这沧溟镜需借水系灵力为引,方能启动。本座孤陋寡闻,不知魔尊何时竟弃了琉璃净火,转而修炼水系了?” “谁说我改修水系了?琉璃净火之威,又岂是水系可比?” “那敢问魔尊,您要如何使用沧溟镜呢?” “我——”旭凤一时语塞,转而怒目相向,“此乃魔界内部事务,与天帝陛下又有何干?” “润玉,你身为天界之主,又和凡界狼狈为奸,如今还要过问魔界之事!你处心积虑,谋取六界,野心昭然若揭!” “你当年弑父夺位、逼死母神,又想利用锦觅来除掉我!” “要不是历劫之时,我让叔父给锦觅和我绑上了红线——” 诶诶诶,凤凰你说什么?红线? 原来红线一事竟是真的! 我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即刻冲出去,对着凤凰那张号称“六界第一美男”的俊脸狠狠来上一拳。若心中怒气能够实体化,我想自己的葡萄皮早就被烤焦了。 有些人的反应比我更快。 “你让丹朱绑了什么?”长芳主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魔尊,你再说一遍,你让他给你和锦觅绑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 下章预告:花魔对撕,鸡飞狗跳。葡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16章 报复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六) 场内瞬间鸦雀无声。 旭凤绷直了身体,无措地四下望望,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海棠和丁香两位芳主也接连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魔界的方向,脸上阴云密布。 我预感到,狂风骤雨即将到来。 “魔尊,你倒是说话啊!你瞒着我们,偷偷给锦觅绑了什么!”长芳主的声音不高,却听得人直打寒颤,“方才提到锦觅,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讲吗!” “我……”旭凤目光躲闪,“我对锦觅是一片真心!她、她和我其实——” “废话少说!兜什么圈子!”海棠芳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怎么,方才舌灿莲花的魔尊,一遇到关键问题,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分卷阅读23 “说吧,魔尊,好好讲讲你们叔侄二人当年做下的好事。”长芳主冷冷接道,“在座诸位,今日刚好做个见证,看看这五百余年,花界是如何被蒙在鼓里!看看魔尊是如何心口不一、只手遮天!” 空气仿佛凝滞了。我偷偷瞥向凤凰,见他垂首而立,一言不发,散乱的额发遮住大半张脸,不知是何种情绪。卞城王等人依旧站在他身后,却是个个眼神游离、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就沾上什么麻烦。 我在盘中悄悄转了个身,恰好对着天界的方向。一眼望去,禁不住冷汗直流—— 润玉一脸肃然,目光狠厉,右手死死攥着赤霄剑,整个人宛若一根绷紧了的弓弦。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袭黑衣的魔尊赫然在望。 直至今日,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眼前之人不仅仅是我的小鱼仙倌,他还是天界之主,是高高在上的天帝。 六界四海,唯其独尊;天帝一怒,十方俱灭。 在过往那些时日里,我曾不止一次见证他疾言厉色之态。大婚当日的反击、先贤殿的斥责、忘川之畔的对峙……他与旭凤之间,隔着新仇旧恨,陈着恩怨情仇。但与今日相比,往昔那些刀兵相见、你来我往,似乎都算不得什么。 在这一刻,我觉得他是真真正正恨极了魔尊,是真的想杀之而后快。 为了一根红线。 一根本不该存在的红线,一场人为操控的凡劫,一份虞诈交叠的孽缘,一段被掩盖五百余年的真相。 苍茫世间,有太多的人和事,一朝错过,便是永远。渺渺六界,有太多的过失和遗憾,一旦铸成,再难弥补。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红、红线……” 在可怖的压抑气氛中,魔尊最终还是嗫嚅着说出了事实。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当空飞来。魔尊到底身经百战,反应自是极快,侧身一跃,堪堪避过。身后的卞城王可就遭了殃,登时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作为一颗有同情心的小葡萄,见了眼下情形,不由得在心里替卞城王默默叹气。女儿刚被气跑,他这当爹的便紧跟着倒了大霉。想想他们父女二人,怎就偏生遇到了凤凰这扫把星! 海棠芳主向来是个暴脾气,见方才一击不中,挽起衣袖,便要再战。旭凤无奈,只得祭出陨魔杵,摆出防御的架势。 “各位芳主,你们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果然歹竹难出好笋!”长芳主气得浑身颤抖,“魔尊好手段!我往日还道锦觅对你一见钟情,殊不知背后竟有这般龌龊!” “我不是——”旭凤单手结印,挡下海棠芳主的新一轮攻击,“我没有——” 一声巨响过后,魔尊身侧的桌案被重重砸翻,杯盘瞬间碎了满地。我扭头望去,见长芳主依旧保持着攻击的姿势,淡银色灵力在指尖萦绕。 “锦觅确实对我一见钟情!”旭凤满脸通红,声音嘶哑,“偷绑红线确是我的不对,但早在栖梧宫,我们二人就已情投意合,她对我情根深种,绝对是掺不了假的!” 情根深种?凤凰,你没搞错吧? 当年在栖梧宫,我被你逼着背书,背得头都大了!还不停被使唤着做这做那,整日累得要死,哪还有气力去种什么情根! 一见钟情倒是不假……可我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你本人,而是你身上那些灵力!想当年,我为了复活肉肉,四处坑蒙拐骗,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而你呢,凤凰?你未免也太过小气,好话听尽,一出手却如此吝啬! 正待发作之时,长芳主再次站了出来,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锦觅自幼服下陨丹,不通情爱,又如何与你情投意合?”长芳主冷笑道,“魔尊怕不是自作多情吧?” 说得好!还是长芳主最了解我了! 真没想到,五百余年过去,凤凰这自作多情的毛病竟一点都没变!自己感动了自己,还把我拉出来做挡箭牌! 凤凰啊,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何时由你来做决定了? “不!不是这样的!”魔尊大吼道,手臂一挥,径直指向润玉,“都怨他!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从中作梗,竟然骗锦觅签下婚约!若没有他夹在中间、不肯放手,我又何必想出红线的主意!” “魔尊慎言!”润玉站起身来,向前一步,恰好和旭凤遥遥相对,“你搬弄是非、践踏天界尊严,实在令人忍无可忍!若再不收敛,休怪本座无情!”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旭凤满脸嘲讽,“依斗姆元君当年所言,锦觅如今已在凡界重生。待妖界之乱结束,禺疆宫自会收拾停当,恭迎魔后回归。” “当然,到了那时,旭凤定当请天帝陛下前来观礼。至于锦觅……她是否愿意再见到你,可就不好说了。” “魔尊当真狂妄!私绑红线、妄断他人命数,却不思悔改,反倒振振有词,此为一罪!”润玉步步进逼,“大敌当前,身为魔界之主,囿于私仇,强占沧溟镜,罔顾六界安危,此为一罪!” “天帝,你莫要血口喷人!”旭凤挥舞着陨魔杵,眼底一片血红,“沧溟镜是我的,锦觅也是我的!你自己一无所有, 分卷阅读24 便嫉妒我得到一切!我又何罪之有!” “你还敢提锦觅!”长芳主吼道,“锦觅是花界少主、继任水神,她从来都不属于你!” 谁是你的?谁是你的!谁是你的!! 我怒火攻心、热血上涌,再次一跃而起。这回终于跳出了玉盘,径直砸落在桌案上,顿时痛得龇牙咧嘴。可我暂时也顾不上这些,只想着立刻恢复人形,冲过去狠狠揍他一顿。 茯苓师兄及时发现了我的意图。轻转手腕,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即将滚到桌案边缘的我,便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当即被弹了回来。 我沿着屏障滚来滚去,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只得放弃挣扎。待我将注意力收回,发现场内竟是火光飞溅、一片狼藉,众芳主和旭凤身形交错,不知何时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长芳主,快叫她们停手!”旭凤凌空跃起,刚好躲过丁香芳主的一道偷袭,“若真的打起来,你们绝对不是魔界的对手!” “魔尊这话,是欺我花界无人吗?”长芳主不甘示弱,招招狠厉,“你私绑红线,毁了锦觅的一生!如今又大言不惭,屡次羞辱于她!我今日就算豁出命去,也定要替她讨个说法!” “说的没错!”海棠芳主接道,“今日若不替少主出头,好好教训你这两面三刀的登徒子,又怎么对得住先花神的恩德!” “我对锦觅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又怎会羞辱于她!”旭凤左支右挡,应接不暇,“你们莫要被天界骗了!天帝向来心机深沉,深谙挑拨离间之道!” “魔尊!何必与她们说这些废话!”卞城王突然插道,脸颊上的红肿仍未消去,“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趁机杀光她们,一举拿下花界!” “你好大胆子!”长芳主一声怒喝,“魔尊,是我小看了你!以锦觅为饵,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真正的意图,想必是吞并花界吧?” “我绝无此意!”旭凤涨红了脸,扭头对卞城王怒目而视,“卞城王!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要吞并花界了!” “魔尊,臣等是为您着想啊!”卞城王显然不愿放弃自己的想法,“如今魔界沧溟镜在手,而花界暂时无主,这是万年不遇的良机啊!为何不趁机更进一步——” “你闭嘴!闭嘴!”旭凤急得不停跺脚,“长芳主,我从未动过谋取花界之心!锦觅是花界少主,我又怎能——” 然而长芳主再也听不进他的解释。一声令下,众芳主飞身而上,将魔尊团团围住。魔界众人也拔出了各自的兵刃,一时间剑拔弩张,眼看这烟波洲便要成为战场。 真没想到,卞城王此人,看似平平无奇,挑拨离间的本事竟堪比小鱼仙倌!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把凤凰推下了坑,真是太厉害了! 不对啊……他不是凤凰的手下吗?这岂不是在给自己老大挖坑?进言献策固然是好事,可说话之前,至少要先看看场合吧? 凤凰,你以后选拔下属的时候,除了要忠心不二,这脑子也不能有太大问题吧? 我环顾四周,见老神医端着茶杯、神情毫无波澜,师兄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冥王满脸狡黠、坐山观虎斗,至于润玉—— 他的神情,我实在捉摸不透。既无劝架之意,又显然不想参战。目光锋利如刃,直直盯着身陷囹圄的魔尊。 我算是看出来了,若凤凰今日当真倒了大霉,幸灾乐祸之人怕是不占少数。说好的魔花冥三界联盟呢? 不过,凤凰若是挨揍,那还真是活该!但可别连累花界啊!如若魔界那群人一拥而上,长芳主她们又怎会是对手!我心急如焚,一下下撞击着茯苓师兄设下的屏障,恨不得立刻就上场帮忙。 花魔两界的争斗仍在继续。魔尊挥手发出大招,被长芳主所阻。眼见那道被打偏的光芒迎面飞来,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自己所在的桌案,屏障应声而碎。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连同身下的玉盘一起,直直飞到了会场中央。情急之下,我解除变形的术法,在半空中现了人形,却还是没逃过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结局。 混战瞬间停止了。 我忍着痛爬起来,感到来自各个方向的无数目光纷纷落在身上,每一道目光里都溢满了震惊。 可我的心中坚定无比。 “凤凰,别来无恙啊!”我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一步步走近魔尊,脸上露出热情的微笑。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旭凤惊喜交加,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过来,得意洋洋地朝天界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甩了甩手腕,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第17章 决裂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七) 旭凤猝不及防,眼下顿时一片乌青。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锦觅……你、你打我?” “魔尊身强体壮,难道还不禁打吗?”我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你方才那通胡说八道,我在旁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锦觅,你听我说!”他扯住我的衣袖,急切之情溢于眼底,“我从未动过谋取花界之心!你一定要相信 分卷阅读25 我!” “我相信你无意吞并花界。”我狠狠甩开他的手,“这五百年来,据说魔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天界,想必无暇来花界寻衅滋事。” “那你为何——” “魔尊果然清白无辜!”我移开视线,冷冷嘲讽道,“眼下急着为自己洗刷冤屈……红线之事,就想这样轻易揭过吗?” “我……红线确是我自作主张!”旭凤咬了咬嘴唇,神情无比纠结,“这事是我不对!是我失了分寸!可是……” “锦觅,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本就是天生一对!既然在天界情投意合,那么在凡界继续相爱,不是更好吗?” “情投意合?天生一对?”我怒极反笑,“这话还真是动听啊!魔尊,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沧溟镜是你的!锦觅也是你的!‘” “沧溟镜之事暂且不议,我堂堂花界少主、继任水神,何时竟成了你的?” “我们不是已经成婚——” “成婚?”我微微仰起头,定定望入他的眼睛,“与你成婚之人早就死了!五百年前,忘川之畔,难道你都忘了吗?” “傻傻活了数千载,一生不过是场他人操控的折子戏!被绑红线却浑然不察,还道初尝情之滋味!”我笑得肆意,却任凭热泪滚滚而下,“莫名其妙被拉去魔界,竟顺水推舟与你拜堂成亲!临到了结局,还多出个挑起天魔大战的骂名!” “魔尊,你说好不好笑?” “锦觅,你——”看旭凤的神情,怕是觉得我已经神志不清了,“是不是润玉给你施了降头术?一定是他在暗中捣鬼,对不对?” “对,一定是他!他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始终不忘拆散我们!” “不,魔尊,我很清醒。”我扭过头去,朝老神医和师兄们笑了笑,又迎上众芳主担忧的目光,“在凡界这些时日,足够让我把很多事情思虑清楚。” “我,锦觅,”我一字一句道,“先花神和先水神之女、花界少主、继任水神,不是魔界的附属品,更不是禺疆宫的囚徒。” “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做主。” “五百年前那段过往,我铭刻于心。”我转过身,遥遥望向润玉,“如今也终于明白,逝去的灰飞烟灭,活着的面目全非。” “水神经此一劫,大彻大悟,实乃天界之幸。”他回望着我,笑容一半悲凉一半欢喜,“如今能够放下执念,亦不负元君点化之恩。” “谢陛下夸奖。但锦觅还有一事,自觉今日有必要说个分明……”我观他神情,又加得一句,“前缘过往,尽归尘土。今世种种……未曾后悔。” “未曾后悔……”他喃喃道,目光灼灼,似要燃尽我的灵魂,“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坚定道,“凡界所为,皆出我心。往者无以谏,来者尚可追。” “说得好!”老神医面带笑意,轻轻击掌,“水神静思明心,正道不悔,为师深感欣慰!” 我顿时目瞪口呆。刚刚被愤怒冲昏头脑,忍不住教训了出言不逊的魔尊,师父不但没有怪罪,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了我?照这架势,我偷偷溜进烟波洲一事,也十有八九不会受罚! 不过,魔尊这容易得罪人的性子,过了五百余年,也没有丝毫长进…… 不过几盏茶的工夫,就把好好的三界联盟搞得四分五裂,得罪了一群人不说,还连累自己的手下跟着倒霉!更别提先前被气跑的鎏英公主了! 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照这样看,当年我时常被他气到发疯,肯定不是我的问题!葡萄的心胸如此宽广,霜花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神仙!对,问题定当出在他的身上! “什么正道不悔?”旭凤突然插道,“你和我明明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前缘过往,又如何归于尘土!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你又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唉,魔尊,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已经说得足够直白,为何还要一再纠缠?正回想着你往日的种种劣迹,谁料你立刻就跳出来了! 魔尊啊,你若不再挑衅生事,老老实实回禺疆宫待着,我就当今日无事发生。方才众目睽睽之下揍了你一拳,此遭已经不算白来! 可你为何不甘寂寞,非要跳出来炫耀自己的存在? 魔尊啊,你知不知道,你只要一说话,我就想起那根红线!想起那根红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对方显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我在水镜中遇到的人是你,和我在魔界成婚的是你,在凡界重生的是你,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也是你!”旭凤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忘掉红线的事吧……锦觅,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妖界之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一朝是我的魔后,就永远是我的魔后!锦觅,我们一起回禺疆宫,好不好?” “不!”我语气平静,心中决绝,“我再也不想同魔界有任何瓜葛。” “可我们已经——”旭凤依旧不肯放弃,“我们明明在验心石前盟过誓的!难道你忘了吗,锦觅?” “当然没忘。”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我也还 分卷阅读26 记得,自己曾与天帝有过一纸婚约、行过大婚之礼。难道你忘了吗,魔尊?” “锦觅,你、你——”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神情如遭雷劈。身后魔界众人也是一片哗然。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看见茯苓师兄摊了摊手,露出熟悉的坏笑。 “那不作数!”魔尊满脸不甘,“我和他不一样!” “如何不作数?”我反唇相讥,“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也应该被关在璇玑宫,什么都不用管,一辈子都不能出来?” “你——” 趁他愣神的工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客气地反手补上一拳。 “方才那拳,是为了当年那根红线!” “现在这拳,是为你大言不惭、擅作主张,对我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他的右脸瞬间肿了起来。我扭头望望卞城王同样红肿的左脸—— 嗯……刚好搭配,不错不错! 魔尊下意识地捂住脸,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取代。 “你……爱上他了,对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清。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指的是润玉。 可我无法回答。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很好,很好——”魔尊惨然道,显然将我的沉默视为了默认,“都说世道难测、人心不古,如今我终于信了。再美好的誓言,也终有破碎的一天。” “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他语意愤懑,神色戚戚,“除了那根红线,我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这样对我?” “锦觅,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他蓦地抬高声音,这回恐怕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无数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扫来。 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怒火。精纯的火系灵力不受控制地四溢开来,周遭空气顿时涌上一层热意。 可我的内心毫无畏惧,只觉得无比荒谬。 “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撇了撇嘴角,“旭凤,你还记得我的水神爹爹和临秀姨吗?你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先水神和先风神之死,并非我旭凤所为!你明明知道的!”他低低吼道,“我早就说过会查个水落石出,也答应过定会替你报仇!你为何不相信我!” “替我报仇?”我冷冷一笑,“敢问魔尊,穗禾现在是死是活?是否尚在魔界?” “她——”旭凤猛地顿住了。 “她还活着,是吗?”我平静地追问道,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处于魔界的荫庇之下,连天界都动不得她,对不对?”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垂下头去,不再看我。 “那你还记得我的母神吗?”我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你没什么机会遇见她,但也至少应该听说过……” “你应该知道,当年用琉璃净火害死我母神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这事真的与我无关!母神的所作所为,我也是后来才知情!” “与你无关……”我喃喃自语。极目远眺,一片苍茫。 “旭凤,你说得没错……你的确没有对不起我。”我冷冷望他一眼,“对不起我的,从来都是别人……是丹朱、是荼姚、是穗禾,反正不会是你!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的凤凰,在别人的庇护和照拂下,永远都高洁无比!” “哪怕叛出天界、做了魔尊,也永远清白无辜!只要是你想要的,就一定都会得到!” “可我不会再做你的魔后……今日不会,明日不会,永远都不会!” 第18章 天后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八) “永远都不会……”旭凤踉跄退后几步,神情中有愤怒、惊诧,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锦觅,这就是你的答案?你真的想清楚了?” “没错。” 话一出口,我如释重负。移开目光,心中三分难过,七分解脱。 若是放在从前,我绝对意想不到,这段旷日持久的纠葛,竟会如此收尾。 我无法欺瞒自己,无法完全否认前世与凤凰之间那若即若离的情感。过往那些时日,同他一起来到天界,整日打打闹闹、饮酒寻欢,确是长了不少见地。如今回想起来,我们三人的恩怨情仇,怕是从那时便已然开始。 相逢不必有缘,有孽也可以。 一颗断情绝爱的陨丹,操控了半生命运。无论是凤凰,亦或是小鱼仙倌,当年的自己都无法做出正确的回应。这些浅尝辄止的朦胧情意,随着岁月的增长,在我心中悄然生根,抽枝散叶。 在无数难眠之夜里,我静静望着窗外,心中暗自渴盼,期待着幼苗长成参天大树,猜测着果实最终的模样。 遗憾的是,这份难得的希冀,早在我有机会细细品味之前,就被一根红线拦腰斩断。无数可能的岔路并作一条,将命运导向了唯一的结果。 那场爱恨纠缠、辗转诡谲的折子戏,令我无处可逃、身心俱疲,眼见至爱至亲之人接连退场,自己却无能为力。 若说我恨 分卷阅读27 极了那根红线、恨极了丹朱、恨极了旭凤,莫不如说对这无从选择的命运咬牙切齿,彻底厌倦了扮作戏台上的提线木偶。 前世的霜花用死亡寻求解脱,今生的葡萄要向命运宣战。 那些欢笑、那些泪水、那些苦痛、那些执念,那些拿不起又放不下、曾以为永远不会过去的新仇旧恨,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归于虚无。 可那些伤害在心中留下道道伤口,即便渐渐愈合,午夜梦回,仍会隐隐作痛。 那些欢愉在唇齿间留下甜蜜的味道,即便渐渐淡去,偶尔忆起,仍会喜上眉梢。 距离上次与魔尊面对面站着,已然过去五百余年。曾以为毕生无法熄灭的心火,如今早已燃尽,徒留遍地尘埃。 我并非睚眦必报之人,此时此刻,若不是他胡言乱语、一再相逼,心中纵使再过不满,也定要留些情面与他的。 可他偏偏不肯放过我! “好,很好!”旭凤目光如刃,冷冷地望着我,已然恢复了身为魔尊的骄矜,“那么,敢问水神仙上,接下来是否要回天界,领了您那天后的阶位啊?” 什么?什么? 魔尊这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 “水神仙上在凡界待了这么多年,如今见到天帝,定是迫不及——” “魔尊!”润玉高声喝道,面色阴沉,“水神仙上在凡界潜心修行,得证天道,心怀苍生,这才来到烟波洲共议沧溟镜之归属。你莫要妄加推测、信口开河!” “我妄加推测、信口开河?”旭凤冷笑几声,满目嘲讽,“天帝陛下,你当年那么想得到锦觅,为此不惜一切。如今她回来了,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怎么反倒——” 一道冰凌当空飞来,砸在魔尊身前寸许。我抬头望去,见润玉已然召出赤霄剑,直直指向魔界。 “本座一再给你机会,可你始终不领情。”润玉声音轻缓,可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水神仙上乃天界上神,你出言不逊、辱其声名,便是践踏天界尊严!”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旭凤面色复杂地瞥我一眼,又扭过头去,祭出陨魔杵横在身侧,“天帝陛下若真想和我打上一架,又何必煞费苦心找这些借口?” “你尽管出招,旭凤随时奉陪!” 我被晾在一旁,听着这二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眼看就要约战动手,心中万分无奈。 魔尊,你这嘴未免也太得罪人了吧? 你和冥王的疆域之争尚未结束,花界便紧跟着挑起了讨伐的大梁。好不容易收手停战,转头就再次惹怒了天帝…… 不过一次烟波洲之行,便把天花冥三界统统得罪!这成就,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对了,不知你见过妖王没有?为了一颗定水珠,就派手下千里迢迢赶到凡界追杀我,也定当不是个省油的灯!真希望你们二人见上一面,若你能成功把对方气死,可就算得上造福六界了! 刚刚揍了你两拳,心底舒爽了不少,正打算把这恩怨彻底结了,你就又惹我生气! 我锦觅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毫无感情的物件,可以被人随意摆弄挑拣、当做礼物送人! 若不是小鱼仙倌已经替我出头,我定要再揍你一拳!其实趁机多来几拳也不打紧,你灵力深厚、术法高强,对付脸上这些红肿也定当不成问题! 可今日若天魔两界因为我的缘故,于烟波洲再打上一架,似乎也不太好…… 这叫我以后还如何游走六界、行侠仗义? 神仙要脸、葡萄也要皮啊! 想到这层,我赶忙跃起,几步蹿到润玉面前,紧紧按住了他持剑的手。他蓦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撤回了赤霄剑。 “小鱼仙倌,你别生气呀!你看我都没生气!”我笑嘻嘻地望着他,“你不是想把沧溟镜拿回来吗?魔尊为人向来大度,平素又见惯了各种宝贝,我看这天界的神器,他还未必稀罕。” “你说是不是呀,魔尊?”我微微侧过身子,眨了眨眼睛,再次露出热情的笑容,“禺疆宫的宝贝都堆成小山了,也不差一面镜子吧?” “你看大家在烟波洲待了这么久,也没商量出结果,怕是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我偷偷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还真有些饿了,“要不这样,你赶快答应把沧溟镜交出来,各位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这葡萄!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茯苓师兄在不远处嘀嘀咕咕,不料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恶狠狠白他一眼。他朝我摆个鬼脸,夸张地捂住了嘴。 “你想让我把沧溟镜还给天界?”旭凤咬牙切齿,“你果然是来帮他说话的!” “我这叫主持正义!才不是偏袒哪一方呢!”我摊了摊手,“拿了别人的东西,本来就是要还回去的呀!更何况,连你自己都说了,把沧溟镜’还给‘天界。” “你既然说了’还‘,那不就相当于承认,这镜子原来并不是你的?” “天帝陛下,您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呀?”我满怀期待地望着润玉,心中洋洋得意。 看,五百年过去,我小葡萄是不是聪明了不少!当年在凡界,你不也照样被我耍得团团转! “水神所言极是。”润玉 分卷阅读28 立即应道,“水神仙上秉承公道、仗义执言、有理有据,看来这些年在凡界的清修,果然大有进益。” 我顿时喜上眉梢。小鱼仙倌真是太会夸了!夸得我心里像喝了蜜糖一样甜。我为人向来大度,既然这样,你先前嫌弃我是颗酸葡萄一事,就勉为其难不再追究啦! “好,好……”旭凤缓缓收回陨魔杵,眼底似有烈焰燃烧,“你们一唱一和,还真是般配!” “不就是想要沧溟镜吗?好!我可以给你们!” “魔尊,不可!”卞城王急急插道,众魔纷纷附和。 “不关你的事!”魔尊一声大吼,吓得卞城王登时闭上了嘴,“天后娘娘果然明白事理!言之凿凿、心向天界!” “魔尊,你——” “天帝陛下毋需多言!”旭凤径直打断了润玉尚未出口的话语,“我同意归还沧溟镜!只要天界同时归还忘川!” “这怎么可以?”太巳仙人不假思索地接道,“忘川本来就是天界——” “这没你说话的地方!”旭凤毫不客气,“我还没说完呢!只要天界同意用忘川交换,或者……” “或者什么?”润玉一脸平静。 “或者,七日之后,陛下携天后一同来我禺疆宫,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天界应该用什么来交换。” “天帝陛下,与交还忘川相比,您看这个条件如何呀?” 一时间无人说话,场内陷入可怕的寂静。魔尊看着我,我看着润玉,而润玉低头盯着桌案,不知在想什么。 “不行。”过了许久,润玉才决定打破这片沉寂,“水神仙上既要行布云施雨之责,又是花界少主,平日政务繁重,不宜再过操劳。” “更何况,本座尚未册立——”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大声应道,同时在一旁用力揪着他的袖子,险些将对方拽了个趔趄。 他回过头,诧异地望着我。 “小鱼仙倌,你不想要沧溟镜了吗?”我见他满脸困惑,赶忙凑过去小声解释,“还是说,你打算把忘川交出去?” “可你不是一直不愿意——” “事急从权,一切都要灵活变通呀!”我狡黠地眨了眨眼,“你不是一直都机灵得很,怎么偏偏在这事上如此执拗?” “你放心!”我拍着胸脯保证道,“我锦觅在凡界历练了这么多年,吃喝嫖赌……不!坑蒙拐骗之事一件不落,伪装成天后,还是绰绰有余的!保准让魔界看不出破绽!”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像是第一次看清我这个人,脸上的震惊之情无以言表。认识他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对方这般模样。 不就是伪装个天后吗!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大不了的? 赶快拿到沧溟镜,就可以早日封印妖界。早日封印妖界,我就可以看看妖王到底是什么模样,然后对着他的脸狠狠踹上一脚,以报凡界的一箭之仇! 我以为润玉对我的本事还是不够放心,又担心魔界的人看破自己的计谋,便硬拽着他弯下腰来,贴着对方的耳朵继续完成我的说服大业—— “你看旭凤现在气成那样,就算我过去连说十句谎话,他也保准一句都听不出来!”我转了转眼珠,“再说了,魔界的人不是怕你手里的赤霄剑吗?就算我到时候一不小心露了破绽,你还可以直接上手硬抢啊!” “五百年前他就没打过你,如今也估计没戏!”我愈说愈兴奋,“我们若抢完镜子就跑,难道他们还能追到天界不成?”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我再一次打断了他,脑中早已描绘出自己七日后将魔界耍得团团转的情景,“若你担心我不懂天界礼仪,那些东西我一学就会!”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眼中震惊之色犹在。 “那太好了!”我顿时蹦了起来,转身面向旭凤,兴高采烈道,“我已经和天帝陛下说好了,七日之后,一同去禺疆宫看你,顺便取回沧溟镜。” “魔尊,你可千万不要反悔啊!” 旭凤呆呆地望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9章 回家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十九) 会议甫一散场,我便被茯苓师兄迫不及待地拽走,径直来到门外隐蔽角落。老神医和其他几位师兄早已在那里等候。 “葡萄,平时看不出来啊……”紫苏师兄笑吟吟地绕着我转了一圈,“你一旦正经起来,还真是像模像样的!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刚才你那番话,这叫一个有理有据!”甘草师兄兴奋道,“我就喜欢看魔尊那副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 “哪里,哪里……”虽说心底早被夸得乐开了花,作为一颗矜持的葡萄,必要的谦虚还是有的,“凡界有句俗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烟波洲路途遥远,从离开百花谷算起,已经过了一日有余……” “这一日不见,就相当于我已经修炼了三年!”我伸出三根手指,在师兄们眼前晃来晃去,“三年过去,我就算再过愚笨,也该是有些长进的。” 一语言罢,我佯作羞涩地低下了头。 看看 分卷阅读29 我,多么谦逊!这就是身为天界上神应有的素养! “不错,不错!”紫苏师兄强忍笑意,“葡萄所言,句句在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等自愧不如!”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众师兄齐声附和,纷纷拍起了巴掌。 “对了,葡萄!你还没有告诉我们……”甘草师兄一拍脑袋,“你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烟波洲的?” “这个、这个嘛……”我偷偷瞄了茯苓师兄一眼,“我术法高强,自然有办法!” “对,我们葡萄最聪明了!”茯苓师兄显然急着撇清自己,“不过……若再有类似之事,最好还是事先打个招呼。冒冒失失跑出来,多危险啊……” 众人挤眉弄眼,了然地望着他。 “好了,安静!”老神医抬起手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烟波洲不比百花谷,你们的一言一行,还是稍加注意为好。”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说正事。”他略带凝重地望着我,“葡萄,今日之事……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当然想清楚啦!”我不假思索道,“我觉得魔尊不会伤害我。再说,就算他被琉璃净火烧坏了脑子,非要揍我一顿,以报今日的一箭之仇……” “那还有天帝陛下与我同行呢!即便魔界众人想要图谋不轨,赤霄剑也不是什么摆设!” “师父指的不是这个。”紫苏师兄一脸无奈,“我们的意思是,你真的要去做那个天后吗?” “魔尊不是指着我,一口一个’天后‘吗?不是点名让天后同行吗?”我瞄准附近的一颗石头,一脚将它踢向了魔界的座席,“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认准了我是天后,何不遂了他的心愿?” “我葡萄坑蒙拐骗样样在行,暂时做一下天后又有何妨?”我把更多的石子朝魔界的方向踢去,“不然旭凤怎么会归还沧溟镜?妖界都快打到门口了,还死死揪着当年那点破事不放,一心只想着找天界的麻烦,真是气死人了。” “原来你是为了沧溟镜……”老神医若有所思,“看来我们的小葡萄真的长大了……” “你如今能心怀六界,摒一己之私、为众生着想,已然不负上神之阶。他日若担当重任,也未尝不可……”他望着我,目光透着审视之意,“不过……” “开弓没有回头箭……葡萄,天后之事,还望三思而后行。” “可我已经思考过不止三次了!”我扭头朝会场内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师父,您也听到魔界的条件了。若我不以天后的身份和润玉同去,就必须用忘川交换。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天界把忘川交出去吗?” “思来想去,我暂时伪装成天后,和润玉一起去禺疆宫,怕是眼下最好的方法。”我坚定道,“待妖界之乱结束,我便可以回花界逍遥,或是干脆留在百花谷,接着做我的小葡萄!” “暂时?这个也能暂时做一下吗……”紫苏师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就不能了?”我气鼓鼓地嘟起了嘴,“小鱼仙倌又不会强迫我!我主动提出配合他演戏,他还犹犹豫豫、好不容易才答应呢!” “他不愿意?这怎么可能?”茯苓师兄奇道,“当年他不是对你——” “不愿意最好了!”熟悉的声音传至耳畔,我扭过头,见长芳主款款而至,其余几位芳主紧随其后,“天帝心机深沉,不宜过多接触。方才见你揽下天后一衔,我们无比担忧。” “若你所言不虚……”长芳主沉吟道,“他自愿同你保持距离,不越雷池一步……当然再好不过。” “小鱼仙倌不是坏人!”我急急应道,“他不会害我的!” “他不会害你?”海棠芳主大步跨到我的面前,“若是如此,当年是谁诓骗你签下婚约?是谁频频示好,只为获取风水花三族的支持?是谁利用你除掉火神、扫除了帝位的最后障碍?” “锦觅,关于你为何应下魔尊的邀请,我们过来之时,也恰好听了个大概。”长芳主接道,“你能替众生着想,为封印妖界出力,我们甚感欣慰。” “你如今重活一世,对这六界的机谋算计,还是知之甚少。”她略带担忧地注视着我,“与天帝同去禺疆宫一事,我们无意阻拦,也没有资格阻拦。只不过……” “天帝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魔尊虽同样并非善类,但出言直爽、不擅谋算,其可怖之处远不及润玉。” “先前对峙之时,魔尊指责他狼子野心、图谋六界,其实也并非空穴来风……” “锦觅,你有所不知,早在天魔大战之前,天帝便收走了花界的自治权。如今,我们花族的一举一动,都避不开天界安插的眼线。” “花界物丰而无兵,这些年来,这六界最大的粮仓,名义上交由我管理,实则被天帝牢牢把控。”长芳主微微皱眉,“控制了花界,便是控制了六界的命脉,进可攻、退可守,一旦魔界有所异动,便可断鸟族食粮,令魔尊投鼠忌器。” “更何况他还夺回了忘川!有这样一道天堑横在两界之间,魔界就算想要发难,也定会付出惨痛代价。” “若不是妖界闹这一出,我们花族,便是他砧板上的鱼肉!”长 分卷阅读30 芳主的声音染上一层怒意,“天帝胡作非为、肆意拿捏,我们却毫无把柄、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有个吞噬穷奇、修炼禁术的由头,还被他随随便便就蒙混过去了!” “锦觅,当年之事,你想必看得一清二楚。”她满脸疲惫地望着我,“能不能告诉我们,天帝他到底有没有修炼禁术?若当真没有,也好让我们彻底死心。” 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期待着我说出最后的答案。 我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撒谎,而且接连两次。无论是在百花谷,还是今日的烟波洲,面对同样的问题,面对至亲至爱之人的疑惑,我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欺骗和隐瞒。 我深感愧疚,同时又毫无悔意。若是再来一次,我恐怕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看来是天意如此……”长芳主叹了口气,“其实与太微相比,润玉至少还算得上明君。他若得了那沧溟镜,顺利封印妖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锦觅,你要记住,”她伸出手来,轻轻按住我的肩膀,“魔界此行充满变数,要多加提防。” “不仅仅是提防魔尊,还要提防天帝。你本性善良,常为他人着想,但也容易被歹毒之人利用。” “天帝虽然表面上对你尊敬有加、处处维护,可莫要忘了,当年他为得到你,做出何等偏执之事!” “没错!”海棠芳主插道,“他当年在花界耀武扬威的样子,我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一定要时刻小心,别被他轻易骗了!” “好啦好啦!”茯苓师兄笑嘻嘻地打着圆场,“各位芳主,你们有所不知……在凡界这些年,葡萄机灵得很,连我们这些做师兄的,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如今,她若不去给别人挖坑,我们便觉得是铁树开花,又如何有人能轻易骗她!” “何止是我们?就连天帝和魔尊,听说也照样被她耍了!”甘草师兄满脸兴奋,急着给我的传奇经历添油加醋。 “师兄们过奖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面对众芳主惊诧的目光,我脸颊阵阵发烫,“其实,我不过是耍些小聪明,天帝未加防备,才会轻易中招……” “再说,他后来还不是成功反杀了!”我讪笑着对上长芳主探寻的眼神,“我被反将一军,一看见他吐血,吓得魂都要飞了!” “天帝他怎么了?”师兄们还是第一次听我详细描述当年之事,好奇之情溢于言表,“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吓成那样?” “别提了!”想起当日情景,我脑中立刻浮现出他唇边鲜血,还有那将我攥得生疼的冰凉手指,“我们正说着话,他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然后就吐了血,一头栽进我的怀里。当时可把我吓傻——” 完了,我说漏嘴了! 长芳主她们该不会联想到穷奇的事情吧…… “我当时那是吓得魂飞魄散啊!”我赶忙岔开话题,连说带比划,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也不知妖界究竟派了何等厉害的大妖,竟能伤得了天帝!” “你在凡界见过润玉?”海棠芳主的问题砸得我措手不及,“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有没有强迫你和他去天界?有没有向你提起当年之事?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他真的什么都没说……”我拖长声音,无可奈何道,“我当时又没恢复记忆,哪里知道他是天帝呀!在他面前一通胡言乱语,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我可以作证!”茯苓师兄大义凛然地向前跨了一步,“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天帝没有对葡萄动情!葡萄也没有对他恋恋不舍!” 长芳主满面狐疑地望着他。 茯苓师兄!你这哪里是为我解围,分明是在给我挖坑啊! 眼见众芳主目光灼灼,大有将这段经历刨根问底之意,我赶忙以肚子饿了为由,暂时逃离了眼前的危险。 正要随师兄们去寻些糕点和佳酿,乍一转身,忽然看见了润玉。他孤身一人站在门边,遥遥望着我,不知已在那里等了多久。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师兄们脚底抹油,早已溜得一个不剩。 太不够意思了! 我在心里暗暗踹了他们几脚,径直走上前去。 “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我?” “觅儿说笑了。我路过此处,恰好看见你,就顺便等了一会。” “那我和师父、师兄,还有长芳主她们的对话,你全都听到了?” “当然没有!”他信誓旦旦道,“堂堂天帝,又岂会偷听他人墙角?” “那就好!”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小鱼仙倌,你有事找我?” “今日之事……觅儿可曾后悔?” “当然不悔!”我不假思索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放心,我锦觅神机妙算,七日之后,我们必定能拿到沧溟镜!” “那就借觅儿吉言了!” “诶……”我突然想起一事,“小鱼仙倌,’你怎么不称我‘水神’了?方才当着魔尊的面,你一口一个‘水神仙上’,叫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既然要伪装成天后,自是要从小事做起……若还以‘水神 分卷阅读31 ’相称,未免生疏了些。”润玉正色道,“眼下魔界众人尚未离开,觅儿还是小心为上,莫要露出破绽。” 说的也是!我当即点头不已。 “还有一事……”他微微低下头来,眼神中带上一抹笑意,“当年在凡界,觅儿真的对我恋恋不舍?” 你、你—— 方才谁说自己没有偷听来着? 堂堂天帝,说起谎话来,竟然眼睛都不眨!哼! 我狠狠白他一眼,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润玉穷追不舍,几步绕到面前,朝我伸出手来—— “觅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第20章 调戏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 我竟然要回天界了。 从离开百花谷算起,到烟波洲的一出闹剧,再到如今同润玉并肩而立……对我而言,这两日来的种种,都宛若虚无缥缈的幻梦。 我还记得方才同众人告别时,大家看我的眼神:老神医压根未做阻拦,只是从善如流地祝我好运;师兄们个个一脸傻笑,仿佛即刻就要送我出嫁,而不是去魔界执行任务…… 甘草师兄当时还说了什么来着?对了—— “女大不中留!” 他竟然说我女大不中留! 茯苓师兄的评价更是令人哭笑不得—— “好好一棵白菜,到底被山上的野猪拱走了!” 我锦觅,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就成了白菜了? 说我是白菜也就罢了……关键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搞懂那“野猪”到底指的是谁。润玉自然沾不上边,就算是魔尊,脾气虽差了点,但也不至从凤凰变成了猪啊…… 至于花界…… 我算是亲眼见证了芳主们婆婆妈妈的一面。提点我要多加留意的事项,若逐一记录下来,字数怕是抵得上十册《百花谱》。大到朝堂进退,小到衣食住行,都恨不得统统灌输进来,生怕我一不留神,就吃了暗亏。 临行之前,长芳主再次把我叫过去,二话不说,塞给我一大堆瓶瓶罐罐。随手翻了翻,光是香蜜和清露,就怕是五百年也用不完。海棠、丁香和杏花三位芳主,将这些年珍藏的各类灵丹妙药,也一股脑送给了我。 唉,明明是去天界,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不知情的人,见了这架势,还不得误以为我即将闯入什么龙潭虎穴…… 难道天帝陛下还能吃了我不成? 我偷偷瞥了眼润玉,见他遂着我的步伐并肩而行,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就照这循规蹈矩的模样,芳主们简直是杞人忧天! 再说,我锦觅可不是一般的葡萄!谁若真想吃我,我就立刻变成霜花,硬邦邦、透心凉,保准一见就没了食欲! 我想得出神,盯着润玉的脸,直勾勾地看个没完,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看来,即便是天帝,在我**裸的审视之下,也会变得浑身都不自在。 “觅儿,看什么呢?”他小声问道,不着痕迹地凑近了些,“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当然没有!”我大大咧咧地接过话茬,“小鱼仙倌的脸不但干干净净,还肤色白皙,真是令人羡慕!” “觅儿,你小点声……后面还有——” “后面?后面有什么啊?”我好奇地扭过头,恰好和太巳仙人的目光撞个正着。此刻才发觉,这一路上,天界众仙始终遥遥跟在身后。 “啊,原来大家都在……”我讪笑几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甚好,甚好……” 方才在烟波洲,润玉身后那黑压压一群神仙,想看不见都难!谁知,出了北海这结界,走着走着,就把他们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说,他们都听到什么了?” “老臣最近耳朵不太灵光,天后娘娘方才所言,我一句都没有听到!”不待润玉回答,太巳仙人就向前一步,抢着应道。 “臣等也什么都没听到!”看到太巳率先表态,众仙紧随其后,竞相效仿。 “真的吗?那就太好——” “等等!不对啊……”我忽然反应过来,“仙上,您不是说自己耳朵不太灵光吗?那我方才所言,声音这么小,您又是如何听见的?” “这、这——”太巳仙人左顾右盼,随即垂下头来,忙着拍打衣摆上不知何时沾染的灰尘,“方才正好顺风,所以天后娘娘最后那句问话,我们这边听得清晰了不少!” “对对对!绝对是风向的缘故!”雷公电母也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啊?说话声音大小,难道还和风向有关吗? 而且,若我没记错的话……刚才压根没刮风啊! 不行,得找个靠谱的人问问!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你说,刚才到底是顺风还是逆风啊?还是……压根就没刮风?” 这一次,我记住了方才的教训,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身体紧紧贴向润玉身侧。 这回,即便后面那群神仙长了顺风耳,也绝对没办法偷听了吧? 分卷阅读32 “觅儿觉得刮了什么风,那就是什么风。”他不停地躲避着我的目光,双颊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一抹嫣红,“先不说这些……觅儿方才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啊?” “你不说,我都把这事忘了!”经他这一提醒,我一拍大腿,毫不迟疑地吐出了心中的疑问,“小鱼仙倌,你觉得我好吃吗?” “什……什么?”他眨眨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神情甚是精彩。 定是我方才没说清楚!那就换个问法好了!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吃葡萄吗?”我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问道,“芳主们总是担心我被人吃掉,所以我才特地问问。” “觅儿……为、为何突然问起这事?” “谁让我是颗葡萄呢!”我撇了撇嘴,“作为一颗葡萄,担心被人吃掉,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再说了,会议开始之前,你不也凑到凡界那边,端着盘子吓唬我吗?” “我……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原来你没想吃我?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当时白白担心了半天!”我一激动,声音大了些,赶忙捂住嘴巴,透过指缝继续嘟嘟囔囔,“如今在天界,你算是最大的官。若你不想吃我,其他神仙就算馋得口水直流,也应该没这个胆子吧?” “觅儿……这些东西,你是从何处学来?难不成是你那些师兄们随口胡说,结果被你偷听了去?” “这点小事还用偷听?我有这么笨吗?”我挺直腰板,顿时觉得气势盛了不少,“我,锦觅,天资聪慧,自学成才!” 其实,朝堂攻讦这种事情,我确是个门外汉。不过,凡界先贤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管做什么事情,先拿住对方最大的官,保准没错! 有了天帝陛下的保证,看谁还敢打我葡萄的主意!无论是葡萄馅饼,还是葡萄干、葡萄汁,统统都不行! 没了这些后顾之忧,看我如何智取沧溟镜!横扫魔界,脚踩妖王,功成名就,传颂千秋! 在我无比热情的凝视下,天帝陛下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顶着修炼禁术的传闻,还能在烟波洲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他,此刻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诶……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我有些不安,伸手便要去摸他的额头。润玉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但最终还是未能逃脱我的魔爪。 “奇怪,这也没发烧呀……”我困惑不已,拽着他的手臂,正想问个究竟,不料被身后传来的零星几声干咳打断了思绪。 我顿住脚步,扭头望去—— 竟然又是太巳仙人。他理理衣襟,自以为不明显地朝四周望望,觉察到我的目光后,突然咳得更厉害了。 “老臣……偶感风寒,还望天后娘娘见谅。” 难道神仙也会染上风寒的吗? 但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身为“天后娘娘”的我,该做些什么好呢?让他找岐黄医官去开个方子?找太上老君讨点丹药?还是干脆准许他休几天假? 算了,还是休假吧! 休几天假好呢?听说上元仙子在天界忙里忙外,也没什么机会休息……索性就把欠下的假期一次性补给她爹吧! “小鱼仙倌!”我再次扯了扯润玉的衣袖,“你看太巳仙人如此辛劳,身体抱恙,还依旧坚守职责。不如……我们给他放十年假吧,好好休养休养!” “十、十年?”润玉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觅儿何出此言?” “你看,我们这些做神仙的,年岁动辄以千万计,十年不过是转眼一瞬!”我挽住他的胳膊,继续说服道,“再说了……我听说你克扣了上元仙子不少假期,给她爹放个长假也是理所当然。” “谁说我克扣邝露的假期了?”润玉压低声音,一脸无奈,“还有……太巳说他染上了风寒,难道你就相信吗?” “所以他是装病?这才故意当着我们的面咳嗽……”我细细想了想,微微踮起脚尖,扒着他的肩膀,悄悄说道,“偷偷告诉你……装病怠工,乃人之常情。在凡界的时候,我若是不想练功,也会在师兄面前装作肚子痛的。” 身后接二连三地传来咳嗽声。我寻声望去,见众仙纷纷“身体抱恙”,捂着嘴咳个没完,脸上的神情,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真是没想到,堂堂天帝,一表人才,却干着压榨下属的勾当!一见新来的天后娘娘愿意为太巳仙人打抱不平,大家竟然接连都“病了”! 这哪里是在装病,这是在向我申冤啊! 正所谓“居其位而谋其政”,虽说我这“天后娘娘”不过是做做样子,可还是要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好好整治一下天界的! 当年在凡界,小鱼仙倌还说天界“政清人和”……简直是胡说八道!看,我刚一走马上任,就立刻发现问题了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再大的豪言壮志,也照样会向饿得咕咕作响的肚子屈服。 我怎么也未想到,身为“天后”的我,在小鱼仙倌的鼓励和怂恿下,发布的第一条指令竟然是—— “璇玑宫里面有什么好吃的没有?统统都给我端上来!” “最好有汤有菜,再来个果盘……对了,若 分卷阅读33 能加上一壶美酒,则更是锦上添花!” 第21章 心结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一) “觅儿……这云片糕,可合你心意?” “好吃,好吃!”我嘴里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地应道,“为了不让师父发现,一路上始终老老实实地藏着,什么都没吃,可把我饿坏了!” “好汤!好菜!好酒!好糕!”我舔舔嘴唇,又美滋滋地灌下一大杯酒,“乐哉!乐哉!” “小鱼仙倌,你要不要也来一块?”我端起盘子递到他面前,眼睛却恋恋不舍地盯着仅剩的一块云片糕,“你一直看着我吃,自己却什么都没拿,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不饿。”他将盘子轻轻推回我的面前,“烟波洲这一趟,辛苦觅儿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一边谦虚,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既然小鱼仙倌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笑了笑,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被这样直直盯着,我竟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发自内心地忏悔,自己方才太过贪吃,忍不住把对方那份也吃掉了。 “小鱼仙倌……”为了掩饰此刻的心虚,我决定没话找话,“你……早就知道我恢复记忆了?” “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不久。临行前,天界收到福德上神的传讯,通报了百花谷遇袭之事。”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早就好啦!”我将头发帅气地甩到身后,又伸手虚挽了个招式,“你面前坐着的,可是如假包换的上神!妖界那点微末道行,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对了对了!”我突然又想起一事,眼下刚好问个清楚,“小鱼仙倌,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烟波洲?” “觅儿,难道你真的以为……”他叹了口气,微凉的指尖在我额头上轻轻一戳,“你真的以为,化形之术这种小小把戏,能够骗过你师父的火眼金睛吗?” “福德上神在信中特别提到两件事,一是玄虚幻境,至于这另一件……” “便是你偷偷跟着他们,一起来了烟波洲。”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师父当时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是他突发奇想,要尝尝这烟波洲的葡萄好不好吃!” “觅儿……”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经你今日这么一闹,以后六界若再遇上类似场合,怕是再也不敢将葡萄摆上桌了。” “正合我意!天下葡萄,同气连枝。不论是青葡萄、红葡萄还是紫葡萄,皆是我的兄弟姐妹。不管哪个被吃,我都会心疼。” “天下葡萄,同气连枝……”他轻声重复道,“觅儿还真是有担当。” “身为天后,当然要有担当!”一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务,责任感油然而生,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即便我是个冒牌货,也要做得像模像样呀!否则,又该如何骗过魔尊?” 他再次笑了笑,随即沉默下来,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直觉告诉我,自己方才怕是说错了什么,可暂时又想不出个一二。 “小鱼仙倌,你不开心吗?”我站起身来,绕过桌案,拣了个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谁敢惹我们天帝陛下不高兴,我这就出去替你揍他!” “觅儿这是要替我出头吗?”他抬起头,定定望入我的眼睛。 “那当然!”我拍着胸脯保证道,“我锦觅可是讲义气的!该出手时,绝不含糊!” “我现在吃得饱饱的,正好有劲没处使!就算是魔尊亲自前来挑衅,我也能……” “我也能把他揍成山上来的野猪!” 论起活学活用,怕是没几个人能够胜过我锦觅!听听!茯苓师兄说我被山上的野猪拱走了,还没过半日,就能灵活应用了! “把旭凤揍成野猪?”润玉微微挑眉,取过我剩下的半杯酒,自顾自一饮而尽,“这形容,怕是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其实……我没有不开心。”他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相反,觅儿能为众生着想,愿意陪我去魔界,把沧溟镜要回来……” “我很欢喜。” “能帮上小鱼仙倌的忙,我亦欢喜!”我急急应道,“过往那些时日,我白白占着水神的阶位,却没尽半分职责,实在惭愧得很……” “现在可就不一样啦!”我挥舞着手臂,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旭凤那笨蛋,竟然主动邀请我陪你去魔界!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七日之后,若还拿不到沧溟镜,我锦觅二字倒着写!” “小鱼仙倌,你知道吗?”我侧过身子,凑得更近了些,“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厉害的!” “在凡界的时候,那群妖怪来找我的麻烦,我孤身一人,单打独斗,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妖怪打不过我,就使出阴招,将我骗进了玄虚幻境,还说我定是有去无回……” “不过,他们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起初毫无准备,莫名其妙就连中两招。” “可到了第三次,我就找到了出去的方法!准备 分卷阅读34 充分、镇定自若,随随便便就把幻境给破了!” “听师父说,那玄虚幻境是顶顶厉害的阵法,妖王为了杀我,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不过……遇到了我这样法术高强、灵活应变的神仙,也的确是他的运气不好!” “你师父说得没错。玄虚幻境,是六界中最险恶的阵法之一。万千年来,在这幻境中丢了性命的妖魔,怕是数不胜数。” “你能逆势破局,活着出来……当真了不起。” “因为我不信命啊!”我不假思索地接道,“师父当时还说,这幻境的阵眼便是‘命运\’二字。可我早就不是过去的葡萄了!” “又软又怂,肯定倒霉!不但要被拍成葡萄馅饼,还会横空飞来大锅!” “葡萄馅饼……”他蓦地颤抖了一下,死死攥住眼前的酒杯,“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不不不!”我意识到自己再次说错了话,急得直跺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我也早就原谅——” “天魔大战的罪孽,也确实不该由你来背。” “是我……”他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是我动了谋取魔界之心!” “天魔两界,厉兵秣马,纷争不断……不论你是否身在魔界,战争都迟早会爆发。”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能够结束这纷乱的一切……四海臣服,六界一统,万世升平……” “是我害死的你……”他脸色煞白,抓过酒壶,再斟一杯,“觅儿,是我害死的你!” “你不该原谅我的……” “是我害你惨死在忘川!是我收走了花界的自治权!是我用封闭粮仓来威胁鸟族!是我数百年来始终把魔界当做头号大敌!” “可我不后悔……”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思悔改……”他再次灌下一大口酒,眼尾发红,眼中一半疯狂一半空茫,“除了害死了你……” “你不该原谅我!” “别再喝了!”我扣住他的手,被对方偏低的体温吓了一跳,“小鱼仙倌,我真的不怨你!我现在自由自在、活蹦乱跳的!比过去开心百倍!” “你看院子里的那些昙花,个个无精打采的。”我一边打岔,一边为自己转移话题的拙劣技巧而头痛不已,“你这养花的技术,和我比起来,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出去,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把整个天界都种上昙花!保证连栖梧宫都种得满满的!” 他轻轻勾起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剧烈地咳嗽起来。虽然立刻捂住了嘴,可我还是看到隐约血色一晃而过。 “别动!让我看看!”我扑过去,强行拽下他的手,掰开紧握着的手指,果见掌心血迹斑斑。 “是穷奇的缘故,对不对?”我顿时怒火上涌,“在凡界时就这样,现在依旧——” “你、你不要命了?”我低吼道,只觉得眼眶阵阵发酸,“为什么要吞穷奇?为什么要用禁术?” “就算你想攻下魔界,也不必急于一时啊!你……” “你就那么想胜过魔尊吗?” “……你都知道了?” “天帝陛下,您当我眼瞎吗?”我气得直翻白眼,“天魔大战之时,您用的是什么招数,我现在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听得此言,他移开目光,一时不再看我。 “胜过魔尊……”他自嘲地笑了笑,“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必须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紧紧攥着他的手,“这到底是为什么?战场上那些输赢,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若是连命都没了,得到六界又有何用?” “……为了天界。” “魔界接连挑衅,冥界虎视眈眈,花界阳奉阴违……” “数万年前的天魔大战,天界已经输过一次。若这次依旧隐忍不发,任凭魔尊欺负到头上……” “天界颜面何存?日后又如何在六界立足?” “更何况,魔尊他——” 话音未落,他突然再次咳嗽起来。手掌死死按住胸口,一缕鲜血从唇角缓缓滑落。 见这情形,我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反手扣住那微凉掌心,便要渡些灵力过去。 “不必麻烦……”他轻轻推开我的手,“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这叫没事?”我怒气冲冲地反驳道,“当年我受伤之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稍微蹭破点皮,你就大惊小怪的,紧张得很!现在轮到你自己,竟反倒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强行抑下内心深处的忧虑和不安,扶着他回了寝殿,又取出一瓶清露,逼他全部喝下。 他坐在床上,定定望着我,神情捉摸不定。犹豫片刻,终于轻轻扯住我的衣袖。 “觅儿……” “抱抱我可好?你抱抱我……就不痛了……” “真的?” “真的。” 我踢掉鞋子,径直跳上了床。斜倚在床头,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拉向自己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 本文的人物塑造仅代表个人观点,无意揣测原著作者 分卷阅读35 和编剧的想法。 * 在我看来,虽然锦觅始终是润玉的毕生挚爱,但身为天帝,不会因爱情而放弃责任。 第22章 赔礼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二)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润玉喝醉了的模样。整个人安静得很,老老实实靠在我的怀里,闭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着。和我那群一旦喝醉就引吭高歌、满谷疯跑的师兄们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突然想起当年自己以一敌二,轻轻松松把他和旭凤两个人喝倒,竟无端生出些岁月流转、物是人非的感慨。心下着实懊恼,若早知润玉会和我抢酒喝,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仙娥们取一壶最烈的过来。 我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将他瞧了个仔细。方才喝了数杯烈酒,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实在令人担心。待我种些灵芝出来,好好给他补补。 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又低低咳嗽起来。唇色苍白、眉尖微蹙,怕是实在难受得紧。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些,另一只空余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掌,缓缓渡些灵力过去。 “觅儿……”他微微睁开眼睛,下意识撑起身子,便要推开我的手,“不要……” “别乱动!”我语气强横,一把将他拽了回来,“病成这样,还非要逞能!再不好好歇歇,看你明日还怎么上朝!” 我的恢弘气势果然成功地震慑了天帝陛下。他放弃了反抗,略微调整下姿势,脸颊轻轻贴在我的胸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扫过我的脖颈,顿时觉得痒痒的。 “觅儿……” “嗯?” “为何帮我?”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在烟波洲的时候,我听到……” “我听到你在长芳主面前,帮我隐瞒禁术之事……” “那她之前说的话,你也知道了?” “控制花界、收回忘川、打压鸟族……”他停顿片刻,指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的掌心,“这些皆为事实。我无话可说,不想辩解,也不曾后悔。” “你倒是诚实!”我轻哂一声,手腕翻转,堪堪捉住他的手指,“不过……偷听墙角,实非君子所为哦!” “我当时真的以为……以为你会……” “以为我会把真相说出来?”我佯作委屈,“小鱼仙倌,在你心里,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俯下身来,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在百花谷的时候,师父和师兄们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猜猜我当时说了什么?” “觅儿……当时也帮我说了谎话?” “唉,一猜就中,真没劲!”我无奈地做了个鬼脸,“天帝陛下,您就不能装得紧张一点?如此镇定自若,下次我就不帮——” “本座每日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唯恐事情败露!”他睁开眼睛,迎上我的目光,“觅儿这回可满意?” “这才对嘛!”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至于方才的问题……既然天帝陛下诚心发问,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答案吧!” “答案就是——”我故意拖长了声音,“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对,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替你隐瞒。” “天帝陛下还真是树大招风啊……”我双眼一翻,“放眼六界,无论男女老少,对你这点秘密似乎都感兴趣得很!追着我一直问、一直问,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长芳主暂且不提,就说说我那些师兄们……” “五年前,京城那皇帝的掌珠,趁着上元灯会的工夫,竟然偷偷和乡下来的野小子私奔了!这事不知怎的传了出来,搞得沸沸扬扬的,也没听他们评议一句!” “这两件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不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据说那公主正值芳龄、如花似玉,而你也长得如花似玉的,这不是一样吗?” “就是不知那乡下的野小子,长相究竟如何……”我两眼放光,“和我比起来,又是谁更胜一筹?” “觅儿,你身为女子,岂能和男子比拼相貌?”润玉一脸无奈,“还有,这’如花似玉‘一词,只能用在——” 我气鼓鼓地瞪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天帝陛下立刻偃旗息鼓,“觅儿学富五车,说得都对!” “小鱼仙倌,你太抬举我啦!”我谦虚道,“在凡界这些年,我虽读了不少书,但肯定够不上五车!两三车的话……倒是差不多!” “罢了,先不说这些,我还没回答完你的问题呢!” “当时一提到修炼禁术,大家就兴奋得很,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我被问得头都大了,也没什么时间仔细斟酌,结果张口就是谎话。” “而且我觉得啊……”我缓缓说道,仔细回想着当日在百花谷的对话,“我想,师父和师兄们怕是早就猜到了真相,看出我在帮你隐瞒……” “只不过他们选择了顺其自然,并不戳破,也什么都不说……” “其实,我感觉他们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我往前凑了凑,下颌刚好靠在他的肩膀上,“你看,方才我 分卷阅读36 说自己要和你回天界,居然都没人反对!” “还有啊……”我灵机一动,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小鱼仙倌,你听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吗?” “觅儿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既然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那么,这璇玑宫的云片糕……” “你自然可以随便吃!” “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一点就透!”我转了转眼珠,露出满足的微笑,“不过,你大可放心!下次再吃云片糕的时候,我定会给你留一块的!” “只给我留一块吗?”他的声音带上了点笑意,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肩头的发丝,“觅儿还真够小气的。” “小气?”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锦觅明明最大方了!才不像某人,明明拥有整个天界,却非要在凡界作威作福!害别人无故摔伤,却一毛不拔、什么都不肯赔给她!” “好好好,是我一毛不拔……”润玉无奈地看着我,“那敢问天后娘娘,当年是谁悄悄藏在树上偷看?又是谁被发现后,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既然这样,敢问天帝陛下……”我当仁不让,立即回嘴,“当年又是谁跟我回了百花谷,白吃白住好几天?又是谁听着我指天说地、出尽洋相,心中偷乐,嘴上却什么都不说?” “这么记仇,还说自己不小气?”他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主动往我怀里挤了挤,“不如这样……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把自己赔给你……你就也能拥有整个天界了……” 我顿时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鱼仙倌,真想不到啊!”我强忍笑意,感觉从脸颊到耳垂都隐隐发烫,“不但平时伶牙俐齿,喝醉了之后,说好听话的本事竟还直线上升!” “要是当年在凡界之时,你就这样说话,没准我当时就被你骗上天了!” “甚得我心!甚得我心!”我露出无赖的笑容,“送上门来的大礼,我却之不恭啊!” “所以……觅儿是答应了?” “当然!这么贵重的赔礼,谁若是不要,简直是被琉璃净火烧坏了脑子!” “对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赶忙补上一句,“天帝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就算是喝醉了,说过的话也不能反悔啊!” “那觅儿也不能反悔……你若是反悔,我就——” “反悔?到手的便宜不占,小鱼仙倌,你当我傻吗?”我毫不客气地抢过了话茬,“我们可说好了!日后谁若是反悔,谁就是山上来的野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天帝陛下到底有没有喝醉呢? (我是肯定不会揭示正确答案的哈哈哈哈) 第23章 “好事”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三) “野猪?哪里来的猪妖!” 殿外传来一声大吼,吓得我一个激灵,险些摔下床去。 “好像是破军的声音……”润玉小声说道,“他怎么来了?” “破军星君?”我好奇地望向门口,“他不是在南天门当值?难道有妖怪从那里溜了进来?” “如今六界大乱,前线战事吃紧,我遣他去无量山督战。”润玉微微皱眉,“眼下并非回朝述职之日,为何——” 话音未落,殿门砰地一下开了。我和润玉齐齐扭头,循声望去,见破军星君毅然决然地冲了进来,手中利剑已然出鞘。 “何方妖孽,竟敢擅闯——” 三人面面相觑。 “陛、陛下,天后娘娘……” “星君可是来捉猪妖的?”我兴致勃勃地问道,“能混进天界的,该是顶顶厉害的妖怪!不过你大可放心,论起斩妖除魔,我锦觅最在行了!” “天后娘娘,其实我——” “你毋需紧张!之前在凡界的时候,我可是时常和妖怪打交道呢!管他什么猪妖、狗妖,只要我亲自出马,保准个个打回原形!” “不过……方才我和陛下一直在待在这寝殿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呀!”我环顾四周,暗自寻思着猪妖可能的藏身之处,“难不成,这妖怪还会隐形?” “天、天后娘娘,这、这完全是一场误会!”破军目光闪躲,支支吾吾,“臣……臣方才在殿外等候觐见,听得里面有人大呼’野猪‘,以为有妖怪擅闯,这才……这才冒冒失失地冲进来!” 我顿时冷汗涔涔。 原来是那句“山上来的野猪”被对方偷听了去!若自己方才说话的声音当真这样大,那之前的谈话不也就…… “无妨,无妨!”我摆摆手,故作轻松地应道,“星君对天界忠心不二,陛下和我都不会怪罪你的!就是不知……” “不知星君是何时来的?我和陛下进殿之时,并未看到你。” “刚、刚到不久,刚到不久!”破军似乎更紧张了,连话都说不利索,“臣……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故意惊扰陛下和娘娘的……好事……” “不打扰,不打扰!”听得此言,我心中 分卷阅读37 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我们不过是在寝殿略作歇息罢了。至于所谓的’好事‘……” “我们早在烟波洲就干完了!”我中气十足地炫耀道,“你真该亲眼看看!魔尊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我敢担保,七日之后,你们定能见到结果!” “七日……”破军偷偷瞥了润玉一眼,脸颊不知何时已涨得通红,“竟然这么快?恭、恭喜陛下和娘娘!” “这还快?”我霸气地挥舞着手臂,“依我说,三天就能搞定!我都迫不及——” “觅儿,莫再多言!”润玉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捂住我的嘴,“方才那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万一、万一让别人听了去——” “阻我作甚!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气愤地反驳道,拽过他的手,张大了嘴,一口咬了上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如今和星君说说又有何妨?” “其他人……也看到了?”破军脸上的惊愕之情难以言表。 “你……你咬我?”润玉抽回手掌,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我就咬你!我还要——”本想借机扯上一通大道理,见了那白皙手掌上的鲜明齿痕,顿时便泄了气,“我方才不过是轻轻一咬!是你皮肤太白,所以才这般明显!” “天后娘娘,您、您和陛下先忙,臣、臣稍后再来!”破军犹豫着插道,一语言罢,便要夺门而逃。 “星君不必拘谨!”我朝他露出热情的笑容,“我和陛下早就忙完了!” “忙、忙完了?”破军的脸已然涨成了绛紫色,“臣、臣真的不是故意……” “小鱼仙倌,你说,我看起来就这么可怕吗?”我扭头望向润玉,悄声问道,“明明没说他什么坏话啊……” “当然可怕!”润玉轻笑一声,挥手消去手上的齿痕,“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不愧是天后娘娘!” 我哪里动手了?分明是动嘴! 正要再辩,见润玉已然起身,示意破军上前答话,大有直接在寝殿议事的架势,赶忙翻身下床,堪堪立在他的身侧。 身为“天后”,哪怕是个假的,也绝对不能丢了份呀! “破军星君……”润玉理理衣襟,从容不迫地坐在案前,“你本应守在无量山前线,如今却回到天界,可是有要事相报?” “是关于冥界之事。”谈起军务,破军当即恢复了正常,说话也不结巴了,“臣派去的密探传来消息,冥界近日异动频繁,似与妖界暗通款曲。” “哦?”润玉语意微凛,“此事可有证据?” “确有证据。”破军正色道,“早在烟波洲会议之前,冥王就已经同妖界使臣有过两次会面。” “所议何事?” “臣……不知。冥王每次议事之前,必在殿外以结界相隔。故殿外之人无从得知。” “但据臣推测……”破军斟酌道,“冥王此举……怕是欲借妖界之力,一举夺回离阴、嵩梁。据可靠消息,妖界使臣所携之物当中,便有这二洲的详细地图。” “星君的意思是……妖冥联手,向魔界施压,逼迫他们将二洲归还?” “正是。” “等等!”我听得一头雾水,“冥王和魔尊不是一伙的吗?他们在烟波洲还联手找天界的麻烦来着!” “即便后来撕破了脸,但在此之前,魔尊似乎已经答应了冥王,妖界之乱结束后,就把那两个洲还回去……” “觅儿有所不知。冥界平日虽与其余五界无甚往来,但其所在着实微妙,刚好夹在妖界和魔界之间……”润玉解释道,“因为这个缘故,冥王向来见风使舵、左右逢源。” “陛下所言极是。”破军接道,“据史录记载,自开天辟地以来,冥界的立场始终摇摆不定,就如那墙头之草,只会趋附妖魔两界中较强的一方,直至盘古大神将妖界封印。” “妖界失势,魔界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即便是阳奉阴违,冥王也不得不同意魔尊结盟的要求。不过,离阴、嵩梁曾是冥界重要关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它们的失守……也一直是冥界的心头刺。” “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破军叹了口气,“妖界破印而出,打了天界一个措手不及,其势力之强,怕是可与魔界一决高下。冥界的立场,也就再次成了问题……”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所以只要提起离阴、嵩梁,便能激起冥王的怒火!而他本就是趋炎附势之徒,与魔尊貌合神离……” “所以……小鱼仙倌,你绝对是故意的!”我突然兴奋起来,“你早就知道这些,所以才故意提起那两个洲,对不对?不仅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还顺带挑拨魔冥二界的关系!” “觅儿可有兴趣?”润玉噙着笑意,柔声问道,“天后娘娘如此聪明,这些权谋之道,学起来定是极快。” “你愿意教我?”听见对方夸我聪明,我喜不自胜,当下便来了兴趣,“学了这些,光讲话就能把人气得半死,再也不用整日动手打架了!” “本座当然愿意!”润玉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觅儿在天界多待些时日,和本座一同上朝,很快就能领悟其中奥妙。” “好说好说!”我拍着胸脯应道 分卷阅读38 ,“若此招当真有用,从魔界回来后,我天天随你上朝!” 第24章 色胆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四) 璇玑宫的烛火彻夜未熄。巨大的地图铺满整个桌案,朱笔勾画之处,皆为来日杀伐。半睡半醒间,隐约见得天界重将接连被召入寝殿,又各自领命而去。我对军务之事向来迟钝,如今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万千年来一成不变的六界格局,很快就要地覆天翻。 翌日早朝,润玉宣布正式解除限粮令,开放花界粮仓,恢复对鸟族的食粮供给。这道旨意在朝会结束后即刻加盖天帝金印,经由各级仙吏层层下达,于数个时辰内引发轩然大波。 尽管现任族长穗禾未做任何表态,也始终不曾现身,鸟族上下依旧对天界感恩戴德。与此同时,由于鸟族与魔尊的渊源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一时间,关于天魔两界重修于好、意欲结盟的传闻甚嚣尘上。 花界对此自是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当日傍晚,长芳主一行造访天界,于七政殿驻留许久,满脸怒色而来,神情复杂而去。我将她们一路送至南天门,临别之际,长芳主握着我的手,斟酌再三,欲言又止,最终留下两句话—— 一是关于润玉,长芳主认为他“做到了太微未能做到的”。 二是关于我自己,依旧是那句“心中有数,万事小心”。 作别众芳主后,我恣意游荡,戴月而归,望着夜色浸染下的璇玑宫,突然生出些前世不曾有过的感慨来。 璇玑者,谓北极星也。北斗之首,帝王之星。 天地设位,而星辰之象备矣。 千年之前,又有谁能料到,最终坐稳了这北辰之位的,竟是最不受重视的夜神。 龙搁浅滩遭虾戏,可飞龙在天,又岂是鱼虾可及。 若有一朝龙得水,必将江河水倒流。 缓缓绕过门廊,忽见白衣身影伫立院中,从背后望去,像根纤细而提拔的竹。 我敛了灵息,蹑手蹑脚地摸过去,瞅准时机大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按上他的肩膀。 “别动!”我嘶声道,“要钱或要命,速速选一个!”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心中正暗自狂喜,自己这点小伎俩竟然能成功吓到天帝,不料乐极生悲,探出的手掌被几根冰凉手指一把捉住。他堪堪转身,轻轻一拽,我便在猝不及防之下失却了重心,径直扑倒在他的怀里。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我泄气地嘟囔道,“这一路上小心翼翼,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他沉默不语,也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拥着我,过了许久才放开。 “我还以为……”他的声音极低,宛若轻叹,“我还以为你会跟长芳主一起回花界去。” “回花界?”我奇道,“再过五日,我们就要去找魔界的麻烦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回花界作甚?” “那么,夺回沧溟镜之后呢……” “如果我们顺利拿到了沧溟镜……你会不会……会不会……” “我会不会立刻回花界?”我试探着问道,“小鱼仙倌,你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长芳主她们和你说了什么?” “不对呀……”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刚刚还见过长芳主,她压根没提让我回花界的事啊!” 他没说话,但也未做辩驳。我素知他的脾气,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即便自己磨破嘴皮,怕是照样问不出来。 算了算了!既然对方不说话,那就权当是默认吧! “我不回花界。至少……暂时不会回去。”我随手挑起他垂在肩上的几缕发丝,自顾自地编了起来,“我都说过会随你上朝的呀!难不成,天帝陛下想要反悔?” “当然不会!”他低头瞥了眼正在被我“**”的头发,却没有丝毫阻拦的意图,“答应觅儿之事,无论何时,都不会反悔。” “你不反悔,我又何来反悔的道理?”我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方才的“杰作”,“小鱼仙倌,保不准哪天,我就趁你睡觉之时,把你的头发全部编成这样!” “觅儿可是要仿效凡界那梁上君子,夜探天帝寝宫?” “梁上君子?”我不屑地撇撇嘴,“梁上君子劫财,我才没有那么无趣!我锦觅……可是要劫色的!” “若我投生凡界,也定要做个行侠仗义的女山匪……” “到了那个时候……”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就把天帝陛下绑回来,做我的压寨郎君!” “怎么样,惊不惊喜?害不害怕?” 或许是我身上的山匪潜质表现得太过明显,润玉下意识往后一缩,刚好躲过我伸向他另一侧头发的魔爪。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却是一片飘忽,赏赏昙花,再望望夜空,可就是不看我。 “天帝陛下可是害怕?”我挑眉哂道,“我锦觅身经百战,就算你加了双倍的守卫,只要我愿意,也照样闯得进来!” “本座拭目以待。” 见他被我的威胁成功带偏,不再揪着回花界的事情不放,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偷偷瞄他几眼,虽说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至 分卷阅读39 少没了方才那股溢于言表的忧愁。 看吧!我锦觅虽常常口不择言,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会说话的! 若再把小鱼仙倌那足以气死人的话术学个七八成,则更是锦上添花!待我学会之后,若有人再来挑衅,定要拿他练手! “觅儿……觅儿?”润玉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我在想你呀!”我随口应道,“怎么,不行?” 看着对方那不知所措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暗自发笑。堂堂天帝,脸皮居然这么薄!刚才是谁引诱我,让我“夜探寝宫”来着?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我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小鱼仙倌,你方才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没错……”他犹豫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觅儿,有件事情,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我已让破军暗中放出消息,说魔尊为保鸟族长久安虞,有意将离阴、嵩梁二洲赠与天界。” “什么?”我震惊得张大了嘴,“旭凤怎会如此大方?烟波洲之时,死活不肯交出沧溟镜,现在一出手,竟然就是两个洲!” “觅儿,你小点声……”他不着痕迹地向四周望了望,“魔尊当然不会把那两个洲让给我们。” “这个消息,魔界并不知情。” “原来是个假消息!”我更加吃惊了,“那……妖界和冥界若是真的相信了,又该如何是好?” “那两个洲本就是冥王的心头肉,万一他气得暴跳如雷,直接来找天界的麻烦,或是趁着我们在魔界的时候偷袭……” “他们已经相信了。”润玉斩钉截铁地说道,“两个时辰之前,无量山前线传来消息,冥王已派出使臣,火速赶往妖界。” “依我的判断,五日之后的天魔谈判,冥界不是’或许‘,而是一定会来偷袭。” “等等……”我暗自回想了一下当年天魔大战的情形,“天魔两界兵强马壮,禺疆宫所在之处,更是易守难攻。冥王该是有多自信,才敢贸然偷袭?” “觅儿,你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天魔谈判,两界主要注意力皆在于防守对方,无暇顾及冥界。这对冥王来说,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而天界此刻放出的消息,则更是火上浇油。” “你的意思是……”我沉吟道,“冥王他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不仅要夺回那两个洲,还想浑水摸鱼,狠狠坑天魔两界一回?” “正是。如果借机偷袭,一举灭掉天帝和魔尊,那他得到的好处,可就不止这两个洲了。” “可是、可是……”我不解地望着他,“冥界就算真的如你所料,趁着天魔谈判之时,出兵偷袭,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天界的好处……”润玉轻声道,“冥界兵力本就有限,若冥王希望偷袭得手,必然派出大量精锐……” “到了那个时候,冥界的王城酆都,又会留下多少人来防守呢?” “你、你……”我倒吸一口冷气,恍然大悟,“你是要以天魔谈判作饵,吸引冥界兵力,以便……以便天界偷袭酆都,一举拿下冥界?” “没错……”润玉眼中闪过一抹纠结,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只要拿下冥界,天界兵力就会永远驻守在妖魔两界之间。即便万万年后,妖界再次兴风作浪,和魔界也永不得联盟!” “可我不觉得旭凤会和妖界联盟……” “我也相信他不会……”润玉叹了口气,“但又有谁能保证,旭凤之后的历任魔尊,也能和他一样?” “此次魔界之行,诸多事情难以预料。”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我,“本想借长芳主来访之机,顺势让她直接带你回去,不再参与谈判之事……” “结果被她拒绝了,对吗?”想起长芳主临别之时的神情,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其实她并未明确拒绝……只是对我说,这件事情,要由你自己做决定……” “当然要由我自己做决定!”我朗声道,“前世过得如此郁闷,如今有机会重来,当然要好好珍惜!” “这六界之间,还没有人能违背我的意愿,私自做我的主!哪怕是天帝陛下……也不可以。” “不知觅儿的意愿究竟为何?” “小鱼仙倌……”我踮起脚尖,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当年我和你,还有凤凰,三个人去魔界抓穷奇的时候,感觉魔界这民风,颇为彪悍啊……” “……正是。所以觅儿最好还是留在——” “我还在话本中读到,那大小妖魔中,不乏见色起意之徒……有些王族贵胄,还经常干那强抢民女的勾当?” “这些事情……我倒不是很了解。”润玉满面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究竟是真是假,还需进一步考证。” “那就有可能是真的喽?” “……确有可能。” “那我定要随你同去了!”我一拍大腿,“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那些魔族贵胄们突发奇想,把你绑去做压寨郎君怎么办?我看光是那卞城王,就绝对不是善茬!” “若我和你一起去,情况可就不一样了!谁若想趁机占你便宜,我定会让他缺胳膊少腿,揍得他哭爹喊 分卷阅读40 娘!” “觅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润玉无奈地应道,“可魔界之行,并非儿戏。” “那我答应过要与你同去,难道就是儿戏?” “我心机深沉、狼子野心、图谋六界、不择手段,实在不宜与你——” 我伸出手去,径直捂住了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 在本文设定中,六界目前的局势:润玉掌管天界,凡界一直归天界管辖,花界被控制但不服从,冥界是妖魔两界的追随者,妖、魔与天界为敌对关系。 * 后文预告:魔界副本(沧溟镜)——攻占冥界——花界副本(定水珠)——花界归心——天魔联手战妖界——结局——番外。 * 女汉子锦觅绑架天帝的情节,我一定会写出来的哈哈哈哈~目前打算放在新文《未央》里,锦觅在里面的设定不是女山匪,而是赫赫有名的盗墓贼“葡萄”。 第25章 并肩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五) 回到天界后的第五日,我随润玉视察了无量山前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以“天后”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万千将士列阵持礼,山呼海拥。 我伫立云端,遥遥望着前方浓重到近乎实质化的诡谲灰雾。隐约见得一道尖锐黑影破雾而出,直插天际。不详的紫色电光频繁闪现,在周遭笼上一层妖异光网。 “难道那就是……”我难以抑制地战栗了一下,“那就是妖界冲破封印的地方?” “没错。那就是无量山。”润玉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它的脚下,便是眼下这一切纷争……最先开始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朝身侧挪了几步,死死攥住他的手。 “觅儿可是害怕?”他轻声问道,反手扣住我的手指,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不……”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我不怕。” 可我其实是害怕的。 这不是普通的担忧,而是害怕到浑身战栗、双腿打颤。若不是在天兵天将前死要面子、强装镇定,怕是会当场软倒在地,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让润玉知道,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起初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感觉,可眼前的浓重灰雾和紫色电光,让我再也无法心存侥幸、自欺欺人。 不论过去多久,我都依旧记得第三重幻境中那个末日般的场景,记得在脸颊留下道道伤痕的凌冽罡风,记得电闪雷鸣、万鬼齐哭的凄惶与无措。只要闭上双眼,一切宛若昨日。 我回望身后,不远处一道金色结界拔地而起,标示着天界边境所在。目光所及,碧空万里,空明澄澈,一片安宁祥和,与前方的压抑和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可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或许就会有一道巨大的裂缝横亘此处,好似上古妖兽的血盆大口,将周遭一切吞噬殆尽。 我也还记得最后那个阵法,那个具有毁天灭地的可怖力量、仿佛开启了末日之门的高阶法阵…… 还有润玉…… 他说自己也曾爱过,只可惜,终此一生,峰壑辗转,不过大梦一场…… 天幕坠落、万劫不复之际,我和幻境中的他,也是如眼下这般并肩站着,手指相扣…… 幻境中那个润玉不愿让我靠近,希望我离开…… 他为何要赶我走? 我扭头望向润玉,见他静静伫立在身侧,直直地望向前方翻滚的云层。目光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苍茫,像是在看妖界,又像是在透过那暗沉雾霭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狂风迎面而来,夹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毫不留情地卷起他的墨色长发和荼白衣摆,在我眼前上下飞扬。哪怕是天帝,在这席卷一切的混乱与生死间,也显得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我更加害怕了。 一路走来,自以为热闹历尽、美景看遍,曾经心心念念、奋不顾身的一切,如今回首望去,不过是场怅然的欢喜罢了。 我曾以为,自己才是那扑火的蛾,在奢望与渴盼中一头扎进终局,永不复还。 可我不曾料到,自己在烈火的炙烤下脱茧化蝶,至亲至爱之人却接连为我化为灰烬。 花神母亲、水神爹爹、临秀姨……他们全都永远离开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痛不欲生,却一个也留不住。 我不想再失去了。 我手上暗自使力,将他的手指扣得更紧。力度之大,连自己都觉得隐隐作痛,而他只是略显诧异地望我一眼,并未将手抽回。 “觅儿……”他轻声唤我,“你……怎么了?” “小鱼仙倌,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吗?”我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笑着问道。 “觅儿心思灵动,我又怎能猜得出?” “猜不出也要猜!” 或许是我方才的声音大了些,原本站立在几步开外的破军星君好奇地望了过来,肉眼可见地凑近了些。在我佯作愤怒的瞪视下,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立刻挪回了原处。 哼!前几日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 是了 分卷阅读41 ,经历了岐黄医官几次三番要为我诊脉、太上老君遣仙童送来有安胎功效的丹药、上元仙子涨得通红的脸和躲闪的目光……若再意识不到大家眼中的“好事”究竟为何,我这脑子就堪比山上的野猪了! 当时寝殿里算上我也就三个人,小鱼仙倌向来一本正经的,首先就可以排除!我也没再对别人提过那所谓的“好事”……那就只剩下你了! 对,肯定是你说出去的!看着老实人一个,没想到是个话唠!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等我有时间,定要种几株鱼腥草出来!不,是一大捆鱼腥草!偷偷掺进你的菜里!没错,就这么干! “觅儿,觅儿?”润玉的声音透着一抹好奇,“怎么咬牙切齿的?该不会……又有谁要倒霉了吧?” “哪里,哪里……”我赶忙掩饰道,“我在……我正谋算着该如何收拾妖王呢!” “觅儿还真是深谋远虑、勇猛非常。”他点点头,可眼神中明明写满了怀疑,“实在可喜可贺。” “对了,小鱼仙倌……”我清清喉咙,故作正经道,“刚才要你猜我在想什么,现在可有答案了?” “觅儿……可是又在想我?”他微微一笑,目光带上了点期待。 “你说呢?”我凑近了些,轻声问道,“不知天帝陛下有没有听过一首凡界的好词……”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我依旧攥着他的手,突然发力,向身边狠狠一拉。他未加防备,瞬间着了道,一头撞进我的怀里。 “觅儿?你这是——” “小鱼仙倌……” “我锦觅最喜热闹,也从不怕将事情搞大。以后你若要干什么坏事,何不算我一个?” “我们如今站得这么高,天上风又这么大……” “可若是两个人凑在一起……” “就不用担心被风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破军:陛下,臣冤枉啊!天后娘娘那“好事”真的不是臣说出去的!娘娘天天嚷着要报复,您倒是替臣说句话啊!陛下,您、您别只顾着偷笑啊!臣急得都快哭了!这么大一口锅,您怎能说甩就甩…… 锦觅:破军星君,你如实招来!到底是不是你把“好事”泄露出去的? 润玉:破军,此事若当真是你所为,不如主动承认。天后娘娘宅心仁厚,定不会重罚的。 破军:陛下,您、您怎么能……是臣!是臣干的,行了吧……(痛哭流涕中) 作者:你们问我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没看破军都承认了吗!暗示?绝对没有!我可什么都没暗示!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26章 寒凉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六) “高处不胜寒……”润玉喃喃自语,“觅儿,你可知道……若是在寒冷的地方待久了,就会冷到麻木……” “可一旦麻木到失却知觉,也就再也不会觉得冷了……” “你说的不对!”我顿时跳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我当年可是做过医族圣女的!更别提后来在凡界,虽整日偷懒,到底也还把师父行医的本事学了两三成……” “依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若是已经冻到麻木,还不赶快寻个温暖的地方待着,或是生个火堆来烤烤,让自己暖和起来的话,很快就会被冻死的!” “可天界没有火,也没有温暖的地方……”润玉自嘲地笑了笑,“太微、荼姚已然身归混沌,昔日威风凛凛的火神殿下,也早就成了魔界的尊主……” “小鱼仙倌,亏你还是个上神,竟然连这都不会!天界没了旭凤,难道就生不了火了吗?” “觅儿,其实我——” “不就是点个火吗?这有何难!让我来!”我将长发甩到脑后,随手掐个法诀,气宇轩昂地丢了出去,“在凡界的时候,我可是常常生火煮饭的!” “且慢!小心烧到——” 未出口的话语被不远处传来的惊叫淹没。我循声望去,见太巳仙人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起火的外袍,衣襟边缘仍在不停地冒着青烟。 “呃……失误,失误……”我赶忙收回手臂,做了个鬼脸,悄悄藏到润玉身后,“好久没练习,一时……一时没掌握好力道!” “觅儿,你方才不是说……”润玉无奈地望着我,“自己在凡界经常生火煮饭的吗……” “其实吧……”我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发梢,“在凡界的时候,我都是用火折子来生火的……小鱼仙倌,你知道什么是火折子吧?” “那火折子,就长这样!”我举起双手,在半空中比比划划,“可无量山这地方实在荒凉,上哪里去找火折子呀!于是我就想着,正好前几日和茯苓师兄学了点本事,不如趁机——” “妖、妖——”太巳仙人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路小跑,奔到润玉面前,“陛下,妖界偷袭!怕是来了厉害的大妖!臣这衣服都被烧着了!” 我尴尬地咳了几声,正欲上前搭话,不料被润玉一把推回身后。 “破军星君,”他扭 分卷阅读42 头令道,“劳烦你带人再次巡视一下边境,看看妖界是否有异动。若当真有通晓火系术法的妖怪潜入,本座准你就地格杀,先斩后奏。” “臣领命!”破军单手持剑,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军礼,转身告退。 经过我身边时,他那严肃的神情终于皲裂开来,嘴角忍俊不禁地勾起。我不甘示弱,当即瞪了回去,他便眨眨眼睛,带着部下一溜烟地逃远了。 “真没想到,无量山附近的风,居然这么大!”为了掩饰方才的窘迫,我清了清喉咙,顾左右而言他,“依我看啊,妖王脑子肯定有问题!六界这么大,非要选这鬼地方当做据点!” “无量山一带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气候又是异常恶劣,除仙魔之外,常人远不可及。”润玉耐心地解释道,“万万年前,初代妖王选择此处作为妖界入口,该是为了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我望着前方的浓重雾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够掩人耳目的!平日见惯了九霄云殿和禺疆宫的气派,若不是妖界主动跳出来找茬,又有哪个仙魔会主动来到这里!” “觅儿觉得九霄云殿很气派?” “那当然!毕竟是天帝上朝的地方!其恢弘气势,又岂是寻常宫殿可比?” “那觅儿可知,坐在九霄云殿那最高的尊位上……又是何种感觉?” “你竟然问我?”我惊讶道,“小鱼仙倌,你该不会是被风吹傻了吧?要不这样……” “你劳碌了这么久,何不好好休息两天?天帝这位置,就暂且由我勉为其难地代劳一下!然后……我就能回答你啦!” “对了……你若是看哪个神仙不顺眼,尽管和我说!”我大手一挥,兴致勃勃道,“罚他们下凡历劫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那里很冷……” “什么?” “觅儿,那里很冷。”润玉垂下眼帘,轻声重复道,“那万千人之上的至尊之位,也积攒着万千年不曾散去的寒凉……” “怎么会这样!”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小鱼仙倌,你的手指一直冰凉冰凉的,原来是上朝的时候冻的!” “没关系,我有办法!等从魔界回来,我多抱几个火盆随你上朝,保证把九霄云殿烤得暖暖的,比火神还厉害!” “你若依旧觉得冷,还可以抱着我啊!我虽是颗葡萄,可那也是与霜花融合的冰葡萄,从来都不怕冷!” 他沉默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眶微微发红。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再次说错了话,竟然把人惹哭了。可凑近看去,对方眼中闪烁着点点晶莹,却没流下半滴泪水。 “觅儿……”过了许久,他轻轻牵起我的手,将我引至云层边缘,“你看……” 我顺着他的意思向下看去,隐约见得地平线与天幕交接之处,荧绿色河流悄然流淌,分外显眼。 “那是……忘川?” “正是。”润玉神情复杂,似喜似悲,“天幕的另一侧,便是魔界。” “沿着忘川,再行上百里有余,还可看见冥界的界碑。” “冥界?”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着他说过的方向好奇地望去,却仍是看不真切,“算了……按照你的计划,那里很快就会是天界的地盘了。到那时候,我可以一次看个够!” “觅儿……”他喃喃自语,“你觉得……我是不是非常可恨?” “天魔大战死伤无数,可我依旧不思悔改……依旧放不下昔日的执念。” “四海归心、六界一统、万世升平?”我一字一句道,“若你真能以战止战,让这一切纷争彻底结束,又有何不好?” “我也违背长芳主的意愿,强行收回了花界。” “那么,若我希望你把花界还给她……你会同意吗?” “……不会。” “觅儿……花界不是她的,而是你的。你是先花神之女,是名正言顺的花界少主。” “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将花界托付给谁……那也只能是你。” “那你可得替我把花界看好了!”我扭过头,朝他眨了眨眼睛,“若是天界那些馋嘴神仙,一不留神把我哪个朋友给吃掉了,我可定要拿你是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封印妖界的代价浮出水面,糖与玻璃碴齐飞~ 第27章 无措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七) 紫色闪电再次劈裂长空。浓雾深处,电闪雷鸣。我和润玉并肩而立,静静地望着妖界的入口。 我想,对面那些妖怪恐怕也同样在观望着我们。看看那口出狂言、声称要将它们重新压回暗无天日山底的神仙,究竟是何种模样。 “小鱼仙倌……”我微微扭头,偷偷瞄着他稍显苍白的侧脸,“拿到沧溟镜……就可以封印妖界了吗?” “还需要定水珠。两者配合使用,可布下强力结界,万年不破,足以——” “足以安日月、定乾坤。” “你知道?”他略带惊诧地回望着我,神情变幻莫测,“那想必觅儿也已经知晓,定水珠目前就在……” “花界 分卷阅读43 。”我低声答道,心潮阵阵翻涌,“来烟波洲之前,师父刚好和我说过。”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逐渐变得沉重起来。我垂着头,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这样就能摆脱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严酷事实,逃避那个令人进退维谷的选择。 我还记得离开百花谷之前,老神医问过的问题—— “葡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权动用那颗珠子……” “你会放弃花界的安全,转而用它去封印妖界吗?” 我不知道。 过了这些时日,我依旧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 我想,润玉一定也知道拿走定水珠的代价是什么——花界将会失去结界、门户大开,花族无力防守、任人宰割。 我也知道,放弃一界之暂时安稳,换取这场波及六界的浩大混乱的彻底平息,这对于天帝来说,无疑是笔好买卖。 可我依旧抱有一点小小的侥幸,暗自渴盼花界能够逃过这场灭顶之灾。我既期待,又无比畏惧他将要做出的选择。 若是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可我又不得不面对。 “小鱼仙倌……若能真的同时拥有沧溟镜和定水珠,就可以立即封印妖界了,对不对?”我扯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妖界带来的混乱就会立刻结束,就不会再有无辜的生灵遭殃了,对不对?” “当是如此……”润玉点了点头,声音却透着一抹悲戚,“可有些代价,依旧要付。” “什么代价?”我下意识问道,心中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封印妖界,需要以精纯水灵作引,让两件神器融为一体……” “所以是需要很多水灵?”我皱起眉头,“千万年的灵力,就这样唰地一下没了?” “水系灵力……”润玉轻叹一声,“那不过是个启动沧溟镜的引子。至于阵法的核心……” “是献祭。” “开启阵法,需要灵力强大的仙魔,心甘情愿的献祭。” 我如遭雷劈,踉跄着后退。彷徨无措间,一脚踩到自己的裙摆,若不是润玉及时挽住我的胳膊,怕是要当场摔个狗啃泥。 我顾不上这些,使出浑身的力气,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你不会去,对不对?”我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感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告诉我,你不会去!” “可那是我的责任。” “那是所有人的责任!”我低低嘶吼着,喉咙痛得要滴出血来,“妖界为祸,无人可以独善其身!灵力强大的仙魔那么多,凭什么非要是你!” “觅儿,你冷静一下!万一让其他人听到了——” “听到又如何!”我不管不顾地反驳道,手上愈加用力,在他的手腕印下道道红痕,“不许去!我不准你去!” “花界也不会给你定水珠的!若天帝陛下非要开启阵法,就先平了花界,再从我这花族少主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这是何苦!何必因我——” “我不管!”万般情绪齐齐涌上脑海,我觉得自己的头马上就要炸裂开来,“我不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沧溟镜本身就是强大的封印,为什么不能直接罩在无量山上?根本没必要开启阵法!” “觅儿!” 这是润玉第一次疾言厉色地吼我。可此时此刻,我的心中没有丝毫愤怒,只有无尽的荒谬和悲哀。 难怪他如此希望我留在天界陪他……不但在烟波洲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带我走、主动求我抱他,还邀我随他上朝! 这算是什么?生命中最后的礼物?死前的狂欢? 我觉得他定是疯了。 可我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又一道闪电当空劈来。我愣怔地望着对面的无量山,突然觉得它像个漆黑而不详的墓碑。没来由地生出个荒唐的念头,想要亮出冰刃,即刻就冲到妖界去杀个痛快。 “觅儿,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朝你说话……”冰凉的手指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没哭!”我松开他的手腕,狠狠抹了把脸,“我这人,心一向大的很,才不会随随便便哭呢!” “你若是不听我的劝,非要惹我生气……我就……” “我就回花界去!还有洛湘府、百花谷……” “我还可以去魔界找凤凰!我不能揍你,但可以揍他来撒气!” “觅儿,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不会阻拦。” “你、你——” 我气噎喉干,泪水夺眶而出。愤懑地跺了跺脚,终于再也忍不住,侧过身子,大声抽泣起来。众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飘来,齐齐落在我的身上,可此时再也顾不上了。 润玉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望着我。犹豫半天,朝身后轻轻摆了摆手,周遭那群看热闹的神仙便识趣地一哄而散。 我双眼哭得红肿,可见了这情形,又突然觉得万般好笑。 深谋远虑、步步为营的天帝陛下,以天下为局,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毫不迟疑地放进去赌,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一 分卷阅读44 个蛮不讲理、放声哭泣的我。 他绕到身后,突然紧紧拥住了我。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 我没有挣脱,也不想挣脱。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决定同他彻底决裂之时,对方也曾这样拥着我。 此时此刻,虽说心境完全不同,但那种心如死灰的绝望之感,依旧令人窒息、挥之不去,肆虐着席卷在我们周围。 作者有话要说: [1]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锦玉HE!HE!HE! [2] 本文遵循主角不死定律,觅儿一边开挂,一边护夫。帝后联手,所向披靡! [3] 结局的基调会是“爱、执念、守护与成全” [4] 当年曾热衷于写be的我,现在只想着如何给玉儿幸福……润玉是我看过的全部国产剧里面,唯一真情实感地爱上的角色。去年12月入坑至今,依旧无法自拔。感觉自己已经没救了…… 第28章 决心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八)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天界。返程这一路,我心烦意乱、仓惶不安,脚下的景致纷纷幻作斑驳色块,在眼中乱七八糟地揉成一团。 冥界的动向打乱了我们继续巡查无量山的计划。破军带队匆匆归来,未抓到胆敢在太巳仙人外袍上点火的“大妖”,却带回了冥王暗中调兵遣将的消息。 冥界果然中计了。 刚进璇玑宫的大门,润玉便将诸臣召至七政殿,谋划出兵冥界、偷袭酆都之事。我脑中依旧一团乱麻,无心端坐议事,索性借故离席,径直去了省经阁。 若是放在从前,单单凭借水神的身份,若想进这省经阁,怕是颇要费上一番口舌。如今顶着“天后”的头衔,一路倒是畅行无阻。 我聚精会神,在阁里整整翻找了数个时辰。但凡提及妖界的卷宗,皆被我事无巨细地看了个遍。到了最后,双眼胀痛,肩膀酸麻,却统统压不过内心的苦闷。 光靠沧溟镜,果然是封印不了妖界的。 数十份卷宗或直白、或隐晦,却无一例外地指向同样的结果。我虽万般不愿,如今也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我怀揣希望而来,离开时却只剩下绝望。 若想结束这场战争,必须要有人献出生命—— 灵力强大、道行高深的仙魔,以灵魂为祭,开启封印法阵。 用一人之死,换取万千人长久地活着。 可那不该仅仅是天帝的责任。 如今山崩海啸,六界倾颓,若非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这覆灭的悲惶,那也当是巨大无比的中天悬剑,以均等的机会压在诸天神魔的头顶。 沮丧和焦虑齐齐涌来,几乎要将我彻底淹没。可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能就此颓唐、一蹶不振。小鱼仙倌不惜以性命作赌,誓要封印妖界;凤凰虽与天界为敌,但也绝不会与妖王为伍;师父和师兄们留在凡界,守护一方安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坚守,身为水神和花界少主的我,也万万不可临阵脱逃。 如今恢复了记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前世的无能。葡萄怂则被吃,人怂则被欺。即便是硬得能把牙硌掉的霜花,也照样碎成了一地冰碴。我曾穷尽一生寻觅,却在失去中不断沉沦。纵使遍体鳞伤,也从来不懂得反抗。 我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在百花谷之时,每每在镇上打架输了,浑身挂彩、狼狈而归,我都会苦练数日,发誓定要把场子找回来。久而久之,无论遇上泼皮无赖,还是无良恶徒,我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葡萄这个名号,渐渐传遍乡野。 在玄虚幻境里,我第一次反抗了命运;在烟波洲,又成功将自己的未来抓在手中。如今我还要这样做。天意弄人,而人定胜天。 我再也不想被控制,再也不会毫不作为,再也不要眼睁睁看着爱我之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冥界要平、妖界要封,至于小鱼仙倌的命—— 谁也不能拿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明日便要前往魔界,与其在这里愁眉苦脸,还不如期待一下即将到来的天魔谈判。 想到此处,心境顿时平复了不少。我推开省经阁的大门,信步而出,尽情呼吸着傍晚清凉的气息。 看了看头顶愈加浓重的夜色,内心约摸着,大概快到了布星挂夜的时辰。小鱼仙倌做了天帝,那如今领了夜神之位的,又不知是哪路仙友?便是当即寻了近路,径直奔布星台而去。 还没走到目的地,便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扑个正着。下意识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魇兽。 一别三日,如隔三秋。如今五百余年不见,若不送些见面礼,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我手掌一挥,口中念念有词,过不多时,便种出了一大簇辣椒。 “小家伙,这个送给你吃!”我随手揪下一株,递到魇兽面前,“在凡界的时候,我可喜欢用它做的菜了!那是无比的美味!” 魇兽凑过来嗅了嗅,嫌弃地扭过头去。 “真的可好吃了!不骗你!”我孜孜不倦 分卷阅读45 地说服道,“吃了这么久的梦,偶尔换换口味,不是挺好的吗?” “你若真将这个喂给魇兽吃,它怕是会辣得当场喷出火来,扰得整个璇玑宫不得安宁。” 我当即转身,一跃而起,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扭伤了脖子。待那酸痛的感觉彻底淡去,润玉已然从布星台下来,施施然走到我面前。 “觅儿,你怎么来了?” “小鱼仙倌,怎么是你?” 我们二人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明日魔界之行,变数颇大。”润玉先回答了我的问题,“为多些胜算,我便特地到这布星台来,为天界布下凯旋之阵。” “凯旋阵?”我惊叹地拍着巴掌,“真没想到,这布星挂夜之学,竟然如此玄妙!” “星象之变,只可作为辅助……”他仰起头,出神地望着墨蓝的夜空,“若事先毫无准备,妄想直接凭星阵翻盘,却也是绝无可能。” “明日之事,最关键的,还要看我们自己。” “对!小鱼仙倌最厉害了!”我当即表示赞同,“不过……我锦觅也是很有本事的!” “这我自然相信。”润玉柔声道,“不过……还望觅儿万事小心,莫要露了破绽。” “我才不会露破绽呢!”我故意凑过去,和他贴得极近,“天帝陛下若是不放心……不如我们现在演练一下?” 他蓦地后退几步,苍白的脸颊上漾起一抹绯红。 “觅儿……可是不生我的气了?” “我这人心胸向来宽广,放你一马又如何!”我气定神闲道,“不过,小鱼仙倌,你可不要忘了……” “几日前,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许诺,说要把自己赔给我的!我也毫不迟疑地收了这份大礼!谁若是反悔,就是山上来的野猪!” “所以呢……”我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你的命,现在可是属于我的。” “我都还没有同意,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 “你的命,谁也不能拿走!妖王那老匹夫若是想要,我就杀进妖界,先取了他那项上人头!” 第29章 穗禾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二十九)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到魔界。 还没到忘川,就遥遥望见下方人影幢幢,隐约可见兵器的反光,似有一大群魔兵列阵以待。想起当年天魔大战的惨烈场景,便是当即有些腿软。我和润玉并非孤身前来,可与魔界这阵势相比,便顿时显得形单影只了些。 这哪里是要谈判,分明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眼下这场面,和凡界那些群架围殴的又有何不同?管他个是非曲直,谁带的人多,谁就更有理! 好你个魔界!人多势众,算什么英雄豪杰!有种来璇玑宫谈判啊!十方天将列阵相迎,保准吓得你跪地求饶! 不过,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凤凰真的存心添乱,派了这么多人过来迎接—— “小鱼仙倌!”我凑到润玉身侧,“要不要在这先等等,从天界再调些兵马过来?魔界搞出这么大阵仗,我们这边也不能丢了份啊!” 显然还有人和我持同样的想法。 “陛下……”太巳仙人上前一步,眉头紧皱,“看魔界这态度,今日恐怕……” “无妨。”润玉气定神闲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按原计划执行即可。” 太巳当即点头,满脸信服地退到身后。 我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 竟然这么好骗!小鱼仙倌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锦觅聪明绝顶,可是没那么容易被忽悠的!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我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道,“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万一凤凰突然想要吃顿好的,在魔界架起大锅,等着现成的食材送上门来怎么办?” “食材?”润玉困惑地望着我。 “哎呀,就是我们啊!”我低嚎一声,在空中勾勒着大锅的形状,“琉璃净火一烤,我们不就成了葡萄炖鱼汤了吗?” “用琉璃净火炖汤,也就你能想得出来!”他伸出手,把我被方才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以你对旭凤的了解,他可是那种以多欺少之人?” “以多欺少……”我思索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至少曾经不是。比起以多欺少,过去的凤凰,更喜欢光明正大地单挑。” “可你也和我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你变了,凤凰也变了。如今天魔两界依旧是敌对关系,他在烟波洲又气成那样,如今会做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说。” “你说的没错……”润玉出神地望着下方晦暗幽沉的土地,“我们都变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你是说偷袭酆都的事情?”我明知什么都看不到,可还是下意识地朝冥界的方向望去,“破军星君他们,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吧?” “破军已经率军埋伏在冥界边境。至于偷袭的具体时机,我交由他全权处理、自行安排。” 分卷阅读46 “自行安排?”我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小鱼仙倌,你也太放心了吧?虽然破军打仗很厉害,可这么重要的事情,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润玉一脸平静,“出征之前,我曾祝他凯旋而归,也相信他定会不负众望,一举拿下酆都、攻占冥界。” “那旭凤呢?”我瞥了眼不远处的魔界人马,急急追问道,“你也相信旭凤吗?相信他不会事先设下埋伏、等我们入瓮?” “相信……”他长叹一声,神情复杂,“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觅儿,你知道吗?我也曾——” “罢了。”他再次叹了口气,“就算我想相信魔尊,也绝不会拿你,还有身后所有人的性命去赌。” “比之妄测人心,我更相信眼前的事实。” “眼前的事实?” “觅儿,你还记得,当年天魔大战之时,协助魔尊领兵作战的是谁吗?” “当然记得!是卞城王和鎏英!” “那你仔细看看,下面那群人当中,站在最前面的又是谁?” 听得这话,我伸长了脖子,朝下方仔细望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 “穗、穗禾?”我瞪大双眼,顿觉怒火上涌,“怎么是她!她不是躲在禺疆宫不敢出来吗!” “旭凤呢?鎏英呢?卞城王呢?魔界难道没人了吗!竟然轮到穗禾出来耀武扬威!” 我愈说愈气,想到死去的水神爹爹和临秀姨,恨不得即刻按下云头,冲到穗禾面前,和她战个痛快。 “小鱼仙倌,为何是穗禾来迎接我们?”我咬牙切齿道,“据说她做贼心虚,为了躲避天界的追杀,一直藏在魔界,整整五百年不敢公开露面。这回你亲自来魔界谈判,她竟然自己跑出来了?” “迎接我们?”润玉向下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本座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穗禾此次前来,只怕是特地来迎接你的。” “那来得正好!”我精神亢奋,血脉贲张,“我这几日心情不好,有气没处撒!她自己撞上门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一提起打架动武,你就如此兴奋。”润玉无奈地望着我,“看来在百花谷这些年,被你揍过的人,着实是不少。” “小意思,小意思!”我大气地摆了摆手,“不过是练手而已,没动过什么真格的。若真把我惹急了,就算是魔尊,不也照样挨揍!” “可穗禾就不一样了……就算如今重活一世,爹爹和临秀姨的仇,我也一定要报!” “父母之恩,昊天罔极。”润玉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在这件事情上,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陛下、娘娘,万万不可啊!”太巳仙人突然插道,“谈判尚未开始,若魔界使者死于非命,只怕会激怒魔尊、落人口实啊!” “本座何时说过,穗禾是魔尊派来的使者?”润玉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语气波澜不惊,“如今花界开放粮仓,大半鸟族归顺天界。穗禾这鸟族族长的地位,可是大不如从前。” “穗禾以琉璃净火谋杀先水神、先风神,为逃避天界追杀,到魔界寻求庇护。魔尊旭凤虽同意收留,但设下禁令,此生不许她踏出禺疆宫一步。这在魔界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觅儿……这五百余年,穗禾之所以在魔界安稳度日,不曾出面挑衅……” “并非是韬光养晦、另有筹谋,而是……魔尊不准许她这样做。” “所以……旭凤口中替我报仇的方式,不是杀了她,而是判了个终身囚禁?”我喃喃自语,“那她如今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趁着旭凤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还把她留在魔界的那些亲信,也一起召了过来?” “魔界的亲信?”润玉牵起我的手,示意我再往下看,“觅儿,你当真觉得,穗禾身后的魔兵,和她是一伙的吗?” “难道他们不是一伙的?”我眯起眼睛,驻足望了片刻,“诶,好像真的不是一伙的……” “旁边那几个魔兵满脸是血,还拿兵器指着穗禾……在我们来之前,这些人似乎刚刚打过一架……” “啊,我知道了!”我激动地回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穗禾偷偷跑出来,结果被旭凤的人发现了,然后他们就打了一架!” “那些魔兵打不过穗禾,又不能放她走,就只能和她在忘川边上对峙!再然后……我们就来了!” “这正是我的推断。也是我认为魔尊并未设下埋伏的原因。”润玉缓缓道,“若要引人入瓮,穗禾恐怕是最不适宜的对象。她的出现,非但不能让天界放下戒备,反而会挑起更严重的争端。” “那她冒着被旭凤惩罚的风险,也要私自跑出来……难道真的是特地来找我打架的?”我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瞪着穗禾的方向,“既然一辈子都出不了禺疆宫,索性拼个鱼死网破,用琉璃净火烧死我这个眼中钉?” “她是练功练到疯魔了吗?就算真的胜了我,难道还有这个自信再打赢你吗?连天界到底会来多少人都不知道,就冲过来挑衅?” “觅儿……”润玉斟酌道,“为以防万一,你暂且留在这 分卷阅读47 里,我先带人下去会会她。” “至于报仇的事情……既然身负洛霖、临秀两桩杀业,我定不会让她活着回到禺疆宫。” “等等!”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和你去!来者不善,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份照应!” 说罢,不待对方回答,我便纵身一跃,自顾自飞了下去。润玉来不及阻拦,只得领着太巳等人,一路跟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1] 妖界是本文最终boss,也是唯一的boss。旭凤和穗禾并非反派。 [2] 我觉得穗禾也算是个悲剧人物,敢爱敢恨,但作孽太多,失去了底线。她只爱旭凤,巴不得锦觅离旭凤远远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还会是锦玉cp的助攻。 [3] 穗禾的确是特意等着锦觅,但不是想杀她。 第30章 交易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 “穗禾!你竟然还敢出来!”我刚一站稳,便径直幻出了冰刃,“爹爹和临秀姨的仇,今日定要和你好好清算!” “水神仙上,五百年不见,别来无恙啊。”穗禾不紧不慢地接道,似乎压根没有动手的意思,“你总算来了!我可是在这忘川边上等了好久。” “哦,对了……”她挑起眉梢,冷冷瞥了我一眼,“我竟然忘了,你如今可不仅仅是’水神‘了!对不对啊,天后娘娘?” “少啰嗦!”我紧皱眉头,愤恨地瞪着她,手中的冰刃依旧稳稳指向对方的胸膛,“有话直说,不然就快快接招!” “天后娘娘历经辗转,才好不容易坐稳了这无上尊位,还是稍加注意为妙……”穗禾语调不高,那盛气凌人的势头却溢于言表,“琉璃净火不长眼睛,若是我一个不小心,手上没把握好分寸,烧坏了娘娘这华美的衣裳……那可就不好了。” “你——”我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可还是恨不得即刻将她捅个对穿,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溜出禺疆宫,就是为了来找我耀武扬威的?” “天后娘娘这消息果然灵通!”穗禾斜了一眼身侧剑拔弩张的魔兵,丝毫没有被包围的觉悟,反而气焰更盛,“不过这个’溜‘字,未免用得太过扎眼……” “我可是旭凤当年明媒正娶的魔后,如今住在禺疆宫,自是理所当然。身为魔后,难道出来视察疆域,还要向魔尊汇报吗?” “魔后?”我怒极反笑,“还真是大言不惭啊!在天界恶事做绝,跑到魔界寻求庇护,竟然还有脸自称魔后?” “天后娘娘可是嫉妒了?”穗禾理了理衣摆,轻而易举地推开两侧的魔兵,缓缓走到我的面前,“你与天帝陛下关系如何,我与旭凤便也如何。” “润玉能不顾一切地护着你,旭凤便也这般护着我!” “就是不知啊……”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凑到我耳边,悄声细语道,“等妖界真的打过来,封印法阵一开……” “你心心念念的天帝陛下……还能不能留得命在,以便与你再续前缘!” 我如堕冰窟,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结。下意识地使出全身的力量,一把推开穗禾,登时将她推了个趔趄。对方倒也不恼,只是淡定地站稳了身形,笑吟吟望着我,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封印法阵之事,穗禾又是如何得知? 照她的言下之意,竟是连开启阵法的代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思潮翻涌,心乱如麻,方才那炽热的澎湃杀意,也被这兜头一盆冷水淋得所剩无几。 “被我说中心事了吧?”她敛了笑意,围着我转了一圈,“你此刻是不是在想,我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 “别卖关子了!”我收起冰刃,冷冷地望着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后娘娘,你可别忘了我是谁!”她神情嚣张,语气却隐约透着一抹悲凉,“你身份尊贵,有风水花三族势力在背后撑腰,可我也曾是万众瞩目的鸟族公主!” “我在天界长大,自幼接受最好的教导。足以令普通仙神望尘莫及的省经阁,对当年的我来说,也不过是个富丽堂皇的书库。” “天帝陛下如今查到的东西……我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看过了。” “怎么样,天后娘娘?”她加快语速,小声说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当然是——” 穗禾神情一凛,突然中断了即将出口的话语。急急退后几步,拉开和我的距离。 “是什么?”我急得直跺脚,“你倒是快说呀!” “觅儿,毋需同她纠缠。” 我当即转身望去,见润玉款款而至,神情冰冷。太巳等人并未紧紧跟随,而是隔开一段距离,遥遥立在忘川之畔。 “天帝陛下。”穗禾浅鞠一躬,神情却没有丝毫尊敬之意,“恭喜陛下迎回天后!穗禾在此祝愿陛下和娘娘,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我震惊地瞪着她。 穗禾这是吃错药了吗?怎么和旭凤一个德行,张口闭口不忘提上几句“天后娘娘”?不仅在我面前没完没了,见了润玉还要喋喋不 分卷阅读48 休! 还有啊……这世上为何会有人变脸如此之快?刚刚还拿润玉的命恐吓我,现在反倒祝我们二人永结同心? 更重要的是…… 她方才到底想单独和我说什么? “穗禾公主。”润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我和穗禾中央,“五百年来,本座数次修书魔界,邀你上天一叙,结果都被魔尊挡了回来。” “身为魔后,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穗禾嘴角噙笑,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我的脸,“请陛下恕罪。” “哦?”润玉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就是不知……魔尊可否认同你方才的说法?” “穗禾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鸟族族长穗禾,在出访魔界时不慎受伤,仙元有损。故暂驻禺疆宫,潜心修行,以养神魂。” “这……可是旭凤所言?” “正是。”润玉缓缓道,“魔尊在给天界的回复中,对你的去向,便是这般解释。” “既然穗禾公主身体抱恙,本座不便过于叨扰,也就将会面一事暂且搁置。不过……” “这一来二去,屡屡搁置的光景加起来,怕是已有数百年之久了。” 穗禾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我虽不明所以,但也意识到润玉准确地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便是当即侧过身去,对着无人的地方悄悄翻着白眼—— 一个说自己做了魔后,事务繁忙难以脱身;另一个就背后打脸,说对方身受重伤,留在魔界休养—— 这两人合伙撒谎之前,难道都不串供的吗! “天帝陛下……”穗禾看了眼身侧的魔兵,强作镇定道,“天魔两界的文书往来,我自是无权置喙。不过,早在五百年前,旭凤就曾亲口封我为魔后,此事千真万确,不曾——” “魔后?”一道愤怒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穗禾,你好大胆子!” 我仰起头,正好见到一团张扬烈焰当空而来,炽热火凤展翼而出,顷刻间化作人形,稳稳落在我们面前。鎏英和卞城王带着几个魔兵,气喘吁吁地追在身后。 “穗禾,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五百年前,我封了谁做魔后?” 第31章 破局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一) “怎么不说话了?”旭凤语气凌厉,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脸,“穗禾,既然你今日有这个兴致,何不当着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的面,把这些年的林林总总,一并说个清楚?” “尊上想让我说什么?”穗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依旧不甘示弱,径直迎向对方的目光,“先水神和先风神之事,做了便是做了,我无意抵赖,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穗禾!你——” 虽然早已心如明镜,可如今听到对方亲口承认,依旧怒火重燃。我死死咬着嘴唇,正要冲过去理论,却被润玉拦住。 “小鱼仙倌?”我扭过头,困惑地望着他。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看向旭凤。 我当即侧身望去,这才发现,就在自己走神的那一眨眼工夫,周遭的气氛已然地覆天翻。 旭凤绷紧了脸,恶狠狠盯着穗禾,眼中似要冒出火来,身侧逸散着近乎实质化的威压。 至于他面前之人,则是神情悲戚、拳头紧攥,双腿微微颤抖,却仍坚持着站在原地,不愿退让一步。 “穗禾,既然你选择装傻,那我也不介意略加提醒……”旭凤的脸色愈加阴沉,“你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能留在禺疆宫,魔后之事,永不再提!” “好,好!”穗禾纵声大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欢愉,“我不提,我不提!” “正好,如今各位齐聚一堂……那我就静静看着,好好期待着,尊上与天帝陛下,还有天后娘娘……” “如何把酒言欢、尽释前嫌!” “穗禾!你莫要得寸进尺!”旭凤气得浑身颤抖,“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不敢——” “凤兄!”鎏英急急上前,打断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天界这么多人在场,我们不能……” 旭凤眼神一黯,袍袖挥拂间,周身四溢火灵被悉数敛去,方才那股直逼面门的热意也淡去了不少。 “来人!”他抬起手臂,身侧一众魔兵便齐齐向前,“护送鸟族族长回禺疆宫!” “传我命令,即日起严加看守,未经准许,不得踏出殿门一步!” 穗禾眼中含泪,笑容却是愈发放纵。这一次,她没有反抗,任凭魔兵将自己带走。 经过我身侧时,她扭过头,深深望入我的眼睛,嘴唇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我还是听懂了。 交易。 她在提醒我,莫要忘记方才谈到一半的交易。 我并不相信她,可又真真切切地想要知道,穗禾口中那能够阻止润玉自愿赴死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我也无比忐忑,若自己当真同意这笔交易,又需要付出何种代价,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锦觅……”旭凤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 分卷阅读49 向你保证,待妖界之乱彻底结束,穗禾之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我抬起头,见他哀哀地望着我,神情恳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执着。 我知道他狠不下心对穗禾下手。 我也知道他始终没有真正放下。 我更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来嘲笑他的执着。五百余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可又有谁能真正放下那段过往。 凤凰没有,小鱼仙倌没有,而我,显然也没有。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因果纵已销,可爱恨未解、执念犹在。 我们三人,一念成痴,一念成执,最后齐齐落入这般境地。说话行事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勾起哪串旧日伤痕。 罢了,罢了。 我两世为神,活了如此多时日,又何苦强人所难。 “凤凰……”我轻声说道,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不会强迫你处死穗禾的。荼姚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爹爹和临秀姨之死,毕竟算不到你的头上。” “我不奉母债子偿之道,也不强求你替我报仇。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若有朝一日,我与穗禾真的清算起过往的一切……” “你也同样没有阻拦的资格。” “……我知道。”旭凤长叹一声,神情一半挫败、一半释然,“可我还知道……” “凤凰花一季缘起,一季缘灭。可只要枝叶尚存,哪怕以些微雨露灌之……” “万千年后,春风拂过,情缘再起。” 黑云压顶,万籁俱寂。鎏英和卞城王神情复杂,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旭凤。而旭凤直直盯着我,我偷偷瞥着润玉。 可润玉并没有看我。在我和旭凤的言辞交锋中,他始终面无表情,目光停留于远方起伏的黑褐色山峦,或是那重峦叠嶂之后,更遥远的地方。 即便重活一世,自己对于“情”之一字,依旧知之甚少。刚出水镜的葡萄,尚能用一句“我都喜欢”盖过万千离愁怨怼;如今的我,失了陨丹,也没了红线,在付出惨烈代价、伤人伤己之后,早已失去了不计后果、恣意潇洒的资格。 我虽想得到,但不能白白索取;我若要守护,就必须有所承担。 我做“天后”一日,便要以苍生为任;我已决心告别,便不该虚与委蛇。 我也不会忘记自己当日立下的决心。 我是过往的影子,也是新生的星辰;我是前尘的见证,也是未来的初始。逝去的永存于心,想留住的,就绝不会放手。 在终局落幕之前,我都会守在这“天后”的位置上,守着属于我的那份责任、欢喜、爱恨与遗憾,守着小鱼仙倌,看着他平复妖界、安定众生,直到四海归心、万世升平。 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做回百花谷恣意张扬的小葡萄,做回花界逍遥自在的果子精,或是漫步凡尘,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自己。 在很久很久之后,锦觅这个名字,或许对应的会是天帝奏折中行侠仗义的女神仙,是凡界劫富济贫的山大王,亦或是将魔界扰得鸡犬不宁的捣蛋鬼。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算个清楚呢? 不过……至少眼下这摊乱事,我还做得了主。 想到这层,我微微一笑,平静地踏入这场纷繁——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万千年后,即便凤凰花再次开满枝头……” “也不会再是当年的花了。” 一语言罢,掷地有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接连落在我的脸上,道道复杂无比。 可我锦觅又岂是等闲之辈!愈是复杂纠结、愈是弯弯绕绕,我愈要开一条直来直去的近路出来!在场的没一个凡人,年岁皆以千计,又何必非要以常理出牌? “哦,对了……” 我清了清喉咙,露出一个最为灿烂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打破了眼前这片沉默—— “旭凤,说好的沧溟镜呢?你带来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1] 旭凤:锦觅,你够狠!我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和你增进一下感情,怎么突然就扯到沧溟镜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啊!还给不给别人准备时间了! [2] 润玉:觅儿,你刚刚拒绝了魔尊,本座正暗自高兴呢!可你怎么就突然谈起事业了!比本座这个做天帝的还积极!哼!结局你去和沧溟镜结婚吧! [3] 鎏英卞城王太巳:天后娘娘果然不好惹!无论话题怎么偏,总能回到事业线上面! [4] 锦觅:旭凤,宝贝带来了没有?带来了没有?带来了没有?(此处重复一千遍) 第32章 偷笑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二) 一提到沧溟镜,旭凤登时便泄了气。方才怒斥穗禾时那副志得意满的劲头,如今彻底消弭无踪,就连邀请天界一行移驾禺疆宫时,也毫不掩饰地摆出一张苦瓜脸。 见了他这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不由得暗自偷笑,心底被穗禾勾起的怒火也渐渐平复下来。 这哪里还像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尊? 分明是只被淋成落汤鸡的凤凰! 分卷阅读50 看来这沧溟镜真真是他心尖上的宝贝!在魔界搁了这么多年,依旧对它恋恋不舍!一想到马上就要被天界收走,竟然连挑衅斗嘴的心情都没了! 这不,魔尊现在嘴也不毒了,脾气也不坏了,琉璃净火也收回去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觅儿,笑什么呢?”润玉放慢脚步,向我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 “当然是笑他呀!”我朝旭凤的方向努努嘴,“你看凤凰现在这表情!是不是非常精彩?” “魔尊心事重重、神情郁郁……”他飞快地瞥了旭凤一眼,“看来穗禾方才唱这一出好戏,着实给他添了些麻烦。” “对了……穗禾方才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便要将实情和盘托出,又强行忍住了。我自是恨极了穗禾,但直觉告诉自己,她恐怕真的能解决这个让我寝食难安的困境。 我不想让润玉去送死。 可妖界又非封印不可。 她那谈了一半的交易,对我来说,无疑具有强大到可怖的诱惑力。 我更恨她了,恨她以感情为注、拿人心作赌。如今看来,她敢违背旭凤的禁令,私自溜出禺疆宫,特地跑到忘川边上来等我,就是为了这片刻与我单独会面的机会。 她算准了我会接受。算准了我会暂时留她一命。 她也算准了我不会对润玉说出实情,因为对方一定会阻止我。 老神医说的果然没错。这六界之中,最大的变数,莫过于人心。山海可量,而人心不可测。 无情则刚强,无爱则洒脱。一旦害怕失去,也就有了弱点,有了可以被人攻击的软肋。我想,自己再也做不回刚出花界之时,那个天真洒脱、无忧无虑的小葡萄了。 “无非是些挑衅之语,什么要紧事都没说。”我朝润玉淡淡一笑,“现在还提她作甚?只会无端扰了我们的心情。我迟早会找她报仇的。” “那我们不提她。”他同样笑着回望着我,“觅儿心中有数,凡事多加小心就好。” 我知道对方一定没有相信我方才的话。自己那点漏洞百出、拙劣无比的谎言,又怎能骗过久居朝堂、擅勘人心的天帝陛下。 可我也知道他一定不会揭穿。凡是我不想如实相告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强求。 他只会放任我接连犯傻,搞出一桩又一桩的乱子,然后默默在后面收拾残局…… 唯一的一次例外,便是五百年前…… 血海中央、忘川之畔,就在脚下这片暗沉的大地之上,我们三人做出了此生最大的放纵,也接连付出了与之对等的代价。 兜兜转转,故地重游,相隔数百寒暑,踏过万千苦难,跨越爱恨生死,如今终于有机会得以弥补,也终于有机会不再失去。 “小鱼仙倌!马上就要拿到沧溟镜了,我们还是说些应景的开心事吧!” “觅儿可是想到了什么?” “哎呀!你有所不知,旭凤刚才那表情,让我想起来……”我强忍笑意,连声音都变了调,“当年在花界的时候,他在我面前炫耀,说自己是天界的火神,真身还是凤凰,很威武、会飞的那种!” “然后就要当场飞给我看。正好我们脚下有个大水池,是我平时泡脚用的……” 润玉似乎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笑意和同情在脸上交织变幻,最后定格在无奈上。 “他没当场揍你一顿?” “他哪敢啊!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我自豪地拍着胸脯,“旭凤当时的表情,就和现在差不多!” “觅儿,你可真行……”润玉哭笑不得地叹道,“好一个出其不意!他怎么就偏生遇到了你……” “小鱼仙倌,你看我多厉害!”我背过手去,慢慢悠悠地向前踱步,“我锦觅,专治各种不服!” “带我来魔界,保证是你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好,好,本座拭目以待!”润玉遂着我的步速,继续同我并肩而行,“等到了禺疆宫,期待觅儿大显身手!” “没问题!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到那时候——” “天后娘娘,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之前你提到的那个泡脚用的大水池,和凤兄有什么关系呀?” 我瞬间僵硬了。 梗着脖子向后望去,见鎏英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脸上**裸地写着“好奇”两个大字。 “天后娘娘,你快接着说呀!”鎏英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和卞城王交头接耳的旭凤,急急追问道,“后来凤兄到底有没有飞给你看呀?” “后来、后来啊……”我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目光四处游移,暗自期待着此时能有个天大的乱子,将鎏英的注意力成功从自己身上移走。 我的期望不出所料地落空了。 周遭风平浪静,没有一点麻烦降临的前兆。魔尊依旧忙着和卞城王嘀嘀咕咕,就连润玉都哭笑不得地望着我,满脸看戏的表情,仿佛正等着看我如何将故事收尾。 哦,我算是看明白了! 看别人笑话乃人之常情,就连仙魔也不能免俗!哪怕贵为天帝,一听到魔尊曾经阴沟里翻船 分卷阅读51 ,也会瞬间扔了矜持,心底兴奋得不得了! 既然这样……我锦觅才情出众、慧眼识珠,一定要好好利用这现有的资源! 趁着我现在还是“天后”,得抓紧时间挖挖各路仙魔的“黑料”!待解决了妖界这个搅局的,就把那些黑料写入话本,或是编成折子戏,然后偷偷卖出去!这样定能大赚一笔! 从谁的黑料开始呢? 我的眼神**裸地在旭凤和润玉二人之间徘徊,脑中已然编出了数幕跌宕起伏的折子戏。 似乎察觉了我的不怀好意,原本背对着我们的魔尊突然转过身来,狐疑地瞥向这边。我赶忙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装作正在和鎏英公主议事。 “鎏英公主,你的’凤兄‘飞起来的时候,还真像那么回事!特别是配上那身金光闪闪的铠甲……” “我就说嘛,凤兄最厉害了!他在魔界的时候——” “只不过……”我眼珠骨碌碌一转,坏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只不过他当时遇上了我!我就那么随手一拽……” “然后呢?”鎏英穷追不舍。 “然后啊……堂堂天界战神,就栽在了我这个果子精手里!只听’扑通‘一声,火神殿下就不偏不倚,径直跌入了那个泡脚用的大水池!” 鎏英直勾勾地瞪着我,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瞥见润玉一脸同情地移开了目光。 “天后娘娘你——”鎏英结结巴巴道,“凤兄——” “我可没有谋财害命啊!”我摊开手掌,一脸无辜,“那水无毒无害,我也不是经常在里面洗脚的!哪怕不慎喝下几口,也不会对身体有损!” 鎏英忽然大笑起来,随即一发不可收拾。我见她捂着腹部,笑得弯下腰来,缓缓蹲到地上,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魔尊和卞城王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异常。 “鎏英你怎么了?” “天后娘娘,您和小女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鎏英挣扎着挥挥手,抢在我前面答道,“天后娘娘方才和我重温在魔界打穷奇的事情呢!她说凤兄英姿飒爽、出招果决,果然不负战神之名!” 我呆愣地瞪着鎏英。 哇!平时看不出来啊!心直口快的卞城公主,一旦扯起瞎话来,竟然连眼睛都不眨! “锦觅,你真的是这样和她说的吗?”旭凤顿时精神焕发,沾沾自喜起来。 “当然,当然!”我放弃了挣扎,信口胡诌道。 唉,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尴尬的气氛中行了片刻,我终于成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看!禺疆宫到了!” “旭凤,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沧溟镜呀?” 话音刚落,魔尊宛若那霜打的茄子,再次蔫了。 作者有话要说: [1] 在本文设定中,论起给别人挖坑,葡萄玩不过大龙,凤凰玩不过葡萄。都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差距哈哈哈哈哈~ [2] 葡萄和大龙热衷于挖坑,凤凰热衷于踩坑~ 第33章 好戏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三) 俗话说得好,“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还真是一点都不假。踏进禺疆宫的大门,我才意识到,这一路上未免有点高兴得太早了。 “天后娘娘,您尝尝这上好的葡萄,全是刚摘下来的,保证新鲜!” “天后娘娘,这盘葡萄馅饼,可是禺疆宫最好的厨子做的,就等着您来了!” “天后娘娘,您看这葡萄汁味道如何?” 我看着面前那一圈正端着各类葡萄制品大献殷勤的魔侍,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是谁干的?”我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双手却背在身后,将指关节掰得咔咔直响。 “是在下!”卞城王迫不及待地应道,“天魔两界相隔甚远,路途奔波也甚是辛苦。听闻天后娘娘最喜葡萄,我便自作主张,设下这葡萄宴,为天帝陛下和娘娘接风洗尘。” “卞城王有心了。”我朝对方轻轻躬身,暗地里却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旭凤,“这葡萄宴,甚得我心啊!” 旭凤偷偷瞟着身旁那一大堆葡萄,脸都绿了。 “天后娘娘太客气了!”卞城王显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尊上日理万机,依旧不忘抽出时间嘱咐臣下,定要好好招待天后娘娘。” “眼前这葡萄宴,虽是臣一手操办,但其背后,是尊上的一片真心啊!” 一片寂静。 我瞥了眼旭凤,发现他的脸已是青里透白,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卞城王,牙齿咯吱咯吱地磨个没完。 又瞥了眼润玉,见他端着一杯葡萄汁,正装模作样地欣赏着杯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在我熊熊燃烧的目光中,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朝我勾起嘴角。 啊啊啊啊啊!气煞我也! 一个想要讨好,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君臣二人,脑袋是被驴踢了吗!今日不把魔界闹个鸡飞狗跳,我就誓不为人!不,誓不为仙! 还有一个看戏的!小鱼仙倌,你竟然偷笑!我们 分卷阅读52 走着瞧!等回了璇玑宫,寝殿归我,你出去打地铺! 我终于爆发了。 “谁告诉你我喜欢吃葡萄的?”我恶狠狠一挥手,卞城王身后的石雕便瞬间冻成了冰雕,周围的魔侍识趣地四散而逃,“或者,这些完全是你自作主张?” “我绝对没有自作主张!”对方终于意识到了高悬于顶的大麻烦,声音颤抖,左顾右盼,“是、是……” “是谁?”我咧开嘴,笑得更开怀了。 “是……是尊上!”在我的恢弘气势之下,卞城王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方才在回禺疆宫的路上,尊上特地将我叫过来,说娘娘您最喜欢葡萄,让我派人准备一下!” “我想,尊上该是见您心情不好,想多准备些葡萄给您吃,这样就能——” “我是让你派人去改改殿内的布置!比如说挂个葡萄紫的纱帘之类的!不是让你真的找来一大堆葡萄给她吃!”旭凤气得祭出了陨魔杵,在空中危险地挥舞着,“你见过葡萄自己吃自己的吗?” “自己吃自己?”卞城王一脸委屈,“可天后娘娘是神仙,不是葡萄啊……” “你、你——” “说也说不清楚!简直是对牛弹琴!卞城王,你是要气死本尊吗!” “凤兄息怒,息怒!”鎏英及时过来打着圆场,“和天界谈判是大事,我和父王暂且先行一步,到正殿查看防卫事宜,以免给奸人以可乘之机。” “小女所言在理!”卞城王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保证禺疆宫的安全,是臣等分内之事!尊上若无其他安排,臣这就去——” “也罢,也罢。”旭凤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吧。” “臣等先行告退!”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卞城王便拖着鎏英夺门而逃,连带着把方才那群端着葡萄的魔侍也赶了出去。 殿内顿时清静了。 “天帝陛下……”我见润玉仍端着方才那水晶杯,当即阴阳怪气道,“您手里那杯葡萄汁就这么好喝吗?竟然如此恋恋不舍。” “本座向来不喝葡萄汁。”润玉将杯子往魔尊面前正正一搁,轻描淡写地应道,“太酸。” “太酸?”我挺直背脊,不偏不倚地丢去一个威慑的眼神,“陛下,您说谁酸?” “自然是葡萄酸。”润玉面不改色心不跳,“觅儿莫要对号入座。” “小鱼仙倌,你当我是傻的吗?”我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明明就是在——” 旭凤突然抓起面前的水晶杯,当着我的面把葡萄汁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真酸。”他眼眶通红,目光里却溢满了挑衅。 我正要发作,却见一个魔兵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踉跄着跪在旭凤面前,浑身战栗。 “尊、尊上……” “何事如此慌张?” “是……是固城王。他、他……”魔兵偷偷瞄着我和润玉,显然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你尽管说,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旭凤嘲讽地笑了笑,“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日理万机,自然没空偷听我们魔界这摊闲事。” “是。”魔兵垂下头去,不着痕迹地往远处蹭了蹭,似乎在为魔尊即将到来的怒火做准备,“固城王打着保卫沧溟镜安全的旗号,带了大批兵力前来参会,现在人已经到了正殿。” “保卫沧溟镜的安全?”旭凤的神情突然变得冰冷,“有本尊亲自在场,又哪里轮得到他来出头?” “他、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尊上私通天界、德不配位……并有意联合域内各方领主,借此次谈判之机,兵谏起事,拨、拨乱反正……” “放肆!”旭凤的声音透着浓浓杀意,“禺疆宫内,岂容他大放厥词!鎏英和卞城王呢?” “回尊上的话,卞城王和鎏英公主也已经知道了此事。他们正暗自调动兵马,随时准备为尊上护驾、一清御侧。” “好,很好!固城王既敢犯上作乱,本尊定让他有来无回!” “你先下去吧。殿外若有异动,随时派人通知我。” “尊上,还、还有一事……” “说。” “鸟族族长穗禾也在正殿。她、她与固城王针锋相对,现在已经快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旭凤惊怒交加,一掌拍下,震飞了桌案。 还真够乱的! 我扭过头,探寻地望着润玉—— 小鱼仙倌,这乱子该不会也是你搞出来的吧? 他神情凝重,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唉,如此看来……即便没有我们插手,魔界这帮人自己也能斗个不亦乐乎!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扶住额头,心中却隐约有一丝兴奋—— 来一个固城王就够乱了,再加上穗禾…… 对了,还有目前尚未出场的冥界一行…… 魔界今日这热闹,着实精彩啊! 第34章 挑拨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四) 禺疆宫的正殿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分卷阅读53 我向来是个不安分的,如今见了这阵仗,也不得不承认——着实超乎预期! 一眼望去,各方势力熙熙攘攘、你来我往,竟把偌大的空间挤了个满满当当。嘶吼、叫骂之声不绝于耳,不少魔族的手里甚至还拿着兵器。 眼下这般热闹,怕是可以和烟波洲那场声势浩大的群架拼上一拼! 我激动得满脸通红,心痒难耐,恨不得登时找个合适的由头,给这沸腾的油锅再添上一把火。便是学着润玉的样子,暂且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面孔,挺胸抬头往魔尊身边一站,暗地里观望着这出好戏。 “诸位且听我一言!”固城王仗着人多势众,趾高气昂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魔尊旭凤,实为天界派来的奸细!为博天后欢心,与天帝串通一气,潜伏五百余年,只为探听军情,从内部瓦我魔界!” 我顿时目瞪口呆,对固城王超凡脱俗的脑补水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哈哈,魔界这群人,还真是不容小觑!不过片刻工夫,堂堂魔尊,就被说成了勾结外敌、心术不正的天族细作!魔有多大胆,锅就甩多远! 一团幽蓝火焰当空掷来,堪堪落在正殿中央,又迅速肆虐开来。固城王气势犹在,岿然不动,部分胆小的魔族则四散而逃。 “琉璃净火?”他挑起眉梢,冷冷一笑,“魔尊没胆量与本王当面对质,就派你来强行出头?穗禾,你既然有空来找本王的麻烦,不如先猜猜……” “我们众望所归的魔尊大人、威风凛凛的先火神、天界曾经的赤焰战神……眼下又在忙些什么呢?” “尊上之事,岂容你妄加论断!”穗禾一脸怒色,针锋相对,“固城王,你身为魔界长老,理应誓死效忠魔尊!如今却信口开河,故意损尊上声名,你可知罪?” “知罪?本王何罪之有?”固城王满目嘲讽,“穗禾,你还不知道吧……” “你口中的那位’尊上‘,为一己之私,陷魔界于水火!不但私通天界、意欲结盟,还打算将离阴、嵩梁二洲白送给天帝,做他恢复神籍的敲门砖!” “固城王,你莫要扰乱军心、血口喷人!” “穗禾,你还真是天真啊!”固城王反唇相讥,“割地求和的事情,如今六界都传遍了!即便魔尊愿意放下身段、向九霄云殿上那贱货卑躬屈膝,魔界可丢不起这人!” 我和旭凤几乎同时转过身来,齐齐望向润玉。 “割地求和?”魔尊的脸上阴云密布。 “九霄云殿上的贱货?”我挤眉弄眼,无声地做着口型。 不待旭凤寻到机会向润玉发难,固城王便成功为自己拉到了新一轮的仇恨—— “我身为魔界三朝元老,有责任拨乱反正,代领魔尊之衔,以保我族安虞!” 话音刚落,正殿彻底炸开了锅。 哦,冠冕堂皇地说了半天,原来是在觊觎魔尊之位啊!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旭凤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周身火灵四溢。 见了这情景,我不由得提前为固城王默哀片刻—— 乐极生悲,乐极生悲!固城王啊,得意忘形之前,你也得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吧?说上司坏话,难道就不怕被当场抓包吗!快看看门口站的那人是谁! 我又瞥向身侧的魔尊—— 一袭黑衣、满脸黑气,整个人看起来也黑漆漆的,几乎要与暗沉的墙壁融为一体。目光凶狠,面容紧绷,已然气得浑身颤抖。 凤凰,冲啊!快去揍对面那个大放厥词的!你不是很能打的吗?揍他,揍他!琉璃净火烧起来!反正冥界待会也要过来添乱,就当提前练练手了!正好活动一下筋骨! 我摩拳擦掌,忍不住上前几步,试图亲自怂恿魔尊赶快上场掐架,不料被润玉一把拽了回来。他直勾勾地瞪着我,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仿佛我刚刚被某种好勇斗狠的凶兽给夺了舍。 我把眼睛瞪得更大,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 小鱼仙倌,你盯着我作甚!我可是清白无辜的好葡萄!和穷奇纠缠不清的人可不是我哟! “天帝陛下,不知您可否解释一下……”旭凤森冷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他口中的’割地求和‘,又是怎么回事?” “魔尊毋需担心。”润玉风轻云淡道,“本座并未收到魔界求和的文书,固城王方才所言,当是谣传。” “先是散布谣言、扰乱军心,随即伺机夺位、图谋不轨……” “魔尊高居朝堂,又久经沙场,这些小小伎俩,想必是一眼看透。本座若妄加议论,未免有越俎代庖、干涉魔界内政之嫌。” 我站在旭凤身后,心悦诚服地翻着白眼。 小鱼仙倌,行!你真行!自己散播出去的假消息,当然是谣传了! 还有啊,散布谣言、扰乱军心的锅,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扣给固城王了!佩服,佩服! 固城王啊,你说说你,什么时候造反不好,非得选今天!天帝陛下正愁没人接锅呢,你就自己乐呵呵地凑过来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天帝陛下!”旭凤撇了撇嘴角,语气却是一片平静,“不知天后娘娘的意见又是如何?” 我?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分卷阅读54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赶忙推脱道,同时不忘扛起群架斗殴的大旗,“固城王散布谣言、图谋不轨,实在太可恨了!旭凤,你打架的本事,我可是知道的!解决掉那家伙,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工夫!” “这五百年来,你把魔界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谓是政清人和、百废俱兴!“我拿出看家的本领,不遗余力地吹捧道,“有你在,哪里轮得到他来当这个魔尊!” “依我看啊,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你就能把固城王收拾得服服帖帖!琉璃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看,穗禾已经和他打起来了!正好可以和你组队作战!男女搭配,事半功倍啊!” “男女搭配?”旭凤不可置信地瞪着我,“锦觅,你真的想让我和她在一起?” “什么在不在一起的?”我热情洋溢地应道,“你是魔尊,她是魔后,你们二人并肩作战,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好,好!”他恶声恶气道,愤愤地一挥衣袖,不再睬我,“既然天后娘娘都这么说了……” “那就劳烦您和天帝陛下在此稍作歇息,本尊去去就来!” 一语言罢,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便没了魔尊的踪影。待我回过神来,他已在正殿中央大打出手,招招直逼固城王的面门,显然已经找到了最为合适的出气对象。 我环顾四周,在两张雕花木椅中拣了个最符合自己审美的,随即小跑着奔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气呵成地拎起茶壶,先满满倒上一杯,又将目光转回仅剩的那张椅子上。 “天帝陛下……”我捧着茶杯,一脸坏笑,“只剩下一张椅子了,要不,您将就着坐坐?” 润玉瞥了那灰秃秃的木椅一眼,理理衣襟,施施然坐下,同时不忘朝我微微一笑—— “甚是舒服,比另外一张蛇木雕的椅子强多了。” “蛇木?”我好奇地摸了摸身后的椅背,“为什么叫蛇木啊?” “蛇木在生长过程中会散发一种奇异气息,可将方圆百里的毒蛇吸引过来,盘绕于上。故此得名。” “啊啊啊!”我猛地跳了起来,“这么可怕!我不坐了!小鱼仙倌,我反悔了!把你那张椅子给我!” “原来这么容易上当?”他低咳几声,无比自然地夺走了我手中的茶杯,“我骗你的。” “蛇木之所以为蛇木……是因为其树干弯曲,近似蛇形,而非引来毒蛇在上面做窝。” 好呀,竟然骗我!小鱼仙倌,等回了天界,我不但要抢了你的寝殿,还要罚你给昙花浇一个月的水! “天帝陛下,你耍赖!你欺负人!”我不忿地跺着脚,“不就是比我懂得多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拿《百花谱》来比试,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哼!把茶杯还我!” “本座不过是喝你一杯茶,又不是葡萄汁……”他将茶杯凑到唇边,淡定地轻啜一口,“天后娘娘何必大惊小怪?” 我甩了甩手腕,正待把茶杯再抢回来,不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霎时间地动山摇。紧随而来的,便是一片嘈杂纷乱,隐约夹杂着兵戈交击之声。 此时此刻,即便是殿内正战得不可开交的两伙势力,见了这情形,也不约而同地收了兵刃。 “来人!”旭凤大步上前,扯着喉咙吼道,“殿外发生何事?” “凤兄!不好了,不好了!”鎏英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冥王撕毁合约,派兵潜入魔界,禺疆宫已经被包围了!” “你说什么!”固城王也瞬间变了脸色。 搅局的又来了! 我强忍笑意,和润玉对视一眼,随即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上,心满意足地重新倒了一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 [1] 恭喜锦玉夫妇喜提“最佳挑事拍档”称号! [2] 其实固城王真的是自己主动来凑热闹的,和大龙没关系~ [3]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魔尊~ [4] 感兴趣的可以来数数,截至目前,大家身上都有几口锅哈哈哈哈哈~ [5] 下章沧溟镜就出现啦!大家放心,有锦觅在,这镜子绝对不是通过正常方式拿到的!(剧透:会有一个kiss) 第35章 共犯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五) 殿外的嘈杂声音愈来愈大。从我这个角度望去,透过虚掩着的大门,可清楚地看见成队的魔兵身披重铠,严阵以待。旭凤和鎏英早已出殿迎敌,而正殿中央穗禾与固城王一行的对峙仍在持续。 多亏了各位的鼎力相助!冥界不遗余力的配合,再借上固城王谋反的东风,我和润玉这两个潜在的大麻烦,至今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侧殿喝茶,似乎被魔界众人彻底遗忘了。 魔尊这心也着实够大的!看看现在禺疆宫内还剩下谁—— 心有九窍的死对头,无风起浪的果子精,掉进醋坛的酸孔雀,再加上一个心怀不轨的渣下属! 把这批不省心的麻烦一股脑撇在大本营,自己热血上头地跑出去找冥界约架,还把唯一靠谱的鎏英也带走了—— 这样的事情, 分卷阅读55 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话又说回来……冥界到底来了多少人?竟然能搞出这般动静! 看来小鱼仙倌的判断一点没错……冥王贪心不足蛇吞象,争抢着来凑这天魔谈判的热闹,此时的冥城酆都,怕是要上演“空城计”了…… 不过……天帝陛下以身作饵、亲入敌营,周遭强敌环伺,没一个省油的灯,这真的没问题吗! 我扭头望向润玉,见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殿外的喧嚣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杯中的茶沫。 “小鱼仙倌,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我心似擂鼓、如坐针毡,“万一真的打起来,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岂不是要吃亏?” “还有太巳那帮神仙……一路上始终跟在身后,怎么进了禺疆宫,眨眼工夫就没影了?” “是我授意他们离开的。”润玉放下茶杯,目光在后殿禁闭的大门上停驻片刻,“早在出发之前,我就私下嘱咐过太巳,一旦禺疆宫内出了乱子,他就带兵伺机离开,在忘川边上接应。” “接应?”我不解地望着他,“接应谁?难道是破军他们?” “当然是接应我们。”他轻轻扳过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向后殿,“觅儿你看……” “我们需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里面。” “沧溟镜?”我一下子来了兴致,“小鱼仙倌,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扇门后,有极其强大的水灵。魔界虽不乏奇珍异宝,但灵力充沛的水系圣物,该是只有沧溟镜一件。” “觅儿,你同属水系,应该也能感受得到。” 我当即闭上双眼,摒除杂念,仔仔细细地探查着殿内各系灵力的波动,果然发现一股强大水灵从后殿溢出,缓缓延伸至正殿,随即一头撞上了—— “有结界!”我沮丧地嘟囔道,“旭凤竟然在外面设了个结界……” “确切地说,是个高阶的火系阵法。” “高阶阵法?那怎么办啊?”我急得不停跺脚,“小鱼仙倌,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搞定那个阵法的,对不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火系阵法,自当以精纯火灵攻之。若想在不触发禁制的前提下解除它……” “在场之人,除了掌控琉璃净火的旭凤和穗禾,怕是无人可以做到。” “啊?”我垂下头,愁眉苦脸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那我们岂不是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沧溟镜了?” “偷走?”润玉一本正经道,“觅儿,我们负上神之阶,此行又是代表天界前来谈判。若直接上手去偷,又该作何道理?” “唉哟,天帝陛下啊,您可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轻轻推了他一下,“您要是没动过趁乱偷走的心思,眼睛何必一眨不眨地盯着后殿看?连火系阵法的事情,都查探得一清二楚!” “本座身为天帝,自然要借此良机查探敌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方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将茶杯斟满,顺带也给我倒了一杯,“沧溟镜本是天界之物,观其状况、保其安虞,乃本座分内之事,并非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我心悦诚服地望着他。 真不愧是天帝!随口一说,句句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大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 不过呢……这招我也会! “天帝陛下说得太对了!”我一叠声地赞叹道,“我身为天后,自然也要担负起保护沧溟镜的责任!” “你看那固城王,平时服服帖帖的,非要趁这个机会横插一脚,搞不好也是冲着沧溟镜来的!冥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还将这神器存放于此,未免太不牢靠了!依我的看法,莫不如……” “莫不如我们趁这个机会,把它带回天界,派人好生看管,绝不能让那些奸邪小人得逞!” “觅儿当真这样想?”润玉轻轻敲打着桌案,眼中笑意更深。 “那是自然!”我转了转眼珠,“再说了,平心而论,’趁乱偷走‘这一形容,也着实不妥。沧溟镜本就是天界之物,却被魔界趁火打劫。历届魔尊都对它爱不释手,任天界软硬兼施,无论如何也不肯归还。我们此番前来,意在讨回属于天界的东西,乃天经地义之事,又怎能与偷抢之事混为一谈?” “旭凤说一套做一套,在烟波洲明明都答应归还,如今却依旧支支吾吾、藏着掖着的!我每次提起沧溟镜,他都能找出一百个借口来转移话题!”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封印妖界乃是当前的重中之重,既然魔界不配合,那也就不能怨我们了!” “天后娘娘好说辞!”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划过的那道狡黠光芒,“看来,日后代表天界向各界讨债的任务,就可以交给你了。相信觅儿定能不负众望、大展宏图!” “过奖,过奖!”我下意识地谦虚几句,笑得一脸灿烂,心中却狐疑得很—— 这话表面听来是在夸奖,可我怎么觉得,小鱼仙倌是挖了一个大坑等着我跳呢! “时候差不多了……”润玉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口饮尽,站起身来,反手召出了赤霄剑,“劳烦觅儿先找个隐蔽的角落藏好,待我拿到沧溟镜,顺带解决了固城王 分卷阅读56 和穗禾,再——” “等等!你不能——”我远远瞟了眼仍在殿内激斗的固城王和穗禾,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他,“小鱼仙倌,你要直接来硬的?若真的大动干戈地打起来,魔界那帮人会恨死你的!他们只会想着杀你报仇,才不会管道理在谁那边!” “我知道……”润玉轻轻叹了口气,“可我是天帝。既然夺了尊位,这宝座背后的万千杀业、累累白骨,也该当由我来背。” “有些路,即便步步血海、万人憎恨,我也会坚守如昔,永不回头。” “固城王的势力在魔界盘根错节,屡屡在天魔边界寻衅滋事,连魔尊的命令都可以不听。最近又传来了他暗中寻找灭灵族一脉,试图再次制作灭灵箭的消息。” “至于穗禾……天界借着开仓放粮的名义收服鸟族,但穗禾这个族长,唯魔尊马首是瞻,向来同魔界沆瀣一气。她杀你父神,戮你养母,横行无忌,不思悔改。又承了荼姚的全部修为,成功修得琉璃净火。此人不除,必为后患。” “再说……我自幼便不受欢迎,六界憎恶我的人那么多,也不怕再多上那么几个。” “那也算上我一个!”我学着他的样子,将茶水一口饮尽,气宇轩昂地把杯子往桌案上一拍,“我锦觅身正不怕影子斜,从不怕打击报复!天魔大战的大锅都背过了,难道还会惧怕眼下这小小骂名!” “觅儿,你不必——” “可是我愿意。”我走近几步,轻轻覆上他持剑的手,“在百花谷的时候,我隔三岔五地在镇上和人打架,满身血污、蓬头垢面地回来。师父若看到了,就会很生气,要罚我抄写《百草经》。” “师兄们若知道我挨了骂,也会故意犯些事端,接二连三地被师父罚到藏书阁来,和我一起抄书。” “《百草经》很长很长,即便我一刻不停地抄,也要花上数个时辰。” “可是……若有师兄们陪着我一起抄,我就会很开心,哪怕抄上一整晚,也一点都不觉得累。” “看来,福德上神的弟子们待你很好。”润玉轻声道,“在百花谷的那些年,你一定很幸福。” “我如今也很幸福。”我坚定地望着他,“终于不再做提线木偶,而是编戏之人。能够保护自己,也终于学会了反击。” “其实……我说起这个故事,是想问你……” “小鱼仙倌,你可曾希望过,世间有这样一个人、或一群人,在挨骂受罚之时,陪你一起抄经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若今日是你来问我,我定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因为我希望。在我心里,凡界最令人敬佩的一句话,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哪怕是皮再厚的葡萄,在千夫所指的位置待得久了,也终有一日,会觉得痛不欲生。” “小鱼仙倌,哪怕身为天帝,在被众人唾骂的时候,也还是会觉得痛的,对吗?” “觅儿,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盛誉也好,骂名也罢,那些身外之物……” “若是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 “可你为何不找个同谋呢?”我挤挤眼睛,将他的手攥得更紧,“若真的惹上了什么千夫所指的麻烦,多个人一同挨骂,和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今日既然来了,若不借机做些天大的恶事出来,将魔界闹得鸡飞狗跳,简直对不起身上这祸乱六界的骂名!” “觅儿?” “小鱼仙倌,你若当真信得过我,就先不要插手穗禾之事。至于其他的事情……” “你若要燃遍六界,我就站在旁边,帮你添上一把柴。直到妖界平复,直到四海归心,直到彻底忘记那些离愁怨怼、再也不用被迫失去,在那之后……” “或许,在哪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某个不省心的果子精就会悄悄溜进天界,悄无声息地守在落星潭前,往水里抛下诱饵,等待愿者上钩。” 第36章 亲吻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六) 殿外的纷乱突然停止了。原本激烈交战的双方,像是冷不防被某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顷刻间便没了声响。我满心诧异,正要溜到门边看个究竟,便被数声足以穿透耳膜的凄厉叫喊激得颤栗连连。 “是他!”我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声音中透出的浓浓惧意,“琉璃净火!快——” 撼天灭地的力量从远处辐散开来,即便身在禺疆宫内,也不可避免地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浪所波及。我下意识地掐了个诀,欲将侧殿的大门封住,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厚重门扉半死不活地晃了几下,最终也未能逃过轰然倒塌的命运。澎湃火灵长驱直入,势不可挡。若不是润玉反应迅速,及时丢了个结界过来,不出多时,新鲜出炉的烤葡萄就会被端上魔族的餐桌。 “好险,好险!”我气喘吁吁地揪着胸口的衣服,浑身上下大汗淋漓,“魔尊还真是直截了当,刚出手就玩了个大的!依我看啊,冥界那帮倒霉蛋,怕是凶多吉少喽!” “何止是冥界的人遭殃……”润玉手腕一翻,再次结印,将将封住了方才 分卷阅读57 被琉璃净火砸出的缺口,“你看这禺疆宫的正殿,还不是照样人仰马翻?” 我幸灾乐祸地摸到正殿门口,悄无声息探出脑袋,刚好见到固城王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他那些不成器的侍从则个个丢盔弃甲,战战兢兢躲在墙角,抱着石柱死活不肯撒手。 招式注水不打紧,魔尊出手见真章!琉璃净火攻上门,不露原形不要钱! 刚才还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伙人,如今只剩下穗禾衣冠还算得上齐整,直直站在正殿中央,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全场。 “如此看来,眼下这魔界,除了魔尊他自己,也就穗禾的功夫还能拿的出手了!”我转过身来,装腔作势地感叹一番,“这大好的魔后人选,旭凤竟然视而不见,怕不是五百年前在忘川被揍傻了!” “小鱼仙倌,我们的机会来了!我现在进去引开穗禾,你来解决固城王,还有他带来那群凑数的!” “不,先拿沧溟镜。”润玉瞥了大门一眼,低声应道,“冥王的人怕是已经全军覆没,照眼下这情况,过不了一时三刻,魔尊一行就会班师回朝。” “觅儿,结界一破,你便立即——” 一阵奇怪的乐声悠悠传来,乍听像是进攻的号角,却又似某种鼓乐。润玉顿住话头,静静听了片刻,神情肃然。 “破军他们得手了。”他望着我,淡淡道,“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传讯。天界已经拿下了酆都。” “所以冥界现在归我们管了!”我兴奋道,“那冥王呢?破军星君有没有抓到冥王呀?” “目前还不知道。”润玉提剑朝后殿的方向走去,“但我早已下达过命令,冥王最终的结局,只能有两种可能。” “要么活着归顺天界……”他停顿片刻,平静地望着手中的赤霄,“要么死。” “不过,我们目前还顾不上这些……” “旭凤曾为天界战神,同样能听懂方才的传讯。不出多长时间,便能猜到我们此行真正的意图。” “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到沧溟镜。”他单手结印,便要往后殿的大门掷去,“结界一旦被强行攻破,正殿里的人都会感应得到。待我将他们——” “等等,等等!”我脑中灵光一闪,急急打断道,“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会搞出很大的动静,对吗?” “对。” “既然迟早要暴露,为何不索性来一出大的?”我激动得满眼放光,“来魔界这一遭,若不搞个惊天动地的乱子出来,也太对不起我们的聪明才智了!” “惊天动地……的乱子?”润玉似乎被我的豪言壮语吓了一跳,蓦地收回了结印的手。 “没错!不就是要拿沧溟镜吗!”我连珠炮似的说道,“我刚好有个办法!不但能轻松拿到宝贝,还能给凤凰找麻烦,把臭孔雀气个半死,再顺手送固城王上路!” “什么办法?”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我,“觅儿但说无妨。” “天帝陛下,您那么看着我作甚!好像我马上就能把天捅破似的!” “放心,我这回说的,可是实打实的正经事!”我狡黠一笑,上前几步,指着后殿的大门道,“小鱼仙倌,你看旭凤设的那结界,是不是比方才弱了不少?” “……确是如此。”润玉微微皱眉,“怕是受了殿外那道琉璃净火的波及。同属火系的两道灵力对冲,反倒削弱了这阵法的强度。” “所以……若对着这后殿的大门,再来上一道琉璃净火的话,是不是阵法直接就悄无声息地破了?” “这极有可能。不过……” “你说的这第二道琉璃净火,又该从何而来呢?” “穗禾呀!”我朝正殿的方向努了努嘴,“我们二人站在后殿门前挑衅她,她一发怒,不就会把琉璃净火丢过来了吗?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迅速躲开,然后——” “觅儿,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且不说是否可行,凭我们二人的身份,光是站在那里,就无异于打草惊蛇,平白无故地——” “不不不,不是以天帝和天后的身份!而是魔尊和天后!” “什——” “你先听我说完啊!”我一不做二不休,瞬间挂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小鱼仙倌,你知道吗?在我们花界啊,有个顶顶厉害的术法,叫做’镜花水月‘。” “若是用了这术法,就可以在不改变本人真实相貌的前提下,欺骗别人的眼睛。” “……不行。”润玉轻而易举地猜出了我的真实意图,拒绝得干脆利落,“本座才不去扮演魔尊。” “为什么!”我高高撅起了嘴,“又不是真的需要变成他的样子,只是施个幻术忽悠一下穗禾嘛!” “他那黑漆漆的衣服,不符合本座的审美。”他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便要继续破除后殿的结界,“哪怕仅仅在穗禾面前做做样子,也照样不行。” 这分明就是借口!当年去魔界抓穷奇的时候,你穿着那身黑衣服,不也照样美滋滋的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蹭地一下蹿过去,再次阻止了他的动作,“再说,雁过留痕,仙过也要留名啊!沧溟镜这么有名的神器,若不配上一 分卷阅读58 出绝世好戏,也太对不起它的名声了!” “觅儿,事情紧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应我这一次嘛!你答应了,我们就赶快拿了镜子走人!”我拽着润玉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狠狠报复一下那臭孔雀,再给凤凰添点乱子!” “那觅儿到底想怎么做?”在我恳求的目光和强挤出的泪水的双重攻势下,天帝陛下飞快地瞥了正殿一眼,终于败下阵来。 “小鱼仙倌,我想要你配合我,在穗禾面前演一出戏!”我见有了成效,赶忙见好就收,抓紧时间说道,“在凡界这些年,我光是折子戏就听了不少!如今的观众啊,看得最投入的,便是自己的如意郎君被别人抢了的剧情!” “你想想看,哪两个人站在一起会更让穗禾生气?是天帝和天后这对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侣,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哥和某颗恨不得拖出去千刀万剐的骚葡萄?” “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侣?”润玉轻声重复了一遍,“千刀万剐的……什么葡萄?” “对对对!这就是天后和魔后的区别!一个情投意合,一个离心离德!”我直接无视了后面那句“骚葡萄”,一鼓作气地继续忽悠,“小鱼仙倌对我最好了!演技也特别厉害!穗禾肯定看不出破绽!” “只要穗禾丢出琉璃净火,成功打破结界,我们两个就光明正大地走进后殿,你再当着她的面把沧溟镜送给我!” “固城王一直觊觎沧溟镜,见了这情形,肯定会跳出来惹事。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揍他个屁滚尿流!” “相信我,只要照这个剧本演,保准让魔界鸡飞狗跳好几天!保准让穗禾气得直翻白眼!保准让旭凤的头胀得和南瓜一样大!” “可是——” “谁?”穗禾的声音由远及近,“何人擅闯禺疆宫?给我出来!” 不待润玉回答,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已在指尖盘桓许久的法诀一把抛了出去。 “觅儿你——” “好戏开始!”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眯眯地望他一眼,随即兴高采烈地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哎呦,原来是魔后娘娘啊!”我阴阳怪气道,“您不在自己的殿内休息,怎么又有空出来闲逛了?这次打伤了几个守卫呀?” “锦觅!怎么是你?”穗禾的声音蓦然提高了八个度,“是谁带你进来的?” 从眼角的余光中,我见穗禾一脸怒气,疾步进了殿门。我将头深深埋入润玉的肩膀,无声地笑个不停,禁不住浑身颤抖。 镜花水月到底好不好用,就看现在啦! “哎呀,寰谛凤翎有什么好?我就是想要沧溟镜嘛!”我换上一副最肉麻的声音,拿腔拿调地大声说道,“你不是早就答应好了,只要我同意今日来禺疆宫找你,就把沧溟镜送给我吗?” 润玉浑身都僵硬了,手臂将我的腰勒得死紧。少顷,他腾出一只手来,在我肩膀上使劲掐了一把,痛得我龇牙咧嘴。 “沧溟镜?”穗禾咬牙切齿道,“天后娘娘,你和谁事先商量好了?尊上又怎会——” “尊上?” 这幻术果然有用啊!眼睛瞪那么大,还不是照样被骗得一愣一愣的! “旭凤!你——” “你和天后躲在后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这还用问?谈判谈判,当然是谈正事啊!”我强忍笑意,连声音都变了调。 “这没你说话的地方!”穗禾毫不客气地低吼,“旭凤!你说啊!你和她在这做什么!说啊!” 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润玉蓦地后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脸颊绯红,目光里染上一抹决绝之意。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拉过我,微微低头,毫不犹豫地吻住了我的唇。 脑中有什么东西嘭地一下炸开了,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我脑中一片空白,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花界、魔界和天界,唯一能感受得到的,便是他轻轻覆上来的那微凉的唇。 此时该做些什么呢?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我转了个身,双手扣住他的肩膀,拿出在凡界掐架的风范,不甘示弱地吻了回去。 电光石火间,我迎着那炽热与惊诧交织的目光,舌尖轻轻卷过对方的唇瓣,然后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幽蓝净火在穗禾的怒吼中擦肩而过,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后殿的大门,并开出一个偌大的洞。 结界终于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此章情节,稍微做一些解释】 润玉很清楚葡萄提出来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而且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最终还是纵容了她。这并非是情感战胜理智,而是理性思考过后做出的疯狂决策。 站在润玉的角度,他根本没奢望过能和葡萄长相厮守,也很清楚葡萄的“天后”身份不过是权宜之计。葡萄始终是自由的,随时都可以离开天界,而他压根就不会阻拦。 因此,每一个到手的机会,他都没有放过,权当是最后的放纵和疯狂。就像是在无涯的苦海中,迫不及待地抓住每一颗送上门来的糖。 分卷阅读59 这部分内容,会在花界副本中更详细地描述。为防止因连载时间间隔导致的人物形象偏差,故在此提前解释~ 《望尘关》这个故事,意在从绝望中创造希望,从过往中涅槃重生。悟了七情六欲,历过尘世苦厄,方可心存众生,得见众生。 第37章 反攻 心中有众生,方得见众生。 (三十七) 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唇齿间氤氲开来。润玉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试图拉开二人的距离。只可惜我早有准备,出手如电,一把扯住那洁白衣袖,干脆利落地将人拽了回来。 “哎呦,想跑?”我挤出一副促狭的笑容,阴阳怪气地揶揄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既然做了,就休想抵赖!” “撩完就跑,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以为果子精都是好惹的吗!” 天帝陛下肉眼可见地乱了阵脚。那双往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溢满了慌乱与无措,嘴唇上被我咬破的地方仍在不断渗出血珠。 我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这副羞赧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一发不可收拾。无意间瞟见不远处身体紧绷、怒目相视的穗禾,平素优雅高傲的鸟族公主,如今已然气得满脸通红,可我此刻暂时也顾不上了。 哎呀呀!小鱼仙倌,方才一上来就动真格的,还以为你身经百战、熟能生巧!没想到刚过几招,就输给了我这被陨丹坑了数千年的倒霉蛋! 让你撩,让你撩!既然想吃葡萄,就要有把自己搭进去的觉悟!神机妙算、所向披靡的天帝陛下,终于有了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多亏了离开烟波洲之前,茯苓师兄事无巨细的悉心教导—— “葡萄啊……等你上了天界,可一定要为我们百花谷争气呀!千万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人占了便宜!” “那我可以占别人的便宜吗?” “当然可以!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师妹你是女子,直接动手就是了,毋需管那些弯弯绕绕!” “师妹若是看上了哪个神仙,就放心大胆地把他绑回来!我跟你说啊,即便贵为天帝,也不可能时刻防备,总会有偷袭成功的时候!” “那么……若有人非要占我的便宜怎么办?” “当然要反击啊!把便宜加倍地占回来!葡萄,难道你还怕了那天帝不成?” “你是说小鱼仙倌?我怕他作甚!不过……这占便宜之事,和小鱼仙倌又有何干系?师兄今日为何总揪着他不放?” “怎么就没关系呢!你这个傻葡萄!” “师兄,你说谁傻?” “我、我傻,我傻!” “其实……我不过是拿天帝陛下来举个例子!就比如说——” “天帝若想摸你,你就先摸他!他若想咬你,你就先咬他!他若想吃你,你就先吃了他!” “绕了这大半天,不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吗?小菜一碟,小菜一碟!我打架已经很久没输过了!” 哈哈哈,茯苓师兄,今日一战,看我够不够威风!虽然下手晚了点,让对方占了先机,可最终还是凭借强横的实力扳回一局!不但亲回去了,还成功把天帝陛下的嘴唇咬破了! 师兄你放心,我锦觅一向讲义气,保证不会让小鱼仙倌知道这本事是谁教的!也保证不会连累你下凡历劫的! 我依旧沉浸在方才一击得手的喜悦中,心花怒放,不能自已,直到被润玉扣住了手腕。他另一只手用力一扯,将被拽住的衣袖从我的指尖挣脱开去,同时用眼神示意我提防附近的穗禾。 “觅儿……”他温热的呼吸擦过我的耳廓,语气轻如叹息,“速战速决,适可而止。” “没问题!”我压低声音,嘴上答应得无比痛快,可内心依旧意犹未尽,“让我再玩一下,再玩一下就收手!” “等等——”润玉赶忙伸手去捂我的嘴,试图阻止我火上浇油,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唉哟!魔尊这是想翻脸不认人吗?”我狡黠地笑了笑,继续添油加醋,“即便你想抵赖,还有其他人可以为我作证呢!魔后娘娘的眼神向来不错,依我看啊,方才的事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说对不对呀,穗禾?” “锦觅!你莫要得寸进尺!”穗禾嗓音嘶哑,怒意翻滚,“旭凤不会被你迷惑的!润玉呢?叫他出来!我要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天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下三滥货色!” “我锦觅是个什么货色,小鱼仙倌自是清楚得很,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我双手一摊,故意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论起谈判之事,我若是第二,天界无人敢称第一!遇上沧溟镜这样的棘手任务,天帝陛下自己搞不定凤凰,还不是得请我出山!” 润玉不可思议地瞪着我。 “怎么,有意见?”我紧紧掩住嘴,用几声干咳来掩饰喷薄而出的笑意,“承认我很厉害,难道就这么难吗?” “旭凤!你莫要被她骗了!”穗禾的声音愈来愈高,眼中闪烁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这女 分卷阅读60 人阴险狡诈、心术不正,和天帝是一丘之貉!” “她心里早就没有你了!她只想利用你!利用你拿到沧溟镜!再拿到天帝面前去献媚!” “沧溟镜?”我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我自幼见惯了奇珍异宝,还没沦落到需要从魔界讨要宝贝拿来换钱的地步。只是和魔尊说好,把镜子暂且借我把玩一段时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啊!” “至于你说的’献媚‘……” “天帝陛下把自己都赔给我了,哪里还需要我拿沧溟镜来献媚?不过……魔后娘娘整日待在禺疆宫修养,自然无暇关心璇玑宫里面那点家长里短。” 润玉脸上绯色更盛,瞬间松开手,迫不及待地令我的手腕恢复了自由。急急后退数步,慌乱之间,险些撞上后殿的大门。 我本就强忍笑意,见了他这窘状,也终于破了功,俯下身子,狂笑不已。 “你你你——”穗禾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与其在这里纠缠不休,不如赶快出去替你家尊上把固城王解决了。”我灵机一动,趁热打铁道,“那种散布谣言、祸乱军心的叛徒,连我这个做天后的,都看不过去了!” “散布谣言、祸乱军心?”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天后娘娘还真敢说啊!本王若是来晚了点,还真要错过眼前这一出好戏!” “怎么样,穗禾?”固城王满脸阴鹜,不紧不慢地踱向穗禾,“如此看来,即便过去五百年,我们的尊上大人,依旧一如往昔!过去瞧不上眼的,如今还是瞧不上!即便贵为一族之长,也没能讨得什么便宜。” “这没你说话的地方!”穗禾怒吼道,“尊上之事,岂容他人置喙!天后心机深沉,为夺沧溟镜,不惜利用旧日情谊,败尊上声名!你莫要添油加醋、胡搅蛮缠!” “好一个一往情深!”固城王不遗余力地嘲讽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堂堂族长,负绝世灵力,拥净火之威,却如此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固城王拊掌而笑,目光却是一片阴鹜,“只要你愿意出手,配合本王将眼前这叛徒拉下马去,再干掉卞城王父女这两块绊脚石……” “待本王一统魔界,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尊副手!到了那个时候,先魔尊的命就任你处置!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我两眼一翻,笑得更加厉害,险些背过气去。 这固城王,为了拉拢穗禾、登上尊位,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说什么“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连折子戏都不敢这么演的!要是今日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旭凤,就他那暴脾气,怕是要直接丢出大招,一把火将禺疆宫烧个精光! 不过,再这样下去,穗禾搞不好就真要被他拐走了!琉璃净火,再加上固城王在魔界的那批势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唉……早知如此,我方才就悠着点来了!同酸孔雀置气,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啊! “小鱼仙倌?”我拽了拽润玉的衣袖,悄悄做着口型,“我们就这么干站着?他们万一真的结盟了可怎么办?你扮演的可是魔尊啊!” “终于着急了?”润玉无声地回敬了我一句,神情却逐渐凝重起来。手上毫不含糊,转瞬间摆出了攻击的姿态,目光时刻不离固城王的方向。我见形势有变,也赶忙不着痕迹地将手缩回袖中,召出了翎圣玄冰,一旦对方——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穗禾再次出手,动作快如闪电,攻击的对象却是—— 固城王? 啊?没搞错吧? 不过一个转瞬,方才趾高气昂的人便被抵在墙上,喉咙也被狠狠扼住。 “就凭你,也敢打尊上的主意?”穗禾一字一句道,声音阴冷,“痴心妄想!” 我死死盯着她,不知不觉间敛了笑意。心中恨意不减,但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转头望向润玉,见他挥手撤了凝到一半的冰凌,神情同样复杂未名。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晚了,晚了!”固城王被勒得脸色发紫,眉间得意之情却丝毫不减,“本王的人……已经出了……出了禺疆宫,魔尊通、通敌的消息……” 穗禾神情一凛,手臂一挥,眼前之人便被澎湃火灵撞飞出去,狠狠撞上远处的石柱,萎靡在地,不知生死。她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我和润玉二人,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和我这个恨不得剥皮抽筋的死敌,满眼血红,半晌无话。那眼神中有着赤/裸裸的恨意,也有着深切的无奈和凄凉。 我被那道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心下暗自怀疑设下的“镜花水月”是否早已失效。无奈之下,只得绷住面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望向润玉,生怕一不留神便露了破绽,让方才的那一出伪装前功尽弃。 就在我紧绷着的神经即将断裂之际,穗禾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吼,一掌击出,将后殿的大门拍得粉碎。随即一掠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禺疆宫。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挥手撤掉幻术,惊魂未定地蹲了 分卷阅读61 下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忙不迭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这酸孔雀竟然溜了!我方才还担心计谋被识破、这一架非打不可呢!” “觅儿这回知道害怕了?”他无奈地看着我,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指责之意,“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莫要这般冲动行事、不计后果。” “谨遵陛下法旨!”我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嘴里仍不忘小声嘀咕,“冲动行事之人,方才可不止我一个!” “天帝陛下……您的嘴唇,现在还痛不痛啊?” 润玉目光游离,似乎突然对瘫在远处地面上躺尸的固城王起了极大的兴趣。 而我又岂能让他轻易逃脱!便是当即向前几步,绕到他面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扳过对方的肩膀—— “来来来,让我看看!”我笑吟吟道,“方才没掌控好力道,这一口咬下去,着实重了点!我看看现在还流血不?” “觅儿,你看这个!”润玉及时侧过头去,刚好躲开我即将落在他嘴唇上的手指,同时将一团晶莹物事硬塞到我的眼前,“拿着。” 竟然是个巴掌大小的镜子,正中似有盈盈水波,透着若隐若现的湛蓝光芒,甚是养眼,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宝贝。我下意识接到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一番,发现其边缘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么咒文—— “天地为盟,上有沧溟……”我垂下头去,努力辨认着镜面上的刻痕,“天入沧溟,法界横空?” “小鱼仙倌,这该不会就是……沧溟镜吧?” “正是。” “果然是个好东西!”我兴奋道,“不过,这镜子是不是太小了点?真的能封印妖界吗?” “还有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拿到的?我怎么没发现?” “还有还有,为何早不给我、晚不给我,非要等自己被抓住了,才拿出来给我?小鱼仙倌,你该不会是想转移视线吧?” “沧溟镜的本体就是这般大小。只有念动咒语、注入灵力后,才会逐渐变大,形成结界。”润玉强行按下我挥舞着沧溟镜的手臂,示意我将其收好,“至于何时拿到……” “方才穗禾与固城王对峙,无暇顾及其他,我所在之处又恰好靠近后殿,于是就顺手取了。” “厉害,厉害!”我由衷地赞叹道,“看来小鱼仙倌不仅能说会道,这偷鸡摸狗的本领也是一流!若有朝一日,你这天帝当腻了,不如到凡界去做一回梁上君子,保准一世荣华富贵、财源滚滚!” “到那个时候,我也陪你下凡,捡个位置优越的地方,去做我的山大王!你偷我抢,刚好搭配!” “觅儿……”润玉哭笑不得地望着我,“这都什么时候了,也就你还想着这些!若是没有其他情况,不如我们这就——” “其他情况?”我突然回过神来,“有啊有啊!小鱼仙倌,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呢!为何你非要在被我抓住的时候,才把沧溟镜拿出来呢?” “这事我们回天界再说。眼下还有一事需要处理。”润玉顾左右而言他,拽着我向禺疆宫的大门走去。路过固城王的“尸体”时,他手腕一扬,一排冰凌便狠狠地刺了下去。 “这家伙难道没死?”我望着被冰凌扎成刺猬的固城王,惊得目瞪口呆。 “死了。”润玉云淡风轻道,“早在穗禾使出琉璃净火之时,他便已经死了。” “那你为何——”我大张着嘴,不知该作何形容,“用了灭日冰凌,魔界的人不就知道你来过这里了吗?还会给你扣上杀人的锅!我们二人合伙演戏、夺走沧溟镜的事情,怕是也捂不住了。” “本座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今日和你在这里之人不是魔尊。至于固城王……” “既然原本就想除掉他,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区别。” 润玉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可我居然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些许……得意? 一定是我看错了!今日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自己若是被惊花了眼,也是无可厚非! “我、我还以为……”我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会让魔尊背了这口丢失沧溟镜的锅。” “觅儿,你不是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润玉带着我走出禺疆宫,语气中透着股莫名的快意,“身为天帝,做下的事情,又怎会害怕承担后果?” “本座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天后娘娘共谋的人是我,和你联手在穗禾面前演戏的人也是我,岂有让魔尊无故背锅的道理?” 第38章 决绝 (三十八) 禺疆宫内的闹剧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魔界。 传闻魔尊在得知沧溟镜丢失的消息后怒发冲冠,不但将正殿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还以“防守不力”为名,治了整个亲卫队的罪,罚他们全副武装地绕着禺疆宫跑了足足五百圈。 固城王谋反未遂,悬尸示众,以儆效尤。由于无人能够拔出尸体上的冰凌,而魔尊又不愿用琉璃净火帮助天帝“销毁证据”,进殿议事的众魔每日只得硬着头皮从这摇摇欲坠的“冰刺猬”下经过,个个步履匆匆、心惊胆颤,生怕稍不留神,下一个倒 分卷阅读62 霉的就轮到了自己。 有胆大的魔族借此机会,尝试研究灭日冰凌万年不化的原理,并希望能够得到一笔数量可观的经费支持。魔尊起初甚感欣慰,打算将其树为楷模,然而事与愿违。当他得知该魔族的真实意图是一年四季都能喝到酸甜可口的冰镇葡萄汁时,瞬间暴跳如雷,二话不说,罚其绕着禺疆宫再跑五百圈。 但这都比不上那出我一手操办的好戏造成的轰动。据天界密探回禀,一夜之间,我这刚刚走马上任的“天后娘娘”便成了魔界炙手可热的红人。众魔纷纷下注,猜测当日在禺疆宫内与我拥吻的对象究竟是天帝还是魔尊,双方你来我往、争执不休,最终决定遵循“以武力论英雄”的魔界传统,升级为声势浩大的当街械斗。不出三日,便有近百人因此事吃了牢饭。 立场最出乎意料的莫过于穗禾。一向看不惯天帝,又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鸟族族长,此番破天荒地站在了天界这边,主动扛起了鼓吹“帝后美满爱情”的大旗。其情真意切、言之凿凿,令人叹为观止,仿佛当日从未被“镜花水月”耍得团团转、愤而跳进醋缸。 在穗禾的现身说法下,“帝后党”的势力逐渐壮大,最终完胜“魔尊水神党”,其热议之势,甚至压过了冥界被攻陷的消息。作为魔界头号大敌的天帝陛下,在坊间流传的画册里终于有了姓名。 更有好事之徒添油加醋,将本该在殿外杀敌的魔尊硬生生挪进了画册,蜜里调油的恩爱大戏瞬间变成了两男一女争风吃醋的修罗场。 魔尊对此事极其不满,甚至调回了常驻忘川边界向天界示威的一众人马,全力追缴残余画册。朝堂之上也是人心惶惶,据说魔尊的脸色黑里透绿,就连周身火灵也隐隐露着绿光。胆敢着绿色服饰入廷议事的魔族,也无一例外被降了职。 可他显然低估了魔族群众的智慧—— 在不具名人士的指点下,民间画师妙笔生花,将鸟族族长添入画册,塑造出又一对柔情蜜意的情侣形象,成功摘掉了自家尊上头顶高悬的“绿帽”。这些册子刚刚流入市集,便供不应求,不但被瞬间争抢一空,在黑市上的价钱也堪比当年天魔大战的绝版画本。 那位居功至伟的“不具名人士”也成了众魔竞相吹捧的对象,有消息灵通之人透露其真实身份为卞城公主鎏英,但对方在公开场合一再否认。也有少数人推测此事为穗禾自行炒作,苦于寻不到确凿证据,最终只得作罢。 不过,对于我而言,魔界的那些热闹都是后话。拿到沧溟镜后,我和润玉迅速同留守忘川边境的太巳一行会合,赶在旭凤率人追来之前离开了魔界。腾云而上之际,魔尊的怒吼依旧隐隐传至耳端。 这些插曲都未能破坏天界众人的好心情——确切地说,是天帝陛下的好心情。回程的路上,润玉看起来分外悠然自得,不知是因为拿到了沧溟镜,还是成功发掘了自己在鸡鸣狗盗这一行的隐藏天赋。我也依旧沉浸在方才的紧张刺激中,以至于忘了提醒天帝陛下—— 小鱼仙倌,你的嘴唇还肿着呢! 心直口快的破军星君再次成为了第一个捅破窗户纸的人。天界将士奇袭酆都,活捉冥王,凯旋归朝,至此冥界被正式纳入天界版图。在山呼海拥的贺喜声中,刚得了封赏的破军星君踟蹰半天,最终还是小声说了一句—— “陛下,您的嘴唇……好像破了。” 我在心底发出一阵狂笑,身体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沉重的发饰也跟着晃动起来。若是放在平日,我这不安分的果子精,定要当即冲过去打趣个十数来回,不把眼前这薄脸皮的天帝陛下和傻乎乎的御殿将军齐齐取笑得落荒而逃,就绝对不会罢手。可既然此刻占了“天后”的位置,也只得装出一副见惯了世面的架势来,强忍笑意,不发一言。 破军啊,你真得好好跟太巳学学!看看人家,明明早就发现了,就是啥都不说!就连偷笑也是背着人的,哪像你这么明目张胆! 润玉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施术将唇上伤口愈合如初。就在我以为此事即将翻篇之际,破军星君再次语出惊人—— “何人胆敢偷袭陛下!是不是魔尊?属下这就派人——” “魔尊?”我再也忍不住了,愤愤不平地插道,“旭凤他哪有这个本事!连固城王都管不住,还想着偷袭天帝?冥界派来的杂兵一勾,那傻凤凰就立刻蹦出去打群架了!” “那到底是——” “这还用问吗?”我慷慨激昂道,双手背在身后,志得意满地站得笔直,“放眼整个天界,武艺高强、出手如电,令天帝陛下都措手不及的,当然只有本天后啦!” 时隔数日,如今再次回想起当日场景,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润玉那恨不得即刻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又不得不保持天帝威仪的纠结表情,哪怕自己被天界众仙的灼灼目光扫射至今,也顿时觉得值了。 吞并冥界后的第四日,我随润玉去婆娑牢狱审讯被羁押在内的冥王,平生第二次踏入这令人噤若寒蝉的天界禁地。一路上关卡重重,暗卫甚众,依旧掩不住沁入骨髓的森寒之意。 无论是当年的荼姚,亦或是现今的冥王,得势之时叱咤风云,抬手间断决生死,一朝入瓮,纵有再高 分卷阅读63 心气,也终归不过成王败寇,无可奈何。 润玉不紧不慢地走在我身侧,面无表情,浑身上下却萦绕着一股肆冽的杀伐之气,白衣胜雪,冷凝如冰。 或许天家威严便该如此,安则端居九霄、诘言攻心,乱则挥师宇内、见血方休。 可他与太微终究是不同的。天道无情,众生为棋,唯权位是真;天道有情,爱恨负累,孑然坐明堂。 破釜沉舟的兵变夺位,耗尽半生寿元的血灵子,削旭凤神籍的滔天恨意,血染忘川的天魔大战……封印妖界暂且不提,就连禺疆宫内那个不管不顾的吻,都隐隐透着决绝之意,仿佛一旦失去今朝,便再也寻不到明日。 身后是交叠血色,前方是无尽苍茫。数千载日月更迭,不问来路,亦无归途。 而我的来路终究也被挥之不去的血色浸染。重活一世,我寻不回往日的天真,但也再不会被人践踏操控。我过的恣意张扬,弃负我者,怼恨我者,报助我者,护爱我者。 翌日早朝,润玉将冥王的死讯昭告天下,并正式宣布接管冥界。冥妖勾结,暗通款曲,证据确凿,不可轻饶。天界师出有名,安六界之心,振四海之威。 至于冥王的结局—— 冥界的前任掌权者居心叵测,罔顾天界不杀之仁,于狱中试图偷袭天帝,未果。畏罪自尽于婆娑牢狱,当即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似乎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冥界万千载筹谋算计,如今不过是天帝案前一纸薄薄奏报,被那修长手指轻轻拈起,凑到七政殿的火烛之下,转瞬间化作一缕尘灰。 可那不过是部分真相罢了。这世上最成功的谎言,莫过于真假掺半—— “一个孽种,一颗棋子,有什么资格当天帝!” 赤霄剑瞬间贯穿了他的肩膀。冥王置若罔闻,肆无忌惮地倚在墙上,笑声一阵高过一阵。死到临头,就连这摇摆于妖魔两界的墙头草,竟然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得了六界又如何?你真正在意的那些,还不是照样留不住!” “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得到再多,也终归不是你的!” 又是狠绝的一剑。冥王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挣扎着向后挪去,嘴里却依旧不依不饶—— “这就生气了?真是令人同情啊!” “堂堂天帝,却连至亲至爱之人也保护不了!爱你的为你而死,你爱的竞相远离你!” “命该如此,夫复何求!你一个也留不住!什么也留不住!” “天帝陛下,像你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随你那不得宠的母神一起去了,也好过——” “放肆!” 润玉眼尾飞红,失控的水系灵力在结界中横冲直撞,连地面都随之震动起来。 “小鱼仙倌?”我见形势不妙,赶忙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小鱼仙倌?” “觅儿……”他愣怔地望着我,手指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掐得生疼,“他说谎……” “他说谎……” “觅儿,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从他的眼神中,我再次看到了那燃尽一切的狠厉和决绝。他一把搂住我,在这阴森牢狱中,在不怀好意的冥王面前。用力之大,似要将我揉进骨血。 而我又何尝不是疯狂至斯。冥王成功激怒了润玉,也同时激怒了我。 平生最恨,便是一句“命该如此”;平生最怕,便是接连失去、一个都留不住! 他该死。 他该死! 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中,冥王撑起身子,再次笑了起来,嘶哑却高亢。 “润玉!”他笑意狰狞,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润玉,我以冥界之主的身份诅咒你——” “我诅咒你,毕生所求,皆为虚妄!竹篮打水,万事成空!” 喷涌而出的红色瞬间溅湿我的前襟。冥王僵直着身子倒在地上,砸出一声沉闷的钝响。而早在倒地之前,他便已经死了—— 一根细长的冰凌径直穿透了他的脖颈。温热的鲜血依旧在接连不断地喷射而出,星星点点地溅落在我的手背上,又渐渐变冷。 润玉依旧将我搂得死紧,手臂牢牢扣住我的腰,仿佛稍不注意,我这个大活人就会消失不见。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也顾不上抱怨,被今日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惊得双腿发软。 “小鱼仙倌……”过了许久,我的脑子才能够正常运转,“冥界的人死了之后,也是像神仙一样直接灰飞烟灭吗?这冥王怎么还没消失啊?” “还有啊,干得漂亮!这家伙嘴这么毒,即便你不动手,我也想要——” “觅儿……” “嗯?”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见他脸色一片惨白,顿时便慌了神,“小鱼仙倌,你怎么了?” “觅儿,今日之事,莫要让他人知晓……尤其是……叔父他们……”他松开手臂,抬手将周围松动的结界加固如初,“天帝未经审讯,动用私刑,诛杀冥主……难免会落人口实……” “冥王居心叵测,偷袭天帝,未果……自尽于婆娑牢狱。” 润玉似是累极,连说话都无甚力气,可依旧聚灵力于指尖,遥遥指向地上一动不 分卷阅读64 动的冥王。 “当即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他掐指成决,法术成型之际,忽地身子一晃,呕出一大口鲜血,瞬间软倒在我的怀里。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我踉跄了一下,稳稳接住他,吓得肝胆欲裂。手指摸索半天,才颤抖着扣上他的腕脉,不出多时,便觉察到一股强悍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润玉以自身灵力极力压制,但仍不可避免地伤到了肺腑。 “又是穷奇那混账东西搞的鬼,对不对?”我咬牙切齿道,源源不断地渡灵力给他,恨不得即刻将穷奇拍死,或是揪出来丢进忘川,“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干掉它?” “有……”润玉挣扎着直起身子,毫不在意地抹掉唇角的血迹,“但是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我不明所以地瞪着他,“不趁早除掉那孽障,难道还等着它继续夺你的命吗!” “没用的,觅儿……” “当年你……你离开之后,天魔两界的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二百年之久。” “我为了彻底击垮魔界,数次率军亲征……穷奇的力量,也借用了不止一次。” “早在天魔大战之前,我就与穷奇立下血誓。事到如今……那禁术带来的力量,早已深深溶进我的血脉里。杀了穷奇,不但于事无补,反而……” “反而会即刻要了我的命。” 他笑得云淡风轻,徒留我心惊胆颤。恐惧、愤懑与无奈齐齐涌上心头,最终化作倾泻而出的疯狂,毫无章法地肆虐开来。在这蓦然爆发的威压下,冥王的尸体首当其冲,眨眼间化作一缕飞灰,反倒应了先前那句“毁尸灭迹”的戏言。 在寂静的牢狱中,我们相视而立,久久无言。 “觅儿,我不会死的。至少目前不会。”过了许久,润玉长叹一声,终于打破了这片压抑的沉默,“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 “放眼宇内,六界四海,前前后后数千光景,愤恨我者,怨怼我者,人海茫茫,不计其数!” “那么多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多人盼着我咽气,可我偏偏要让他们失算!” “挡我路者,纵为九天神魔……亦可诛之!” “我打架没怂过,但论起征伐之事,实在是个愣头青。”我也跟着叹了口气,定定地望着他唇上未擦干净的一抹嫣红,“小鱼仙倌,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有办法活下去。” “告诉我,你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命,对不对?”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不会像花神母亲、水神爹爹和临秀姨那样,碧落黄泉,不复相见,对不对!” 他回望着我,神情释然而欢愉。脸颊依旧毫无血色,但至少没了和冥王对峙之时的那股无望到极致的决绝和疯狂。 “我不知道是否有用,但是愿意冒险一试。” “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结束。能成功自然最好,若是失败……” “大仇得报,四海皆平。自己这一生,虽有遗憾,但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觅儿,若真避不开那么一日……我的传位诏书,就交由你来保管。你就——” 我扑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若真避不开那么一日,我就篡了你的位,把你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全部变成花界的葡萄园。” 他轻轻拨开我的手,笑得真心实意—— “这样也好。” 也好?好什么好! 我无语凝噎,可既然对方主动倒贴,也实在是无从驳起。无奈之下,只得拿出看家本事——说不过就耍赖。 “小鱼仙倌,你方才是不是说……冥王居心叵测,出手偷袭你,然后畏罪自尽了?” “……正是。” “觅儿,你想干什——” “来人啊!来人啊!”我扯着喉咙喊了起来,把地面跺得哐哐直响,“不好了!冥王造反啦!打起来啦!出人命啦!” 效果立竿见影。结界外一片兵荒马乱,似乎整个婆娑牢狱的守卫都被惊动了。叫喊声此起彼伏,无数脚步层层叠叠,纷纷朝着我们的方向奔来。 “觅儿,你这是——” “别婆婆妈妈的!快!装晕!” 我说一不二,当即揽过对方的腰,将他按倒在自己的怀里—— “来人啊!不好了!冥王死了!天帝陛下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1] 我心中的葡萄: 并不遵循任何一方的zz立场,也不遵循世俗意义上的黑与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控命运,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为了保护所爱,为了不再失去。 [2] 我心中的润玉: 先是天帝,其后才是葡萄的小鱼仙倌。爱葡萄,但也不会放弃对众生的责任。zz抱负:以战止战,一统六界;宁可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但求四海归心、万世升平。 挥师扫六合,坐拥天下权;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第39章 同眠 (三十九) 我在熹微 分卷阅读65 的晨光中醒来。 背脊紧紧贴着床板,浑身酸痛,脖颈之处更是僵硬无比。茫然地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润玉的寝殿坐着睡了整晚—— 对,润玉的寝殿。 我这“冒牌天后”,不但夜宿天帝寝殿,还搂着璇玑宫的正牌主人,以一个无比别扭的姿势,靠坐在床榻上睡了整晚。 眯起眼睛,望着从窗缝里溢进来的些缕日光,强忍住又一波翻涌而上的困意,凭经验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离早朝还有两个多时辰。 我晃了晃脖子,又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肩膀,生怕惊动怀中好不容易睡熟的人。平日里稳重自持的天帝陛下,此刻衣冠不整、青丝散乱,斜倚着趴在我的怀里,手臂还紧紧环着我的腰。 唉……我好端端一颗葡萄,在百花谷叱咤风云、占山为王,在烟波洲怒怼魔尊、风头出尽,哪怕到魔界谈判,也照样没丢过场子!可怎么刚一回天界,就把自己混成了人形抱枕呢…… 若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我就—— 我就该提前把这床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多放几个软垫!再把床板包得厚厚的!这样即便靠坐着睡了整晚,也不该是现在这般难受! 哼!都怨他!都怨他! 天帝陛下啊,我当时说的是让你装晕,可你怎么就超常发挥,竟然真的晕了呢! 不出几句话的工夫,就脸色煞白、不省人事,整个人晕沉成那样,还依旧不忘念叨着让我跟你回璇玑宫!直到被送回寝殿,都死死拽着我不肯撒手! 若光是这样也就罢了…… 事到如今,我依旧没搞明白,究竟是哪个挑事之人在背后添油加醋,竟然趁着我们从婆娑牢狱回璇玑宫的这段时间,把“冥王谋反,偷袭天帝”这等紧要大事,硬生生传成了“天帝陛下晕倒,被天后娘娘趁机揩油、搂搂抱抱”的饭后八卦! 我锦觅为人向来坦荡,连打架都是堂堂正正的!即便动了占天帝陛下便宜的心思,也定要来个实打实的“当面对决”,岂有“偷偷揩油”的道理! 现在呢?莫名其妙成了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我们一行前脚刚进寝殿,来凑热闹的大批闲人就蜂拥而至,险些挤垮璇玑宫的大门!我还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躲在后面高喊“天后娘娘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个鬼啊!苍天无眼、颠倒黑白!乱传八卦、公理何在!好处没捞着半点,锅反倒先飞过来了!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想到这里,我气鼓鼓地咬着嘴唇,恨不得即刻破罐破摔,干脆应了那传言,一次性把便宜占个够,这样还能把场子找回来!可垂头望着润玉依旧苍白的侧脸,又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是在“乘人之危”,良心简直被山上来的野猪叼走了。 但若是就此罢手、自认倒霉,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毫无反抗、投怀送抱的天界之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犹豫半晌,眼看着周遭无人,还是俯下身去,在对方的脸颊上轻啄一口—— 送上门来的便宜,若是不占,岂不是暴殄天物! 再说了,这锅也不能白背啊! 茯苓师兄,你看我,多给百花谷争气啊!禺疆宫那次是平局,这回算我躺赢! 不过,话又说回来,昨晚璇玑宫内外那阵仗,还着实真够大的—— 在我和岐黄医官的“合谋”之下,天帝陛下被强行灌下大半碗苦涩的药汁,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一直没有彻底清醒,病悷悷地歪在我的怀里,同时无比自然地将头埋入我的肩膀。 我就势伸出手来,三下五除二地解下对方的发冠,顺便理了理那一头散乱的青丝。正想扶他躺下,不料被一把捉住了手腕。润玉眉尖微蹙,又轻轻咳嗽起来,眼睛紧紧闭着,另一只手臂却准确无误地环住了我的腰。 我被勒得有些气短,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又怕伤到他,只得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即便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润玉依旧抱得死紧,大有让我今晚留宿此处的架势。我惊诧地瞪大眼睛,望了望跪坐在床边的岐黄医官,又瞥向不远处的邝露。 “你们觉得,方才那碗药……” “应该没加错料吧?” “老臣以性命担保,药绝对没问题!”岐黄医官信誓旦旦地应道,“天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上元仙子!她还特意核对了配方和药材!” “我可以作证。”邝露当即点头不已,“那方子的确没问题。药也是我亲自拿去煎的。” “那他为何如此——” 热情?直白?不正常? 正在脑海中努力翻找着合适的词语的我,突然感到如芒在背,似乎正被无数八卦的目光扫视,赶忙识趣地改了口—— “陛下的身体有无大碍?” “暂时无碍,休养几天就会好些。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在和冥王的交手中伤了脏腑,目前仍处于灵力缺损的状态,方才更是当众晕倒……老臣担心他病情会有反复,所以……” “所以什么?你倒是快说呀!”我急急追问道,“你们这些人,说起话来,怎么一个个都弯弯绕绕的!” “所以希望娘娘能够留下!”岐 分卷阅读66 黄医官偷偷瞥了眼润玉,又小心翼翼地望我一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连珠炮似的说道,“璇玑宫乃内廷重地,陛下的寝殿更是不宜让外人频繁出入,所以恳请娘娘今晚留宿在此,这样也方便照看陛下。” “没错!”邝露忙不迭地接道,“天后娘娘心思向来缜密,深得陛下信任,又不是外人,若是留宿在此,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就放心了。” “若是还需要什么东西,您尽管吩咐,我这就派人送来!”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让我留下来照顾润玉啊!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还声东击西的! 唉,这些神仙,说话方式真得好好改改!跟谁学不好,非得学他们的天帝陛下!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趁我现在还是“天后”,定要找机会把天界这“不正之风”纠过来! 我点了点头,正待答应,可又隐约感到,这二人时不时流露出的狡黠神情,再配上方才那番话…… 乍一听有理有据,可我怎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就好似渔翁抛出了肥硕的诱饵,正满心欢喜地等着那些傻乎乎的鱼虾上钩! 我又垂头望向怀里的润玉,脸颊苍白,唇色惨淡,双眼半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浓重的阴影。对方依旧执拗地抱着我,似是在等待最终的裁决。 这让我如何拒绝?对着这张脸还能说出“不行”二字的,还是人吗! 我瘪着嘴,无可奈何地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巴掌。看来,自己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早已被天帝陛下摸得透透的—— “好,没问题!我留下便是!”我大手一挥,将寝殿内的火烛熄了大半,“时辰也不早了,烦请诸位仙家自行回府,莫要打扰天帝陛下休息。” “娘娘也要好好休息。”缘机仙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些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 “急于一时?她是什么意思?”我压低声音,困惑地望着邝露,“什么事情急于一时?” “邝露不知。天后娘娘可自行……自行发挥。” 上元仙子摇头不已,双颊却泛着一抹可疑的红晕。我看得出来,对方分明是在装傻。 “缘机,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真是没眼力!”太巳仙人低声斥道,越过守门侍卫的肩膀,踮起脚尖,脖子伸得甚长,“天后娘娘,缘机仙子晌午时饮了不少佳酿,方才说的都是醉话,您毋需放在心上!” “陛下和娘娘心怀天下、护佑众生,为平妖界之乱,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臣等都看在眼里。” “若是今晚太过辛劳,即便明日罢了早朝,也当然是不打紧的。” “好你个太巳!我不过是饮了一小盅,何必如此添油加醋!你中饱私囊,在府里私藏了不少下界进贡的好酒,以为别人不知道吗!” “你瞎扯这些作甚!我是在帮你呢,这还看不出来吗!缘机,你忘了陛下交待过的事吗?误了人家的好事,小心被罚下凡历——” “太巳!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神情各异,目光却齐齐聚在我的身上,仿佛我是某种饥不择食的凶兽,迫不及待地要将天帝陛下吃干抹净。 门外也挤满了闻风而来的仙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大大的“好奇”二字,再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太巳仙人和缘机仙子—— 好一出兵荒马乱! 缘机在人群后方负手而立,神情复杂,目光中略有嘲讽,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感慨。太巳则镇定自若,毕恭毕敬地站在前排正中,脸上带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却望不出任何破绽。 直觉告诉自己,这两个家伙绝对大有问题!先前那口“乘人之危,偷偷揩油”的大锅,保不准就是他们硬扣到我头上的!天界看我不顺眼的大有人在,或许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幕后主使! 我扭过头,无意中瞟了眼窗户,结果被月下仙人熊熊燃烧的怒火吓了一跳—— 丹朱双手扒着窗框,脸上黑气弥漫。其愤怒之情,堪比数日前禺疆宫内的穗禾。 我甚至毫不怀疑,若是守门的侍卫没有拦住他,姻缘府的主人定会破门而入,一把掐住润玉的脖子,当场上演一出“棒打鸳鸯”的好戏。 狐狸仙这是摔进醋缸了吗?还是替远在魔界的凤凰吃了飞醋?即便要替那宝贝侄子打抱不平,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当年私绑红线的事还没翻篇,如今竟然还要来偷听墙角? 一想到那根红线,我瞬间怒火中烧,可转念想起姻缘府这些年干出的荒唐之事,又顿时哭笑不得—— 拴红线、送话本、撕情敌、盯进度,夙兴夜寐、尽职尽责!姻缘府一条龙服务,完美爱情的首选!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拉郎,没有月下做不成的红娘! 邝露仗义出手,替我解决了窗外的这个“麻烦”。平素干练的上元仙子,到了关键时刻,果然没有辜负天帝陛下的栽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窗前,不卑不亢地朝丹朱行礼问安,趁对方走神的工夫,骤然出手,“砰”地一声关上窗子—— 外面即刻传来一声怪叫,似乎有什么人的鼻子狠狠磕在了窗户上。 “啊,今日这风怎么这么大!”邝露大声感叹道,“窗 分卷阅读67 户突然就关上了,吓了我一跳!” 天界这出难得的热闹,最终以上元仙子将所有闲杂人等强行赶出宫外而告终。邝露朝我深鞠一躬,目光一片了然,临走前还特意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见了对方那神情,我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当日误会我和润玉干了“好事”的破军…… 算了,不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我锦觅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长叹一声,自暴自弃地靠在床板上,十指成梳,百无聊赖地理着润玉的头发。从进入婆娑牢狱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劲爆,神经始终绷得紧紧的,反倒令人毫无困意—— 墙头草冥王一反常态,死到临头还蹦跶着过了回嘴瘾,故意激怒天帝,结果把命玩没了。 天帝挥剑怒斩冥王,承认动用禁术,誓要与天命抗衡,即便吐血加晕倒,也不忘将我一军。 我与天帝沆瀣一气,湮灭证据、伪造现场,出门前想再玩一波大的,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狐狸仙为了鼓吹“伟大的爱情”,不惜亲身上阵替二侄子打抱不平,却被上元仙子来了个下马威。 还有邝露、岐黄医官、缘机、太巳……这帮人怎么看都不正常,肯定心里有鬼! 到底是谁在背后耍我? 若是叫我抓到这个“幕后主使”,不把他捆起来丢下天机轮/盘历劫 ,我锦觅二字倒过来写! 润玉在我怀里不安地挣动了几下,嘴唇轻轻翕动,像是说了句什么,又似乎不过是一声梦呓。待我好奇地将耳朵凑过去,对方又抿紧了嘴,不发一言。即便在晕沉的状态中,他的脸上也始终停驻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我没来由地有些不安,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静静感受着那平稳的搏动。气血亏损之象犹在,但婆娑牢狱内那股横冲直撞的禁术之力,如今已然得到压制,这才放下心来。 “小鱼仙倌……”我喃喃自语,似是在安慰他,又似在说给自己,“我要抓的是乱传八卦的’幕后主使‘,把他踢下天机轮/盘历劫,又不是在说你……” “你又在忧愁什么呢?” 殿内一片寂静,回答我的只有窗外拂过的风声。我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方才那番念叨。不过答案也算不上难猜—— 妖界在外面横行无忌,魔尊视妖王为草芥、却热衷于在天帝面前挽回面子,凡人东躲西藏、闻妖色变,冥界内部尚有几个蠢蠢欲动的领主…… 至于我们花界……众芳主向来看不惯天界,如今沧溟镜已然到手,待过些时日,万一润玉非要花界交出定水珠,连我都猜不出事态最后会发展成何种模样。 还有天界……除了我和上元仙子,穷奇血誓之事,以及冥王真正的死因,在天界内部并无他人知晓。天帝尚要如此谨慎小心,可见这朝堂远远没有表面那般太平。今日之事就看得出来,光是狐狸仙,就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天凡花冥四界共主,这头衔听起来响亮,可该费的心思,还不是紧跟着翻了数倍! 说实话,坐在那么高的尊位上,若整日像彦佑那样不着调,六界怕是早已乱成一锅粥;可若是照如今这般,透支性命、殚精竭虑,我看在眼里,心底又分外难过。 我也知道他喜欢我。五百年光阴流转,有很多东西永久地消失了,也有些只是被深埋于心底。 还记得在百花谷之时,他对我说的那句“宁愿从未拥有,但求芳华常在”,无奈却坚定,惨烈而决绝。 重活一世,花界缤纷,长开不败;而璇玑宫的满园夜昙,千百年风吹雨打过后,无论我如何浇灌,也再不复当年荣光。 恢复记忆后的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年在跳下天机轮/盘之前,他能揪着我的袖子说上一句“喜欢”,事情的走向会不会有所不同。 “有些事情,若你坚持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伸出手去,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心头蓦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为造化弄人,也为世事无常。 “小鱼仙倌,你明明喜欢我,可为什么不说呢?” “当年有很多事情,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你知道,邝露知道,彦佑知道,似乎连冥王都知道得比我多!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愿意让我知道!我连帮忙的机会都没有!” “小鱼仙倌,你娘究竟是怎么死的?龙鱼族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连冥王都知道什么话最能刺痛你,只有我傻乎乎地站在角落里,像个局外人!只有我!” “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些……我也能感觉得到。你不想说的事情,即便别人执意问起,也照旧是徒劳……”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只是希望,有朝一日……” “你愿意把过往种种,亲口说给我听。” 第40章 助攻 (四十) “天后娘娘,天后娘娘……” “什么事啊……” 我睡意正浓,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懒洋洋翻了个身,一把将被子拽过头顶。 奇怪,哪来的被子? 分卷阅读68 “天后娘娘,天后娘娘!” 我打了个哈欠,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蜷成一团,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天——后——娘——娘!天——后——娘——娘!” 我最终还是向上元仙子的执着屈服了。 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险些撞翻了对方手里的托盘。这才发现自己衣着齐整地躺在床上,身侧空空如也,窗外日头正盛—— “润玉呢?”我一把扯住邝露的衣角,“邝露,润玉他人呢?” “天后娘娘莫急。”上元仙子柔声应道,“陛下刚刚散了早朝,眼下正在七政殿议事。” “娘娘当时睡得正熟,陛下不想打扰您,就先行离开了。” 一语言罢,邝露向我躬身行礼,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特地寻了张离床最远的桌案,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好。 “刚散朝就去了七政殿?”我微微皱起眉头,“陛下身子还没好,我虽拦不住他去上早朝,可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值得散朝后还这样折腾?” “是关于……关于……”对方面带迟疑,低垂着头,竭力避开我的目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关于什么?此处并无外人,上元仙子但说无妨。” “当然,若陛下并不想让我知道此事,那就——” “陛下并无隐瞒之意!”邝露蓦地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打断道,“邝露此番前来,也正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更何况……这件事,娘娘迟早都会知道。” “迟早都会知道?”我有些诧异,又很快镇定下来,在脑中暗自推算着可能的走向,“莫非是关于我的?或是我熟悉的人?比如……师父和师兄他们?” “再或者……是花界?” 邝露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还真的是花界……”眼见着成功猜中结果,我没有丝毫喜悦,反倒觉得心中突然压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地直往下坠,“是不是和定水珠有关?” “润玉想要去花界拿定水珠,对不对?” “定水珠?”对方似乎有些困惑,但还是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向我一一道来,“邝露只知,陛下为了封印无量山,命令花界交出一件上古神器。” “至于那神器的名字和具体用法……陛下当时急着去七政殿议事,并未详细说明。” 我浑身一颤,脑中空白,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幻境中的断言、老神医的诘语,此刻争先恐后地涌进识海,击得我神经紧绷、手忙脚乱—— “沧溟镜,辅以定水珠,有安日月、复乾坤之效……”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权动用那颗珠子……你会放弃花界的安全,转而用它去封印妖界吗?” 定水珠,定水珠!花界拥有的、能封印无量山的上古神器,除了定水珠外还能有啥! 自打出了玄虚幻境,我就知道迟早会迎来这么一天。过往的那些时日,尚能用“先拿沧溟镜”这借口来麻木自己,如今沧溟镜已然到手,眼前只剩下赤/裸裸的现实。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润玉真的要去拿定水珠的消息之时,脑中依旧一团乱麻。 “他打算什么时候去拿?”我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强作镇定地问道,“长芳主那边,又是作何反应?” “花界……花界今早送来了文书,她们……拒绝交出这件神器。”邝露声音沉重,宛若叹息,“众芳主还让天界使臣带了一句话给陛下……” “什么话?” “她们说……若陛下非要得到那东西,莫不如血洗花界,再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抓过昨晚丢在床边的衣服,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 “那陛下呢?陛下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我胡乱梳了几下头发,正欲奔出门外找润玉问个究竟,又强行抑下了这份冲动,“对了,你方才说,是他让你过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千真万确。陛下说此事关乎花界命运,娘娘身为花界少主,自然有资格知道。” “进入七政殿之前,他特地嘱咐我到寝殿找您,并将此事说与您听。” 我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可同时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偏着脑袋,一下下地捋着散落肩头的几缕碎发,半晌无话。 邝露也沉默下来,略带紧张地注视着我。 “是啊,原来自己还是个花界少主……”过了许久,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百千年来从未替花界干过一件实事的少主,也多亏了陛下还记得。” “至少,他这回终于不再瞒着我了……” “小鱼仙倌,你这回怎么不打算瞒着我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商量……” “邝露……你觉陛下希望我怎么做呢?”我略带茫然地望着她,喃喃自语道,“他提前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寻死觅活地拦着他?就不怕我冲进七政殿去大闹一场?就不怕我立刻跑回花界和他作对?” 对方显然把我的无心之言当了真。只见上元仙子的目光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惊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直直跪在了我的面前。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呆立在原地,认认真真反思了半晌 分卷阅读69 —— 难道是自己的神情过于悲壮?声音过于嘶哑?语气太过沉重?自嘲得太不合时宜? 又或者—— 五百年前的霜花仙子声名在外,一言不合,连天帝都敢怼……以至于天界上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天后娘娘,陛下对您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她紧紧揪着我的裙摆,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邝露求求您,求求您不要伤害他!” “邝露虽不知道长芳主为何拒绝天界的要求,但我相信,陛下一定能找到万全的解决之策。天后娘娘,邝露求您不要走,您留下来等等他好不好?” “这也是他让你说的?”我叹了口气,轻轻挽上邝露的胳膊,试图拉她起来。可对方执拗地望我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他不会让你和我说这些……”我见她不肯起身,索性撩开裙摆,不顾形象地紧跟着跪坐在了地上,“他从来不会主动挽留我,只会默默地看着我离开,哪怕心中再痛,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但凡涉及感情,只要人还清醒,就从来不会这样直白……” “即便被误会,也偏偏什么都不解释!” “邝露,你实话告诉我……” “除了花界的事情,他到底还让你和我说些什么?” “他准许娘娘离开……”邝露捂住眼睛,泪水不停地从指缝中滑落,“娘娘方才猜得没错……陛下他……准许您离开……” “他还说……您至始至终都是自由的,随时都可以离开。无论是花界,还是百花谷……” “哪怕您要去魔界,他都绝对不会干涉……” “娘娘,您真的要走吗?”她俯下身子,抑制不住地抽噎起来,“您走了,陛下他怎么办……” “他曾经在乎过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我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您可以!也只有您可以!娘娘,陛下他只剩您了!” “娘娘,陛下他是真的爱您!当年他生生受了三万道天雷,命都差点没了,醒来后却依旧想着——” 我惊得向后一仰,后脑勺“嘭”地一声狠狠磕上了床沿,顿时痛得龇牙咧嘴。但此时此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你说什么!” 我一把扳过邝露的肩膀,拉开对方的手,强迫她直直望着我的眼睛—— “邝露,你再说一遍!三万道天雷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天雷!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元仙子别过头去,不肯看我。 “天后娘娘恕罪!邝露曾经答应过陛下,绝不向您提及此事。方才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已然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邝露自知有罪,愿受惩戒。自请抄天规百遍,再罚俸三个月。” “抄什么抄!我不管什么狗屁天规!也不管你答应过谁!我是天后!既然天帝在外面开会,我就是这殿里最大的官!我命令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润玉他到底怎么了!是谁干的!是谁这么大胆子!你倒是说啊!” “邝露……不能。”她死死咬着嘴唇,可就是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我急得跺脚,恨不得钻进她脑袋,把当年的那些事情一次性看个清楚。 “邝露,你若是不告诉我……”我转了转眼珠,忽然灵机一动,“我现在就回花界去!” 说罢,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摆,便作势要起身出去,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等等!”上元仙子果然中招,急得火烧火燎,一把扯住我的衣摆,紧紧攥在手里,不肯放我离开。我见奸计得逞,也就借坡下驴,顺势又坐了回去。 “邝露……邝露在陛下面前保证过的,绝对不能将那件事情告诉娘娘。只不过……”她偷偷瞥我一眼,迟疑片刻,又道,“邝露不能说,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能。” “若娘娘真想知道,或许可以找机会问问陛下的那位义弟。” “你是说彦佑?”我急急追问道,“他当时也在场?难道这事和他有关系?” 邝露什么都没说,可从她的表情中,我已然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三万道天雷…… 三万道天雷! 我竟然不知道。 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望着邝露那泪痕纵横的脸,心中复杂未名。 若是放在五百年前,我定会当即冲到七政殿去大闹一番,替花界讨个说法;再揪着润玉的衣服,追问他三万道天雷是怎么回事,搞不好还会顺手甩给他一口故意欺骗我的大锅。 可事到如今,一切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我爱过、恨过、伤心过、绝望过,受过伤害、也施加过伤害,求过解脱、也将他人推入过深渊。我在一次次痛苦中学会了坚强,在一场场诀别中学会了等待。 低头望去,白皙手掌一尘不染。也只有我知道,自己这双手掌,曾在玄虚幻境外夺走多少妖族的命,又送过多少在妖界之乱中惨死的平民最后一程。 在这平静的表象背后,我再一次看到了鲜血,看到了弥漫六界、挥之不去的刺眼血红。 我是花界少主,也是天界水神。我在天 分卷阅读70 魔大战的劫灰里死去,又在六界浩劫的暗影中重生。我有恃而无恐,却也自知不该越过那雷池。 失了定水珠,花界地脉生变,结界不堪一击,门户大开不过是时间问题;可若是不交出定水珠,也就无法封印无量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界肆虐、生灵涂炭。 无论站在哪边,我都会是另一边的罪人。 我没有一统六界的抱负,也没有并吞四海的雄心,无意于荣华富贵,更从未执着于权位和头衔。我想要自由,想要快乐,想要倾尽全力保护身边的人,想要他们和我一样自由而快乐。 润玉和我,都不是会向命运屈服之人。 他要逆天改命,我愿共担天谴。为了反抗,为了扭转,为了长长久久地拥有,为了不再被迫失去,为了痛快淋漓地发泄这压抑在心底数百载的愤怒和不甘。 他要挥师六界,我会尽力成全。为了以战止战,为了万世升平,为了以暂时的鲜血彻底终结往后的万千条血路,为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出征理由背后的那个更真实的初衷—— 为了一场心安。 我并不在乎那高高尊位上端坐之人到底是谁,只要对方是个好天帝。但既然是小鱼仙倌夺了这位置,想要创一轮太平盛景、求一场四海归心,那我便安安稳稳地做他盛世之下的小葡萄。 可若是他当真决定放弃花界,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该恨他吗,恨他弃我母族安危于不顾? 亦或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无能,寻不来万全之策? 邝露依旧跪在地上定定地望着我,眼神中既有浓浓的恐惧,又有一丝微薄的期待。 “花界之事……我自有分寸。” 我单手撑着床沿,借力站了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又强行将邝露拽起。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润玉发脾气的。” “我也不去七政殿了。众芳主此番不肯配合,而封印妖界兹事体大,我这做少主的,虽心有戚戚,却也实在拿不出什么高明的对策,能够一解天界燃眉之急……” “即便身为天后,这般贸然过去,恐怕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反倒会平白无故落人口实。” “我锦觅不是怂包,但也绝不做那恃宠而骄、胡搅蛮缠之人。无论陛下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惧接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是死过一次的人,难道如今还会怕了这后果不成?” “天后娘娘可是不走了?”上元仙子急急忙忙地擦干脸上的泪水,欣喜若狂地望着我,“邝露方才一时情急,不但失态,还口无遮拦、乱了规矩,望娘娘恕罪。” “无妨。其实我也——” 我正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忽然被对面桌案上蒸腾而起的黑烟吸住了目光。看那个位置,似乎是邝露不久前放过去的托盘。 “那、那是啥?!”我抬起手,凭空召来一股清流,便要瞄准了丢过去,“邝露,不好了!你刚刚拿过来的东西着火了!” “娘娘且慢!”邝露迅速扑了过去,挡在我和那桌案之间,“那不是火,而是魔界送来的文书。” “魔界送来的文书?”我奇道,特地凑上前去,对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仔仔细细地瞅了一阵,“怎么烧成这个样子?黑漆漆的,还能看?难道魔界的审美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还有啊,魔界的文书,不是应该由天帝陛下亲自过目吗?怎么送到我这来了?” “因为这文书本就是写给您的。” “写给我的?”我更惊讶了,“这黑乎乎的一团,啥也看不清,你怎么知道是写给我的?” “封面上写着’天后娘娘亲启‘。”邝露伸出两根手指,面带嫌弃地从托盘上夹起那封“文书”,凌空抖了几下。只见黑烟潮水一般地退去,不多时,便显露出正常的米白底色。 “娘娘请看。” “这文书刚送到天界之时便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起浓浓黑烟,又很快散去。” “邝露贸然猜测,这恐怕是魔界的一种提醒方式,以防文书在途中丢失,或是被使臣忘记。” 我顺手接过,一眼认出了封面上的那排字迹—— 穗禾。 若当真是她,这黑烟怕不是用于提醒,而是要唬我一回,故意给我个下马威吧! 本以为这酸孔雀一夜之间转了性,看来是我想多了。这不,还是那般刁钻模样!脾气一点都没改! “天后娘娘,这封文书陛下亲自查验过,并无危险,也没有附带任何咒术,您可放心拆看。” “你是说,小鱼仙倌已经看过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完好无损的火漆封口,“奇怪,我怎么没看出来呢?难道他看完后还特地把火漆封回去了?” “娘娘多虑了。写给娘娘的文书,陛下又怎会私自拆看?更何况,他还特意交待过……” “即便是魔尊送来的情书,只要没有危险,璇玑宫也照收不误。天界立威千万载,魔界偶尔送上几封无关痛痒的书信,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那又算得了什么?”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我算是看明白了!天帝心,海底针!哪怕是收上一封小小的文书,也不忘 分卷阅读71 明里暗里踩魔界一脚! 嘴上说着随时可以放我离开,心底却诚实得很!一边潇洒孤高、许我自由,一边愤懑难平、狂轰魔界! 看来,若我当真因花界之事大动肝火,一气之下离开了天界,在背后难受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我盯着封面上那行“天后娘娘亲启”,脑中忽然想起了当日在忘川之畔,穗禾没说完的话—— “交易。” 手指顿时有些颤抖,摸索着扯掉火漆,却迟迟不敢拽出里面那张薄薄的纸。 邝露见我如此,识趣地离开了寝殿。临走之前,在门前踟蹰了片刻,似是要再次出言挽留,小心翼翼地瞥了瞥我脸上的神情,最终还是忍住了。 在寝殿大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取出了那页信纸—— 天后娘娘: 见字如晤。 一别多日,甚为思念。昔时禺疆宫内,陛下与娘娘唱和相调,言笑晏晏,和乐非凡,实乃天界之幸也,穗禾诚慕之。 然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娘娘虽与陛下有夫妻之名,却无天后凤印加持,吾心忧甚,夜不能寐。唯恐娘娘因此受奸人所挟,天界后权旁落也。 如今妖界犯上,纷争迭起。帝后一心,名正言顺,可堵歹人之口,安六界之心也。 穗禾斗胆,望陛下和娘娘补办大婚,昭告六界,万民共贺。娘娘领凤印于九霄云殿,以掌心之血祭之,签凤位案牒,受群臣朝拜。如此,可证后位之稳、君心之诚也。 吾少时常驻省经阁,略通占星卜象之术。依穗禾拙见,十五日后,众星拱月,实为佳期。 魔尊赤诚,愿与天界同喜。日前已昭告魔界,帝后大婚之日,亦是穗禾入主禺疆、长伴御前之时。吾心悦难抑,迫不及待矣。 娘娘以善心闻著六界,此番定不拂穗禾所好也。若如期大婚,吾定当竭尽全力,助陛下封印妖界。愿帝后长久,不负相思。 穗禾 我此刻的震惊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补办大婚,昭告六界,万民共贺? 领凤印于九霄云殿,以掌心之血祭之,签凤位案牒,受群臣朝拜? 这是要我弄假成真吗?把天后这个身份彻底坐实?和润玉再来一场完完整整的大婚?甚至连结婚的日子都给我定好了! 十五日后……这不就剩半个月了吗!瞧瞧我这行程——刚出幻境就去了烟波洲,马不停蹄来了天界,紧跟着大闹魔界,现在连自己的地盘都出了事!即便花界之事真的能够皆大欢喜,穗禾又蹦出来要求我结婚!真的不怕累死我吗! 还要领天后凤印,滴血相祭,在案牍上签名,再受群臣朝拜? 这一套流程走完,我就算想跑,也再难脱身了! 还有,她还要在魔界同时举办大婚?只要我和润玉弄假成真,这家伙就能当上真正的魔后?而且还是魔尊主动要求的! 这到底是什么鬼逻辑?这两只蠢鸟的脑子,难道都被琉璃净火烧坏了吗!一只孔雀,一只凤凰,还真是见鬼的般配! 争风吃醋到这个份上,输了面子就破罐破摔!说嫁便嫁、说娶便娶!一个魔界至尊,一个鸟族族长,举手投足竟然都散发着浓浓的酸味!光凭这点,魔界怕是就已经傲视群雄了! 我、我、我—— 我上辈子招惹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简直是神一样的思维! 等等!这俩人和我相识之时,还真都是神仙…… 我气鼓鼓地捂住脸,一屁股坐回床上,再一次动用了“天后娘娘”的权威—— “来人啊!天界有什么好酒,统统都给我拿来!” “对了,不用拿杯子!连带着酒坛一起端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万道天雷的事情,邝露的确是故意说漏嘴的~ 润玉立了上神之誓,可并不妨碍其他人说出去呀!葡萄若是不知道这个事情,我实在心有不甘!所以嘛…… 第41章 清算 (四十一) 我歪在桌案上,单手拄着下巴,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的两个巨大酒坛—— 一坛五百年的桂花酿,一坛七百年的桃花酿! 据我所知,璇玑宫并未修建什么酒窖,不然这群仙侍也不会在外耽搁许久……就是不知,这回是哪路神仙的私藏遭了秧? 我本欲当即喝个痛快,可一想到那丢了酒的倒霉蛋四处寻找、抓心挠肝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些过意不去。但若是不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看着手里捏着那张早已被搓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又觉得有一股浊气憋在胸膛,不吐不快—— 那算是什么见鬼的条件!匪夷所思!千年难遇! 穗禾,你真当我锦觅是傻的吗!水神爹爹和临秀姨都死在你手里,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恨你,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早在忘川之畔,我们二人就该做个了结,而你当时对我说了什么? 你吹嘘自己熟知封印之术,你向我保证自己有办法阻止润玉前去送死,阻止他以命祭阵!我这才决定暂时放过了你!当时润玉也想出手替我报仇,还是我拦住了他!而现在呢?现在呢? 分卷阅读72 你不过是在利用我!你算准了我想救他,算准了我会默认这场交易!和天帝大婚、让魔尊彻底死心,再将你正式送上魔后的宝座……你算得可真好啊! 其实你算得也没错,我可以答应,我可以答应!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我再也不要继续失去了!若你的办法当真可行,我心甘情愿在天界这个牢笼里待上一辈子!可你的办法呢?你的办法呢! 光说条件,而只字不提自己的筹码,你真是拿我当傻子看啊!天魔大战曾经夺走我一条命,可并没有夺走我的脑子!空手套白狼,佞言行天下,佩服,佩服!穗禾,你当真以为,有了魔尊的庇护,我锦觅就奈何不了你? 我咬牙切齿、手指打颤,正要将信纸撕得粉碎、一泄心头愤懑,突然发现其背面影影绰绰,似乎还写了什么—— 天后娘娘若心存困惑,不妨当面一叙。 翼渺洲,燮云馆,穗禾恭候娘娘圣驾。 直至午夜之前。 我蓦地起身,死死盯着那几排稍不留神便会被忽视的小字,眼眶胀痛,胸中那股愤懑之意愈发浓烈。 穗禾,你行啊……你真行啊! 不愧是荼姚那老妖婆一手带出来的人,算计人心的本事非同一般!你是故意的吧? 你故意在信中遗漏了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想让我困惑、让我愤怒、让我恨你入骨却又心痒难耐、让我闷声认输继而不管不顾地奔过去见你! 穗禾,你算对了,我确是打算前去见你!可也莫要忘了—— 想要算计别人,就要有把自己搭进去的觉悟!得意忘形的你,在脑中勾勒了一出入主禺疆的幻梦,以为自己是那落子之人…… 可在我看来,你也不过是颗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的棋子,茫然行走在数千载爱恨情仇铺就的棋盘之上! 当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你我二人,甚至还要算上润玉、旭凤……都曾经做过太微和荼姚手中的棋子!过去的那点恩怨纠葛,或许都不过是身居高位之人眼中的笑料! 论起筹谋布阵的本事,我自然比不上小鱼仙倌。我没读过那么多书、做不到厚积薄发,连简简单单的忍耐都做不到。别人若打我一拳,我定要当即踹他十脚!连本带息,一并归还!我自知无法直接掀翻棋盘,但若是与你斗上一斗,还是不怕的! 窗外日头正盛,眼看就要到了晌午。除了我和零星几个仙侍,璇玑宫内再无他人,不但润玉一直没有回来,这回连邝露都失了踪影。我踟蹰片刻,将穗禾那封信叠起来塞进衣袖,左右手各提着一个酒坛,蹑手蹑脚地溜到宫外,朝南天门的方向摸去。 路上人烟罕至、畅行无阻。一夜之间,仿佛大半个天界的人都被天帝陛下禁了足。偶尔有零星仙侍迎面走来,远远望见我,也都如同那见了猫的老鼠,个个脚底抹油、仓惶逃窜。这般举动唬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偏生又抓不到人来问个究竟,只得随他们去了。 不过这也着实提供了不少便利。我起初还偷偷摸摸,想尽各种办法,试图将两个硕大的酒坛藏到身后,可没走几步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好不容易到了南天门,左手拎着的桂花酿已然空了一小半。 南天门的守卫倒是还在坚守岗位。见我过来,麻利地开闸放行,肃立行礼、目不斜视,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其动作之熟练,仿佛事先演练过不下百遍。我本想顺势悄无声息地出去,可好奇心到底占了上风—— “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这是要到哪去?” “不想,不想!”众人异口同声道,“天后娘娘身份尊贵,来去自由,毋需通报。” “诶,还真是奇了怪了!今日遇见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是都吃错药了吗……”我微微皱眉,忽地生出一阵逆反之意,“你们不问,可我偏偏要说!” “劳烦你们和陛下说一声,我这是要去——” “天后娘娘一路顺风!一路顺风!”几名天兵战战兢兢地鞠着躬,嘴上依旧毕恭毕敬,可眼神游离,时不时地偷瞟我一眼,显然急于摆脱眼前这个“身份尊贵”的“烫手山芋”。 我拎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这帮人。即便霜花仙子“声名在外”,可也不至于将大半个天界的人吓得望风而逃,更何况自己压根还没有开口怼人啊!那么,能把大家震慑到这个地步的人—— 除了润玉还能有谁! “来!实话告诉我……”我将两坛酒往地上一放,拍了拍离我最近的天兵的肩膀,手上暗搓搓地使了些力道,“天帝陛下今日都和你们交待什么了?” “陛下他、他什么都没说……” “从实招来!”我咧开嘴,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若是得罪了我……可是要去花界做一辈子苦力的哟!” “天后娘娘饶命!”对方眼见形势不妙,当即弃暗投明,转头就把润玉供了出去,“陛下有令,天后娘娘若要离开天界,任何人不得阻拦,也无权过问娘娘的去向,更不能在娘娘面前随意搭话、胡搅蛮缠。若有违抗……” “若有违抗,下场参照月下仙人!”另一名天兵愁眉苦脸地接道,“娘娘,您可千万别把我们供出去啊!也千万别告诉我们您这次要去哪!不然 分卷阅读73 的话,我们可要缠上整整一个月的红线啊!” “缠红线?你的意思是,陛下罚狐狸仙去缠红线?”我不可思议道,“可这算什么惩罚?缠红线难道不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吗?” “娘娘有所不知啊!陛下所说的’缠红线‘,是命人将一堆足有小山那么高的红线搬到姻缘府,要求月下仙人一个月内缠完,否则下月加倍。” “对对对!月下仙人乱牵红线,这些年在凡界搞出了不少啼笑皆非的荒谬姻缘。据说有弟弟撬亲哥哥墙角的、隔着父辈好几副棺材板还能爱得你死我活的、灭恋人全族还想娶对方为妻的、看见爱人受欺负就扬言要杀尽天下人的、平白无故怀疑手下侍卫和妻子有染还强迫对方去做太监的……” “哦,对了!还有死了之后为爱借尸还魂的!” “其实吧……和先前那几个相比,我觉得这个还可以接受。算上借尸还魂,一共两条命,正正好好,一个给白月光,一个给朱砂痣呀!可不知为何,陛下似乎特别讨厌这个……” “今日早朝,据说上元仙子当众宣读了千年来姻缘府错牵红线的情况,光是在凡界引发战乱的姻缘,就足足念了半个时辰!” “我听姻缘府内的仙侍提过,月下仙人好像特别喜欢三角恋、四角恋。一对一太没意思,加一个不多,加两个正好!” “凡界的一个女人背后,至少要有三段不同的姻缘!最好一个侍卫、一个皇帝、再来一个太医!或是一个正派、一个邪道、加上一个世外高人!” “这……这样都行?”我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三段姻缘!那就是一个人身上绑三根红线!还都是和不同对象的!” “照这么个玩法,若是不乱套,那才是见鬼了吧?” “还有啊,你方才是不是说……上元仙子在早朝之时,以乱牵红线的罪名,参了狐狸仙一本?还把证据整理得如此详尽?这也太了不起了!” “天后娘娘……似乎对此事非常满意?” “哪里,哪里!”我赶忙掩饰道,“我只是觉得,上元仙子真人不露相啊!她刚刚还和我见了一面,竟然对此事只字未提!这也太谦虚了吧!” “其实也不一定全是上元仙子的功劳……”天兵小心翼翼地应道,“属下在南天门待得久了,也时常听到过路的仙神们聊些八卦。据说陛下很早之前就想和月下仙人清算当年的旧账,将他赶出姻缘府……” “姻缘府乱点鸳鸯之事,其实在天界是个公开的秘密。陛下早有耳闻,但也一直没有动手处置。直到从烟波洲回来,才真正有了拿月下仙人开刀的苗头……” “也不知道这姻缘仙昨日到底干了什么,竟然彻底激怒了陛下。早朝刚散,整顿姻缘府的诏令就传遍了天界。月下仙人拒绝接诏,结果被强行拖回了府邸,就此禁足,好多人都看见了。” “再然后……就是和天后娘娘有关了。上元仙子向整个天界传达了陛下的旨意,准许您自由来去,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狐狸仙昨日干了什么?这我再清楚不过了—— 扒着璇玑宫的窗框,愤愤不平地看着里面,一副要打人的架势。结果被邝露来了个下马威。 可润玉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邝露揍完人之后意犹未尽,今日早朝之前特地打了个小报告吧…… 再难不成……他当时是醒着的? 不会吧…… 若真的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撒娇耍赖,还毫无反抗地被我搂着睡了一整晚—— 这也不符合天帝陛下一贯的作风啊! 还有这旨意也是莫名其妙的!照这架势,还真是铁了心的要放我走!这是认准了我会因为花界的事情当场翻脸吧! 不敢当面见我,就派邝露过来挡箭?不想面对可能与我撕破脸的事实,就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下诏放我自由? 堂堂天帝,处理起政务来,这叫一个厉害!算计起别人来,这叫一个阴险!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从来都没怂过!可怎么一旦和我打上交道,就立刻变成缩头乌龟了呢? 我、我就这么可怕吗!一个两个的都怕我!邝露怕我、南天门的天兵怕我,现在连天帝陛下都躲着不敢见我! 我好端端一颗葡萄,聪明机智、计谋无双,灵动而不失稳重,霸气又不减温柔,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师父和师兄们都喜欢我!就连魔界的画本里都在夸我!怎么一到了天界,就变成比穷奇还可怕的妖怪了呢! 我好伤心!好委屈!好生气啊! 我要去百花谷找师兄们喝酒!我要让他们陪我喝个昏天黑地! 我要去翼渺洲找穗禾算账!我要用三寸不烂之舌将她骂个屁滚尿流! 我说到做到,当即拎起两个酒坛,一溜烟地冲出了南天门,徒留一众天兵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哼!小鱼仙倌,你不是要放我走吗?不是装得大气洒脱、毫不在乎吗? 既然如此,那我可就出去喝酒约架、做那纵情恣肆的逍遥神仙去了!我把天界的好酒也顺走了!我还要去教训那笑里藏刀的酸孔雀!一时半会可就回不来了! 你可千万不要想我哦! 分卷阅读74 第42章 交锋 (四十二) “莫听——穿林——打叶声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我穿着属于“天后娘娘”那身华服,高高翘着脚,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坐在百花谷的石桌上,抱着巨大的酒坛,梗着脖子和树杈上那窝麻雀比拼歌喉。 “好酒!好酒!”我再次灌了一大口,扭头对着屋里大声催促起来,“师兄!师兄!出来喝酒!别磨磨蹭蹭!像一群娘们似的!”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麻雀们在树上不安地躁动起来,掀掀翅膀,扑棱棱飞得一个不剩。我怒视着空空如也的树杈,感觉自己刚刚竟然在一群麻雀眼里读到了赤/裸裸的嫌弃。 “一蓑——烟雨——” “任平生!”茯苓师兄趿拉着鞋从屋里奔了出来,手上高举着一摞摇摇欲坠的大碗,“葡萄师妹,不知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唱起歌来……” “和外面村里那口破锣比起来,简直好听太多了!” “承让,承让!”我当即反唇相讥,“锦觅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师兄甘居人下、自比破锣?” “哎呦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话还当真不假!”茯苓师兄眨了眨眼睛,阴阳怪气道,“师妹去了趟天界,这怼人的本事眼看着见长呀!”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近了某条恃靓行凶的美男鱼,那可就——” “什么恃靓行凶!小鱼仙倌再好看,还不是照样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最后把自己都赔给我了!” “啥啥啥?师妹你刚才说啥?” 我翻了个白眼,砰地一声放下酒坛,从袖中揪出那张早已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团成一团,毫不客气地朝他脸上一丢。 “这又是啥?难不成是情书?”对方依旧没个正经,做起事来却半点也没含糊,一只手稳稳地护着酒碗,另一只手轻轻一掠,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那个纸团,“说吧,究竟是哪个女仙慧眼识珠,深深折服于本上神的天人之姿啦?” “鸟族族长,穗禾。”我不怀好意道,“什么样?师兄对她可还满意?” “鸟族族长?她不是要当魔后吗?”甘草师兄一听到有八卦,顿时两眼放光,从门口飞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纸团,“来!让我也看看!” “别光顾着自己呀!给我也留点地方!”黄芪师兄闻风而至,险些把我挤下石桌,“师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有这种好事,当然要一起分享啊!甘草,把你手上的信读来听听!” “就你着急!”甘草师兄白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展开了刚刚抢到的纸团,“天后娘娘:见字如晤。一别多日,甚为思念——” “诶?师妹,这信是写给你的?” 我没吭声,从茯苓师兄手中接过酒碗,在石桌上一字排开,又逐个斟满。其他人见状,也就不再多问,熟稔地端走了自己那份,转瞬间便大喝特喝起来。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将信纸翻得哗啦啦直响。 “……帝后一心,名正言顺,可堵歹人之口,安六界之心也……” “真没想到,这家伙耍起嘴皮子来,竟然一套一套的!跟九霄云殿那位还真有一拼!” “跟那位有一拼?你没开玩笑吧?就孔雀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出来班门弄斧?” “长芳主你见过吧?多么难缠的一个人,手里握着六界最大的粮仓,将整个鸟族从上到下拿捏得死死的!可遇上天界那位,还不是照样老老实实地——” “提花界作甚!小心师妹揍你!接着读,接着读!” “……补办大婚,昭告六界,万民同贺……” “没、没搞错吧!这孔雀的脑子是进水了吗!天帝结不结婚,和她有半文钱关系吗!本事没多大,管的倒挺宽!” “甘草,你先别急着跳脚,后面有你骂的时候!看见没?那家伙还想让葡萄更进一步呢——” “领凤印于九霄云殿,以掌心之血祭之,签凤位案牒,受群臣朝拜……” “签案牒?这是疯了吗!我们葡萄明明只是去做个样子,凭什么要她签案牒!签了那东西,可就——” “我的天!你看底下那几段!这才是重点啊——” “魔尊赤诚,愿与天界同喜!帝后大婚之日,亦是穗禾入主禺疆、长伴御前之时!” “所以是孔雀看上了魔界那只蠢凤凰,但人家看不上她,又不想直说,就拿葡萄做挡箭牌?” “不……我倒觉得,是魔尊之前答应过什么事情,比如说’只有葡萄嫁给天帝,他才会娶穗禾为后‘之类的……否则那家伙不会是现在的态度……” “可师妹在名义上已经是’天后‘了呀!除了天帝本人,又有谁知道她有名无实!依我看啊,搞不好是那美男鱼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欲擒故纵,故意把消息透露给魔界的!” “没领凤印、没签案牒,算什么真正的天后!葡萄和天帝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相信六界还是有不少明白人的。若对方真有什么歪心思,我们葡萄也不是吃素的!” “当然不是吃素的!”我从石桌上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 分卷阅读75 的能力,“茯苓师兄告诫我莫要被别人占便宜,还鼓励我去占其他人的便宜。这一点我做得可好啦!” “上次去禺疆宫的时候,小鱼仙倌想亲我,不料被我及时反攻,不但恶狠狠地亲了回去,还把他的嘴唇咬破了!” “还有昨晚,他老老实实地趴在我怀里,任凭我搂搂抱抱!从始至终都没反抗过!” “我一颗不起眼的小葡萄,竟然能占天帝陛下那么多便宜,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这些丰功伟绩全部流传开来,我锦觅定会是天界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话音未落,师兄们几乎同时被酒呛住了,捂着嘴咳得眼泪直流,脸色个个精彩纷呈。过了半晌,茯苓师兄第一个缓过气来,大大咧咧地给自己倒了碗酒,又将信纸叠好,强行塞进我的手里。 “葡萄,说正事。”他顿了顿,语气破天荒地透着一股严肃之意,“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们,穗禾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 “看她的态度……似乎默认你会接受信中的条件,帮她登上魔后之位。也认准了你会真的嫁给天帝。” “葡萄,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我、我可没答应她啊!就凭她,也想抓住我的把柄?简直是痴心妄想!”我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张口反驳,“还有啊……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真的嫁给小鱼仙倌?” “别掩饰了,我的傻葡萄。”茯苓师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世,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我们关心你,也了解你。” “你若是铁了心要拒绝那只孔雀,就不会将这封信带到百花谷来。你若是对那条美男鱼当真毫无感情,就不会提着两大坛酒,拼命想把自己灌醉。” “我们也听说了长芳主和天帝之间的矛盾。定水珠是天花两界绕不过去的坎,也是你和他之间解不开的结。” “师妹,你怕了,对吗?你怕天帝为了定水珠出兵花界,你怕自己心血来潮真的答应穗禾,你怕自己承担不起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我说得对吗?” 我无言以对,只得垂下头去,沉默着不发一言。我不想否认,却又不敢承认。 “傻葡萄啊……”甘草师兄放下酒碗,紧跟着长叹一声,温柔地将我拥进怀里。没有尴尬,没有不自然,那是我思念许久的、亲人般的温暖。 “葡萄,你这次回来,不仅仅是要找我们喝酒吧……” “你是不是……有事想问师父?” “是。”在师兄们的火眼金睛下,我的那点小心思无从遁形,“我想问问他……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该交出定水珠吗?我到底该站在哪边? 我想知道自己该拿润玉怎么办。我该相信穗禾的话吗?我该嫁给他吗?如果他真的抢走了定水珠,我该恨他吗? 我是真的想救他啊!我不能阻止他封印妖界,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师父他……其实早已算到你会过来。”茯苓师兄柔声道,“他前几日便出了谷,和紫苏一起去加固凡界边缘的结界,近期怕是不会回来。” “临走之前,他给师妹留下了几句话……” “他说什么?他想告诉我什么?”我急急追问,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说,自己的事情,由师妹自己做主即可。因为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最想要的? “我想要拥有。想要守护。”我出神地盯着方才接过的那张信纸,“我想要所爱之人……再也不要离开。” “你们想知道穗禾为何要给我写这封信……” “因为这是一笔交易。一场以人心为棋、用性命作赌的博弈。” “可我无能,只能看到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却始终没有看清对方的筹码。” “赌谁的命?” 我静静地望着师兄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口地喝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要做什么?” “我要见穗禾。我要当面向她问个清楚。我要亲眼看看,她那颗所谓的’真心‘,到底长什么样子。” “翼渺洲,燮云馆,午夜之前。” “她邀我上门踢馆,我又岂是那临阵退缩之人!” “我们陪你去。” “吃别人的嘴短,拿别人的手短。既然喝光了师妹带来的好酒,那么由我们来随行护驾,也自是理所当然。” 众人商议片刻,最终一致决定由茯苓和甘草两位师兄与我同行,借消影术隐去身形,全程旁观,一旦形势有变,可及时出手相助;黄芪师兄则留守百花谷,以防妖界前来生事。 动身之前,我眼看着茯苓师兄往身上的乾坤袋里装了一大堆核桃,又往甘草师兄兜里塞了不少。两人挤眉弄眼,一看就没好事。可待我问起,又双双搪塞。我巴不得给鸟族招些乱子,也就闭口不提,索性由他们去了。 即便是在见惯了繁盛装潢的翼渺洲,燮云馆也显得别具一格。廊柱飞檐,赤金砖瓦,恰到好处地构架出火凤之形,炽烈而张扬。 穗禾高居雅座,见我进来,假笑着点 分卷阅读76 头示意。其态度之傲慢,与信中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可我毫不在意,不疾不徐地踏上高台,在她对面拣了个位置坐下,一路上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 “天后娘娘好胆识!”穗禾挥手摒退周遭侍从,脸上的假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寒,“即便入了鸟族地界,也照旧仪态端方,不曾丢了天界的面子,实在令人敬佩。” “魔后说笑了。”我努力压制着内心忐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锦觅不才,却也一路混上了天后之阶。既然占了这个位置,那替陛下巡视一下天界的属地,本就是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呢?” “娘娘有这般担当,愿为陛下分忧解难,实乃天界之幸啊!”穗禾轻轻抚掌,“如此看来,过不了多少时日,旷凉清寂的璇玑宫,便能正式迎来它的另一位主人。” “魔后久驻禺疆,却依旧不忘前尘、心怀天界,令我甚为感动。只不过……” “无论大婚与否,璇玑宫皆任我自由来去。锦觅心中坦荡,诏令行止,掷地有声,毋需凤印、案牒这类俗物撑腰。” “不像某些人,切切巴望着的高贵位阶,并非源于实力,而是得益于某个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天后娘娘是在说我吗!”穗禾强忍怒意,将手指掰得咔咔直响,“娘娘可莫要忘了,这桩交易事成与否,最终决定权在我。” “我说的明明是’某些人‘,并未言及魔后。若你非要对号入座,那也由不得我。” “当然,穗禾公主也莫要忘了,你究竟能不能当得上这个魔后,最终决定权在我。我若偏偏不领凤印、不签案牒,你又该如何?” “那你就看着他去送死吧!”穗禾拍案而起,不加掩饰的恨意瞬间倾泻而出,“锦觅,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和天帝完成大婚仪式,让旭凤彻底死心……” “或是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他去开启封印法阵,神魂俱灭,再无轮回!” “神魂俱灭,再无轮回?”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竟然不知道?”穗禾嘲讽地望着我,“这就是开启法阵的代价!你以为’以命祭阵‘祭的是什么?” “祭的是神魂!祭的是来世!无论是仙是魔,无论灵力多么强大,一朝进入阵法……”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神魂消散于六界,再无轮回之机!” “你撒谎!你去过省经阁,可我也去过!我查过所有和封印相关的典籍,那个阵法从未被开启过!也没有人知道后果到底是什么!你骗我!你故意夸大后果,就是想让我答应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没关系!”穗禾看着我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不相信我,那就让他自己去试试啊!开启阵法是什么后果,主阵之人会不会有轮回,你让他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锦觅,我早就说过,这场交易的主动权在我。” “你只能接受我的条件,却无法强迫我交出底牌。我有办法封印妖界,也有办法阻止天帝去送死,可我还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蠢……” “蠢到会主动告诉别人,那个办法究竟是什么。” “锦觅,你输了。从对这场交易动心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我不在乎你到底爱不爱天帝,可我看得出来,你不想他死。” “你输了,因为你在乎的远远比我多。你在乎花界,在乎百花谷那帮神仙,与天帝延续着百千年前的暧昧,甚至还想保护凡界那群蝼蚁。” “可我不在乎。我只想要旭凤!我连我自己都不在乎,我只想和旭凤在一起!哪怕六界沦陷,哪怕生灵涂炭,我眼里心里也只有他!” “妖界胜利与否,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旭凤活着,我就当他的魔后;旭凤死了,我愿与他共赴鸿蒙。只要没有你从中作梗!” “只要你彻底出局,旭凤就只剩下我了!哪怕他心灰意冷、再也不会动心,日日陪伴在侧的,也只有我穗禾!我不求两情相悦,只求曾经拥有!”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后悔,甚至庆幸自己干掉了洛霖和临秀!我还庆幸花神梓芬早就死了!是他们的死让你如此惧怕失去,让你投鼠忌器,让你——” “你住口!住口!你有什么资格——” “那我来说说你的小鱼仙倌吧!我还记得,你当年是那么恨他,恨他夺走了你的凤凰,现在怎么又不想他死了?” “穗禾!!” “天后娘娘这是生气了?亦或是……害怕了?”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拥有之后,又很快失去。” “锦觅,你告诉我,若是他真的死了,你会去先贤殿拜祭他吗?你会守着空荡荡的天界,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吗?” “他不会死的!他向我保证过,保证过自己一定会活下去!”我也终于被激怒了,彻底失了矜持,一掌拍在桌案上,“他不会骗我的!你胡说八道!” “他不会骗你?他说不会骗你,你就真的相信吗?” “锦觅,看看你身边那些人吧!看看那荒谬可笑的前世,再看看 分卷阅读77 这一无是处的今生!你爱的、爱你的,又有哪个从来没骗过你?” “看看你这微末道行!护得了谁,又留得住谁?和琉璃净火相比,一切不过是——” “哎哟!” 一团黑漆漆的物事凌空飞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她的脑袋。定睛望去,原来是颗核桃。 不远处的房梁之上,茯苓师兄抖抖乾坤袋,得意洋洋地朝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在他身后,甘草师兄左右手各捏着一颗核桃,不怀好意地晃来晃去。 穗禾捡起核桃,一把将它捏得粉碎,已然气得满脸通红。“谁!有种给我出——” 又一颗核桃砸了过来,这回命中的是对方的左脸。鸟族族长愤怒地摸着胀痛的脸颊,提起裙摆,一跃而上,转瞬间便将屋内的各个犄角旮旯看了个遍,只可惜一无所获。 打得好!打得好!打得好! 你就接着找吧!能抓到他们,就算我输!百花谷的消影术,可没那么容易被看破! “你!卑鄙!无耻!”穗禾无功而返,伸手便欲抓向我的衣领,面目一片狰狞,“竟然带了帮手过来!天后娘娘是做贼心虚吗?” “魔后此言差矣。”我身体向后一仰,将将避开了对方的招式,“你在信中邀约翼渺洲,有说过不让我带帮手吗?” “我锦觅胆量非凡、行事坦荡,但胆大并不意味着愚蠢,坦荡也并不等同于单打独斗。琉璃净火之威举世共睹,鸟族族长更以毒辣手段闻名在外。我不曾惧你,但又不得不防。如今带上几个信得过的朋友一同前来,又有什么不妥吗?” “朋友?你也有朋友?”穗禾冷冷一笑,“若是没了天帝在背后撑腰,只怕你什么都不——” “什么都不是?”我回敬她一个更大的笑容,“就算不做天后,我也仍是天界水神、花界少主,还是百花谷福德上神的关门弟子。小鱼仙倌待我,并不会因我没有天后头衔而有所不同。” “可你呢,穗禾?大半鸟族投靠天界,你这族长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你是天界的叛徒,更是魔界的外人。你神籍未除却投靠魔界,你回不了神族又融不进魔族,你不属于任何一边!往日给你撑腰的荼姚已然伏诛,那么……” “没了魔尊,你又算得上什么?” “住口!”穗禾浑身颤抖,脸上黑气萦绕,“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不过是个灵力低微的果子精,如今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无非是仗着天帝爱你!” “掀起风浪?好,很好!这锅不管是不是我的,最后也都是我背!我不怕!也没什么可怕的!” “那你呢,穗禾?既然天后’恃宠而骄‘,那身为魔后的你……” “又有没有这个胆子,在禺疆宫胡作非为呢?” 第43章 证心 (四十三) 穗禾的眼神瞬间变了。熊熊怒火之下,滔天恨意翻涌肆虐,那是誓要燃尽一切的疯狂。 “我知道他心中没有我。”她的声音一片阴冷,“我也说过,不求两情相悦,只求曾经拥有。” “那你拥有过吗,穗禾?”我嘲讽地看着她,勉强压抑着内心的苦涩,“你摧毁了我渴望已久的,夺走了我好不容易拥有的。你一意孤行,给别人的命运留下飞来横祸。” “可你成功了吗?你得偿所愿了吗?” “你只想着去追求不曾拥有的,却从来都看不到已经得到的。” “已经得到的?”穗禾朝我轻蔑一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后娘娘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与你相比,我又拥有过什么?我又得到过什么?你毫不费力,就得到了两个男人的感情。我为旭凤付出一切,却依旧一无所有!我曾贵为公主,可自己的一生却活得像个笑话!” “一无所有……”我喃喃道,只觉胸中热血上涌,“好一个一无所有。” “你一无所有,却夺走了我的水神爹爹!夺走了我的临秀姨!夺走了我好不容易盼来的亲情!” “对,是我杀了他们。是我夺走了他们。”穗禾坦然应道,既无欣喜,也无愧意,“在琉璃净火面前,即便是水神和风神,也终究不过如此。” “你还敢提——” “锦觅,我恨你!我是真的恨你!” “从旭凤爱上你的那一刻起,这恨意就已深深刻入我的骨髓,让我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我恨你,恨不得当即将你毙于掌下,再曝尸荒野!” “你,不过是个灵力低微、一无是处的女人!仗着家世显赫,就可以胡作非为!你什么都没有做,什么忙都帮不上,又凭什么坐享其成!凭什么得到万千人的宠爱!” “当然,我知道你也恨我。若没有这笔交易,当时在禺疆宫,你就会和天帝联手,趁早除掉我。” “魔后果然有自知之明。我确实恨你。我曾经许下誓言,要亲手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如今这点容忍,已然是我最后的退让。” “可有一点你说错了……” “即便我答应与天帝大婚,即便我帮你实现那个’入主禺疆‘的美梦……” “你也依旧要死。即便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也会是未来的某一日。” 分卷阅读78 “父母之恩,昊天罔极。水神爹爹和临秀姨的仇,我迟早要报,也一定会报。” “我今日打不过你,并不代表永远打不过你。即便今朝与你结契,来日也照旧为敌。” “从你手上沾染我至亲之人鲜血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能是敌人。” “待妖界被封印,待战争结束,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若我们还有命活下来,那就面对面地好好清算一场。” “魔尊自然无权干涉,我也不会让天帝插手。这是我们二人的战争,只有你和我!我们的仇,我们的怨,就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穗禾直勾勾地望我半晌,突然笑了出来。笑声中恨意不减,却多了几分自嘲和悲哀。 “所以……天后娘娘这是答应了?” “答应?”我不甘示弱地迎向她的目光,“你不肯公开自己的筹码,我也不会傻到当面揭开底牌。你不是已经选定了’良辰吉日‘了吗?既然如此……” “十五日后见分晓。我若接受条件,禺疆宫自会收到天界的请柬,来不来是你自己的事。” “否则……穗禾公主就继续待在魔界,好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好,好!”穗禾抚掌而笑,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森寒,“那就依天后娘娘所言,十五日后见分晓!” “还有最后一件事……正好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和天后娘娘说个明白。” “有话直说。” “锦觅,我虽看不惯你,但也不得不承认……你和我一样,都算是性情中人。我们敢爱敢恨,与那勾心斗角的朝堂格格不入。” “穗禾公主这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重要吗?你不是也说了,过了今日,我们还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又何必在意我的意见?” “知道我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条件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执着于让你嫁给天帝?” “你已经说过了。你想要旭凤对我彻底死心,想要登上魔后之位。” “没错!但是不尽于此。” “我让你嫁给他……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他。” “你在意他,害怕失去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暂时放弃杀我报仇。但我知道……那不是爱情。” “锦觅,我想要报复。我逼迫你坐上天帝身边这尊贵无比的位置,也同时将你关入六界最大的牢笼。” “这牢笼无形无界,唯一的守卫,便是你自己的心。一朝进入,今生不得出。” “你渴望自由,我便夺走你的自由。我要你此生此世都困在天后的华服之中,一举一动不能逾矩。” “你厌恶政事、不擅权谋,我便逼你日日踏入九霄云殿,让你好好领略朝堂倾轧,将高高尊位下的累累白骨真正看个清楚。” “你不爱他,但你又舍不得他。既然如此,那你就老老实实在天界陪着他,乖乖等待着,等待着时间来证明一切。” “当你看尽他的昭然野心,见证了种种龌龊手段……不知你可否会后悔,后悔今日答应了这笔交易。” 我蓦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穗禾没有动,也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漠然地回望着我。这一次,她的神情不是愤怒、没有嘲讽,只剩下浓重的悲哀。那份悲哀如一潭深水笼罩在我们周围,寒凉透骨。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我突然笑了。穿着厚重的华服,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笑个不停,直到眼眶肿胀,泪水长流。 “原来……你觉得我不爱他。”我抹了把眼泪,将将对上穗禾惊诧的眼,“你看出他喜欢我,却一口咬定我不爱他。” “不瞒你说,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他不相信我爱他,却一如往昔地爱着我。” “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穗禾愈加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锦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天后娘娘若当真对天帝有情,当年又为什么不肯嫁给他?签下婚约却依旧不忘勾引旭凤的是你,大婚之日逃到魔界的还是你!你若真的爱天帝,为何纵容魔尊去忘川迎战?又为何当着万千将士的面拒绝回到天界?” “你挡在那兄弟二人中间,活够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徒留他人承担后果!魔界伤亡惨重,忘川被天界抢走,旭凤因为你的死一蹶不振数百年,直至上青天许你重活一世!” “现在你却要告诉我,你和旭凤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你想让我相信,相信你从来没干过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之事?相信你那爱得死去活来的前世其实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 “我的前世……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我曾经有机会拥有一切,却活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穗禾,我爱过旭凤。你当年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曾经爱过旭凤,爱到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爱到最后,甚至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意,到底是红线的作用,还是压抑已久的感情突然爆发。” “曾经的我,哪怕是远远看着旭凤,也会觉得炽热的心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燃尽我的魂魄。” 分卷阅读79 “可现在,那簇火焰已经没有了。我不知道它是何时熄灭,却隐约明白,这心火一旦熄灭,就再也无法重新燃起。” “凤凰花开,一季缘起,一季缘灭。我与他相逢在花期最盛之时,可只要是花,纵使用灵力灌溉,也终有一日会谢的。” “我的爱,我的渴求,我的命运,就如同那凤凰花一样,随风而落,又被狠狠踏入泥泞里。我躺在残枝败叶中间,看着天上的亲人一个个离开。” “他们都走了,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嘶吼着,哭号着,却还是一个都留不住。” “穗禾,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你明白吗!你夺走我亲人性命之时,双手难道不会颤抖吗!” “不……你不会。你不明白。因为你什么都不在乎。你只想要旭凤。” “旭凤曾经是我心中的太阳。他离我太近,烧得我浑身发痛,却让我如痴如狂。在那刺眼的光芒之下,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我看不到其他,别人也不想让我看到其他。” “可既然是太阳,就终该回到他本来的位置。也只有当刺眼的阳光散去了,我才能看得到月亮。” “我觉得,月亮其实也很好。我无法拥有整个星空,但可以享受每一个……有流星雨落下的夜晚。” “穗禾,你觉得,既然已经有了月亮,我又何必像夸父一样,傻傻地去追逐那遥不可及的太阳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葡萄Vs.润玉 第44章 翻盘 (四十四) 数个时辰之前,我怀着一颗滚烫的胜负心来到燮云馆,誓要与穗禾一决高下。事到如今,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对决剩余的时间,几乎是在寂静无言中度过。 杯中的茶叶因多次续水而渐渐没了滋味,但桌前的茶客显然提不起精神来计较。立场敌对、本该斗得不死不休的两个女人,眼下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平衡氛围之中。我与穗禾相对而坐,时不时地举杯饮茶,眼神游移,各怀鬼胎。 隐身于梁上的两位“看客”在百无聊赖中将抛接核桃的技能练得炉火纯青。茯苓师兄热衷于观察物体下落的轨迹,而甘草师兄喜欢在千钧一发中寻求快感,两人一拍即合,每次都能在丢出的核桃砸中鸟族族长之前借助法术力挽狂澜。 “锦觅,你后悔吗?”在多次抬头寻找潜在的“偷袭者”却依旧一无所获后,穗禾终于打破了这片令人尴尬的沉默,“你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吗?” “你是指哪一件?”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诧不已,又很快镇定下来,“在水镜里救了旭凤?在栖梧宫做仙侍?从各路神仙那里骗了不少灵力?偷喝太巳仙人的酒?亦或是——”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对方的声音如同一潭死水,全然没了刚见面时那副志得意满的劲头,“天后娘娘,你后悔吗?” 一颗硕大的核桃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进了穗禾面前的茶杯,微烫的茶水瞬间飞溅开来。我蹭地一下蹦了起来,而面前之人却一动不动,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任凭蔓延的水迹渐渐濡湿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暗色衣袍。 “你到底还是后悔了,对吗?” “后悔?穗禾公主为何要关心我后不后悔?”我没有看她,目光停驻在两位师兄身上,一个因方才的失手丢了面子而捶胸顿足,另一个手舞足蹈地看着笑话,“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测,你从我这里期待的是何种答案。” “因为……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 “逝去的灰飞烟灭,活着的面目全非。从过往中幸存之人,踏着属于过去自己的那份尸骨,义无反顾地走向前方。” 穗禾蓦地抬起头来,眼中翻卷着惊涛骇浪。 “这话是谁教你的?” 我没有回答,也很清楚对方早已猜到了答案。随手捞起杯里那只核桃,轻轻敲碎外壳,递到对方面前—— “吃吗?我请。” 我想了想,又补得一句,“上面还有很多。” 话音未落,一大堆核桃铺天盖地而下,稀里哗啦地砸在正中的桌案上。 穗禾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攥得死紧,下唇已然被咬出血来。直勾勾地瞪我半晌,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鸟族族长的衣摆刚刚消失在门外,身后便接连传来两声落地的轻响。转身望去,见两位师兄拎着空空如也的乾坤袋,满脸敬佩地望着我。 “真没想到,我们的小葡萄,竟然这般厉害!” “前几日还听紫苏偷偷念叨,说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怕是装不了几日天后,就要被看出破绽!如今看来……” “哪怕是当真领了凤印,做个实打实的天后,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依我看啊,那孔雀怕是要气死了!我就喜欢看她气得直翻白眼、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对!尤其是最后请她吃核桃那几句话,简直是点睛之笔啊!瞬间反客为主!再配上你那一脸挑衅的神情……完美!完美!” “师妹威武!师妹霸气!师妹傲视群雄、势不可挡!就照这个资质,不出三年,就能把天界那美男鱼压制得妥妥的!” 分卷阅读80 “葡萄,我跟你说啊……狭路相逢勇者胜!你要是看上了谁,不管对方多厉害,也一定不能退缩!” “瞅准机会,管他三七二十一,放心大胆地上就是了!再说了,没准人家压根就不想反抗呢!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这么一扑,保准——” 茯苓师兄说到兴起,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见他那神情,恨不得即刻就怂恿我冲上天界、学以致用。我撇了撇嘴,一脚踹向他的小腿。 “保准?保准什么?师兄,你知不知道,我在天界的名声已经坏掉了!现在头上还顶着一口’趁人之危,偷偷揩油‘的大锅!你还鼓励我顶风作案!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啊!” “太过分了!顽固不化、不知变通!”茯苓师兄顿时义愤填膺,“长得就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师妹凭自己本事,随手占他点便宜又怎么了!非要上纲上线!堂堂一个天界之主,竟然如此小气,真是令人笑掉大——” 在更多的歪理邪说得见天日之前,我一把抓起刚刚剥好的核桃果肉,囫囵塞进了他的嘴里。 “葡萄,你不回去吗?”茯苓师兄一边嚼着核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回哪?” “回天界赏月啊!”甘草师兄坏笑不已,“太阳落山了,月亮该出来了。” “师妹,你听说过’葡萄捞月‘的故事吗?” “从前啊,有一颗小葡萄。长得虽不错,脾气却爆得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方圆百里无人敢娶。” “她每次走夜路,经过大大小小的水潭,都被水里拼命彰显存在感的月亮闪瞎了眼。月亮恃靓行凶,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使出浑身解数拼命表现,只为将美人骗到手。” “只可惜这葡萄不是什么小家碧玉,而是山上的土匪头子,被月亮的美好身姿所吸引,想把他抓回山寨,逼其就范。她说到做到,在某一天趁月亮不注意伸手去抓,结果发现对方只是个影子,轻轻一碰,便碎成一片一片的。” “葡萄不肯认输,她想要完完整整的月亮。于是她努力修行,成为了法术高强的葡萄精。” “葡萄精飞到天上,终于看到了真正的月亮。她摩拳擦掌,寻得一个机会,将月亮按倒在床上,令生米煮成了熟饭。” 我叉起腰,围着甘草师兄缓缓转了一圈,“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偶然间得了个好梦,特地讲给师妹听听罢了。” “真巧呀!我也梦到过类似的故事,可情节比起方才那个,还要多上些许……”我沉吟片刻,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我梦见,月亮遇到了惊天动地的大麻烦,需要将葡萄藤下的一件厉害的宝贝挖出来才能解决。” “可那宝贝若是被挖出来,整条葡萄藤就面临着彻底枯死的风险,上面挂着的大大小小的葡萄都会受到威胁。” “所有葡萄聚集在一起,强烈抗议月亮将宝贝挖走,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可那件宝贝名义上是属于葡萄精的,她才是预言中提到的那个能够取走宝贝的人。” “葡萄精很喜欢月亮,想帮他解决麻烦。但她也有责任保护葡萄藤的安全。她该怎么办呢?” “简直是无巧不成书啊!”茯苓师兄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这故事我也熟。看来我们师兄妹三人,恰好做了同一个梦。” “我梦里的葡萄精,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性格也乐观得很。平素最爱说的话便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要循着自己心意去做,再大的困难,也不能吓倒她。她的运气也特别好,总能在最后一刻逆风翻盘,找到解决办法。” “逆风翻盘?”我睁大眼睛,满怀期待。 “逆风翻盘!”师兄们异口同声地说道,齐齐伸出手掌,温柔地覆上我的,“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师妹,快回去赏月吧。风寒露重,莫误良辰。” 我白日纵酒过度,此刻方觉醉意上涌。辞别诸位师兄后,一路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等到终于站在南天门前,已然近了深夜。 天界这最最重要的关口,如今正堂而皇之地大敞四开,连守门侍卫的影子都看不见一个。我东瞧西望,突然想起从凡界道士那里学到的绊脚之术来,便想在此试上一试,看看是哪个倒霉神仙第一个中招。 正专心致志地在门边捣鼓,冷不防被一只手搭住了肩膀。下意识扭头望去,正好对上天帝陛下波澜不惊的脸。我做贼心虚,讪笑着起身,决定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溜之大吉—— “为什么回来?”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个问句,却当即将我钉在了原地。思绪翻涌,再难迈开一步。 “觅儿,我明明想要放你走,已经号令整个天界不得拦你半步……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不希望我回来?”我转过身,诧异地瞪着他。 “不希望。”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半点余地。只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若不希望我回来,又为何会在这里等我?我今晚若夜不归宿,天帝陛下要亲自上阵,替南天门的侍卫站上一整夜的岗吗?” “身为天帝,巡视天界布防是本座分内之 分卷阅读81 事。并非特地是在等谁。” “那投怀送抱呢?对我投怀送抱,也是天帝陛下分内之事吗?” “觅儿,我已决定,明日一早,率人围困花界,强取定水珠。你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这是要赶我走?小鱼仙倌,你难道就不怕,明日我带着众芳主拦在结界面前,和你打上一架吗?” “你既为花界少主,为护花族安虞,挺身而出、不畏强敌……乃是众望所归。” “只可惜……天界人多势众,你虽术法高强、刚直不阿,可还是力有不逮,眼睁睁看着花界的镇界之宝被天帝夺走。” 我惊诧未名,颤抖着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上几晃,“小鱼仙倌,你疯了?我才刚刚回来,你就连明日的剧本都替我写好了?” “而且……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真的打不过你?” “觅儿若当真有这个自信,明日不妨试上一试。” “天帝陛下,你身子还没好,脸色苍白成这个鬼样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大动干戈和花界打上一架,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小鱼仙倌,即便你打赢了我和长芳主她们,除了定水珠,天界又能得到什么呢?” “得到定水珠,足矣。” “你要定水珠,为何不亲自和我说呢?你什么都不问,又怎会知道我愿不愿意给你?” “长芳主看你不顺眼,但还是会愿意和我好好谈谈的。我可以帮你去——” “觅儿,你可知道,失去定水珠,对花界来说意味着什么?” “……知道。”我别过头去,躲开对方的目光。 “那你还记得自己在花界的地位吗?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吗?” “我是花神之女,也是花界……未来的主人。” “觅儿,一族命运,万载骂名……杀伐决断皆本座一人之事,与你本是无干。定水珠被天界夺走是无可奈何,将其拱手让人……则是背叛之举。” “这一路走来……有些人双手沾染淋漓鲜血,脚下踏过累累白骨,此生再也无法回头,也不一定会有来世。但有些人……前世善因,今生善果,不该因一时的退让而牵累大好前程。” 我愣怔地望着他,望着他挺直的背脊和攥紧的双拳,望着他镇定外表下不易觉察的颤抖。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在拥抱的同时推拒,在示弱的同时刚强,在坦诚的同时狡黠,在坚定的同时犹豫。心里渴慕的,永远都不是真正说出口的;明明想要挽留,却要强作镇定地放任对方离开。 为什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砸碎自己的希冀呢?将希望坦然送出,留给自己的,反倒全都是绝望? “小鱼仙倌,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走,希望我明日站在天界的对立面,眼睁睁看着你抢走定水珠……” “那么就回答我最后几个问题。若你的答案令我满意,我就依你所言,明日率花族痛骂天界,一展少主雄风。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锦觅,绝对不是好惹的!” “觅儿想问什么?”润玉的语气依旧温柔,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哀伤,“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就不客气啦。第一个问题。”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小鱼仙倌,你昨晚……是不是故意要留住我?” 第45章 摊牌 (四十五) “是。我昨晚确是耍了些手段,故意要留住觅儿。” 果然,果然……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天界的夜晚,凉风阵阵,幽香袭袭。经方才这一折腾,酒劲渐渐下去,顿觉脑子清醒了不少。环顾四周,除了我和天帝陛下,别说其他的神仙,连魇兽的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觅儿……可是生气了?” “小鱼仙倌,你知不知道……”我轻声叨念着,不怀好意地凑近了些,“我昨晚可是没有睡好呀!我肩膀好酸!脖子也好痛呀!” “我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脸都黄了!葡萄皮也蔫了!” “天帝陛下,您觉得……这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润玉柔声道,目光却是一片坦然,看不出半点愧意,“敢问觅儿,想让我怎么办呢?” “我、我要你——”这反问来得猝不及防,我一时拿不出合适的对策,只得顾左右言其他,“这个待会再说!先回答我下一个问题!” “觅儿有何指教?”润玉平静地望着我,神情波澜不惊。 “你当时是醒着的,对吗?”我略带挑衅地勾起嘴角,不假思索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所以你才会知道狐狸仙昨晚干的好事,今日刚一上朝,便迫不及待地给了他一个教训。” “……是。” “叔父掌凡界姻缘,却玩忽职守、德不配位,为遂一己之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座的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座今日当着天界众臣之面惩罚他,真正目的在于杀一儆百。更何况——” “等等,等等!”我敏锐地觉察到了对方的意图,顿时跳了起来,“天帝陛下,您这转移话题的本事,果然非同一般!可我锦觅也不是傻子哦!” 分卷阅读82 “姻缘府这出乱子,我不过是顺口一提,并无干涉之意,谁料你趁机揪着它大做文章!这扰乱视线、浑水摸鱼之事,又怎逃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本座……并无转移话题之意。” “是吗?”我挑起眉梢,直勾勾地望着他。 “千真万确。”他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避开我的目光,“觅儿若还有什么问题,大可趁此机会,一次问个究竟。” “痛快!痛快!”我装模作样地拍起了巴掌,“小鱼仙倌言行坦荡、毫不做作,和那只叽叽歪歪的酸孔雀比起来,简直强上千万倍!”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言归正传……” “小鱼仙倌,若你当时真的是在装睡,那么——” “我昨天干的那几件’好事‘,你也一定知道了!” “觅儿,我——” “你知道我吻了你,对吗?” “我、我本来……本来想……” “你到底知不知道呀?这点小事,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就是被我偷偷揩了油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这人向来牢靠,从不宣扬自己占过别人便宜!” “……我知道。”润玉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迎上我的目光,“我知道觅儿昨日都做了什么。” “这就对了嘛!”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你不愿睁开眼睛,只是想让我一直抱着你,心甘情愿地让我占你的便宜,是不是?” “……是。” “小鱼仙倌,你其实——” 我突然迟疑了。 那句已在脑中徘徊半日、如破竹之势即将出口的话,此刻却被我硬生生抑在了喉头。本以为能毫无顾忌地问个究竟,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当终于真正拥有了对方这来之不易的坦率,我却发觉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怂包。 来到天界这段时日以来,我和他始终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我们这两颗熟悉而陌生的心,时而亲密无间,时而相隔万丈。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忧惧,宛若隔在中间的最后一重帘幕,一旦彻底揭开,就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隐藏。 有些问题,一旦知道答案,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可是,踏着层层尸骨、趟过重重血泪一路走来的我们,又有什么可以回头的呢? 我双拳紧攥,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小鱼仙倌,你其实是害怕的,对吗?” “你害怕我因为定水珠一事憎恨你、离开你……害怕我为了花界与你对立,是不是?” 一片沉寂。在天界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夜里,在气势恢宏的南天门投下的绵长阴影中,我和润玉相视而立,久久无言。即便面对这般突兀的问题,天帝陛下的表情依旧不留半分破绽。就在我即将放弃寻求答案之时,对方突然开了口—— “……是。” “觅儿,我的确害怕。我害怕花界之事无法挽回,害怕它会成为你我之间毕生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我张开嘴,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可对方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显然压根就没有期待过我的回答。 “若我继续承认,纵使心中再怕,自己的行动也不会因此改变分毫……你是否又会生气?” “我害怕你离开……却又心甘情愿地放你离开,迫不及待地希望你离开!我宁愿——” “你不希望我离开!”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也不情愿放我离开。” “今日想尽办法打发我走,不过是因为……” “在你眼中,离开天界,在这场关乎天花两界命运的纷争中,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旁观者……是对于我来说最好的出路。” “天帝陛下,我说错了吗?” “若我猜错了你的心思,若你当真如方才说的那般’心甘情愿、迫不及待‘,那我就立刻转身走人,一刻也不会多待!” 一语言罢,我理了理衣襟,作势便要离开,结果意料之中地被拽了回来—— “等等!”润玉眼中闪过一抹纠结,右手依旧死死扯住我的衣袖,“我还有话对你说。” “天帝陛下这是反悔了?” “我没有反悔,也绝不会反悔。觅儿,若你铁了心要离开,难道还在乎眼下这一时半刻?” 我盯着被扯皱了的袖子,转瞬间干回了扯皮撒泼的老本行。恶狠狠跺着脚,在南天门前不顾形象地耍起了无赖—— “小鱼仙倌,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你狡猾!你嘴硬!你口是心非!你言行不一!你仗着多读了几本书,就耍起嘴皮子功夫,欺负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葡萄!你的良心被山上来的野猪叼走了!” “对,我是骗子。我口是心非、言行不一。”润玉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依旧平静,眼眶通红,却没流下一滴泪水,“在战场,在朝堂,我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狡诈之徒。工于心计,犹擅谋算,魔尊和冥王哪怕费尽心思,也依旧望尘莫及。” “身为天帝的我满口谎言,可昔日的夜神也远非纯良之辈。温润可欺、不争不抢,可又有谁解我心中不甘!我曾愿意付出一切,只求——” “罢了。现在说这些, 分卷阅读83 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我不想骗你。我不想骗你!”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傻乎乎立在原地,一脸呆滞地听着对方这场毫无预兆的突然爆发。 “觅儿,我怕极了!你是花界少主,理所当然站在花界那边。可有些事我一定要做。即便派兵包围花界,即便去偷、去抢、去杀人,我也一定要拿到定水珠!” “我害怕,但我不后悔。即便再来上十次百次 ,我也依旧会这样做!我知道你会因此怨恨于我,可我已经满足了……” “你曾经愿意顶着“天后”的头衔,曾经愿意陪我去魔界,曾经愿意替我隐瞒禁术之事和婆娑牢狱内的真相,曾经在我冲动地吻你时没有一把推开!”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时光,就像是偷来的日子。在仙神动辄千万载年岁中,这些不过是短短一瞬。可我真的已经满足了。” “我知道自己即将要做什么,也知道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机会和你相拥。我最后一次对你耍弄心机,骗你留下陪我一晚,圆一个早已做了千百年的幻梦。” “觅儿,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你一世善因,功德无量,自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也自会度过千千万万个日升月落……” “我只希望,待一切结束之后,待这些恩怨情仇都成为历史……若那时你还记得我……” “希望属于我们的那些回忆,不全然是难过的。” 我的酒彻底醒了。此时此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意。由内而外的寒意。 “这算是什么!”我咬牙切齿道,暗自使力,将衣袖从对方手中挣脱开来,“天帝陛下,你对我说的这些话,又算是什么!” “是临别赠言,还是临终遗言!” “你要赶我走,却又啰里啰嗦说上这么一堆,是想把我的脑袋说成浆糊吗!我不过是个不成器的果子精,平日最爱坑蒙拐骗、打架斗殴!我的脑子装不下这些东西!” “天帝陛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不经商量就把我赶出天界?凭什么给我安排一出被抢走神器的戏码?凭什么——” “你凭什么要替我担了全部骂名?” “觅儿,你若还承认这花界少主的身份,就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来日定会后悔。” “若我不后悔呢?只许你一意孤行,难道就不准我头撞南墙?天帝陛下,这又是什么道理?” “水神仙上,本座命令你——” “我现在还是天后!九霄云殿之上,本就留有我的席位!你做的决定,应该也有我的一半!” “还是说,你不打算承认我这个’天后‘了?凡界尚有’糟糠之妻不下堂‘一说!难道坐上了天帝这个位置,就必定生性凉薄,昔日信誓旦旦、言笑晏晏,如今转头就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觅儿,你听我说!我——” “我不想听你说!你只想着要保护我,只想着要为我好,又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觅儿?” “小鱼仙倌,难道你当真认为……” “你替我做了决定,替我背了弃花族安危于不顾的骂名,我便真的能逃避良心的谴责了?” 他低下头去,不再看我。 “怎么,被我说中了?”我上前几步,定定地望着他的脸,“今日我若是就这么走了,看来天帝陛下是真的打算替我背了这口锅。而且还是自愿的。” “觅儿,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是我强迫你——” “你强迫我?”我挑眉一笑,“小鱼仙倌,什么罪名都留给自己背,什么担子都往身上揽……” “你真的不累吗?真的不委屈吗?” “身为天帝,本就应该——” “不!你不应该!” “身为花界少主,无力保一族安虞,我有罪!身为天界水神,不能为众生尽责,我有罪!” “我在爱恨纠葛中虚度了前世,如今却依旧泥潭深陷……我心求洒脱,怎料放开了一个,却不知不觉套上了另一个……” “我有罪。我有罪!” “小鱼仙倌,你也有罪!你为何要来百花谷,为何要乱我心思、扰我凡尘!” “我那时还没恢复记忆,就一心想着何时能随你上天界去!你给我下过一次流星雨,我每年霜降就瞪着眼睛等着,眼巴巴地等着流星下来!” “过去的锦觅已经死了,天魔大战也早就结束了。可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 润玉蓦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此话……当真?” “天帝陛下若希望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至于定水珠之事……” “我……不会阻止你。” “我不会阻止你。”我重复道,少了一丝犹豫,多了一份决绝,“定水珠是结束这一切的关键。小鱼仙倌,我一直知道,你把封印妖界当做是天帝的职责……” “身为水神,为众生着想,也该是我的职责……” “若追根究底,定水珠与我也颇有几分渊源。我自愿随你入花界,助你拿到那颗珠子。” “可我也是花界少主,不 分卷阅读84 该罔顾花族安危……” “待你拿走定水珠后,若妖界当真打进来……我自会担起这份职责,拼着性命守卫花界,直至……直至鲜血流尽的那一日。” 他径直扑过来,紧紧搂住了我。 “觅儿,不会有那一天的……不会的……” “你未来的路,还会有很长很长。你会寻得所爱、幸福无匹,永不孤独。” “花界这一场变故,绝对不会是你的终结,而是开始。经此一役,你会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那你呢?你的未来又在哪里?” “我的未来?” “觅儿,我的未来,在眼前那重重迷雾之后。”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身为天帝,又有谁能够主宰我的未来?妖界不能,魔界不能,即便是上青天……也照样不能。” 第46章 宣言 (四十六) 落雨缠绵,连花香都透着一股时有时无的湿意。我双手抱膝,愣怔地坐在花界潮湿而松软的草地上,身后百芳斗妍,面前暗雾沉沉。 “锦觅,你不是水神吗?就不能让这雨停下来歇歇?下个没完没了的,把我脑子都搅成了浆糊!再这样下去,还哪里能想得出什么主意来?”连翘垂首蹲于地上,沮丧气息溢于言表,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犹如那霜打的茄子。 “连翘,你也太天真了吧!今日这雨,怕是连水神也做不了主啊!还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吗?”彦佑跷着脚歪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单手扶颌,直勾勾地望着天,似要把穹顶给盯出个洞来。 “怎么回事?来来来,了不起的蛇仙大人,就你聪明!就你老谋深算、明察秋毫!若真看出了什么门道,有种就说说看!” “正所谓’雷霆雨露,尽出天门‘,”彦佑不加掩饰地撇了撇嘴,“连翘,天门!天!门!天——门!明明是某人心情不好,非要让花界下雨,你找锦觅又有何用?” “天门?难道是——” “哦,我明白了!”连翘恍然大悟地拍着巴掌,“照这么看,昨天和前天都在下雨,也是某人干的好事咯!我还以为是锦觅新官上任,不太熟悉水族事务,降水的时候一不留神,就——” “就什么?”我不怀好意地斜睨她一眼,“连翘,话不能只说一半啊!”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锦觅聪明绝顶,降水这点小事,还不是一学就会!诶,等等!”连翘眼珠骨碌碌一转,忽地跺了下脚,把我吓了一跳,“昨天一直在下雨倒是没错,可前天不是啊!前天一开始下了雨,然后晴了,后来、后来……” “后来又下雨了!”彦佑不假思索地接道,“还真是奇了怪了!锦觅,天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你先与那条黑心龙斗嘴,然后再虚与委蛇,接着又——” “噗嗤君!就你爱胡乱编排!”我随手抓起一把石子,一股脑地朝他的方向糊去,“有时间在这挖空心思地脑补天界那点八卦,还不如赶紧替我想想办法!百花宫里面都快吵翻天了!” “天后娘娘,您就饶了我吧!我得有办法可想啊!天帝和长芳主,没一个省油的灯!这俩人平素就不对盘,如今更是……” “唉……”一想到半个时辰前那出唇枪舌剑,连翘和彦佑齐齐蔫了,叹气声此起彼伏。我瞥了眼从小玩到大的花族死党,又扭头望望平日里能想出一万个鬼点子的逍遥蛇仙,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同出一辙的茫然和焦灼。 耳畔清风习习,鼻端花香纷纷,可那份由心底而生的炽灼之感挥之不去,连带着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我仿佛看到一根巨大的竹签在篝火上方转来转去,上面串着一颗蔫巴巴的葡萄、一簇冒着烟的灌木,再加上一条快被烤成干的青蛇。 自打天帝陛下带着我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来到花界,这火苗就“啪”地一声在每个人的心中瞬间燃起。如今百花宫大门紧闭,内里情势尚无分晓,门外已然大火燎原。润玉和众芳主勾心斗角,徒留我在外抓心挠肝。 对,大张旗鼓,兴师动众!人数和气势向来就不一定对等!我锦觅书读百卷、满腹经纶,用典自是极为精准,从不夸大其词来哗众取宠! 虽说天界这次只来了我和润玉两个人,可某人只要一出场,就能毫不费力地造成全花界鸡飞狗跳的轰动性效果,带来的混乱之大,堪比一整个方阵的天兵天将。踏入结界的那一刻,众芳主如临大敌,刚成精的花花草草瞬间逃得一个不剩,就连平日任我好说歹说也懒得挪动尊贵的屁股的土豆和番薯,也在刻入骨髓的惊恐中破天荒地爆发出了短跑冠军的潜质。 从这个角度来看,天帝陛下可谓是神仙中的伯乐,不经意间便能让他人瞬间开掘出深藏于体内的广阔潜力!若能够多造访花界几次,全族健身指日可待!不出多少时日,看似柔弱的花族定能凭借飞一般的速度克服腿短这一劣势,在奔跑中一骑绝尘、傲视群雄,轻松吊打魔界那群倚仗着大长腿目中无人的蠢蛋! 唉,先不想这些!再这么拖下去,里面那群人就该打起来了!若是不愿从娇嫩多汁的葡萄变成新鲜出炉的葡萄干,就得赶紧想出办法来! 分卷阅读85 就凭方才商议的那几个鬼主意,连翘和彦佑怕是没指望了—— “下药把屋内的人全部迷晕”、“点把火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谎报军情说妖界前来进攻”、“把魔尊忽悠过来当活靶子”…… 这些是脑子正常的人能想得出来的主意吗! 不过,平心而论,把旭凤骗过来搅局这建议的操作性还真的蛮高…… 照过往的经验来看,魔界那傻凤凰,忽悠一下就上当!忽悠两下就跳墙!若是把酸孔雀再一起骗过来,花界就更热闹了!我对魔尊和未来的魔后有足够的信心,不出十句话,定能把所有人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旭凤、穗禾、润玉、长芳主,天、花联手,围殴魔界,四个神仙一台戏,看看谁能怼过谁! 可前些日子在禺疆宫刚玩了一把大的,此刻再给别人挖坑未免有点太不厚道……要知道,我可是讲道理、重义气的的好葡萄! “锦觅?锦觅?”彦佑的声音将我从冥思苦想中暂时解救出来,“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我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砸东西的声音呀!那么大的动静,肯定砸了个大家伙!”蛇仙从石桌上纵身而下,几步跃到百花宫紧闭的门前,动作夸张地朝我挥舞着手臂,“刚才里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又砸了好半天呢!” “都砸了半个时辰了,还没习惯吗?”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记得我们仨当时为什么被赶出来的吗?不就是因为海棠芳主一言不合,当着润玉的面怒扔花瓶,没砸中就再接再厉!” “不过……里面应该也快消停了,我记得大厅里总共才十来个花瓶。海棠芳主那脾气我是知道的!等到没东西砸了,她自然就收手了。” “锦觅你又转移视线!”连翘突然来了精神,“我们哪里是因为这个被赶出来!当时天帝要长芳主交出那个什么……什么珠来着?” “定水珠!”我和彦佑异口同声道。 “对对对,定水珠!长芳主一口回绝,被天帝怼得差点背过气去,然后海棠芳主就怒了,开始丢花瓶,被天帝用法术在空中拦住了!可人家不甘示弱、百折不挠、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转身就又丢过去一个!那场景,碎片横飞啊!这叫一个混乱!简直是百年不遇啊!”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我满脸怀疑地瞪着她。 “别瞎想!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事实!天后娘娘,您知道什么叫做’事实‘吧?”连翘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我们几个现在被关在百花宫外面,还不是因为你!” “锦觅,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扑过去讲道理,大谈特谈那几个花瓶是用整块的晶石磨出来的、有多么多么珍贵,建议她们换个东西砸,我们又怎么会被海棠芳主赶出来!” “现在好了,三个人一起在外面淋雨,连里面发生了啥都不知道,急得干瞪眼!” “还不是一时没忍住吗……”我被说得脸颊发烫,不好意思地捋着头发,“本来是想上去劝架的,到底没管住嘴……这乱说话的毛病,确实得改!得改!” “对了……锦觅,你有没有觉得,天帝怼长芳主的那些话,似乎还挺有道理的?”连翘嘟着嘴,满脸好奇地望着我,“他说花界’物丰而无兵‘,若失去天界的庇护,就会立刻成为妖魔两界嘴边的肥肉……” “我当时听了特别生气,认为花界独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连太微都不敢收走花界的自治权,他又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长芳主独立管理花界那么久,不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可我后来又想……我们花界,好像真的没有兵诶……万一妖界突然打过来,或是魔尊吃错了药,想要找我们麻烦,那该怎么办啊?” “锦觅,我们花界,是不是真的’物丰而无兵‘啊?妖界和魔界真的会来打我们吗?花族也没得罪那帮人呀!” “连翘,你别被天帝那套鬼话骗了!”不待我回答,彦佑便急急忙忙地插道,声音里隐隐透着怒意,“他向来看旭凤不顺眼,一有机会就挑拨你们和魔界的关系!大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还不是想要定水珠!” “我不认为旭凤有吞并花界之心。他之前向我保证过,绝不会打花界的主意。”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扫过连翘和彦佑的脸,“但这并不意味着——” “我就说嘛!”彦佑兴高采烈地应道,“连翘,你不用太担心!只要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妖界呢?噗嗤君,你把妖界又当成什么?”我微微皱眉,“即便魔尊不来打我们,难道妖王也弃恶从良了?” “妖王?妖王他——”彦佑一时语窒,“没关系,妖界固然厉害,那还不是有天界在前面挡着!” “锦觅,你放心,这仗打不到花界来的!之前那么多年都没事,现在肯定也没事!” “可无量山的封印破了呀!”连翘急忙插道,“据说妖界作乱之前,六界再怎么乱,也是天魔两界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工夫找花界的麻烦!可现在突然蹦出来一个妖界,实力不比天魔两界差,我实在担心……” “这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我长叹一声,觉得脑 分卷阅读86 壳阵阵发疼,“妖界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对花界下手。”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封印。妖界在暗无天日的无量山底待了千万年,如今一朝破出,只要妖王的脑子还算正常,就一定不愿意被再次封回去。” “沧溟镜和定水珠一起使用,可以恢复无量山上的封印。如今沧溟镜已然被天界得到,那么妖王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天界再拿到定水珠。依我看来,最可行的手段莫过于——” “进攻花界。”连翘战战兢兢地接道。 “没错。”我不得不亲口承认冰冷的事实,“如今摆在花界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死守花界,拒不交出定水珠——” “可是我们没有兵力来死守呀!锦觅,这——” “二是将定水珠交给天界,先下手为强,在妖界正式进攻前将其封印。” “锦觅,你疯了吗?”彦佑满眼惊恐,“你也听到长芳主说的话了,没了定水珠,花界的结界就会崩溃,任人宰割!留着定水珠,至少你们还能保护自己!天界那么强,即便没有那珠子,也照样能打赢妖界!” “若是天界输了呢?噗嗤君,若是天界输了呢?” “那还有魔界!魔尊一定会保护你,我也会——” “你们都来保护我,那谁来保护花界呢?若天魔两界接连覆灭,花族又能存在多久呢?” “那就是命该如此……”彦佑的声音染上了一抹凄凉,“锦觅,造化弄人,天意难违……若六界注定灭亡,又岂是我们可以撼动得了的?” “所以花界应该毫无作为、偏安一隅,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灭亡?”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噗嗤君,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毫无作为,而是接受那些既定的、享受那些依旧拥有的!”彦佑蓦地抬高了声音,“锦觅,凡界有句诗,算得上家喻户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与天斗、与人斗,和命运作对,和自己作对,这样活着,难道不累吗!锦觅,你看看润玉!弑父夺位、逼走旭凤,扫除一切障碍,最终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天帝的宝座!可你看他快乐吗?你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吗?” “温润如玉的夜神死了!你的小鱼仙倌也死了!天帝亲手杀了他们,亲手泯灭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我曾经愿意以朋友相待、以兄弟相称的人,也早就不存在了……” “他选择了他的路,而我选择了我的。无关恩怨,无关仇恨,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趁自己还活着,放下恩怨、放下忧愁,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珍惜既有的时光,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又有什么不好吗?” “我渴望,可是我不能。”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噗嗤君,你曾经非常了解我,或者说,你了解过去的锦觅。” “我渴望自由,向往世间一切炽热真诚的情感。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可我被现实狠狠打败了。我被那所谓的命运狠狠耍弄了!一句’山中猛虎‘的谶言,就莫名其妙地道尽了我的一生!我无意权势、不涉纷争,可恩仇爱恨依旧接连不断地找上门来!” “亲人接二连三离我而去!我给了旭凤一刀!润玉又因为我没了半条命!人们都说是我引发了天魔大战!我是猛虎、是祸水!” “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那句谶言?就因为这可悲的命运?噗嗤君,这凭什么!我活了一世,连爱恨都没弄明白,连恩仇都算不清楚,连亲情都无福消受!我活得就像个笑话!” “噗嗤君,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 “你不理解,是因为这些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我为自己的懵懂和无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今也终于理解了润玉。” “他也放不下。”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被压制、被逼迫、被欺凌了那么多年,难道就不应该问一句’凭什么‘?” “我不会等待妖界打过来。我不会坐视妖王欺负到花族的头上!我不会让别人替我去死!” “我要帮润玉封印妖界。我要主动去打他们。” “我愿意交出定水珠。” “谁打我,我就打谁!妖界伤我身边一人,我就杀他十人!妖王杀人不眨眼,我也愿意去做那嗜血修罗!谁欺负我,我就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只要我锦觅还活着,就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关心自己的人去送死。” “哪怕结局不尽如人意,至少我们也努力过了。” “能反转时局自是最佳,若是不能……” “和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去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你同意交出定水珠?”长芳主的声音突然传来,语调颤抖,难抑惊诧。 “锦觅,你刚才说,自己喜欢谁?”海棠芳主关注的重点总能另辟蹊径。 我浑身都僵硬了。 木然地转过身,发现百花宫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润玉和众芳主立于高阶之上,个个直勾勾地望着我,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第47章 旧账 (四十七) 分卷阅读87 我,喜欢谁? 喜欢谁喜欢谁喜欢谁喜欢谁…… 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聒噪;脸颊烧得厉害,仿佛刚被蒸腾的沸水淋个正着;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不住颤抖的双手早已把自己那点朦胧心思出卖得一干二净。如果目光可以实体化,那么我这初出茅庐的果子精,浑身上下怕是早已被众人炽烈的眼神烫出了十数个窟窿。 可我这个人啊,别的不行,脸皮倒是厚的很!在凡界跟师兄们行走江湖的日子久了,泼皮耍赖、装傻充愣、蛮横恣肆、得便宜卖乖,这些本该由地痞流氓来融会钻营的要领,竟然也被我混了个样样精通。如今这点小插曲,眨眼工夫定能糊弄过去!走着瞧! “哎呀呀,你们终于聊完了!”我双手往身后一背,拖着步子,嬉皮笑脸地蹭了过去,“瞧你们这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也没见谁缺胳膊少腿的,真是让我白白担心了一通!”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三个被关在外面,个个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等得心急如焚、花都谢了!” “我方才还在和连翘他们商量,要是你们再不出来,我们就破门而入,冲进去拉架!” 话音未落,身边的连翘便捂住了嘴,无声地笑得前俯后仰。被我恶狠狠剜了一眼后,又及时将其转化成一阵装模作样的干咳。 “锦觅说的对,我们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她挺身而出,忙不迭地为我作证,“天帝陛下、长芳主,你们就相信她吧!锦觅这个人呀,向来心直口快的,又哪里会撒谎!方才说的那些话,保准句句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我顿时呛住了,单手抚着胸口,咳得眼泪直流。 连翘,你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和我共处这么多年,竟然半点精髓都没学到!唉,忽悠人这种事情,看来还得我自己上! 诸位看官,尽管擦亮双眼,看我锦觅如何声东击西、鱼目混珠,凭借高超的技艺成功脱困、逃之夭夭! “各位如此操劳,怎么能不吃点好的!”我眉开眼笑地比划了一通,作势便要离开,“我这就去——” 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抽打着我的脸。事实证明,凡事不能高兴得太早,牛皮吹大了,迟早会破的。 “锦觅,你给我回来!”长芳主一声怒喝,精准地粉碎了我溜之大吉的意图,“还有你,连翘!你和彦佑鬼鬼祟祟的,又是要往哪溜!” “今日之事,一个都别想跑!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这边可都是听得——” “一清二楚?”润玉突然插道,淡淡瞥了长芳主一眼,又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觅儿,毋需担心。本座和芳主们在宫内专注议事,其实也是刚刚出来不久。你方才的那些言论,我们……我们只听到了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我心跳如擂鼓,竭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那又是从、从哪开始?” “就从彦佑的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润玉的语气波澜不惊,浑身上下却透着森森凉意。明明是在对我说话,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彦佑的脸。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喃喃自语,似在说给彦佑听,又似在说给他自己,“好一个’须尽欢‘!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彦佑,你觉得……本座现在快乐吗?本座登上帝位、逼走旭凤,如今算得上如愿以偿了吗?” “你、你都听到了?”彦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腿颤如筛糠,踉跄着接连后退,再寻不出半分玩世不恭的模样,“权位在手、大仇得报,你还有、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彦佑,你是不是……很怕本座?”润玉平静地笑了笑,笑容中半分悲凉、半分自嘲,“其实你说得没错,你曾经认识的那个温润如玉、恭顺贤良的夜神……早就死了。” “他早就死了,和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象一起,灰飞烟灭,永不复还。”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彦佑颤声应道,“润玉,你到底想怎么——” “不明白吗?自诩勘透世事、超然物外的蛇仙,原来也会有不明白的东西。”润玉笑意更甚,目光却是一片森寒,“不明白也没关系,本座会亲口解释给你听。” “夜神死了。是本座亲手杀了他,也是本座,亲手泯灭了过去的自己。” “既然走上了这条血路,既然坐上了天帝这个位置……有得,便要有失。” “无论是倾世功业,还是滔天罪孽,皆由本座一人承担!本座是应龙之身、是六界主宰,没什么可后悔的,也没什么担不起的。” “更何况,你所熟知的那个’夜神‘……” “或许本就不曾存在过。” “不、不存在?”彦佑惊恐地望着他。 “不存在。”润玉一字一句道,“与世无争的夜神大殿、父帝眼中制衡鸟族的棋子、叔父眼中无关紧要的侄子、旭凤眼中横刀夺爱的兄长……那些都是本座,也都不是本座。” “苦苦忍耐半生,却突然有一天有被人告知,’天道无情‘,你所珍视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父子之爱是假的,叔侄之谐是假的,兄弟之情 分卷阅读88 也是假的!天庭上下,污秽盈门!捧高踩低,勾心斗角!这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实摆在眼前,那又是为什么,你所认识的那个恭顺贤良的夜神,就一定是真的呢?” “彦佑,早在五百年前,你就不止一次地说过,本座心机深沉、手段歹毒。既然你眼中的润玉,是一个连自己的过去都可以轻言泯灭的人,那么……” “曾经在本座的过往中留下痕迹的你……” “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语言罢,百花宫前瞬间鸦雀无声。 众芳主勃然变色,脸上阴晴不定,我这回清楚地从她们的神情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惧意。无论是清高桀骜的长芳主,还是暴烈直白的海棠芳主,此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退却。在天帝这居高临下的、赤/裸裸的威慑面前,过往的一切争执,都仿佛不再重要了。 “润玉,你终于打算动手了吗?”彦佑理理衣摆,施施然跪了下来,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神情倨傲、眼神轻蔑,看不出半点谦卑,“小仙一时口不择言,冒犯了天帝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么?”润玉冷冷挑眉,随即沉默下来。 “小鱼仙倌,他已经知错了!”我见情势不对,赶忙大步上前,伸手扯住润玉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噗嗤君是、是无心的!他这个人呀,说话向来不着调!今日竟然说出这些浑话,怕是被雨淋坏了脑子!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不!我没有说错。”彦佑冷笑几声,嘴角高高撇起,“锦觅,你不用求他。方才对你说的那些话,的的确确是我心中所想。没什么可周旋的。” “我此一生,无意勾心斗角,但求痛快逍遥。我不想死,但也不愿苟且偷生、低三下四。再高的权位,也终究比不过纵酒狂歌带来的欢乐。我不能理解、也无比鄙视那些——” “噗嗤君!你、你给我闭嘴!”我快被这不识趣的蛇仙气炸了肺,当即飞起一脚,当当正正踩在他的鞋上,“你这蠢蛇!平白无故发什么疯!吃错了药吗!少说两句,难道还能憋死吗!” “他没有吃错药,更没有发疯,不过是看本座不顺眼罢了。”润玉漫不经心地瞥了彦佑一眼,又轻轻将衣袖拽离我的指尖,“背地里在洞庭湖散布谣言、口无遮拦……彦佑,这五百年来,你说过的话、做下的事,以为天界不知道吗?” “噗嗤君在背后说你坏话了?”我明知此刻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可好奇心到底占了上风,“他……他都说了些什么?该不会和方才那一套差不多吧?是不是又说你心机深沉、弑父夺位?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没听过的?” “觅儿似乎对这事很感兴趣?”润玉似笑非笑地望我一眼,“当初在百花谷,你尚未恢复记忆,最感兴趣的,就莫过于那些和天帝有关的八卦……” “真没想到,数载光阴过去,你这爱好,竟然一点都没变。” “当然感兴趣了!”我不假思索地点头称是,正要借此良机,好好标榜一下自己在兴趣爱好上的持之以恒,眼角余光却突然瞟到了长芳主黑如锅底的脸。只得当即转变策略,讪笑着摇起头来。 “也就你会关心这种问题……”润玉伸手捋了捋我额前的乱发,笑容无奈而纵容,“也怕是只有你还敢当面问我这种问题……” “这有啥不敢的?你还能吃了我不成?”我一听这话,愈发来了精神,“我现在可是’天后‘呀!再说了,小鱼仙倌,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又有什么可担心的!被人在背后说几句坏话,又不会少几片龙鳞!” 长芳主的脸更黑了。 彦佑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瞪着我,结果被当场抓了现行—— “噗嗤君,你到底说人家什么坏话了?竟然让小鱼仙倌记了这么久!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俯下身子,坏笑着与他对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诶,我说,你该不会是脑补过度,乱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八卦吧?” “天帝陛下长得虽然好看,但也不至于被你乱点鸳鸯谱吧?你若点了这鸳鸯,那狐狸仙岂不是没事做了?你这是抢人家饭碗啊!太不厚道了!” “话又说回来,到底你拉来了什么样的鸳鸯,能让小鱼仙倌如此生气?总不至于是配了个浓妆艳抹的妖娘吧?” “妖、妖娘?”彦佑呆若木鸡,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锦觅,我什么时候——” “想牵本座的红线,他怕是还没这个胆子!”润玉这回当真笑了出来,眼中溢着不加掩饰的嘲讽,“觅儿,有些事情,本来想等妖界之乱结束后再统一清算……” “但既然你今日问了,那就趁这机会,和在场诸位一并说个清楚。”他的目光从彦佑身上移开,缓缓扫过花界众人,最终落在长芳主身上,“这五百年来,六界流传的那些关于本座的是非恩怨,天界始终没有置会。” “但这并不意味着,天界不能置会。大凡流言弥散之地,皆有追根溯源之机。魔尊信口开河,屡次挑战天界权威,此事已算不得什么新闻。冥王如墙头之草,眼下更是兵败身亡,自然再无追究之理。” “可有些对天界不利的言论……听起来倒不像是从魔、冥二界所出。” “长芳主, 分卷阅读89 你觉得呢?” “牡丹愚钝,还望天帝陛下明示。”长芳主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长芳主过谦了。自打先花神梓芬仙逝之后,花界大小事务,均由仙上独力操办。你以一己之力撑起花界千年安宁,也给少主锦觅免除了不少缠身的政务。花界内外能有今日之姿态,长芳主功不可没,又何来愚钝一说?” “牡丹……不敢。” “不敢?”润玉轻哂一声,转头望向地上跪着的彦佑,“比起他来,仙上的胆子,确是小了些。” “看看本座这位一心向往’闲云野鹤般生活‘的义弟。也不知是受了何方高人的怂恿,从五百年前开始,一旦得了闲暇,便开始编排当年天魔大战背后的奇闻轶事。其细节之丰富,堪与史官比肩。” “彦佑,忘川自古为天界领土,又何来强取豪夺之理?”润玉语气柔和,不带半分怒意,可我分明看见彦佑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另外……本座滥用禁术、与妖兽穷奇同流合污,又是否为你亲眼所见?” “并非我亲眼所见。”彦佑硬着头皮答道,“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当时——” “当时你是否在场?” 彦佑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你并未在场,却敢信口开河、搬弄是非,怕是只有两种可能……” “你存心和天界过不去……亦或是,受了他人指使。” “天界的事情,和我无关!”彦佑急急辩解道,“我只愿——” “那就是受他人指使。”润玉的眼中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放眼整个六界,又有谁胆敢指使本座这位想要’置身事外‘的义弟呢?” “长芳主,五百年前,恰逢天魔战事稍休、六界百废俱兴之时。本座为保后方安虞,不得已才收回了花界的自治权。权力交接事项繁杂,难免有奸佞之人浑水摸鱼,给本座这位心思赤诚的义弟提供了某些不实消息。你对花界事务最为熟悉,不知当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长芳主面若金纸、牙关紧咬,嗫嚅半天,最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后海棠、丁香等芳主接连效仿,紧跟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你们这是做什么?”润玉转身回望,脸上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震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本座并非执着于秋后算账之人。都起来吧。” 众芳主躬身致谢,依次起身,在百花宫前静默而立。每个人的身上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息。 彦佑依旧跪着。我下意识上前一步,打算拉他起来,又在周遭凝滞的氛围中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小鱼仙倌,你……你打算拿他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觅儿担心我杀了他?”润玉显然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不,本座不会杀他。” “本座也不想杀他。”他轻声道,语调里溢着浓浓的悲哀,“纵使情意淡薄、有缘无分,但我和他,终究曾是……” “罢了,罢了。本座过去曾多次退让,但这并不意味着有人可以不思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天帝的底线,践踏天界的权威。” “彦佑,待妖界这场战争结束后,你便回洞庭湖去吧。”润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情不悲不喜,“你搬弄是非、以下犯上,罚抄天规千遍,闭门思过五百年,无召不得出。” “谨遵陛下法旨。”彦佑神情冷漠,朝润玉躬身一拜,又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天帝陛下,既然如此,那么……” “天南海北,我们就此别过。” “站住。”润玉衣袖一拂,即将离开的彦佑便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水墙当面拦住,再不得向前一步,“本座有允许你现在离开吗?” 第48章 归心 (四十八)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现在连走都不行?”彦佑双手一摊,嘴里不忿地嘟嘟囔囔,“我不走,行了吧!天帝陛下还有何吩咐?” “留守花界,直至本座准许你离开。” “留守花界!你让我留守花界?为什么?” “就凭我这点微末道行,妖界若当真打过来,也照样于事无补啊!” “并没有人指望你去拦住妖界。”润玉挥手撤去拦路的水墙,面无表情地应道,“本座说什么,你照做便是了。多余的,毋需再问。” “好,好!我不问!”彦佑故意拖长了调子,满脸挑衅,气得我恨不得即刻冲过去再踩他一脚,“陛下还有什么要事安排给小仙吗?” “本座命你守在结界之前,寸步不离。” “你擅长水系术法,一旦感受到花界的地脉出现动荡,就即刻出手,尽你所能维持结界。” “地脉出现动荡?润玉,你到底想要——” “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彦佑白眼一翻,懒洋洋地应道,“那你方才所说的’地脉动荡‘,大概又会持续多久?” “不可预测。”润玉轻描淡写道,“少则两三个时辰。多则……会一直持续下去。” “什么!一、一直持续?”蛇仙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状,“天帝陛下,你这是存心要累死我吗?” “如今妖界进犯, 分卷阅读90 天界正值用人之机,这才没有即刻将你押送洞庭湖底。”润玉冷冷瞥他一眼,“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依本座看……” “你这漫漫仙途,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天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润玉轻轻一笑,“凡人之命,虽短暂如蜉蝣,却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即便礼崩乐坏、征伐不休,也照旧有人能够在夹缝中寻得半世逍遥。” “这种生活……倒是很适合你。” “你……你要削我仙籍?” “削你仙籍?”润玉好整以暇地盯着彦佑颤抖不已的手指,“你果然自视甚高啊……” “大凡事关仙神归属,向来程序繁杂。单是先火神闹的那一出,就耗费了司礼仙官不少时日。” “彦佑,即便你看不上自己这仙籍,想要弃之如敝履,也要看天界愿不愿意费上这番工夫。当然……” “若你不甘现状,想要争取和先火神同一待遇,那不妨趁现在说出来。本座可以考虑。” “别!我、我干还不行吗!不就是守个结界吗……” 彦佑不出意料地瑟缩了。目光逡巡一圈,从无动于衷的芳主们,到怒目而视的我,再到兴致勃勃等着看戏的连翘,小声嘀咕了几句,最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 “陛下……”长芳主犹豫半晌,迟疑着向前一步,“照您的言下之意……即便没有了定水珠,结界也还有补救成功的可能?” “本座并没有这么说。也不会许你任何承诺。” “封印破,妖族兴,六界已然陷于火海。身处这乱世,无人可以独善其身,更没有一界能做到置身事外。”润玉的语气平静,一如往昔,眼中却有惊涛骇浪一瞬而过,“长芳主,如今大难临头,花界也该当做好准备,承受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代价。” “代价?呵,代价。”长芳主惨然一笑,“天道当真无情!既然如此……那牡丹也没什么可说的。” “尽人事,知天命。只有入局之人,才有资格评判天道究竟如何。”润玉的声音极轻,但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长芳主,至少在目前……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又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小鱼仙倌,可你还是有办法的,对吗?”天帝陛下方才泼下的那几盆冷水丝毫没有浇灭我心中的期待,照旧精神抖擞,与众人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大相径庭,“有办法就是好事!不管结果如何,有了办法,就有了希望呀!” “即便结界最终还是完蛋了,但至少我们曾经努力过!我们主动出击,哪怕是输了,也总比两手空空、坐以待毙来得痛快!” “锦觅……”长芳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定定地注视着我,目光中担忧与欣慰交相辉映,“他果然没有看错你……” “谁?”我困惑地望着她,“谁在背后说了我什么?” “觅儿。”润玉轻声插道,无形中阻止了我进一步的追问,“有希望是好事。但也莫要忘记……”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在这个世界上,绝望自有绝望的力量,正如希望……也有希望的无能。” “目前的一切,还都只是未知……”他停顿片刻,轻轻抚上我的肩膀,神情难掩疲惫,“甚至有很大可能,那个结界根本就——” “根本就恢复不了?”我笑了笑,迎着周遭众人莫测的眼神,无比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小鱼仙倌,我有个老问题……当初在天界之时就问过你,如今还想当着大家的面,听你再回答一次。” “但说无妨。” “你害怕吗?”问题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将他的手攥得更紧,“小鱼仙倌,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他的目光如幽潭般深不见底,似要把我完完整整地吸进去。我没来由地有了种错觉,似乎早在自己开口之前,对方就已然预料出接下来会被问到怎样的问题。 “你害怕背上花族在这场战争中可能的命债吗?”我深深呼吸了几下,一鼓作气地接了下去,“你害怕花界之人的怨恨吗?害怕这弃花界安危于不顾的骂名伴随你千秋万载吗?” “锦觅!”长芳主低声唤道。语调急促而焦灼,似要阻止我继续问下去,可已然为时过晚。 或许我的确不该问。不该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般石破天惊的问题。 或许,在这浩大六界中,除我之外,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敢当面问他这种问题。 可我又知道自己一定会问。因为……自己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想听他亲口说出答案的人。 从下定决心交出定水珠的那一刻,那可能背负的全部命债、怨恨和骂名,也无一例外地出现在我最深的梦魇里,或许同样会伴随我一生。 若前方只剩下唯一的血路可走,那么,两个人一起,至少不会孤独。 时间仿佛凝滞了。 但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众芳主在等,连翘在等,彦佑在等,我也在等。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天帝陛下对花族未来的宣判,等待着那个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锤定音,等待着那条希望和 分卷阅读91 绝望交织的前路拨开迷雾正式现于眼前。 我也能猜到润玉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觅儿,你说的这些……本座都不怕。”在这压抑的寂静中,润玉浅笑着勾起嘴角,无畏而坦然,“纵观六界,芸芸众生,但凡做下抉择,便要承担后果。仙妖神魔,无一例外。” “无处逃,无法逃,也不可逃。” “身居高位,一个错误的抉择,可能会害死许多人。但一个正确的抉择,同样需要付出代价。有时候……甚至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 “帝位之下,鲜血弥散,白骨累累。自本座继承大统,数百年来,生杀决断,身上背负的命债……怕是早已数不清了。” “本座立誓封印妖界,纵使付出再大代价,也一定要从花界取得定水珠。腥风血雨、透骨怨恨,避无可避。该来的总会来,也尽管来。” “万载骂名又如何?是非对错,交由历史评判;尸山血海,吾亦往之!六界一统,海晏河清,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我轻声重复了一遍。 “死而无憾。”润玉眼角飞红,眸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静谧和疯狂,“可本座目前还不会死、不想死,因为心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遗憾。” “觅儿,若一个人遗憾未平、夙愿未了……又如何甘于就此别去?如何逼他身归鸿蒙?” “那我算是遗憾之一吗?” “不,你不是。” “你是恩赐。” 恩赐。 他说我是恩赐。 不是猛虎,不是祸水,不是蛮荒小妖,不是花神母亲的复制品,更不是众人争来抢去的礼物。 我仰起头,透过稠密的雨帘,隐约见得几缕阳光斜射而下,微薄却温暖。 “长芳主,定水珠之事,你可考虑好了?”润玉转过身,直直迎向众芳主的目光,“方才在百花宫内,本座就与你说过……” “交还是不交,没得商量。至于是主动交出,还是逼本座动手,则完全取决于你。” 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 过了许久,长芳主长叹一声,拾级而下,缓缓走至我的面前。 “天帝陛下方才那些话,你可听清楚了?” 我点点头,不解地望着她,全然不知平素雷厉风行的长芳主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问我这些。 “锦觅,你和我说句实话……”长芳主缓缓说道,表情无比郑重,“方才我听到你说同意交出定水珠……这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受了他人胁迫?” “当然是出自真心。”我不假思索道,“您应该也听到了我为何要这样做。” “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放手一搏!” “而且……我相信小鱼仙倌。我相信他不会害我。如果有办法可以挽救我们的结界,我相信他一定会去试试的。我也会跟他一起去。” “可你也听到了,恢复结界不一定可行!而花族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连那所谓的’办法‘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相信他。” “我也很清醒。没有胁迫,没有蒙骗,没有任何程度上的身不由己。一切后果和罪孽……有天帝的一份,就有我的一份。” “该来的总会来。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长芳主与我对视良久,又缓缓移开目光,静静地望着远方的花海,“我们的锦觅,终于长大了……” “锦觅,我不相信天帝,但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 “为什么不信?你是先主之女,是花界少主,更是未来的花神。若是连你都不信,我们又能信谁?” “花界的所有人,都相信你。我们也只相信你。” 我抿住双唇,牙关紧咬,努力瞪大双眼,却依旧觉得眼眶发酸。 “锦觅,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方才在百花宫内,我们都商议了什么?” “当然想!”我脱口而出,“小鱼仙倌到底和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们出来之后,一个个看我的表情都那么奇怪?就像是……” “就像是刚刚认识我一样。” “因为你长大了,我的傻锦觅。”长芳主仔仔细细打量着我,目光从肩头凌乱的发梢缓缓扫下,最终落在我和润玉交握的手掌上,“当你不再挖空心思地四处讨要灵力、不再从天界那些爱恨情仇中落荒而逃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 “天帝陛下说的没错……有许多东西,我们越俎代庖了这么久,的确是时候还给你了。” “什么?” “锦觅,花界是你的。” “如今站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你的疆域。你自幼熟识的每一株花花草草,皆为你的子民。” “我牡丹,受先主梓芬临终所托,携众芳主共同打理花界,各司其时,轮番掌花神之印。” “但花界真正的主人,自先主仙逝后,从始至终,都只有少主一人。” 悲切与焦灼依旧存于眼底,但长芳主的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笑意,不舍却期待,犹疑却坚决。 我预感到,花界的命运,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旧的即将打破,新的即将开始。既定的如潮褪去,未知 分卷阅读92 的又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绝望自有绝望的力量,正如希望也有希望的无能”这句话并非作者原创,化用自詹姆斯·凯恩的小说《邮差总按两次铃》。 第49章 秘境 (四十九) 在踏入秘境的瞬间,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便是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撼天灭地,宛若千军万马在前方肆虐而过。 神经顿时绷紧,翎圣玄冰被死死攥于手中,整个人如箭在弦。几乎在同一时间,朦胧水雾从上方倾洒而下,淋了我满头满脸。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每一滴水珠触碰过的地方,都透着彻骨的寒凉。 竟然是个瀑布。 不过是片刻工夫,乌云渐渐退散,缕缕阳光从浩渺天穹斜斜映下,整个秘境被笼在一层稀薄的金色光芒当中。我也终于看清了周遭的景致—— 身后是穿云绝壁,眼前是万丈深渊。一丛飞瀑高悬于身侧,气势恢宏,摧枯拉朽。方才回荡耳边的隆隆咆哮,也洽是源于此处。 还以为是什么难缠的妖物……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我偷偷抹了把冷汗,转手撤掉兵刃,放任自己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可能是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脚下土壤泥泞而松软,草叶上依旧挂着点点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奇异的色彩。清浅水洼随处可见,积水沿地势蜿蜒而下,聚成小小一股,最终消失在深渊边缘。身后岩壁,乍看陡峭孤绝,却有簇簇爬藤缠绕其间,苍翠缝隙中点缀着某种不知名的幽蓝小花。抬头望去,那山崖似是与天相接,一眼不见尽头。 花界的水镜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我锦觅自幼长于花界,水镜里的每个犄角旮旯都探得清清楚楚,竟然从未察觉到这秘境的存在!若非刚刚从长芳主那里取了花神宝鉴,即便自己在周围再转上百回千回,还不是照样当个睁眼瞎! 不过,这也不能怨我眼拙! 一个只有持花神印鉴方能开启的秘境……这不是明摆着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天帝陛下之前也多次进过水镜,还不是照样没发现!不是我本事不行,是那神器实在隐藏得太好! 可话又说回来,这神乎其神的定水珠,到底藏在哪呀!秘境本就不大,一眼就能望个遍,又哪里有那宝贝的影子! 我心思千回百转,急切地想要求得答案,举目张望一番,四处找寻润玉的身影,却见他站在岩壁边缘,出神地望着重重湍流于高处奔腾而下,不知在想什么。便是好奇地凑了过去,学着对方的样子,对着那瀑布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也没探出什么端倪来。 “小鱼仙倌,你站在这看了那么长时间,到底都发现啥了?快来和我说说!”我一脸怀疑地盯着面前奔腾的流水,下定决心将谦虚好学的精神发挥到极致,“这水是有什么古怪吗?难不成……定水珠就藏在瀑布后面?” “你说瀑布后面?”润玉朝那湍急水幕投去最后一眼,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复杂难辨,“确是个上好的藏身之处。只可惜,定水珠并不在那里。” “那它到底在哪?”我急得直跺脚,“长芳主说定水珠就在秘境里面!她难道还能骗我不成?秘境总共就这么点地方,那珠子总不至于长了翅膀,一见到我们进来,就吓得扑棱棱飞走了吧?” “长芳主自是不会骗你。”润玉淡淡应道,“她已经承认你是花界之主,方才又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向你宣誓效忠。按天界律法,知情不报、欺上瞒下,是为不可饶恕之罪。” “更何况……即便她见你年少心软,当真存了欺瞒之心,也绝对不敢在我面前满口胡言、为所欲为。” “定水珠的确在这秘境里。从进来的那一刻,我也能感受得到,有一股强大的水系灵力在这里徘徊不去,其源头却无从探寻。” “竟然这么难找!”我沮丧地嘟起了嘴,“如此费时费力,长芳主为什么不直接把具体位置指给我们呢?” “因为她也不知道。长芳主只知定水珠藏于秘境,可具体被放置在哪里,凭她目前的身份,怕是无从知晓。在进来之前,我也曾用言语多次试探……” “对于秘境中的具体情况,她显然一无所知。” “会不会……会不会是……”我咬了咬嘴唇,犹豫着问道,“会不会是因为我母亲走得匆忙,所以没来得及告诉她?” “不太可能。”润玉微微摇了摇头,“据省经阁中的记载,自女娲将定水珠赐予花界之后,这神器已有千万年不曾现世,与之相关的史籍更是少之又少。”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花界创立至今,算上……算上你母亲在内,足足有六任花神未能寿终正寝。定水珠的秘密,很可能就此湮灭在这漫长的权力断层中了。” 想起早逝的花神母亲,我心中顿时一阵绞痛,对太微和荼姚压抑已久的憎恶再次翻卷而上,恨不得穿越回过去和他们好好比划比划。可转念又想到依旧在外耀武扬威的妖界,只得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定水珠上面来。 “没关系!”我双手一拍,气宇轩昂道,“既然没人知道定水珠到底在哪,那就由我们自己去找!不 分卷阅读93 过是方寸之地,我们两个大活人,难道还能看漏了不成?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就依觅儿所言!”润玉朝我轻轻一笑,目光里满是期许,“关于定水珠之所在……小仙倒有些不成熟的看法,不知天后娘娘可否赏脸一听?” “尽管说!尽管说!”我大大咧咧地挥舞着手臂,“我这个人啊,向来虚心好学!最喜欢和天帝陛下这样的聪明人一起交流了!” “天后娘娘虚怀若谷,实乃六界之幸啊!”润玉恰到好处地抬举了一番,说得我脸颊阵阵发烫,“觅儿,你方才曾经问我,那瀑布可有古怪之处……” “其实这话应该反过来说。” “此话何解?” “或许你应该问……在这个地方,除了那瀑布,又有什么东西是正常的。” “啊?”我被他的话惊得汗毛倒竖,“你的意思是……除了瀑布都有问题?可我没、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这地方有花有草,山清水秀,看起来的确美不胜收。只不过……” “我们进来这么久,你有没有闻到过花香,抑或是青草的气息?” 花香?青草的气息? “好像……真的没有诶。”我深深吸了几口空气,凝神品味片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还真是奇了怪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觅儿,你喜欢哪朵花?不妨摘来试试。” 摘一朵?我扭过头,面向身侧的岩壁,细细打量片刻,在那堆野花里挑了朵最大最美的,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什么都没摘到。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换个目标,再接再厉—— 还是一无所获。 在手指触碰的瞬间,硕大花瓣散落成点点光晕飘摇而上,不过顷刻工夫,便如轻烟般消隐无踪。在我回过神之前,另一朵花冠便原封不动地盛开于石缝中央,与先前相比,竟看不出任何差别。 “幻象?竟然是幻象!”我诧异地瞪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内心对润玉佩服得五体投地,“小鱼仙倌,你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看出来!” “何止是这些……”润玉叹了口气,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你再看看地上的积水。这水——” “水也有问题?”正所谓实践出真知,不待对方阻拦,我便一跃而起,瞄准不远处那个最大的水洼,扑通一声蹦了进去—— 没有一滴水溅出来。 低头望去,地上的积水已然没到脚踝,却没有半分湿意。鞋面干干净净,连个泥点都没有。我提起裙摆,迎着润玉无可奈何的目光,在水坑里不顾形象地上蹿下跳,可脚尖触到的只是虚无。 “果然又是假的……”我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若秘境里的东西都是幻象,那定水珠岂不是、岂不是……” “小鱼仙倌,若定水珠也是假的,我们、我们这回不就白忙一场了吗!” “不,我们这一回……来得刚刚好。”润玉依旧镇定自若,语气中听不出半分焦灼,“觅儿,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如果你有一棵非常珍贵的树木,很多人都想得到它,并为此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你非常担心,想要把它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那么……你会把这棵树藏在哪里?” “当然是藏在林子里啊!这还不简单?’夫藏木于林,人皆视而不见,何则?以其与众同也!‘”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又抓紧机会好好卖弄一番,“这句话以树喻人,是在告诫人们要韬光养晦,不能乱出风头!” “这样的典故,在凡界的时候,师父和师兄们没少逼迫我死记硬背,不料今日还真用上了!小鱼仙倌,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呀?” “觅儿果然学富五车。看来在百花谷这些年,当真进益了不少。”润玉认认真真地注视着我,目光中逐渐染上一抹笑意,“只不过……方才某人’木秀于林‘,似乎迫不及待地展露自己的才华呢。” “论起才华横溢、出口成章,我这不成器的果子精,又哪里比得上您这位风头出尽的大神仙?”我嘴上不依不饶,脸颊却已然火烧火燎,“小鱼仙倌,你还没有告诉我,方才说的这’藏木于林‘,和定水珠又有什么关系呢?” “’藏木于林‘,便是这秘境设计的精妙之处。在这个地方,举目四顾,所见之景,多为虚妄。” “幻象接连欺骗双眼的同时,也在诱使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得出一个似乎显而易见的结论。这也正是觅儿你方才所怀疑的——” “定水珠也是假的?”我试探着问道,“秘境在误导我们,希望我们认为定水珠也是假的,或是压根不在这里,然后知难而退。” “没错。”润玉当即肯定了我的猜测,“隐藏一个真相最好的方法,便是将其放置在无数假象当中。” “这样,即便人们偶然留意到它,也会因先前被接连欺骗的遭遇,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入’假象‘那一栏,然后一笑而过。” “所以定水珠真的在这秘境里!”我茅塞顿开,精神也随之振奋起来,“它就藏在某个幻象的后面!我们只要破除幻象,就可以找到它了!” “小鱼仙倌,你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一 分卷阅读94 定知道破除这幻象的方法,对不对?”我眼珠一转,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对不对?对不对?” “方法就是——找出幻象当中的真实。” “觅儿,如果把眼前这幻象看作是一个完整的圆环,那么你所看到的花花草草,都是这个圆环上的组成部分。它们无一例外,都围绕着中间的某一个定点旋转往复、昼夜不息。” “而中间的阵眼所在,便是这秘境中唯一的真实。也就是唯一没被幻象所取代的东西。” “是什么?”我急急追问道,“好不好找?” “已经找到了。”润玉拽着我的手臂,示意我转过身来,“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个瀑布。” “什么!”我震惊得张大了嘴。先前说这瀑布有问题,本是自己信口胡诌,未料到一语成谶。环视一圈,美景依然,如今却再无心情细细欣赏,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我紧紧盯着汹涌而下的水流,没来由地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不知名的厄运正在前方守株待兔,要将奋力前行的我们一网打尽。 “幻象并非无端而生。六界虽浩渺无垠,可也找不到无源之水,寻不得无本之木。”润玉声音冷冽,手中赤霄已然出鞘,径直指着瀑布的方向,“只要除掉这源头……一切虚妄,不攻自破。” 稠密水帘之后,隐约可见巨大黑影一闪而过。 “小鱼仙倌!”我颤声叫道,下意识地祭出了翎圣玄冰,“你、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润玉朝我安抚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刚好挡在我和瀑布中间,“觅儿,别怕。有我在。”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这瀑布声势浩大、浑然天成,虽然并非定水珠之所在,但也却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特别是对于某些销声匿迹数千年的神兽而言。” “神兽?那、那又是——” 刺耳尖啸穿透云霄。水雾四溅,青褐色巨爪破幕而出,似是在回答我尚未问出口的话语。一时间乾坤剧震,地动山摇。 “觅儿,退后!”润玉低声喝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水幕后尚未完全现身的庞然大物,“上古神兽螣蛇,司精怪之事,尤擅幻象。” “其元神灵力丰盈,可平花界地脉。”他想了想,又道,“待会打起来,你当以自保为主,其他的交由我来解决。若寻得偷袭之机,但求一击毙命,以便留下完整的元神。” 可平花界地脉? 可平花界地脉! “没问题!”我一口应承下来。心中毫无畏惧,只觉热血上涌、精神亢奋,浑身上下都满溢着澎湃的战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取了这“螣蛇”的元神,平复地脉,保花界万世安虞。 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打断了我的思绪。在山石崩裂的声音中,那传说中的巨兽终于将完整的身形展露在我和润玉面前。面目狰狞、脚爪锋锐,漆黑鳞片上沾满粘液,暗沉双翼遮天蔽日—— 这、这哪里像是什么神兽!妖兽还差不多! 正暗自腹诽,眼前这“妖兽”便迫不及待地坐实了自己的反派身份,声音粗粝,如同沙石滚过—— “擅闯结界者,死!” 我顿时愣住了。 这声音,这声音…… 浑身发冷,如堕冰窟。牙齿被咬得咯咯直响,不算久远的记忆在脑中轰鸣—— “好好享受命运的安排吧……” “命该如此,作何他求……” 我又看到了那迎面挥下的染血利爪,看到了对方一招比一招凌厉的夺命攻势,看到了自己跳下悬崖落入虚空。 “觅儿?觅儿!”润玉显然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觅儿你怎么了?” “小鱼仙倌……”我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在玄虚幻境的第二层,我、我曾和对面那家伙交过手。” “然后,不幸地,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本文走向的朋友们可以倒回去看看 第九章~ 葡萄在玄虚幻境中的所见所闻,实际上是在屈从于命运的前提之下,后续会发生的事情。 但葡萄和大龙都有种不服输的劲头,接连跳起来反抗,一起成为了天命中的变数,导致幻境预测的走向和现实中实际发生的事情之间,出现了根本性的偏离。不按常理出牌的葡萄将设定好的棋局搅得一团糟,玄虚幻境实在hold不住,就干脆把这个大麻烦一脚踢出去啦! 在贴吧和lofter都有小可爱向我询问玄虚幻境的事情,由于涉及花界副本的剧透,之前一直不能说,现在终于可以啦~ 第50章 神兽 (五十)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被发飙的螣蛇追得落荒而逃的我,如今终于对“流年不利”这个词有了无比深刻的体会。人若走了霉运,喝盏凉茶都要塞牙! 这不,对面那个满脸凶相的大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和天帝陛下当面切磋的机会,一门心思地追着我打! 耳边风声呼啸,几块巨石朝着我的方向兜头而下,又被润玉施法打偏。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那黑漆漆的翅膀又不依 分卷阅读95 不饶地扇了过来。我狼狈地往后一跃,不料刚好踩在一块滑溜溜的石头上,险些崴了脚。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虎不发威,你就拿我当病猫吗! 忍无可忍,毋需再忍! 我终于爆发了。 “对面那位!总追着我作甚!活腻了吗!”我终于将矜持彻底抛在了脑后,右脚一跺,衣袖一甩,扯开喉咙破口大骂,“有理说理,有冤申冤!我不欠你钱,你也别来找我讨债!跟在我屁股后面纠缠不休,算什么英雄豪杰!” 话音刚落,对方的攻势竟然停了下来。方才还乌烟瘴气的战局,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状态。我见自己的质问成效显著,顿时备受鼓舞,不顾润玉的阻止,下定决心再接再厉—— “螣蛇,你听好了!本上神的威名响彻六界,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魔尊旭凤你听说过吧?只出一招,就干翻了焱城王!一声大吼,就吓退三万敌军!” “可一跟我过招,脸立刻就被揍肿了!连琉璃净火都没来得及使!” “魔后穗禾杀人不眨眼,也照样被我骂得落荒而逃!孔雀毛都险些被拔光了!好几天都没敢出来见人!” “还有天界!就连天帝陛下也——” “觅儿?” “也照样不敢惹我。”我嘴里嘟嘟囔囔,朝润玉飞快地做了个鬼脸,“小鱼仙倌,这叫威慑!威慑敌人时,适当的夸张是非常可取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润玉伸出手指,无可奈何地在我额上轻轻一戳,“觅儿,守心,凝神。强敌尚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可螣蛇不是不以武力见长吗?如果传说的确是真的,论起打架斗殴,眼前这家伙还比不过妖兽穷奇!”我毫不避讳地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存心要气一气对面那老妖怪,“小鱼仙倌,你连穷奇都能收服,如今又怕它作甚!”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这样的人,还真是举世罕有。”螣蛇出乎意料地并未动怒,阴恻恻的目光始终粘着在我的身上,看得我浑身发毛,“小女娃,你道行未臻,胆子倒是不小!” “本尊阅人无数,可眼下还真不知晓……你到底是胆大包天、视死如归,还是无知者无畏。” “我、我道行确是不高,但也不怕你!”我当即大声反驳,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同时也在为自己壮胆,“为了花界,我什么都可以做!谁、谁也别想拦我!” “好,好!有骨气!有魄力!”螣蛇轻嗤一声,嘴角挂着显而易见的嘲弄,“本尊向来不杀无名之人,也不耗无用之功。今日得此良机,若能取走天后娘娘的性命,也算是没白费这番气力。” “你、你怎么知道——”我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下意识地瞥向润玉。见他神色如常、慌乱不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觅儿,既然对方已经看破了你的身份,那也就没什么可低调的了。” “德位不匹、进退维谷,方畏人言。高居庙堂者,不可仗势欺人,却以借势自昭。你既参水神之职,又居花界主位,更是天界名正言顺的天后。何需在意眼下这点小小威胁?” “说得对!小鱼仙倌,你简直太会说话了!”我顿时信心暴涨,交口称赞了润玉一番,又堂堂正正地迎向螣蛇审视的目光,“你猜得没错,我锦觅,就是当今天后!你虽贵为神兽,可照样应该服从于天界的指挥!” “你既是天界的下属,那也就是我的下属。身为下属,却扬言谋取天后之命,是为大不敬之罪,视同谋逆!你拒不交出定水珠,又先行动手、犯上作乱,罪上加罪!” “我从不随意惩罚别人,但眼睛里也容不得一粒沙子!数罪并罚,已成定局!” “怎么样,螣蛇?把元神交出来吧!交出元神,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 “呵呵,想取本尊的元神,也要看看你们二人有没有这个本事!”螣蛇漫不经心地接道,“一个蛮不讲理的天帝,再配上另一个更加刁蛮的天后……狼狈为奸、一丘之貉,还真是般配!” “天帝陛下……在今日正式分出胜负之前,本尊暂且还尊称你一声’陛下‘。待这场架打完,一切可就不好说了。”他向前一步,冷冷地打量着润玉,“没错,本尊也早就猜出了你是谁。” “自打你们二人进入结界,从看到赤霄剑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份,就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 “她的身份也是一样。能用花神之印打开秘境大门的,想必是新上任的花神。亦或是……花神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至于进一步做出天后这样的推断,无非是因为……你爱慕她。” “你在读心?”润玉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 “怎么,心思被说中了?”螣蛇懒洋洋地甩了甩骨翼,随随便便就将一块岩石拍得四分五裂,“其实这女娃方才说得也没错……本尊尚有自知之明,光凭武力,还远不能和朱雀、勾陈比肩。” “可论起窥探人心……六界之中,怕是无人能及。” “天帝陛下,你心中的所思所想…… 分卷阅读96 在本尊这里,读起来就像九霄云殿上的奏折一样清晰。” “你爱慕她。你渴望名正言顺地娶她。你曾经有不止一次机会彻底得到她,但都没能成功。你在她面前装得风轻云淡,内心却焦灼不安,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 “你心中有恨。你无比憎恨那个叫做’旭凤‘的魔界尊主,因为他曾经夺走了你心爱的女人。” “你也憎恶他的母亲,憎恶那个早已死去数百年的天后荼姚。让本尊来看看她都做了什么……” “啊,还真是一出好戏!或许你的这位’天后娘娘‘会很乐意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这个疑问已经在她心底徘徊很久了。” “很乐意知道什么?”我忍不住插道,“什么好戏?” “本尊没有解答问题的义务。若真想知道答案,你就应该去问——” “觅儿!别听他的!” 我满腹困惑,本想继续追问,可看到润玉那无比阴沉的脸色,只得暂时作罢。 “天帝陛下,这女娃对你的过去,还真是好奇得紧啊。她的心底,此刻正在不断重复着同一个疑问,那就是——” “你那可怜兮兮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她死后的那几天,天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帝陛下,你当真不打算告诉她吗?” “螣蛇,你难道当真以为,自己贵为神兽,就没有性命之虞了?” “本尊有那么傻吗?你们二人都想动手,这欲望浮在你们的脸上,挂在你们的兵刃上,也印在你们心里。” “可与此同时……你们都在下意识地拖延着动手的时间。因为你们都想从本尊这里探听出某些问题的答案。偌大六界,武艺高强的对手数不胜数,能卜算人心的……怕是只有本尊一个。” “天帝陛下,你在担忧。你忧心能不能顺利熬过妖界之乱,能不能和身边这个狂妄恣肆的女娃喜结良缘。你在担忧,因为你不知道你这钦定的’天后娘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说爱你。可她爱的是全部的你吗?她爱的究竟是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还是仅仅寄情于这个对她关怀备至、无所不能的你?” “她也曾爱过魔尊。五百年前,她对那个叫做’旭凤‘的人表露的爱意,要远远比对你的更加强烈。你愿为她付出一切,可她依旧弃如敝履。” “昙花固然美丽,可韦陀从来都不会多看它一眼。” “她到底是真的爱你,还是仅仅把你看成是魔尊的替代品?魔尊伤了她的心,于是就转而投向你的怀抱?” “你、你胡说八道!”我浑身颤抖,惊怒交加,高声反驳道,“小鱼仙倌,你别听他在那胡说!我的的确确爱过旭凤,可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天后娘娘,你又在害怕什么?”螣蛇这回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哦,本尊竟然忘了,大难临头,你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你害怕失去。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太多,真心待你之人如今所剩无几。” “你害怕死亡。你害怕的不是自己的终局,而是别人先你而去。” “你害怕面对妖界。你甚至害怕拿到定水珠。你害怕亲手将花族带入毁灭。你害怕决战的到来。” “封印法阵一开,你心心念念的人,可就要去送死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你嘴上说爱过的,最终一个也留不住。” “你害怕那个叫’穗禾‘的女人在骗你。可你内心已经决定答应她提出的条件。即便她满口谎言,你也愿意一试。你愿意放弃自由,你愿意——” “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我吼得声嘶力竭,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对方说出前些日子和穗禾的交易。 “既然天后娘娘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本尊也不强人所难。来说点别的吧。” “天后娘娘,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本尊为何决定先除掉你呀?” “为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要装作毫不在意,可已然晚了。 “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若先死在这里,天帝陛下又会如何?” “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报仇,为此不惜和本尊同归于尽……还是万念俱灰,恨不得即刻就陪你一起死了?” “螣蛇!你若伤她一根汗毛,本座绝不轻饶!”润玉挡在我的面前,声音中透着不加掩饰的狠绝,“你敢动她,本座就要这秘境,即刻沦为血海!” “至于吗?”螣蛇冷冷一笑,“天帝陛下,你曾经亲手杀过她一次,如今若看她再死一次,又有什么不熟悉的?”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润玉的表情瞬间变了,我也惊得浑身僵直。 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回天界那日,润玉是如何一杯接一杯地灌下烈酒,又是如何死死攥着我的手,诉说天魔大战之时的致命一击,诉说他是如何不配得到原谅。 不论对方是否故意而为,此时的我,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难缠的家伙,精准地命中了最不应该提起的事情,命中了五百年前那段沉痛的过往。 “是我自己要来的,与他人无涉!”我把头发往身后一甩,斩钉截铁道,“生生死死,皆为我自己的选择,从来都怨不得别人!”b 分卷阅读97 r “是吗?天后娘娘,那又是谁同意你来的?又是谁率先提出要从花界取走定水珠?”螣蛇悄声细语道,“你今日若在此丢了性命,虽是自寻死路,可某人也责无旁贷。” “本尊说得对吗,天帝陛下?” 一片寂静。 这寂静源于心底,比花界对峙之时更为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我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在这静默的反衬之下,不远处的水雾,似乎变得愈发朦胧起来。 “这万千年来,本尊虽不问世事,但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本尊最喜欢的便是红色。那炽烈而张扬的、鲜血一般的颜色。每每看到红色,心中就翻卷起杀虐的快感。” “那颜色既象征着死亡,又代表着俗世的欢喜。看到那颜色,就看到了鲜血浸染的洞庭湖,也看到了某个天真无邪的女娃,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嫁给她的如意郎君。” “哦,对了……不知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到底是哪一位啊?” 螣蛇身后的水雾逐渐蒸腾而上,如同应景一般,隐隐透着一抹红色。 “当然……在最后的最后,本尊还看到了火焰,看到了誓要燃尽一切的虚妄之火,烧毁旧的,也抹销了新的;肆虐于六界,也燃尽了自己。” “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天帝陛下?其实早在——” 罡风四起。澎湃灵力当胸扫来,打断了对方未出口的话语。只见那神兽双翼延展,脚爪在岩壁上用力一蹬,瞬间腾挪而起,勉强避开了润玉这番偷袭。纵使有万载灵力做靠山,赤霄剑的全力一击,也不可避免地在它的身躯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觅儿,躲开!”润玉反应自是极快,眼见一击不中,当即反手又是一剑,劈得山石崩裂,水雾蒸腾。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叫喊,螣蛇的身影掩映在朦胧雾气中,看不出伤势如何。 “它在拖延时间。”润玉神情凝重,朝我轻声解释道,“你看到那水雾了吗?” “方才与我们对话之时,对面的雾气愈发浓重,是为顶级幻术的起始之兆。” “是我疏忽了,竟然没有早些注意到。” “小鱼仙倌,这不怨你!我也有错!”我紧紧攥着翎圣玄冰,为自己方才的不察而懊悔不已,“我不仅看不出幻术,还一直被那家伙牵着鼻子走!” “没关系的。”润玉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掌,复又松开,目光中没有丝毫指责之意,“只要螣蛇一死,一切幻术自然也就不复存在。我们还有机会,趁现在——” “晚了,晚了!”阵阵狂笑从雾气中接连传来,声音嘶哑而高亢,透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天帝陛下,你的确不简单,竟然能看出本尊接下来的招数。只可惜……为时已晚。” “你本事不差,脑子也够用,可还是太过年轻。” “与神兽作对乃逆天之举。即便仅仅停留在’想一想‘这个层面,也照旧为天理不容。” “对决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之路。天帝陛下,你可要想好了!” “逆天是个什么滋味……早在五百年前,本座就已经尝过了。”润玉将赤霄横在身前,神情冰冷而平静,“螣蛇,你不是擅长读心吗?不是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那又怎会不知,五百年前那场天魔大战……本座是用了何种手段,凭绝对优势彻底压制住了魔尊。” 又是一片寂静。 遮天蔽日的水雾渐渐淡去,连水声都几不可闻。我死死盯着对面属于螣蛇的那片黑影,却惊恐不已地发现,那身影正急剧地坍缩下去,直至彻底消失在雾气的庇护之中。 “小鱼仙倌,你觉得……他是不是……” 润玉微微摇头,示意我保持安静。 水雾突然再次起了变化。一抹艳红由远及近,身形瘦高,长发披散,乍一看去,似是个女人。 怎么会是个女人? 亏他还是个神兽!用幻术和读心的本事作弊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的性别都改!是想凭借性别优势和我搞好关系、然后伺机下手吗! 觉得我们就这么好骗吗! 要点脸啊!长点心啊! 那女人离我们愈发近了。一双纤长玉手拨开水汽织就的帘幕,高调而不失优雅地缓缓走来。 她的相貌,也终于完完整整地展示在面前—— 我双膝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即便是不问政事的我,也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张与先贤殿悬挂的画像同出一辙的脸—— 那个仙逝已久的,曾被先天帝太微打成逆党,又在润玉当政后得以拨乱反正的女人。 润玉的生母,昊天天后,簌离。 作者有话要说: 花界副本打完,就要进入大结局部分啦~ 为提高这最后一个副本的难度系数,黑心作者给压轴boss螣蛇开了“读心”外挂和“幻术”外挂,闲杂人等请勿效仿哟!(否则会被赤霄剑和翎圣玄冰扎成刺猬哈哈哈哈~) 第51章 簌离 (五十一) “忽堕鲛珠红簌簌……” 飘忽歌声当空而来,音韵幽缈,如幻如梦。 “邂逅 分卷阅读98 今朝不相离。” 不过一个转瞬,那抹红影就已荡至眼前。其身形快如鬼魅,我仍处于震惊的状态中,一时竟来不及反应,只觉脸颊一凉。待回过神来,方才发现面前之人竟挨得极近,冰凉手指熟稔地蹭上我的侧脸。 “百闻不如一见啊,锦觅。”耳畔传来的声音淡若叹息,轻柔呼吸微微掀动我的发梢,却不带一丝温度,“你,就是那个令鲤儿念念不忘的女人。” 一股凉意从肌肤相触之处流淌而下,沁入血脉,又缓缓渗进骨髓。我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个寒颤,只觉毛骨悚然。 “鲤、鲤儿是谁?”我咬了咬嘴唇,将手中的翎圣玄冰攥得更紧,“你不是昊天天后。你是螣蛇。你是螣蛇,对不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抚在脸颊上的手指向下滑去,忽地捏紧了我的下颌,“也不认识什么螣蛇。” “我的名字,方才不是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吗?” “忽堕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这诗,还是太微那个老匹夫当年亲手题给我的。” “人前甜言蜜语,背后风刀霜剑。昔日恩爱缠绵,今朝水月镜花。世间情谊,莫过于此。” “锦觅,你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海誓山盟、晏晏笑言,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甜言蜜语,风刀霜剑。 恩爱缠绵,水月镜花…… 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不待我作出回应,红衣女人反手欺上,竟是直直朝我胸口而来。我猝不及防,想要挥刃反击,已然是来不及了,只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致命一击却始终没有到来。 我睁开眼睛,见润玉不知何时闪身向前,未持剑的左手准确无误地掐在对方的腕脉上。那几管染成鲜红的修长指甲距我的心脏只余寸许,却再不得前进分毫。 “你想对觅儿做什么?”润玉冷冷问道。 “我想对她做什么?”女人神情平静,声音却蓦然抬高了数度,“鲤儿,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娘亲说话的吗?有你在,我又能对她做什么?” “我不过是要在她身上找些东西罢了,也顺便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娘亲一定要好好看看……看看这个女人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鲤儿,娘亲是绝对不会害你的。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你、你叫他鲤儿?”我张大嘴巴,茫然地望了望润玉,又转过头来,继续瞪着眼前的女人,“还有……你方才说要在我身上找什么?” “你连鲤儿是谁都不知道?”丰润的红唇斜斜勾起,透着一抹不加掩饰的嘲讽,“啊,你当然不知道!我的鲤儿,向来把所有秘密都深深藏在心里。” “至于其他无关人等……只需知道自己’该知道的‘那部分安排,就可保万事无虞。” “不过……对于某些得到了他的信任之人,知晓的秘密,自然也会比一般人多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是想挑拨离间,那可当真找错人了!我锦觅虽然好奇心旺盛,但从来不愿窥探别人的隐私!” “不愿窥探别人的隐私……”面前之人笑意更甚,似乎毫不顾忌自己腕上的命门还扣在润玉手里,一心一意找我的麻烦,“锦觅,我看到了你的心,也看到了你埋藏于心底的畏惧和渴望。在我面前,你和鲤儿的所思所想,都澄澈如镜,一览无遗。” “你胆大包天,不缺勇气,更急着想要证明自己。” “你想要证明自己不再是五百年前那个懵懂无知、不思进取的果子精。你想要证明自己真的长大了。你想要证明自己担得起花水两族的命运。你想要证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 “你留有一颗未被俗世浸染的好奇之心。你渴望探寻过去的真相,揭开被尘封的秘密,却丝毫不知这些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故。” “你知道鲤儿瞒了你很多事情,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说出来,为此焦虑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关心他,但关心则乱。你信任他,但始终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同样信任你。” “他若当真信任你,又为何不愿把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呢?” “一派胡言!”我难抑愤怒,蓦地跳了起来,“谁说他不信任我!小鱼仙倌若不信任我,又怎么会把花族和水族交给我!” “我虽是鲤儿的娘亲,可说到应该信任谁、不信任谁……理应由他自己来决定。”对方明明是在对我说话,晦暗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润玉的脸,“鲤儿,你信任她吗?” “我当然信任觅儿。”润玉狠狠甩开她的手,脸上阴云密布,“我信任她,胜过信任天界所有人!这毋庸置疑,也不需要解释。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很好,很好。”女人心满意足地应道,眼中闪过一缕莫测的光芒,“锦觅,既然鲤儿相信你,我这做娘亲的,自然也不方便再说什么。” “可有些事情,我又不能不说。” “因为我知道你在妒忌。” “你妒忌天界的上元仙子,因为她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五百年前那场颠覆朝堂的筹谋算计,她是局内人,而你……从始至终, 分卷阅读99 不过是个天真而单纯的旁观者。” “你妒忌彦佑。你想要知道的许多事情,在他那里都能够得到解答。他曾经目睹一切。他看到了开始,经历了高潮,而你,只能被迫接受结局。” “有那么一瞬间,你甚至还妒忌过冥王。尽管他的无上权位已然灰飞烟灭,尽管他已经死了。可他知道如何在言语上取得胜利。他知道如何用最短的时间成功激怒鲤儿。可你,做不到。” “妒忌导致困惑,而困惑又滋生怀疑。你费尽千辛万苦,却始终得不到真相,找不到答案,终究会将他的承诺视作一纸空谈。” “这样的你,犹如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炮仗,充满了不确定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对鲤儿的事业构成威胁。” “至于把花水两族交给你……看来鲤儿真的把你保护得很好。” “担心你初来乍到,这天后之位根基不稳,就迫不及待地塞来了花族、水族这两座大靠山。再加上他这做天帝的亲自在背后撑腰,你如今的地位……和五百年前可不能同日而语了。” “鲤儿,娘亲说得对吗?有了你这样费尽心思的重重保护,锦觅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安稳无忧了。” “不过,你也莫要忘了……眼前的这位’天后娘娘‘,早在五百年前,就很擅长把闲暇时间发挥出最大的用途。天魔两界虽相隔万里,可对于神仙而言,不过是一个转瞬的路程。” “毕竟,天界规矩繁杂,生活向来单调,又哪里比得上魔界那些浓墨重彩。更何况那魔尊——” “适可而止!”润玉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否则——” “否则你就要杀了我?”女人愉悦地问道,脸上看不出丝毫担忧,“不,鲤儿,你不会杀我。你也不敢杀我。” “若你真的动了杀心,早在方才捉住我手腕之时,就该动手了。可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对自己的娘亲动手的,对不对?你宁可自己死,也不愿看着我在你面前再死一回。” “对,再死一回。五百年前,洞庭湖畔,我在琉璃净火下灰飞烟灭。我本该是个死人,可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这里。或许是苍天有眼,让我们母子二人得以重逢。” “你知道被琉璃净火击中是什么感觉吗?那火没有温度,可你浑身上下都在燃烧。你的皮肤、你的血液、你的骨髓、你的灵魂,它们都在燃烧!” “我恨不得即刻死去,可同时又想多活片刻。我舍不得你,我想再看看你。当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鲤儿,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你了!我只有你!” “我想看你飞黄腾达,我想看你光明正大地坐上九霄云殿那至尊之位!我想亲眼看着太微和荼姚遭到报应,看着他们痛不欲生、万劫不复!” “你做到了,鲤儿。你做的很好。看到你如今的成就,我无比欣慰。我没有白白死去。我当年的牺牲,是值得的。” “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动手。即便我杀了你的觅儿,你也绝对不会对我动手。我知晓你的过去,也洞悉你的现在。你的小小心思,从来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人这一生,最为渴望的,往往是从来不曾得到的东西。你最渴望的便是亲情。对于你而言,父母之爱、兄弟之情,要么从未得到,要么仅仅触碰片刻,便不得不失去。” “可我又回来了。鲤儿,你的娘亲,始终在这里。锦觅算什么,妖界算什么,这天下,又算得上什么?没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儿子,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方才还处在风口浪尖的我,此刻被彻底晾在了一旁。我逡巡许久,看着眼前这二人你来我往,心中愈发惊恐。 不可能!簌离明明已经死了!现在这位,一定是假的!这一定是螣蛇的花招! 可她说的这些话……这些话…… 她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么……她对小鱼仙倌说的那些话,也应该是真的! 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鱼仙倌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真的会全部告诉我吗? 他真的完全信任我吗?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下得去手吗? 簌离——不,幻化成簌离的螣蛇,仍在喋喋不休。 “鲤儿,你还记得我们在洞庭湖底度过的那些日子吗?娘亲知道你不喜欢那里,总想着要逃出去。” “我当然记得。”润玉第一次回答了她的话,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里一年四季都看不到阳光,全靠夜明珠照明。幼时的我常常在想,若那些珠子都消失了,洞庭湖底,又该是什么样子。” “后来我到了天界。天界有数不清的珠光宝翠,却没有一件比得上龙鱼族的明珠。璇玑宫烛火彻夜不息,可再也寻不回当年穿透幽暗水底的莹莹亮色。” “鲤儿听说,定水珠也会发光,就和当年我们在洞庭湖底看到的珠子一样。” “娘亲,你知道定水珠在哪里,对不对?” “娘亲当然知道。你说的定水珠,就在我们脚下的寒潭里。” “脚下?” “正是。这么多年来,多亏了定水 分卷阅读100 珠的效用,娘亲才得以延年益寿、休养生息。如此重要的神器,自然要用幻术隐藏起来,避开那些觊觎之眼。” 我再次惊呆了。但这回不是出于惊恐,而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这、这都能套出来! 厉害!厉害! 螣蛇啊螣蛇,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即便你是个神兽,也照样逃不过乐极生悲这个诅咒!一旦得意起来,这嘴也不毒了,挑拨离间的大业也顾不上了,就连读心的老本行都抛弃了! 不行不行!我要接着装惊恐,绝对不能被那老怪物看出来!都忽悠到这个份上了,只差临门一脚,这好事可不能坏在我手里! 我强挤出几滴受惊的眼泪,尽职尽责地当着一块写满了“恐慌”二字的背景板,瞪大眼睛看着润玉继续忽悠。 第52章 破绽 (五十二) 装模作样地哭了半晌,双眼已然酸胀难忍,再难挤出一滴眼泪。无奈之下,只得用上在百花谷泼皮耍赖的看家本领,借着岩壁的遮掩,在身后偷偷摸摸地种起了辣椒。 不远处的螣蛇仍在喋喋不休—— “鲤儿,你灵力虽臻,可也莫要小觑眼前这小小幻术!娘亲使的这手幻术,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是和太微那老匹夫对上,也照样不会砸了龙鱼族的门面!” 我不停眨着眼睛,努力抑制住翻白眼的欲望—— 行,行!你真行! 螣蛇,你就接着吹吧!放心大胆地吹,这牛皮若是不破,今日就算我输! “当年在洞庭湖,若不是娘亲心绪不稳,又受伤在先,怎会让荼姚那毒妇如此轻易地占了便宜!” “那老妖婆,虽有琉璃净火加持,可说到底也不过几万载修为!又哪里比得过我这万千——咳咳!咳咳咳咳!” 螣蛇似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硬生生地把即将出口的话语转变为一连串干咳。我抬手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紧紧抿住嘴唇,不着痕迹地别过头去。 哈哈哈哈哈简直太好笑了! 不!忍住!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娘亲?”润玉一脸关切地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我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试图用疼痛来冲减笑意,同时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润玉的脸。天帝陛下的表情完美得看不出任何破绽,两分敬重、三分困惑,再加上五分恰到好处的关切,让我这个临时披挂上阵的蹩脚演员自愧不如。 “没事!娘亲没事!”假簌离依旧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娘亲的意思是……琉璃净火虽然可怕,又哪里比得上我在洞庭湖底的万千日夜中的规划筹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娘亲当年虽落败身亡,却也因祸得福,机缘巧合之下借定水珠之力回魂固体。也正是因为有定水珠这神器的存在,我们母子二人,才得以在此地重逢。” 好一出母子重逢的大戏!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演得我都快信了! 此时若再装惊恐,显然有点不合时宜。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再加把劲,做一个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合格观众呢? 没关系,眼泪总是万能的!方才可以被吓得眼泪汪汪,如今也可以被感动得涕泗横流! 哭不出来……该怎么办呢? 我低下头来,望了望脚边刚刚种上的辣椒。纤细茎蔓拔地而起,枝叶招展,青色果实慢慢现于顶端,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过渡至红色。 就差那么一点点……马上就能长好了! “大难之下,还不忘留有后手。娘亲果然高明!” “能让太微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让龙鱼族得以报仇雪恨,鲤儿你也功不可没!” 相互尬吹,这、这也行? 敢情你们俩还演上瘾了! 我竭尽全力憋着笑,把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感觉若是再来上一个回合,自己的伪装就要破功—— 辣椒终于成熟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赤红的果实上摸了一把,又飞快地抹到了自己的眼角周围—— 效果立竿见影。 双眼瞬间变得通红,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我抽了抽鼻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倾情表演起来。 啊!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啊!每一滴真情流露的泪水,都代表着我那敏感而细腻的心灵! 小鱼仙倌,你看我!快看我!看我表演得多么卖力!保准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可对方显然无暇他顾。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此刻正一反常态,围着假簌离大献殷勤,三句话不离幻术,五句话不离定水珠。而令他煞费苦心的螣蛇,早已被那番甜言蜜语忽悠得飘飘欲仙,将“好为人师”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恨不得即刻冲上九霄云殿去指点江山。 诶……这年头,做演员的果然都有几把刷子!上了戏台,大幕一拉,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诶……我这当背景板的,更不容易!既要做观众,又要做演员!一不留神就要掉链子!台上正在表演的,还是两个万里挑一的大忽悠! “娘亲,不知您这拿手的幻术,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分卷阅读101 ”润玉故作困惑地望着芳草覆郁的地面,“您方才提到,定水珠这一神器,就放置在我们脚下的寒潭里……可鲤儿愚钝,并未看见有什么寒潭。” “这就是幻术存在的意义呀!我们脚下的寒潭,便是这个幻境最为精妙的地方!”假簌离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术法的力量,就来源于娘亲的自身精元!除非杀了我,否则,即便是上青天那帮家伙,也照样破不了这个幻境!” “破不了幻术,也就无法进入寒潭。进不到寒潭的话,即便再给他们八千年时间,也无法拿到定水珠!” “鲤儿,你说娘亲是不是很厉害啊?” “娘亲当然厉害!” “鲤儿你也不差。你修行不过万载,却已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判断出身处幻境,进而确认眼前这瀑布是唯一没被施过幻术的实物。” “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与你带来的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瞎比划的女娃相比,强上一万倍!” 啥啥啥?螣蛇你说啥? 你妄想着忽悠润玉也就罢了!夸完对方,竟然还不忘踩我一脚! 我锦觅,堂堂一个上神,怎么就成了只会瞎比划的女娃了!有种你就过来!在我面前瞎比划一个试试! 至于哭哭啼啼……那是伪装!伪装!懂不懂?螣蛇,你知道“伪装”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和对方理论,可又担心这一举动会使方才辛辛苦苦的伪装功亏一篑。正举棋不定之时,螣蛇接下来的话又再次成功地为自己拉满了仇恨值—— “鲤儿,你刚才是不是很好奇……好奇娘亲对那女娃出手,到底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娘亲想找那片逆鳞。” “鲤儿,你送给她的逆鳞呢?” 我顿时僵在了原地。翻涌于胸中的那股誓要为自己讨个说法的嚣张气焰转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惊惶。五百年前决裂的那一幕再次浮现于眼前,我永远都忘不了,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忘不了他脸上那心如死灰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龙之逆鳞不可触,而我……竟然当着对方的面,把它扔了。 在冲动之下,我们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最为错误而疯狂的决定,相遇,碰撞,错身而过,然后用余下的时光来悔恨和自责。 我真真切切地后悔了。如果我也能够掌握那种高超的幻术,定会当场变出一片逆鳞来,光明正大地塞到螣蛇鼻子底下,恶狠狠地砸碎那令人厌烦的嚣张和得意。 可我没那个本事。世间也不存在第二片逆鳞。 “娘亲多虑了。” 润玉的声音将我从纷繁的思绪中解救出来。我下意识抬头望去,不出预料地看见一抹笑容依旧无比得体地挂在对方平静的面庞上,神情莫测,无喜无悲。 可我知道他肯定还记得。 五百载世事流转,沧海桑田,红颜白骨,能从浩瀚光阴中穿梭而过的,唯有感情。更何况,是那般炽烈而辛酸的感情。 “觅儿当时心绪不宁,担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于是就暂且交回于我保管了。”润玉向前一步,和那假簌离贴得极近,施施然摊开手掌,“娘亲您看……这不就是吗?”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来不及反应,也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觉数道白光在眼前炸开,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声金戈交击般的巨响。 水花四溅。我困惑地摸了把脸,这才意识到从空中四散而下的不是水珠,而是彻骨的寒霜。 “你想杀我?”螣蛇的声音冷冷传来,“你竟敢对我动手?” 横亘于周遭的冰雾渐渐散去,我也终于看清了当下的局势。螣蛇已然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形,不下十根晶莹透亮的冰凌深深地插入了鳞片之间的空隙,鲜血四溢。但最致命的一击却终究未能得手—— 那细长而锋锐的巨爪,竟硬生生接住了赤霄的全力一击。覆于剑刃之上的凌冽灵力刺破了咽喉附近相对薄弱的防御,却不足以置之于死地。 “天帝陛下好手段!看来……本尊若稍有疏忽,可就要命丧于此了!” “可惜……真可惜。”润玉笑了笑,反手抽回赤霄,毫不在意地拭去嘴角的血痕,漠然的目光轻轻瞟过螣蛇的利爪在肩膀留下的狰狞伤口,“你是何时发现的?” “就在刚才。”螣蛇阴恻恻地应道,眼中寒光一闪,黑色灵力渐渐萦绕于身侧,诡异而不详,“天帝陛下心思缜密,假意中计,诱我放松警惕……又凭三寸不烂之舌,套出幻术的精髓所在。” “待万事俱备……就痛下杀手,暴起偷袭,指望一击之下取我性命、夺我元神,对不对?” “你方才说可惜……确实可惜!处心积虑,反攻倒算,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最讽刺的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天帝陛下。也是你自己暴露了自己!” “你算计一切,却唯独掌控不了自己的感情。” “当我提起逆鳞的去向之时,那份孤注一掷的杀意,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你的脸上。你竭力掩饰。你成功骗过了那个女娃。” “可你骗不了我。” “你想 分卷阅读102 杀了我,天帝陛下。你想杀了胆敢在你面前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你对我的杀意,不仅是为了大义,更是出于私情。我知道你太多秘密,也揭开了你身上太多的伤痕。” “还有簌离……啊,簌离!” “自古红颜多薄命,那个幽居于洞庭湖底的红衣女人……也不例外。” “你明明知道簌离已经死了。你明明知道面前的人是假的。可你还是不知不觉地投入了感情。你借助感情来欺骗,却也被感情所束缚。” “赤霄出鞘的那一刻,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的,最终却还是刺偏了。” “你为何失手了呢,天帝陛下?在发出致命一击的那一瞬间,你是不是真的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呢?” 螣蛇仰天长笑,凄厉而嘶哑,令人毛骨悚然。没有错过这个难得的空隙,瞄准了对方毫无防备的后颈,挥舞着翎圣玄冰,直直刺了过去—— 巨大力量当胸袭来,我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如同撞上了一块无形的屏障,瞬间被弹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顿觉浑身都要散了架。 “敢对本尊动手?小女娃,你不是知道本尊的身份吗?那你更应该知道,胆敢对神兽不敬,又该承担何种后果。” “我怎么就不能对你动手了?”我咬牙回怼道,挥手召回冰刃,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不甘示弱地瞪着对方,“离间不成就挑衅,挑衅不成就开打,你刚才不是玩得很开心吗!现在怎么了?挨揍了才知道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我管你是谁!我管他什么狗屁后果!” “你打他,我就打你!你捅他一刀,我就捅你十刀!” “你既然敢对天帝陛下动手动脚,本天后就即刻替天行道,把你这脏爪子给剁下来!” “天后?你道行浅薄,又蛮不讲理,压根上不了大雅之堂,竟然也敢以天后自居?依本尊的意思……去凡界鬼混,做个打家劫户的盗匪还差不多!” “这你算说对了!老娘我最想当的就是女山匪!不但要占山为王,还要把天帝陛下抢过来,当我的压寨郎君!” “山头我都选好了!百花谷土地肥沃、风光秀丽,就那了!” “你、你——”螣蛇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你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理不理的!你刚才还骂我蛮不讲理!怎么,现在反悔了,又想’以理服人‘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本尊从不——” 润玉没有给螣蛇把话说完的机会。趁着对方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我身上这会工夫,他已悄然绕到那对漆黑骨翼之下,提起赤霄,毫不留情地至下而上用力一挥—— 足以刺破耳膜的凄厉惨叫被空荡的山谷放大了无数倍,震得我脑壳发疼。可怖的血柱从被撕裂的骨翼间喷涌而出,滚烫的热流淋了我满身都是。螣蛇周身防御随着血液的流失应声而破,连带着引以为豪的幻术也变得不稳定起来。地上的水洼毫无征兆地齐齐消失,岩壁间的野花时隐时现,更重要的是…… 我终于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丰沛的水系灵力,从悬崖的下方旖旎而来。如此可观的灵力储备,除定水珠之外,别无他物。 我的血液也随之沸腾。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想办法顺着悬崖下去,就能轻而易举地—— 然而螣蛇也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在垂死的挣扎中,遮天蔽日的黑色灵力迅速汇聚到一起,那足以实质化的巨大压迫感,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实战经验再欠缺,我如今也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螣蛇绝对不会让我们如愿以偿。即便搭上性命,也定要拼个两败俱伤。 螣蛇怨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润玉的身上。 幽黑巨刃在半空中渐渐成形。 我望着润玉。 而他也回望着我。 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出招的机会。一招过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中没有紧张,没有畏惧,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 或许,今日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若我当真要死在这里,也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在我死后,小鱼仙倌定会斩下那老怪物的头颅,用它的元神滋润花界的土壤。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无关言语,唯一能牵涉住我们的,只有彼此的心。 螣蛇终于动手了。 在我和润玉之间,它显然选择了天帝陛下作为最佳的陪葬对象。澎湃灵力朝润玉的方向肆虐而去,可他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图,只是默默地扬起头,脸上洋溢着一种不详而可怕的平静。 “小鱼仙倌——” 天色昏沉,万籁俱寂。这一切的一切,开局如此豪迈,结局却又如此突然。 “值得吗?” 螣蛇的声音突然响起,气息低弱,微不可闻。 “……值得。” “为了这个女人?” “不,是为了花界。” “可笑!真可笑!太可笑了……” 急促的笑声渐渐转作喘息,又戛然而止。 螣蛇被斩断的头颅依旧挂在颈上,可笑地晃了几晃,最终还是不甘 分卷阅读103 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钝响。暗红元灵从撕裂的伤口中四溢而出,在空中盘旋片刻,又纷纷落下,缓缓渗入花界的土壤。无垠地界下,隐约有光芒闪现,复又归于沉寂。 “当然,也是为了她……” 润玉低低叹息一声,自嘲地笑了笑,“觅儿,我们赢了。” “小鱼仙倌……” 我惊恐万分地望着他。 鲜红血液从对方胸前数个伤口中汩汩流出,不多时就将银白衣袍浸得湿透。 “觅儿,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假的。” “我一直都知道。” “可我还是……我不过是想再多看她几眼罢了。” 幻术彻底失效了。脚下的地面、身侧的花草,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虚无,只余飞瀑一重,深渊一壁。 润玉噙着笑意,向我投来最后一眼。 血色身影飘零而下。 我想都没想,不待地面彻底崩溃,便紧跟着跳了下去。 第53章 穷奇 (五十三)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 “尘世如潮人如水,可叹江湖几人回。” 刚刚从水里湿淋淋地爬上来的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在凡界话本中看到的那几句诗。虽说厉害的神仙能修炼到寿与天齐,可凡人们的运气个个都不差。话本里的英雄们不但侠肝义胆,还总能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即便被坏人打下悬崖,也会找到几本不世出的秘籍,或是挖出一大堆尘封的宝藏。 殊不知……本上神今日这运气,到底怎么样? 高崖之底,积深潭一汪;深潭之中,藏漩涡一个。入水后不多时,我便被一股强劲的水龙卷囫囵吞了进去,头晕脑胀地撞了半晌,就在即将绝望之际,又被从漩涡侧壁蓦然传来的巨大推力击出了潭外,在岸边的碎石滩上摔得七荤八素。 本人在百花谷打架斗殴惯了,摔两下倒是不打紧,可手里还偏偏拽着一个润玉。我一个鲤鱼打挺,正要翻身而起,却一脚踩上了过长的裙摆,紧跟着失去重心,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天帝陛下身上。 身体相触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声压得极低的**。我立刻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跪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的伤势。 眼前的男人脸色惨白,衣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胸前血迹犹在,被潭水晕染成一片暗淡的红色。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轻翕动,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 “小鱼仙倌……”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试图解开他外面的衣袍,用灵力处理伤口,“小鱼仙倌,对不起。我刚才弄疼你了,是不是?” “觅儿……你……你让开……” “什么?”我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困惑地望着他,“小鱼仙倌,我只是想——” “让开!”强横的灵力当胸而来,我猝不及防,瞬间被推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没你的事!” 润玉突然起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缓缓转身,目光中溢满了前所未有的冷意,眼底道道血丝清晰可见。平日最爱逞口舌之快的我,此刻被对方的气势完完全全地震慑住,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觅儿……”他踉跄了一下,又迅速稳住身形,缓慢而从容地向我走来,“你究竟为什么……答应做这个天后?” “五百年前,你视天后之位为敝履,弃天界威严于不顾,心甘情愿追随魔尊而去。纵使本座再三恳求,也没能等到你的回心转意。可如今……你又主动踏上了这个位置,甚至不惜当面给魔尊一个下马威……” “真实的也好,假扮的也罢。若是放在五百年前,怕是没人会相信,你心甘情愿做出这种事情。” “觅儿,你从未告诉过本座,这到底是为什么。” 对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令我感到耳边似有一万个术法在同时轰鸣。目瞪口呆,浑身僵硬,在地上挣扎了数次,才勉强站起来。 我到底为什么要主动揽过天后这个名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又在担忧什么。从烟波洲离开之后,内心深处就隐隐预料到这个问题的出现,也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出了无数种设想。可即便是最为疯狂的想象,也没能将今日的情形涵盖在内。 花界。幻境。螣蛇。打斗。悬崖。寒潭。润玉和我。 眼前的润玉,令我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眼前站着的人是天帝,也是我的小鱼仙倌。比小鱼仙倌多了分冷厉,又比朝堂上的天帝多了分温存。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并存于同一个人的身体中,纠缠往复,无始无终。 我跨越无数光阴,都未能了解全部的他。太多的误解、过错、恩怨和爱恨隔在中间,太多的机会从指尖白白流走。五百年前,他进一步,我退两步;五百年后,我们相视而立,彼此试探着伸出手,却不知该如何相握。 “觅儿,你……不愿意回答本座吗?”他再次逼近一步,这回与我近在咫尺。从这个角度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有隐约绿芒一闪而过,像极了天魔大战之时的—— “是不知道答案,还是不愿意回答,亦或是……压根就不敢回答 分卷阅读104 ?” “我、我……”满腹话语一股脑冲到嘴边,却突然成了竹筒里的豆子,什么都倒不出来。我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气鼓鼓地跺着脚,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小鱼仙倌,我当时是真心想要帮你呀!我想和你一起去魔界抢沧溟镜,再好好忽悠一下旭凤那只傻鸟!” 锦觅,锦觅,你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蛋! 标榜自己敢想敢做,到了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却突然变缩头乌龟了! 之前在穗禾面前不是振振有词的吗!怎么一见到润玉,转眼就成了怂包! 你倒是和他说呀! “哦,是吗?”润玉冷笑一声,将我从自怨自艾中瞬间拯救出来,“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接过曾经让你感到恶心的天后头衔,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这个阴险狡诈之人身边……” “觅儿,我该感谢你的同情吗?或是怜悯?” 我愣怔地望着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原本澄澈的水系灵力正渐渐染上一层诡异的绿色,隐隐透着杀戮之意。 小鱼仙倌……想要杀我? 不,是穷奇……是穷奇想要杀我。 小鱼仙倌曾告诉我,他借穷奇之力,又不得不以自身灵力压制穷奇…… 那么,一旦他受了重伤,灵力削弱,那穷奇岂不会趁机—— “不!你不阴险!你是好人!别听扑哧君在背后胡扯!”我摊开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小鱼仙倌,你其实……” “你以为我被穷奇控制了,对吗?”润玉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右腕一转,竟然毫无预兆地召出了赤霄,“区区一个怪物,又有何本事对天帝图谋不轨?”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偷偷瞄了眼对方手中的武器,忙不迭地张口辩解,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小鱼仙倌最厉害了!肯定能把穷奇打得屁滚尿流!” “觅儿,我早就对你说过……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我自愿与穷奇立下血誓,将其力量归为己用。从未被它诱惑,更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良善之人。穷奇心中所想,未必就不是我的愿望。” “只不过,穷奇渴望毁灭,而天帝……渴望征服。” “觅儿,你知道吗?五百年前,若是没有你的存在,若你没有挡在中间……” “我早已征服了魔界。” “我会亲手杀了旭凤。他是我的兄弟,可我,偏偏恨他入骨。天界所有人都说,夜神温良纯厚,任人索取,有求必应,而自己却一无所求。” “我如何做到不恨他?我如何宽恕一个夺走自己未婚妻的男人?” “可我还是天帝,是六界中最大的囚徒。魔界屡屡挑衅,花界阳奉阴违。至于天界……带头作恶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叔父!” “这一切都与旭凤有关,也都……离不开你。” “觅儿,你说……我该恨你吗?” 杀戮的气息愈发浓重,凝结在身边挥之不去的水汽里,也环绕在正对着我的赤霄上。此时此刻,即便是不谙世事的小妖,恐怕也该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润玉那番话偏偏盘旋在脑海里,让我心绪不宁、无暇他顾。 是啊,他该恨我吗? 自打恢复了记忆,我曾无数次地思考自己是否恨他,却从未反过来考虑。我渴望了解润玉,渴望知晓关于他的一切,无关是非对错、善恶黑白,却始终不能如愿。在我面前,他永远都有所保留,赠予我笑颜和保护,却默默咽下血泪。 他和旭凤,就像两条起点相同、却渐渐背离的路,前者的爱淹没了我,而后者的爱刺伤了我。 在重重保护中,我勘不破真相。在遍体鳞伤中,我又得不到完满。 第54章 血吻 (五十四) 进入结界之前,我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有机会被天帝陛下提着赤霄追着打的天后娘娘,我怕是独一个了。 早在百花谷的时候,茯苓师兄就和我说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时候我还不信,只道自己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再难缠的对手也能打赢。现在呢?现在可好,不信也得信了!别管这天后的名号是真的还是假的,天帝陛下手里那把赤霄可是实打实的真货! 若非要追根究底,我如今落入这个提着裙子夺路而逃的境地,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都怪我对自己忽悠人的实力过于自信,竟然还想着转移话题,以便找机会把那柄直指周身要害的杀伤性武器抢过来!结果手刚刚伸过去就被发现了! 唉,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就算我把花界所有的葡萄精都叫过来当助攻,估计都打不过小鱼仙倌,更别提一个和穷奇立过血誓的小鱼仙倌了…… “小鱼仙倌,小鱼仙倌!”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嘴上告饶,脚下仍狂奔不已,“好男不跟女斗,好天帝不打天后!” “你、你一定误会了!我才不想偷你的赤霄呢!” “放眼六界,赤霄也就那么一把!即便我敢偷,也、也没有当铺敢收啊!” 天帝毕竟是天帝,人家才不 分卷阅读105 吃我那一套。嘴上功夫再厉害,闷声发大财才是真格的。我一不留神,便在岩壁的拐角处被截了胡。几道冰凌从耳边嗖嗖飞过,下意识侧头一躲,结果正中对方下怀。正前方毫无预兆地出现一幕冰壁,我刹不住脚,直直扑了过去,撞得眼前金星直冒。 话本里都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我身为女子,柔韧性理应比那些“大丈夫”们高出数倍。想到这层,我便强作镇定地转过身来,揉着磕痛了的额头,努力压下心中的忐忑,看着润玉提着赤霄缓缓走来,满身杀气。 对,满身杀气。除了这个词,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恰当的形容。 我并不畏惧死亡,甚至对这种事情还颇有经验。可是,主动求死和被人砍死之间的差别……未免也太大了点吧!前世的我不管不顾地蹦到龙凤二人中间,借死亡来求得解脱,可今生的我,还想再多活几天。 我还想揍翻穗禾那只骚孔雀,替水神爹爹和临秀姨报仇。 我还想把大婚这出戏演完,看看骚孔雀到底会不会把救小鱼仙倌的方法告诉我。 我还想找到定水珠,提着冰刃亲自上阵,把妖王那个死老头打得跪地求饶。 我还想守住花界的结界,不让妖怪们打进来,让整个花界再也不会有人因我而死。 我还想揪着小鱼仙倌的袖子,让他亲口说出自己是爱我还是恨我,将那些为了保护我而默默忍受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我还想…… 若是放在平时,我或许还会发自内心地感谢穷奇的出现,感谢它的影响让润玉不假思索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在真正意义上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同盟、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而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需要保护的傻女孩。或许我还会给穷奇送花,即便对方的长相一点都不符合上神的审美,还三番五次和我过不去。 可是现在,对着一个失了理智、心存疑虑、难掩怨恨,又随时可能出手砍人的小鱼仙倌,我只想把穷奇揪出来暴揍一顿。当对手压根听不进去你的辩解、只想用武力来说话,而武力值又恰好高了自己数十倍的时候,即便浑身是嘴,也照样于事无补。 穷奇你这个妖兽!丑八怪!!大混蛋!!! 什么时候出来助攻不好?非要挑现在! 这不是存心给我添乱吗! 我瘪着嘴,无可奈何地瞪着润玉,脑中依旧在垂死挣扎,迅速盘算着可行的对策。天帝陛下的境况着实不好,胸前的伤口在刚才那场激烈的追捕中再次裂开,脸色由于妄动灵力和大量失血而愈发惨白,身子摇摇欲坠,依靠着岩壁才勉强站稳,可手中的赤霄依旧纹丝不动,稳稳地指向我的胸口,整个剑身都被诡异的墨绿色灵力紧紧缠绕。 螣蛇贵为神兽,临死前的一击可不是闹着玩的。灵力受到重创,再加上穷奇的干扰,即便是天帝,也定要吃尽苦头。我无比担心润玉,却又清楚地意识到,此时贸然行动无异于找死。我向来不甘示弱,此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怂包。在对方已然身受重伤的前提下,依旧没把握打赢他。 可我是锦觅,是百花谷那个无法无天的葡萄精。打遍凡界无敌手,即便暂时输了,也定能把场子找回来!不尝试就直接认输,绝对不是我的风格! 茯苓师兄还告诫过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我在魔界深有体会,不但没让天帝陛下占着便宜,还反戈一击,把他的嘴唇咬破了! 这招之前管用,现在也可以照猫画虎地效仿一下。既然硬碰硬打不过,那么……我还可以玩阴招啊!就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我眨眨眼睛,朝着天帝陛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趁着他愣神的工夫,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持剑的手腕,迅速往上一抬,紧接着整个人扑了过去,将对方紧紧抵在身后的岩壁之上。 两人近在咫尺。为了避免被赤霄捅个对穿,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扣住对方的双手,而润玉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望着我,眼尾飞红,眼中狠厉之色犹在,却无端少了几分杀意。 或许是伤口的疼痛终于占据了优势,又或许仅仅是累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又缓缓阖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暗色的阴影。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颊,撩起鬓边的发丝。 我垂下头去,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毫无血色的唇,和下颌上沾染的几缕血痕。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可放眼六界,若非先有了真,又何处得来的假? 我自是没本事看破他。 而阅人无数的天帝陛下,或许这回也没能看破全部的我。 霜花。葡萄。少主。水神。天后。花神。 又或许…… 只是一个昏了头的果子精。 我吻了他。 鲜血的气息在唇舌间瞬间炸裂开来。他的嘴唇冰冷,而我的却火热。 他没有回应,只是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从他的嘴唇缓缓抽离,看着对方眼底的绿芒渐渐消退,看着一滴泪水缓缓滑落眼角,又顺着脸颊流下。 “觅儿……” 润玉轻叹一声,缓缓倒向我的怀里,彻底昏了过去。手中的赤霄落在地上,发出一声 分卷阅读106 算不得轻柔的脆响。 第55章 自由 (五十五) “我是颗乖葡萄。” 我三下五除二地扯掉湿透了的长裙,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身上只余下一件样式简单的淡紫色里衣。 “我从不趁人之危。更不爱占人便宜。” 随手拈个法诀,丢向方才收集的那一大堆树枝,满意地看着篝火熊熊而起。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看后,便几步蹿上前去,将魔爪伸向了天帝陛下的衣服。 “小鱼仙倌,你可千万别误会呀!”我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依旧念念叨叨,“现在扒你衣服,是想要替你疗伤,绝对没有占便宜的意思!更不是在吃豆腐!” 润玉勉强睁开眼睛,下意识躲了躲,结果牵动胸前的伤口,痛得死死咬着嘴唇。我赶忙探身过去,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还扯着他的衣襟。 “小鱼仙倌,我真的是在干正事呢!你、你别乱动啊!” 他很快清醒过来,往旁边淡淡一瞥,便迅速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一时没有说话,也没再试图避开我的手,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目光了然。 我没来由地尴尬起来,脸颊唰地一下红了。 得了,愈描愈黑。 索性不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 我锦觅身正不怕影子斜!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天帝陛下半夜来敲门! 我双掌平伸,轻轻按上润玉胸前最严重的几处伤口,竭尽全力施展着治愈之术。前世圣女时期的毕生所学,再加上师父和师兄们在百花谷的悉心相授,让我对自己的医术有足够自信,却依旧对眼前的局面束手无策。 天帝陛下的情况着实不妙。体内新伤叠着旧伤,穷奇之力的反噬和腾蛇同归于尽的那一击造成的伤害,早已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绝望与无助之感瞬间涌上心头,我不愿认输,也绝不能在此刻认输,只得采取最原始的方法,将自己的灵力直接渡过去。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工夫,伤口的血终于止住了,可混乱的灵力依旧在对方的经络内翻搅、撕扯,我竭尽全力也无法压制,冷汗直流,头晕目眩,却强撑着不肯收手。 又过了近半炷香的工夫,润玉的脸色终于好了点,也终于有力气和我说话。他挣扎着抓住我的手,阻止我继续输入灵力,嘴唇轻轻翕动,声音几不可闻,却是让我赶快去寻找定水珠。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想着定水珠! 我眼眶发烫,泪水滚滚而下,又迅速用袖子抹干净。按照他的说法,定水珠就应该藏在我们刚才落入的那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很可能就在漩涡中央。 我身为水神,修的又是水系灵力,纵使实战经验并不丰富,入水取个东西也理应不在话下。可我却依旧心神不定、纠结难安,不是为了自己,而仅仅是为了他。 我去寻找定水珠,那他该怎么办? 如果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如果穷奇又跳出来捣乱怎么办? 如果…… 如果,如果我就此失去了他,又该怎么办? “觅儿……” 润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强打精神,手指轻轻环住我的手腕。 “觅儿,你放心……我……我不会死的……” “我早就说过,在、在一切结束之前……” “哪怕只剩下一口气……” “我也要……也要……” “拼着活下去。” “说得好!”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揉了揉眼睛,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只要活下去,就能看到所有人的结局。那些你憎恨的……和爱慕的。” “小鱼仙倌,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我的未来。” “小鱼仙倌,你觉得……我的未来,会不会被困在天界这个大囚笼里?” 和天帝一起,成为这世间最大的囚徒。 或许,这就是“天后娘娘”这个光鲜夺目的头衔之下,最大的梦魇。 我想起了荼姚,那个在临渊台上结束了自己作恶多端的一生的女人。杀人无数,最终也得到了报应。 她也是个囚徒吗? 在生命的最后,她可曾后悔? 在百花谷修行之时,老神医时常对我说,世间本无绝对的善恶,成就善恶的,其实是人的选择。 我已决意答应穗禾,将这出亘古难见的大戏一路演到底,将假的彻底做成真的。 如果天后之位当真是一个囚笼,至少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是否当真过上囚徒般的生活,则完全取决于我自己。 我也无条件地相信润玉,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变成太微。他有着同样的权位、同样的能力,甚至是同样的野望,却永远不会拥有太微那颗囚徒之心。 身居囚笼,抬首方寸,进退唯我,才会视六界为草芥。 而应龙之身,理应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囚笼?”润玉轻咳几声,一缕血痕沿着嘴角流下,却有温和笑意存于眼底,“觅儿,无论今后如何……” “你都永远是颗……自由的葡萄。”b 分卷阅读107 r “潇洒自在,无忧无虑。” “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你。哪怕是天帝……” “也照旧不能。” “觅儿,事已至此,还望你相信……” “即便那个恭顺贤良的夜神是假的,那些喜乐萦绕的过去是假的……” “那颗许你自由的心,也……也永远是真的。” “不,不是假的。”我拽过自己那条晾干了的长裙,仔仔细细地盖在润玉身上,又伸手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小鱼仙倌,你说的那些过去,不都是假的。” “就算恭顺贤良的夜神从未存在过,至少我的小鱼仙倌是真的。” “那个和我在落星潭边初遇、在百花谷斗嘴、在禺疆宫演戏、还在璇玑宫被我占尽了便宜的小鱼仙倌,一定是真的。” “我相信他是真的,因为一个虚幻的人不会在被我占便宜时羞得满脸通红、不会拐弯抹角地试探我的心意、不会吃魔界那只傻凤凰的飞醋、不会在寒冷的夜里守在南天门等我……” “更不会挖空心思地抢着替我背丢失定水珠这口大锅。” “小鱼仙倌,我说得对吗?” 第56章 信物 (五十六) 凡人们都说,命由天定。祈求神仙的庇佑,已然成了他们的一个传统。年关岁尾拜天帝、财神,渴求来年的平安富贵。播种时节拜风神、水神,渴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绝大多数话本里,酸甜苦辣,喜乐悲愁。统统跳不出司命星君的金口玉言,亦或是姻缘府的一根红线。 百花谷之外有个百花镇,百花镇上又有座水神庙。在凡界度过的那些年,我时常溜进庙里,去摸案上的供果吃,一旦有人进来,就立刻躲到水神塑像后面,耳朵都快被那些善男信女的絮絮叨叨磨出了茧子。当然,身为正牌水神的我当时只顾着偷吃,对那些干旱和洪水半点办法也没有。事后想想,那水神庙之所以保留着灵验的名声,少不了天帝陛下在背后帮忙。 凡界遇到问题,尚可找神仙帮忙。可神仙若是遇到问题,又该找谁帮忙呢?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上青天抱有怎样的情感。一句“山有猛虎”的谶言,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的一生。我从完整走向破碎,又从破碎被拼回完整。他们看透命运的轨迹,如施舍般丢下谶言,却从不容忍反抗,也从未给人改变的机会。 妖界之乱,也在上青天的预料之中吗? 无情则刚强,无欲则洒脱,斗姆元君赐给我的这句话,如今看来也过于荒谬。若抛弃情感才是得证大道的必由之路,那么,趋于无尽的寿命又有什么意义?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又有什么意义? 润玉的伤势越来越严重。刚刚拿到定水珠,从寒潭里再次湿淋淋地爬出来的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奄奄一息地躺在石壁下的他。 他曾向我许下“不会轻易死去”的承诺,可无尽的忧惧依旧如蚁噬心。秘境的大门每日只有一次开启的机会,急于求援的我使出浑身解数一次次冲向结界,撞得遍体鳞伤,也没能打破上古众神在花界之上施加的规则。面对着不得不在秘境中过夜的冰冷事实,我恐慌到了极点,也焦虑到了极点,思绪纷乱如麻,梦想和现实,顺应和反抗,上青天和妖界,都争先恐后地挤进脑海里,纠缠成一只乱七八糟的线团。 过度的灵力输出令我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抗议,可此刻也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扑在润玉身上,恨不得把全部的灵力都给他,甚至把一部分生命给他,只要能让他活下来。 先前的大量失血使他无法保持自己的体温,蜷缩在我的怀里,不住地打着寒颤。我靠坐在石壁上,张开双臂紧紧搂着他,像是搂着一块化不开的冰。我向来不惧冰天雪地,甚至难以体会到寒冷,这一次却发自内心地体会到了。 那是在无尽的担忧中生根发芽的、从心底沁出的冷意。 可润玉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从昏迷中醒来的他,第一句话是问我有没有受伤,第二句话是让我把定水珠仔细收好,至于第三句话,便是交待从秘境出去之后,一定要将天帝受伤的消息秘而不宣。他的镇定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而那种将身家性命一并计算在内的理智和决绝则让我更加惶恐不安。 对天界最有利的决策,往往不一定是对他自己最有利的。 我满口答应着要严格保密,心中却早已拿定主意要钻方才那承诺的空子。等到明日一早,结界再次打开,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上天界把岐黄医官召来。这样,只要用天后的身份暂时禁止对方离开花界,再让连翘和彦佑将他牢牢看住、不准多说一个字,就可以将天帝受伤的消息封锁在花界之内。 不过,就眼下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让他一直保持清醒。 “小鱼仙倌。”我施法让篝火燃得更旺些,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润玉额前散乱的头发,又轻轻拍了拍他冰冷的脸颊,“小鱼仙倌,你都睡了大半天了。觉睡得太多,对身体可不好。你看我就一点也不困。” “当天帝这么累,也不让我多睡一会。”润玉原本昏昏欲睡,却在我的呼唤下顺从地睁开了眼睛,勾起嘴角,露出 分卷阅读108 一个疲倦的笑容,“觅儿,这又是什么道理?” 当天帝这么累…… 难得的一句抱怨,却偏偏是在这种不甚清醒的时刻。 “你看这鬼地方多冷!我们俩风餐露宿的,上有瀑布、下有寒潭,若真是睡着了,肯定要着凉!”我勉强笑了笑,开始不加思索地信口胡诌,“小鱼仙倌,我知道你很累。可即便要睡,也得回花界再说。我的地盘上要吃有吃,要穿有穿,房间无比整洁,随你睡上三天三夜!不比这里好上一千倍!” “好,就听你的。”润玉捂着胸口,微微皱起眉头,显然依旧痛得厉害,可目光中却满是笑意,“不过,觅儿,有件事你可得事先考虑好了。” “若住上几天之后,我对你的地盘深有好感,就此赖着不走,非要在那里批阅奏折……” “到那个时候,你可不能随便将人赶走。” “没问题,没问题!”我想都没想,当即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别说是批几本奏折,就算你把整个璇玑宫搬到花界,我也没有半点意见!” “这……可是你说的。”润玉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满脸认真地望着我,“觅儿,凡界有句话,叫做’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然听说过!我在凡界那些年可不是白待的,风土人情样样精通!天帝陛下,您学富五车,但也不能随便小瞧别人!” “不过,我锦觅不是’君子‘,而是女子。而且还是了不起的女上神!一个死了一次又活过来的女上神!”我眼珠一转,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既然是我说过的话,四匹马哪够追的!” “依我看啊,这话应该这么说——” “锦觅一言既出,八条应龙都追不回来!即便再加上十只凤凰、二十只孔雀,也照样追不回来!” “觅儿,你方才这话,若是让魔尊和穗禾知道了,怕是要活活气死。”复杂的神情在润玉脸上转瞬而过,又被熟悉的淡然取代。他轻轻推开我环在腰间的手臂,在我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同样靠坐在石壁下面。迟疑片刻,见我没有反对,又坐的近了些,肩膀离我的身体几乎只有毫厘之距。 “这衣服,平日里无数次地嫌它累赘……”我摊开那件属于“天后娘娘”的厚重长裙,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随即盖在两人身上,“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能派上用场。” “若嫌它累赘,改日我让织女做些样式简单的,一并给你送来。”修长的手指在衣料上漫不经心地掠过,最终停留在离我指尖不远的地方,“八条应龙,十只凤凰,再加上二十只孔雀……觅儿,你这承诺,还当真是别出心裁。” “那是当然!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天帝陛下混得久了,这说话的本事,也不能原地踏步啊!” “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一把抓起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拍了上去,“已经击过掌了!” “好。”润玉轻笑一声,试探地望向我,“据说,按照凡界的规矩,许下承诺后,除了击掌为誓,还要交换信物。觅儿,你觉得呢?” “好像……是有这个说法。”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刚才捞定水珠的时候,我身上那几个钱都掉进潭里了,现在也没什么东西给你。” “不过……小鱼仙倌,你不是说想在花界常住吗?” “即便是天帝陛下,住在别人家里,也是要付租金的。我这个人向来大度,不如这样!作为信守承诺的凭证,直接免去你一百年的租金,怎么样?” “天后娘娘果然大度。”润玉右腕一翻,顺势扣住我的手掌,淡淡光芒在肌肤相接之处轻柔闪过,“开口就免了我一百年的租金,那我的信物,也万万不能唐突了觅儿。”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一片闪烁着流光溢彩的逆鳞,静静地躺在掌心。 第57章 往昔 (五十七) 他给了我一片逆鳞。 他又给了我那片逆鳞。 龙之逆鳞不可触。五百年光阴流转,这件熟悉而又陌生的礼物,竟然再次回到了我的手里。当年决裂之时的场景犹在眼前,我和他之间,有些东西再难弥补,也有些东西一如往昔。 “你压根就不懂什么是爱。” “你可以不相信我,可以不爱我,甚至可以恨我,但是绝对不能离开我。” “我错了,但是我不后悔。” 我眼眶发酸,不停地眨着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爱,究竟意味着什么? 前世的我穷尽生命去寻找答案,最终也没能求得一个结果。若爱是飞蛾扑火般的炽热和奔放,那为何烈火焚身之时却感到无尽痛苦?若爱是只求今朝、不问明日的潇洒和恣肆,那为何夹在天魔大军正中的自己情愿一切重新来过? 在被旭凤和润玉的灵力同时击中的那一刻,我终于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解脱,可同时又无比遗憾。生命从体内渐渐流逝,我再也不用承受那句重如千斤的谶言,再也不用面对这可悲的世界和无能为力的自己。 可我 分卷阅读109 又想在世间多留一刻。我不甘心,不甘心刚刚触碰到答案边缘的自己就要死了,也不甘心身归鸿蒙之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两个人悲伤而绝望的身影。 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和他都不懂得什么是爱。 我的爱太天真,天真得无知无觉。我不管不顾地追寻着心目中认定了的那一份美好,看不到风雨、尝不到血泪,也永远体会不到天界安宁祥和的外表之下那残酷的真相。 直到至亲至爱之人接连离去,笼罩我的那层厚厚的保护壳渐渐破碎,才开始发现,这个世界,远远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他的爱又太现实,现实得想为我挡下一切。他将自己能触碰到的一切美好送给我,又不愿让我经受半分风雨。预料到我何时会受伤,便在此之前清除那可能伤害我的对手。预料到我何时会摔落,便早早等在下面试图接住我。 可总有一些丑恶,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总有一些霜雪,在他自顾不暇时飘落在我的头上。于是,从未有过半点心理准备的我,在一夕之间彻底崩溃,哭号着否认过去,否认现实,否认他,也否认了自己。 他有错。我有错。旭凤有错。穗禾有错。每个人都有错。 而正是共同犯下的那一点点错误,将所有人都推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恨他了。 爱上一个人很难,可憎恨一个人却很简单。爱离不开日积月累,可恨,或许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最无奈的事情,或许就是让恨掩埋了爱,再用余生去回顾、去后悔、去反复纠结。当初意识到自己不再爱慕凤凰的时候,就该意识到,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始终是留给他的。 在秘境度过的那一晚,我将心底的一切全部告诉了他。我终于不再纠结,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过去的一切人和事面前。我终于告诉润玉,自己心中始终有他,自己真正爱上了他。我也终于说出了自己对旭凤的感情——曾经爱过。 但那些爱,也只是曾经罢了。 就是在那一晚,我知道了小鱼仙倌的故事。 “生我者,毁我者,弃我者,皆为我母。” “我最怕的是寒冷。失血过后彻骨的寒冷。” “不是她遗弃了我,是我,离开了她……” 一条想成为鲤鱼的应龙。一片再也回不去的湖泊。一段被鲜血染红的童年。一个如履薄冰的身份。一位替儿子挡下琉璃净火的母亲。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执念从何而来,冲动从何而来,仇恨又从何而来,如今统统得到了解释。 拿不起。放不下。留不住。不忍抛。 我终于明白了。 他履行了在百花谷分别之时许下的诺言,将过去种种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而我,也履行了自己那份承诺,一直在等待着他。 时至今日,在往昔面前,我们二人终于坦诚。 在那个漫长而黑暗的夜晚,我就这样一直紧紧挨着他。不灭的篝火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却凭空生出几丝希望。他不时呕血,痛得喘不过气来,后来几乎要失去意识,却依旧强撑着回应我。至于我,心中依旧感到恐惧,却再也不会彷徨。 我一定能救他的。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救他。 黑夜总有尽头。 而曙光,就要到来。 我始终不曾合眼,默默感受着外界的变化。灵力的第一缕波动在秘境上空泛起的时候,疲惫而困倦的身体骤然清醒过来,不用查探就已知道,出口就在上方。润玉再也坚持不住,在我怀里沉沉睡去,而我的身体,也终于到了极限。 我揽着他的腰,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跃上高崖,又用身体护着他破出结界。出去的瞬间,灵力的大量流失和精神的松懈使我眼前阵阵发黑,双膝一软,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我努力睁着眼睛,望着花界熟悉的草木,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只想倒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我的灵力几乎耗尽,又怕撕裂润玉胸前的伤口,只得打横抱起他,跌跌撞撞地朝水镜的方向挪去,结果迎面碰见了守在秘境出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的连翘和彦佑。 “去、去把岐黄医官叫来……” “偷偷找,千万,千万别让天界其他人知道……” 后来的事情,我早已记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长芳主、海棠芳主、连翘、彦佑……许多人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纷乱的脚步和惊惶的喊叫在耳边揉成一团。长芳主向来淡漠的表情紧张到扭曲,连翘哭得双眼红肿,而玩世不恭的彦佑似乎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不停地哭泣、嘶吼,事后却想不起当时到底在哭喊什么,又在祈求什么。麻木的手指死死揪住润玉的衣角,不让任何人把我们俩分开。 “锦觅,你放开他。他不会有事的……” “岐黄医官来了……” “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温暖的灵力渐渐包围了我。我感到自己在水中渐渐下沉,却不曾窒息。阳光从水面折射而下,如母亲的手掌轻柔地抚上我的脸庞,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我终于昏睡过去。 分卷阅读110 第58章 机会 (五十八)机会 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当日晌午。我睁开眼睛,对着头顶熟悉的纱帐茫然地瞅了半晌,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方才发觉自己原来和润玉睡在同一张床上,右手依旧扯着他的衣襟。岐黄医官满脸凝重地跪在床边,垂头在药箱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长芳主则带着花界一众人等在不远处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努力回想着陷入昏睡之前的情景。岐黄医官见状赶忙凑过来,在耳边小声解释了一番。这才意识到,自己直至被长芳主弄晕,也不愿放开润玉的衣服。若强行施法让我松手,不但有可能伤到我,更可能令天帝陛下伤上加伤,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完全由着我的性子来。 听罢此言,我双颊一热,忙不迭地松开了手,恨不得即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劈手夺过岐黄医官递过来的药瓶,咕嘟嘟喝了个精光。长芳主显然察觉了我的窘状,随便找了个由头,将满屋子的闲杂人等统统打发走了。 除了四肢有些酸痛,我的身体并无大碍,灌下几服恢复灵力的药剂后,便又是活蹦乱跳的一颗葡萄。润玉的情况则比我倒霉很多。高烧不退,人却冷得发抖,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有时叨念着我的名字,也有时呼唤着他的娘亲。 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他终于不再忍耐,手指紧紧抓着我,不住地喊疼。不出几个时辰,我的胳膊便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好在花界存了不少清霜凝露,抹在皮肤上,很快就能消肿。彦佑和连翘躲在走廊里,扒着门缝不安地探头探脑,却被长芳主当场抓包,揪着衣领齐齐赶了出去。 润玉昏迷了整整五天。在这段时日里,岐黄医官始终留在花界待命,上元仙子则在两界间来回奔忙,随时向我汇报天、魔、妖三界的动向。众芳主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尽管螣蛇的血液足以平复因定水珠的缺失而骤然受损的地脉,可没有人胆敢掉以轻心,夜以继日地巡视着结界,以防异变的发生。浓重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地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天帝陛下一连数日没有上朝,天后娘娘紧跟着失去了踪影,而岐黄医官也失踪了。难以掩饰的事实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各路神仙的好奇心,我和上元仙子关起门来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以“天后在花界突发疾病”来搪塞过去。 绝大多数神仙接受了这一说法,流言逐渐朝着“天后究竟得了什么病”转向。终于,在缘机仙子“酒后吐真言”之后,“天后娘娘在花界安胎”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不但传遍整个天界,还飘出戒备森严的南天门,飞进了魔界的地盘。 根据派往魔界的探子的回禀,听到“天后有孕”的消息后,禺疆宫人人自危,众臣和侍卫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魔尊面色如常。就在大家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暴风雨不会到来的时候,魔尊突然带着亲卫队一路冲杀到了妖魔交战的前线,用琉璃净火将妖界的先遣部队烧得丢盔卸甲。妖王不明所以,只得暂时收住攻势,命令全军撤退至二十里开外以做休整,而天界前线则因这突如其来的“助攻”而乐开了花。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到这句和事实八竿子打不着的流言竟能产生如此效果,即便我有心解释,也懒得开口了。 第五日傍晚,润玉终于醒了过来。我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周遭扫过,最终落定在我的脸上。 “觅儿?”他声音嘶哑,眼神却从刚刚清醒之时的困惑渐渐转向肯定,“觅儿……” “我在。”我内心狂喜,俯下身去,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鱼仙倌,你终于醒了!这几天都快吓死我了!” “我……这是在哪?” “当然是我的地盘!”我瞄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又溜进屋里的连翘,不停地挤着眼睛,示意她不要偷听,“葡萄藤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不知道……天界的某位了不起的大官,愿不愿意做一只风流鬼呢?” “锦觅威武!天后娘娘威武!”连翘几步蹿到床边,激动得满脸通红,“锦觅,趁着长芳主不在,你还不赶紧抓住机会,把天帝陛下给、给……” “把我怎样?”润玉显然听到了对方的话,好奇地瞥了过去,“你刚才说,要觅儿抓住什么机会?” “抓住机会要你好好养伤!”我急着抢过话头,险些咬伤自己的舌头,“小鱼仙倌,你别听她在那浑说!放眼六界,又有几个神仙敢把天帝陛下’怎么样‘呢?” 他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我,半天不发一言。连翘则不肯离开,赖在我身旁左顾右盼,得意洋洋地吐着舌头。 “觅儿……”过了不知多久,润玉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略显局促地开了口,“觅儿,你……你一直待在这照顾我?” “我、我其实——” “何止是照顾呀!”连翘往旁边一跳,敏锐地躲过我揪向她辫子的手,再次成功地抢答了问题,“天帝陛下,您当时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可是被锦觅一路抱回来的!” “锦觅这家伙,脾气其实倔得很!我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 “连翘!”我恶狠 分卷阅读111 狠瞪她一眼,“舌头是不是不想要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连翘甩着头发,不忿地跺着脚,“锦觅,抱都抱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我看啊,不如趁机更进一步,赶紧——” “胡说八道!”我脸颊发烫,当即挽起衣袖,作势便要揍她,“今日不剪掉你的舌头,锦觅俩字倒着写!” 见我动了真格,连翘做了个鬼脸,以出去拿药为由,脚底抹油,顷刻间溜之大吉。 我翻了个白眼,朝着她的背影虚虚摆了个招式,又将注意力放回润玉身上。见他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双颊泛起点点红晕,整个人平添了不少生气。 “干嘛这么看我?”我佯作无辜道,“连翘她就喜欢和我开玩笑,别当真啊!” “觅儿……你……你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你真的……真的抱着我回的花界?” “怎么,不行?”我见瞒不住,索性破罐破摔,咬牙承认到底,“我本来想背你来着,可你胸口受了那么重的伤,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不过也没关系!我可是上神,这种事情,自是小菜一碟!” “再说了……你又不重。” “我自己可以——” “你怎么就可以!”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你当时都快死了!几乎没什么呼吸,身子冷得像冰一样!趴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的,我渡了那么多灵力过去,都没有一点反应!” “若当时再不带你出去,找到厉害的人救你,你、你就……” “对不起……”他轻咳几声,朝我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对不起……给觅儿添麻烦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鼻头更酸,眼泪夺眶而出。连翘刚好进来,见了我这模样,顿时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 “锦觅,你、你哭了?” “我才没哭呢!”我凶巴巴地瞪着她,“你肯定看花眼了!像我这么坚强的神仙,才不会随便乱哭呢!” “是,是!我看花眼了!”连翘把药碗放在床边的木几上,动作夸张地捂住了眼睛,“锦觅,药煎好啦!你们……你们俩先忙,我就不打扰啦!” 我见她落荒而逃,动作之快,似有恶狼追于身后,心中自是哭笑不得。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冒着热气的药碗,好奇地凑过去嗅了嗅,当即被那苦味激得龇牙咧嘴。 “很苦?”润玉显然察觉了我的表情。 “不苦,不苦!”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好闻了!不骗你!” “这是我特地让岐黄医官开的方子,他都说了,这药一点都不苦!”说罢,取过勺子,便要喂给他喝。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润玉微微摇头,挣扎了几下,试图坐起身来。但显然使不上什么力气,险些栽下床去。我眼疾手快,当即放下药碗,飞身扑过去,稳稳地揽住了他。 “天帝陛下啊,你能不能别逞强了!”我扶着他坐起,任由他靠坐在自己怀里,“这是我的房间,没人能随便进来!在那结界里,你最最狼狈的模样早就被我看了个遍,如今就别打肿脸硬充好汉了!” “你就先老老实实留在花界养伤,若有什么需要安排的,我帮你传到天界!” “这是……你的房间?” 我顿时无语凝噎。方才说了一大堆,为什么对方关注的重点,竟会在这个上面! “是啊。”我不明所以地答道,“前世在花界的时候,我也是一直住在这里。” “所以……我这几日,一直睡在你的床上?” “没错。”我低头看了看他,更加困惑了,“这……有何不妥?” “那……觅儿你又睡在哪里?” “我?我可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我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在担心什么,当即涨红了脸,“小鱼仙倌,你昏迷的这几天,我真的什么便宜都没有占!” “我锦觅可是堂堂正正的神仙,才不是那种乘人之危、动手动脚的人!” “若你还不相信,我可以立下上神之誓,保证没有趁机夺走你的清白!” 第59章 醉酒 (五十九)醉酒 “你一杯,我一杯!耍赖的,是小狗!” “噗嗤君,你不是最喜欢喝酒的吗?这才第二坛桂花酿,怎么就醉了?”我歪在平日最喜欢的那把竹椅里,捧过巨大的酒坛,往彦佑面前重重一撂,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来!接着喝!” “喝就喝,谁怕谁!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下套呢?”彦佑瘪着嘴,愁眉苦脸地望着桌上的两只木制厚底酒杯,口齿不清地答道,“为、为了灌醉我,还让长芳主把百花宫最大的那套杯子都翻出来了!锦觅,你绝对是故意的!” “酒量不行,就怨杯子太大!我平时喝酒,用的可都是这样的杯子!”我施法悬起酒坛,将两个杯子逐次灌满,“再说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噗嗤君,以我们俩平日的交情,你若是不陪我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好好好!我喝!我喝还不行吗!真拿你没办法!”彦佑瞥了眼空中悬浮的酒坛, 分卷阅读112 无奈地耸了耸肩,抓过自己那杯酒,又将另一杯推到我的面前,“不过,话又说回来……” “锦觅,你前几天不是一直待在房间里守着……守着他吗?怎么今晚突然有空,还溜出来找人喝酒了?” “你是说小鱼仙倌?”我眼珠一转,不由得嘿嘿傻笑起来,“那家伙扭扭捏捏的,害怕我趁人之危、夺走他的清白!作为一个心思细致、体贴入微,又从不愿强人所难的女上神,自然要出来避避嫌呀!” “在屋子里待久了,正好出来遛个弯、喝点小酒,顺便找人聊聊天!” “夺走他的清白?出来避嫌?”彦佑瞪圆了双眼,在极度的惊诧中险些坐翻了椅子,好不容易才找回平衡,“锦觅,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算你机灵!”我凝视着杯中澄澈的酒浆,笑嘻嘻地答道,“某人把自己当成礼物,白白送上门来,我又岂有不收的道理?”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来花界之前的事呀!当时在璇玑宫,天帝陛下喝醉了酒,亲口说出’把自己赔给我‘这种话来!” “我原本还以为,自己最多也就在花界待着,天天喝点小酒,再吃点自己做的鲜花饼!没想到,就那么一句话的工夫,小鱼仙倌就归我了!天帝陛下金口玉言,说话自然不能不算数!哪怕是喝醉之后说的话,也照样得算数!” “我当时那叫一个欣喜啊!噗嗤君,你想想,我这天后可真是没白当!从今往后,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不但璇玑宫里面的美食可以随便吃,还可以拿着鲜花饼去换天界的云片糕!” “哦,对了!在秘境里,他还答应我,那堆繁琐的礼服以后也不用穿了!好好一套衣服,非要搞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想想就麻烦!更别说还要戴那顶重的要死的凤冠!我、我才不吃那一套呢!” “等、等以后我结了婚,一定要把天界那套破规矩好好改改!噗嗤君,你、你有啥好的建议没?也一起跟我说说?” “锦觅,你、你……”彦佑不知何时已醉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好不容易才对上我的眼睛,“你该不会也、也喝醉了吧?” “哪有的事!我、我明明清醒得很!”我大手一挥,召来酒坛,不由分说地又给他倒了一杯,“接、接着喝!我还有话想要问你呢!” “什、什么话?” “噗嗤君,你为何这么恨小鱼仙倌?”我偷偷观察着彦佑的表情,确认他真的喝醉了之后,终于问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的问题,“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恨他,却似乎又放不下他……” “他受伤的时候,你是真的着急,对不对?你溜进来好几次,扒着门缝往里看,别以为我不知道!” “谁、谁说我恨他!”彦佑端起杯子,再次灌下一大口酒,又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晃晃地在我眼前比划,“我、我讨厌他!妒忌他!但、但我不希望他死!”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装模作样!表里不一!我、我最讨厌这样的人!”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恩怨堂堂正正来啊!非要反攻倒算!使阴招!” “我也妒忌他!对,我还妒忌他!我在洞庭君座下待了那么多年,出生入死,甘愿效犬马之劳!可她心里就只有自己的儿子!一个这么多年从未出现、在天上享尽荣华富贵的儿子!洞庭湖有千千万万个鲤儿,可真正的’鲤儿‘,却从来只有那么一个!” “可我不恨他!我不希望他死!锦觅,你看看我……我也是孬种!一个口是心非的孬种!” “那天你抱他回来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他快要死了。我看着他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就、就突然想起了五百年前那三万道天雷……” “我、我以为自己忘了,也不想再次回想……可真到了那个时候,竟、竟然还是会想起来!想起自己当年背着他一路跑回璇玑宫,他、他不停地打着寒颤,呼吸也越来越弱……” 三万道天雷。 自打半月前上元仙子在我面前故意提起这件事,却又含糊其辞,我便暗下决心定要问个究竟。趁着前几日对方来花界议事的工夫,我揪着她的袖子锲而不舍地追问,甚至抬出“天后娘娘”的头衔来压人,最终得到的却是“上神之誓”这句无可奈何的回答。 上元仙子告诉我,润玉曾在太微的面前立下上神之誓,永远不会提起这件事。至于她自己,早在五百年前,就保证过将此事闭口不言。她不愿违背对润玉的承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我,可以从彦佑身上入手。 我好不容易把彦佑灌醉,正盘算着该怎么把话题引到当年的事情上,却没想到,他竟然自己主动交待了…… 蛇仙啊蛇仙,你这酒量,可当真不行! 想当年我以一敌二,把天帝和魔尊统统喝倒! 看来,五百年过去,本上神的风姿,还真是没打半分折扣! 在我的循循善诱下,彦佑终于把一切“从实招来”。洞庭湖三万条性命,朝堂下三万道天雷。那些润玉想说却不能说的、上元仙子想说却不敢说的,在桂花酿的香气中,渐渐掀起了神秘而阴暗的面纱。这也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最后 分卷阅读113 一个故事,是过往与现实之间的最后一堵墙。 我们这些做神仙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似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很少有人能看穿彼此那颗鲜活跳动的心。朝堂中的血泪,权位下的白骨,再坚守的人也不可避免地会改变,可即便是改变,也不会忘记曾经的坚守。 噗嗤君讨厌小鱼仙倌,也妒忌他,却并不恨他,更不想他死。 有些事,明明记得,却一心想要忘记,又在忘记的过程中不断想起。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在秘境中,润玉曾告诉我,他认为噗嗤君恨他,也并不在意那份仇恨。可我倒觉得他很在意。因为,若不在意,就不会记起,更不会特意说给我听。 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人心也会改变,不恨的话,就有希望。作为一个积极向上的神仙,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噗嗤君也会回心转意,就像…… 就像我一样。 我看了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彦佑,又瞄了眼尚未喝空的第二个酒坛,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从不浪费”的好习惯暂时搁到一边。挥手除去悬空的法术,看着酒坛缓缓落在桌上,便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润玉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我的床上,不知道睡没睡着。我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摸到床边,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脸色依旧发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和几日前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相比,的确好了许多。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却在转身离开时不慎碰到了桌案。声音不算大,但在夜里却格外明显。 “觅儿?”我屏住呼吸,看着润玉缓缓睁开眼睛,困惑地朝我的方向望过来,“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去好好休息,别再趴桌子上睡了吗?” “我、我……”我左顾右盼,绞尽脑汁地想着合适的答案,“夜晚不是降温了么!我担心你冷,特意过来看看!” “我……不冷。”他迟疑了一下,朝被子里缩了缩,嘴角的笑意却平和而温暖,“觅儿,我不冷。你劳碌了这么多天,快回去好好休息。” “此话当真?”我双手往身后一背,笑吟吟地望着他,突然觉得酒意上涌,“小鱼仙倌,你没骗我,对吧?” “……若我是骗你的呢?” “你往里边靠点。” “什、什么?” “我冷。” 在天帝陛下惊讶的目光里,我一把掀开被子,自顾自地钻了进去。 第60章 面子 (六十)面子 我早就知道,自己睡觉的姿势算不得规矩。无论是在花界还是百花谷,独自入眠的我从床上爬起,首要之事便是探头看看被子有没有被踹到地下。可若是与别人同榻而眠,还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对我来说还真是头一回。 据长芳主事后描述,翌日清晨,带着海棠芳主和连翘一同前来给天帝陛下送药的她,推开门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睡姿恶劣的我如八爪鱼一般缠在润玉身上。 外衣、鞋子和发簪毫无章法地摊在地上,头发乱得像个狗窝,脸颊埋进对方的肩膀,左手还搭在他的腰上。至于天帝陛下,显然早就醒了,但也没有推开我,而是按照原来的睡姿躺在床上,嘴角挂着纵容的笑意。 午饭过后,长芳主满脸严肃地将我拽到了百花宫,而其他芳主早已在那里恭候多时。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有凝重,有欣慰,有无奈,有欣喜,也有了然。我睁大眼睛,茫然而困惑地望着她们,全然不知自己今日为何来到这里。 “锦觅,有件事情,我们不得不问。”长芳主端起桌案上的清茶,一饮而尽,默默注视我半晌,终于打破了这片奇怪的寂静,“昨晚之事……到底是谁的主意?是你,还是天帝陛下?” “应该……是我吧。”虽然不知芳主们问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我还是努力回想着昨晚的情形,在酒后模糊的记忆里翻找着事情的缘起,“小鱼仙倌不愿我留在那里,想赶我回去休息。可我看他冷得直发抖,就直接钻进了被里,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一片寂静。随之而来的是茶杯摔落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海棠芳主本来正在喝茶,不知为何失手打落了茶杯,还呛得脸都红了。丁香芳主一边替她拍着后背,一边不可思议地瞪着我。 “锦觅,你、你睡了他?你……把天帝陛下给睡了?” “对呀!我们昨晚确实是一起睡的。”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想不出为何众芳主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早上过来的时候,明明都看见了呀!” 丁香芳主发出一声急促的叹息,脸颊同样涨得通红,单手捂住脸,无可奈何地背过身去。而长芳主伫在原地愣神片刻,反倒率先冷静过来。眉头紧皱,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大步走到我的身前,双手紧紧扶住我的肩膀。 “不,锦觅。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想问的其实、其实是……” “锦觅,你、你和天帝陛下……你们……” “你们灵修了吗?” “哦,原来是问这个!你们拐弯抹角的,我都没反应过来!”脸颊热意渐盛,我一拍 分卷阅读114 脑袋,为自己反应速度之慢而深感无奈,“灵修?那倒没有!” “小鱼仙倌身上的伤还没好,我怎么能和他灵修呢?” 百花宫里再次响起了一阵阵咳嗽声。众芳主争先恐后地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着清茶,绣工细致的宽大衣袖遮住了脸,令人看不出表情。随后的寒暄时间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竞相转移着话题,空气中溢满了扑面而来的尴尬。后来,长芳主起身送我离开,出门前特意小声解释了“霸王硬上弓”这个词的“正确用法”,那释怀和无奈交织的语气足够我记上十年。 也就是在同一天里,三个重磅消息骤然问世,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就在浩大六界传得沸沸扬扬—— 消息一:无量山彻底失守。至此,妖界的前线部队同时拥有了大本营和稳定的补给线,尽管在局部战场有所失利,但整体战略布局由防御渐渐转为全面进攻。至于天魔两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撤兵,放弃无量山前线阵地,以妖界主力部队的前进方向为核心,构筑新一轮防线。 消息二:沧溟镜和定水珠归于天界之手。在润玉的授意下,上元仙子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了盖有天帝印玺的谕旨,昭示沧溟镜、定水珠这两件上古神器的下落,并暗示天界已然得到了花、魔二界的全力配合。至此,封印妖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消息三:魔尊正式封鸟族族长穗禾为后。大婚将于三日后举行,由于前方战事紧急,仪式和排场一切从简,但制作精美的请柬依旧准确无误地抵达了润玉和我的手中。随我那份请柬一同附上的,还有“准魔后”穗禾的一封短笺。与半月前那封文绉绉的“示威函”不同的是,穗禾这次只给我留了一行字—— “锦觅,真有你的!” 我瞪着白纸中央那六个简简单单的大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当初同意“交易”之时的场景犹在眼前浮现,距今不过短短十几天,对我而言,却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久。 “如今妖界犯上,纷争迭起。帝后一心,名正言顺,可堵歹人之口,安六界之心也。” “穗禾斗胆,望陛下和娘娘补办大婚,昭告六界,万民共贺。娘娘领凤印于九霄云殿,以掌心之血祭之,签凤位案牒,受群臣朝拜。如此,可证后位之稳、君心之诚也。” “吾少时常驻省经阁,略通占星卜象之术。依穗禾拙见,十五日后,众星拱月,实为佳期。” “魔尊赤诚,愿与天界同喜。日前已昭告魔界,帝后大婚之日,亦是穗禾入主禺疆、长伴御前之时。吾心悦难抑,迫不及待矣。” “娘娘以善心闻著六界,此番定不拂穗禾所好也。若如期大婚,吾定当竭尽全力,助陛下封印妖界。愿帝后长久,不负相思。” 按照穗禾当初的意思,只要我答应与润玉大婚,斩断旭凤相思之念,同时助她登上魔后这个位置,便能得到毋需付出生命便能封印妖界的方法。既然润玉铁了心要亲自去施那个封印的术法,那我也只能偷偷摸摸在背后想想主意。骚孔雀做出的承诺,虽然不能令人全然相信,但总比啥也不干、坐以待毙来得靠谱。 只要一场大婚,便有可能救小鱼仙倌。虽然早在与穗禾会面之时,我便暗自决定要答应她的条件,但内里的心情,却真真切切地从一开始的无可奈何,变成了如今的心甘情愿。 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在魔尊面前说了什么…… 我这边还没办大婚,她竟然都快当上魔后了! 明明是骚孔雀写信来威胁我,怎么照现在的架势,我反倒矮了她一头! 不行!我一定要抢在她前面! 花界还要面子呢!我这果子精也要面子呢! 我气鼓鼓地跺着脚,将穗禾送来的短笺撕得粉碎,转头便进屋去找润玉。在我溢满了威慑的凌厉目光中,天帝陛下拢了拢披在肩头的衣服,识趣地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小鱼仙倌,穗禾那骚孔雀都要大婚了,你就不给我点面子吗?” “觅儿的意思是,天界应该送点礼物过去?” “才不要送礼呢!仇人结婚,还想让我给她送礼?门都没有!” “既然是仇人结婚,还不想送礼……”润玉拖长了声音,不紧不慢地折起桌案上的前线地图,语气丝毫不掩狡黠之意,“难不成,觅儿是想让我派兵过去,给那对新婚夫妇找点麻烦?” “找麻烦还用派兵?我一个人搞出的麻烦,顶得上一百个兵!” “那觅儿想干什么?我猜不出。”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满脸都写着在给我下套,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猜不出! 不就是想让我亲口说出来吗! 说就说!谁怕谁! “我、我是问你要不要也在天界办场大婚!”手指绞了绞衣角,我一个箭步蹿过去,直直扑到摞满了奏折和战报的桌案旁边,“而且,还要赶在骚孔雀和傻凤凰前面!” “还有!宾客可以不来,但请柬一定要做得比魔界漂亮!” 第61章 大婚 (六十一)大婚 “觅儿想在哪天结婚,哪天就是天界的吉日。”b 分卷阅读115 r “礼典虽说重要,但也由人所定,没什么不能更改的。” 天帝陛下仅用了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成功让司礼仙官放弃了对“吉时吉日”的坚持。不过,帝后大婚乃是天界顶顶重要的大事,即便战时一切从简,也不可避免地至少要准备两天。于是,在综合考量各种因素后,大婚的日期同样被定在三日之后。至于具体时间嘛…… 不多不少,恰好比穗禾他们早了一个时辰。 早一个时辰也可以啊! 一个时辰,看似不起眼,可偏偏就赶在了魔界前面! 嘿嘿,骚孔雀,没想到吧…… 随便你怎么折腾,最终照样是“天后在前,魔后垫底”! 大婚仪式的前一天,我和润玉从花界启程,在天界众臣的跪拜迎接中穿过南天门,缓步走向璇玑宫。路上遇到几个年轻的仙侍,自以为隐蔽地藏身于花丛,好奇的目光不时瞟向我的腹部,似乎对先前那个“天后在花界安胎”的传闻很感兴趣,结果被天帝陛下当场抓了个正着。 在我的煽风点火下,润玉收回了“罚俸三个月”的处置,转而决定将那几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派往姻缘府,昼夜监督月下仙人缠红线的进度。根据上元仙子数日前的汇报,自打得了禁足的惩罚,狐狸仙干活的速度愈发拖沓,以至于姻缘府乱成一团,红线堆积成山。派几个人过去盯梢,不但可以给他平添不自在,还能有效避免日后再出现“人鬼情未了”、“人兽情未了”和“人妖情未了”等乱牵红线的人间闹剧。 不过啊,提起好奇心这东西,从古至今以来,可称得上是人皆有之。尤其是穗禾在信里提到的那句“领凤印于九霄云殿,以掌心之血祭之,签凤位案牒”,着实让我心痒难耐,恨不得即刻就将“凤印”和“案牒”等宝贝拿出来看看。 于是,在七政殿门口,我将大婚前一天还不忘批奏折的天帝陛下堵了个正着—— “小鱼仙倌,我有几个问题,萦绕心中,实在是忍不住啦!” “但说无妨。” “天帝陛下果然痛快!”我咧开嘴,笑吟吟地凑了过去,“小鱼仙倌,那传说中的天后凤印,到底长什么样子?” “觅儿……明天不就知道了?” “哎呀!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今天和明天能一样吗?”我晃着身子,眼睛也不眨地继续忽悠下去,“带兵打仗尚有’知己知彼‘一说,帝后大婚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提前熟悉一下明天要用的东西,才能避免在仪式上搞出幺蛾子来呀!” “小鱼仙倌,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方的。”对方的声音太小,以至于我差点就没听清。 “方的?就这个?”我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天帝陛下,您是在逗我吗?百花谷装草药的木匣还是方的呢!难道那个也是天后印玺吗!” 润玉眼神躲闪,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扭头望向七政殿的大门,似乎想夺路而逃。 天帝陛下啊,我都没害羞,您害羞什么? 在花界给我下套那股猖狂劲呢?难不成都混着葡萄汁一起喝掉了? 诶,临行前长芳主特意交待了什么来着?“大婚之前要矜持”? 天帝陛下倒是很矜持,可我…… 所以……葡萄皮果然够厚吗? 可我又岂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他—— “小鱼仙倌,那案牒又是什么样子?” “……扁的。” 我哭笑不得,接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 润玉,行!你真行! 我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好吧……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小鱼仙倌,你现在还想娶我吗?” 趁着对方愣神的工夫,我哈哈一笑,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远了。 在外面逛了半日有余,终于决定打道回府。刚一推开门,便看见桌案正中摆着两个玉匣,一个方的,一个扁的。旁边还贴心地放了一页纸—— 觅儿: 这些是你想要看的凤印和案牒。记得轻拿轻放。 对了,看完之后,别忘了遣人送回司礼仙官的府上。 润玉 我拈起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狂笑起来。 到了第二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心口小鹿乱撞,终于开始觉得紧张。上元仙子带着一众仙侍早已等在门口,手上的托盘里放着礼服和凤冠。我伸了个懒腰,将殿门敞至最大,深深呼吸着逸散在空气中的花草气息,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凝望着院中不败的昙花。 我回来了。 五百年前那只逃跑的果子精,今日又回来了。 从今往后,璇玑宫的昙花,永不凋零。 上元仙子执意亲手为我梳妆。作为太巳仙人的掌珠和天帝座前的首席女官,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夜神大殿身后的小仙侍,却始终是那段过往的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一路走来,峰壑辗转,繁华退散,有些人渐渐离去,有些人永不归来,有些人巴结逢迎,也有些人在心底默默记载着一切。 “天后娘娘。”她将我鬓角的碎发轻轻篦起,又在高高盘起的发髻上插入最 分卷阅读116 后一根银簪,眼眶微微有些红肿,嘴角却噙着释怀的笑意,“我……早已放下了。” “我知道。”我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又扭头望着身后那个在润玉身边默默陪伴了数百年的女官,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光阴流逝,往日今朝。“其实……我也放下了。” “……谢谢天后娘娘。” “也……谢谢你。”我笑得同样释怀,仿佛时光不曾流转、恩怨不曾来过,仿佛阴云散去,希望就在前方。 有些事情,本就无需多言。 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两名仙侍躬身行礼,一左一右站在我身后,提起大婚礼服繁复的裙摆。我抬起脚尖,昂首挺胸地踏出门槛,迈过璇玑宫的大门,朝着九霄云殿的方向行进。花界的芳主们在那里等我,润玉在那里等我,未来种种,都会在那里等我。 隆隆钟声当空响起,敲打在天界每一个人的心上。那钟声标志着礼典的开始,将辛酸过往和恩怨情仇一并击成尘埃。旧的即将终结,而新的,即将开始。 我从润玉替我搭建的彩虹桥上缓步走过,紧张而又兴奋,狂妄而又胆怯。我看到了星河,在天界的白昼里静静流淌,宛若凝固的时光。 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些,这样就能早点牵过天帝陛下的手,向浩大六界宣告我的心意,让朋友和敌人共同见证我的选择。 我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永远停留,让我好好看看这个笼罩在战乱之下却依旧洋溢着希望的世界,永远记住心中的那一份期待、那一抹憧憬,在往后的无尽岁月里反复忆起,每一秒都是如此甜蜜。 “水神锦觅,身出名门。丽质蕙心,忠纯良善。沐甘露之泽,覆花果之息。心系众生,德荫六界。飨上神之厚禄,拥九天之垂青。” “今昭告天下,封锦觅为后。天地共贺,四海同心。” 在庄严的礼乐声中,我踩着厚重的勾花地毯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润玉面前。他伫立在九霄云殿恢弘的门廊之下,越过五百年的恩怨情仇,终于握住了我的手。一股奇异的暖意从掌心传来,一头扎进血管,又缓缓流入四肢百骸。从今往后,我们再不会感到寒冷,也再不会觉得孤独。 无数花瓣从穹顶洒落,悄然停泊在我的肩膀。凤冠摇曳,香气弥散,泪眼朦胧。 我与润玉并肩而立,行着从上古流传的三跪九叩之礼。在宣告礼成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众芳主眼中闪烁的泪水,也仿佛看到了水神爹爹、花神母亲和临秀姨尚未远去的魂灵。他们含着笑容在耳边呢喃,向我送上永恒的祝福。 我从司礼仙官手中接过细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左手食指,看着殷红血珠滴向那枚四四方方的凤印,与玉石中的纹络渐渐融为一体。又从上元仙子手中接过蘸满了浓墨的毛笔,在摊开的案牒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锦觅。 我是天后锦觅,是小鱼仙倌的妻子,也是一颗…… 自由的葡萄。 第62章 温存 (六十二)温存 “觅儿,睡觉。” “我!不!困!”在宴席上应酬了一整天的我,亢奋之情丝毫不减,披头散发地坐在润玉身边,故意在床上颠来颠去,“小鱼仙倌,明天要不要带’天后娘娘‘一起上朝呀?” “天后娘娘若想要’垂帘听政‘,又有谁敢阻拦呢?”润玉捡起胡乱丢在床头的礼服长裙,替我叠得整整齐齐,随即解下自己的发冠,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含笑望着我,“只不过……一个不好好睡觉,第二天在朝堂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天后娘娘,可是要被群臣看笑话哟。” “哼!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识趣的家伙在背后偷笑!”我嘴上强硬,身体却诚实得很,当即麻利地钻进被子躺下,生怕天帝陛下的预言成为现实,“小鱼仙倌,本天后刚好困了,所以要早早就寝,才不是被你唬住了呢!” “是是是。觅儿胆大包天,何曾被我唬住?”在方才那有理有据的言论面前,天帝陛下立刻妥协,紧跟着钻进被窝,在我的脸颊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我心满意足地翻过身子,顺手搂住他的腰,两人面对面躺在一起。 “小鱼仙倌,你的伤……还疼吗?”手掌沿着腰线缓缓上移,最后轻轻抚在他的胸口,那个记忆中曾经流血不止的地方,“都怪我。都怪我在百花谷的时候常常偷懒,没跟着师父和师兄们好好学法术。如果……如果我再厉害一点,或许,你就不会受伤了。” “不疼了。觅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润玉满脸认真地望着我,目光中满是温暖,修长手指从丝缎背面上滑过,扣在我的手掌之上,“若不是你将嘴上工夫发挥到极致,见缝插针地忽悠那螣蛇,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或许,我伤得比现在还重呢。”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听见自己的嘴炮功力得到认可,心底顿时释怀了不少,当即故作谦虚地努了努嘴,“我这忽悠人的本事,还不是跟天帝陛下学的!” “不敢当,不敢当。”润玉笑了笑,轻柔地捏了捏我的手指,“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当觅儿的老师,我可是深感荣幸啊。” “小鱼仙倌 分卷阅读117 ,那穷奇呢?你打算拿穷奇怎么办?”我正欲接着和他胡闹,突然想起了这件顶顶要紧之事,“我翻遍了省经阁的典籍,还有百花宫的那些藏书,都没找到什么能彻底压制穷奇的法子。你灵力虽强,若继续维持那道血誓,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再……” 万一再出现秘境里那种情况怎么办? 万一穷奇再次趁人之危,跳出来吸你灵力、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当时没伤到你吧?”天帝陛下显然猜出了我尚未出口的话,神情逐渐染上了一层忧虑,担忧的对象却依旧不是自己,“当时的情景,我其实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召出了赤霄……然后……好像还和你说了什么……” “觅儿,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当然没有!”我扑哧一笑,将脑海中浮现出的那段刺激无比的追逐戏码偷偷拨到一边,决定将这个劲爆消息留到日后再说,“反倒是我,抓住机会,做了某些意犹未尽的事情。” “意犹未尽?觅儿是指……” “高贵娴雅女上神主动献出香吻,不解风情傻应龙原地无动于衷!”我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被别人按在岩壁上强吻了一番,依旧没什么反应的,天帝陛下算一个!” “小鱼仙倌,就凭你当时那表现……活该被吃豆腐!” “记得你当初曾经说过,自己若生在凡界,定会是个快意恩仇的女山匪……现在看来果然不假。”润玉再次羞红了脸,想要拽过被子来掩饰,却被我及时阻拦,“觅儿,你是打算’霸王硬上弓‘吗?” “霸王硬上弓?”和众芳主对谈时的记忆直直劈进脑海,我又羞又急,嘟着嘴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长芳主她耍赖!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明明答应好要替我保密的!” “啊?长芳主把什么告诉我了?”润玉伸出手指,在我鼻尖轻轻一点,“就你满肚子鬼主意!快从实招来,是不是又偷偷干什么’好事‘了?” 完了完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这是“不打自招”啊! “没没没!什么都没干!”我当即以退为进,使出拖延战术,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地望着他,“即便是真的干了什么’好事‘,也得……打完妖界再告诉你!”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 光顾着东拉西扯,险些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对了,小鱼仙倌,你还没告诉我,打算怎么解决掉穷奇呀?”我在床上挪了挪,将脑袋凑到他的枕头上,“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血誓不能破‘吗?若是强行杀了穷奇,你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此话不假。” “那怎么办?”我顿时急了,支起脑袋,直勾勾地望着他,“总不能啥也不干,指望着穷奇自己改邪归正吧?” “当然是要……钻空子。”润玉镇定自若,目光中不见丝毫忧惧,“觅儿,你看,放眼天界,有那么多神仙挖空心思地在边缘游走,想要钻天规的空子……” “那么,身为天帝的我,又为什么不能钻血誓的空子呢?” “早在立下血誓之前,我就早已清楚……这誓言的效力,只作用于当世。” “当世?当世……”我喃喃自语,头脑下意识地飞速运转,思索着这话的具体涵义,“小鱼仙倌,你的意思是……” “只要跳一次轮回盘,血誓就自动解除了?” “虽然从未有人试过这种方法,但我认为是这样。”润玉抬起手,摸了摸我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用眼神示意我安心,“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再说,在有迹可循的史料里,和穷奇立过血誓的神仙,本来就没几个。” “勾结妖兽本是重罪,史书上那些胆敢越界的神仙,无一不被整个天界倾力追捕。” “与此同时,若没有天帝的准许……即便私自跳下轮回盘,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恢复神格。那些人,会以凡人的身份永驻轮回。” “所以……只有天帝本人,才有机会瞒天过海,撩完就跑!”我用力拍着枕头,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从一开始,穷奇那蠢货就被你摆了一道!” “先是带头违反天规,和穷奇立下血誓,再给自己开后门,准备下凡历劫!” “等在凡界转了一圈回来,血誓没了,穷奇死了,你照样做天帝!” “等等!那放跑穷奇的罪名怎么办?总有人要来背滥用禁术、勾结穷奇的大锅呀!” “已经有人背了。”润玉轻笑一声,搂过我的脖颈,小心翼翼地将我拽回枕头上,“觅儿,你还记得,在烟波洲的五界会盟上,我对那群人说了什么吗?” 先帝太微武德昭昭,凭一己之力击败穷奇,将其封于御魂鼎中,后以精纯火灵彻除之…… 此事六界皆知…… 难道,魔尊是在暗示,先帝私藏穷奇、图谋不轨,实为欺世盗名之徒…… “是太微!你把锅甩给太微了!”我回想着烟波洲在场众人当时的表情,张大嘴巴,激动得无以言表,“人们都觉得,是太微在背后搞的鬼!” “啊啊啊啊啊!小鱼仙倌!你、你简直太厉害了!” “觅儿竟然夸我?”润玉挑起眉梢,目 分卷阅读118 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真没想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暗算,竟然能入天后娘娘的法眼。” “嘿嘿,我早就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帝若是玩阴招,那天后就是同谋!”我白眼一翻,阴阳怪气地回敬了一番,“天帝陛下可别忘了,当年在百花谷,是谁差点着了我的道来着?” “天后娘娘也别忘了,当年在百花谷,是谁被忽悠得神魂颠倒,主动把陌生人带回了家?” “我、我那是……我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一时语塞,赶忙转移了话题,“小鱼仙倌,你方才不是要我乖乖睡觉吗?现在可好,和我同流合污,刚上床就聊个没完,正好明天一起在朝堂上打瞌睡!” “觅儿这转移话题的本事,还真是一点也不生硬,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呀!”润玉无比自然地拽回了方才被我踹到一边的被子,静静闭上眼睛,唇角笑意犹在,“睡觉!” 我心中暗笑,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过了许久,耳边传来轻飘飘的一声呢喃—— “天后锦觅?” “哎!”我将头埋进枕头,闷闷地笑个不停,“谁叫我?还睡不睡觉了!” 夜色笼罩的寝殿里,再次响起两个人的笑声。 第63章 停泊(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 * 时间点在妖界战争结束后,润玉从凡间历劫归来。 * 为了本文的长久存续,希望各位朋友们在评论区含蓄发言。  (番外一)停泊 她听到了风的声音。 那是飒飒作响的枝桠,是沙沙扬起的落叶,是吱吱呀呀的窗棂,是轻轻簌簌的昙花,是席卷着飘飞花瓣洞穿走廊的那一抹与寂静相生的空灵。 她看到了雨的笑容。 那是滴滴点点的水珠,是波光荡漾的池水,是涓涓流淌的细流,是压弯草叶的重量,是夹揉着甘冽气息凌空落下的那一瀑与恩泽同在的纯真。 她触到了他。 他的手臂环绕着她,将她紧紧按在他的身上。不过一个转瞬,炽热的唇便径直覆上了她的。接下来是她的脖颈,然后是下巴,再然后是耳朵,略显生疏地安抚着她,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 他步步进逼,而她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被他的身体彻彻底底圈在角落里。隔着单薄的浴袍,她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对面的那份屹立的灼热,轻柔地磨挲着自己的皮肤。她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按上他的胸膛,随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努力平复着呼吸。 与她的动作相伴的,是对方突如其来的颤抖。一股熟悉的热流瞬间穿过四肢百骸,带来电击般的酥麻之感。他单手拄着墙壁,嘴唇依旧离她的脖颈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撩起她的鬓发,几不可闻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她勾起嘴角,手指缓缓滑过他的衣衫,又低头瞟向自己那件丝缎浴袍腰间的系带。他后退一步,迅速领会了她的意图,含笑握住她的手掌,从前胸移至肩膀,无比配合地扯开了碍事的里衣。而她的动作更加迅捷,手指微微一动,浴袍的带子便飘落在地上,满怀期待地张开双臂,任由对方越过最后的障碍。 他迟疑了一下,目光上下求索,似乎惊诧于她这不加掩饰的坦诚,又很快下定了决心。伸出手臂,修长手指从耳边一路滑下,充满耐心地探察着她不为人知的秘密,目光从始至终都溢满了温柔。 那股酥麻的感觉又来了。她下意识颤抖着,又很快平息。 在意识跟上现实的脚步之前,他便再次揽住了她的腰。 她感到自己被高高举起,后背也再一次抵上了墙壁。精神骤然振奋,伸出双腿,毫不犹豫地锁住她的猎物,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以同样的坦诚面对着自己。昙花香气在鼻端氤氲,毋需低下头去,便早已知晓他乌黑的发丝凌空飘荡,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在无风的寝宫中跳起狂狷的舞蹈。 窗外的大雨从未止歇,可她再也听不到雨声。心海泛起高高的浪花,她被飓风抛至顶端,尖叫着下落,又被稳稳接住。 在那一刻,她的眼前只有他,心中只有他,耳畔也只有他。只能看到他,只能想到他,也只能听到他。 她嘶哑着喉咙叫出声来,因为那稍纵即逝的痛楚,也因为从体内蒸腾而起的澎湃力量。冷热交替,最终归于一个令人舒适的温度。昏昏欲睡,却又无比清醒,想要把头埋进温暖的被窝,又想在这里永远持续。她感到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但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从不满足。 她想要更多。 而他,再一次地遂了她的愿。 他的眼中柔情万丈,不疾不徐地环绕着待放的花苞,含笑看着她盛开在自己的指间。花蜜渐渐溢出,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流下,浓郁甘甜,丝丝缕缕。她愈发迫切,而他成竹在胸。 她随着波涛起伏,在瀚海中游泳。时而钻出海面,时而扎进水底。她看到了黑夜,看到了朝阳,也看到了水天之间那条算不得分明的界限。轻阖双眼,默默体会着有粒小小的种子顺着水流涌入体内,在腹中生根发芽。 璇玑宫上空,云雾缭绕,龙影翻腾。 她是一叶小舟,穿过 分卷阅读119 万千风雨,只为停泊在他的身边。 (番外一完结) 第64章 真相 (六十三)真相 我以天后身份参加的第一次朝会,心情可谓是经历了九曲十八弯。 先是百无聊赖。润玉和我刚刚在殿前落座,众臣便接二连三地步出队列,献上大同小异的新婚祝福。我坐得笔直,向前来道贺的每位神仙露出事先对着镜子演练了无数遍的端庄笑容,实际上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底默默数着绣花地毯边缘的流苏。 再是担忧焦虑。待贺喜之事终于告一段落,一张巨幅地图便被六个仙侍缓缓铺在九霄云殿中央。抬眼望去,妖、冥、魔三界的局势犬牙交互,难以预测—— 妖界以无量山为大本营四面出击,主力直逼冥界要塞离阴洲,其余三路则化整为零,绕边境一路东行,意在围困魔界。冥界的地理位置,恰好在三界正中,西拒群妖,东御魔兵,自归顺以来便是天界的屯兵重地,破军星君率众将驻扎于此,意图截断妖界主力与无量山的联系。至于魔界的动向,迄今为止依旧不甚明了,小股魔军连番出击,与妖界短兵相接,但主力部队则在魔都一带按兵不动。 最后是气到爆炸。就无量山失守一事,润玉展开了严格的追责。在天帝的威严面前,有人跪地求饶、祈求宽恕,也有人当众推诿、急于甩锅。我看着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巧舌如簧、百般抵赖的模样,心中怒火上涌,恨不得当即跳下座位、一脚踹去,又被润玉用眼神及时制止。 事实证明,和天帝陛下的对策比起来,我那“二话不说,暴揍一顿”的惩罚方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降仙阶,不扣俸禄,发配前线,戴罪立功。脸上明明写满了不情愿,却半句抗议都说不出来,只得乖乖跪下谢恩。 散朝回宫后,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出现在七政殿门口—— “上青天福德上神座下弟子茯苓,见过天帝陛下、天后娘娘。” 尽管在凡界已经和妖怪们数次交手,茯苓师兄的眉间依旧不见半分阴霾。样式简洁的米色外袍,乌黑长发被青色发绳高高束起,配上腰间的灵石挂坠,神采飞扬,笑容灿烂,还是在百花谷分别之时那副熟悉的医者扮相。 我兴奋地扑了过去,揪着对方的袖子问东问西。他则带来了师父和其他师兄给我的贺礼,又抓住某颗傻葡萄当年“带未来郎君回家”的糗事,挤眉弄眼地打趣了一番,成功羞得我满脸通红。 在茯苓师兄“想要单独谈谈”的暗示下,润玉善解人意地屏退左右,又对殿门施了静音的术法,偌大一个七政殿,很快便只剩下我们三人。我看了看目光渐渐转向凝重、难得地正经一回的师兄,再看看似乎早已预料到什么的天帝陛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感觉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即将被揭穿。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相当靠谱。“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不但存在,而且不止一个。在谈正事的方式上,茯苓师兄遵循着百花谷的一贯作风,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张口便是一个令人震惊不已的大消息—— 能够操控沧溟镜这件上古神器的,并不仅仅是水系灵力。 收录了与沧溟镜有关的消息的那本最重要的典籍,在天界省经阁中保留的副本,与上青天天机阁中的原本相比,实际上缺了一页。 “金、木、水、火、土,五行阴阳,相生相克,其力量皆出于天地本源,实非相悖,而是相通。” “天地为盟,上有沧溟。天入沧溟,法界横空。” “沧、溟二字均以水形为依托,其意并非是特指水系灵力,而是代表着这件神器如水一般包容万物、变化多端。” 我似乎看到了名为“阴谋”的影子。这阴影巨大而狡猾,时隐时现,高悬于六界之上,将所有人笼罩其中。咬着嘴唇,浑身颤栗,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摸摸那张编制在周遭的无形的网。可润玉远远没有我那般纠结,垂头翻阅着茯苓师兄带来的典籍原本,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缺失的那页,并不是被人为撕掉的,而是……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对吗?”他阖上书页,轻轻敲了敲封皮,“上青天好手段。” “魔界之术法,多属金、火两系。旁系的强者偶尔也会出现,五行却唯独缺水。七万年前,纵容魔尊趁战乱攻破天界宝库,将威力最为强大的上古神器收入囊中,再用一本缺页的典籍砸碎他们称霸六界的梦想……” “魔界坐拥沧溟镜七万余年,却一直以为自己用不了。水系宗师在天界代代都有,却无法从魔尊手里夺回神器。天魔两界相互制衡,每隔数千年就要来上一次大战,实力此消彼长,但始终无法彻底压倒对方。” “直到有一天,神器回到了水系宗师的手里。这时候……上青天的神仙们,终于再也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真相。” “只要力量够强,五行当中,任何一派的宗师级人物均有能力操控沧溟镜。若图谋之人隶属不同阵营,则强者占优,水系大宗师并不会因派别而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势。” “明里暗里向提示魔界的威胁,是担心有人打破制衡、一统六界吗?担心天界野心膨胀,向上青天 分卷阅读120 动手吗?若本座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事情,魔尊恐怕也知道了吧?” “可上青天未免还是操之过急了。若本座处在你们的位置上,就绝对不会现在说出真相。照眼下的情形来看,统御六界,就不得不搞定妖界。催动沧溟镜来开启封印之人,怕是难逃一死。到那个时候,再把缺失的那页拿出来昭示六界,不是更有意思吗?” “天帝陛下果然聪明,从缺失的那一页薄薄的纸,就能推论出那么多。”茯苓师兄长叹一声,双手接过润玉递来的典籍,用术法缩小,谨慎地收回袖内,“不,不是推论,而是原本就有的怀疑。我刚刚带来的消息,怕是坐实了天帝陛下早在五百年前就开始思虑的、对上青天的怀疑。” “我不过是个传话之人,只讲述事实,而无意替任何一方辩解。”他扭过头,认认真真地注视着我,目光中满是坚定,“但有一点可以保证,若今日所说的一切,没有一件能帮得上葡萄,师父也不会派我来当这个信使。” “天帝陛下,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天命看似难以更改,可那些万千年如一日地守在命盘之前的围观者……却渐渐把自己陷进了那出在六界这浩大舞台上演的折子戏里。” “五百年前的上青天,并不是今日的上青天。” “天命给出了结果,却不愿彰显过程。可若是连过程都是模糊的,又该如何断定一个人从生到死,都马不停蹄地朝着那唯一的结果前进呢?” “茯苓师兄,你……在怀疑天命?”我听了半晌,终于渐渐品出了滋味,顿时兴奋起来,心头阴霾一扫而清,“师父他也在怀疑,对不对?你们都不信这一套,所以即便受了元君的指派,也时不时地私下提点我?” “不,葡萄。你搞错了因果。”他朝我挤挤眼睛,嘴角露出熟稔的笑意,“先有嫩芽,而后才会成长为参天大树。我们浇灌嫩芽,则是因为早就有人在土壤中埋下了种子。” “那是谁埋下的种子?”我踮起脚尖,恨不得钻进师兄的脑子里看个究竟,“总不会是我……不!总不会是小鱼仙倌吧?” “有你们的功劳,但也……不完全是你们。”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转过头,镇定自若地迎向润玉审视的目光,“妖界如今的这场大乱,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被写入了命盘。若完全遵循天命预定的轨迹,终结这场战乱的,会是一位水系上神。” “那个人以命祭阵,封印妖界。至此,沧溟镜将永镇于无量山下,天魔二界再不能染指,也无人能够有机会一统六界。” “上青天之所以留下残缺的典籍,一是阻止魔界妄动神器,二是为了确保……当时机到来之时,符合条件之人,会按照天命设定的轨迹行动。” “提前七万年做好准备,就是为了七万年后,有人能心甘情愿地成为提线木偶?”润玉轻笑一声,端起案上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淡淡热气从杯中升起,“阁下还没有回答本座方才的疑问。若天命选定之人当真是润玉,又为何现在就把真相说出来?” “就不怕本座一怒之下与魔界开战,在封印妖界之前,先好好利用一下这了不得的神器,把其余那五界归入疆域吗?” “是夜神润玉。”茯苓师兄挑起眉梢,捂着嘴扑哧一笑,“陛下,这就是师父今日派我前来的原因。” “什么?” “天命选定之人,是夜神润玉。” “放在七万年前,又有谁能想到,那命盘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夜神,最后竟然做了天帝呢?” 第65章 天命 (六十四)天命 “时势造英雄。”润玉面色不改,依旧含笑望着茯苓师兄,仿佛七政殿中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寻常寒暄,“无论天命选定的六界之主到底是谁,显然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在同一个时间点上,九霄云殿的主位,只能有一个。”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润玉虽不才,但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有很多目标尚未实现。阁下是透彻之人,相信您必然明了……” “有些路,纵使起点再过辉煌,一旦成为岔路,也终将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 “只有胜者才有机会书写历史,而他们的命运走向……才是真正的天命。” “那是自然。”空气中近乎实质化的威慑似乎完全没有影响茯苓师兄的心情,他随手抓过茶杯,大大咧咧地灌了一口,“百花谷的人,对钻研医术更感兴趣。就连不打仗的时候,六界前来问诊的人都在谷口排成长队,可没空将歪了的命盘再掰回去。” “师兄你可真会说话!不打仗的时候,瞒着师父去百花镇上偷酒,每次可都少不了你的份!”我见缝插针,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可别忘了,上次我们俩去谷口采药,结果喝醉了回来,当头撞见师父,被罚抄五十遍《百草经》!” “好师妹嘴下留情!采药累了,顺带喝点小酒,那叫劳逸结合,和治病救人并不冲突!”茯苓师兄当即告饶,双手抱拳,嘴里却不忿地嘀嘀咕咕,“见色忘师!坏葡萄!有了夫君,胳膊肘就朝外拐,毫不犹豫地把师兄卖了!” “本上神公正严明、一 分卷阅读121 视同仁,胳膊肘才不向外拐呢!师兄,其实你喝醉的时候没耍过酒疯,顶多也就唱两句山歌!天帝陛下喝醉酒的样子,我也见到过!” 话音未落,方才还你来我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别过了头。个个目光躲闪,似乎生怕我再次“一视同仁”,将某些陈年糗事一股脑倒出来。我见自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心满意足地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摇头晃脑地品起了茶。 “诶,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放下茶杯,目光炯炯地凑了过去,“师兄,你还没告诉我,那命盘若是歪了,又会怎么样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就连师父也不知道。”经我方才那一闹,茯苓师兄将上青天那一套丢到了脑后,不再故弄玄虚,转瞬间切换回百花谷之时直来直去的做派,“或许……若天命真的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上青天的神仙们那颗稳若磐石的心,也到了该有所改变的时刻吧。” “这是何意?”润玉语气淡漠,目光中却隐约透着肯定与期待交织的复杂光芒,“不知阁下说的’有所改变‘,究竟所指为何?”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修行万载的上神,也免不了落入这个俗套。”茯苓师兄轻轻敲了敲桌子,朝着润玉和我坦然摊开手掌,“天命之所以成为天命,其根源离不了’顺势而为‘这四个字。” “陛下身为天帝,却无视因果。从血灵子到穷奇,忤逆天命、逆势而行,自开天辟地以来倒是头一遭。这又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好奇呢?” 忤逆天命、逆势而行…… 禁术之事,原来师父和师兄们早就知道! 他们早就知道,却始终没有戳破我的谎言…… 我浑身一颤,紧张地瞥向茯苓师兄的脸,却不见半分指责或厌恶之意。他语气平静,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而不是足以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秘密。想起自己当年就穷奇一事替润玉百般遮掩,在百花谷东拉西扯,想尽各种方法来抵赖,顿觉老脸一红,恨不得时光倒流,穿越回过去,捂住自己的嘴。 “从血灵子到穷奇……上青天号称洞察一切,此话还当真有些依据。”润玉垂下眼帘,显然默认了这个事实,并不打算在对方面前继续遮掩,“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 “以福德上神的地位和立场,润玉本不奢求百花谷一派插手六界之事,更别提助力天界赢得这场战争。” “如今特地遣阁下前来,却不是为了劝服天界、将事态发展扭回天命预定的轨道,而是将有关沧溟镜的真相告知本座,在立场上有所偏帮……” “事到如今,润玉可否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在’天命‘这个问题上,上青天内部,是不是并非铁板一块呢?” “说得好!”茯苓师兄连连点头,拊掌而笑,“不过片刻交谈,便能准确命中端倪所在。也难怪最终坐上天帝之位的是夜神润玉,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神仙。” “福德上神虽飞升得道,却依旧与凡界渊源甚深。而百花谷一派,也正是开宗于凡界,以医术为托,行仙神之事。对于’天命‘这个东西,在凡人当中,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天行有常和人定胜天?”我不假思索地插嘴道,“百花镇私塾里那位老夫子,不就经常给学生们唠叨这个?” “师妹厉害!”茯苓师兄当即给我比了个赞许的手势,“一种是’天行有常‘,而另一种正是’人定胜天‘。” “葡萄,先前你曾好奇,究竟是谁最先埋下了那颗反逆之种。而在我看来,率先冒天命之大不违的,正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凡人。” “与诸天神魔相比,凡人之命短暂如蜉蝣,纵有盖世功业,在我们眼中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可总有一些凡人不信这个邪,他们剑指苍天,叫嚣着从不认命。其中甚至不乏修仙之人,宁可放弃即将到手的仙阶,也不愿向天意屈服。” “对于那些凡人的行为,我们起初不屑一顾,到后来就渐渐转为了惊叹。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在凡界度过的万千年里,百花谷置身事外,看着一群群人前赴后继,在’天命‘的石柱上撞得头破血流。他们付出了生命,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到了后来……突然就有人成功了。即便只是让天命的轨迹偏离了几不可查的一点点,但他们还是成功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踩着前人的血泪前进,终于砍断了束缚着他们的那些无形锁链当中的一根、或几根。” “凡人尚且如此,而神仙呢?放眼天界,大小仙神数不胜数,有着远胜于凡人的寿命和灵力,却失去了凡人的勇气。站在云端俯瞰众生,以世间万物为棋,却心甘情愿去做天命的提线木偶。” 一片寂静。茯苓师兄好整以暇,天帝陛下成竹在胸,只有我下意识地捋着头发,努力消化着方才听到的一切。这也是我今日听到的第二个秘密—— “人定胜天”这句话,果然是真的。 血肉凡躯,尚有机会战胜天意,而仙神呢? “方才所言……是阁下的意思?”少顷,润玉再次发问,主动打破这片寂静,语气却并无困惑之意,“还是福德上神的意思?亦或是……整个上青天的 分卷阅读122 意思?” “这重要吗,天帝陛下?”茯苓师兄面色不变,淡淡回望着他,“飞升上青天,便意味着窥得天道。上青天的每位神仙,都必须置身于尘俗之外,以遵循天命为大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与其说百花谷帮助了天界,不如认为……是天界成就了我们。在夜神润玉兵变夺位之前,我们的呼声无人在意,可一个接连搞出换命禁术、穷奇血誓、天魔大战、诛杀螣蛇等惊世骇俗之事的天界之主,却足以惊动整个上青天。” “天帝陛下,您的所作所为,让上青天的神仙们,开始重新审视着自己那颗尘封已久的凡心。也让斗姆元君数千年来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听师父和我们讲讲凡界那些’人定胜天‘的故事。” “作为回报,更是作为试炼,元君给了葡萄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您和她得以在凡界重逢。” “试炼!”听到此处,我不由得惊讶地叫了出来,“所以,元君对我说的那句’山中猛虎‘的谶言,还有玄虚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考验?” “不完全是。第一世的谶言,本为天命。按照上青天所看到的轨迹,葡萄师妹,你的生命本该终结于五百年前的天魔大战。” “至于玄虚幻境,的的确确是一个考验。你成功通过了幻境,也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让更多人隐隐开始相信……天命这个东西,似乎真的是可以被扭转的。” “福德上神,还有我们这些做师兄的,本是为了完成上青天的任务而抚养你长大,却不知不觉被你这颗傻葡萄所感染,想要主动跳入局中,放手与天命一搏。” “真的?真的!真的!!”我激动得一跃而起,桌案上的茶水在如此剧烈的动作下溢出杯外,溅得满身都是,“你们真是太够意思了!真讲义气!” “当然是真的。”茯苓师兄指尖微抬,及时施法接住了即将蹿下桌面、奔向自由的茶杯,“每一位开宗收徒的老师,都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平安回家。” “无论是天后还是水神,抑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在百花谷一派的眼中,你都永远是我们的小葡萄。” “所以,即便一切尘埃落定,我也还照样是你们的师妹,对吗?”我顾不上被茶水打湿的裙子,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我还可以时不时回百花谷去帮师父采药、找你们喝酒,再伪装成凡人去百花镇上打架?” “去百花镇上打架?都当上天后了,竟然还是这般做派!” “那我可要替那些倒霉凡人事先说情,求葡萄师妹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 “天帝陛下,这也是师父派我前来的第二个用意。” 茯苓师兄不着痕迹地朝我转了转眼珠,又将注意力转回润玉身上,“前线战事胶着,分兵守卫凡界势必对天界不利。既然上青天早已默许百花谷插足凡俗之事,那么,有我们这些人在,凡界至少不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一方。” “望您和葡萄师妹并肩前行,不留后顾之忧。” 第66章 布局 (六十五)布局 大婚仪式结束后第五天,离阴洲之战正式打响。按照预先商议好的调虎离山战术,破军星君率七千天兵守卫沐阴谷,牵制三倍于己的妖界前锋。与此同时,由润玉亲自挑选的二十五名分属五行各系的翘楚,在太巳仙人的带领下,绕过前线,深入敌营,在无量山周围绘制封印法阵。 沐阴谷是连接妖、冥两界的唯一通路,山高谷深,地势险峻,雾瘴萦绕,不见天日,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众天兵事先埋伏于崇山两侧,以土系术法筑成屏障,待妖军长驱直入,再击落巨岩封锁谷口,借地势之利,以雷火自上而下攻之,来了个瓮中捉鳖。 攻防之战持续了整整两天。妖怪们丢盔弃甲、损伤惨重,于狭长谷底仓皇逃窜,久不得出,直至主力前来增援,才免于全军覆没的命运。反观天界一方,太巳等人趁着妖界大军倾巢而出的空当,凭遁匿之术绕过敌方后防,成功接近无量山。待法阵绘制完毕,立即向破军星君发出任务完成的讯号,沐阴谷一带的守军当即在夜色掩护下撤离。待天色大亮,双方各自清点兵力,妖界一方减员万余,而天界不过受伤数百。 十日后,妖界大军兵分三路,卷土重来。先头部队以音律驱使噬地之兽,意图于地表之下挖掘通道,绕过沐阴谷防线,直逼冥界中心地带。中军于妖冥交界处列阵扎营,未见有大动作。另有一股部队行踪隐秘,兵力不明,目的不明,但可确定其中不乏擅用术法者。 噬地兽字如其义,以土石砂砾为食,擅长钻地打洞,凡历经之处,均有纵深通道,可供妖界大军以两列纵队顺畅行进。体型粗大健壮,难被寻常术法所伤,但听觉敏感,可被丝竹、笛音、鼓乐之声所控。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破军星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了数百面大鼓,把天兵天将中精力最为旺盛的那批人召集在阵前,对着沐阴谷昼夜不停地击鼓,以干扰噬地兽的前进路线。擂鼓者绝大多数不通音律,只是噼里啪啦乱敲一气,声势浩大、震耳欲聋,却杂乱无章,听起来如同鬼哭狼嚎。 没想到这“土招数”照样管用 分卷阅读123 ,噬地兽受了刺激,在地下晕头转向地乱钻起来,不但没能像计划中那般深入冥界腹地,反而一头扎进了两侧的山底,连带着身后的妖军也一起迷了路。在黑漆漆的地道里困了数日的妖怪们,最后只得放弃继续前进,灰溜溜地原路返回。 事后我才知道,这“阵前擂鼓扰敌”的歪主意,原来是百花谷的甘草师兄想出来的。按照他在九霄云殿上的进言,驱动这个想法产生的,正是我这位喜欢在屋外放声高歌的师妹—— “陛下,您担心那些天兵不通音律?我跟您讲啊,越是不通音律,效果就越好!” “看看我们小葡萄,整日在屋外唱歌,连乌鸦都能吓跑!” 我气鼓鼓地瞪着他,恨不得端起案上那盘葡萄,朝着对方的脸一股脑丢过去。可坐在身边的润玉反倒是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和甘草师兄狼狈为奸、一拍即合,故意当着我的面拟定了作战计划。来自他们两位的狡黠目光在我脸上不断打转,激得我咬牙切齿,散朝后不但吃光了璇玑宫里所有的云片糕,还特意坐在床沿,将盘子里的残渣倒在了天帝陛下的枕头上。 离阴洲之战结束后的第十四天,先前那支最为神秘的妖军终于在冥、魔两界的边境处现出了身形。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众妖便凭精纯术法越过边境,从防守最为薄弱之处长驱直入,一路冲杀过两道防线,成功到达魔军后方。驻守禺疆宫周围的魔军主力也终于被惊动,按照魔尊旭凤的指示拔营进发,正式加入前线战事。 令各方势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妖军是如何穿过防守严密的冥界腹地,避开天兵天将的围追堵截,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边境呢? 一时间流言迭起,妖界的神秘战术再次成为诸仙魔茶余饭后的谈资。无形之物往往最为可怖,随着敌方实力在一次次转述中被渐渐夸大,立场原本暧昧不明的魔界众人,如今再也坐不住了。 而真实答案,永远埋藏在我和润玉的心里—— 妖军之所以能在冥界腹地长驱直入,直到最后一刻才被发觉…… 当然是因为…… 天界故意放走了他们呀! 早在数日之前,递至九霄云殿的前线战报便将观察到的妖军动向描述得一清二楚,破军星君则在私密奏折中准确地预测出敌方的目的地可能为魔界。在天帝陛下的授意下,前方防线在短兵相接后,故意打开缺口让妖军通过,小股天兵则在后面偷偷跟随,一路“护送”对方抵达边境。而妖怪们也“不负众望”地在魔军的防守中杀出了一道口子,不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成功地惊动了禺疆宫。 “小鱼仙倌,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我靠在桌沿,手里翻着魔界送来的会盟邀请,头也不抬地问道,“妖怪们不过是在魔界大门附近晃了一圈,魔尊竟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们结盟?这胆子也太小了吧?完全不像是那家伙的作风啊!” “看看禺疆宫那边,我可真是搞不明白了……凤凰和孔雀,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琉璃净火那么厉害,难道还能被那一小撮妖怪吓住不成?难不成……是吃了什么迷魂药?” “若是能被妖怪轻易吓住,他就不是我们所认识的旭凤了。”润玉将信纸从我指尖轻轻抽走,望着那几行熟悉的字迹微微一笑,“只不过……即便是魔尊,也无法完全按照心意为所欲为,更别提将那群贵族的建议弃之不顾了。” “不是魔尊怕了妖界,而是卞城王等人害怕了。他们被妖军突破防线的速度所惊诧,更不知敌人之所以能绕过天界布防直趋魔界,是不是因为有什么独特的术法……” “即便禺疆宫最终失守,魔尊和魔后也能用琉璃净火自保,不至于被妖军所擒,成为妖王的阶下之囚。” “至于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觅儿,不是旭凤主动提出想要和我们会盟。而是,在来自魔界众将的共同压力下,他不得不同意这样做。” 第67章 皆尽(番外二·上篇)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警告】本番外包含对正文中全部主线角色最终结局的暗示,时间点在大结局之后,不喜欢被剧透的朋友们可待正文完结后再回头翻阅。  (番外二)皆尽·上篇 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一条会说话的蛇。 当然,若用“朋友”这个词来形容彼此间的关系,或许并不是十分恰当。因为双方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年幼的皇子坐在树下,神秘的蛇公子盘于树梢,两两相望,久久无言。明明都能听懂对方的话,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有的时候,润玉甚至觉得,那条蛇其实是恨他的,尤其是当母妃陪伴在侧的时候。母妃的赏赐和温柔的眼神,无一例外会引发蛇公子无穷的怒火。翠绿蛇身绷得笔直,气势汹汹游进皇宫后山的密林,接连数天不肯出现。 可是对方又经常在背地里帮助他。偌大一个京城,蛇公子没有听不到的密谋,更没有阻拦不掉的刺杀。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独当一面的太子,十数载光阴流过,跌跌撞撞一路走来,“蛇精化人”的传说游荡在宫廷内外,在每 分卷阅读124 一位意图对他不利之人的噩梦中流连忘返。 口是心非、若即若离的保护陪伴他走过艰辛而又美好的少年时光。纵使再过好奇,润玉也始终不曾开口询问,更无缘得见蛇公子的真身。每个生灵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而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正是因为其未到袒露的时机。 至于他自己的秘密—— 终有一日,太子润玉将登上皇位,挥师六合,在腥风血雨中吞并整个天下。 原来蛇也是会饮酒的。母妃离世那日,阴沉沉的天空落着无止歇的雨滴,淋湿了的花园摞满数不清的酒坛。喝得酩酊大醉的青蛇第一次在他面前卸下防备、化作人形,原是个辨不出年岁的青衫公子,手持折扇,神情落寞。他和他并肩而坐,脸颊衣衫尽数湿透,分不清是眼泪、是雨滴,还是从摇摇晃晃的坛子里溅出的酒。仰头望去,空中略见幽光闪动,划破阴霾,在他们头顶盘旋数周,最终带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朝洞庭的方向而去。 “她又死了一次。”青蛇拿袖子抹了把脸,眨眨眼睛,忽地笑出声来,“但她还会回来,回到她熟悉的地方。这一次,应该再也不会离开了。因为……” “因为,有她的鲤儿在啊。簌离在心里惦念了千年万年的那个鲤儿,如今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洞庭湖有千千万万个鲤儿,但是真正的鲤儿,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 他们就那样在山坡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久到连雨都停了,对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蛇公子名曰彦佑,本是天界十二生肖中的蛇仙,因得罪天帝而被削了供奉,发配到洞庭—— “润玉,你想不想知道,天帝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彦佑把喝空了的酒坛往脚下一掷,屈起双膝,直勾勾地望了过来,“我跟你说啊,那可是个不好惹的!牙尖嘴利!小肚鸡肠!” “他、他罚我去洞庭!让我老老实实待在那里,无召不得出!可我天生反骨、向往自由,才不吃他那一套呢!这不,逮住个机会,就偷偷溜了出来!” “我不仅要溜出来,我还要光明正大地在人间行走,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行侠仗义!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他知道!我还偏偏就想让他知道!” “润玉,你说,若是天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呀?” 喝醉了的蛇公子相当健谈,兴致到了手舞足蹈,悲愤来时指桑骂槐,所爱的极力维护,所恨的则巴不得丢至泥泞再踹上两脚。一番言论下来,爱憎不甚分明、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象,竟只有那天帝陛下一人。 “我思来想去那么多年,也始终没摸清楚那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他,也没弄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心思这个东西啊,要总是藏着掖着,你不说,我也不说,渐渐地就没人愿意知道了。” “我对他啊,时而喜欢,时而讨厌,若是讨厌到了极致,还会憎恨他一阵子,但很快也就淡了。后来我就到了凡界,天天盯着你看。真没想到,盯着你看了一段时日,竟然就把这事给彻底想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嫉妒。对,我嫉妒他。但不是觊觎天帝的权势,更不是那一身不得了的灵力,而是一些其他的东西。” “小的时候,我以为养母只有我这一个’鲤儿‘。后来渐渐发现,身边还有无数个像我一样的’鲤儿‘。到了最后,才终于知晓,养母的’鲤儿‘,的确是唯一的。只不过……她心中的那个唯一,并不是我。” 润玉听得明白,却又不甚明白。直觉告诉他,蛇仙口中的一切,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可此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所以。扭头朝身边一望,那青衫公子以草叶为枕,已然躺卧在地,沉沉睡去了。 此后十年,直至登临大统,他都没有再见过蛇公子。暗中的保护从未消失,每每漫步林间,都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或许,这世间总有些难以出口的话语,萦绕心头,令人辗转反侧。未明了时如蚁噬心,可若有朝一日当真说开了,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父皇告诉他,降临世间的那一夜,北斗横空,璇玑主宿,隐有龙吟。众廷臣见状纷纷入朝贺喜,称其为祥瑞之兆,可承帝王之业。 润玉这个名字,为当世最负盛名的卜算大师丹朱所取。据宫人所言,二十年前的那个月朗风清之夜,大师受召入宫,与当朝皇帝密谈了两个时辰有余。密谈的内容再无旁人知晓,而丹朱这个名字至此永久消弭于史册。 有人认为丹朱被皇帝所杀,因为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透露皇室的秘密。也有人相信他依然活着,坚称这位算命大师的真身实际上是一只成了仙的狐狸,并信誓旦旦地向乡邻吹嘘,朝廷派官兵放火烧山的那个晌午,有一抹红影从竹林中央腾空而起,朝着九重天而去。 十七岁那年冬天,润玉遇到了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施施然倚在最低矮的那根树杈上,前爪抓着一大团乱七八糟的红线。 “小皇子,来,帮我缠红线。”狐狸摇摇尾巴,从树上一跃而下,轻轻巧巧地降落在他的面前,“我这红线啊,可真真是个好东西。掌世间姻缘,越前世今生,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若把这些缠好,就免 分卷阅读125 费送你一根!” “可我不相信姻缘,更不需要什么红线。现在愿意帮你,不过是因为没什么别的事情做。”他面无表情地望过去,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那一大簇线团,“人人都说父皇和母妃德才相配、是天作之合,但父皇从来没有爱过母妃,母妃临死前也不再爱慕父皇。若真是天意如此,又怎会安排这样的姻缘?” “姻缘这个东西,虽说是天意,但也是人定。”狐狸平静地注视着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人世间虽有’破镜重圆‘一说,但曾经碎裂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回到圆满?一面破碎的镜子,即便交给能工巧匠来粘,也不可能全然掩去那些痕迹啊。” “你见识过很多破碎的姻缘?”润玉手臂一颤,险些把红线掉到地上,“你……是不是认识我的父皇和母妃?是不是也认识我?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亲手创造了很多破碎的姻缘。”狐狸再次叹了口气,目光飘忽,似乎在注视着某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按着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只看得到爱情的美好,却忽视了那些足以毁灭一切的阴影。” “我做了错事,如今也不得不承担后果。从安逸中被放逐,往后五百年,都再也无法回到旧时的居所。” “我在人世间行走,看着人们从青梅竹马、新婚燕尔,到七年之痒、相看两厌,再到兰因絮果、郁郁而终。再艳丽的姿色也有人老珠黄的那天,再单纯的心灵也要在尘世中煎熬。虚情假意的表面爱侣终将原形毕露,绝大多数爱情都没能抵过时间的摧折。” “我想,或许自己当年的那些安排……真的错了。”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润玉并没有忘记方才询问身份时,对方眼中的那一抹迟疑,“狐狸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自己到底是谁?” “我是丹朱。十七年前的夜晚,在皇宫内院,我们曾经见过一面。”狐狸移回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眼中难掩挑衅之意,却也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惭,“至于’公子‘这个称呼,我看还是免了吧。若是让天上那群老家伙们知道你这样称呼我,免不了会惹出其他的麻烦来。再给我加上五百年刑期也说不定。” “你说自己不信姻缘,可话总不能说得太早。”丹朱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红线,强行塞到了他的手里,“我知道你此时心中再无其他,只想要征服整个天下。可未来的某一天,你定会遇到一颗古灵精怪的葡萄。” “我过去住的地方,有个极难伺候的主儿。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一言不合就跑去休假了,把那些大小麻烦都丢给葡萄一个人。她如今忙得很,怕是很难寻出空隙下来找你。可该来的,迟早会来。” “你有机会征服天下,而她,则有机会征服你。” 第68章 皆尽(番外二·下篇)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警告】本番外包含对正文中全部主线角色最终结局的暗示,时间点在大结局之后,不喜欢被剧透的朋友们可待正文完结后再回头翻阅。  (番外二)皆尽·下篇 “想知道,坐拥一切是什么滋味吗?”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高堂在世,儿女萦怀!亲朋满座,兄友弟恭!” “鱼也要,熊掌还想要!该有的,不该有的,最终竟然全都能有!”黑袍男子咬牙切齿一掌拍下,酒肆的木桌登时便缺了个角。“荒唐!真荒唐!凡界这烂戏竟敢如此罔顾事实!肯定是演火神的那家伙偷偷给戏班主塞钱了!对,一定是这样!整个戏班子全都被收买了!看我过去好好教训——” “每每出来,定是不吝赐教。雷打不动,次次准时前来给这出戏捧场的,也不知到底是哪位戏痴。” 润玉出手如电,牢牢接住即将砸落的酒杯,气定神闲地瞥了过去,又将洒在桌面的花生米一颗颗拣回盘内,“若我的记忆没错的话……这火神传奇的本子,你都已经看了不下十次了,义正词严的魔尊殿下。” “就算看过百次又如何?发生过的事情不写!没发生过的反倒瞎写!”对面之人怒气不减,将手里的杯子捏了个粉碎,“他没留住霜花仙子的心!没和孔雀公主终成眷属!没能帮父母分忧解难!没能永远当那个受人敬仰的战神!他和夜神也、也从来没能在灯下促膝长谈、在战场并肩作战!” “戏中那些,统统都是假的!胡编乱造!一厢情愿!火神、火神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是混蛋!那些故事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梦境罢了。” “那些都是梦啊。凡是梦境,终究破碎。”周身澎湃气势骤然收减,男人的声音渐渐低沉,跌坐在凳子上,略带茫然地瞪着被碎裂的瓷片扎得鲜血淋漓的手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至少曾经是个念想,可有些梦,他连想都没想过。” “他曾以为,自己那双眼睛,能够看清整个世界。殊不知,那不过是别人想要他看到的世界。只有白却没有黑,只有笑却没有泪,只有净土,却没有龌龊。躲在宠溺他的双亲背后,清清白白地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只要双手未真正染血,就从来没有人为了他的福祉死去。那些恩怨,那些生死 分卷阅读126 ,仿佛都从未发生。” “有人欢笑,有人受苦。有人死去,有人新生。有人忍让,有人进逼。看得到眼前,却看不到身后。沉溺于此刻,却忘记了未来。直到万物破碎、当头一棒,才猛然意识到……”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人心隔肚皮,爱恨隔一线。六界无垠,生灵来来去去,却从来都没留意。” “他想过要回家,可他……再也没有家了。昨是今非,往事飘零。在眼下这个时节,在他儿时所住的庭院,凤凰花一定又落了满地。而凋谢过再盛开的花朵,无论多么相似,都再也不是原来的花了。” “可笑,真可笑。转念想来,最先说出凤凰花那句话的,还是他的毕生所爱。最后啊最后,他爱的人走了,爱他的,也走了。他含着泪追啊追,追啊追,却一个都没追上。” 润玉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魔尊的男人,试图从他的眼中看破那个溢满了纠结与爱恨的未知世界。对方神出鬼没,视宫墙为无物,曾以万众瞩目的姿态从天而降,将他的登基大典搅得鸡飞狗跳,竟然只为一个哭笑不得的理由—— “原来神机妙算的陛下,也有目瞪口呆的一天。真有意思。” “本尊名曰旭凤,眼下是魔界之主。司琉璃净火,打架没输过。脾气不好,尤其喜欢找陛下的麻烦。此番正是来找茬的。” 与蛇公子和丹朱大师相比,魔尊旭凤活得张扬而坦率。自报家门之后,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之所以找上门来,不过是因为他是某位故人的转世。一语言罢,还不忘给“故人”二字补上重点—— 一位,非常喜欢找魔界麻烦的“故人”。 事如其人,对方的“报复”来得同样直白。五年来,魔尊每隔数月便要出现一次,有时在后院骤然出现,把刚刚种好的昙花拔得一株不剩;有时在战场上添乱,当着他的面放跑敌营的士兵;更多的时候,则是坐在他的书房里翘着脚大吃特吃,再故意将葡萄皮吐得满地都是。 魔尊喜欢看凡界的折子戏。自打京城来了新的戏班常驻,这一爱好变得尤甚。若光是喝酒看戏也便罢了,还偏偏每次都要拽他同去,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微服私访”。数十幕戏码下来,执念最深的,莫过于火神的故事—— 英俊潇洒,战功赫赫。霜花仙子一见钟情,孔雀公主痴心不改。上有天庭帝后遮阴,旁有长兄夜神辅佐,忙时入阵杀敌,闲时佳人在怀。好一个令人艳羡。 可魔尊偏偏要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黄粱一梦,梦醒成空。魔尊讨厌折子戏中坐拥一切的火神,却又如嗜酒成瘾般,离去而又归来。一次次喝空酒肆里所有的酒,一次次从震怒到茫然,一次次对着自己叨叨念念,嘴里说着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说着拥有时不知珍惜、逝去的永不复还。 或许,魔尊认识真正的火神。他们是战场上的死敌,这世间,有火神出现的地方,就不能有魔尊的影子。 又或许,魔尊就是那真正的火神。这世间,先有火神后有魔尊,在火神燃烧的灰烬里,诞生了如今的魔尊。 “润玉,你可曾,见到过一只会说话的孔雀?”魔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窗外收拾停当的戏班子又哭又笑,“孔雀她会飞啊,飞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连根羽毛,都不愿意留下。” “神魔道,漫无边!朝前走,莫回头!”男人唤来店家,又要了两壶好酒,“润玉啊……你和我,都回不了头了。” 三日后的霜降,魔尊再一次来到他的书房,将葡萄皮丢了满地。 “百花山脚下有百花谷,百花谷的尽头有百花镇,百花镇的外面有百花寨,至于这百花寨的寨主嘛……” “当然是我啦!”长长的发梢在脸颊扫来扫去,润玉睁开眼,和一双灵动可爱的黑眼珠恰好对上,“怎么样,皇帝陛下?到底还是被我抓了吧?神机妙算的你,不也照样没想到……” “被你通缉了整整三个月的山大王,竟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位聪明机智、有勇有谋、满腹经纶、通情达理的奇女子!”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想不想当我的压寨郎君呀?依我看呀——” 不远处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润玉扭头望去,只见一位仪表堂堂的青年男子捂着胸口,笑得浑身直颤。“葡萄师妹,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茯苓师兄,你别打岔!”面前的紫衫女子秀眉微蹙,高高撅起嘴唇,气鼓鼓地甩过去一记眼刀,两根松松绑起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甩来甩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干正事嘛!” “干正事?先是狠狠踹了镇上那地主的屁股,把人家揍得哭着告饶,现在又强抢良家妇——不,强抢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嘿嘿,不愧是葡萄!”那唤作“茯苓”的男子两手一摊,光明正大地做了个鬼脸,在葡萄威慑的目光下夺路而逃。临走前不忘朝润玉挤眉弄眼,又“贴心”地把门掩好。 原来她叫葡萄。 原来,她就是葡萄。 润玉眨眨眼睛,没来由地想起丹朱大师当年说过的那些话来。他努力回想着那只神秘的狐狸说话的语气 分卷阅读127 ,简简单单、平静无波,像是在阐述着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事实。像是告诫,像是预示,也像是祝福。 北斗横空,璇玑主宿。正如出生时的星象推演,他终究还是拥有了整个天下,将那个群雄割据的时代埋入历史。亲人故去,敌人寥落,他端坐在高高的主位上,静静品尝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寒凉。曾以为丹朱所言不过信口胡诌,早已放下心中微弱的期待,却未曾想到,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有一位葡萄姑娘在等着他。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当然。放眼这整个天下,又有谁不认识润玉呢?” 他抬起头,迎向葡萄姑娘干净而纯粹的脸。那传闻中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山大王,此刻满目狡黠、目光坚定,仿佛知晓世间所有的秘密,却也仿佛—— 被她抓到百花寨的自己,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秘密。 “我那不叫打家劫舍,叫劫富济贫!”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对方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脸上,“本大王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跟那帮欺负老百姓的怂货才不一样呢!” “本大王今天高兴!”紫衫女子提起裙摆,喜气洋洋地转了一圈,“一是踹翻了百花镇的恶霸,干了桩劫富济贫的大买卖!二是上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抓到了心心念念的压寨郎君!” “三是灌醉了缘机那个难缠的家伙,偷看了某人写给自己的命格!” “那个人记得我的愿望。记得一个夏夜里虚无缥缈的幻梦。记得有个果子精的心愿是成为劫富济贫的山大王,抓一位称心如意的压寨郎君。” “而那个傻瓜,心甘情愿地把这件事写进了命格。把自己,送进了我的怀抱。” “小鱼仙倌,你的葡萄,过来找你啦!” (番外二完结) 第69章 踢馆 (六十六)踢馆 文书送达的七日之后,天魔会盟如期而至。其地点遵循旧例,依旧选定在北海正中的烟波洲。临行之前,为了打发在耳边持续数日喋喋不休的司礼仙官,更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小小心思,我脱下惯常的轻简衣衫,钻进占据了寝宫整整一面墙壁的巨型衣橱,大翻特翻了足足半个时辰。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终于选出了心目中“最能彰显天界威仪”的天后朝服。 只可惜世间万物总是事与愿违,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费尽周折才穿戴停当的我,苦着一张脸对着镜子扭来扭去,愈看愈发觉得,眼下这番打扮和自己的性情真真是八字不合—— 乌黑发丝高高束起,在脑后盘成精巧的发髻,再戴上嵌着宝石的秘银头冠;身着淡紫色束胸曳地长裙,厚重而华丽的缎料表层用银线绣出葡萄藤的暗纹;脚踏紫金绣花长靴,鞋尖上点缀的两颗桑葚大小的深海明珠在裙摆边缘若隐若现。 这哪里还像我自己?分明像是、像是…… 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双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沉重头冠,从镜子前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刚刚僵硬地挪了几步,便因过高的鞋跟而一个踉跄,险些崴了脚。 “什么破朝服!简直是对我有意见!”我气呼呼往床上一坐,双腿用力蹬去,幸灾乐祸地看着两只靴子从脚上甩落,径直飞到了对面的墙角,“肯定是骚孔雀派来的奸细做的衣服!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这回、这回洋相可出大了!还好没人看见! 我这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个转瞬,奔腾的怒火便散去不少。待回过神来,赶忙蹿下床去,趁着眼下无人围观自己的窘状,大步奔回镜子那边,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揪下那顶荒谬至极的头冠。哪里料到,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态的发展再次和我的愿望背道而驰—— “哎呦,是谁惹本座的天后娘娘生气了?” 润玉推门而入,语气中透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调侃,显然已经将方才那通怒骂听了个正着。我见“糗事”被当场抓包,只得耷拉着脸,将好不容易摘下来的头冠往梳妆台上随手一甩,愿赌服输地转过身,却刚好撞见原本气定神闲的天帝陛下在望过来的瞬间愣在了原地,惊讶的目光将我从头扫到脚。 “觅儿,你、你穿成这样作甚?” “当、当然是为天界着想啦!”我面色不改,脑筋却转得飞快,朝着镜中的自己偷偷吐了吐舌头,故意拍着胸脯,摆出一副深明大义、慷慨激昂的样子,“像天魔会盟这么重要的场合,本上神身为天后,一定要穿着华丽、气宇轩昂,这样才能彰显天界威仪,不给天界丢份!” “哦,原来是为了’彰显威仪‘。觅儿有这般想法,实乃天界之福。”润玉眉梢一挑,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我缓缓转了一圈,狡黠笑意渐渐浮上眼底,“这些话,是司礼仙官向你进言的吧?他为人持重守成,向来循规蹈矩,这几日怕是免不了在你耳边叨念些旧例。而觅儿之所以愿意照他说的做,除了方才的理由,肯定还有其他缘故。” “至于这具体原因嘛……怕是和魔界有关,对不对?” “那是自然!正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本上神此番特意打扮,就是要去砸穗禾那讨厌鬼的场子!可是——”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惊讶 分卷阅读128 之情溢于言表的人,顷刻间就变成了自己。“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小鱼仙倌,你也太厉害了吧!快说快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要去气那只骚孔雀的?” “当然是猜的。”在我的穷追不舍中,天帝陛下无奈地交了底,“觅儿尚简约之风,平素最讨厌穿这种夸张而累赘的服饰,更不会被某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轻易劝服、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如今却一反常态、主动妥协,定是有其他原因。” “对于熟悉你的人而言,推理到这层其实没什么难度。至于将理由具体到和魔界有关,原本真的只是我的个人猜想。可没想到……” “不过随便出言一诈,天后娘娘自己就迫不及待地交代了,连想要打击的对象都描述得一清二楚。真是不简单呀!” “你、你竟然使诈!”我光着脚往地上一跺,抿着嘴唇,气鼓鼓地瞪了过去,“哼!不带这样玩的!小鱼仙倌,你耍赖!你显摆小聪明!你欺负人!我、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觅儿说得都对!我使诈!我耍赖!我欺负人!”润玉强忍笑意,拖长了声音,装模作样地对着我鞠了一躬,“在天后娘娘面前耍小聪明,是我的不对!小仙为此惶恐至极、不知所措,特地向您鞠躬赔礼了!不知天后娘娘可否满意?” “嗯,这还差不多!看在天帝陛下如此诚心赔礼的份上……方才的事情,那就一笔勾销吧!”不久前的沮丧心情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咧嘴一笑,故作大度地点了点头,“我这个人啊,最是守口如瓶了!譬如想要惹穗禾生气这种事情,若我自己不愿意说,料你也猜不出!” “天后娘娘博览群书、深谋远虑,想出的计谋向来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借烟波洲之行打击魔后气焰这种事情,若没有娘娘的明言,他人又怎能轻易猜出?”润玉的语气真挚无比,慢悠悠行至身前,顺势搂住了我的腰,“小仙当真不知,在众多衣衫当中,天后娘娘为何偏偏要选择这身繁琐的朝服?” “因为骚孔雀最讲究穿戴了!在天界的时候,那派头可不得了!据说光是头发便要梳上半个时辰,还要搭配和发饰的颜色相一致的衣服!如今当了魔后,肯定打扮得比过去还要花枝招展!”来自天帝陛下的花言巧语让我无比受用,抬起下巴,不假思索地将实情和盘托出,“不论她穿什么,我都要穿得更漂亮!这样才能将她气到爆炸!” “可是、可是……可是你看看这身衣服!”我重重呼出一口气,翻来覆去地揪着领口的花边,满腔的雄心壮志对着镜子一照,登时便哑了火,“明明挂在柜子里的时候那么好看!本来想着,如果穿上它,定能显出本上神的威武气势!可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穿上后疯疯癫癫的,反倒像是个吃错了药的荼姚!” “吃错了药的……荼姚?”润玉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弯了腰,“行,不愧是觅儿!真有你的!先天后若是听见你这番形容,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若想要压制魔后的嚣张气势,除了穿得比她更为光鲜亮丽,或许还有更好的方法。” “此话当真?”一听到不必穿这身累赘衣裳,我顿时来了兴趣,精神抖擞,“难不成……是找她寻衅打架、当面踢馆?可我们本打算前去会盟,共同找妖界的麻烦。我若是揍了穗禾,万一魔界翻脸了怎么办?” “寻衅打架、当面踢馆?原来天后娘娘如此凶悍!”润玉紧贴过来,在我腰间宠溺地轻轻一捏,“觅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虽聪明绝顶,但对魔后的恨意在前,无疑会影响你的判断。其实,应付魔后的关键,不在于衣饰华丽与否,也不在于武力之高低,而是在于你的心。” “我的心?”我眨眨眼睛,不解地望着他,“这和我的心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心里希望她输,她就真的会输给我吗?” “在魔界,先有魔后,后有穗禾。”润玉柔声应道,取过梳子,替我将散乱的长发重新绑紧,“鸟族族长费尽心机,才终于成为魔后。其一言一行,不得不顺从魔尊的意志、符合魔界的规范。是魔后这个位置,塑造了今日的穗禾。” “但是在天界,先有锦觅,后有天后。” “觅儿,天后之位虽然重要,但不能决定你应当成为怎样的人。身为天帝的我,虽能主宰天花凡冥四界,甚至干涉魔界,却永远无法控制你的心。我无法决定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天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是天后之位塑造了锦觅。而是活生生的锦觅,决定了九霄云殿的副位之上,坐着一位什么样的天后。” “你的意思是……其实不用我出手,穗禾就已经输了?”我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因为……我可以随心所欲,而她不能?” “正是。”润玉放下梳子,朝着镜中的我淡淡一笑,“觅儿,你平日喜欢什么样的穿戴,在烟波洲便照常那样穿。不必特意做些什么,更毋需委屈自己。” “权势和富贵,武功和征伐,都只能将对手逼入困窘,却很难让他们诚心屈服。能让魔后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人是你,一个随性恣肆、无拘无束的你。而不是天后这个身份,更不是天界的威 分卷阅读129 仪。” “若想要惹魔后生气,单单做你自己,便足够了。” 第70章 暗涌 (六十七)暗涌 仲秋时节的北海,笼罩着浓郁的散不尽的云雾。伸手拨开一层,其余的又迅速在身后结成乳白色的细密的网。过往的我在眼下这时节极少远行,一路上拂风捉雾、左顾右盼,恨不得把身旁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不过片刻行程,烟波洲的轮廓便遥遥出现在了脚下。 我挥手召出镜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顺带瞥了眼身侧的润玉。见他并未急着下去,而是在与太巳等人低声商议着什么,便趁此机会观望起下方的景致来。先前在高空御风而行,即便知道正身处北海一带,放眼望去也尽是苍茫,看不真切。如今离得近些,反倒突然被眼前这波涛翻卷的盛景激得心头一颤。 只见暗沉潮水从海面正中奔涌而来,浩浩汤汤、前赴后继,在陆地不远处幻化成滔天的浪,层层叠叠地砸在烟波洲边缘的浮堤上,又以惊人的速度渐次退却,留下厚厚一席斑斑点点的白沫。岸堤深处隐隐可见灯光闪烁、人头攒动,该是此番会盟的主场所在。 照眼下这情形来看,虽然离议定的开始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有余,魔界一行怕是已经到了会场。我拢拢衣襟,复又凝神观望了片刻,不由得回想起五界会谈时的壮观景象来。上至王侯,下至权臣,明面上共抗妖界,暗地里攻讦不休,最终统统是枉做嫁衣,尽数成了小鱼仙倌手中的棋。如今,花界归顺,冥王殒命,凡界早在数千年前就沐于天帝的福泽之下,放眼六界,除了反叛的妖王,未被收归天界版图的,便也只余下一座禺疆宫茕茕孑立。 殊不知,待妖界之乱终结后,这分分合合的滔滔潮水,又将会把众人带往何方? 遥想当年,刚刚步出凡尘的自己,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公开出现,便是在脚下的这个地方。一颗不安分的葡萄藏在茯苓师兄的衣袖里,依仗着老神医的默许,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重重结界,成功被偷渡到了烟波洲。那时的我耐不住寂寞,更加沉不住气,不但当着天帝的面表演“大变活人”,还因为一根意料之外的红线,两拳将魔尊的脸揍成了野猪。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现在的我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天后,而禺疆宫的副位也迎来了比我更加心甘情愿的主人。五百年前那个在落星潭边数着星星的果子精,终究是怀揣着一颗被日光烧灼到流血的心,一头扎进了月亮的怀抱。 “觅儿,想什么呢?”不远处的讨论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润玉悄无声息地来到身边,在我耳畔淡淡呢喃,“是不是在想……上回来这里的时候,围观的那场跌宕起伏的好戏?” “就你记性好!”我扭头扑哧一笑,故意朝他胸前轻轻推去,“可别告诉我,天帝陛下之所以将会盟的地点再次选在了烟波洲,就是因为某只果子精曾经在这里拒绝了魔后的位置,并把凤凰揍成了猪头!” “本座胸怀开阔,才没有和魔尊过不去呢。”润玉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眼中却闪动着计划得逞的笑意,“不过嘛……天魔两界既已计划联军,那么战后重新划分属地和边境已是必然。特别是忘川一带,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魔界众人上次没能要回忘川,并不代表今日就不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较劲。” “谈判之事,最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六界之中,能找到一个压制魔界锐气的地方,也甚是难得。” “停停停!天帝陛下,先别和我讲这些大道理!本上神就问您一句话……”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大大方方地撇了撇嘴,“那日,我出手教训凤凰的时候,陛下您开不开心呀?” “……开心。”润玉垂下眼帘,脸颊瞬间绯红,声音几不可闻,“特别是……当知道觅儿并不愿意做魔后的时候。” “哈哈哈!这不就成了!”我再一次大笑出声,劈手拽过对方的袖子,带头飘下云端,率领天界一行人朝着主会场的方向飞去,“小鱼仙倌,大道理都是和外人说的!至于我们俩之间,还讲那些劳什子作甚!” “来!且看本天后大显身手,去砸骚孔雀的场子去!” 在身后众人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中,我和润玉率先抵达终点,刚好落在风波桥的入口之处。烟波洲四面环水,无论经哪个方向而来,风波桥都是从北海通向内陆腹地的必由之路。与陆地正中那些亭台楼阁的华丽装潢相比,覆盖着桥面的那些灰色石板显得暗沉单调、格格不入。 据传,在修建之初,这座桥本没有名字。赋予它“风波”这一涵义的,实则是千万年来在桥面上踏过的无数王者和权臣。古往今来,在烟波洲举行的每一次会谈、签署的每一份盟约,既带来了旧日风波的终结,也象征着新的风波的开始。 或许,有朝一日,魔界也终将成为天界的附属。这天下分久必合,而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六界共主,还远在盘古和女娲的时代。小鱼仙倌登临极位,在六界掀起了滔天巨浪,同时又埋下了新的征伐之种,日夜浇灌,看着它渐渐生根发芽。我无意于创造历史,却在阴差阳错中,亲眼见证了历史。 或许,天帝和魔尊之间终有一战。五百年前的天 分卷阅读130 魔大战被我的死亡所打断,但如今的我再也不会扑到两人中间。我早已求得过解脱,眼下只汲汲于拥有未来。我希望六界能够得到久违的安宁,希望小鱼仙倌能够拥有想要的一切,却也暗自希望魔尊能够从这场纷争中活着离开。 不论历史长河最终流向何方,我只希望他们都能够活着。那些爱着的、曾经爱过的,统统都活着。那些心底惦念的、也将永远惦念着的,统统都活着。 “觅儿,别怕。放心便好。” 润玉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缓缓牵过我的手,共同踏上前方的风波之桥。我们二人并肩而行,穿过身后的云雾,踏入眼前的未知。他给了我一个承诺,虽未加明言,但看着他的眼睛,便顿时觉得,对方已然向我承诺了一切。 穗禾欠我一个答案。凤凰欠我一段过往。而小鱼仙倌,欠我一段未来。 我身着惯常的紫纱长裙,和润玉携手踏过一块块挂满了风霜的石板。风波桥的尽头是黑压压的人群,而人群的最前方,是魔尊和魔后的身影。我的目光如利刃,誓要在那人的全身戳上万千个窟窿,而她的目光如洪峰,巨浪翻卷不过一瞬之间,此番过后,再无其他。 魔后与我对视半晌,诸般情感渐渐淡去,最终回归到面无表情,像一尊精美无暇、却毫无生气的雕像。那双燃尽一切的眸子藏在头冠垂落的珠帘之后,掩在额前精心修饰的碎发里,再也看不真切。而魔尊的神情复杂纠结,目光从润玉移向我,又从我移向润玉,最终别过头去,遥遥望着烟云笼罩下的北海,却唯独不曾正眼看过身边的穗禾。 那些曾经爱慕的、憎恨的、嫉妒的、艳羡的、曾以为会铭记一生永不忘却的,终究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故事。对于在场的我们来说,或许都是如此。 轻风过隙。暗潮涌动。 润玉的猜测果然没错。明明是一场以签订盟约为缘起的会谈,却五句话不离属地划分,七句话不离忘川之归处。双方朝臣相互攻讦,太巳仙人和卞城王争执不休,至于妖界这燃眉之急,仿佛早已被众人抛到了脑后。旭凤沉默不言,润玉似笑非笑,我则如坐针毡。观望片刻后,好不容易等来一阵难得的沉默,却偏偏赶上了魔后的爆发—— “魔界丢失忘川,还不都是因为锦觅!都是她干的好事!”穗禾蓦地站了起来,颤抖的手臂直直指着我的方向,声音凄厉高亢,大不似寻常,“都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能得到一切!甚至可以为她发动天魔大战!” 不待我做出反应,身旁的润玉便拂袖而起,神情冰冷。他紧紧按着我的肩膀,目光中溢满了杀戮之意。周身灵力澎湃翻卷,空气仿佛瞬间失了温度。 “这一切,都是她惹的——” “不是她!” 一声怒吼,径直打断了穗禾的指摘,却是来自魔界的坐席。旭凤僵直着身子站起,面目狰狞,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大口喘息着,风驰电掣一个转身,狠狠地瞪着身旁的魔后,指尖琉璃净火熊熊而起,仿佛要用最为纯粹的武力,压下这世间对我的一切指责。 “这事和她没关系。”他哑着嗓子说道,似要说服所有人,却又似乎说服不了任何人。“天魔大战不是锦觅的错。丢失忘川,更和她没关系。” “不是她的错,那又是谁的错!”穗禾狂笑出声,摇摇晃晃地走到魔尊面前,目光呆滞地望着对方指尖的幽蓝火焰,“尊上,你说啊。天魔大战不是锦觅的错,那又是谁的错?丢失忘川不是锦觅的错,那又是谁的错!”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旭凤整肃神情,望向对方的目光渗着不加掩饰的怒意,“忘记我的警告了吗?魔后!你若敢再说一句,我就——” “你就杀了我?”穗禾俯下身子,笑得涕泗横流,仿佛刚刚被威胁的人并不是她自己一般,“面对事实吧,尊上。天魔大战本就因锦觅而起。而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也不会败给天帝,进而丢了忘川。即便坐上了天后的位置,也永远无法洗清她的罪孽,也无法——” “锦觅无罪。”润玉轻飘飘地瞥了穗禾一眼,冷冷打断了她,“她无罪。因为,天魔大战,从来就不是一个错误。” “稻草早已堆积成山,只差最后一根柴火。而锦觅,不过刚好做了那根柴火罢了。” “润玉,你这是什么意思?”穗禾不明所以,怒气冲冲地瞪了过来,“你一心袒护她,别以为其他人看不出——” “本座并没有和你说话。”润玉头都没抬,再一次地打断了她,“真正令本座好奇的,是魔尊的意思。而背负先水神和先风神两条无辜性命、依旧身为天界通缉要犯、不得不叛逃魔界寻求庇护的你,恐怕并没有插话的资格。” “本尊的意思?”旭凤迟疑片刻,将手中净火收归无形,皱着眉头,一把推开了身侧的穗禾,“天帝陛下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悬崖勒马的是将,而悬崖不勒马的,才是真正的王。” “王与王的战争,从来都不会随意发动,但一旦发动,就再不会因任何一个独立的人而停止。” “本座既然得了天界,便早已看清了悬崖的位置,也纵身踏下,至此破釜沉舟。要么在绝壁中攀援,要么一无所有。” 分卷阅读131 润玉轻轻勾起嘴角,语气淡漠无波,“而身为魔尊的你,怕是同样明白这点。因为……你和本座一样,早在天魔大战之时,便已心甘情愿,一脚踏下了悬崖。” “就是不知,绝壁之外的风景,是否合魔尊心意?” “而你身后的魔界众臣,又有哪个敢拍着胸脯保证……当年对着天界举起武器的时候,从未臆想过要杀上九重天、征服九霄云殿呢?” “六界纷争,王者征伐,何错之有?” “成王败寇,胜负荣辱,锦觅何辜!”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之前,还剩两章。 第71章 进退 (六十八)进退 六界纷争,王者征伐,何错之有? 成王败寇,胜负荣辱,锦觅何辜! 能当众说出这番惊世骇俗之言论的,也只能是惊世骇俗之人。 惊愕和欣慰齐涌而来,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怎样形容,更不知如何说出口。我倚案而坐,情不自禁痴笑出声,复尔卷起衣袖,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果酒。正欲啜饮之际,恰逢魔后驻足望来,便顺势举起酒樽,装模作样地敬了一杯。 陡然想起在百花谷之时看过的那些折子戏来。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数十载跌宕起伏,不过幕布开闭之间。那时的我专注吃喝玩乐,并不知自己是个神仙,对男女之情也尚未生出过什么实际念想,心头难得的几分懵懂还是源自戏文—— 吾信之。吾知之。浮生百年尔,永无背离! 懂我。信我。永远支持我。这般言辞说来容易,做来却是实难。凡界诗者有云:“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却也始终不曾试图掩去后面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历经两世,本该早已过了将朦胧憧憬溢满胸腔的年纪,未料再次被脑海深处那些尘封的戏文撩拨了心弦。 他了解我的心。 他认同我的心。 他愿意站在全天下人面前,用实际行动维护我的心。 足矣。 我知道润玉想说什么。听到了他公之于众的,也从他的目光里,真真切切地读懂了那些深埋于心底的。我得到了来自天帝陛下的无声的誓言。而同为上神的我们,将用毕生时间亲眼见证它的实现。 我放下喝空的酒樽,捂着嘴无声地笑了。笑得开怀,笑得洒脱,笑得温热液体悄然滑落脸颊。将所有的灿烂和恣意一股脑挂在嘴角,高昂着头,大大方方地迎上魔后当面甩来的**恨意。我的内心无比明了,此时此刻,全部真情流露于外的自己,压根不像什么端庄得体的天后,而是像个初出茅庐的果子精,像颗游荡于浩渺天地间的、自由的葡萄。 不过没什么可在乎的。更没什么可畏惧的。正如做了天帝的小鱼仙倌依旧是小鱼仙倌,而经历过恩仇沧桑的葡萄,到了最后,心底也依旧藏着原来那颗葡萄。 正如小鱼仙倌料定的那般,眼下这局明争暗斗,平淡如常的我,确确实实给了穗禾一个下马威。我憎恨她,却又理解她。想要嘲讽她,却又暗自同情她。恨不得即刻杀死她,却又无法冷心冷清地在对方的苦楚面前沾沾自喜。因为,一念之差,一步踏错,或许,那进退维谷之人,便会是如今的我。 在魔界众臣的极力进言下,旭凤终究还是与天界签订了盟约。至此,天魔休战,共御妖界,盟约即日生效,至妖界覆灭之日止。落印之前,他伫立良久,向天界所有人明言忘川之事不会就此罢休。身为魔尊,此生不会忘记被迫割地求和的耻辱。五百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有朝一日,必将收复失地,涤清前耻。 润玉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一切,而其他人似乎同样如此。天魔两界在场之人不下百余,没有愤怒,没有争辩,更没有质疑。黑压压的人群伫立在会场两端,沉默地注视着天帝和魔尊拾阶而上,用术法割破手指,将鲜血滴落在一卷注定无法长久持续的盟约之上。 六界的至高点上,从来都不会设有第二个王位。王者征伐终将继续,而偷来的和平,本就难以长久。 会盟仪式结束后,为表天界诚意,也为回应对方在抵达时的迎接之礼,润玉令麾下各部在烟波洲停留片刻,按位次站在风波桥头,目送魔尊一行人离开。旭凤走在队伍最前,双拳紧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下头去,加快脚步和我擦肩而过,始终不曾回头。卞城王率魔界诸臣紧随其后,目光中燃烧着浓烈的暴戾和不加掩饰的杀意,不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妖魔恶战,还是针对我们这些摇身一变成为盟友的旧日强敌。 只有穗禾是个例外。那位自打与魔尊大婚后一直雷厉风行、冷酷决绝的鸟族族长,如今却一反常态,拖着步子故意落在后面,一路上频频回首,显然是另有所图。 润玉见状,当即捏了个法诀,在附近竖起一道泛着淡蓝色光芒的隔音屏障,又扭过头去,朝身后投去不动声色的一瞥。太巳仙人登时会意,带着一众神仙退后数步,和我们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又很快回过神来,跟着润玉大步向前,没过多久便追上了穗禾,不紧不慢地走在她的附近。 “我之前是骗你的。” 穗禾的面容俏丽明艳,一 分卷阅读132 扫先前种种阴霾。其语调轻柔无比,却当即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难不成……她要反悔? “什么!”我心中一颤,怒气上涌,顷刻间冰刃在手,“你、你竟敢反悔!之前明明说好了——” “天后娘娘,你急什么?我可并没有在和你说话。”魔后全然无视了我的怒意,转身看向润玉,脸上的神情愈发寒冷,“遥想当年,陛下还是夜神大殿的时候,便早已将谎言之道谙熟于心。穗禾班门弄斧,势必让陛下见笑了。” “不过啊……我如今又有了一个更加绝妙的主意。” 诡谲笑意渐渐浮上嘴角,穗禾随手扯下头上的繁复发饰,一把摔在地上,嘲弄地望了我一眼。想要追过去问个清楚,却已然来不及。只见她将长发陡然一甩,迎着海风肆无忌惮地张开手臂,运起灵力轻轻一跃,便追着早已飞远的魔尊而去。 细长冰刃始终被紧紧攥着,直到连手指都渐渐麻木。思绪太多太杂,纷纷繁繁将脑海占了个彻底,以至于当润玉探过身来,询问自己当初与穗禾做下的“交易”时,竟不假思索地全部交待了。将那些唇枪舌剑的密谈、那些曾经深藏于心底的迟疑和不决,再加上如今那些如释重负和永不后悔,一股脑地、统统地告诉了他。 从始至终,润玉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我的脸。他的眼中没有忧愁、没有惊惧,更不见半分迟疑。他凝视着我,仿佛魔后刚刚的威胁轻如鸿毛,仿佛封印无量山不过是小菜一碟,仿佛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因为真心实意爱着他的我,已然带来了六界中最大的快乐。 我喋喋不休地讲着和穗禾之间发生过的一切,说得太快、说得太急,直至故事全部讲完,回到天界的路途还剩一半。待平复了心情,又沉溺在对方的目光中无法自拔,将递过来的帕子不知不觉揉成一团糟。末了,才堪堪想起要问个究竟,先前的那句“班门弄斧”是何缘故。 “你是说魔后?”润玉的声音平淡无波,“她呀……” “她是不是也想和你交易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不过三件事而已。”对方显然被我的反应逗乐了,陡然凑近,顺着我的手指轻轻一捏,唬得我赶忙收了冰刃,“第一件事,她恨我入骨,指责我恬不知耻地坐在本该属于她未来夫君的宝座上。” “第二件事,琉璃净火同样可以操控沧溟镜。她如此恨我,但还是愿意去封印无量山,也就是说……心甘情愿替我去死。” “不、不会吧?穗禾有这么好心?鬼才信呢!”我惊讶得跳了起来,“她那话要是真的,太阳还不得从西边——” “只要我答应她一个条件。”润玉静静接道,“至于这第三件事嘛,便是她的条件。她要我以花界作胁,强娶你做天后,行完大婚之礼,以便让魔尊彻底死心。” 我再一次地目瞪口呆。一壁与我纠缠,一壁向润玉提议,两头交易,两头算计,双重保险莫过于此。不过啊,若反过来想,为了将我推上天后之位,竟然连“心甘情愿替仇人去死”这种谎言也说得出口,还真真是用生命在做媒。挖空心思地替平生最恨的两个人牵上红线,这“红娘”称得上是感天动地了。 “或许……我们真应该给她发个’安慰奖‘。”我不停地眨着眼睛,强行抑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毕竟,穗禾这红娘,当得还真够辛苦的。” “或许,我们真应该谢谢她。”润玉戏谑道,显然毫不费力地看穿了我的心思,“只可惜,我当时的说法是……” “即便我不得不亲自去封印无量山,也照样有本事确保,她这个满手鲜血的天界叛徒,将会死在我的前面。” 我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他。虽早已料到对方会拒绝穗禾提出的条件,却未曾想到竟是这般直截了当。我欣慰、高兴,同时却又痛苦。即便知晓这极可能是个骗局,但若是能重来一次,我恨不得逼着润玉当场许下强娶自己的诺言,再用赤霄逼着穗禾践行承诺。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若有来世,魔后还真应该彻底转行,去做个事业顺遂的红娘。” 我望着天空,笑得眼眶发烫。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为赢了魔后而沾沾自喜,而如今,在她的反戈一击之下,最终谁又能胜过谁? 两日后,在一个无星之夜里,穗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璇玑宫门前。黑发、黑衣、黑斗篷,不见珠翠,不施粉黛,宛若黑夜中的暗沉鬼影。 “我压根就没打算遵守誓言。”对方开门见山,用的依旧是那种可恨的、嘲弄式的口吻,“锦觅,你若真长了颗聪明的脑袋,便早该知道……凡是没立过上神之誓的诺言,统统都做不得数。” “我恨你。恨你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旭凤的心。恨你,明明见识浅薄一无是处,却偏偏能得到天帝和魔尊全部的爱。” “润玉,我也恨你。恨你算计了旭凤!恨你将我们逼入绝境,削去神籍,此生不得不流落于天界之外,然后再冠冕堂皇地说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当然,我也知道,就凭我那点微末道行,压根就奈何不了如今坐拥天下的你。” “天帝陛下,你得到了心上人的 分卷阅读133 回应,得到了天凡花冥四界的顺服,但你,终究不可能什么都得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六界之外,亦有上清天。” “至于我……即便那时早已死了,在知晓你征服六界的美梦破碎的那一刻,也会在鸿蒙中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心术不正,早前便存了征服魔界之心,以至于这五百年来,整个天界蠢蠢欲动,一刻也没消停过。你那群得了失心疯的手下们,先是强抢了忘川,现在又对着边境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就更进一步。” “哦,对了。到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在妖界之乱结束后,若身为天帝的你还有一口气在,必将率大军重征魔界,彻彻底底地——” “魔后此言差矣。” 在这接二连三的嘲讽和指责面前,或许也只有润玉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话来。不但没被对方的挑衅所影响,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准确无误地按住了我正欲偷袭魔后的手。 “方才那些关于征服六界的野望,本座当之无愧。可有一点尚需明了。” “即便在妖界之乱后,身为天帝的本座早已经死了……”润玉端起杯子,当着魔后的面气定神闲地品起了茶,“继任天帝,以及未来的任何一届天帝,都同样可能继承本座的衣钵,直至六界拜服在同一个人的脚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本座即便没有乘凉的福分,至少还可以趁在世之时,在忘川的对岸,埋下足够多的种子。” “佩服,佩服!”穗禾面色不改,拊掌而笑,“润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今日,也没有白白过来找你。” “既是恨一个人,自然喜欢看他求而不得的样子。就像那树梢上那只最大最红的苹果,明明每日都能看见,可踮起脚尖来,却总是差上那么一点。” “我骗了你,却也没有骗你。我自愿开启封印,替自己所恨之人去死。” “至于代价……天帝陛下,我要你立下上神之誓。” “承诺整整五万年内,不得主动与旭凤为敌。不得纵容麾下的任何人与旭凤为敌。在这一期限内,只要你还活着,即便不做天帝,也必须阻止继任者与旭凤为敌。” 一室寂静。穗禾双臂交叉,挺着背脊,在厅堂中央一圈圈踱着步子,始终不曾入座。而润玉依旧坐得闲适,细细品着杯中的清茶,神情不辨喜怒。 “五万年……”过了半晌,天帝陛下轻抬眼帘,修长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敲,目光冷冽,“这期限不短。可对于上神而言,似乎也算不得很长。” “魔后,难道你当真觉得……若想要阻止魔界被纳入天界的版图,五万年光景,便已足够了?” “或许够了。又或许,远远不够。”穗禾自顾自走到窗边,抬首望入璇玑宫外的如盲暗夜,“我爱旭凤。目前依旧爱他。或许……将永远爱他。” “所以我要给他五万年。让魔界坚城备器、厉兵秣马,以此与天界一战。至于战争的胜利者,自然希望是他。” “可我也恨他。” “我永远站在他的身边,可他从未正眼看过我。我以为做了魔后便能改变一切,可如今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无法原谅他的无视。无法接受他从来没把我真正放在心上。无法忘记他和我如今形同陌路。” “所以我只打算给他五万年。” “五万年后,天界自然还会陈兵忘川。到了那个时候……若旭凤还是魔尊,谁输谁赢,就全凭他的本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之前,还剩一章。 第72章 攻伐 (六十九)攻伐 天元二十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年春,天魔合兵,于幽冥边界大败妖军主力。妖王见势生惧,转攻为守,率残余兵力退守无量山。至此,妖界之乱已然接近尾声。 前线战事频频告捷,敌军节节败退,希望的火种燃烧在朝堂上每个臣子的眼睛里,一向严肃的破军星君都难得地展露了几次笑颜。所有人都坚信黑暗不可能永久持续,久违的光明即将到来。但人们的内心同样清楚,黎明之前,恰恰是最为黑暗的时刻。 决战打响的那日,璇玑宫上上下下都起了个大早,为即将到来的誓师仪式做好准备。我身着轻便的束腰衣裤,外披暗紫色软甲,沉默地伫立在镜前,将满头长发高高扎起,又紧紧盘在脑后。润玉已于早些时候穿戴停当,银色的头冠和战甲在清晨的日光下映着荧荧光辉,平添几分威仪。他斜倚在窗前,平静地打量片刻,又无声地按上我的肩膀。 “觅儿,可准备好了?” 毋需多言,我便知道他在问什么。自古以来,凡是涉及天界的重大战争,即便天帝亲自上前线督战,天后也从来都是退守九重天。战场上风云变幻、危机四伏,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花界劝谏的信件像雪片一样涌来,上元仙子望着我的眼神中溢满了担忧,破军星君试图用简单直白的“女人不适合上战场”来阻止我以身犯险,就连平素鲜少往来的缘机仙子都破天荒地担心起天后的生命安全来。可我,此番偏偏铁了心,非要与润玉同去。 “当然!”我朗声答道,双手叉腰,一阵风似的转过身来 分卷阅读134 ,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么一天!终于可以和你一起披挂上阵,狠狠踹妖王那家伙的屁股去!” 其实我心底终究还是畏惧的。当初妖界偷袭百花谷,凭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功力尚浅的我与众妖厮杀了大半个时辰,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多亏了师兄们的及时救援才留得一条命来。后来在九霄云殿听阅战报,更是深知妖王的势力不可小觑。纵使再三筹谋,也免不了要面对好些变数。 但我锦觅,向来是个胆大包天之人,绝不会战战兢兢地躲在后面,等待着别人从天而降替我出头。不是懦夫,更不是食言而肥的混账,既然对润玉许下了“与君并肩”之诺,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甭想让我回头! 更别提还有玄虚幻境那一说。酷烈电光在顶,无尽火海在前,而死亡的深渊就在脚下。在天崩地裂的绝境面前,阻隔在末日之间的,只有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无论事态如何变化、战局如何发展,那些惦念的和被惦念的,至少,还能在敌人面前,站立在同一方土地上。 “小鱼仙倌,本天后先行一步,可不许和我抢啊!”我大手一挥,朝润玉投去一个满怀信心的笑容,几步蹿到他前面,风驰电掣地冲出了正殿的大门,结果和守在外面的某人实打实地撞了个满怀—— “锦觅!都是做了天后的人了,怎么还这样马马虎虎的!” 熟悉的声音瞬间传入耳畔,虽为呵斥,却不带半分怒意,反倒听出些淡淡的调侃。我下意识向后一跃,迅速抬起头,果不其然地迎上了长芳主高挑的眉梢。只见花界二十四芳主悉数到场,身着各色软甲,个个面容肃然。长芳主站在队列最前,海棠、丁香等芳主按次序位列其后。花界不惜征伐,万千年来鲜少参与干戈之争,此番竟愿意前来,着实超出了我最大胆的料想。 “锦觅,你目前不仅仅是天后、是天界水神,还是花神,是花界的王。而花界所有臣民,都是你麾下的战士。”长芳主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竟然你执意陪同天帝陛下奔赴前线,身为花界之臣的我们,理应跟随在你的左右。” “那花界的结界……”润玉当即问道,“芳主们心系天后、同进同退,实乃天界之幸。可外围结界刚刚经历动荡不久,不知众芳主这番前来,是否已有万全之策?” “有了螣蛇之血的修复,花界结界已然无恙。若继此发展,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到失去定水珠之前的状态。”长芳主一壁解释,一壁朝润玉躬身行礼,“不过,为防万一,我派了连翘和老胡等人留守花界,将灵力出众的花仙、果仙们编结成队,日夜保护结界。” “此外,按照陛下的命令,彦佑这段时间未曾离开花界半步。他在水系灵力上算得上是天资过人,对保护结界也定当有所助益。” “如此甚好。长芳主有心了。”润玉微微点头,礼貌地回了一礼,“待战事胜利后,天界自当论功行赏,不会忘记花界的功劳。” 一语言罢,他贴心地退至一旁,召来太巳仙人确认补给路线和后方布防,将誓师仪式开始前的短暂片刻留给了我和众芳主。我得此机会,当即迫不及待地扑上前去,大张着双臂,孩子气地搂住了长芳主的腰,流着泪感激花界为我做出的一切。而众芳主将我团团围住,同样眼含热泪,絮絮地叮嘱我定要看顾好自己、在战场上一切小心。 出征誓师的地点,是在南天门外的校场。遥遥望去,那里已然是黑压压的一片。成千上万天族将士按照所属兵营列阵而立,负责指挥的将领们仪容庄穆,在玉阶之下排成整齐的横列。随着破军星君一声令下,数百柄犀角磨成的军号在同一时间响起,九霄云殿的战钟长鸣,沉重的回响在天门内外激荡不休。 “今日,是攻伐之日!”润玉手持象征天帝身份的赤霄,一步步踏上校场正前方的高台,被术法放大过的声音响彻在场所有人的耳畔,“是征讨之日!更是浴血奋战之日!” “妖族无道,荼毒六界!屡犯边境,不堪其扰!摧折天族,血债血偿!” “本座从不对你们撒谎。从不许下虚假的承诺。更不会给你们留下不切实际的期待,保证在场诸位都能活着回来。” “因为你们是天族的勇士!背负着六界所有人的期望!因为本座知道,你们向来心坚似铁、一往无前,不会被前路的艰险所动摇!你们是本座的骄傲!你们,值得知道真相!” “此番前行,向死而生!总有人无法看到胜利的朝阳!总有人在前进的路途上倒下!总有人在与妖族的厮杀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但本座可以保证,无论何时,都会与诸位并肩抗敌,绝不后退!若我们终将在战场上死去,那么,就在鸿蒙中再次相见!!” 润玉拔剑出鞘,右臂高举,手中赤霄直指天穹,锋锐的剑刃边缘流光溢转。寒凉的晨风从天门外迎面吹来,吹乱他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可他依旧毫不在意,笔直地伫立在高台边缘,在台下的山呼海拥中举目远眺,望着无尽云层遮掩下的不知名的地方。 “杀妖王!平妖界!”赤霄疾挥而下,澎湃灵力顷刻间横扫整个高台,如同天帝陛下摧枯拉朽般的野望。“拿酒来!” 润玉接过 分卷阅读135 上元仙子递来的酒盏,端至唇边,一饮而尽。破军星君和太巳仙人紧随其后,将喝空了的酒盏高高举起。台下众人再次沸腾,声音中洋溢着挥刃杀戮的狂热和战死沙场的决绝。人生得意须尽欢,即便饮下的极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盏酒,也压根无法阻挡此时此刻,在整个九重天内外奔腾不息的、让妖界血债血偿的决心。无数酒盏接二连三地被摔碎在地上,又迅速被将士们响彻天穹的高呼所淹没—— “杀妖王!平妖界!杀妖王!!平妖界!!杀妖王!!!平妖界!!!” 按照战前商议的计划,天魔联军于无量山外围战线再次汇合。与天界类似,禺疆宫一系此番倾巢而出,在魔尊的强令之下,连平素不问世事的几个闲散藩王都不得不披挂上阵,率部下驰援前线。卞城公主手持长鞭,与魔尊寸步不离,其父卞城王则站在另一侧,手持令旗,协助调动中军。魔后同样身披战袍,面无表情地站在阵列最前,却和魔尊隔了几员大将的距离,不知是否故意为之。 我一见到穗禾,便忙不迭地望了过去,可对方只是漠然地注视着地平线的方向,看着妖界的王旗在无量山脚迎风飘扬,不曾将注意力分得天界片刻。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压根看不出眼前这位魔后娘娘曾以血为媒,和天帝陛下相互立下不破之誓。而她,按照誓言,本就没机会活着走出这片战场。 怪异的鼓号声在远方遥遥响起,妖界前锋部队顷刻出动,朝着联军的方向呈一字形直线推进。站在我所处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脚程最快的几个敌将御着妖兽急速奔来。战事一触即发。 天界将士擅长远程攻击,而魔界众人长于近战肉搏,双方优势恰好互补。战鼓齐擂,令旗劈落,巨大的兵阵瞬间动了起来。盾牌在前,**在后,再其次是弓箭手,护卫两翼的则是由魔尊亲自遴选出的近战精锐。双方对峙良久。最终还是妖王按捺不住,命前锋部队全力冲阵。 “放箭!” 破军星君和卞城公主几乎同时下达了指令。顷刻之间,漫天箭雨。妖军死伤无数,但仍依靠强悍蛮力向前奔跑,辅以巨大妖兽腾跃期间,其数不可小觑。数轮放箭后,妖军终于冲至阵前,千余柄淬过剧毒的**从盾牌后拼力刺出,跑在最前的数列妖怪们来不及收住脚,连带着骑御的妖兽被一并刺了个对穿。 “弓箭手自由攻击!两翼收拢!”天帝陛下显然并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而是见好就收,朗声下令道,“切莫逡巡!主攻妖界中军!” 卞城王迟疑片刻,远眺战场,紧跟着下达了和润玉同样的指令。魔军两翼应声收拢,汇入天族主阵,呈楔形阵列合力攻击妖界中军,敌我双方登时绞作一团,战事进入胶着状态。趁妖王的注意力全被前方战事吸引,魔尊亲率小股精锐混至敌营正中,使出琉璃净火大开杀戒,来了个漂亮的中心开花。妖王见状,不得不蹿下战车,砍掉王旗,藏于卫队后方自保。众妖军心涣散,即刻大乱。 妖界殿后部队见势不妙,正欲上前支援,怎料身旁风云突变。茯苓师兄和长芳主等人,分别率领麾下诸仙从预先埋伏的地方一拥而上,围点打援,将这股前来增援的敌军牢牢束缚在主战场三十里开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 第73章 浮生(大结局) (七十)浮生(大结局) 无量山周围的拉锯战持续了三天两夜。妖族虽大势已去,却仍旧拼死反扑,甚至不惜牺牲内丹,布下凶厉无比的万妖阵,擅闯者当场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天魔联军组织了十余次进攻,为此损兵折将,却始终未能突破防线,按原定计划激活数月前绘制在山麓地带的封印法阵。 及至第三日傍晚,各营主帅齐聚位于中军的指挥帐篷,披星戴月商议对策。所有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然接近极限,却不见一声抱怨。所幸丁香芳主心思细微,事前从花界带来好些提神醒脑的药茶,热气腾腾地端进帐篷,竟成了这血迹斑斑的夜里难得的慰藉。 “要不我们先撤兵?回去好好打听一下,有没有绕过那凶阵的办法……”卞城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跌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把椅子里,愁眉苦脸地望着魔尊,“再这样下去,恐怕——” “绝对不行!”旭凤一声怒喝,当即回绝,“这是临阵脱逃!仗都打了这么久了!无数将士血染疆场,才好不容易将对面那群妖人逼回无量山!身为魔族,岂有贪生怕死、阵前退缩之理!” “更别提那万妖阵压根就没可能绕过去!省经——不,本尊看过的典籍里有提到,不但空中攻不过去,就连挖地道都不成!” “但、但我们总不能硬拼呀!尊上,对面那阵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是硬拼,而是寻找破绽。”润玉朗声插道,“万妖阵的狠厉程度,确为世间罕有。但此番决计不能撤退。因为,妖族很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陛下此言何意?”卞城王不解地皱起眉头,“妖界中军折损过半,连妖王最得力的几员干将都在战场上灰飞烟灭。其援军被花、凡两界夹击,七个时辰之前便已尽数覆没。即便放纵他们拖延几日,怕是也成不了什么 分卷阅读136 气候,反倒可以让我们趁机找出破阵的方法,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阁下忘记无量山了吗?”润玉以手扶颌,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却不见指责之意,“无量山一日不被封印,妖界的后援便能源源不断地过来。而我们早前绘制的法阵已经被对方发现,妖族不乏擅术之徒,破除它不过是时间问题。如今他们死守山麓,正是在为阻止封印落下而争取时间啊!” “无量山……对对对,就是无量山!唉,妖王那老不死的,真的太不是东西了!今日一早,我这眼皮就直跳,总感觉画在山麓的法阵要被他发现!这不,方才还和鎏英嘀咕这事呢!眼下一忙起来,竟然就忘了!”卞城王讪讪一笑,赶忙岔开话题,试图替自己找补,“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唯有强攻。”润玉长叹一声,语气似有千斤之重,“据本座观察,万妖阵确有破绽。每吞噬一片魂魄,阵法的效力便会减弱一些,且短时间内无暇修补。在剩余时间不多的情况下,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凭人数取胜。” “遴选死士,在同一时间,冲击万妖阵的同一个地方。只要魂魄的数量超出阵法局部的瞬时承受能力,就能在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天魔联军紧随其后,从此处突入绕至后方,斩杀主阵的妖族法师,便可以用最小的代价破掉阵法。” “这……这是在命令那些人去送死!”鎏英听得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地瞪着润玉,“强行冲击万妖阵,无异于自杀!身为统帅,理应爱兵如子!天帝陛下,你、你……您这未免也太无情了!” “这是战争!”润玉陡然抬高了声音,“一部分人为破阵而死,或是妖界恢复元气,所有人一同陪葬……敢问公主,若由你来做这个选择,又该选哪一边?” “我、我……”鎏英一时语塞,手指死死扳着桌角,双眼紧闭,表情挣扎,“为什么要我来选!” “此话倒是不假,的确由不得公主来选。”润玉放下手中的药茶,平静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缓缓扫过,“毕竟……即便是久经沙场的鎏英公主,也从未真正坐在生杀予夺的位置上。” “战场上没有虚情假意,更没有不切实际的仁慈。而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便注定要背负着无数人的性命走下去。白骨累累,鲜血成潭,却别无他法。” “魔尊,不知您意下如何?” 旭凤双手背在身后,在不大的帐篷内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没有人插话,更没有人抬头,似乎只要轻轻一动,那个难以接受的、同时也是唯一的办法,便会如利刃般当头落下。 “照此执行吧。”过了仿佛有一万年之久,魔尊终于开了口,声音沧桑嘶哑,眼神却瞬间变得冷硬,“卞城王,你随本尊去阵前选人。把事情和他们讲清楚,凡是自愿前去的……加爵三等,世袭五代,封赏全族,牌位入英灵殿。” “至于鎏英……本尊知道你爱惜将士们的性命,见不得他们去送死。但此事不得不做。未来某一天,你也会坐上本尊这个位置。相信,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明白今日这些。” 只有一部分人死去,更多的人……才得以活着。 数日之前,为阻止身为天后的我亲临前线,破军星君曾明言,战场残酷,非凡俗殴斗可比,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我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双拳死死攥着,才勉强控制住颤栗的手指,跟在润玉的身后晃晃悠悠地出了帐篷。离得近了,方才发现,原来天帝陛下的手指,竟然和我一样颤抖不已。 “觅儿,我……”他忽地停下步子,凑得离我更近些,近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纵横的血丝,“我不得不这样做。” “不用解释。”我靠过去,伸手环住对方的腰,将脸颊埋进他的肩膀,“我……我都明白。” “因为,你选择的路,同样也是我的路。” “好。”他微微点头,轻柔地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开来,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掌,旋即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身形依旧肃穆,步子却俨然轻快了不少,很快便追上了魔尊等人,一并去了军营的方向。 少顷,在震天的战鼓声中,百余死士合力冲击万妖阵。我眼含热泪,注视着他们为平复妖界义无反顾地献出生命,注视着天魔两界的将士们前赴后继冲入山麓,直至万妖阵轰然倒下。有些人在振臂高呼,而有些人,再也无法回家。他们的灵魂在无量山下安睡,又循着时光洪流涌入鸿蒙。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生命,更没有永不安歇的魂灵。终有一日,我、润玉、旭凤,以及在场幸存的所有人,都会在鸿蒙之中,与那些勇敢的魂魄再次相遇。 山麓忽然传来隆隆巨响,远处的天空亮如白昼。脚下的地面紧跟着晃动起来,以惊人的速度扯开一条不见边际的黝黑裂隙,初时仅有肩宽,眨眼功夫便拉伸了数倍,直至大到装得下九霄云殿的整个朝堂,将联军阵营硬生生分割在两端。一时间飞沙走石,不见天日。待烟尘散去些许,抬眼一望,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条对应的裂隙,浓云滚滚,电闪雷鸣。 “这、这是什么术法?”太巳仙人惊诧的目光上下逡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何从未见过?” 分卷阅读137 “是妖王。”我揉了揉被风沙迷住的眼睛,玄虚幻境中经历的一幕幕即刻浮上心头,“是妖王!他强行打开了无量山下面的通道,想要调兵反扑我们!” 玄虚幻境,是上清天诸神为考验我,特意留下的预示…… 那裂缝的后面,紧随而来的是…… 是罡风! “快趴下!”我扯着喉咙,喊得声嘶力竭,提气腾跃而起,借助整个身体的重量瞬间扑倒了身旁的润玉,“罡风来了!全体趴下!都趴下!!” 话音未落,伴随着刺耳的啸叫声,酷厉气息兜头罩来。那是从厉火深处诞生的、属于幽冥怨魂的死亡之风。边缘灼热,内里却是刺骨的冷。我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稍微动一下被砂石割破的手指,内心深深知晓,只需简简单单的一个错误举动,便会沦为献给亡魂的祭品,给妖界上下陪葬。 “觅儿,放开我!保护你自己!”润玉挣动片刻,终于脱离了我的束缚,就地一个翻滚,调转位置,反过来挡在了我的身侧。不待我抗议,他便调集全部灵力,在周遭撑起了一道薄薄的防护层。我也赶忙照猫画虎,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防御,藉此减轻对方的压力。 附近的罡风登时减弱,我终于得以顾及起其他人的情况来。不过多时,大大小小的防护层便接二连三地映入眼帘,各异的光芒下映照着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脸。魔尊和破军星君恰好都在不远处,紧咬着牙关,合力撑起一个算不得大的安全空间,将几个下属统统罩在里面。太巳仙人则趴在破军身侧,朝我和润玉的方向比比划划,似乎想问沧溟镜和定水珠的所在。 像是感应到了众人的焦灼,空中隐约传来阵阵歌声。声音飘渺恍惚、时断时续,却依旧可以听出个大概——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白色衣角悄然拂过。竟是穗禾。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 “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头发披散,在脑后荡成一幕飞瀑。足尖轻点,在狂暴罡风中腾挪飞跃,所经之处,盛开了一朵朵幽蓝莲花,花心里绽放着这世间最为瑰奇壮丽的火焰。皓腕高抬,摆成当年在天界跳过的那支孔雀舞的收束姿态。周身灵力如洪流般溢泄,似要穷尽所有,不留点滴。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手腕翻转,在平摊着的掌心之上,静静漂浮着我和润玉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秘宝——沧溟镜和定水珠。红唇微启,不知叨念了什么,便有琉璃净火熊熊而起,炙烤缭绕,在两件神器周遭徘徊不去。 “旭凤!旭凤!!旭凤!!!”空中之人骤然大喊,在法阵的作用下,竟将怒号的罡风压了个彻底,“旭凤你听着!” “若有来世!” 疯狂的神情转瞬淡去,魔后的目光干净而纯粹,似乎溢满了希望。不过片刻光景,那朦胧的愿景又迅速淡去,留下的只是漠然。在她掌间,沧溟镜和定水珠爆发出愈加夺目的白色光芒。 “若有来世。”罡风消散,四周的杂音也渐渐低弱,足以听清穗禾口中的次次呢喃,“若有来世……” “呵呵,没有也罢。” 她毫无征兆地狂笑起来,将净火集至指尖,干净利落地捏碎了定水珠。无数淡银色碎片悠悠而起,又缓缓归入沧溟镜的中央。头顶那白光更甚,直直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看不见天空,看不见脚下,甚至看不见自己。 待一切都结束后,空中寥落,不见他物。放眼望去,妖界残军无迹可寻,徒留一座灰秃秃的无量山立在原地,死气沉沉,再无昔日炽烈杀意。头顶黑云尽散,巨大裂缝正缓缓合拢,唯有地面上永不复原的深谷,沉默地铭刻着发生过的一切。 “她、她说……没有也罢……”旭凤愣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穗禾消失的地方,嘴唇上下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过了许久,突然和她一样狂笑起来,直至笑出了泪水,身形一晃,蹲坐在地上。 “哈哈哈,没有也罢!没有也罢!” 天元二十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年五月初六,天魔联军与妖界决战无量山。妖王战败伏诛,无量山之门永闭。妖军悉数覆灭,联军死伤过万,魔后穗禾亦殁于此役。妖界之乱至此告终。 “天后娘娘,本尊要走了。” 我站在南天门外,望着对面一袭黑衣的魔尊。五百余年过去,曾经的火神殿下终于再一次来到这里,却始终不愿踏入天门一步。 “还回来吗?”我淡淡问道,内心却已然知晓对方的答案。 “回天界?怕是再无可能了!”他仔仔细细地回望着我,眉梢高高挑起,似乎方才被问到的,是件极好笑的事情,“除非……你的天界陛下,愿意放下身段,向本尊俯首称臣?” 我噘着嘴,佯怒地一脚踹去,却被他轻松躲开。魔尊哈哈一笑,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出手如电,在我的发梢轻轻一揪。 “别了,锦觅!”他笑得开怀,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微微发苦,“回去转告你的天帝陛下,我旭凤,一日为魔尊,终身为魔尊!” “永不服输!永不投降!永不妥协! 分卷阅读138 哪怕他带着四界大军一股脑压过来,也永远!甭想!让我回头!” 旭凤将披风一甩,转身离开,执拗地不肯回顾。在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战神。可昔日战神已成今日魔尊,逝水东流,永不复焉。 “天后娘娘,本座也要走啦!” 润玉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摸过来,将魔尊方才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我捂着嘴,终究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今日,是润玉下凡历劫的日子。正如他数月之前所说,吞噬穷奇、修习禁术,须得经历一番凡俗劫难,方能将受损的灵魂恢复完整。现在想来,自无量山一役便足不出户的魔尊,特地挑了这个日子晃到南天门来,绝对是故意踢馆,存心给天帝陛下找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小鱼仙倌,等我们……”想到这层,我有个问题不得不问,便顺势挽住对方的臂膀,一吐内心疑惑,“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待与穗禾的五万年之约结束后,你会希望他继承你的愿望,完成一统六界的霸业吗? “这并不取决于我呀!”润玉轻笑道,“觅儿,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攻伐与否,将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认为对别人最好的选择,却不一定是那个人最想要的。而这个道理,还是觅儿你用行动教会我的。” “他若同样有此想法,我自会在上神之誓准许的范围内,竭尽全力指导他。但若他并不想这样做……为人父母,本就不该强迫孩子做出选择。” “我登天帝之位,收服花界,攻陷冥界,平定妖界,做了先帝太微穷尽毕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但我,永远都不会成为另一个太微。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扑过去,用尽全力搂住他,泪水不知何时再次溢满了眼眶。想起当初在凡界之时,原本极少落泪,到了天帝陛下面前,却接二连三地将自己演绎成了一个爱哭鬼。情到此处,情到此处,情到此处! 这就是我所爱之人。这就是我所爱之人! 纵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纵使生死轮回、世道轮转…… 终究不负天道,亦不负红尘。 梅香漫严冬,风雪夜归人。据说,对于凡界生灵而言,踽踽独行于风雪交加的夜晚之时,心中最为幸福的时刻,便是有家可归,有人可候。孤灯一盏,划破如盲暗夜。篝火一簇,点燃酷厉寒冬。 我没那个胆子在九霄云殿纵火,却可以成为整个天界最为明亮的灯。 一盏……只为润玉一人而点亮的孤灯。 “小鱼仙倌,我会在这里等你。始终……等你。” “好。”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感谢各位读者的鼓励和支持!么么哒!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