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 分卷阅读1 《出山》作者:粟面 文案 关于仙界人士歧视外来人口的故事 吴落入章琚山前,是人间世家大族的贵小姐。只是别家小姐的谦虚卑弱她一率不会,只攒足了十成十的傲气被师父超重带上山。 师父常感叹:女儿如细水,吴落如瀑布,人家长流,她跳崖,这可怎么好? 瀑布小姐在她艰难的修行生涯中,几次差点断流。 好在萧彻对她说:我说过要护你,就决不食言。 可惜,风水轮流转,遇到吴落时,恰巧碰到他命里一劫。 吴落想,好吧,那就换我先护会儿你啰。 不求来世再相随,但求今生与君同......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落,萧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乱世野鸳鸯的双宿双飞 立意:信我信你不信命 第1章 “嗖”的一声,羽箭自耳后破风杀出。 吴落闻声,左肩顺势向下压去,堪堪错出一寸的距离,给飞来的羽箭让出空间。下一刻,她折回小臂,五指微蜷着往空中一抓,截下了和人心一样难防的暗箭。 吴落手里捏着箭,却不急着追究偷袭她的人。 风居院明明设了禁制,胡敞这兔崽子到底怎么溜进来的? 一道风从身旁划过,眼疾手快地掳走了吴落昙花一现的思考。她想,管他怎么进来的,下次把禁制等级提高点就好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正如吴落所料,这位专程前来偷袭的少年,确是胡敞,此时,他正靠在风居院的竹篱笆上,假装不在意地眯着眼,两条眉毛却难掩心思,向着脸部以北奔波而去,致使他看上去眼神不太好,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贱而不自知的魅力。 胡敞满心期待吴落指着他跳脚大骂,可惜事与愿违,吴落先是检查禁制,再盯着手里的箭研究了半晌,眼神虽几次三番从他身上路过,却一刻不曾停下,使他成为了风居院内一道煞有介事的人文景观。 “喂!”胡敞喝了一声,眼皮随着嘴唇一起扯开。 “别吵。”吴落盯着箭,没空抬头看他,也没空把声音放大。 这箭是普通的箭,不过箭尾多了一张护体符,意思是假使方才吴落真被射中,这箭也伤不了她身,顶多忍上俩时辰穿刺之痛,也就完事了。这是章琚山弟子偷袭吴落的惯用把戏,只是今天这道护体符并不出自胡敞本人,他那比二流子还二的笔法,写字都完蛋,画不出这么标致的护体符。 这护体符是谁的家当,吴落清楚得很。 首徒大比开战在即,那位兄弟隐忍这么多年,是时候憋不住了。 吴落收回心思,两指在箭尾轻轻一弹,不慌不忙地看向胡敞,将手中羽箭举至齐眉,瞄准他说:“下次扔准一点。” 话音未落,羽箭挟着吴落的两分力道,照着来时的方向,又原路飞了回去。 箭尾的白羽擦过胡敞的脸颊,从他哆哆嗦嗦的睫毛缝隙间掠过。箭头则与飘在空中的发丝狭路相逢,蛮不讲理地掳走几根不太想活的黑发,笔直地钉入胡敞身后的篱笆里,缠缠绵绵地殉情而亡了。 胡敞一颗心蹦到嗓子眼,不上不下地正好卡住一口气。他的视线偷偷摸摸向旁飘去,领着僵掉的脑袋略微转动了一下,直到看见那支羽箭。 箭尾的护体符已被收走,吴落扔过来的是一只实实在在能伤人夺命的箭。 胡敞眼神凝在箭上,脚下一虚,险些跪下。 “吴落,你大爷!” 胡敞缓过神来,心里如同落了滴沸油,“滋啦”一声朝四处飞溅开来,差点把风居院炸成火焰山。 吴落可是一点也不想伤了这胡敞大少爷,她敢收掉护体符,纯粹是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无限的自信。 胡敞一开嗓,变成了性别不详的泼妇,他杵在风居院门口,滔滔不绝地骂了起来,上至吴落的好几代祖宗,下至风居院的花花草草,全被他一视同仁地问候了个遍。他扰民扰得容光焕发,吴落却充耳不闻,任由他胡喊一气,完事拍掉掌心的灰,转身推门进了房。 吴落盘腿在案几后坐下,冲门外翻了个白眼,算是聊表鄙夷。心想胡敞这人真是学啥啥不行,骂人都单一,果真废得面面俱到。就知道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整天在章琚山作威作福,作了半天,不过就扑腾出几只破破烂烂的幺蛾子,还飞得踉踉跄跄。 吴落这番想完,合上双眼开始调息体内清气。 清气刚在丹田中翻涌了两下,吴落就发现,此时不宜调息。她的丹田上好像盖了块透湿的大棉布,清气滞在丹田以内,无论怎么发力,只要往外冒,就会被那块湿布吸走。 按理说,以吴落的修为不该出现如此境况,只是她现在心不静,无法专注于清气调息。 胡敞还在风居院内持之以恒地进行叫骂,可比他练 分卷阅读2 剑时勤奋得多。他有一副天赐的好嗓子,叫唤起来如同呲破音的唢呐,虽然极易引起耳膜不适和神经衰弱,却实在不足以扰乱吴落的心绪。 吴落在章琚山修炼了百十来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无数弟子曾在风居院外,以各式阴阳怪气的语调,变着花儿的骂她,吴落早学会了适时的闭目塞听。在她耳中,人声喧嚣与群蝉合唱没有分别,全是大自然五音不全的馈赠。 吴落睁开眼,忽然想起师父几天前说的话。 “吴落,首徒大比即便输了也没事,知道吗?” 师父说这话时,用尽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柔,平时一双眼总是半睡不醒的状态,那天也被他睁得格外开一些。这随性逍遥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总会让人有些忐忑,好像即将要有大事要发生。吴落听时也觉得头皮发麻,现在回想,却觉得师父的语气别有深意,比起安慰,更像在规劝自己学会认命。 只因为自己是凡胎,所以注定比不上生而不凡的仙门子弟吗? 吴落难得感到一阵失落,不过这失落也是浅尝辄止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简直和吴落本人一个德行,没有一点耐心。 吴落重新闭上眼,暗笑自己杞人忧天。她入章琚山已近百年,同辈弟子无人是她敌手。师门较量中,吴落只胜不败的战绩,放眼所有仙门教派,都是前无古人的。 吴落想,师父这番话,只是提醒自己戒骄戒躁罢了,她不会输给章琚山内任何一个弟子。 就算所有人都想打败她。 吴落的目光落在放于案几的佩剑上。她常想,如果自己也像章琚山其他弟子一样,拥有显赫的家世,那么所有人对待她的态度,是不是会和现在截然不同?就算起初妒忌她能力出众,那也是暂时的不服。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凭着实力与背景成为人人巴结讨好的对象。 毕竟人人都敬畏强大,尤其是自身实力与身后背景同样强大的人。 不过现下看来,自身实力强大,似乎不敌家世背景强大。同辈弟子中,虽无人能敌吴落,但他们却能以另一种方式来打压讥讽她。 他们说,生而为仙,才是真正的尊荣之道,吴落投生于世,只是个凡人,她再怎么修炼,再怎么强势,本质上也低了他们一等。 要命的是,吴落这头倔驴,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并且还极其大度地认为,要不是自己宅心仁厚,早就把这群可恶的章琚山弟子们,当成一沓光鲜亮丽的擦脚布踩在脚底了。她如此伟大的善行,为什么没换来小喽啰们的感恩戴德?反而被当成了众矢之的? 更要命的是,吴落成为众矢之的后,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以此为荣。这样至少证明,自己是一颗秀出于林的惹眼大树,而不是躲在洞里安居乐业的棒槌鼹鼠。 吴落十分安于现状,光明正大地当着她的众矢之的。反正没人打得过她,她也不用忌惮谁。谁敢看她不爽,她就用更不爽的眼神盯回去。谁敢暗地偷袭她,她就用更惊心动魄的招数还回去。 在这番礼尚往来的生活之下,吴落被同辈弟子当成了一颗生锈的大铆钉。又碍眼,又扎手,拔也拔不出,撬也撬不走,只有扎在中间被人全方位地嫉妒。 如果出身平凡是罪过,实力出众是罪加一等,那么吴落简直罪无可恕。 整个章琚山就这样分成了两派,所有仙门子弟一派,倔驴子吴落自成一头。她不主动招惹人,可但凡有人招惹她,吴落绝不忍气吞声。是一个被打落牙齿,也要把牙齿吐到别人嘴里,让别人去硌牙的姑娘。 吴落的师父段循,经常在仰望星空时感慨:女儿如细水,吴落如瀑布,人家长流,她跳崖,这可怎么好? 然而就这么个玩意儿,入章琚山前,居然是人间世家大族的贵小姐。只是别家小姐的谦虚卑弱她一率不会,只攒足了十成十的傲气被段循超重带上山。 真是见了鬼了。 “吴落,开门。” 小木门“砰砰”响了两声,吴落彻底放弃了调息清气,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好巧,见了鬼的师父来了。 “师父。”吴落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章琚山弟子依照门规,见到师父要行揖礼,段循却不让吴落这么做,他总觉得徒弟毕恭毕敬给他行礼,有点先礼后兵的意思,像是随时要放大招,因此不许吴落轻举妄动。 “我帮你把胡敞打发走了。”段循走进屋,却把重心留在了门外,身体倾斜成一条岌岌可危的斜线,随时可能就此倒地长眠不醒。 段循每次走路,把重心落在后边,那都是为了摆谱,就比如现在。可惜吴落体察不到师父的用心良苦,总怀疑师父的“身”或“心”至少一面不健全,因此走起路来显得头重脚轻。 段循磨磨蹭蹭地将自己移到案几后,占了吴落的小蒲团,衣袍撩到半空中,一条腿从案几下方哧溜穿出,另一条腿屈膝支在旁边。手肘搁在案几上,下巴垫在手掌心,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在脸上,每弹一次,段循的眼皮就合上一点,如果没猜错,他的嘴里还夹 分卷阅读3 带了私货,大概是三五个呼之欲出的哈欠,看上去十分五迷三道:“胡敞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吴落拎起没水的茶壶,从中倒出最后两滴,想了想,还是没脸请师父舔杯底:“胡敞学艺不精,方才正在自我懊恼。” 段循:“那做什么要骂你?” “因为是我让他产生的懊恼。”吴落拎着茶壶站起来,要去烧水。 “行了,别忙了。”段循伸手拦住吴落,把她拉下来接着道,“和为师下山抓只鬼怎样?” 吴落暗中叹口气,段循只有在接到任务,又懒于自己完成时,才会端出架子自称“为师”,好为自己撑起一层根本不存在的威严。 吴落:“现在吗?” 段循:“是。” 这么多年,吴落从未拒绝过和师父下山抓鬼捉妖,就算私自下山违反门规,她也不当回事。一来,给师父帮忙本就义不容辞,二来,下山都由师父提出,有他在后面撑腰,就算被发现违反门规,章琚山教首也不会拿她怎样。 只是现在这当口十分关键,还有三天就是章琚山一年一度的弟子轮试。这轮试本没什么,不过是一次小考。可今年不同往年,轮试之后,紧接着要从这辈弟子中,选出章琚山首徒。 首徒大比,从每代弟子入山拜师,到出师学成,百年之中仅有一次。首徒之争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与,只有轮试成绩排在前两位的,才能入正殿进行最后的首徒大比。 赢得首徒之位,不光为博得名誉,更能实打实捞到好处。学成出师后,各大教派的首徒若未能入职仙山,便可凭借首徒之位留山任教,收授下一代弟子,不至于沦为籍籍无名的散仙。 修练这么多年,就差临门一脚。章琚山实力出众的弟子们,此时都在闭关修炼,为争得首徒大比的名额而努力准备。 吴落虽然信心满满,但总觉得此时下山气氛不对:“可是马上就要轮……” 段循漫不经心地撩起一把头发:“没事,你还怕比不赢他们吗?当年我参加首徒之战,前一晚把佩剑都玩儿丢了,还不是照样赢下了首徒之位。” 吴落看着师父一脸吊儿郎当的样,感觉自己认贼作父,上了个大当。师父前两天才对她说输了也没事。吴落琢磨着,这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发奋图强,抓紧时间临阵磨枪吗?可现在,怎么又为了一个信手拈来的小鬼,让她放弃闭关?万一首徒之战真的失利了怎么办? “你先别急着拒绝。”段循将茶杯举到嘴边,想起没水,便将茶杯夹在两指间把玩起来,“这次的鬼,你之前可没见过。” 吴落面无表情地问道:“这次是哪里死人了?怎么把您请动了?” 段循眯眼笑起来,两指拈着杯口,让茶杯在空中来回晃荡,轻飘飘地说:“这次哪儿都没死人,但有不少死人活了。” 第2章 夺命的孤魂野鬼吴落见了不少,时至今日,却没见过哪只鬼可以妙手回春,听起来竟是比自己还宅心仁厚。 吴落的好奇心不由得被吊起来,她垂着眼,睫毛自发地向上掀去,掀到一半时,她又提醒自己别这么沉不住气,容易被师父牵着鼻子走。师父不懂事,她还不懂事吗?要矜持一点。 可心里这么想,嘴却不大听使唤,吴落盯着案几,淡淡地问道:“在哪里?距离不远可以考虑。” 段循一见有戏,也不急着往后说了,故意吊着吴落的好奇,让她心里先痒痒一阵。他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这荷包看似不大,却可以放置无数仙门道具,章琚山上至教首,下至弟子人手一份,每人都珍惜的很,唯独段循把它当了日常用品收纳袋,什么都往里面塞。 “来,送你个小礼物。” 吴落脸一黑,师父莫非是在贿赂她? 段循伸出一根指头在荷包里搅了搅,找到了要送吴落的小礼物后,双指化身为筷,往里一夹,将一条花裙子抽到空中,让它自由落体到案几上。 “喜欢吗?” 这条裙子说来也奇怪,面料极佳,看似是一层薄纱,触手却是上好锦缎的质感,裙面隐隐散出温和的凉意,沁人心脾,好像覆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仙气。只是这裙面花纹的绣工,粗糙得令人头疼,无数朵喇叭花,一坨一坨地扎在裙子上,红的,粉的,黄的,绿的,一朵朵都跟开败了似的,姹紫嫣红之中,又不乏触目惊心的美感。 吴落看着这小礼物,眼皮先是一抽,眼角隐隐感到一阵疼痛,仿佛被辣椒呛到的滋味,她好不容易下定随师父抓鬼的决心,此时几乎退缩了回去。 这审美,真是无从说起,师父行贿之前能不能稍微打听一下,她到底喜欢什么。 “师父不必这么客气。”吴落将裙子推远了一点,难为她脸上还带着徒弟应有的顺从。 “别客气,我看凡间小姑娘都这样穿,清清爽爽的。”段循笑着,眼里没见一点不怀好意。 清清爽爽?师父对这词大概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分卷阅读4 吴落摸了摸头发,把头皮上起的鸡皮疙瘩一一按了回去:“师父为何突然送礼?” 段循道:“下山踏青要有踏青的样子。” 师父果真不是去抓鬼的,不过这裙子大概也不是为踏青送的,谁穿成这样踏青,青都能给踏瞎了。师父审美也许特殊,却不至于丑恶不分。 吴落忍着一个白眼没翻出来,装傻道:“我们不是去抓鬼吗?” 段循换了边手托住下巴道:“不是特别厉害的鬼,主要去散散心,顺便抓个鬼让你涨涨见识。” 吴落知道师父的自尊心稀薄,偶尔出言不逊几句,他也难得受伤,于是直言道:“师父,我可以和你下山抓鬼,但这裙子我是绝不会穿的。” “为什么?”段循斜眼看着吴落问。 吴落用一副吃了黄连的表情道:“这裙子好丑。” 段循将吴落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心平气和地道:“总比你这身乌鸦黑好些。” 段循并不是在回击吴落,只是和她没大没小惯了。吴落也知道,师父性情不羁,不仅没把自己当晚辈,甚至没对她加以雌雄的辨别。在吴落心中,师父就是条大剌剌的喜头鱼,整天欢天喜地,眼睛还长在两边,前方站的是男是女,是善是恶他根本看不到,也不管自己说的话会不会得罪人,成天叭叭说些有的没的,张开嘴吐的全是泡泡。 好在吴落也没把自己当个骄矜的女弟子,师父为老不尊,她正好拿来解闷:“可您这身枸杞红也没比我的乌鸦黑好看到哪。” 段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新衣,两手一撑案几,站起来道:“我俩这配色还挺搭,正好是一锅乌鸡枸杞汤。那行,你别换了,我们下山吧。” 吴落再次认定了师父是条喜头鱼的事实。下山去哪,怎么行动他一概没提,就记得衣服配色,成何体统:“师父,您还没说下山往哪去?这次抓的是什么鬼?要怎么抓?” 段循径自在吴落的小居室里溜达起来:“没事,我们路上再说。你出门前还是和封亭打声招呼,万一有什么事帮你打个掩护。” “好。”吴落应了一声,刚要给封亭传音,又想到她上次给自己打掩护时,被胡敞等人举报到教首面前。要不是师父出面及时,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封亭险些挨了顿罚。 吴落想想还是算了,别给人家添麻烦。她把佩剑挂在腰上,不在意地说道:“算了,师父,章琚山弟子们马上都要闭关了,没人会来找我。” 段循偏过头看着吴落道:“怎么,你俩友谊破裂了?” 冤大头吴落静悄悄盯着师父,一言不发,好像听到了一句诅咒。 段循“啧”了两声,摇着头道:“我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靠谱,跟她师傅一样。胆小怕事,要不是你十年前在后山谷救了她一命,她早就含笑九泉了。且不说上次帮她挡下了那顿罚,就是没挡住又怎样?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把你供起来都不为过。” 吴落可算是知道自己这臭脾气像谁了,但她不同意师父的说法:“封亭是全章琚山唯一不曾为难我的仙门后代,就算之前和她没有交情,出于道义,我当时也该出手救她。别说是她,就算当时是胡唢呐被后山鬼气所困,可能我也会出手相救,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 吴落想到唢呐胡敞,不禁有些烦躁,瘪了下嘴继续道:“封亭领不领我的情是她的事,我也没指望她事后与我站在一边,替我分担整山弟子的敌意。再说了,她私下里对我挺好的,得了什么东西都记着分我一点,你手里拿的酥糖就是她前天才给的。” 段循盯着手里的酥糖,忽然有些难过,难道一包酥糖就足以让吴落以诚相待了吗?与此同时,段循心中又有些欣慰,他这徒弟脾气差,性子倔,孤境逼她长出一口锋利的獠牙,她却只用来自卫。虽然她与同辈弟子之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日积月累的小擦小碰,也足以让一颗柔软的心变得坚硬,好在吴落没有。 段循看着吴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她才多大点,端个什么架子呢?明明很希望得到别人的善待,只因为收获到的善意太少,于是学会了知足常乐吗? “私下里对你好有什么用?私下里她还能说三道四。”段循不再看吴落,说话声越来越小,拖到最后直接成了暗戳戳的腹诽,好像在打抱不平。 “师傅可是听到封亭说什么了?”吴落瞥了段循一眼,立刻移开视线,拍了拍衣服,怕被他看出心里的在意,又怕这点在意逆了师父的毛,让他上火。 段循往嘴里塞了一块酥糖,泄愤似的用板牙一击砸碎:“没有,但真正的朋友是能站在明面上相互支持的,就像胡敞和贺远,虽然两人狼狈为奸,但好歹也能沆瀣一气。你别把封亭在心里放得过重,她到底有没有把你当朋友难说。” 吴落对师父这番话持保留意见,她觉得若是对人人都设防,活得太累。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全心全意对他好,若是讨厌一个人,那就坦坦荡荡地不待见。吴落心里这么想,却没和师父辩解,她一言不发地抽了下嘴角,装作听进去的样子。 分卷阅读5 段循反射弧长,越想越不开心,他这徒弟自己都宝贝不过来,竟然在别人面前受气。段循陷在上一个情绪之中,一时半会儿无法脱离,可吴落又不陪着他较这个真儿,只能把火撒到别处,他看了眼案几上的裙子道:“你给我把这条裙子收好!” 吴落轻飘飘地“啊”了一声,一个字被她拖得百转千回,音调里透着满满的不乐意。 段循指着裙子,抖着手腕说:“不让你穿,只让你收好。” 吴落心中一喜,赶紧把裙子收到她的小荷包里,再翻上来几件东西,把裙子严严实实地遮了个一丝不露。 “不许把裙子弄丢了!下次我检查!”段循说完,负手走到院子里。 吴落探出脑袋往院外看了一眼,此时不想接近她的炮仗师父。 “你还在磨蹭什么?准备下山了!再不走人都活了!”段循在院里喊了一声。迎面吹来的微风,被他吓得拐了个弯,又吹了回去。 “刚刚是谁好言好语地怂恿我下山?”吴落阴悄悄地嘀咕了一句,临出门前收回了满脸的大逆不道,把全身上下仅有的那点恭顺,全部集中起来摊到了脸上,这才向师父走去。 段循单脚在地面轻轻一点,飞到了空中。吴落自知达不到师父的水平,为了保存体力,拔剑出鞘,御剑而上。 若是在她的死对头面前,吴落就算体力耗尽也要挣这个面子,不借外力,御风而上,可在师父面前犯不着逞强,体力能省就省一点。 随着他们越飞越高,风居院在吴落眼中慢慢缩成一个小点,绵延千里的章琚山,成了躺在天地间的一块翠玉。 段循没告诉吴落具体地点,只一个劲儿往前冲。吴落漫无目的地跟着师父,没完没了地往前赶路,觉得时间过了好久,无比难熬。偏偏段循连一句话也不说,吴落揣测不出师父到底息怒了没有,又不敢随便发问,只能逼着自己假装欣赏风景,权当修身养性。 不知过了多久,吴落正在犯困,空中突然冒出一团提神的黑雾。那黑雾死气沉沉地在吴落面前散开,再自行向天地间化去,颜色逐渐由深变淡。翻滚的气流中,始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浊气味,像是成百上千的死老鼠聚在一处开始腐烂,令人反胃。吴落憋住气,低头向下看去,一缕接一缕的黑烟接连往空中飘来,无穷无尽,几乎看不见地面。 “别看,是鬼气。” 吴落激动地看了一眼师父,什么鬼气不鬼气的,她根本不在意,师傅不说话才是最吓人的。 “师父,这是哪?”吴落头没动,只把视线往下扫了扫,掩耳盗铃地当着她的乖徒弟。 “汤子坟。”段循不让吴落看,自己却看得十分嚣张,从远到近,从左到右依次看了个遍,“我们快到了,先去见个朋友,再见鬼去吧。” 吴落:“……” 师父,要不您还是自己见鬼去吧。 第3章 段循每次带吴落下山抓鬼,基本都要先去见一见朋友,吴落早已习惯,因此没问师父这回又要见谁。师父常年不在章琚山,一个人天涯海角的四处游山玩水,只每隔一段时间回山教吴落一次剑法,教完也不多做指点,换身衣服就跑。于是这没心没肺的师父,拥有了遍地开花的朋友。 一盏茶过后,吴落随师父在一家小茶楼里见到了那位朋友。初见时,吴落惊了一下,她见过师父各色各样的朋友,男的,女的,彪悍的,妩媚的,愤世嫉俗的,感恩世界的,神经的,更神经的……无奇不有。只是之前的朋友,多是与师父年龄相仿的仙中青年,偶有几个和吴落年岁相近的少年,也都比她稍大一些。 而今天这位,看样子竟是师父的忘年交。胡子花白,眉毛花白,头发也花白。面部皱纹长短不一,但都浸润了岁月的痕迹,若是往脸上扑层香粉,至少能被万千沟壑卡住一半,挺费钱的。 吴落作为晚辈,见到老者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那老头面色和善,见吴落第一眼就开始笑,他一笑,眼尾的皱纹越发显得深重,随时要皲裂开一般。 “老色鬼,别看着我徒弟傻笑。”段循坐没个坐样,身子斜靠在桌沿,一条长腿伸到桌外,唯恐挡不着谁的道。 “小姑娘,你就是吴落?”老头活似没听到段循的警告,笑得变本加厉不说,一只手还不老实地向前伸去,随时瞅准机会准备揩油。 吴落皱了皱眉,正要往后躲,老头的枯手已被段循一筷子挥开。 段循没骨头似的,半边身子侧趴在桌上说:“行了,易容易上瘾了,你赶紧变回来,难看死了。” “老头”挺直了原本佝偻的后背,原地长高了三寸,枯瘦的手瞬息变得修长白皙,像只养尊处优的少爷的手。他顶着一张老脸,继续看着吴落道:“我叫钟以平,比你师父大个三百来岁。” “钟前辈好。” 吴落颔首,自然地避开钟以平的视线,还没从险些被丑老头揩油的心有余悸中缓过神来。 分卷阅读6 钟以平吴落先后落了座。吴落很想看看钟以平的真容,又不好直视长辈,只能用余光有意无意地向对面扫去。 钟以平一手捋着胡须,始终没露真容,他半眯着眼喝了口酒,动作不疾不徐,坐姿相比段循,端正得仿佛能镇店。 段循和钟以平碰了杯酒,只听钟以平突然开口问:“仙山已经派人下来抓鬼了,你又跑来做什么?添乱。” 段循扫了吴落一眼说:“多带她下来历练历练,省的以后入了仙山,做事力不从心。” 钟以平又将吴落打量了一眼,这姑娘模样姣好,第一眼就看得出来。不过细看过后,又能发现吴落的好看,不同于寻常少女的柔美温和。她的眼中有股狠劲儿,加之面部削瘦,使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深邃或更加高挺,无端添出一股难以接近的英气来。 钟以平觉得吴落端着一副不合年龄的沉稳,于是开口说话前先对她笑了笑,想让她放松下来,继而转头对段循道:“历练也要看场合,你以为这次是好玩的?” 段循五指依次敲着桌面,瞥着钟以平道:“不就是只饿狠了的食尸鬼吗?” 钟以平缓缓摇头问道:“你可知道这次仙山派谁下来捉鬼?” 吴落和段循同时定住视线,沉默地等着钟以平自问自答。 钟以平自己答:“萧彻。” 段循眉头向上一挑,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竟然派他?” 钟以平道:“此前大长老已派过两个仙士,一个仙官,都没能收服这只食尸鬼,这才让萧彻出面。” 吴落转动着手里的小酒盅,暗自揣摩着钟前辈的话。 吴落是知道萧彻的,全章琚山弟子没人不知道他。萧彻和段循是同届,都是章琚山出来的优秀弟子。至于优秀到什么程度呢?连仙山的四大长老都得看他几分脸色,寻常小鬼小怪不会劳他动身去抓。但凡请他出动,都是其他仙士仙官解决不了,最后才会落到他手里。而只要萧彻出手,没有什么鬼怪是他收服不了的。 段循曾告诉吴落,她的这位萧彻师兄,不知道练了什么奇怪的功法,专克这些鬼怪。只要他一去,这些乌烟瘴气的鬼头头们一个个气都不敢哈,修为法力全被萧彻自动压制。 可食尸鬼不过一个低阶物种,又不会借助力量,又不会自我进化,只能躲在荒郊野岭,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摸摸啃几具尸体,温饱都成问题,怎么会强到让萧彻出动? 段循忽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与他的懒散丝毫不符:“快五百年了是吗?” 钟以平:“是,快了。” 段循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他和钟以平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吱声,心中不如面上看起来平静。 师父这句没来由的发问,让吴落觉得奇怪,可这一桌子的严肃又让她不好插嘴,只能从自己那点零零星星的知识储备中,七手八脚地拼凑出一点不足挂齿的线索。 好在书到用时刚刚够,吴落前两天才翻了翻《仙史》。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五百年前,世间被一只顽皮的大魔王搅得混乱了些。他用自己的混沌之力,把几种自带邪气的小鬼,提了几等法力,收归他的兵团所有,方便魔王日后更加风雨无阻地在世间为非作歹。 其中,便包括这食尸鬼。 魔王把天下弄得动荡不安,自然有人要来收拾它。 后来,仙界承安长老带领他的四个徒弟掀了魔族老巢,并以一己之力灭掉了魔王。 强盛一时的魔族,就这样随着魔王的殒命而覆灭了。承安长老则用他的性命,换来了后世数百年的安宁祥和。 尽管后来,世间还残余下一些小鬼小怪,但没了混沌之力的加持,完全不足为惧。比如这食尸鬼。 关于五百年前的仙魔混战,《仙史》就记载了这么多。 “唉。”钟以平将酒盅在桌面轻轻一磕,接着道,“你真不考虑入仙山吗?大长老可一直惦记着没把你收进去。” 吴落悄悄瞟了段循一眼,心想师父若真去了仙山,八成会带坏那里兢兢业业的工作风气。到时候大长老一生气,再把他踢出仙山就不好看了。 这么一想,师父还是挺有远见的,省了一步,还不招人烦。 段循笑着摇头道:“我志不在此,你也不消劝我。仙山要真有那么好,你干得好好的,又为什么要离开这颗大树,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当教首?” 钟以平笑着道:“一把年纪了,不想在那拘着。小门小派的教首也是教首,谁还能瞧不起我?我不过是提前了几百年出山,在吟风派挂个闲职挺好的。” “行了,不废话了。”段循废话完毕,又瘫回之前没型没款的坐姿,“你快告诉我食尸鬼的出没地点。我可不想碰到萧彻,得趁他来之前带着吴落把食尸鬼给收了。 吴落吞了吞口水,心想,怪不得师父来时不告诉她具体地点,原来他压根不知道在哪。那么师父这一路的生气加沉默,大概都是装的,真是有点过分。 钟以平把酒盅举到嘴边,停下 分卷阅读7 问:“怎么?你得罪萧彻了?” 段循漫不经心地揉着肚子道:“没什么,找他借了点东西,暂时还不了。万一见了面,他又要催命似的让我还。” 怨不得萧彻催命,段循的不靠谱,钟以平深有体会。两百年前,段循找他借了只会唱小曲的金鸡,带回章琚山玩儿了一阵。过了几十年,钟以平再找段循要鸡时,段循却还了他一颗蛋,说是那金鸡下的。钟以平想着不过一只鸡,他喜欢就送他好了,于是抱着蛋回了家。两天后,那蛋裂了,钟以平兴致勃勃蹲在蛋旁观察了好一阵,却没想到,最后那蛋中钻出一只歪脖子鹅。既不会唱曲儿,也不会打鸣,只会红掌拨清波。 钟以平莫名对萧彻表示了一番同情,衷心祝愿他拿回的东西与借出的东西是同一件。 “对了,我刚刚来时见汤子坟上方鬼气密布,怎么回事?是食尸鬼吗?”段循终于进入了正题。 钟以平点头道:“这鬼的行动路线很有规律,自北向南一条笔直的线路,每隔八十里地作乱一次。如果方才是汤子坟,那么下次应该是充云镇。你从这里出发,再往东南方向飞个三十里地就到了。” “知道了,吴落,那我们走吧。”段循站起来,又从他的荷包里翻出一支笔,丢给钟以平道,“喏,这是你上回说的玄梁笔,给你找到了。” 钟以平急忙伸手,从空中接住了笔,生怕它落到桌上沾了灰:“哎哟,这可是宝贝啊!” 钟以平双手捧着笔,不住地感叹,段循白了他一眼道:“什么毛病,竟然喜欢收集笔,几个字写得不咋地,还一天……” 说话间,茶楼木门突然被人拍开,耀眼的光线笔直射了进来,一下刺眯了吴落的眼。 “大人,救命啊……救……” 只听“砰”地一声,一位妇人一脚绊在门槛上,整个人摔倒在地。后面有人过来扶她,她也不起,趴在门槛上一下下拿手捶打着地面,又因哭到力竭,拍不出多大动静,她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只是谁也听不分明。 段循知道钟以平常来这个小镇,一来二去的,和镇上的居民也都熟了,镇上有什么灾啊祸的,都求他这位闲散神仙帮忙。 “怎么了?起来说话。”段循走到那妇人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那妇人一见段循,眼见着又要往地上跪去:“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才七个月大,被……被他爷爷抱走了……” “被爷爷抱走了?”段循翻来覆去将这句话体会了几遍,始终不明白爷爷把孙子抱走有什么奇异之处,“您慢点说。” 那妇人站起来后,两只手依旧不消停,一个劲儿地拍打大腿,边哭边跳,嘴巴开合数次,就是急得说不出话。 段循正迷惑中,水泄不通的茶楼外,突然挤出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他喘着粗气走到段循面前,将那妇人从他手中接了过去。 男人攥着袖子一把勒去头上的汗,胳膊在袖管中不住发抖:“孩儿他爷爷……他爷爷两天前已经下葬了。” 男人说完,围观群众一片哗然,瞬间从茶楼门口散出一块空地,好像这对男女身上沾染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谁都不想触霉头,生怕把不吉利的邪气带走,可一边却又探头探脑地不愿离开,被这神神叨叨的灵异事件所吸引。 吴落沉着脸走到段循身边:“师父,是食尸鬼吗?” 段循盯着地面摇摇头说:“不知道,食尸鬼操纵不了死人。” 第4章 钟以平走到段循身旁,拍拍他的肩道:“看来这次来者不善,我得赶回吟风岭,让弟子们戒备起来。你们若要行动,一定谨慎行事。” 段循“嗯”了一声,目送着钟以平从茶楼后院离去,看着吴落问:“敢去吗?” 吴落扭了扭脖子,不在意地说:“为何不敢?” 段循笑着摇摇头,他这徒弟果然胆子肥得流油,就没见她怵过。反正有他在,吴落出不了事,于是转头对那男子问道:“令尊葬在何处?” 男子:“就在后山。” “走。”段循偏了偏头,让男子带路。 人群中自然分开了一条道。那位哭到踉跄的妇人,被男子托付给一位熟人后,便带着段循吴落往后山走去。 “大哥,走到后山要多久?”段循虽比这凡人长了几百岁,样子却比他年轻很多,段循不计较什么辈分年龄,只要看着比他老的男人,他一律称大哥,这也省了一堆麻烦。 大哥道:“不远,一炷香时间就能走到。” 大约走了二里地,天色忽然就暗了下来,黑云压顶,凉风飕飕,像是山雨欲来的征兆。吴落仰头望去,发现空中飘动的根本不是乌云,千缕万缕黑黢黢的鬼气从四面八方飘来,乌泱乌泱地聚集在一起,在上空翻涌流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限向四周扩大,很快就看不到边际,好像要把整个村落一口吞下肚。 段循把吴落往前拉了一把,让她走在自己视线内,他瞟了一眼天空,冷笑 分卷阅读8 着说:“虚张声势。” 吴落不知道这是不是虚张声势,只觉得这阴森森的氛围,营造得还挺震撼人心。若真是像师父所说这鬼在虚张声势,看来这位鬼还身兼一份吓唬人的副业,做得还挺优秀。 “师父,这里的鬼气,好像和汤子坟的鬼气所属同源,应该就是钟前辈说的那只鬼。”吴落边走边分析。 段循点点头,接着白眼一翻,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呵,怎么走一半改道了呢?充云镇不去了?是走不下去了吧!今天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死鬼,衣服都被他熏黑了。” 喜头鱼师父段循,就这样吐了一路泡泡。吴落保持着沉默,一边走一边掰手指,不知道想揍谁。 鬼还没见到,她已经快被自家师父烦死了。 “到了,家父就葬在那儿。” 大哥指了指不远处的墓地,三个人快步向前跑去。 墓碑还好好地立着,只是坟被刨了,棺材板也不翼而飞,该躺在里面的人不知去向,棺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条肉虫翻着肚皮死在里面。 吴落向周围望去,稀稀拉拉几个墓,只剩下身后一个还原封不动地竖着,其他的皆被破环,死者无一例外,全部从棺材里消失。 人都去哪里了呢?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吴落的脚腕,即使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一阵凉意袭来。 吴落打了个寒颤,全身上下的汗毛顷刻间竖了起来,好似能把衣料戳开。她缓缓低下头,当她看到抓住脚腕的东西时,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一只人手,还是只腐烂到一半的人手。手上的肌肉溶解了一部分,露出一截森然的白骨。而未溶解的地方,则沾满了黏黏糊糊的黄色脓液,一滴一滴地慢慢下滚,流至掌缘处,黏液悬悬欲坠地挂了片刻,才能从手上滴落下来。大大小小的蛆虫被养得脑满肠肥,一条挨一条地埋头往那黑红的腐肉中间拱。 刹那间,吴落什么剑法招数统统忘得精光,她看了眼那手,忍住一股骂娘的怒意,飞速转开视线,将腿往高处猛地踢去,从那手中抽出自己的脚。抽离后,吴落向后退开几步,将脚悬在空中,抽筋似的一阵猛甩,恨不得要将紧腿的黑靴甩脱。甩完脚,吴落对着地面又是一阵狂跺,直接将一块小土包跺成了一摊稀碎的齑粉,这才披着几层前赴后继的鸡皮疙瘩安静下来。 一顿折腾完,吴落惊魂未定地溜到一旁,脑中令人作呕的画面挥之不去。她五下一哆嗦,十下一拍腿。走路时恨不能将膝盖提至胸前,每走两步,还要伸手在空中疑神疑鬼地胡乱一挥,仿佛一个被下了降头的疯婆子。 段循瞥了眼吴落,两腮往旁一鼓,还算有良心地憋住了笑。 抓住吴落的残手,来自方才那块尚未被破坏的墓地。此时那手失去了助力,正在地面细细摸索,试图寻找其他可攀附的工具。 段循捡了根树枝,向那烂手走去,决定帮他一把。 那只手碰到了树枝,立刻抓了上去,死死地捏着,不留一点缝隙,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把自己往外拉扯。 很快,地面的土层出现了细碎的裂缝,石块扑簌簌地往两旁滚开。段循将土块踢松,那躯体瞬间破出土层,棺材板向空中飞了出去。同时,一股腐臭的黑烟直冲天际,去势汹汹,把周围熏得十里飘香,连路边经过的蜣螂,都放下了手里的粪球,三步并两步地跑远了。 “师父,你干嘛?” 吴落捂住鼻子,上下眼皮立刻拍在了一起。一只手已经让她恶心得心惊肉跳,更何况一整具庞大的尸身。 段循十分习以为常,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冲着吴落道:“走,跟上他,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把这些尸体都引出来了。” “大……大……大人,我……” 吴落和段循显然忘了还有一位来找儿子的凡人。只见那大哥看到一具新鲜出土的残尸,已经吓得瘫坐到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你先回去,儿子找到了我们给你放到茶楼,之后你自己去取。” 段循说完,拉上疑似癫痫患者吴落,跟上了那具边走边往下掉蛆的尸身。 既是死人,自然了无知觉,若不是□□控,他也万万爬不出墓地,因此,吴落段循便放心大胆地跟在了后面,始终与那尸身保持着两丈远的距离。 那尸身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垂着头,拖着脚,两条软绵绵的长臂吊在体旁摇晃,随时要把自己走散架一样。 这尸身走路晃荡不靠谱,好在行动目标十分清晰,沿着一条笔直的小道左摇右摆前行。路旁横岔斜出的小径里,偶尔晃出几只从别的山坳坳过来的尸身,皆是冒着一股呕人的馊腐气。 三三两两的尸体晃到山脚下,忽然停了下来。 吴落伸着脖子向前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眼前,成百上千的尸体浩浩荡荡地列成了一条长队,正无声无息地排队往山道上走。 “走,上前面看看。” 段循飞到空中,眨眼隐 分卷阅读9 入了影影绰绰的山林中。 吴落没时间多做思考,无论前方多危险,跟着师父就是安全的,于是硬着头皮飞了过去。 山中寂静如入死地,风敲树叶,窸窣作响,尸脚落地,阴风四起。 吴落随着师父在林中穿梭,也不知是不是周围环境太过阴森,她飞了一阵,耳边似乎出现了幻听。 那是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她起先是笑,可没笑一会儿就开始哭,一哭一笑之间毫无过渡,仿佛是两个分裂的灵魂拼凑在了一起,可从声线与音调来看,分明又是一个人。那声音又轻又细,稍微刮一点小风就能遮掩过去,但山中寂静,再加上吴落时时保持着全神戒备,这声音还是被她听见了。 吴落回头看了看身后,问道:“师父,你听到了吗?” 段循叼着片树叶道:“是活人。” 吴落皱眉:“怎么会有活人?为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段循:“鬼气缠身,神智被侵蚀,因此发笑。可人性又未完全泯灭,所以抽泣。” 吴落听完,飞到尸队上方,灵识向下扫去,果然发现了活人的气息,这一扫才发现,尸队中竟混入了不止一个活人,而队伍中那点所剩无几的生气,正被慢慢抽空,逐渐化作丝丝缕缕的鬼气缭绕于队伍之中。 吴落心一横,身体往前一蹿要下去救人。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从身后卷来,吴落的手腕陡然被人捏住,她下意识想起之前那只腐烂的黑手,胸口顿时气血翻涌,条件反射地握住剑柄,回身向后横扫过去。 “干嘛,想欺师灭祖吗?” 吴落松了一口气,这才看清是师父。 段循绕到吴落前方,下巴一挑说:“继续往前。” “可是有人……” “你以为能救得了?”段循沉着一张脸,比周遭的幽暗黑得更甚。 吴落心一沉,执拗地盯着师父,即使明知道这是事实,却仍不愿意走,她没办法救人,却总认为师父无所不能。 “杀了操纵者,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段循撂下一句话,不理吴落,只身迎风向前飞。吴落纵使再不甘心,此时也只有跟着离开。就算她不知如何救人,但总不能待在原地等着鬼气缠身。 “你可知道食尸鬼为何不吃活人?”段循见吴落追了上来,一边飞一边问。 “因为活人阳气太盛,食尸鬼法力低微,吃多了容易积食。”吴落恶狠狠地说完,疑惑道,“师父,这次大概不是食尸鬼吧,休说活人,食尸鬼甚至操纵不了死尸,不可能有如此强的法力,将如此多生灵死灵汇集在一起。” 段循没有立刻回答吴落的问题,见缝插针地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五百年前,妖魔横行,天下大乱。那时食尸鬼不叫食尸鬼,叫噬灵鬼,顾名思义,一切有灵的生命都可被它吞噬。” 吴落第一次听说噬灵鬼,从未想到,如今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鬼,五百年前竟如此厉害,好鬼不提当年勇,看来什么玩意儿都不能小瞧。 段循:“后来魔王死,食尸鬼失去了魔王赐予的混沌之力,于是回到了如今这副怂样。” 吴落将师父的话揣摩了片刻,问道:“噬灵鬼可操纵生灵死灵吗?” 段循:“可以。” 吴落:“所以师父怀疑,如今这只食尸鬼已进化成了噬灵鬼?” 段循摇头道:“是否完全进化成噬灵鬼,还不得而知,但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暗中作祟。” 吴落问:“又是混沌之力?” 段循停了下来,落在一棵树上,看着远方说:“魔王已死,世间本应再无混沌之力。” 吴落随着师父停了下来,将“本应”二字细细体味了一番:“师父是怀疑混沌之力重出于世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某种新的力量,总之肯定不是好事。”段循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前方道,“你看。” 吴落回头看去,只见刚刚排着队入山的尸体,还有混迹在队伍中,变得半人半鬼的活人,此时全部停在了眼前的山谷处。他们不分你我,密密麻麻地交错紧挨在一起,层层叠叠地在山谷之中,包出一个巨大的实心圆,将唯一的圆心遮掩得密不透风。 忽然之间,万千躯体“扑通”一下齐齐跪倒在地,飞沙走石喧嚣而上,空中尘埃漫漫,几乎迷了吴落的眼。 “来。” 山谷之中,一个软糯恬静的女声响起,竟如清流“叮咚”般悦耳动听。 沙尘落地,吴落终于看清了山谷正中的圆心处。 被无数生灵死灵包围着的,竟是一个婴儿。 第5章 “师父,这个婴儿……” 段循不等吴落把话说完便道:“是那大哥的儿子,我看挺像的。” 吴落满脸无奈道:“师父,您竟能从几个月大的后脑勺,看出孩子正面像不像父亲?” 不巧,那孩子正好背冲着他们,压根 分卷阅读10 看不见脸,吴落简直拿她的师父没办法,真是眼睛瞪凸了说瞎话。 “不信你看。” 段循说完,掐了个决,伸手往婴儿躺着的方向一挥,那沉睡的婴儿缓缓飘到空中,转了个面。 果然,和那大哥长得一点也不像。 “许是还没长开,大了就像了。”段循并未觉得自己在说瞎话,全场来宾只有这一位婴幼儿人士。婴儿被爷爷抱走,爷爷又被统一调度至此,那么此地的唯一一个婴儿,必定是那大哥的儿子。 吴落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反正师父怎么说都有理,于是问道:“师父,这婴儿为何没被鬼气沾染?” 段循:“不知道。” 吴落:“食尸鬼会不会借婴儿之躯,将所有鬼气融入其身,然后再吞噬婴儿的骨血?” 段循:“不知道。” 吴落:“师父,这婴儿不会就是食尸鬼本体吧?” 段循:“不知道。” 吴落发誓,再也不和师父说话了。 段循全神贯注地盯着山谷中心的婴儿,一只手缓缓张开,再慢慢合上,突然一巴掌拍在树干上,骂骂咧咧起来:“屁大点小鬼,跟我玩儿心眼?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的厉害!吴落,上!” 吴落回过头,一头雾水地盯着师父。 怎么莫名其妙就让她上了?上什么上啊? 看来不和师父讲话还不够,得找个机会和他绝交。 段循瞟了眼准备和他绝交的徒弟,解释道:“我本打算将那婴儿直接救出。没想到法力能探进去,却收不回来,这混蛋玩意儿肯定在山谷设了阵,一切生灵死灵,包括可供调配的法力,都只准入阵,不能出阵。” 吴落点点头,正要张嘴说话,又想起自己刚立了誓,于是恹恹地把话憋了回去,决定过一会儿再打破誓言,起码要让师父感受出自己的不高兴。 “这阵简单,不需要太多法力就能破。”段循捏着下巴想了想,又说,“或者等食尸鬼真身亮相再说,他把婴儿放在这,没准就是为了诱谁入阵。” 段循盘起双腿,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又将吴落打量了一眼:“你觉得呢?” 吴落点头,继续沉默。 “来。” 方才响起的女声,此时再度回荡于山谷之内。语气依旧和缓温柔,绵绵的尾音拖得又长又细,好像在哄诱着谁,在这一片逼人的阴森之中,更是显得诡异无边。 “我怀疑,这声‘来’是对我们说的。”段循说完,沉沉地“唔”了一声,接着道,“吴落,面对这种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吴落彻底放弃了让师父感受自己的不高兴,毕竟是一条家养的喜头鱼,和他较什么劲呢?吴落默默叹了口气,平静地道:“直接冲进去,等到食尸鬼出来一剑杀了,设阵的死了阵也就破了。” 段循私以为,是个人都不会轻举妄动,这明摆了是个陷阱。虽然吴落说的确实没问题,可她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灭了对手吗? 段循盯着吴落,只见她眼中透着光芒万丈的胆大包天,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吴落的天灵盖下,放的东西是和别人不一样吗?人家放脑子,她放寄居蟹,整天就知道横冲直撞,一点也不怕死。 段循转念再一想,他像吴落这么大时,也拥有一个很是狂妄的胆子。因为年轻,老觉得死亡离自己很遥远。再说了,从他带吴落第一天起,他就让吴落撒开了打,出了事有他兜着。万一出了人命,大不了让吴落半夜来找他。 当然这是玩笑话,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寄居蟹,可不能稀里糊涂地说没就没了。 “来。” 山谷中,那女声第三次传来。吴落听见,拍了拍袖子站起来,对师父道:“师父,那我去了。” 得,这俩还一唱一和的。 段循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在场外给你看着。” 吴落头也不回地御剑朝山谷中央飞去,在穿过阵法的那一刻,她感觉到阵内涌来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像是有无数只无形无迹的手拂了过来,在她全身上下轻轻地勾住了一角,或是衣物,或是发丝。那力量不重,阻止不了吴落前行,却使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拖沓碍事,黏黏糊糊地利索不起来。 吴落暗骂了一句,越是想束缚住她,她就越是要嚣张给这食尸鬼看。一时间,吴落调动起体内大半清气,御剑速度不减反增,向山谷正中的婴儿冲了过去。 不知为何,阵内难以计数的生灵死灵,此时全被定在原地,匍匐于地面,没有一丝动静,只剩下源源不断的鬼气从他们体内往外冒出,飘至阵法顶端,形成了一块黑色的雾罩,缓缓扩大蔓延。 吴落在山谷正中落了脚,那婴儿还在沉睡,纤细的睫毛随着阴风细碎地抖动着。吴落伸手,正要将那婴儿抄起,只见那婴儿忽然化作一道黑雾,“嗖”地一下从襁褓中钻出,在空中拉扯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紧接着,阵法顶端的鬼气如同受到召唤,一股脑涌下来,慢慢将那淡得近乎透明的黑影,填成了一个黑黢黢的庞 分卷阅读11 然大物,正是那食尸鬼。 这食尸鬼的身体是一团没有形状的黑烟,却顶着一张被吸干水分的人脸,面皮如同残破枯叶,似乎轻轻一碰便可碎成渣滓。 那食尸鬼看见吴落,抽了抽嘴角,完美诠释了笑比哭难看后,兜头朝吴落扑了过去。 长剑出鞘,剑尖向前递出,吴落不躲反进,一剑刺向食尸鬼。 待到剑尖没入黑影之中,吴落飞身上跃,剑刃自下而上从食尸鬼面部划去。 食尸鬼黑影向旁一闪,仍旧浮在空中,他的面部落下一道狰狞的裂口,暗红的血液从中渗了出来,使这张阴森破裂的脸变得更加瘆人。 “吴落小心,这食尸鬼已炼出部分人身,诱你进去是为了吞噬仙族元神,这样他就能修出完整的人形。”段循传音过来,语速放快,却并未流露出多余的紧张。 “知道了,师父。” 吴落握着剑,手腕向内一旋,一道清气从掌心溢出,包裹住剑身,闪出一层冷光。 食尸鬼的身影在半空中飘忽,面冲吴落,张了张嘴。 “来。” 吴落最恨人反反复复念一个字,既然没话说就闭嘴。 她横剑向前扫去,一道锋利的剑气毫不留情地向前飞射而出,那食尸鬼才挨了一剑,不再掉以轻心。眼见剑气逼近,他的脸和身体迅速脱离,脸向高处飞去,而全身鬼气则向四面分散化开。 剑气未能劈到食尸鬼,因此无遮无拦地向前涌了过去,直至劈到阵法边界,发出“嗤”的一声,剑气在阵内撞出了一道暴虐的白光,朝阵法两端飞速横向蔓延,顿时将阵内照得透亮。 山谷内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烟尘四起,石块翻飞而下,阵内受惊的鬼气化作无数箭头,迅捷而笔直地朝四面八方喷射出去。 “咔嚓”一声,吴落凝神一看,只见那阵法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这阵法,竟被她一剑剌呲了? 吴落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中陡然绽开一朵得意的小烟花。她才不管是不是食尸鬼实力不济,反正她能一剑把阵法劈裂就是她厉害。 吴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自己惊艳了一把,心中的胜负欲陡然成倍地膨胀了起来。 这回,她还不等那刁鬼开口说“来”,就已经提剑飞了出去。 大概今日与手犯冲,吴落这厢还没得意完,不知从哪又冒出一只鬼气化作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吴落不理,继续往食尸鬼方向直冲而去,可没一会儿,又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小腿。 紧接着,又是膝盖,脚背,大腿,侧腰…… 吴落反手向后挥去,飞身在空中旋转两周,迅速摆脱了众手的束缚,再次挺身前进。 只用最后一招。 吴落身影迅如流星,带着一剑夺命的决心,势如破竹地一路直上。 可就在这时,原本匍匐在地面的躯体突然之间全部动了起来,他们摇摇晃晃地从地面站起,一瞬过后竟纷纷挂到了半空中,变成了任由操纵的无数傀儡。 原本一片空旷的上方,眨眼间被无数躯体挡得无路可走。 吴落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身后似已感到食尸鬼的气息正在逼近。吴落未及回身,一剑首先向后方杀出,以最快的速度隔开了暗中偷袭。 可前有狼,后有虎,食尸鬼操纵的死灵,在空中汇成了一道人浪,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铺天盖地向着吴落呼啸而来,似乎压也能把她压死。 只剩一条路可选,抢在人浪袭来之前,一剑杀了食尸鬼。 吴落飞快地回头,可食尸鬼却消失了。 “脚下。” 段循的声音再次传出,吴落没空回嘴,低头下望。 山谷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团鬼气,并不断将飘在空中难以成型的残余鬼气全部吸收了过去。鬼气缭绕,很快在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阵中奔流起来。 漩涡转动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一个弹指,吴落几乎分辨不出鬼气流动的方向。忽然之间,漩涡中闪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如同闪电霹雳而下。 紧接着,漩涡正中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要把山川苍穹全部吸进去。 山谷内隆隆作响,地面似要被漩涡绞穿,旁边的巨树连根而起,乱石不长眼地在空中横冲直撞,甚至连山谷周围的青山,都被那霸道的漩涡吸秃了半边,转眼变成了一张阴阳脸。 吴落一剑挥开眼前的落石,额头沁出的汗珠滚滚而落,她狠狠咬着牙,拼命向上飞。可漩涡的吸力太强,吴落向上挣扎了半天,竟是连一寸都未曾飞高,反而往下沉了一尺。 神经已经绷到了极致,太阳穴一直在隐隐作痛,撑到此时吴落只觉得头痛欲裂。 吴落的肩上仿佛担了两座大山,压得她直不起腰,后脊因为用力过度,从腰部开始传来了一阵无力的麻木,很快沿着脊椎遍布了吴落全身。 吴落仰头望着上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顿时,体内清气如洪水决堤一般 分卷阅读12 往外泄去。吴落瞳孔骤然一缩,下一瞬,她再也抵抗不住,向着漩涡中心坠了下去。 石子从她的脸颊划过,蹭出一道血痕,漩涡的轰鸣声距离越来越近,她看着空中的落叶碎石随着自己一齐下坠,心中陡然冒出一丝悲凉。 若是斗不过,仙与人,与这些渺小的飞沙走石,又有什么区别? 可吴落天生不肯服输,她只想了这么一瞬,心中的不甘便如滔天巨浪袭来,重重地拍醒了她。 在这巨大的吸力之下,饶是吴落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丹田处的清源更是不剩一丝清气相撑。可穷途末路之际,吴落不知从哪个指甲缝还是头发丝里又逼出了一点余力,拼了命地将全部修为聚于清源之内。 清源运转必须有清气支撑,如今没了清气,吴落要将百年修为化作清气,即使知道这么做无异于自残。强提修为与自损修为,都是伤经损命之举,一旦没控制好失了分寸,必遭元神反噬。轻者走火入魔,重者一命归西。 何况清气和修为本就不一样,前者温润如水,后者却暗藏锋利。她刚刚化开一丝修为让清源运转起来,便感觉丹田之处如烈火焚烧一般,先是一阵蚀骨的灼热,似乎能把她整个人融化掉。很快,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就像万箭齐发,同一时间扎在了她的小腹上,痛得吴落立刻呕出一口血,那血腥味在她嗓中鼻腔散开,呛得她一时头晕眼花,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吴落以为自己会重伤于此地时,那股巨大的吸力与耳畔的轰鸣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木石砸地的一阵“噼里啪啦”声。 吴落内力一泄,几乎快要痛晕过去,可身体还没来得及下坠,就有一人从身后托住了她的小臂,动作轻柔至极,如蜻蜓点水一般,却将吴落四平八稳地扶在了空中。许是想着吴落刚刚负伤,此时没什么体力,那人又十分细致体贴地让吴落靠在自己怀中,带着她缓缓往地面降落下去。 “姑娘小心。” 声音从吴落头顶上方传来,近在咫尺。 不知怎的,吴落脑中突然冒出一副芙蓉出水的画面。虽然她没怎么好好欣赏过芙蓉,于是用一朵洁白的荷花浑水摸鱼地代替过去,但大致意思却差不多,总之是一个极尽优雅与温柔的声音,十分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吴落,醒醒!” 对比之下,师父在吴落耳旁的这一吠,粗鲁如村里守门的疯狗,险些喊飞她一魂。吴落打了个激灵,伴着一股旺盛的肝火清醒过来。 那人一直在吴落身后,极有耐心地让她靠着自己,此时两人已落到地面,看见吴落醒来也不催促,两只手依旧稳稳地托着她,似乎吴落不动,他就能一直这样守在身后。 吴落低头看了看,只见托住她小臂的那只手,修长细腻,肤白若霜雪,右手腕骨处,有一个寸许长的朱红十字,不像伤痕,倒像是一笔一笔细细勾勒上去的。一红一白相衬,红者愈红,白者愈白,对比之下竟显出了一点妖异。 吴落收回手,低头转过身,用尽全力将双手抬至腹前,只将脑袋往轻轻下一垂。因为脱力,这一礼她揖得十分含蓄隐晦,却因为这份艰难而显得格外真诚。 一句“多谢”还未出口,吴落只听面前人浅浅一笑。 “我来杀他,好吗?” 第6章 这声音又轻又缓,最后二字的语调,被他不经意地微微扬了上去,顿时添出无边无际的温柔。他嘴里说的事仿佛与杀戮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像“等我回来,好吗?”这样深情的期许。 吴落心想,这声音怕是专门用来俘获人心的。 只是那人并未等吴落作答,甚至没来得及让吴落抬头,一袭白衣便已从她眼前飘然远去。 吴落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没掀起一丝波澜,因为面色苍白,反而显得比平日更加冷静。 这么多年,无论是师傅带她下山历练,还是自己在章琚山与人较劲,吴落总是一个人在孤苦困境中迎头攀爬,这虽让她炼就出一颗强大的心脏,但也几乎磨去了她寻求帮助的本能。吴落总觉得,在这仙界之中,恐怕除了师父,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帮她。 可那人与吴落素不相识,却平白无故地扶了她一把。想至此处,再反观章琚山那帮土匪,朝夕相处之下,打不过她就只会暗算和偷袭。这更让吴落觉得,方才那一扶十分难能可贵,她应该好好记着。 “行了,他来了,那我们走吧。”段循拉起吴落的胳膊,掉头往山谷外飞去。 “师父等等。”吴落抽出手,本想在空中飘一会儿,一使劲又发现中气不足,身上疲乏得厉害,一时间哪哪儿都难受起来,于是干脆落到了地面,正好方便她赖着不走。 段循跟着吴落飞了下去,眉头一挑道:“等着干嘛?打算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 吴落此时气力不足,一张脸毫无血色,连嘴都变得煞白,两条腿站在地上不自觉地发软,可即使这样,听了师父的话,依然挡不住她用蛮力翻出个白眼:“人家救了我一命, 分卷阅读13 我总得道声谢吧。” “要不下次怎么样?”段循负手而立,语气淡淡的,口吻也是有商有量,可是眼睛说着说着却眯了起来,生怕吴落看出他急着回家。 也是奇了,吴落常年看不懂师父摆谱,只当他吃错了药,现在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虚。结合师父此时一双朦胧的眯缝眼,吴落很快想到之前他和钟以平前辈的对话。 如此看来,那人应该就是萧彻了。师父找他借了什么东西,如今还不了,所以只能暂且避着他。只是从萧彻方才的行为举止来看,他实在不像是会催命讨要物件的人,反而师父有点催命的潜质。 吴落正欲开口说话,只听上方传来“嘭”地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破开。吴落抬头一看,果然,阵顶上方出现了一个磨盘大的不规则圆洞。 一束阳光探入其中,斜穿到地面,细小的灰尘在光晕中浮动,紧接着,那肉眼看不见的阵法上,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洞口渐渐扩大,偌大一个冰冷的圆穹,慢慢在阳光下融化开。 这个阵,怎么就,破了…… 吴落压根没看到萧彻做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平和温润的清气在山谷中四散开来。 萧彻难道是以清气破的阵吗? 她一剑也就劈开条缝,竟比不过萧彻通个气 这就好比凡人吐一口气,能撞碎一口大钟,真是……好大的口气。 吴落惊呆了,惊讶之余又不免惭愧起来,原来她自以为勇猛的一剑也不过如此,枉费她得意了好一阵。 此时见了萧彻,吴落立刻将被食尸鬼打败的仙士仙官忘得一干二净,只拿自己和萧彻来回比较,忽然发觉自己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吴落好强,即便如今还只是学徒,却从不以领先同辈弟子而自满,永远只看得到眼中最厉害的几位,以他们勉励自己加快脚步往前赶。以前是师父,现在又多了个萧彻,吴落突然之间多了一倍的动力,要不是没力气,她恨不得现在就原地修炼起来,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最好。 “来。” 食尸鬼又说话了,吴落真是受够了这声,她一手握上剑柄,但凡还有一丝多的力气,她都要冲上去,照着食尸鬼那张要死不活的丑脸再劈一剑,让她毁容毁个彻底。 “好好看着。”说话间,段循把手覆在了吴落的后背。 一股醇厚的清气灌注到体内,往吴落的四肢百骸间化去,吴落立刻觉得身体暖和了起来,她看了师父一眼:“师父,不必……” “让你好好看着呢?”段循看也没看吴落,手中清气输送不停。 吴落没法子,师父好意如何能拒绝。她不善表达,越是熟悉的人,好像越是难以让她直面言谢,吴落只有在心中将师父好生感激了一通。 山谷上方,食尸鬼不知从哪又飘了回来,只是暴露在阳光下,鬼气已散去大半,那张枯瘦的面皮,从面中向两旁破裂开来。 “来。” 这一声,是萧彻发出的,一如之前的平和温柔。他依旧立在食尸鬼对面,黑发倾泻而下,衣袖无风自动,只是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好像打算等食尸鬼自己过来送死。 食尸鬼闻言,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向萧彻呼啸而去。 萧彻静静飘在原地,几缕发丝被风带起,在空中轻轻卷了一下,又缓缓飘落回去。即便只是个背影,都透着无限从容。 顷刻间,食尸鬼距离萧彻只剩三丈远。 萧彻像是算好了时间,这时终于不急不慢地握住了剑柄,只是迟迟没有拔剑出鞘。 阳光之下,那团鬼气组成的身体,忽然化作了一只奇大无比的手,伸到萧彻脚下,五指飞快向上合拢,要将他凭空抓在手中。 吴落屏住一口气,尽管知道萧彻心中有数,可此情此景下,他始终没有动作,难免让人看着着急。 萧彻根本不理会身后抓来的五指,只见他颇有闲情地单手挽了个剑花,下一刻,人影如风般闪至食尸鬼面前,横剑一抹,从嘴部将食尸鬼的脸面一分为二。 食尸鬼当即发出一声凄惨的长嘶,那声音尖利刺耳,如同指甲划过砖瓦,叫得整个山谷都为之颤栗。 吴落立刻掩住耳朵,脑袋往回避了避,目光却舍不得移开。 只此一剑,浓密的鬼气涣散飞开。萧彻的剑光在黑雾中闪烁,如同万点星辉悠然而下,好像一块满载繁星的夜幕飘落到眼前,吴落竟从这一击毙命的杀招中,看出了如梦似幻的美感。 段循打了个哈欠,他和吴落不同,看到星光和夜幕只想睡觉:“看明白了吗?杀食尸鬼的关键在哪?” 吴落点头道:“嘴,那食尸鬼能说话,除了嘴,其他感官皆未动过,所以嘴部是他的鬼气之源。” 段循伸出指头,在吴落额头上戳了一下:“下次记住了,别上去一顿乱劈。你看看你,竖着划一剑,把人家鼻子割没了,虽然他鼻子塌,但有总比没有强。怨不得人家弄个那么大漩涡吓唬你。” 吴落抿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分卷阅读14 “行了,回章琚山。”段循教完课,立即假装失忆,拉着吴落就走。 吴落满心惦记着没给萧彻道谢,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师父刚渡了她不少清气,这时体力恢复了一半,她更是不能被轻易地拖走,两只脚死死戳在原地,坚决不肯挪步:“师父,再等一下。” 段循心里着急逃跑,又不好意思和吴落直言,觉得有失体面。慌张之中,他瞥了眼吴落,忽然急中生智,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哎呀,别等了,等什么呀?你现在又不急着回去闭关了是吗?轮试,首徒,还要不要好好准备了?” 吴落阴着脸,一时竟找不出什么回击的话,只能对师父的无赖甘拜下风。 就在她险些被师父拖动时,萧彻的声音从身后飞来。 “没听见让你等一下吗?嗯?” 最后一声尾音还未落下,萧彻以快到晃眼的速度,掠到了段循面前,一手向他胸口拍去。 段循没来得及躲开,生受了一招,后背当即砸在一棵老槐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萧彻,你大爷!”段循呲牙裂嘴地骂道。 萧彻没等段循骂完,就势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刃没进肉里,在段循的脖子上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师父!”吴落惊呼了一声,由于身体虚弱,声音中没显出太多惊讶来。 段循看着脖子前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只能老老实实靠在树上,无赖地笑着道:“徒弟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萧彻挑唇一笑:“不。” 段循举起一只手抵在剑上:“有事好商量……” “把手放回去,不要碰我的剑。”萧彻说着,手上又加了点劲儿。 “好好好!不动不动!”段循感到脖子上的刺痛加重了,只能把手收回去。 萧彻回头看了吴落一眼道:“阿落是吗?你走开些,一会儿血溅你身上就不好了。” 吴落此时终于看清了萧彻的面貌,脸和声音基本匹配,却和吴落的想象不尽相似。吴落本以为,萧彻是霁月清风一般的君子,他的温润定是融进了骨子里,从内到外被温柔包裹。可此时见了真容,吴落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有些贫乏。 萧彻无疑有一副极好的皮囊,乍看之下,确实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可他在抬眼垂眸间,却流露出点“表里不一”的感觉,好似有一个狂傲的灵魂被困在了这副外表之下。 萧彻脖颈修长,鼻梁高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和唇角都是略微上翘,这使他不笑时也带着两分笑意。奇怪的是他长了一副笑相,却不给人一点容易接近的亲和感,反而看着他时会不自觉将心悬起一半,好像他会随时拉下笑脸,变换出一副阴沉的面孔。 就像现在,他脸上虽笑着,手上却预备做着能让人送命的事。 即使吴落知道师父和萧彻前辈是朋友,这不过是个玩笑,却还是怔了一下,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师父身上道:“萧前辈,师父若有得罪之处……” “你替他还吗?”萧彻看着吴落,眼皮懒洋洋地合了一下,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桀骜,被他温润的外表封住了一半,另一半恰到好处地流淌出来,释放出一种不好惹的讯号。 吴落噎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人真是美得又分裂又不真实,“我不知道师父欠了什么,所以不一定还得了。” 萧彻笑了一声,如今的晚辈们一个个见了他都毕恭毕敬,整天挂着一张唯唯诺诺的脸,礼数周全,却总透着那么点虚伪。没想到段循这徒弟段循说话直得像根铁杵,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对他路子。 段循叹了口气,接着又听吴落道:“但我会尽力还。” 萧彻笑了笑,视线飘回了段循脸上:“东西呢,什么时候还我?” 段循脖子上架着把剑,两手又不许抵抗,放在身旁直挺挺站着显得傻愣,最后干脆抱在胸前,悠哉地道:“下次见面吧。” 段循这个“下次”说得模棱两可,他若有意避着萧彻,数十年不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萧彻答应得毫不含糊,“过两天章琚山首徒大比,我正好是今年的公证人,到时候找你拿东西。” 段循:“……” 为确保首徒大比的比试结果公平,仙山每次都会派出三名仙官,去往各大教派做公证人。 早知道萧彻是这回的公证人,就说下下次见面再还东西了。 萧彻从段循嘴里要到了归还期限,立刻收了剑:“行了,我还要收拾残局,走了。” 段循拍拍衣服嘱咐道:“哦,对了,那个被食尸鬼上身的婴儿,人家父亲还在茶楼等着取孩子,你收拾完记得去交代一下……” 萧彻停下脚步,回身扫了段循一眼,眼皮耷拉着一半,整个人看上去都阴沉沉的。 段循立刻闭了嘴,未出口的下文,直接给萧彻这一眼给看完结了。 “死东西。”段循看着萧彻飞远,这才笑骂了一句。他走到吴落身旁,在她背后拍了一下,“祖宗 分卷阅读15 ,这次可以回去了吧!” 吴落最后看了眼萧彻离去的方向,点点头,再没说什么,随着师父飞到空中。 虽然刚得了一波师父救济的清气,可她亏损出去的太多,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完全,御剑还是感到有点吃力,飞不平稳。但吴落不打算做声,想着章琚山离这不太远,咬咬牙就到了。 “怎么?还难受啊?”段循向来是埋头往前直飞,天上的闲云常被他撞得东倒西歪,今日不知怎么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正好发现吴落面色凝重,于是停了下来。 吴落绷着脸,低声道:“还好。” 段循叹了口气,吴落若是说还好,那就是不怎么好。她若是真好,会说没事,或拿一副“一边待着去”的眼神看他。段循拔出剑,单手往剑上一指,意思让吴落站到自己的剑上,他来御剑把吴落载回去,同时嘴里絮絮叨叨地又开始了一顿好说:“难受就说难受,一天到晚逞强,给我过来站好,不许瞎用清气。这两天不准练功,轮试首徒什么结果无所谓,听到没有!” 师父虽是好心,可配上他仨字往上一蹿,五字一声爆破的语气,什么话听来都很让人胃疼。吴落灰溜溜地“哦”了一声,唯恐师父继续念叨,赶紧先发制人地抢在他之前开口问:“对了师父,您到底找萧彻前辈借了什么东西啊?” 第7章 一提这茬,段循立刻蔫儿了,刚才一张利嘴好像糊了层胶,含糊不清地说:“没什么,就是一块辟邪石。” “辟邪石”这名称触及到了吴落的认知盲点,她在脑中一番好想,愣是没搜刮到一点与之相关的信息,于是问:“辟邪石是什么?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迷信用的吗?” 段循摆摆手:“不是,它原本不叫辟邪石,我一时把名儿给忘了。这东西可以收敛住周身气息,在斩妖捉鬼时让敌方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段循这么一说吴落就明白了,她在书上看到过这物件,除了收敛气息,修为高者若将此物发挥到极致,甚至能短暂地隐藏起身形,故因此得名——遁影玉。 辟邪石?师父可真会。 吴落瞅着她的取名小天才师父道:“师父,是叫遁影玉吧?” 于是段循的记忆死灰复燃了,他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叫遁影玉,你可记住了啊,下次考你,别忘了。” 吴落顺从地回了声“好”,心想下次师父问起时,她绝对要答辟邪石,看师父能不能记得,接着又问:“师父,遁影玉真能遁影?” 段循道:“承安长老可以用它遁影。” 吴落出生时,承安长老已经仙逝了近四百年,虽然没见过承安长老,可仙界上上下下无一不把他描述得神乎其神,皆说承安长老是不世出的绝代大能,法力高强无边,有翻天覆地之能。 至于怎么个无边法,吴落却没什么概念,只能狭隘地拿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师父来对比一下:“师父你可以吗?” 段循轻蔑地哼了一声,很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 吴落很是惊讶,没想到她这晕乎师父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和传说中的承安长老都不相上下。想到这里,吴落顿时觉得,她能被师父教导,好像有点荣幸。如果是这样,师父的不靠谱与没心没肺,实在不值一提,甚至都能散发出一点令人爱不释手的光彩。 哪知段循话才说一半,他晃悠着脑袋,用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回头看了看吴落道:“我能把玉给遁碎了。” “师父你把玉弄碎了!”吴落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声,右脚一崴,差点从剑上崴下了凡。 段循把食指竖到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难得地警惕起来:“小点声,别乱喊。” 此时吴落的心中飞过一长串“造孽”,虽然遁影玉不是她弄碎的,可仍是觉得做贼心虚,她跟着师父鬼鬼祟祟地猫下腰,下巴往回收了收,双膝微曲,半蹲在剑上边飞边问:“师父你真把玉弄碎了啊?” “是啊,反正几天后是肯定还不了萧彻的。”段循把实话说出来后,心中反而松快了一截,很快又恢复如常,没皮没脸地给吴落布置起任务来,“你看这样如何,萧彻救了你一次,你单向他道声谢,未免显得不够有诚意。我把遁影玉交给你,你试着修复一下,修好了再还给他。但咱们也不急,慢慢来,这玩意儿没那么好修补。能修就修,不能修就算了,你看如何?” “我看不如何。”吴落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满心鄙夷全铺在脸上,硬杵杵地说。 这仙器哪有那么好修补,只怕以师父的修为补起来都有些费事,否则他早就给拾掇好了,也不必这样躲着萧彻。 段循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无耻得过分了点,便不好意思再提。只是错过了一个机会,他心里有些遗憾。于是长吁了一口气,先看看天,再慢吞吞地把眼皮耷拉下去,嘴角向下一瘪,好像一位等待救赎的孤寡老人失去了希望,看着怪可怜的。 吴落明知师父热爱演戏,却十分见不得他这副“饱受欺凌” 分卷阅读16 的模样,愣是像自己以下犯上虐待了这麻烦师父一样:“知道了,烦死了,那你回章琚山把遁影玉给我。” “唉!真是我的好徒弟,不枉费我们师徒一场。”段循嬉皮笑脸地说。 吴落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喷出团气,视线从段循脸上跳到别处,眼不见心不烦。 要说段循身边最不容易的,还数吴落。他朋友多,挨个坑一遍很需要些时日,而徒弟则是想起来就能回山坑一坑。 这已经不是段循第一次让吴落帮忙修补仙器了,之前大概还有个七八上十次。他占着“师父”之职的便利,正好打着锻炼吴落的幌子,还能给自己的无耻披上一层“教导有方”的外衣,一箭多雕。 吴落想想自己的修习生涯,真是有把无处安放的辛酸泪。 吴落是段循的第一个弟子,换句话说,这也是段循第一次为师。他不按章琚山的规矩来教吴落,自己又没经验,总是想到哪教到哪,十分地随心所欲,这徒弟教得可以说是百无禁忌。除了最开始入门打基础时,段循为避免吴落练功岔气,在章琚山盯了她好一阵。自从吴落上道以后,他每次教完仙法剑招,就一个人出去游山玩水了。而且教授之时,最多只将剑法演示两遍,第一遍是缓慢的分解动作,第二遍是一气呵成的连贯剑路。好在吴落记性好,学得快,师父惫懒,她却因此练就了过目不忘的能力。 段循教徒,不管山中规矩,不顾教条戒律。吴落每提一次修为,就亲自带她下山捉一次鬼。吴落能应付得了,他就袖手旁观地看着。若是实在应付不过来,段循也只会在最后关头出现,给她善后。 就如这次杀食尸鬼,段循动作慢得甚至被萧彻抢先了一步。 还好吴落生命力顽强,无论师父如何“坑害”,她都能扛过来。就这样,吴落伴着一身经年难褪的跌打损伤越炼越强。章琚山的同辈弟子和她一比,就是满山的温室花朵,整天关在山中不痛不痒地相互比划,自然不能与吴落这种实打实野战出来的熊孩子比。 不过,也就是吴落能受得了段循,她天资极佳,悟性又高,可以由着段循这么瞎折腾。若换个资质平平或者脑袋不太灵光的弟子,怕是早就在无形之中,被这虎狼师父一不小心除之而后快了。 总之,摊上这么个师父,也说不清吴落到底是走运还是走背运。不过,先不论段循的教授方法是否正确,至少他打心底里是为着这个徒弟的。好玩儿的记着她,好吃的记着她,他极护短,自己能说吴落,别人却是不允许的。小打小闹就算了,可谁敢在正事上冤枉了吴落,他绝对第一个蹦出来上房揭瓦,闹得全山皆知。 仅从这点来看,吴落还是幸运的。 师父对她的好,吴落一件一件都牢牢记着,等到师父抽疯时,她可以随手翻出来看看,也就很快能够原谅他了。 段循这人钻空子的能力极佳,吴落刚在心里原谅他,他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得寸进尺:“过两天萧彻来章琚山,你万一碰到他,就在私下帮我打打掩护,别告诉他我住哪就行。” 首徒大比还没开始,吴落就已经有些累了,到底谁家师父能这样? 吴落忽然问道:“对了师父,您和萧前辈是同一届弟子?” 段循:“是啊。” 吴落回想起萧彻杀食尸鬼,一剑毙命的画面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师父杀鬼她也见过,有时心不在焉地拿剑胡挥一气,砍到哪算哪,直到鬼气泄漏,他就用一个破葫芦把鬼给收了。有时心情好,师父杀鬼前会先和小鬼玩儿一阵,做做热身,总之没个正形,说他是痞子都不为过。因此在吴落看来,萧彻这一击,比师父的招数厉害得多,于是她不禁疑惑起来,师父和萧彻师兄到底谁更强一些? 吴落不敢明着问师父,觉得冒犯,便找了个由头拐弯抹角地感叹一句:“可您是那届弟子中的首徒。” “对啊,怎么了?” 段循把这话细品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她这语调拐得一波三折,暗流汹涌,哪哪儿都透着股变质的味道。什么叫“可”您是那届弟子首徒,有必要在此处加一个转折吗?听起来他这首徒当的德不配位一样。 段循回头瞥了吴落一眼,又想到她才提过萧彻,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双眉猛地向上一跳:“几个意思啊?你是觉得我打不过萧彻,他才应该是首徒吗?啊?” 看来师父这会儿脑子还挺好使,吴落赶紧笑了笑,解释道:“没有,师父,我这不是觉得你们都很厉害,难分伯仲,所以不管谁胜了谁都很惊喜吗。” 段循眼皮向上一翻,看样子接受了这番说辞,可余怒未平,仍是愤愤地说道:“还有,谁告诉你当年首徒大比是我和萧彻啊?他压根没参加。” “啊?”吴落张了张嘴,惊讶得不知说什么。 如果是这样,和师父同代的章琚山弟子未免太厉害了一些,萧彻这身手竟排不到前二吗? 段循看着吴落一脸的目瞪口呆,顿时觉得这小兔崽子很有点狼心狗肺,胳膊肘子都快拐上天了。她不过就见了萧彻一面,怎么就对 分卷阅读17 他佩服成这样:“是是是,萧彻厉害,你跟他走,拜他为师去好了。” 师父吃起醋来,和凡间的黄花大闺女没差,横眉竖眼的好不生动。吴落默不作声看着,不仅一点不害怕,反而有点想笑。 段循醋意上头,胸口一片烟熏火燎,一口气非得出去不可:“他叫你阿落是吧,正好,你就叫他阿彻。我呢,我就是个阿嚏,一口把我打出去得了。” 段循在朋友面前提到吴落,总是一会儿大名一会儿“阿落”的,前者用于彰显为人师的威严,后者用于凸显徒弟的贴心。 吴落见师父越说越酸,简直拿他没办法,名字是他自己喊出来的,这会儿却来怪罪她。 不过这个话茬儿是吴落提起,她也着实对比着萧彻质疑了一下师父的水平,于是很有担当的把师父这回的无名怒火揽到自己身上,决定想个法子收拾一下师父破碎的心。 她灵机一动,板出一张比段循更臭的脸嚷嚷:“我不换师父!您就是个阿嚏也憋着。” 段循觉得自己大概是贱,此时看到吴落生气,自己又被比作了喷嚏,他却感到开心了不少。嘴里也不叨叨了,还伸手摸了下身边的云,牛角尖钻的不能再浅。 吴落把师父摸散的云又推了回去,心中暗喜把师傅糊弄过去了,表面却不动声色。演戏得演全套,即使她还有问题想问师父,却不能现在出口,面上的愤怒还得再持续一会儿,方能显得真实。 段循却不一样,他好了就是好了,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细枝末节,吴落表了衷心,他感到心满意足,仿佛灌了一坛子美酒,脚下有点飘飘然。他美滋滋地把手伸到脑后,预备撩下头发。 不巧,一阵风吹来,不长眼的秀发飘到另一边,正好与他的手指擦肩而过,一根都没撩着。 段循觉得有些尴尬,吭了两声,嘱咐道:“天黑了,看着点路。” 此时夕阳西下,层云交叠如浪,漫天霞光浸透,天红如染,与黑没有半文钱关系。 师父不是色盲,显然是闲得无聊没话找话,吴落立刻收起满脸的假怒,借机发问:“师父,那个……” 段循想当然地以为吴落要纠缠之前的话题,没等她讲完,就阴成了一张倭瓜脸,苦大仇深地回头盯着她。 吴落无奈一笑,接着道:“不是,我想问食尸鬼究竟为什么变强了?” 段循一怔,表情僵在脸上,沉沉地低下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难以开口。他沉默了半晌,最终转回头去低声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吴落还想问,却觉得师父的严肃不同寻常。寻思着其中大概牵扯到什么重要的秘密,师父轻易不能说出口,只能暂且作罢。 天边的火红渐渐渗入深蓝,热烈到了尽头,开始步入幽暗。 偌大的章琚山上,零零散散的院落撒在半山腰,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其间闪烁,每一朵都距离很远,互相打扰不着。 吴落回到风居院,树上蝉鸣依稀,晚风卷来一股竹林幽香,似乎能送来一场恬静好梦。 门未锁,吴落推门走进房,将佩剑挂在了墙上。屋内虽毫无异样,可吴落忽然之间神色一变,眼中带出几分刀子似的凌厉。佩剑还未停稳,尾端仍在空中慢悠悠地左右晃荡,她已飞快地把目光甩到了案几上。 正如吴落所料,早上她从胡敞手里截下的那张护体符,此时已经凭空消失了,风居院有人进来过。 那张护体符被人动过手脚,上面设了四天的护体时限,意思是就算她今日被射中,能暂时躲过一劫,可四天时限一到,她今日所受的箭伤,就会自然而然地复发出来。 而四天之后,正是首徒大比。 吴落心事重重地走到案几旁半跪下来,手在桌面上抹了一道,连颗灰尘也无。她随师父下山前,特意在案几后方,放置了一块用于监视屋内情况的小铜镜。不过放了也白放,那不起眼的小铜镜,此时已跟着那护体符一起双宿双飞了,一点痕迹找不着。 是谁进了风居院? 吴落闭上眼,脑中回想起那张护体符,首先就排除了胡敞。他五大三粗的神经和那茁壮的肢体一样,处处都是显而易见的瑕疵,他没长那么多心眼,行事也很难仔细起来。 而且胡敞看似泼头泼脑,实际上胆子却不大,他若知道这护体符被人动过手脚,根本不敢拿来恶作剧。 吴落抽了抽嘴角,看着桌面冷笑一声,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好想的。 首徒大比,谁最不想遇到她,就是谁做的呗。 夜深了,今日将尽。 那么距离轮试只剩两日,距离大比只剩三日。 第8章 “吴落,快进去!”封亭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猫,“蹭”地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望着风居院外急不可耐地蹦哒了两下。 吴落手一抖,来不及眨眼,立刻将剑收入了鞘中。她撒丫子往房内跑去,“砰”地一声摔上门,将佩剑往地上一扔,扭头冲向床榻。到了塌边, 分卷阅读18 吴落两脚往下一踹,将鞋甩开,然后一屁股砸在了床垫上,开始闭目打坐,脑门上热汗冷汗顿时一块儿往外蹿。 下一秒,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吴落不敢睁眼,只把眼皮撕开一条小缝,还没看清人影,她又把眼皮死死合在了一起。 糟糕,她忘记擦汗了。 “吴落!你给我过来!”一声怒喝在屋内爆开,惊走了院中一树的鸟雀,风居院的房顶差点跟着不翼而飞。 吴落磨磨蹭蹭地睁开眼,只见师父脸上挂着雷,直吼吼地闯了进来。她见师父这样,坐在床上更是一动不敢动,好像被浆糊黏在了原地。 段循伸手指着门外,气急败坏地向吴落走去:“找人帮你放哨是吧?能耐大了。” “师父我错了。”吴落头一低,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认错时立刻认错,绝不拖泥带水。 “错个毛!”段循更怒了,一嗓子顿时飙上了天,他手心痒痒的厉害,恨不得给吴落一巴掌。 封亭趴在门口,露了半只眼往屋内瞧了瞧。吴落依旧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看不清脸。段循背冲门口,一手捏着拳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根根分明。 段循鲜少发脾气,尤其是在其他弟子面前,几乎从未动过怒。封亭第一次见段循发这么大火,感觉终年凉爽的风居院,一时连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封亭见段循袖子一晃,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后背紧紧贴着墙面,气都不敢喘,十分后悔帮了吴落这个忙。 “师父我真没事。”吴落飞速说完,把头埋得更下了,同时肩膀向上一缩,虽然师父从不打她,她却下意识地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段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骂吴落,他气得满屋子乱转,脚步声又急又重,地面都快给他碾出火星子来。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吴落这两天不要练功,不要伤神,抓紧时间调息清气,有时间就多休息。他一天两次来风居院给吴落渡清气,每次都看着她调息完了才离开。 结果这死丫头完全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当着他一面背着他一面,自己一走,她又在院里悄悄练剑。 这是今天被他发现了,昨天背着他,吴落指不定练剑练了多久。 段循气极,抓着头发吼了一声,也没冲着什么对象,就这样干吼。 吴落浑身一抖,心脏顿时一通乱跳。她现在是又怕师父发脾气,又后悔自己不该偷偷练功,心中被害怕和后悔搅成了一团巨大无比的毛线球,可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线头,让她不知从何下手拆解。 “你说说你,啊?”段循被气得语无伦次,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吴落,“我在这给你操心操上了天,你防贼似的防着我是吧!” 吴落听师父这样说,更是愧疚得快要说不出话,她瞟了师父一眼,怯怯地说:“师父,我怕你担心……” “你还知道怕?”段循单手在空中胡乱一挥,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露出满脸的惊讶,“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丢命你都不怕,你告诉我你还怕啥?” 吴落不敢再吱声,一只手狠狠抠着裤腿,在上面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一时竟难以消褪。 段循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屋外呼出一口气,缓缓点头道:“行,你要觉得轮试和首徒这么重要,你就继续练吧,我走了。” 吴落见师父真的要走,一下慌了神,她单手一撑从床上跳下,两步追到师父身后,想拉他却又不敢伸手:“师父,我真错了,您别生……” 段循根本不听,一甩手摔门而出。吴落听着那“砰”的一声,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砸了一下,当即出现一片空白。 吴落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门板,胸口慢慢开始起伏,气息越喘越急。她一拳砸在腿上,心中的懊恼,委屈,恐惧,慌乱全被这一拳捶了出来,一时间,种种情绪毫不客气地涌上了头,挤得她的眼眶鼻腔又酸又胀。 “吴落,你没事吧。”封亭小心翼翼推开门,走到吴落身旁,摸了摸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别伤心,过会儿你师父气消了就没事了。” 吴落揉了揉鼻子,眼眶红得厉害。这么多年她一次没哭过,师父这一摔门,却像给眼泪开了闸,眼泪一个劲想往外涌,只是吴落死活没让眼泪流出来:“我没事。” “你……不练了吧?”封亭看着吴落,不知如何是好。 吴落摇摇头,她现在彻底没了练剑的心情,不仅如此,甚至觉得轮试和首徒大比都没那么重要了。她一颗心被后悔填的满满当当,不留一点多余的空隙能想到其他。 自己到底为什么非得拼这么一会儿?难道少练这几天就赢不了了吗? 师父明明告诉过她,这次伤势虽不算严重,可怎么说也损到了清源,若不好好调息,恐怕以后会落下后遗症,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吴落烦躁地吐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不好意思,把你也扯进来了。” 封亭愣了一瞬,没想到吴落烦成这样还有心思和自己道歉,她一只手搭在吴落肩 分卷阅读19 上,笑了笑问:“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不过你师父到底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他为什么不让你练功?” 吴落想想就觉得头疼,她苦笑一声,真是觉得自作孽:“没什么,和师父下山杀鬼受了点小伤,损了一点清气。” “啊!早知道这样就不答应帮你放哨了,怪不得你师父那么生气。”封亭责备地看着吴落,叹了口气又轻声问,“那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啊?明天能参加轮试吗?” “早没事了,师父渡了我一堆清气,我现在是清气过盛。”吴落说完,视线向门外飘去,在空中游离了半天,始终难以聚焦,“我就担心师父一直生我气。” 封亭两手抓着吴落的肩膀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告诉过我,你师父是气来得也快,气消得也快。何况明天就是轮试,后天就是首徒大比,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一直和你怄气。” 吴落无精打采地摇摇头,眼睛都不想睁开:“师父他一点也不在意轮试和首徒的成绩,我受伤之后,他恨不得让我放弃参加。” 封亭大吃一惊,立刻劝道:“怎么能不参加呢?首徒大比百年一次,你又是这辈弟子中最有可能夺得首徒之位的,不参加太可惜了。” 吴落听封亭这么说,感觉得到了莫大的支持,心想师父好是好,可终归是同辈之间才最能互相理解:“是啊,我当然不想错过。再说了,其他人都巴不得我不战而败,我才不想让他们如愿以偿。” 封亭笑了笑,拍了拍吴落道:“行了,你好好休息。东西也给你送到了,哨也不用放了,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吴落冲封亭挥了挥手,勉强冲她笑了笑,又将封亭送来的轮试牌掏了出来,检查了一遍。 轮试牌是块檀木制的小手牌,半个巴掌大小。章琚山弟子一人一份,从入山第一年的轮试起,这块轮试牌就一直跟着他们,起的是记录的作用。轮试时每胜一场,木牌上便自动多添一道红色的刻痕,年年轮试的记录都在其中。这木牌通常在轮试前一日发放到各个弟子手里,轮试时挂在身上或揣在兜里,轮试后收回,再统一保存至章琚山的腾云阁中。 方才轮试牌发放到了封亭的怡心院,她便把吴落的木牌也拿了去。封亭前两天去找吴落,发现风居院没人,知道吴落又和段循下山了。后来她开始闭关,一直没见过吴落,也拿不准吴落到底回来没有。回了还好说,可万一没回,被发放轮试牌的仙童发现了,少不了有人要在她背后嚼舌根。 吴落前前后后将轮试牌看了好几遍,见没什么异样,便收了起来。 她不是怀疑封亭,而是怕这牌子从腾云阁中拿出时,就已经被某些处心积虑的人动了手脚,就如那护体符一样。 吴落将地上的佩剑捡起,挂回了墙上。她一个人躺回床塌,百无聊赖盯着屋顶看了看,没一会儿,又重新坐起来开始调息清气。 即使知道师父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吴落此时也不敢再练剑了。起先她背着师父偷偷练剑,虽觉得不该瞒着师父,但想着只要不被发现就万事大吉。 只是她没料到师父能气成这样,眼看轮试在即,她老是歇着,觉得于心不安,再加上身体确实没有大碍,她才敢背着师父偷偷摸摸地练一会儿。 可现在,吴落一想到师父怒气冲冲的样子,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师父如此担心她的身体,昨天特意来了两趟风居院给她渡清气,而自己却如此狼心狗肺地思考着怎么欺骗师父,才不会被他发现。 吴落自责地哼了一声,倒在了床上。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一点也不识好歹,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可手到嘴边,又狠不下心真抽过去,只能由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拽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当吴落翻出了半床的褶子,以及一身隐隐发作的燥热后,她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吴落眼睛一瞪,心中暗道:“糟了!” 吴落连鞋也顾不上穿好,一闪身来到柜子前,七手八脚地从一个小屉子里翻出了一张章琚山的舆图,各种奇奇怪怪的仙门道具掉了一地。 吴落屏住一口气,双手捏着舆图,用灵识扫过师父居住的横岭阁。 完蛋,横岭阁没人,师父跑了。 明天轮试,如果师父不来,没人帮她抽试签,她还怎么比? 第9章 萧彻到达章琚山时,弟子轮试马上就要进行最后一场。 无缘首徒大比的众弟子们,此时已把试台外围堵得水泄不通,蚊子进去兜一圈,出来都能挤掉根翅膀。 “一来便赶上最后一场么?” 这位说话的女仙官名叫左千阳,她长了一张端方正直的大义脸,一双杏眼透着肃穆,唇角绷得笔直,看起来上提和下撇都很费劲,她满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似乎随时要冲出去行侠仗义。左千阳从头到脚打理得齐整无比,挑不出一丝凌乱,整个人规矩得像个无趣的食盒,透着股方方楞楞的劲儿。 按入职仙山的 分卷阅读20 年份来看,萧彻理应叫左千阳前辈。不过“理应”是对于别人而言,除了几位长老,萧彻对谁都直呼其名。就连此时走路,他都是一马当先地戳在前面,左千阳却和另一位与萧彻同辈的男仙官走在后面。 “谁留到最后了?”男仙官挑起下巴往远看了一眼,试台上没人,看不出什么名堂。 “大哥!” 迎面跑来一位少年,男仙官冲他招了招手,情不自禁露出点笑意,可等那少年跑到他跟前,他反而沉下脸来,低声对他说:“虽说你快出师了,但不要忘了规矩,若有亲友在仙山入职,在教派中切不可提及自己与他们的关系。你这一喊,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大哥,一点也不知避嫌。” 少年却不介意,只是傻呵呵一笑:“大哥你几时离开?” 男仙官道:“大比结束就走。” “这么快!”少年眉头皱了起来,满脸的不高兴,毫不遮掩,“首徒大比后有三天小假,修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下一趟山,要不你带我去仙山逛逛?” “胡说什么,你当仙山是自己家,岂是想去就能去的。你要真想去,争取参加下一届仙法大会,凭实力留在仙山。” 少年果断撇开视线,嘴巴一张,从里边闯出个哈欠,他的双耳不堪其扰,眼皮也被他哥那群魔乱舞的嘱咐声扯下去一半。 左千阳将那犯困少年瞥了一眼:“胡宽,他便是你二弟。” 名为胡宽的男仙官答:“正是。” 吴落刚回了趟风居院,此时脚下生风地往试台方向赶,正巧从两位仙官身旁路过,听到了胡敞大哥的名字。 胡敞的大哥叫胡宽,怎么,他们家非常辽阔吗? 吴落不由得感叹这财大气粗的一家人,取的名字真是个顶个的面积广。吴落都帮他父母想好了,既然家里已经够阔,干脆下一个孩子叫胡吃海喝,反正养得起。 吴落埋头往前跑,想着想着不小心笑了一声,她赶紧用手背在嘴旁蹭了一下,希望不要被人听到。 “等等。” 背后仿佛有阴风刮过,吴落脚下一顿,鸡皮疙瘩从腰间爬到脖颈。心想自己不至于这么背吧,这就被听到了? “笑什么呢?” 吴落听清了声音,心脏悬起来一半,头疼地转身揖礼道:“萧前辈!” “称师兄即可。”萧彻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他按下吴落的胳膊,用余光看着左千阳和一双胡氏兄弟将自己和吴落瞥了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他前面去了。 萧彻见吴落匆匆忙忙地从别处往回赶,问道:“你从哪儿来?” “风居院。”吴落直报院名,都是章琚山出来的弟子,她用不着过多解释。 萧彻眯眼一笑,眼中好像藏了一对拨人心弦的钩子:“巧了。” 吴落眼睛一亮:“萧师兄原来也住风居院?” 萧彻一边点头,一边将视线扫向远处的看台。看台上,章琚山教首位居正中而坐,别家徒弟的师父或坐或立,萧彻都认识,只是他看了好几遍,唯独没找到段循。 萧彻问道:“段循去哪了?” 吴落听到师父的名字,低了低头又很快抬起,不愿被师兄看出她的失落:“师父走了。” “走了?”萧彻刚才没注意,这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吴落又没拿佩剑,又没挂轮试牌,一点不像来参加轮试的样子,“你不是赶回来参加最后一场轮试?” “不是啊。”吴落眼中没什么异样,没参加上最后一场,她好像一点也不失落,这会儿还兴冲冲地赶回来看热闹了。 看台上,大槌落到鼓面,发出“咚咚”两声。 试台下瞬间空出一条过道,两位持剑的少年在众人瞩目之下,一前一后走入试台,面色从容,步伐稳健,年纪轻轻已能看出些大家风范。 入了试台,两位少年一左一右分站两头,他们个头相当,右手边的少年略高一点,面容也比另一位更显硬朗。左边的少年却是一副儒雅公子哥的模样,从面相来看,持笔比握剑更适合他。 萧彻随着吴落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这两人是谁?” “他是贺远。”吴落指了指略高的少年,接着又看向那位儒雅公子哥,“他是文昭。” 萧彻将文昭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就是文昭。” 吴落侧头看着萧彻:“师兄认识他?” “不认识。”萧彻低声说,“要开始了,快走。” 吴落加快脚步,此时一位仙童走到了试台正中,两位少年冲仙童首先行了一礼。 “二位公子可准备好了?”仙童例行发问,两个少年皆是微微颔首。 “那么便开始吧。”仙童说完,升至半空中,双手一挥,试台周围升起一层透明的保护罩,为的是保护其他弟子,在围观时不被试台上的剑气所伤。 试台上,贺远先发制人,文昭立即出手抵挡,两人实力相当,难分上下,转眼已在台上过了十几招。 萧彻只看了两眼,便无心观 分卷阅读21 摩。在他看来,未及出师的弟子们过招,和山野孩童拳脚相向的扭打没太大差别,不过是有了剑法招式,使他们的打斗看上去不再粗鲁,举止优雅了一些。不过萧彻而言,这些都是华而不实的花拳绣腿,没有杀伤力全是白费力气,真正上阵杀敌,总不能想着如何用剑法把人美死。 “你与这二人相比如何?”那日杀食尸鬼,萧彻看过吴落出招,虽显稚嫩,但远比试台上翩翩起舞的两只扑棱蛾子好得多。 吴落目不转睛盯着试台道:“稍差我一点吧。” 萧彻忍不住笑了笑,看来这姑娘也是骨头缝里都夹着傲气。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语气平平,神情也毫无波动,评价得看似客观诚恳,可说出的话毕竟会带几分自谦,她若这样说,只怕心中更是瞧不上这帮弟子。 萧彻不看比试,瞥着吴落道:“比你稍差?那你为什么没入最后轮试?” 吴落平静地说:“我比完了。” 萧彻不明白:“这场没你,我自然知道你比完了。” 吴落看了看萧彻,笑叹一声:“忘了告诉师兄,今年轮试改了规则。” 萧彻长眉一扬,等着吴落解释。 吴落又瞟了眼试台,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收回视线,一心一意给萧彻解释道:“教首说,弟子们轮试一个一个过招,耗时耗力太多,明天还有首徒大比,因此把弟子们分成了两组,这样轮下来比试的场次就少些。正好两组的优胜者进入明天的首徒大比。” 萧彻半边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师兄说什么?”吴落没听清。 “没什么。”萧彻睁开眼道,“你是另一组?” 吴落:“对。” 萧彻:“你是那一组的优胜者?” 吴落点头,脸上没露什么得意之色。 萧彻又往试台看了一眼,嘴里憋了句话,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明日你和文昭大比,觉得有多大胜算?” 吴落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轮试还在进行,吴落尚未看出贺远露败的迹象:“师兄如何知道一定是文昭胜?“ 萧彻只是挑了挑下巴,示意吴落继续看。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剑影交织中,只见文昭忽然把手腕向下一扣,接着将剑尖向上一挑,贺远手里的剑,突然之间就脱手飞到了空中。 “怎么可能?” 吴落惊呆了,贺远那剑根本没理由脱手。要说萧彻这么轻轻一扣一挑,还有可能将贺远的剑挑飞,毕竟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可吴落经常和文昭交手,深知他没有这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他和贺远的修为水平半斤八两,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挑飞一柄剑。 萧彻轻声道:“也许他受伤了。” “也不可能,师兄可记得比试前要抽试签?”吴落提醒道。 试签虽只是弟子们在轮试中的出场顺序编号,看似无关紧要,可抽试签这件事必须由师父来完成。至于原因,就是为了保证弟子们参赛,是经过了师父允许,在无伤无病的情况下参加的。以避免有些弟子带伤逞强上阵,最后因轮试落下重伤。而轮试开始后,一旦发现有弟子带伤,师父也会被因此追责,所以贺远不存在带伤上阵的情况。 萧彻不以为然,扭扭脖子道:“那就是他故意输给文昭。” 吴落还是少年,心中没有那么多城府,眼下想不出有什么比争首徒更重要的事,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把机会拱手让人,因此十分不理解萧彻的话:“就算贺远和文昭关系好,也不至于好到把争首徒的机会拱手相让,他为什么要故意输掉此局?” “本轮,文昭胜。”试台上,仙童拖着长腔高声宣布。 文昭捡起掉落的佩剑,向贺远抛了过去。贺远伸手一接,插剑入鞘,转眼走到文昭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笑得比获胜者本人还要开心。 文昭在众弟子嘈杂的欢呼中走下试台,恭贺道喜之声不绝于耳,文昭只是一路淡淡地笑着,笑容维持得十分长久,对所有人都没有差别。祝贺声太多,文昭只能过耳却不过心,谁说什么他都不在意。 吴落在一旁冷冷看着,上一轮她获胜时,没几声祝贺,倒有不少嘲讽奚落的声音。唯一会大声祝贺他的师父,今年抽完试签就走了,连她一场比试都没看。 吴落想,其实自己早该习惯被冷漠的滋味,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今年少了师父这一声。 也没什么,就少了一声而已。 吴落虽这么安慰自己,可她看着眼前的热闹非凡,心中不禁冒出了一种众叛亲离的孤独感。这么一对比她才发现,习惯被冷漠只是她美好的臆想,只要对美好还心存向往,就永远能在失落时,驾轻就熟地给自己添点儿堵。 “祝贺你。” 吴落心中一颤,萧彻这一声不轻不重,也听不出多少情真意切,却让她空落落的一颗心有了点分量。吴落恍惚地抬起头,心想这师兄莫非还修炼了什么偷听心声的功法?她刚开始失落,就被 分卷阅读22 这声祝贺扑灭了一小半。 “多谢师兄。”吴落一笑,刚对上萧彻的视线,就囫囵个地收起了笑容,一刻也不肯让笑容在脸上多做停留。 萧彻将吴落仔仔细细观察了几眼,总算是想通了,为什么漂亮姑娘能被眷顾傍身,可吴落却是其中的例外。 吴落的好看与柔美无关,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脸,顺带拒走了别人大把的保护欲。她的眼睛很特别,眼瞳没有完全露出,上半部分被眼皮盖住了一小半,因此给人一种看谁都不顺眼的高傲感。可眼尾却又微微上挑,使她的高傲中又添了几分野性。 萧彻心想,吴落少有人疼,大概是她天生有一副不需要保护的模样,再加上她笑得极少,就更加让人难以接近。 “萧师兄,教首请您过去一趟。” 吴落回过头,不知文昭什么时候过来了,后面还跟着胡敞和贺远。文昭脸上依旧带着笑,笑容依旧浮于表面,他的笑似乎只是维持体面的工具,永远不会发于内心。 “我知道了。”萧彻敷衍一声,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文昭盯着萧彻的背影问:“萧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萧彻的脑袋略微侧了侧,却不足以将视线转到后面:“对了,他们都称我前辈,你也可以这么喊我。” 文昭第一次被人当面噎住,他像吃了只苍蝇,脸色有点泛青的迹象,难得的是,他还能绷住一脸僵硬的笑容:“是,萧前辈。” 吴落盯着萧彻离去的背影,心中没有道理地感到开心。他不知道“前辈”和“师兄”的称呼对萧彻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在她看来,“师兄”这个称呼多了一分亲昵。也许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萧彻愿意和她走近几分,但不管怎样,能从别人身上获取一点小小的特殊对待,心里多少会冒出点隐晦的优越感,怎么看也是件造福于心情的好事。 “厉害啰,吴大小姐一下就勾搭上萧彻前辈,入仙山指日可待咯!”胡敞唱大戏似的飘过来,只是音色欠佳,听起来就更欠揍了。 吴落转过身,看着胡敞淡淡地说:“锁呐,你嘴锈了,要小心。” “你再说一遍!” 胡敞一拳举到空中,还未落下就被文昭单手截在了空中,朋友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只有不情不愿地把手落下来。 文昭走近一步,笑着对吴落道:“恭喜。” “同喜。”吴落的表情一动不动,一点也看不出来哪里喜了。 文昭丝毫不介意,继续笑着,视线轻飘飘地从吴落脸上拂过,眼中带着难以被察觉的寒意:“明日还请手下留情。” 吴落从不相信文昭假惺惺的客气与谦虚,其实他心里自负得很,这么多年,他一次没打赢吴落,却从不肯承认技不如人。每次输给吴落,文昭都要装出一副,是因为自己手下留情,吴落才能险胜的样子。 吴落虽很讨厌文昭这种伪君子,却从没打算和他撕破脸。她想着,人家好歹能维持表面的礼数,即使并不是真心,也需要费劲装一下,比胡敞那帮直接动粗的悍匪强多了。 吴落的为人信条是,别人怎么对自己,自己就怎么对别人。文昭装,她就装,可文昭要是玩儿阴的,她就没必要再给他好脸色了。 “手下留情?文昭,这话该我对你说吧。”吴落沉沉地一笑,笑里的讽刺见缝插针地钻进了文昭的毛孔,“那张护体符胡敞没用好,白费了你一番心思。” 第10章 文昭疑惑地看了看胡敞,转回头来双手一摊,皱眉的同时眨了下眼道:“什么护体符?” 吴落实在佩服文昭的演技,用炉火纯青形容都差了点,他简直不像在演,而是先骗过了自己,让自己信以为真后才条件反射做出的反应。这么一比,连瓦舍里的戏子都显得逊色了几分。要不是吴落已确定那张符出自文昭之手,她都快要被骗过去了。 “谁告诉你是文昭画的符?”贺远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脖子一伸,居高临下地看着吴落道,“那是我画的符。” 吴落也不和贺远理论,开口便问:“那好,我问你,你用的什么符纸画的护体符?” “就是普通符纸。”贺远一边说,头抬得更高了,几乎要用鼻孔看吴落。 吴落追问:“是吗?再想想?” 贺远心里“咯噔”一下,吴落这么一诈,他顿时没了主意。因为心里太虚,导致他眼神都失了重量,轻飘飘的定不住,忽闪着飞往了远方:“我画了那么多符,谁知道是哪一张?” 吴落:“是啊,你都不知道是哪一张,怎么能确定是你的?” 吴落翻了个白眼,她真服了,贺远能不能长个脑子,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掉剑,画符,他是文昭的替罪童子吗?背锅背得这么尽职尽责,是打算拿去卖铁还是炒菜。 贺远不依不饶地狡辩:“肯定是我的,胡敞不久前刚在我那……” “算了,不说了。”文昭听不下去了,贺远不辩解还好,现在越辩越黑,他面无 分卷阅读23 表情地道,“吴落,我不知道护体符是怎么回事。如果我不小心哪儿得罪了你,你大可直接告诉我,用不着拐弯抹角地栽赃嫁祸。” 吴落听了这话反而笑起来:“奇了,我只说胡敞没用好护体符,没让它发挥出保我不受伤的功效,白费了你一番画符的心思。这明明是个保护人的好东西,画出来就是好意,怎么说得上栽赃嫁祸?莫非你知道这护体符有什么特殊之处?” 文昭低头轻轻一笑,语气略有歉意:“如此看来,方才是我冒犯了。你口气急,我便以为胡敞拿护体符做了什么不大得体的事,让你误解是我指使的。” “你当然不会指使。”吴落见文昭又挂起一脸不温不火的笑,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指使都是明着来,利用却得悄悄的,胡敞若知道符被设了时限,绝不敢用,他没那么大胆,不像你。” 吴落自顾自地说完,径自走了,错过了文昭五光十色的怒容。 全章琚山弟子,有能力给符设时限的,加上吴落一共五人。其中,和胡敞走得近的有三人,虽说这三人都有嫌疑,可吴落若是在首徒大比时伤口开裂,其他人似乎捞不着好处,除了另一位首徒候选人,文昭。 吴落离开了轮试区,独自往风居院走。一路上,她心神不定,无论怎么自我安慰,心中始终难以安静下来。 为什么轮试还未结束,萧彻就确信最后会是文昭获胜?贺远为什么心甘情愿地放水输给他?轮试为什么突然改规则?文昭三天前让胡敞偷袭自己,符咒的时限刚刚卡在首徒大比这天,可文昭若是没能进入首徒大比,这符咒不就白设了? 又或者,文昭早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进首徒大比。 越来越多问题冒出来,吴落脑中已然是一团乱麻,她视线四处游荡,走路也不注意看道,一脚正好被盘踞在地面的树根绊住。吴落身体往前一栽,踉跄了几步,脑中跟着跌出了师父的影子。 “吴落,首徒大比即便输了也没事,知道吗?” 师父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落一时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不成她真的会输? 吴落紧紧捏着拳头,用力闭上眼,不许自己往深处思索。可又控制不住脑中源源不断冒出的暗示,这一件件事情来得突然,看似不合理却全部顺理成章的发生了。吴落一边抗拒自己的猜测,一边又不自觉将这些扑朔迷离的蛛丝马迹拼凑在了一起。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出自己落败于大殿上的情景,一把佩剑竖在面前,鲜血淋漓滴不干净。文昭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脸上再也没有伪装出的谦和,只剩下□□裸的嫌恶与鄙夷,最后他冷笑着对自己说:“吴落,你输了。” 吴落的两条腿无知觉地向前自动迈去,在风居院外停了下来。吴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怪怪的,好像各种消极情绪全部被她抓了一小把,又被一股脑地塞进了她心里,再用猜忌的小火那么一煎,就熬成了一腔又苦又酸还涩口的汤药。而她看着零碎的药渣,也不知哪一味心情才是关键,弄得她无所适从,连走进院门的心情都没有。 “吴落,你站在外面干什么?怎么不进来?”封亭的脑袋从窗户口探出来,奇怪地问。 吴落回过神来,刚走了两步灵魂再度出窍,一脚踢在了石块上,她“嘶”了一声,搬着脚往前跳了几步。 封亭从屋内走出,看着吴落道:“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怎么。”吴落摆手,没让封亭扶她,自己跳进了屋,“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轮试期间,封亭不小心被剑划伤了腿。吴落想着风居院离试台近,第一组轮试结束后,她便把封亭带到自己院里来歇着,她这灵丹妙药多,全是师父给的,用也用不完。 吴落坐到蒲团上,一杯茶没倒完就听封亭问:“第二组轮试最后谁赢了?” “文昭。” 封亭坐在吴落对面,弹了下茶杯:“果然是你和文昭,一点悬念都没有。” 吴落此时神经过敏,听到文昭的名字就草木皆兵,感觉空气中处处飘荡阴魂不散的诡计:“怎么?你知道他会赢?” “啊?”封停一脸茫然,觉得吴落问得好怪,“我当然是猜的啊,平时不就是你俩胜得多吗?” 吴落扶额,苦笑一下,同时松了一口气。 封亭推了推吴落:“我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一回来怎么哪哪儿都不对劲。” 吴落低头掰着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封亭,问你件事。” 封亭:“说。” “你觉得……”吴落心里打鼓,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问,但实在被自己的猜疑折磨得难受,“你觉得我明天能赢吗?” 封亭挪了挪屁股,神色有些迟疑:“怎么这么问?我当然觉得你会赢。” 吴落低头笑笑说:“其实……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对吧?” 封亭瞪着吴落,难以相信这是从她嘴里说 分卷阅读24 出的话:“拜托,你可没输过,今天怎么了?” 吴落摇摇头,虽然封亭一句话决定不了什么,但她还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开玩笑呢,我当然不会输。” 封亭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抿了一下嘴道:“不过,你要小心文昭。” 又是文昭,吴落听到这话一个头两个大,却还是问:“为何?” 封停深吸一口气,视线转到一旁,若有所思地说道:“文昭平时礼让有加,对谁都一个样,实际藏了多少心眼谁也不知。看他对你的态度就知道,明明看不惯,却不像其他人那样与你撕破脸。这人道貌岸然阴得很,只怕他为了争首徒会不择手段。” 吴落“嗯”了一声,没细想封亭为何突然这样说。只觉得如果封亭能想到,那么其他弟子也能想到。 虽然如此,可章琚山上依旧有无数弟子,宁可装傻也要接近文昭,这样看来,大家的虚伪还真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吴落在吗?” 吴落扭头看见门外的仙童,想着约莫是来通知首徒大比的事宜,便赶紧站起来迎到了门口:“何事?” 仙童道:“教首与三位公证官此时正在大殿,说让二位候选人去一趟,有事告知。” 吴落揖礼:“多谢,这就去。” 仙童颔首,没有多留,立刻离开了。 吴落习惯性地往墙面一抓,发现佩剑没挂在墙上,回头在屋内巡视一圈,两步走到靠墙的松木架前,抄手取走了佩剑:“封亭,我去趟大殿,你若要回去直接走便是,不必等我回来。” 封亭摆摆手,看着吴落从她面前晃了过去,突然叫道:“唉,回来。” “怎么了?”吴落停下问,手还抓在剑柄上。 “除首徒大比外,入殿时一率不许佩剑,你此时拿着剑,是想过去挨骂?”封亭瞥着吴落慢悠悠呷了一口茶。 吴落摇摇头,对自己的忘性深感无奈,连忙把剑取了下来:“还好有你提醒。” “快去吧,晚了就不好了。” 封亭接过吴落的佩剑,看着她离开风居院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在屋内坐了片刻。 杯中的茶水还剩一半,蒸腾的热气早溜得精光,封亭三指捏着茶杯,呆坐了许久,一口茶都未饮。直到茶水从温变凉,封亭才六神无主地把茶杯放了下来,额头上隐约沁出了一层薄汗。 封亭撩开衣袍,看了看腿上的划伤,不知道吴落给她涂的什么药,恢复得这么快,此时连点划痕都看不出来。 封亭收回腿,又往院外看了一眼。 院中没人,只有一只老斑鸠扑腾着翅膀飞进蓝天的怀抱。封亭擦了擦额角的汗,视线落在了吴落的剑上,眼神呆呆地停在一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端起了剑。 “你在干嘛?” 封停的双手剧烈一抖,“呛啷”一声,剑还未从鞘中拔出,就原封不动地掉回了案几上。封停仓皇抬起头,心跳得飞快,脸色也透着苍白,她朝门口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段循。 第11章 吴落来到大殿时,文昭竟然在门口等她。 “来了,进去吧。”文昭说完,一撩衣袍,大步迈过又高又厚的门槛。 吴落盯着文昭的背影,真是看不透这人,不久前才和自己明里暗里地针锋相对,转眼就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又是何必? 不过这样也挺好,他不在意,自己更没必要往心里去。吴落下巴一挑,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神色自若地往殿中走去。 大殿外悄无声息,除了吴落一个人也没有。 忽然间,脑后飞来一道剑风。 吴落起先没有防备,根本想不到大殿之外有人敢如此放肆。她侧身一躲,可还是晚了,脑后的发带已被剑风划开,立时断成两截,飘飘悠悠地落到地面,身首异处地阵亡了。 吴落长发落了满肩,垂到了肩胛骨以下,她见头发散落,赶紧走到一旁,以免被殿内人看见。 她在身上翻了翻,没找到什么能绑头发的绳啊线的。正要弯腰去捡地上断开的发带,打算把断口打个死结,勉强在头上绑一下得了。可猝不及防间,一只手抢在她之前抓走了发带。 “进殿不束发,等着教首骂。吴落不束发,骂成烂西瓜。” 吴落瞟了一眼胡敞,心想贵脑被驴踢得挺重。 这话冲到吴落嘴边晃悠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吴落看都没看胡敞,一来是懒得搭理他,二来也不想在殿前生是非,免得把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闹大。 贺远走上来,把胡敞往身后拉了一把,斜眼瞥着吴落,轻声笑着道:“好了,胡敞,少说两句,人家已经够烦了。” 吴落本来没打算理这两人,心想就这样进去,大不了被教首骂几句,没什么了不起,自己还能成为章琚山史上“仪容不整”进殿弟子第一人。 可贺远非得阴阳怪气的加这一嗓子,这就很闹心了,明摆着要看她 分卷阅读25 笑话,她凭什么让这两人如愿? 吴落一转身,把手摊到胡敞面前:“把你发带给我。” “不给。”胡敞舌头一吐,挤出个斗鸡眼,左右晃着脑袋,像个被舞坏的狮子头。 “那好。”话音没落,吴落伸手向胡敞的发带抓了过去。 胡敞脑袋往后一仰,同时贺远一手横向打出,要挥开吴落的胳膊。哪知吴落根本就是虚晃一招,压根没打算扯掉胡敞的发带,此时他们俩的注意力都落在吴落上面这只手,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另外一只。 吴落趁人不备,左手往前一探,轻松抓到胡敞的衣带。那衣带原本也只是个装饰物,为了修饰腰身用。而胡敞身材本就是个桶,加根衣带也改不了桶的本质,反正多余,吴落便一把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胡敞腰上一松,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腰间,再抬头时,吴落已经将他的衣带对半撕成了两截,长度刚好和一条发带差不多。 吴落在手里比了比长度,给自己留了条撕得平整的,再大方地把另一条提溜到胡敞眼前:“给,还你一半。” “你!”胡敞气疯了,面部肌肉一阵阵抽搐起来,上下牙激动地磕在一起,手指抠在衣袖里,几乎能给他挖出两个稀稀拉拉扯着丝的洞。 吴落见胡敞不接,转头对贺远道:“他不要,那送你吧。” 贺远着实被吴落惊到了,究竟脑子得长成什么形状,才会当着物主的面,把东西破坏成这样再送一半回去? 贺远正处于极端的迷惑中,根本没机会拒收吴落的赠礼。只见她不由分说地把半截衣带挂在自己肩上,转身往大殿扬长而去。而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形衣架,用起来好像还蛮顺手的。 吴落把临时制作的发带别在腰间,腾出两只手来,重新拢起头发。 可她没想到,胡敞这根锁呐发起狂来宛如疯狗。在愤怒的加持下,他的动作敏捷了不少,两步冲到吴落身旁,向她腰间抓去,一把夺走了那另外半根衣带,就势冲进了大殿,像一只被抽晕的陀螺,不长眼地到处闯。 吴落一时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叫住胡敞。 大哥是不是跑错方向了?往大殿里面冲个什么? 然而吴落的担心是多余的,胡敞没有跑错方向。很快,他擦火的声音在殿中爆裂开:“大哥,吴落她卑鄙无耻,抢我衣带!你要给我做主。”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 吴落刚走进殿中,两只手还抓着头发,脸上愣得更厉害了,同时又心想,早知道不把另一半衣带还他了。 看来头发注定束不成,吴落两手举着也是酸,便索性松了手,任由头发披散下来。 胡宽本在殿中和颜悦色地说着话,此时看见他的陀螺弟弟七窍生烟地冲进来,开口便是大呼小叫,一张脸好像扣进了墨盆,黑得发亮。他用力瞪了眼胡敞,压着一肚子火赶紧对教首行了一礼,以表歉意。 不看僧面看佛面,教首没办法,再烦胡敞也得忍着。且不说他大哥胡宽年纪轻轻就升了仙官,前途一片大好,必须给个面子。更重要的是,胡氏一族在仙界颇有些根基,无论是谁也不想得罪这样的世家大族。教首无奈,只能憋着满心愁苦,化为一脸笑不是笑,哭不是哭的穷酸样。最后通情达理地一挥手,示意胡宽可以领走他这邪门弟弟。 像章琚山这样的大门派,总不乏仙家大族的后代修行于此。正因为这样,章琚山门规中才添了这样一条,众弟子们在入山修行期间,不准提及家世背景,以免攀比结党现象蔚然成风,带坏修行风气。 不过,弟子们也许互不了解对方的出处,可教首与师父们却对徒儿们的产地心知肚明。谁家有权,谁家有钱,谁家有关系,他们心里都有数。 因此,机灵点的弟子们即便不让自报家门,也能通过某些势利眼的师父,判断出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人又是软柿子,偶尔可以捏一捏。而像胡敞这种资质平平,性情乖戾的徒弟,大家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关系户。所以即使厌恶,也只能在心里藏着厌恶,面上一个比一个显得义气。 “吴落,你披头散发进殿成何体统?”教首看见吴落,大声训斥起来。 吴落连懵第三次,此时已游到懵海的彼岸,懵得不能再懵。她素来和教首不合,教首要找她茬也正常,只是胡敞还没出殿,他就开始追究自己,明摆着是要说给胡宽听,彰显一下自己是如何关怀他们胡家后人的。 “胡敞抢了我发带,没办法。”吴落一摊手,无可奈何地看着教首。 胡敞好不容易被胡宽制服住了,一听吴落说话,瞬间又蹿成毛猴:“吴落,你含血喷人。” “闭嘴。”胡宽气不打一处来,在胡敞后脑勺重重一推,胡敞立刻蔫了回去。 吴落负手站在原地,面不改色道:“我可没有,就算喷了,我喷的是人吗?” 胡敞又要发作,他嘴唇一掀,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可脑袋才转到一半,屁股上横空飞来一脚,胡敞瞬间被踢到殿外,竟比他当陀螺转进来的速度还要快 分卷阅读26 。 “哎哟。”胡敞揉着屁股,一脸委屈地转过身,冲他大哥嚷嚷,“大哥,你干嘛踹我?” 胡宽气得抓心挠肝,他这弟弟轻而易举地以一己之力帮他丢了两人份的脸。 可怎么说,胡敞都是自家人,胡宽再怎么生气,始终对胡敞有层融不掉化不开的包容和体谅。可吴落却是外人,她当着自己的面这样骂他的弟弟,顿时让胡宽心中泾渭分明的两股怒火烧到了一处,全部蔓延到了吴落头上。 胡宽盯着吴落笔直的背影,不客气地说:“姑娘,凡事留几分余地,话别说得这么难听。” 吴落刚才只记得和胡敞争辩,纵使面上波澜不兴,却都是装出来的。她被骂被冤,心里怎么可能不气,火都快冒到嗓子眼,只是没让人看出来罢了。这会儿胡宽发话,吴落想着他是前辈,若自己再不退让,那就是以下犯上,一点理都占不到了。 吴落正要开口缓和,哪知嘴还没张开,教首突然厉声道:“吴落,你不要得寸进尺,给胡宽前辈和胡敞道歉,现在就去。” 吴落嗤笑一声:“给胡敞道歉?” 教首一拍桌面,呵斥道:“大胆,你当自己是谁?让你道歉就道歉,不要废话!” 吴落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威胁恐吓都吓不到她,只会加深她的怨恨。吴落捏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骤然沉了下来,幽深的瞳孔中好像藏了两支蓄势待发的箭:“凭什么?就因为他们家……” “过来,我这儿有根发带。” 萧彻的声音突然飘了出来,不大不小,温和而有力,正好让所有人听见。 空气似乎凝固不动了,吴落盯着师兄,闭上了嘴,这话明摆着是对她说的,可突如其来的好意却让她觉得不真实。 萧彻慢悠悠地将右手伸到脑后,轻轻一扯,拆下了自己的发带。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指为刃,横向在发带上一划而过,那发带顷刻被分为细长的上下两半。 吴落看着师兄,好像找到了一点可以依靠的力量,满腔怒火瞬间变成了无限的委屈,在胸口肆意奔涌。她本来抵死也不肯退让,却没想到,师兄这一声就能淡化她的大半恨意,一时觉得退一步息事宁人也没什么。吴落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她抿着嘴,舔了舔干巴巴的上下唇,竟然有点想哭。 殿内众人依旧处于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左千阳作为一个毫不沾亲带故的旁观者,看着教首和胡宽一边倒地帮着胡敞,更显得吴落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得有些可怜。 她本就想帮吴落说句话,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外人,没什么理由掺合进来,而且胡家她也不想得罪。不过萧彻已经表了态,她便有了几分底气,对教首打圆场道:“教首,不过一件小事,大家各自退一步算了,小孩子打打闹闹发生口角再正常不过。正事要紧,不如您先告知首徒大比的事宜。” 教首早就想快点解决这件事,让吴落道歉并不是为了打压她,只不过两方总得有一边先让步,胡宽身为仙官,总不能让他来做这个低声下气的人,因此只能委屈吴落。 此时左千阳这么说,正好合了他的意,便立刻顺着人家搭好的台阶,拎着衣角急匆匆跑下来。连忙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将胡氏兄弟润物无声地安慰了一番。 吴落低下头,短短一段时间内,她的心情拐了山路十八弯,先是生气,再是愤怒,后来又是冤枉委屈交加。她知道教首的安慰与她无关,反正她永远是被委屈的一个。 “给,把头发束好。” 吴落一怔,慢慢抬起头,眼中有些难以置信。教首还在说话,萧彻却堂而皇之地从他眼前穿堂而过,笔直地走到自己面前,一步多余的路都不愿绕。 若是换个人这样做,吴落会很头疼,如此兴师动众地过来,就为了送根发带,执着得有点荒唐,她不喜欢这样出风头。可现下不同,萧彻义无反顾的支持只让她觉得感动:“谢谢师兄。” 吴落抓起头发,麻利地将发带在脑后一绕一扎,再抬头时,萧彻已经走了回去。只见他松松地束住了面上一半的头发,发带系在与肩平齐的高度,从正面看,他这样扎和全披下来几乎没差。 想到此处,吴落在脑中搜刮了一番,她见过的仙官仙士,要么是把全部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要么是用发冠半披半束。只有萧彻一人,聊胜于无地在脑后系根若隐若现的飘带,慵懒随意得像美人出浴。 此前大殿闹那么一场,弄得大家都很尴尬。教首花了一炷香时间,简单交代完首徒大比的相关事宜待后,就宣称有事离开了。 吴落一刻不想在这里多待,教首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跟着走了出去。 “跑什么?发带不打算还我?” 吴落闻声刹住脚,见是萧彻,先道了声谢,然后二话不说拉住发带一端,准备解下来还给他。 萧彻拉下她的手道:“让你还就还?之前让你道歉时,怎么不见这么听话。” 吴落想难道不该吗?萧师兄没说将发带送她,那当然得还。 她本 分卷阅读27 想开口,可看见萧彻满眼的戏谑,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陷阱里,一时又看不破,所以还是不要随便开口的好,省得冒傻气。 萧彻还有正事,跳过此问道:“段循住哪?我有事找他。” “师父不让说。”吴落不知道师父消气没,这时候把他卖了,吴落怕自己和那块遁影玉的下场一样,被师父遁碎。 萧彻眉头一挑:“那就写给我。” 吴落叹了口气,她心知欠萧彻一份人情,几欲告诉他,可临到嘴边又觉得说了对不住师父。于是在心里纠葛来纠葛去,最后脑袋一热,心想,要不撒腿跑了吧。 想完,吴落拔腿就跑,可惜她意志不坚定,觉得逃跑此举太没礼貌,因此跑得一脚快一脚慢,生生跑出种“快来追我呀!”的既视感。 而萧彻是抓鬼抓惯了的,看见有东西溜走,他下意识就想追上去,再加上他身高腿长,两步就挡在了吴落正前方,把去路堵得死死的。 萧彻含着下巴,视线慢悠悠地探到吴落了脸上:“想从我眼前逃跑?” 吴落绝对是识时务者,萧彻不说她也知道跑不掉,一低头道:“师兄我不能说,你饶我一命。” 萧彻第一次听到这般心如止水求饶的,神色自如不说,语气还无比单调,干巴巴的像一块放豁了口的馒头。慌张渴求一概没有,求饶是一点没听出来,却有点就义的眉目。 “这样,段循不是生你气吗?你带我去找他,我想办法让他原谅你。”萧彻话锋一转,开始利诱。 吴落猛地抬起头,眼里放着光,下一瞬又透出疑惑:“师兄怎么知道师父生我气了?” 萧彻早在轮试时就看出了端倪,段循抽完试签却不看轮试,自己一提起段循吴落就低头,这要不是怄气,他可别姓萧了。 吴落满眼期待地看着萧彻,萧彻却忽然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吴落被噎住,这师兄变脸跟闹着玩儿一样,莫名其妙的没个预兆。 萧彻:“好了,阿落,带我去找你师父。” “师兄。” 吴落这声尾音快拖到凡间去了,她无意间皱起眉头,眼神也是很为难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眨了一下眼,有点像撒娇,却不是故意做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小女儿态。 萧彻在吴落背后推了一下:“快走,是往这边吗?” 吴落还要争辩:“师……” “不想让段循原谅你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他可有把柄在我手上。”萧彻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苦笑一声补充道,“我不找他要遁影玉行了吗?” “那好吧。”吴落半信半疑地走过去,犹豫了会儿问,“师兄,我想问件事儿。” 萧彻:“问。” 吴落愣着神,放低声音问:“明天首徒大比,我有希望获胜吗?” 萧彻不知从哪棵树上摸了根柳枝,在头顶扫了一下:“急什么,找你师父就要说这事儿。” 第12章 吴落追问了一路,无奈萧彻嘴太紧,撬不动,她只能意兴阑珊地带着这紧嘴师兄先去找师父。 萧彻随吴落七穿八绕地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块撕破脸的断壁前,他抬头看了看,马上知道了段循的住处,烦恼地叹了一声:“你师父住横岭阁?” 吴落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衣带道:“对。” 横岭阁自修筑以来,加上段循,一共只有两位在这里居住过,第一位是承安长老,但承安长老不是长期住在这,只是偶尔在章琚山落脚时,会在横岭阁待一晚。承安长老仙逝后,横岭阁便一直无人问津,就连段循做弟子时也不是住在这,而是在他争得首徒以后,当场宣布从此留山任教,不入仙山,这才在第一时间以章琚山师辈的身份,搬到了横岭阁,长期居住于此。 至于为什么没人愿意住在横岭阁,原因很简单,因为麻烦。 横岭阁并不在章琚山的主峰内,而是在南边一块光秃秃的危峰头顶。那块危峰,已经危到不足以称之为峰,简直就是一根直上直下的参天石柱子,壁立千仞的山体上,连棵草也不稀的长。那根石柱宛如定海神针,孤独地伫立在一片茫茫无际的雾海中央,四周是望不尽的云卷云舒。因为石柱过高,从横岭阁放眼望去,只能隐约在北面看到一条绵延的山脊,那正是章琚山主峰,来回都得靠飞。 除了远,横岭阁的险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从阁内推门而出后,直走十步就能跳崖自尽,很是方便,四面都如此。因此梦游者万万不能住在此地,以免一觉之后再也醒不过来。若是想散步,这危峰之上有两条路线,第一条是围着横岭阁顺时针兜圈,第二条是围着横岭阁逆时针兜圈。 总之这是一块僻静遥远又危险单调的地方。吴落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明明章琚山主峰上还有很多无人居住的院落。 萧彻遥望那云吞雾绕的高处,站在悬崖边的起飞点,开口道:“好烦,还得飞上去,要不把你师父叫下来怎么 分卷阅读28 样?” 吴落眯着眼,其实也不大想飞,却假正经道:“师兄你好懒啊。” “是啊。”萧彻痛快地承认道。 “其实不远,一会儿就能飞到。”吴落正要御剑,伸手往腰间一摸,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剑出来,无剑可御,不禁感到头疼,改口道:“师兄,你有办法把师父叫下来吗?” “你也好懒。”萧彻看见了吴落刚才的小动作,以为她不会御风,于是拉住她的手腕道,“走,我带你。” 萧彻拉起吴落,眨眼隐入了云海。不过才飞出几丈远,他手中的重量忽然轻了下来,萧彻回头,见吴落并没有找他借力,惊喜道:“你会御风?” 吴落点头,只不过她现在御风费劲,明天首徒大比,她今日需要养精蓄锐。 萧彻赞许地看她一眼:“未出师的弟子少有人能御风,即便现在,还有许多入职仙山的小仙士要御剑出行,你倒是比他们强不少。” 吴落听到夸奖,不免有些得意,可她习惯了凡事不喜形于色,并未让得意上脸,依旧淡淡地问:“师兄,你是什么时候会御风的?” 萧彻想了想道:“不大记得了,我没怎么御过剑,一直都在御风。” 吴落脚下一抽,差点御疯了,她瞪着萧彻,把他的话在心里逐字咆哮了一遍,吵得自己脑仁疼。吴落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还未出师就能御风,那么出师以后再磨炼几年,岂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可她偏偏遇到了萧彻,此人好像是专门用于磨灭自信的神器,吴落自打遇见他,铁杵一般的骄傲已经快磨没了,现在连绣花都差根针。前有一击杀食尸鬼,后有没怎么御过剑。吴落的自负碎了一地,看着心烦,拿起扎手,碎就碎了吧。 萧彻回头看看她,笑道:“御风只是一方面能力,并不代表什么,我御风早,但最后还是你师父成了首徒。” 吴落的好奇立刻被勾起来:“师兄,当年你真的没参加首徒大比?” 萧彻承认:“对。” 吴落又问:“师兄为何没参加?难道……” 吴落实在说不出“难道连前二都排不上”这种话,太伤自尊了。 萧彻看出了吴落的顾虑,抽出柳枝在她头顶轻轻一敲,装模作样地惩戒了一下她的轻视,却连根头发都没打乱。吴落缩了缩脖子,没想到萧彻一直拿着柳枝,到现在还没丢。 “看来段循只告诉你我没参加首徒大比,却没说我为什么不参加?”萧彻说着,眉眼一弯,笑中全无芥蒂,嘴上却反着说,“段循他嫉妒我。” 萧彻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好像能通过眼睛把笑意传递到空气里,以至于吴落每次见他笑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那师兄为什么没参加?” 萧彻笑了笑,这事儿两句话解释不清楚,他现在不想答,以后有心情了再说吧。 横岭阁近在眼前,萧彻加速飞了过去,他轻飘飘地落在横岭阁门口,手里转着柳枝,脚步几株绿草微微一晃,又结伴睡了回去。 萧彻静静等着吴落,既不催也不赶,耐心耐烦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把手里的柳枝递了过去:“给,拿好,别丢了。” “师兄到底……”吴落还在疑惑上一问,可说到一半又摇摇头,心想人家不愿说何必追问,于是接过柳枝道,“这柳枝有什么特别吗?”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萧彻说完,敲了两下门。 吴落听见敲门声,忽然紧张起来,仿佛这两下敲在了自己心口上,让她忐忑不安起来。 她待会儿要以什么态度面见师父?是乖巧有礼的认错,还是撒泼打滚地缠着师父原谅? 吴落吞了口唾沫,发现自己对撒泼的想象贫乏得可怜,除了揪头发和扯衣服不知道还能干嘛。 更何况她根本拉不下脸,就算她拉得下脸,师父能比她撒得更精彩,泼得更独到,她还是别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 “谁?” 段循的声音好像刚睡醒,但这个时间应该不大可能,吴落清楚,她这师父只要不是在发火,什么时候都像刚睡醒。 萧彻道:“我。” 随后,屋里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噼里啪啦”声,不出意外,此时地面应该躺着一位蓬头垢面的师父,周围一片狼藉,水花四溢。吴落甚至能脑补出全过程,师父一脚把自己铲翻在地,顺带踢掀了桌子,还打掉了花瓶。就差一声“哎哟”还没喊出来。 “哎哟!” 吴落脑门一黑,这“哎哟”声有点奇怪,师父嗓音尖得没门,怎么叫得像个太监。 萧彻阴森森地对吴落道:“你师父他自宫了?” 吴落摇头,搞不懂师父在作什么妖。 “大人,你找谁?”段循憋着嗓子,娘里娘气地装外人,不想引萧彻入室。可惜调门儿不小心升高了,出口后有点招架不住,险些把自己背过去。 萧彻嘴角一撇,这声音让他相当的不开心,他一声也不想多听见,于是“啪”地一掌拍在门上, 分卷阅读29 再拿脚用力一踹,门居然开了。 段循差点被飞开的木门一板子呼到墙上拍成壁画,他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与萧彻四目相对了片刻,然后磨磨蹭蹭地把视线移到了吴落脸上,眯着眼睛慢慢摩擦起后槽牙,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只见段循两边袖子挽到了大臂上,露出两条鲜嫩多汁的胳膊,双手全是血,脸上还沾了几片半灰半透明的圆形不明物。 萧彻往屋内瞧了一眼,一条鲫鱼正在堂屋装死,厨房明明在最里边,不知段循怎么杀鱼还打滑,从屋南迁徙到屋北。萧彻闻着满屋子鱼腥,皱了皱眉,有点嫌弃地看了段循一眼,假客气道:“门既然开了,那我进来了。” “我也进来了。”吴落豁出去了,跟在萧彻后面挤了进去,生怕师父把她关在门外。 “不是不让你告诉萧彻我住哪吗?”段循跟在吴落身后低声抗议。 吴落赶紧加快两步跟上萧彻,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 萧彻走到屋子正中央,拦在了吴落和段循之间,把两人往各自方向推了推,首先看着吴落道:“阿落,去给师父道个歉。” 吴落看了萧彻一眼,上来就道歉?连个热身都没有吗? 萧彻冲她挑了挑眉,很有把握的样子。吴落在心中把家里的祖宗们稍微拜了一拜,求完保佑,这才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两步:“师父,对不起!” 段循其实早就原谅吴落了,只不过摆谱摆上了瘾,就想让人哄着他,矫情得能发芽。 萧彻见段循不吭声,心平气和地叫他:“ 段循。” “干嘛?”段循单手捞起鱼,斜眼看着萧彻。 萧彻偏了偏脑袋:“接受一下。” 段循莫名其妙:“接受什么?” 萧彻拈着段循的袖子,往吴落那边扯了扯,胳膊肘架到了天上,生怕沾到血迹和鱼身:“接受道歉,快。” 吴落有点后悔,她也想不到师兄打算让师父这样原谅自己,有点强买强卖的感觉。可这时退出为时已晚,她只能默默祈祷师父不要更火就好。 段循悠扬地哼了一声,把白眼翻到另一边,从表情来看,像是手中鲫鱼的近亲。 萧彻伸手一指:“她都负荆请罪了,你还要怎样。” 吴落根本没看萧彻指的哪,除了她手里的柳枝,满屋子还能从哪找出根“荆”? 吴落的手腕和嘴角同时一抽,师父能信真是没天理了。 段循依旧没吱声,多半是还没被哄尽兴。可萧彻没那么多耐心,他“唉”了一声,一只手搭在吴落肩上,万分遗憾地说:“阿落,你师父不要你了,跟我走得了。” “你别瞎说!” 师父的声音终于失而复得,吴落松了口气,感觉看到了希望。 萧彻乘胜追击地问:“那你原谅她了吗?” 段循感觉自己像只猴,被萧彻耍得团团转,对着他怒吼一声:“没有!” “好吧!”萧彻慢条斯理地把身后的雕花椅拉出来坐下,身体懒散地歪在一边扶手上,脸上露出找茬的欲望:“那你把遁影玉还给我。” 段循和鱼一起颠了下:“……还不了。” 萧彻温和道:“那下次还给我好吗?” 段循立即答:“好。” 萧彻:“还不了也别躲我好吗?” 段循:“好。” 萧彻:“这次原谅她好吗?” 段循:“好。” 哎呀,答顺嘴了。 段循挠了挠手里的鱼,自认倒霉。 吴落喜出望外,尽管刚才觉得直接索要原谅很不靠谱,但现在既然骗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收下再说。 吴落风驰电掣地鞠了一躬,把萧彻的头发都鞠飞了起来,她气如洪钟地道:“谢师父原谅!” “不谢。”段循已经没脾气了,他拍拍手里的鱼,往旁边空荡荡的鱼缸看了一眼,随手扔了进去。 萧彻见吴落一直抿着嘴笑,拍拍她道:“好了,阿落,回去玩儿吧。” 吴落收起笑容:“师兄不是要和师父谈大比的事?不是说与我有关。” 萧彻站起来,把雕花椅子推回去,撑着椅背道:“是啊,我和你师父谈,可没说你能听。” 吴落不乐意,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说我却不让我听?哪有这个道理?” 段循闲得慌,想吸引一点注意,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后,极其陶醉地从肺里“啊”了一声,感叹道:“好茶。” “嘘。”萧彻嫌段循嘈杂,敲了敲桌面,转头对吴落说:“我们既要说你,还让你旁听?哪有这个道理?” 吴落呆住,想想觉得不无道理,哪有当着面议论人的,不都是背地里悄悄说人坏话。 “吴落,你先回去。”段循用他的血手在空中摆了摆,飘出了一道腥风。 萧彻抓起桌上的折扇,拍下段循的爪子,满眼鄙夷地冷声道:“哥,洗个手去,求你了。” 段 分卷阅读30 循悠哉地站起来,走到一半转头对吴落道:“对了吴落,回去看看你的剑有没有问题。” 吴落眨眼:“我的剑怎么了?” 段循一直把两只手举在脸前,好像带了副隐形的枷锁:“我从风居院路过,见封亭在里面,于是进去看了一眼,她拿着你的剑不知道要干嘛。” 吴落回忆了一下,不在意地耸肩:“哦,没事,去大殿之前我把剑扔给她了。” 段循举着爪子正色道:“检查一下不是坏事,我问她时,她一口咬定要帮你收剑,我不太信她,检查完告诉我。” “知道了,师父。”吴落努努嘴,单脚为轴转了半圈,甩着头发朝门口走去。 萧彻在屋内扫了一眼:“门口有剑,御剑回去。” 吴落差点忘了,她伸手往墙面一够,随便扯了把剑抓在手里,回身对萧彻一揖,又觉得萧彻三番四次地相助提醒,这一礼不太够,于是道:“多谢师兄,下次来风居院定以美酒相待。” “怎么不以美酒待我?吃里扒外的东西!”段循的血手刚挨着水,又抖着水珠子跑出来叫唤一声。 吴落抬起头,对萧彻一笑,整天绷着张不苟言笑的脸,此时突然雨过天晴一般,眼中一片明媚,纯净无暇。 萧彻笑眯眯地看着吴落离去,站在门口静默了一会儿。随后他关上门,连带着把笑意也关了起来,眼神毫无过渡地变换成朔风般的凌厉。 段循洗完手,直接在衣服上正反抹了两下,算是把手擦干了。他走到桌旁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刚递到嘴边,一滴水没沾到就被萧彻夺了过去。 段循摇摇头,叹了口气,缓缓道:“我都没急,你急个什么?” 萧彻把茶杯砸在桌面:“你究竟知不知道文昭的来头?” “怎会不知。”段循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道,“都是命,没办法。其实想开点也无所谓,就当是磨炼她。” 萧彻坐下,奇怪道:“这时候说认命?就不担心你的宝贝徒弟出事?” “吴落,文昭……”段循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句,仰头看着屋顶,指节发出“嘎嘣”一声脆响,“我在,她出不了事。” 第13章 翌日,巳时,首徒大比开战在即。 此时殿门还未开,章琚山一众高矮胖瘦的弟子们,全部守在殿前等着看大比。大家无事一身轻,叽里呱啦地唠嗑,一会儿猜测今日胜者是谁,一会儿分享明日小假的出行计划。章琚山,一个正正经经的仙门教派,就地变成一个热热闹闹的名胜风景区,鸟语、花香、人声一个不落,充满了人间安宁祥和的烟火气。 这百年一次的首徒大比虽和他们无关,但怎么说都是历史性时刻。按照惯例,章琚山决出首徒后,胜者马上会被公证官录入仙山名册,从此永垂青史,供后人景仰。 说出去大家都是历史的见证者,也许自己庸庸碌碌一生,但往后的日子里,好歹也能手指名册,牛皮哄哄地对别人宣称“他和我可是章琚山的同辈弟子,想当年还管我叫大哥”这种鬼话,不管有没有人信,总之往自己脸上贴金是够用的。 此时的大殿里关着三个人——吴落,文昭,还有文昭的师父,天元道人。按理说段循也应该出现在此地,不过他昨日没挑好今日穿出门的衣裳,因此早晨耽搁了一下,此时正在匆匆赶来的路上。 吴落撇了撇嘴,从昨天到现在,师父除了过问一嘴佩剑是否有异,再没一句关于大比的嘱咐,一点也不关心她。起先吴落还紧张了一阵,后来也随着师父的态度逐渐淡漠了下来。这场大比给师父带来的吸引力,远不如一碗有肉的面条来得更多,这便使吴落产生了一种错觉,大比好像没那么神圣,是她自己看得太严重了。 吴落带着这样的认知,饱睡了一觉,以至于今早醒来,她还有一些恍惚,是今天要上大殿打架没记错吧? “吴落,昨晚休息得可好?”段循赶路倒是快,一会儿就从横岭阁飞到了大殿。 师父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哈欠声,吴落回头,只见师父从大殿偏门溜了进来,一边拍嘴,一边放出了第二轮哈欠。 吴落无奈:“师父,你怎么才来。” “不是还没开始吗?又没来晚。”段循将空荡荡的大殿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天元道人身上,笑眯眯地对他道,“前辈好!” 段循眉开眼笑地行了一礼,喜气洋洋地像在拜年。那天元道人只是低了低头,很快又背过身去对文昭说话,他一边说话一边捋胡子,那胡子常年被他捋,已经顺到挂不住手,手指往其中一插,便飞流直下三千尺地掉下来。 “这老头说话嘴也不打开,唯恐谁会读唇语,把他说的话都偷了去,小家子气。”段循面对吴落,嘀嘀咕咕地翻了个白眼。 吴落暗想,还好文昭的师父是天元道人,段循不敢当面得罪,只能暗戳戳地在背地里声讨,不必担心引起正面对决。 这天元道人是仙山退下来的老仙官,地位尊贵,即使是段循 分卷阅读31 这种放荡不羁的混不吝,也得稍微顾及着点,倒不是别的,只是怕自己举止不敬,言语无状会刺激到他老人家,这么大年岁摆在这,万一过去了有些不好办。 段循在场中溜达了一圈,绕回吴落面前道:“大比规则都清楚了吧?” 吴落:“清楚。” 段循眉头一挑:“来,复述一遍我听听。” 吴落:“……” 章琚山历届大比的规则都不相同,百十年才一次,总要与时俱进的更新换代一下。只怕师父现在还不清楚怎么比,因此才打着查功课的幌子来探听规则。 吴落:“一会儿公证官先在……” 吴落话说一半,紧闭的殿门豁然大开。 随着一抹阳光探入殿中,整座大殿仿佛烈日下的冰雕,渐渐从顶部开始消融,零零星星地化为万点星光,向高出飘散而去,一闪过后瞬间无影无踪。 红墙,立柱,铜像,坐席,殿内的大小陈设摆件,一应悄无声息地褪去了颜色,最后隐于无形之中。 顷刻间,庄严无比的大殿变成了天大地大的试炼场,碧空如洗,惠风卷云,四周烟笼重峦,绵延数里,缕缕仙气从山间溢出,伴着空中鹤唳鸟鸣的余音,竟使周遭一触即发的战意,变得悠然平和下来。 消失的大殿变成了偌大的试台。试台周围,围着两条长长的紫檀木架,圆弧形木架将半亩大的圆形试台包裹在其中,试台的正南和正北,各留了一个出口。吴落用剑大概比了比,那出口的宽度,一次能容许两个胡敞并肩通过,进出都非常方便。 试台旁的木架上,各竖着十支玄风烛,每根玄风烛相距五丈。不同于普通蜡烛,玄风烛无法被风吹熄,唯有凶狠的剑气能灭其烛火。因为每根玄风烛之间相隔较远,以弟子们的修为水平,一剑灭掉两根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 段循一看就明白了,争得首徒需要完成两件事。 第一件,灭光对手身后的十根玄风烛,并护住自己这边的烛火不被熄灭。 第二件,将对手从南北方的任意一个出口,击出试台外。 只有这两件事情全部完成了才算胜利。也就是指,即使被逐出试台外,只要玄风烛还没灭完,依然能回到场中加以阻拦,继续比试。直到一方的烛火全灭,并且本人已被击出试台一次,另一方才算获胜。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规则了。”段循回过神来,发现吴落并没打算介绍规则,她还在为面目全非的大殿惊讶。段循一声叹息,抓住了吴落的肩膀,以摇骰盅的手法晃醒了她:“矜持点,我们是见过世面的。” 吴落的眼睛不过稍微瞪大了一点,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只是段循见惯了吴落要死不活的面瘫脸,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轻易捕捉到。 吴落瘫回脸道:“师父,大殿为什么变了?” 段循嘚瑟起来:“你以为真能在大殿上打架?想得美,弄坏点东西你可赔不起。历来首徒大比都是这样,大殿可以变换出各种场景,不过你这场地也太正常了,一点意思没有。” 吴落好奇道:“师父,那你当年大比周围是什么环境?” 段循笑哼一声,望着远方遥想起来:“月宫,周围还有漂亮的仙女和蹦跶的兔子。” 吴落羡慕地睁大眼:“真的?” “假的。”段循拍着吴落愤怒的脑袋说,“一会儿得失心别太重,玩玩儿就行了,你要当了首徒,你师父我就没优越感了。” 吴落避开段循的手,觉得师父很没意思,明知自己想赢,却老这样变相安慰她,十分令人丧气。因此只是愤愤地盯着师父却不说话。 “吴落!” 封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吴落回头望去,只见她正在不远处朝自己挥手。封亭见吴落转身,僵硬地冲她提了下嘴角,好像想笑,但是没笑成功,最后干脆露出了一点急色。 吴落一愣,感觉有事。她知道试台周围设了界,围观的弟子们接近不了试台,封亭没办法靠近她,她只能自己走过去:“怎么了?” 封停张嘴的同时,视线向旁游离了出去,她看到远处时,瞳孔骤然一缩,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同时也堵住了差点出口的话。吴落正欲回头,却见封亭转瞬就笑了起来,只是她眼中的惊慌没来得及散尽,那笑容挂在脸上显得十分违和,甚至有些诡异。 “加油吴落。”封亭毫无预兆地说完,立即低下头,又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弥补了一下刚才的尴尬,“加油!” 封亭的举止莫名让吴落心慌,她的加油处处透着局促不安,就像是找不出话说,又无法为自己辩白,只能从嘴里硬刮一句无关的内容。 吴落下意识地有些抗拒这声“加油”,好像生受了一份自己不该收的重礼,让她浑身不自在。吴落握着剑,连声“谢谢”也未说出口,只是束手束脚地点了下头,笑也没笑出来,转身便要走。 “小心文昭。” 封亭的声音飞快地从她耳旁蹭过,轻得微不可闻,吴落若多走一步只怕就 分卷阅读32 听不到了。 “知道了。” 吴落低下头,到底没看封亭一眼,封亭异常的举止,再次让她心里打起了鼓。这几天的猜忌,随着封亭一个惊慌的眼神,劈头盖脸地从心中涌了出来。 从动过手脚的护体符,到萧彻预言文昭胜出,再到师父过于放松的态度,和封亭莫名其妙的加油与嘱咐…… 难道自己真的会败给文昭? 可她明明没输过,怎么会呢? 吴落脑子里好像飞进只母蚊子,“嗡嗡嗡”地吵得心烦,时不时还叮她一口,太阳穴也跟着隐隐作痛。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得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否则大比还没开始,她就要自乱阵脚,那还怎么比,当然是必败无疑。 吴落倒着小碎步,忐忑地跑到师父身旁,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鹿,眼中慌乱与无助并存:“师父。” 段循低头看看她,心中也是一愣:“怎么了?” 吴落不安地抓住衣角,一咬牙问道:“师父觉得我会输吗?” “不会!”段循神经一绷,本能地反驳了出来,根本没有过脑。即使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师徒的情谊真真切切,他维护的心意是条件反射的。 吴落用力一点头,无论真假,师父这一声都给了她足够的力量:“我信师父。” 段循抽了抽嘴角,甚至不敢用余光触碰到吴落。位高权重者在暗中保文昭,本就让他惶恐不安,此时再加上吴落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更是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不告诉吴落这一战她可能胜不了,是因为不想让吴落陷入自我怀疑,就好像要逼着她质疑自己的能力,他怎么开得了口,这又不是她的错。 可吴落最后若没有胜出,她会不会埋怨自己辜负了她的信任?那他此时的鼓励又算不算欺骗? 段循这辈子没怎么体会过愧疚,却在这一瞬间体会了个彻底。吴落就在他面前,段循每看她一眼,心中的愧疚就悄没声地作祟一下。他无处逃避,只能生受着,同时,还要把一副岁月静好的平和摊在脸上,以免被吴落看破。 段循觉得自己要分裂了,这种一心二用的事情他实在做不来。 “师父,要开始了。” 吴落拍拍师父,伸手向前指去。章琚山的众位师父,此时接二连三地入了阵内,在试台旁四散开来。这场大比和他们的弟子无关,因此一位位都面色寡淡,看不出个喜怒哀乐,青菜叶子吃多了一样。 教首和三位公证官最后入阵,而萧彻则是其中的后中之后。吴落发现了,她这师兄要么走在最前,要么掉在最后,总之绝不夹在中间,就像是怕把衣服挤出褶子。 萧彻入阵后,不在公证官的位置上老实待着,反而旁若无人地向吴落和段循走去。他今日用玉冠和发簪把头发束起了一半,平日的风流跟着收住了一点。不过就这么一点,便让萧彻整个人散发出无限的威仪。他依旧笑着,却不同以往的气定神闲,那笑容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带着一股冷冰冰的疏离,和他头上的白玉发冠如出一辙,闪着冷光。所过之处,几乎人人都不自觉想往后退让一步。 “哟,今天怎么梳了个头?” 唯独段循不同,他手欠,一见萧彻就想给他拆头发,虽然萧彻这幅人样还挺耐看,但他不怎么习惯萧彻束发。本来就长了张画一样的脸,再一正经起来,更像个假人,一点也不随便。 段循斟酌了一下,应该是随性。 萧彻挥开段循的一只欠手,专心对吴落道:“可准备好了?” 吴落点点头,笑容健步如飞地从她脸上晃过,一下也肯不多留,还是显得有些浮躁。 此时,另一边的文昭,正被一打人簇拥着。除了章琚山的众位师父,连教首和另外两位公证官都走了过去,一一和天元道人打招呼。相比吴落,文昭那边热闹得有点聚众滋事的嫌疑。 萧彻看了一眼,十分不以为然,他回过头,对吴落笑着道:“什么都别想,相信自己。他们保文昭,我保你。” 吴落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悬在胸口的心向下一落,顿时归了位,原本的顾虑被一撞而散:“我会尽力,多谢师兄。” 换做平常,段循早就一嗓子吼出“你怎么不谢谢师父”来了。可今天却被愧疚前后夹击着,这话冲到嘴边又临阵脱逃了回去。他想了想,觉得再受一句“多谢师父”,心里更是对不起吴落。 吴落没听到师父的咆哮,觉得有点奇怪。平时她难得长个心眼,今天恰逢丰收,心眼多长了几颗。吴落看看师父,见他眼神飘忽不定,于是道:“师父,我若没得到首徒,你以后可不许取笑我。” 段循不露痕迹地点点头,心中蓦地一酸,他宁可吴落不要这么懂事。吴落平时倔强起来,一人能顶八个壮年纤夫,谁都不敢惹她,脾气大得能避雷。今天忽然学会拐弯,却是被迫学会的。 段循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他没有固执地留在章琚山任教,如今大概也能在仙山呼风唤雨。那么他也能像保文昭的人一样,保住吴落的骄傲。 可段循 分卷阅读33 哪里知道,吴落也就嘴上这么一说,说完之后,心里该好胜好胜,该不服不服。至于她那点稀有的自我怀疑,早随着他此前的一句“不会”,还有萧彻的“我保你”,消失殆尽得六亲都不认了。 “入试台。”左千阳在试台正中高声宣布,她的声音和面容一样,都带着方方楞楞的板正,听起来噎得慌。 “师父那我去了。” 段循没听到,他心有千愁万绪,此时眼神还飘在空中打结。 吴落没法子,她总不能等着师父,于是对萧彻匆匆一笑,大踏步地抓着佩剑向试台方向走去。 萧彻等到吴落走远,一巴掌拍在段循背上:“昨天可是你说的,胜败还不一定。阿落都没慌,你乱懈什么气?” 段循望着吴落的背影,苦笑一声:“你养个徒弟就知道了,太操心了,近年头发都长不长。” 萧彻简直懒得理他,独自朝试台走去,脑中却是段循一头茂密的秀发,保养得乌黑亮丽,柔顺丝滑,他都自愧不如。 吴落和文昭入了试台后,左千阳便退了下来。三位公证官分站一头,凝神于试台中。 “封试台。” 左千阳一声令下,三位公证官飞快地掐了个手决,一挽一挥,一个赛一个的快。旁边围观的弟子还未看清动作,就见试台处又升起一层简易的屏障。 这层屏障是为了隔绝外部力量的注入,以防有观战者暗中相助。 “鸣钟,开试。” 教首振臂一挥,远处洪钟发出低沉的轰鸣,试台下的花花草草,毫无招架地臣服于这钟声之下,一股脑地歪着脖子向一边倒去。 试台上,文昭缓缓拔剑出鞘,一股张狂的剑气瞬间从中流淌而出,他身后的玄风烛整齐地向左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文昭终年阴魂不散的笑容,终于化为了如剑光寒冷的敌意:“吴落,你要输了。” 吴落本性难改,敌意无法唤出她的畏惧,她的担心与害怕只留给自己在意的人,对手和敌人休想从她这里获得半分。也许她天生就是个战士,尽管上场前不久,她还装着一肚子顾虑和狐疑,可从登上试台的那一刻起,必胜的决心就被一把点着,越烧越旺。 吴落听着文昭大放厥词,手在剑柄上拧了一下,冷笑一声道:“你做梦!” 第14章 文昭倒是一点不客气,连行礼都给免了。他手执长剑,先发制人地向吴落冲去,长剑横在胸前,体内清气从丹田奔流到四肢,再从掌心灌注于剑体。清气本是无色无形,可凝在剑刃后,却好像结出了一层寒冰,雪白而锋利的光芒一闪而出,亮得刺眼。 文昭一剑向前斩了过去,他野心太大,既想一招击中吴落,还想趁势熄灭她身后的玄风烛。 吴落看着文昭攻过来,一点也不慌张,甚至连剑都未从鞘中拔出。她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剑风的来势,脸旁的碎发迎风飞舞起来,吴落食指在剑柄轻轻一叩,趁面前那道剑气还未从剑身脱离,瞬间纵身一跃,身型如迎风而起的树叶,飘飘悠悠地飞到了空中,一只脚不偏不倚地点在了文昭的剑上,蓄力向下一蹬。 哪有人上来就踹剑的?她是驴吗? 文昭着实没料到吴落能来这么一招,他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进攻上,因此忽略了防备。吴落陡然蹬那么一腿,文昭手上没吃住劲儿,长剑带着他的胳膊向下一沉。同时,剑尖也偏转了一下,原本笔直打向玄风烛的剑气,此时方向一改,刚从剑身分离开,便朝着斜上方飞了出去,最后打在了屏障上,发出一声尖涩的声响,听得人颈后狂起一阵疙瘩。 而吴落借着方才那一脚,已经腾到了更高处,她顺势向前翻转一周,如燕子般轻巧地从文昭头顶上方越了过去。 空中传来“呛”的一响,吴落的佩剑终于出鞘了。她看准一排玄风烛,毫不犹豫地使出一招“风扫秋霜”。 刹那间,试台中的空气仿佛有了生命,气流穿梭间,于空中划出一道道隐约可见的细长白影,耳边风声“呜呜”作响,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处。源源不断的气息涌来,缠绕在吴落的佩剑上,她向前一挥,将剑气打出,一阵强风势不可挡地涌向了面前的玄风烛。 那剑气如同初秋的晚风,处处飘荡,阵阵不绝,凉而不寒,却无端透出一股萧瑟之意,可灭生机。 文昭心下大骇,暗叫一声不好,此时他和吴落的方位正好互换,自己刚刚收了前手,还来不及变换招数,可吴落已经出了一招。她的面前无遮无拦,这一击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虽已错过阻止吴落的时机,文昭明知此时出手已经晚了,可一看到吴落的背影,他就本能地愤怒,本能地想要回击,就算阻止不了玄风烛被灭也想伤她几分。 文昭想也不想,下意识地使出一招“追影”,朝吴落后背打去。 “追影”,是章琚山剑法中最快的一式,追人于无形,飘渺如影。纵使文昭修为不够,未将这招发挥出十成功力,却也足以破尘斩风,快得近乎晃眼。 分卷阅读34 吴落的剑气刚挨着玄风烛,身后立刻袭来一道冷风,那风“嗖”地蹿了过来,吴落一听便知是“追影”,却并不打算躲开。情急之下,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随即嘴边挑起一丝坏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剑气眨眼卷至吴落的发梢,瞬息间,吴落在空中飞快地转了个面,脸冲天空,仰身向后倒去,手中的利剑被她当成了斧头,砍柴似的当空向那剑气劈了过去。 原本迎头猛进的“追影”,顿时被她破成了两道剑气,变成了“追景”与“追彡”。 因为时间匆忙,吴落转身的同时随手劈下这一剑,因此那道剑气砍得有些不大对称,一边老长,一边也就寸许。长的那道去势未竭,继续向前突进,而短的那一撮没人带,自己又飞不动,于是蔫了吧唧地在空中灭亡了。 吴落“啧”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刚才能砍得平均一点,对半分开,那么这两道剑气,能各熄一根玄风烛。可现在统共才灭了一根,等于把另一根白送了文昭,有点划不来。 吴落还沉浸在小便宜没占够的遗憾中,殊不知文昭已气得肝火上脸,七窍生炊烟。 场外的弟子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好像中了“大眼咒”,眼皮扯得老开,眼珠子占了面部一半。不过惊讶成这样,也不好责怪他们少见多怪,就连见多识广的一群师父,此时都有点发愣。 大比才开场多大一会儿,一口水喝进嘴,才刚流到喉咙管,吴落竟灭了四根玄风烛。单一招“风扫秋霜”之后就灭了三根,可这玄风烛哪有那么好灭,又不是洞房里的喜烛,说吹就能熄。比完又没事情等着她干,吴落急吼吼灭这么快干嘛。 更令人震惊的是,吴落这胆大包天的东西,竟冒着被削的风险,在光天化日下骗来了文昭一击,灭三根还送一根,再没有这么实惠的事了。 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中,场内场外一片鸦雀无声,只听段循“嗷”一嗓子欢呼起来,要不是他还攥着萧彻的衣服,已经乐成一只飞天喜鹊。 而他身旁的萧彻,一张脸则拉成了丝瓜瓤,他心中是为吴落开心的,只是他的衣服被段循抓成了陈年的老腌菜。他低头看了看,扒开段循的手道:“老实站着,别往上瞎蹿,你还在阵内,飞起来撞到头我可不管。” 段循捏着拳头,一边持续着担心,一边为吴落激动,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心中碰撞,最后从眼里透出的目光,有点中邪似的矛盾感:“吴落会不会赢?” 萧彻淡淡地说:“不知道,但文昭肯定留了后手。” 段循问吴落会不会赢,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打气。结果一口气没打上去,萧彻就给他一把抽走了,心中的担忧立刻反超了激动:“不过吴落出手太猛,就怕她弄巧成拙,激怒了文昭,自己却掉以轻心。” 萧彻没看段循,观察着文昭道:“文昭已经被激怒了。” 段循“啧”了一声,他猜不透帮助文昭的那位预备怎么对付吴落,总之那人绝不可能放任文昭露败相。大比开战不过须臾,场上高下立判,就怕后面的比试文昭要出黑手,那就麻烦了。 段循想着,不禁又是一声长叹:“这可怎么好。” 萧彻算是知道了,段循现在俨然是一位婆婆妈妈的老父亲,除非文昭当场横剑自刎,否则他会不停止絮叨:“你也别太担心,阿落一下灭了四根玄风烛,实力摆在这。那人就算要帮文昭,也得顾及着场边这么多双眼睛。” “也是。”段循看了看场边的眼睛,却又焦心地摇摇头,“场边的眼睛?都是他的眼线吧,能有几个客观公正的?”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尽管场边人站得稀稀拉拉,萧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也是搞不懂你,你这么担心阿落,到底为什么要让她参加首徒大比?把首徒让给文昭得了。她和教首关系那么差,想必争得了首徒也不会留山。” 段循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沉重地说道:“你不让她参加她肯听吗?你别看她外表装的谦虚,其实心里根本不信自己会输。像她这个年龄,宁可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搏一把,不可能比都不比,就甘心让出首徒之位。算了,随她去吧,免得以后有遗憾,还怨我这个做师父的。输了也没什么,她这一百年过得太顺了,没碰到敌手,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受点打击没准是好事。” 段循顿了顿,又道:“再说了,首徒是争出来又不是让出来的。那位需要文昭在众人的见证下,光明正大地赢得首徒,而不是要吴落把这首徒之位拱手让给文昭。这一战在所难免,换谁都得上。” 萧彻没接话,算是默认了段循的说法。 又是一阵惊呼四起,阵内,只见吴落再灭一根玄风烛,文昭的玄风烛转眼只剩下一半,而吴落的玄风烛连一根都未熄灭。 萧彻目不转睛盯着吴落,对段循道:“有一说一,你这徒弟教得挺好。至少到目前为止,和阿落同辈的弟子中,我还未见到第二人能达到如此水平。不谈章琚山,其他门派里,大多弟子连她一半的水准都达不到,不知怎么教的。” 分卷阅读35 段循这人夸不得,一夸就能飞升,脚下飘飘然,瞬间变成连根拔起的蒲公英,要把喜悦随风播撒到全世界:“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别的说不好,但我教的弟子,可是个个都很优秀。” 萧彻:“你不就教了她一个吗?” 段循没打算脸红:“那也是个个都优秀。” 萧彻不太想理他了:“好了,别说话了,好好看大比。” 试台上,吴落和文昭又过了十几招。相比吴落,文昭算是慢热型选手,比到现在才渐入佳境,不像吴落,踏上试台随时能砸场。 吴落方才频频打出几道剑气,每次都在险些扑灭烛火时,被文昭悬崖勒马地挡了下来。吴落何曾把文昭放在过眼里,她本指望开比之后,一通快刀斩乱麻地迅速取胜。是以她才在开比之时,毫不留情地一气灭了那么多玄风烛,目的就是为了激怒文昭,让他乱失方寸。 可文昭这么多年的假笑不是白憋的,长久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让他变得既虚伪又耐磨,即使心里再怒也能忍着不发作,把火攒到关键时候再发。 因此,吴落这番处心积虑的筹谋,却是用错了对象。文昭没上火,她自己却急了起来。 况且大比灭烛,不同于平时过招。过招是拿剑与人正面相拼,只要找出对手漏洞,一击便可以让对方落败。灭烛却不同,只要保住烛火不灭,不必非得以力正面相抗。大可以守在烛火旁,你飞来一道剑气,我打走一道剑气,和蹴鞠同理,只要体力不耗尽,加上往返跑得快,能玩上三天三夜不带停,无赖却很好使。 文昭正是抓住了这点,不慌不忙地和吴落打了十几个回合,遛得吴落心急火燎,却又拿他没办法。她和文昭比剑时,几招就可胜过他,哪里预料得到一场大比会纠缠这么久。 吴落盯着文昭,感觉自己也快火成一根玄风烛,她现在只想来一记大招,把全场烛火连文昭一起灭秃噜皮。 文昭看出了吴落心烦,冷笑一声,开始反攻。 不过文昭想得很好,实际行动却不如想象顺利,吴落这人,平时没心眼,却十分擅长急中生智。心里一毛,往外喷火,总能连带着喷出点不同凡响的创意。仓促间,吴落目光扫过南北两端的出口,一下感到豁然开朗。 她决定先把文昭打出试台,趁他往回赶的间隙,迅速灭掉剩下的玄风烛。一次不行就两次,反正没规定出入次数。 对于吴落来说,赶人可比灭火简单多了。她心里有了主意,便不再慌张,心神稳了,出招也稳了。她提剑向文昭冲过去,两柄长剑顿时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文昭修为不如吴落,吴落蛮力又不及文昭,两柄剑呈十字相抗,剑刃相抵处,不断发出“咯咯”的摩擦声。一时间,两人的脚下竟是半分也进退不得,但是谁也不肯卸力,于是干脆僵在场中央,变成两尊顽固的石雕。 清气如浪涌,不断从体内溢出,从两人周身带起一阵无孔不入的凉意。此时吴落和文昭是一边出热汗一边吹冷风,若是大比没赢,回家还要得场热伤风。 吴落文昭四目相对,两人的后槽牙因为用力过度,几乎被咬得矮了半分。吴落虎口震得有点发麻,文昭没比他好到哪去,脖子上的青筋像正在出土的蚯蚓,一根根暴了出来,随着发力一缩一胀。 吴落不想和文昭继续在光天化日下对视,她屏住一口气,一把抽出了佩剑,没等文昭回过神,那长剑就以迅雷之势向文昭腿上刺去。不过她这一剑只使出了三分力道,速度并不快,还特意留了时间给文昭反应,就是为了让他避让。 文昭没有辜负吴落的苦心,向后连退两步,只是他重心还没挪回来,吴落一剑又砍了过来。他无暇顾及其他,飞快地将剑隔在胸前,两人又回到了方才僵持的姿势。只是这一回吴落来势汹汹,文昭重心还留在后面,于是,他在吴落劲力的带动下,整个人飞快地向后方移动过去,双脚在地面蹭出两道冒着白烟的拖痕。 场外,段循见文昭几乎被逼到了出口,发现他的宝贝徒弟灭不了烛火就直接往外赶人,忍不住拍掌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吴落欺人太甚,回来要好好教训她。” 萧彻听着段循的笑声,感觉越来越多冷冰冰的视线黏在了自己脸上,踢了段循一脚道:“哥,安静点。” 段循这边还没笑完,只见文昭濒临离场时,鬼使神差地腾出了一只手,手腕一翻,捏指掐了个决,“砰”的一下反手拍在了木架上。那两条木架被人一拍,像长了腿的快马,极速转动了小半圈,原本对着南北方向的出口,瞬间转到了正西和正东。 吴落一愣,没想到还能这样玩,她余光向旁一瞟,只这一瞬,文昭的剑便迎面砍了过来。 两柄剑第三次相撞,文昭在僵持之际,忽然闭上了眼,在嘴里快速催动了一句口诀。 吴落忽然觉得手上力道加重,隐隐出现她抵御不了的势头,心中一惊,怒道:“你要干嘛?” 文昭睁眼,没说话,只对她笑了笑。 紧接着,文昭的剑脊处蜿蜒出一条淡淡的白色气 分卷阅读36 流,一直从剑柄蔓延到剑尖。那气流细如发丝,吴落若不是离得近,根本看不到他的佩剑发生了变化。 下一刻,吴落手上袭来一道雷霆之力,她根本承受不住,握剑的手臂当即失去了知觉,如柳絮般软绵绵地飘落下来。 而她手中的佩剑,居然应声断作了三截,断口在阳光映衬下散出几道触目惊心的光。 吴落一手按住胳膊,双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强忍胳膊上刮骨般的痛感,凌厉而坚定的目光甩向了场外,此时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借剑战胜文昭。 可当她看到师傅们空无一物的腰间,突然想起,大殿之上不许持剑,今日观战根本无人带剑前来。全场仅有的两把剑,一把还在文昭手里,另外一把已经碎了。 文昭的剑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吴落仓促回头,这次是她的玄风烛灭了,一气灭了五根。 打平了,一切回到初始。 “我说过你要输的。”文昭把剑背在身后,一步步朝吴落走近,他的脸上露出狞笑,好像一只看到猎物的饿虎。 百年来无数次落败于吴落的记忆,一件不落地浮现在文昭眼前,那些屈辱和不甘,瞬间凝成了一根锐利的冰锥,狠狠地捅在他的心上,戳得他满腔怨愤四溅而起,残存的理智全部被冻住。 战胜吴落早已化作文昭心里的执念,他不管吴落有没有剑,无论她是否受伤,不计这样获胜算不算胜之不武,只要能赢她就行。 人在拥有力量时,往往会变得疯狂,这种睥睨一切的快感太让人上瘾,就像抽大烟,明知不可为却控制不住欲望的喷薄。 此时的文昭,仿佛一个被心魔操纵的傀儡,突然之间,他以十成之力照着吴落下盘猛挥一剑。文昭断了吴落的剑,让她失去了攻击力,现在还想废了她的腿,让她连逃跑都无能为力,只能卑微地在他面前认输。 吴落拖着一条无力抬起的手臂,拼命向旁跃去,她虽避开了剑气,却没想到连掀起的剑风都是暴虐的,像无数隐形的小刀。她的腿被剑风一扫,立即被划出一条血口,鲜血潸潸而出,腿上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吴落按了一下伤口,鲜血瞬间淌了满手。血腥气冲入鼻腔,她眩晕了一下,耳边再次冒出师父的声音:“吴落,首徒大比即便输了也没事,知道吗?” 风口激荡处,吴落站了起来,她的后背已经湿透,单薄的衣衫贴在背上,更是显得她瘦弱异常。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胳膊仿佛撕裂般的疼,可她全都不管了。只是盯着文昭,眼神沉如千丈深潭,一眼望不尽其中的幽暗:“是吗?” 文昭被吴落的平静彻底激怒了,她明明手无寸铁,凭什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将所有力量凝于剑中,那长剑寒光暴涨,不待文昭出手,剑气“呼”地一声飞射出去。 吴落闭上眼,陡然间,心里生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先前的愤怒与急躁顿时荡然无存。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的清源中破出,迅速在吴落周身形成一个流动的保护罩,迎面扑来的剑气与之相撞,如同飞入飓风中的飞沙走石,瞬间淹没在其中,却也拼死破开了这层保护罩。 那清气将剑气化开之后,立刻涌回了吴落体内,她闷哼一声,胸口仿佛有巨石砸下,脚下连退好几步,直接靠在了在身后的木架上。 “吴落,接剑。” 场外的声音震惊了吴落,她恍惚地抬起头,只见空中飞来了一只剔透无暇的玉簪,闪烁着凛凛寒光,如羽箭一般从屏障外刺了进来。玉簪飞入,屏障内倏地散出一道灼眼的白光,吴落没来得及眨眼,那玉簪已化为一把血封喉的利剑。 下一瞬,已被她抓在了手中。 第15章 “萧彻,你身为公证官,竟敢私自带剑入殿,明目张胆地偏袒吴落,到底是何居心?”天元道人胡子一飞,理直气壮地呵斥道。 左千阳和胡宽看到萧彻一剑投到界内,也是非常惊讶。按理说,试台封好以后,无论是有形的实物还是无形的清气或修为,一概不可能穿界而过。 除非是他没封好,特意留了条缝。 萧彻懒洋洋地瞥了天元道人一眼,直接没理他,他就算有什么居心也犯不着和天元道人解释。 试台上,吴落和文昭不知中了什么邪,两人对彼此视而不见,却同时望向了对方的玄风烛,下一瞬,两人夺路狂奔,齐齐挥剑。双剑所过之处乱风四起,屏障内顿时气流狂窜,横冲直撞地从裂缝处咆哮而出,直接迁及到了阵外的弟子们,个个衣袂翻飞如风下书页,一水儿地闭着眼往后倒腾步子。 刹那间,摇曳的烛火回光返照似的剧烈闪烁了一下,接着脖子往旁一歪。 剩余的十根玄风烛,居然齐刷刷被斩了首,瞬间成了一群暗淡无光的秃子。 吴落因为受伤,此时出手的速度已有所减缓,她刚灭完玄风烛,文昭转眼已蹿到她的身后,举剑又要出击。 萧彻看不下去,突然朗声道:“破界!” 分卷阅读37 这屏障由三位公证官共筑,此时若要彻底打破,也需合三人之力。只是首徒大比至今没碰到这种情况,胜负未分,公证官就擅自宣布破界。即使有意外发生需要强行破界,这命令也该由教首来下。 胡宽仿若未闻,之前吴落羞辱他弟弟,她连句道歉都没有,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现在他巴不得吴落当众出丑,正好一解他心头之恨。 左千阳皱了皱眉,走到萧彻身旁道:“萧彻,此时破界为时尚早。” 萧彻冷哼一声道:“是吗?吴落怎么受的伤,你我心知肚明。” 左千阳没有吭声,神色凝重地看着试台,她缓缓吸入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跟着冷下来。 虽然谁也没看到文昭做了什么手脚,可吴落的力量突然被压制,连剑都断成了三截,若不是外力相助,必定是文昭使用了禁术一类的心诀。吴落已经负伤,倘若再斗下去,就不止是输掉大比这么简单,保不齐会伤及心脉,再要复原就难了。 段循刚才已经吓愣了,从剑断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直接从体内出走一半,后来看到吴落受伤,更是吓得连喘气都给忘了,脑子一片茫然,脚下抹油地往试台冲。要不是萧彻拉住了他,还及时给吴落支援了一把剑,段循怕是早就把这里搅成了一摊乌烟瘴气的露天鸡窝。 直到萧彻喊破界,段循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一点。可他一回头却发现,另外两位公证官竟丝毫没有要配合的意思。这下好,段循压在心里的怒火瞬间拔地而起,将他从头烧到了脚,此时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燃成灰,他怒吼一声:“破界!” 饶是左千阳犹豫不绝,胡宽更是压根不想帮忙,却都被段循这一嗓子惊艳到了。段循一喊,他们不由自主地就往前走了两步。虽说“有理不在言高”,可在说不清理时,嗓门大是真能唬人,首先气势上就拔了一截,管你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吓傻再说。 “且慢。”教首却不吃这套,他两手一拦,一左一右截下了左千阳和胡宽,上前两步挡在段循身前道,“段循,胜负未分,怎能说破界就破界。” 段循眼里冒着火,他还未及开口反驳,那天元道人兜头浇来一桶油:“吴落不过受点小伤,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倒是萧彻,你究竟如何把剑扔进去的?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今天必须给个交代!” 段循怒不可遏,他扒开萧彻,狠狠盯着天元道人,翻出体内所有的教养,这才忍住了揪他胡子的冲动。 天元道人被看得心里一毛,没等段循发话先质问起来:“段循,你要干嘛?” 段循低声道:“天元,我告诉你,今日吴落但凡出事,文昭也休想毫发无伤的离开。” 天元道人从未被这样威胁过,气得发抖:“你敢!” 段循沉声道:“你看我敢不敢。” 天元道人彻底撕破脸了,他一手抓住段循,好像怕他跑了,转身对教首高声下令:“教首,请立刻将段循,萧彻二人逐出大殿,不得扰乱大比秩序!” 教首被两方叫得焦头烂额,虽说他有意维护文昭,可萧彻同样是仙山派来的公证官,他如何下令将其逐出?至于段循,他一向搞不定,能把他按在原地不作乱就谢天谢地了。 萧彻沉默了许久,这时突然冷笑一声,平静道:“天元道人休要仗着岁数大压我和段循,其他人吃这套,我们不吃。至于破界,我只是通知您一声,这界我是非开不可的。” 萧彻语气平淡得像在寒暄,他从始至终盯着试台方向,没看天元和教首一眼,浑然没把这两位老匹夫放在眼里。 天元道人气得亲娘都不认识了,胡子直接被吹分了叉,两位小辈当众让他下不来台,早已没了理智。此时天元道人就算不占理,也要强行将他俩的气焰压下去,何况萧彻还有把柄在他手上:“萧彻,你当众使诈,包庇吴落,公证官光天化日之下在界法上动手脚,还有什么公正可言?” 天元道人话音未落,试台上突然剑光大涨,眨眼从地面隆起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吴落和文昭被牢牢包裹在其中,谁也看不到他们俩身在何处。与此同时,界内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余音震耳欲聋,经久不衰地在耳边轰鸣震荡,一些修为低微的弟子直接被这声音吵晕了过去。 天元道人大惊失色:“文昭他……” 教首立刻扣住天元真人的手腕,摇头让他不要做声。 “段循,破界!” 萧彻话才说一半,只见段循双脚一蹬,瞬间飞了出去,身形快如闪电,旁人连眼睛都未眨完,他已飞至界顶。 “段循回来!”教首怒喝一声,竟还要追上去拦人。 萧彻一转身挡在教首面前,二话不说从袖中甩出一道泛着白光的厉风,笔直地朝面前一干人打过去。那灼热的白光扫过,连气流都带出一股烧焦的味道,谁也没想到萧彻敢对自己人下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顿时都慌了手脚,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再站稳时,只见萧彻爱答不理地闭了下眼,轻声道,“再拦一下试试。” 萧彻说完,从教首到公证官,竟真没一人 分卷阅读38 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段循势如奔雷的一掌从上空劈下,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裂帛之声轰然炸起。 汇三人之力的屏障,被段循一招破开了。 除了萧彻,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段循究竟有多大能耐?就算试台没封好,这屏障也不至于如此脆弱,让他一掌像切豆腐似的拍烂了。 试台上,激烈的罡风见缝插针地扑了出来,霸道地冲撞在外阵上,连带着地面都一起颤动起来。 章琚山的众师父们,此时再也不能装作一帮无欲无求的白菜,不动声色地扎堆在场边看戏了。这风吹到脸上,刮得生疼,火辣辣的像被甩了好多耳光,大家纷纷捂脸做娇羞状,连人都不敢看。 试台中的光影逐渐黯淡了下去,段循在上空兜了好几圈,终于看到了吴落。一颗心刚落到一半,又被狠狠抓起来,揪到了更高处。 只见吴落站在试台外,用剑支着身体,摇摇欲坠地来回晃悠,像个病病歪歪的不倒翁,随时都能倒却就是不肯倒。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因此显得嘴角的鲜血格外刺目。袖口已碎成一堆烂布条,似乎起一阵风就能卷走一根。身前身后全是斑驳的血迹,但因为衣服颜色深,没有显得特别触目惊心。 段循浑身一震,双手有些微微发抖,两只脚落在地面险些绊了个趔趄,他还没走近吴落,就差点溺毙在了深不见底的心疼中。 “师……父……” 吴落本以为,天塌下来她也能坚持站着。可见到师父的这一瞬,她才发现,全身上下仅剩的这点力气,原来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的意志。随着师父轻轻一碰,这寥寥无几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就分崩离析了。她像散了架的秋千,晃着晃着就向后倒了下去。 段循连忙托住吴落,让她靠在怀里,自己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肩,连手指都不敢用力,只是挨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生怕碰到了她的伤口。满腹安慰的言语堵在段循胸口,他张了张嘴,花了好长时间,才从颤颤巍巍的喉咙管里,艰难地抖出一句话:“阿落,首徒我们不要。” 吴落怔了一下,没应声,眼中的光芒瞬间褪去了一半,她以极小的幅度转动着脑袋,执拗地向文昭看去,胸口疼得快要窒息。 第一次败给同辈弟子,为什么偏偏是在大比?老天在和她开玩笑吗? 吴落到现在依旧不能相信,落败的竟然是自己。 无数个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那是数不清的起早贪黑与朝乾夕惕,她被骂,被冤枉,被中伤,明明受伤痛得要死,还要硬逼着自己咬牙坚持,一把长剑练到开裂,不声不响地换一把继续。 没有人比她更拼了。 她只身一人在仙界,没有家人。而唯一的朋友……现在看来,也不见得有多真。除了师父,偌大的章琚山里她找寻不到一点安慰,她不是没软弱过,若不是被少年意气吊住了一口不甘示弱的骄傲,也许吴落早就离开这个破地方,回家当她吃穿不愁的大小姐去了。 她以凡胎修炼,却拥有了仙门后代妒忌到眼红的实力。人人都觉得她投机取巧,否则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修炼成这样。只有吴落自己知道,风居院到底藏了多少把豁口的破剑与沾血的绷带。 她拼命至此,一定要拿到首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让这些自命不凡的弟子们,心服口服地承认她强。她就是想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仙山名册,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看看,造命者天,立命者我,生而为仙算个鸟? 然而最关键的一战,结局……怎么反转了? 凡间学子十年寒窗苦读,一次不中第,再等下一次。首徒大比,她这辈子也碰不到了,章琚山首徒从此时起,将永远和她无关。 可凭什么,若文昭使用禁术也作数,如果首徒能这样争,那她的努力要怎么算……枉费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原来靠自己一人之力夺得首徒,真的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吗? 太悲哀了。 最难过的是,就算悲哀,这首徒也不是她的。突然之间,就连难过都变得不那么纯粹,几分荒唐掺杂在其中,吴落连气都不知道该气谁了。 什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都是骗人的。一想到这,吴落就觉得这百年心血,一下碎得稀里哗啦,心上划开好大一个口,不甘从里面决了堤。 她一个凡胎,哪有力量止得住? 吴落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眼中的痛苦却一刻断不下来。 段循顺着吴落的视线看向文昭,文昭虽没受重伤,可方才那阵罡风猛烈,他和吴落又处于风眼,刚不过风,自然有一顿欺凌好受。此时他也是从头狼狈到脚,变成了一个拔丝乞丐。虽说文昭没受重伤,站得也挺稳,可他看着吴落,却活像看到一只怪兽,而自己则是刚从虎口脱险的猎人,眼中强装的镇定显得轻浮又草率,丝毫压不住更深层的心有余悸,纵使居高临下,却没有一点胜者的姿态。 段循嫌恶地别开视线,他腾出一只手托住吴落的脸颊,把她的脑袋慢慢转了过来,不让文昭的身影 分卷阅读39 纠缠她的视线。段循摸着她倔强的后脑勺,笑了一下道:“别看他,伤眼。” “师父,可……”吴落哑着嗓子,眉间一抽,两眼红得能滴血,“可我……不甘心。” 吴落从不袒露自己的软弱,再苦再难也在心里憋着。此时她将不甘心说出口,大概也是难过到了极点,再不说就要崩溃了。 除了不甘,她的心中还有一堆委屈,怨怪,讥讽,心寒……只是话到嘴边,她只捡了一条“不甘心”来说。 段循轻轻拍了拍吴落的头顶:“我知道。” 段循已经快后悔死了,早知如此,他绝不让吴落参加大比。他明知吴落获胜的希望渺茫,可撞到南墙以前,谁愿意把结果想得那么绝,心中总会怀揣几分侥幸。 段循以为,他已经预料过了最坏的情况,大不了就是一输,什么结果他都能接受。可当吴落气若游丝地说出“不甘心”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勇气预料这么坏的结果,因为他从来不忍心想象一个伤痕累累的吴落。 原来他一直在暗示自己,没准吴落能赢。 “我们回风居院,明天有小假,你想干什么?我陪你。”段循用袖子帮吴落擦干净脸,似乎一会儿就要带着她下山去踏青,周围的一片狼藉仿佛根本不存在。 “师父,能让我……先站起来吗?”吴落挣扎了两下,却连坐起来都没成功。 “好。”段循一颗心已经乱得没了边,吴落说什么是什么,就算她现在根本站不起来,段循也要尽量帮她,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不满足她,那自己还做个什么师父。 段循把吴落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托住她腋下,一手环过腰,把吴落从地面扶了起来。 吴落瘫靠在师父身上,把他当成了一堵人墙。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昭,心中依旧愤慨难平,她原本连握剑都费劲,此时却不知从哪搜刮出了一点余力,忽然将佩剑举了起来,还想再还文昭一击。 可惜剑才举到一半,吴落感觉手中一热,那长剑在空中散出一圈光晕,转眼变回了一根轻巧的玉簪,掉在地上“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刚刚躺稳,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拾了起来。 “帮我保管好发簪。”萧彻未经允许,直接把发簪插到了吴落乱糟糟的头发里,接着在她的头顶轻轻一拍,笑着说,“听话,先睡一觉。” 吴落本就疲惫不堪,萧彻这一拍又使了个助眠的小决,直接把她拍熄了火,上下眼皮如愿相拥在一起。 段循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架着吴落,萧彻见他这半痴呆的状态,想着吴落在他手上不怎么安全,走一半再给颠下山去,于是主动担任了挑夫,把吴落打横抱在了手里。 这一抱,萧彻才发现吴落极轻,他简直想不明白,这么清瘦的身躯里,怎么藏得下这么多力量。 “都什么时候了?还由着她乱来?”萧彻莫名有点心疼吴落,白了段循一眼,语气也有些责怪。大比看得他冒火,今天仅剩的一点温和,方才已经全部给了吴落,轮到段循时,肚子里约莫还剩一篓没放完的炮仗,“我送她回风居院,你清醒点再来。” 第16章 萧彻把吴落抱回了风居院,段循虽依旧不大清醒,但还是跟来了。不过他来到风居院,也不知做什么,心疼与慌乱不仅冲昏了他的头,还缚住了他的手脚。 他看着萧彻忙进忙出,又是铺床,又是烧水,一会儿翻药,一会儿查医书……自己却缩成了一只鹌鹑,怔怔地坐在吴落的床榻边,两眼的神采被掏得精光,一身的活气也先后出了家,哪天还俗还未可知。 萧彻无奈地看了段循一眼,他知道吴落受重伤,让段循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萧彻叹了口气,见段循已经魔怔了,难得地发了善心,没有讽刺他的怂样:“阿落只是伤到筋脉,你别自己吓自己。” 段循不知听没听见,脑袋向下一掉,几乎砸到胸口,看起来更像是脖子撑不住头的重量。 萧彻左手拿着手帕,右手端着盆水,给段循递过去:“你帮她擦一下血污。” 段循一声不响地接过去,用脚勾回旁边的椅子,准备用来搁铜盆。可他刚刚把铜盆移到椅子上方,还没着落,手上突然一松,盆底“砰”地砸在椅面,激起一层翻飞的水花,在空中打了个卷。 段循的袖口被水溅湿了一大片,却全然不在意,他有气无力地将帕子扔到水中,浸湿后拎了起来,看着那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阵,这才派出另一只手,捏住帕子底端,做了个形如拧干的动作。 这形如拧干的动作,似乎没什么用,段循拧完,帕子依然水肿得厉害。 段循看着吴落一身的伤,还没开始擦,手已经抖得停不下来。手帕本就没拧透,此时又开始淌水,段循再一抖,水珠下雨似的被甩到吴落身上。 萧彻站在一旁,算是看明白了,让他擦掉血污是不大可能,他只能抖出一场淅淅沥沥的仙造毛毛雨。 “算了,我来吧。”萧彻把手帕抽走,重新拧了拧。b 分卷阅读40 r   段循盯着他空荡荡的手心,胳膊猛地一抽,好像被萧彻抢走了什么宝贝一样,眼中全是惊慌。 直到温水化开了吴落的血痂,段循闻到空中飘散的一丝腥气,终于打了一个激灵,把自己从方才的梦魇中挣扎了出来。 他在脸上抹了一把,满手的水糊了一脸,却仍是缓不过劲来,只好把脸闷在两手间,哆哆嗦嗦地道:“萧彻,我吓死了。” 段循是真的吓死了,从他在试台上看见吴落的那一刻起,就吓得神魂颠倒了过来,除了心口窒息般的疼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吴落昏迷以前,段循所有的冷静都是装的。其实他大可不必装,因为他装得太过拙劣,那支离破碎的冷静,实在少得可怜,一张脸都铺不满,任谁都能一眼看穿他的害怕。 直到他说出这句“我吓死了”,才算是稍微活过来了一点。 萧彻见段循这样,心里也不大好受,可他不会安慰人,每次都是越安慰越乱,只能收起同情,冷着脸道:“你多大个人了?那么久远的孩子话也当真?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克亲人,阿落只是你徒弟,拐着山路十八弯也和你没有亲戚关系。” 段循只告诉过萧彻,他曾被人说克亲,因为他家在几百年前被魔王灭了门,好死不死只剩他一人活着。 但萧彻不知,除了段家,连段循之后的养父,都未能活到白头。 准确来说,那人也不能算是段循的养父,应该喊世伯,是他父亲的朋友。那世伯原本就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养子,段循家被灭门后,因可怜他举目无亲又年幼,便将他收养了十二载。两人虽不以父子相称,但感情很亲,较之刻板拘谨的亲父子,他们的关系还要更好一些,心里都把对方当作了血脉相连的家人。 谁曾想,这段父子缘,也只有匆匆十二年。巧的是,段循这世伯,同样因魔王而死。世伯仙逝那年,他的养子年龄尚幼,养父没了觉得天也塌了,于是就把一腔无处发泄的怨恨与伤痛,全部迁怒到了段循身上。 段循至今也忘不了那双血红的眼睛,汹涌的恨意几乎能把他吞噬。那小小的少年蹲在墙角,像树枝上最后一片单薄的秋叶,无依无靠地瑟瑟发抖。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恐惧极了,唯独看到段循时,却变成一只会咬人的小兽,呲呲地磨着牙,随时准备进攻。他把手中唯一的武器——一块打碎的瓷片,狠狠地向段循扔了过去,因为扔得太用力,差点连胳膊都甩脱了位。 泪水不仅模糊了少年的视线,还弄哑了他的嗓音,使那声嘶力竭的质问更加刺耳。 那少年问段循,你克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就算了,为什么连养父也不放过? 怀疑是个可怕的种子,一旦破土而出,任凭怎么挣扎,它总能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段循当然不肯相信这话,但人是多疑的动物,总有那么几瞬,意志难以坚定,头脑难以清醒。 于是,段循这偶尔作祟的怀疑,伴着吴落的倒地,来势汹汹地发作了。 段循没有家人了,好不容易收个弟子,便把他许多年来无处安放的亲情,全部放到了吴落身上。他毫无疑问地把吴落当作了亲人,常年相伴,甚至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否则他也不至于担心,这女儿一般的徒弟,会被自己天煞孤星似的衰命给克死。 “萧彻,还有两年是仙法大会,以吴落的水平,她肯定能入仙山,我不在,你多关照着她点。” 段循的思维也是跳得远,前不久还在担心吴落昏睡不醒,这会儿就操心起了两年后的事情,只是口气凄凉得很,有种交代后事般的舍不得。 “好。”萧彻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段循继续念叨:“出师前我还能护着她,她又没个家世背景,以后……” 萧彻听不得长篇大论的苦情戏,赶紧打断道:“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会照顾好她。” 段循盯着萧彻,有点不敢相信,同时又有点动容,过了半晌,他从嘴边扯出一个苦笑:“多谢。” 萧彻沉沉地嗯了一声。 要知道萧彻此人绝不是什么善类,不说“慈悲”,“仁爱”他都不太熟悉,最多最多剩点义气,当真是“一义孤行”了。他整个人大概由两部分组成,一半是冷漠,一半是自傲,难得的一点温厚完全是在夹缝中求生,一不小心就能挤没了。 萧彻喜静,怕麻烦,活得像根清心寡欲的竹子。从他嘴里讨句承诺,和登天摘月亮的难度相当。就算他讲义气,也是只帮自己愿意帮的,十分讨厌给人善后,收拾烂摊子。因此,他这次能这么利索地答应,从某种程度来说,真的是比见鬼还难上一点。 至于萧彻为什么会答应,除了顾及朋友的情面,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吴落是同类人,都自诩清高,都自负实力,却都同样不受人待见,所以从一开始,萧彻就有点惺惺相惜地可怜她。 萧彻可怜完,从荷包里翻出一颗灵丹,喂到吴落口中。 段循立刻凑了上去,面露如临大敌的紧张:“你喂她什 分卷阅读41 么东西?” “治疗内伤的灵丹,仙山带来的。”萧彻简直无奈,段循方才还让他照顾吴落,这会儿就担心吴落被他赶尽杀绝吗?什么脑子。 段循缩了回去:“就是那个治疗内伤有奇效,只要没有魂飞魄散,再重的伤都能给吊住一口气的玩意儿?” 萧彻:“是。” 段循狐疑地问:“是药三分毒,这药这么灵,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萧彻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在盆里洗完手,重重一甩,飞了段循一脸“不要惹我”的水珠:“不会。” 段循闭眼躲了躲:“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萧彻掐了一下指头,胡说道:“大概某天上午。” 段循在萧彻身上打量了几眼,一点也不客气地说:“还有多的灵丹吗?再给她喂几颗会不会醒得快?” “你当她是炼丹炉?”萧彻虽十分烦躁,但又不好发作,心念一动,决定把段循赶走,“你回横岭阁吧,过两天再来看她,阿落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段循一动不动地道:“我就在这。” 萧彻见他屁股生根一样,扎在椅子上,挪都不带挪的,心知拗不过他,又想着段循心情不好,也就算了,跑到一边自己忙活自己的事。 那颗灵丹确实很有效,不过半天,吴落伤势已经开始慢慢好转。段循因此放心了许多,再经过一夜的自我斗争与心灵净化,第二天,段循算是彻底活过来了,昨日的伤痛被他一丝不苟地埋了起来,现已恢复往日的生龙活虎。 从这时起,萧彻的噩梦就算正式开始了。 比起让段循做事,萧彻更想让他闭嘴。他觉得,段循简直比厨房里的手拉风箱,更容易让人来气又生火。段循是位求知若渴的典范,无论做什么,他都有一肚子的疑问和感慨,能在旁边叽里呱啦说个没完,让聆听的人浑身炸毛。 就连萧彻拔根药草,他都能问一句,为什么不揪旁边那根长的,颜色也好看。 萧彻本来想说,你管我。不过话到嘴边,又想起他那颗破碎的心刚刚复原,便耐着性子告诉他,此草非彼草,这两根不是同一个品种。 然而段循听完,还是擅自揪掉了被他相中的那根草,叼在嘴里品尝了一下,点评说味道不错,建议一会儿煎药时放几根进去,可以提味增鲜。 萧彻的答复是给了段循一脚,顺便踢掉了他别在耳旁的新鲜叶子。 尽管萧彻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耐不住手痒,这货太闹腾了。 没办法,这是段循骨子里自带的欠揍,他可以从世间万物中,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乐子,算是一种小众的天赋,没得治。 关于大比,两人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提,木已成舟,计较也无用,只会徒增烦恼。最关键的是,这事儿得让吴落自己想通,可她现在没醒,暂时没工夫想。而萧彻只能听着段循在耳边吵吵来再吵吵去。 如此相处了大半天,萧彻依稀感到耳朵不适,暮色低垂时,他几乎分辨不出蝉鸣与耳鸣,他向段循郑重承诺,吴落醒来后,一定是五脏六腑俱在,七情六欲俱全,现在能不能放他回去睡觉。 段循见萧彻果真是一副神经衰弱的样子,终于撒了手,把他放回了公证官住处。 可萧彻刚刚回到住所,就发现自己流离失所了。 章琚山首徒大比,是所有教派大比的第一站。按理说,大比结束,公证官要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教派。可经过章琚山这一站,萧彻发现,这公证官一职形同虚设,既然没人在乎大比的公正性,他出来这趟,难道是为了公款吃喝,领略不同教派的风土人情吗? 总之,萧彻不打算再当这劳什子公证官了,要他昧着良心作秀是不可能的,谁也休想改变他嫉恶如仇的天性。 为了保证自我的本真,早上公证官辞行时,萧彻干脆连面都没露,当即放了只传音的鸽子回仙山,向几大长老直言他要罢工,请求换人。萧彻发完信,也不等长老们回复,擅自作主留在了风居院,帮忙照顾吴落,也没和章琚山教首打声招呼。 萧彻向来独来独往,教首没见到他人,便以为他率先一步离开了,于是等到胡敞和左千阳离开后,便理所当然地命人封了公证官的临时住所。 萧彻没地方住,又不想麻烦教首这老匹夫给他开门,只好借住在段循的横岭阁,反正段循成天待在风剧院也不回家。 风居院内,吴落已经昏睡了两日,安静得连句梦呓都没有。亏得段循这么一个活泼的人,寸步不离地守了这么久,一刻未曾合眼,一步未曾出门。 到了第三天,段循的眼袋侵占了他的小半张脸。萧彻来探访时,看见段循的新面孔,眼角一抽,嘴角也一抽。他实在看不过去,于是连推再哄地把段循赶出了风居院,勒令他回横岭阁睡觉。否则吴落醒过来,能被他一脸青黑的眼袋重新吓昏过去。 也许师徒之间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吴落知道师父吓人,就一直不肯醒来。可段循走后,没过一炷香,吴落的睫毛颤了颤。 醒了。 分卷阅读42 吴落眼睛有点花,她还未看清眼前的事物,耳朵率先发挥了作用。 屋内,一串脚步声由近至远,那脚步十分稳健,只是落脚的频率越来越快,透出点匆忙的感觉来。其间还夹杂着几句低沉的“嗯嗯啊啊”,应该是在回答什么。那人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轻叹一声过后,屋内陷入了一阵可闻呼吸声的沉寂。 声音戛然而止,反而更加引起了吴落的好奇,她本想再睡一会儿,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睁开了眼,终于从长久的黑暗中脱离出来。 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笔直地投在地上,透着空中万里无云的明朗。她回忆起昏睡前的天色,阴悄悄的,太阳就出来点了个卯,于是估摸着,眼前这道光应该属于另外一天了。 甫一见到光亮,吴落还有些不适应,她微微偏了偏头,正好看到了门口的萧彻。 萧彻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捏着片巴掌大的树叶。那叶片上传来窸窣的声音,萧彻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眉头先是一跳,说不清是惊是喜,紧接着他在门上轻扣了两下,敲出了一阵细碎的焦躁:“好,我知道了,段循状态不好,消息过两天再告诉他。” 第 17章 师父怎么了? 吴落心中一急,连带着胳膊抽动了一下,她这一动才发现,此时浑身上下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肌肉酸痛之中,好在骨头都还连着筋,只不过连得不大牢固,就好像她昏睡之前,曾被五马分尸未遂一样,哪哪都拔脱了一截,个头没准都变长了几寸。 什么玩意?感觉像一床扯开胶的烂皮筋。 吴落被这软叽叽,蔫呼呼的感觉弄得心烦。她的喉间蠕动了一下,久未饮水,一口稀薄的唾沫下肚,喉咙仿佛被针尖扎了一下,刺痛中还夹带着一丝腥甜。她本能地张了张嘴,上下唇黏在一起太久,分开时还依依不舍的,先从正中豁了个口,才慢慢把这条缝撕到嘴角。 “要喝水吗?” 吴落渴得快枯萎了,心里把头点成了蒜臼子,嘴里却连声“嗯”都没发出来。好在萧彻没打算等她回答,就已经自作主张地倒好一杯水,走到了床边。 吴落扒着床沿,手掌发了半天力,终于让脖子离开了床面,可肩膀还无动于衷地贴着床。 萧彻显然没有照顾伤病员的经验,他以为吴落能自己坐起来,于是在心里为她加了几声油。 直到吴落勾着脖子,挣扎了半天都没让脊梁骨离开床面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伸出一只援助的手。 萧彻连忙坐到床边,搂住她的背,把水递到吴落嘴边。 吴落就着萧彻的手,喝了小半杯水,仿佛是久处荒漠的花朵,得到了甘露的滋润,连眼神都水灵了起来:“师兄,师父怎么了?” “段循很好,你别操心。”萧彻把杯子放到一旁,正要抽手时问,“你想躺下还是坐着?” 吴落睡了太久,想了想道:“坐着吧。” 萧彻站起来,一只手依旧揽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从膝弯下穿过,毫不费力地把她抱了起来,往床头挪过去。 一缕头发从萧彻脸旁散落下来,擦着吴落的鼻尖轻轻一荡,被她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药草香,那香味十分安神,却对吴落不起任何作用。 吴落鼻尖一痒,脑子也跟着“嗡”了一声,她盯着近在眼前的头发,心神有些恍惚。 及至此刻,在吴落的印象里,萧彻还是一位亲近不足的师兄,与他四目相对得仰视,放在心里崇敬更得仰视。总而言之,这位玉人一般的师兄,几乎快让吴落把他奉若神明了。在吴落眼中,这么亲昵的动作,好像天生就不该和他有关。 除了诧异,吴落顺便还眩晕了一阵,她心想,自己何德何能被萧彻这样相待,文昭叫他声“师兄”都不许,他却为了让自己坐起来,如此兴师动众地亲自动手来抱,怎么觉得有点纡尊降贵,委屈了他的感觉。 当然了,吴落若是知道,此前就是萧彻把她抱回的风居院,她也不至于像此时这般心神荡漾。 “师兄。”吴落虽已坐稳,却仍觉得自己飘在空中,“你一直在这里吗?” 萧彻把被子拉上来,在吴落腰旁掖好:“今天才刚来,段循守了你两日,我看他困得不行,就把他赶回去休息了。” 吴落暗自琢磨着师兄的话,他说“今天才刚来”,也就是说,他前两天也来过啰? 吴落心里冒了朵小烟花,可那烟花还没来得及开完,她就想到了昏迷以前的事情:“师兄,文昭大比真的获……” 萧彻打断她道:“身体怎么样?感觉可好?” 吴落当然看得出来,师兄是故意打断她的。至于为什么打断,无非就是不想让她伤心而已。 这么看来,大比的结果,真的已经尘埃落定了。 就算已经料到结果,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些伤心,吴落低下头,喉咙咕哝了一下:“还好。” 段循离开前,曾特意嘱咐了萧彻,若是吴落醒来,别和她 分卷阅读43 提大比,怕她钻牛角尖。起初萧彻也这么想,可他看到吴落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有必要开导她一下,省得憋在心里闷出内伤:“首徒之位,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 真的重要吗? 吴落想了想,自己也掂量不出个所以然。如果出师后她想留山任教,那么首徒当然重要。可是吴落不想,一点也不想,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摆脱这里,早日入仙山。这么看来,她争不争首徒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人心苦不足,实在利益想要,虚名脸面也想要,得不到首徒,她一口气就是落不下,特别是她还败给了不如自己的文昭。 吴落沉默了会儿,看似答非所问地回道:“可我想了好久。” 萧彻靠在床沿,一只手托着脑袋,头发顺势滑落到床上:“你知道吗,和我同辈入仙山的,除了我,几乎都是首徒,可他们却称我前辈。” 萧彻这么一说,吴落忽然想起,师兄到现在也没告诉自己,他为什么没参加首徒大比:“师兄,你为何没参加首徒大比?” 萧彻向门口看去,眼神跟着变了一下,深邃的瞳孔里似乎裹着很多层含义,忧愁彷徨都有,就是不见一点喜色,简直不像出自他脸的表情:“我比同辈弟子提前十年出师,所以没碰上大比。” 吴落吸了一口气,实在想不明白这算哪门子安慰,明明就是花式炫耀:“师兄,你提前了十年出师?” 萧彻笑着道:“你觉得是好事吗?” “当然!”吴落想也不想地答,除了萧彻,再没听说过谁有资格提前出师的。 萧彻反问:“你猜我为何能提前出师?” 吴落满脸困惑地摇头。 萧彻靠回椅背上道:“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当年,仙山大长老来章琚山,指名道姓要带我走,只说和当时一桩命案有关,希望借我的力量调查。” 段循告诉过吴落,她这位萧彻师兄不知道练过什么奇功,能轻易压制住鬼怪的修为,相比寻常仙官仙士,萧彻抓鬼更容易。 吴落想,大长老带走萧彻,肯定是要借助他这奇异的力量。 只是这事儿没什么不好,说起来还挺值得骄傲,可萧彻的样子不喜反忧,弄得吴落问也不敢问。 萧彻径自说道:“后来我去了仙山,他们安排我住进了一个院子,居住环境倒是好,小桥流水老鳖精都有,只是不让我出门,几乎算是把我软禁了,我什么事也没做,原地不动待了十几天。” 吴落皱眉:“啊?为什么?” 萧彻冷笑一声,同时又有些无奈:“我也想知道。” 吴落惊道:“师兄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萧彻点头,淡淡地道:“我在那待了几十天,再见到大长老时,他便直接让我入了仙山。我不仅没参加首徒大比,连仙法大会都没参加。” 想入仙山,必须参加仙法大会,除了萧彻,仙界上下无一人打破此项规定。 萧彻继续道:“仙山的前辈们,没人愿意搭理我这个小辈,当然了,我也不想搭理他们,这样正好。而和我同辈分的,又晚了我十年入仙山。再加上人人都知道,我是由大长老亲自带入仙山,便都以为我与大长老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一个个对我毕恭毕敬,礼让有加,还以前辈相称,唯恐怠慢了我。” 吴落愣住了,原来萧彻独来独往的原因,竟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提前被带入仙山。 谁也不知道,大长老为什么让萧彻提前出师,他没参加仙法大会直接入仙山,应该很多人为此眼红,因此,什么礼貌谦让,恭敬顺从,都是那些人表面的惺惺作态,背后怎么诋毁嫉妒他,谁也不得而知。 好在萧彻能力出众,若是修为稍逊一点,只怕连这点假惺惺的礼貌,人家都不屑于给他。 当然了,萧彻如果生性随和一点,再少一点孤傲,也许能和晚他十年进来的仙士们,假装打成一片。 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 吴落沉默不语,这样看来,萧彻这些年,过得也不是很痛快,不比她在章琚山与人针锋相对好多少。起码别人攻击她,她还能明着还手,一不小心还多了,师父还能豁出老脸来护短。而萧彻面对的笑脸下,不知道藏了多少引而不发的暗刀子,还没人能帮他挡一挡。 倘若萧彻不说这些前因后果,吴落会一直认定,提前出山,绝对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殊荣。可现在才知道,萧彻并不想要这样的例外。 萧彻见吴落呆呆地出神,手在床边轻轻一磕,神态自若地问:“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好事吗?” 吴落也说不清了,如果人人都说“福祸相依”,那么必定是有些道理的。许多事情金玉其外,实际内里全是败絮。而表面晦暗,也难代表里子晦暗,就像丑梨,看着磕碜,吃着却美。 吴落这么一想,觉得大比输了也未见得是坏事,没准哪天就歪打正着地因祸得福了,一时也没了钻牛角尖的欲望。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彻,居然从他的眼中发现了一点落寞,平日的不可一世与洒脱不羁,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分卷阅读44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因为少见,好像更加容易触动人心,吴落不知不觉间就陪着他伤感起来。 “师兄,我想喝水。”吴落有点不落忍,师兄为了安慰她,把自己的好心情都赔了进去,于是假意口渴,转移他的注意力。 萧彻领了吴落的好意,却没去倒水,他转眼笑了起来,似乎方才的落寞都是装出来的:“身体感觉如何,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师兄一问,吴落立刻把喝水的念头泼到了一边,拼命在肚子里搜刮词汇:“我感觉自己……有点松。” 萧彻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吴落动了动手指道:“我说不清,四肢好像被人卸过,但最后只给我拼回去一半,胳膊腿好像随时会自己掉出去。” 萧彻也是服了吴落的形容能力,都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描述,画面感还挺强:“没事,你伤到了筋脉,松会儿就紧了。” “哦。”吴落本打算点个头,又怕点下去后,不方便抬起来,于是算了,“对了师兄,你借我的……” 吴落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却不是萧彻,而是堂屋传来的敲门声,不轻不重的两下,彬彬有礼地飘了进来,刚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萧彻背对着门口,奇怪地“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这时候跑来风居院,除了段循,萧彻想不到第二个人,可外面的门是开着的,如果是段循,他绝不可能敲门,多半拎着一坛酒,转着圈就进来了。 “萧前辈好!我来看看吴落。”文昭走进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虚伪的笑容层层递进地从嘴角蔓延到眉梢,熟练得令人发指。 萧彻对文昭说不上厌烦,因为他打从心里,就没让文昭入过他的眼。 他没有贸然回应文昭,而是先瞟了眼吴落。只见吴落木偶一样靠在床头,安静得像个摆设,她一言不发地合上眼,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不过这一点紧绷并不显得突兀,她之前松懈得过了头,此时看起来反倒多了几分力气。 萧彻觉得吴落不愿意见文昭,于是轻飘飘地晃了他一眼,一边落座一边不急不慢地说:“多谢你的好意,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 第18章 文昭花费一百多年生长到如今,就没人和他甩过脸,偏偏见一次萧彻,碰一鼻子灰,尴尬之余不免有些发恼,不过脸上的笑容还端得很牢固:“萧前辈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萧彻听见这话,心无芥蒂地笑着道:“我俩还不熟,没功夫产生误会,以后有空再说吧。” 文昭的圆滑和世故也是有限度的,只摆给愿意与他假意周旋的人,可萧彻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挖苦,他作为晚辈,不好回嘴,心中一抽,笑容险些绷不住:“萧彻前辈,我好意来看吴落,没什么不妥吧?总得让我和她说两句话。” 萧彻听见文昭连名带姓地喊他,嘴上不吭声,心里却觉得好笑,这小子表面看上去有些城府,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几句话就急了,连点涵养功夫都没吃透。 吴落听见这话,则在心中冷笑一声,文昭从入山到现在,从没来过风居院,这个时候探病,想也知道是特此前来作妖。 文昭见萧彻坐着不动,又道:“烦请前辈回避一下。” 吴落被文昭吵得脑仁疼,看来他今天不和自己说上话是不打算走了,于是睁开眼对萧彻道:“师兄,我没事,你让他说吧。” “你确定?”萧彻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 吴落浅笑道:“嗯。” 萧彻不爱凑热闹,也不爱管闲事,要不是方才见吴落不想见文昭,他早就出去了。此时吴落说没事,他自然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于是很识趣地起身离开,走到卧房门口时,嘱咐了一句:“我就在门口。” “好。”吴落心中顿生一股勇气,因为萧彻这句话,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无论文昭一会儿要说什么,她好像都有底气能够面对。 萧彻前脚才走,文昭后手就把门给带上了。 “你来干嘛?”吴落开门见山地问,她只想文昭快点说完了事。 文昭走到床边,关切地看着吴落道:“作为首徒,来看看你还好吗?” 吴落微笑道:“我好得很,失望吗?” 文昭把椅子往床边拉近了点,坐下来道:“说的什么话,都是同辈弟子,我自然盼着你好。” 吴落这回是真被文昭恶心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装出一副深情厚谊,肝胆相照的样子,她反酸的胃液第一个不同意:“大比用禁术时,我怎么没看出你盼着我好?” 文昭眉头一皱:“什么禁术?” 吴落看着他鬼斧神工的演技,轻声道:“别装了,这里又没别人。再说了,就算有人,大家不也都帮着你吗?用点禁术算什么,杀了我怕是都有人帮你顶着吧?” 吴落不知是被文昭气的,还是体力不足,一句话说完,头有点晕。她赶紧闭上眼,摆出一副任你胡说八道,我自岿然不动 分卷阅读45 的高深莫测来,还挺唬人。 文昭着实被吴落的直言不讳吓了一跳,他摸不准吴落知道多少情况,但转念一想,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就像她说的,反正别人都帮着自己,一时更加无所顾及起来:“话既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遮掩了。吴落,只要你往后不提及大比之事,我可保你入仙山,怎么样?” “你居然怕我提?”一声冷笑夹在话中喷了出来,吴落匪夷所思地道,“怎么,你是打算拿入仙山来威胁我?” 文昭翘起一条腿道:“别说这么难听,算是交易吧。” 吴落平静道:“不好意思,交易失败了。” 吴落本就不是唠唠叨叨的碎嘴老妈子,就算文昭不说,她也不想和人提大比的事。本来自己落败又没什么光彩,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文昭态度嚣张,吴落偏想刺激他。 文昭料到了吴落不能同意,他也不急,慢悠悠地把玩着起衣带:“是啊,对你来说,能不能入仙山有什么重要呢?你本是凡人,能修成一个散仙已是祖上积德。” “你生而为仙,修到如今用禁术赢我,想必也能用禁术积德。” 吴落分明一个字都不想和他说,可气到这个份上,嘴巴总是忍不住,好像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这口好牙。 文昭眼皮向上一撩,两道视线如刀子般飞了出去。 可惜吴落闭眼闭得恰到好处,并没有接到这一招。 文昭和吴落认识这么久,今天才算是正式撕破脸,总算是领教了吴落这张利嘴的独到。他这样威逼利诱,都没能压下吴落的气焰,心中顿时有如百爪挠心,又痒又恨。 吴落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着眼,她见文昭好一会儿没吱声,料想是被自己气到了,愤怒之余,鬼使神差地沾沾自喜了一下:“没别的事就走吧,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文昭气没撒完,哪里肯走,他一言不发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一甩手扔到吴落身上:“还记得这个吗?” 吴落没等文昭说完,已经睁了眼。 一张护体符映入眼中,上面布满了被手指抓出的皱痕,轻易就能从中捕捉到物主的愤怒,护体符翘着残缺的一角,奄奄一息地躺在被子上,算是彻底被他的主人抛弃了。 吴落余光向下一扫:“现在承认是出自你的手笔了?” 文昭笑了起来,吴落的茫然无知,让他重新找到了信心:“对,符是我画的。” 吴落道:“我早就知道了。” 文昭笑道:“那你猜符上的时限是谁设的?” 吴落愣住了,在此之前,她一直想当然地以为,画符与设限皆是一人所为。文昭说完,她心中蓦地一抽,仿佛被利器撬开了一个口,心中的怀疑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来,很快遍布了全身,化为一阵坐立不安的忐忑。 大比那日,封亭惊慌的眼神瞬间浮上心头,吴落现在终于明白了,封亭那日的眼神为何如此刺眼。 因为那眼神中,除了慌张,还有遮掩不住的愧疚。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文昭坐到床边,忍不住凑近了吴落。她的落寞更使文昭确信,自己已经正中对手要害,嘴角不由自主就勾了起来。他像一个嗜杀成性的猎人,看见了一只已入陷阱却浑然不知,还在自由行走的羔羊,眼里闪烁着冷血而贪婪的期待。 文昭兴致勃勃欣赏着吴落的失神,越发高兴起来:“你知道封亭为什么要帮我吗?因为我们商量好了,她若帮我设时限,我便为她留出一个参加仙法大会的名额。” 吴落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心下了然,文昭没有说谎,却下意识地质疑道:“你自己会设时限,为什么要找封亭帮忙?我凭什么要怀疑她而相信你?” “其实你已经信了不是吗?”文昭露出一种胜者的笑容,他欣赏够了吴落的表情,从床边坐回椅子上,坦诚道,“我能力不够,时限设多设少了都不一定,没个准头,封亭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哦,对了,你不知道,封亭是陆家的外孙女,而陆家呢,又以善用咒符闻名,如今仙界的十大咒文,有一半出自他们家。给护体符设时限这种雕虫小技,可能封亭入章琚山前就会了。至于你为什么能看出护体符被动过手脚,大抵是封亭还顾念着与你的几分情面,所以设障时心神不稳吧……” “闭嘴。”吴落语气清淡,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是大难将至前最后的平静,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 文昭虽然可恶,但很会看人脸色,再加上他始终对外面的萧彻有几分忌惮,也就真闭了嘴。他扯了扯衣服,想着此趟把人气得差不多了,笑笑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得空再来看你。” 吴落听着文昭渐远的脚步,感觉心中忽然裂了条口。 吴落初尝背叛的滋味,发现比想象的还要难受。她心里本就没放几人,因此分给每个人的情谊都格外充裕。少一个人,就被掏空了小半颗心,怎么都不能随随便便补回来。 吴落想不明白,封亭怎么会这样对她? 十年前,她从后山谷救出鬼气缠 分卷阅读46 身的封亭,封亭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对她说,吴落,来日你若有难,我必竭力相助,但我盼永无这一天。 师父远游,吴落独自一人在章琚山,飞檐走壁时多眨了下眼,不小心被仙器划伤了胳膊。吴落很有做庸医的天赋,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用了一堆,可伤口就是不见好。直到封亭看出异样,不顾她婉拒,日日练完剑法,兜着一篓子外伤药,坚持不懈地往风居院跑。一个月后,终于治好了吴落胳膊上面目狰狞的伤口,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剑法课上,胡敞与吴落过招,自己不守规矩,被吴落打到了左脸,肿成了半只没卤好的酱猪头。傍晚时分,封亭来找吴落,正巧发现胡敞带着一帮弟子来找茬,于是暗中放出一把傀儡符,先把他们从风居院赶到了横岭阁,再从横岭阁追到了山脚,来了个章琚山长跑一日游。 吴落的佩剑豁了口,封亭让她换一把,吴落说没剑了,这把凑合能用。可不出半天,这豁口破剑就让吴落见识了它的厉害。先是在衣服上挂了几个口,把她装扮成了仙家乞丐。后来又甩出几道作孽的剑气,打入空中后,自动劈成了两半,随心所欲地乱飞。封亭看不下去,隔日就送了她一把极好的佩剑。从那以后,吴落也再没换过剑,一直用到了大比,碎成了三截 …… 直到此刻,吴落还在念着封亭的好。数不清的记忆,如同群蜂归巢似的,一股脑堵在了她的胸口。她每想起一段,就眼见着那些欢笑与感激,化成了一把捧不稳又抓不住的虚假讽刺,转眼从心间流走殆尽,而她只能徒劳地看着胸口的漏洞越扩越大。 她被孤立,被嘲讽,被打压都没这么难受过,因为她本来就没拥有过其他人的真心。可是封亭的背叛,就好像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东西,那不是一个随随便便能抛却的物件,是她付出了好多心血来维护的宝贝。 可在封亭眼中,自己的情谊却这么廉价吗? 吴落攥住了床单,嘴角绷得发颤。 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没有朋友,就算了…… 萧彻不知道吴落正经历着什么,他刚在院中溜达了一圈,才进屋就碰到了文昭。 “萧前辈,晚辈告辞。”文昭抱拳一拜,他现在心情很好,不想被萧彻影响,说完立刻拔腿走人。 萧彻狐疑地看着文昭,感觉他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种被坏水泡透了的膨胀,从背影都能瞧出他一肚子没完没了的祸心。 萧彻走进卧房,一眼就看出吴落的脸色不好,比他离开前还要苍白,好像涂了十几层粉,连仅有的一点生气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萧彻走到床边,拉开吴落的手,看着那块鼓鼓囊囊还满是抓痕的床单,沉声问:“文昭说什么了?” 吴落还游离在“封亭为什么要这样”,和“以后该怎么面对她”的失落中,她眨眨眼,好像没听见师兄发问似的,如梦初醒似的开口道:“师兄,如果师父有天背叛你怎么办?” 萧彻对吴落和文昭的对话一概不知,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问,但还是认真回道:“他不会。” 吴落听到这个答案,首先觉得讽刺,接着平静道:“我也以为她不会。” 萧彻低头一笑,大概明白了吴落心情低落的原因,问道:“谁背叛你了?” 吴落心下恍惚,茫茫然找不到一点安全感:“我以前的朋友,叫封亭。” 萧彻觉得这名字耳熟,想了想道:“哦,段循就是怀疑她,给你的佩剑动手脚是吗?” 吴落心里“咯噔”一下,经师兄这么一提醒,她顿时想起另一桩事。 大比前一日,师父曾嘱咐她回去检查佩剑,因为早前在风居院碰到封亭时,她的行为举止有些异常…… 当时吴落并未多心,只草草检查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 可现在想想,大比当日,她的佩剑断得太轻易了,那是一把上好的玄铁剑,即使文昭用了禁术,也不该连一击都扛不过,直接断成三截。 文昭说,封亭是用符咒的行家,护体符的时限能被她检查出来,是因为封亭设障时心神不稳。 这么说来,她的佩剑也许真被封亭动过手脚。 只是她这回心神稳了,所以自己没检查出来罢了。 “是啊,护体符没用上,肯定还有后招啊。”吴落喉咙哽咽了一下,一颗心缓缓沉到了底。 第19章 萧彻问:“什么?” 吴落心里乱成了一团,对文昭的愤怒,对封亭的失望,对自己的悔恨,不分先后地涌了出来,全部堵在她的喉咙眼,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算吴落不说,萧彻也能猜到七八分,无非是被朋友寒了心。吴落年轻,没见过多少人心险恶,可在萧彻眼中,这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教训,都是用来叫人长大的。 “阿落……” 萧彻还未切入正题,挂在腰间的玉佩,灵光一闪,他不大乐意地低头看了一眼,好像在威胁那道灵光不准擅自闪出来。 分卷阅读47 像这种随身佩戴的物件,多半是为了接收消息。从萧彻摸玉佩的脸色来看,这玉佩他应该不怎么喜欢,若不是必戴不可,想来也是不够格上身的。萧彻全身上下就这一件饰品,其他什么都没有,从头白到尾,就连腰带都比别人的细,好像两根长长的手链随便绞了绞,就被他框在了身上。总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和装饰。 还好萧彻有一张姿色出众的脸,能够撑起这一身的寡淡无味,换做别人这样打扮,一半得变成守陵孝子,另一半成为冷宫娘娘,也就他还能像个出尘却不富裕的神仙。 吴落被那灵光晃了一下眼:“师兄还有事?” 适才的消息由仙山长老发来,萧彻不能装作没看见:“嗯,我得走了。” 吴落不想一个人待着,虽然心里失落,一张嘴却很识大体:“师兄有事快去忙吧,多谢师兄费心照顾!” 萧彻挪了一步,不知哪根良心发了芽,他忽然觉得,要是自己直接走掉,好像有点冷血无情。虽说他常年冷血,可吴落好像长在了他的恻隐之心上,面对这个内柔外刚的小姑娘,他不大冷得起来,想了想道:“阿落,那根玉簪送你了。” 吴落呆呆地道:“师兄,可那玉簪是你的佩剑……” 萧彻选择性地听不见:“那把剑叫若水,你若不喜欢,也可以给它换个名字。” 吴落知道自己是拒不掉了,心中生出了几分惶恐的喜悦。她和师兄才见过寥寥几面,可每一次都欠下一份厚重的人情。 从他出手相救灭食尸鬼,到她大殿受冤赠发带。从首徒之战借剑相助,到伤后照料出言慰藉。 如今又送她若水。 吴落在心中掐指一算,感觉师兄在放高利贷,这么多人情,她要怎么还才够分量? 好在人情债性温,多了也不怎么伤身,慢慢还就是了。 吴落想道谢,可一句话冲到嘴边,又觉得这么多感激,化成一句潦草的“多谢”显得轻浮,于是咽了回去,郑重其事地领下这份情,笑笑问:“若水?这剑名可有什么寓意吗?” 萧彻不假思索道:“好听。” 吴落惊讶道:“就,就这?” 她好不容易从肚子里扒拉出一点与“若水”相关的大道理,想在师兄面前伪装出一点底蕴来,结果竟然白想了。 萧彻眉眼微弯,对着窗外道:“这世上道理太多了,好像听过了记住了就能做到一样。” 萧彻摇摇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对吴落道:“若能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最后还能无愧于己,就再好不过了。” 吴落懵懵懂懂地“嗯”了一下,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想“无愧于己”有什么难,她就从来没有愧对过自己。 可此时吴落恰逢大比落败,心境和从前是截然不同的。 无愧于天地,似乎做个正直的人就够了,可无愧于己,却没那么容易。世道无常,沉浮不定,若不出人头地,就只能“若水”一般,违心地辗转于世,永久地随波逐流。 就像这次大比,她压制不过文昭的禁术,只能让结果愧对自己。 萧彻没时间磨叽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吴落道:“阿落,两年后仙法大会见,预祝你收获无愧于己的成绩。” 吴落没吱声,默默笑了一下,直到萧彻离开了风居院,她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声:“谢谢师兄。” 说来奇怪,心智这玩意儿,不一定随年岁增长而变化,只看你吃了多少亏,完事儿长没长教训。 百余年前,吴落被师父带进山,顶着一张十三四岁的稚嫩脸庞,心智也没成熟到哪去。如今她修成仙身,相貌停在了十八九岁,年龄却早已逾百,若是放在人间,吴落不久就能与即将升天的子女们相见了,怎么说也得拥有一位长者的淡泊心智,以免魂归故里入人梦时,为老不尊地吓到自家晚辈。 可现实却是,吴落虽已一百多岁,可心智发育得还不及她在人间的孙辈。当然,吴落的孙辈们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仙人奶奶,眼角不生皱纹,皮肤吹弹可破,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年轻。 这一百多年,吴落一心扑在修炼上,肉身炼得挺好,心智却没怎么磨到位,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维持着她带上山的状态。这也怪不了吴落,仙家后代没个四五百岁,都认为自己是仙界的花朵,需要人呵护,大多人还不如吴落成熟,下到凡间,也就是群热爱爬树掏鸟蛋的孩子。 吴落整天和花儿们待在一起,心智不倒退回去已经很难得了。再加上她还有一个喜气洋洋的师父,成天叽叽喳喳欢乐无穷,可以说是阻碍她变成熟的中流砥柱。 可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吴落欠了这么多年的成长,终于在大比之后,一气儿让她领悟了个明明白白。 对手的无敌,自身的无力,怀疑的无情,背叛的无理…… 吴落曾以为,离开这雾浓烟重的章琚山,就能拨云见日看彩虹。直到大比后她才明白,章琚山只是起点,以后的路只会越发艰险。 分卷阅读48 她再不长大怎么办呢?别人有家族在背后支撑,她两手空荡荡,只有一把佩剑能够不离不弃地与她相伴。就连师父也不能一直庇护她,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 对于迷茫的未来,吴落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折腾自己,争取到了未来,能无愧于己。 两个春秋来去,章琚山外不知换了几幅天地,风居院的叶子天长日久地泛着青绿,和树下练剑的吴落一样,好像永远不知疲惫,也不会凋敝。 段循坐在石墩子上,手里捏着把树叶,他打了个哈欠,抿了抿嘴道:“最后一把,完事出去逛一圈,你又不绣花,别整天关在风居院装秀气。” 段循说完,将手里的叶片一把甩进了空中,好像大风吹出的一场落叶雨。只是那叶片不同于寻常树叶,段循将清气灌注到了叶片中,此时叶缘处的齿痕尖锐如刀锋,稍有不慎碰到叶片,立刻能被割出血口,任何一片都是能伤人的利器。 “再说吧。”吴落不咸不淡地回答完,凝神于耳旁,全神贯注地感受那轻到极致的叶片。 吴落的眼上蒙了一层黑布,此时她什么也看不见,若要找出那几片轻若无物的刀叶,只能用灵识去感受清气在空中划过的痕迹。 可清气润物无声,清浅无痕,别说蒙着眼,就算眼前大亮,想要锁定清气流动的方位也十分困难。倘若心有一丝浮躁,更是万万察觉不出一点端倪。最难的是,刀叶无时无刻随风飞舞,也许刚刚捕捉到一丝线索,一阵风来,清气又是无迹可寻了。 刀叶在上空四散飞开,打了个旋,悄无声息地开始下落。 一错眼功夫,空中再次飞来十几片绿叶,和上一把不同,这次飞出的只是寻常叶片。如果刀叶与树叶飞得过近,即使寻到了清气的痕迹,也很难从混杂在一堆的叶子中,辨别出清气的具体所在。就好比要从一堆正面向上的铜钱中,找出唯一背面朝上的铜钱,你只知它在其中,却很难一眼辨别出来。 再加上吴落蒙着眼,除非能做到以灵识代替双目,才能不为一切外物所扰。可放眼整座章琚山,就连修为高强的师父们,也不见得有几人具备如此敏锐的灵识。 但这难不倒吴落,第二把树叶刚刚飞出,她就识破了师父的伎俩。两年来,吴落被师父坑害的次数实在太多,段循完全把她当成猴耍,还说自己耍猴技艺日渐高超,随时能拎着吴落下凡,赚个盆满钵满地回来。 面对一只向往卖艺的师父,吴落不得不长出一颗七窍玲珑心,否则早就被他这些刀叶镖花削残了。 “师父又诈我。” 吴落轻飘飘地哼了一声,脚下一点跃到了上空,身形比飞舞的树叶还要飘逸灵动。她像一道清风从地面拂起,旋身一拧,继而带出一股气流,环绕在她的周身,空中的叶片纷纷被卷入其中。 吴落屏息凝神,只见她以指为刃,反手一夹,准确无误地切中一片刀叶,打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她脚尖向前一点,恰好点在了另一片刀叶正中,一股醇厚的清气顿时从叶脉中泄了出来,那树叶眨眼从硬汉变成软蛋,浑浑噩噩地向下飘去。 段循上前两步,捡起四瓣牺牲的叶片,眼中满是欣慰,嘴里却暗道:“小兔崽子越发厉害了,直接毁我道具。” 吴落这两年性子和缓了不少,出手的速度却往反向发展,快得令人发指,每次都是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快刀斩乱麻。段循两片残叶还没扔到土里,吴落已抢在群叶飘落前,率先回到了地面。 她左手抓着一把对半碎开的树叶,右手扯开蒙在眼上的黑布,甩着头发朝师父走过去:“给,一共七片对吧!” 吴落把树叶拍在段循手里,眉头一挑,眼中浮起一层笑意:“师父,上回你就这样对付我,把普通树叶混在其中,影响我分辨真正的暗器。这次又来,还指望我继续上当吗?” 吴落的洋洋自得,在段循看来十分珍贵。自从大比以后,吴落的笑容越发变得少了,她好像十分吝啬分享喜悦,所有的开心与自满都被忍在心里,轻易不会拿出来,只有当她的修为和剑法精进时,才舍得流出一点蜻蜓点水的放松。 段循握住一把碎叶,在掌心揉搓了几下,接着一把拍在吴落头顶,糊了她一脑袋稀里哗啦的碎叶渣子。 “漂亮!” 一声爆破从风居院门口传来,吴落一边将脑袋上扒下的树叶往师父身上扔,一边朝院外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头顶光秃秃,身上亮闪闪的富贵爷爷。这位老者全身上下不知挂了多少仙器饰品,走一步要叮铃桄榔地响十声,给人一种站定能摆摊,坐地能起价的豪气。 那老者身边,还跟着一位面貌清秀的少年。少年面色不佳,脸上有一种别别扭扭的顺从,跟着老者,就像跟着位自己打不过的人贩子,面色无奈凄凉至极。同时,又觉得老者的行头丢脸,因此想被他尽快卖出去。 老者见段循盯着他,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吴落身手漂亮。” 老者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段循跟前,他喜笑颜开地掏出一根 分卷阅读49 判官笔,在空中虚晃一下,头也不转地向吴落肩头戳去。 吴落眉头一皱,老者来历不明,他身上的仙器看起来又邪门,不敢贸然接这一招,只把肩膀向后一避,躲开了老者的偷袭。 老者见吴落躲了过去,也不继续纠缠,胡子一抖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他身上的万贯家财,也同那笑声一起消失不见了,连手中那只判官笔都变回了一支不起眼的软毫。 那少年见老者不再露富,脸色显得清净了些,甚至匀出了一点笑容,冲吴落点了个头。 吴落也冲那少年点了点头,只是嘴角没动。 段循斜眼瞟着老者,坐回了石墩子上,他伸出一条腿,不轻不重地在老者脚旁踢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老者恍若未闻,笑眯眯地回头看了眼吴落,继而把他皱巴的老脸抻平,扯开一脸严肃对那少年道:“仙法大会上,这个小姑娘,就是你最大的对手。” 第20章 “嗯。”那少年嘴也没张开,在嗓子眼里应了一声。 老者浑然不介意,径自说道:“别看她只是破了几片树叶,里头门道可多了去了。第一动作要轻,否则会搅动叶片乱飞,自乱手脚。第二速度要快,否则抢不到叶片落地面前完成。第三辨别要准,否则极可能被其他叶片误伤。第四下手要稳,否则打不到叶脉关节处,清气就无法泄出。最关键的是,她还蒙着眼,灵识若没炼到极致,绝不能如此,你未必能做到。” 少年飞快地点了下头,动作又轻又小。 要是搁在两年前,吴落听到这番话,心里早就偷着乐了。可她如今脸上没乐,心中也是真无波动,老者的话从她耳边忽悠一下飞了过去,吴落满脑子在想这仙器贩子到底是谁,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应该在哪听到过。 段循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照着老者扔过去:“喂喂喂,钟以平,你来这干嘛?给我徒弟树敌?” 吴落神色一滞,惊讶道:“您是钟前辈?” 钟以平咧嘴一笑,还好没冒出俩大金牙来:“小姑娘,想起我来了?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食尸鬼抓不下来。不过以你现在的身手,一次能挑俩食尸鬼吧?” 钟以平说完,特此伸出两根指头,在吴落眼前正反比了比。 吴落微微低头,谦虚道:“前辈说笑了。” 吴落这两年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修炼,睁眼练剑,闭眼顺招,就差在梦里和自己打起来,她倒没工夫想自己进步了多少,因为觉得自己怎么进步都是不够的。至于她现在一次能挑几只食尸鬼,吴落自己也没个概念,只当钟前辈过誉了。 段循第二次被钟以平无视,一腿扫了过去:“你来干嘛?” 钟以平从容地往旁迈了一步,不多不少,刚够错开段循的飞毛腿,他一只手覆在少年背上,将他往前推了推,继续不理段循:“吴落,给你介绍一下,他叫汤隐,年龄和你差不多,你俩可以交个朋友。” 钟以平说完,忽然将汤隐推到了吴落面前。汤隐毫无防备地往前支棱了几步,刚刚站定,就绷成了一根木头桩子。他飞快地将吴落瞟了一眼,尴尬地连低两次头,别开了视线,脚下不自觉向后缩了几步,心有怨怪地转过身,压着嗓子对钟以平道:“师父,你干嘛?” 钟以平露出一张莫名其妙的老脸道:“怎么了,交个朋友而已,多好看一小姑娘。” 吴落的脸“唰”地热了起来,尽管钟前辈面色坦荡,但怎么看都像来说媒拉纤的,忽然之间哪哪儿都不自在起来,她的脚好像踩在了两颗仙人球上,又扎又痒,一双眼睛也定不下来,滴溜溜地转到了师父身上。 段循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蹭”地离开了石墩子,两步蹿到吴落身前,把她挡在身后,抻着脖子道:“钟以平,你干嘛!” 钟以平眉头一皱,面若一池吹皱的湖水:“哎哟,你们一个个想什么呀,马上仙法大会了,我让他俩提前认识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段循怀疑地半侧过头,瞟了眼吴落,又对钟以平道:“那事怎么样了?” 钟以平胡子一吹道:“早就搞定了,到时候就让吴……” “唉!”段循胳膊一挥,瞪着钟以平道,“还不一定呢,只是以防万一,到时候再说。” 吴落听着这段没头没尾的话,忍不住探出脑袋问:“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段循头也没回,把吴落的脑袋推回身后,继续对钟以平道,“你怎么突然跑章琚山来?找我有事?” 钟以平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搭在汤隐肩上道:“我才不找你呢,只是顺路经过此地,进来打个招呼,这就走。” 段循一脸嫌弃地朝门口摆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钟以平哼了一声,又冲吴落笑笑道:“姑娘,我们下次再见!” 吴落盯着那令人牙疼的笑脸,勉为其难地抽了抽嘴角,对钟前辈揖了一礼。 钟以平若是父亲,必定是把女儿当宝贝疼,把儿子 分卷阅读50 当棒槌呼的那种类型。他对着吴落和颜悦色,可一看到汤隐,笑容就卡进了皱纹,死活挤不出来,木着一张脸道:“走了,让你交个朋友也不愿意!” 汤隐抿着嘴,一双剑眉隐隐抽搐了一下,几根手指不声不响地抓住了衣角。 吴落看着汤隐,仿佛看到自己被师父训斥,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徒有一颗犯上作乱的心,可惜却没大逆不道的胆,可怜之中,居然透着点拘谨的可爱。 段循回过头,见吴落似笑非笑地望着院外,屈指在她头顶敲了一下:“你笑什么呢?” “我笑了吗?”吴落摸着脑袋,想起自己与钟前辈初见时,他也易了容,是个比这回更皱巴的老头,不禁疑惑道,“师父,钟前辈到底长什么样?他为什么不露真容呢?” 段循大言不惭道:“大概觉得不如我好看,自惭形秽之下,每次见我都要易容吧。” 吴落发自内心地不想搭理师父,静悄悄地往屋内挪动。 “唉,你干嘛去?说好了练完那把,陪我出去遛弯。”段循仗着人高手长,一把拉住吴落。 吴落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仰头看着师父道:“师父,我把遁影玉补好了,我拿给你看看。” 段循压根不信:“少来,你就是不想出门。” 吴落向上蹿了一下:“我真补好了!” 段循沉默了一瞬,基本保持不信,即使吴落的修为比两年前高出一大截,要修补遁影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除非她这两年日日花费两个时辰,以修为锻玉。可她连睡觉都嫌耽误了修炼,怎么可能…… 吴落直勾勾地盯着段循,满眼闪烁着期待,面对这样一双真诚的眼睛,段循也不由得怀疑起来。 这玉是萧彻的,萧彻曾三番五次地帮助过吴落。而吴落这丫头,向来是有恩必报,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她都要仔仔细细地记着,唯恐怠慢了人家的恩情。 段循叉着腰,忽然结巴起来:“你,你……你真的补好了?” “是啊,我拿给您看!”吴落眼中闪出一丝喜色,拔腿就往屋里跑。 段循拉住她,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吴落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她背负了一身的不甘示弱,却不肯吭声。她起得比太阳早,还日日缱绻于月色,不肯睡去。段循常见她与自己较劲到面色惨白,若不及时制止,这丫头没准能把自己累瘫。 吴落如今能轻轻松松地蒙眼劈刀叶,可最开始,何尝不是被割得东一道口,西一条痕。段循看着她破破烂烂的一身,都不忍心下手,吴落却一遍遍求着他,再来最后一把,真的最后一把…… 她用了两年,学会了隐忍,无论是胡敞贺远的嘲讽辱骂,还是文昭教首当面打压,她都能一言不发地忍在肚子里,委屈也憋着,愤怒也憋着。她好像是有意为难自己,为了让自己记住这屈辱的滋味。有时段循看不下去,想为吴落出气,这小丫头却说算了,这没什么,拿起剑来,二话不说开始过招。 她为了尽少遇到封亭,当然,其他人吴落也不想见,索性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风居院常年闭户,甚至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了。因为吴落的隐忍,就连胡敞他们也不再来挑衅骚扰。 这风居院,好像真的只剩下她和风,单是这份寂寞,就没几人能忍。 段循想不明白,吴落是如何在这般的忍辱负重之下,还匀出了这样一份沉甸甸的心意修补遁影玉,她哪里来的精力,又是哪里来的心思。虽说谁也不急着要这玩意儿,可段循了解吴落,她是想下次见到萧彻时,能够亲手归还这块遁影玉,稍微填补一些她欠下的人情。 人人都觉得吴落面冷心也冷,只有他这个做师父的知道,再没有比这个徒弟更暖心的了。 “师父,你怎么了?”吴落戳了下师父的胳膊,一头雾水地问。 段循看着吴落,只觉得心疼,他摸了摸吴落的脑袋,前言不答后语地道:“仙法大会快开始了,离开章琚山后,什么都会好的。” 吴落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感觉师父不像在对她说,反而像安慰自己。 段循轻声问:“明天该选人了吧?今年参加仙法大会的名额有几个?” 吴落:“对,是明天,还是五个,每次不都是五个吗?” 仙法大会,旨在为仙山挑选优秀的后代仙士,每一届仙法大会,都有严格的名额限制,像钟以平带领的吟风岭,属于小教派,通常只有两到三个名额。而章琚山在内的十大正统教派,则有五个名额。 为什么要有名额限制?原因很简单。 由于大大小小的仙门教派众多,若是所有教派的弟子全体出动,一届大会结束,约莫能无缝连接到下一届,中间连个收拾场地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再者说,仙法大会不是赶集,若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来参加,算是乱了套。限制名额,也是直言告诉众弟子,练的不咋地就别来了,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浪费可耻。出师后安心当个散仙,为民除害不指望你,不给仙界添乱就很 分卷阅读51 棒。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较为实际的原因——如果所有弟子都跑去,仙山大抵是站不下的。 总之,仙法大会开始前,就已经淘汰了近九成弟子。而精心挑选出的佼佼者们,还要通过层层选拔,最终能够通过大会,正式留在仙山的,仅占其中的一成。 不过段循相信,以吴落现在的水平,与同辈弟子交手,就算名额再少,也绝不会少了她这一份。 可即使这样,段循还是不能放心。其余暂且不提,他就怕教派内选人不公。 按理说,每次选出的弟子,都是修为水平最高的五位,因为仙法大会除了挑选优秀仙士,也是各大教派间的一场较量,谁都不想丢了门派的脸面。 只是教首那老匹夫,前两天称病回家了。临走前,他动用了一下自己秀逗的脑子,并大方地决定,此次参加仙法大会的弟子,由本山另一位老匹夫,天元道人来亲自挑选。 不为别的,只因首徒历来有资格参加仙法大会,而仙法大会中,好死不死有一场群体战,需要打配合。既然文昭参加已是板上钉钉,那么自然要选择与他配合默契的人。 段循想,天元要是能选吴落,他就能从此关爱文昭。 两件事本质一样,都是不可能。 段循看看吴落,心不在焉地道:“明天我也去,我看看要怎么选。” 第21章 这选人环节,历来没有师父陪同弟子参加,吴落觉得师父对她有点过于紧张了。她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开口拒绝,毕竟这么多年,只有师父一人时时挂念着她,她只当师父闲得没事做,想去便去好了,反正拦也拦不住。 吴落成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明白这其中还有许多弯弯绕绕。直到现在,她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教首不待见她,但为了给章琚山挣得脸面,也不得不选她参加仙法大会,完全没想到,教首早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段循没打算提醒吴落明天要见天元道人,总之,他有办法让吴落参加仙法大会,也就没必要让她提前知道徒增烦恼了。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以操心为己任。无论事情能否自己做主,事发以前,他们总要挪出一段时间,专门用来吓唬自己。他们害怕结局超出自己的预料,便要事先想好所有可能,无论好的坏的,总之让自己提前有个心里准备。 大多情况是,事情还未发生,他们就把自己急了个半死。 还好吴落属于另一种人,对于自己能做主的事,她吹毛求疵,锱铢必较,有一点不满意就要死磕到底。可对于自己无法做主的事,吴落则是心比天宽,反正她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自有公理评判。 即使经历了大比,依然没改掉她如此想法。 因此第二天,吴落心无挂念一身轻地去了大殿,等着被教首选去参加仙法大会。 可在见到教首前,她先遇见了封亭,于是胸口先被一团乱麻塞住了。 时隔两年,这是吴落第一次见到封亭。 师父曾告诉过吴落,在她大比后昏睡的那段日子里,封亭来看过她一次,还带来了一堆奇珍异草,样样都是难得一求的好药材。 不过封亭把药材放下就走了,连吴落伤势轻重都不敢问。 这一走,封亭再没踏足过风居院。 封亭对吴落有愧,总是自卑地认为,吴落不来找她,就是还在怪罪自己。她若贸然去找吴落,只怕会弄巧成拙,更招她记恨。同时,封亭也确实无颜面对吴落,她的逃避,不仅牵扯到情分的亏欠,更捱不过自己良心的拷问。 而吴落对封亭,除了失望还有伤心。她不明白封亭做出这样的事,为何连句解释都没有。但吴落也知道,就算封亭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这解释能把她感动得眼泪鼻涕漫天飞,她还是不能轻易原谅封亭。 心中的芥蒂不是说消就能消的,既然消不了,见了面也是烦,干脆就不要见了。 有心躲人,其实很容易做到永不相见,更何况她俩是双份的有心。 再加上章琚山地广人稀,若没有弟子集会,几天见不到熟人也很正常。更巧的是,首徒大比结束,弟子们进入了自修阶段,章琚山再没任何集体活动,弟子们处于一种半出师状态。想修炼的自行修炼,不想修炼的,和师父打个招呼,就能下山玩耍了。 因此,吴落和封亭的相互逃避,可以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就好像她俩的缘分走到这个节点,该断了一样。 可总有一些狗血的场面,非得让她们再续前缘,至于具体能续成什么样,全看造化怎么弄人。 封亭知道今日会见到吴落,从两天前就开始忐忑。她准备了一肚子词,有关切的问候,有自责的悔过,还有诚恳的道歉……想到深处,她自己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封亭心想,吴落就算再冷血,听了她这噼里啪啦的一顿肺腑之言,怎么也该原谅她几分,两人不说回到从前,至少能当个普通朋友,维持住几 分卷阅读52 分浅薄的情谊。 可事实从不遵循想象,封亭自以为准备得不能再充分,可见到吴落的第一眼,她就把那一肚子词忘得干干净净,腹中空荡得堪比饥荒难民。嘴边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单调得让她说不出口。 而吴落则是装作没看见封亭,径直从她面前走过,脚下步速如常,既没加快也没放慢,一点看不出内心正在风云大作。 封亭看着吴落一脚迈进殿内,感觉再不和她说几句话,她们之间的隔阂就永远无法消除了。 “等等!” 封亭不知哪冒出的勇气,两步冲上前拉住了吴落,两手紧紧抓在她的小臂上,把吴落得衣袖勒出了几道清晰的褶皱。她力气大得异乎寻常,显然是失控的内心在暗中作祟。 吴落胳膊一僵,像被暗器击中了似的,整个人先是呆了一瞬,紧接着心脏狠狠揪了起来。她抽了抽手,视线不知不觉飘到了别处,好像不管是肢体还是眼神,都不想与封亭有过多接触。 封亭仓皇松了手,攥住衣摆,提着一口气道:“吴落,对不起。” 封亭迟来的道歉,并没让吴落感到宽慰。相反,她心中莫名灌来一阵酸楚,刺得她眼涩鼻酸,嘴不能言。 她多么希望封亭说的是“你误会我了”,而不是这句“对不起”。 两年来,吴落一直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不断暗示自己,也许封亭的逃避,是因为其他的误会,那些背地里中伤她的手脚,都不是封亭做的。 直到这一刻,吴落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封亭急切道:“吴落,你能听我解释吗?” 吴落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听封亭解释,纵使她有天大的理由,自己也不该被封亭这样伤害。 吴落没说这话,只是平静道:“护体符的时限,是你设的?” 封亭蓦地低下头,肩膀缩瑟了一下:“是。” 吴落:“我的佩剑,也被你动过手脚?” 封亭拼命咬着牙,一张嘴仿佛被下了禁制,上下唇无论如何也分不开。过了好久,她才酝酿出一点勇气,却不足以支撑她点完一个头。 吴落自嘲地笑了笑,她向远处看去,飘忽的视线无处着落:“好,我知道了。” 吴落缓缓转过身,她想快点远离封亭,可心里太过沉重,连带着步伐都显得支棱。 “吴落,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封亭低着头,连吴落的背影也不敢看。 吴落停下脚,她也不知道何为原谅,难道说一句“我原谅你了”,就真能前嫌尽释了? 如果不能,说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 再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想必封亭也是无可奈何,才会选择伤害自己。 不过,既然她能狠心做出选择,应该也有勇气承受代价。 至于吴落,她已经成了这场选择的牺牲品,早就痛苦过一次,不想再继续受伤了。 原不原谅无所谓,只要能不见封亭就好。 吴落回过头,淡淡地道:“我原谅你了。” 封亭一愣:“你说什么?” 吴落:“我原谅你了。” 封亭感到喜从天降,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她两步跑到吴落身边,再次拉住她的手道:“吴落,我再也不会……” 吴落眼里好像凝了一层冰碴,冷得刺骨,她面无表情地抽出手,轻声道:“我只是原谅你了,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二字如一击重锤,把封亭整个人都砸懵了。 她这才明白,吴落的原谅,只是为了给这段友情一个稍显完整的句号,往后,再没其他的了。 吴落心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亲手掐断了这份情谊,连一点能够复燃的死灰,都被她扭头而去的决绝,灭得渣都不剩。其实吴落心里不比封亭好过几分,甚至比她还要难受。她不知道今后还要不要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人,她总是“以己度人”,认为自己无论怎样也不会伤害朋友,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一样。 吴落自嘲地笑了笑,感觉自己太天真了。而自己付出的这番没头没尾的感情,也太不值了。 吴落还沉浸在失落中,原本安静的大殿,却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没人照顾她的情绪。 “哟,文昭,你来了!” 吴落回头,只见文昭负手走进了大殿,挂着一脸的春风得意,像是被满山春花春柳熏醉了似的。 一旁的贺远本在和其他弟子说话,此时一见文昭,立刻化身一阵谄媚的龙卷风,从殿中生生闯出一条笔直的大道,刮到文昭身边:“文昭,你怎么才来?就等你了。” 文昭没应声,只是笑了一下。 自从文昭当上首徒以后,架子越发摆大了,连假笑里都透着一股子嚣张,看上去反倒一点也不假了。他两只手成天背在身后,黏住了似的,像个出门遛弯却忘记带鸟的大爷。和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仿佛他老人家多吐一 分卷阅读53 个字生能折寿似的。 可就算这样,还有一堆人愿意巴巴跟在他身后跑,画面别提多孝顺。 按吴落的话来说,就像是人间的小太监们簇拥着太子爷。而这微服出巡的太子,模样实在太欠,从面相来看,不久能成为废太子。 文昭瞥了一眼贺远问:“都到了?” 贺远道:“该来的都来了。” 所谓“该来的”,是指既有意向参加仙法大会,同时也具备一定实力的弟子。像胡敞那种成天混吃等死,胸中连小志都欠缺的弟子,早不知道钻入了哪片山旮旯里,戴着刚编好的小花环,赤脚下河捞鱼去了。 文昭点头,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贺远又道:“天元道人还没来吗?” “师父马上到。”文昭在殿中站定,不偏不倚地杵在正中心,他的视线在殿内晃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吴落身上,笑起来道,“贺远,你说,她知道一会儿由我师父来选人吗?” 文昭不等贺远回答,已经朝吴落走了过去。 吴落见废太子带着他的大总管走来,没想避开,也没拿正眼瞧他俩,只给他俩留了个余光。 文昭一边朝吴落走去,一边笑着道:“吴落,你也想参加仙法大会?” 吴落没吱声,脸上挂出一副端庄得体的皮笑肉不笑,心中默默飘过俩字:“废话。” 文昭接着道:“当日我说保你入仙山,你也没应声,还当你没这个意愿。不过你若想去,我可以让你顶替封亭的位置怎么样?” 文昭是挑拨离间的能手,吴落正觉得他烦人,转念一想,她和封亭刚刚闹掰,此时连挑拨这招都对她没用了,这么看来,自己竟有点刀枪不入的无敌。 吴落这么想着,心中却说不出是悲是喜,嘴上客气道:“不麻烦你了,谁去谁留教首自有定夺。” 贺远不等文昭开口,率先笑了起来:“今年由天元道人挑选出战弟子,吴落,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尽管吴落擅于隐藏情绪,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吴落很清楚,若真是天元道人挑选出战弟子,仙法大会基本和她无缘了。 一想到这,吴落陡然慌了起来,她迅速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贺远也许在骗她。 可吴落还没来得及说服自己,只听站在门口的弟子大喊一声:“天元道人来了。” 吴落惊诧地望向门口,只见天元道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前的广场,她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瞬间失了神。 文昭走到吴落身旁,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道:“ “吴落,我要入仙山,留山任教这种好事,如今就轮到了你的头上,不用谢我。不过,既然你已经找到这么好的出路,仙法大会就让给别人参加好了。” 吴落侧身退开一步,避开文昭的手,她两眼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面沉似水地盯着文昭,眼神阴冷得好似能把他冻住。 谁都知道她讨厌章琚山,文昭这话分明是故意恶心人。 文昭被吴落看得发毛,笑容却丝毫不减:“不过你若真想去,也不是全无办法。你若能当众给我行个礼,再求我一句,我便帮你给师父说情怎么样?” “不怎么样。” 段循成天神出鬼没,此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懒洋洋地帮吴落应了一声,接着一把将她搂了过去。 吴落撞在师父怀里,顿时觉得眼前就算来个天王老子她也不怕了。 段循在吴落头顶挠了两下,波澜不惊地对文昭道:“文昭,你若能当众给吴落道歉,我便忍着不抽你怎么样?” 第22章 段循当然不会真的抽文昭,尽管他很想,但好歹没忘了为人师表,打架斗殴不可取。 而此时的文昭,果真露出了一副废太子的表情,苍白的脸色中,隐约可见一抹含蓄的天青色,遗憾等不来烟雨。 “师父。”吴落轻唤一声,虽然师父的话听来十分痛快,但她还是担心,万一惹毛了文昭,会彻底错失参加仙法大会的机会,她心里多少还抱着一丝侥幸,指望天元道人的善良能在突然之间开个窍。 段循知道吴落在想什么,拍拍她的肩膀,意思让她放心。 吴落不清楚师父有什么打算,却没过问,她只是本能地信任师父,所以无需过问。 那天元道人像位长毛的老龟,走了半天终于进了大殿。他一眼看到段循,接着又发现文昭站在段循对面,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显然是受了刺激。而全殿弟子,一个个像是长了针眼,视线一下往里瞟一下往外躲,满屋子定不住,举止动作拘束又琐碎,透着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激动。 “段循,你来干嘛?”天元道人什么都不了解,开口便是讨伐的语气。 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天元道人的来势汹汹有哪里过分。 这章琚山内,有两位师父以护犊子著称,第一位是段循,第二位就是天元道人。不过他们的护法不尽相同,段循护犊子,还稍 分卷阅读54 微分点是非曲直,若是吴落错了,他也大方承认,只是断不许别人责罚,要骂也是自己带回家,关上院子门悄没声地骂。 而天元道人的犊子,则是护得不分青红皂白,就算文昭真做错了,他也绝不承认。总之,他认为自己教的徒弟不会犯错,谁觉得文昭有问题,那就是那人自己有问题。与其说天元道人是护犊子,其实他更像是借着弟子维护自己的威严,过于把自己当回事。 自从在首徒大比和天元道人正式吵开后,段循就再没给他看过什么好脸色,他阴着一张脸,单刀直入地问:“天元,你直说了吧,仙法大会有没有吴落?” 天元道人胡子一甩:“胡闹,出战弟子关乎我派脸面,选人岂可儿戏,不是你说想选谁……” 段循被他叨叨得头疼,抬手打断道:“您别在这绕弯,意思是没有吴落?” 天元道人顾左右而言他:“段循,你身为章琚山师辈,为人处事毫无规矩。此事重大,仪式开始前,众弟子首先得叩拜我派历任教首,再由仙童公示弟子们历年的比试成绩,最终根据品行修为等方方面面因素,经过综合考量,方可决定……” 段循没工夫听天元道人在这介绍规则,主动提示道:“吴落除了首徒大比,每年都胜你家文昭,该不该选她,你心里没点数?” 不说天元道人和文昭,就连吴落都懵了。师父虽一向心直口快,却很少这般口无遮拦地说话,竟有点当众让天元道人下不来台的意思。 天元道人心眼细如针尖,他从来都是被人捧惯了的,仙界上上下下没人敢不尊敬他,此时猛一听到段循的话,再加上身边全是小辈,气得他手上一抖,差点薅下一大把胡须:“段循,就凭你这几句话,吴落就休想参加仙法大会!就算她修为再高,你这样的师父,能教出什么好弟子?这般心术不正,迟早有天会步入邪魔外道。” 天元道人会不会选吴落,在场随便一个弟子心里都有数。段循不过是为了激他说出结果,省得吴落一个人在殿上受他们冷嘲热讽。 不过段循着实没料到,自己一句话能把天元道人气成这样,和他一比,自己简直是礼让有加了。 吴落本不打算出声,天元道人怎么说她,她都能忍。可一骂到师父头上,她就觉得浑身气血上涌,好像火星子落入了枯柴堆,一瞬间就被点着了。 吴落眉头一抽,眼中蓦地浮出一层寒意,她上前一步道:“天元道人,师父为人如何,不需要您下定论。您若看谁都觉得心术不正,最好自己先……” “傻丫头,谁要你为我出头,好好站着,别吱声。”段循拉回吴落,在她后背拍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一抬头看向天元后,脸又冷了下来,“天元,麻烦你给教首转告一声,从现在起,吴落和章琚山再无半点关系。她不占章琚山的名额,章琚山也休想绊着她的脚。” “师父,你说什么?”吴落仰头瞪着师父,一时连生气都给忘了。 殿中所有人几乎同时瞪大了眼,好像眼睛睁开了,耳朵也能变得更敏锐一点,将这一出玄妙的大戏理解透彻了。 段循沐浴在满殿惊讶中,气定神闲地宣布:“吴落不是章琚山弟子,只是我段循的徒弟,以后谁找她茬,就是和我过不去。” 段循说完,拉起吴落的胳膊,谁也不理,转身照着殿外扬长而去,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段循那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听起来格外震慑人心。 吴落长久地陷在震惊之中,她迷迷瞪瞪地被师父拉着往外走,灵魂出窍了一半,出大殿时,差点一脚绊倒在门槛,摔出一个五体投地的造型。 怎么突然之间,自己就不属于章琚山了? 吴落惊讶之余莫名有些欣喜,可这点喜悦,只在心中晃了一下,就镜花水月似的消失不见了。因为她还不能确定,师父单方面的宣布能不能作数。 再说了,仙法大会似乎不能接收无门无派的散仙参加…… 还有,她和章琚山无关,那师父呢?难道也随她一起“叛出师门”了? 吴落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她一个问题都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又迫不及待地把师父方才说过的话,翻出来细细品味了几遍,顿时有点飘飘然,心中不由发出感慨,“我上哪儿捡来这么好一师父”。 吴落悄悄瞟了眼师父,嘴边憋着笑,此时就算不让她参加仙法大会,从此随师父浪迹天涯,一辈子无所作为,她都是乐意的。 段循丝毫不知吴落的内心动态,棒槌似的扫兴道:“你也是,文昭那样说你,你就不知道反驳,这两年给你憋傻了?” 吴落:“……” 师父的美好总是那么短暂,没完没了的唠叨才是他的本质。 吴落趁师父的完美形象还没从心中幻灭,低声道:“师父,多谢。” 段循脚下一顿,这声“多谢”像是突然触动到了他。 他知道吴落重情重义,只是不善言辞,所以从不将情绪宣之于口。这么多年,吴落就没对他道过几次 分卷阅读55 谢,总是用实实在在的身体力行,来表达自己的感激。每次都是出了十分的力,嘴上却一句话不说,很不会讨巧。 而今日这句“多谢”,大概是她心里盛不下那么多感激了,不小心从嘴边溢了出来。 段循这人没长什么心眼,平时大大咧咧,却唯独听不得这样煽情的话,一听就想哽咽。他喉咙一咕哝,脑中也跟着涌出一大堆回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师父当得一点也不称职,平白让吴落受了那么多苦。否则他出面维护一次,何至于让吴落感激成这样。 段循道:“吴落,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吴落心中一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你瞎说什么呢?” 段循回头,朝大殿瞪了一眼:“他们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等你入了仙山,站稳了脚,看他们谁还敢瞧不起你。” 吴落笑了笑,走近师父问道:“师父,如今我没了章琚山弟子的身份,还能入仙山吗?” 段循笑哼一声:“你师父我可不是一般人,我自然有办法。” 吴落好奇道:“什么办法?” 段循随手拽了片树叶,双眉一扬道:“我有一张璧云帖。” 吴落下巴惊掉一半:“师父,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段循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勾了起来:“说了你师父我不是一般人,什么东西我都能搞到。” 这璧云帖,确实是个稀罕玩意儿,每一张都由仙山长老,直接派发给十大教派的教首,目的是为了网罗天下英才。 教首们倘若发现实力极出众的后辈,可将璧云帖相赠,无论后辈弟子是否出自本派。而持有璧云帖的后辈,无论出生是仙是凡,地位尊贵与否,是散仙,亦或是家族戴罪,本身有无资格进入仙山,都可凭借此帖直通仙法大会最后一战。 虽然如此,这璧云帖,也有近万年未曾被人使用过了。无他,只因一条——持璧云帖出战的弟子,必须摘得仙法大会的桂冠,否则,这璧云帖将会被长老收回。 这也意味着,赠出璧云帖的教首从此失去了这项特权。 简单来说,这璧云帖只认实力,不认亲疏。哪怕是章琚山教首的亲儿子出战,教首也不敢随随便便拿出璧云帖,除非他能保证,自己儿子能夺得本届第一。 正因为如此,璧云帖也成了天资过人的能力象征,上一次持璧云帖出战的,是大名鼎鼎的承安长老。他本是散仙,没有资格参加仙法大会,若不是某位独具慧眼的教首将璧云帖相赠,仙界就此错失一位不世出的奇才。 吴落惊喜之余,不免感到一点负担:“师父,我若没能夺得第一,岂不是浪费了你这张帖子?” 段循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吴落道:“万一像首徒大比那样……” 段循今日热爱截话,打断完天元,又来打断吴落:“大比时,你的实力还不足以碾压文昭,他随便用个禁术,很容易就能赢你。如今不一样了,就算他变成禁术也赢不了你。” 吴落又道:“但还有别的弟子,师父这么有把握谁都赢不了我吗?” 段循“啧”了一声道:“你就大胆比,我相信你。就算输了,大不了把璧云帖还回去,以后不用了。” 吴落玩笑道:“师父日后若收了资质更出众的弟子,可不要后悔把璧云帖给我了哦!” 段循白她一眼道:“管起师父来了,我就乐意给你,怎么着?” 第23章 段巡如此为着吴落,不是没理由的。 吴落是他的第一个弟子,因此格外有感情,虽说当初是被逼无奈收的徒。 段巡是章琚山第一百三十六代首徒,出师后,在仙法大会一战成名,从此在仙界名声大噪。当年仙山大长老,曾明里暗里地数次表达,希望段循入仙山。 这要换做别人,看到长老这样示好,就算不想入仙山,也拉不下脸来拒绝。 可段循是出了名的“不知好歹”,他唯一的梦想,就是做个逍遥快活的俊美神仙,名利地位一概不求。任大长老如何挽留,他嘴里只有一句话——“多谢大长老抬爱”。 说完,他就抬着一身的爱,拍拍屁股溜回了章琚山。 可段循回了山也不做事,玩儿了三百年一个弟子没收,整天尸位素餐,挂着章琚山教官之名到处游山玩水,还能处处寻方便,快活得很不要脸。 直到前任教首扬言,段循两年内若再不收弟子,他就亲自把段循踹出章琚山,打包拎去仙山入职。 段巡可不想入仙山,但也不好顶撞教首,那毕竟是他的亲师父,和后来那位爱长跑的老匹夫可不一样。 前任教首整天在他耳边唠叨,段循实在觉得烦,为了躲避教首的碎嘴,他一闷头栽到凡间,一边避难一边继续玩。 也许师徒的缘分,真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段循甫一下凡,好巧不巧地掉到了吴落家门口,一步路没多走,就看见吴落鬼鬼祟祟地拎着她的小裙边,翻墙从府中钻了 分卷阅读56 出来。 大概是流年不利,吴落落地不久,迎面遇上几位个头参差不齐的小混混,上来就动手动脚地要非礼她。段循正要出手相救时,却发现这小姑娘似乎不用人帮。 只见她一腿踢出去,竟然嫌裙子碍事,抓住裙摆横向一扯,直接撕掉了半截,看得她面前的小混混,以及围观仙人段循皆是一愣。小混混们为非作歹这么久,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女子,披着大小姐的外皮,实则拥有一颗比悍匪还彪的内心,一时不知是惊是喜,甚至对女子的认知产生了质疑。只是他们还没琢磨出个四五六,吴落就拍蚊子似的,开始了一顿拳打脚踢,三两下把这帮宵小打得落花流水三千尺。 此女子非一般女子,吴落是个离经叛道的大小姐,从来在家关不住,最恨繁文缛节,让她绣花等于让她自杀,琴棋书画一概不感兴趣,却很爱这些拳脚功夫,颇有些研究。她打混混的一招一式,都是从父亲的朋友,一位都尉大人那里学来的。 段循旁观了这场打斗,忽然发现人间真是藏龙卧虎,他在仙界也没见几个身手这么利索的,当即心念一转地想道,要不拐个弟子回去玩玩? 恰巧那段时间,求仙问道之术风靡人间,就连不少朝廷命官都乐衷于此。吴落家虽不迷信这些,好在也不排斥,因此段循上门拜访,才没人把他当作疯道士用乱棍挥走。 吴落那时,正好到了出阁的年龄,父母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准新郎是位小侯爷。可吴落一想到嫁入侯府,就心悸胸闷,脱发失眠。 她这点火就着的性子,连一张谦和有礼的脸都很难绷出来,更不要说嫁入侯府,与一堆莺莺燕燕的小妾和平共处了。吴落天生不会虚与委蛇,却很会徒手劈七寸。她想自己嫁过去大概是个祸害,没的还要连累家人,于是一门心思要跟着段循当仙人去。 不用嫁人,还能舞刀弄枪,这样的生活她想想都觉得开心。 总之,这俩一个要收徒,一个想逃婚,两好就地合一好,吴落很快就答应了段循的修仙邀请。 征询过吴落的意见,段循二话不说便去吴家要人。虽说吴家不同意,但耐不过段循会飞,他把吴落往怀里一夹,往天上一蹿,也算干了回“强抢民女”的勾当,甭管这群凡人多不乐意,也只有在地上干瞪着眼发愁。 经段循这么一搅和,吴家与侯府的一纸婚约,毁得稀碎。不过那老侯爷听说未过门的儿媳飞升成了仙,想着他们家,也算是与仙人有点八杆子打得着的关系了,因此不仅不敢得罪吴家,从那以后,反而与吴家越走越近。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谈。 段巡把吴落带上山,本是为了完成任务,可他随手一教,发现吴落极有天赋。学得快,悟性高,他教得不费事,抓鬼时还能有个伴,于是越教越起劲,越教越觉得这徒弟收得太好了。 不过段循教吴落不管规矩,毫无章法,虽然和其他师父相比,显得胡作非为了些,可对他自己而言,已经尽职尽责到不能再多一分。毫不夸张地说,段循把他这几百年没呕过的心和沥过的血,全部付与了吴落,真正做到了倾囊相授,连自己的小荷包都让吴落帮忙管着。 这样的付出,自然会带出一番感情。 段循没想到,他为人子的时间短,却早早地体味了为人父的心情。 他第一次当师父,自知没有经验,让吴落受了不少罪。吴落可以怨他,可以怪他,但吴落什么都不说,只是陪着他一路摸索。吴落用自己所受的委屈,让段循明白如何当一位更好的师父。 可他刚刚探出点门道,吴落就要出师了。 也许他以后还会收徒,也许会收到比吴落资质更好的徒弟,可谁也不能代替这独一位的“首徒”,别说一张璧云帖,只要是段循能给的,都会毫无保留地送给吴落。 师徒二人眨眼回到了风居院,段循推了一把吴落,站在原地道:“吴落,回屋拿上你的佩剑,我带你下山,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吴落磨磨蹭蹭地走到风居院门口:“师父,那你以后去哪?” 段循嗤笑一声道:“你师父我天涯海角遍地是家。” 段循一年之中没几天住在章琚山,整个仙界,除了北边的荒山禁地,哪都留下过他的身影。 吴落明知师父这话没错,但总觉得自己害他没了家。以前出门,师父无论到哪,身后总有一个归属,随时欢迎他回去。而现在,师父却要真正的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 没了归处的浪荡,就是漂泊,这感觉是不一样的。 吴落觉得师父为自己牺牲太多,心中过意不去,叹了口气道:“师父,仙法大会,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留山任教其实也挺好的……” “闭嘴!”段循飞快地喝了一声,沉着脸道,“你快点回屋拿剑,耽误这会儿功夫,仙山脚下的客房已经全被人占了,你去了就等着露宿街头。” 吴落拗不过师父,只好回屋拿了剑,跟着师父下山了。 章琚山是距离仙山最近的教派,以吴落和段循的脚程,两天就能赶到。 分卷阅读57 可距仙法大会开始,还有一个月后,吴落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如此着急忙慌地赶着出发。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她太久,过了两天吴落就清楚了。 师父这不是赶路,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讲解沿途大好河山的背景渊源,条条河流,座座高山,对他来说如数家珍。 吴落建议师父写篇游记,没准是个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建议一出,段循竟立即采纳了,更可气的是,段循自己写字嫌手疼,便让吴落代写,写完还让她背下来。 吴落真想拍烂自己这张碎嘴。 欣赏风光之余,段循不忘心系苍生,他经常走着走着就钻到凡间,拐进几个青黄不接的小村庄里,善心一发顺便扶个贫。 吴落很受感动,心想哪天她若发达了,也要像师父这样,自己吹好了习习惠风,也要尽其所能将和煦报以他人。 如此走走停停二十多天,吴落领略了不少风土人情,也长了些见识。可要命的是,师徒俩正经路没怎么赶。 路才走了一小半,段循却给吴落置办了一身多余的行头,上至凤头钗,下至云头履,吴落简直不知道她是要参加仙法大会,还是师父暗中给她许了人家,要悄悄把她送出去。 眼看时间所剩无多,吴落终于按耐不住了,忍不住提醒道:“师父,我们再以这样的速度走下去,没准能赶上下一届仙法大会。” 段循听完,不紧不慢地靠在院墙上,给路过的美丽少妇送去了一个缠缠绵绵的秋波:“不急,赶上下一届也可以。” 吴落吞了吞口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父这只衣冠禽兽,一路不知调戏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只见那少妇低头一笑,面带桃花地捂着脸跑了。 吴落对她师父一点办法没有,师父向来是自有主张,不管她旁敲侧击,还是直言不讳,都加快不了他拖沓的步伐。吴落心中苦闷,长吁短叹了好几天,以每个时辰不计其数的频率,直到把师父的耳朵听出了茧子,才终于让他痛下决心,一鼓作气飞到了仙山脚下。 时间卡得刚刚好,当他们来到仙山脚下,距离仙法大会开始,仅剩一天。 整个仙界,有东南西北四处仙山,四座大山分占一角,分守一方。其中以北仙山为尊,也是历来仙法大会的举办之地。 仙山的威严庄重,与章琚山的钟灵毓秀不同。章琚山人烟稀少,缥缈的仙气如浮光掠影在山间穿梭,时有时无,仙得有点不惹尘埃,清新脱俗。 可吴落看到了北仙山后,顿时觉得,章琚山就像个落魄的穷孩子。 由于仙气太多,北仙山虽长在地面,可怎么看,都像是腾云驾雾地凌于空中。山体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山巅,山脉绵延万里,回首望不见尽头。仙气从山脚开始向四周弥漫溢出,三十里开外,才能看得见地面的颜色,一望无际的白雾翻涌不停,走在其中,如同踏在云海之间。 吴落一想到自己即将留在这里,兴奋之余有些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同梦想离得这么近,似乎触手可及。与此同时,仙山无与伦比的巍峨雄浑,又震慑了她的心。吴落置身于此,顿觉自己自己渺小得如同飞沙走石,沧海一粟。虔诚与敬畏交织在一起,使她莫名生出了一点自惭形秽的卑微感来,生怕自己配不上这里。 段循眺望着远处的高山,若有所思道:“吴落,这就是你今后的容身之地。” 吴落看看师父,不禁疑惑道:“师父为什么不愿意来仙山呢?” 段循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道:“你放心,这次大长老,东长老,西长老,南长老,都会坐阵,再不会失之偏颇。” 吴落奇道:“北长老还未继任吗?” 如今仙界的四位长老,皆是承安长老的门生。承安长老在辞世前,将他的幼子托付于四位高徒,并嘱咐说,待他年至七百,若才德兼备,并有意继任,可将北长老之位传位于他。 承安长老以命相搏换取仙界安定,仙界上上下下无不对他感怀至深,即便承安长老已经逝世近五百年,仍是余威浩荡,不可侵犯。就算他让一只成了精的蟠桃继任,也没人会有异议,更不用说他亲手带大的儿子了。 自上一任北长老隐退之后,这北长老之位一空就是四百年,其间没有人敢随便代任,因为谁坐上去都会引起口舌之争,好像在觊觎此位。为了避嫌,这么多年一直是由大长老代理北长老之职,全仙界都等着这位年轻的预备长老活到七百岁。 “没有。”段循摇了摇头,他今天满脸挂着心事,精神也不大好,老是出神,说话语气也没个高低起伏,一律寡淡如清水,什么料也加不进去。 师父的正经让吴落有些不安,忐忑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段循转过身,正正地看着吴落,勉强挤出一丝笑,看起来有点牙酸:“去了仙山以后,让萧彻师兄多带带你,跟着他好好学,只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要强不是坏事,但师父不想你拼命。初入仙山,刚开始可能不大适应,心里有落差也没关系 分卷阅读58 ,凡事想开一点,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还是可以告诉师父,就用我前两天给你买的传音鉴,联系起来方便……” 段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吴落越听越不对劲,心里慌了起来,忍不住打断师父道:“师父,你说这些干嘛?” 段循嘴角一抽,随即吐出了一声叹息,余音像被苦丁茶水泡透了似的。 吴落看着师父的眼睛,一层薄雾笼在其中,温和之下铺垫着离别的萧索,几乎让她不敢直视。 段循小声道:“阿落,你出师了。师父不能去仙山,只能把你送到这,以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第24章 吴落感觉被人当头来了一棒,直接懵了:“师父,你不管我了吗?” 吴落一直以为,师父会陪着她参加仙法大会,看着她入仙山,见证她的每一次成长与喜悦。她都想好了,等自己在仙山扎稳了根,要给师父留一间卧房,方便他随时玩儿到附近,有个地方能够歇脚。 可师父的意思,竟像是她入了仙山以后,再没什么机会与师父相见了。 吴落怯怯的声音好像长了刺,钻到段循心里,剌得他隐隐作痛,让他再也笑不出来:“吴落,你总要长大,总会离开我,你不是一直明白吗?” 明白归明白,可吴落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突然,连个让她喘息过渡的时间都没有。 吴落执拗地道:“师父为什么不能来仙山?人家的师父都能去!” 段循不愿去仙山是因为自己的私事,与吴落无关,并不想让她知道。他没应声,只是拍了拍吴落的脑袋,像在安慰一个不听劝的孩童,言语说不通,只能顺着毛摸两下。 吴落捏着拳头,一气之下躲开了师父的手,喉咙里哽了半天,直到把眼睛也憋红了,才倔强地道:“我不想参加仙法大会了。” 这猝不及防的离别来得太过突然,吴落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十四岁被师父带上章琚山,漫漫修行路上所有的温暖和快乐,几乎全部来源于师父。她没有看起来那样勇敢,她的无畏,多半是因为有师父做后盾。如今师父要离开,她觉得自己成了一片无枝可依的落叶,再也不能“有恃无恐”了,她第一次将“未来”与“前途未卜”这两个词联系在一次,满心的无助与彷徨,顿时浇灭了她所有的勇气。 吴落尝过了人心险恶,不肯随便依靠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似乎只有师父。 如果入仙山的代价是不能见师父,吴落陡然间不想入仙山了。 “别瞎说!”段循知道,吴落此时已经没什么理智可言,只能强行绷住自己摇摆不定的心道,“吴落,儿女情长谁都有,这并不是你内心真实所求。你从来不是甘于平庸的人,入仙山是你的梦,失去我的庇护,你只会一时不习惯。可让你从现在起隐去锋芒,习惯庸碌,安之若命,你日后定会遗憾这平淡无味的一生。等你回过劲来,不会因为留在我身旁而庆幸。” 吴落不可能这么快缓过来,慌乱之下,什么梦想追求她都忘了,只想师父留下来:“师父,你不要走好不好……” 段循没再看她了,他怕自己多看一眼,真的会心软带走吴落,只能盯着远处道:“阿落,出师是好事,人家开心还来不及!你若想师父了,就把我前些天给你买的小玩意翻出来看看,哦,这有这本游记也给你。” 段循从他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抛给了她,调侃道:“你不是一看到这本《段氏随行录》就烦我吗?现在打开看看,是不是觉得离开师父挺好?哈哈哈哈……” 吴落如今才意识到,这一个月来,师父特意放慢脚步,带着她四处游玩,给她买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原来都是为了多陪陪她,多给她留下一些可供回望的记忆。 那么师父从一个月前,便开始为今日的分离做准备了吗? 吴落快把书页抓破了,她咬着嘴唇,上下牙颤抖得厉害,一言不发地盯着师父。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不管自己怎么挽留师父都会离开,可心里就是转不过弯,她好像掉进沼泽的困兽,越挣扎越难受,怎么安慰自己都是没用。 段循拿吴落没办法,只好转移注意力,他眼睛向旁瞟去,忽然叫道:“钟以平,别躲着看了,出来吧!” 钟以平在一旁藏了好久,此时段循发了话,他才走出来。钟以平看着吴落通红的一张脸,觉得她怪可怜的,不禁摇了摇头,一张嘴犹犹豫豫地开合了几次,终于劝道:“段循,你何必呢?你若想去仙山,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段循白他一眼,又对吴落嘱咐道:“吴落,仙法大会你就跟着钟前辈,若有人拿门派为难你,就说是吟风岭弟子明白吗?” 吴落不说话,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听师父的嘱托。 段循低下头,又叹了口气,转而对钟以平道:“璧云帖可帮我从仙山拿出来了?” 钟以平:“拿出来了,在我手上。” 段循看看吴落 分卷阅读59 ,不大放心,于是对钟以平道:“先放你这吧,明天要用时再给她。” 钟以平:“好。” “不好!”吴落大喊一声,一拳砸在腿上,狠狠地盯着师父。 “阿落,听话。”段循本想严肃一点,到头来还是没狠下心,语气越说越软。他帮吴落捋了捋碎发,眼睛盯着她头顶的发旋,视线仿佛被卷了进去,半天离不开,“还记得你在章琚说说过什么吗?你说早晚有一天,要成为仙山最厉害的女仙官,师父等着你证明给我看呢!” 师父的话一下唤起了吴落的记忆,让她产生了片刻的犹豫。虽然如此,近在眼前的分别,却给她带来更加实在的痛心,吴落放不下心中深邃的执念,却也舍不得离开师父,她一时不知如何取舍,只能紧紧咬着牙沉默起来。 段循见她没吱声,知道吴落动摇了,赶紧收回手,垂眼沉声道:“以平,那我把她……麻烦你了!” 钟以平深吸一口气,拍拍吴落道:“吴落,我们走吧。” 吴落两只脚黏在了原地,一步都不肯挪,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快,她见师父铁了心要走,心中一酸,喊道:“师父,可是我舍不得你!” 吴落颤抖的声音,到底绊住了段循的脚步,他说不出“师父也舍不你”这种话,可是心里发苦,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勉强自己笑了笑,不想把离别弄得太悲伤。 死别他尝得多了,还是头一次体味如此磨人的生离,那份割舍不去的牵挂,就像糊了满手的蛛丝,甩也甩不开,不仅拖住了他的脚步,还让他变得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得不像样,一点为人师的魄力都没了。 段循还有满腹的话想对吴落说,却觉得他的平静不足以维持自己说完那么多,临到嘴边,只剩下淡淡一句话:“阿落,天高水长,我们来日再见!” “师父!”吴落看着师父走远,不自觉往前追了两步,而后很克制地停下了脚步,她张开嘴,一声轻浅的抽噎后,眼泪砸在了地上。 段循回过头,只见吴落一边流泪,一边抱起双拳,对着他深深一拜,颤抖着声音道:“师父,此生有您为师,是我之幸!” 段循眉间一抽,立刻扭头转过身去,他假装潇洒地挥了挥手,一点地飞走了。他听着吴落又喊了一声“师父”,却不敢回头,怕自己会忍不住飞回去把她带走,只能一边忍着眼眶发酸,一边望着远方,在心里默默为吴落祈祷。 阿落,愿你披星戴月而去,满载星斗归来。 若前路漫漫多波折,你要披荆斩棘破长风。 愿你所忧所苦化为空,所惊所惧凝为勇,所思所想通为智,所喜所乐结为爱。 愿你来日所得,不负去日所念。 阿落,此生有你为徒,亦是为师之幸! 段循走了以后,吴落没一会儿就停止了哭泣。她本就不爱哭,凡事能忍则忍,更不要说在外人面前落泪。若不是师父的离去拨折了她的心弦,吴落也是万万不能哭出来的。虽说钟前辈已看过自己哭花脸的样子,但吴落始终不愿意把软弱外露,让别人同情怜悯她,于是鼻子一吸,脸一绷,又成了一位梨花带过雨的好汉。 只是师父刚走,吴落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就算是钟前辈和她说话,吴落也没心情搭理,一路上除了用于作答的一个“嗯”,再没发出另一个音。看来她不只是心弦被师父拨折了,五音都折到只剩下一根。 而钟以平向来对女弟子束手无策,更何况这还是别家寄养的女弟子,他摸不透吴落,又不知怎么对症下药。想了半天,终于从他近乎干涸的脑中想出了一招。 钟以平:“吴落,想不想看看前辈的真容啊?” 吴落有点哭笑不得,她觉得钟前辈把她当成了孩子,而且是脚不落地,发音令人费解的婴幼儿,好像只要他把脸捂上,变个表情再撸出来就能让她笑出声似的。 虽然吴落一直好奇钟前辈的真容,可此时答应,该显得多不稳重,连伤心都这么容易被分散,想想就觉得对不起师父。 吴落摇头道:“不用了,多谢前辈。” 这句“多谢”听来也是挺奇怪,好像钟前辈送了个便宜,她却好心没占似的。 钟以平看着吴落面不改色的一张脸,在她的衬托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于是不再说话,由着她变成一只闷闷不乐的青脸葫芦。 不过,当师父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甩给弟子去做,不管是段循还是钟以平都深谙此道。 钟以平拿吴落没辙,回到落脚的住处,转手便把她交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与吴落有一面之缘的汤隐手上。 汤隐常年被这位教首委以各种奇形怪状的重任,比如帮他薅羊毛做笔,洗笔,晾笔…… 别的他还能应付两下,可哄女孩这么细致的活,他可做不来。 汤隐自认全身上下什么都不缺,唯独少长了几根善解人意的筋,吴落一言不发地坐在院子里,看得他也坐立不安,其实他很想偷偷溜走,可教首有令,让他帮吴落排下忧 分卷阅读60 ,他不敢违抗,只能留下来,接着脑子一抽道:“吴落,要不我给你讲讲教首的真容吧?” 吴落心想,钟前辈到底长了一张多幽默的脸,上至他自己,下至本派弟子,都要用他的真容来哄自己开心。 “不用了,谢谢!” 吴落知道人家是好心,草草道了声谢,把自己关回了房里,省得辜负人家一番苦心,还得屁股长针似的在这陪着自己。明明无话可说,偏要没话找话,两个人完全是端着一身客气,以一种不常见的方式,逼着自己为难对方,想想都觉得有病。 吴落没解脱一会儿,忽然听到院内传来钟前辈的斥责声:“人呢?给你哄哪去了?一点事也干不好,你是不是把人家小姑娘气走了?” 吴落心下无奈,从房里跑了出来,对钟前辈解释道:“钟前辈,是我困了想睡觉,不是被他气走的。” 钟以平一见吴落,一张老脸即刻笑成了千年的核桃:“困了啊?那你快睡,我们也回房。” 吴落道了声谢,又见钟以平一脚踹在了汤隐的臀大肌上:“看什么看,吴落要睡觉了,你快一边待着去。” 吴落尴尬地冲汤隐一笑,以表歉意。 汤隐一个苦笑还没咧出来,又被钟以平赶鸭子似的哄走了。 为了吟风岭全体弟子的安危,与自己的安宁,吴落真的把自己关在房里“睡”了一天,一直熬到次日启程进仙山,她才从房里出来。 吟风岭落脚的地点,距仙山入口,只有半柱香的路程,吴落身子还没飞热,眨眼就到了地方。 仙山大得没边,入口无数,遍布在山脚与山腰,可前往仙法大会,只有南山脚一个入口。若是入错了口,指不定会闯到哪。从前就有人跑错过地,误闯了山间汤泉,曾看到过白发苍苍的□□老神仙泡澡,好不扫兴。 为避免再出纰漏,如今每次仙法大会,其他入口都封得死死的,只留一个南口,外边还守着一群负责收名帖,核对身份的仙官,迎来送往的好不热闹。就算不知道往哪走,飘到空中视线一扫,哪里人多往哪飞就对了。 钟以平不负众望飞对了地方,他在山口外,将三张名帖分发给弟子,最后才把璧云帖从怀里掏出来,脸上露出少见的郑重:“吴落,你师父本无资格得到璧云帖,这么多年,他与仙山素无来往。但你师父知道大长老十分看重他,一心希望他入仙山,他若求什么,大长老必会答应。此次他为了你,特意修书向大长老讨要璧云帖,你可知道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师父不愿入仙山,这其中存在怎样的恩怨纠葛,吴落并不明晰。但不用想也知道,师父那样恣意潇洒的人,若不是心有无法化解的怨结,定不会对此地如此抗拒。可师父为了圆她的梦,不惜欠下一份恩情,相当于卖了大长老一个听凭差遣的机会,使他与本无瓜葛的仙山,多了一分藕断丝连的关系。 吴落目不转睛地盯着璧云帖,心里很不是滋味,沉声道:“晚辈明白,多谢前辈!” 第25章 钟以平一改脸色,笑起来道:“行了,别太沉重,不要辜负你师父的苦心就好!” “嗯!”吴落抽了抽嘴角,感觉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汤隐看着众多教派的师徒从身旁经过,忍不住催促道:“教首,我们快入仙山吧,一会儿人多了,连个好位置都挑不到。” 钟以平白他一眼,刚要抬脚踹他,想起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踹人实在有辱斯文,虽然他自知没什么斯文可辱,但还是耐着气性挥手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猴急,走走走。” 吴落总觉得钟前辈和汤隐不大像师徒,更像是演参军戏的滑稽伶人,凑在一起专门用于搞笑,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 吟风岭一行人,规规矩矩地在入口排起了队,等着仙官来收名帖。 “吴落?” 吴落听到这声,手上一抽。 冤家路窄,何况这里只有一条道。 文昭的声音化成灰她都认识,吴落本不想理他,却耐不住文昭的狗腿贺远跑得快,从来都在最前头冲锋陷阵,不用文昭下令,他自己就知道主动叫唤:“吴落,怎么说大家也共同修行了一场,怎么出了章琚山就翻脸不认人?” 贺远嘹亮的嗓子传音极远,吴落感觉越来越多视线黏在了自己身上,心中十分不爽。章琚山是大教派,谁都得罪不起,吴落若是只身前来倒还好,要打要闹她都不怕。可她现在是吟风岭弟子,若是以如此身份得罪了章琚山的人,只怕吟风岭一派,今后走到哪都会遭人白眼。 吴落不想连累吟风岭,走到钟以平身旁道:“钟前辈,你们先进,我有璧云帖,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钟以平知道吴落的用意,刚要劝她不必太过在意,却被汤隐插了一嘴:“吴落,如今你已是吟风岭弟子,何必讲客气。” 钟以平像是条件反射,先在汤隐背后掴了一掌,掴完才发觉汤隐没说错话,转头赞同道:“没错,吴落,你就把我们当自己人。” 分卷阅读61 汤隐愤愤道:“教首,我没说错你打我干嘛?” 钟以平:“没事在身上多拍拍,通气活血。” 吴落嘴角一抽,隐隐感到后背发麻,差点忘了身后还结着一个梁子。 “出了章琚山,又入吟风岭,吴落,你挺厉害啊!”贺远溜达着逛了过来,一伸手抽走了吴落手里的帖子。 贺远一手拿着自己的名帖,一手拿着璧云帖,一边是纸,一边是璧,手感自是截然不同。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抽来的居然是闻名仙界的璧云帖,眼睛猛地瞪大了两圈,一口气差点吸呛着,惊呼一声:“这不会是,璧,璧云帖吧!” 这下好,各教派的弟子们,齐齐抻长脖子,在空中招摇着脑袋,视线逆着风也要钻过来。吴落满脸无奈地站着,一会儿听脑后冒出声惊呼,一会儿见眼前脱掉个下巴,感觉这会儿钻到地缝里,都会有人把她拽出来。 吴落木着脸对贺远道:“还给我。” “给我看看。”文昭长驱直入地走到贺远面前,从他手里抽过璧云帖。 吴落有点烦了:“还给我。” 文昭眼也不抬:“我看看,别急。” “文昭,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进场吧。” 吴落听到封亭的声音,心里打了个突。 封亭明显在给她解围,可吴落却领不下这份情,只觉得封亭的好心全是假意,甚至有些厌恶,她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股火,此时看到封亭,更是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吴落什么也没想,两步抢到文昭面前,一掌击落璧云帖,手法快如疾风,倏忽一下掠了过去,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璧云帖已经重新回到了吴落手里。 吴落夺回璧云帖,转身扒开贺远,冷冷道:“看够了就走,别挡道。” 围观的弟子们一个个都看愣了,谁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吟风岭弟子,气性这么大,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敢直接从章琚山首徒这抢东西。 关键是她抢得如此轻而易举,行云流水,文昭好歹是大教派的首徒,居然来不及反应,璧云帖就已经被夺走了。 文昭当众被吴落抢了风头,憋了满肚子火却不能乱撒,他恨恨地盯着吴落的背影,知道打不过她,又不好在仙山门口惹是生非。只能把方才外放的气焰,缩成一团内敛的怒意,由内而外地把自己燎得面红耳赤。 文昭一甩手道:“我们走!” 首徒都发话了,其他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章琚山一行五名弟子,带着众人的瞩目向道路右侧走去,步伐也加快了,队伍也缩紧了,五人面色各异,凑在一起正好组一调色盘。 汤隐看着章琚山弟子从另一边入了场,好奇道:“教首,那边也能进,我们为什么要在这边排队?” 钟以平把吴落拉到自己身前,解释道:“那边是十大教派的通道,我们只能老老实实在这边排队。” 汤隐“切”了一声,心里十分不服,暗自嘀咕道:“凭什么!” “凭他们有病。”吴落想也没想接了一句,她火气未消,只是单纯想骂人。 汤隐一下乐了,见吴落比自己还气,反过来安慰道:“你别气了,走哪儿不是进,他们走他们的,有什么稀罕的。” 钟以平笑哼一声,捏着胡子自言自语道:“臭小子。” 诚如汤隐所言,他们没等一会儿,面前就来了位小仙官,她手里拿着一块记录用的木牌,问道:“前辈可是吟风岭钟以平钟教首?” 钟以平:“正是。” 小仙官向钟以平道了声好,将吟风岭三张名帖收了过去,一一核对了一遍,再将出战弟子的姓名,师承,教派按顺序记在了木牌上。 吴落排在最后,等到吟风岭众弟子全部记录完毕,她才递上璧云帖。 小仙官也是第一次见璧云帖,眼睛不由一亮,正反多看了两眼,称赞道:“姑娘厉害。” 吴落笑着谦虚道:“前辈谬赞。” 小仙官将璧云帖递了回去,对钟以平道:“吴落姑娘也是记在吟风岭,钟教首的门下?” 钟以平看了看吴落,点头道:“对,记在我门下。” 吴落见那仙官要动笔,忽然道:“前辈稍等。” 钟以平低头问:“怎么了吴落?” 吴落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记段循弟子,未曾入过教派。” 小仙官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听谁的,犹犹豫豫地问道:“姑娘确定?” 吴落正想点头,又怕自己莽撞的决定唐突了钟前辈。纵使吟风岭是个小教派,可教派再小,也总比自行修炼的散仙要高出几等。钟前辈答应让她入吟风岭,是看得起她,吴落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又问:“钟前辈,可以吗?” 钟以平笑了两声道:“罢了,就按她说的记吧!” 吴落好像得到了天大的馈赠,立即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小仙官笑道:“段循弟子也好,大长老十分器重他,只可惜段循前辈不肯入仙山。” 吴落听 分卷阅读62 到别人夸赞师父,比自己听到表扬还开心,眉眼蓦地一弯,一点独属少女的稚气,从她常年隐忍的面孔下浮现出来。 只是她笑容还未消失,那小仙官身后忽然蹿出一道鬼魅似的身影,正对着吴落停了下来。 吴落看清来人的相貌,没来由地紧绷了一下。 那男子面相冰冷,喜怒哀乐好像都冻在了皮相之下,眉眼中看不出半分情绪,无端透出一股天然的不近人情,周遭空气似乎都能因他的到来转凉几分。 那人手里握着把没有打开的折扇,他将吴落打量了一眼,折扇在肩头轻轻一敲,接着眼皮一垂,轻蔑之意尽显无疑:“段循可真有意思,他说此生不入仙山,不扰我清净,结果把他徒弟派来,还非得报他的大名让我听见,成心和我过不去吗?” 吴落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看,只见钟前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每一根皱纹里都卡着尴尬。而旁边的小仙官,则是一言不发地跑到了后面继续工作,想来是不想趟这滩浑水。 那男子冷冰冰地盯着吴落:“你叫什么?” 吴落挺了挺后背:“吴落。” 男子道:“段循徒弟?” 吴落点头:“是。” 男子笑哼一声:“真是他徒弟?” 这人到底是耳背还是脑抽? 尽管吴落被问得心烦,但人家好歹是前辈,不好随意冒犯,只能耐心答道:“真是。” “我倒要看看,段循教出了多好的徒弟,值得请出璧云帖。” 男子说完,神色一凛,甩开折扇,翻手打出一道锋利的寒气,那寒气如同雪山之巅千年不融的冰刃,照着吴落扑面而来。 寒气飞出的刹那,周围众教派的师徒们纷纷撤到两边,给吴落腾出来一大块场地,生怕自己成为不幸被殃及的池鱼。 那男子出现时便不怀好意,还好吴落一直防备着他出手,没被这道寒气打个措手不及。那寒气来势汹汹,还好吴落躲得快,她身体向后一仰,鼻尖和寒气刚刚错开一寸的距离。吴落紧盯着那寒气从眼前飞掠而过,笔直地打在了她身后的树干上。 那树干足有三人合抱粗,再加上常年受仙山天地灵气的滋养,一棵棵都成了刀枪不入的老树精。可那叶片一样单薄的寒气打入其中,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居然应声折成了两段,死得冤屈至极。 周围一片哗然,吴落也是心下大骇,她万万没想到仙山前辈,会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计较,一上手就是杀招,丝毫没有余地,少不得有些发恼:“晚辈无状,不知如何得罪了前辈?” 钟以平把吴落拉到身后,对汤隐道:“你带着吴落他们先入山,一会儿我来找你。” 那男子见吴落要走,飞身一跃,挡住了她的去路,同时对钟以平道:“钟以平,你就不要多事了,我只是试试这姑娘身手。” 钟以平死皮赖脸地笑着道:“乖乖,你这可不像试身手,很有点下杀手的意思嘛!” 男子并不打算理会钟以平,二话不说,对准吴落,扬手又是一道寒气,看来是个人狠话不多的黑心角色。 这道寒气去势更快,就连满弓射出的羽箭也追不上它的速度,由不得吴落半刻分神。吴落深知面前男子修为极高,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想也没想直接拔剑出鞘,向那寒凉如冰的光刃砍去。 奇的是,寒气还未与吴落的剑刃相撞,便在距离剑刃两寸开外的位置,被一颗石子激散了。 那石子不过指盖大小,就算被灌注了几分清气在其间,也抵不住这样的攻势,“咔啦”一声被寒气劈成了两半,坠落到地面,分别朝着南北两端滚开,老死不相往来了。 吴落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看见来人,心头猛地一跳。 “阿落,好久不见!” 萧彻身着一袭白色束领广袖长袍,懒懒散散地倚在一颗树上,他唇角向上微微一勾,眉目间带出了一丝挑逗的意味。 吴落看见师兄,忽然感觉周围景物尽皆失色,她耳边盘旋着众多女弟子吸气的声音,整个人顿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燥热。 萧彻一推树干,笔直地朝吴落走去,全然不管他人的眼色,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怎么不说话?不认识师兄了?” 吴落赶紧摇头,不自觉随着萧彻笑起来:“不是,见到师兄很开心!” 萧彻把吴落拉到身旁,对钟以平点了下头:“钟前辈,把她交给我吧!” 钟以平看吴落挺快乐的样子,又见她眼巴巴地看了自己一眼,整个人按耐着一层压不住的浮躁,心想君子不棒打鸳鸯,不,是君子成人之美,于是立刻点头答应了。 那持扇的男子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萧彻,你来干嘛?” 萧彻牵着吴落,走到男子面前,和气笑着道:“今后她跟着我,你再为难她,就是和我过不去了。” 第26章 折扇在男子手中“滴溜溜”一转,被他收到了袖中:“ 分卷阅读63 萧彻,你什么时候也管起闲事来了?” 萧彻看看吴落道:“承川,你和段循的恩怨我管不着,但吴落只是他徒弟,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为难一个小辈,实在没什么道理,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吧?” 不止吴落,但凡听见萧彻说话的小辈们,此时全都愣住了。 承川,这名字一听,就很像承安长老的儿子。 原来大名鼎鼎的承安长老之子,竟是这样一个不好相与的冰块刺头吗?若他长到七百,接任了北长老一位,整个仙界,还不得被他搅成个“滋啦”蹿冰碴的大窟窿? 吴落还没进仙山,已开始忧虑这道阻且长的未来。 事实上,承川这人没有吴落想象得那样不堪,避开和段循有关的事,他几乎是个正人君子,除了脸长得有点冷,体温和心都是热的。 承川扫了萧彻一眼,他本就没打算把吴落怎么样,再加上萧彻面露一副闲事管定的态度,料想今日作不出什么妖,当即一言不发地掉头走了。 吴落碰了下萧彻的胳膊道:“师兄,他就是未来的北长老?” 萧彻道:“应该吧。” 吴落奇怪:“什么叫应该吧?” 萧彻领着吴落不停地往前走,队也不排了:“凡事有万一,如果他不愿意接任北长老呢?” 吴落“哦”了一声,她盯着萧彻的侧脸琢磨了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在里面翻了翻道:“对了师兄,这个给你!” 萧彻看着吴落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完好无损的遁影玉,眉头一挑道:“怎么在你这?” 吴落装傻道:“啊,对!师父之前找不着了,后来才发现,他把遁影玉落在了风居院。” 吴落并不知道,早在两年前,段循就向萧彻坦白了遁影玉已碎的事实,至于今后补不补得好,还不还得上,要看萧彻和此玉缘分深不深。 段循的意思他明白,译成人话约莫是,“别等,遁影玉我不打算修了。” 反正这玉萧彻不怎么用,他也没打算因此和段循决裂,于是默默接受了自己和此玉有缘无份的事实。正因为接受了事实,萧彻压根没想到这流落异乡的玉,还有完璧归赵的一天。 萧彻惊喜之余,有点同情吴落,感觉她被那无良师父坑得不浅,补完玉还要给他补脸。 萧彻道:“谢了!” 吴落轻松道:“小事儿。” 萧彻接过遁影玉,不得不高看吴落一眼。 这遁影玉修补起来有多麻烦,要花费多少功夫,萧彻清楚得很。按照段循的破坏能力,遁影玉交到吴落手上时,必定不能是小缺小口,否则段循那懒虫自己就能修好还过来。 而吴落仅花两年补好了不说,连邀功的欲望都没有,这份沉稳简直不像出自少年人。 吴落边走边道:“师兄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萧彻侧过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吴落,他眯着眼,像在揣摩什么看不透的东西。 吴落瞟了眼师兄,被他看得耳根子发热,赶紧缩回视线。 萧彻笑道:“为什么想帮我?” 吴落被师兄一问,忽然意识到,无论是法力修为,还是处事能力,她都是远远比不上师兄的。如果有什么事连师兄自己都处理不了,凭她这点微末伎俩与粗糙神经,能帮上什么忙?不捣乱就好了。 想到这里,吴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失落。她只是觉得自己欠了师兄太多人情,想尽其所能帮他做些事。刚才还了遁影玉,一时有些得意忘形,现在找准了定位,才发现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 吴落赶紧自嘲地笑了笑,脚下放快了几步:“没什么,师兄别听我瞎说。” 萧彻遗憾地偏过头道:“那我以后需要帮助,不可以找你了吗?” 吴落急忙摇摇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冒着光:“当然可以,只要师兄不觉得我添乱就好。” 萧彻也是从吴落这般年龄长上来的,十分理解她这种心里没底的好意。虽然怀着满腔真心实意,又怕自己能力不济遭人嫌弃。这番诚恳的赤子之心,几乎存在于每一个还未成熟的灵魂下,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大多人拥有了曾经无法企及的能力,却丢失了这份纯粹的心。 萧彻自从进了仙山,极少感受这样柔软的情谊,久违的温暖让他觉得十分珍贵,怎样都不想碰坏了吴落那颗真心。他心里想,就算添乱也没关系,嘴上却道:“好啊,那你不准嫌师兄事多麻烦。” 吴落挑起下巴,露出一点被小看的不爽:“师兄帮我那么多次,我难道做一点事就嫌麻烦?” 萧彻现在才算明白了吴落的用意,瞥着她道:“哦,所以你是为了还我人情,才想着要帮我?” 人情这东西,你还我一次,我送你一次,还来还去早就扯不清了。到了最后,谁也算不明白,到底是自己借进来的多,还是还出去的多。 吴落想了想,坦诚道:“是,也不是。师兄帮了我太多,我总不能凭白受这么多恩情,只知索取不 分卷阅读64 知回报,那和土匪有什么区别?人情债也是债,对我来说,人情债甚至比金钱债更重。所以师兄但凡用得着我,我一定竭力相助。” 萧彻沉默了片刻,心中一软。在这冷冰冰的仙山里,每一位仙官都和他保持着点到为止的熟悉,既没什么交情,更不谈交心,没有人会像吴落这样直抒胸臆。 萧彻不知道吴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却希望她尽可能长久地保持这份单纯,他走着走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远方笑笑道:“阿落,首徒大比时我说过要保你,最后还是让文昭得逞了。” 吴落不在意地道:“那关师兄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 萧彻继续道:“我很少答应别人什么,因此一旦答应了,绝不想食言。” 吴落眨眼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萧彻看了看她,正色道:“上次在章琚山没保住你,到了仙山,师兄定会护好你。” 吴落离开师父后,一直处于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仙山之大,她却无人倚傍,哪怕钟前辈愿意收留她,吴落也觉得“吟风岭弟子”这一称呼,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若即若离的虚名。 吴落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钟前辈,都没把她看作真正的吟风岭弟子。钟前辈的客气,弟子们的礼让,让吴落意识到,自己的介入打扰了他们,吟风岭弟子见到她,总得顾着一层虚礼,她不自在,别人也不自在。 吴落感觉自己有点融不进去,还有点多余。她给别人带来不便,自己也得每时每刻绷着神经,生怕给吟风岭招惹来一丁半点的麻烦。而这层无意识的小心谨慎,使她在心中生出了一片寄人篱下的孤独。 说实话,吴落不愿意跟着钟前辈,可她离开钟前辈,又没有地方可以去。擅自离开也不好,显得特别不识抬举,就好像吟风岭虐待了她,自己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似的。 这些不为人知的弯弯绕绕,在吴落心中盘踞了好久,直到萧彻出现,终于把她这些别扭的小心思一把抹消了。 大概不管是谁,听到有人说“我会保护你”,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动容。 更何况这是她的亲师兄,一个帮了她无数次,已经让吴落判定,这是她能够信任的人。 吴落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师兄的承诺走了心,而自己的语言太单薄。只能默默在心里又给师兄记下一笔账。 完了,还不清了。 吴落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她一向讨厌亏欠,此时理应感到有压力。可她感受了半天,也没找着一丝一毫的难受,反而离奇地有点开心,感觉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欠着也挺好,还不清就还不清吧。 “阿落,到了,从这里进去就是仙法大会赛场。” 萧彻说完,掐了个手诀,在空中轻轻一挥。原本空无一物的山谷中,凭空开出一个两人高的口,萧彻拉着吴落并肩走了进去,两人眼前先是一黑,一个眨眼后,穿到了一处草长莺飞,仙气氤氲的赛场。 天光乍现,吴落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她简直怀疑自己进了个蒸笼。那仙气不要钱似的到处乱飘,几乎能把人囫囵个地罩起来。吴落回头看了看萧彻,只见他大半个身子都隐在了仙气中。 那自己岂不是只露了个脖子和一个头? 迎面来个人会不会被自己吓晕? 算了,还是别来人了,她可不想看到对面飘来一颗斑秃的脑袋。 吴落一边走,一边挥开其实不挡道的仙气:“师兄,路都看不见,待会怎么比啊?” 萧彻:“放心,待会人一多,仙气就散了。” 吴落随口问:“为什么?” 萧彻道:“因为都被吸走了。” 吴落想当然地问:“被清源和内府吸走的吧,那多吸一点,是不是还能提高修为?” 萧彻面色淡然:“不,是被鼻子吸走,有人吸多了容易打喷嚏。” 吴落:“……” 萧彻笑笑,不和吴落开玩笑了,正经道:“阿落,你有璧云帖,前几天的比试和你无关,你想随我去看台,还是和备战弟子待一块?” 吴落心想,除了吟风岭的几位,其他弟子要么她不认识,要么和她有仇,待在那里磨脾气吗,还是算了:“我和师兄一起吧!” “好!”萧彻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他飞到空中看了一眼,又回到吴落身旁,“走,陪我去见一个人。” 吴落:“什么人?” 萧彻道:“东长老。” 吴落道:“东长老?” 吴落奇怪,如今仙界的四大长老,最没有存在感的就属东长老了。他常年深居东仙山,近两百年,几乎未曾露过面,以至于后入仙山的仙士们,连东长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坊间传言,东长老已经病入膏肓,所剩时日无多,只能靠各种珍惜药材吊住一口摇摇欲坠的仙气,病得下不了塌。 不过如今看来,谣言果真不可信,如果东长老真病成那副模样,还不远万里来看仙法大会,难不成是为了和病魔作斗 分卷阅读65 争? 萧彻解释道:“阿落,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当初是东长老把我抱到章琚山的,算是半个父亲。” 吴落一愣,这才发现,她确实从未听闻有关萧彻出身背景的任何消息。既不知他是哪家的后代,也不知他是如何入的章琚山,仿佛是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的一号人物。 这仙界不比凡间,如今又不是乱世,大家多半时候都挺闲,但凡出个实力强劲的年轻才俊,家世底细向来要被人翻个底朝天,连生活怪癖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唯独萧彻,活成了一道谜。 吴落看不出师兄是喜是悲,他好像不大在意自己的身世,语气平和得仿佛在说“我要去吃饭了”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 萧彻没有过多解释,一转眼带着吴落朝看台飞去。 远远地,吴落在看台发现了两个人影,一位长者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长者身旁站着一位年轻仙官,正面冲他低声说着什么。长者不时点下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只是眼睛一直闭着,但从面容来看,并没有什么倦意。 萧彻甫一落地,立刻朝长者走去:“东长老。” 东长老缓缓睁开眼,平淡的目光里透着不动如山的威严:“萧彻来了啊。” 饶是吴落知道了长者的身份,仍旧有些吃惊。她以为小道消息再不靠谱,多少要有点真实的成分,也许病入膏肓不至于,病一病还是有可能的。 可东长老哪里像患病,分明是位精神矍铄的的老人,随便看一眼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威严,可不敢在他面前轻举妄动。 东长老看了眼站在萧彻身后的吴落,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身旁的仙官道:“卢广清,你先下去,我和萧彻说几句话。” 那名叫卢广清的仙官道了声“是”,临走前特意看了眼萧彻,视线如蜻蜓点水般在他身上沾了一下就收了回去。 东长老看到卢广清走远,忽然叹了一口气,问道:“萧彻啊,上次抓到的是什么?” 萧彻道:“附神鬼。” “食尸鬼,分灵鬼,附神鬼,还剩最后一个绝魂鬼。”东长缓缓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敲了三下,沉声道,“要变天了。” 第27章 吴落鬼使神差地瞟了一眼上空,断定东长老说的“要变天了”,不是指此刻天气将发生变化。她不大听得懂师兄与东长老的对话,还想再多听几句,把他们讨论的内容猜出个大概。不料东长老发布了变天预警后,一个字也不再多说,转而对她道:“姑娘,过来。” 萧彻往旁让了一步,吴落看了看师兄,见他对自己微微点了下头,放心走上前去,对东长老行了一礼。 东长老一托手,似笑非笑地道:“不必拘礼,原来段循就是为了你,死乞白赖找东阳要璧云帖。” 吴落有些吃惊,东阳是大长老的名字,即使东长老和大长老是平辈,当着她的面,怎么也该以官名相称,而不是直呼其名。更何况四大长老之中,是以大长老为尊。 吴落心里疑惑自己的,面上一点波澜看不出,毕恭毕敬地回道:“回东长老,正是晚辈。” 东长老将吴落上下打量了一眼,视线最终落在她腰间的佩剑上:“若水?萧彻,这么好一把剑就这样送人了?” 吴落不知道这剑是什么来头,当初师兄赠剑时,连剑名都说是好听才取的,现在看来,这剑却是大有来头,疑惑道:“师兄,这把剑是?” 萧彻不以为意地笑着道:“没什么,不过是承安长老用过的一把剑,后来给了东长老,东长老又给了我。” 吴落抽筋似的抓在了剑上,她低头看了看,不敢相信自己和承安长老用过同一把剑,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价都跟着这把剑水涨船高了。一瞬过后,吴落慌慌张张摘下了剑,递到萧彻面前道:“师兄,这太贵重了……” 萧彻只是笑,不说话也不伸手接,反而是东长老开口道:“丫头,一把剑而已,萧彻送你了就拿着,他用什么剑都一样,开过刃就行。” 东长老都发了话,吴落再坚持也不合适,她把若水重新别回腰间,心里冒出一丝窃喜,这么好一把剑,谁拿在手里都不想还回去,还好师兄没给要回去。 萧彻趁吴落没注意,上前一步走到东长老身边,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问:“东长老,身体可还受得了?” 东长老的声音立即虚弱下来,沙哑着道:“受不了也得受,放心,仙法大会撑下来还不成问题。” 萧彻皱眉道:“您何必……” 东长老苦笑着挥挥手,扬声道:“行了,你带着吴落上一边去吧,省得长老们来了,拉着你说东道西,到时候你想跑也跑不了。” 萧彻犹豫一瞬,知道东长老不愿和他论及此事,低头道:“是。” 吴落闻言,立刻对东长老行礼告辞,跟在萧彻身旁道:“师兄,东长老说要变天了是什么意思?” 萧彻看着她道:“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分卷阅读66 吴落一心想知道原因:“不信。” 萧彻几不可察地剜了吴落一眼,笑道:“别把你师兄想得太神了,我真不知道。” “那师兄能猜出东长老是什么意思吗?”吴落眼巴巴盯着萧彻,眼里的期待都快扑到萧彻身上。 萧彻没办法,只能把他大致的猜测说给吴落听:“食尸鬼你还记得吧。” 吴落点头:“记得。” 萧彻:“方才东长老说的几种小鬼你可听清了?” 吴落想了想,掰着指头道:“食尸鬼,分灵鬼,附神鬼,绝魂鬼,这四种鬼怎么了?” 萧彻提醒道:“是否在哪,看到过这四种鬼同时出现?” 萧彻这么一提醒,吴落陡然想起来了,她在章琚山的书阁里翻过《鬼志》。这天下小鬼无数,大多籍籍无名,鲜少有鬼能够兴风作浪到引起人们关注。 而这四种鬼则比较特殊,曾有过一段光辉历史。 在那遥远的五百年前,仙界被魔王搅成了一锅乱炖。生灵涂炭,尸殍遍地,据说当时空中漂浮的仙气都被浸了一层血色,常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其中,有一支鬼族兵团,受了魔王的混沌之力,一夜之间从见人都躲的小鬼,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杀将,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仙界动乱,鬼族兵团功不可没。而组成这鬼族兵团的,正是东长老所说的这四种鬼。 吴落不由想起两年前遇到的食尸鬼,当时师父顶着满脑袋疑虑,说这食尸鬼再次因为混沌之力进化了。 如今又过了两年,难道说在此期间,原本不足为惧的分灵鬼和附神鬼,也一年一个的,排着队偷偷进化了? 否则东长老为什么要说,还剩一个绝魂鬼。 这么一想,东长老所说的“变天”,难道是指鬼族兵团即将重现于世吗? 萧彻看吴落一脸苦大仇深的样,打断她的思考道:“想明白了什么?” 吴落脸上浮着一层担心:“鬼族兵团又要出现了?” 萧彻勉强维持着笑容:“大概是吧。” 吴落理了下思路,又问:“师兄后来遇到的分灵鬼和附神鬼,也是因为混沌之力才变强的吗?” 萧彻没想到吴落一下琢磨出了这么多,瞬间就将表面小鬼的进化,与真正可怕的混沌之力联系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道:“是,也是混沌之力。” 提到混沌之力,几乎所有人都会条件反射地想到魔王,吴落也不例外:“可魔王已经死了,哪里来的混沌之力呢?” 萧彻吐了一口气,同样感到费解:“目前还没查清,但鬼怪强化的原因,确是混沌之力所致。” 吴落陷在扑朔迷离的猜测中,越想越心惊:“师兄,如果鬼族兵团重生了,仙界会怎么样?” 萧彻若有所思地看着吴落,却没开口说话。 五百年前的例子放在那,若是鬼族兵团重现于世,恐怕当初什么样,今后便是什么样。 没准会比五百年前更糟,卷土重来的敌人,可不是一轰就跑的绵羊,光是灭族的仇恨,就足以让仙界再翻几轮天。 萧彻道:“别想了,想了也没用,若真到那一步,仙界动荡,五百年前有承安长老,五百年后亦会有人,时势造人,每逢乱世,必出英雄。” 吴落默默听着,师兄语气清淡,却透着不容质疑的笃定,她甚至觉得,师兄口中的英雄,就是他自己。这话听起来很狂,可吴落一点不觉得反感:“师兄说得是。” 说话间,场内多了不少人,各教派的参赛弟子,下饺子似的堆在了场边,一部分心思深沉的,仿佛藏在大槐树里的哑蝉,静悄悄地站在角落,身子不动只转头,四下巡视察言观色,举手投足间,唯恐露了一点痕迹,被人看穿自己有几斤几两,防备之心重如泰山,友好之意轻如鸿毛。 另一部分性情跳脱的,则化身一群上蹿下跳的人面马猴,舞剑舞得哗哗响,顺招时还不忘“哼哼哈嘿”地发出一些轻叱,把他们过剩的体力全部转化为斗志昂扬的唾沫星子,无差别地抛洒给面前每一个人。 看台上则更热闹了,四大长老全部到齐,仙山的众仙官们也跟着鱼贯而入,年长的年轻的都有,聚在一起有种阖家团圆的欢乐喜庆,就等着场边那群饺子似的弟子下锅。 因为大多人吴落都没见过,一两个熟悉的面孔夹在其中便尤其显眼,吴落一眼扫去就发现了左千阳,她实在太好认了。值此轻松之际,只有她依旧板着张方块脸,吴落几乎能从她光洁的额头上,看到常年贯穿于左千阳心中的“惩恶锄奸”四个大字,两年未见,这位左女士的发际线,都随着她与日俱增的凛然后移了一些,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令人头秃的悲痛。 再往后一扫,是那眼带忧愁嘴带笑的胡宽仙官,吴落猜测,他大概是触景生情,为自己那倒霉弟弟发愁,有他这么一棵大树在背后支撑,胡敞却连仙法大会的入场资格都没有,太掉价了。 “今年仙法大会的终场比试,是四方战。” 分卷阅读67 身后飘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吴落吓了一跳,这声音不久前她才听过,未及回头,已识别出此声来自承川前辈。顿时心里一阵拧巴,人家好意提醒,她明知该道谢,却磨磨唧唧地不想回头,心想他这算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吗? 内心一阵交战后,吴落宽容地决定,暂且就这颗甜枣给个笑脸,回身道:“多谢前辈告知。” 萧彻听到这话,却没能笑出来。 仙法大会怎么比,赛制如何定,四大长老全权交由承川负责。而这四方战,已在仙法大会消失多年,不为别的,只是不大安全。上一次开四方战,实力最强的守擂弟子,直接身中一剑,虽没伤到要害,用仙山灵药一敷,两天也就活蹦乱跳了,可大家谈起这事还是心有余悸,万一那一剑戳中了心窝,该有多血腥。 萧彻头也没回地道:“你可真是好心。” 承川走到萧彻身后坐了下来,一只手把玩着折扇,淡然道:“我这是看得起她。” 吴落一看师兄那乌云密布的脸,已将四方战的凶险猜到了七八分,她正要问,只听一声浑厚的钟鸣从远处传来,余音未落,紧跟着又是一响,声浪似的压过了上一声。 钟鸣三次后,承川走到看台正中,宣布道:“众弟子听令,仙法大会,开战。” 吴落没有理会赛场上的嘈杂,转头问道:“师兄,四方战是什么?” 第28章 萧彻伸手,指着远处的赛场道:“你把赛场想象成一个棋盘,你处正中天元位,另外还有四人,他们分占四角准备。而你们五人的目的一样,抢正中位。一炷香后,居正中者记五分,其余四角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依次记一到四分。” 吴落明白了,接着萧彻的话道:“可我持璧云帖,必须赢得此战,也就是说,即使我被四人围攻,身处腹背受敌的正中位,也得一直守住,不被击退。” “正是。”萧彻顿了顿,看着赛场上第一组弟子行礼拔剑,漠不关心地继续对吴落道,“仙法大会向来是记分制,此前四方战,只是第三轮比试中的一场积分小比,抢不到五分位,次之亦可,输了便输了,下一战把分争回来便是。饶是如此,却仍有弟子在四方战中受伤,也不是因他胆大不怕死,只是四方围攻,想要守住中位的同时,还要避开所有攻势实在太难。而介时与你交战的,将是通过层层选拔,此届实力最强的四人。你若要赢,就注定是以一敌四,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萧彻以为这话能让吴落警惕起来,毕竟四打一不是好玩的。就算他们不拔剑,不过招,仅是四个人同时扑上来,把吴落当成叠罗汉的底座,也足够让她的心肺受一阵有了上气没下气的摧残。 不过从吴落拿上璧云帖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冒出一种“豁出命来也要给师父长脸”的劲头。管他什么“四打一”还是“四大姨”,她都没在怕的,很是大言不惭地对萧彻道:“嗯,没准备给他们留回旋的余地。” 萧彻扫了她一眼,轻飘飘地笑着道:“狂得快赶上我。” 吴落客气道:“那倒没有,还有许多不足要向师兄请教。” 萧彻花了三五天时间,彻底明白了,吴落这人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不爱笑是真不爱笑,除了第一日与她在仙山碰面,那笑容像开错了闸似的,在脸上奔腾了一阵,后来就无缝过渡到了笑容干旱期,从睫毛到唇缝,无不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似乎谁敢接近她,她都能甩出一记杀人不见血的眼刀。 可凡事有万一,比如对萧彻。 吴落其实并不内向,也不慢热,只是难得与人亲近,无法随便信任谁。可一旦给谁盖了章,认准“此人为善类”后,她就不知躲哪儿给自己换了副灵魂,面上的冷酷都是假的,骨子里隐晦曲折的搞笑才是真。她话不算多,但语出惊人的频率却很高,害得萧彻在她旁边喝口茶都要加速,以免无意中被她一句话呛个涕泗横流。而吴落本人,却能旷日持久地绷住一张缺乏笑容的脸,从不在任何时候轻易动摇嘴角,毅力惊人。 总之,萧彻深深体会到了,无论是武艺,还是性格,吴落都算是扎扎实实地继承了段循的衣钵。倘若段循山外有知,也可以睡踏实了。 这天,吴落像往常一样,在日落时分跑到萧彻的院子里,和他搭伙吃顿可有可无的晚饭。 萧彻见吴落进来,手里还抱着个酒坛,眼中闪过一道不明显的期待,问道:“你怎么还带酒来?” 吴落把酒坛放在院中的小石桌上,坐下道:“我之前说过要请师兄喝酒,所以这次特意带了一坛过来。前两天事多,忙忘了,今天才想起。” 萧彻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说要请我喝酒?” 吴落心不在焉地道:“就是我和师父吵架那次,在章琚山,师兄出面解围,我邀请师兄去风居院喝酒,师父还怪我不请他来着。” 萧彻没大想起来,但这些小事不记得也就算了。他正准备揭泥封,那妖娆诱人的酒香刚刚飘出一缕,他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明天就 分卷阅读68 是四方战了,今天喝酒?” 吴落没有反驳,利索回道:“那就存在师兄这,等我明天赢了再喝。” 吴落的自信心在萧彻面前一贯很膨胀,他早就习惯了。萧彻把酒坛放到一边,发现吴落心事重重地低头掰着手指,盯着她看了半天都没发现。 萧彻问道:“你怎么了?” 吴落磨磨蹭蹭地张嘴道:“我想问件事。” 萧彻坐下道:“问。” 吴落单刀直入地问:“文昭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明明不是所有弟子中实力最强的,为什么仙法大会,又是以第一的成绩入决战?我明天会不会又……” 萧彻打断道:“不会,文昭以第一入决战,除了本身实力算是过得去,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运气好。每次与他交手的弟子都资质平平,厉害的都被分到别组去了。” 吴落回忆了一下,确实像师兄所言,文昭这几日一路过关斩将,没有碰到过一个厉害的对手。 “那是谁给他分的组呢?” 吴落这样问,就是变相打听文昭背后的靠山,萧彻怎么会听不出来,笑着摇摇头道:“阿落,我答应过你师父,不告诉你这件事。” 吴落可不管,脑子一转道:“那这样,我来说人名,师兄只告诉我是或不是,这样可以吗?” 吴落的询问只是个摆设,没有实际意义,她连拒绝的时间都没留给萧彻,就已经快马加鞭地报出了自己的答案:“西长老对吗?” 说实话,萧彻从一开就没想瞒着吴落,因为他觉得根本瞒不住,就算他们不说,吴落入了仙山早晚也能自己看出来。要不是段循老父亲时常在他耳边唠叨,千万不要告诉吴落,萧彻早在两年前就把这事告诉她了。 吴落不可谓脑子不灵活,她若存心要探出个究竟,一周的察言观色,足以让她从错综复杂的眼神交流和言行举止中,把文昭的靠山给拎出来。 萧彻没有太意外,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文昭运气这么好,一次次被分到远不如他的对手,自然是有人安排好的,可到了仙法大会,当着几位长老的面,还敢擅自打通关节,暗中帮助文昭,想来一般人没有这么大胆吧。这几天观战,西长老明明看得认真,话却少得出奇,大抵是为了避嫌。还有,每次到文昭上场,都有人不自觉往西长老身上瞟……”吴落见萧彻一直沉沉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愣,四周看了看,心中生出一番警惕,赶紧住嘴道,“反正挺明显的,不说了。” 萧彻点头,松下一口气道:“我早告诉段循,你自己能看出来,他还不信,非得瞒你。” 吴落伸手在茶杯上弹了一下:“师父总把我当个小屁孩。” 萧彻歪过头问:“那你知道段循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吴落瘪着嘴,满脸不屑道:“怕我知道了以后,对西长老心存怨恨,明里暗里地和他对着干,于我今后不利。” 萧彻笑:“你明白就好。” 吴落又问:“那文昭和西长老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彻道:“说是他舅舅,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吴落皱眉:“为什么?” 萧彻道:“都知道西长老与家人关系不睦,看上去和文昭也并不亲近。如若真是这样,又为何要在暗中处处帮着他?” 吴落托着下巴,顺着师兄的话,在脑中补出了一段烂俗的恩怨情仇。 也许西长老年轻时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风流史,而文昭,就是他一失足结下的风流果。此事不可告人,文昭不能以西长老之子的身份世人,只能喊他的生父为舅舅。 “别想了,明天四方战准备怎么比?”萧彻在桌上磕了一下。 吴落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表情道:“早就想好了,师兄等着看吧!” 萧彻没有多问,就在这时,他腰间玉佩忽然一闪,由剔透无暇的白色,变成了近乎灼眼的红。 入仙山这么多年,萧彻第一次见到玉佩闪出红色的光,本能地觉得不对劲。那红光乍现过后,瞬间凝成了一抹殷红,活过来似的,在玉佩之中缓缓流动起来,可颜色却越变越深,到最后几乎成了乌黑,像是一股中了无解之毒的脓血。 吴落不懂这光有什么奇怪,师兄一只手遮住了玉佩,她也看不清其中的变化,只当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师兄立即出面,识相地站起来道:“师兄若还有事,吴落先告辞了,明日再找师兄。” 萧彻“嗯”了一声,故作轻松地对她笑了笑。等到吴落离开后,萧彻一刻也不耽搁,起身飞往了大长老所在的崇源殿。 殿外两位值守的小仙士,远远看见萧彻赶来,还没等他落地,就立刻向大长老通传了一声。 而后,殿内飘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进”,萧彻一刻不停地走了进去。 大长老正在修书,虽低着头,却仍然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威严,这股威严,似乎是专属于这些久居高位的长者。 大长老见到萧彻进来,并未停笔,只是抬眼问道:“前来所 分卷阅读69 为何事?” 萧彻一愣,这传令玉向来是大长老发出紧急命令后,才会出现光色变化。 大长老怎么会不知他为何而来? 萧彻道:“大长老,您方才不曾下令召我前来?” 大长老放下笔,平静道:“我一直在修书,从未下令,有什么事吗?” 萧彻低头一看,那玉佩的颜色已恢复正常,似乎方才只是他眼花了一般。萧彻觉得此事蹊跷异常,他回头看了看,发现除了他自己,此时没有其他人赶到崇源殿。 看来其他人的传令玉并未出现异常。 萧彻心有疑虑,不知这事该不该说。自入山以来,大长老对他不冷不热,谈不上好坏,但萧彻明显能感觉到,大长老始终对他提溜着一层防备。他不知道方才那道光意味着什么,可从那血一样的污红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喜庆的好事。 萧彻心一横,斩钉截铁地掐住了心中的犹豫,决定暂时隐瞒大长老,从容一笑道:“没事,这传令玉得换一块了,前日不小心摔过一次,大概是碰坏了,方才忽然闪了一下。大长老若没事,萧彻先行告退。” “去吧。”大长老重新提起笔,顿了顿又道,“对了,段循那徒弟明日要上场了吧?” 萧彻道:“是。” 大长老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挥挥手道:“行了,没别的事,你去吧。” 萧彻微微低了低头,出了崇源殿。一路上,他一直摸着那块传令玉,将近日所见,在心里仔仔细细过了好几遍,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走着走着,脚下一沉,紧接着,用一种轻到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混沌之力吗?” 第29章 次日,吴落提前了一个时辰去到四方战台,趁着场中空无一人,吴落四下转了转,然后拔剑与她凭空想象出的对手过了几招,发现那人打不过自己,便盘腿坐在了赛场正中,闭目凝神,调息体内清气。 前几日的比试虽与吴落没什么关系,但她看得非常认真,她再自信,也得把对手的情况摸个清楚。知己知彼,不说百战不殆,至少能保证准备的尽可能充分。 今日将与她对战的四位,其中三位都是熟人,文昭,汤隐,封亭。唯一一位陌生来客,是通玄派弟子,名字起得很不轻浮,叫庄重。这四人分别有几斤几两,吴落心中大概都有个数。 若不是文昭运气好,以场场第一的成绩进了决战,一时风头狂妄,盖过了其他人,当属汤隐为全场实力最佳。而那位名为庄重,长相也稳重的弟子,和文昭的实力不相上下,按师父的话来说,属于搁在两年前能用禁术赢她,现在把自己变成禁术也赢不了的那种。 不过三个臭皮匠放在一起都能窜味儿,那两道禁术搁在一块儿,就不能太掉以轻心了。 而封亭的成绩,着实让吴落有些意外。之前在章琚山,封亭一直稳稳当当地浮在中上游,不算出类拔萃,但绝对抓住了优秀的边,属于努力多于天赋型的弟子。 可仙法大会,强手如云,如果所有人都是高手,说实话,没点天赋很难脱颖而出。 可封亭偏偏就脱出来了。 封亭毫无疑问地隐藏了实力,在章琚山时,她甚至从未打赢过贺远,可在仙法大会,她一剑终止了贺远冲进前十的脚步,轻飘飘的就做到了。 从此,吴落再也不敢小看这位昔日的友人。 “吴落,好久不见。” 虽然几天没听过这声,但此地熟人不多,吴落没什么可筛选的余地,当即把汤隐的脸从脑中翻了出来,睁开眼道:“好久不见。” 汤隐实打实的不会与人客套,他和吴落又不算很熟,现在有点后悔,刚才开口和她打招呼。可话已出口,他又不能吸回去,此时周围的空气已经适当地尴尬了几分,流动起来不大凉爽,汤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前几日打得好没意思,今日终于到了四方战。” 吴落觉得与此人对话甚为心累,汤隐从来不留个气口让对方把话接下去,似乎一个语气词,或者一声“是”就能终结对话。 这句更厉害,吴落连个语气词都没法回,因为她前几天根本没比。 吴落脑子一抽:“那就……恭喜你来到四方战。” 汤隐脑子也一抽:“同喜。” …… 吴落意识到,仙法大会后,有必要练个遁地术了,下次不等汤隐开口,自己先从地面消失。 正在这时,吴落忽然发现,地上浮起了一个冒着红光的圆圈。颜色不深,但在白玉砖铺设的地面上却很显眼。那红圈不大不小,十分规整,仿佛是用圆形模子烙上去的,恰好把吴落圈在其中,她就像一枚人形棋子,正正当当地落在了中央。 吴落“咦”了一声,从地面站起来道:“这是什么东西?” 汤隐听见吴落发问,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哪有东西?” 吴落往脚下一指:“这个 分卷阅读70 红圈。” 汤隐更奇怪了:“哪有红圈?” 吴落狐疑地看了眼汤隐,以为他在开玩笑:“你没看见吗?就在我脚下。” 汤隐客客气气地怀疑道:“吴落,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吴落瞥他一眼,没意思地道:“不,我在同这个世界开玩笑。” 汤隐笑笑道:“别开玩笑,快比赛了。” 吴落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奇怪中夹着一丝火:“不是,你真看不见啊?” 汤隐道:“我在这比好几天了,什么红圈都没看到过,你是不是太紧张,出现幻觉了?” “算了!”吴落哑巴吃黄连似的一摆手,说不通话,心里憋得慌,她正想再解释最后一次,低头一看,却发现那道红色光圈消失不见了,地面光洁得看不出一丝痕迹,仿佛真的是她方才眼花了一样。 四方战开战在即,又冒出个什么鬼东西? 吴落实在没功夫多想,四方战就要开始了,一炷香时间就能决出胜负,什么事不能等到结束再问。 再说了,仙法大会赛场禁制无数,除了本山的士官,和前来参赛的弟子,其他人根本进不来,而能够进来的人又没理由对赛场动手脚。 而且这仙山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没有?每天众多仙官进来巡查,从未发现过异样,也许这红圈本就是开战前,每隔一阵闪一下呢? 可是汤隐为什么看不见这红圈? 吴落紧紧抓着剑,强迫自己收回心思,再抬眼时,只见文昭大步流星地上了场,身后一左一右地跟着封亭和庄重,整体呈一个碍眼的三角状。 封亭走在后面一直沉默着,脸上带着一种无奈的顺从,她和吴落对视了一眼,眼神刚一沾上吴落,就朝着反向错开,仿佛视线打了滑。 吴落也没有多看她,眼皮一垂,看向了别处。 庄重和文昭,似乎已经混得很熟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间或还夹杂着几声故作沉稳的浅笑,放在少年人身上,透着一种浮于表面的虚伪。 不用想,能和文昭快速攀扯到一起,要么是趋炎附势的伪君子,要么是臭味相投的真小人。 总之,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太好的鸟。 吴落打算开战后一块儿给放飞了。 汤隐见对方三人凝成了一团,脸上却未露什么紧张的神色,他参加四方战的目的十分纯粹,赢不赢都无所谓,就是想与吴落一较高下,另外几人没被他放进眼里。他将那三人扫了一眼,又对吴落道:“吴落,一会儿我不与你多争,你若能在十招内挥开我的剑,我便心服口服地退出此战,助你击退他们仨。” 吴落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汤隐道:“能进前四,已经是板上钉钉能留在仙山了,争不争第一无所谓。但是你不同,拿不到第一,岂不是辜负了段前辈的用心。” 吴落想到师父,心中一软,虽然她对此战志在必得,认为不用汤隐帮助也能获胜,但不能不感激他的好意:“多谢!” “小事。”汤隐说完,退到了自己的准备位,随时准备开战。 第一声钟鸣从远处飘来,吴落回头朝看台望去,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萧彻。 萧彻坐在一把雕花椅上,胳膊肘懒懒散散地架在扶手处,一只手抚额,下巴颏微含,眼睛半闭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钟鸣响起,他才走到看台最前方,对吴落笑了笑。 吴落冲萧彻点了个头,笑容不自觉流淌出来。 “别看了,都快开始了。”文昭的声音总是不温不火,他面带微笑看着吴落,眼里浮着一层讽刺。 吴落没理他,单手拔出了剑,另一只手掐了个决,挂在腰间的剑鞘瞬间消失了。 开战在即,大家已经各归各位,文昭一个人守在他那一角,没人陪他说话,他便缠上了吴落:“吴落,万一你待会又输给我了怎么办?” 第二声钟响,吴落好像没听到文昭的话,手腕一翻,剑尖点地,闭上眼开始凝神。 文昭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似乎说上了瘾:“万一仙山不留你,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需要我帮你说说情吗?” 吴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文昭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半张脸,一心想扰乱吴落的心神,等到四方战正式开始后,他就能和封亭,庄重三面夹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文昭笑着道:“吴落,首徒大比败给我,不服对吧?没事,一炷香过后,四方战结束,你就会发现真的赢不了我。对了,上次见面忘记告诉你,你离开章琚山后,风居院被我占了,我稍微改造了一下,把你以前住的屋子拆了,现在是个马厩,我刚得来一匹神驹,养在风居院刚刚好。还有件事我一直好奇,段循前辈还回来吗?他若是不回章琚山,以后去哪儿呢?四处流浪,风餐露宿吗?啧,我觉得不能,段循前辈这么聪明一人,不至于做这糊涂事,为了一个弟子,把自己好好的前程都给毁了……” 第三声钟响,吴落终于睁开了眼。 她眼睛像长了钩 分卷阅读71 子,牢牢扒在宣布开战的承川的脸上。 一声令下,承川的上下唇还没来得及合拢,全场观战的仙官们视线还未落稳,剑拔弩张的氛围也还未升起,甚至连场上的参赛者,都没调整完最后一口气。 只见赛场正中,一道黑影如惊雷奔过,兔起鹘落间,吴落已掠到文昭正前,视线一沉,剑柄重重撞上文昭的腕骨。 文昭吃痛,虎口本能地一松,他正要重新握紧剑柄,却没赶上吴落剑尖上挑的速度。 吴落手腕向上一带,撞飞了文昭的剑,那雪亮的长剑倏地弹进空中,在阳光下闪出一道泠冽的光。 文昭大惊,以最快的速度一跃而起,可还是慢了。 吴落的身型快得近乎眩目,只能从她的闪动之中看清一起一落的两个点,文昭才跃到一半,吴落如鹰击长空一般,从地面直蹿而上,抢在文昭之前一把攥住了他的佩剑,接着胳膊向前一挥,文昭的剑“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撕裂了空中漂泊不定的疾风。 长剑绝尘而去,结结实实地插进了远方的巨树中,半个剑身都没了进去,而露在外面的半边佩剑,受不住这剧烈一击,剑身在剑首的带动下,疯狂地左右摇摆,颤抖之中铮铮作响。 按规则,掉剑即出局。 场内场外爆发出一阵唏嘘,文昭连愤怒都忘了,不为别的,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有点没缓过来,感觉自己还在做梦。 不仅是文昭,所有人都懵了。 汤隐下巴掉下来半截,磕巴了半天,不明所以地问:“文,文,你结,结束了?” 文昭这才想起来看一眼吴落。 “不好意思,你下去吧。”吴落说完,给文昭留下个嚣张而冷漠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向正中位走去。 第30章 这边的看台上,几个不淡定的小仙士纷纷从座位上蹿了起来。 负责计时的小仙士看了眼场中,哭丧着脸道:“这算什么?我连香都没点着,怎么下去了一个?” 众仙官们这会儿连面面相觑都不大敢,生怕稍一回头,看见那位脸色土青的西长老,要倒大霉。 大长老坐在西长老身旁,默默瞥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婉言安慰几句,又觉得他和文昭的地下关系不好明着搬到台面上说。 哪知西长老像什么没发生一样,端起茶杯向上抬了抬,淡然道:“喝茶。” 大长老临危不乱地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茶水,手上动静太小,只碰湿了嘴唇,茶没喝进嘴里。 若说别人是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那么承川是什么都没看到。他下完号令,还没走回坐席,就听到耳边涌来一阵张牙舞爪的议论声,不禁停下脚,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萧彻恰好听见,好心回道:“没什么,吴落要赢了。” 承川和吴落交过手,知道这姑娘不是个善茬,能从容躲他两招的人不多,吴落小小年龄敢和他正面对抗,若不是本领过硬,想必到了他面前,也只有被打得抱头鼠窜的份儿,连拔剑的勇气都不能有。相较于吴落,其他弟子的实力,大约只能沦为他扇下的玩物,承川看了这几日仙法大会,发现除了吴落,就剩一个汤隐还能入他的眼。 当然,文昭要另当别论了。承川虽很不喜欢这个阴狂阴狂的小子,却不得不看在西长老的面子上,给他留出几分脸。 这让承川觉得十分反胃。 而此时,吴落一剑挑飞了文昭的剑,承川虽没见到过程,但只看文昭那张如同被雷轰黑的脸,就足以让他惬意一阵。 同时,他又觉得吴落这丫头太匪了,心里却悄悄将她高看了几分。 承川平静道:“也许快赢了,但西长老她是得罪定了。” 萧彻似乎没听到,心平气和地说:“一会儿四方战结束,该领官选人了?” 承川:“对。” 萧彻:“好,我要吴落。” 承川回忆了一下,今天太阳没有打西边出来,有点惊讶道:“你不是声称绝不当领官吗?” “领官”,完完全全就是字面的意思,带领小仙士抓鬼的仙官,名为领官。 仙山屁事儿多,仙法大会开始前,筛走一波弟子不让参赛,仙法大会过后,再筛一层弟子不让留山。好不容选出一批佼佼者,从仙法大会脱颖而出后,还要通过为期半年的试炼期,在完成了独立抓鬼的任务后,方可正式入仙山。 试炼期间,为保证这群愣头青们是下山抓鬼,而不是被鬼抓,每人将由一位资深仙官带领下山。领官们除了在抓鬼的过程中,对他们进行指导,还要在他们命悬一线时,进行及时有效的抢救。 萧彻觉得当领官无聊至极,按他的话来说,就是把一个会抓鬼的人放在旁边当摆设,欣赏一个不会抓鬼的小孩在自己面前捣乱,还不能上手帮忙,只能耐着性子欣赏,想想就很火大。 因此,萧彻一次都没当过领官,他怕自己一气之下,把愚钝的小仙士和碍 分卷阅读72 眼的鬼一起抓了。 而这次他突然愿意当领官,不仅是因为信任吴落,觉得她不会把自己气疯,还因为承川适才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吴落开局挑飞文昭的剑,大概会得罪西长老。 且不谈西长老是否真会把吴落当成眼中钉,就算他大度宽容,不和吴落计较,可其他仙官,能做到不随意揣度上意吗?如果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吴落已经得罪了西长老,怕是谁当她的领官,吴落都要吃一番苦头。 萧彻面色平静地说道:“凡事都有第一次,近来我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下山转两圈。” 承川和萧彻不过点头之交,交情停在颈部以上,没往深处走过。即使承川不信萧彻这番说辞,也没理由深入追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当领官,只是道:“随你,领官选人从来是自行商量,我没怎么管过。” 萧彻看他一眼,两人微微点了个头,承川继续往后走,萧彻继续看四方战。 吴落解决了文昭,在全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走回了中心位。而在她行走的途中,另外三人竟一个也没动,似乎忘了此行是来抢位的。 转眼之间,五人变成四人,文昭一伙原本商量好的三打二,现在打不成了。封亭很了解吴落的实力,一开始就不觉得文昭的“多一人计划”能成功。 而那位通玄派弟子庄重,却是抱着三打二必胜的心态上的赛场,此时发现了对手的强大,一下慌了神,变得有些不大庄重了,他看了一眼汤隐,向他传声道:“我们联手吧。” 汤隐还没回答,只听吴落漫不经心地说道:“来吧,你们是一起上,还是排队来?速战速决。” 不管是吴落的神态还是语气,都透着一种“不要命就上”的嚣张,汤隐陡然觉得威严无边的仙山,变成了易于滋事的街头巷尾,莫名有点闹心。再加上经过了几天的比试,汤隐在仙山大展了一番身手,自信心不由得膨胀了些许,认为其他弟子都不如自己,心理揣着一点不为人知的自负,而吴落这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好像把他看扁了,这让汤隐有点不舒服,就像连吃仨鸡蛋全部被噎住,从嗓子眼一气儿堵到了胸口。 吴落视线扫到汤隐,看见他一副不知道是吃撑了还是饿坏了的表情,再联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赶紧解释道:“我说他俩,没说你。” 汤隐吞了口唾沫,鸡蛋进了胃,终于腾出了嗓子道:“好,那我来。” 话音未落,左右两道疾风同时朝场中袭来。吴落不用看,就知道庄重趁机混了进来,像这种只敢玩偷袭的人,吴落打从心底看不起,压根不愿意和他交手。她一矮身,从庄重横扫过来的剑下闪了出去,飞身一跃,迎面杠上汤隐的长剑。 剑刃相撞,发出“锵”的一声,汤隐和吴落皆是未尽全力,两人手腕一震,同时向后跃开,稳稳地落在地面。 吴落盯着汤隐,脸上似有笑意:“十招是吗?” 汤隐一挑嘴角:“是。” 吴落单脚蹬地,跃进空中,手上悠哉地挽了个剑花:“好,来吧!” 汤隐一言不发,一剑直指吴落胸口,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而此时的庄重则落了单,像个木头桩子一样被遗落在场中,他望着空中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感觉自己插不进他俩的混战中,于是低头看了看脚下,发现天元位就在附近,一步就能迈过去。他闷头笑了一下,好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在路边看见了无人问津的大金条,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天元位上,自觉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心里顿时乐开了喇叭花。 庄重在心中异想天开:“四方战不就是抢夺正中的天元位吗?那俩打到天上最好别下来,一炷香后我就赢了。” 封亭看到庄重白痴一样地妄想鸠占鹊巢,简直不明白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水,有点无奈地提醒道:“你不会以为光站着就能赢吧?” 庄重当然也没笨到这种境界,掐了个手决,在身旁设了个界,就差在外面搁块木板,写上“仙山重地,闲人勿入”。 封亭望了眼上空,吴落和汤隐还打得火热,紫电青霜在空中轮番炸裂,放烟花似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似乎停不下来。 说实话,封亭也有点摸不清现在的情况,开比前,她把这一战想象得格外严肃,现在看来,完全是在闹着玩,有能力夺位的,正挂在天上,彩旗似的迎风飘扬。场上留个捡漏的,大有在界里安营扎寨的趋势…… 这都哪儿冒出来的倒霉孩子。 太滑稽了! 吴落显然和汤隐打上了瘾,已经无暇顾及地面的情况。封亭想,要是吴落一不小心打忘了时间,难道真的要让这木头桩子一样的庄重获胜? 封亭虽没想过自己会赢,但也没想过庄重会赢,如果让他捡漏,还不如自己捡漏。 趁着庄重还在加固他的隔离界,封亭忽然拔剑上前,一剑劈在了庄重的界上。 正在安家的庄重:“……” 那破破烂烂的隔离界转眼就消失了,庄重瞪着一双怒目 分卷阅读73 ,咆哮起来:“你打我干嘛!我们俩是一边的!” 封亭冷着脸道:“谁跟你一边的。” 半空中,吴落和汤隐早就过了十招,而汤隐也确实在第十招出手之际,出了些纰漏,险些落败于吴落。可汤隐说话不机灵,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脑子却转得异常之快,他虽被吴落抓住漏洞,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瞬间闪了过去,化解了方才的危机。 吴落见汤隐十招后没有停手,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他继续过招。正如酒逢知己千杯少,吴落和汤隐都是打遍自家山头无敌手,好不容易碰见个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对手,哪里肯轻易停下来。 直到提示赛程将尽的钟声响起,吴落和汤隐才收了心,想起此战的目的是为争夺天元位,赶紧先后收了手,向场中奔去。 封亭和庄重斗了半天没分出个高下,两人打太极似的,也不往旁挪个地儿。就围着那赛场正中的一个小点,正着打过来,反着推过去,怎么都离不开这一丈见方巴掌大的地方,磨磨唧唧地像在舞蹈。 眼看时间不多,吴落可没功夫陪他们磨叽,她人未至,清气从剑尖潸潸流出,凝成了一道寒气逼人的光刃。紧接着,吴落单手向下一劈,重重地将那道光刃甩向了地面。 封亭和庄重眼看着那凌厉的剑光劈头削了下来,连忙从中散开,脚下一点,一左一右地分开了十丈远。那光刃扑到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同时带起一阵疾风,从光刃斩凿处朝着两旁呼啸而去,如同惊涛拍岸,卷起层层飞沙,两旁叶片顿时变成了春日里的柳絮,漫天飞舞。 场子被清得干干净净,吴落从空中飘然而至,稳稳当当地落在天元位上,等着四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 就在此时,若水忽然“噌”地一响,吴落感觉若水在手中跳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发现剑身散出了一层深红的光晕,随即血雾似的从剑身飘了出来,化进空中,将若水包裹了起来,在空中缓缓浮动。 吴落顺着若水看向地面,果不其然,四方战前,地面莫名其妙出现的红色光圈,此时又冒了出来。 “铛”地一声,钟声响起。 四方战结束了,她赢了。 虽然赢了,吴落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听着那钟声,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下。她看着手中的剑与脚下的地,那妖异的血红像一道不详的诅咒,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 “吴落,恭喜你赢了!” 吴落回头,勉强对汤隐抽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心情搭理他。她向远处的看台望去,所有人面色如常,毫无异样,谈笑风生间,完全是一片和乐安宁的景象。 只有几位长老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个方向,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定在坐席上,眼中瞬间露出震惊至极的神色,一瞬过后,欲盖弥彰地用冷静强压了过去。 还有萧彻。 吴落看到师兄忽然站了起来,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并非是平常不疾不徐的从容,而是像被什么拖住了脚,致使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萧彻没有看她,同样面色凝重地盯着吴落身后的方向。 吴落跟着转过头去,眉间狠狠一抽。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飘起了一个血红的“归”字,那字好像是活的,一笔一画间,似乎涌动着粘腻的血浆,就这么无依无靠地悬在空中,诡异又刺目。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吴落看着这偌大一个“归”字,甚至闻到了血流成河的血腥味。 “吴落,你怎么了?”汤隐顺着吴落的视线,莫名其妙地往后看了一眼。 “没怎么。”吴落摇摇头,很明显,汤隐又没有看到。她不知道这“归”字意味着什么,在没弄清楚事情之前,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牵扯进来好。 吴落再次向看台望去,发现方才还端坐不动的几位长老,此时全部离了场。 萧彻站在远处,对她招了招手,嘴上做了个“来”的口型。 第31章 吴落三两下飞到了看台,她听到周围不少仙官在议论自己,此时却全都顾不上,三步并两步走到萧彻身旁:“师兄,你也看到了?” “是。”萧彻一声轻叹过后,觉得这问题应该由他问吴落,“奇怪了,你为什么能看到?” 吴落装着满肚子疑惑过来,没想到师兄也不能解答,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随便揪出两个问题道:“那个’归’字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要回来了?” 萧彻捏着腰间的玉佩,低头看了看,想起昨晚的事:“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混沌之力。昨天我的传令玉也出现过异象,冒出和那‘归’字一样的红光。” “方才若水也冒了红光。”吴落扭头指了指赛场,“还有赛场正中的天元位,在四方战开始前,还有‘归’字出来后,地面都出现过一个红色的圆圈。” 萧彻一愣,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环视了一圈,除了他和吴落,其他人的脸上根本找不到一点紧张的痕迹。 分卷阅读74 吴落随着师兄看了一圈,压低声音问:“师兄,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见?” 说实话,萧彻也不知道,不过在知道若水出现了异象后,他忽然有了一些头绪,推测道:“能看到这些的,大概都是与混沌之力打过交道的。在场除了几位长老,其他人未曾接触过混沌之力,至于我俩为什么能看到,大概是因为若水。” 吴落皱眉:“若水?” 萧彻点头,坐下来慢慢道:“当年承安长老用若水灭了魔王,这把剑上必定沾染了大量混沌之力。承安长老仙逝以后,若水一直由东长老保管,之后几经转手,如今传到了你的手中。” 吴落奇怪道:“若水为什么由东长老保管?” 吴落曾听过一些传闻,说东长老是承安长老的大弟子,但她一直未将此事当真。如果东长老真是大弟子,为什么要把大长老之位让给他的师弟,自己甘居其下。 萧彻一眼就看透了吴落在想什么,开口道:“东长老确实是承安长老的大弟子。” 吴落视线一顿,又问:“那为什么大长老是……” 周围人多嘴杂,吴落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萧彻接着道:“东长老身体不好,休说统管全仙界,就连东仙山的事宜,他都没精力管,一应交给另一位仙官代办。” 吴落想起初见东长老时,他的身旁跟着的一位名叫卢什么清的仙官,当时一直在给东长老汇报事务,师兄说的大概就是他。 吴落“哦”了一声,回忆起那卢姓仙官后,方才想起来惊讶:“东长老身体真不好吗?我还以为都是别人瞎说的呢,可是为什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萧彻苦笑一下道:“那都是他用修为吊出来的假象,东长老在东仙山时,常年卧床不起。” 吴落简直难以相信,她亲眼见到的东长老明明精神得很,拥有那种一剑荡平千丈山的威严与气魄,连一点伤风的苗头都看不出来。 吴落跑了会儿神,只听旁边的仙官忽然吆喝了一声什么,这才收回她泛滥的想象力道:“东长老怎么了?身体为什么会成这样呢?” “走,领官要选人了。”萧彻推着吴落往前走,继续说东长老,“当年承安长老灭魔王时,东长老跟随其侧,不幸受了重伤,之后怎么调养也无用,身体每况愈下。” “哎!”吴落遗憾地叹了口气,很难想象当年仙魔大战的惨烈。 萧彻冲前挑了挑下巴,提醒道:“这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还有,若今天看到的真是混沌之力,是谁存心让我们看见?现在让我们看见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能在仙法大会上动手脚,这事多半是仙山内部人干的。此事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吴落道:“明白。” 萧彻松了口气道:“行了,接下来该领官选人了,你先去入选的弟子阵营待会儿。” “好。”吴落点了个头,提脚就要走。 萧彻看着吴落的背影,趁她还没走远,很自然地扒拉了一下她的肩膀:“唉,等会儿。” 吴落转过身问:“怎么了师兄?” 萧彻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地道:“一会儿选领官,是双向互选,你想跟着谁?” 吴落耸了下肩,想也没想道:“当然是师兄。” 萧彻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眼角露出点掩不住的笑意:“我可不是领官。” “啊?”说实话,吴落就没想过跟着别的仙官,要是跟别人,还不如她自己一人行动。吴落惊讶了一瞬,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就被萧彻满脸的戏谑给安抚了下来,吴落笃定师兄一定在逗她,于是大胆道,“那师兄就为我当一次领官吧。” 萧彻一笑,脱口而出道:“好。” 吴落方才加速未遂的心跳,此时莫名其妙地猛抽了两下。就算她明知师兄早就做好了打算,却还是被这不假思索的回答给震惊了一小下,顺带产生了一种被人宠上天的错觉。 吴落带着她那颗“扑通扑通”跳不停的心,与一身奔流的热血,快速扫了师兄一眼,闷不作声地朝一边走去,直到混进了人群之中,她才拘谨地偷笑了一下,那笑容只在嘴边轻轻一咧,就像见不得人似的赶紧缩了回去,生怕被谁发现。 没一会儿,到了领官选人的环节。 领官选人之前,承川首先宣布了仙法大会弟子排名。排名宣布完,他理应再唠叨一大段选人细则,以及为期半年的试炼期仙士行为守则。 可承川才没这个耐心,等他噼里啪啦说完这一堆,他的冰块脸都该化了。反正在场的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承川便擅自做主,将这段一望无际的废话浓缩成了四个字:“开始选吧”。 说完,承川长袍一摆,溜没影了,像是饿了急着回去吃饭。留下满堂领官排着队开始抽签,决定选人的先后顺序。 萧彻第一次见识领官选人,觉得抽签十分没意思,反正他想好了选谁,不打算参与抽签,于是主动脱离了队伍,把自己晾在一旁的木椅上,把玩起腰间的玉佩。 分卷阅读75 还好这过程不长,萧彻没等太久,领官们就抽完了签。左千阳作为全场资历最深的领官,主动站了出来,开始主持后续工作:“谁抽到一号?” “我。” 萧彻斜眼一瞟,只见胡宽拿着他的木签,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左千阳迎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木签,确定是一号无误,这才收走道:“选吧。” 胡宽朝众弟子望去,视线来回跑了好几趟,就是停不下来。萧彻叹了口气,心想随便选个人不就好了,又不是找小老婆,何必挑得如此慎重。 就在萧彻感慨之时,胡宽嘹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吴落,你跟着我吧。” 萧彻长眉一跳,当即赖唧唧地收回他一条挡道的长腿,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众弟子齐刷刷地回头望向吴落,她是本届仙法大会的第一,头一个被选走自然没什么稀奇。只不过吴落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阴沉沉的一张脸上好像藏了几道将落未落的直击雷。 吴落很明白,胡宽选她,安的是一颗要拜年的黄鼠狼之心,除非她是一颗鸡蛋,不小心自己滚到了胡宽面前,否则是绝不可能挪脚的。 吴落正想着如何拒绝,还没开口,只见萧彻悠哉悠哉地朝着胡宽晃悠过去:“胡宽兄,你重新选一位吧。” 胡宽看到萧彻,眼中略有防备,不知他要挑什么刺:“怎么,不能选她吗?” 萧彻温和有礼地笑着道:“对,不能选。” 胡宽被噎了个正着,缓了缓,也笑起来道:“没有谁规定我不能选吴落吧?” 萧彻道:“是没规定,但她被我选了。” 除了吴落,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萧彻曾扬言绝不当领官,这事仙山上下都知道。 胡宽更莫名其妙了:“你什么时候变成领官了?” 萧彻从善如流地答道:“就刚刚,我和承安打过招呼,他走得急,忘说了。” 胡宽可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当萧彻故意和他对着干,一时有点发恼。只是他还没恼起来,萧彻又一脸和气地抢在他之前道:“胡宽兄,我第一次当领官,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胡宽冷笑一声道:“我若不愿意呢?” 萧彻连一口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胡宽,脸不红心不跳地低了低头,客客气气地微笑道:“那么便多谢胡宽兄!吴落,过来吧!” 吴落拱手行了一礼,憋着笑道:“多谢师兄!” “不是……” 胡宽有点发懵,又有点生气,他想问萧彻难道没听清自己说的话吗?临到嘴边又觉得这句质问很没分量,气得想笑。 左千阳看着吴落大迈步地走了上来,又看了看胡宽那五光十色的面孔,在萧彻胳膊上碰了一下:“萧彻,这,不太好吧?” 萧彻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落走到跟前,一伸手把她揽了过去,决定装聋装到底,笑着对左千阳道:“那我便将吴落带走了,千阳姐辛苦!” 吴落实在想笑,却觉得如此场合出完了风头,还是低调一些为妙,于是用力绷起一张脸,揖礼道:“多谢左前辈!” 萧彻正要走,头都转回去一半,落在身后的余光却发现,吴落谢完左千阳,居然转了个面,十分欠揍地对准胡宽也行了一礼:“多谢胡前辈赏识!” 胡宽听完,脸部好像中了什么邪,嘴角,眼角,连带着顺边的脸皮,依次从下抽到上,此起彼伏的好不热闹。 萧彻瞥了吴落一眼,只见她没走两步就笑了出来,可能觉得此地发笑不安全,吴落笑了一下又忍了回去,可是越憋越想笑,到最后连肩膀都跟着抽搐起来。 很显然,吴落就是故意恶心人。 用恶心别人,来愉悦自己。 萧彻笑着摇摇头,说道:“晚些时来找我一趟。” “好。”吴落感觉自己像吃错了药,笑得停不下来。 一天的笑容约莫是有固定份额的,吴落常年不笑,今儿白天一气笑了个够,连带着后面几天的都给预支了。 到了傍晚,笑容透支的吴落,为了达成一天的情绪平衡,将要开始来气。 吴落和萧彻约好了晚上见面,商量明天下山的事。 吴落从她的院子里出来时,想到自己以第一的身份入了仙山,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领官也选得好,跟着师兄,至少未来半年都是安稳的,不禁心情大好,看到什么都觉得可爱,连叶片上成了精的毛毛虫,都比平时养眼了几分,从矮胖臃肿变成了珠圆玉润。 可天要下雨,人要骂人,谁也挡不住藏在暗地里的恶意。 吴落从萧彻院子前的小树林经过时,听见一个男声道:“吴落有什么了不起,四方战照那样打,我也能赢。” 这样的话吴落听多了,多数人善妒,她气也没用,就算堵得住人嘴,也制不了人心,很多话不必当真,听听就过去了。 这人说完,只听另一人问:“吴落什么来头?今天选人也是,萧彻明目张胆地就把她抢走了,居然都没人管。”b 分卷阅读76 r   “就是,我见她前几天看仙法大会,天天和萧彻粘在一起,谁知道他俩是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听说有一种失传的禁术,要男女双修方能练成,说不定……” 林子后面紧接着传来一阵叽叽咯咯的窸窣笑声。 接着又有一人道:“吴落年纪轻轻,若不是练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功夫,修为怎会如此之高?” 居然还有理有据的,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吴落简直想笑,这种鬼话听着糟心,她翻了个白眼,心想还是快点走掉算了。 可偏就在这时,阴魂不散的文昭之声飘了过来:“蛇鼠一窝,吴落和萧彻混在一起必是有原因的。你们还不知道,我听仙山的前辈们说,混沌之力重出于世了,有人怀疑就是萧彻带来的。” 吴落心中一愣,尽管她丝毫不信文昭的狗嘴里能吐出像样的人话,却还是轻手轻脚地朝那边挪近了几步,想听个真切。 另外两人齐刷刷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文昭讥讽地一笑,眼看着又要把他的架子扯宽几分,“听说萧彻是东长老从魔窟抱回来的,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谁知道他什么身份来历。” 一团火就地从吴落心中烧了起来,她两步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径直走到文昭面前,冷脸道:“那你呢?你是什么身份来历?” 背地说坏话被当场抓现行,无论是谁也得懵一阵。文昭看见吴落,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惊慌,待听清了她的话后,强忍着心虚摆出色厉内荏的一张脸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急什么,心虚了?” 吴落不想和他们纠缠,面若冰霜地逼近文昭,不急不慢地警告道:“听着,说我便忍了,说萧彻,你可先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今天就算了,下次再让我听到这些,我直接用剑招呼。” “你……” 文昭瞪着吴落,胳膊刚抬到一半,被吴落拍了下去,她看了眼文昭身后的失声二人组,说道:“还有你们,‘听说’的事最当不得真,文昭说的话,多半是吃饱了撑的,往外瞎蹿气儿,听完烂肚子里就……” 文昭也许真是吃饱了撑的要活动,再加上早上的挑剑之仇还在他心中作祟,吴落话还没说完,文昭身影一闪,冲到吴落身侧,以掌为刃,一招切了过来。 吴落倒没多意外,脚下动也没动,偏了下头就躲了过去,挑衅道:“怎么,上午四方战没打够?” 吴落不说还好,一提这茬,文昭直接气成一个蒸裂的红皮地瓜,龇牙咧嘴地扑了上来。 吴落叹了口气,正要出手时,她耳边忽然冒出了一只胳膊,手臂微折,稳稳地横架在吴落额前。 文昭一掌击在了那人的小臂上,那人的胳膊分明一动也没动,文昭却如同受到了万钧之力的冲击,瞳孔骤然一缩,胳膊直接被弹到身后,脚下连退几步方才站稳。 “萧,萧彻前辈。” 第32章 方才一直躲在旁边观战的二位,此时看到萧彻,恨不得要给他跪下了。文昭却是有恃无恐,捂着胳膊,恶狠狠地盯着萧彻和吴落,隐约可见暗中发力的咬肌在帮着一块儿愤怒。 师兄来了,吴落说不上是高兴不高兴,师兄当面维护的好意让她感动,但比起这份感动,她更在意的是师兄有没有听见文昭的鬼话。 吴落偷偷摸摸地瞟了萧彻一眼,似有怨怪地说道:“师兄,我自己能解决。” 萧彻屈起食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故作严肃道:“敢瞪师兄了?” 其实萧彻这下一点没用力,就装了个样,吴落也没觉得疼,却小题大做地捂住额头,用力“嘶”了一声,白花花的牙都被“嘶”凉了一片:“才没有,师兄你干嘛打我!” 萧彻没想到吴落反咬他一口,虽然是开玩笑,却还是很配合地和她争了起来:“你瞪我,以下犯上。” 吴落:“你打我,以大欺小。” “唷。”萧彻眉头一挑,无赖地笑起来,“我就以大欺小了,怎么着?你打算怎么犯我?” 吴落抿了抿嘴,想笑,碍于眼前还有几个视力正常的外人,只能把笑憋了回去。 萧彻仍用一副认真的模样看着她道:“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不好听。” 吴落没应声,扫兴地把头转向一边,耳朵闭上了一半,等着师兄淅淅沥沥的指责到来。 “说我便忍了,说萧彻,你可先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萧彻看了一眼吴落,将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品了一遍,继而转头看向文昭那边,笑笑道:“别听吴落瞎说。” 萧彻此话一出,对面几人登时松了一口气。 哪知萧彻这人说话大喘气,只见他眉眼一弯,盛出满满一脸笑意,和蔼可亲地说道:“说她也不许,明白了吗?” 吴落再一次感受到心跳不受控制的滋味,“咯噔”一下,跟跳崴了似的,全身哪哪儿都绷紧了一下,一阵挥之不去的燥热顷 分卷阅读77 刻浮到了耳根。 萧彻面上和颜悦色,实则却是在暗戳戳地威胁人,他也不说违反的后果,只是端着一副笑脸,没完没了地延续着笑容,怎么看都是只活生生的笑面虎,让人越看越毛。 吓得对面几人一丝气都不敢往外冒。 “嗯?”萧彻笑意未减,却皱了皱眉,“怎么不说话?明白了吗?” 其中一人赶紧答道:“晚辈明白!” 萧彻满意地点点头:“明白就好,快回去吧!天都黑了,夜路走多了不好。” 夜路走多了不好? 是会撞到流星,还是会错过太阳,师兄可真能瞎扯。 吴落看着文昭甩袖离开,那俩新上岗的跟屁虫,立即屁颠屁颠地碾了上去。吴落见他们走远,自己也不想再提这事儿,切入正题道:“师兄,我们明天去哪?” 萧彻带着吴落往自家院子走去:“寻思河。” 仙界之大,吴落没去过没听过的地方多了,比如这寻思河,她直接听也没听过。尽管当初在章琚山,段循偶尔会带她下山捉鬼,比起同辈弟子,吴落算是略有见识,但和常年奔波在外的仙官们一比,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吴落:“寻思河是河还是江?” 萧彻还真没想过吴落会问这种问题:“是一座名为寻思河的山。” 吴落觉得这话多半是师兄编的,她觉得取名的人应该不能这么无聊,一脸深沉道:“师兄,麻烦你正经一点,寻思河那片地儿鬼多吗?” 萧彻瞥了吴落一眼,又要弹她脑门,吴落往下一蹲,躲了过去,提醒道:“师兄下次出手可得加速了。” 萧彻两步走到吴落面前,挡住她的去路,笑眯眯地道:“我若真想弹你,你可躲不过去。” 吴落下巴一挑:“是吗?” 萧彻笑道:“从明天起,你可要时时小心了。” 吴落嘴角一勾,她向来不怕别人挑衅自己,只不过师兄这玩笑般的挑衅,不同于别人冷森森的敌意,就算是输给师兄,她也觉得没什么。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饶人地道:“师兄弹不到我,可不要觉得挫败。” 萧彻笑了笑,不和她闹,继续道:“此次试炼期,有二十多个抓鬼点,一组人去一处地儿,而我俩要去的寻思河,恰好是……” 萧彻故意顿了一下,吴落马上接话道:“恰好是鬼最多的点。” “恭喜你。”萧彻微笑着道,“完全猜反了,寻思河近几年小鬼歉收,产量不多。” 吴落幽怨的小眼神瞬间挂到了睫毛上:“师兄啊,这个抓鬼的地址不是领官们自己挑选吗?怎么不挑个好点的地方?” “嗯,是啊。”萧彻看着远方,悠哉悠哉地道,“可是选地儿时我去晚了,好地方都被挑走了,就剩一个寻思河。” 吴落没出汗,却鬼使神差地抹了把额头,又问:“那挑到鬼多的地儿,岂不是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为什么试炼期要给半年时间?” 萧彻道:“因为抓到鬼后,要将小鬼的收入锁魔盏。” 吴落知道,全仙界一共四个锁魔盏,正好由四大仙山一山镇守一个,却不明白这和试炼期时长有什么关系。吴落翻出地图,仔细看了看,距离寻思河最近的锁魔盏镇在西仙山,路程并没有多远,就算她抓到鬼后走着去,也要不了俩月:“收就收呗,这很难吗?” 这事儿没什么好讳莫如深的,萧彻却偏想卖个关子,顺从地笑着道:“是,一点也不难。” 萧彻这样一说,吴落就不大信了,但也不再过问,反正她能在半年内完成任务就好,万一完不成,师兄也会帮她。 吴落想到这,被自己不求上进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以前可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干什么都是硬着头皮,一鼓作气往前冲,就算知道有师父在后面,也从没想过偷懒求助。她总觉得,凡事都得自己解决,解决不了,那就被解决。 可此趟入仙山后,师兄时时维护自己,就连方才和文昭随便比划两下,都被他一胳膊挡没了。 这事儿要换在章琚山,只要不和人命挂钩,师父就能看着她打起来,没准看的时候,还能坐在树上,边嗑瓜子边给她助威,打完还要来一顿技术分析…… 这样一想,似乎是师兄的处处周到,拨动了深藏在她体内的懒筋。 吴落叹了口气,自责中却带着点矫情的幸福感。 萧彻看了眼她:“叹什么气呢?” 吴落扭了扭脖子道:“没什么,就是挺开心的。” 萧彻有点不懂她的思维了。 开心到叹气?乐极生悲吗? 萧彻笑了笑,没接这话,另开了一茬儿道:“阿落,方才……” 吴落陡然想起,师兄出场前她还在和文昭对峙,文昭说混沌之力是师兄带来的,天降这么大一口锅,谁听着都会不好受吧。 吴落没等萧彻说完,抢先安慰道:“师兄放心,文昭最不善于说人话,别看那么多人和他走得近,没几个人真的相信他。” 分卷阅读78 萧彻愣了片刻,意识到吴落在安慰他,先笑了笑才开口道:“我不是要说这个,清者自清,他们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吴落回头看着萧彻道:“那师兄要说什么?” 萧彻还没开口,眼中蓦地带出几分沉醉,像是小酌了几口酒,整个人泛出一层朦胧的温和,与之前绵里藏针地攻击文昭全然不同。 萧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道:“阿落,方才看到你那么生气,我很开心。” “啊,这没什么。”吴落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师兄的眼睛,她现在脑子转速带不上来,低头一笑,磕巴了两下道,“应该的。” 萧彻笑道:“今晚早点歇吧,明早去崇源殿,直接从大长老的移步图穿到寻思河,不用自己飞过去。” “好!”吴落摆摆手,一个人回去了。 直到吴落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萧彻才走回院子,脑中全是她的身影。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不计回报,不顾后果地为他说话。他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既然有一副刀枪不入的身体,那么流言蜚语也伤害不到他。 萧彻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他看见,吴落为了自己当面威胁文昭,心中那根常年不动的弦,忽然被剥下了一层铁锈,轻轻颤动了两下。 萧彻这才发现,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麻木,暗地里的中伤还是会让他不舒服。 只不过从前面对恶意,他只能一笑置之。他身为一位修为高强,看上去谁也不敢惹的仙官,理应举止得体,大度礼让,不能计较,不能敏感。 他长了一颗肉心,却必须在外围筑起一层铜墙铁壁,听起来就很没有道理。 可现在,有人愿意维护他,而他,还能仗着吴落这份心意,悄悄在心里感动一下。 这滋味挺神奇的,萧彻没怎么体会过,只觉得异常舒适,好像在虚无缥缈间,撞大运似的抓到了一点可以让他倚仗的东西。 萧彻万万想不到,吴落这么单薄瘦小的姑娘,竟给他带来了如此厚实的安全感。 所以,即使他完全明白文昭不是吴落的对手,但就是没道理地想要帮她挡开那一下。 也许还不止那一下。 吴落饱睡一觉,第二日按照约定时间,准时准点来到崇源殿,见到了她的萧彻师兄。 “师兄早!”吴落打了个哈欠。 萧彻见殿前无人,估摸着他和吴落是第一对准备下山的:“早,进殿吧!” 崇源殿外守着俩小仙官,一见来人,便主动迎了上去,将吴落和萧彻带进了殿内。 推门进殿,一眼就能看到张硕大无比的地图,地毯似的,将崇源殿的地面盖住了一大半。地图上有二十来个发光的圆圈,每一个圈对应着一处抓鬼的位置,走到圆圈中站定,待那光圈一闪过后,就能穿梭到地图上所对应的地方,来去十分方便。 吴落围着地图转了半圈,找到了寻思河,手指地图道:“师兄,找到了,在这里。” “嗯,知道。”萧彻压根没看,一步迈到图中,站在那圆点附近,冲吴落招了招手,“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哦!”吴落没滋没味地应了一声,她好不容易给师兄指明一次地点,以为能帮上忙,没想到完全是多此一举,有点发窘,低着头飞快地跳到师兄身旁:“好了!” 萧彻看了看吴落,嘴边浮起一丝笑意,接着一把握住了吴落的手。 “师兄,那个……”吴落条件反射地把手往外一抽,故作镇定地瞥了师兄一眼。 萧彻神色如常,但眉毛还是慢悠悠地往上飘了一小下,却依旧透着满脸自如的坦荡荡,找不出一点“心怀不轨”的痕迹来。吴落觉得,如此对比之下,反而把她心中那点隐晦的小心思,衬托得见不得人似的。 萧彻无奈地耸耸肩,想了想道:“好吧,你若不愿意被我牵着,穿过去后,我俩万一走散了,你就从寻思河的源头跳下去。” 吴落好奇道:“那源头有什么玄机吗?跳进去能进入一条人迹罕至的秘密通道,然后马上找到师兄?” 萧彻一本正经道:“不是,你从源头跳进去,然后自上游一路漂向下游,就能在途中遇见一位高人,你看到他后就赶紧上岸。” 吴落问:“什么高人?上岸之后呢?” 萧彻:“那位高人,就是等待着你顺流而下的我,你上岸之后,我俩才能汇合去抓鬼。” 吴落白了萧彻一眼,萧彻趁她的余光还未彻底翻过去,飞快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萧彻笑道:“我记一分。” 吴落“哼”了一声,装作不高兴道:“师兄还走不走了?” 萧彻往那发光的圆圈旁迈近一步,吴落连忙跟了上去,生怕和师兄走散了,真要变成一片随水流的倒霉花瓣。 萧彻把胳膊架到吴落面前,嘱咐道:“抓好,落地之前不要松开。” 吴落瞅了一眼,抓住师兄的胳膊道:“走吧。” 萧彻一脚踏进光圈之中,崇源殿中 分卷阅读79 顿时白光大炽,约莫一个弹指的功夫,那白光渐渐蔫了下来,飘飘悠悠地缩回了移步图中,而原本站在图中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吴落谨遵师兄的嘱咐,等到两只脚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面,这才连眼皮带手一块儿松开。 只是她手和眼松了,整个后背却僵住了。 眼前,是一片荒芜人烟的连绵山脉,山顶盛着点儿白得发光的雪,不过那雪少得可怜,像是秃山头上,顶着块儿被风撕烂的破布帽子,苟延残喘地挂在那寸草不生的荒山头上。 连山带雪一块儿看,更是觉得残缺又凄凉。 天上万里无云,但一点也不透亮,反而有些阴沉,就好像不久前有乌云经过,在这里掉了色一样,为此处染就了一片浅淡又挥之不去的蒙蒙灰。 寒气在空中打着卷儿,凉飕飕的,阴魂不散地在身边钻来穿去,吴落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说是河了,放眼望去,连个水坑都看不见。 吴落吹着小凉风,不禁打了个哆嗦:“师兄,这不能是寻思河吧?” 萧彻和吴落背身而站,他看着另一边,整个人像被什么附了身,痴愣愣地朝前走去,也不理会吴落说了什么。 “师兄?”吴落一回头,发现背后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她跑了两步跟上师兄,压低声音道,“师兄,这里不会是……” 萧彻回头看了看吴落,眉间忽然一皱,紧接着,他的右腕处闪现了一道红色的光芒,颜色正如仙法大会上那硕大无比的“归”字一般。 “没错。”萧彻抓着他的右腕,过了良久,那红光却始终不曾消失,萧彻顿了顿,神情凝重地松开了手,看着前方道,“这里是禁地。” 第33章 吴落盯着师兄的手腕,想起了第一次与师兄相遇时,他从身后救下自己,那时吴落连师兄的脸都未曾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就已率先闯进了她的记忆。 而那腕骨处的朱红十字,更是夺目耀眼得让她过目不忘。 “师兄,你的手怎么了?”吴落下意识地往萧彻身边靠近了一步,近几日接连出现的异样,飞速从她脑中闪过。而此时,她和师兄又被无缘无故传送到禁地,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她心里打着鼓,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 萧彻看了眼右手,既不疼又不痒,只是平平静静地发着光,决定暂时忽略它,下巴冲石窟那边一挑:“走,进去看看。” 吴落点点头,跟着师兄走进了石窟。 石窟洞口不大,刚好容一个吴落挺直腰背走进去,而萧彻进场,还需要低下头再弯会儿腰。因为洞口不大,再加上外头阴沉无光的天色,没走两步,吴落几乎就看不清路了。虽然看不清路,她却能感觉到石窟内死气沉沉的空旷,除了她和师兄,这里没有一点活物的气息,走在其中,吴落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救,救我。” 忽然之间,石窟内传出一个沙哑至极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来自大漠深处,因常年被黄沙石砾打磨,沙哑得几乎快发不出声来,干涩生艰之中,甚至还有一点血淋淋的凄厉。 不管是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大概都能给吓出一阵新鲜尿意。 吴落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抓住剑柄,回身质问道:“是谁?” 石窟里迅速飘来吴落的回音,她和萧彻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可一直到回音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们也再没听到那人发出一丁点声音。 萧彻十分警惕地用灵识在四周巡查了一圈,确定石窟中没有多出一个人后,这才拍了拍吴落,把右手伸到她面前道:“看,它不亮了。” 吴落知道师兄说的是腕骨上的红光不见了,她看不清师兄的脸,可单从语气听来,他似乎有点失望,好像失去了什么天赐的好技能一样。 萧彻在黑暗中,不知盯着哪里道:“阿落,你的小荷包里有没有什么能发光的仙器法器,最好不要用火,如果没有,像夜明珠这样的东西也凑合。” “夜明珠也凑合?师兄啊,我可没你想的这么财大气粗。”吴落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掏出她那能装万物的小荷包。 这石窟里不知有什么古怪,吴落才将小荷包拿出来,手指一松,没抓稳,那荷包居然脱手朝前飞了出去:“哎,回来!” 吴落这声喝令一出,便觉得自己越发不正常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想呼唤一个荷包自己飞回来。 趁那荷包还没飞远,吴落两步冲上去,顺着荷包飞出的方向往前一抓,竟然歪打正着地摸到了一个角。吴落正欲抓回来,不巧的是,与她心有灵犀的同门师兄,也在黑暗中抓上了那只荷包。 两个人同时发力,将势单力薄的小荷包往两头一扯,荷包口被当空扯开,大大小小的道具纷纷从中落下,黑洞洞的石窟中,立刻传来一串大珠小珠砸地盘的噼里啪啦声,数不清的仙门法器掉了一地,此时顺路来个人,吴落再原地一蹲,就能成为倒卖仙器的小贩 分卷阅读80 。 “嗯……不好意思,师兄给你添乱了。”萧彻的语气淡得像忘了加盐,从头到尾听不出一点抱歉的意思,他拍了拍手,蹲到地面,捞起了一颗珠子道,“你看,真的有夜明珠。” 吴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捡道具:“我来仙山前,师父给我塞了好多东西,他放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夜明珠应该也是那时候放进去的。” 萧彻将几分清气融入夜明珠上,石窟之中顿时又亮了几分,虽依旧不能将石窟看个完全,但看清两丈以内的环境不成问题。萧彻一手托着夜明珠,又捡起一条面前的裙子,凑近看了看,眼里露出几分嫌恶:“这是什么东西?” 吴落瞟了一眼师兄手里的花裙子,虽然她与此裙只见过一面,但因为裙子的相貌过分磕碜,致使她对该裙记忆犹新。 两年前,师父为了让她陪自己下山抓食尸鬼,专门拿这裙子贿赂她来着。 吴落看着裙子上的大花朵,俗气得出神入化,实在不想承认这是她的东西:“也是师父给的,这么难看还不让扔。” 萧彻把裙子抛还给吴落,笑了一声道:“段循老爱收集这些奇怪玩意儿,反正也不占地儿,收着就收着吧。” 吴落把裙子塞进荷包里,忽然停下来道:“师兄,我们怎么会被传送到禁地?” 萧彻淡然道:“肯定有人在移步图上动了手脚,至于是谁动的手脚……” 师兄话只说了一半,吴落没有追问,从师兄的神情来看,他应该也不太确定谁动了手脚。 “救我。” 吴落和萧彻同时愣住了。 这声“救我”与上一个苟延残喘的声音截然不同,从声线来听,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声音干净而沉稳,只是语气太过和缓,一点也听不出呼救的意思,倒像在与人问好。 吴落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不敢随意发声,以免打草惊蛇。她与萧彻对视了一眼,这才把视线小心翼翼地朝旁边扫去。 “我在这里。”那女声依旧从容平静,甚至充满了耐心。 萧彻拉起吴落,他凭着多年的抓鬼经验,断定此声无论属于人还是鬼,都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威胁,于是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试探地开口道:“往这边走吗?” 那女声温和道:“对。” 吴落压低声音提醒道:“师兄,这人来历不明,还是少和她说话为妙。” 萧彻不知哪来的心情,嘴角一挑道:“怎么,我和这位女子说话你不高兴了?” 吴落把师兄的言下之意听得明明白白,虽然明知他在曲解自己的话,却臭不要脸地道:“我不是特别高兴,师兄能不再理她了?” 萧彻笑道:“师兄向你保证,今日出了这石窟,日后定与该女子再无任何瓜葛。” 尽管两人都是开玩笑,但不知为何,吴落却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真切,心里偷偷开了朵花,嘴角也跟着悄悄扬了起来:“那好吧,师兄可要说话算话。” 萧彻“嗯”了一声,语气极轻,却没有一丝挑逗轻浮之意,和前几句话比起来,几乎显出了一点郑重。 吴落和萧彻约莫往前走了五丈远,已能看见一面石壁,可那女人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萧彻正欲发话,那女人却像看透了他的心事似的,忽然开口道:“稍等。” 吴落和萧彻都没作声,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待。没一会儿,一位女子施施然走进了夜明珠散开的光影之中。也许是太久没见到光,她看到萧彻手里的夜明珠,立即受不了地移开了眼,抬起胳膊挡了一下。 “见不得光吗?”吴落自言自语道。 萧彻撇了吴落一眼,把夜明珠藏到了身后,认为吴落若是个男子,定是一根招人打的大棒槌。 那女子挪了挪手,先露出半只眼瞧了一下,这才缓缓把手落下来,对萧彻颔首道:“多谢。” 这女人没有肉身,只是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就像是水面倒影添了颜色,又活过来一样。从正面望去,一眼就能透过她的身体看清身后景物。虽然只是个影子,可依旧盖不住这女子秀丽的容貌,不知是不是因为多年被困于此,长期见不到光亮,她整个人好像被一层阴郁笼盖着,有几分病态的娇柔,但眉眼之中,又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坚韧和平静如水的顺从。 萧彻低了低头,算是对女子回了一礼:“前辈如何称呼?” 吴落看不出这女子的年岁,但能被困在禁地,多半是因为仙魔大战时被牵连进来的,年龄怎么也比她和萧彻要大。 “我叫张沪青。”女子说完,摇摇头道,“不对,我不是她,我只是张沪青的神识。” 吴落皱了皱眉:“神识?” 吴落起初以为这层幻影,是张沪青本体的一魂所化,万万没想到会是本人神识。要知道失了一魂或抽了一魄,用灵药玉髓,与炼魂的神器供养起来,再通过百八千年的将养,醒来后还能做个修为低微的正常仙人。 可神识这东西,就好比凡人的意识与神志。神智不清,意识混乱虽不致死,可 分卷阅读81 是以什么方式活,以什么状态活,就说不清了。 “对,五百年前,我被魔王抽走了神识,然后我就……”张沪青顿了顿,接着微笑道,“疯了。” 吴落心中一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神识被完好无损地抽出,然后看着自己变成疯子,恐怕这种滋味没有谁能受得了。 张沪青没有过多的伤感,很快道:“你们能帮我做件事吗?” 吴落看了看师兄,虽然不久前,她还不愿师兄与尚未谋面的张沪青对话,此时却希望他能一口答应下来。 萧彻犹豫了片刻,谨慎道:“什么事?” 张沪青低下头,掐了个诀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支笔,居然是一支实实在在的笔,并非影子所化。乍眼看去,那是一只极其普通的细长毛笔,没有任何特殊,可萧彻一眼就从闪着寒光的尖细笔头,看出了这是一件杀人不见血的凶器。 张沪青拿着笔端详了片刻:“帮我把这支笔,交给一个名叫钟以平的仙官。” 吴落眼睛一瞪:“钟前辈?” “姑娘认识她?”张沪青愣了愣神,若有若无的笑容渐渐蔓延至嘴角,可眼中却似有迷茫,让人看不出她是欣慰更多,还是惆怅更多。她合了下眼,轻声叹了口气:“太好了。” 吴落摸不准张沪青的用意,不敢擅自开口答应,看了眼师兄,只见他问道:“除了把笔带给钟前辈,还有其他吩咐吗?” “有。”张沪青依旧微笑着,“让他杀了我。” 第34章 吴落愣住了,满腹疑问赶着趟地冲到嘴边,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开口。 萧彻眉头微微一皱,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前辈是……” 张沪青听到萧彻发问,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垂下眼,嘴边的笑容渐渐浓烈起来:“本应是他发妻。” “发妻……” 吴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了一句,从张前辈方才的反应来看,在她神识未脱离本体前,应该是与钟前辈非常恩爱的。 萧彻沉默了片刻,淡然道:“前辈何必如此。” 张沪青笑着摇摇头:“他放不下我,明知我好不了,何苦日复一日与自己为难,如果希望无迹可寻……就放过自己吧。” 吴落和萧彻都未应声,即便张沪青不说前因后果,这记忆之沉却是显而易见的。 张沪青接着道:“混沌之力出世前,钟以平家族在仙山的风头正盛,魔王所率的兵团,也曾多次受他折损,两人间的梁子结得颇深。后来魔王获取了混沌之力,开始大肆打击报复曾经的对手,许多世家大族甚至被灭门。钟以平家也有不少人丧命于魔王手中,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魔王自然不能放过我。” 吴落揪心道:“所以魔王就抽走了前辈的神识?” 张沪青点点头,错开吴落和萧彻的视线,朝石窟深处走了几步道:“魔王要面见承安长老,以我为质,命以平带他进仙山。以平不肯,只二话不说冲上来救我,哪知魔王宁可生受他一招,也断然不肯放开我,还说要将自己受的伤,百倍还于我的身上。之后,魔王就当着以平的面,抽了我的神识,还在我的本体上下了一道诅咒。” 张沪青说至此处,忽然停了下来,她背对着吴落萧彻,整个人几乎快要从光影中离开,彻底埋没进黑暗。 萧彻给吴落使了个颜色,示意她不要追问,接着对张沪青道:“前辈,若是为难,不必多言。” 张沪青转过身,沉默了半晌还是道:“那诅咒是——若我不见以平,便只是傻愣痴呆,若见到以平,我便会发疯自残至死。” 吴落紧紧攥着拳道:“没法子打破诅咒吗?” 张沪露出一丝冷笑道:“魔王倒是告诉了他一个法子。” 吴落赶紧问:“什么法子?” 张沪青道:“让他找一件法器,那法器是一支笔,却没说是什么笔,只说找到了,我就能从诅咒中解脱。” “解脱?”萧彻意味深长地念叨着,他实在不能相信嗜杀成性的魔王,能如此网开一面地为仇人之妻留一条活路。 “看,你都能知道,以平他怎么就不明白?”张沪青一直笑着,眼中却露出了难以自持的悲伤,其中还裹着化不开的眷恋,这就更让人不忍直视了,“魔王收了我的神识后,告诉我根本没什么笔能救我。他那样说,不过是因为以平的父亲,曾用一支绝命笔夺走了他兄长的性命。因此,想让以平也尝尝至亲之人被绝命笔夺命的滋味。” 吴落整个人都呆住了,时至今日,她总算是明白了钟前辈为何常年易容,又为何遍地寻找珍稀奇笔。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钟前辈时,师父就送了他一支玄梁笔。 之后的两年里,师父前前后后又送过钟前辈好几支笔。 不过从师父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不知道钟前辈四处求笔的原因。旁观者清,正如萧彻能一耳朵听出魔王的真正用意,段循若是知道了这前因后果,只怕也得劝钟以平死心。 分卷阅读82 也许钟以平真的相信自己能挽救张沪青,又或许他只是在装糊涂。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告诉别人,也就没人会劝他放弃,他好歹能存住心中那点希望。 人心不易死,心存幻想时,即便身处绝境修罗,也总会相信在偶然抬头间,能恰逢熹微天光。 张沪青把绝命笔抛给了萧彻,一瞬过后,她那虚幻的身体从脚下开始,逐渐散成了缕缕轻烟,显然是又要消失了:“我不愿活成他的拖累,让他忘了我吧,谢谢你们!” 吴落眼见张沪青一点点地化于无形,连忙道:“前辈,这不是拖累,您为何不等一等,也许哪天就出去了。” 张沪青笑道:“姑娘,我若是出去了,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吴落沉默地看着张沪青,面色凝重。 张沪青道:“除了我,此处还困着许多仙官的神识和游魂。” 吴落和萧彻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想起初进洞窟时,听到的第一声“救我”,如此看来,应该就是另一位仙官发出的声音。 张沪青接着道:“五百年前,魔王攫取了我们的神识与魂魄,并用混沌之力,化成了由他掌控的魔族法力。换句话说,我们已经成了魔王本体的一部分。按理来讲,五百年前魔王殒命,我们本该随着他一起从世间消失。可你今天能见到我,是因为不久前,我再次受到了魔王本体的感召,醒了过来。” 萧彻心中猛地一跳:“前辈的意思是,魔王重生了?” 张沪青缓缓点了下头:“我想是。” 坏消息来得太突然,吴落不禁神色微变。关于五百年前的大战,她知道得太少,个中细节鲜少被披露出来,况且整个仙界上下口径一致,全部咬定魔王已经死透,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张沪青趁着自己还未完全消失,赶紧道:“魔王说过,魔族永远不会凋敝,就算他死了,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后代为他复仇,仙界永远妄想消灭魔族。后来魔王被承安长老重创,临死前提到过一个五百年之约,可没说完就殒命了,这事没几人知道。” 萧彻点了下头:“多谢前辈告知。” 张沪青又道:“绝命笔,麻烦你们一定带给以平。” 萧彻道:“前辈,笔可以转交,话可以转告,但我们不会左右钟前辈的选择。” 张沪青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钟以平,今生缘浅……” 后生缘恐结他生里。 话未说完,张沪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脚印也没留下,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夜明珠在黑暗中冒着光,孤寂而凄凉,像是一片无意留下的虚妄。 石窟里又只剩下吴落与萧彻两两对视。 一面是张沪青与钟以平的纠葛,一面是魔王即将出世的噩耗,吴落惋惜之余,还不忘从心里提溜起几分着急,黑暗都藏不住她的突突外冒的燥意:“师兄,我们要不要回仙山将此事告诉长老。” 萧彻一如既往地淡定道:“不必,长老们经历过仙魔大战,知道的未必比我们少。东长老身为承安长老的大弟子,当年大小战役,一直跟随其侧,承安长老的遗言也是对他交代的。再说了,过了这么多年,众长老对于此战的态度,一直是讳莫如深,不愿多提,除了有自己的考量,想来也不愿将这没定数的事情过早披露,引起仙界恐慌。” 吴落摇头道:“防之于未乱,若是魔王突然之间卷土重来,把仙界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可就精彩了。” 萧彻笑着瞥了她一眼:“你急什么,发号施令也轮不到你,这时候全仙界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长老们久居高位,所思所想必定比你周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有分寸。” 吴落眼珠子一骨碌,转到另一边,撇嘴道:“是是是,师兄说什么都对。” “这都不是关键,有传信符,我们为什么要自己跑回去?”萧彻一伸手,趁吴落不注意,又在她脑门弹了一下,“一会儿出了禁地,我立刻将方才所知晓的情况发给东长老,这样可以了吗?我的吴总管。” 吴总管趾高气扬地看了萧彻一眼,摆着架子道:“勉强凑合吧!那我们现在怎么着?先出去呗,小彻。” 萧彻嘴里发出一声轻“嘶”,由于手痒,脸上露出一副暗藏奸诈的笑容。吴落被看得发毛,连忙把额头一捂,兔子似的蹦跶着往外蹿:“师兄你弹我好几次了,我嘴上占个便宜还不让?” 萧彻慢悠悠地跟在吴落身后:“没人从我这占到过便宜,你是第一个,我是该夸你有胆量,还是该祝愿你未来半年顺利?” 吴落转身看着萧彻,一歪头道:“或者师兄做好未来半年经常被占便宜的准备。” 萧彻眯着眼道:“你可真是……” 吴落得寸进尺道:“真是智勇双全对吧?” 萧彻温柔地笑着道:“阿落,我也是第一次当领官,没什么经验,日后若是多有得罪,你且忍忍。” 吴落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够了之后问道:“对了师兄,你之前为何不 分卷阅读83 当领官?” 萧彻道:“麻烦。” 吴落十分自恋地道:“到我这就不嫌麻烦了,我可真是出类拔萃。” “不是。”萧彻虽承认吴落实力过人,资质出众,带她不会有太多麻烦,却阴悄悄地瞟她一眼道,“因为最近闲的。” 吴落吞了吞口水,装作不高兴似的不再说话。萧彻笑了笑,两人不再废话,立即动身向禁地边界飞去。 禁地荒凉得寸草不生,吴落飞了一路,眼前的景色单调得能催眠。除了秃山皮,就是秃石块,极目远眺,满眼尽是灰不溜秋,连个色差都没有,分不出个深啊浅。 相传这禁地之中,蕴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当年魔王也是为了得到这股力量,强行破开禁地界法,解除了禁地深处“魔之眼”的封印。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魔王虽解开了封印,可他还没来得及获取这股力量,就被承安长老一剑捅了个对穿,然后连尸身带亡魂,和这禁地一同被承安长老再次封印了起来。 准确来说,承安长老不是死于魔王之手,而是为了给这魔王补窟窿,在封印禁地时才力竭而亡的。 吴落想到这,忽然“啧”了一声:“师兄,禁地不是被承安长老封印了吗?我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萧彻推测道:“张沪青前辈不是说魔王正在觉醒吗?也许是魔王之力的强化,冲淡了承安长老的封印,因此我们才得以进来。再加上移步图被人做了手脚,我们相当于是从另一个通道被直接投入这里,越过了禁地外的那层界法。” 吴落打了个哈欠,降落到禁地边缘的界线旁,她看着界外模糊不清的世界,心想这好歹是个锁着大魔王的不毛之地,就这么走出去未免有点太轻易了:“师兄啊,我们就这样直接走出去?” 萧彻也没多大把握能直接从这走出去,如果他们可以,那被困在此处的张沪青也能自行飞走了。 萧彻想了想,转身对吴落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哧溜一下滚出去。” 吴落:“……” 她应该拿着这如假包换的师兄去退个货了。 萧彻抬起手,在界上碰了一下,只这一瞬,萧彻便发现那界上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仿佛有无数蓄势待发的滚雷夹在其中,萧彻只用指尖轻轻挨了那么会儿,立刻受不了地缩回了胳膊,有些头疼道:“不行,这样出不去。” “是吗?” 吴落半信半疑地抬起手,萧彻眉头一皱,把吴落的胳膊拉了回去:“不要乱碰。” “噢!”吴落垂眼应了一声,趁师兄不注意,拿脚尖在界上点了点。 瞎猫运气好,正好碰上了死耗子。不知是吴落的靴子暗藏玄机,还是她正巧碰到了什么机关,随着她脚尖那么一点,界上居然缓缓开出了一个两人高的出口。 吴落也顾不上吃惊了,管他怎么开的口,能出禁地再说,她赶紧拍了拍萧彻,激动地道:“师兄,界开了!快走!” 这出口忽然之间闪亮登场,也不知能维持多久,萧彻奇怪了一下,却没立即追问吴落怎么找到的,赶紧跟着她先走了出去。 待萧彻来到了界外,甫一站定,将周围巡视了一圈,脸上的疑惑反增不减,甚至多了一丝警惕。 吴落见师兄面色奇怪,问道:“怎么了?” 萧彻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吴落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看了看,发现远处躺着一条河,阳光洒在水面,闪着一层碎金子似的光,心下一愣,半信半疑道:“不会是寻思河吧?” 萧彻笑道:“省了一千多里的脚程,开心吗?” 第35章 省了一千多里的路程,直接从北边禁地穿到了西边寻思河,吴落觉得也算是碰上了件天上掉馅饼的方便事。 不过她一向认为,天上掉馅饼没啥好乐的,要么是馅饼不好,捡不着好漏,要么是天上掉错了东西,捡了馅饼,后头还有一滚雷跟着要落。 所以天降馅饼时,还是闪远点好,掉的不是大金条,被饼砸中还要漏一头馅。 可这次不一样,吴落和萧彻是吃完了馅饼,才发现该馅饼的产地来自天上。 千里送馅饼,礼轻心机重。 吴落吞了口唾沫道:“从仙山到禁地,再从禁地到寻思河,在移步图上动手脚的人,是怕我们累着了,一步不愿意让咱多走,还是怕我们错过了什么?” “就当作怕我们累着了吧。”萧彻看似不在意,眼中的戒备却未曾消退,“多想无益,且先看看会发生什么,见招拆招。” 吴落和萧彻没走两步,面前忽然冒出个小姑娘,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吴落看了看小姑娘,对萧彻道:“招来了,师兄拆吧。” 萧彻居高临下地瞥了一下吴落,眼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哥哥姐姐,还有二十天,买张护身符吧,保平安的。” 小姑娘看样子约莫十来岁,长得面黄肌瘦,很 分卷阅读84 配寻思河这块贫瘠的土壤。因为太瘦,更是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全身一点水灵劲儿全都集中在眼里,可怜得实在又真诚,很有感染力。她那竹竿似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里面铺了块发灰的白布,勉强还能装东西。说话间,她从篮子里摸出一张符,紧紧攥在手里,却没有把符递出去的意思,看样子对方不给钱,她不会轻易撒手。 吴落瞅了一眼那符,断定只有坑钱没有护身的功效,单刀直入地问:“什么二十天?” “哥哥姐姐是外地来的吧?”小姑娘没等他们回答,盯着手里的符道,“二十天前,黄大人收到一封书信,说五月初六白云村将降大难。” 吴落问:“黄大人是谁?” 小姑娘老实道:“黄大人是隔壁白云村的乡绅,他是位大善人,经常接济寻思河这一块的穷苦百姓,我们家也受过他的救济。” 吴落想了想又问:“隔壁白云村将降大难,你们村急什么?” 萧彻慢悠悠地看了心宽如大海的吴落:“害怕殃及无辜,阿落啊,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胆子。” 吴落眉尾往上一飞,视线磨磨蹭蹭地晃到萧彻脸上,嘴硬道:“我知道,就这么一问。” 萧彻低头看她一眼:“我也就这么一说。”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俩道:“哥哥姐姐你们买不买符嘛?” 吴落看了眼周围,坑坑洼洼的泥路无人修,店家门前的破酒旗缺了半边脸,只剩下“酒”字的三点水在空中哆嗦。吴落感觉此处生活实在挺艰难,发善心道:“多少钱一张?” 小姑娘:“一文钱。” 吴落在身上摸了摸,想起自己早没了带钱出门的习惯,有点懊恼,但又拉不下脸说不买了,于是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萧彻,也不说话,只用两道诚挚的目光进行勒索。 萧彻和吴落对视了一眼,把她的脑袋转了回去,从身上掏出一锭元宝:“给。” 吴落和小姑娘同步瞪起了眼:“师兄,这是不是太多了。” 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惊得忘了喜:“就,就是,这太多了。” 萧彻有点为难:“我没零的,你要就拿去,反正我用不着。” 小姑娘咬着嘴唇寻思了一会儿道:“那边有个小酒楼,可以去兑点零的。” 萧彻下巴一挑:“走。” 一行三人朝那酒楼走去,吴落盯着萧彻手里的元宝道:“师兄,你出门带元宝做什么,不嫌沉吗?” 萧彻道:“有备无患,我们下凡不许与凡人动手,万一碰上打劫的,给了就能走。” 吴落摇头道:“师兄,你一看就没被劫过,出手就这么多,多半会被匪徒绑票,从你家勒索更多。” 萧彻边想边道:“那不会,如果有人绑票,我就一锭银子扔出去把墙打穿,这样他们就不敢动我了。” 吴落奇道:“那为何不一开始就这样做?” 萧彻从善如流地答道:“先礼后兵。” 吴落嘴角一抽:“这词应该不是这么使用的。” 萧彻道:“在我这儿就这么用。” 吴落默默跟着小姑娘前进,没理他先礼后兵的师兄。 酒楼掌柜歪在堂内一角,摇着蒲扇打哈欠,他见门口来了位客人,是个衣着寒酸的小姑娘,立即忘掉“来者都是客”的营业准则,眼睛一闭,晒着太阳继续睡大觉。 小姑娘站在门口,叫了两次小二都没人搭理,店里人不多,明明也不是很忙,就是不见有人过来。 一帮子见人下菜的货,吴落心想。 “没有人吗?”萧彻晃进店内,两眼看清了情况,接着吭了两声,把店内大半注意力拉拢到自己身上。他把手中元宝向空中一抛,却不伸手接,让它自由落下,与地面撞出了两声富有又悦耳的声响,然后像没劲出声似的,慵懒道,“小二,劳烦帮我捡下银子。” “唉!您稍等!”那小二连菜带托盘一起放到客人面前,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舞过来,捡起那元宝,拿布头擦拭了几遍,这才还给萧彻,“您拿好。” 这时养蝴蝶的掌柜也堆着一脸殷勤走了过来:“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萧彻道:“不了,我们要换点儿……” 萧彻话没说完,小姑娘的肚子冒出一阵“叽里咕噜”的提示音,听起来是差了顿饭。 萧彻改口道:“有什么菜,一样来一点。” “客官您稍等,菜这就来。”掌柜脸都笑咧了,把萧彻一行人招呼到唯一的包厢内,就奔进了后厨。 吴落坐下后,对小姑娘道:“刚过来时,路上都没见什么人,大家都去哪儿了?” 小姑娘眨了两下大眼睛:“后山避难去了。” 萧彻问:“你为什么没去?” 小姑娘低头转着茶杯道:“本来是要去的,不过前两天村长请了几个道士去后山做法事,法事做完,村长就说想来后山避难,得先交保护费。” 吴落一口水差点 分卷阅读85 呛着:“你们村长土匪出身的吗?” 萧彻接道:“还挺有经商头脑。” 吴落和小姑娘同时看了眼萧彻,萧彻露出一副普度众生的笑容道:“然后呢?” 小姑娘道:“那几位道士好心,说要在此处留到五月初六,等劫难过了再走。正巧,白云村的黄大人于村长有恩,于是村长特意找人带了消息,让黄大人带着白云村的村民过来避难。” 吴落:“白云村的人来了吗?” 小姑娘:“来了。” 萧彻问:“没收他们保护费?” 小姑娘摇头:“村长看在黄先生曾救过他一命的份上,给了个便宜价。” 萧彻道:“还算有点良心。” 吴落:“……” 有救命之恩,难道不应该免费入后山吗? 此时她看着师兄,莫名想到一个名为“道貌岸然”的词儿。 “各位客官,这是我们店的招牌菜,寻思炒三心,快趁热尝尝。”小二单手推门进来,把一盘窜气儿的菜放在了桌上。 吴落自降落到这片土地之后,就没想着能在此处吃上什么好菜,此时听到这唬人的菜名,胃口连同好奇一块儿吊了起来,她拿起筷子定睛一看,彻底不对接下来的菜抱任何幻想了。 那炒“三心”,分别是大白菜心,娃娃菜心,还有一点为了提色的——胡萝卜心。 一个连胡萝卜都能分出心和身的地方,还能看见什么希望? 萧彻和吴落本就是神仙,吃不吃饭无所谓,况且这菜的卖相又很中庸,因此两人都没有动筷子的念头。 吴落放下筷子问萧彻:“师兄不吃?” 萧彻:“不了。” 吴落见那小姑娘咬着筷子,眼睛都直了,便直接把菜推到小姑娘面前:“吃吧,都是你的。” 小姑娘眼泛绿光地问道:“哥哥姐姐不吃吗?” 萧彻道:“哥哥最近食欲不振,你吃吧。” 吴落也道:“姐姐向来食欲不振,别客气。” 小姑娘可惜地“啊”了一声,尾音还没飘完,她就把脸埋进了盘子里。 萧彻看着大口吃菜的小姑娘,一手托着脸,小声对吴落道:“她说的道士,没准是西仙山派出的仙官,最近他们这一带不大安宁,沿着寻思河到允公山这一路,总有小鬼出没。” 吴落道:“五月初六将降大难的书信,肯定不是小鬼写出来的,它们躲都来不及,怎会特意引人注目。魔王也不可能,他一出世,翻手能覆一座山,破坏力绝不止一个小小的白云村。” 萧彻扭了扭脖子,靠在椅背上,挑唇笑道:“你猜,五月初六这场大难究竟要降到哪儿?” 吴落正想问萧彻为何如此发问,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立即明白了什么。 得知灾难来临,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这书信一出,短短几天时间,连附近的村子都闹得人心惶惶,更不用说白云村的人了,想必都是拖家带口,日以继夜地从家中逃离。 可怪就怪在,若要制造大难,为何要提前告知?还特意提前了一个月,唯恐人们都跑不掉似的。如今白云村的人全都一溜烟跑没了影,五月初六就算来个山崩海啸,能够损失的,不过也就几亩良田,几间屋舍。 这么一想,这书信的本意,也许根本不在于告知大难降至。 而是为了引发恐慌,调虎离山,把白云村的人,聚集到真正的灾难地。 吴落还在整理思路,只听身旁传来一阵刺耳的破裂声。吴落飞快地转过头,只见那小姑娘昏昏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瞬,就像力竭而亡似的,身体向前一倒,脑袋“砰”地一声砸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吴落伸手,探了探小姑娘的鼻息,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萧彻警惕地站了起来,手指在厢房的木门上轻轻一推,冲吴落招手道:“阿落,来看。” 吴落用灵识扫了眼地上残余的“炒三心”,走到萧彻身旁道:“师兄,那菜里下了剧毒,而且那毒并非凡人所能制成。” 说话间,厢房的门已被完全推开,吴落看到外面堂厅里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十几双筷子掉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滚了一地,堂内的客人全部失去知觉,趴在桌面,和厢房内小姑娘的状态别无二致。 “啊!” 后厨突然传来一声能刺破耳膜的嘶吼,吴落听着后背一紧,紧接着,就是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一只颤颤巍巍的血手从后厨的门中伸了出来,那人似乎还没死透,拼命向前挣扎了两下。 吴落和萧彻一眨眼飞了出去,可还是晚了,那小二的手指抽动了两下后,彻底断了气。 黑漆漆的后厨中,两道诡异的绿光一闪而过,而后,一个低沉而浑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怎么还有活人。” 第36章 吴落还没看见妖魔鬼怪出来,萧彻就以 分卷阅读86 一副了若指掌的语气道:“想不到贵店还干这种勾当,掌柜的出来吧。” 说完,萧彻随手拖出把椅子,长袍一撩,悠悠哉哉地坐了下来,还从隔壁桌上摸了把瓜子。 掌柜从后厨走了出来,满手满脸都是血,新鲜的血珠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滚。他脸上带着刻毒的狞笑,看到吴落和萧彻,仿佛一个饿鬼看到了一盘红烧肉,伸舌舔了一下嘴唇,眼里全是蠢蠢欲动的饥渴。 吴落没吃东西,却莫名有点反胃,她转过头看看萧彻,只见他捏起了一颗瓜子,赶紧提醒道:“师兄,瓜子可能有毒,你还是别吃了。” 萧彻眯起一双眼道:“谁说我要吃了。” 下一刻,萧彻把手中的瓜子掷了出去,那瓜子飞入空中,卷起一股飞旋的气流,朝掌柜的面门钉了过去。 “噗”的一声,瓜子砸中掌柜的眉心,只见那酒铺掌柜喝醉了似的,前后晃悠了两下,重重倒在了地面。接着,一股浅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自他后颈处飞速钻出,一晃眼消失在了空中。 “跑了。”萧彻“啧”了一声,手一松,瓜子掉了一地。 吴落心知酒铺掌柜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方才萧彻一击,把原本附在掌柜体内的异灵给逼了出来,此时还在店中,并未消失。 萧彻拍拍手站了起来,对吴落道:“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吴落从没见过这样不着痕迹的鬼,但也不是毫无头绪。 只有受到了混沌之力的影响,小鬼们才有可能操纵人体。况且,她已从萧彻和东长老的对话中得知,如今已有三种鬼怪因混沌之力得到进化,分别是食尸鬼,分灵鬼和附神鬼。 而方才那只鬼,从始至终附在人体内,被萧彻一颗瓜子击出后,也只有一道依稀可见的灰色鬼气飘出来,并未看到成型的本体。 除了依附于人身才能发起攻击的附神鬼,不可能是其他。 吴落笃定地道:“附神鬼。” 萧彻在店中扫了一眼,目光锁定在一点:“你来还是我来?” 吴落道:“我来吧,这种小鬼一抓一个,不用麻烦师兄了。” “说的也是。” 吴落没和师兄讲客气,没想到师兄比她还不客气。她一回头,只见萧彻已经身心舒畅地坐回了椅子上,对着自己笑了笑:“那就辛苦阿落了。” 吴落“嗯”了一声,为表示心中无奈,音调呈螺旋形拐着弯地飘了上去,唱小曲似的,听得萧彻神清气爽。 相比两年前遇到的食尸鬼,这附神鬼就更刁钻了。附神附神,顾名思义,这鬼把自己化为死人的神识,附在人身上。它无影无形,就连自身鬼气都比其他鬼怪要淡许多,因此,它附进人体后,只要不随便出手,很难看出这鬼藏在了哪幅躯壳下,混迹在人群之中,为非作歹实为方便。 换个修为一般的小仙士过来,放眼这一厅匍匐在案的客人,怕是很难一眼识别出被附神的躯体。但这难不倒吴落,她毕竟被师父当成过猴,用刀叶戏耍了两年,如今神识敏锐得像狗鼻子,她甚至不用看,闭眼一扫,就能捕捉到店内如游丝般微弱的鬼气。 吴落没被任何旁枝末节的线索干扰,瞬间锁定了左后角的一位客人,正是萧彻先前认准的那一号目标。 目标虽然找到了,可吴落不太确定要如何收服这位无实体的附神鬼。 看得出来,这附神鬼刚进化不久,被攻击之后,第一反应是逃到别的身体里,而不是利用已□□控的人体发起反击。 从这点来看,吴落能够碾压这初出茅庐的小鬼头。 不过这附神鬼逃来逃去太没意思,相比之下,吴落更愿意真刀真枪地和对手大战一场,一点也不想在十几具躯体中,和这附神鬼玩躲猫猫,从这一桌杀到那一桌,再从包厢杀到后厨,听起来就是场漫长的拉锯战,不符合吴落速战速决的作风。 她虽不想这么干,但又不能把附神鬼封印在那位倒霉大哥的身体里,直接带到坟地里给埋了。 多新鲜啊,堂堂一大好仙中青年,收拾只鬼还要负责下葬。 “阿落,你想吃什么?我去后厨炒俩菜。”萧彻的声音忽然飘过来。 吴落挂着满脸无可奈何:“师兄,看我抓鬼你还要配下饭菜?” 萧彻道:“不,我以为你要。” 吴落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 萧彻翘起一只二郎腿道:“那你在等什么呢?” 吴落:“……” 感情师兄下饭之意在催人。 “方才师兄一颗瓜子,把附神鬼从这儿打到了这儿,”吴落从倒地掌柜指向另一边,“可是没有用,我再来一次,它还是能从这副躯体逃到另一副躯体里去,所以我要想个办法,把附神鬼一击收了。” 萧彻点点头道:“可以,但是你先回头看看。” 吴落依言回头,只见硕大一张脸扑到了她面前,呲牙裂嘴地还在笑,正是被附身鬼附身的那副躯体。 吴落当即被吓了一 分卷阅读87 大跳,像这种从背后吓唬人的事,她不太能和杀人夺命的鬼联系到一块儿,感觉像恶作剧。再加上这位被附身的大哥,其相貌属于平凡中略带诙谐的一类,一笑就看着特别欠揍。 不知怎么的,吴落看着那张脸,瞬间忘了为仙士的本份,没有一剑伺候上去,而是本能地把一个清脆的巴掌呼到了那张脸上。 打完,礼貌的吴大小姐差点说了声“抱歉”。 背后发出一声轻笑,吴落余光向后扫了一眼,看到萧彻满眼赞许地对她点了个头,一声“你真棒”简直要从嘴边呼之欲出。 一个没用内劲儿的巴掌,自然不能把附神鬼从那大哥身上拍出来。那附神鬼吃了吴落一掌,没觉得她有什么厉害,信心立刻膨胀了起来,打算一会儿把她的身体也占了。 就在附神鬼发起第二次进攻时,吴落将佩剑从腰间拔出,嘴里一边念咒,一边当空画出一个半圆,将长剑往斜下一挥。 小酒楼内忽然刮起一阵飓风,原本伏在桌上,还有倒在地上的躯体,全部随风飘了起来,瞬息之间,接二连三地被刮出了门。 这附神鬼大概还未进化完全,因此脑子有些不够用,此时他若能截下几具躯体,来回躲一躲,还能留几分胜算。只可惜,它认准了眼前刮风不眨眼的吴落,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便大着胆子迎头冲过来,用一层浅淡的鬼气把吴落包在了其中。 吴落毫不慌张,附神鬼能泄出鬼气她简直求之不得。她静静站在原地,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咒,直到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酒铺大门牢牢关严之后,她才不慌不忙地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袖珍小葫芦,塞子一拔,把葫芦放在了地上。 “阿落,有人来了,速战速决。”萧彻往窗外探了一眼嘱咐道。 “好。”吴落盯着附神鬼,握剑的手向内一旋,连剑尖都没舍得用,一个剑柄照着附神鬼捅了过去。 被操纵的大哥往后踉跄了两步,吴落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接连在大哥的眉心,肩颈,腰腹点了几下,阻断了附神鬼操纵的余地,紧接着,她一个旋身飞到了大哥身后,手上稍加力道,再次用剑柄拍向了大哥的后背。 那附神鬼着实不经打,就这么两三下,一层淡灰色的鬼气霎时从大哥体内涣散飞开。那大哥脱离了附神鬼的操纵,闷哼一声,一屁股砸在了地上。 吴落挽了个剑花,将佩剑贴臂背在了身后。她捡起地上专门用于收鬼的小葫芦,沿着酒铺绕了一圈,把无处寄身,正四下逃窜的鬼气收了个干干净净,最后把葫芦塞回袖中。 “好了,收拾完了。”吴落拍拍手向萧彻走去,眼睛忽然一亮,“对了,师兄,我这就算抓到鬼了,是不是接下来把这只鬼放到锁魔盏里,我的入山任务就完成了?” 萧彻笑道:“你当入山这么容易?” 吴落瘪嘴道:“我想也没这么容易。” 萧彻把自己的收鬼葫芦拿出来,递给吴落道:“打开看看。” 吴落打开葫芦,往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又把葫芦口对着地面倒了两下:“空的?” 萧彻道:“我一周前抓了两只鬼放在葫芦里。” 吴落又看了葫芦一眼:“鬼呢?” 萧彻把葫芦拿回去道:“被这葫芦炼化了。” 吴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法力越弱的小鬼,被炼化的速度越快,所以即便抓到了鬼,也不一定能完成入山任务。如果小鬼太弱,又或者赶路时间长,那么去到仙山开锁魔盏时,被收进葫芦里的小鬼可能已经被炼化了。” 萧彻点头:“对。” 吴落背着手,边走边道:“怪不得长老规定,抓到鬼后,只能御剑赶至附近仙山,将鬼怪关进锁魔盏,而不准使用仙器瞬移。我看过地图,这次安排的二十多个抓鬼点,每个地点都挺偏,无论去东南西北哪座仙山开锁魔盏,至少都要一周的脚程。也就是说,我们所抓到的鬼,必须拥有足够强大,才能扛过一周时间不被葫芦炼化……” 吴落尚未说完,只听酒铺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杂沓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的叫嚷,听这动静,外边的阵仗还不小。 “外面怎么了?”吴落走到门口,分手推开门,她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目光对上了正往酒铺行进的一大群村民。 “就是她!杀人凶手!第一次在河边,上回在西头米铺,现在藏到这儿就以为我们抓不到了吗?” 吴落看着一位粗布麻衣的大汉直戳戳地指着自己,眉毛一抽,自言自语道:“杀人凶手?我吗?” “大伙儿,把她绑回去,交给村长发落!”那大汉振臂一挥,身后二十多个扛着锄头,握着镰刀的庄稼人齐齐应声,横眉竖目地朝吴落冲了过去,脚下卷起半人高的灰尘在空中翻飞,跑出了一阵冲锋陷阵的架势。 吴落挂着一头雾水,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口,看得有点懵:“等会儿,大哥们,你们搞错了。” “为兄弟们报仇!” “一定要把这娘儿们千刀万剐了!” 分卷阅读88 “不得好死!” “我要砍死她!” …… 那帮村民一个个都在气头之上,吴落说话声音又不大,根本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当然了,就算听见了,这时也没人会相信,毕竟酒铺门口还躺着十几具被她一剑刮出来的尸体,此情此景之下,吴落确实很方便被人误会。 萧彻见这势头不对,走到门口,把吴落往身后拉了一下:“此趟下山,抓鬼任务是你的,别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吴落笑道:“听师兄的。” 萧彻一个笑容还没露出来,只听那领头大汉高呼一声:“还有帮凶!大家小心!” 主谋吴落与帮凶萧彻戚戚然对视一眼,实在无话可说。 “杀人偿命!”村民们看到帮凶出现,顿时变成了一股决堤的江水,奔腾得更起劲了。 萧彻听着由远及近的叫嚣,叹了口气,被卷入民间纠纷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最棘手的是,他不能轻易动手,明明一拳在墙上凿个洞,就能轻易让这群聒噪的村民稍微恢复点理智,在保持适当恐惧的前提下安静下来,听他几句话把事情解释清楚。 “大家冷静一下。”萧彻面冲拔足狂奔的村民们,心平气和地道。 “冲啊!”村民呐喊。 “我们有几句话要解释。”萧彻依旧温文尔雅地道。 “杀啊!”村民呐喊。 “人不是我们杀的。” 吴落听不下去了,转头对萧彻道:“师兄,你这样说话只有我能听见。” “没办法了。”萧彻低头看了眼吴落,不再管仙界的诸多下凡事项,俯身捡起一个石块,在手里抛了一下,“没事,下一句就能听见了。” 萧彻说完,打水漂似的把石块朝前扔了出去。 那石块落下,如同陨石坠地一般,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两旁巨树应声扭动起粗壮的腰肢,地面顿时凹陷出宽可睡三人,深可藏万金的巨坑一个。 刚刚还在喊打喊杀的村民们,瞬间急吼吼地刹住了车,海浪似的从前往后渐次倾倒重心。他们目瞪口呆地盯着地面新鲜出炉的大坑,终于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了。 萧彻笑道:“你看,这不就安静了吗?” 吴落:“……行吧。” 萧彻说完,负手向村民们走了过去,他像是一位游历至此的翩翩公子,脚下走得不紧不慢,眼中含笑,完全搞错了他在被村民追杀的情况。 “烦请各位听我说句话,可以吗?”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萧彻把这招运用到了极致。他只要不噎人,语气总是温和至极,嘴边带着客客气气的浅笑,那浅笑和文昭的假笑不同,看起来一丝虚伪也无,如春风化雨一般要笑到人的心里去,看得人根本不好意思拒绝或反驳他。 “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说不是就不是?”人群中沉默了半晌,一位缩在后方的大哥终于嚷嚷起来,他声挺大,但毫无疑问地透着色厉内荏。 萧彻眼见这群刁民又要闹腾,眉头微微一皱,未及开口,只听吴落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无奈之中却有一丝嚣张:“凭你们打不过他。” 萧彻旁若无人地冲吴落笑了笑,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回头对村民们道:“正是如此。” 第37章 就算村民们不愿承认二十多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打不过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可地上的大坑就龇牙咧嘴地躺在那,冲击力实在不小,一时也没人敢造次。 为首的大汉暂时收住了愤怒,虚张声势地向旁一指,扯着嗓子道:“这么多尸体怎么解释?” “就是,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照我看,除了他,再没人有这等本事一次杀这么多人!” …… 一人愤怒,自个儿气自个儿的,没人陪着很快就能平息,可二十多人的聚众愤怒,其威力可不止一人之怒的二十倍,一旦点着,就是场实实在在的野火烧不尽,怒气撒不完。 那为首的大汉,带头给村民们壮了胆,安静不过片刻,这二十多人又成了滚锅里的开水,哗啦啦地沸腾起来,比夏夜一树头的野蝉吵得还要齐心。 萧彻本想好好说话,现在看来,村民倒是仗着他脾气好,开始蹬鼻子上脸了。他听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喊叫声,却是万万做不出和村民们对着飙高音这种事,无奈之下,他看了吴落一眼,默默从地上又捡起一颗石子。 吴落叹口气道:“大家稍安勿躁。” 农家人视线好,从看到萧彻摸石子的那一刻起,他们哗哗蹿火的心,立刻静如了止水。 为了避免村民再次骚动,萧彻决定在把事情讲清楚前,一直把石子抓在手里,随时预备着再砸个坑。 “阿落,你要说什么吗?” 吴落摇头:“师兄说吧。” “好。”萧彻点点头,开口便道,“各位,人不是我们杀的。第一,我若杀人,灭口后绝不多留,我能一个石子扔出 分卷阅读89 坑,就能一个眨眼跑没影。第二,我若杀人,不会挑这满村戒备草木皆兵的时候,也许会在五月初六趁乱杀几个。第三,我若杀人,除非有利可图,稀世珍宝或绝代佳人,此处一概没有,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也不图什么土特产,没有道理杀……” 吴落忍不住闷笑一声,这正经时候,虽然并不如何危险,但师兄解释就好好解释吧,说什么土特产,怪实在的。 萧彻被吴落的笑声打断,顿了一下,尽管心里还有一箩筐的理由,但他没必要挨个拿出来解释:“多的不说,方才听各位提到,这杀人犯先后行凶三次,我们今日初来乍到,碰巧在酒铺遇见一只小鬼,那小鬼以夺人魂魄来增强自身法力,没猜错的话,那鬼才是真凶。大家不用担心,这鬼现已被我们收服,只要无鬼再来,村中不会再出人命。你们若不信,此时我能立刻将这小鬼放出,圆你们自食其力抓凶手的梦。” 吴落此时又把葫芦从袖口摸了出来,举过头顶,向群众们示意。 村民们盯着葫芦,见萧彻说的头头是道,面面相觑了好一阵,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可不管萧彻说得有多真,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村民们谁也不知这人的底细,因此,即使心里相信了几分,也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显得很不坚定,得保有自己的主见。 一个包着头巾的村民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五月初六的事?” “就是!” 萧彻懒得解释了:“这样吧,你们若是不放心,尽可以把我们带上山,交给你们的村长发落。” 吴落心下了然,萧彻主动提上山,绝不是为了等着被发落,他肯定有自己的主张和打算:“师兄,你是想在这待到五月初六,等着看有什么大难来临吗?” “嗯。”萧彻瞥了她一眼,“正好,一会儿上了山,先去见见村长请来的道士,应该是熟人,这群村民不信我俩,总该信他们,到时候有他们说话,我们不用解释就能洗脱罪名,走吧。” 吴落也不想在这浪费时间,“嗯”了一声,随着萧彻扬长而去。那群村民见嫌犯竟然主动松口“投怀送抱”,一时都有点懵,愣是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将二人押送上山,准确来说,应该是护送,因为全程没有一人敢走到与萧彻并肩的位置,全都老实巴交地缀在后面为他二人指路。 正如萧彻所料,村长请来的道士就是仙山派出的仙官。那群小仙官见到萧彻大驾光临到此处,还被一群村民误认为杀人凶手,忙不迭地给解释清了萧彻此行的目的。 村民们得知抓来的确实不是凶手,脸上皆是一副被蛋黄噎住的表情。好在这群庄稼人心思不重,常年暴晒在日光下,也不必过于计较这张黑里透红的脸面,噎完之后,纷纷上来表示歉意。 “村长来了。”一位大汉叫道。 萧彻吴落随众人望去,那村长看上去还颇像个村长,面相没什么特别之处,反而是跟着村长一起过来的那人有些来头。 吴落一愣,从脑瓜子里飞快翻出一张人脸,对应上了与村长同行的男子:“这不是跟在东长老身边的那位仙官吗?” 萧彻也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卢广清。卢广清常年跟随东长老身侧,说寸步不离有些过了,但这么多年,一直是东长老在哪他就跟到哪。 卢广清看到萧彻,似乎也有些意外,眼中蓦地掠过一道光,转瞬过后,他挺了挺身,仿佛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防备。 萧彻派出吴落和村长寒暄客套了几句,自己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挪位,等到卢广清走到他面前才开口道:“东长老呢?” 卢广清道:“东长老还在北仙山,此趟我一个人来的。” 萧彻和卢广清素来没什么交集,即便有东长老这层关系,两人也始终保持着一段冰冷的距离,虽是如此,萧彻却觉得卢广清今日的冷淡与往常不同,冷得不纯粹,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装出来的淡定,于是忍不住多嘴问道:“五月初六何难将至,你可清楚?” 卢广清脚下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盯着萧彻的眼睛,感觉他在怀疑自己。 萧彻这话问得蹊跷,他一个仙官,来到此地,自然是为了保护乡里,斩妖除魔,他和那妖魔鬼怪又不是一伙的,怎么会知道有什么灾难要来。 卢广清嗤笑一声:“我怎会知晓?” 萧彻尚未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不会把他的推测轻易告诉卢广清。 上山前,他本以为村长有鬼,不仅在本村制造起恐慌,把无知的村民全部忽悠上了山,还兴师动众地把隔壁白云村村民都拉了过来,其用心实在可疑。 不过见到村长本人后,萧彻观其面相,感觉他就是个利欲熏心,专注于趁机发横财的小刁民一只。 至于卢广清,这人在跟随东长老以前,长期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做事也比较大胆,换句话说,甚至是有些不择手段。早年间,他为了诱出魔王手下的一员大将,以五千平民作为诱饵,结果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无辜百姓全部命丧当场。 分卷阅读90 卢广清因此获罪入狱,心中羞愤,差点自尽于牢狱之中。东长老念其修为高强,胆识过人,在危急关头将他救下,让卢广清戴罪立功,全力攻打魔族老巢。 卢广清感念东长老的一番恩情,从那以后,便一直留在他身旁侍奉左右,帮助打理东仙山的一应事务。 这么多年,卢广清安分守己得近乎没有存在感,一点水花都没翻出来过。饶是如此,萧彻对他却始终提着一层戒心,大概是此人的做派过于隐忍,而本性中又埋着一股狠戾,便让人觉得他像一只蛰伏在暗处装病的饿虎,总不能彻底对他放下心来。 时至今日,谁知这两村居民,会不会又成了他手中随时可弃的棋子。 萧彻轻描淡写地笑着道:“我不过随口一问,莫要多想。” “等等。”卢广清一手按在萧彻肩头,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彻瞥了一眼落在肩上的手,一个字不说,只是盯着卢广清看。 卢广清没看萧彻,视线冲前,压低声音道:“不要在此地多留,寻思河这一带不太平,你带着吴落上哪完成抓鬼任务都行,没必要在留在此处淌这趟浑水。” 萧彻听明白了,卢广清这是在往外赶人,笑笑道:“多谢提醒!只是我们同为仙官,有难理应同当,不必客气。” 萧彻表明了态度,笑着拉开卢广清的手,打着满肚子的主意径自朝前走去。 卢广清让他走,他就更得留下来看看这人到底要干什么了。 “我劝你不要逞强。” 萧彻听见这话,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转过身。 只见卢广清沉着一张脸,不再维持表面的客气,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与萧彻并肩的位置,放缓语气道:“你刚从禁地回来,这些事,就别掺合了。” 萧彻心中一紧,她和吴落不过在禁地待了半天,出来就到了寻思河,此事谁也没告诉,不可能有人知道。 除非移步图就是他动的手脚。 萧彻盯着他道:“是你?” 卢广清低头一哂,自顾自地道:“你说,大长老若知道你去过禁地,会怎样?” 大长老对萧彻的态度,有点类似于萧彻对卢广清的态度,没大事发生,一般不撕破脸,但防备之心是放不下来的。仙界明令禁止不许擅入禁地,从承安长老封印禁地至今,还没出现过私闯禁地的事,因此,萧彻也拿不准,大长老若知晓此事,他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能是好事。 萧彻心里有点乱,但没露出来,脸上依旧挂着一个完好无损的笑容。卢广清此时提及禁地,无非是想以此要挟他尽快离开寻思河。可萧彻这人来软的不吃,来硬的更是要造反,他刚要开口理论,却被人抢了话。 “我想不会怎样,我和师兄一起入的禁地,要怀疑也得两人搭伴疑。再说了,也不是我们愿意去,这事儿怪罪下来,主要责任还得算暗中陷害我们的人。”吴落边走边说,话说完了,正好走到萧彻面前,她先客客气气地对卢广清拱手行了一礼,转头对萧彻道,“师兄,我和村长说好了,待到五月初六以后再走,村长特别欢迎。” 卢广清一字字听在耳里,知道他们是在这里赖定了,轻描淡写地瞟了眼吴落。 第38章 吴落和萧彻就这样留下来了,老老实实等着五月初六的大难到来。 时间一晃就过,尤其是闲散日子,一天下来啥事没做,就被稀里糊涂地打发走了。五月初六将近,整个村庄平静得像睡死了过去,别说鬼了,现如今走在村里,就算是白日青天下也见不到几个人,一半人交了保护费躲进了后山,一半人拖家带口跑到村外避难去了。 接连几日无事可做,就这么在山里干等着,吴落头顶都快闲出草来。萧彻倒是很自在,给他张床,就能从夕阳西下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和吴落说两句话,躺回床上还能接着做回上一场梦。 吴落闲了三日,终于坐不住了,她提议去后山林和萧彻过招。萧彻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了。起初吴落有点吃惊,觉得师兄对她真是有求必应,于是端茶倒酒地好生感激了一番。 萧彻笑笑告诉她,别想太多,只不过自己这两天睡得多,梦也做得多,想象力被耗光,所以得出去动一动,搜集一些画面回来接着做梦。 吴落“呵”了一声,她才不管师兄怎么说,反正行动上就是对她有求必应,转个脸就心花怒放地带着师兄去山里搜集素材了。 经过了仙法大会,吴落对自己的修为水平有了一定的认知——一般人打不过她。 不限于同辈弟子,包括许多早于她入山的仙士,同样不是她的对手。 吴落知道,萧彻不是“一般人”,她没想过自己能比赢师兄,只是单纯想看看他属于几般的,自己与他之间到底存在多大差距。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彻和段循能玩到一起,自然方方面面都容易受到对方的影响。 比如这俩人和吴落动 分卷阅读91 起手来,都像个卖艺的。 换言之,吴落像个被耍的猴。 吴落和萧彻交手不到十招,就想起了自己在章琚山被师父压着打的日子,不禁悲从心中来。 吴落是个急性子,就算首徒战败使她变沉稳不少,也改不了她易燃易爆的本性。一天下来,她的剑尖连萧彻飘飘然的大袖子都没扫到一下,萧彻却三番五次地把剑点在了她的肩膀上,稍微往里一削,就能切中她白嫩的脖子。 吴落怎么都打不赢萧彻,心里憋闷,带着怒气在山坡上甩了一剑,一不小心,把一片清白无辜的竹子株连了九族。 她忘了这是人间,人间的竹子不禁削,一削就能断。 吴落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山道上飘来一道破音的叫喊:“哎呀,我的竹子!” 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削竹削到了主人面前,吴落只能自认倒霉。 而萧彻,则被那农夫当作了吴落的同伙,一并挨了顿训,后面几天还得帮着吴落一起把竹子种回去。 这俩倒霉仙人怎么都没想到,出来抓个鬼,还要干农活,亲身体会劳作艰辛,真是下凡下到了精髓。 吴落很烦种竹子,萧彻也是。 不过想着有对方相伴,要流汗也是一起流,这竹子种起来,也就快乐了许多,不算个太大的麻烦了。 转眼到了五月初六。 整个后山,人心惶惶。 凡人睡不着,仙人不能睡。 那书信上只说五月初六大难将至,没精细到具体的时辰,因此初五的夜幕方一降临,驻留此地的仙官们便纷纷戒备了起来。 吴落坐在山道上,对着月亮打了个哈欠,也许是月色柔和,也许是这两天闲散惯了,她明知有任务,却不大紧张得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萧彻,他正在拭剑,修长的手指从剑柄处一点点向上推去,腕骨处朱红的十字,倒映在雪亮的剑身上。 吴落道:“师兄,你腕骨处的十字是伤疤吗?” 萧彻手上停了一下:“不清楚,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在,也许是胎记,也许是伤疤,都有可能。” 吴落忽然想起,在禁地时,师兄腕骨处的十字莫名散出过一道灵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本想问问,但这附近处处都是巡查的仙官,被人听见他们去过禁地,怕是不太好,只能忍下了这个话题,改口道:“师兄后悔吗?” 萧彻看了她一眼:“后悔什么?” “成为我的领官。”吴落说到此处,回身指了指远处,“还要帮忙种竹子。” 对萧彻来说,种竹子这事确实带点魔幻色彩,放下佩剑也笑起来:“几棵竹子而已,没什么。” 其实竹子不重要,吴落更想知道的是,师兄给她当领官是什么感觉,可萧彻说完竹子后,直接进入了沉默的环节,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吴落有点失望,但人家不想说,她绝不会腆着脸追问。 哪知萧彻轻笑一声,忽然道:“其实初入仙山时,我还挺期待当领官的。” 吴落怔了一下,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师兄,还向往过这么亲民的事,她一直以为师兄抗拒与人接近,属于绝不往身上多揽一件事的人。 萧彻把剑收起来道:“怎么,不相信?” 吴落一挑下巴道:“看来我圆了师兄一个梦想。” 萧彻摇头道:“不算。” 吴落眼皮耷拉下一半,爱答不理地问:“为什么?” 萧彻道:“后来发现,不当领官比较清闲,多一事依然不如少一事。” “就知道,懒得抽筋。”吴落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萧彻身体往旁一歪,靠在树上,斜眼看她道:“说什么?” 吴落瞬间变脸,摆出一脸恭顺的假笑道:“师兄最开始想当领官,为什么不尝试呢?” 萧彻双手抱着胸前,看着别处想了想,转回头道:“通过仙法大会的弟子,在仙山基本都有认识的熟人。领官选人前,弟子和仙官之间都双向打过招呼了,我没有熟悉的晚辈,也没人找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吴落听到这话,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师兄如果不愿意说,完全可以随便编个理由,把这话题搪塞过去。可他没有,还解释得非常认真。吴落再次发觉,在她心中无人能敌的师兄,居然有一颗敏感的内心。 惊讶的同时,吴落又从萧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莫名有点心疼他。 就像自己在章琚山,一边被人排挤,一边怕人看扁,只能用又臭又硬的脾气把自己包裹起来,好像什么都伤害不到自己,什么都不在意。 原来师兄的洒脱,也有无奈做铺垫。 吴落讪笑一声,看着路过的蚂蚁道:“这种感觉,挺不爽的哈?” 萧彻笑了笑,歪着头看她道:“知道就行,非得说出来?” 吴落傻笑了一声,忽然仰头望着天道:“哎,长夜漫漫,好生无趣。” 萧彻跟着仰起了头:“阿落,试炼期 分卷阅读92 之后,你想被分去哪座仙山?” 吴落一愣,这几天和师兄待一块儿,每天过的清闲自在,她很享受这种生活,压根没想到那么远的事。师兄如今一提,她骤然发现试炼期已过去了二十天,这么一看,半年也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她就要离开师兄,独自一人完成往后的种种任务。 吴落把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紧紧握着另一边手腕,迟疑了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没想过。” 萧彻瞟了吴落一眼,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你要不要一直跟着我,我正好缺个帮忙打下手的。” 吴落“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心里觉得给师兄打下手也蛮好,嘴上却不情不愿地哼哼:“我才不要!” 萧彻笑着摇摇头。 吴落看着远处,慢悠悠地来回走动起来:“我以后也要当领官,我要在仙山大展宏图,建功立业,然后被载入史册。我要成为正直,勇敢,不畏强权,不畏困难的仙官。我还要打破所有人的成见,浊骨凡胎又怎样?凡胎也能问鼎仙界!” 萧彻淡然道:“任重而道远。” 吴落道:“这才有意思,轻轻松松达成的目标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萧彻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落,眼中多了一点玩味:“我发现你话多了不少。” 吴落眉头一挑,本想反驳几句,临开口前,又觉得近来确实话多了不少,口渴的速度都比以前快。 萧彻又道:“笑的也比以前多了。” 吴落绷起嘴角道:“是吗?” “多笑笑,挺好的。” 萧彻说完,四下游离的视线忽然一顿,笔直地锁定在了一点。 吴落顺着萧彻的视线望去,看到了离去数日的村长,还有与村长一同离开的卢广清。那两人五天前说要将附近村子巡查一番,撂下一句话后,查到了现在才回。 只见村长满面红光,喜上眉梢,整个人充斥着一种泛滥的喜悦,他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在林间乱飞,在寂静幽暗的山林中显出一些癫狂的诡异。 卢广清面色平和,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前几日紧绷的神色已经从他脸上褪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间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 吴落被笑得耳根子发麻,面无表情地道:“村长吃错药了?” 萧彻对那笑声充耳不闻,朝卢广清走过去道:“怎么了?” 卢广清瞟了一眼萧彻,高声道:“各位,村长有事宣布。” 村长兴高采烈地从兜里摸出一封书信,正是白云村黄大人带来的那封,村长哆嗦着一双激动的手,一边笑一边将信纸展开,差点把那信纸撕裂了:“大家看看,这信有什么变化?” 村长将书信举过脑袋,展示给众人,吴落身体微微前倾,轻声念道:“五月初六,白耘村大难将至。” 这时,一位仙官越众而出道:“白耘村和白云村,仅一字之差,读音也相同,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那白耘村我去过,在西南方,与此地相去甚远。” 众村民纷纷嚷嚷起来,沉寂的后山顿时一片哗然,质疑有之,喜悦有之,抱怨有之。 村长举起胳膊往下压了呀,示意大家安静,接着道:“正如大家所见,就在刚才,我亲眼看着这白云的云变成了耕耘的耘,黄大人常年行善积德,看来真是好人有好报,咱们白云村有上天庇佑,危急关头逃过了一劫……” 吴落无心听村长的胡言乱语,心有戚戚地对萧彻道:“师兄,你信吗?” 萧彻冷笑一声:“村长手里的信,不是原来那封。” 吴落后背一僵,回头将那封信又看了一眼。说实话,她再多看几眼也发现不了这封信被调了包。不过师兄的话在她心中一向有分量,比起村长和卢广清,她当然更相信萧彻。 吴落一直盯着村长手中的信,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暂不管信是不是同一封,可那血糊糊的笔迹,却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第39章 这么看来,写信的人不是村长,就是卢广清。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离开的这几天,去外面见了什么人,而这两封信,都是出自那人之手。 但无论怎样,原定于五月初六降临在白云村的大难,板上钉钉地和卢广清脱不了关系。 吴落正想吱声,萧彻拉住她往旁走开了几步,悄声道:“先别做声,看他们下一步如何行动。” 吴落藏在黑暗中,问道:“师兄如何得知这不是上一封信?” 萧彻道:“还记得初入后山那天,我们找村长看过那封信吗?” 吴落点头:“记得。” 萧彻道:“我趁机在上面留了记号,现在那记号没了。其他人看不出来,只有我知道。” 吴落不得不佩服师兄的深谋远虑,她当时光顾着看信了,哪里想得到这些事。 两人沉默了一瞬,只听村长对大家道:“为 分卷阅读93 了保险起见,大家今日暂时不要离开,等到明日再各自下山回家。” 卢广清接腔道:“对,大家已在山上待了这么多日,不急在这一会儿,我也会继续留在此地保护大家,等过了今天再离开。” 村民们一向为唯村长马首是瞻,听了这话,立刻表示赞同,并连声向卢广清道谢。 萧彻若有所思地盯着卢广清,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吴落眯着眼,老神在在地出了一会儿神,仔细地将卢广清近日所为捋了一遍,眼睛一亮,福至心灵道:“我好像也知道了。” 萧彻冲吴落挑了挑下巴:“说说看。” 吴落目视着西仙山的仙官们,沉声道:“白耘村在西南,同样是在西仙山的管辖范围内。除了我俩和卢广清,驻守此地的仙官,全是来自西仙山。因此,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无论真假,都得快马加鞭地赶往白耘村巡查。这样一来,此处就只剩下卢广清和我们了。” 萧彻点头道:“不错,卢广清此时拿出这封信,就是为了引开他们,方便自己行事。” 吴落和萧彻说话间,一群着急赶路的仙官们,已经整装待发地汇集到了卢广清面前。相比卢广清满脸的轻松,其他仙官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一个个眉间藏雷,眼含火光,吴落虽听不到他们说话,但从那飞速变动的嘴形,就足以让她脑补出耳边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话声。 “师兄,我们要不要拦下他们?”吴落握着剑柄,着急地往萧彻那边捅了一下。 在这紧张关头,萧彻兔子似的往旁蹿了一小步,同时发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笑声。那笑声很具有代表性,就仿佛是在街上走着,突然看到眼前一人摔了个四脚朝天,不小心发出那种想克制又没忍住的笑声。 吴落莫名其妙地问:“师兄,你笑什么?” 萧彻立即收回笑容,面色淡然地道:“没什么,你捅我腰上了,痒。” 吴落好像抓到了什么把柄,顿时笑开了:“师兄怕痒?” 萧彻轻飘飘地晃了吴落一眼,装作没听到似的,负手看着远处道:“我们不能拦,如果拦了……嘶,你干嘛?” 吴落见师兄第二次被自己戳中,再次条件反射地往旁错开了一步,差点笑出声来。 “没干嘛,就想确认一下师兄是不是真的怕痒。”为了给师兄保留一点面子,吴落一边清嗓,一边用手背再嘴上来回擦了两下,再放下手时,她一张嘴憋笑憋成了波浪形。 萧彻剜了她一眼,嘴边衔着两分阴嗖嗖的笑意,温声道:“我记下了,这事儿过了之后,有空找你算账。” 吴落不理,憋着笑回到正题:“师兄快说为什么不能拦他们。” 萧彻收了笑容,和吴落一起看着前方道:“卢广清为什么要支走他们?” 吴落甩着衣服上的穗儿道:“支走他们,方便自己……” 吴落手上一顿,话还没说完,就明白了师兄的言下之意。 卢广清支走其他仙官,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那么反过来想,若是西仙山的仙官们不走,卢广清就永远出不了手。卢广清出不了手,她和萧彻也就没办法知道卢广清此趟到底要搞什么鬼名堂。 而他俩在此地耽搁了这么多天,不就是为了查明这场与卢广清有关的大难到底是什么吗? 吴落道:“师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卢广清既然要支走西仙山的仙官们,当然希望我们也跟着离开。” 萧彻道:“那就让他以为我们也离开了。” 一错眼功夫,好几位仙官已经飞远了,吴落回头对萧彻道:“师兄,那我们也快走,一会儿再回来。” “笨。”萧彻像长了后眼睛似的,一抬手就准确无误地在弹到了吴落的脑门,“现在不走,等卢广清和村长回屋以后,我俩专程上门告辞,没准能看到他们在秘密谋划什么。” “卢广清对师兄如此戒备,没看到你走,怎么会有所行动?”吴落说着,一剑又往萧彻腰间捅去。 萧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吴落的剑,一勾嘴角道:“我们先藏起来,他这么急着赶走其他仙官,证明此事不能久拖。时机难得,我们等得起,他可等不起,此时必定得在今夜办成。” 吴落把剑往回抽了一下,发现萧彻牢牢抓住了她的剑,这么一抽竟然没抽动:“那好吧,师兄你能不能松松手?” “不能。”萧彻偏过脑袋,毫不犹豫地说。 吴落被师兄的无赖震惊到了,她觉得师兄要没长这张秀色可餐的脸,如此语气再配上该动作,那真是十分欠揍,她可能一腿已经扫出去了。 “好吧。”吴落叹了口气,指尖在剑上一弹,居然将佩剑从腰间解了下来,“那么,便麻烦师兄帮我拿会儿剑了。” 萧彻见吴落解了剑就走,马尾在脑后甩得雄纠纠气昂昂,一股蠢蠢欲动的好胜心就此喷薄而出。 吴落要和他玩儿,他也不必客气了。 萧彻这么想着,一闪身追到吴落身旁,捞鱼似的环住 分卷阅读94 了她的腰,毫不费劲儿地把吴落单手挎在了腰间,一转身,朝山林更深处飞去。 吴落忽然被拦腰抱起,心中一惊,差点叫出来。她两手紧紧抓着萧彻的小臂,整个人像一块没有缚鸡之力的布料,脚不沾地地搭在萧彻的胳膊上。 吴落看着眼前飞速移动的地面,脸上一热,竟是不好意思回头看萧彻一眼,只能老老实实地被他环在胳膊中,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吵得她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错了没?”萧彻笑着质问道。 吴落抓着萧彻的手一紧,缓过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师兄要干嘛?” 萧彻道:“绑到山上撕票。” 吴落听着师兄的玩笑,逐渐平静下来,扭过头道:“烦请师兄撕轻点。” 萧彻只是笑,没理吴落。 吴落不知师兄走了多远,正觉得小腹硌得慌时,萧彻忽然停了下来,他把吴落放回地面,平静道:“今天没空了,留着下次再撕。” 说完,萧彻瞬间变了一副脸,虽然还是笑,但眼中涌起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清的阴郁。 “大家都走了,萧彻,你们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卢广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音调没有一丝起伏,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萧彻不急不慢地转过身道:“不慌,我们也在这多留一天,万一出点事,还能给你搭把手不是吗?” 吴落以为卢广清会变脸,或者像第一日那样,不留情面地给他们下逐客令,哪知他听萧彻说完,竟笑起来道:“如此甚好,我还怕你们不肯留呢。” 卢广清的态度实在出人意料,萧彻不知道他肚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很快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面色却平静如常:“怎么会,我们来后山巡视一眼,这就回去。” 卢广清比了个“请”的手势:“走吧,一起回去。” 吴落觉得不对劲,想要支开卢广清,可一时又想不到什么理由。再说了,看他一副纠缠不休的架势,很有可能她编出了理由,卢广清也要死缠烂打地等着他们一起走。 萧彻并不知吴落这番考量,虽然卢广清的不怀好意基本写到了脸上。可萧彻权衡了一番过后,觉得没什么好担心,就算要动手,他也不是打不过卢广清,于是大剌剌地一点头:“走。” 吴落只能顶着一脑门黑线,跟着师兄和卢广清向山下走去。 萧彻回头瞥了吴落一眼,见她落在身后,便等了两步,用神识给她传音道:“不要离开我。” 吴落心中“咯噔”一下,她明白师兄这句“不要离开我”,是特指今时今日,可她还是忍不住地要把这句话适当“歪曲”一下。 虽说他俩身边还行走着一个十分令人糟心的卢广清,此情此景很不适合浮想联翩,但师兄这话留出的想象空间太大,她平白无故感到心里有点痒痒。 “嗯,不离开。”吴落眼中含笑地回道。 不知是不是吴落眼花,她回完萧彻,用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萧彻竟也是眼中含笑,不同于和卢广清周旋时的暗藏汹涌,此时他眼中洒下了一把细碎的星光,看得吴落怔怔出神,什么紧张,诡异的感觉一时之间全忘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后山的驻点。 夜已深了,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的村民,得知白云村的大难迁徙到白耘村的头上,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睡得也踏实了不少。 卢广清站在山道上,看着唯一亮着的屋子道:“走,带你们去见见村长。” 说话间,屋内的烛火忽然熄了,仿佛是卢广清的声音给说灭的。萧彻一步还没迈出,只见村长从屋中走了出来。他目不斜视地望着萧彻,堆着满脸殷勤的笑容。 萧彻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村长走到自己面前,一边笑一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掌心正好覆住了腕骨处的朱红十字。 “这几日,多谢你了。” 说完,村长的笑容突然扭曲起来,他的脸仿佛一块年久失修的破墙皮,皱巴的皮肤东一块西一块地从脸上脱落。 萧彻心道不好,瞬间抽出手,同时脚下微动,拽着吴落向后飘出了几十丈远。 夜下老鸦惊,十里游黑云。 萧彻才将站定,只见那村长已经不见人形,杵着一副白惨惨的骷髅架子,站在幽暗的夜色中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尖利异常,仿佛长了獠牙,一声一声将这村庄的宁静咬得稀烂。 “第四个,绝魂鬼。”萧彻眉间渗出了怒容,眼神像刀子一样甩了出去,“卢广清,你将这绝魂鬼放出,不如就拿你的命来祭。” 卢广清冷哼一声,视线落到萧彻的腕骨上:“你以为绝魂鬼是如何放出来的?若没有你,它何至于重生得如此嚣张。” “魔族,永生。” 只听那变了相的村长突然喊道。 第40章 整个后山林震动了起来,飞鸟走兽相继遁逃,剧烈的轰鸣响彻 分卷阅读95 八方,再加上那绝魂鬼尖锐刺耳的凄厉诡笑,吴落简直被吵得脑仁发麻。纵然她很想一剑把那鬼穿到剑上,但她听着周遭的声响,整个人懵掉了似的不受自己控制,竟是一步也无法接近那绝魂鬼。 更奇怪的是,如此震耳欲聋的巨响,却没吵醒一个入眠的村民,睡眠质量是有多好? 不对,能睡得如此沉,该不会已经沉到黄泉边了吧…… 吴落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她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只见深林中的寨子里,陆陆续续飞出无数不成形状的白影,从四面八方向着那绝魂鬼汇集过去,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圆,把绝魂鬼包裹在了中间。 “师兄,这是……那些村民的魂魄吗?”吴落脸色阴沉地拔出剑道。 “以魂为界,以魂塑身,以魂绝魂。”萧彻说完,余光向旁一扫,发现卢广清正在催动口诀,飞快对吴落道,“你破界,我挡人。” “好。” 吴落应了一声,顿时化作一道虚影,从狂风乱石中迎头破开一条道,眨眼飞到绝魂鬼界边,一剑如白虹贯日般刺到了以魂筑起的界上。 若是普通界法,以力化解,吴落这一剑怎么也能破开一条口,可绝魂鬼以魂魄为界,而魂魄又是极阴极柔之物,吴落一剑砍到界上,如同砍在了水面,一击过后没有半点作用,那界面只是微微向里收缩了一下,竟把吴落的剑弹了出来。 这边,负责放鬼的卢广清看见吴落提剑而上,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他嘴上一刻不停地催动口诀,同时脚下飞奔,将源源不断的清气注入藏在袖中的匕首上,随后,那匕首寒光一闪,划破暗夜照着吴落飞了出去。 深邃的黑暗中,一只手倏地攥住了匕首,刀尖一转,朝着来路又飞了回去。 那匕首转眼飞到卢广清的面前,卢广清心下一惊,连忙侧身向旁闪避,那匕首堪堪擦着他的衣袖飞了出去,再晚一点,必伤无疑。 萧彻不给卢广清喘息的时间,掷完匕首,拔出佩剑朝他颈间挥去,逼得卢广清不得不全力迎敌,无暇分神再去催动口诀。 两道凌虐的剑气狭路相逢,冲撞出一股可裂山林的力量,剑气所到之处,犹如惊雷碾过,巨木断,山石碎,杀意盘旋于林间久久不去。 “不准动她,我不说第二遍。”萧彻推开卢广清,单手持剑,目光逼视着他,脸上浅笑依旧,眼神却比周遭黑暗更沉。 卢广清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整个人像一支满弓射出的箭奔了出去。 萧彻回手又是一剑,毫不留情地当空砍下,不留分毫余地。 仙官之间自相残杀的例子从未有过,可一旦造成伤亡,定是重罪。卢广清之前敢伤吴落,是因为有萧彻在此,即便发生意外,他也有办法将杀害吴落与放绝魂鬼出世的罪名,一并推到萧彻身上。 但他量萧彻不敢把自己怎样。 然而卢广清想错了,萧彻是真的想杀了他。 长剑无眼,几招过后,萧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破开卢广清的攻势,冰冷的剑刃顷刻迎上了卢广清,一剑自锁骨斜划至小腹。 温热的鲜血瞬间浸红了他的衣衫。卢广清闷哼一声,捂着伤口向后退了一步,轻蔑地笑起来:“只要第一只绝魂鬼出世,一切就已尘埃落定,做什么都晚了。你灭了这一只,还有无穷无尽的绝魂鬼等着你,你拦得了吗?绝魂鬼出,鬼族兵团齐,就等着魔王重生了。” 萧彻甩下剑上的鲜血,冷冷道:“卢广清,仙界大乱我定拿你开刀。” 卢广清扯着嘴角笑道:“拿我开刀?你放心,仙界大乱前,你已经没命来找我了。” 萧彻不想和卢广清废话,再次提剑向他奔去。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再度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师兄!界破了!” 吴落大呼一声,她方才数次拿剑破界都无用,危急之下,她心念电转,骤然想起师兄在两年前,以清气破食尸鬼界法的方式。吴落飞于界顶,剑尖指阵,一股脑儿地将清气从体内调出,再通过剑身把清气渗入魂界之中。 果不其然,那界法受清气影响,逐渐由大开始缩小。再加上绝魂鬼刚刚出世,这么短的时间内,所能炼化的魂魄非常有限,吴落没花太多时间便将界法破开了。 萧彻:“好。” 萧彻没空再理卢广清,而卢广清身负重伤,此行放绝魂鬼出世的任务已经完成,也不想和萧彻继续纠缠。 两人对峙片刻后,几乎同时卸了力道,转身朝两个方向奔去。 卢广清深知,他若再落到萧彻手里,这条命多半就保不住了,趁萧彻分身乏术,卢广清人影一闪,没入了深林之中,眨眼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吴落见萧彻飞了过来,神色凝重道:“师兄,这界有问题。” 不用吴落多说,方才破界的那一刹那,萧彻就感觉到了。 魂界破开,众魂飞散。 天边黑云密布,稀疏的星光被遮得密不透风,半个月亮从黑云间透出,泛着惨淡孤寂的冷光 分卷阅读96 。 山林魂魄动荡,耳边哀嚎成风,好似无穷无尽的亡魂在此同哀。置身其间,恍若身坠无边幽冥,周身笼罩着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飞魂散尽,吴落朝界中望去,原本立于此地的绝魂鬼,连个脚印也没留下,忽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萧彻抓住吴落的手道:“跟紧我,千万别走散了。” 吴落飞快地“嗯”了一声,只听萧彻继续道:“绝魂鬼一出,鬼族兵团的四种鬼就全部重生了。这绝魂鬼不同于前三种鬼,其法力之高不是前三种小鬼可以相比的。” 吴落问:“绝魂鬼有什么不同之处?” 林间重回一片寂静,萧彻环视四周道:“绝魂鬼,是魔王用死于他手的众仙之魂炼化的。” 吴落听着脚下枯叶破碎的声音,心中一惊:“就是像张沪青前辈那样的仙官?” 萧彻点头,一句话还未出口,身后忽然冒出另一个声音:“不错。” 吴落和萧彻立即扭头向后看去,不禁愣住了。 原本在绝魂鬼出世时就“碎掉”的村长,居然顶着一张拼凑起来的人皮,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萧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拔出了剑,而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村长”却毫无反应,面色淡然地朝萧彻走来,没有一点要停脚的意思。 “你是谁?”萧彻不知这村长是什么妖魔鬼怪,人一阵鬼一阵,先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别杀我。” 村长的眼中闪出一丝惊慌,看起来居然有点像会怕会痛的人。只是他除了这双眼,全身上下哪儿都没动,说话时嘴也没张开,宛如一个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吴落抬头看了看天上翻卷的黑云,又看了看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怪异村长,对萧彻道:“师兄,绝魂鬼是不是被他给收了?” 这“村长”似乎很爱接话,立即道:“对,我占了绝魂鬼的魂,否则怎么见得到你们。” 吴落和萧彻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同时提高了几分警戒。此人若能轻易占据绝魂鬼的魂魄,其段位之高难以想象。 更心惊的是,绝魂鬼竟愿意献出魂魄给这“村长”用,不想也知道,绝魂鬼与“村长”是一边的,都是与仙界立场敌对的人物,不能掉以轻心。 “村长”道:“你们别紧张,我……” 萧彻冷声道:“我们没紧张。” 吴落扫了萧彻一眼道:“师兄,这时候咱就别争面子了。” 对于吴落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行径,萧彻表示非常无奈,白了她半眼。 那“村长”居然很有闲心地笑了两下。 萧彻道:“闭嘴。” 吴落有点看不下去了,抓紧时间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村长“道:“你们不用管我是谁,我只有一个问题,问完就走。还有,萧彻,把剑拿下去吧,这村长一个月前被绝魂鬼占体时就死了。我只是借个身体放魂,你再杀他一次,也伤不了我半分。”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萧彻说话时,已把佩剑收了回去,这“村长”没有骗他,他就算拿三把剑一起捅这“村长”,也伤不了借居体内的魂魄半分。 “村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露出一对笑眼道:“我当然得认得你,你的身世说来话长,今日我没工夫解释,只问你一句,承安死了吗?为什么我在仙山没找到他?” 萧彻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至今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一点认知,这面都未露的魂魄怎会知道他的身世? 还有,他与承安长老又是什么关系?从他的语气听来,似乎与承安长老情分颇深,字字流露着关切。 可放眼整个仙界,谁人不知承安长老仙逝了近五百年,他若真与承安长老交好,又怎会连这都不知道。 萧彻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敢贸然开口,只是道:“你去过仙山?” 那“村长”道:“是,承安人呢?他果真死了吗?” 萧彻被眼前这人弄得心烦意乱,加快语速道:“五百年前与魔王交战就死了。” 那“村长”听到萧彻的回答,忽然笑了起来,先是断断续续的几声笑,笑里充斥着难以置信,还兼有几分苦涩。紧接着,那笑声越来越急促,一声连着一声,天上的云也随之翻涌得越发激烈,到后来近乎癫狂地横冲直撞了起来。 “好,好。” 两声过后,“村长”的躯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成了数块破裂的人皮。那不见真身的魂魄,从“村长”身上脱离,带走了满天满山的哀云怒风。 落叶成盖,山风未绝。 月光又撒了下来,撒出一山不分朝夕的悲凉。 第41章 吴落看着随魂飘远的云雾,心中莫名有点悲凉:“师兄,那人似乎与承安长老很熟,是不是五百年前死于魔王手中的仙官?如今首只绝魂鬼重生,所以其他被炼为绝魂鬼的魂魄,也跟着 分卷阅读97 觉醒了?” 萧彻心不在焉道:“也许吧。” 吴落察觉到师兄跑神,觉得稀奇:“师兄,你在担心什么?关于自己的身世吗?” 萧彻恍惚一笑:“身世,身世有什么可担心,担心也无用,反正也改变不了。我只是……” 吴落:“只是什么?” 萧彻看着远方道:“刚才那人,不是亡故的仙官之魂。” 吴落先前还觉得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知师兄的结论从何而来,奇道:“不是亡故仙官之魂?那能是什么?” 一个答案在萧彻嘴边酝酿了许久,可他顾虑太多,到底没说出来,斟酌了一番,最后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绝魂鬼虽有法力高低之分,但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一鬼一魂,不能相互占魂存活。” 萧彻说到这里,没有再往后多说一个字,但对于吴落而言,这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绝魂鬼不能占魂,但那“人”不仅借了村长的残躯,还占了绝魂鬼的魂。 因此,那“人”不是绝魂鬼,所以也不是死于魔王手中的仙官。 能占绝魂鬼之魂,且不是仙官,那么唯一的答案,就只剩下一个——能够操纵鬼族兵团的魔族。 可这人若真来自魔族,为什么会认识承安长老?从那锥心刺哭的笑声听起来,此人生前大概还与承安长老交情匪浅。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萧彻的身世。 吴落若有所思地看了萧彻一眼,耳畔忽然回响起她曾听过的那些飞短流长。 萧彻身世不详,没爹没娘,当年是从魔窟被人抱回来的,拥有一种能压制鬼怪的奇怪法力…… 仙史记载,承安长老原是无名无派的散仙,在他入仙山的前几年,魔族少主意外殒命,尸骨无存…… 难道,萧彻和承安长老,是魔族? 吴落赶紧摇了摇头,不停对自己说不可能。只是说了也没用,这几句话没完没了地在她脑中逡巡,她抗拒的同时,一不小心就信了半分,吴落自己都有些惊讶。 萧彻像是看透了吴落的心思,笑着道:“你介意吗?也许我真的……不是仙。” 吴落听到这话,心里好像被什么戳中了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我确信自己是凡胎浊骨,师兄介意吗?” 萧彻愣了一下,眼里浮出一点笑意:“当然不。” 吴落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那就是了,我对人不对事,师兄是只鬼我都不介意。” 萧彻心想,吴落拿自己开涮真是越发熟练了,不由得眯眼笑起来:“唉,我俩是不是还有点事没解决?” 吴落斜眼瞥着萧彻道:“什么事?” 萧彻一本正经道:“我还没撕票。” “师兄我好困了,先去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吴落快步走上前,背身冲萧彻挥了挥手,一闪身溜进了她的林间小破屋。 萧彻没和吴落继续闹,他想着吴落方才那句话,瞬间释怀了不少。 有人愿意无条件信他,就够了。 拜那绝魂鬼所赐,吴落和萧彻又在后山多待了两周。没有办法,这漫山遍野的村民,个个魂魄都缺斤少两,不是丢了一魂,就是飞了两魄,全部陷入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没办法不管。 “五百年才亮一次相,上来就被占了魂,我要是这绝魂鬼,都没脸见人,太差劲了。”吴落拿着结魂灯,一边抱怨,一边忍着腰酸背痛在山间继续搜魂。 “人家本来就没有脸。”萧彻纠正完,看了眼陆陆续续下山的村民,“行了,只剩最后一个丢魂的人。等他醒过来,我们就能继续抓鬼了。” 吴落在山里待了一个多月,都快忘了这趟下山的任务,她放下结魂灯,一动不动地站着道:“对了师兄,昨晚我的试炼图上冒出一个红色的小点,你看看是什么意思?” 试炼图,就是标明了二十多个抓鬼点的地图。之前一直是黄纸黑字,可昨晚睡觉前,吴落陡然发现图中冒出了一个小红点。那小红点边缘规整,擦也擦不掉,看起来也不像颜料浸上去的。 萧彻接过吴落的试炼图看了看道:“没事,可能碰上点小麻烦,或遇到了需合作完成的任务,这才在试炼图上发出信号,让附近仙官前来相助,不会有太大问题。” “真的吗?还有需要合作完成的任务?”吴落话音刚落,只见萧彻腰间的玉佩忽然一闪。 萧彻看着那玉佩连闪了三次,冲吴落晃了晃玉佩:“对,如果真遇上特别麻烦的事,会用这个向其他仙官传信求援。” 吴落眨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刚刚是它亮了吗?” 萧彻道:“是。” 吴落瞪着眼道:“有人求援?” 萧彻:“是。” 吴落张了张嘴,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这玉佩这么邪门吗?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萧彻深深吐了口气,环视了一圈道:“回去把最后一个失魂村民给弄醒,我们得赶紧走。” 分卷阅读98 萧彻抓鬼抓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正因为见得多,所以向来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天打五雷轰,充耳不闻,火烧眉毛根,熟视无睹。整个人就是一大写的“不骄不躁”与“不紧不慢”,充满了令旁人心急的沉稳。 吴落第一次见萧彻加快语速的同时又加快了脚步,心中打了个突,想不出该是一件多严重的事。 “师兄,这事这么紧急吗?” 不等萧彻开口,那玉佩再次散出一道灼眼的光芒,替他做了回答。 萧彻低声道:“相当紧急。” 吴落小跑两步,和萧彻并肩飞到了空中:“是哪里出事了?” 萧彻将手掌覆在玉佩上,闭目凝神片刻,在玉佩上用力一抹,两个巴掌大的红字瞬间从玉佩中浮了出来,再随萧彻一挥手,飞进了空中: 魔窟 吴落睁大眼睛道:“魔窟的封印被人破开了?” 萧彻极轻地点了下头,并没有开口回答。 吴落没再多问,五百年前,仙界动荡,直到魔窟被封,魔王殒命,才换来此后须臾安宁。 五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如今混沌之力出,魔窟封印破,凡此种种,似乎都预示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动乱将要重来。 魔王真的要出世了吗? 如果是,平静日子还剩多久? 两日马不解鞍的奔波后,吴落与萧彻抵达了昔日魔族老巢——重徊城。 重徊城以北,是仙界的地盘。 其实最开始,重徊城也在仙界的版图以内,甚至再往南行七十万里,都属于仙界的地盘。 几万年前,魔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人少力微,不足为惧,偶尔骚扰一下仙界边境,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很快能被打回去。 可自从魔王拥有了混沌之力,魔族一夕之间实力暴涨,从那以后,魔族连年北上侵犯仙界之域,硬生生地把魔族疆域扩展到了重徊城。 再后来,魔族遇到了承安长老,被一锅端了,貌似端得很彻底,连老巢带魔王一块儿完蛋。 可仙界也打怕了,为了彻底封印住混沌之力,无论是北方禁地,还是重徊城以南的疆土,凡是魔族踏足过的地方,全部被无差别封印了。 一堵看不见的屏界,就此横亘在仙魔两族的交界处,也就是重徊城。五百年间,仙界的一片树叶都不曾吹到对面去,不少蠢蚊子撞死在了重徊城的封印屏界上。 设了五百年的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破了,即使吴落已置身重徊城,依旧有点难以置信。 五百年无人踏足的土地,简直不能用破败来形容。 蛛网层叠密布,早就看不见网上的孔,直接变成大块大块灰不溜秋的劣质纱绸,乱七八糟地挂在屋角门环。阳光并没有驱散城中的诡异氛围,只是为了让走在城中的人,更清楚地看到路旁狰狞的骷髅与骸骨。脚下的路坑坑洼洼,一脚上去黏腻,一脚踏下硌楞,鬼知道踩了些什么东西。 空气中凝着一层沉甸甸的腐浊味道,让人不敢深吸半口气,若非必要,吴落绝不张嘴,恨不得把七窍全给堵严实了。 城中空荡荡,破屋惨兮兮。 萧彻并不如何紧张,但身在这种破烂环境中,他的心情也是一片褴褛。再加上入重徊城之前,他还收到了大长老的密报——正在完成试炼任务的领官与弟子,已经接连失踪了七对,全部消失于重徊城中。 走了一炷香时间,吴落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师兄,我们还得走多久?” 萧彻道:“不远了,魔窟就在前面。” 吴落捂着嘴道:“当年魔族老巢被长老们端了,现如今怎么还有存活的魔族呢?” “当年仙魔大战混乱不堪,虽然端了魔族老巢,但总有漏网之鱼,魔族不可能全部死光,否则也没必要将重徊城封印起来。这次仙官失踪,必定是城里残余的魔族所为,如今鬼族兵团已就位待发,那么抓仙官只有一个目的……” 萧彻话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旋身拉着吴落躲进了身后的巷道里,警惕地盯着外面。 吴落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方才一个虚影从她眼前闪了过去,那影子跑得太快,吴落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怎么还有其他人?” 进城后,吴落一路都在用神识扫荡四周,就怕半路杀出个养在窟中人未识的怪物,没想到防不胜防,这魑魅魍魉,大魔小鬼真是无处不在。 吴落道:“师兄,那玩意儿没走远,就在附近,要不要过去看看?” 萧彻点头道:“也好,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两人说完,闷头朝虚影飘走的方向赶去。 索性那影子蹿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不然以方才的行进速度,就连萧彻都没把握一定能追上。 两人转眼拐到三里开外的院墙后头,停了下来。 当吴落看清了那影子的实体后,脚下一抽,差点叫了出来。而萧彻的态度却与 分卷阅读99 吴落截然相反,眼皮瞬间耷拉下一半,只留下一条能视物的窄缝。 “我当是什么东西。”萧彻顶着一脑门不高兴,拍拍吴落道,“走,上去会会他。” 吴落轻快地“嗯”了一声,视线结结实实地粘在了那人的背影上,她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突然大喊一声:“师父!” “哎呦喂!”段循不知看什么看入了迷,听到吴落大喊,吓得脖子一缩,左脚差点踩上右脚,把自己扭成一个高挑的麻花,清脆地绊倒在地。 吴落连忙扶了扶她受惊的师父:“师父,你又得罪谁了?吓成这样?” 段循站稳,看清来人后,边笑边骂:“吓死我了,俩混蛋玩意儿!” 性别女的混蛋玩意儿被师父这么一骂,瞬间懒得搭理他。 另一个无辜的混蛋对此不服,照着段循脚底扫了一腿。 段循飞起两条眉毛,怒道:“你踢我干嘛?” 萧彻爱答不理地道:“你不说我混蛋吗?混蛋给你看看。” 吴落阴悄悄地在旁边补了一刀:“一脚还不够混蛋。” “嘿!”段循瞪着眼,“吴落,出息了是吧!见到师父不行个大礼,还在这……” 吴落没等段循说完,笑容放肆地溢了出来:“师父我想你了。” 第42章 段循印象中的吴落不是这样的,她不善表达,尤其像这种直抒感情的话,就算撬开她的嘴也只能打个嗝。 段循见到吴落,心中自然是万分喜悦,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能听上这样一句,冷不丁遇上,浑身一颤,心中流出一片潺潺小温泉,同时又有点手足无措。他挠挠头,抓心挠肝地想,这可怎么办,我可说不出“师父也想你了”这种话,尽管事实如此。 萧彻看到一丝可疑的忸怩上了段循的脸,憋笑憋得牙疼,决定给他再加一把火:“我也想你了。” “滚蛋!”段循瞬间变脸,但耐不住心中欢乐,一个白眼飞出去,变成了手舞足蹈的秋波。 吴落没打算等到师父的深情告白,他若能抒发出这种柔情蜜意的思念,多半是被人要挟了,跳过此话问:“师父你在这干嘛?” 段循一想到此行目的,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解决一些私人恩怨。” 萧彻斜眼瞟着他,露出一种“你哄鬼呢”的不相信。 段循也斜眼瞟着萧彻:“你有意见?” 萧彻收回目光:“没有。” 段循看了眼吴落,又想起方才那句“师父我想你了”,忍不住“嘶”了一声,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子对萧彻道:“你带着吴落都干嘛了?怎么一个月不见她变这么……开朗?” 吴落拉着脸道:“开朗不好吗?” 萧彻点点头:“就是,不好吗?” “嘿!你们俩……”段循叉着腰,见他俩一唱一和配合得挺默契,有点不爽,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好,皱着眉头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不跟你俩说了,烦。” 吴落和萧彻都没出声,倒是段循,才安安静静地走完两步路,瞬间忘了方才说过的话,问道:“你俩来这干嘛?” 萧彻道:“收到求援,过来救人。” 段循点头道:“哦,我也是。” 吴落提醒道:“师父,你是来解决私人恩怨的。” 段循从善如流地道:“顺带解决私人恩怨。” 吴落不明白,解决私人恩怨挑哪里不好,为什么非得来魔窟:“师父,你要解决什么恩怨?” 段循慢吞吞地张开口,正当这时,天边闪过一道影子,那影子飞在空中还不消停,抢在段循发声前道:“我这个恩怨。” “铮”的一声,利器出锋的声音传来。 吴落和萧彻同时回头,只见一道泛着冰冷蓝光的寒气从天而降,以摧枯拉球之势直直斩落到地面,劈出了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地面登时被那寒气划出一道十丈远的裂痕。 “等会儿。”段循脚下一点,不紧不慢地错身飞到旁边,他看了眼空中来人,又对萧彻道,“你带吴落先走,一会儿我去魔窟找你们。” “好。”萧彻应了一声,拉着吴落道,“我们走吧。” 吴落“嗯”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扭着脖子,想看清来人是谁。 那人终于从空中落到了地面,可惜始终是背对吴落。他身穿一袭黑袍,右手握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左胳膊上,懒声对段循道:“现在能开始了吗?” 段循一改往日的随意,眉目间露出少有的严肃,他抓着剑柄,朝那黑衣人走近两步道:“此战若是我胜,恩怨两讫,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好!” 段循说完,一剑拔了出来,一黑一红两道人影霎时纠缠在了一起,扇风剑影道道如白虹贯日,毫不含糊地在空中交织成网,看得人眼花缭乱。 吴落没看见来人是谁,但无论是声音,兵 分卷阅读100 器,还是这冷冰冰的做派,都让她立刻想起一人:“师兄,这人是承川前辈吧。” 萧彻道:“是他。” 吴落十分困惑,想不通师兄和承川前辈之间究竟有多大的仇怨。 可若真有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承川又怎会答应段循,他若得胜,一战撇清恩怨,从此前嫌不计。 “师兄,你知道师父和承川前辈有什么恩怨吗?” 萧彻坦然道:“不好意思,整个仙山上下,都知道你师父和承川不对付,就是没一个人知道原因。” 吴落更不解了:“那……好吧,师兄也不知道。” 萧彻远远望见了魔窟的影子,对吴落道:“先不说你师父了,魔窟快到了。里面肯定有存活下来的魔族,否则重徊城的封印也不会无缘无故被破开,进去以后万事小心。” “师兄,魔族抓仙官要干什么?”吴落伸着脑袋往前看了看,没等萧彻回答,她先想到了一件事,“魔族抓走仙官,是为了抽走他们的魂魄,炼化出一批崭新的绝魂鬼吗?” 萧彻道:“绝魂鬼重生之后,才有仙官接连失踪,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 吴落皱了皱眉道:“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也有被抓的风险,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有主场优势。” 萧彻轻蔑的笑了一声:“不可能。” 吴落就那样一说,倒没认真觉得自己有被抓的可能,且不说有萧彻相随,就算是她一人前来,也没那么容易被放倒。 哪知道萧彻把这话当真了,认真道:“我不会让你出事。” 吴落抿了抿嘴,藏住了一抹窃喜,心里甜得发齁,嘴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彻顿了会儿,又道:“再说了,外面还有一只解决私人恩怨的段循,他也不会让你出事。” 吴落道:“这倒是。” 萧彻瞥她一眼,好像有点意见:“怎么,只相信你师父,我说不会让你出事就不信?” 吴落憋笑道:“师兄别计较这些。” 萧彻不答应:“我偏计较。” 吴落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萧彻道:“师兄这点自信都没有吗?这还用我说。” 萧彻正色道:“有没有自信是一回事,表不表达又是一回事。” 吴落莫名觉得师兄这小气吧啦的样子挺好玩,故意逗他:“我觉得是一回事儿,心里知道就好了,根本不用多说,这叫默契。” 萧彻的眼皮下憋了个白眼,貌似大度地说:“算了,不与你争了。” 吴落兴致勃勃地绕到萧彻面前,上下打量一眼道:“哎哟,师兄生气了?” 萧彻嘴角一扬,假笑起来:“没。” 吴落一脸不信地笑着:“没有就好,师兄说什么是什么,说什么我都信。” 萧彻“啧”了一声,很是不满吴落吊儿郎当的态度,可听到最后那句“说什么我都信”,觉得不对劲,在嘴边细品了一番,发现吴落兜着圈子回答了前面那“我说的话你信不信”的问题,心里忽然有点高兴,眉头一挑,大发慈悲地不计较了。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魔窟。临进魔窟前,萧彻又将吴落嘱咐了一番,进去之后别像个螃蟹似的到处乱蹿,里面指不定有什么比她更匪的东西,让她暂时把那颗包天的胆子收一收。 吴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看面相是没听进去。 “师兄,这魔窟怎么进啊?” 萧彻向后倒退了几步,直到把魔窟大门整个装进视线里才停下脚:“管他怎么进。” 吴落感觉大事不太好,吞了下口水:“师兄你要干嘛?” 萧彻两根指头在剑上弹了一下:“知道剑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吴落脱口而出道:“砍柴。” 萧彻:“……” 吴落笑了两声,摊手往上抬了两下:“师兄你说。” 萧彻被吴落打了个茬,白白浪费了一句铺垫,没什么心情介绍佩剑的功效了。他没滋没味地把剑抽出来,对吴落道:“到我这边来,我要劈门。” 吴落也拔出了剑:“这可是魔窟的门,又不是棉花做的,哪有那么好劈开。” 萧彻高贵冷艳地扫她一眼:“我说能进就能进。” 说完,萧彻拉住吴落,脚下轻踏两步,一剑朝前挥去。 也许是魔窟被剿过一次受损严重,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那门的质量,水的真没话说,仿佛专为打家劫舍的匪徒豪强定制的一样。 萧彻一剑刚砍到位,力气都没怎么使,那门就像破布条子似的从中间裂开了。萧彻没想到破门这么容易,都有点不忍心下狠手。吴落急于进门,一见大门开裂,照着前方飞出了自己的蹄子。 “轰”的一声,魔窟石门稀里哗啦地裂成了几块巨石,砸在地上发出震耳的声响。 要没这几声,萧彻真不确定自己砍了个什么材质的门。 吴落两条眉毛居高不下地飘在脑门上:“这就 分卷阅读101 开了?太废了吧。” 萧彻耸耸肩:“走吧,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吴落萧彻才将踏进门内,地面骤然开出一个五丈见方的石洞,向下望去,洞中漆黑一片,不知深浅,冷风阴魂不散地往上飘。 好歹两人也是仙界来的,再没反应过来,也不至于狼狈地跌到洞里去。他俩刚刚下落寸许就反应了过来,连忙一前一后地向上一蹿,悬浮在了空中。 这魔窟建得别出心裁,进门容易出门难。他俩正打算原路出去避一避,只见方才被劈开的大门,居然毫发无损地照原样堵了回来,要不是两人刹车及时,险些一头擂在门上,顶包带淤地被关在里面。 萧彻飘在空中道:“我就说进来怎么这么容易,在里面等着呢。” 吴落抬头看了看屋顶,吭了一声:“师兄,我们可能得往下跑一跑了。” 萧彻顺着吴落的视线向上看去,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顶全是密密麻麻的圆形小孔,半个巴掌大小,一个紧挨着一个,寸土不让地布满了整个屋顶。每个孔中,都锁着一支蓄势待发的冷箭,不知何时会飞射而出。 没一会儿,环绕两人周身的四堵墙壁,也自上而下地冒出了暗藏冷箭的圆孔。看这架势,屋中人若不往脚下的黑洞遁逃,铁定要被射成一只珠圆玉润的刺猬。 “走。” 萧彻一声令下的同时,屋内登时乱箭齐发,冷冰冰的“嗖嗖”声不绝于耳,催命似的撵在身后,没完没了。 但这箭声仅在耳边响了一瞬,吴落萧彻甫一入洞,头顶忽然传来巨石移位的“隆隆”声。 两人同时回头,发现洞口已被堵得密不透风。 吴落当真是识时务的俊杰,她眼见出不去了,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心比天宽地道:“走吧,师兄,来都来了,下去看看有什么东西。” 萧彻默默看了眼吴落,并按照她的语气,在心中给她补完了后半句话。 来都来了,下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喜欢就买点回去。 萧彻心道:“吴大小姐,你的语气不能稍微紧张一点点吗?” 也许是被吴落影响了,萧彻一边带着她往下飞,一边鬼使神差地念叨了句:“走过路过别错过。” 吴落回头道:“师兄说什么?” 萧彻道:“我说下去小心。” 吴落:“好。” 这石洞看着深,飞起来也是真的深,但奇怪的是,越往下飞,洞底的光线反而越亮,好像有人在下面点了灯。 当吴落飞到了石洞的最底端,两脚站定后,不禁愣住了。 石洞底端不是什么牢笼,也不是什么血腥反胃的审讯场。 这里居然是个汗牛充栋的藏书阁。 怪不得这么亮堂,看书怎么能没灯? 只见四面望不到头的高墙上,摞满了书卷古籍,一本本,一卷卷摆放得整整齐齐,也未蒙灰,似乎经常有人来此处打理。书呆子若掉进来,怕是能乐得原路飞出去。 吴落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这里是个书阁,她目瞪口呆地四下飞舞着视线,心想魔族好学至此,也怨不得他们实力大涨后,能把仙界搅得一团糟了。 毕竟是一群腹有诗书,心有沟壑的魔鬼呢。 “阿落,过来看。” 吴落回过神,发现萧彻站在一个书架前,他拿着一个画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吴落走过去,漫不经心地往那画轴上瞟了一眼,随后,她像被什么惊到了一样,瞳孔一缩,磕磕巴巴地道:“这,这怎么是……东长老?” 第43章 画轴上的人正是东长老。 画中,东长老一袭白衣正襟危坐,相比仙法大会时的模样,画中的他要更年轻一点。 萧彻在魔窟的书阁看见东长老的画像,似乎并不太意外,平静道:“我告诉过你吗?当年在禁地灭魔王,除了承安长老,东长老也在。” 萧彻说过,东长老是承安长老的大弟子,像灭魔王这种危险的事,如果承安长老要带一人同行,身为大弟子的东长老,自然是首选人物。 这也就证明,东长老参与了灭魔王的行动,无论出力多少,他都是置魔王于死地的对头。 吴落想,所以东长老的画像出现在这,是为了提醒魔族,谁是他们卷土重来后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吧。 吴落深吸一口气道:“那魔王出世以后,东长老岂不是……” 放眼整个仙山,萧彻就和东长老稍微亲近一些,吴落实在不忍心当着师兄的面把话说完。 萧彻飞快地收了画轴,冷冷地道:“我若是魔王,重生以后,也会找亲手杀了我的人寻仇,东长老确实很危险。” 吴落看着萧彻把画轴收进储物囊中,问道:“师兄你要把画带走?” 萧彻道:“不然呢,把东长老画像留在这,方便他们加深印象?” 吴落当然明白这 分卷阅读102 个道理,摆手道:“不是,如果他们铁了心要寻仇,收这一副画,也没有太大……” 吴落话没说完,萧彻手上一顿,点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是没太大作用,但我既然看到了,能收一点是一点吧。” 有时候,尽管知道努力无用,也狠不下心坐视不管,置之不理。或是因为人,或是因为事,或是因为不甘心,或是因为不相信。就像身陷囹圄时却不忘挣脱桎梏,维护只是出于本能。 东长老就是萧彻出于本能要维护的人。 情之所至,不是理能说得清的。 萧彻的眼神很平静,但风平浪静之下,却隐忍着一层不愿承认的迷茫。吴落不敢多看,错开他的视线道:“那好,若再找到东长老画像,我帮师兄一起收。” 吴落此话一出,萧彻那拧巴的心情仿佛被熨开了一样,他静静地看着吴落,沉默了良久才道:“阿落,你从哪儿来的?” 吴落两条胳膊停在半空中:“什么我从哪儿来的?” 萧彻眼中含着笑,仿若未闻地继续翻动眼前的画轴,心中却默默道:“倘若哪天你不见了,我定要从来处找回你啊。” 吴落不知道自己正在某师兄心里放肆游走,她飞快翻着画轴,敬职敬责地帮忙寻找夹在书卷里的东长老。 “亡故少主图洲之像。”吴落忽然停在了一块隔板前,她看着面前的一行小字,抽出了置于那行小字下的画轴。 吴落将画轴展开,来回把画中人看了好几遍,只觉得眉目间有点眼熟,一时却想不出到底和谁相似。 画中的魔族少主图洲,身着一袭墨袍,如染的长发肆意翻飞在空中,他手持一柄玄色宝剑,剑尖指地。如同皎皎皓月下长身玉立的陌上君子,踏血而来,宠辱不惊,又依稀可见睥睨天下的张狂。 吴落拿着画轴走到萧彻身旁道:“师兄,觉不觉得这个亡故少主图洲,长得和谁有些相似?” 萧彻歪过头,长长地“唔”了一声:“想不起来。” 吴落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她抓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感觉找了半天,可惜那记忆像被狗叼走了一块,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心里搓出了一大把火。 萧彻瞅了眼吴落,想伸手把她的八字眉给扯平了:“好了,别想了。你知道图洲是谁吗?” “魔王图铭的兄长。”吴落兴趣缺缺地瘪了下嘴,眼睛忽又一亮,捏着下巴道,“如果图洲未死,这魔王之位就是他的了吧?” 萧彻把手中的画轴搁回架子上:“是,我记得段循和我说过,图洲比图铭的修为还要高,他若 是魔王,只怕仙界会更乱。” 吴落奇怪:“师父怎么知道?” 萧彻一手搭在架子上:“你师父长我两百多岁,出生没多久,就到了仙界大乱,这些事情当然清楚。” 吴落有点惊讶,她只知道师父比萧彻大,却没想到大这么多,放在人间,改朝换代都绰绰有余了:“仙界动荡两百年,这么说来,师父是卡着动荡开头出生,而师兄是掐着结尾出生,一头一尾,你俩还挺默契。” 萧彻笑道:“仙界若不动荡那两百年,我和段循也不会同届入章琚山。” 吴落眼神一滞,似乎心有余悸地道:“是啊,这样一来,师兄就不会认识师父,我也不会认识师兄,那么师兄也不会成为我的领官,鬼知道我会沦落到哪位仙官手里,没准就是关在魔窟里,等待被救的其中一位了。” 萧彻平静道:“没事,就算被关进去,我依然会来救你。” 吴落回头看着萧彻,心里有些感动:“真的吗?” 萧彻点头道:“对,魔窟封印解除,大长老肯定要派我过来查看,顺便就把你们救出去了。” 吴落:“……” 原来是这样救出去的…… 吴落干笑一声,心里自作多情的幻想碎得体无完肤。 正在这时,头顶再次传来“轰隆”一声,整个藏书阁跟着一震,碎石沙粒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 吴落萧彻齐齐抬头向上望去,出口依然堵得死死的,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萧彻笑道:“看来又有人闯进来了,估计一会儿这藏书阁的石门又能开了。” 萧彻这话只对了一半,确实有人像他俩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进了魔窟。只是这石门打开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连“一会儿”都没用到,上一轮的震颤都没过完,洞口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和这声巨响比起来,方才那下响动简直像蚊子嗡嗡,吴落被吵的一身汗毛差点连根拔起,头发都立了起来。 她还没从巨响中缓过劲,整个人忽然被萧彻拉进了怀里,一瞬过后,萧彻已带着她落到了书阁另一头。 吴落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方才站定的位置,已经被一块半人高的巨石所占据,地面被巨石砸出一个不规则的深坑。 好悬有师兄相助,要不然她已经被拍成了一张人形地毯。 萧彻放开吴落道:“没事吧?” 分卷阅读103 吴落摇摇头,向上方看去,果然是书阁的石门被人破开了,而且这回破得彻底,石门直接掉到了藏书阁来。 吴落想到可以离开此地,心中刚冒出一点喜悦,还没来得及乐开,脑中顿时浮现出冷箭密布的屋顶,一身鸡皮疙瘩又扎堆蹦出来作乱:“师兄,一会儿上面放箭,可算是躲不过去了。” “没事。”萧彻不紧不慢地在空中挥了下手,地面立刻升起一个护体屏障,把他和吴落罩在了其中。 吴落向洞口看去,因为距离出口太远,她站在这里,眯细了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孔。 忽然间,藏书阁又是一震,吴落连忙低头收回了视线。 面前落石如雨,飞沙散漫如风卷大漠,干净整洁的藏书阁瞬间变得一片狼籍。 吴落不由叹了口气:“我猜是师父来了,别人造不成这样。” 知师莫如徒,吴落话音才落,只听一声愤怒而嘹亮的叫唤,夹杂在暗箭齐发的杂乱无章中,冲着藏书阁底部勇往直前地冲了下来。 “段循你碰了什么?”承川激昂的怒吼紧随其后。 段循抱着头往下狂冲:“娘的,我什么都没碰,指定是你那一扇子刮的。” 承川吼道:“少说废话,挡箭!”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传来,那动静巨大,仿佛是一群正当壮年的公牛相约撞墙赴死一般。 承川又喊:“让你挡箭,没让你削屋顶!” 段循一嗓子“嗷”了出来:“承川你大爷,小声点叫,吵死我了!” 承川回喊:“你大爷!挡箭!” 能把承川那样一个寒冰似的冷酷神仙,逼的大喊市井粗话,吴落真是有点佩服师父。 萧彻听着没完没了的怒吼,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阴沉沉地盯着上方。 吴落瞟了一眼萧彻,从他这个脸色来看,师父现在下来,还不如待在上面安全,上面是箭,下面这个是点好引线的雷。 段循和承川骂归骂,可实力摆在那,要挡开乱箭还是很容易的。不知他俩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没过一会儿,藏书阁里除了对骂声,再没有落下其他东西。 萧彻一挥手破开屏障,正正当当地站在藏书阁中间,等着两位吵架的嘴炮从天而降。 吴落跟着萧彻跑了过去,垫起脚尖冲上面喊:“师父,别吵了!” 段循愣了一下,喊道:“吴落?你们也在?” 吴落:“是的,师父,你快下来。” “好。” 段循加快速度,脚尖在墙壁上点了一下,转眼落到了地面。 “哟,这么乱呢!”段循说完,漫不经心地在衣服上拍了两下,还顺带理了一把头发,重新把自己折腾回潇潇洒洒的活神仙一只。 萧彻冷冰冰地道:“喂,你差点把阿落砸到了。” 吴落一愣,说实在的,她一直以为师兄情绪不佳,是因为师父和承川前辈无休止的争吵。 搞了半天,居然是因为自己差点被误伤吗? 吴落低头偷笑了一下。 萧彻笔直地站在段循面前,段循看不到吴落,只能灵活地弯下旁腰,探出一颗好奇的脑袋向后扫了一眼。 吴落完好无损地站在后面踢小石子,段循嗤笑一声道:“别逗了,她才不会被砸到。” 萧彻还想说什么,余光看见承川也下来了,于是草草白了段循一眼,暂且放过他。 段循一见承川,立即收了满脸不正经,拉出一脸少见的严肃。 承川抬头看了看上面道:“一会儿不落箭了我就走。” 段循踢开面前的断箭,向承川走近两步,戳这他的折扇道:“你的扇子裂了,算我胜,答应的事都记着。” 承川那张冰块脸,烈火当前都不化,十分难以让人看透。吴落见承川良久不说话,生怕他趁师父不备甩出俩暗器,谁知他收了扇子,一改常态,软下语气道:“好,我记得。” 段循仿佛受了什么触动,神色微变,但总体来说,那一脸严肃还是绷得很结实。 段循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半天,视线无数次从承川身上飘过,像个大色狼偷看小姑娘。 承川莫名其妙地看了段循一眼,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拿他冷冰冰的大后背冲着段循。 段循终于忍不住道:“那个,承川……” “箭停了,我走了。” 承川是块千年寒冰,即使融化,也只能化开点无足轻重的冰碴子,暖不到里头去。他话音刚落,一刻也不多留,转头飞了回去。 “师父,你们恩怨解决了?”吴落等承川飞远了,才小心翼翼问道。 段循像个被雨打蔫儿了的太阳花,怏怏地“嗯”了一声,完全听不出解决完恩怨的快乐。 吴落再好奇也不敢多问,省的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碰折她内心娇弱的师父。 段循漫无目的地四处看了看,走了两步,恢复了点活力:“哟, 分卷阅读104 这是个藏书阁啊。” “您才看出来啊?”萧彻上笔账还没和他算完,立即脱口损道。 段循咂了下嘴,视线停在了吴落手上:“你拿的什么东西?” 吴落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连忙把画递到了师父面前:“师父,你看这画里的人像谁?” 段循接过画,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承安长老吗?” 第44章 画中人就是承安长老,吴落微微一怔,脑袋想穿前可算是找到了答案,她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又原路提了回来,无论是心脏还是气管都好受了一番折腾。 亡故魔族少主? 承安长老? 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吴落和萧彻都没见过承安长老本人,因此,对于承安长老外貌上的所有认知,全部建立在仙山寥寥几幅肖像画上。可魔窟书阁中的这卷画轴,又和仙山的肖像画不同。这幅长剑舔血图中,承安长老尚且年轻,无论是身形面貌,还是神态动作,都和仙界中四平八稳的长老端坐图不同。 再一个,画画这事太主观,人被画成什么样,不仅得看画师技艺风格,还得看作画时的心境状态。心情好时,能把丑驴变骏马,相反,也有可能把水仙变大蒜。 很显然,魔族画师与仙界画师不是一个路子,画出来的实际风格差别太大,以至于吴落完全没办法将这幅图与仙界古籍中的承安长老对应上。只是觉得画中人眼熟,应该见过,于是满脑子扒拉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谁会记得把画像拿出来比较。 段循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实打实地见过承安长老,脑中有一个全面立体的形象存在,因此,只要画中有几个突出特征,就能把人和画对上号。 段循看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承安长老的画像怎么在这?” 吴落正犹豫要不要把“魔族少主图洲”之事告诉师父,已被萧彻抢了话:“东长老的画像也在这。” 段循冷哼一声:“寻仇呗,兔崽子们心眼真够小的。” 吴落不明白师兄为何不说实情,要把这事避重就轻地敷衍过去,正用一张问号密布的脸看着他。而萧彻没等吴落开口,就背着段循面不改色地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还好段循心大,什么小动作都没看到,此时他正拖着大爷般的步伐,吊儿郎当地逛着书阁。 萧彻趁机凑到吴落身旁道:“不要在段循面前怀疑承安长老,他会翻脸。” 吴落睁大眼:“师父会翻脸?” 萧彻看了眼认真翻书的段循:“他翻脸真的比翻书快。” 吴落费解地挤了下鼻子,想象不出来:“师兄被翻过?” 萧彻摇头:“没,但我见他翻过。不过是一个仙官,在他面前提起承安长老是散仙出身,段循差点把人家鼻梁打折。“ “啊!”吴落惊讶得目瞪口呆,师父小脾气多,大脾气却不容易发出来,能打折鼻梁的脾气更是百年难得一遇,于是想当然地道,“是那人出言不逊在先吧?” 萧彻眉头一挑:“仙界谁敢对承安长老出言不逊?那人不过是猜测了一下承安长老的来历和出身,语气里不小心带了点怀疑罢了。在其他人听来,那话里一丝歹意也无,再正常不过,就偏你师父受不了。” 吴落偷瞄着师父道:“怎么会?师父挺随和的啊。” 萧彻耸耸肩:“只要有事和承安长老挂钩,你师父就异常敏感。” 吴落盯着手里的画轴,不禁有点后怕,还好方才没说出口,要被师父知道了,她怀疑承安长老是早先亡故的魔族少主,她岂不是刹那就可以命丧藏书阁? 吴落吞了下口水又道:“这图怎么回事?真是承安长老吗?” 萧彻顿了会儿道:“说不好,这画上没有题款,并未标明画中人就是图洲。方才我见魔王的画格里,也混进了几张别人的画像,这么看来,图像放错了位置也未可知。” 就在这时,藏书阁北面的一堵墙后传来一声濒临破音的尖叫。纵使这墙壁把叫声的恐慌挡下了一二,却还是让人心头一惊。 段循被叫声吸引,终于放下手中的书,一掀嘴皮子道:“哟,隔壁有人嚷嚷哩!” 吴落心中刚冒出一点紧张,全被师父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腔驱散了。 萧彻走上前,站在墙边听了听:“失踪的仙官应该就在这后面,过去看看。” “怎么过去?” 段循和吴落异口同声地问,两双大眼睛闪烁出老少咸宜的好奇。 萧彻使了个决,移开了眼前的书架,把手按在墙上道:“刚才怎么进来的,现在怎么过去。” 吴落脑门上涌起一排小冷汗:“又硬闯?不能文明一点吗?” 萧彻道:“魔族舍得放乱箭折腾人,我们就要入乡随俗,不用对他们讲客气。” 段循还游离在对话之外:“你们怎么进来的?” 萧彻退后两步,拔剑道:“和你进来的 分卷阅读105 方式一样。” 段循瞪着眼道:“你带着我徒弟,不能凡事小心点吗?非得硬闯,万一中埋伏怎么办?啊!” “师父,少说两句吧。”吴落摇了下师父的胳膊,替他感到难为情,师父自己天天跟烧了半截的炮仗似的,逮哪儿拆哪儿,到底哪来的底气指责萧彻。 萧彻平静道:“段循,你要相信世间最大的埋伏就是你,其他的危险都无需畏惧。” 吴落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吴落人生中大部分惊心动魄的体验,都是从师父那里领教来的。 比如方才那块当空砸下的乱石,现在还飘散着一点“完犊子”的味道。 段循当然不承认,飞起一脚踢碎了旁边的落石:“屁,我行事向来小心谨慎,从不让人担惊受怕,是不是,吴落!” 吴落麻木地点点头,心道,师父你可要点自知之明吧。 萧彻没听段循的胡言乱语,催促道:“快点的,那边还有人。” 段循“哦”了一声,懒洋洋地把剑抽了出来。 萧彻看了看吴落,按住她的手道:“我和你师父就够了,破墙这种事小姑娘就干了,一会儿穿墙过去落一身灰,不好看。” “那好吧。”吴落美滋滋地把剑推了回去,让到一旁,等着师兄和师父暴力拆墙。 这时,墙壁那边又传来一声怒吼:“魔族不得好……” 这一句还没说完,墙那边顿时没了音儿。 几个人互看一眼,心都提了起来 “走,别等了。” 萧彻话音未落,两把剑同时向墙面劈了过去,墙面顿时裂开两条缝。段循性子急,见那缝隙还在一点一点往下蔓延,心急如焚地抓紧踹了一脚,萧彻也没闲着,对准墙缝又挥了一剑。 完好无损地墙面当即粉身碎骨地坍塌了一大片,几个人顾不上眼前四起的尘埃,闭着眼睛从书阁越到了墙壁另一头。 吴落没参与劈墙,此时却还是变成了一个从沙地滚出来的野孩子。 “嗬,这什么味儿?”段循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没完没了拍打着衣服。 吴落呛了两下,她没有师父那般灵敏的嗅觉,却仍然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喂,你看那是什么?”段循在身后挥了下手,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吴落睁开眼,只见他们此时身处一间密室,这密室的墙上写满了不知名的咒文,黑色的咒文扭曲地趴在暗红色的墙壁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屋子中央,放着一口青黑的大鼎,半人高,比泡澡用的浴桶还要稍大一些。 鼎中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东西,深红近黑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往上冒着泡,看上去浓稠又粘腻,像食材煮多了的辣锅汤底,只是看上去不能让人产生一丝食欲。 吴落走到鼎边,探着脑袋朝里看了一眼,全身上下顿失冒出一阵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她缩起脖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准确无误地踩中了师父的脚。 “哎哟!”段循下意识地叫唤一声,“一惊一乍的干嘛?” 吴落脸色铁青,嘴唇抿得严丝合缝,似乎一开口就能吐出来。 萧彻把吴落从鼎边拉开,在她后背拍了拍,安慰道:“别想了,没事。” 段循瞥了眼吴落,能把吴落吓成这幅模样的东西,他至今还没见过,不禁更加好奇鼎里的东西了,他没心没肺地晃过去,视线刚在鼎中沾了一下,立即别过脸喊道:“亲娘诶,造的什么孽,让我看见这种东西!” 好奇害死的不只是猫,还能让人反胃。萧彻明知道鼎里没什么好菜,却在接连欣赏了师徒二人的脸色后,毅然决然地走到了鼎旁。 萧彻沉稳惯了,即使受惊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可即便如此,此时他的脸还是僵了一下。 那鼎里果真没什么好东西。 翻腾不止的沸水中,居然浮着一张脸。 一张几近透明的人脸。 因为泡在水里煮了太久,那脸上不仅出了许多褶子,而且左半边脸已经开始融化。化开之后,融进水里,就成了一缕一缕的黑汤,难怪这水的颜色看上去那么奇怪。 萧彻冷静地转过身,盯着面前的墙壁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他们在炼魂,把仙官的魂魄抽出,放入这炼魂鼎内,等到魂魄完全融化后,就可以用混沌之力炼成绝魂鬼了。” 段循绷着一张要哭不得嘴瘪的脸道:“你怎么知道?” 萧彻指了指段循身后的墙壁:“回头,墙上有炼魂步骤。” 段循吴落依言回过了头,却并没有看到什么炼魂步骤。 不过一个回头的功夫,原本画着炼魂图的墙壁,忽然变成了一道暗门,这暗门从另一头被人推开,门内走出了一个魔兵,他手里拽着一个锈掉的大笼子,正面色淡然地往外拖。大笼子向前倾斜着,一点及地,从地面刮过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噪声。 魔兵一抬眼,发现了擅闯密室的不速之客,很快从脸上扯 分卷阅读106 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嘴角无休止地向旁延伸过去,那笑容似乎要把脸撕扯成两半。 吴落错开视线,往那笼子里看了一眼,打了个寒颤。 “吴落,救我。” 封亭像一只垂死的鸟,有气无力地抓着还在往外渗血的铁笼,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好像已经丢了魂。 第45章 在这样的时刻里,脑子几乎是转不过来的,要做点什么全凭直觉,没有道理可言。 吴落看到封亭,顿时感到怒火攻心,只一刹那,恨意就从头发丝燃到了脚趾尖,周身汇集了一股浓烈的杀伐气。 当然,吴落这次不是气封亭。 是气这个不把封亭当人的魔族小兵。 雪亮的佩剑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拔出,吴落想也没想,抱着一种“死也要灭了你”的决心朝魔兵奔了过去。 魔兵可不是小鬼,魔兵再弱也是魔,能生业障能蚀心。 当吴落一剑砍到魔兵颈前时,只见那魔兵双眼倏的一闪,两道红光笔直地从眼中射了出来。 吴落当即愣了一瞬,无知无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像被摄去了心魄,身体再不受自己左右。 那魔兵忽然伸出一只手,原本好端端的手上顿时青筋暴起,尖刀似的指甲登时长了寸许,索命似的向吴落抓了过去。 吴落还愣着神,她不知避让地杵在魔兵面前,眼看就要被那利爪掐中脖子。 就在这时,吴落身后扑来一道清风,下一瞬,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掌心的温热覆在她的眼皮上,吴落感觉自己被人环在了怀中向旁闪了两步,避开了魔兵的攻击。 眼前的黑暗让吴落清醒了过来,她双肩一抽,从方才的失神里摆脱了出来。 萧彻轻声在她耳旁道:“魔族能利用恨意与怒意来操纵对手,你若安不下心,现在别看他,放心出手,有我在。” 吴落听到萧彻的声音,瞬间平静了下来,匆匆燃起的怒火也不再继续燎原,悄没声儿地灭了大半。 好在吴落神识敏锐,就算不能视物,盲砍那大只魔兵也是很容易的。 那魔兵一击未中,又奔了过来。吴落轻吐一口气,凝神确定了魔兵的方位,接着手腕一紧,精确而果断将若水向前递了出去。 顷刻间,刀剑穿肉的破碎声,伴随着喉头卡血的阴笑,凄厉厉地在密室中回荡起来。 那魔兵还是菜,一剑被吴落刺穿了,只能睁着眼送死。 “结束了。”萧彻松开手,让吴落重见了光明。 身中一剑的魔兵此时还没死绝,但已绝无还手之力,他双手按压着胸口的漏洞,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密室顶端,嘴巴一开一合地翕动了好半晌,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濒死吸气声。 吴落没工夫研究魔族死亡过程,七手八脚地将倒地的巨笼扶正,一剑斩开了笼子,一手托背一手扶腰地把封亭从笼子里拉了出来。 封亭面色惨白,身上没有一道口子,脸色却好像失血过多所致。她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要不是吴落半扶半抱着她,封亭站都站不稳。 那魔兵还在一旁苟延残喘,生不生死不死的来回摇晃。段循看着心烦,正要加补一剑,却被萧彻拦了下来:“等等。” 段循不耐烦地道:“我现在杀了他,是为他好。” 萧彻没多言,只是静静地将段循看了一眼,平和中按耐着一丝呼之欲出的暴躁。 段循被看得发毛,萧彻这眼神他太熟悉了,他若不收了自己的“非分之想”,萧彻马上能飞来一肘子。 段循不想吃肘子,也不想掉面子,只能傲娇地“哼”了一声,顺便还奉送了一个白眼,表达完一顿不高兴,才不情不愿地把剑收回去。 那魔兵晃了半天,不知是把自己晃晕了还是怎么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面,脸部狰狞地抽搐了几下,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嗓子眼挤压出一句话:“魔族,永生。” 说完,那魔兵三两下化作了一团新鲜的黑雾,奋不顾身的冲进了炼魂鼎中。 吴落看着那口鼎恍了一下神。 感情炼出来的魂还是杂交? 封亭在墙上推了一下,借了把力,终于自己站稳了脚。她匆匆看了眼吴落,又迅速低下头去。 吴落把她从笼子里救出来时,她分明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吴落,甚至贪婪地希望借此机会和她重归于好。 可一错眼功夫之后,她的勇气全都不见了,再想开口时,除了道谢,感觉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封亭:“多谢!” 吴落点了下头,犹豫了会儿,头也不转地瞥着封亭道:“没事吧?” 其实吴落问这话只是出于礼貌,但封亭不知道,还当是吴落愿意与自己亲近了。她心中蓦地一抽,飞快地抬起头,满眼动容地看着吴落,仿佛看到了希望:“吴落,我们……” 吴落对封亭的感情很复杂,她没有办法从记忆里彻 分卷阅读107 底抹杀封亭的好,所以不愿意恨她。可与此同时,她又没办法装作没事人一样,对封亭的背叛既往不咎。她看得出来封亭在向她示好,说实话吴落不太喜欢,感觉像一种摆不脱的纠缠。 重归于好是不可能了,还不如早点放下。 “你没事就好。”吴落没等封亭说完,匆匆撂下一句,向密室暗门走去。 “吴落。”封亭趁吴落没走远,又喊了一声。 萧彻和段循十分默契地瞟了吴落一眼,先后溜进了暗门,在里边等着她。 吴落在心里告诉自己快走,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她面对着暗门的方向,始终没有转身,只用一个执拗的背影冲着封亭,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后半句话。 吴落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无论封亭说什么,她都不会敞开心扉再次欢迎她了。 想到这里,吴落居然有点想逃走,省的辜负了封亭的一番期望。 两人面朝一个方向,一前一后地站着。 密室中异常安静,安静得能让吴落听到一点轻微又哀怨的风声。 长久的沉默中,封亭忽然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听上去一惊一乍的,透出了一点尴尬。 封亭终于道:“没什么,你保重。” “嗯。” 吴落用力点了下头,大步走进了暗门之中。 奇了怪了,封亭没开口时,她生怕封亭提出和好的要求。 现在她如愿以偿了,为什么又有点失望? 段循看着吴落蔫头巴脑地走进了暗门,在她背后拍了拍:“解决完了?” 吴落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 段循特别有眼力见儿,开心地对吴落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师徒俩都解决完了私人恩怨,从此以后都是来去无牵挂的好汉,来,给师父笑一个。” 吴落先是白了师父一眼,之后还是顺从地呲出一排好牙。 萧彻一兜手把吴落捞了过去:“别理你师父,老大不正经。” 吴落一口气还没落下来,只听萧彻道:“来,再给师兄笑一个。” “…… 吴落有种被玩弄了感觉。 她憋着一脸嫌弃,大踏步地走到了最前面,谁也懒得搭理。 这暗门后面,是一条甬道,又长又昏暗,看上去能把鞋底走穿。三个人不知走了多久,口里冒出了成群的哈欠后,这才看到甬道尽头的另一扇暗门。 吴落站在门前,差点习惯性地敲了下门,不过萧彻比她动作更快,吴落手抬到一半,他已经一掌推开了门,毫不客气地登堂入室去了。 “啧。” 密室里陡然冒出个人声,吴落呆住了片刻,她一回头,发现师兄和师父也警惕地僵在原地。 三人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来路投了过去。 那密室顶头坐着个人,一手支着脑袋,正在闭目养神,像是睡着的样子。 萧彻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却轻手轻脚地率先往密室中间走去。 吴落和段循跟在后面,一边往里走,一边鬼鬼祟祟瞟着椅子上的人。 那人半天没动静,看样子睡得还挺香,方才那声“啧”,只是在睡梦间咂了一下嘴。 吴落松下一口气,一抬眼发现萧彻目光阴沉地冲后方角落指了指,接着又竖起指头,在嘴前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吴落顺着萧彻的视线看去,发现消失的仙官们竟然全都在这,所有人都被锁链结结实实地捆成了粽子,嘴里塞着破布条,打包堆放在此处。 这其中,还困着一些熟人。 比如封亭的领官左千阳,还有胡宽和庄重。 有必要吗?把人藏到这么深的密室之中,早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临到死连句话都不让说,是怕吵着自己睡觉还是怎么的? 吴落气闷地呼了口气,随后指了指角落的仙官,对萧彻做了个口型,示意她去救人。 而段循则是什么都没说,招呼也不打,早就无组织无纪律地甩着手走了过去。 萧彻冲吴落点了点头,又瞪了段循一眼,留在原地给他们放哨。 锁链不像绳子,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很容易“乒铃乓啷”地响成一片,吴落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着锁链,大气都不敢出。 可她那倒霉师父才不管,一剑斩一条锁链,唯恐谁不知道他老人家大驾光临前来救人了一样。 吴落看不下去了,阴悄悄地道:“师父,你小点声,一会儿那魔官醒了怎么办!” 段循非常不以为然:“醒了就醒了,我们这么多人干不掉他一个?” 吴落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可这毕竟是魔族的地盘,谁知道干掉这一个,后面会跑出多少来:“师父,救完人赶紧溜,这是魔窟,咱们不要节外生枝。” 段循拿着半截断掉的锁链,在手里甩着道:“你不要总是杞人忧天,哪有那么多节外的枝被我们碰上,你以为有多少只红杏真愿意 分卷阅读108 出墙……” 段循这厮常年扬着头,走路也不看地。他嘴里的红杏还没支出去,自己先一脚绊在了铁链上,变成了一枝差点破墙而出的红杏。 与此同时,他嘴里还附送了一声足以驱赶一切瞌睡的“哎哟”。 满屋子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摔倒在地的段循,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给剥了。 段循侧躺在地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完事儿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以表歉意。 萧彻懊恼地叹了口气,握拳在额头上敲了两下,余光偷偷摸摸地向那睡眠良好的魔官看了过去。 事实证明,段循是扰人清梦的良药,睡眠质量再好,也能被他一嗓子喊得神采飞扬。 那魔官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半是惊吓半是迷糊地喊道:“怎么了?” 萧彻握住佩剑,五指依次在剑柄上弹了一下,温和又遗憾地看了眼刚睡醒的魔官:“没怎么,过来杀一下你。” 那魔官也是怂到了骨子里,他看到萧彻,浑身一颤,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萧彻死死地盯着眼前跪下的魔官,只见他磕磕巴巴地张开嘴,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少主,您回来了。” 第46章 有些话,即使切切实实地听见了,也总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彻很少这样,听见了就是听见了,不想听的他就装听不见,不存在这种听见了却觉得自己听错了的局面。 但是现在,整个密室里,除了那语出惊人的跪地老魔,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包括萧彻。 段循迷迷瞪瞪地把自己从地上推了起来,岔着一张惊讶的嘴,趟着虚浮的脚步晃到萧彻身边,指了指那魔族:“这玩意儿在和你说话?” 萧彻看了眼段循说的“玩意儿”,面色阴郁地道:“我想是的。” 吴落也连忙跑上来,七上八下地看了萧彻一眼,嘴边憋了许多话,到头却只是怯怯地呼了一声:“师兄。” 吴落眼神里多少有点同情的意味,萧彻看着她,一时有点恍惚,甚至不愿意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吴落见师兄就这样愣愣地盯着自己,瞬间被点醒了似的,匆忙收起眼底不小心露出的心疼,全然不在意地冲他笑了笑,好像在告诉他“就算你真是他所说的少主,我也不介意”。 那魔官跪在地上,用膝盖代替了脚,一下一下往前蹭着,两只胳膊向旁张开,作势要拥抱萧彻:“少主,您回来了,魔族振兴指日可待……” “闭嘴。”萧彻用膝盖顶开魔官的胳膊,嫌恶地向旁撤了几步。 吴落看到萧彻紧紧捏起的拳头,立刻跑到师父身边道:“师父,要不要……” “我知道,我来。”段循眉头紧锁,不等吴落说完,一转身便向着密室角落的仙官们走去,低声催促他们离开此地。 吴落看着仙官们陆陆续续从暗门中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师徒不是白当的,关键时刻师父还是很懂自己的想法。 又或者说,他俩很懂萧彻,知道他不愿被人看到这一幕。 那魔族见萧彻态度恶劣,似乎有些失望,同时又有点着急,跪也顾不上了,拉着衣摆忙忙地站起,一边向萧彻走近一边慌乱地解释:“少主,您失散多年,我们原以为……” 萧彻深吸一口气,手指魔官命令道:“站好,不要接近我!” “这……”那魔族呆了片刻,无奈地点点头,最终还是顺从地停在了原地,不再靠近萧彻。 段循关上密室的暗门,又走了回来,在萧彻的胳膊上碰了一下:“你先别激动,听听他怎么说。” 萧彻现在是当局者乱,一边抗拒,一边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各种想法乱嗡嗡地挤在脑子里,炸出了一片七零八碎的大地红,早就已经没了条理。 段循对那魔官冷冷道:“你认错人了,他不是你们少主。” 那魔官脚下怕是长了什么东西,不走两步心里不舒服,段循说完,他又巴巴往前赶了两步:“不可能认错,他就是……” 萧彻本能地又要往后退,一步还没走开,忽然被吴落紧紧抓住了手腕,像是在给他力量。 萧彻余光向下瞟去,等到吴落慢慢松了劲,他飞快地翻过手腕,抓住了吴落。 吴落任由萧彻抓着手腕,没有挣扎。 一段心照不宣的沉默之后,萧彻的手顺着吴落的掌心向下滑去,指尖沿着指根缝隙穿过,十指紧扣地抓住了她。 “别走。”萧彻沉声道。 吴落手上加了把劲:“嗯,我不走。” 那魔官慌慌张张地解释了许多,段循一个字都没信,只是道:“我凭什么信你?” 魔官的视线落在萧彻空闲的右手上,无可奈何地道:“这事原本不应该说出来,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每一位魔 分卷阅读109 族皇室的身上都有一个红色十字印记, 方才少主拔剑时,我恰好在他右手腕骨上看见了这个印记。” 吴落和段循听了这话,都沉默了。 萧彻右手腕骨上的红色十字,他们再熟悉不过。 萧彻冷笑一声道:“你不要胡说,胎记罢了,看错了也极有可能。” 魔官一见萧彻开口,语气立刻弱下了几分:“少主,这印记并不是生来就有,是用魔族法器印上去的,因此每一个红色十字的形状、色泽、大小都是一模一样,您若不信,我立刻将法器拿出加以验证。” “够了。”萧彻垂眼看着地,语气淡淡的,像一捧流不动的止水。 那没眼色的魔官见萧彻不再吼他,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道:“少主,您回来就好,如今重徊城封印已破,五百年前未死的魔族,不日将要全部苏醒,魔族不能群龙无首,等大家都醒了,我们立刻为您举行加冕礼……” 萧彻冷声打断道:“我和魔族没有关系,你们若敢为祸天下,我见一个杀一个。” 那魔官还要说话,萧彻却没给他机会,拉着吴落对段循道:“我们走。” “少主。” 萧彻回头盯了他一眼,眼神像箭镞似的飞了过去,一个字没说。 吴落拉了拉萧彻:“师兄,走吧。” 萧彻“嗯”了一声,心烦意乱地跟着段循向暗门走去。 做了五百年的仙,猛地一下发现自己变了个种类,谁都受不了。 萧彻自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仙界,就算他感情再淡泊,那也是他活了五百多年的地方。 不过说实在的,萧彻并没有多留恋仙界,他从小到大没体会过什么温情,总是一个人走得战战兢兢。他不奢望有人偏爱自己,只要这世道能够不偏不倚,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就好,孤独一点也没什么。 因此,萧彻就养成了这么个嫉恶如仇的性子,他需要用那听上去虚无缥缈的“正义”来寄托自己的感情,告诉自己就算无人善待,好在还有正义相护。 而“魔族”,绝对与他心中的正义相背离。 他从小被灌输仙界为正,魔族为邪,魔族是绝对的不好,绝对的恶劣。他听着魔族嗜血啖肉的故事长大,认为每一个魔族人都是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的暴徒。他杀鬼无数,但更想杀的却是操纵鬼族的魔。 萧彻对魔族的厌恶根深蒂固,即使在他知道自己生而为魔后,依旧不能打消半点。 长久的厌恶,长成了一根纠缠不清的藤蔓,萧彻被“魔族少主”几个字缠得几近窒息,想砍断又不能,这是流进血液里的东西,砍了还能长。 他要怎样与这个身份达成和解? 萧彻想得脑仁疼,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要不是吴落和段循拦住了他,萧彻差点撞在了密室暗门上。 段循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在萧彻肩上拍了拍:“好了,别想了,管他生在哪,你和魔族又不熟。” 段循说着推开了门,视线刚一落定,就被吓得大呼了一声:“哎哟,吓死我了。” 段循连退两步,拍着胸口,老大不耐烦地看着僵尸一样杵在外面的胡宽:“胡宽,你怎么在这?” 胡宽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我回来看一眼,怕你们出事。” 段循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从密室走出来道:“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胡宽摇头道:“没,我把他们送出去了,这才刚回来你们就出来了。” 吴落不太相信胡宽说的话,她觉得这人阴得很,从章琚山开始就对他十分反感。 胡宽不露痕迹地将萧彻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道:“出来了就好,魔窟不是什么好地方,快走吧。” 段循把手当扇子,在脸旁不停扇着风:“行,你先走吧,这里挺凉快的,我们再待会儿。” 段循这理由找得绝妙,胡宽也不是他的傻弟弟胡敞,当然听得出来他们不想和自己一块儿走,草草点了个头就离开了。 萧彻看着胡宽离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听到了。” 段循没心没肺地回过头:“啊?” 吴落简直没办法:“师兄的意思是,胡宽前辈听到密室里的对话了。” 段循在门上拍了两下:“也未必,这密室建得如此隐蔽,想来就是为了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没那么容易被偷听。” 萧彻没和段循辩白,率先走到前面道:“走吧,先离开这。” 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萧彻心情不好,而且是那种深层次多方面的不好,十分不宜招惹。段循和吴落都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把嘴关严实了,一言不发地跟着往外走。 萧彻走了好一会儿,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道:“你们说,东长老为什么要把我从魔窟带回仙山?” 吴落和段循都不知道答案,根本无从说起,师徒俩吱吱啊啊了一番,想从嘴里憋出两句好听的人话,把这问题混过去,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萧彻又道:“这么看来,长老们 分卷阅读110 都知道我的身份。” 这事就没什么好否认的了,当年四位长老一起联手剿了魔窟,就算萧彻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摆桌上还得占半边,东长老不可能瞒着其他人,偷偷摸摸把萧彻揣兜里带出来。 萧彻转过身,看着他俩道:“你们说,还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份?” 吴落担心师父的嘴里没有好话,抢在他开口前道:“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要知道大家早知道了,何必担心这么多?” 吴落这话不知提醒了萧彻什么,他忽然笑了笑,嘴角轻轻一抽,看起来反而有几分沉重:“怪不得呢,总算知道大长老为什么那样防着我了。” 萧彻笑着摇摇头:“当年大长老带我离开章琚山,说是发生了一桩奇异的命案,要借用我的能力,如今看来,怕是怀疑我是那位凶手吧。” 吴落张了张嘴,这次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47章 多年的疑惑终于被解开,萧彻虽猜到了不会有什么好事,心里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段循走上去拍了拍他:“先出去,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 萧彻点了点头,跟着段循往外走去。 进密道时,几个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又是被飞箭射又是被落石追,地道被砸的飞尘滚滚,乌烟瘴气,衣服也被弄得灰扑扑的没个样子。好在这通折腾没白费力气,原路返回时,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飞了出去。 重徊城街面上又没了人,段循本还想留在城里,将尚未苏醒的残余魔族搜查一番,但他一看到萧彻无喜无悲的脸色,就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提及此事。萧彻现在多少和魔族沾点边,当着他的面抓别的魔头,总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好像随时就要轮到他的头上。 反正大长老会安排人手来收拾这些烂摊子,段循也就懒得操心了。 几个人出了重徊城,将城中消息发回了仙山,又按照大长老的吩咐,把附近城镇挨个巡查了一遍,确认周围没有出巢的魔族后,才放心地离开了此地。 七耽搁八耽搁地巡查完,试炼期转眼晃走了一大半,吴落连个鬼影子都没收着。而萧彻,仍旧持之以恒地介怀着自己“魔族少主”的身份,以至于他每看一次腕骨处的红色十字,都要牙疼好一阵,恨不得拿剑给剜了。 好在他怕疼,也讨厌见血,才没对自己下这个狠手。 自从得知了萧彻的身世,吴落似乎突然开了个窍,脾性温和了不少,甚至学会了体察人心,说话做事前都能够三思而后行,唯恐一不小心讲错话伤害到师兄。她那颗囫囵没眼的心渐渐地八面玲珑了起来,此事之难堪比凡人攀登蜀道。 段循就不一样了,现如今他已是七百多的成熟仙中青年,可对于开窍一事,依然是见不着什么苗头,说话该杵还杵,头顶一个木头疙瘩,天天杠上开花。 萧彻听着段循左一个魔族右一个魔族的满嘴乱飞,心里烦,但也没办法,知道他是这个德性,不是成心让自己不开心。 不过萧彻这次还真猜错了,段循就是成心的,他觉得多提几次,萧彻听习惯了,心里也就不至于那么难受,这叫以毒攻毒,越是讳莫如深,越是容易憋出毛病来。 总之,萧彻就这么一天天听着,不知不觉间似乎慢慢地接受了这个身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段大夫医治有方,行善还不留名,治完萧彻的心病,拍拍屁股又要飞。 临起飞前,吴落给师父塞了一支笔:“师父,你把这支笔带给钟前辈。” 段循两指夹着笔,在手里晃着:“这什么玩意儿。” 萧彻瞥了一眼:“绝命笔。” 段循一听,立刻在手里抓好了:“哪里来的?” 吴落叹了口气,把在禁地遇见张沪青前辈的事情告诉了师父。 段循听完,脸色有点难看,对于钟以平和张沪青的事情他一字没提,却是低声对吴落道:“你们怎么去的禁地?” 吴落回头看了看在一旁喝茶的萧彻,也压低声音道:“从大长老的移步图直接过去的。” 段循沉默了好一会儿,露出了少见的紧张,那神情简直不像出自段循的脸庞:“吴落,你听好,有人要害萧彻。” 吴落心中猛地一沉,心里其实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不大能接受:“为什么是害师兄?” 段循没有明说,只是道:“这禁地可不是随便叫叫这么简单,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当年承安长老封印禁地时,特意下过一道禁制。” 吴落赶紧问:“是什么?” 段循背着手走了两步道:“仙与凡人无法踏足禁地,而魔族却与我们相反。若是有漏网的魔族活了下来,私自闯入禁地之中,也是只能进去但出不来,相当于把我们与魔族彻底分隔开了。” 吴落睁大眼睛道:“那我为什么能进去?师兄为什么能出来?” 段循摇头:“我不知道,但萧彻入过禁地的消息,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会很麻烦。” 分卷阅读111 吴落心里打着鼓,只是看着师父,没吭声。 段循继续道:“你可听说过魔之眼?” 吴落点头:“听过,不是在禁地里吗?” 段循接着道:“据说魔之眼中,具有足以毁灭天地的力量,当年魔王私闯禁地,就是为了获取魔之眼中的力量,那是比混沌之力更可怕,更难掌控的东西。” 段循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其实承安长老本不用大费周章地将整个禁地都封印起来,之所以后来封印了那么大一块地方,是因为封印魔之眼的渡魂绸被魔王破坏了,成片的土地遭到侵蚀,若放任那股力量外泄蔓延,整个仙界都要遭殃。” 吴落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承安长老才冒着力竭而亡的风险,封印住了那么大一块区域,也就是如今的禁地。” “是。”段循叹了口气,一转话锋道,“你我都清楚萧彻是什么身份,你说其他人若知道魔族少主私闯禁地,仙界会如何处置萧彻?” 吴落“蹭”地站了起来,如果只是单纯捅破萧彻的身份,长老与众仙官们,也许还能顾念着往昔情分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萧彻这么多年为仙界出力不少,眼睛没瞎的都看得见,只要他没有出格冒进之举,最多是被仙界慎之又慎地提防起来。 可“魔族少主”若擅自闯入过禁地,那就是其心可诛了。如此行径实在透着昭昭野心,不得不让人起疑,谁都有理由认为他处心积虑,别有用心。 就算萧彻能解释通他是被人算计,自己无意获取魔之眼中的力量,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魔族即将卷土重来,仙界若再留一个“居心叵测”的萧彻,岂不是养虎为患?谁能容得下他? 吴落想到这,几乎有点手足无措了,她胡乱扒了两下头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师兄和谁结过仇吗?” 段循听到吴落这样问,冷笑一声转过身道:“他,结仇?他都不给人接近的机会,怎么会结仇?” 吴落一咬牙道:“那么师兄若是……出现意外,谁会得益?” 段循盯着吴落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样想:“谁会得益不好说,但那人一定知道萧彻的身份。” 吴落乱七八糟地点了下头:“对,除了几位长老,还有谁知道吗?” 段循背过身去,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除了……” “你们师徒俩聊什么呢?” 吴落扭过头,仓促间,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不如不笑:“没什么,对了师兄,我们明天去哪?” 萧彻直勾勾地看着吴落,像是要从她眼里找出点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容来。 吴落好不容易找到话题,可不想被萧彻扳着脑袋绕回去,连忙假装害羞地低头一笑,避开了他的视线:“师兄盯着我干嘛?” 萧彻默不作声地瞟了眼段循,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你好看,不让我盯吗?” 吴落脑子有点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干咽了一口唾沫。 “哎哟哟,牙都给酸掉了。”段循挤眉弄眼地笑出一脸褶子,“萧彻,你是不是对我徒弟别有……” “师父!”吴落急忙喊了一声,顺便瞪了师父一眼。 段循委屈巴巴地瘪了下嘴,脑袋一偏,翻着眼皮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哎,俗话说得真好,有了师兄忘了爹,如今我老人家在徒儿心中的地位是日渐低下,倒个茶都是先紧着你师兄来。” 吴落想到这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师父,讲点良心好不好啦,昨天可是您先说不要喝茶的,我刚给师兄倒完,您又要了,这也怪我?再说了,做事要凭个先来后到的顺序,那杯茶本就就该先给师兄,谁让您先说不喝的。” 就这么点小事,段循昨天唠叨了一晚,吴落耳朵里起的茧子多得能抽一床蚕丝被。 萧彻悠悠哉哉地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托着下巴开始看戏。 段循就是成心拿吴落消遣:“我不管,我说不要喝茶,你就不知道多问一句‘师父您要喝什么呀’,然后赶紧的给我先倒来一杯吗?” 段循拈着嗓子学吴落说话,吴落听着又是好气又好笑,彻底拿她师父没了辙,投降道:“得,师父,是我对不起您!您现在要不要喝点什么,我给您去倒。” 段循一条腿翘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就喝茶吧。” “您等着。” 吴落面带僵硬微笑说完,转身就翻了个白眼,埋头进屋倒茶去了。等她端着茶杯回到院里,还没把茶杯递到段循手里,那一旁看戏的萧大爷忽然灵机一动,开心地笑起来道:“我也要。” 吴落脚下一抽,茶水差点从被子里荡出来。 合着这俩人今天拿她寻开心来了? 吴落从容镇定地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对萧彻道:“师兄,师父预订了,这杯是他的,一会儿我再给你倒。” 说完,吴落迈着轻松的步伐朝师父大步走去,认为此趟送茶之旅再不会出什么岔子。 然而萧彻站了起来,大步一迈挡在了段 分卷阅读112 循面前,笑着冲吴落道:“我就想要这一杯。” 段循属于泼皮赖脸没事儿就爱来劲型,萧彻和他抢,他是万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的,一边憋笑,一边把萧彻往旁一推,扬着下巴,正义凛然地对吴落道:“我也就要这杯,你是给师父呢,还是师兄呢?” 吴落的笑容彻底从脸部阵亡了,她眼皮一耷拉,将那手中的茶水看了一眼,接着一仰头将茶水喝了个精光,喝完,还阴着脸咂巴了两下嘴,舔舔嘴唇转身走了回去。 “小兔崽子现在气性这么大。”段循嘻嘻哈哈地笑了好半天,完事儿瞟了萧彻一眼,阴阳怪气道,“都是给你惯的。” “是吗?”萧彻眉头一挑,从容道,“那我愿意。” “啥?”段循有点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彻轻飘飘地将段循又瞟了一眼,一个字没提,照着吴落离去的路线走掉了,从背影看去,快乐中还包藏着一层低调的得瑟。 段循笑着摇摇头,接着把手里的绝命笔抛了一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钟以平啊,和魔族那么大仇,害萧彻?可别是你吧。” 第48章 段循拿了绝魂笔后,声称自己还有事,他穿着一身红衣,于是像天边的红云一样飞走了。 试炼期转眼过了大半,时间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吴落和萧彻还有任务在身,两日后也重新开拔上路,继续找鬼抓鬼去了。 按规矩来说,吴落的抓鬼点定了是寻思河,她就只能在寻思河抓鬼,不能够仗着自己腿脚灵便就四处乱跑。可谁叫中间出了个岔子,来了趟重徊城救人,于是这行动路线就被搅得乱七八糟,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索性不是她一个人的路线乱了,那些被魔族抓起来的仙官仙士们也乱了。如果大家都乱了,那和都没乱是差不多的。于是她和萧彻决定,不再管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在哪抓鬼不要紧,能抓到就行。 说是这么说,其实主要原因还是——现在返回寻思河费劲。 寻思河与他们目前所处的地点,正好分占西方的两头,如果八杆子打得到一起,那么回去一趟也无所谓,可是太远了,娘家又不在那边,跑来跑去见不着亲人也图不了什么。 两人决定直接进军西仙山,路上看到什么抓什么,省时省力。 此时,吴落和萧彻正坐在一条乌篷船上,准确来说是半卧在乌篷船上,顺着笔直开阔的江面一路顺流而下。值此日落时分,天色渐染,远处深红接着近处浓金,无边江水滚滚而去,宏伟又平静地没入了天际。 江风拂过吴落的脸颊,吹来了一阵舒适的睡意。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看萧彻,只见他也懒洋洋地把脑袋枕在手臂上,歪歪斜斜地靠在后舱,眼里噙着几分惬意。 吴落闭了下眼,畅想道:“干什么要抓鬼呢?就这样游荡在山水间多好。” 萧彻笑道:“才几天就没斗志了?” 吴落玩笑道:“斗志都是被逼的,谁不愿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萧彻只是笑着晒夕阳。 吴落长叹一口气,拖出一股悠哉的余音:“我来看看下一个抓鬼点是哪,现在世道这么太平吗?走了五六日竟然一只鬼没碰着,我不会要空手而归的吧。” 萧彻接嘴道:“你要空手而归,我就摘朵小花送你,聊以慰藉。” 吴落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不,抓到鬼也要小花。” 萧彻偏过脑袋,面冲吴落道:“你要什么花?” 吴落点着下巴,居然很认真地想了起来:“唔,我要……” 萧彻像是早就有了主意,打断道:“是我送的就行,什么花不重要。” 吴落温温柔柔地剜了萧彻一眼,杀伤力和羽毛尖旗鼓相当,随后憋着笑转过头去,再不提这茬。她从袖口掏出一张地图,在空中抖了两下道:“下一个抓鬼点是……幽川,幽川是谁的抓鬼点来着?” 萧彻闭上眼道:“你的老朋友,文昭,还有他的领官胡宽。” 吴落呆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魔窟救人时,都是一个领官加一个弟子成对救出的,为何当时只碰到胡宽前辈,却没见到文昭?” 萧彻不在意地道:“也许魔族抓人时他俩没在一块儿,文昭躲过一劫。” 吴落撇撇嘴,懒得管闲事,三两下收了地图,又打了个哈欠道:“我决定了,就在幽川抓鬼。” 萧彻偏过头问:“专和文昭抢鬼?” 吴落眯眼:“不行吗?” 萧彻笑了:“报复心这么重?” 吴落哼了一声:“我要是报复心重,就把幽川的鬼全抓了,让他无鬼可抓。” 萧彻想了想,认真道:“你要吗?” 吴落眨了下眼:“啊?” 萧彻微笑道:“你要想报复文昭,我可以帮你把幽川的鬼全抓了,让他无鬼可抓。” 吴落心里有点隐隐的激动,却故作正经道:“师兄你别闹。 分卷阅读113 ” 萧彻转过身,托着脑袋侧卧道:“我没闹。” 吴落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情不自禁就飘了起来:“我想干什么师兄都会答应吗?” 萧彻咬着嘴唇想了想,把眼睛眯得又细又长,用一种暧昧的声音道:“你想干嘛?” 吴落听那语气,莫名有种被调戏的感觉,她僵硬地偏过头去看了看萧彻,只见他漫不经心的脸上混杂着一点若隐若现的期待,眼眸微合,透出了一点自然流露的笑意,嘴角渐渐挑了起来,挑得极慢,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像是蓄谋了什么,故意要引人浮想联翩。 吴落确信自己被调戏了。 她脸上一热,奇怪的是心里没有一丝反感,还有点隐隐的悸动,这一悸动可好,她再也不能多看萧彻一眼,怕自己不过脑子说出什么要紧的话来,只能绷着脸冲船夫喊道:“大哥,到幽川还要多久啊?” 萧彻顿时笑出了声,肩膀乐得抖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满意地倒了回去,不再盯着吴落寻开心。 那船夫弯下腰来,探着脑袋问:“二位要去幽川?” 吴落:“是。” 船夫“啧”了一声,神情肃穆地劝道:“幽川这两天不太平,二位最好绕道走。” 吴落盘腿坐起来道:“幽川怎么了?” 船夫吭了两下,做贼似的往下一缩:“听说幽川闹鬼,最近稀里糊涂没了好多人。” 萧彻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船夫一下拉开了话匣子,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就这两天,我也是昨天听别人说的,说什么‘幽川过客不留命,要留就献歌一支’。前天有个老太太从幽川跑出来,鼻涕眼泪流一脸,埋头就要跳江自尽,后来被人拦下来,这才没死成。据说那老太太家里人全没了,就剩她一把老骨头,听着怪可怜的。” 吴落抱着双膝,半信半疑道:“大哥,你消息准吗?” 船夫皱起眉头,用力把桨插到水中:“怎么不准?这条水道上都传遍了!不是吓唬你们,这两天幽川江岸连个人都见不到啦!” 吴落捏着下巴思量了会儿,对萧彻道:“我估摸着,把这个听歌鬼抓到后,我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听歌鬼?”萧彻惊叹于吴落的取名技术,笑得简直无奈了。吴落不大开心地瞥了眼嘲笑自己的萧彻,萧彻收敛了几分,转头又问那船夫,“去不去幽川?” 大哥急急地摆手,把头也甩得飞快,黏了汗的头发水草似的在空中飘:“去不了,去不了,二位另想办法去吧,我可不敢往幽川走。” 都是命如草芥的凡人,天灾人祸中尚且要苟全性命,这太平盛世下,谁又愿意去招惹这阴森森的不明力量。况且吴落萧彻于这船夫而言,只是素不相识的客人两位,下了船,也就缘尽于此了,船夫实在犯不着豁出命来送这一趟。 吴落和萧彻对此都心知肚明,也就不会强人所难。萧彻从兜里翻出一块碎银子,留在了后舱,对吴落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地从舱内钻了出去,轻轻一踏船头,飞远了。 那船夫愣是想不到自己载了两位仙人,看到他们飞远,惊讶极了,哑口无言地“啊”了两声,这才想起什么,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句:“钱还没给呢!” 吴落萧彻从水路转了空路。 幽川就在附近,并不很远,再加上水路走了大半天,吴落萧彻到达幽川时,天还没暗透。 两人初来乍到,走了半天也没发现个可查可考的对象,决定先飞到上空,用神识将这块地方搜查一遍,看看能不能搜罗到一些爱听歌的鬼啊怪。 诚如那船夫所言,幽川可真是幽静极了,看不到人,连只鸟都不来,明明不是个偏远地方,却有种鸟不拉屎的荒凉。 幽川这地方依山傍水,土沃风软,目光所及不是良田美池,就是森森绿荫。原是块招人爱的土地,宜居又舒适,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现在可好,月光洒了遍地,只洒了个寂寞,无人对月饮美酒,无人望月思故乡。户户门窗紧闭,人人噤声如寒蝉,连个说梦话的都没有。 吴落回到地面,叹了口气道:“师兄,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这鬼行迹隐密,怕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萧彻双手背在身后,忽然打了个响指,“也许不是鬼。” 吴落一咬牙,顿时明白了师兄的意思:“难道是魔?” 萧彻点头:“没错。鬼再强,也不至于隐匿得无影无踪。我先前还在想,此地既然有仙官镇守,为何会放任这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在这里胡作非为两天,却迟迟不出手,原来是寻不到行迹。” 吴落“嗯”了一声,和萧彻顺着林子往前走:“寻不到形迹也……” 萧彻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走了两步,发现吴落没跟上来,扭头道:“怎么了?” 不用吴落说,萧彻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看,马上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天色本来就暗了,两人行走在一脚高一脚低的林间,头上的些许光亮也被茂密成群的树 分卷阅读114 叶给盖住了一大半,自然是看不太清脚下的路。 否则吴落也不至于一脚踩到那人绵软的小腿肚子上。 人是死的,后背冲天趴在地上,身上没有伤痕,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萧彻拿着根树枝,把人翻了过来。 那人眼睛未闭,眼中还残余着死前的惊悚,嘴巴张着,嘴角向两旁咧去,扯出了一副阴森森的笑模样。 吴落皱着眉道:“应该不是在笑。” 吴落顿了一下,就在这时,那死尸的嘴里忽然钻出一个巴掌大的毛蜘蛛,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还留了两条毛乎乎的黑腿在嘴里。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吴落有一颗与体格不符的壮胆,却偏偏对这些虫蛇怕得要命。她一见这蜘蛛,浑身一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这些混蛋毛蜘蛛占满了似的,下意识在身上拍打起来,鸡皮疙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毛骨一块悚然了起来。 萧彻挥走毛蜘蛛,一边憋笑一边把吴落搂过来,在她背上拍了两下,接着她方才没说完的话道:“应该不是在笑,是在唱歌。 “幽川过客不留命,要留就献歌一支。” 一阵风吹过,为身后这道阴沉沉的声音又添了几分诡异。 第49章 吴落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方才那似人似鬼的一句话,声音极小,听得并不如何真切,吴落想追上去看个究竟,谁曾想萧彻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这山上别的不多,就数绊脚的树根石子多,吴落退了两步,脚后跟正正好磕在了树根上,还好她身体素质过硬,借着萧彻的力量,一下将重心调整了过来,靠在了一棵磨背的树干上。 “是谁?” 方才那声音忽然放大了传来,听这中气十足的声调,应该是个人。 好像还是个熟人。 萧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吴落嘴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吴落眼睛向下瞟去,师兄的手指笔直地竖在面前,她的鼻尖贴着师兄的指节,嘴唇也轻轻挨着他的手指。自己的鼻息与师兄手上那股淡淡的檀木香纠缠在了一起。 吴落呆呆地望着师兄,紧张得呼吸都变轻了。 萧彻身披一层清淡月色,目光也软得似水,笑容里都透出几分皎洁,他看着吴落,极轻地“嘘”了一声,然后一边笑,一边弯回那根竖在吴落嘴前的食指,趁机在她鼻尖勾了一下。 一泓温水在心间化开,吴落不自觉在鼻尖磨蹭了两下,嘴边的笑容毫不矜持地擅自跑了出来。 “好了。”萧彻笑对着吴落,给她传音道,“暂不要暴露行踪,一切小心。” 吴落抿抿嘴,收回了嘴边的笑容,回道:“刚才那人是胡宽?” 萧彻还没回答,那边的一双来人主动证实了吴落的猜测。 “胡宽前辈,要不我们今日先回,明日再来巡查?”文昭的声音传了过来。 “幽川过客不留命,要留就献歌一支……”胡宽嘴里还在念叨,他往前走了几步,视线从吴落萧彻身旁的树丛穿过,没看到他俩。 文昭跟了上去:“前辈,这里没人,方才也许是野兔松鼠发出的声儿。” 吴落没想到他们被文昭当成了野生动物,不禁笑了一下。 胡宽质疑道:“那野兔跑两下就不动了?肯定有东西躲在这。” 文昭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他只是纯粹不想大晚上行动,因此胡扯了一个理由,没想到他的领官却有点不找到线索誓不罢休的架势。文昭心想多半是劝不动了,这时也就闭上了嘴,不情不愿地继续跟着行动。 其实这两组人见一面也没什么,不过是别别扭扭地打个招呼,再尴尴尬尬地离开。可吴落就是不想看到文昭,她一见文昭那张脸,五脏六腑都觉得难受,宁可躲在树后面装死等他们离开。 而萧彻则是不想见到胡宽,认为胡宽是只爱装狐狸的蠢驴,从头到尾都瞧不上他,能不见面自然最好。 胡宽和文昭似乎越走越远了,吴落探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奇怪道:“他们怎么找不到咱们?” 萧彻抬起右手道:“因为咱们有这个。” 吴落回头,只见萧彻手心里托着一块遁影玉,这神器专门用于隐匿身型,收敛气息,难怪胡宽和文昭找不到他们。 萧彻把遁影玉向上抛了一下,再一把攥住,对吴落道:“这玉你补得真好。” 吴落得意道:“那是,不看是谁补的。” 萧彻收起遁影玉,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手:“我们走吧,下山去,找当地人问问情况。” 吴落朝山林深处挑了挑下巴:“我们现在走,不又惊动了那俩,他们会追上来吗?” 萧彻:“反正文昭觉得我俩是野兔和松鼠,我们飞走,大不了再被他当回乌鸦。” 吴落满脸嫌弃:“不能换种鸟吗?非得是乌鸦。” 萧彻双手怀抱在胸前,歪在树上道:“走不走。” 分卷阅读115 吴落点了点头。 一错眼功夫,两只“乌鸦”飞进了夜空中。 吴落看着地面的景色,忽然道:“师兄,你看文昭和胡宽前辈找了两天也没寻到目标,我们得想个别的法子。” “嗯。”萧彻拉住吴落开始下降,“他们把全部精力放在寻找魔头的行踪上,这样显然不行,我们先去问情况,打听清楚再想办法。” “好。” 吴落和萧彻一前一后回到地面,向着眼前的小村落走去。 方才的山林里,刮阵风还有点树叶的声响,相比之下,这村落安静得简直诡异,听不到一点声音,也没有一家点灯。放眼望去,哪哪儿都是无差别的一片纯黑。要不是吴落用神识探查到每一家都有活人,她简直要以为这个村已经荒废了。 萧彻站在村中四处看了看,指着面前一家道:“去那家吧。” 吴落没看出萧彻指的那家有什么特殊:“为什么去那家?” 萧彻道:“那家人多,应该会给我们开门。独守空房的人,现在指定不敢搭理我们,咱俩上去敲个门就能吓破胆。” 萧彻说话间已经走了过去,吴落也没多想,师兄比她经验丰富得多,她跟着做就好。 “有人吗?”萧彻在门上敲了敲,明知有人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 屋里半天没动静,吴落站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门扉上有几个虫眼。 她自小没耐性,听着萧彻反复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应声,不禁有点烦躁:“师兄,咱们……” 吴落大概是出门没看黄历,一天被吓好几回,先是死尸嘴里的毛蜘蛛,这会儿就更瘆人了。 月黑风高夜,她一侧头,发现旁边的纸窗上有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眼儿,那窟窿眼的后边,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瞳孔里还跳跃着惊疑不定的愤怒。 “哎哟!”吴落一个哆嗦抖到了萧彻身上。 萧彻扶住吴落:“怎么了。” 吴落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苦笑着摆摆手,指了指窗户那儿的一双眼:“没事,被这人吓着了。” 萧彻朝窗户那边看去,随后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弯下腰来,也瞪开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朝着那人回望过去。 “你……你们是谁?大晚上,要,要干嘛?”窗户里的男人见萧彻接近,立即往后缩了一下,有限的瞳孔里剩下无边的恐惧。 萧彻安慰似的笑了笑:“别紧张,我们是仙山派来的,听说幽川最近不太平,来帮你们抓魔鬼。” 萧彻这语气和动作都像在哄小孩,很不多见。吴落觉得十分有趣,甚至很想和那屋中男子换个位置,和师兄眉来眼去地说几句话。 男子道:“你,你怎么证明?” 萧彻被质疑了身份,似乎不大高兴,他直起身,随便往身后一挥手,帮这户人家把门前的一排荒草都给锄没了。 那大哥愣了两下,越发觉得来者不善。 萧彻明明没用手拔草,却象征性地拍了拍手道:“我没法证明,因为给你看什么你都可能怀疑我。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麻烦配合一下好吗?” 萧彻说完,满面春风地笑了一下,看得那男子更是汗毛狂竖。 吴落有点看不下去了,对屋内男子道:“大哥,他若真有歹意,方才就不会只是锄草,而是照着你的屋子打了。既然我们之前没对你动手,之后也没必要,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男子垂着眼睛想了想,转头跑进屋里,对家里人说了句什么,没过一会儿就打开门道:“你们进来吧。” “多谢!”萧彻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吴落冲大哥点了个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家人确实不少,上上下下加一起一共八口人。一位老年斑遍脸的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躲在卧房门口,将吴落萧彻乜了一眼,又颤颤巍巍地原样走了回去。 剩下的就是一群孩子,以及那位窗户眼大哥和他的窗户纸娘子。 吴落和萧彻也不耽搁,开口便单刀直入地问起来幽川近日的情况。 那男子愁容不展地哀叹了一声后,一旁的妇人便哭哭唧唧地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肩膀一抖一抖的。 毛蜘蛛,黑眼睛,再来一位妇人哭。 吴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男子将妇人好生安慰了几句,便连哄带拍地将她弄回了房,几个半大孩子也被赶鸭子似的轰了回去。 吴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好好生生地听大哥讲夜间故事了。 大哥搬了个小矮凳坐下,维持着那下撇的八字眉道:“是这样的,三天前,隔壁老李家丢了个人,大伙儿帮着找了好久,最后在山中一口枯井边找到了他的尸体。” 萧彻道:“尸体什么样?” 大哥仰起头回忆道:“身上没有伤,不是遭野兽袭击。那山路也平坦,不是失足摔死的。哎,死得真凄惨,眼睛嘴巴都没合上。” 吴落回忆起今晚 分卷阅读116 看到的那具尸身,和男子描述的这人差不多。 大哥继续道:“那老李家的儿子大家都认识,平常干活勤快得很呐,死了真是怪可惜的。我们这帮子粗人,死因也找不出来,只能帮忙把这小伙子给埋了。我们正要动手时,谁知这没了心跳也没了呼吸的人,突然就诈尸似的开口说话了。” 吴落道:“说的是不是’幽川过客不留命,要留就献歌一支’?” 大哥眉头紧锁道:“可不就是这句话!” 第50章 大哥断断续续说了将近半个时辰,连讲述带诉苦,说到后来竟也是情难自禁,眼里汪着一泡苦忧参半的水儿,越说气越短。 吴落萧彻听着也难受,同情占了一小半,但更难受的是大哥说话不利索,听了好久,才从他磕磕巴巴的牙缝里,凑出一段完整的前因后果。 三日前,幽川山林,出现了第一个死者,那人便是大哥先前所提的老李家的儿子。 老李家的儿子已经入土为安了,不是吴落今晚踩到的那人。 从那日开始,每俩时辰,便有一人要从村中消失。起先村民们没摸着规律,还在满山林,满田埂地乱跑,这就更为魔头作乱提供了方便,一抓一个准,一索一条命,猴子摘桃似的,容易极了。 仅过了一天,村中就消失了六个人,且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死的模样也完全相同。瞪着眼,张着嘴,身上无伤,等尸体被人发现后,还要留上那么一句讨人厌的话——幽川过客不留命,要留就献歌一支。 至于要留什么歌,自然是没人知道的。 因为被抓去唱歌的,个个都死停当了,留不下消息来。 村里人转眼被吓怕了,全都缩回了家中,就算是外面下起了金子雨,见钱眼开的也不敢拿盆出去接。一村人都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喘气磨牙都要注意,天暗了还不敢点灯,唯恐那魔头喜光。 可人不往外跑,那疯魔不会施点手段,前来引诱吗? 因此,就算如此防范还是没用,每俩时辰照样定点少人。 至于那魔怎么选人,又使了些什么伎两,就不得而知了。 被魔头选中的村民,就像患了癔症似的,到了点就直挺挺地往门外走,不说话也不看人,仿佛失了魂,甭管家里几口人上前来拉,死活就是拦不下人,该走还是得走。 这么一走,也就回不来了。 大哥絮絮叨叨地说完情况,要留吴落萧彻在家中过夜。大哥说是要收留他俩,其实也未必真那么好客,毕竟家中不大,多的空房没有,吴落萧彻要留下来,只能和旁边的大黄牛挤一晚上。 萧彻一身白,去哪儿都是一身白,见不得一点污泥点子沾到衣服上,想也没想便谢绝了。 那男子还要留,萧彻却是很直接地道:“就算不住你家,今晚也能保你们平安,睡觉去吧。” 男子拗不过萧彻,抹了把脸回去睡了。 吴落和萧彻片刻不留地离开了这八口之家。 吴落走在月光下,脚步也放轻了:“师兄,那大哥说一个时辰以前,隔壁老王家有人出去了。也就是再等一个时辰,又会有人中招,到时候我们跟上中招的村民,与他一同前往,就能找到暗中作祟的魔头了。” 萧彻道:“我也是这么想,胡宽文昭那俩蠢材不知变通,只一味寻找魔头的痕迹,就不会换个方式,从村民身上入手。” 吴落相当同意,忙点头附和:“就是,而且文昭还把这魔当小鬼呢。他肯定想抓了交差,我这回偏要赶在他前面,把这怪物抢了。” 萧彻道:“好,我支持你。” 吴落笑笑道:“师兄,那我们现在干嘛?” 萧彻停下脚步,望着天道:“我本来想去赏月。” “赏月?”吴落差点呛着,不懂师兄的闲情逸致从何而来,“本来想?那现在呢?” 萧彻冲天一挑下巴:“你看那边飞来两只鸟。” 萧彻说的鸟当然不是真的鸟,那乃是天边飞来的胡宽和文昭,他俩估摸着是在林子里待烦了,终于飞了出来。 这可真是冤家无处不相逢,吴落见到他俩,立刻蔫了,心里懒懒的,除了翻白眼什么都不想干了。 萧彻还仰头看着天:“好了,我们有事做了。” “怎么了?”吴落老大不乐意地抬起头,只见天上那两只鸟儿看到了他们,在空中停了一下,接着便直直降落到地面,朝吴落和萧彻走去。 吴落和那两人不属于一个世界,因此很不理解他们的动机,明明互相之间都看不过眼,为什么非得憋着脸过来装友好呢?权当没看到,直接从空中飞走不快乐吗? 吴落正在肚子里滔滔不绝地腹诽对方,全然忘了她的抓鬼点在寻思河,如今算是私闯别人的地盘,人家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胡宽大踏步地走过来:“萧彻,你们怎么在这?” 萧彻直言不讳道:“过来抓鬼。” 分卷阅读117 胡宽和文昭的表情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表面看似平静,实则那肚子里不知道怎样骂了起来。 文昭走到哪里都不肯安安静静做人,总要说几句话出风头:“吴落,你不是在寻思河抓鬼吗?” 吴落瞟了文昭一眼,本来不想搭理他,可一回头发现眼前这三个人都盯着自己,于是百般不愿地哼哼出一个“嗯”,嘴皮子都没掀开。 文昭笑道:“那你跑我这儿来干嘛?” 吴落淡淡道:“抓鬼啊,刚不是说了吗。” 文昭很受不了吴落的态度,感觉有点难堪,冷声道:“说话客气点。” 文昭这脾气也是怪了,没出师以前,一脸假笑憋百年,黏在脸上撕都撕不掉,换季也没有,不管怎么招惹他,文昭都只有那要死不活的一脸假笑,几乎没见他生过气。 自从首徒大比以后,文昭就像变了个人,或者说不是变了个人,只是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假还是假,那是根深蒂固的假,只不过他的虚假失去了耐心,几句话不爽他就想翻脸。 大概是仗着身后有人,有恃无恐了吧。 吴落也不爽,文昭那句话颇有点居高临下喝令的意思,就像前辈教训小辈似的。 吴落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文昭,眼睛虚下来一半,整个身体都懒散地懈下来,头也跟着往旁歪了歪,透出一种“我懒得和你计较,但你最好小心一点”的嚣张。 萧彻看着这股气焰从吴落小小的身体中升腾起来,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觉得她怪可爱的,仿佛是一只温顺的小马驹忽然尥了下蹶子,看得他直想伸手在吴落的头顶挠两下。 胡宽没文昭那么大气性,可能也是这两天找鬼找厌倦了,居然主动退让一步道:“好了文昭,来了就来了,这鬼难抓,多点人帮忙正好。” 萧彻可没想和人家共享果实,而且胡宽这人花花肠子太多,鬼知道他这番话后头藏着什么烂果子。没准他和吴落抓到鬼,到最后却要为他做嫁衣。 萧彻转过头,直言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能抓,不需要帮手,一起行动就算了,到时候抓到了还说不清算谁的。” 胡宽确实想利用萧彻的力量,先抓到鬼,再把成果占为己有。这是幽川,是他和文昭的地盘,萧彻他们私自改变抓鬼地点,怎么样都不占理。 虽然如此,胡宽却没想到萧彻这样不留情面地拆穿,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地笑道:“这话说的,当然算是我们一起抓到的,萧彻兄这是不相信我?” 萧彻点头:“是。” 另外三人:“……” 胡宽见萧彻不给他脸,也不和他讲客气了:“既然如此,还请萧彻兄带着吴落离开此地,以免之后为点小事扯明白。” 萧彻微笑道:“没事,我们各抓各的。” 胡宽道:“能熬过葫芦炼化,被放到锁魔盏的鬼怪本就不多,幽川鬼怪数量有限,萧彻兄定要与我抢吗?” 萧彻依旧笑着:“若说此地鬼怪数量有限,别处简直无鬼可抓了,你放心,就是再来两组人也够抓。” 胡敞也知道,幽川算是鬼怪最多的一处抓鬼点,否则也不会把文昭派到这里。虽说让萧彻抓只鬼没什么,但他就看不惯对方这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偏要刺激他:“萧彻兄怕是故意要与我为难,那么多抓鬼点,怎么就偏偏选了幽川。” 萧彻平静道:“你若能让这鬼少祸害几人,我也就不来了。” 萧彻这话一下就让胡宽火了,他向来自视甚高,认为等闲之辈绝不可和他相比,没想到在萧彻眼里,自己却是这样无用的废物,不由得默默攥起拳,冷笑道:“怎么抓,什么时候抓,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在这阴阳怪气地讽刺。” 文昭没想到他和吴落没掐起来,自己的领官倒是沉不住气了。他看到对面的萧彻是一副气定神闲,八风不动的样子,再看看胡宽那邪火燃烧的脸,不禁觉得有点丢脸。 文昭小声对胡宽道:“前辈算了,反正这鬼也不好抓,他们要抓就给他们得了,有什么稀罕。” 吴落耳聪目明,把文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想你们自己没本事抓不着鬼,现在倒装起了大度。 胡宽年纪轻轻当了仙官,又是世家大族的后代,心里有一股子傲气,别的能忍,最受不了别人看低了自己,萧彻看不起自己已经够让他生气,现在连文昭都开始劝他,胡宽就更气了。他怒火中烧,那牛角尖就钻得越发起劲:“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这鬼我们抓定了。” 萧彻笑着摇摇头,心想胡宽连是鬼是魔都没搞清,底子掉得干干净净,却还是死要面子。 “阿落,我们走吧。”萧彻懒得说了,拍了拍吴落道。 吴落瞟了文昭一眼,转身道:“好。” 胡宽看着萧彻没事人一样就要走,恨的牙痒痒,一咬牙冷笑道:“萧彻,你别得意太久,魔窟里的事,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吴落被萧彻拉着,此时听到胡宽的话,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忽然一紧,只 分卷阅读118 是脚下一刻没停,该什么速度离去还是什么速度离去。 胡宽没对文昭提起过魔窟里的情况,文昭听到这话,不禁疑惑道:“前辈,魔窟里发生了什么?” 胡宽笑了笑,顿时心情大好地道:“你肯定想不到,你的这位萧彻前辈,竟然是……” 一道厉风甩道胡宽面前,胡宽只觉喉头一僵,两只手迅速抓住脖子,“嗬嗬”地卡了两声,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吴落转过身,面冲胡宽谦和道:“晚辈失礼了,前辈这话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第51章 胡宽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嘴巴大张不停地开合,可挣扎了半天,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文昭再嫌胡宽这仙官当得丢脸,那也是和自己一边的人,怎样也不想他落了下风。萧彻位高权重,与胡宽争执几句也就算了,可吴落这般放肆地以下犯上,文昭绝对忍不了。他仿佛是亲自的被人侮辱了,一时间怒火攻心,二话不说挥了一剑。 萧彻轻飘飘地揽过吴落,向后闪开一丈,眼中含笑地问她:“你做了什么?那不是封口咒吧?” 吴落漫不经心道:“嗯,前些日子闲来无聊,琢磨了一个小禁制,谁若想以魔窟之事威胁师兄,这禁制一使,就说不出话啦!” 文昭见吴落萧彻连手也不还,只一味地避让,最可气的是他俩一边让还一边聊,看那样子简直还有闲心端杯茶来,总之是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文昭气急了,越是打不到人就越怒,魔怔了似的一个劲儿地拿剑乱劈。 文昭吼道:“吴落,你胆大包天,竟敢对前辈出手!” 吴落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萧彻伸手在文昭的剑脊上弹了一下,轻而易举地化开了文昭的攻势。 文昭退开两步,恨恨地盯着萧彻,这回却不敢说话了。 萧彻在衣服上掸了两下,笑着道:“我命她出手的,若有不快找我理论,与一个女孩子计较算怎么回事?” “你们……”文昭再狂也知道萧彻惹不起,只能攥着一个拳头,气得上下牙直打架。 胡宽并没被禁言,只要不提魔窟里那档子事,别的话都能正常说出口。此时他见文昭为自己出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想快点结束了这场闹剧:“文昭,算了,我们走。” 文昭不甘心:“前辈,他们……” 胡宽不再劝说文昭,冲萧彻轻蔑地一笑:“萧彻,瞒不住的。” 吴落心里硌楞了一下,面上却恭敬开口道:“对了,前辈,我这禁制不止管说,还管写,您可以回去试试。” “哪有你说话的份!”胡宽也是气极了,剑尖指着吴落道。 “轮不到你对她发号施令。”萧彻甩了下袖子,一道厉风当即飞了出来,正正好拍落了胡宽的剑,震得他虎口一麻。 胡宽嗤笑一声,犹豫着向后退了两步,嘴里还酝酿了一番话,不知怎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对文昭道:“我们走。” 文昭一甩袖子,和他的领官顶着生烟的七窍走了,和着朦胧的月光,看上去竟有点凄凉。 萧彻心情大好,他看看吴落,又问:“你这禁制还管写?” 吴落得意道:“那当然,只管一张嘴怎么行,可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萧彻盯着吴落一个劲儿地笑,他感觉自己捡到宝了,心里有点爱不释手的痒痒劲儿。 吴落又道:“不过我这禁制还是有瑕疵的。” 萧彻:“怎么呢?” 吴落解释道:“有时限,大概只能管半年。” 萧彻毫不担心地道:“够了。” 有这份心就够了。 吴落却仍是不放心:“师兄,等我们回了仙山,万一这事已经被传开……” 萧彻背着手,向田边走去:“如果仙山容不下我了,那就离开,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安家,过上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日子,也很好。” 萧彻说到最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盯着吴落,眼神像被月光浸透了似的,顾盼间尽是化不开的温柔。 吴落有点恍惚,感觉师兄这话还没说完,似乎在等着自己回应什么。 “嗯,是很好。”吴落笑笑道。 萧彻接着道:“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吴落的心跳忽然放快了两下,装傻道,“离开仙山,酿酒,煎茶?” 萧彻笑着摇摇头:“不是。” “那是?”吴落试探着问,她隐约捕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微妙,局促间又有点小兴奋。 萧彻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吴落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 萧彻盯着吴落看了半晌,这话始终没说出口。 萧彻不知道吴落是怎么想的,但是自己很贪恋有她陪伴的时光。吴落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陪伴,因为聊天解闷这种事,换个人也可以。 吴落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慰藉。在所有人怀疑他时,吴落会义无反顾 分卷阅读119 地相信他,这种不讲条件的信任,简直比吸大烟还让人上瘾,不知不觉间,萧彻隐隐觉得自己有点戒不掉了。 他形单影只地强大了五百年,终于体会到了被支撑,被维护的美好。这让他生出一种有人可依的安全感,并不是有了她在,自己就不会受伤,而是有了她在,即使受伤,也伤不到心上去。 他不求吴落为自己做什么,只这样平静相伴就很好了。 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若真像吴落所说,下次返回仙山时,自己已成为众矢之该怎么办?他若真要离开仙山怎么办? 他不能要求吴落和自己一块儿离开,那样太自私了。 吴落年纪轻轻,前程一片大好,没必要跟着他一个半魔半仙的弃子浑浑噩噩地虚度光阴。 酿酒,煎茶,不是吴落爱做的事。 她若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当初就不会选择进仙山了。 吴落见萧彻半天没说话,有点奇怪:“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彻回过神,忽然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下吴落的脸颊。 吴落一愣:“师兄你干嘛?” 萧彻眼神有点迷离,笑笑道:“小师妹,你怎么这么好?” 小师妹吴落当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以为自己在梦游,她睁着一双灵魂半出窍的眼,露出一副脑子不大好使的模样,然后伸手摸了摸刚被捏过的脸颊:“啊?” 萧彻笑着拍了拍她头顶,手还没收回去,他的脸上又透出一层戒备来:“嘘,有人出来了。” 长夜犹暗,星子都不敢跳动,只呆呆挂在空中,忘了眨眼。 吴落随萧彻拐到一处隐秘的篱笆后,听着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一步粘着一步,动静不大,但好在周围足够安静,能听出那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回来!” 夜空下,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有去无回,那是一位妇人的声音。 紧接着,吴落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闷在喉咙里的低语,如果没猜错,大概是这不死心的妇人被家人拉回去了。 独自前进的脚步声持续不停地前进着,意味着他被人放弃了。 除了那位妇人,没人愿意出来拦住他,没人能陪他一起赴死。 陡然间,吴落有点难过,这位被遗弃的平民,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世间残酷。危机关头,在哪儿都得自己走,无论是尘世凡路,还是苍茫仙道。人心冷暖无定数,雪中送炭也要有前提条件。 当人面临一个冷冰冰的“死”时,大概只能静悄悄的走。 吴落不知道,如果某天自己也走上了一去不回的死路,会不会有人出来拉自己一把。 萧彻没有给吴落伤感的时间,在她手上轻拍了一下:“看,出来了。” 这次被选中的倒霉村民,依然是位年轻力壮的大小伙,个头很大,腰背也很结实,看得出是劳作务农的一把好手。不过他被控制以后,身上浮出了一层死气,走起路来也是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往前跌,似乎随时要摔到地上蹭一脸泥。 吴落萧彻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一路寂静无声地来到了江边。 被控制的小伙子来到江岸,随着江风左右晃动着,仿佛体力不支一样。为避免打草惊蛇,吴落和萧彻藏进了附近的一片草丛里。 那小伙子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之间打了个哆嗦,像从梦魇中抽身出来一样。紧接着,他脚下一软,一屁股砸在地上,眼冒金星地捂了会儿额头。 没等那小伙站起来,原本平静的江面,登时隆起一个巨大而浑圆的水罩子,泛着粼粼的水光漂浮进半空。 那小伙看呆了,他坐在地上,嘴里“啊”了两声,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往后蹬,眼前踹出了一片飞沙黄雾,死活想不起他胯上连着的两条腿还可以用来奔跑。 “幽川过客不留命,要留就献歌一支。”伴着奔流不止的水声,那悬在空中的水罩从中分开一条口,变成了两道水帘,一只白得发惨的长手从中伸了出来,轻轻抓住水帘,往两边拨开。 “你的歌呢?” 那魔头从水罩中钻了出来,反手一挥,水罩便消失在空中。她从江面跃到地上,向那吓傻的小伙子走了过去。 吴落细细一看,发现这魔头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放在人群中是极出挑的相貌。 “我,我……” 小伙连挣扎都忘了,只会坐在原地发抖。 女魔轻轻一笑,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她慢慢蹲了下来,用食指挑起了对方的下巴,用半撒娇的语气委屈道:“你不愿意给我唱歌?” 要命!这女魔连声音都是一派极尽缱绻的温柔。 吴落不自觉吞了口唾沫,总觉得自己不像打埋伏,而是在偷窥人家花前月下的风流韵事,搞得她十分不自在,随时想别过脸去,生怕撞见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你要是不唱呢,把这副皮囊留给我好吗?幽川江风太冷了。”女魔抚摸着小伙的脸,从他的额角开 分卷阅读120 始一寸一寸地细细下移,似乎在想从哪儿开刀才好。 “我,我唱。” 小伙吓得脸色泛白,冷汗一阵一阵往外渗。 女魔笑道:“这就乖了嘛!不过你得等会儿,这里有人要偷听你唱歌,我先去把他俩的皮子给剥下来,你披一件我披一件,这样就不会冷了。” 吴落听到这话,一不留神拔下一手的草:“师兄,她发现我们了?” 萧彻摇头道:“不,那俩蠢货来了。” 第52章 胡宽领着文昭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糊涂二人组转悠了两天,总算是自以为是地见到“鬼”了。 萧彻见到这二人,头先是疼了一阵,他觉得这俩货一会儿肯定得搅局,于是在心中默默骂上了几句,骂完,他在吴落肩上拍了一下,让她做好准备。 那女魔见到仙官到来,尽管是俩糊涂官,还是令面目变得狰狞了,眼中红光乍现,尖锐的獠牙闪着寒光从嘴中露出,像精铁打造般锋利。 小伙子盯着面目走样的女魔,心中的惊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大概是联想到自己沦为盘中餐的场景,“哇”地嚷嚷了一声,眼看着要吓哭。 那女魔是心黑手狠惯了的,听到这小伙一顿惊喊鬼叫,耳朵十分不好受,一个巴掌扬起来,也不打算等人唱歌了,作势就要将其击毙。 “文昭,设界!” 胡宽和文昭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这会儿不急着救人,反倒随手拉起个界,生怕这难得一见的女魔眨个眼就会跑。 萧彻实在看不下去了,二话不说拔剑出鞘,整个人当即化为一道雪亮的闪电,眨眼冲到了女魔身旁。 女魔的掌缘堪堪挨到了小伙颈间,那小伙吓懵了,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晕。正当这时,萧彻一剑自下而上地挥了过去。那女魔身经百战,余光瞟到那灼眼的剑光,情急之下立刻收手。 可萧彻动作太快了,女魔避让不及,小臂被重重化了一剑,鲜血霎时喷涌而出,将那衣袖浸红了半条。 女魔冷笑一声,原本的纤纤玉指不知何时变成了猛兽的利爪,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袭向萧彻迎面门。 萧彻自然不会被轻易抓到,朝旁一避让了过去。那女魔的利爪抓了个空,五指握回甲刃相撞,划出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萧彻冷冷地盯着女魔,并不急于攻击,那女魔可不讲什么君子礼节,一口气进了未及出,便饿虎扑食似的蜷着甲刃再次逼近萧彻,全然一副不抓花人脸誓不罢休的样子,招招抓向要害,一刻不停。 萧彻不敢掉以轻心,这女魔出手诡异得很,虽不至于败给她,但一不留神被挠出几条血印子也不好看。 江畔风起云涌,光影飞射闪回,逡巡不去。吴落矮身让过萧彻和女魔的层层攻势,跑到那吓瘫的小伙子身边,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暂时避开了上空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 吴落拍了拍那小伙:“能走吗?我带你出去。” 小伙见吴落和萧彻是一拨,而萧彻又和女魔是对手,便理所当然地把吴落看作了与自己同一阵营的好人,戒备之心顿时全无。那小伙子险象环生,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魔怔了似的把头点个不停,眼里瞬间就泛出了感动的泪花。 比起这虎背熊腰的小伙,吴落的身量足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方才把这小伙拖到一边,吴落就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此时还要驾着这大块头青年离开,吴落简直有点不堪重负。那小伙此前命悬一线,着实被吓得不轻,如今走起路来也不甚结实,迈两步腿一软,胳膊往吴落身上一挂,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吴落肩上。吴落吃不住劲,也不想丢人,只能咬牙硬抗,于是就成了个走不稳路的小拐杖,时常要被这重磅青年扯得踉跄几步,远远看去,俩人好像喝大了的醉鬼,脚下的地都不是地,是走在了一堆烂棉花上。 吴落驾着小伙,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了界边。胡宽和文昭还在旁若无人地加固界法,似乎是笃定了萧彻一个人能对付那女魔,一点也不急着出手。 吴落在界上踢了一脚,没好气地说:“让这大哥出去。” 文昭瞥了一眼:“界法破开,女魔进村屠杀百姓,后果你担得起?” 吴落知道和文昭说话不管喷多少唾沫星子都是白费,这时也懒得和他理论,把大哥放到一边,照着那界法拔剑就砍了上去。 胡宽见吴落施展了暴力破界,他打算采用暴力阻止了:“文昭,打开吴落。” “是。”文昭得了许可,一剑劈头盖脸地朝吴落挥了过去。 吴落根本不看文昭,她量文昭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专心致志地往界上劈过去第二剑。 文昭怒道:“吴落你还不住手!” “碍事。”吴落阴着脸嘀咕完,转身迎了上去。 吴落不想和文昭打持久战,因此这一剑几乎是用了全力。而文昭与吴落相斗,向来都不敢马虎,总是尽全力与她相抗。界法内本就被萧彻和那女魔东 分卷阅读121 一剑西一掌地弄得风旋草飞,视野一片迷茫,此时再加上这一招相撞,界内很有点地动山摇的惊心动魄。 吴落不想和文昭硬拼,两人虽还在僵持之中,她却悄无声息地卸了几分力,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往界上瞄了一眼,心中瞬间冒出一个主意来。 吴落手腕微转,将长剑变换了一个角度,与地面平行,顺势横向一抹,原本蓄在剑内的一道劲风当即飞了出去,正好撞在了吴落刚劈开的一条裂口上。那界上的裂口没来得及被胡宽修补好,如今再受一招,自然是越裂越大。 吴落心中叫好,只要再来一剑,她就能把瘫在一边的大哥弄出去了。 文昭本要阻止吴落破界,现在却反被她利用,不仅没阻止住她,反而让界法的裂缝变得更大了。文昭顿时心下大怒,想也不想地往吴落头顶扑去,将掌中清气推到极致,一剑强横地斩了下去。 吴落“啧”了一声,她没功夫理文昭了,此时胡宽也往这边赶了过来,他要是趁机补好了裂口,之前那几剑就白费了。 吴落飞身赶到那小伙身边,仓促间,她无暇多想,全力把手中的若水朝界面裂口掷了过去,若水当空划过,发出一声破风斩气的呜鸣。剑不长眼,胡宽看到长剑飞来,本能地往旁一避。文昭见吴落突然扔了剑,一时也懵了,不知该继续追她,还是调转方向去飞身截剑。 就在这俩犹豫闪躲的一瞬间,吴落的长剑精准地射中了裂口边缘。转眼,那界法上的裂痕飞快地向四周蔓延过去,细小的裂痕有如一张不规则的蛛网遍布整个界法,顷刻就要分崩离析。 “你们休想拦住我,哈哈哈哈哈哈。” 女魔几近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界内,吴落来不及转头,只见一道虚影直挺挺地冲着那破裂的界面飞去,像是要兜头将这界面撞成一摊齑粉。 吴落破坏界法是为了送走大哥,可不是为了这女魔来去自如。她心中一惊,立即朝那女魔奔去,路过文昭时,还顺手抢走了他的剑。吴落一边往前突进,一边将手中长剑轮转一圈,在她身前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环。吴落轻叱一声,顺风将那光环沿剑尖甩出,滚雷一般轰然欲裂地飞向女魔。 女魔抽身不及,连忙变了个刁钻的角度,手上翻转不停,刹那间祭出了一招,将吴落以剑气凝成的光环向前打去。 光环撞到界法上,犹如倾天巨浪拍上岸头沙屋,界法“哗啦”一下碎到了底,被这一击灭了个干净。“呛啷“一声,原本插在界上的若水掉到了地上。吴落捡起若水,毫不留恋地把文昭的破剑扔了回去,一边听着文昭的与叫骂,一边将那大哥往界外送去。 “好了,前辈,现在可以补界了。” 吴落看着胡宽拍拍手,眼神从他面上晃了过去,脚下一刻不停地走向萧彻。 那女魔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吴落的一击,错失了逃脱的好机会,又被萧彻逼了回去。她被萧彻重伤,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退到一边,心知打不过他,却是毫不在意地一边喘息一边冲他狞笑。 萧彻冷冰冰地把剑驾到女魔的脖子上:“说,还有多少魔族出来了?” 女魔阴恻恻地一笑,獠牙利甲全都收了回去,又露出那副清秀动人的面貌,嘴角淌着一行细细的血,眼中似有秋水流转,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可怜:“你杀不完的。” 萧彻手上又加了两分力,在女魔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随时要见血的痕:“出来了多少?” 女魔痛苦地合了下眼,忽然看到了他手腕的朱红十字,深情蓦地一遍,痴痴地道:“你是萧彻对吗?你怎能如此狠心,我的少……” 没等女魔将“少主”二字说完,吴落立即使了个决,封了她的话。 胡宽耳尖,脸上挂着一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走了上去,边走边对文昭道:“文昭,你也来听听怎么回事。” “是。” “你俩想活命就滚。”萧彻看也不看胡宽,压着声音道。 吴落回头,竟发现师兄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萧彻,只见他眼眶红得厉害,要往外渗血似的,整个人失去了平日的淡定从容,隐约透出一种即将失控的暴虐,随时能够大杀四方。 如此看来,师兄这句“想活命就滚”好像不是威胁,而是若有所感的提醒。 吴落忽然想起,在魔窟时萧彻曾告诉她魔族能利用人的消极情绪,比如愤怒,比如忧伤。 胡宽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不要命地慢悠悠往萧彻那边踱步:“怎么不动了?需要帮忙吗?” 吴落发自内心地想一剑挑飞胡宽文昭,但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师兄的情绪,她努力定了定神,克制住心中慌乱,屏住一口气走到萧彻对面,轻声呼唤道:“师兄?” 萧彻的视线飞快地晃了一下,没有从那股疯魔劲中挣脱出来。 吴落把双手搭在萧彻肩上:“师兄,你看看我。” 萧彻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咬着牙关道:“阿落,走。” “我才不走。”吴落坚定地 分卷阅读122 道。 萧彻听见这话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睛也越来越红。 “走。” 吴落一动不动地盯着萧彻:“师兄,看我,别看她。” 萧彻眉间抽动了一下,接着僵硬地转过脑袋,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吴落身上。 吴落第一次撞见师兄这种眼神,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戳出了一腔的心疼,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吴落想了想,伸手捂住了萧彻的眼睛,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温声道:“师兄,我在。” 萧彻喉间“咕哝”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吴落垂着眼,忽然笑了一下:“师兄,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干什么我都和你一起,好不好?” 第53章 你是仙,我跟着,是魔,我还跟着。 萧彻耳边盘旋着吴落的声音,他感觉理智被吴落唤回的同时,心中的另一处燃起了什么,把那点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烧了个一穷二白。 一旁的胡宽眼见吴落没大没小地附在萧彻耳边说话,而萧彻分明制住了女魔,却迟迟不动手,只把那女魔当成了搁剑的人形架子,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对面。胡宽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此景荒谬绝伦,可转念一想,又发现这何尝不是个机会?他大可带着文昭收了这女魔,试炼期的任务也完成了。 胡宽冲文昭招了下手,低声嘱咐他怎样收了这女魔。文昭默不作声地听着,觉得这种行为实在不光彩,却又不好反驳前辈,只好淡淡地点了个头,握剑的右手紧了一紧。 “文昭,上。”胡宽说完大手一挥,文昭只能硬着头皮冲了出去。 吴落同萧彻说完话,向后退开了几步,就在这时,面前刮来一阵疾风,吴落想也没想,眼疾手快地拔剑向前一挥,正好架住了文昭突如其来的一剑,牢牢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文昭抽出长剑,侧身退开一步,剑尖指着吴落道:“让开。” 吴落冷笑着挥开文昭的剑:“来捡漏?” “你们不抓我们来。”文昭不再和吴落多话,飞身跃进空中,目标明确地再次冲向女魔。 吴落当然不会让文昭得逞,比速度,她还没输过谁。只见吴落旋身一拧,整个人绷成一条斜线,如飞鸟入林一般钻进空中,眨眼追到文昭身侧,手上剑招不停地缠了上去。 单是对付吴落,就够文昭费劲了。吴落剑招变化太多,像大风中肆意飞舞的叶片,让他摸不着套路,不仅如此,她出手还快,若水在她手中简直成了条游走的灵蛇。文昭被吴落逼得一退再退,忍无可忍地当空怒喝一声,他盯着吴落横扫过来的一击,矮身避开那剑后,登时使出了十成力道,不管章法地执剑朝吴落撞了过去。 吴落侧身一避,差点被文昭气笑了,真不知道他学这么多年干什么使的,打到气急败坏时只会横冲直撞地拼力气,完全是头蛮牛。 正当这时,吴落的背后冒出一道凉飕飕的剑气,她扭身甩头看去,竟是胡宽照着她打来一道剑气。 吴落仰身避开,转眼提剑迎了上去,一时啼笑皆非。 这里还有个女魔头,自己却率先变成攻击对象,胡宽文昭真是一个比一个拎不清。 不过吴落并没和胡宽交上手,她正要回击之时,胡宽神色一滞,紧接着,他的手脚佩剑全部定在了原处,竟是一下也不能再动。 定身咒! 吴落心中一惊,当即反应过来这是谁干的,心中还没来得及喜悦,萧彻的声音已经从下方飘来:“阿落,去把魔收了,我来挡人。” “好。” 萧彻回头冲吴落笑了笑,眼中还留着一抹残余的猩红。吴落看着萧彻轻飘飘地飞到胡宽面前,他单手持剑,贴臂背在身后,音调一转,沉声对胡宽道:“离她远点。” 说完,萧彻一拳打在了胡宽小腹上,撞出一声闷响。 胡宽哼了一声,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萧彻一拳打开了他的定身咒,但五脏六腑也差点颠倒过来,胡宽狼狈地落到地面,后退着踉跄了几步,满眼愤慨地瞪着萧彻。 “前辈!”文昭眉头紧锁地大喊一声,面上声情并茂,实则心中没有多少担忧,反而因胡宽被打,对自己生出了一肚子怜惜。他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领官无能不帮忙就算了,自己居然还要帮他善后。 文昭暗自叹了口气,飞到胡宽身旁,假模假样地扶住了他,转头质问萧彻:“萧彻前辈,有话好好说,动手是什么意思?” 萧彻好不容易从方才的状态中抽身,晕眩中还有一阵没来得及消退的余怒。对着吴落还好,可对着别人就没了一丝的好脾气,张口便不客气地道:“好好说话你们听吗?我的东西也想抢,再不滚要我把你们踢出去吗?” 不说文昭,胡宽都愣了,他和萧彻共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样使性子,更不知道这是哪里冒出的一股子邪火。 胡宽心知自己不是萧彻的对手,他要想把自己踢出去,自己 分卷阅读123 也只有老实被踹的份儿。可人就是这样,只要不死,活着就要一张脸,萧彻若能好好说话,没准他就带着文昭自觉自愿地离开了。可如此强势的威逼之下,他不反抗两句便显得软弱,这怎么可以? 胡宽心中燃烧着一把“威武不能屈”的正义之火,嘴上也绝不退让:“笑话,你私闯幽川,女魔来的是我们地界,谁抢谁的还轮不到你说!文昭,上。” 胡宽也是气急了,拉着文昭一齐往前冲了过去。 萧彻回头看了眼吴落那边,女魔虽已重伤,却依旧不肯罢手,转眼又与吴落斗成了一团,但她无论怎样出手,都占不了上风,兵刃相接时总是差了两口气,已然显露出负隅顽抗的败相,完全不敌气势全开的吴落,早晚要被收服。 萧彻看了两眼,放下心来,专心对付那俩待踢的喽啰。 胡宽这时也不再自持身份了,一门心思地想给萧彻点颜色看看。他和文昭一左一右地出击,两道刚烈的剑气向着萧彻的腰间呼啸而去,眼看着要将他削成两半。 萧彻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周身带出一股奔涌不息的烈风,如涛黑发在空中大肆翻飞,他阴沉沉地盯着地面,手中长剑闪出一道暴虐的光,透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张狂。 待左右袭来的剑气及至身旁一尺,萧彻忽然折回小臂,将长剑持平于胸前,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旋转了一周,那灼眼的剑光转瞬凝成一个无死角的平圆,以摧枯拉球之势向四面八方奔袭而去,眼前就算出现了一座山,似乎也能被这无可阻拦的光环截腰削断。 原本一左一右飞来的两道剑气,瞬间被萧彻一击弹开,随着势不可挡的光环原路飞了回去。 “找死。”萧彻看着胡宽文昭一上一下地匆忙逃窜,不经意地挑起半边嘴角,心中竟冒出一种说不出的快感。纵使他一直讨厌胡宽,但以前从未想过置他于死地,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一击过后,胸口翻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那是一种近乎嗜血的疯狂,他现在极度渴望从杀人夺命中获取这种畸形的快感。 “师兄,住手!” 吴落抽空喊了一声,同时重重朝女魔挥下一剑。 那女魔早已体力不支,此时再添一伤,气力不继地摔落在地,一身上下全是斑驳的血迹。 吴落拿出她的收鬼葫芦,打算一击把女魔收了。 “你可知道……”女魔弯回小臂,一边喘气一边费劲地支起上半身,埋头咳出两口血沫,吐在了地上。那女魔虽已瘫倒在地,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盯着吴落,玩味地笑了起来,“知道你的萧彻师兄为什么突然变了吗?” 吴落手上停了一下,惊讶这女魔竟自行解开了封口咒:“少废话。” 那女魔知道自己要死,抓紧时间说起废话来:“方才,我将自己的三成法力渡到了他的身上,否则我怎会输给你这小丫头片子。” 魔族之间可以互相渡法力不是什么秘密,萧彻既然是魔族,当然也能化走这女魔身上的三成法力。 只是这法力还能改变性情吗?萧彻怎么突然之间对胡宽文昭二人下如此狠手? 那女魔似乎看穿了吴落的心思,接着道:“这是以我之身炼就的法力,渡到他身上,自然要受一点我的影响——嗜杀。” 吴落眉头一皱,拔开葫芦塞子就要收魔。 “他要强大,要所向无敌,他受得起每一个魔族的法力。”女魔说到此处,咯咯叽叽地笑了起来,“小丫头,告诉你一个秘密。” 吴落瞪了那女魔一眼,她不知道这女魔在耍什么花招,但听到“秘密”二字,本能地产生了好奇,手上动作又停了一瞬。收魔的手屡次被对方诱导着停下,吴落觉得着实有点丢脸,但没办法,魔族之事与师兄有关,无论好的坏的,哪怕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传言,她都不能放过任何。 吴落忍住了看萧彻一眼的冲动,一剑架到女魔脖间:“说。” “这个秘密是……”女魔精疲力竭地合上眼,脸上露出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无畏,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朗声道,“五百年后,魔王出自仙山,出自仙山……” 五百年后,指的正是仙魔大战后的五百年,也就是现在。 那女魔疯了似的,无限重复着“出自仙山”,一声大过一声,恨不得让这话随着江水传到天地尽头。 吴落万万没想到这女魔临死之际能喊出这么大声,一时吓坏了,连忙将葫芦口对准女魔,眨眼把她收了个干净。 不用想,胡宽和文昭肯定听见了。 吴落慌忙抹了把脸,只见文昭捂着胳膊落在一旁,显然是受了伤。空中,萧彻还在碾着胡宽追,一剑快过一剑,真有种要取他性命的架势。 吴落看得心惊胆颤,他知道师兄厌恶魔族,方才女魔那一喊,必定又刺激到了萧彻。再加上受了女魔法力的影响,她怕师兄再这么下去,万一手上失了分寸,真会杀人灭口。 “文昭,快走!”吴落冲文昭大喝一声,没时间管他,脚下猛地一蹬,笔直地飞向萧彻。 “师兄, 分卷阅读124 住手!” 萧彻听到吴落的声音,眼中的暴戾消散了几分,他余光扫见吴落的身影,手上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仍旧一剑接一剑地打向胡宽:“阿落,你让开。” 吴落松了一口气,萧彻虽然还没停手,但言语间流露出的关心,至少证明他对自己还没有敌意。 吴落盯着胡宽大声道:“前辈,走!” 胡宽没有应声,现在的萧彻就像纠缠不休的恶魔,他没有受伤已经是万幸,根本脱不开身,也无暇开口说话。 吴落两眼看清了形势,二话不说,一闪身飞到萧彻面前,举剑帮胡宽挡下一击。 胡宽再不明白吴落的用意就是真蠢了,他不知道萧彻是怎么回事,眼下好不容易脱身,再也不想被缠上,连忙叫上文昭匆匆往外逃,真是避之唯恐不及,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在此地多留。 “师兄……” 萧彻想不到吴落会突然冒出来,他这一剑是照着胡宽挥下的,因此没有留情。 吴落生接了一招,全身一震,胸口当即翻上一股腥甜。 萧彻一惊,匆忙收了手,将吴落搂了过去,又是急又是气地盯着她道:“傻子。” 第54章 吴落用力咽进一口气,知道身上没有大碍,笑着埋怨道:“师兄,你痛死我了。” 萧彻的脑子是乱的,分不出一根多余的神经来辨明吴落的玩笑,只当自己真把她打伤了,心中顿时一紧,气都只吸了一半,当即并拢两指覆在吴落额间,放出一缕神识,仔仔细细给她检查起伤势。 吴落笑笑推开萧彻,拍了拍衣服道:“好啦师兄,我开玩笑呢。” 萧彻绷着一脸严肃,半信半疑地打量吴落,眉头好像被上了锁,紧紧拧着就是舒展不开。 他还在为方才那一击感到后怕,他若真把吴落打伤了,怕是要自责死。 吴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同时又从师兄紧张的模样中,觉出点甜丝丝的开心:“师兄,下次让你住手就别再打了好不好?” “好。” 萧彻嘴上答得无比顺从,脸上的五官却依旧紧巴巴地绷着。 吴落被萧彻这声“好”说得心中一软。此时的萧彻像个坏脾气但明事理的小孩,知道做错了事,情绪上虽来不急舒缓,还着急得很,可汹涌而来的后悔已经不客气地占据了他的半颗心,两厢交织,就使他的眉眼处透出了一股子愧疚的拧巴感,看上去竟然怪可爱的,吴落直想伸手摸摸师兄的脑袋。 萧彻是真怕了,没等吴落说什么,他先灰溜溜地低了个头,小声道:“我不知道怎么了,方才有些失控。” “哎哟,师兄,你怎么还……”吴落看着萧彻“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又好笑又心疼,简直拿他有点没办法,便学着大人哄小孩的模样,在他背后捋了两下,调侃道,“师兄,你在撒娇吗?” 萧彻似有怨怪地合了下眼,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山崩不惊的温和:“撒娇?” 吴落不敢再继续打趣师兄了,连忙见好就收,转开话题:“师兄,你方才失控是因为……” “你说我撒娇?”萧彻没打算轻易放过吴落,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从撒娇的小狼崽变成了狡诈的狐狸。 吴落装作听不到:“因为那女魔……” 萧彻不高兴地道:“撒娇你不该哄哄我吗?” 吴落愣住了,趁着嘴没合上,分秒必争地“啊”了一声,以表疑惑。 萧彻两手抱在胸前,弯腰凑到吴落面前,认真道:“下次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哄师兄吗? 难不成这是做师妹的新职责? 吴落莫名其妙地眨了两下眼:“不是,师兄……” 萧彻笑着直起身道:“好了,我失控是因为那女魔做了什么?” 吴落顶着一脑袋无可奈何,叹出一口百转千回的气。 萧彻笑了起来,在她头顶拍了拍道:“不高兴?要我哄哄你吗?” 吴落拉开萧彻的手,假装不开心道:“师兄三番四次打断我的话,我现在不高兴说了,师兄自己猜去吧。” 说完,吴落甩着手大步走开了,萧彻追了过去,在她额间弹了一下,那动作一如既往地轻,这力道敲在木门上,根本敲不出耳朵能听见的声儿。 吴落却兴师动众地搬出了一整张脸的气愤,还特意在额头揉了两下,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摧残:“师兄住手!” “好。”萧彻笑着收回手,不和吴落计较,“看我对你言听计从,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 吴落扭过头去,嘴边憋住了一丝浅笑。 萧彻知道自己被女魔渡了法力后,又是心事重重地沉默了好一阵。 就算他是魔族少主,那女魔也不会平白无故渡这么多法力给他。无论是法力还是灵力,那都是通过日复一日的血汗交织才修出来的,没有百般历练加身,千番打磨修性,万万达不成过人之资。如此费心耗力修来的成 分卷阅读125 果,谁舍得这样轻飘飘地献与他人? 除非这女魔有自己的信仰,愿意为了完成使命而献出法力。 甚至性命。 这么一想,萧彻就不由得联想到那句——“五百年后,魔王出自仙山。” 什么意思?出自仙山。 难道这魔王是他吗? 吴落知道师兄有心事,她天天跟着萧彻,两人除了夜间不睡一张床,几乎是形影不离地相伴了数月,自认已经很了解他了。 几月下来,吴落发现,萧彻是个内心极度敏感的人,比大多数人都敏感。 更有意思的是,萧彻披着张玩世不恭的外皮,内里却有一颗无比正义的心,否则他不至于为自己的身世难受至此,甚至感到耻辱。 萧彻在仙界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其实他大可以叛出仙界,领着他的一干大魔头小鬼怪,再发起一场揭天拔地的大动乱,然后问鼎仙魔之巅,使两界人物共同尊他为王。 如果萧彻想,这并不是不可能。 但他一点也不想。 吴落心下了然,萧彻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大魔王,令世间动荡,为后世诟病。他不愿长久地活在阴暗冷血之中,以威吓为乐,以屠戮为生。 他就想安分守己地待在仙山除魔卫道。 纵使留着魔族的血,但怀着一颗济世的心,不就够了吗? 就怕仙界到头来还是容不下他。 可就算容不下,他还能逍遥于山水天地间,做一个闲散的半仙。 只是魔族的重生,注定要成他命中的变数。 他在幽川失控,被渡法力,那么以后呢?他会不会真的一步步按着魔族期盼的轨迹前行,他会不会真的就是,下一个魔王? 吴落管不来这些,她只是无条件信任师兄,甚至觉得他就算是下一个魔王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总要有人成为魔王,也许萧彻来当是件好事。 这些话吴落只在心里想了想,萧彻不愿意提,她就更没理由开口往人痛处上戳。 试炼期转眼不足俩月,按照吴落和萧彻的原定计划,把这女魔关进锁魔盏后,他俩还能稍微放松放松,沿途玩着回仙山。 但现在不行了,就在一日前,萧彻突然收到东长老传信,命他完成试炼期任务后,即刻返回北仙山。 东长老那信说得语焉不详,具体事宜一字没提,只是单从发信催促这一举动来看,绝不会是小事。 收到东长老的信,萧彻一下不敢耽搁,立即带着吴落去开锁魔盏。 锁魔盏是镇压大魔的仙器。几百年前,混沌之力还未出世,当时被仙界收服的大魔头们,全被关押在这锁魔盏内。后来混沌之力出,魔族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壮大了起来,能够翻云覆雨的魔头一时多如牛毛,在魔王的带领下,仙界被狠狠地□□了一番,这锁魔盏暂时就用不上了。 仙界力不能支,哪有闲工夫去抓魔收押。 再到后来,承安长老出动,杀了魔王,封印了魔族。自那时起,世间暂时没有了魔族的踪迹,这锁魔盏便锁不了魔,自动降了一等,只能关关厉害的小鬼打牙祭。 当萧彻打开锁魔盏,看着吴落放进去一个正儿八经的女魔头时,这大材小用了几百年的锁魔盏,总算是再度物尽其用了。 锁魔盏有一人高,六个面,形如一个巨大的宫灯,周身散发着烈火般的红色光芒,被放在仙山天牢的一间密室里。 吴落第一次见到锁魔盏,沿着锁魔盏转了一整圈,忍不住问道:“师兄,这里面关了多少魔和鬼?” 萧彻方才一直在出神,听到吴落发话才清醒过来:“很多,我也不清楚。” 吴落操心道:“这也没个人看守,锁魔盏就这么点大,里面锁那么多魔鬼,万一碎了怎么办?” 萧彻笑道:“你当这是瓷片做的,里面的妖魔鬼怪挣两下就能倒地摔碎?” “也是。”吴落狐疑地将这锁魔盏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想多了。 “阿落,回去吧。”萧彻自从看到锁魔盏,一直是心不在焉的状态,此时顺利完成了关押任务,他一刻不想多留,脚上好像绑了根线,那线的另一头在别人手里,因此那两条腿只知道往前走,倒腾起来根本由不得自己。 吴落倒没多想,毕竟东长老那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萧彻着急也有道理。 两人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连口水也没喝,这会儿又一刻不停地往北仙山赶路,日子充实得令人疲惫。 三日过后,吴落和萧彻回到了北仙山。 北仙山依旧是那个仙山,仙气蒸腾,云遮雾绕,走在其中如入烟海,偶尔会被仙气挡下视线。 萧彻和吴落交代了几句,脚一落地便赶往了东长老长年落脚的居所。吴落不知道东长老找师兄有什么事,不方便随意跟着,于是在山垭口和萧彻分了手。 刚回北仙山,她得去承川那里应个卯,汇报自己平安归来,并圆满完成了试炼任务,再就等着正式入职仙山。 分卷阅读126 承川虽和段循解决了私人恩怨,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对待吴落的态度,见到她时依然冷若当初,看一眼就能够解暑降温,话语也因此被冻在嘴里出不来,从吴落进殿到离开,他的金口里只出来过四个字:“好,知道了。” 吴落才不管他知道没有,反正自己也不大想和承川沟通,承川话越少她越高兴,汇报完毕,她就迈着稳重的步伐,揣着一颗乐颠颠的心离开了。 不曾想,吴落刚出承川的大殿,迎面碰到了一位更难打交道的同仁——拙舌头汤隐。 若不是走了个对脸,已经被汤隐实打实地看见,吴落大概会绕道躲开他。 尽管好久没见到汤隐,但吴落始终忘不了他俩之间拥有的那些尴尬对话,真是一想起来就很头疼。以至于吴落看到汤隐,连忙把嘴皮子又闭紧了些,省得一开腔,两人又要站在原地抓耳挠腮。 不过这回,汤隐丢出的话题没让吴落尴尬,甚至让她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恨不得漫山遍野地追着汤隐问。 “吴落,我听人家说萧彻前辈是魔族少主,这怎么回事?” 吴落脑中“轰隆”一声,其威力直接让她呆住了片刻,随后,她的脑中默默飘过一行字: 完了,闹大了。 第55章 汤隐见吴落呆住了一下,赶紧转动了一下脑筋,这才意识自己的话有些冒犯,吱唔了两声道:“那个,我先去找承川前辈。” 汤隐撇下半截话,勾得吴落心急如焚,她定定地看着汤隐跑进殿内,要不是承川那个大冰块在里面,她只怕要控制不住地跟随汤隐一同进殿。 拜承川话少所赐,汤隐在殿中也是没待一会儿就出来了,吴落第一次发自肺腑地觉得承川是个好人。 汤隐不知道吴落还在等他,从殿中出来时有些惊讶。他看到吴落,本能地想说句话,但话还没出口,又飞快地想起自己这张嘴不甚伶俐,为避免再次冒犯人,他决定不要说话了,于是那张着的嘴无事可做,只有吸进一口新鲜空气,速速老实闭起。 吴落一下也等不住了,单刀直入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汤隐停住脚,这么一会儿时间,他当然不会忘记进殿前和吴落说过什么:“哦,我听领官提了一嘴,他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 吴落惴惴不安地盯着前方,一时无话。 汤隐又问:“这是真的吗?萧彻前辈怎么会……” 汤隐难得地看懂了吴落的脸色,没有把这段话延续下去。只是他中断在此处没什么意义,该表达的都表达了,这时一停,还添了一重欲言又止的怀疑,听到吴落耳里反而更觉闹心。 “你信吗?”吴落笔直地向汤隐透去视线,目光却很轻,似乎落不住。 汤隐犹豫了一下:“我……” 吴落垂下头道:“行了我知道了。” 汤隐最怕戳人痛处,又因为戳得多了,所以对失望之色极度敏感,他上前一步,急忙补充道:“不是的,其实我没太相信,再说了,就算萧彻前辈真是又怎样?心和我们是一边的不就好了。” 吴落听到这话觉得十分安慰,安慰过后又生出了几分庆幸。天大地大,找到与自己想法一致的人太难,她能这样想,汤隐能这样想,不代表所有人能够这样想。仙界一直将魔族视若寇仇,千百年累积的成见,不是说消就能消,吴落能够理解他人对萧彻这位魔族少主的敌意,也懂得自己不该指责那些人的戒备与仇视,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希冀世间能多几分善意的包容。 吴落仓促地笑了笑:“谢谢你相信他!” 汤隐笑道:“这有什么,萧彻前辈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多人还是讲良心的嘛!” 吴落笑笑没说话。 所作所为看进眼里是一回事,至于看见了记不记好又是一回事。 人都会趋利避害,仙界之大,众人心思难测,各有各的权衡与忌惮,而魔族,无疑是仙界上下最大的一块心病。 谁要胆敢与魔族沾上一星半点的干系,都要换来一场万劫不复。 反过来说,谁能将魔族斩草除根,那便是全仙界感恩戴德的救世主。 仙界历来与魔族不共戴天,现如今出现了这么一位魔族少主,当他堂而皇之地走到众人眼前,有多少人能摒弃丧亲失友的仇恨,公正理智地“对事不对人”,不迁怒,不记仇,成为以济世为己任的圣人,宽宏大量地放过萧彻一马? 理智告诉吴落,没几人能做到。 仙界不将他赶尽杀绝,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吴落能理解,但还是心寒。 萧彻什么也没做错,唯一做错的就是投错了人家,选错了阵营。他没有所谓“正直”的出身,体内淌着魔族之血,阴暗便是融进骨子里的,即使他心怀磊落,在别人看来也是虚情假意的伪装,他没有办法改变人心,只能活在他人的猜忌之中。 他是魔,生而与仙不同。 趁吴落愣 分卷阅读127 神之际,汤隐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自己讲得可开心了,只是他无论怎样的眉飞色舞,吴落始终只发得出几声单调的“嗯”作为回应,笑容也不持久,不用看都能听出她兴致不高。 试炼期一趟下来很费体力,汤隐想着吴落刚回仙山,约莫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了,便自觉自动地收了嘴,主动与吴落道别。 直到汤隐道出这声别,吴落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的态度有些冷淡,一时觉得很过意不去,这会儿连忙好好生生地给汤隐回了一礼。 汤隐哪知道吴落这一波三折的内心活动,他见吴落这样殷勤地与自己告别,和对话时的模样全然不同,就以为吴落很不愿意搭理自己,心里的郁闷不由得上了脸,但又不好上脸太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于是别别扭扭地笑了一下,以做弥补。 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那么强挤的笑也很难美。吴落看到汤隐有如抽筋般的笑容,脱口问:“你哪里不舒服?我有药。” 汤隐没想到这一笑的作用力这样强,尴尬地一摆手:“没事,我回去躺躺就好了。” 汤隐再也不敢笑了,说完连忙转身走开。 “那个……”吴落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 汤隐转回一张大义凛然的脸,神情肃穆地看着吴落,脸上不仅没有笑意,甚至有点要哭的悲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即将要踏上大义灭亲的道路。 吴落被汤隐的脸惊了一下,试探着道:“你,没事吧?” “没事啊?怎么了? 汤隐如果带了面镜子,此时照上那么一把,自然能理解吴落为何这样问。可他没带,只能被问得一头雾水。他为了表示自己一切正常,此时又在那一脸肃穆的基础上,将他的两条剑眉稍稍拧了一下,看起来就更痛苦了。 吴落略微同情地看着汤隐,心想人家不想说就别问了,于是言归正题道:“那个,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汤隐是个聪明孩子,同样的错误很少一犯再犯,因此他现在即使想笑,也拼命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坚定不移的目光:“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汤隐看朋友的眼神为何这样的与众不同? 莫非他之前所交的都是些居心不良的狐朋狗友么? 吴落带着这样的疑惑,忐忑不安地笑了笑。 汤隐仍旧契而不舍地绷着脸,冲点了下头,终于带着一身正气离开了。 吴落告别了这位奇怪朋友,先是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萧彻,心又沉了几分。 她不知道萧彻忙完了没有,不好随意联系他,但瞎操心也没用,决定先忙活自己的事,找当值的仙士打听她的居所。 按理说,完成了试炼任务的新人们,回到仙山后马上能住进自己的小院,吴落不是第一个完成试炼任务回到仙山的,在她之前,已经有五六位新人正式进入了仙山,每人都是一回来就拥有了自己的院子。 可吴落却没有,当她去打听住所时,负责此事的仙士们,齐刷刷地看向了她,眼里带着种不怀好意的戒备。 吴落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心想自己又没招惹这些人,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位仙士冷笑一声,语气轻飘飘地道:“暂时没有你的地方。” “为什么?”吴落很受不了那仙士趾高气扬的态度,语气不禁急切了几分,表情也严肃起来。她原本就生了一张冷冷的高傲面孔,这时看起来就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吴落毕竟是位新人,这些前辈品级再低也高她一头,断然忍不了小辈这样冲撞自己,这会儿心中怒意一发作,面上更是摆起了大架子。其中两位白了她一眼,另一位则略带讽刺地道:“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你若觉得自己本事大,问长老去,何苦来问我们呢?” 吴落方才那一急不是特意冲谁,只是心里头积着事,又被那仙士的态度激了一下,情绪有点不受控。她并不想和这些前辈争执,只能耐着性子道:“晚辈冒犯,还请前辈们包涵。” 那几位小仙士地位不高,常年被位高权重的仙官们指使来又指使去,好不容易得了压人一头的机会,逮着就不想放过了:“知道冒犯就好,喏,去把那堆书卷按年份先后顺序理好,弄完了叫我。” 吴落瞟了眼旁边那桌堆积如山的竹简,乱七八糟铺了一桌,整理起来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吴落自然看得出这仙士存了心思要整她,她可不想一进仙山就给人留个软柿子的印象,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恕晚辈无能,非是不想,而是不敢随便插手,怕是整理不好,给前辈添乱。” 那仙士没料到吴落敢拒绝,横眉竖目地道:“让你去就去,别这么多废话!” 吴落抬头看了那仙士一眼,心想做前辈也要有个样,他若主动撕破了脸,自己又何必好声好气地与他周旋,可不是作贱自己? 吴落笑着摇摇头,面上神色还是很恭敬的,但脚下就随心所欲地从了自己的心,转身便往外走。 “站住!”仙士大喊。 事不过三,吴落 分卷阅读128 决定最后再忍耐一次,压着火转过身道:“前辈还有什么事?” “好刁蛮的小姑娘,刚入仙山就敢拒绝前辈的命令!” 吴落见缝插针道:“前辈若是不想做这事,也该学着拒绝。既然接了就好好做,干什么甩给旁人?” “大胆!”那仙士发现自己镇不住吴落,一口气忍不下来,徒手向吴落劈了过去。 吴落眉头一皱,脚下微动,一点地飘到了三丈以外:“请前辈自重。” 那仙士年纪轻轻就能看出为老不尊的风范,他见吴落一点力气不费就躲开了自己一击,当即不依不饶地又劈去一掌。 吴落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手,就在这时,她怀中的传音佩闪了一下,吴落隔着衣服在那玉佩上点了一下,耳边传来萧彻又低又急的声音:“阿落,立刻离开仙山。” 吴落心头猛地一跳,她看着那仙士一掌劈了过来,眼前恍惚了一下,什么事也管不上了,一甩头飞奔了出去。 “阿落,快走。” 萧彻的声音再度传来。 吴落用力攥着传音佩,脑子里飞快翻滚着师兄与她分别后的画面。 要离开就两个人一起离开,没有一个人逃走的道理。 她一定要见萧彻,死活都要见到! 第56章 萧彻在慧景阁,吴落没去过那里,只知道个大概方向,不清楚具体位置,正当她急的满山乱窜时,却碰到一波仙官,好巧,这波仙官就是来抓吴落回慧景阁的。 作为被押送的对象,再没有比吴落更听话的了,那群仙官连个起手式都没架出来,吴落便急三火四地问:“慧景阁往哪走?” 仙官们愣了一瞬,在空中指出个方向,吴落二话不说眨眼飞到了最前方。 看在吴落这么配合的份上,仙官们都没动她,只把吴落夹在队形中间,像一排迁徙的大雁,共同飞向了慧景阁。 路上,萧彻再没给吴落传信。 吴落深刻地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她耳边不断回响着萧彻那句“阿落,立刻离开仙山”。脑中随之涌现出无数画面,个个都是萧彻饱受折磨的样子。 慧景阁实际不远,吴落却觉得远极了,好像怎么赶也赶不到。 吴落一路上都在心惊胆颤地吓唬自己,吓得手脚都凉了,心脏也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心里头一急,御风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而旁边负责押送的仙官,没有她这样一颗似箭的归心,跟在她后头飞竟然有些气喘。 一盏茶过后,吴落终于到达了慧景阁,当她看到萧彻全须全尾地站在堂厅时,心中那根弦猛地一松,差一点就要崩断了。 吴落在门外缓了好一阵,旁边仙官对她说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脚下发软,气也喘不顺。 她的视线断断续续地飘向前方,慧景阁是东长老的住所,奇怪的是,堂厅里几大长老都到了,唯独不见东长老。 除了几位长老佛像似的在堂前坐了一溜,阁中还有许多仙官仙士站在两旁,中间腾出偌大一片空地,仅有萧彻一人站着。 大家似乎要和他划清界限,又似乎要把他困在其中。 吴落看到这个阵势,心中的疑虑不攻自破。 肯定是萧彻的身份被揭穿了。 自从得知萧彻那魔主少主的身份后,吴落没有一日能放下心来,总觉得头上悬了一把摇摇欲坠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慌张与忐忑占满了她的一整颗心。 而现在,这把剑落下来了。吴落盯着阁内那孤寂又熟悉的背影,心里的大石头反而落了地。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心安了不少,从前那些摇摆不定的忐忑终于消逝了,似乎在绝境之下,才更容易新生出一片悍然无畏的孤勇。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有师兄在。 “吴落,长老叫你。” 吴落不知道自己在门外恍惚了多久,待她听到仙官这声提醒,才发现阁内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她这边。 几十道目光都是沉沉的,怀疑有之,愤怒有之,还有极少数的……同情。 吴落却是一个都没理会,只盯着萧彻的背影,轻唤了一声:“师兄。” 萧彻听见了,吴落的声音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进耳中,落在心上却好像有万钧之力。他浑身一僵,缓缓地闭上了眼,嘴边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她终究还是来了。 萧彻当然是希望吴落走的,她年纪轻轻,未来还有大好的前程,不应该被自己耽误了。 理智虽这么告诉自己,可当萧彻看到所有人望向门口时,他那颗天崩地裂也不惧的心,却是难以自持地软了一下。 萧彻极慢地转过身,看到吴落时,笑里的那点无奈也没了,只变成了一个不掺杂质,温和如水的笑容。 吴落顿松一口气,也挤出了一个笑,却是略显疲惫的。 萧彻旁若无人地向吴落走去,丝 分卷阅读129 毫不管身后的议论纷纷。 吴落屏气走进了阁内,等到萧彻走到面前,她才做梦似的在萧彻胳膊上抓了一下,笑着摇摇头道:“师兄,我可……担心死你了。” 萧彻低头看了看吴落,帮她拨开散落在脸上的头发:“不是让你走吗?又不听话。” 吴落看到萧彻,感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别说轻轻几句指责,就是被萧彻骂得狗血淋头她都甘之如饴:“易地而处,如果是我被困在这里,师兄会走吗?” 萧彻笑了笑,用温柔至极的声音道:“开杀戒也得把你救出来啊。” 吴落瞬间失了声,喉间哽咽了一会儿,才道:“这不就是了吗。” 萧彻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众人,再看向吴落时,眼中添了几分失落,仿佛是个被抛弃许久的孩子,无助却带着习以为常的坦然:“阿落,他们想杀我。”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一股子钝痛袭来,吴落盯着萧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狠命一咬牙,面上不自觉绷出几分凌厉。 大长老的声音突然传来:“萧彻,吴落,过来。” 萧彻转过身,站在原地却不肯动了:“大长老,吴落与此事无关。” 大长老似乎没听见,转头对吴落道:“吴落,这几月你是否一直同萧彻在一处?” 吴落微笑道:“是,一日未曾分离。” “好。”大长老又问,“那你是否知道萧彻魔族少主的身份?” 吴落上前一步,和萧彻并肩而立:“知道。” 场上的仙官们又开始面面相觑,不成声掉的耳语浮了起来,堂中最淡定的两人反而是正在被审问的吴落和萧彻。 大长老继续问:“既然知道,为何不立即上报,你有心包庇他吗?” 吴落否认道:“不是包庇,不过凭魔族的一面之词,大长老就能断定萧彻一定是魔族少主吗?” 萧彻看了吴落一眼,方才他有心想帮吴落挡下这一问,谁知道吴落这嘴像安了弹簧,一有了答案就要弹开,抢都抢不赢。 “一面之词?”大长老脸色已不像方才那样好看,一挥手道,“卢广清。” 卢广清从人群中走出,对大长老拱手一礼道:“下官在。” 大长老道:“把你所见之事说出来。” “是。”卢广清点了下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萧彻,转向众人道,“诸位,萧彻是魔族少主,此事我确信无疑。众所周知,绝魂鬼重生,意味着魔族麾下的鬼族兵团将要重现于世。巧的是,五月初六绝魂鬼重生之时,萧彻正好在寻思河。那日,他为了放出绝魂鬼,不仅赶走了一众驻留寻思河的仙官,还将我打伤,萧彻作为魔族少主,放出绝魂鬼有什么好处,不用我说,想必大家也清楚得很。” 萧彻避开此事,冷静道:“我是吴落的领官,吴落的抓鬼地就是寻思河,五月初六我本该在那。” 卢广清面向萧彻,用质询的语气道:“那好,我之前是否提醒过你离开寻思河,去别处抓鬼?你为何偏要留在此地不肯走,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萧彻平静道:“当初你为何要赶我走,怕我坏事?” 卢广清:“事关重大,不宜让过多仙官掺合进来。” 萧彻:“哦?是吗?” 卢广清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萧彻冷笑:“起初你并不知道我这魔族少主的身份,让我离开寻思河,只是怕我暗中捣乱,坏了你放绝魂鬼出世的大计吧?毕竟当时我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抓鬼伏魔的仙官,如果绝魂鬼出世,我是肯定会出手阻止的,所以你希望我走,怕我坏事。可惜的是你没能赶走我,可后来,你偶然得知我魔族少主的身份,你便将计就计,正好借机把放绝魂鬼出世的罪名推到我身上,自己倒是洗得一干二净了。” 萧彻知道,此时相信他的人已是所剩无几,顿了一下,继续道:“绝魂鬼重生之日为五月初六,不管我去不去寻思河,绝魂鬼都会在五月初六重生。为了确保他顺利重生,几个月前你就精心谋划好了,先是夺去村长魂魄,让尚未成熟的绝魂鬼寄身其中。之后,你还特意给白云村去信一封,说五月初六将降大难,就是为了在白云村中制造恐慌,让他们全部逃进邻村后山避难,这样一来,两村的人就能全部沦为绝魂鬼的猎物了。因为你知道,绝魂鬼重生,必须吸食足够的魂魄。” 经萧彻这么一说,众人看着卢广清也开始面带疑虑,觉得他不怀好意。 卢广清眼眸微合,依然是神色自若地道:“笑话,绝魂鬼出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何要放他出来?倒是你这个魔族少主能从中获利不少吧?” 萧彻冷笑一声道:“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但请你想想,就算我真是心怀不轨,居心叵测,想要重振魔族,也得在我离开魔窟以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才能萌生这等想法。卢广清,你别忘了,我到寻思河时,并不知晓这一身份,因此也就没有动机放绝魂鬼。” 卢广清似乎 分卷阅读130 料到了萧彻这招,什么也不解释了,一改口风道:“是吗?你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去寻思河前,为什么要私闯禁地?” 私闯禁地是大忌,在此之前,卢广清从未提及此事,就连几位长老都不知道。 他早不说晚不说,偏选这个时候,简直是存了心要冤死萧彻,一口咬定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重魔族少主的身份。 这样一来,萧彻说什么都是在狡辩,不管他所说之事是真是假,可信度都是一分没有了。 只要没有了可信度,谁会耐心分辨真相呢? 萧彻看着大长老站了起来,又听到周遭一片嘈杂之声,将“魔族少主私闯禁地”几个字在心里细品了一遍,不禁叹了一口气,心里有点泄劲,知道自己是百口莫辩了。 卢广清乘胜追击道:“当年魔王为霸占天下,硬闯禁地搜寻魔之眼,而今魔族少主私闯禁地……大长老,还请您早做决断,以绝后患。” 场内已是一片沸沸扬扬,吴落一刻也听不下去了,她心跳得飞快,匆忙上前几步道:“仙族不可入禁地,魔族不可出禁地。如若大家认定了萧彻是魔族少主,那么请问他究竟是如何出来的?而我又是如何进去的?大长老,萧彻师兄是被人陷害,我们出发前有人在移步图上动过手脚,我们从移步图中出去后便直接到达了禁地。此事我和萧彻师兄从未告诉任何人,那么请问卢广清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卢广清对吴落道:“你的意思是我在移步图上动了手脚?” 吴落目光笔直地盯着大长老:“晚辈不敢。” 卢广清连忙辩解:“大长老,您休要……” 大长老把手向下一按,冷静道:“行了,先把卢广清押下去。” 一地人都傻了。 卢广清瞪着眼:“大,大长老,您说什么?” 大长老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来人,先把卢广清押下去。” 两旁持剑而立的仙官应了一声,大步朝卢广清走去。 卢广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挥开向自己伸来的几条胳膊,大声道:“大长老,您不要被小人蒙蔽了眼睛,移步图绝不是我动的手脚,那上面有您设下的仙障,我怎么可能动的了。” 大长老一挥手,无论卢广清怎样辩解也不做声,铁了心地要把他押走。 大长老并不是信任萧彻而怀疑卢广清,实际上这两人他谁也不信,只不过萧彻还没审完,他需要从萧彻身上挖到更多关于魔族的消息。 而卢广清,此人心肠歹毒他早就知道,也坚信他的手不会太干净,先关上两天,等萧彻的事情审完,再把他提出来。 吴落还是年轻,她看到卢广清被人带走,心中便抱起了一丝侥幸,以为自己能说服大长老,不歇气地接着道:“大长老,绝魂鬼绝不干萧彻师兄的事。卢广清前辈为了让绝魂鬼顺利出世,还处心积虑地假造了一封信件,把留守在后山的其他仙官,全部调去了西南边的白耘村,若不是萧彻师兄起疑坚决不肯走,我们也不会……” 大长老侧身看了看吴落,打断道:“是吗?但卢广清还说了,要不是那村长与萧彻握了下手,绝魂鬼也不会出世。” 吴落皱了下眉,不敢贸然接话。 难道绝魂鬼出世的关键在于和萧彻握手?这是什么理? 大长老缓步走到萧彻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将那朱红十字看了一眼:“听说这十字,是魔族皇室特有的印记。” 第57章 萧彻定定地看着大长老,鹰隼一般的目光从他手腕掠过,萧彻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看来大长老早就认定了自己是魔族少主,再怎么辩解也没用了。 只是这朱红十字的秘密大长老是怎么知道的?那魔族揭秘时,分明只有三个人在场,无论他自己,还是吴落,或者段循,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萧彻有点纳闷,视线茫茫然地扫向人群,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那日他们离去时,正巧在密室门口遇见了胡宽。 如此看来,也只有可能是他了。 只怕胡宽当时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全程守在门口,将这种种都听了去,转头就传信告知了大长老。 “谁在魔窟见过萧彻?”大长老在堂中问道。 众仙官的队伍里出现了一阵骚动,却迟迟没人应声。卢广清被押下去的画面还在眼前,有些糊涂的甚至还没弄清他为何被押走。谁都揣测不透大长老的心思,唯恐出头之后说错了话,沦落成第二个卢广清。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肯出来。 大长老盯着斜下方,用平和而有力的声音道:“谁在魔窟见过萧彻?” 事不过三,大长老若再问一遍怕是得发火。左千阳见久久无人行动,只能带头走出来:“禀告大长老,我曾在魔窟见过萧彻。” 大长老点了下头,视线向众人投了过去,依旧平和地问:“还有谁?” 法不责众,反正要死也有人垫背,大家见左 分卷阅读131 千阳已经出来,不好再藏在人群里当缩头乌龟,这时便雨后春笋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大长老见眼前冒出了一定数量的仙官,不再继续等,又问:“在魔窟看到了什么?萧彻是否被称为魔族少主?” 萧彻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事本就实实在在发生过,仙官们承认,也只是说出实情,他只有听着的份儿。 吴落着急地看了萧彻一眼,见他目光淡然地望着前方,好像此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忙拉住他胳膊道:“师兄,想想办法。” 萧彻回过头,居然冲她笑了笑:“让他们说吧,大长老早就知道了,这是当面说给我听,让我无从狡辩。” “不行。” 吴落眼睛都快急红了,她飞快地掐了个决,还没出手就被萧彻拦住了。 “阿落,这事不是靠一道封口的禁制能解决的。” 吴落当然知道,她只是急的失了方寸,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她就不能堵几句话吗? 萧彻拍拍她道:“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坏也不会怎样了,放心。” 吴落简直拿萧彻没有办法,只能暗自祈祷这些仙官们能顾念几分往昔情谊,不要再信口开河地给萧彻雪上加霜。 大长老的话过于有分量,每次飞到众人耳畔,似乎都带着一阵“轰隆隆”的雷霆,弄得人大气也不敢喘,先要沉默着避一避风头,看有没有哪位烈士能自觉自愿地冲到这电闪雷鸣下,替众人作个答。 可惜没有,大长老长舒一口气,像是吐出了一片山雨欲来的黑云。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是,大家亲眼所见魔官跪拜萧彻前辈,并称他魔族少主。” 这声音太熟了,吴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也正是因为熟悉,吴落才更觉惊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震惊之下似乎还有恐惧,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耳边莫名听到一声巨大的嘲讽,那嘲讽声犹如一条火辣辣的鞭子抽在了她的脸上,让吴落的身心同时烧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吴落冷冰冰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向封亭逼近,“亲眼所见?封亭,别忘了,你当时根本不在密室,因为我们把你救出去了。” 封停避开了吴落的视线,却避不开扑面而来的一股凛冽怒意。 “是我,和萧彻,把你救出去的。”吴落感觉自己失控了,难为她这句话还能如此冷静地说出来。 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话会出自封亭之口。 是她和萧彻救了封亭啊!他们若是晚到一步,封亭就被扔进那炼魂的大鼎里,死得面目全非了。 吴落不求封亭对自己感恩戴德,甚至不求她有所回报。只是记一下,稍微记一下谁救过她就好。 可她就是这么记住,这么回报的吗? 在此之前,吴落对封亭只是失望透顶。 而现在,吴落几乎是在尽全力恨她了。 她觉得封亭好像是故意的要折磨自己,总是挑最关键的时刻下手,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吴落想不通,封亭到底和她有什么仇? 就算她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齐心,当个冷淡的陌生人,互不搭理不好吗?这么多人都没开口,凭什么要由她出这个头?要由她来供认萧彻的身份?她为什么要这样一次次这样剖开自己的心? 吴落气极反笑,封亭被她逼视得屡屡后退,旁边的仙官只能上手拦截吴落。 萧彻见状,一闪身来到吴落身旁,挥开了围向她的众人。 封亭见吴落被拉住,定了定神,仓促地隐去眼中忐忑,面无表情地道:“吴落,萧彻是魔,你离开他吧,我是为你好。” 吴落不知道自己用了怎样大的一股力量挣开了萧彻,又或许是萧彻松了劲。电光火石间,吴落冲到封亭面前,手起巴掌落,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封亭诧异地捂着脸,怒道:“吴落你疯了!” “我是疯了!”吴落几乎用尽全力打出了这一巴掌,随之打出的还有她心头无限的荒唐与悔恨。她觉得自己太傻了,怎么会结交封亭这种人?一次又一次让自己伤心。 即使大比后与她决裂,吴落却依旧信她不会再伤害自己,因为封亭对她是愧疚的。 可谁曾想,封亭竟是如此决绝,做不成朋友,就连昔日情分一块忘了。 吴落两只手不住地颤抖,没过一会儿,眼角和唇角也抽搐起来。吴落伤心极了,她想大哭,又不愿为封亭这种人浪费一滴眼泪,只能拼了命地忍着不让泪水流出,两眼红得似乎能渗血。 “阿落,没事。”萧彻走到吴落面前,将他搂在怀里,阻断了她的视线,感受着她细碎的颤抖,温声道,“没事的,别人不信,你信我就好。” 吴落今天才发现,原来封亭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当初她为了进仙山能背叛自己,如今也能为了讨好长老供出萧彻。 这些事情她做不出来,便以为曾经与她“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做不出。 吴落目光沉沉地盯着地,不知 分卷阅读132 道缓了多久才拉开萧彻的胳膊,面如冰霜地退后几步,重新看向了封亭,眼中透着心如死灰的冷静。 “封亭,早知今日,当初我绝不救你。”吴落顿了顿,匪夷所思地笑起来,“两次。” 封亭怔怔地出了神。 一次在章琚山的后山谷,一次在魔窟的密室,吴落救了她两次。 她怎么是这样回报吴落的? 事到如今,封亭自己都想不通了。 可是这次,她没有害吴落,她只是说出了事实,她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长老她得罪不起,而吴落能带给她什么——一份带有裂痕的友谊吗? 封亭看着吴落渐行渐远,忽然感觉不到脸上那烧灼般的疼了。 她仍旧觉得自己没错,但也觉得这巴掌挨得该。 一掌落下,吴落出了气,从此以后,她不再欠吴落什么了。 大长老看戏似回到坐席上喝了口茶,并不催促这场闹剧尽快收场。 坐在一旁的西长老,看着萧彻把失魂落魄的吴落拉到另一边,暗自笑了笑,接着问:“好了,听到魔官称萧彻少主以后呢?” 才发生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轻松了,左千阳把封亭带到一旁,沉默地听着其他仙官道:“后来段循让我们先出去了。” 大长老端起一杯热茶,低头吹了吹,示意西长老接着问。 西长老:“段循?他怎么在?” “段循恰巧路过魔窟,与承川……”说话的仙官顿了顿,回头将吴落看了一眼。 在场都知道吴落是段循的徒弟,西长老对那仙官微微一点头,让他跳过段循的这段琐事,继续往后说。 仙官往萧彻吴落那边看了一眼:“段循与他们相遇后,便一起帮忙把我们救出来了。” 西长老又问:“段循让你们出去后,自己留在了密室?” “是。” 萧彻听这话风不对,像是有意要再冤进去一个段循,没等吴落开口便道:“这事没查清,太多人知道不好,段循赶人没什么不对。再说了,段循家被魔族灭了门,他对魔族有多恨大家都清楚,连他也要怀疑就太可笑了吧。” 专注喝茶的大长老终于腾出了一张嘴:“此事与段循无关,接着问。” 西长老和段循无冤无仇,大长老一发话,马上跳过了段循:“你们既然离开了魔窟密室,又是如何知道萧彻手腕的十字是魔族皇室印记?” 西长老问到这,大家的嘴又不利索了。 这话是胡宽在密室外偷听来的,胡宽离开魔窟后,便把这消息快马加鞭地告诉了曾与他共患难的诸位仙官们。 这事儿本没什么,可坏就坏在胡宽是文昭的领官,而文昭,又有西长老这么一个大后台。换句话说,这几人现已是抱在一起的小团体了,既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怎么好当着西长老的面,说这话是胡宽趴墙角偷听来的,偷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出来西长老没准会尴尬,就好像他手下都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一样。 能混成长老,并安稳无虞地坐在高位这许多年,都是何等伶俐的人物。西长老一见众仙官开始一阵阵地交换眼神,又想到胡宽曾被抓进过魔窟,当即就明白了这是在给自己留面,不动声色地一转话题道:“对了,胡宽人呢?他和文昭怎么还没回?” 虽说试炼期还没过完,但大半人都已完成任务回了仙山。胡宽和文昭这对组合虽不算最佳,但也属上好,分配的地段鬼怪又充裕,按理说早该回了。 众仙官们纷纷摇晃起脑袋,七嘴八舌地分析起这对搭档的晚归原因,眼神真挚而恳切,唯恐不能贡献一点有效线索。 西长老摇头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袖中的传信仙器忽然一闪。西长老在那仙器上挥了一下,文昭颤抖而慌乱的声音顿时在空中炸开。 “父,父亲,救我,快,快救我!锁魔盏碎了,里面的魔鬼都,都……” 西长老竟然真是文昭的父亲! 众仙官都愣了。 西长老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怎么回事?” 文昭一声呜咽过后,那边换了个人声,正是胡宽:“西长老,锁魔盏碎了,尚未被锁魔盏炼化的小鬼与魔头全部逃了出去,我和文昭被困于此地,无法行动,请立即让西仙山所有仙官赶往天牢。” 西长老脸色大变,一声招呼没打便向门口冲了过去,一刻也呆不住。 场内众人接连受到惊吓,先是惊讶于西长老与文昭的真实身份,后又被锁魔盏碎吓破了胆,阁内人瞬间要乱成一群跳蚤。 这震惊的余波还没过去,西长老刚冲到门口,只听胡宽又道:“还有,请立即收押萧彻,上一个动过西仙山锁魔盏的人正是他。” 第58章 那天杀的锁魔盏原来是有记录的,何人何时开过碰过锁魔盏,都被记录得一清二楚。上一个碰锁魔盏的人是萧彻不假,可是怎么碎的却完全不知道。 分卷阅读133 三日前,萧彻和吴落离开西仙山时那锁魔盏分明还好好的,之后也没人动过,怎么会胡宽他们一到,那锁魔盏就自己碎了? 难道是胡宽和其他人联手,想陷害萧彻? 这也没道理,就算他真想害萧彻,也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弄碎锁魔盏。首先,锁魔盏碎裂,里面的妖魔鬼怪立时将倾巢而出,胡宽自己能不能保命都难说,他与萧彻有怨是真,却绝不至于铤而走险以自己的性命去换萧彻一罪。再一个,胡宽恶意破坏锁魔盏这等贵重要紧的仙器,一旦被人发现,板上钉钉死罪一条。 这么看来,胡宽弄坏锁魔盏,横竖都得去半条命,他这样害萧彻至于吗? 当然不至于。 难不成胡宽的话都是真的? 在胡宽到达之前,锁魔盏已经碎了,也许是萧彻无意碰坏,也许是遭人暗害,总之那锁魔盏就是被萧彻弄坏了。 萧彻垂了下眼,无话可说。 他原以为,事情已经走到最坏的一步,没想到半路还能杀出个锁魔盏。他面对这满堂的怒目,一句话也不想再辩解,感觉怎么努力都是无济于事。 从卢广清开始,每一步都在把他往绝路上逼,天知道这锁魔盏解释过去,后面还会蹦出什么妖孽。 别的他不知道,大长老现下肯定想把他办了。 吴落也傻了,她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几天前随口一问,那锁魔盏今日就真的碎了。 早知如此,她死也不说那糟心话,尽管这锁魔盏碎不碎和她说不说没多大关系。 “师兄,这……”吴落脑子里被一把荒唐塞满,她恍惚地看了萧彻一眼,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萧彻没看她,整个人好像游离了。 针锋相对他不怕,群起而攻之他也不怕,众叛亲离大不了孑然一身。 可他现在还有个吴落,他如果自己都保不住要怎么保护她? 如果下狱,如果受死。 如果她也要跟着…… 萧彻脑子里一团浆糊,乱嗡嗡地堵了一片,他懒懒地垂下头,低声道:“阿落,我不能死。” 吴落回头,被师兄的样子吓到了,他看起来情绪低靡至极,魂魄都被抽走了似的:“师兄,你别……” “阿落,你别怕。”萧彻一改语气,他转过头,重新看向了吴落,眼中倏地透出一股暴虐,好似被邪魔附身了一般,随后轻挑又狂傲地一笑,“谁敢动我们,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慧景阁里乱成了一锅粥,吴落和萧彻的低语还好没人听到。 文昭被困,西长老心急如焚地要去相救。锁魔盏破不是好玩的,除了把大魔小鬼全部抓回,还有一堆头事务要处理调查,锁魔盏怎么碎的?为什么会碎?一个锁魔盏碎其他三个是否会有影响…… 趁西长老还未离开慧景阁,大长老赶忙上前吩咐了几句,并让南长老一同前去西仙山搭手帮忙。 西长老救子心切,情急之中已不剩几分理智,完全管不了文昭胡宽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说一句就信一句,转眼已经把所有罪责打包装好安在了萧彻头上,把他当成罪不可赦的大奸大恶之徒,要不是现在急着回去救人,西长老恨不得亲手把萧彻大卸八块了才好。 西长老瞪着萧彻对大长老道:“师兄,萧彻野心昭昭,如今还留着他是要养虎为患吗?若不立即将他铲除,来日定将酿成大祸!师兄不可妇人之仁!” 西长老说完,一甩衣袖飞走了,阁中“哗啦啦”地跟着飞出了一波西长老的亲信。 仙界一直以大长老为尊,东长老常年深居养病,抽不出时间给大长老摆师兄的架子。而这几个师弟向来对大长老这位师兄尊敬有加,如今西长老火烧眉毛,说了这几句重话,大长老虽能理解这是心急所致,可听在耳朵里实在有些火大。 他负手站在门口,目光寸步不移地盯着萧彻的背影,耳边鼓风一样回荡着西长老那几句话,一边火,一边觉得有道理。 萧彻是魔族少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打破锁魔盏破是萧彻的无意之举,就算他现在心中坦荡,没有一丝反叛作乱的心,那以后呢?谁能保证他能永远忠于仙界?如今他受了仙界这样一番强烈的质疑与猜忌,还能像从前那样热血忠心吗? 他不会恨,不会受伤,不会想报复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彻骨子里流着魔族的血,更何况仙界从来不曾善待他,一开始把他从魔窟抱回时,便只存了一颗利用的心——若他日魔族卷土重来,便以萧彻之命相要挟。 可现在,魔族未至,萧彻已要翻天,怎么能再留着他? 大长老不是普度众生的善人,他立场坚定,只为守仙界一方安宁。 如果此一时心慈手软,彼一时仙界将迎一场血海滔天的动荡,那么他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把萧彻拿下。”大长老盯着萧彻,冷声道。 就在这时,慧景阁中狂风骤起,陈设桌椅刹那间东倒西歪地摔倒在地, 分卷阅读134 花瓶卷轴叽里咕噜地满地乱滚。没一会儿,地面隐隐抖动了起来,房梁似乎随时能被无孔不入的罡风刮出裂缝。 剑拔弩张的仙官们手握剑柄,却被这邪风吹得一步脚也挪不动。 风是真大,却没大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仙官们非是近不了萧彻的身,只是对他心存忌惮。 场中除了大长老,没人是萧彻的对手,既然他已被仙界所抛弃,作为“魔族少主”的他,就可以大杀四方了。此时出战,如若不敌就是个死。 吴落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萧彻拉住她,胳膊轻轻一带,便将吴落护在了怀中,他的动作轻柔至极,与他周身喷薄出的杀伐气全不相同。 萧彻衣袖鼓动如风下旗,黑发翻飞似浪,他一手揽着吴落,反手化出长剑,剑尖指地,目光笔直地穿过重重狂野白风,分毫不让地盯上大长老那双凌厉如鹰隼的眼睛,似乎要把这天下都看轻了。 “阿落,我们走。”萧彻在吴落肩头按了一下。 “还想走?”大长老镇定地向前走了两步,那风从他身边刮过,自动化为绵软细风,半分也阻挡不了他的来势。 慧景阁内一声剑鸣惊起,大长老影如流星,势不可挡地撕开层风,笔直地朝萧彻袭去。 大长老转眼掠至,就在这时,萧彻胸前突然遭人重重一推,他退了半步,发现吴落竟用内力推开了他,同时飞快地传来一句话。 “赶紧走,大长老不会随便取我性命。” 吴落的意思很明白,大长老要除萧彻,却不能随便取她的命。所以吴落要替萧彻迎这一击,为他争取时间逃离仙山,哪怕这一击会将她打成重伤,但至少能保住一命。 兔起鹘落间,吴落不要命似的正面扛住了大长老一击,那地崩山摧般的力量瞬间震裂了吴落的虎口,刹那间涌到四肢百骸,吴落整个人一震,手上却仍不减力,咬牙死死顶着,生生咬出了一股呛鼻的血腥气。 诚如吴落所言,大长老不能随便取了她的性命,一见迎上的是吴落,大长老立即收了几分力道,哪知就在大长老收力的瞬间,吴落眼疾手快地先发制人了,她剑尖一转,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了大长老的要害之处。 吴落自知不是大长老对手,反正伤不了他,那就尽量下狠手给萧彻拖延时间。 大长老没想到吴落这等不要命,顿时怒了:“找死吗?躲开!” “师兄,走!” 吴落这声“走”还未喊出,萧彻已化身为风,长驱直入地钻了过来,与此同时,他以剑为镖,向大长老掷了过去。 大长老回身一避,让开了横空飞来的利剑,那剑在空中发出一道低鸣,玉石俱焚般地冲向慧景阁大门,最后连剑带门一块儿完蛋飞远。 萧彻趁大长老躲避的这个空档,已飞至吴落身侧,毫不犹豫地将若水从吴落手里夺走,转头向大长老劈去,誓死也要从慧景阁中闯出一条逃脱升天的血路。 “上,抓住吴落。”大长老看出萧彻放心不下吴落,正好可以用她来牵制萧彻,当即下令道。 仙官们适应了阁中翻天涌地的狂风,此时吴落手上没剑,实力也远不及萧彻,仙官们人多势众,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七八个人顿时一股脑朝着吴落涌来过去。 与此同时,若水与长老之剑短兵相接,剑刃相抗处,一个光球怦然凸起,刹那间,慧景阁中白光大炽,又是一阵猛烈的罡风挟着拨天分海之力狂妄地涌出,在阁内不分敌我地横冲直撞起来。 一时间,砖墙碧瓦簌簌而落,屋顶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龇牙咧嘴地豁开个口,房梁如被火燎过的枯枝,显出将要断裂的迹象。 慧景阁要塌,大长老的命令没人顾得上了,阁内烟尘四起,什么路都看不见,众仙官摸瞎乱撞,一声声“唉哟”“轻点”之类的呼号不绝于耳。 眼下看不清路,吴落索性闭眼放出神识,在这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反倒行动得游刃有余。慌乱之中,吴落忽然心生一计,她趁着满屋子仙官们四下乱撞之际,眼疾手快地在门口设了个界,不让任何人离开。吴落守在门口,只要有人从面前经过,她就趁乱摸走仙官们随身携带的佩剑。没过一会儿,吴落俨然成了倒卖兵器的小商贩,手上抓了三把剑,脚边躺着两把剑。剑一多,她又嫌碍事,于是在其中挑一把最好的,以备不时只需要拿来御敌,其他的全被吴落当废柴扔了。 慧景阁内又是“轰隆”一响,眼看着那屋顶要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吴落反手解开界法,逆着往门外涌的人流,照着萧彻的方向飞奔而去。 吴落看准方向,一剑照着屋顶房梁的方向挥就过去,那条苟延残喘的破房梁此时终于支撑不住,“咔嚓”段成两截,很给面子地当空掉了下来。萧彻和大长老正正好打到了房梁底下,这时被逼无奈,只得各自向后退去,避开那从天而降的房梁。 吴落一边向萧彻奔去,一边抓紧又补了两剑,把半裂不裂的屋顶也彻底砍塌了。 吴落抓住萧彻的胳膊,在他耳边大声道:“师兄,走!” 萧彻反手 分卷阅读135 抓住吴落,一句话没说,拉着她随风而上,一剑挥开面前的破砖落石:“受伤没?” 方才那阵顾头不顾尾的慌乱中,吴落完全没功夫检查自己的伤势,她硬接大长老全力打出的一击,胃都差点呕了出来,伤是肯定受了点,但索性没拖累行动,就算伤了也肯定是小伤。此时逃命要紧,她可不想告诉了萧彻,让他瞻前顾后,想都没想道:“没有。” 萧彻沉默了一瞬,接着用吴落从未听过的严肃语气道:“你真是要气死我。” 吴落不敢说话了,她冒死帮萧彻抵挡大长老,稍有闪失,都能让萧彻懊恼一辈子。 就算此举出于好意,那这好意也是搓着火扑面而来的。 换做是她,看到至亲至爱的人这样不顾后果地以命相博,也得气成个长明不灭的灯笼。 “萧彻,你想带着吴落一起死吗?” 大长老人影一晃就追了上来。 萧彻像长了后眼睛一般,拉着吴落向左一避,同时转身抡起手中若水,准确无误地挡开了这一剑。 吴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大长老追上来时,她没察觉出一点气息痕迹,这足以见得她与大长老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她现在想起方才那胆大包天的正面对抗,真是有点后怕。 “阿落,等等我,马上就好。”萧彻松开吴落,让她躲到一边,自己又与大长老过了几招,直到吴落飞出了一定距离后,萧彻忽然挥出一个无人能靠近圆形屏障,将自己包裹在其中。 萧彻将若水举到了面前,闭上了眼,他嘴里念了句什么,一瞬过后,若水忽然发出一声嗡鸣,剑身淌出灼眼的红色光晕。 包住萧彻的那道屏障转眼又碎了。 吴落心中一惊,她不知道师兄做了什么,只觉得随着屏障一碎,他整个人的感觉突然就变了,原本温润如玉的潇潇君子不复存在,现在的他,真的就像是一个……睥睨天下,茹毛饮血的魔族少主。 “大长老,奉劝您一句。”萧彻慢慢睁开眼,瞳孔成了暗潮涌动的深红,“快点走,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第59章 就算萧彻是魔族少主,在此之前也从未说过这等狂妄之言。他这话一出,无论是天上飞的几位,还是地下站的一群,都被他这无边的狂傲惊得不行不行。 萧彻索性就豁出去了,狠话一气撂到底:“还有,管好你这些部下,要想活命,就别让他们来阴的,没人玩儿得过我。” “师兄。”吴落心惊胆颤地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着急地喊,“别做傻事。” 萧彻听见吴落的声音,嘴边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视线却一直像钉子似的扎在大长老身上:“还有,谁也不准碰吴落,她少一根头发我毙一条命,说到做到。” “好大的胆子。”大长老阴着脸,命令道,“都给我上,今天务必把他们二人押回天牢。” 萧彻好像看不见朝他飞来的一众仙官,轻笑一声道:“真是可惜了。” 大长老一声令下,众仙官瞬间跃进空中,布出一个八卦阵,空中剑光交织,转眼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那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倘若肉身挨上霎时就能溅血如泉。 大长老一挥手,那剑网便泰山压顶似的照着萧彻吴落扑了下去。 就在这时,萧彻不急不慢地仰起了头,他盯着那网笑了笑,接着突然红光暴涨,原本夺目的剑网当即淹没在一片茫茫无际的红光之中,了无踪迹。 刹那间,众仙官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拽住了腿,连同那剑光织成的巨网一同向下坠去。只听红光深处接连传来骨骼断裂,皮肉破碎之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阵不似人声的惨叫,恍如地狱幽冥中传来的凄厉哀号。 “师兄,你在哪?” 吴落形单影只地飘在一片混沌之中,她看不到萧彻,看不到任何人,她听到耳边久久不绝的叫喊,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这一出手,萧彻算是彻底与仙界决裂了,从此再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他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人人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师兄,住手!”吴落漫无目的地拼命喊,“你答应过我,我说住手你就停下来!” 不知道萧彻是听到了吴落的话,还是该杀的都杀完了,吴落声音一弱,那滔天漫涨的红光也渐渐弱了下去。 慧景阁的废墟上,瘫倒了一大片人,衣服上斑驳的血印有深有浅,有的仙官还能勉力支撑着站起来,但更多人却是歪斜在坍塌成片的废砖石上,除了苟延残喘的一口气还在胸腔缓缓发作,浑身上下竟是一点也动不了。 吴落甫一看到地面的惨状,立即受不了地扭过头去。 眼前的场景,忽然让吴落想起在幽川时,萧彻与胡宽交手的画面,那时萧彻刚被女魔渡去三成法力,法力虽不能立即被萧彻完全掌控,但已经显现出一点暴虐无常的端倪。 如今看来,萧彻已完全将那法力收为己有,似乎也顺带接收了女魔的残暴。 吴落 分卷阅读136 愣着神,意识到师兄又失控了,这么看来,这样的失控以后也许会经常发生。 “大长老,我手下留情了,还要继续吗?” 暴虐的红光隐去,萧彻的衣摆上沾了血,星星点点的,红是红,白是白,看上去竟如一幅红梅踏雪图。 大长老没有受伤,他像棵风吹不老,雨大不怕的劲松,笔挺地立在萧彻对面,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愿妥协,但也不能眼看着这些仙官们去死。 大长老长久地沉默起来,眼中已然存了犹豫,这一点犹豫使萧彻开心了不少,他感觉自己立在了不败之地,大长老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狼狈的屈服。 萧彻飞近大长老,朝下方的仙官们看了一眼,随后又恢复了从前的恭顺:“大长老,现在让他们回去,将养几天便好。再晚一点,他们只好入土为安了。您看是让我走呢,还是让我再陪陪他们?” 大长老淡淡地看了萧彻一眼,仿佛看到一个疯子,他依旧固执地不肯说话,但这拒不做声又不动手的态度,俨然是主动退让了。 萧彻很是满意地笑了笑,对大长老行了一礼:“大长老此恩,萧彻定当铭记于心。” 萧彻说完,飞到吴落身边:“阿落,我们可以走了。” 吴落“哦”了一声,很奇怪,他们可以走了,但吴落并没感到多少开心。萧彻方才所作所为看得吴落情绪沉重,她原本是一心为着师兄,觉得只要他能平安逃离仙山,怎么样都好。 可当她看到那一排身负重伤的仙官时,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惊,心中的执念也就此动摇了。 且不谈萧彻是否真的变了,经此一役,他们将彻底与仙界敌对,漫漫前路,他们与仙界还会有多少次的刀剑相向?这次侥幸逃了,下次怎么办?难道萧彻真要带领魔族,再把仙界搅得生灵涂炭么? 萧彻拉起吴落的手,那冰凉的小手忽然在他手中一颤,颤得萧彻也忐忑起来。 他方才所为吴落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凶残狠毒,他的冷酷无情……萧彻知道吴落在想什么,也许她后悔拼命与自己出来了,因为她没想过要以伤害性命为代价。 更没想过她眼中温润如玉的师兄会变成这样。 萧彻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转头对吴落道:“怎么了?” “师兄,你……”吴落神情闪烁地抽回手。 萧彻愣了下神,用极轻的声音问:“你怕我?” 吴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只觉得萧彻无比委屈,心中顿时一软,连忙道:“不是,我只是想问,大长老若不放我们走,师兄真的……” 萧彻见吴落支支吾吾不敢说,很快接话道:“你想问我真的会杀人吗?” 吴落感觉问得太冒犯,却这确实是她的疑虑,迟疑过后,还是点下了头。 萧彻忽然一笑,如释重负地拉着吴落继续朝前飞:“大长老探明伤势后,怕是要被我气死。” 吴落睁大眼问:“为什么。” 萧彻似有怨怪地瞪了吴落一眼:“我根本没伤人,那是假造的幻象。” “真的吗?”吴落惊讶地张开嘴,心情从谷底蹿进了云彩里,“可是,大长老怎么会没看出来。” 萧彻不以为然道:“你不也没看出来。” 吴落:“大长老比我强太多了,我和大长老能一样吗?” “反正都打不过我。”萧彻笑着道,“从前我和大长老难分上下,谁赢谁输本无定数。可现下不同,我得了女魔渡来的三成法力,所以大长老想赢我就更难了,那幻象看不出来也极有可能。除此之外,还有更关键的一点。” 吴落:“是什么?” “他信我。”萧彻顿了顿,“他信我真会把他们打伤,真会要他们的命。” 吴落有些惭愧,她方才其实也存过怀疑,以为师兄真会要了那些人的性命。 “师兄,我……” 吴落很想道歉,可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深感自己可耻,师兄一门心思要护她平安逃离仙山,自己在一旁看戏不说,还有空疑他。 想到此处,吴落脸上烧得慌,恨不得给自己来两巴掌。 萧彻回头看她一眼,眼皮耷拉下一半,有点委屈地道:“以后再不准疑我了。” 吴落连点头带起誓地答应,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凄惨死法都在嘴里过了一遍,听得萧彻连连皱眉,最后直接捂了她的嘴。 萧彻和吴落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仙山了,但凡留在仙界,都得遮遮掩掩地避着人。 没办法,大长老施雨似的在全仙界撒满了这二人的通缉令,简直让她俩避无可避。萧彻没办法,一拍脑袋,想出个又馊又好的主意——带着吴落去禁地避避风头。 反正已经闯过一次,大错已酿成,干脆就酿得极致一点。 说来也是巧,承安长老封印禁地时,不让仙族进,不让魔族出,意图为将两族隔绝开来,怎么也想不到,五百年后会诞生出这样一对仙魔混搭的组合。 分卷阅读137 两个人手拉手,一个管进,一个管出,来去无牵挂,进出很自由,小空子钻得精妙绝伦,再会利用规则也没有了。 这也不怪承安长老,谁能想得到数百年的死对头,也有偶然交好的一对。 总之,吴落和萧彻就这样顺顺利利地钻到禁地里去了。 禁地不愧称为禁地,吴落待了七日已经快无聊死,总算知道了这鬼地方为什么不让进。 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好玩的别提,好看的没有,只有荒山头和破雪堆作伴,待在此处只能完成两件事,虚度光阴和浪费年华。 到了第八日,吴落终于被解救了。 原因是萧彻收到了东长老的密信——速来东仙山。 东长老上回也是这样,发来消息,让萧彻速回北仙山,去慧景阁见他。结果怎么着,东长老一根胡子没见着,他俩现在却沦为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通缉犯。 禁地外依旧紧锣密鼓地搜寻着他俩,吴落觉得这时离开禁地去东仙山太冒险,萧彻却坚持要见东长老,认为东长老必定有重要事情要交代。 吴落奇怪道:“如果真那么重要,上次东长老为什么不等你回来?明知师兄在往北仙山赶,东长老却偏要提前回东仙山,这不是耍你吗?” 萧彻摇头道:“上次的信,应该是有人冒充东长老发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上钩,因为只有找东长老时我才会放松戒备。” 吴落又问:“那师兄这回要怎么保证?” 萧彻:“东长老的字迹我认得,而且这信上有他的长老印,长老印这等私密之物外人见都见不到,这信不可能是其他人代写。而且东长老知道我现在不便见人,如此情况下还让我速去,可不是有大事要交代?要不你留在禁地,我自己去一趟。” 吴落还想反驳,萧彻最后这句话一出,她二话不说就上钩了,东西也不收拾,拎着剑就跟着萧彻往外走。 为了避人,吴落和萧彻的行动速度放慢了不少,白天得猫在人间藏一藏,到了晚上才能疯狂赶路。两个人活成了昼伏夜出的蝙蝠一对,紧赶慢赶地又过了六七天才到达东仙山。 到了东仙山就安全了,有东长老作后盾,那群仙官仙士就算看他俩不顺眼,也只能在心理愤恨,起了歪心思也不敢把他俩怎样,只能领命平平安安给带到东长老寝殿。 东长老的寝殿弥漫着一股子药香,还没推门吴落就闻到了。 屋内老人咳嗽了两声,萧彻没让仙官代为通告,推门就走了进去。 东长老坐在床头,一位小仙士站在一旁刚刚报完信,东长老听完,稍微一点头,那小仙士速速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东长老的寝殿里自然是不能大声说话的,吴落见到那报信的小仙士,两人相继一愣,只能用一双瞪圆的眼睛取代了一声惊呼。 那小仙士不是别人,正是汤隐,试炼期结束后,他被分来了东仙山。 汤隐看到吴落,猛地刹了下脚,给吴落递了个眼神后,捏着俩竹简出去了。 “萧彻,过来。” 萧彻拍了拍吴落:“走。” 东长老靠在床沿,等到萧彻走进,一指床边的椅子,让他坐下,然后回头看了看,又对侍立两侧的仙士们道:“你们先退下吧。” 吴落见小仙士们纷纷退走,东长老床边又只放了一把椅子,琢磨着自己在东长老面前,也算个不能乱听对话的外人,便自作主张地要跟着要退下。 哪知她没走两步,就听萧彻笑了一声,一伸胳膊把自己兜了回来。 萧彻笑道:“你跟着瞎跑什么,回来。” 吴落来不及转身,萧彻已经顺着力道把她捞了回来,吴落没办法,只好扒着萧彻的胳膊,倒腾着小碎步倒退回椅子边。 萧彻自己站着,把吴落按到了椅子上,吴落尴尬地瞟了东长老一眼,屁股一沾凳子就弹了起来。 吴落面对萧彻,嘴巴撕开一条小缝,不变嘴型地小声道:“师兄,这不好吧,东长老没让我……” 萧彻笑道:“话这么多,让你坐就坐。” 吴落没挪脚,一言不发地盯着萧彻。 “椅子不舒服,想坐我腿上?”萧彻说着就坐到了椅子上,招手冲吴落道,“也行,过来。” 当着东长老的面,吴落忍着一个白眼没翻上天去。 东长老笑笑,对萧彻道:“这么信她?” 萧彻不和吴落开玩笑了,重新站起来,把吴落拉到椅子上坐着,自己斜靠着椅背,在吴落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没事,她是自己人。” 此时“自己人”吴落,摆出了一幅要大义灭亲的表情,感到自己被师兄戏耍的很没面子。 东长老看了看吴落,对萧彻笑道:“告诉过你不可随意信人。” 吴落“吭”了一声,虽知道东长老在打趣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屁股在椅子上不安地来回挪动了两下。 萧彻盯着吴落的发旋,轻声道:“她不一样,就算哪天真栽在 分卷阅读138 她手里,我也认了。” 第60章 “师兄!”吴落回头瞪了萧彻一眼。 萧彻笑着扳正了吴落的脑袋:“好了,我开玩笑的。” 东长老一大把年纪,看着俩年轻人在面前甩眼风,套小话,觉得很有意思,笑眼盈盈地静坐着,也不打扰他们。 萧彻和吴落闹够了,这才想起来正事没做:“东长老要交代何事?” 东长老收了笑容,不急着说,却反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萧彻不和东长老讲客气,开门见山道:“有,太多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这么急着要害我?从试炼期开始被传送至禁地,再到魔窟被揭穿身份,最后又是锁魔盏碎,其间我们还碰到了绝魂鬼出世,幽川女魔……这一切都像是早有人安排好的,有意要让我全部遇上一遍,每次都有人在场目睹。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无非是为了让大长老相信,我就是那个居心叵测的魔王。” 东长老问:“你觉得谁会这么做?” 萧彻捏着下巴想了会儿:“最开始我怀疑过卢广清,并不是怀疑他是那位幕后主使,而是怀疑他背后的人想害我。我和阿落被传送到禁地这事太私密,他根本没理由知道,除非移步图是他动的手脚。但是这不可能,就像卢广清自己所说,移步图上有大长老亲自设的仙障,以卢广清的能耐,绝不可能在毫不惊动大长老的情况下暗中改变传送地。至于卢广清为什么知道我去过禁地,大概是因为真正的幕后主使告诉了他,因为我从禁地出来后,接着就要去寻思河,也就是卢广清放绝魂鬼出世的地方。那人大概是怕我去了以后坏事,所以让卢广清先抓我一个把柄,以私闯禁地的罪名来暂时牵制我。” 东长老慢慢点了点头:“还想到什么?” 萧彻正要继续说,忽然看着东长老顿了一下,一改口风道:“东长老,我有一事想问。” 东长老:“说。” 萧彻:“我们在幽川碰到一个女魔,她说‘五百年后,魔王出自仙山’,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 这个疑问困扰萧彻太久了,别人说什么他都可以不信,但东长老不一样,当初是他抱回的萧彻,放眼整个仙界,没有人比东长老更了解他的身世与来历了。 吴落见萧彻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手,替他对东长老道:“我们在寻思河,还遇到过一个不知身份的魔族,他不仅知道师兄的身世,还问我们承安长老是否亡故。对了,我们在魔窟,还看到了东长老您的画像。” “我的画像?”东长老眉头微皱,“带出来了吗?给我看看。” 萧彻将画轴从储物囊中翻了出来,递给东长老,又问:“您的画轴为何会出现在魔窟?” 萧彻这话只问了一半,起初他认为,魔族留东长老的画像是为了让魔族上下牢记世仇,方便报复。但如果只是为了记住一个人的长相,随便拿一张普通画纸就好,为何要使用那材质上好的卷轴作画?东长老这张画轴,和魔族皇室所用的肖像画轴是同一规格,对于纸张此举实在不合常理。 东长老扫了两眼,将画轴放到一边,轻声道:“这么多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从萧彻的身世说起吧。” 萧彻对自己的身世一直有些抗拒,他当然也好奇,谁不奇怪自己从哪儿来,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一想到这些通通和魔族有关联,他就怏怏地垂着脑袋不想拿正眼看。 东长老说出这话,萧彻没应声,沉默了好一阵,算是种默许。吴落回头看了萧彻一眼,心领神会地起身站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握住了他的手,就像当初在魔窟时那样。 就算要接受无奈,好歹有人十指紧扣地相伴。 东长老缓缓道:“萧彻,我把你从魔窟抱回来,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身份。” 萧彻自嘲地一笑:“东长老当初为何要抱走我?这不是给仙界留后患吗?” 东长老笑道:“事到如今,我有话就直说了,其实当初我并不想带走你,是承安长老下令让我将你抱回仙山。” 萧彻皱眉:“为什么?” 东长老没有回答,却问:“你已去过魔窟,可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你和魔王图铭又是什么关系?” 萧彻摇头,他去魔窟时一门心思想着救人,后来救完人,知道了自己是魔族少主,又一门心思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来去都匆匆,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 东长老闭了下眼,像在回忆什么:“你母亲是魔王图铭的亲妹妹。” 这关系简单明了,萧彻无奈笑着道:“这么说,我该喊图铭一声舅舅。” “不错。”东长老笑着点点头,接着道,“当年图铭离开重徊城,欲夺取禁地中魔之眼的力量,承安长老为阻止他作乱,千里奔袭追上了图铭,一路与他厮杀到禁地。图铭不好对付,承安长老与他斗得难舍难分,抽不开身,因此带领仙界剿魔窟这事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带领众仙官去到重徊城后, 分卷阅读139 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把魔族皇室斩草除根。当时整个仙界倾巢而出,魔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混战一月之后,魔族落败,魔族皇室先后被灭了个干净,只剩下个刚出生的你,被藏在魔窟密室的角落,因此逃过一劫。” 吴落听到这不禁打了个寒颤,幸亏萧彻被藏起来了,否则她差一点就见不到萧彻。 萧彻问:“东长老如何发现的我?” “承安长老传信给我,说你被藏起来了,让我悄悄把你带走。至于承安长老是如何知道的,大概是图铭不慎说漏了嘴。”东长老咳了两声,哑着嗓子缓缓道,“这不重要,总之我把你偷偷带了出来。当时,我的三个师弟,也就是如今的另外几位长老并不同一,都想杀了你,直到承安长老亲自下令,务必将你带回仙山,他们才不得不遵师命将你带了回去,并依照吩咐把这秘密烂在了肚子里。” 吴落存了满心疑问,没等萧彻开口就问:“承安长老为何要将萧彻带回仙山?” 萧彻笑着接腔:“为了掣肘魔族吧,万一哪天他们又跑出来,方便以我为质。” 东长老没否认,只是道:“也不全是,魔族皇室根骨奇佳,天生为战而生,后来混沌之力出世,你们就更是难对付了,说实话,当时仙界要不是仗着人多,根本不可能打赢魔族。所以将你带回,只要能瞒住你的出身,对仙界来说,也许是好事。” 萧彻问:“后来呢?” 东长老:“后来我们剿完魔窟,按照承安长老吩咐,封印了重徊城以南的所有地界,再将你带回仙山。那魔王图铭实在有点手段,我们把魔族都封完了,他居然还没和承安长老决出胜负。承安长老交战太久,我有点不放心,便私自去禁地找他。说来也巧,我去到禁地时,正好撞见图铭被承安长老一剑诛杀,却也不甚被魔王体内涌出的戾气所伤,回来后便落下了这一身的病,一日不如一日。萧彻,帮我把那药丸拿过来。” 萧彻随着东长老手指的方向看去,把一旁的药丸递了过来,嘱咐道:“东长老您慢点说,累了就歇会儿。” 东长老把药丸含进口中,接着道:“承安长老杀了魔王,又先后封印了魔之眼和禁地,元神消耗太多,最终气力不继也倒下了。承安长老临终前特意嘱咐我,让我们师兄弟四人,一同封印住你体内的混沌之力,以仙法化之净之,将你当作仙族抚养长大,日后便可为仙界所用,为仙界而战。萧彻,现在知道了你杀鬼为什么比其他仙官容易?为什么大鬼小鬼见到你,法力就会被自动被压制?那都是因为你是魔族皇室,体内流淌着他们敬畏的混沌之力。” 萧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吴落见东长老说得气喘,停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赶紧端来一杯茶道:“东长老,您歇歇。” 东长老就着吴落的手喝了一口茶,摆手道:“不用了,我时间不多了,得赶紧说。” 萧彻眉头一紧,严肃道:“长老这话不可乱说。” 东长老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仙也好,凡也罢,活时殊途,死来同归,没什么。” 吴落不好插嘴,默默把茶杯放到一边,继续听东长老交代:“承安长老和其他人不同,他始终没想过要将魔族彻底毁灭。仙界从前和现在一样,都是由五大长老分区而治,承安长老是上一代的西长老,除他以外,另外几位都是极力地想要铲除魔族。” 吴落听东长老这么一说,这才发觉,她对上一代的其他几位长老,几乎完全不了解。时至今日,仍在仙界口中流传的,似乎就剩下了一位承安长老,其他几位都像从历史中蒸发了一样。 可若真如东长老所说,只有承安长老一人对魔族心存善念,为何到头来,史书上留下的,却全是承安长老清扫魔族的事迹? 吴落奇怪地问:“但最后却是承安长老下令剿魔窟,还亲自灭了魔王,其他几位长老为何没参加?” 东长老道:“那是因为其他几位长老全被图铭杀了,五大长老中,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承安长老一人。那魔王图铭手段太恶,仙界城毁人亡,死伤积野,两族仇恨已达顶峰,承安长老不杀不行。要不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不会下这等狠绝的命令。” 萧彻没有亲身经历仙魔,但想也知道战况相当惨烈,这么一来,他就更恨自己这魔族少主的身份了。可是恨也无用,现在不只他恨自己,整个仙界都恨他恨得牙痒痒。大长老满世界地通缉他,掘地三尺都要把他翻出来。他好不容易来东长老的山头避一避,那些个仙官看到他,也是没有一个好眼色,仿佛真的一个个都被萧彻亲手残害过一样。 萧彻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问道:“那女魔说的‘五百年后,魔王出自仙山’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长老盯着萧彻看了许久,伸手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 萧彻顺势坐在了床边,看着东长老拍了拍自己的手,终于把这话问了出来:“那个即将到来的魔王……是我吗?” 吴落坐回椅子,视线黏在了东长老脸上,心脏也拎到嗓子眼。 分卷阅读140 东长老笑着道:“放心,魔王不是你,他们都误会了。” 萧彻追问:“所有人都在怀疑我,长老如何确信我不是?” 东长老道:“因为图铭根本没死。” 一时间,寝殿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重。 萧彻和吴落全都怔住了。 数百年来,整个仙界都深信不疑地认为魔王死绝了,即使他要重归于世,也是死了以后,不知怎么阴悄悄地又活过来了。 活没活过来是一回事,死没死成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复活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死,这事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吴落眼睛瞪大了一倍:“没,没死?怎么可能。” 东长老看着萧彻,柔声道:“整个仙界都被骗了,承安长老没有杀图铭,所以这次回来的,是他,不是你。” 萧彻飞快地从床边站起来,后退一步道:“承安长老没有杀魔王?不可能。” 东长老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笑意,那笑容又轻又浅,却是久久挥之不去,连眼角眉梢都是,仿佛是想到了最亲的人,又或是回想起了最美的记忆。 吴落心中颤了一下,莫名觉得这眼神有些熟悉。 东长老的视线渐渐迷离起来,他摇着头苦笑一下,自说自话似的缓缓道:“承安长老不想伤图铭的性命,只想把他封印在禁地,不让他出来为祸苍生。他想让图铭在禁地醒悟,悔改,等到一万年之后,他想通了,这封印也就自动破除了。承安以为,有了这一万年,图铭就能转性,就能想通,就能放过仙界,不再作乱。承安傻啊,他知道图铭是什么性子,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哪里肯老老实实待在禁地,被他关这一万年。承安啊承安……” 东长老话至此处,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哀怨又凄厉。 吴落听到这笑声,脑中立即闪现出一个人影,她还没来得及惊讶,萧彻已把她拽到了身后,一手抓在了腰间佩剑上。 萧彻沉下脸,周身蓦地带出了一股肃杀:“承安长老为什么不杀魔王?” 东长老闭上眼,嘴边的笑容像掺了酒,显出一点沉醉的意味:“因为他,舍不得杀我啊。” 第61章 有时候,答案已经明明白白摆在了面前,但因为某些人的存在,还是会忍不住质疑答案的真实性。 因为一旦信了特别的人做了不堪的事,心里就有一角要塌,重建也不行,塌陷的裂痕将永远存在。 遇到吴落以前,能给萧彻带来慰藉的,几乎只有东长老。不为别的,放眼整个仙界,只有东长老会维护他,当他是个需要爱,需要关怀的晚辈。在东长老眼中,萧彻不仅仅是一个用来掣肘魔族的工具,他有自己的命,不该只为对抗魔族而活。 可惜的是,其他几位长老不这样想,他们只当萧彻是工具,是为了对抗魔族而活。 在外人看来,萧彻倍受长老们“器重”,大家不得不高看他一眼,用一个敬而远之的态度去观望这位少年。正因为如此,萧彻自小就没什么人敢与之亲近,他的生活是冷冰冰的,一尘不染的冰。偶尔透进来一抹光,也许是同龄弟子的几句艳羡夸赞,也许是人人有份的一点奖励……总之这点光也亮得很疏离。 而东长老,是唯一能让他摄取到温度的人,是那种鲜活的,触手可及的温度。 少失怙恃的萧彻,还在懵懂幼年,便被送到章琚山修习,由教首亲自教授他武艺剑法。因得了大长老之令,务必要将萧彻培养成器,于是那小小的少年,在身量刚及剑长时,就被逼着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修炼起来。 孩子都贪玩,萧彻也不例外,他看到山中其他弟子在后山游乐,大吵着问教首,为什么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都去河边捞鱼了,而他只能不间断地练剑? 教首没有回答,两指一点,封了他的口,命他把剑招再过百遍。 萧彻长了一身反骨,就不服管,可他才那么小,看起来还不及一棵小树苗结实,在高大勇武的教首面前,他的反抗与倔强只能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他哭也没用,闹也没用,受伤也没用,生病也没用。唯一有用的,是法力提升一级,换来半日闲散。 因为仙界他要成器,不是要他成人。 教首知道萧彻的身世,起初他被送进山时,便对他报了几分成见,并不太喜爱萧彻。正因为如此,萧彻启蒙时,那日子过得很是坎坷,眼中常汪着一泡可怜巴巴的水珠子,眨巴一下就能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他总是左耳朵听着同辈弟子在山间欢笑喧嚣,右耳朵听着教首不留情面的训斥,心想若能逃离章琚山这个破地方该多好。可是逃了能去哪?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出了山门难道要流落街头当一个小叫花子吗? 萧彻盯着手上的血泡,用力一掐,破了,但并不觉得如何疼。这种疼他早就习惯了,不过是流于表面的疼而已,他能忍。不像心里的疼,一疼疼一宿,睡都睡不好。 “萧彻,手怎么了?” 分卷阅读141 萧彻听见这声,猛地一愣,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东长老,一时有些恍惚。 东长老的语气太温和了,与教首的疾言厉色那么不同。 东长老端起他的小手,掌心的斑驳与手背的细嫩简直不像出自一人的皮肤,东长老不禁叹了口气,细细地帮萧彻包起了手:“这几日就不要练了。” “嗯。”萧彻小嘴一撇,腮帮子也鼓了起来,里面包着一团委屈巴巴的孩子气。 东长老蹲下来,把萧彻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道:“快长大,长大了我就把你带去东仙山。” “嗯。” 萧彻埋在东长老怀里,咕哝了一声,脸上顿时大雨滂沱。 …… 春去秋来几遭,细水长流的苦痛成了习惯,萧彻那颗柔软的稚子心上渐渐长出了盔甲。 唯有见到东长老时,萧彻才能暂时卸下防备,幻想自己是个有家,有人爱的孩子。 所以现在,即使眼前的“东长老”换了个里子,萧彻却仍然不想以剑指着他,他单手负在身后,捏起的拳头有些微微发抖。 萧彻:“图铭,东长老呢?” 图铭虽然被拆穿身份,但他顶着东长老的躯体,料定了萧彻怎样都不会对自己下手,于是有恃无恐地道:“东长老啊,大概是去年死的吧,没办法,一幅身躯只能容一人魂魄,我醒来了,他不就得死吗?舅舅回来了,我们才是真正的家人,你高兴不高兴?” 萧彻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一股凛冽的杀意不动声色地流出。 “别那么紧张,坐。”图铭在床边拍了拍,“萧彻,我们在寻思河见过一面还记得吗?那时我魂魄尚未完全恢复,就借了绝魂鬼的魂,还有村长的身体。” 萧彻脸上无悲无喜,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似乎山崩海啸来也摧毁不了他。 吴落有点担心,挽住了萧彻的胳膊,想把他暂时拉开。 哪知萧彻忽然开口:“东长老,怎么死的?” 吴落的心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萧彻要花费多大的勇气和魄力才能问出这句话,如果是她,可能现在还来不及接受这样的噩耗。 “告诉你也无妨。”图铭把被子掀开,径自下了床,已不见一点病态,“方才我告诉你的,没有一句是谎话。当年承安与我交战,你的东长老去了禁地,不小心被我的戾气所伤,我见他虚弱得很,就将自己的一魂抽了出来,放进了东长老的身体里。我也没办法,承安要关我一万年,这谁受的了。” 萧彻冷静道:“然后呢?” 图铭笑道:“然后我便躲在东长老体内好生将养着,以他的魂魄为我的养料,谁知道他这么弱,受了点伤,就完全无法与我那一魂抗衡。眼看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的魂魄却一天强过一天,五百年,我终于把他的魂魄全部化为己有。如今我总算可以摆脱他这幅壳子,重新回魔族带兵,把仙界杀个片甲不留,夺取魔之眼的力量,称霸天下哈哈哈哈哈……” 萧彻闭了闭眼,手背上跳出几根青筋。 图铭没完没了地道:“可承安死了,他竟然死了!他不是说迟早有一天,要给魔族一个公道吗?可现在呢?连自己的命都弄没了!承安他太傻了,仙魔两族旧恨不去,新仇又不断,不论从前或未来都只能势不两立。和平共处?根本就不可能,他办不到的。我说过,五百年后会来找他,我来了,他竟不守约,承安真是要气死我……” 图铭那番话吴落一个字没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地摇晃萧彻的胳膊:“师兄,师兄,你和我说说话。” 萧彻终于睁开了眼,眼中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东长老死了。” 脱口一个“死”字,轻飘飘地宣告了一条生命的终结。 生死面前,任何字眼都显轻浮,吴落不知道怎么安慰师兄,因为觉得说什么都弥补不了蚀心的沉重。 吴落眼睛一酸,沉默地抱住了萧彻。 萧彻愣愣地站了好半天,才感觉到吴落的动作,他垂下眼,看了看吴落头顶那熟悉的发旋儿,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背上。 吴落在萧彻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师兄,还有我。” 萧彻感觉太阳穴开始发胀,心口终于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只有你了。” 图铭神神叨叨地在寝殿中四处游走,一会儿要笑一会儿要哭,嘴里不停地念,十句里有八句是以“承安”开头,有点要疯的劲儿。 不知过了多久,图铭的视线重新落回了萧彻身上,他向前跑了两步,兴奋地道:“萧彻,和我回魔族吧,我们合力打败仙族,给承安报仇。你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当你的魔族少主,好不好?” 萧彻眼睛都没抬:“从东长老身体里滚出去。” 图铭一滞,极慢地挑起嘴角:“别天真了萧彻,你以为还回得去吗?你生是魔族的人,死是魔族的鬼。” 吴落拉起萧彻的手:“师兄我们走。” 图铭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看戏似的眯起眼,等 分卷阅读142 到吴落萧彻走到门口开始推门,他终于忍不住一边拍手一边大笑起来。 门被图铭封住了,推不开。 吴落沉下脸,转身质问:“你要做什么?” 图铭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还没到时间,一会儿才能出去。” 萧彻再也忍不了,他一把揪住图铭的领子,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要不是他现在顶着东长老的脸,他一定要把图铭碎尸万段。 图铭被萧彻弄了个踉跄,任由萧彻揪着衣领,也不打算反抗,只是心平气和地笑着道:“别急啊,你问了那么多问题,舅舅还没回答完呢。” 萧彻气得想杀了他,整条胳膊都难以自持地抖了起来。 图铭攥住了萧彻的手腕,使劲一扯,把自己从萧彻手里挣了出来,他一边拍打衣服,一边走向床边:“你没猜错,移步图是有人动了手脚,但不是卢广清,是我。卢广清确实早知道你是魔族,是我亲口告诉他的,绝魂鬼也是我让他放的。他也不想,可我手里有他的把柄,他不做也得做,况且我告诉过他,事后可以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哪知道他这么蠢,事做得不怎么样,先把自己赔了进去。” 图铭捞起床上的画轴,展开看了看,又朝门口走去:“我既然要回来了,自然得把这消息告诉魔族,告诉他们我现在是谁,又借居在谁的体内。所以这幅画,画的可不是你那位东长老,而是我,魔王图铭。哦,对了,还有锁魔盏,也是我动的手脚,我在锁魔盏上下了禁制,一旦你碰了锁魔盏,最多三天就会自动碎裂。” 图铭走到门口,他话音刚落,只见寝殿内烛光倏的一闪。图铭伸手在门上轻轻一点,原本紧闭不开的殿门露出了一条小缝。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图铭让到一旁,比了个“请”的手势。 图铭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令人发怵,萧彻拉着吴落,一时有点犹豫,他很想走,却不知道现在走了,后面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他,不敢轻易离去。 “不想出去吗?”图铭见他俩不动,笑着皱了下眉,“那就忙烦你再帮舅舅最后一个忙。” 萧彻心道不好,他拉着吴落正要往外赶,只见这老奸巨猾的图铭突然在门上重重一推。 殿门大开,图铭转身冲外哀嚎一声,下一刻,只见他双腿一软,身体向前倾倒,整个人摔在了门槛上。他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咳出两口污红的脓血。 “东长老!”侧立门外的众仙士登时围过来。 旁人眼中的“东长老”从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朝着殿中指去,断断续续地哑声道:“是……是萧彻,要杀……杀我。” 话音刚落,一缕轻烟似的魂魄从“东长老”图内飞了出去。 东仙山盘旋起一阵低鸣的丧钟之声。 一共九响,声声哀怨如泣诉。 第62章 不知道是谁喊出的第一句“抓住萧彻”,也许是职守在旁的小仙士,也许是闻风前来的大仙官,总之谁都有可能,谁都有极充分的理由这样喊。 “东长老”死了,死前还特意花大力气,亲口栽赃了萧彻,称杀害自己的罪犯就是他。 死亡表演完毕,图铭就径自出窍去了,不管他的大外甥将要置身何等险境之中。 魔族少主杀仙界长老,“证据”确凿。 东仙山乱了。 此时,东长老的寝殿外,重重叠叠地被人包围了数圈,东仙山的士官几乎全体出动,轮番地攻击着紧闭不开的寝殿。 萧彻和吴落冲不出去,外面人太多了,推开门就能铺天盖糊一身,想要强行突围,只能杀人。 强冲无路,他们没办法,只有暂时退回殿中,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办法总是有的,吴落想。 殿外的叫嚣一刻不停,几乎要把大殿给吞没。利器砍削出的劲风声如巨浪海啸般呼啸而来,一道道拍在窗棂门扉,震得大殿哗哗乱响。 萧彻吴落守在大殿正中,两人后背相抵,眉头紧锁,一朝北一朝南地盘腿而坐,双手摊在膝头,不断把体内清气从掌心中释放出来,让清气自行向四周散开,严丝合缝地覆在殿内的四方墙壁上,结成一个无形无迹的抵御阵法。 殿外攻势凶猛,吴落余光一扫,只见桌上花瓶被震得微微发颤,也透着害怕的模样,自己的心也稍微颤了一下。 今日还逃得出去吗? 他们再强,毕竟只有两人之力。而殿外,是数以千倍的大军在卯着劲地喊打喊杀。就算他们不计代价地耗费清气拼命相抵,面对这样的攻势,所做努力也只能是杯水车薪,等到他们体力耗尽时,还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吴落紧紧靠着萧彻,一边释放清气,一边低声问:“师兄,我们能撑多久?” 萧彻没有回答,却道:“阿落,看到你左边的书架了吗?” 吴落依言回头,像左边的墙壁看去:“看到了。” 分卷阅读143 萧彻:“去把书架移开。” 吴落不敢随意走开,清气凝成的抵御界汇两人之力尚且难以支撑,她若贸然收手去移书架,这岌岌可危的殿门随时可能裂开。 “你快去,我能坚持。”萧彻知道吴落在担心什么,飞快地道,“如果没记错,那书架后面有个暗门,打开了就能走。” 吴落眼睛一亮:“师兄,你坚持住,我速去看看。” “嗯。” 吴落屏住一口气,双手一合,收了清气。 就这么一错眼的时间,殿内登时大震起来,方才摇摆不定的花瓶“砰”的一倒,大头朝下地滚了下来,稀里哗啦摔得粉碎。 吴落随着屋中震动猛地一晃,好悬没摔个狗啃地。 砂石飞走的屋顶突然砸下一块碎砖,险些砸到吴落脚背。吴落急忙撤了两步,赶紧定了定神,随后一刻也不耽搁地在手里捏了个决,一边拔腿向前飞奔,一边将书架向旁移了过去。 “真的有暗门!” 一扇青灰色的石门出现在眼前,吴落大喜,随即聚拢双掌,拼了全力向暗门击去。 两道掌风狠狠袭在暗门上,可那暗门却像封死了一般,一点动静没有。 吴落无暇多想,拔剑照门又是一砍。若水劈在门上,发出一道令人脖颈发麻的声响,虽是如此,那冥顽不灵的暗门却仍旧是寸步不让地紧闭不开,连道划痕都没出现。 “师兄,打不开。”吴落着急喊道。 殿内又是“轰隆”一响,萧彻分不开一丝神,咬牙道:“画。” 暗门旁挂着一幅东仙山的鸟瞰图,吴落凝神一看,没发现任何异样,脑门急得冒烟,偏偏又不敢打扰萧彻,心急火燎地把那副画从墙上扯了下来。 殿内震动越来越厉害,桌上柜中的物件全部噼里啪啦掉了出来,屉子纷纷自动滑出,地面已经一片狼藉。吴落抓着画,一个没留神,踩到了不知从哪滚出的小茶杯上,手上一松,那副画在空中转了个面掉到了地上。 吴落“嘶”了一声,没工夫去管崴着脚没,伸手就去捡那副画。 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吴落要不绊这一下,这画就不能飞,这画要不飞,她也不能发现打开暗门的指令藏在这幅画的背面。 吴落眼睛一扫看完了指令,左避右闪地跳到暗门前,在暗门的四角连拍几下。 暗门终于开了,门中现出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石阶,笔直地朝着斜下延伸而去。 吴落忍不住低呼一声,她低头瞥了眼那绊脚的小茶杯,恨不得抱在怀里亲一口。 “师兄我们快走!”吴落一脚踏上石阶,扭头喊道。 萧彻没有回答,他仍旧闭着眼,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手中清气还在潸潸不绝地往外流。 大殿越晃越厉害,木质的桌椅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吴落一皱眉,她意识到萧彻抽不开身,二话不说连蹦带跑回到了萧彻身后,一屁股砸回地面,摊手放出清气固阵。 萧彻终于缓下了一口气,嘱咐道:“阿落,你先走。” 这话听来太欠揍了,吴落没出声,暗自憋住了一口气。 萧彻感觉到吴落的后背紧绷了一下,不用看都像想象出她那白眼要翻不翻的模样。 萧彻好脾气地道:“你先走,听话。” 吴落没好气地道:“师兄,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萧彻也是急,语气不由得加重了:“我俩不能一起走,你一个人抵御不住他们的攻势。我一旦离开,外面的人立刻就能冲进来,到时候我们两个都逃不了。” 吴落知道这话没错,可感情上就是受不了萧彻在这挡灾,自己夹着尾巴自私地逃走。再说了,相比萧彻,她留在这还要更安全一点,落到那群人手中还不至于丧命。但萧彻就不一样了,人人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吴落想都不敢想萧彻被抓后会有什么后果。 萧彻见吴落还是不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新放缓了语气:“阿落,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眼下东长老寝殿外四面都有仙官把守,他们人太多,迟早会闯进来,那时候我们气力耗尽,留在这只能束手就擒。我一个人尚能抵御一阵,足以让你远离此地,而你留下来撑不了片刻,快走!” 吴落的身上已经是灰扑扑一片,满地乱滚的摆件一下下磕在她的脚尖和膝头。 殿外的冲杀声震耳欲聋,那样不求情面地撞在了吴落的心口,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撞出了她一身的害怕与软弱。 萧彻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俩不能都待在这,也不能一起逃跑。只能有一个人先走,而这人必须是吴落,没得选择。 而她走了以后,萧彻被抓是迟早的事。 萧彻一旦落入他人之手,还能有命活吗? 吴落脑中好像有一片乱絮飞散,她好不容易从中理出一条线,看到的结局竟是这么不堪。 她若不走,两个人都要完。 她若逃出去了 分卷阅读144 ,还有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或许能想办法救出萧彻。 但也极有可能,就此与萧彻一别两殊途了。 思及至此,吴落忽然难受得喘不上气,话也说不出来。 她要说什么?与萧彻告别吗? 是告一个短暂的生离?还是长久的死别? 萧彻继续道:“抓紧时间走,我的行踪已经暴露很久,只怕早就有人通传了大长老,一会儿大长老带人赶到,我们就更没希望了。” 吴落失落极了,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筋疲力尽,就好像一魂被人抽走了似的,她怏怏地垂下头,看着一滴眼泪砸到了腿上。 萧彻像是意识到什么,轻声问:“阿落,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 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其中夹杂着一阵细碎的颤抖。 “师兄我怕。”吴落哽咽了一下,她一仰头,与萧彻的后脑勺碰在了一起,“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彻的心里突然就空了,这一瞬间,也生出了点贪生怕死的念头。他知道吴落一去,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他不怕死,但也不想死,纵使一脚踏上那有去无回的死路,也不能担着污名离开,更不能挂着吴落的一颗心去死。 萧彻把脑袋向后靠了靠,后背与她贴得更紧了:“见得到。” 吴落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是安慰,外面的叫喊声太大,几乎把萧彻这点轻柔的声音压不见了。 吴落放大声音道:“你不可以抛下我。” 萧彻不自觉笑了,此情此景下,他竟感到点不合时宜的幸福:“不抛下。” 吴落目光灼灼地瞪着屋顶:“不准食言。” 萧彻:“不食言。” 吴落又在萧彻脑袋上撞了一下:“等我救你出来,一定要坚持住!” “我会坚持住的。” “好。”吴落听完这话,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她干脆利落地站起来,从背后深深地看了萧彻一眼,幽深的眼瞳中顿时风起云涌。饶是知道此刻不该,吴落却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从萧彻身后用力抱住了他,像是要把这人揉到骨头里去。 萧彻怔了一下,还没容他回过神,那拥抱已在电光火石间消失无踪。 他朝暗门望去,吴落单薄消瘦的身体义无反顾地钻进了暗门的一片黑暗中,她没有回头,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看起来是那样决绝。 萧彻想,换成他离开,肯定也不敢回头,因为一回头,看见那人还在拼了命的孤军奋战,一定就走不掉了。 萧彻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直到一滴汗从额边滚落,摔到他的手臂上,外面急风骤雨般的攻势,忽然就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殿外安静得鸦雀无声,萧彻感到一种被人窥视的窒息感。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紧随其后的,还有众人恭敬的问候。 “大长老,西长老,南长老……”萧彻听到一个名字弯回一根手指,当他弯回三根指头后,笑着收回了另外两根手指,在手中攥成了一个拳。 “他们今天不会放过我了。” 萧彻收了清气,不再徒劳地加固抵御界,他从容至极地站起来,如同等待如约而至的宾客那样从容。 第63章 殿门没开,里外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双方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起来。 萧彻知道今天逃不出去了,前几日在北仙山,大长老已经让他逃了一回,这次三大长老齐齐出动,他再怎么抵御也是徒劳。 虽说如此,但外面没人进,萧彻断不会主动开门迎敌。 “萧彻,出来。”大长老处变不惊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 萧彻忍不住笑了,大长老说让出来他就出来,哪个敌人会这么听话?萧彻扭了扭脖子,权当没听见,他回头看到东长老的尸首,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抱起,朝着床边走了过去:“东长老,这些年还好有您相护,谢谢了!” 萧彻轻声说完,小心翼翼地把东长老放在了床榻上,自己也坐在了床边,仔细地端详起东长老的遗容。他感觉东长老的头发有点乱,便伸手帮他捋了捋,希望东长老别这么乱糟糟地躺着,走了也得有威仪。随后他又帮东长老扯平了衣服,从袖口捋到衣摆,一处也不放过。他的动作又轻又缓,就像对待一个睡觉极浅的老人,生怕一不留神弄醒了他。 “东长老,现在该怎么办呢?”萧彻收了手,形单影只地站在床边,全身心地幻想着东长老若能醒来该多好。 可他很清楚不能。 这么一想,萧彻心里就有点落寞,他心中一懒,身上也跟着倦怠了,感觉一丝力气都提不上来,动也不想动,就想这么不管不顾地躺下来睡一觉,也许再睁开眼时,一切好的坏的都已自行结束。 要不是答应了吴落不丢下她一人,萧彻真想就这么算了,反正他活着也没人信,反抗有什么意思? “萧彻。”大长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分卷阅读145 “嗯?”萧彻依旧盯着东长老,他把大长老的声音想象成东长老发出的,应声时不禁扬了下嘴角。 大长老:“出来。” 萧彻拍了拍东长老的袖子,有些孩子气地道:“不想。” 大长老可不管他想不想。 就在这时,萧彻登时感到身上泄出了一道力,他闷哼一声,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膝盖一软磕到了地面,身上顿时乍起一层薄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方才那一瞬,他就像个全无法力的凡人,遭到一记毙命的暴击,一瞬间难受得差点昏死过去。 这痛感没完,大有越演越烈的势头。萧彻扶着床沿,想把自己撑起来,可他一动,就感觉五脏六腑全都烧了起来,他像一把无力反抗的枯草,只能任由那刻骨的灼烧感涌入四肢百骸,将他烧个天昏地暗。 萧彻撑在床边,只觉得浑身发软,他气力不继,胳膊肘一松之后,身体软绵绵地向下坠去,下巴差点磕到了床沿。他好不容易重新攀住床沿,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这才面色惨白地翻过了身,从跪地变成靠坐在床边。萧彻大张着嘴,疯狂往肺里吸气,却好像怎么都吸不够,形如那离开了水面垂死挣扎的鱼。 手腕上的朱红十字隐隐闪出了光,一明一灭间幽幽地亮着,像一股邪恶的力量正往外挣扎。 就在这时,殿门开了,三位长老鱼贯而入。 萧彻盯着大长老,准确来说,不应该是盯着,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将视线聚焦,只是虚虚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试图传达出一点微弱的痛与恨。 大长老近萧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东长老,是你杀的吗?” 大长老语气存疑,可惜萧彻没什么力气为自己辩白。 “来人,先把东长老移到灵堂。” 大长老一声令下,殿外立即进来几个小仙士。萧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绕了过去,从床上抬走了东长老,心中悲愤怒涌,不知从哪里挤榨出了一点力气,指尖向掌心收拢,捏成了一个半松不紧的拳头,磕磕绊绊地道:“别……东,长老……” 大长老神色微变,眼疾手快地走上前,把一只手覆在了萧彻胸口。 一股温和的清流从萧彻胸口化开,萧彻陡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终于有力气把那个拳头给攥紧。 “师兄你干什么!”西长老见萧彻舒出一口气,脸色有了好转,立即大怒地从门口冲过来,一把扯开大长老的手臂,愤恨不已地说道,“师兄还要维护他吗?” 大长老看了西长老一眼,语气淡淡地道:“他还不能死。” 萧彻的气息逐渐平缓了下来,他拼命咬着牙,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脸上绷出了一抹肃杀。 “你干了什么?”萧彻深情涣散地盯着大长老,气若游丝地问。 大长老不愠不火地道:“没什么,抽走了一点不属于你的东西。” 萧彻眼皮微合,一下就想到了图铭说的话——四位长老受承安长老之命,一齐封印住他体内的混沌之力。 不属于你的东西…… 除了那道封印,还能有什么? 大长老又道:“你在仙界长大,所修所练之功法全与混沌之力相克。可惜的是,封印在你体内的混沌之力,无法被仙界灵力所炼化,相反,还会随着你的修为增强而变得愈发刚烈。如今撤走了一道封印,混沌之力在你体内四散,与你百年修来的灵力大肆冲撞,你自然受不了。” 萧彻明白了,混沌之力与仙界灵力是水火不容的两道力量,要么选择混沌之力,要么选择仙界灵力,这两股力量无法并存,也没办法和平共处,聚在一起只会互相冲撞攻击,直到一方力量完全灭亡。正如烈火与大水,没有人会在火中被淹死。 那混沌之力在萧彻体内封印了五百年,陡然闯出来,他一身高强无边的灵力自然要全力镇压闯荡进来的混沌之力。可灵力越高,混沌之力的攻势也会相应变猛,就好像两军交战,两强相遇,战况势必更加激烈,所造成的破坏也更加无法估量。 两股力量在萧彻体内纠缠不休,萧彻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不说起身相抗,他现在连拍死一只蚊子的劲儿都没有。 萧彻难受极了,第一次体会到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眼下还只抽走了一道封印,那混沌之力几乎就能要了他的命,如若长老们今天铁了心想要他的命,根本不用动手,只要把另外两道封印抽走,他只怕就没命活下去了。 西长老已经忍了半天,此时见大长老竟平心静气地和萧彻说起话来,眼珠子都气得凸了出来。锁魔盏破,他的爱子文昭被闯出的魔鬼重伤,现在还躺在仙山下不了床,眼看着要落下终身残疾。一想到这,私仇大怨一股脑地在西长老心中发了作,他盯着萧彻,恨不得亲手把他千刀万剐。 西长吼道:“他害的人还不够多吗?此时不杀他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西长说完,什么也不管了,大长老的命令也不听,拔剑就往萧彻心口刺去。 剑尖堪堪划 分卷阅读146 破萧彻胸口,还没来得及没入体内,南长老与大长老联手拉住了西长老。 大长老依旧顶着那副无喜无怒的脸,对南长老道:“拦着点他。” 南长老苦笑着点点头,正要劝人,只听西长老冷笑一声,转头恨恨地盯着萧彻道:“你今天要是不死,我简直无颜对面大师兄。” 大长老皱了下眉头,他听出来了,西长老这是变着法儿地在威胁自己,他若是不杀萧彻,那就是不仁不义之徒,且不说对不对得起仙界,他首先就无颜面对东长老的在天之灵。 萧彻木然地低下头,胸口的鲜血染红了白衣,他用手轻轻捂着伤口,从惨白的嘴里吐出一句话:“不是我。” 大长老转过头:“什么不是你?” 萧彻精疲力尽地笑了笑,一起一顿地道:“都,不,是。” “无耻之徒还要狡辩。” 西长老暴喝一声,两手飞快地翻转起来,手心处眨眼凝聚了一道金灿灿的光。 “师兄不可。”南长老出手要拦,可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西长老单手向前一挥,打出了掌心那道烈光,嘴里大喊:“破。” 第二道封印解开了。 忽然间,寝殿里传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那嘶吼声像是一头凶猛的百兽之王被猎人射中,惨烈又无比地震慑人心。 萧彻倒在地面,浑身颤抖不止,温热的血液浸红了他的眼眶,顺着眼尾蜿蜒而下,在那煞白的一张脸上划过一道夺目而哀怨的红色血痕。嘴唇也被他咬破了,混着胃中翻腾出的鲜血一同滚出。 地面一片鲜红,萧彻用力睁了睁眼,眼前所见之物全部出现了重影。 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躺得手也凉了,脸也冰了,心也冷了,才听到大长老的声音落到耳边:“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想杀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彻知道大长老在问什么——他和吴落从北仙山出逃的那天,他为什么要设出那样的幻象,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那些仙官。 为什么? 难道他是魔族就必须嗜杀成性,就必须暴戾恣睢吗? 难道他是魔族就定想荡平仙界,称王称霸吗? 萧彻想笑,他摸不透这些人的想法,突然发觉得自己才是个异类,还是个愚蠢至极的异类。即使到了这一刻,他已经恨到了极致,心中所求的,居然还是一个被信任,被接纳的机会,而不是一剑杀尽仙界人。 萧彻不想回答大长老的问题,更准确地说,是他不屑回答,他鄙视这些不堪入目的小人之心。可讽刺的是,他鄙视又如何,此时还不是为刀俎□□的鱼肉。 大长老蹲了下来,抓起萧彻的手,又给他渡了几分清气,问道:“魔王,是不是你?” 萧彻虚弱地抬起头,眼睛虽然合上了一半,目光中却蕴含着无限的坚定。他微微分开嘴唇,费力地张了张,纵使心中千言万语,可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 西长老还在一旁骂骂咧咧,萧彻已经听不清了。 他没力气动,没力气说话,好在合上眼的那一刹那,他还有力气想一想:“还好阿落走了,不然她该多担心。” 思及至此,萧彻忽然感到一丝安慰,那颗心回了点温,凉得不是那么痛了。 第64章 东长老寝殿中的那条密道,直接通往了东仙山外的一片野林子里。 吴落连跑带飞地一顿猛冲,花了半个时辰终于从密道里离开了。 她站在阒无一人的林间,心下茫然,有点手足无措,同时心里又有个声音催命似的在她耳边呼哧带喘地喊:“快点行动起来,再不快点师兄就……” 那声音只说到这,吴落一次都没听完过,但每次听这半截,就足够她心惊肉跳好一阵。 吴落在头上胡乱扒了两下,那原本服帖待着的头发倒是被她倒扒越乱。她不停地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可不管她怎么吸气吐气,那心跳都是没完没了地在里面撒着疯,她好像一点办法都没有。 吴落只有暂时放过这疯掉的心脏,先去脑子里找一下理智。 “汤隐,我是吴落。”吴落找到理智后,决定先把东仙山内部情况打听清楚。 传音佩另一头的汤隐,听到吴落的声音,连忙找了个犄角旮旯躲起来,回复道:“吴落,你在哪?” 吴落:“我从东长老寝殿的密道里逃出来了,萧彻在哪?” 汤隐小声惊道:“东长老寝殿还有密道?” 吴落一急,踏碎了脚下的土块:“快告诉我萧彻在哪。” “哦,好!”汤隐言归正传,“萧彻被带回北仙山天牢了。” 吴落心里“咯噔”一下,紧张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被带回天牢关押,起码证明萧彻性命无碍,否则以仙界对萧彻的狠劲儿,他若没了性命,约莫有资格被直接曝尸荒野。 汤隐实属不会聊天第一人,他趁吴落松气之际,翻山越岭地给她又添去一堵:“ 分卷阅读147 萧彻被带走时伤得挺重,浑身是血,还昏迷不醒。” 吴落这边半晌没声,汤隐一个人叭叭了好一阵儿,这才发现与他对答的人消失了,试探着问:“吴落,你还在吗?” “在。”吴落的声音沉得发僵,“汤隐,求你帮我个忙。” 汤隐愣了一下,吴落求她帮忙,这让他觉得很稀奇。他总觉得吴落的性子又直又硬,莫说让她求人,就算让她把语气放缓和点都不容易做到。眼下若不是逼急了,怎么会求自己帮忙。 汤隐立即道:“你说吧,能帮我肯定帮。” 吴落快速道:“我要原路返回东长老的寝殿,一会儿从密道出来后,帮我打个掩护可以吗?” 汤隐伸着脖子往外瞧了瞧,这会儿东仙山人不多,一部分跟着大长老他们去了北仙山,还有一大半去了灵堂,要帮吴落打掩护不太困难:“行,但是你回来干嘛?” 吴落要做的事情挺冒险,她若告诉汤隐,只怕他就不愿意帮助自己了。就算汤隐依然肯帮她,吴落也不愿意让汤隐掺合进来,免得他以后招惹一屁股麻烦,于是隐了真相,胡扯道:“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东仙山,必须回来拿。” 汤隐二话没说:“行,那你快来,我给你守着。” 吴落连道两声谢,兔子似的一头又钻回了那密道黑洞里。 汤隐在东长老寝殿外来回走个不停,一双耳朵已经调整到最敏锐的状态,开花破蕊都能听见,却迟迟没听见殿内传来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他的传音佩终于亮了,汤隐急忙捂着玉佩走到一边,只听吴落道:“汤隐我快到了,能麻烦你给我找一张东仙山的地图吗?” 汤隐小声道:“好,我就在东长老寝殿外面,现在附近没人,你到了直接出来就行,我有地图,一会儿直接给你。” “多谢。” 汤隐收起玉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敞着耳朵瞥着眼,他十分认真地装着轻松,可他实在不擅长演戏,越演越假,脖子也僵着,手也不知往哪放,走起路来都不敢前后摆动,只能笔直地戳在身体两旁,这使他看上去像个长了腿的竹筒。 汤隐刚把自己平移到殿门正中,大门忽然被推开一条小缝,汤隐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挡住了微露的一线门缝。 吴落尴尬地吭了一声:“汤隐,你往前站点,我出不来。” “哦。”汤隐烧着脸让开两步,一等吴落出来,他迅速使了个眼色,吴落心领神会地加快脚步,跟着汤隐躲到了附近一块隐秘的角落。 两人躲在一块假山石后方,汤隐两边看了看,把地图从袖中摸出来交到了吴落手上:“给,拿好。” 吴落接过图看了看:“多谢!” 汤隐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那个,我能问一下,你拿地图准备干什么啊?你真有东西落在了东仙山吗?” 说实在的,吴落不想瞒汤隐,他帮自己这么大忙,吴落真是不好意思撒谎骗他。可此事重大,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她不得不瞒:“汤隐,我很感谢你能帮我,但这件事我现在真的不能说。我答应你,此次事成,来日我定当相告。” 吴落说完,作势要给汤隐行礼,汤隐连忙瞪着眼拉住她:“不能说就算了,可别来这些虚礼。” 吴落心里装着事,一刻也不想耽误,尽管她很感激汤隐,但再怎么感激也抵不过她急着要走:“汤隐,我欠你一份大人情,日后定当重谢!” 汤隐难得地伶俐了一回,看出了吴落心急,点头道:“你快去吧,一切小心。” 吴落飞快地冲他一拱手,扭头飞走了。 谢天谢地,拜图铭所赐,如今东仙山忙得晕头转向,仙官们一个个行色匆匆地在灵堂附近出入,飞在空中脚下能冒火,压根没精力寻找突然消失的吴落。 吴落一身黑衣,在仙山小道上一通东钻西藏,再加上她神识敏锐,几里外飞来只鸟都能感觉到,更何况人高马大的仙官,要避开实在轻而易举。总之,她这一程除了路绕得多,却是一点惊险没碰到,顺利抵达了她要去的地方。 时间不等人,吴落多拖一瞬,萧彻就多一分危险。她飞到东仙山的天牢外,化了个小小的障眼术,声东击西地调走了在此看守的仙官。 趁着此地无人,吴落一刻也不犹豫地掐了个诀,她将东仙山的锁魔盏缩到最小,随后塞进了储物囊,当机立断地飞出了东仙山。 锁魔盏失踪,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吴落这险冒得太大,她若被东仙山的人抓住,不说救出萧彻,她眨个眼就能把自己搭进去,没准比萧彻完蛋得更加利落。 可是没办法,吴落必须冒这个险,她要救萧彻,手上就得有筹码。萧彻是仙界的头一号目标,要换出他,那筹码自然是越重越好。用她自己是换不出萧彻的,甚至是再搭几条普通人命,也不见得能换出一个萧彻。 而锁魔盏的分量够重。 前不久,西仙山刚碎了一个锁魔盏,魔鬼出盏,世间大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仙界为平息这场混乱已耗费太多 分卷阅读148 人力钱财,如今魔族重振之危又逐渐逼近,此时若再碎一个锁魔盏,仙界真是耗不起了。到时候魔族要是再趁乱偷个袭,仙界就真是命悬一线了。 吴落知道锁魔盏重要,所以要偷抢出来,她无心成为仙界的千古罪人,只要一个能够谈判的砝码。 吴落飞快地往前赶,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飞过这么快,似乎要化成一缕风,无声无息地融进天地间。 东仙山暂时还没人追上来,吴落飞快地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只要她速度够快,能够拎着锁魔盏出现在大长老面前,那么萧彻就有希望得救。 吴落这么安慰着自己,其实心中也不是特别有底。她只是在赌,赌大长老相信萧彻不是魔王,没准会因此放他一马。 吴落的推测不是全凭瞎猜,若大长老认定萧彻为魔王,以他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在东仙山就会当场杀了萧彻。可大长老没有这样做,还不辞辛劳地把萧彻带回去关押起来。吴落虽不知道大长老此举有什么用意,但至少放出了一个信号,大长老现在还不想动萧彻。 这么一来,用锁魔盏换萧彻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一个是放出来不一定为害仙界的人,一个是碎了必定酿成大祸的仙器。 仙界冒不起这个险。 吴落觉得自己疯了,但她疯的心甘情愿。 吴落不可能真的弄碎锁魔盏,但别人不会这样想,只会觉得她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不能让她在仙界久留,或者不能让她久留于世间。 起初吴落也犹豫,她一旦动了锁魔盏,等于是自绝后路,以后彻底没法在仙界待了。 后来她转念一想,即使萧彻能逃过这一劫,即使仙界答应不再驱逐他。但依照他的性子,也绝不能在仙界继续待下去,看人脸色而活了。 如果萧彻要走,她就跟着一起,去哪里都好。 吴落不知飞了多久,远远地已经能看见一点北仙山的影子,她捂着藏于腰间的锁魔盏,心跳得飞快,不知疲倦地继续狂奔。 就在这时,传音佩又亮了,吴落抓住玉佩,手在上方轻轻一拂,段循的一片疾言爆炸似的在她耳旁轰开:“锁魔盏被你拿走了?” 吴落眉头一皱,心知这事已经传开,而且传得有些广泛了,否则她的逍遥师父不会知道。 吴落没有回答,这事太冒犯了,哪家的徒弟敢偷锁魔盏,大概都能把师父气得一蹦三丈高。 段循见吴落做贼心虚,闭着嘴不敢说话,咬牙切齿地道:“小兔崽子你要气死我吗!” 吴落心中一颤,别人她不怕,她就觉得对不起师父,师父待她太好了,她却这样不知好歹,感觉自己白费了师父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生生把自己造作成仙界的敌人:“师父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师兄他……” 段循气冲冲地截了吴落的话:“你在哪?” 吴落:“去北仙山的路上。” 段循冷笑一声,毫不遮掩地嘲讽不知天高地厚的吴落:“你就准备这样去救他?” 吴落后背一绷:“嗯。” “气死我了,你真是要气死我了!”段循气得说话都没了节奏,声音一下蹿上天,听得吴落本能地往后一闪。 吴落不敢擅自发言,胆颤心惊地等着师父劈头盖脸的一顿好骂。 谁知段循不按常理出牌,吼道:“你给我毫发无伤地出来!否则我真是……再没胆子当你师父!” 吴落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她带着哭腔道:“师父,对不起!我……” “行了别说了,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要真知道对不起,当初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段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一会儿我去和大长老打声招呼,让他无论如何见你一面。” “师父……”吴落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师父。 段循听到吴落的声音就气得满头包,没等她说完已经从那头自行离开。 第65章 吴落不知道大长老究竟有多喜爱师父,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师父一开口,连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狂悖之徒”,大长老都能捏着鼻子先见一面,说出去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吴落心中有数,不管大长老多器重师父,都不足以让他这般无节制地透支自己的包容度。吴落作出这种引起仙界混乱的事情,是足够去死一死的,大长老要将她就地正法都不用讲道理,提刀子上就好。 因此,吴落一方面因为有机会和平面见大长老,而安下了半颗心,一方面又隐隐不安,她坚信一定是师父开出了足够的条件,才勉强换取了大长老的一个承诺。 事已至此,吴落愧疚也好,后悔也罢,都只能硬着头皮上,先与大长老见一面。 吴落到达崇源殿时,殿中可不止大长老一人,佩剑侍立左右的仙官们站了两排,全部神情戒备地盯着她。 大长老只答应见她一面,却没答应见完面要放走她。吴落走进殿中,便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心里不自觉地 分卷阅读149 就开始盘算,如果陷入困境要怎么逃走才好。 “大长老。”吴落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不敢不把礼数做周全。 大长老面如深潭一般,沉着中藏着一触即发的危险:“为何要见我?” 吴落见大长老问得直接,她也懒得再假意迂回,单刀直入道:“萧彻不是魔王,请大长老放了他。” 大长老眼皮微合:“你怎知他不是?” 吴落深吸一口气,将她在东仙山的所见所闻几乎全部说了一遍。从东长老如何去世,到图铭怎样附身于东长老体内吸魂重现,再到他如何谋划布局,如何把一切祸端引到萧彻身上,只将承安长老并未杀死图铭一事隐去,以免又惹出一堆麻烦。 吴落一番长篇大论地陈述完毕,大长老静默了好一会儿,脸色没多大变化,但眼中透出了显而易见的怀疑神色。 吴落一见有戏,连忙乘胜追击地补充:“大长老,兼听则明,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认定萧彻是魔王。歹人心机难测,您大可以错杀,可错杀了萧彻,对仙界是福是祸还未可知。魔王多年处心积虑地筹谋,如今卷土重来,萧彻不过是他手中一颗用来掩人耳目的棋子,图铭只是为了用他引走仙界注意,好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开展之后的阴谋。您若当真信了,岂不是中了小人之计?” “够了。”大长老沉声打断,不禁琢磨起吴落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倘若即将重现的魔王真是图铭,他为了保证自己顺利出世,利用萧彻魔族少主的身份让仙界起疑,从而转移仙界的注意,方便自己养精蓄锐,最后趁仙界不备之时倾巢出击,此话听起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不过,就算大长老信了,此时也不敢随意将萧彻放出。 照吴落这样说,萧彻还真是从始至终心怀坦荡,对仙界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可那是从前,如今的萧彻经历了一番差点让他丧命的波折,还能够不存一丝怨恨,不计前嫌地站在仙界这边出力相帮吗? 大长老承认,也许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但他不能不这么想。若是吴落所言非虚,那么图铭率兵来犯之日也许就在眼前。图铭出击绝不会手软,到时谁能保证萧彻这一巨大的“不确定因素”不临阵倒戈?萧彻一旦变心反水,以他对仙界的了解,再加上魔族不可小觑的战力,仙界还能落得几分胜算? 正因为如此,大长老宁可让萧彻受点委屈,先在牢狱中关一段时间,等危机过后再把他放出来也不迟。 大长老已经想好,若萧彻当真清白无疑,到时候他会亲自为萧彻洗刷罪名,就算让自己当着全仙界的面给萧彻道歉赔过,他也认。 可现在放出萧彻太危险了。 吴落不知道大长老心中这番考量,她眼下一门心思地急着救出萧彻,人都快烧起来了,多捱一瞬都是煎熬。 可吴落又不好开口催促,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如今大长老肯见她,都是仗着师父的面子才对她网开一面,吴落再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她两道视线牢牢地扒住大长老,恨不得要把他看出花来。 吴落每一瞬都盼望着大长老能开口说句话,哪怕一个字都好。可她等了半天,只见大长老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在殿中来回走动了一个往返,两瓣嘴唇依旧是死活舍不得分离。 崇源殿静得只剩大长老的脚步声,吴落听着,急得抓心挠肝。萧彻在牢中还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他那样虚弱,万一来个偷袭暗杀的,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吴落实在忍不了了,大长老再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得疯,一咬牙道:“大长老,萧彻师兄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即便他生而为魔又如何,我生而为人可成仙,他便不行吗?您为何迟迟不能相信他?” 大长老还在没完没了地踱步,吴落百般无奈地吐了口气,一狠心,决定大着胆子说到大长老理她为止:“就算您不肯信他,那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您也全都不顾了吗?仙界是如何对他的,他又是如何对仙界的?大长老,您对他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长老不知是不是被这话触动了,忽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坚定而果断地将视线投了出去,却在与吴落对视后,不经意地眯了下眼,不是那种阴沉深邃的威胁,而像是被什么触痛了似的,若有所感地沉思起来。 “如何证明你所言不假?”大长老忽然道。 吴落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急:“大长老可将我的记忆提出。” “胡闹。”大长老波澜不兴把视线扫向别处,“仙界律法明令禁止提取记忆,你还真是大胆。” 吴落着急道:“大长老可有更好的办法?” 大长老道:“我现在不能放萧彻,你迅速将那锁魔盏还回东仙山。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暂且饶你这一次。” 吴落急坏了,她说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大长老,恕晚辈冒犯,您若不放萧彻,我是不会还锁魔盏的。” 大长老一言不发地盯着吴落,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吴落索性豁出去了:“另外,还 分卷阅读150 有一事要向您告知,这锁魔盏被我下了禁制,两日内若不能由萧彻出面亲自解开禁制,便会自动碎裂。” 大长老荒唐一笑,他已经被萧彻诈过一次,非常怀疑吴落为了救出萧彻,也会拿出同一套手段吓唬他。 吴落不再多说,把锁魔盏从储物囊中拎了出来:“大长老,您若不信,我便陪您等上两日,且看这锁魔盏究竟会不会碎。” 正在这时,两旁的仙官们惊呼了一声,大长老回头,只见那锁魔盏上竟真浮起了一圈暗红禁制,不由得心下一惊,发令道:“抢回锁魔盏,把吴落押下去。” 吴落没等仙官们对她出手,飞快地把锁魔盏塞了回去,又把储物囊藏进了胸口,拔出了剑,对众人冷笑道:“大长老如今可凭一堆莫须有的罪名给萧彻定罪,时移势易,日后还有多少人将会落得同样下场?还有多少人会死于大长老的一线怀疑中,你们都不怕吗?” 吴落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分明,一句质问过后竟真有人产生了犹豫。大长老没想到吴落胆大至此,他一见风向不对,再不敢放任吴落口出狂言,亲自冲了过来,要将她拿下。 吴落拼着鱼死网破的一口劲,无畏地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崇源殿外飞进来一道人影,那影子如流星划破天际,笔直地冲了进来,行动快得飘渺不见踪迹。 一瞬之后,吴落被那影子掀到了一旁,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吴落,你要翻天吗!” 一声冲天的暴喝在耳旁炸起,吴落吓呆了,魂不守舍地站在一旁,若水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大长老看清来人,眉头拧得更紧了。 来人身着一身墨青广袖长袍,脸上神情严肃得异乎寻常,恨不得用眼神把吴落给剜了。 “师……父。”吴落颤抖着声音,她记得清清楚楚,师父说他绝不踏入仙山,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循气得头顶冒烟:“还有脸叫我师父!” 说完,段循怒气冲冲地向大长老走过去,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勉强压下脸上的愤怒,对大长老拱手一礼。 大长老斜眼瞥着他:”你也是来给萧彻求情的?” 段循头回了一半,似乎是要去看吴落,可他一想到进殿前看到的画面,气得甚至有点反胃,真是连余光都不想瞧见那孽徒。段循硬生生地僵住了脖子,转回脑袋,把那攥得发白的拳头背到身后,挤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平和道:“此次前来有两件事。“ 大长老:“说。” 段循顿了顿,还是转头瞪了吴落一眼:“第一件事,我这不孝徒弟太给我丢脸,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还请大长老网开一面,让我把她带回去好生教训几顿。” 大长老笑了一声。 说什么教训?段循分明是变着花儿的护犊子,生怕吴落在他手上受一点委屈。 大长老知道段循能治吴落,锁魔盏不管真有禁制假有禁制,他都能摆平,暂时就懒得计较这个问题了,又问:“第二件事呢?” 段循顿了顿,背在身后的拳头又狠狠地攥了一下,痛下决心道:“段循自愿接任北长老之位,望大长老恩准。” 第66章 吴落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殿中其他仙官表情和吴落如出一辙,惊讶之感如溃堤江水从眼中涌出,就差把段循淹了。 众所周知,迟迟无人认领的北长老之位,是承安长老留给他的儿子,大冰窟窿承川的。 怎么成段循了?儿子也是可以乱当的? 吴落处于深度的震惊之中,脑子还没重新转起来,只听大长老甚是欣慰地笑了笑道:“你想清楚了?” “我……”段循瘪着嘴,有种被赶鸭子上架似的不爽。看得出来,这北长老之位他是真不想要,犹豫了半天,嘴边一句“我没想清楚”几次呼之欲出,可视线扫到吴落,还是百般不愿地把此话吞了回去。 段循再没谱,也知道这事不能儿戏,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答应了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段循收回视线,抬头道:“我想清楚了。” 大长老又问:“承川知道吗?” “知道。”段循没来得及开口,承川本人竟现身殿外,亲自解答了。说完,他手中折扇“啪”地一开,边扇边往殿里走。 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似乎碍着了承川的眼,他很是不屑地扫了一圈,懒懒散散道:“我和段循都是被父亲收养,只不过是我在先他在后,我喊他一声父亲,段循喊一声世伯,不过在父亲眼里,我二人并无分别。” 吴落想起来了,试炼期中,萧彻曾告诉过她师父的出身背景。段家是仙界的世家大族,树大招风,仙魔混战时,魔王领兵包围了段家,在一通惨绝人寰的烧杀抢掠之后,段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只剩段循独自存活了下来。 段家被灭,年幼的段循孤苦伶仃无可依仗,好在段家势力深厚,即使被灭了门,依旧有许多人感怀段氏族人生前立下的战功。 分卷阅读151 因此,段循虽没了父母亲人的照顾,却有不少好心人愿意将其收养于府上,为他在战乱中,提供一方不算安稳的庇佑。 萧彻告诉吴落,后来段循被一位世伯抱走了。 谁也没把这位世伯和承安长老联系在一起。 毕竟承安长老受人瞩目太盛,他若收养了段循,这事肯定会无人不知。 可偏偏就没人知道。 战乱之中人心惶惶,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无人有多余精力去关注他人生死。昔日仙山传出消息,说段循已被一位隐居多年的故人领走,那一个个发过善心要照料他的人,也就不再多想,各自专心保命去了。 不过这事没人知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承安长老收养段循,不能被人知道,或者说,越没人知道越好。 段循活下来算是死里逃生,承安长老曾受恩于段循的祖父,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帮段家保住这点骨血。既然要保命,怎能随意透露段循的行迹?万一让魔族知道,指不定哪天图铭一疯,再专程跑来杀一次段循,彻底地给段氏一族斩草除根。 段循作为重点保护对象,承安长老藏都藏不过来,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大家莫慌,段循在我这住下了”。因此,段循就这么秘密地住进了承安长老府上,钥匙一响门一推就算完事,从此开启了一段类似于被“金屋藏娇”的日子。 知道这事的人没几个,一只手数都多了。 再后来,承安长老战死,临终前,承安长老神志涣散不清,心里又挤压了太多事情要交代,家国天下都说不完,更是迟迟说不到那俩无人看管的野儿子,只在咽气前的最后一瞬,命东长老代他转告几位徒弟,说吾儿年至七百时,若才德兼备,并有意继任,可将北长老之位传位于他…… 然后就合眼了。 再后来,东长老将段循承川一齐带回了仙山照料。承川痛失养父,哭喊着怪罪段循,说他命里带煞,克死了承川长老,让他滚蛋,声称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段循。 年幼无知的段循,接连丧失了生父与养父,心里转不过弯来,听到承川这么说,那颗易残易碎的心竟也当真跟着怀疑了起来,自责得恨不得一头撞死,随父亲们去了才好。 随着承安长老离世,段循和承川之间嫌隙渐深,两人在北仙山待了不到半年,关系变得越来越恶劣,一见面就要掐架,不把对方弄得鼻青脸肿绝不停手。 那时仙魔大战方止,几位长老忙着振兴仙界之余,还得花大力气安抚这俩倒霉儿子。几遭劝架过后,长老们发现治国理政的手段,在教育孩子上全然不适用,他们教育他们的,段循承川该打还是打,该骂还是骂,该怨还是怨。 这样闹下去可不行,东长老没办法,这时便提议,把其中一位祖宗送到别的山中去抚养。 几位长老七商量八商量,最后决定把段循送到了章琚山。 能离开承川,段循求之不得,他对长老们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当晚就回房收拾好了行李,随时能拎包袱出走。 段循临别那天,承川终于心平气和地奉上了一句离别赠言:“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段循道:“我也一样。” 段循走了,承川独占北仙山,不允许任何人提起段循。 这是承安长老视若己出的儿子,几位长老也拿他没办法,打也不好骂也不好,想着不提就不提吧,段循已经走了,承川眼不见心不的烦,也许再大几岁就释怀了。 而段循,悄悄带着承安长老留给他的北长老印,将这段记忆埋在了心里,在章琚山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 …… 崇源殿上,承川走上前与段循并肩而立,两人对视一眼后,不动声色地各自往外挪了一步。 承川继续道:“看来北长老之位,父亲一开始就属意段循。您之前说北长老之位是我的,我还奇怪。既然是我的,为什么见不着父亲留下的长老印?闹了半天原来在他那儿。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我可不想替他揽这一摊事,这位置该谁坐谁坐。” 段循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心里觉得好笑,他和承川处处不对付,没想到对“北长老”一位的态度却惊人的相似。人人都当此位是块宝,就他俩当成累赘,闭着眼睛两头躲,谁都不爱接。 大长老点点头:“段循,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想清楚了?” 段循牙疼似的道:“想清楚了。” 大长老如释重负地叹口气:“你总算肯接任了,要不百年之后,我都不知怎么和师父交代。” 段循承川听大长老提起承安长老,双双垂下了眼。 大长老言归正题:“这位置原本就是你的,你来了就行,不用理那些繁琐的继任章程。” 段循微微一点头:“多谢大长老。” 大长老:“北仙山一应事宜终于能交与你处理了,一会儿我命人与你对接一下,有不懂来问我。” 段循略微地一点头,沉默下来。 大长老看惯了段循没心没肺的那 分卷阅读152 张风流脸,此时他严肃得有点不像话,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段循摇摇头,盯着地面看了会儿,忽然又问,“大长老放心把北仙山交由我打理?” 大长老收了点笑,正色道:“总要交给你的。” 段循心里憋着事,想说却又犹豫,神色就显得愈发拘谨。他没再多看大长老,有意回避似的,转身面冲吴落,眉头又拧成了两股麻绳:“你马上把锁魔盏给我还到东仙山,回来我再教训你。” 吴落此行是为了救萧彻,萧彻没救成哪里肯走?即便师父成了北长老,即便她知道师父会护着自己,却依旧是不放心:“师父,师兄他……” 大长老不动声色地回头看着段循,他知道段循和萧彻从小在一处长大,感情深厚,很好奇他会如何看待这事。 段循斩钉截铁地道:“若你还当我是师父,立刻去还锁魔盏。” 吴落不能违抗师命,却又不能放下萧彻,她心里想着快离开此地去还锁魔盏,两条腿却像被焊住一样,就是挪不动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想从他这儿讨要一句承诺,只要保萧彻一命就好。 段循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是个聪明伶俐人。表面上装糊涂,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眼。对于吴落,段循就更了解了,只轻轻地把她扫上那么一眼,就知道吴落心里的小算盘打出了几个数。 段循心疼吴落,可心疼也压不住心里的怒火。段循不止气她胆大妄为,更是气她做事不计后果。他此趟前来,护犊子倒是其次,主要也是为了萧彻。要不是他进殿时看见吴落和大长老硬拼,早就要进入正题谈论萧彻。可段循现在心头起火,存心想让吴落先急一阵,就是不肯提起萧彻。 吴落见师父半个字也不肯说,心里失落极了,她慢慢低下头,嘴里喃喃道:“好,我去还锁魔盏。” 吴落拖着脚步向外走去,脚上仿佛绑了千斤重的镣铐,一步一消沉,单薄的身体随时要被心上的大事压垮,看得段循又是一火。 直至吴落一只脚迈到了门外,段循终于开了金口,对殿中的仙官宣布道:“把萧彻放了。” 吴落脚下一软,险些跪在了门槛上,她断断续续地转回头,看到师父的一刹那,一股酸涩盈满了眼眶。 殿中喧嚣四起,段循命令一出,各式各样的声音立即纠缠上来,段循被众人吵得焦头烂额,却仍有余力从中分出一丝注意,冲吴落翻去一个硕大的白眼,意思是:“这里有我,你赶紧滚蛋!” 第67章 一步登天,说的大概是段循这种人,人家一顿下午茶没喝完,他就从章琚山教官,一跃成为了统领一方的北长老。 成为了北长老的段循,说话分量自然是今非昔比。吴落返回东仙山这一路,没人追捕,没人盘查,一路顺风而去,她撤了锁魔盏上的幻术,将锁魔盏原样还了回去,从头到尾,东仙山没派一人来质问指责她。 这就让吴落更自责了,她觉得自己是一颗巨大的绊脚石,绊住了师父放浪世间的路,成为了受万人敬仰的北长老。 还回了锁魔盏,吴落立即收到段循发来的信:去禁地附近的荒山村,找一户姓齐的人家。 吴落回了个信,本想趁机问问萧彻的情况,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师父已经这样帮她,她不能再得寸进尺地奢求更多。若是如今的北长老都救不出萧彻,她一个小小的新人更是无能为力。吴落不能再让师父为难,也不能再给师父压力,就算她再急,也只能默默祈祷师父尽快带来好消息。 道理都明白,可吴落还是慌,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分裂成了好几半,一部分在没完没了地操心,一部分在杞人忧天地沮丧,一部分在契而不舍地为自己鼓劲,还有所剩无几的一小部分保持着理智,飞快又混乱地揣测着眼下的状况。 当吴落找到师父所说的那户人家时,日色已尽,月亮冷漠地上了天,泛着苍白无力的暗光。 吴落按师父的嘱托,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来历,之后便六神无主地被一个小姑娘拉进了家门。她坐在客房里,盯着那姑娘无休止开合的嘴,神思依旧在外云游未返,耳边只能偶尔地听到一些不成段落的只言片语。 不过也够了,那姑娘健谈得有些太过,说话总是小叙夹大议,说出来的客观重点不太多。 吴落从她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齐家,现存三口散仙。共有老父亲一位,外加儿女各一名,这一家三口常年住在荒山村,即使此处生活不便,人气不足,也依然不肯搬走。原因无他,孩儿他娘当年死在了禁地,活着的人进不去,就只能在禁地附近陪陪她。 住在荒山村的几户零散仙家,几乎都是为这原因不肯搬走。 至于师父为什么和这家人认识,又为什么让吴落来找齐家,是因为早年间段循玩儿到这附近,正巧碰见了这家的闺女,也就是正在和吴落唠嗑的这位姑娘。那姑娘当时被鬼气缠了身,段循好心出手相救, 分卷阅读153 才把才把齐家姑娘的一命给抢回来。 齐家老父感激不尽,一心想要报答,可他一看段循,就知道这衣着华丽的白面小仙是位贵公子,灵力又高强,自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能偿还这份人情,便千叮咛万嘱咐地对段循说,来日他若有用得着齐家的地方,一定不要和他们讲客气。 段循是什么人?人家都这样说了,他必须得好生记着,来日把齐家好好用上一用。 只是这齐家住得太偏,段循又不是个习惯惹是生非的人,他吃穿不愁,生活过得多姿多彩,难得碰上一点困难要人帮。再者说,他自己都解决不了的事,这齐家几位散仙就更是解决不了了。 这一命之恩已逾百年,拖到现在,齐家总算是派上了用场。段循当初救了齐家老父的女儿,现在让齐家收留一下段循教出的“孽徒”,也算是可以了。 吴落心里太急,她听完师父与齐家的这段来往,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那姑娘一个人自说自话了许久,见吴落始终没能和自己掺合到一处,只好闷不作声地闭了嘴,好没趣地耷着脑袋回房绣花了。 夜色一点一点地浓郁起来。 吴落也是这样孤零零地坐在小院子里,抬头盯着孤零零的月亮,两个大白面默不作声地互相望着,比着看谁更沉默。 吴落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齐家人都睡沉了,她还坐在院里,三五不时地朝门口看上一眼,一点也不知道困倦。而她每一次朝门口看去,都要无可奈何地失望一回,她多么希望那扇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多么希望看到师父带着师兄平安归来。 可每一次的希望都落了空,吴落心痛得都快麻木了。 不知向门口看了多少次,那门终于“吱呀”地叫唤了一声,随着一道细长月光投入院门,吴落不自觉站了起来,心脏狂跳不止。 一墨一白两道人影出现在门口,那白却白得不纯粹,几乎快被血染成了红色,那仅剩的一点零星白色就分外地斑驳刺目。 吴落倒吸一口气,心上像被剜了一刀,疼出现了点要窒息的幻觉。 萧彻已经疲惫至极,一丝力气也没有地侧身靠着段循,站也站不住,可在看到吴落以后,却不合时宜地冲她扯出了一丝笑。 吴落手脚僵硬地走了过去,她想摸一下师兄的脸颊,居然没有勇气,抬手时不自觉地发着抖,举到一半时,便中途返回了。 段循看到吴落瞬间没了好脾气,皱眉催问:“去哪间房?” 吴落说不出话来,用手指了指,她看着师父把萧彻半扶半抱地送到了房中,才醒过来似的,慌着倒水端盆拿帕子,急匆匆地往房里赶。 她心急,手上也沉不住气,一盆水哆哆嗦嗦地端进房里,被她东碰西撞地洒掉了一小半。 吴落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脚下有点飘忽,心里却很沉。她觉得自己理应松一口气,人毕竟是救出来了,可她看到萧彻的模样,又无气可松,心里揪出了万千惶恐,拧巴得不成样子。 段循草草帮萧彻收拾了一番,把自己弄出了两只大花掌,他张着五指要去外面洗手,临出门,又愤愤地盯了吴落一眼,溢到嘴边的教训又被咽了回去。 吴落那不知所措的模样太让人骂不出口了,段循摇摇头,暂时放了她一马,推门离开了房间。 屋里只剩了吴落和萧彻两人,萧彻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吴落,只是笑。 吴落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提气走到了床边,一大滴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砸在了床沿。 “傻丫头,别哭。” 萧彻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吴落一听就更绷不住了,索性让那成串的眼泪放肆地流了出来。 萧彻苦笑了一下,嘴唇微张,缓缓道:“别哭,想让我难受吗?” 吴落攥着袖子在脸上用力一勒,收了脸上的悲色,全力绷出一脸平静。只是上一波的眼泪刚平,此时又冲出来一波,她为了不让萧彻难受,就这样忍着难过假装平静,可眼泪又控制不住,只能面无表情地继续落泪,她的泪水和面色是那样不配套,看上去有几分悲壮的滑稽。 萧彻不敢笑,一是怕伤了吴落的自尊,二是一笑就全身上下扯着疼。 吴落缓了许久,她心里憋了太多话要说,存了太多疑问要问,话到嘴边她竟然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不过短暂分离了大半日,吴落却好像等了一个轮回之久,她知道师兄在鬼门关上晃了一圈,一想到这,她又怕得要疯了。 “为什么……”尾音一抖,吴落连忙收了声,想要平静一会儿再说,可这一开口她就收不住了,声音越颤越厉害,“为什么都不信你?” 萧彻筋疲力尽地眨了下眼,依旧笑着:“有你信。” 吴落道:“师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 “好。”萧彻顿了顿,又问,“你拿了锁魔盏?” 吴落只记得悲伤,没空抽精力去撒谎,垂下眼睛一点头,睫毛上还挂着湿淋淋的泪珠,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萧彻半合着眼道: 分卷阅读154 “过来。” 吴落依言凑近了一点。 萧彻又道:“再过来。” 吴落面对失而复得的师兄,这会儿别说是让她凑近一点,让她干什么都会言听计从,她看上去是个来去自由的健全人,实则早就被萧彻抓得死死的。 萧彻虚弱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吴落,使了半天劲儿才抬起手在她额间敲了一下。 “胡闹。”萧彻严肃不起来,指责也是软绵绵的,温柔极了。 吴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愣了一瞬,终于笑了笑道:“胡闹也是因为师兄。” 萧彻没话说了,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吴落。 吴落小心翼翼地端起萧彻的手,眼神在那朱红的十字上久久逡巡不去:“师兄,你再不能出事了,否则我……” 吴落说不下去了,她冰凉的指尖在萧彻的手腕上摩挲了两下,之后呆坐了许久,才放开他的手,极轻极缓地放到了被子里。 “师兄,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就守在旁边,有事叫我。”吴落给萧彻掖好被子,起身要离去。 “阿落。”萧彻轻声喊。 吴落赶紧俯下身问:“怎么了?” 萧彻眨了下眼,看起来有点撒娇的味道:“别走。” 吴落心里好像漏跳了一拍:“我不走,就在这屋里。” 萧彻略微偏过头,往空荡荡的床边扫了一眼,重新又看向吴落。 吴落这才懂萧彻的别走是什么意思,又重新坐了下来。 “师兄要喝水吗?”吴落问。 萧彻答非所问地轻声道:“坐着,累。” “啊?”吴落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有点发烫,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萧彻闭上眼道:“躺一会儿吧。” 吴落感觉浑身要烧起来,虽说师兄现在非常虚弱,除了说话眨眼干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但这月明星稀的大黑夜,孤男寡女躺一张床上,太容易引发浮想联翩。 萧彻又道:“你在,我安心。” 吴落再没多想什么,脱了鞋躺在萧彻身旁,轻轻抱住了他:“师兄,快睡。” 萧彻又笑了笑,似乎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 第68章 混沌之力,不知是魔族怎样得到的力量,太过暴虐狠戾。萧彻身上的封印,被大长老和西长老陆续抽走两道以后,那混沌之力立即反客为主地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起来,大有一股后来居上之势。 不过三天时间,混沌之力已将他辛苦修来的灵力吞噬了小半,不仅如此,连同他体内另外两道尚未解除的封印也被冲撞开来,眼看着要压不住了。 每当那混沌之力破出一点,萧彻就痛苦得一身冷汗,话也不能说,动也动不了,衣服湿了一身又一身,唇上咬出的血痂旧的接新的,从来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吴落看着干着急,只能在一旁不断为萧彻渡清气,试图为他缓解一点痛苦。 可结果却是,吴落自己的清气快渡干了,混沌之力该横还是横,似乎除了萧彻自己扛,没有一点办法能治这混沌之力。 段循没心没肺地旁观了几天,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抽掉萧彻身上的全部灵力,让混沌之力取而代之。 吴落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不敢开这个口。 没了灵力,萧彻算是和仙族由内而外地不沾边了,他那么厌恶魔族,能同意抽掉灵力吗? 段循可不管,如今他已坐稳了仙界长老之位,按理说萧彻都算他的手下,他下道命令,萧彻只有服从的份儿。 不过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段循这大尾巴狼还是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萧彻的意见。 真的只是象征一下,因为他是趁萧彻昏睡过去时问的。 当时吴落就站在一旁,她看着师父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萧彻道:“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反正仙界待你也不好,如今这灵力在你体内又没用,不如我帮你抽了吧?” 萧彻安静地沉睡着。 段循又象征性地沉默了会儿,点点头道:“你不说话算默认,那我动手了,你醒来要敢打我,我就……” 段循做贼心虚,却不忘装腔作势,他一挑下巴,指着蜷缩成一团的萧彻道:“我是北长老,你得听我的,反抗也没用。” 吴落:“……” 再没有比师父当长老更没面子的人了。 段循下定了决心,愉快地甩了下袍子,正要动手时,忽又停了一会儿,转头道:“吴落,你来抽。” 吴落的脸快黑不见了:“师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段循在床边坐下,当即摆出个大谱:“我以长老的身份命令你……” “来了,来了。”吴落压着一股怒火走过去,在心里把这位新上任的北长老捶了两下。 迫于长老之威,吴落亲自把萧彻的灵力给抽了。 别说,抽了还真有用。那霸道的混 分卷阅读155 沌之力独占了一整个萧彻之后,立即平息了下来,除了他周身长久地散出一圈浅淡的红光以外,再没有发生任何异象,终于和萧彻和解了。 也许是被仙界伤狠了,萧彻醒来后,对自己灵力尽失一事,竟然不大在意,只在段循讲述完,吴落是如何擅自做主抽掉了他的灵力后,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一点要生气的苗头。 段循有点惊讶:“你不气她?” 萧彻靠坐在床边,将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为什么要生气?灵力无用,留着难受,不如抽了。” “你能想通就最好不过。”段循点点头,同时,两道鬼鬼祟祟的视线爬到了萧彻脸上,“其实……” 萧彻:“其实什么?” 段循见萧彻不仅没怪吴落擅作主张,反而对她心存感激,于是脑筋一转,大言不惭地开始邀功:“其实是我让吴落给你抽的。” 一抹喜气洋洋的嘚瑟逐渐在段循脸上晕染开,只是那喜色还没来得及彻底占满他的脸,萧彻冷冰冰的声音就飘了过来:“真的吗?” 段循完全做好了接受感谢的准备,扬声道:“当然是真的,我做的决定。” 萧彻笑了笑,眼里布了张温柔的陷阱:“你凭什么可以替我做决定?” 段循:“……” 萧彻继续攻击:“把我的灵力还给我。” 堂堂北长老被气出了一脑门包,他“轰”地一下站起来,胸口愤慨之气分八路出击,恼得前趟赶不上后趟,满身地乱窜。 萧彻还没拿段循消遣够,也拉下脸道:“你趁我不备,私自命吴落抽走我的灵力,不仅未征求我的同意,还不要脸地拿吴落出来顶包,如今气得倒是有理了?” “懒得理你!”段循阴悄悄地看了眼萧彻,捏着拳头走出了卧房。 灵力被抽走,解决了萧彻的一桩心头大患。 虽说混沌之力已在萧彻体内安分了下来,但之前被抽封印时留下的损伤太大,就好比两军交战停止,但原先毁过的城池土地依然伤痕遍野,不是三两下能恢复好的。 伤得慢慢养,好在萧彻的身体底子好,伤势恢复得非常迅速。一周之后,他已经行动自如,只要不练剑打架自损元气,跳跳舞、劈劈柴都没有问题。 即便如此,吴落却还是放心不下,她简直把萧彻当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小姐,一点事儿也不让他干,看到萧彻往外瞎溜达就皱眉,恨不得扔两块布给他,成日地把他关在屋子里绣花。 萧彻不像段循,段循是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要撒着腿地遍地跑,上天入地地寻欢乐,谁也休想关住这只大猴子。相比段循,萧彻就听话多了,吴落不让他到处跑,他就小范围地找乐子,帮齐家养了两条鱼,还栽了几盆花。不让他干活,他也乐得个清闲,索性什么都不做,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萧彻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不觉得烦,甚至有点乐在其中,并且很快地把自己当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公子哥,成日陷在自己“不能操劳,不能动气,不能疲倦”的催眠中。每天眼睛一睁,就尽想着如何修养享乐更佳,很有点做纨绔少爷的天分。 这天,萧少爷懒得连头发都不想自己洗了,嘴巴一张提议道:“阿落,帮我洗头吧。” 吴落瞥着萧彻,他往日的头发都是自己洗的,今天不知哪来的闲心,懒出一个这样绝佳的主意。吴落本能地想说他几句,话到嘴边,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帮萧彻洗头的画面。 暖阳披身,和风习习,黑发如瀑,白手如玉…… 吴落一想就停不下来,脑中画面翻飞,很快凑成了一册生龙活虎的连环画,想得她心里直痒痒,嘴上便不自觉地答应了:“那好吧。” 想象是美好的,事实总不那么尽如人意。 当吴落坐在院子里,捧住了萧彻那一把长发,把盆中水搅得稀里哗啦时,深深意识到一件事——她这双手天生不是用来做细致活的,砍柴切菜也不怎么好用,就能拿剑。 萧彻有点悲愤地望着天,不知道自己是在被洗头还是被洗脸。他刚抹开右边眼角的水珠,又一滴水再接再厉地蹦进了左眼。 洗头前,萧彻找了一片大叶子抓在手里,准备边洗边转着玩,没想到一开洗,他的手完全不得闲,不是在抹这儿,就是在擦那儿,这与他自己洗头的运动量简直旗鼓相当,萧彻想到这,不禁啼笑皆非:“快洗完了吗?” 吴落知道自己洗得略显糟糕,讪笑一声:“师兄,我尽快。” 吴落说完,两只手在盆里快速地翻飞了起来。萧彻头发顺,但耐不住长,吴落急着赶快洗完,一个没留神,手指就在头发上缠住了。吴落给自己洗头时也没觉得这手有多笨,放到萧彻头上却是不灵敏至极,自己都要被那笨手气得半死。 “师兄你等会儿啊!” “不急。”萧彻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落那渐锁的眉头,不知怎么,越看越有意思,忍不住拿树叶在她两边眉毛上各扫了一下。 吴落笑着往后躲了一下:“师兄别闹 分卷阅读156 。” 萧彻不听,这回撒开树叶,换手亲自上阵,在吴落脸颊乱戳起来。 吴落好不容易把手指从纠缠不清的头发里解救出来,这时也不甘示弱地把滴水的双手从盆中拿起,对准萧彻猛弹了两下。 萧彻连忙闭上眼把头歪向一边。 吴落两手一左一右地撑在萧彻脖子旁,她洋洋得意地俯下身,与萧彻仰头冲上的脸平行了:“师兄,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没有进攻优势,所以呢,你还是老老实实……” 萧彻似乎有意要证明吴落说的不对,她趁吴落不注意,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手上稍一用力,吴落就被他带了下去。 师兄的鼻息从脸上扫过,吴落怔怔地瞪着眼睛,额头上柔软的触感像带了电,苏麻麻地蹿到了四肢百骸。 吴落脑子里嗡了一声,直到迅疾的推门声在耳旁响起,吴落这才恢复了神志似的,慌忙把自己推开,脸上“唰”地就红了,一股脑从脖子烧到耳朵根。 萧彻意犹未尽地笑看着吴落:“再说我没有优势。” 吴落深吸一口气,匆忙忙地看了眼门口,随后用力地瞪了萧彻一眼,这一瞪,不知怎么还瞪出了一点又火又娇的笑,给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威慑力大打折扣:“有人来了!” 萧彻不闹了,把头发抓起来一拧,披着一身湿漉漉的长发坐了起来,眼睛却片刻不离吴落:“待会儿要不要回击一下?” 吴落只是盯着前方笑,拿萧彻没一点办法。 “姐姐,这裙子在你手上啊!”齐家小姑娘拎着一条花咕隆咚的裙子跑到吴落面前,兴奋地道,“方才不小心碰掉了你的小锦囊,这裙子从里面掉出来了。” 吴落看了眼那又花又丑的裙子,发现是师父给的那条。这裙子在她手里待了近三年,吴落一直不知道有什么用,其间她问过师父好几次这裙子到底干什么使的,段循也说不出个四五六,但就是不让她扔,吴落只能收着。 “这是你的吗?”吴落找到了物主,恨不得马上还回去,“师父给我的,你若有用就拿回去,裙子我不穿,放我这也是浪费。” 齐家姑娘摇头道:“那怎么行,当年段叔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他,他好不容易看中一条裙子,哪有给了又收回来的道理。” 吴落苦笑着问:“我师父自己看中的?” 齐家姑娘点头道:“是啊,段叔说这裙子是个宝贝。” 萧彻伸手道:“给我看看好吗?” 齐家姑娘把裙子递了过去,指了指萧彻的头发道:“头发还在滴水呢,披在身上衣服都湿了,小心着凉。” 吴落回头看了看,赶紧摸了块帕子甩到萧彻手上。 萧彻冲吴落笑了笑,吴落方才被他“偷袭”了一下,现在再看萧彻,只觉得他满眼都是“非分之想”。往往觉得别人心思不正时,自己也正不到哪去,吴落的视线刚挨上萧彻的脸,心里的小机关立即被触发,薄皮脸颊“腾”的一下又开始发烫。 萧彻却非常地收放自如,转头接着问:“这裙子从哪得来的?” 姑娘道:“这本来不是条裙子,只是一块绸缎似的布料。仙魔大战之后,父亲在禁地边上发现的,之后带回了家,我看料子好,就给自己做了条裙子。” 那裙子太伤眼了,吴落斜眼瞟了眼萧彻手中的裙子,貌似牙疼地问:“你穿过吗?” 姑娘傻笑着摇摇头:“做成这样谁敢穿啊。” 不知道为什么,吴落听到这答案忽然松了口气,随后也笑起来:“对了,我师父为什么要这裙子?” 姑娘点着下巴想了想:“段叔说这裙子能……” 就在这时,齐家院门也开了,院中几人齐刷刷转过头,只见段循脚下着火地奔了进来。 段循平时不待在这里,总是隔上几天过来看一趟,有事就交代一声,没事喝杯茶就走了。 今天却不一样,他急吼吼地堪堪站定,什么事没干便道:“我要走了。” 吴落不知道师父今天唱的哪一出戏,难不成真是过来“看一眼”:“怎么了师父?” 段循沉声道:“刚收到消息,魔族打过来了。” 第69章 魔族打进来不是好玩的,段循说完这话就该走了,哪知他急成这样,还有空到处乱看,指着萧彻手里的裙子道:“对了,这个,这个纱,这个绸,不对……” 几个人不错眼地盯着段循,听着他把“这个”、“那个”、“对了”、“不对”轮番从嘴里派出,段循着急忙慌地措了一段辞,最后没说一点有用的消息。 吴落听不下去了:“师父,要不你先走吧。” 段循一急,脑子就容易乱。好在他是大事不乱,专乱小事,都是一些名字想不出,东西忘丢哪的芝麻小事。 段循公务缠身,不能久留了,忙道:“下次解释,我走了。” 吴落看着师父刮出了门去,把那木门也带着晃悠了两下,疑惑道:“师父 分卷阅读157 说的是这裙子吗?” 齐家姑娘拈起一缕头发:“应该是吧。” 萧彻把裙子递给吴落:“你还是收好,这裙子应该有大用处。” 吴落接过去,问那姑娘:“你段叔拿裙子时,提过这裙子有什么非常之处吗?” 齐家姑娘捏着下巴想了想:“唔,我碰到段叔时被鬼气缠身,原本伤得挺重,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能醒。谁知道段叔把我救回来,当天我就醒了,第二天就能下地干活,身上鬼气去得干干净净。家里人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是段叔发现,鬼气被这裙子吸走了。” “被裙子吸走了?”吴落细细摸着裙子,脑中灵光一闪,睁大眼问,“你刚刚说这裙子是在禁地边捡到的,原本不是条裙子?” 齐家姑娘:“对啊。” “这不会是……”吴落警惕地转过头,小声对萧彻道,“师兄还记得师父临走前指着裙子说了什么吗?” 萧彻抓着他滴滴答答的头发道:“他说’这个纱’,’这个绸’……” 齐大姑娘见眼前两人忽然不说话了,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只有眼神在不间断地翻涌,一来一回地互相传递加了密的信,而她却一点也不懂。齐大姑娘脑筋一转,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她很有眼色地上前了两步,差点把脑袋挤到吴落萧彻之间,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问:“怎么了?这条裙子里是否隐藏着重大使命?那它落到了我家,难道说……我就是被上天选中,身担重任挽救仙界重任的人?” 吴落暗自好笑,心想上天果然眼瞎。 萧彻看着迎面挤来的脸,赶紧往旁挪开,齐姑娘的话则被他直接从耳边过滤了出去,权当没听到:“有吃的没?饿了。” “有,我去拿。”齐大姑娘作为一个热情好客的小主人,永远把客人的需求摆在第一位,这时也不记着凑热闹了,忙不迭地跑进了小厨房。 “就这样把人家支跑了?”吴落见萧彻的头发还在滴水,萧彻懒得抽筋,有帕子也不知道自己擦一下,吴落只好从他身上扯过帕子,站起来在他头上一通乱擦。 吴落是偏于豪放派的女子,她不知是有意想捉弄萧彻还是怎么的,那头发擦得相当写意,看到哪擦到哪,一只手满头东南西北地乱跑,动作带有一定的力度,擦起来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致使那水花星子满天地乱飞,让小范围内的空气都变得湿润了。 萧彻任她乱擦,吴落一擦,他的脑袋也跟着一晃,没一会儿就被擦出一阵眩晕感:“好了好了。” 吴落被萧彻拉开,她往后退了两步,看见萧彻头顶一堆湿稻草,很满意地笑了笑:“师兄猜到那裙子是什么了?” 萧彻把那一堆稻草甩了下来:“自然,你不也猜到了,说来听听。” 吴落回头见院里没别人,弯腰附在萧彻耳边悄声说了句话,说完,只见萧彻捂住那只耳朵,一言不发地弯着嘴角冲吴落笑了起来。 吴落轻轻踢了下萧彻的脚尖,佯怒道:“师兄你听见我说话没?” 萧彻收敛了笑容,乖乖点头道:“听见了。” 吴落挑起下巴:“听见什么了?” 萧彻:“听见你心动的声音。” 吴落一手扶额,不住地摇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哀叹道:“师兄你可真是越来越没正形了。” 萧彻从容道:“你有正形,倒是忍着别笑出来。” 吴落本来只露了点笑意,这下好,直接破功,几颗白牙全露在了光天化日下。 萧彻一条腿翘起来,好整以暇地问:“难道我听错了?” 吴落也不要脸了,大方承认:“没有。” 萧彻眉头一挑,招手道:“过来。” 吴落没动,狐疑地问:“干嘛?” 萧彻:“让你听听我心动的声音。” “烦死了。”吴落笑骂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心里却甜得像悄悄倒了个蜜摊子。 这次魔族大举来犯,阵势比五百年前更为浩大。 魔族兵分四路,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鬼族兵团,几乎于同一时间向四大仙山发起了进攻。 战事起得突然,好在仙界严阵以待了许久,很快调集了足够的兵力反扑回去。 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打打停停将近半月,双方始终僵持不下,魔族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四方边境,一只蚊子也不让往外飞,同时,又因为仙界严防死守得太过,他们削尖了脑袋也攻不进寸尺。 但魔族这次一点也不急,攻不下就等,甚至安安静静地在原地扎起了营寨,只趁仙界放松警惕时搞搞小偷袭,每次动静都不大。 魔族不是善类,大举出兵却只有小打小闹?出兵不获利,难道是为了强健族人体魄么? 这太不像魔族的作风了,那是一群亡命之徒,要死也得拉着人垫背,这么温温柔柔的打法一看就有鬼。 最可疑的就是,打了这许多天,图铭始终没现身。 上次大战,图铭领兵亲征攻打仙界,地盘抢了不 分卷阅读158 少,但最关键的东西他没拿到——魔之眼中那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么这回,图铭是否要改变策略,这看似浩大的魔族大军与鬼族兵团,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把戏。图铭真正要做的,是趁人不备闯入禁地,因为一旦获取了魔之眼的力量,他就没有任何好忌惮的了。 经过半日商讨,大长老迅速下达了一道密令,让各大教派的教首秘密结成一队,由段循带领,前往禁地驻守。 就在这时,图铭露面了。 此次露面,图铭什么也没做,只专程散播了一条震惊仙界的消息——仙界引以为傲,受万人敬仰的承安长老,是魔族的上一代亡故少主图洲。 不论真假,这消息都太让人合不拢嘴。这就好像敌国细作在自家国土上居心叵测地称王称霸多年,死后还能名垂千古,万世留芳,说匪夷所思都轻了。 图铭料到仙界不会轻易相信,于是,在发出消息的两天后,大长老又收到图铭亲笔修书的密信一封,除此之外,图铭居然还贴心奉送了许多典籍史料,以此证明承安长老就是图洲。 那封书信洋洋洒洒一大篇,大概意思是,承安长老骗了仙界所有人,其实他从不曾与魔族离心,始终惦记着与魔族大军里应外合地歼灭仙界。只不过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魔族露了败相,承安长老知道魔族大势已去,不得已才以身为祭封印了禁地,并设下了一万年的时间限制。这一万年中,魔族若是攻不下仙界,只待封印一破,魔之眼的力量将会四溢而出,立即将整个仙界吞噬得一干二净。 反正仙界迟早要亡,如若现在能够识时务地缴械投降,对他图铭俯首称臣,他会不计前嫌地赐予长老们魔官之位,并会以礼相待每一位愿意拥护他的仙界人士,无论出身贵贱。 最后,图铭还给大长老留了三天时间考虑。 一日后,段循带着一封信件拓本找到了萧彻。 萧彻仍在荒山村中养伤,但也不能一门心思地沉迷养伤。外面世道太乱了,魔族随时打到禁地,他还得拖着病躯前去应战。 没办法,这是段循救出萧彻时,与大长老协商的条件——仙魔开战,萧彻必须站在仙界这边,为仙族出力。 段循为救萧彻,亲自下了一道血誓,担保他不会叛变。 就这样,萧彻才被段循从牢中救了出来。 萧彻把那拓印的信件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轻轻扔在了一边:“承安长老是图洲不假,但承安长老封印禁地的缘由却是他编的,他只是想兵不血刃地让仙界投降。” 段循暗自松了口气:“承安长老若想让仙界毁灭,多的是机会下手。当年放任图铭破开魔之眼不就好了,何必又多此一举设下万年时限?图铭真是愚蠢得可笑。” 萧彻斜眼瞥着他,似笑非笑道:“你说图铭愚蠢得可笑,又为何要怀疑承安长老?” 关心则乱,段循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咽了一颗萧彻给的定心丸,这才彻底打消了疑虑。 萧彻在树上靠了一会儿,忽然问:“这位北长老,我一直想问,承安长老和你段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段循踱着步道:“祖父救过承安长老一命,后来还给了承安长老一张璧云帖。” “懂了。”萧彻点头,这么说来,段家对承安长老有大恩,怪不得当年段家惨遭灭门,承安长老要拼了命也要保住段循,“可是段家没人发现承安长老的魔族身份吗?” 段循摇头:“应该没人发现,否则承安长老的身份怎么能瞒得了这么久?至于承安长老是如何瞒住的,我就不清楚了。” 萧彻蹬了一脚树干,走到段循身旁问:“准备怎么办?” 段循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办?” 萧彻白了他一眼:“怎么对付图铭?” “先在……”段循还没说完,就被萧彻那“一个字都懒得听”的眼神打断了,段循太熟悉萧彻这副模样,笑着问,“你有什么办法直说,别一天到晚把我铺垫在前面,好衬托你的英明神武。” 萧彻笑了笑,正色道:“若是图铭没了,仙界可有把握战胜魔族?” 段循坚定地道:“有一点。” 萧彻忍着一脚没踹上去。 对于仙界来说,魔族最大的危险在于混沌之力,而混沌之力并不是烂大街的产物,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拥有,混沌之力来自混沌印,只有魔族皇室才能获取。魔族其他人,包括鬼族兵团的小鬼,想要获得混沌之力,只有等待魔族皇室的赐予。因此,只要皇室成员一死,那些被赐出的混沌之力,将跟随原本赐力的主人一起消失。 而现在,魔族皇室所剩无几,除了大魔王图铭,就只剩下个萧彻。 所以,只要图铭一死,魔族的实力必将大打折扣。若此时他们能和仙界打个平手,那图铭一死,混沌之力一除,他们必胜无疑。 段循不开玩笑了,忙点头道:“有有有。” 萧彻懒洋洋合了下眼:“图铭交给我,你们随意打。” 段循“切”了一声:“你 分卷阅读159 凭什么认为一定能赢他。” 萧彻一勾嘴角:“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关于魔之眼。” 第70章 三日。 图铭留三日,不是等仙界给他刮目相看的。 图铭是魔王,三天时间足够他来一场大规模的兴风作浪。仙界若真考虑三日,怕是骨髓都被他刮干净了。 大长老很明白,图铭一定在暗中部署什么,这其中没有阴谋才是怪。 仙界没工夫陪图铭演戏,大长老接到信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不声不响地调度起仙界人手,一波波地往禁地转移。 巧的是,魔族在同样的时间,干起了和仙界同样的事。 往同一处走的人多了,一不小心就容易碰上,更何况这仙魔两界为了隐瞒对方,走的全是暗道,一旦遇上,跑都跑不开,只能打。 图铭没等到三日,仙界已经表明了态度——缴械投降不可能,除非他图铭能亲自把仙界打趴下。 既然已经打开,再也不用玩那暗度陈仓的手段,一时间,仙魔两族全部涌到明面上,比着赛地往禁地涌。 禁地作为主战场,却是平静得异常了些。 表面越是平静,暗里越是汹涌。 段循带领的人马已经默不作声地把禁包围了起来,于是早前随图铭而来的魔族,此时就成了一群捕蝉的螳螂,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段循他们这群黄雀的监视。 禁地荒芜,可怜这群躲在暗处的仙官们,只能委屈他们缩在没人住的废弃茅屋里查探情况。更可气的是,他们还得盯着在明处安营的魔兵,他们有地睡有粮吃,相比仙官们的凄惨生活,魔族过得可太滋润了。 此时,段循正叼着片小树叶,趴在一个破破烂烂的窗户边上往外看,没一会儿他就打了个哈欠,含着两滴欲流不出的眼泪道:“钟以平,换你了。” 段循仗着自己是北长老,没人敢欺负,每次到他看守,总是缺斤少两地不蹲够点,眼睛一酸就换人。 钟以平习惯了段循这副德行,没和他争,只是忧心忡忡地问:“萧彻那边怎么样?” 段循“呸”地一声吐掉树叶:“他让我们继续守。” 钟以平深吸一口气,无论脚下怎么走动,目光寸步不离远处的魔兵大营:“他说一个人对付图铭?” “嗯。”段循躺在一堆稻草上,手里的传音佩没一会儿就亮一下。 钟以平接着问:“我们只负责拦住魔族大军,不让他们入禁地?” “嗯。”段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一个咕噜坐了起来,“大长老他们快到了。” 钟以平:“这么快?” 段循站起来拍拍衣服:“走,和我去迎一下大长老,千万不能让这些魔兵见到我们的人,否则打草惊蛇就糟了。” 钟以平脚下不停地跟着段循往外赶,心里还是很没底,一个劲儿地唠叨:“段循啊,这事儿靠谱吗?就让萧彻一个人打图铭?这,这不是胡闹吗!” 段循瞥他一眼:“谁说就萧彻一个人,我徒弟不也跟着进去了吗。” “你也是,竟然就这么放心地让吴落跟进去了,真是……”说话间,钟以平那眉头越皱越深,“还有,图铭昨晚就入了禁地,从他进去到现在,一刻没停地在禁地封印上布混沌之力,我们就这样干看着?” 段循拍拍钟以平的肩膀:“平平啊,你就放心好了,萧彻有办法,他都告诉我了,听上去挺靠谱的。我们在外面拦魔族,他俩在里面对付图铭,各司其职,大家不要乱套就好。” 钟以平听他这么一说,想放心简直更不能够了,脚下一跺差点跳起来:“什么叫听上去靠谱?等图铭布完混沌之力,万一里面出个什么闪失,我们强行破界还要受到混沌之力的制约。” 段循来不及回答,传音佩又是一亮,萧彻的声音从哪边冒出来:“段循,图铭开始破封印了,你们小心。封印一旦被他破开,你们立即从原处再起一个结界,以防魔之眼的力量涌出。” “好,知道了。”段循应了一声,将玉佩放了回去,转头发现钟以平顶着一脑门疑惑。 钟以平:“为什么?” 段循耸肩:“什么为什么?” 钟以平:“为什么要让图铭先打破封印,再由我们另起一个结界?直接阻止他破开封印不就好了?” 段循摇摇头,问道:“图铭来禁地是为了什么?” 钟以平:“获取魔之眼的力量。” 段循边走边道:“承安长老这道封印,封的就是魔之眼,图铭不打破封印,魔之眼便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图铭怎么获取其中的力量?” 钟以平更奇怪了:“就是不能让他获取啊!” 段循无奈:“这道封印早晚都会破,不是现在,就是一万年以后,你明白吗?” 钟以平沉默了会儿,大概懂了段循什么意思。 这道封印早破晚破都得破,与其留一个后患,等到万年后杀 分卷阅读160 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倒不如趁现在有准备时,想办法将魔之眼连同魔族一块解决了。 钟以平想通以后,又冒出另外的疑问:“承安长老拼了性命才将魔之眼封印住,如今这邪力出世,谁有能力去堵这溃口?再说了,这邪力若被图铭抢先一步获取了,我们还有活路吗?” 段循不屑地哼了一声:“谁能获取魔之眼的力量还不一定呢。” 钟以平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萧彻要和图铭抢?” “再来点想象力不行吗?”段循满脸嫌弃地看着钟以平,无可奈何地凑到他身边,小声耳语了一番。 钟以平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连嘴都张开了,他盯着远处飘来的人影,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拍了拍段循,提醒他对面有人来了。 段循回头看了眼,正是大长老带着一波仙官们往这边赶,连忙收了口,对钟以平道:“不说了,先把大长老他们拦住。” 钟以平吭了两声,很快缓过神来,现在形势紧急,半点差错都不能出,他再震惊也要有度,立刻收回神思跟上段循,向大部队飞去。 段循这回失算了,大长老这行人根本拦不住,等他飞近了才发现,这波人后头还有一大帮紧追不舍的魔兵。 成片黑甲向日,映得天都暗了,风尘漫卷荒土,呼号叫喊连天,两军前后奔袭,生闯出了一阵地动山摇之势。 段循等不了大长老了,扭头冲向禁地,当即下令应战。埋伏在破茅屋里的各派教首得到命令,瞬间一跃而出,茅草飞了满天满地,随风乱舞。 禁地安静久了,风吹草动都显得格外震耳。驻守在禁地周围的魔兵听见远处传来异动,纷纷警觉而起,撒了手里的锅碗瓢盆,有条不紊地汇成一个随时等待出击的大阵势,将禁地南面团团包围起来。 段循带领一众教首,率先与魔兵打了照面。 魔兵人多势众,面对眼前这不足百人的先锋队丝毫不慌,甚至以为仙界派代表过来谈和了。 谁知魔兵头头还来不及发话,段循那没耐性的家伙大吼一声“杀”。话音未及落下,段循以十成之力挥出一剑,那白虹贯日的一击剑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向着魔兵迎面横扫过去,光刃所过之处剑声呼啸成吟,遇神杀神似的从那重重叠叠的兵阵中间削了过去。 严阵以待的魔兵阵瞬间变成了风下之草,眨眼被放倒了一小半。段循的剑气去势不竭,破开人阵后,又长驱直入地向禁地界法钻去。 凛冽的白色剑光与界法上血红的混沌之力相撞,天地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杀!” 魔官一声令下,小兵们终于缓过了神,叫嚷着向段循那边冲去,浑重如雷的脚步似要把土地塌裂。 大地震动,丘峦崩摧,红白交织的光幕四起。 禁地前,飞天遁地的刀光剑影成幕,利器砍削之声铮铮不绝,荒土被鲜血浸红,世间又多离散。 再见山河破碎。 禁地内,隔绝了人烟生机,自然也隔绝了喧嚣纷扰。 萧彻和吴落站在一个石窟洞口,这洞口不大,萧彻走进去都得弯腰。 这里正是吴落萧彻第一次入禁地时,被传送到的地方。只是那回他俩都没注意,在这石窟最深处,有一面凹凸不平的石墙,墙上有一个望不到底的黑洞,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黑洞,却是那拥有毁天灭地的能量之源——魔之眼。 一炷香前,萧彻收到段循秘密传来的最后一条信——仙界伤亡惨重,图铭破界后,务必以最快速度除掉他,否则…… “否则”之后是一声颤抖的嘶吼,没有下文。 吴落听完这信,心中一惊,握剑的右手也抖了一下。 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就算师父出事她也得拼了命完成任务,不能分心,不能丧失斗志…… 吴落这么想着,嘴上却忍不住问:“师兄,师父不会有事对吧。” 萧彻低声道:“嗯,不会。” 吴落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界快破了,图铭要来了。” 萧彻向外看去,对吴落道:“你躲好,我去迎他。” 禁地某处,图铭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图铭现在心情很好,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舒坦过了,仿佛小酌了两口齿颊留香的陈酿,美得有点飘忽。 他用了几天时间,终于解开了承安长老,不,是他的亲兄长,图洲以命设下的封印。 从此他就能来去自由,等他获取了魔之眼中的力量,这个天下都是他的。 毁天灭地。 为所欲为。 图洲知道界外战况惨烈,魔族死了不少为他卖命的勇士,方才他一点都听不到,可后来结界裂开,他依稀能听见一点来自外界的声音。 结界的裂痕越来越大,这坚守了五百年的结界眼看着裂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不出一刻钟就会分崩离析地坍塌。于是那叫喊厮杀,骨肉破碎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而他,将获取那足以毁灭 分卷阅读161 天地的力量,届时世间万物都要以他为尊。 图铭走到石窟洞口,忍不住笑了。他走上前,手掌轻轻覆在了石窟洞口处,以极缓的速度沿着洞口的上半圆摸索起来。 “承川,图洲,承川……”图铭交替念着这两个名字,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我的傻哥哥,你看,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帮你做到。你想让仙魔两界和平共处,最后怎么样,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而我,我能把仙魔两界融为一体,让仙界人也变成魔族人,你看这样多好。” 图铭一个人干巴巴地说了半天,没人回应,他似乎有些失望,等了片刻又不甘心地道:“哥,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守护仙界?就因为那段家救过你,对你好,你就不忍心伤害本族的敌人了?你忘了混沌之力怎么来的吗?若不是仙界毁约杀了我们的父亲,混沌之力怎么会出世。” 图铭顿了顿,靠在洞口仰望天空道:“你说父亲怎么想的,他怎么能猜到仙界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那么早就开始筹谋,以身为咒,一旦死于仙界之手,他就化自己的魂魄为混沌之力,代代留存于世,永不消亡,除非魔族毁灭。” 图铭离开洞口,用神识探查了一番,发现结界马上就要碎了,终于笑着转过身,一弯腰走进了洞窟里。 “魔族哪会轻易灭亡,永远不会的灭亡的,因为我从父亲那学了一手。” 漆黑一片的石窟里,图铭的眼里却有光。他缓步走到魔之眼前,把手伸进洞中探了探。 游丝般的气体从深处飘出,缠绕在图铭手上,似乎要连皮带骨地把这只手给吞噬了。 禁地边界,肉眼不能直视的白光大炽。 碎裂成蛛网般的结界随光一闪,了无痕迹地消失在了空中,仿佛这五百年从来没有存在过。 魔之眼渐渐从沉睡中苏醒。 图铭目不转睛的盯着魔之眼,一缕缕近乎透明的白烟从洞中渗出,魔之眼的力量近在眼前,触手可得,这是他心心念念了五百年要得到的力量,五百年的时间,足以让这力量成为他心中的魔障。 图铭痴痴地笑起来,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为了获取这力量,不惜分出一魂,忍辱负重地附身仙族体内五百年。醒来时,魔窟被封,族人凋敝,他顶着东长老的躯体四处寻找“承安”的下落,到头来只得到一条冷冰冰的死讯。 他好像什么都没了,空荡荡的心里了无牵挂,只剩了要吞天的欲望。 “舅舅。” 图铭后背一紧,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脸上挂着点被人吵醒的不耐烦。他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道:“萧彻,你要和我抢么?” 萧彻温和的笑声飘了过来:“不,我不想要,只是来看看。” 图铭侧过脸,饶有兴味地笑了一下:“看什么?” 萧彻上前一步,小声道:“看看我要不要跟着舅舅回魔族。” 第71章 段循很久没有这样大开杀戒了,他讨厌血腥,所以看到满地潸潸不绝的血流,一时有点眩晕。 战场上没时间给他晕,他才出了一口气,又是个不要命的魔兵张牙舞爪地向他扑了过来。 段循回肘一击,先是很不留面地把后边的偷袭者撞了个满脸飞红,三窍喷血,七荤八素地踉跄退走,与此同时,他持剑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向前平刺过去,对面的魔兵闪避不及,当胸挂了个血窟窿。 一旁的汤隐对钟以平喊道:“师父,我来守,你去起界。” 段循听到这话,蓦地就想到了吴落,心上立即点着了几分焦急,手上出剑力道更猛了几分。段循无疑是位好战士,不管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手脚的动作都不耽误,该打打,该杀杀。 钟以平甩头一看,图铭破界后,仙官们重起结界的速度太慢了,到现在还剩大半没补完,照这样下去,打不完杀不尽的魔族迟早会闯到禁地里去。 可是没办法,负责重起结界的仙官得一门心思地专心起界,完全无暇加入战斗,而这边魔兵太多了,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往前涌,阻拦魔兵的仙官实在有限,援军又迟迟不到,他们灵力再高也受不了这样没完的打法。 “师父!”汤隐吊着一条伤臂,这时候什么尊师重道的礼法纲纪全然顾不上,一边在鼎沸的人声中杀敌,一边对钟以平大吼。 钟以平不放心汤隐,他胳膊腿都受了伤,半身衣服已经成了暗红色,不知道都沾了谁的血。转眼间,汤隐周围转眼又围上来三个人,钟以平轻叱一声,长剑顺着汤隐身侧刺了过去,一剑挑飞了两个人。 “少给我废话,跟紧我,死了算谁的?”钟以平把汤隐拍到自己身后,手上勾刺闪回轮转不停,剑都快舞出了虚影。 汤隐好不容易缓了两口气,心急如焚地望着结了一半的界,喊道:“不行啊,界起得太慢了!” 一道浑厚清气凝成的掌风,呼啸着直直撞向地面,崩天毁地的一声巨响传来,地上当即被轰出一个数十丈宽的大坑。段循飘在半空中 分卷阅读162 ,看到那坑中蚂蚁似的魔兵尸身,对钟以平喊道:“我去起界,你守住。” 段循制造完一场小型混乱,埋头冲向界旁,他余光扫到身边的左千阳,飞快说道:“姐,换我来,你去拦人。” “好。”左千阳自知灵力不如段循,让他起界速度必定更快,这时候也不讲客气,撒手就与段循交换了地盘。 可魔兵太多了,简直无孔不入,任何一点小小的缺漏之处都有魔兵不要命地往里面钻。段循留给左千阳的区域,不是块容易对付的地方,此前相继有仙官倒下,或是被杀,或是体力不支,等左前阳赶到时,左右空缺加起来竟有五丈之宽,以她一人之力挡住这么大的缺口,实在有些吃力。 魔兵们也都杀红了眼,以尸骨为路往前冲,左千阳两侧无人,左支右绌地抵挡了好一阵,终于是坚持不住,腹部猛遭一击重创,肺都差点呕了出来。 “你继续起界,我来挡!” 滔天怒吼中,承川暴吼一声,随即一剑朝前挥去,摆平了眼前密密麻麻的一波黑甲魔兵。 “魔族,永生!” 忽然间,禁地深处传来了图铭的呼号,那颤抖的声音中裹着癫狂的疯笑,肆意狂妄地霸占了整个禁地上空。 就在这时,魔族丧心病狂的攻势突然停了下来,魔兵们像是一群被操纵的傀儡,千军万马几乎同时刹住了脚,齐齐仰头向禁地半空望去,眼神虔诚得近乎空洞。 承川接连又砍倒一排人,他杀着杀着,却发现魔兵不还手了,不禁愣了一瞬,向旁“呸”出一口血,阴冷冷地回过头看向禁地上空,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瞳孔骤然一缩,接着走到了段循身边:“怎么回事?” 段循满脸的惊讶和承川如出一辙,他收了力,不再着急起界了:“不知道。” 不久前,禁地内。 血缘的事情真说不清楚,好像只要有了那么一点相连的血脉,就格外容易因此信人几分。 萧彻说,如果图铭能获取魔之眼的力量,他就老老实实跟着图铭回魔族,为他助力打天下。 图铭一个人在刀剑走惯了,难得放下戒备,没那么好糊弄。虽然如此,但他也不是全然不信萧彻,此时他已被魔之眼蒙了心,任君采撷的胜利近在眼前,脑子里便多了几分冲动。 再加上此时此刻,他是实打实地看到了萧彻与自己并肩一处,而没有守在禁地之外,帮助仙界阻拦他的魔族大军,这番举动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图铭心里存了几分犹豫,问道:“如何让我信你?” 萧彻二话没说,拎出来一条其貌不扬的大花裙,让图铭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什么吗?” 图铭眯眼一看,这东西他太熟悉了,虽然变了样,不知被哪位女工爱好者折腾得容颜不再,先制成了一件衣物,现又被重新拆回了原样。但这渡魂稠是他亲手从魔之眼上揭下来的,这样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不记得。 图铭紧盯着渡魂绸问:“怎么在你手里?” 萧彻满不在意地将渡魂绸甩到一旁:“从仙界抢过来的。” 图铭不说话了,渡魂绸是封印魔之眼的灵器,如若仙界拿着渡魂绸闯入禁地,重新将魔之眼封印起来,那将是他最大的麻烦。 萧彻为他清除了成王路上最大的阻碍,他似乎没有道理再怀疑萧彻。 图铭笑了笑,又问:“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要帮我?” 萧彻轻笑一声:“仙界如何待我,你不知道吗?在魔族,我是被万众臣服的少主,在仙界,我是被万众唾弃的罪人,你说我该选哪边?” 图铭确实知道仙界待萧彻不义,据说他离开“东长老”的躯体后,萧彻半条命都快被折腾没了。 命都快没了,情分还存得住么? 图铭用他那魔性翻涌的脑子一想就知道存不住。 况且他身上流着魔族的血,他的根在魔族。 这才是最关键的。 魔之眼中的力量逐渐复苏,一阵阵地开始往外飘散,石窟内很快浮起一片低矮的白雾。萧彻慢慢走到图铭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道:“舅舅,你还在等什么?” 图铭转回头,定定地看着魔之眼。他确实等不及了,那深邃幽暗的魔之眼仿佛凭空生出了一只钩子,牢牢地勾住了他的心。 “毁天灭地的力量……”萧彻跟着图铭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盯着图铭的后脖颈,眼睛半眯了起来,就像藏在参天巨树后面瞄准了猎物的猎手。 图铭站在魔之眼前,虔诚地合上了眼,垂于体旁的两只胳膊缓缓抬起,似乎要拥抱谁一样。 “魔族,永生。”图铭深吸一口气,无穷无尽的混沌之力在他体内激荡,翻涌,从他周身潺潺溢出,向石窟外涌去。 他要将自己清空,用魔之眼中的邪神之力重新灌满自己。 萧彻转过头,在黑暗中冲另一角作了个手势,他仿佛在和谁对话似的,等了一会儿后,又轻轻点了下头。 “舅舅,时候到了。” 萧彻 分卷阅读163 话音一落,原本如暗夜深井一般的漆黑石窟,突然之间红光大涨,亮到极致甚至泛了白,寻常肉眼若敢直视洞窟,怕是要直接被这亮光闪瞎眼睛。 图铭侧头一避,用胳膊挡住了眼睛,瞬息过后,黑洞内传来一声不成音调的呜鸣,让人一听就联想到世间最恐怖的猛兽所发出的鼻息,压抑间又裹着熊熊烈烈的杀伐暴虐,只待一开口,恨不得将山川江河连根吞掉,让天地间的一切化为乌有。 不知过了多久,暴涨的红光渐渐暗淡下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洞变成了一只紧闭的眼。随着石窟中“叮咚”一声水滴声响起,那邪恶无边的魔之眼,竟然缓之又缓地睁开了! 凶光毕现,令畏惧者胆寒,令贪婪者癫狂。 图铭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他想说点什么,话至嘴边,却发现自己只想狂笑一场。 他一步步地走到魔之眼前,直到脚趾抵到了下方石壁,不能再往前一步时,才把他略微发抖的手伸向了那只眼睛。 他的手还没触到任何力量,忽然之间,背后袭来一股大力,图铭闪避不及,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双臂迅速腾起死死撑住两侧的洞口,将自己卡在了中间。 就在这时,魔之眼释放出了一股强劲的吸力。那吸力太强了,图铭觉得自己像一只落入沼泽的幼兽,亦或是山崩地裂中的一只蝼蚁,即使他在顷刻间将全身法力推到极致,也只能险险地支撑一时,绝对无法逃过被毁灭的宿命。 “图铭,现在知道什么叫做毁天灭地的力量了吗?” 萧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图铭根本无心去听,他整个人抖成了烈风中的一块破旗,随时有可能四分五裂地被卷进去。 “就是足以毁灭你我,却永远无法被任何人获取的力量。” 石窟中飓风呼啸之声震耳欲聋,地面一阵阵颤抖着,偌大的石窟壁面上逐渐现出了裂痕,顶部碎石扑簌而下,与迷眼的罡风搅在一起,暴躁地捶打着四面八方。 “师兄,快走了。” 风力太猛了,吴落从暗处走出,手里紧紧攥着萧彻甩到一边的渡魂绸,她顶风前行,身体绷成了一条前倾的斜线,每迈一步都要倾尽全力。 萧彻把吴落拉了过去,将她的脑袋扣进自己怀里,顺手抽走了她手上的渡魂绸,继续对图铭道:“承安长老有心留你一命,没想到你却愚蠢至此。他指望你能用这一万年想明白,放弃魔之眼,放过仙界,就是放了你自己。” 图铭“哈哈”大笑两声,恶狠狠地道:“不放过,死也不放过!” 萧彻眉头一皱:“图铭,这是你自找的。” 图铭紧扒着洞口的手已经白得不成样,萧彻毫不费力地在旁边一拍,那块被图铭扒住的石壁应声而碎。 图铭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吸进了魔之眼中,只剩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洞口,他的面部已经被风吹得狰狞异常,临死都不忘诅咒一句:“我可以死,魔族不能死,萧彻,别以为你多高贵,你流的血和我一样,你是魔族,是魔族,是仙界永远毁不掉的魔族,哈哈哈哈哈。” “师兄,别等了,把魔之眼封上。”吴落挣扎着转过身,拉起渡魂绸的另一角。 “魔族,永生!”图铭在他的大笑声中松了手,一代魔王眨眼被魔之眼吞噬得无影无踪。 “封!” 萧彻一声令下,他和吴落各执渡魂绸一角,迎着怒号不止的罡风口扑了过去,将渡魂绸的四角钉在了魔之眼上。 魔之眼的哀鸣声依旧响彻四野,久久不停。吴落萧彻飞快地互看一眼,四手翻飞如风中蝶,刹那间,一红一白两道密咒从他们掌心浮出,同时打向了渡魂绸。 洞窟内金光爆涨,一瞬之后,魔之眼完全暗了下来,宛如一只被驯服了的野兽。 红咒为魔,白咒为仙。 集两族之力汇成的封印,须得汇两族之力方能解。 吴落不停喘着气,看起来很疲惫,却很不吝啬地笑了起来:“以前渡魂绸上只有仙界的密咒,约束的只是仙界一族,现在魔族的密咒也集齐了,魔之眼就好好睡着吧。” 萧彻正要说话,手腕上的朱红十字红光乍现,他不禁想到了图铭最后说的几句话,心中猛地一跳,拉着吴落飞出了石窟。 图铭死了,魔之眼封了,就连对战中的仙魔两族都停了手。 但事情没完。 禁地上空,奔涌不息的混沌之力聚在了一起,汇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骷髅头的颜色随着混沌之力的增加越变越深,起初只是浅淡的红,到现在已变得乌红发黑。 吴落刹住脚,屏住一口气,瞪大眼问:“这是什么?” 正当此时,那骷髅开口说话了,可它只是个骷髅,发不出人声,漫山遍野的仙官们齐齐盯着,眼角都瞪裂了也看不出骷髅说了什么,因为没有嘴唇,就连一句唇语都读不出来,只有干巴巴的上下牙在眼前忽开忽合,看得人一头雾水。 萧彻拉着吴落,手上突然一紧,这点细微的动静立刻被吴落捕捉到 分卷阅读164 了,她侧过头问:“师兄怎么了?” 萧彻不动声色地惊了一下:“我听见了。” 第72章 禁地外的魔族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全都呆住了,惊愕之状大同小异,好似每张脸上的表情都是被普遍发来的。 段循四处乱看了一圈,无法从满山脚的震惊里分析出个所以然。没待他品出味,就见这群亡命徒膝盖全不要了,“扑通扑通”地往地上跪去,哀嚎之声登时连成了一片。 承川盯着那骷髅,面露不悦地走到段循旁边道:“是图铭死了吧。” “嗯,应该是。”段循微微一点头,只见身旁冒出了成片的混沌之力,一股脑地向那骷髅涌去。这些混沌之力来自跪了满地的魔族,当他们奉献出体内的混沌之力后,就这样脸朝大地跪着死了。 这时,段循的传音佩亮了,他将玉佩举到耳旁,听到了萧彻的声音。 承川一言不发地拿余光瞥着段循,只见段循那黑一道红一道的脸上,没一会儿又添了一重阴沉的灰。 “图铭那老龟孙!”段循抓着玉佩的手顿时青筋暴起,恨不得要把手中之物捏碎。 承川略微拿正眼看了他:“怎么?” 段循一咬牙道:“萧彻说他听到了骷髅的话。” 承川:“说。” 段循急得连承川都顾不上了,扭头向大长老走去。承川见段循不理自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十分要紧,连忙跟了过去。 段循脚下没停,边走边对大长老道:“大长老,骷髅由混沌之力聚成,若不在一日内将其化解干净,混沌之力将会化成吸人精气的魔煞之气,从禁地四溢而出,遍布整个仙界,直至仙界……所有生灵灭亡。” 大长老负在身后的双手一紧,碎裂的平静僵在了脸上:“当真?” 段循点头:“萧彻从骷髅嘴里听来的,他说图铭以自己魂飞魄散永不转世的条件,下了一道无解的血咒——他若不能活着离开禁地,就要让混沌之力毁掉仙界。” 大长老缓缓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耐心问:“如何化解混沌之力?” 段循垂下眼道:“堕魔,抽掉灵力,让混沌之力取而代之。” 大长老没想到图铭都死了,仙界竟然还要到他的胁迫,心中怒意顿时喷薄而出,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行。” 段循回头看了眼那巨大的骷髅,这样多的混沌之力,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化解得完,若要彻底将混沌之力吸收干净,只怕要废去大半仙官。 要么死,要么成魔。 图铭只留下了这两条路给他们选。 禁地上空,两道虚影突然从天边划过,义无反顾地朝那巨大的骷髅飞了过去。那两人停在骷髅边,就如万仞山旁的小石小木,渺小得不值一提。 段循的传音佩又亮了,萧彻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先试试能化走多少。” “师兄,我也来。”吴落的声音紧随其后地传过来。 吴落灵力未去,贸然吸收混沌之力简直是找死。 段循心中一惊,冲玉佩那边喊道:“萧彻,吴落现在还……” “我知道。”萧彻没等段循说完,已经切断了传音。 段循一手攥着玉佩,一手握着拳,他神情凝重地望着天,直到骷髅旁的一道人影忽然飘开了丈许,他才松了口气,知道萧彻把吴落挡住了。 段循一口气缓了过来,眼神飘忽地扫了承川几眼,咽了口唾沫道:“承川,从今以后这北长老之位,只怕还得由你……” 承川听了半截就明白段循想做什么,毫不犹豫地打断:“少和我来这套,当初我愿意同你恩怨两清,只因大敌当前,既要一致御敌,就必须同心,你我之间心存嫌隙容易坏事。虽然如此,但不代表我愿意承你的情,帮你的忙。你接受了北长老之位,岂能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撂挑子甩手不干,哪有这样出尔反尔的道理?” 段循听了这一番长篇大论,居然有点开心,承川从没对谁说过这样多的话。他觉得承川若真是一点也不顾念自己,大可以没心没肺地答应下来,任由自己废尽仙身,永堕魔道。何必在这冷言冷语地说他不愿接任长老位,这不是变相挽留是什么? 承川还是怕段循在冲动之下做些缺心少脑的事,好好的北长老不当,要去成魔。 段循什么都没说,忽然冲承川一笑,眼睛半眯着,笑出了一点“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承川神色一滞,大概是看明白了什么,白了段循一眼,扔下一句“随你”,便披着一层隐形的气愤走开了。 段循盯着承川的背影,朗声喊了一喉咙,把周围人的注意全都拉拢到自己身上,又把方才对大长老讲过的话重说了一遍。 段循这人大概是娘胎里带来的爱出风头,他在所有人的忧虑惶恐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大长老,缓缓后退两步,接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请求道:“请大长老恩准段循自毁灵力,即刻退山辞官,自愿堕魔。”b 分卷阅读165 r   大长老和段循纠缠了百年,好不容易让他坐上了北长老之位,怎么舍得轻易放走他,袖子一挥摇头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段循你不要冲动。” “大长老,有没有别的办法您比谁都清楚。”段循笑着停顿了一下,“大长老,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一天内不解决,所有人都要完。” 大长老沉默了片刻,心力交瘁地皱着眉道:“段循啊,你甘心吗?” 段循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轻松得像要出门游山玩水去一样:“大长老,人心不变,是魔是仙重要吗?” 段循看出大长老内心动摇了,他仗着大长老对自己的厚爱,已经在仙界无法无天多时,段循微微一笑,没等大长老发话,已经暗中做主,决定再来一次故技重施,先斩后奏地对大长老最后行了一礼,脚尖轻轻一点,向着空中飞去。 “吴落,师父来了。”段循飞到吴落身后,帮她解开了萧彻下的禁制。 吴落被萧彻定了半天不能动,刚恢复自由,就大张旗鼓瞪了萧彻一眼,甩着手腕道:“师兄,下回再欺负我,我就随师父走了。” 萧彻转过头,他的双眼被混沌之力染得通红,神情却是平静温和的,他看看段循,再看看吴落,嘴角不自觉就挑了起来,显得邪魅异常:“好了,快过来,你不可能走的。” 段循有种跑错地儿的感觉,一个危险的大骷髅还顶在眼前,他却感到几分不合时宜的轻松。 段循大声道:“喂,萧彻,问你个问题。” 萧彻:“问。” 段循那云游天外的神思不知道又飘到了哪,萧彻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段循的后文,没好气地道:“你想问什么?” 段循带着吴落飞到骷髅边,面无表情地瞟了萧彻一眼:“以后我俩换着当魔王怎么样?” 萧彻:“……” 吴落没忍住,差点笑呛着了。 段循还想说话,但没来得及开口,注意力就被下方传来的人声吸引过去。他竖起耳朵一听,发现那都是和他一样,想不通了要成魔的仙官轮番上前请求大长老恩准。 起先那声音还不是很密集,一两声过后还能出现一阵停顿,可没过一会儿,嘈杂的人声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大网,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向大长老。 段循笑了,他猜大长老现在一定很烦恼。 因为他想不到,下一代魔族是这样来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