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状元就回来娶我吧》 分卷阅读1 ?考上状元就回来娶我吧 作者 十三至晚 內容簡介 作为投胎高手,崔织晚生来便手握一副绝妙好牌,闭着眼都能躺赢的那种。 “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为土银似铁”,除了满身的铜臭味和艳俗至极的美貌,她一无所有。毕竟,吴州城首富千金的日子就是这么枯燥乏味。 直到有一天,她老爹的商船被风刮沉了两艘。 庙里大师说他敛财太多,必遭报应。肉疼且胆小的崔老爹为了积福,赶忙建善堂,开书院,红红火火地办起了大善事。 善堂待遇好,书院不收钱,立刻便招来了十里八乡的穷衰鬼。 还有一头姓梁的白眼狼。 叼走了她家的稀饭馒头不说,居然还对她本人垂涎三尺?妄想生一堆狼崽子? 崔织晚:“公子垂爱,不胜感激,只是小女子自小便立誓,非状元郎不嫁,梁公子,您看还是……” 梁追:“好,十六娘,你且等我。” 这是一个古代富小姐想用银子报恩,却被对方强制肉偿的故事。 本文食用指南: *双处1v1,重生戏份不多。 *女主不聪明,除了钱和美貌,没有特点。 *男主很闷,后期状元首辅一条龙,非纯臣。 *嘴炮一时爽,嫁人火葬场。 簡體版1V1BG古代重生 魂归故里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鬓云松令》 * 崔家十六娘死了。 据传言,年关的前几日,从冯府后门抬出一卷草席,崔织晚就被裹在里头,运去了京郊荒山。 吴州崔家再有钱,到底只是商户。崔织晚身为一介商户之女,能嫁给当朝首辅冯纪嵩之子冯辙为妾,实属不易。 这其中的辗转波折,外人不敢轻易评判,只得一叹。 有人说,她是个美人灯,中看不中用,风一吹就灭了。 有人说,她是畏罪自戕,因为娘家贪墨,欺君罔上。 可崔织晚只想说,一切都怪她自己,怪她错信了人。 一片冰天雪地中,崔织晚离了魂,飘在半空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尸首,满心都是不值。前一刻,她还被冯辙压在身下霸王硬上弓,下一刻,魂儿竟已经归西了。 草席的一头,“她”鬓发散乱,额间赫然显露出一片猩红,浓稠的血迹蜿蜒而下,染污了“她”半张惨白的小脸;而草席之下,她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亵衣亵裤,素色的衣料恰似丧服。 男人为了羞辱她,直接将死人从床榻拉到这里,连穿件像样衣服的机会都不给。 崔织晚估摸着,是她当时反抗太过,挠伤了冯辙。那个狗东西兴致被搅,恼羞成怒,便顺手抄起床头的花瓶,朝她头上狠狠来了一下。 这样的伤势,寻常人或许死不掉,可于她这个病怏怏的女人来说,却是致命伤。 不过,死了也好,她本就不想活了。 活了十九年,崔织晚没做成过一件像样的大事。娘亲早亡,继母不慈,作为爹爹唯一的女儿,她却只知坐享其成,挥霍无度。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她这一生,先后两度所遇非人,冠绝吴州的艳丽之姿曾是她的依仗,没想到,也是她的坟墓。 崔织晚死后,魂魄久久不散,许是她执念太重,连轮回都入不得,只能继续在人世沉浮。 之后十余载,她昏昏沉沉,像是做了一场梦,时醒时寐。 清醒的时候,她看见自己死后一年,崔家余下的族人为避冯家势力,南下逃亡,终得安稳;死后两年,原先那个偷偷将她献给冯辙的举人丈夫因通敌下狱,被处以极刑;再之后的七八年里,冯家的权势达到了顶峰,冯阁老在朝中一手遮天,而他的儿子冯辙则掌管吏部,被人尊称为“小阁老”。 可是,直至第十年,如日中天的冯家却似大厦倾颓,一瞬间,全都倒了。 冯纪嵩在狱中暴毙而亡,冯辙被处腰斩之刑,全族男子十五以上斩首,女子十三以上充妓,其余人等流放三千里。 听闻,冯府门前凄厉的哭号声整整三日不止。正如同当年崔家被抄,一报还一报,这是他们该着的。可不知为何,崔织晚始终高兴不起来,执念未解,她依旧得不 分卷阅读2 到解脱。 直到死后第十一年,先帝驾崩。她万万有没想到,新帝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替她们崔家昭雪,甚至,还给故去的崔家老爷封了爵位。 游荡在大街上,崔织晚偶然听见有人谈及她:“那个崔家十六娘倒可怜,要是没死那么早,如今也算个侯府小姐了,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呢。” 她听见,轻轻笑了笑。 是啊,让家族脱离商户的身份,不正是爹爹毕生所求么。大仇得报,夙愿已了,爹爹在九泉之下应当可以安息了。 发昭告的那一日,崔织晚耗尽最后一缕魂,从京城飘回了吴州,飘进了尘封十余年的崔家老宅。 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她被遗弃在京郊荒山,死后没多久,偶然一次醒来,尸首竟已不知去向。许是被某位好心人葬了,又许是被山间猛兽叼走了,这些她都不在乎。只是,这缕孤魂,无论如何也要回家。 正午的阳光刺眼难忍,一丝丝蒸发掉她那点微弱的力气。远远望见祠堂大门,她觉得自己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甚至开始出现幻象。 似乎,有个男子正立于崔氏祠堂内,他仰头望着空荡荡的牌位,一语不发。 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却让人觉得十分宽厚挺拔,也十分苍凉寂寥。他好似能撑起所有,又好似一无所有。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不停催促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她竭力飘近,只想看一眼他的样貌,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了。 崔织晚残留的最后一缕魂终于彻底消逝在人世间。 …… 那么,他,是谁呢? 死前那短短的十九年里,我见过他吗? 初雪 这是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天还没亮,院落寂静无声,屋内也漆黑一片,只有落地花罩外一盏小小的宫灯正映着微弱的光亮。 崔织晚躺在柔软馨香的被褥里,隔着层层帷幔,隐约可见外间几名丫鬟仆妇正在给她熏衣。四下寂静无比,诸人皆屏息凝神,连窗外簌簌的落雪声都能听见。 屋里火墙烧得正暖,崔织晚翻了个身,掀掀被窝散了些热气。“骨碌”一声,熏被的银香球被她无意间踢开,滚到了地上。 拔步床外值夜的丫鬟阿酥正望着窗户发呆,听到银香球落地的声音,登时打了一个激灵,轻手轻脚地步入内室。她掀开帐帘一角查看,见崔织晚已经睁开了眼睛,就轻声说道:“眼下外头冷得很,姑娘身子又弱,您要不再多睡会儿。” “什么时辰了?”崔织晚问道。 “刚寅时过半。”阿酥见崔织晚下意识抿了抿唇,赶忙起身,十分机灵地倒了一杯温热的蜂糖水递来。 崔织晚睡了一夜正渴着,半支起身子接过茶盏一仰而尽。 “姑娘!” 崔织晚的奶娘周氏在外间给她熏衣,听到内室的响动就进来了,正巧看到崔织晚“豪气”喝水的举动,不由劝阻道:“哪有姑娘家这么喝水的!” 喝都喝完了,崔织晚吐了吐舌头,撒娇地叫了一声:“奶娘——” 阿酥正捡起地上的鎏金镂空忍冬纹银香球,用帕子拭了拭,放入妆台的锦盒里。她听了周氏的话,忍不住笑道:“说来也真是怪,怎么姑娘自前段时日病愈后,连性情都变了不少。不过,我瞧着挺好的,倒是更招人疼了。” “浑说!”周氏斜了她一眼:“让你们伺候姑娘,不是一味纵着她。”她又扭头对崔织晚碎碎念道:“姑娘,你都这么大了,可不能再做这种不雅的动作了……” 阿酥见崔织晚被周氏训得恹耷耷,忙上前拉着周氏的手说:“嬷嬷,姑娘也只有对你才这么做的,说明她待你最亲近不过。” “是啊是啊!”崔织晚连声附和,她可怕死了奶娘的训诫。 周氏看了两人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摇摇头道:“姑娘,你就跟着她们胡闹罢。” 三人笑闹了一阵,阿酥拧了帕子给崔织晚擦脸,崔织晚问道:“今日大雪,夫人可提及请安一事?” “姑娘莫怕,往后请安便免了。昨天晚上夫人派齐嬷嬷过来吩咐的,听说姑娘已经歇下了,就没让我们惊动姑娘。”明夏提了一螺钿漆食盒进来回道。 闻言,崔织晚翘了翘嘴角,正想起身,却被周氏牢牢按住:“我的小祖宗,外头冷,火墙刚烧起来,你可不能就这样起身,会着凉的!” 外间伺候的小丫鬟们不消吩咐,就将衣服、牙粉、沐盆等物送了进来。阿酥卷起帐帘,让四个小丫鬟抬了一个烧得正旺的青铜小鼎摆在炕前,暖烘烘的热气拂来,周氏才准许崔织晚起身。 “虽说夫人让姑娘不用早 分卷阅读3 起,可冬温夏凊、晨昏定省本就是人子之礼,夫人这么怜惜体贴姑娘,姑娘就更要加倍尊敬孝顺夫人了。”周氏一边伺候崔织晚穿衣梳洗,一边委婉地劝说道。 她年纪大,比常人看得清楚些。如今这位新夫人的确有些小肚鸡肠,却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若是自家姑娘能待她有礼些,在外给足面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两人也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 崔织晚跪坐在铜镜前,轻轻叹道:“奶娘放心,我知道。” 周氏欣慰地笑了笑,用牛角梳先给崔织晚从头顶至发尾梳了一百下,又用手给她按摩了一会,才开始梳头。这种慢之又慢的梳头方式,把崔织晚折磨地苦不堪言,数次抗议无效后,她只得一边让奶娘梳头,一边做自己的事。 对坐铜镜前,崔织晚望着自己那张尚且稚嫩的俏脸,神思渐渐恍惚。 不管她相信与否,旁人相信与否,当下的一切都并非虚幻。她花了月余时间才总算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她居然重生了。 做了十九年人,又做了十一年鬼,历尽世间沧桑,魂魄终于散去之后,她一睁眼,竟回到了自己七岁这年。 两月前,她游湖时失足落水,幸好为人所救。可惜救上来后,小命丢了半条,寒气侵体,落下了病根。而这,也正是她日后身子孱弱的缘由。 她醒来的时间有些晚,是在落水被救之后,所以一切该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变化。 除了她的记忆。 崔织晚低头,拧开手中的盒盖,挑了一点玫瑰香膏在手心化开。吴州虽是江南水乡,冬天却又干又冷,要是脸上不涂点香膏,出门一吹风脸皮就开裂了。 梳好了头,明夏打开食盒,将一碟碟热气腾腾的点心摆在食案前:“姑娘,这是厨房新熬的红枣粥和沙糖水,姑娘用饭前还是喝点暖暖脾胃好。” 崔织晚看了眼红枣粥,又看了眼明夏,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她身子究竟如何,是她来了葵水后自己察觉到的。旁的女子月事期间虽然不适,还是可以忍耐的,可她回回都疼得要死,却无人敢告知她为何。 红枣,枸杞,姜汁,沙糖,这些东西她从前吃了半辈子,只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行了,你们也去喝点茶暖暖身子罢。” 崔织晚示意明夏把糖水拿走,捧起红枣粥在周氏严厉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抿着。虽说过一会,要陪夫人一起吃早饭,但在那种场合吃饭,不过只能稍微沾唇而已,根本不可能吃饱。 房里的丫鬟们应诺而下,这样冷的时节,她们每天寅时不到起床,要等辰时结束方能吃饭,长久以往就是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住,所以崔织晚早上总让陪着自己的丫鬟在房里吃点东西垫饥。 周氏的嘴唇翁动了两下,叹气道:“姑娘,你也太心善了,这事要是外人知道……谁家下人在主子前头吃饭?就算是姑娘这般想,也是不应该做的。” 崔织晚放下瓷盅,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才道:“怎么可能有外人知道?咱们家有咱们家的规矩,知道了又如何?” 崔织晚说得冷淡,但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本来就是只要面子过得去的事,整个大宅里,谁早上起来不吃喝点东西? 周氏听了崔织晚的话,也不再说什么。确实,她们早上吃的东西,都是昨天晚上备好了,放在火炕里温着的。大家吃东西的时候都鸦雀无声,只要房里人不说,外人怎么可能知道?而能进姑娘房里的这些丫鬟,皆是崔荣两家世代的家奴,在吴州城内,除了自家老爷和姑娘,又有谁能指使的了呢? 而老爷,自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骂姑娘的。 等众人收拾停当,差不多已经是卯时正了。窗外漆黑一片,凛冽的西北风刮过窗棂和屋檐,发出呼呼的啸声。 “昨儿晚上又下雪了吧?”崔织晚问。 阿酥出去瞄了一眼,抖着身体回来说:“姑娘,积雪都有半个指头那么厚了,外头可比家里冷多了!” “胡说八道!”周氏轻声骂道:“这里是姑娘的家,怎么成了你家!” 阿酥说完后就自觉失言,讪讪一笑,去给崔织晚拿皮靴去了。 “括哥儿起了吗?”崔织晚问。 阿酥给崔织晚换上皮靴,听见这话愣了一瞬,方才回道:“我见少爷房里的灯亮了好一会了。” “嗯,走罢。” 众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夫人刘氏的院子走去,屋外天寒地冻的,崔织晚没了说话的兴致,将脸尽量埋在衣领里,只露出了一双眸子,厚厚的鹿皮靴踩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寂静无声。 此刻方到卯时,刘夫人的屋子里已是灯火通明。 “夫人,姑娘来了。”正院轮值的丫鬟见崔织 分卷阅读4 晚来了,赶忙行礼问安,有的给她们打帘子,有的进去通报。 一位和周嬷嬷打扮相似,容色端庄的妇人满脸笑容地从花梨木雕花鸟纹落地屏风内走出:“姑娘竟这会子来了,时辰还早呢!”说着就上前帮崔织晚脱下斗篷,取过手炉。 “齐嬷嬷。”崔织晚唤了一声,问道:“夫人起身了吗?” “起身了,正在喝药呢。”齐氏赶忙回道。 “喝药?”崔织晚皱眉,和身旁的周氏对视一眼:“夫人身体不舒服吗?请大夫了吗?”说着便掀帘进了暖阁。 暖阁内,崔家现任的女主人刘氏正靠在软枕上喝药,小丫鬟们端着药盏,奉着清茶和铜盆,正在伺候刘夫人喝茶。见崔织晚进来,她抬头淡淡瞥了一眼,面色说不上难看,也绝对说不上好看。 崔织晚跪在丫鬟铺好的软垫上,行礼道:“女儿给太太请安。” 片刻的沉寂,刘夫人微微抿了口茶,并未立刻叫起。 “……夫人。”齐氏看不过去,暗暗提醒道。 “起来吧,都是自家人那需要这么多礼。”刘夫人撇了撇嘴,抬手示意她坐下:“我昨天不是说了么,这几日天冷,就不用这么早起来了。” 反正都是相看两生厌,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谁料,崔织晚并不生气,站在原地微微笑道:“晨昏定省,原就是女儿该做的,多谢太太体恤。前些时日一直病着,没来给太太请安,是女儿的不对。” 此话一出,刘夫人口中的茶水瞬间噎住,她猛咳了好几声,齐氏赶忙上前替她顺气。刘夫人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十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吐出一句:“你……你这孩子果然乖巧贴心。” 恰在此时,奶娘抱了崔家小少爷进来——刘夫人所生,乳名括儿,如今年方四岁。 她登时不再搭理崔织晚,只顾着哄孩子,与一旁的小丫鬟们说笑。崔织晚则乖乖坐在椅子上,并不出声打扰,温婉沉静地望着继母和弟弟。 齐氏十分有眼色,难得姑娘主动示好,自家夫人竟这般冷脸,实在不合适。她端了碟芙蓉糕,恭恭敬敬地放在崔织晚案前,关切道:“姑娘身子大好,冬日更得细心保养,千万别受了凉。想吃什么尽管说,让院里小厨房做就成了。夫人娘家前几日送来些上好的燕窝,一会儿老奴便给姑娘送去。” 与往常不同,崔织晚十分客气,乖巧地点点头。 刘夫人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偷眼瞧着。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心中虽然膈应,犹豫片刻还是招了招手,让崔织晚坐到自己身边:“今天你就留在这儿吃早饭吧,一会你父亲也该回来了。” 她话语刚落,便听见帘外的小丫鬟通报道:“老爷回来了。” 爹爹 门外的通报声让房里静了静。 下一瞬,刘夫人猛地站起身。她捋了捋衣裙和发髻。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直接将括哥儿塞到奶娘怀里。 帘掀,一中年模样的男子阔步迈进。 “老爷。”刘夫人挂着笑,忙上前替他除了大氅,温言道。 崔一石的身量不算高,许是因为上了年纪,有些发胖。但他的面相却生得很好,慈眉善目,纵是不笑也总一幅乐呵呵的样子。 他朝自家夫人微微点头,旋即便将目光投向了房内,笑眯眯地望向女儿。 “爹爹。”崔织晚亭亭而立,行了一礼。 崔一石大步上前,扶了她起身,又细细端详了半晌,方才安心道:“看面色果真好多了,张先生的药还是有用的,赶明儿我得亲自去他家道谢。”说到这,他却又皱了眉:“最近天寒,怎么还冒着雪出来,大清早的……” 这话再说下去又要糟了,崔织晚望着刘夫人愈加难看的脸色,赶忙补救道:“昨日太太便免了请安,只是女儿许久没来,心中实在不安。如今身子已然无碍,爹爹放心便是。” 刘夫人以为她又要像从前一样,抓住机会坑自己一把,没想到崔织晚竟反过来替她打圆场,当下便愣在原地。 幸好,崔一石是个心宽之人,稍一打岔便不再计较。他见女儿安好,还能与继母、弟弟相处和睦,立刻喜上眉梢。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青梅竹马的元配所生,怎能不爱若珍宝? “方才邓管事同我说,琼州运来一套极精巧的珍珠头面,爹爹特意给你留着呢,一会儿就叫人送过去。”崔一石抚了抚女儿的鬟髻,宠溺道。 崔织晚听见,心中一痛。旁人或许不懂,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落水前,自己见邹家小姐有只琼州来的珍珠手钏好看,便日日缠着爹爹让他派人去琼州,爹爹实在耐不住,只好允诺年 分卷阅读5 前送给她。 可是后来她突然遇险,家中乱做一团,没想到爹爹依然记得这件小事。 她刚醒来那段时间,见谁都想哭,有时甚至自己呆呆坐着,便莫名其妙开始掉眼泪。周氏以为她冲撞了水鬼,吓得要找道士驱邪。其实,她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自己上辈子被猪油蒙了心,不甘心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不甘心,没有真正痛痛快快地活一遭。 商户之女又如何?崔家好歹算半个皇商,祖上三代皆为吴州城首富,她是嫡女,又是爹爹的掌上明珠,这样一副好牌握在手中,被她玩成上辈子惨不忍睹的模样,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醒来第一日,崔织晚便下定决心,这辈子她宁可当个除了银子一无所有的老姑娘,也绝对不会嫁人。 就让她守着崔家,守着爹爹,安稳一生吧。 这厢,崔织晚默默想着心事,刘夫人却又憋了一肚子气。她虽为人继室,年纪却不大,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当年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崔一石,原先也是不愿的,可日子一长,她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是一方首富,有能力,有魄力,不到四十便稳稳守住了偌大的家业。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孝敬父母,善待妻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特别是有了括哥儿之后,刘夫人参加从前闺友们的宴会,居然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艳羡的对象。 那时起,她忍不住想,爹娘还是有远见的,成为崔家主母,确实很好。 当然,前提是没有崔织晚的存在。 家中没有其他庶出子女,因此,夫君对这个小丫头的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得到的永远只是尊重。就像她的儿子,虽然是崔家的独苗,得到的关爱却远不如崔织晚。 凭什么?一个早晚得嫁出去的丫头片子,凭什么这般得宠?向来没有女人掌事的道理,崔家的将来不都得落在她的括哥儿身上吗? “姑娘家,还是穿得素净些好,珍珠头面到底还是太贵重了,容易落俗。”刘夫人悠悠落座,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谁知,这话没刺到崔织晚,反倒惹了崔一石不快。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女儿今日穿了一套象牙白的素锦襦裙,胸口和裙下摆用一色宝蓝色绣线绣了精致的兰瓣,腰间系了一根月白宫绦,一只和襦裙相同绣样的素锦荷包垂在宫绦下。浑身除了领口处戴了一只素银的领扣外,并无其他首饰。 那领扣通体素银成祥云结状,正中镶了一块雀卵大小的蓝宝石,宝石靛蓝中微微带紫,色泽均匀,远处望去隐隐带着一圈彩晕。 这身衣服细看很素净,可乍一眼看上去,偏偏又非常亮眼出挑,衬着崔织晚雪似的小脸,格外好看。崔一石越看越满意,扭头哼了一声,一边净手一边说道:“又不是什么大红大绿,凭咱们十六娘的样貌,想穿戴什么都行。” 大红大绿? 刘夫人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裙,脸瞬间白了。她上着松石绿的比甲,下着洋红色马面裙,红绿相搭着实显眼。 其实类似的衣裙,大户人家的主母都有,她虽然年轻,但崔家太太的身份让她不得不往稳重老气里打扮。 “咳,爹爹,这你就不懂了,红绿两色才是最不会过时的。”没想到这二位斗起了嘴,崔织晚实在觉得尴尬,赶忙出声打圆场。 “红色……嗯,十六娘说的有道理,你喜欢红色吗?冀州那边送来的火狐皮,给你做个围脖怎么样?” 家里没有那样繁重的规矩,崔一石最喜欢在饭桌上和女儿聊聊天,才不管“食不言”那一套。 闻言,崔织晚笑了笑:“爹爹忘了,去岁我才做了件芙蓉妆花狐狸皮襦袄,倒是太太。”她偏过头,轻声道:“女儿见太太有件白狐袄,用火狐皮镶边倒不错,暖和又别致。” 刘夫人手中顿了顿,头也不抬,冷声道:“不用了,十六娘还是自个留着吧。” 提起去岁她就更窝火,好不容易有张够做襦袄的火狐皮,崔一石一声不吭就给了崔织晚。她堂堂当家主母,过年时穿得竟还不如个孩子。 一顿饭吃了近半个时辰,下人侍立在旁,饭毕又有丫鬟端了三盏热气腾腾的酥油白糖酥酪上来。 齐氏笑眯眯地指着一碗酥酪对崔织晚说道:“知道姑娘不爱吃酥油熬出来的酥酪,这碗酥酪我就让人滚了白糖进去,没放其他佐料。” “烦嬷嬷费心。”萧源颔首道谢。 崔一石也点头道:“你肠胃弱,大夫也说过,吃的清淡些好。” 正说着话,外间隐隐有男子的声音传来。这里是后院,管家小厮们甚少踏足,崔一石皱了皱眉,知晓许是邓管 分卷阅读6 家有急事找他,抬脚就要朝外走。 “爹爹!” 见状,崔织晚也站起身,上前几步:“爹爹稍等片刻,女儿有些话想说。” 崔一石原想让她晚些时候再说,可看着女儿眼中的急切,还是点了点头,让她跟去外间。崔织晚朝刘夫人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崔一石等在外间,自个披上大氅,见女儿出来便开口问道:“何事?” 他猜想,约莫是女儿又看上了什么新鲜玩意,不好当着继母的面开口,大不了等他晚上回府一并买来就是。 然而,崔织晚却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道:“爹爹,现下可有在外的商船?” “商船?问这个作甚?”崔一石有点懵,但他想了想,还是答道:“临近年关,路又不好走,商行已经几日没派船出去了,如今还有三艘正在回程的路上,两三日就到了。” 说到这,他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笑语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打听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运来?”他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崔织晚的小脑门,正色告诫道:“十六娘,别琢磨什么鬼主意了,那三艘商船从并州来,里面都是瓷器。”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显了,吴州是用不着那么多瓷器的,那些东西,大半都要运往京城。 “不是,我没打鬼主意!”崔织晚捂着脑门,知道直来直去并不可行,心中一动,转而道:“爹爹,不管你信不信,半年前女儿曾在栖岩寺求了一签,签上说我今年犯水关,原先我不信,可此番落水……总之女儿心中不安,近日家中但凡和水相关的事情,爹爹还是谨慎些好。” 崔一石眉头紧皱,他是个信佛之人,黛山的栖岩寺香火极甚,若此事不虚,那还真有点吓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女儿也没必要骗他啊。年关将至,最近天气又不好,他越想越愁,立刻将邓管事喊了进来:“从这里寄信给邓勇他们,多久能到?” “不到两天。”邓管事躬身回禀。邓勇是他儿子,负责押运那三艘船的其中一艘,他赶忙问道:“老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这样,你即刻去信,让他们小心戒备。水路不好走,若船上凫水的能手不足,可在停靠的码头处多招些人,一切以稳妥为上。” “是。” ———————————————————————————————————————————— 崔织晚:“我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嫁人的!” 梁追:“状元也不嫁?首辅也不嫁?十六娘,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崔织晚:“……妈的真香。” 求珍珠!求评论!求求了!ps.汉服里红配绿真的很好看,刘夫人审美在线 闺友 屋内的火墙一直烧着,等到崔织晚回来的时候,依旧温暖如春。她脱了厚重的斗篷和冬衣,只穿着常服,在书房里看书。 “姑娘,喝些姜茶祛寒罢。” 阿酥端着茶盏进来,见四下没有旁人,崔织晚正悠闲地翻看书册,忍不住多嘴道:“姑娘,方才您和老爷说的那些话……” 她简直是一头雾水。别说半年前,就是一年前,姑娘也没去过栖岩寺求签,哪来的什么“犯水关”? 周氏本来在同明夏收拾屋子,听见此话,也不由得愁容满面地念了句佛:“阿弥陀佛,方才老奴也正奇怪,姑娘何苦这般咒自己,实在是不吉利。” 崔织晚从书页中抬头,轻轻笑了笑,宽慰道:“嬷嬷不必担忧,签是假的。可我昨夜的确做了个梦,梦里有沉船之景。醒来后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到家中的商船了,多小心些总没错。” “原来如此。”周氏点了点头,可她转念一想,刚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那几艘船可不得了,载着满满的货品,还有百十来口人,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哎哟,该打该打!” 她一边担忧,一边又自打嘴巴去晦气,看得阿酥和明夏直憋笑。而崔织晚却冷了面色,微微蹙着眉。 只有她一个人清楚,签是假的,梦也是假的,可事却一点都不假。 她上辈子活得不长,时醒时寐,再加上前十九年如笼中雀般的日子,能够预知的大事十分有限。而七岁这年年末,崔家商船的事故,却给了她极深的印象。 寒冬夜间,三艘满载瓷器的商船全沉,一百七十六口人,活着归来的不足十之二三。 人命关天,可对于京城的那些贵人来说,船上的货物才是重中之重。其中一艘船,也就是邓管事儿子看守的那艘,运载的东西都是大内和三品以上大员所需。此事一出,吴州根本压不住,立刻就传到了京城。 分卷阅读7 崔家不是真正的皇商,自然不至于因此下狱。可崔织晚却清清楚楚记得,出事后,邓勇便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已死,有人说他潜逃,为替儿子顶罪,邓管事自缢而亡。最后,还是靠爹爹四处奔波,打点关系,才总算平息此事。 可无论如何,崔家还是因此得罪了京城的许多贵人,生意大不如前,足足耗费三年时间才缓过来。期间,甚至差点被对头白家吞并。 既然上天给她机会重活一次,定然不是为了让她重蹈覆辙的。崔织晚思虑许久,她想,自己或许可以凭借这点“未卜先知”的能力,尝试改变一些事情。 邓管家在崔家待了大半辈子,一直忠心耿耿。而邓勇,虽然年纪尚轻,做事却极认真勤勉,不然爹爹也不会如此重用他。她情愿相信,他们都是好人,只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还有那条船上其余的一百多条人命,如果她尽力一试,说不定就能挽救他们于水火。 “姑娘如今病愈,倒比从前和善多了。”明夏轻叹道:“从前您最厌家中琐事,老爷想请女先生教您看帐,您也不愿。今日竟主动关心起商行杂务,实在难得。”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从前待你太凶恶了?” 崔织晚笑着打趣了一句,她话音刚落,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姑娘,薛姑娘来了。” “棠姐姐?竟这样赶早?” 崔织晚闻言,赶忙放下书册,起身迎了出去。明夏拿着斗篷,阿酥捧了手炉跟在她身后。 花厅内,薛若棠也没坐,而是专注地看着崔织晚新挂在外间的一副消寒图,丫鬟则端着茶盏站在一旁。 见崔织晚出来,她偏首笑问道:“这消寒图是你新得的?” 那图上画了一株长在嶙峋怪石上的老梅,老梅根枝盘根错节,枝叶瘦劲刚硬,仅间或点缀了几朵饱满绛梅。画作虽简单,但笔风老辣,薛若棠数了下梅瓣,恰好九九八十一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新奇的消寒图。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真是好画。”薛若棠阅遍全画,竟未见署名和印章,忍不住夸赞道。 “果然只有棠姐姐你看得懂。”崔织晚抚掌笑道:“这画是我表哥入冬前派人送来的。各画入各眼,那天邹家小姐来,瞧了半晌,第一句竟是‘这画可值十两银子?’,可叹可叹。” 闻言,薛若棠掩唇一笑道:“你这样说,我家和她家可没什么不同,都是开当铺的。只是在我眼中,这画当值百两。” 薛若棠的奶娘见两人越聊越起劲,轻声提醒道:“姑娘,外头雪小了些,要赏雪这会儿出去正好。” 两人相视一笑,由各自丫鬟披上戴帽的大毛斗篷,捧过手炉携手走了出去。刚刚掀起厚重的锦帘,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刺骨寒风就迎面刮来,崔织晚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这外头可真够冷的!在屋里呆久了实在不习惯,她紧了紧领口,哈了一口白气。 “十六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再加一件衣服?”薛若棠关切道。 “无妨,走走就好了。”崔织晚踢了踢脚下的积雪,转而道:“姐姐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我还特意吩咐厨房下午记得做栗子糕呢。” 薛若棠笑了,不过是上回吃她家的栗子糕时夸了一句,这丫头竟记到现在:“晨起见外头下了这样大的雪,担心你身子,和我母亲请过安便直接过来了。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你这个瓷娃娃可得仔细些。” “也好,你来得早,咱们便赏赏雪。免得下午雪停,外头结冰,又得闷在屋子里。” 两个小姑娘一边赏雪,一边闲聊,倒别有一番意境。 说着说着,崔织晚似乎闻到了隐隐绰绰的梅香,她顿了顿,冷不丁问道:“棠姐姐,你是用了梅花香露吗?” 薛若棠道:“不是,我用的是梅花香饼。” “香饼也能调出梅香?”崔织晚有些好奇。 “冬天的时候,摘了半开的梅花花苞铺在味道清淡的香饼下面,封住匣子,等那些梅花枯萎了,就继续换一批新鲜的梅花。这样做出来的香饼,就有梅香了。”薛若棠十分耐心,细细说着梅花香饼的做法:“直到梅花花期结束后,再把那些香饼分别用小盒装了,用蜜蜡封住,等来年冬天的时候用。” “这法子并不稀奇,听说是冀州那边传过来的,你竟没听说过?” 一听这话,崔织晚的笑意有些暗淡:“我娘就是冀州人。”还有,周嬷嬷是她母亲的陪嫁,自然也是冀州人,可自她母亲过世,身边便极少再有人提及冀州的风土人情了。 冀州荣氏,织锦世家。 薛若棠一时疏忽竟忘了这茬,好友私事,她也不好直接出言安慰,只得委婉道:“这样,等下次去 分卷阅读8 冀州时,你可以问问你祖母,她一定比我精通此法。” 提及祖母,崔织晚神色微缓,玩笑道:“她老人家可懒得见我,总说我比表哥还调皮,闹得她心烦。”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如今转了性子呢?”薛若棠偏过头,满眼都是促狭之色:“听说你对刘夫人都十分客气有礼,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待她客气有礼是应当的,从前不懂事,我现在改还不行么。”崔织晚无奈道:“其实,我和她之间原本存了许多误会,她也并非什么恶人,相比较别家那些凶悍继母,我已经十分幸运了。” 薛若棠听着,微微点头:“难得听你这样诚恳地说起她。之前我曾劝你,你却不肯听,稍稍退一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她毕竟是主母,掌管后宅,你仗着你爹的宠爱胡作非为,早晚要吃苦头。” 闻言,崔织晚苦笑,却没有反驳。若她没有前世的记忆,或许还会因为好友这番话不快,可经历过人世种种,她才算明白,什么叫做“忠言逆耳利于行”。 薛若棠无心的一句话,却成了数年后的谶言。 上辈子,她从记事起便和刘夫人斗,两个人针锋相对,各有输赢,只不过因为爹爹偏心,崔织晚始终占据上风。直到她及笄那年,居然不慎阴沟里翻船,被刘夫人坑害了一生。 她原先的夫君,那个为了官运亨通将她献给冯辙的举人——宋玮,就是刘夫人的娘家哥哥介绍的。 爹爹毕生所愿就是脱离商籍,或者,至少要让崔家成为真正的皇商。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功名。 不读书便没有功名,可惜崔家世代不乏经商之才,独独没人擅长读书。祖坟伫立百余年,没冒过一次青烟,族中年年有人去科考,年年铩羽而归。 久而久之,爹爹对功名的渴望,转变成了对读书人的敬畏。就算在路边见到个穷酸秀才,也不由得肃然起敬。刘夫人当初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特意托娘家人四处打听年轻未娶的举人老爷,刚好挑中了宋玮。 她受够了崔织晚,巴不得她早日嫁人,就在背地里吹起了枕头风。刘夫人没有多加打探,便将宋玮此人夸得天花乱坠。 而宋玮又是个极其伪善之人,寒门出身,却凭借着少年举子的身份,轻而易举博得了崔一石的青眼。 这一切,崔织晚始终被蒙在鼓里。 至于后来种种,如何与宋玮相识,如何被他蒙骗,又如何伤了爹爹的心,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她最后还是嫁给了宋玮,带着数目惊人的嫁妆,孤身去往京城,一步步滑向深渊。 实话说,崔织晚嫁人后,是真真切切恨过刘夫人的。可在她死前,看到崔家败落,看到刘夫人绝望自尽,却又突然原谅了她。 原来,刘夫人也并不清楚宋玮的真面目。直到最后有人告诉刘夫人,下落不明的十六娘其实是被宋玮当作礼物赠予了冯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刘夫人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却从没杀过人,更不愿害人。可在仇恨的蒙蔽下,她居然亲手葬送了整个崔家。她亲眼看见丈夫下狱,儿子病死,就连继女都沦为仇家妾室。 虽然这般结局,并非是她一力促成的,可她却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崔织晚选择原谅刘夫人,不是因为什么“人死灯灭”,而是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事。如果她可以更体谅一些,宽容大度一些,不要将刘夫人逼上绝路,后来那些其实根本就不会发生。 十六娘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四愁诗》 * 事实证明,未卜先知并不能避免一切祸事。三日后,崔织晚日夜忧思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彼时,她正同父亲和刘夫人一起用午膳,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嚷,还没等崔一石出声问话,却见邓管事疾步奔了进来,急切道:“老爷,出事了。” 后宅内室是不许闲杂人等踏足的,刘夫人蹙着眉,当即拿起团扇遮脸。崔织晚却愣愣地望向叩首在地的邓管家,根本忘了避嫌。 “姑娘。”直到周氏小声提醒了一句,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可心底却发寒。这种时候,这般急切,恐怕除了沉船再无旁事了。 崔织晚偏过头,却见爹爹并未立刻起身,也没有当面追问,而是深深吐了一口气,朝她笑了笑:“十六娘,好好用膳。”说罢,崔一石便领着邓管事大步出了房门。 刘夫人还有点摸不清状况,直到帘落她才记起夫君似乎没穿大氅,赶忙催促下人道:“快,快把衣服拿去给老爷!”闻言,两个小丫鬟立刻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屋 分卷阅读9 子里突然寂静无声,刘夫人不免有些心慌,她瞧崔织晚面色苍白,难得没说风凉话,像个慈母般劝慰道:“别担心,有什么事等你爹回来就知道了。齐嬷嬷,姑娘的粥都凉了,给她重新温一碗。” 然而,刘夫人也没想到,自家夫君这一去就是三天。等崔一石终于回府,家里的气氛已经可以用凝滞来形容了。 此时,刘夫人虽已知晓发生了何事,可她并不具才干,未出阁时也是个娇娇女,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一见到崔一石就忍不住掉眼泪。崔一石越看越心烦,他耐着性子哄了几句,便转而对崔织晚道:“十六娘,你来。” 崔织晚跟着爹爹进了书房,房内没有旁人,崔一石十分疲惫地靠在圈椅上,看着亭亭而立的女儿,苦笑道:“唉,真是不信不行啊,十六娘,还真叫你说中了。” 崔织晚担忧道:“爹爹,那几艘商船……现下如何了?” 见女儿虽然担忧,却不慌不忙,沉着镇定,崔一石不由得赞赏地点点头。 “三艘船,沉了两艘,约莫没了五六十口人。” “幸好,邓勇运送的那艘船无事,那艘上面的货品也是最要紧的。他收信后特意在码头招了不少凫水的好手,出事后救起了不少人。而且,其中有位船夫十分老道,竟让船安稳靠了岸。” 短短几句话,却让崔织晚的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她的补救并非全无作用。既然运往京城的货品安然无恙,那就说明这场祸事的影响起码消减了大半。 “十六娘,依你看,这件事情应当如何解决?”崔一石冷不丁问道。 崔织晚没想到爹爹会突然拿这件事考校她,不过,这也并非什么难题。 她思索片刻,轻声道:“女儿愚见,此事应当分而治之。其一,尽快清点损失的货品,登记入册;其二,妥善安置受伤遇难的船员和其亲眷,莫让他人寒心;其三,咱们家向来以诚信仁义经商,对于那些遭受损失的小商户和客人,必须按约赔偿,女儿觉得,便是登门致歉也不为过。”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查明事因。” 崔一石静静听着,原先严肃的脸上,越听笑意越浓。他望着女儿那幅酷似亡妻的容貌,心中不由得一叹。 旁人都唤崔织晚“十六娘”,却甚少有人知晓此名的由来。当年,崔织晚的母亲早产,生下一个女儿便气若游丝,命不久矣。崔一石至今依旧清楚地记得,那时他的荣娘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却仍紧紧攥着他的手,对他笑。 “妾身原想织够二十匹流云锦,日后留给女儿当嫁妆,如今只织到第十六匹……妾身恐怕看不到她长大了,崔郎,你千万要善待她……” “同辈里,她排行十六,咱们的女儿,就叫十六娘……” 按规矩,族中女子是不能同男子放在一起排行的,崔织晚是崔家正房嫡出的长女,应该叫崔大姑娘才对。可崔一石却明白夫人的苦心,她是对这个女儿给予了厚望,希望她将来不输男子,能够活得洒脱自在。 “前几件事我已吩咐人去做了,这最后一点,也已经颇有进展。” 女儿年纪尚小,崔一石并不打算让她知晓太多内情,他负着手,转而道:“你之前懒怠,不肯静下心来学东西,日后可由不得你了,开春定要好好跟着先生学账目。” “欸?” 崔织晚不明白爹爹怎么突然想到这茬,只听崔一石悠悠继续道:“此外,还有一事,为父打算交给你去做。” ———————————————————————————————————————————— 施粥 崔一石交给她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短短三月时间,你抽的签竟应了两桩。为父左思右想,特意去了一趟栖岩寺,寻到寺中住持,问他可有破解之法。” “元德大师说,咱们家敛财太过,有损福德,难免灾祸临头。往常年关时节,咱们只搭半月粥棚,今年干脆连搭三月,积福为上。此事就交给你来办,往年都有参照,你只需督着他们做事便可。” “等年后,为父打算建一座善堂,收留那些孤苦无依之人。哦,对了,还有书院!光崔氏族学不够,咱们得行善事啊,不如就为了穷苦学子们办间书院,不收束脩。还有庙里的香火钱……” 崔织晚面带微笑,听着自家老爹越说越起劲,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玩大了。 就因为她随口诌出的一句谎,淌走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她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只知道钱是怎么没的。 还有那个什么元德大师,为了自己寺里的香火钱,他可真能扯啊。 其实,不光她肉疼,她爹也疼。可一想到全家人的平安,崔一 分卷阅读10 石还是觉得这银子得不遗余力地花。 总之没几天,崔家要连搭三月粥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吴州城。 按照惯例,城中富户在年关前后都会施粥,短则几日,长则半月。一来能博个好名头,二来也是为了新年的福德财运。 崔家不缺银子,所以年年都没短过这项,只是,崔老爷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从不过分出头冒尖。 作为吴州首富,崔家的粥棚通常会从腊八摆到上元节,刚好半月有余。至于此番从腊月摆至二月的阔气之举,还是数十年来首次。 她爹说得不错,这件事并不需要她一个女娃娃操太多心,崔织晚要做的其实就是对账。 一共三项,米钱,面钱,还有布钱。各类单价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数目有些微出入,必须要在腊月前校对完。 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说,看帐确实难度不小,而这也正是崔一石的用意所在。 好好学几年账目,他就能放心交些铺子给女儿,让她学着打理了。 可惜,崔老爹再精明,也猜不到自家女儿早已换了个芯子。仔细算来,真正的崔织晚其实都不止三十岁了,这些简单的加减乘除对她来说简直是再枯燥乏味不过。 每日在女先生的监督下,崔织晚都得老老实实打一个时辰算盘,再装模作样地故意错些数字。尽管如此,女先生还是忍不住赞她天资颇高,崔织晚常常为此心虚脸红。 真是千好万好,不如老本啃得好啊。 她推了许多宴会,在家潜心钻研账目。很快,日子就到了腊月初一,崔家粥棚正式张罗起来。 第一日,稀饭馒头有余。 第二日,稀饭馒头管够。 第三日,稀饭馒头被哄抢而空。 第四日,大半人都饿着肚子离开。 …… 崔织晚倚在软榻上,听着明夏打探来的消息,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立刻猛咳几声。周氏看见,忙上前替她顺气:“姑娘慢些,千万别伤了肺腑。”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脸怪异地望向明夏,忍不住问道:“邓管事不是说米粮的数目参照往年吗,怎会这般供不应求?” 闻言,明夏叹了口气,替她重新斟了盏茶:“姑娘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年也是差不多的状况。眼下年景不好,多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听咱们府施粥三月,连吴州城外的都往城内来。再过几天,或许连临近的冀州沧州都要来人了。” “啊,这……”崔织晚尬住,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是少见多怪。 上辈子,就算她受人欺辱,也从未缺衣短食过。平民百姓们的苦日子,她没亲眼见过,更没法想象。号称“鱼米之乡”的吴州城尚且这样,其他地方又是怎样一幅惨状? “听说开春后,朝廷还要推行什么‘改稻为桑’。眼瞅着织锦是多了,农家却连点口粮都不够。”周氏也颇有同感,插话道:“姑娘就是见得太少了,等明年回冀州,您问一问老太太就知道了。” 众人都见怪不怪,唯有崔织晚摇了摇头,坚定道:“虽说施粥救济只是杯水车薪,但若真安排妥当也不至于如此啊。” “姑娘这话倒是极明白。”明夏轻轻一笑,解释道:“不过咱们府只做善事,并不管旁的。至于一人领了多份,抑或是故意装穷,这些琐碎都不值得计较。” “怎么不值得呢?”崔织晚小脸一板,放下茶盏正色道:“一人领两份,就意味着多出一人饿肚子。还有,明明能够温饱,却还来卖惨,这算什么道理?我崔家的银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若由着这些腌臢之人胡来,家里的米粮还不如丢出去喂狗!” 她一着急,这些话便脱口而出,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不到八岁的丫头片子。周氏听了她的“高谈阔论”,登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姑娘!这些话你又是从哪学来的!” 这一病之后,怪事太多。好好一个闺阁女儿,怎么学会骂人了呢? 崔织晚讪讪一笑。上辈子在冯家,因为冯辙那个王八蛋,她别的没学会,骂人还是数一数二的。 “阿酥,你去告诉邓管事,从明日开始按人头给粥,不许任何人帮领替领。若实在身体有疾,病重难行,便找管事的登记在册,发牌子。” “有那等无赖蛮横之人,不必客气,让护卫直接打出去。” 她的能力所及虽然有限,多帮一个算一个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般凄惨地在荒地里死过一回,她才知道这世间疾苦,人皆不易。而因果轮回一事,玄之又玄,不由得她不信。 阿酥应了,立刻出院去寻管事。崔织晚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垂睫低头,若有所思。b 分卷阅读11 r “姑娘真和从前不同了。”明夏又叹了一声,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这事若搁在从前,自家主子定然不闻不问。 崔织晚起身,走近窗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小雪。 “《易经》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做人需得多存善念,方得始终。” “您为此费心,那些刁民还不知要如何呢。”明夏担忧道:“有人管着他们,说不定反倒……” ———————————————————————————————————————————— 要饭第一名 其实,明夏的担忧并无道理。 崔织晚上辈子吃喝玩乐一样不落,却从未真正掌过家。她那点小聪明,连自己都管不好,管别人着实有点逞强。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崔织晚却没想到,人若是饿急了,良民也能变成刁民。 第二日一早,她刚从刘夫人房中请完安离开,就望见邓管事手下的一个外院丫鬟急匆匆地迎上来。 “姑娘,不好了!府外粥棚那儿……打起来了。” 闻言,崔织晚抱着手炉,脚下霎时顿住,蹙眉道:“打起来了?” 丫鬟点点头,满眼的急切。其实,邓管事原先叮嘱过她,外头的杂事不必让姑娘知晓。可昨日姑娘的吩咐一下,今日就闹起事,且越闹越大,若让老爷知道了总是不好看。 “奴婢不敢在夫人面前禀报,怕姑娘为难,才候到此时。有几人故意挑事,说咱们府诓骗人,邓管事手下的护卫人手不够,老爷现下又不在府中……” 崔织晚细细听着,起因原来是他们多次领粥,被自家家丁认出,这才恼羞成怒。 “这样,你领我的牌子,再带二十名护卫先去。”崔织晚略一思索,继续道:“这事不必告知老爷夫人,我来解决。” 丫鬟拿着牌子去了,阿酥却苦着一张小脸,忍不住劝道:“姑娘,你不会也要去吧?这可千万使不得啊!”周嬷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念叨死她们的。 崔织晚拢了拢袖中的银丝手炉,不甚在意道:“你不是最爱凑热闹了么,内院能有什么热闹?这才叫有看头。” 不是吧?不是吧?这万一打起来伤了人可怎么好! 阿酥见崔织晚转了方向,执意要去,只好搬出刘夫人来救场:“姑娘,你可是知道夫人的脾气,她若发现咱们私自出府,一定会……” “会怎样?”崔织晚一挑眉:“我要是不去,她才真的会在爹爹跟前说闲话。这命令是我下的,自然要管到底。外头闹事的那些人就是吃准咱们不敢动手,故意让咱们家难堪。行啊,兵来将挡,大不了就奉陪到底。” 明夏听了这话,当下焦急道:“还以为您有什么高招,这这这,哪有闺阁小姐领着人出去打架的,这也太不像话了。”自家姑娘怎么没修出半分书卷气,反倒有几分匪气? 天哪,崔织晚听了这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什么姑娘家应当如何,什么为人妻应当如何,从深闺到浅闺,她真是听够了。 有一说一,如果回到上辈子,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宋玮和冯辙给剁了。这两个人渣,虽然都嫌弃她粗俗蠢钝,却一个图她钱,一个贪她色。在宋家,所有人都劝她“夫为妻纲”,要学会温婉顺从;在冯家,旁人又暗讽她“假清高,装贞洁”,沦落到这般田地,居然连侍奉男人都学不会。 就好像,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有钱,就一定要帮衬夫家;她漂亮,就一定在故意勾引男人;她死了,那就一定是自作孽不可活。 世人自有一套标准,将所有女子困在其中,崔织晚的上辈子也是如此。可她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了一辈子,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闺阁才不该成为女子的牢笼。 崔家的粥棚,搭在府邸东边的街口,往日,这里都是人来人往,今日更是好生热闹。 街口一面的路边,十分不显眼的角落处,有几个小和尚正凑在一起。这些光溜溜的圆脑袋年岁都不大,小至七八岁,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的模样,他们一人端着一只碗,一边喝粥一边探头探脑地瞧热闹。 “呀!大师兄!已经有人倒地了,这才打了多久,他们是没吃饱吗?” “罪过呀罪过,这些施主一个个口出狂言,真该丢去寺里好好参透一下佛法。” “二师兄!你看那个砸碗的胖子!我猜他一个能打十个!” “阿弥陀佛,此言差矣。胖不一定力气大,反而失了灵活,倒是他对面的护卫孔武有力,胜算颇大。” 分卷阅读12 “才怪嘞,你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这事应该问梁追才对!” 这句刚说完,年纪最小的小和尚兴致勃勃地转头,大声问道:“梁追,你觉得谁会赢?” 就在他身后,离路边十几米远的地方有条巷口,巷口处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头发微散,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再寒碜不过的麻布衣衫。许是因为穿了太久,原本牙白色的衣衫愈加发黄,显得十分单薄,却还算整洁。他低着头,曲起一条腿坐着,靠在墙边,手里握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 听见小和尚的问话,他稍稍抬起头,露出些许侧颜。 眉宇尚且青涩,却出乎意料地好看。很俊秀,也很苍白。 今日雪停,晨间透亮的光洒在他肩上,映得整个人像琉璃。 ———————————————————————————————————————————— 见义勇为 梁追看了眼混乱不堪的崔家粥棚,又看了眼小和尚说的那两人,淡淡道:“走罢,没什么好看的。” 说完,他将余下的馒头叼在嘴边,一手撑地站起身,顺带捡起了地上放着的竹篓。 “这样着急做什么嘛,好不容易下趟山,回去又得被师父盯着念经……哎,你们快看,又来人了!” 只见对面的街口又涌来了二十余名崔家护卫,将闹事的几人团团围住,领头一见情形不对,登时叫嚷道:“不得了了!崔家仗势欺人,要死人了啊!” “把他的嘴堵了!押去官府!” 邓管事好不容易缓了口气,立刻吩咐人稳住局面,先将煽风点火的流民带走。就在此刻,一小丫鬟突然跑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他当下神色一凛,转头去寻,目光终于定在不远处一台青纱小轿上。 望着其余聚集在一处,面色惶惶的百姓,邓管事轻咳了一声,走上台阶,朗声道:“让诸位父老乡亲见笑了,今日之事,实属无奈。我崔家施粥不求名利,为的是接济贫苦百姓。像此等蛮横无理,损人利己的莽汉,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按人头认领的法子,是为大家考虑,孰是孰非相信大家心里也有评判。我家小姐说了,三月之内,不让任何一人多领,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人少领。诸位若有不便之处或不平之气,尽管提出,我们都会尽力解决。” 邓管事此人,在吴州城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行事以利落干练出名,甚少说这样客气委婉的话。 在场的听者皆微微颔首,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凑在一起,私语道:“原来这法子是崔家小姐想出来的,她才多大,就管起这样的麻烦事。” “听说两月前,这位小姐失足落水,差点没救回来,崔家连白幡都备上了……” “你们不晓得,这崔家十六娘主意可大得很哩,崔老爷最宝贝女儿,连崔夫人都管不了……” “嘿,管那么多干嘛?反正对咱们没坏处就行,顿顿都有粥,再也不怕被抢了……” 富户家中的八卦总是最为人津津乐道,小和尚里的大师兄听见了,念了句佛,感慨道:“阿弥陀佛,崔家这位小施主,倒十分有善心。” 年纪虽小,又是女儿身,却能体谅贫苦之人。宁可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也要坚持一个公平道理。 此言一出,一个个光溜溜的脑袋都表示赞同,唯有梁追背着竹篓转身,垂睫不语。 他看着手里剩下的一点馒头,突然有点食不下咽。 “大师兄,师父不是说她来寺里求过签吗?是你替她解的吗?”小师弟仰头,好奇道。 “不是师父说的,是崔家老爷说的。”大师兄微微一笑,摇头道:“既不是师父解的签,也不是我和二师弟。” “啊?” 小师弟挠了挠头,不对啊,栖岩寺里除了他们三个人有资格解签,还有谁呢? 看着独自一人走在前头的梁追,小师弟追了上去,好奇道:“梁追,你日日在寺门口摆摊抄书,见过这位施主吗?” “……” 梁追听见,抬了抬眼,并不说话,一幅没什么兴致的模样。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眸如点漆,略显狭长,却并不阴柔。看向比旁人的时候,就算再随意,也给人一种沉静认真的感觉。 众人都见惯了他闷葫芦一般的性格,二师兄笑着说:“师弟,你又忘了,梁追才来寺中不到三月,前些日子一直在病中,怎么可能……” “我见过。”冷不丁地,梁追突然顿住脚步,开口道。 二师兄瞬间睁大了眼睛:“哈?你什么时候见过?” 分卷阅读13 她家可是吴州城首富,据说家里银子几辈子都吃不完,那能买多少馒头啊!而且,栖岩寺的香火钱大半都要靠她家,没想到梁追虽然穷得叮当响,却认识这样的女财神。 “她落水,我救的。” 梁追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件事,眉宇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耐,话语一如既往,能省则省。 “原来你就是那个救人不留名姓的好心人!崔老爷一直在寻你,说要赠银百两呢!” 梁追没什么反应,闷闷地应了一声。他要是想领赏银早就去了,何必拖到现在。 “那,她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吗?”小师弟红着脸问。 好看…… 梁追皱了下眉,想了想,答道:“和你差不多年纪,长得……不怎么样。” 穿着件鹅黄色的衣裙,掉下水连扑腾两下都不会。梁追记得,他把她拽出水的时候,那丫头死死闭着眼,表情扭曲,头上还挂着水藻。 总的来说,她那幅模样活像只呛了水的鸭子,糟糕透顶。 再加上他目睹的那些,估计和其他有钱人家被惯坏的娇小姐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刁蛮任性。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救她,他也不至于得了风寒,病重难行,恐怕现在早就到京城了。 梁追觉得,她爹施粥给她积福估计不会有什么用,当然,他来领粥倒是十分坦然。 ———————————————————————————————————————————— 【婚后某次追忆往昔】 织晚:“帮你总结一下,所以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长得丑,脾气坏,没前途,还耽误你赶路了是不是?嗯?” 梁追:“……” 织晚:“不说话就是心虚!你全家才像呛了水的鸭子!气死我了!” 梁追:“……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菜吗?” 织晚:“啥!” 梁追:“盐水鸭。” 金项圈 进了冬日后,吴州的雪几乎没停过,时大时小。雪花落在黛瓦青砖上,覆了一层又一层,一眼望去,满目尽是纯白。 崔家的仆役们,自入冬后每日三更不到就起身了,忙着清扫走廊和屋顶的积雪,以免主子们因积雪滑倒。 后院主屋内,暖意融融,一片祥和。 “括哥儿,到姐姐这来。”崔织晚半蹲着,端着一小碟果脯,朝弟弟招了招手。 崔庭括被奶娘牵着,眨了眨眼睛,咧嘴一笑,甜甜道:“姐姐。” 说着,小短腿便蹬蹬几步跑到了她面前,张开嘴要果脯吃。崔织晚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捏了一粒喂给他。 刘夫人和齐氏在一旁看着,一个神情怪异,一个笑眯了眼。 事实上,刘夫人已经反复思考了大半月,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这继女是不是落水时磕到头磕傻了。毕竟,从前崔织晚待她从未有过好脸色,如今却处处客气。虽然算不上亲热,但为人子女该有的本分一点不落,尤其是对括哥儿…… 连齐氏都不由得感叹到,恐怕连亲兄妹也不过如此了。 这段时间,齐氏常常劝她放宽心,对十六娘多些容忍。她说,这姑娘年纪小,本性却不算坏,一出生便没了娘,想来多让人心疼啊,老爷宠她也是难免的。 刘夫人静下来一想,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换做是她的括哥儿这般遭遇,恐怕她的心都要碎了。 再者,十六娘和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何必同一个小丫头处处计较。 尽心养育崔织晚几年,再安安稳稳送她出嫁,往后也算多个人孝敬自己,何乐不为呢? “咳,齐嬷嬷,去把我的妆台最下面的檀木盒拿来。”刘夫人思定,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道。 齐氏听见,不由得愣了一瞬。那檀木盒里装的可是夫人从娘家陪嫁来的贵重首饰,此时拿来…… 她顺着刘夫人的目光,望向正在一处笑闹的姐弟俩,恍然明白了什么,苍老的面容不由得挂上盈然笑意。 “十六娘,你来。” 这厢,崔织晚冷不丁听见刘夫人唤她,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走到刘夫人面前轻声道:“太太。” 刘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觉得这丫头听话时也不怎么讨厌,看着还算顺眼。她低头打开桌上的檀木盒,缓缓道:“眼瞅着要到新年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项圈是我母亲从前做姑娘时便有的,放着也是浪费,不如你拿去戴吧。” 啊?崔织晚有些傻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刘夫人居然会送她首饰。还没等 分卷阅读14 她婉拒,齐氏已经笑眯眯地捧着盒子放在她面前,崔织晚低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饶是她见惯了金银珠宝,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精巧的累丝攒珠金项圈。尤其是嵌在中央的那一颗红宝石,竟如鸽子蛋大小,晶莹剔透,光华流转。 “太太,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让你收着便收着,你不戴还能给谁?”刘夫人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家里就你一个姑娘,你要是不戴就拿回去压箱底吧。” 这话乍一听不怎么和蔼,可细细一想,崔织晚的心里却暖融融的。 她听说过,京城里头的世家小姐都爱戴这物件,能保佑富贵平安。刘夫人愿意将家传的首饰送给她,也算是勉强认同她这个继女了。 “谢谢母亲。”崔织晚垂睫,轻轻说了这一句。 斜倚在榻上的刘夫人原本正要拿起绣样,听见这话霎时顿住了。等她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一旁的齐氏,只见她也满脸喜色。 刘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她嫁来五年了,只听过各式各样阴阳怪气的“太太”,却还是第一次听见崔织晚唤她“母亲”。 一时间,刘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齐氏给崔织晚戴上项圈,鲜亮的红宝石衬得女孩儿的小脸越发玉雪可爱,再看看一旁乐呵呵的括哥儿,刘夫人突然觉得,似乎多个女儿也很不错。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到了大年初一,崔家按例去栖岩寺上香。 只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崔织晚主动提出要跟着崔一石和刘夫人一起去寺中祈福。 若换做是从前,刘夫人肯定想也不想就要拦住她,生怕这丫头又惹出什么乱子,可这次她却默不作声地允了,甚至还私下叮嘱崔织晚注意保暖。 为了迎接崔家香客,让他们烧上新年的头一柱香,栖岩寺昨日便闭了寺门。尽管如此,黛山的几条山路上还是排起了长队,路人只等崔家人离去后再进去参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山林间行进,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仆役。这样大的一幅阵仗,不多时便到了寺门前。 众人下车,几名年纪颇大的僧人迎了上来,同崔家老爷问好,引他上阶。 崔织晚也在明夏的搀扶下出了马车,新年伊始,她今日穿的极喜庆。上身着白底红梅缂丝小袄,下身系亮红的石榴裙,项上戴着金项圈,外披大红斗篷,衬着外头的雪景,说不出的惊艳。 过了年,她又长了一岁,周氏对她的要求更严了,出门必须戴上帷帽,恪守闺礼。因此,崔织晚只得偷偷撩起眼前的帷纱,饶有兴味地环顾四周。 “姑娘,咱们一会儿不如去求个签吧?” 今日周氏没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阿酥忍不住提议道:“还有寺里的鲤鱼池!我备了好多铜钱,一定能投中!” 崔织晚也被她愉快的情绪感染了,点头道:“好啊,那咱们一回会儿就偷偷溜去……” “姑娘。”明夏一边扶着崔织晚一级级登上石阶,一边无奈道:“您可千万别乱跑了,上回落水闹出那么大乱子,这回还是跟在夫人身边吧。” 她就没见过哪家姑娘这般古灵精怪,整日想着躲懒偷玩。 “唉,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棠姐姐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出来上香了。” 崔织晚叹了口气。她们哪里是因为什么笃信神佛,分明就是为了寻个借口出来透气。 由此可见,做姑娘可真难啊,若像表哥一样身为男儿,日日都能出去打马游街,纵情玩闹,简直太幸福了。 崔织晚看了眼被众多仆妇簇拥着的刘夫人,又看了眼自己身后跟着的诸多侍女,觉得十分头疼,小声道:“听说这栖岩寺大得很,一会儿随爹爹上完香,先把后面那些人支走。”至于刘夫人,又要拜佛,又要听师父讲经,一时半会估计也找不到她。 ———————————————————————————————————————————— 锦鲤 空荡荡的大殿内,崔织晚静跪在蒲团之上,屏息凝神,手中轻摇。 签筒发出沙沙的声响,明夏和阿酥立在她身后两侧,也目不转睛地盯着。 终于,“啪嗒”一声,竹签坠地。 一旁的小和尚想上前替她捡起,却被崔织晚拦住,她自个儿伸手捡起了那支签,轻声念道:“颜回短寿为圣,下下签。” “……” 寻常香客抽中下签就罢了,年年崔家来,这些东西都是提前备好的,应该怎么抽都是大吉才对啊。 明夏和阿酥对视了一眼,赶忙劝慰道:“这偏殿空旷无人,也没个解签的师父,想来不大靠 分卷阅读15 得住……姑娘千万别在意这些,只是碰巧罢了。” 听了这话,小和尚嘟着嘴,忍不住道:“施主,这可不能乱说。咱们寺里求签就这一处,不是没人解签,只是师父和师兄恰好不在。” 说起来,这元德大师确有几分奇异之处。人人都传他是位得道高僧,可窥天机,却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年初一这样的日子竟还能带着弟子外出云游。 他们说话,崔织晚却始终跪在原地,静默不语。半晌,她偏过头,看着同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和尚,开口询问道:“小师父,这签,你能解吗?” 每支签都有签诗,只要知道诗句为何,便能从中猜出几分意思。 小和尚一听,赶忙双手合十,摇头道:“阿弥陀佛,不可不可。”他连经都念不通,怎么敢给人解签,师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罚他扫半年院子的。 崔织晚叹了口气,在明夏的搀扶下起身。她将那竹签拢在袖中,不再言语,转身踏出了殿门。 冬日严寒,寺里的草木虽被人精心打理过,也难免呈现一幅枯败之象。其余的侍女都被她支走了,只有明夏和阿酥在她身边,阿酥见自家姑娘脸色不好,便岔开话题道:“前面就是鲤鱼池了,姑娘,您平日投壶投得准,这个一定能得好彩头。” 所谓“鲤鱼池”,不在于池中红艳艳的几尾锦鲤,而在于池中央的一只鲤鱼模样的石头。石头正上方也就是鲤鱼口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来寺中祈福的人都会试着看能不能将铜钱投入凹槽,以期获得来年的福运。 崔织晚走到近前,看着满满一池底黄灿灿的铜钱,忍不住为寺中住持的揽财手段赞叹。这池子不小,凹槽又浅,一百个人里有一两个能投中的就不错了,其余尝试者,说白了就是给栖岩寺捐香火钱,试得越多捐得越多。 她兴致缺缺,却架不住阿酥的死缠烂打,只好拿了五枚铜钱随便一抛。果然,五次皆不中,甚至一次比一次远。 偏偏崔织晚被激起了胜负心,她将左手的手炉塞给明夏,不信邪地又拿起十数枚铜钱朝池中扔去。 可惜,依旧不中。 阿酥和明夏看她越投越气,在原地直跺脚,也忍不住试了几次,结果三个人居然没一个好运气。 眼瞅着五六十枚铜钱就这样砸进水,崔织晚也是服了,却又不肯承认自己准头差,只好嘴硬道:“这玩意分明就是坑人的!看上去那鲤鱼口连半指宽都没有,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弧线从她眼前划过。 “啪嗒”一声轻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恰好落在了鲤鱼口。 “……你们谁中了?” 崔织晚自己未动,下意识便偏过头望向身侧,却见阿酥和明夏两人也是满脸茫然。 有人在后面。 她顿时反应过来,转身一看,正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 那眸子的主人是个清瘦孤拔的少年,脸色苍白,身上又穿着白布的衣衫,简直要与周遭的雪景融为一体。 他眼中似渊水般深暗,崔织晚直直地看着他,看了半晌,心跳得厉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是何人?”还是明夏先警醒,不动声色地挡在崔织晚身前,质问道。 因为崔家要来,寺里并不接待其他香客,况且此行中有女眷,连寻常僧人都须避讳,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少年没说话,淡淡地看了看崔织晚。此时女孩早就摘掉了帷帽,如蝶似的睫毛微颤,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不认得他。 梁追从她的眼神里一瞬便得出了结论。明夏见来人并不答话,又问了一遍,梁追面色如常,弯腰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随手一丢:“路过。” 崔织晚顺着他抛出的方向,转头望去,石子恰好稳稳落在了鲤鱼口上,甚至因为力道十足,还利落地打下去几枚铜钱。 这种行为,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打她的脸啊。 崔织晚面颊微红,讪讪道:“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不靠运气,只凭实力,梁追又连着投了三四次,次次没落空。那些石子大小形状不一,在他手上却总能如臂使指,崔织晚越看越觉得,他是故意扔给自己看的。 “公子好准头。”崔织晚望着面前比她高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少年,皮笑肉不笑道。瞧着这人至少比她大四五岁,怎么好意思欺负小姑娘。 梁追无视她不善的目光,缓缓道:“石头没问题,是你的问题。” ???你才有问题! 崔织晚仔仔细细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在脑海中对比,发现丝毫没有这人的印象。她又不欠他钱,没事 分卷阅读16 找什么茬? “公子,凡事三分靠运气,投中固然厉害,不中也没什么丢人的吧?”崔织晚努力露出一个还算甜美可爱的笑容:“再者,今日栖岩寺闭门,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梁追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复杂难辨,崔织晚被他看得心虚,半晌才听他淡淡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凡事下定论前,应先自省,而不是怪罪他人他物。” ———————————————————————————————————————————— 梁追:“你有问题。” 织晚:“你他妈才有问题!” 梁追:“我是想说你思想上有……” 织晚:“给爷爬!!!” 不是君子? 崔织晚简直快被气笑了。 她自认不算个好脾气的姑娘,便是上辈子沦为妾室,也没有她去讨好冯辙的时候,眼下倒被个十几岁的少年训诫,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死死瞪着对方,想从他脸上寻出破绽,可惜一无所获。崔织晚又扫了眼他的衣着,略一思索,突然就笑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公子应该是借宿在这里的……读书人?” 一身洗到脱色的粗布麻衣,腰间连最简单的玉佩荷包都无,既说明他有孝在身,也说明了他日子清贫。细看他右手袖口,磨损颇重,且观之气度,莫名透出些清高自傲,这一点倒让她想起了一个恶心人。 宋玮。 崔家全族都没有一个读书做官的,在崔织晚从前单薄的经历中,宋玮便是她见过最典型的“书生”模样。 刚考上举人时意气风发,屡试不中时便心理扭曲,困于科举,一身酸腐。 果不其然,听完这句,少年的神情略有变化。崔织晚得意一笑,信心十足道:“我知道,读书人嘛,总归是有点脾气的,公子看我不顺眼的缘故,我大致也能猜到。不过《论语》曾有言:‘君子固穷’,做人还是多些气量比较好。” 她阴阳怪气别人向来有一套,就差没说让他去自家领点粥饭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穷酸书生落魄举子,崔织晚已经受够了,巴不得这辈子都瞧不见。 被人拐弯抹角地骂“不是君子”,少年果然不再是一张冰块脸,他负着手,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皱眉道:“你,不喜读书人?” 崔织晚的心思被一语道破,她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稳住,避开他的目光反问道:“这话我可没说,公子何出此言?”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数秒,远处却传来几声呼唤。明夏赶忙拉了拉崔织晚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姑娘,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寻来。崔织晚不情不愿地移开目光,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连礼都没行,扭头就走。 明夏和阿酥无奈,冲少年歉然一笑,赶忙跟了上去。少年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默然不语。 崔织晚越走越快,越想越气。一个陌生人而已,却装出一幅看透她的模样,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只见不远处,爹爹正和刘夫人站在一起,笑着朝她招手。崔织晚默了片刻,偏首对阿酥轻声道:“你去寻个僧人问问,寺中有没有外人居住。” 阿酥明白她是要打听那少年的来历,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崔一石看着女儿走近,替她拢了拢披风,打趣道:“一闪神你就自个跑出去了,这是在家闷坏了吧。” 刘夫人看她小脸被风吹得微红,也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都说了别乱跑,身边还就两个人,那些婢子也不知道顾着姑娘些。” “母亲放心,只是随便转了转。”崔织晚笑着夸赞道:“这寺中风光极好,想来到了春日,山花烂漫之时,正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何止是春日,栖岩寺中,夏有菡萏,秋有银杏,山里的竹林也颇有一番清幽雅致。十六娘若喜欢,每逢初一、十五便来上香,顺便看看景色,姑娘家总闷在房里也不好。”崔一石提议道。 崔织晚点点头,若有机会她当然巴不得出来。只是年后,爹爹又给她请了位教书的女先生,再加上每日拨算盘,真是愁都愁死了。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说笑着,在僧人的带领下,缓步出了山门。阿酥也很快回来,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跟随崔织晚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下山,崔织晚方才捧着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询问道:“怎么样,那人是谁?” 一旁的明夏听了,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崔织晚的心思,还当自家姑娘是小孩子心性,要捉弄那少年一番。 阿酥 分卷阅读17 却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道:“姑娘,那人没什么特别的,听说就是个穷书生。他约莫三月前来到寺里,当时病得厉害,好像要赶路去京城,元德大师见了便让他留下,帮他调养身体。” “如今那人病是好了,可却身无分文,不知什么缘故暂时也不打算去京城了,便在寺里留了下来。” 果然是个穷衰鬼。崔织晚颔首,追问道:“那他靠什么生活?” “说起这个倒有几分意思。”阿酥神神秘秘道:“姑娘你肯定看不出来,他年纪轻轻又一贫如洗,居然十岁便考上了童生,听说当年还是平州小有名气的神童呢!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独自一人流落到咱们吴州来,现下也没钱读书,只能靠给人抄书过活。” 一听这话,崔织晚免不了有些吃惊。四五十岁还在考童生的人不在少数,这人十岁便……恐怕不是一般的聪颖好学能形容的。 “你这丫头,说了这么多,竟没说出个名字来。”明夏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插话道:“他姓甚名谁?” “姓梁,叫梁追……哎呀,姑娘!” “哐啷”一声,清脆的瓷器声响吓了两人一跳,只见崔织晚手中的茶盏突然翻倒,打湿了一片,幸好没浇到她手上。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茶水可是滚烫的……”明夏和阿酥手忙脚乱地替她收拾染污的裙摆,崔织晚却愣愣的,恍若未闻,宛如丢了魂一般。 平州……梁追…… 她想,她或许知道他是谁了。 ———————————————————————————————————————————— 叮!前世十六娘视角版梁大人上线!! 人生处处皆意外 上辈子,在崔织晚死后第十年的冬天,太子被废。隔年暮春,昭文帝驾崩,皇三子即位。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得极快,不过几月时间,皇宫便换了新主人。皇三子燕隋的生母只是一介宫人,身份低微,不甚受宠,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不被人看好的皇子,却最终铲除了所有障碍,夺得帝位。 新帝登基后,一改朝堂以往的颓靡气象,做了许多雷厉风行的大事,有些利国,有些利民,只有一桩似乎与之无关——那就是,重查当年的崔家贪墨案。 翻案的事情落在了一个叫梁追的官员头上,他是新帝的宠臣,也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臣。 宫变之后,大批官员被贬,阉党、冯党、太子党、清流党,无一幸免,偏偏梁追成了其中大受升擢之人。崔织晚没机会得见他,也没机会打探太多八卦,只是听闻,这人在官场和民间的风评极差。 有人说,他生性阴狠。因为自己出身卑贱,当年殿试只得了一甲,便见不得旁人强过他。任科举主考时,他弄权舞弊,发榜后甚至被群情激愤的举子们砸了府门牌匾,躲在家中半月不敢外出。 有人说,他贪恋权势。冯家鼎盛时,他处处谄媚客气,与之交好;冯家倒台后,他就立刻原形毕露,取代冯辙掌管吏部,随意差遣官员调动。先帝受宦官刘全蒙蔽,醉心修道,不问朝政,他却只一味讨好阉党,谋取私利。 有人说,他忘恩负义。明明恩师是清流党的领头人徐宪,他却在扳倒冯党后,暗中投靠三皇子,导致清流人心大乱。徐宪遭冯党暗算,朝中官员上书死谏,梁追身为大理寺卿却独善其身。他的好友文渊阁大学士沈兴平受廷杖而死,他竟连丧礼吊唁都未去。 …… 崔织晚活着的时候,也曾听冯辙提起这个名字,那时候梁追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却已经让眼高于顶的“小阁老”分出了三分注意。 她躲在内室,听冯辙同下属说,同届的进士中,梁追的文章无人可比。只因为他是梁府庶子,且言辞过于犀利,才不得徐宪青眼。可他后来偏偏又择了徐宪为师,这样的人归于陈旧迂腐的清流党,恰如一柄利刃插入朝堂,叫人不得不防。 崔织晚后来忆起,也不由得啧舌。冯家就罢了,恐怕连徐宪都没想到,自己一手提拔的学生,不仅没在他落难时帮衬一把,反而踩着他的尸骨顺利入阁。 这才叫强中自有强中手,一浪拍死前一浪。 根据种种传言,崔织晚隐约猜得出,这是个极冷酷阴沉,心硬血冷之人。灭师灭友,无妻无子,她甚至怀疑这人只爱好在朝堂里搅弄风云,根本懒得管她们崔家的陈年旧事。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位梁阁老似乎十分看重崔家贪墨的案子。或者说,他的手中早就握全了证据,皇帝方才下令几日,便查了个水落石出。这点让崔织晚很是感激,顺带连对他的印象都改观不少。 监斩那日是个艳阳天,崔织晚的魂魄虚弱至极,可她还是勉强去了。离得很远,看不清跪着的人, 分卷阅读18 不过也已经不重要了。其实那都是些漏网之鱼,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就死了。 斩首的场面她看了三回,崔家一次,严家一次,眼前又是一次。满目血色已经见怪不怪了,可隔着茫茫人海,她却注意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 绯色官服,头戴乌纱,高大挺拔,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他踏过三十七人的鲜血上了轿子,脚步未停。 见他离去,周遭的人议论纷纷:“梁阁老亲自监斩,真是少见。听闻他少时流落他乡,曾在吴州崔家的书院读过几年书,秋闱落榜后才回到京城认祖归宗,看来这是在报恩啊!” “报什么恩?他那样的人……恐怕过不了几年就当上首辅了,位高权重,权势倾天,谁还记得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听着听着,崔织晚却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在许多许多年前,她似乎给一个流浪的少年施过粥,他的眸子黑亮,还说了许多不讨喜的话。 后来第二次见面,他在路边给人抄书,她临时起意,介绍他去了崔家书院。 再然后,她便没再见过他,或者说,再没想起过这号人。 梁追的模样她早就记不得了,崔织晚飘在半空,望着那顶渐行渐远的官轿,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倒霉。梁追是个庶出,少年时吃了不少苦,幸亏惊才绝艳才得出人头地。他能考上进士,靠的根本不是崔家,可他却始终记着这份恩情,实在难得。 崔织晚不算是个大善人,更干过不少蠢事,终究却因为少时的无心之举让全家得以昭雪。 原来人生就是这样,处处皆意外。 …… 夜半时分,崔织晚躺在床上,回忆完这一切,突然有种扇自己几个耳刮子的冲动。 原先她施舍给梁追的那一点点恩情,早就不值一提了,反而是梁追,十数年来铭记在心,这得怎样的坚忍才能做到? 真是至情至性,有恩有义啊! 崔织晚越想越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该对梁追那般态度,虽说见面磕个头感谢倒不必,至少也得表现得毕恭毕敬些吧。好人一生平安,起码在吴州期间,她必须得护着梁追平安。 况且,他可是未来的首辅,仅仅是扳倒冯家这一项就足够让崔织晚心动了。如果她趁现在抱大腿,和梁追打好关系,崔家是不是可以多一条生路呢? 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未必能帮全家人躲开上辈子的厄运,可若再加上一个梁追…… 她甚至觉得自己能上天。 ———————————————————————————————————————————— 虞娘子 睡前,崔织晚就打定主意,明日无论如何也要再去一趟栖岩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又病倒了。 崔织晚白着一张小脸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她看满屋子的人转来转去,替她端茶倒水,忙着问询大夫,心里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苍凉。 许是落水时便存下了病根,如今她竟连一点冷风都吹不得,昨日不过是在池边站了会儿,身子就这般不争气。 新年初始,还真应了那支下下签,处处倒霉透顶。 半梦半醒间,她想起上辈子,旁人都说她是盏“美人灯”。讽她只有容貌生得艳俗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她一年到头,大半时候都病怏怏的,看着便似烛火摇曳将息。 崔织晚心里也清楚,就算不被冯辙害死,恐怕自己也根本活不长。 她这一病,足足两日才退烧,之后依旧出不了门,只能在家中静养。 因为处于病中,新年过得很快,眼瞅着便到了上元佳节,崔织晚的院子里人人都忙着张灯结彩,想要替她冲冲喜气,刘夫人那里却气氛压抑。 正月十四晚上,刘夫人在院子里转了许久,回房就寝后却一点都睡不着。她靠在榻上,手拧着汗巾,几乎咬牙切齿道:“老爷一回来就去见了那小蹄子?” 齐氏叹了口气,回道:“虞娘子下午便去书房守着了,巴巴地等,听说回来的时候老爷摸着她身子冷,还给她披了自己的披风。” 听罢,刘夫人冷笑道:“那书房竟没有个避风的地儿,偏要在风挡口上等着?” 一旁伺候的茉香小声说:“可不就是个小贱人作风,明明只是个从扬州买回来的瘦马,白家老爷偏说是落魄官家之后——哪个官家教得出这么不要脸的小姐?硬塞给咱们老爷就罢了,还这般会勾人,分明是特意调教好的。” 刘夫人赞赏地看了自己的贴身丫头一眼,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现下没有外人,齐氏语重心长地劝慰道:“若她安分 分卷阅读19 守己,夫人只要管好后院,教好括哥儿,便没什么可担心的。怕只怕,这虞娘子心气高,向老爷求些不该求的……” “老爷曾许诺过绝不纳妾,她就算再张狂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刘夫人顿了顿,慢悠悠道:“我可不学那等没脸没皮的做派。告诉厨房,明日下午炖只乳鸽,用人参细细炖,我给老爷送过去。” 茉香正要去吩咐,刘夫人突然又叫她,“等等,还是炖两份,一份给十六娘送过去,她在养病。” 茉香犹豫片刻,回头问主子:“奴婢听说,姑娘那儿昨日才炖了鸽子,夫人还要送吗?” 刘夫人不在意地道:“你懂什么,她有归她有,我送过去的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茉香应诺去吩咐厨房了。 正月十五一大早,崔织晚就被周氏从热被窝里撺起来,然后灌了整碗药,苦得她连吃了几个芝麻糖才勉强把味道压过去。 崔织晚睡眼朦胧地坐在圆凳上,乖乖让周氏给她梳头。外面天还没亮,依稀能听到几声鸡鸣。 “姑娘病了这些天,也没机会去给夫人请安。今儿是上元,阖家团圆的日子,礼数可不能少。”周氏边梳头边跟她说。 崔织晚如今这幅身体毕竟年纪小,犯瞌睡难免的。闻言,她强打了精神,点点头,然后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都说“女儿肖父”,她却生得极像母亲。崔织晚的生母——荣家大姑娘,当年是冀州有名的才貌双全,因此小姑娘的五官很出众。肤色雪白,面容姣好,眸光潋滟,偏她没随了母亲秀丽温婉的气质,整张脸怎么看都艳色太过,清雅不足。 崔织晚暗暗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世的样貌,还是挺理解冯辙为何只见了她一面,便心心念念要弄到手。奈何,她现在可下不了狠心把脸毁了,若顶着一张可怖的丑脸过一辈子,心理压力也着实不小。 折腾半天,周氏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戴上金项圈。她身穿秋香色襦袄,外罩白狐皮的比甲,下着松绿色妆花织金马面裙,瞧着既贵气又出挑。 崔织晚到刘夫人院子里的时候,时辰还早,隔着老远,她就望见了一道弱柳似的身影。 “姑娘,那好像是虞娘子。”阿酥小声提醒道。 虞娘子?崔织晚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爹爹当年娶妻,曾和母亲说过绝不纳妾,后来续弦,对刘夫人也是这般承诺的。这么多年来,爹爹一直信守诺言,可并不代表他身边没有旁的女子。身为吴州首富,便是他不要,也多的是人往上贴。 “夫人都说免了她请安,她怎么还来碍眼啊……”阿酥嘟囔着说道:“真是没见过这般做派,难怪不是清白出身。” “住嘴!”周氏瞪了阿酥一眼,压低声音呵斥道:“在姑娘面前胡扯什么!”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那位虞娘子面前。她一见崔织晚来,便立刻噙着笑迎上去,热情道:“哎呀,姑娘也来了,妾身正要去给夫人请安呢,咱们一起……” 还没等她说完,崔织晚却连个眼风都没给她,脚步未停,径直进了屋子。 见状,虞娘子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容霎时一僵。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仆妇忙不迭地给崔织晚打帘子,簇拥着她进门,自己却好似不存在一般,孤零零地被人晾在门外。 “虞娘子,慎言慎行。” 明夏经过她身边,轻轻行了一礼,意味深长道:“府里可不兴说什么‘咱们’,主子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如何能相提并论,您说是不是?” ———————————————————————————————————————————— 全员助攻 说起自己这位继母,崔织晚原先只觉得她小肚鸡肠,如今平心静气再看,也算是个真性情的爽快人。 爱憎分明,直来直去,喜欢和厌恶都清清楚楚摆在脸上,尤其嫌弃那等拿腔作调之人。 刘夫人不愿见虞娘子,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大门都没让她进,只派了个小丫鬟出去打发她。据小丫鬟回禀,那虞娘子连着吃了两回闭门羹,回去时脸色差得要命。 “连个妾都不是,她也配过来请安。”刘夫人十分不屑地唾了一句,抿了口茶,转而对崔织晚柔声道:“括哥儿在里间呢,十六娘,你去和他玩会儿罢。” 方才崔织晚对虞娘子的态度,倒让刘夫人很满意,起码这孩子还是拎得清的。 崔织晚应了一声,知道这是有自己不方便听的话,她乖乖起身避去了内间,正瞧见括哥被奶娘抱在榻上玩闹。见她进来,括哥咧嘴傻笑,一边喊阿姐,一边扯着她的裙边不撒手。 年方五岁的男孩子,最是淘气顽皮的时候, 分卷阅读20 见到什么有趣事都要叽叽喳喳地分享给人听。 崔织晚不动声色地挑了个靠门处的椅子,悠然而坐,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串碧玺手链哄他。黑色的碧玺珠子颗颗有黄豆般大小,隐隐闪着金丝,链口处还系了一个精致的指甲瓣大小的小金葫芦。 括哥儿玩得不亦乐乎,她便竖着耳朵听外间的动静。 “……这白义山简直是猪油蒙了心!送这样一个玩意儿过来,难不成以为咱们府也像他们似的宠妻灭妾?不成体统!” “以往白家总和咱们对着干,怎么这些日子,白家老爷处处客气,连沧州的那批丝绸都大大方方让了出来……” “奴婢倒是听老爷身边的小厮说,沉船那件事,多少和白家脱不了干系……” 崔织晚听着,秀眉微蹙。 虽然她早就猜到,沉船绝不可能仅仅只是个意外,可她却没敢怀疑白家。 或者说是,不愿怀疑他家。 爹爹稳妥地处理完了事故后续,可独独少了一条,查明原因。以崔家的手段,不可能一无所获,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其中牵扯到了没法妄动的利益。 官场上的事情她不懂,但经商绝不是“非黑即白”就可以应对的,崔织晚不知道爹爹和白家私下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用多少银子换作补偿,她只是觉得有点惋惜。 替那两艘船上死去的几十口帮工惋惜。 “……阿姐?”括哥儿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头瞧她:“你不开心吗?” 崔织晚扯出一抹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没有呀,阿姐没有不开心。” 恰好此时,有丫鬟进来请他们出去用早膳。崔织晚牵着弟弟的手走到桌边,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小菜,每人的面前都有一碗五色元宵。 “括哥儿,你这手里又攥的什么?”刘夫人拉起儿子的右手一看,却是一串精巧的碧玺手链,她抬头望向崔织晚,问道:“……十六娘,你给他玩的?” 糟了,忘了收回来了。崔织晚讪讪一笑。 没想到,刘夫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嘱托道:“哄他无妨,只是小孩子手里没轻重,这样的东西给他也是糟蹋。” 崔织晚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重新将手链收进了荷包。 今日过节,商行里事务繁多,崔一石一早便去忙碌了,因此只有他们三人一同用膳。崔织晚小心地吃着勺中软糯的汤圆,心里却一直在打量别的事情。 用完早膳,她瞅准机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母亲,今日……我能不能出去一趟?” 刘夫人抬眼,疑惑道:“去哪?” “看灯会……”崔织晚嗫嚅道。 “不行。”果然,刘夫人二话不说就把她的提议否决了:“你这病才好些,尚未痊愈,再去吹风还得了?灯会年年都有,不急在这一次。” 崔织晚的面色一下就垮了。她也知道自己身子不争气,可她早就让人打听过了,梁追平日在栖岩寺门口抄书,但每逢过节,都会趁热闹去城西摆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娘,你就让阿姐去吧~” 崔织晚正绞尽脑汁找借口,却听见括哥儿撒娇道:“阿姐日日闷在家里,都快憋出病了,外面灯会好热闹,就让她去看一眼嘛~” 真不愧是阿姐的好弟弟啊!关键时刻临场发挥,崔织晚简直就快热泪盈眶了。 刘夫人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崔织晚,怀疑道:“你俩该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一大一小迅速摇头,但这种否定方式显然并不值得信任。 “夫人,姑娘想去就让她去吧。”一旁的齐氏突然开口,笑语道:“闺中女儿家,有几个不爱热闹的。多吩咐些人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刘夫人没想到,感情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叛变了。思索片刻,她扶了扶额角,无奈道:“行吧,就准你任性一回,一定要带上周嬷嬷,早去早回。若身子不适,记得千万要吩咐人传话。” “若晚了一刻归家,可再不会有下次了。” ———————————————————————————————————————————— 抄书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 * 每逢上元佳节,吴州城西的灯会都是一 分卷阅读21 道不得不看的绝美景致。 早在半月前,街上的商铺便开始购入大批红绸和灯笼,正月十五一早就热热闹闹地装扮起来,为晚上的灯会做准备。 清晨,吴掌柜正站在自家书肆门口,仰着脑袋指挥铺里伙计挂灯笼,一番忙碌之后,他不经意转头,却望见不远处立着的一道熟悉身影。 “哟,梁公子,这么早下山?” 吴掌柜目之所及处,正是一身素服的梁追,他好似在原地站了有一会儿,手里提着个不小的书匣。听见招呼声,梁追略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 寒风凛冽中,他穿得略显单薄,却并不让人觉得孱弱,高瘦挺拔的身形远看恰似松柏。少年尚未及冠,乌发只用一根发带随意束起,衬着他清浅的眉目和如墨般的瞳色,愈发透出一股疏离淡漠的气质。 周遭所有人都洋溢着喜气的氛围,独他依旧清清淡淡的,好似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 吴掌柜招了招手,示意少年跟他进屋。他绕到帐台后头,翻找出一本小册子,细细搜寻着:“……《四书》、《六韬》、《尉缭》、《三国志》、《资治通鉴》、《齐民要术》、《茶经》……这些,限期半月,你十日就抄完了?” “嗯。” 梁追轻声应了,将那只巨大的书匣放在帐台上打开,从中取出数沓厚厚的纸张,整齐摆好,递给吴掌柜。 吴掌柜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接过,拿到眼前细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面上的惊异之色却更浓。 每张纸上,都用最规整讲究的馆阁体写满了字迹,干干净净,雅致美观。饶是他手下有无数抄书的伙计,也难找出几人与之相较。 他盯着纸张看了数秒,又盯着梁追审视半晌,摇摇头,突然笑了:“梁公子,我算是服了你了。” 少年人,都或多或少免不了有些粗心浮躁,可眼前这位,心性之沉稳,毅力之坚韧,实在让他挑不出半分毛病。同样的时辰,旁人抄一册书,梁追能抄两册有余,而且最神的是过目不忘,抄多少背多少。 “你可别告诉我,这些书你也是边抄边背的?《四书》倒也罢了,兵书农书医术你也看?” 梁追听了,薄唇微抿,点了点头。 吴掌柜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了答案,又是佩服又是无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梁公子,别怪老夫多嘴,你得想法子进书院啊!寺里藏书不多,大半都是经文,于你进学无甚大用。在我这儿替人抄书,费时费力,终究比不上正经路子,你这样好的天份……” 吴掌柜不想打击他,可事实就是如此。就算梁追能破万卷书,仅靠自学,不经大儒指点制艺,也绝对走不了科举的路子。 “等年后,崔家要开书院,听说只收寒门子弟。”有些话,点到为止足矣。吴掌柜取出两吊钱,和蔼道:“梁公子,虽说你仍在孝期,可出了服,也要为自己今后打算啊。” 他年轻时也考过许多回,却屡试不中,所以深知科举的不易。可这事正如鲤鱼跃龙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要能考中举人,不说一步登天,起码能博出个坦途来。 梁追垂睫,看着吴掌柜递来的两吊钱,却并不伸手接过。 他抄的这些加起来,最多只值一吊钱,就算节省了天数,也远远够不上这么多。 “不是施舍,拿着吧。”吴掌柜知晓他心中所想,笑眯眯地解释道:“如今在年中,生意好做,定价都是商行说了算,该多少就是多少。” 他这书肆归于崔家商行,前些日子上头说抄书印书要涨工钱,他就跟着涨了,反正亏钱也不从他的口袋出。 当晚,华灯初上之际,各式各样精巧别致的灯盏亮起,悬起的点点烛火摇曳在半空中,绰绰光影交织绵延到远处,一望无际。 然而在满目繁华之外,却有一个小书摊静静坐落街角处,无人问津。 早在灯会开始前,梁追就照例搭好了摊子,左边是买糖画的,右边是表演杂耍的,独他这里画风截然不同。 随着夜幕降临,行人渐多,周遭的吵嚷好似没有半分干扰到他,少年稳稳端坐,认真下笔——原来摆摊抄书是次要的,他是想借着街上亮如白昼的灯光读书,省下烛火钱。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只有寥寥数人在他面前驻足,可一瞧见梁追两耳不闻窗外事,奋笔疾书的模样,便也放弃了出言打扰的想法。 这人哪里像是来做生意的,分明就是个书呆子。 梁追正细细琢磨着面前的词句,突然面前一暗,他微微侧了侧身,可那道暗色也随之移动,好似故意和他对着干。 以为是行人挡路,梁追有些不耐地抬起头,却出乎意料撞进了一双盈盈眼眸。 分卷阅读22 万千灯盏映照下,折柳撷梅绣样的交领襦袄,洋红色的曳地撒花百迭裙,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孩笑靥浅浅,眸光流转。 “梁公子,好久不见。” ———————————————————————————————————————————— 全靠演技 哪里是好久不见,分明是半月前才见过。 梁追轻描淡写地望向她,和她身后跟随的一众仆役,目光再平静不过,冷漠得近乎无情。 “梁公子,真是好巧呀,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崔织晚立刻挂上一幅人畜无害的笑容,十分熟稔地套近乎。谁料,梁追当真不给她半分面子,那双淡漠的黑眸在崔织晚脸上停顿了片刻,便好似没瞧见她一般,继续低下头看书。 “……” 啧,这份超越常人的定力,还真叫崔织晚不得不服。 少年洌然端坐在这熙攘繁华的闹市中,清朗如月,卓拔如松。 他好像总是这样,最格格不入,也最引人注目。 崔织晚的脑海中,依稀浮现出梁追一身绯色官袍,踏血而去的画面。当年,只是隔着人海不经意的一眼,男人身上那份令人心折的气度,却让她记忆犹新。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世间,究竟有无能让梁追自乱方寸之事? 恐怕是没有的。如今没有,日后更不会有。 崔织晚又想起,多少年前,她曾赴过一场宴会。当时去了许多大人物,她作为最末流的官眷,根本没资格和那些世家女搭话,只能一个人坐在花厅喝茶。 结果喝到一半,前厅莫名一阵熙攘,后有丫鬟来报,说是刑部侍郎梁大人来了。 隔着重重围屏,只这一语,便勾起了在场所有女眷的好奇心。 那时候,梁追还不是什么内阁阁老,也不是什么大理寺卿,却被众人簇拥着。而她听到那些官家小姐们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位年轻的梁大人性子是如何的阴沉,又是如何狠厉。 当然,还有那日的东家——沈家,他家的二小姐是如何倾心于梁追。 想到这,崔织晚忍不住又细细欣赏了一番眼前少年的风采。 原来这位让沈二小姐求之不得,最终含怨嫁给冯辙的梁阁老,年少的时候竟然如此俊秀,只是眉眼还有些青涩。 那股权倾天下的霸气,不知何时才能显露。 “姑娘!怎么能不带着暖炉就下车?这都病了多久了,万一再受寒可如何是好……” 霎时,崔织晚绵绵不断的思绪被打断。她偏头望去,果然看见周氏一边念叨着一边快步追来。 ……她又生病了? 少年笔下一顿,墨色浅浅地在笔尖晕开。犹豫片刻,梁追终于还是忍不住,复又抬头细看了眼女孩的面容,果然,较之前更加消瘦了。 她的肤色很白,白得近乎透明,像青瓷似的,显出一种脆弱的易碎感。 气血不足,内里虚耗,一看便知。 “嬷嬷,我知道了,只是有些事要办,交代完便回去。”崔织晚伸手接过周氏递来的暖炉,一转头,恰好对上梁追审视她的目光,她并不躲闪,粲然一笑道:“梁公子,你也看到了,我不能出来太久,咱们便长话短说罢。” 直到此刻,梁追才算真正正视与她。他放下手中的纸笔,正襟危坐,平静道:“请讲。” “其实我今日是专程来寻你的。”崔织晚十分诚恳道:“上回在寺里,我言语有失,行为不当,公子不与我计较,反倒好言相劝,我心里着实感动。” 终于,到了拼演技的时候了。 “归家后,我思及当日,悔不当初。小女子心中忧虑,辗转反侧,日夜不眠,羞愧难当……公子此举,恰如先贤之人,‘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令人仰止啊!” “那日,明明不通诗书经典,我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起《论语》……书中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公子是君子,我便是那小人!都怪我有眼无珠,不识诚者,猪油蒙了心……” 崔织晚对于装可怜,简直是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当着面,小姑娘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就算他是块茅坑里的石头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她早就计划好了,对付梁追这种遇强则强的狠角色,必须卖惨才行得通。姿态一定要卑微,反省一定要深刻,心甘情愿当条舔狗就对了。 崔织晚一口气说完这一大堆,甚至担心效果不够,还抽出袖中的帕子掩面而泣,哽咽道:“梁公子,小女子知错了,今后一定改,你可千万得原谅我……呜呜呜。” “……” 分卷阅读23 这下,不仅是梁追懵了,后面跟着的一众人也都看傻了。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梁追看着面前“嘤嘤直哭”的女孩,又看了眼来来往往神情怪异的行人,重重叹了口气:“咳,崔姑娘,这件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无需挂怀……” “不!” 闻言,崔织晚猛地抬起头,痛定思痛,坚定道:“我给你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一定要好好补偿!”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一招手,身后的仆人便抱着两堆巨大的包袱和箱子放在梁追的摊前。 “包袱里是棉被和棉衣,箱子里是灯烛煤炭,笔墨纸砚……梁公子,只有你生活无虑,方能解我心头些许愧疚啊。” “……” 对她来说,梁追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崔织晚看着送出手的一堆赔礼,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取出一封书信,郑重其事道:“还有这个,请你一定收下。” 梁追看着女孩“哭出”的微红眼眶,破天荒觉得有些无语。难得遇上连他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姑娘是不是落水的时候真淹坏脑袋了? 那天他在湖边看见的那个飞扬跋扈,刁蛮任性,苛待下人的崔家小姐,是眼前这位没错吧? 总之,这些东西他不能收,也不会收。 梁追没有接过崔织晚递来的书信,避开了她饱含期待的灿然眸光,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姑娘,对不起,在下……” “崔织晚?” 梁追的下半句话尚未出口,却被一轻佻声音打断:“哟,还真是你这丫头!” 当下,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原来有三人正朝这边行来。 轻易可见,后面两人皆是一色的小厮打扮,领头的则是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看上去与梁追年岁相仿,模样穿戴却截然不同。 身着朱红色穿花箭袖,外罩石青色排穗短褂,脚蹬青缎绣纹朝靴,腰间玉珩上系着五彩攒花绦穗。观之眉目,恰如其声,轻佻张扬。通身的锦缎华服更衬出了他的放纵性子,这无疑是个绮罗丛中的富家子。 崔织晚看他走近,却敛眉正色,面容微冷道:“白耀轩,你怎么在这?” ———————————————————————————————————————————— 梁追: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今晚这更,晚睡的老爷们恰好看到,熬夜冠军嘿嘿嘿 另外,搞个无奖竞猜,大家可以猜猜看白公子的设定(估计很难猜到) 招惹 “本少怎么不能在这?” 大冬天的,这人居然还十分骚包地握了柄折扇。白耀轩“啪”地一声,拍合手中扇面,挑着眉反问道:“难不成整条街都是你们崔家所有?真是笑话。” “喏,崔大小姐,回头看看你背后是什么。” 崔织晚回头望去,却见自己身后正对面恰好矗立着一栋金光闪闪的酒楼,酒楼的牌匾上又是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聚客楼,白家商行的产业之一。 街道两旁,原本就悬着万千灯盏,亮如白昼,再加上这聚客楼阔气奢华的装潢,简直快给人眼睛晃瞎了。 且不论旁的,就说这酒楼的门面,正和白家的作风一样肤浅张扬。再联想到白老爷送来的那个拿腔作调的虞娘子,崔织晚看着就心烦。 “怎么,白少爷在楼上看景看腻了,便下来寻乐子?” 看着面前女孩满脸的嫌弃,白耀轩莫名有些火气,他嗤笑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于本少是个乐子,算起来,咱们俩也有小半年没见面了,本少可是想念得紧啊,何不移步酒楼叙叙旧呢?” “站在聚客楼顶层上房,便能将这城西的景致一览无余,总比在路上受冻强。怎么样,崔大小姐,你意下如何?”白耀轩十分显摆道。 出门忘带脑子了才会和你上去叙旧。崔织晚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突然掩唇猛咳了两声,装作气若游丝道:“咳咳咳……今日就不麻烦白少爷了,咳咳……小女子身子尚未大好,家中嘱托早归,先行一步。”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现在可没工夫和这二货斗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说着,崔织晚顺手将那封书信搁在梁追桌上,向他偷偷使了个眼色,转身欲走。 “哎,这么着急做什么啊?”谁料,白耀轩却仍旧不依不饶,他伸手一拦,恰巧扯住了崔织晚的衣袖:“我可是在楼上看你许久了,那么多地方你不去,偏偏在这破书摊跟前守着……” “放手!” 分卷阅读24 察觉到衣服被抓住,女孩秀气的眉间立刻涌上一抹厌恶,她狠狠一甩,呵斥道:“离我远点!” 其实,连崔织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如今有多么反感与男子接触。自重生之后,她便时常梦魇,那些光怪陆离的可怖梦境里总有她死前的画面。 脑袋破了个大窟窿,应当是很疼的,孤零零躺在漫天大雪里,也确实是很冷的。 可惜,她当时咽气太快,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些就已经归西了。崔织晚唯一清清楚楚知道的,就是做一只孤魂野鬼十数年有多痛苦。 宁可从未存在过,也不要行尸走肉般活着。 她曾像只笼中雀,被困在冯家一年有余。期间,冯辙对她的态度时冷时热——好的时候,他会温柔缱绻地附在她耳畔,说她是他最重要的女人;坏的时候,又会让她亲眼看着全家是如何惨死刑场的。 他不愧是冯纪嵩的儿子,论玩弄权术的手段,连庙堂之上的众位朝臣都望尘莫及,更何况是她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女子。 “晚娘,别妄想在我面前耍手段,从来只有我杀旁人,还轮不到旁人杀我。” 这是冯辙警告她时说的话,崔织晚始终牢牢记在心里。正是因为这句话,她宁可苟且偷生,也没有选择自尽。 崔家族人尚存,灭门之仇未报,她怎能轻易去死。 那时候,沈二小姐沈灿虽为冯辙之妻,却并不受宠。冯家整个后宅里头虽然有一堆莺莺燕燕,能经常见到冯辙的其实只有她一人而已。 崔织晚不知道这个阅尽风月的男人究竟迷她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每回见到冯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杀了他。 当然,她最后也确实这样做了,只可惜没能成功罢了。 事实证明,冯辙还是太自大了。他自诩看惯了身边这个女人唯唯诺诺的窝囊废模样,从没想过她也是有血性的,她也是能够忍辱负重,直至最后豁出命去的。 这厢,白耀轩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竟一下子愣住了。尽管崔织晚力气微薄,还是直接推开了他。众目睽睽之下,白耀轩回过神,实在有些挂不住面子,他恼羞成怒,眼看就又要迈步上前。 然而,一道身影却突然挡在了白耀轩面前,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严实护着身后的女孩,梁追声音微冷,开口道:“公子,自重。” 明明年纪相仿,梁追却比白耀轩高出了寸余,加之他气质凌然,更显强势。白耀轩手腕一阵刺痛,用力半天竟没能挣脱梁追的钳制,还不待他叫小厮上来收拾这人,梁追却又突然放开了他。 白耀轩气急,一时片刻也没憋出什么厉害话,只得斜了梁追一眼,嚷道:“你谁啊?关你什么屁事!” 梁追不语,却纹丝不动,一幅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崔织晚没想到梁追会站出来帮她,却又担心他因此招惹上大麻烦,刚要出言相护,却听见白耀轩玩味道:“嘿,还真是奇了,如今连一个破抄书都有几分骨气。”他竟不知,吴州城内还有这么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白耀轩在楼上瞅了半天,清清楚楚望见崔织晚同眼前的少年说了许多话,举止颇为亲近。这丫头,自小眼高于顶,加之脾气骄纵,根本没几个处得来的朋友,这小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哪颗葱? 其实,梁追并未思虑太多,也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出言不逊,他只是不愿再看见那个小姑娘受伤而已。 现下事情已经平息,他转身就开始收拾书匣,似是要走。 崔织晚见状有些急切,她既想让他立刻脱身,又挂心那件尚未交代完的事情。 然而,正是怕什么来什么。白耀轩眼尖,早望见桌上放着的那份书信,便趁机毫不客气拿过。崔织晚拦之不及,竟让他直接拆开了。 “岳安书院……” 白耀轩看着手里的名帖,突然笑了:“崔织晚,你这是做善事做上瘾了?就他?”他转头,复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梁追,笑意渐收,戾气上涌:“你想让这种人与本少做同窗,也不怕脏了岳安书院的名声。” 书院…… 梁追有些意外。 原以为那里面会是银票之类的东西,他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介绍他去书院的名帖。而且不是救济穷人的书院,是正正经经治学,吴州城中最好的百年书院。 此时此刻,白耀轩说的那些话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在乎的,是她的心思。 崔织晚听见白耀轩满嘴喷粪,登时气恼不已,一把夺过名帖斥骂道:“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相干?滚!” “你!” “有多远滚多远!” 分卷阅读25 “姑娘,怎么能骂人呢……”周氏在旁边听她当街骂人,差点忍不住要捂她的嘴。 白耀轩怒极反笑,他看了眼小脸涨红的崔织晚,目光终于定在了朗然而立的梁追身上。 “行,本少记住你了,年后书院开课,你若敢不来,本少便让你跪着爬出吴州城!” “你不是护着他,想要帮他吗?我倒要看看他能读出什么名堂!” ———————————————————————————————————————————— 织晚:要不,你还是别去岳安书院了,咱们换一家…… 梁追:为什么不去? 织晚:我怕你挨打…… 梁追:当着情敌的面秀恩爱,不好吗? 织晚:…… 看了眼大纲,后面进度会拉快,关于书院的事情应该会一笔带过(我也好想让梁大人早点娶老婆啊!!!) 远见 如今,全吴州城的人都知道,崔家和白家皆为经商世家,一直在赚银子这件事情上针锋相对,锱铢必较。 可却少有人知,约莫在二十年前,崔白两家还是处处交好的。 崔夫人荣氏和白夫人纪氏同样出身冀州,一直是闺中密友。后来,白夫人生了个儿子,过了四五年,崔夫人又了生个女儿,两人便约定好要做亲家。 可惜,算命先生却说两个孩子八字不合,日后结亲则有损寿数。 而这桩半路夭折的娃娃亲,主角双方便是白耀轩与崔织晚。 那时候,两家的生意远没有现在这样大,有什么冲突也是互相礼让,从未红过脸。 可是再后来,崔白两家的夫人相继去世,崔老爷续弦,白老爷宠妾。两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对半分了吴州城还不算,商行甚至开到了天子脚下。 万物没有不变的道理,更何况是人心。 正如白家老爷说过的一句话:“什么都是假的,唯有真金白银才靠得住。”曾经的闺情,义气,还有未成的亲事,早都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一人始终耿耿于怀。 “说起来,白小少爷这些年也不容易。” 明夏看自家姑娘在灯下扶着额,满脸怅然,忍不住劝慰道:“白老爷虽没有再娶,可家中那位受宠的娘子,实在是……白小少爷在她手下,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就他那见谁咬谁的性子,谁能让他吃亏?”崔织晚听了,愤愤道:“他就是再不容易,也不能来坏我的事啊!” 明夏听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崔织晚奇怪道。 “奴婢是笑,姑娘果真还是个孩子,看不出人家的真心。”明夏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句,替她松了头发,便整理床榻去了。 唉,这都算什么事儿啊。崔织晚一个人呆呆坐着,越想越绝望。眼下,梁追是非去岳安书院不可了,竟然惹到那个无法无天的灾星,哪里能有他好果子吃。 崔织晚既怕如今的梁追经不起折腾,又怕日后的白耀轩被梁追给弄死。 她只是想做件好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阿酥!” 冷不丁被点名的阿酥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掀帘问道:“姑娘,怎么了?” 崔织晚挠了挠头,愁容满面:“你立刻去找邓勇,让他去找书。” “找书?”阿酥一头雾水:“找什么书啊?” “凡是读书人要读的书,全都给找来,有多少要多少!记住了,什么书都要,特别是孤本!” 崔织晚坚定道:“还有,让他每月把书送去栖岩寺,放在梁追门口,放完就走。” “……哈?” 阿酥实在不明白,自家姑娘最近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呢:“姑娘,那个梁公子究竟是谁啊,您何必这样帮他?” 什么都送,什么都管,就算是对冀州的表少爷也没这么上心过啊。 “他啊,是我的恩人。”崔织晚含糊道:“总之呢,你也可以把这当成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咱们现在帮他读书,日后自然有大用处。” 闻言,阿酥叹了口气,嘟囔道:“依奴婢瞧,应该是稳赔不赚才对。这位梁公子连个秀才都不是,若等他有出息,恐怕都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不论哪一关都有无数人耗费一生,一个平平无奇的寒门书生,砸钱在他身上,连个响都听不到。 “慎言,慎言啊。” 崔织晚摇摇头,想了想多年后一手遮天的梁阁老,越发觉得自己十分有远见:“ 分卷阅读26 那你就当我是发善心好了,毕竟你家姑娘我就是这么和善友爱。” “可您从前不是这样啊。”阿酥忍不住道。 “从前在冀州,表少爷买的孤本,您非要来折纸鹤玩,还让奴婢送表少爷几只。奴婢那时候送到表少爷手上,瞧他脸都青了……” “再说去年,您非说要吃枣儿,让白小少爷给您摘。那树这般高如何能爬,白小少爷好不容易摘下来,您又当场给扔了,说不想吃了……” “……” 喂喂喂!揭人不揭短,骂人不骂娘啊! 崔织晚听得冷汗津津,自己从前的日常实在是太作死,看来,她上辈子能成功长到十九岁,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 字帖 开了春,梁追要去书院进学,崔织晚提心吊胆了许久,却并没打探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白耀轩似乎已经将之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毕竟他那样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崔织晚不由得松了口气,也是,书院里那么多人,只要梁追小心避开,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为了安心,她又缠着刘夫人许久,终于争得每月初一、十五去栖岩寺上香的机会,顺路便能瞧瞧那人的近况。 其实,爹爹和刘夫人都听说了她帮助一寒门书生的事情,可这事怎么听都是大好事,谁也不会多加阻拦。 记得上辈子,梁追在吴州白白蹉跎了几年,秋闱落榜,又空耗三年。崔织晚只希望这辈子,他可以少经历些磨难,早日得偿所愿。 安顿好梁追,她的日子终于重归平静。谁料,崔一石却见不得她太过清闲,特意给她换了位女先生。 这回教崔织晚读书的这个女先生,来头很大。她的父亲是一位进士,以才华闻名江南。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她又是个清高的,不肯下嫁不如她的人家,因此生生熬到四十有余,只得在富贵人家给小姐授课为生。 崔织晚很不喜欢这位女先生,也不知她是否从外面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故而非常看不惯崔织晚的骄横做派,平日里没少罚她。不论崔织晚怎么做,她也总能挑出这样那样的错处来。 然而,她还不能对这位女先生发脾气,她对谁都可以不尊重,唯独这位女先生。毕竟,尊师重道是崔家的门风,也是崔老爷的原则,绝对不能违背。 每日上课,崔织晚总觉得丫鬟们比她还紧张——明夏和阿酥一路上光叮嘱都能重复十遍八遍,生怕她做错什么。 一进角门,崔织晚便望见何女先生的身影。她的穿戴十分刻板,头发梳成小攥,永远只穿件灰蓝褙子,脸颊清瘦,嘴唇紧抿。 何女先生一见崔织晚来,斜了她一眼,示意落座。 这日,何女先生要讲《弟子规》,崔织晚自然是滚瓜烂熟的。尽管如此,她也不敢在这位女先生面前放松,只好坐直了身体,紧盯着熬过一上午。 临结束,何女先生却道:“崔小姐,请您将我方才所说的内容默一遍。” 崔织晚乖乖应了,在一道锐利目光下,很快提笔默完。 拿起纸张端详片刻,何女先生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崔小姐,我知道您父亲是吴州首富,您身份高,可平日在我的课上不守规矩便罢了,何必写这些东西来敷衍。” 崔织晚满脸茫然,她究竟哪里敷衍了?真的是全篇默完,一字不差啊! 崔织晚深吸了口气,尽量客气道:“不知学生哪里有错?还请女先生明示。” “我教书数十载,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没规矩的字迹。”嫌弃完,何女先生终于放下那份《弟子规》:“崔小姐,您上次抄的书我也看了。字迹太潦草,太小家子气,一定要好好用功。” 崔织晚什么也没多说,应下了。 何女先生却又道:“您的字实在太不好看,还是找字帖练着吧,平日读书人写的馆阁体没必要描。倒是可以找些梅花小楷练着。” “谢女先生指点。”崔织晚低眉顺眼地给她行了礼,才让明夏和阿酥拿着她的东西往回走。 从角门出去,却看不远处走来一个老先生。那老先生穿着一身布衣,又留了把花白胡须,样子慈眉善目的。 是给括哥儿请的开蒙师傅,吴州城远近闻名的大儒。 崔织晚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阿酥还以为她是因女先生的训斥不快,安慰道:“姑娘,咱们回去多练练就是了,下次定不会挨训。” 崔织晚摇了摇头,无奈道:“她哪日不训我了。” 回到院里,明夏端了碗 分卷阅读27 茶过来给崔织晚喝:“您可要担待着,何女先生是老爷请来的,咱们崔家又是最重师道的。” “呵,我倒是听人说,何女先生家道中落,是有个富家子捐钱做官,把她父亲的官职给挤没了。难怪她看不上我这种……” 说着说着,崔织晚又翻出自己默的那份《弟子规》,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忍不住吐槽道:“有一说一,这字虽然算不上好,也没她说的那么差吧?” 上辈子她虽然有些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是念过多年书,见过不少市面的,究竟哪里小家子气了? 一屋子根本没人懂这些,自然没人给她重新评价。崔织晚越看越生气,将几张纸拍在桌上,愤愤道:“咱们下午去栖岩寺!” “……啊?”明夏懵了,下意识回道:“不是明儿个才十五吗?” 然而,崔织晚才不管今天是十四还是十五,午睡过后,她便直接坐着小轿上了山。 一进寺门,她径直去寻到偏院。经过藏经阁时,崔织晚才走出去,余光一撇似乎看到了什么人。 崔织晚走出几步才猛地回过神,回头一看,梁追就站在漏窗旁边,正静静地等她走远。 他早就看见了她,却一语不发等她走过去,分明是不想和她照面。 见她回头看自己,梁追的表情也没变,转身打开了阁门。 天气明明已经转暖,他却着了凉,穿着个披风,怀里还抱着书。崔织晚看见他进门的时候,还握着拳咳了几声。 她追上去,关切道:“梁追,你生病了吗?” 梁追看着她好一会儿,目光复杂难辨。崔织晚都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过是想套个近乎而已…… 半晌,梁追才淡淡道:“无事。” 崔织晚与他同行,但是梁追人高,她不过到他胸前而已。就是一样的步子,他也比她走得快许多。 崔织晚见他在阁中的书架前徘徊,忍不住搭话道:“你是想看什么书?经书吗?” 梁追又顿了很久,才说:“随便看看罢了。” “最近在书院过得好吗?” “还好。” “缺什么东西吗?我可以给你送来。” “不必。” 崔织晚哦了一声,心想自己真是没话找话,这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突然,她想起何女先生要她练字,这倒是个由头。她又努力了几步跟上他:“梁追……家中的女先生叫我练字,但是我没有梅花小楷的字帖。你有吗?能不能借我用用啊?我练完就还给你。” 梁追听了却沉默很久,转身用更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崔姑娘,你又想做什么?若是需要字帖,你大可找别人借,何必来问我呢,我可没有什么好东西。” 崔织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借口确实显得太过拙劣,她对梁追的态度也太过突兀。所以他防备她,疏远她,甚至是反感她,都是应当的。 再者,其实就连她现在,也并非真心对待他。 崔织晚在他的目光下有点心虚,只能小声说:“真的只是借字帖而已……” 梁追欲言又止,闭了闭眼才平静道:“……既然你要,那便随我来罢。” 说罢,他也不再找书,径直出了阁门。崔织晚跟在梁追身后,默默看着。 午后的阳光尚好,寺里的枯树刚刚生芽,金光透过枝叶斜洒下来,落在他肩膀上。他依旧穿着那身麻布孝服,背影非常的清瘦孤拔, 崔织晚又想到世人都说他阴沉狠戾,却更觉得他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