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少年,黑化了》 分卷阅读1 书名:她的少年,黑化了 作者:JIJIU ☆、First. 我遇见那个人是在秋冬交替之际。 天气微冷,屋外的霜花凝固在透明玻璃窗上。 那人坐在桌前,一袭长衣。 苍白着眉眼,表情淡淡。 “李闻檀先生。” 我与他交流。 那人轻轻嗯一声。 “我最近,失眠症像是更严重了。” 那人微抬细长的眼尾,目光几分漫不经心。 骨节分明的细指捏着笔杆,墨色字迹在纸上行云般流畅。 “按时服药了吗?” “服了,好像没什么效果。” “加大药剂了吗?” “每次睡觉前五片。” 稍稍沉吟之后,李闻檀搁下手中笔。 他抬着双细长眉眼静静望着我。 墨色眼瞳幽邃如海,沉静无澜。 “重小姐。” “是。”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患有失眠症?” 什么时候? 我反问自己。 似乎,是在谁死去过后。 焦郁烦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最后,失眠成了习惯。 白天黑夜不用再睡觉,却习惯看着某物发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神经,大脑颓靡的,不再发挥作用。 四肢也渐渐疲软,感官也开始麻木,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眼神空洞洞的,脸色惨白着的。 “重小姐。” 看着再次走神的我,李闻檀再次喊了我名字,声线温朗。 我扯着僵硬的面部,露出难看的笑意,“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再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一遍,你是大概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患有失眠症。” “不记得了。” 李闻檀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我。 漆黑静谧的眼瞳似是看穿了我的不诚实。 我垂了眸。 “大概,家里就剩我一个人的时候。” 李闻檀动了笔。 尖细笔首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身边安安静静,不对,桌上玻璃鱼缸里有尾锦鲤在游动,那时侯,我就发现自己像是生了重病。” “因为,我发现,自己似乎失禁了。” “那张旧的布艺沙发上,我坐着的地方,有了尿渍。” 之后,良久沉默。 李闻檀早已停了笔,不再记录。 他看着我,我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机械地眨着眼。 “重小姐。” “嗯?” “你去医院检查过吗?” “嗯。” “医生有告诉你检查结果吗?” “医生说,是我最近太过紧张,身体分泌失调,要我多休息。” “你按照医生说的做了吗?” “嗯,可我发现,自己完全难以入眠。” “怎么说?” “每当我一躺下,脑海里总会浮现很多场景,乱得毫无章序。” “这些场景你熟悉吗?” “有一些。” “什么意思?” “场景里,有些人的面孔很陌生,是我从未见过的,但这些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不好?不好在哪里?” “因为我梦过的那些人都死了。” 李闻檀哑然。 须臾沉默之后,我开口,“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李闻檀闻言笑,笑意和煦温润,似春风。 “重小姐,你还记得你最近做的一场梦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 “还记得梦里出现过什么人?” “记得。” “梦里,这人最后结局是怎么样了?” “死了。” “梦里,这人死后,有人发现了吗?” “这人是死在家里,因为过了很久,尸体腐烂发出异味引起邻居关注,邻居报了警。” 李闻檀眼尾微生褶。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不记得了。梦里场景,我只能模糊记得大概。” 李闻檀沉默。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着椅背,手指转着笔。 “梦境一般分为两种,一是主体受到惊吓,梦境使受到的恐惧放大。” “第二种呢。” 李闻檀静静看着我。 “当主体神经元受到重创,记忆也会随之碎片化。” “换句话说,重小姐,你梦中所发生的场景,就是你曾经的经历。” “可能这 分卷阅读2 段记忆使你太痛苦,你不停迫使自己忘记,而心理产生过大压力,以至于你后来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之后,超出负荷的压力使身体机能下降,失眠,分泌失调,都是有可能的。” “重小姐,你还能记起你之前的事吗?” 我开始回想,记忆好像出现断层,白茫茫的一片,这几十年我像是没活过。 看着李闻檀,那双漆黑杳深的眼瞳里映着面色苍苍却年轻的我。 人生三十岁,像是活了百年,疲惫,苍老,死气沉沉。 我摇摇头,“记不起了。” “你还记得上次来到诊所是什么时候吗?” 我想了想。 “大概,是我刚下班的时候,不算很晚。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诊所就剩我们两个人。” 李闻檀微勾唇。 “准确是什么日期?” “三月十几号吧。” 我不太确定。 李闻檀身体前倾,手臂搭在桌上。 “不,是四月五号。” “清明节?我为什么要清明节来?我记得,清明节那天我去见了一个人。” “见了谁,你还记得吗?” 我开始回想清明节那天我去见了谁。 那天,清明,一大早,我到底是去见了谁? 到底是谁呢? 地点在哪儿呢? 我好像只模糊记得,那天下着雨,我站在雨里,当时没有雨伞。 之后,有人走进雨里递给我一把黑伞。 我还和那人说了话。 说话之后,那人又去了哪儿? 黑伞呢?还在家吗? 意识像是被恶意碎化,散落的捡不起来。 我头皮又开始发疼,大脑像是又要被人用利器凿开。 又?! 为什么是又? 难道我以前脑部受过重创,可是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心情开始恶化,我几分躁郁。 像是发现我的变化,李闻檀起身从饮水机里接杯水递给我。 “重小姐,别着急,慢慢想。” 道谢之后,我接过水,慢慢饮下。 恶劣情绪使我不想再去往下深想,我开始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李闻檀先生,我失眠症还能治愈吗?” 李闻檀似乎想了想之后才回答我。 “重小姐,如果你确定是第二种情况,治愈情况很大。” 我偏着头看他。 他也歪歪头,看着我。 一双幽浓的黑眸静静凝视着我。 “想要痊愈,就去找回你想忘记的过去。” “那段记忆,才是你所有梦境的根源。” 半小时之后,我走出那间心理诊所。 天气灰蒙蒙的,雾气浓重,空中弥漫几分湿气。 刚刚似乎又下雨了,气温降了几度。 路上行人寥寥,我坐在车站牌下,等着公交。 坐等半天,没有一辆公交到站。 我起身,准备离开。 黑色的轿车却停在路前,挡住去路。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男人精致淡漠的侧脸。 男人微微转过脸,一双黑色的眼眸,目光几分漫不经心。 “重小姐。” 看着眼前熟悉的男人的脸,我想了想。 “李闻檀先生。” “重小姐要坐公交回家?” 我点点头。 “最近西城雾霾比较严重,公交停运。” 我面无表情。 “嗯。” “我正要去西城,重小姐要不要一道?” 我机械地转了转眼珠。 “好。” 李闻檀轻颔首。 他兀自地下车,替我开了车门。 我站定了一会,上了他的车。 他也很快地上了车,重新启动。 路面雾气朦胧,车开得很慢,暖气一直在开。 偶有遇到红灯,车就停下。 透过薄薄车窗,我看见,宽广的路面上,只有这一辆黑色轿车行驶,在静静地等着红灯变绿。 愈近西城,雾气愈浓,车速也渐慢。 到后来,路面上只能看见闪烁的车灯。 明锐刺目,几分警示的。 整片西城,雾气茫茫。 我摇了窗,湿冷的空气瞬时涌入。 我摸了摸眼睑,干涩。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 “空的,假的,像是另一个人支撑自己。” 后视镜里,李闻檀静静地看着我。 黑色眼瞳静谧而深邃。 “到了。” 偏过头,我看着他,僵硬地扯扯唇角想朝他笑。 分卷阅读3 可是,面部肌肉像是长期曾被储藏在冰库里,刚被取出植入使用。 后视镜里映出的笑容僵硬,丑陋难堪。 像是另一个人在笑。 我垂下眼皮。 “谢谢。” 站在路一旁,我看着黑色轿车从眼前离开。 灰蒙蒙的雾气里,直到看不见那辆轿车,我才转身向楼道里走去。 长廊里,幽暗昏晦的灯光。 频频闪闪,间或发亮。 我摸出钥匙,开了门。 客厅里,寂寂地点着盏落地的薰灯,橘色灯罩笼着昏黄朦胧的光。 落地灯旁,铁锈色的沙发上,男人沉默地坐着。 男人膝上,蜷缩着只灰白的卷尾的猫。 猫慵懒地半阖着眸,几分困倦。 我把手中钥匙放在低矮的茶几上。 几分细响,灰猫睁眸醒了,看见是我,又懒懒地垂了眼波,伏在男人膝上犯懒。 猫尾舒舒卷卷。 男人低垂着眼,抬手顺了顺猫后颈。 猫舒坦地细细呜吟。 “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 “怎么样?” 我摇头。 男人垂着眼,看不见。 “嗯?” “不行。” 男人抬起眼看我。 深刻的轮廓明明暗暗,薄薄唇畔抿成一条线。 那细长的眼眸里模糊的几缕灯织光,像海藏了星星一样。 摇曳,起伏不定。 我又重复了一遍。 “不行。” “还是那个医生?” 我点头。 “这次检查出什么了?” 我想了想。 “没有。” 之后,男人沉默良久。 “那就换个医生吧。” 我皱眉,不太高兴。 “我不想。” 男人第二次抬眼看我,这次目光停留在我身上许久。 我开口,“我不喜欢太多人知道。” 过了很久,男人才敛了目光。 猫一直伏在他膝上。 他的手重新放在软软的猫身上。 “刚刚有人送你回来?” “嗯。” “那个医生?” “对。” 之后,男人不再开口,又像刚进门时一样,寂定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石塑般。 他手指不动,他膝上的猫不再哑哑地吟叫。 这间屋子里,活着的像是只有墙壁上跳格的时钟和桌上细淌无声的沙漏。 我又捡起茶几上的钥匙,进了里屋休息。 客厅里,橘色暖黄的灯织光一直在亮。 那个人只坐在沙发一角,膝上伏猫,手指轻顺猫毛。 我服了医生开的药,躺在床上,渐渐入眠。 梦里,我开始回忆过去。 一些零零碎碎的,组不成章的记忆。 是梦,我像是回到那天清明早晨。 同样是大雾,空中参杂着细雨。 我站在雨雾里,像是在等谁。 可是四周空荡荡的,雾拥着雾。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不像在等谁。 雨渐稠密,我已被润湿,浑身湿嗒嗒的。 有人撑着把黑伞,透过雨雾,向我走来。 那人不说话,只偏了偏伞。 我一派的面无表情。 那人开了口,像是要说话,可又重新抿上了唇。 陪我站了一会儿后,那人把手中黑伞递给了我,兀自离开。 最后,只剩我一个站在雨雾里撑着黑伞,像是等着谁,又像是被抛弃。 我醒了。 起身下床,我开始在找那柄黑伞。 我找遍四处,却也惊动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静静看着我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 我转了转黑白眼珠,“伞。” 男人微偏头,目光几分困惑地看着我。 电视机柜前,我回头看他,“一把黑伞。” 男人不说话。 他膝上的灰猫忽地睁开眸,幽碧莹绿的眼瞳静静的凝视着我。 灰猫胡须微动,浅浅一声呜吟,“喵。” 我收回眸,继续找伞。 等我再次回到客厅,男人不见了。 沙发上,静静蜷缩着猫。 走过茶几,我伸手就抓起猫后颈。 被拎起的猫张扬着爪牙,颤着身上被男人养出的团团肥肉。 看出它不乐意我的触碰,我转了转黑白眼珠,“怎么我碰你,你就炸毛。” 肥猫颤着细长胡须,朝我龇牙咧嘴。 我撇了撇 分卷阅读4 嘴。 停在半空的手松开,肥猫来不及翻身,就掉在软软的沙发上,沙发一团凹陷。 陷在沙发里,猫不停扭着身体, 我不再关注猫,掀起沙发垫找伞。 沙发旁的陈着熏灯的柜子里,静静安放着一把黑色折伞。 我拾起伞,想打开看一看。 此时,猫从沙发上跳下,踩着步,走到男人脚边,温顺地蹭着男人裤管。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悄无声息。 “你要拿伞干什么?外面没下雨。” 我没理他,仍只是撑开了手中黑色折伞。 男人也不多言,弯下腰,抱起猫,坐在沙发里。 我转了转手中黑色折伞,干燥的伞面,没有丝毫雨意。 “医生说,我失眠是因为丢了记忆。 而梦里常常出现的那些场景,正是我忘记的事情。” 这话,我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说给男人听。 男人只静静地听着,不发表言论。 “我有时候,觉得梦里出现的人,很是熟悉。 可是当我梦醒,我就已经记不起梦里出现过人的模样。 但我能记得,那些人最后的结局” 我机械地转着眼珠,面无表情。 “死于非命。” 怀里的猫跳开,男人只默默地坐在沙发里。 “阿重。” 我转过脸,去看他。 那双似沉有星星的眼里,几分深郁。 我像是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庞,之前像是忘了。 “嗯?” “你还记得我吗?” 我偏过头看他,几分困惑。 “什么?” 男人静静看着我,“我叫什么?” 我扯着唇,像是笑,难看的表情。 “赵遗远,你傻了吗?” 听到我骂他,男人却微勾薄唇,眼底浮现粼粼笑意。 似湖破冰,笑容几分惊艳韵味。 男人动着薄唇,“把你刚刚的再说一遍。” 我冷哼,又骂了他一遍。 男人笑,细长眼尾生褶,有了岁月的留痕。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笑,拿着伞,回自己的屋。 时间尚早,我洗洗漱漱,把伞装进包,准备出门。 玄关前,我在换鞋,发现男人坐在沙发,细长手指撩着猫后颈。 他怀里的猫抖着胡须,颤着团团肉。 我说,“我要去上班了。” 男人抬眼看我,微颔首。 “嗯。” 我抿唇,“你不用去上班?” 男人沉默了一会,“公司给我了长假。”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你有什么想吃的,我晚上回来给你带。” 抱着猫的男人想了想,“猫粮吧,最近猫粮不太够了。” 我看着他怀里慵懒至极的肥猫。 “好。” 地铁站车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站在车厢尾,一直觉得脚边毛茸茸的。 我低头,发现脚边蹲坐着只龇牙咧嘴的金毛,仰着张毛茸茸的脸,黑漆漆的眼瞳望着我。 我抬脚踢踢它。 金毛贴着裤管蹭着过来,蹭我一裤管口水。 我皱眉,朝车厢里又走了几步。 金毛亦步亦趋。 最后,我就站在门口,等着地铁到站,车门打开。 结果地铁车门大开时,身后金毛抖着蓬松的尾巴,率先跑出去。 出了地铁,我发现那只流着口水的金毛蹲坐在出口。 身后,有人轻轻一声嗤笑。 出地铁口,我听见有人吹了口哨,唤那只金毛。 金毛撒欢地往回跑。 我垂着眼皮,默不作声地走过。 金毛经过我身边,翕动鼻头,朝我嗅了嗅。 我停下。 身后口哨再响。 金毛掉了头,往回跑。 过了好久,我听不见狗奔跑的声音和响亮的口哨声。 身边的人带着方向匆匆行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发怔,站在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上班。 对了,我还要上班。 我慢吞吞地走出地铁站,向公司走去。 早上七点多,二十七层的办公室已坐满了人。 低声的,纷纷嘈杂。 经理拿着一沓文件来,“重小姐。” “经理。” “这些文件要签字,你去送到楼上。” “现在?” 一直低头翻看文件的经理抬头看我,几分莫名其妙。 “我知道了。” 我拿过要签字的文件,准备 分卷阅读5 乘电梯上顶楼。 经理在身后道,“签好字,送到会计部审查。” “好。” 二十七层,公司顶层。 那群,能够掌握最先进技术和拥有不可估计数据资产,令大众生畏的人。 他们的目光里,也会漫不经心地流露如视蜉蝣的睥睨感。 对无能者的淡淡鄙夷与疏离。 那个阶级,与我们这个阶级。 之间差距,隔了多少光年。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二十七层经理办公室,抬右手,轻敲三声。 “请进。” 我扭转门柄。 办桌前,男人伏案而书,目光专注。 “关先生,这里有需要您签署的文件。” 我将手里厚厚一沓文件放在桌旁。 男人微抬眼,眼尾余光淡扫。 “好,我知道了。半个小时后你再上来。” 声线清冽,似风微泠。 “经理说,这些资料要拿到会计部审查。” 闻言,男人终是停下笔,抬起眼看着我。 我与他目光对视。 男人微微一笑,“是你。” 我表情疑惑。 男人身体后倾,靠着椅背。 “你那天是怎么回去的?” 那天,是哪天? 我看着男人面上温润的笑。 他似乎很爱笑,与李闻檀不一样,他的表情云淡风清。 我垂了眼皮,“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何时见过关先生,不记得他说的那天是什么时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模糊的。 像是被人切断了神经,损伤了记忆。 我过着的,像是别人的生活。 在另一个人的躯体里,活着自己。 听到我生硬的回答,关先生也未生气,面上嶙峋笑意。 从桌上累起的那厚厚一沓文件里拿起一本,他开始览阅。 仔细地,目光专注地。 我看见他,侧颜棱角分明。 白色衬衣,袖口微卷,气质温和。 他捏着笔,一本本签名,遒劲的字体。 等他签完,我抱走文件。 扶上门把,我准备离开。 桌旁的男人淡淡开口问道,“今天有雨,你带伞了吗?” 我转回头,机械地,点点头。 逆在光线里的男人似乎是笑了,朦朦胧胧的面庞愈发温润。 “没事了。” 之后,我去了会计部,把签过字的文件交去审查,再送给经理。 办公室里,经理翻阅着通过审查的文件。 “嗯,麻烦你了。” 我垂着眼皮。 随意翻看了几本,经理就将文件收起。 “重小姐,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掀起眼皮,看着经理。 三十岁的经理干练成熟,面容姣好,衣妆得体。 涂着丹蔻的细长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上,经理笑容很职业化。 “听底下同事说,你最近常去看医生,怎么了,病了吗?” 我想了想道,“没有。” “可有同事看见你几次进心理诊所。” 我开始狡辩,白着眉眼,冷着表情。 “那里有我一个较好的朋友,我去看看他。” “哦?什么朋友?” “一位医生。” “叫什么呢?” “李闻檀。” “李闻檀……好,我知道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情,公司同事都会帮你。” “好的。” “嗯,去工作吧。” 厕所里,洗手台里水流哗哗,我站洗手台前。 镜子里的我,惨白着张面孔,面无表情。 像个,死去经年的躯体。 “听底下同事说,你最近常去看医生,怎么了,病了吗?” “……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情,公司同事都会帮你。” 我抚上自己的眼睑,堆砌出表情。 “呵呵。” 镜子里的人不阴不阳地笑了。 预报说,最近西城多雨。 晚上九点,又飘起了雨。 我站在公司楼下,撑开伞,向附近超市走去。 花花绿绿的伞飘荡街头,不少人拥挤在超市门口躲雨。 “猫粮吧,最近猫粮不太够了。” 超市二楼,我找着那只猫喜爱吃的猫粮。 那只挑嘴的肥宅。 最后一排架子之上,我看同类的品牌。 我踮起脚,伸手去够,总是差一点点。 几分恼火,我后退几步,跳起去抓。 抓到猫粮的同时,可眼睑却也磕到了边框上。 分卷阅读6 “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捂着眼,右手抓着猫粮。 身旁,有人伸手拿下了袋猫粮,递向我。 “给。” 我微眯着流泪的眼,想看清是谁。 李闻檀凝着双墨色眼瞳,眉目沉静。 “重小姐。” 我扯着唇角,生硬地堆砌出笑。 “李闻檀先生。” 他细长眼尾掠过我手中猫粮,“喂猫?” 我接过他递来的猫粮,“嗯。” 眼尾扫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我问道,“你买鱼?” 李闻檀垂着眼皮,睨向我。 我把猫粮放进购物车,“生鲜市场的鱼比较新鲜。” 李闻檀略作思忖,拎着塑料袋向墙角的鱼缸走去。 我推起购物车,“那我先走了。” 他身形明显一顿,转过身,向我颔首,“好。” 我推着车,垂着眼从他身边走过。 我排着长队,等着付款。 轮到我时,我翻遍着包却找不到皮夹。 我抱着两袋猫粮,尴尬地看着售货员。 “抱歉,我钱包忘带了。” 售货员抬手指着一旁的二维码,“移动支付也可以。” 我看着二维码,放下猫粮。 “抱歉。” 我推着购物车,准备放回猫粮。 有人拉住我,“我付。” 我抬眼,看见男人轮廓深刻的侧颜,和那双黑色的眼。 嘀一声,钱从信用卡里自动扣除。 服务员从购物车里拿起两袋猫粮,打包好递给我。 “欢迎您下次光临。” 脑袋突突的,开始尖锐地泛着疼。 我怔着,伸手接过。 拎着猫粮,我混混沌沌地走出超市。 天空依旧飘着细雨,淅淅沥沥。 “我怎么把钱给你?” 我停下脚步,他也停下脚步。 李闻檀撑着伞,拎了袋活鱼站在身后。 伞下,他模糊的眉眼。 还没等他说话,我又道,“到我家吧,反正也不远。” 他一双黑色幽远的眼定定地望着我,隔着伞,隔着雨。 客厅里,新煮的咖啡弥漫着浓郁苦涩的香。 李闻檀坐在客厅。 没找到皮夹,我却从屋里翻出以前用过的旧钱包,钱包里有不少零钱。 “给。” 李闻檀抬着双狭长的眼眸,寂定杳深的眼底。 他忽地抬了手指,按上我泛青的眼角。 我麻木着表情皱眉,抗拒他的靠近。 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睛里,浮起盏盏笑意。 李闻檀的笑容,薄且淡。 “重小姐,我发现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我眉尖深皱。 看着李闻檀,我忽然想起阿远。 回来的时候,阿远就不在。 外面下着雨,阿远带着猫去哪里了? “重小姐。” “嗯?”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吧。”我客气道。 李闻檀淡睨着我,静谧的黑色眼瞳里似笑非笑。 “不用了。谢谢你的咖啡。” “不用客气。” 李闻檀走了,却没带走茶几上的纸币。 我坐在他刚刚坐过的沙发上。 偌大的客厅,没人再说话,沉寂得像死了一样。 窗外,雨声紧凑,伴着闪电。 阳台上,猫盆空着的。 我起身,撕开包装袋,把新买的猫粮倒进猫盆里。 听着雨声,我看着开着的猫笼,走向沙发边,拿起座机打起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地响着,无人接听。 我连续拨打了几个,仍旧一样。 看着窗外的天,我渐渐开始烦躁,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疼,似有利器重击后脑。 在客厅里走了几圈,我拿起伞,换鞋准备出门。 楼梯口,男人踩着棉质拖鞋,缓缓踱下楼。 白衣黑裤,颀长身影。 他脚畔跟随着只灰猫,幽碧瞳孔。 看见他,我怒极,抓着手中黑伞向他掷去。 伞没砸中他,却惊吓到了猫。 猫凄厉一声尖叫,险险跳开。 男人却不看我,兀自地弯腰抱起受惊的猫,在怀里安抚。 “你去哪里了?我刚刚为什么没找到你?” 男人漫不经心地斜睨了我一眼,沉默地坐在沙发一角,还是那个靠近落地灯的地方。 我很是生气地坐在他对面。 “赵遗远!” 看出我生气了,男人拍拍猫后背,放走怀里的猫。 分卷阅读7 身体前倾,他伸手拿起茶几上雾气腾腾的热咖啡。 秘色瓷釉的咖啡杯上缠绕的黑色花体字母Z。 苍白的指尖抚过黑色字母,赵遗远低声问道,“这就是那个医生?” 我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他说,他对你很感兴趣。” 我皱眉,“你什么意思?” 端着咖啡,赵遗远偏头看过我。 我看清他灰褐色眼底的昏暗,他的脸庞阴阴阳阳,各是一半。 “我刚刚就在楼上,你在找钱包的时候,我就在你身后。” 我惊诧。 “可我一直没看见你。” 他唇畔微勾,眼眉微挑,表情半是疑惑半是伤心。 “是啊,你怎么就看不见我了呢?” 我抿唇,怒气忽然不见。 见我沉默,他起身,站在我面前。 “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抬头望他。 “嗯?” 他抿着薄唇,似是负气。 伸出手,用力地扯着我手臂要拽我起来。 我挣扎,“赵遗远,你弄疼我了。” 我反抗,他更是不高兴了,扯着我的手的力道更大。 我不情不愿地站起,偏着头不去看他。 “看着我。” 我固执地不听他话。 他深锁眉心,两指挟着我下巴,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 他伸出左手,狠狠蹭着我泛青眼尾。 我泛疼,却忍着眼泪倔强地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 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沁出,一只眼流泪,一只眼不流。 他也不管,固执地用手指蹭过我眼尾,不问我眼角为什么发青,不问我眼角问什么流泪。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创可贴,皱巴巴地贴在我眼角,粘合住我眼睫和眉毛。 我突然笑了,脸上满是泪。 “傲娇的臭男人!” 他紧抿唇,不悦地看着我。 手指一捻,突然撕下刚刚粘好的创可贴。 我吃痛,捂着眼。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坐在沙发里,沉闷地不说话。 眼睛一直在流泪。 他俯下身,温凉的唇吻过我眼角,湿润的吻。 “如果有天我先死了,我一定提前让你先忘了我,算还我之前待你这么不好。” 我心底一颤,抖着细软眼睫。 眼泪滚滚。 “赵遗远,你做梦!” 我流着泪,红着眼瞪着他。 他伸出手指抹平我眼角泪。 “可我这么小气,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其他人?我可追了你高中三年。” 想到他追我的那高中三年,我破涕为笑,抬手就捶他胸口。 “臭流氓!” 歪着头,他微勾唇角,忽现少年几分痞气,岁月却在他眼尾留下褶迹。 他灰褐色的瞳眸里映着因他哭哭笑笑的我。 深深地,像是刻在灵魂深处。 “我不流氓,怎么能追到你,你那么慢热,又不爱说话,天天只知道抱着书学习。” 我撇撇嘴,哼哼唧唧不说话。 他挟着我下巴,薄凉的唇擦着我的唇。 “你这么傻气,我竟然会喜欢上你。” 我瞪大双眸。 “赵遗远!” 他蓦地咬上我的唇,疼痛的感觉。 “我怎么这么喜欢你这傻瓜。” 他吮着我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我睁大着眼看着他,想要把他刻在心尖,藏在灵魂里。 幸好,我也喜欢你。 可看久了,眼睛会疲惫流泪。 眼角不停地流泪,不停地。 心里一下子蔓延无尽狂草,告知我,要抓紧他,抓紧他。 我流着泪,可他此刻就在我眼前。 头皮下,开始发疼。 突突地,尖锐地。 我捂着脑袋,推开他。 “不行,我要吃药了。” 我走到茶几旁,伸手去拿茶几下的药。 手一抓,什么也无。 我弯腰,茶几下,空空荡荡,哪里有药。 我捂着发疼的脑袋,“阿远,你看见我的药了吗?” 他立在落地灯旁,突然不说话,阴阴暗暗的身影。 脑袋,疼痛越来越明显。 我揪着头发,几分痛苦。 “阿远,你说话啊!我脑袋疼,快把药给我!” 他背着光,垂着双灰褐的眼,不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看着我疼痛地在地上打滚。 后脑勺像是被人用重物狠击,我不再挣扎,倒在茶几旁。 惨白着面孔,呼吸幽微,濒 分卷阅读8 死。 我缓缓阖眼,眼前看见阿远垂着灰褐的眼寂寂地望着我。 “阿远……” ……药。 死死揪着地毯的手指蓦地松开,我终是阖上眼。 沙发旁,昏黄的熏灯寂寂亮着。 空荡荡的客厅里,哪里有猫,哪里有男人。 西城,多雨。 ☆、Second. “本台报道,昨夜西城大厦二十四层B户家中突发火灾。” “警察到达火灾现场时,家中只有一名倒地女子,疑似燃气中毒。” “据现场报道,该女子已送往医院,只院方现未联系到亲属。” “具体情况,本电台将继续跟踪报道。” 医院里,我躺在病床上,听着那则火灾新闻。 “重温小姐。” 白纱布裹缠住我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机械地转动着眼珠,看着那位专门留下给我作笔录的警察。 那位警察生冷着一张面孔,目光几分凛冽。 我掠过那位警察衣襟前的胸章,“棠警官。” 打开录音笔和记录本,棠鹤生开始作记录。 “事故发生之前你正在做什么。” 我垂着眼睛,“睡觉。” “在什么地方。” “客厅。” “大约是几点。” “九、十点钟。” “睡觉之前,你有没有做其他的事,或者见过其他人。” 我不假思索,“没有。” 手中转动的笔一停,他抬起眼看我,冷冽而崤寒的视线。 他的面孔,愈显冷硬刚毅。 “重小姐,请真实回答。” 脑袋里又开始突突地疼,头皮像有针在细细地刺戳着。 “没有。我没见过谁,也没去过哪里。那天我很累,就想着下班后直接回家休息。” 闭上眼,我看不见棠鹤生的表情,不知道他眼底什么情绪,但是脑海里我能深刻地记着他冷漠的不苟言笑的表情。 薄薄的菱形的唇,似抿成一条直线。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表情。 在哪里呢? 像是很久之前见过的。 模糊的,不清晰的。 我捂着脑袋,想要回忆着过去,身体却抵触排斥着,头皮下那尖锐的疼痛感愈加强烈。 棠鹤生似乎是发现我的变化,低哑着声音问道,“重小姐,你怎么了?” 在哪儿?在哪儿? 我到底在哪儿见过? 我急躁地撕扯着头皮,指甲扣破火烧过的脸。 淤青的眼角沁出血。 一边检查身体的机器滴滴滴地不停在响。 棠鹤生一手按着床头铃,一手按压着我。 医生和护士带着机器来了,要给我打针。 “小姐,请冷静。” “来,给她注射镇定剂。” 我挣扎,指甲划伤了棠鹤生的手臂。 “你别压我!别给我打针!” “我不打针!我不打针!” “我要阿远!我要阿远!” “阿远!阿远!你们都起开!” 细长的针管刺进皮肤,冰凉的液体注入身体。 我最终还是安静下来了。 意识渐渐模糊,我手指却死死攥着那位警官,指甲戳伤他的手臂,有血珠沁出。 棠鹤生微弓着身,没甩开我。 他冷漠的眼瞳里映着疯狂的我。 “我记得,我记得,我见过你,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棠鹤生仅是垂着双眼,薄唇抿成线。 看着他不说话,我不停眨着湿润的眼,不想让自己睡去。 突然害怕,闭上眼之后,再也醒不来。 我眼底浮起深深恐惧。 我死死地抓着他,像是溺水人抓住救命稻草。 床边站着的医护人员强制性地要扯开我的手,“重小姐,你需要休息了。” 意识逐渐被麻痹,我执拗地看着棠鹤生。 我张了张唇,无声地吐几字。 棠鹤生身形一僵。 显然,他看懂了。 手指渐渐脱力,我缓缓地阖上眸。 “棠警官,病人已经休息了。” 棠鹤生立在床头,俯瞰着我的眼瞳戚深。 “医生,她醒来后如果发生什么的情况麻烦你通知我。” “那她的亲属……” 棠鹤生抬起眼尾,冷漠表情。 “没有亲属,医院也不用再通知其他人了。” “那她住院的费用……” 棠鹤生从钱包里抽出张黑色银行卡,“那就麻烦你了。” 医生接 分卷阅读9 过他递来的银行卡。 “棠警官,这个病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看着钱包里夹着的泛黄的花边相片,指腹细细摩挲过相片里人的墨白脸庞。 棠鹤生闭上眼,掩住黑色眸心里那一瞬的阴鸷狠厉。 “她是潜逃多年的杀人凶手。” 看着他的表情,医生了然。 “难道你姐姐……” 棠鹤生骤然睁眸,凌厉的视线。 “医生。” 医生一怔,“抱歉,不该在你面前提起。” 棠鹤生摆手,“局里还有事,我先去工作了。” “好。” 看着棠鹤生远去的背影,医生深深叹了口气。 旁边的护士长看他这样,问道,“医生,怎么了?” 医生笑笑,“没怎么。” “我感觉棠警官不太对劲。” “哦?” “就在你提到他姐姐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可怕。” 医生却道,“可怕才对,不可怕才不正常。” “难道他姐姐……” “被人剜了心后吊死在西城后山上。” 护士长蓦然震惊。 医生回忆道,“当年那件轰动西城的吊尸案,凶手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女孩。” “尸体一具具地从后山里挖出,送往我们医院,我和院长当时都被吓到了。” “那些被剜了心的女尸伤口平齐整合,手法很娴熟。” “看着那些鲜活的年轻生命,凶手怎么能下得去手?” 护士长惊诧地捂着嘴,“最后抓住凶手了吗?” 看着护士长的表情,医生皱眉,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 “被当场击毙了。好了,你们都去工作吧。” 之后,医生负手离开。 护士长仍心有余悸,迅速地收拾好设备,离开了病房。 护士长走后,病房里的卫生间门缓缓打开,有人从里面缓缓踱出。 颀长身影,白衣黑裤。 他黑色眼瞳静谧而深邃。 李闻檀逆着光,立在床头定定看着被纱布紧紧包缠的阖着眼眸的人。 他浅薄的唇轻轻溢出三个字,温朗声线。 “对不起。” 枕边,他搁下一瓶白色的塑料药瓶。 药瓶上,猩红的英文字:Bipolar Disorder。 四周安静的,没人能原谅他。 李闻檀拢着长衣,坐在床边。 他一个人,静静地说话。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学校影院门口,你和另一个人。” “你揽着他,对他笑弯了眼。” “后来再遇见你,你和那个人一起出现在毕业典礼上。” “那个人向你告白,你同意了。” “有很多人看着,那个人吻上了你。” 李闻檀垂着眼冰冰凉凉地笑了。 “当时,我也看见了。” “毕业之后,有时同学聚会,我还能听到你和那个人的消息。” 李闻檀转过脸,目光淡淡扫过枕边那只药瓶。 “失眠,多梦,惊悸,易忘。” “明显是躁郁症典型特征。” “患上躁郁症的人必然遭受严重刺激或创伤。” “每当我问你过去发生的事,你只觉得都是在梦里发生的场景。” “因为梦里人都死了,死于非命。” “可患上躁郁症的人常梦。” “梦到的大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 李闻檀微微侧脸,“我记得,那年在学校向你告白的人的名字叫赵遗远。” “当年西城吊尸案的作案凶手名字也叫赵遗远。” 李闻檀微勾唇,细指抚过我淤青的眼睑,轻柔的动作。 “重温。” “你的那段记忆,真的让我感兴趣了。” 我躺在病床上,脸上裹着纱布,苍白的眉眼。 傍晚,潮湿的天空,西城雾气浓重。 棠鹤生坐在警局里,查阅着档案。 八年前,那件轰动西城的吊尸案。 警局存档记录只有近五年,之前案件记录也只是笔录。 但那件吊尸案,警局却未作任何记录。 有也只是草草几笔记录。 关于凶手,关于整个案件审理过程和审判结果,几近于无。 看着档案袋上寥寥几字,棠鹤生攥紧拳头。 当年,她的姐姐也是受害者。 被剜了心,吊死在后山上。 血顺着裙裾滴落。 风吹着,腥红的血干涸在身上。 姐姐垂着头颅,挂在树上。 树下一滩血渍。 西城后山上有多少棵树,就有多少具被吊死 分卷阅读10 在树上的女尸。 当年,凶手被抓住,报道也只称被当场击毙,谁也没见过凶手尸体。 当年参与抓捕凶手的警察也都被调往外省,而那些见过凶手长相的人却一一意外身亡。 之后,新闻也不再继续追踪报道。 那件轰动西城的吊尸案,也被强制性宣布破案。 破案时间,仅用一天。 而那些被害女尸也被当天立即送运火葬场同一火化,同一埋进公墓。 运送的一路上,有大量警力保护。 那些被害者家人被予以厚重的抚慰金后,又陆陆续续搬离到外省。 轰动一时的吊尸案,才算告终。 如今的档案袋上,只寥寥记录:凶手被我市某警员击毙,但该警员与歹徒搏斗中不幸受伤,因抢治无效后死亡。 无凶手特征记录,无受害者家庭记录。 无医院鉴定书,无法院判决书。 这份档案,充其量只是做给不了解情况的群众看的。 那些早已被火化的女尸,也只是冤死。 指骨攥得发白,棠鹤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档案,眼神阴沉得可怕。 站在一旁的文字记录员看着他的表情几分后怕,“棠警官,为什么要调出这么老的档案?” 棠鹤生推开椅子,沉默地起身,拿走了有关资料和档案记录。 “谢谢你的帮忙。” 年轻的文字记录员看着他刚毅面庞,蓦地红了脸,摆手道,“没事没事。” 棠鹤生也只是目光扫了一眼她,把档案装袋后离开了。 刚出警厅门,棠鹤生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一串陌生号码,他按下接通键。 “你好。” “棠警官!那个病人不见了!” 棠鹤生眸心陡凝,“什么时候?” “就在护士长查过房之后!” 棠鹤生抿着薄唇,“好,我现在就过去。” 警局负一层的停车场里,黑色的轿车亮着明锐刺目的灯,一路疾驰,向西城医院驶去。 医院门前,车停。 棠鹤生自车上走下,一袭黑色长衣,颀长身影。 迈着阔步,他径直走向病房。 单人病房里,一人也无。 病床上仅套蓝白相间的女式病服。 手中攥着那套病服,棠鹤生眯起眼,幽湛的眼底骇人。 重温。 身后护士长几分紧张地看着他,“棠警官,病人失踪了,怎么办?” 棠鹤生勾唇,冷冽地笑。 “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西城,潮湿多雾。 我光着脚走在回家路上。 身上套着偷来的长外套,宽大的,不合身。 脸上纱布被拆下,露出半张被凹凸不平的脸。 我带着帽子,遇见人就低头走着。 家。 回家。 家里还有阿远。 他们忘了救阿远。 还有那只肥猫,我才给它新买了猫粮。 拉低帽沿,我一路小跑着。 路人频频看我,我装作看不见,想跑回家。 回了家,站在半掩的门前,我颤着指尖推开。 被熏黑的墙壁,焦黑的沙发,落地灯已被烧化。 我踩着地板上残留的干石灰,一步一步上楼。 一间间地推开门,没有人。 猫也不见了。 我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片废墟。 “阿远。” 嘶哑破碎的音,苍老又难听。 眼睛里,有东西疼痛地溅出。 一滴滴地砸在手臂上,滚烫滚烫。 “重小姐。” 低沉磁性的男声。 心一悸,我猛地回头。 男人白色衬衣,袖口微卷,气质温和。 废墟里,他踩着灰烬,一步步地走向我。 我失望地垂下眼,“是你啊。” 关先生。 落寞表情尽收他眼底,关先生温和地笑。 “怎么。” “你看见这里的其他人吗?” 我斜着眼睛看他。 关先生微抿唇,摇首,“并没有。” 我呵呵笑。 “哦。” 他目光一直落在我被烧毁的左半张脸上。 我睨他。 “你在看什么?” 关先生笑笑。 “抱歉。” 我把头发藏进衣服里,带上帽子遮住脸。 扶着墙壁,我站起,一步步地走下楼。 关先生跟在我身后。 我停下。 他也停下。 “关先生,我们好像不太熟吧。” 分卷阅读11 关先生想了想,“是不太熟。” “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他站在楼梯上,不说话。 站在楼梯口,我看着他。 我睨见,他下颚淡淡的一抹美人裂旁,一道浅浅疤痕。 细长细长,像被利器划过。 不深察,不明显。 奇异地,我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一些记忆片段。 像摔碎的玻璃鱼缸,瓦碎一地。 那捡不起来的记忆,怎么都拼凑不全。 混乱地,模糊地。 记忆里,我看见自己,疯了般挥舞着刀子。 然后,刀子染了血,掉了地。 死了好多人。 死了好多人。 那里,死了好多人。 脑袋里嗡嗡地,我撕扯着疼痛发麻的头皮。 “你怎么了?” 他踩着木质楼梯,一步步向下走。 我后退着。 看着关先生,突来地,我莫名地恐惧。 光着脚,我没踩稳,重重摔滚到楼下。 我蜷缩在地上,从骨头里散发出隐隐的疼痛。 头昏脑胀,像被重器狠击过的感觉。 耳畔,低沉的男声,“重小姐。” 我看着他伸出手。 那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虽白皙,但虎口处生着狰狞的疤痕。 头皮又开始发麻,泛着尖锐地疼,似有无数细细尖尖针尖刺戳着。 混沌沌地,目光不清地。 记忆里,也有人这样对着我伸出手。 好像,那人递来一把黑色的折伞。 我捂起流泪的眼。 “那天雨里,是你递给我的伞?” “你叫,关隘。” “阿远的舅舅。” 喑哑破碎的音,苍老而难听。 笑容那么一瞬固结眼尾,关先生云淡风清地笑笑。 看着我从地上爬起,他缓缓收回手。 “你记起了。” 敏锐的疼痛让我不得不弓着身。 想要往前想着,想要回忆更多,可脑子里依旧是空荡荡的白。 “记得什么?”我问关先生。 关先生沉默着,不说话。 散下头发,我戴上帽子,遮着半张脸。 我扶着墙,光着脚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我记得,阿远以前告诉我,他说他不喜欢你,要我离你远一点。” “所以关先生,以后家里请你不要再来了。” 身后,关先生立在废墟里,黑衣黑裤。 他斜着双狭长眼眸,看着我离开。 一路上,我走走歇歇。 路面潮湿,脚底早已污黑。 我向着阿远经常去的几个地方走着,想着能遇见阿远。 阿远喜欢遛他的猫,而遛猫的地方简单地就那么几个。 阿远像是故意地,每次他出去遛猫,都不告诉我,一定要我出门去找。 可我一找就能找到。 家里没有阿远。 大火的时候,估计阿远出门遛猫了。 这么久不回家,那个坏脾气又好玩的男人,肯定是玩的时候跟人吵架了,然后被人扣在哪里了。 好多次不都是那样的吗? 阿远现在一定在哪里急着等我去带他回家。 还有那只大肥猫,那么久不吃饭,一定饿了。 所以,只要沿着路,找一找,找一找,找找就能找到阿远了。 阿远会在等着。 在哪里等着我去找他。 遇到人,我压低帽沿,却不敢低头,害怕错过阿远。 阿远,阿远。 直到找急了,顶着湿重的雨雾,我瘸瘸拐拐地小跑。 脚踝的疼钻入心。 而心口沉甸甸地,像是被人死死抓住心脏,想要将它完整扯出。 脑袋一直突突地泛着疼。 阿远,阿远。 “嘀” 迎面忽来一辆汽车,鸣着笛。 明锐刺目的车灯恍花了眼。 我捂了眼。 汽车鸣笛,却也不停。 车灯照得我眼前白茫茫。 脑袋又开始发空。 耳畔忽然嘈杂,不久又安静下来。 我麻木地只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静静地,悄无声息地,像死了一样。 梦。 我又开始做梦了。 这次,梦里有我,还有我的阿远。 猫在窝里犯懒,蜷曲着身体,轻轻重重地甩着猫尾。 “你说,为什么要咬拖鞋?” 我一手提着猫,一手抓着只拖鞋。 灰猫慵懒地睁眸,幽碧的瞳眸,眼底湛湛。 分卷阅读12 胡须微动,它细细软软地呜吟,“喵。” 它在撒娇。 我挑眉,怒气消退一半,可也心疼新买的拖鞋。 “说!下次还敢不敢咬了?” 我吓唬它。 它只是呜吟,绵绵又软软的叫声。 阿远听见了,他从楼上下来。 看见我提着他的猫,几分心疼。 他哄我,想要我把猫放下。 我倔犟地不听。 “它都咬坏我好多拖鞋了!你看,那张新沙发有的地方也都被它咬破了。” 阿远点点头,迎合我。 “对,猫不好。” 他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可我这么坏脾气,你都能容忍,可见,你多喜欢我。爱屋及乌,你也能容忍它。” 我被他荒谬的语言气笑到。 见我笑,阿远拍拍猫,猫机敏地挣脱我手,悠哉悠哉地回窝里躺着。 看见此,我佯装生气地一哼,胡乱地揉着阿远的脸泄气。 “赵遗远,你喜欢你的猫多过喜欢我。” 阿远笑眯着细长的眉眼,几分痞气邪气。 看得我心底突突地跳。 “有时候,我惹你生气,你也不说话,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等我一撩你,你就沉不住想挠我。” 阿远握着我的手,温热的手掌心交合一起。 “你不就是猫的性子吗,喜欢你,不就像喜欢猫一样。” 他抬起一只手,揉乱我头发。 “我啊,才是爱屋及乌。” 他深深望着我,灰褐色的眼瞳里倒影是我。 我耳朵发烫。 我向来经不起他的甜言蜜语。 我踹他,“哼,花言巧语。” 阿远一手就攥住我踹他的脚,用力一拽。 我倒在他身上,紧张地不敢动了。 耳朵愈来愈烫,脸上几分绯红。 透过薄薄的衣,我感受到了阿远身体变化。 阿远附在我耳边,不停呵气。 我扭着身体,想躲避。 “你再乱动,后果自负。” 耳畔,阿远低低哑哑地道。 我紧张,又害怕,紧绷着身体不敢放松。 “那你……手别乱摸!” 我攥住他乱动的手。 阿远抱紧了我,双臂紧紧地有力地箍着我。 耳边,我听着他粗喘压抑的声音。 我知道,他在难受。 揪着他领口,我还是伸手抱上了他。 心疼的,软软的,舍不得他难受的。 “赵遗远,你喜欢孩子吧。” 机智如他,哪里听不懂我的话。 他动作迅速地,将我压在沙发上。 他灰褐色的眼瞳深深地望着我,目光幽邃,藏着火,藏着情。 我红着脸,慢慢地伸出手,如藤蔓般攀附上他。 我拉低他的头颅,却也仰着颈,附在他耳畔小声道,“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他身躯一震,良久,我听到他低哑道,“好。” 沙发旁,昏暗灯光,两条人影交叠。 阳台上,猫蜷缩成团,安安静静地假寐。 只有灰色猫尾舒舒卷卷。 沙发上,偶尔几声压抑地低吟,细细软软。 梦里的阿远总是好的。 再后来,梦就开始破碎。 断断续续地,组不成章的。 我梦到自己怀了孕,阿远像个孩子般开心。 我又梦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 睁着空洞洞的眼,僵硬惨白的面孔。 手术台旁,围着好多白袍人,带着皮手套与口罩。 好多好多的人,像是护士与医生。 那些人里面,我看见了双熟悉的眼。 灰褐色的眼,不再含笑,苍老疲倦。 那是阿远的眼。 我喜欢的阿远的眼。 可梦没做完,我就醒了。 我睁着眼,茫茫地望着天花板。 睁眼那一瞬,有东西从我的眼角缓缓滑落,湿湿润润的。 阿远。 “你醒了。” 温朗的声线。 我机械地转动眼珠望去。 男人从沙发上起身,迈着修长的腿。 他靠近,我也没能认出他。 李闻檀表情淡淡,“重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这次,我好像睡了很久,脑海里空空荡荡,连听力都下降很多。 他的脸重重叠叠,我勉强认清。 “你怎么在这?” 李闻檀望着我,“这里是我家。” 我沉默。 之后,我掀开被,要翻身下床。 李闻檀伸手拦住我,我立即甩 分卷阅读13 开他的手。 “我跟你不熟。” 这句几乎是吼出来,怀揣着怒气。 心腔里器官怦怦地跳动,急剧的声音我自己都能清晰听见。 家里失火,我没生气。 可一见到他,藏起的怒气像被撕裂条细长口子,无边地涌出蔓延。 大脑发疼,尖锐地,突突地。 我却也习惯了,麻木着。 我苍白着脸颊,偏着头,问着李闻檀。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药?” 药。 那瓶药,在茶几下的药。 要命的药。 李闻檀沉静的黑瞳看着我,不说话。 我更生气,气红了眼。 “说话啊!” 头皮欲裂,脑袋里似有东西挣扎欲出,而整个人像是要被撕开。 沉默好久,李闻檀缓缓吐出字来,“躁郁症,忌情绪化。” 我蓦地哑然,看着他模糊的脸。 他漆黑的眼瞳里映着我的脸。 那张被火烧过的脸。 “你要说什么?” “惊悸,失眠,易忘,大悲大喜。重小姐,你患上躁郁症已经很久了吧?” 李闻檀这样静静地问我。 他也这样静静地看我。 我沉默。 充斥胸腔的怒火突被平息,怦怦跳动的心脏突然下沉。 我听着,四肢开始发凉。 像被人挖开胸腔,袒露腐朽的内里。 而那颗被自己深藏在完好皮囊下的心,仍裹缠交织着尚在缓慢运作的其他器官。 “躁郁症有很长一段潜伏期。有的人潜伏期可能几个月或一年,有的人潜伏期可能是几十年或一辈子都不会发作。” “因为躁郁症人群大多是受客观事物刺激。” “客观事物有多种因素影响,发作率较高。” “而主体变化会直接诱发躁郁症。” 李闻檀看着我,“重小姐,你属于哪一种?” 我垂下眼眸,突然不敢看他。 怕。 害怕。 害怕被人发现心底深藏的丑陋,和丑陋里包裹的那个瑟瑟的灵魂。 排斥。 不停在排斥。 “你别说了。”我低低道。 “重小姐……” “我让你别说了!” 我猛地推开他。 他晃了一下。 然后从他身边跑开了。 那一瞬,有液体从眼眶里溅落,砸在人手臂上,灼热得滚烫。 李闻檀就立在原地,看着我从他家跑出去,不再去拦。 目光冥冥,湖也无澜。 他弯腰,拾起地上无声掉落的衣裳。 轻轻掸了掸,整齐地叠好,搁在床头前。 李闻檀垂着眼眸。 “你是讨厌我,还是不敢承认赵遗远已经死了的事实?” “重温。”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我光着脚走在人行道。 路人指指点点。 我木讷地转动眼珠,看着他们。 一旁玻璃橱窗里,我也看见了自己。 僵直的目光,惨白的脸庞。 脸上纱布掉落,露出骇人的丑陋的疤痕。 光着脚,披头散发的模样,像个疯子。 玻璃橱窗里,穿着素白婚纱的无面的假模特。 我捂着眼,吃吃地笑。 泪水从指缝里流出。 我蹲在地上,有狗伸着舌头舔着我的手指。 我看狗。 狗黑漆漆的眼瞳凝望着我。 它蹲坐在地上,伸着长长的大舌头,傻傻的目光。 是地铁站遇到的那只狗。 街上的人群里,有人吹了声口哨。 金毛浑身一抖,甩着蓬松的尾巴跑开了。 我站起身,想透过重重的人群看着狗去哪儿了。 手臂一紧,有人拉住了我。 我回头去看。 一双黑沉的眼瞳,凛冽而崤寒的目光。 棠鹤生,那个警察。 “你还想去哪儿?” 我掩下眸心。 “哪儿也不去了。” 看着我的模样,棠鹤生皱着眉心。 “跟我回医院。” 心底一凉,我莫名地排斥医院。 突然抬起眼眸,我望着那位警察。 “棠警官。” 那位警官看着我。 “你姓棠,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棠梨?” 那个警察表情突然变得恐怖,眼睛里似藏着暴风雨。 我笑,丑陋地笑。 是真的。 棠鹤生用力地提起我的衣襟领 分卷阅读14 ,眼睛里的狂风暴雨向我袭来。 “果然是你!” 我歪着头,表情无辜。 “怎么了?” 棠鹤生怒极生笑,重重冷嗤一声,拽着我,逆着人流,向街那头走去。 我趔趔趄趄地才跟上他。 街那头,停着他的车。 棠鹤生扯着我,把我扔进车里。 他动作迅速地上了车,然后锁了车门。 钥匙插入,启动车辆。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车疾驰。 我面色苍苍地坐在车后座。 车在警局门口停下。 他一甩车门,动作粗鲁地扯着我下来,然后拽着我进警局。 警察厅里,不少的讯案的警察。 棠鹤生带我进了最里间的那间审讯室。 那间审讯室,空空荡荡的,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没有录案的机械设备和文字记录员。 仅有我,和棠鹤生。 面对面。 他扯着我坐下,然后走到门边,上了锁。 他大步地走回到我身边。 桌子上台灯突然亮起,直直地照着我,刺目的明锐。 我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棠鹤生攥着我的衣领,提起我。 “八年前,你在哪儿?” 我眯着眼睛都能看清他骇人的眼底里涛生的怒气。 之后,我别过眼,不去直视他。 “不知道。” 棠鹤生手指攥紧了我的衣襟领,用力到指骨发白。 “我查过你的所有记录,只有八年前,没有任何记录,甚至一笔消费账单也没有。直到五年前,你工作了才开始又有记录了。” 像是被谁刻意抹去般。 人间蒸发般,消失了三年后又再次出现。 棠鹤生松开了手指,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沓纸。 “八年前,你最后一笔消费记录是在医院,妇产科做孕检。” “孕检结果,你已有了三个星期的妊娠期。” 棠鹤生将一沓纸重重甩在桌面上,“那之后,你去了哪?” 我看见,那纸上的日期,八年前,十月末。 我阖上了眼。 脑袋里仍旧一片空白。 可是,莫名地在害怕。 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不敢深想,害怕会发掘出什么。 害怕医院,害怕见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 突然,害怕起丢失的那段记忆。 手指落在纸上打印出的黑白图片。 细细描摹出图片里的胚胎形状。 小小的胚胎,孩子的雏形。 孩子。 我机械地眨着眼,眼眶里有液体滚落。 记忆深处里,依稀零碎的场景。 阿远高兴地抱着我,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孩子。 液体砸在纸页上,晕染一团。 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曾经的,我和阿远的,孩子。 平整的纸张被攥出褶皱,像难以平合的旧伤疤。 那段被刻意藏在记忆深处的,带着痛楚回忆的过去,被人发现,像将要愈合的伤口,慢慢地被人撕裂开。 流出脓,参杂着污血。 那段记忆,我一直忘记的,不敢去想的记忆,兼怀了很多人的秘密。 我的,阿远的,其他人的。 想一想,连回忆都带着血腥。 我阖上眼,液体从脸颊滑落。 溅在心尖,晕染开,默默地,无声地。 我扯动苍白干裂的唇瓣,嘶哑着声音,“你不是在找我之前吗?我告诉你。” “那片后山上,藏有你要的秘密。” “当年,所有人的秘密。” ☆、Third. 后山。 高大的乔木向阳生长,常年遮挡阳光。 茫茫雾气笼罩下,环境潮湿阴冷,路径泥泞难行。 明亮的手电筒灯光散射在雾气里,东南角的后山亮如昼。 那里,有警察牵着狗,慢慢行在灌丛里,时不时用电棍扫一下周围灌木丛,发现是否存在异样。 偌大后山,绵延百里,却无人敢向深处走去。 人皆知,这片后山,藏着许多人的秘密。 因为每棵树上,都曾吊死过一个被剜了心的女人。 多少棵生长的树,多少颗被剜去的心。 搜寻几个小时的警队返回,每个警员都配备武器,全副武装。 每个人都手持电棍,牵着条警犬。 “队长,并未发现其他情况。” 听着队员的回报,棠鹤生深深地皱着眉,望着那片后山,目若寒潭。 他手一指,“那里 分卷阅读15 ,没人去过。” 队员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正是那乔木阴密处,雾气氤氲的后山西北方向。 “队长,那里没有路,人过不去。” 棠鹤生紧紧抿着薄唇,皱着眉心。 “如果嫌疑人就在那里,你去不去?” 队员迟疑了一会,然后抬起脸,作标准的军礼,“报告队长,不论犯罪嫌疑人在哪里,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将他抓住!” 棠鹤生转过脸看他,黑色的目光里映着队员的那张略显稚气年轻的脸。 那双盛着光的眼。 “你一个人去那里,怕不怕?” 队员摇头,“不怕!” 棠鹤生颔首,“收队。” 队员一怔,“嘎?” 棠鹤生斜睨着他,冷漠平行的视线。 队员立刻挺胸,行军姿。 “所有队友,立定!收队!” 看着搜山的警队上了车,棠鹤生才转回视线,望着那片后山,目光生冷无温。 薄唇微启,棠鹤生无声地吐出两字:重温。 之后,警车呼啸,自后山而下。 警车走后,后山那片丛林里,有人牵着狗又走出。 金色毛发的大狗,漆黑乌浓的眼瞳,傻傻地伸出长长的舌头,流着口水。 牵着金毛狗的人,弯下腰,伸出枯白褶皱的手指,揉乱狗的毛发。 那人黑色的衣裤,戴着黑色棒球帽,面上戴着黑色的口罩。 “走吧。” 那人扯着破碎喑哑,苍老难听的声音。 金毛甩着蓬松的尾巴,听话地挪着脚步,一脚印一脚印地离开。 后山的夜,湿冷漫长,杳无星光。 警区,别墅里。 我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片西城。 手脚上拘着沉重的镣铐,我被棠鹤生拘禁在他在警局的别墅里。 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开始发涩。 喉咙开始发痒,我捂着嘴,低低地咳。 咳声不止,像是要将身体里的器官全都咳出才算终止。 透明玻璃窗里,映照着我的脸。 那被火烧过的脸。 苍白丑陋,疲惫倦怠。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器官机能好像都开始下降,像是退化的老旧的机器,运作缓慢,偶尔出现故障。 而记忆,以前丢失的,刻意遗忘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 像食用过的药,渐渐丧失了药效。 碎化的记忆开始自动地不完全地拼凑起。 随时随地,都会发呆。 而失眠更加严重了。 可梦里的场景,也不再能记得那么清晰了。 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梦里出现过的人的脸。 但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那天阿远的表情,阿远的脸。 那双灰褐色的眼,寂寂地望着我。 看着我在地上挣扎着,不停地哀求他。 阿远。 耳边隐隐响起机器运转的嗡鸣声,细密地,悠长地,如丝如线包缠着。 脑袋涨涨的,又开始出现那种感觉了。 那种刻意要将现实和想象划分开的疼痛错觉。 不要。 我不要。 阿远,阿远。 我扯着头发,指甲抓着头皮,抓到头皮发麻。 眼前突然浮现阿远的身影。 他垂着灰褐色的眼眸,倦怠的目光。 “阿远。” 他寂寂地望着我,扯着破碎嘶哑的音,“阿重。”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口,一阵疼痛。 尖锐地,密集地,沉重地,压抑地。 像有谁在紧紧攥着心脏,压迫心脏跳动的窒息感。 泪腺一下子发达,有液体要涌出眼眶。 看着他,突然地,委屈和怒气涌起。 “你去哪儿了,害得我找你好久!” 阿远还是垂着眼眸,不再弯起眼眉好看地笑。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满是疲倦。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怎么了啊?” 我红着眼问他。 阿远就那么寂寂地看着我,紧抿着唇不说话。 心底,莫名衍生出几缕害怕。 那种害怕像荒草,无边无际疯狂生长。 “赵遗远,你怎么了?” “你说说话啊?!” 我带着哭腔冲他喊着。 灰褐色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着我,阿远唤道,“阿重。” 心底,蓦然一惊。 “嗯?” “你如果离开了我,要怎么活?” 我蓦然寂静,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 阿远微勾起薄薄的唇,灰褐的 分卷阅读16 眼瞳幽幽黯黯。 他逆着光站立,身形清瘦颀长。 他的面庞隐匿在光线里,明明暗暗。 他的表情晦涩难懂,目光幽深似海。 看着他,我的心底骤然发凉,藏在心底的恐惧蓦然被放大无数倍。 深藏心底的那个想法又要冒出了。 阿远又要离开了。 眼前的阿远扯着唇畔笑了,弯着眼,眼尾生岁月留痕。 “我想你好好活着。” 他伸出冰凉的指,轻轻拭去我眼角凝涸的液体。 “别再记着我了,毕竟我之前对你那么不好,常让你为我流泪。” 少年的阿远,狂妄恣意,张扬不羁。 那时,他的眼里盛有粲然星光。 如今,阿远的目光,苍凉黯淡。 令人心痛的目光。 眼眶里溢出的液体更甚,我突然伸手去想要抓住他,结果,五指一抓,只是一团空气。 虚无缥缈的,我抓不住我的阿远了。 不可置信地,我又伸手抓了几次。 “阿远。”我哭音。 阿远就站在那里,目光几分悲伤。 我疯了般想要抓住他,结果什么也抓不住。 眼角泪流得更急了。 阿远淡笑,那种表情,我第一次看到。 “你忘了,我是你想象出来的。” 瞪着通红的眼,我死死地捂紧耳朵,“我不信!你别说了!” 阿远垂着眉眼,静静望着我。 “当时,我把你放下路旁。那些警察突然开枪射击,子弹穿透我的心脏,车子打滑,冲到了桥下。” “这些,你又忘了。” “你别说了!” 我死死地捂着耳朵,眼泪越流越急。 心底像破了个大口,兜兜地灌着风。 风吹得人发冷,心底发凉,也愈加清晰了。 “八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我死了,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可为什么还要一直记着我,那么折磨自己?阿重。” 我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泣,像个迷途的孩子。 丢了一个赵遗远,我像是丢了半条命。 你说,命都没了,我怎么还能活下去。 那结了痂的伤疤再次被狠心揭开,血淋淋的。 心头,好像在滴着血。 “求你别说了!” 泪水缓缓划过面颊,我低低地哀求他。 阿远低望着我,目光复杂晦涩。 “忘记我,好好生活,这不好吗?” “不好!不好!离开你我怎么还能活下去?” “赵遗远,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为什么要把我扔下?留下我一个人!” 留我一个人,寂寞地,孤独地,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我不要,我不要。 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从始至终,我只要一个你啊。 偌大的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我蹲在地上,抱头失声痛哭。 做了八年的梦,终于是醒了。 那个人再也不会嘻皮笑脸地来哄我。 那些,都是想象出来的。 从来就没有赵遗远,没有其他人。 因为,那些人都死在八年前。 死在八年前那片后山里。 那片后山,死了很多人。 那些被剜了心吊死在树上的女人。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 那些警察。 我的阿远。 还有我,我和阿远的孩子。 后山上,我是第一个被剜心吊死在那里的人。 腥红的血渍,晕染了裙角,洇出花。 我肚子里,那个阿远精心呵护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被人扼杀在胚胎里。 他仅几个星期大,还未成形。 心疼我似阿远,他站在树下,看着面色惨白心口空荡荡的我,骤然阴沉了眉眼。 他的眼瞳里,入驻了魔鬼,将骄阳驱逐。 在那片后山,阿远建了实验室。 秘密的地下人体实验室。 那间实验室里,许许多多的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皮手套的人。 那些人,都是世界各地的人体实验专家。 犯过罪的,没犯过罪的。 手术台上,躺着那些成为实验试体的女人。 他们面无表情地执着手术刀,切割人体。 一个一个地切割,从她们身体里取出鲜活跳动的器官。 切割下鲜活的匹配的器官为我换上,植入我身体里,为我续命。 我身体里插满红红绿绿的管子,管子一头连着机器,机器在身体里运转,嗡鸣的声音。 我机械地转动眼珠, 分卷阅读17 麻木地看着那些人进行实验。 一项关于我的人体实验。 冰冷的手术刀切割着那些女人的身体,切割下我腐坏的器官。 那些人,每天仅重复着这些动作。 而那些穿着白大褂人里,我看见双熟悉的眼。 灰褐色的眼眸,布满血丝,苍老而疲倦。 阿远。 我的阿远。 我最喜爱的阿远。 我呆呆地,目光滞涩地看着他。 心口却再也不会泛疼。 因为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跳动的心脏。 看着我注视着他的目光,阿远弯起眉眼,眼尾褶起细细皱痕。 我好看的阿远,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怕不怕?” 阿远嘶哑着声音,问我。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盛满深情。 我眨了眨眼,有液体从眼尾流过。 他苍凉的细指抚过我眼角,动作轻柔。 “别怕,我在这。” 别怕。 我在这。 我机械地,僵硬地扯动唇角,丑陋难堪地向他笑。 我看见,阿远低垂下头颅,触碰上我的眼睑。 “睡吧,睡着就不会再疼了。” 我顺从地闭上眼。 液体,从眼尾滚落。 我知道,疼爱我的阿远要去杀人了。 杀了那些人,然后为我找到一个匹配的心脏。 我最喜爱的阿远。 机器在耳畔嗡鸣地运转,冰凉尖锐的刀刃再次划开我的心口。 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地触碰着那处流血的伤口,我疼痛地细细颤栗着。 腐朽的身体,只有那处会疼。 轻轻扯动,都是疼的,会慢慢流血的。 阿远,阿远。 心底不停地念着阿远。 只要阿远在,一切好似都不再可怕了。 疼痛,好似消减了大半。 只要阿远。 机械快速不停地嗡鸣,冰凉的手探入我空荡荡的心腔里,小心地植入匹配的心脏。 不知何时,那双细长漂亮的手,早已沾满鲜血,淋漓不尽。 那块被剜去心的胸腔重新被填充,一颗鲜活的心脏有力地跳动。 清晰地,一下一下地。 找到一颗合适的心,死了多少人。 这场换心手术,又有多少人参与。 那片后山里,又藏有多少人的秘密。 我的。 阿远的。 还有关隘的。 关隘,阿远的舅舅。 那个伪善的商人。 嗒,嘀嗒。 鼻息里,滴出血。 一滴一滴地,溅在地面上。 我抹了抹,手指染上血。 “呵呵。” 我倒在警区别墅的地上,镣铐拖拉在地。 空荡荡的屋,我低低地笑,笑声凄凄似鬼。 “阿远,我终于要死了。” 我伸出带血的手指,向着半空道。 “我很快就去找你了,这次你要等等我。” 西城多雨,绵绵密密。 是夜,山间别墅。 窗外,雨声淅淅。 三楼书房里,一片安静。 书桌前,男人翻阅着八年前的旧卷宗。 泛黄的纸页,褪色的字迹,陈年的记忆。 那是关于重温的过去。 八年前的,一切的。 甚至是那份已经被遗忘的,字里行间尚存的稚嫩的感情。 男人垂着眉目看,侧颜精致,轮廓深刻。 细指顿在某行墨色字迹下,停驻良久。 之后,那泛黄的旧卷宗被阖上。 那抬起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男人手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冷峻生硬的面孔,视线凌厉如鹰。 棠鹤生。 “李闻檀先生,我查过你,你是重温的心理医生,却也是大学校友。” 李闻檀淡淡勾唇,眼眸沉静如湖水。 “棠警官,每位医生都有一定的职业道德,关于患者隐私不能对外透露。” 棠鹤生眯眸,渐沉了目光。 “李闻檀先生,我记得,你在大学主修并非心理学。” 李闻檀沉默。 棠鹤生微勾薄唇,唇畔冷冽地笑。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师兄。” “毕竟,我们才是同类人。” 李闻檀掀起眼尾,睨着对面的人。 双眸如古井,晦冥幽邃。 双手交叠,身体前倾,重量都压在书桌上。 防卫攻击的 分卷阅读18 动作。 仅隔几尺,不远的距离,两张相对的面孔,两双相视的黑眸。 一记闪电,点亮了那双眸。 一人,目光如鹰如狼。 一人,眼瞳漆黑静谧。 李闻檀淡淡勾唇笑,面上笑容温润。 眼尾生褶,淡淡的几抹岁月留痕。 “我们,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雷电一闪,棠鹤生清晰看见,那张温润笑意的面孔上,眼底无笑。 “棠警官,你来找我,是为了八年前那桩吊尸案吧。” “你想查清缘由?” “那桩轰动西城的吊尸案,就那么草草结案,你难道不奇怪吗,律师长先生?” 听见棠鹤生的称谓,李闻檀细眯起眸,表情疏冷。 “棠警官心细如尘,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听出他的暗讽,棠鹤生亦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陈述事实。 “李闻檀先生,你在大学期间已经被我司法局录入,但为何在八年前辞去工作?” “八年前,你在做什么?” 李闻檀微掀眼睑,细长墨眸几分漫不经心。 他袖口微卷,露出一截手臂,臂上肌肉虬劲,暗藏力量。 “八年前,因工作失误,我辞去事务所工作。” “是什么性质的工作失误?” 凝视着对面坐着的人,李闻檀黑眸沉静。 “个人原因造成的案件审理错误。” “辞职之后的那段期间,你在做什么? 棠鹤生问道。 如鹰的眸,审视的目光。 “国外学习。” “学什么?” “心理学。” “多久?” “五年。” 棠鹤生不再询问。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冷硬刚毅的面孔像一座铁铸的雕塑,眼眸凛冽杳寒。 “我想和你合作。”棠鹤生道。 李闻檀面色淡淡,“合作什么?” 棠鹤生看着李闻檀,“我找了到当年的嫌疑人,之一。” 良久沉默,李闻檀问道,“我能做什么?” “我只要你向法院提起诉讼。” “原告。” “我姐姐,棠梨。” “被告是谁?” “重温。” 李闻檀看着对面的那位冷漠面孔的警察。 “你要为你姐姐翻案?” 那位警察微勾唇,冷冽地笑了,眼眸如鬼。 “杀人,不就应该偿命吗?” 眉梢一跳,李闻檀轻轻颔下首,“好。” “那么,合作愉快。” 棠鹤生主动伸出右手,表示友好。 黑眸如潭,沉淀出尾尾波澜,李闻檀缓缓握上棠鹤生的右手,“合作,愉快。” 窗外,阴沉的天空,间或地闪现雷电。 西城,多雨。 ☆、Fourth. “本庭今日开庭,兹八年前吊尸命案于今日重审。” “原告人棠梨因其死亡,现由其原告人律师暂代。” “现在开庭,传被告人重温。” 我穿着条纹的监狱服,站在门外,听着法官传召。 身两侧,站着的警察动作粗鲁的架着我,驱使我入庭。 戴着沉重的镣铐,我缓缓地迈开步子。 正庭门缓缓大开,刺目明锐的光亮激得我眯起了眸。 头发被剪短至齐耳,丑陋难堪的伤疤没了遮羞的布,那半边毁容的脸如今完完全全袒露。 被人拖拽着,我行过那长长的走廊,看见了听审席上的那些人惊异厌恶的目光。 同一条路,那位曾经为我诊治的心理医生我擦肩而过。 我机械地转动了眼珠,只看见他扬起的精致下巴,和那陌生的目光。 我垂下眼,坐回被告人的位置。 对面,原告人位置上坐着那位面孔精致,着装得体的医生。 “现在开庭,请保持安静。” 席上,法官执着法判锤,重重一落。 “原告代理人,你今日要上诉什么案件?” 那位医生站起,恭敬地向法官鞠一躬。 “尊敬的法官,我是原告人律师。因我原告人已死亡,所以我将代表我申诉人向法院提起申诉重审此案。” “八年前,我申诉人被谋杀于西城后山。据警局档案记录及其亲属表述,我申诉人死亡时间约是二月十四日凌晨,被发现于两个月后的清明节。” “死时被人剜去心,吊在后山树上。因其死状凄惨,其死因不明,其家属现向法院提出诉讼,要求重审。” 我静静地听着那位医生的申辩,面无表情。 庭上的法官翻阅着几纸文件,听到那位医生申 分卷阅读19 辩内容完毕后,才抬头道,“被告方可有要辩护的?” 我站起身,学着那位医生,向法官鞠了一躬。 “没有。” 法官翻了几页纸,“原告代理人继续。” 我坐下,眼眸低垂着。 可目光怎么也聚不了焦,涣散得厉害,像失了光。 最后,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呆呆地望着地面某一点,听着原告的辩诉。 那位医生站起,声音低沉悦耳。 “我申诉人曾于二月十四日与朋友沈某约会于电影院里,电影结束时间为凌晨。” “据电影院检票员叙述,那天那场电影仅售出三张。一张为我被害人,一张为沈某,另一张为化名赵姓某男子所持。” “据警方记述,那位赵姓男子为西城吊尸案作案凶手,已于八年前在追捕途中被警方击毙。” 听到这,我闭上眼。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流淌的液体,浓稠地,无声地滴溅。 阿远。 “法官,请允许我向被告人提问,于我被害人被害时,你当时在哪儿,做什么?” 尖锐的矛头直至向我,引导着席上众人的注意力。 我睁开眼,目光一一掠过席上满满众人。 那些面孔,那些目光。 认识的,不认识的。 熟悉的,陌生的。 却都是厌恶的。 我收回视线,慢慢站起,“是我杀了人。” 那一瞬,所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而那位医生,目光平静。 漆黑幽邃的眼瞳静谧,一如初见。 “是我,杀了人。” 整个法庭里,回荡着我的声音。 那种鸦寂,可闻针落地。 “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那位医生问,墨瞳如水。 我扯着干裂的唇畔,苍白的面孔丑陋僵硬的笑。 “为了活着。” 席上,那位法官扶了扶眼镜,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被告人,你所说的‘为了活着’是什么意思?” 我机械地转动眼珠,看向法官。 “因为,我的心也被人剜去了。” 那一瞬,法庭死寂。 那位医生紧紧望着我,黑眸里映着我右半边尚好的脸。 “人没了心,怎么还能活着?” 法官皱眉,“那赵姓男子和你什么关系?” 我转过脸,望着那位医生。 那张脸半阴半阳,半如鬼,半是人。 听审席上,有人扔来一个塑料瓶狠狠地砸在我头上。 额头被砸青,磕破了皮,流了血。 “贱人!你为什么要杀我女儿!” 凄厉地哭号。 我面无表情。 有血润浸眼睑,我麻木地一下一下地眨眼。 干涸裂开的唇瓣一张一启,我声线喑暗嘶哑,“他是我丈夫,赵遗远。” 念出他的名字,指尖都在颤抖。 “我的丈夫很疼爱我,不舍得我受一点苦和伤。” “我们生活得很幸福,因为我们准备要孩子了。” “后来,我怀孕了,但没多久,我被人剜了心,吊死在树上,孩子也没了。” “所幸的是,我等到了我丈夫。” “我是第一个被吊死在后山树上的人,在我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被吊死在那里。” “为了能长久地活着,我向我的丈夫要求为我换一颗更合适的心脏。” “因为医院不会提供,也是因为害怕,所以我以我丈夫的名义将那些女性骗至后山,割下她们的器官。” 本要愈合的伤口被抠破,残忍地揭下结痂,撕离皮肤。 结痂下,有血流。 泪腺发痒,似有液体涌出。 我摸摸眼睑,那里仅一片干涩,像荒漠。 那位医生深深地看着我。 我移开目光。 “所以,我认罪。” 八年前,一场有意的谋杀,很多人被剜了心,我为被害者。 八年后,一场精心策划的指控,很多人入了庭,我为被告人。 我被剜了心,本应该死在八年前。 因为阿远,我多活了八年。 后来,他替我去死了。 留着我一个人,寂寞孤独地活着,忘记了之前。 哪怕忘记了一切,唯独阿远不能忘。 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像个孩子的赵遗远。 那个惹我生气,跪搓衣板来哄我笑的赵遗远。 那个杀了很多人,为我换了一颗匹配心脏的赵遗远。 那个,笨蛋。 嘀嗒。 嘀嗒。 鼻息里,流出温热的液体。 分卷阅读20 我摸着脸,指尖黏稠的血。 之后,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 阿远。 等等我。 耳畔机器嗡鸣,冰冷的手术刀贴近,薄如蝉翼的刃口利落地割开皮肤,戴着皮手套的手探进身体里。 触碰到跳动的心脏,五指用力地攥紧。 心脏受到外力压迫,跳动滞缓。 冰冷的机器进入胸腔,被固定好位置。 那只攥过心脏的手抽出,换成机器的爪子挟制着年轻的心脏。 染血的手套被褪下,细白修长的手指按上机器上的按钮。 一红一绿,一开一关。 机器短暂的嗡鸣,一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已被取出。 心脏被封存入罐。 被剜了心的人躺在手术台上,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眸,苍白着面颊,像死去。 身下流淌的血液像默默盛开的花,一味地用生命在怒放。 妖冶诡谲,哀伤凄艳。 手术台的人,目光空洞着,颤着苍白干裂的唇瓣,无声在唤,阿远。 然后被拽着头发,一路拖曳着到了后山某棵树下,被人吊起。 头颅斜斜低垂着,目光空洞的,惨白面孔的,心口空荡荡的。 风干了脸上液体,凝涸了腿上血渍。 白色裙裾之上,盛开株株血红色的花。 微风拂过,空中轻轻飘荡,哀艳凄迷,繁盛如栩。 赵遗远,等等我。 监狱,1117室。 有人来探监。 厚厚的防弹玻璃阻隔,窗内人已是身陷囹圄,窗外人在探看窗内人。 看着窗外人,我表情麻木。 左耳的电话里,传来和法庭上一样低沉悦耳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 我并没有。 这不是大家愿意听到的话吗。 重温是杀人凶手。 我已经说了,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我看见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瞳。 漆黑幽邃的眼瞳,沉静如湖水。 是出现在法庭上,坐在对面的那位医生。 对了,那位医生叫什么? 眼珠滞涩地转动,我一只手握着电话。 窗外的那位医生静静凝视着我,用那种我看不懂的目光。 “我要见棠鹤生。” 透过通讯仪器,我听见自己苍老又喑哑难听的嗓音。 窗外的人答应,“好。” 我放下电话,起身离开。 监狱长给我重新戴上镣铐,有几名警员陪同,我被押解着送回监房。 我入了狱,无期徒刑。 因为证据不足。 那间监房前后门窗上,焊着拇指粗的铁杆。 监房外,新装了铁丝网,连接着电路。 八年前的吊尸命案,我是杀人的凶手。 坐在监房的单人小床上,我仰着脸,望着墙壁上凿开的那扇窄小的铁窗。 阴暗潮湿的监房里,那抹光亮刺目明锐,像是承载生活的希望。 我眯着眼睛,让光亮照在那半张腐朽丑陋的脸上。 而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液体在面颊上静静流淌。 和八年前的吊尸案一样,这场被精心策划的指控,凶手抓捕入狱,时间仅为一天。 喉头发痒,我捂着唇,破碎地咳。 咳到用力,都能听见耳朵在嗡鸣。 脑袋昏沉发涨,我咳到身体器官都开始发疼,眼眶里的液体扑扑簌簌掉落。 喉头腥甜,我摊开掌心看,掌心有污血。 我咧开嘴,哧哧地笑。 满嘴是血的,像个发了病的疯子。 监房的门被监狱长打开,监狱长站在门口喊道,“1309号,有人找你!” 我用袖口擦了擦嘴,从单人床上起身,拖着手脚上的镣铐,沉重地走到那个监狱长站着的背着光的地方。 长长的走廊,脚上的镣铐一下一下砸在地面上,声音清晰而笨重。 我木讷地走在监狱长身后,从阴暗处走向有光亮的地方。 光亮刺目令人恍惚,我眯着眼睛,看清站在光亮里的人。 那人负手而立,身影清颀修长。 迎着光,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那人微动薄唇,“你找我。” 棠鹤生,那位警官。 在光亮照不到的阴暗处,我才停下,那拖沓的声音也停下。 “我的孩子呢?” 那位警官没说话,只是迈着步子向我走来。 他逆光而行,也走到了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和我一样,他也站在黑暗里。 我看清了他的面庞,看见了那双凛冽崤寒的 分卷阅读21 眼。 我又问,“我的孩子呢?” 棠鹤生看着我,“死了。” 看着他的眼,我又问了一遍,“我的孩子呢?” 棠鹤生不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看着我。 我红了眼。 “你骗我。” “棠鹤生,你骗我。” 我静静地陈述事实,棠鹤生不反驳,就像法庭上我的沉默。 棠鹤生抓捕我,我未反抗过。 棠鹤生起诉我,我未申辩过。 如今我已入狱,我也未想逃脱过。 因为棠鹤生说,他知道我孩子在哪。 他说,我的孩子可能没死。 如今,他骗了我。 那位警察,是个骗子。 我大笑,丑陋难堪地笑,笑意讥诮而嘲讽。 笑我自己的愚蠢,笑我自己的天真。 也笑,那位警察的自以为是。 笑声长长,穿越监狱里无人的走廊。 我笑到眼角凝泪,还在不停地笑。 棠鹤生看着我疯子般发笑。 “你笑什么?” “你找到后山上的秘密了吗,棠警官?” 棠鹤生微眯眸,眼神几分凌厉骇人。 我无畏地笑,开始嘲笑他的自负和愚蠢。 “这就是你骗我的代价!” 审判之前,棠鹤生告诉我,我有孩子。 后来他带人抓捕我,警车上,他故意说我的孩子可能活着。 现在,他告诉我,孩子死了。 他是骗我的。 这是他让我自缚的圈套。 他说我是当年命案杀人的凶手,所以他抓捕我,天经地义。 法院受审,我沉默应罪,被关押入狱,理应如是。 匆匆结案的文件,一如当年他未见到面的姐姐,从被人发现,送去火化埋葬时间仅为一天。 这些,他姐姐受过的苦,如今他也要我经受一番。 他要的,只是报复。 报复当年的杀人凶手,报复当年的法官警察。 可是,那些人都死了。 他的报复,只能是我。 喉头滚动,我咽下那泛起的腥甜。 “既然你没找到那个秘密,不如我告诉你一些。” 拖曳着沉重的镣铐,我缓缓走近他,小声地道,“棠警官,你知道你姐姐当年被谁活生生地割下其他器官吗?” “那人,可还活着。” 棠鹤生的眼眸陡然阴鸷,像驻了鬼。 我冷漠地看着他,也看清他的表情。 那个像阿远的表情。 扯着镣铐,棠鹤生一手挟制住我,他攥着铁镣铐死死绞着我。 盛怒下的他,想要绞死我,我甚至能觉得他会将我碎尸。 “你要说什么?” 空气难以进入,我呼吸急促而困难,苍白的面孔被憋到发红。 “我要出狱。” 缠在脖子上的铁镣铐愈来愈紧,呼吸愈来愈难,脑袋缺氧性地发涨,耳朵不停在嗡鸣。 棠鹤生,真的想要杀了我。 “做梦!” 我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襟领,瞪着他。 “你害怕了,棠警官?” “我怎么能让你出狱,重温?” “那你永远也不知道。” 棠鹤生攥着铁镣铐的手指用力,攥到指骨发白。 他的眼瞳,骇人的阴沉。 “好!” 他蓦地松了手。 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棠鹤生睥睨着在他脚边喘息的我,攥着我的领口,拎起我。 我歪着头,苍白着面颊。 “最好能找到。” 看着他阴鸷的眼眸,我丑陋难堪地笑。 “棠警官,我就在这等着你了。” 闻言,他狠狠地将我一掷。 我重重倒在地上,脑袋昏沉发涨得厉害,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滑倒在地。 棠鹤生冷睨着,沉沉一声冷嗤。 “带她回去。” 闻言,监狱长走上前,粗鲁地将我拉起。 我惨白着脸,跟着监狱长走回监房。 回到监房,我躺回那张单人的小床上。 那束光透过窗照在我脸上时,我僵直地躺在床上,呼吸幽微,面如纸白,像死人一般。 我已,濒死。 ☆、Fifth. 我又做梦了。 梦里,我站在雨里。 细密的雨润湿了我的头发,雨水顺着发丝滑落。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谁,又像是被谁抛弃。 重重的雨雾里,有人撑着伞缓缓踱来。 考究的黑色皮 分卷阅读22 鞋踩着雨水流淌的地面,那人停在我面前。 那人手中撑着的黑伞半遮半掩。 那人的模样,似隔了万千山水朦朦胧胧。 我只看见,那人精致的下颚上一抹淡淡的美人裂。 黑色的伞微微倾斜,那人为我遮起头顶的雨。 我抬着眼,看着那人。 隔着雨,隔着雾,那人问我,“你在这做什么?” 雨水润湿眼睫,我机械地眨动眼。 “我在等阿远啊,他又跑出去玩了。” “下雨了。”那人道。 “是啊,下雨了,可阿远没带伞。” “你也没带。” “阿远也没带。” 黑色的伞边轻轻抖动,雨滴滴落在我脸上,眼睫像蝶翼般轻轻扇动。 “给你。” 那人递给我一柄黑色折伞。 站在雨里,我接过伞,却未撑开。 “你知道阿远去哪儿了吗?” 那人站在伞下,不说话。 “我想去给阿远送伞,他从来都不喜欢打伞。” 那人静静地撑着伞。 “你回家吧。” 我转过脸看那人,几分不高兴。 “阿远还没回来。” 雨愈下愈大,那人沉默地陪我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你回家,或许就能看见他了。” 走之前,那人这样跟我说。 我仰了仰面,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像眼泪般滑落面颊。 梦最后,我撑开了手中黑色折伞,站在雨雾里。 梦里,我一直在等着人,等着和谁一起回家。 梦只是梦,终究会醒。 醒来时,我还躺在监房里那张单人小床上。 自始自终寂寞地,一个人地。 喉头又开始发痒,我捂着唇,破碎地咳。 我看着手掌心。 温热黏稠的液体自指缝溢出,一滴一滴溅在地上。 一团腥臭的污血。 我抹了抹,擦干净掌心。 最近,我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似有东西在不停地流失,各项器官机能退化得迅速。 身体,好似更加残破不堪。 像是要死了一样。 我伏在床边,不停地咳。 咳声破碎,似要将身体里的器官都要咳出。 头颅斜斜低垂,我疲倦地闭着眼倚在墙壁上,面孔惨白而丑陋。 “1309,有人来看你。” 监房外,监狱长喊着。 我缓慢地抬眼。 隔着监房那扇铁门,我看见那方透明玻璃窗后的眼睛。 漆黑静谧的眼底,幽邃乌浓。 同样熟悉的目光。 令人心痛的目光。 我记得,那是法庭上指控我的那位医生。 那个前几天刚和我通过话的人。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然后捻着袖口一下一下擦干净嘴巴。 李闻檀站在监房外,看着我的背影。 “开门。” “这是棠警官特别要求看管的犯人。” 细长的眼尾一掀,李闻檀微斜着目光,淡睨着监狱长。 那双眼瞳下,那张精致的面孔愈显清冷。 “我是她的心理医生,如果她在审理期间发生意外而影响审判结果,这之间的责任将是你和棠鹤生不能承担起的。” 监狱长皱眉。 “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李闻檀轻轻颔首。 监房门沉沉打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一步一步地,李闻檀踏了进来。 我背对着他,心里开始默默数起他的步数。 17,18,19。 “别再走了,就在那里吧。” 刻意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 那是我与他的差距,不可消除。 李闻檀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 “你怎么样了?” “棠鹤生要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来的。” 我扯动脸皮,笑。 因为不信。 “没有棠鹤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闻檀垂下好看的眉目。 “之前我是刑事司法局的律师长。” 我沉默,像在法庭上被指认时的沉默。 “棠鹤生说,你想出狱?” 枯白苍老的指头一下下地抠着水泥钢筋的墙面,指缝里藏着灰和污血,一片肮脏。 沉默良久后,我问道,“你能帮我?” “好。” 回答的干脆。 我又笑,不阴不阳地笑。 讥讽又薄凉。 “那我等你来接我。” 分卷阅读23 “好,你等我。” 信誓旦旦。 我却不信。 李闻檀来了,又走了。 那个狭小阴暗的监房里,又只剩我一个人。 我抠着墙面,一下一下。 指头抠破,墙面渗了血。 我已然麻木。 “我很快就去找你了,阿远。” 再见李闻檀,是在监狱外。 监狱外,停靠着一辆面包车。 我抬头,阴沉昏暗的天,似欲雨。 面包车门被人拉开,是棠鹤生从上面走下来。 我睨着他。 棠鹤生冷漠的目光。 “如果你能找到那人,我会向上面为你申请减刑。” 我垂下眼。 “找不到呢?” “终身□□。” 我弯腰,钻进面包车里。 后座上,坐着李闻檀。 白衣黑裤,沉静的眉眼。 我兀自地选择一个靠窗的位置。 棠鹤生上车,坐在我身旁。 车缓缓启动。 前面的司机问,“棠警官,去哪?” 我说了一个地名。 棠鹤生转过脸,看我一眼后对司机道,“按她说的做。” 我继续地看着窗外。 没多久,天空飘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刮进车里,我缓缓摇上车窗。 雨天路上车辆少,偶有遇到几个红绿灯。 等到红灯变绿,时间真的很漫长。 假装未注意到坐在后方的人的视线,我阖上眸,假寐。 快到地方时,旁边的棠鹤生一直在和谁通话。 我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当听到窗外熟悉的广告语时,我睁了眼。 看着窗外高大的现代化建筑,我表情麻木。 面包车缓缓驶过那幢建筑楼,转进了地下室的停车场。 停车场,隐蔽的一隅,面包车熄了火。 在车里,棠鹤生重新又给我戴上镣铐。 我没反抗,也没说话。 之后,面包车门拉开,棠鹤生硬地拽着我下车。 李闻檀没下来,就只有我和棠鹤生。 或许是害怕被人发现,下车后,棠鹤生给我戴上手套,遮住我腕上的镣铐。 走出停车场,棠鹤生和我站在大街上。 这是一片闹区,车马如龙。 “现在去哪?”棠鹤生沉声问我,他左手架着我,几分挟制。 我知道,不远处一定有棠鹤生安排的人。 他们在默默地监视着一切。 我垂着眼,想了想,“西城医院。” 棠鹤生皱着眉心,冷冷地睨视我。 “重温,我劝你少耍花样。” 西城医院在老城区的郊外,距这里较远。 我抬着眼望他,眼底无畏。 “他就在那儿。” 棠鹤生也没说话,抬手招来一辆车载着我们去西城医院。 坐在车里,我透过前方的后视镜看见司机的脸。 黑色衣帽,脸上戴着黑口罩。 似是发现我的注视,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我。 后视镜里,毁容后的丑陋面孔。 我侧过脸。 如我所猜,去往西城医院的路上果真有几辆黑色私家车尾随。 去西城医院需要过桥。 那座桥尚有年代,桥身已然老朽。 桥下,一条长河,水流湍急。 我坐在车里,看着车上了桥。 “当时,我就是在西城医院醒来。” “一睁眼,我看见的是阿远带血的脸。” “后来,就有警察到了,然后阿远就带着我逃。” “我记得当时,就在这座桥上,停了十几辆警车。” “阿远知道逃不了了,就把我放在路边,然后他一个人开着车冲向那些警车。” “我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就看见阿远的车从桥上翻下。” 眼尾不禁湿润,我阖上眼。 棠鹤生静静地听着我的陈述。 “这八年来,我一直幻想着阿远还活着。” “可那幻想太痛苦了,也太不真实了。” “用着别人的心脏活着这八年,我也累了。” “每次照镜子,我总能觉得,我像是裹了张人皮的机器。” “我看到的,只是镜子里的人在笑。” “一个人活着,太累太寂寞。” 车停在了西城医院的大门。 这次,棠鹤生未立即下车,静静地听我陈述完。 “你想还你姐姐一个公平,那你知不知道,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回过头来,你会发现你想要追究 分卷阅读24 的对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棠鹤生抿着薄唇,冷漠着眉眼。 “做错事的人就该为他的错负责。” 说完后,他打开门,兀自地下车。 这是第一次,他让我自己下车。 我钻出车,和他并肩站。 这次,他没有架着我,只是与我并肩走进医院里。 城郊的西城医院,年代悠久。 是一间老牌的小有名气的医院。 电梯里,我伸手按了最顶上的按钮。 之后,电梯门缓缓关阖。 能感觉到,电梯一直在向上运行。 以不慢的速度上升着。 7楼,叮。 电梯门缓缓地自动打开。 医院里,总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刺鼻,难闻,令人厌恶,像死亡的味道。 那条无人的长廊里,我和棠鹤生走着。 我和他的脚步声在回荡。 停在最里间的那间主任办公室,我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有节奏的三下。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了门。 是位穿着白大衣的主刀主任,似乎刚替人做过手术,衣裳未换。 他看着我,目光疑惑而陌生,“你是?” 我僵硬地扯动面皮,想笑,却笑不出来。 “陈叔叔。” 我清晰地看见,那位医生的瞳孔一缩。 “你……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 善于察言观色的棠鹤生自然看出那位医生的古怪,眼眸一冷。 他从我身后走出,反手一抓,抓住那位医生主任,然后抽出别在腰间的手铐,将他一只手拷起。 那位医生主任挣扎,竟与棠鹤生扭打起来。 “你……你们是谁?!竟然这样对待我!安保!安保!” “别动!”棠鹤生怒喝。 那位医生主任仍旧不依不饶。 “你是谁?敢这样对我!我要向法院告你!” 棠鹤生心中一怒,向那位医生主任小腿重重一踹,疼得那位医生主任倒地□□。 他反手一剪,将那位医生主任按压于地,“棠梨你可认识?” 听到名字,那位医生主任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更加剧烈反抗。 “棠梨是谁?!我不认识!你又是谁?敢这样对待我!” 看着他的表情,棠鹤生冷冷一哼,将他双手拷起。 “这话,你留给法官说吧!” 之后,棠鹤生在那位医生的腹部重重砸了两拳,然后押着他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那条长廊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棠鹤生眼瞳骤然阴鸷骇人。 他咬牙,“重——温!” 对藏在衣襟口的话筒,他阴沉道,“启动B计划,重温逃了!” 此时,我一瘸一拐地走在半人高的荒蒿里。 翻西城医院的围墙时,我没踩稳,从墙上摔了下来,那只本就受过伤的脚再次受了伤。 脚腕高高肿起,每走一步,如踩刀刃,痛在心尖。 刚走过一片黄色的荒蒿地,我就看见前面路口有人伫立,清颀修长的身影。 我一步步地走近,也看清了那人的眉眼。 白衣黑裤,精致好看的面孔。 李闻檀。 “重温。” 李闻檀站在前面,唤住我。 我停下,站在他对立面。 同样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要带我回去?”我苍白着眉眼,反问他。 李闻檀静静地凝视我。 我抿起唇,“你放过我,我原谅你。” 你拿走我的药,让我一无所有。 现在你放我走,我就原谅所有。 李闻檀皱着漂亮的眉眼,沉默着不说话。 我拖着残破的腿脚,一瘸一拐地从他身边走过。 错过他的那一瞬,我听见他问,“你可还记得我?” 我脚步一停。 同样的问答。 梦里,阿远问过我。 我回答是,没有。 现在,李闻檀也问我。 我又继续向前走着,目光向前。 “好好保重,学长。” 我向着他的对立面走着,自始至终。 李闻檀就站在那条路口,一动不动。 李闻檀是高傲的。 他不曾回过头。 我曾经也是高傲。 我也不曾回过头。 我和他,自始至终都是向着对立面走着,渐行渐远,渐没了交集。 从西城医院下来,我一直从车辆难行的小路走着。 我没了家,没了朋友,没了阿远。 孤孤单单地,又只剩我一个人。 分卷阅读25 我没了心,阿远替我找寻。 找到心之后,我没了阿远。 一颗跳动的心,一个我爱的阿远。 二选其一。 阿远替我选择了,结果让我一个人寂寞又孤零零地活着。 这次啊,没了阿远,我要自己选择。 我扶着树,捂着唇破碎地咳着。 白色的手套上,一滩污血淋漓。 扯着苍白干裂的唇瓣,我将手上污血擦在树干上。 一下一下,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生气地扔了那副手套,然后露出了腕上镣铐。 深深浅浅地,我向西城那片后山走着。 可是在修往后山的那条公路上,已经停满了闪着警灯的车辆。 呜啦呜啦的声音一直在响。 我咽下喉间腥甜,执拗地向后山走去。 一瘸一拐地,痛苦地。 回头看,身后的脚印里都藏着血。 到不了后山了,我拖着疲怠的身体,靠在某棵树上,大口大口喘息,像是濒死的鱼。 喉头发痒,我破碎地咳,却是大口大口的呕血。 身体机能像是撑到了极限。 我歪着头颅,靠在树干上,耳朵里一直在嗡鸣。 垂死。 “重温。” 我依稀听到有人在叫我。 我疲倦地睁眸。 棠鹤生垂着冷漠的眼看着我。 我咧嘴。 然而一张口,就呕出一口血。 擦干净嘴巴,我拍拍身边草地,“坐。” 棠鹤生没坐,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仰着头看他,眼前一直在发黑,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姐姐的其他器官去哪儿了吗?”我拍拍身边草地,“你坐,我告诉你。” 这次,棠鹤生没有固执,就坐在我身边。 我挪了挪笨重的身体,试着靠近他一些,却发现自己更累,更疲惫了。 眼皮沉沉地,我小声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姐姐身体里的一个器官在这里。” 我抬起沉重的手臂,重重地拍了拍心口。 “棠警官。” 棠鹤生生冷着眉眼睨着我,薄唇抿成条线。 我咧嘴,嘴里却不停地溢出血。 “我把你姐姐的心还给你,好不好?” 棠鹤生一震,然后一点点地垂下目光。 他的目光里,几分不可置信。 我的心口,插入块薄薄的刀片。 我带血的手指攥着他的手指,死死不松开。 薄薄的刀片在心口慢慢地绞,像是一点点地要把心给剜下。 明明很疼,是那么痛苦,可我却麻木地感受不到。 大概我真的成为一个裹着人皮的机器了。 “棠警官,我把你姐姐的心还给你了,你让他们把我的阿远还给我,好不好?” 我歪着头,问着他。 棠鹤生只看着我,沉默着不说话。 我又开始呕血了,大口大口地。 身体里似有东西在慢慢地流失,我死死地攥着棠鹤生的手指,眼前一片黑,已然看不见他。 棠鹤生一直看着我,只是那双眼瞳里是泼了墨的颜色。 那是我看不清的难懂的复杂。 我听见,呜啦呜啦的警车从山下呼啸而来的声音。 我又要回去了,回那个没有谁的小屋。 棠鹤生一直没有说话,我噶噶地笑,苍老又难听,像机械摩擦发出的声音。 棠鹤生抱着我上了车,我躺在车后座,模糊地感觉脸上温热液体流淌,似鱼腥气。 我薄薄地呼吸。 西城,好像又下起了雨。 我听见雨滴溅在车窗上的声音。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车内后视镜上灯没开,黑漆漆的一片。 棠鹤生回没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只听见棠鹤生猛地踩下紧急刹车的声音。 雨里,瘪下的黑色轮胎用力摩挲地面。 我惨白着面孔,看着棠鹤生打开车灯。 蒙蒙雨雾里,有人走来,淡淡的身影。 他自雨雾里来,孑然一身。 棠鹤生眯眸,看着车外出现的人。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口罩。 那人走在雨里,一步一步走来。 走近那辆车,走近棠鹤生,走近重温。 车外闪光灯一直在亮,刺耳尖锐的喇叭声一直在响。 风雨相拥里,那人茫然不顾地走来,看不清面庞。 棠鹤生皱眉。 车窗外,棠鹤生看见那人抬起手指,轻敲车窗。 三下,每次都有雨滴溅在车窗玻璃上。 分卷阅读26 棠鹤生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之后,他就再也没上车。 我看着雾蒙蒙的车窗外,绞着刀片的心口不由得泛疼,那空荡荡的里面又好像有了鲜活的心脏,缓缓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地。 锁上的后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那人站在车外雨里,凝着双如烟如雾的眼睛。 靠着车窗边,雨也溅在我的眼里,我红着眼看着那人,苍白着面颊。 唇间,仍旧淌着铁锈味的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好看爱笑的眼里只剩下疲倦心疼。 我的阿远。 看着他,我哭着笑道,“你真丑。” 那人站在车外,躬着背,默默地不说话。 腥甜在喉间翻涌,我忍不住地呕出口血,腥臭的味道瞬时弥漫开来。 接着,一口一口地脏血从口中呕出。 我像是,真的要死了。 手指想要抹开擦干净嘴巴,可怎么也擦不完擦不干净,甚至越擦越脏。 眼眶里的液体越来越多地砸在手上,我急得发抖。 似是看出我的难堪与狼狈,那人伸出枯白丑陋的指尖抹过我的眼角,“莫哭了。” 结果,自眼尾处流下的液体越来越多,像怎么也擦不完。 我红着眼睑,莫名的委屈,可看着他,觉得怎么也看不完,看不够。 “莫哭,你一哭,好像我做的一切都没意义了。” 那人道,哑哑的嗓音像坏了键的钢琴。 我咧嘴,哭着笑,笑容丑陋难堪。 “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我不信,我知道那些人都不是真心的,其实都想我们死。” 我又呕出一大口污血,面孔煞白如纸,可我能听见,心口怦怦跳动的声音,那么清晰。 那人笑,笑得眼尾生褶,笑得岁月留痕,笑得像八年前的那个恶劣少年。 枯白苍老的手指抹过我嘴边,那人道,“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我抬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指,目光从不放过他,就像八年前他紧紧抱住我,不肯放过我一样。 “那这次,我还在原地,等你来找我。” 那人俯下身,伸手抱起我,在我耳边低喃道,“嗯,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我笑,手指抓住他的衣襟。 “好,那你不要提前来找我。” 那人捂住了我的眼,有液体滴在我脸上,像是雨,“嗯。” 我笑出了声。 那人抱着我,温柔的声音,像八年前他抱着我也要我闭眼时的模样。 “睡吧。” 眼前一片黑,他的手掌遮盖我的视线,我睁大眼拼命想看清他的脸,我想说,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 我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手指,手指僵硬地动作。 我想拉过他的手,让他也听一听那块曾经空缺的地方如今怦怦跳动,像活了过来一样。 明明不想放开他的手,明明想牢牢攥在手心里,可他的手为什么要从我的手里滑落? “阿……远?” “嗯?” “阿……远?” “嗯。” “……阿……远……” “嗯。” “…………阿……” 那人紧紧抱住我。 在他胸前,我听见心脏磅礴跳动的声音。 等了八年,我的阿远,回来找我了。 我想笑,哑哑地发不了声。 滴在脸上的液体越来越多了,带着温度的,不像是雨。 我抬手,手指在他的心口处轻轻按了按,另一只手,无力地在自己心口按了按。 指尖下,跳动的心脏。 我张张口,艰难地拼凑出一句话,“你看,它们都活着。” 过了好久,久到我觉得自己都听不到的时候,那人抓过我的手,攥在一起。 他的手我的手连一起,凉凉的掌心,像两个小小少年寂寞的样子,你握紧我的左手,我抓住你的右手,从此以后,谁都不会害怕,不再寂寞了。 “睡吧,天亮了,我就叫你。” 我睡在他怀里,乖乖地闭上眼睛。 心尖,有液体滴溅,晕染开来。 从此,世界黑暗,我再也没听见阿远的声音。 我等着,你来找我。 完 ☆、番外 那年盛夏,我遇见阿远。 那个穿着黑色衣衫,藏着笑意的弯弯眉眼,眼底几分邪气的张狂少年。 他伸手捏着我的脸,嘲笑我的书呆子气,嘲笑我婴儿肥的脸。 我默不作声地任由他不动声色地嘲笑。 这一任由,直到了毕业季。 那年,千人的毕业典礼上,众目睽睽下,那个少年张 分卷阅读27 狂至极,捧起我的脸,低垂下高傲的头颅,吻上我的唇和脸颊。 “从今以后,谁敢欺负她,就和我过不去。” 他拥着我,手臂沉沉地搭在我的肩头。 底下,毕了业和未毕业的学生都在起哄。 我站在他身旁,仰着红红的脸看他,那时,他扬着高傲的面庞,那双好看的眼底盛满笑意与邪气,似有了万千星光。 心头,那一瞬的悸动。 后来,那些同学都毕了业,分了手,只剩下我和阿远好好的,牵着手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那些与阿远交好的坏心眼的同学故意灌醉了阿远,看着他酒醉出糗。 阿远果然喝醉了。 聚会散去后,我踉踉跄跄地扶着他回家。 回家路上,遇见那位曾经熟悉,后来陌生的学长。 学长伸手要帮忙,我扶着阿远避开了。 学长收回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扶着醉醺醺的阿远走。 学长突然在身后开口,“要一直这样?” 我扶着阿远,然后停住脚步,却也不曾回头。 “我们之间一直不都是这样吗,学长?” 枕在我肩头的阿远似乎是醒了,口齿不清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我扶着阿远走了。 我和阿远朝西走,那位学长向东离开。 我与那位学长,也是在那个巷道口分了手。 那位学长,是我曾经暗恋许久的学长。 李闻檀,就是那个同样高傲到不肯垂下头颅的学长。 后来,我和阿远一直在西城工作生活着。 阿远喜欢猫,在家里养了只灰猫。 那只猫,总是在春秋季掉毛,夏冬天里咬烂我新买的拖鞋。 我每次和阿远生气,说要扔了猫。 阿远总是护着他的猫,假装生气地骂着猫,同意我的说法,可一见我不那么生气了,他就笑嘻嘻地亲亲我的眉眼,指着猫哄着我说,如果下次猫再咬烂东西,就把它煮了。 可那只卧在沙发上的肥猫只懒懒地掀起眼皮,细细喵呜一声朝我撒娇。 我撇撇嘴,不说话。 那片西城里,我再也没遇见那位学长,也没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像是真正的断了联系。 之后不久,我怀了孕,阿远高兴坏了,明明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仍然孩子气的样子。 他抱着我转圈圈,我生气地要打他,他笑弯眼眸任由我打。 我怀孕的时候,阿远都是高兴的样子,只有那一次,他生气的样子吓住了我。 他生气,是因为那人来。 那人是我从未见过的人,他是阿远的舅舅。 那天,阿远不在家,那人一个人来,手里拎着许多孕用的礼品站在门外。 他说他姓关,是阿远的舅舅,然后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阿远的事情,我才开门让他进来。 那位关先生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也不多话,只是三言两语地问着阿远近况,问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没坐多久,阿远回来了,我起身去迎他,但只看见阿远见到那位关先生就变了脸色,很是生气地把他撵出门外。 重重关上门之后,阿远看着吓白脸色的我,伸手将我抱紧在怀里,并温柔声音告诉我以后不许再让这个人进门。 阿远没告诉我原因,但是后来,我知道了。 因为,就是那人戴着白色手套把我拖到手术台上,活生生地剜去了心。 我惨白着面庞看着那位关先生。 那位关先生依旧如初见那般温和地笑着,他的身旁站着西装革履的其他人。 那些人,说着是我听不懂的他国语言。 手术台旁,摆着许多的机器,围绕许许多多穿着白大褂的人。 他们执着冰凉的手术刀柄,生生地插入我的胸膛,一点点地切开,取出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那双双手,染满了很多血,指缝里都藏着粘稠腥红的液体。 我像被解剖后的鱼,躺在手术台上,白色的裙摆上滴着温热的血。 我睁着空洞的眼眸,看着摘下我心脏的那个人将我的心脏泡在有液体的透明玻璃器皿里,然后端着它给了那位关先生。 那位关先生看了我一眼,下颚轻点,然后就和他身旁站着西装革履的那些人就离开了。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揪着我的头发,从手术台上把我拖下。 揪扯的头皮发麻,那个人拖曳着我一路到了后山。 我却麻木着张惨白的脸,看着腿间流淌一路的红色液体。 那个人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曳到了后山深处的某棵树下。 那棵树,树冠偌大,枝丫茂密,繁盛的样子。 似是害怕我不死,那人拿着绳子在我脖子上缠绕一圈又一圈,然后狠狠用力地勒紧。 我斜斜地低垂着头颅,惨白的面 分卷阅读28 孔,僵直的目光看清那个人泛白的指骨和他手臂上若隐若现的鸦青色纹身。 绳子朝头上的树枝一扔,那个人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扛起我。 绳子死死地勒着我的脖子,我一下一下地被吊起,吊在那根粗壮的树干上。 那个要吊死我的人沉默地做完,然后走了。 风吹着,我白色裙裾滴着的血干涸在腿上,留下长长的褐红色的血渍。 我睁大大的眼,看着地上那团血渍,看着从我肚子里流失的孩子。 风吹了好久,我见到阿远来了,他从树上抱下了我。 只是那时,我看见,他那双漂亮好看的眼镜里再没了笑意。 那双眼里,总是布满血丝,疲倦且藏着疼。 我没了心,像是也不会疼了。 看着我的阿远,我面无表情。 看着他替我杀人,我躺在那张手术台上无动于衷。 杀了无数人的阿远可还是会温柔地对我笑,用那双疲惫苍老的眼睛看着我。 他那双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的手,依旧温热地覆上我苍白的眼睑。 我听得他温柔地道,“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眼尾似有液体滑落,我听话地闭上了眼。 世界,一片漆黑。 我听得到阿远的声音,听得到阿远朝那位关先生发火的声音,听得到机器在我身体里嗡鸣运转的声音,听得到尖薄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割下那些腐坏器官的声音,听得到那些女人求救呼号的声音。 那些的那些,我都能听得到。 我的阿远啊,你怎么要做成这样。 莫名地害怕,害怕我的阿远因为我成为那些人操纵的杀人机器,害怕我的阿远因为这场人体实验而受牵连,害怕我好好的阿远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害怕到,灵魂都在颤抖。 阿远,我的阿远,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着,你能好好活着就好了啊。 后来,我醒了。 遍地是鲜血。 地上,横竖歪斜躺着许多人,都是那些白色大褂的人。 我看着,阿远细长好看的手指捏着柄薄薄的手术刀,薄如翼的刀刃口正抵在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的咽喉。 正欲杀那个人,我哑哑地开口唤住了他。 看我坐在手术台上,阿远手指一僵,刀刃竟偏了几寸。 那个人顿时捂住鲜血汩汩的伤口,猛地撞开阿远冲了出去。 见要杀的人逃了,阿远也没去追,他扔了带血的手术刀。 我看见,那张带着血的面孔似是愣怔的表情,那双布满血丝疲倦而苍老的眼睛霎时红了。 阿远颤着染血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我的眉间。 我麻木着表情,机械地眨了眨眼。 阿远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动作粗鲁地扯断那些连在我身上的红红绿绿的线,他抱着我离开。 一路上,阿远都是皱着深深的眉心,薄唇抿成条线。 自山上下来,那些警察穷追不舍,呜啦呜啦的警车灯一直在响,像催人命的符咒。 甩了那些警车一大截,阿远却停了车,把我丢下了,丢在那个路边。 那些警车很快地追了上来,那里面有人持枪向阿远开枪。 我看见拉着我的阿远一僵,面孔变得苍白又惨淡,他步伐好像很沉重似的,拉着我将我藏进那些草丛里。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了,然后开车离开了。 他像是忘了我还在原地等着他回来接我回家。 走出那片长满蒿草与荆棘的丛林,隔着条河与桥的距离,我远远地看见载有阿远的那辆车冲向了围着护栏的桥下。 河面上,水花那么大,载着阿远的车很快就沉下去了。 那时,我听见胸腔里,那装着鲜活心脏和运转机器的地方咯噔一下,像是机器停滞卡住的声音。 后来,桥上那些警察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垂着苍白的眼睑看着平静的水面。 脑袋空白的,心底空空落落的,看到那一切,我麻木着表情,好像没了任何感觉。 桥上,我又看见那位关先生,他撑着把黑色折伞站在那里,和我一样,目睹了一切。 那位关先生淡笑着,看着我,说了一句我不懂的话。 他说,重温,你就不该现在醒来。 我歪歪头,表情麻木地看着他。 我被那位关先生接回了西城的那个家,家里,竟然有其他人坐着,我看着那些黑色西装的人。 沙发上,那些人按住了我,向我嘴里塞药,每天如是。 后来,那些人没再来过,那位关先生也是。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坐着,垂着苍白眼睑看着茶几上透明鱼缸里欢快游动的那尾锦鲤。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怪物。 我默默看着茶几上那尾被我咬掉半个身体后仍 分卷阅读29 不停摇尾挣扎的锦鲤,混着血的水顺着玻璃茶几流淌,地下透明玻璃鱼缸碎了一地。 阿重。 我听见有人唤我。 我僵僵地抬了头,却看见客厅里,拉上窗帘的沙发旁,昏黄的橘色灯光笼罩的落地灯旁,男人沉默地坐着,他的膝上,蜷缩着那只不知何时跑回来的灰白的卷尾的猫。 莫名的,我觉得眼睛痒痒的,似有东西涌出,我摸摸眼睑,那里干干涩涩的一片。 胸腔里,好似有东西在剧烈跳动。 我的阿远,果然想起我了,回来找我了。 可是,我觉得我的阿远好像变了,时有时无,他愿意出现在我一个人的时候,一有其他人,他像是生气了,躲着不见我,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那位关先生又来家里了,这次阿远也没出现,后来我告诉阿远的时候,他的表情也只是淡淡的,灰褐色的眼眸又深又重,里面藏着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后来,我觉得自己像是生病了,坐在沙发上失禁,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眼脑海里就会很奇怪的场景,但在那些场景里出现的人最后全都死了。 我告诉阿远,阿远也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我有些生气,然后自己出门,一个人去看医生。 那些医生只是告诉我要好好休息,然后拿给我许多药,我每天都会按照医嘱吃药,可是仍不见好。 后来,我去了公司附近的那家有名的心理诊所,那个诊所里,我遇见那位心理医生。 那位医生看见我,只静静地看着我。 他说他姓李,叫李闻檀。 我听着,点点头,也说出了姓名。 那位医生问了我很多,我都一字一句地说了。 后来,我经常去见那位李闻檀医生,可阿远出现的越来越少了。 超市里,我忘记带钱包和手机,遇见那位医生,他替我付了账,我请他回家喝咖啡。 可那位医生竟拿走了我放在茶几下的药,我以为是阿远藏了起来,向他发了火,阿远像是也生了气,过了好久才出现。 家里失了火,我也毁了容。 医院里,我遇见了那位棠姓的警察,那个一直在查着自己姐姐死因真相,想要抓捕我入狱的警察。 我也遇见了那位心理医生,那位害我至此的医生。 见了他,我大发脾气,然后跑了。 路上,那个警察抓到了我,带我回了警局。 那个警察果然查到了我之前,查到了我当年孕检出现在医院的时间。 看着盛怒的警察,我告诉他,西城那片后山上有我的秘密。 他去找了,果然没有找到。 他选择和那位心理医生合作,合作如何扳倒我,合作怎样找到西城后山上的那个秘密。 他们都想知道那个秘密,那个被人藏在后山上八年都未被挖出的秘密。 棠鹤生想知道,是因为他的姐姐曾经被吊死在那里。 可是,那位医生想知道是为什么? 法庭上,我看着那位心理医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成为了原告律师。 可是,无论是谁站在那里,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场官司里,我本就注定要输的。 因为那位警察说,他查到当年那个剜去我心脏的人,那个人拿着孩子的胚胎去了国外的某家医院。 他说,如果我认罪服刑就会告诉我孩子之后去哪儿了。 或许,我的孩子可能还活着,哪怕活得不好,他也还是活着的。 因为那位警察也说,我的孩子可能活着。 所以,那位警察带人抓捕我时,我没有反抗,法庭上法官审判我时,我也承认犯罪。 可是,警察也会骗人的。 为什么要说孩子死了呢?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他不该骗我的。 逃,我要逃。 我要出狱。 监狱里,那位医生来看我,说要帮我。 我讥笑,以为不信。 可是后来,在监狱外,看见那位医生和棠鹤生一起坐在面包车里,我不得不信。 或许那位医生也帮了我,棠鹤生竟一个人和我一起去找当年从阿远手下逃走的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那个人看见我,像见了鬼。 我咧唇,凄凄笑似鬼。 看着棠鹤生和当年那个人扭打在一起,我从那间医院里跑了出来,可翻过医院围墙时,我从上面摔下来弄伤了脚。 穿过如浪的荒蒿,我一瘸一拐地向后山走去,路上我遇见那位医生。 我想起他是谁了。 李闻檀,那位我少年时期暗恋的学长,那位有名的辩护律师,那位自国外留学归来的心理医生。 什么时候,我们都开始变了,变得互相也不敢认识了。 陌 分卷阅读30 生到,见面时我都得想一想是不是他。 是不是,当年的那个李闻檀。 他依旧放不下他的骄傲,依旧学不会靠近。 我一瘸一拐地走过他,与他错过。 我和他,都是向着双方的对立面走着,渐行渐远,渐没了交集。 深深浅浅地,我向着后山走着。 远远地,我也听见呜啦呜啦的警车从山下呼啸而来的声音,像当年那些警察来抓阿远的样子,如今,他们来抓我了。 根本就逃不掉,我歪在某棵树旁,垂着头颅喘息,那种感觉,真的像快要死了。 鼻息里,一点点地滴出血。 嘴巴也开始呕出污血。 真的,快要死了。 我擦擦嘴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嘴巴不停地呕出脏血,像是要把身体里的那些血全要吐出来才好。 那种感觉,糟糕极了。 看着白色手套上沾染的污血,我生气地摘下,扔了它,然后又继续深深浅浅地向后山走去。 后山上,我看见了那个站在那里等着我到来的棠鹤生。 那个被拼凑起的破碎的身体似是到了极限,我歪着头颅,靠在树干旁,让那个警察走近一些。 棠鹤生和我并肩坐,我歪着头颅,眼皮沉沉,满口鲜血地问他,“我把你姐姐的心还给你,好不好?” 之后,我就看见棠鹤生略显震惊的表情。 我咧嘴笑。 我已经成为个怪物了,因为麻木到感受不了疼痛了。 有也只是疲倦,拖着这副破旧的身体,我已经苍老到疲倦了。 一个人活着,太累太寂寞。 我想要去找我的阿远了。 我的阿远,他一直在等着我啊。 后来,车上,我看见了我的阿远,他果然来找我了。 只是我模糊地看见他黑色鸭舌帽下,那和我一样丑陋的皮肤。 他擦着我眼睑的手指,苍白枯槁,没有温度。 我的阿远,当年你从桥上开车冲进河里后,又经历了些什么? 那颗插着薄刃的麻木的心尖,好像密密麻麻地泛着疼。 眼底,似有东西又要涌出。 可是这副身体已经破旧不堪了,我的阿远啊,我还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啊,因为一个人活着太累太辛苦了。 身体里似有东西在慢慢流失,眼前一直泛着黑,我死死地攥着阿远的手指。 舍不得,舍不得。 舍不得我的阿远再为我受苦,舍不得我的阿远和我再次离开。 再紧握的手指也会松开,阿远挣脱了我的手,那双不复以往温热的凉凉的手掌覆在我苍白的眼睑上,我听到阿远温柔地道,“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眼尾有东西滑落,我听话地闭上了眼。 世界,一片漆黑。 我感受不到阿远的温度,黑暗里,那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走。 我的阿远,我就站在原地,你可不要提前来找我。 我宁愿,你一个人活着。 雨地里,阿远抱着身体发凉的我,他脱下黑色衣衫盖在我身上。 没了衣裳遮挡,他身上丑陋的伤疤裸露在外,大片大片的,狰狞骇人。 阿远抱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后山。 那片后山,才是我的家。 我的阿远终于要带我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文,截至此章已完结。这部小说本名《在我死去之前》,是神经质女主x阴暗未死男主(为妻变杀人狂魔),第一人称,双虐双向爱恋,内容无逻辑,性格非正常。鱼本想开三部《人间系列——》,此为第三部,但觉得内容会冗长拖拉,所以三部删减一部。 《人间系列——》仍会持续更新,请多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