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里饲养杀手》 分卷阅读1 书名:我在山里饲养杀手 作者:遮雨木桃 文案: 穿越的第十八年,周清妩在不虞山中捡到一个身中奇毒的独臂青年。 没过多久,这个呆瓜就成了她的夫君。 * 他缺了一只胳膊,忘记了所有 他有着不俗的武功,性格敏感而自卑 但他却又能平和坦然地接受世人的冷眼与不公 真是个怪人 他叫程辞,也叫阿竹 我想把温柔独赠予他。 * 不勤快医女x非典型杀手 * 排雷: 男主残疾,终身治不好的那种。 男主还很惨。 架空,考据勿入。 * 团子小剧场: 某日,天下雨,团子向他爹伸出期待的小胖手糯糯地喊:“抱~” 却被他娘塞了把小伞。 他愣愣地看着前边挽着手共撑一把油纸伞的爹娘,再看看自己怀里的小伞,忍不住憋出几颗金豆豆。 看着爹爱莫能助的回眸,他把眼泪咽下肚,鼓着脸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 不能改变现实,那就接受现实吧QAQ 一句话简介:他是个杀手,他失忆了 立意:生于黑暗,却不代表我的人生只有黑暗:拥抱温暖,走出逆境。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清妩,阿竹(程辞) ┃ 配角:┃ 其它: ☆、第 1 章 在东晋国的中部有一个小镇,名为虞山镇,虞山镇边有一座山,名曰不虞山。小镇依山而建,百姓靠山吃饭,山上珍贵的药材和丰富的猎物养活了虞山一代又一代人。 此时正值午时,一青衫女子背着一个装满药材的大竹篓,熟门熟路地走进镇里一家名为“济世堂”的小医馆。 “掌柜,周姑娘来了,收药材了!”小伙计看到蒙着面纱的青衣女子,眼神一亮,朝里堂吆喝一声。 他放下手中的账本,三步两步从柜台绕出来,忙接过周清妩的背篓,往里头一瞧,嘿,满满两捆乌拉草和山茱萸,除此之外,底下还藏着两棵灵芝嘞! 乌拉草长在不虞山深处,里头猛兽众多,道路险阻,很少有人敢往深处探,连虞山最有经验的老药农,也不能拍胸脯说进去就一定能回来,所以这不算特别贵重的活血药材,倒成了紧俏物。 “周姑娘,可算把你盼来了,铺里的乌拉草缺得紧,老大夫每日抱怨,快把我耳朵磨出茧子来嘞。”小伙计说着,又朝里头喊了几声掌柜。 “来了来了。” 王掌柜利索地称了乌拉草和山茱萸,待看到两株灵芝时,嘴里“哟”地一声,小心地拿起来从头到脚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怎么样,不错吧。”周清妩面纱里的嘴角轻轻一扬,这是她前几日在山里砍柴时偶然遇到的,品相还不错,生在一棵巨木上,是一窝的。 “好好好。”王掌柜连说了三个好,两眼精光看着她,“周姑娘,咱们可说好了的,以后啊,有了药材还得卖我这儿,我这儿的价格你也知道,十里八乡都没我公道!” 他笑眯眯地塞给她十两银子,心里打着小九九,他可是听说了,东头的安保堂也在偷偷地打探她的消息,要说这周姑娘,来的不算勤,但她手里的药材都属中上品,还有一些药农不愿采收的紧俏物,他们合作也多年了,这生意可万般不能让人抢了去。 “行。”周清妩颠了颠手上的碎银子,心里清楚这灵芝肯定被这奸商压价了,不过她对这些都无所谓,走到哪里都是精明的人,这里压那里也压,她难道还去一一挑错不成? 何况她为医者,钱乃身外之物,嘴巴够吃就不成问题。 “掌柜,还要劳烦给我匀几味药材。”她递过去一张纸。 山中药材虽多,但是生长在北方和极寒之地的药材却是没有的,她下山的主要原因还是缺了几味药。 十八年前,她赶上了穿越大军,从一个刚高考完即将享受美好人生的花季少女穿成了一个差点冻死在芦苇荡里的弃婴。 她被住在不虞山上的师父捡了去,一个内里邋遢却硬要装仙范儿的糟老头子。 周清妩觉得她师父一点儿也不像武侠小说里的隐世高人,倒像是在外面欠了巨款跑到山里躲债的,可能是受不了山中寂寞,他才动了那么一点几乎没有的恻隐之心,把她给捡了回来。 说实话,虽然他不着调,没爱心,还胆小,但好歹也一口米汤一口米汤把她喂大了,还教她读书认字,学习医术,所以当他去世的时候,她是真的伤心。 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联系的人,但落叶终将枯败,一抔黃土一捧灰,师父去后,这山中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从济世堂出来,她的背篓已经满了一大半。她瞧了眼天色,心道要抓紧时间采办了,天黑 分卷阅读2 了这山路就不好走了。 要采买的东西还挺多的,因为下山的路又长又崎岖,若非药材不够了,米缸里连米虫都不屑光顾了,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也许要下个月才会下山。 在卖包子的小摊上买了两个大肉包,肚子咕噜了几声,她矜持地左右顾了顾,快速溜进旁边的小巷里,迫不及待拆开油纸,吃了个满嘴油。 事毕,她又挂上面纱,矜持地打了个饱嗝,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巷子。 这一幕被对街酒楼上剑眉星目的男子看在眼中,他眉毛一挑,缓缓道:“有趣。” 他身后一个圆脸侍童也凑到窗口,好奇地张望着,“世子,什么有趣呀?” 李元颢倪了圆脸小侍一眼,“你叫我什么?” “哦……哦哦,公子。”他捂着嘴,有些懊恼自己嘴快。 这么一打岔,他就忘了刚才的事。 “最后一天了,你们把老爷护紧点,今天周围都探过了吗?”李元颢看着房里悄无声息出现的暗卫,淡淡问道。 “均无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白穆圣手已在江湖消失二十余年,如今这消息突然出现,奴只恐有诈。” “连你都知晓的事难道老爷不知道吗?”李元颢摸着茶杯口缘,语气淡淡,意思却让人不容反抗,“保护好老爷,听从命令,其余的不是你们该管的事。” “是。” …… 周清妩安抚了饿了一天的肚子后,在米粮铺买了几斤米面,打了些酱油和醋,她掰着手指头,盘算着家里的糖和盐还足够多,就不打算买了。 在路过木匠铺的时候她停了一下,想起烧火房的小板凳似乎被蛀掉了半条腿,斜着坐久了腰肌总是酸疼,她低头拨了拨手心里的一块碎银和几个铜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从木匠铺出来,她手腕上又多了个布包——那是她咬牙新添的小板凳。 天色渐晚,她早上天蒙蒙亮就起来,捣捣弄弄后赶了快半天的山路才到镇上,现在背了那么多东西,且还是上山,她估摸着肯定又要摸黑回家了。 紧赶慢赶地,盘了好久的山路,直到天上撒满了星子,她才回到了家。 手指刚打开院子的栅栏,就见一团黑影就向她扑过来。 “大黄!” “汪!汪汪!”算是回应。 “你,你先起开。”怀里的重量让她的腰垂得越来越低,可狗子丝毫没有自己早已是一只成年老狗的自觉,使劲在周清妩怀里撒欢,咋地,谁还不是个小可爱? 周清妩被撞得胸口疼,她撒开手,揉着胸口绕开它,冷酷无情头也不回地迈进屋子。 被人抛下的大黄在原地愣了愣,随即一甩头,吐着舌头又欢快地摇着尾巴奔向了屋里。 晚上喝粥,粟米加白米,白米是今天镇上买的,粟米是野粟米,山上长着很多,拼一拼省点儿吃,她这个月就不用再下山了。 锅里的粥咕噜咕噜冒着泡,她乘着间隙往大黄饭碗里加了早上吃剩的兔肉,拍拍吃得满嘴渣子的狗子,随后提起角落装着番薯藤的篮筐,挑着灯走向后院。 后院养着兔子,一窝一窝的小兔子鼓着三瓣嘴吃着绿绿的藤,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温顺可爱。 可周清妩可不这么觉得,她扫视着整个兔圈,心里盘算着明天用哪只试新药,又要先宰了哪只下嘴,清蒸?红烧?这个问题晚上可以再斟酌一下。 灯光在她脸上留下明暗相间的区域,因思考而向左转动的眼珠子显得十分莫得感情。 她回到烧火房,粥烧得刚刚好,不薄也不厚。从咸菜缸里挖了一勺咸菜,拌着粥吃,十分的香。 晚上,她躺在床上,心里喟叹,一天又过去了…… “滴答。” “滴答,滴答。” 半夜三更,周清妩被雨滴声吵醒,伴着一声惊雷,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咕哝着春雨来了…… 可是越听这声音越不对劲,她刷地睁开眼,翻身坐起,点了灯定睛一看,屋里几个角落全都湿得透透的。 她说这声音怎么听着不大对头,原来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起了小雨。 叹了一口气,她认命地接了两个盆放在漏雨处,想着这老屋就算没算上它前主人住的时间,她和师父也都住了十八年了,师徒俩都不是勤快人,从没修缮过这屋,如今它是坚持不下去了。 修屋顶? 怎么修?再铺一层茅草吗? 伴着雨滴声,带着一些困惑,渐渐地她又陷入了梦乡。 …… 暗夜,急促细密的春雨伴随着几声惊雷,拍打在虞山镇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泥星子扑到了一双黑色的长靴上。 白日里热闹的小街显得寂静无人,福来客栈门前挂着的两盏红灯笼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灯火明明灭灭。 匿在暗处的黑衣人脚步一动,斗篷中大刀咻的出鞘,残影掠过,只 分卷阅读3 见原地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贼惦记》《他变成猫的44天》,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戳专栏,下面放文案~ 【《贼惦记》文案】 才貌双绝的夫君?父母亲友的疼爱?顺风顺水的人生?可惜,这都不是她的,她只是个拱手让位的配角。 贵女秦芷瑜,在亲妹没找回来前,除了身体病弱,样貌才情京城一绝,可惜,小福女回来了。 病情加重,宠爱被夺,拱手让出风光霁月的未婚夫,在一个寒冬之夜,她憋屈地死了。 如果有来生,对不起,她要让福妹妹嘤嘤嘤,让渣渣男悔肠青,然后早点骗来那个玩世不恭、她一直厌恶,却肯为她寻药最终死在了长满冰凌的山原上的地痞…… 于是重生后,她迫不及待等着那混蛋来绑她。 欸,等等,那个要眼色没眼色,猫憎狗嫌整日挑东挑西跟人约架的无赖是谁? 【重生开启屠杀剧本的大小姐X 猫憎狗嫌不解风情的二哈男主】 小剧场: 某日,地痞青的小弟来报,“大嫂又去见她前未婚夫啦!” 正打算切磋切磋的贺青怒了,操起武器就往外跑,但半路又忍不住折回来拿了件粉色的披风,边走边抱怨道:“风这么大,到时候又该咳了,唉,没了我她该怎么办呢!” 阅读指南: 男主贺青(贺狗)。 男主还有另一重身份,但是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 ———————————————————— 【《他变成猫的44天》文案】 关于一个性格很狗的男人变成猫后惨遭社会毒打,最后“真香”的故事。 ☆、第 2 章 雨下了一夜,天蒙蒙亮,周清妩就打着哈欠下了床。 像往常一样,大黄已经猴急地在挠门了,她披了件衣服,挂着两个黑眼圈,木着脸在狗子的食盆里添食。 坐在新买的小板凳上,她托着腮帮子看着锅里袅袅腾起的雾气,神色有些放空,今天要做什么呢? 像是想起什么来,她的唾液急速分泌,喉咙也跟着滚动,她突然起身,然后在烧火房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翻寻起来。 “春笋,油闷春笋,清蒸春笋,笋片炒兔肉,唔……我记得挖笋的锄头去年该是放在这里的……” 叮铃哐啷好一番大动作,她才在柴堆后面找到横着倒地的锄头。 草草洗漱,热了一碗昨晚剩下的粥,囫囵灌进胃里,她迫不及待牵着大黄进了山里的竹林。 清晨,山中的水汽很足,朦朦胧胧像是带了一股仙气。脚下的土很潮湿,一脚下去印出一个深深的泥坑。 周清妩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找了一处长得繁茂的地方,蹲下身轻轻拨开地面黏在一起的腐烂竹叶,一棵鲜嫩的小尖尖儿就冒了出来。 “哈!在这儿呢!” 她舔了舔嘴唇,心情十分好。大黄好奇地把狗头探过来,差点撞上正卖力的锄头。 “大黄,边儿去,自己去玩儿。”拨开狗头,周清妩用粘着泥土的手指点点它的脑袋,拿起一棵鲜嫩的小笋,在它面前晃了晃,又指了指林子里头,“去那边给我找找,今天请你吃笋片兔肉拌饭!” 大黄明白了她的意思,“汪!”地叫了一声,撒开腿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 春天的雨带来了一片生机,笋冒一个晚上出来很多,根本不用细找,很快,周清妩就把竹篮装满了。她拍了拍手,颇有成就感地点点头,然后回头开始唤大黄。 可叫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大黄,鉴于狗子有爱刨土洞的前科,竹林里竹鼠这些小动物多,她猜它估计又跑哪儿去折腾它们了。 周清妩放下竹篮,往竹林深处寻了去。 所幸没走多久,半路大黄就自己跑回来了。她本想抬手撸撸它的大脑袋,但是视线却定在了它嘴里的黑布上。 半空中的手方向一变,她拿过黑布,眉头微皱,这块布明显是被它用嘴扯来的。 “又是哪里咬来的破布?” 周清妩轻轻地在指尖捻了捻,一抹暗红色的痕迹便出现在她手指上。 血迹还未完全凝固。 “哪来的?” “汪!汪汪!” 在大黄的带领下,周清妩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倒在岩石边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 她想给人搭脉,结果手一空。 她看着空瘪瘪的袖管,了然,然后走到另一侧搭起他的左手。 “咦?” 指尖轻触脉搏,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特的事,她收回手,拨开男子遮着脸的碎发,端详了片刻,像是想确认一遍,又再次搭脉。 有趣,倒真是有趣! “那么重的毒还没被毒死?能熬啊……” 就在她思量之时,地上的青年猛地咳出一口血,紫黑色的血顺着泥水蜿蜒,没入了土里。 “哎,等等,你别……哎呀!” 手里的脉象 分卷阅读4 越来越弱,周清妩来不及思考,飞快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白小瓷瓶,用巧劲捏开他的嘴巴喂了一粒药。 待脉象略微平稳,她又粗略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口,刀伤剑伤不下几十处,肩上的伤口略深,只心肺处有处贯穿伤比较棘手。 血是暂时止住了,但是……周清妩瞧了瞧旁边晃着尾巴邀功的大黄,再转头看着气若游丝的青年,她颇为苦恼。 她也不是不知事,这人一身夜行衣,看模样是被人追杀到此处,倘若救下那恐怕是个大麻烦。 她蹙着眉,低头抠了会儿泥巴,最后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大黄的额头,语气凶恶,“就知道给我惹事!” 还能怎么样,救都救了,如果就这样走了,那还浪费了她先前那粒药呢! 她吃力地将人拖到背上,用腰带捆住,半拖半背把人带了出去。 可路上,翘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啊——她终于要有个伴了! 她在山中生活了十八年,师父还在时,她有人说话,有人聊天,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是自从两年前师父去世后,每天对着狗自言自语,对着草木咕咕哝哝,任谁都会感到寂寞。 她平日里极少做好事,但是今天,她做了和师父当年一模一样的举动。 踢开一间空屋的门,她把人放到床上后,又连忙跑着去烧水拿药。 拿着剪子剪开青年衣裳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羞涩的,毕竟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异性的裸体。但是青年严重的贯穿伤和他体内的毒实在容不得她多想。 因为需要光线,周清妩把家里能用的蜡烛和油灯都用上了,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 少女白皙姣好的脸蛋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柔和,程辞迷迷糊糊睁开眼,只是眼神没有焦距,脑袋昏昏沉沉且无比刺痛,他隐约看见一个光洁的下巴,又熬不住昏睡过去。 周清妩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下人的反应,她绑好纱布,在他胸前打了个漂亮的结。 棉布在水里过了几遍,擦去青年脸上的脏污和血迹,水渐渐变浑浊了。 周清妩歪了歪头,看着床上青年俊美的五官,有些晃神,心想随便捡的也这么好看。但是随着视线落在他残缺的右臂上,又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看断肢处的疤痕,估计也得有十几年了。 等给他喂好药,处理完一切后,她才觉得肚子有些饿。 今日大黄格外懂事,没在她医人的时候吵她,于是她多宰了只兔子,把兔头奖赏给它。 吃完饭她又跑了趟竹林,把早上落下的竹笋拎了回来,只是回到家时,地上还拖着一柄沉重的泛着寒光的大刀。 她想了想,拿了块麻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刀,然后搬了把椅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起它,把它藏在了壁橱的最顶上。 跳下凳子,她满意地拍拍手,这角度,谁还能看见? 青年的伤很严重,但救治及时,好歹把命保住了,可是他体内的毒却很奇怪,起码三四种,明明脉象絮乱,却又在他体内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半夜里他发起了高烧,周清妩听到动静,披了件衣服就去看他。忙前忙后给他喂了药,她又抱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严严实实给他塞好被角,心想等发了汗应该会快一些好。 她望着青年有些青白的脸,索性拿了本医书坐在他床沿守着他。 烛火“啪”的一爆,“啪嗒”一声,手中的医书滑落到地上,她惊起,揉了揉眼睛,复而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感受到正常的温度,她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挨过来了。 窗外已见亮光,她吹灭燃了一宿的蜡烛,打着哈欠打开房门。 门一开,就见大黄非常准时地蹲在门口,漆黑的绿豆小眼睛里闪着疑惑,好像在说屋子不对呀。 周清妩拍了拍它的脑袋,揉着酸痛的腰肌去烧火房开始了新的一天。 后院有一间小屋,里面放着各种药材和医书,这是以前师徒俩待的时间最多的地儿。周清妩管它叫“实验室”,因为通常研习医术、配药、制药以及在肉兔上试药,都在这间小屋里进行。 她绕过两排木质的药架,在窗边的柜子前停下脚步。她先检查了两只木笼里肉兔对新药的反应情况,左边那只状态很好,它旁边的兄弟看上去就比较倒霉了,精神萎靡,笼里的食物几乎没动。 她把手札翻到记录“龙蛇毒”的那一页,将它们的状态记录下来。 添了新食后,周清妩就不再管它们了。她径直走向最里排的书架,把油灯放在一旁,开始翻找起来。 床上那个情况比较古怪,她不好贸然下手,万一把他体内毒素几乎趋于平衡的状态打破了,一旦让哪一种毒占了上风,那她岂不是白救人了。 可这么放着任他发展下去也不行,看他脉搏的絮乱程度也晓得这毒有多霸道,这一天天蚕食他的身体,早晚内里要被掏空。 她还指望着让他陪她久一点呢! “找到了!”b 分卷阅读5 r   她快步拉开椅子,把《毒经》放在木桌上,一页页翻找起来…… 很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周清妩惦记着她的病人,也没像过去一样废寝忘食地待在小屋里暗自捣鼓。 她在炉子里倒进浸泡好的药,点上柴火,就去做饭了。昨天挖的春笋在砧板上被切成片,周清妩十分了解自己的能力,所以她放慢速度,一片一片仔细地切,但不管如何慢,笋片依旧是厚薄不均。 她也不沮丧,像个欢快的小陀螺一样,在烧火房里忙忙碌碌,不一会儿,午饭就做好了。 等她吃完饭,桌上的那碗药也不再冒烟了,她摸了摸碗壁的温度,温热。 走到房里,她先把人裹着被子扶起来,用枕头在他背后撑着,然后给他捏开嘴,一勺一勺灌进去。 周清妩边喂药边打量他,心想这人可真听话呀,喂他一口他就无意识咽下一口,好像不管给他什么他都全盘接收一样。 也不怕别人喂他毒药,她抿嘴一乐。 只要病人听话,一切都好办。 她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扶他躺下,捻好被角后戳了戳他无意识皱起的眉毛,然后俯身在他耳边轻道:“锅里还有粥,你要是醒了,热热就可以吃了,晚上我再来给你换药。” 虽然知道他听不到,但是她习惯了自言自语。 “你昨天都没吃饭,肚子肯定饿扁了,所以你一定要快快醒来……” 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 ☆、第 3 章 程辞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刀光血影,墙上、地上都喷满了血迹,妇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啼哭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看向手中正滴着粘稠鲜血的大刀,“哐当”一声,刀被他奋力甩开,他颤抖地后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点儿也不想的……” 声音渐渐嘶哑呜咽,他无措地抱着头,但右臂空落落的,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唯一的左手,随后发现他的手掌越变越小,渐渐变成了他五岁时的模样。 他神情愣愣,忽而画面一转,斗转星移,一切色彩都向后退去,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纯白色…… “唔,恢复得还行。”周清妩拆开纱布,在伤口处观察了一番,下了结论,然后给他重新上了药,可纱布缠着缠着,她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头一转,她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你,你醒啦!”她直接跳起,随后发觉自己的动作太大,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坐下。 “我,是我,是我救了你!”她搅着垂在胸前的发丝,说得有些磕巴。 床上的人没说话,继续用两只眼睛盯着她。 “……”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她在“救命恩人”四个字上特地重音,拎出来强调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就在空气越来越尴尬的时候,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准确地来说,是他嘴皮子动了。 “你是谁?我……又是谁?”声音嘶哑粗砺,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显得很吃力。 周清妩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前面这个问题,又被后面四个字震得有些晕,什么情况?是痴呆了?还是失忆了? 视线转向他脑门上的纱布,她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头上的伤口看样子似乎不是利器所伤,可能是磕到哪儿了,受了剧烈撞击,如果造成脑积血,脑神经被压迫,失忆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哪里人?家住哪儿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床榻上的人摇了摇头。 周清妩眼睛一亮,心中窃喜,失忆?失忆好啊! 看他越想表情越痛苦的样子,她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你好好地在我这儿养病,其他的慢慢来,好吗?阿竹……” 周清妩给他热了粥,床榻上的人过了好久才动了一下,他侧头,看着自己的断肢,神色痛苦中带着一丝茫然。 “哎呀,我和你说,当时啊情况挺危急的,我看你全身都是血,不省人事倒在那块老顽石旁边……”周清妩罗哩罗嗦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通,才发现阿竹低着头,碗里的粥一点儿也没动。 她刚想问,可是视线在他残缺的右臂上一顿,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静默片刻,她站起身子,“你先吃着,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门从外面掩上,阿竹动了动麻痹的左手,可粥碗除了倾斜着洒开了一点粥,并没有如期抬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碗,片刻后,默默地弓下身体去喝粥。 周清妩从门缝撇开视线,不知怎么感觉心里闷闷的。 脚步声从门口渐渐消失,阿竹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直起身体,呆呆地望着浅蓝色的床帐。 阿竹……他的名字叫阿竹吗…… 阿竹的伤 分卷阅读6 口一天天好转起来,他慢慢可以下地走动几步了。周清妩把师父以前还没烧掉的衣服给他穿,没想到效果还不错,白衣俊男,很是惹眼。 阿竹倒是有些不习惯,衣服是纯白的,他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袖口,总觉得这身衣服太亮了。 他从前应该也不会穿这颜色的衣服罢,他想。 “今天吃笋片闷兔肉!”周清妩笑眯眯地把一大盆菜端到堂屋的饭桌上,往坐在凳子上的人怀里塞了一大碗饭,然后俯身挠了挠脚边大黄的下巴,“开不开心呀大黄,今天的兔头还是你的!” 阿竹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说出口:“周姑娘,我不能一直白吃你家的饭……” “你别那么见外,说好了叫我阿妩的。”她动作一顿,直起身,侧过脸,显得有些伤心。 青年见罢,神色有些着急,他张了张口,“阿,阿妩姑娘。” 周清妩差点没憋住,阿妩就阿妩,还后面加个姑娘。 但她及时稳住了,叹了一口气,莲步微移,她抬头望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幽幽道:“你若想早点还了恩情,好早日离开……也罢,我本就不指望你报恩,你想走就走吧……” 说完,稍稍侧过脸,偷偷瞄着他的脸色。 果不其然,阿竹一下子站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他一个残废,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只会把人家生生拖累了。 “只是什么呀?”周清妩走回来,坐到椅子上,端起饭碗,“只是你要快些好起来,不要着急走,你没了记忆要到哪里去呢?我与你说,我这里可缺人了,劈柴挑水喂大黄,总归是够你报恩的。” 阿竹的视线转向吃相难看的大黄,又看了看面前大快朵颐的姑娘,随后默默坐下了。 “怎么不吃?”嘴里鼓着两个大包,她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我去厨房吃。”空荡荡的袖子在空中划过,他的脚步有些急切。 周清妩没有拦他,只是喊了一声:“锅里还有菜。” 午后的阳光和煦,微风荡漾在新抽出的枝芽间,好似在细语轻喃。一个上午周清妩都在忙个不停,今天还没来得及给兔子喂食。 筐里剩下的苜蓿草不多了,她拨了拨数量,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去拔草了,不然这帮小东西们就要饿肚子了。 兔圈虽在后院,但因为味道比较浓厚特别,一到夏天这股子味就如火山喷发一般浓烈,让大小苍蝇争相竞逐,所以经过师徒俩的一致决定,将它的位置从主屋的屋檐下挪到了离主屋最远的角落里。 作为主要肉粮和实验用材,后院的兔圈不算小,足有三丈宽,中间又隔了一个竹栅栏,将一个大兔圈分成了两个小的兔圈,每个兔圈大概十几二十只兔子,花色各不同。 左边的圈着母兔,右边圈着雄兔,这样按性别分窝,也是有道理的。 兔子可是生育届有名的扛把子,一年四季也没个准确的发……哦,繁育期,属于随时随地的那种。养得好的母兔,一个月一窝,一年十多窝,一窝十来只,小兔子也不断长大,母兔也继续生小兔,小兔再生小兔,一代生一代,而那只母兔依然没退休…… 已经高考完十八年的周清妩表示,不,她不想算。 由于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的兔子,秉着计划生育的原则,周清妩兢兢业业地控制着拉郎配的日子。 她铺好草,小东西们都围了过来,周清妩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它们的健康情况。 “白白呀,少吃点,我怎么觉着你越来越重了呢,吃多了可是要被杀掉的哦。”摸了一把雪白柔顺的兔毛,周清妩开始神游,似乎已经在考虑这白毛的用途了。 例行检查完,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部分兔子都胖了一圈,她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难道这几天伙食太好了? 往回走的脚步突然顿住,她眼睛一眯,不,不对,数量不对。 她转身,飞快地数了一下两个圈的数量,果然,在看到母兔圈里那个多出来的小个子时,她顿住了,随即怒火中烧。 “啊——黑皮你个天杀的啊!!!!!” “怎么了?”震耳欲聋的一声把正在打水洗衣的阿竹吓了一跳,他迅速丢下衣服,动作十分敏捷跑了过来,只见他一只胳膊上的袖子还撸着,手上粘着皂角泡沫。 他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小院周围,确认发现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后,他才松了防备。 “它,它这个淫贼!”她摸着白白和它的小姐妹们硬得不是特别明显的腹部,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淫,淫贼?”阿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对上了一双湿漉漉无辜的小眼睛。 阿竹沉默,他看看旁边姑娘那双愤怒的眼睛,又看看那双稚嫩无辜的小眼睛,小心地斟酌道:“阿妩姑娘,兴许,兴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误会?你跟我说误会?”她一脚跨进兔圈,用力拍打中间那层竹栅栏,那栅栏最尾部,有个一开始很不明显但出了事后特别明显的小洞,“ 分卷阅读7 这破洞这就是它的犯罪证据!” “这是X奸啊!不是一只,是一群啊!这搁我们这儿是要坐大牢的啊!”她痛心疾首,这一群群地生出来,她就算再多双手也不够割草的啊! 这哪是兔子啊,这是吸血鬼吧! 阿竹盯了黑皮片刻,也跨进兔圈,他想拍拍周清妩的肩安慰几句,但手顿在半空又收了回来,“阿妩姑娘,你也别太难过……”只是话还没几句,他就感觉到脚边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嗯?”他低头一看,看见那只小黑兔乖巧地伏在他脚上。 阿竹觉得脚背有些重,就弯腰顺手把他捞了起来,殊不知这个动作在某人眼里更像是挑衅。 “好啊!你找帮手来了是吧!”周清妩危险地眯着眼睛看着像是找到靠山的黑兔,险些被气到了,她磨了磨牙,又抬眼看着阿竹,“沆瀣一气是吧?行,今晚,就今晚,你把它给我炖了!你给我亲自操刀!” “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她狠狠刮了小黑兔一眼。 “还有!”她怒气冲冲的脚步一停,甩过头,“以后兔子你来喂!它干的好事,它的种你帮它养!” 阿竹:? 作者有话要说:  阿竹(手持灭火器):本来想灭个火。 我:你拿的是□□。 (今晚九点左右二更~) ☆、第 4 章 院子的井边,放着一块磨刀石和一把尖刀,一只小黑兔被囚困在空的木桶里。 阿竹嘴里衔着细绳,脱下一只脚的鞋子,用脚趾夹住绳子的一端,熟练地将干活不方便的袖子用绳子系上来,动作熟稔得好似以前练过千百遍。 袖子被提了上来,他残缺的手臂完全暴露了出来。他扫了眼身上洁白无尘的衣裳,心想待会儿一定要万般小心,千万不要弄脏了这件衣裳。 他动作艰难又熟练地打了一桶井水,洗了好几遍脚,才踩住磨刀石的角,坐在一张小椅上磨起了刀。 磨着磨着,他的眼睛就瞟到了木桶里,两道视线一撞,阿竹竟有些心生不忍。 “你不要再盯着我了,你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他撇开眼,又轻轻道,“你也不要怨阿妩姑娘,她也是为了大家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后辈的。” 周清妩扒着门,伸长脖子,她就是来看看他顺不顺利,只是他凑到木桶边一个人咕咕哝哝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阿竹把黑兔提出木桶,放在地上,“不要怕,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一点的。”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周清妩都没看清他的动作,那黑兔的脖子就已流出血液,而再看那柄尖刀,竟是滴血未沾。 不愧是刀客,周清妩惊叹。 “哎,慢着。”眼看他又要下刀,她出声阻止,小跑着过去。 “这兔皮是要留下的,冬天给你做兔毛裘衣,可御寒了。”她笑着看他,比划着他的身材需要多少张兔皮,眉眼弯弯。 阿竹愣愣地看她,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慌乱垂下眼。 “你会割兔皮吗?”她问他。 “不会。”想遮掩自己的鲁莽,他极快地回答。 “那我教你。”周清妩之前为了外科手术,对着兔子练习了好一阵子的切割和缝合,不知不觉连割皮的技术也得到很大提升。 这个时代原本没有外科手术,是她跟着师父学习医术的时候提出来的,她只知道大概的一个概念,但师父却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师徒俩对着猪肉和兔子进行过很多不同种类的实验,琢磨出了一套切割和缝合的手法。事实证明,切割和缝合确实在一些较大的创面上是一种高效的治疗手段。 她绕到他身边蹲下,手指在兔皮上比划,“从这里一个切口,顺着这里匀等挑开,然后向外剥开翻转……” 淡淡的草药味从她身上幽幽飘来,阿竹下意识地缩了缩裸露的脚趾,将断臂往背后藏。 “尽量不要弄坏毛皮。”她转头,发现青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是耳尖却格外得红。 这么容易害羞啊,周清妩心中偷笑。 “你来试一下。”她说。 青年迟迟没动作,她正奇怪,突然看见他裸露的脚,她顿时有些懊恼自己。 “我帮你。”她双手按着兔子,示意他下刀。 “我洗过了。”阿竹注意到她的眼神,心中一刺,轻道。 “什么?”周清妩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脚是干净的,我洗了好几遍。”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僵硬。 其实相处了一个多礼拜,阿竹最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自己平时生活的丑态。他虽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但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些对于他来说是生活中最普通的动作和习惯,在其他人眼里都是丑陋的。 而他不愿在她面前露出丑态,他想等她走后他再割,因为兔子需要固定,而他只有一只手。 她应该是嫌弃自己用脚去碰这些吃 分卷阅读8 食吧?他想辩解,可是喉咙涩涩的,根本说不出话。 空气都显得沉默。 “呆瓜!”周清妩叹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他的脚上的水。 阿竹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动作,僵在原处没反应过来。 脚掌的轻柔和温热的触感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猛地一缩,没想到却因为用力过大,一下子从小椅上跌落在地上。 “噗哧。”周清妩看他一副震惊的呆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才到春天,春寒料峭,你不穿鞋袜难道不冷吗?” “不冷!”他本能反应道。 他涨红了脸,全身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好似她一动,他就会弹起来立刻逃走。 周清妩捏着帕子,好笑地看着如临大敌的青年。 他约摸弱冠之龄,长相十分出色,救治时左手有很多陈茧,加上那把冒着寒光的大刀,她猜测他之前应是一名刀客。 警惕性很强,武功也不弱,可是这样一个人却从不与她一道吃饭。 从他醒来的那一天她就感觉到了,他很敏感,特别在意他与旁人的不同之处——他的手臂。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可是要陪伴她很多年的,不能每次都如此躲避呀。 “阿竹。”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尽量放轻柔,“我没有嫌弃你。” 阿竹眸光一动,低头没有说话。 “首先,作为你的大夫,我要批评你,手和脚都长在你身上,你怎么可以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她把鞋袜摆到他脚边,“穿上吧,天怪冷的。” 阿竹动了动手指,最终顺从了她的话。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中的想法传达给他,“我觉得吧,我们活在这世上,许多事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残缺不是你的错。世人异眼相看残疾,那是因为他们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事物本能地视为异类,难道所有只要和自己不一样的就一定是异类吗,这种以自己作为标准去衡量人和事,本来就夹带了排斥,欠缺了理解。” 她是真的觉得残疾人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的,“肉|体的特殊状况并不妨碍你健全的灵魂,世俗总是让大家拘泥于眼睛看到的东西,但是真正能让人与人交流的,是什么?” 她的眼神晶亮晶亮的。 “是这里啊……”她戳了戳他的胸口,嘴角的温柔像是能融化冰雪。 阿竹一怔,心里像是有一道暖流经过,他第一次没有闪躲,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眸。 这双眼睛很美丽,很温柔,长长的睫毛调皮地翘起,棕色的瞳仁像盛着夜空中的碎星,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他。 他愣住了。 真好看,他想。 “还有,要叫我阿妩,阿——妩——记住没。”整日姑娘姑娘的,好不亲切。 “阿,阿妩。”鬼使神差,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嗯,就叫我阿妩,来吧,我给你把着,你来割……” 阿竹回过神,握紧了手中的刀。 ☆、第 5 章 摇曳的烛光下,一层层纱布从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揭下,周清妩在一排工具中选择了一把小剪刀,在火上烘烤了几分钟。 “可能稍微有点疼,你忍一忍。”今晚拆线,他的伤口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 清浅的呼吸扑在他胸腹处,痒痒的,像一簇燃烧的小火苗。 阿竹扭过头,绷紧了身体。 “啪!”周清妩往他腰腹一掌拍过去,打得阿竹脑子有点懵。 “放轻松放轻松,你这样我怎么拆?” 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头却扭得更倔强了。 “又不会弄痛你。”周清妩不满地嘀咕,他一副小媳妇任人蹂|躏的模样是想哪样? 拆完线,她把蓝色小瓷瓶里的药粉抹在创口上,然后用纱布包好。 “翻个身,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阿竹如释重负,迅速翻身,把脸蒙在枕头下,每个这样的夜晚都让他感到羞耻。 “哎哎哎,你悠着点,别把伤口崩裂了。”周清妩皱着黛眉,病人应该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对。 清凉的药膏抹在脊背大大小小的刀伤上,她的指尖游弋在纵横交错的伤疤上,心中疑惑,“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老疤新疤狰狞得像一条条蜈蚣,几乎把整个背都占满了,很难再寻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心疼她的白玉金创药。 “不清楚……”声音闷在枕头里,似乎不太愿意开口说话。 周清妩挑眉,继而耸耸肩,“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反正已经和现在的你没有关系了,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有些得意,下午阿竹已经明确表示过了,只要她需要他,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嗯……” “哎对了,你知不知 分卷阅读9 道你中了好几种毒,我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中了那么多毒,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上得了床下得了地,看起来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 而且仅仅只有他自己没事,她前几日曾把他的血掺在兔食里,那倒霉兔子几乎是七窍流血,即刻毙命,临死前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嘶叫声。 吓了她一大跳。 阿竹一愣,他只知道自己中了毒,没想到是这般复杂。他为何会中毒?是谁给他下的毒?是仇家吗?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是江湖上普通的刀客那么简单。 “好了,转过来吧。” 周清妩给他号脉,一抬头就看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身上的病。 “好啦,会给你治好的!这世上的毒那么多,我至今还没遇到过让我甘拜下风的种类呢。”她善医也善毒,此毒虽奇异,但也只是需多费些时日齐全策略罢了。 收拾了一番,她掌着灯回到自己的屋子。 把油灯放在小桌上,脱了鞋袜,她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盯了镂空花纹的床顶数十秒,突然一骨碌爬起来,从枕头下掏出一本黄皮书。 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只见书册封面赫然是几个笔锋强劲的大字——浪情三十日! 作为此连载话本的忠实粉丝,看书怎么能没有仪式感呢? 周清妩从床底拉出一个三层木盒,打开中间那层,从油纸包里抓了一把蜜饯。 新的一话已经写到那从李府私奔逃出来的小姐,已经厌倦了每日把“之乎者也”挂在嘴上、从来只讲大道理不爱摆事实的落魄书生。 这天,因为肥瘦肉界定不明显导致四文钱的差价,书生在市集上与王屠户家远近闻名的泼妇当街对骂,赚足了眼球,最后更以失败告终。 李小姐清贵惯了,哪受得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当下愤恨跑回土坯屋,打算卷铺盖走人,正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之际,一不小心,她撞到了一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霸道麝香的被称为“少庄主”的持剑俊男…… 不知不觉,话本已看去大半,周清妩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册,还是省着点儿看吧,小地方的书肆上新很慢的。 入睡前,她回味了一番情节,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滴答!” “滴答!” 半夜,周清妩迷迷糊糊觉得脸上凉凉的,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一片湿漉漉的…… 她猛地睁开眼,一滴雨水正入眼睛。 什么东西?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大黄的哈喇子。 “吱呀”一声,阿竹警惕地睁开眼,他本浅眠,外面又下着雨,再轻微的声响也会叫他警戒,这几乎是他的本能。 只听房门轻合,脚步声渐渐接近。但是外面的人似乎改变了主意,在他房门口脚步声一停,又渐渐远去了。 周清妩抱着黄皮书和枕头,一屁股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我真是的,找他干嘛?” 她把黄皮书放在小方桌上,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低声咒骂:“拖拖拖,让你拖,拖得睡觉的地也没了吧!”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的声音很轻,混在其中仿佛是江中投下的小石子。 阿竹等了许久,外面也没传来她回房的动静,他披上衣服,悄悄下床。 他走路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堂屋里除了绵长的呼吸声,静悄悄的。 阿竹的夜视能力很好,他一眼就看见那道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身影。 他没叫醒她,而是转身去了她的屋子。 小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比堂屋稍小的方桌,一张床,一个半人高的橱柜。此时,屋里摆了好几个盆,雨水滴滴答答砸向盆里,星星点点溅到了地面。 阿竹摸了摸床上的棉被,潮潮的,他探过头,一滴雨珠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他剑眉紧皱,原来如此…… 悄无声息返回自己的屋子,他迅速穿好衣服,顺手拿起挂在墙上的斗笠蓑衣。 人刚出院门,他又步履匆匆返回来,从屋里拿了一条干净的毛毯,他轻轻披在女子身上,又匆匆出了门。 清晨,周清妩被大黄的脑袋拱醒,她打了个哈欠,毛毯顺着她的动作滑落。 她一愣,弯腰捡起毯子,边揉着酸痛的肩膀边轻唤,“阿竹?” 房门半掩,周清妩轻轻一推,里面无人。 “那么早,去哪儿了?”她疑惑。 “汪!”大黄摇晃着尾巴,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最后一个健步冲出去。 周清妩往门外望了望,放下手中的毛毯跟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山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小院中几处积水,映着泛白的天空,微风吹来漾起层层水纹。 她转身抬头,只见一人立于屋顶,身着斗笠蓑衣,正咬着一个篮子对屋顶修修补补。 屋顶上的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下手中的活,从上面轻轻一跃。b 分卷阅读10 r   “哎,你小……”话音未落,只见人已稳稳落地。 “心……”憋出最后一个字,她哑然,行吧,人家有武功。 阿竹放下篮子,迅速把满手泥沙的左臂往背后一藏,向她笑了笑,“阿妩,你醒来了。” 周清妩看着他干净的笑容,蓑衣还在滴水,鞋上沾满了污泥,白色衣摆上斑驳一片,不知为何,她心里腾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像冬天灶头里的烤地瓜,起先外皮有点涩,拨开尝到肉后就会感到香甜和温暖。 但是…… “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昨夜睡不着,恰好里屋漏雨,我就……” 周清妩就静静看着他,整个房子就数他那间屋子是不漏雨的,以为她不知道? 压下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感觉,她打断他:“你是夜猫子吗?昨夜刚给你拆完线,你就去淋雨,你当自己是钢铁呀。” 阿竹感受到她语气里夹了气,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嘴巴张合,潜意识中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话。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把话咽进肚子里。 这呆瓜! “你过来,我看看。”她踮起脚,把他身上蓑衣的带子解下,果不其然,里面的衣服全部都湿了。 她二话不说抓着他的手腕往屋里走。 阿竹愣愣地盯着她白皙的手,再看自己漆黑沾满泥巴的脏手,抗拒地挣扎了几下,但换来的是周清妩更大力的握紧。 在水坑里跳来跳去的大黄听到他们的动静,耳朵一竖,飞快地甩了甩身上的水,也乐颠颠地跟他们进去了。 纱布解下,两处大创口边的皮肤都泡得泛白了,周清妩瞪了他一眼,“幸好没裂开也没出血,你就躲起来偷着乐吧!” “没事的,这点伤我习惯了。”阿竹下意识地说完,两人都一愣。 “你,想起什么了?”周清妩迟疑道。 阿竹想了一下,最终摇摇头,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周清妩若有所思,她很快帮阿竹换好药,叮嘱他:“雨天不要乱跑,用力时小心点。” 阿竹听话地点点头。 屋顶是修好了,周清妩不知道他一个人晚上不睡觉在上面捣鼓了多久,竟然把整个屋子的屋顶都补了,她盯着他换下来脏兮兮的衣服,也不知要夸他精力旺盛还是该夸他太勤快。 她叹了一口气,撸起袖子打了一盆水,嘴角却悄悄勾起。 ☆、第 6 章 阿竹似乎对山中生活适应得很快,家中的活他轻松揽下了大半,半个月以来,水缸里的水每天清晨都是满的,竹筐中的兔草新鲜娇嫩带着露珠,往常需要花费周清妩大半天去捡的的柴火,他总能缩短一半时间,而且他拾的柴火更干更好,烧饭的时候更容易点着火。 周清妩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自他来之后,似乎很多琐事她都不必操心,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对他越来越好奇,好奇中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她缠着他问拾干柴的诀窍,阿竹听完她的话,连连摆手,“柴火不要捡那些干尽的,这样柴火烧的时间会更长。” “你去那个地儿找的?”她摸着树皮,不像是松木,松木烧起来黑烟大,总熏得叫人咳嗽。 “在山顶,翻过坎有片果林,我每日便是去那儿寻的。”阿竹在周清妩的帮助下卸下背上的两捆柴火,他抹了抹额角的汗,又从厨房拿了把斧子出来。 周清妩一听山顶,顿时便没了兴趣,她住在这里十几年了,是知道登顶多不容易,不但费脚程,且还需得经过一片怪石嶙峋的石林,这一上一下,脚遭罪不说,还费鞋…… 对了,鞋子! 她一拍脑袋,昨晚睡前她还惦记着这事,怎一觉醒来就忘了? 她记得阿竹至今还穿着他之前自己那双长靴,但是要知道在山上干活,穿长靴远不如布鞋方便。 她这里是有几双上年她猫冬时闲下来纳的几双鞋底,可是尺寸是按照她自己的脚来的,阿竹穿肯定不合适。 她瞄了眼一副世家公子穿法却正洒汗劈柴的阿竹,有些心虚,要说师父这身白衣拉出去在街上遛遛那绝对是顶顶拉风的,白衣飘飘,岂非仙哉? 但是在这山里头,穿这身衣服干活却是最坑人的。周清妩最佩服阿竹的地方不是他的力气或是干活的速度,而是他始终能坚持在每次干完脏活后蹲在老井旁边拿块皂角刷刷洗洗,把这身衣服弄得干干净净。 真是个死脑筋,周清妩想。 斧头从高处落下,木材四散裂开,她若有所思地转身走向厨房,心想也是时候该去市集一趟了。 厨房里,她在油锅上摊了两个白面饼,一大一小,阿竹是男子,饭量大,她习惯早上把饼摊得大一点。面饼双面烙得起皮,再撒上一把葱花和一小撮盐,那香味让人闻得直流口水。 她把陶盘摆在方桌上, 分卷阅读11 朝门口喊阿竹,“阿竹,吃饭了。” 阿竹很快速地应了一声,他放下斧头,将劈好的柴拢到一处捆好,然后一鼓作气将柴火全搬到了厨房。 有时候图方便,他们会直接在厨房里吃,只是厨房的方桌是个矮桌,需要坐在小板凳上,板凳不够,只能拿之前那把跛脚的来凑数。 阿竹见她小声抱怨,此前总是喜欢抢先她一步坐了那破凳,后来索性自己伐了几根老竹,打了把新的来,手艺好得让周清妩连连夸赞。 阿竹用牙齿把拉紧袖口的绳子抽出,他好似对这种山野生活很熟悉,挑水砍柴补屋顶,生活技远远赶超周清妩,可惜他已记不得从前了。 阿竹把饼用左手夹到自己的碗里,小口咬下,酥脆的外皮和软香的内层妥帖地安抚了他饥饿的胃,他喜欢细嚼慢咽小口吃食,似乎这样时间就会流淌地慢一些。 “喏,先把汗擦擦。”周清妩见他额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向前递给他。 阿竹一直低垂的头飞快抬起来又快速低下,他放下筷子摆手,“不,不用劳烦……” 只是嘴里的饼下咽得太急,他一下子噎住了,头上的汗还没擦干净,又转手去拍胸口,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周清妩见他满脸通红,急忙站起来给他倒了一碗茶水,阿竹就着她的手连灌了几大口茶水。她用手顺着他的背,俯身关切问道,“好点没?” 背上略带凉意的手此时隔着衣物却仿佛是要灼烧了背上的皮肤,阿竹慢吞吞地点点头,却不说话。 周清妩也后知后觉,掌心的触感温热而陌生,她倏地松开手,脸上腾起了两抹红霞。 “那那个,米缸里没米了,待你吃好我们一起下山一趟。”她说完,就疾步走出厨房。 阿竹对着空荡荡的厨房缓缓点点头,耳尖红红的。 吃好饭,他们略作收拾,起先周清妩还有些许不自在,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可是医者,拍拍背有什么不正常的? 如此一想心里底气也足了,再加上阿竹看起来毫无异样地主动担负了大半的药材,所以她心里连最后一丝异样感也烟消云散了。 走之前,周清妩拍着大黄的脑袋,叮嘱它,“要好好看家哦!” 可是大黄不吃这一套,连蹦带扑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背上竹筐里的药材也被它拱地散落了一地。 她有些生气了,最后,还是阿竹放下背上的大竹筐,低下头来哄大黄。 天清亮,青衣女子臭着脸站在篱笆外,篱笆里白衫男子半蹲着,衣摆间隐约露出黑靴,他一臂垂落着,另一只手抚摸着摇着尾巴扒拉着他不放的大黄狗,轻言细语地在对它说些什么。 他对大黄和兔子们总有十二分耐心,语气很温柔,这和他略微清凌的气质稍显矛盾,但细看又很和谐。 周清妩看着他嘴角稍瞬即逝的笑意,有些愣神。印象里,好像只有面对大黄和其他动物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神情。 放下敏感与戒备,他的眼仿若装了一条澄澈的小溪,一眼就能望到底,与善无恶,干干净净。 她不知为何他会选择做刀客,据她所知,江湖上的刀客剑客大多都是刀尖舔血过活,师父说,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不得善终,拿起刀就难再放下了,金盆洗手最终也难逃仇家的追杀。而他一点儿不像在刀尖上讨生活的那种人,不合适。 他本该不是这样的颜色。 这段时日都是阿竹变着法儿给大黄做吃食的,对于大黄来说,有奶就是娘,便整日在阿竹脚边转悠,对他愈发黏糊。 周清妩听着它撒娇似地“嗷嗷”叫着,朝天翻了两个大白眼。也不知阿竹撸顺了它哪根毛,它终于肯放行了。 两人重新背上药篓,准备出发,可没走几步,周清妩忽而想起什么,折回屋里拿了两顶笠帽,一顶扣在了阿竹头上,“戴上吧,午后日头烈,遮遮太阳也好。”他的身份……好似不方便。 谨慎些吧。 “嗯。”阿竹微微弯腰,方便她给他系上绳子。 “走吧。” “好。” 等他们到达虞山镇之时,已快到正午了,因两人路上就了点儿干粮,肚子并不饿,所以就先去药铺贩了药材。 “哟,周姑娘,您来了呀,哎,这位是……”伙计看到周清妩来了,连忙迎上去想帮忙卸下竹篓,但一触及紧随而来的男子的眼神,他倒讪讪放下了手。 阿竹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周清妩和小伙计中间,帮她取下了药篓放在一旁,可人却还是立在中间没走开。 “啊?哦,他……他是我的病人。” 周清妩拨了拨他,他没反应,她便自己绕过他。 王掌柜放下算盘,眼珠子咕噜一转,连把伙计拉开,还不忘悄悄瞪了他一眼,没眼色。 “这位公子好气度,周姑娘好福气呀!” 周清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个病人有啥好福气的?不就是帮忙卸个货吗?现在夸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分卷阅读12 好在王掌柜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大篓药材上,他拉着伙计一路清点,连说了三个好,然后算盘一拨,给他们结算了银钱。 待两人走后,伙计看着乐呵呵的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掌柜,周姑娘不是采药的吗?咋没听说还会治病?” “哎呀!”王掌柜赏了伙计一个后脑勺,“说你榆木脑袋你还不服气,没个眼力劲儿,他们是那个!” “哪个?” “那个呀——”掌柜把两个大拇指凑在一起,暧昧地勾了勾。 “哦,那个啊!”伙计恍然大悟,也凑了大拇指勾了勾,暧昧地笑了。 “笑什么笑,赶紧干活去!”王掌柜脸一唬,吓得小伙计连忙缩头去干活了。 “嘿,病人?现在的小娘子真是会想。”掌柜嘿地一笑,摇了摇头,继续拨着算盘算着今天的账。 当然,这些话周清妩是不知道的,她正在镇子西头的布庄里给阿竹挑衣料子。 本想给他买成衣的,但是布庄娘子劝她粗布短褐还是自己做划算,他们家卖的成衣都是好料子。要麻布的话可以去集市上,时有农家会把家中自家织的棉麻布料拿出来卖,运气好的话碰上卖成衣的也说不定。 周清妩向布庄娘子道了谢,没过多久果真在集市找到了一家卖麻布的小摊。 摊主是一六旬老汉,据他说家中是种麻的,卖的都是自家孙女织的麻布,质量绝对牢靠耐用。 周清妩扯了扯布匹,确实挺结实的,她又询了价,心下便有了数。 “阿竹,你看这个颜色,你喜欢……”话戛然而止。 她一转头,发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竹阿妩(一头雾水):到底是哪个? ☆、第 7 章 阿竹看着周清妩和布庄娘子说笑时脸上生动的表情,心中也没来由的快活,但当他们拜别布庄娘子走出巷口之时,墙面上一处不惹眼的古怪暗纹忽而刺痛了他的眼睛。 头顿时痛得像要裂开一般,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周清妩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切问。 他不动声色地扶着墙,将暗纹挡在掌心,“没事,就是刚才经过肉铺时想起大黄,它爱吃大骨。” 周清妩摸摸下巴,也想起他们离开前大黄那副撒泼样,要不给它带个礼物?这般想着当下一拍掌,“行,待会儿回去时给它带根肉骨。” “走吧,我们先去市集挑几尺布匹。” “嗯。”阿竹嘴里应着,心中却惊疑不定,这图纹是何来路,为何他竟感到如此……熟悉? 而在他们和摊主讲价之时,一行为鬼祟的男子自他们身旁经过。阿竹自是不着痕迹地将周清妩护在胸前,可此人走动之时腰间系挂的腰牌忽而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那竟是和方才墙上一模一样的图纹! 他的头又像针扎般痛了起来,脑中有些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阿竹来不及多想,反应过来时人已像是魔怔一般尾随此人而上。 他……是谁?脑中的一片血色又是什么东西! “阿竹!”一声娇呵令他反应过来,快速止住了急切步伐。 他只犹豫了一瞬,就低了低笠帽,趁前面的人还未发现异样之前转身汇入了人流。 “你跑什么!那么快干什么!”周清妩气喘吁吁追上他,拉着他的袖子直喘气。 这次阿竹没说话,他不知怎么开口,满目歉意地看着他。 被那双眼眸一看,周清妩就算有再多斥责也吞进了喉咙,她揪着他的袖子,“走啦,快点挑好我们就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 “这几天人怎么那么多呀,都净是些生面孔,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刚返回到摊主这儿,周清妩就差点和一个匆匆走过的路人撞上,她躲闪了一下,忍不住小声说道。 阿竹急忙上前护着她,同时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他们好些日子前就来了,啥刀呀枪啊的都往身上挂,说是要找什么……什么‘白布正手’,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像是来找宝贝的。”老汉的婆子给他送了饭,他慢悠悠地嚼着饼子道。 白布正手?那是什么玩意儿? 没听过。 周清妩向来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他们利落地裁了两丈藏青麻布付了钱,临走前老汉还附送了一些针线,“自家婆子捻的线,不要钱。” 周清妩笑着接过,和他道了谢。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里,王老汉瞅着背影摇头直叹道:“模样倒是不错,倒是配得上我们家阿菊,可惜怎么缺了只手呢?” 他婆子掸着掉在布匹上的碎饼渣子,啐了他一口,“老眼昏花的东西。”两个娃娃有商有量的,那女娃磕了一下男娃那紧张样儿,还看不出来,真是白瞎活了这把年纪! 周清妩和阿竹连走了几家饭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有空位的店,她一屁股坐 分卷阅读13 下猛灌了好几口茶,刚想取下笠帽就被一双手轻轻按压住。 阿竹朝她小幅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周围的人群。 周清妩瞟了几眼周围带着江湖气息的几桌人,也悄悄朝他点点头放下了手。 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里,一紫衣帷帽女子正蹙眉听着一个骨瘦如柴男子的禀告。 “都检查过了,记号依旧没被人动过,也没有别的痕迹留下。”他瞥了紫衣女子一眼,“兴许他根本不在这里。” 如果阿竹能注意到这男子的话,不难发现此人正是方才那行为鬼祟之人。 “不可能,他就是在这里失踪的!”紫衣女子紧锁眉头,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阿大阿二找了那么久,我们也来了好些天了,根本没有任何消息!”鬼手握紧了膝盖上白骨森森的手指,“他性格孤僻,行踪不定,出任务从不会向其他人报备,连你也不知晓不是吗?” 千羽脸色一白,坐在她旁边的书生样男子一看势头不对,连忙扯了扯鬼手的手臂,“好了,别说了,师姐求了楼主那么久,好容易知道地点,你也体谅一下大家的心情。” “还不够体谅吗?”鬼手讥笑道,声音沙哑粗砺异常难听。 “楼里的活儿也不接了就只寻他一人,可是楼主只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都违抗命令出来整整七天了,回去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你们心里没数吗!”他压低声音,但不难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恐惧。 书生叹了一口气,千羽咬着嘴唇,紧紧握着手里的佩剑,再不吭声。 大厅里嘈杂,他们的声音也不大,根本没人发现不妥。 周清妩是不想多事的,她只想吃饱喝足后快点买好东西回去,可是她不去找事,事情却会自己找上门。 他们邻桌的一个彪形大汉好端端吃着吃着,忽然轰然倒地,“砰”的一声巨响让周围一圈习武之人瞬间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大哥!大哥!”同行男子扑到地上,急急摇着倒地之人。 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见那人嘴唇乌紫,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停地在抽搐。 “你们这家黑店!光天白日竟胆敢害老子兄弟!”同行的瘦高个一把抓起赶过来店小二的衣领,将小二腾空拎起,作势就要把他摔地上。 急忙赶来的掌柜苦苦哀劝,他们是正经开店的,求好汉放了店里的伙计。 大厅里也没人上前相劝,大家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这大汉一看就状似中了毒,况且自己也吃了这家店的食物,这平日里再怎么行侠仗义,这关切到自身利益时,还需得小心为上。 没人相劝,都在看热闹。 “各位好汉求求你们了,饶命啊,小人一家在镇上开了十几年店了,做小本生意,老实本分,怎敢去害了人呢。” “你放屁!我大哥好端端的,怎生吃了你们家的酒就倒下了呢!”说着,就把店小二朝地上摔去! 周清妩离得近,被倒下的桌椅波及到,撞到了胳膊,阿竹飞快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那人还要去揍小二,周清妩摸着受伤的胳膊,眉头一跳,忍无可忍,“够了,何必伤及无辜之人,他根本就不是中毒!” 清越的女声音量不大,但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却足以将大厅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悄悄按住想要起身的阿竹,眼神暗地里安抚他不要动,然后绕过椅子蹲下给大汉把脉。 “他不是中毒了,只是癫痫发作罢了。”说罢,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银针,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扎。 “你干什么!”瘦高个回过神,立马放下快要断气的小二,一下子抓住周清妩的手制止了她。 阿竹坐不住了。 回去,周清妩使了一个眼神,阿竹不得不又焦躁地坐了回去。 “给他续命,你信不信你再多抓半刻钟,他就一命呜呼了?”周清妩语气平淡,声音并没有因为关乎人命而有所起伏。 瘦高个看着她不起波澜的眼神,不知怎么就心里一悚,忽然放开了她的手。 怪哉! 周清妩用抹布抹去大汉口中的白沫,然后迅速执针落下,她的动作又快又准,一套行云流水下来,众人只觉眼一花,她已然收针完毕。 没过片刻,那大汉幽幽转醒,同行之人自是欣喜若狂,“大哥!” “大哥,你醒了!”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瘦高个抱拳行礼,只是他眼珠子一转,看着周清妩突然道,“姑娘医术如此精湛,敢问是否认识白穆圣手?” 话音一落,周围瞬间有人蠢蠢欲动。 白穆圣手?周清妩额角一跳,如果没记错,她师父的大名就叫白穆吧?她那一屋子行医手札的封面上可均是写着“白穆”这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呢! 敢情方才那六旬老汉口中的白破布是在说人? 还是她那已故的师父? 老头都逃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现 分卷阅读14 在连骨灰都化了,还在找? 她不知怎的脑中想起“父债子偿”四个大字,忽然寒毛一竖,心中更是打定主意决不承认。 死也不能认! “不识,未曾听说过。”她淡定地收好针囊,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裙子,然后给阿竹使了个眼色。 “我们家中还有要事,离此处最近的医馆在西北面百米处,各位自便,小女子先告辞了。”说着,拉着阿竹走了出去。 “姑娘且慢!”那瘦高个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块小石子打中小腿,一个趔趄栽了下去。 阿竹收回手,走前淡淡瞥了他一眼。 外头日光正好,千羽看了眼地上爬不起不来的男人,眯着眼睛看向店外,低语道:“好强劲的内力。” 因为周清妩拉的是阿竹空空的袖管,两人贴在一起,所以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出去的青年没有手臂。 倒是鬼手皱着眉看向外头的背影,“他的身形有点像大师兄。” 千羽又瞥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笃定道:“不可能,他从来不穿白色衣衫。” 鬼手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他如今一门心思放在了楼中的诸多惩罚酷刑上,故也不再多想。 ☆、第 8 章 从米粮店出来,阿竹气息陡然一变。 “怎么了?” “没事,后面跟上来几只苍蝇。” 周清妩一拍额头,他们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 “这样,我们分头走吧。”一起走目标太大,她熟悉这里的街道小路,阿竹有武功傍身,先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再逐一击破。 她一贯的思路,遇难题先分解,小的总比大的来得简单。 “好,你往北,我往南,我们东头口集合。”阿竹虽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但转念一想,他全部弄掉不就安全了? 两人在米粮店口分开,周清妩想了想,闪身进了旁边的胭脂铺,随后借机从铺子的后院离开了。 她抄小路成功甩掉了后面的尾巴,但愉悦的心情还没热乎几分钟,半路上她却突然想起许诺给大黄的大肉骨。 静默了几秒,她哀叹了一声,她宁愿没想起这茬! 跺了一脚,最终她选择了一条较远的岔路去了张记肉铺。 而阿竹这儿就更是简单了,他走进一个封口的胡同,随手抄起了根地上的竹竿,啥也不管啥也不问,在别人还没看清他模样之前就把人一举干翻了。 那几条尾巴也是倒霉,只看见几道残影,眼珠子还没来得及转一转就两眼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阿竹皱着眉看着手中的细竹竿,他疑惑地甩甩手,最后把杆子嫌弃一扔,慢吞吞走出巷子。 不趁手。 “老板,你这根骨头那么大,我猜是牛骨吧!”周清妩在脑中默默比量着大黄的嘴,有些踌躇,塞得进吗。 “小娘子好眼力,这牛是今早宰杀的,新鲜的很。” 周清妩心想这也不是新不新鲜的问题,而是狗的能力问题…… 好在她还想着东头的阿竹在等她,这会儿也来不及再挑挑拣拣,所以她很快付了银钱就跑了。 快到东头口的时候,她忽然在一张告示牌前停下了脚步。 各式海捕文书和通缉令层层覆盖,这些文书久经风吹日晒大多泛黄破碎,一张略新的告示正贴于正中央。 “悬赏令……”周清妩眯着眼睛看了个大概,“原来是这么回事。” 半个月前,朝廷万两黄金寻找十八年前在江湖销声匿迹的通海人士白穆,大费笔墨夸他医术精湛,但也没讲清楚要找他干什么,就写了找到他的人可得黄金万两良田百亩。 一般来说,对于已经隐匿的江湖人士,是没人会用这种方式来大肆寻找的,但朝廷这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出,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皇帝身体抱恙了。 不管怎么说,黄金万两和良田百亩这个诱惑还是很吸引人的,单看这蜂拥而至的人就知道了。 周清妩一笑,这都贴到人家家门口来了,人看到还不得躲起来?能找到才有鬼呢! 她哼着小调,步子轻快地走开了。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就看见阿竹蹲在一个卖篮子的老伯前,正屏息凝神地看着人家编篮子。 神情专注得叫都叫不走。 最后还是周清妩硬拽走的,回去的路上阿竹一直没开口说话,像是在沉思。 “怎么了?回来就心不在焉的,那帮人解决了?” “嗯。” “那你在想什么?” 阿竹脑中回想她今日每每付完钱,都会心疼地数上一阵的表情,斟酌道:“阿妩每日采药晒药都很辛苦。” 他也跟着去采过药,但是他不识药材,每每都会和野草弄混,因此后来阿妩就不让他跟着去了。 “嗯,所以呢?”周清妩有些不好意思,也还好 分卷阅读15 啦,家务都是阿竹在做,她也不怎么辛苦。 “所以我也想出去赚点钱,给阿妩减少点负担。”声音有些沉闷。 他这一天观察下来,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当个屠户,但是他们住在山上,每天上山下山都不方便。 正苦恼之时,他碰到了那个编竹篮的老伯…… 周清妩听后愣了一瞬,随即心里有些感动。 这人。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周清妩也没想太多,熟料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院子里的阵势吓住了。 只见场院里铺了一地的竹条,大黄正叼着一只编了一半的竹篮满院子跑来跑去,而阿竹在后面追它,边跑边压低声音让它不要逃。 看着那半只编得有模有样的篮子,再联系他昨晚说的话,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她险些气笑了,“你们给我站住!” 阿竹身体一僵,他瞟了眼满地散落的竹条,心觉不妙。 大黄很有经验,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甩掉篮子撒开四条腿跑到哪个角落去都不知道了。 周清妩捡起地上的半只篮子,拍拍灰尘,转眼看向发丝凌乱的青年,“这就是昨天怎么拉也拉不走你的原因?” 阿竹爆红了脸,呐呐道:“我晚上已经编好一只了,我编好攒着,下次一道去集市卖。” “你还想跟人家老伯抢生意?!”周清妩气笑,“他都多大岁数了!” 不仅偷师,还想抢生意,周清妩一想,如果换做是自己,肯定会追在他屁股后面拿着棍棒骂他。 “他在东头卖,我在西头,不会抢光的……”阿竹连在哪里摆摊的地段都想好了。 周清妩一听,沉吟了片刻,觉得有道理,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有哪里似乎不对劲。 阿竹见周清妩不作声,就弯下腰去整理那些被大黄捣过的竹条。 “嗳,你先别弄了。”忽然,她想起正事,“我带你去看看我新药的效果,保你大吃一惊!” 她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噙着笑,拉过他就往后院走。 “你看!”她扯下兔笼上罩着的布,一只雪白的兔子在笼里懵懵地朝他俩看过来。 这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兔子。 “第一阶段的试验成功啦!它活下来了!”这说明阿竹体内的毒素并非植物类,而是从动物身上来的,并且大概率是蛇或两栖动物类。 阿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是知道前段日子周清妩一个人关在这屋子里,连吃饭的时候情绪也低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他想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就算解不了毒也一样能活着,但他知道阿妩不爱听这些。 这下两个人都高兴了。 “来,让它好好歇息,我们先吃饭去,吃完我给你量尺寸。” 昨日回来时天又黑了,他们草草吃了晚饭,周清妩也没来得及给他量尺寸。 “到你屋去。” 阿竹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内摆设也很简单干净,这和她师父在时完全是两种模样。 她看到桌上摆了个篮子,好奇地走过去拿到手上把玩,但越看越惊奇,“真的和我们用的一模一样,阿竹,你太厉害了。” 才看人家编了一会儿,自己就学会了,他的动手能力真的好强。 阿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嗯?你在画什么呀?”她一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张宣纸,纸上画了个图案。 周清妩看着这个图案,一度怀疑自己把纸拿反了,纸的朝向一转再转,最终在她手里又回到了最初的方向。 “这……看着像只老虎。”她表情复杂。 其实在她拿起宣纸时,阿竹的神经有一瞬间的绷紧,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他坚信她是可信的。 “嗯,其实这是由‘七杀’二字组成的一只老虎。”他不想瞒她,“我对这个图案有印象。” 七杀? 周清妩皱着眉,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那你想起什么了吗?”她问。 虽然之前自己是不希望他记起什么来的,但她清楚这样不对,所以去淤血的药该加的也给他加了,其他的就要看他自己了。 阿竹摇了摇头,他抓不住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 周清妩叹了一口,她端详着纸上这只凶神恶煞的老虎,撇撇嘴,然后把它还给阿竹。 “把手抬起来。”回归正题,尺寸还是要量的。 她将笔墨和尺摆在一旁,然后拿了根细绳从后穿过,围住了他的胸膛。 一股清香从后面扑来,阿竹辨不清到底是什么药材,他只觉得好闻。 清浅的呼吸带着温热扑在他的颈上,他屏住呼吸,脖子上悄悄爬满了粉色。 周清妩低头给绳子标上记号,然后用尺量好,在宣纸上记下数值。 这家伙身材比例不错呀,测好上身,她看着几列数字心想。 分卷阅读16 好吧,就算不看数字她心里也门儿清,换了那么多次药,她再不清楚就是傻子了。 主要是现在有些尴尬,要给他做裤子就要量他下面,他套着外袍,她总不好说你把衣服撩起来我量一下裤|裆和腿围吧?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他仍笔直地站着,一只胳膊抬着,自觉地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我量好了,你把胳膊放下吧。”,顿了顿,“还有……晚上你把裤子拿到我这儿来。” 最后一句几乎是含糊着过去的。 阿竹没听清,转过身来用眼神再次询问她。 周清妩又羞又恼,“我说,晚上把你的裤子拿到我这里!” 这下轮到阿竹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什么逼迫江湖上榜上有名的杀手去集市摆摊卖篮子? 是生活啊! ☆、第 9 章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要拿麻布做衣裳,却不知道给他买条棉成裤! 想起刚才两人尴尬的交接经历,周清妩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油灯尚燃,噼啪的微爆声无时不在提醒着她要快点打好样,不然阿竹明天就没裤子穿啦。 深吸了几口气,她不情不愿从床上滑下来,然后拿了块不久前烧好的木碳,伏到案桌上给裤子打样。 另一边,阿竹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了一丝动静,有人放轻了脚步在他门口放了东西,他默等了片刻,在一切重归于寂静之后,他打开了房门。 是一条叠好的裤子。 时维三月,已过春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一些小虫儿也慢慢复苏,窗外已隐约起了虫鸣声。 白日里的一幕幕在脑中回转,暗夜中,这些细声好似在他耳边无限放大,阿竹只觉有些热。 没有睡意,他起身穿戴好,走出屋子去了厨房。 狗窝里的大黄耳朵动了动,一下子睁开眼睛竖起了脖子。 “呜?”它站起来,摇着尾巴好奇地粘了过去。 “嘘……”阿竹紧张地朝它比了个手势。 大黄是没听懂,它依旧踏着小步子欢乐地凑上去,也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它。 见它不叫,阿竹松了一口气。 他是来拿锄头的。 屋子前院有块空地,上面长满了没人打理的野草,阿妩说今年开出来,春天刚好种些瓜果蔬菜,到了夏日,西瓜萝卜还不是随他们任意吃?昨日他们还把种子买回来了。 夜里没事……索性今日就把土翻了吧。 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还点点头。低头看了傻傻的大黄一眼,他蹲下,用手轻轻按着它的脑袋上下晃了晃,心中满意极了。 他也不打灯,一个人摸黑吭哧吭哧蹲在草里拔草,大黄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蹿一跳,一会儿埋伏在草堆里,一会儿又忽然跳出来,一条狗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半夜,草全部除完了,大黄也玩累了,趴在一旁昏昏欲睡,阿竹开始翻土。 翻了一铲子他就发现一只手着实难把握,锄头的锋刃方向一斜,铲起的泥土落到了鞋面上。他抿了抿唇,一滴汗顺着脸庞的轮廓滑下,最终落入土里消失不见。 他眼神一黯,弯下腰抹净鞋背的土,随后更用力地握紧锄头,一声不吭地挥下第二铲,第三铲…… 周清妩晚上起夜时,迷迷糊糊好像看到窗外有个人影在晃动,她慢吞吞地晃晃头,再仔细一看,哪有什么人影? “眼花了眼花了……”她打着哈欠,又爬上床再次睡去。 院子里,锄头已倒在一旁,阿竹喘着大气坐在大黄边上,大黄感觉到他,“呜”了一声,拱了拱把头伸到他大腿上垫着,继续打盹。 身后是翻完的土壤,腿上是依赖他的大狗,阿竹看着不远处紧闭的窗户,抬起头静静地望着月亮出神。 * 七杀楼。 昏暗的地牢里弥漫着血液独有腥锈味以及一股陈年阴暗下的发霉腐朽味,火把嵌在深色发黄的石墙上,每隔十米安一个,橘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地面刚被洗刷冲洗过,还淌着水渍,即使被水冲淡了许多,空气中也残留着淡淡的腥味。 一黑衣老者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刑具,他脸色平淡习以为常地抹去骨鞭上浓稠的血液,随后将上邢凳一一归位。 地牢石门缓缓开启,狭长的甬道里回荡起脚步声,须臾,一个束发少年走到他跟前停下。 少年并没有马上开口,反而诡异地闭起眼睛嗅着周遭的空气。 美妙的血腥气。 他陶醉地舔了舔嘴巴,嘴边浮起一个残忍的微笑,渐渐地他感受到了,是的,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激荡地兴奋起来,来了,那种美妙的感觉! 翻滚吧沸腾吧!他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裳,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有什么事快说吧。 分卷阅读17 ”老者语气冷淡地打断他。 少年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少顷,他咧开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窝,“郑伯伯,你在地牢里可真幸福,我也想当个执刑人呢!” 可随即他又道:“可是出去当个收割者也不错,追杀猎物好像也很好玩呢!哎呀,选择太多,真令人苦恼……” “收割者”是七星楼内部的叫法,也就是江湖上统称的“杀手”。 郑厚没有理睬他,仍旧低头擦拭刑具。 少年也不恼,他笑嘻嘻地翻开手中的花名册,开始了例行发问:“郑伯伯,今日衡山钱虎可已执刑?” “子时已执。” “他可是交代了什么?” “嘴硬,笞五十鞭,刀白刃,炮烙时趁我不备自绝经脉。”郑厚简短地回答,手中活不停,把已看不出原色的抹布放在水桶里过水,“尸体已让阿二处理。” 程星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笔尖刷刷地在花名册上做记号。 “千羽……哎,师姐他们犯什么事惹楼主生气了?”他惊讶地看着花名册,眼里闪过一丝兴趣,“不会是大师兄吧?” 郑厚不搭腔。 见他不搭腔,他又开始自说自话。 “师姐也真是的,老追着一个残废不放做什么,热脸贴冷屁股,人家领情吗!他常年不在楼里,回来也一直住在后山上,寡言寡欲的多没意思?死在外面倒好了呢,一看两位师兄就是被连累的!”他噘着嘴不满道。 郑厚皱了皱眉,程星还想说什么但却被他打断:“他们亥时已执刑,好了,你可以走了。” 少年撇撇嘴,哼了一声,“郑伯伯你真没劲,我去找师姐。” 哒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地牢再次恢复平静,郑厚挤干抹布,重重地坐在上刑凳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外面,程星甩着花名册,自言自语道:“亥时——哎呀,不就是不久前吗,这时候师姐他们肯定去楼主那儿复命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夜色沉沉,七杀楼的主院里却是灯火通明,程如海还未睡,他正和一个蓝袍中年人下棋。 白子落下,黑子紧随其上。 “如海,你急躁了。”蓝袍中年人看着棋盘,摇摇头。 程如海咬牙,他忽然抬手,将手中的棋子深深掷入梁柱中。 “我急躁,我怎能不急躁,他都消失了半个多月了!阿大阿二加上七星楼三个高手都没能找到他,他人间蒸发了!” 蓝袍男子见他在房里急躁地来回走,慢慢放下手上的棋子,他捋了捋山羊胡须,开口道:“好久没见你如此不收敛脾气了,看来平日里你虽严厉,但总归还是在乎阿辞的。” 程如海“嗤”地一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在乎?何来的在乎!我留他一命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师兄难道不清楚吗!” 蓝袍男子慢慢拉下嘴角,良久,他道:“如海,你太固执了,都快二十年了,你该放下了。” “不可能!我永远不会放下!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男人咽气,我是不会罢休的!”程如海愤怒一甩手。 蓝袍男子叹了一口气,“何苦呢!你把那孩子培养成杀人机器,你心里好受吗?那孩子苦啊!” “好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程如海仰天大笑,忽然,他顿住,表情变得无比狰狞,“师妹当年死得如此凄惨,还不是因为这个孽种!我不甘心呐!我不甘心呐!” 蓝袍男子沉默片刻,“可孩子是无辜的,何况他身有残疾不容于世,你又何必……当年师妹走后,你独自叛离师门创下‘七杀楼’,苦心经营只为复仇,那孩子跟着你那么多年,我以为你终会有所动摇,没想到你还是……哎!” “师妹在九泉下知道你如此对待她拼死救活的孩子,她一定会……” “她不会!”程如海厉声打断他,“我知道的,我是最了解小师妹的!当年我们三个人,我是最了解她的!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她一定会支持我报仇的!” “为何你一定要如此固执呢!”蓝袍男子也略微生气,声音提高,“你清醒一点,那孩子他不是机器,他是一个人,他不是你复仇的工具!” “不,师兄!”程如海转过身打断他,“程辞是没有感情的,他感受不到的,他感受不到的!” 蓝袍男子看着这样的他,长叹一口气。 他站起身,顿了顿,“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劝也劝不动,蓝袍男子无奈,摇着头踏出房门。 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一道黑影急速闪到暗处。 和暗夜融为一体的柱子背后,千羽捂着嘴巴面色苍白,她忍不住后退,背上火辣的伤口贴到了柱子,也没能让她从刚才的震惊当中回过神。 为什么师伯说大师兄是楼主的复仇工具?为什么……楼主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以为,大师兄常年生活在后面的山上,不常和他们在 分卷阅读18 一起只是因为他性格孤僻,没想到—— “师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她吓得慌乱抬起头。 “谁!谁在外面!”屋里传来一声暴喝。 “是千羽和阿星,楼主,我们可以进去吗?”千羽极力平复自己七上八下的内心,拉着程星道。 “进来吧。”良久,屋里传来一道声音。 进去后,程如海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眯着眼睛打量两人,问道:“你们何时来的?” “我和阿星才来不久,远远就看到师伯出来了,可是他走得太快,我们都来不及打招呼。”鹰隼般的目光落在身上,宛若实质,千羽一颤,抢在程星开口之前快速答道。 程星虽然奇怪,他不知道师姐为什么要说谎,要知道在楼主面前说谎等于找死,而他又最喜欢澜师姐,所以他撇撇嘴,没说话。 程如海探究地看了他们,半天,他揉了揉额角,“我累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罢,他挥了挥手,二人恭敬退下。 千羽手心背部都是汗,出来后,夜风一吹,顿觉凉意。 “师姐,你刚才为什么……”千羽猛然一回神,捂住了程星的嘴巴。 “别问了,什么都别问了……” 程星看着师姐失魂落魄的背影,眼睛咕噜一转,越不让他问,他越想知道。 ☆、第 10 章 “阿竹,你快一些——”篱笆外,周清妩不停地在催促,她脚边的大黄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了会儿,也跟着主人朝里面汪汪叫。 这几日雨水多,前院里的菜圃里已抽出了小苗,沾了些许露珠,翠绿娇嫩,十分惹人怜爱。 院子的场地被人扫得干干净净,屋檐下垒着一叠竹篮,旁边还堆着几捆削好的新鲜竹条。 阿竹在周清妩和大黄的催促下,连道了几声“莫催”,终于急匆匆地从厨房出来了。 他已换上周清妩赶了几日工做出来的粗布短褐和千层底布鞋,没了穿白衣时的书生味,平添了几分矫健利落,当然,一张俊逸略带棱角的脸分外惹眼,使他有别于一般的山野村夫。 他背了个空竹筐,框里放着两把剪子。 周清妩见他来了,弯眼一笑,脚已迫不及待朝林里迈去了。 小屋修建在不虞山的半山腰上,四面环林,西边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有一条小溪,溪边长满了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果树和灌木。 前些日子她采药时路过那儿,树上一个个圆溜的枇杷果已经褪去青色的外皮,带了些许黄色。 她左等右等,今日好不容易雨停了,当然要去一尝芳泽了! 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是枇杷成熟的好时候,不虞山上的土壤肥沃,果树又临近水源,一个个枇杷长得又大又肥,一口下去不仅鲜嫩多汁,还十分清甜。 每年她都会只身过来采摘几箩筐,吃掉一些,剩下的拿来做果干和枇杷酒。 而今年小屋多出一个人,她当然也想让他尝尝这鲜嫩肥美的大枇杷。 周清妩较阿竹快几步,大黄一个劲儿往林子里冲,她叫都叫不住,只能跟在后头追。 阿竹看着奔在最前头的青衣姑娘和大黄狗,心上像被轻纱淡淡拂过,最近他总会有这般感觉,似有什么要从心口破土而出,朦胧模糊,时而让他有些燥热,时而让他心如鼓点,极为奇怪。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前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几乎是即刻闪到她身边。 “出什么事了?”他紧张地问道。 周清妩惊魂未定,她刚才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跤,而且那东西也似乎叫唤了一声。 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拍拍裙边的土,继而转头,轻轻拨开半人高的草丛,两个圆溜溜的稚嫩眼睛登时朝她望来。 “喵——” “……”她和阿竹面面相觑。 “我好像……把它踢伤了。”她沉默道。 阿竹把它抱起来,小心翼翼地举高看了一圈,犹豫道:“它骨折了。” 周清妩腿一软,她这么猛吗,一脚把猫踢骨折了? 她颤抖地从阿竹手里接过小猫,“喵——”还没完全接过,那小东西就在它手上挣扎起来,前爪挠后脚踹,大有和她拼命的架势。 她一惊,手下意识一松,阿竹又顺势把它抱了回去。 “要不我拿着它你来看。”他建议道。 周清妩看着那个又安静下来,稳稳窝在阿竹怀里的小东西,语塞,默默点头。 小心地拨开它的尾巴,她细细观察了小猫的后腿,“这只腿上都是泥,应该在地上拖了一些时日了。” 阿竹怜悯地看着它,似乎在它身上找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但他不会出声,更不会勉强阿妩任何事。 他将它放在腿上,轻轻摘下它身上不知从哪儿粘上的苍耳,然后温柔地抚摸 分卷阅读19 着它的脑袋。 小猫有着黄白相间的条纹,脑袋的毛发稍为稀疏,从上头看能看见它粉红的皮肤,个头不大,一手便能把它握住。 阿竹的手自它脑袋向下轻轻地顺着,它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温柔,轻轻往他手心一靠。 他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心想,当初自己是否也是如此模样,然后被她心软捡回家的呢? 周清妩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地取材,她找了两根相对较直的木板,然后把手帕撕成一条一条接起来,“你把着它,我给它接起来,可能会有些疼。” 不是她踢的,但是既然碰上了,也不能弃之不顾,况且这里还有个心思那样柔软的人,她不想他难过。 阿竹的手一顿,随即坚定地点点头。 周清妩凑过来,动作轻柔地摸着小猫细细的腿,先确定了骨折的位置。 微风轻漾,熟悉的清香萦绕在周围,树上的小叶悠悠荡下,她因低头而垂落的发丝轻轻摇摆,最后落在他的手背上,痒痒的,和他此刻的心尖不规律的跳动一样难以自持。 就像她知晓他的柔软一样,他也同样明白她的温柔。 阿竹的眼神微动,心头如被蛊惑一般,他想伸手,想帮她把发丝别于耳后,想为她拂去肩上的落叶,更想用手抓住这道光,想更亲近她…… “嘶——”小猫遭了疼痛,一爪子抓在护着它的大手上。 阿竹惊醒,顿时为自己竟生出这般心思吓了一跳。 他心中有些慌乱,根本没注意自己手上的抓痕,他震惊于自己竟生出这般龌龊的心思。 “让我看看,手伤得重不重。”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拉过他的手掌,他像是触电似的,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没事的不碍事。”他飞速回答道,然后抱起包扎好的小猫快速逃走了。 周清妩惊愕地看着青年凌乱的步伐,再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也不知从何而来。 接下来的一路,阿竹都显得很奇怪,只要她稍微和他离得近一点,他就像碰到跳蚤一样慌张弹开,令她很是郁闷。 她忍不住回忆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似乎从遇到那只小猫之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转折! 周清妩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肚子的一些不适感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大黄似乎对这个新加入他们征途的成员非常不满,逮着机会就朝它叫,而阿竹肩上的伤员也不甘示弱,垂着一条腿叫得也挺凶。 阿竹曾试图把小猫放下,让它回家去,可是放了两次,它好像赖上他们了,拖着腿也要跟着阿竹。 惨兮兮的样子好像被欺负了一样,于是俩人无奈,决定捎上它了。 看到这只猫再次被放到某个人的肩上,大黄才趾高气扬没多久的表情刷地一变,又呲着牙朝它狂叫,对方也凶狠地回应,仿佛刚才那个惨苦的小可怜只是个轻飘飘的幻觉。 周清妩在后方看了一路的争宠戏码,头晕晕的,她不知道身处地震中心的阿竹有何想法。 当然,这个时候她如何也想不到,没过多久她也加入了这场战斗。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就是我嘿嘿 ☆、第 11 章 林间鸟儿脆鸣,溪水潺潺,两人一狗外加一个新伤员,在吵吵闹闹中终于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林子,来到了溪边。 周清妩精神本被摧残得有些萎靡,但溪对岸黄澄澄的枇杷仿佛给她来了一剂强心剂,让她精神为之一震。 外界纷纷扰扰,都没这大果子实在。 她三步两下踏着鹅卵石,淌过溪水跑到树下,使劲一蹿就撸下了最低处的果子。 剥开外皮往嘴里一塞,心情顿时美妙不少。 这途中阿竹鲜少与她讲话,就算她挑起一个话题,他也只是支支吾吾“嗯”一声“啊”一声来应付她,可把她憋屈坏了,她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问他他不说,不问更不说,还不让人碰,不小心擦个衣角逃得比兔子还快,气得她两个腮帮子疼。 阿竹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自从他发觉自己竟起了……那种心思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耳边的狗吠和猫叫仿佛来自遥远的世界,嘈杂无声,他的世界似乎就剩下眼前的那一束光,四周黑魆魆的,只有那道光闪耀着。 脚边恰巧跳过一只蛤|蟆,无神的双眼和体表恶心的疙瘩,让他双眼一刺,更是无地自容。 他怔怔地看着它鼓着肚腹,拖着一身赖皮疙瘩,双腿一蹬,跳入了水中。 周清妩拿了根木棍去戳枇杷,可是果子长在树上难以动摇,她转头刚想唤阿竹拿剪子,就看见他一根木头似的杵在对岸,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憋住了声音,鼻腔哼了一声,头一扭,踩着树干的分叉手脚并用,爬上了那棵繁茂的枇杷树。 树皮纹路粗糙,她缓缓挪着脚步,小心地避开尖树杈,把周围够得 分卷阅读20 到的熟枇杷都摘了下来,然后再爬下树,一个个捡进筐里。 她如法炮制,待摘到第三棵树时,阿竹终于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只见一个青衣姑娘隐在枝叶间,趴在树枝上拿着一小结枝干在勾枇杷。 树枝因承着她的重量摇摇晃晃,她却还坚持不懈地在勾那粒饱满诱人的大枇杷,看得阿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连忙把肩上正和大黄隔空对打的猫咪放在地上,自己淌过溪流,飞快朝那边跑去。 周清妩和那粒果子卯上了,她扭了扭身子,伸直了胳膊去够它。 “嘶啦”一声,她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裙外的轻纱,那青如烟云的轻纱,挂在树皮的毛边上,经她一用力,竟被扯出一个大口子。 这时也管不上大枇杷了,她心疼地侧过身,手肘撑着树干去拉扯那挂在毛边上的轻纱,然而轻纱卡得很深,她不得不回退几寸,就在此刻,变故发生了—— 本支撑在枝干的膝盖一打滑,她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都往树下翻去…… “阿竹——”情急之下,她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他的名字。 阿竹提着轻功,在她快要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几乎是跪着扑过来接住了她。 周清妩紧闭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张过分紧绷的脸。坚毅白皙的下巴,嘴巴死死抿着,平日里缓和的眉尖紧紧皱起,额上是细密的冷汗,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和不知名的情绪。 她愣愣地望着他眼里浓烈的情绪,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他只有一只手,无法稳稳当当地把她托住,故他只能用自己仅有一只胳膊,紧紧地将她揽在怀中,用力得指尖都泛了白。 他跪坐在散落的枇杷叶上,一颗心砰砰砰地撞击着,显然尚未从刚才的一幕中平复下来。 周清妩察觉到他的紧张,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可是小腹忽然的一阵熟悉暖流,她脸色一变,顿时就僵住了…… 人一旦背起来,那倒霉事就一桩接一桩。 这话不无道理,此刻周清妩就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僵在阿竹的怀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臀下是阿竹的双腿,只要她一起来……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她缩起脑袋窝在他怀里,窝着窝着反而变成了一只鸵鸟。 可是阿竹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的手指动了动,脊背绷得笔直,方才他抱得太紧,俩人贴合到了一起,习武之人本就感官敏锐,即使隔着衣物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温度。 似乎全身血液都因胸前这娇小的柔软变得灼热起来。背后的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和前胸的温度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他不知这是否可称得上书中写的“煎熬”一词,他只觉得格外难受。 “阿,阿妩,我,我把你放下来。”一句话被他讲得磕磕巴巴,舌头像打了结。 “不!”周清妩急忙否定道,她低垂着头,两颊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紧紧揪着阿竹的衣裳,急中生智,“我,我的脚崴了!” 刚才从树上落下的时候,她想用脚勾住旁边的枝干,结果被刮擦了一下,崴到了。 阿竹听到她大声的“不”字,一怔,心中有一瞬的轻松,她并不讨厌自己…… 但那点儿轻松感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想到若被她知晓了,像他这等人竟对她起了觊觎心思,脸上该露出多厌恶的神情…… 他感到无力,不愿再往下想。 听她崴到脚了,他更要放她下来了,他试着松了手臂上的力道,轻言轻语道:“阿妩,我还是要把你放下来的,脚伤着了如此拖着不好,我们须得尽快回去。” 他以为她坚持不愿下来是想让他抱她回去,于是耐心解释道:“阿妩,我的手不太方便,一只手不能把你抱回去……真的很抱歉……” 周清妩仰头,呆呆地看着他,他这种柔和的语气,让她想到了平日里他捉到捣蛋的大黄时,抚摸它时的低声轻喃,似无可奈何,又似包涵宽容。 他把她当成调皮的小动物了吗? 这个想法让她的耳尖也泛了红。 她摇摇头,手依旧不松开,打算继续赖着,赖到天暗下来,天暗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暗戳戳地想。 阿竹有些无奈。 僵持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不知何时,大黄的脑袋从两人之间的缝隙中使劲挤了进来,周清妩原本是拒绝的,但它挤得整个狗脸都变了形,像条毛毛虫一张拱来拱去,痒得周清妩一秒破功。 她被拱落到了枇杷叶上。 手掌按到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周清妩仍久久不能回神,她卡着脑袋僵硬地回头看去,发现大黄正凑在那小块暗色的血渍处用鼻子嗅来嗅去,而青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呜呼哀哉,她到底何德何能,竟摊上了这条狗! 周清妩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分卷阅读21 如果可以,她分分钟想锤爆大黄的狗头,然后再挖条缝自己钻进去。 真的没脸见人了! 阿竹皱着眉看着这抹暗色的圆点,这像是…… 心一突。 “你受伤了!”他忽然反应过来,立刻站起来,动作迅猛地让大黄来不及反应,狗脑袋砰的一下撞上他的膝盖,瞬间被逼退了好几步。 阿竹围着她,担忧地问她可是感觉哪里不适,她在这种关怀的目光下如坐针毡,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我那个来了……”她匆匆瞥了他一眼,声如蚊蚋。 “什么?”阿竹摸不着头脑。 周清妩咬着唇,轻轻凑近他的耳朵轻咬了几个字,阿竹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他的脸一下子爆红了。 她不敢看他,见他半天都没反应,心中愈发没底,声音也跟着有些颤抖,“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她嗫诺着,心头不知怎的一股委屈劲儿涌上来,眼眶渐渐发红,见他还是不吱声,她吸了吸鼻子,愈发觉得委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把……”不经意抬头,她的话戛然而止。 水雾氤氲的红眼睛对上了头顶冒烟的大红脸,两人都消了声,愣愣地看着对方。 斑驳的光线洒在林间,小粉尘在光束中飞舞跳跃,溪水潺潺地流着,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和猫叫,林间静谧。 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两人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背你回去罢。”半晌,阿竹出声。 “嗯。”周清妩低头应他。 他弯下腰蹲了下来,周清妩理好背篓,缓缓伏在他背上。 “抓紧一些,我不方便……” “嗯。”不待他讲完,她就闷闷地嗯了一声,手愈发搂紧了他的脖颈。 阿竹的睫毛一颤,单手托着她的腿起身。 他的腰弯得很低,周清妩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滑下去,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 在祥和安静中他们淌过小溪,对岸,被落下的猫咪瞧见人影,“喵喵喵”地直叫唤。 阿竹看着这只抓着他小腿不放、还要顺势往上爬的小猫有些犯难。 既背了个姑娘,便不能再把它放肩上了。 挠了人就不好了。 大黄见两个人都没理这入侵者,开心地狂摇尾巴,还不忘向它挑衅地叫嚣,惹得小猫背上的毛都炸开了。 阿竹正左右犯难,周清妩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道:“放我背篓里,枇杷拿得少,还有位置。” 阿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可是周清妩却发现他的耳尖发红。她轻轻地抿嘴浅笑。 把猫咪放进去后,大黄不乐意了,一向喜于开路的它一路都急冲冲跟在他们脚边,来往穿梭,叫个不停。 在一片猫狗叫声中,周清妩静静地趴在他坚实宽厚的后背上,心中格外宁静。 那是温柔的月亮带给她的安心感。 她渐渐闭上眼,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黄:说好的做彼此唯一的天使呢? ☆、第 12 章 新来的成员被安排到烧火房里,和大黄平分一间,新势力的加入让烧火房的旧势力面临重新洗牌,大黄占据东北角,小花占据西北角,两方以中间的灶台为界限,是谓井水不犯河水,阿猫不欺阿狗。 小花,是阿竹给小猫起的名字,他说这是只狸花猫,且是黄狸,但由于大黄已经占了个“黄”字,遂起名为小花。 周清妩赞成,小花念着可比小狸好听。 大黄见嚎了几天都没人理,似乎也认清楚了现状,它也知道在周清妩这儿讨不到好,就委屈巴巴地跑到阿竹那儿撒娇去了。 阿竹正在做事,厨房里光线昏暗,仅有的一格小窗被灰扑扑的灶突挡下了大半,倘若白天不开着门,这里便和黑夜相差无几。 他掩门,背对着门坐在暗沉的角落,地上是一捆竹片和一把用旧的剪刀,一双干净的布鞋被他整齐地放于板凳旁边。 他弓着身,脚趾夹着一段薄竹片以稳着篮底,齿间拉扯着一根劈圆了做固定中心的竹条,手指灵活在竹条上翻飞编织。他的手指被竹条划得毛糙,有些许翻卷了皮的细小伤口。 他动作快速,已摸出了一点门道,编织手法也愈发熟练。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束束光线漏进来,阿竹弓着的脊背陡然一僵。 “呜——”大黄用鼻子顶开门,从门缝中挤进去,跑到阿竹脚边,大剌剌地往地上一躺,敞着肚皮求安慰。 原来是它,他肩上的肌肉逐渐松弛。 他放下手中的竹片,低头把被它撞翻的布鞋摆好,随即有些好笑地看着地上耍赖的大黄。 挠了挠它的肚皮,大黄在地上滚了两圈,两只豆大的狗眼睨着他,从鼻腔里打了两声响气。 他摘下狗毛上粘着的草屑,轻笑道: 分卷阅读22 “何必这般斗气,小花的腿受了伤,养些时日它便离开了,你大度些罢。” 阿竹知道它在家中称大王惯了,突然来了个敢和它叫嚣的,就着急上了,但他也知它是条讲理的狗,叫唤归叫唤,也不会真去动小花。 他拍拍它的腿,大黄顺势滚了半圈,阿竹给它顺毛,把上边结块的小泥浆和草籽都拿了下来。 大黄被他顺着毛撸,愈发黏糊,赖在厨房里更不想走了。 阿竹瞅着门外的天色,快晌午了,心想阿妩也该采药回来了。 他熟练地穿好鞋袜,拨了拨地上的大黄,把被它压在下面的竹片抽出来,摞成一捆绑起来,然后竖立着放在角落。 他快速整理好地面,抱着今日做好的竹篮,叫上大黄匆匆出了厨房。 他不想在她面前做这些事,他知道没有正常人会用脚做事,他们只用它站立,用它走路,可是他不行,他的脚就是他的手,他没有办法,这是他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所以他只能在做事前用冰凉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让它显得更干净一些。 他自嘲一笑,还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做事时这幅难堪的模样。 他知晓她不在意,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但他在意,哪怕自己在她眼里仅仅是她医治的患者,他心里也不愿她见着自己的丑陋。 周清妩老远就望见阿竹抱着几只篮子从厨房匆匆出来,她望着半掩的厨房门板,幽幽一叹。 又偷摸着关上门在厨房里编篮子了,那屋黑漆漆的,灯都不掌一个,也不怕眼睛熬坏了。 她心中烦闷,重重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 大黄耳朵一竖,察觉到她回来的动静,立马转头欢快地摇着尾巴趴在栅栏上来迎接她了。 阿竹的脚步一滞,但没回头,反而像是不知情一般进了屋里,只是动作略显急切,像是在逃避什么。 周清妩看了心中愈发气闷,已经连续好几天了,都躲着她避着她,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自那天采枇杷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时偶尔露一下脸,其余时候都像瘟疫一样避开她。 他居然还想出晚上悄悄把活干完,白日就不用出屋门的损招! 他真是太奇怪了! “阿竹,你站住——” 在一声娇喝中,他僵住了身子,许久才转过身,像做错事了一般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做错了什么?”周清妩快步走到他跟前,捧起他的脸,逼迫他看着她的眼睛。 他比她高一个头,她费力仰起头,倔强地看着他略显慌乱的眼神。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不明白,去之前大家还好好的,怎生一回来他就变了。 阿竹没料到她会这般动作,慌乱过后强装镇定,他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没有,你没有做错事。” “是我太重了吗?”是因为背着她,他心里生了怨气吗? “不是。” “是我和你置气独自去摘果子,你生气了吗?” 他还是摇头。 “那——是我来了葵水,弄脏了你的衣服,你不高兴了对不对?”他定嫌弃她弄脏了衣服,周清妩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不能怪他,毕竟是自己错了,可是不知为何心底还是很难过。 阿竹想起当时情景,耳根顿时发烫,他慌忙否定,“并非如此,阿妩不必介怀此事,我没有不高兴,意外之事不必介怀,不必介怀。”他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的,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不高兴呢? 周清妩听了心情好了一些,可随即脸又往下一拉,“那你为什么躲着我?你情愿和大黄小花说话,也不同我说话!” 阿竹抿嘴,又逃开了她的视线。 “你看着我!”周清妩不满,他又想蒙混过去! 阿竹不说话,他没有转回视线,仍然望着敞开的门板,周清妩也不说话,屋子里只听见她气呼呼的呼吸声。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少顷,还是阿竹先低了头,他嗓子有些干涩,“是我做错了。” 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他想是他错了,是他做错了,她这么美好的人,不是他这种人能够觊觎的。 “你做错了什么?”周清妩皱眉,不解。 “我……”他轻轻低头,看着那双带着迷惑的明亮眼睛,喉咙发紧,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生了心思。 短短几个字,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想到她厌恶的眼神,阿竹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般。 “我……”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最终道,“我没有给水缸换水,昨天喝的是前天的水。” “……” 就这? 周清妩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好似能把鞋尖盯出一朵花儿来的男人,就这? 这借口忒拙劣! 都躲了快七天了,躲到她脚好了,葵水也结束了,居然拿昨天的事当借口,怎么办,心里更气了 分卷阅读23 ! 周清妩磨着牙,心中忿忿,她努力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她若气死谁如意!身体是自己的本钱,何必为了小事发脾气,做人呢,要大度一点,胸怀要宽广一点…… 心里默念杂七杂八不知从哪些书里看来的人生箴言,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原来是这样啊,那倒也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勉强挤出一点笑,她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别那么大压力嘛,我一个人住的时候,缸里没水了我才去打,水无异味可以入口即无事,哈哈,哈哈。”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了,气消下去后,她脑中一直浮现着“他不愿同我说”这六个大字,淡淡的失落感再次出现,她有些迷惘。 她觉得自己也有些奇怪,情绪起起伏伏,总会因为阿竹不愿理睬她而感到失落,既生气又失落。 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洞,一个名叫“期许”的洞,她救了阿竹,她期许他陪伴她,期许他和自己交心,可是阿竹并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他会护她陪她,却也会躲她避她,不愿抬头看她,不愿同她讲实话,这和她所期许的不一样。 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感到失落的吗? 仅仅是这样吗? 周清妩有些迷茫。 她摇了摇头,放下手,钝钝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去后院了。 待拿下晒药的空竹匾,她才想起自己忘了背篓,又赶去前厅拿装着草药的背篓。 她折回来时,发现阿竹还立在那儿,朝他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忘记拿它了。” 说着,去提背篓。 待看到篓里的几根桃枝时,她脑袋一敲,“瞧我这记性,明天是清明,我要去后山看我师父,阿竹,我带你一起去祭拜他罢。” 她希翼地望着他,心里摸不准他会不会答应。 阿竹点头的那一刻,她心里是高兴的。 “我去装盆水养着它。”她背起背篓,又匆匆走掉了。 阿竹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嘴巴,手慢慢捂住断肢上的切口,良久,他轻轻开口:“你可真无耻。” 人家分明救了自己,他却有了这种小人行径的心思,更甚为了在她身旁多待一些时日,竟撒谎欺瞒了她。 无耻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有句话取自歌曲《莫生气》,这歌真的很神奇,真的。 ☆、第 13 章 离虞山县百里外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名为汴河,东晋国的都城就位于汴河流域。 东晋国的都城建于上汴,是谓汴京,时维四月,汴京繁花开得正茂盛,层叠于峥嵘楼宇之间,交错于繁荣街道之上。河中泛起小舟,人们担酒携食纷纷踏青而来,赋诗饮酒,抚琴赏花。 春日阳光正好,漆红朱门下的巨石狮上铺了一层光,更显威风凛凛,禹阳王府的看门护卫手执缨枪,眯着眼睛,懒懒打了个哈欠。 忽然,一道阴影罩了过来,来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吓得他一个激灵歪了帽。他手忙脚乱地把帽子扶正,再定睛一看,顿时冷汗连连,立马跪地行礼,“殿下。” 李元柏一手托着鸟笼,一手拍拍他的肩膀,玉面公子温和一笑,“免礼,给我去通报一声,告诉世子我来了。” 朱门轻启,雕栏玉柱浮现眼前,李元柏不急不缓地折过九曲廊道,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沿路的珍花异草,“将宝珠杜鹃插种在映山红中,宛如沙中明珠,栽花人可谓心思妙极!” 引路的丫鬟红着脸,低头恭敬道:“是表小姐命人栽种的,殿下这边请。” “表小姐——”李元柏舌尖一咂,玩味一笑。 到了武场,就见擂台上黑衣男子赤手空拳攻势猛烈,对方双手挡着他的招式竟毫无还手之力,黑衣男子一个扫腿攻下摆,瞬息将对方撂倒在地。 “好!”李元柏叫道,手里的鸟随之扑棱起翅膀。 台下的守卫也纷纷拍手叫好,李元颢看见来人,一个跃身跳下擂台,恭道:“参见太子殿下。” “阿颢,你我兄弟间何必行此虚礼。”李元柏笑眯眯地扶起他,“你的身手一如既往地快,看来陛下果真没看错你。” “殿下谬赞,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你又何必谦虚,年纪轻轻就居禁卫军统领,这可是东晋的独一份,前途自不可限量。” “为皇上分忧乃臣之荣幸。” “哈哈,好了,场面话说够了,快把汗擦干净,随我去你书房说。” 禹阳王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兄弟,常年居于封地禹阳,汴京的禹阳王府只留一个尚未开府的世子,是以偌大王府少见女眷,多为世子李元颢的随从侍卫。 书房位于主院,李元柏逗着鸟,三进门时眼角瞥见一缕粉色的轻纱躲过墙角,他想起进来时的那几株宝珠杜鹃,不由调侃道:“阿颢,你那位表小姐可真是位妙人,你待何时成亲?” 他 分卷阅读24 的声音不低,墙角的树枝轻微一动。 李元颢的眉头一皱,不以为意道:“殿下慎言,父亲尚未允诺,况且大丈夫应以建功立业为先。” 言下之意他母亲安排进来的那位表小姐就是个借住亲戚,婚不婚的还得等他建好功立好业再说。 他这话直得李元柏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直叹年轻人啊,一看就知尚未触及到情爱之事,才如此大言不惭,他摇摇头,“少年不知真情贵,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李元颢不置可否,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两人走后,一道丽影扶着墙脚步踉跄地走出来,一杏衣丫鬟搀扶着她。 “表小姐……”府里的丫鬟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无事……”她恍惚了一阵子,过一会儿,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柔弱地笑道,“看来表兄今日已有人约见,我们明日再来吧,这些糕点拿回去罢。” 柔柔弱弱,像是风一吹,就折了。 书房内,李元柏将鸟放在案桌上,拿了一根金树枝在逗它。 “渝州洪涝,听闻这次很严重,淹了上万亩庄稼,死了许多百姓和牲口,听皇上的意思,要派衡叶去赈灾。”李元颢看着他道。 李元柏手一顿,“这事我早上也听说了,衡叶……此人为人清廉,无拉帮结派作风,从县令做起,官至吏部侍郎,虽说再无迁升可能,但身后无利益帮派,是个赈灾好人选。” 李元颢一点也不奇怪这个被世人称为“闲太子”的人对朝政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他只是皱着眉,“可是渝州现在是安廉余掌管,他惯会做人,但背地里肯定会让赈灾银脱一层皮,衡叶没他圆滑,这事怕是不好办。” 李元柏神秘一笑,“好不好办,得看衡叶的本事了,他卡在这位子上那么多年,如果再不烧把火,那他可就真是迁升无望了!” 李元颢依旧不觉得衡叶是最好的人选,奈何近些年皇上愈发注重名声,在他看来派出一个百姓眼中的好官去赈灾,胜过会来事的大官。 “对了,上次那榜文贴出去有无回声?”他逗了会儿鸟,觉得累了,就掸了掸衣摆坐到椅子上。 “尚未,顶着名头招摇撞骗的倒是不少。”李元颢突然问道,“殿下,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寻他?” 李元柏心中也有疑惑,太医院并无消息传来皇上龙体抱恙,但他也确确实实一直派人秘密寻找白穆,这次更是亲自南下。都说帝心难测,皇上近年来的举动也愈发让人琢磨不透,就算身为太子的他,也难与他单独相处。 他眯着眼睛沉吟片刻,忽而一笑,“不知,你不知我不知他人不知,何必去探寻这些?” 李元颢倒是忽然想起一事,“还有一件事,之前我护送皇上去虞山镇的时候,时常听徐公公唠叨,说陛下这几日夜里梦呓,一直在唤……柳贵妃。” “柳……贵妃?”李元柏惊愕。 “徐公公说他伺候陛下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陛下着了魔似的梦呓。” 这个具有年代感的封号,一下子把李元柏拉入了儿时的回忆,他想起那场熊熊大火,那场仿佛要把所有人都吞噬的大火,让上百具尸骨随着这位艳绝天下冠宠后宫的贵妃娘娘一齐化为废墟,带着所有宠爱和荣耀,随着她一齐灰飞烟灭,消逝于人世间。 当年有云游僧人批驳那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晗章宫煞气太重,陛下请了万国寺的方丈带着众和尚办了一场七天七夜的法事,大悲咒响彻整个皇宫,宫中人皆如素数日,当时浩大的场面至今都令他难以忘记。 而那片废墟,再起宫殿,但至今再也没有一个新人入住,宫人都说陛下痴情,心中念着贵妃,所以留着一个金碧辉煌的空壳子作念想。 他想起那个现在只剩下一张牌位的异母幼弟,心中怅然,“许是陛下想起了旧人,此事莫要再向别人提及了,到此止住吧。” 但李元颢觉得那位死去多年的娘娘,兴许与皇上南下的举动有所关系。 * 不虞山。 山中天气晴朗,周清妩趁着大太阳,将去年秋天在野外采摘的粟米一块儿拿出来铺在院子的地上暴晒。 阿竹的饭量大,白米经不起吃,她总是在白米里混掺野粟米,这样能节省一点米面。 她坐在小板凳上,细心地把混在其中的沙砾挑掉,然后拿了一个簸箕,装小半粟米上下颠着,将糠皮全筛去。 边筛边想,这几麻袋粟米够他们吃好久了,又想着今年秋天要多收一点,毕竟阿竹吃得多嘛。 阳光柔柔洒在她身上,发丝微透,仿佛镀上了一层光,阿竹劈完柴,出来就看见这一幕,他心口微跳,又想转头退回去,但脚像是扎在地上似的,竟不听使唤。 还是周清妩先发现了他,她叫住他,“阿竹,你好了啊,那我们准备一下走吧,早点去也好早点回来。” 她放下簸箕,将围裙解下,掸掸灰,就放在一边,跑去厨房拿昨天做好的青团。 青团是昨夜做的,将 分卷阅读25 艾草捣碎过,用纱布滤汁,然后和糯米面混在一起,她做了豆沙馅的和兔肉陷的,兔肉陷的用黄酒姜片去过腥味儿,加上芥菜,味道也极好。 她拿了几个青团放在碟子上,然后置于篮内,用布盖着。 “呆瓜,愣着干什么,来帮我提一下。”她嗔了他一眼,将崭新的篮子递给他。 阿竹望着手里的篮子,心口熨帖,阿妩用了他做的篮子。 他又望着房檐下堆着的一大摞竹篮,心想这几天就该拿下山去卖了,他该去挣银子了。 这几天她总是不高兴,他挣了银子都给她,她大概会高兴一点罢。 他们拿了六个青团、两只蜡烛、一些纸钱和她昨日折的几支桃花,就朝后山出发了。 她师父的坟在后山山顶上,有一棵松立在旁边,很醒目,所以位置很好找。 其实不建在小院周围,也是当年师父要求的,他嫌弃周围这块地儿太平,看不到什么好景色,所以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含泪拉着她的手说自己一定要死在山顶,还指着那棵松树道一定要在它下面。 说这棵树挺拔,衬他。 周清妩看着病入膏肓也如此执拗的人,哭着答应他说好,随后在他咽气后,一个人用瘦弱的肩膀,一步步扛着他上山,最终在山顶埋了他。 那一年,她十六。 两年了,这棵松依旧提拔。 作者有话要说:  憨憨,你醒醒,她生气是因为你! (下章有点高能?) ☆、第 14 章(修) 周清妩把几枝桃花摆在坟前,她记得师父生前最喜爱的是梅花,说寒梅品性高洁,跟他这个人一样。但现在这天腊梅早没了,只能拿着长得像的桃枝充数。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旁的花他向来是看不上眼的,说什么,这等俗花配不上他。只希望他老人家在底下朦胧地瞧上一眼就好,别看太仔细了。 她把阿竹拉过来同她站在一道,“师父,这是阿竹,你认识一下,他很厉害的。我知你不喜救人,也不许我救人,但当时情况挺特殊的,就……挺特殊的,所以你还是认识一下吧。”她一下子也编不出什么理由,也发现这头起的不好,就草草结束了这话头。 她扯扯阿竹,阿竹毕恭毕敬朝着坟磕了个头。 其实上香上坟只是一种活人寄托思念之情的法子罢了,但习俗一向如此,在坟头说说话,就好像土里的人还在世一般。 她跟阿竹说,她从小就被师父捡来,跟着他在山中生活了十六年,从小到大都是跟在师父后头采药、炮制,读书写字,学习医术,他们一直住在山上。 她师父确实不是个好人,两人也有争执的时候,譬如她七岁那年,他们到镇上出药材,途中碰到一群孩子在用石头砸玩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狗,它被砸得腿都瘸了,身上的毛被半干不干的血黏糊在一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叫声尖细微弱。 她跑上前凶狠地推开他们,将狗护在怀里。她冲出去孩子的包围圈,央求师父快救它,但他却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说了句“畜生”,便不许她管。 那次是她闹得最凶的一次,最终师父被她缠得不耐烦,丢了一句“要救便自己救”便走了。 七岁的她只懂药理知识,抱着狗挨个药铺去央求,可是她人小又没银子,大人都把她轰出来了。 她没法子,只能颤抖着手抹去脸上的眼泪,自己跑去山里刨了药,于是乎,那狗就成了她第一个治病的对象。 就这样一人一狗在山里的草棚里窝了一夜。小狗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了,她每天都偷偷往草棚里跑给它换药,在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它就在小院外的柴火棚里安家了。 后来它有了个名字,叫大黄。 师父说救人不救已,佛都不来渡他他又何必渡人,把浪费在救人上的这点时间花在研习医术上面,他的医术不知要精进多少。 所以他从不救人,也一直以自己参透了这个真理为荣。 她觉得师父没有朋友也是因为他这种性格造成的,都死了两年了,也没见人来看过他,活了一辈子,也没见着他有半个朋友。 等等,她突然想起来了!很小的时候,他曾带她去拜访过一个女人。 已经记不清当时去干什么了,只记得那是个下雪天,他们舟车劳顿了数日,在大雪飞扬中进了那座奇怪的吊脚楼。 那是个风韵犹存的帷帽女子,眉目有神,体态丰腴。她曾经一度以为是师父的老相好,但他们一见面就吵了起来,把坐在门口看鸟雀的她都吓住了。 也就这么一次,回到山中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更别说其他人了。 心中哀叹师父的人缘,她心里想想都替他难过。 “师父,在下面莫要再嘴臭了,朋友还是得交的。”她用手挡风,用火折子点燃蜡烛,摆在石碑两边。 “你看看今天我给你带了什么,是你最中意的兔肉芥菜青团!”她接过阿竹递来的竹 分卷阅读26 篮子,把六只滚圆的青团子拿出来摆在坟前。 六个小巧的青团上都点了红,那是区分豆沙馅儿和肉馅儿的标记。 “师父他最爱兔肉芥菜馅儿,饺子包子都爱包这馅儿,但我喜欢吃豆沙的,我喜欢甜甜的味道。”她边拿纸钱边转头对一旁的阿竹解释道。 甜甜的味道,阿竹看了她一眼,在旁边帮她拿出纸钱。 他低头摆弄,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她喜欢甜甜的味道。 周清妩将纸钱都烧了,一边烧着,一边絮叨着自己这一年的生活,譬如医术进步了,解了他遗留的难题,改进了好多药方云云……诸如此类。 群山环绕中,青衣女子跪坐在坟前,手中烧着纸钱,她低头,柔和地说着话……阿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眼前渐渐浑沌,山峦逐渐移转,两个场景渐渐重叠在一起,一个少年出现,他的背影缓慢地和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只是少年并没有在烧纸钱,他跪在一座孤坟前,狼狈地承受着一个男人的打骂。 他的脊背血肉模糊,他的身上遍布污浊的泥泞和黑漆的鞋印…… 头很痛,像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阿竹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咬牙,晃了晃脑袋,试图减轻些痛苦。 可是根本没有用,头越来越痛,血管像要被撑裂了一般,他脸色青白,疼痛难忍。 “阿妩,我先回去了。”他强忍痛苦,脚步踉跄着匆匆离开。 周清妩诧异地回头,但他动作太快,她只看到一个匆忙的背影。 她有些难过,还以为他们之间的隔阂减轻了一些…… 山里的天气变化极快,烧好纸钱,天已阴沉下来了,她记挂着还敞在院子里的粟米,略做收拾后就赶回去了。 把粟米全部装好袋,天上就落了雨滴,周清妩抹了一把汗,心想还好赶上了。 阿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直到晚上,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阿竹,吃饭了。” “阿竹?”屋里没有声音。 她又喊了几声,屋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响起像往常一样的应答声。 她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门被人从里面拴上了。 她有些急了,使劲拍门喊他,里面终于传来一丝动静。 像是什么重物滚落的声音。 “我今日有些不适。”他声音沙哑,说话断断续续的,吐字异常模糊,“我就不吃……了……” 周清妩心中愈发急了,“不舒服就让我给你看看啊,我是大夫,你喊我,我给你看啊!” 她使劲拍门。 “我……”阿竹还想说什么,就被胸口猛烈的痛感击得濒临崩溃,他额角的青筋暴突,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地上,他抓着胸口,死死咬着嘴唇。 他能感觉到,体内真的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被撕裂劈开的痛,被啃食撕咬的痛,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体内涌起一股冲动,想要破坏,破坏所有的一切。 对,破坏,他要破坏,他要撕裂这里的一切,他要把身体的痛苦都发泄在这黑暗上,他要把这黑暗的一切都毁灭掉! 不,不行…… 他的眼珠滚动了一下,不行,阿妩还在门外,他不能……蜷缩起身体,他呜咽着,绝望地望着那扇木门,最终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背,鲜血随着他的手臂一滴一滴蜿蜒而下。 思绪开始涣散,他的表情在痛苦和绝望中狰狞起来。 周清妩心急如焚,她跑出屋子冲进雨中,绕到了他窗子前。 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尝试着推了推窗门,窗子动了动,她心中一喜,幸好,阿竹并没有栓上窗户。 身上被雨淋得湿透了,她都没在意,而是慌忙从旁边搬了几块石头,踮着脚使劲爬上窗户翻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男子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阿竹,你怎么样?”周清妩摸着黑,声音颤抖得厉害,“你别吓我呀……” 水顺着她的发丝,淌过她的下巴和衣衫,一滴滴落在屋子里。 她凭着记忆走向床,却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她吃痛,伸手一摸,却发现那就是阿竹! 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她摸上他的脸,“怎么这么烫呀……是发烧了吗?” “你走……不要过来……”阿竹已有些神志不清,他费力地想要往后躲。 可是都是徒劳,胸口的灼热似乎要把他烧毁,他痛苦地嘶吼,愈发将自己蜷缩成团。 “没事的,没事的,阿竹,我在,我给你看病。”她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顺着他的手臂,她慌忙地摸上他的脉搏,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愈发颤抖,“不该呀,不该呀!毒不是都制衡着吗,怎么脉象如此絮乱……” 突然,她浑身一震,喃喃道:“不会是……” 她的眼睛逐渐睁大,这脉象…… 此刻,如醍醐灌顶,她终于明 分卷阅读27 白了,为什么他体内藏着那么多种毒,为什么这些毒能达到如此微妙的平衡,那都是因为他体内的这几味毒,正是为了牵制他体内的蛊虫! 先前看不出来,是因为这蛊一直处于沉睡蛰伏的状态,可是现在,它复苏了…… 正思考之际,地上的黑影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倒在地上。 她呆呆地望着身上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他伏在上面,眼神凶狠,像极了山间的野兽,垂落的发梢扫着她湿润纤细的脖颈,痒而滑腻,肩上的手掌火热滚烫,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捏碎一般。 心尖蓦地一颤。 他压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不,与其说那是吻,不如说是咬。 他咬着她的唇,她吃痛,樱唇轻启,他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入口,用牙齿磕碰她的牙。 嘴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完全被吓到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竟忘记去推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咦——这个作者居然在xx边缘反复试探 ☆、第 15 章(修) 急切的吻像在找一个发泄口,从嘴唇,到脸颊,沿着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 粗喘的呼吸,温热的嘴唇,粘腻的衣服,她的脑子瞬间炸开了花。 静谧的雨夜诉说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在他想要继续往下的时候,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带着哭腔摇头,“不要,阿竹,不要……” 眼角滑下一滴泪,她收紧手臂,哽咽着摇头。 阿竹竟真的停了下来,然而他已然神志不清,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挣扎着脱离她的怀抱,竟面目狰狞地用头去砸地。 “咚咚咚”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砸在了周清妩心上。 她哭着爬起来,找出身上的银针,从后方刺向他头顶。 男人应声倒地。 周清妩抹着眼泪,顾不上身上的狼狈,她无措地把阿竹拖上床,“药,对,我要去找药……” 慌忙地夺门而出,大雨倾盆,她踩在泥泞中,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清心丸,清心丸……”她翻箱倒柜地在那些瓶瓶罐罐中翻找,但心里越是急切,好像就越是找不到。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那个蓝色瓷瓶,却又在返回的途中跌倒在泥水中。 她忙把瓷瓶捡起来,紧紧护在怀里,冷雨从天上砸在她的脸上,膝盖上钻心般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迷茫地望着黑夜,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雨水混杂着眼泪,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如此咸苦。 拖着一身泥泞,她一瘸一拐地回到阿竹的房间,强行将药塞进他的嘴里咽下。 她的手一直没离开他的手腕,直到他的脉象逐渐平缓,她才身体一软。 她倒坐在地上,脑子有片刻的放空,不知不觉中,她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嘴唇。 和那时一样,心脏又不受遏制地强烈跳动起来。 周清妩转头,呆呆地望着他俊秀的眉眼,也许,有些东西已经明朗。 她……喜欢上阿竹了。 * 他睡得很不安稳,额间发着虚汗,双脚不停蹬被子,“我不是怪物,我也不是废物,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周清妩给他盖被子的手一顿。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他瑟缩一下,喉咙间发出压抑的咕噜声。 “不怕,我们不怕。”她连忙拍打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嘴里轻哼歌谣,没过一会儿,他急促的呼吸真的就平稳下来了。 油灯静静地燃烧着,她撑起手,将他额间的碎发撇到一边。 他双眸紧闭,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在母亲肚子里的模样,那是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阿竹,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平稳睡去后,她就去烧火房烧了几锅水,换下衣服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待一切弄好后,已至深夜。 她先去自己屋里眯了一会儿,但也睡得不好,她心里记挂着阿竹。于是没过多久,她又来到阿竹的屋子,坐在床沿守着他。 油灯一直亮着,直到下半夜燃尽。 第二天,阿竹一醒来,就看见伏在他身边的熟睡少女。 他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她的睡颜,突然觉得自己脑袋里被塞了一团浆糊。 他……可能没睡醒吧,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猛然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惊吓。 昨天……他努力回想,自己似乎从后山回来就生病了,先是头痛,后来蔓延到五脏六腑,灼热被啃食的疼痛令他痛不欲生,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 再后来,她翻窗进来…… 记忆到这就突然戛然而止,无论他再怎么想,也想不起分毫。 他侧过头,偷偷看着她,她应当又救了自己吧。 少女卷翘的睫毛乖顺地垂在 分卷阅读28 眼上,小巧的鼻子微微耸动,她皮肤白皙,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到近乎透明的细微绒毛,此时她樱唇轻抿,似乎正苦恼什么。 她梦到了什么?他忍不住猜测。 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她下巴和脖子上,心中不禁疑惑,那些红痕……奇怪,如今这季节已经开始有蚊虫了吗? 周清妩轻哼了一声,见她有苏醒趋势,他连忙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给他塞好被角,然后看他还算安稳,就出门做饭去了。 阿竹屏着呼吸,脖子被塞紧了被子,他脸上渐渐泛起潮红。 大黄依旧活跃在抢饭前线,周清妩一踏出屋门,它就迫不及待蹭过来了,而小花蹲在对面的角落,矜持地朝她“喵”了一声。 看着桌上的饭菜,她有些苦恼,昨晚突发了那么多事,他们连饭都忘记吃了,低头闻了闻饭菜,还好,没有馊。 做好狗食猫食,将饭加水烧成泡粥,她简单地热了一下饭菜,就去叫阿竹了。 他已经起身穿戴好,神色正常地朝她道谢,反而是周清妩有些不自在。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慢吞吞抠着门,小心地问道。 阿竹从她的表情中发现了一些端倪,迟疑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哑然,终是摇头,“没有,昨晚你发病了,你知晓你体内被人种了蛊虫吗?” 阿竹愕然。 “它现在依旧在你体内,我没有能力将它引出来,现在是被几味毒药压制住了,可是我推测每隔一段时日它就会发出来一次,你要做好准备。” 她昨晚想了很久,“我的意思是,先把你体内的毒解了,换用温和的药继续麻痹它,然后我们再去找解这蛊虫的法子。” 以前在书中看到过,苗疆产蛊,那里的巫蛊师擅长蛊术,她觉得在那里他们会找到答案。 阿竹自然是没有异议,可是他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临时换了方案,她去后院的小屋将几只兔子从笼子里拎出来观察。从它们这段时日的药物反应来看,其中一种毒应当是尖吻红蛙体表的毒素,根据它们的压制作用和毒素间的药物反应,另外几种的范围也就不难猜了。 蛇毒蛙毒加毒草,这么多稀有毒,也真真是下了血本。是谁给他下的毒?又是谁想出如此的法子来救他的呢? 她思忖片刻,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个药方,一定要温和一点,慢慢替换,不要惊动了那蛊虫,最好是药浴浸入,配以施针,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 写完药方,她吹干墨迹,又开始发呆,脑中不自觉想起清晨的那一幕,以及昨天的吻。 他都不记得了。 她心中有些庆幸,又有些苦涩。 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被冒犯了不是应该生气的吗?可是她实在气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庆幸他不记得了,他这么爱钻牛角尖,知道后定会和自己过不去,再说……自己也并没有抵触不是吗? 她摸着躁动不已的胸口,呆呆地想,他……也会喜欢自己吗? …… 她原以为事情已经平息,阿竹会在她的药物治疗下慢慢好起来,可是没想到他却自己从屋里狼藉的摆设和她手臂与脖颈间的伤口发现了端倪。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周清妩没有发觉,她仍旧沉浸在自己隐秘的甜蜜中。 ☆、第 16 章 “哗啦——”一桶热水浇下去,水雾缭绕,烧火房里的雾气愈发浓烈。 再次看见他赤|裸布满疤痕的背,她的心境也不一样了,如今她会为他感到心疼。 阿竹僵硬地盘腿坐在大木桶里,身上只着了一条单薄的亵裤,漆黑的药汁没过胸膛,可依然遮挡不住他的残肢。 他下意识地侧过身体,想去挡住它。 “别动。”周清妩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然后将银针小心地一一插入他身上的穴位。 热气升腾,她候在一边不断地给他烧水换水,阿竹沉默地听着她忙碌的脚步声,心中的阴影愈发厚重。 他很想冲动地问一句,为他这种人,值得吗? 值得吗! 但是他不敢,不敢问,也不敢去听她的回答。 左手紧紧攥成拳头,他闭着眼,内心充斥着对自己的厌恶,以及一股几乎要将他吞噬掉的巨大恐惧。 …… 倾盆大雨下了两天两夜都没有停,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阿竹半夜察觉到不对劲,打开窗一看,小水洼已经聚集成了大水坑,一只洗衣木盆被风吹倒,正沉浮在水上。 他想起阿妩种的蔬菜,连衣服都没披上一件就冲进雨里去救幼苗。 雨打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能用手挡着,但眼前的情况不是很好。菜圃位于低洼处的半块已经被水淹没了,还有半块因为靠近屋子地势较高 分卷阅读29 ,没有殃及到。 他见状快速拿了把铁锹去疏通排水,硬生生地铲出一条足以让水往下流的小道。 这时大黄又“汪汪汪”叫了起来,正面的屋子点亮了油灯,周清妩披了件衣服走出来了。 挑灯看到他这幅全身湿透模样,她明显吓了一跳。 “快进来,快点进来。”雨声太大,她只能放大声音朝他喊道。 见他动了,她忙放下油灯,回屋里拿了块干净的抹布,连忙上前给他擦拭。 “你站在雨里做什么?”她看到他手里的铁锹,又望望门口,突然明悟,当下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菜重要还是你这个人重要!那么大的雨,旁人躲都来不及,你倒好,赶着上去淋,到时候人着凉了不还得找我讨汤药!” 她心中酸涩,这人怎么那么傻,几颗还不知能不能长大的小苗而已,在她心里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真是傻瓜。 她踮起脚揉搓着他的头发,他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低头听她的轻斥。 给他擦了个半干,大黄又叫了几声,忍不住上前用嘴扯他们的裤子。 见它真像是有什么急事,她匆匆放下麻布,从堂屋拿了把油纸伞拉着阿竹就跟随它过去。 大黄将他们引到后院,她挑灯一瞧,发现大白在生小兔崽。 兔棚建在高地,旁边又有水沟,倒是不担心雨水会漫上来,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它难产了。 算算时日,也一个月了,是这个时候要产崽了。 她有些自责,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其他事,对它们倒没有像从前那么上心。 阿竹不懂这些,她早该想到的。 和人一样,胎位不正往往是母兔难产的主要缘由,日子到了,她这几天须得多注意才对。 大白的状态很不好,它表现得很不安,在兔棚里急躁地走动,周围的兔子都挤在一起取暖,只有它不停地惊恐走动,尾部拖着长条不成形状的红黑分泌物,而离它不远处还有一小团粉红在缓慢地蠕动。 周清妩放下油灯,快步上前将那一小团粉肉用自己的衣服裹住,只露出它的鼻子嘴巴。 她小心翼翼地受冻的兔崽放入自己的衣襟内给它取暖,又抱起大白摸了摸它的肚腹。 腹部还鼓着,说明还没生完。 她转头向神色焦急的阿竹道,“估计是难产了,刚出生的兔崽受不得冻,阿竹,你帮我去烧一盆水好不好。” 阿竹心里也急,他猛地点头,还没起身就被她叫住,“拿伞,记得拿伞!” 他走后,周清妩又低头查看它的状况,阵缩还在,它屁股后面拖着一团分泌物,连接处有一条粉色的小腿伸出来。 那条小腿一直卡在口子上,迟迟不见它滑出来。 她有经验,安抚地摸着母兔的白毛,看它不再挣扎后,立即抓着耳颈部位固定,紧接着右手顺着原本的阵缩规律轻轻挤压它的腹部,待看到幼崽另一条小腿出来后,她眼疾手快拽住那两只脚,尽可能放轻动作,一点点将它慢慢从里面拉出来。 卡住的这只出来了,后面的就顺利了。 阿竹提了一桶水过来,周清妩看着手里那只久久不动弹的粉团,面露担忧,还活着吗? 他来得正好,周清妩试了一下水温,然后把怀里冰凉的小家伙掏出来递给他,让他放入温水里,“托着它,让它把头露在外面,千万不要让它被水呛到。” 掌心猝不及防被放入娇小的一团,阿竹陡然一僵,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它在他掌心动了动,吱吱叫着,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他被托付了一个小生命。 “我,我不行的。”他反应过来后,吓得连连摇头。 “我腾不出手,阿竹,你难道忍心看着它被冻死吗?”她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这种语气让阿竹不知怎的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他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结巴道:“那,那我试试。” 见目的达到,她表情一收,快速低头处理自己手上那只体表缠绕的血丝和脏污。反观阿竹,绷着神经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和大黄两个,几乎都要把头伸进了桶里。 见他做得不错,她把手里那只也轻轻放入他掌心,一起泡在温水里,然后拍拍大黄让它挪开点,自己则移过去用手轻缓地揉动兔崽身体。 温热的指尖碰触到他的掌心,阿竹手一抖,差点缩回去,但手中的柔软又无时不在提醒他自己的责任,是以他拼命控制住自己。 “它怎么没声音?”阿竹手里第一只兔崽和大白后来生的那四只都在叫,只有周清妩正不停地揉动那只没声响。 “卡在里面憋气太久了,不知还能不能救活……”周清妩声音有些低沉,阿竹看着掌心的一动一静的两个小家伙,心里有些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周清妩快要放弃的时候,它终于拱起背,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叫声。 “叫了!它叫了!”阿竹眉毛扬得都要飞起来 分卷阅读30 了。 周清妩长舒了一口气坐到了地上,脸上也瞬间挂上了笑,“嗯,叫了。” 两人都很喜悦,第一时间都转过头来看着对方,可是看着看着,双方都没有再挪过眼。 气氛有些暧昧,他们本就肩并肩并排着,周清妩垂下眼眸,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阿竹没有动。 外面风雨飘摇,棚内的一方小天地闪着微弱的橘色暖光,油灯在一旁明灭摇摆,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它们都活下来了。”半晌,周清妩轻道。 “嗯。” “有小兔子了,要把兔棚加固一些了。” “嗯。” “它们会一天天长大,变成小白兔和小黑兔。” “嗯。”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声音依旧很轻,夹着令人察觉不到的紧张。 …… “嗯。”顿了片刻,阿竹坚定地点点头,心里默道: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便永远不会离开。 周清妩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嘴角勾起甜蜜的笑容。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黑皮吗,牡丹花下死那只,他的遗腹子出生了。 ☆、第 17 章 雨势渐收,天气逐渐转好。 出生的小兔子们被归还到大白那儿,它是个好母亲,用自己身上的兔毛和草料做了个柔软的窝。 同时周清妩和阿竹也格外关注另外几只怀孕的母兔,直到它们都一一平安地产下兔崽们。 阿竹每天给料都很足,生怕它们营养跟不上。 只是那晚过后,周清妩就很少有机会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了。不是她忙得没时间,而是好像就是那么巧,他们总能错过碰面的机会。 阿竹开始下山卖他的竹篮了,所以白天她出门采药的时候,他在家中织篮,她采药回来时,他已备好饭菜下山去了市集,每每到夜里很晚才回来,而那时她已熬不住睡着了。 有时候她也怀疑阿竹是故意的,可自己抓不住他的把柄,他总是把时间掐算得很好。 这一日,周清妩早早地起了床,专门把厨房的小板凳搬出来,守在门口理豆角。 今天她还真就不出门采药了,就守在这儿蹲人! 用最直白的方法往往效果总是不错的,豆角才撕一半,最里面那屋的门开了。 一道黑影从里头出来,但没走几步,似乎发了她,他停顿片刻,企图趁她不备用轻功溜出门。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实在太大了,手上提了一串儿竹篮子,背上挂了一串儿,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等等,周清妩眯起眼睛,定睛一看,发现他背上挂着的居然是几个藤编小盒,还各个都有盖。 又捣鼓出了新花样。 她用探究的眼光看着他和他的小盒子,强烈怀疑集市上哪个倒霉鬼又被偷师了。 “你等等。”错身的那一瞬,她用手勾住他背上串着盒子的绳子。 阿竹一僵,慢慢收回即将跨出家门的脚。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他的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肩膀都让人靠了,却开始不搭理她。 阿竹一愣,默默地想了会儿,突然肯定地点头,“有的。” 周清妩期待地看着他。 只见他掰开她的手,然后兀自返回屋子,从里头拿了一小包用碎布包着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周清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铜钱。”他认真道,“我挣的都给你。” 周清妩先是一愣,接着心里甜滋滋的,她珍重地打开它,几串铜钱里夹了两三粒碎银子,不多,但对周清妩来说,满满当当都是心意。 “好,我给你收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她心道,一想到这里,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她再次希翼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太亮,阿竹意识到自己竟一直瞧着她看,赶忙低下头,心中对自己更厌恶了。 “没有了,阿妩,我要下山了。”他想要快点走掉。 周清妩盯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些什么。 但是除了病中的苍白,什么也瞧不见。 她也没放弃,“今天天气那么好,我也不赶着采药,我陪你一起去摆摊罢。” 怕他拒绝,她又快速补充道:“我还想去市集里买一些小玩意儿,绢花儿簪子什么的,我好久不曾换新的了。” 阿竹确实不能拒绝,在她转身的间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头上的发簪,简单的祥云样式,上头有些岁月中磕碰的小口,的确用旧了。 他瞧了一眼,又在她回头前收回视线。 * 虞山镇上的悬赏寻 分卷阅读31 人热潮还未平息,周清妩看着一个个擦身而过带着五花八门武器的江湖人士,心里还是很奇怪。 他们都没正经事做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在这儿死守着? 守不到的。 她陪着阿竹蹲在一处较为繁华的地段,托着腮听着他笨嘴笨舌地同人讲价,心里觉得有趣,听到那老大娘一下子砍掉十文,一半的价格,还堵得阿竹一句话也说出口,更是乐不可支。 心想他每天就蹲在这儿,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人家是店家宰客人,他倒好,被客人宰! 初觉好笑,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心酸。想起那道起早摸黑地去林里劈竹子,回来又弓着背默默编织的背影,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大娘,二十文一点儿也不贵呀,我们手工编织的,用的还是桂竹,你买个回去能用好久,还比别家便宜,怎么看都不会吃亏的呀。” “哎哟,我说小姑娘,这人家两只手编的,他用一只手,编得肯定比人家不牢靠,不实用,当然价钱也得减半呀。” 这话就欺负人了,周清妩火气蹭蹭蹭上来了,“不实用,你去买实用的,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还不卖给你呢!” 越想越怒,她气得嘴直哆嗦,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臭婆娘!” “臭婆娘?你说我是臭婆娘?”对方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掷,叉起腰来。 “就说你,老妖婆,给五十文都不卖给你!” “哎,你这……” “好了好了。”阿竹看她还有想上前打架的趋势,赶紧阻止,他一边拉着周清妩,一边对老大娘说,“不卖了,我们不卖了。” 许是习惯使然,他表情一严肃,眼神就会凌厉起来,沉静中带着肃杀,那大娘看得心里一怂,“不卖,你说不卖就不卖啊……” 嘴上犟着,心里还是怕的,这后生怎的看上去如此可怕。 活了大半辈子,保命的直觉还是有的,她嘴里还在叨叨,人却快速拎上菜篮溜了。 周清妩仍旧在气头上,“以后都不许卖给这种人!” “好,不卖,我不卖的。” 嘴巴一撇,她一屁股坐下,独自抱着膝盖,半晌,她闷声道:“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多?” 阿竹想了想,认真道:“极少,大部分人都挺友好的。”怕她不信,“我还有回头客,昨日还买了好几个呢。” 看她依旧闷闷不乐,阿竹也不知晓怎么办,他知道自己嘴巴笨,正发愁时,他突然眼睛一亮,“你看,那边的货郎在卖饰物,我们也去瞧一瞧罢。” 他把东西托给一旁卖豆花儿的老伯照看一会儿,拉着周清妩穿过人流,向对面走去。 周清妩眼睛发直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节骨分明的大手,心中惊奇不已,这……这真是少见! 但还没来得及待她细细感受,他就松开了。 她摸着自己的手腕,心中怅然若失。 “这位郎君,给小娘子买些首饰罢,汴京来的货源,都是那里的新式样,你瞧这朱钗,珠子滚圆剔透,刻纹讲究,那些个汴京里的小娘子,个个出门都带!” 他拿起一支朱钗,见两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自己手上,知道有戏,“不贵,才两百文,这往头上一戴,多有面儿。” 周清妩心里有些痒痒,这朱钗花珠小,有点儿像琉璃珠,色彩清淡,不显俗气,只是这价格…… 她有些犹豫,扯了扯阿竹的衣袖。 反观阿竹,他波澜不惊地看了货郎极力推荐的朱钗一眼,目光反被他货摊架上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绢花吸引住了,一片片布艺花瓣色彩鲜艳,看得他眼花缭乱,直叫挪不开眼。 他惊奇地端详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绢花,眼睛就像是要长在上边了一样。 直到袖子被扯了一下,他才转过头来。 周清妩虽心里不舍,但还是放下朱钗,“我们再看看,还是别……” 话未说完,一道油腻的声音插了进来——“穷鬼就不要在街上丢人了,小美人儿,这鲜花可不能插在牛粪上啊,你看中哪个,我安大少爷就给你买,只要……”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自诩风流地嘿嘿一笑,捉住她的手,“只要你跟了我,小爷我都给你买!” 周清妩不设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感觉手被人轻轻搓着,她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肥头大耳的胖子,心中愕然,更是恶心坏了。 阿竹二话不说,上前一个手刀劈了过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他这力道普通人哪受得住,那男子惨叫一声,当下半只手没了知觉。 他不敢置信看着自己垂在半空的反折手臂,哆嗦地转过视线,“你,你竟敢……”一口气没上来,他怒斥身后的护卫,“愣着干什么,小爷花钱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吗,都给我上,上啊!” 那三个护卫看上去不好惹,脸上挂着刀疤,估摸也是混江湖的,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散开,从三个方位以两人为中心渐渐 分卷阅读32 围拢,不知是谁先低喝了一声,双方扭打了起来。 只对了一招,对方就发现了他的缺点,“他是个断手,攻他右侧!” 阿竹没有武器,仅有的一只手也一直在护着周清妩,在对方狠辣的招式下被逼得连连后退。 “男的杀了,女的留活口!要留活口啊!”那胖子在看着他们同样不留情面地攻击着那小娘们,焦急地托着自己的手远远喊道。 周围的人已几乎躲开,周清妩捏着一颗毒粉弹,焦急地寻找契机,只要他们两个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突然,空中一道破风声骤起,她只觉眼角银光一闪,心里顿时浮上不妙,“小心——”话未全部脱口,自己的身体已下意识向他挡去…… “扑哧——”暗器扎入皮肉。 阿竹看着刺眼的鲜红,脑中的一根弦仿佛突然间崩裂,有一股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何这些人要如此欺辱他们! 怒火仿佛游走于四肢百骸,像是演练过无数一般,也兴许他早就将招式熟练于心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对面所有人都被他震飞在地上,咳血不止,皆举目震惊地望着他。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后退一步。 周清妩也傻眼了,但她反应是最快的,将毒粉弹往对面一掷,拉过阿竹,“我们走——”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刀疤头子仍震惊地望着他们逃离的方向,颤抖道:“这招式……潜龙……七杀楼!他是七杀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睿.手艺人.竹:没有我得不到的手艺。 ☆、第 18 章 他们没有在镇子上继续逗留,一是不想让那胖子再摸着找来,与之发生纠缠,二是怕刚才的动静引起别人注意,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那样大的招式……阿竹的身份,她直觉会很敏感。 所幸暗器上并未抹毒,只伤着她手上的皮肉,阿竹运功,将她带回山上。 后院的小屋里,他满头大汗地翻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而周清妩正捏着竹夹,咬牙将手臂上的六角暗器拔下来。 他急匆匆地拿了个小瓷瓶,鼻尖冒着细小的汗珠,“是这个吗?” 周清妩疼得脸煞白,她点点头,将捂着的伤口的手松开,“你倒在伤口上,一点点就好。” 阿竹的手很抖,瓷瓶里的粉末倒出了一大半,周清妩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对,对不起。” “没事。”她白着脸安慰他,“阿竹,没事的,你别担心。” 阿竹沉默不语,咬着纱布帮她包扎。 天色接近黄昏,太阳已有落下的势头,最后一缕橘色的日光照进小屋,映到阿竹的脸上。 他很认真,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在编篮子时,在劈柴挑水时,在与大黄说话时……好像每一次,他都能全心全意执着于手里的事,一双碧潭般澄澈的眼眸中只装的下他眼前之物,专注而执着,仿佛谁也不能动摇。 沉溺于其中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而此时,他的神情又好似与以往有些许不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珍视着。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开口:“阿竹,你喜欢我吗?” 狭小的空间里,不知是谁放缓了呼吸,气氛变得安静起来。 他浑身上下像被冰块凝住一般,明明已是开春,他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这种谎言毫无意义,但一想到她厌恶的眼神,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谁捏住,正被无情地慢慢收紧。 她已经猜到了。 这种感觉无异于凌迟,他即迫切希望刽子手快刀斩下,又希望他能仁慈地放过自己,但是…… 他缓缓垂下手,像是等待最终的判决。 …… 没有,是不喜欢的意思吗? “我不信!”她刷地站起来,趁他没反应过来之时,双手搂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快速吻了上去。 唇上温润柔软的触感让他猛地睁大眼睛,几秒后,他如梦初醒,面红耳赤迅速用力推开她,周清妩没防备,一下子被他推到在地上。 “对不起,阿妩……我……”他语无伦次,一会儿想上前扶她起来,一会儿又退缩,一只手在空中急得无处安放。 周清妩坐在地上老半天没回过神。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想……我只想留下来报答你的恩情,只想陪着你,没想过……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脑袋里像盘了一窝蛛丝,杂乱无理,一直以来,他只是害怕她会知晓,却从没想过她会…… 更何况自己曾那样对她,想起她脖子和手臂上的印记,他心中愧疚,愈发痛恨自己。 “报答?”他留下仅仅就是为了报答? 周清妩脑子嗡嗡作响,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枇杷 分卷阅读33 林的拥抱,雨夜的亲密,如今他说他对她的所有的好是为了报答,更可笑的是那些她自以为是的钱财也是他用来抵债报恩的,一切都是他的报答! 心中钝痛。 “我不要你的报答!我也不要你的感激!” 去他的报答! 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打了一个巴掌,她羞愤,撑着地面站起来,狠狠踩了他一脚,气地夺门而出。 她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了! 阿竹一个人静静地立在空荡荡的小屋里,良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喃道:“我也喜欢你……” 可惜,没有人会听见。 “一个连过去都没有的残废,怎配将鲜花占有?” 自嘲一笑,他缓缓跪坐下来,原来世上还有如此残忍之事,在穷途末路之时给予希望,却残忍地在希望上明码标价,而他呢,他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 “你告诉我,该拿什么去换……” 她那么美好,无忧无虑,像一只天上的飞雁,而他却只能拖着一身丑陋的皮囊,在泥潭苦苦挣扎。 飞雁和蛤|蟆,本来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更何况这只蛤|蟆还是一只随时会发病发疯的蛤|蟆。 是的,发病发疯的蛤|蟆。 自从看见她裸露的伤痕后,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煎熬与折磨,巨大的恐惧时时刻刻包裹着他,他害怕自己不知何时又会发病,再次伤害到她。 这种折磨,从他发觉的那一日起,就从未停止过。 “懦夫!” 他痛苦地抱住头,将脸深深埋下。 * 一口气跑了很远,直到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时,周清妩才慢慢停下脚步。 难堪的感觉渐渐淡去,待冷静下来,她生出了一股懊恼之意,自以为是地问了一句话,又不管不顾地跑开了,她挫败地想,他们的关系算是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一句话。 脑子乱糟糟的,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走着,天色渐渐暗下,她突然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象,这是……哪里? 参天古树遮天蔽日,藤蔓蜿蜒攀爬于上,林子幽深,和别处一致无二,因为山里到处是这样的景象。 可是这片地方,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天已经暗下来了,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从小她就知道,白日祥和热闹的山林只是表象,夜色下山林才会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危机四伏,更是光怪陆离。 所以晚上她向来都不会出来。 她警觉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吹燃它,点燃了一根松枝。 松枝上含有大量油脂,会让她的火把在山风中不那么容易熄灭。她想顺着原路返回,可是天已经黑了,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这片林子。 她迷路了。 阿竹一直坐在门口等她,可是直到天完全暗下来,远处也没有她的身影。 他心中着急,同时也深知阿妩现在必然不愿见到自己,然而犹豫片刻,还是担忧占了上风。他带上大黄,一同进了漆黑的林子。 …… 周清妩走得精疲力尽,手上的火把落下零碎的火星,烫得她有苦难言,她抱膝蹲在一棵树桩后,加上又累又饿,心中愈发后悔。 一片黑魆魆中只闪着火把的一点光源,鸟雀不叫,虫儿间鸣,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她的眼神四处飘忽,不由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她鼓起勇气给自己壮胆,“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 然而越唱越崩溃,“怎么都是脸啊!” 突然,旁边窜过一道黑影,她一颤,立马拿起火把,但是往周边一照,却什么也没有。 山风灌进领口,她不清楚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这风确实很冷,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她躲在杂草堆里,冷汗涔涔,她劝自己不要疑神疑鬼,但眼睛却忍不住紧紧盯着对面的灌木丛。 对面的灌木丛动了一下,她也跟着一抖。 一分一秒,她从未觉得时间会过得如此漫长难熬。 火把看久了产生了一丝眩晕感,她揉了揉眼睛,然而再一打眼,差点没把她的半条命吓出来。 放眼望去,黑暗中密密麻麻十几只绿眼睛! 她吓得一激灵,拔腿就跑,风呼呼扑在脸上,手里的火星子直掉,烫得她差点哇哇大叫,然而这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她身后紧追不放的一群野狼! 不会这么倒霉吧?难得负气出走一趟,脚底板还没走热乎,就碰上这群群居的食肉野兽,这是不得善终的意思吗! 表白?表白被拒,晚饭?晚饭没吃上,一个人在山上被冻得直哆嗦,还被吓没了半条命,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 狼群极善于合作捕猎,生性狡猾且食量极大,她不敢想象,自己在它们的爪子和利齿间将会有什么下场。 慌不择路中,她一个没注意 分卷阅读34 就被脚下盘虬的树根绊倒在地,疼痛瞬间席卷而来。 “滚开!”群狼步步紧逼,她忍痛,一骨碌爬起来,想要拿火把喝退它们。 火把上的火焰即将熄灭,她望着一双双绿得发光的眼睛,心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一样,她似乎已经闻到它们身上散发的腥臭味。 怀里有一小包她平日防野兽的药粉,但分量又实在太少。 忽然,她灵光一闪,既然要吃她,她把药粉全洒在自己身上,让它们难以下咽不就好了? 迎着风,她把药粉全洒在前面,风一吹,全扑到了自己身上。 刺激性的气味让狼群有些躁动,它们在离她几尺处停了下来,野狼嗅觉敏锐,猎物伤口处散发的血腥气引得它们更加狂躁。 一声狼嚎忽然划破寂静的夜空,后面几只应声而动,周清妩被一唬,两耳一嗡,双腿差点软下来。 几张血盆大口一开,风中带过来的腥味更加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竹,快上!!! ☆、第 19 章(修) 狼嚎一声接着一声,淡云遮月,银华掩盖,黑暗中弥漫着诡谲的气息。 疾驰在林中的身影忽而一顿,远处的黄狗倏地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吠叫,他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愈发加快步伐。 阿妩,等我,一定要等我! 火把完全熄灭,最后一丝火星消失于夜空,周清妩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贪婪、恶意的十几只眼睛散发着绿光,离她越来越近,它们似乎十分饥饿,不顾令它们感到不适狂躁的气味渐渐向她逼近,迎面拂来的浓郁腥臭味让她几欲呕出来。 人们常说,人在极度恐惧和紧张的情况下会出现幻觉,她眼前就出现了,明明是黑夜,她眼前却出现了好多跳舞的白色小人。 脑中突然闪现“走马灯”三个大字,恍然,原来这就是人生的走马灯…… 求生的意志让她下意识撑手后退,植物的根刺划破皮肤,但她却一丝痛感也没有。 她只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作为活人的生机好似被渐渐抽离,绝望登达顶峰。 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阿竹……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想要回到那个雨夜,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兔棚里的烛火依旧温暖如初…… 不,她还不想死! 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咬着牙一下子撑坐起来,而就在同一刹那,领头的野狼也发动了。 擦过尖刺,狼狈地逃进了带刺的灌木丛,她的头发、衣服和肌肤都被荆棘的尖刺划得面目全非,但是她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拼了命地往里钻。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显然,她的运气极差,没跑多远,前面就遇到一处断崖。 绝路。 肺部像要炸裂,凌乱的发丝被风吹起,她望着深不见底的断,攒的那一股子劲儿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似乎就这样了。 跳崖,或者被野狼活生生咬死。 狼群仿佛察觉了猎物已铁板钉钉到了嘴边,又或者被崖山月牵动了情绪,一声长长的嚎叫落下,顷刻间,此起彼伏的狼嚎响成一片。 周清妩还是本能地颤抖,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转身朝着深渊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阿竹,她不该吵架的…… 几颗石子滚路顺着她的动作滚落崖下。 忽然,几道破风声袭来,碧绿的叶子倏地插进了一只野狼的脖颈上,不寻常的惨叫声让她转过头来。 只见他踏着荆棘,满脸怒意朝她奔来,远处还夹着一道叽哇乱叫的狗声。 “阿竹……”她呆呆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踏着月辉,此刻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脸上带着与他不符的狠戾杀气。 “你不要动!”他眼睛血丝充红望着崖边摇摇欲坠的人,几乎是吼着喊道。 “好……”第一次看见他发火,她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只是他的动作着实令人心惊胆战,活像个不要命的赌徒一样,旁边的后面的朝他扑过来咬他的一律不管,只急切地红着眼睛杀挡在他前面的狼,他没有一件武器,仅凭着一只手一拳一拳地砸开一条血路。 她几乎被钉在了原地,满目震惊地望着眼前沉重的鲜红,眼眶逐渐湿润,她颤抖地捂住嘴巴,哽咽道:“你不要这样,我害怕,我害怕……” 心针扎了似的疼痛。 可是青年眼里只有那道悬崖上的青影,他发疯似的拼了命地捶开挡路的畜生,心中只有一个执念,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把她拉回来,一切就好了,是的,拉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周清妩吸着鼻子,试图往前走一点,但她没注意到,一直蛰伏在一旁的狼崽咧着牙齿,突然朝她扑过来。 “啊——”手臂一痛,她的重心全部朝身后 分卷阅读35 道去…… “阿妩!”撕心裂肺地喊叫,他拼劲全身力气震开手臂上死死咬着不放他的畜生,最后毫不犹豫地追着她跳了下去…… * 好痛! 全身上下的骨头和肌肉都像被碾碎一样,统统散发着一个信息——疼痛! 黑暗中,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她……死了吗? 静了片刻,思绪渐渐回笼,记忆停留在最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身体动弹不得,可是眼角滑下的泪珠怎么也止不住,她从来不知道,无声的哭泣可以令人这么心碎。 她好痛,真的好痛。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外的感知渐渐清晰,身下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她忽然止住哭泣,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用力翻下来,挣扎着爬起来。 “阿竹!”声音极其嘶哑,但她却仿佛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哭又笑,抱着他久久不肯放手。 他的气息很微弱,为了将他拖进身后的山洞里,她咬着牙将自己折了的腿硬生生地掰正复位。 豆大的汗从额头淌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这样吃苦。一刻也不敢停,她喘着粗气艰难地将他拖进山洞。 他们正处于崖壁中上方的一段,幸运的是这处悬崖峭壁上有大大小小多处凸起,他们并没有掉落崖底。 若真的掉落崖底,那才是真叫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 但也正因为这些大小不一的凸起的岩石,让滚落时将她护在怀里的阿竹被撞击得遍体鳞伤。还有他那些被野狼咬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揭开他衣裳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她嚼着好不容易从崖壁上拔来的草药,直到苦涩的汁水泛满她的嘴,才吐出来,一点一点抹在他的伤口上。 抹了一把泪,给他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她这才在自己手臂的咬痕和擦伤上也抹上药。 她不敢往山洞深处里走,只将阿竹放在洞口一处挡风的岩石背后。然而洞里的温度极低,阿竹被冻得嘴唇发白不住地发抖,而火折子早在她狼狈逃离的时候不知落在了哪里,她只能平躺在他身边,紧紧搂住他,试图让他温暖一些。 风呜呜地吹着,听起来如泣如诉,好不悲戚。她愈发贴紧他,将脑袋枕在他的断肢处,手穿过他的胸膛紧紧搂住,似乎只有碰触他,感受他的心跳,他才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最难熬的一夜,她时刻担忧自己和阿竹的伤口会感染,但万幸,昨晚昏昏沉沉的感觉减轻了一些,而阿竹也渐渐退了烧。 他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 晨光透过缝隙射进来,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吟。 脑子瞬间清醒,她一骨碌爬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细密的睫毛轻颤,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眸。 漆黑干净的眸子,一如既往地熟悉。 她心中微微颤动,只有她自己知道,漫长的一夜她究竟有多害怕无助,这一刻,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再也难以抑制。 她扑着搂住他的脖颈,哭得很大声很委屈,仿佛要把那些担惊受怕全部都发泄出来一样。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与你置气,我不该……呜——” 阿竹的眼眸涌起万千情绪,他的手指动了动,努力地抬起手,最终置于她的腰间,用力回搂她。 周清妩感受到他的回应,哭得更大声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转为小,她枕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啜泣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真的好怕……” “你不要再这样了,如果再有这种事,你不要再傻傻地跟着跳下来了,我不想你有事。” 她哽咽着说了好久,又想起了先前的事。 “虽,虽然是我不好,但是你不能那么坏,嘴上说不喜欢我,心里……” 她顿住,忽然凑前,贴着耳朵趴在他胸口,听着“咚咚咚”的跳动,“你感受到了吗,它的感情,它不会骗人。” “它在说你喜欢我。”她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和他对视,眼神倔强。 “嗯。”阿竹轻道。 周清妩还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你,你方才说了什么?” 静默片刻,他开口:“我说,我喜欢你。” 声音嘶哑暗沉,但听在周清妩耳力却如同丝竹一般美妙。 “你,你再说一遍。”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脚也不疼了,像得到了什么宝贝。 “可是……我……”他依然背负着枷锁,“我会发病,我会伤害你,打伤你。” 周清妩越听越不对劲,“打伤我?” “先前你的脖子和胳膊上,布满了被我打伤的淤青……”每每回忆一遍,他的痛苦就会多一分。 周清妩一愣,而后扑哧一声笑了,虽然知道在他这种悲伤的氛围里笑不地道,但是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分卷阅读36 她在阿竹不明所以的眼神下,凑到他耳畔轻轻说了几个字。 倏地,阿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红得几近滴血,同时眼里露出一丝呆滞。 “你再说一遍嘛,我还想听。”她不依不饶。 他不敢看她,“可是我和旁人不一样,我,我不能抱起你,不能不能托住你,不能为你描眉梳发,不能……” “我都不在意。”她快速道,他怎么这么拧巴呢? 叹了口气,她掰过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不能抱起我,我就跳到你身上缠着你,不能托住我,我就搂紧你不让自己掉下来,不能为我描眉梳发,我就自己来,你在一旁看着我就好,我喜欢的是阿竹这个人,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她点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停顿在他的嘴唇上。 呼吸交缠,心跳加速,阿竹的睫毛一颤,她难以自持缓缓闭上眼睛,俯身而下…… 良久,她平复了呼吸,靠在他胸膛上呢喃:“我想再听你说一遍,好不好。” “我喜欢你,阿竹喜欢阿妩。”他眼神温柔,那一道枷锁被击得粉碎,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她落下悬崖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也停止了。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仿佛要把他的心脏生生剜去,他再也不想尝到第二次。 终于发现,自己不想失去她。 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去她…… …… 周清妩心满意足地笑了,即使现在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但那又何妨,她的心尖早已开满了花儿。 ☆、第 20 章 崖壁上长满了从顶上垂下来的藤蔓,足有婴儿手腕般粗,叶子翠绿,少数呈蛇状蜿蜒,上面攀附着几株木香和金瓜藤。 周清妩惊喜地瞧着这簇簇怒放的金瓜花,天无绝人之路,这洞里除了苔藓,其余什么也没有,这金瓜花和植物的茎叶却可以充饥。 他们所在的山洞很深,根据洞里岩壁上生长得旺盛的苔藓可以判断,里面确实存在水源,然而他们没有照明工具,无法深入探寻,是以只能摘扯大量苔藓,从苔藓中挤出水分。 只是从苔藓里获取的水尝着总有一股子霉味,但条件有限,这是他们能获得的最干净的水源了,无法,为了防止腹泻,她会在喝完水后再嚼几朵木香花。 木香花除了具有止血止痛的功效,在肠炎方面也有极具效用,比如医治痢疾和腹泻,平日里虽常见,但在这种情况下也算捡到宝了。 阿竹还是很虚弱,她跪坐在他身边,替他抹去唇边渡水后的水渍,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脸,别过头犹豫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丑呀?” 阿竹动作缓慢地将手边的木香花插在她的发间,腼腆一笑,“好看。” 周清妩用手去摸着它的花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撑着手臂向后一动,同阿竹一样靠坐在巨石上,然后悄悄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道:“我也喜欢。” …… 他们在山洞里待了三天,白日里以植物的茎叶果腹,挤苔藓内的清水止渴,夜晚在巨石后挡御寒风,互相依偎取暖。但是这终究不是正常的生活,第三天时,她已饿得快要眼冒金星了。 阿竹在运功养伤之时,她时常会缩在一旁紧紧盯着周围的岩壁,幻想着这时候能出现几只壁虎该有多好…… 不,不需要几只,她吞咽着口水,也许一只、一只就好。 身体愈发没有力气,她知道这样下去,两个人或许连走路都没力气了。 和阿竹商量以后,他们决定在明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去尝试借助藤蔓攀爬上去。 如果行得通,他们或许能避开林子里的野兽,在太阳下山前回到院子,也不知大黄怎么样了。 还有小花和兔子们…… 她揪着阿竹破破烂烂的衣裳,脑子模模糊糊地想着,没一会儿,就窝在他怀里睡去了…… 阿竹已经习惯她枕着自己的残臂进入梦乡,他伸手,轻轻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而后望着如墨黑夜,睁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天还未亮,周清妩就醒了,她眯着眼睛翻了个身,手一摸,发现身旁早已无人。 脑子清醒了一半,她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阿竹?” 出来一看,发现他在洞外编织藤蔓,一个多股藤蔓编织成的圈。 因考虑到承重问题和他身体的缘故,他们打算分开攀爬。周清妩时常在山间采药,有时因为一些长在崖壁上的稀有草药,她也会借助藤蔓和其他工具爬下去采摘,是以她也有攀爬经验。 如今发愁的只剩下|体力问题了,他们离崖顶有很长一段距离,何况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就怕中途晕倒摔下去。 阿竹担忧她,给她做了几层加固捆在她腰间,周清妩摸着自己粗壮得可以和水桶媲美的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分卷阅读37 这几日,洞口的植物都快被他们薅秃了。两人吃了最后一点东西后便出发了,阿竹不放心地托着她,确定她已牢牢踩在了岩壁支点后,才提身运功攀附而上。 没有其他工具,最初周清妩还有些不习惯,但是攀爬了一段距离后,她就渐渐掌握了技巧。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然而随着太阳的逐渐升高,她越来越感到体力不支,太阳直射在头顶,体内的水分慢慢丢失,她渐渐感到口渴和胸闷。 中暑的征兆。 阿竹率先爬了上去,在她失去意识松开手之前,快速将她拉了上来。 晕晕乎乎地休息了片刻,嚼了一些草药,她才缓慢地恢复过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还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个黄色的身影朝他们冲了过来。 大黄! 周清妩一把抱住像弹簧一样弹过来的狗子,眼眶发红,瞧瞧这手感,瘦了一大圈。 它定是天天来这里守着。 她抱了好一会儿才撒手,然后和阿竹咕哝道,回去也要好好给大黄好好检查,它身上的小伤口实在太多了。 在大黄的带领下,他们很快绕出了这片林子,再次看到阔别已久的小院,她心中感慨万千。 回来了,经历了一遍生死,又回来了。 而离她与阿竹发生争执的那日,仿佛也已过去数月之久。 …… 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帮阿竹处理伤口,她仔仔细细将野狼撕裂的大口子都重新缝合,其余的也都一一包扎好。 他的手不便,她就帮着他用麻布简单地擦洗了一下,阿竹光着膀子,脸颊顶着酡红,“就是可惜了这衣裳。” 被狼撕咬,又经过碎石的擦划,早已破烂不堪,如今说是块布片也不为过。 “衣裳再做了就是,只要你没事就好。”知他平日极为爱惜,洗得很勤快,她将头发拨到他胸前擦他的后颈,“下次给你再做一身更结实的,保证你穿几年都不坏!” 阿竹点点头,只要是她做的,他都喜欢。 处理完两个人的外伤,她担心他的病,又替他号了一次脉,约摸片刻,她沉思道:“瞧着尚可,药浴已经停了,但是药还是要吃的,耽误了几天,还需给你加大剂量。” 又想着她之前做的药丸,“那个会不会很苦呀,我下次给你加点土蜂蜜,甜滋滋的,你一定喜欢。” 虽然阿竹再三表示不是很苦,但周清妩执意要找个时间去掏蜂蜜,态度十分坚决。 看着她吞咽的动作,他忽而恍然,也许,她只是馋了? 还不知道阿竹已洞悉一切,周清妩依然在不断地和他讲着土蜂蜜是如何如何调剂苦味,是如何让厌药小孩主动吃药,绘声绘色讲着的同时嘴里还在不停分泌唾液。 阿竹默然,只能以点头来回应她。 大黄身上被荆棘刺伤的小口子不需要包扎,抹点药就可以了,再吃几顿好的,营养跟上去了,又是活蹦乱跳一条好狗。 至于在阿竹脚边撒娇讨食的小花,这些日子饿了就捉山鼠吃,也没离开,院子的菜地里还堆着一些骨头和山鼠尸体。 这里头估计大黄也有份。 但是它们始终都没去碰后院的那几窝兔子。 周清妩怜惜地摸着它们,小花依旧不给她面子,一个爪子下去跑到阿竹脚下继续撒娇去了,大黄恶狠狠朝小花叫了一声,转头摇着尾巴在她掌下蹭了蹭。 * 他们在这一边收拾着这几日的残局,而另一头,也似乎正在酝酿着风暴。 程如海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面沉如水,“去把程星叫来。” 声音辨不出喜怒,却叫人莫名后脊生寒。 不一会,门被外面的人打开,一个少年迎着光走进来,门再次合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一丝声响。 “楼主。”少年跪地。 他已通过前楼的考核,正式成为一名“收割者”,而经历惨无人道的闭锁厮杀后,他的气息愈发内敛沉寂。 可是无论怎么变,埋藏在骨子里的变态不会改变,待他听完程如海的交代,体内的血液已经按耐不住兴奋起来。 他仿佛已经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至于虞山县的那名妇人,你自行处理罢。”对于蝼蚁,程如海向来不会太在意。 “是!”程星激动道。 自行处理,多么美妙的词,不用受拘束,不用被制约,为所欲为,自由的味道! 被规矩制约的厮杀,才不能令他享受到真正的快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怕有些小可爱会混乱,我在这里说明一下,文文目前有三条线,其一是不虞山中的阿竹阿妩这条,其二是汴京,其三是七杀楼,这些线以后都是有用的(敲黑板,以后要考的哟~) ☆、第 21 章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周清妩按耐不住,早早拉着阿竹去了山野。 深山里的土蜂蜜不 分卷阅读38 难找,有经验的人闻声就能辨别蜂巢的方位,这些野蜂不受人的驯养,常在野外山里石缝或狭小的石洞等地做巢穴,采百花粉,酿百花蜜,滋味最是清甜。 阿竹的背篓里装了一个陶罐,一把锋利的刀,以及一把短铲子。铲子用来挖蜂穴,刀子用来割蜂巢,陶罐用来装新鲜的蜂蜜。 他们走得一点儿也不着急,周清妩拾了一根小棍,敲打前方坡上半人高的野草,一些小飞虫闻声四散而开。 这个季节冬眠的蛇已经出来活动繁衍生息了,它们都爱躲在这些丛生的杂草堆里,所以人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弄出点响声。 周清妩敲打了一会儿,转头问阿竹:“累不累?” “不累。”他无奈地应她,回答这一路她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他的伤口愈合得快,其实不必如此担心。 但是周清妩还是在原地等他了片刻,抓着他的袖子踮起脚给他擦汗,“要不,我们去前面那棵大树底下休息片刻?” 阿竹点点头,两人来到树下,清理了周边的杂草和落叶,然后拍拍土坐在树根上。 这棵树长在背阳山坡上,高大的树冠越过层层枝叶,直冲云霄,树干健壮粗大,一看就是棵千年老树。 周清妩抹了抹土,捡起一朵白色小花端详了片刻,突然奇道:“它居然开花了。” 一抬头,果然,满树满枝桠的花苞。 阿竹也捡起一朵细细瞧了瞧,“这是梨花?” 她摇摇头,神秘道:“十年开花,十年结果,有的树几十年也看不到开一次花,它呀,世间罕见。” “这么神奇?”阿竹吃惊,又盯着花瞧,可是自己根本不识草木,只能眼巴巴求助于周清妩。 周清妩看着他的神情,扑哧一笑,将手里的小花放在他掌心,两朵花瞬间靠在了一起。 只听她温柔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阿竹的手心灼热,他蜷了蜷手指,嘴角轻轻漾起笑意。 他听懂了。 “红豆树。”也叫相思树。 和平日吃的红豆不同,可以吃的红豆又叫赤豆,长在土里,而这种长在树上的红豆很珍贵,一般难觅踪迹,是不能吃的。 “我只在小时候见它开过一次花,结过一次果,十多年了,没想到它又开花了。”周清妩怀念地望着这棵老树。 “秋天的时候我们再来这儿,要多摘些红豆。”穿成手串,她一串,阿竹一串。 阿竹点头,他喜欢看着她计划这今年明年后年这些琐事,眼里灵动婉转,像是盛满了希望。 她把指甲盖大的小花一朵一朵挑拣起来,放在手心里轻嗅。 “阿妩,你喜欢花吗?”他瞧着她欢喜的神色,手踌躇地抚着怀中,声音有些紧张。 周清妩心里一喜,猜测他是想送她花,但也没有戳破,暗中期待,“喜欢呀,我可喜欢花了。” “那,那就好。”他的掌心沁满了汗,紧张地从怀里掏出一团淡粉色的物件,塞到她怀里,“给,给你。” 这是他这几日一直想找机会给她的。 “给我的?”大脑没反应过来,她傻傻地捧着这粉色的一团,嘴里机械地重复他的话。 “给你的!”他坚定道。 周清妩傻眼了,这物件从外表上看,不难看出这是……一朵绢花! 一朵淡粉色的细布绢花。 “我做了好几个,这是最漂亮的。”他掌心搓着衣服,不安道。 自从上次在集市上看到了那些五彩的绢花,他就想给她一个,他想,她戴上一定是最好看的! 比其他姑娘都好看!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着她僵硬的表情,他也敛起了笑容。 他开始懊恼自己愚笨,这朵粗糙的绢花着实配不上她,“对不起,我应该买一朵送给你。” 这背道而驰的审美让周清妩欲哭无泪,但现在她十分庆幸,家里没有大红色的花布! 他想上去抢回来,却被周清妩一把躲开,“都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她牢牢护在怀里,虽然她喜欢简单的朱钗,但是她更喜爱阿竹的心意。 样式是木香花形,那些怦然心动,那些相依相偎,都被他缝合在了一朵小小的绢花里。 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意义。 怀着少女的娇羞,她将绢花戴在头上,“好不好看?” 阿竹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闪亮。 路过溪边之时,周清妩偷偷地往水面照了照,她摸着绢花,长舒了一口气。 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糟糕,甚至多添了一份少女的婉约。 又暗自庆幸当时崖壁上没长牡丹,不然头上顶着碗口大的牡丹花……她一哆嗦,汗毛直竖,那画面她都不敢想象。 …… 野蜂喜欢在离蜂窝比较近的地方采水,根据这一点,他们沿着这条溪周围几十米的范围搜寻,终于 分卷阅读39 ,在几棵枯树处停了下来。 阿竹耳力好,他率先听到蜂群的嗡鸣声,经他提醒,周清妩也听到了轻微的声响。 他们矮下身子穿过藤蔓枝叶,拿着刀削掉挡路的杂草和树枝,在一棵巨木旁的白蚁窝里发现了一窝野蜂。 忙碌的野蜂在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口进进出出,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个外来的捕食侵略者正在缓缓靠近。 危险逼近。 周清妩老练地戴上网纱面罩,然后给阿竹打了个手势,一缕青烟便从洞口袅袅升起。 其实虞山县也有蜂农饲养蜜蜂,她曾经也去讨教过经验,但是后来仔细一想,自己家就在山上,家中就有那么大一片花园,还有哪只野蜂是她不能染指的? 这样一想,也就硬气了许多,所以每次想吃了,都会挺直腰杆肆无忌惮地跑去割几块解解馋。 懒?那是绝对不存在的。 烟熏法虽然效果快,但是也不能离洞口太近,因为烟雾的温度过高,反而会灼伤到里面的野蜂,这样那些脾气暴躁的野蜂更加愤怒,一股脑把气都撒出来,最后倒霉的还是她。 所以烟熏的手法要格外把控好。 没一会儿,就有一些小个头的野蜂受不住逃了出来,周清妩灭了艾蒿,又静等片刻,一只个头更大野蜂爬了出来。 她一只手捂着自己口鼻,一只手捂着阿竹的口鼻,见到这只颤巍巍的大个头时朝他嘿嘿一笑,“喏,它出来了。” “这是领头的吗?”阿竹不解地问。 伴随着他的说话,一阵热气喷在她的掌心上,酥麻温热,微妙的感觉在体内流过,周清妩触电般缩回手。 她蹭了蹭手,想要抹去那股酥麻的电流感,心不在焉地应着:“嗯,对,领头的。” 随后看着一只尺蠖弓着背在眼前的枝桠上爬过,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不能叫领头的,它是蜂王。” 阿竹见她反应大,以为是这条颜色干瘪的尺蠖惊到她了,于是伸手轻柔地将它用树枝挑到了另一旁的枝干上。 周清妩知他误会了,但却什么也没说,这种温柔的保护色彩就像他的温度,清爽温暖让人不想放手。 她一定要让阿竹尝尝这甜滋味。 只要把蜂王转移走,那些野蜂自然而然会跟过去,这样取蜜的时候会更方便一些,这是她照着老蜂农分蜂的道理悟出来的。 整个蜂窝建在一处蚁丘中,白蚁离开后空了巢穴,蜜蜂寻到就会自然而然住下来。 依着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蜂穴的蜂蜜会比较多,因为蚁穴中央有足够的空地让它们储存蜂蜜。 她拿了铲子开挖,铲到一半她就气喘吁吁了,这里的土比较硬,蜂巢也藏得深,阿竹接过铲子来接替她。 “看到了看到了,你慢一点。”没一会儿,她就看到了一缕黄色出现在土里,连忙拍着阿竹的肩膀让他慢点儿。 大多数野蜂被引走了,她就摘下网纱面罩,跪在地上小心地用手把蜂巢周围的土扒拉开。 一排挂在洞顶、形状不规则的黄色片状蜂脾映入眼帘。 她数了数,足足有七八片,就着颜色看,也算是窝老蜂巢了!心里顿时有些激动,看样子今天运气不错。 阿竹也趴过来和她一起瞧。 两个人都趴在地上,把脖子伸得老长瞧着这开得小小的洞口,场面一时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挡着我的光啦。”周清妩把他的头往推了推,阿竹迫不得已退了出来。 把洞扩大,用刀小心地割下一片蜂脾。 周清妩掂了掂分量,指着一边道:“这一半都是蜂蛹,不能要,我们只要上面一半的老蜜。” 说着,就用刀割下存着蜂蜜的一块,放进阿竹的陶罐里。 这窝野蜂的蜂蜜很足,但周清妩并没有把蜜全部取完,而是留了一些给野蜂,她将剩下的蜂脾归还于巢穴中,还帮它们扩张了一下洞穴,又用土盖起来,留一个小洞口。 这不是讲究长远发展嘛,“这个位置一定要记下来,下次还来这儿,这里的蜜好。” 盖好土后,她迫不及待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用手指往陶罐里狠狠捞了一把,一本正经道:“我帮你尝尝好不好吃。” 如果不是她急切的动作,阿竹差点就信了。 “哎呀,这怎么有些涩呢,我再尝一口。” “还有些发苦呢,我再尝尝。” “……”这一口接着一口,把阿竹看得哑口无言。 突然,他抓住她刚从罐里拿出来的手指,静静地看着她道:“我也想尝尝。” 说着,轻轻拉过她的手,凑上前去…… 指尖敏感的触感惹得她浑身一颤,她颤抖着想要收回手,可是这回阿竹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咬唇,垂下眼帘,片刻,轻轻嘟囔道:“手指上的才不甜呢。” 阿竹的动作一顿,抬头望着她。 清澈得如潭水一般的眼眸带 分卷阅读40 着清凌和蛊惑人心的魅力,周清妩内心砰砰直跳,她鼓起勇气,勾过他的脖颈,在他惊讶的眼神中送上自己的唇瓣。 “这里的才甜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还是苟日常,我要加快剧情啦! ☆、第 22 章 恋爱中的少女总有些突如其来的想法,在给阿竹搓丸子时,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埋于院中的桃花酿。 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她下午把两小坛酒挖出来,晚上就摆在了饭桌上。 快到夏日了,天气越来越热,晚间他们就把小方桌移到庭院内,纳着凉吃饭。 阿竹不善饮酒,但耐不住周清妩的劝说,喝了两盅就晕晕乎乎的。而周清妩更是贪杯,喝得醉醺醺的,一手晃着酒盅,一手拉着大黄开始说胡话。 “大黄,干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好兄弟了!”在大黄疑惑的眼神中,她用酒盅撞了下它的狗鼻子,一饮而下。 大黄打了个响鼻,吓得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哎,你逃什么,不给我面子是不是。”说着,就要摇摇晃晃去追它劝喝,却被阿竹一把扯住。 周清妩一个趔趄,扑到了他的腿上,手中的酒盅掉落,轱辘轱辘滚得老远。 双眼迷离地望着他,她忽而一笑,也不管酒盅不酒盅了,搂着他的脖子傻笑,“我真厉害,天上的仙女也被我强占了去。” 说完,“吧唧”两口亲上了他的脸颊。 阿竹还有丝清醒,被她的举动闹了个大红脸。 “莫要闹了,你喝醉了。”鼻尖酒气微醺,他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仰头避开她的袭击。 “我才没有喝醉呢……”她趴在他耳边,四处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悄悄说,“我还没醉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阿竹哦!” 阿竹以为她又再玩新花样,也配合道:“嗯,我替你看过了,他不在。” 得到肯定,她顿时就放心了。 “我和你说,阿竹本来有一把刀,我偷偷藏起来了。”顿了顿,她的情绪突然低落,“把仙女的羽衣藏起来,她应当就不会回到天上了……” “只要阿竹没有刀,他就永远都是我的阿竹了……”酒气微醺,月意朦胧,她娇憨中透出些许天真,阿竹清明了一瞬,愣神之间,却又放任自己沉醉其中。 世间之事或真或假,知与不知,最终悉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当是不想知的。 周清妩把头埋在他的发间,轻轻蹭了蹭,眉眼动作间尽是依恋。 桃花酿的后劲儿上来,他脚步趔趄地将周清妩背到屋里,还没直起身子,就突然被她拉了下来。 “别想溜,再喝一杯……” 他一头倒在柔软的褥子上,头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侧头看了身旁的人几眼,最终不敌眼皮的沉重,沉沉睡去…… 翌日。 一声尖叫响彻整间小屋,阿竹一下子弹跳起来,戒备地望着周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周清妩本来手脚都巴拉在他身上,他一起来自己也被带起来了,她连忙松开手往床角缩去,“你你你,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去检查自己的衣襟。 阿竹整个人都是懵圈的,看着她的动作,也仿若领悟到了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慌忙辩解道:“我没,没有做……”那些下流的事…… 周清妩搅着被角,眼神控诉地看着他。 即使在山洞里他们已经很亲密了,以地为床以天为帐,但那时情况特殊,命都快没了,哪管得了这么多? 但如今…… 这怎会一样? 阿竹羞愧到无地自容,一张清凌俊俏的脸胀成了猪肝色,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在周清妩看来,定是自己昨天灌了阿竹,才迷迷糊糊铸成如今的尴尬局面。 而在阿竹眼里,他就是硬生生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 窗外鸟鸣清脆,一片静默中,两人同时开口。 “你……” “我……” 周清妩摸摸鼻子,心虚道:“还是你先说罢。” 阿竹偷瞄了她两眼,做了两个深呼吸,鼓起勇气道:“我,我会负责的,阿妩,我娶你罢。” 一片耳鸣中,周清妩瞪大了眼睛,惊愕得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脑袋里一片浆糊,摇晃一下,似乎还能听到声音。 “不愿也没有关系,我,我下次再努力。”他们早已有肌肤之亲,他理应对她负责,但阿妩不愿应他,那便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周清妩见不得他落寞的神情,脑子一热,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他了。 * 从黄花闺女到待嫁姑娘,直到阿竹打了一个木头做的梳妆柜给她,她才有了真切的实感。 她要嫁人了。 新的梳妆 分卷阅读41 柜有面铜镜,镜子里女子桃腮杏脸,眉梢间尽是女儿家的娇羞,她摸着光滑的台面,忽而展颜一笑。 罢了,谁叫自己喜欢那个呆瓜。 小院里没有一间像样的屋子,堂屋的左边是一间厨房和一间烧火房,右边是周清妩的屋子,再后面,就是阿竹的屋子了。 这些屋子都建得不大,容纳一个人刚好,两个人就颇显拥挤了,若要成婚,要么再另起一间,要么选一间扩建。 山下的水泥师傅请不上来,嫌运料麻烦,说什么也不接这活,于是这担子就落在了阿竹头上,他们商量后,决定就地扩建屋子。 阿竹见她着实喜欢他打的新物什,这些大件儿也不方便挪动,就迁就着她扩建她那间屋子。 “这面墙要拆了重砌,窗牖需往左挪。”阿竹左手执笔,在宣纸的图样上勾勒了几笔,周清妩也探头在一旁补充。 “哎,这边,这块地空出来,我要留着。”突然,她灵光一闪,纤纤玉指往纸上一点。 “为何留着?此处给你打个柜子也是极好。”阿竹不解,她指的地方靠近床头,拿放衣物和被褥极为方便。 “因为……”周清妩轻轻一笑,略带羞涩道,“我们以后会有小阿竹的啊。” 看着阿竹一副呆了的傻样,她嗔道:“你不会没想过给它留个位置吧?” 阿竹如梦初醒,急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只是……”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姑娘愿意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一个像春日里的日光一样明媚的姑娘,她愿意在他的一片空白里抹上浓墨重彩的颜色,愿意教予他喜怒哀乐,愿意赠他蜜意柔情,也愿意同他许下白首之约。 她还说,将来,他们会有一个…… 心剧烈颤动,砰砰直跳,似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他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他摇摇头,不敢再待下去,于是略带急切地抽过图纸,“我,我先去备好材料。” 说罢,急匆匆走出去,经过门槛时,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周清妩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明悟,再到憋笑,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你慢点!”她连忙跨过门槛,在后头喊道,阿竹却更为窘迫地逃走了。 真是个……傻瓜,她捂嘴轻笑。 午后,周清妩给兔子们添食加水,大黄跟在她脚边转悠,而小花在不远处玩着小虫子。 她点完数目,把两只肠胃不好的小兔单独拎到一旁喂养后,就去收拾屋子了。 这间屋子要重新修整,夜晚当然不能继续住着,所以她把被褥和枕头悉数搬到了阿竹房里。 阿竹回来时,就发现她撅着屁股哼着小曲儿在铺床,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耳根微红,默默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 “我睡地上。”他忽又感到不妥,踌躇道,“若阿妩觉得唐突,我去烧火房也行。” 周清妩翻了个白眼,她一个翻身用屁股压住床上快要被他抽出的被褥,“慢着,你情愿跟大黄它们睡,也不愿和我睡,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阿竹重复着这个字眼,脑中浮现他白日听到那些个酒肆里的男人孟浪至极的调笑—— “家里的婆娘如狼似虎,老子夜里差点被生吞活剥了。” “对呀!这个年纪啊,真的要把你的血榨干了才甘心啊!”同行之人附和。 “幸亏老子逃得快,不然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哎,小兄弟,你愣着做什么?嚯,你这手艺不错呀!” “这里的人还能吃人?”他惊骇。 两根老油条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对,能吃人,这里的女人你只要夜里和她躺上一夜,就能把你吃咯!” 他自是不信的,心想阿妩就从没吃过他,但是,如今她却主动提了…… 回忆结束,他突然道:“不,阿妩,你不会吃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吃?”周清妩挑衅地看着他。 “你不会。”他信任她。 “那你敢不敢试试?” “好。”他放开手,主动地铺起床来,没一会儿,他又转头看她,眼神坚定道,“我知道你不会吃我的!” “?”周清妩看着他眼神,忽而品出一丝奇怪的味道,她这怎么觉得,他们讨论的不是同一个“吃”呢? 夜里。 周清妩睡在里侧,阿竹在外侧,床虽狭窄,但他们两人间还是隔了很大一条缝。 夜里有些闷热,周清妩挠了挠脖子,把被子扯开,但是动作幅度略大,衣袖翻卷裸露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阿竹的脖颈。 温热的肌肤碰上微凉的脖颈,发丝轻蜷,痒痒的。 阿竹身体一僵,又慢腾腾往床沿挪了挪。 微凉的触感消失,周清妩略有不满,她翻了个身,枕着手肘看着他宽实的背脊,暗夜里线条朦胧,但依稀分辨的出山的连绵起伏。 分卷阅读42 真是奇怪,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像个身材欣长的瘦弱书生,真实身材却一点儿也不瘦,肌肉轮廓分明,肩膀宽阔有力,往边上一放,颇具安全感。 盯了片刻,她突然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小声道:“嗳,如今你躲着我,那我们成婚以后,你还让我碰你不?” 热意喷洒在脖颈上,皮肤变得滚烫,阿竹肌肉紧绷,她戳一下,他就躲一下。 周清妩存心捉弄他,阿竹被紧追不舍的指尖逼迫得快到了穷途末路,忽然,他一个翻身,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她的手和腰身。 四目相对,他的双唇紧贴着她的鼻尖,将触未触,两人气息相互交缠着,肌肤相贴之间,空气隐隐灼热起来。 “你,你莫要闹了。”三个瞬息,阿竹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色厉内荏地凶了她一句,随后毫无底气地翻过身。 周清妩这下没顶嘴,愣了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乖顺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平日里横行霸道的作风。 暗夜里,她双颊绯红,手摸索了一会儿,偷偷扯了被角盖在了脸上。 ☆、第 23 章 福来客栈是虞山镇最豪华的客栈,一些行脚商人和有钱之士大多都会选择在福来客栈歇脚。 此时时辰尚早,客栈里大多数客人还未起来,两个店小二肩膀搭了块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闲聊。 “那位起来没?”一个长相颇精明的小个子问。 “嗐,早起了,遛弯儿去了,说是要去吸一吸第一口干净的空气,让二厨子备好早膳,等他来吃。”嘴角长了颗黑痣的胖子道。 “说说,给你多少?”他撞了撞胖子的肩膀。 “能有多少?不就那么点呗。”胖子含糊其辞。 “别装了,兜里装满了吧,那位阔爷,昨天我领上去的,我能不知道?”精明小个嗤了一声。 黑痣胖子被拆穿,笑笑,也没不好意思。 “我伺候了几回,有这个数。”精明小个比了个手指。 胖子点头,那位爷出手是真的阔绰。 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这种跟个散财童子样儿的还真是少见。 “估摸是京里来的。” “听着口语不太像,倒像是南边的……” 还未说完,就被老板娘从背后一人揪了一只耳朵,“聊啥呢聊,南边北边关你们啥事,人走了还能把你们一起带走去穿金戴银不成?这客人都要起来了,还不赶紧把桌椅摆好?” 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两人瞬间换了张脸,点头哈腰地附和她,待老板娘手一松,瞬间跑没影了。 “真是,养了群什么饭桶!”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手一挥,身姿妖娆地走了。 天字一号房,束发少年倏地睁开眼,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忽而鼻子一耸,“真香。” 他一拍手,“该下去吃早膳了。” 还没走两步,他耳朵一动,眼神犀利地看向窗外,只见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入。 程星拆下信条扫了几眼,随即渐渐眯起了眼睛,嘴里咒骂:“这鬼手,欺负新人吗?我堂堂一个收割者,居然要我去挑粪?” 就算是任务需要,也不可能! 他嗤笑,虽然这趟楼里安排他们两个搭档,但自己又不是他手下的人,都是同级,凭什么要听他差遣! 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他打开房门,负手下楼。 “哟客官,您下来了?要吃点什么吗?”精明小二热情上前道。 程星摸摸鼻子,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大厅里唯一一个上桌的人,道:“就他那样的,一模一样给我来一份。” “哎,好嘞,您稍等。” 蓝桉玉停下狼吞虎咽的动作,朝他看了几眼,颇为自来熟地把盘子端到他那桌去,一屁股坐下,“小老弟,一个人呐?家住哪里?来这儿干啥呀?哥哥跟你讲,这里除了山就是山,没什么花样,要玩还得去汴京,那儿新鲜玩意儿多。” 程星额角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奶油小生面相,招摇的金丝衫,一双桃花眼转流个不停。 真啰嗦。 见他不搭理他,蓝桉玉心想这小子好生猖狂,但他显然对自己的交友能力颇为自信。 “别介呀,哥哥刚转溜了一圈,也摸到点好去处,要不要跟着哥哥一起走,见你一个人,也是独自来这儿的吧?咱搭个伴,哥哥教你这人在江湖啊……”边说着,边熟稔地把手搭在对方肩上。 程星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把甩开他的手,“闭嘴!” 蓝桉玉自觉讨了个没趣,又看见店小二都朝着他看,没面子地犟道:“什么人嘛!” 讪讪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见这没礼貌的小子吃完就出去了,他越想越气,于是也出门散心了。 程星的心情颇为烦躁,来虞山镇已数日,联络人那儿还没个准信消息,自己还被师兄要求去挑 分卷阅读43 粪……想到这,少年暴躁地踢翻一旁的箩筐。 “小公子,大善人,行行好,给点儿吧!”箩筐翻滚了几下,碰到墙角一个乞丐的脚,他一骨碌爬起来,凑到他跟前。 少年嫌恶地看着眼皮子下发臭的手和缺口漆黑的破碗,他吸了两口气,眼睛一转,忽而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好啊,哥哥,可是父亲教导我财不外露,你的同行……” 他迟疑地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乞丐,“哥哥,我只想给你,这儿人多,我们去那边吧。” 两个小梨涡人畜无害,那乞丐自是点头称好。 这一幕恰巧被蓝桉玉撞了个正着,他一个闪避,匪夷所思扒着墙,阴暗处只露出一只眼睛,心想这没礼貌的小子能有这么好心? 反正他不信,架不住好奇,于是他偷偷尾随上去。 乞丐把他领到一处阴暗潮湿的巷道里,“小公子,这里没人,您行行好,给点儿吧。” “果真没人呢,哥哥,你真会找路。”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容逐渐放大,“既然哥哥那么会找路,我也就放心了……” “小公子,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放心什么?”乞丐看着他早已变了样的笑容,已生出些许退意。 “放心你找黄泉路啊!”兴奋的话音一落,人头落地,乞丐睁着死不瞑目两只大眼,头滚落进泥坑里。 漆黑的破碗碎裂,少年愉悦地舔着溅到嘴边的鲜血,但舔了两口就拉下了脸,哼道:“人臭,血也不香。” 嫌弃地擦着自己的剑,复而踹了那衣衫褴褛的乞丐两脚,大摇大摆地走了。 只是他没见到,背面的墙根处,一个人的腿已抖成了筛糠。 * 周清妩的屋子已基本扩建完了,阿竹还将房顶的茅草悉数换上了瓦片,冬日保暖夏日凉爽,光看着就觉得舒适。 周清妩欢喜极了。 两人收拾完,就下山采办红绸布和喜烛了。 来到当初只卖好料的布庄,她挽着阿竹的独臂,笑嘻嘻问布庄娘子挑红绸布。 “是你们呀。”布庄娘子对两人的印象很深,俊俏的郎君和温婉俏皮的小娘子,登对亮眼得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寻见。 “娘子,你还记得我们?”周清妩颇为欣喜。 “哪里记不得,我记性好着呢,我记得当时你们找我要粗麻布,我还让你们去西市寻哩!” “对,是我们。” “哎,当时我就说呢,这小娘子小郎君好生般配,想不到那么快你们就要成亲了,真是恭喜呀!”布庄娘子边说着,边从里头挑了几块红绸布。 “来,挑挑,你们来我这里就是来对了,我这里的样式比别家多,绣娘的绣工也好,都是半成品,小娘子自己包个边就能用了。” 周清妩摸着这些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花样,心中甚是喜欢,以她那蹩脚的绣工,是决计绣不出来如此细密的针脚的。 她仰头看向阿竹,阿竹眼神温柔,朝她点点头。 即使婚礼再从简,喜服喜被这些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的,他们挑了喜服样式,趁着师傅修改尺寸的间隙,去拿前几日定下的棉花被。 统共弹了两床棉花被,一床冬日的,一床稍薄的,看着这喜庆的红色,路人都会投来了然的目光。 这些人里,有揶揄的,也有贺喜的,阿竹先前还有些脸红放不开,到后来也会辑礼道谢。 忽然,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撞过来,阿竹眼疾手快地扯过周清妩,自己快手扶住了来人。 蓝桉玉眨着眼睛,恍惚地朝两人道谢,又像被人追赶一般,踉跄着步子走了。 周清妩远远瞧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咕哝道:“这人真是奇怪。” 这个小插曲两人都没在意,东西多了拿不下,阿竹就朝平日里他卖篮子旁边那个卖豆花的老伯借了匹骡子。 “女娃娃瞧着水灵灵的,你小子有福气。”老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要好好对人家。” “我一定会的。”他看向她,眼里仿佛盛了一池春水,话语又如磐石般坚定。 周清妩被看得不好意思,轻轻拍了一下他,羞涩地垂下头。 告别老伯后,周清妩掰着手指头,数着还缺的东西,“对了,再买些喜糕罢,还有红烛,要挑粗一点儿的。” 阿竹都一一应承下,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忽然顿住脚步,缓缓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住了他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蓝. 男配. 桉玉正式出场。 ☆、第 24 章 三天后是个良辰吉日,那日阿竹早早下去背了喜娘上山来,那喜娘本是虞山镇上的全福人,小地方的百姓也不讲究分礼分人,后来请的人渐渐多了,她就同时做起了喜娘和全福人的行当。 周清妩昨夜紧张到睡不着,后半夜模模糊糊眯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头的动静。 阿竹出门了。 她爬 分卷阅读44 起来,指尖缓缓抚过喜服,暗红色的衣襟绣着金色祥云纹,衣袍通体赤红,点缀着如意暗纹,看上去简单而大气。 她温和地垂目凝视,随即利落地起身穿好,拎着裙摆在原地旋了一个圈儿,一朵芍药悄然绽放。 大抵婚前的女子总会多愁善感,坐回梳妆柜前,她望着举目的喜庆色彩,心里又涌起一股淡淡的伤感和惆怅。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从她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女人,高考前的细声叮咛仿佛就在耳边,而一转眼,她就要出嫁了。 嫁给那个澄澈温暖、从狼窝里杀出一条血路肯为她不顾一切的男人。 “他长得很好看,眉宇清凌,性子却意想不到的腼腆,看到我会欣喜会害羞,他会做好多小玩意儿,做的饭菜也和你一样好吃……”提起他,她总会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却总是为他的手臂暗自伤神,如果你在这里,我猜他一定会被你训得找不到东西南北,定不敢再默默垂泪了。” 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潮润,她吸了吸鼻子,“他是真的很好,我是自愿的,可是……” “我想要你在我身旁,看着我出嫁,看着我幸福,亲手把我交到他手上,听你在我们耳边唠叨……” 一滴眼泪“啪嗒”落在梳妆柜上,她慌忙抹去,可是掉落的眼泪一滴跟着一滴,她的手跟不过来,心里又害怕哭了待会儿看起来不好看,心慌意乱下,眼泪越落越多,嫁衣上也有了两点水痕,她终于抑制不住,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阿竹脚程快,背上的喜娘一大把年纪了,受不住这种在风里头穿梭的刺激,一直提心吊胆地拍着阿竹的肩膀,“后生,后生,飞慢点儿,老婆子一把老骨头了,受不住啊!你瞧着我都瞧不清路边的树桩子咯。” 两旁的虚影飞速掠过,阿竹回头道:“阿婆,你放心,我用绳绑牢你了,你不会掉下来的。” “哦哟,新娘子又不会跑掉,你这后生怎么这么猴急呢!” 阿竹第一次被人说“猴急”,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一路上都没敢再出声,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招架不住的话来。 一路不停歇,他一鼓作气到了山腰,稳稳当当把喜娘放了下来,正色道:“阿婆,这边请。” 喜娘呸了两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抹平头上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对他摇头直叹道:“你这后生,脾气急哟!” 把她领到屋前,他叩了叩门,没见里头的人来开门,只隐隐听见有人在里边啜泣。 他愣住了,一瞬间,无数猜测涌上脑中,而最大的念头,便是她后悔了。 那喜娘却是极有眼色地往堂屋一坐,给他使了个“哄”的口型。 这时门开了,他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开门,进去,合上门,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一毫的停顿。 “阿妩,你……”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兔子一样的红眼眶,里头还噙着泪珠,欲落不落的,看着他心头发紧。 “怎么了?”他疾步走到床边,尽量把声音放平缓。 周清妩一听到他的声音,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上来了,像见着亲近的人一般委屈,但又不想在他们成婚这日丢脸,于是使劲憋着眼泪,在他走近之际,伸手环上了他的腰。 她把脸埋在他的腰间,闷声道:“没事,就是想念母亲了。” 阿竹本有些僵硬,听了她的话后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腰间一阵湿意,他轻叹一声,轻轻抚摸她的头,“莫哭了,阿妩。” “莫要哭了。”听她哭,他心里也难受,似被人拽着般生疼。 “嗯,我不哭,只是想着她不与我送嫁有些可惜。”她松开拽着他衣裳的手,抹抹眼泪。 “我定会待你好的,阿妩,我不会让她失望。”他抚着她娇嫩的脸庞,用拇指拭去泪珠,“此生此世,我必会视你若珍宝。” “我要你只欢喜我一人,只待我一个人好。”她斜眼,只是睫毛沾着露珠,鼻子红红的,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好,这辈子只欢喜你一人,只待你一个人好。” “不,生生世世,我都想与你在一起。”阿竹认真道,眼眸里藏着化不开的深情与坚定。 生生世世,他都想和他的光痴缠在一起,逐光,是他的本能。 周清妩仿佛要沉溺于这双眼眸中了,她附着他的手,“嗯,我信你。” 阿竹深深望着她,顷刻,他俯身,周清妩轻轻昂起头,柔顺地闭上了眼…… 屋门再次开启,喜娘被重新请了进去。 喜娘一进门,就把阿竹赶了出去,“新郎出去换衣服去,这里就交给我老婆子了,保准给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说罢,就关上了门。 阿竹碰了一鼻子灰,也知这是规矩,便走开了。 “这大喜之日,新娘子还是莫要哭了,不吉利哟。”喜娘瞧着这生的白白净净的漂亮娘子,心里头也欢喜。 周清妩不好意思 分卷阅读45 地笑笑,“我……我就是有些紧张。” 喜娘是过来人,见她这幅羞赧的神情,就揶揄道:“那小郎君瞧着也是个知冷热的人,看着性格也好,阿婆和你说,阿婆见过太多太多新人了,哪些个男人好,哪些个不好,阿婆一看一个准。” 她边给她绞面边道:“你家这个看着就不错。” 周清妩脸上一疼,耳边听她絮叨着,方才那些愁云早已消散到不知何处去了。 “这郎君家无妯娌无公婆,主事的是你,纷争少起,倒也是个好事,这婆媳妯娌间的关系,可是门大学问哩!” 喜娘有一双妙手,许是画惯了,她的新娘妆画得极稳当,也并非厚抹腻子,只轻点朱砂,略涂脂粉,勾勒描眉,一峨眉黛目明眸皓齿的美人就浮现于铜镜中。 “年轻娘子啊,就不必浓抹脂粉了,看这水灵灵的,多好!” “是阿婆的手艺好。”周清妩受不住喜娘这张巧嘴,略显羞涩。 阿婆带了一把银梳子,据说是一代代全福人传下来的,梳上一梳,沾满福气样样有。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她口里念叨一句,手里的银梳就梳一下,一头青丝服服帖帖地垂下,最终被阿婆绾成妇人髻。 红盖头落下,粉杏美色尽数遮掩,周清妩在阿婆的带领下,来到一双熟悉的黑靴跟前。 手中的红绸被一扯,她就知晓阿竹在另一头,心里顿时定了下来。 她被人小心地牵着,来到堂屋口的火盆前。 阿婆在一旁喜气洋洋地念着祝词:“红红火盆熊熊烧,跨过火盆烦恼消,辞凶去晦倚兴旺,福气相随节节高。” 大黄也在一旁欢快地蹦跳,一朵大红绸花系在它的狗脖子上,随着它的动作上下跳动。而小花则对火盆较为好奇,伸出爪子试探了一下,却被烫得直接弹走。 周清妩紧紧跟着阿竹,前头的温度越来越热,她没做思考,揪着红绸快速跨过火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空座,可两人却依旧恭敬地行礼,当阿婆念到“夫妻对拜”时,阿竹悄悄拉上了她的手。 红盖头里,周清妩弯了弯嘴角。 “礼成! 新郎新娘入洞房!” 在一声惊呼中,阿竹一把背起周清妩,在喜娘的调笑中红着脸把自己的新娘背进了新房里。 繁文缛节一层层过,到这时,已近傍晚,阿竹挑开红盖头,盖头掀起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陡然一亮。 眉山浅拂青螺黛,乌发盘髻皓齿羞,绛朱唇,眼波横,肤若凝脂,顾盼生辉,只见她正笑吟吟地望着他,鬓间流苏颤颤摇曳,一袭大红吉服衬得她愈发娇艳。 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周清妩轻轻一笑,扯了扯他的袖子,“呆瓜,瞧什么呢,夜色将至,还不请阿婆吃杯酒,快快将她送回家中。” 阿竹似梦初觉,他回过神,将红盖头放至她手里,又不放心地转头道:“阿妩,且等我回来。” “哎,你等等……” 门“吱呀”一声合上,周清妩瞧着手中的红盖头,嘀咕,“怎还特意叮嘱一句,还怕我跑了不成?” …… 喜娘喜酒是喝了,可也不让阿竹远送,她道家中老伴与大儿会来接她,春宵一刻值千金,她个老婆子也不耽误他时间,让他赶紧回去。 可阿竹愣是不放心,送了她到半路,直到遇见她的老伴与大儿,才放手回去了。 只是他走之前,将怀里的一个瓷瓶递给阿婆,“她知你风湿苦楚。”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阿婆颤颤巍巍地捏着字条,久久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又要在xx边缘疯狂试探(保命) ☆、第 25 章 夜晚将至,房里的龙凤喜烛灼灼燃烧,周清妩拿了块糕点,坐在床沿边晃着脚边吃,她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大了许多的闺房,不对,现在不应称闺房,该说是他们的新房。 窗棂上贴了红纸剪的“囍”字,桌上也铺着大红的桌布,上头放了一碟喜糕,两只喜烛。烛光昏黄温暖,映在床榻的红绸布上折出金红的色彩。 想到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情,她吃糕的手一滞,说实在的,身为医者,妇人得的病她也是极擅医治的,她对那事儿不可能不熟悉。 只是……熟悉构造和医理,并不代表她不害怕呀! 趁着阿竹还未归来,她偷偷摸出一本没有封皮的小书,预备再复习一遍。 温故而知新,临时抱佛脚,她嫌床上的光线太暗,就搬到喜烛旁坐着,边吃糕点边看。 正经书肆里不卖这些,这是她从不正经的小书摊上偷摸买的,图是黑白线条,除了勾勒的衔接处略有瑕疵,整体动作还是挺详细到位的。 她瞟了几眼后脸渐渐潮红, 分卷阅读46 随后忍不住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起来…… 一碟喜糕即将见底之际,她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手忙脚乱地把书塞到大红被褥底下。 “你你回来啦。”她不自然道。 阿竹瞧着她的面色,颇为古怪,“可是里头太热了?” “是有点。”她撩撩鬓角的头发,“都怪这两只蜡烛烧得太旺,我都出汗了。” 阿竹瞧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气息略急促,可见是赶着回来的,与平日较为不同的是,今日他的目光格外灼灼,寸寸流连于她白皙娇美的脸庞。 平日里他是瞧一眼都不敢多瞧,今日倒是颇为大胆。 “你怎么啦?”她走近,拉过他带着厚茧的手掌,“可是饿了?” 阿竹摇摇头,他低头端详着少女白皙细腻的娇美脸蛋,像是要把她深深刻入心中,“阿婆说,人生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她说今日该是我最最春风得意高兴之时。” “可是我心里害怕,怕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梦,一觉起来,梦便醒了,四下冰冷孤寂无人,我如何也寻不到阿妩你了。” 周清妩一愣,她却是不知他是如此不安。 她轻叹一声,内心柔软得不像样,她牵着他到床榻坐下,松开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黑发白雪,绛点樱红,隐隐散着暗香,看得阿竹都痴了。 她侧头,仰着脖颈将他的束发也卸下,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取他的一络头发与自己的绑在一块儿,打了个死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他不自觉地跟着轻喃。 周清妩将这两缕发丝剪下,装入荷包,交予他手里,“如此,我便是你的了。” 阿竹心中震动,一股难言的喜悦与平静席卷而来,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他想,她不属于他,她是天上自由的鸟儿,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然而她是自己的心上人,他爱她远远胜于自己的生命。 他用拇指捻去她嘴角的糕点碎,用单臂轻轻拥她入怀,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克制道:“我才是你的。” 周清妩笑而不语,她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像安抚小兽一般抚慰他。 这一刻,昏黄的烛光轻跃,一切都无比安宁。 阿竹静静享受着这片刻宁静,他的热气喷洒在裸露的脖颈上,气息扫过微痒,她微微往后一缩,带着他倒在床榻上。 肌肤触到柔软的被褥,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着,目光缱绻,眉梢含情。 良久,她轻道:“我们歇息罢。” “嗯。” 红帐落垂,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忽而,帐内传来阿竹迟疑的声音:“这是什么?” “不许看!”她慌忙叫道,也顾不得衣衫半褪,上前去夺。可是为时已晚,阿竹已翻开,揭开了此书的神秘面纱…… 静默。 谁也没出声,气氛诡异的静默,只余小书翻页的沙沙声。 周清妩瞟向这些栩栩如生的小图,脸上躁得慌,顿时收回目光没眼再看。 蓦地,“啪”的一声,阿竹面红耳赤地合上书册,也没看她,而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同手同脚地爬到床头,迅速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睁着眼睛直直望着大红帐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清妩窘迫地收起小书,胡乱塞进枕头下,也赶紧跟着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窗外虫鸣阵阵,喜烛噼啪跳跃,引得帐帘上暗影浮动。 周清妩有些烦躁,她翻了个身,侧着看他。 他闭着眼。 她舔了舔嘴唇,手悄悄挪动,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 对上了一双仿佛燃着火苗的黝黑眼眸。 “莫乱动。”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身体绷得很紧,呼吸略有不稳。 周清妩咽了口唾沫,扯了扯手,但却没扯动,他的力道大得出奇。 “我没乱动,就是想看看你睡着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还透出一股被冷落的委屈劲儿,“今日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阿竹默默地看着她,几个瞬息后,他突然道:“我想试试第二张图。” “什,什么?”她睁大眼睛。 他翻身覆上来,单手撑在她脑袋一侧,看着那双仿若林间小鹿圆溜溜的眼眸,忍不住低头浅浅吻了她的嘴角一下,继而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光线丝缕朦胧,他的亵衣随着他的动作微敞,隐约露出刚硬的线条。 周清妩突然醒悟,她脸颊发烫,半响,羞涩地点点头。 帘纱轻扬,光影浮动,两道身影渐渐重叠交缠在一起…… …… 夜里,雨滴轻打,落了几滴便停了,阴云飘来,不甘心的雨得到力量,骤然发力,狂风暴雨顷 分卷阅读47 刻间一泻而下,干涸土地的苗儿得到雨水的滋润,愈发娇嫩欲滴。 雨势时大时小,连绵不歇,地里的苗儿从一粒种子发芽到至今,都未受过如此摧残,它想朝天大喊“够了够了”,可是它只是一棵苗,不能说话,根扎在土里也不能跑。 苗儿先前积极汲取水分的劲头也变得萎靡,它开始自暴自弃地想:“下吧下吧,淹死算了。” …… 天将拂晓,阿竹静静地看着怀中呼吸绵长的少女,竟舍不得闭上眼睛,心中的荒芜感奇异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被春风垂怜的满足感。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像是从哪里偷来的一样。 似乎总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这些被他视若生命的东西终有一天将被夺去。 他讨厌这种感觉,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迫不及待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更用力地拥紧她。 周清妩蹙了蹙眉,迷迷糊糊撑开沉重的眼皮,呢喃道:“阿竹?” 阿竹立即卸了力道,他望着枕在他右残臂上的莹白少女,亲昵地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撇开她黏在额边的发丝,“无事,快睡罢。” 她累极了,依恋地蹭了蹭他的下颌,咕哝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 是夜,小镇上静悄悄的,不远处,车轱辘碰撞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一辆推粪板车缓缓出现在拐角。 两个戴着笠帽的粗夫挨家挨户收集粪便。 “你们谁啊?”屋主披了件衣裳,打着哈欠打开屋门。 “来收夜香。”那人声音低沉粗砺。 “怎么挑这个点来呢,陈老四呢?”他眯缝着眼睛问。 “他有事。”那人简短地说了一句后,就朝后使了个眼色,后头那个头更矮的挑粪夫就推开屋主,夺门而入,动作极其粗暴。 “哎,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屋主被推搡撞到墙,捂着背怒视这个进了屋后就四处打量的年轻人。 “蛮横粗暴,像个土匪一样。”待那年轻人不情不愿收了角落夜壶里的粪便推车走后,那屋主仍有不忿。 “出了何事?”里屋的老妻披了件衣服,闻声而来。 “无事,就是奇怪今日没见陈老四来收夜香……”门阖起来,他的声音也被关在了里头。 两人从东头收到了西头,程星心底憋着气,他的嗅觉早已麻木,只是隐隐约约从那些屋主的面部表情中知晓,他兴许已和这板车里的事物混成了一个味道。 鬼手提醒他注意态度,不要臭着脸,并告诫他做一个杀手,就必须能随时融入人群中,让旁人分不清他们与周围其他百姓的不同。 “你还没能合格。”他毫不留情道。 这话程星就不爱听了,撅起嘴道:“师兄,这都快到头了,还没找到大师兄,你这方法行不通啊!” “这点苦都不能吃,哼,现在的新手。”鬼手面无表情冷哼道。 程星有气不能出,鬼手辈分上压他一头,他不能硬顶,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他幼时便明白的道理。 谈话间,他们敲开了最后几间房屋,其中一间屋子有些许不同,门缝中透出些许暗光。 来开门的是一老汉,而他身后紧随而来的,是一个半夜风湿疼痛正拿着膏药预备涂抹的老婆子…… 不过片刻,两人出来,一人的表情颇为严肃,另一人舔舔嘴唇,眼里充满了捕捉猎物的兴味。 “你继续盯着这家人,我马上去联系线人。” 瞬间,人影就消失于暗夜中…… 作者有话要说:  该来的逃不掉。 ☆、第 26 章 这几日,来自深处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阿竹看着身旁熟睡的少女,悄悄拿开了腰间的纤手,为她捻捻被角,随后掀开被褥,轻手轻脚下了床。 月色清明,他望着又圆了一个轮回的满月,奇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他想起阿妩那日醉酒说起的话,脚不知不觉迈向了厨房…… 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定在了壁橱顶上。 内心挣扎犹豫了许久,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东西就是个魔盒,打开了便再无后悔的机会。 手快要触碰到黑布时,他倏地顿住,攥了攥手指,又收了回去。 银色的月光洒进半掩的木板门,照着方寸之地,也仅仅是方寸之地。 四周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一个人静静地站立着,仿佛看见自己正置身于一架窄小的独木桥中。 桥下暗流涌动,桥的一头是天真烂漫朝他挥手的阿妩,另一头,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呼唤他。 ——回来吧。 心头的不安逐渐放大,他看见自己一步步被欲望引诱,消失于无尽的深渊之中。 黑布被一把扯开,入眼的赫然是一柄冒着寒光的大刀! 刃口锋锐,玄铁刀身,这柄曾在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传奇宝刀终于再 分卷阅读48 一次重现于世! 他的表情骤变,寸寸扫过奇特的暗红刻纹,目眦欲裂,“寒天,我的佩刀!” …… 阿竹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周清妩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她发觉最近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凝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峰,又或是她在做事时,一回头,就能抓住的那道紧随不舍的视线。 他还是那样温柔,只是夜晚恩爱时,他会更加用力地抱紧她,那双眼眸里的灼热情感,浓烈得让羞涩难当。 他会在她上山采药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也会在夜晚悄悄下床出门,这种反常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可她什么也没说。 推开厨房吱嘎作响的木门,她掌灯,一步步靠近壁橱。 把灯往前靠了靠,看着那明显已经移过位置的黑布,她沉默了。 门被顶开,“吱嘎”一声,周清妩心口一跳,转头道:“谁?” 一个小黑影窜了过来。 周清妩松了口气,只是神情依旧落寞。 她将油灯放在地上,缓缓蹲下,摸了摸大黄的脑袋,艰难地扯着嘴角,“如此蹑手蹑脚,可是又做错了事?” 大黄不会说话,只是用脑袋拱着她,去舔她的脸颊。 如果是往常,她也许会敲它几个毛栗子,笑斥它又跑去哪里野了,搞得全身臭烘烘的,但是今日着实没心情。 她轻轻抱着它的脑袋,迷茫又无助地轻喃:“大黄,他全部都知道了……” “我该怎么办?” 夜里,周清妩靠在她的胸膛上,手指搅着头发,感受着隔着衣物也炙热的温度,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阿竹,我们一块儿去苗疆罢。” 她屏着呼吸,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听到他说了一声——好。 原本沉入谷底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本该是年底启程,如今把日程提前,不仅是想更快地治好他,更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 他答应了,这回答背后代表了什么,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有些东西变了,但某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她忍不住捧起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感受到他的身体瞬间一僵,她捂嘴轻笑。 都成婚了,还如此经不起撩拨。 “阿妩,夜深了,快些睡罢。”亲了亲她的发旋,他无奈道。 “嗯。”周清妩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睡前,她暗衬着,明日,明日他们就收拾行囊,启程向西! 只是她不知晓,阿竹脸上,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忧愁。 兴许,他们已经来了…… * 他没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之快。 半夜,他耳朵一动,猛然睁开眼,神情冷厉地望着一个方位。 来了。 他知道阿妩的师父在院落周围布过阵,若非有人引领,一般人是寻不到这所隐在山间的住所的。 然而七杀楼有一擅长阵法的书生,奇门八卦,百晓百知,不知此次书生是否来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利落起身,悄无声息地地关上门,然后走向他之前住过的小屋。 打开衣橱,一件缝补过的夜行衣被整齐地叠好摆放在最底下。 成婚后,他的大多数衣物都被阿妩搬到了大屋里,只有这件,她既没有扔,也没有搬过去,单单留在了原处。 阿竹看着这件洗净的夜行衣,眼里划过瞬间的柔软。 不再多想,他二话不说迅速换好夜行衣,随后研好墨,快速提笔写了一封信。 整个过程他都一言不发,回到屋里,他将信放在桌上,用茶杯压着,随后悄悄走到床榻前。 她正对着他,发丝微垂,挡住了大半莹白小脸,丝丝缕缕,轻盈荡漾,较白日平添了一分柔美。 阿竹痴痴地望着床榻上的人,目露痛苦与不舍。 她是第一个走进他那暗无天日人生中的人,就像一缕光,照亮了他脚下腥臭脏污的泥潭。 从小他就知自己发病会无理智地伤人,他怕伤及无辜,所以就一人独居在七杀楼的后山上。 独来独往,无视别人的厌恶和嘲笑,接任务,执行任务,孤独,丑陋。 但是意外让自己遇见了她,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这样生活,原来人还有这么多奇妙的情绪,原来自己的心可以跳得如此快,原来心心念念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第一次产生了要逃离这处泥潭的念头,可是,他已经臭了。 他们不会放过他的,也起过逃离的念头,然而他尝过亡命天涯的滋味,他不愿她跟着他一起受苦。 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夜里再无安稳觉,那是他烂漫无忧愁的阿妩啊,叫他如何舍得,叫他如何舍得! “他们追来了,我不能拖累你,况且……”他蓦地止住话,俯身覆上她的唇,只是在一丝缝隙处停住,将吻 分卷阅读49 未吻。 贪婪地感受她的气息,他轻道:“阿妩,我不会放手,你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周清妩无意识地呓语,翻了个身。 他起身,眼里闪过一抹坚定与决绝,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背起寒天,带着阿妩给他做的清心蜜丸就这么消失于夜幕中…… 夜,依旧静悄悄的,像是什么都发生过后的平静,也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他走了。 周清妩眼角滑下一滴泪,她狠狠一抹,吸了吸鼻子,愤恨骂道:“骗我!这个笨蛋!笨蛋!” “要是怕你拖累,我当初就不会救你,就该眼睛一闭,就当没看见你这个臭鸡蛋!” 声音委屈又愤懑。 * “你这老太婆,带的什么路!”不远处的丛林里,身上沾满苍耳子的程星推搡着一个老妇人,怒火滔天。 一旁的鬼手制止他打人的动作,他的身后跟着三十来个人,都被困在了这里,绕了几圈,又回到了这个点。 他们在山林里迷路了。 “我,我也不晓得,那后生,那后生就是这么带我进去的,我也不晓得怎么晚上就找不见路了,这怎么就寻不见了呢……” 老妇人颤着双腿,扑通跪下,“各位侠士就饶了我这个老婆子罢,放过我大儿和儿媳,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我,我给你们磕头。”说着,就磕起头来。 可是她料错了,眼前几十人皆为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根本没有同情心。 “你这狡猾的老太婆,好好的路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定是你包藏祸心,联合程辞来戏耍我们,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程星一脚踢开这婆子,他们惯用藏匿伎俩,可在山林间根本行不通,这些随处可见毫无章法的带刺植物躲也躲不掉,划破皮肤抓心挠肺得痒。 鬼手按住他的肩膀,程星挣不开他森森白骨的力道,高高的束发在空中用力一甩,发出一声冷哼。 “此人还有用处,勿伤性命。”他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的景象,“此处,应是布了阵法。” “那怎么办,书生师兄不在,我……” “闭嘴!”倏地,一阵冷风吹过,鬼手警惕地环顾四周,树叶依旧沙沙作响,但同为杀手,氛围的改变对他们是极其敏锐的。 “躲躲藏藏,装神弄鬼,还真是你的作风!” 这一声,即刻草木皆兵。 冷风瑟瑟,没有回音。 他忽地冷笑一声,眼神一厉,抬手起剑便朝那老妇人刺去…… “铮”的一声,刀剑在空中碰撞,激起星星点点火花,两人视线半空交锋。 右臂空落,左手起刀,来人是谁不必多说。 鬼手捂着胸口倒退,咬牙切齿,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啐了一口唾沫,“给我一起上,活捉程辞,楼主重重有赏!” 身后的三十人得令,按照计划,从两边缓缓分散,以程辞为中心,将他重重包围了起来。 风冷厉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第 27 章 “就这么被捉回来了?” “是呀, 就把寒天往地上‘哐’的一放,脸上面无表情地说,说什么来着?” “说‘放过她, 我就跟你们走’!” “对对对,就这句, 鬼手当场就愣住了,我也是, 都吓死了。” “就为了那老妇?” “对,一个花甲老妇!” “还从未见过他低头过……” “啧,人不可貌相啊, 就算缺了条胳膊, 但好歹年纪轻轻,也犯不着这种口味啊。” “听说这老妇老伴还在呢,这三个人住一起……哎呀, 真乱!” 一片讨论唏嘘声中, 一紫衣冷艳女子打断他们, “叽叽喳喳像什么样,这是七杀楼,不是菜市口!” “就是,师姐说得真对, 一群大老爷们娘们唧唧的, 看着都烦呢。”束发少年人模人样地抱着手臂, 不屑地撇撇嘴。 这幅面孔着实不讨喜,有个黑衣人想出声,但看着一旁的人都噤声陆陆续续离开了捕影堂,也悻悻提起武器走人。 七杀楼的等级制度明显,人情薄弱冷血, 生存抢任务才是正道,无人会去因为这种玩笑琐事去顶撞楼里榜上有名的杀手。 况且这种调侃仅仅只是调侃,这里不讲兄弟情义,谁不是通过残酷杀戮选拔|出来的?没准上一刻还与你谈笑风生,下一刻就眼都不眨一下和你拔刀相向争抢任务。 狠,才是七杀楼的生存之本。 顷刻,堂中就只剩下千羽和程星两人。 程星歪着头看她的表情,手指点点下巴,眼睛咕噜一转,忽地说道:“师姐,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根本不了解事情的始末。” 千羽终于抬头看他。 程星得意一笑,“那日 分卷阅读50 我与鬼手师兄挨家挨户……”忽然,想起不好的事情,他笑容凝固。 不好,跳过。 “咳,反正那老太婆嘛,也是与他有颇深渊源的……”千羽不喜他故意卖关子,眉间愈发冷凝。 “好吧好吧。”程星向来怂她这种表情,“其实据那老太婆的话,程辞是和一年轻女子成婚了,她是证婚人。” 一枚弹炸得千羽头晕目眩,她一时接受不了,但杀手的基本素养却让她镇静道:“你再说一遍,我方才没有听清。” “他和野女人成婚了!”程星探究地看着她的表情,“本来那女子的命该被我取了,可此人狡猾得很,在林中设了阵法。” “待下次我带着书生一道,去破了那破阵法,将那女子千刀万剐,再处以汤镬之刑,淋上滚汤煮得她骨头都化了,给你消气好不好?” 天真无邪地说出来,却犹如地狱恶鬼。 “程辞呢?”千羽恍惚道。 “他?他擅自离开七杀楼两个月之久,按照楼主的手段,这会儿估计不是废了也是残了。” “哦!”他忽然恍然大悟般一拍手,“看我,哪有残不残废不废的,他原本就是个残废啊!” “哎,师姐,你别走啊,你等等我……” * 宽敞的院子里,周清妩独自躺在竹编躺椅上望天。 离她不远处的地上,扔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团成一团,褶皱极多,不知被揉捏了多少遍。 躺椅清凉,周清妩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黄脑袋上粗糙的狗毛,心道真舒服,要是阿竹当初做成摇椅就更好了…… 阿竹? 她秀眉一颦,想他作甚? 去他的阿竹! 争气点!对,要争气!她给自己打气。 转眼视线又移到院里那一小块菜圃里,看着长势不错,心想过不了几个月也可以吃了,夏日吃西瓜,冰棒配蒲扇,到时外头计划的那块地不要全种麦子了,再单独划拉一块瓜地,岂不美滋滋? 她越想越兴奋,心想到时候和阿竹商量一下,他一定会…… 呸! 怎么又是他! 蓦地,笑容一窒,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提拉不上去,她兴致缺缺撇开眼,继续望天。 望着望着,眼角突然瞥见大黄撅着屁股,尾巴一摇一摆在咬着什么…… 她转过头,好像是……一团纸? 原来是纸啊……她淡淡收回视线。 突然,她的眼睛猛然睁大,“腾”的一下跳起来,情急之下立马冲过去喝道:“大黄!” “你给我松嘴——” 大黄耳朵一动,转过头,以为她要与它玩闹,撒丫子就跑,一人一狗就在宽敞的小院里追逐起来。 周清妩操起一旁的扫帚,边跑边打,“你还我,还给我,别叼着,要是你的口水把字湿糊了,我,我就……” 她喘着大气,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丢下扫帚就直奔烧火房,蹬蹬蹬拿出一根被啃得坑洼的大骨头,伸手一亮。 果然,大黄看到,便不再跑了,绿豆大的眼睛与她隔空对视。 这根骨头还是之前她与阿竹在镇上特地给它带的牛骨,它十分钟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哪儿了,哼,你那点小心思,斗得过我吗?”周清妩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在手中敲打。 “给我乖乖过来。”周清妩威胁,做了个用力往下砸的动作,“再不过来,我就让你明天见不着它!” 玉石俱焚,谁怕谁! 大黄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瞧她的动作也知自己有危险,它摇了两下尾巴,朝着她“汪”了一声。 似在讨好。 就在它张嘴叫唤的那一刹那,纸团从它嘴里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周清妩一个箭步上去眼疾手快地将之夺了回来。 她赶紧打开查看,心疼地瞧着“阿妩”的“妩”字已完全辨不出字形,糊成了一块黑墨。 “你,你讨打!”她怒极,然而大黄早已瞅准空档衔着骨头跑了。 空有一腔怒火没处撒,周清妩重重地在竹椅上坐下,用力扇着这薄薄的皱巴巴的纸,企图让这沾着口水的纸干得快一些。 “阿妩,数月归家,勿念。”这么大的一张纸就写了短短的几个字,连个落款也没有,她却看了一遍又一遍,其实没有这纸,她都能把里头写的内容倒背如流。 但就是没舍得扔,扔了捡,捡了扔。 “没出息,没出息!”人都走了,自己还这么宝贝,简直气死人了。 她把纸放台阶上,压了块石头,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清风拂过,发间粉色的绢花随风微动。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外头这么大,我也要出去瞧瞧。他能走,凭什么我就不能去见见世面!” 她一手叉腰,一手支在腿上啃着指甲,另一条腿还不停地上下抖动。 这是她思考重大决定时的惯用动作,不是 分卷阅读51 个好习惯。 不到片刻,她一拍大腿,说干就干。 将晒在屋顶上的药材收好,然后从里屋拿出一个藤编的斜挎包,这是阿竹特意为她编织的,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放她的几套行医工具,出门极为方便。 将针灸包、缝合用具、几块纱布及一些装着奇怪药丸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全装了进去。 她又从衣柜里挑了几条换洗的青色衣衫,系上包袱的一刹那,她忽地想起什么,然后跑到床榻边,抽出了一本黄皮书。 ——新一期的《浪情三十日》! 正看到李小姐被李府家丁追到,正欲捉了回去,那家丁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娇弱的李小姐在他面前就像一只折了翅儿的画眉,她弱弱地扶着家丁一身腱子肉,眉眼如水,竟叫那家丁心生不忍,而好巧不巧,与此同时李小姐那丰神俊朗的表哥也拍马赶到…… 还没看完呢! 她爱惜地摸摸这黄色封皮,随后一把塞进包袱里。 别说,这叫“风流英俊”的作者还真会写,写得那叫个抓心挠肺,可惜写得太慢了,几个月才出一本! 摇了摇头,她把包袱和藤编挎包拿了出去,放在堂屋的方桌上,而后去后院处理家里的动物们。 一走走几个月,何时回来都说不定,留着它们在这儿,没人喂食,岂不白白饿死? 后院新生的小兔们都已长大,她开了栅栏,把几十只兔子一并放走了。 反正今日也没喂,就让它们早饭中饭自己出去一块解决了罢。 感慨地望着它们的背影,哎,都是肉啊!她叹了口气,随即把视线移至一旁的傻狗身上。 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又长叹了一口气,但凡它脑子好使点,不这么整天傻乐着奔来跑去,她还用得着在这里叹气吗? 愁! 又嫌弃地打量了两眼,她一挥手,算了算了,带着吧。 多少年的感情在这儿呢! 大黄永远不知道,它是靠打感情牌,才有机会冲出重围,脱颖而出,被它不着调的主人牵出去见世面的…… 放了兔子,整理好包袱,里里外外查看了这间小院两遍,她才放心,然后去做最后一件事。 ——小花。 烧火房里,小花懒散地躺在自己的窝里,爪子拨拨线球,那是阿竹给它做的玩具。 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都打扰不到它。 它跟阿竹亲,跟她不对头,但是周清妩还是背着包袱去了它的地盘。 “小花,我们要走了,你跟不跟我?” “别等阿竹了,他要几个月才回来,你住在这里,这里明日便没人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小花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轻轻一跃便出了屋子。 它不紧不慢地踱了几步,最后,回头望了周清妩一眼后,便消失在了西边的竹林里。 周清妩一笑,知道了它的选择。 “好了,走罢,我们也上路罢。”她阖上门,关了院外的栅栏,与大黄两个顺着坡下去了。 一人一狗渐行渐远,也慢慢消失在了小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妩:野女人?谁?谁是野女人? ☆、第 28 章 小镇的告示牌前, 一青衣女子屏息凝神地看着几张海捕文书和通缉令,尤其是泛黄残破的纸上“七杀楼”三个字眼,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中。 她肩背小包袱, 手牵大黄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终于想起来了, 为何当初看到阿竹画的图案,听他讲“七杀”二字时她会感到如此熟悉。 原因无他, 只因七杀楼是各式海捕文书里的常驻选手,每期告示张贴时它从未缺过席! 但有别于其他通缉令,别的通缉都是一张犯人小像再配段文字, 但它不同, 它是整个组织被通缉,也没个图。 七杀楼,杀手楼, 威名远扬, 气焰嚣张, 江湖上那些数一数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皆是出自于此组织! 神秘谨慎,来无影去无踪,只要给的钱多,他们都会接下, 被称为暗夜中最神秘的组织。 “……” 完了, 她的阿竹居然是从杀手窝里跑出来的! 周清妩凌乱地扶着墙, 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小娘子,还坐不坐车?”赶牛车的老汉瞧着她的脸色不太对头,担心刚接的生意跑了,忍不住出声询问。 “坐,如何不坐……”她喘了两口大气, 艰难地挪着步子,走向这辆看着朴实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牛车。 几块板子搭着,板子与板子间有大小不一的间隙,上头四个角分别钉了四根柱子,再盖个破顶,挂一层纱,看着挺有格调,但周清妩严重怀疑这是运货的板车临时改搭的,就为了多挣她几个钱。 也没法子,她找了好些车,人家根本不愿意出镇,更别提跨州了,这家还是她磨了好久咬牙 分卷阅读52 加钱才肯走的。 柱子或许没完全固定住,有些摇摇晃晃,刚想和那老伯商量能否拿下来,免得砸伤头,就在这时,一团金色不明物体横冲直撞直直朝她撞了过来。 周清妩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个趔趄,她不受控制地朝前冲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子。 “快快快,快走,车夫!” “你——”她一回头,才发现居然是个人。 “这是我租的车!”她话音刚落,大黄也朝他狂吠起来。 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并且一只脚已经跨上板车的人身形一顿,脑袋从包袱间探了出来。 他偷偷瞥了眼叫得凶狠的大黄狗,又看向怒气满满的青衫女子,顿了顿,脸上突然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这位车友,咱们赶快一起上路罢,别耽搁了时间呀。” 这脸皮厚得周清妩都惊呆了,这还不是最迷惑的,更迷惑的是方才他跑过来的那条空落落的街上现在突然涌上来了一大群人。 黑压压的一片,各个拿着东西气势汹汹,把那老伯和周清妩都吓得不轻。 “要命了要!”他低低咒了一句,拔高声音急切道,“快快快,我们快走!” 边说边从不知哪个包袱里掏出两锭金元宝塞到车夫手里,脚也没闲着,手脚并用抢先上了板车。 “还愣着做什么呀,上车啊!”他焦急地往后张望着,把愣怔的周清妩一把扯了上来。 周清妩反应过来一把拍掉他的手,怀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个小偷?我告诉你,车夫是我雇的,他是不会听你……” 铿锵有力的话还未完全落下,那拿了元宝喜笑颜开的车夫就鞭子一挥,跑路了。 “哎,我的狗,我的狗……” …… 硕大的车轮轱辘轱辘转着,四周都是田野,牛车不紧不慢地穿过乡间小道。 玫红色的轻纱随风飞扬,飘逸朦胧,在一片绿意盎然中极为亮眼。 车里,周清妩抱着膝盖盘踞一侧,旁边是统一战线的大黄,而对面极小的一个角落,则坐着一个几乎快要被包袱淹没的人。 大包小包,穿得像暴发户一样,又是金又是银,花花绿绿的包袱加上脸上轻佻的笑容,看着就不像是正经人。 周清妩警惕地盯着对面这个奇怪的人,袖中已暗暗藏了一根淬毒的长针。 蓝桉玉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自认为风流倜傥地甩甩头,与人交往嘛,最重要的就是友善亲和咯。 他懂。 “小娘子,一个人呀?” “……”袖口里的针缓缓抽出。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不信任,她的大黄狗也在一旁虎视眈眈,蓝桉玉忙道:“别误会别误会,这位车友,我是好人。” “哪有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的,你头上又没贴字。” “我真不是坏人,我祖上十八代都是好人,不信我念给你听。”说罢,他从胸口掏出了一本边角烂损的蓝色册子。 “我太|祖父出生上原蓝氏,早年及第,历任大理寺丞、侍御史、御史大夫;我曾祖父鸿武二年举进士,授兵部主事,鸿武十六年拜渝州兵部尚书,在任期间百姓无不夸赞爱戴!” 食指蘸点口水,翻页,“我祖父门荫入仕……”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顿,嘴皮子利索将他祖宗十八代都向她介绍了一遍。 熟练得让人害怕。 “停停停!”周清妩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叫停,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祖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娶妻几房官至何位。 “倘若你是个好人,方才那群人为何追着你跑,你还说不是偷了东西?” “偷东西?”他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想我仪表堂堂俊逸非凡,连路过的老太太都要夸一句好,这么英俊正直的男子怎会被你冤枉成小偷!” 周清妩决定自动忽略一些不恰当的自夸词,“那为何他们要追着你跑?” “唉,此事说来话长……”他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罗里吧嗦说了一通,周清妩好不容易才从这废话连篇中提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原是他逛街的时候钱财外露,出手大方,见到身世穷苦的小贩一时怜悯心起将摊贩上的物什全包了,随后一卖花女童也得到他的慷慨相助,闸子一开这下不得了了,周围的小贩都眼红了,要么诉苦,要么推销,还有人硬塞女儿讨要嫁妆的! “都说了不要不要,还要塞过来。” 这他哪受得住,当然是溜之大吉,跑为上策,接着就发生后面那一幕了。 周清妩听完,看看他的脸,又转头看看大黄,视线在一人一狗上来回穿梭,最后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真有点像。 “这位车友,相识便是缘,鲜花配美人,花娇人更娇!”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便从一堆包袱里翻出个花篮,咧着嘴送给她。 “还有,这位小娘子,我越看你越 分卷阅读53 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周清妩拒绝了这篮眼看就要蔫了的花,漫不经心道:“哦,从前在街上差点被你撞到过。” 这回答让蓝桉玉有些挂不住脸,他尴尬地一句带过,换了个话题:“那小娘子打算去那儿啊?” “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周清妩原本她打算北上,但是她现在改主意了。 “哈!想这天下还有我蓝桉玉不知道的地方?小娘子,你尽管放心说!” 周清妩多瞧了他几眼,嘴里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七杀楼”。 “楼”字音还未完全说完,她就被人扑上来紧紧捂住了嘴巴。 她用力掰扯着他的手指,“你放开,你干什么!” “嘘!”对面的人紧张地掀开玫红色的轻纱,朝外探了探头,随后缩回脖子,“你不要命了吗!七杀楼是咱们普通人能打探的吗!” “给你个忠告,千万记住别再外头提起这三个字!” “为什么?”她不解。 蓝桉玉以老江湖看菜鸟的眼神看向她,“那是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暗影会潜伏在哪个角落,若被他们听了去,哼哼,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哎,这小白啊,就是要多加教育。 “听说过绝命寒天吗,听说过笑面书生吗?这都是江湖杀手榜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这过来人式的嘚瑟口吻,周清妩听了都不想理他,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道:“绝命寒天?” “嘿,车友你还真会挑,这可是杀手榜上的头号人物,这道上哪个人不晓得他,就是这人难请呐,万两黄金都难求他出手啊!” 说道这,他突然神秘道:“你知道为什么叫‘绝命’吗?” “为什么?” “那是因为江湖传言,他的刀法诡谲,只要被他定为目标,不管逃到天涯还是海角,无论是人还是苍蝇,一旦被他咬死了,最终都将化为他的刀下亡魂!” 绝命寒天,黄泉相伴。 “从没意外!”他抬起下巴,好像嘴里说的那人是自己。 她听完不置可否,太过夸张了。 “哎,还没问你,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我要去找……啊!”牛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板子本就硌屁股,这下一个猛颠,震得两人的屁股都要裂成两半了。 这一打断,两人皆表情痛苦揉着屁股探出头去,询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你们自己看吧!”车夫扬了扬手,指着前方,“这口子都挡住了,都抢着进来呢,你们还要出去?” ☆、第 29 章 顺着他指向的方向, 遥遥望见了城墙,只见外头人口涌动,聚满了衣衫褴褛逃荒来的灾民。 “听闻前阵子渝州洪涝, 看样子还挺严重的呀!”蓝桉玉从车里探出半个身体,一手撑着车板子, 一手挡着日光。 周清妩跳下车,正活动着手脚, 就瞧见守城侍卫冷酷地推开一个骨瘦嶙峋面黄肌瘦的妇人,几个像是要进城的汉子围上来,似乎在和守城争执。 “哎呀, 这出去就不一定能进来咯!”驾车的老汉斜眼瞄着两人, 慢腾腾地说道。 “车友,咱还出去不?” “去,怎么不去?”她撩开纱帘, 重新坐了上去。 蓝桉玉一拍手, “车友好气魄!我就是欣赏你这种迎难而上的气质!” 周清妩没理他, 反倒是那老汉犹犹豫豫,最后摸摸胸口鼓起的元宝,叹声可惜,才扬起鞭子继续前进。 出城容易进城难, 守城侍卫卡得很严, 几个灾民想趁着他们出来的间隙哄拥进去, 但守卫早有准备,箭羽长弓一对准,唯唯诺诺中便无人再敢上前了。 于是他们又把目光聚集在了这辆玫红色的牛车上,有妇孺跑上来,紧紧扒着车板的边缘, 跟在牛车后边苦苦哀求。 头发枯黄油腻间有草屑,赤着脚,手上脸上凡是看得到的地方都是泥垢,她拉扯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孩子,哀求他们给点吃的。 那孩子咬着指头,拖着一条长鼻涕跌跌撞撞地跟着母亲,站得不稳,显然是饿了多日。 周清妩有些于心不忍,包袱里还有一个馒头,她一拿出来,对面立马就投来关注的目光。 “你还有吃食吗?”她犹豫道。 蓝桉玉收紧了自己的包袱,“你别看我啊!”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好,他补救道:“咱也不是说小气,只是人那么多,我这点东西也不够分呀!” “只给孩子。”周清妩蹙眉道。 她撩开纱帘,偷偷将馒头塞到妇人手里。 没成想那妇人一拿到手,把馒头一把塞进怀里,立马大声嚷嚷道:“他们有吃的,他们有吃的!我看到了,好多吃的!” 周清妩没料到这一出,她这一声嚷嚷,引来了更多人,原 分卷阅读54 先坐在一边不动的皆眼冒绿光一拥而上。 一股寒意从下升起,这些视线让她回忆起树林里被野狼包围时的情形。 “车夫,快走!”蓝桉玉一看情况不对,连喊带叫让他快走,自己也着慌张地探出身子用手去拍打牛的屁股。 轮子滚动的速度提了上来,牛车更颠簸了,周清妩急忙把蓝桉玉那几个颠到车板边缘的包袱拢回来。 柱子摇晃,轻纱掀起,周清妩回头,望着后面紧追不舍的难民,心中情绪涌动。 她做错了吗? 其实她心里一直清楚,师父那些所谓“救人浪费时间”的话皆是歪理,生命值得敬畏,她做不到熟视无睹。 而那位过河拆桥,还反咬她一口的妇人错了吗? 兴许也没有,她只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掩饰怀中的馒头,是的,一个小小的馒头。 她只想活下去。 与“活下去”相比,自己这个赠“馒”恩人反倒不值一提。 心情有些沉闷,也有些茫然。 但不管她心情沉重与否,后头的人才不管,他们追得紧,嘴里大喊大叫着“他们有牛——”,赤红眼睛癫狂的模样像是要把他们这头拉车的老牛连带车上的人都生吞活剥了一样。 老牛受了惊吓,一改先前的悠闲慢腾,在小道上狂奔起来,速度竟然一点儿也不比马儿慢。 这可苦了板车上的人,周清妩被颠得伏在包袱上一动也不敢动,中间的大黄贴着肚子四只脚紧紧地抓着板子,毛发被风扑乱,夹着尾巴无助地“呜”了一声,一看就是条没经历过风浪的狗。 而蓝桉玉就更为夸张了,头歪在外面,一边呕一边吐,风一吹,味道皆向后飘来,闻得她都想呕吐了。 老汉神色惊慌地去扯绳子,可这牛铆足了劲儿超前冲,这下可好,几个人只能狼狈地紧紧扒着板车不让自己颠下去。 四根柱子已经散了架,连带车顶和轻纱都被掀翻在道上,后面的人已变成点点黑影,他们却还在路上朝前狂奔着。好在这条道还算笔直,若是弯道,这牛又不懂转弯,他们怕是都要跌进草丛里了。 万幸有惊无险,老牛上了岁数,没过多久就跑累了。 * 他们一连行了十几天,本欲打算北上去汴京,可必经的隘州已经封了城,他们一路打听,辗转到了渝州。 渝州可不是个好去处。 洪灾发生在渝州,灾民都是从渝州逃出来的,三人在途中吃了亏,也学乖了,蓝桉玉脱下了他那件金光闪闪的招摇外衫,周清妩着了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裹了一条灰色的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赶了多日的路,在外头风餐露宿,不用乔装也是灰头土脸憔悴的样子。而这一路上遇到的触目惊心的景象更让他们更加小心谨慎。 他们曾在破庙里看到为了一只死老鼠而凶狠地将对方脑花都砸出来的农民,也目睹过炖食人肉的面目麻木妇人,还有一次夜晚他们没把牛藏好,被两个灾民看到了,直接贪婪地拿着锄头镰刀劈了过来,若不是当时跑得快,估计现在也已随那老牛一同归西了。 为了一口饭同类相残,易子烹食人肉,这是周清妩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在这里,在这个时代,确确实实是发生了。 他们沉默地在偏僻的道上行驶着,路上偶尔几具死尸,老牛间或停下来啃两口草,只是越接近渝州,地上的植物越少。 周清妩这几天精神头都不好,吃得少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晚上睡觉无法安稳,她总能从害怕中惊醒。 她不知道自己这趟出来是否是错了,每每夜深人静时,她躺在板车上望着天上的圆月,总会愈发想念阿竹,想他在哪里,想他在做什么,想他如果知道自己吃了许多苦,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心疼…… 四周荒凉,耳边是陌生的两道鼾声,她搂着大黄,默默拭泪。 …… 路边腐烂的尸体越来越多,这些尸体都暴露在空气中,更早些的是被泡发烂的,而有些则被虫蚁与鸟类啃食得都露出白骨了。 周清妩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死尸太多了。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叫停车,下车去检查这些尸体。 尸斑缠绕,她隔着布一连检查了好几具尸体,症状一一都被对上,预感证实,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瘟疫……” 蓝桉玉刚一凑近,就听到这两个字,反应过来后连连倒退,立马掀起衣摆把鼻子给捂上了。 “你快回来!”他又想上前把她拉回来,又不敢上前,只能跳着脚叫她。 那老汉见状,一路本就起了回退的念头,现在更是吓破了胆,说什么也要原路回去。 蓝桉玉也猛点头,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情,本想和这车友搭个伴游历一番,哪想到还有死人的风险? 先前还没发生过这样大的洪涝,他长这么大也不知道洪涝后会起瘟疫啊! 分卷阅读55 他还没活够,可不能把自己这小命也搭上去呀! “不能回去!”周清妩阻止道。 “我们回不去了,渝州城内的大夫一定也察觉到了,不超过数日各州府也定会得到消息,我们返回的时间必然没有信使快,就算回了也定会和渝州的百姓一样被拒在城外!” 城外更可怕,荒芜,寒冷,抢掠,这些天他们都一一领教过了。 “知晓了瘟疫,就更不会放人进去了,谁知晓你有没有染上,染上了就是死城了……” 老汉和蓝桉玉面色灰白,这道理稍稍一想便能想通,只是在外面,也不是等死吗? “那怎么办?” 周清妩望着前方远远就能望见的城墙,苦笑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粮食也快没了,精神上的疲惫和心理上的打击让他们几乎没了反抗的力气,几人沉默,只能继续前行。 “你们看,前面有一个人!” 距城门几百米的路中央,出现了一个伏在路面上的人。 牛车本欲绕过他,可周清妩眼尖地发现他的手动了一下。 “你想做什么!”蓝桉玉在她跳下车的那一刹那,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车停。 “他还活着。”周清妩看着他。 “你不要命了吗!你就不怕染上瘟疫大家一起归天?”蓝桉玉觉得他这车友脑子大概有点问题。 周清妩默了默,看向两人认真道:“我们大概率是要染上的。” 这话说得蓝桉玉和老汉一愣。 “兴瘟疫,无形可求,无象可见,邪从口鼻而入。我们没有食物,要喝水,也要呼吸,城内的状况也许会更差,我们……逃不掉的。” “他还活着,如果他确实得了瘟疫,我……或许可以想办法。” 她望向这座城,高大的城墙耸立在前方,城口大开,无人守卫。 这就是源头。 ☆、第 30 章 在一片尸山横野中, 少女歇斯底里地与人争夺着食物,她发丝凌乱,嘴唇干裂, 浑身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几个看上去颇为健壮的灾民围困住她,用漆黑的手指按住瑟瑟发抖的少女, 去拉扯她残破的遮羞布以及她手上干硬发黄的馒头。 “滚!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她的反抗得到是更加粗暴的对待, 她死死咬着嘴唇,晶亮有神的眸子早已黯淡无光,只剩下灰败和绝望。 黄沙废土, 悲吟千里。 “阿竹, 救救我……” …… 他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他捂着残臂,背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但是阿竹只念着这个梦, 心中砰砰直跳, 心神不宁。 一时又觉得自己多心,阿妩好好地待在不虞山,不可能有危险。 他起身下榻,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荷包, 慢慢捻着里头两个浑圆的形状。 两粒相思豆。 这是他下山回七杀楼的途中发现的, 他竟不知何时阿妩早已将这两粒相思豆缝进了他的夜行衣里。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想,她大抵是知道的。 如此想着越是苦涩难当,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晓,自在无虑等他回去,而不是如今这样, 就算知晓了也不吭一声,只默默独自忍受。 终究是辜负了她! 梦境逼真,他不愿再回想,手指却忍不住来回摩挲两粒相思豆的轮廓,借此来抚慰自己慌乱的心。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程公子,我家主子已醒。” 阿竹敛下眸子,妥帖地收好荷包,声音毫无波澜道:“知道了。” 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与方才神色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如今他只有一个执念——了却夙愿,回到她身边。 身上动过刑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他跟着小厮走到客栈最里的一间客房,面不改色地单膝跪在地上,对着椅上笑意盈盈的男人道:“参见公子!” 椅上之人正是不远千里赶赴渝州急救的太子李元柏。 李元柏笑着扶起他,“程兄弟不必如此多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是该松快些。” 他的手不小心按到他未痊愈的伤口,阿竹尽数隐忍,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说实话,李元柏对这个沉敛的年轻人很是喜爱,不说他在自己路上遭遇伏击时以身救了他一命,单说这高强的武艺,也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这般武艺,若是介绍给阿颢,以他的性格必定会澎湃酣战一场,说不定两人还会惺惺相惜呀。 他仿佛都能看见英雄惜英雄的场面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前些日子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衡叶半路失踪,朝廷都炸了锅,他这才被火急火燎地推过来处理这烂摊子。 而如今渝州又突发瘟疫,事情变得愈发棘手。 只是衡叶 分卷阅读56 失踪得诡异,自己半路又遭遇了伏击,这里头又会有多少腌臜事呢? “我们带来的王大夫已经去和城里的大夫商议去了,你随我去城中转转。”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太子在渝隘道上遭埋伏遇袭,至今昏迷不醒,而他李公子,却是已经偷偷摸进了渝州城。 * 城内的小医馆里,一中年男子在三双期待的目光下幽幽转醒,蓝桉玉惊喜道:“车友,你真是太神了!” “是呀,你这小娘子好生厉害!”那车夫也开始对她刮目相看,要知道他前些日子一直抱怨她,一直说她害了自己险些丢命。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周清妩收回搭脉的手,谦虚道。 自小师父就说她天赋高,可他又不允许自己替人治病,她空学了一身本领,在山中自娱自乐也多是浪费。 可是旁人却不这么看,蓝桉玉望着少女从容不迫的神情,心中称奇,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有如此本事,他就算再无知也晓得这瘟疫哪是随随便便就治得好的。 他竟从未在江湖中听到过有这一号人! 中年人浑浊的眼神渐渐清明,他的脸色依旧蜡黄,知道自己被人救了后,他嗫喏着朝周清妩道谢,并挣扎着起来要走。 “这位老爷,您呀,就再别折腾咯!”车夫在一旁交叠着手,皱着脸劝道。 “唉!”中年人长叹一气,“这位老伯有所不知,我乃是朝廷下派的赈灾钦差,奉皇上口谕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如今拖延至此,百姓遭此大罪,我罪不可恕呀!” “那您怎么……中间可是有何隐情?”周清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要说这钦差体恤百姓亲自下查导致感染疫病倒也说得过去,可按常理不应该在驿馆等着属下去请大夫治病吗,怎么反而晕倒在城外呢? “唉!此时说来话长,那日,我带着托运赈灾银两的队伍……” 几人听他说完,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居然有贼子如此大胆!人命关天的事,他们竟也敢…… “你们这些人在老夫的医馆干什么!”突然,一声暴怒声自门口响起。 周清妩心中一跳,糟了,他们只是随便找了一家医馆,当时着急救人,见里头无人便误认为这主人也逃难去了。 没成想这正主却杀来了。 “我们……我们就是借……”她紧张地解释着。 “我们是救人来了,老伯,不要这么小气嘛,我这车友厉害着呢!你瞧,这不把这个染了瘟疫的人都给治好了!”蓝桉玉嘿嘿上前,揽着周清妩的肩膀夸道。 周清妩拂去他的手,尴尬地朝这胡须发白的老大夫笑笑,她是医者,自是知道有些医者很是忌讳旁人碰他的用具。 比如她那龟毛的师父。 “你们这群骗子!这瘟疫哪是说治就能治的!我爷爷都没这本事!就她?”突然,一道尖锐的女音插了进来。 “看什么看,这是我家医馆,这人估计是没得病,装装样子唬人的罢!告诉你,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一梳着流云髻打扮得称得上干净的姑娘随老者走了过来,不屑地睨着他们。 尤其对周清妩有浓重的敌意,她在同龄人中也是医术佼佼者,连自己和爷爷都没法子治的疫病,却被这女人声称已经治好了? 笑话!撒谎前也不仔细想想! 没脑子! “呵,他要是装的,怎么不见你把脸上那块蒙着的布摘下来?反正他也是装的,你还担心什么?”蓝桉玉嘲笑道。 “你——”莲心指着他,气得不行。 “好了!” “你说的可是当真?”白须老头只注意到最后一句,打断孙女,两眼放光地问道。 得到肯定后,他迫不及待地越过几人,朝病榻快步走去。 他要亲自验证! 中年男子,也就是衡叶,很配合地伸出手并回答了老者的问题。 “是的,头晕胸闷,颇有中暑的感觉,但是喘不过气……现在好多了。” 白须老头摸着长胡子,搭着脉沉吟道:“确有疫症之兆。” 他思量片刻,突然站起来,按耐不住扯着周清妩就到后头,“小女娃,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爷爷!”莲心跺脚,面上有些挂不住,毕竟自己才放过狠话,自己的爷爷却这般作态。 城中健康的人都跑光了,剩下的都是得了病跑不掉的人,这医馆的老大夫却依旧肯冒着风险留在渝州,单单这一条就值得人尊敬。 她端正姿态,详细地将自己的疗法说与他听,那老大夫听了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连师承何处也问了。 “山里的药农。”她决定帮师父捂着小马甲,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欠了啥,还是小心为妙。 药农?老大夫摸摸胡须,心想估摸着是隐士高人了,带出来的徒弟医术都如此高明,就更不用说本尊了。哎,这世外高人果真不一样,淡泊名利的品性还真叫人敬仰! 分卷阅读57 “这样,小女娃,你随我去城中帐内走一趟,与那王大夫说道说道,有几处我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可是这疗效还需多观察上几天……”她还想说些什么,那白须老头就强塞给她一条厚重纱布,让她裹住口鼻。 “这人命关天的事,哪还等得了!”说罢,就匆匆忙忙推她走了。 莲心一看爷爷又要去他们刚返回的帐内,连忙道:“哎,等等,我也去。” 她心心念念着方才遇见的那清隽男子,据说姓程。 * 李元柏第一次亲眼看到洪灾后的惨象,街上空荡无人,墙角处堆放着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比拳头还大的耗子肆无忌惮地在道路上乱窜,或啃食那些腐烂的尸体,或嬉戏打闹,他咬紧牙关,胸口沉重中憋着怒火。 这还是年少时他在书中读过的“渝州万象”吗?这还是叫“雨上江南,明珠熠熠”吗! 视觉上带来的震撼与冲击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阿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没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一处布施摊。 摊上是个蒙着纱巾的女子,从装束上来看应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她神色柔和,正给摊前零星排队的百姓施粥,“不着急,人人都有份。” 就算蒙住了脸,也遮不住她动人的眉色。 阿竹的脚步一顿。 “怎么了?”李元柏问。 他摇了摇头,跟他走上前去。 “敢问小姐,这粥可是从官府开济的粮仓中来?”李元柏和颜悦色道。 一旁搬运粥桶的小厮呛声道:“这可是我们员外家的小姐,我们府里自己开的粮仓,怎么就变成朝廷的了呢?” “不得无礼。”女子呵斥他,但语调轻柔,听起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阿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交谈,神情冷淡,然而不经意间一抬头,便看到几个人从街口走过。 只是不过片刻他就移开眼,心中自嘲,果真是鬼迷心窍,看什么都成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傻孩子,这就是你老婆呀!(捉急!) ☆、第 31 章 周清妩远远地朝那堆人群里瞥了一眼。 “这是在布施?” 整条街都空落落的, 就这一处聚了些人,自从他们进城来还是第一次看多那么多活人。 “许是哪个大户人家在施粥做善事,我们快些走罢。”白须老者念着疫病, 着急去帐内。 突然,眼角一道身影在人群中一晃而过, 周清妩踮起脚,仰着脖子张望。 “这还用问?眼睛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都拿着碗,你没长眼睛啊!”莲心脚一跺,挡在了她面前, “你到底去不去啊!” 周清妩终于把视线移向她, 上下一番打量,疑惑道:“你向来这么暴躁吗?若是肝火旺,我劝你多喝点菊花茶, 省得便秘。” 这人真是奇怪, 若是便秘导致了她心情不佳, 爱发脾气,肝火不就更旺了?火气大愈发便秘,如此往复造成恶性循环,还没个头了。 她叹了一口声, 转身便跟着老者走了。 而她错身的那一刹那, 恰巧有一道目光看了过来…… 莲心刚想发火, 但是视线在她纤细婀娜的身段上转了一圈儿,突然眼神一闪住了嘴,随之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 病人都集中在不远处的城郊,白须老头早先一步到连帐里去喊人了。 周清妩背着挎包,观察着帐子的数量, 待看到堆在两旁的尸体以及时不时窜出来的老鼠时,住了脚。 额角青筋跳动,她内心疯狂咆哮——尸体都堆在这里,你不得病谁得病! 这时两个老头撩开帐子过来了,周清妩实在忍不住,上前说道:“两位前辈的经验该是比我丰富,这尸体全堆放在这里,不是白白增大了传染的风险吗!为何不切断源头尽快处理了?” 白须老头一愣,倒是那姓王的大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道是个急脾气。 不过这话却说得一点儿都不出错,洪灾过后尸体不及时处理,很容易爆发瘟疫,而此次渝州府衙没有处理到位,洪水退去后,不仅尸体没有及时焚烧,活着的百姓也没好好安置,这才导致如此惨痛的局面。 王大夫解下纱布,叹了口气,“老夫也是才来不久,这尸体以及衣物通通都要焚烧,可府衙派来的人手不够,才区区几人,这时时刻刻都在死着人,来不及运呐!” “这么大的州府,哪能才派来几人?”她着实不可思议,难不成这衙门的人也都染了病? 白须老头和王大夫相视一眼,皆不说话,倒是一旁听了许久的莲心开口了。 “还不是贪生怕死!向我爷爷讨了汤药就躲着不出来了,靠我们,我们怎么抗得住?我与爷爷都几宿都没合过眼了!” 说到这,她连原本是过来找人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这出了事才知道先前李太守的好,而某些人 分卷阅读58 ,一但出事就当起了缩头乌龟,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手下,哼!” “住嘴,莲心!”白须老头遏制她。 莲心一听,有些委屈,“爷爷,安家那个二世祖,他从前就在医馆欺……” 她突然噤声,瞄了眼周清妩,低下了头。 “哎呀,好了好了!”王大夫听不得这些头疼的事,“小姑娘,我听老白说,你治好了这已经染上了疫病的人?来来来,咱们过去商讨。” 连帐一长排,地上铺着简陋的草席,挤满了或躺或坐的人,她沉默地看着草席上一个个痛苦呻|吟的病人,心中不是滋味。 “大夫,救救我,救救我……”突然间,一个浑身肿胀的男子爬过来扯住了她的脚,猝不及防吓了她一跳。 王大夫熟练地将他扯在她裙摆上的手拉开,如善从流地安慰他,“行,会救你的。” 他转头对她悄声道:“他们都是无心的,只是想活着罢了,你别放心上。” 周清妩抿着嘴,摇了摇头。 她在王大夫惊讶的眼光中蹲了下来,一把擒住男子的手腕,纤指熟练地搭上脉搏,沉吟片刻,她又按压了他肿胀成块的几个部位,接着询问了他一些问题。 那男子几日来一直饱受痛苦,眼看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平躺着抬出去了,又想着被洪水淹没的庄稼与家舍,心中愈发绝望悲愤。 这里的大夫人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少有顾及到他,他在疼痛和悲愤的折磨中孤注一掷地抓住了那个新面孔。 原以为又会得到一句熟悉的话,没想到这新大夫竟真的停了下来,晕乎中他稀里糊涂回答了问题。 “可用。” “当真?”王大夫欣喜道。 周清妩又号了几人的脉,症状都与那男子相差无几,她蒙着厚厚的纱布,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是此时那双眼睛却透着令人信服的坚定。 “可以用!” 那男子起先还没清楚状况,但从王大夫的表情中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悲喜交加下这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忍不住哽咽起来,别过脸抹着眼睛不停道:“谢,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方子是根据药丸原先的配方改良过的,王大夫看过后很惊喜,连连说妙,立马去找人试药了。 周清妩被留在了帐内,她的出现让周围竖着耳朵的病人重燃希望,都争抢着让她瞧瞧,她一下子就被团团围住了。 她没理睬幸灾乐祸的莲心,反而极有耐心在一张桌子后坐下,让他们排着队一个个来。 她想她从前可能是没这耐性的,是阿竹教会了她,对待任何一件事都要认认真真,因为他们都是对等的。 然而她始终觉得外面一大摞的尸体就这么随意摆着终归不妥。 像个定时炸|弹。 趁着间隙,她跑过去询问白须老者,问这里谁能主事。 老头停下手里的动作,不住地摇头,“这里没人主事,你若真想找主事的还得上府衙找兵房,兵房才管出人。” 渝州的府衙? “你要是想找府衙,我带你去!”一旁的莲心早就支起耳朵在听,听到这里她突然插话,“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府衙找兵房。” 说着,抓起周清妩的手就把她往外带。 “这孩子——”老者摇摇头,都吃了那么多次闭门羹,怎么还不学乖。 “你放开我!”周清妩甩开她,揉着被她抓疼的手腕奇奇怪怪地看着她。 “你想搞什么花样?”周清妩又不蠢,她的敌意那么明显,会如此好心? “我又不是在帮你,我是帮我们渝州城,你别冤枉人!”莲心哼了一声,那态度简直是像帮乡下穷亲戚找房一样。 周清妩将信将疑地跟着她,两人来到一处缺了两个石狮头的破败府衙。 “看,我没骗你吧?”看周清妩正在看牌匾上的字,她得意道。 周清妩瞧了她一眼,心想可能她确实是没骗人,她走上前,拿起棒槌去击鼓。可是鼓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到人来开门。 她弃鼓,去叩那漆红的大门。 铜环一下一下撞击着铜钉,依旧无人。 “我告诉你,我知道太守府在哪儿,我们还可以去那里找人。”这时,莲心又凑上前与她说。 周清妩深吸了两口气,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然后一把推开她,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喂,明天早上我在医馆门前等你!你听到了没!”她在后面大声喊道。 回到医馆,周清妩一把扯开纱布,猛灌了好几口水,心里的火气才平息了些。 不能气不能气,生气就中招了。 “你叽叽咕咕在说什么呢?你去了之后咋样啊?”蓝桉玉把头凑来。 “我的狗呢?”她环视了一圈,没找到大黄。 “刚自己跑出去了,拉都拉不住。”蓝桉玉摊手道。 “不是让你帮 分卷阅读59 忙看着吗?”周清妩有些急了,这里最缺的就是食物,被人捉去还不被剁着吃了? “这不是拉不住吗,你这狗怎么养得又凶又蠢的,哎,你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找……” 李元柏在城中巡视了一圈,对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目前渝州无人管事,府衙的衙役尽数出去寻找失踪了的钦差,安太守在家中忙着空口写奏折,一没想补救措施,二没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这城中倒是无人来管。 蠢货! 李元柏在心中暗骂,搜刮起民脂民膏倒是有一手,关键时候就会龟缩在壳里,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存在,朝廷就算降减税负百姓也过不上好日子。 阿竹一路都在观察他,发现此人一路都在旁敲侧击询问当地赋税劳役之策,并不像情报中所说的闲散不掺政事。 想来七杀楼的暗探也并非无所不能,不然那人也不会把事拖至今日。 这时,李元柏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主子,王大夫托人说,说来了个神医,带着药方过来的,这,这瘟疫有救啦!” “此话当真?”李元柏捏着他的肩膀,那小厮主动忽视他家主子的失态,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天佑我东晋!”他去过那连帐,里边的惨象就算是常年浸淫在尔虞我诈中的他也不忍再看第二遍,“快带我去见见他!” 阿竹对“神医”二字特别敏感,因为他的阿妩也是神医,她的医术肯定比这个“神医”更好! 当然,他也只能自己在心中默道。 大黄一路嗅着味道,终于,它在一条小巷口猛地抬起狗头,见着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它欢快地吐出舌头“汪”了两声,正当它准备奔过去时,一双手从暗处捂住了它的嘴,并把它拖进了小巷。 阿竹耳朵一动,倏然转身,但是身后空荡得连个影子也没有…… 周清妩气喘如牛地紧紧捂着大黄的狗嘴。 她瞧着这两颗绿豆大小的无辜狗眼,无辜,它竟还敢无辜得出来! “你是狗吗?你是一块肉啊!”她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道。 “既然找到了就快走吧,要教育还是回去再教育吧,这里冷冷清清怪吓人的。”蓝桉玉对这种阴暗的小巷有阴影,不禁打了个哆嗦。 “和他一样不知给我省心!”周清妩抱怨,给了它个脑瓜崩后就拖着走了。 阿竹脚步一顿,心脏“砰砰砰”地快速跳动起来,在李元柏和小厮诧异的目光下,他急切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街上寻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暗戳戳期待下一章 ☆、第 32 章 留宿的客栈就在医馆的不远处, 整条街的店铺都是破败的景象,像是被抢掠过一般,就独独这处客栈开着, 也是颇为神奇。 她抱着狗子上了二楼客房,她全身臭烘烘的, 大黄身上也沾满了结块的泥巴,她下楼讨要热水, 那掌柜脸上裹着纱布,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柴, 没火, 自己去后院的井里打水。” 她极快地瞥了眼掌柜的手掌,嘴上应了一声,手却捏紧了狗绳。 关节粗大, 掌心老茧, 位置特殊, 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她想起二楼其余的几间房,除了他们这一行人,确实还有其他人入住的痕迹。 在瘟疫横行时还敢敞开大门,若不是自信自己的底子过硬, 除了江湖人士, 另一种就是朝廷的人了。 而后者就比较微妙了。 他们刚救了一个朝廷的赈灾钦差, 就遇见这间支棱起的独立客栈,想必是已经趟进这趟浑水中了。 她撇撇嘴,转身,哀叹地闻着这身发臭的衣裳,老老实实地去打水了。 晚间, 蓝桉玉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摸出个馒头塞给她,给她使了个勾人的眼神,“哥哥疼你!”然后骚包地转身,扭着腰回房了。 她捏着馒头,“谢谢”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她强行咽下去了。 抖了抖胳膊,她“砰”地关上了房门。 大黄一小口,她一大口,很快一个馒头就没了影子,她摸着半饱的肚子倒在床榻上,无比地怀念不虞山上的时光。 吃喝不愁,心上人在伴,自己到底何时才能回到过去的这种日子呢? 半夜,对面的门阖上,大黄动了动耳朵,周清妩则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主子,已对接暗桩,粮仓位置已打探清楚。” 李元柏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手指,听后勾唇一笑——“好。” 明日就去探探虚实,他倒要看看这太守还守不守得住这肥水了! “还有主子,那位程侠士,看着功夫……似乎不简单。”小厮犹豫道。 李元柏表情一松,浸淫宫中数十载,他什么人没看过,这位姓程的小兄弟眼神透亮,一看就不是用心险恶之人,这点他还是有数的。 “无事,不用盯着他了。” 分卷阅读60 翌日。 周清妩带着大黄和睡眼惺忪的蓝桉玉,远远就瞧见了候在医馆前的莲心。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一脸得意。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没点数吗? 周清妩不知道是她有问题还是这个人有问题,她实在没搞懂她一天天的到底在得意什么。 “你怎么还带着人啊?”她不满地瞧着哈欠连天的蓝桉玉和龇牙咧嘴的大狗。 “不能带?哦,那我们回去了。”周清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见她真往回走,莲心急了,一把拉住她,“带,可以带。” 周清妩挑眉。 “哎,你怎么还穿着这身破衣裳啊?”一路上,莲心十分在意她这身打扮,“今日要去见太守,你这乡下来的女子怎那么不讲究!” “我那儿还有些衣服,要不我先借给你穿穿。” “不过穿完你要给我洗干净啊!” “还有,穿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如若被我发现哪掉了根线,你可是要赔的!不过你赔得起吗?” 这自说自话的程度,不说周清妩,连向来脸皮颇厚的蓝桉玉都震惊了。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头。 而另一边,李元柏用过早膳,也带着阿竹去了太守府。 路上,他们恰巧遇上了昨日施粥的那位员外小姐。 “奴家柳莹玉,公子唤奴家莹玉便可。”这小姐性子颇为大方,倒让李元柏身后的小厮略微侧目。 性格有些像那位主。 阿竹从昨日起就有些心神恍惚,听见她说自己姓“柳”时,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听说他们是外地来的粮商,有意向联络当地太守低价抛售粮食,可又苦于无门后,柳莹玉颇为热情地介绍自己的父亲与安太守私交甚好,她有些门路。 这下是一拍即合,几人欢欢喜喜地向太守府出发了。 * 敲开太守府,待看见前厅那个坐在主位上肥头大耳的猪脑袋后,周清妩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脚定在原地,而那头猪却眼睛一亮,直直朝她走来,然后……越过了她,迫不及待地抓起了她旁边那人的手。 “莲心啊,什么风把你吹来啦?可是考虑好做小爷的十八啦?”他摸着光滑细嫩的小手,眼神流连于她的脸上,恨不得把这烦人眼的纱布扯下。 但也怕唐突了佳人,不敢放肆。他可是听了门房来报,立马抛下十七就急匆匆赶来了。 莲心嫌恶地抽回手,假笑道:“安公子太会说笑了!” 周清妩震惊于世界如此之小,这死肥猪不就是当初在虞山镇调戏她却被阿竹折断了手的倒霉玩意儿吗? 冤家路窄。 她极力保持镇定,没事,带着纱布,他应该认不出来。 而大黄和蓝桉玉根本不知道她波涛起伏的情绪,他们这一块儿仿佛自动划分出一块小天地,皆死死地锁住了桌上那几盘糕点,两眼发直地盯着流口水。 这闹饥荒的世道,吃穿用度还能如此,真不愧是“太守府”。 太能守了! “这次是专程来拜访你爹的,就是这位姑娘。”莲心走上前,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胖子的视线果真被吸引过来,周清妩感受着肩膀上温热的手掌与旁边粘腻打量的视线,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晓莲勾起嘴角,手如游蛇般飞快地伸到她背后,蓦地用力一扯—— 纱布落地。 周清妩想躲都来不及了,只能迅速捂住自己的半张脸。 莲心得意窃喜,只是事情发展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是你——”肥猪觉得眼熟,追着她瞧了半天,突然咬牙切齿道。 “不是我不是我!”周清妩背过身,捂着脸道。 “就是你!你这个小娘皮,当初害得小爷好苦,一个多月都不能风流快活,都是因为你!”他暴怒,想冲过来拉她,却被反应过来的蓝桉玉挡住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蓝桉玉挺起胸脯,顶撞着这胖子,却发现这胖子忒沉,撞不动! 他抬起下巴,用俊逸的脸庞睥睨着这头矮肥猪,右手却在背后疯狂召唤大黄。 那矮胖子上下打量了蓝桉玉一眼,突然朝周清妩嗤笑道,“我道你是什么贞洁烈妇,原是个荡|妇,那么快就换了个小白脸。” “我换不换干你屁事?”周清妩听了气极,一把推开蓝桉玉,俯视着这个比她矮一个头的肥猪。 小白脸小白脸,阿竹是小白脸吗! 长没长眼睛! “嘿,你这小娘皮,还来劲儿啊,知不知道小爷我的厉害……” “别这么剑拔弩张嘛,大家都心平气和一点,我们不是来求人家来的吗?”莲心笑嘻嘻地插话,在“求人家”几个字上咬重音。 “你别说话!”这人摆明了就是嫌事情还不够乱。 “不会说话就闭 分卷阅读61 上你的嘴。”蓝桉玉觉得这姑娘心眼儿着实坏,这些曲曲绕绕连他一个大男人都看出来了。 “好啊,原来是有事求小爷啊,求我,可以,但是你得……嘿嘿,随我去房里,等小爷满意了自然答应你!”说着,他伸手咸猪手摸向她的脸。 猥琐油腻的笑声让她有点反胃,一旁的大黄瞅准时机,一跃而上“咔嚓”咬住了他的袖子。 “哪来的死狗,来人呐,来人呐,还不撵出去轮棍打死!”他受了惊吓,滚圆的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甩着袖子破口大骂。 “大黄,干得漂亮!”蓝桉玉哈哈大笑。 很快来了几个人,周清妩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动作,一突,这几人显然是衙役。 府衙不守,却跑这里来当起了小厮家丁。 大黄看到有人来扑它,松开嘴,十分滑头地在大厅里东窜一下西跳一下,顷刻间整个大厅就乱成一锅粥。 “把他也给我按上!”那胖子气急败坏地指着蓝桉玉,费了老大劲儿才从地上坐起。 “你敢走一步,你们就休想见到我爹一面!”他见周清妩有后退的迹象,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威胁道。 “今天我就好好给你长长规矩,教你求人该是个什么态度!”他阴鸷道。 他可是一直记着这个仇呢!那手骨断裂的声音,生生被掰断骨头的痛楚,回来后在床榻躺着的一个月,他都要一刀一刀讨回来! 把那小白脸的女人睡了,看他如何张狂! 想到他漆黑的脸色,他现在都兴奋了。 “给小爷走,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男人!他连胳膊都没有,满足不了你吧?” 油腻的调笑令人作呕,周清妩气得袖子里捏着的长针都在发抖。 她极力地挣开他的手,可是男子的力气到底比女子大,他一扯,自己就被动地被拖着走。 她咬唇,死死盯着他一圈圈颤动的脖子,长针从袖中缓缓探出,若非万不得已…… 正要下手,突然,身旁一阵风刮过,她的手臂一松,凄厉的惨叫在耳畔响起。 她茫然地抬头,只一眼,就对上了那张令她日思夜想极度思念的脸。 耳边的声音似乎都淡去,她怔怔地看向他,仿佛四周就剩下他们两人。 她抓着身上这件灰扑扑的粗布衫,手指渐渐收紧,半晌,她狼狈地撇开头。 阿竹心里一紧,手下意识捏地更重了,耳畔的惨叫声也随之凄厉。 “多谢公子搭救。”她眼眶红红低声说了一句,就匆匆捡起地上的纱巾蒙上了脸。 阿竹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原本上脑的滔天怒火顷刻间泄了气,他握紧拳头,一动不动直直瞧着她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阿竹暴风哭泣:老婆不认我…… ☆、第 33 章 周清妩克制住胸口腾起的冲动,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几乎要落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什么世道,又叫他把自己难堪的模样看了去。 想着自己拉扯中散落的头发, 颤着手全部别到耳后。 路过时她狠狠地瞪了眼一旁无辜作态的莲心,却发现她的视线根本不在这里, 而是越过她,死死黏在了她身后之人的身上。 心里更想哭了。 呜!她要疯了!这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这明明是她的夫君! 阿竹的目光从她的发丝扫过灰扑扑的衣裳再到磨损的布鞋, 最后停留在方才被扯红的手腕上。 他眼底一沉,手中力道一紧,只听“咔嚓”一声, 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整个厅堂。 断, 断了…… 蓝桉玉、几个抓捕的衙役以及莲心,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二世祖反折的手臂,都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干什么!”就在此时, 厅外传来一声怒喝, 一个发福滚圆的中年人跌撞地扑到在地上打滚尖叫的胖子身上。 “我儿, 我儿……”他着急上前,却关心则乱地碰触到他的手,换来了更凄厉的惨叫。 阿竹冷眼俯视着地上的闹剧,手缓缓伸向背后的寒天…… 无论此人有多恶贯满盈, 他都不会去管,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对他的阿妩生出如此下作的念头! “咔”, 刀刚出鞘,突然被人摁了回去。 他转头,冷冷地看向后面缓步走来的笑面男子。 李元柏没看他,而是先是打量了那个麻布衣衫的娇小女子,随后蓦地一笑, 折扇轻敲上前两步,也不知是否有意,恰好挡在了阿竹前面。 他面带笑容,不紧不慢道:“太守大人,咱刚才还没聊完呢,还继不继续呢?我看您家事繁忙,要不改日再聊?” “他伤了我儿,本官不会就此罢休的!来人!”安廉余怒目而视,刚才轻松谈笑想大捞一笔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转头,愤怒地指着阿竹所在的方向,“把他给我 分卷阅读62 抓起来!” “哎哎哎,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讲理,分明是他先调戏我车友,这位公子才上前,上前……” “搭救。”李元柏以扇掩嘴,轻咳一声。 “对!上前搭救!”蓝桉玉认同地点头,一把将过来的周清妩拉到自己身后。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浑身一冷。 待他放开车友的胳膊想紧紧衣服的时候,那股冷意又消失了,他心里发毛看着周围和头顶上方,心道奇怪…… “这是怎么了?”迟来的柳莹玉一进厅堂,就望见厅里剑拔弩张的众人,不觉吃惊。 回答她的是一句怒吼。 “还不快上,你们是饭桶吗!”厅里静得只能听到地上之人的痛苦嚎叫,安廉余更加心疼了,他才不管是谁的错,总之欺辱他的儿子就是与他作对! 李元柏望着几个捕快彼此交汇的眼神,眯起眼睛,突然,折扇下唇角上挑,他挪开挡在阿竹身前的步子,人朝门口招呼道,“啊呀,柳小姐,你可算是忙完了……” 前面没了桎梏,阿竹看着一拥而上的几人,放开手脚,众人只觉眼前模糊一闪,周清妩紧张地牵着狗绳,眼睛忍不住瞟向那道颀长的身影。 几道闪影,他甚至连刀都没摸,那几个捕快已然鼻青脸肿地被打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她又偷摸瞄了几眼,确定他没有受伤,也没吃亏,不自觉地松了紧绷的肩膀,又赌气般撇开眼。 这下本来一人嚎叫变成了一片哀嚎,安太守怒火腾起直冲脑门。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这时,一道身影袅袅行来,柳莹玉在他说话前先开了口,“安伯伯,还是医治公子的手臂先为重要,您说呢?” 她盈盈望着安廉余,那安廉余倒奇迹般没有爆发。 “是呀,还是令郎的手臂重要,我听说有些折伤一旦过了医治的时辰,就无力回天了。”李元柏也摇着扇子道。 也不知是否是说道了安太守的心坎儿里,两个和事佬你一言我一句,倒是把人先给稳住了。 “阿圆,还不去连帐将大夫请来?”柳莹玉借机吩咐自己带来的小厮。 蓝桉玉用手肘碰了碰周清妩,被她一把拂开,做他的春秋大美梦,调戏了她还敢让她去医治? 她可保不准人会不会更加严重。 又转眼看向中央的轻纱美人,懂得抓时机,反应也极快,再看看她飘逸靓丽的装扮,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羡慕。 “可以,但你们谁都不准走!在不能确保我儿无恙之前,你们一个也别想离开!”把儿子小心翼翼地扶到太师椅上,他一个个横眼扫去。 “这是自然,舍弟不懂规矩,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李元柏笑着拱手道。 只是他仪态翩翩,虽话里低了头,可是他的声音与话语自带一股子雍容华贵与漫不经心,让人分毫感受不到他才是低头的那一方。 阿竹听到他的称谓,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安太守冷哼一声,于是众人姿态各异,或躺或坐或站,都聚在太守府的大厅里。 在间或的呻|吟声中,柳莹玉在一旁嘘寒问暖,旁边那人拿着扇子笑容不变,周清妩牵着狗绳望天,用脚压挤着一直想窜出来的狗子,而阿竹则眼神热切直勾勾地盯着他对面娇小的人。 蓝桉玉挠着痒瞟向中间背着巨刀的黑衣男子,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在哪里呢…… 在所有人都几近静默的时候,一旁从开始就存在感极弱的莲心动了。 她眼睛放光地一步步挪到阿竹的右边,娇羞又仰慕地看着他,“程,程公子,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昨日在连帐见过的,我是那个救治病人的大夫。” 耳边响起了异于嚎叫的声音,阿竹被打断,这才把头转过来。 “是,是我,我叫莲心。”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她激动得都快晕厥过去了。 俊美的脸庞,高超的身手,乐于助人的侠义心肠,这,这不就是她命定的夫君吗! 周清妩挤着大黄的脚一顿,眼神凉凉地看了过去,却发现两人居然“深情”对视着。 她抑制不住用力捏紧狗绳,力道一个没控制好,大黄“呜”了一声被提了上来。 因为阿竹知道这人是和他的阿妩一块儿来的,所以努力在脑中过了一遍,但除了扁平的人脸就是扁平的人脸,数不清的人影中,所有人都没有五官。 只有一点亮光。 “抱歉,这位姑娘,我好像并没有任何印象。” 说完,他又把视线投向对面的支起耳朵偷听小女人。 道歉道歉,道、道你妈的歉! 周清妩愤恨,牙都快咬碎了。 同时,她也发现大黄被无辜连累,赶忙松开手绳,但就是这一松开,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只见它就像匹脱缰的野马奔到对面,摇着尾巴又是扑又是叫,热切得不像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分卷阅读63 周清妩气得不要不要的,追着狗绳呵斥道:“大黄,松开!也不怕别人嫌弃你嘴巴脏!” 这句话让伸出手想抚摸黄狗脑袋的人动作一顿。 她一把捞起拖在地上的绳子,想把它拉回来,却没想到它根本不愿回来,拼着狗的蛮力反倒将她扯了过来。 双腿一拐,她连骂人的想法都没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 就在她闭上眼睛认命地接受一个狗吃屎,还是情敌面前的狗吃屎姿势时,突然,腰间穿过一只大手,大力地将她搂到了宽实的胸膛里。 熟悉又温热的体温让两人都有一种空缺的一块终于又填了回来的错觉。 阿竹闭上眼睛,更大力地搂紧她。 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阿妩…… 周清妩心尖颤动,她闭上眼睛,两个瞬息后,冷静下来,用力推开他,“谢公子第二次搭救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妩:哼,臭鸡蛋!哪有那么容易! ☆、第 34 章 莲心惊愕地看着这一系列“事故”, 是的,事故!她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拉开了周清妩抵在他胸膛上的手。 “这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的, 像什么话!” 周清妩眯着眼睛收回手,第一次细细端详她, 她要不说话自己都快要忘记刚才被她陷害这一茬了。 还敢觊觎她的男人? 手指划过腰间的藤编挎包,是红日断肠散, 仙乐七步升,还是……新制的狂笑龙舌癫? 就在这时候,蓝桉玉绞尽脑汁终于脑袋一拍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我撞到过他,他是你……” “他不是。” “我怎么记着就是他啊……”蓝桉玉挠挠头顶。 “我说不是就不是。”她扯过狗绳,脖子一梗, 就这么环着手臂立在阿竹左手边。 三人一排, 李元柏坐在下方的太师椅上眼睛弯弯笑眯眯地看着这场戏, 而他旁边的柳莹玉则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周清妩。 “吵什么吵,这是本官的府邸,从现在起,谁都不准讲话!”余太守心疼地安抚着儿子, 转头厉声呵斥道。 怀里一落空, 温度消散, 阿竹僵着手指,刚才那冷淡的话语仿佛一盆冷水浇下,心中一片哇凉。 他试探地想与她靠近一点,却发现两人脚中间蹲了个眨着绿豆小眼睛,正吐着舌头殷切地看着他的大黄狗。 “……” 受到阻碍, 他又想伸手去拉她,但突然想起什么,他抬头看向首位,好巧不巧发现那名唤柳莹玉的姑娘正盯着阿妩看。 他沉思片刻,最终垂下了左手。 就在这时,白须老头带着药箱赶到,他擦擦汗,这是他第二次进太守府了。 “大夫,快!快给我儿瞧瞧!”安太守看向他,连把位置让出来。 老头走近了,才发现自家孙女和那位小神医都在这儿,他心里犯嘀咕,都在这里了怎么还把他给请来了? 疑惑归疑惑,他也不会傻到当场去问,上前查看了一番,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大夫,可是不能治?”安太守扶着桌子紧张道。 “令郎……哎!”他再次摇头,惹得安太守脚都站不稳了。 “大夫,这怎么就不能治了!你再仔细看看啊!”他急切。 “谁说不能治了?”老头慢悠悠摸着胡须,“我记着一个月前令郎的左手断了也是我给他治的,怎么如今另一条也断了?” “这两只手同一个断法,老夫行医数十载也是少见呐。” 安太守一哽。 白须老头从药箱拿出东西,在杀猪般的惨叫声中拍拍手,“这两只手啊,都断过,切记以后都不要太用力了。” 周清妩轻哼了一声,却被安廉余一把逮到。 “把她给我抓起来!害我儿至此,你这毒妇,今日休想离开!”他怒目切齿。 她冷笑,真是什么样的爹养什么样的儿子,人都说歹竹出好笋,他这里反倒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大人,万万不可!”老头一听,忙道,“这位是小神医,医术精湛能治瘟疫,有她出手,我们渝州不用再发愁疫病了!” 这个反转是安廉余没想到的,他脑子一转,突然想到关键的一点:“既然你是神医,为何不给我儿治病!” “这种程度,还用不着我出手。”她笑着摇头,突然话锋一转,“况且这位小娘子也是个大夫呢!” 她从阿竹左边探出头,笑着和莲心打了个招呼。 阿竹看着她俏皮的模样,眼神一闪,他低头看了殷切的大黄,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不着痕迹地用脚将它一点点挪到了右边,自己占了空缺。 莲心没想到火引导了自己身上,她被迫移开视线,刚想辩解,却发现安太守正冷冷瞧着她,她心里一突,缩起了头。 “大人,千万不能抓呀!”那白须老头再次说道。 分卷阅读64 安廉余眼珠滴溜一转,他当然知道不能抓,不出人不出财那是叫他们府衙自顾不暇,而扣押了这治疫病的大夫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那今日我就先不追究,你给我把这瘟疫看好了!” 这命令式的语气都快把周清妩逗笑了,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大人,我看病可是要诊金的,价格不菲呀。” “诊金?好狂妄的女子!国难当前,为民做事你还要诊金?”安廉余不可思议地指着她。 “我虽是医者,但我与你一样,也长了张嘴巴,要吃饭的呀。”她倒是不慌不忙。 “不过嘛……这银子也可以用别的代替。” “什么?”安太守问。 “人!”周清妩摸着下巴,手指点点不远处被阿竹揍趴下的几人,“我看他们就不错。” 人?安廉余想了想,人可以,只要不出钱,那都不是事儿。 “可以。” “太守大人,那我们之前商议的粮价您考虑得如何,这价格可是不常有的。”看了半天的李元柏见时机正好,笑道。 “这……”安廉余知道这价格自己占了便宜,也知道自己再不动作,等朝廷第二次下派人来就来不及了,但他还想再压压价格。 李元柏哪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恼,望着房梁自言自语道:“哎呀,瞧我这脑子,其实和钦差大人谈也行……” “行行行,那就这么个价格吧。” “那人手的问题……” “我府衙就剩这么几个人,其余的都去搬运尸体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他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手一挥,让人把儿子抬到后院,自己也跟着走了。 李元柏回味着刚才他略带慌张的表情,只不过提了一句“钦差”,他就急哄哄地应下了,钦差既已失踪,他大可有恃无恐让他尽管去寻,反正他这种普通小民也找不着人,到时候价格还不是安廉余说了算? 而他却是这种反应,当真是有趣。 柳莹玉想起还有事情与安廉余商量,也收回目光,款款跟上前去了。 他们这一走,问题就抛剩下来了。 周清妩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座上折扇不离手的贵公子,咬着唇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这些人是我先要的,这位公子可否等上几日?” “在下的事情比较急,这位姑娘可否也行个方便?”李元柏笑眯眯地坐在太师椅上,稳如盘石。 “我这是要去救人的。” “我也是去救人的。” “你怎么还学嘴呢你!”周清妩急了,“渝州城的尸体不彻底清理干净,就算治好了这里的病,也难保不再爆发出其他怪东西,你又何必与我争抢!” 阿竹悄悄拉了拉她,想劝她不要与这人叫板,而周清妩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李元柏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摇了摇头,也不想继续逗她了,“可我是要让他们去运粮,百姓空着肚子,如何叫他们有力气去抗争?” “你要叫他们去运粮?你有粮食?”周清妩回想了一会儿,好像刚才是隐约听见他们在谈什么低价买卖粮食的事。 “那你为何不早说?”她不喜欢这个人,明明一句话就能说的事情偏要绕那么久。 花花肠子那么多,阿竹怎么会和他混在了一起? 她皱着眉看着身旁挺拔的黑衣青年,撇撇嘴,在阿竹欢喜的眼神中又十分冷酷地转过头去,大度道:“那我们就一人一半,你一半,我一半,这样大家都不用争了。” “可以。”李元柏思索片刻,折扇一敲。 见事情解决了,周清笔直地越过旁边的人,拉扯着极度不情愿的大黄,待带走到门槛时,她停了下来,“你走不走?” 原本情绪有些低落的阿竹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却发现她的视线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了他对面那把懒骨头上。 抬起的脚步缓缓收回,心里更凉了。 蓝桉玉看了那么久的戏,也累了,他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来了。” 眼看背影越来越小了,阿竹正想要追上去,却被一旁的莲心绊住了。 “程公子,这是我爷爷,他也是这里的大夫……我看你武艺高强,是不是练了许多年?” “对呀,程兄弟与我们说说,我也想一道听听。”李元柏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旁帮腔。 外头。 “车友,怎么停了?”蓝桉玉见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了,有些困惑。 周清妩挺直腰板故作高冷,只是站了好久,也不见后面有半个人影追上来,她终于一跺脚,气得都快哭了。 “哎,怎么又走这么快了,车友,你慢点呀……” 阿竹终于摆脱了纠缠,一脱身,他就急忙施展轻功追了上去,等跟到了人,他才发现她与他住在同一间客栈里。 “跟着我作什么,你不是有事吗?你尽管有事去,我也不是特别重要,你忙你的,找你的 分卷阅读65 相好去!” 周清妩神色淡淡,一把将大黄扯了进去,“碰”地关上了房门。 阿竹呆呆地摸着鼻子,没反应过来她这句“相好”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你不就是当初在虞山镇拉了我一把的大兄弟嘛!”蓝桉玉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兴冲冲地朝他打招呼。 “我记得当初还看到我车友还在你旁边呢!” “站这里干嘛呀,走呀大兄弟,来我房间坐坐。”蓝桉玉抛出有爱的橄榄枝。 阿竹再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默了默,最终接下了这根橄榄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吾谢、夏满芒夏、是桃桃momo呀的营养液浇灌,小树会成长起来哒~ 也谢谢吾谢、26130528、啾啾、38176134、盛末、潇白白的霸王票,鞠躬~ 我会加油的_(:3 」∠)_ ☆、第 35 章 “唉, 这女人呐,不能惯着,你一旦惯着, 她还不是要上了天了!”蓝桉玉在屋里劝导。 “但是,你说要哄, 那也简单。”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就板着个脸, 对对对,就你现在这张就行。” “就这么晾着,过几日你再送些小玩意儿, 等时机成熟, 小酒一杯,再把衣服那么一敞开,露出你的大胸肌, 到时候她还不乖乖贴上来?” 蓝桉玉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丝毫没注意到阿竹此时仿佛在地震的瞳孔。 他的话越说越不对劲, 阿竹想走,却不经意听到他在抱怨那些天的经历。 他眸光一动,留了下来。 虽尽是些这人发的牢骚,但他极有耐心一字一句都认认真真地听完了。 …… 沉默中, 他关上房门, 长吸了一口气, 手掌摸向胸口藏着荷包的位置,静静地贴着门板。 她……受苦了。 * 接下来一连几天,无论走到哪里,周清妩都能感受到有人跟着她,然而一转头, 就只能瞧见角落里那片黑色的衣角。 她撇嘴,什么意思嘛,她一个没武功的平常人,难道还能随随便便捕捉到七杀楼杀手的行踪? 想藏起来就藏得干脆些,故意露条尾巴出来算什么? 她一日要去连帐好几趟,除了观察病人的情况,还要赶到渝州城几处河流与东南西北四面的井边查看水有没有受到污染。 大黄也没闲着,它被蓝桉玉借去一道去盯着耗子和尸体的掩埋处理去了。 早晨起从客栈出来,到午后随着几个城内的大夫去检查水质,再到夜晚回客栈,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她确实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很奇妙,仿佛无论在何处,她都不用担忧,只管安安心心做手头的事便好。 除了自己在连帐忙的时候,这种感觉会消失,她猜测那段时间他估计也出去办事了。 门口又整齐地摆放了一份饭菜,难得的粮食,尚且温热。 她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桌上的饭菜,又想着他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眼神,转头对前爪搭在桌缘嘴边流着哈喇子的狗子嘀咕:“其实……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 “只要他肯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要丢下我,我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无论他有什么苦衷,她都会尝试着去理解他。 “很简单的对不对,大黄,你说,他那个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轻声抱怨道。 要不……他再努努力,自己就原谅他罢? * 太守府。 安廉余听着手下来报,眉头渐渐皱起,一双被肉挤得几乎变成了缝儿的小眼睛冒出一道精光,“你说他一直在运粮?” “是的,一车车的没间断过,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米粮。”手下也困惑。 “李大他们怎么说?” “他们也不清楚,说是那粮商自己有人,所有粮食他们与我们的人都是在城门口|交接的。” “城门口?也就是说李大他们也不知道他的货源?” “对。” 安廉余敲着粗短的手指,嘴里不停地念叨,“城门口,城门口……” 他突然猛地睁大眼睛,一掌拍向桌子,“坏了!” “快去通知我们的人,赶快随我去粮仓!”他急急忙忙从案几后绕出来,火急火燎出了门,连儿子房里来叫他的丫鬟都顾不上了。 仓库大开,安廉余看着空了大半的粮仓,摇摇欲坠,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主子,你这招暗度陈仓实在是高明!” 李元柏摇着扇子,“那老狐狸精得很,你们须得小心行事加快动作。” “是。” 下属退下后,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扇坠,须臾,他起身,打开屋门。 正走到拐角出, 分卷阅读66 迎面撞上了一慌慌张张的中年人。 他一把扶住他,眉头渐渐皱起,“衡……大人?” 衡叶倏地顿住,“太子殿下!” 李元柏见他神色激动,扶起欲要行礼的衡叶,脸色难得的严肃,“你随我去屋里说。” 衡叶是没住在连帐,他身份特殊,被周清妩隔在这家客栈的最里间。这几日身子无力,他也怕把病染给其他人,便一人窝在房里没出来。 今日爽利了些,他着急渝州城的情况,便寻摸着去渝州太守这里商议赈灾银两丢失的补救措施。 他知晓此次是自己办事不利,才叫贼人钻了空子,牢狱之灾万不可避免,可良心上终究是过不去啊! 他是从小官做起的,家中父母兄弟皆务农,他无比清楚良田牲口一并被水淹了对寻常百姓是多么灭顶的打击!更别逞还遇上了瘟疫,这是逼着百姓去死啊! 良心过于难安,他趁着晨曦摸到太守府,没想到刚到太守府墙围,他就望见一人鬼祟地从侧门出来。 待看清他的样貌,他心中大骇,他见过此人!当初劫匪劫车侍卫长临死时曾挑开过劫匪的面罩,慌乱中他看到了他脸上的这条大刀疤! 一下子坠入冰窖,他紧贴着墙背浑身发冷,如果,如果渝州太守也掺和到劫灾银里,那…… 魂不守舍地回到客栈,却没想到撞到了贵人。 或许,还有救…… 被抬回府里,安廉余震怒,一把将桌面上的瓷器扫落在地上,“黄毛小儿竟也敢在本官的地盘撒野!胆敢耍本官!” “来人,把刀疤叫来!” * 夜幕将至,周清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客栈,她还暗自嘀咕,怎么今日不见他跟着。 桌上有一封信,她奇怪地环顾四周,随后带着疑惑拆开。 寥寥几行,她眨着眼睛看了好久,烛光摇曳中,她的嘴角不自觉轻轻翘起。 “真是的,还搞起花样来了。”极力想压下嘴角,但嘴巴咧得都快看见牙齿了,她赶紧捂住。 虽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还是诚实的,她迫不及待地弯腰钻进床榻,把她的小包袱拉了出来。 她带的衣裳都是青色的,但样式上有轻微差别,就这么两套她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挑了那条有小荷边的。 整理妥当,她快步打开门。 有些雀跃,这还是他第一次约她呢,从前他从来不搞这些。 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好阿妩,我错了,往后再也不丢下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小挂件儿,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还是……突然,她的笑容戛然而止。 对门大开,两个扛着人正欲跳窗的蒙面人猛然转头。 空气凝滞。 在一片混乱中,她的针划破一人的脖颈,鲜红的颜色激怒了蒙面人,一人极快地闪到她身后,一个手劈击晕了她。 见她倒地后,一个蒙面人背起原先的目标人物,然后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蒙面人默契地点头,将地上的周清妩扛起,眨眼间便与前一人一起跃下窗户,消失不见。 地上,孤零零徒留了一封书信,以及一朵粉色绢花…… 月色倾洒,粼粼河面泛着波光,河畔,阿竹有些紧张。 怕她瞧不见,他挑了一个显眼的位置,远远望去,他就仿佛与身后的大刀融为了一体。 等了许久,直到关节都僵硬了,也不见人来,他紧抿嘴巴,慢慢垂下了头。 她还是不肯理他吗? 夜里的风带着萧瑟,他一步步走向客栈…… “汪!” “汪汪汪!” 迎面扑来一只大黄狗,他习惯性一把接住。 有些沉,他抬头,瞧着前面气喘吁吁追来的男人。 “哎呀,大兄弟,可算找找你啦!你,你媳妇儿不见啦!”蓝桉玉上接不接下气,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本想着过去还她大黄的,没想到两间房里都空了人!” “这,这是你给她的吧!”把信和绢花塞给他,阿竹愣了两秒,掌心柔软的绢布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你……”蓝桉玉才张口,忽地怀里就被塞进了沉甸甸的狗,一阵风过,面前早没了人影。 “还,还挺快。” “呜。” 与一双绿豆小眼对上了。 “……” 阿竹一路飞奔,顺着李元柏房里与绢花上相似的特殊味道,一路追到了一片繁茂的树林里。 气味近乎消散,他环顾着四周,突然闪避到一棵巨树背后。 他看向从密林里走出来的人,眉头紧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快点走掉,我要甜甜的糖 ☆、第 36 章 “这个怎么办?” “上点蒙汗药, 关柴房里,公子不是想要 分卷阅读67 她吗?” “你想捞好处?这可不是我们计划里的。” “她也不是我们计划里的,在公子面前混个脸熟准没坏处。” 另一人沉默。 “可以, 你去通知公子,我去找刀头。” 门合上。 等那女子走后, 阿竹沿着她走来的方向发现一条隐秘的地道,望着厚重长着青苔的石板, 他冷笑,这点伎俩也只够唬住误闯的平民百姓。 果不其然,在石板不远处的一棵巨树后, 他找到了双子洞的另一处洞口。 所谓“双子洞”, 最开始是极恶之地里的罪人为了掩藏粮食,用来迷惑人眼而出现的。 正如其名,“双子洞”统共有两洞, 有其一, 必有其二, 相生而伴,且两个洞口的距离极近,只不过一洞存粮,一洞藏着毙命的剧毒之物。 在极恶之地那种恶劣的环境, 双子洞的出现不仅能使人生存下去, 还能杀死更多抢夺资源的竞争对手。 后来这种手段传入江湖, 便有门派用作地道的掩饰。 而他一个地方太守,怎会使用江湖中的伎俩? 他进入不起眼的洞口,没一刻功夫便到了头,出了石口,却赫然发现他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太守府的后院。 * 周清妩是被人动醒的, 她模模糊糊睁开眼皮,发现一满头银发老妪正在给她换衣裳。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把那老妪吓了一跳。 她刚张开嘴想叫唤,却被周清妩一把捂住嘴巴。 后劲酸疼,鼻腔还残留着劣质蒙汗药的气味,她吐出一口气,这么劣质的药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老妪挣扎起来,皮包骨头的手指死死抠扯她的手掌,只不过到底岁数摆在那儿,论力气还是周清妩更占上风。 掰扯间她摸到床榻上的衣服,她用腿压着那老妪,顺手拿过来绑住了她的手脚。 往她嘴里塞了块布,她终于警惕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布置很奢侈,上等的丝绸铺作桌布,考究的木刻雕纹随处可见,打的家什几乎全是黄花梨,还有这面铜镜,表面光滑清晰…… 蓦地,她顿住,僵着头看向镜子里,瞳孔震惊得都有些涣散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 情趣内衣吗! 她一把抱住前胸,怪不得刚才与那老妪斗的时候感觉凉飕飕的,这、这能遮住什么呀! 她慌忙四处张望寻她的衣服,却发现那件青色小荷边扎扎实实地捆在了那老妪的手上。 眼睛扫过被单,犹豫了几秒,她转头看向那神色惊恐的老妪。 “这是哪里?” 老妪“唔唔”挣扎着,她马上就换了个说法,“我问,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 “如果你胆敢有一句谎话,我就——”一把剪刀抵在了老妪的脖颈上。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老妪含泪点头。 “这里是太守府?”来到渝州后,她得罪过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嗯?”见她犹豫,剪刀更压进了一步。 看到她点头后,周清妩又问:“是谁派人将我绑来的?” “那头肥猪?”将她打扮成这样,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老妪摇头。 “安廉余?”她皱起眉头。 老妇还是摇头。 “莲心?” 见她再次摇头,好了,不必再问下去了,再问她也是不知道。 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 “公子,那妞我已经叫王妈打扮去了,还是按照您以往的规矩。”小厮点头哈腰地拥着一个手臂夹板的胖子,暧昧地笑道。 “那个送过来的人呢?” “已经走了。”那小厮见他还要开口的样子,忙道,“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公子您的大方,我早已去库房领了二十两银子赏他了,他对您很是感恩戴德呢。” “你小子,上道!”安公子满意,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去瞧瞧我那美娇娘咯!” 排十八还是十九呢? 那小厮摸摸胸口,松了口气,那里藏着他私下扣了的十五两银子。 “你等一下。” 小厮紧张地直起背。 “你去……准备些东西来,鞭子什么的,要抽起来带点声音的,要响亮!” 他又弓下了腰,笑着应下了这额外的差事。 周清妩紧张地躲在门背后,又是气愤又是害怕,一听这油腻的声音她就知道这是谁! 又是那头死肥猪! 方才还在思考着与她一同被绑的那摇扇子的笑脸男,现在也没心情去想了,还是自己要紧。 她一把扯过木盘里的红纱衣,哆嗦地套上,然后打开东面的窗户,动作生疏地跳了下去。 “嘶——”脚落下的时候刚好踩中一块石头,一拐脚就扭着了。 她忍痛,扶着旁 分卷阅读68 边的海棠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好在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她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太守府里的守卫,只是偶尔会路过丫鬟婆子。 这应当是太守府的后院。 没过多久,那头就嘈杂起来了,周清妩弯着腰扶着假山倒退着,心里砰砰直跳。 她有些着急,这到底要怎么走啊,怎么转来转去都是差不多的地方,这其他地方的太守府也是这么大吗? 就在这时,有人高喊——“刚才看见往这里跑了!” 眼看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慌张地倒退,突然,一只孔武有力的手从背后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她感知到是个男人,动作剧烈挣扎起来,手中的剪刀用力刺向后面那人的下摆,却没想到被他轻松躲避。 最后她被一把拖进假山的缝隙里。 昏暗中,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夹缝中两人几乎胸贴着胸,她凶狠地瞪大眼睛,眼里都飚出了生理泪水。 “嘘。”见她不再挣扎,那男人渐渐松了手,“是我。” 举起的剪刀在空中顿住,“啪”的一声,剪刀落下,这次,她是真的哭了。 眼泪默默流下,阿竹看着这双湿润的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着。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吓着阿妩了。”他轻声哄着,却被她一把抱住。 她踮起脚尖,急切地寻着他嘴唇的位置。 “公子,刚才我看见她确实往这儿跑了,这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是饭桶吗!看见了你不会追啊!” “可,可我……” “可是什么可是,给我搜啊!”安公子气急败坏,一只手臂挂着夹着板,另一只手起的插在腰上。 他站在假山边,愤怒地瞧着丫鬟小厮在周边搜寻。 一壁之隔,总有种隐秘又刺激的快感,肥猪暴躁如雷的话像炸在耳边,她愈发用力搂紧他,吻得更深了…… “找着没?” “没。” “你们呢?” “也,也没。” “饭桶!饭桶!一群饭桶!那边,跟我去那边找!” 声音逐渐消失,难舍难分的两人终于松开彼此,周清妩大脑极度缺氧,瘫软地靠在他胸膛上。 她大口喘着气,“怎,怎么有种,有种偷情的感觉?” 阿竹也有些气息不稳,他听着她不着调的话,敛起剑眉不赞同道:“我与你是正紧夫妻,如何说是偷情!” 周清妩揪着他的衣服嘟囔:“说说而已嘛……”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咬着唇撑起来,扭了扭身体。 “你,你不要挤着我。” “你退后一点。” “我……背后有刀”阿竹仿佛也知道了什么,红着脸道。 “你离我再远点儿,我,我要出去了。”她扭了起来。 “是谁在那里!”就在这时,一个丫鬟途经此地,看到略微晃动的假山不禁出声问道。 周清妩停下动作,眼神控诉地看着他,手也不敢放在他身上了,贴在身后的假山石壁上乱摸着。 突然,她不知摸到了什么,一个小块凹陷下去,蓦地,她身后一空,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去。 阿竹眼神一紧,快速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她整个人已进去大半,他也不可避免地一起跟着滚落进了黑暗之中。 石口缓慢合闭,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黄衣小丫鬟没听见应答,疑惑地走过去,她探进头,只见假山与假山的空隙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 “奇怪……”她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第 37 章 从石阶一直滚落下去, 周清妩胃里翻江倒海,她连忙挣开阿竹的束缚,扶着石壁呕着酸水。 “怎么了?”阿竹上前, 一下下顺着她的背,手法很不熟练。 “没事。”她虚弱地摆摆手, “可能是那蒙汗药的味道太浓了,方才还一直滚着下来了, 有些晕罢了。” “他们用了蒙汗药?”阿竹沉思,这种路数也只有江湖中不入流的小门户会惯用,这太守身旁应当是有些江湖人士的。 他忽然想起一人, 就是那日在虞山镇上跟在那胖子后面与他交过手的刀疤脸。 此人的武功路数也不像是官府出来的。 “劣质的麻醉剂而已, 除了味道难闻了一点,在我这儿根本没用。”这点底气她还是有的。 阿竹瞧着她骄傲的样子,轻笑了一声, “好些了吗?” “舒服是舒服了一些, 不过……你那笑是在嘲笑我吗?”她不满。 阿竹长臂捞过她, 单手搂进自己怀里,下巴靠着她的头顶,“阿妩如此厉害,我如何要嘲笑你了?” “你别想蒙 分卷阅读69 混过关, 我告诉你, 我还没原谅你呢!”她急急忙忙推开他, 抬手稳了稳被他蹭乱的发髻。 “我问你,那莲心与你到底什么关系,你当日为何不声不响要离……唔——”话未说完,就被堵住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心道这人好可恶! 火折子燃起, 周清妩正轻拭嘴角,忽然就被他的黝黑的眼神吓住了。 手连忙放下,双手护住胸口,她结结巴巴道:“你,你看什么,我,我没什么好看的。” 半响,她听到他说——“好看。” 他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在探讨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周清妩最怕他在这些时候出现这种表情,热气上脸,别扭地别过了头。 蓦地,肩上被披了一件外衫,她懵懵地抬头。 阿竹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将空荡荡的右袖留给她,“走吧,我们去找出口。” 她扯紧身上温热的黑色外衫,咬唇站起身,默默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好。” 这处入口应该少有人来,地上有层厚厚的灰,他们摸过石阶上的石门,发现一个空缺的卡口。 “需要一把钥匙。”阿竹摸着形状,细细辨认。 这种机关不能用蛮力破门,否则很有可能造成地道的坍塌。 “这里应该不止一处口子,我们往里走。”他感知着地道里细微的风,作下决定。 周清妩对这些一窍不通,她点头,紧紧拉着他的袖子跟在他旁边。 阿竹一路一直警惕着机关,可是奇怪的是,走了许久,他们也没有碰到过一处机关,更别说触发了。 * 外头的吵闹声惊动了安太守,正想赶往审讯室的他停了下来,皱着眉问一旁的手下,“外面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说是……公子掳来的小娘子跑掉了。”手下眼神躲闪,果不其然,安太守听后发怒了。 “逆子,这种时候还知不安生!”他怒气冲冲过去了。 而就在他出门的时候,一道人影从窗户翻进了他的书房内。 …… 安公子一见着自己的老爹,后知后觉有些怕了。 他爹虽然平日宠着他顺着他,但最烦自己在外头东找一个女人西找一个女人,以前他都是偷偷摸摸让他爹的奶娘王婆帮忙遮掩一下的。 “爹……” “混账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爹都火烧眉毛了,你却还在想女人?” “爹,我就这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支着受伤的胳膊,跑上去摇着安太守的胳膊。 两个同样体形的胖子大眼瞪小眼,一旁的下人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安太守受不住自己的儿子,最终妥协道:“她是谁,在哪里跑掉的?” “就是那个皮肤白的跟个什么似的漂亮小神医。”那日他听见白大夫也这么叫。 “在东厢房跑的。”他的肥脸一颤,知道有戏,语调也跟着上扬,“好像有人在后花园看到过她。” 没成想安太守听到他提到后花园,情绪突变,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逆子!你这个逆子!既然抓了就给我好好看着!还放着娘们儿在外面乱跑!” 安公子摸着脸,看着他爹急匆匆赶回去的背影有些懵。 安廉余心急如焚地回到书房,遣退下人,急忙抽出书架角落的一本书,然后从三个不起眼的摆饰花瓶中选择中间那一个掏出一个长方形印章,插入角落的小孔,同时按下暗扣。 随着齿轮的转动,红木书架缓缓移开,他机警地扫视了一圈后,跳进了石道,不一会儿,书架再次合上。 然而他的动作被屏风后的一双眼睛尽收眼底。 * 周清妩走累了,有些困顿,这几日总想打瞌睡,许是这些日子在连帐忙疫病的事过于操劳了。 还是要注意休息啊。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上来罢。”阿竹蹲下。 她一愣,摇曳的火苗下,他反伸着左臂,束起的发梢在肩膀微微晃动,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他第一次在枇杷林背起她的那个时候。 温暖,宽厚。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脚腕有些发热,眼睛也有些酸,“嗯……” 她将他挂在胸前的寒天摆摆好,接过地上的火折子,自己也轻轻伏到他背上。 “脚还痛吗?”他微微侧头问。 脸颊温热,她摇头,闷声道:“不痛。” 阿竹听着她异样的声音,轻轻吐了一口气,不再吭声。 他的阿妩,到底不应该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吃苦。 …… 两人没走一会儿,突然听到前方一丝动静,阿竹警惕地让周清妩将火折子盖灭。 两人隐在甬道暗处,静静看着前方的石壁上折过来的微弱光芒。 安廉余点数着一箱一箱的金银 分卷阅读70 元宝和各种奇珍异宝,时间缓慢过去,他前前后后统共清点了两遍,待发现数量没有分毫变化之后,才长长舒一口气。 “许是我多心了,他们根本不冲这个来。”他背着手自言自语,摇摇头,将壁灯吹灭,踱步上了石阶。 石门开启,又缓缓关闭。 黑暗中,两人静等了片刻,待不再听到声响,他们才重新吹燃火折子。 “哇——”借着微弱的光,周清妩看清他们照着的地方,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叹。 眼前居然满箱满箱的黄金白银和珠宝首饰,视线一路向上,这一箱一箱的金银财宝竟然多得都快堆砌到石洞中肚的顶上了! “放我下来。”她拍着阿竹的肩膀,声音有些兴奋。 “这太守怕不是偷了半个国库吧!”她跳下地,仰得脖子都酸了,“怪不得他在这儿当得像个土皇帝一样。” “这么多,他得积累了多少年呀?”她刚想伸手去摸旁边发着光的夜明珠,手却突然顿住,她搓了搓手又缩了回来。 “我要是有一颗我肯定做梦也要笑醒的。”她羡慕道,这粒夜明珠她怕是卖一辈子药材都买不起。 阿竹沉默,其实……这种珠子他一麻袋一麻袋有好多。 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这时,石门又发出开启的摩擦声…… 有完没完,周清妩被阿竹拉到角落,憋屈地看向门口。 这宝贝他难道一天还要看上好几趟? 只是这次她想错了,因为来人根本不是安太守。 “果真如我所料……”石门合闭,洞内再次恢复黑暗,只听有一道声音响起。 周清妩与阿竹面面相觑,这声音,不是…… 石壁上的灯哗地一下被点燃,忽然窜出来的亮光把李元柏吓了一跳。 他回头,发现一个壁灯下站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高的那个身着黑中衣抱着大刀木着脸看着他,矮的那个披了件黑色的外衫朝他冷笑。 “是你们呀。”他把玩着腰间的吊坠浅笑道。 “不是我们是谁?被你牵连一道被绑走的难道还有别人吗?你说出来谁那么倒霉,我兴许心里会好受些。”周清妩咬着牙笑道。 李元柏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 “这位……小弟妹,你说的有理,是我的错,我的错,在下给你赔礼道歉了。” 他揖了一礼,周清妩撇了撇嘴。 “作为诚意,我还是与你道明缘由罢,反正事情也差不多了。”他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把折扇,手里敲了敲。 “我本是追查钦差大人失踪与赈灾银两丢失一案来到渝州的,不久前刚得到线索,于是我来太守府一探究竟。” “你是朝廷的人?”周清妩打量着他,发现他既像又不像,“这么说那时你是装的,你是自愿被掳过来的?” “哈哈,实在是抱歉。” 周清妩突然想起什么,“你在客栈见过衡大人了?” 李元柏点头,再次向她揖了一礼,表情难得认真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如果衡大人真的失踪,那事件就更为棘手了,不知渝州百姓还要受多久的灾苦。” 周清妩有些不习惯,她拉着阿竹不自然地摆摆手,“你别这样,我还有点不习惯。” 阿竹轻轻拽着她的手,几不可见地朝李元柏点点头,随后神色柔和地看着周清妩。 李元柏也轻微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几箱贴着封条的赈灾银两,正打算伸手去摸…… “等等!”周清妩突然出声,“这些东西上都被人抹了毒。” 还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李元柏动作一顿,虽心里砰砰直跳,但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笑脸,“多谢提醒。” 他最后望了一眼几箱灾银,以及一洞金银财宝,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印章摇了摇,“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妩:难受,想吐(哭唧唧) 阿竹:一定是天气太热了! ☆、第 38 章 就在书柜恢复原位的那一刹那,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暴怒:“人怎么会在审讯室消失!别和我说铜墙铁壁他还长着一对翅膀!” “一个两个都是吃了屎的操蛋东西,我养着你们干什么!养条狗还会给我叫唤两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书房内想要溜出去的三人皆动作一顿。 一个木着脸尚且还气定神闲, 其他两个相互对视了一眼,一种竞争对手的心态油然升起。 说时迟那时快, 两人都不约而同奔向房内唯一一扇窗户。 “你挤我作什么。”周清妩扒着边沿,压低声音朝李元柏不满道。 李元柏瞧着两人之间足有十公分的间隙, 默了一瞬,脸上挂着僵笑却仍旧极有风度道:“还是弟妹先行。” “承让。”周清妩点点头,探了探外头的风头, 朝阿竹招招手, “阿竹,你快过来。” 这波操作 分卷阅读71 让李元柏始料未及,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翻窗落地, 而自己却还在屋里。 一扇之隔, 似乎还隔着人心啊。 他叹了口气, 动作生疏地抬脚跨去。 忽然,面前伸出一只手,李元柏看着这双布着陈茧的手,心中欣慰, 还是程兄弟好。 周清妩被阿竹抱下去后就去转角查探了。 书房后头不远处似乎也是一处院子, 看上去静悄悄的, 几人决定先往此方向去。 “两位如何打算?在下要先行一步了。”快到围墙了,李元柏询问道,既然证据已确凿,当是应该尽快处理了,以防生出变故。 “我们……”周清妩和阿竹相视一眼, 心照不宣。 吃个这么大一个亏,当然要去报仇啊。 …… 角落里。 “你到底会不会爬呀。”周清妩心虚地四处张望,看着围墙上爬一步滑一半的人着急道。 李元柏尴尬一笑,望着一旁放风的阿竹欲言又止。 阿竹转过头,周清妩认命地跑过去代替了他的位置。 李元柏跳下来,脚步趔趄了一下,他站稳,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袍,“有劳程兄弟了。” 不一会儿,阿竹就回来了。 “送走了?” “走了。” “那我们快走罢。”她摇了摇手中被红纱衣包裹住的东西,笑得意味深长。 * 长欢院。 安公子直着夹板的手臂,在贵妃榻上卧在一美人怀里,嘴里嚼着美人送来的切块苹果。 “这果子吃起来忒没劲,水润比不上白玉葡萄,滋味比不上紫挂荔枝。” “爷,这时段不比往日,您熬一熬,来年夏日又是珍果进府的日子。” 安公子不爱听这话,他转头含糊不清地问进来的小厮,“人还没找到呢?” 得到回答,他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低头哈腰退下。 “爷,这天燥得很,您消消气。”美人又送上一块苹果。 “十七啊,爷就是喜欢你懂事,看看我们这双小手哟,给爷喂得都累坏了吧。”另一只肥手忙不迭去摸这凝脂玉手,心想这从前卖豆腐的女人手就是不一样,嫩! “他这样压着人家,人家姑娘没事吧?”屋顶,周清妩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一幕。 这重量,半个身子沉下去谁受得住。 阿竹闻言也想凑过去看,却被周清妩一把捂住眼睛。 “她都没好好穿衣裳,你不准看!”她在他耳边重重说了一句。 眼上的纤手柔软,耳廓湿热,周遭萦绕着她的香味,他心中一动,侧过头去轻触她的脸颊。 猝不及防被偷亲了个正着,周清妩捂着脸仰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你,你给我正经点,办事呢。” 好不容易等到美人出去了,她迫不及待掀开另一块瓦片,然后将红纱衣里逮来的小东西们对准肥猪全部倾撒了下去。 抖落最后一只虫后,她拍了拍手,表情玩味。 安公子脑中不停地轮换着两个女人,他挺着滚圆的肚腩想,到底该排谁“十八”才好呢? 突然,嘴唇上有些异样的瘙痒,他一掌拍下,捏着虫子的尸体看了眼,随手扔到地上。 “唉,总要是个先来后到,虽说爷先认识莲心,但论生米煮成熟饭的速度,还是该……” 说道一半,他脸上又爬上来两只。 他斗鸡眼看着鼻尖上的虫子,一个巴掌又拍了下去。 就在此刻,手背上和脖子上也传来了瘙痒的感觉。 “来人,来人!”他撑着滚圆的身体,坐起来拍着衣服上的小虫。 “你们是怎么打扫的!爷的卧房怎会有那么多虫!” “爷,这好像是蚂蚁,许是您掉落的吃食残渣引来的……” “蚂蚁!有那么大的蚂蚁吗!”他依着原先的习惯举起了那只夹着板的手,随后意识到手折了,遂换了只手给小厮头顶拍了一掌。 “蠢货,还不收拾去!”呵斥了一声后,他渐渐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 灼热,痛,痒。 他尝试着摸着肿胀的嘴唇,却“啊——”地一声痛叫着坐倒在了地上。 而这种难以忍受的灼痛感仿佛说好了一样,一并出现在他脸上、手上和脖子上,折磨得他惨叫连连。 青蚂蚁,又称青腰虫,毒虫,生长在潮湿环境,常见于夏季,其体内藏有毒液,本身并不会蜇人,但是打死后毒液接触到的皮肤会立即产生剧烈灼痛,同时皮肤的起巨型水疱以及溃烂。 周清妩指着地下凄惨尖叫的肥猪,还不忘给阿竹现场教学,“看到没,以后遇到这种虫千万别碰,也别打死,吹下去便没事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两只青腰勇闯天涯,钻进了他下摆的衣物里,最后给安公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分卷阅读72 ,当然,这是后话了。 “小小惩罚,给他个教训。” “阿妩,你太心软了。”阿竹对她的小打小闹有些不解。 周清妩看着他冰冷的眼眸,略微不适应,她贴过来抱着他的手臂,强笑道:“难不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其人之身?我也想呢,我还想把他喂了药丢进男人堆里呢,就怕委屈了别人。” 阿竹拉过他的手,攥在掌心里,慢慢思索着她的话。 “有道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一刀抹了脖子给他个痛快更在理。 “他如此恶心,谁会想碰他。” “极恶之地的恶人。”阿竹缓缓出口,那里有的是壮汉,他们不会管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在他们眼中,只有强弱之分,弱者,只有被“欺凌”的份。 “那儿是哪里?” “那里是……罪恶孳生的摇篮。” * 两人溜进太守府的后厨房胡天海吃了一顿后,就偷偷翻墙离开了。 一回到客栈,阿竹就踢上门将她压在桌子上亲。 周清妩搂过他的脖子,尽全力回应他。 混乱中,她的手臂碰倒了一旁的茶壶茶杯,瓷器碎裂的声响将两人拉回现实。 周清妩急促喘息着,一双灵动的眼眸楚楚望着他,欲语还休,仿佛在控诉着他的不是。 “我赔。”阿竹撩过她贴在额角的发丝,眼眸愈发深沉,突然,他一把捞过她的细腰快步往床榻上走去。 …… 快结束的时候,周清妩的手忽然碰到一处硬物,她使劲睁着泪眼婆娑的眼眸,哑着声音问:“这是什么?” 圆的,坚硬的,嵌入在他右肩的琵琶骨上。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推开他欲掌灯。 阿竹松开他,赶忙抓住她的手,“没什么,别费灯了。” 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嘶哑,周清妩一把缩回自己的手,瞪着他,“这客栈还缺你一盏油灯不成?” 说罢,推开他起身,披了件衣服去寻灯。 灯亮,周清妩转身看着床榻上的男人,脚就像定住了一般不能挪动。 伤疤,更多的伤疤,有几处还没有好好处理,已经呈了黑色,前胸后背都是快退紫的淤青,更令人不忍的是,那只断了臂膀的肩膀上,被贯穿了一根足有大拇指粗的铁棍。 她猩红了双眼,“谁干的!” “阿妩,没事,我……” “我问你谁干的!” 阿竹叹了一口气,赤着脚过来拥住了她,“我没事。” 周清妩低着头,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他的胸膛,眼泪一滴滴落下,哭得声音更哑了,“你老是这样,老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会担心的呀……” “把我一人留在山上,如今又满身伤痕,你让我怎么办,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啊!” 阿竹受着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拳头,一句话都没有辩驳,只是沉默地搂着她,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将她嵌入到自己骨血里。 ……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他身上的伤才全部处理完,阿竹望着她的睡颜,想替她抚平紧蹙的眉头,但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他看向窗外的略微出青的天空,悄悄下了床。 * 火光划破寂静的夜晚,一队铁骑带着肃杀之气驰行在青石板上,重甲骑兵收紧战马缰绳,一声令下,剑指朱门,将渝州太守府重重包围起来。 门破,府中的人丁惊醒,一片嘈杂和尖叫声中,安廉余迟迟才肯现身。 他头戴乌纱帽,身着四品官服,圆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中央最前方的人,“尔,尔等小儿,何故闯入我家府!” 李元柏忽地一笑,他缓缓敲着扇子,摇了摇头,一步步走上前,扇坠发出“叮,叮,叮”的敲击声,一下一下仿佛砸到了余太守心上。 “你,你不要过来。”他的腿在发颤,男人身后,高头大马上的银色铠甲与宝剑折着冷光,直直朝他射来。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胡来!” 李元柏停下脚步,笑眯眯地亮出一块暗金刻文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瞧清楚了吗?” 安廉余一怔,带看清令牌上的字后,慌忙下跪,“臣,叩见太子殿下!” 一张本来胖乎的脸顷刻皱成了一朵菊花,也不怪乎他认不出太子,他是地方官,上汴京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提窥见那闲散太子的真容了。 没听见“免礼”的声音,他扶了扶歪了的乌纱帽,谨慎地问:“不知殿下此次带人前来……” 他心里不知怎的一突一突的。 “衡大人,你过来认认,是不是他?”李元柏一笑,指着安廉余身后极力低垂着头的粗犷男人道。 安廉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从后方上前的中年男人,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待听见他掷地有声的指认后,身子不由一晃。 “此人……此人不是我府内的 分卷阅读73 人,昨日上街,我见他伶仃孤苦饥火烧肠,这才收留了他,殿下,冤枉啊,他之前做过什么我一概不知啊!” 瞧这菩萨心肠,瞧这文绉绉的话,仿佛白日里口中吐着粗鄙之语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元柏摇摇头,不想再与他绕弯弯了,他给身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冷硬之气的男人抛去一个长方体刻章,“去他书房,把他掠来的赈灾银量一并搬出来,给他看看,到底是他冤还是渝州的百姓冤!” 从章子抛出的那一刻起,安廉余就觉得自己仿佛没有睡醒,而那句掷地有声挟着怒气的话,将他一下子打回原形。 他彻底瘫软,跌坐在地上,头顶的乌纱帽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上,晃了晃,便不再动了。 东启二十年夏初,渝州太守因目无王法偷窃赈灾银两,迫害朝廷命官,私吞赈灾粮食,中饱私囊多罪并获,被押送进京,其子女遣戍,终生不得离开。 * 太守府地洞里的金银财宝一箱箱被拉了出来,渝州城的情况也一天天好了起来,防疫汤药送入了每个百姓手里,街上每百米就设一个施粥铺,得了疫症的病人也逐渐好转起来,街道上终于有了点人气。 客栈的角落里。 阿竹独自占了一张桌子,他神神秘秘地翻着一本书,只是随着一张张翻页,他的表情越来越迟疑。 “干什么呢,大兄弟!”突然,他的肩膀被人用力一拍。 他极快地合上书,侧着身体,企图用左手挡住桌上的书。 “藏什么藏,好东西大家就要一起分享,你不够地道啊兄弟!”蓝桉玉一把抢过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大宝贝呢……” “咦?”看到封面时他明显愣了一下,但马上喜悦就跳上了他的眉梢,眼睛不瞎的都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十分高兴。 “浪情三十日,有眼光啊大兄弟!这作者可是个英俊潇洒的旷世奇才!” 阿竹一脸懵地听着他的夸赞,“这作者那么厉害?” “绝对厉害,在文学泰斗届可是排在顶顶前头的大文豪!”他肯定道。 “可是我觉得……他写得很奇怪,那李家小姐为何这般挑剔,总因一件小事就离开了自己新的恋人。”阿竹不解。 “我和你说,这就是你不了解女人了吧!让我来给你授一课!”蓝桉玉拍拍他的肩膀,坐到了他边上。 “何为女人,女人,心眼儿就比针尖还小!她们都是很挑剔的,一旦你做错了一丁点儿小事,就会与你计较个没完。” 阿竹似懂非懂。 “但是呢,她们又渴望爱情渴望自由,所以对于李家小姐这种能有勇气摆脱封建家庭的女人,我们要表示敬意!” …… 太阳逐渐升起,他们越聊越沉迷,已经开始讨论剧情的走向了。 “我觉得表哥是个可靠人物,在李小姐私逃之后还能不计前嫌地追过来,可谓用情至深。”阿竹道。 “他?他只是馋李小姐的身子罢了,你难道不觉得孔武家丁更有竞争力吗?”蓝桉玉不赞同道。 “可是他……” 周清妩一大早起来,就瞧见两个大男人围坐在角落一张桌子边,头凑得很近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她眨了眨眼,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狠狠拍着他们的肩膀将两人吓了一跳。 “你们凑在一起在做什么?”她叉着腰问。 阿竹极力想藏着书,但蓝桉玉可不干,他一把用手抢过来摆在她面前,推荐道:“顶级文学泰斗的作品,你来不来看?” 周清妩看着这熟悉的黄皮封面,“这不是我的书吗?” “你怎么把它拿来了?”她质问神色尴尬的黑衣青年。 因为这些天她总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他想多了解她一些,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阿竹默道。 “你的?哈哈哈那感情好,车友很有眼光啊!”蓝桉玉顿时喜上眉梢,对作者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赞。 越听越离谱,吹得如此过,连文学泰斗都出来了。 周清妩后仰着头,皱着脸忍不住怀疑道:“难不成你就是那位‘风流英俊’?” 一针见血。 蓝桉玉甩甩头,微笑点头,“正是在下。” “……” “……” “怎么了?”他在夫妇俩面前摇了摇手。 “也……没什么,稍许有点意外。”这种感觉就像是到了签售会现场,才发现写着女频小萌文的作者是个大□□萌妹。 阿竹想着他刚才与自己说的那些话,看他的眼神也带了些许不同。 “你怎会写得如此之慢!”既然作者就在前头,她也不客气了,这一月一小薄本的速度,堪比蜗牛。 剧情还抓心挠肺的,真想摁着头让他写! “忙,太忙了。”蓝桉玉压着手,让她稍安勿躁。 “你与我说说,这李家小姐最后到底与谁在一起了?难不成是那一身腱子肉的家丁? 分卷阅读74 ”她拉开阿竹另一边的椅子,心中已隐隐有了人选。 蓝桉玉看了阿竹一眼,给了他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英雄所见略同”意味的眼神。 “这不还有二十日,还早着呢!”他同周清妩说道。 “后边到底还有多少美男子,你再多说说……” 三人一桌,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起后续剧情来。 …… 莲心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那周姓女子与自己那心悦的程公子亲密地靠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欢乐。 她顿时怒火中烧,几步冲过去欲将他们分开。 她的手刚碰到周清妩身上,就被阿竹一个反手擒住了,他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你要做什么?”周清妩托着下巴看向她。 莲心面容扭曲,“你们两个不能靠得那么近!” “为什么不?我就靠!”周清妩拉过阿竹,环着他的腰靠在他肩上,眼神挑衅地看着她。 “你,你不能靠!”她气急败坏,“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靠着他!” “夫妻关系,你说我能靠吗?”她微笑。 莲心愣住。 好一会儿,她才强颜欢笑看着黑衣青年,“程公子,她……说笑的是么?” 阿竹否定摇头。 周清妩冷眼看她眼中噙泪,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们,而自己好似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残忍地打碎了人家少女怀揣着的甜蜜美梦。 直到她像丢了魂儿似的离开客栈,周清妩才放开阿竹。 “阿妩,我……” “你别说话,我烦着呢。”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她拉开椅子就上了楼。 “砰”的一声,门重重合上。 蓝桉玉又瞧了一场戏,瞧着大兄弟明显不在状态的神情,伸手搭过他的肩膀。 “瞧见没,我方才说得对不对?这女人呐,心眼儿就是比针尖儿还小!” “……” 又过了两日,太守府里充公的金银财宝已尽数清点完毕,朝廷新派遣来的人已接手渝州府衙,李元柏决定后日启程,随同这支禁卫军一同押送安廉余入京,以免夜长梦多。 这日,大清早的周清妩就被人扰醒,她打着哈欠看向身旁,榻上除了几卷干净的纱布外,已空无人影,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药味,他应当是出去了没多久。 她换上衣服,趿着鞋去开门。 “神医,白大夫让我来请您去连帐一趟。”一小童恭敬道。 周清妩认得他,他是第一批试药的人,因着年纪尚小,她对他有些印象。 “出了何事?”照理如今的情况已逐渐好转,病人皆一批批康复,人手也不紧缺。 “不知,白大夫就让我过来请您过去。”他低头恭敬道。 周清妩思索了一会儿,许是有新的情况,“知道了,你先去楼下等我,向店家讨碗粥喝,我马上下来。” 说罢,阖上了门。 两人刚走不久,一女子便进了客栈,入门后她也不上楼,而是径直往后厨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另一女子也袅袅而来,她与圆脸小侍道:“你就在楼下等着我罢。” 她缓步上楼,扣了扣天字一号房的房门。 来人正是柳莹玉,她此次前来,正是听闻了他们要离开,故特意前来向李元柏道谢送别。 “多谢公子相助渝州城,我渝州百姓才没成为饿殍。” 李元柏笑着摆手,“柳姑娘何须多言,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者我也还没向你道谢呢。” “要不是有你柳家相助,那么多粮食,我也找不出如此多人手来分发给百姓啊。” “姑娘心胸开阔,巾国不让须眉,叫人心生佩服!” “公子过誉了。” 两人皆自谦着夸赞对方,气氛融融。 楼下,阿竹回来了,他看着眼熟的圆脸小侍,朝他点点头,就上楼了。 角落的阴影处,莲心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捏紧了手中的一包药粉。 她一定要得到他! 夫妻又如何,那女子土里土气,程公子是没碰过更好的,待到他明白了自己的好,所有问题皆迎刃而解! 客栈内新来的店小二端着新沏的茶壶,看着桌上另一只冒着热气的茶壶,心里泛起了嘀咕,他有沏过这壶茶吗? 回想了几遍,他甩甩头,不管了,都拿着吧。 莲心抖着手低头喝茶,她瞥见店小二手里的两壶茶,心中一跳,急忙放下茶盏跑过去堵住了他。 “你这是要给谁送去呢?”她笑得牵强。 “给程公子与李公子。” “那你手里……哪壶是你自己新沏的茶?” 店小二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提起左手边的茶壶,“这一壶。” 对,应当是这一壶。 莲心松了一口气,她复而又朝店小二道:“我方才看见程公子才回来 分卷阅读75 ,李公子那边应该是等久了,你先把这壶送去那边。” “左手边那壶。”她悄声叮嘱。 那店小二疑惑地看着她,这女子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没多想,左右是两壶茶水的事情,遂点了点头。 这边,柳莹玉尚在问他启程的时日。 “约摸后日清晨罢。”李元柏望着她盈盈的美目,眼神闪烁,低头把玩着空了的茶盏。 “那我便来送送公子,不知公子此去有无再相见之日。”她唇角带笑,婉转中挟了一丝不舍。 就在这时,店小二的扣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李元柏轻舒一口气。 “公子,你们的茶水。” 店小二走后,李元柏动手倒了两盏茶,“柳姑娘,说了许久,口也渴了罢,咱们喝水。” 柳莹玉笑着接过,唇刚触水,她一顿,接着掩面抿了两小口。 李元柏也说得有些口燥了,一盏茶顷刻见了底。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为何喝了这茶身体更热了? “怎,怎么这么热……” 额角出了一层薄汗,眼前一出现重影,他晃晃悠悠想去开门,却被柳莹玉一把扶住了。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他回头,摇了摇脑袋,重重地推开她,“你……你离我远点。” 可是这女子却又上来担忧询问,李元柏扯着脖颈处的衣裳,眼前的女子渐渐变换出了另一张脸。 “阿瑶?”确实是阿瑶,他晃着步子,扑过去抱住了她…… 而另一边,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冰冷嗜血的宝刀刀鞘抵在瑟瑟发抖的女子的脖颈上,阿竹眼里冰冷一片,“说,是谁派你来的!” 莲心靠着门背滑落在地上,她心中害怕极了,“我,我不是谁派来的,我,我只是喜欢你,才给你下了药……” “下药?”阿竹眯起眼睛,刀鞘更压近一寸,她的喉咙被压得喘不上气,脸上逐渐涨紫。 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她颤抖着不停地摆手认错,看着眼前气息陡然变化仿若从地狱出来的男人,心中无比恐惧。 “我真的不是谁派来的,真的不是……” 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发现不像作假后,他倏地收回刀,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见她还跌坐在地上涕泪横流,他皱起眉头,连正门都不想走了,直接跳下窗户。 发丝在空中飞扬,他心中不屑,在蛊毒发作的情况下,他尚且还能保持住一丝理智,何况这下三滥的药物! 只是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慢慢回头,发现青石街对面站着一身着银色铁甲的男人。 …… 风动,叶子悠悠从地上卷起。 “是你——”李元颢眯起狭长的眼眸,缓缓抽出佩剑。 阿竹也伸手朝寒天摸去,倏地抽出,握紧了刀柄。 他也认得此人,这是当日他在虞山镇上交过手的男人! 那日他前去完成任务,没想到半途蛊毒发作,他只能放弃任务逃跑,而此人紧追不舍,将他逼进了不虞山。 这也是他入道以来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这个男人也是除阿妩以外世上唯一一个见过他的寒天却还活着的人。 这个男人,当杀! 就在一瞬间,两个人一齐动了,空中刀光剑影,根本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形,堪堪瞧见几道残影。 高手过招,往往胜败是一瞬间的事,周清妩还未到客栈,远远就看见两道在屋檐上打斗的残影。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其人一人是阿竹,她的心猛然一提。而另一人……看着装扮,像是李元柏的人。 她不敢上前去打扰,她从前听师父说过,高手间的过招,谁先分心谁就输了。 她连忙跑回客栈,大力去敲对面李元柏的房门。 李元柏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模糊地睁开眼,一入眼便是腰间一只雪白的臂膀。 他重重打了一个冷颤,机械地转过头,发现枕边正酣睡的正是方才与他谈天说笑的柳莹玉! 一盆冷水泼下,他使劲回想,却分毫想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的催命符还在响,他见这女子有了苏醒的迹象,赶忙拿着床榻内的衣服胡乱穿上去开了门。 周清妩也没管他是不是衣冠不整,她心急如焚地推着他下楼到了外面。 “你快劝劝,你的部下在打我的阿竹。”她急急推搡着他。 “你为何不劝?”李元柏心中烦躁,刚才那事缠在心头。 “你快劝劝你的部下啊,他们都打了好久了,阿竹身上还有伤呢!” 李元柏无法,也想着程兄弟当时救他的时候中了两刀,心中愧疚,于是朝上头喊道:“李元颢,你给我住手!” 李元颢耳朵一动,手中的剑偏了一毫,可再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玄铁宝刀 分卷阅读76 已经直指他的脖颈,一丝血珠沁了出来。 胜负已分。 “你动手吧。”他闭上眼睛。 可是阿竹看着底下着急的小女人,突然刀一收,从房顶一跃而下,只留李元颢一人握紧拳头,怔在原地。 …… 不管李元颢怎么说,李元柏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现在心里很烦躁。 “阿颢,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要输得起的。” 他一直想着中午那件事,那女子哭哭啼啼的样子让他浑身不舒服,事情原由也已查明,是另一女子惹出的祸端,与柳姑娘无关。 可事情都发生了,在多说什么也无意义了。 晚上,他一人独自一人站在窗口,静静地望着江面。 “主子,咱还是后日启程吗?”小厮进来,为他添了一柱安眠香。 “计划照旧。” “主子,还有……”小厮吞吞吐吐,“那柳姑娘,您待何……” “带着一起进京罢,毕竟是我毁人清白。”他淡淡道。 “可是太子妃那儿……”太子妃性情刚烈,是殿下还未封太子时的结发夫妻,两人虽时常拌嘴,但感情甚笃,故东宫只有太子妃一人。 若太子妃知道主子这次南下带了个女人回来…… “再说吧。”李元柏摆手,他有些累了。 小厮闭嘴,恭敬退下。 夜色如墨,阿竹在自己房里擦拭着寒天,他一寸寸仔细擦拭,突然,他眸色一凌。 起身,打开窗户,将一只信鸽放了进来。 柳莹玉回到家中,遣退了众人,她一人研好墨,低头在一张纸条上急速地写着什么。 * 事情都在顺利进行,可是出发前的前一晚,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关押在府衙地牢里的安廉余死了。 在重重看押固若金汤的地牢里,死了。 一剑封喉! 夜沉如水,万籁寂静,阿竹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是他刚一关门,身后的油灯就亮了。 “你半夜做什么去了?”周清妩坐在床榻边沿,静静地看着他。 “我……”只辩解了一个字,他就沉默了。 火苗摇摆跳跃,半响,周清妩才轻轻出声,“我知道,你是七杀楼的杀手。” 那一瞬间,阿竹只觉得浑身血液冷凝。 “你不用瞒着我,我在下山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只想你自己亲口和我说。”她撑起身,掌着灯一步步朝他走来。 “你为什么会重伤倒在山里,又为什么突然离开我,我都不会过问,我只想知道,现在的你,在干什么,而往后,你又会干什么,在哪里,我只想知道这些,仅仅是这些。” 她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其实这双眸子,与她捡到他的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阿竹,我不是你们江湖上的人,我不懂江湖。我从小就生活在不虞山上,也许没有遇到你,我一辈子都会待在山里。”她轻轻开口,“阿竹,我真的很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啊——谢谢你们,希望今天的章节食用开心~ ———————————— 今天抽个奖叭,在这章评论,1000晋江币抽10人~ ☆、第 39 章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用拇指拭去粘在他鼻尖的一点血迹,然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血腥味,却叫人想忽视都难。 她锁着眉, 极力压制着一股想吐的欲望。 “对不起,阿妩,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他不想让他们发现她的存在,他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我知晓, 如果不是当初那场意外,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他们本来就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是温暖热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 而他的世界, 却是血腥腐朽死气沉沉。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罪孽,似乎从手臂断下的那一刻起,他就与过去一并割舍, 再也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他的一生被复仇所囚, 丢掉记忆, 像一张白纸一样与她相遇,似乎是上天赠与他最好的礼物了。 “在不虞山上的几个月,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他的喉结滚动,“谢谢你, 阿妩。” 然而只要是梦, 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梦醒后,他终究要回归他原本的人生轨迹。 “阿妩,我有我的宿命,我必须去完成它,你等等我, 好不好。” 见她不作声,他垂下眼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后日,我就将你送回不虞山。” 至少在他看来,目前不虞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想伸手去抱她,可是手刚触及她的肩膀,周清妩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他,跑到角落干呕起来…… 阿竹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一步,他愣怔地站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后,疾步上前拍着她的脊背。 “是哪里不 分卷阅读77 舒服吗?”他皱眉,印象中不久前她在太守府的地下石道中也干呕过。 莫不是生病了? 他一过来,那股腥味也跟着带了过来,周清妩吐得更厉害了。 她一边呕着,一边有气无力地推开他,“你,你离我远点……” 这下阿竹彻底石化住了。 周清妩现在没心思再继续与他说道了,她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口。 待好受了些,她才开口,“你马上去洗漱,把衣服全换下来,不然你今天休想上床!” 说罢,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竹留在原地,迟疑地嗅着自己的衣物,他惹阿妩厌恶了吗? 在院子冲完凉水后,他快速换了身衣服,随后轻手轻脚地摸进她的房间,将寒天轻轻靠在床榻边。 周清妩背着他,她的手搭在小腹上,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葵水确实未来过,而自己忙昏了头,竟忘了这茬。 八|九不离十了。 心里有些担忧,又有些欢喜,但不可否认的是,欢喜确实占了上风。 阿竹什么都不知晓,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平躺下,没过一会儿,他轻轻唤了声“阿妩”,见她没出声,这才大着胆子伸手去搂她。 周清妩呢喃一声,转过身钻进了他的怀里。 阿竹僵着的身子缓缓松弛,他贴着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周清妩心中轻叹,手抚着小腹,你爹这个大呆瓜! 翌日。 周清妩一下楼,就瞧见底下坐着愁眉苦脸的几人。 “是你!” 周清妩抬头,看见一穿着常服的孔武男子直直朝着自己看。 她不喜这目光,□□直接没有半分掩饰。 她微笑,“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李元颢思索了一番,发现她确实不认得自己,那日自己在虞山县只从高处看了她一眼,这双灵动的眼眸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我叫李元颢,是禹阳王府世子,你往后便认得了。”李元颢少有这样自报家门,但不可否认,眼前的姑娘确实给他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感觉。 周清妩点点头,也没接茬,她径直掠过这一屋子的男人,朝厨房门口端着一碟包子靠在墙上看戏的蓝桉玉问道,“外头怎么了?” 蓝桉玉又换回了他那件骚包的金丝衫,大口咬着包子含糊道:“听说昨夜那牢里的安廉余死了。” “你说奇不奇怪,据说里外都是重兵把守的,愣是不声不响的死了,直到早上送饭才被发觉,人已经死得凉透了。” 周清妩定住了脚步,是的,她想起了昨夜半夜才回来,并且身上带着血迹的阿竹! 由于安廉余在渝州府衙的地牢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原本打算启程的计划也搁浅了下来。 周清妩回到房里,嘴里吃着的包子也不香了,而且好似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吃什么东西都有一股想要呕吐的欲望。 她抱着痰盂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吃进去的几口包子全吐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泛上了酸水。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周清妩红着眼睛抬头,却发现一颗黄脑袋挤了进来。 是这几日都“寄养”在蓝桉玉这里的大黄。 它鬼头鬼脑地走进来,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凑近鼻子往她肚子上闻,闻了一阵子,它吐出舌头原地转圈了起来。 周清妩擦拭着嘴角,噗嗤笑了,“你也发现了它对不对?” “那呆头鹅还蒙在鼓里呢,你说他知道后会不会很开心?” 肚子里空空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带上大黄,打算去白须老头那儿抓些药来。 去了医馆后,却发现莲心也在。 她的精神很不好,整个人都看起来精神恍惚,做事也是颠来倒去的,一个上午漏洞百出,白大夫都懒得斥责她了,直接让她回去。 她麻木地应下,刚出门,就迎面遇到了周清妩。 看见她,莲心的情绪很激动,抓着她的肩膀不停念叨。 “他是个披着人皮的鬼,他不是人!他不仅是残废,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看见她,她就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迫不及待地朝她倾诉。 周清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的反应如此诡异,但这话听得她就不高兴了。 她甩开莲心的手,“他是不是人关你什么事,别一口一个残废,残疾和废物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们是一伙的!”莲心愣着看了她好久,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女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还会无动于衷,除非……他们是一伙的! 她像是找到了真相,不然根本没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女人在他暴虐的手段下还活得好好的! 周清妩眯着眼睛瞧了她一瞬,忽然福至心灵,阿竹肯定对她做了什么。 勾唇一笑,“他是什么人难道我这个枕边人还不清楚吗?哦,你说的是……” 分卷阅读78 她悄悄凑近她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以听见,“挖出人的心肝,在掌心慢慢捏碎,还是……掏出你的肠子,缓缓抽出……” “啊——”她惊恐地尖叫,抱着头跑了。 周清妩撇嘴,就这胆子,还敢下药? 白大夫从里头出来,听到孙女的叫声不明所以。 他看向周清妩,突然明白过来,他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从小争强好胜,父母也不在身边,也被老夫我宠坏了,如果她不小心惹到你哪里,你也别计较,这孩子心肠不坏。” 周清妩沉默,如果她不去作妖,她也懒得去管,再说她陷害自己那么多次,她都没去计较不是吗? 看着他递过来的草药,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回到客栈的时候,楼下的人已经全部走了,那群人似乎有自己扎营的地方。 周清妩牵着大黄上楼,发现阿竹已经回来了。 看到她手里的药,他“咻”地将寒天收回刀鞘,并快步朝她走来,着急地问她怎么了。 她掠过他,慢吞吞地放下药,给自己倒了杯茶,“先不说我怎么了,我问你,那牢里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阿竹一愣,否定道:“不是我干的。” 周清妩顿时松了一口气,“我信你。” 阿竹说不是他干的,就不是他干的,她也不必去担心李元柏一行人会追查到什么线索了。 “你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瞧着她。 “唔……也不是生病,就是……当初我们在床榻边划拉的区域兴许能用上了……”说着,她眼角悄悄瞥向他。 “床榻边?”阿竹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周清妩扶额。 “呆瓜!你要当爹了!”见他这傻样,她也不逗他了,笑嘻嘻地拉过他的大手,温柔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你摸摸,它在这里发芽了。”她垂头,神色温柔地瞧着他们双手交叠的位置。 阿竹如遭雷击,脑中嗡嗡作响,他机械地转过头,“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当爹了!”她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 阿竹“砰”地一声站起来,膝盖撞在桌沿上,他抑制不住颤抖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满屋乱转,嘴里一直念叨:“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 周清妩“扑哧”笑出声,肯定地点点头,“对,阿竹要当爹了!” 阿竹猛地停住脚步,他像是惊醒一般,快步朝她走来,抑制不住喜悦亲了她一口,然后一把抱起她转起了圈,嘴里大喊:他要当爹了! 大黄也欢快地在房间蹦来跑去…… 许久,他停了下来,周清妩还有些不习惯他一下子安静下来,转头看去,却发现他眼眶红红的,平日里清凌的眼眸格外湿润。 周清妩无奈浅笑。 “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出意外晚上九点更新~ ☆、第 40 章 夜里, 阿竹一直兴奋地睡不着觉,往日他总喜欢搂着她睡觉,而现在他却一直将手掌小心翼翼地放于她的小腹上, 流连忘返地摩挲,还时不时发出细微的笑声。 周清妩被他逗得困意全无, 她将手放在他的大手上,转头问他:“你这么喜欢它, 那往后是不是它在你心里比我更重要了?” 阿竹反手握住了她,将小手包裹在掌心,俯身在她鬓角落下一吻, “不会, 阿妩,你是最重要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在我心里, 没有任何人比你更重要。” “我欢喜这个孩子, 是因为它是你和我的孩子, 你是它的母亲,所以我很高兴,很期待它。”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觉得他的呼吸扑在脸上酥痒酥痒的。 其实阿竹心里除了欢喜, 更多是紧张与害怕, 他几乎从未接触过“父亲”的角色,从小到大,他受到最多的是那个男人任意打骂与憎恨。 仅有的几次接触,也是在暗杀目标人物时无意间碰到的,他那时根本不理解这掌门为何舍身救子, 他的儿子分明不是好人…… 当然,最终父子俩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如今,他也当爹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做好一个父亲,但他想做一个好父亲。 “阿妩,明日我就送你回不虞山罢。” 周清妩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就被他这句话给噎住了。 她赌气地挣出自己的手,背过身去。 “阿妩,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不想你出意外。”他对牢里安廉余的死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些猜测。 “你听话。” 周清妩闭上眼睛,蹬了一下被子。 * 喝了一帖药后,她的胃口明显好了不少,就算是素包子,她也吃得满嘴香。 这几日一直吃吃吐吐,她今 分卷阅读79 日要一并补回来! 几人坐在窗边的位置,蓝桉玉在她对面,他张大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快朵颐的女子,以及地上埋头吃得饭粒都飞溅出来的大黄。 视线来回切换,他尴尬一笑,“你这狗……吃饭挺积极的哈……” 周清妩百忙之中抽出嘴,喝了一口阿竹递过来的茶,低着头撕开手里的包子,不咸不淡道:“吃饭不积极,纯属有问题。” 阿竹赞同地点点头,是要多吃点,这几日她都瘦了。 蓝桉玉瞧着碗里的粥,突然就不香了,他朝店小二大喊:也给他来几个包子! 吃得差不多了,窗外忽然飞进一只黑褐色的椿象,好巧不巧落在蓝桉玉手里的包子上。 他伸手去捏,“什么东西啊!” 其余两人想提醒都来不及了,猛然间,一股臭味自他指间散发出来。 “?”他呆滞地感受着指间的湿意,茫然地看着对面夫妻俩欲言又止的表情。 臭味钻进鼻孔,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大叫着甩开手里的虫子,一股旋风似的去了后院的水井边。 周清妩吸了吸鼻子,“其实……味道也还好。” 远没有不虞山中那间小屋里她忘记处理的那些泡烂的器官味道重。 阿竹皱着眉,也想起了那间小屋里散发着恶臭的古怪黑色液体,那种味道……至今令他难以忘记,因为闻了那味道,连续好几天后,他失去的嗅觉才回来。 把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吃完,她满足地摸着微鼓的肚子之际,蓝桉玉才骂骂咧咧闻着手指回来。 “别摆出如此嫌弃的表情嘛,好歹是长在你身上的东西,你难道还剁了不成?”吃饱喝足,她心情也好上不少。 “再说……这椿象还是一味药材,许多人还要张口吃呢!” “那么臭也能当药材,这东西能治什么呀!”他惊讶。 “《本草纲目》里记载,九香虫,至冬伏于石下,土人多取之,以充‘人事’,可治膈脘滞气,脾肾亏损,壮元阳!”周清妩笑而不语。 “这东西还能壮元阳?”蓝桉玉啧啧称奇,忽然,他想到什么,坏笑地撞着阿竹的肩膀,“来点不,兄弟,好东西呢!” 阿竹还没出声,倒是周清妩满不在乎道:“他又不需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殊不知这一句话给了蓝桉玉更多遐想,他笑得猥琐,“可以啊,大兄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猛啊!” 阿竹耳尖红了,周清妩觉得这人心眼忒坏,口无遮拦的,刚想上去说几句,就被阿竹一把拽住了。 他扯了扯她的手臂,周清妩沉默,哦,要低调,她眨了眨眼睛,含糊道:“也就一般般啦。” …… 李元颢从太子房里商议完事,一下来,就被窗边的笑声吸引住了。他定定地盯着她像月牙儿一般的眼睛,想起昨日被打断的交谈。 他还未知她叫什么。 他拿着佩剑上前,阿竹的笑容收敛,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又是他。 周清妩有些不悦,她拉住阿竹的手,“既是萍水相逢,唤我一声姑娘便是,何须知道姓名。” 李元颢瞧着他们相交的手,心下有些不舒服,他握紧剑,“我与姑娘几月前在虞山县就碰到过,再见面也是缘分,何不告知一声,下次见面我也好方便唤你。” 还有下次?她可不想有下次。 阿竹目光愈发凌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摩擦,就算是吃瓜群众蓝桉玉,也清楚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冷凝与火花。 眼看就要动手了,周清妩连忙站起来,“让你唤就唤,什么上次下次的。” 说罢,拽着阿竹快速上楼了。 一关上门,阿竹就忍不住问她:“你与他什么时候见过?为何他说几个月前你们就遇见了?” 周清妩摸着下巴瞧了他几眼,这眼神看得阿竹浑身不自在。 “你吃醋了?” “我同你也是几个月前在不虞山遇到的……”阿竹皱眉。 “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有空吃醋,怎么没空和我解释解释你跟着李元柏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竹一哽。 无法否认,自己确实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可是眼下……他盯着她的肚子,最终妥协。 他看了她一眼,蹲下,“阿妩,你上来。” “做什么?”她有些疑惑,却还是依言伏到他背上。 下一刻,她就被人托住,随后耳边风呼啸而过,她惊疑地看着飞驰而过已成糊影的景色,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来到一处湖边,阿竹将她放了下来。 “这是……”她望着这片清澈的湖水,忍不住上前。 像翡翠,也像一面镜子,将天上的白云与远处的山脉朦胧地映射在上头,湖边的枯树上也发了嫩绿的新芽,一切都在复苏。 这是上回阿竹约她,她却没能如约 分卷阅读80 的地方。 原来这里那么美,微风拂来,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蓦地,发间插上了一样东西。 她睁眼,疑惑地用手去摸,柔软的触感与熟悉的形状,她一下子便知晓这是什么。 “原来是被你捡到了!”她欣喜。 原以为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有些散了,我已经补过了。”阿竹不好意思,原想再做一朵给她,但这里寻不到花布,他便重新补了。 周清妩突然抱住了他,“我很高兴,谢谢你,阿竹!” 两人一道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阿竹拥着她,想了好几遍,才试探着开了口。 “阿妩,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我同你一样有一个师父,但是与你的师父不同,他异常憎恨我,他一边恨着我,一边教给我武功。”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他与我说,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是的,至少前十几年,他也这么想。 但是,他遇见了她。 正是遇见了她,他才明白自己十几年来的人生是多么不堪,丑陋,黑暗和肮脏,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这是一条正确的路。 “我的母亲,她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轻了下来。 就算幼时的记忆再模糊,被那双手触碰的温暖他从未忘记过。年少最孺慕之时,他都是靠着这一点仅剩的记忆,才勉强重新从血泊里站起来。 “她在我幼时被人害死了,我要为她报仇。”曾经,这是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阿妩,你等一下我,好不好。” “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真的害怕会失去你。” 这是周清妩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过去,但这一句句话,却像把利刃插进了她心口。 阿竹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我也不想让它受到一丁点儿伤害,阿妩,我想保护好它。” “我不能带着你去复仇,你答应我,回不虞山去好吗,待我完成了一切,我就过去寻你们。” 然后他要做个好爹爹,和其他人一样有的好爹爹。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将厉害的武功教给他,这样,以后他下山去,就不怕被人家欺负了。” “我就守着你们,哪里也不去。” 周清妩听到这里,眼泪已经忍不住了,她靠着他的肩膀,哽咽着点点头。 她答应他,明日回去了。 回到客栈,她两只眼睛红彤彤的,阿竹一路都哄着她,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只能勉强地扯着嘴角。 “这是怎么了?”蓝桉玉刚好下楼,他拿着一封拆开的信,疑惑地看着两人。 “没什么。”周清妩瓮声道,然后指着他手上,“你拿着这个要去那儿?” “啊,这个啊……”说起这个,他就苦着一张脸。 “哎,车友,我不能再与你们一道上路去游历玩耍了,家里人来信,我表姐要成婚了,算着日子,明日我就得启程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蓝桉玉:表姐结婚,我要回去了QAQ ☆、第 41 章 傍晚, 阿竹从李元柏屋里出来后,没过多久,李元颢一行人就接到隔日启程回京的命令。 他跑到太子房里, 颇为不解,“殿下, 安廉余在地牢横死,事情还未水落石出, 为何着急回去?” 李元柏撇了撇茶盖,不急不缓抿了一口,随后道:“我到此地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衡大人既已找到, 赈灾银量也一并找了回来,我们也应当回去了。” 他顿了一下,“至于安廉余, 衡大人会留在这里继续彻查此事。” “可是此事明显另有隐情, 对方手段高明, 能在我等眼皮底下杀人,绝非善类!凶手应当还未离开渝州,我们更应该乘胜追击!” “阿颢。”太子叫住他,“你说, 我是什么身份?” “您是太子啊, 殿下!” “我既是太子, 我就应该待在汴京,赈灾银两丢失一案已解决,我却一直逗留在渝州,那朝中的大臣,殿内的皇上又会作何想法?” 李元颢沉默, 确实,东晋已无别的皇子,太子殿下是几年前宫闱内斗与朝权更迭中唯一幸存下来的皇子,后来被封为太子后,他也一直延续着“闲太子”的做派。 没有过其他动作,却让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去吧,将从太守府搜刮出来的金银一并整顿,隔日押回汴京!” 李元颢领命,起身下楼时,遇到端着食盘上楼的阿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最后擦身而过。 “怎么去了那么久?”周清妩整理着自己藤编挎包,见他进来便抬头问他。 “时辰尚早,厨房还未有饭,我便自己动手煮了,刚煮完有些烫,阿妩还是过一会儿再吃吧。”说着,他将食盘端到了桌上。 周 分卷阅读81 清妩先前哭过,现在肚子饿极了,她迫不及待过去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自己嘴里。 “你明日要走,你那柏大哥没怀疑你?”炖得稀烂的粥米香四溢,果真,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 “他不会怀疑我。”他伸手替她拭去嘴角的饭粒。 “你与他说了什么呀?”周清妩疑惑,按理说他武功高强,又是知情人士,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走人,这不是个活靶子吗? 怎么还放人走了? 阿竹也做到她旁边,“我说我要送我娘子回家。” 周清妩呛了一声,这,这称呼还是有些听不惯,阿竹起身拍背,她连连摆手,“没……没事。” 一碗粥下肚,她还是没饱,于是腆着脸想再讨一碗,还不忘辩解道:“不是我饿,是它饿了,我一点都不馋。” 阿竹知道她脾性,无奈摇头,只能又去舀了一小碗。 * 第二日,蓝桉玉与她道过别后就独自上路了。 她有些惆怅,当初三人一起从虞山镇结伴而来,几人路上相互照应度过了好几次险境,也算是相熟了。然而先是牛与车夫走了,现在另一人也要离开了…… 也罢,生活嘛,哪有不散的宴席,蓝桉玉临走前还说了,有空就来那破镇子里看望他们。 虽然她觉得他这句话有引战的嫌疑,但人来了还是要招待的,毕竟他手里还握着《浪情三十日》的全部剧情! 她背着自己的挎包,牵着大黄坐在客栈门口的桌椅上等阿竹,他去厨房拿干饼子与肉干去了。 她晃着脚,无聊地数着挎包上的藤子。突然,一片阴影在她前面罩了下来。 她抬头,看到了那个挡着光的女人。 “周姑娘,你要离开这里了?”柳莹玉朝她一笑,自顾自拉开椅子坐到了她对面。 周清妩听过她,也知晓了她的遭遇,但自己之前确实只与她有过两面之缘。 未曾说过一句话。 “周姑娘是个善人,医术也高明,渝州这次的瘟疫全亏了姑娘的相助,也不知谁有如此好的福气能娶了你。”她掩面笑着说。 周清妩看着她不带一丝异样的表情,心里有些佩服,短短几日就从阴影走了出来,还能这般健谈。 “也全非我的功劳,柳姑娘日日在街边亲自施粥,也是个好心肠的人。” “心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被人陷害?”柳莹玉惆怅道。 这话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周清妩眼角瞥向厨房,心想他怎么还不出来。 “唉,瞧我说的,周姑娘应该不喜听这些,姑娘多大了?可曾嫁人了?兴许我们还可以说些私房话。”她话一转,又恢复了神色。 周清妩疑惑地瞧着她,这怎么又绕道婚嫁上来了? 但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点了点头。 “周姑娘,看不出来你已经结婚了,那……那位程公子……你们好像很相熟的样子……” 听到她提到阿竹,她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眯着眼,“他救过我,我与他相熟不是应当的吗?” 柳莹玉还欲张口说些什么,这时,李元柏的屋门开了,小厮看见她一愣,随后就请她上楼了。 “先到这里罢,周姑娘,我们有缘再见。”她一笑,起身,只是背过身来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沉了下来。 …… 阿竹出来,见她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奇怪,那个姓柳的姑娘刚才过来找我……” “她与你说了什么?”阿竹蹙眉。 “倒也没什么,就是一些闲话。”她探究地看向他。 阿竹松了一口气,“不必理会她,我们上路罢。” “嗯。”她敛下眼眸。 * 阿竹找了一匹马,从渝州到虞山县,就算日夜不停地骑马赶去,也要几日的时间。 考虑到她还怀着身孕,他也不敢疾驰,大多数时间他都是牵着缰绳慢行。 大黄有时在马匹旁挂着的篓子里窝着,有时也会下来与周清妩和阿竹一道行走。 这日,天马上要黑了,四周荒无人烟,他们还未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客栈,于是就在一片树林边缘处停了下来。 把马拴在一棵树桩上,两人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阿竹拿出水袋与肉干,递给她。 肉干有一股腥味,周清妩不太爱吃,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小苗,她也会不情愿地就着水咬上几口。 “又柴又干,根本比不上兔肉。”她咧着嘴使劲地嚼着。 “忍忍,过了这段路,就有人烟了。”他轻声劝着。 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了,家里那棚兔子早被她放跑了。 如此一想她更难过了,马上用手指戳着他的腰,“都赖你,都赖你……” “好,赖我,赖我。”阿竹抓住她的手,全盘接下,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要赖他。 分卷阅读82 周清妩哼了一声,头歪着靠进了他的怀里。 夜风拂来,吹起地上细碎的轻沙。 这块地方有些荒凉,背后说是树林,其实相较于山也只是稀疏的树木,地上也多为沙砾。而边缘处细沙就更多了。 在这种环境下,即使已经到了初夏,夜里和白天的昼夜温差也是极大的。 两人背靠着一棵可以挡下些风沙的巨树,大黄也窝在一旁。 身上披了件毛毯,这是他们路过一处村庄时在集市上买的,周清妩枕着他的腿,感受着他的手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还摸不出来对不对?” “嗯,但是我能感受到它。”阿竹目光软了下来。 “它才那么一点大呢。”周清妩伸出手,朝他比了个小拇指尖。 阿竹捉住她的手,又塞进了毛毯里。 “再过八个多月,你就能见到它了。”说到这里,她紧张地抬起头,“那时你会回来吗?” 阿竹看着她,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不用不这么久,至多三个月……” 至多三个月,他就会回到他们身边。 他保证。 “我信你。”周清妩抱住了他的腰,依恋地蹭了蹭。 …… 半夜,风乍起,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周清妩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阿竹抱着她,正神色警惕地贴着树。 远处,忽传来一阵渺茫的铃音,暗夜里格格不入的铃音让周清妩一下子醒了过来。 像是多串铃铛一并发出来的响声,带着清晰的节奏,从遥远的地方被风裹挟带来,神奇的是,明明隐约缥缈,却仿佛声声入耳,摄人心魄。 月下,风沙渐停,一队人影渐渐浮现…… “是朝我们来的吗?”她小声问道。 阿竹紧锁眉头,但还是摇了摇头。 周清妩从树后探后望去,借着月光,她看见了许多穿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骑着通体雪白的鹿肃穆而来,而一张张涂满色彩的人脸上,皆面无表情…… 似仙又似鬼。 这诡异的一幕让她紧张地揪起了阿竹的袖子…… “咚”地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声敲响,阿竹突然表情痛苦地捂住了心脏,翻滚在了地上。 “阿竹,阿竹!”她被吓住了,反应过来后立马爬过去。 慌忙搭上他的脉搏,她额角紧张地出了汗,脉象絮乱,这分明是那只蛊虫又在蠢蠢欲动了! 但是……昨晚她明明看着他吃下药丸的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抱着他,无措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 清脆的铃音仿若无孔不入的虫子,阿竹捂着胸口痛苦而狰狞地匍匐在地上,而这队神秘人从眼前缓慢而过,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 云过,音散,直到那队人逐渐消失在风沙中,阿竹才喘着粗气停下来,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去的方向。 ☆、第 42 章 天蒙蒙亮之际, 周清妩又为他探了一次脉,可他的脉象平缓规律,没有任何异常, 再朝他看去,清亮的眼神好似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怪哉! 她都说不清楚的事情, 阿竹就更不明白了,两人只能把原因归咎在昨夜那队骑着白鹿的神秘人身上。 “应是异族。” 阿竹赞同, 他混迹江湖那么久,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么一个门派,装扮举止皆异于常人。 “也许是神仙。”周清妩玩笑道, 毕竟白鹿已是世间罕见, 就连古书上也少有记载,而他们不仅拥有了白鹿,还驯养了它们。 可见能耐。 “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阿竹摇头, 若有神仙, 就不会有那么多还在泥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了, 这些说辞只能拿来骗骗小孩罢了。 神仙,他五岁时便不会再信了。 周清妩看不得他这种表情,她环过他的腰,“或许是没有的, 但心里要住着一个, 所有事便有了希望。” 存在即合理, 神仙原本就是人们为寄托内心的渴望而形成的信仰,雷电惩罚恶人,得道会升天,正因为心灵上有了寄托,苦难才成为了磨炼。 阿竹不语,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阿妩,我不需要神仙,我有你就够了。” 她才是他的希望。 …… 返回时的路线和来时有些不一样,来时他们是从通向隘州的道一路辗转到了渝州,而回来时却直接从西面的路返回了。 在这片荒凉的漠地走了一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他们才遇到了一处镇子。 周清妩望着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小镇,牵着阿竹上前询问一个正蹲在一车石头旁捣鼓着什么的老伯。 “老人家,这里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那老伯抬头看了一眼清冷的黑衣刀客和裹着面纱的娇小 分卷阅读83 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们是从外面来的罢?” “是的,我与夫君从东面来,欲往西边,途径此地想歇歇脚。”周清妩笑道。 “东面?听闻东面闹了瘟疫,你们可是从那方来?” “我们来时,疫病已控制住了。” 阿竹放开她的手,走上前帮那老伯提起了陷在坑里的板车。 那老伯道谢,与他们聊天时语气也缓和不少。 “你们也赶巧,今日我们白鹿镇正举行着庙会,里头当然热闹了!”他自豪道。 “今日可是什么节日?” “今日鹿神降福祉,你们来了可得去鹿神庙拜拜。” “鹿神?”周清妩知道土地庙、女娲庙,还是第一次听闻把鹿供奉为神,并特意建了一座庙。 那老伯给了他们一个“没见识”的眼神。 “鹿神是最勇猛最怜悯众生的神,每当我们突逢灾难,只要向鹿神祈祷,祂就会显神来救人于水火。” 边说着,边双手合并,朝镇里某个方位虔诚一拜。 周清妩和阿竹面面相觑。 或许,这就是当地的习俗? 阿竹帮着他推载着巨石的车,周清妩牵着大黄与马匹,不解地问:“运这些石头是用来筑房的吗?” “筑房?”那老伯吓得直摆手,嘴里连连念叨“不敢不敢”。 “你这小娘子,这珍贵的萤山石怎可拿来建屋!”他眉毛一提,“这可全部都是要贡献给鹿神的!” 用石头供奉神仙的做法又一次让周清妩惊觉——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进了镇子,一路走来张灯结彩,捏泥人的,卖糖葫芦的,各式花灯挂在上头,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小镇花样如此繁多。 在老伯的指引下,他们找到这镇上唯一的客栈,包了间房住下了。 刚放下东西,周清妩就迫不及待摇着他的手臂,眼睛亮亮的,“我想出去逛逛,这里的庙会好热闹。” “可是……外头人那么多,万一磕着碰着……”阿竹犹豫。 “去嘛去嘛,也不是我非要出去玩,是它想出去。”她拍拍自己的肚子。 阿竹眼疾手快连忙抓住她的手。 见他神色松动,她又赶忙说:“难道你还保护不了我们了?” 阿竹瞧着她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答应她了。 大黄留在了屋里,她踩着雀跃的步伐下了楼,阿竹在后面紧紧跟着。 一出门便撞上一个带着鹿头面具的小孩子跌倒在地,最近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看着这些虎头虎脑的小孩儿心里总会软乎。 上前扶起他,她轻拍他的膝盖,温声道:“疼不疼呀,姐姐给你揉揉好不好。” 小孩子拿掉鹿头面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石头,你这孩子!”这时,一个妇人追了上来,“跑那么快是想累死你老娘啊!” 忽看见一妙龄女子蹲着安慰着哭泣的男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抱起他打了下屁股,“跑,叫你跑!现在吃到苦头了罢!” 说完,她又道,“还不谢谢姐姐。” “谢……谢谢姐姐……”他边啜泣边打了个嗝。 那妇人又放下孩子,转头合并双手,笑着朝周清妩道谢,“愿鹿神保佑你。” 周清妩也照样学样,回了一句,“愿鹿神保佑你。” 她回过头,见阿竹神色温柔地站在后面,也不知看了多久。 阿竹心中柔软,抱过她在她头顶落下一吻,轻声道:“阿妩,你会是个好娘亲的。” 周清妩朝他一笑,“你也会是个好爹爹的。” …… 街道两边都摆满了小摊子,过往行人络绎不绝,各式摊子上都摆满了小玩意儿,但更多的是各式各样姿态各异的端庄白鹿。 “这鹿好威武。”周清妩拿起一上了色的陶泥鹿,不禁感叹道。 那小贩道:“鹿神哪有不威武的?你手上这个,就是祂在湍急河流中救人的情形。” 她一瞧,果不其然,那后头还托着一个芝麻大小的彩人呢! “小娘子,买一个罢,摆在家里保你平安。”他伸出三个指头,“不贵,才三十文。” 见她欢喜,阿竹就掏钱买下了。 “算命算命,一次百文,不准不要钱……”她左右瞧着做工精致的白鹿,还没走多久,就被路边一算命先生叫住了。 “小娘子,算一卦吗?” 周清妩和阿竹转头,看向这山羊胡子。 他嗅了嗅鼻子,“我这儿可准了。” 周清妩不信这种江湖骗术,正打算牵着阿竹离开,却听他说道:“小娘子有身孕了罢?” 脚停,两人齐齐望向他。 一挂着“百算百灵”的牌子边,周清妩正坐在小板凳上,和阿竹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个翻着白眼仁掐着手指嘴里“咪咪嘛嘛”念着什么的山羊胡子。 分卷阅读84 “怎么样,先生算出什么吗?” “这……你这胎,是个福胎啊!”他看着紧张地咽着唾沫的两人,忽然大叫。 周清妩抓紧了阿竹的手。 “是男孩还是女孩呀?”虽然知道八个月后也是个惊喜,但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这小苗苗。 “这……这就天机不可泄露了!” “那它往后可是平安风顺?” “天机不可泄露。”他摸着胡子,周清妩眼尖地瞧见了一撮胡子被他扯得掉下来了。 是假的! 她松开阿竹的手,“天机不可泄露,什么都天机不可泄露,那找你算什么,算你兜里骗了人家多少银子吗!” 她一下子站起来,气得起身踹了他的摊子一脚。 “别,别这样,我看这郎君印堂发黑,恐有灾祸,你到我这我帮你解……” 还咒上了,周清妩气极,拉起阿竹就走。 不做他的生意他就诅咒人,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不收你钱……”他在后头大叫。 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关乎面子的事,长这么大还要交智商税,这面子叫她往哪儿搁! 周清妩坐在河边郁闷地踢着石头,阿竹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冷冷硬硬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块发着光的小石头。 “夜明珠?”她惊喜道,可是细细一看又不像,之前地道里那些珠子都是发着偏白的光,这块石头却是发着绿光! “这是萤山石。”阿竹在她旁边坐下。 萤山石?这是方才那老汉车里那些漆黑的石头? 想不到里面会如此之美。 “你去偷的啊?”她悄声问。 阿竹大笑,刮了下她的鼻尖,随后指着身后不远处热闹的街道,“方才从摊贩上买的,摊主说边角料是不供奉给这个‘鹿神’的。” 周清妩摸着冰凉凉的石头,偏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很喜欢。” * 第二日,两人决定在这里找一家好点的饭馆吃一顿,然后再收拾行囊上路。 店小二将他们迎上二楼,一上楼,他们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角落里穿着红蓝相间的异服女子。 她绞着一条及腰的麻花辫,耳上穿着拳头大的银色耳环,腰间别了一只花纹古怪的笛子,正独自一人在角落低着头吃面条。 两人对视一眼,落座在她旁边那张桌子。 小二得到菜名就下去报了。 偌大的二楼,只听得见她一人吸溜面条的声音。 白梨吃完,擦了擦嘴,突然,她猛地抬头,视线与两人对上了。 周清妩拉着阿竹,别开眼,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但白梨却眯着眼瞧着这个神情冷厉的男人,手渐渐朝腰间摸去…… 忽然,笛声响起,悠扬中带着一丝引诱,白梨吹着笛子,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当中间某个昂扬的节拍顿然落下,阿竹突然痛苦地捂着胸口轰然倒下。 见状,白梨收声,她喃喃:“确实是……” “你干了什么!”周清妩站起来,厉声问她。 白梨冷笑,甩开她的手,“人都快死到临头了,你还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苗族线快来嘞,你们的担心好奇奇怪怪啊_(:з」∠)_,我是那种狠心人嘛(叉腰)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啾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 30瓶;。 19瓶;小葡萄。、容晗 10瓶;云不见我 5瓶;卡米酷 3瓶;墨溦、被石兰兮 2瓶; 、36460493、雪梨、财迷的饼饼、抠脚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3 章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脉搏有力, 节律整齐,不像往常蛊毒发作时那般纷乱无章,但是人却昏迷不醒。 “你是苗疆的人?”周清妩刷地看向她, 同时极快地将手里的针脱出。 “哼。”女子抬头,用笛子一挡, 轻松打下了她刺来的长针。 忽然,怀里的小物动了一下, 白梨凝神望向窗外的日头,辫尾在空中利落一甩,只是扶着楼梯扶手时, 她顿了片刻, 冷冷道:“生死有命。” 说罢,蓝红的裙摆一晃,待周清妩放开阿竹追下去的时候, 她早已消失不见了。 第一次遇见这种脉象, 周清妩百思莫解, 再想起这异族女子的那几句话…… 怎么一个两个都尽说些晦气的话,她低头,将阿竹的碎发别于耳后。 回想这两天的事,确实有很多地方有些奇怪, 她从未听说过虞山周围有何州府内的百姓是信仰鹿的, 还有那晚月下骑着白鹿的异族人。 这里的很多事情都和她以前 分卷阅读85 生活的地方格格不入。 难道他们在一路西行的过程中, 偏离了原来计划的轨迹,实际上他们是往西南在走,而不是西面或者西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一直在接近苗疆! 她拧眉沉思,握起阿竹的手,想起昨日那算命先生与刚才那姑娘的话, 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店小二端着食盘上来,看见那公子卧在小娘子腿上,眼角一跳,但显然他业务水平过硬,回神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熟练地摆盘,再和客人唠嗑几句。 “客官,您的玉米面条。”他极快地擦拭了一遍桌子,摆好筷子,移到她面前。 “这位小哥,咱们这里是离苗疆不远了吗?”她接过碗口的筷子,抬头问他。 “苗疆?”他一愣,“这里就是苗疆啊。” 周清妩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她如何也想不到,从不虞山到渝州,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最后正打道回府的时候竟然误打误撞进了苗疆! “不过‘苗疆’,是你们外人的称呼,我们自己可不这么叫。”他嘀咕了一句,却也没说到底叫什么。 “那你们这里一定有人懂得蛊术罢。”周清妩恍然大悟,她颇为惊喜道。 想来那铃铛的声响与方才那女子的笛声,一定就是书中所说的“御蛊之术”了! “蛊?”店小二呵呵一笑,摆摆手,“外头胡乱瞎传的传说罢了,哪有什么蛊,什么控制人心的,一听就玄乎,如果有的话,我们这里可个个都要发大财了。” “你到我这里买吃食,我给你下个蛊,随后让你乖乖把钱交出来,我岂不是也是有钱人了?”他觉得有趣,“可是小娘子,这里啊,没有什么蛊!” “只有树上草里的小虫儿。”他摇头,也不晓得这些外乡人为何老是听信传言。 周清妩不相信,她师父在世时明明说过,苗人善蛊,可御人心,而阿竹对笛声和铃音的反应也骗不了人! 只是这位小二不知晓罢了,她握紧筷子,打算吃完再多问问几人。 快些吃罢,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个,不吃饱可没力气做事。 这般想着,她拿起筷子,可……一低头,却发现这碗玉米面没见一粒玉米,汤面上却漂浮着五六根手指粗的黄色东西。 迟疑地夹起了一根长条,“这是……” “腌萝卜?”不是说是玉米面吗,怎上来个腌萝卜? “您尝一口,可比腌萝卜好吃,腌萝卜哪有这滋味。”他笑道。 周清妩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小口,一□□汁,黏糊糊的口感细细一品仿佛还有股被腌制过的鸡肉味。 外面的一层皮一样的东西有些弹牙,一口咽下后,她皱着脸看着筷子上流着绿汁的东西,砸了几下嘴,“我猜,这是面皮里裹着青菜糊糊?” 但是怎么还有鸡肉味,难不成店家淋了鸡汁? “这可不是素菜,咱家店讲究荤素搭配,这几条玉米虫,可是今日清晨刚抓来腌制的,新鲜着呢!” 脸上一僵,周清妩觉得他这满口白牙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知,她“呕”得一声,忍不住俯身呕吐了起来…… 随后,她虚弱地点了点菜谱上的“湖庭白玉”,抬头看他。 小二哈腰道:“上等的粗蚕,炖煮熬汤。” “双虾斗?” “比拳头大的沙蝎,掏出内脏,清水抄过,再下油锅煎炸。” “黑龙卧山……” “蚯蚓,就是土腥味儿太浓,有些客人不爱……” “鸡鸭鱼肉有吗?”她打断。 “嘿,这位小娘子,我们这儿可不养鸡。”他双手一摊,心中有些好笑,这位客人当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这儿。 周清妩摸摸肚子,悲鸣一叹,“我要全素的!” 把一碗清汤面吃完,她尝试着一人将阿竹拖起来,却发现他过于沉重,低头瞥了眼肚子,最后还是付了银子叫人帮着带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安顿好阿竹后,她就下楼问起掌柜关于蛊术的事,得到的回答却也是同那店小二一样。 “那这些人是哪里人?”她照着那女子的打扮,给掌柜比划着手形容那大耳环,以及她脸上奇特的图腾。 “许是附近几个村里的罢。”掌柜糊涂道。 周清妩有些失望,她又上街询问了一些人,得到的皆是些差不多的答案。 正迷糊之际,她又碰到了昨日那位拉石头的老伯,只不过这次他拉的可不再是黑石头了,而是脱了皮的真正的萤山石了! 他也看见了她。 将板车停在路边,他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小娘子,昨日可是与你夫君去鹿神庙拜拜了?” 周清妩一愣,一拍脑袋,对呀,她怎么把这神神秘秘的鹿神庙给忘了! 这鹿神被人传得这么玄乎,也许和蛊术有关也说不定。 正问着庙宇的方位,却听那老伯说,他也正赶去那头,于是乎, 分卷阅读86 两人就一道上山了。 “你说蛊术啊,哎,这可是本老黄历咯!” 周清妩一听,终于碰到个知晓的人了,她赶忙请他说道说道。 “相传很久以前啊,这片土地上虫物横行,百姓皆哀苦于这些生来带毒的虫物,有一天,一位头戴斗笠的先知来到了这块土地,听闻百姓的疾苦后,他平静地吹响了手中的竹笛,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虫物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排成了长队回到了山林深处……” “先知留了下来,他教导人们如何抵御这些毒虫,也传授了他们医术,待交代完一切,没过多久,他就仙逝了,人们感念他,于是建了座庙宇。” “可是这里只有鹿神庙啊。”周清妩疑惑。 “欸,别着急,听我接着往下讲。” “先知去后那一年,天降大雨,山中泥石坍塌,许多百姓都逢遇劫难,正危难之时,一头白鹿出现了……” “它身躯威武庞大,将百姓一个个救出,驼到安全的地方,有人发现,它脖子上挂着的那支竹笛,就是已随先知入土的那一支!” “百姓都道是那位先知不忍他们受苦,所以化作白鹿来保护他们,于是人们重建庙宇,这便有了‘鹿神庙’!” “直至今日,每当这里的百姓有危难之际,鹿神都会出现来保护我们。”老伯乐呵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的表情。 “你们外乡人是不明白的。”他转头望向被枝叶层层掩盖的山顶,嘴里说道。 周清妩细细琢磨着这故事,虽是个神话传说,但是不难看出这苗疆的蛊术确实与这‘鹿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萤山石是要供奉给‘鹿神’的吗?” “是嘞,我们每家每户都会轮流来供奉,每月供奉一次,鹿神自会来取,不过如今这萤山石是愈发难寻了,也不知何时就断了,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何这‘鹿神’要这些石头,不能用别的东西代替吗?吃食和香不可以吗?” “有道说鹿神真身就是玉石,所以需要汲取萤山石里的日月精华来修炼。” 周清妩点点头,这么说是山精也说不定。 她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爬山有些吃力,便不再多问了。 不知多了多久,两人终于登顶,周清妩气喘吁吁弯着腰,抬头望着这间与普通房舍一般大小的庙宇。 老汉把从修葺过的山道上拉来的萤山石一块块搬了进去,周清妩也帮忙抱了两块,随同他一起进了这座鹿神庙里。 一进门,她就被这威武健壮的雄鹿像震撼到了,通体雪白,栩栩如生,眼神不威自怒,高高立于上头俯视着进入的每一人,你看向它,它仿佛也在注视着你。 像活了一样,周清妩终于切身体会到这里的人为何如此崇拜于祂,在这种目光下,人都会忍不住屈身臣服…… “别愣着,把石头放这里。”老汉催促道。 她回神,应了一句,将两块稍小的萤山石放在鹿神跟前的檀木盘上。 “放在这里不会有人偷吗?” “偷?”老伯提高声音,又察觉到不妥,看了眼鹿神神像后压着声音道,“谁敢偷,不要命了!” 趁他出去搬运石头,周清妩在庙里晃了两圈,可惜的是,这好像就是间普通的庙宇,除了贡品稍显不一样。 她有些失望。 “鹿神保佑。”全部搬完后,他双手合并拜了一拜,周清妩也学着他的样子拜了一拜。 两人走后,林子里忽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朝着他们走得方向看了一眼,低了低帽檐,只见几个闪影,人也消失于林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无鬼神无鬼神无鬼神。 ☆、第 44 章 烈日高悬, 天空不见一丝浮云,地面烘起热浪。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只嬉戏玩耍的大黄狗跑一会儿停一会儿的, 它身后,一戴着面纱的青衫女子牵着棕色的马儿正沿着山壁行走着, 马儿的背上驮着一个人。 周清妩望了眼日头,扯下面纱用衣袖擦了擦下颌的汗。 前头有棵歪脖子老树, 她走到稀疏的树荫下,把缰绳拴在树干上。 随后再一次给他把脉,感受到平稳跳动的脉搏, 她的肌肉才渐渐松弛下来。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检查了,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眸,面色还是担忧。 该尝试的方法都试了个遍,他有知觉, 但是却一直未清醒, 也不知那笛声有何魔力。 “你爹爹还没醒, 都第二日了。”她抚着小腹喃喃自语。 取来水囊,自己喝了两小口后,又低头渡给了他。 小道一眼望去盘曲无尽头,她没敢多休息, 揉着腿站起来又解开了缰绳。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异族人, 她问过许多人, 都说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但细问,却皆不 分卷阅读87 知晓到底是哪个村里的。 她不想坐以待毙,所以隔日就收拾了行囊,打算一路问一路寻, 左右都是在苗疆这块区域,她就不信这群人如此神秘,竟没有一个人知晓他们的底细。 她一个村一个村去找,总归会找到的。 正打算继续行走,后方的道路上忽而隐约传来人背书的声音。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凝神一听,似是男子的声音,她提步欲走,这时,这匹健壮的马儿忽然扬起前蹄,它仰起不要紧,可背上的人却跟着滚落了下来。 周清妩一惊,忙上前去,但是阿竹是个成年男子,她艰难咬牙,却根本不能抱起他。 正一筹莫展时,旁边出现了一双布鞋,一双白瘦的手提住了阿竹。 周清妩仰头一看,发现是个背着书笈的书生样男子。 他身着白衣,头顶带着一遮阳小帽,样貌看上去很是寻常。虽人看着瘦弱,但力气不小,一下子就把阿竹提到了马背上。 “多谢这位公子相助。”将阿竹散开的头发整理好,她真心实意道。 “不用不用,小事而已,小娘子不必客气。”他笑着摆摆手,然后指着马背上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家夫君,他……他得了些怪病,白日里喜欢昏睡。”她无奈道。 “白日睡觉夜里活动,那还真是怪病。”他颇觉有趣。 “正是,我听闻这里好似有异族人,戴着大银环,面上喜纹飞鸟走兽,他们或许能治好我夫君,于是我便前来寻找。” “没想到一路问来却没人知晓……现在还闹了这出笑话……”她面上不好意思。 “哦?”那人面露惊讶,“听你这般形容,倒是有些像那帮人的打扮。” “你知道?”她先是一喜,但冷静下来后看了他几眼,又道,“你是这里的人?” “我家住附近,平日里喜读书,也爱在山林间吟诗几句,所以走动惯了,对这些人也有些印象。” “家中吵闹,我今日是来寻处安静的地方温书,没想到半路遇见了两个外乡人。”” 他又看着马背上的人道:“这地方外乡人可不多见。” 周清妩见与他交谈间他对苗疆这地方极为熟悉,戒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又问他这一族人住在哪里,他却劝她还是赶早回去吧。 “他们一族性子孤僻,少与外界接触,你还是放弃罢。”他摇头叹道。 “放弃?”周清妩像是听了个笑话,“我夫君患病多日,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为何要放弃!” 他又多劝了几句,见她实在坚持,也只能指路道:“他们就住在山下的谷底,从这条路一路向下,你会看到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就是他们住的地方了。” 虽然不赞同,但这书生是个热心肠,一直将他们送到林子前,然后指明方向,“朝南走,走到尽头就到了。” 周清妩向他道谢,他却摇着头叹息着走了。 只是周清妩不知道,待他们进入树林后,那书生复又出现在林子边缘,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去的方向。 林子前半段令她感到熟悉,除了一些植被不一样,四周绿意盎然的景象让她仿佛回到了不虞山。 只是行至林子中央时,跑在前头的大黄突然叫了起来。 她也察觉到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层黄色的雾气,沉吟片刻,她拨开头顶垂下的藤蔓,喊大黄回来。 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自己吃了一颗,给其他三个也强硬地喂进去了。 瘴气,常出现在炎热潮湿的季节,对于动植物丰富多样的山林间,各类毒物虫物的痰涎、矢粪皆泄于其间,最易频发。 越走进,腥味越是浓烈,她摸着肚子,正犹豫着是否回退的时候,前方黄色的瘴气忽裹挟了层粉红色,气味也略有改变,而先前林间的兽道也换了个方向。 她微睁眼睛,试探地又走了两步,没想到前边的林子恍惚中又有了变换。 她拧眉,是阵法无疑了,变换的原理似乎还和不虞山中师父布下的有些相似。 水中月,镜中镜,只要掌握镜折的角度去计算,就不难找出正确的路了。 出了粉色瘴气还没高兴上多久,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一颗颗巨大的参天古木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大的小的花色斑斓乌漆嘛黑的放眼望去仿佛走近了一座虫窟。 全身寒毛竖起,她慢慢退到青年的身边,轻轻摇了摇他的手,“阿竹,我,我有点害怕……” 可是伏在马背上的黑衣青年没有分毫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昏睡着。 她缓缓放下手,深呼吸了几下,“我要勇敢。” 对,不就是虫子,数、数量多了一点而已,但还是虫子。 她镇定下来,掏出一个瓷瓶,一路走一路撒,那些体格小的虫物纷纷四散而开,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分卷阅读88 但也许驱虫粉只对这些小虫有用,一些在上方的个头稍大、花色鲜艳的却岿然不动,仿佛长在了树上般。 她安慰自己,挂着又不会掉下来…… 正想着,一物体从头顶毫无预兆地吊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红蓝人脸纹路足有碗口大小的蜘蛛! 周清妩吓得尖叫起来,一把打掉,然后迅速骑上马飞奔而去。 “她好没用。”树上一个头上戴满了银饰的小女孩道。 “好没用。”与女孩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同意。 “我们要去告诉族长吗?” “二长老还不是族长,你要叫他二长老。” “好吧,我们要去告诉二长老吗?”小女孩拍着手中的泥,蹭了蹭印花裙摆。 “为何不告诉,族规说了,外人闯入时我们要一律御敌。” “那谁去?”这个问题一出,两人皆眨巴着眼睛,陷入了沉默。 “……” “咱们剪刀石头布吧,谁输了谁去。”小女孩提议,然后伸出戴着银铃的小胖手。 “好。” * 一路疾驰,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了起来,马蹄从浅草上纵然一跃,眼前豁然开朗。 周清妩拉着缰绳,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土地辽阔,山青水明,一座座奇形怪状的竹屋散落在各处,规整有律,依山傍水,或用木柱支撑着,与方才那片阴森的虫林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这处山谷仿佛与外界隔绝,无论是从屋舍的样式还是排列方式,仿佛都有一套自己的体系。 谷中没有见到一个人,但晾晒在外头红蓝相间的印花衣衫却让她确定了,这正是她要寻找的族落。 古怪而神秘,就像那晚骑着白鹿的怪人。 她骑着马,沿着边缘下坡,就在这时,阿竹的手指动了一下…… 许多她从未见过的艳丽花开在路边,三片花瓣的边缘皆长满利刺,一开一合里面似乎蓄着晶莹的粘液。 大黄在一旁低头刨土,吭哧吭哧咬着什么,没过一会儿,肿着个狗脸叼了一条木棍一般粗的蜈蚣回来。 周清妩呵斥了一句,翻身下马跑过去让它松嘴,然后提着它的头检查。 那蜈蚣还没死全,蜷缩着一节节的身体,待落地后,突然散开几十对足钻进草里不见了。 大黄被蛰了,整个狗头极肿无比,原本就小的眼睛更看不见了,周清妩糟心地给它涂着药膏,结果它还四处逃窜。 正预备去追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声音忽然自前方响起——“就是她!” “对,就是她!我一路跟着,看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人!” 这时,身后也有一道童音传来。 一回头,发现一个身着对襟蓝衣的总角垂辫的小儿不知何时跟在了她身后。 手上还拿着一只人脸蜘蛛,她突然顿悟,原来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发现了。 还来不及辩解什么,几个面上刺着走兽图腾的男人就从坡下挂角处出现,紧接着眼前一黑,她就再无知觉了。 ☆、第 45 章 漆黑的竹屋里, 一双眼眸缓缓睁开,阿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缓慢摸上昏沉的脑袋, 思绪有些杂乱。 四周黑暗,地上冷硬, 一节节像是排编的竹子,他敏锐地察觉到, 这里不是客栈! 一下子坐起,阿妩呢? 心中有一丝慌乱,突然, 手中摸到一根粗绳, 他低头看去,心中蓦地一松。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用牙齿将她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后, 他轻摇, “阿妩, 阿妩?” 周清妩晃晃悠悠醒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唤声,她不确定地伸手摸上了肩膀上的手,“阿竹?” “嗯, 是我。”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周清妩鼻子一酸, 她一下弹起, 激动地双手抱紧他,“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 “我好害怕你就这样一直睡过去了,阿竹,我真的好害怕像他们说的……”这两日, 她睡觉都是抓着他的手腕睡着的,就算梦醒时分,也会习惯性地为他把脉。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她突然松开他,紧张地摸着他的身体,“心脏还痛不痛呀,这里呢?” “那这里呢?” “阿妩,你莫要乱动了,这里不是好去处,再说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他隐忍地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有些恼怒,她抽出手锤了他胸膛一下,扭过身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阿妩。”他一声叹气,将她拥入怀中。 周清妩没有动,她不想听这些。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只想你好好的。”她的声音微颤,“阿竹,我没有你想 分卷阅读89 的这般勇敢。” 这句话几乎没有起伏,声音很小,但进入耳中却让他心如刀绞。 “好,我不说。”他喉结滚动。 难得有片刻宁静,黑暗中,他的手轻抚她的小腹,“这两日它乖不乖?” “还算乖。”许是知道爹娘都无暇顾及自己,一路上都没闹,“就是这里的吃食过于重口了。” 她抱怨着这里随处可见的虫子,阿竹也得知了此时他们身在何处了。 “既然来了,就先把你的病治好,之后你再走吧。”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道。 他缓缓点头,他想,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拿回被他们搜走的寒天。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阿竹眼神一厉,瞬间扑向她卧倒,两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竹门开了,火把上跳跃的红光漏了进来,只听门口放了个什么东西后,那人进都没进来,东西一放下就合上了门,紧接着就传来锁落下的声响。 周清妩见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慢慢起身,摸索着将那两只碗拿来,“什么东西?” 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她低头嗅了嗅,带着烤过的肉香味,她舔了舔唇,此时,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一定是好吃的食物!”她开心道。 “别吃了,说不定里头下了毒。”阿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黑乎乎的几条腿和触须,但怕她知道后又泛恶心,欲上前夺碗。 “要毒早毒了,还会等我们醒来?”周清妩避开他的手,“再说了,里头要是有毒我也能尝出来。” “我尝尝,尝尝……”说着,手指捻了两块,二话不说塞进了嘴里,阿竹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如何?”他踌躇道。 “有点脆,还有点硬,切得太厚了。”她嚼了几口,怎么毛都没剃干净。 从嘴里扯出细长的一条,“这也忒马虎,怎么连草都参杂进去了。”她皱眉。 虐待犯人也不能是这种手段吧? 阿竹连忙拂去这根不知什么虫的触角,“许是风吹进去的。” 周清妩点头,她饿了,所以吃得急,三口两口就几乎扒拉完了。 边咽边道:“怎么不吃,我尝过了,食物没问题,你都饿了两天了,快些吃罢。” 阿竹瞧着碗里焦黑的虫,其实他对吃虫根本没有任何抵触,小时候,在那片不毛之地,饿了什么都得吃,吃虫子可比扒树皮吃有力气多了。 但愿她永远不知晓今日自己吃了什么。 一吃完,两人就开始计划着出去了。 竹屋的锁很容易破坏,这群人似乎过于自信,门口也没见一个守卫,就这么将两个入侵者扔在了这里。 两人探出头,只见不远处火光滔天,黑压压的一片影子在红光的映射下不断壮大、扭动。 同时念咒一般的声音从那方传来,周清妩心里毛毛的,怎么感觉像邪教一样…… 本欲打算掳个人来问问明白,但一路走来四周阴森古怪的,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间竹屋是亮着灯的。 两人循着映着火光的方向走去,她紧紧攥着阿竹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阿竹一点儿异样也没有,他对这些古怪的人和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握紧阿妩的手给她安慰,同时神情戒备地带着她朝那边走去…… 是他们! 周清妩从树丛里探出脑袋,一眼望去那些紧闭眼睛的老老少少脸上画满的图腾可不就跟那夜他们遇到的那些骑鹿人脸上的一模一样吗! 她没敢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古怪的仪式。 只见身着盛装的一男一女在熊熊火堆围着的圈子里尽情扭动热舞,火堆外的众人双手合并抵在眉中央,面目表情地念着经书一样听不懂的长文。 没有丝毫声乐,那一男一女却仿佛能找到节拍,不知疲惫地扭动着蛇一般的喜庆舞姿,头上的银饰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晃闪烁。 火光印在中间一男一女漆黑如洞的眼睛里,像是没有情感的空壳子,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向后退去。 “他们不会把那两个人烧了吧?”周清妩忍不住道。 “应当不会。”阿竹思索道,“相传西南这一带,有许多族落崇尚自然,无论是乞求丰收还是节气节日,他们都会通过向自然祷告来传达心中的愿望。” “许多仪式,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向上天通话’。”如果要祭天,心思纯净的孩子或者猪羊牛这种牲畜将远胜两个心思已定型的成人。 “那还是等明天再找个人来问问吧。”这么一群围在那边,他们也不好下手。 “好。” 也不知这仪式要举行到什么时候,两人索性决定在树上窝一晚上。 只是越往林子里走,光线越亮,周清妩还生怕又是满树的虫子,但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眼前满树满枝桠发光的莹蓝颗粒晃得两人睁不开眼。 一粒粒蓝色的 分卷阅读90 晶石挂在树干、树枝和树叶上,比米粒还小,却散发着比萤火虫还亮的盈盈蓝光。 “好漂亮……”周清妩惊呆了,伸手想去接一粒,却被阿竹拉住了。 他摇了摇头。 周清妩也不觉可惜,反而兴奋地穿梭在树与树之间,这莫不是片宝石林? 阿竹瞧着她的动作,有些无奈,但他的视线突然在一处顿住了。 “阿妩,回来。” 周清妩不明所以,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不再出声了。 洁白无暇的身体,威武健壮的鹿角,漆黑的眼眸仿佛蕴藏着人世间无数秘密,在一片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颗粒下,它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一头白鹿! 被它注视着,仿佛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周清妩有些迈不动步子。 阿竹却奇异地被它吸引住了,他一步步上前,两双同样清澈的眸子就这样在空中交汇……他受蛊惑般,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它的鹿角上。 “阿竹,你……”周清妩刚想提醒他小心点,但白鹿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大跌眼镜。 它踱步上前,亲昵用鹿角蹭了蹭阿竹。 “……” 她语塞,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符合情理,回想以前,阿竹总会得到更多小动物们的喜欢,像大黄和小花都特别爱粘着他。 他身上有一种干净温和的气质,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她一点儿也不妒忌,相反,她很自豪,因为这是她的阿竹,她孩子的父亲。 就在这时,阿竹耳尖一动,他迅速放下手,快步将周清妩拉到了一棵树后。 脚踩在落叶的沙沙声响起,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银色的大耳环轻摇,来人在这头白鹿旁边停了下来。 风渐起,她的发丝在空中飘扬,只见她提了一篮碧绿的叶子放在地上,边抚摸它的皮毛边喂给它。 “今日我又寻回了一只王虫。”清冷的声音响起,“它遁入地中八尺,也被我寻到了,如此狡猾,害我吃了不少苦头。” “但好在它尚未被人利用……如今还差最后两只,那么多年了,也快结束了。” 她的目光飘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痛苦的记忆,但不过片刻,她就回过神来,只不过神情更冷厉了。 “他当年犯下的错误,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今也快替他偿还完了!” “接下来,我只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走。”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白梨瞬间回头,“谁!” 只见眼前虚影一晃,她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掐着脖子抵到了树干上。 “是你们……”她被掐得全脸通红,艰难地说着,同时手也缓缓移向腰间…… ☆、第 46 章 “别动!”周清妩举着一根分叉树枝, 抵住了她的手。 喉咙被一股大力扼住,白梨面部青筋凸起,动弹不得。 “说, 你上回到底对阿竹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好端端接连昏睡了两日?”周清妩凶巴巴道。 白梨眼神扫过两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脖子被掐,她的话不连贯, 断断续续的,但并不妨碍她语气中的泰然,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有性命之忧。 “就这么进来的。”周清妩一把抽出她的笛子, 在手中把玩, 看上去似乎和普通笛子没有区别。 难道是乐声曲调的问题? “听闻你们苗疆中有一部分人懂得蛊术,将蛊种在人的身体里,再借以控蛊之法控制人心, 我猜, 你就是用这根笛子来操控它们的罢?” 白梨冷哼一声, 不屑地偏过头。 “说,他体内的蛊虫怎么取出!”她这幅油盐不进不姿态让周清妩心中着急,她再也耐不住,大步上前掰正她的头。 “你要是不说, 我就……我就将你的笛子折了!”她握着笛子, 做了个掰断的动作。 白梨冷冷瞧着她的动作, 手悄悄移到树干上,食指和中指在粗糙的树皮上有规律地轻点。 周清妩看着她脸色通红,尽管她已在极力遮掩,但还是瞧得出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 她拍拍阿竹的手,“松一点儿。” 没轻没重, 夜里对她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掐这么紧还问什么话呀。 阿竹观察着女子的脸色,闻言松了点力道,从前他只管杀人,在逼供方面确实经验不足。 白梨得以喘息,这次她倒是正眼看向周清妩,声音依旧很冷淡:“我说过了,听天由命,他已经没救了。” 连体内牵制蛊虫的萤丝都断了,还怎么取出? “你在说谎!”周清妩不相信,激动道,“他好好的站在这儿,能吃能睡,在你嘴里怎么就没救了!” 对,她一定在说谎! 白梨似嘲讽又似悲悯地看向她,“残灯复明?回光返照?你 分卷阅读91 尚且等着罢,到时候你就知晓我是否在说谎了。”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自欺欺人? 她背后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 周清妩看着她棕色的瞳仁,她接受不了这双眼里的笃定,脚步虚浮着后退了一步,手缓慢垂下,掩在袖中轻微颤抖。 “我不相信……” 晶蓝的光映着微微晃动的耳环,闪烁的光芒更刺人眼,在周清妩恍惚之际,林子深处,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逼近。 一片叶子悠悠落下。 阿竹突然眼神一凌,几道虚影中,那片叶子在空中忽折轨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锐利地射向左前方…… “啪嗒”一声,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落下,滚落在落叶堆中,而它挂在树枝上仍扭曲着的躯体也顺势掉在了白鹿的犄角上。 白梨得以解脱,她大口呼吸着空气,这时也不管这外来的一男一女了,她慌张地扑到白鹿身旁,一脚将这丑陋的蛇头踢开。 “阿水,你怎么样……” 白鹿难受得曲起鹿脚,低着头想将这沉重的物体甩下来,白梨安抚着它,一把将蛇身抱下,扔到了一旁。 “没事的,阿水。”她一下下顺着它雪白的皮毛,林里窸窸窣窣的声响逐渐退去。 白鹿站起来,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它缓步走到阿竹跟前,用树枝状的鹿角蹭了蹭他,随后又看向白梨,仿佛在说——不要再起争端了。 “多谢。”白梨沉默片刻,上前道,“白鹿不亲近外族,它应当很喜欢你。” 好像无论何时,她的声音都是这般冷然无情绪。 阿竹只顾着安慰摇摇欲坠的周清妩,白梨捡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笛子,牵着阿水与两人擦身而过。 “今日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顿了几秒,她还是说了,“你们可以去找三叔,他或许更了解这位公子身上的蛊。” “三叔……”周清妩呢喃。 “最南面靠水的那间屋子,就是他住的地方。”风吹来,她的话断断续续散落在风里。 周清妩到此都没完全消化掉她那句“残灯复明”,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明明脉象是这般健康,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身上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般,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裳。 阿竹没有应她,只是顺着怀中人的脊背,他不敢对她说,其实那晚蛊虫突然发作时他就有所察觉了。 痛的位置与往常不一样。 “我们明日就去找那三叔。”她握紧拳头,敛下所有眸色。 “嗯,都听你的。” 许久后,她收拾好情绪,打算随阿竹离开,突然,脚步一顿,地上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 夜沉如水。 烟雾缭绕中,胜雪肌肤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哗啦”一声,白梨从水中钻出,溺毙之感让她大口喘息着。 漆黑的长发如瀑垂下,些许粘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本是一幅再香艳不过的美人图,可惜,美人冰冷,她的目光正紧紧盯着正前竹桌上摆着的一只小盅。 竹窗外,丝丝雾气泄出,一道黑影倚在排排细竹上,细细嗅着空中的香气。 “呵,找到了?”他漫不经心道。 突然地响声让她瞬间拉下竹窗的叉杆,她黑下了脸,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冰冷吐出一个字——“滚!” 窗外那人却仿佛习惯了一般,他懒散地靠在竹壁,动都不想动,“你身上有哪处是我没瞧过的?” 月色倾洒在他清瘦的身形上,左耳上的银环轻闪。 屋门被愤怒地打开,白梨套着一件蓝布裙,垂在一边的头发不断向下滴着水。 “谁准你来的!” 雾气从屋内四散逃离,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冷凝。 很快,她脚下的水渍就汇聚成了一片。 那道身影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懒懒地用手臂撑起身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背后的视线愈发冰冷。 他却浑然不在意,“看来是没死。” 在她还未开口大骂前,他又自顾自离开了,嘴里还道:“人生在世,享乐至上,想来我也是艳福不浅……” 白梨咬紧牙关,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中。 “神经病。” 门“砰”地合上,她坐在竹椅上,掀开了肩上的衣衫。 烛光下,肩上的长口子被水泡得发白,她面色不变习以为常地撒着药粉,额间渐渐冒出了细汗。 拉上衣服,她又拿了面铜镜细细摸着脖颈上的红痕,她思忖片刻,抖着白色的粉末将痕迹完完全全覆盖住。 一切妥当,她将小盅揣进怀里,吹灭蜡烛出去了。 沿着嶙峋的乱石往高处走,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一处孤零零的高 分卷阅读92 脚竹屋前。 叩了三下门,一道苍老的女声从门内传来——“进来罢。” 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对面那道伏在织布机上不停动作的人影。 “梅姑,是我,白梨。”她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小盅,“这是第九只。” 人影闻言停了下来,她放下梭子,摘下了古怪的黑色帷帽,令人吃惊的是,拥有如此苍老声线的女人却长着一张三十岁左右的脸庞。 梅姑缓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小盅,指甲在边缘敲几下,里头也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响声。 她点点头,虽面色冷淡,但话中却不掩关心:“这些年辛苦你了,最后一只莫要再着急了。” “随我过来罢。” 两人从竹屋的后门出去,鞋底大大小小尖锐的石砾顶着脚,可两人的面色皆如常。 “外头还没消停吗?”梅姑问。 “我过来时就快结束了,现在该是已经散了。”她平缓道。 “这群人……”她摇摇头。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一处光秃的巨石前。 梅姑旋动操作复杂的圆石,“咔”的一声,巨门缓缓向上移动…… 在一片静默中,两人穿过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巨大石像,最终走到一处摆满牌位的石洞里。 恭敬地拜了白族几十代族长与长老,梅姑的脚在一处用力一跺,一处流着鲜血的石潭缓缓浮上来…… 十只虫位,现如今寻回了九只,梅姑将小盅的盖子打开,浸入了血水里,只见金光一闪,一只长着红色斑点的金色大虫从血水中探出头,它蠕动着自发挪到了第九个空位中。 没过多久,白色的丝就把这一口子封住了。 还剩一格……白梨紧紧盯着最后的位置,手握成拳。 最后的罪孽,她就要替父亲赎清了! * 早上,周清妩是被一阵热闹的敲锣打鼓声吵醒的,她从阿竹怀里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树叶。 从上俯视,整个村落尽在眼底。 只见某一处,红蓝相间的人不停晃动,一个竹做轿辇上,顶着满头高高银饰的女人被大红色簇拥着,在一片吹打叫闹中,一群人朝着西面前进着。 结婚? 周清妩不安分地想爬下去,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搂紧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flag:明天双更! ☆、第 47 章 白族女婚嫁, 是族里为数不多的喜事,这意味着新生命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诞生。 “艳阳天,轿高抬, 新郎笑,新娘娇, 锣鼓声中开怀笑。” 三个孩子拍着手跟在新娘子的轿辇旁嬉戏打闹。 正跳着,一只茶色小盅从一个男孩怀里滚落出来, 他连忙追过去捡。 见小盅没碎,他摸了摸,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句, “还好没碎, 真叫我操心。” “小风,这是你新制的蛊苗吗?”另一稍小的男孩凑过头来。 男孩刚想骄傲点头,就被他的双胞胎妹妹抢了话头, “才不是呢, 他都养坏好几瓮缸了, 一只金蚕蛊都没出,这是爹娘制的,只不过用的是他的血罢了。” 被揭穿后,小男孩鼓胀了脸, 将小盅往怀里一揣, “我不和你们玩儿了。” “这里就我们三个, 哥哥你不和我们玩儿找谁玩?”小女孩做了个鬼脸,耳铛俏皮摇晃。 “我,我和我的蜘蛛玩!”他拿下帽子,从头顶掏出一只比他脸还大的人脸蜘蛛,蜷缩的蜘蛛一出来, 就乖巧地展开步足攀附在他胳膊上。 两人看着他一个人走在前头生闷气,见怪不怪。 “小云,你哥哥好逊哦,还是你厉害。” “你不准说他坏话!”小女孩一撇嘴,“不然以后我都不帮你挑虫了。” “好好,我不说,不说。” …… 送嫁队中,一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枕着双手无聊地瞧着头顶的太阳,唢呐锣鼓轰得他天灵盖一突一突的。 真无聊,他想,还是外头的世界精彩。 突然,队伍一停,他没来得及刹住差点撞上前面的一人。 懊恼地探头朝前望去,怎么走路的?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这挡路的程咬金,复而揉了揉眼睛,他没眼花吧? “哪来的野狗?”前方的人用鼓槌去驱赶。 “哎哎哎,别!”他急忙上前去,“我的狗我的狗,我从外面带来的。” 轿上的新娘看着他急躁地上前,将这个脸肿得像个馒头一样的狗护在一旁,嫌弃道,“阿玉,别什么都往族里带,这些畜生只有外头的人才养。” “好,好的,表姐。”蓝桉玉吃力地放下大黄狗,与这绿豆小眼对视着,咬着牙悄声道,“你吃什 分卷阅读93 么长的你,胖得跟猪一样。” “你说什么?”轿辇上的新娘撩开脸上的银帘。 “没什么,哎,怎么都停了,唢呐吹起来,小鼓敲起来!”他抬起手,指挥着两旁的班子。 轿上的新娘摇着头放下银帘,挥了挥手,锣鼓唢呐再次响起,送嫁队伍继续前行。 蓝桉玉故意留在了最后头,两个方才还在闹小脾气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只小狗……” “我们见过!”小风咋呼道。 “嘘!”小云捂住哥哥的嘴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许你捣乱说出去,不然爹又要打你的屁股了。” “可是它是那个人带进来的……”他呜哩呜哩说着。 “是她重要还是小弟弟小妹妹重要?你不想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跟在你后面陪你玩吗?”她不要破坏婚礼,他们白族都多久没有弟弟妹妹出生了。 小风不情愿地撇开头。 小云知道哥哥是同意了,她小心地松开胖乎的小手,“那我松手了哦。” …… 蓝桉玉看着队伍渐渐走远,他突然神色惊喜地蹲下,提起它的两只小爪子,“大黄,你怎么来了!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越想越有道理,他苦恼地甩头,“也怪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连只公狗也被我迷得七晕八素的,抛下它的主人只为来寻我,哎,真作孽啊……” 突然,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他从自我陶醉中惊醒,而大黄“汪汪汪”地从他手中挣脱,摇着尾巴扑到两人跟前。 蓝桉玉震惊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道:“车,车友?大兄弟!你们……” “你们是专程追我过来的吗!”他长了张嘴巴,异常惊喜。 周清妩看着他全身上下朴素的打扮,不见一丝金缕,几乎和这里的人融为了一体。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啊?”他歪头乐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回老家看表姐成亲去了吗?”周清妩联想到方才轿辇上的女子,恍然大悟,“哦,刚才那就是你表姐?这是你老家?” 蓝桉玉终于被拍醒,他就像一条被海浪拍上岸的鱼,还在尝试挣扎,“你们,不是追着我过来的?” “为什么要追你?”周清妩一脸莫名,“我们是来给阿竹治病的。” 本情绪低落的蓝桉玉猛地仰头,“大兄弟你生病了?” 又转念一想,要是普通的病,车友一根小拇指就能治好,既然来了这里…… “你中了蛊毒?”他皱起眉,站起来翻看阿竹。 “干什么呢!”周清妩一把拍掉他上下折腾的手,护着阿竹,“别人都有那什么小笛子小腰鼓,你查看怎么不吹一吹敲一敲呢,反倒动起手来?” 蓝桉玉一听,颇为郁闷地蹲了下来,拨着大黄的耳朵,“我哪会……” “这些恶心的虫我躲还来不及呢。”他嘀咕。 “这里连小孩子都在玩虫,你怎么……”周清妩欲言又止,她的脑中已经补起了一出大戏。 一个生在异族的少年,他从出生起天赋就比同龄人差,无论怎么刻苦他都不及他人,长辈的叹息,路人的冷眼,让他自暴自弃并另辟他路,于是成年后,他只身离开家族,誓要在外头闯出一番天地,他要向所有人证明:即使天赋不好,他也同样能获取成功…… “收!”蓝桉玉在她跟前手掌一收,“收住你那眼神,看得我瘆得慌。” “我问你,如果一个家族全姓白,如果出现一个姓蓝,那这个姓蓝的是什么人?” “外姓人?”阿竹出声。 蓝桉玉给了他一个“废话”的眼神,揪了一颗小草,“这是我外祖家。” “这里是白族,是我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低头抠了会儿草,似乎不太想提及他的母亲。 “就如你们听到传言那样,苗疆盛行蛊术,这‘苗疆’指的就是白族,而不是外头整一个区域。” “但是白族人盘踞谷底,鲜少与外界联系。” “你们寻了很久罢,这里可不好找。”他看向他们。 “是不好找。”虽然周清妩对他的身份较为好奇,可是显然目前阿竹更重要,“既然你不会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我们要去找你们那个‘三叔’。” “三叔?”蓝桉玉思忖,“他的蛊术确实厉害,可是他总偷溜出去……算了,我带你们一起去找他罢。” 朋友有难,他当是要两肋插刀。 他站起来,拍了拍土,但随后又提醒,“你们可别大摇大摆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会被人抓起来的。” 周清妩和阿竹相视一眼,可不是,早就被抓了。 “我们来时……” “你们这身衣服可不行,跟我来,我先带你们换套衣服去。”他捏着下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这两抹青色和黑色。 “其实……我们来时就被抓了,现在逃出来了。”周 分卷阅读94 清妩尴尬道。 “被谁?”他猛地提高声音,神色紧张。 “两个小孩,好像是对双胞胎,他们带来的几个人。”周清妩回忆。 蓝桉玉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小风小云,那就是梅姑那边的人,不是他外祖就好。 “那就必须得赶紧换了。” 说着,偷偷带他们抄着小道来到中央的一间大竹屋。 竹屋里摆满了奇奇怪怪的物件,各式各样的陶制器皿与吹啦弹奏的乐器陈列其间,有大有小,形态不一,靠窗这边还挂着一排红蓝成衣。 “我表姐结婚,都去凑热闹去了。”蓝桉玉压低声音,“你们动作快一些,我给你们外头把风。” 一切收拾妥当,蓝桉玉瞧着看起来还真像这么回事儿的两人,点点头,往柜子上丢了两颗萤山石。 周清妩摸着胸口只有一半大的那颗,指着它问:“这是这里的钱财?” “对,就同银子一个用法。”蓝桉玉关上竹门,“三叔的话,他住在南边。” 几人一路赶去,蓝桉玉几次偷偷朝阿竹看去。 最后一次,被阿竹抓了个正着,“怎么了?” “大兄弟,你这脸色……确实不大对头啊。”才半个月不见,他就消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得跟涂了姑娘的粉一样。 “你也觉得这样,对不对!”阿竹总说是她多心了,让她不要想太多,可是他这幅面貌叫她如何不多想! 蓝桉玉也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于是加紧步伐,将人领到水榭,自己跑去不远处敲竹屋的门。 “三叔——”他锤了几下,“三叔,你在不在?” 锤了好一通,也没听到动静,周清妩也上前去敲,可空屋就是空屋。 “他可能又去外面溜达了。”蓝桉玉皱眉道。 “别急,我再想想,还可以去找谁。”坐在水榭,他突然想起一关键问题,“谁让你们来找他的?” “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绞着一根及腰的麻花辫,有根笛子。”周清妩跟他形容着她的模样,“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做事很利索。” 周清妩跟他说清楚来龙去脉,其实这位姑娘给她最直感的是她身上的飒气,不像她以往认识的那些柔弱姑娘。 “我们之间有误会,昨夜我们误闯了一片树林,和她产生了一点摩擦,最后她让我们来这儿寻的。” 蓝桉玉听完睁大了眼睛,“梨梨?”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可能在凌晨(ι_ )(可能算明天的了) ☆、第 48 章 三叔那儿找不到人, 于是三人又转移阵地,往那名叫白梨的姑娘住处赶去。 “你跟她认识?” “怎么不认识,我跟她关系好着呢!” 闻言, 周清妩多瞧了他两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条银色的长命锁, 在他跟前一晃。 “那你见过这条链子吗?昨夜在林子里捡到的,我觉得可能是她丢的。” 蓝桉玉定睛一看, 立马就想扑过去抢,可是周清妩眼疾手快迅速缩回了手。 “欸,你想干什么?”她跑到了阿竹左手边, 抱着他的手臂警惕地看着他。 “没什么, 就想看看。”他尴尬地缩回手,而后补充了一句,“是她的。” 那是梨梨最宝贵的项链。 走了会儿, 他又转过头道:“你给我, 我去还给她。” 眼里充满了殷切之色。 “反正我们都是要去的, 我去还也一样。”周清妩微微眯起了眼,“还是你想……” “没有没有,我没有。”他连忙否认。 连阿竹也察觉到他的心虚,他狐疑地看着前头背着手疾走的人影, 这可不像那根老油条。 夫妻俩在他的带领下, 来到一处幽静之地。 “梨梨, 梨梨——”还没走到跟前,他就大声嚷嚷起来。 嘴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开心。 周清妩碰了碰阿竹的手臂,小声道:“有猫腻。” 阿竹微微低头,不解地压声道:“有何猫腻?” “你瞧他那样儿。”周清妩仰着下巴抱着手臂, 复而转头,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觉得他应当也想到了。 “你也这样觉得罢?”也许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他们朋友间关系应当很要好。”阿竹总结。 周清妩一拐,她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不是过来人?” “你,我,过来人。”她点点自己,又点点他。 “你追我的时候心里难道不开心?”越想越闷。 “还是你那时没全心全意?” “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把当初的点滴忘光了?” 一连三问让阿竹一窒,他好像知晓问题出在哪里了。 分卷阅读95 他连忙顺着背,安抚道,“别气,别生气,是我不好,是我过于木讷。” 周清妩靠在他胸口,感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情绪也渐渐消了下来,回过神后也发觉刚才的情绪太过激动了。 “对不起。”她垂头闷声道,“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最近她很疲惫,阿竹的身体让她绷着的那根弦好像随时都会断裂一般,再加上怀有身孕,整个人都很烦躁。 “是我没照顾好你。”阿竹自责道。 周清妩轻轻摇头,“我往后会好好控制情绪的。”她不想让他担心。 阿竹没说话,她抬头,可是日光正盛,自己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 门开了。 白梨的动作似乎有些着急,匆匆说了声“阿玉”后,就打算下楼,可是一抬头,就看见楼下的两个人。 脚步一顿,扶手上的手也拿了下来。 “梨梨。”蓝桉玉追了上来,“你着急去哪儿?对了,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周清妩和阿竹。” 白梨没回答他,而是望着他们道:“去了吗?” “去了去了。”蓝桉玉抢着说道,“就是三叔又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呢,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我东西丢了。”说着,她又疾步下楼。 “是这个吗?”周清妩走上前,手掌一张,一根长命锁挂了下来。 链子在半空中左右摇摆,白梨愣怔,伸手去接。 “昨夜我在林子里捡到的。” “谢谢。”指尖触到熟悉的冰凉,空荡的内心又被这失而复得的锁链填满。 嘴角闪过转瞬即逝的柔和。 这次,她郑重地看着周清妩,正式道:“你好,我叫白梨。” “我叫周清妩。” “这位叫阿竹。”蓝桉玉几步下了台阶,接话道,“这些都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梨梨,他们都是好人。” “嗯。”白梨点点头,复而看向阿竹,“才过了一晚,你的脸色就变成了这样,说明你体内的畜生已经移位了,你们要尽快找到三叔。” “这么严重?”蓝桉玉诧异,即使他不了解蛊术,但也知道蛊虫移位是件危险且几率极小的事。 白梨看了他们一眼,“一般来讲,种蛊人在将蛊引进宿主身体里时,会通过秘法禁锢蛊虫,让其永不移位,一旦蛊虫脱离种蛊人的掌控在宿主体内肆意啃食血肉,不出一个月此人也只剩个空壳子了,到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周清妩面色煞白,“你是说……” “这种情况鲜少发生,我也不知道如何解决,但是三叔喜欢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他也许有办法。” “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周清妩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白梨瞧着两人,垂下眼睑,“你们帮了我两次,我就再帮你们一次。” “你们随我来。”她淡淡道。 蓝桉玉如梦初醒,他才刚消耗掉朋友得了绝症这个噩耗,此时迷糊道:“三叔不是不在吗?” 突然,灵光乍现,他想起了一个人来。 “不会吧……”他拉长了一张脸。 “你走不走?”白梨没有回答他,但是从这句话里,蓝桉玉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我,我就不去了。”他苦着一张脸,一想起那个阴恻恻像条蛇一样的贪婪的男人,他就寒毛直竖。 连那个他在虞山镇上碰到的那个杀人少年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那个男人……他就是个怪物! 往事历历在目,他打了个哆嗦,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你们去吧,我,我还要陪我表姐哭嫁呢。” “家里缺不了我。”他表情仿佛很为难。 见三人都不说话,他摇着头走了。 路过他们身边时,他悄声道:“那个男人能占卜预料到所有事,你们放心,他肯定知道三叔在哪里。” * “进来罢。”白梨道,率先进了这座风格迥异的吊脚楼。 要说白族里大部分的竹屋都是规整有秩风格相似的,按屋主喜好有细微差别,如中央的商铺是大而精致的,又如白梨的屋子,是简约明了的,就像她的利索坦荡。 而眼前的这间屋子,却能给人以直接的矛盾冲击。 古朴低调,却又处处奢华富贵。 屋顶歇山,起翘欲飞,雕栏处处刻着图纹奇异的草木鸟兽,连最细微的底面也一并雕刻,所有纹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五柱八挂,大气沉稳。 但屋主人显然更喜爱奢靡,金红大色一路铺盖到外头的楼梯上,窗牖随处镶嵌各色珍稀玉石,宝镜高挂,直逼人眼。 “稀客呀。”屋里昏暗,那人懒散地敞着衣衫躺在竹榻上,白色皮毛垫于身下,眼皮半掀看着来人。 “哼。”白梨偏头,“破地方。” 他也不生气,视线一转,掠 分卷阅读96 过她看向后方的两人。 奇珍异宝大剌剌摆了满屋,眼前的男人身材瘦削,身上几乎纹满了诡异的图腾,眼窝乌青微凹,像是得了重病一样。 而那双眼睛,漆黑如洞,仿佛所有秘密在它们面前都无所遁形。 只看了一眼,周清妩就垂下了头,手中拽紧了阿竹的袖子。 阿竹将她护到身后,警惕地看向竹椅上的男人,无形中煞气外露。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人很危险,但却并非武力上的危险。 莫问尘懒洋洋地歪着头,左耳上的银环也随主人晃晃悠悠。 “别再浪费时间了。”白梨不耐开口道,“你算一下,看三叔何时回来。” 他终于转回视线,翘出一根手指,往前一指,“为他们,你确定?” 两个外人。 白梨握紧拳头,“确定。” 莫问尘轻轻一笑,也没多话,依旧懒散地拿起右手边的龟壳与几枚铜钱,视线从她裸露的脖颈一寸寸向下,贪婪之欲丝毫不加遮掩。 白梨皱眉。 铜钱撞击龟壳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屋里静得只听得到沉闷的撞击声。 “叮铃”几声,几枚铜钱滚落,周清妩屏住了呼吸。 “怎么样?”她着急上前。 “亥时三刻等着罢。”他直起身子,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坐立不安的女人。 白梨强忍不适,转身道,“我们走。” 待几人出了门,她刚预备下台阶,屋内就传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白梨的脚一顿,最终还是面色如常地下了楼。 屋内,莫问尘对着再次陷入昏暗的房间,浑然不在意地抹去嘴角的鲜血。 他直直躺下,衣衫微滑,身上的纹身也像活了一般换了方位。 “人生在世,真应是尽早享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憋出来了,晚上照常更新~ ☆、第 49 章 “今日亥时三刻, 你们就在三叔屋前等着罢。”白梨下楼,对着二人道。 周清妩望着天色,太阳尚且悬挂于山顶, 约摸还有一两个时辰天才会黑下来。 “多谢白姑娘。”周清妩知道她对他们已经是相助良多了。 阿竹也朝她拱手言谢,“上次多有得罪。” 白梨摇头, “既然你们先前已经去过三叔的住处,那我就不再送你们过去了。” 走之前, 她背对着两人道:“奉劝一句,这里不适合外人逗留,解决后就赶快回去罢。” 说罢, 人就隐入了树林。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 周清妩才回过头来,“她是个好人。” “嗯。” “阿竹,我们不怕。”她抚他苍白的脸颊, 努力挤出一抹笑。 * 一片热闹声中, 宾客笑语欢谈, 蓝桉玉揉着红肿的眼睛,原本以为哭不出来,没想到这眼泪就像抹布里的水,挤挤还是有的。 不禁感叹, 这人生啊, 还是需多努力努力, 说不定事情就成了! 他瞥向四座,自己悄悄离席,偷摸着跑到了后厨房。 后厨房只有一光头在,他的刀飞速切着,也没注意到身后溜进了人。 蓝桉玉踮着脚, 看着台面上飘香四溢的几道菜,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自动略过两道漆黑的菜肴,他将目光放在了一盘银丝小鱼上。也不知他从哪里一摸,掏出了一个食盒来。 小心地装了几盘,没发出一丝声音,正当他以为计划圆满结束,正打算提溜出门时,却突然被叫住了。 “你拿着我的菜要去哪?” 声音中气十足,蓝桉玉身体一僵,他慢慢转过头,尴尬地朝提着菜刀的光头笑笑,眼睛滴溜一转,道:“给我表姐,你说这新娘子吧肚子就是容易饿,我心疼她。” 见那光头拧眉思索之际,他一抬脚,迅速提着食盒跑了。 车友,大兄弟,等我来喂食! …… 水榭旁,两人相依坐在竹梯上,周清妩出神地望着对面随风摇曳的细竹叶,手指无意识地搭在阿竹的脉搏上。 与先前相比,有些弱了。 “阿竹,你会好的,对吗?”她轻喃。 “会。”风拂过他的发丝,轻扬于空中,“白姑娘也说了,这位三叔最懂古怪之术,莫要再多想了。” “你说过的,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一直相信你。”即使当初知道他要复仇,她也一直相信,最终他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可是如今她有些害怕,她只恨当初为何不多与师父钻研这蛊术之道,说不定现在也不会这般无力。 蛊虫移位,蚕食血肉,无力回天……这些词一遍遍在脑中旋转,挥之不去。 她钝钝地想,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对了……也是病死的。 他到了年纪,身 分卷阅读97 体机能差了,再好的药也救不活了。 而当时的自己呢?是了,也是这般痛恨自己无能,只敢躲起来偷偷哭。 没有长进…… 可是她的阿竹,还这般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她才走进他的世界。他从前过得太苦,她都发誓往后要好好待他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人世间会这么不公平,有人作恶多端,却锦衣玉食平顺一生,而她的阿竹,明明澄澈又干净,却总要背负起暗夜的枷锁,独自承受世间疾苦。 不公平。 细细感受着他的手,她想,确实瘦了。 她将他的手拉过来,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既温暖又熟悉,她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稍稍感到一丝心定。 风中夹带着热气,掌心是眷恋的温柔,阿竹低头,定定地看着她白皙的面庞,眼眸漆黑如墨。 蓝桉玉到时,就看见楼梯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他喘了一口气,将食盒提到两人跟前,“可让我一顿好找,肚子都饿了罢,快些吃罢,都是外头正常的菜色。” 他也知道这里的虫宴许多人吃不惯,专挑了些看着正常的。 周清妩看着他把一碟碟菜摆出来,嘴唇翕动,“阿玉,谢谢你……” 蓝桉玉一顿,收起食盒,“嗐,咱们谁跟谁,车友,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呀,想当初我们在外头可是过命的交情。” 当初他们在逃难的时候,东躲西藏可没少互相帮忙。 “如今你们来到我的地盘,不能光明正大地带你们去参观一下我已经过意不去了,以后等大兄弟病好了,我就到你们家坐坐,到时候你们可要好好招待我。” “一杯清茶够不够你吃?” “这哪够!少说也得百八十盘宴席佳肴罢!” 他这个人就这样,极会破坏气氛,但周清妩却一扫沉闷,终于笑了。 阿竹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也一松。 气氛活络起来,周清妩确实饿了,大口扒着饭,阿竹也不避讳蓝桉玉,夹着碗弓起背吃起来。 蓝桉玉丝毫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夹起银丝小鱼,“来,你们多吃点,我们这里的银丝鱼外头可吃不到,养在最干净的山泉里,爽口嫩滑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周清妩嗅着碗里的淡淡腥味,又忍不住放下碗背过身干呕起来。阿竹也急忙放下筷子,去顺她的背。 蓝桉玉眨巴着眼睛,“这是……” 有了? 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女人怀娃娃时会有这种反应。 周清妩接过阿竹的帕子,擦了擦嘴。 “嗯。”她和阿竹对视一眼,笑着点点头。 “等他出生,你要不要当他干爹?” “要!当然要!”他雀跃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当干爹。 有爹当,谁不当! 阿竹将她碗里的小鱼全拨到自己碗里,不留一点儿腥味,随后又给她夹了清淡的菜。 周清妩含笑接过。 蓝桉玉一屁股坐到阿竹旁边,揽着他的肩膀羡慕道:“还是你厉害啊,大兄弟。” 唉,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这速度就好了。 “羡慕不如行动。”阿竹夹了筷菜,言简意赅。 蓝桉玉瞬间耷拉着头,他也想啊,可是梨梨心中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她什么都不关心…… “算了算了,不说了。”他挥挥手,“你们是要一直等三叔回来吗?” “嗯,说是亥时三刻会回来。”周清妩含糊道。 蓝桉玉听完手臂往后一撑,“反正我也无事,就陪你们一起等他回来罢。” * 果然,亥时三刻一到,一人影就出现在不远处的小道上。 阿竹率先睁开眼睛,周清妩察觉到他动了一下,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人来了?” “嗯。” 周清妩见蓝桉玉还靠在栏杆上打着瞌睡,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便伸手去推他。 “嗯?”他起身,茫然张望着,待看到那道从雾气里出来的人影,他跑下楼大叫着迎了上去,“三叔!三叔!” 白三叔老远就听到他的声音,他掏了掏耳朵,“阿玉,你把我魂都叫没了。” “哎,三叔,你可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他殷勤地上前去接他的杆子。 “我们?”白三叔定睛一看,嘿,自己屋前还多出了两道人影。 “这是我朋友。”他向他介绍,然后又转头朝夫妻俩介绍道,“这是我三叔。” 待走近了,周清妩看着那快要落下来的胡须,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你!” 那晚的算命先生! 白三叔也没想到会在白族的地盘里碰见两人,他一愣,复而看着一旁的青年,心中了然,“都进来罢。” 竹门关上,油灯亮起,他将算命的竹竿立 分卷阅读98 在墙角,撕下了下巴上粘着的假胡须。 “孩子还好吧?”他像是没看到紧张的几人,自顾做着自己的事,随口问道。 “挺,挺好的。”周清妩咽了口唾沫,“三叔,我夫君……” “成长期还是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你自己也懂医,也该知道。”他打断她的话。 “您如何得知……”突然灵光一闪,“那日我服了安胎药,你是从我身上的药味辨出我有了身孕?” 白三叔赞赏地看着她,聪明的娃娃,她身上的药味很杂,一闻便知是常和药材打交道。 “您这么厉害,一定知道我夫君身上的……”她还没说完,就见那三叔叹息着摇头。 “没救了。” 周清妩一愣。 “三叔,你可得帮我兄弟看好了,不然我干儿子就没亲爹了!”蓝桉玉晃着他的手。 周清妩只觉得眼前一黑,“怎么会……” “哎,哎。”白三叔极力摆脱着蓝桉玉,“你烦死了!” 又看着那两个年轻人,男娃还算镇定,那面女娃却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一样。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白三叔忙道,“本是没救了,但遇到我你们也是幸运,救呢,还是可以救的。” 周清妩猛地抬头。 “但是……这个……还是有点难度的,你们要去找两样东西。” 周清妩挣开阿竹,大步上前,“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救他,只要能救她……” 颤抖,又充满希翼。 这句话像一把刀,剜得他生疼,阿竹挪开视线,眼神冰凉地朝那椅子上的男人望去。 白三叔打了个激灵,忙撇开眼,嘀咕道:“又不怪我,是她自己没听完……” …… 半个时辰后,三人从竹屋出来,周清妩努力平复着情绪,没关系,只要有希望,一些都是往好方向发展。 蓝桉玉把两人带到一间偏僻的屋子,“这是空了好多年的,前主人已经不在了,你们将就住一下,东西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安顿好两人后,他又管不住脚往白梨的住处走去。 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可是敲了好久都没人来开门。 “那么晚,去哪儿了?” ☆、第 50 章 金红罗帐随雕花床榻的剧烈晃动而悠然飘摇, 凌乱间,一只白壁般的玉手忽而从中伸出,如溺水之人无助地虚抓了几下, 最后救命稻草般握住了床头的雕花木栏。 喘息靡靡,圆润淡粉的指甲捏得泛了青白, 这时,一只节骨分明的大手破纱而出, 覆在玉手上又将其拉了回去…… 许久后,云雨收歇,不过片刻, 帐内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白梨忍痛, 垂首系着肚兜的绑带,一眼都没瞧床榻上大剌剌敞开衣衫的男人。 幽暗的烛光下,青丝如墨, 轻垂于女人雪白的脊背上, 她撩开头发系着红绳, 动作略显迫切,暧昧的痕迹隐隐浮现。 莫问尘陷在凌乱的被褥间,歪着头懒散地盯着她的动作。 “在哪里?”她好像早已习惯了一般,面色虽仍带着潮红, 但眼神却格外冷静坚定。 丝毫看不出她才经历了一场情|事。 床上的男人“嗤”地一笑,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白梨神情冷淡, 对她来说,这仅仅只是一场交易。 但今日她稍许有点耐心,闻言反问:“你为何要我来?” “当然是馋你身子啊。”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又为何过来?” “因为你想知道一点秘密。”他支起头来。 “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很公平不是吗?”白梨神色清冷, “所以,最后一只在什么地方?” 莫问尘顶着像是熬了十天夜的黑眼圈,耷着眼皮轻嗤道:“今日替你算了两次,那今夜到底抵哪次?” 这个男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欲|望,白梨平静地望着桌上袅袅升烟的香炉,半晌才开口道:“先欠着,下次补。” 他像没有骨头一样懒懒瘫在被褥上望着她,女人的背无论何时都挺得笔直,她从来都是这样,冷静,坚定,从来不会沉溺于任何事。 不像他,懒散度日,今朝有酒今朝醉。 “在禁林。”他突然开口。 白梨一愣,她没想过最后一只王虫竟然就在白族。 得到答案,她起身绞好辫子,拿起床头的笛子就往门口走去。 “屈辱吗?”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的男人突然道。 委身于他,屈辱吗? 她也问自己,会吗?或许以前会,但现在,她却觉得极为公平。 门“砰”地合上,这座奢华的竹屋再次陷入平静。 …… 白梨回到住处,远远就瞧见一个黑影 分卷阅读99 坐在门前,她走上前,伸手去推了推他。 “阿玉,醒醒。” 支撑脑袋的手一滑,蓝桉玉头猛地一垂,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梨梨,你回来了啊?”他打了个哈欠。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白梨不解。 蓝桉玉愣了一瞬,“哦,我是来告诉你我们给三叔瞧过了,他说有救人法子!” 紧接着他问:“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了?” 白梨打开门,沉默片刻道:“我有事去了林子一趟,你进来说罢。” 她的屋子向来干净整洁,从他离开再到回来的这些年,这里仿佛连摆设都没有变过。蓝桉玉东瞧瞧西看看,最后摸着桌子坐下了。 “他要求了什么?”白梨倒了杯清茶递给他,显然她对白三叔的作风很了解。 蓝桉玉叹了口气,“要了镇山鼓与息木碎。” 两件东西随便拎出一件都是白族的至宝,也只有三叔敢开这个口,常人就算是想到了这方法也不会说出来。 因为太难了。 镇山鼓倒好说,还知道现在在谁手里,但息木碎就难找了,从来都是只听说却没见过,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要从哪弄到这东西? 白梨一听镇山鼓,就只三叔要做什么了,这方法虽凶险,但把握好力度应尚有一线生机,只是这鼓早已不在祠堂,现如今保管在最为顽固的二长老手里。 他最为厌恶外人,且生性固执,这骨头可不好啃。 “还有这息木碎,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去哪里找?”蓝桉玉觉得他三叔就是在为难人。 “息木碎可以保护好他的内脏。”白梨说着就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好像许多年前,自己曾在梅姑这里听她无意间说过。 她摸着茶盅,沉吟道:“你可以让他们去找梅姑。” “梅姑?”蓝桉玉惊讶。 “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蓝桉玉见她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他又有些舍不得走。 油灯渐暗,蓝桉玉看了眼窗外快要泛白的天色,搓了搓腿,“梨梨,今晚谢谢你,哦!也替我朋友谢谢你。” 至少他知道了息木碎的线索。 白梨摆了摆手,她身上粘腻得慌,身体也很疲惫,她心里有事,盘算着也许今夜只能眯一个时辰,天一亮她就得去禁林看看了。 从未去过禁林深处,但既然莫问尘这般说了,那就应该不会出错。 他这个人虽贪婪成性,但话不作假。 想到他,她睁开了眼睛,突然想起这次自己还未吃药。 她敛下眸子,“阿玉,今日我累了。” “哦,好的……”蓝桉玉局促地站起来,“那,那我先不打扰你了。” “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走至门口,蓝桉玉突然想起一件事,“梨梨,我又写完一稿子,等我把手稿誊好,就给你拿过来。” “你一定要看啊!”他补充道。 白梨一顿,眼睛转向角落里的竹编箱子,里头放着大摞稿纸,似乎叫……浪情三十日? 或许有一天,她肩上的担子全部卸下,自己会闲下来打开看看吧? 会有这么一天吗? 她不知道。 “好。”她朝他点点头。 蓝桉玉如常所愿,轻轻关上了门。 脚步声渐远,白梨拆下辫子,赤着足走向浴桶,随后将自己沉入早已凉透的水中。 身上斑驳,几乎处处都是红痕,在她雪白细腻的肌肤上醒目刺眼。 那么多年她也早已习惯那只疯狗的习性,她垂头,细细擦洗。 等全部清理妥当,她趿着鞋走向床榻,可一躺下,一丝睡意也无,她满脑子都是禁林。 * 翌日一大早,蓝桉玉就神清气爽地来到周清妩与阿竹的住处,和他们分享他最新得来的消息。 周清妩一夜都没有睡好,也顾不上吃早餐,“你说先去梅姑那里?” “对,你们先去梅姑那里,镇山鼓那边我来想法子。”若说谁与镇山鼓最近,那除了二长老,也只有二长老亲近的人了。 而好巧不巧,这顽固的老头就是他外祖父。 时间又紧迫,还是让他们先去梅姑那儿探探吧,镇山鼓他来想办法。 “阿玉,我不知要怎么感谢你。”周清妩知道,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珍贵。 她感动道:“以后,你的大病小病,你妻子的病,还有儿子女儿的病,我都一并包了,还不收你一分钱!” “车,车友,咱还是想点好的罢。”这承诺他听着瘆得慌,他可不想得病吃药。 “好,那就祝你们身体健康,这个承诺永远不会兑现!” “这还差不多。” 由于他表姐的婚礼已经结束,村里的人也照常生活劳作,所以为了避人耳目,蓝桉玉还是带他们抄了小道。b 分卷阅读100 r   据他说梅姑这个人为人孤僻,她不跟大家一起住,而是一人独居于偏僻处。 “我小时候来这儿的时候她就这样了,但听别人说,她年轻时还是个开朗活泼的美人。” “至于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多半和她从前跑掉的未婚夫有关。”一路上,蓝桉玉尽他所能把他自己知道的说与他们听。 “白族人大多十五六岁就定下亲了,只要双方父母点头,男女间也交换了信物,那这事儿就铁板钉钉了,以后也脱不掉了。” “但是梅姑的运气差,她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婚前一年不知为何偷跑出了白族,把她一人丢了下来,从此再没回来过。” “后来她一天天的性格就变了,也不再搭理别人,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偏僻的地方。” “要知道白族族规里是不许族人涉世的,除了一些特殊原因,不然一旦发现你偷溜出去了,就会被白族除名,从此就不再是白族人了,此生都别想再踏进这里一步。” 连三叔那样的人都是隔几天回来一次,逗留在外边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一周。 “当然了,我是例外。”蓝桉玉解释道,“我不姓白,我父族是上原蓝氏,所以我不是白族人,我母亲是。” “不过她早已被除名了,也不在世上了,我只是小时候被接过来解解外祖的思女之情。” 他都不好意思直接说,他搞了特殊。 “所以你也只是偶尔来这里?”周清妩问。 “不然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到外面游历?更别提认识你们了,我要是白族人,我就得一辈子被关在这谷里了!”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很理解他母亲。 “说了那么多,总之梅姑的脾性不好,她不一定会和你们说,你们要靠智取知道吗!”他提醒,“一定要智取!” 周清妩和阿竹听着他的话,似懂非懂,也许就是见招拆招?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处独屋前。 ☆、第 51 章 四周光线暗沉, 古旧的吊脚楼被掩于林间,灰扑扑的像是积了一层厚灰,徒留屋前一块圆形空地, 树枝落叶被人扫得干净,裸着面上黄褐的泥土。 三人走在松软的泥土上, 向来喜欢吵闹的蓝桉玉也规矩了许多,走近了, 隐约听见屋里传来的机杼声。 周清妩抱着阿竹的手臂,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蓝桉玉轻手轻脚地上前扣了扣门,像是怕惊扰里头的人一般, “梅姑, 我是阿玉,可以进来吗?” 梭子一停,机杼声暂歇, 半响, 苍老的声音响起:“进来。” 蓝桉玉松了口气, 他打着眼色先让他们在门外等着。 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带着黑色帷帽的人抬起头来,露出的两只眼睛直直盯着他。 蓝桉玉一怂,人在门口踌躇起来, “梅, 梅姑。” “你来做什么?”梅姑皱眉, 她不喜被人打扰。 “我……啊,我看您平日一人住在这里,怕您孤单,就来陪您说说话。”他硬着头皮道。 梅姑自然是不信,白二家这个外孙她也只在从前见过几回面, 偶尔听白梨提过几嘴,说是一直在外头。 贪玩成性,顽劣不堪! 也不知白二是怎么管教的! 蓝桉玉被这双眼睛看得腿软,他觉得已经顶不住了,双手藏在背后赶紧招手让他们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连朝梅姑道歉,“对不起,梅姑,不是我要来找你的,是我的朋友,他们有事来找你。” 说着,就缩起头躲到后面去了,扒着门框内疚地看着周清妩和阿竹,眼睛眨呀眨,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不是我不行,而是敌人太强大。 梅姑刚拿起梭子,就发觉门口的光线一暗,她眯起眼睛探究看见缓步进来的二人,“外人?” 紧接着,她的目光就放在了那个年轻男子身上。 梭子轻颤,周清妩诧异,她原以为这声音的主人是一老妪,没想到却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阿竹平静地与她对视着,半响,只听她冷哼一声,视线朝门口尽力缩起来的那人道,“外人你也敢带进来,你可真是白二的好外孙,若被他知道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腿了!” 掷地有声的话让蓝桉玉觉得自己已经卑微地在地上摩擦了,他弱弱地挣扎道:“也不是我带进来的……” “不是你还会有谁?”她音量提高,苍老的声音随之尖利,“白族围阵,百年来从未被外人破过,难道他们还是自己走进来的?” 周清妩心中的感觉愈发古怪,“前辈,我们本就是自己走进来的。” 蓝桉玉猛点头。 梅姑本还想否决这荒唐的话,但她突然想起什么,朝阿竹看了一眼,随后用梭子敲了敲她的织布机,“说罢,来我这儿做什么?” 分卷阅读101 顶着一张风韵犹存的美人脸却说着老太太的调子,周清上前几步,更清晰地看见了她手背的皱纹,“前辈,我们想知道息木碎的消息。” 她知道息木碎过于珍贵,“我们真的很需要,只要您肯告诉我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梅姑一听息木碎,脸色猛地沉下,梭子用力一拍,“好大的胆子,小小外人竟连我族的宝物也敢觊觎!” 周清妩眼睛一亮,“您知道在哪里对不对?” “我不会告诉你们的,给我滚出去。” 冷言冷语,但听在她耳里却让她万分激动。 周清妩突然跪下,朝她磕了一个响头,“还恳切前辈告知,救我夫君一命。” 阿竹不忍见她这般,想拉她起来,可她却甩开他的手,“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虽有些愚笨,但从前家中的家务与劈柴挑水我都会干,也会点医术,推捏按摩不在话下,请前辈不要嫌弃。” 连一旁的蓝桉玉听了都不好受,更别提阿竹了。 他心如刀绞,地上的身影与山花烂漫处笑语晏晏的青影不断交替,最后定格在眼前这道瘦弱的身影上。 拳头紧捏,他屈膝,“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还请前辈救晚辈一命。” “对,梅姑,求你救救我朋友。”寂静中,蓝桉玉也从门后出来,“扑通”一声跪下了。 梅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三人,手中的梭子渐渐收紧。 “嗒、嗒嗒”木质梭子敲在织布机上,上头吊挂的蓝色线随着震动轻颤,木头敲击的声响在竹屋中回荡。 “嗒!”一音缓缓落下。 毫无预兆,阿竹猛地一震,突然捂着胸膛,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 “同生蛊?”梅姑侧耳,颦眉低语道。 身旁地上落下一滴血,眼角的鲜红让周清妩缓缓转头,她愣怔地看着地上的血迹,脑中一瞬间有些空白。 她直起身,手颤抖地擦拭着他嘴角的鲜血,“阿竹……” 他身体有些摇晃,模糊地将视线从那个女人转向他的阿妩,嘴角轻扯,“我没事……” 梅姑冷眼看着他们,她放下梭子,起身从里屋拿了把大扫帚,朝三人挥过去,“走,我这里没有你们说的息木碎,都给我滚出去!” 边扫边推,她将三个人全部推搡了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 禁林。 禁林是白族的使命之地,里头栖息着成千上万的虫子,这是自然赐予给白族安身立命之本。无论是稚童还是老人,都可以去边缘地带挑选虫子以制成蛊。 但也只能去浅层。 禁林之所以叫禁林,不是整片树林都禁止族人入内,而是它真正禁止入内的,是除边缘地带的更深处——潜伏着危险的暗处。 白族人一辈教导一辈,千万别去林子深处,那片被木栏隔离的地方。 走近林里,各色虫子密集地聚集在大片树上,抖着翅膀的成虫发出窸窣的声响,幼虫蠕动着身体啃食着树上的嫩叶,也有抱团的小黑虫叠成黑雾状四处飞着,所到之处一片光秃。 这是最初始的原虫,没有经过角斗也没有开始食血,除了本身带毒外其余尚且安全。 白梨拿着笛子,从容地穿梭在各色虫子之间。 走了许久,树林愈发茂密,光线也越来越暗,参天大树层层枝叶将日光严密地挡在了外面。 在一圈被木头围住的区域处,她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 望着幽深的林子,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跨进去时,她忽然耳朵一动,收起脚闪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这些大虫是有些骚动。”一个男声道。 “比往日要频繁,而且散落的虫尸也不寻常。”另一个女声响起。 “啃咬残斗数目太多了。”原虫间正常打斗不会很密集,只有被挑选中放在同一瓮缸中制蛊时它们才会发狠了自相残杀。 “这件事要尽快禀报给二长老。”女人皱眉。 “唉,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生在这一代?这上任族长发疯,把所有王虫都放跑了,倒让我们每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来禁林查看。” “没了王虫,你也没办法,一旦虫子□□,整个白族都要覆灭,别说你我两条命了。” “这狗日的,一个人害了全族,他一个人死了倒好,那我们呢!” “还留下个女儿,着实可恨,让大伙儿来养大她,养什么养,父亲做下这样的孽!她拿什么偿还!” “唉,别说了,说多了心烦,还是让二长老尽快定夺罢,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也这般觉得,这次的骚动不寻常……唉,走了走了……” 一只黄色小虫顺着树干爬到她肩上,白梨偏头看它,紧握的拳头松了下来,她伸手,将它放还在树枝上,随后独自朝着刚才那两人出来的地方走去…… 密林深处。 天渐渐阴沉了下来。 分卷阅读102 * 周清妩扶着阿竹跪在了竹屋前,她紧紧捏着阿竹的手,沉默地跪在地上。 不管蓝桉玉怎么劝,她就是固执地跪着。 “她会知道我的诚意。” 她转头看着阿竹痛苦苍白的面色,心中针扎一般,自己能怎么办?他已经快支撑不了了! 胸膛的啃噬灼烧感渐渐消下去了,阿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的就是她小巧却瘦削的尖下巴。 原本该是圆润的,他恍惚地想。 蓝桉玉苦劝无果,在旁边烦躁地走来走去,让一个孕妇这么跪着,叫个什么事儿啊! “梅姑,梅姑,你看看他们,一个得病一个怀有身孕,你忍心吗!”他大着胆子朝竹屋大喊,可是里面的人根本不理睬他。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滴打在树叶上,顺着滑润的叶片滚落,溅起点点泥星子。 周清妩抬头,望着数不清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打在她的发间、额头与睫毛上,发丝粘在脸上,她缓缓转头,看着紧闭的屋门,心中痛苦万分。 八天,还有八天,她清楚地记着三叔的话。 潮润的泥水渐渐浸透了她的裙摆,雨水顺着发丝淌落。 手慢慢覆上小腹,心中一片苦涩,好孩子,你坚强一些,娘亲不是不珍惜你,你是上天赐给我和你爹爹的礼物,我每一天都很珍惜,很期待…… 她哽咽着握紧了手中的大手,侧头抚着他面无血色的脸颊。 可是我更爱你爹爹啊…… ☆、第 52 章 雨越下越大, 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蓝桉玉全身湿透了,他焦急地看着雨中依偎在一起的背影, 气得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叶子上的雨水哗啦哗啦全落到了他的头顶。 抹了一把脸,朦胧中却发现他虚弱的大兄弟缓缓抬起了手, 一滴水落入眼中,再睁眼时车友已瘫软在他怀中。 他本就摇摇晃晃, 如今身上又加了一人重量,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了…… 蓝桉玉急忙扑过去将两人接住。 身后的像罩了张网,阿竹扯了扯嘴角, “我就知道……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们的……” 他眼中的信任和嘴角的暖意, 让蓝桉玉差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却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渝州第一次见到大兄弟的时候他满脸冷意与防备。 再次见面时他吃了闭门羹, 他壮着胆子邀请他进自己屋里坐坐, 谈话间他觉得这兄弟也不像面上这般可怕, 反倒单纯透亮,于是暗自下定决心交到这个朋友。 他借着和车友这关系,寻着机会就去找他说话聊天,大兄弟也一点点松下了防备敞开心扉, 天知道自己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都说了是朋友, 朋友哪有不管你们的道理!” 蓝桉玉也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交了你们两个这样的,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了八辈子霉头,下雨还要陪你们淋,以后是不是还要有操不完的心啊……” 雨打在脸上, 阿竹无力地笑了笑,他动作迟缓地从周清妩背后慢慢抽出左手,让她整个人都靠在了蓝桉玉怀中,“麻烦你了……兄弟。” 说着,他独自撑着地面,忍着疼痛缓慢地站起来,随后担忧地看向蓝桉玉怀里的人。 “行了行了,帮你抱回去。”蓝桉玉一把抱起周清妩,冒着雨快步将她送回他们的住处,然后再折回来搀他。 …… “东西给你们放这里了,你们自便罢,有什么事儿记得叫我,我先回去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合上。 火盆里炭火燃烧,两人湿透的衣服被摆在火盆旁烘烤着,阿竹掀开被子躺进去,轻轻环住了她光裸轻颤的背。 屋外大雨如注,檐上的雨水“哗哗”地流淌,风吹得枝桠不住摇摆。 屋内,炭火安静地燃烧着,暖意渐起,被褥间的人慢慢舒展呼吸绵长,阿竹嗅着她的气息,也逐渐阖上了眼…… 未燃尽的柴碳“噼啪”爆了一声,周清妩睫毛轻颤,她下意识地摸向小腹,却发现一只大手早已占了位置。 很温暖。 身上没有任何痛感,她松了一口气。 她抚上他的手背,身子往后贴了贴。 “还冷不冷?”阿竹察觉到她的动静,睁开眼哑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现在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你怎么样,还痛吗?”她翻过他的手扣住了他的脉搏,转过身来问他。 “我无事,现在已经好多了。”他猜想应该是自己体内的蛊虫移动了位置,随后被梅姑一激才变成了这样。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再回想起当时誓要跪到她出来,孤注一掷那劲头,她就有些后怕。 如果当时阿竹没有劈晕自己,她发狠了一样跪在雨中,那孩子…… 分卷阅读103 她不敢去想。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母亲。”眼睛酸涩,无尽的悔恨袭来,她钻进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我不是个好母亲,我不是……我好混蛋呜呜……他一定会怪我的……” 阿竹又是哄又是顺,“莫要胡说了,阿妩是最爱他的,他怎么会怪你呢?” “他的娘亲最爱他了,要带他去各处游玩,带他认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还要给他讲那个童话话本,像什么海的闺女,出柴火的小姑娘,这样的阿妩怎么不是个好母亲?”他低声道。 周清妩吸了吸鼻子,鼻音很浓,“是《海的女儿》和《卖火柴的小女孩》……” “好,海的闺女,卖柴火的小女孩。”阿竹抹着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莫要再哭鼻子了。” 周清妩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乖乖闭上了。 闺女就闺女罢。 “我往后不再这般了。”她真心悔过,她觉得现在自己最先要做的是摆正心态,阿竹要救,但自己也要保重好身体。 阿竹松了一口气,他低笑着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两人又说了会儿悄悄话,天逐渐黑了下来,周清妩喝完粥后又睡下了,她打算养好精神明日再去梅姑那儿。 等她完全熟睡后,阿竹突然睁开眼睛,他悄悄抽回手,然后悄无声息地换上衣服离开了屋子。 他按照蓝桉玉给他的方位一路急行,只是一运气,喉咙间就又涌上了一股甜腥,剑眉紧蹙,他强行压了下去。 两人在屋里一直谈到深夜,蓝桉玉面色复杂地出门他,“你放心罢。” 阿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行至半路,他闪身隐匿起来,枝叶交叠的夜色里,他看见几人将两车发光的萤山石从外头拉入了族里。 他蹙眉,这不是……鹿神的贡品吗? * 第二日,周清妩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先亲了下一旁的阿竹,然后从他身上跨过下了床榻。 她捣鼓了半个时辰,最后提着个食盒和水囊出了门,“我们走罢。” 蓝桉玉见到她这行头的时候的表情和阿竹一样,很古怪,两人见她镇定自若地选了块松软的土地,将食盒往边上一放,笔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上都绑了柔软的棉布,跪着一点儿都不咯人,她抬头望了望天,很好,万里无云。 她转头,朝阿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阿竹,过来。” 蓝桉玉看着这对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的夫妻,觉得自己脑子才有包,还担心有人寻死觅活哭得凄凄惨惨的。 别人可精着呢! 他甩了甩手,白担心了,自己还是回去好好琢磨怎么从外公这里拿到镇山鼓罢。 周清妩吃饱了,中气十足地朝跟前的竹屋里喊了一声——“梅姑,我们就在这里跪着,你不答应我们就一直跪着,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俩做杂活可有一手了!” 白梨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她眼皮一跳,最后板着脸目不斜视地绕过了他们。 她一开门,外头吵吵的声音就灌了进来,梅姑揉了揉额角,看着白梨,“坐吧。” “怎么了?”她脸上看不出异常之色,给白梨倒了杯清水。 白梨瞟了眼竹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她的神色严肃起来,“梅姑,昨日我去了禁林,这几日好像虫子们都很不安分。” “地上虫尸的数目是以往的四五倍。” 梅姑的脸色一凝,“族里这几日是谁去巡视禁林的?” 接着又问道:“白二知道了吗?” 白梨动作一顿,半响才回答道:“我去时有两人已经发现了,他们谈话时已经说了要去禀告二长老。” 梅姑眉头紧皱,“看来这几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王虫确实是不可或缺。”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什么,拍了拍白梨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梅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这事本就不该怪在你头上。”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你不能左右他的想法,所以别总是责怪自己。” 白梨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从很久以前,白族就从自然中探寻到了关于虫的奥秘,白族人将虫放在一起让它们自相残杀,将最后一只剩下的已经蜕变成金色的虫制成蛊,并用自身的鲜血喂养它,这便是最早的金蚕蛊的来历。 白族人探寻到了虫的秘密,并用音律控制了它们,但同时也引来了自然的报应。 毒虫们的报复猛烈而残忍,白族人不得不将它们囚禁于一整片树林里,并用最早制成蛊王的王虫以秘术来压制它们,这便是禁林的由来。 但是十几年前,上一任族长不知何故将所有王虫都放跑了,自己也畏罪自杀。族人们人心惶惶,没了王虫,就等于禁林即将失控,于是他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他未成年的女儿。 想起那时的情形 分卷阅读104 ,白梨握紧了拳头。 “梅姑,我已经知道了最后一只王虫在哪里了。”她平缓自己的情绪。 “真的?”梅姑惊讶,她当然知道白梨为了找齐这十只虫,吃了多少苦头,没想到最后一只也现形了。 “就在禁林。” “在禁林……”梅姑思忖,在禁林应该就是在深处了,只是为何最后一只会在禁林?前面九只王虫中没有一只是在白族范围里的。 “莫问尘占卜出来的位置,应该不会出错。”白梨道。 听到是莫家那根独苗,梅姑也就相信了,他们莫家的占卜术从来不会出错。 “这样我也就放下了大半个心了。”梅姑松了一口气,找齐了王虫,现在虫子骚动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多少年了,这把压在脖子上的砍刀终于要碎了。 “还是要谢谢人家的,一连多年,一直在帮忙占卜着位置。”梅姑感叹。 谢谢吗?白梨迟钝地想,他们第一次交易是在什么时候呢? ☆、第 53 章 那是父亲死后的第五年, 母亲刚下葬,她浑浑噩噩不知要去往何处,族人的指指点点与冷眼指责都无法击碎此刻心中的迷惘。 她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一遍又一遍练习着从前父亲教给她的曲目,可是手抖得厉害, 她连笛子都拿不稳,更不说从这根笛子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曲调了。 从不知忧愁的族长之女, 到人人唾弃的罪人之后,想起母亲死前愧疚而痛苦的眼神,她紧紧攥住了胸口的长命锁。 就这样活着吗?像只老鼠一样? 不, 她不信命! 胸腔涌起了一股气, 她分不清这份热意是不甘还是愤怒,她扶起墙慢慢站起来,眼神逐渐坚定。 从暗处往回走, 天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林中寂静, 她顺着小道往那片灯火通明处走去, 只是行到半路,忽闻前方茂密的草丛里发出细细声响。 她凝神细听,似是有人在啜泣,又好似还有一道更粗的喘息, 她举着笛子, 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待拨开草丛, 她就被满目雪白纠缠的景象惊到了,满脸赤红地后退,却不小心踩碎了一根树枝。 就在这时,她突然被一个黑影捂着嘴带到了树上。 “谁啊?”粗犷的男声从草丛中传来。 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要不……我们回去罢……”一道娇弱的女声响起。 “怕个屁,别瞎想了,这里除了你我二人,难道还有第三个人!”他拉着嗓子,又急不可耐地俯身下去。 站在高处,地下纠缠的肢体愈发清晰入目,她满脸通红,撇开眼睛故作镇定地看着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表演”的少年。 “莫问尘?”她认得他,族里唯一一支异姓的血脉。 莫家往上数,也出过一任杰出的族长,她听父亲说过,这位族长的手段果决功利心也极强,有一日,他从外面带来一名神秘的女子,并不顾众人反对迎娶了她。 这名女子柔弱胆小,事事依赖她的新婚丈夫,但在一件事上却极为坚持,那便是他们的后代一律姓莫。 没想到的是,那位族长竟然妥协了。 后来族人才知道,她身上有着他们白族人没有的异禀天赋,族长想将其据为己有。只是他没想到的,被上天宠爱,是要付出惨痛的。 他的后代确实是全部继承他所期望的天赋,只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活不长…… 莫家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孩子,莫问尘是这代最后一根独苗。 草丛里的斗争愈发激烈,白梨赤红着脸强迫自己不要去听。 就在这时,蹲在树杈上的少年开口了,“白梨。” 白梨奇怪地着莫问尘,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过交集,不知他为何会认得自己。 “你看这些大人,玩得多开心。”他懒懒地抖了抖腿,站起来暧昧地贴近她。 “我们也来试一下,好不好?”热气喷洒在她脸上,她满目震惊地看着这个像得了重病一般的瘦削少年。 他的手抚上了少女纤细的腰肢,陌生而滚烫的热度让她猛地一颤,她抗拒地推开他。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十只畜生的下落吗?”他又贴近她,在她耳边继续轻道,“你难道不想得到他们的认同吗?” 漆黑的眼眸仿佛能直击她严防的内心,被不甘和愤恨包裹着的迷路者,最容易被糖果引诱。 “你想要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答应了我,我就告诉你第一只王虫在哪里。” 是的,知道了所有王虫的位置,将它们都抓回来,父亲犯下的错就会被抹去,自己也会像以前一样自如地走在阳光下。 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是诱惑,她开始沉默,渐渐地,她放下了抵抗的双手…… 她 分卷阅读105 永远记得那一晚撕裂的疼痛,以及身上少年猩红的双眸。 后来……后来他们的关系一直维持到现在…… “阿梨?”梅姑在前面挥了挥手,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白梨扯了扯嘴角,“梅姑,我还有事,就不继续待着了,最后一只虫我会尽快找回来的。” “别太累着自己了。”梅姑叹气。 “嗯。”白梨起身,但想到外头的几人,她还是犹豫道,“梅姑,他们二人……” “这事儿你也知道?”梅姑蹙眉,不悦地打断她,“我自有分寸。” 周清妩正眼巴巴地看着那扇门,她喝了口水,正准备放下的那一刻,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梅姑,梅姑——”慌张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跑来,她身后还跟着条跌撞的小尾巴。 她人还没到,就急冲冲地喊:“梅姑,小云又发了哮症” “梅姑,我妹妹又喘上了!”身后的豆丁扶着树,跑得满头大汗。 也得亏他跟上了娘的脚步。 屋里的两个女人听到叫喊,都步履匆匆地下来了。 周清妩放下水囊,仰着脖子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 孩子唇色苍白,不间断地咳嗽和气喘,面色痛苦地窝在母亲怀里,呼吸的声音似在拉风箱一般。 梅姑快步上前,接过孩子查看,“怎么又这样了?” “都怪我没看好她。”女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今早去了河边,闻到了别人烤鱼的烟熏味,小风给她塞药,慌慌忙忙的药全撒进了河里。” “梅姑,你救救我妹妹。”小风摇着她的腿,神色凄惨。 妹妹已经好久没发哮症了,他都差不多快忘记了,直到忽然见她呼吸困难这才想起来。他急忙在妹妹的衣兜里找药,但只塞了一点他就被石头绊了一跤。 药全没了。 他急忙背着妹妹回家找娘。 “哎呀,你们怎么做父母的。”梅姑抱起孩子,“药怎的不多配一些,我这里可没现成的药。” 白族虫多,人人都会点医术,只是他们的点都在毒虫咬伤的治理上,对这些稀少的病反而不擅长。 而梅姑却因为一些原因多学了些,是以遇上这类病白族人大多会来找她看。 “那怎么办呀!”女人急得团团转。 蓝桉玉送饭来时,就看见这吵闹的一幕,他放下食盒,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竹抿唇,“似乎是个孩子发病了。” 周清妩扶着阿竹的肩膀站起来,她认出这是哮喘发作了,脚步一步步加快,走上前道:“她哮喘发作了,我有法子治。” “你认得这病?”梅姑狐疑道,却侧身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我是大夫,我知道怎么治。”她放下手,从随身挎包里掏出吃饭的家伙。 蓝桉玉也上前帮腔,“我这朋友医术杠杠的,前不久渝州的瘟疫,哦,这你们不知道。” 他拍了拍脑袋,急中生智道:“反正别人都叫她‘神医’,这什么疑难杂症她都会治。” 周清妩看了他一眼,这算是虚假广告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一致的。 她对这急得满头大汗的母亲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接触医理十几年了,也治好过很多人,这孩子的喘鸣我虽不能马上根治,但压制住是可以的。” 梅姑将信将疑,但小云喘地越来越厉害,她除了赶紧去制药也没别的好办法,再瞧小风娘已经频频点头了,于是让她赶紧跟上来,自己快速把孩子往屋里抱。 周清妩没有退避这几个女人,只见她掏出针灸针,极快而又熟练地插入她身上的穴位上,几人只觉眼花缭乱,再一看,她已然收手。 片刻后,孩子的呼吸渐渐稳了下来,白梨松了一口气,小风娘自然是抹着泪给孩子擦汗。 周清妩收针,她瞧着这个眼熟的小女孩,发现这个孩子有些轻微的兔唇。 再联想到她的哮喘,猜测可能是遗传病。 而一旁的梅姑自从看到她的针法后,就直接愣住了。 小风从门外的两个男人腿间挤过来,警惕地看了眼阿竹,他转过头扒着门框,偷偷叫道:“娘。” 小风娘没顾着他,她收拾好女儿,听完周清妩的叮嘱后又朝她再次道谢,在小云完全稳定下来后,这才抱着熟睡的孩子离开了。 她走后,梅姑一把抓住了周清妩收拾针包的手,眯着眼睛道:“你是白穆的徒弟?” 周清妩乍听“白穆”两个字,一时有些晃神,自从虞山镇那场悬赏寻人的风波过去后,她就再也没从别人口中听过她师父的名字了。 如今再次听人提起,确是在这苗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否定道:“不是,我没听过这个人。” 师父还欠着债呢! 正说着,她突然灵光闪现,师父他姓“白”,这里又是白族,再联 分卷阅读106 想起蓝桉玉说起的这梅姑年轻时的经历,难不成……她瞳孔放大。 师父欠的是情债? “别想糊弄我,我还没老到这地步。”梅姑冷哼一声。 “你这针法,这世间除了他,也就只有他徒弟会了。” 周清妩蓦地想起先前的那股熟悉感。 “你是当年……当年那个……”奇怪的吊脚楼,天上的飘雪,风韵犹存的帷帽女子……脑海中的场景渐渐重合…… 周清妩僵着手中的针包,一下子呆住了。 外头。 小风娘还在想那两个生面孔,为何自己没见过他们。 小风看了眼平静下来的妹妹,偷偷扯了扯娘亲的衣角,“娘,我认得他们,他们就是爹他们上次抓了又逃走的两个外人。” 小风娘睁大了眼睛,她顿了片刻,又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最后蹲下来抽出一只手摸着儿子的脑袋,“小风乖,别出去乱说,梅姑她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梦幻联动ing ☆、第 54 章 周清妩的背影一动不动。 门外, 蓝桉玉躲在阿竹身后,推搡着他让他快进去,阿竹刚想跨进来, 就见梅姑眼睛转过来朝他们一瞪。 蓝桉玉眼看着她向他们走来,连忙缩手背过身去,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 这天气不错。” 这话听在梅姑耳里就像夏夜的蚊子叫,她没有任何反应,欲伸手合上门, “你们先给我出去。” 阿竹“咚”地一声抵住了竹门。 周清妩听到声音连忙转身, 她扒着椅背,两眼水汪汪地看向他。 阿竹心里一揪,他看了眼面色淡然的梅姑, 欲言又止道:“她……” “她什么她, 老身又不会吃了她。”梅姑侧身, 耸起眉头,挡住两人隔空黏在一起的视线,向阿竹道,“不用太久, 就借一会儿子。” 小儿女就是小儿女, 尽道些儿女情长。 不过这个年龄……唔……也情有可原…… 阿竹还欲说什么, 眼前的竹门就不留情面“砰”地合上了。 周清妩着急地伸长脖子,眼看门关了,那道身影也欲转过身来,她立马回头端坐,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脚步声很轻, 只能从衣料摩擦的声响判断她已经从门口走到了她那台老旧的织布机旁。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捻线。”沙哑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周清妩下意识挺直了背。 “好,好的。” 周清妩也讲不清自己为何怕她,也许是她和师父的那层关系,又或许是她身上那股子师父撑不起的长辈的威严? 她磨蹭地过去,笨手笨脚地拿起纺锤,偷瞄着她的动作,生疏地捻起了线。 梅姑也没说她手脚不灵活,她自顾自沉默地捻着手中的线,纺锤一圈圈转着,蓬松的棉絮在她手中就被拧成了一股线。 在她惴惴不安中,梅姑开口了。 “长大了。”梅姑在纺锤转动的间隙,抽空打量着她的模样,咕哝道。 周清妩也不知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说话,是以也不敢乱说,她就怕她把师父干的混蛋事一并算到了自己头上了。 “你师父他怎么样了?”她突然问道。 周清妩听着她平和的语调,心中怪异,婚前被未婚夫抛弃因情生怨的人还会自若如常地问候?并且还是这种语气? 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她迟疑道:“几年前病故了……” 梅姑听完怔住了,随后迟缓地点了点头,怅然道:“也是,我们都这把岁数,老骨头了……” 想不到他最终也会病死。 周清妩越听越感到奇怪,她小心翼翼道:“您,不怨他?” “怨?”梅姑喃喃,倒是说了很长一段话,这是周清妩自从看到她以来见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你师父这个人,最是心高气傲,从小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嗤地一笑,也是,他连白族最宝贵的蛊术都看不上眼。 周清妩一听,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自顾自回忆道:“我们十五岁那年定亲,但与其说是未婚夫妻,倒不如说是知己,他万般瞧不上蛊术,我也不耐与人多说几句话。” 她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外人都说我性子好,其实我最是不耐与人说话,这样的两个人接触起来倒是挺合拍,他侃侃而谈他研究的医术,我在旁边哑巴一样只管点头便好。” 讲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却也能感受到她舒愉的心情。 “我想着,也许日子这般过下去倒也不错……” 听上去两人感情不错,周清妩不觉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师父会离开白族呢?” 梅姑顿了片刻,长叹一口气,“还是要说回你师父这个人,他心气 分卷阅读107 高,一心只顾钻研他的医术,而白族人蛊术顶好,却不擅医道,他当然不甘心被拘在这小小的谷底。” “他追求更上层的医术,更高的境界,所以……他逃离了。”她犹记得当初她帮他偷跑出的那个晚上,他眼中的雄心壮志,以及他向她伸过来的手。 她拒绝了。 他可以为了他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抛下整个白族,但她不行,她是白族人,就该担下责任,就该遵循祖训守在这片山谷里。 他走后,自己终于能寻个理由搬到了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独自守在这里,也从“白梅”变成了“梅姑”。 再次见到他时,两人也已是不惑之龄,他抱着一个小娃娃,偷偷摸进了白族。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几个月大。”梅姑看着周清妩,悠悠说道。 周清妩张了张嘴,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记得四五岁时才来过这里。 “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心想已经是那么个糟老头子了,何故还多出个小娃娃来?”她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是他捡来的。 “你说好不好笑,他一个医术极好的大夫,还专门跑来问我小娃娃该怎么养。”她夸张地笑起来,“我说‘我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怎么知道?’。” “当时你连一口粥汤也不肯喝,最后还是族里一头刚产下崽子的母鹿救了你。” 周清妩听得一愣一愣的,许是婴儿的记忆有限,自己根本就没印象,她确实没想到师父当初还对她这般上心。 “他好赖来一趟,也不肯走,吹嘘了自己名声在外,做过江湖神医,也当过宫里一等御医,最最自豪的是他用医道击败了白族人引以为傲的蛊术。”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紧闭的竹门,嘴唇轻挑,心想也许这就是缘分罢? “还说如今他功成名就,也要卸甲归田了。”她听了自是不信的,他这样一个较劲的人,定是在外头惹了什么祸端。 “问他他也不说,后来一别,再见就是四年后了。”梅姑想着当初他们吵架的由头,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别扭一闹就是十几年。 “如今这人都入土了……”她望着自己满是褶皱的手皮,悠悠地想,自己也快了罢? 周清妩纺着线,听着她的叹气声心中不是滋味。 “梅姑,我……”她刚开口,就被她制止了。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她放下纺锤,慢悠悠走到摇椅边。 周清妩见她疲惫的模样,犹豫了几下还是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你们要的东西,明日来拿罢。”手刚触到竹门,就听见身后的人慢腾腾道。 “嗯。”压下激动的心情,周清妩推开门,日光瞬间洒了进来。 外头,蓝桉玉一直念叨着“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 念得阿竹也坐立难安,他几次想推门进去,却又忍住了。 周清妩一开门,就看见他微怔的神情。 “傻瓜。”她笑着扑进了他的怀中,阿竹下意识地接住了。 日光正好。 * 白梨从梅姑那儿离开,念着最后一只王虫,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去了那个她所不喜的地方。 屋子一如既往的奢华富贵,她正欲敲门,却忽闻里头传来一阵调笑声。 “问尘,我这身衣裳真如你所说这般好看吗?”女子放下琵琶,在中央旋了一圈。 “好看,鲜花儿都不及你好看。”他依旧懒散地躺在竹榻上,嘴上与那女子嬉戏着。 风情眸,杨柳腰,一颦一笑兼具韵味,确实是白族难得的美人。 那女子嬉笑着靠过去,揽着他的手问:“那你说白族里我是不是最美的?” 莫问尘不为所动,他百无聊赖地搭着眼皮,也没回答她。 “你说呀,说呀!”她撒娇地晃着他的手。 莫问尘有些不耐烦,却突然瞥见门口那道熟悉的倩影,他勾了勾唇,吐出一个字——“是。” 正当女子高兴时,她身旁的男人突然又懒懒开了口,“外头什么人,站在门外做什么?” 那女子一怔,视线转到门口。 白梨顿了片刻,平静地推开了屋门。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她波澜不惊道。 那女子还黏在莫问尘身边,她皱眉看向白梨,“是你?”那个讨人厌的罪人之女。 “如果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晚些再过来。”她平静地看着两人。 莫问尘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推开身旁的女子,“你走罢。” 然后独自一人走到另一处睡榻,坐下,躺平。 那女子看了看男人的背影,再看看白梨,用力跺了一脚,抱着她的琵琶怒气冲冲地走了。 走之前还想撞白梨一下,却被她闪身躲过。 “扰我兴致,说吧,来我这儿想知道什么?”榻上的男人问。 “王虫在禁林的具体位置 分卷阅读108 。”白梨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人生信条截然不同,一生只追求享乐的男人,不冷不热道。 “呵。”他只觉得今日格外烦躁,“具体位置?算得还不清楚吗,说了在禁林。” “近日禁林的虫骚动频繁。”白梨看向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莫问尘顿了片刻,只觉心中更烦躁了,他突然坐起,撩开下摆衣袍,“想知道?” 他勾起嘴角,“那就过来。” 白梨看着他一副不知害臊的嘴脸,握紧了拳头。 “这可是你上次欠下的。”他舔了舔唇。 拳头松懈,她沉默地看向他,最终提步上前…… ☆、第 55 章 息木碎就在梅姑手中, 实在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并且她还无条件送出来,更是让阿竹和蓝桉玉大为不解。 “秘密。”周清妩弯着眼睛朝两人道。 “何故不与我们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蓝桉玉不满。 日光透过稀薄的云从天上照射下来,透过层层树叶漏到这间竹屋上, 金色顿时铺洒弥漫。 周清妩转头望着这间独屋,似乎也找到了这间独屋阴森背后的可爱之处。 她想起梅姑说的话, 又回想起记忆中在粉尘飞扬中埋头制药的师父,心中莫名怅然。 她能想象到曾经的岁月中,一对少年人坐于潺潺溪边, 少年恃才自傲侃侃而谈, 少女抱膝在一旁静静聆听,从万物复苏到蝉鸣嘒嘒,从黄叶秋风到漫天飞雪…… 后来, 少年渴望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她了解他的才气, 理解他的傲气与追求, 也明白他的野心和理想,所有别人不理解的她都理解,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帮助他逃离这座对他而言的“困兽牢笼”。 只是,离开前, 她是否想过自己的处境?离开时, 在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又是否犹豫过? 周清妩想,可能都有过吧,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成全。 人生难得一知己,师父他……是否也曾后悔过? 他那样没心没肺只求所谓的医道的人,会心甘情愿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吗? 她蓦然一笑, 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两次冒险回来到底是为的什么罢…… 转头,笑嘻嘻地抱住阿竹的胳膊,另一只手推着不情不愿的蓝桉玉,“走吧,回去了,这太阳怪晒人的。” …… 她和阿竹回到了暂住之处,而蓝桉玉却是半路与他们分开了,说是有事要忙。 “不行,他们都把梅姑说动了,我这边也要加快进展了!”他暗暗下定决心。 走进外公的大竹宅,他笑呵呵地同新表姐夫打了声招呼,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溜进了白族二长老的卧房。 蓝桉玉能想得到他外公藏东西的地方只有他的卧房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等,今日他终于不在了。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刚被接来这儿,想念家中的姐姐们与父亲,哭闹不停,于是那个板着脸的固执老头将他抱进来。 但因为他笑得太怪异,年幼的自己被吓得到处乱跑乱碰,在这过程中,仿佛触到了什么机关…… 想到这里,他双手敲拳,在屋子的角落里细细摩挲起来。 从桌角边缘到床榻底下……突然,不知按到了何处,他动作一顿,往下探头一看—— 一个锁孔。 他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觉得这锁眼似乎挺普通的,他努力开动脑筋,随即将目光放到了床榻的被褥和枕头间。 白二长老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真叫是个祸端! 眉头的褶皱也似乎和脸上的褶子混为一体,思索间,他推开了自己的屋门…… 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问:“你在老夫这里做什么?” 蓝桉玉直起腰板,手中的抹布动了几下,尴尬一笑,“帮您擦灰呢!” 说着,又抹起了桌腿。 二长老胡子一翘,把这个越长大越糟心眼儿的外孙赶了出去。 蓝桉玉摸摸鼻子,想起刚才错身而过时他腰间晃荡的一串钥匙,口哨一吹,甩着抹布得意地出了门。 抹布一个飞旋,落在了他屋里的方桌上,他拿起昨夜刚誊写好的新稿子,步履轻快地往外走去。 心里想着,梨梨这次一定会喜欢他新写的故事的。 正走着,他就瞧见了那道熟悉又笔挺的倩影,他抑制不住刚想远远打声招呼,却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头。 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立在她对面大声嚷嚷着什么。 他几步上前,果不其然又是那些难听的冷言冷语。 心中气不过,真是的,从小到大这些话他都听烦了,这些人怎么还没说烦? 他一个箭步挡在了两人中间,挺起胸膛俯视着这个他二叔表弟的妻子的 分卷阅读109 外甥女,“吵什么吵,叽叽喳喳的像只鸟,白族不要秩序吗?” 那女子颤着手沾着脸上的飞沫,潮润的触感让她手一抖,她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身份的亲戚,敢怒不敢言。 刮了一眼表情冷淡的女人,她愤恨地剁了一脚,擦着脸跑开了。 蓝桉玉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转过身,觉得她今日格外妩媚动人,他管住自己的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安慰她。 “梨梨,那些难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们的眼睛耳朵都是长歪了的。” 道听途说,只为了发泄心中的不痛快,便把别人的罪责怪在无辜之人的头上。 他知道虽然她面上一副不在意的表情,但心底一定又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这里,然后转头又拼了命地冒险去找王虫。 她还年轻,他一直不希望她被白族所束缚,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梨梨,这个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耐心一些,总会找到一件是你喜欢的。” 他希望她可以挣脱束缚,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而非被陈年旧事所累。 这本就不是她的错。 他眼神真诚,白梨知道这些话是发自他内心的。 喜欢?真是个陌生的词,她想。 或许年幼时自己也能像他一样肆意追寻,只可惜,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长年累月中,她的理想已经和白族紧密相连。 “这是我誊好了的稿子,很有趣的,你一定记得要看啊!”视线相交,在某一刻,白梨突然明白了他眼中所盛光芒的含义。 “阿玉……我……”一向冷硬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颦眉,在他殷勤的催促中,缓缓抬起手接过稿纸。 她抬起手,领口衣衫皱起空隙,不经意地一瞥,蓝桉玉的笑容蓦地僵住了。 “阿玉?”手中柔软的纸抽不动,白梨不解地抬头。 察觉到什么后,她用力一抽,不自在地拽紧了领口。 “梨梨,这……这些是什么?”他声音僵硬,微微颤抖。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可是随着她抓领口的动作,手腕上的袖子也撸了上来,痕迹遍布,蓝桉玉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就算再不知事,也懂这些是什么。 白梨顺着他的目光,猛地放下了手,撇过头将手藏在了身后。 在沉默中,白梨开了口,“阿玉,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会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就算达不到他所说的那样,自己也会记住这些美好的期待。 她绕过他,想起他方才的眼神,脚步一顿,“阿玉,我和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是肆意的,去寻一个能和你一起快乐地游历世间的女子罢。” 残忍,无情,又温柔。 蓝桉玉背着身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仿佛已经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 夜色临近,幕布上撒上了点点星子。 周清妩和阿竹坐在竹屋最高处的台阶上,笑语晏晏地聊着从前的趣事,大黄摇着尾巴,慢慢从屋子里踱步到两人身旁。 周清妩看着它吭哧吭哧的模样,好笑道:“你整日跑来跑去的,如今终于不忙啦?” 有了白二长老外孙的保驾护航,它也算在白族玩了个尽兴。 大黄偏过头,将脑袋架在了阿竹大腿上。 阿竹伸过手,浅笑着揉了揉它毛糙的狗脑袋。 正在两人一狗嬉闹之际,林里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影。 原先还警惕着,可定睛一瞧,却发现来人竟是蓝桉玉。 他提着一大坛酒,醉意趔趄地走一步,晃一步。 “这是怎么了?”阿竹和她对视了一眼,赶紧下楼去搀扶他。 “我……我……嗝……”刚坐到楼梯上,他就打了个酒嗝。 周清妩连忙耸着鼻子逃开了,这味道。 没了她的阻挡,蓝桉玉一屁股占了她原先的位置,趴在阿竹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呼天喊地起来,“大兄弟,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阿竹倒是没嫌弃他,单手将人摆正了,让他舒服地靠在竹栏杆上,再去拿他手中的酒坛子。 蓝桉玉一甩头,呲牙咧嘴,双手抱住了酒坛子不让他拿。 “车友,备小菜来,今夜我要和大兄弟不醉不归!”他一甩手,朝着倚在门上的周清妩大声嚷嚷。 阿竹也朝她看去,周清妩瞧了一眼这失魂落魄的男人,无奈地转身去了屋里。 “大兄弟,还是你命好啊——”他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醉意朦胧地说起了胡话,“能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而我呢?”他“呵”地一笑。 “我想她自由快乐,想她挣脱束缚,想她……勇敢地和命运说‘不’,所以才有了李府的李小姐。” 浪情三十日,本就是为她所著。 勇敢,坚韧,敢于逃离封建家庭的摆弄 分卷阅读110 ,随心所欲,自由无拘束,那才是真正的李小姐,那……也是他所期待的梨梨。 可笑的是她根本没去看一眼,心无旁骛地找着那些臭虫。 周清妩拿了酒碗和花生米来。 “干了,兄弟!”蓝桉玉豪气一碰,一饮而下。 阿竹也痛快地饮下。 周清妩叹了一口气,拿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酒过三巡,蓝桉玉醉得仰躺在楼梯上,他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色,模模糊糊道: “或许,真的不会有人懂得感同身受罢,我不理解她的奋力弥补,她也不理解我……的愿望……” 他翻了个身,手搭在阿竹腿上。 “还是你命好啊,哈哈……心爱的女人……” 周清妩坐在门槛上,听着他们二人的胡言乱语,撑着下巴望着漆黑的天空。 也许,她是幸运的,才能穿越时空遇见所爱之人,并与他两情相悦。 …… 而另一边,白梨放下泛黄的稿子,望着手旁一大摞纸,轻声道:“多谢。” 可惜,她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梅姑和师父我好喜欢啊~ ☆、第 56 章 蓝桉玉喝了个大醉, 倒在楼梯上不省人事,最后还是带着醉意的阿竹摇晃着将人扛到屋里摆弄好的。 他们聊到大半夜,周清妩因怀了孕的缘故, 早顶不住困意独自去睡了。 半夜里察觉到动静,她迷糊地睁开眼, 打了个哈欠,咕哝道:“畅快些了?” 说着边伸脚去够鞋, 下了榻走过去帮阿竹搭了把手。 “不要,我不要,我就要梨梨。”正给他脱去沾满酒渍的外衫, 却被他胡乱伸手挡去了。 阿竹也有些醉了, 看着阿妩的手被他打到,不满地按住了他的手臂。 周清妩也没想到,这人平时看上去傻乐的模样, 也有一天会为情所扰。作为朋友, 她当然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可白梨看起来就与他不是一路人。 屋里有些许酒味,她皱了皱鼻子,又站起来去开了窗。 夜风拂到面上,带着一丝清凉, 肩上忽而落下一件外衫。 周清妩自然而然地将他不便拎起的另一个肩膀的衣衫提起, 无奈道:“都入夏了, 不会着凉的。” 阿竹带了些醉意,傻笑一声,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阿妩不一样,要多关照一些。” 像是在提醒她, 也像是在暗暗提醒自己。 耳朵有些痒,周清妩弯起嘴角,伸手揉着他的脸,“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还早不早起啦?” 他顺着她的动作,“啵”地一声亲在了她的掌心,随即又歪着头看她的反应。 他的睫毛落下小片阴影,周清妩看着他这幅傻不愣登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难得,自从他恢复记忆离开不虞山后,就极难见到他这种傻呆呆的表情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抿着嘴巴,活像别人欠了他五百万银两一般。 她起了捉弄心思,转身捧着他的脸,将肉全挤在了两腮,“你要怎么关照我呀?” 月色洒在她半边脸上,阿竹愣愣的瞧着,掰起手指手指头一项项数着,“要让阿妩多吃饭,要让阿妩多休息,不能让阿妩着凉,不能让阿妩操心……” 他有些迷糊,低头看着手掌,怎么手指不够数了? 周清妩笑弯了腰,忍不住捂住了他的手掌,踮起脚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心里却想着,等他的蛊解了,自己要不要多灌他些酒呢? “你弯下来点。” 阿竹依言弯腰,疑惑地瞧着她。 周清妩伸出邪恶的爪子,在他头上一顿乱摸,再配上他此刻懵懵的神情,心中过了好一把瘾。 心满意足后,她拉过他的手,“去睡罢,呆瓜。” …… 一夜好梦,第二日,阿竹摸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发了一会儿呆。 周清妩缩在他怀里,忍不住憋笑着背过身。 “阿妩,昨夜我……”揉着酸痛的额角,他脑子有些糊涂。 “昨夜你发了好一会儿酒疯,你看这头发就知道了罢。”她偏过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阿竹慢腾腾地抓着头发,是吗? 心里涌起一阵惭愧,昨夜阿妩一定很辛苦,往后自己还是不要碰酒了…… 蓝桉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声离开了,只有大黄在角落撑着狗爪子伸懒腰。 两人下榻收拾,准备去往梅姑那里。 路上,他们又在通往梅姑住处的小道上遇见了小风娘。 她提了几包药,见到周清妩又是感恩戴德,谈话间,他们也了解到白族对这些孩子的重视。 看着她的背影,周清妩想起他们来的那天晚上所窥见的仪式,在场的 分卷阅读111 好似也只有两三个孩子。 她奇怪地咕哝了一句,“这里的孩子好少。” 独屋的门开着,梅姑好似早就知晓他们这时间来,已在桌上备好了冒着热气的清茶。 她还是埋头在织布,听到响声,头也没抬淡淡道:“来了?” “先坐下罢,待我收一下尾。” 周清妩注意到,昨日还是蓝色的布现在已加上了好多色彩,也长了好大一截,如今快织完了。 茶盅袅袅冒着热气,两人也不敢多说话,看着她的手不停穿梭,眼花缭乱间,她拿起剪子剪掉了最后一根线头。 梅姑仔细叠好布,放于旁边的篮子里,随后掸了掸腿上的灰,起身进了里头的小隔间。 如果不是她推开门,不会有人察觉到这里还有这么隐蔽的一道门。 然而她却没避讳这两个突然闯入白族的外人。 两人低下头默默喝了一口茶。 没过多久,一个简陋的灰布袋子放在了两人跟前。 “这便是……息木碎?”周清妩望着这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随手从旧衣服上的旧口袋,大跌眼镜。 甚至案几上放茶的布袋也比这干净不少。 梅姑坐下,悠悠从茶盘取下一只的茶盅,摆好倒上茶水,待一切做好才不紧不慢道:“息木碎本就难寻,我也从未见过一株息木,这也是我父亲传给我的。” 至于真假,她父亲在世时是族中的大长老,她一点都不意外他会有这些传闻中的东西。 周清妩打开一看,乌漆嘛黑的像烤过的碳一般,“这……真的给我们了?” 梅姑摸着盅口边缘,看了这两个年纪可做自己孙辈的年轻人一眼,神色淡然,“我没有后代,这东西留到最后也是同我一起进了棺材里,赠了便赠了。” 他的徒弟。 周清妩不知怎的就从这话中品出了一股孤寂,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袖子安慰几句,却没想到对面的人本能一躲,收回了手。 梅姑有些不习惯,端坐着咳了一声。 周清妩撇了撇嘴,缩回手来拉住了阿竹的袖子。 “现在就泡在茶水里喝下罢。”梅姑道。 这还是喝的? 周清妩闻言震惊,她原以为是烧了熏闻的,她低头嗅了嗅,也没闻出什么怪味,但……这感觉怎么就好比礼佛的老太太让夜间啼哭的婴儿饮用香灰一样? 她半信半疑地抓了一把放入杯中,神奇的是,这些黑屑入水即化,瞬间茶水又恢复了清澈。 阿竹看了眼梅姑,在周清妩还来不及说什么时就一饮而下了。 “你……” “怎么样?”她紧张地望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阿竹摸了摸胸膛,初始时还不觉有什么,但慢慢地他就感受到了,有一股清凉之感逐渐从腹部腾起,自下而上,抚平了胸膛灼烧的痛意。 “感觉好多了。”他又转头朝梅姑抱拳,郑重道,“多谢前辈。” 周清妩听完舒了一口气,也赶忙道谢,只听她又问:“小三还说了要些什么?” 小三? 这个称呼让周清妩仿佛一下子穿回了数字时代。 待反应过来,才明白她在说白三叔。 “镇山鼓。”阿竹倒是没有察觉任何不妥,简短答道。 梅姑眉头一皱,那老小子那关,可不好过。 一壶茶很快见了底,拜别之际,梅姑从里头拿出了一柄大刀,阿竹眼神一亮。 寒天。 “还给你们。”她伸手一抛,阿竹飞快地接住了这把承重的大刀。 阿竹知道寒天的重量,而眼前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拿起,他顿时更多了份敬重。 她却突然对阿竹道:“你知晓是谁在你身上种下的蛊吗?” 阿竹迟疑,摇了摇头。 直到两人出了独屋,也没弄明白她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 禁林深处,急促的笛音像一道道催命符,白梨满头大汗看着眼前拥成小山状的虫子,心中越来越骇然。 她没想到最后一只王虫会躲在这堆虫子里。 且不知何故,虫子相较于前一天愈发躁动,它们仿佛饿了几十天的狼,见到肉不要命一样朝她涌了过来,一只倒下,十只白只爬过来。 她现在才察觉,自己已经难以控制了。 她想将消息传给族人,然而它们却一丝缝隙也不给,前仆后仿佛有吞噬一切的架势。 一个破音,只见两只花色斑斓的虫子爬上她的脚,从裙底钻了进去。 腿上一阵疼痛,她极力稳住气息,眼睛死死盯着这群虫,只要拿到王虫…… 只要十只王虫凑齐,血蛾诞生,这些暴|动的虫子就自然会被镇压。 白族每一代族长都会用自己的血饲养王虫,待十只王虫化为血水,第十一只虫茧将吸收血水最终孵化为血蛾。 血蛾的气 分卷阅读112 味可蛊惑所有虫子,血蛾的诞生,是白族蛊术的最顶峰。 母蛾死前产卵,待卵孵化后白族人会将幼虫分为十一瓦缸,每一瓦缸诞生一只王虫,最后这十一只王虫都将被送入血池饲养,待成熟后,十只虫化为血水喂养最后一只王虫,直至血蛾诞生。 而上一任族长将王虫放跑,无疑将白族推至刀刃前。 白梨直觉血气上涌,额角青筋凸起,她紧紧捏着笛子,还不能放弃! 黑斑从小腿蔓延上来,她不退反进,一个音落下,只见小山堆里金光一闪,那虫又钻了进去。白梨将一只手从笛孔上松开,渐渐朝虫堆里摸去…… 就在这时,背后猛地袭来一阵风,她被人用力拖离了虫堆。 笛音戛然而止,她扭头,愤怒地看着身后之人。 ☆、第 57 章 莫问尘拽住她的胳膊, 脸上全然没有平日的懒散之意,他呼吸有些急促,“你疯了吗?” 就算她肯舍去手臂, 也不见得会擒住那只王虫。 “与你有何干系?”腿上的痛意蔓延,白梨额角冒汗, 她一把甩开他的桎梏,然而没想到就在几个瞬息内, 那堆虫山却已悄无声息地压了过来。 十余丈高的黑山蔓延出的黑点最终汇聚成黑雾状,最后一丝日光被蠕动的虫子挡下。 急促的笛音无法再遏制住暴躁的虫群,撞过来的虫子越来越多, 莫问尘当机立断, 拽过白梨的手就往外逃。 白梨心中一半是惊疑恐慌,一半是对他的不解,后头的虫群嗡鸣渐近, 小山状, 黑雾状, 遮天蔽日,更衬出他们的渺小。 双手交握之处已沁出一层粘腻的汗。 腿上的痛感清晰,每迈开一个步子,都像行在刀片针尖上, 痛后麻感上来, 她终于支撑不住, 跪倒在了枯烂的枝叶中。 “你……”莫问尘忽然眼神一凌,快速掀开她的裙摆,只见黑斑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了膝盖上方。 “你是河里的乌龟吗!这么能忍!” 他怒极,开始讥笑, 也不想去看她的表情,不用猜也能想出是何等漠然。 好似知晓她的习性,他快速从她的绑腿处抽出一把刀子,果决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就像是甜美的引诱,拇指大小的伤口处很快钻出来两条鲜艳的虫。 白梨愣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她从来不曾听长辈说过血也能控虫。 莫问尘伸手迅速扯掉两条虫,不带一丝犹豫一把抱起她,想也不想就往禁林边缘处冲去。 可是他带着她根本跑不快,两人的速度越来越慢,白梨看着身后,本该温顺臣服于手中的虫子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夺命鬼,本该是操刀者却反成为砧板上的鱼…… 会颠覆吗? 她急促地呼吸着,突然猛地推开了他,自己跌撞在树干上,“你快去通知族人。”再这么下去两人谁也逃不了。 见他面色苍白,手心尚滴着血,她回头望了一眼,推着他吼道:“我叫你走啊!” 莫问尘额角青筋暴起,突然,余光一道黑影,他本能地扯过她,自己侧身挡住了飞来的成虫。 这些虫一接触他的血液,像吸食了兴奋过头的药饮,死命钻进了他的皮肉里。 原本就像个终日不见阳光的病人,现在搭上青白的面色就更像夜里出来的鬼了。 莫问尘拿着刀,一点一点划开手上的皮肉,在白梨惊愕的眼神中,血丝丝流淌在腐烂的落叶上,很快就与泥土混为了一色。 幼虫成虫闻到鲜美的芳香,一拥而上,白梨如梦初醒,扑过去拍打这些像是粘在了他身上一样的虫群。 她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干了什么……” 可无论怎么拍也拍不掉,拍下了一条,爬上来更多条,莫问尘笑了一声,指着她身后,“你瞧,你梦寐以求的金色。” 血液不断流淌,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般,竟能清晰得感受到生命的逐渐流逝。 命吗?他原本就不甘心这被既定的命运牵制,他原本……就不想来的…… 身上的变幻的文身渐渐静止不动,慢慢淡化,连眼前这道人影也模糊了起来。 “为什么……”白梨紧紧接住倒下的人,她不明白,他应当贪婪,应当惜命,应当是个以一换一锱铢必较不肯吃亏的男人。 他撑起承重的眼皮,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老相好有危险……你说,我……能不来吗……” 白梨眼眸颤动,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听着他断断续续声音,她嘴唇翕动,“你亏大了。” * “就是他们!” 一个小孩带着气势汹汹的白族人,将周清妩和阿竹堵在了回去的路上。 今日本是来找小风和小云来玩的,但是路上他一眼就认出与小风的娘在说话的两人都不是白族人! 于是等他们离开后,他从石墩后面跑出来,赶紧去和 分卷阅读113 二长老说了。 但是他留了个小心眼儿,并没有和二长老说看到小风的娘与他们在一起,不然小云知道后就不跟他玩儿了。 “贼子,你们是如何进来的!”白二长老一上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 周清妩躲在阿竹背后,暗暗翻了个白眼,为何每个人见到他们时都会问这个问题? 走进来的。 然而大多数人知道真实的回答,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我们不是贼子,我们是来看病的。”周清妩解释道。 “我不管你们是来干嘛的,来了就是擅闯白族!”白二长老勃然大怒,“是谁,是谁将他们带进来的!” 眼睛一个个扫过在场的人,也没人敢搭腔。 “既然不说,就给我把他们拿下!”他就像个掌权者,这么寥寥几句话,就定下了在场的男男女女接下来的动作。 阿竹将周清妩挡在身后,眼睛环视着四周,手缓慢地抽出了寒天…… 眼看□□味越来越浓,就在这时,一群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苍老洪亮的声音——“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众人望去,“梅姑?” 梅姑沉着脸,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缓缓走到中间,“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手!” 帷帽上的黑纱在风中轻扬,露出她仰起的下巴。 众人回神,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梅姑可是多年没管过事儿了,当年大长老去世,本该是由她继续接任大长老之位,可是却被她推去了。 如今自己走出了林子,竟是为了两个外人? “梅……”二长老翘起胡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只好略去,他瞪着眼睛,“你想包庇他们?” 梅姑冷笑,指着周清妩道:“白穆的亲传弟子,怎是外人!” 一听白穆,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二长老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早已被除名了,亲传弟子又如何!身上又没流着我们白族的血!” 不管别人怎么说,此时周清妩还是挺感动,有人撑腰的感觉……绝对不差! “血?”梅姑落下一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众人没有防备时,突然手指一移,掷地有声道,“九娘的后人,该是流着白族的血罢!” 周清妩看看她的指尖,再看看一旁茫然的阿竹,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九娘?是谁? 阿竹是谁的后人? 另一边,蓝桉玉气喘吁吁地跑来,刚好撞见两拨人的对峙。 梅姑恰好看到他,冷笑着,手又是一指,“你老小子的好外孙能在他母亲除名后来到白族,九娘的后人为何不可!” 连环三指,信息量过大,将众人绕得有些发晕。 “梅,梅姐姐……”白二长老一时不察,顺口喊出了儿时的称呼。 “我可没你这个弟弟。”梅姑侧身,冷言道。 白二长老有些尴尬,这件事他确实是做的不妥,当年得知幺女离世,悲痛之下他便将外孙接过来以解思女之苦,没想到如今却…… 正在僵持之时,有人突然出声。 “你,你们快看那边,是虫群……是虫群!”突然,有人注意到天色暗沉下来,抬眼一看,差点没有吓得坐倒在地。 众人一看,顿时六神无主,他们在白族活到至今,也不曾见过虫群如此大的阵势,遮天蔽日仿佛要吞噬一切。 白二长老与梅姑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瞬间消散。 就在这时,在暗沉的林里突然冲出来一道踉跄的人影。 再定睛一看,在她那被虫子包围的脊背上,仿佛是一个人形。 “梨梨!”蓝桉玉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白二长老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最后一只王虫……”白梨喘着粗气,将手里紧紧攥了一路的小盅扔给蓝桉玉,朝他大喊道,“快去给梅姑——” 白二长老已经指挥族人站在八个方位上,锣鼓声,银铃声,唢呐声,此起彼伏顿时奏起,声势浩大的乐声响起的一瞬间,虫群前进的速度确实慢了下来。 阿竹提起刀,刹那劈裂了两只飞过来的虫影,浆汁在空中爆裂,绿色的汁液从刀刃缓缓滴落。 周清妩一听这些声音就害怕,她想起阿竹之前痛苦的模样,大喊着:“你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啊?” 阿竹趁着间隙摇了摇头,体内的蛊虫仿佛沉睡了,没有丝毫动静。 周清妩听着这些旋律诡异的声音,只觉得血气上涌,她顿时摸出一粒药吞下,并快速用棉花堵住了耳朵。 阿竹内力雄厚,对这些倒并无感觉,他起先挡在周清妩和梅姑跟前,挥刀斩虫,将两人保护得密不透风。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了这些人和这些声音的重要性,一人受伤,他的乐声一停,那一块空缺里虫子就像暴雨一般袭来。 蓝桉玉被虫蛰了两下,顶着虫雨极快地将小盅送到了梅姑手里,“这是最后一只王虫 分卷阅读114 !” 一声吼完,他又返回去了。 周清妩看出阿竹想到前面去顶那一块空缺,又放不下她们,她撒着药朝他喊:“你保护好自己,我送梅姑去!” 她的药确实厉害,阿竹还没答应,就见她追着梅姑离去的方向跑过去了。 ☆、第 58 章 梅姑听到声响, 转头一看,顿时脸拉下来了,“你不在他背后好好躲着, 跟来做什么?”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她却一把拉住周清妩的手, 带着她速度不减地往高处走。 身后的跟上来的虫越来越多,周清妩手中的药已经快用完了, 她头皮发麻地望了一眼,只一眼,她就缩起脖子加快了脚步。 来到一块巨石前, 梅姑的手指快速操作, “咔”地一声,石门上移的沉闷声响起。 只开了一半,梅姑道了一声“走!”, 就立即带着周清妩弯着腰进去了。 有几条虫从还未完全落下的石门的缝隙中进来, 梅姑把她拉到身后, 上去就是几脚,脚掌在地上用力一碾。 周清妩也学着她的样子,试探地伸出脚去踩,然而她的动作太慢, 那条红色的虫眼看就要从她脚底板溜走, “啪!”, 另一只脚压了下来。 梅姑碾着地,松开她,“不去管了这些了,还有要紧事要做。” 说罢,转身就往里走。 “还不跟上。”就在周清妩思考是否要跟进去的时候, 洞里传来一声催促。 她一听,赶紧提脚跑过去。 甬道石壁上的壁灯遇风自燃,越往里走越宽敞,当到达巨石像处,已然窥不见洞膛的顶端在何处,周清妩看着这些石像,魁梧高大表情不善,瞬间想起了鹿神庙里的鹿神像。 她几步上前,朝梅姑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梅姑,鹿神是真实存在的吗?” 只能闻见脚步回荡在石洞里,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说:“这是白族与外界建立的联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周清妩却听懂了。 鹿神,只是白族制造出来的一个幌子。 她不知道白族人是否真的像传说中讲的一样,每当发生灾难时,都会像神祗一样出现在世人面前,解救他们,带领他们。 但,自我封神,接受外界的供奉,却是真实的。 她低头,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洞内回响。 没过多久,穿过一门,层层叠放的牌位赫然映入眼帘。 数不清有几层,也数不清一层放有多少牌位,一眼望去,仿佛整一片壁上都挂满了牌位。 周清妩有些悚,像条尾巴一样紧紧跟在梅姑后面,也不敢再抬头了。 也不知她是怎么动作,只见一处盛满了鲜血的小潭从地底缓缓升起,小盅里的金色斑点肉虫蠕动着跃入血池最后一个空位。 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白色的丝刚封上,所有孔位都瘪了下去,白丝像碰到腐蚀的药水,一霎那全部变黑,而小潭中间血水上涌,一粒虫茧撕开一道裂缝…… 红色的翅膀,粘着血珠,颤巍巍地立在茧上,抖动并舒展着翅膀。 梅姑登时松了一口气。 周清妩呆若木鸡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接下来的事,在白族人眼里理所当然,在周清妩眼里是不可思议—— 虫群退了。 就因为一只蛾子。 周清妩机械地给伤员处理伤口,依旧觉得在这谷底发生的事太过玄妙,也或许她以为看到的全部,只是人家的冰山一角? 这时,白梨急匆匆地跑过来,抓着她的手,“周姑娘,我知你医术好,可否去帮我看看一个人?” 她抓得过于用力,周清妩只能尽力安抚她,倚在门上的阿竹见两人快步离去,也寸步不离紧随而上。 * “如何?”奢靡的屋内,她还未完全放下手,白梨就脱口问出。 周清妩第一次见她这么急切的神情,再看向榻上面色青白浑身脏兮兮的男人,低头快速伸向自己的挎包,“我要给他缝几针,先把血止住了。” “有什么亮堂的东西都搬上来。” 白梨一愣,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缝几针,但听意思也知人还有救,于是连按照她的话把他屋里全部的蜡烛都拿了出来。 门口的蓝桉玉瞧她忙前忙后像是早已熟悉这间屋子的所有结构,将柜子里的蜡烛一并搬了出来时,眸色终于黯淡了下来。 阿竹在周清妩唤他的之时,叹息着拍了拍蓝桉玉的肩膀,自己错身进了屋里。 他是被阿妩缝过针的人,自然知道怎么搭手。 在深可见骨的血肉上撒上白色药末,弯针穿过皮肉,将手臂上撕裂的大口子重新缝合在一起,穿针引线,一针一针缝,像缝衣服一样。 而床榻上的人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针过皮肉也不见有动静。 分卷阅读115 白梨第一次见到这般闻所未闻的景象,看着周清妩的眼神愈发古怪。 但再瞧阿竹面色平静,她又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剪掉线头,奇妙的事情发生,莫问尘手臂上的血竟真的止住了,白梨眸中闪过惊奇,最后郑重拱手道:“多谢周姑娘。” 她终于明白,为何阿玉之前会说她是神医了。 周清妩摆手,叮嘱她煎药事项后,收拾好家伙,叹息着拍拍蓝桉玉的肩,和阿竹齐齐摇头出去了。 在他们走后,白梨站在床前沉默地望着床上的人,久久没有动,也不知她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蓝桉玉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混乱中她从禁林冲出来之时,无论如何都不肯将背上那个已经被虫子淹没之人放下时的情形。 那一刻,他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了另一种执拗。 * 周清妩像是找到了手感一样,跟在梅姑后头如鱼得水地帮着治疗受伤的患者。 而白族人好似也默认了他们两人,人在经历灾难之时,总会对共患难的人产生好感,尤其是阿竹还替他们挡下了不少毒虫。 有了这层关系,大家攀谈交流起来也更方便了些,周清妩不仅帮一对夫妻治了表皮的伤口,还顺手给两人治了多年的老寒腿。 “诶呦,瞧这小娘子,多乖巧啊。”老妇笑着感叹道,“要是我们也有一个这么乖巧的孩子就好了。” 她旁边稍显木讷的老头点了点头。 周清妩想起这里很少能看见年轻面孔,顺势问道:“是那会儿大家都不愿生吗?” “哪有的事!”老妇叹了一口气,“我们那会儿有多少夫妇想要个孩子,可不是怀不上,就是孩子过早夭折。” “这些年孩子越来越少了,大家只能乞求上天,对吧,表哥?”老妇朝着她的老伴道。 “表哥?”周清妩张大了嘴巴,结巴道,“是,是远房表哥吗?” “远房表哥多不亲,我和老伴儿可没那么疏远。” 再听她解释了几句,周清妩仿佛窥到了什么秘密,不会吧…… 又想起之前那小姑娘的哮喘以及轻微兔唇,她一拍脑袋,这不极有可能都是遗传病吗? “阿妩,你慢些。”阿竹拎着她的挎包,几步上前很快就拉住了她。 “哦。”周清妩想起肚子,慢下脚步,她拉着阿竹,忍不住将自己的猜想与他说了一遍。 “我猜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白族的人越少,近亲结婚的可能性越大,越生不出健康的孩子,如此一来,年轻人更少了,何况白族本就不允许族人过度与外界联系,他们的选择范围就更小了……” “如此往复……”是什么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她拉着阿竹,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梅姑这里。 …… 蓝桉玉受了情殇,越想越不是滋味。 被虫子蜇过的地方抹了药膏,异常清凉,他晃悠地走到白二长老的大竹屋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下了个大胆的决定—— 今夜就行动! 反正最初他回来就是来参加表姐婚礼的,既然如今早就结束了,他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还是尽早将大兄弟的事解决,自己也好随他们一块儿出去。 还是外头快活。 他按照先前的经验,悄悄摸进他外祖的屋里,随后一个卧躺,滚进了床榻下面。 也不知等了多久,这扇屋门才被人打开,他敛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有东西被放在了桌上,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然后一双靴子挡在了他眼前,他捏起鼻子,只听“吱呀”一声,床榻的竹板下沉…… 蓝桉玉从来没感到那么刺激过,震耳欲聋的鼾声就在头顶,和自己只隔了一块板子,但就感官而言,和头对头脸对脸没有丝毫区别。 心脏“扑通扑通”在跳着,他仔细回想着方才听到的钥匙串响动的方位,最终锁定在了他上头的人身上。 蹑手蹑脚地爬出来,他也不敢亮灯,只能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外公的床榻。 榻上的人“嗯——”地一声,翻了个身,他吓得赶紧屏住了呼吸。 就在他不知要往哪里摸的时候,突然,枕下露出的一丝反光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一寸寸抽出来,万般小心不让其发出一丝“叮铃当啷”的碰撞声,他紧紧捏住钥匙串,放轻呼吸踮着脚尖走到记忆中的位置。 伸手一摸,一个锁孔。 他轻手轻脚一个个试过去,然而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直至最后第二把时,“咔嚓”一声,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那因常年不动而刺耳的摩擦声在暗夜惊起…… 作者有话要说:  苗疆还有几章就结束了!泪目! ☆、第 59 章 蓝桉玉吓得一哆嗦, 想也不想,摸了个形状,抄 分卷阅读116 起里头的东西就往外跑。 三更半夜,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阿竹突然睁开眼, 周清妩揉着眼睛撑起身,“怎么了?” 他皱起眉头, 揽了揽她的肩膀,“别担心,阿妩你继续睡罢, 我去看一下。” 说罢, 就起身穿衣。 周清妩凝神,听着嘈杂声越来越大,想起白日里发生了那么多事, 不知为何心里突突直跳。 不行, 她得去看看。 她掀开被子, “阿竹,我和你一起去。” 阿竹系好腰带,却见她已经在穿衣了,无奈, 便只好将她的簪子递过来。 …… 油灯与火把在风中摇曳, 有几盏灯已经熄灭, 只剩一缕青烟,所有人都是在二长老的厉声吆喝中匆匆忙忙从床榻上爬起来,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 有人吊着手,有人拖着腿,皆拿上武器追过来。 没成想火光一照, 却发现只有两人气喘如牛地在犄角旮旯的草丛里对峙着。 再定眼一瞧,是二长老与其外孙。 “二长……”有人刚出声,就听见暴躁如雷的一声怒吼。 “小兔崽子,那么多年老夫是这么教你的吗!还偷东西!”白二长老瞪着眼睛,火光印进他眼里,仿佛在燃烧着熊熊怒火。 蓝桉玉不由后退了一步,将东西藏在身后,却还是仰着下巴道:“我,我是自由生长的!” 见他一动,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藏了个小腰鼓。 但谁也没将这鼓往“镇山鼓”这方向去想,毕竟镇山鼓已不知多少年没面世,且谁也不会猜到,这其貌不扬的小腰鼓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山鼓! “再说……再说我只是借用一下,用完就还回去。”蓝桉玉也知道这计策实属下策,但他对白二长老的性格再清楚不过,固执起来像头牛。 别说要借给他最看不上的外人,就是说要瞧一眼,他估计都要跳脚。 镇山鼓怎么能给外人看?毕竟他也算半个外人。 “表弟,咱们有话就坐下来好好说,可别淘气了。”他新婚的表姐在人群中高声道。 “对,阿玉,这腰鼓叔这里有好多,你把这还给二长老,你来我这里挑,想挑几个都行。” 白二长老本就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一听到这话,顿时翘起了胡子,“你问问他,他拿的是普通小腰鼓吗!他拿的是白族的镇山鼓!” 一片哗然。 “阿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众人纷纷附议,眼睛溜了一圈这鼓,“对呀,赶紧还回去睡觉罢。” 蓝桉玉着急起来,他心里清楚,一旦这一次失败,将鼓还了回去,往后便再无第二次拿的可能了。 关键他大兄弟也等不了了,三叔说只有几天……对了,三叔呢? 他伸着脖子往人群中张望,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几句话,但找了一圈,却发现他人根本不在这里! 白二长老见这小子鬼头鬼脑张望,眉毛一皱,“怎么,你还有同伙?” 他连缩回头,又退了几步,“没……”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周清妩和阿竹越过人群,挡在了他前面。 “不是他的错,是我们想借镇山鼓一用。”周清妩挺起胸膛,扫过一张张面孔,暗地里撞着蓝桉玉,小声道,“你傻不傻啊!” 居然想出这种损法子,结果被人抓了先行还死鸭子嘴硬。 阿竹也心中愧疚,他不想因为自己这件事,蓝桉玉就同族人闹僵,于是沉声道:“不关他的事,是我……” “原来是你们指使他的!”白二长老怒目横眉,即刻打断他,“我就说这小子哪来的胆子!” “我自己给我自己的胆子。”蓝桉玉一听,哪能听着他们被污蔑,急忙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外公,咱们也不多说了,这鼓明早就还给你!” “你这,你这……”也是平生第一次见这胳膊肘能这般往外拐,白二长老一噎,一时间也想不出一句准确的骂人的话。 周清妩自动略过了耳边嗡嗡的议论声,如果鼓还没拿到,那他们或许还能想想别的法子,但如今既然已经拿到了…… “你要怎么样才肯将这鼓借给我们?” “怎么样?”他乐了,目光放在她脸上,“这是规矩,不借外人!就算我姑且信你们,一个是九娘的后代,一个是白穆的徒弟,也终究是白族的外人!” “那我呢!我算是你白族的外人吗!”蓝桉玉也不知怎么想的,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白二长老脸猛地一拉,“阿玉,莫要再捣乱了,把鼓交回来,我就不再追究了。” “你说啊!”他就跟他耗上了似的。 白二长老看着这个不仅面容像,性格也像幺女的外孙,半晌,最终道:“规矩就是规矩。” “那是你们定的破规矩!”周清妩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火气,不顾阿竹阻拦,直面他道,“定规矩是 分卷阅读117 为了更合理,更方便,而不是为了掩饰你们这些自大而狂妄的偏见!” “在你们这里,什么是规矩?”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个火气桶,“是自视清高为了隔绝外世,拘着人不让出去?还是恬不知耻拿神话传说哄骗世人,定期往山谷里运来一车车萤山石?” 这些话简直就差直接把“不要脸”三个大字贴在了他们脸上,白二长老脸上的褶子快涨成了猪肝色,他辩解道,“萤山石是报酬!我们帮了外世的人,他们理应给我们报酬!” “对啊,在他们有难时我们都出力了!”人群中有人撑二长老。 “确实,我们都各自出力了,只不过我们将报酬换成了需要的萤山石。” 这不是什么秘密,白族人都知道要用萤山石提炼萤丝,而他们人少,不能去山中采矿,于是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所以你们就捏造神话,心安理得地坐享‘供奉’?” “好。”周清妩点点头,“姑且就算你们想保持点神秘感罢。” 她从人群中一个个扫过去,人群中有今日她救治过的老夫妻,也有小风娘,更有今日她医过的其他伤者。 而他们,似乎对正在遭受的一切毫不知情。 “这些都是你们先辈们定下的规矩。”她轻嗤道,“傲慢,自恃高人一等。”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反驳她。 “我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给镇山鼓而故意针对。”她否认,随后指着白二长老,“你问问他,这些破规矩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知道为什么你们白族人一代比一代少了吗?知道为什么你们举行各种仪式向上天乞求,至今上天也不答复你们吗?” 白二长老心里咯噔一声。 “他心里可一清二楚!”周清妩可不怕他的脸色,直接戳破,“因为近亲结合有违常理,所有早夭、带病、没有新生的祸端,皆是因为你们违背了伦理!” “你怎么……”他反应过来,急忙转了话头,“胡说,这是规矩。” “那也是破规矩!” 人群中已经发出了小声的质疑,“确实,我婚配时从西头配到了东头,生下了儿子,但儿子却取了妯娌家的孩子,至今也没个孙子孙女。” “我不相信。”也有人道,“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怎么会有错。” 由于抛下的石头太大,水花溅得很高,骚动过后众人纷纷看向白二长老。 “妖言惑众,为了得到镇山鼓竟如此居心叵测,分裂我族人!”将信将疑的人太多,白二长老为了稳住他们,只能将水泼到对面。 于是有人也清醒过来,认为她就是在闹事。 场面有些混乱,毕竟如果这是真的,那打击也未免太沉重了。 这时,有人突然叫道:“梅姑来了!” 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只见白梨默默搀着梅姑,来到了中央。 梅姑瞪了周清妩一眼,让她找个时机说,却没想到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周清妩一见到她,刚才那股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焰就立马消下去了,她连扯着阿竹的袖子,小心地挪到他背后。 “妖言惑众”的呼声依旧有些大,梅姑也听到他们方才的话,正当众人以为她也要呵斥那两个外来人口时,却见她缓缓看着白二长老,“她有哪句说错了,你和我说说。” 擦了擦眼睛,没错,是对白二长老说的。 众人一愣,难道…… 即使两人都心如明镜,白二长老依旧固执嘴硬道:“你不要再护着你这两个‘故人后代’了。” 他原以为她会见好就收,双方都下个台阶,没想到她却铁了心地要把这秘密公之于众! “白二,你我二人都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你想守祖先留下的规矩,我也不反对你,但是白族人绝对不能这么就没了!” 为这个秘密挣扎了大半生,眼看着白族的孩子越来越少,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守护白族,还是在守护白族的规矩了。 “白二,蛊术不能就这么传断了,白族不能就这么消失了,我们不能做罪人。”白族的祖先或许也想不到,用来保护族人的规矩会反过来害了他们。 白二长老面色一滞。 “老一代,就剩我们两个了,白二,不要再固执了。” “真相不会随我们离开一并带进棺材里,无论再怎么瞒着,总有一天,他们会发觉,但愿那时候白族不会只剩下最后一人。” “幺妹,九娘,阿穆,他们都没有错。”梅姑叹了一口气,“规矩是人定的,白族,是时候该改了……” ☆、第 60 章 白二长老的沉默无疑让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旦石子掉落湖中,溅起水花,泛起的涟漪将会越扩越大。 火把熊熊燃烧着, 将众人的脸色映得发黄,人群中, 一个女人踉跄着坐倒在地,掩面哭泣起来:“我的孩子……” 众人心间皆不好 分卷阅读118 受, 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不信……”这对于新婚的表姐,打击无疑是最大的,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她的外祖父,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二长老脸上的褶子一直在抖, 他早说过不能揭开不能揭开,一个“不”字也说不出,他踉跄着脚步仓皇地离开了。 蓝桉玉也不料事情会这般发展, “外公!”他急忙把镇山鼓塞给阿竹, 自己叫喊着追了上去。 梅姑身子也有些颤抖, 她紧紧攥着白梨搀扶的手,或许,早该说出来的……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周清妩和阿竹在梅姑的暗示下, 拿着镇山鼓悄悄退下了, 而白梨也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周清妩等不了明天了, 三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往白三叔的住处赶去。 路上,她突然朝白梨道:“对不起。” 虽然白日里从梅姑那儿的话她可以领悟到,梅姑是想让她去踏出这一步的,一个懂医术的外人, 是最好的契机。 阿竹敏锐地感受到她的内疚,扣紧了她的手。 “不用道歉,总会有这么一天。”白梨淡淡道,“不管是从谁的口中说出,他们迟早都会知道。” 亡羊补牢,虽为时已晚,但羊圈里剩下的几头羊却能逃于恶狼之口。 她认为弥补过失没有错。 “你……很早就知道了吗?”她的样子几乎是所有人之中最冷静的。 “不,我只是有些猜测。”她常接触外界,所以不会像其他族人那样抵触外界的一切,所以看到外面的人子孙满堂,再对比白族凋零的人丁,琢磨之后自然而然会产生一些猜测。 顿了顿,她又对周清妩道:“你不必自责。” 白梨的声音总有股疏离冷淡之感,但直来直去却让人感到信赖,周清妩听出她的抚慰,突然间也有些明白像骄阳一般的蓝桉玉为什么对冰块念念不忘了。 这该死的魅力啊! “谢谢你,梨梨。”如果不是阿竹抓住了她,她真的想凑上前去抱一下她。 谈话间,三人已到了水榭。 穿过水榭,周清妩一眼就看到屋里透出的亮光,她三步并两步跑上竹梯,“三叔,你开开门。” 白三叔好多日没出去了,先前外头的动静他也听到了,只是万分不想出去蹚浑水,坐在桌前摆弄自己的算命家伙。 他哈了一口气,擦了擦他的算命牌子的竿子,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来了来了。”他蹙着眉头放下手中的杆子,开门后一愣,视线在周清妩腰间的小鼓上绕了一圈,咕哝道,“这么快……” 声音很轻,几乎没人听见。 他让开身子,“都进来罢。” “三叔,阿竹已服下息木碎,如今镇山鼓也寻来了,他身上的蛊应该能解了罢?”还不待白三叔开口,她就开口问道。 “哦?梅姑竟把息木碎也给你们了?”他惊讶。 他这话中的含义仔细一琢磨,也不是个味儿,周清妩盯着他,“你早知道这些东西在谁人之手?” 白三叔反应过来漏嘴了,心虚一笑,“小辈嘛,考验一下你们的能力,考验一下……” 他打算就此揭过,可是周清妩不依不饶,阿竹几番病痛,每次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回,本该早治一日早好一日,谁想要他什么考验。 “别生气别生气。”白三叔忙道,“我这就给他治。” 他检查着镇山鼓,周清妩在阿竹的顺毛下依旧气鼓鼓的,白三叔感叹着摇头,嘴里还说着,“孕妇就是要少生气。” “哦,对了。”他忽然回想起她的话,指出错误,“这蛊呢,现在还不能解。” “为什么呀!”她又激动了起来,明明是他说拿了息木碎和镇山鼓两样东西,他就能救阿竹的命。 “我只答应救他的命,可没说要替他解了蛊,他这蛊可不是说解就能解的。”他慢悠悠道。 周清妩一愣,转念一想,确实,当初他只说了救阿竹的命,并没有说要替他解蛊。 “可,可是……” “好了好了,你们都出去罢。”他不再废话,秉着早做完早睡觉的想法,赶着周清妩出去,并让白梨守在他门口,不准任何人打扰。 屋内鼓声渐起,白梨看了眼门外干着急的人,决定还是说些什么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镇山鼓音质特殊,再加上有三叔出手,他不会有事的。” 周清妩“刷”地转过头,“可他说这蛊不能解,连你们都不能解,还能去找谁?” 白梨想了片刻,解释道:“不是不能解,是他的蛊与普通的单只蛊有些不同,虽然我没去引过这是何蛊,但应是双蛊。” “双蛊?”不知为何,周清妩突然想起以前看的武侠小说里的情蛊,蛊女情到深处为恋人种下情蛊,山盟海誓后,一旦他移情别恋,蛊虫必将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白梨听了她可怕的猜想,摇头道:“双蛊未必就 分卷阅读119 是情蛊,同生蛊,双蛇蛊,子母蛊,这些双蛊都有可能。” “如若他中了情蛊,你腹中的胎儿就不会出现了。”对其他女子动情,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周清妩回味了好一会儿,才从她微翘的嘴角中品出她竟是在与自己调笑! 冰美人的调笑……嗯……竟然带了点颜色? 白梨想尽力让紧张的氛围变得松快些,说了好多逗趣的事,只是周清妩的脸色越来越古怪,说这些笑话冷罢,也不全是,居然很多都带了点颜色。 她从哪里听来的? 然而美人无所觉,依旧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讲着她略微觉得有趣的笑话。 反差太大,周清妩只想冷静冷静。 但被她这么一打岔,屋里的鼓点却出乎意料不那么惹人心烦了。 白梨突然停顿下,“我是不是讲得不好笑?”她想起从前莫问尘与她讲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突然陷入了怀疑。 是不是她的讲法不对? “不不不,还挺好玩儿的。”周清妩连忙摆手。 就在她独自感叹的时候,水榭处走来一个人影。 “梅姑!”周清妩站起来,迎了过去。 梅姑点点头,听着屋里的鼓点,心道也快要结束了。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白三叔甩甩手臂,一开门,就看见了梅姑。 “唷,老姐姐,你怎么来了?” 周清妩从门缝张望,看见阿竹正捂着胸口发愣。 “来看看。”梅姑进门,瞧了眼阿竹,“你将这只蛊移位了?” 白三叔也顺眼望去,“反正都要续上萤丝,便移到角落里了。”至少危害不像从前那样大了。 梅姑点头,周清妩走过去小心地蹲下,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竹摇头,带着笑意将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好像从未这般轻松过。” 那便是舒服了,周清妩松了一口气,也朝他暖暖一笑。 白三叔咳了一声,“呃……那个,命是给你救回来了,其他的我可管不了啊。” “三叔,这救都救了,您就好人做到底,将阿竹体内的蛊虫取出来罢。”周清妩眨着眼睛恳求道。 “这也不是我不帮忙,之前与你也说了,我是无能为力,要是硬取,这小子一命呜呼,你到时候还不得来找我哭?”白三叔确实受不了小女娃的哭声。 “不信你问问梅姑。”他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梅姑。 梅姑自顾自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沉吟道,“你三叔没有说错,这小子中的是同生蛊,种蛊者同时将一对蛊分别种在两个人身上,若要取出,须得另一人在场,两蛊同时取出才不会伤及性命。” 又转头对着阿竹的眼睛,“既然你还活得好好的,那另一人也应当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她一顿,眯起眼睛,“你小子心里应该知道另一只在谁的身上罢?” “是你杀手窝的头子对不对!”周清妩怒道,这东西也太不是人了,为了控制阿竹竟想出这等下作的法子。 阿竹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是他,但是他大概……已经猜到另一只蛊在谁的身上了。 * 梅姑做事雷厉风行,这几日,她直接以代理族长的身份强硬地改了族规,并不再限制白族人走出谷底。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她的做法的,向往外界天地的年轻人乐见其成,可在白族呆久了习惯了规矩的老一辈多少有些许抵触。 可面对人丁越来越稀薄的白族,除了妥协,谁也没有办法。 而那个固执的白二长老,在外孙日复一日的念叨之下,也气得出了他呆了几日的屋子,操起鞋板就骂骂咧咧跑去追打他。 蓝桉玉被按着挨了一顿打,但心里却舒了口气。 周清妩也没闲着,这些天她帮着好些人治好了多年顽疾,这日,她一出门,就见白梨在门外等她。 “那占卜师有何问题?”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 白梨摇了摇头,“我想过了,我与你们一块去。”那晚三叔就提议过,如果真要解蛊,她一起跟去倒也省事了。 梅姑也道,让她多走出去看看。 而这些日子她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莫问尘,后知后觉也察觉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改变,然而这些改变,却让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帮他们解蛊,同时也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好想一想往后该怎么面对他。 对于这个答复周清妩当然很高兴,她一把拉住她的手,“那就这般说定了,明日咱们一起走!” …… 在白族的最后一晚,周清妩和阿竹都在蓝桉玉这里聚着吃饭,其实蓝桉玉是挺想和他们一起离开的,但得知白梨也会一起走后,他就决定放弃这个想法了。 “好久没回上原看望父亲和姐姐们了,想来我大姐家的小外甥也能骑小马了,该回去看 分卷阅读120 看了。” 或许有一天,所有不愉自己都会释怀,然后和梨梨大大方方打声招呼,祝她一生顺遂。 “阿玉,开心一点。” “你的话本大家还等着看呢,风流英俊,你可莫要不如李府小姐洒脱。” “好!等一出去,我就去书肆!”蓝桉玉倒了一碗酒,和阿竹一碰,周清妩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自己动手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嚼着。 时间过得飞快,就算蓝桉玉再不舍,也要将他们送出门。 走前,他趁着周清妩不注意,锤了阿竹一拳,吐着酒气悄声道:“好好活着,别再和我说帮你照看妻子孩子了,你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看着!我就当那晚的话我从未听过。” 照看照看,人还没死,就托起身后事了,这要是被车友听见,她又要难过死了。 阿竹点点头,单手拥抱了他一下,“保重。”随后在周清妩的催促中走了。 “咦——肉麻死了。”周清妩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虽嘴上这般说着,但心里也很高兴阿竹交到了一个能说悄悄话的朋友。 路过当初那片发着幽蓝光芒的林子,她想起白梨说过,这些都是巨萤虫的粪便,就觉得有些好笑,当时她还觉得这地方颇为浪漫。 “明日出发,你不会丢下我了罢?”周清妩突然记起他当初要死要活将她送回不虞山,不由睨着眼看向他。 “不会。”阿竹揽着她的肩膀,郑重道,“往后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带上你。” 他会好好保护她的,无论前方有什么,他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她。 直至死的那一刻,他都想看到她。 ☆、第 61 章 他们离开的这天, 几乎所有与他们打过交道的男女老少都来送他们了。当然,除了族规改变后已经迫不及待地出去了的几人以及觉得没了面子的白二长老等人。 马车边,周清妩攥着那条彩色棉织布制成的小衣, 忍不住冲上去前抱住了梅姑。 她听人说过,在白族, 长辈会给刚出生的孩子制一件彩布小衣,以保佑小孩百毒不侵平安成长。 没想到梅姑也会做给她一件。原来她那时候织布, 就已经打算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制一件了。 “都几岁的人了,还不知稳重。”梅姑被力道冲了一下,及时稳住了身子撑住了她。 “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 偷偷抹了抹眼泪。 其实在白族呆着的这些日子里, 梅姑真的帮了他们很多。可以说,没有她的维护,他们可能举步艰难。 明明她们才相处不到几周, 可是要离开之时, 才明白自己原来对她这般不舍。或许, 因为一些渊源和羁绊,梅姑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了。 很多举动她都像一个母亲,但她的年龄却已经可以当她的祖母了。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虽然这么说着,但梅姑并没有推开她, 只是少见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但也只是吝啬的一下, 因为很快她便放下了手。 “早些走罢, 到那边天色也不晚了。”见她不肯撒手,梅姑有些无奈道。 阿竹过来,安抚着将她带进马车里,周清妩临上车前,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他们, 才抹着泪上了马车里。 阿竹走上前,恭敬地与梅姑和三叔抱拳拜别。 三叔挥了挥手,撇过了头。 “哎,往后她愈发身子重了,你要愈发要小心。”梅姑望了眼马车,叮嘱阿竹,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放心道,“你……要好好对她。” 阿竹直起身,极为认真地看向梅姑的眼睛,“我一定会好好对她,保她不受一点委屈。” 梅姑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行了,路上小心。” 蓝桉玉并没有来送别,白梨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到不远处靠在树干上的那道懒散的人影,她一顿,垂下眼,与梅姑和其他人告别后,动作十分利索地上了马车。 …… 马车平稳地驶在道路上,车里虽布置得很朴实,但所有的一切都很照顾周清妩这个孕妇,垫子柔软厚实,小几的边缘与四个角都包了布,以防她哪里磕着碰着,可以说是很用心了。 周清妩还带了叶子牌,这是在白族闲下来时她让阿竹用细长的木片制成的,但是她在牌上画图案的时候稍加了改动,说是叶子牌,其实与扑克牌更像。 阿竹驾车的技术很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和白梨两人在车里玩起了斗地主。 她与白梨讲解着规则,白梨第一次听到这种玩法儿,很是新奇,周清妩见她感兴趣,也很乐意手把手教她。 “这两个是火箭,四个同样的牌是炸弹,像这样的。”她抽出四张六,再见白梨一脸迷惑的样子,她突然想起来这里根本没有火箭和炸弹。 “哦,火箭呢,就是着了火的弓箭,炸弹呢,就是在油里炸过的鸡蛋,就是个称呼而已 分卷阅读121 。”她很贴心地解释道。 “火箭最厉害,可以打所有的牌,炸弹比不过火箭,但却比其他牌强一点。” 讲了几遍,又操作了几回,白梨很快领悟了精髓。 周清妩满意地看着她的进度,两个人在车里斗地主斗得不亦乐乎,除了歇息与吃饭时阿竹来叫他们,两人都几乎都猫在车里斗地主。 但两个人斗地主几乎玩不出什么花样,有时阿竹也会被她们拉过去凑数,大黄则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充当了他们的牌桌。 也不知马车行了多少日,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繁华,当他们穿过最后一个州后,马车在一座雄伟的城墙下停了下来。 周清妩撩开布帘,“阿竹,我们到汴京了吗?” “嗯,到了。”阿竹跳下马车,嘱咐她们好好呆在车里。 周清妩高仰着脖子,终于看到石砌的城墙上方,龙飞凤舞雕刻着的两个大字——汴京。 阿竹说,另一人,就在汴京。 …… 进城的人都排着队,有拉着板车的,有挽着篮子的,当然也有其他马车,他们排在中间并不显突兀。 “篮子里装着什么?”守城门卫问。 “都是自家鸡蛋,给姑娘坐月子的。”老妇又将侍卫掀开的抹布小心翼翼地盖上。 侍卫看了她一眼,挥手让她进去,“下一个。” “来汴京干什么的?”守卫打量着他。 “带着妻子与长姐投奔亲戚来的。”阿竹作为一个被通缉的杀手,表现得很自然。 “从哪里来的?”一人上前检查马车底下与轮子,另一人掀开车帘,看到了两个神色怯懦的女人。 “从虞山县。”他从怀中掏出路引给他查看,“大人,拙荆与长姐没见过世面,难免有些害怕,还请您高抬贵手。” 他堆着笑从他手里慢慢扯过帘子,放下,没有背着寒天的他仿佛就是一个家中清平的读书人。 “手怎么弄的?”守卫刚想放行,却突然皱眉,指了指阿竹空着的袖管。 “幼时遇到山匪,不慎被砍伤了。”他的笑意看上去有些牵强,说着就要给他看伤口。 “行了,走吧。”守卫放下戒心,终于放行了。 阿竹道谢,重新戴上笠帽,低头牵着马儿缓缓进入了城内。 汴京,这座繁华的皇城。 周清妩屁股下压着寒天,车轮滚动的那一刻,她终于松下一口气。 转头看了看白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周清妩知道她是不知者无畏,而外头那个手法熟练,混迹在人群中根本没人知道他是个被牢牢钉在了通缉榜上的杀手。 神色有些放空,她突然察觉,似乎三人中,她才是最紧张的那一个。 “……” 马车穿梭在汴京街道上,白梨好奇地掀开窗帘看着街边各色店铺与小摊,周清妩也支起身体凑过来与她一起看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 眼睛突然定在了一处糖水铺子上,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铺子远去,她愈发支棱起身体,巴巴地朝后望去,把白梨也给挤下来了。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愈发亲密,白梨也懂了点她的性格与习性。 她扒着周清妩的肩膀,将她按到位置上,“小心车晃,你若想吃,我们便寻个时间出来买。” 周清妩当然愿意听这种话,她抓着她的手连连点头。 * 李元柏一收到信件,就从东宫往中清宫的宣世殿赶去。 皇帝正在批奏折,一声声通报下来,李元柏进去了。 “哦?”他合上手中的折子,放到一遍,“你说当时救了你的好汉与那治好了瘟疫的神医现已至汴京?” “是的,儿臣已派人为他们安排了住处。”他一接到程兄弟的信件,就立马派人过去了。 皇帝盯着他,慢慢点头,“你做的不错,这二人朕确实是该重赏!” 随后他又问:“衡叶回来了?朕怎么没收到他的折子?” 李元柏低头,当初他的说辞是这二人在渝州和衡大人一起善后,他面不改色道:“他们应是单独上京,衡大人或许还尚早。” “嗯。” 皇帝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李元柏在他的注视下,愈发恭敬低头,半响,皇帝才开口道:“渝州一事,朕还未单独夸赞你。柏儿,你现在长进了,朕甚感欣慰,朕也没别的儿子了,就希望你上进踏实,将来成为东晋的明君。” 别步入你其他兄弟的后尘。 “谢父皇教诲,儿臣定当牢记在心。” 李元柏也分不清他这句话是真敲打还是假鼓励,只能恭敬道。 说了一通,皇帝突然道:“听闻你从江南带回一女子?” 李元柏一听就有些头疼,就为了这件事,阿瑶没少与他闹,如果不是为了太子妃这身份,按照她以往的脾气,非得闹回娘家不可。 分卷阅读122 可是柳莹玉这个人……他留着还有用。 想到这里,他微微眯眼,“柳良娣家事青白,在危难之际也肯放下身段施粥给百姓,儿臣见她心地善良,聪颖贤惠,且与她接触中渐生情愫,就将她带了回来。” “阿瑶大度,与柳良娣相处融洽。” 他知道当年的柳贵妃也是皇帝下江南时从江南带回宫的,同样都是姓“柳”,如此相似的经历…… 果然,皇帝一听,神情明显一怔,他突然显得有些疲惫,揉了揉额角,“后宫之事切不能乱,你心里清楚便好,你下去吧。” 李元柏恭敬退下,回去后,属下就来禀报了。 “如何?人接到了吗?” 侍卫恭敬道:“城门口未接到人,但是在客栈中找到了三人,已经安排去了住处。” “三人?”李元柏眉头一挑。 “不错,一男二女。” 李元柏虽不知为何会多出一个人来,但是他们来了便好,再迟一些等衡叶从渝州复命回来还不见人,便是其君大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所有秘密都会在汴京浮出水面~ ☆、第 62 章 李元柏照例在柳莹玉处唠嗑了几句, 这女人也是极厉害,所有话都圆得滴水不漏。 他却也不恼,当初出事后他反复琢磨, 逐渐感到一丝不对劲,再加上程兄弟走前的那一句话, 更加重了他对柳莹玉身份的怀疑。 于是便顺水推舟将人带回了汴京,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视下,她既有目的,相信她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到时候他就知道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他背着手, 踱步回到了宜春殿,刚跨进门槛就迎面飞来一只枕头。 他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李元柏叹着气扶住滑下来的枕头, 上前几步放在床榻上, “孤的枕头, 夜夜都要用,太子妃要撒气也该拿自己的枕头才是。” 沈瑶简直要被他气死,待布菜的小侍一退下,就质问道:“你又去找那狐狸精了是不是?” 宽敞的殿内就剩下他们两人, 像从前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用膳时一样, 只不过那时殿内狭小冷清, 不及现在的宽敞。 李元柏撩开衣摆,坐到凳子上,望着桌上的菜色,“看看今日有什么呢?清蒸鲈鱼啊,孤喜欢……” “问你话呢!”沈瑶的性格虽这几年在外人面前收敛了好多, 可有时候他倒觉得,她从来没变过,依旧是个喜爱舞刀弄枪管不住脾气的将府小妞。 “唉,阿瑶。”被她摇得手里的鱼肉都掉了,他无奈放下筷子,“这女人我也与你说过,她身份有问题,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有问题你还天天去,天天去!” 李元柏想说自己也只是四五天才去一次,被她夸大了,但转念一想,这么一顶,或许将迎来更猛烈的攻击,于是赶紧转开话题。 “明日渝州那名治好瘟疫的神医便会进宫,到时候让她给你瞧瞧。”当初看到周清妩的医术后,他便生出了这个念头。 提起这件事,沈瑶一怔,突然安静了下来,半响后,她说,“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法子,何必让人再多跑一趟。” “阿瑶,你再信我一次。”他总觉得,周清妩和宫里的御医不一样,在渝州那时候,很多连王御医都无法解决的病症,她都有办法解决。 他伸过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周清妩没想到李元柏会特意为他们置了一座宅子,更惊讶的是他的身份居然是当朝太子。 但转念一想,似乎他之前所有的举动都有迹可循,是自己太粗心了而已。 哎呀,孕妇呀! 她拍着肚皮,正感叹着,就见那个护送他们过来的侍卫又来了,她躲在一旁,听到明日她和阿竹要去殿前接受封赏。 可一直等到夜里,阿竹也没同她提起此事,第二日,她带着疑惑坐上李元柏派人安排的马车,一直驶到宫门口,她才看到另一辆马车上的阿竹。 她跳下来,跑过去叫他,可他看到自己时的表情却极为诧异,仿佛她不该出现在此处才是。 瞧了他两眼,突然,她冲上去,在他还来不及制止之时迅速撩开了马车帘子,却震惊地发现马车里端坐着一个与自己有九成相像的女人。 愣怔了片刻,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快速放下车帘,看了眼宫门口的侍卫,压低声音道:“你不想让我进宫?” “阿妩,我不想让你有任何危险。” 就在这时,接应他们的人来了,周清妩看了面色凝重的阿竹一眼,拉着他的手硬是将人扯进去了。 “我又不是泥娃娃做的,再说了,是你还没尝过我使毒的手段,所以才看低了我。”她不怕危险,就怕他什么也不对她说,自己独自承受了一切。 她希望他们是能 分卷阅读123 共同进退的两个人。 阿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穿过几道门,就见李元柏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绣龙袍子,笑眯眯地站在玉阶处等候他们。 “盼星盼月,总把两位大佛盼来了。”他调侃。 “不敢当不敢当,在太子殿下面前谁还敢当大佛?”周清妩连连摆手。 李元柏不知怎的品出了一丝挖苦的味道,他咳了一声,“在我这里不用拘束,但是待会儿到了宣政殿,不管皇帝嘉奖了什么,你们只管跪谢便是。” 他还真怕这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最后会闹出什么拒绝赏赐,与皇帝争辩等掉脑袋的事情,所以提前叮嘱他们。 “知道知道。”周清妩知他是好心提醒,阿竹也点了点头,只是眼眸深沉。 他想,与这个曾经自己活着唯一的目标相见,到时候自己会有什么反应,而那个男人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再次见到他,以一种平常而非监视的目光看向他,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而皇帝,却是直接失态了。 “你是……”他直接从龙椅上站起来了,两旁的大臣诧异地看着一向稳重温和的皇帝这般失态,都抬起头来。 皇帝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又重新坐下,掩饰道:“想不到程侠士竟是这般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看来我东晋人才辈出啊!” 两旁的大臣也都是老油条了,纷纷附和,一时间,仿佛大家都齐齐忘记了刚才那一岔。只是偶尔有年纪大的老臣子,会用探究似的目光看向大殿中央的年轻男子。 周清妩正疑惑皇帝方才的态度时,却听他又说话了。 “渝州水患,劫匪猖獗,程侠士不畏艰险屡次救下太子,并协助太子侦破渝州太守窃银一案,可谓功不可没!” “程辞上前听封!”皇帝一拍龙椅,“朕今封你为太子卫率,归至东宫六率,赐良田百亩,白银千两。” 这封赏似乎在众人意料之内,这程侠士与太子结缘,归入东宫六率,还是正四品的官职,也是皇帝看在太子的面子定下的。 徐公公捧着圣旨走上前,悄声提醒道,“程大人,还不赶快接旨?” 阿竹低下头,单手接过圣旨,“谢陛下恩典。” 周清妩悄悄看他,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周氏,医术精湛,医者仁心,救治了成千上万的受难百姓,特封御医,并赐医典千卷,白银千两。” 御医?周清妩有些懵,没想到这皇帝会直接封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官职。 至少她知道“御医”这职位,是古代多少医者梦寐以求,挤破了脑袋也上不了的位置。 她懵懵地接下圣旨,跪谢皇帝。 直到两人从殿内出来,她还是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李元柏得知两人获封的职位后,很是高兴,特别是程兄弟直接入了他东宫六率,也省去了自己替他打点的麻烦。 他没立即将两人送出宫去,而是带回了东宫,他想直接让这小神医给妻子看一看。 路上,周清妩虽说着话,但却时不时看阿竹一眼,她总觉得,自从他从大殿里出来以后,就有哪里怪怪的。 太子的东宫极大,里头服侍的人很多,周清妩第一次看到皇家做派,也有些新奇,好奇地张望了一番。 李元柏带他们见了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她抱着一只毛发浓密的狗儿,热情地招待他们。 李元柏交待完事情就带着阿竹走了,殿内便剩下周清妩和太子妃两人。 她看这狗着实乖巧,便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种类的狗儿?” “这是早些年邻国进贡的,阿柏便讨了来给我作伴。”沈瑶笑着摸着狗滑顺的毛发。 有了狗做桥梁,两人很快便相熟了起来。 说了一会子话,周清妩也知道李元柏让她过来是替太子妃瞧一下,所以也不能耽误正事。 她搭着脉,心道几年前滑过胎,腹部又受过伤,确实难再有孕,但是尝试一下未必不可。 她让沈瑶附耳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眼看沈瑶的脸色越来越红,她咳了一声,“明白了没?” “这……能行吗?”沈瑶有些不自然道。 “行,你听我的。” * 夜色清凉,皇帝在龙榻上睁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 他起身,打开殿门,不知不觉走到了晗章宫前,他望着这座翻新过的宫殿,深色莫测,却并没有走进去。 “陛下,虽是夏日了,可夜里还是些许带着凉意,您莫要着寒了。”徐公公追上前,将手里的外衫披在他的肩膀上。 “像,太像了……”皇帝喃喃。 “您是说今日殿前的程大人吗?”徐公公笑着道,“老奴也觉着很像,和贵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柳贵妃,那个绝代风华曾经宠冠六宫的女人。 “徐英,你说世上 分卷阅读124 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吗?”皇帝望着沉沉的夜色,突然道。 “老奴倒觉得,许是老天爷看不过您十年如一日思念贵妃,特意送了个念想过来,陛下,这位程大人许是个有福之人。” 与贵妃长得如此相似,可不就是个有福之人吗。 皇帝没说话,半响,他眯起眼睛,“如果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死,也跟他一般大了。” 徐公公鲜少听他提起那个乖巧可爱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小皇子,他叹了口气,也是作孽哦,母子两人谁也没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 “徐英,你说,怎样才算一个好父亲?” ☆、第 63 章 周清妩在内府御药房给太子妃配药, 今日轮到她当值,回想起几天前她还在马车里与白梨斗地主,没想到一眨眼就在宫里当起了御医。 当真是——人生无常! 由于怀孕的缘故, 她对一些药材还是很谨慎的,她拿着方子, 指挥小童去取藏红花来。 小童昨天亲眼见到这位空降的女御医“赤手空拳”斗赢太医院所有人,心里那叫一个佩服, 当下乐颠颠地听她使唤去药屉里取药了。 当她配完药,正要去东宫问诊时,皇帝突然传话来让她过去。 周清妩心下疑惑, 按理说皇帝不都应该有一个医术拔尖固定的御医吗?若是龙体抱恙, 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新人啊。 莫非……是其他事? 她带着疑问,让小童将配好的药送去煎,自己从内室拿了药箱, 出了御药房。 路上, 她隐晦地问过这名徐公公, 陛下的身体是有何不妥,然而这徐公公尽是和她打花腔。 “老奴不敢妄加揣测,周御医到了自会明白。” 这次来的不是宣世殿,而是一处别有意境的湖心亭。 “来啦?”徐公公进去禀告, 亭子里头的黄袍男人淡淡道。 周清妩看着这些守在湖心亭一百米处的宫女和侍卫, 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 在得到传报后,很是谨慎地进去了。 “坐吧,不必拘束。”离得近了,她才终于尝到上位者的威严是何种滋味了。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不带一丁点儿声响地放下太医院分配的药箱, 却听见圆桌对面忽然传来浑厚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周御医不必拘束,朕只是请你来号一下脉,考察一下你的水平。” 周清妩不敢置信,这御医的水平考察不都是太医院的是吗?什么时候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帝也管起了“地里芝麻熟了没”这种杂事? 更加确定了他另有图所谋。 她边想边依言将枕包垫在皇帝的手腕下方,快速看了眼他的面色,随后专心诊起脉来。 只是……一秒、两秒……她的眼睛越瞪越大。 她震惊,她敢保证,这脉象她诊过千遍万遍,不会出错的! 这脉象,分明就是蛊毒! 和阿竹的如出一辙…… 也许是她的表情没有掩饰好,也或者是她反应的时间过于长,皇帝看向她,“如何,朕可是得了什么病?” 周清妩想了想,作下了决定,“陛下,您……确实得了病,但是这病,有些古怪,微臣也是在古书上见到过。” 她跪下,“还望陛下准许微臣回去翻阅典籍。” 皇帝收回手,看了一旁的徐公公一眼,抬手让她起来,“无事,朕也只是考考周御医,爱卿不必紧张,朕对自己的身体心中有数。” 没有责怪她的无礼,也没有大发雷霆,周清妩突然想起坊间传闻,这位晋顺帝是位人人称颂的仁君。 “谢陛下。” “听太子说,你与程卫率是夫妻?”待她重新坐下后,皇帝似是无心问道。 他这一问,周清妩更加确定了他和程辞之间有着渊源。 “微臣与程辞确是夫妻,只是双方都是浮萍孤儿,成亲时也无亲朋观礼。”她偷偷瞄向对面的皇帝。 果真,这位皇帝听到“孤儿”后愣了一瞬,之后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阿竹的事,更让她确定了某种猜测。 两人就这么在凉亭里谈了一个时辰,直到有人来报庄妃请陛下去用膳,周清妩这才舒了一口气。 “朕知道了,你去给她传个话。” 待周清妩走后,皇帝背着手望着荷花灼灼的湖面,突然道:“她确实能诊出来朕得了什么病。” 徐英低头道,“陛下莫要思虑了,知道了病症是好事,这般才能对症下药,依老奴看,这周御医颇有当年白穆御医的风范。” 之后他又把昨日在太医院,她一挑三,用医术叫太医院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趣事说与皇帝听,皇帝听完,湖心亭又是一阵浑厚的笑声。 周清妩一离开湖心亭,脸刷地就拉下来了,这呆瓜果真有事瞒着她,她就不信阿竹什么都不清楚,要是不清楚,他会说那人就在 分卷阅读125 汴京吗? 但除了“汴京”这一个信息,她从他嘴里就再也撬不出其他东西了。 她背着药箱,朝前头带路的小宫女道:“妹妹,我们这是回内府御药房吗?我今日本要去为太子妃问诊的,要不你带我直接去东宫罢。”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阿竹那张脸了,她就想看看,在这么确凿的证据之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宫女自是应下,周清妩见她年幼单纯,忍不住问起皇帝来。 “你说陛下呀?”她的脸色亮起来,“我们陛下仁德爱民,从来不会训斥宫人。” 怕这位新来的御医不信,她还举出个例子。 “我有个姐姐,她在藏书阁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正被姑姑训斥着,却突然遇到了前来寻书的陛下,陛下制止了姑姑,说‘无心之时,莫要责罚了’。” “你说,这还不是好心肠?”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周清妩。 周清妩看着她带着崇拜的目光,一时语塞,没想到那个中年帝王还有这样的小迷妹。 “确实。”她只能点点头。 那小宫女见她认同,开心道:“陛下不仅仁德,还很痴情。” 她瞄了旁边两眼,压低声音道:“我听姑姑说,十几年前宫中有位颇得圣宠的贵妃,可惜被一场大火烧死了,陛下至今还念着她,据说她从前住的晗章宫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新人住进去过……” “大火?” “我也不清楚,据说是突然走水的,听说当年陛下还试图冲进去救那贵妃娘娘呢!”小宫女进宫时日尚浅,得到的消息也是从各位姑姑和姐姐嘴里拼凑出来的。 周清妩一路被安利,待走到东宫时,两人已经以“姐妹”相称了。 “周姐姐,下次等我不当值时就来找你玩哦!”她摆了摆手,踏着标准的宫女小碎步走远了。 周清妩看着她走远,踏进了东宫。 她一路走来,都看不见阿竹的人影,问带路的侍从,侍从也说不清楚,正当她跨入第二道门槛时,突然撞见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柳莹玉。 没想到渝州一别,才没过多久,她就瘦下了那么多。 柳莹玉也看到了她,她打量了周清妩两眼,突然上前来,“这位是……”她问侍从。 侍从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这位是太医院新来的周御医。” “原来是周御医啊……”她勾了勾唇,指着她道,“既是御医,便来给我瞧瞧身体罢。” 侍从面露难色,这可是专门来给太子妃瞧病的御医。 “怎么,我一个太子良娣,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颇有些以势压人的意味,刚进来时她确是见人三分笑,如果不是东宫这群人处处站在太子妃这边与她作对,再加上李元柏不加管束的态度,她也许还会是那个温柔可人的柳莹玉。 刚进宫的小心讨好,被冷落的哀怨,到被处处针对怒而奋起的态度,她都揣测得很好,并且演得到位。 这才是一个杀手的基本素养。 可惜,她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暴露了。 侍从不敢得罪她,周清妩知道他的难处,拍了拍他,“你去和太子妃说一声,我晚些来。” 柳莹玉瞥了她一眼,“跟上来!”随后被侍女扶着回到了自己的飞羽殿。 “周御医。”柳莹玉回到殿内后,遣去了众人,“你给我看看,我身体如何呀?” 周清妩并不怕她,手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脉势强,脉道硬,良娣,您近来肝火旺呀!” “是有什么烦心事值得您大动肝火的吗?”她笑眯眯道。 柳莹玉猛地收回手,“少废话!他也来了对不对?” 这个“他”,周清妩当然知道指的是谁,毕竟在渝州的最后一天,她就和自己提到过阿竹。 想来如今她也不想掩饰了,周清妩就直接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柳莹玉笑了起来,“我是谁?程辞居然提都没跟你提过吗?看来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是那么重要啊!” 周清妩突然发现她仰头时下颌翘起的一点表皮,她眯起眼睛,“你是七杀楼的杀手?” 易容术,只有江湖中一些见不得光的职业才会用,再联系她总是抓着阿竹不放,很容易就联想到她的身份。 柳莹玉,或者叫千羽,闻言笑声一顿,低头看她,“他和你说了?” 不,她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她了解程辞,如果他真心想护着一个人,不会将所有危险的事都讲出来。 这个了解让她心中一痛,她看着脸色平静仿佛没有烦恼的样子,手抓紧了桌布。 她突然想到什么,手一松,“外人只知道七杀楼是个江湖组织,那么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呢?” 她撑着桌子,慢慢靠近她,“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就是江湖杀手榜上那个杀人不眨眼、常年位列第一的‘绝命寒天’吗?” 周清妩 分卷阅读126 愣怔。 “你看,他连真实身份都不愿意告诉你,你们之间的感情又有多少真意呢?”千羽一笑,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有了种快意。 周清妩回过神,她承认,阿竹总把事情埋藏在心里这一点,确实戳中了她的痛处。 ☆、第 64 章 那双眉目中, 带着畅意与妒意。 “你喜欢他?”周清妩突然茅塞顿开。 千羽不语,周清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下颌,眼前这个女人也来自七杀楼, 阿竹曾经说过他要复仇,而现在两人都出现在了皇宫之内。 她靠着太子进了皇宫, 阿竹也因救了李元柏立下功劳,早晚也会随太子进宫领赏, 且不说两人是否原本就是串通好的,但至少这些信息足以让她确定了—— 阿竹要杀的人就在皇宫里! 她缓缓拨了拨手指,歪过头看她:“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果然, 对面的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但很快,她就冷下了眸子,似乎是秘密被探破, 她眼里逐渐起了杀意。 周清妩看到她的反应, 知道自己猜对了。 “哎!”她见千羽手指一动, 伸手制止她,“我劝你现在最好别轻举妄动,红日断肠散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你,你居然下毒!”千羽突然捂住肚子, 满脸怒意地看向她。 “你卑鄙!” “非也非也, 在你这么一个江湖杀手面前, 况且还是喜欢觊觎别人夫君的女杀手,我怎么敢掉以轻心呢?”她翻看着自己的指甲,用大拇指抹去残留的白色粉末。 “放心,也要不了你的命,顶多让你虚弱几天。” “你才是那个卑鄙的人!大师兄与我青梅竹马, 要不是你乘虚而入,他怎会这般糊涂!”竟三番五次违抗命令,自己焦心地在宫里等了近一个月,他却至今才姗姗来迟。 周清妩动作一顿,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她将药箱挂在肩上,对她道:“青梅竹马又如何,我才是那个他拜过堂成过亲的娘子。” “就算他会有事瞒着我,但是一旦遇到危险,他冲过来第一个护着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说完,她打开门,跨出了门槛,只留千羽伏在桌面上咬牙切齿。 周清妩出了飞羽殿,愤恨地踢了一脚石头,去你的青梅竹马! 同一时刻,正在太子书房内的阿竹打了个喷嚏。 “定是有人在念叨你。”李元柏抬头笑道。 阿竹摸了摸鼻子,他想,定是阿妩想念他了,心里一暖,决定把事情处理好早些回去罢。 只是,他今日还要去处理一件事。 “她什么动静也没有,才是最奇怪的一件事。”话题又扯回到柳莹玉身上,当初正是程兄弟告诉他,在太守府那片地道的出口处看到过柳莹玉,他这才怀疑起这个女人来。 而这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偶然间也发现她其实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人,渝州太守横死地牢已查出或与江湖有关,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她。 而当初自己误喝了那有问题的茶水时,她或许是知情的,只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顺水推舟,借他之力来到皇宫。 阿竹听完他的分析,心中早已怀疑的一个人名呼之欲出。 他看着对自己丝毫没有怀疑的李元柏,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最终,他干巴巴道:“无论如何,还请殿下注意安全。” 他是利用他,但却并未想过伤害他,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个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的男人。 而李元柏,往后将会是个受百姓爱戴的明君。 * 接替阿竹的人来了,两人换班,但是阿竹走出东宫后,却并未直接出宫门,而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偏僻之处,又翻墙回到了东宫。 千羽拒绝了门外丫鬟的伺候,她撑着墙面,只道自己有些困乏,想歇息一下,谁也别来扰她。 她冒着冷汗倒了一杯茶水,心里突然想起程星的话来,那女人确实该千刀万剐! 突然,她的手猛地一颤,转头厉喝道:“谁!” 阿竹从阴暗处走出来,千羽眼睛一亮,“大师兄!”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果然是你。”阿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讽刺道,“是他来叫你监视我的?” “不是监视。”千羽即刻否定道,“是协助你铲除那狗皇帝。” “你该和师父回一封信件,楼中人说,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和楼里联系了,我替你圆了谎,却也满不了多久。” 阿竹听完,沉默道:“谢谢。” 虽全身酸痛无力,但千羽听完依旧笑了,“那师兄你什么时候动手呢?我会从旁协助你。” “他与我的性命有所关联,等解完毒,我自会杀了他。”声音无情,但她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你中了毒?”她急忙上 分卷阅读127 前,但因动作太大,面色忽然痛苦起来。 阿竹皱眉,“你怎么了?” 在幼时,几乎所有楼里的同龄人都欺负过他嘲笑过他,但是只有两个孩子没有加入其中,他们很聪明,既不落井下石,也不上前相助,只是从旁观战。 千羽和书生。 但对当时的他来说,不加入他们就是对他的善意,所以对这两人他也不会做到真正的无视。 “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给我下了毒!”千羽咬牙说道,原以为他就算再如何也会关心自己一下,但却没想到他听后脸色一变。 “你对她做了什么!” 千羽愣住了,她看着高声质问自己的男人,心中刺痛,没想到剥开他冰冷的面具居然如此容易,她努力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一句话就能激起他的怒意。 恨意扭曲翻滚,这个女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术,竟把他迷成这样! 她撑直了上身,恶毒地盯着他道:“做了什么?我对她说,那个江湖上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人人避之不及的第一杀手就是她的枕边人。” “你以为你和她在一起就会幸福吗!一个救人,一个杀人,她会愿意与一个罪恶滔天的刽子手继续生活下去吗!师兄,你醒醒!” “我们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阿竹沉默片刻,挥开她的手,对着她道:“你不懂。” 正是因为他们是一类人,所以她才不会明白,在这个黑暗而畸形的圈子里,她永远也不会懂。 但是他不一样,他已经触摸到了属于他的柔软。 …… 阿竹走后,飞羽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守门宫女忙开门进去,发现新来的良娣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脚下是一地的碎瓷。 * 周清妩坐在圆桌边,看着面上的三菜一汤陷入了沉思,待会儿该怎么逼问那个不老实的呆瓜呢? 她敲着手指,歪头思考。 阿竹知道自己要尽快行动了,他一推开门,就拉起周清妩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清妩一听他这话,突然眼睛一眯,“你去找你那个青梅了?” “青梅?”阿竹不明所以。 还不承认,她心里更不爽了,“就是那个眼睛一勾把人魂儿都勾走的小良娣。说,你还有多少相好是我不知道的?” “我没有青梅。”阿竹吃过几次炮仗,也明白沉默不可取,于是解释道,“我五岁时便一个人住在山上了,一直独来独往,不可能有青梅。” “那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周清妩斜眼。 “她是我师妹。”阿竹道,“但是我与她接触不多。” 周清妩不信,追着他刨根问底,最后从他的只字片语中得出一个无语的结论——这呆瓜根本不知道人家喜欢他! 她沉默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随后她眼珠子一转,又问起了他身份的事情,几句话后,他的话被刨得差不多了,她见时机成熟,突然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杀了皇帝?” 阿竹惊得坐起,“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就是她猜对了。 周清妩拍拍手,套路不管使过几次,好用就行。 “坦白从宽,老实交代!”周清妩看着他,手指点点桌子。 阿竹对上她坚定的眼神,就怕如果自己不告诉她,她会背着他去打听。 她有这个胆子。 阿竹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告诉了她。 …… 周清妩听完直皱眉:“也就是说你根本什么都记不起来,只凭那楼主的话,就断定皇帝是你的仇人?”并且十年如一日接受残酷的训练和刑罚,就为了杀这个人? “他与我母亲交好。”阿竹简单道。 其实最开始是程如海逼迫自己按照他的要求去复仇的,不答应?那就没饭吃,没衣服穿,将他丢在空无一物的冰原上,而对于一个五岁的残疾稚童来说,濒临死亡再见到食物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同意了,并且这个目标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根深蒂固在了他的脑中。 他不想惹她心烦,便没有将这些说出来。 “可是……他是你……” “阿妩,不要管他是谁了好不好,等我完成了最后这个目标,我就能彻底离开那里了。” 他将头抵在她的脑袋上,摸着她微微有了些弧度的肚子,温声道,“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 这晚,周清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其实皇帝的态度已经明显怀疑阿竹就是他当年那个孩子了,而且要解蛊毒,两人都须正对着同时在场,如今想要尽快解掉蛊毒,也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了。 她相信没有一个人不害怕死亡,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禀明了情况。 “陛下,微臣从典籍 分卷阅读128 里翻出,此乃蛊毒,且这种蛊毒实属罕见,属于双生蛊,有一人中蛊,定有另一人体内的蛊与之成对。” 她瞟了一眼撇茶盖的皇帝,冒险道,“据微臣所知……我们身边有一个人……和您中了同一种蛊毒。” 皇帝的手一顿,眼睛锐利地朝她看去。 ☆、第 65 章 此刻, 七杀楼。 殿外的联络手端着装有各类信笺的木盘,交给了守门的人,这些他们无法定夺的信笺, 都会交给楼主来定夺。 但是自从楼主半个月前受了重伤回来后,便再也没踏出过这道门, 他们便只能将信笺交予门口的守卫。 紧闭的大门将昏暗的光线挡在门外,程如海端坐蒲团运功行气, 须臾,他猛地睁开眼睛,“噗”地喷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他捂着胸膛, 眼神暗沉地盯着门外, 是谁,背叛了他? 这次行踪被暴露,必定是楼中出了内鬼! 从蒲团上缓缓起来, 他擦去嘴边的鲜血, 打开重重守卫的殿门, “去通知鬼手和程星过来。” 门卫道了声是,并将信笺托盘递给他。 程如海随意拆了几个小筒,待看到一张沾染了一点黄色染料的信笺,他脸上疑云渐起。 不对。 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捏皱了这张落款上画了根羽毛的信笺, 愤怒地挥袖将这团纸狠狠地砸在地上。 鬼手和程星赶来, “楼主,您的身体……” 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脸上阴云密布的楼主,他的视线像腊月的冰河,令人不寒而栗, 程星打了一个寒颤,闭上了嘴巴。 阴鸷的目光来回在两人之间回转,半响,他才开了口:“明日我要去一趟汴京,你们……谁愿意与我一同去呢?” 长长的调子,又是一个寒颤。 * 于此同时,汴京皇宫。 周清妩道明了原委,令她惊讶的是,皇帝听完她的说辞,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口笃定阿竹就是他的儿子! 不会有错的,不会有错的! 当下他再也等不及,即刻就摆驾去了东宫。 周清妩见他的神态激动急切,心中更加困惑了,这蛊毒与阿竹的身世之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皇帝一踏入东宫,就立即叫人将阿竹寻来,“快,快去。” 阿竹知道今日周清妩的动作,他本意也是如此,此法一举两得,一能将他体内的蛊虫尽快解掉,二是能趁此机会接近皇帝,给以更多的下手机会。 他面色平静地踏进门槛,没想到皇帝见到他,拂开了欲要上前的徐公公,自己一步步走上前,视线紧紧停留在迎面走来的年轻人脸上。 眉眼像她,太像了。 皇帝的步伐愈走愈急,几乎是自己走完了全程。 他停在阿竹面前,动作颤抖撩开他的左手,待看到一点红色小痣时,他瞳仁颤动。 “是我儿,是我儿……”他轻喃,帝王的威严在此刻尽数消散,他的手在空中,欲伸又不敢伸,最后终于不再迟疑,一把抱住了他。 阿竹僵住了身体,这跟他预料中的场面根本不一样。 与陌生人如此亲近,他有些抵触地后仰。 即使年近半百,男人的胸膛依旧宽厚,阿竹僵直了身体,很不适应。 他的拥抱和阿妩不一样,阿妩的拥抱是柔软而温柔的,而眼前这个男人的拥抱,是坚固而……温暖的…… 这种感觉很古怪,也很陌生,阿竹一时间有些无措,只能求救地看向周清妩。 周清妩只当没看见他救助似的眼神,低下了头。 其实在看到皇帝的反应后,一路过来她想了很多,如果有可能当年只是误会的话,只是那个楼主污蔑的话,阿竹杀了他的父亲,他以后倘若有一天得知了真相,又会不会后悔呢? 如果可以,她希望阿竹的人生圆满,不仅有妻子和孩子,还有疼爱他的父亲和哥哥,亲人的宠爱,朋友的友情,普通人有的,他也一样不缺。 阿竹……他以前过得太苦了。 “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近二十年未相见,皇帝抑下情绪,视线突然定在了他的右手臂上。 “我儿,你的手臂怎么了?” 阿竹连后退半步,也没称呼他,快速道:“五岁之前的记忆,我已经都记不得了。” 皇帝听后,长叹了一口气,“是父皇不好,没保护好你。好孩子,没事,以后你都不用怕,父皇会好好保护你的。” 阿竹第一次听见有人直言说要保护他,神色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元柏闻讯赶来,一进门就看到帝王神色温和,询问着程辞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皇帝看到他,免去他的礼,在他狐疑之际指着阿竹道:“这是你的九弟。” 太子愣在了原地。 排行第九 分卷阅读129 ……只能是…… 他猛地看向阿竹,不敢置信,就算平时再如何沉稳也抑不住他此时的惊讶,他竟然是那位柳贵妃的孩子! 阿竹看着他震惊的神色,想起无论是先前还是现在,他从来都是如此信任自己,心中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负罪感,这是他执行任务时从来没有过的。 很小的时候那个人就对他们说过,欺骗,只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他们作为杀手,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情,而第二件,就是欺骗。 无情,是为了让他们以后杀起至亲之时毫不心软,而欺骗,是为了让他们执行任务时更好地藏匿自己,更迅速地达到目的。 而他,似乎两样都没有完全做到。 阿竹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或许从今日起,他便不想再看见自己了罢……一个欺骗他,威胁他太子之位的人…… “怪得不我见你时如此亲近!”没想到李元柏几步上前,大手直接往他脑袋上招呼。 阿竹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头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没生气,还好似很高兴的样子,被信任的人欺骗,应该要生气才是。 李元柏看了眼他,揉了两下就停手了,他没有继续与他互动,而是跪下来恭贺他的父皇寻回了幼子。 当所有人都觉得已经死了的人再次被寻回来,确实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 皇帝哈哈笑着,让他平身。 李元柏垂下眼睑,原来他是他的弟弟啊…… 他至今还记得,幼时第一次在御花园遇见那个白团子,他糯糯地叫了自己一声“哥哥”,模样稚嫩而乖巧。 他的母亲是宫中最低等的宫婢,他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 他被父皇指给了一个修仪抚养,修仪性子软弱,没过几年就病逝了,父皇那时子嗣多,他自然而然被父皇遗忘了,一个被遗忘的皇子,生活注定不顺。 那一天,他刚从冰冷的湖中将大皇子踢落的小球捡起,却被说他故意将小球弄脏了,被踹了几脚后,他今天的馒头又被罚没了。 他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御花园,冬日的冷风将他吹得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裳不一会儿变得冷硬,他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地哈气暖手。 抬头望向树上的腊梅时,他突然间有些迷茫。 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冷馒头也不好吃。 就在这时,他的脚边滚来一只精致的虎头绣花球,球碰到了他冻僵的脚尖,摇了两下,便不动了。 小灌木里,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他穿着考究的祥云绸缎,活像个年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他看见自己,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怯懦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绣球,欲言又止,“哥哥……” 或许是他的球罢,尽管李元柏的手指冻得僵硬,但还是努力从石头上坐起,递给了他。 哪知那个孩子没接过球,而是抓起了他长满冻疮的手指,撅起小嘴吹气,指间的温度让他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呼呼就不痛了。”他朝他软软一笑。 “宁宁。” 不远处有人呼喊,李元柏一惊,倏地收回了手,却忘记了绣球还在自己手里。 那是个很美的女子,比他见过的所有娘娘都漂亮,他听见小孩喊她母妃,也听见旁人唤她“贵妃娘娘”。 女子看见他时一愣,等他发现手中还拿着绣球时,心中顿时懊恼无比。 她走过来了…… 她抬起了手…… 正当他闭着眼睛打算接受一顿打时,头顶忽然传来了温暖的安抚。 他呆呆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哪个宫里的?”她温柔道。 “我,我叫李元柏。”他磕磕绊绊道。 “他是哥哥。”粉团子拉着他母妃的裙摆,眼睛亮亮的。 “对呀,是宁宁的哥哥。”女人轻柔地摸着幼子的小脑袋。 后来……后来他过了很是幸福的一段时光,他记得每日吃饱的满足,记得晗章宫里冬日温暖的炭火,也记得夏日清甜的西瓜。 直到那场大火。 贵妃和九弟的模样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消磨,而自己也懂得了韬光养晦躲避锋芒,所以在那一场宫闱内斗中,他成了唯一幸存下来的皇子。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再见到他的幼弟。 内心潮涌,怪不得他总觉得他亲切,怪不得自己总愿意去相信他,原来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神色如常地同父皇一道问候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阿竹回答得很勉强,就算早已编好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生活,面对他们说的时候也总不像以前那般顺畅。 一聊就是一上午,期间阿竹借口出去,却意外撞上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李元颢。 两人对视了一眼,阿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到了殿内。 分卷阅读130 李元颢看着他的背影,从缝隙中看到了其乐融融的几人,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搞起来! ☆、第 66 章 阿竹拒绝了皇帝想让他们宿在宫内挽留, 在皇帝略带遗憾的神色中,两人回到了宫外的住处。 周清妩能感觉得到,出宫的这一路上, 阿竹明显有些不一样。 他似乎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事情, 周清妩唤了他两次,他才如梦惊醒般转过头。 “阿妩, 你唤我?” 她抓住他眼神中转瞬即逝的迷茫,最终一叹,趁着四下无人揪住了他的耳朵。即使没使力, 阿竹也习惯性地配合她弯下了腰。 她眼珠滴溜一转, 故意使坏,在他耳边大声道:“我问你,去不去夜市?” 果然, 阿竹被一震, 匆忙捂着耳朵弹离了几步远。 周清妩叉着腰哈哈大笑, 就是嘛,发什么呆呢?这时间倒不如去汴京夜市溜达一趟,东晋最繁华的帝都,它的夜市一定很热闹! 她上前牵过他的手, 拉着他一道往中央的夜市跑去。 “阿妩, 你慢着些。” 他时刻记挂着她还是个孕妇, 见她如此大动作,什么父亲复仇的,都统统抛到脑后,就只记得让她慢一些。 “我身体好着呢!”她将他拉到市集,看着琳琅满目的吃食, 不争气地咽着口水。 什么炸泥人、豆儿糕、生花果和糖蜜糕,都通通来了一份,卖相好看手艺精湛,她还特别要求小贩在酸果子外淋一层晶莹剔透的蜂蜜,又酸又甜,不禁让人食欲大开。 不一会儿,阿竹手里就塞不下了。 周清妩摇着新买的娟扇,满足地吃着手里时兴的小果子。 “不错,好吃。”她往阿竹嘴里也塞了一把,阿竹只能被迫地嚼着这酸不溜秋又极甜的怪味果子,眉头紧皱。 天色渐暗,夜市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了,但是行人依旧络绎不绝,不减反增,周清妩在一片热闹声中,精准地找到了第一天来时她心心念念的那糖水铺子。 水入喉中,就一个字——甜! 一碗糖水见底,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心愿了了!她靠在阿竹肩上,看着人来人往的繁荣街市,回味着口中的甜蜜。 她想,应该给梨梨也带一份。 两人是直接翘了晚膳溜过来的,连府里都没回,但好歹心里还有时间观念,逛了一会儿就拎着大包小包回去了。 李元柏派来的的管家一开门,看着一个笑嘻嘻的俏脸从轻盈的大礼盒后探出头,“嗨,李叔,吃过了吗?” 而那个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老爷,整张脸却还被堆得老高的大小纸包挡在了后头。 他擦了把汗,“老爷,夫人,你们这是……” 周清妩小心地跨进门槛,腾出手从阿竹那堆里翻出几样来,“李叔,这是给你的。” 说着,往他怀里一塞,哼着小调走进了府里。 李叔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忙指挥着旁边的侍从,“还不快去替老爷和夫人拿着!” …… 他们回来的还算早,周清妩分完东西,早早地躺在了床榻上,阿竹还未沐浴,在一旁整理着他不熟悉的公务。 周清妩并没有再与他聊白日里发生的事,她觉得,这件事该阿竹自己做决定。 “阿竹,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逛夜市有些累了,她听到他的应答声后,打了个哈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清浅匀长的呼吸声渐渐响起,阿竹合上书中的册子,看了眼睡榻,靴子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他拿起寒天,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暗夜中一道黑影在屋顶闪过,径直往禹阳王府的方向掠去。 对于李元颢这个不可控的人,他打算先下手为强。 阿竹避过王府侍卫,进入了主屋,可寒天刺下的那一瞬间,他就感到了不对劲。 刀尖挑开被褥,空无人影。 阿竹皱眉,他今日查看过轮值表,作为禁卫军统领,李元颢今夜并不用在宫里轮值。 去那儿了呢? 阿竹动作快,可他没料到,李元颢的动作更快。 汴京皇宫。 李元颢单膝跪在皇帝的书房内,“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臣确定当日在虞山镇,与臣交手之人就是他!” “他的刀法诡谲,臣敢断定他是混在江湖中的宵小之辈,他处心积虑冒充九皇子来到皇宫,定是想二次加害于陛下,还望陛下三思,切勿认下贼子!” 他的背挺得很值,他是宫里最年轻的禁卫军统领,也是皇帝最为器重和信任的臣子,他的话,不会作假。 李元颢听到“平身罢”这三个字时,终于呼出一口气。 可是皇帝的下一句话,完全让他震在了原处。 “朕就当你今夜从未说过这些话。”皇帝疲惫地揉着太 分卷阅读131 阳穴,“他是朕的儿子,这一点朕不会认错。” 这一点,皇帝很是笃定。 “至于你说的刺杀也好,要朕的命也罢,朕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他看着震惊的李元颢,“元颢啊,朕亏欠这个孩子的实在太多了。” “一个好父亲,会让孩子受这么多苦吗?” 李元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他望着皇宫中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远在禹阳封地的父亲。 如果是他的父亲,也会这样做吗? …… 门被合上,御书房再次恢复平静,皇帝批着手里的奏折,声音低沉道:“人走了,出来罢。” 一个儒雅的书生样男子从玉制屏风遮挡的暗处走出来。 他着了一件白衣,头戴书生帽,如果周清妩在的话,一定一眼就会认出此人。 当初在苗疆,指引他们进入白族的那位热心的背书人,就是他! 书生从暗处走出来,他并不关心方才走进来的年轻禁军统领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他悉数充耳不闻,只自顾说着自己的话。 “他已经往汴京赶来了,相信过不了几天,便会探进皇宫。” 皇帝闻言手中的毛笔一顿,复而继续流畅地写下去,“二十位大内高手,届时会助你一臂之力。” 二十位?书生想着这个数字,十位能重创他,那数字翻一倍…… “可以。”到时候布下天罗地网,程如海那老狐狸必定料想不到,他从七杀楼离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踏进别人的陷阱里了。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等来这一天了! “那祝我们合作愉快。”书生抱拳一笑,只见一个虚影,他就消失在了远处。 皇帝眯起眼,夜风吹过他的发丝,白发已然浮现。 * 皇帝似乎对阿竹很重视,第二日,周清妩便拿着皇帝赐下的特权腰牌,带着白梨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 原来这就是特权的滋味啊……周清妩看着手里的腰牌,咂舌回味着方才宫内侍卫的表情。 感觉……有了有了,是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味道。 很快便有一个小太监过来了,他自称是徐公公干儿子,是徐公公特意让自己过来接二位贵人的。 这小太监油嘴滑舌,变着法儿夸她们。 说鼓了点小肚子的周清妩身材样貌似天仙,又说面无表情的白梨像端庄的观音娘娘,还说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祖坟冒了青烟能遇到两位贵人。 总之天花乱坠夸得两人尴尬。 万幸他来接她们的时候已经离御书房很近了,小太监望着两人的背影,略感遗憾,干爹说了,攀上了这根高枝,他就出头了。 可惜,这路太短了。 周清妩和白梨经过通报进了偏殿,发现阿竹与太子两人早到了,阿竹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中间,而皇帝则在上首哈哈大笑着。 看起来气氛不错。 “臣参见陛下。” “民女白梨参见陛下。” 皇帝将视线转过来,让两人平身,随后面露慈爱对周清妩道:“私底下叫朕‘父皇’便行了。” 周清妩看了阿竹一眼,道了声“是”,却并没有叫他。 皇帝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叹了口气倒是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白梨道:“这位便是那位苗疆的白姑娘?” 白梨从马车进城起,又恢复了一身异族的打扮,她性格便是如此,见了皇帝也依旧直来直往,“陛下容民女再次验证一遍。” 她拿起笛子,突然想起之前阿竹公子的剧烈反应,终于替别人想了一回。她斟酌道:“或许有些疼痛,请陛下忍耐一下。” 一曲音律响起,直到皇帝满头冷汗,他才终于意识她的“有些疼痛”是什么意思。 而阿竹的蛊虫移了位,又服用过息木碎,反应倒不是很大。 “确实是同一对蛊。”一曲毕,白梨得到回应,思忖道。 “敢问陛下,当年是何故被人种下了同生蛊?” 她这一问题,也是众人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皇帝能忍,他接过徐公公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额角的汗。 “唉。”他放下汗巾,长叹了一口气,“也是朕一时失察,才与我儿一同中了敌人的奸计!” 他似乎很后悔,“那日,朕接着我儿在御书房,朕批奏折,他坐在小凳上念着《三字经》,可谁能想到守卫突然来报,晗章宫中混入了刺客,朕匆忙赶去,但到时刺客已经伏法,朕也没有多想,后来回到御书房,喝了杯茶,没想到从那时起身体便每月都有些不对劲。” “朕怀疑中了毒,可是寻遍名医,都说朕并未中毒,而我儿当时与朕饮下的是同一壶茶水!想来便是那次了。”他歉疚地看着阿竹。 “宁宁,朕与你母亲一生的心愿,便是你健康平安,聪颖也好,平凡也罢,只愿你一生平顺,无病无灾,你可知晓 分卷阅读132 ……” 皇帝的一番真情流露的话,每个字都带着父母的拳拳爱子之心,不说阿竹,在场的人几乎都有些触动。 李元柏眸光一动,看着面目慈爱的皇帝,他似乎对九弟是特别的。 阿竹心中确实有些松动,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白梨听后眉头微蹙,顿了片刻,她道:“由于蛊虫的年份太久,我要准备些东西,五日后我便来为你们解除此蛊!” 作者有话要说:  夜市部分参考了《梦粱录》(南宋吴自牧著) ☆、第 67 章 这几日, 皇帝对他们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纵容,两块金腰牌,就算是闯入皇帝的寝宫, 也是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他仿佛要把十几年的遗憾都要弥补给阿竹一样,绫罗绸缎金银财宝一样一样往宫外送, 每次周清妩见到徐公公时,他都对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行礼, 整张脸笑得就像秋日里盛开的菊花。 一次两次还好,她还能尝点新鲜感,可每一次, 他身后一条龙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对她行大礼,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头,都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庙里的哪位娘娘。 周清妩有点不适应这种生活,在这里, 什么都是规矩大于一切。 但撇开这些, 她还是挺喜欢往东宫跑的。 一进去, 发现李元柏又在向阿竹讨要武功招式了,而太子妃坐在一旁抱着狗儿在吃葡萄。 “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年龄也快三十了,学功夫早已晚了, 如果他真要学, 早十几年他就会向我爹讨教了。” 沈瑶很是瞧不上李元柏这种找尽借口想与弟弟多相处会儿的行为。 周清妩看向前面, 太子正练习着小儿最基础入门级动作——扎马步,整张脸憋地通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撑不住了,但是看着他轻微颤抖的腿,周清妩更倾向后者。 阿竹似乎是个严厉的师父,他用手将他不到位的动作一一扳正, 并和他说,基础功要练扎实,以他这个底子,每日至少要练上两三个时辰。 太子妃是习武之人耳力好,闻言差点将嘴里的葡萄喷出来,再搭配上太子震惊的神情,她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清妩伸手抱住了从太子妃腿上跳下来的狗儿,揉着它的毛,笑眯眯地看着场上的两个男人。 她知道,阿竹心情很好。 而这些天,皇帝并没有下诏书向外界公布阿竹的身份。 “不要怪朕。”皇帝拍了拍阿竹,“朕只是不想用皇子的身份去拘束你。” 他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们不习惯在宫里待着,朕与你娘最大的心愿,便是你活得开心,所以朕不会去拘束你。” “想做什么便去作罢。” 这些话倒让周清妩有些惊讶,一个帝王能说出这番话,倒是真的花了心思站在阿竹的角度上去考虑。 阿竹睫毛微颤,在窗子透来的日光下留下一片扇影,但他却没有避开皇帝的触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明日便是约定的第五日了。 “与阿妩回到山中的家。”阿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这是他埋藏在心里最干净的一块地方,他只跟阿妩说过,所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说出来。 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去之前多在宫里陪他几日。 周清妩知道白梨要准备什么,是两粒药丸。而她也明白,阿竹现在进了一个死胡同。 回去后,她递给他一个小瓷瓶,“这是龙舌癫,服用后毒性发作起来很慢,后劲很猛,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的话,这瓶药可以让人三日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这样,他既能将体内的蛊虫解去,也能完成十几年的执念。 阿竹迟疑地从她手中接过小瓷瓶。 周清妩望着拿着瓷瓶发呆的阿竹,叹了口气,起身去了白梨的院子。 半夜三更,夜深人静。 阿竹本就浅眠,窗外,一颗小石子击中窗牖,发出“嗒”的声响。 阿竹警觉地睁开眼,看了眼睡熟的人,他动作轻缓地下了榻,合衣出去了。 千羽穿了一袭夜行衣,神色冷凝地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 漆黑的里屋被遮掩关上,她的视线转移到他脸上。 “师……” “嘘,去外面。” 两人提着轻功一前一后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师兄,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千羽几步上前质问。 她是听到了丫鬟的窃窃私语,才知道他竟然认下了贼子作父,而她这个搭档却全程都被蒙在了鼓里! 当下一着急,才冒着极大的风险出宫来找他。 “师兄,你不要糊涂了!杀了那个狗皇帝,我们才能回去复命!”千羽见他默不作声,情绪激动道。 他已经三番五 分卷阅读133 次触及师父的底线了,如果这次再失败,他会没命的! “是不是那个妖女蛊惑你!”千羽突然想起,他性情改变违抗命令,都是在遇到那个妖女之后才发生的。 “我去杀了她!”对,杀了她,大师兄才会变回原样,一切才会回到正轨! 阿竹看着她眼中的杀意与暴戾,脸色一寒,只见月色虚影并着冷光一晃,一缕发丝轻飘飘地被削落在地。 寒天出鞘。 她呼吸渐喘,脖颈擦过刀锋,一条血痕划现。 “没有她,你现在不能说话了。” 绝命寒天,本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寒天出鞘,必有亡魂。 “她从来不会干涉我的决定,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遵循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阿妩是温柔的,遇到她他才懂的,自己也是个有思想的人,她会尊重他的想法,会和他聊一切,却从不会干涉他最终的决定。 “我不是机器,也不是七杀楼的一炳刀,我是个人。”他望着千羽,一字一句道。 千羽呼吸一窒,她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在七杀楼中听到的话。 “程辞是没有感情的,他只是一个复仇工具,他感受不到的……” 刀刃从脖颈间移开,千羽跌坐在地上,她望着神色冷硬的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不知道,心底的悲伤从何而来。 * 第二日,三人进宫。 白梨拿着一个放着药丸的木盒,周清妩瞧着阿竹,也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药丸里加料。 这次小太监带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殿前,四周空旷,几乎看不到人。 皇帝说,在这里不会有人听见笛声,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进入殿内,依旧很空旷,房梁高悬于头顶,一眼望去几乎是七八个人也够不到它。 殿内设了两榻,一个老御医上前接过白梨的药盒,凑近鼻子去闻,周清妩看了眼他的动作,又继续抬头望着房梁,龙舌癫无色无味,就算是银针也辨不出来。 阿竹看着他将药丸递给皇帝,垂下了头。 要开始了,无关人员都去了隔壁的偏殿里,这里只剩阿竹、皇帝和白梨三人。 “过程会有些痛,我点了一支香,可能到时会有些昏沉,但可减轻你们的痛楚。”这是她从周清妩手里讨来的。 皇帝笑呵呵地服下药丸,“白姑娘,你尽管放手大胆做,朕不会怪罪于你。” 白梨没有回答他,只是皱着眉点上了香,没过多久,白烟就在殿中缭绕开来…… 她事先服过药,见差不多了,便拿起来了手中的笛子。 笛声断断续续从隔壁传来,周清妩有些紧张,茶水一盅接着一盅。 而一旁的太子揉着这些天酸痛的肌肉,也若有所思地抿着茶水,他在想着昨夜那柳莹玉出府的事。 属下说,她与九弟碰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梨脸色苍白地从殿内开门出来,周清妩连上前扶住她,把一旁小太监手里事先准备好的大补汤端给她。 “辛苦了,你好好休息。”直到把她扶到偏殿,她才着急地去找阿竹。 阿竹满头大汗苍白着脸坐在榻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伸出手,缓缓将虎口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神不知鬼不觉…… 反正蛊毒也解了,阿妩不用再担心了…… 只要下手,他就能完成十几年来的夙愿…… 从此撇掉过去,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的手越手越紧,人皮肤温暖的触感与颈间脉搏的跳动一下下刺着他的手,突然,他仿若惊醒般,猛地收手。 他倏地站起来,将颤抖地手藏在身后,最后深深地看了虚弱的皇帝一眼,走出了殿内。 从白梨走后,也不过几秒,他开门后,伺候的宫人鱼贯进入殿内,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十几秒内,发生过什么。 “阿竹,你感觉怎么样?”周清妩跑到殿门前,刚好看见他走出来,急忙上前。 “我很好,阿妩不用担心。”他扯了扯嘴角。 “那就快把这大补汤喝了!”小太监手里还有两小盅补汤,她拿起一碗,舀了一勺,吹了吹,“啊——我喂你。” 阿竹脸上有些泛红,他看了周边死命低头的宫人一眼,拉着周清妩的手,“我,我们还是去里头罢。” 周清妩想了想很有道理,便顺着他往偏殿走,她瞥了眼他出来那处,心下了然。 看来第三盅不会浪费了。 阿竹,他也有爹疼了…… * 太子回到东宫,就有些心不在焉。 “九弟和父皇的病好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沈瑶替他宽衣。 “父皇,待他过于特殊了。”至少那么多年,他也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皇子那么好过。 沈瑶的手 分卷阅读134 一顿,“他是你弟弟,看起来也单纯老实,他不会动摇你的太子之位的。” 李元柏握住她的手,抱住她,手抚过她的肚子,他皱着眉,他知道那里有一条刀疤。 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第 68 章 蛊毒解了之后的那几日, 是周清妩和阿竹最快乐的几日,他们一有空就会去东宫,有时候带着白梨, 有时候大黄也会跟着一起去。 宫里没人敢阻挠一只主人手里有一块金腰牌的狗子,它自是耍得快活, 一天到晚也不见只狗影。 只是这两天,它跟着周清妩呆在东宫的时间居多, 周清妩觉得它应该也喜欢凑热闹。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以为然,还是人多热闹。 地主斗厌了, 用白玉做的麻将就问世了。 她有时候不得不感叹, 皇家工匠就是不一样,这奢侈程度,这效率, 简直了!怎么夸都不为过! 规则不难, 解说几遍上几次手也便渐渐熟悉了。 东南西北四风头, 缺了一个,阿竹就被拉来凑数。 他夹在三个女人中间,尤其是两边都是大嗓门,反正要他做什么, 他就做什么。 太子有时处理完公务, 也会上来围观, 挤在沈瑶和阿竹中间。 “二筒。”白梨打出一牌。 “碰!” “四筒。” “碰!” “六条。” “碰!”沈瑶咧着嘴,周清妩边摸着牌边抬头看了眼她。 “哈哈,胡了胡了!”沈瑶狂笑着一拍桌子,一条腿豪迈地放在太师椅上。 不会吧…… 几个脑袋凑过去一看,果真, 居然是九十番啊。 “承让承让。”沈瑶抱拳,合不拢嘴,太子想让她将腿放下去,也被她瞪了一眼。 “不行,重来重来……” …… 周清妩和阿竹几乎天天都待在东宫,阿竹跟在太子身边的时间居多,而周清妩不是打麻将,就是聊天。 大黄神出鬼没,有时在脚边,又有时不见狗影。 终于有一天,她饭后在东宫溜达时,发现了一件令她震碎了三观的事情。 “不是吧……”她呆住了。 听到她的声音,草丛里的两只狗快速分开了,大黄吐着舌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摇着尾巴过来蹭她。 周清妩看着不远处动作矜持的长毛狗儿,抖着手,一把揪住了大黄的狗耳朵。 “不害臊!”刚脱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赶紧敛声,四处张望了一番,拍了下它的狗脑袋,自己也蹲进了草丛里。 “你这条狗命还要不要啊!”不仅老牛吃嫩草,还搞狗搞到皇宫里来了。 “你很能耐呀!”还是太子妃的狗,它可以不要脸,但是她要脸啊! 做贼一样压着它到家,迎接大黄的又是一顿胖揍。 晚上,周清妩钻在阿竹怀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阿竹摸着她微凸的肚子,叹气道:“确实是它做错了,狗是我们家的,该我们去道歉,但是阿妩你想,万一它们是在处对象呢?” 周清妩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手放在他手背上,“你说万一你掌下是个闺女呢?” 万一往后她也带了个不知哪里来的臭小子…… 后半句话她没说,但阿竹快速领悟了,他想起周清妩操起扫把时自己劝说的动作,动作一顿,改口道:“阿妩你做得对,是该好好教育它,让它长点记性!”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压着大黄负荆请罪去了,太子妃闻言气得手抖,随后又是鸡飞狗跳一场人狗大战,当然这是后话了。 * 暗夜,飞羽殿中飞入一只鸽子,千羽睁开眼,犹豫过后,还是将筒中的纸条取了出来。 看到纸条上的字后,她脸色一沉,迅速穿戴好夜行衣,往宫墙方向赶去。 程如海站在宫墙里,见到她,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蠢货!”他丝毫没有手软,将千羽扇飞在地。 “程辞呢!”他喝道。 千羽抹着嘴角的血,扶着墙爬起来,“师父,他……” 程如海突然神色一凌,狠厉地掐住她的脖子,“你居然背叛我!” 夜风猎猎,他的话音刚落下,只见百米内,宫墙上突然就出现了数十道黑影。 千羽呼吸困难,脖颈青筋爆出,她抓着程如海的手,艰难道:“我……没……” 程如海突然将她甩开,他眯起眼睛,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 就在他抽剑的那一瞬间,墙上的两道人影一齐动了,他们飞身跃下,从左右两边分头夹击。 不远处的楼阁上,书生望着底下的情形,突然一笑,他就知道,依陈如海自负的脾性,他不会带着其他人手,因为在程如海眼里,其他人都是他的累 分卷阅读135 赘。 天罗地网,二十名大内高手,让他插翅也难逃! 程如海本就旧伤未愈,在他们接替式的轮番打斗下,很快便体力不支落了下风。 “继续打!”大内高手中有人发号施令,程如海手中的剑被人踢飞,他就像一个沙包,被人一拳一脚揍到口吐鲜血…… “这个女人怎么办?” “一同带进地牢!”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锁链抽动的声音响起。 鞋面踩在水渍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一步步接近最里面的牢房。 “给我托起来,钉在架子上。”开路的人指挥道。 钉入骨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程如海猛地挣扎起来,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球几欲爆破。 “老实点!”开路人在地牢里呆惯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就是几鞭子下去。 “把手筋和脚筋都挑了。”淡淡的声音出现在地牢,带路人一愣,只道是。 “是你!啊——”铁链敲在架子上“砰砰”作响,程如海全身青筋凸爆,看起来十分可怖。 等他像全身瘫痪一样软在型架上,只有钉子和铁链将他固定住时,书生才挥退旁人。 看着他这幅惨样,书生心里爽快,“想不到吧?对人施刑惯了的程楼主,也会被人行刑?怎么样,滋味好受吗?” 他将程如海粘着血的蓬乱发丝捋到一边,不出所料,看到一双饱含恨意与杀意的眼睛。 “‘别这么看我’。”书生一笑,“突然想起你将我父母杀害,从我家人的尸体中把我带走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风水轮流转,同一句话,我们都说了,你说巧不巧?” 看到程如海惊愕骇然的目光,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书生“嗤”地一笑,“你就是这么自负,可别小看了孩子的记忆,就算你喂了药又如何?该想起来的,都会想起来。” 仇恨的种子,终于在今日开花结果了,想起父母那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那双护着他却被砍掉的双手,他突然转身,狠狠捏住了他的下巴。 “你不是想让程辞手刃皇帝吗?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他们已经父子和解相认,程辞永远不会杀了他!” “你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怎么样,唾手可及就在眼前,却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我就是要让你尝一尝绝望的滋味!” 程如海像疯了一样摇头,“不能和解,不可以,不可以……” 书生看着他疯癫的样子,已经没了耐心,一个反手,将尖刀刺进他的腹部。 “扑哧”一声,刀尖更入一寸,程如海直挺挺地瞪大了眼睛。 “不可以……原谅……伪君子……”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几个字后,他便瞪着眼睛,不再动弹了。 粘稠的鲜血从他嘴边滴落,滴到了他的胸膛上。 书生松开手,正欲离去,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他怀中露出的白色一角。 他皱眉,抬手将这块布抽出,却发现是一块写满血字的布。 而内容……他的眉头愈发紧皱。 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耳尖一动,蹙着眉快速将布片攥在手心收进了衣袖里。 “人死了?”铁门打开,一只金色的靴子踏入牢中。 书生转过身,“死了。” 说罢,就擦着他的身体走了出去。 只听甬道传来一声“后会无期”,人便消失了。 皇帝的视线在刑架上那人的腹部转了一瞬,挥了挥手让人处理了,随即也离开了地牢。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完结啦~ ☆、第 69 章 皇帝年纪大, 蛊毒解去后的恢复力不比年轻人。 吃了几日药膳,面色一天天好转起来,周清妩将枕包从他手腕下取出, 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也和他闲聊了几句。 得知她有回去的打算, 皇帝突然不出声了。 “明日叫上宁宁,和朕一起吃个团圆饭罢。”最终, 他叹了口气,也没多加挽留,似乎无可奈何。 像是怕她拒绝, 他立刻召来了徐公公。 “徐英, 你去御膳房里通知一下,明晚的菜色丰富些。” “哎,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徐公公乐呵呵地躬身应到, 立马出去差人准备了。 两人丝毫没哟给她拒绝的机会。 周清妩知道, 阿竹至今都没叫他过一声“父皇”, 而虞山县与汴京横跨了大半个东晋,一旦他们回去,往后再来汴京的机会就很少了。 团圆饭啊……她背着药箱走出大殿,望着天上的白云, 想起似乎自己和梅姑也没好好吃过一次饭。 回去后, 阿竹听完没有拒绝, 他答应了。 这是一席家宴,设在内廷正殿,周清妩 分卷阅读136 多次邀请白梨,都被她推掉了。 “这是你们的家宴,我去干什么?”她在石桌上洗着叶子牌, 一个人抽着牌。 汴京一行,她似乎想通了许多。 白梨说再过几日,在他们回去之前,她也会回白族去。 “真的不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哦。”她问了最后一遍。 “不去。”白梨抽出一张红桃八,摆在石桌上。 周清妩无奈,只好作罢,但一只脚刚踏出她的院子,白梨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你想去啦?”周清妩高兴地扒住门框。 白梨的手一顿,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想明白,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是,玩得尽兴,晚上早点回来。” 周清妩撇了撇嘴。 白梨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蹙,她总觉得皇帝的解释有些牵强,为何会是同生蛊呢?但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太多疑了。 * 这次家宴,来的也只有太子一家,皇帝一个妃嫔也没带来,果真如他所说,是“家宴”。 随着公公一声“传膳”,宫女端着摆盘精致的菜肴从殿外鱼贯而入,周清妩默默数着摆上来的凉菜,口中生津。 小太监试过食,皇帝乐呵呵道:“朕面前不用拘束,开动罢。” 还特意与周清妩和阿竹这边道:“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想吃什么就吃,千万别拘着。” 周清妩和阿竹对视一眼,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腌菜,菜入口中,她眼睛一亮,果然清脆爽口,正适夏日。 侍女跪坐着倒过酒,太子说了几句贺语,众人正要举杯饮酒,阿竹却将周清妩的酒拿来一道饮下。 见大家都逗趣地望着他,他道:“阿妩怀孕了。” 这下是真的热闹了起来,皇帝连连喊好,说是要好好赏赐,他感慨道,“想不到朕也有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天。” 徐公公以为他又想起了那几位可惜的皇子,忙说了几句好话。 皇帝平日里对李元柏不像对阿竹那样纵容,但今日难得难得展颜,对他说也要多努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李元柏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了声是。 他在底下捏了捏太子妃的手,望着对面朝弟妹轻笑的弟弟,心中涌起了一阵难言的宽慰。 他乖巧的弟弟,找到幸福了。 在一片融洽热闹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外点上了灯,皇帝还安排了个戏班子来,周清妩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戏服与表演,就见徐公公从皇帝那边跑过来附耳对阿竹说了些话。 阿竹看了皇帝一眼,站起来对阿妩说要离开一会儿。 周清妩笑着抱了抱他,“我知道,记得早点回来,晚了今夜便不好出宫了。” “好。”阿竹看着她的眼睛,也弯起了眸子。 * 此时,在一家客栈处,一片狼藉,书生剑抵着鬼手,缓缓道:“你服不服?” 鬼手捂着胸口,望向一旁浑身血迹直抽搐的程星,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半响,沙哑粗砺的声音响起——“鬼手,拜见楼主。” 剑尖慢慢移开,书生瞥了一眼地上的大半的血迹,开口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书生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突然想起袖中的血布,他皱紧眉头,须臾,离开了客栈。 于此同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也敲开了府中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白梨看着眼前这个懒散中带着一丝严肃的男人,神情愕然。 * 夜风袭来,夏日的风拂在脸上,带着暖意。 阿竹静静地跟在皇帝身后,皇帝似乎累了,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处宫殿前。 阿竹抬头,望着匾额上“晗章宫”三个鎏金大字时,有些沉默。 他听说过这座宫殿。 “进来罢。”皇帝推开门,朝他道。 奇花异草依旧峥嵘,可见是时常有人来打理。 “火烧了整夜,第二日所有草木都烧毁了,这是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原样移植的。”皇帝指着这些,带他来到了主殿内。 “来看看你母亲以前的住处。” 阿竹一进门,视线就定在了正面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 画中女子与他七分相似,身着淡色素雅宫装,手中拿着一支菡萏,巧笑嫣然,眉眼温柔似水。 皇帝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很美罢?这是朕请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宫廷画师为她作画的。” 他背着手转过身,视线一寸寸扫过画中人,他回忆着感慨道:“那年,朕刚登基,与几位大臣下江南巡查民情,路上不慎遭人暗算,而你娘,就像九天玄女一般从天而降,她以一敌十,比朕的暗卫都能打哈哈。” “她是个 分卷阅读137 江湖女子,却温柔,善解人意,无草莽气息,是朕见过世上最美的女人。” “朕将她带回了宫,没过多久便有了你。” 他转过身,面色慈爱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玉佩,“这是你出生时,她就为你制下的,你从小便戴在身上,今日便重新交予你。” 阿竹伸手接过这块带了些体温的玉佩,犹豫后,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大火?” 玉佩很新,没有半点烧毁过的裂痕,他低头摸着无暇滑润的碧玉,微微蹙眉。 他自小便戴在身上? “是宫人打翻了烛火,火蔓延到床幔,便走水了。”皇帝慈爱地看着他。 “可是母亲不是有武功吗?习武之人……”感官敏锐…… 突然,话戛然而止,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阿竹眼前一阵眩晕,他扶着一旁的柱子甩了甩头,眼前那张慈爱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 “你……骗我……”他硬撑着,努力撑开眼皮,可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朕的‘好儿子’哟,朕可没骗你,你呀,就是缺了颗防人之心。” 皇帝踩过玉佩,依然是那副慈爱的面孔,“不过朕还得谢谢你,千里迢迢赶来将那毒妇给朕下的蛊解了,也省得朕去找那个连是生是死都不知的白穆了。” 阿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倒地上。 “你放心,朕是惜才之人,朕不动你那神医妻子,就让她在太医院为皇家效劳罢。”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困兽,“而至于你这个孽种,当初就应了结在这里,朕就送你一程,让你回到你原本的路上罢……” 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周清妩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到现在看得眼皮子直打架。 “元郎,母亲——”戏曲中顾氏女的哀叫吓得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子,朝阿竹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突然,一块布从她身上飘了下来,她迟疑看着一旁的太子夫妇与太监宫女,弯腰去捡。 一捡起来,她就发觉它的不对劲,一抖开,发现满目都是干涸的血字!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异常陌生。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走水啦,晗章宫走水啦——”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叫,戏曲恰好演完一幕,周清妩突然清醒过来。 “哐当。”太师椅翻到在地,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走水啦,快来人呐!”喊叫声越来越清晰,李元柏发觉事情的不对劲,立马招人赶了过去。 火势蔓延到檀木柜上,阿竹昏昏沉沉地看着男人有条不絮地卷起画,最后只留下一道冷酷的背影。 灼热,通红,熊熊火舌像要将他吞没一般,阿竹喘息着仰头,看着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房梁,拼劲全身力气翻了过去。 “哐”地一声,房梁掉落下来,溅起的碎块烫在他的身上,“滋”地一声冒起了烟。 痛感席卷而来,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 阿竹望着自己残缺的右臂,是的,就在这里,幼时就是在这里,他被烧塌的房梁压断了右手,就在这里,一模一样的火…… 视线渐渐模糊,他在空中虚抓的手渐渐垂下,“阿妩……” 周清妩只觉得喉咙被风灌得刺痛,明明是夏日的风,为什么!为什么!她望着火光滔天的晗章宫,手脚冰冷,几乎全部失去了力气。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小太监一个接一个慌慌张张地拿着水桶扑火,水扑向火,却被火尽数吞没。 周清妩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浑身发抖地站在晗章宫前,心中一片惘然。 “往后我便是阿竹了。” “阿妩姑娘,我的脚是干净的。” “阿妩,我和旁人不一样……” “我喜欢你,阿竹喜欢阿妩。” “阿妩,你一定要等我……” “我好高兴,阿妩,我要当爹啦!” “阿妩,我再也不丢下你了。” “阿妩,这次回去后,我们一家三口便再也不分离……” “阿妩……” 万念俱灰,周清妩只觉得撕心裂肺,心脏痛得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歇斯底里地喊,“阿竹——” 耳中一片嗡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失去他! 她朝晗章宫走去,脚步一步步加快,在这个世上,能为她生为她死的阿竹只有一个,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 “拦住她!”李元柏带着人赶来,立马让人拦住这个癫狂地喊着“阿竹”的女人。 周清妩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挡在前面的三个人,不要命地一头冲进了火海里…… 李元柏见状,额角青筋凸爆,也欲冲进去,却被他身后的肿属下死命拦住。 “殿下,火势太大,您不能 分卷阅读138 进去啊!” “殿下,请您保重身体!周御医与程卫率也不会希望您进去的!” “你说……谁?”太子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程,程卫率。”那人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九弟……也在里面? “滚,都给孤滚开!”李元柏赤红着眼,更奋力地挣扎起来。 “殿下,您想想太子妃啊,火势太大不能进啊!” “阿柏,你是储君,你不能进去。”沈瑶抹去眼泪,拦在他面前。 李元柏全身僵硬,渐渐停下了挣扎。 属下见他不再反抗,都小心地松开了他。 这时,一条血布,晃晃悠悠飘到他面前,李元柏目光一顿…… “啊——”他握紧血布,双目猩红,重重地跪在地上,眼前的熊熊大火,都敌不过他心中的怒火! * 他抽过属下腰间的长刀,麻木地看了一眼,“哐当”丢弃,然后换了一把匕首。 众人见他行尸走肉地往清和宫方向走去,皆不敢作声。 晗章宫走水,太监宫女们都没守在原位,徐公公也不见身影,他推开御书房的门,看到那道人影,一顿,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 “太子,晗章宫那边如何了?”皇帝背着手在看书,仿若没事人一样。 “还没有灭火。”李元柏冷声道。 皇帝发觉他的声音不对,欲抬头,李元柏却突然冲上前,一刀子扎了下去。 “扑哧”一声,一柄镶玉的宝刀捅进了他的心窝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所有珍爱的东西都夺走,为什么……”他痛哭着,拔出刀子,又狠狠捅了下去。 皇帝抓着他的手,脚蹬翻了一旁的灯。 “为什么?” 为了他的脸面,他可以杀害贵妃娘娘。 为了满足他的疑心,阿瑶在替他挡刀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为了他的权力,他可以让这么多皇子自相残杀。 为什么,连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弟弟他也要害死…… 他悲恸痛哭,一刀一刀刺下去,鲜血溅满了全身。 “你本来可以多活两年……” 徐英从御膳房端回了浓茶,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掉了托盘。 “哐”地一声,李元柏冷冷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再也不写这么惨的男女主了,肝疼…… 明天大结局! ☆、第 70 章 熙攘的街上, 行人往来,挎篮的妇人与菜贩子讨价还价,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 几位相携的娘子在发饰摊比对耳铛,说说笑笑异常热闹。 而相比他们的欢声笑语, 角落里的小摊子就显得生意冷清,异常可怜了。 一挂着“百算百灵”的牌子边, 一个山羊胡须撑着手在打盹。 呼噜声时响时弱,他身边小板凳上的小家伙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而不远处, 一群孩子拍着手围在一个画糖人的小摊前, 欢呼着看着一个新糖人完成,他偷偷张望着,睫毛像是小蝴蝶的翅膀, 忽闪忽闪的。 “嗯——”白三叔睡饱, 拉长调子打了个又长又响的懒腰, 小家伙吓了一跳。 白三叔挠了挠脖子,看着板凳上腿都不够地的小奶娃惊慌的神色,摆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凑过去道:“小宁曦, 爹娘还没来呢?” “爹, 爹爹和娘亲快来了。”他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白三叔看着他的小模样, 忍不住生出了逗趣的心思,他故作可惜地看着他,“哎呀呀,那么久都不来接小宁曦,看来是要丢下你, 把你送给我这老头咯!” 水汽顿时漫上了小家伙的眼眶。 “不会的,爹爹和娘亲不会丢下曦曦的。”他吸着小鼻子,使劲憋着快要掉下来的金豆子,“爹爹和娘亲很辛苦,他们要赚钱钱,要养曦曦,三爷爷不能这么坏……” 这,这宝贝疙瘩咋还哭上了呢,三叔刚想上去哄,一双手就率先一步抱起了小家伙。 “三叔,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周清妩谴责地看着白三叔,抱起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娘。”小家伙闻到母亲身上的清香,一颗不安的小心脏顿时安定下来,委屈地埋着头,抓着周清妩的衣裳软软地叫了一声。 白三叔心里那叫一个尴尬。 这时,买了一支冰糖葫芦的阿竹也走过来了,看着她的肩膀湿了一小块,皱起了眉,“怎么了?” “又逗趣他!”周清妩摇着头,哄着怀里的小家伙,“不哭不哭,曦曦是坚强的小男子汉对不对呀?三爷爷和你开玩笑的呢。” “对对对,三爷爷错了,不该欺负你。”白三叔也在一旁不停地哄他。 “曦曦没哭,曦曦不能哭。”小奶包抬起头,露出红红的眼睛,仰着小短 分卷阅读139 脖,憋着嘴不让金豆子洒出来。 阿竹看着有些心疼,他摇了摇手里的糖葫芦,“看看爹爹带了什么?是曦曦最爱的糖葫芦。” 小宁曦果真被吸引了过来,周清妩侧头看着他的神色,松了一口气,将他放下来。 “这是……给曦曦的?”他不确定道,小短手犹豫着不敢上前,娘亲说小孩子要少吃糖,牙牙才会健康。 但眼里却闪烁着惊喜,他小心地接过来,小舌轻轻一舔,一双像极了阿竹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这个孩子像阿竹,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但性格却也带着阿竹的敏感。 周清妩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三爷爷和你道歉了,他说以后不同你开玩笑了,那曦曦该怎么办呀?三爷爷照看着曦曦,不让坏人带走曦曦,那曦曦该说什么呀?” 小宁曦舔了舔小嘴,想起自己刚才差点哭鼻子的场景,有些害羞地看着白三叔,鼓起勇气上前拉了拉他的手指。 “三爷爷,我原谅你了,谢谢你照看曦曦,让曦曦还能看到爹爹和娘亲,不让曦曦变成没有爹娘的野小孩。” 因为周清妩跟他讲过被拐子拐走的小孩的下场,所以小宁曦看着白三叔的眼神里带着感激。 “好孩子,是三爷爷不对。”白三叔也颇为懊恼自己这贱嘴。 双方达成和解,白三叔想起正事,看着这对模样出众的男女,叹了口气,“真要回去啊?” “嗯。”周清妩看了眼正低头神色柔和地和宁曦说话的阿竹,点了点头,“总归要回去的,拖了那么久,现在宁曦也长大了,是时候回不虞山了。” 当初,白梨和莫问尘将两人从火海里救出,连夜带他们逃离汴京。 他们不停不歇地赶了十几天路才到了白族,因为过度伤心和劳累的缘故,周清妩差点流产,回不虞山的事情被耽搁,她不得不在白族卧床修养。 直到一个月后,新帝登基,他们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胎很不稳,她养了近六个月,但万幸,孩子平安健康地出生了。 宁曦的出生冲淡了阴郁的氛围,没有人再提及那件事。 后来,又因为孩子小,周清妩身体弱,一大一小都经不起路途颠簸,回不虞山的计划又搁了下来。 再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措手不及的事,最终这件事就一直被拖到现在。 宁曦被接走了,回白族的路上,天突然暗了下来,这雨说下就下,根本不给路人一点时间。 青石街上,行人纷纷逃窜,周清妩和阿竹带着小家伙躲到商铺的屋檐下,旁边卖油纸伞的小贩笑弯了嘴,乐呵地收着铜钱。 “店家,买两把油纸伞。”阿竹道。 “您要大号的,中号的,还是小号的呢?” “我要……” “一把大号的,一把小号的。”周清妩抢在阿竹前头道。 阿竹看向她。 周清妩挤了挤眼,“锻炼,锻炼……” 她才不会说想挽着他和他共撑一把伞呢。 阿竹有些无奈,他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宁曦怀里被塞了把小伞,眼神懵懵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曦曦乖,爹爹不方便抱你,娘给你这把小伞,你乖乖地撑着它跟着爹娘好不好?” 宁曦看着爹爹和别人不一样的右手,认真地点点头,奶声奶气道:“爹爹要给阿娘撑伞,曦曦会乖乖跟在后面的。”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学着爹娘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打开伞,迈着小短腿牢牢跟在两人屁股后面。 阿竹走两步,就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周清妩叹了一口气,看着前面的水洼,接过他手里的伞,努了努嘴,“想抱便去抱罢。” 宁曦低头,小心地迈过脚下的小水坑,突然,面前一片阴影罩下来,他迷糊地抬头。 阿竹将他一把抱起,周清妩收掉他手里的小伞,宁曦怔了怔,随即小短手一伸,紧紧抱住了爹爹的脖子。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红色的油纸伞上,宁曦窝在爹爹的怀里,旁边是他温柔的娘亲,这里仿佛是一个小天地,一滴雨都打不到他,他趴在熟悉又强壮的肩膀上,安心极了。 “爹爹和娘亲会丢下曦曦吗?”他突然想起三爷爷的话,轻声道。 “不会。”阿竹单手抱着怀里柔软的小身体,紧了紧手,沉声道,“爹爹永远不会丢下你。” 无论过去多久,他仍旧记得那一天,阿妩虚弱地笑着将小小的他放到自己手上时,那柔软的,稚嫩的小生命,仿若冬日温暖的太阳,将他所有的心防击得溃不成军。那一刻,心中鼓胀,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是阿妩和他的结晶,是礼物,也是他不敢奢求的希望。 周清妩想起那时泪流满面的阿竹,轻轻笑了一声,“曦曦是爹爹和娘亲,爱的延续,也是爹娘的宝贝,宝贝怎么能丢了呢?” “爱是什么呀?”宁曦侧着包子脸,眨着眼睛问。 周清 分卷阅读140 妩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腾出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尖,“爱就是曦曦心里装着爹娘,爹娘心里也装着曦曦。” 阿竹瞧着她生动的神情,心中柔软。 “曦曦那么大,怎么才能装进爹娘的心里呢?”他有些苦恼。 周清妩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阿竹也轻笑。 他看着怀中的幼子和身旁的妻子,或许,他是圆满的。 ——完—— ☆、第 71 章 时值冬日, 不虞山中来了一封信,阿竹将小宁曦哄睡后,在油灯下拆开了信, 不一会儿, 脸上便有了笑意。 “那个出走多年的又来信了?” “嗯。”阿竹淡笑着回头, “阿玉说他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女子, 他说他的爱情来了。” 周清妩“嗤”地一笑, 他每回来信都会说自己的爱情来了, 敢情他的爱情还是一阵一阵的?跟风似的。 “阿妩,我觉得他这次是真的。” 周清妩叠着刚做完的小棉衣,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让他带回来, 再不回来,曦曦都要把他这干爹忘记了。” 白梨接下了族长之位, 没过多久便与莫问尘成了亲, 之后蓝桉玉便极少回白族了, 用他的话说, 叫眼不见为净。 其实周清妩觉得他心里已经放下了,就是面子上抹不过去。 “好啦,早些睡罢,信慢慢回,你这个大忙人。”他桌边有一大摞信件, 这里有白族众人的, 有阿玉的, 也有新皇夫妇的。 阿竹想起明日答应了小家伙要陪他练小木剑,便笑着放下手中的信件,朝周清妩走去…… 翌日, 周清妩醒来之时,小宁曦已经吃完了他的蛋羹,他戴着他的小兔毛帽,正蹲在地上奶声奶气地教育着毛发浓密的小黄狗。 “小黄,你要让着大黄,怎么可以和大黄抢骨头呢?你要爱你的爹爹,像曦曦爱自己的爹爹那样,知道不?” 小黄委屈,大黄把自己的骨头藏起来,嘴里叼着的,是它那根骨头。 周清妩抱起被衣服裹得肥嘟嘟的儿子,亲了亲他的脸颊,随即瞪了大黄一眼,怎么越来越为老不尊? 大黄心虚地用挪了挪肚皮,挡住了露出的一截骨头,继续厚着脸皮啃着抢来的骨头。 冬日天冷,周清妩吃完温热的白粥后,抱着手炉窝在铺满厚厚棉絮的藤椅上看着父子俩练剑。 这些日子她身子懒,加上冬日下雪,山路不好走,她也不想下山去出诊。 虽然阿竹是个有钱的富翁,他们吃喝不愁,但她也总会时不时接一些镇子里的小毛小病。 有时小家伙也会跟着去,他对她的医术感兴趣,也对阿竹的武功感兴趣。 “爹爹,曦曦跟不上了,你慢一点等等曦曦好不好?”小宁曦憋红着脸,看着父亲眼花缭乱的招式,小短手拿着木剑在半空中急得直画圈。 阿竹收起木剑,蹲下身温和地看着儿子,“这是一套剑法,曦曦学的时候,爹爹会拆成小招式,我们一点一点学,总有一天,曦曦也会变成厉害的小郎君。” 他不想教他刀法,他的刀法是杀人用的,而稚子纯净,不该沾染这些。 小宁曦的眼里闪着光,提着小木剑不确定道,“真的吗?曦曦也会变得爹爹那样厉害吗?” “会的,爹爹跟你保证。”阿竹放下木剑,看着他孺慕的眼神,忍不住摸了摸他通红的小鼻子。 小宁曦得到爹爹的肯定,用力地点点头,“曦曦会努力的,曦曦不让爹爹失望。” 阿竹看着这个傻孩子,心中柔软,他不会对他失望,只要小家伙平安快乐地长大,就是他和阿妩最大的心愿。 周清妩看着常青树下,一大一小相似的身影,轻轻笑了。 晚间,他又在摸那封信了,周清妩也是无奈,“我跟梅姑说了,今年年三十就不去白族了。” “上次错过了小皇子的周岁宴,这次又不去,你哥那家伙肯定又要伤心了。”她知道,他是想去的。 阿竹一顿,看着她温润的眼眸,忍不住走过去吻了一下,叹道,“都听你的。” 那座城,是崭新的一座城,城里住着爱他的哥哥,和他的家人。 …… 半夜,小宁曦模模糊糊醒来,他发了一会儿呆,拽着自己的小枕头爬下床,他乖巧地穿好小靴,轻轻地推开爹娘的房门。 “曦曦?”阿竹听到声响,坐了起来。 周清妩也撑起胳膊,看向门口扭捏的小身影。 “曦曦可以进来吗?”他怯怯道,“曦曦想和爹娘睡。” 阿竹和周清妩一愣,阿竹下榻,几步上前,将他抱回了榻上。 “好孩子,睡罢。”周清妩亲了亲他的额头。 小宁曦睡在他的小枕头上,被窝暖暖的,左边是爹爹,右边是娘亲,他带着甜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曦曦真是个幸 分卷阅读141 福的小孩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写了好多柳贵妃的番外,但是想了想,还是删了,放个幸福的小番外叭,大家的结局都很好~ 全文完,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