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诀》 分卷阅读1 ================= 书名:相思诀 作者:赵郡主 章节:共 54 章,最新章节:絺城花谢一梦中 备注: 她是弑师杀友的恶徒,隐姓埋名十二年,却为了一个陌生人重出江湖。 一本根本不存在的剑谱,意外揭开了她身上沉寂了十二年的真相。 她以为自己知道真相,却从没有料到,真相背后另有阴谋。 让阴谋不为世人所知的办法只有一个,杀死所有知情者。 然而死亡,永远不是结束。 ================== ☆、大隐隐于市 序 这世上有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叫做相思诀,只可惜,相思诀最后一章遗失了。所以这套剑法有一个更奇特的名字:相思残诀。 相思残诀在世间广为流传,甚至有很多武学高手想凭一己之力续出最后一章,可相思诀又岂是一般人能够领略的,任何续作都沦为笑柄,没有人能窥得其真正面目。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相思诀成为了天下第一剑谱。 ********************************************************** 早春的絺城是慵懒的,阳光放肆地蔓延着,连草皮里一根嫩芽也没有放过,糜珩穿着轻薄的春衫,走在阳光下还是有一丝丝的寒意。不 远处有道光闪烁了一下,糜珩下意识往那里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书摊,卖书的小贩趴在桌上,那道光似乎是小贩桌上的匕首折射的。 糜珩走近,发现五花八门,什么九阴真经、乾坤大挪移、嫁衣神功、移花接玉……应有尽有,原来这是一个卖武林秘籍的书摊,这种书摊通常都是西贝货。但糜珩的目光,偏偏落在压在匕首下的那本书上,只因为三个字:相思诀。 各种版本的相思诀糜珩都已看过,但这一本偏偏有些与众不同的味道。 糜珩才伸出手,那趴着的小贩猛地坐起了身,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他是一个贼。 糜珩眼前一亮,这小贩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可气质着实不凡,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女子。“买秘籍么?”她打量着糜珩,颇有些不耐烦。见糜珩看着那本相思诀,她径直说道,“这本剑谱要么十两银子拿走,要么一吊钱翻阅一次。” 糜珩猜到是假货,仍然掏出了一吊钱。 剑谱有些旧,相思诀的招式熟悉地刻在心上,糜珩没有去看,他迫不及待翻到最后一章,失望如约而至,只粗浅一瞥,就将剑谱扔还她。 小贩也是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此续章采凌氏之剑气,吴熙烈之剑招,萍姑之剑胆为一体,虽是狗尾续貂,亦有可观之处,何必如此欺人太甚?”姑苏凌氏一族练相思诀已入化境,天下无出其右者。西川吴熙烈自创相思诀最后一章,剑法无人能敌,却在江湖上毁誉参半。萍姑师从凌氏,又拜入多情子常润泽门下,江湖人称相思生,只可惜英年早逝。这些人皆是用剑高手,集他们之大成所得一章,怎能鄙薄轻视? 糜珩见她眉宇间怒气冲天,猜测那最后一章是她所续,便冷笑道:“相思诀浑然天成,续者绝非凡俗,我不敢为之。” 小贩一怔,突地红了脸,她抓起那一吊钱,朝糜珩扔了过去。 那吊钱一飞起来,串钱的绳子就断成数截,然后那钱币就漫天花雨似的,劈头盖脸朝糜珩砸去。速度太快,糜珩避之不及,只护住了头,被自己的钱砸地后退了数步。好大的力道!糜珩暗暗赞道,这小贩果然深藏不露。 他运气于掌,轻而易举将散落满地的钱币吸回掌心,悉数拍在桌上:“结账!”小贩几欲发作,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竟活生生忍住了,在糜珩离开之际,她忽然又追了过去:“在下小江。” 互通姓名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夜子时,城外卷雨亭不见不散。” ************************************************************** 夜已深,早春的夜晚和冬日没什么两样,没有人愿意在寒风中挨饿受冻,空旷的街道一片死寂,这死寂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从巷子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和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子,慌不择路地闯到这条街上来。食物的香味,温暖的炉火和欢声笑语,忽然离这条街道很远很远。 “娘亲……我实在跑不动了……”孩子仿佛在哭,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冷风,两条腿机械地向前挪动。 妇人想安慰他,可她连气也喘不上来,只能拉着他继续往前跑。 稀薄的月光下,已看得见前面黑乎乎的城门,城外有人高的茅草,有随处藏身的树丛,那意味着暂时的安全。 风声! 不,那是衣袂被风吹动的声音,三个身影,像蝙蝠一样从他们头上掠过,翻身拦在他们面前。 分卷阅读2 妇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收不住往前跑的步子,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连带着孩子也一起摔倒。背上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将那把剑握住,剑上似乎残留着她丈夫的温度,这温度让她慢慢镇定下来,也给了她勇气。 她站起来,将孩子护在身后。“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她厉声问道。 “把真本交出来,我保你一命。” 真本?妇人脸上的神情逐渐绝望,“那天我不是交给你们了吗?” “你交出来的是沈别雪的摹本,我们要的可是真本!” 妇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有流泪,只有天知道,她丈夫沈别雪拿到手的时候就是摹本,根本就没见过什么真本!可无论她说多少次,这些人还是认为他们将真本藏了起来。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死,想必黄泉路上她还能追上她的丈夫,可孩子……他们的孩子…… 恰逢乌云蔽月,剑光一闪,在黑夜里十分耀眼,空气中充满了甜腥之气,不知那是不是剑本身携带的气味,嗤的一声过后,妇人在急促地呼吸,呼吸声中夹带着痛意,她似乎受伤了。连孩子也听得出她的变化,他小声的叫着娘亲,拼命依偎着她。 有风吹过,风吹散了乌云,稀薄的月光让眼前一切都明朗起来,那三个人还站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可妇人的身上却多出了三道伤口,一道在胸前,一道在腰腹,一道小腿。 她已站不稳,只好用那把剑支撑着身体。 “儿啊,我们一起去见爹爹好吗?”她摩挲着孩子的脖颈,手那么轻柔,充满了爱意。 孩子有些疑惑,“娘亲,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到爹爹吗?” 爹爹分明已倒在血泊之中,难道他还能再醒过来?又难道…… 妇人忽然锁住孩子的喉咙,手上的力度不断加大,任凭孩子怎么挣扎也没有松手,她瞪着那三个人,平静地说道,“我们沈家从不曾碰过什么真本,你们苦苦相逼,我唯有以死明志。” 对面三人同时愣住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前阻拦。 突然间,妇人手腕一酸,似是被石子击中,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孩子,眼前人影一晃,孩子已被抢走。 这身影实在太快,快到对面三人都有些眼花缭乱。 定睛一看,妇人身旁已多了一个人,虽然穿着男装,却是个女子。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小江。 小江正要安抚孩子,可孩子挣脱她的手,扑向了要杀他的母亲:“娘亲……” 小江傻眼了,母亲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 妇人三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染红了孩子的衣裳。 小江终于把目光放到对面三人的身上,“你们想逼死人家母子?” “休要多管闲事!滚开!”对面根本不理她,看到那妇人倒了下去,他们也有些心急,正要上去问话,可小江却拦住了他们:“要滚也是你们先滚!”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小江出手。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们三人同时拔剑,呈上中下三路攻来。 这种招式,能避开一人,却避不开其他两个,极难对付。 只见小江一跃而起在半空,身子轻轻一扭,如飞花落叶,已飘到三人身后。 只是她动作太快,在场之人根本就看不清,只觉得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贴在人背后。察觉到她的时候,她已连出三掌,那三人好似断线的风筝似的,一头扎了下去。 小江站在那里,以静制动,等待三人再出招,可是好一会,那三人都没有爬起来。 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在地上捡了两颗石子甩过去,石子好像打在木头上,只有声响,没有任何动静。 小江慢慢走过去,提防他们暴起伤人,可一靠近,却发现满地鲜血,那三人七窍流血,已死在血泊里了。 小江脑子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眼前发黑,她杀人了?已有数十年未曾与人交手,难道竟不知轻重? 孩子的哭声将小江拉回现实,那妇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活不成了。 妇人伸着手,似乎是想拉住小江。 小江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冷,但攥得很紧。“求求你……求求你……找蜀中青檐下……李羡鸳……夏南剑和孩子……请李羡鸳照顾孩子……” 她说完这一句就断了气,紧紧攥住小江的那只手,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放心,我一定带着剑和孩子去蜀中找李羡鸳。”她连说了数遍,妇人的手终于落了下去。 一旁的孩子瞪大了眼睛,他并没有哭,但脸色苍白的可怕。小江握住他的手,发现他在发抖。他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想知道。 孩子抬起头看着小江,忽然给她磕了三个头:“谢谢你帮我报仇。” 这六七岁的孩子,忽然间脱去了孩童的稚气 分卷阅读3 。“你真的会带我去找李叔叔吗?”小江点点头,这是死人的遗愿,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不过去找李羡鸳之前,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 子夜已过多时,卷雨亭月色正好。 糜珩靠在栏杆上,独自欣赏着空山夜景,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小江给耍了。不过这小地方的月亮也别有风味,不枉他来这里饮风餐露一趟。 有脚步声,两个人。糜珩警觉起来,望向声音来处,难不成小江还带着帮手? 山路上忽然有了灯光,挑灯的果然是小江,跟在小江后面的帮手,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对不起,我来迟了。”小江见他还在,心里充满愧意。 糜珩只是笑了笑,他打量着那孩子,怀疑小江已为人母,难不成被孩子纠缠,所以来晚了? 小江简单解释说孩子的母亲被仇家所害,她遵遗愿要将孩子托付给故人。 糜珩听了这话,心中倒是一愣,原来她是被这件事耽搁了。 “我今日约在此处,本是要与你分个输赢高下,但我来迟了,甘愿认输。”小江说得很平淡,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输赢上了。 糜珩长叹一声,对她说道,“姑娘的侠肝义胆已胜于我十倍,是我输了。”他又看了看那孩子,“等你了结此事,咱们姑苏兰台再见!那时候再较输赢高下也不迟!” 小江听到姑苏兰台,猜测他出身凌氏,也难怪会对相思诀如此上心。 “送到这孩子,我一定前去赴约。”小江说了谎,那姑苏千里迢迢,好手如云,她是不能去的,这场约定只怕要让糜珩落空了。这样想着,她只好朝糜珩笑了笑,糜珩一怔,原来冷漠疏离的女子笑起来竟这般动人,她自称小江,多半不是真名,武功不俗,不知她出身何处,又为何卖秘籍为生?这个被迷雾笼罩的女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探其究竟。 可他无处探寻,他看到的,只是小江和那孩子的背影。 “再见了。”小江淡淡说完,再也没有回头。 她真的会去姑苏兰台赴约吗?糜珩有些拿不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武侠虽然没落了,但侠永远在我的心中。 ☆、带来死亡的真相 出絺城西去五十里,有一个小小的面摊,小江正看着那孩子吃面。 孩子似乎饿了很久很久,所以他连吃了三碗。吃到第四碗的时候,孩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小江摸了摸他的头,对他笑了笑,“快吃,吃完了我们好赶路啊。”她的笑容充满了善意,很像他的母亲,他的眼眶忽然就湿了,连忙低下头不敢让人瞧见。 自从那晚磕过头之后,这孩子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小江拍拍他的肩,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称呼你呢?” 孩子用手背擦了眼泪,低声说道:“我叫沈长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长恨?起名的人究竟有什么恨,竟要把这恨留给下一代。那么这恨是有多深,多么令人无法释怀?这样的恨,小江也是有的,可是她又该恨谁呢? 第四个空碗放在桌上的一瞬间,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鸟鸣声消失了,面摊上吃面的人不见了,连刚刚还在煮面的老板也不知去向。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只有锅里的滚水冒着热气,可火炉却已经熄灭,那根熊熊燃烧的柴火仿佛一下子就燃烧到尽头,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余温。 沈长恨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小江的背后,他棕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可怕的人影。这个人穿着水蓝色的衣裳,他的脸也和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看起来像个死人。他正在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脚踏过的地方,就结了一层冰,这层冰一直蔓延到小江的脚下。 小江没有回头,她看着脚下的冰,已道出了来人的姓名,“大雪山霜天师。” 霜天师走过来坐在小江对面,整张桌子也结上了冰,冒出来的寒气让沈长恨冷得发抖。“想不到沈夫人居然认得在下。”那霜天师竟把小江当做了沈长恨的娘,小江心中有些诧异,却没有反驳。“昨日你杀了我门下那三个不成器的徒儿,着实让我意外得很。”原来他是来寻仇的,小江冷哼一声,“杀已杀了,要我偿命吗?” “杀得好!”霜天师笑了起来,于是桌上的冰又厚了一层,“我从大雪山赶来,本就是要杀他们的,如今被你杀了,我实在应该向你道谢!” 这话叫人好生意外,他既不是来寻仇,难不成有别的事? 霜天师笑了笑,说出自己的意图,“听闻真本落在夫人手里,我想瞧一瞧,到底什么样的剑谱能叫我的徒儿背叛师门。”小江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什么真本她压根没听说过。 见小江迟疑,霜天师还以为她不肯,“我所习之术与剑无关,要那剑谱也无用,只是想瞧上一瞧,这也不肯吗?”b 分卷阅读4 r   小江看向沈长恨,沈长恨只是摇头,“我们真的没有真本,我爹爹拿到的就是一个摹本,那摹本也早就被人抢走了。” 霜天师哪里肯信,一掌劈下,那张桌子碎为冰渣。连带着凳子也一起碎掉,沈长恨一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而小江却在凳子碎掉的前一秒站了起来。“你不信,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小江犹豫了一下,将夏南剑掷在地上,剑还在鞘中,却锋利无比,削入地下三分二寸,她竟没有打算用剑。 霜天师也有些诧异,“青城剑侠的夫人今日弃剑空手,是瞧不起某吗?”小江不答,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这把匕首亮得耀眼,不像是凡铁所制。那小巧的匕首在小江的手中像一面镜子,万幸这日是个阴天,否则折射的太阳光必将影响霜天师。 霜天师聚气掌间,一掌挥出,寒风逼人,如刺骨钢刀。掌风所到之处滴水成冰,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小江侧身躲过那一掌,却躲不过掌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肌肤钻进骨髓。霜天师防备着小江匕首来刺,谁料小江以匕首为暗器,如此近的距离甩出,速度又实在太快,他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拿手去拦,锋刃割破了手心,还带着劲道逼近胸口,霜天师连退了四步才停了下来,这时匕首的尖刃已抵在他的肌肤上,有鲜血渗出,像一朵花蕾。 “你不是沈氏!”霜天师望着小江,这暗器手法江湖上并不常见。小江脸色一变,但随即恢复了,霜天师未必能猜到自己的身份,毕竟这暗器手法也不止一个人会,“我从来没承认过我就是沈氏。” 霜天师将匕首扔回,扭头而去,眨眼就不见踪影了。呆坐在地上的沈长恨很不理解,这古怪的霜天师为什么这样走了? “如果我的匕首上有毒呢?”小江低声问道,她已看穿了孩子的心思。沈长恨似懂非懂,“江姨,他真的是人吗?为什么他会结冰?” “骗人的把戏罢了。”小江摇摇头道,又问他知不知道内力,作为青城剑侠的儿子,沈长恨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一个人的内力够强,他就可以用内力控制自己甚至周遭的事物,可把大量的内力都浪费在控制其他东西上,他还有多少可以拿出来制敌?” “所以他才住在大雪山上?”沈长恨一下子就悟透了。 小江似笑非笑,“也许是因为他住在大雪山上,所以他才想出来这么一门奇葩的功夫。” 见沈长恨开始说话了,小江便问起关于真本的事情,到底什么是真本,青城剑侠沈别雪又出了什么事。“真本就是相思诀。”沈长恨告诉小江,一年前湖州有人送来一本秘籍,说是相思诀真本,请青城剑侠沈别雪鉴赏,沈别雪却说这是赝品,遂与他们起了冲突,沈别雪归还秘籍之后,湖州诸剑派却再次追上门来,向沈别雪索要真本。 “我爹爹看到的就是一个不甚清楚的摹本,我们也还给他们了,但那些人苦苦相逼,害死我爹,又不依不饶,杀了我娘……” 沈长恨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小江将沈长恨抱在怀里,小孩子再也忍不住,伤心地哭起来,被冤枉实在是世上最憋屈的事,更何况双亲蒙不白之冤而死。小江眉头微皱,相思诀果然存在真本吗?这本古剑谱流传百年,连是谁所创都不得而知,怎么会出现真本呢?在絺城待了这么久,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江姨,我跟你学功夫好不好?我不想去找李叔叔了,我想给我爹报仇!”小孩子咬牙切齿的样子是有些令人心惊的。小江被吓了一跳,她想答应,却没有答应,“你娘临死前嘱咐我,要我一定带着夏南剑和你去找李羡鸳,不论如何我都要完成你娘的遗愿,到那时候再说吧。” 沈长恨擦去眼泪,茫然又无助,这个李叔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很厉害吗?娘亲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呢? 日西斜,初春的傍晚充斥着不甘的颓废,太阳一旦落下去,时间就又倒退回寒冬。小江和沈长恨的身影都被拉得好长,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个偏僻的村落。这个时候本该是家家炊烟升起,饭香四溢的,可这村落里没有炊烟,连人都没有,这是一个荒村,不知道什么原因,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离开了,曾经温馨的院落,喧闹的谷场,充满回忆的长街小巷,独自□□着,过去的繁华与快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也许都不会在梦中被人记起。 沈长恨忽然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前不久遇见的霜天师,可霜天师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他的脸已不再是水蓝色,而是可怖的灰白,他已经死了,是被剑杀死的,是谁杀了他?没有人知道。小江带着沈长恨绕开了那具尸体,她意识到这座荒村并不太平。 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小江点起了篝火,火光不仅能驱散寒冷和饥饿,还能驱散黑暗。两人围着篝火而坐,默默啃食着干粮。因为他们太安静,所以周遭有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逃过小江的耳朵。小江听到了一个屁声,屁的主人想必忍了很久,但这个屁他没能忍住,本想悄悄放出来,却弯弯绕绕,好似九曲十八拐。 小江朝那动静望了过去,于是两个人从矮墙后跳了出来。“对不住对不住,没管住嘴,晚饭吃得太多了…… 分卷阅读5 ”一个又瘦又高的少年笑嘻嘻地说道,跟在他身边的少女则红了脸,一直低着头,好像为刚刚那个屁在害羞。小江把沈长恨拉到自己身边,淡淡地盯着他们。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围着篝火而坐。“长夜漫漫,出来借个火。”少年还是笑嘻嘻的,小江却不想笑,因为她看见那少年腰上的剑,剑柄雕着桐花,那少女剑柄也是一样,她还装饰了剑穗,剑穗上飘着一片桐叶。小江见过这样的剑,也见过这样的剑穗,这两人分明是湖州程家剑派的,自然还是为了真本而来。 “程逸亭是你什么人?”小江隔着火光望着少年的脸,似曾相识亦或是久别重逢。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嘻嘻笑了起来,他似乎是很爱笑,“程逸亭正是家叔,我是程家长房三子,我叫程光曦。”他对小江识破自己身份的事竟是满不在乎,但他身旁的女子头垂得更低了,抱着自己那把剑微微地颤抖。 见小江再不说话,似乎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中去了,程光曦便讲了一个没头没尾的笑话,又自顾自地笑了一回,然后他笑道,“今日大家相聚甚欢,气氛这么好,就把真本拿出来,岂不皆大欢喜?” 小江面前的火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她冷冷道:“没有和不拿,你信哪个?” 程光曦悄悄把手放在剑上,“我要是都不信呢?” ☆、疑似故人来 小江右手按住了沈长恨,左手忽然慢吞吞地抬起。这平常不过的动作在程光曦眼里却异常恐怖,小江抬起手之后,垂着头的少女才一剑就朝小江的胸前刺去,于是少女的剑身就被小江的左手拈住了。小江竟提前知道了少女会出剑,甚至知道出剑的方向! 少女的剑被小江这么轻轻一拈,怎么也动不了,她又急又气,索性弃剑不要,一脚踢向篝火,妄图将燃烧的火炭踢进小江的怀里。可小江的左手却往前一送,将少女的剑还了回去,少女的脚还在半空,她的剑却已至身前,带桐花的剑柄撞向她的腰腹,力道很轻,却将她撞飞了,屁股向后摔坐在地上。 程光曦拔剑而起,隔着火光与小江对峙,他知道对方的武功高深莫测,自己实在不是对手,可作为一名剑客,他又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认输?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分高下决生死本就是剑客的归宿! 篝火疯狂地摇晃,似乎是因为有风,但风只会拉长烈焰,此时的摇晃明明灭灭,不是风能够做到的。 小江看得出程光曦的紧张和决绝,然后她竟明目张胆地走神了,她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想起她以为永不会再想起的人,但这无疑是程光曦最好的机会,他一跃而起,一剑搅来! 剑离小江越来越近,四寸、三寸、两寸……小江忽然往旁边让了让,那动作就好像要和沈长恨说悄悄话似的,程光曦的剑就这么刺空了。他收剑一顿,再次朝小江劈来,小江身旁就是沈长恨,她再想躲就躲不开了。可小江却没躲,她慢悠悠伸出左手,拇指按住食指,对着程光曦的剑身轻轻一弹,剑做龙吟,程光曦的手一阵发麻,已握不住剑柄,但他不敢松开,也不能松开,扔掉武器就好比放弃自己的生命!可因为他不肯松,麻劲就顺着手腕传上来,他甚至听得见关节咔咔地响声,最糟糕的就是那雕着桐花的剑柄,硬生生在手心磨出一道血痕。 小江说道:“剑是杀人器,花里胡哨的剑柄会在实战中要了你的命,程逸亭没有教过你吗?” 程光曦将剑杵在地上,好一会手上的麻意才过去,他望着小江,觉得此人与二叔程逸亭关系匪浅,“我二叔九年前就因病过世了。”那时候他才八岁,二叔性格古怪,整日闷在屋里,很少与人说话,又怎么会教他剑道? 小江忽然愣住,连少女用剑指着她后心都没有发觉。 “交出真本来,我可以饶你不死!”少女的声音很小,但她的手却很稳,她的剑也不含糊。 小江扭过头看着少女,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母亲是萧梨?”少女的肩耸动了一下,小江明显是猜对了。“程逸亭是我父亲。”少女望着小江,忖度着眼前人与父母的关系,萧梨这个名字少有人知,沈别雪的夫人为什么会知道?难道她就是父亲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 小江淡淡地笑了,她在少女的脸上寻找不到熟悉的痕迹,原来子女并不一定都随父母的长相。 “我实在没有见过什么真本。”小江的语气很认真,很诚挚,她似乎不是怕那少女的剑,而是为了别的东西。 她这样一说,程家的两个孩子便不知所措,难道真的要杀了她吗? “两个小娃娃莫要被人骗了!”又有人来,这人说话的时候好像还在很远的地方,可话音刚落,他就到了眼前。这个人程家兄妹是认识的,是湖州姚门剑派的姚怀远。姚怀远曾经见过沈氏夫妇,一看小江便知道她不是沈夫人。 “你是什么人?真本已落在你的手里了吗?” 程家兄妹这才意识到这女子不是沈夫人,一时面面相觑。小江不再理会背后的剑,只全神贯注地盯着姚怀远,“我是 分卷阅读6 个无名之辈,从未见过什么真本,沈氏夫妇已逝,焉知真本是否早就被人夺了去?” 这种情况没有人想过,但在湖州等人听来,更像是推脱之词。姚怀远冷笑道,“尸首和真本,你想留哪一个?” 小江并不回答,反问道:“若今日空有尸首不见真本,你们会不会是下一个青城剑侠?” 程家兄妹年幼,一时还不明白,姚怀远已近半百,如何不懂,听了这话后背蓦然一凉。是了,杀了人却没有得到真本,传出去谁会信呢? 姚怀远默然不语,坐在了小江对面,良久,他抬起了头:“你可敢同我往湖州走一趟吗?” 如果前行的路上始终无法摆脱那些索要真本的人,湖州是一定要去的,但她能去湖州吗?那里用剑之人何其多,认得她的人也不会少吧? 以为她是在害怕,姚怀远承诺道:“我姚怀远活一日,便保你一日性命无忧。” 小江对这种豪言壮语没有任何反应,这世上谁也不能保住谁,连保住自己都不能。“湖州我不去,青城剑侠夫妇已陨,何必再让我做陪葬?”小江拉起沈长恨,当即就要离开。 少女的剑紧紧跟随,但小江根本没有理会,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小江和沈长恨走远了。 一贯爱笑的程光曦再也笑不出来,他望着小江的背影,不甘心地问姚怀远,“前辈,难道就让她这么走了?” “谁叫你们来的?”姚怀远瞪了两个小辈一眼,程家剑派就算要追回真本,也不会派两个小娃娃来。 程光曦没想到姚怀远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害怕,在追回真本的紧要关头,湖州大多剑派都是集体出动,这次他和堂妹是趁机偷偷溜出来的,姚怀远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个? 见少年们的情形,姚怀远已猜到了,他立即以长辈的身份要求两个孩子回家去,“莫要让我在你爹面前告你们的状!”他已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不对的地方,也许该去找各大剑派谈一谈。 程光曦打着哈哈,一口答应了,随即他又好奇道,“这个女人不是沈夫人,她又是谁呢?”她还知道萧梨的名字,“会不会是鹡鸰山的人?” 姚怀远摇摇头,皋州一役后鹡鸰山唯余萧梨一个,江湖上绝不会再有鹡鸰山的人。这女子说话一针见血,胆识阅历不可小觑,江湖上似这般年纪又如此出众的女子并不多,天星阁主莫惊鸿、玉壶宫掌门南宫琰、姑苏兰台凌红裳、祁门双伞侠谢寒……会是她们中的一个吗? 天色已明,路上还没有行人,早起的鸟儿在树上吟唱,发泄憋屈了一整夜的无聊,一曲还没有唱完,它们忽然受惊似的飞起,钻向密密匝匝的灌木丛。 小江和沈长恨已走到这条路上来,一夜未眠,沈长恨只觉得眼帘有千斤重,他很想停下休息一会,但他没有说出这想法,还是跟在小江的后面,一步一步往前挪去。路逐渐偏僻,逐渐难走,树林越来越密,树木也开始长得歪七扭八,斜卧横生,张牙舞爪好似鬼怪,沈长恨觉得他好像迷失在这密林中了,他紧紧跟着小江,生怕一眨眼她会消失不见。 小江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她突然停下来愣在原地,沈长恨掂着脚尖往前一看,也呆住了,前面路上横着三具尸体,分明就是昨夜的程家兄妹和姚怀远!是谁杀了他们? 小江拍了拍沈长恨的肩,示意他别怕,然后她靠近了那三具尸体,都是剑伤,而且一招毙命。小江心里涌起了不好的念头,不出意外,她一定会被当做杀人凶手。所以说,昨天晚上的那句话,很接近真相了吗? 脖子后面寒气逼人,是飞剑!小江按住沈长恨,两人矮身伏在地上,果然一把铁剑从头顶掠过,死死钉入前面的柳树中。沈长恨被骇得不敢出声,他也能感觉到小江的手有些发抖。这发抖的手只轻轻一提,沈长恨就好端端站在了地上,小江将他护在身后,望向飞剑的来处。阴森森的林子里似乎没有人,如果没有人,飞剑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背后有衣袂破空之声,小江转过头去,发现柳树树身上只剩下了一个洞,那把铁剑不见了。但是四下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小江攥紧了夏南剑,今日迫不得已,她只怕要用剑了。 “轻功好便可以装神弄鬼了么?”小江高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为何不敢现身?是怕我洞悉你的秘密吗?是怕我认出你来吗?” 没有人答话,但刚刚那把铁剑再次飞来,速度实在太快,小江虽然躲开了,但剑锋还是将她胳膊划了一道口子。这次的铁剑并没有插入树中,反而不知去向。 小江没有说话,拉着沈长恨便走。那把铁剑像鬼魅一样跟了来,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小江好几次想接住它,但只会弄伤自己的手,她想追上那把剑看个究竟,又怕丢下沈长恨一个会出事。几次三番,小江身上已经多出四五道伤痕,好几次她都想拔出夏南剑,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摸到剑柄的那一瞬,她还是忍住了。隐藏在暗处的人似乎并不是想要她的命,而是想试探她的身手,她对对方的实力没有把握,又怎敢轻易显示自己的实力,单凭一招飞剑看不出对方的师承出身 分卷阅读7 ,她又怎么敢暴露自己的出身? 小江拎着沈长恨,快步跑出了密林,那奇怪的飞剑就再也没有跟来。 ☆、识剑 沈长恨惊魂未定,望着小江被血染红的衣裳没头没脑地问道:“江姨,树林里是不是有鬼?”看不到人,只有一把神出鬼没的铁剑,在小孩子看来的确像是闹鬼。 小江的脸色忽然阴郁下来,像是身上的伤痕痛楚一齐发作,除了新伤还有旧伤,重重叠叠将往事翻涌起来:“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你所看到的可怕,更多时候是不能大白于天下的别有用心。” 当年如果不是有人装神弄鬼,她应该无忧无虑地度过那段最开心的日子吧?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小江低下头语重心长地对沈长恨说道,“好奇心可以有,但是不要用生命去满足好奇心。”她摸了摸沈长恨的小脑袋,怕他不往心里去又补充道,“我就曾因好奇心惹出了天大的麻烦。”沈长恨想问那是什么样的麻烦,但他看了看小江的表情,笃定她不会说,所以他没有问,那表情他太熟悉了,是娘亲的脸上常有的表情,她们真的很像呐。 入夜时分,两人来到一个小小的镇子,这镇子陈旧而封闭,似乎不常有外人来打扰,带着剑浑身是血的小江一出现,就惹得路人围观疑惑,小江不以为意,只向他们打听哪里有金疮药卖。四五个人引着她,一直把她带到一个很小很小的门脸来,门上贴着一个“药”字,好像是贴了很久,纸的颜色已无法辨别,墨迹更是显得斑驳不清。“老张,老张,生意来了!”热心的陌生人拍打着木门,那个“药”字随着他的拍打而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掉落。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的人探出个头来,他并不老,上唇的胡须浓密而整齐,一看就是经过修饰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温暖,落在小江身上打量了几番,最后定在那把剑上。他认得这把剑,夏雨至,南风来,夏南剑!沈别雪的夏南剑!那么这个人会是…… “我买金疮药。”小江也看了看手里的剑,也许她该把这把剑包起来。 小江和沈长恨走进了这间小铺子,铺子只容两个人落脚,高高的柜台后是满满当当的药匣,但诸多药匣都是空的,有些药材发出了霉味。药匣后面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有饭香味从后面飘来,那不仅是厨房,还是卧室,这个“老张”就生活在这间小小的铺子里。 他在柜子里翻了一会,找到两瓶金疮药,“你去后面,我给你上药。”后面有一张小小的床,床边的炉子上正熬着菜汤,菜汤里加了党参,竟有些好闻,沈长恨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吃吧。”老张递给他筷子,友好地笑了笑。沈长恨扭头看着小江,看小江没有异议,才放心地吃起来。小江将伤口处的衣裳撕开,上面的血已凝固了,老张就用酒一点一点地擦,害怕她疼,他动作尽量轻柔,可小江只是皱皱眉,只在上药的时候倒吸着凉气。 老张看了她好久,他第一回遇见这么厉害的女子,在他的印象里,女人是脆弱的,蹭破点皮都会哭天抹泪。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衣服递给她,让她一会换上。小江也没有推辞,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你认得这把剑?”老张明明认得却还是否认了,小江也没有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的,刚刚擦药的时候她看见了他手上的茧子,那是练剑之人的老茧,又是什么缘故使得一个剑客躲在这样的小镇子,这样的小药铺呢? 沈长恨只吃了一点点,他知道两个大人都还没有吃饭。老张摸了摸沈长恨的头,觉得这孩子乖巧地令人心疼,这个年龄就这么乖巧的孩子一定经历过一些不平凡的事情,小江身上的剑伤有些可怖,分明是高手留下的,难道青城剑侠沈别雪出事了?“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镇子上没有客栈。”他说完就走到了外间,坐在那堆发霉的药材里,他似乎在和药材一起发霉。 夜已深,沈长恨已入睡,多日的紧张危险让他筋疲力尽,他在这间小小的药铺里第一次感到了安全。小江走到外间,老张就坐在黑暗里,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会发光。 “沈别雪怎么了?”他料定小江会过来,而他也很想问一问。 “死了。”小江告诉他,“沈家只剩下了这个孩子。” 原来她不是沈别雪的夫人……黑暗中看不到表情,只听见老张叹息了一声,他忽然想起那年在青城山下欠沈别雪二两三钱的酒,如今是再也还不上的了。 良久,老张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 小江冷笑道,“你也没有问我是谁。” “那你是谁?” “我说我说玉皇大帝你信吗?” 老张嗤的一声笑了,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有趣的话,他笑着笑着,忽然不笑了,将食指按在小江嘴唇上。他的手指上还残留金疮药呛人的气息,小江想推开,他却攥住了小江的手,轻声道:“你听!” 小江凝神去听,果然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很远,但越来越清晰,是在逐渐靠近,而且从两面来,专门冲着这间小药铺。老张轻轻握了握小江的手 分卷阅读8 ,示意她去叫醒孩子。然后他将手伸到柜台下面,只听呛地一声,青光一闪,他手里竟多了一把剑。小江那把匕首已十分耀眼,但和这把剑一比就黯然失色,这把剑在黑夜之中也会发光,青色的光芒甚至能照亮老张的脸。 小江看到这把剑,已猜到这位老张是什么人了。“乌鹊别枝后,秋水碧生寒。好一把秋水剑!”在剑光的映照下,老张瞧见小江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心中倒有些疑惑,“有剑芒便是秋水剑吗?也许是紫电青霜呢?”小江瞥了他一眼,“紫电的剑芒是紫蓝色的,我又不瞎。”至于青霜,小江没有直接说,而是从怀里掏出了那把耀眼的匕首。如果是旁人还未必瞧得出,偏偏老张是见过青霜剑的,所以他一眼看出小江的那把匕首,就是断掉的青霜剑铸成的!她是什么人?赵光珠前辈居然肯把断掉的青霜剑给她铸匕首?他想了好几圈,也猜不出到底是谁,那倔老头交游广阔,又是急公好义散尽千金的脾气,谁知道会不会是一时兴起把心爱之物送了人。此时脚步声已停了,门外悄无声息,死寂的可怕。 老张握紧了秋水剑,对小江说道:“我冲出去之后,你带着孩子立即逃!”这安排让小江无所适从,难道他竟然不顾及自己的生命?“你和沈别雪连朋友都算不上,今日不知何事,就要为沈家去死吗?”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相信沈别雪。”老张异常地坚定,他虽然不知道沈别雪惹了什么样的麻烦,但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沈别雪这边。 小江忽然觉得很难过,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再这样信任她了,唯一信任她的却已人间蒸发。沈别雪那样的人,她是永远做不成的,所以被人背弃是她最终的宿命么? “江姨,到底怎么了?”沈长恨在睡梦中醒来,他感受不到逼人的杀气,但感受得到空气中的紧张。 “没事,”小江攥紧孩子汗津津的手,对老张说道:“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她说完,猛地将夏南剑掷出去。夏南剑将木门破开一个口子,紧接着小江一脚就将木门踢为碎片,她拉着沈长恨,借着那向外爆开的碎片冲了出去。老张想阻拦已来不及了,他只有提起剑,从房顶冲出去。 房顶上当然也有人,但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小江吸引了,万万没想到会有人从房顶冲出来,他们生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青色的剑光。 小江和沈长恨出来的太突然,包围者们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他们就恢复了镇静,剑密如林,小江想带着孩子逃出这片剑林实在不可能。 夏南剑回到了小江的手里,但她偏偏不去用,再次掷了出去,剑去如电闪,将剑林划出一道口子,小江拎着沈长恨,尾随夏南剑而去。 夏南剑再次回到小江手里的时候,剑林已缝合了,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小江竟被剑林包裹,下一秒只怕要变刺猬。 要拔剑吗?小江的拇指按在剑柄上,她知道轻轻一推,便可以听到久违的出鞘声,可是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沈氏,只要你交出真本,我们自然不会再纠缠你们母子!”有个老者在剑林之外厉声说道。但他的话似乎不算数,有人恨恨骂道,“这贱人杀了我儿子侄女,连姚老兄也栽在她手上,就算她今日交出真本,我也要取她性命!” 果然还是湖州各大剑派的人,刚刚说话的想必就是程逸亭的大哥程逸园,小江悄悄低了低头,想来这黑夜之中未必看得清面孔。 就在此时,密不透风的剑林忽然起了波澜,一柄青色剑芒的宝剑如切瓜一般,轻而易举将剑林一分为二,小江没有推剑出鞘,把拇指重重按在了剑柄上,她竟将夏南剑当做烧火棍一样,棍出如虎,横扫一片,眼前的壁垒顿时散乱后退,但身后的剑如影随形,小江顾着沈长恨,就顾不得自己,血肉之躯硬生生成了盾牌,有好几剑都砍在她刚擦了金疮药的伤口上。 乒得一声,青色的剑挡在小江背后,挡住了刺向她心脏的致命一剑!两剑相交迸出火花,随即,一把剑断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断掉的那把,当然不会是秋水剑。 “秋水长剑张煌铭!”有人认出了这把剑,也认出了用剑的人!张煌铭三个字使得在场众人都愣住了,那个一招斩剑圣杜太白于莒城的张煌铭?当然,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张煌铭。秋水剑泛起寒意,如秋波荡漾,碧水卷来,更可怕的是,他们真的听到了水声!青色的光如决堤之秋水,来势汹汹,这条小小的街道瞬间被秋水淹没,除了逃跑,脑子里再没有第二想法。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湖州诸人只听过这一招,却从不曾见过,张煌铭果然名不虚传,但他不是和沈别雪有些睚眦之怨么,怎么会帮沈家呢?难道他也看上了相思诀真本? ☆、百川灌河 在那招百川灌河发出的一瞬,张煌铭抱起小江与沈长恨,几个起落已离开这小镇,逃进了山林之中,百里内皆是荒山,湖州各大剑派想要找到他们就不容易了。 小江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进了山林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遥远的恐惧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她不可遏制地发抖,喃喃 分卷阅读9 地自我安慰:“我不怕,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张煌铭为她止血上药,猜测着她的过去,她究竟是谁?又经历了什么呢? 看小江昏睡过去了,张煌铭才有空搭理沈长恨,他被保护地很好,并没有受伤,却一直在流眼泪,怕打扰到小江,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江姨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他哽咽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借着火折子微末的光,他也看见张煌铭身上的伤,于是更难过了,“都是我害得你们……”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废物,父母被害,自己却不能报仇,还连累这些陌生人为他受伤,成为一个累赘,一个负担,一个祸害,他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江姨是你什么人?”张煌铭问道。她能这么护着沈长恨,那么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但事实真相却又在他意料之外,他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小江是在张煌铭的怀里醒过来的,张煌铭将她抱得很紧,所以她一动,张煌铭就醒了,“我没有歹意,荒郊野地实在太冷,你失血过多,不能再让你受凉。”他说着却没有松开她,小江瞪着他,已伸手去摸自己的匕首,但匕首并不在身上,却在张煌铭的手里,他把玩着匕首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就松开你。”小江着急了,她想给他一掌,张煌铭却攥住她的手,“小心些,伤口会裂开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地叫小江脸红,“你都知道我是谁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小江忽然往前凑了凑,两人鼻息可闻,张煌铭下意识后退保持距离,这一退气势便没了,轮到小江得意起来,“还问么?” 这时候沈长恨动了动,见他似乎要醒,两人顿时分开,随后一整天都不再朝对方望上一望。 夜再次降临,他们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过夜,张煌铭燃起一堆火,想方设法地给大家弄吃的。而小江自从一进这山洞,整个人都有些不安,她背靠着石壁,坐在离洞口较近的位置。 “你知道相思诀有真本吗?”小江似乎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好像是怕空气里的静默。 世间剑客哪有不知道相思诀的,但相思诀真本却是闻所未闻,张煌铭摇了摇头,想起那晚湖州剑派的人一直逼小江交出什么真本,难道相思诀真的存在真本?“我在那小镇停留数年,江湖中的事我久已不闻。” 小江皱了皱眉,她当年落脚絺城的时候,张煌铭还在江湖中风生水起,怎么突然就躲进小镇里了? 话题至此终结,除了火焰的荜拨之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你身子还虚弱,不要坐在那里吹风。”张煌铭用自己的衣裳裹住睡着的沈长恨,希望小江坐进来一些。 小江并不理会,于是张煌铭就走到她身边坐下,“在为昨晚的事生气?”见她不言语,他竟向她道歉,“我并没有轻薄之意,只是很好奇你的身份。” “知道了能做什么?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小江冷冰冰的,一点也不领情。 这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张煌铭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有些过头了,“我在想,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值得被人记住的,也值得交个朋友。” “我不想有朋友。”小江拒绝了,“我也不会成为谁的朋友。”她起身走到了洞外,冷风一吹,她的伤口便隐隐作痛,但朋友两个字让她更痛,那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可她却是个不配有朋友的人。她的朋友要么死了,要么消失了,她怎么敢再奢望有朋友? 张煌铭追了出来,他觉得她的背影很落寞,他很想为她驱赶那落寞,“就算不是朋友,仇敌也可惺惺相惜,不是么?” 她忽然转过身来,火光倒映在她的眸中,灼灼燃烧,“牵扯进来的人都会死,我死了,他们就会向你索要真本,如果你也死了,他们就会追着长恨,你满意了吗?” “根本……就没有真本?”张煌铭很迷惑。 小江也不能完全确定,但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大家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救了我,我很感激,有些事,你不要过问也不要插手。” “那你呢?你和沈别雪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管沈家的事?” 她当然和沈别雪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因为答应了死人临终前的遗愿而已。 张煌铭看她因情绪激动,伤口再次裂开染红衣裳,柔声说道,“你可以为一诺出生入死,我为什么不能呢?” 小江冷笑,反问道,“那你为了什么?” “欠了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还的。”他望着茫茫的夜幕,想起青城山下那壶酒的香味,可恨他当时买不起。 一共七天,他们才走出杳无人迹的荒山,来到一个偏僻的村子。正是杏花开的时候,村子里洋溢着生活的气息。小江换了一身农家女子的衣裙,画了眉,点了唇,怎么着就不一样了,她笑的时候眉眼间竟还有几分稚气,不过她似乎不怎么笑。张煌铭有些呆了不说,连沈长恨也有些讶异,他忽然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以后还是叫你小江姐吧。”想 分卷阅读10 起小江满是老茧的手和男装打扮的样子,沈长恨觉得自己是被表象蒙蔽了。 再往前走,张煌铭就扮成樵夫,把两把剑藏进柴禾里,又哄着沈长恨扮成小女孩,“这一路上肯定有人专门盯着咱们,而且专门留心你这么大的男孩子,如果你扮成女孩,不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么?” 当他们三人走进华州的时候,分明像是来城里卖柴的农家三口。沈长恨头一回穿着小女孩的衣裳走在大街上,羞得抬不起头,这样一看,更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女孩了。于是他们大摇大摆地住进客栈,为了避人耳目,只要了一间房。因为上楼的时候小二夸了句这小姑娘真漂亮,沈长恨一进屋就把头埋在被子里,他恨不得把身上的裙子扯掉,可他也知道这样是为了大家好,只能忍受下去。三人又困又累,饭后一觉昏昏沉沉,直到天大亮才醒来。张煌铭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发胀,就意识到不对劲,在屋里转了几圈,猛地发现那捆柴禾似乎被动过,放在柴禾里的两把剑竟不翼而飞!有人来过?剑被偷了?他昨夜怎么可能睡得那么沉? 小江知道后也吓了一跳,不过只是剑被偷,应该不是湖州那帮人干的。“是饭里下了药,还是有人用了迷魂香?”小江摸着后脑,那种发胀的感觉她也不能确定到底因为哪种状况。昨天真是太大意了,万幸只是丢了剑。 “为什么要偷剑呢?”沈长恨不明白。 小江和张煌铭对视一眼,这个问题实际上不算问题。“你可知道赌剑山庄?”沈长恨是剑侠之子,赌剑山庄自然是知道的,天下的名剑皆出自赌剑山庄,但赌剑山庄九年才许外人进一次,能进赌剑山庄者绝非凡俗之辈,能得名剑者更是凤毛麟角。 “难道是赌剑山庄偷的剑吗?”沈长恨不觉得赌剑山庄和偷剑有什么关系。 张煌铭告诉他,“主人一死,剑便是无主之剑,为避免名剑落在无名之手,赌剑山庄愿出高价收回无主之物。” 原来是有人偷了剑拿去赌剑山庄换钱!可他们三人扮做樵夫一家,又怎么能被人识破呢? 一道灵光闪过,小江整个人都绷紧了,“我知道是谁……”她的脸色极其凝重,起身便往出走,“剑由我去拿回来,你们留在这里等我!” 张煌铭拦住她,他很想问个清楚,小江怎么知道是谁?她又要去什么地方拿剑? 小江没有理会,匆匆离开了客栈。华州她是来过的,所以这里有人认得她。凭着记忆,她穿过三条街,来到一个闹哄哄的小赌坊,里面充满了汗臭和脚臭,夹杂着饭味和酒味,在清晨令人作呕。小江的眼睛扫了一圈,就落在一个矮个子身上。这矮个子人虽矮,叫声却大,正在那里和人赌大小,他油腻腻的手在空里乱抓,不住叫着小,庄家一开,三点,果然是小。小江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矮个子推了几下推不开,骂道:“哪个孙子的爪子搭在爷爷的……”他说着扭过头,看见小江的脸时,后面的话已说不出来,腿也软了,身子往下直缩,看样子想溜,小江却按住他的肩胛骨,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她像拎着小鸡仔似的,将这矮个子拎到背街巷子里。 “江……”他想叫小江的名字,但小江只一个眼神,他就不敢说出来,“江女侠,别来无恙……” 这矮个子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欧阳兄弟之一,他叫欧阳丁,还有一个叫欧阳当,欧阳兄弟交游广阔,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作无所不为,已在华州经营二十多年。十几年前,欧阳丁就见过小江,只不过那时候的小江是个活泼至极的姑娘,敢跟他们兄弟偷鸡摸狗,赌钱打劫。 “剑呢?”小江开门见山。欧阳丁扭捏了一会,便嬉皮笑脸地说道,“有人透露给咱们兄弟消息,沈别雪已死,夏南剑便是无主之剑了,谁抢得到就是谁的嘛。”他尽量和小江拉开距离,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为了准备随时开溜,“至于秋水剑嘛,那张煌铭已失踪十年,秋水剑也算是无主之剑了吧……” 小江摸出那把匕首,在手里玩弄着,像是在玩心爱的玩具,但欧阳丁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玩具,而是杀人的凶器。 “剑呢?”小江还是这两个字。 欧阳丁的汗出了一身,“你知道我只管偷,跑腿的事都是欧阳当干的……” 小江不玩匕首了,她继续问那两个字:“剑呢?” 矮个子眼睛死死盯着小江的手,迟疑了一下,极其为难地说道,“昨晚得手,欧阳当就骑马走官道奔赌剑山庄了!”说完之后他还补充道:“走的是北门!我骗人不得好死!” 小江的匕首一晃,就抵在他的喉咙上,“剑呢?”匕首比她的语气锋利,欧阳丁的脖子已经出现一道红色的血丝。他感觉得到脖子上的血,连大气也不敢喘了,“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何必呢,何必呢……”他谄媚的笑着,然后认怂了,“东西还在,我带你去!” ☆、欧阳兄弟 他在前,小江跟在后,两人来到一个十分破烂的小院,院墙已倒了,倒在地上也没人收拾,上面已长出了茅草和不知名的小花,院子里也长满了草,这草 分卷阅读11 一直长到房门口,屋子没有门,挂着一个又破又脏的帘子,走到这,欧阳丁就不愿意进去了,“欧阳当,你要倒霉了!”他在外面幸灾乐祸地叫着,像是给屋里的欧阳当提醒。屋里有人应了一声,似乎还在睡梦中。欧阳丁倚在墙上,望着小江只是笑,“剑就在里面,你要就自己去拿。”看样子他是想趁机溜,小江并不怕他溜,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秋水果然就放在桌子上。可夏南剑呢?小江拿起秋水,忽然闻到屋里有血腥味,她探头往里间一望,只见欧阳当倒在炕上抽搐,他黑黝黝的脖子上忽然往出冒血……一剑封喉!这剑法又快又狠,欧阳当只怕都没能感觉到疼。欧阳当还有一口气,他看见小江,瞪大了眼睛,想抬手指什么,却抬不起手来。是谁杀了欧阳当?凶手刚刚还在这间屋里!她抬头看着窗棂,窗户半开,凶手莫非从这里逃走了? 欧阳丁跑了没多远,又悄无声息地溜回来,趴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但屋里没有动静,难道欧阳当没有被她教训?他满腹疑问,于是探出半个身子往屋里一瞧,他瞧见的是欧阳当瞪得极大的那双眼睛,那双没有神采,死人一样的眼睛。 “你……你把他杀了?”欧阳丁脑子嗡嗡地响,脚下不稳,栽倒在地上。 小江一愣,矢口否认,“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中剑了!” 欧阳丁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浑身抖得似筛糠,嘴里喃喃说道,“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你连乔毓都能杀了,又何况我们呢!” 这句话像是把小江吓到了,她的脸一瞬间白得可怕,白过之后又显出不自然的蜡黄,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没有杀她!” 欧阳丁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想离她越远越好。她真的为剑而疯了,十二年前她就为剑疯了,他和欧阳当居然丧心病狂想偷她的剑! 欧阳丁爬起来,才走到门口,有什么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他感到肚子难以言说的疼,低下头便看到自己的肚子上居然有一个大洞,刚刚是什么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慢慢扭过头,看见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把剑,沈别雪的夏南剑。 “赌剑山庄为夏南剑出价一千两,我出五千两。”那个玄衣蒙面人是这么说的,他要夏南剑做什么,就是为了这样杀人吗?欧阳丁想问一问小江,可他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下雨了。据说雨水是天公的眼泪,可消去人间千种业火。 是谁在杀人栽赃?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要把小江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杀个干净吗? 小江抱着两把剑走在雨中。雨水洗干净了剑上的痕迹,但洗不去小江心中的血痕。“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那和我所杀又有什么分别?” 小江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在沈长恨问一句怎么了之后,仿若天柱倾塌,她轰然倒地。 张煌铭懂医术,说她受了惊吓刺激,再加上风邪入体才会晕倒,可她到底见了什么人,又出了什么事呢?没有人知道,沈长恨始终觉得是自己多嘴才会让小江晕过去,所以他下定决心,再也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雨连夜不停,房檐的水滴声砸在谁的心上,一下又一下。 “明天可以不去练功了……”小江喃喃说道,这声音里有少年的稚气和短暂的欢愉。 张煌铭以为她醒了,可她却是在说胡话,眉间的疲惫神色莫名叫人心疼。他伸手抚摸她的眉心,希望把她的疲惫拂去,她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里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是无奈,是惆怅,是痛苦,甚至是绝望。张煌铭的眉头也皱起,睡梦中梦到假装已经遗忘的过去,该有多么难受呢? 沈长恨也在梦呓,他小声地呼唤着娘亲。张煌铭的回忆遂被勾了起来,他想起他的伤心事,想起那个他不愿意想起的人。只怕,她的孩子亦有沈长恨这般高了吧。 屋顶有人。脚步声极轻,就像雨水打落在瓦片上似的,但张煌铭还是听出了不同,雨滴有自己的节奏,人没有。他握紧秋水剑,调匀了自己的呼吸,整间屋子都似乎进入了梦乡。 窗户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没有人进来,进来的是一条蛇,一条黑色的蛇。张煌铭看到这条蛇就站了起来,黑蛇在黑夜里行踪不定,速度快极了,一眨眼就到了他脚下,他并不怕蛇,可脸色却变了一变,蓦然提剑将那蛇砍成两截,扭头看了看昏睡中的小江,他忽然悄悄走了出去,走进雨中。 雨是冷的,但张煌铭的血滚烫,眼前虽然是一片黑暗,但他知道那个人就藏在黑暗之中,那股阴森之气实在太浓太重。 “既然来了,何必吝惜一见?”他低声问道。 黑暗中并没有人答话,只有雨滴如泣如诉。良久,雨滴的节奏似乎出现了不和谐的因素,张煌铭用两指擦去秋水剑上的雨滴,剑身泛起青色的光芒,他挽个剑花,四周的雨水稍作停滞,然后化作青色涟漪荡漾开去,和涟漪一起荡漾出去的是很多黑蛇的尸体,雨水里充满了腥臭之气,断掉的蛇还在地上扭动,那阴森之气不见了,黑暗中只剩下了黑暗。 分卷阅读12 那人已走了,但他一定还会再来。 次日一早,张煌铭已将一碗药端到小江的床前,小江看他似乎是想喂自己,连忙伸手接过,可沈长恨忽然尖叫一声,两下失手,药碗就跌落在床下。沈长恨跑到他们身边,指着桌子说道:“蛇,有蛇!”张煌铭没有去看桌子下,他看见小江的药碗里也有一条小蛇,黑色的小蛇。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药碗,蛇是什么时候跑到小江的碗里去的呢? “这些蛇是来找我的。”张煌铭大大方方承认了,他用脚踩死那只条还在药碗旁扭动的蛇,担心地望着小江,“你还没有恢复,我不敢抛下你们。”他本来是想自己去了结此事的,可小江仍在病中,他不能轻易离去。 小江想了一会,问道,“是黑蛇郎君还是蛇翁?”江湖上与蛇为伍还敢挑衅张煌铭的,只有这两个人。小江很希望听到两个字,若是蛇翁,凭着青霜剑所铸的匕首,约莫还能讨个情面。可张煌铭偏偏说了四个字。 “你惹他做什么?”小江觉得张煌铭不可理喻,据说黑蛇郎君恣睢必报,手段又十分卑鄙,他藏在暗中不露真身,专挑百密一疏的时机下手,一旦与他结仇,便是真正的饿蛇缠身,无孔不入,不死不休。 张煌铭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出来,一眼瞥见小江毫无血色的嘴唇又止住了笑声,“黑蛇郎君想试试能不能接住我那招百川灌河,约好了九月十五在婺城轻云楼不见不散,结果,我没去……”他不仅没去,还就此失踪,让黑蛇郎君耿耿于怀了十年。如今秋水剑再度现世,黑蛇郎君自然会追来。 见他言笑晏晏,小江又好气又好笑,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煌铭竟如此幼稚。幼稚之余,他又是何其大胆,知道被黑蛇郎君惦记,仍当作笑谈。 “张大叔,你为什么没去?”沈长恨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像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动了张煌铭最隐秘的伤口。小江知道那一定和他躲起来有关,便替他遮掩道,“自然是因为他打不过黑蛇郎君,所以不敢去……”这凭空捏造的理由让沈长恨有些失望又有些不安,见识过张煌铭的剑法后,沈长恨觉得张煌铭的剑法可谓天下第一,他怎么可能有打不过的人?如果连张煌铭都害怕黑蛇郎君,那么黑蛇郎君该多恐怖,他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看沈长恨的神情,张煌铭觉得自己栽了,小江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找了这么一个诋毁他形象的理由?他气鼓鼓地瞪了小江一眼,小江却笑了。她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顿时无影无踪,像是春风来临,北方极寒之地的寒冰一同融化,绽开了洁白的花朵,令张煌铭心中一荡,再也不敢瞧她的脸。 出华州西去皆是山路,顾及到小江还未痊愈,张煌铭抠掉剑鞘上的宝石装饰换了辆马车。“剑鞘是衡阳雁大少赠的,原先的剑鞘被他砍坏了,不然我今日只怕要卖剑。”他想起年少轻狂的时光,语气也轻快起来。 “待有了钱,我定送你一个剑鞘。”小江很认真,她的语气和口吻,像极了青城山下欠沈别雪一壶酒的张煌铭。 张煌铭让马慢慢地走着,山路有些颠簸,风里传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低声道,“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少年本来要仗剑骑马走天涯,路上遇到一个人,说要许他终生,少年一激动,丢了剑杀了马,一回头,人没了。” 小江没有出声,沈长恨却问他,“那人呢?” “也许是死了。”小江的语气有些失落,“我也情愿那人是死了。”如果不是死了,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人间蒸发呢? 沈长恨忽然觉得很难过,“那真是很可惜啊……” 张煌铭却问他,是谁可惜,是那个少年可惜么? “他们两人都很可惜。”沈长恨低声说道。 这时马儿嘶鸣一声,说什么都不肯走了,前方似乎有什么巨大危险。 张煌铭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声音实在叫人头皮发麻。不是别的,是蛇群。 ☆、今朝再赴十年约 没人见过这么庞大的蛇群,而且蛇竟然全是黑色的,黑蛇将山路铺满,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路,不,更像是黑色的河流,河流里涌动的不是水花,而是鲜红的蛇信。沈长恨已经吓傻了,这场景只在梦中见过。小江也怕,她拔出了夏南剑,不顾一切地驱赶着爬上马车的蛇。 张煌铭不动,只是看着小江的手法,她的确是个用剑的老手,对女子来说有些厚重的夏南剑在她手上却灵动轻巧,像是挚友久别重逢,至少练剑二十年才能如此得心应手,而小江的年纪也不过二十□□。 张煌铭用秋水剑挑起一条蛇,那蛇盘旋着剑身绕上来,他竟不甚在意,“黑蛇郎君,你知道我清理这些东西不过是三两剑的事,何必浪费力气?” 他感受得到那股阴森的气息,但不确定到底在哪个方位,可他知道黑蛇郎君一定能看见他。见没有回应,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条快要触及到他指尖的蛇瞬间成了血雾。 “十年前的确是我爽约,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但十年后再比,也不是来不及 分卷阅读13 。”他掷秋水于地,剑身散发出的青光扩散出去,马车四周的黑蛇皆被震飞好远。 一个黑影出现在前面不远的树梢上,他浑身上下都是黑色,还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因为高而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条黑蛇,想来他一定就是黑蛇郎君。 见他肯露面,张煌铭先松了口气,就怕他不露面。“我那招百川灌河,你未必能破!” 这是黑蛇郎君的弱点,他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改变,况他素来十分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接住百川灌河!“姓张的,你失信于人,我本不必与你啰嗦,只叫你葬身蛇腹便罢。”起风了,嫩叶随风摇摇晃晃,他的身影也在树间隐隐现现,“但你那招百川灌河我早已参透,你只管来试!” “你我皆是成名之人,倘若在这荒山野地比试,岂不失了身份?”张煌铭不知道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似乎是想拖延时间。 黑蛇郎君有些不悦,怀疑他会像十年前一样失约。 张煌铭出言打消他的疑虑,“秋水剑先押在你这里,我总不可能不要我的剑吧!” 这一来,小江和沈长恨都有些意外。黑蛇郎君不由得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张煌铭笑了笑,“月圆之夜,长安乐游原见!”他说着驾车便走,果真将秋水剑留给黑蛇郎君。 车走了很远,黑蛇郎君没有再追来,小江终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入蜀何必绕道长安?张煌铭拖延时间想做什么?难道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张煌铭望着小江笑了笑,“你身子还没有恢复,我若一去不回,可怎么入蜀?” 小江一愣,万万想不到他做此打算,等到了长安,自己的病应该无恙了,“你怎么可能输给他?”小江想着一去不回四个字,眉头不觉皱起,她实在是厌恶这四个字。 “不是你说的我打不过黑蛇郎君吗?”张煌铭竟反问起她来,见小江面容冷峻,他笑道,“你也知道那黑蛇郎君是何等人物,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沈长恨一直在担心,听到这里,连忙问道,“那张大叔能不能不要去了?” 张煌铭揪了揪他的耳朵,教训道,“好男儿一诺千金,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算数!” 沈长恨垂下头,心想十年前张煌铭不就爽约了么?但这句话他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敢说出来。 长安,槐花已开。醉人的熏风卷着胭脂的香气吹在张煌铭的脸上,有白衣少年擦肩而过,轻衫快马,说不出的快意。张煌铭回头望着那少年,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只是这江湖,怎会是永远的快意?只愿那少年永远在马背上,永远在马背就好。 沈长恨伸长了小脑袋,东望望西瞅瞅,他第一次来长安,长安的繁华让他眼花缭乱,他看见了捏糖人的,卖糖葫芦的,还有他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如果双亲在侧,他会不管不顾地要这要那,可是,没有如果。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于是他希望可以在小江那里找到安慰,可小江却闭紧了双眼,似乎陷入昏睡。他望着她,希望她会醒来,但她一直没有醒,也许她根本不愿醒,不愿意再看一眼这熙熙攘攘的长安。 张煌铭一眼瞧出小江是在装睡,忽然促狭地将她抱起,一直抱进客栈里。小江这时候却是不好意思“醒来”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长安的小二素来有些多话,在他看来一男一女如此亲密,屁股后面还跟着个小女孩,定是一家三口。 “病了,来长安求医问药的。”张煌铭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沈长恨并不知道小江是装的,他很是担心着急,“江姨的病是不是加重了?这可怎么办呢?”张煌铭将小江放在床上,还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我是郎中,有多重我都能治,怎么?你不信我的医术吗?” 沈长恨怔怔的看了小江一会,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张大叔,都是我害了江姨,她本来不用管我的,可她为了我受了好多好多伤,我……我除了添乱,什么也不会,张大叔,你一定要救救江姨,只要你治好她,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孩子气的话忽如其来令人感动,张煌铭看着他微红的眼眶,问他道,“那你能做什么呢?” 沈长恨语塞,他的确什么都不能,也什么都不会,强烈的挫败感让他痛不欲生,父母死在眼前他无能为力,小江重伤在身他还是无能为力,天大地大,他竟这么渺小,这么无用吗? 张煌铭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低声询问,“你要不要跟我学剑法?”这个问题让沈长恨意外,张煌铭的剑术他是见过的,他觉得那是世上最厉害的剑法,如果他可以学……“我愿意!”沈长恨不假思索。 “那你给我磕个头,拜我为师!”张煌铭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摆起了谱。沈长恨果然磕了头,认认真真喊了声师父。他小小的眼眸中闪烁着星光,内心充满了取之不尽的力量,只要他学会了张煌铭的剑法,他就能为父母报仇,就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张煌铭跟沈长恨说话,却一直关注着小江,但小江呼吸渐渐均匀,她竟真的睡着了。 分卷阅读14 夜。深夜。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亮并不圆,但很皎洁。这样的月光使得长安披上一层银霜,也把清冷包裹在张煌铭的身上。小江就在这时候醒来的,屋里有浓重的酒味,张煌铭在喝酒。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句诗很美,很浪漫,但张煌铭邀月对影的样子却孤独至极。一个人对着月亮喝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试一试。 小江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为自己倒了一杯,“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她喝酒的样子像是喝水,那辛辣的液体并没有刺激到她一分一毫。 “明天晚上月亮就圆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张煌铭捏着酒杯,望着小江,可小江却看着月亮。 月亮是残缺的,但残缺的月亮也很美,那深蓝色的天空也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月圆之夜,张煌铭就要面对黑蛇郎君了。 “有人想把真本咬死在我身上,这个人多半已知道我的身份,他想借我之手搅起江湖纷争。”小江说得很平静,但这段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每一句都将掀起巨大的波澜。 张煌铭也很平静,自从小江告诉他不存在真本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别雪的死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圈套背后自然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可他今晚并不想听到这些,“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小江有些茫然,回头望着张煌铭的脸。他的目光在如霜的月色下有些灼热,令她生出不好的感觉。 “你收长恨为徒是你们的事情,剑侠之子拜你为师也不算辱没。”小江顾左右而言他。 张煌铭将杯中酒酹向明月,又斟一杯一饮而尽。“我若回不来,奈何桥上不记得你的名姓,岂非可怜?” 小江霍得站起身,脸上已显出怒容,但她到底没有发作,张煌铭摸不着她的怒火从何而来,他不明白她的身份究竟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转身去看窗外的明月,月光下的她像尊石像,已被时间遗忘了千年万年。张煌铭拎着酒壶走到窗前,与她并肩而立。 “你可知我为什么躲起来?”他喝了一口酒,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穷小子,爱上了武林世家的千金,为了得到千金青睐,他日夜练剑不敢稍怠,小有所成就敢闯荡江湖,因为专挑有名气的剑客下手,所以很快就扬名立万,但千金觉得他还不够好,于是他闯进赌剑山庄,抢得一把名剑,一招斩了剑圣,成为江湖翘楚,这时候他满心欢喜地去找她,可那千金小姐已嫁作他人妇……” 一壶酒被张煌铭一饮而尽,他喷出的气息都是酒精的迷醉。“我就是那个穷小子。”他嘲讽似的笑了。他为了她闯荡江湖,拿命换名,可她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那么他的努力都是为了谁?他再闯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所以他才会躲进那个小镇子,躲在那个小药铺里。小江明白过来这就是那天他讲的那个弃剑杀马的故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这叹息是可怜他,还是替他难过,抑或两者都有? 张煌铭扔掉酒壶,附在小江耳朵边上轻声道:“等我回来。” 只要有人在等他,他就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小江也一定会等他,尽管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等待。 ☆、月圆之夜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时分,总是容易勾起人的惆怅。张煌铭独立残阳,风将他的衣襟吹起,显得格外寂寥。远处的终南山遥遥相对,在夕阳的余温中逐渐黯淡下去。 小江和沈长恨站在青龙寺的阁楼上,可以看见张煌铭的身影。张煌铭并不知道他们会来,因为小江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出观战的意思。其实小江只是怕他会分心,决战之前必须心无旁骛,这是用一条命换来的教训,她甚至把这教训刻在了骨子里。 又有人来到了阁楼,“哈哈,我就知道此处位置绝佳,果然已被人占了先去。” 那人是个微胖的小老头,须发皆白,但精神抖擞,倚在栏杆上瞧了瞧张煌铭,又看着小江他们。“你就是沈夫人?”小江被错认为沈氏也是好事,她冷冷瞥了一眼,见他衣丝绸,簪玉器,手中一把铁扇,便知道是雪庐剑痴评先生。此人胸中藏有千万把名剑,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剑,更了解剑,不少人去赌剑山庄之前还会去雪庐向评先生请教,连赌剑山庄也对他低首晗眉。评先生前几日偶然见到秋水剑在黑蛇郎君手中,便一路跟到乐游原,果不出他所料,这里有一场蹉跎十年的决战。 评先生的目光落在夏南剑上。夏南剑早被小江包裹起来,包裹得像根棍子,可他的目光却已穿透裹在外面的布,直直盯着剑本身:“真是把好剑呐……一朝落难,怎地连剑鞘上都带着血腥?” 看来这评先生不仅目光犀利,连鼻子都灵的要命。小江也不搭理他,只盯着原上的张煌铭。 评先生偏偏没话找话,问小江,“你觉得谁会赢呢?” 沈长恨看着这白胡子老头,坚定地说道:“张大叔一定会赢!”评先生看见沈长恨就乐开了花,“你这小子胳膊肘怎么往外拐?”见沈长恨一头雾水,他说 分卷阅读15 起了沈别雪与张煌铭的恣睢之怨,当年青城山下秋水曾与夏南一战,年轻气盛的张煌铭叫阵尚未成婚的沈别雪,“张煌铭自称与你爹打了个平手,实际却是你爹一剑压住张煌铭,叫他那招‘百川灌河’根本无法使出,你爹分明胜了,那张煌铭却说什么是你爹不敢接他的‘百川灌河’,你今日居然还向着他?” “你怎么知道?”沈长恨半信半疑。 “因为我就在一旁看见了呀!” 评先生用铁扇子扇走空气中飘舞的柳絮,滑稽地像个孩子。 沈长恨愣在那里,看着远处张煌铭的背影有些迷惘,原来他的父亲是这么厉害的人吗?他从来不知道他那不善言辞的父亲有着超越他认知的武功,也从来以为父亲每天早起练同一套平平无奇的剑法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我爹比张大叔还要厉害吗?”沈长恨问小江。 这个问题小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说清楚的事,外人又怎么评判?何况她从来没有和这两人交过手,又怎么妄言? “我不知道,”她说得很坦诚,“不过你要记住,你爹一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张煌铭肯为了你爹去死,你说呢?” 她的这番话深深地烙在沈长恨的心上,他不仅知道他父亲有多么厉害,还知道张煌铭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他终生都为拥有这样的父亲和师父自豪。 夜很快就到来了,但明月还未升起,黑蛇郎君当然也没有来,等待是漫长而痛苦的。 评先生早已耐不住寂寞,“听说相思诀真本在你这?是真是假?” 小江想了想,反问道,“您是懂剑的行家,您觉得相思诀有真本吗?” 评先生当然是不信的,相思诀宛若天成,流传百年都只是残本,连得相思诀真传的多情子与凌氏一派都没有眉目,哪里就突然冒出来一个真本?但沈别雪死的突然,湖州各大剑派又不肯善罢甘休,倒有些让人抓心挠肺,不论真假先一睹为快。 “你拿出来让我瞅瞅,不就清楚了?”评先生起了好奇心。 沈长恨听了这话,刚刚对评先生的一点点好感荡然无存,原来此人和湖州那些人一样,是在打什么真本的算盘!他想告诉他根本就没有真本,但这话他实在不愿意再重复,于是转过头去看张煌铭,发誓再也不搭理这老头一下。 “只要我和孩子死在您面前,真本就落在您手里了。”小江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是姚怀远。” 评先生咂摸着这两句话,觉得并不像是威胁,是果真没有真本,还是在耍心眼呢? 明月已渐悬中天,来看热闹的人也愈来愈多,久违的喧闹声触动了张煌铭的神经,这场面从司空见惯到久违重逢,感觉着实很奇妙,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用心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如老僧入定一般,除了黑蛇郎君,再也无人能打扰到他。 评先生有些不耐烦了,便不住戏弄着沈长恨,沈长恨本来打算不理他的,可评先生却有一套法子,他专门对着看客的武器指指点点,沈长恨的注意力不由得被他吸引过去了,后来连小江也认真地听起来。她听着心中一动,问道,“您可知一把铁剑?通体漆黑,长约六尺?”那日在密林中见到的铁剑究竟是谁的?是否是杀害程家兄妹和姚怀远的凶手?霜天师和华州欧阳兄弟会不会也死于此人之手?评先生正在搜肠刮肚,却听半空中有异响,那把秋水剑像道闪电似的,从天而降,朝张煌铭劈了下去。张煌铭也不闪躲,一伸手就将剑攥住了。大家都只顾看张煌铭接剑,谁也没留心黑蛇郎君是从何处来,又是如何出现的。 “我来了。”他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快意,这等待了十年的一战,这忍耐了十年的一战,今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 张煌铭右手按在剑柄上,笑道,“我还没瞎。” 黑蛇郎君并不喜欢他这种幽默,“但愿你输了也这般乐观。” 起风了,张煌铭的衣襟随风而动,黑蛇郎君整个人都在随风飘动,起初你看他像纸片,可看着看着,你就会觉得他本身就是一条蛇,一条和自然融为一体的黑蛇! 张煌铭拔剑,几乎没有几个人能看清楚他怎么拔剑,只看到青色的光一闪,秋水已泛寒在月光下。但小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拔剑动作,学剑第一步就必须练的拔剑动作,天知道张煌铭将这个动作练了多少次,他要拔多少次才能达到这种速度?只要你拔剑够快,就能比敌人多出一点点时间,这一点点的时间却决定着胜负与生死。 在众人完整地看到那把秋水时,张煌铭已刺了黑蛇郎君七剑。张煌铭的速度已如此可怕,黑蛇郎君的身形就更可怕,他身体的任何位置都可以向想不到的地方躲闪,柔软如一条蛇,张煌铭的七剑每每刺到的只是他身体移动时留下的残影。虽失了先机,黑蛇郎君却并不比张煌铭慢,他的步法诡异而缥缈,远看活似蛇行,更可怕的是这条蛇还有双臂,他的手臂上有层黑色的鳞甲,一片一片地,每一片都有倒刺,只要被挂上,当即就能扯下一块肉。张煌铭觉着疼时,才发现自己手臂上鲜 分卷阅读16 血淋漓。 “这副甲是几年前才有的,来之前你竟不曾打听到吗?”黑蛇郎君洋洋得意。 张煌铭冷哼一声,“只有王八才穿甲!”他嘲讽完,又连刺三剑。他的剑快,黑蛇郎君躲得也快,他身子诡异地一扭,竟从张煌铭的肋下钻到他背后来,顺势便是一掌。那一掌阴狠毒辣,张煌铭气血翻涌,竟自嘴角溢出。黑蛇郎君要打第二掌时,却一掌打在秋水剑上。秋水剑弯出一个弧度,弹在张煌铭胸上,张煌铭后退三步稳住身形,鼻子里也有血涌出。 “你为什么还不用‘百川灌河’?”黑蛇郎君始终在等这一招,但张煌铭却偏偏不使出来。 秋水剑青光一闪,再次朝黑蛇郎君刺来,以为是百川灌河,黑蛇郎君不再闪躲,竟运功于掌心,试图硬生生接住这一剑。小江看得分明,这一招并非百川灌河,张煌铭想做什么? 张煌铭自然没想着和黑蛇郎君硬拼,眼见要撞在一起,他的剑忽然移开两寸,往上一挑,黑蛇郎君手臂上的鳞甲被剑气挑开,裂成两片掉落,那道裂缝也顺着黑蛇郎君的胳膊一直往上,将他脸上的黑色面具一分为二!月光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黑蛇郎君的脸! 那是一张造物主信手涂鸦的脸,稚子初学画也画不出这样恐怖的脸,也许正是因为他面容恐怖,他才会与蛇为伍,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张煌铭让他露出真容的代价是巨大的,黑蛇郎君竭尽全力的一掌就直接打向他的心口。 张煌铭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所有人都觉得他已无法站起来了,黑蛇郎君却不肯放过他,他如蛇行至张煌铭的面前,要致这劈开他面具的人于死地! “我本来并不想杀你。”黑蛇郎君字字阴森。 地上躺着的人大口地喘着气,鲜血染红了前襟,他已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小江探手入怀,她不能让张煌铭死!一颗碎银子悄然冲黑蛇郎君杀去,直取他的后脑。银子还没到,黑蛇郎君已经感觉到了,但他没有去阻止,因为他感受到来自正前方的威胁,是水声,乐游原上没有水,怎么可能有水声?难道是…… ☆、正少年 是剑光还是月光?那淡淡的青色似乎从月宫泄出,眨眼间淹没了整个乐游原。黑蛇郎君只感受到窒息,溺水一样的窒息,他挣扎着,想抓住一个救命稻草,但他什么也抓不住,无边的寒冷包裹着他,这种时候,他想到的竟然是逃跑。 剑光消失了,小江已出现在张煌铭身边,她赶过来本是要阻拦黑蛇郎君的,可黑蛇郎君已死了。 张煌铭望着小江笑了笑,忽然凄声道,“此番可真是要一去不回了。”他说完,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小江听见那四个字便觉得不好,连忙俯身去扶他,可怎么都拉不起来。他眯着眼,攥住她的手哀求道,“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种时候还在想这件事情?小江咬了咬牙,欲要说却又迟疑。难道要告诉他吗?他知道了,又会作何想法呢? 正在小江百般纠结之际,忽然听到了阁楼上沈长恨的喊声。他很聪明,并没有喊“江姨”,而是大喊“娘亲”。小江一回头,只见五六个手执长剑的人已将她围住了。 “沈氏,你儿子已在我们手上,速速交出真本!”又是湖州的人! 小江心急如焚,这伙人偏偏挑这个时候跳出来,实在可耻。 见她不说话,湖州长鲸剑派大弟子郑伦嘲讽道,“毒妇,难道为了真本,连你儿子的命也不要了?”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本!”小江右手按在夏南剑剑柄上,她已决心拔剑,然而投鼠忌器,即便她不怕暴露身份,也不能不顾及沈长恨的性命,“不知你们是湖州哪门哪派,竟用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 “既然你铁了心舍下儿子,那我们就替你了结!”长鲸派的人丝毫不顾及声誉,只听沈长恨惨叫一声,也不知是怎么了。 郑伦厉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交还是不交?” 月光下只听见沈长恨的啜泣声,一声声揪着小江的心,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莫须有的真本来。 “真本不在我们身上,三天后再拿真本换人如何?”张煌铭忽然站了起来,还撒了一个谎。 原来他没事?小江倒吃了一惊,刚刚那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全是装的?还想借机探求她的身份? 湖州一众本就忌惮小江,何况再加上一个秋水长剑张煌铭,他们正担忧落得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听见三天,登时便应了,“三天之后,鄠邑问酒山房见,若你们不要那孩子的性命,我们也不稀罕!” 张煌铭点点头,忽然一把搂住小江,小江想推他,却发觉他轻飘飘地,似乎站不稳。“我本无击败黑蛇郎君的把握……”他低声说着,似乎血气翻涌,但湖州众人还未离开,他竟将血咽了回去。 看那些人去远了,张煌铭手一松,便失去了知觉。 小江顿了一顿,随即将张煌铭带进了青龙寺内,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会见死 分卷阅读17 不救的。 “伤势如此之重,我以前还是低估了黑蛇郎君的本事啊。”评先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围着张煌铭转圈。 小江检查着张煌铭的伤势,冷哼道,“你是高估了黑蛇郎君的品行!”她刚刚一走到张煌铭跟前,就闻到一股冲得人脑门疼的气息,如果没猜错,那一定是黑蛇郎君身上的味道,也许是从蛇身上弄来的,他与蛇为伍,自然习惯这味道,可旁人闻见这味唯恐避之不及。张煌铭忍着这味道和他交手,又需要多大的定力? 评先生不看张煌铭,转而瞧着小江,“你那掷暗器的手法,是苏敬岩那老小子教的?”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不是沈氏?” 苏敬岩剑法不俗,暗器功夫更是斐然,但他诸多弟子里并没有沈氏。 “知道太多的人下场都不好。”小江语气森然,已有警告之意。 评先生眯着眼睛,并不把小江的警告当做一回事,他嘻嘻笑道,“你是那老小子的门下,究竟是玉壶宫的?还是东篱的?”苏敬岩本出身玉壶宫,后来离开玉壶宫,自创东篱一派,小江到底是哪一派的呢? 小江垂着眼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擦去张煌铭脸上的血,头疼往何处去讨治疗内伤的药。 评先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竟告诉她八仙庵有株忘川当归。此物十分稀有,又称“活死人”,内伤之人服用事半功倍。小江也想起来,八仙庵的蓬蒿道长与苏敬岩又是故交,她若以弟子身份前去,多半还能讨要来。 可小江能以苏门弟子的身份去吗?她脑中思虑万千,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评先生哈哈一笑,道了声告辞便不知踪影。 小江望着张煌铭苍白的脸,心中纠结万分,忘川当归是一定要拿来的,可怎么去拿呢? ************************************************************** 八仙庵地处城外,素来香火鼎盛。小江提着香烛,走进八仙庵内,她对这座庵也颇为熟悉,不拜三清,不拜吕祖,径直到药王殿上了柱香。忘川当归,就种在药王殿后。 小江拈香未毕,药王殿来了一个紫衣少年。少年两手空空,不像是来上香的,他瞧见有人,便跪在药王面前,把头埋在地上,似乎发什么宏愿。 小江看他好半天也没起来,便不再管他,径直来到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株忘川当归。但殿后却有三个道士,一个正坐在回廊里看书,还有两个说些练气的门道。小江只得退回,可没料想与那少年撞了一下。少年的腰上似乎有一件铁器,被小江一撞,他下意识去摸了摸。他也瞟见了三个道士,于是扫兴折回。难道这少年也是为了那株忘川当归而来? 小江这样猜,不由得和那少年对了一眼,少年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凑上来问道,“大妹子也是为了它而来?” 小江不理他,转身就走,那少年却牛皮糖一样缠上来。“既然志同道合,不如共谋大事?” 小江停下脚步,打量着这吊儿郎当的少年,“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把你刚刚的话告诉庵里的人。” 少年双手叉腰,一副你随意的意思。小江当然不会去,她望着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忽然觉得很亲切,“你要那忘川当归做什么?” 少年抱臂于胸,瞪大眼睛望着她,“我可没问你的原因哦!” 小江被他故作老成的模样逗笑,虽然只是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但却让她的气质格外不一样,少年不由得看呆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唉!”他发自内心地说道,“你应该多笑一笑。” 笑?小江听到这个字眼就恢复了冷漠,她有什么资格把日子过得那么开心呢? 少年看她翻脸如翻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也记起现在并不是来和人寒暄的。“好啦,反正那株活死人那么大,我们只挖一点点就够了,你觉得怎么样?”他倒是自来熟。 小江还没有表示自己的看法,他就开始安排部署,“你去把那三个道士引开,我去挖药,咱们巷子口见!”见小江没有要去的意思,他拍了拍胸脯,“总不能让我一个男人去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吧?”他想了想,“难道你信不过我?” 小江的确信不过他,但更大的原因是她不愿意让人注意到自己,万一这八仙庵里还有人记得她呢? “竖子不足与谋!”少年愤愤地,唉声叹气地去了。但不过一刻钟,他又从背后冒出来。 “大美人,既然来都来了,就不能开诚合作吗?”他围着小江转圈圈,像个哈巴狗似的。 小江被他缠不过,再次往药王殿去,两人偷偷往殿后一看,竟空无一人。少年大喜,从腰上解下药锄,去挖那株忘川当归。他只挖了一锄,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一扭头,小江已不知去向,四周来了好多道士,道士身边还跟着一个拿铁扇子的老头。 一个老道士对那老头说道,“评先生究竟如何得知有人盗当归呢?” 那老头自然是评先生,他看见那少年,一时还以为老眼 分卷阅读18 昏花,难道不应该是小江吗? “你是谁?”评先生望着不知所措的少年。少年先是一愣,然后不管不顾地挖起来,挖出一截当归,当即揣进怀里,在几个道士围上来之际,他忽然一跃而起,翻墙而过,外面是一条通往大街的巷子,只要跑出巷子,就没人能拦住他!可他刚一落地,就被人按住了,小江竟不知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看他胸口有土,当即就去抢他怀里的那截当归。少年想躲,可他怎么也躲不开,他还没动,小江就知道他往哪里躲,她的手轻轻一抓,却连少年的衣襟也一起抓烂,那截当归自然也落在她的手中。 “你耍流氓!”少年忽然骂道。 小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词来形容自己。“我要当真耍流氓,此刻应该把你再扔进去!”她拎起少年,连着几个起落,已不知到了谁家的院子里。她的速度快得令人晕眩,少年的眼前好一阵都是发黑。小江松开他,向他道歉,“我要用这截当归救人,实在对不住了。” 见她想走,少年一慌,不管不顾地将她拦腰抱住,“我要当归自然也是救人的!” 小江被这少年一抱,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只轻轻一推,便将这少年推开了,“你如此聪慧,再去一趟八仙庵也不难。”她说着足尖一点,连影子也没了。 少年好生懊恼,但只能感慨技不如人。不过刚刚那一抱,真是温香软玉一般,少年不禁想入非非了。这女子是谁呢?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相思诀 张煌铭睁开眼,外面凄风苦雨,春红谢尽,长夜凄凉又寂寞,一灯如豆,小江正在灯下写什么。她写得很认真,张煌铭走到她身边她才发现。 “好点了吗?”她看了看他的脸,苍白如纸,那截忘川当归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张煌铭微微颔首,看着纸上的字迹,竟像是相思诀的最后一章,“有姑苏凌氏之剑气,吴熙烈之剑招,相思生之剑魄……虽不是相思诀,但聊胜于无……” 小江一怔,这论断已说到她心里去,不,和她所思所想一模一样,她的心底腾起一股暖流,没想到张煌铭竟能理解她,这种契合与相通让她感动,就好像是阳光照射进永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坑,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光明。 张煌铭挨着她坐下,示意她继续写。小江的笔便一挥而就,她写得认真,他看得详细,还不时提点两句,小江有不通之处,经他指点,竟有些豁然开朗。 “你果然是用剑高手,这一招转得极妙!”张煌铭看到向晚留韶华一招,不由得拍案,及看到最后一招千里望蓬山,遂说道,“只此一招,可在江湖立足矣!” 小江心中说不出的愉悦,她自为这一招得意,张煌铭竟也看得出这一招里的变化和深意,是她的剑招太浅白,还是张煌铭的功夫太高深?愉悦转瞬复杂起来,她嗔道,“你这是捧杀!” 张煌铭以手托腮,笑道,“不如你使出这一招让我试一试?” 他想象着她的身姿,一时心旌摇曳,相思诀本就赏心悦目,小江又是女子,该是何等景象?小江侧着脸看了看他,忽然以笔为剑,将那招向晚留韶华,千里望蓬山使了出来,顾忌张煌铭重伤在身,她的招式毫无力度,张煌铭亦以手当剑,轻轻按住她的胳膊,“你这招来的方向不对,剑再高一些,再快一些,必然非死即伤。”他牵引着她的手臂,在自己身上比试着。小江想了一想,回身奋笔疾书。 张煌铭忽然问道,“你打算用这个换回长恨?” 小江的确这样打算,先将沈长恨换到手中再说,此外别无他法。“有谁见过真本呢?连姑苏凌氏都不敢说有真本,湖州这帮人多半是疯了。”她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停,毕竟时间已不多。 发现她额头沁出汗珠,张煌铭抬手为她擦去,“辛苦了。” 小江一怔,觉得这举动太过于亲昵,连忙避开,“救长恨是我分内之事,你何须道谢?” “莫忘了长恨是我的徒儿。”张煌铭笑了笑,不再打扰她。他闭上眼睛慢慢调息,三天他定然不能恢复,可又怎么能让小江一人涉险?他得快些好起来,多好一分便能多一分胜算。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江就在身旁,他没来由觉得心安,连窗外的雨也不那么令人厌烦了,他甚至希望这夜再漫长一些,永远不要天明才好。 *********************************************************** 问酒山房建在山上,想进去不容易,想出来更不容易。湖州剑派选择在这鬼地方,就是想叫小江有来无回。 “你的伤没好,就送到这里吧。”看到问酒山房的牌楼,小江停下脚步,劝张煌铭回去。 这日天气格外地好,春日的阳光开始有些灼目了,张煌铭背上有一个湿漉漉的痕迹,一小段山路今日对他来说竟有些吃力。但他并不愿意丢下小江,那高大的牌楼在碧空下像一张大嘴,他很怕小江被这张大嘴吞噬。 “江湖上常常有一种令人无可奈何的理由 分卷阅读19 ,”他看着小江,见她没有要猜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那就是——来都来了。” 古话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他来都来了,若是不进去岂不白来了?纵然里面已经布好天罗地网,他也无所畏惧。死亡是剑客唯一的归宿,他从来就没有怕过死,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无所畏惧,他才无往不胜。 小江望着问酒山房四个鎏金大字,不愉快地叹了口气,她没有把握救出沈长恨,再搭进去一个张煌铭该怎么办? 张煌铭却已抢先走过牌楼,小江只能跟上去。沿层层石阶而上,左右偶然出现几个亭台,山越高越深,林子越密越阴冷,小江竟觉得骨生寒意,这感觉前所未有,大约少年的心中总是火热的,足以褪去这世间所有的寒意,可她毕竟已不再年少。 几个弯后,他们终于看见了与山巅融为一体的问酒山房,它就像镶嵌进去的一样,屋顶既是山顶,在松柏掩映中露出几分古朴,在青霄的映衬下又显出几分阴鸷。 夹道是依山势而建的屋舍堂阁,里面或坐或立挤满了人,他们静悄悄的一动不动,若不是因为他们会眨眼,看起来就好像一堆蜡像。小江和张煌铭就在重重目光之中走向了问酒山房。 短短三天,湖州各大剑派都赶来此处,有些自是来报仇的,但更多的人则觊觎相思诀真本。沈长恨在长鲸派手上,长鲸派自然坐了主位,问酒山房的主人丁大陪坐,底下四溜椅子坐得满满当当,那雪庐剑痴评先生居然也在列。张煌铭认得有汝南三剑、还情剑徐开阳、未名剑公孙大娘等等,小江只认得程逸园,但程逸园却没认出小江来。“她不是沈氏?”程逸园只觉得小江有些面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们是想见沈氏,还是想要真本?”小江并不喜欢啰嗦,也不希望把话题扯到自己的身份上。 于成楼清了清嗓子,众人都静默下来。 “今日我们湖州各派借丁兄贵地,特来了结真本一事,雪庐评先生与中原各位朋友也都在场,还望为此事做个见证!” 他说完缓缓地看了一圈,斟字酌句说道,“我们湖州各大剑派一向都是钦慕青城剑侠的,是故才将真本交由沈别雪鉴赏,谁料堂堂剑侠竟私吞真本,实在令人汗颜。沈家如此卑鄙,也休怪我们不择手段!”他把目光落在小江身上,盯着那把夏南剑,“不论你是何人,今日前来就得留下真本,只要你留下真本,孩子我定然交还你。我于某人这点话还是能作数的。” 程逸园一心以为自己的儿子侄女是被沈氏所杀,今日没见到沈氏,他便盯着小江,毕竟她拿着夏南剑,和沈家一定脱不了干系。姚门剑派的姚怀中亦是同样的想法。 最心急的莫过于评先生,他来为的就是得知小江的真实身份,可湖州诸人竟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在场的人如此多,竟然也没有人认得她,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江并未提出异议,只要求先见沈长恨。等了好一会,郑伦带着沈长恨走进来,立在于成楼身后。沈长恨换了衣裳,宽宽大大的,显得他越发瘦小,脸色越发苍白。他看见了小江和张煌铭,一时间有些激动,可这激动很快就被满屋诡异的眼神浇灭了,他知道自己又将师父和江姨拖进了险境,如果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他宁愿自己去死。 小江从怀里掏出续章,望着于成楼,“真本就在这里,你若不放孩子,我当即将真本碎为齑粉。” “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于成楼冷冰冰地。 张煌铭环视众人,忽然道:“要是真本是假的呢?”他将秋水剑杵在地上,咚地一声,地板上竟裂开了一条缝,这条缝一直蜿蜒到于成楼脚下,于成楼一脚踩住裂缝,身子竟轻微晃了晃。 张煌铭接着说道,“相思诀已面世百年,从未听闻有什么真本?敢问于掌门,这真本出自何时何地何人之手?又如何断定就是真本?” 这件事也是其他剑客比较关心的,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接下来任何一个细节。 一个蓝衣妇人缓缓地站起,她已近五十,可妆容精心修饰,竟不觉老态,声音听起来也颇为年轻,“琉璃剑派琉璃河见过各位前辈朋友。” 评先生也稍稍疑惑,他所知甚广,但对这琉璃剑派却一无所知,是他孤陋寡闻了?湖州剑派林立,约莫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再看那女人手中的剑,寻常至极,连把好剑也算不上,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未曾成名,竟连一把名剑也无? 琉璃河告诉大家真本相思诀就是琉璃家的私有物,而且她坚信那一定是真本无疑,“真本乃祖传之物,家规不许示人,自家父亡故,我接任门派,才有心将真本公诸天下,却不料被沈别雪私吞。”她说得有板有眼,还拉出湖州其他的掌门人作证。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将真本送到姑苏兰台去呢?凌氏,常氏皆为相思诀之冠,又是名门世家。”张煌铭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沈别雪自婚后颇有归隐之意,已离开青城山,定居鹤城,他剑术虽高,却并不以相思诀为重,为什么挑中了沈别雪? 琉璃河冷笑道,“姑苏兰台 分卷阅读20 是何等的趾高气扬,何曾将我这无名小卒放在眼里,他们凭相思残诀傍身立足,若真本现世,岂非砸人家的招牌?”兰台的人确实有些傲气,江湖中人对此也多腹诽之词。 张煌铭见她滴水不漏,便觉得是有备而来,“单凭祖传二字就料定是真本?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琉璃河听了还罢,一旁恼了姚门剑派的姚怀中,他看过从沈别雪处追回来的摹本,最后一章招式虽有些诡异,但与前面几章遥相呼应,可恨摹本拙劣,招式未能描述清楚,“残本将你们这些蠢货骗了多年,见了真佛却又不信了,实在是愚不可及!”自从见了摹本,他笃信真本存在,当下恨不得将小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观之后快。 见在场众人半信半疑,琉璃河说道,“空口无凭,我今日就用真本上的功夫叫诸位心服口服如何?” ☆、杀人者江月华也 她说着唰唰三剑,众人皆认得那是相思残诀最后的一招倚风自笑,接着身形一变,剑势逐渐凌厉,但每一招都是从前面几招变化而来,相思诀本注重剑招的潇洒飘逸,但这样一变化,却失去美感,似乎又不像相思诀的路数。若说她的剑招不是相思诀,却也无法摆脱那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在座多是剑道高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思索着每一剑的变化,一时间厅中鸦雀无声。只听乒地一声,未出鞘的夏南剑已将琉璃河的一剑拦住,未出鞘的剑在小江手里也具有锋芒,她轻易地将琉璃河剑招中的漏洞暴露在众人的眼皮之下,所有人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眨眼会错过一个剑招,因为小江使得也是相思诀,确切的说是相思残诀。她的剑术绝非十年之功,对这套剑法也相当熟稔,旁观者皆可以感受到相思诀的大气雄浑。又因她毕竟是个女子,相思诀的美感在她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经她这么一对比,大家也都看得出琉璃河的剑招颇有些上不得台面,有些变招甚至牵强附会,刻意为之,乃至于前后矛盾,毫不流畅。 “这就是所谓的真本?”张煌铭看着琉璃河的眼睛,对着其他人说道,“漏洞百出,拙劣不堪,也配叫相思诀?” 姚怀中大怒,“你算什么东西?敢口出狂言?”他霍得站起身,指着张煌铭的鼻子骂道,“真本的招式精妙绝伦,与前面几章藕断丝连,只可惜琉璃氏上了年龄,未能真正展现它的威力,你怎能只看表象?” 小江听了这话觉得不可思议:“表象已差得远,神韵更是一丝也无,似她这等不堪入目的招式,就算练得再出神入化,与相思诀又有什么关系!” 于成楼见姚怀中还要再驳,连忙劝他,“姚兄何必跟她计较,”他望着小江,嘲讽似的说道,“如此拙劣,为何沈别雪要占为己有?为何你们不肯把它交出来?” 小江不再多言,扬了扬手里的“真本”,叫于成楼先放人。于成楼却坚决要小江先交出真本。小江投鼠忌器,只得依于成楼所言,将真本放在地上。沈长恨这才被放开,他先是发愣,被郑伦推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朝小江跑去。 可他还没有跑到小江身边,变化突起,琉璃河忽然一剑朝沈长恨刺去,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张煌铭离得最近,慌忙跃起去救,但琉璃河那一剑是虚刺,她并不是想杀沈长恨,她真正的目标是张煌铭!她调转方向,一剑直搅张煌铭的心口,“噗嗤”一声,剑刺中了,张煌铭极其痛苦地□□了一声,然后软绵绵地往下倒去,他胸前绽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落英缤纷,随风而逝。张煌铭……他死了?毫无意识地,小江拔出了夏南剑。 “别让她走,她交出的不是真本!”琉璃河大喊了一声。 湖州剑派的人悉数起身,早有几人守住大门,长剑出鞘,寒光在屋内交相辉映。 小江并没有要走,她手腕一抖,夏南剑作龙吟。只见一道雪白的剑光一闪,琉璃河只觉得手里一轻,她的剑只剩下了一个剑柄,小江的剑却已到了眼前,她甚至可以看见小江眼神里的杀气,小江一剑劈下来,却听乒地一声,是于成楼接住了小江的一剑。 两剑相交,火花四溅,于成楼只觉得一股寒意贯及全身,小江的剑无限下压,似乎想把他压到土里去。这力道太霸道,于成楼诧异拥有此等力道的居然是个女子。他知道自己再耗下去必然气竭导致后招难续,只得强行退开,代价是留下一道伤口。 小江瞪了他一眼,转身再去寻琉璃河。可满屋人影,偏琉璃河不见了行藏。 于成楼当着众人的面吃瘪,哪里肯轻易放过小江,他举剑就砍,试图将她制服。 小江头也不回,反手挥剑拦住他的砍势,剑刃上传来的劲道将于成楼弹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被他压碎,他最后摔坐在地上。 “琉璃河,你给我滚出来!”小江长剑在手,只觉得心中有烈火熊熊燃烧,这火已将她烧的面目全非,她必须用剑撕开一个清凉的天地。 琉璃河并不回应,姚怀中却按捺不住,剑出如虹,带着可怕的啸声杀向小江。小江连挡他三剑,然后失去耐心,一个侧踢将他踹出门外。 在场之 分卷阅读21 人无不精通剑道,小江露了这几手,虽无招式,却摆明她的剑法不在张煌铭之下。她究竟是什么人? 在小江与姚怀中动手的时候,于成楼知道技不如人,所以故技重施,他又一次去抓沈长恨,只要抓住沈长恨,就有了可谈判的筹码,但他还没碰到沈长恨,冰凉的剑锋就已搭在他脖子上。 小江的怒火已无法遏制,她厉声喝道:“一派掌门,何至于如此卑鄙!” 以为小江要杀人,郑伦连忙将沈长恨控制在手中,“你放开我们掌门,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孩子!” 沈长恨看见张煌铭死了,又看见小江被众人包围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江姨,你不要管我了,你走!你快走!”这场景他见过,父亲被杀那天就是这样,他们逼着父亲交出什么真本,父亲为了让他活着离开,只有自毁一臂,死在这些人手中。“我记住他们的脸了,他们都是杀我爹的凶手,每一张我都记得,他们杀了张大叔,还会杀了你的,他们都不是好人!江姨你快走,张大叔死了,我不要你死!我不想你死!”沈长恨放声大哭,他的哭声太凄厉,似乎招来了沈别雪夫妇的亡魂,让在场之人不寒而栗。 小江眼眶红了,望了望躺在不远处的张煌铭,心中莫名一痛,与她做朋友的人,就注定没有好下场吗?她实在不该让张煌铭来,不,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纠纷之中。 “我最后说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本!”小江有些哽咽,说出这一句后有一滴泪从脸颊滑落,她知道她说的这些也不会有人信,可她还是要说,“就算是有真本,谁要把这世人皆知的东西藏起来,谁能凭最后一章无敌于天下?你们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于成楼见小江情绪起伏,手中的剑稍有放松,忽然暴起,一掌拍向她胸口。小江闪避不及,中了一掌,呕出一口血来,她抬起头看着于成楼,那眼神让于成楼感觉到害怕。 “我剑上并无一丝杀气,我不信你不知道。”她说得很慢,她的眼睛里填满了疑惑,“我从不曾想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她不觉得自己和长鲸派的掌门有任何过节,就算是因为真本,他们也没有杀死对方的理由。 于成楼竟然觉得有点好笑,让他颜面扫地的人还不该死吗? “我不杀了你,你就会杀我,于某行走江湖四十多年,要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只怕坟上的松树都有你高了!” 又是这句话,这就是江湖的道理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信奉这个狗屁道理呢?小江莫名觉得心酸,可她却笑了,只是今日的笑容一点不美,甚至可以说诡异,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闷哼。于成楼倒了下去,他的胸口多出了一个窟窿。 小江喃喃地说道:“你既然相信这个道理,那就为这条道理去死吧!” 郑伦看见自家掌门死了,一时间还有些诧异,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小江出剑!小江的剑却已对准了他,郑伦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于是他松开了沈长恨。 郑伦没有看见,但有人看见,那一剑太快了,速度,时间,方位,把握的实在太准确,如果在深夜里,可以看见剑锋如流星一样的光点,光点是璀璨而短暂的,就像一个人的一生,于是这一招便叫做“星落”,如果她连续不断地刺出这一剑,那就唤作“星河漫天”。这种功夫属于玉壶宫,“星河漫天”在五十多年前就被玉壶宫所禁,“星落”遂成了玉壶宫不传之秘,历届弟子中能学的仅有一二。以小江的速度,她至少练了十五年。玉壶宫能练到这种程度的弟子并不多,女弟子更是罕有。 “你是……”程逸园忽然失声,他一直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直到她使出那招“星落”,他才想起她是谁。“你是江月华?” 江月华三个字有些陌生,大家均愣住了,在脑海里苦苦搜索着这个名字。 程逸园打量着她,再次问道,“你是江月华?”记忆中的江月华并不是这样的,她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女孩,偶尔和同门弟子来寻程逸亭玩,那年湖州各大剑派在皋州围攻邪教鹡鸰山,江月华也跟着去了,是她把萧梨带回来的,可萧梨自己却不知道……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程逸亭也还是个孩子。 “程大哥,别来无恙。”小江承认了,她今日已不想活着离开这里,所以暴露身份也成了无关紧要的事。 “就是那个杀挚友弑师长的江月华!”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评先生哎呀一声,终于想起来江月华是什么人。十二年前玉壶宫最有可能接任掌门的弟子江月华,为抢夺掌门之位杀了挚友乔毓,又不知何故杀了师伯秦泉声,因此失去进赌剑山庄获取名剑的机会,再后来下落成谜,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江月华突然冒出来,江湖上怎么会有人认得? ☆、何谓江湖 江月华听着人们切切嚓嚓的议论,淡淡地笑了,“可不是么,我就是玉壶宫那个十恶不赦的弃徒江月华。”她笑得很落寞,已懒得再去做什么解释,反正那些事情永远也没法说清楚。 “程大哥,今日我杀了你 分卷阅读22 们湖州的人,只怕是走不出这间屋子了,看在我与逸亭的交情上,你不要为难那个孩子。”江月华以小辈的身份认认真真跟程逸园讨个情面,她知道程逸园的为人,也相信自己和程逸亭的交情过得去。对程逸园说毕,她摸了摸沈长恨的头,“我未能完成你娘的遗愿,你只能独自去蜀中,独自去面对江湖了。不要害怕,你记住,你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侠,你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 沈长恨直愣愣地望着江月华,自娘亲死后,她是自己唯一的依赖,如果连她也没了,这广阔的世间岂非空空荡荡,他该怎么去面对?而蜀中,遥远得没有一点概念的蜀中,又在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呢?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江月华就将夏南剑塞给他,毅然走进湖州剑派的包围之中。夏南剑很重,沈长恨两只手也托不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江月华,也看不见其他人,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水声,由小到大,这山巅的房子里怎么会有水声?沈长恨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片青色的水波,像是鹤城的碧玉湖,但碧玉湖的水也没有这么好看,如堤坝坍塌,碧水一泻千里,冲破了门,一直向山下流去。沈长恨忽然停下了哭泣,他记得这一招叫做“百川灌河”。 这世上只有张煌铭会“百川灌河”,张煌铭当然没有死,当时琉璃河一剑搅来,他虽错愕,到底是身经百战,下意识迅速躲闪,让开了心脏,那一剑没入他的肋骨之中。但其他人的位置看不清那一剑到底伤在何处,只瞧见他胸口的殷红,还以为他被琉璃河所杀。琉璃河的一剑虽没伤到要害,却也让本就受伤的张煌铭力有不逮,更为重要的是,他真的用假死的办法知道了小江就是江月华。可他想不通的是江月华为什么生出寻死之心,所以他竭尽全力在最后关头使出了百川灌河。绝大部分人接不住这一招,他们只能避开,逃得快的不过被剑气所伤,逃得慢的自然成了剑下亡魂。 张煌铭拉着沈长恨走到门外,江月华就站在阳光下,她望着张煌铭,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良久,她忽然问道,“你现在知道了,我是江月华,是个杀友弑师的疯子,你还敢跟我做朋友吗?” 张煌铭有气无力地看着她,慢吞吞说道,“就算你是玉皇大帝,我也敢跟你做朋友。” 湖州各大剑派的掌门人非死即伤,前来凑热闹的几位剑侠也不同程度受了伤,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们,他们三人相互搀扶着,赶在斜阳西下之前,离开了问酒山房。后来张煌铭问过江月华,为什么会毅然寻死,“是因为我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吗?” 江月华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只是她当时对整个世界都感到绝望,忽然觉得自己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了,“也许江湖儿郎江湖死,才算是归途吧。” 江湖儿郎江湖死,天涯尽处是天涯。沈长恨问道,“师父,什么是江湖呢?” 张煌铭揉着他的小脑袋,把他的头发揉成一个鸟窝,然后问他道,“那天你江姨要你一个人去蜀中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那个感觉很深刻,沈长恨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张煌铭看他发呆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要是你真的一个人上路了,那就是江湖了。” 很久的沉默之后,江月华忽然否定了张煌铭的说法,“现在难道就不是吗?他爹是剑侠,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在江湖中了。” ********************************************************** 樱桃驿是骆谷关前唯一一家驿站,往前行便是山路,人迹罕至,多有毒虫猛兽,但这条路入蜀最捷,所以往来的人很多,在樱桃驿落脚的人更多。 天色已晚,驿站大堂内座无虚席,赶了一天路的过客们喝着店里仅有的烧刀子,觉得身上的疲惫似乎也随着酒精一同挥发了。 门外又有人来,这人随身携带着一把剑,当今世上万般武器中,以剑为一流,随身带着一把剑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他这把剑的剑鞘竟然是纯金的。金子的光芒顿时吸引了整个大堂里的目光,那颜色实在赏心悦目。 带着金鞘剑的男人环视了一圈,走到一张桌子跟前站住。这张桌子已围满了人,因为地方不够,是三家拼了一桌,可这男人好像非要坐这一桌不可,他站在桌子旁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上来搭话的小二被他一巴掌打飞到门外去,于是这个桌上有人害怕了,他们不得不给这男人让开,毕竟他们还不想飞到门外去。可这桌上还有三人没动,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那金剑鞘的男人就落了座,把手上的剑搁在了桌子上。 “江月华,玉壶宫出五百两买你的人头。”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江月华一行。江月华正在喝粥,她舀起一勺粥又倒回碗里,毫无意义地搅动着,“五百两?”她抬起头看了那男人一眼,淡淡问道,“你不觉得这个价钱搭上自己的命亏了么?” 男人一拍桌子,他的那把剑一跃而起,他抓住剑鞘往前一送,长剑出鞘!刀锋直逼江月华!居然真的有人使用这种出 分卷阅读23 鞘方法,这种方法有极大的弊端,容易将剑送给对手。但也有极强的优势,对手在躲避时全身空门大开。 江月华并没有躲避,她用勺子轻轻一点,推剑回鞘,力度之大,将整把剑都推回去,剑鞘的势头蹭破了男人手心的一层皮,他用拇指按住剑柄才让剑停住,接着他拇指一推,长剑出鞘! 张煌铭用手捏住沈长恨的脖子,问道,“告诉我他一剑要刺哪里?” 沈长恨跟张煌铭学了数日,他对剑极有天赋,已有几分见地,“喉咙!”回答时已慢了半拍,那人已经刺向了江月华的喉咙。 张煌铭继续问,“那应该怎么对付?”沈长恨想了一想,看见江月华身子晃了晃躲开,才告诉张煌铭应该躲开。 张煌铭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我问你怎么对付,你看她干什么?你的速度能有她快?你躲得开吗?” 江月华也只是避开了锋芒,她把手中的勺子掷了出去,她手法古怪,勺子竟似铁器一样,嗖嗖地发出声响,速度太快避不得,只能收剑去阻挡。可那人的剑也只是削去勺子的柄,勺子还是砸在他身上,如被重锤所擂,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被砸中的地方凉飕飕地疼。 江月华抽空问沈长恨,“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沈长恨一时愣住了,看着那人的剑再次刺来,江月华仍然一动不动,慌忙大声喊道,“挡住!” 小江果然拿起夏南剑,将那一剑挡住。那人挽个剑花,剑速加快,向江月华右腹刺来。沈长恨急得直看张煌铭,可张煌铭就是不搭理他。“躲开!”沈长恨想不出怎么办,只有让江月华先躲。 江月华的身子便移开,可那人却再往小江左腹刺去。沈长恨只能再让她躲开。小江不住扭动着肩膀,好像是在跳舞,可这舞蹈实在惊心动魄,只要她慢一点,那锋利的剑尖就会捅破她的肚子。眨眼间那人已连刺了七剑,江月华连着凳子已经离桌子八尺远。 沈长恨急出一头汗,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连忙说道,“挑开他的剑!”小江便用夏南剑一挑,那人的剑往后仰,他的人也跟着往后仰。张煌铭看沈长恨全神贯注的模样,故意说道,“长恨呐,你江姨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完,沈长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敢这么做,要是有个好歹,他该怎么办? 比他还想哭的是那个金剑鞘男人,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对手竟用小孩子的方法来还手,这么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小孩子,那对他该有多轻视?尽管如此,在沈长恨拙劣又胆小的招式下,他还是没能捞到一点好处。 大堂内其他食客本来是十分害怕的,毕竟怕祸及自身,但发现那女人居然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小孩子操纵着,场面就变味了,大家喝着酒吃着花生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时不时给沈长恨叫个好。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沈长恨额头的汗呈水珠滴落,操控着江姨已让他万分紧张,被众人围观更紧张。他害怕江月华有失,一改战术,改防御为进攻,将张煌铭教给他的剑招如爆豆子似的一股脑背出来,江月华的速度随着沈长恨的节奏而快,金剑鞘男人早已无力招架,只能下意识躲避。沈长恨把自己知道的招式说完,竟然毫不停歇又开始重复,但江月华却不听他指挥了,她忽然一脚将那男人踹开,回身看着他,“你是想打死他,还是想累死我?” 众人听见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沈长恨的脸红如猴屁股,他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张煌铭摩挲着他的脖子,赞许地拍了拍。然后他嗔怪江月华,“你干嘛收手,本来要给他上最重要的一课了!”原来他们是在给他上课,沈长恨忽然觉得刚刚的抱怨有些不应该,可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 ☆、恨不相逢未嫁时 江月华自然是知道的,那就是看沈长恨的心性如何,是否能在最后的关头停手。她走到沈长恨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根本不用上那一课,因为长恨自始至终都没有让我拔剑呀。” 沈长恨一惊,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他居然没有让江姨拔剑!可在江姨嘴里,没拔剑竟成了善良的表现。为此,他更加羞愧,更加抬不起头了。 张煌铭如何不知道自己这徒弟刚刚是怎么回事,什么善良仁厚,分明就是急晕了头忘记拔剑。所以那最重要的一课他还是要上的,他拔出秋水剑,走到那个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男人身边,问沈长恨,“你告诉我,现在要不要杀了他?” 沈长恨又愣住了,他望着江月华,希望她能给个意见,毕竟这个人是来杀她的。江月华对着他笑了笑,却不给出任何答案。 看热闹的人向来不嫌事大,他们开始给沈长恨出主意。 这个人是来杀你们的,必须杀了他! 他虽然想杀人,但是没有得手,还是算了吧! 这一次放过他,他下一次还是会来杀你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冤 分卷阅读24 冤相报何时了,放过他吧,技不如人,哪里还敢再找上门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各种说法在沈长恨脑子里嗡嗡不休,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云端,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中去,杀还是不杀?他觉得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这么复杂。 张煌铭的剑已在一寸寸接近那人,“你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沈长恨脸上的汗又下来了,他的眼眶也红了,整个人也在微微颤抖。江月华忍不住劝道,“他太小了,这一课对他来说似乎有些早。” 张煌铭并不这样觉得,“很多事情不怕早,而是怕晚。” “不要杀他。”沈长恨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杀不了我们的。”江月华和张煌铭都是一代高手,就算这个人卷土重来,也不能奈他们何。 张煌铭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答案,这是衡量后的万无一失,他要的不是这个。也许江月华说得对,沈长恨的年龄还是太小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那男人忽然一跃而起,撞在秋水剑上。秋水剑何其锋利,很容易就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看了张煌铭一眼,安然的闭上了眼睛。他是为了尊严死的,张煌铭和江月华在教导沈长恨的时候,全然忘记这个人也是一名剑客,他也有自己的荣辱。败在江月华手下不冤,死在张煌铭剑下更不冤,但他不能输给一个孩子,也不能让一个孩子来决定他的生死! 这突然而来的局面扭转了沈长恨对剑的看法,从前他认为剑只是傍身的武器,有一把名剑,有一身剑法,就能不败于世,就能杀自己的仇敌,保护想保护的人。然而剑是有尊严的,人也是有尊严的,他开始明白江姨所说的江湖儿郎江湖死,宁愿死在剑下,也不愿苟活,这是一名剑客的骄傲,也是他的命运。带金剑鞘的无名男人那一跃而起的身影,时常在沈长恨脑海里回荡,让他终生难以释怀。 ************************************************************ 天将明未明,启明星挂在天上,不知道在等待谁,还是在留恋什么。沈长恨还在睡,张煌铭和江月华都已醒来,他们望着天边逐渐发白,忽然觉得难以言说的惆怅。 “玉壶宫发出了悬赏榜?”张煌铭第一次在江月华面前提到了玉壶宫,他小心翼翼,害怕触及到她的伤口。 那人的金剑鞘表明着一种身份,他是江湖中为花红赏金而活的猎人,他能出现,说明玉壶宫悬赏五百两买江月华人头的事已告知江湖。悬赏榜这种方式适用于穷凶极恶之辈,往往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残暴之徒,江月华还算不上,所以玉壶宫为什么不亲自清理门户,而是假借他人之手? 江月华并不是很忌讳谈到这个,但她总觉得说出实情会显得自己很自负,于是她找了一个很委婉的说法:“师父叔伯一辈已上了年龄,你知道江湖上没有五十岁往上的高手,修为总是会随着年龄而退化的。”这一点张煌铭也很清楚,到了一定年龄,那些高手还能名震江湖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那时候他们遇到事情,也不会用武力解决,于成楼就是个典型的反面例子。 小江继续说道,“和我同辈的师兄师姐们,也已拖家带口,谁会愿意和我玩命?” 张煌铭已听明白了,玉壶宫罕有能与江月华比肩之人,也就是说,江月华是当之无愧的玉壶宫第一人,那么当初她杀挚友夺掌门位就说不通了,第一何须去夺?难道与她弑师有关?可这些话张煌铭并没有去问,就像江月华从来没有问过那个武林千金是谁一样。 “你……尚未婚嫁么?”他凝视着江月华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她的眼睛像是一汪秋水,和他的长剑一样,那么澄澈那么明亮。 江月华愣住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又知道他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心脏蓬勃跳跃的声音,如朝阳一样一点一点地放大。自小镇相识一路走来,她仿佛已认识了他很久,也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可是……人生实在有太多的可是,这“可是”包含着很多无可奈何的遗憾。江月华避开他的目光,背过身逃离那炫目的温暖的阳光。良久,她低声说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似风筝断线一般,灰暗的天空被灼目的光芒撕开一个口子,被撕裂的感觉是震惊还是无奈呢?天亮了,天总是会亮的,今天的天亮和明天有什么不同?是像一点白云的月亮还挂在天上,还是启明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差别谁会刻意观察,谁又会放在心上? 张煌铭什么也没有说,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忍不住去想那句诗,那句诗中她似乎承认了什么,可是承认的却又有什么用?这一路走来的同生共死,终不过是相逢恨晚的无济于事。 **************************************************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沈长恨成为前行途 分卷阅读25 中心情最好的人,他时而看看天上的白云,时而摸一摸参天的大树,他已忘记自己为什么而前行,只把一切当作一场游山玩水的幸事。 下了一道梁,前面又是一道梁,张煌铭去打水,江月华似乎是和他一起去了。沈长恨独自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鸟鸣山更幽,他身上的燥热正逐渐褪去,忽然间,他感到一阵阴风从背后掠过,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扭过头,背后却没有什么,师父不见回来,江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师父……是不是你?”他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偶尔会搞个恶作剧,但愿是他回来了。又一阵阴风掠过头顶,沈长恨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可头顶还是什么都没有。“师父……”沈长恨害怕了,这荒山野岭,莫不是有鬼?可刚一想到鬼,就想起江姨所说的话,这世上不会有鬼的。沈长恨背靠大树,环顾着四周,猜想会不会是飞禽之类。阴风偏在树后面吹来,沈长恨只觉得脚脖子发软,一阵一阵的阴风,吹在他耳朵背后,让他浑身发痒发麻。他扭过头,用余光去看,可是除了树干,他什么也看不见,或许,那东西就躲在树后面。“师父……是你吗?”沈长恨十分期望就是师父,可他最后一丝期望也落空了。背后阴风大振,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鸟儿扑楞着翅膀。沈长恨转过头,就看见了令他惊悚的一幕,一只巨大的蝴蝶,正在围着那棵树飞来飞去。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蝴蝶,足足像一只老鹰。它的躯干和触角自然也很大,翅膀是棕灰色的,在空中飘来飘去,就像一只可怕的幽灵。 沈长恨惨叫一声,拔腿就跑,他一跑反而坏了事,那只巨型蝴蝶居然就在他背后追来。阴风越来越近,沈长恨甚至觉得蝴蝶的四肢已经触摸到了自己,这种恐惧让他浑身都虚脱了。 这时候,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笛声,这笛声穿云裂石,空灵缥缈,听起来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笛声响起之后,巨型蝴蝶不再追沈长恨了,而是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有一袭白衣的女子吹着玉笛从天而降,衣袂飘飘,仿若天外飞仙。 沈长恨呆呆地看着那女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笛声。 女子停下了笛子,缓缓伸出手唤道,“小蝶。”那只巨型蝴蝶就落到她的手上,它不断地扇动着翅膀,似乎在与她亲昵。 沈长恨看呆了,荒山野岭,白衣女子,巨型蝴蝶,这样诡异的画面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了山精野怪。女子对着沈长恨笑了笑,就带着蝴蝶消失了。 ☆、雾锁层林山转见 等到江月华和张煌铭先后回来,沈长恨连忙将刚刚看到的怪事说给他们,他用手比划蝴蝶有多大的时候,张煌铭和江月华都觉得他是在说谎,蝴蝶这种虫子怎么可能会那么大? “你刚刚是做梦了吧?”张煌铭把水壶塞给他,让他赶紧喝点水清醒清醒。 沈长恨也知道自己刚刚看见的东西匪夷所思,若非亲眼所见,他自然也不会相信的。 一行数日,这日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老君岭下。张煌铭在山坳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过夜,让沈长恨和江月华多拾点干柴取暖。但等到他们再折回来的时候,那里却躺着一个人。这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张煌铭用剑将他翻了个身,发现那人面无血色,似乎马上要死过去,可偏偏还有一口气。江月华却是一愣,这人她认得,是在八仙庵内遇到的少年! “怎么是他?”江月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张煌铭这才知道忘川当归的事情,看着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很想问一问她,也很想去握一握她的手。 “你怎么不告诉我?” 江月华却并不当做一回事,只是奇怪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查看了一下,少年身上有几个个小小的伤口,不像是人为的,而像是某种动物的啮痕。 “他失血过多,很快就会没命的。”张煌铭搭脉后越发疑惑,他仔细查看那个伤口,猜测会不会是蝙蝠一类的吸血动物。 听到是因为失血,江月华又是一愣,忘川当归就是补血之物。她在少年身上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根相对完整的忘川当归。 野外无处煎药,张煌铭只得取折中之法,研成药粉以酒送下。“此物名为活死人,生吞虽减了药效,但应该还是起作用的。” 见少年服了药也没有动静,张煌铭猜测这附近不太平,便和江月华商议轮流守夜。前半夜江月华醒着,倒平安无事。后半夜的时候,果然出现了怪事。起初张煌铭以为是鸟,在林子里扑腾,最后有一只竟朝火光飞来,巨大的翅膀扇动着,让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黑暗中看不清楚,张煌铭觉得似乎是蝙蝠一类的东西,难不成遇到了吸血蝙蝠? 他叫醒江月华,两人背对背将沈长恨和那少年护在中间。 “蝙蝠怕光,应该不会过来吧?”江月华握紧了剑,心中对那种会飞的东西充满了恐惧。 张煌铭还未回答,只感到阴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便不管不顾剑 分卷阅读26 砍去,秋水剑不断将什么东西砍成两断,摔落在地上。江月华这边也已交上手,她的剑更快,听不见挥剑的声音,只听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四处蔓延,黑暗中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但越来越远,那些东西飞走了。 两人松了口气,背靠背舒缓着刚刚的紧张与压抑,感受到对方气息的起伏,才逐渐恢复了镇定。借着微弱的火光辨认地上残留的东西,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是蝙蝠,而是蝴蝶,沈长恨那天所说的巨型蝴蝶! 忍着恶臭,张煌铭打量着蝴蝶的尸体,他发现这蝴蝶头上居然有一个和蚊子一模一样的口器,大小与少年身上的伤口吻合。 “蝴蝶也会吸血吗?”张煌铭从未听说过,不然那少年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他又为什么会失血过多? 江月华心里对那些东西感到发毛,她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张煌铭没有回答,傥骆道虽是最险的一条蜀道,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会吸血的蝴蝶,沈长恨看到的那个吹笛的白衣女子又是什么人,她为什么敢碰这种蝴蝶?难道这蝴蝶并非野生的? 天明时起了大雾,那少年还是没有醒,于是张煌铭背着他,带他一起攀爬老君岭。自从沈长恨听到那种蝴蝶会吸血,整个人就像霜打的小茄子,死死地跟在江月华身后,不敢离开她一步。江月华也害怕,在她心里,这种东西要比什么绝世高手恐怖多了。可面对沈长恨,她又不能将恐惧表露出来。越往岭上,大雾越浓,看不清三步外的境况,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陷入某种未知的空间。走着走着,路却已到了尽头,张煌铭仔细辨认了一会,告诉大家只能走建在悬崖峭壁上的栈道。栈道不知修于何年何月,大雾中又看不清走势,张煌铭一时犹豫起来,“我们等一等雾散了吧。” 江月华心里没底,想了一想又说道,“蝴蝶翅膀怕水,雾这么大,它们一定不会出现,我们趁着这会快速穿过这里才是。” 张煌铭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提醒她跟紧自己,率先走上那木头栈道。江月华拉着沈长恨的手跟在后面,沈长恨的手心一直在冒汗,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跟江月华道歉。 江月华就告诉他,剑客的手一定要保持干燥,只有干燥,才能握紧手里的剑。“等到了蜀中,叫你师父给你弄些中药泡手,慢慢就好了。” 沈长恨记住之后,思绪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这寂静的山中,除了鸟鸣声和栈道腐朽的木板发出的吱呀声,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白茫茫的大雾,无穷无尽的栈道,很快就让人的内心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进入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循环里。 “长恨,你想什么呢?”张煌铭开始希望有人讲话。 沈长恨被师父一问,一时也说不出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我在想……不会走到天黑,雾也不散吧?”江月华思索着他的话,猜测着发生的可能性,如果天黑雾不散,又走不出栈道,该怎么办?难道要在这悬空的地方过夜? 张煌铭停下脚步,将那少年靠着石壁放好,“你们歇一歇,我去前面探路。“ 江月华按住他,让他休息,“我替你去。”张煌铭背了那少年一路,想来也累了。 张煌铭见她坚持,只好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那你小心。” 江月华点点头,身影瞬间就被茫茫的大雾吞没。 雾没有要散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浓,在这浓雾之中,失去了方向感,也失去了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江月华都没有回来。张煌铭不敢再等,连忙背起那少年,让沈长恨走在他前面,快步往前追去。 除了白雾还是白雾,除了栈道还是栈道,江月华就好像被这白雾吞噬掉了一样,张煌铭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沈长恨也大声喊着,可他们的声音穿不透这片雾,显得那么多余和可笑。 张煌铭出了一身冷汗,各种不好的念头不断涌入脑海,他的步子越跨越大,逼得沈长恨只能跑起来。 他们往前追一会,又歇一会,不知道歇了多少次,木板栈道终于到了尽头,前面有一层石阶,沿石阶而上,变成了山路。江月华要是走到这里,也一定会在这里等他们,可这里空荡荡的,雾气比栈道上稀薄,根本就没有人影。 山里的黄昏来的比外面早,又因为那久久不散的白雾,四周很快阴沉可怕起来。张煌铭用尽方法才点着一支火把,但因为雾气,火把的光十分微弱,时不时有灭掉的危险。他望向栈道,江月华是否还在栈道上,又是否遭遇了不测? “师父!我们去找她吧!”沈长恨早已按耐不住。但张煌铭阻止了他,他坐在那石阶上,一双眼睛死死望着栈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如果栈道上有危险,他带着沈长恨去就是送死。他更不能把沈长恨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那样更危险。沈长恨不明白师父的苦心,他急得快要哭了,“我自己去找江姨!”说着他竟向栈道跑去,可张煌铭一把就将他拉了回来,“你有她厉害吗? 分卷阅读27 有她功夫高吗?有她活得长吗?”这三个问题将沈长恨钉在原地,他嘤嘤地哭了。 “不许哭!”张煌铭厉声喝道,“男子汉哭什么哭!” 沈长恨从没见过师父生这么大的气,他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哭,转过头望着栈道方向,江姨到底出什么事了呢?好端端的人又怎么会凭空不见? 入夜之后起风了,这预示着雾会被吹散,雾气和山风混杂在一起,使得湿透的衣裳变得越来越冷。张煌铭站起身来,眺望着栈道,依稀可以看见栈道的轮廓,他不时挥舞着火把,如果江月华在栈道上,她也许能看见。 夜越来越深,潮气也越来越重,沈长恨坐也冷,站也冷,又困又饿,心中却痛苦而焦急。他不住原地打转,好使的身上暖和一点。寂静的夜晚,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鸟叫,这鸟叫完之后,万籁俱寂,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整座山空得可怕,仿佛没有活物存在。张煌铭拔剑,秋水剑泛着青色的光芒,在暗夜之中有些阴森,紧接着,振翅之声由远而近,又是那些巨型蝴蝶!张煌铭毫不犹豫,使出了一招百川灌河,这一招高手难破,更不要说那些蝴蝶了。死去的留下了尸体,活着的落荒而逃。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让人一刻也待不住,可张煌铭他们没有离开,他们还要等江月华。想到江月华,张煌铭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她是否会遇到这群巨型蝴蝶,她独自一个能不能应付? 这时,一轮明月幽幽落在山巅,将夜空下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山上的明月和在城市里是不一样的,它如斯清绝如斯孤寂,又是那么地遥远那么地忧郁。 脚步声,栈道上有了脚步声!张煌铭回过头,月下有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一顿,满心欢喜地朝他奔过来。是她!是江月华!泪珠从江月华脸上滑落,却让张煌铭的心疼地厉害,在这茫茫的浓雾中,在这杳无人迹的深山里,在这漫长的黑夜之下,她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她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以为他们抛弃了她? 他迎了上去,想拥她入怀,想安慰她,为她驱赶一切。可沈长恨却率先扑到她的怀里,她抱着孩子,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散了。 “没事了,我回来了。”她安慰着沈长恨,又冲张煌铭笑了笑。这笑容里有感激,也有释怀。张煌铭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得几分惆怅,他忽然发现她是真的很像山巅的那轮明月呵。 “到底怎么回事?你遇到那群巨型蝴蝶没有?”张煌铭拉开情绪崩溃的徒弟,打量着江月华,她身上似乎没有伤。 江月华却一脸茫然,她根本没有看见那种蝴蝶,此外她经历的事也有些奇怪:“我往前走了一会,觉得这栈道无穷无尽,等我返回的时候,你们却不见了。” 实际上她一直返回到入口处,没有找到他们才毅然通过栈道的。但栈道只有这么一条,他们怎么可能走散了呢?想不通的问题,张煌铭就不去想,再想下去也没有用。张煌铭的目光包裹着她,声音似温柔的秋水:“你以为我们丢下你了是不是?” 江月华点点头,鼻子一酸,却自嘲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抛弃,都习惯了。” “以后……”张煌铭想告诉她,她再也不会被抛弃,可他却没有说,他用什么资格什么身份说呢? ☆、蝴蝶、蟒蛇与神像 江月华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噎住,她岔开了话题,“那种蝴蝶又出现了?” 地上还有尸体,空气里的味道也未消失,她觉得很是奇怪,“我为什么没有遇到?”如果那种蝴蝶是为了吸血,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活人。难道说,蝴蝶是选择性地攻击人?江月华思索着望向那个少年,张煌铭瞬间明白她的想法,“你说,蝴蝶是不是被他招来的?” 江月华不敢确定,她只好在那少年身上搜了搜,除了一些外出必带的物件和脖子上的玉观音,只有一个小瓶很古怪。江月华打开那个小瓶,想看一看瓶子里是什么,张煌铭却夺了过来,“小心有毒。”他说着自己打开,往里面一看,只是一些红色的粉末,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用什么调配出来的,可具体是什么张煌铭却说不上来。 这个瓶子打开没一会,那群蝴蝶果然又至,他们猜的没错,是那少年把蝴蝶引来的,那种蝴蝶攻击人也是因为少年身上的这个小瓶! 事情变得越发诡谲,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小瓶又是何处得来的?然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等到他醒来才能揭开谜底。 下老君岭后,沿河谷而行,进入一片莽林之中,这里有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动植物,若非脚下那条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路,只怕要迷失在其中。张煌铭见四周草高过人,腐气冲天,催促大家快速通过,忍耐一时到前面休息,可那少年偏在这里醒了过来,大家只好在这地方停下。 少年喝了些水,意识慢慢恢复,他的目光落在了江月华身上,“你……大美人,你怎么在这?” 听见这少年如此称呼江月华,张煌铭忽然有些不悦,他冷冷问道,“你是 分卷阅读28 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少年却对他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直到江月华问了,他才说自己是洛阳盛家的老幺,盛芦笛。洛阳盛家乃武林世家,先后出过三十几位一流剑客,最出名的一位是一百多年前的伏血剑盛长歌。他是第一个不守规矩直接闯进赌剑山庄夺剑的剑客,也是第一个先有名剑后成名的剑客。他提着那把火红的伏血剑站在邵家“寒夜风刀”碑上傲视群雄的时候,就注定了以剑为尊的时代到来。于是江湖上所有剑客对盛长歌乃至盛家都充满敬意,听到盛芦笛身份之后,江月华和张煌铭的态度不觉也有所改观。 盛芦笛对他们的改变见怪不怪,他自顾自在身上摸了一会,忽然跳了起来,“我的东西呢?” “那个装着红色粉末的小瓶?”张煌铭看他惊慌失措,实在想不通那到底是什么,为了安全起见,他已经把那东西销毁了。 盛芦笛一愣,矢口否认,“什么小瓶,我的忘川当归呢?”他盯着江月华,“不会又被偷去了吧?” 江月华解释一番,问他为什么会失血过多。 听到忘川当归是被自己吃了,盛芦笛才释然,然后他竟起身告辞,“大恩不言谢,咱们青山不咋改,绿水随便流吧!” “那种蝴蝶究竟是怎么回事?”张煌铭直截了当地问。盛芦笛一愣,他也猜到这些人应该已经看见了,“不干你们的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吗?”他说着,往反方向走去,他居然想返回老君岭。 沈长恨一头雾水,他问师父,“这个人是不是和那个吹笛子的女人是一伙的呀?”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是盛芦笛听见了,他又折回来,“小不点!什么吹笛子的女人?” 沈长恨告诉他就是白衣服吹笛子还敢碰那种蝴蝶的女人。盛芦笛的脸色变了,“她从天而降?她会功夫?她怎么来了?” 这些话无疑暴露了他的确和那女人认识,这少年似乎本就是藏不住话的人。 他在地上呆呆坐了一会,十分懊恼,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她为什么总瞒着我呢?” 就这么一会功夫,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张煌铭刚刚侧目去看,草丛里猛地窜出一条大蟒蛇。这条蛇有人的小腿粗,不知有多长,吐着蛇信就朝张煌铭扑来。张煌铭一剑从蛇下颚捅入,剑锋从它头顶冲出,蛇却不死,身子一绕,就将张煌铭缠住了。江月华正要去救,只听得草丛里风响,又窜出一条蟒蛇。沈长恨被吓傻了,也不知道躲避,那条蛇就冲他而去。江月华一跃而起,九剑连发,把那蛇砍成了十几段。蛇血四溅,腥味直冲脑门。她顾不得许多,连忙回身将张煌铭救下。两人稍作喘息,知道不宜久留,拉起沈长恨与盛芦笛就走。四人往前没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虎啸声,想来是那腥味将老虎招了来。恐怕林中还有其他野兽,他们提着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远,看着树木没有那么密了,才敢停下歇息。盛芦笛别的不怕就是怕蛇,也不敢再只身返回,说死说活都要跟江月华他们一起走。 张煌铭见他如此怕蛇,不觉更是好奇,这条河谷就叫大蟒河,这少年怎么敢独自来这里?他便威胁盛芦笛,要是他不说清楚怎么回事,就把他撇下。 盛芦笛纠结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我只是想来抓个蝴蝶,那种蝴蝶就这鬼地方有,我哪知道这里会有这么大的蛇。” 会吸血的蝴蝶有什么用?而且他被那些蝴蝶吸了血,险些死掉。在张煌铭的逼问下,盛芦笛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他是受横笛山庄大小姐杜瑾所托,前来抓捕那种蝴蝶,杜瑾自己原本有一只,可她认为一只蝴蝶孤孤单单的,应该为它寻一个伴,盛芦笛就带着吸引蝴蝶的药粉和起死回生的忘川当归,跑来这里抓蝴蝶。“她会吹笛子,我又叫芦笛,我们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盛芦笛想入非非,然后他说出自己也有些不太明白的事,“她是一个毫不会武功弱女子,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怎么可能跟来呢?” 他甚至怀疑沈长恨在说谎,可是沈长恨若没有见过她,又怎么可能形容出这样一个女人? 江月华和张煌铭都觉得盛芦笛疯了,若那杜瑾想要天上的星星,这少年只怕也要爬到天上去摘。 盛芦笛却有些懊恼,弄丢了那小瓶,吸引不来蝴蝶,他可怎么去见杜瑾? 一行人继续赶路直至夜幕降临,本来要生火过夜,却看到不远处有驿站的灯笼亮起,于是满心欢喜地追着灯笼而去。看着极近,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跟前。走着走着,江月华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似乎对黑暗和距离十分敏感,她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和那盏灯笼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那盏灯笼也在移动,他们往前,灯笼也在往前,无论他们怎么走,都不可能走到灯笼那里去! 是鬼火,还是夜行人? “我去看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张煌铭为了稳妥起见,决定自己去探路。 江月华一愣,她觉得自己在栈道上遇见的事今天又要重演,于是她不同意,“如果我们在这黑夜里走散了呢?” 盛芦笛朝着灯笼的方向大喊道,“喂,前面是 分卷阅读29 人是鬼?”没有人回答,那盏灯笼似乎也跟着他们一起停下。 几人正在纠结,那灯笼忽然在空中画起了圈,似乎是在朝他们打信号。示警?还是陷阱?没人分得清,但张煌铭和江月华却不约而同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决定,继续跟上去! 这决定让沈长恨莫名害怕,自从母亲死后,他越发恐惧野外和黑暗,远处的灯笼阴森恐怖,他实在不明白师父和江姨为什么非要跟过去看个究竟。“江姨……”沈长恨攥着江月华的手,想问又不敢问。 可盛芦笛替他问了出来,他虽然不害怕那灯笼,但他并不会如此冒然地接近它。 江月华摸了摸沈长恨的头,安慰他没事,“麻烦已经找上门来,知道躲不过,就提前解决掉它!” 张煌铭迎风执炬,火焰在他手上烈烈燃烧,他回头看了江月华一眼,目光中满满都是灵犀之意。 这次的灯笼并没有再移动,他们终于离它越来越近。那是一个小小的神庙,里面供着一具小孩大小的神像,神像很是古老,赖着小庙的庇护还未损毁,灯笼就挂在小庙上,随着风轻轻摇晃着。是谁把灯笼放在这里的?这人吸引他们来到这小庙是想做什么? 一行人不由得打起精神,留意着四下的动静,四周静悄悄的,不像有人,也不像有动物。沈长恨害怕黑暗中会冒出来可怕的东西,只有低着头,可他却看见地上有一层霜。这时已是四月天,地上不可能有霜,那么那些白色的是什么。沈长恨发现了,其他人也发现了,地上厚厚一层白色的粉末,踩上去就是一个脚印。张煌铭拔出秋水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危险在靠近。 忽的一声,灯笼里的蜡烛燃烧到了尽头,蜡油将灯笼也点燃了,燃烧的灯笼将那座小庙照得清清楚楚,盛芦笛打量着神像,脱口而出道:“欢喜佛?” 沈长恨不知道什么叫欢喜佛,那具神像不过是一男一女紧紧抱在一起。张煌铭起初不曾留意,但扫了两眼后否定了盛芦笛的说法,“这拥抱的一男一女穿着打扮不似汉人,像是来自南方蛮荒之地的异族神祇。” 这中原深山之中,为什么会有异族人的神像,是谁在这里修建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他们一头雾水之时,神像忽然动了一下。起初每个人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那神像再次动了,这回看得清楚,不是神像在动,而是整个小庙都在动,好像下面有什么要把这小庙顶起来。张煌铭见动静极大,知道下面这东西必然不小,他不能等那东西出来,于是秋水剑剑光一闪,他已朝着小庙下不断刺去,可他连刺几剑都是徒劳,好像只扎在土层上。小庙还在起伏,张煌铭看了江月华一眼,她一跃而起,将那小庙踹为齑粉,就在小庙和神像爆开的一瞬间,张煌铭的秋水剑已准确地插在小庙坐落的位置上,这次他自己能明显感觉到刺到了什么东西,手中的剑也在轻微地震动。他拔剑再刺,剑身上那股腥臭之味随之在空气中蔓延,这味道他们很熟悉,来自于那种巨型蝴蝶!难道这小庙下面是一只巨型蝴蝶在动?他们瞬间就明白脚下的白色粉末是什么,那是蝶翅上的粉末!如果这里有这么多的粉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里是那种蝴蝶的老巢! ☆、洞 不知何时,月亮已挂在中天,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却阴森而诡异,使得整个树林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蝴蝶振翅的声音忽然从某个方向传来,一群巨大的蝴蝶翩然而至。盛芦笛有心要捉一个,但看见这场面,不由得腿软。江月华拔出夏南剑,切瓜砍菜一般,蝴蝶七零八落的尸体如雨点似的从天空坠落。张煌铭见她独木难支,只得起身相助。可他一拔走秋水剑,地下的蝴蝶又活了过来,它不断挣扎着想爬出来,地面像个发面团,鼓起来又陷下去,如是再三,地面竟然往下凹陷,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一只翅膀萎缩的巨型蝴蝶,活像一只肉虫,从地底下爬了出来。自这只蝴蝶爬出来,其他蝴蝶就疯了一样朝他们扑来,张煌铭使出百川灌河也只是让它们减缓进度。甚至有些狡猾地躲开了张煌铭与江月华的攻击,扑到了盛芦笛和沈长恨跟前。他们两躲又没处躲,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蝴蝶,翅膀翕动的声音近在咫尺,蝴蝶的脑袋和口器竟也越来越清楚。发疯一样死死抱住彼此,扯着嗓子惨叫起来。 众人正怀疑今晚会葬身于此,可林中忽然响起了动人的笛声,随着笛声,巨型蝴蝶变得和普通蝴蝶没什么两样,竟跟着旋律翩翩起舞。这笛声沈长恨是听过的,和那个在树林中出现的白衣女子吹得曲调一模一样。笛声也越来越近,那个白衣女子果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盛芦笛浑身一怔,这白衣女子,果然是横笛山庄的大小姐,杜瑾。那些可怕的蝴蝶在空中盘旋,将月光遮得忽明忽暗。众人知道,只要杜瑾的笛声停下,那些蝴蝶就会扑上来。 杜瑾也没有停下,她吹着笛子,朝那个洞口走去,爬出来的那只蝴蝶就在洞口,可它奄奄一息,看样子快要死了,杜瑾站在那只蝴蝶跟前,望着他们,又望一望洞口,然后她一转身就跳到洞下面去了。 张煌铭和江月华被逼无奈,也只好拉着沈长恨 分卷阅读30 盛芦笛跟着她一起跳下去。下面很潮湿,张煌铭亮起火折子,才发现这下面别有洞天,竟是人工修缮的一个密道,那只蝴蝶就在这密道里生存,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拳头大的蝶蛹,有的已破开,有的还在沉睡,这里才是蝴蝶真正的巢穴。杜瑾吹着笛子一直往前,直到离洞口越来越远,她才停下。 盛芦笛有很多问题想问,可这时候,他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杜瑾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转向张煌铭与江月华。 “小女子杜瑾,今日多谢两位相助!”她敛裾行礼,恭谨异常,在张煌铭和江月华两个高手面前,她并不打算说谎,而是从头讲起。古滇国有一对叫雯姑和霞郎的青年男女相爱了,但雯姑却被部落首领榆王抢走,雯姑与霞郎无奈私奔,被榆王追缉至水边,只能相拥跳水自尽,之后每年他们落水之日,水边就会飞来成千上万的蝴蝶,这就是那具神像的由来,人们信奉雯姑霞郎是真爱之神,为此学会了饲养蝴蝶。再后来滇国国王的爱妃与侍卫私通,他们效法雯姑霞郎故事,居然逃到了中原,国王本来也不打算追究他们,但他们却偏偏盗走了滇国最珍贵的宝物——可以解百毒的还魂丹。“我们杜家本是滇国臣子,奉国王之命来找还魂丹的,他们信奉雯姑霞郎,有蝴蝶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坟冢。” 张煌铭听完这故事,拍手笑道,“那你为什么要让这位盛小兄弟来捉蝴蝶?” 杜瑾面不改色,望了望盛芦笛,盛芦笛也看着她,他想要一个答案,可又害怕那个答案。 杜瑾淡淡说道,“听说他是盛家之后,我还以为他剑术卓绝,希望他能引开所有的蝴蝶,让我平安来到这里。” 盛芦笛这才相信自己是完完全全被利用了,这些话杜瑾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你把我当做什么?”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践踏,此外,为何盛家之后就必须要剑术卓绝,“我是盛家的人,所以我就一定要成为一名剑客?我就一定要名扬四海威震江湖?我就一定要按照你们这些人想活的方式活下去?”他的拳头越攥越紧,他几乎是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是,我没什么功夫,更不会什么剑术,我简直是盛家人的耻辱!更让你杜大小姐看走了眼!”他说完扭头就往出走,竟觉得葬身蝶吻也在所不惜。 江月华伸手拉住了他,他拼命地挣扎也没挣扎开,沮丧与痛苦接踵而来,少年眼眶湿了,昂着头不肯让眼泪流下。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常想不通那几个问题,但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选择,日复一日地习剑,直到后来,我根本没时间去想那样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句话说说容易,但要做实在是很难很难……”江月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耿在那里,像一棵又倔又硬的小松树,像极了年轻气盛的自己,难怪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很亲切。 杜瑾现在连看也不想再看盛芦笛一眼,她告诉大家还魂丹在那爱妃的墓室里,墓室也一定有通向地面的墓门,可以从那里离开。 张煌铭望了望江月华,两人眼神一接触,就知道彼此都对杜瑾有怀疑,可眼下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张煌铭拉着沈长恨跟着杜瑾往前走去,盛芦笛却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月华低声道,“难道你不想看看那位杜大小姐还会撒什么慌吗?” 盛芦笛一愣,杜瑾难道还在撒谎?他对杜瑾的那一丝感情并没有完全放下,但他忽然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杜瑾,那么他所喜欢的难道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吗?在江月华百般催促下,盛芦笛终于往前面走去。 密道曲曲折折,不知道通向何方,一开始墙壁上有蝶蛹,后来也逐渐消失了。杜瑾的火折子快燃到尽头的时候,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很隐蔽的洞口。起初以为是一棵大树繁茂的根须,但拂开根须,后面有一个广阔的空间,里面凉飕飕的,和密道根本就是两个温度。杜瑾率先走了进去,她刚一进去,火折子就灭了,她忽然惨叫了一声,众人的眼前一黑,等到张煌铭亮起火折子追进去的时候,杜瑾已经不见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石室,石室的墙上密密麻麻写着看不懂的蝌蚪文,石室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杜瑾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进这种地方,江月华就开始有些不对劲,张煌铭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凑过去,“没事的,她一定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我们大家都小心一点,不要轻举妄动。” 江月华点点头,紧紧拉住沈长恨。张煌铭和盛芦笛四处寻觅,无意间,盛芦笛竟觉得墙壁似乎可以推动,原来竟是一扇活门。他们便走进去,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小道,逼仄地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沈长恨似乎能感觉到江月华有些紧张,他低声叫她,“江姨,你怎么了?”江月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张煌铭用火折子一照,却发现她嘴唇有些发白。他听说过有人患有一种奇怪的病,害怕黑暗狭小的空间,难道江月华有那种病? 盛芦笛已抢先走进那条小道,他甚至大声呼喊着杜瑾的名字,但除了他的回声,什么也没有。张煌铭让江月华和沈 分卷阅读31 长恨走在自己前面,不断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小道也越来越狭窄,很多地方都要挤过去。走着走着,盛芦笛忽然惨叫一声,然后直往后倒,一下子倒在江月华身上。“妈呀,差点掉下去!”狭窄的小道居然到了尽头,盛芦笛只顾着往前挤,发现前面是断崖时险些没收住。 他不小心踢下去的石子好半天才有回响,看来这断崖颇高,想下去是不容易了。 江月华往对面看了看,估算了一下距离,“这地方借不上力,不然用轻功有可能过去。” 为今之计,只能原路返回。可是回到那间石室里又该怎么办? 一筹莫展之时,江月华忽然说自己先下到崖底去看一看。“常听人说绝处逢生,此地已是绝处,必然存在生路。” 她掏出那把匕首,用匕首在崖壁上借力,一点一点往下挪动。往下滑了约有六、七丈,忽然她一愣,发现下面竟有落脚的地方,她不敢大意,依靠匕首滑下去,脚踩到实地才敢四下打量,这一打量更是一惊,这块实地居然是一架桥,径直通向对面!江月华心中感慨万千,果然是绝处逢生,这地方若不是天然形成,那实在是居心叵测,寻常人谁敢下落六、七丈?到了这里不折返才怪! 在江月华帮助下,其他人也陆续下到这桥上来。稍作歇息,他们通过这架桥到达了对面。对面还是同样一条逼仄的小道,但往前走着就逐渐宽敞了,张煌铭一直殿后,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来,为此他还刻意等了一等,但始终没有发现人影,会是杜瑾吗? ☆、不如归去 这边的小道上有无数扇活门,每一扇活门后都有一个石室,石室里的东西要比最初的那间丰富的多,看样子似乎有很多人在这里生活过。小道很快到了头,尽头明显是出口,但是出口似乎一早就被炸塌了,碎石和泥土混杂,又被植物的根茎凝聚在一起。 盛芦笛不由得去推靠近尽头处的活门,可是却没推开。“怪了,像是被顶住了!” 在张煌铭和江月华的协力相助下,石门终于被推开了一条缝,瞬间一股恶臭味从里面窜了出来,众人躲闪不及,连连作呕,这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小道,过了良久,也不知道是味道散去了,还是大家习惯了,这才将石门打开,走了进去。 石室的结构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但屋里却满满的都是白骨,连衣服也都化成了几片破布。这些白骨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好像正在喝酒谈天,但所有的骨头却都发黑,明显是中毒而死。 “如果他们都是中毒死的,又是谁把石门堵住的呢?”盛芦笛想不通,石门是被一个巨大的石桌挡住的,挡住石门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阻止外面的人进来? 他们在石室里搜寻着,好容易搜到一些带字的羊皮卷,可上面的字和那间石壁上的字一样,都是不认识的蝌蚪文。张煌铭却捡到几块碎玉,“你们看,这像不像笛子?” 他把碎玉拼凑起来,果然和笛子一模一样。众人不由得想到了杜瑾的笛子,所以杜瑾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在撒谎,杜家不可能是滇国的臣子,反而可能是信奉雯姑霞郎的养蝶人! “杜瑾千方百计来到这里的理由,和这些人被毒死又挡住石门的理由是一样的。”江月华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并且她认为这个理由一定十分恶毒,“这些人炸掉了外面的出口,堵住石门又饮鸩自尽,肯定是想阻拦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在石室里四下寻觅,可除了白骨还是白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那么问题就只会是羊皮卷了,江月华便提议将这羊皮卷烧掉。盛芦笛却觉得十分可惜,他觉得羊皮卷上也许写着什么秘密,或者是精妙的武功秘籍,要是被烧了实在暴殄天物。张煌铭懒得听他废话,一把夺过来,放在火折子上就烧,可这羊皮卷似乎经过特殊处理,怎么也烧不着。 江月华摸出匕首,将那羊皮卷划了个稀碎,就算是想拼也拼不起来了。盛芦笛看她如此行事,心中有些不痛快,但自知技不如人,还要依靠人家寻出路,只能作罢干休,走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忽然间,他瞥见脚下有一根小小的玉笛,精巧至极,因着自己名中有一个“笛”字,便藏在怀里。这动作虽小,却还是被张煌铭发现了,在看清是一个小玉笛之后,大家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提醒盛芦笛死人的玉有些晦气,但盛芦笛却不以为意。 石室里再没有什么可疑之物,众人不得不面对如何出去的现实。眼下来看,只有挖开炸塌的出口。于是张煌铭和江月华不得不以剑为犁,拼命挖土,盛芦笛也找了一截胫骨做工具帮忙。可这办法又笨又累,很快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越挖土越下陷,坍塌越严重。 沈长恨年纪小,又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他便陷入深深的自责中,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垂头丧气。可忽然背上凉丝丝的,起初以为是墙壁太凉,但很快背上居然湿了,他用手摸了摸,很潮湿,似乎是有水。江月华喘息之际,看见沈长恨的举动,不觉朝那面墙望去。那面墙下部的颜色和其他的墙壁明显不同,她一摸,发现十分潮湿,“那边有水。”这个发 分卷阅读32 现很意外,但又使得人心一振,有水就有出路!当下他们改变主意,朝墙那边挖去。又有泥土又有山石,并不好挖,但是越挖水汽越重,他们也就越发有力气。不知挖了多久,终于,有水从那边漫了过来,这下他们更有精神了,挖出一个能容人钻过去的洞,几人鱼贯而入,万幸水不大,仅仅到脚踝,这边竟是一个溶洞,连接着外面的河道,大约是因为下雨涨水,河道里的水竟流到溶洞里来。几人沿着水流,走出溶洞,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正是正午时分,阳光十分刺眼,雨后的空气有些微甜,他们不由得大口大口贪婪地吮吸着。回头去看那溶洞,只觉得好似做了一场梦。盛芦笛望着洞口,杜瑾会不会从这里出来呢?又或者她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洞里?他看了一会,扭头往前面走去。杜瑾实在太神秘,他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女人。 江月华也回头望了望那溶洞,她不想知道杜瑾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想知道她是死是活,羊皮卷上的秘密,就应该永远地留在这个山洞里。“也许我们的先下手为强,不过是做了杜瑾的马前卒罢了。”她对张煌铭说道。 张煌铭并没有回头去看,他拉着沈长恨,推着江月华继续往前走。“走吧,过去的事就留给过去,盛小兄弟都放下了,你怎么还没放下?” 江月华望了望张煌铭,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盛芦笛放下了?” 张煌铭冲她眨眨眼睛,眼神里藏着狡黠和顽皮,“你猜?” 江月华没兴趣猜,她打量着前面的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是否还是蜀道,如果不是,又该是哪里呢? 四人在深山中行走数日,终于在河边找到了一条有足迹的小路,通过这条路回归大道。往前路上碰到了赶路的行人,才知道前面不远就是华阳关了。此去往前一路无事,直到离开傥谷抵达洋州。 春风楼是洋州最好的酒楼,盛芦笛非要请江月华一行来这地方喝酒。 盛芦笛一副世家子弟的作风,叫了一大桌子菜,甚至要了八个看碟,还要了一坛当地最有名的桑落酒。 “张大哥,小江姐,我也不会说话,总之我们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他先干了一杯,然后又为自己倒满,“真可惜我不能陪你们去蜀中了,出来许久,我也该回家去了。” 张煌铭和江月华一饮而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们也没想到盛芦笛会跟着他们走了这么远。 盛芦笛又端着酒杯向沈长恨晃了晃,“小不点,要不要跟我干一杯啊?”听了这话,沈长恨忽然觉得很难过,一路走来,盛芦笛颇与他合得来,大约同为少年心性,两人时不时能打闹到一处去,忽然听到盛芦笛辞别,沈长恨竟有些舍不得。 在张煌铭的允许下,沈长恨第一次喝了一口酒,入口有些甜,后劲却极辣,没一会就觉得晕晕乎乎,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江月华忽叹道,“要是这孩子的母亲知道我们这些人灌他喝酒,心里该有多难过。” “反正总是要喝的,迟喝不如早喝嘛!”盛芦笛为大家添满门杯,满不在乎。说了些闲话后,他忽然问江月华,“小江姐,你那天告诉我,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我喜欢乐器不喜欢剑,这也对么?” 江月华淡淡笑了,盛芦笛和张煌铭见她笑了,不觉得也陪着她笑起来。 “我想是对的吧。一百多年前,世上以刀为尊,遍地都是刀客,学剑之人便是异类旁门。自你家先祖盛长歌前辈横空出世,振兴剑道,由此剑兴刀衰,习刀者也屈指可数。我想刀剑不过是一种武器,谁能说学剑是对,学刀就是错呢?” 张煌铭抿了一口酒,接着江月华的话说道,“若是真为喜好所学,也就不会有什么以刀为尊以剑为尊了。江湖从来就不能真正为了喜好而活着。”他看了江月华一会,轻声说道,“但愿江湖之外,还有我们的初心。” 这句话也触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他们都沉默了一会,然后一齐举杯将苦涩一同饮下。 “我要回家,你们送完小不点之后,要去什么地方呢?有没有兴趣来洛阳?”盛芦笛不愿意再提那些惹人不快的事情,重新打起精神问他们未来的去处。 这句话倒是把张煌铭和江月华难住了。他们看了对方一眼,眼底有着难以言表的迷惘和失落。 江月华用拇指和食指转动着酒杯,感受着楼外吹来的熏风,忽然生出了厌倦之意,“走到哪里算哪里,死在哪里就埋哪里吧。“ 张煌铭眼皮一动,她说过江湖儿郎江湖死,所以她似乎是想淹没在这江湖里了吗? 盛芦笛很喜欢这句话,喃喃念了一遍,与江月华干了一杯,又转过头追问张煌铭。 张煌铭磨蹭了半天才回答道,“不可说。”他说完还给了两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江月华笑了笑,与他碰杯,“那就干杯吧!” 张煌铭拎着酒杯偏偏不饮,忽然叹道,“不能说干杯,这样显得我们太狂妄了,也就交杯吧!” 江月华一笑而过,未作理会,三人 分卷阅读33 直饮到月上柳稍才醉扶归。那时长街寥落,夜风萧索。盛芦笛拱手作别,他说:“今夜月色甚好,我欲乘风归去也。”说毕他一跃而起,像雏鸟初飞似的,晃晃悠悠,不知道跌入谁家院落去了。但彼时张煌铭和江月华已经转身踏月而去,假装谁也没有看见。 ☆、刀剑三绝 清晨,暴雨如注。这样的日子注定没法赶路,于是客栈的人异常得多,被暴雨惊醒的人们百无聊赖地围坐在阴沉的大堂内,各自说着无聊又不得不说的废话。 沈长恨慢悠悠吃着早点,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四下乱看。江月华似有心事,扭着头看门外的暴雨,而张煌铭却在悄悄地看着她。这个当儿,客栈里一个声音忽然让所有嘈杂都安静下来。 “你不知道吗?湖州诸多剑派已合并了,现在叫湖州剑盟,盟主叫做什么琉璃河,是个女人,据说是因为她有相思诀真本!” 这消息一下子炸开了锅,于是众人都向那个说话人的桌边围去,那人四十来岁,气壮声粗,桌上搁着一把梨园表演所用的道具剑,他很江湖地将手按在剑上,对着感兴趣的看客侃侃而谈。 “姑苏那边来了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真本没办法公之于众。依我看,姑苏那边根本就不敢承认真本,怕抢了自家名声。”他说得眉飞色舞,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众人对那真本也不甚关心,问了几句,话题就转到湖州剑盟去了,这个闻所未闻的琉璃河实在神秘,叫人欲罢不能。湖州最有实力的便是程家剑派和姚门剑派,为什么不是这两家出任盟主? “程逸园?哈,他能当什么盟主?”那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告诉你们吧,程逸园断了一臂!是那什么玉壶宫叛徒江月华砍的!一个残废怎么当盟主?” 江月华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起来,果然什么坏事都能安到她这个恶人身上来。张煌铭见她神色有异,忽然出声道,“你说错了吧,程逸园的一臂,似乎是断在百川灌河之下。” 那中年男人见被人怀疑,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你听谁胡说的?” 张煌铭瞪着他,反问他是听谁说的。那中年男人翻了个白眼,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就在现场,亲眼所见!” 张煌铭想反驳,却又觉得毫无意义,倒是沈长恨想了想,小声嘟囔道,“可那天我没见过这个人呀。” 他声音很小,但还是有人听到了。他们不由得去打量张煌铭和江月华,这两人都随身带着剑,而且他们的剑看起来似乎比那中年男人的好得多。 众人议论纷纷,不住向江月华他们看过去。江月华便问沈长恨,“吃完了没有?”沈长恨没吃完,但这时候他也不敢再吃下去了。他站起身,很乖巧地要回房间去。江月华和张煌铭也起身要走。 突然,张煌铭和江月华都停了下来,沈长恨觉察出不对,转过身奇怪地盯着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他发现门外的雨地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戴着一个大斗笠,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藏蓝色袍子被雨淋湿后呈现出黑色,雨水打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他手中拿着一把没有鞘的刀,明晃晃的刀刃在雨水的打磨下泛着寒意。这寒意让沈长恨的心跳莫名加速了,他忽然想起师父曾告诉他,这种感觉叫有杀气。 他们僵持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客栈大堂内弥漫开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压抑,这压抑让他们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只有雨声充斥着天地间,此外别无他物。 忽然间,有一个很轻微的声音传来,雨帘被斩断,雨地里的人忽然横刀胸前。也就是这时候,江月华和张煌铭同时拔剑,但所有人只听到了“呛”地一声脆响,接着眼前似乎有光闪过,江月华和张煌铭身前的桌子突然碎成三段,地板也出现两道划痕,而客栈的大门轰地爆开,连同门上的招牌也一齐碎为木片。 在大门和招牌破碎之后,那无形的压力忽然就消失了,所有人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被迫跳出水面的鲤鱼。 张煌铭和江月华的剑并没有敢放下,可外面那人竟提着刀走了进来。 “小二,烫壶酒。”他瞧也不瞧江月华和张煌铭,径自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 张煌铭放下剑,望着他的背影道,“只出一招,便不打了么?” 那人淡淡说道,“不打了,雨停了再说。”他顿了顿,忽然侧过脸望着张煌铭,“我是冲江月华来的,不干你的事。” 此言一出,客栈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那个中年男子,他战战兢兢打量着江月华,一时间无地自容又恐惧莫名。但万幸江月华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她竟收剑入鞘,旁若无人地走到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骆师兄,没想到你刀法精进如此。”江月华垂着头,望着桌上的木头纹理,刚刚这人说了几句话,她才认得出他是大师兄骆北濠。算起来上一次见面还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他的声音十分特殊,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我早已离开玉壶宫,你不要再叫我师 分卷阅读34 兄。”骆北濠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十分沧桑的脸,这张脸坑洼不平,是青春年少时留下的某种印记。他的眉毛和头发仍旧是那种营养不良似的枯黄色,如秋天的一丛茅草。在以剑为尊的江湖痴迷刀法,何其可笑,于是骆北濠当年自己收拾行囊离开玉壶宫,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江月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颓丧地垂下头去,把夏南剑搁在腿上用手轻轻地按住:“是她叫你来的?” 小二恰在这时候端了酒来,于是骆北濠并没有回答江月华的问题,而是先喝了杯酒暖暖身子。江月华反而自己回答了,“总不会因为五百两银子的。” “她要嫁人了,我再替她做最后一件事。”骆北濠说着转头看了看张煌铭和沈长恨,忽然问道,“孩子已这么大了么?” 江月华一愣,发觉他误会的时候竟笑出声来,这笑容使得张煌铭久久诧异,她笑得像个孩子,而且是从未见过的爽朗与豪迈。见江月华发笑,骆北濠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听到的江月华和湖州剑派抢夺真本相思诀的传闻:“是什么剑侠之子罢……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管闲事。” 江月华脸上露出得意又轻蔑的表情,只是这表情稍纵即逝,她的脸上又恢复冷漠如水,“必须带着我的人头去当贺礼吗?” 骆北濠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乔毓,又为什么要杀秦泉声?” 江月华的脸一霎时惨白,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咬着后槽牙说道,“我想当掌门,这个理由满意吗?” “你和乔毓一起长大,好得如同一个人,你怎么下得去手?”骆北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觉得他根本不认得眼前的这个女子。 江月华忽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又何尝不是一起长大?同门六年,你今日也对我下得去手?”她说完,两滴泪夺眶而出,叫骆北濠猝不及防。 江月华将夏南剑拍在桌子上,倒吸了口凉气,朗声道;“我的头就在这里,你只管割下来,送给她便是!” 她昂起头,耿在那里,仿佛骆北濠来杀她,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骆北濠还在喝酒,这回换他垂着头,再也无法抬起。良久,他低声说道,“等雨停了再说,下着雨我没心情。” 结果那暴雨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竟没有要停的意思。 江月华凭栏而立,伸出手任那疯狂的雨点打在手心,有些像是师父的戒尺。张煌铭踱过来站在她身侧,只是陪她望着这场大雨。 江月华收回手,看着润湿的掌心,忽然说道,“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该死?” 张煌铭没有回答,江月华又说道,“你说我死了,是不是大家都痛快了?” 张煌铭一愣,连忙劝道,“你万不可作此想法,死从来都只是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我没有亲人了。”江月华抬起眼帘看了张煌铭一眼,“什么都没有,连名剑都不配拥有,我活着根本就没有价值。” 张煌铭捏住她的肩胛,轻轻摇了摇,“人活着,很多时候都是没有价值的,到最后终归是黄土一抔,若死是终局,人难道就不用活了么?你不要总想太多。” 江月华点点头,挣开他的手,又转过去看外面的雨。雨落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河,漫无目的地流淌着,她忽然对他说道:“有时候我总说些扫兴的话,希望你不要烦我,只是这些话,我倒也不知该说给谁,也不敢说给谁。” 张煌铭便在她身后说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说完心里能好受一些,我会一直听下去。” 雨是在第三日傍晚停的,悄无声息地停了,太阳冒出云层,把昏黄的光洒在一尘不染的大地上,像是给万物镀金似的,柔和而寂静。空气里带着雨水过后清新的寒意,让人的头脑也清醒起来。 夕阳将人影拉得悠长,骆北濠的影子和他一样,孤独又寂寞。他正在客栈外等着江月华,他知道,雨停之后,她一定会来! 很快,江月华一个人走了出来,她手中却没有拿那把夏南剑,风吹起她的衣裙,她在风中飘飘欲飞。 骆北濠却是一愣,那日在雨中,江月华和张煌铭合力才接住了他一招,今日她不带剑来,莫非是一心寻死? 江月华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所以张煌铭怂恿沈长恨去做了一件事。 ☆、待雨青檐下 江月华还没站稳,沈长恨就追了出来,“江姨,你忘了夏南剑!”他小小的人,抱着那把厚重的剑,每走一步都极其困难。 江月华迟疑着,没有去接。沈长恨便回头对骆北濠说道,“你输定了!江姨一定能打败你!” 然后他走到江月华身边,将剑递给她,还把张煌铭教他的话也说了出来:“你答应我娘的,一定要把我送到蜀中。” 江月华看着沈长恨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却坚持将那把夏南剑递上来,鼻子忽然一酸,她握住了剑,摸了摸他的头。“快进去吧。” 沈长恨犹犹豫豫进客栈里去了 分卷阅读35 ,他并不觉得师父告诉他的这个办法可以救江姨。但大人的世界沈长恨似乎也并不懂。 骆北濠突然问了一句话,“你要送这孩子去蜀中?” 江月华并不是很想回答,她只告诉骆北濠,“没有我,他一样到得了蜀中。” 骆北濠听完这话,就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竟对江月华说道,“你走吧,等你做完你该做的事情,我会来找你的。”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头也没回。 这在沈长恨意料之外,也在江月华意料之外。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她忽然想哭。十岁的那个黄昏,不知是谁将她背上的药囊给拉开了,她浑然不知,自顾自往前走,药囊里的草药悄无声息的散落,这时候骆北濠经过,随手就将背囊合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默默穿过人群走远了。那个背影,这么多年来他竟只留下一个背影。 “你教长恨说那句话的?”江月华背过沈长恨问张煌铭,张煌铭没否认。他转移话题问江月华另外一件事,“力度和速度都达到极致的时候,还能做什么?” 骆北濠绝对能接住百川灌河,他的绝技未必能制住此人。找到青檐下李羡鸳之后,江月华终是要面对骆北濠的,那时他该怎么办? 江月华并没有去想张煌铭问这问题的原因,她陷入了沉思,在问酒山房她见识过张煌铭的百川灌河,当时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现在回想,那一招中所饱含的力量和速度都已是极限,寻常人在力度最大的状态下,就没办法保证速度,这二者兼得需要极强的爆发力,江月华自认做不到,也正因如此,这百川灌河罕有人能接住,那么在力度与速度之外,还能有什么? 白衣绣白云,待雨青檐下。白衣绣云李羡鸳这名字,江湖中没听过的人只怕不多。传闻他曾与天星阁主莫惊鸿在天星阁前一战,自那之后便隐居蜀中青檐下,已很少再问世事。他和沈别雪虽师出同门,剑术却迥然不同。沈别雪剑法浑厚磅礴,与他为人一般无二,李羡鸳却极尽幽诡,冷涩逼人,加之他那把玄铁所铸的万里云罗,更是波谲云诡,深不可测。 现在,青檐下就在沈长恨他们眼前,他们本来以为可以见到李羡鸳。但青檐下其实是一块石碑,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碑,除了这块石碑,周围什么也没有。别说屋舍,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找到,这里根本就是荒郊野地,如果不是石碑上写着青檐下三个字,江月华一定以为自己走错了。 而张煌铭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难道李羡鸳会自己冒出来? “白衣绣白云,待雨青檐下,当然是等雨。” 别无他法,三人只好坐在石碑上,等一场雨来。蜀中气候多变,雨说来就来,只见天上飘来一朵云彩遮住日头,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是等来了,然后呢?江月华望着张煌铭,张煌铭无辜地望着她,笑嘻嘻用手去为她挡雨。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那朵云彩被风吹散了,太阳又照在他们身上。就在他们有些丧气的时候,沈长恨忽然指着地上说道,“那是什么?” 大家一起看去,只见地上出现了一条路,一条蓝紫色的路,那是一种蓝紫色的野花,大约因为下雨,一时间全都开放了,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去。三人连忙跟着这些花,一直往前走去,越走地形越复杂,草木也越深,走着走着,大约是太阳光太强烈,那些花逐渐蔫下去,很快就消失了,沈长恨很是着急,“不会要再等一场雨吧?” 当然不必,他个子太矮看不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间水榭。江月华和张煌铭踩着泥泞,终于将沈长恨带到了这间水榭跟前。他们三的鞋子都已沾满了泥,谁都不好意思踩人家那光洁如新的九曲桥。 张煌铭叫江月华和沈长恨坐在栏杆上等着,要了他们的鞋子,蹲到水边去洗。那水泛着绿意,还栽种着睡莲荷花,张煌铭把鞋底刚刚触及水面,就将一池水全都弄浑了。江月华和沈长恨看他笨手笨脚的模样不觉好笑,沈长恨笑完了,忽然有些不太开心,“江姨,你和师父是不是要走了?” 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沈长恨在这个时候忽然问了出来,他知道李羡鸳就在这水榭里,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像师父一样好吗?他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是说不清的忐忑和恐慌。母亲死在他身边的那个晚上,江月华就出现了,她就像他的母亲一样,照顾他呵护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可她终究不是他的母亲,终究是会离开他的。 江月华拍了拍沈长恨的肩,知道他心里有着很复杂的情绪,“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就必须面对各种各样的离别。这世上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父母,亲友,都不能。你总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其实你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沈长恨忽然很想哭,他的确知道这个道理,父亲死的时候他知道了,母亲死的时候他也知道,在问酒山房,张煌铭被剑刺中的时候,江月华放下夏南剑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知道并不代表接受,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愿意接受。 张煌铭听着江月华他 分卷阅读36 们说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变慢,离开这里之后,他该用什么理由,又该用什么招式去面对骆北濠呢? 池水忽然动了,水里的鱼受惊,纷纷越出水面又落回去。张煌铭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把江月华的鞋子扔给她,把手按在了秋水剑上。 此时他的姿势很滑稽,就好像是一个蹲在岸边准备偷偷跳水逃跑的人。江月华的神情也变得严肃,她把鞋子捏在手里,愣是没有动。 沈长恨竭尽全力地感知着,但没有像那天在客栈大堂内一样感觉到杀气。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张煌铭随着这声音站起身来。江月华也放松了身子弯腰去穿鞋。屋里走出来一个白衣绣白云的男人,他看起来就像一片白云,你似乎能感觉到他,但又似乎感觉不到。准确地说,有些像雨后山腰的白云,莫名有一丝悠远的寒意。而这寒意,更多来自他手里的那把剑,三尺九寸五分,缠绕着诡异的裂纹,如天上丝丝缕缕的白云,那就是万里云罗!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李羡鸳。 李羡鸳的目光落在江月华的手上,他认得那把剑,夏南剑。 “游人五陵去,宝剑直千金。分手相脱赠,平生一片心……”李抱香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可是人呢……李羡鸳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看到这把剑,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 江月华双手将剑奉上,认真说道,“沈氏夫妇先后亡故,在下尊遗愿将此剑与沈家遗孤送到此地。” 李羡鸳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沈长恨身上,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沈别雪的眉眼。他一阵风似的,从水面上掠过,直直扑到沈长恨面前,“沈别雪死了?”沈长恨被他的速度吓到了,愣了一会才点点头。李羡鸳将万里云罗钉在地上,一把从江月华手中抢回了夏南剑,他用手反复地抚摸着,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谁杀了他们?”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沈长恨看他悲戚如此,也悲从中来,“是湖州的人,但他们大都已经被师父和江姨杀掉了。”李羡鸳把那把剑抱在怀里,闭着眼睛良久,才缓了过来。那个在青城山下登舟而去的男人,居然只把李抱香的剑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留在这尘世上。他蹲下身看着沈长恨,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长恨。”沈长恨望着他,有些怯生生的,“这是我爹起的名字。” 李羡鸳愣住了,沈长恨?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怔怔地看着这孩子,忽然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二十年前沈别雪负了李抱香时,并不曾应誓言被天打雷劈,对此事,他亦有长恨么? ☆、望洋兴叹 沈长恨起先一愣,却忽然嗅到了自己父亲身上那丝熟悉的味道,不知为什么,李羡鸳拥抱让他流下了眼泪,将他所有的委屈与痛苦一起释放。先哭出声的竟然是李羡鸳,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哭起来。看着他们抱头痛哭,江月华也不由得落泪,然后她识趣地走开,将更多空间留给这世上唯一有联系的两个人。 李羡鸳和沈长恨哭了很久,又说了很久,久到李羡鸳终于记起旁边还有外人。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他的眼瞥着张煌铭的剑,那剑鞘上坑坑洼洼,从外观认不出是什么名剑。而江月华并无佩剑,但怎么看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剑。 张煌铭本想替江月华遮掩,但江月华却如实相告。李羡鸳并没有多问,他只对张煌铭十分关注,“听闻你的百川灌河无人可破,今日有幸相逢,何妨一试?” 张煌铭还有疑虑,李羡鸳却提起万里云罗,唰唰三剑,犹如檐水滴答,这是他成名的抱香剑法,这招叫做雨恨青檐。张煌铭不得不拔剑出鞘,两人剑法同取自水,却一刚一柔,几招下来,越发显得张煌铭剑气雄厚,气势磅礴,而李羡鸳却阴柔绵密,变化万千,两人竟不分伯仲! “快出招,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百川灌河!”李羡鸳的速度越来越快,杀气也越来越重,他在逼迫张煌铭使出那一招来。 张煌铭被他缠不过,只得喝道,“小心!”话音未落,只见寒光泛起,水声潺潺,秋水剑剑光大盛,宛如碧波自天际而来。李羡鸳眼前一亮,剑底呼呼生风,剑随风动,化出千影万形,如白菊绽放,层层叠叠不可尽数。此刻秋水已决堤而来,疯狂地涌向万千菊瓣,白菊并不曾被水零落,而是紧抱枝头合拢为一,一道白光将汹涌的秋水碧波一分为二,直逼张煌铭的心脏!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零落北风中!抱香剑法最惊世骇俗的神韵就在此处,唯有向死而生!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破了张煌铭的百川灌河,江月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甚至怀疑李羡鸳未能收住自己的招式而要了张煌铭的性命,而李羡鸳自己也将承受百川灌河最快最重的致命一击!该怎么办?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算她要阻拦也已来不及。 张煌铭看见万里云罗如一叶轻舟破百川之势而来时,整个人也有些愣住了,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而船身略不沾湿,那是因为鲸波速度太快,气势太急,才让行舟借力生力,越冲越快!张煌铭忽然悟到了什么,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力度并 分卷阅读37 不是极致,百川灌河也从来都只是河伯窃窃自喜的天下之美尽在己!比百川更大更强的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这些念头只在张煌铭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整个人的气势已完全变化了。水声忽然停止,张煌铭轻轻地飘了起来,此时无风,但他的头发和衣襟都在恣意地飘荡着,秋水剑的青色光芒如同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散去,四周皆被淡淡的青色所笼罩,青色转为碧绿,又逐渐发蓝。与此同时,江月华感到怀里的匕首微微地颤动,一旁的夏南剑也不受控制地颤动着,李羡鸳的万里云罗忽然使不上力,他只觉得好似一剑刺了个空,又好似一剑刺在水里。他想收剑的时候,又觉得剑好像坠入遥远而未知的地方,明明就在手里,却重若千钧,如断线的风筝似的,再也拉不回来。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发生,秋水剑和散发出来的青色的光芒突然消失了,没有这炫目的剑芒,终于可以看清秋水剑本来的模样,它只是一把剑,只是握在张煌铭手上的剑,是张煌铭手中的利器。张煌铭和秋水剑平静地浮在半空,他轻盈地像一个泡沫,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波之上。李羡鸳的万里云罗没能刺向张煌铭的心脏,他好容易将剑收回,却觉得身子无凭无借,怎么也使不上力,就像是溺水似的,这种感觉令他莫名紧张,但万幸这个时候张煌铭并没有发出一招半式来对付他,他百般挣扎直至筋疲力尽,忽然才感到了一丝轻松,福至心灵一般,他学着张煌铭的样子完全放松,感觉自己好像躺在横无际涯的大海之上,被海水托着,随波逐流。他的心越静,海水就越轻柔,直到张煌铭缓缓落在地上,李羡鸳才完全摆脱了那种桎梏。 过了好半天,李羡鸳才问道,“你这是什么招式?”他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觉得那种溺水的感觉与百川灌河极其相似,却比百川灌河要厉害百倍。 张煌铭似乎才从梦中醒来,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李羡鸳,刚刚那一招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完全搞明白。 倒是一旁的江月华看得清清楚楚:“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百川灌河声势浩大固然厉害,但没有速度又没有力度的深不可测的大海,才叫人无可奈何,唯有望洋兴叹。” 望洋兴叹?张煌铭和李羡鸳琢磨着这个词,回想起刚刚的感觉,一时间思绪万千。沈长恨根本没有看懂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盯着秋水剑,终于忍不住问江月华,“江姨,为什么师父的剑不发光了。” 众人这才从剑招中回过神,注视着秋水剑,此刻已觉察不出这是一把名剑,但它依然那么光亮,那么锋利,却无法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它,你看到它的时候,一定会先注意到它的主人。 江月华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师伯们讲过,剑道至高之境界是人剑合一,莫非……你做到了?” 人剑合一只是一个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不清楚,就算是百年前的盛长歌也未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当然这与他英年早逝也有关系,盛长歌未活过三十岁历来为武林扼腕,自盛长歌辞世以来,从未听说江湖出现过人剑合一的剑客。 张煌铭隐隐感觉到自己与剑产生了某种联系,但这种感觉并不是很明确,他自己很难形容清楚。难道这就是人剑合一吗?这种似是而非惹得李羡鸳江月华莫名神往,不断追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张煌铭的答案让人略为失望,李羡鸳甚至很小人地认为他是有意隐瞒。 江月华长叹一声,“闻君常在蓬山驻,不料蓬山隔万重。我这辈子只怕是追不上你了。” 张煌铭听了这话,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雨夜灯下她那招千里望蓬山来。常驻蓬山指的是他,还是他的剑法呢? “我这里有蜀中最好的菊花酒,今日一为接风洗尘,二为道喜祝贺,咱们一醉方休如何!”李羡鸳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菊花酒,有心灌醉张煌铭,让他酒后吐真言。 可惜喝多了之后,张煌铭依旧说不出所以然来。迷迷糊糊中李羡鸳突然质问自己,难道是真的只对剑道感兴趣,而不是多年来独居荒野太寂寞了么? 天色微明,只有沈长恨还在睡。 早起似乎是剑客们一致的好习惯,张煌铭没有叫醒沈长恨,这是那孩子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沈别雪究竟为什么而死?”李羡鸳站在屋檐下,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他一直没有称呼他为师兄,冷漠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说不清的味道。 张煌铭和江月华也推测过多次,他们觉得和琉璃剑派脱不得干系。“这像是一个布好的局,沈别雪是第一枚棋子,湖州各剑派似乎是第二枚棋子,但因为我的出现,将他们的计划打乱了。”江月华将事情从头捋了一遍:琉璃剑派送所谓的真本给沈别雪,然后诬陷他,从而煽动湖州各剑派去抢夺真本,进行自相残杀。当湖州各剑派凋零之际,琉璃剑派将独领风骚。但江月华和张煌铭先后冒出来,使得湖州各剑派不再内讧。 “有一个使用黑色铁剑的人试探过我的身手,还有人曾向欧阳兄弟打听过我。”这两件事江月华怎么也想不通,黑色铁剑的主人没有露 分卷阅读38 面,欧阳兄弟又离奇惨死,这是否也和琉璃剑派有关系?“如果都是琉璃剑派所为,那么他们所图的必然不是湖州,而是整个江湖。从现在看来,他们也已成功了,问酒山房一战,所谓的相思诀真本现世,张煌铭百川灌河技压众人,我这玉壶宫弃徒终于露面,这三件如此轰动的消息纠缠在一起,江湖上还有会谁不知道琉璃剑派?” 江月华淡淡说着,莫名有了颓丧之气。 李羡鸳安静听完,心中着实为沈别雪不平,只是这话他永远不会说出来,却对江月华说道,“你的事我听说过,难道不是有人陷害你么?”在秦泉声被杀一事上玉壶宫似乎颇多忌讳,恐有难言之隐,江月华名副其实为玉壶宫第一,又何须杀挚友来夺掌门之位? ☆、管尽天下闲事 这话张煌铭想说,但他害怕会伤到江月华就一直避而不谈,没料想李羡鸳此时会突然说出来。 江月华先是一愣,心中倒颇为感激,自那件事发生以来,这还是第二个能理解她之人。但她并没有回答,“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区别。” 张煌铭望着她,默默说道,“其实这世上很多真相都不为人知,但凭无愧于心罢了。” 无愧于心这四个字落在江月华耳朵里,如梵音西来,是了,那些事情确实都无愧于心,她整个人忽然觉得轻松多了。 李羡鸳轻轻咳了两声,将两人的思绪拉回来,“如蒙不弃,不如就留在我这青檐下如何?但能饮酒论剑,便是人生幸事。” 江月华没有回答,张煌铭也没有回答。 他们看了对方一眼,忽然觉得彼此隔得那么遥远,江月华率先说道,“我还有事未曾了结,长恨醒来之后,你告诉他我会来看他的。” 这样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寻常人能留住的,李羡鸳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包种子,“为了一诺,你不惜再入江湖,这番情义,沈别雪无以为报,我亦无以为报。这种子,是我一生最珍贵之物,还望你收下。” 江月华伸手接过,这样新奇的谢礼她还是第一次见。李羡鸳似有不舍,目光仍盯着那包种子,“这花叫绿云,虽然不知你要去哪里,但是,请带着它离开蜀中,去很远的地方吧。” 绿云,是李抱香生前最喜欢的花。如今蜀中之外已没有了沈别雪,那么这花开在哪里都已无所谓了。 张煌铭眼巴巴望着李羡鸳,终于有所不满,“我呢?我没有吗?” 李羡鸳空着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你若要,这水榭送给你如何?” 张煌铭知道他不耐寂寞,径直起身告辞,他竟比说要走的江月华还急着上路。李羡鸳很是无奈,他问道:“你给人家当师父,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好吧?” 张煌铭已过了桥去。 李羡鸳追了上来,“好歹你留下一句半句话,不然我怎么给长恨交代?” 张煌铭也不停留,他笑道,“难道你生平没有编过一句谎话?” 沈长恨还在沉睡中,江月华和张煌铭就这样离开了青檐下,出深山,前面就是官道,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是该道别的时候了,他们似乎再没有同行的理由。 “那么,我先走了。”江月华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往前走去。沈长恨之事已了,骆北濠一定会来找她,她究竟是要面对他还是躲起来,自己都没有想好。 “再会。”张煌铭回应了一句,也踏上自己前行的道路。只不过,这里似乎只有一条路。 于是,江月华在面摊上吃面会遇见张煌铭,在客栈过夜会遇见张煌铭,有时候他隔半天出现,有时候他隔两三天出现,看起来好像只是一种巧合。 在这样近乎荒诞的偶遇之中,江月华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有人盯上了张煌铭。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蜀中汉子,黑矮干瘦,背着包袱,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但他却总是出现在张煌铭出现的地方,阴魂不散似的。 江月华走在路上越想越不对,她觉得自己要么把这事情告诉张煌铭,要么就抓住那汉子问个究竟。但就在江月华要付诸行动的时候,那个汉子却没有再出现。会是看走了眼吗? 就在江月华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货郎,阴魂不散地跟着张煌铭。江月华抓住他,用匕首抵着他的喉咙威胁他,可这个货郎却什么都不承认,他甚至还质问江月华,一条大路谁走不得? 江月华只能放过这个货郎,随后一对回门的小夫妻又顶替了货郎的位置,继续在张煌铭身边出没。 江月华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到张煌铭,并将自己的猜疑全盘托出。张煌铭其实也发现了这些奇怪的人,他也有所怀疑,“这些人我仔细观察过,他们真的没有武功,也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我也实在想不通。” 但这时候他其实已无心去想那些可疑的人,“小江,我最近好像有些明白人剑合一了。” 江月华一愣,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地庄重。 “我们从前练剑,接触的第一个概念就是,一定 分卷阅读39 要有一把名剑。可实际上,名剑对一个人的帮助多数时候仅是它的盛名。一名剑客,最该注重的只怕不是名剑。” 他说的很慢,似乎也是自己没有完全想清楚。“以前我认为,我有秋水剑这等神兵利器,何愁不胜。我依仗它创造出了百川灌河,一招杀掉剑圣。但自从那日我无意中创出了望洋兴叹,我忽然觉得从前是用名剑束缚住了自己,我想的都是如何依仗它,如何驾驭它……望洋兴叹并不是依仗和驾驭,和秋水是不是名剑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它在我的手上。” 江月华从不曾拥有过名剑,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她觉得张煌铭正在进入一个奇妙的境界,只要他真正想通,真正做到,他将成为一个江湖传说,一个武林神话。 江月华和张煌铭汇合之后那些追踪张煌铭的人就不见了,却发生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们走到哪里,就会受到热情的招待,他们不仅有好酒好菜吃,还有好衣服好靴子,甚至有人送他们两匹快马。可他们问是东主谁,回答却是不知道。两人在蜀中并无至交,谁会如此对待他们? “若非故交旧敌,定是有事相求。”张煌铭莫名觉得一丝不安。 果然,有一日来了两个眉清目秀的佩剑少年,言笑晏晏地邀请他们两前去赴宴:“张大侠,江女侠,我家主人东慕辰在十八武器堂请二位一聚。” 十八武器堂里并没有十八般武器,只有一桌菜,一坛酒。张煌铭和江月华才落座,就看见一个人从外面走来,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骆北濠! 骆北濠也没有料到会在此地遇见江月华,但他今日是来赴宴并不是来杀人的,所以他很平静地坐在江月华对面。许是各怀心事,所以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小会,有人慌忙赶来,人未到,声先到,“失礼失礼!我请诸位相聚,却最后才到,实在是该罚酒三杯!”一个粗布衣裳的男人从外翩然而至,他穿得虽朴素,却掩盖不住他身上那高贵的气质,此人就是东慕辰。 东慕辰先满饮三大杯,然后才一一与众人问好。寒暄罢,他缓缓说起这场宴会的来由,“我这个人好朋友,知道几位从门前路过,便忍不住要结识一番。”他顿了一下,望了望骆北濠,“再者,我听闻骆兄与江女侠有些龃龉,今日大家有幸在寒舍相聚,看在我的薄面上,仇啊怨啊都丢开手如何?” 如果你身上穿着东慕辰买的衣服,脚上穿着东慕辰买的鞋,坐在东慕辰的家里喝着东慕辰的酒,那么你就很难拒绝东慕辰的要求。江月华他们心下了然,这是遇上江湖和事老了,这类人的朋友满天下,全都是管闲事管出来的,得罪了他们还不如去自杀。 骆北濠看了一眼江月华,自从那日江月华两滴泪落下之后,他也动摇了,他能当真割下她的头吗?他的余生已经很痛苦了,难道还要再加上一条愧疚。 “我是玉壶宫弃徒,上了悬赏榜的,师……他要杀我,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江月华率先说了出来,委婉地告诉东慕辰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好掺和。 东慕辰打个哈哈,对江月华说道,“悬赏榜不过是玉壶宫一厢情愿的事情,我今日只是想化解骆兄与江女侠之间的恩怨,跟悬赏榜有何关系?” 恩怨这个词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他们两无恩亦无怨,作为玉壶宫的另一个弃徒,骆北濠也没有理由去杀江月华,他只是为了了结他曾经辜负过的一段感情。 张煌铭接着东慕辰的话说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说说就能放弃的,你要杀小江,除非先杀了我。” 这句话让其他人都有些意外,东慕辰连忙劝阻:“大家相交一场,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饮酒行乐才是人生正事。” 骆北濠饮下一杯酒,眼睛里渐渐有了温情,“谁又曾喜欢打打杀杀呢?” 江月华也喝了一杯,她吐着酒气,似乎要把心中的抑郁一吐而尽,“我和你一样,都是活在过去的人,我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可你杀了我,还能回来。” 她这句话说得很玄,但只有骆北濠听懂了,他喝了很多杯,然后告诉她,“江月华,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回来了?你也一样回不来!” 他们打的哑谜旁人听不懂,酒桌上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了。东慕辰试图缓和气氛,他为大家添满酒,慢慢说道,“世间之事,多半是为了一个情字。骆兄情深义重,恐怕对方并不会领情。”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没有说透,“酒没了,我去去就来。” 张煌铭就跟着东慕辰一起离席,他知道江月华有话说,他自己也有些话想要问。 东慕辰望着他笑了笑,就把他想问的全盘托出,“你可知道玉壶宫掌门南宫琰?骆北濠与南宫琰青梅竹马,但他毅然离开玉壶宫之日,就是与南宫琰分手之时。如今南宫琰要嫁人了,骆北濠只想为南宫琰做最后一件事。” 那件事当然就是杀掉玉壶宫弃徒江月华,也许帮南宫琰杀了江月华,骆北濠就能将南宫琰真正放下。张煌铭忽然有些理解骆北濠了,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什么事都肯去做的。 “你为什么要劝骆北濠?”这 分卷阅读40 是张煌铭最疑惑的地方,东慕辰这个局外人,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东慕辰淡淡一笑,“因为我这个人,偏偏喜欢管人家的闲事。”这个理由实在不算理由,张煌铭只能一笑而过。 东慕辰望着远处的山峦,忽然说道,“你可知我管尽天下闲事是为了什么?” 不等张煌铭回答,他自己就说出来答案,“我有一个大对头,此人随时都会来这里取我性命,我没有把握打败这个对头,只得结交天下英雄。我管尽天下人的闲事,天下人里总会有人管我的闲事!” ☆、高手 张煌铭怔住了,他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夸东慕辰太聪明还是太笨拙。 “我去取酒。”东慕辰拍了拍他的肩,飘然而去。 张煌铭回到十八武器堂的时候,屋里只剩下江月华一个人,骆北濠已不知去向了。 “他走了。”江月华的神情很是萧索,他走了只有一种意思,他不会再回来。 张煌铭很想去抱一抱江月华,她看起来像一朵在北风中瑟瑟发抖的花,花圃里只剩下了她一个,冷风刮着她,雪冻着她,她实在已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张煌铭并没有去抱她,因为这朵花离他实在太遥远了。 因东慕辰盛情难却,张煌铭与江月华在十八武器堂逗留数日,两人告辞时,东慕辰又将他们送出二十里外。这样的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究竟是可爱,还是可怕呢? 东慕辰站在松树下,看见张煌铭与江月华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转身一扬手,跟在他身后的佩剑少年就从怀中摸出一只鸽子,鸽子扭了几下小脑袋,就朝着一个方向飞去了。鸽子身上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一只家养的鸽子逃了出来飞向远方,可要传达的消息,却已经传达出去了。他这次所管的不仅仅只是江月华与骆北濠的闲事,还有张煌铭的闲事。甚至可以说他是为了张煌铭的闲事,才必须去管江月华和骆北濠的恩怨。 危险逐步逼近,张煌铭究竟知不知道? “上好的剑,家传宝剑,卖给识货知己!”大槐树下,一个腌臜汉子赤着上身,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喊。路边茶棚里看热闹的不少,可谁也没有去理那汉子,就凭他的外貌长相,他就不可能有好剑。 张煌铭和江月华刚刚走到茶棚坐下,那汉子又喊了起来。然后他长叹一声,“偌大的江湖,竟连一个识货的也无!” 他这么一说,张煌铭不禁起身要去瞧,但江月华却将他拦住了,“他既要卖剑,为什么不去人多处?暑天红尘道上卖宝剑,你也信?” 张煌铭皱了皱鼻子,笑道,“瞧热闹和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他说完就走到大槐树下,那汉子的脚边果然放着一把好剑,光彩照人,暑日下竟森森泛着寒气。“你要卖多少钱呢?”张煌铭见那剑清冽澄澈,忽然觉得与江月华几分相似。 那汉子瞥了张煌铭一眼,一抬手指着他手里的秋水剑,“这剑卖给识货的知己,我不要钱,我要你手里的那把剑!” 这倒是出乎意料,张煌铭看了看自己的秋水,向那人笑道,“莫不是要拿我的剑去赌剑山庄换钱?”秋水剑如今值多少张煌铭没有概念,但它是名剑,自然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你买不买?”汉子有些不耐烦了。 张煌铭摇头,“我已丢了女人,若再丢了剑,岂非一无所有?” 那汉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张煌铭,幽幽道,“你再好好想想。” 张煌铭不用再想,一名剑客若是丢了自己的剑,还叫什么剑客。他转身离去之时,那汉子在后面说道,“你可不要后悔。” 张煌铭嗤笑,这汉子居然也学着生意人玩套路,还是这等不入流的套路,他才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傍晚,张煌铭和江月华投宿客栈的时候,又遇到一个和尚。暑气还未消去,和尚的脑门上都是汗水,他破旧的僧袍上前胸后背都是湿漉漉的汗渍。和尚正在化缘,逢人就化,十分地扫兴。更奇怪的,他所化之缘并非一粥一饭,而是一把剑。 “施主,你手上的这把剑施舍给我吧。”他围着张煌铭,苦苦哀求。 “你一个出家人,为什么要化一把剑?”张煌铭不仅觉得奇怪,还觉得很好笑。 和尚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双手合十念佛号不断,“我在佛前许下宏愿,要以一把名剑供奉佛主,消众生累世恶业,求施主舍我罢!舍我罢!” 张煌铭觉得这和尚一定是疯子,护着江月华绕开他。 那和尚却穷追不舍,口中还喃喃念着一首诗:“驴嘶马唤不回头,古佛光中未肯休。解道探机无别物,相逢聊示指端头。” 江月华听他话里有话,一把扯住那和尚的袖子,问道,“何谓回头?” 那和尚嘿嘿一笑,震断袖子扭头就没影了。 “一连遇到两个人都想要你的秋水剑,你会信这是巧合吗?”江月华已无心再吃饭,她下意识觉得将有事发生。 张煌铭停杯投箸,忽然对江月 分卷阅读41 华说道,“我们就此告辞吧。” 江月华瞪大了眼睛,张煌铭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她告别,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他害怕拉她下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月华坐正了身子,说得很严肃,“你说你想交我这个朋友,到如今,你不把我当朋友了么?” 张煌铭不是这个意思,“正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其实他对她不仅仅只是朋友,他更不希望她陷入一场未知的危险之中。 “江湖上要是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该有多好。”江月华说完,竟起身而去。张煌铭看着她的背影,刹那间莫名失落,其实他心底并不希望她走,她难道真的走了吗? 江月华是走了,但并不是弃他而去。她穿过小巷,来到一家招牌上印着酒壶的酒馆,那个酒壶的标记昭示这是玉壶宫弟子的营生,江月华经过时瞥见了,于是她竟走进这家酒馆。 “是玉壶宫弟子吗?”她敲了敲柜台,柜台后忙碌的账房抬起头来,万幸,这个人她不认得,也不认得她。“您是……”账房推了推眼镜,询问她的身份。 “我想打听件事,最近这里是否来了些江湖中人?” 账房并不知道,但他告诉江月华让她等一等,也许明天就会有消息。 江月华有些失望,她迅速逃离这家酒馆,自乔毓死后,她还是第一次接触玉壶宫。她独自走在昏暗的长街上,心中着急却无能为力,已有十二年不在江湖,如今想打探消息该往何处去?盲人瞎马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何况此时正夜半偏又逼近深池。到底是谁在针对张煌铭,又是谁想要他的秋水剑呢? 忽然,江月华停下了脚步,因为长街尽头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大约是练了某种奇怪的内功,他身上的内力一直在往出涌,所以他整个人就像一个大火球一样,他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来,却好像太阳一寸一寸逼近。这种功夫和霜天师如出一辙,都是在用内力控制周围气流的变化,但霜天师那是强行拿出内力控制,而这个人却是收敛着自己的内力,那种炙热的感觉是他遮掩不住而散发出来的。 江月华握住了匕首,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对付这个人,好在这个人似乎也没有杀机。 那人越来越近,江月华就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烤干了一样,她此刻最想的只有一件事,喝水!那人终于走到江月华面前,然后伸出手,“这位女侠,手里的匕首借我一看。”江月华还未答应,眼前只晃过一千个手掌的影子,手里的匕首不知怎地就到了那人手里。 他抚摸着那匕首,像抚摸着自己的情人一样。然后他又将匕首还给了江月华,慢慢踱着步子与她擦肩而过。 江月华被那逼人的气息骇到极点,但这时候,她竟转过身问道,“是你想要秋水剑?” 秋水剑三个字将那人钉在原地,他慢慢回头,深深望了江月华一眼,“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 果然是他!江月华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壮着胆子问他,“凡事总需要一个理由,秋水剑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人根本没有搭理江月华,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江月华自知绝不是此人对手,她按住心中的冲动,不敢贸然动手。可就在她准备返回客栈寻找张煌铭之际,那个卖剑的腌臜汉子和化缘的和尚却拦住她的去路。 “我打赌,这次我会赢。”腌臜汉子笑得极其猥琐。那和尚却念了声佛,“你若输了,跟我吃一年的素!” 他们说着一前一后夹住了江月华,江月华攥紧匕首,心中莫名有些紧张,没有了夏南剑傍身,她忽然觉得有些吃力,也就是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张煌铭所说的依靠名剑。但眼下局势并不允许她多想,腌臜汉子和和尚一齐朝她攻来,好个江月华,一把匕首如剑如盾,躲开和尚,又防备着腌臜汉子,三人战成一团,二打一江月华竟还占了上风。就在这时,腌臜汉子忽然一掌击向江月华胸口,和尚却伸腿直扫江月华下盘,江月华一跃跳起,伸手要接那腌臜汉子一掌,可那汉子根本就没有出掌,他居然朝着江月华撒了一把石灰。江月华大惊,一边慌忙闭眼,一边稳住身形,借力往远处避开。可这一避,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顿时叫糟,那并不单单只是石灰,而且有迷药! 江月华像只折翼之鸟,重重落下,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漫长的可怕,张煌铭辗转不眠。忽然听到破空声由远及近,他下意识翻身避开,只见一把匕首扎在他刚刚躺着的地方。这匕首他认得,是江月华的匕首!匕首上还带着一张纸条:江月华在城外白杨林。 ☆、秋水剑断 张煌铭将匕首抱在怀里,心中悔之不及,他实在不该激她离开!他原以为让她离开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可这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破窗而出,直奔城外。 那片白杨林十分好找,月已西移,有风吹动的时候,白杨树叶就哗啦啦作响。他记得江月华曾经跟沈长恨说,她住的屋子外有一排白杨树,当风过窗而不入时,便吹得白杨做鬼声。她竟是很喜欢这种别名鬼拍 分卷阅读42 手的树……可此刻她在哪里?他才不要她一个人听这种萧瑟至极的声音,他认为笑语似风声的欢娱才适合她。 “张煌铭,现在用你的秋水剑买江月华如何?” 那个腌臜汉子忽然冒了出来。 张煌铭一时间怒发冲冠,江月华是人,如何买卖?秋水剑非货,何来价值?“不把江月华交出来,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树林后面又冒出一个和尚,和尚合掌念佛,对腌臜汉子说道,“我看你还是跟我吃素吧。” 腌臜汉子明显不服气,他看得真切,这张煌铭与江月华情深意重,张煌铭为了江月华居然还不肯舍弃那把剑,“姓张的,你是爱名剑不爱美人啊?”他猥琐地笑了笑,“既然你要名剑,那么美人归我算了!” 这句话将张煌铭彻底激怒,他推剑出鞘,这秋水剑出鞘居然毫无声响。和尚和腌臜汉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秋水剑,他们的神情十分凝重,剑身上淡青色的光芒去哪里了?难道张煌铭真的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了? 他们还没有想通,就觉得一股力量控制了自己,周围的风一下子就疯狂起来,白杨树随风摇摆,似乎要被连根拔起,而他们眼前忽然变得混沌,自己变成一片树叶似的,被狂风拉扯着,毫不留情面的在风里翻滚。 “江月华人呢?”张煌铭问,他的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了,头发恣意地在脑后张开,像一个可怖的黑色幽灵,衬得他的脸色白的发青。 腌臜汉子与和尚没有回答,实际上他们两已经说不出话来,于是这使得张煌铭越发愤怒,风愈来愈狂,卷起一个漩涡,腌臜汉子与和尚就在漩涡内身不由己,他们两不时碰到一起,只听得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时传来。 “不说么?”张煌铭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说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他手腕一抖,秋水剑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朝着漩涡中心而去,只听得轰隆一声,空气中出现了一层血雾,后面的白杨树齐刷刷拦腰而断,倒地时震得大地也一起颤动。 “张煌铭?”有撕心裂肺的喊声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属于江月华! “小江?”张煌铭听到这个声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老天爷保佑,她竟然没事。 他正要寻声音而去,却忽然愣在原地。断掉的白杨树后,出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种炙热感,拥有多么强大的内力才能不由自主发出这种感觉? 江月华越来越近,她一直在喊着张煌铭的名字,“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张煌铭分心了,他忽然发现月光下的江月华仿佛置身黑暗之中,她靠摸索前进,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别过来!”他大声朝她说道,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的气息,他的脉搏已经完全乱掉了,这完全给对手可趁之机,但,这值得,因为江月华停下了,虽然离得很远,她还是感受到了那种炙热的内力。“小心!”她下意识提醒他,但此时这句话已属多余。 风声,极大的风声,在这盛夏之夜里竟好像冬日北风鬼哭。四周的空气却炙热莫名,仿佛置身熔岩之中,连骨头都要融化。江月华伏在地上,把脸埋在草丛里,似乎这样才能好受一些,但背上却如同火烧,但那已无法顾及了。 她抓着草根,不敢轻举妄动。张煌铭已经和那人交上手,可除了风声,江月华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她又是怕又是急,为什么这时候她的眼睛偏偏看不见?她不能去帮助张煌铭,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除了她手里的草根泥土,四周空荡荡的,就好像无边无际的荒原,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光线,也没有时间,她感觉不到张煌铭的存在,只能感觉到如同太阳一样的炽热。是那个高手的内力,他是如此强大,张煌铭真的能对付他吗?这疑问只在江月华脑海里一现,她马上否定了这个疑问。 张煌铭悟出了望洋兴叹,做到了人剑合一,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那人? 是的,她相信,他一定可以! 忽然间,江月华觉得眼前似乎有道光闪过,虽然她看不见,但那道光仍然刺痛了她的眼仁,仿佛是青色的光,那颜色只属于秋水剑! 剑光卷起巨大的风,江月华只觉得有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自己被洪水一卷,随着汹涌的波涛上下起伏。她已被卷入浩瀚的海洋之中,有了李羡鸳的前车之鉴,江月华不敢轻举妄动,顺从地浮在海浪之上,海浪颠簸着,翻涌着,一直将她送到极远的岸边去。炙热感弱了一小会,但很快就爆发了,似乎整片白杨林都燃烧起来。这燃烧甚至蔓延到了江月华身上,她拼命地在地上打滚,企图熄灭身上的火,明知道自己身上没有火,那仅仅是身体产生的错觉,但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好像遇到张煌铭的百川灌河与望洋兴叹一样,只是想逃。她这一动,又坠入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中,灼烧感和窒息感交替袭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眼前似乎一亮,又是一道青色的光,灼烧感减弱,海浪却越发汹涌澎湃。江月华砰地一声撞在 分卷阅读43 了一棵白杨树上,这棵树已有百年,树叶已被吹得一干二净,光秃秃的树干依旧屹立着,江月华死死抱住树干,指尖入木三分才稳住身形,哇的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气还没缓过来,却听到乒得一声,像是什么断了,这声音很细微,来不及分辨,整个地面都晃动起来,四周的树木接连爆裂倒下,江月华抱着的这棵树也传来裂开的声音,她慌忙避开,只听得大树轰然倒地。山摇地动,灰尘四起,杨树散发着木头本来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树林,世界恢复了平静。那股炙热的感觉也消失了,那人死了吗? “张煌铭?”江月华小心翼翼地唤着他的名字。没有回应,似乎这茫茫黑夜中,只剩下江月华一个活人。 “张煌铭,你不要吓我,你在哪?你在哪?”她摸索着,四周都是断掉的白杨树,她被白杨树绊倒几回,却什么也找不到。 又难道,他与那人同归于尽了?一想到这里,江月华忽然觉得血液停止了流动,她后背不断发凉,慌忙把这想法抛开,“张煌铭?张煌铭!” 他不会死,不可能死,乐游原上他装死,问酒山房他还装死,所以他现在是不是又在装死?又在暗中窥察她么? 江月华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内力感知周围,很快,她感受到了呼吸声,于是她朝那声音摸索了过去。她先摸到的是头发,顺着头发往下,摸到了一张脸,脸上尽是血迹,七窍都在流血,万幸尚有呼吸。“张煌铭?”江月华小心翼翼地唤道。他到底是坐着还是跪着?江月华蹲下身,去寻找他的手,可是,她摸到了一截剑,这是一截断剑,剑身冰凉……秋水剑,断了? 江月华一愣,秋水剑乃赌剑山庄所铸的名剑,怎么可能会断?她在地上摸索着,然后她摸到了另外一截……秋水剑,是真的断了!断掉的秋水剑依旧锋利,江月华的手顿时被划破了,她并不在乎,将那把剑握在手心,企图藏起来,她听师父说,以前的剑客有句至理名言,叫做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张煌铭与秋水剑已达到了人剑合一,如果这把剑断了,他会怎么样? 张煌铭忽然按住了江月华的手,把那截断剑搁在一旁,“我输了。”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却如晴天霹雳。江月华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懂他的语气,她心急如焚,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剑?” 他觉得自己好像流泪了,但流出来其实是血。一个剑客,一个久负盛名的剑客,他的剑被毁了,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行走江湖?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这还不如杀了他! 江月华跪坐在地上,柔声对他说道,“这把没了,再取一把也未尝不可。”这句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来何其可笑。 张煌铭果然笑了,他伸手将江月华发梢的杂草树叶拂去,告诉她,“不一样的。”他端详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不要紧,只是伤于石灰,回去清理清理就没事了。 江月华泫然欲泣,这么重要的时候,她居然变成了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的张煌铭,该有多么无助,该有多么痛苦。 张煌铭长叹了一声,拿出江月华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你知道赵光珠前辈的青霜剑是怎么断的吗?” 江月华一愣,这件事她不知道,她见到赵光珠的时候,青霜剑就已经断掉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弄断名剑的,是同一个人?”她回想着那个内力强大的男人,可他为什么要弄断名剑?理由是什么?若是为了想出名,江湖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张煌铭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愿意把他猜到的任何一点线索都分享给江月华,“秋水剑断得非常整齐,这并不说明对方的功力多么深厚,而是说明,秋水剑原本就存在一个致命弱点。我刚刚仔细看了青霜剑,那个断口也是一样的。” 名剑怎么会存在弱点?那个高手为什么知道名剑的弱点所在?“难道说,是赌剑山庄干的?”江月华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很诡异,但又不无道理,“可,这是为什么?赌剑山庄为什么要毁掉他们自己所铸的名剑?” 张煌铭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月华,忽然一阵一阵的心痛,“也许,是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我一定是妨碍到他们了。” 他很想拥抱她,可他没有这么做,他望着她的面容,望着她嘴角的血丝,两行血泪潸然而下。 “我去赌剑山庄找他们问个清楚!”江月华霍的站了起来,她竟不管不顾地要走,全然忘记自己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张煌铭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论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 他撇下断掉的秋水剑,把江月华送回了客栈,用清水给她清洗眼睛。江月华昨夜受了极重的内伤,很快就睡着了。张煌铭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抚摸着她那把匕首,也抚摸她紧锁的眉心,然后,他替她拽好被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赌剑山庄 b 分卷阅读44 r   江月华醒来,张煌铭却没有再回来。她独自坐在那里,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她知道,他走了,秋水剑已断,他如论如何都不会再涉足江湖。赌剑山庄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想不通。所以她一定要问个明白。也许有了理由,他还能回来。 江月华到白杨林里,把断掉的秋水剑带在身上,之后直奔赌剑山庄而去。 这还是江月华第一次来赌剑山庄。她自幼在玉壶宫学剑,十几年勤学苦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来赌剑山庄取得一把名剑,但最后关头,却因为一场意外成为玉壶宫的弃徒,她没有到赌剑山庄取剑,就那样湮灭在江湖里。已近三十岁的江月华看到赌剑山庄四个烫金大字的时候,心中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是她曾经梦想之地,她以为自己可以像千万剑客一样,拥有自己的名剑,在江湖中拥有一席之地。但今日来,却并不是为了什么梦想。 赌剑山庄的大门紧闭着,九年只开一次,如今还未到时间,赌剑山庄谢绝外人进入。江月华根本没有想走门,她足尖一点,已越过大门,飞进赌剑山庄的院子。这院子很广阔,像演武场,空荡荡的,四面都是会客厅,门窗都敞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江月华穿过正厅,走进第二个院子,这个院子和前面的结构一模一样,但两旁变成了厢房,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她经过穿堂,走进第三个院子,第三个院子里依旧空空如也,两边都有月洞门,一边通向花园,一边通向另一个院子。江月华走进另一个院子里,可这院子里还是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也无,难道在这九年之中,赌剑山庄的人也不住在这里面吗?她走遍了其他院落,查看了所有地方,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有人吗?”她大声呼喊,可四周飘荡着的,只是她的回音。她本想离开,但是这样离开又算什么?偌大的山庄,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她又重头寻找了一遍,果然在一间卧室找到了一个机关,打开了一条密道。密道通向地下,墙壁上还有烛火,她往前走了不远,忽然听到嗒嗒嗒的脚步声,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个人,速度太快,挥剑就砍,江月华连忙闪躲,顺势便是一脚,可这一脚下去,只觉得整条腿发麻,自己像是踢在了石头上,但石头也没有这么坚硬,她定神一看,那哪是什么人,分明是块铁疙瘩,可这铁疙瘩有头有脚有四肢,它的手就是长剑,这很像传说中的木牛流马,准确地说该叫铁牛流马!这铁人认准了江月华,以人始料不及的方向和角度杀了过来,江月华踢它不动,打它不痛,只能施展身形,绕开它往前行去,可没想到前面突然冒出来更多的铁人,江月华居然就被这些铁人给围住了。密道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况挤着这么多的铁人。江月华心中也发憷,但此时只能迎难而上,她翻身落在第一个铁人身后,趁它还没反应,伸手捏住它的胳膊,然后一提而起,虽然极重,但也正要谢它极重,她竟将那铁人抡了起来,将前面堵住密道的铁人打得向后飞起,或瘪了头,或瘪了腿,或歪了胳膊和手。几下之后,铁人们似有了意识,嗒嗒嗒地四下散开,转眼就不见了。江月华扔下手上的铁人,只觉得胳膊酸疼,轻微活动几下,便往密道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出现了两个洞口,江月华站在洞前,一时犹豫起来,如何选择?这两个洞口都通向哪里?她并未犹豫多久,就信步往右边的洞口而去。这条路很安静,开始还有烛火,但走着走着,烛火也没有了,江月华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她不太敢往前走,她对黑暗有着说不出的恐惧。于是她转身就返回,想走另一条路,可这时已来不及了,不知何时落下一道石门,已将退路封死。江月华暗叫不好,可此时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她从墙上取下一盏烛火,慢慢往前走去。越往里走,潮气越重,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古怪味道,江月华把匕首攥在手里,留心着前方的一切。前面越来越暗,江月华越来越紧张,黑暗中什么声音也没有,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时候,前面忽然亮起两盏红灯,这红灯是那样诡异,那样可怕,江月华心中一凛,她下意识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灯! 因为那两盏灯已冲她飞了过来,那当然不是灯,而是动物的眼睛! 只闻得腥风扑面,江月华心中虽害怕,可愣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那两盏灯越来越近,也逐渐看得清轮廓,那是一种类似人的动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江月华甚至可以闻到它身上动物的燥味,她挥手,以打暗器的方法将匕首甩了出去,扎向那动物的心口! 然后她一个鹞子翻身,转到那动物背后,竭尽全力就是一掌,那动物竟是有毛的,她摸到了它毛茸茸的后背,甚至感觉到它的呼吸和起伏。只听得它悲鸣一声,然后倒了下去。江月华不敢大意,又补了一掌,确信它死了才收手。但她没想到,洞里忽然亮起一片红灯,不知道有多少那种动物!万幸从眼睛的大小可以看得出那动物的体型,比起死的那只来说,其他的要小得多。江月华取出半截秋水剑,她握着剑柄,毫不犹豫地使出了星河漫天。除了闪烁的红色眼睛,便见得流星一样的光不断闪烁,但那流星是青色的,秋水剑居然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 分卷阅读45 青色光芒,将这洞里照亮,随着星河漫天的招式,像夏夜里的流萤飞舞。洞里不一会就满是血腥气,让人闻了莫名想呕吐。那些动物死了一大片,剩下的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江月华借着秋水剑和烛火的光四下查看着,那些动物能逃走,就说明这洞有出口。可令她绝望的是,的确有出口,但那出口实在太小,除非她是侏儒,否则别想出去。 烛火燃到尽头,渐渐灭了,只剩下秋水剑令人心安的光芒。江月华握着剑柄,忽然想起了张煌铭,他这时候在哪里?是不是还因为秋水剑断了而绝望? 她是来为他讨回公道的!怎么能被困在这莫名其妙的洞里?不,绝对不行!江月华从不信会有绝境,她一寸一寸的寻找过去,但这洞里除了那种动物和人的白骨之外,什么也没有。江月华不甘心,又顺着角落找了一遍,也许能像上次在傥骆道一样,找到有水的地方逃出去,可令她绝望的是,整个山洞连地底都是石头的,她不可能挖开石头。 江月华终于累了,她想歇一歇,可遍地尸体,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下。她只能靠在石壁上,这时候,她忽然发现东北角上似乎有东西,秋水剑光芒有限,看不清楚,于是她凑上去仔细瞧了瞧,像是一截树根,可树根怎么可能扎进石头里呢?她用劲拽出来,震碎包裹着的石头,发现那树根其实是一把铁钥匙,这钥匙是开什么门的?她取了下来,摸不着头脑,这洞里似乎根本没有门,难道是开之前落下来的那道石门?她兴冲冲跑到石门前,可石门上连一个坑都没有,更别说有钥匙孔。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她忽然发现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这扇石门的质地,与洞里的石壁似乎不大一样!她再次返回洞中,仔细观察着,果然有一面石壁很特别,江月华用匕首划了几下,那石壁竟像是墙皮一样,一层层脱落,脱落了好几层之后,里面竟不是石头,而是铁!江月华不断划动,将那层层石头都剥开,露出一面大铁门,铁门上果然有一个锁孔! 她压抑着狂喜,将钥匙插了进去,居然真的转动了!随着难听的吱呀声,铁门开了! 铁门是朝外开的,门外稀里哗啦,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一大片。江月华眼前忽然一亮,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然后她看见了很多人,很多赤着上身的腌臜汉子,这些汉子也愣住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盯着江月华,仿佛她不是人。 他们手里拿着铁锤和铁器,不远处有火红的剑炉和淬火的水池,这地方分明就是赌剑山庄用来铸剑的剑池! 她怎么会来到剑池? 作者有话要说:  赌剑山庄在我心里已成型了十二年,直至今天,我才把它描绘出来,我已满足了 ☆、名剑 有几个大胆的腌臜汉子已围了上来,不断质问她怎么出来的,是不是来取剑的?他们还告诉她,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扇铁门打开,更没有人能从这扇铁门后出来! 江月华模模糊糊才从他们那里得知了赌剑山庄的秘密,赌剑山庄的地下全是密道,如果有人胡乱闯入,密道里遇到什么全凭自己的运气,运气好的,一路畅通走到剑室,里面可都是世间名剑,运气差的,死于密道中只能自认倒霉。 “我,我不是来取剑的!”江月华忽然觉得这并非自己的初衷,她只是想要给张煌铭讨回一个公道。可这句话又让这些人惊讶了,九死一生来到这里,居然不要名剑,她想做什么?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大家正围着她看热闹,忽然间有脚步声传来,所有人如猫见鼠,瞬间归位,各忙各的事去了。 江月华忽然愣在那里,因为她看见了那个断掉秋水剑的人!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依旧那么炙热浓厚,让人感到害怕。 “没想到你命这么大!”这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听起来就叫人不舒服,那人望着江月华,眼中居然有了一丝赞赏之意。 江月华望着他,惊讶张煌铭竟然都猜对了,可是赌剑山庄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毁掉名剑?”她今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也一定要问清楚。 那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剑已断了,现在告诉你有什么意义?” 江月华一愣,但她知道这是有意义的,对张煌铭一定有意义,毁掉剑客的剑,无异于毁掉他的人生,这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是因为他达到了人剑合一,你嫉妒他?”江月华猜测。 那人笑起来,“我不是剑客,为什么要去嫉妒一个剑客。” “但你是铸剑师!你以为你了解剑,比剑客都了解!”江月华断定他的身份,只有铸剑师才知道名剑的弱点在什么地方,因为那把剑本来就出自他手。 那人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似乎希望江月华往这个方向去想,“不错,我是铸剑师,这世上也的确没有人比我懂剑。”他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向江月华道,“你既然闯了进来,不想挑一把名剑带走吗?我带你去剑林!” 他说着就走,江月华愣了一下,还是 分卷阅读46 跟了上去。私闯赌剑山庄的人从来只配进剑室,铸剑师居然带江月华去剑林,这实在是骇人听闻。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他们的背影,但他们心里又觉得江月华的确可以进剑林,有谁听说过那扇铁门里还能出来活人? 剑林离剑炉很近,十分炽热,江月华忍受着走近,然后她仿佛走进一个剑的世界,各式各样的宝剑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她走在这些宝剑之中,忽然说不出的激动,一名剑客,又何尝不对剑心生敬意呢? 铸剑师忽然停下来,取出一把弧形的长剑,“这把剑名为月魄,剑成之日恰逢新月,月影入水,剑随影动,竟然成弧,只可惜过刚易折,非常人能用。” 这把剑简直像为江月华量身定做,仿佛天生就是她的剑。江月华看了看,忽然问道,“这把剑是否也有弱点,他日会断在何处?” 铸剑师不料她还在执着这件事,他长叹一声,问道,“人以剑名,剑因人传,是否是剑客的宿命,也是剑的宿命?” 江月华没有否认。铸剑师指着剑林之巅说道,“你看,那是盛长歌的伏血剑,如今还留在世上,等待有缘之人,这难道不好吗?”他悠悠道来,“再如龙渊巨阙,鱼肠太阿,这些名剑到今日还在世上流传,这难道不好吗?” 江月华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但是还不能确定。“断剑又如何在世上流传呢?” “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铁可以炼剑,又有多少铁可以炼成名剑?”铸剑师忽然很是伤感,“这些年来,可以炼剑的铁并不多了,还有些剑客为了一己之私竟将名剑变成废铁,这岂非让人心寒?” 江月华愣了良久,她结结巴巴问道,“人剑合一,会把名剑变成废铁?” 铸剑师没有回答,他望着江月华,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月魄就在这里,要不要它,你自己看着办。”他说着转身就不见了。 江月华看着月魄,脑子里还是铸剑师的话。她又想起张煌铭所悟到的人剑合一,他说和秋水剑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剑在他手上……所以师父总是说的那句话是反的,不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是人在剑在,人亡剑亡!这就是铸剑师要毁掉秋水剑的原因,这也是青霜剑被毁掉的原因!所以秋水剑青色的光芒又恢复了!只要它断了,它仍然是名剑!倘若它真的与张煌铭人剑合一,张煌铭故去之后,它只能是一把废铁! 江月华惊呼一声,忽然大步朝外跑去,她要把这件事告诉张煌铭,她要让张煌铭知道这并不是毁灭他的人生!可是张煌铭究竟去了哪里?在什么地方?她还能找到他吗? 她穿过大街小巷,翻山渡水,废寝忘食地寻找他,可她找不到他了。“张煌铭!我去过赌剑山庄了,秋水剑虽然断了,但它依然是名剑,谁说断剑不能行走江湖?赵光珠拿着断掉的青霜剑照样纵横江湖数年!你听到没有!”她对着大山喊,对着大河喊,“张煌铭,你回来!江湖不能没有你!没有你的江湖还叫什么江湖!” 她知道这些话张煌铭听不到,但她很想他听到,很想他知道。她独自站在山下河边,忽然间泪流满面。 八月十四,已近中秋,这天是江月华的生日,这种日子她总是会躲起来,一个人悄悄地度过。其实从前总有一大群人陪她的,所以每到这时候,她就会加倍的孤独和痛苦。她喝了很多很多酒,然后醉倒在陌生的地方。在她似睡非睡的时候,月光忽然被什么遮住,有人默默走到她的身边。这人带着斗笠,看不清脸,穿着寒酸破败的粗布衣裳,和无数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模一样。 “小江。我是张煌铭。”这声音是那么的陌生,也许是因为江月华太想找到张煌铭,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觉得这根本不是他。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那人说得很慢,却很平静,“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告诉你一声。认识你,和你做朋友……这些事我会永远记在心上。” 江月华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她很想问他,能不能为了她留下来,可她又算什么呢?凭什么让他留下?她只问道,“你能不能不要走?”没有了回答,身边忽然空空如也,仿佛没有人出现过。江月华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她追了出去,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可长街空旷,连一丝风也没有。原来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时候,夜晚是这么的寂寞,这么的安宁。张煌铭是否还在这片月光下,又是否也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呢? 月光追着江月华悻悻地照入屋里,照在桌面多出的一张纸上,上面没有落款,只写着一首诗。 机缘若许他乡见,待会重头话光天。 此去蓬山无多送,请君常怀是少年。 江月华看着那首诗,一遍又一遍。她知道,刚刚是她和张煌铭的最后一面,可她连他的样子都没有记住,连他的声音也没有认出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也没有把断剑的理由告诉他。人海茫茫,江湖广阔,两个人一旦走散,就没有再相逢的可能,从此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就连百川灌河与望洋兴叹也会消失在江湖中,和灯下续相思诀的雨夜一起,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b 分卷阅读47 r   (蜀道难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主要是讲入蜀,虽然我很喜欢张煌铭这个角色,但,他不会再出现了。 ☆、风雪未归人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下得正紧,彤云压着地面,虽是白昼,却如此昏暗,没有一丝生气。这样的天气适合围着火炉喝酒吟诗,谁也不肯在雪地里赶路。 可雪野之中偏偏有一个人,似是长途跋涉而来,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 风吹着那人单薄的衣衫,吹开破旧的风领,依稀看得出这是一个女人,天寒地冻,她为什么一个人赶路?她要去哪里?又是否没有地方可去? 起风了,风卷着鹅毛大的雪花,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她无法再继续前行,四下望了望,发现一堵破墙,她走过去,打算在破墙后面避避风。 破墙后面却有人,一个瘦弱的少年,正笨手笨脚地生火,他的手一直在发抖,火石点着的火星子被风一吹,就灭了。他又冷又急,低下头忙个不停,全然没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 “我来吧。”那女人说道。 少年一愣,回头看了看她,一时间羞红了脸,他扭捏着让开,看那女人将火生起。雪地里逐渐有了一丝温度,两个陌生人围着温暖坐了下来。 少年好几次想说话,但他却不敢开口,他生来就这么腼腆,有时候还会被当做是女孩子。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首先开了口,“怎么称呼?一个人赶路么?” “我……我叫阿心。我要到……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他的声音很小,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他望着漫天飞雪,心中很惆怅,也很迷茫。 “我叫小江,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女人盯着燃烧的火焰,言语中说不出的落寞与凄凉。 两个不知道要去哪里的陌生人,在这风雪中相遇,一时惺惺相惜起来。 “小江姐,给你。”阿心递过一块肉干,又有点害怕小江不接受。但令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江吃了他的东西,就递给他一囊酒。 “我……我不会喝酒。”阿心的脸又红了,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怎么会不喝酒? 小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再坚持,只告诉他酒可以驱寒。阿心犹豫了很久,忽然鼓足勇气说道,“那我喝一口吧。”他说完,涨红了脸,害怕小江会嘲讽他。但小江什么也没说,把酒递过来。 阿心喝了一小口,那种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烧了下去,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点燃了,然后疯狂地咳嗽起来。 原来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小江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她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已记不清了,但那种感觉一定和这少年一模一样。 阿心慢慢缓过来之后,悄悄打量了一下小江,然后他愣头愣脑地问道,“小江姐,你,你是江湖中人吗?” 小江忽然愣住了,江湖?什么是江湖?这个词,现在她已经弄不明白了。 看小江迟迟不答,阿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些江湖中的事,我,我想学剑,我也想做一个江湖中人。” 小江把思绪拉回来,她身边的少年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你为什么要学剑?”她看着他羞怯怯的样子,觉得他并不适应所谓的江湖。 阿心低下头去,想了想才说道,“也许学剑才能改变我的人生,现在我们活着都很难。”他有一肚子的伤心,很想逃离一些不愿意提起的人和事。“只要有了能力,我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小江似有所感,她望着这少年,坚定地告诉他,“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做到。” 阿心很感激,但激动之后,仍然是迷茫,他该去哪里学剑,跟谁学剑,又怎样才能拥有一把名剑呢? 风已住,雪将停,小江站起身,与阿心告辞。阿心看着她走远,忽然又追了上去,“小江姐,我能不能跟你一起上路?”他其实很怕小江不答应,“路这么长,我们也许可以做个伴。” 小江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于是那害羞的少年就跟在她身后,两人顺着大路往前走去,不管前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城里的雪总是比山林之中要脏,也许是因为人的存在,这洁白的雪才会变成泥。小江和阿心踩着泥浆一样的雪,慢慢走进一座很大的城池。天已放晴,雪后格外的冷,街道上的人却很多,他们嫌恶着脚下的泥水,全然忘记那是由他们踩踏而弄脏了的白雪。 小江和阿心在街头唯一一家面摊上坐了下来,面摊刚刚摆出来,滚烫的面汤冒着白雾,小江和阿心一人喝了一大碗,驱走了一路追来的寒气。 面还在锅里煮,阿心大约是饿了,眼巴巴地望着老板,暗中祈求他快一些。这时候,桌子晃了晃,有人坐在他对面。阿心回头去看,却有些怕了,这人壮得像头牛,棉衣也掩藏不住他结实的肌肉,更何况 分卷阅读48 ,他手上有一把剑。这人只瞥了阿心一眼,就把头转向了小江,“老板,她的面算在我的账上!”他嗓门大的要命,桌子上的碗筷都跟着震动。 小江道了声谢,也冷眼打量着他,这人她不认得,为什么要请她吃饭?可没有人问,就没有人回答。那人直看着小江吃完面,放下筷子,才站起身,“江月华,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挑个地方吧!” 阿心的面还没有吃完,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江月华就是小江吗?那人为什么要死要活的? 小江还坐在那里,只抬头看着那人,“为什么?” 那人的手攥紧了手中的剑,“因为我姓于!” 小江心下恍然,她只杀过一个姓于的,那个人叫于成楼。 “于成楼是令尊么?”小江多问了一句,却不料这一句将那人彻底激怒,“姓江的,我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 他拔剑就朝小江劈了下来,小江只伸出两根手指,就将剑身夹住了,“这里人多,要动手换个地方!”她手腕一抖,那人愣是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刚站稳,就见小江御风而起,站在对面的屋檐上,她穿着破破烂烂,可往那里一站,却说不出的飘逸俊俏。 于是他也飞上屋檐,连刺几剑都刺空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属实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此时人群围观,他即便是想罢手也来不及了。 小江知道他有悔意,倒多了一份鄙薄,“你连这点决心都没有,也敢来杀我?” 她顺势一脚,将他踢下房檐去,人们惊呼着闪开,那人滚在泥水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人羞臊地无地自容,狂吼一声,竟不管不顾地将剑掷向小江,向满天神佛许愿能一剑刺小江一个透心凉,可他这连飞剑也算不上,就像个无知的稚子把玩具向大人丢去一样,小江连让都没让,挥掌运气,那把剑嗡地一声,掉转方向就朝那人刺去,这速度实在是太快,等到他发现自己的剑飞回来的时候连躲都来不及,只感到凉风扑面,那剑贴着他的头皮而过扎进地下,削去他一缕头发。 头顶火辣辣地痛,又凉丝丝地冒冷气,他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动弹不得。早有人分开人群挤到这人跟前,忙不迭地喊着大少爷,“你怎么敢跟江月华动手?你可千万不要受二少爷的蛊惑!” 在他们的争执中小江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今日来杀她的是于成楼的长子于力,向来最受宠,于成楼有意让他接任长鲸派掌门,可在问酒山房于成楼猝然被杀,之后琉璃河又成立了湖州剑盟,竟让于成楼的次子于锥接任长鲸派掌门,于力心中深恨父亲去世过急,导致自己大权旁落,所以听了挑拨,不管不顾来报父仇,还以为杀死江月华就能再次夺回长鲸派掌门之位。 小江眉头紧皱,长鲸派只怕不是个例,湖州各大剑派如今都乱成这样了么?看来当日在问酒山房,她和张煌铭到底都成了琉璃河的棋子!帮人家铲除那么多湖州各剑派的掌门元老,好让琉璃剑派趁机拉拢提携,组成湖州剑盟!如今湖州各剑派的上位者只怕感谢她和张煌铭都来不及,只有于力这种捞不到好处又被人哄骗的傻瓜才来找她报仇!小江不愿再搭理他们,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 阿心看见小江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天际,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绝望,他满世界寻找江湖,满世界寻找那些传说中的高手和大侠,原来这样的人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抓住机会呢? “小江姐!”他大声呼喊着,向她消失的地方追去。 ☆、又是故人来 夜已深,冬天的夜漫长而寒冷。江月华靠在墙上,看着一旁摇曳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烛火诡异地闪烁了一下,似是有风。但江月华知道,这绝不是风。 有人来了。是朋友,是敌人? 想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江月华愣住了,她哪有什么朋友?她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是否因为那个出现在她生命里又忽然消失的张煌铭? 烛火突然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江月华探手入怀,攥住了匕首,来的绝不会是朋友。 屋门霍得一声破开,冷风裹挟着杀气灌了进来,吹得江月华身上生出一层寒栗。 有人跟着冷气已扑到了床前,一把锋利的剑已刺向江月华的喉咙。 江月华拿起匕首一拦,用劲将那剑锋推开。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这把剑和剑气莫名有些熟悉。 “你是谁?”江月华问道。 对方并不回答,挥剑再刺。江月华只是防御,留心探查对方的路数,很快就知道此人定是出自梦雪坪卞家。卞家黑白两道通吃,在江湖上地位不输洛阳盛家。卞家曾有人拜入玉壶宫门下,名叫汴河,算起来与江月华的师祖一辈。梦雪坪与玉壶宫有此渊源,时不时礼尚往来,不过自汴河亡故,走动便愈发少了。卞氏的人为什么要来杀江月华呢?只因着汴河的缘故吗? 江月华再接了三四招,猛地跳开,质问道,“玉壶宫派你 分卷阅读49 来的,还是梦雪坪派你来的?” 对方自知不敌,耍了个花招,一溜烟跑了。江月华追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追到又如何?难道要杀了他吗? 她无奈地笑了笑,冤冤相报,并不是她想要的。可她没料到,这纵虎归山,唯有后患无穷。 一个人不能杀了她,但是一群人呢? 清晨,天色微明,江月华已经在路上。野外的雪还未消,琼枝玉树,在风中十分好看。 忽然间,狂风大作,只是这狂风,都是朝着江月华吹来的!江月华定睛一看,只见漫天箭雨,全都朝她射来!箭尖泛着淡淡的蓝色,那代表着有毒! 江月华足尖在地上狠狠一点,整个人如鸿雁一般,轻盈地向后滑去。她的速度比飞箭还快,瞬间已滑到射程之外。可背后亦有杀气袭来。她不用转身,就能感受到剑刃的寒意。 寒意将人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那绝不是一把剑能够做到的事!江月华鹞子翻身落在地上,就看见了二十三把剑。卞氏剑阵,二十三丝动紫皇! 江月华一动一静中,出了一身汗,若是十二门前融冷光的阵法,她一个人还能应付得来。但这二十三丝动紫皇,非三人合力不能破之! 卞家究竟意欲何为,为什么使出这种剑阵来对付她?玉壶宫究竟许给卞家什么好处?让他们下定决心要将她除去? 江月华自知不敌,那么唯有逃跑!她足尖一点,就朝树林中钻去,密林之中剑阵不好施展,是对她最有利的地形。 可她前脚踏入密林,后脚就有些后悔了,卞家准备得如此周全,焉知密林中没有埋伏? 如此一想,她不敢往前,身形一顿,往箭矢来处飞去,果然密林中传来轰隆巨响,卞家居然在密林里埋下了□□,若江月华钻进密林,只怕已被炸得尸骨无存。她暗叫一声好险,心仍还狂跳,第二波毒箭又至。她加快速度往前冲,拿出匕首将靠近的毒箭悉数拨开,等到毒箭发尽,她的人已到了弓箭手眼前。 但这里也并不仅仅只有弓箭手,还有十二把剑。十二门前融冷光! 江月华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硬着头皮上。 这阵法她在玉壶宫见过,不过那是二十年多前的事了,那时候汴河尚在人世,掌门毛倧八十大寿,卞家来人展示过这剑阵。彼时江月华年方七岁,正是和沈长恨一般大的年纪,看完这阵法曾问师父延脩如何破解。师父后来在授剑法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讨论过。师父告诉大家,“他们十二人,对应十二地支,只要杀掉一个,就不再完整。”程逸亭马上就明白师父的意思,但他觉得并不容易,“其实也就是破掉所谓的阵眼,但阵法会动,我们怎么找出那个人?”南宫琰认为阵眼是午:“午为阴阳相交,只要杀掉午就好了。”这个话题后来就歪得没边了,因为乔毓记不住十二地支,大家帮着乔毓数十二生肖,数到最后没人记得刚刚在谈论什么。 江月华已落入剑阵之中,她观察着剑阵的变化,寻找着那个午,只容一击,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午不是阵眼,或者她杀的不是午,那么她就将丧命于剑阵之下! 江月华眼中闪过一道光,她已找到午!她没有时间怀疑,也没有时间再考虑,只有掷出匕首拼命一刺! 匕首呼啸着扎入午的胸中,他闷哼一声,飞出剑阵。但是,剑阵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缺口当即弥合,十一把剑一齐朝江月华刺来!午不是阵眼! 她竟将南宫琰的想法当做应对之法!但南宫琰的想法居然是错的!江月华躲开正面,便躲不开侧面,躲开前面,就躲不开后面。剑锋刺入身体的感觉就像是被蚂蚁夹了一样,有一点点的疼,但这疼却会随着时间而散开,遍布全身无可遏制。 江月华手中没有长剑,她赤手空拳,血肉之躯又怎能抵挡利刃锋芒! 秋水断剑就在她的行囊里,可她不能用它,也不愿意用它,她不想让世人知道秋水剑已经断了,不想让人知道张煌铭曾经输过。 江月华命悬一线,她是否会死在卞家剑阵之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着实令人感到震惊和激动。 突然,一阵风从远处刮来,吹得积雪乱飞,吹得枯叶迷眼,众人还未回过神,又是一阵爆炸声和暗黄色的烟雾。 “小心,是下黄泉!”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捂嘴散开,这是西域传来的毒烟,解药值千两黄金,就算想买也买不着,只有财大势大的武林世家才用得起这下黄泉,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黄烟之中难辨雌雄,只听得衣袂破空声远去,等到那黄烟散尽,江月华早就不知去向。 卞家的人盘桓了一阵,见得地上树上皆有血迹,毫不迟疑,迅速追了上去。但令他们诧异的是,追着血迹走着走着,他们竟回到了原地,血迹就在江月华刚刚受伤的地方消失了,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救走江月华的究竟是什么人?到底又是怎么做到的? 江月华□□地躺在床上,她洁白的肌肤上满是剑伤,新旧交替,层层叠叠。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正用毛巾擦拭着 分卷阅读50 她身上的血,那白色的毛巾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而盆里冒着热气的水已全部变为血水。大约毛巾上有什么药,随着擦拭,血流得慢了些。然后那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要用针线把江月华的伤口缝起来。 江月华是疼醒来的,她没有受过如此重的剑伤,她觉得受内伤都比身上多了一个窟窿的感觉好受。她咬着牙,感觉汗水已经流到眼睛里,蛰地眼睛又痒又痛。她挣扎着伸手去擦,却听人喝道,“别动!” 这声音好熟!江月华一愣,眨着眼睛仔细去辨认。眼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身上又是一痛,这痛让她清醒了些,她睁大眼睛去看,就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人的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眶,还有偏棕色有些金黄的头发,像是西域而来的异族女子…… “师姐……师姐?”江月华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大清楚,她只唤了两声就疼晕过去了。 那女人只瞥了她一眼,就继续进行缝合,她额头上也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她自己并不在乎,除非那汗珠流到眼窝里,她才会用胳膊擦一下。一共七个窟窿,腰上三个,肋下两个,肩头一个,大腿一个。她看着这些窟窿,心中不由得为江月华攥一把汗,江月华的反应委实够快,这些地方只要再偏上一寸,就是要害之处,伤及要害神仙也救不回。她缝完之后,就将江月华包起来,因为伤处太多,江月华整个人就被包成了粽子,躺在床上活像具尸体。 那女人把被子拽好,在自己的行囊里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药,又去打开江月华的行囊,果然找到一个白色的小瓶,同时她看见了秋水断剑。秋水剑为什么会断,又为什么在江月华的行囊内?即便是把断剑,也聊胜于无,江月华为什么不用?她只是疑惑地看了江月华一眼,就将行囊包好,把那瓶药倒在杯子里用热水化开,给江月华喂下去。 这些做完,她才有空舒缓着筋骨,然后把江月华满是血迹的衣裳扔在炭火盆内,看着它化为灰烬,让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江月华睡了好几天,她偶然醒过来时,却没有看到那女人的正脸。她想和她说话,可稍微动一动就又没了知觉。有时候她已经有了意识,甚至能听到周围有喝水和走动的声音,可就是睁不开眼睛,江月华很想确认那张面孔,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师姐裴斐。可是她怎么会是裴斐呢?裴斐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市?又为什么要救她?就像卞家为什么要对她下死手一样,这里面缺乏一个理由,江月华想不出理由,这两件事越发诡异起来。 眨眼就到了年关,外面有小孩子噼里啪啦放着爆竹,这爆竹的声音把江月华给吵醒了。 她终于看得清周围的一切,可糟糕的是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江月华尝试着坐起身,可一动,就觉得浑身都撕扯着疼,她趴在床上,缓了半天才忍住疼痛。身上穿着崭新的棉睡袍,睡袍上还有很熟悉的香味,这些东西无疑都指向一个人。 “师姐!”她大声地喊着,“师姐!”可喊完之后,她忽然又害怕起来,她还能喊她师姐吗?她还愿意做她的师姐吗? ☆、终不似、少年游 屋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端着香气四溢的鸽子汤。这味道和小时候生病吃的一模一样,江月华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就像是在玉人居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一样,裴斐端着鸽子汤走进来,坐在她的床边,用永远不会改变的口吻说道,“喝吧。” 江月华盯着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裴斐伸手就将她拎了起来,“不喝就凉了。” 江月华捧着那碗汤,小口小口的喝着,眼泪一颗一颗掉在汤碗里,然后她把它们一起喝了下去。 裴斐看见她在哭,心里也忽然觉得酸酸的。可她慌忙将那感觉压了下去,眼前的已不再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而是玉壶宫的恶徒。 “我没有想救你的意思,只是因为,师父想见你。”裴斐下意识解释道。 听到师父那两个字的时候,江月华嘴里的汤怎么也咽不下去。 “师父……”裴斐顿了一下,声音低了起来,“师父只怕活不到来年春天,他说想见你……毕竟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江月华用碗挡住脸,眼泪簌簌而下,师父,她最可爱的师父,竟要离开人世了么?那个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奇葩师父,怎么舍得离开这人间? 听见江月华的啜泣,裴斐的眼眶也湿了,她咬住牙,将心底的难过压了下去,“我向师父保证了,一定带你回去见他,可你,你敢去吗?” 江月华敢去玉壶宫吗?她拿什么面目去见师父,见曾经的同门?就算她敢去,可她还能离开吗?玉壶宫不会让她离开,南宫琰更不会。 江月华忽然哇的一声,把刚刚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她不停地呕吐,可胃里什么也没有,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猜测是极度悲伤造成的,裴斐没有再说那些话,她帮她收拾着,又劝道,“你必须好好的养伤,不然我们何时才能动身?” 分卷阅读51 大约是这句话起了效果,江月华很快就安静下来,硬撑了三日,感觉走动不会再把伤口崩开,她就催着裴斐上路。 路上的时光变得阴郁而漫长,两人都在害怕和对方说话,阔别多年,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没有乔毓那件事,她们应该还会像从前一样要好吧? 有一天,江月华犹豫着问裴斐那件她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卞家为什么要杀我?就算我十恶不赦,也犯不上用那么大的阵仗。”江月华是玉壶宫的恶徒,又不是梦雪坪的恶徒,卞家同时出动了十二门前融冷光和二十三丝动紫皇,这怎么都说不通。 裴斐先是一愣,她反问道,“你不知道吗?”看江月华的确不知情的模样,裴斐皱起了眉头,“南宫琰要嫁给卞辰。南宫琰想杀你,就等于卞辰想杀你。” 江月华大为震惊,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南宫琰居然要嫁给卞辰!骆北濠离开玉壶宫后,南宫琰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全靠严镇才走出来,她没有嫁给严镇,怎么会嫁给梦雪坪的卞辰? 其实一开始裴斐听到这个消息比江月华还要震惊,梦雪坪卞家向来眼高于顶,那卞辰少年时曾爱上一个江南绣娘,卞夫人直接找到那绣娘的店里去,只瞥了那绣娘一眼,卞辰便与绣娘断了来往。江湖中人都以为卞家会娶一个世家千金做少夫人,谁料想竟会是南宫琰? “世事总是难料的。”裴斐意味深长,当初掌门莫京臣那么看好江月华,明里暗里都要江月华接任掌门,谁料乔毓和秦泉声相继被杀,江月华叛逃出玉壶宫,南宫琰接任掌门位。 江月华知道她说得是什么,长叹一声,问道,“严镇呢?” “不知去向。”裴斐心中也替严镇惋惜了一回,其实十二年前,江月华叛逃之后,严镇就退出师门,告别江湖了。可能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江湖。 因为这些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回忆不断翻涌而来,裴斐和江月华的距离不由得拉进了。 江月华终于问道,“小应子呢?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裴斐的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江月华用了多少勇气才说出这三个字的。看着江月华充满希冀的眼神,裴斐实在不忍心说不知道。 “你走的那天……”也就是乔毓死的那天,那一天在很多人的回忆里都无法磨灭,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似的,不仅因为乔毓的死,也因为江月华击败南宫琰那惊天的一剑,那一剑就已经昭告所有人,江月华才是玉壶宫的第一。“从那天起,应孟词也就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江月华眼底的希冀成了绝望,她心心念念的人,人间蒸发一般,也许,他已死在江湖中了吧。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应孟词,她们又沉默下去,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裴斐算准了时间,到达玉壶宫的时候正是午夜。冬夜漫长寂静,除了风,外面连鬼影也没有。江月华站在那汉白玉的牌坊前,忽然止步不前,一别十二年,玉壶宫竟然从未变过。她还记得那天,乔毓就躺在惜华阁后面的树林里,身子下面都是血,血把草地都染红了……她抱着乔毓的尸体,就好像抱着一块石头,背后却传来更剜心的话:“你杀了乔毓?” 江月华紧紧攥着衣服,衣服被她捏成了碎片。裴斐轻轻拍了拍她,“快走吧,师父在等你。” 江月华跟在裴斐的后面,低着头走进了玉壶宫,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所有被遗忘的记忆忽然间都翻涌起来,像飞扬的灰尘一样,充斥在每一寸呼吸里。 “江月华,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逆水寒好不好?”乔毓把信塞给她,死皮赖脸的。江月华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回答是她不敢。 到现在江月华都不明白乔毓为什么不敢?她拿着乔毓的信,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蟠龙院,傍晚的蟠龙院里没有人,少年们都溜到后山玩去了,逆水寒坐在屋檐下吃饭,她把信交给他。那一瞬,逆水寒惊得有些不自然。“乔毓给你的,你不要误会!”江月华的声音很大,她确保蟠龙院里所有的活人都能听到,不然他们会以为是信是她的。 那天晚上好像就是这样冷清的冬夜,乔毓抱着江月华,在白杨树下放声大哭,因为逆水寒把信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江月华抬头望向西北角,那些白杨树还屹立在那里吧。 玉壶宫师叔伯一辈都住在玉人居和蟠龙院前面,便于监视着弟子们。只有延脩师父住在离演武场最近的一目阁,他说可以多睡一会,就算睡过头了,从楼上跳下来就到了大家面前。 演武场一入夜就安静地要命,一旁的观星楼那巨大的黑影像恐怖的鬼魅妖魔,没人喜欢到这种白天暴晒晚上喝风的鬼地方练剑,独自住在一目阁里的延脩此时想必更为寂寞。屋里的灯还亮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归来。 江月华的脚步忽然就快起来,她生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师父……”她喃喃叫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他的召唤。 江月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一目阁,楼上传来了咳嗽声,那声音那么得颓废和苍老,一点也不像师父发出来的。 分卷阅读52 十二年来,玉壶宫什么都没变,可是师父,师父他老了吗? “师父!”江月华大声叫道,然后踏上了楼梯,可她没能冲到师父面前。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江月华抬起头,就看见了南宫琰。她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江月华,江月华只能仰望着她。南宫琰身形瘦小,但站在台阶上,却显得她异常高大,她把住楼梯口,让江月华不能上前一步。 “你想做什么?见师父?”南宫琰冷冷问道。 江月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让开,师父说想见我。” “师父想见你?”南宫琰几乎笑出声来,“见你这个弑师杀友的恶徒?” “南宫琰,秦泉声是怎么回事你和师父他们都知道,乔毓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的,弑师杀友这四个字,你怎么说得出口?” 江月华红了眼。 南宫琰并不接她的话,呛地一声拔剑出鞘,“江月华,江湖无人不知你是弑师杀友的恶徒,如今我是玉壶宫掌门,有我在,你休想接近师父!” 江月华看着那把剑,那是历任掌门才能拥有的名剑龙游,金光四射,杀气摄人,站在台阶上越发显得南宫琰高人一等,气势汹涌。 “我知道,十二年前你败在我手下并不甘心,一心要致我于死地。”江月华没有剑,连自己的匕首也丢掉了,站在台阶下显得势单力薄,但她很平静,“我现在只想见师父,见完师父,你再杀我也不迟。” 那天是接任掌门之位的最后比试,可江月华和乔毓迟迟没有上场,众人找到惜华阁后面,看到的是嚎啕大哭的江月华和乔毓的尸体。 南宫琰质问道:“你疯了,你杀了乔毓?” 千万的质疑声不断传来,在江月华耳边爆开。“不是我!”她极力否认,嗓子喊出血来,可没有人相信她,似是怕她逃跑,南宫琰竟剑指眉间,要对待凶手一样将她就地正法。“不是我!”江月华提起那把沾着乔毓的血的剑,愤愤地逼退南宫琰。那场最后的比试就在乔毓的尸身前展开,只一剑,江月华挑开了南宫琰的发带,也是那一剑,截断了南宫琰的锋刃,还是那一剑,压得南宫琰跪地不起。 那天江月华赢了,但最后接任掌门之位的却是南宫琰。这件事也成了南宫琰心上一个解不开的结,她被江月华打得落花流水狼狈如此,又怎么能胜任掌门之位呢? ☆、绝境 “月华……月华……是不是月华回来了?”延脩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他不住地询问。 这询问让南宫琰浑身忍不住发抖,这样的话每天都在发生,师父瘫在床上,只要听到楼下一点动静,就不住地问是不是江月华。 南宫琰不明白,难道师父就只有江月华这么一个弟子不成?其他弟子都是摆设吗? “不是她!”南宫琰厉声回复。 延脩失望至极地哦了一声,又说道,“找月华回来,我想见她一面。我还有话跟她说……” “师父!”江月华的眼泪从腮边滑落,她拾阶而上,要闯进去。 南宫琰一剑封住楼梯口,不让她再进一步。 “师父在叫我!”江月华瞪着南宫琰,她觉得南宫琰不可理喻,“你让开!” 南宫琰寸步不让,两人就在楼梯上打了起来,南宫琰居高临下,又有长剑在手,占尽优势,江月华伤势未恢复,被南宫琰逼迫着一步一步退下台阶。可听到师父在楼上咳嗽,她又不管不顾地向上爬去。两人缠斗不休,只听得楼梯吱吱作响,轰地一声断开了,她们从楼梯上摔到观星堂中。江月华的伤口裂开,染红了衣裳,南宫琰见状,将她死死防住,让她忙于应对,无法抽身。 “是不是月华?”延脩听见打斗的声音,挣扎着从床上摔了下来。 南宫琰纠缠着江月华,让她无暇顾及,一旁心急如焚的裴斐连忙飞身上楼,将师父扶起来。 “师父,月华回来了,她就上来。”她端详着师父,数月不见,师父已经瘦的没了人形,她摸到的只有一把骨头。 听见江月华回来了,延脩长长吸了一口气,“叫月华上来,我有话跟她说。” “月华,快上来!”裴斐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看得出,师父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他坚持不了多久。 “师父!”听裴斐的声音不对,江月华大声喊着,一脚踢开南宫琰,就要飞上楼去。 南宫琰却伸手拽住江月华的脚,拉着她无法抽身离开。江月华正想挣脱,南宫琰忽然一剑从她脚背上刺下,将她的脚狠狠地钉在地板上。 “啊……”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疼痛,江月华哀嚎了一声。 延脩听到了她的声音,眼中忽然流下浑浊的泪水,他竭尽全力嘶声说道,“月华,师父跟你说过,你的性子太烈,以后一定会吃亏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逐渐弱下去,“你为玉壶宫遮了天大的丑,师父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师父从来也没有怪过……从来没有……” 楼上忽然没有了 分卷阅读53 声音,然后传来裴斐的抽泣。 江月华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到底,还是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 那年与因为用剑削柳枝和梁师叔吵起来后,师父就告诉她要收敛,性子太烈一定会吃亏。只是那时候她只顾着哭,压根就没忘心上去,后来这些,不都应验了吗? “师父……”江月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怪过我……我知道的……” 一夜之间,玉壶宫一片缟素,白色的招魂幡在风中飘荡,渐渐与苍白的天空融为一体。江月华被关在囚室里,南宫琰昭告天下,七日之后延脩下葬之时杀恶徒江月华祭奠。 江月华脚上的血已经凝固,她躺在囚室冰凉的地上,看着围住她的铁笼子。外面有和尚道士念经的声音传来,许是往生咒一类的,听的人莫名想哭。 囚室的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蹲在了铁笼旁,“月华……” 江月华扭过头,看见了裴斐。她来做什么? “你告诉我,秦泉声是怎么回事?”裴斐昨日就觉得秦泉声这件事很蹊跷,什么叫做江月华为玉壶宫遮了天大的丑? 江月华没有心情回答这个问题,只瞥了裴斐一眼,翻了身不再看她。 “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一定帮你出头,我不能让你冤死。” 裴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莫大的隐情,师父是知道的,南宫琰应该也知道,可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江月华始终不说话,她只好问道,“那乔毓呢?乔毓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她看见江月华的肩膀耸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任何回复。裴斐开始怀疑起来,乔毓和江月华素来要好,两人像个连体婴儿似的,江月华怎么可能杀她? “你跟我走。”裴斐不知哪里来的钥匙,一下子打开了铁笼的门。 江月华这回愣住了,她不明白裴斐为什么要这么做,在玉壶宫弟子眼里,她不就是个弑师杀友的恶人么? “你真的……不想再见到应孟词了吗?”裴斐抬出了应孟词,用来激活江月华那颗死去的心,“你要是死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还有那个张煌铭,你带着他的剑,难道不是想找到他吗?” 应孟词……他是否还在人世?张煌铭……谁知道他会躲在哪里终此一生? 江月华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死在这里和穷极一生都找不到有什么区别?” 裴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忽然莫名的心痛,“月华,你以前跟我说,这世上断不会有什么绝境,你难道忘了吗?” 江月华没有忘,也永不相信有什么绝境。只是,她并不觉得这是绝境,她只是觉得自己已不想再走下去了。 一个人不想走出绝境,就永远也无法离开。 “裴师姐,她不愿意走,你要带她走吗?”南宫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囚室,她似乎站在背后站了很久。 裴斐愣了一会,转过身问南宫琰,“秦师伯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说的丑闻又指什么?” 但这个问题南宫琰不想回答,“秦师伯被江月华所杀,这是师长们亲眼所见,你在怀疑什么?” “原因!”裴斐觉得南宫琰一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月华为什么要杀他?” 南宫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江月华,言语间冷漠到极点,“人是她杀的,你为什么不去问她?” 裴斐看着南宫琰,忽然发现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这副模样,是当上掌门之位的那一天,还是更早? “那你为什么不让月华见师父,为什么?”裴斐问南宫琰只有南宫琰自己才能回答的问题。 南宫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一个恶徒,有什么脸面见师父?” 裴斐忘不掉师父那绝望的表情,他竟然是带着绝望离开这个世界的,他朝思暮想的徒儿就在楼下,却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裴斐无法再想下去,捂着脸离开了囚室。 南宫琰站在那里看了江月华好一会,她没有再锁上铁笼,放心大胆地转身离开,江月华已不想再活下去,有没有这牢笼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延脩入土这日,下起了大雪。据说这叫做天公戴孝,是对逝者莫大的尊崇。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最前面的已到达墓园,最后面的还在玉壶宫牌坊。 江月华没有资格戴孝,五花大绑地跟在棺材后面,她身上满是血迹,都是师父咽气那晚伤口裂开所致。她一瘸一拐地走着,那只被剑刺穿的脚又开始流血,血染红了鞋子,从鞋子里溢出来,雪地上便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一直铺到了延脩的坟前。 不知谁推了她一把,她便跪倒在雪地上。 玉壶宫绝大部分人都是认得江月华的,他们看着她,没有人说一句话,一如乔毓死的那天,他们也是这样看着她。其余门派来参加葬礼的人低声地交谈着,于是那天的一切又一次上演了。“为了掌门之位,连挚友也杀么?”所有人看着江月华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一个怪物。 分卷阅读54 南宫琰慢慢走到了江月华身边,她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朗声说道,“恶徒江月华,十二年前弑我师长,杀我同门,我南宫琰身为玉壶宫掌门,今日当着江湖前辈、同门兄妹之面,清理门户,取她项上人头以慰先师在天之灵。”她说着抽出了龙游剑,一剑朝江月华砍了下去。 只听得叮地一声,龙游剑被什么弹飞,南宫琰的剑没能砍下去。裴斐忽然说道,“掌门,诛杀恶徒之前,我还是想要听她说一个理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斐敢如此做,实在是仁至义尽。 南宫琰冷冷瞥了她一眼,复问江月华,“你为什么杀乔毓,又为什么要杀秦师伯?尽管说出来公诸天下。” 江月华恍若未闻,垂着头一心赴死。裴斐急在心里,她不惜在这个关头阻拦南宫琰,就是想给江月华一个机会,可江月华为什么无动于衷? 裴斐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将手按在她的肩上,“裴师姐,我知道你们同门一场,你多有不舍,可江月华这等歹毒之徒实在不可饶恕,你休要再可怜她。”按着裴斐的是卞辰,他手上似有千钧之力,压得裴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宫琰不再理会裴斐,再次举起了龙游剑。江月华没有抬头,安安静静跪在那里,望着地上的雪。 南宫琰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江月华穿着绘藏蓝色花朵的白色衣裙,跪在案前看她画的那副昆仑神女图。江月华的神情很是专注,就像是现在这样,她说,“我永远都画不出你这样的画,真好看。” 龙游剑一寸寸接近江月华如玉的脖颈,南宫琰的手在发抖,她的心也揪了起来。忽然,她想起了惜华阁后面的那一剑,那一剑让她披头散发,让她失去武器也失去了自尊,她和江月华一直都打成平手,从未输过,更没有输的那么惨。 南宫琰的手不再抖了,她攥紧了剑柄,坚定地砍了下去。 ☆、误会 乒得一声,有把剑挡在了江月华身前。与此同时,刮起了一阵狂风,满地的雪花被搅起来,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南宫琰心知有变,提剑便往江月华身上刺去,又是乒得一声,这一剑被接住了,可对方并不想与她纠缠,一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月华只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风驰电掣一般往远处飘去,这怀抱如此的疏离又如此的温暖。“张煌铭?”她下意识念出了这个名字,可她又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她望着一张陌生的面孔,心底说不出的疑惑,此人的剑法身法绝非凡俗,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友好地笑了笑,抱着江月华慢慢落在一间寺院的山墙下。“衡阳雁去无留意。你认得张煌铭,就不认得我么?” 江月华挣开他的手,靠在山墙上,眼前这人衣着华美,拿着一把镶满宝石的长剑,说不出的贵气逼人,英姿勃勃。“雁大少?”江月华已猜出他的身份,可雁大少为什么要救她? “你要高兴,叫我一声雁大哥,再不济就叫我雁无意。”雁大少从怀里掏出一瓶治伤药,塞给江月华,又回答了她的疑问,“你是张煌铭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怎能看着朋友殒命?” 原来是看在张煌铭的情面上,江月华垂下眼帘,叹了口气。紧接着雁大少就问出江月华害怕听到的那句话,“张煌铭人呢?他怎么突然失踪了?” 若是旁人,江月华自然不会直说,可雁大少似是为了张煌铭专程而来,又十分关切,江月华不得不以实相告。“他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雁大少愣了良久,忽问道,“你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望着江月华,觉得不可思议,“江湖上说你们相交甚厚,怎么连你也不知道?” 江月华险些哭了出来,她真的与张煌铭相交甚厚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去了哪里?就算秋水断了,就算他从此不再踏入江湖,朋友之间连相聚的可能都不能有吗? 似乎察觉到江月华很难过,雁大少不再追问,他拍了拍她的肩,劝道,“江湖事都是说不清的,若是死在说不清里,这辈子岂非白活?”既然张煌铭相信她,那么江月华一定不是世人所说弑师杀友的恶徒,今日她寻死念头已生,只怕不是好事,“江湖说起来也不大,你们一定会再相逢的。” 还会再相逢吗?江月华在心中问自己,但她知道那很渺茫。她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如果注定会失去,那为什么要让他们相遇?难道这便叫做造化弄人? 看着雪花落在江月华头发上睫毛上,雁大少指着山门道,“就在这庙里且避风雪吧。”他扶着江月华走进庙里,借一间禅房栖身,布施银钱央僧人煮饭烧水。 江月华慢慢脱下鞋子,却发现脚上的血水已结冰,袜子粘在肉上,若强行脱下势必会撕掉一层皮。她去摸自己的匕首,却忽然一愣,匕首在破卞家剑阵的时候就丢掉了。雁大少看在眼里,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匕首,坐在她身边,“我来吧。” 他说着已伸手捏住江月华的脚,江月华一愣,想挣 分卷阅读55 脱,雁大少却喝道,“别动!”他已划开江月华的袜子,小心翼翼地不敢伤到她的肌肤。 除去袜子之后,便露出那道伤口,雁大少不忍多看,也不知江月华该有多疼,他往门外望了望,也不见僧人打热水来。 “你等等,我去打热水。”他说着走出禅房,四下张望,却没有人影。“有人吗?我们要的热水呢?” 他大声问着,然后往旁边的屋子寻去,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追过去时,只见刚刚那几个和尚倒在地上,身上各有一个血窟窿,已死了好一会。是谁杀了他们?他来不及想,转身便去寻江月华,有人来到这间庙里了,会不会是冲着江月华来的? 江月华还坐在床上,但她身边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雪白的貂裘,像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她的眼睛很大,嘴唇却很小,所以她看起来有点像小孩子,可她的身材绝不像小孩,该瘦的地方不胖,该胖的地方也绝不瘦。她右手握着一把白色长剑,左手握着一把匕首,长剑架在江月华的脖子上,匕首搁在江月华的脚踝上。她的大眼睛盯着雁大少,眨也不眨,“你说,我该砍掉她的脖子还是砍掉她的脚?” 雁大少认得这个女子,但他实在希望自己并不认得她。如果他没猜错,这一寺庙的僧人只怕都已被这女子杀了干净。“雪雪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像雪花一样的女子有着像雪花一样的名字:雪雪白。雪雪白看着雁大少,眼睛里似一团火在燃烧,“我该问问你想做什么?”她气鼓鼓地望了江月华一眼,忽然大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摸她的脚?” 不等雁大少解释,她又问道,“你还说你是去参加葬礼,我看你分明就是为了救这个狐狸精!”她说话太激动,江月华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道血痕已蔓延开来。 雁大少似乎对雪雪白束手无策,他望着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然后说道,“她是张煌铭的女人,我雁无意不会对不起兄弟,你不要乱讲话!” “我不是。”江月华听到那句话,忽然红了脸,连忙反驳,“我和张煌铭仅是好友,我其实已与他人定下终身,你们都不要误会。” 雪雪白看着他们,稍稍迟疑了一下,忽然腾起杀气,“你们两个居然串通一气来骗我吗?以为我就那么蠢?” 雁大少很清楚雪雪白真的会冲动杀掉江月华,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但现在他并不能显示出对江月华太过在乎,那会刺激到雪雪白,“张煌铭剑法如何你是知道的,你若杀了他的人,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雪雪白盯着雁大少,想从他的表情里寻找什么,可雁大少居然转身走了。 雪雪白这下急了,她大喊道,“那我杀她啦?我砍她的脚啦!”雁大少头也没回,已经走到院子里去了。 雪雪白瞪着江月华,撅起小小的嘴来。江月华发现她身上那股杀气消失了,这说明她没有了杀心。 雪雪白瞪了好一会,才收了匕首和剑,她忽然问江月华,“张煌铭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 江月华愣了一会,这其中的曲折,她自己都说不清,又怎么回答雪雪白? 见她神情尴尬,雪雪白一脸恍然,“哦,你和别人定了终生,所以辜负了张煌铭?” 江月华垂下头去,她甚至觉得雪雪白已说出了她心底不敢说的东西,可雪雪白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雪雪白慢慢放松下来,从江月华的神情神态中她已经知道,这个人和雁大少根本不存在那种关系,只要不是勾搭雁大少的女人,雪雪白就不再那么讨厌了。 她扔下江月华,跑到院子里去找雁大少。 “你是为了张煌铭才救她的吧?”她笑得很甜很开心,围着雁大少转圈,像个淘气的孩子,“那你为什么不叫上我?我要知道一定给你帮忙呀!” 雁大少皱起眉头,他对这个女子委实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那你现在还要不要帮我忙?”这是雪雪白求之不得的事情,她当即就答应了。雁大少的忙就是,去为江月华治伤,“你们都是女人,也方便一些。” 雪雪白很爽快就答应了,这总比让雁大少去给江月华治伤强百倍。看她如此欢喜,雁大少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掉寺里的僧人?” “杀了就杀了呀,”雪雪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我不开心,他们就都得死。” 雁大少深深望了雪雪白一眼,再没有说话,原来生命在一些人的眼里是如此的低贱。像雪雪白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有这样的观念?雪雪白并不自知,蹦蹦跳跳去给江月华治伤去了。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如此可爱的女子,还能联想到杀人魔头四个字吗? 夜已深,外面传来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雪雪白正在包裹江月华身上的伤口,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重的伤,她的情绪也不由得沉重起来,江月华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她的剑法又到了什么程度呢? “你为什么不把玉壶宫的人都杀了了事?”雪雪白问。她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江月华既已弑师杀友, 分卷阅读56 那为何一不做二不休?若是有人敢这样欺负自己,她一定要杀人家满门。 江月华不是很理解她的逻辑,她感受着药在伤口上的细微变化,瞥了雪雪白一眼,淡淡回答道:“没有那个必要。” 雪雪白冷哼一声,“难不成,你就等着他们来杀你咯?”她想了想,又说道,“已经冠上恶名,杀与不杀有什么区别?非要和那些俗人一样,在乎别人的眼光和看法?” 江月华没有回应,屋里一时沉默下来,外面起了风,像是谁在呜咽。 ☆、断头酒 安顿好江月华之后,雪雪白忽然道,“今晚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江月华迟疑了一下,她一向不惯与人睡,可雪雪白却压根没等她同意,就钻进了被窝之中。 她望着天花板,小心翼翼问江月华,“你说,雁无意喜欢我吗?”她逢人就问这个问题,并希冀着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种事情外人怎么知道?”江月华和她保持着距离,对这样私密的话题有些无所适从。 “他当然是喜欢我的呀,今天他还要我帮忙照顾你呢,他对朋友一向都是很好的,我以后跟了他,就要帮他分担这些事了。”雪雪白条理清楚,语气是万分肯定。 见江月华似乎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她又问道,“张煌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都说他很厉害,雁无意也常常提起他,可惜我没见过。” 江月华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张煌铭的模样,但她一时无法形容出来,他是个她从未见过也不会再遇见的人。 雪雪白似乎是怕冷场,她不再追问张煌铭,岔开话题问道,“那,与你定终身的人呢?他是谁?” 江月华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他已经失踪了十二年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回答是出乎雪雪白的意料的,她翻身坐起,看着江月华,“那你怎么办?要一直找下去吗?张煌铭呢?” 这些问题江月华一件都没有想清楚,她摇摇头,已不愿意再想。 雪雪白慢慢躺下去,“见不到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很难过。”她也曾花费很多时间去寻找雁大少,各种各样的猜疑不时涌上心头,让她发慌,烦躁。 “但是一定会找到的。”她很坚定地说道,还鼓励江月华,“你千万不要放弃,这世上很多事情,只要你放弃,才是真的输了。” 她侧着身,把脸朝向江月华,“你知道吗?雁无意他订过婚。”见江月华投来好奇的目光,雪雪白忽然来了兴致,“我当时都快疯了,所有的办法用遍也无济于事,那时候我甚至想到去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仿佛要把自己心底所有的委屈一起发泄出来,“可我不能就这样失去他!我提着剑,去把那个女人杀掉了,我倒看她死了还怎么嫁人?” 江月华愣住了,她盯着眼前这可爱的女子,一股说不出的森然之意从背后弥漫开来。雪雪白并未察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畅快地翻了个身,仰面望着天花板,“我要是放弃,我就永远也得不到他了。那样的话,我死了也不甘心!” 她又叽叽咕咕说了很多废话,然后竟安然睡去。江月华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遵循自己的意愿活着,究竟是一件快事,还是一件坏事? 雪是第二天黄昏时候才停的,积雪有半腿深,玉壶宫的人也是这时候围住了这间寺庙。 寺庙没有传来钟声,这一切都在说明这里十分可疑。他们一群人相互簇拥着,走了进去。 寺庙里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独自坐在天井中,他剑鞘上的宝石在夕照下折射出各种好看的光线。 江湖上只有一个人喜欢用宝石装饰剑鞘,这个人就是衡阳雁大少。 “你们是来找江月华的?”雁大少抬起头,缓缓扫视过每一个人。 对方没有人回答,他们已察觉到雁大少身上没有一丝善意,有人甚至已拔出剑来。 “想找江月华,就先问过我的剑!”他说着拔剑出鞘,剑身的颜色浑浊不堪,可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气势逼人。 这把剑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浊酒。雁大少很少拔出这把剑,饮下浊酒的人,都已下了黄泉。所以这把剑又叫做断头酒。 断头酒就在眼前,没有人想饮。 雁大少也不急,他望着远处逐渐下落的太阳,悠悠问道,“你们数十人,竟没有一个人敢与我动手吗?” 玉壶宫弟子面面相觑,然后他们选择了剑阵,这是最保守也是赢面最大的选择。 “列阵!” 他们仍然穿着送葬那日的缟素,像是一朵梨花被风吹落,可吹落的花瓣已从三面将雁大少围了起来,他们站得十分散乱,根本看不出章法来,这是剑狂孟庆海所创的青萍风动。剑阵并无定数,讲究的是配合,阵眼也随时变化,就好像狂风扬落花一般,花瓣随风而动,毫无规律可言。 雁大少并没有去寻找 分卷阅读57 所谓的规律和变化,无论面对的是多少人,他都有办法破解!那个办法就是快! 地上的积雪一下子腾起来,眼前像是发生了一场雪崩,白色的雪沫遮住了视线,整个人就像被埋在雪里一样。玉壶宫的弟子什么都没有看清楚,甚至没能和雁大少交手,就失去了目标,雁大少居然已经从剑阵中离开。 等到那些雪再次落到地上,他们才发现雁大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屋顶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 “还要再来一次吗?”雁大少似乎乐在其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应该试试那剑阵的威力。 他这番表现让玉壶宫的弟子认为,江月华的确就藏在这间庙里!除了回去报信的人外,其他人再次列阵。 这次他们凝神屏气,似乎比之前更为专注了,就算雁大少再搞出一场雪崩,他们也不能让他逃出剑阵去! 雁大少这次没有逃,于是仿佛落在一口深井之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风从哪里来,哪里就有剑锋,可当他要还击或抵挡时,那些剑锋就消失了,风又从另一个方向刮来。几次三番,搞得他奔来走去筋疲力尽。难道这青萍风动是疲劳战术,一定要耗尽他所有力气才罢休? 雁大少不敢再耗下去,他瞅准一个瘦弱的少年,不管不顾地朝他杀了过去。那少年剑术本就不精,见雁大少冲他而来,一时有些慌神,于是行动竟脱离了剑阵,与雁大少交上了手。可玉壶宫人手一把的无名铁剑又如何与名剑浊酒相提并论,只是轻轻一击,那少年的铁剑就断了,他拿着断剑愣在原地。雁大少很清楚,只要杀了这少年,这剑阵便有了短暂的缺口,凭他的速度,可以轻而易举地冲出剑阵。 可他并不是很愿意杀这少年,他没道理去杀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 雁大少只迟疑了几秒,后背忽然起风,他只得回身迎击,如此一来又回到那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去,而那断剑的少年,很快就被剑阵所抛弃。他独自茫然地站在局外,看着自己的同门向雁大少发起一波一波地攻击,忽然间,他觉得很失落,很羞愧,这种被抛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可是,只有弱者才会被抛弃,他就是那个弱者,是今日在场所有人中最弱的那一个! 他横起断剑,往自己脖颈上抹去,如果余生得到只有嘲笑,他宁愿去死! 但他没有死,有人按住了他的断剑。少年睁开眼,就看见一双有些黯淡的眼睛,左眼的眼仁旁有一点棕黑色的斑。 “掌门……”他弱弱地唤道。 南宫琰望着他,她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她用指尖拈住那断剑,慢慢将它卷在一起,然后淡淡对他说道,“死了就永远是输家,将永生永世背着败名,只有不死,你才有机会翻身。” 十二年前,南宫琰就败在江月华的剑下,她握着断剑跪在地上的时候,比这少年还要绝望。 她没有去看这少年,而是望着剑阵中的雁大少,以雁大少的剑法,想离开这剑阵实在很容易,可他偏偏不肯伤人性命,于是被困在其中,疲于应对。 南宫琰冷哼一声,叫人去搜江月华。可庙里除了那些和尚的尸体,什么人也没有。南宫琰愣了一会,然后提剑而起冲进剑阵,一剑朝雁大少劈去。 剑阵中的弟子看见掌门,纷纷束手。 “你在这拖着我们?好叫江月华逃走?”她说着已刺出五剑,只听得浊酒与龙游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 雁大少封住南宫琰的剑势,笑问道,“那又怎样?” 南宫琰杀气一现,左手蓦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如蛇行,刺向雁大少的心口。 十二年前南宫琰曾入赌剑山庄,取得名剑绕指柔,但她担任玉壶宫掌门之后,始终拿着象征掌门地位的龙游,谁能料到那把绕指柔她竟然还带在身上,而且,她居然会左手剑,还不输右手! “你想杀我?”雁大少的剑向来较快,可面对南宫琰的两把剑,一时有些吃力,他更不明白的是南宫琰居然真的动了杀心,他们何来的仇怨?只是因为江月华? 南宫琰并没有回答他,她挥动着两把剑,招招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在雁大少看来,这两把剑分明是两个配合极为默契的剑客,心意相通,要将他置于死地。 雁大少被逼之下,只得喝道,“南宫琰,我本无心杀你,都是你自找的!” ☆、一江愁绪向东流 他说毕,剑啸如狂,不知是因为速度太快还是怎地,在场之人眼前一花,只觉得浊酒竟一分为二,如鸿雁展翅,搅动九霄。雁影忽成一字,忽成人字,通通化作剑气冲南宫琰而去。 南宫琰舞动双剑,硬生生去接那剑气,初时还能破解,但那剑气来得太快,她的速度渐渐地有些跟不上了。 南宫琰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必败,一个后空翻避开雁大少的剑气,在落地的同时,出剑如虹,只看到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如流星划过,将地上的积雪劈开两道,然后逼向了雁大少。 分卷阅读58 雁大少横剑身前,截断那两道剑气,顿觉得虎口发麻,麻意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胸口,他险些忍不住要弃剑。 南宫琰也并不好受,雁大少的剑气速度太快,她以内力抵御的时候总是慢上那么几秒,这使得她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似被剑划伤一样。 雁大少的嘴角有血溢出,他左膝屈了屈才稳住身形。南宫琰吐出一口血水,微微有些晕眩。 就在两人再次动手的时候,有人拦在中间。 这人雁大少是认得的,梦雪坪卞家的卞辰。他是南宫琰的未婚夫,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卞辰对雁大少笑了笑,缓缓说道:“雁兄给小弟一个面子,莫要伤了大家和气。” 雁大少擦去嘴角血迹,望了南宫琰一眼,“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只怕不肯。” 卞辰对南宫琰笑了笑,对雁大少说道,“那怎么会?”可南宫琰似乎不满意卞辰的说法,她冷笑道,“江月华是何等样人大家心里都清楚,雁大少为什么要帮她?又将她藏在何处?” 雁大少收剑入鞘,对卞辰说道,“我怎么知道?要不你杀了我吧?” 卞辰当然不会做这种事,衡阳雁家富可敌国,雁大少为人又古道热肠,卞辰不能为了一个江月华而与远近闻名的雁大少交恶。 他笑了笑,走近雁大少以示亲近之意,“雁兄这是什么玩笑话?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伤了我们兄弟和气。再说了,江月华又怎么逃得出这江湖去呢?”他这后半句话是给南宫琰说的,南宫琰心下恍然,江湖就这么大,江月华能逃到哪里去呢? 江月华在船上,一艘很华丽的船上。这艘船是一艘花船,寒冬之际,花船没有生意,所以船上空荡荡的,只剩下老板和一个模样并不好的女子。也许正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所以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留在这艘无人光临的花船上。 雪雪白用雁大少给的钱包了这艘船,然后叫老板把船开到扬州去,雁大少约好了在扬州相见。她曾听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里离扬州那么远,等船到了扬州,就是烟花三月了吧? 老板只有这么一艘船,他也曾听说扬州盛产瘦马,却从来没有去过,想来那里将会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他爽快地答应了。 江月华很庆幸这老板一口答应,因为雪雪白斩钉截铁地说过,如果那老板不答应,她就杀了他,自己开船去。 江水上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水汽带着说不出的寒意,这艘漂亮的花船顺流而下,像是一副图画,又像是一个梦。 夜已深,花船停靠在岸边,连同江水一起睡去。这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箫声,箫声干净纯澈,宛如天籁。江月华不禁走出船舱,寻声而去。 是夜有月,月光下的江面显得寒意逼人,而那吹箫的人,竟是花船的老板。似乎察觉到有人,他放下了箫,“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江月华摇摇头,望着江心的明月,“是我打扰到你了。” 老板淡淡看了她一眼,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向江心:“你心事太重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你的伤好不了的。” 江月华的手不由得按住自己的伤口,她不知道这老板是如何看出来的,也许他也是隐藏在这江湖上的一名高手,就像张煌铭一样。大约是想到了张煌铭,她不由得仔细端详起这老板的长相来,自那夜别后,她总怀疑她遇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张煌铭,或者是张煌铭乔装改扮的。可她又很清楚地知道,他们都不是。 “好与不好,也没什么区别。”江月华哈出一口白气,看那团白色逐渐消散。寻不到活着的意义,她就像这江水似的,漫无目的地流淌,即便是走错了路,流入漫漶之地逐渐干涸,也没什么不好。 老板望着她,他忽然觉得她像一把剑,只是这把剑太过锋利,已深深地伤害到她自己。“我经营花船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风尘女子。”他站起身,慢慢走到江月华身边,“除却自甘堕落的,大多是走投无路,身世可怜。比如红豆。”他说的是船上唯一留下来的那个女子,“父母早亡,兄弟也陆续离世,孩子夭折,男人为她抓鱼补身子淹死了……她背着一身债来到我这花船上,日复一日这样过着,你说为什么?” 江月华愣住了,她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叫红豆的女子,或是哼着小调煮水做饭,或是欢欢喜喜地在江里捕鱼,却没想到这个风尘女子有着这么悲惨的过去。“可她,她似乎过得很开心……”这是江月华怎么都不明白的。张煌铭说过,若死是终局,人难道不用活了吗?可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板已准备回船舱去,他没有回答江月华的问题,在从她身边经过时告诉她,如果想知道为什么,最好自己去问一问。 在酝酿千百次之后,江月华终于走到红豆面前,红豆正在烧水,水快要开了,沸腾的声音很是悦耳。 “红豆姑娘,你……你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开心呢?”江月华望着她,她在等待水开的时候都挂着笑意。 红豆未语先笑,她呆呆地看着江月华,“开心有什么不好?” 分卷阅读59 开心当然好,谁不希望开心,可很多时候却无法开心。 红豆看着江月华略嫌冷漠的面孔,似乎明白她实际上想问什么。“人家都说我是天煞孤星,会害死身边所有人,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可我接待过的客人没有死呀,我一直跟着老板,老板也好好的……其实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只是凑巧我没有发生意外,活了下来,这是上天眷顾我,保佑着我,所以我要好好活,开开心心地活。” 江月华望着她,忽然很羡慕。“我其实也是天煞孤星,我的朋友一个个都出了事,离我而去……” 水已开了,红豆用开水泡了一壶茶,给江月华倒了一杯,“你千万不能这样想,你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厉害,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的,他们的生死也并不和你有关。” “可是……”江月华忽然想到了惜华阁后面的那一幕,乔毓的血染红了草地,她的身体冰冷的像一块铁。 “没有可是。”红豆拍了拍江月华的手,把杯子塞到江月华的手里,“很多事情你以为和你有关系,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她望向外面的天空,问道,“你看这天气如此阴霾,是不是要下雪了?难道是因为我们正巧来到这江上,所以才会下雪吗?” 江月华不能回答。 “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我会希望活下去的人过得开心。我想死去的人也一样。”红豆说完,就端着茶走了。 如果乔毓活着……江月华一愣,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乔毓还活着,想必活得也不如意吧,程逸亭已娶了萧梨,又怎么会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乔毓呢? 落雪纷纷,果然已到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候。但水面上并不单单只有一艘花船,欢声笑语从远处一艘画舫传来,在凄清的雪中显得格外喧嚣。画舫上忽然有人说道,“咦,这样的天气,居然还能遇着花船?” 画舫里不知谁说了什么,爆发出轰然大笑,然后画舫就靠了过来,拦住了这艘花船。有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站在船头问道,“谁家的花船?这么有趣出来赏雪?” 老板走到船头,告诉那公子,这艘花船已被人包了。 偏巧这时候雪雪白从船舱走了出来,那公子看见雪雪白,眼睛也直了,貂裘也未能遮掩住她的身段,她实在像是天上的雪花所化的仙子。 “这位美人,有没有兴趣跟我喝一杯酒?”他一双贼眼不怀好意地盯着雪雪白,误将她当做了花船上的风尘女子。 雪雪白嘻嘻笑了,“好呀!”她说着就跳到画舫上去了。 近在咫尺,那公子才发现雪雪白的貂裘下有一把剑,从她身上的气质来看,她委实不像风尘女子。 雪雪白昂着下巴问道,“酒呢?” 那公子笑了笑,叫人倒了杯酒来,雪雪白却不喝,连酒带杯一下子砸在那公子脸上。 她唰地一声拔剑而出,她的剑身是白色的,这把白剑就像是用雪捏成的,但比雪还冷。她这一剑下去,那公子身上一定会多一个窟窿。 但那公子身上并没有多一个窟窿,因为这把白剑被人按住了。按住她剑的是江月华,江月华并不希望雪雪白再惹出什么事端来,眼前的这位公子只不过误把她当做风尘女子,还罪不至死。 “你干什么?”雪雪白很生气,她不明白江月华为何阻止她。 江月华看似轻轻一推,但雪雪白的剑已被她按下去无法再提起。雪雪白感受到她的力道,心中一惊,这霸气的力道哪里是一个女人能够发出的。 “一场误会,何必呢?”江月华好言相劝,希望雪雪白回花船上去。 雪雪白冷哼一声,她知道自己不敌江月华,回身将那画舫的灯笼削掉,然后纵身一跃回到花船上去了。 江月华向那公子拱拱手,道了声抱歉就要走。可一转头,她忽然愣在那动弹不得,因为她看见船舱里一个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 那公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出了一身冷汗,他盯着江月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江月华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船在晃动还是她没有站稳,她居然走到画舫的船舱里去了。 船舱里和外面俨然两个世界,暖炉使得里面温暖如春,瓜果的香气和桃花酒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莫名的好闻。船舱里有四五个人围桌而坐,他们都瞪大眼睛望着江月华,这个陌生的女人走进来做什么? 江月华的目光落在一个男人身上,这男人是屋里唯一一个裹着天马皮大氅的人,他还坐在离暖炉最近的地方,似乎是怕冷,他手里握着一个尚未剥开的橙子,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丝无处掩藏的疲倦。他的眉如剑一般,末端往上扬起,他的眼睛像暗夜里会发光的星星,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往两端翘起,他没有蓄须,但嘴唇周围有着淡淡的青色痕迹,像是今早把胡须新刮干净。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谁都看得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江月华就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这个男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 分卷阅读60 望向这个男人,这男人发现江月华在看自己,望了望自己身上,“怎么?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江月华慢慢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眸,“你……你……”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男子疑惑地望着她,“你认得我?” 他说完,就发现江月华眼底如坠入深渊般的绝望,那绝望让他莫名心痛。 江月华端详着他的脸,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可这眉,这眼,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应子?你……应孟词……你不认得我了?” 应孟词?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应孟词吗? “应孟词?”男人念着这三个字,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我长得很像一位叫做应孟词的人吗?” 江月华愣住了,难道这个人只是和应孟词长得十分相似?她忽然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扯开他的衣领,露出他的右肩,他的肩上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这块胎记赫然显露在她的眼皮之下。江月华摩挲着这块胎记,眼泪簌簌滑落。 男人想推开她的手,可他刚刚碰到她的手,就发现她一直在颤抖,这颤抖传递着压抑在她心底的情绪,她似乎已经崩溃。他实在应该想办法先安慰她…… 男人望着她的脸,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要是仔细一想,他就觉得有些头疼,那疼法就好像蚂蚁排着长队在他脑子里左突右冲。 他按住自己的头,想将那些蚂蚁赶走。他身边娇小的女子发现他的异常,连忙把江月华推开,“你疯了!” 江月华被她轻轻一推,就栽倒了,她伏在那里,好半天都动弹不得。十二年,已过去了十二年,她甚至以为应孟词已经死了,可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雪雪白见江月华一去不回,再次跳到这艘画舫上来,当她看见江月华倒在地上的时候,她顿时拔剑而出,“你们做什么!欺负人吗?” 不等别人回复,她已刺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那人慌忙躲避,于是整艘画舫就摇摇晃晃,像是要翻了。 江月华擦去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按住了雪雪白,“我没事。”她的目光还落在那男人的身上,男人似乎陷入某种未知的痛苦之中,那娇小的女子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喂着什么药。 雪雪白顺着她的目光盯着那男人,忽然问道,“他不会就是那个和你定终身的人吧?” 此话一出,船舱里一时静默,然后所有人都看着那男人。 娇小的女人将那男人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喝道,“你们在胡说什么!他是我夫君,我们青梅竹马长大,他若和人定终身,那个人一定是我!” 江月华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他和你一起长大?是你的夫君?”她捂着心口,只觉得心房好像裂成了碎片,就算是内伤也绝不会如此的难受。 “不对,你撒谎!我们在玉壶宫长大,我从小就见过那个胎记,他生病的时候那块胎记就会变成紫红色,他是应孟词,他就是应孟词!”她说着已经将那男人从那女子的手中抢了过来。 那女子似乎不会武功,她看着夫君被人抢走,急得哭了起来,“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是我的夫君,他叫凌云,不是什么应孟词!” 江月华不再理会,抱着那男人回到了花船上。雪雪白横剑而立,没有人敢阻拦江月华,眼睁睁让江月华把人带走了。雪雪白急于弄清真相,也不再理会这些人,扭身回去了。 江月华将那男人安置在床上,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忽然问雪雪白,“我会不会认错了人?” 这男人并不认得她,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长相相似的人,巧合也有一样的胎记。 雪雪白摇摇头,如果连江月华都不能确定,还有谁能够确定。 男人幽幽地转醒,发现自己在花船上,一时也有些诧异。“你……”他揉着自己的头,有些奇怪,“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江月华看着他,心痛欲绝,“你是不是应孟词?”她永远都无法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荒谬可笑的话。 “你是真的认错人了,我叫凌云,看来我和那个应孟词长得很像。” 他望着江月华,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阵一阵地难受。 江月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你肩头那个胎记呢?你生病的时候,就会变成紫红色!”她在脑海里不断搜索着和应孟词有关的一切,“你的手上有八道伤,虎口那里是被蜡油烧伤的。那年我们躲在一目阁偷看相思诀,蜡油滴在你手上,你愣是忍着不说话,才被烧成那个样子。”她说着握住他的手,他虎口处果然有一道烧伤的疤痕。“贺元英找我的麻烦,你替我出头,右脚拇指的肉被削掉见了骨头,后来新长出来了,到现在那里的颜色也和别处不一样!” 她攥着他的手,不断地说了下去,桩桩件件都说在男人的心上,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人比他还了解自己,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喜欢的和嫌恶的,如果他不是应孟词,那么这女人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分卷阅读61 ? 江月华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她想起了和应孟词所经历过的一切,想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日子,想起那些永远也回不去的从前,这些回忆拉扯着她,把她拉向地狱,让她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男人不好意思地推开江月华的手,很愧疚地说道,“你的确是在形容我,可是,我真的不叫应孟词,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从未听闻,我也不认得你。” 这句话如一把利剑,刺入了江月华的胸口。江月华瘫坐在地上,大片大片殷红从她的肩上胸前晕开,她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男人读不懂她的绝望,却仍然被她的绝望所震撼,他忍不住攥着她的手,连声问道:“你……没事吧?” 雪雪白一剑横在男人脖子上,她的手抖了抖,又把剑收了回去,“你若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我一定杀了你!滚!”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连忙将江月华抱到床上,手忙脚乱地处理伤口。 男人站在船舱外,说不出的失落和迷惘,他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这女人口中所说的应孟词吗? “凌云!你快过来!” 画舫一直尾随着花船,那娇小的女子一直在船头眺望着,看见他走出船舱,不住向他招手。 花船的老板和红豆都在看他,男人犹豫了一下,回到画舫上去了。画舫如得了大赦一般,飞速地往远处划去。凌云站在船头,望着泊在江上的花船,老板与红豆站在漫天风雪中,变得渺小而模糊。他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江月华的眼泪,还有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为什么身上会有那么多的血?她会不会死? 这些事情困扰着他,让他陷入深渊。 “凌云,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认错人了吗?”娇小的女人挽住他的胳膊,轻轻依偎着他。 “凌云,我们尽快完婚好不好?”她深情地望着他,有些迫不及待。 “青弦。”凌云推开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到这件事,“我说过,我身体不好,这辈子都不会耽误别人。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青弦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害怕,她自己都无法确定那害怕是从何而来的,“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我也甘愿!” 凌云皱起眉头,他懦懦问道,“我……我是不是叫应孟词?” ☆、前尘旧梦 这句话一问出口,青弦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但她却强自镇定,干笑了几声,反问道,“你今天听了那疯女人胡言乱语几句,怎么就说起胡话来,她认错了人,你还能忘了自己不成?” 凌云摇摇头,他的确是忘掉了自己,“我常年吃药,大夫说过,药方里有几味药会影响记忆,所以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青弦,我觉得,应孟词,应该就是我丢失的记忆。” 青弦莫名其妙的笑了,“你在说什么?你叫凌云,是我的表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怎么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她斩钉截铁,说得振振有词。 凌云伸出手,指着虎口的疤问道,“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呢?” 青弦一愣,她盯着那块疤,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你小时候不小心被炭火烫伤的!” “在哪里烫伤的?我怎么烫伤的?”凌云不断追问下去。 青弦很是不满他的语气,她气急败坏地喝道,“小时候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清楚?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好吗?”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好,慌忙抱住了他,“凌云,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会骗你,你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肯相信我吗?” 凌云推开她,他的心委实已乱到极点。江月华的话已深深刻入他的心中,尤其是她那绝望的眼神,她若不爱应孟词至深,怎么会那样的绝望,那绝望让他感到莫名的难过。 他们悠闲自在地来泛舟,却满怀心事地回去。凌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脑海中却不断想起花船上那个女人。天这么晚,这么冷,她怎么样了? 然后他起身拿了很多的药,穿上大氅,一直寻到水边去。顺着水流一直往前,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他终于看见了那艘花船。船里亮着微弱的灯,在大雪中像是一点微弱的萤火。犹豫着,他登上了船,舱门紧紧关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个女人说道,“她的伤迟迟好不了,就是因为她不想好,我隐隐约约觉得,她有寻死的念头。” 另一个女人说道,“我实在不明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谁对我不好,我就杀了他,谁敢欺负我,我就欺负谁!为什么要寻死呢?” 凌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有人却说道,“你来做什么?” 他回过头去,发现是花船的老板。老板望着凌云,忖度着他来是什么意思。 “她伤得很重,我是来送药的。”凌云很诚恳,他已不打算进去,把药交给了老板。 老板收下药,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论你是不是应孟词,那姑娘的情义都是真的。” 分卷阅读62 凌云当然知道那是真的,那份感情那么炽热,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完全感觉得到,“可我,我若不是呢?” 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是应孟词,那样他就可以安慰那个绝望到不想再活下去的女人,可若自己不是,他又怎么可以去顶替别人的位置。 凌云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快要亮了。他走进屋子,就看到了青弦,青弦双眼红肿,似乎是哭了一整夜,她看见他,缓缓站起来,“你去哪里了?” “我……”凌云无法回答,“我出去走了走。”他说谎了。 青弦望着他,心底只觉得撕裂一样的痛苦,“你去见她了?” 谎言被拆穿时有一瞬间的尴尬,凌云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喝着,“那是我的事情。” 青弦听着如此冷淡的回答,心底的恐慌不断扩散,“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凌云皱起眉头,他知道青弦对他的感情,但他实在无福消受,“我怎样对你?我要怎样对你?你很清楚我随时都可能会死,所以我从不曾对任何人动心,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好不好?” 青弦望着他的眼睛,她冷冷说道,“可你对她动心了。” 凌云斥道,“我没有!”他实在不明白青弦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今日才见了一面,他怎么可能就动心? “那你不要再去见她!”青弦大声说道,“你也不要再把自己当做什么应孟词!” 凌云想反驳,可突然间,那种熟悉的痛感又来了,不知道是头疼还是五脏六腑在疼,他疯狂地撕扯着自己,几乎要把自己撕开。 青弦慌忙拿出药来喂给他,她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来人啊,去找庸医来!” 庸医并不庸,他的医术十分高明,但他偏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庸医,不相信他医术的人就不配找他看病。 庸医来得很快,他从怀里拿出银针来,扎了几个穴位,凌云很快就安静下来,但是他的眉头还紧锁着,似乎痛苦并没有结束。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一次发作的时间隔得很短,昨日午后发作一次,现在天刚亮,怎么又发作了?” 青弦看着庸医,急切地掉下眼泪。 庸医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说道,“他全凭老子的药撑着,还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青弦看着凌云良久,忽然又问道,“他会恢复记忆吗?” 庸医摇摇头,“除非他不再喝老子的药。” 青弦的心渐渐放下了,她不想他恢复记忆,她只要他以凌云的身份活下去。 “应孟词,应孟词!”有人在喊这三个字。 “我……我叫凌云。”凌云犹豫着说道。可没有人回应他,不管他叫什么似乎都没有人在意。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一个开阔的演武场来,演武场四周没有半点树荫,风吹来,空荡荡的,凄凉极了。挨着演武场有座小楼,有个女孩子坐在小楼前栏杆上,抱着手炉仿佛在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她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好像第一眼看见她,他的眼睛就移不开了。他感觉她很孤独,很落寞,但他心里却觉得她不应该是孤独的,至少,如果她愿意,他就不会让她孤独下去。 “应孟词,你看什么呢?看月华吗?”有个顽皮的红衣少女挡在他面前,挡住了那女孩子。红衣女笑得很开心,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但忽然间,那笑容凝固在脸上,一切的声音都变得混沌不堪,她的脸也模糊起来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长剑,一下子刺入他的颅腔,钻心的痛传来,他仿佛坠入无间地狱! “凌云!”耳边有个软糯的声音呼唤着他,让他慢慢转醒,窗外的积雪反光,耀得他眼睛生疼,原来刚刚是一场梦,在意识到是梦的时候,他忽然记不起梦到了什么,唯剩下刚刚那种惊悸的感觉。 青弦擦去他脸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没有事。 凌云坐起来,望着窗外,雪似乎是停了,那么那艘花船呢?花船是否已经开走?他忽然感觉到一丝惆怅,那个绝望的女人会去哪里?她会不会有事? “凌云,我们今日去春山看雪景好不好?”青弦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愿意他再去想那些事情。 凌云没有答应,他再也没有心情去玩乐了,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一个根本不记得自己过去的人,这样苟活算什么? 青弦拉着他,似乎想将他从那些谜团中拉出来,“我忽然想起,今日柳公子在松鹤楼设宴,我们总得赏脸吧?” 凌云为她蹩脚的借口而厌倦,他推开她,郑重地说道:“青弦,我要去找那个女人,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应孟词?” 青弦愣住了,如骨鲠在喉,她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沉默良久,她终于爆发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说过了我们青梅竹马,你自幼患了怪病,因服药忘了过去的事情,你是在怀疑我吗?” 凌云伸出手,问道,“那我手上的老茧是怎么 分卷阅读63 来的?”没人说得清那是如何留下的,直到那日花船上的女人握住了他的手,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手上有一模一样的老茧。 见青弦不说话,凌云告诉她,“我若不去问个清楚,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心安的。” 青弦看着他,眼中生出了些许恨意,“然后呢?然后就要抛下我对么?”她忽然从桌子上抄起一把剪刀,架在自己的喉咙上,“你要是敢去,我就死给你看!” 凌云万万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陌生地从未见过,“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有权利知道真相吗?” 青弦猛地就将剪刀往喉咙里戳去,凌云连忙将剪刀从她手上夺下,两人的手上不知道是谁的血,一片猩红。 凌云将剪刀扔出窗外,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不明白青弦为什么要这样。青弦看着他,冷冷说道,“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敢离开,我就去死。” 她居然用自杀的办法来挟制凌云,让他无法去找那个女人,不管这个办法如何卑劣,她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凌云果真没有去找那个女人。尽管凌云只把躯壳留在这里,心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可她觉得仅有躯壳也是值得欣慰的。 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可以阻止凌云去找那女人,却无法阻止那女人来找他。 ☆、最是人间留不住 那是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江月华从天而降,落在凌云的房门外。 青弦恰巧就在门外站着,她煲了汤想送给凌云,可凌云却没有开门。其实这半个月来,凌云对她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她知道凌云在心底怨着她。可那又怎样,她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哪也不去。 江月华还未说话,青弦就将汤碗朝她砸了过去,“你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不欢迎你!” 汤碗并没能伤到江月华,落在地上碎了,就像青弦滚烫的真心,溅了一地。 “我是来告辞的。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江月华说得坦然,这半个月她想了很多,也渐渐想通了,一个人若能忘记过去,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青弦犹豫了一下,这是她迫不及待的事情,她希望这个女人再也不要出现,因为她极有可能将凌云抢走。“好,你的道别我会转达给他的,希望你信守承诺,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们!”青弦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让他们见,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江月华没有理她,因为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凌云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上次还要苍白,人也瘦了一圈,他遥遥望着江月华,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青弦拦在他身前,不准他走出房门一步。 凌云伸手推开了她,毅然走了出来,走到了江月华面前。 江月华看着他的脸,鼻子莫名一酸,但她很好地将情绪掩饰住了,她没有哭出来。“我是来告辞的,今日就走。” 凌云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有很多话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管你是不是应孟词,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也好过十二年都没有消息。”她眼里起了一层雾,于是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乔毓曾告诉她,这样眼泪不会流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侧目看着青弦,“你的夫人对你很好,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祝你们,白头偕老。”她说完这句话,慌忙垂下头去,泪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大,她转过身大步离去,再也不敢看他们一眼。 一切都回不去了,开满杏花的铁棋亭,放过风筝的演武场,被石子填满的老井,还有蟠龙院那棵极高的大槐树,爬到树梢就可以看见整个玉壶宫……回忆如洪水泛滥,从江月华的心头呼啸而过,那个永远陪在她身侧的少年,风一样消散在时间废墟的尽头。 “等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这只手微微地颤抖,不敢用劲又害怕抓不住。 “我因服药丢失了记忆,我从未娶妻,也无法娶妻,因为我随时都会死。死之前,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应孟词?” 江月华愣住了,她转过身,望着他,什么叫做随时都会死?她打量着他,慌忙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凌云摇摇头,“一种怪病。我也不清楚。”他凝视着江月华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我真的是应孟词,我希望能够陪着你,虽然我已什么都不记得,可我不想看你绝望。” 青弦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她挡在两人中间,指着江月华的鼻子骂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是来告辞的吗?现在说也说完了,你快走!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江月华记起自己的确是来告辞的,但现在她却无法离开,他说他没有娶亲让她喜出望外,可他随时会死又让她陷入深渊,这时候,她怎么能抛下他? 凌云想告诉江月华,她要走,他也要跟着她一起走,可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有一个白影从天而降,这人正是雪雪白,她一路跟来,此刻已实在受不了青弦,竟然想一剑杀了她。“江月华,我跟你说过,永远不能放弃,你等了他十二年,怎么能轻易把他让给别人!” 分卷阅读64 剑光寒气四溢,将要没入青弦的胸口,江月华不妨她来得这么快,情急之下伸手攥住了雪雪白的剑身。雪雪白的剑顿住了,她看着江月华的血从剑上滑落,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松手!我替你杀了这女人有什么不好?你疯了?” 青弦被剑气骇得脸色惨白,四肢发软,凌云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江月华将那个动作收在眼底,手却没有松开雪雪白的剑,她知道一旦松开,雪雪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青弦,“他想过什么日子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和我都没有资格插手。” 雪雪白不能理解江月华,她看着江月华的手血流如注,只能弃剑,“我不杀她,可以了吧!” 那把白色的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和雪雪白一样似乎在赌气。 凌云看着江月华的手,替她感觉到疼,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她合起手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管你是不是应孟词,现如今,你已全然忘记你是应孟词,那你就应该用一个新身份活下去,就算你知道过去,又能怎样?”江月华慢慢恢复平静,那个和她经历那么多的少年已经忘了一切,现在眼前这个叫做凌云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江月华清楚的知道,她要的是应孟词,不是凌云。 “我想找的人,不是你。”说出这句话之后,江月华释然了,她莞然一笑,有颗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本来有一万句委屈,一万句心酸想说,可是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她还能说什么,他知道乔毓吗?知道玉壶宫吗?知道花前月下埋在坛子里的那个秘密吗?就算她可以把过去经历的每件事都告诉他,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她是困在过去的人,而他,已和过去无关了。 江月华望着那熟悉地近乎陌生的轮廓,像是望着永远无法抵达的未来,“珍重。” 凌云惊愕地看着她,她并没有给自己答案和真相,却无情地告诉他事实。失去记忆的应孟词已不再是应孟词,那么他纠结自己到底是谁,还有什么意义? 江月华和雪雪白先后离去,院子空荡荡的,有风刮来,难以言说的凄清和寂寞。 青弦缓缓从身后抱住了凌云,“她要找的人不是你,你也不是应孟词,不要再想了。” 凌云推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事实了吗?我并不是你的表哥,也不叫什么凌云,我只是一个患了怪病吃药而失忆的人,对么?” 青弦无法再否认,“凌云这个身份不好吗?这十多年,你过得不快乐吗?” “快乐?”凌云咀嚼着这个词,觉得似乎很遥远,“我只觉得每天都很混沌,除了那种无处可逃的痛苦,便是等死一般的得过且过。”他看着这个小小的院落,没来由厌倦起来,“谢谢你的收留,我要走了。” 青弦愣住了,走?他要去哪里?去找刚刚那个女人?“你还是想去找她?”青弦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感,这次的感觉比以往每次都要汹涌,“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如果没有庸医的药你怎么活下去?” 她发疯一样阻止他,甚至拿死来威胁他。可她发现这些已经没有作用了,凌云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这生活了十二年的院落。 青弦跟在他身后,挽留他,阻止他,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一开始以为那个女人会把凌云从自己身边抢走,可抢走凌云的并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不可捉摸的命运。也许从捡回这个男人的那天起,她就注定留不住他。又或者,她想,那个飞雪满天的午后,她实在不应该强拉着他去游湖赏雪。如果没有让他和故人相遇,他会不会永远地留下来呢? 风很大。凌云顺着江边慢慢往前走,他希望能够遇到那艘花船,天已渐渐黑了,江上船只来来往往,他什么都看不清。身后似乎有人一直跟着他,起初以为是青弦,但回过身才发现是庸医。 “你为什么跟着我?”凌云想不通。 庸医晃晃悠悠走到他跟前,反问道,“老子跟了你十二年,你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一问吗?” 凌云忽然愣住,自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吃庸医的药,难道庸医也认得他,知道他的过去,“你还知道什么?” 庸医笑了笑,来到江边一个小小的馆子坐下,要了酒要了菜,闷头吃了起来。凌云就坐在他对面,等待他的回答。 庸医示意他也一起吃,直到他动了筷子,庸医这才坐直了身体,缓缓说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子不知道,老子见到你的时候,你已身中剧毒。这毒实在厉害,我解不了,唯有用药控制住,但这个药……你也知道,这药损坏了你的记忆。” 凌云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听青弦说这是一种病,却从未想过这是一种毒。庸医痛快地喝着劣酒,咂摸着嘴告诉他,“老子跟着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看看老子这药能支撑你活多久!” 庸医对此毒钻研了十二年,仍然未能找到头绪,他便和这毒杠上了,凌云的身体简直成了他的试验田,若不知道结果,他这辈子都不会好受。 分卷阅读65 “你听说过应孟词这个人吗?”凌云向他打听。庸医摇了摇头,凌云继续问道,“那江月华呢?”这三个字他只听到一次,但他已记在心上了。 庸医犹豫了一下,这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那年……就是我遇到你的时候,满世界都在说这个江月华。好像是杀了师长,还是什么人,本来要当玉壶宫掌门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自从庸医十二年前遇到这种奇特的毒药,就一心扑在上面,不再关注江湖之事。凌云再问,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玉壶宫?难道自己也是玉壶宫的人吗?凌云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他决定去玉壶宫走一趟,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什么会中毒,江月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里,有着他迫切想找回来的东西。 ☆、重逢会有期 花船还在水上航行,但江月华已不想去扬州了。“我们就此告别吧。” 这漫长的旅途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毫无意义地蔓延下去,她忽然有些厌倦了。 雪雪白自从听了红豆的话之后,总觉江月华想寻死,“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雁无意追问起来,生我气怎么办?” 江月华很友好地对她笑了笑,“谢谢你,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我还没做。”她望着江面,长长舒了口气,“我把张煌铭的剑丢在玉壶宫了,我说过要给他买一个剑鞘的。我要回玉壶宫去。” 雪雪白惊呆了,“你,你不怕……”她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江月华的身手深不可测,如她这样的高手还有什么可怕的? 花船老板问道;“然后呢?”他并不觉得江月华已从绝望中走出来,她此番前去取剑,就好像是去完成最后的心愿,人如果把最后的心愿完成,会做出什么事? 江月华没有回答,其他人也无法再追问下去。 到更深夜静的时候,红豆独自来寻江月华,她竟然给江月华做了一双鞋:“外面买的都是样子货,你的脚受过伤,一定要保护好它。” 江月华捧着那双鞋,心中忽然说不出的温暖,她不知道红豆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萍水相逢的人也可以如此的亲切吗? “想不通的时候,就低头看看我的这双鞋,只要脚上还有鞋,什么地方去不了呢?”红豆慢慢地说着,希望这些话能说到江月华的心里去。她从雪雪白那里听到了江月华零星的事情,知道她的伤都在心底。身上的伤容易好,心底的伤却难医。 江月华不再想自己,默默看着红豆,“你呢,还要留在这艘船上吗?天下这么大,什么地方不能去呢?”她并不认为风尘女子是红豆的命运,花船也绝不会是红豆的归宿。“是因为不能离开吗?如果是因为钱,我可以帮你。”江月华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可红豆摇了摇头,“我欠老板的不单单是钱,是还不尽的人情。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老板救了我,给我饭吃,这恩情不是钱能还清楚的。我现在还年轻,可以为花船招揽生意,等我年老色驰,就做厨娘做杂役,老板走到哪里,我就会跟到哪里。” 江月华发现红豆在提到老板的时候,眼睛里有星辰闪烁,也许红豆自己都不会明白她对老板的那种感情,也许就是拚着这份感情,她才能如此努力地活下去。 那么自己呢?江月华忽然难过起来。应孟词虽然还活着,却如同死了一样,她还能依靠谁活下去?张煌铭吗? 次日天明,江月华弃舟登岸,站在江边看着花船渐渐远去,然后没了踪影。不知道雁大少是否会在扬州等待雪雪白,但江月华总觉得雪雪白很有可能扑个空,雁大少绝不会爱上这个做事只凭好恶的女人,扬州可能只是他支开她的幌子。这样想来,雪雪白似乎比红豆还要可怜。 江月华忽然间想起了盛芦笛,他当初被杜瑾迷惑,险些送命,也许人在感情之中就会如此痴吧,不知道盛芦笛现在怎么样,作为盛家后人,他还在喜欢乐器不喜欢剑吗? 江月华独自行了数日后,偶遇了一个熟人。阿心。 在她看来是偶遇,但阿心其实一直都在找她。“小江姐!”他欢呼着跑到她身边,高兴地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江月华不知道还会遇见这少年,心情不觉好起来,“真是好巧,那么我请你吃饭。” 江月华身上的钱都是雪雪白赠的,她一向又是个需求不多的人,钱还剩的多,所以她这一次找了一间很不错的酒楼。 阿心还是有些拘谨,他低着头跟着江月华走进那间酒楼,又畏畏缩缩地跟着江月华坐下。江月华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为阿心倒了杯茶,“你要去哪里?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吗?” 阿心踌躇了一会,低声说道,“还没有,小江姐,我……我其实一直都在找你。” 江月华愣住了,这少年为什么要找她,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心偷偷看了江月华一眼,低着头说道,“小江姐,我,我想拜你为师,让……让你教我剑法。” 江月华哑然失笑,这少年居然想要拜她为师?这话听来不知 分卷阅读66 道为什么那么好笑,“倘若你遇见张煌铭就好了,他倒是很爱收徒弟。” 阿心不知道谁是张煌铭,他红着脸抬起头,恳求道,“小江姐,你,你能不能收下我?” 少年的目光那么清澈,那么认真,江月华被他打动了,可她不能收他为徒,“阿心,不是我不愿意收你当徒弟,我,我是个很……很失败的人,我的师父曾经告诉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自己没有明白什么是道,业又无所成,心中的疑惑更是解不了,我做不了你的师父。” 阿心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不觉得当师父需要那么多东西,“小江姐,你的武功很高,你完全可以教我的!”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你,你是不是嫌弃我?” 江月华发现这少年过于敏感,索性把话说了个清楚:“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的名声有多坏吗?知道我是上了悬赏榜的人吗?恶人的徒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知道吗?” 她的语气很冷淡,很残酷,阿心被吓住了,可他似乎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小江姐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是恶人,就算你是,我也要跟着你!” 这话声音很低,少年说得时候甚至有些颤颤巍巍,可这话却又那么温暖,让江月华感动的想哭,但她没有哭,她垂下眼帘轻声骂道,“傻子。”这不知江湖险恶的少年什么也不懂,可她懂,只要打上江月华徒弟的烙印,这少年就会背上和她一样的骂名。恶人的徒弟,怎么会是一个好人? 阿心还想说什么,旁边桌上忽恼了一个人,“这位小兄弟,你要学武艺何处去不得!”这青年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用一根古朴的玉簪束住,棱角分明的脸稍显冷漠,或许是因为听到阿心的话而有了些许怒气,所以眉毛像剑一样扬起,更加冰冷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地盯着江月华。 江月华一愣,这张脸似曾相识,竟然和盛芦笛有几分相似。 “你是洛阳盛家的人?”江月华忍不住问道。 青年一愣,不由得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可身上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江月华究竟是如何看破的? 江月华并不想挑起事端,她告诉这人自己见过盛芦笛,“你与盛芦笛很像,你们……是兄弟?” 青年忽然站起身,走到江月华桌前,“你见过他?什么时候?” 得知是六月中旬,青年眼底的激动慢慢黯淡下去,他告诉江月华,“我是小笛的哥哥,我叫盛芦笙,小笛已经失踪一整年了,我是出来找他的。” 江月华皱起眉头,在洋州分别的时候盛芦笛说他出来太久想回家去,难道他没有回去吗?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洞,还有杜瑾,盛芦笛没有回去,会不会就和杜瑾有关系? 盛芦笙想跟江月华打听盛芦笛的消息,只得向她赔礼道歉,“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江月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说的对,这世上多的是学艺之处,我自然不能耽误阿心的前程。” 这话让盛芦笙一顿,就凭这句话,她就不会坏到哪里去,一个人若是能认识到自己坏,那总还是有救的。“怎么称呼?”盛芦笙小心翼翼地问,这个登上悬赏榜的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恶人? “江月华。” 这三个字落入耳中的时候,盛芦笙又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此人会是江月华,弑师杀友的玉壶宫恶徒,居然生的如此端庄秀丽。 江月华知道盛芦笙牵挂弟弟,便将蜀道上所遇之事娓娓道来。 “小江姐,那个张煌铭到底是什么人?”阿心小心翼翼地问,江月华似乎和他关系非凡,总是提起这个人来。见江月华眉间一顿,阿心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一定对小江姐很重要吧?” 江月华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张煌铭的身影,还有蜀道上那些令人难以忘记的回忆,“我们离开山洞平安到达洋州,春风楼一别,盛芦笛说要回家,我与张煌铭送沈氏遗孤到青檐下,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阿心听得入了神,诡异的巨型蝴蝶,可怕的山洞,离奇的尸体,这些简直像天方夜谭,可偏偏都是江月华亲身经历的,这不叫传奇,还有什么叫传奇,如果他不能拜这样的人为师,那还要拜在什么人的门下? 盛芦笙也大为震惊,那些骇人听闻的东西还罢了,江月华为一诺送沈氏遗孤入蜀这件事最让他惊讶,江湖上都说她是为了抢相思诀真本,如今看来并不可信。她真的是弑师杀友的恶徒吗?盛芦笙觉得这说法也未必可信了。 ☆、天下谁人配红衣 江月华把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推测道,“如果盛芦笛没有遇到其他事,那么就是横笛山庄的杜瑾又横生枝节。” 盛芦笙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他必须马上去一趟横笛山庄,也许那里还能找得到盛芦笛的消息。 “请你跟我同行吧!我没见过那杜瑾。”盛芦笙期望江月华能够和他一起上路。江月华迟疑了,玉壶宫在西,横笛山庄在东,他们不顺路。 “我要去一趟玉 分卷阅读67 壶宫,恕不能奉陪了。”江月华拒绝了他的请求,但这个理由再次让盛芦笛合不拢嘴,她居然要去玉壶宫,难道她不怕被群起而攻之吗? 两人正说话,酒楼里忽然涌进来一群人,竟然要将这满堂的客人全都轰出去。若是在过去,江月华定要将这群人教训一顿,但如今她已不再有那样的锋芒,况且阿心手无缚鸡之力,若打起来只怕要吃亏。她拉着阿心,对盛芦笙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盛芦笙似有不平之色,但他心中有事,也不想惹麻烦,便尾随江月华往出走去。但人不想惹麻烦的时候,麻烦偏偏要找上门来,门口有人将盛芦笙拦住了,确切的说是一把剑。这把剑稍微有些短,剑身上有繁复的花纹,乍一看有些华而不实的感觉。剑的主人是一个和盛芦笙年龄相仿的青年,他穿着大红的长袍,头发只在脑后随便一束,于风中恣意飘扬。青年眼里有着不可一世的锐气和轻狂,这模样让江月华想到一个人,一个她永远都不敢提起的人。她的眼底总是这样的轻狂,江月华有时候都不知道她的轻狂从何而来。如果她没有死在惜华阁后面,现在还会穿着红衣这么轻狂吗? 那青年对盛芦笙说道,“哟,盛大少爷,什么风儿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盛芦笙似乎是认识他,他只是瞥了这人一眼,就想绕开。可这青年不依不饶,用剑封住了盛芦笙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盛芦笙有些生气了,他生起气来和盛芦笛有些相似,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红衣青年笑了笑,“不做什么,就是想请盛大少爷看看我的剑。” 盛芦笙道,“我已看了,可以走了吗?” 红衣青年笑道,“这种看法怎么成?你难道不该拿出你的剑咱们比划比划么?”他忽然又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我忘了,盛大少爷根本没有取得名剑!”他说完,跟着他的随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盛芦笙感到莫名的愤怒。 他再也无法忍受,忽然出手,去截红衣青年的手腕。红衣青年反应并不慢,轻松躲开盛芦笙的攻击,顺道挥剑划烂了盛芦笙的袖子。 盛芦笙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再次冲了过去,只是他无兵器傍身,被那红衣青年的剑辖制着,由攻转守,唯有躲闪防御,十分被动。红衣青年见状暗喜,先一剑刺他咽喉,趁他躲闪,一剑挑开他发簪,盛芦笙乌黑的长发一下散乱开来,碎掉的玉簪从脸颊划过,划出一道血痕。红衣青年还嫌不够,挥动名剑要挑开盛芦笙衣裳,让他丢人现眼。 但他卑鄙的想法没能达成,因为江月华一脚就踢在他手腕上,先是觉得麻,整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随后才感觉到火烧一样的疼。他的剑也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扎进地下不住晃动。 “捡起来!”江月华淡淡说道。 红衣青年缓了一会,捡起他的剑,瞪着江月华问盛芦笙,“你的姘头?盛家后人居然沦落到依靠自己姘头的地步了?” 盛芦笙眼中似要冒火,他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就算自己会被那把剑所伤,他也要不惜代价将对方按倒在地! 江月华本想出手,但她看着盛芦笙的模样,竟站住了,那是盛家的名誉,是盛芦笙的尊严,他只能依靠自己拾回来! 红衣青年的剑已刺伤了盛芦笙的手臂和肩膀,但盛芦笙的手也已掐在了他的脖子上。盛芦笙按住他的脖子,将他掼在地上,指着他喝道,“你的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 红衣青年眼神一暗,他居然挥剑往盛芦笙的小腹刺去。他挥剑的速度很快,但江月华比他还快,她推开了盛芦笙,整个人居然就站在了他的剑上,那把剑被她轻而易举地踩到地上,他无论如何也腾挪不动。 江月华看了他一眼,抬起了脚,“起来打。” 红衣青年提剑站起,一剑就朝江月华心口刺去,但江月华只是轻轻地将身子移开了一点,就将他的剑锋避开了。然后她就好像是抬手去拈天上飞来的飞絮一样,将他的剑拈住。 红衣青年怎么都抽不出他的剑,情急之下,运气于掌,一掌击向江月华。江月华冷哼一声,伸手接了他一掌,红衣青年只觉得一掌打在了石头上,自己被那石头弹飞,一下子摔在几米开外,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的剑还拈在江月华手里,纹丝不动。 江月华手臂轻轻一动,就好像抛小石子似的,那把剑去如流星,贴着红衣青年的耳朵插入地下。她走过去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伤得不重,才松了口气,在絺城外遇见沈长恨母子的时候,她出手太重直接打死了人,此番只用三成功力,想来应该无事。 红衣青年看着她,心里有些发憷。江月华并没有想将他怎样,她对他说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穿红色的衣裳。” 在说到红色两个字的时候,她目光里忽然腾起一股杀气,但一闪而逝,红衣青年没有敢回答。只是从此,他的确再没有穿过红衣。 江月华从行囊里取出一根发带递给盛芦笙,叫他先束住头发。盛芦笙收拾了自己的狼狈,在江月华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良久他才说道,“那人是吴家的新秀,三年前在 分卷阅读68 赌剑山庄我们发生了些不愉快。”江月华恍然,吴家与盛家是世交,也是江湖上著名的世家,世家子弟如此飞扬跋扈也是寻常,只是盛芦笙三年前在赌剑山庄怎么没有拿到名剑呢? 江月华好奇,却没有问,刚刚盛芦笙动手之际她已看到他的身手了,也许是心中有诸多的顾忌,不知为何他总有些放不开手脚,招式过于被动,最后被激怒时又太过莽撞,缺乏应付的经验。 盛芦笙知道江月华已看出来,他并没有想瞒她的意思,“其实三年前在赌剑山庄,铸剑师的剑招很寻常,我明明可以做的很好,可是还是失败了,我……感觉自己很没用。” 江月华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不要这样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但路还是要往前走的。” 盛芦笙深深吸了一口,“那天我败在铸剑师手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拿到名剑,但我还是去剑林看了看,无论成败,这九年的努力都应该付诸于此。”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提这件事,还是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虽然我失败了,但我没有退缩。”作为一名剑客,作为盛家的后人,他可以输,可以败,但是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只要不放弃,他就不算一败涂地! 江月华随意在路边的栏杆上坐下来,跟盛芦笙说起了自己,“那年我弑师之后,就再没有了去赌剑山庄的资格,也失去了得到名剑的机会,我曾面对过一个铸剑师,可我害怕了,压根不敢跟他动手,现在想来很后悔。” 盛芦笙看着江月华,她的眼神很缥缈,像是在说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从她的言谈中感受到她对赌剑山庄的向往,“你现在完全有能力闯赌剑山庄的,为什么不试一试?” 江月华苦涩地笑了,她不知道那有什么样的意义,秋水剑断了,断掉了她心中很多东西:“我已经不想再要什么名剑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盛芦笙,慢慢说道,“你要努力啊,取一把最好的名剑,去我没有去过的更远的江湖。” 她说着也看向懵懂的阿心,“你也一样。” 盛芦笙看着阿心,告诉阿心可以来洛阳找他。阿心并不知道盛家在江湖上意味着什么,他拼命地摇头,表示只愿意跟着江月华,“等到小江姐教会我武功,我一定去找你。” 江月华不由得骂道,“傻子!” 三人在路口分手,盛芦笙要去横笛山庄,阿心要跟着江月华去玉壶宫。 江月华不知道这害羞敏感的少年竟然如此地固执,她并不能教给他什么,她自己的一身功夫皆是出自玉壶宫,阿心要是冒然学,后患无穷。可不管她怎么解释,这少年铁了心跟在她身后,非要拜她为师不可。 江月华在心中思量几个来回,不愿再将阿心耽误下去,她记得十几年前,苏师伯离开玉壶宫创下东篱,随师伯而去的有韦斌和韩落,和苏师伯一样,他们都精于暗器,也许可以把阿心托付给他们。念及此处江月华绕道十方镇,直奔东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盛世笙歌,小星星,祝你们前程似锦 ☆、唯有故人知 东篱本不是门派,而是地名。南山下开着大片大片菊花的地方,就是东篱了,苏师伯带着韦斌和韩落来到这里之后,东篱成为一个门派的名字。 江月华只来过一次,是来探望苏师伯的,那时候她已明白苏师伯离开玉壶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像骆北濠离开玉壶宫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热爱和向往的人生,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做一名剑客。 江月华很有暗器天赋,在絺城的时候她也想过,如果当初跟着苏师伯去东篱,她的人生又会怎么样呢? 腊月里菊花都开败了,所以南山下显得寂寞而空旷。江月华和阿心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地方不可能有人。 记忆中那排木屋还在,但破败不堪,只要来一场暴风雨就会垮塌。只有一两间还算完整,门上的毛毡黑乎乎的,这里烂了一个洞,那里耷拉着一团絮。看得出住在里面的人十分窘迫,但这和预想中十分接近。江月华叫阿心在门外等等,然后掀开毛毡,走进屋去。 屋里黑漆漆的,住在这里的人似乎用木板将窗户钉死了,里面没有一丝光线。江月华不喜欢这种地方,她在门口站住了。黑暗中有人问道,“谁?”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但很快就熟悉起来,在演武场练剑的时候,这家伙总是在她背后,发出诡异的嘲讽。 “韦斌,是我。”江月华说完之后,觉得有些心酸,韦斌十多年就生活在这个鬼地方吗? 屋里好半天没有动静,好像根本没有人似的。良久,一盏灯慢慢亮起,一个人影在灯光下慢慢清晰。江月华端详着他,她忽然想起两个字:老了。这两个字让她感到害怕,她怎么可以把这两个字用在韦斌身上?但韦斌是真的老了,他的脸他的眉宇,特别是他身上那股气质,那是已不再年轻的暮气。 韦斌看见江月华,想说很多事,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她笑了笑。却是江月华问道,“穆林 分卷阅读69 呢?她还好吗?”看见韦斌的脸色,江月华就知道自己实在不该问这个人,韦斌的青春都被这个女孩子占据,可这个女孩子未必肯陪着韦斌度过余生,如东篱这样的地方,有几个女人肯留下来呢? 韦斌苦笑道,“她受不了这里,就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说完,又问道,“应孟词呢?你们……”那年玉壶宫出事,江月华失踪,应孟词对她一往情深,总不会和旁人一样弃她而去。 可韦斌看着江月华的神情便知道,他也不该问这个人。两人忽然沉默起来,他们很想告诉对方,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真的知道。可这些话噎在心里,谁也说不出来。连互相安慰的勇气也没有,甚至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听到外面小声的咳嗽,江月华想起自己是为了阿心来的。“我有一个很好的小兄弟,他没有地方可去又希望出人头地,你知道我不成,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你。” 韦斌想了一想,知道江月华也是无奈之举,她如今登了悬赏榜,背负着恶名,怎么能耽误少年的大好前程,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只要他愿意。” 江月华心中一喜,连忙叫阿心进来,“阿心,这是我师兄,他的武功比我还高,给你当师父好不好?” 阿心看了看韦斌,又看着江月华,他忽然明白江月华带他来到这地方是想做什么了,原来她根本没有想收自己为徒,她一直都在想办法怎么把他塞给别人! 韦斌打量着阿心,觉得这少年有些瘦弱,又有些腼腆,不像是能闯荡江湖的材料。 “你哪来的小兄弟?”韦斌笑问江月华,他实在不明白江月华直到现在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江月华没有理韦斌,拍了拍阿心的胳膊,“你以后就在这里落脚,跟着我师兄好好学功夫,只要你想,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这话里饱含着她的祝福和希望,她看着这少年,依稀看着年少的自己,可那时候,从来不会有人这样对她,更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但江月华并没有想到,阿心并不接受她的祝福和希望。“小江姐,你要是觉得我是个包袱,是个累赘,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用这种办法来丢开我!”他退开几步,离小江很远很远,“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肯收我为徒,是我自己不够好,是我太蠢太笨,等到我有资格站在你面前的时候……那时候,你一定会愿意当我师父的!” 他说完从屋里跑了出去,跑进寒冷的风中,他的眼泪被风一吹,从脸颊滑落,他迅速将眼泪擦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只有弱者才会哭,他不要做弱者,他要变强,直到有一天能够让江月华正视他,不再将他推开。 江月华追出去,只看见那个在狂风中奔跑的少年,他跑得很快,很决绝,奔跑中的他,身上那种腼腆的,如同小姑娘一样的气质似乎变弱了,江月华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同行数日,原来她并不了解这个单纯的少年,其实江湖这么大,他一定能学会很多东西,等到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有资格做这少年的师父吗? 江月华在东篱逗留了一天,也没能等到韩落回来,韦斌说韩落一向如此,江月华也只得作罢。临别之际,韦斌对江月华说道,“不论如何,你都不要轻易言死。” 似被窥破心事,江月华低下头去,其实死亡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无关紧要。她生命中最要的人一一离去,她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乔毓不是你杀的。”韦斌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反问江月华,“你为什么要认罪?” 江月华望着晦暗不明的天空,乔毓是为她而死的,她承认与否有什么差别?“你觉得我说的话还有人信吗?” 乔毓相信,但乔毓死了。师父相信,可师父已驾鹤西去。应孟词相信,而应孟词现在不复存在了。 剩余的局外人,她要说给谁?何必说给谁? 韦斌很想告诉江月华他也会信的,但他没有说,只是挥手作别。阴霾的苍穹下,一切都是灰旧而死寂的,没有一点生机。江月华路过干枯的菊花残枝,忽然想起李羡鸳曾送她一包绿云的种子,那种子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来年的秋天,会开出像南山下这样大片的菊花吗? 除夕,这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对在客中的人来说是不友好的。他们住在冷清的客栈之中,听着别人家的欢声笑语,闻着丰盛的年夜饭的味道,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月华推开窗,望着天上璀璨绚丽的烟火,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感觉这烟火是那样的漂亮。 对面也有人开窗,似乎也是想欣赏烟火,但那个人……江月华愣住了,眼前像是一个梦,应孟词就在咫尺之处呆呆望着她。烟花已熄灭,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江月华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看错了。等到又一朵烟花腾空的时候,长夜有一瞬的亮如白昼,可对面窗户里并没有人,江月华叹了口气,也许只是一个幻觉。 有人敲门。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候, 分卷阅读70 会是谁?江月华打开门,一下子愣在原地。 来的是应孟词,但又不是。确切地说来的是凌云。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凌云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月华悄悄叹了口气,对他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 有漫天烟火在他背后绽开,他等那刺耳的声音停下之后,告诉她此番他是要去玉壶宫的。“我想知道我的过去,那对我很重要。” 江月华猜测着原因是否会与自己有关,问道:“你现在过得不好吗?过去的事,没有必要知道的。” “我中了毒,随时都可能死去,如果稀里糊涂的死,那就太可悲了。” “中毒?”江月华一惊,上一次他说自己得了怪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中毒? 凌云把庸医知道的情况告诉江月华,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真相。但江月华这里并没有真相,她离开玉壶宫那天,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应孟词。她抱着乔毓的尸身手足无措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被同门诬陷质疑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他,杀掉秦泉声决绝而去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见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突然就蒸发了,好像根本没存在过。 “也就是说,那天你中了毒,机缘巧合被人救走了。”江月华猜度着十二年前的真相,觉得不可思议。应孟词在玉壶宫并未与人结怨,谁会给他下毒?反倒是自己,行事张扬,好勇斗狠,树敌无数,给应孟词下毒只怕还是冲着她来的!玉壶宫没有人不知道她和应孟词的关系! 见江月华脸色变幻不定,凌云觉得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我为什么会中毒?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月华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却无法说。他怎么能明白那些纷繁复杂的关系,知道那些他完全不记得的人? “是我连累了你,下毒的人是用你来对付我的。”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像看着一片虚无,“他要我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他做到了。”弑师杀友的恶名,再加上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相继离世,可谓诛心。 “他是谁?” “他被我杀了。” ☆、不能说的真相 江月华看着烟花绽放又归于沉寂,忽然有点想哭,原来她以为只是害了乔毓,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连同应孟词也一起害了。 凌云没有办法再问下去,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江月华难过。如果那注定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往事,他已不记得,为什么还要她再想起?“我因吃药而失去记忆,这非我所愿,所以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的话让江月华一惊,她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害你中毒变成这样的人是我,我才应该奢求你的原谅……” 凌云笑了笑,他长舒了一口气,也许玉壶宫也不必要再去一趟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陪着你,这样的原谅方式可以吗?” 子时已至,新的一年开始了,漫天的烟火和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爆竹湮灭了一切,他们对面而立,遥遥相望,随着天上一朵烟花绽开,江月华紧紧抱住了这个曾经叫做应孟词的男人,她还能拥抱他多久?是否终有一日,他又会人间蒸发一般,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云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炽热的情感,他虽然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是那么孤独那么痛苦,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赶走那些孤独和痛苦,就算他时日无多,但能多一日,便多一日。 秋水断剑在裴斐的行囊中,她背着行囊,独自走在冷清的山路上,这条路通往鉄戈堡,师叔孟庆海自女儿孟非晴出嫁后,就待在那里再也不肯出来。师叔伯等同辈之人大多故去了,没有故去的也都散落江湖下落不知,裴斐心中有疑问,她觉得这个疑问或许孟庆海能够回答她。 山路逐渐荒芜,若非正月里草木颓败,否则她连路也寻不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鉄戈堡的门前。 上一次还是盛暑之时,大家一起来的,为了听孟庆海讲剑道。裴斐记得那敏行斋中坐满了人,来得迟的,索性坐到地上,到最后没了下脚之处,连空气都变成热浪,侵袭着少年们昏昏欲睡。 自从孟非晴出嫁,孟庆海性情大变,再也没有回玉壶宫,这鉄戈堡也逐渐没人来了。 裴斐一敲门,那门扇竟倒在地上,门后的院子长满了杂草,像是无人居住一般。裴斐心中一沉,慌忙走了进去。但万幸,内院还是干净的,廊下几株腊梅开得正好,花剪就搁在树旁,仿佛刚刚还有人修剪过。 “孟师叔。”裴斐唤道。 她叫了好几声,孟庆海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样子着实把裴斐吓了一跳,须发皆白,比他实际的年龄还要老上二十岁。他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却不认得裴斐。“你是玉壶宫来的?” 得到肯定的回复,孟庆海态度便冷淡起来,“你来做什么?我没什么可教的东西了,都教给你们了?还来干什么?” 裴斐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只 分卷阅读71 有长话短说,“师叔,我今日来,想知道一件丑闻,一件玉壶宫天大的丑闻。” 孟庆海一愣,他眼神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什么丑闻不丑闻,我不知道!” 裴斐看他要抽身回屋,连忙说道,“师叔,这件事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全都在冤枉江月华一个人?” 孟庆海愣住了,从裴斐的口气来看,也许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只是来求证的吗?孟庆海冷哼一声,“冤枉?她那件事也叫冤枉?秦泉声是她杀的,又不是栽赃陷害!” “那乔毓呢!”秦师伯是江月华所杀,可乔毓呢?江月华为什么要杀乔毓?为了得到掌门之位?在惜华阁后面江月华只一剑就打败南宫琰,她何必杀乔毓? 良久的沉默,孟庆海忽然说道,“如果一直被蒙在鼓里,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孟非晴,在她决定要嫁人之前的二十年里,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膝下的,是个儿子,是个日后可以为孟家开枝散叶的儿子!他的妻子骗了他,他的骨肉也骗了他,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居然是一个女儿身!真相如此残酷,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处? 裴斐不认同孟庆海的逻辑,她还是想追问下去,“难道稀里糊涂的死,就活的痛快吗?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吗?” 孟庆海如被雷霆击中,靠在墙上动弹不得。孟非晴难道能假装一辈子的男人吗?就算她能,但她能为孟家开枝散叶吗?早知道如此,又何必一开始就欺骗他呢?他认命接受自己没有儿子,也就不会有那么高的期望,自然也不会有那么痛的失望。 裴斐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也为他感到难过,“师叔,有些事情错了,就该停下来,而不是一直错下去,对么?” 孟庆海没有回答,他似乎陷入深渊之中无法自拔,久到裴斐已失去信心,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你也会和知情者们做出一样的选择。” 裴斐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知情者们居然毫无异议一齐去冤枉江月华? 孟庆海的思绪飘回数年之前,他叹了口气,将被尘埃遗忘的事实悉数告诉了裴斐。“她是你师妹,她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弑师杀友,众叛亲离……” 裴斐掩住嘴,让自己别发出声音来。 眼泪从脸颊滑落,裴斐发现自己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绝不能供出谁才是凶手……所以月华也不肯辩驳,就认下这天大的罪名?” 孟庆海笑了,笑得很无奈,“莫京臣何许人也?为天下剑客开赌剑山庄之门,从玉壶宫出去的弟子,十人中九人都有名剑。他这一生皆耗费在玉壶宫,临死前还要受人耻笑吗?” 裴斐擦去眼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刚孟庆海说你也会和知情者们做出一样的选择,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她懂这个道理,却觉得可怕,为了掌门的声誉,就要搭上江月华的一生吗?她明明有机会拿到名剑,甚至当上掌门之位,可是…… 孟庆海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道,“不论如何,江月华已然弑师,她轻易落入了人家的陷阱,还能怪谁?” “这……这不公平!”裴斐觉得乏力,她忽然想起在囚室里的江月华,想起江月华翻过身去,在听到乔毓名字时候的颤抖。还想起在师父坟前,她被推到雪地上的模样。还有……还有十二年前,惜华阁后面,所有人都指着她质疑她的模样,可那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上前帮她说一句话呢?为什么不按住她叫她把真相说个清楚呢?如果有人这样做,那么后面弑师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自己有眼无珠,那应孟词呢?应孟词为什么没有出现?江月华在那个时候应该很绝望吧? 裴斐离开鉄戈堡,想去寻找江月华,她要把秋水剑还给她,还要安慰她,照顾她,理解她。就像师父临终前说得那样,再也不会去怪罪她。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和去年并没有什么分别。裴斐伸出手承接那冷漠的六瓣冰花,看着它在手心慢慢融化。天寒地冻的,江月华会在什么地方?她身上的伤好了没有,还有她的脚……这十二年究竟是如何过去的?她自幼怕冷,这浩瀚的江湖真的好冷,她能扛得住么? ☆、一遇错终生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马车在她前面缓缓地停下了,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对她说道,“朋友,天寒地冻的,我送你一程吧。” 一阵风吹来,裴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然后爽快地上了车。不管这人是好意还是歹心,她都应付得来。 “你从西域来的?”他打量着裴斐,好奇地问。 裴斐点点头。 那人越发好奇,“那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裴斐愣住了,她都不知道江月华在什么地方,又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要去寻一个人,一个脚上受伤的女人,你见过吗?”她不能说出江月华的名字,也不能说出找她的理由,这偌大的江湖,谁知道是敌是友。 分卷阅读72 那人的眉毛一挑,他的确见过一个脚上受伤的女人,他还看见了那个可怖的伤口。“她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她?” 裴斐没有回答。 两人陷入沉默,车在沉默中抵达了一个小城,于是裴斐下车告辞。 她走了几步,那人忽然喝住了她,“你告诉我,那个女人的脚怎么受的伤?如果我碰见她,我就告诉她你在找她。” 裴斐停下脚步,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脚上有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但你一个大男人,又怎么看得见那是什么伤呢?” 那人笑了,他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随意碰女人的脚,那样实在容易引起误会。 “我的确见过一个脚上受伤的女人,一来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二来不知道你是敌是友,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要不要说。” 裴斐这才有心好好打量这人,他气度不凡,像是世家子弟的做派,但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既然你没想明白,那就不要说。”裴斐笑罢,转身离去。 果然这人又追了过来,“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知道?” 裴斐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孩子,“那你告诉我不就完了?” 这人愣了好一会,嘻嘻笑道,“我叫雁无意,你怎么称呼?” 裴斐一惊,原来他就是雁大少,那他确实知道江月华的下落,“在下玉壶宫裴斐。”裴斐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她很坦诚,“我找她是私事,与玉壶宫无关。” 雁大少对她的坦诚很是震惊,但这同样也在传递一个信息,裴斐的确不是江月华的敌人。 他正要告诉她,却忽然一愣,焉知眼前这人不是故意说出身份来骗取他的信任呢? 裴斐知道雁大少疑她,于是打开行囊,露出秋水断剑来,“我要把这剑还给她。” 秋水剑的青色光芒和从前一样,这一样的光芒让雁大少莫名鼻酸,张煌铭的剑居然就这样断了,当它断的时候,张煌铭该是多么痛苦与绝望。 “断剑也是剑,并不需要谁的怜悯。”裴斐收起行囊,认真说道。 雁大少一愣,抬起头看着这高鼻深目的女子,这句话令他很意外。剑客有尊严,剑也是有尊严的。世上剑客只知爱惜名剑,但从来爱惜的都只是名剑的光彩照人。秋水剑虽断,但它仍然不失为一把名剑。 雁大少深深看了裴斐一眼,把江月华的下落告诉了她,“如今想找她,只怕要下扬州了。” 江月华一定会去扬州吗?裴斐不确定,不过往南行,总会找到她的踪迹。 “如果你遇到她,告诉她我在找她。还有一句——师父说的话,我都知道了。”裴斐说毕遂与雁大少辞别。看她翩然而去,雁大少的心,忽然有些惆怅起来,他很想追上去与她一起去扬州,但他忍住了,他没有去扬州的理由,何况扬州还有一个雪雪白,若让雪雪白见到裴斐与他同行,只怕又要生事。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雁大少抱憾终生,他实在应该与裴斐一起走的。 那是一个冷清的午后,裴斐想讨杯热水,无意走进了路边的一间茅屋,但茅屋里的这个人,她却认识。 “师姐……”那人显然也认出她来,这样的相遇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们望着对方,久久地惊讶与欣喜。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那人问。 裴斐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这件压在心中的事说出来,“其实我是要去找月华的……” 除了意外,还是意外,那人问道,“你找她做什么?她……她弑师杀友,你怎么还记挂着她?” 裴斐听到那四个字,鼻子有些发酸,江月华在玉壶宫弟子的心目中,永远都要背着这个罪名了吗?“也许,我们冤枉了她,有些事情,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样简单。” 那人忽然打了一个寒战,他犹豫着问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斐暗暗吃惊,她坐直了身体,反问道,“你是不是也知道?”看他惊慌的避开目光,裴斐就断定他知道了,“所以你在那之后就离开了玉壶宫?” “师姐……”这个人并不想和裴斐再谈论这件事,他劝道,“过去的不应该让它过去吗?你不应该再去找她!” “所以我们就永远把月华冤枉下去?指责她,诅咒她?永生永世?”裴斐越想越替江月华不值,就算真相无法公诸于世,他们也不该再这样对待一个无辜之人。 那人看着裴斐,目光逐渐变得复杂,他走到裴斐身边,伸手去接她的行囊,“歇一会吧,喝口水再说。” 裴斐正要取下行囊,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有冰凉的东西忽然刺进了她的胸口,她低头望着胸前,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有鲜红的血液从匕首上涌出,惊讶比疼痛还要强烈,“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理由是什么? 那人低着头,不肯看裴斐一眼,他的声音也很低,“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我怎么可以让你去告诉江月华……” 裴斐更疑惑了,“告诉月华?告诉她什么 分卷阅读73 ?”事实的真相江月华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性子太烈,才会不顾一切地做出那样的事情。裴斐望着眼前这熟悉的陌生人,觉得一切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难道还有江月华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吗? 那人也愣住了,他望着裴斐疑惑的神情,忽然明白裴斐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你说的真相是指秦泉声?”他的心忽然沉下去,是了,那件事裴斐怎么可能知道? 裴斐只觉得浑身冰冷,她软软地倒了下去,“难道……你……”她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背囊,秋水剑就在背囊里,这是月华仅有的东西了,她还没来得及还给她,也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一直都错怪了她…… “月华……月华……”裴斐喃喃念着那个名字,一如师父临终前的模样,原来师父那一刻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无奈。 究竟是谁想害月华?当年的真相又是什么?孟庆海说了谎吗? 可惜这些问题,裴斐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那人看着裴斐的尸体,整个人都开始抽搐,就好像羊癫疯发作一样,但他没有羊癫疯,那是恐惧,是充满悔恨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想呕吐,可他什么也呕不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镇定下来,他找到火折子,一把火将这间茅屋烧了个干净,裴斐的尸身也一起被大火吞噬。他看着那大火熊熊燃烧,却觉得说不出的冷,然后他转身就跑,似乎怕裴斐的冤魂会追上来索命,他越跑越快,风一样消失在路的尽头。 夜深沉。初春的夜里一如既往地冷。一条荒凉的古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地行驶着,驾车的人有些疲倦了,马也有些疲倦,于是这马车越走越慢,忽然间,那匹马停了下来,它喷着粗气,焦躁的跺着蹄子。赶车的人被惊醒了,这人竟是庸医。庸医挥着鞭子驱马前行,但马儿像和他赌气似的,怎么也不肯走了。 车帘被一双手掀开,露出了江月华的脸,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怎么了,这马就是不肯走。难不成前面有什么危险?”庸医叹了口气,有些束手无策,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停在这里怎生是好。 江月华四下望了望,并不觉得附近存在危险,惨白的月亮照在这荒凉的古道之上,在初春的夜晚散发着寒意。“算了,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你进车厢里来,能暖和一些。” 她说着跳下车,留意着附近是不是有人,很快她就发现路旁有一大堆黑色的东西,像是什么燃尽后的余迹。有人曾在这里生火?她猜测着,不过那面积似乎有些太大了,不像是一个小火堆。忽然间,乌云遮月,一切都暗了下去,什么都看不分明了。也正是因为月光黯淡,那余迹之上忽然泛起了淡青色的光芒。这颜色很熟悉,江月华心中一动,信步走了过去。 “江姑娘,可能是鬼火,不要过去。”庸医没有进车厢,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淡青色的光芒。荒郊野地有鬼火也没什么古怪的,庸医见过不少,好心劝江月华不要管。 他们说话的声音把凌云也惊醒了,他的疼痛刚刚发作了一次,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虚弱,“怎么了?” “没事,我去去就来。”江月华让他不要动,已走到那余迹跟前。淡青色的光芒还在,她蹲身拨开一堆黑色的东西,摸到了它。它是那么冰凉,却又那么温暖。乌鹊别枝后,秋水碧生寒。那淡青色的光芒,只属于秋水剑。 江月华抓着秋水剑,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苍凉。秋水剑为什么会在这里?会遗落在这荒野之中?可张煌铭呢?他又在哪里? 乌云散去,月光再次洒在大地上。江月华忽然发现刚刚她拨开的那堆黑色的东西是骨头,是人的骨头。 强烈的不安感席卷着她,她呆坐在地上。和秋水剑在一起的骨头?会是谁的?难道…… ☆、青萍风动 凌云和庸医一齐走了过来,他们自然也看见了骨头和断剑。 “这把剑,是我一个朋友的……”江月华看着那骨头,不敢去猜那骨头究竟属于谁。 庸医弯腰,审视着那不完全的骨头,告诉他们,“这尸骨是一个女人的。” 女人?江月华一愣,怎么会是女人?她还以为…… 庸医伸手捡起一把匕首,还用鼻子嗅了嗅,“这个女人是先被捅了一剑,然后烧死在这里的。” 江月华只庆幸了一瞬,听了庸医的话,另一种不安的念头就从心底升起,和秋水剑在一起的女人,会是谁?能有谁? 凌云将她扶了起来,但他感觉到她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我……我要去一趟玉壶宫……”江月华靠在凌云身上,她宁愿她此刻的想法是错的。 凌云没有反对,只要她去哪里,他就会陪她去哪里。 三人将那尸骨好生安葬后,调转方向,直奔玉壶宫而去。 玉壶宫有喜事,大喜事,掌门南宫琰与梦雪坪少主卞辰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三,梦雪坪与玉壶宫广发请帖,邀请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观礼,一 分卷阅读74 时间人流涌动,悉数往梦雪坪而去。 江月华他们到达玉壶宫的时候,玉壶宫已有些空荡荡的了,南宫琰安排师弟常丕代理掌门之位坐镇,绝大部分弟子则跟着她去了梦雪坪,留守的弟子见了江月华,个个骇出一身冷汗,谁也没有想到江月华会在这时候上门。 江月华和凌云双双站在那牌坊下,根本没有去理会如临大敌的玉壶宫弟子。“以前总觉得这牌坊好高好大,去年我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这牌坊这么低,这么小……” 凌云望着这陌生的牌坊,忽然有些失落,在他还是应孟词的时候,这个牌坊下是否发生过很多的故事? 江月华不再感慨,转向那些不敢轻举妄动的弟子,“裴斐师姐在不在,若是她在,请她出来。” 早有弟子进去通风报信,暂管玉壶宫的常丕已慌慌张张赶了来,虽然多年未见,常丕还是一眼认出了应孟词,他看着这两人,心中七上八下,一个江月华就够难对付,更何况还有一个视江月华如命的应孟词。“你们来做什么?趁此机会要对付师门吗?” 江月华无心再废话,她只问裴斐的下落,“裴师姐在不在?她是不是去梦雪坪了?” 在这件事上,常丕倒没什么好隐瞒的,“裴师姐去年腊月就不知去向,一直没有回来过……你找她做什么?” 江月华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向了头顶,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那么,在荒野路边的尸骨……“不可能!她去了哪里,你不要诓我!”她喝道。 常丕冷笑道,“诓你?你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吗?” 江月华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又问常丕,“裴师姐这十多年来有没有与人结仇结怨?有没有人想对她不利?” 常丕冷冷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江月华,好歹同门十几年,裴师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与人结仇?不过也是,你那样的心肠,连乔毓都下得去手,怎么可能在意身边都是怎样的人。” 江月华蹲到地上,双手按住了自己的头,那堆发黑的尸骨不停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它属于裴斐。那晚她看见秋水剑的时候,就想到了裴斐,师父下葬之前,裴斐提起过秋水剑,那么秋水剑应该在她的手上…… 凌云拉她不动,只好陪她一起蹲在地上,“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在怀疑那些尸骨,是裴师姐的?” 这句话在江月华脑海里转了千百遍,她根本就不敢说出来,此刻突然听见,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不可能!裴师姐……她剑术很好,她不可能出事,再说了,她一直带着下黄泉,就算不敌对手也能脱身,她不会出事的。” 江月华斩钉截铁,但这些话连她自己都怀疑起来。 常丕见他们两蹲在那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把心一横,喝道,“列阵!” 如果能一举拿下江月华,也算得上是给南宫琰的新婚贺礼。常丕这样想着,带着众多弟子,把江月华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月华只觉得有杀气,当即拉着凌云站起来,玉壶宫弟子们散乱而立,这剑阵分明是青萍风动。 “阿丕,青萍风动是大家一起学的,你以为我不会破解吗?”江月华说完,迅速拉着凌云不住闪避。 常丕冷哼一声,“我就是阵眼,想破阵?那先杀了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勇敢过,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杀掉江月华的好机会,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常丕没有撒谎,他的确是阵眼,江月华甚至不用再耗费时间去破阵,她只要杀掉常丕,这个阵自然就破了。但江月华并不想杀人。因为他是玉壶宫的弟子,也因为这是在玉壶宫的牌楼下。 凌云被动地和江月华在阵中躲来躲去,不知怎么,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像是白杨树,又像是大槐树,一眨眼又变成了一棵花树。“把它埋下去,会发芽吗?”有个声音反复在问,问得他头疼欲裂。 江月华感觉到凌云不对了,他的疼痛已经开始发作。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必须吃药!江月华想到这里,目光锁住了常丕。 常丕也感受到了江月华摄人的气息,十一岁的时候,他曾和江月华切磋剑招,那年江月华十三岁,拿着把木剑居然划伤了他的手。江月华当时也吓呆了,那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剑气”的存在。江月华是他们这一辈弟子中第一个悟出剑气的人。 自那以后,与江月华交手,常丕就有说不出的紧张兴奋,后来他明白紧张与兴奋通通来源于一种叫做艳羡的情绪,这种艳羡在乔毓死的那一天轰然泯灭。明明可以成为一代剑道高手,为什么要做出弑师杀友的事?常丕恨她,恨她的离经叛道,更恨她杀了乔毓,杀了那个他暗暗喜欢却从不敢接近的女孩子。 江月华已近在咫尺,常丕那种紧张与兴奋的感觉居然又回来了,不论是正是恶,江月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她一掌击来,打在他的剑上,剑嗡鸣着,将那力道带向自己,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江月华拉着凌云跟他一起飞出剑阵,她忽然伸手扯住了常 分卷阅读75 丕的衣领,然后他们三人一起安然落在离牌坊不远的地方。 江月华没有再去看常丕,她急乎乎地给凌云喂药,可凌云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疯狂地砸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把它砸碎。江月华给他喂药的时候,也许是疼得狠了,他一口咬在了江月华的手上,江月华眉头皱了皱,并没有缩手,就让他咬下去,直到鲜血淋漓,他逐渐失去意识。 常丕的剑一直抵着江月华的后心,可他没能刺下去,他看见应孟词诡异的一幕,也看见江月华血流如注的手。 他忽然把剑扔了出去,剑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不杀我?”江月华把凌云抱在怀里,回头看着他,她没明白常丕刚刚是怎么回事。 常丕的眼睛红了,他整张脸也红了,那不是羞愧的红,而是愤怒,“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狠的心肠,我下不去手!” 他指着江月华,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要离她越远越好,“你为什么要杀乔毓?为什么?为什么!” 江月华紧紧抱住了凌云,咬紧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害死了乔毓,又把应孟词害成这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那晚她为什么要和人打赌?为什么要去惜华阁?为什么要看见不该看见的一切? 常丕下不去手,玉壶宫其他弟子可以,但他们还没围过来,忽然一个人从天而降,把江月华他们带走了。 “师叔,追不追?”弟子们想去追,但觉得还是应该问一问代理掌门。“追吗?”弟子们询问着,可常丕一直都没有回答。 ☆、梦雪坪 带走江月华和凌云的是庸医,他替江月华包扎好伤口,又查看了凌云。“他刚刚动了真气,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毒被催动了,所以发作得比以往都厉害。” 江月华回过神,打量着凌云,低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毒?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毒呢?” 当年掌门夫人给掌门茶杯里下了剧毒,掌门都能救回来,应孟词为什么不可以? 庸医皱了皱眉,这毒他已研究了十二年,如今还没有眉目,他觉得自己只怕老死,也未必会研究出结果来,“制毒之人心思缜密,此毒的症状至少与一百种毒物有关,可这一百种中的每一个,都至少有几十种毒物与它相似,我想确定这毒到底是哪一百种毒物都很难,这十二年,我只确定出六十三种,其他的找不出来,就不可能配出解药。” 他倒吸一口凉气,此中的心酸,旁人怎么能够领会,“实不相瞒,凌云吃了我很多的药,有的药我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对症,有的药又变成了毒,积攒在他体内,还有他失忆,也是我的药所致……”十二年来,他第一次说出了事实真相,他一向对自己的医术很骄傲,可这次却败在毒药手下。 江月华看着庸医自怨自艾,心中也十分难过,“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中毒是被我连累,只要他多活一日,我心中的愧疚就能少一分。算起来,我的命也是先生你所救,若是不遇到你们,我只怕也活不下去。” 庸医看着江月华,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绝不是江湖上说的那种人,“我们去梦雪坪吧,老夫已有很多年没有看过大热闹了。”他知道江月华想确定荒山路旁的尸骨究竟是不是她的师姐,不然她心中难安。既然玉壶宫问不到下落,那只有去梦雪坪碰碰运气,希望那个叫裴斐的女子能够出现在梦雪坪。庸医虽然不认得她,但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强。 江月华感激地看了庸医一眼,庸医朝她笑了笑,“你的情郎被我治得险些归了别人,搞得我总欠你似的。”欠了人家东西,就得还,这实在令人懊恼。 梦雪坪离玉壶宫不远,却比玉壶宫大得多,目所能及处,皆是卞家的产业。江月华和凌云乔装扮做庸医的药仆,三人明目张胆地走进了梦雪坪。裴斐外貌特殊,十分好认,但他们一路行来,却并未见到这样的人。庸医找了好几个玉壶宫的弟子打听裴斐,但得到的回答完全一致,裴斐去年年底离开玉壶宫不知去向。 庸医心知江月华的猜测成了现实,但他并不好伤害她,“明日是你们掌门的大喜之日,你那师姐说不定会来观礼,或者我们再等一等。” 江月华又如何不知这是庸医的安慰之语,但她心底始终存有一丝侥幸,也许裴斐明日真的会出现呢? 庸医找了间最偏僻的小店,要了酒菜,劝江月华且宽心。菜上得很慢,也没有人招呼他们,越是偏僻冷清的店铺,服务越是差劲。三人又累又饿,也无心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庸医刚刚把一片笋放入嘴里,忽然,他用筷子拦住了江月华的菜,轻轻地摇了摇头。另一只手又按住了凌云,示意他不要吃。 江月华看着桌上的菜,又扫了一眼隔着一道帘子的后厨。这间店有什么问题?菜里怎么会有毒?难道有人看穿他们的身份了? 庸医什么都没说,忽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装起死来。江月华对凌云眨眨眼,两人也一起伏在桌子上,静观其变。 脚步 分卷阅读76 声,很轻,朝他们越来越近。江月华忽然暴起,一把攥住了那人的咽喉。“你是谁?”她问完这句话,看清了来人的面目,然后她愣住了,“严镇?” 严镇也没有料到她根本没有中毒,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凌云与庸医也站起身,打量着他。 严镇委实已慌乱到极点,他索性心一横,闭目待死。 江月华道:“你都是为了她?”他和骆北濠一样,不就是想送给南宫琰一份天大的新婚贺礼么? 江月华话音未落,只听得弓弦声嗡嗡作响,她松开严镇,提醒众人道,“外面有埋伏,大家躲开!” 随着江月华的提醒,箭矢如雨点般急速而至。庸医抬起桌子当做盾牌,与凌云躲在桌子之后。江月华正要藏身柱侧,不料这个档口,严镇居然打了她一掌。 玉壶宫掌法力道皆奇重无比,江月华只觉得气血翻涌,竟将藏身的柱子撞断,摔倒在地上。严镇则借着这一掌之力,冲破屋顶,瞬间消失无踪。 凌云见江月华出事,扯下外衣,抡得呼呼生风,将射向江月华的箭悉数击飞。庸医喝道,“不能动真气!”他将桌子掷出门外,一手扯住一个,退入后厨之中。 后厨有道小门,三人慌不择路,便不管不顾夺门而去。外面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巷子,三人鱼贯而入。庸医的右手感觉到凌云在发抖,想必是他刚刚动了真气,毒性又被催发了。而左手拉着的江月华气息已乱,他侧目看时,江月华嘴角的血自顾自地往出涌,已染红了她的前襟。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巷子尽头忽然出现了卞家的弓箭手,庸医想往回退,但后路也被堵住了。那些弓箭手似乎是顾忌江月华,全都不敢上前,竟往巷子里射箭,这狭窄逼仄的地方,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忽然间,墙那边伸出来一双手,这双手扯住庸医,连带江月华和凌云一起扯到墙那边去。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灰尘迷了庸医的眼睛,他拨开眼前的飞尘,依稀看见一个人影,那人喝道,“快跟我走!” 庸医拉着江月华和凌云,尾随那人,专走那逼仄狭窄的小巷子和冷清无人之处,最后来到一个颇为豪奢的园子里。 园子里没什么人,那人叫庸医放缓了脚步,领他们走进一个独立的院子。 进了院子,庸医才警惕起来,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救他们?“你是……” 那人将凌云和江月华扶进屋,才有功夫回答他,“在下雁无意。” 江月华受了重伤,但神智还清醒,听到那三个字,勉强睁开眼瞧了瞧,果然是雁大少。 “雁大哥又救了我一命,我实在是……”江月华说了一句话,就大口地喘着粗气。雁大少连忙止住,又取了雁家独门的内伤药给江月华服下。 见江月华与雁大少相识,庸医才放下心来,他慌忙去看凌云,却见凌云牙关紧闭,脸色转白,顿时惊出一头冷汗,他从怀里摸出银针,连扎几个穴位,然后割破了凌云的手指,看见有黑色的血从他手指处滴落,庸医才渐渐放下心。 “你把他体内的毒逼到手指上,然后排出?”雁大少似乎听说过这种疗法,颇为惊奇。 庸医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办法本是解毒最快的办法,一般的毒,用这办法很快就能拔去毒性,稍微厉害些的,可再用药物调理,慢慢就恢复了。似凌云所中的这种毒,是否永远也无法治愈?凌云还能活多久?自己的寿命又有多久,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毒?将他一辈子都困在这上面?也许到死都不会有结果! 雁大少告诉江月华,让他们先在这里好好养伤,“这个园子眼下是梦雪坪最安全的地方。” 等到雁大少出去之后良久,庸医才反应过来,“这是卞家的园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知道的人很多,但敢这么做的人很少。 卞辰的脸色十分阴郁,就好像这四月怪异的天气,依旧冷风嗖嗖。他匆匆忙忙走进一栋精致的小楼,南宫琰暂时住在这所小楼上,在成为卞家的新妇之前她只能待在这里。为了这一天,卞辰准备了良久,母亲一如既往地挑剔,她对南宫琰不太满意,但南宫琰毕竟是玉壶宫的掌门,她权衡再三,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卞辰并不希望婚礼那天会被什么事打扰,所以他安排卞家的子弟严密监控着一切,果不其然出了事。有个男人鬼鬼祟祟闯进一家小店,还赶走了掌柜和厨子,摆明是想闹事。对于这种坏他好事的人,卞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他射成筛子。但万万没想到,那个惹事的男人逃走了,连小店里吃饭的三个人也不知去向。 卞辰越想越烦,于是他来找南宫琰。 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发现窗帘诡异地摆动着,刚刚有人从窗口逃走了,是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南宫琰脸色也不好,她看了卞辰一眼,没有说话。 “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卞辰的怒气越发盛了。 南宫琰当然已知道,她知道的还比卞辰多一些,“那逃走的三个人里,有江月华!”她倒吸一口凉 分卷阅读77 气,一天没有抓住江月华,她一天都感到不安,“你不是说你安排周密么?江月华来了也没有人发现?你难道要让她破坏我们的婚礼?” 卞辰一惊,他还不知道江月华的事情,南宫琰是从何处得知? ☆、一往而深 “江月华现在受了重伤,你派人去搜,挖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到她!发现她就直接杀掉了事!夜长梦多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南宫琰的手攥得紧紧地,指甲嵌入肉里也不自知。 卞辰看着她,想把她看穿,但是他没有这本事。南宫琰是怎么知道那三个人里有江月华?又是怎么知道她受了重伤?难道那个想惹事的男人,是南宫琰安排的?刚刚从窗户溜出去的,会不会也是他? 卞辰强压下自己的烦闷,提醒道:“你不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个恶徒身上,她是玉壶宫的敌人,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敌人,你以后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放在我们两的事情上?” 南宫琰垂下眼帘,没有回应。卞辰冷冷看着她,发现她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南宫琰见他急着走,连忙嘱咐道,“我说的事你莫要忘了!特别是那个雁无意,他如今正在你们家呢!” 卞辰狠狠地摔上门,气呼呼回到家中,又安排人去挨家挨户地搜江月华。仆从见他脸色不好,迟疑着问道,“少主,清绮园那边也要搜吗?” 卞辰心中一动,雁大少正住在清绮园里,但清绮园里还有卞家请来的其他贵客,贸然惊动只怕有失礼仪。 “只许去雁大少那里搜,不要惊动旁人!”卞辰刚说完,就见母亲卞夫人走了进来,“搜什么人?还要去清绮园搜?” 她已知道了始末,心中大不高兴,“你知道清绮园里都住着什么人,你也知道雁无意是什么人,这里是梦雪坪,不是玉壶宫!” 卞辰将厉害说给母亲,希望她能理解,“那个江月华八成是想破坏我们的婚礼,要是不除去她,明日大婚只会更丢脸!” 卞夫人冷笑道,“你还有没有脑子?”她指着卞辰,满心满眼的恨铁不成钢,“那南宫琰还没过门,你就惟命是从,过了门还了得?” 她气得原地转圈,双肩随着呼吸不住耸动着,“来观礼的有多少人?有多少高手你不知道?一个人能怎么破坏你的婚礼?”她冷笑连连,“南宫琰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是让你去跳河,你难不成也要跳?要杀玉壶宫的恶徒,就让他们的人自己去!” 她觑着卞辰,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然娶了媳妇忘了娘,只得吩咐仆从道,“谁也不准去清绮园搜,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惊动了贵客,你们猜猜会有什么下场!” 卞辰拗不过自己的娘,仆从更不敢,冷静了一会儿,卞辰独自来寻雁大少。 小院里有淡淡的龙涎香味,雁大少惯是个一掷千金的主,焚这种上等香料也是寻常,但未必不是在遮掩血腥气之类的气味。 “雁兄在吗?”卞辰并没有急于闯进去,上次已与雁大少有些不快,他确实不能再意气用事。 “请进。”雁大少在里面回应。卞辰遂走了进去,屋里确实有人,但并不是江月华,而是盛家的大少爷,盛芦笙。 “盛公子也在此?”卞辰微微感到意外。 盛芦笙笑了笑,“久闻雁兄大名,今日特来结交。”卞辰并未发现什么,寒暄了几句,仓促离去。 见卞辰去的远了,雁大少才松了口气,他望着盛芦笙,心中充满了好奇,“你怎么认得江姑娘呢?” 盛芦笙叹了口气,将自己找盛芦笛的事说了一遍,“我去了趟横笛山庄,才知道杜家小姐也失踪了半年多,事情总没有头绪,正想着会不会再遇见江姑娘。” 雁大少便承诺着人寻找盛芦笛,一面又感慨道,“万幸隔壁院里住的是你,若是别人只怕要糟。” 两人说了些闲话,到盛芦笙房中探视江月华。凌云还未清醒,江月华正在给凌云喂什么药丸。她的行囊铺在一旁还未收起,露出了那把秋水断剑。 雁大少看到断剑,便想起剑也有尊严的话来,问江月华道,“你那个师姐呢?你们在哪里遇到的?” 江月华一惊,“你见过她?” 雁大少点点头,将两人相遇的事告诉了她,“我生怕指错了路,你又没去扬州。” 江月华的心沉了下去,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秋水剑确实在裴斐的手上,那么荒野路旁的尸骨,还会是别人的吗? 见江月华变了脸色,雁大少觉得有些奇怪,“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月华咬紧牙关,命令自己镇定下来,良久,她问雁大少,“师姐托你带句话,她说了什么?” 雁大少一愣,江月华的意思是,她并没有遇见裴斐?“她说她在找你,还有,师父说的话,她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看见江月华没有表情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如珍珠滚落。 “裴师姐,她死了。”在雁大少和盛芦笙的安慰下,她对自己 分卷阅读78 的眼泪做出了解释:“她被人捅了一剑,然后烧死在路边。” 盛芦笙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有劝她节哀。而雁大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异域女子,居然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是谁杀了她?为什么?” 江月华也想问这个问题,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裴师姐从来不与人结怨,她怎么可能有仇家?就算真的有,可谁能轻易伤到她?” 雁大少问道,“你师父的话是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江月华一愣,那件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甚至她自己都不愿意损伤掌门的声誉,裴斐自然也不会,谁会为了这个灭口? 见江月华迟疑,雁大少便猜度其中大有文章,待要问,又顾虑盛芦笙在侧,她未必肯说。 “那把匕首呢?”雁大少转而问凶器。江月华从怀里拿了出来,这把匕首她一直带在身上,仔细瞧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瞧出来。 匕首很是锋利,除此之外没有特别之处。 说话间凌云忽然醒了过来,见江月华似乎哭过,大家又拿着那匕首瞧,心中已猜到真相。他默默握住了江月华的手,她的手冰凉,不知道是她此刻太虚弱还是太悲伤。 雁大少他们走后,凌云才劝道:“你不要太伤心,你要好好养伤,养好了伤,咱们就去找凶手,给师姐报仇!” 江月华靠在他身上,摇了摇头,“等我的伤好一点,我们就离开这里,去絺城,或者什么地方都好。”她忽然深深地恐惧起来,她失去的太多,不能再失去他了。 凌云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他还能陪伴她多久?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长一些,不然她的余生该怎么办? 许久,他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才问道,“严镇是谁?他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又为什么要害你?” 在说到下毒的时候,江月华忽然一愣,又是下毒?她实在厌恶毒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出了会神,跟凌云说起了严镇和南宫琰的过往,“也是个痴情人罢了。” 凌云能够理解严镇的心思,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南宫琰一定要杀江月华。“江湖上的传闻都不是真的,对么?”凌云试探着问她真相。 “当然不是真的。”雁大少去而复返,他想问刚刚那个没有问的问题,甚至怀疑这就是其中的关键之处。以江月华的身手理应稳坐掌门之位,何须杀挚友抢夺?玉壶宫对秦泉声的死一点解释也没有,这实在可疑。 江月华觉得雁大少似乎对这个问题太过关切了,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雁大少说道,“有的人,只见了一面,但你好像与她认得了几百年,这个理由够吗?” 江月华一愣,难道雁大少对裴师姐……他们两若站起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可是,可是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师姐了。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雁大少很坚定,看模样,江月华要是不说,他就不会走。 那件事在江月华心里埋藏了很久,她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说,更不要说到了今日的局面。“我师父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我师叔伯一辈大多知晓,我们这一辈里也有。没有人会为了那件事杀人灭口。裴师姐的死,和那件事无关。” 见她极其肯定,凌云劝道,“不管有没有关系,你说出来,好让雁大哥不要挂念。”真相就在眼前却不肯相告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看着此刻的雁大少,就好像看见了自己。 江月华依旧摇了摇头。雁大少不好强人所难,转而问道,“你师姐此前是不知道那件事的,那么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又是谁告诉了她?” 这个倒是好猜,裴斐一定是去过鉄戈堡,不过孟庆海能告诉裴斐,却不会告诉外人。江月华让雁大少不要再去打听,那件事没有人会说出去的。 雁大少气急败坏,他实在不明白江月华到底在隐藏什么,“难道那件事是玉壶宫不可外传的机密吗?可是江姑娘,玉壶宫视你为仇敌,你凭什么替他们封死这个秘密?” ☆、荧惑守心 雁大少关心则乱,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与他们不欢而散。夜半之时,凌云竟独自来寻他,“月华已经睡了,我来的事你不要告诉她。” 雁大少猜测凌云就是那个与江月华定终身之人,但不知道他什么底细。凌云便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关于江月华弑师杀友的事,他已隐隐约约得出了结论,“秦泉声杀了乔毓,月华就杀了秦泉声报仇,至于为什么,我没有问她,就算我问了她,她只怕也不会说。” 雁大少猜测其中有内情,但内情只有这么一半,他越发疑惑了:“你的毒……难道也是秦泉声所为?”秦泉声究竟与江月华有什么仇怨,要害她众叛亲离? “我想应该是他所为,说句惭愧的话,从前的我,对月华似乎非常重要,毁掉一个人,最狠的莫过于毁掉他最在乎的人或物。”凌云说到这里有一丝丝惆怅,他恨自己不是完整 分卷阅读79 的应孟词,似乎总与江月华有隔阂。就像那件事,江月华甚至不肯告诉他。 雁大少自然不知道凌云在想什么,他思量秦泉声迫害江月华的理由便是玉壶宫的秘密,连江月华都愿意守护这个秘密,裴斐会是因为这个秘密而死的吗?谁会在乎玉壶宫的秘密? 就在这时候,雁大少忽然感觉到一丝杀气,一回头,一只箭已到了眼前,这箭是冲着凌云而去的。浊酒出鞘,将那支箭一分为二,箭未落地,雁大少已寻着箭来之处追去。射箭之人穿着夜行衣,在夜色的掩映下跑得飞快,雁大少追着他,两人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凌云拾起地上的箭,这箭似乎和那日在小店中见到的箭一模一样。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冰凉的锋刃架在了脖子上。 “应孟词,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凌云抬起眼,认出身前之人是严镇,但严镇这句话好奇怪,似乎对他还活着感到意外。难道说,严镇知道自己中毒之事?凌云心思一动,便冷笑道,“未能如你所愿,是不是很可惜?” 严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当年我并不知道那酒里的是毒,我以为是迷药才会给你喝,并非真心害你。到如今……大错已铸成,我只能杀了你。” 他说完就朝着凌云的大动脉砍了下去,但他的剑却被拈住了,凌云竟用双掌接住了白刃。 血从他掌缝中渗出,他按住剑身,叫严镇奈何不得。“裴师姐也是你所杀?”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没料到严镇承认了。 “裴师姐的事,地下相逢,我自会跟她解释!”严镇说罢,运气于剑,凌云只见掌中锋芒大盛,一股滚烫的感觉逼迫他松开双手,剑锋从面上划过,他迅速向后退去,可那剑气竟划破了他的衣襟,露出他的胸膛。夜晚的凉风吹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让他起了一身寒栗。严镇的手居然松开了剑柄,但他的剑却悬在掌心之中,飞速地旋转起来,像一团红色的火焰,这团火焰锋鸣着朝凌云逼近,凌云脑海中浮起一个名字:荧惑守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四个字,也许,他曾经也会这一招。 可如今他唯有避让,但他闪避到哪里,火焰就追到哪里,已离他越来越近。凌云提起一口气,运气于掌,朝这团火焰劈了过去!那把剑忽然间停住了,像是凝固在空气中一样,这凝固持续了一小会,那把剑就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严镇用内力控制着剑,剑便像开始那样旋转起来,凌云亦用内力去阻止它的旋转,剑便再次凝固在空中不安地躁动着。可凌云体内真气一动,他身上的毒也被催发了,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的毒再次发作,不堪忍受的痛苦折磨着他,他已不能再使用内力。没有凌云的阻拦,严镇的剑再次化为一团火焰,飞速冲向凌云的心脏。 凌云被剧痛控制,失去了意识,根本没有躲避,眼看着就要丧命于严镇剑下,忽然一条人影窜了出来,试图去阻拦严镇的剑。这人是盛芦笙,他与凌云、庸医同房,发觉凌云久去不归,寻到这里来时正巧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偏偏盛芦笙没有取得名剑,平日也不习惯携带兵刃,赤手空拳如何能拦得住荧惑守心。似是灼烧一般,他被剑气所伤,狠狠地摔倒在地。盛芦笙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爬起,一把抓住剑柄,让它不能刺入凌云的胸膛,可那把剑被严镇用内力操控,盛芦笙内力不敌他,又缺少实战经验,整个人竟跟着那把剑旋转起来,他握着剑,不觉已离凌云的心口越来越近。 庸医跟着盛芦笙一起出来的,他见势头不好,急忙上前拉开凌云。与此同时,严镇的剑已从盛芦笙的手里挣脱,严镇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一心一意地要杀凌云! 庸医拉着凌云拼命闪躲,可他走到哪里,那团火焰就追到哪里。庸医武功平平,又拉着一个人,速度不由得越来越慢,那团火焰已追上了他,他也感受到了那股骇人的炽热。庸医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也许他的人生走到了尽头,于是他奋力将凌云推开,让那团火焰钻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凌云像一只笨重的鸟,无辜地落在地上,灰白色的脸上无法摆脱的是痛苦之色。庸医看着他的脸,一颗泪从眼角滑落,一世行医,到死却没能解决掉他人的痛苦,这回是真的做了一个庸医。 五脏六腑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漩涡搅动着,庸医连疼都感觉不到了,他扑倒在凌云的脚下,血液和肉泥铺满了地面。他伸出手,试图去拉凌云,“老子,老子没有把你治好,但是老子也没有把你治死,你……你千万记住了啊……老子,可没有让你死……” 庸医到死都没有碰到凌云,这个身中剧毒又失去记忆的倒霉蛋,靠着他的药还能活多久?也许会很久吧?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凌云的脸,再也不肯合上。 江月华是被呛醒来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火海之中,炙热的火光和呛人的气息使得她剧烈咳嗽起来,她慌忙离开这即将焚毁的屋子,来到了院中,但她站在院中的时候,看见的只有火光,整个清绮园都成了一片火海。火舌席卷着,呼啸着,映红了半边天。偏偏这夜的风极大,清绮园的火连续不断地烧下去,烧着了整 分卷阅读80 个梦雪坪。被火灼伤的嘶号,房屋倒塌的轰鸣,救水声,啼哭声,此起彼伏…… 凌云去了哪里?江月华四处寻觅,寻不见他的身影,连雁大少和盛芦笙也不见了,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告诉她?又或者他们出了意外? 江月华被那炽热的气息熏考着,忽然想起了秋水剑断的那个晚上,她什么也看不见,焦急又无助。为什么上天总要这样对待她呢? 这场火从夜晚烧到白天,又从白天烧到夜晚,四月初三这日,就在救火之中度过了,卞辰和南宫琰的婚礼未能进行。令卞辰更绝望的是,从火烧起来到现在,他竟然没有看到南宫琰的身影。她在哪里?是不是在为这场无端的大火阻挠了他们的婚礼而生气? 梦雪坪的火完全熄灭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江月华在十里外的一间小客栈遇到了重伤的盛芦笙和雁大少。盛芦笙瘫在榻上,一见江月华就急忙起身把那晚发生的事情悉数道来,“那个男人我不认得,他剑术极好,能以气御剑,剑招十分可怕,像一团火焰……他杀了庸医,还要杀凌云,我抵挡不住,这时候来了两个玉壶宫弟子,他们起了争执,不知怎么忽然起了大火,那两个玉壶宫弟子就把凌云抢走了……”江月华听得一头雾水,按盛芦笙形容,那剑招分明是玉壶宫的荧惑守心,既是玉壶宫弟子,为什么要杀凌云,又为什么与后来的玉壶宫弟子起争执?江月华还没想明白,雁大少也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猜测着那人的身份,“和我纠缠的是个高手,黑衣蒙面,武功路数变化奇多,似乎是故意不让我认出是谁。” “他们不来杀我,为什么要杀凌云?”江月华百思不得其解,那个使出荧惑守心的人是谁?抢走凌云的两个人又是谁?江月华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直要往玉壶宫去。盛芦笙和雁大少百般阻拦,玉壶宫掳走凌云,就是为了逼迫江月华现身,他们也一定设下圈套,想把她置于死地。 “江姑娘,你不能去。”雁大少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他委婉劝道,“我们再休养几日,等伤势好一些,我陪你一起将人抢回来。” 江月华心中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更害怕另一件事,“凌云的毒时不时会发作,若是没有药,他只怕活不下去。”想到这里,她的眉头皱起,眼中的神色也越发坚定,“我迟去一日,他就危险一日。” 雁大少无法再劝,倒是盛芦笙说道,“若你有危险,他又该如何?” 江月华微微犹豫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他命不久矣,若是能和他死在一处……能和他一起死在那里,也很好。” 她说完,就冲着那玉壶宫方向走去。 “那你行囊中的秋水剑呢?”雁大少问道。 江月华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张煌铭已扔了它,它就属于我了。”她想了一想,低声道,“若你见到他,请告诉一声,我找过他。”她说完就大步走到了门外。 有些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雁大少和盛芦笙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月华的身影消失在灰尘之后。 ☆、本是同根生 玉壶宫默然屹立着,无论谁来也不会表露声色。 径直穿过汉白玉牌坊,踏上第一层石阶,江月华的衣衫被风吹得飘了起来,清瘦如她几乎要被风吹到遥不可及的天阙去。可她并没有被吹走,她一层一层拾阶而上,走进了玉壶宫。 玉壶宫里空荡荡的,江月华走进去之后就觉得很不对劲,起初她以为玉壶宫的弟子都埋伏在什么地方,但她却什么都觉察不到,人呢?人都去了哪里? 风里传来了一丝丝血腥气,江月华追着这血腥气,一路追到了大槐树附近,玉壶宫弟子全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把蟠龙院层层围住,像是要防备什么人从里面逃出来。 院里传来唾骂声,那声音一听便知道是韩落。 韩落骂人的时候一直在笑,他似乎是被自己的绝妙好辞逗乐了似的,骂得越狠,他笑得越开心,现在他在骂常丕,“我看你是只长年龄不长脑子,你想用应孟词抓住江月华,围着我做什么?我是江月华吗?” 不知道常丕回答了什么,韩落笑得更大声了,“你的脑子被韦斌吃了吗?应孟词是我抓到的,说交给你就交给你,你算老几?” 江月华听到这里,一跃而起跳进蟠龙院中,院中的景象将她吓了一跳,韩落血人似的,坐在血泊里,他用了根绳子将凌云绑在身上,凌云的身上也满是血迹,头歪在一边面如金纸,不知是死是活。常丕站在离韩落不远的地方,他已被韩落的暗器击中数次,忌惮着那种古怪的暗器手法不敢上前一步。 众人瞧见江月华,一时间都愣住了。江月华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她只关心一个人。 韩落的脸被血染红,他一笑,显得别样狰狞,“江月华,你赶着来来自投罗网啊?你是猪脑子吗?” 江月华没有回答,她摸了摸凌云的脉搏,脉息很微弱,随时都会消失,如果庸医在,想必还有办法,可现在呢?她掰开他的嘴,想喂下药丸,可凌云牙关紧 分卷阅读81 闭,如何也打不开。“有水吗?”她回头问,但没有人说话,他们盯着她,冷漠无声。 “猪!你现在是阶下囚,人家凭什么给你水?”韩落奚落江月华,但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惆怅。 江月华用匕首在手腕上割了一刀,把热血淋进凌云嘴里去。韩落不忍再看,把头扭向一边,对常丕说道,“就算是死囚上路,也给碗断头饭吃,好歹同门一场,施舍一碗水很难吗?” 这个要求在这时候已经不算要求,常丕对江月华说道,“玉壶宫想要杀的只是你,应师兄和韩师兄我会照顾的。”他的话说得很清楚,很明白,可韩落偏偏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常丕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江月华。 凌云喝下一些热血,嘴唇翕动着,江月华连忙将那些药丸喂下去。然后她解下那些绳子,把凌云抱在怀里,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她怀里抱着的人是应孟词,是那个在玉壶宫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 她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眉毛,然后把脸紧紧贴在他的头上,“我照顾你好不好?”她的眼泪落在他的额头上,眼睛上,又流进他的嘴里。“生同衾,死同穴,天上地下,永不分离……你还记不记得?”她喃喃说着花前月下埋在坛子里的秘密,她还半开玩笑地问他,这个秘密埋下去会发芽吗?可他咧着嘴只知道笑。 韩落坐在地上,瞪着常丕,常丕左腿动了一下,于是左腿就挨了一记飞镖。他身旁一个弟子肩膀晃了一下,于是肩膀就挨了一枚铁蒺藜。 韩落狰狞地笑着,他的手藏在怀里,那架势摆明了只要谁敢上来,他就会要谁的命。 常丕实在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他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 “我又不是瞎子,我没看见你们要杀应孟词?”韩落冷笑,“还照顾我,我看你们是想搞死我!” 常丕并不知道严镇杀应孟词的事,所以韩落的话听起来实在是无理取闹,“韩师兄,咱们本是同门,即便是你去了东篱,却也还是玉壶宫的人,难道你非要维护这个弑师杀友的恶徒不成?” 韩落反问道,“你的脑袋是屁股做的么?江月华为什么要弑师杀友?理由呢?她失心疯了?” 江月华一直不肯给出答案,所以大家觉得她的确是失心疯了,于是这个失心疯的女人就是该杀。而常丕已把对乔毓的思念全都转化为仇恨,他想过千百万次杀死她,可那日看着她和应孟词的模样,他下不去手,他觉得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江月华能够自杀,还乔毓一个公道。 “乔毓和师伯已经死了,还要理由做什么?” 江月华放下应孟词,转过身对韩落说道,“韩师兄,麻烦你把我们葬在一处。” 她话音未落,韩落忽然甩出一个飞刀,将她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江月华竟真的要自杀,韩落惊出一头冷汗,若不是韦斌告诉他提防江月华寻死,只怕他刚刚来不及拦住她。 “你这是干什么?”韩落想不明白,“我绝对能把你们两个一起带出去,你寻死做什么?” 其实他连带一个人离开的把握也没有,不然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他活不成了,我也不想活了……”江月华泪眼朦胧,她已实在无法坚持下去,现在她只想和应孟词一起去死。 韩落起初以为应孟词是受了重伤,这时才知道他是中了毒:“他为什么会中毒?谁给他下的毒?” 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江月华伏在应孟词身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那么凄厉,那么哀伤,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她一起碎掉。他们虽然憎恶她,不齿她弑师杀友的恶行,可她的深情依然触碰到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说话啊!聋啦?哭哭哭!哭顶个屁用!”韩落破口大骂,但他的话并不能打断江月华的悲戚。 这场景似曾相识,乔毓死的那天,她就是这样哭的。常丕看着这熟悉一幕,心底的悲伤也涌了上来,他也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哭那个压根不记得他名字的少女,哭他没有开始更勿谈结束的感情。 韩落背着应孟词摇摇晃晃站起来,对常丕说道,“我要带他们走,你要杀,杀我便是。”江月华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她下意识追着应孟词,三人就这样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潮水一样的人群包裹的那么厚实,在韩落靠近的时候,针扎一样往后瑟缩着,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敢动手还是不愿动手。韩落他们进一步,人潮退一步,眼看着韩落已到达蟠龙院门口。终于有人对江月华发起了进攻,江月华明明察觉到了,可她竟没有躲避,任凭那铁剑刺穿了琵琶骨,她扭过头看着那个弟子,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孔,带着少年的稚气和骄傲,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江月华居然不躲,看着剑身有血液涌出,手不住的抖起来,这莫名的颤抖让他害怕,他竟然弃了剑。江月华一直在流泪,那少年看到了她的眸子,那是无法形容的绝望,绝望到眸中的灵动一点一点在枯萎,和泪水一起涌出,走向干涸枯竭。 她只是望了那少年一眼,然后紧紧追上了应孟词,她已不在乎死亡,只在乎能不能 分卷阅读82 与他死在一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潮水泛起浪花,不安地骚动着,向他们袭来又慌张地退去。一身是血的韩落再也坚持不住,往前一扑,趴在了门槛上。唯一站着的江月华被剑锋层层包围,只要她动一动,当即就会变成刺猬。 江月华甚至没有意识到周遭的状况,她蹲下身,把应孟词抱在了怀里,她抱得那样紧,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全部。 韩落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爬起来,他说道,“月华,别急,我喘口气,就喘一口气,我带你们走!” 他大喝一声,直起了上身,但这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有风吹来,几枚暗器击在铁剑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玉壶宫弟子密密匝匝的包围圈顿时散乱了。这暗器并不是韩落发出来的,这样的手法,这样的力道,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韦斌。 韦斌的身形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他根本没有理会韩落,抓起江月华和应孟词就消失在蟠龙院外。 韩落松了口气,往下一栽趴在门槛上,再也不理会了。有韦斌在,江月华他们一定可以逃出去。 韦斌拖着两个人,速度不由得慢下来,他不敢停歇,只想着先离开玉壶宫为妙。可他走出大门,就愣住了,白玉牌坊下竟全是卞家的子弟,也不知卞辰带着许多人马来玉壶宫作甚,偏偏在此处碰了面! 卞辰也没料想才到玉壶宫就撞见这一幕,韦斌和应孟词他不认得,但江月华他瞧得清清楚楚。“抓住他们!”他本来就是为挽回南宫琰的,若是替她抓住江月华,岂非正中下怀? ☆、禁地 韦斌不敢托大,知道正面交锋是下策,仗着对玉壶宫地形熟悉,转身便往回跑。玉壶宫弟子也早已追了来,唯恐被两面夹击,韦斌只得往东面跑去,大不了从春波湖畔绕道后山,进了密林,翻山总能找到出路。 然而才跑到问剑亭,他就刹住了脚,他看见了一个人:南宫琰。 南宫琰还穿着那日的嫁衣,只是青丝散乱于脑后,又满面风霜,似乎赶了很久的路。 韦斌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转身窜进禁闭室附近的夹道,这边有条小路直通惜华阁,惜华阁背靠后山,只是无上山的路,但已顾及不到那么多了。 江月华被韦斌扯着跑了一路,气血翻涌难受至极,脑子倒是慢慢平静下来。“别去惜华阁!”她说了一句。韦斌起先还以为她因乔毓之故不肯再去那伤心地,却听江月华解释道,“我们自幼在这里长大,你能想到,南宫琰也能想到,她一定在那边等我们。”她说着,引着韦斌调转方向,竟又往蟠龙院来。 蟠龙院一片死寂,唯有韩落还趴在门槛上,他歇了一会,终于恢复了气力,听得脚步声,一抬头,几乎惊掉下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句话将另一个人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常丕本来呆呆站在院子里,被韩落的话提醒,发现了江月华,他目光十分复杂,已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他犹豫着取出一支烟火令,嗖得放上了天空。 这下连韩落都从地上爬了起来,扯着韦斌就跑。 “卞家子弟加上玉壶宫弟子,我们跑不出去了……”韦斌感到了一丝绝望,上后山的路只怕已被堵死了,还能从哪里逃走? “跟我来。”江月华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最前面。 看方向,江月华要去的是演武场,可演武场光秃秃空荡荡的,去那里岂非自寻死路? 四人依托屋舍躲藏身形,来到了演武场附近,大约是因为这边太过空旷,所以仅有几个事不关己的弟子守着要塞,左顾右盼查看是否有人靠近。轻松避开他们,贴着观星楼而行,遥遥可以望见春波湖和湖心岛。难道是要去湖心岛?那是个孤岛,岂能藏身? 江月华也并没有要去湖心岛的意思,离开观星楼,直往东北方向去,却是越来越逼近春波湖,但这边几乎没有路,茅草深的要命,湖堤也延伸过来,竟离湖水越来越近。江月华就走到了湖堤之上,沿着那破旧的堤岸一直走到了尽头。看附近的痕迹,仿佛寻常时候春波湖的水会淹没湖堤,将这一片的茅草都覆盖在水下,也正是这个原因,从来没有人到这地方来。江月华没有停下来,她拨开比她还高的茅草,一直往草丛深处钻去。韦斌背着应孟词,和韩落只得跟在她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江月华停住了,其他人也停住了,一人高的茅草后面,藏着一个石碑。这石碑着实古老,已不可辨别年代。 石碑上写着两个古篆:禁地。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地方?”韩落从来没听说过玉壶宫还有禁地,他也从没有走到这里来。 江月华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是玉壶宫的恶徒,你们是东篱的人,今日破禁,也不算什么吧?”然后她就继续往前走去。 韩落看了一眼韦斌,发现韦斌似乎在想别的事情,他没有打扰韦斌,连忙跟上了江月华。 韦斌望着江月华的背影,低声说道,“就算我还是玉壶宫的人,今日也要破禁。” 玉壶宫 分卷阅读83 和梦雪坪的人没有追上来,他们才开始交谈起来。 “严镇要杀应孟词,为什么?”韦斌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 江月华这时候才有空隙思考那些事,如盛芦笙所说,有人要杀应孟词,然后有两个玉壶宫弟子来抢人。抢人的两个自然是韩落和韦斌,而那个杀应孟词的竟然是严镇。 “为什么?”江月华也不明白。严镇想杀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韦斌发现江月华也一头雾水,眉头皱的更深了,“我追着严镇一直到玉壶宫附近,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 江月华停下脚步,不可置信。 “他怎么突然死了?” 这也是韦斌十分郁闷的地方,“死于刀伤,很一流的刀法。” 刀法?这容易让人想到一个人,一个在以剑为尊的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人。 骆北濠。 难道是骆北濠杀了严镇? “这这这……怎么怎么……”韩落结结巴巴,几乎失声。但他并不是因为想到骆北濠而失声,只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山洞。 “这他娘的怎么会有一个洞?” 韦斌也愣住了,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山洞? “山洞很长,通往下,能离开玉壶宫。”江月华说得很淡然,她似乎也不想给出解释。 为什么江月华知道这个山洞?韦斌扭头望向来处,如果他的方向感没错,这条路正对的地方是——惜华阁。 “走吧。”韩落已没有心情再去纠结细枝末节,他只想快点离开玉壶宫,江月华寻死的那一幕让他有了阴影,如果再不安全离开玉壶宫,只怕江月华还会寻死。还有应孟词,他到底中了什么毒?哪里会有解药? 见韩落率先钻进山洞,韦斌便等待江月华进去,可她攥紧了双手,脸色莫名有些发白。 “你以前一个人走过这个山洞?”韦斌问道。 江月华点点头,她的恐惧已无法战胜。蜀道上那古怪的山洞,赌剑山庄那可怕的密室,她都坚持下来了,可此刻,在真正面对恐惧来源的时候,她发现她做不到。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似是要替她拂去恐惧,以为是韦斌,江月华避开了。 “你怎么了……”那声音微弱的好像来自遥远的梦中,但在江月华的耳朵里却如山崩地裂。 她抬起头,看见了应孟词的脸,他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挣扎着向她靠近。 江月华攥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让她感到害怕。 他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痴痴地望着她的脸:“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们快走吧,到了下再说。”韦斌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他不敢再耽搁下去。 他们就这样走进了那个山洞,江月华攥着应孟词的手,走在这样的地方,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再害怕了。 “这是什么地方?”黑漆漆的山洞里,只有韩落的火折子散发着光芒,应孟词不由得询问起来。 江月华没有办法解释,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是谁?”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应孟词吃了庸医的药忘记了一切,难道此刻,他连凌云的记忆都忘却了? 江月华紧紧攥着他的手,低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感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良久,他才问道,“那么……你是谁?” 他只是下意识想陪着她,想跟着她,想赶走她的孤独与恐惧,可她是谁?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黑暗中传来微弱的抽泣,那是江月华强忍住却没能抑制的声音,这声音让韦斌和韩落也觉得难受。 应孟词想让她不要哭,可是他好累好累,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他再次昏了过去。 韩落又问起了那个问题,“他为什么会中毒?到底怎么回事?” 江月华的抽泣渐渐停止了,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韩落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好歹,但他的激将法没有起作用,江月华无动于衷。 如果江月华不想说出答案,杀了她也无济于事,漆黑的山洞里只有三人的脚步声敲击着神经,没有人说话,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直到韩落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肯往前,他们才停下来休息。 这山洞又黑又冷,像个无底洞似得,并不存在什么出口,韩落质问江月华,“这鬼地方能通到下?”他问完之后还是想问,江月华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么她一定是从这里走过一次,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韦斌一直在思索,后来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年秋天,你失踪了半个月……”他一提,韩落也有了那么一点印象,那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先是传闻惜华阁闹鬼,好几个弟子莫名其妙失踪,后来江月华失踪半个月,所有人都怀疑她出了事,结果她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在掌门书房外跪了三天,最后因为掌门夫人突然病 分卷阅读84 逝不了了之。 韦斌这时候突然提这档事……韩落不由得产生了联想:“月华失踪,就是从这里离开的?下玉壶宫一个来回差不多半个月吧?” 他两不断地猜测着,而江月华始终没有回应,她把应孟词抱在怀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韦斌忍不住说道,“月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为什么不愿意说?难道我们几个之间,也说不得吗?” “是啊!”韩落附和道,“我师父一直说你脾气暴,那些事定然有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给原因,玉壶宫也他妈不给,今日你连死都不在乎,也要在乎那个理由吗?” 江月华沉默了许久,忽说道,“事情是我做的,人是因我而死的,我的的确确是罪魁,何必要为自己解释?” 她背起应孟词,继续往前走去,韩落和韦斌只得跟在她身后。韦斌想帮她背着,但江月华拒绝了,“我欠他太多却毫无可还,已然愧恨难安了,我现在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只有片刻。” ☆、永诀 她背起应孟词,继续往前走去,韩落和韦斌只得跟在她身后。韦斌想帮她背着,但江月华拒绝了,“我欠他太多却毫无可还,已然愧恨难安了,我现在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只有片刻。” 他们又往前走了良久,久到韩落的火折子越来越微弱,最后噗的一声熄灭了,整个山洞完全黑下去,在黑暗吞噬一切的那一瞬,江月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恐惧的声音,她害怕黑暗。 背上起了一层细细的寒栗,使得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轻微的颤抖让应孟词再度醒了过来。 “月华……”他喃喃唤道,声音很低很低,但江月华听到了,她让他在背上趴地舒服一些,然后轻声问他,“你记得我了?” 应孟词咳嗽了几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江月华的脖颈流了下去,有股淡淡的腥味,那是应孟词的血,“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小应子……”江月华眼前一片模糊,是应孟词,是那个陪她一起长大,发下宏愿与她厮守终身的应孟词! 此刻的应孟词说一句话就要喘好久的气,已不复是那永不疲倦的少年:“我受伤了吗?你怎么背着我?快放我下来……”他挣扎着从她背上下来,却怎么也站不稳,最后栽倒在她的怀里。 “今晚怎么这么黑?你……你吃过饭了?我怎么在这?”他稀里糊涂说了些话,又咳嗽起来,江月华捧着他的脸,只觉得温热的血从她指缝滴落,她心里预感到,他要离开她了。 咳嗽完之后,应孟词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他攥着江月华的手,脑子里涌现起诸多的事情,混乱到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我中毒了,对,我是中毒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痛处由何而来,反倒有些释然,“月华,严镇给我下毒,他不对劲,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他还想杀我……” 严镇下毒? 这四个字像一道看不见的闪电,骇白了其他三人的脸,韩落率先问道,“他下毒?他妈的为什么呀?” 应孟词没有时间解释韩落的问题,他脑子里有很多对江月华很重要的事情,“裴师姐也是严镇所杀。” 江月华僵在那里,一时间甚至怀疑应孟词在说胡话。但应孟词却紧紧将她抱住,眷恋的感情汹涌地不知所措,“我把你忘了,我怎么能把你忘了,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 韦斌的脑子一向转得快,在听到严镇下毒杀人之后,他的心中已冒出一个念头来,严镇做这些事情是什么动机?还能有什么动机? 应孟词又咳嗽起来,发现自己咳出了血,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他摸索着,捧住了江月华的脸,“月华,秦泉声为何要害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他为什么会如此恨你,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他不等江月华回答,又问道,“我的毒是严镇所下,乔毓会不会也不是秦泉声所杀?你和秦泉声之间的事,还有谁知道?” 韩落忍不住嚷起来,“这这这……他妈的什么意思?是秦泉声杀了乔毓?所以你杀秦泉声?秦泉声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让你身败名裂?那严镇给应孟词下毒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又杀裴斐?这这,这他妈的哪跟哪啊……” “你和秦泉声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连应孟词都不知道?”韦斌的话直刺入江月华的心底,这件事,本来谁也不能告诉的。 江月华在意,但应孟词没有在意,他摩挲着她的脸,声音不住地颤抖,“我那天,竟不在你身边,乔毓死了,他们还诬陷你,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恨死我了?”他说着一度哽咽,因为他想得出那是什么样的场面,被人怀疑,被人诬陷,被人误解,被人指责,被人唾骂……她最恨的就是别人冤枉她,她最受不得委屈,可那天,她该有多么委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整整十二年,这十二年来,她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不敢想,却不得不想。 江月华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但 分卷阅读85 听到他的话,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了起来,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悉数释放,应孟词不断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泪珠,试图抚平她心上的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可十二年的伤口,怎么能愈合,怎么可能愈合? 江月华终于开了口,她和他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秘密,更何况,她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你记不记得,有年秋天我失踪了半个月。”她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道,“那年一直传说惜华阁闹鬼,我与南宫琰打赌夜探,她爽约了,我在惜华阁遇上了秦泉声和掌门夫人,两人想杀我灭口,我慌不择路,竟跑到这禁地山洞里来,这山洞好黑,好长,水没过了小腿,我害怕极了,一直往前跑……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害怕……” 应孟词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那时候的江月华是多么无助多么可怜,他紧紧搂着她,心疼得不知该如何弥补。 “这个山洞通往下,我犹豫良久,最终回到玉壶宫,将这件事告诉了掌门,掌门不愿家丑外扬,居然原谅了他们,可掌门夫人竟给掌门下毒,事败后,她就自杀了。秦泉声则俯首认错,掌门念及同门情谊留他在玉壶宫。” 江月华说得很小声,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件事像一个巨大的口袋,死死地裹住他们,让他们感到窒息。 韩落未语先骂,“他妈的,平日里道貌岸然,居然,居然是这么一对狗男女?”当年掌门夫人暴毙,谁都没有往这里去想,不苟言笑的秦泉声竟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你死撑着不说,就为了这个?”韩落无名火起,一拳砸在了石壁上。 韦斌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种颤抖是因为愤怒。他一直觉得江月华无辜背负了罪名,但在江月华看来,乔毓是因她而死,所以就等于她害死了乔毓,这个罪名不无辜。又为了遮掩掌门的丑闻,所以她不做任何反驳! “秦泉声想为掌门夫人报仇?但他的报仇方法不是杀了你,而是让你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江月华感受着应孟词的气息,缓缓吐出一口气,“事关掌门的声誉,我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呢?况且乔毓是我害的,秦泉声是我杀的,我的的确确是个弒师杀友的恶徒啊……” “不是,你不是!”应孟词大声地否认,这句话比侮辱他还要让他气愤,他浑身的关节都跟着响了起来,“秦泉声杀了乔毓,他该死!他是该死!” 他说完大口喘着气,又咳嗽了起来,感觉口中的甜腥越来越浓,但他不在乎了,“月华,要害你的不是秦泉声……严镇为什么要给我下毒,为什么杀了裴师姐,为什么铁了心要杀我?就是想让你以为这一切都是秦泉声的设计,让你心甘情愿地背负罪名,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愧恨之中!” 他说着哇的涌出一口血来,失去了意识。 江月华先是一怔,听得他还有心跳,整个人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真相接踵而来,似这无边黑暗令人感到压抑和窒息。韦斌抱起应孟词,叫韩落扶着江月华,一行人摸索着往前走去,“这些事情,等到了下再说吧。”也许到了下,应孟词还有救。 韦斌并不知道那毒药是何等复杂,若是他知道,他的心里还会存在着那一丝的希冀吗? 山洞长的没有尽头,他们走走停停,开始心慌和厌倦,韩落讨厌这种感觉,就不断地说些废话。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聒噪,但总比死寂好得多,而那年秋天,江月华一个人闯进这山洞,会是怎样的绝望呢? 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韩落的喋喋不休,应孟词再一次醒了过来,“月华,月华……”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仿佛他的生命里只有这么两个字,又仿佛他只为这两个字活着。 江月华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又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都知道,这样的依偎不多了,所以每一分钟他们都格外地珍惜。 韩落和韦斌对光线都比较敏感,他们练暗器也多半是在黑暗中,此刻他们忽然觉得山洞里的光线似乎起了变化,或者,他们已接近山洞的出口。 “就快到下了。”韩落下意识说着,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于是他又多说了一句:“我说了要带你们一起离开的。”这句说完,他忽然有一滴泪滑落,刺的脸颊生疼。 坚持往前走了一段,甚至可以看见洞口,光线不是那么浓烈,因为外面也正值黑夜。 “月华,我们歇一会好不好?”应孟词的声音异常微弱,他的请求却充满了欣慰。 这个时候,他的所有要求都会被应允的。 应孟词靠坐在石壁上,江月华就蜷缩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头发,抚摸她的眼睛和鼻子,揉搓她满是老茧的手。 “月华,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想弥补我的过错,可恨这辈子竟没机会了……” 江月华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他将那珍珠一样的伤心一一抹去,歉意地笑了:“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尽委屈,甚至不能再替你讨回公道,我真的很没用。” 他说着 分卷阅读86 自己也流下泪来,连忙转过脸掩饰,江月华把脸埋在他颈窝深处,哭道,“你不要再说了……” 可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了。 “月华,坛子里的秘密我没忘,生同衾,死同穴,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个秘密早就在我心底发芽了,若是把我埋在土里,这个秘密一定会长出来的,你也一定要看着它长出来。”他知道她有多傻,知道她会做这个秘密所说的傻事,他知道他死了,她多半是不想再活下去。“月华,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江月华点了点头,听他说道:“你替去我想去的地方,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他要去的地方很多,大漠塞北,烟雨江南,包括遥远的海外,甚至想寻一寻根本不存在的三座仙山。他们本来说好了,去赌剑山庄取得名剑,就结伴而行,浪迹天下。可是……可是后来的变故来得太突然,让他们措手不及。 “不要!我不要替你去,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的!你怎么可以骗人!你为什么骗人!”江月华几近失控。 肩头似被灼烧一般,应孟词口中的血不住溢出,他的身子也抽搐起来,他忍着痛苦,紧紧环抱着她,“月华,听话,你替我去,就像咱两一起去一样……”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逐渐小下去,“我真舍不得你啊……” ☆、相煎何太急 山洞里的光线在逐渐亮起来,洞口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发光的白点,外面的天亮了,丝丝光线洒在应孟词的身上,他的脸色灰白,浑身已被血染红,半坐在地上微微地抽搐着。 “月华……”他想念出那两个字,但是,他再也不能了。 江月华抱着应孟词的尸体,紧紧抱着,感受到他一点点失去温度,她的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因为他就在她身边,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抱了很久很久,然后淡淡地笑了,这笑声令韩落和韦斌感到害怕,但她没笑两声就哭了起来,哭泣的声音很小,却幽怨地令人毛骨悚然。她哭够了,抱着那具尸体慢慢走了出去,外面的光线那么炽热,那么灿烂,她抱着应孟词站在那里,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像个迷失的孩子,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洞外是一片荒山,后来江月华把应孟词就埋在洞口不远处,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害怕过黑暗和狭窄逼仄的地方,因为她知道,黑暗的尽头,有人在等着她,永永远远。 “我不寻死了。”江月华对看管她甚严的韦斌韩落说道,“死是解脱,但我现在还没有资格解脱。” 她深深吸了口气,利落地吐出,然后她把应孟词死前的所说的话都想了一遍,知道有件事自己不得不做,“严镇为什么要给小应子下毒,为什么要杀裴师姐,这些事情我必须弄个明白。” “严镇已经死了,怎么查?”韩落心中已猜到了什么,可是十二年前的事情,相关之人悉数死绝,从何查起?旁人又怎么会信? 韦斌望着天边斜阳,缓缓说道,“不管有多难,我都会帮你的。” “他妈的不算上我吗?”韩落似乎生气了。 韦斌只得改口:“好,那就我们。” 江月华望着逐渐消失于天际的夕阳,脸上的表情凝重至极,“不,只有我。这件事由我而起,也应由我而终。” 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再也不会将任何人拖进其中。乔毓和应孟词有什么过错呢?只因为是她最亲最近的人,所以无辜殒命。这种事再也不能发生,她不能让韦斌和韩落一起。再者,牵扯到了已故掌门莫京臣的声誉,这是注定不能揭开的秘密,她从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应孟词已死,再也没有人能够留住她蓬勃跳跃的心,江月华在苍苍的暮色之中,化作了流星似的一道弧线。 玉壶宫的夜漫长而寂寞,在这样的夜里,南宫琰通常是睡不着的。 她呆呆望着床上火红的嫁衣,只觉得那颜色实在刺目,那是血一样的颜色,像是被谁的血染红的。她突然厌恶这种红色,没来由地厌恶。 “咚咚咚……”有人敲门。 南宫琰收敛神色,往门外望去,这么晚会有谁来?卞辰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白衣,在黑夜里白的耀眼。这白色也让南宫琰感到厌恶,更让她厌恶的是这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江月华。 江月华走进来,关上门,就像小时候,她们在夜晚躲过舍监到对方屋里嬉戏那样寻常。 “小应子死了。”江月华看了看身上的白衣素服,又望了望床上的红色嫁衣,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涩,那种红色的衣服,她竟然没有穿给应孟词看过。“其实,不是你做的吧?” 南宫琰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整个人忽然变得轻松起来,那件悬在她心头数年的铁剑终于落地,她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坦然去面对一切。“是我做的,乔毓是我杀的,应孟词的毒是我下的,我和秦泉声一样,只想看到你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她落寞地笑了笑,又倒吸了口凉气, 分卷阅读87 “如今知情人都死光了,你能奈我何?能奈我何!” “为什么?”江月华望着她,就像望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南宫琰重复着那三个字,她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解释,那是摆在那里,一目了然的事情。 江月华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那张未曾改变过的脸,认真道,“我想听你说。” 南宫琰看着江月华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好,我说,我说!”她的眼眶湿了,有什么汹涌着决堤而来。“你在玉壶宫都做了什么?”有什么从深埋了千百年的地下破土而出,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恣意生长着,令人感到窒息。 “你都做过什么……替应孟词出头打架,帮乔毓那个傻子送信,和师叔伯们作对,跟江湖上的人厮混,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做掌门?凭什么打败我?” 她垂下胳膊,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是,你偏偏就能打败我,你偏偏就得师父的疼爱,你偏偏就和师兄妹们要好,你偏偏就能当掌门!真是公平呢!” “你若对我不满,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江月华泪如雨下,那些又模糊又清晰的碎片从眼前闪过,带着各种各样的温度,那是她曾经真真切切所拥有又念念不忘的过去。 南宫琰冷笑,“我的的确确是冲着你的呀,毁了你最重要的东西,比杀了你还要痛苦,不是么?” 江月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她从未想到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竟然是南宫琰。是了,她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如果那些都不在了,她连活都不知道该怎么活。就像在絺城的那十多年,若不是靠续写相思诀来忘却一切,她会怎么样? “江月华,这些年你一直活在愧恨之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呢?”南宫琰看着泣不成声的江月华,从心底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痛快,这丝痛快把她积攒多年的怨气一扫而空,似乎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当时你大可以把掌门的丑闻公之于众,可你就是为了那令人作呕的掌门清誉,低着头全认了,这个总不能怪在我头上吧?”南宫琰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她的心底有巨大的波澜起伏不定,让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奇异的状态。“现在你才知道一切都是我设的局,想否认是不是太晚了?” 江月华用手擦去满脸的泪水,红着眼睛看着南宫琰,“你就这么恨我?” 恨?这个词已很难形容南宫琰心底的感受。“我恨你?你明明什么都不如我,不如我聪慧,不如我温和,不如我美貌,不如我谨慎,你性子火爆,不知收敛,总是惹是生非,引火烧身……我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你知道你剑法不如我。”江月华给出了答案。 “不!” 南宫琰急于反对,她从不肯承认这一点,哪怕惜华阁后那一剑刻在脑海之中,在之后的每一个瞬间不住浮现。 江月华慢慢站起身来,夜风吹动她白色的衣裙,她看起来似一缕从地府飘来的幽魂。“你知道你剑法不如我,所以你去找了秦泉声,设下这个局要我当不得掌门。你知道我最护着乔毓,所以我会不顾一切为乔毓报仇。你知道我最爱小应子,所以我会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严镇替你下了毒,替你隐瞒了一切,替你杀了裴师姐,然后你杀了他灭口,是也不是?” 南宫琰一怔,声音也有几分哽咽,“我并没有叫他杀裴师姐……裴师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姐……我也并不想杀他……”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严镇发现给应孟词喝的酒里不是迷药而是毒药的时候,竟决绝弃她而去,那时候她多么绝望。她得到了掌门之位,却也失去了至亲至爱。再后来,她没料想严镇为了她可以杀掉裴师姐,更没想到为了掩埋真相她会杀了严镇。 “南宫琰,那年秋天,惜华阁夜探……是不是你的精心设计?你早就知道闹鬼是怎么一回事?是你故意引我去撞破奸情……” 江月华的声音颤抖着,如风中残烛。 南宫琰没有回答。 江月华闭着眼,眼泪依然流了出来,有些流到她的嘴里,咸而涩,这是什么样的眼泪?是什么样的心结?是恨?是悔?是痛?江月华自己也说不清。 原来这一切,从那年秋天那个小小的错误开始,就再也无法停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江月华把所有的泪水都擦干净,她渐渐平静下来,确定自己再不会流下一滴泪,然后她说道: “望月夜,你我惜华阁后,不见不散。” 说完她转身要走,南宫琰却询问一个理由,江月华实在可以现在就动手的。 理由很多,但江月华说了最不像理由的理由,“明日你大婚。” 寒意忽然波及南宫琰心底,她看着江月华推门而去,自以为看穿了那不可说的阴谋:得到再失去。 毁掉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并不仅仅是江月华一个人的弱点啊。 无边的绝望向南宫 分卷阅读88 琰袭来,江月华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时隔多年,她的剑法依旧不如江月华吗? ☆、惜华阁后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以为江月华去而复返,南宫琰紧张地站了起来,但来的不是江月华,而是一个她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人。 骆北濠。 “我都听到了。”骆北濠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进来。他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感到别样的疏离。是什么样的人能布下一个十二年都看不破真相的局?是什么样的人能去迫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妹?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了这些事还志得意满无所畏惧? “我所爱的人,是一个明媚又温暖的小姑娘,她会画这世上最好看的画,会唱这世上最动听的歌,她像盛夏时候绽放的向日葵,把笑脸对着蓝天和白云,对着自由自由的风……”骆北濠说着,声音逐渐喑哑,也许是他的嗓音本就如此,又也许他已无法再说下去。 南宫琰苦笑道:“你爱我,又何必走上一条不归路?这样的爱,我要不起,也不想要。”她背过身,把从前的一切轻易抹去,“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作为大师兄,想把我怎样?” 她知道他并不能将她怎么样,骆北濠这个人太重情义,他连江月华都杀不了,又怎么会杀他的心爱之人。 事实证明,南宫琰的判断很准确,骆北濠只长叹了一声。 “我曾对那个小姑娘说,要一生一世都保护她,可是,可是,我要食言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抽刀而出,将自己的右手砍了下来。 那是骨与肉分离的声音,是破碎,是断绝。南宫琰转过身的时候,那只手已经掉在了地上。像是摔疼了一样,抽动了一下,弹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疯了!”南宫琰望着他,他眼里那抹宠意掩抑不住,却不再是对她,而是对过去。可是他的过去,在他砍断右手的那一瞬就结束了,他终于和他的过去做了了断,过去结束后,就真的过去了。 江月华曾说,“我和你一样,都是活在过去的人,我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可你杀了我,还能回来。”骆北濠知道,自己活在过去,是因为眷恋着南宫琰不肯放手,他想为南宫琰做些什么,弥补她些什么,他甚至以为杀掉江月华就是对南宫琰最好的交代。可过去,终究只是过去呵。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师兄爱过一个小师妹,再后来,大师兄不再是大师兄了,小师妹自然也早就不是小师妹。骆北濠决绝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南宫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害怕,多年前他离开玉壶宫的时候,她都没有感觉到这么害怕,那时候,她心底很清楚,不论骆北濠走到哪里,去了什么地方,他的心都依旧牵挂在她身上,他是她的风筝,线捏在她的手里,只要她愿意,扯一扯线,他就会飞回来,停在她身边。可是今天,她忽然发现他不再是她的风筝了,那根线,被他自己切断了。断了线的风筝,还能拉回来吗? “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而她以为那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南宫琰看着骆北濠的身影和夜色混为一体,莫名爆发出一阵冷笑,自从他毅然离开玉壶宫那天,她就知道他们绝无可能在一起,现在何必要为一个绝无可能难过伤心,她还有卞辰,有一个愿意和她相守终生的男人。 她夺门而出,奔到了卞辰的寝室,卞辰还未睡,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她拼命索取着那温度,怎么也不肯放手。 卞辰将她拥在怀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他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助地躲在避风的港口。 他抚摸着她的发梢,让她逐渐安定下来,“有我在,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江月华那一剑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南宫琰到现在仍然没有信心可以接住那一剑,她该怎么办? 知道乔毓和应孟词都死在她手上,惜华阁后的一战,江月华自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望月夜,等待她的,难道只有死亡吗? 不,她不想死,掌门还没做够,她还没有和卞辰白头偕老,她怎么可以死?严镇死了,应孟词也死了,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她做过那些事情,她还有机会!还有比杀掉玉壶宫恶徒更好的办法吗? “你会陪我一生一世吗?”她仰起头问卞辰。 卞辰目光灼灼,温柔地让她痴迷,他的回答毫无悬念,南宫琰笑了,卞辰痴痴地望着那笑容,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明媚的笑容,这笑容会永远属于他的吧。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似乎上天注定要在一个很完美的日子里留下些遗憾,八月十五这日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到入夜的时候才渐渐停下,这样的夜晚注定不会出现月亮。 屋内烛火摇曳,卞辰正在陪母亲吃饭,卞夫人的心情并不好,梦雪坪忽如其来一场大火,至今未能找到原因,迫不得已在玉壶宫举行婚礼已让她十分恼火,更恼火的是,次日早起,南宫琰并没有前来请安敬茶。自己的傻儿子倒是给出一堆理由,说什么南宫琰掌管玉壶宫,琐事缠身 分卷阅读89 ,分身乏术。在卞夫人看来,分明就是南宫琰看不起她这老婆子。特别是这个特别的日子,中秋之夕,南宫琰到现在也没露过面,他们卞家只是在玉壶宫地盘成礼,又不是入赘玉壶宫,何以如此怠慢? 卞夫人不高兴,卞辰也坐立不安,他权衡再三,站起来恭谨说道:“母亲稍待,我去找她。” 卞夫人想拦,却也知道拦不住,见卞辰急匆匆离去,连忙吩咐两个手下跟上去一探究竟。 玉壶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南宫琰到底会在什么地方呢? 卞辰的心底也有些犹豫,这两日南宫琰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新婚后她甚至没有时间和他温存,难道她有事瞒着他? 这样一想,卞辰的眼皮莫名跳了跳,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慌乱,南宫琰会不会出事? 卞辰问遍了整个玉壶宫,但没有一个人瞧见南宫琰,他更加笃信南宫琰出事了。 卞辰一跃跳上屋脊,放眼望去,整个玉壶宫被夜色笼罩着,屋里的烛光发着暗淡的光,一切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祥和。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个闪烁的光点吸引,那是靠近后山的地段,四周一片漆黑,所以那个光点显得异样的可疑,谁在那里?想做什么? 卞辰来不及细想,如苍鹰掠过长空,悄无声息地朝那光点逼近。夜色很浓,卞辰的身影在夜色掩映之下和黑暗融为一体,几个起落,他已离那光点越来越近,他栖在屋檐上,瞥了一眼那牌匾,依稀是“惜华阁”三个字。光点来源于一盏灯笼,夜风吹过,灯笼便明明灭灭,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提着灯笼的,是一个玉壶宫弟子,卞辰窥了片刻,认出是常丕。常丕来这地方做什么?是等什么人? 卞辰心中挂念南宫琰,不肯再蹉跎下去,于是翻身落在常丕面前。常丕不妨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先是一怔,握紧了手中的剑随时准备出鞘,发现是卞辰后,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头,十分疑惑,“是你……” 卞辰径直问道,“你在等谁?”他随口问道,但这并不是他想要问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掌门呢?你见过她没有?” 常丕探手入怀,停顿了一阵,还是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那是一封信,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这是今天下午掌门交给我的,她让我务必来这里等一个人,还要我亲手把信交给他……”南宫琰并没有说把信交给谁,常丕也没有猜到,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卞辰。南宫琰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把一封信交给自己的夫君? “今夜惜华阁只会有一个人来,这人你认识。”南宫琰如是说。常丕思来想去,把信递给了卞辰,如果南宫琰说的人不是卞辰,还会是谁?这样的夜晚,惜华阁还会有什么人来? 卞辰撕开信封,取出那封信,借着常丕的灯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一念之差,罪孽深重,见此信时,已自尽于祖师殿中。南宫绝笔。 卞辰如被天雷击中,大叫一声不好,便发疯一般往祖师殿奔去。常丕不知何故,见他形色匆匆,只得尾随而去。 祖师殿是玉壶宫进门第一大殿,离靠着后山的惜华阁有很远一段距离,卞辰心急如焚,早把常丕抛在身后,常丕犹疑之间,却又见两道黑影掠过头顶,死死追着卞辰而去,从身法和衣裳来看,似乎是梦雪坪的人。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常丕探手入怀,还好烟火令他一直带在身上,要不要示警呢? ☆、破阵 天空黑得如倒扣的锅底,浓郁的夜色似墨涂满了祖师殿前,祖师殿的门按规矩是从来不关的,但今日,祖师殿大门紧闭,里面一丝光也没有,阴森森的,甚是骇人。卞辰不及多想,伸手将那门推开,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比外面还要黑。卞辰走进那可怖的黑暗之中,当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就会异常灵敏,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熟悉至极,是弓弦绷直的声音,江湖上只有卞家的弓箭最好,在以剑为尊的江湖上,卞家的弓箭仍然很风靡,那是缉捕时不可或缺之物。卞辰听见这声音,料定箭矢会射向门口,便毫不犹豫往房梁上窜去,不曾想那房梁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卞辰只觉得脚下一滑,竟从房梁上摔下来,与此同时,风声大作,箭已离弦朝他涌来!不愧是梦雪坪少主,卞辰使个千斤坠,一挨着地面便迅速翻滚躲开,只听得箭尖钉入木头和碰撞地板的声音响成一片。饶是卞辰躲得快,腿上还是中了几箭。忽觉得腿上传来古怪的酥痒,卞辰便知道箭上有毒,心中只能叫糟,但根本没有空隙让他迟疑思索,只听得咔咔咔几声,那巨大的祖师像竟朝卞辰砸了过来,他腿上发麻,唯有借助腰上的劲儿再度滚开。那祖师像本是石雕,轰然倒地后碎裂的石子天女散花一般爆开,从卞辰身上擦过的时候火烧一般疼。卞辰勉强躲开石像,忽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地生疼,那并不是擦伤,也不是箭伤,他往身上一摸,摸到衣服无缘无故烂了,烂的地方十分整齐,分明是锋利的东西划烂的。地上有东西!地板的缝隙里嵌入了诸多锋利的刀刃,卞辰刚刚哪里是从地上滚过去,分明是从刀刃上滚了过去 分卷阅读90 !他不敢再动,只因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可他却不能不动,头顶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呼啸着不断落下。咚地一声,地板就是一震,似乎是什么锋利的东西从上面坠落,卞辰还没反应过来,咚咚咚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这时候,卞夫人派的两个人已先后进入殿中,走在前面的那个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后面那个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鲜血溅在身上别样滚烫。他忽然抬头,感到头顶也有东西落下,连忙侧开身,于是一物擦着他的衣襟扎入地板之中,那是一根半人高两指粗的铁钉!卞氏弟子吓破了胆,连动也不敢动,房顶的铁钉一瞬间便落尽了,大殿里传来极其粗重的呼吸声,那弟子不知道是自己的声音还是别人的。 朦胧的光线慢慢移动进来,祖师殿内随着这微弱的光显出了模糊的轮廓,铁钉横七竖八,钉满了整个地板,祖师像倒在地上,头碎成三块,滚落在一旁。门口附近一个梦雪坪弟子被那铁钉钉在地上,另一个呆呆站在旁边,脚下湿了一片。 “卞少主呢?”来的是常丕,这两人明明追着卞辰一路赶过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弟子才回过神来,他借着常丕的灯笼之光往大殿里面看去,然后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常丕不再问了,因为他也看见了里面的一切。卞辰的衣裳已被血染红,整个人缩在石像之侧,而有一根铁钉就钉在他的身上…… “她死了吗?”南宫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常丕愣住了,南宫琰为什么要杀卞辰?她疯了吗? 发现常丕的表情异常古怪,南宫琰冷笑道,“怎么,你不是也很想杀了她吗?” “我?”常丕大脑一片空白,他为什么要杀卞辰?南宫琰到底在说什么? 南宫琰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因为她看见了里面的景象,石像之侧的那个人,她死都想不到会是卞辰! 她推开常丕,穿过草丛一样的铁钉,扑到了卞辰跟前,卞辰艰难地呼吸着,看见她后缓缓舒了口气,“你,你没事……”他手里还捏着那封信,只是信纸已被血染红,“没事就好了……” 南宫琰望着那封信,猛然回过头,恨恨地瞪着常丕,“你把信给他做什么!” 常丕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他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觉得没有一件事可以想得通,“是你叫我把信给他的……”南宫琰明明说过,今夜只有一个人会去惜华阁。 卞辰吃力地握住南宫琰的手,紧紧地攥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尽,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南宫琰看着他发白的脸,泪水从眼眶溢出,她已经无暇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救他,但她却不知该怎么去施救,那根扎进卞辰身体的铁钉已钉入地下,他连呼吸都疼得不可遏制,如果想□□,只怕他会当即毙命于此。她的手无处安放,无助地抖动着,整个人已不能再进行思考。 “你设计的这一切,是想对付江月华的?”卞辰隐隐约约猜到了南宫琰的用意,南宫琰只有这么一个心腹大患,这件事做得如此机密,连他也瞒着,想必是志在必得,“我……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常丕手里的灯笼掉落在地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南宫琰那封信是要他交给江月华的,但可恶的是,江月华没来,卞辰居然来了,所以卞辰代替江月华走进了祖师殿这扇死亡之门! 衣袂破空之声传来,卞夫人带着卞氏弟子闯进了祖师殿,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有一瞬间的晕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 “娘……”卞辰艰难地叫了一声,“不是她……”他想解释一切,但没有时间了,他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卞夫人噗通跪倒在自己儿子身侧,整颗心都碎了,她唯一的儿子,方才还陪着自己吃饭,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伸手将那张被血染红的信夺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然后她看着南宫琰,“为什么?” 南宫琰为什么要骗卞辰来祖师殿?又为什么要杀掉他? 一切都乱套了,这场局只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变得不可收拾。 “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丈夫……”南宫琰试图解释,但她发现她说的话卞夫人一个字都不信。 卞夫人抚摸着儿子的脸,泪水从脸颊不断滑落,她的声音却那么平静,“一把大火烧了梦雪坪,让我卞家无处可去,只能来这玉壶宫仰人鼻息。再想方设法杀了我儿,让我卞氏群龙无首,趁机壮大你玉壶宫……” 南宫琰不断反驳,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她真的只是为了江月华,为了一个玉壶宫的恶徒。 卞夫人压根没有听她在说什么,母亲的眼里只有儿子。“我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要不得,你为什么不听,一定要让她害死你……” 南宫琰百口莫辩,绝望如海水一样,层层包裹而来,劈头盖脸,让她感到窒息。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卞氏的弟子已密密匝匝围住了祖师殿,少主已死,除了卞 分卷阅读91 家的人,谁也不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 常丕见此境况,连忙放出玉壶宫的烟火令,黑色的夜空中有一点亮光升起,啪地一声绽开在玉壶宫上方,在如此寂静的夜里那么清晰,那么萧索。随后,另一枚绚烂的烟火也在天空绽开,那是梦雪坪的信号。 江月华站在惜华阁楼顶,望向祖师殿方向,出了什么事?是南宫琰的圈套吗?是南宫琰自知不敌,所以不惜出动玉壶宫和梦雪坪所有的弟子? 她迟疑良久,乘风栖在会客厅院子的松树之上,往前面祖师殿窥探。在摇曳的火光下看清是卞家弟子与玉壶宫弟子对阵时,江月华也有些吃惊了,卞辰与南宫琰新婚燕尔,何事突然拔剑相向? 江月华还未明白怎么回事,杀气腾空,汹汹然作狂风铺天盖地。梦雪坪弟子与玉壶宫弟子猝然撞在一起,血腥味瞬间四散开来。 祖师殿的屋顶突然爆开,龙游剑的寒芒在黑暗中闪烁着,握剑的南宫琰去如流星,似乎想逃离此地,但她身后尾随着一群梦雪坪弟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甩脱他们,就在她犹豫之时,已有十二个弟子将她围住,十二门前融冷光!卞家的剑阵! 南宫琰并没有去寻阵眼,她忽地使出一招荧惑守心,龙游剑化作一团银色的火焰,锋鸣着朝正前方一人飞去。这本是迫不得已的一招,将自己的武器抛出去,已然为了夺人性命不顾一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剑阵中有个倒霉蛋果然躲不开,就在龙游剑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南宫琰忽然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绕指柔,她反手持剑,向背后狠狠地捅去,绕指柔捅入一个男子的胸膛,与此同时,有两把剑同时砍在了南宫琰的两臂上,南宫琰为保绕指柔,顾不上右臂疼痛,右手攥住了砍伤她左臂的长剑,指间用力,只听乒的一声,那剑便被她捏断了。右臂被削掉一块肉,右手被剑刃剜得见了白骨,她左手拔出绕指柔,一个后空翻从剑阵中抽身。十二门前融冷光的确是对应十二地支,但阵眼根本不是什么午,而是与正前方对应的背后!只有杀死一人找到正前方,才能找到背后! 南宫琰忍着剧痛,倏忽消失在夜幕之中,她知道这种情况对她十分不利,卞夫人丧子之痛下,定然会做出更疯狂的事,十二门前融冷光已让她右臂负伤,若是陷入二十三丝动紫皇中,只怕今日性命休矣。 ☆、万物之心也 常丕还不知南宫琰已逃走,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卞夫人的原谅:“卞少主委实不是掌门所杀,这陷阱是为了捕杀恶徒江月华所设,谁也料不到少主误入其中……” 卞夫人来前已大略知道前因后果,此刻见常丕如此说,冷笑道,:“陷阱是你们玉壶宫所设,我杀你们玉壶宫满门有错吗?” 常丕愣了愣,连忙说道,“此事原是一场误会,如此残杀下去,对我们两派十分不利,还请夫人以大局为重!” 卞夫人站在门口,望着外面血流成河,却是心如死灰一般,“我的儿子已死了,我还要大局做什么?” 她沉声说道,“我要你们整个玉壶宫,给我儿子做陪葬!” 说着她拔剑而出,竟朝着常丕项上砍去。 常丕挺身而起,朗声道:“若能消去夫人心头之恨,常某死不足惜,只请夫人放过无辜之人。” 卞夫人的剑停在常丕脖颈旁,微微抖动着,“做梦!” 她吐出两个字后,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常丕的头并没有被削掉,只听得“呯呯呯”三声,似乎是松树的香味突然靠近,然后香味逐渐浓烈,卞夫人的剑晃了晃,朝诡异的方向飞了出去。 却见一枚铁蒺藜钉入地下,一枚铁蒺藜撞上一颗松果,在常丕的眼前爆开,那松果还未成熟,湿漉漉的,所落之处留下不少油脂。 常丕朝背后望去,殿门口多了三条人影,如他所料,那铁蒺藜是韦斌韩落前来搭救,而另一个……夜风吹动着一袭白衣素服,居然是江月华。常丕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日思夜想都是如何杀掉江月华,却被她所搭救,这算什么? 江月华手里拿着一把剑,剑鞘很新,似乎是才做好的,将那把剑包裹的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出面目来。她侧目看向身旁,很好奇韦斌韩落为什么会出现,但这并不是叙旧的时候。韦斌上前几步,望着卞夫人提醒道;“这里是玉壶宫,夫人莫要忘了。” 卞夫人不认得他们,只当作寻常玉壶宫弟子,“是又怎样,我今日就要把你整个玉壶宫夷为平地!” 她话音未落,四面火起,梦雪坪的弟子竟在玉壶宫内放起火来,梦雪坪已被焚毁,卞夫人也要将玉壶宫付之一炬。江月华望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涩,她所熟悉的楼阁亭台,她所有的记忆,都会被这把火吞噬掉,怎么能够!? 韦斌等也是一惊,梦雪坪今夜难道要和玉壶宫同归于尽? 卞夫人阴测测地笑着,抱着儿子已冷的尸身,整个人已失去神智。卞辰是她的一切,失去了一切,她还会在乎什么?今夜此处,就是她和儿子的坟墓。 “卞 分卷阅读92 夫人,我知失去挚爱有多痛苦,那又何必让所有人都承受此种痛苦?”江月华好言相劝,但卞夫人已经不再理会她了。 “月华,既然他们不仁,我们还他妈的费什么话?”韩落从地上抄起一把剑,那架势摆明要以杀止杀。 韦斌皱起眉头,心中有些犹豫,韩落的办法是最快的办法,但无疑将玉壶宫逼上了绝路,梦雪坪交游广阔,一旦与卞家有嫌隙,自然有人寻衅上门,从此玉壶宫将永无宁日,“我们到底不是玉壶宫弟子……”韦斌不敢擅自做这个主,但根本没有时间再纠结,梦雪坪弟子已杀到眼前来。接到梦雪坪信号的卞家弟子如潮水般不断涌入,玉壶宫的弟子节节败退,不断往宫内撤去。 韩落避开攻击,上前一把揪住卞夫人,把她拎到卞家弟子面前:“你们再不住手,我杀了她!” 卞家弟子稍作停顿,可那卞夫人却高声说道,“我以卞家列祖列宗的亡魂起誓,今日谁杀了南宫琰,谁灭了玉壶宫,谁就是梦雪坪下一任主人!” 这无疑给悲痛中的卞家弟子更大的动力,他们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推动着,冲了上来。 韩落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怎么能给这老太婆说出这种话的机会!“我的脑子是被狗吃了么!” 他扔下卞夫人,无力地还击了几剑,跟着玉壶宫弟子往宫内且战且退。 “掌门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玉壶宫大多数人还不明白究竟,对这局面困惑而恐慌。 没人知道南宫琰在哪里,这样的状况下,每个人只能顾及自身。 “不能再退了!”这句话在人群中不断响起,他们已经退入议事厅,这里是玉壶宫的中轴线,再往后就是春波湖和后山,是要逃跑,还是被逼到绝路? 韦斌使出一招荧惑守心,长剑脱手,接连刺穿四人,几个年长教习遂也使出这一招来,剑光飞舞,逼得卞家弟子不由得停下脚步。 “东篱掌门韦斌,请贵派且先停手,我有话说。” 这掌门却是韦斌自封,韩落十分的不服,但这个节骨眼上他只能先忍着。 听见东篱,卞家子弟只是冷笑,“东篱原出玉壶宫,你说话自然向着玉壶宫,还有什么好说?” 韦斌视力听力绝佳,他指间轻轻一弹,一枚铁蒺藜便擦着刚刚说话的一人嘴角而过,他满口鲜血,片刻后才觉得疼。 “东篱虽出自玉壶宫,但已自立门户多年。今日之事虽是玉壶宫挑起,实乃无心之失,玉壶宫掌门与你家少主新婚夫妇,何至于此?便是你们灭了玉壶宫,却该谁做下一任主人?” 卞家弟子骚动了片刻,不知谁说了句“先灭了你们再说!”然后他们继续往前杀来。 江月华一剑挑下议事厅上“万物之心”的匾额挥出去,势如流星,摧倒一片卞家弟子,然后那匾额一角钉入地下,她便如蜻蜓栖落在匾额之上。 “东篱与玉壶宫有旧,你们疑他有私,那么我呢?” 不远处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卞家弟子认得出她是江月华,也知道她是玉壶宫的恶徒,玉壶宫费尽心机想杀她,她难道要帮玉壶宫说话? 江月华环视四周,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奇异古怪的神色,他们都想听听她要做什么。 “这里是玉壶宫,你们逞一时之勇杀进来,结果是什么?第一种结果,你们灭了玉壶宫,自损人手。第二种结果,你们没能灭了玉壶宫,气数大伤。不论这两种结果怎样,只问将来继任的主人,想要一个怎样的梦雪坪?” 她寥寥数语,使得卞家子弟一时沉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局面?即便是拿下玉壶宫,是否还有能力重整梦雪坪?又是否能被武林所承认?还有多少人盯着梦雪坪想分一杯羹? 见卞家弟子陷入沉思,江月华紧接着说道,“卞夫人立下的誓言你们都听到了,可谁能够凭一己之力灭玉壶宫?比较而言,凭一己之力杀南宫琰似乎要容易的多。” 江月华替他们理清了思路,于是卞家子弟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们希望玉壶宫能够交出南宫琰来,如果交出南宫琰,便可不灭玉壶宫。 玉壶宫弟子没人知道南宫琰在哪里,面对江月华这样的建议,他们心中也不知该涌起仇恨还是感激。 “杀南宫琰是我们内部事务,不用外人置喙!今夜我们是为少主报仇!一定要灭了玉壶宫!”卞家弟子中站出来一个人,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 江月华打量着这人,他眉骨高耸,目光如电,手背骨节突出,一看就知是内功高手,在这样的关口挺身而出又一脸凛然,梦雪坪主人之位十有八九会落在他身上。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玉壶宫与梦雪坪两派成全。”江月华说着忽然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雨了,濛濛细雨洒在众人身上,鏖战之后所有人都感到丝丝入秋的寒意。 “我想用自己一命换一个恩怨两清。你们派人与我过招,十招之内,若杀了我,再灭玉壶宫也不迟;若我赢了,你们须退出玉壶宫。” 分卷阅读93 她说完,两派又陷入了沉默。他们皆有一半的概率会赢,死了一个江月华对玉壶宫和梦雪坪都有好处。 “什么恩怨两清!你哪来的狗屁恩怨?”韩落正要破口大骂,却被韦斌拦住了,恐怕他继续骂下去,就要骂出真相,就要把秦泉声的事情昭告天下了。这不是江月华所期望的,也不是身为玉壶宫弟子所愿看见的。 那梦雪坪弟子笑道:“江月华,谁不知你剑法出神入化,要想杀你实非易事。不过……”他话题一转,“若把十招换成二十三丝动紫皇,我便答应你的请求。” 这才是万无一失!凭谁的剑法多么高超,一个人怎么可能破二十三丝动紫皇? 江月华犹豫了,要破二十三丝动紫皇,必须有三个人,她一个人如何能破,这岂非送死的买卖? 不待江月华回答,常丕便挺身而出,“你们梦雪坪莫要欺人太甚!江月华若想灭我玉壶宫,执意送死又如何?” 这话一出,人群鼓噪,议论纷纷不肯消停。 一声锋鸣穿透云霄,迫使人群安静下来,那是韦斌的暗器发出的声响:“两派能否卖我东篱一个面子,破二十三丝动紫皇再算我一个。” “还有我。”韩落不甘落后。 常丕松了口气,环顾左右,问众弟子道,“两位师兄为玉壶宫出头,可有异议?江月华以命求恕,可有异议?” 没有人说话,他们能说什么?没有人想死在这漆黑幽冷的夜里,如果江月华能赢,便宽恕她又如何? ☆、星河漫天 东篱因苏敬岩而闻名,他弟子虽多,却罕有名噪江湖的,只因这江湖是剑的江湖,不是暗器的江湖。 那梦雪坪弟子冷笑道,“东篱出身自是暗器好手,让韦斌入阵,还用什么阵法?” 韩落一愣,心中暗喜,万幸没人知道他亦是东篱之人,他便嚷道,“你他妈的怎么那么多事,我们再换一个人总可以了吧?阿丕,你来!” 常丕一愣,见众人都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责无旁贷,南宫琰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此刻他若不站出来,还有谁能站出来。 “我代我们玉壶宫入阵,可以吗?” 常丕有些底气不足,但这正是梦雪坪所期望的,如果杀了常丕,还有谁能坐镇玉壶宫? 梦雪坪商量了片刻,有二十三人一齐走了出来。 江月华握着剑鞘,脸色有些凝重,眨眼常丕和韩落已经来到她的身旁,韩落盯着她手里的剑鞘,问她,“你这剑行不行?” 常丕也瞥了一眼,他知道江月华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剑的,她手上拿的这把是什么呢?能不能对敌? 江月华没有回答他们的疑虑,她轻声问道,“你们知道二十三丝动紫皇怎么破吗?” 此阵法是当世最可怕的剑阵,少于三人不可破之,可三人若非配合默契,又如何能够破这人数众多的剑阵呢? “我师父说,一把暗器过去全杀了了事。”韩落觉得暗器够快够多,根本就无所谓剑阵。 常丕对他很无语,他只好看着江月华:“师父说这个阵要齐心协力,把性命交给别人。” 江月华对两人说道,“我的性命交给你们两,只要你们为我争取时间,我找到那三个阵眼,就赢了。” “可是阵眼在哪?”韩落很是着急,因为他发现他们已经在剑阵的包围之中。 常丕看着江月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月华明知道他想杀了她,怎么还敢把性命交给他?是因为笃定他为了玉壶宫想赢?可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换玉壶宫一条生路?就算是为了恩怨两清,又何必牺牲自己的生命? 江月华并不知道常丕在想什么,她瞅着剑阵的变化,哪里看得出阵眼,只看到人头攒动,剑气腾腾。 师父说,人数众多的大阵,阵眼往往不动,所以大阵的阵眼容易找,但麻烦的是,阵眼极多,要杀只能一起杀,若单杀一个阵眼,必然会被吞噬,所以二十三丝动紫皇需要三个人才能破。 三人被剑阵环绕,只得背靠背站在一起,这轻轻一靠,江月华和韩落还不觉,常丕忽然鼻子发酸,他很久都没有和人靠得这么近,在这濛濛细雨的夜里,他感到一阵异样的温暖。他忽然发现,他是很渴望这温暖的,他居然从来没有意识到。 “来了!”江月华低声道,然后三人疏忽分开,只听得剑刃相交的声音响成一片。三人迅速收回,靠在了一起,只是短短的一个触碰,卞家剑阵已感觉到三人的身手,江月华最高,韩落最低,所以他们的攻击便多冲着韩落而去。 少一个人,破阵的可能就会越低。 韩落见主要攻击都冲他来,心中便是一喜,“月华,快找阵眼!” 江月华翻身踩在韩落肩头,用剑鞘削走攻上三路的剑客,余光往剑阵里看去。 韩落这时才发现她居然还没有拔剑,“你在干嘛?”他很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拔剑。 江月华没工夫搭理他,没人愿意让江月华窥得 分卷阅读94 阵眼,三四个剑客一跃而起,向她刺来,韩落和常丕顾不得自己,连忙护着她,三人受了些皮肉伤,但也伤到了对方几人,阵法散开再次移动,三人只得靠在一处小心应对。 “看见了吗?”两人问道。 江月华恨恨地,“只看见了一个。”她跟两人说了一声,准备再跃起一次,但这次她才跃起,有七把剑便朝她下三路刺来,江月华腿一缩,踩在七把剑的剑尖上,这七把剑同时向上撩去。江月华再次跃起,但这七把剑在身下往来穿梭。她必然会下落,但落下免不得要碰上这七把剑,躲得了第一把第二把,就躲不了第三把第四把,更何况还有第五第六第七。 韩落与常丕皆知江月华凶险,却腾不开手去接应她,因为他们也被包围了,整个大阵居然分成三个小阵,三人各自为政,竟谁也救不了谁。 江月华不能在空中停滞太久,她忽然头朝下脚朝上,从半空落下来,瞅准了一把剑,单手在剑刃上一撑,再次借力飞起。那剑客只觉得剑身有千钧之力,被江月华这一按,长剑竟脱了手,他便脱离剑阵,造成了小小的慌乱。这时的江月华已在空中看明了阵眼,不由得大喝道:“后山,演武场,白杨林!” 没有人比玉壶宫弟子更熟悉这些方向,但糟糕的是,韩落和常丕均无法脱身。 江月华稍迟疑片刻,七剑重新组织,冲她上中下三路杀来。她疲于应对,贻误了时机,这边韩落却挣脱了桎梏,他记住刚刚的三个方向,暗器连发,去如寒星。 方向是没错,但阵眼何等重要,保护自然严密,韩落的暗器杀死了一个不相干的剑客,剩余的不是被剑荡开,就是打在不相干之人的身上。 因为对方死了一个人,所以梦雪坪弟子红了眼,疯狂地扑了上来,韩落剑法一般,顿时吃不消了。 江月华被七剑围困,打走一个补上一个,车轮战过了片刻就消耗地她精疲力竭。稍不留神,胳膊和小腿上就挂了彩,她白色的裙子上当即晕出一片红,这种颜色让剑客疯狂,就像鲨鱼嗅到了血腥味。 常丕怕韩落有失,身形忽然变快,不惜被划伤刺中,虚晃几招逃出包围,凑到韩落身旁相助,“你倒是取长补短呀!” 韩落意识到自己在剑法方面的确不如人,探手入怀,铁蒺藜如天女散花,四面八方散去,他手法奇特,角度诡异,众人唯有躲避的份,连江月华也不得不躲闪开来,就这么一刹那,那七剑合围不密,江月华才有功夫甩脱他们,与韩落常丕靠在一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一吹,寒气一层一层裹上来,三人粗重的呼吸和因伤口疼痛倒吸凉气的声音交织着,气氛十分压抑。“阵眼还在那三个方向吗?” 当然不会,被江月华瞧见了,自然会变化,她得再看一次。 这一次更为凶险,江月华发髻被挑开,长发散乱,在暗夜里犹如鬼魅,那也幸亏她躲闪的快,否则那一剑刺穿的将是她的脑袋,也因为这一剑,江月华没能看清第三个阵眼。 混战中常丕不知道自己伤到哪里,只感觉血顺着左腿流到靴子里,脚底下湿乎乎的,每走一步都十分难受。最惨的是韩落,畏惧他的暗器,所以梦雪坪弟子发疯似地攻击他,有一剑从面门划过,划伤了他的额,糟糕的是血顺着眼窝留下来,糊住了他的左眼。眼睛看不清是最为可怖的,他的手臂就接连挨了几剑,甚至削掉了一大块肉。 “不能再耗下去了。”三个人都很清楚,耗得时间越长,他们离破阵就越远。 常丕侧目看着江月华,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严重:“你为什么不拔剑?”如果她想赢,为什么始终不拔剑? 韩落也想问这个问题,但他知道江月华绝不是想死。她更不会拉着同门兄弟一起死。 “该拔剑的时候,我会拔剑的。”江月华没有时间再跟他解释,“我再看最后一次!” 她再度一跃而起,有六个剑客和她一齐跃起,变幻着方位,妨碍她的视线,还有八个再度围起来,这次常丕没有如约为她争取时间,他跳起后,以身体为支架叫江月华再度借力,江月华身轻如燕,似乎要飞往太虚,她在这挪腾中看清了三个阵眼! “牌坊!槐树!湖心岛!” 江月华往槐树方向,常丕往牌坊方向,两人不顾生死,也要杀向阵眼!江月华拔剑而出,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抹淡淡的青色,那是秋水剑的光芒,可她手里的竟是一把断剑。也正因为这是一把断剑,大家不由得眨了一眨眼,愣了一愣神。 秋水断剑和常丕的长剑一起刺入梦雪坪弟子的胸膛,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韩落迟迟脱身不得,没有人去杀湖心岛那个方向的阵眼! 江月华回头,看着湖心岛方向的剑阵如绞杀植物一样缠绕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韩落跪在地上,两边的琵琶骨已被两把剑刺透,他架着剑拦住一个剑客,可那冰冷的锋刃却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 死亡就在顷刻之间,只分先后。 江月华嚯地抽出断剑,身形随风而动,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身影了,也许是因为夜幕的昏暗 分卷阅读95 ,也许是因为她实在太快,但所有人都看见了夏夜流萤飞舞似得光点,淡青色的光忽明忽灭,如星河万点,在暗夜中闪烁着,流动着。 那是星河漫天,玉壶宫的弟子们怀疑着不敢相信,星河漫天是传说中的一种功夫,一种被禁不能使用的功夫。江月华为什么会,为什么还使用的如此娴熟?就算花费十年,也练不出这样可怕而美丽的速度。 江月华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功夫,在赌剑山庄遇到那种可怕动物的时候,她用过一次,那只是为求自保。可这次,却是杀人,连续不断地杀人,她原本也不想使出这一招的,但是她不能看着韩落死,更不能让玉壶宫灭于今夜。 ☆、不密之秘 真正看到星河漫天的时候,就会明白这种功夫为什么会被禁,这是屠杀,将人变做了杀人机器。这种功夫绝不是偷学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资质奇高的江月华,被玉壶宫看重栽培的江月华,为什么要杀最好的朋友去抢夺她必定会赢得的掌门之位?为什么要杀秦师伯自毁前程?这根本说不通! 玉壶宫的弟子不是傻子,玉壶宫的教习也不是瞎子,他们望着眼前的一幕呆住了。 梦雪坪的弟子也呆住了,他们没想到二十三丝动紫皇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破,如果江月华愿意,如果玉壶宫愿意,今夜梦雪坪所有人都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君子重诺,事先有言,是我们梦雪坪输了,我们当即就走。不过,南宫琰无故杀我少主,我们是一定要取她项上人头偿命的。” 梦雪坪弟子在良久的沉默中,搬走了同门的尸体,撤出玉壶宫。 江月华白衣已成红衣,她茫然站在空地上,有些失神。血腥味在空气中越来越浓,让人莫名想呕吐。 “你有事瞒着我们?”有什么在常丕心底动摇了。 江月华看了他一眼,忽淡淡说道;“恩怨已清,我不再是玉壶宫的恶徒了。”她的眼神扫过那些陌生或熟悉的面孔,颇为留恋地看着玉壶宫的一切,蓦然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切,对她而言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也不愿再横生枝节。现在,她只想找一个人,那就是南宫琰。 常丕想追,但眼前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能再离开。 韦斌让韩落靠在自己身上,扭头对常丕说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不是现在。” 禁地的山洞,和山洞尽头的坟墓,会告诉常丕真相。 “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韩落闷闷吐出一口气,看着江月华身影消失的地方,眉头紧紧地凑在了一起。 天边慢慢发白,太阳没有露面之前,大地万物是晦暗不明的。这种晦暗很压抑,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毕竟会过去的。没有不会亮的白昼,更没有永恒的黑夜。 秋已深,深秋的黄昏是异常萧条的,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起风的时候,就像妖魔在呜咽。马车的车辙碾碎了满地的枯叶,在这瑟瑟的秋风里,是那么地寂寥。 秋阳暗淡的光越来越弱,眼看着沉入山的背后,有人正追着那缕光而去,像是神话传说中逐日的痴人。但仔细去看,就发现那人并不痴,因为有一群剑客紧随其后。 那人似乎受了伤,步子也慢了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了正在行进的马车。奔跑中的马儿被那人所惊,嘶鸣着停了下来,一只手掀开帘子,一张小圆脸也随即露了出来,“怎么了?” 车里这人竟是雪雪白,她眨着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错愕,因为马车前的人,她竟然是认得的,南宫琰! 雪雪白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群剑客也已逼近,他们长剑森然,杀意汹涌。 雪雪白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拔剑而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瞪着那些剑客。 有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与梦雪坪作对?” 雪雪白也不回答,剑去如风,在秋阳落后的阴影中搅起千万点寒意。她剑法凌厉,招招都是杀人之术,那群剑客谁肯拿命与她相拼,见她如此难缠,便撇下她,转而去杀南宫琰。 南宫琰有伤在身,勉强抵挡几招,眼见要命陨当场,忽然马车里又飞出一把剑来,那是一把黄金作剑鞘的名剑,剑鞘上镶着宝石,五光十色,十分耀眼。这把剑飞出来打伤两名剑客,然后扎在了地上不住晃动。 “雁大少!” 不知是谁喃喃念出剑主人的名字,与此同时,马车的帘子掀开,雁大少果然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各位且住手,还给我雁某人一个面子。” 雁大少的面子是不得不给的,但梦雪坪的剑客又如何甘心,“雁大少,南宫琰杀我少主,我梦雪坪人人得而诛之,你又何必阻拦?” “雁大少,玉壶宫新任掌门常丕也放出话来,南宫琰已被逐出师门,这等人你救她作甚?” 雁大少收回浊酒,把手指按在剑柄上,“不给某面子么?” 梦雪坪众人不愿得罪雁大少,只瞥着南宫琰,狠狠说道,“我们不信你南宫琰能跟着雁大少 分卷阅读96 一辈子!” 南宫琰解了围,看着雁大少百感交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雁大少顾念着和卞辰的交情,她默默地想着,却不妨一把剑横在了喉头。 雪雪白的大眼睛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极其玩味,“谁说要救你啦?只是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呀!” 南宫琰愣住了,她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步走错,处处皆是落井下石之人,世人拜高踩低的德行她怎么能忘记! 惊讶只存在一瞬,南宫琰索性闭上眼睛求死。但雪雪白显然没有想这么痛快解决掉她。 “今年烟花三月,我曾乘船下扬州,路上无聊,跟人谈起什么死法最惨……”她说到这里忽然买了个关子,“你猜最惨的是什么?” 见南宫琰没有心情猜,雪雪白就很好心地告诉了她,“花船上一个娼家女告诉我,女人最惨的就是武功全无,喉咙受损,被一个农夫买回家做蠢儿子的媳妇,每天被虐待毒打,逃跑不得,求死不能,过上几年,身边跟了五六个娃儿,可是双目无神,宛如一个死人……” 见南宫琰不自然地抖了抖,她又补充道:“其实我倒真是见过这样一个女人,不过那女人是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你觉得哪种更惨?” “你卑鄙!”南宫琰骂道。 雪雪白咯咯咯笑了,她知道南宫琰是害怕了,而这正是她想要的。 “我可以让你体面地死,”雁大少忽然说道,“但我想知道一件事。” 比起求死不得,南宫琰现在更期望来得痛快些,“什么?” 雁大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玉壶宫那个天大的丑闻是什么?” 南宫琰一愣,她想不通雁大少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是为了江月华?江月华自己都不在乎,为什么还有人替她在乎? “你是她什么人,竟要管她的事?”南宫琰心底涌起巨大的波澜,快要将她撕碎。 雪雪白见她呵斥雁大少,心中便有了气,她手一抖,南宫琰脸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痛让南宫琰清醒了一点,巨大的悲哀便盖过了刚刚的愤怒,她忽然发现江月华竟从来都没有被众叛亲离过…… 雁大少并不知道南宫琰在想什么,他似乎只想要那个答案,“如果你不想说那个丑闻,那你告诉我,裴斐是怎么死的?” 雪雪白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心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潜意识觉察出,那个名字对雁大少很重要,可她不在乎,死去的人是不能和她抢雁大少的,所以她肯帮他,所以她从容。 南宫琰听到那两个字,目光也低垂下去,没有人想让裴斐去死,那是一个意外,是一个错误。如果不是她想毁掉江月华,就不会让严镇去给应孟词下毒,如果严镇没有给应孟词下毒,就不会知道她设局的事情,如果严镇不知道她设了一个死局,就不会离开玉壶宫,如果严镇没有离开玉壶宫,也不会为了替她掩藏秘密杀死裴斐。可这世上,哪有如果? 她毁掉江月华做掌门之位,又有什么不对!? 见南宫琰默然无言,雪雪白便威胁道:“嫁给蠢人或老光棍也不算什么嘛,我认识一个花船老板,他人真的不错……” 这些话对南宫琰似乎已无用,她垂着头站在那里,竟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雁大少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其实我去过鉄戈堡,秦泉声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南宫琰猛地抬起头来,她望着雁大少,知道这并非没有可能,孟庆海能告诉裴斐,自然也能告诉其他人。那么雁大少现在问她丑闻,意味着什么? 雁大少直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看到她心底去,“江月华说过,那件事知道的人很多,没有人会为了那件事杀人灭口,可裴斐为什么会死……”他的目光忽然冷如冰霜,无尽的寒意迫使南宫琰慌忙躲避。“梦雪坪起火那夜,引我离开的那个黑衣人就是你!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审笑笑为提供的思路,尽管我没有用上,但拿来吓唬人了 ☆、絺城花谢一梦中 他捏起南宫琰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你刚引开我,严镇就来杀应孟词,这总需要一个理由。”南宫琰挣扎着,可她挣扎不开。 “应孟词身中剧毒,是个必死之人,还要不遗余力去杀他,这也需要一个理由。” 雁大少看着南宫琰眸中交织不休的惧意恨意和慌乱,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江月华是玉壶宫恶徒,你杀她有足够的理由,可为什么要冲着应孟词?他究竟知道什么?” 南宫琰不敢再看他,索性闭上眼睛,于是雁大少松了手,但他继续说了下去:“梦雪坪为什么会起火?这场大火似乎只阻挠了一件事,那就是你的婚礼,你婚也不成了,江月华也不杀了,应孟词也不顾了,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个档口,严镇就突然死了?” 雪雪白发现南 分卷阅读97 宫琰不住颤抖,便知道那些为什么都和她有关,“杀人有时候是想隐瞒住一个秘密,但这个秘密绝不会是让整个玉壶宫缄口的丑闻。” “够了!”南宫琰不想再听下去。她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在消失,她极力想隐瞒的到头来却被人一点一点挖掘出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就是想借着那桩丑闻让江月华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我做到了,不是吗?”她竟痛痛快快承认了,“事隔多年,你想替她洗刷冤屈,你想替她找到证据,做梦!”她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快意,“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乔毓死了,应孟词死了,秦泉声死了,严镇也死了,当事人都死绝了……而我,我会还江月华清白么?” 听了这番话,雪雪白再也忍不住,手上稍稍用力,南宫琰脖子上便有血渗出,只要她再往前推,就能削掉南宫琰的头颅,但雪雪白的剑被雁大少按住了,他居然推开了她的剑。 “为了掩盖那桩丑闻,江月华宁肯揽下一切罪责十二年,到现在,她还是不会让那件事传出去的。”这是雁大少最为疼惜也最为钦敬的地方,“根本没人要你作证……你滚吧。” 南宫琰愣住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雪雪白也愣住了,“你不是要给裴斐报仇吗?为什么不杀她了?” “杀她?”雁大少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为什么要杀她?” 雪雪白再度横剑,生恐南宫琰跑了。 雁大少却拦住她那白色的剑身,语气是那么地痛快:“让她走吧,她不是要毁掉江月华么?不是要江月华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么?现在她亦可以感受什么才叫做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了——在漫长的日子里为躲避追杀东躲西藏,岂不比死还要痛苦?” 雪雪白望着雁大少,好像第一次认识他,她从没有发现侠肝义胆的雁大少狠下心来这么冷酷,这么残忍,那么他是有多恨南宫琰,他的恨从何来?仅仅是因为江月华吗? 雪雪白忽然流下泪来,她发现,死了的人也是可以抢走雁大少的,而她却没有任何方法能把他夺回来。 雁大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他此刻的心情差极了,心情很差的时候,他往往就很想喝酒,“今天我请客,咱们走吧。” 雪雪白擦了眼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雁大少上了马车,她知道自己输给了一个死人,可雁大少毕竟还活着,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不然呢? 雁大少的马车渐渐走远了,黑暗笼罩了大地,南宫琰站在越来越暗的荒野里,忽然感到难以言说的绝望。死原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无所有苟延残喘地活着。十二年来,江月华就是这样活着吗?身旁轻微的响动惊地南宫琰汗毛倒竖,并没有人来,那是一片枯死的树叶,从枝头坠落,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在冬雪来临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腐烂。 桃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仿佛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永无休止的重复。桃花开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时候,江月华站在了这株桃花树下,花已被风吹落,但春天似乎还没有彻底来临,这时节竟依旧很冷,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已穿上轻薄的春衫,迫不及待要和春如此亲近。 路旁说书的小摊围了整整一圈人,三教九流都凑在一处,伸长了耳朵听去—— “话说那剑客横剑在手,向海沙帮十几个弟子说道:‘你们并肩子上吧!莫要说我欺负人!’海沙帮自建帮以来,还没听过这么狂的话,当即问他,‘喂,你是个什么东西?’”说书的小老儿唾沫横飞,说到这里偏偏喝口茶润润嗓子,在众人的催促下慢吞吞说下去,“那剑客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淡淡说道,‘你们记住了,杀你的人叫阿心!’” 江月华听到那个名字,忽然出了神,阿心,会是那个腼腆的少年吗?他在哪里学了剑法?又是否去过赌剑山庄,取得名剑呢? 书说得正热闹,江月华的目光却穿过人群,看到了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睛,其实,她原本也没有注意到那双眼睛的,只是那双眼睛躲闪开了,是那样的慌乱,那样的失措。 江月华撇下阿心的故事,追着那双眼睛而去,一直追到城外荒凉的小道上,她终于拦住了那个人。 “果然是你……”江月华的情绪忽然有了起伏,有什么翻涌起来,让她的眼眸中产生淡淡的雾气。 她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南宫琰,她们两都没有料到会在这样一所小城里相遇,并以这样一个尴尬且气闷的方式。 南宫琰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也许因为颠沛流离,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若不是那双眼睛,江月华只怕认不出她来。 “算我倒霉,死在你手里,也算不错。”南宫琰自知不敌,反看淡了生死,“死前我只想知道,没了应孟词和乔毓,你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很无趣呢?” 那两个名字仍然刺痛着江月华,令她心如刀绞。她冷冷看着南宫琰,也问道,“失去卞辰和严镇的日子,你又过得如何呢?” 南宫琰皱了皱眉,嚯地拔出了绕指柔,毫不犹豫地向江月华刺去,她这 分卷阅读98 一剑那么凌厉,那么凶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完完全全摆脱她所有的痛苦和悔恨。 江月华没有拔剑,她的剑鞘里装着一柄断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再把它□□。于是,她用剑鞘挡了过去,剑未出鞘,却仍有剑气,那剑气震地南宫琰虎口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个趔趄,只要江月华愿意,她此刻一招就能够取南宫琰性命。 可江月华没有,她就站在南宫琰面前,望着那双绝望而充满怒火的眼睛,“这座小城叫做絺城,听人说絺城花谢一梦中,小应子很想来这里看看。”所以当年她隐居絺城,就是想等应孟词的出现,那一等,就是十年。“我和小应子说好了,从赌剑山庄取得名剑后,就携手游遍三山五岳,每年春天,就来絺城看花……” 南宫琰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看着从未见过的天外来物,那双眼睛没有说谎,因为眼底的哀伤无法掩藏,江月华从来就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其实,我压根就没有想当玉壶宫掌门。”江月华的声音很轻,像料峭的春风,微冷。 南宫琰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月华抬头,看着风里吹来的花瓣,低声说道,“本来你可以嫁给严镇,又或许,你可以和卞辰白头偕老,只可惜,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南宫琰嘲讽似得笑了,像是不信,又像是不得不信,“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诛心吗?你以为这样就能伤害到我?就能让我生不如死吗?你做梦!” 她捂住耳朵,飞也似的逃跑了,可她发现天大地大,她竟无处可逃。是逃不开江月华那双眼睛?是逃不开严镇的笑脸?还是逃不开卞辰温暖的怀抱?“不……”她惨叫着,扑倒在地上,像丢了玩具的孩童稚子,拍打着地面嘶嚎起来。她原以为毁掉了江月华,实际上,她竟亲手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江月华看着她,直看到暮色苍苍,最后南宫琰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又好像,她已经悄悄离开了。 仿佛是玉壶宫冬日的傍晚,演武场暗下来的时候那样,江月华穿着鹤氅,抱着小手炉,独自坐在观星楼前的栏杆上,似乎在出神。空荡荡的演武场里只剩下江月华一个人,她就坐在那里,任两只脚自在地晃着。或是乔毓从禁闭室出来,拉她一起回玉人居去,或是应孟词寻过来,捂一捂她冰凉的耳朵。 “月华,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江月华转过身,想去握一双温暖的手,可她忽然愣在那里,乔毓死了,应孟词也死了,她的背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全书完) 分卷阅读1 ================= 书名:相思诀 作者:赵郡主 章节:共 54 章,最新章节:絺城花谢一梦中 备注: 她是弑师杀友的恶徒,隐姓埋名十二年,却为了一个陌生人重出江湖。 一本根本不存在的剑谱,意外揭开了她身上沉寂了十二年的真相。 她以为自己知道真相,却从没有料到,真相背后另有阴谋。 让阴谋不为世人所知的办法只有一个,杀死所有知情者。 然而死亡,永远不是结束。 ================== ☆、大隐隐于市 序 这世上有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叫做相思诀,只可惜,相思诀最后一章遗失了。所以这套剑法有一个更奇特的名字:相思残诀。 相思残诀在世间广为流传,甚至有很多武学高手想凭一己之力续出最后一章,可相思诀又岂是一般人能够领略的,任何续作都沦为笑柄,没有人能窥得其真正面目。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相思诀成为了天下第一剑谱。 ********************************************************** 早春的絺城是慵懒的,阳光放肆地蔓延着,连草皮里一根嫩芽也没有放过,糜珩穿着轻薄的春衫,走在阳光下还是有一丝丝的寒意。不 远处有道光闪烁了一下,糜珩下意识往那里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书摊,卖书的小贩趴在桌上,那道光似乎是小贩桌上的匕首折射的。 糜珩走近,发现五花八门,什么九阴真经、乾坤大挪移、嫁衣神功、移花接玉……应有尽有,原来这是一个卖武林秘籍的书摊,这种书摊通常都是西贝货。但糜珩的目光,偏偏落在压在匕首下的那本书上,只因为三个字:相思诀。 各种版本的相思诀糜珩都已看过,但这一本偏偏有些与众不同的味道。 糜珩才伸出手,那趴着的小贩猛地坐起了身,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他是一个贼。 糜珩眼前一亮,这小贩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可气质着实不凡,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女子。“买秘籍么?”她打量着糜珩,颇有些不耐烦。见糜珩看着那本相思诀,她径直说道,“这本剑谱要么十两银子拿走,要么一吊钱翻阅一次。” 糜珩猜到是假货,仍然掏出了一吊钱。 剑谱有些旧,相思诀的招式熟悉地刻在心上,糜珩没有去看,他迫不及待翻到最后一章,失望如约而至,只粗浅一瞥,就将剑谱扔还她。 小贩也是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此续章采凌氏之剑气,吴熙烈之剑招,萍姑之剑胆为一体,虽是狗尾续貂,亦有可观之处,何必如此欺人太甚?”姑苏凌氏一族练相思诀已入化境,天下无出其右者。西川吴熙烈自创相思诀最后一章,剑法无人能敌,却在江湖上毁誉参半。萍姑师从凌氏,又拜入多情子常润泽门下,江湖人称相思生,只可惜英年早逝。这些人皆是用剑高手,集他们之大成所得一章,怎能鄙薄轻视? 糜珩见她眉宇间怒气冲天,猜测那最后一章是她所续,便冷笑道:“相思诀浑然天成,续者绝非凡俗,我不敢为之。” 小贩一怔,突地红了脸,她抓起那一吊钱,朝糜珩扔了过去。 那吊钱一飞起来,串钱的绳子就断成数截,然后那钱币就漫天花雨似的,劈头盖脸朝糜珩砸去。速度太快,糜珩避之不及,只护住了头,被自己的钱砸地后退了数步。好大的力道!糜珩暗暗赞道,这小贩果然深藏不露。 他运气于掌,轻而易举将散落满地的钱币吸回掌心,悉数拍在桌上:“结账!”小贩几欲发作,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竟活生生忍住了,在糜珩离开之际,她忽然又追了过去:“在下小江。” 互通姓名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夜子时,城外卷雨亭不见不散。” ************************************************************** 夜已深,早春的夜晚和冬日没什么两样,没有人愿意在寒风中挨饿受冻,空旷的街道一片死寂,这死寂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从巷子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和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子,慌不择路地闯到这条街上来。食物的香味,温暖的炉火和欢声笑语,忽然离这条街道很远很远。 “娘亲……我实在跑不动了……”孩子仿佛在哭,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冷风,两条腿机械地向前挪动。 妇人想安慰他,可她连气也喘不上来,只能拉着他继续往前跑。 稀薄的月光下,已看得见前面黑乎乎的城门,城外有人高的茅草,有随处藏身的树丛,那意味着暂时的安全。 风声! 不,那是衣袂被风吹动的声音,三个身影,像蝙蝠一样从他们头上掠过,翻身拦在他们面前。 分卷阅读2 妇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收不住往前跑的步子,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连带着孩子也一起摔倒。背上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将那把剑握住,剑上似乎残留着她丈夫的温度,这温度让她慢慢镇定下来,也给了她勇气。 她站起来,将孩子护在身后。“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她厉声问道。 “把真本交出来,我保你一命。” 真本?妇人脸上的神情逐渐绝望,“那天我不是交给你们了吗?” “你交出来的是沈别雪的摹本,我们要的可是真本!” 妇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有流泪,只有天知道,她丈夫沈别雪拿到手的时候就是摹本,根本就没见过什么真本!可无论她说多少次,这些人还是认为他们将真本藏了起来。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死,想必黄泉路上她还能追上她的丈夫,可孩子……他们的孩子…… 恰逢乌云蔽月,剑光一闪,在黑夜里十分耀眼,空气中充满了甜腥之气,不知那是不是剑本身携带的气味,嗤的一声过后,妇人在急促地呼吸,呼吸声中夹带着痛意,她似乎受伤了。连孩子也听得出她的变化,他小声的叫着娘亲,拼命依偎着她。 有风吹过,风吹散了乌云,稀薄的月光让眼前一切都明朗起来,那三个人还站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可妇人的身上却多出了三道伤口,一道在胸前,一道在腰腹,一道小腿。 她已站不稳,只好用那把剑支撑着身体。 “儿啊,我们一起去见爹爹好吗?”她摩挲着孩子的脖颈,手那么轻柔,充满了爱意。 孩子有些疑惑,“娘亲,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到爹爹吗?” 爹爹分明已倒在血泊之中,难道他还能再醒过来?又难道…… 妇人忽然锁住孩子的喉咙,手上的力度不断加大,任凭孩子怎么挣扎也没有松手,她瞪着那三个人,平静地说道,“我们沈家从不曾碰过什么真本,你们苦苦相逼,我唯有以死明志。” 对面三人同时愣住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前阻拦。 突然间,妇人手腕一酸,似是被石子击中,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孩子,眼前人影一晃,孩子已被抢走。 这身影实在太快,快到对面三人都有些眼花缭乱。 定睛一看,妇人身旁已多了一个人,虽然穿着男装,却是个女子。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小江。 小江正要安抚孩子,可孩子挣脱她的手,扑向了要杀他的母亲:“娘亲……” 小江傻眼了,母亲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 妇人三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染红了孩子的衣裳。 小江终于把目光放到对面三人的身上,“你们想逼死人家母子?” “休要多管闲事!滚开!”对面根本不理她,看到那妇人倒了下去,他们也有些心急,正要上去问话,可小江却拦住了他们:“要滚也是你们先滚!”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小江出手。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们三人同时拔剑,呈上中下三路攻来。 这种招式,能避开一人,却避不开其他两个,极难对付。 只见小江一跃而起在半空,身子轻轻一扭,如飞花落叶,已飘到三人身后。 只是她动作太快,在场之人根本就看不清,只觉得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贴在人背后。察觉到她的时候,她已连出三掌,那三人好似断线的风筝似的,一头扎了下去。 小江站在那里,以静制动,等待三人再出招,可是好一会,那三人都没有爬起来。 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在地上捡了两颗石子甩过去,石子好像打在木头上,只有声响,没有任何动静。 小江慢慢走过去,提防他们暴起伤人,可一靠近,却发现满地鲜血,那三人七窍流血,已死在血泊里了。 小江脑子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眼前发黑,她杀人了?已有数十年未曾与人交手,难道竟不知轻重? 孩子的哭声将小江拉回现实,那妇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活不成了。 妇人伸着手,似乎是想拉住小江。 小江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冷,但攥得很紧。“求求你……求求你……找蜀中青檐下……李羡鸳……夏南剑和孩子……请李羡鸳照顾孩子……” 她说完这一句就断了气,紧紧攥住小江的那只手,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放心,我一定带着剑和孩子去蜀中找李羡鸳。”她连说了数遍,妇人的手终于落了下去。 一旁的孩子瞪大了眼睛,他并没有哭,但脸色苍白的可怕。小江握住他的手,发现他在发抖。他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想知道。 孩子抬起头看着小江,忽然给她磕了三个头:“谢谢你帮我报仇。” 这六七岁的孩子,忽然间脱去了孩童的稚气 分卷阅读3 。“你真的会带我去找李叔叔吗?”小江点点头,这是死人的遗愿,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不过去找李羡鸳之前,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 子夜已过多时,卷雨亭月色正好。 糜珩靠在栏杆上,独自欣赏着空山夜景,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小江给耍了。不过这小地方的月亮也别有风味,不枉他来这里饮风餐露一趟。 有脚步声,两个人。糜珩警觉起来,望向声音来处,难不成小江还带着帮手? 山路上忽然有了灯光,挑灯的果然是小江,跟在小江后面的帮手,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对不起,我来迟了。”小江见他还在,心里充满愧意。 糜珩只是笑了笑,他打量着那孩子,怀疑小江已为人母,难不成被孩子纠缠,所以来晚了? 小江简单解释说孩子的母亲被仇家所害,她遵遗愿要将孩子托付给故人。 糜珩听了这话,心中倒是一愣,原来她是被这件事耽搁了。 “我今日约在此处,本是要与你分个输赢高下,但我来迟了,甘愿认输。”小江说得很平淡,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输赢上了。 糜珩长叹一声,对她说道,“姑娘的侠肝义胆已胜于我十倍,是我输了。”他又看了看那孩子,“等你了结此事,咱们姑苏兰台再见!那时候再较输赢高下也不迟!” 小江听到姑苏兰台,猜测他出身凌氏,也难怪会对相思诀如此上心。 “送到这孩子,我一定前去赴约。”小江说了谎,那姑苏千里迢迢,好手如云,她是不能去的,这场约定只怕要让糜珩落空了。这样想着,她只好朝糜珩笑了笑,糜珩一怔,原来冷漠疏离的女子笑起来竟这般动人,她自称小江,多半不是真名,武功不俗,不知她出身何处,又为何卖秘籍为生?这个被迷雾笼罩的女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探其究竟。 可他无处探寻,他看到的,只是小江和那孩子的背影。 “再见了。”小江淡淡说完,再也没有回头。 她真的会去姑苏兰台赴约吗?糜珩有些拿不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武侠虽然没落了,但侠永远在我的心中。 ☆、带来死亡的真相 出絺城西去五十里,有一个小小的面摊,小江正看着那孩子吃面。 孩子似乎饿了很久很久,所以他连吃了三碗。吃到第四碗的时候,孩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小江摸了摸他的头,对他笑了笑,“快吃,吃完了我们好赶路啊。”她的笑容充满了善意,很像他的母亲,他的眼眶忽然就湿了,连忙低下头不敢让人瞧见。 自从那晚磕过头之后,这孩子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小江拍拍他的肩,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称呼你呢?” 孩子用手背擦了眼泪,低声说道:“我叫沈长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长恨?起名的人究竟有什么恨,竟要把这恨留给下一代。那么这恨是有多深,多么令人无法释怀?这样的恨,小江也是有的,可是她又该恨谁呢? 第四个空碗放在桌上的一瞬间,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鸟鸣声消失了,面摊上吃面的人不见了,连刚刚还在煮面的老板也不知去向。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只有锅里的滚水冒着热气,可火炉却已经熄灭,那根熊熊燃烧的柴火仿佛一下子就燃烧到尽头,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余温。 沈长恨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小江的背后,他棕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可怕的人影。这个人穿着水蓝色的衣裳,他的脸也和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看起来像个死人。他正在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脚踏过的地方,就结了一层冰,这层冰一直蔓延到小江的脚下。 小江没有回头,她看着脚下的冰,已道出了来人的姓名,“大雪山霜天师。” 霜天师走过来坐在小江对面,整张桌子也结上了冰,冒出来的寒气让沈长恨冷得发抖。“想不到沈夫人居然认得在下。”那霜天师竟把小江当做了沈长恨的娘,小江心中有些诧异,却没有反驳。“昨日你杀了我门下那三个不成器的徒儿,着实让我意外得很。”原来他是来寻仇的,小江冷哼一声,“杀已杀了,要我偿命吗?” “杀得好!”霜天师笑了起来,于是桌上的冰又厚了一层,“我从大雪山赶来,本就是要杀他们的,如今被你杀了,我实在应该向你道谢!” 这话叫人好生意外,他既不是来寻仇,难不成有别的事? 霜天师笑了笑,说出自己的意图,“听闻真本落在夫人手里,我想瞧一瞧,到底什么样的剑谱能叫我的徒儿背叛师门。”小江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什么真本她压根没听说过。 见小江迟疑,霜天师还以为她不肯,“我所习之术与剑无关,要那剑谱也无用,只是想瞧上一瞧,这也不肯吗?”b 分卷阅读4 r   小江看向沈长恨,沈长恨只是摇头,“我们真的没有真本,我爹爹拿到的就是一个摹本,那摹本也早就被人抢走了。” 霜天师哪里肯信,一掌劈下,那张桌子碎为冰渣。连带着凳子也一起碎掉,沈长恨一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而小江却在凳子碎掉的前一秒站了起来。“你不信,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小江犹豫了一下,将夏南剑掷在地上,剑还在鞘中,却锋利无比,削入地下三分二寸,她竟没有打算用剑。 霜天师也有些诧异,“青城剑侠的夫人今日弃剑空手,是瞧不起某吗?”小江不答,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这把匕首亮得耀眼,不像是凡铁所制。那小巧的匕首在小江的手中像一面镜子,万幸这日是个阴天,否则折射的太阳光必将影响霜天师。 霜天师聚气掌间,一掌挥出,寒风逼人,如刺骨钢刀。掌风所到之处滴水成冰,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小江侧身躲过那一掌,却躲不过掌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肌肤钻进骨髓。霜天师防备着小江匕首来刺,谁料小江以匕首为暗器,如此近的距离甩出,速度又实在太快,他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拿手去拦,锋刃割破了手心,还带着劲道逼近胸口,霜天师连退了四步才停了下来,这时匕首的尖刃已抵在他的肌肤上,有鲜血渗出,像一朵花蕾。 “你不是沈氏!”霜天师望着小江,这暗器手法江湖上并不常见。小江脸色一变,但随即恢复了,霜天师未必能猜到自己的身份,毕竟这暗器手法也不止一个人会,“我从来没承认过我就是沈氏。” 霜天师将匕首扔回,扭头而去,眨眼就不见踪影了。呆坐在地上的沈长恨很不理解,这古怪的霜天师为什么这样走了? “如果我的匕首上有毒呢?”小江低声问道,她已看穿了孩子的心思。沈长恨似懂非懂,“江姨,他真的是人吗?为什么他会结冰?” “骗人的把戏罢了。”小江摇摇头道,又问他知不知道内力,作为青城剑侠的儿子,沈长恨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一个人的内力够强,他就可以用内力控制自己甚至周遭的事物,可把大量的内力都浪费在控制其他东西上,他还有多少可以拿出来制敌?” “所以他才住在大雪山上?”沈长恨一下子就悟透了。 小江似笑非笑,“也许是因为他住在大雪山上,所以他才想出来这么一门奇葩的功夫。” 见沈长恨开始说话了,小江便问起关于真本的事情,到底什么是真本,青城剑侠沈别雪又出了什么事。“真本就是相思诀。”沈长恨告诉小江,一年前湖州有人送来一本秘籍,说是相思诀真本,请青城剑侠沈别雪鉴赏,沈别雪却说这是赝品,遂与他们起了冲突,沈别雪归还秘籍之后,湖州诸剑派却再次追上门来,向沈别雪索要真本。 “我爹爹看到的就是一个不甚清楚的摹本,我们也还给他们了,但那些人苦苦相逼,害死我爹,又不依不饶,杀了我娘……” 沈长恨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小江将沈长恨抱在怀里,小孩子再也忍不住,伤心地哭起来,被冤枉实在是世上最憋屈的事,更何况双亲蒙不白之冤而死。小江眉头微皱,相思诀果然存在真本吗?这本古剑谱流传百年,连是谁所创都不得而知,怎么会出现真本呢?在絺城待了这么久,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江姨,我跟你学功夫好不好?我不想去找李叔叔了,我想给我爹报仇!”小孩子咬牙切齿的样子是有些令人心惊的。小江被吓了一跳,她想答应,却没有答应,“你娘临死前嘱咐我,要我一定带着夏南剑和你去找李羡鸳,不论如何我都要完成你娘的遗愿,到那时候再说吧。” 沈长恨擦去眼泪,茫然又无助,这个李叔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很厉害吗?娘亲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呢? 日西斜,初春的傍晚充斥着不甘的颓废,太阳一旦落下去,时间就又倒退回寒冬。小江和沈长恨的身影都被拉得好长,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个偏僻的村落。这个时候本该是家家炊烟升起,饭香四溢的,可这村落里没有炊烟,连人都没有,这是一个荒村,不知道什么原因,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离开了,曾经温馨的院落,喧闹的谷场,充满回忆的长街小巷,独自□□着,过去的繁华与快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也许都不会在梦中被人记起。 沈长恨忽然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前不久遇见的霜天师,可霜天师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他的脸已不再是水蓝色,而是可怖的灰白,他已经死了,是被剑杀死的,是谁杀了他?没有人知道。小江带着沈长恨绕开了那具尸体,她意识到这座荒村并不太平。 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小江点起了篝火,火光不仅能驱散寒冷和饥饿,还能驱散黑暗。两人围着篝火而坐,默默啃食着干粮。因为他们太安静,所以周遭有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逃过小江的耳朵。小江听到了一个屁声,屁的主人想必忍了很久,但这个屁他没能忍住,本想悄悄放出来,却弯弯绕绕,好似九曲十八拐。 小江朝那动静望了过去,于是两个人从矮墙后跳了出来。“对不住对不住,没管住嘴,晚饭吃得太多了…… 分卷阅读5 ”一个又瘦又高的少年笑嘻嘻地说道,跟在他身边的少女则红了脸,一直低着头,好像为刚刚那个屁在害羞。小江把沈长恨拉到自己身边,淡淡地盯着他们。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围着篝火而坐。“长夜漫漫,出来借个火。”少年还是笑嘻嘻的,小江却不想笑,因为她看见那少年腰上的剑,剑柄雕着桐花,那少女剑柄也是一样,她还装饰了剑穗,剑穗上飘着一片桐叶。小江见过这样的剑,也见过这样的剑穗,这两人分明是湖州程家剑派的,自然还是为了真本而来。 “程逸亭是你什么人?”小江隔着火光望着少年的脸,似曾相识亦或是久别重逢。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嘻嘻笑了起来,他似乎是很爱笑,“程逸亭正是家叔,我是程家长房三子,我叫程光曦。”他对小江识破自己身份的事竟是满不在乎,但他身旁的女子头垂得更低了,抱着自己那把剑微微地颤抖。 见小江再不说话,似乎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中去了,程光曦便讲了一个没头没尾的笑话,又自顾自地笑了一回,然后他笑道,“今日大家相聚甚欢,气氛这么好,就把真本拿出来,岂不皆大欢喜?” 小江面前的火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她冷冷道:“没有和不拿,你信哪个?” 程光曦悄悄把手放在剑上,“我要是都不信呢?” ☆、疑似故人来 小江右手按住了沈长恨,左手忽然慢吞吞地抬起。这平常不过的动作在程光曦眼里却异常恐怖,小江抬起手之后,垂着头的少女才一剑就朝小江的胸前刺去,于是少女的剑身就被小江的左手拈住了。小江竟提前知道了少女会出剑,甚至知道出剑的方向! 少女的剑被小江这么轻轻一拈,怎么也动不了,她又急又气,索性弃剑不要,一脚踢向篝火,妄图将燃烧的火炭踢进小江的怀里。可小江的左手却往前一送,将少女的剑还了回去,少女的脚还在半空,她的剑却已至身前,带桐花的剑柄撞向她的腰腹,力道很轻,却将她撞飞了,屁股向后摔坐在地上。 程光曦拔剑而起,隔着火光与小江对峙,他知道对方的武功高深莫测,自己实在不是对手,可作为一名剑客,他又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认输?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分高下决生死本就是剑客的归宿! 篝火疯狂地摇晃,似乎是因为有风,但风只会拉长烈焰,此时的摇晃明明灭灭,不是风能够做到的。 小江看得出程光曦的紧张和决绝,然后她竟明目张胆地走神了,她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想起她以为永不会再想起的人,但这无疑是程光曦最好的机会,他一跃而起,一剑搅来! 剑离小江越来越近,四寸、三寸、两寸……小江忽然往旁边让了让,那动作就好像要和沈长恨说悄悄话似的,程光曦的剑就这么刺空了。他收剑一顿,再次朝小江劈来,小江身旁就是沈长恨,她再想躲就躲不开了。可小江却没躲,她慢悠悠伸出左手,拇指按住食指,对着程光曦的剑身轻轻一弹,剑做龙吟,程光曦的手一阵发麻,已握不住剑柄,但他不敢松开,也不能松开,扔掉武器就好比放弃自己的生命!可因为他不肯松,麻劲就顺着手腕传上来,他甚至听得见关节咔咔地响声,最糟糕的就是那雕着桐花的剑柄,硬生生在手心磨出一道血痕。 小江说道:“剑是杀人器,花里胡哨的剑柄会在实战中要了你的命,程逸亭没有教过你吗?” 程光曦将剑杵在地上,好一会手上的麻意才过去,他望着小江,觉得此人与二叔程逸亭关系匪浅,“我二叔九年前就因病过世了。”那时候他才八岁,二叔性格古怪,整日闷在屋里,很少与人说话,又怎么会教他剑道? 小江忽然愣住,连少女用剑指着她后心都没有发觉。 “交出真本来,我可以饶你不死!”少女的声音很小,但她的手却很稳,她的剑也不含糊。 小江扭过头看着少女,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母亲是萧梨?”少女的肩耸动了一下,小江明显是猜对了。“程逸亭是我父亲。”少女望着小江,忖度着眼前人与父母的关系,萧梨这个名字少有人知,沈别雪的夫人为什么会知道?难道她就是父亲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 小江淡淡地笑了,她在少女的脸上寻找不到熟悉的痕迹,原来子女并不一定都随父母的长相。 “我实在没有见过什么真本。”小江的语气很认真,很诚挚,她似乎不是怕那少女的剑,而是为了别的东西。 她这样一说,程家的两个孩子便不知所措,难道真的要杀了她吗? “两个小娃娃莫要被人骗了!”又有人来,这人说话的时候好像还在很远的地方,可话音刚落,他就到了眼前。这个人程家兄妹是认识的,是湖州姚门剑派的姚怀远。姚怀远曾经见过沈氏夫妇,一看小江便知道她不是沈夫人。 “你是什么人?真本已落在你的手里了吗?” 程家兄妹这才意识到这女子不是沈夫人,一时面面相觑。小江不再理会背后的剑,只全神贯注地盯着姚怀远,“我是 分卷阅读6 个无名之辈,从未见过什么真本,沈氏夫妇已逝,焉知真本是否早就被人夺了去?” 这种情况没有人想过,但在湖州等人听来,更像是推脱之词。姚怀远冷笑道,“尸首和真本,你想留哪一个?” 小江并不回答,反问道:“若今日空有尸首不见真本,你们会不会是下一个青城剑侠?” 程家兄妹年幼,一时还不明白,姚怀远已近半百,如何不懂,听了这话后背蓦然一凉。是了,杀了人却没有得到真本,传出去谁会信呢? 姚怀远默然不语,坐在了小江对面,良久,他抬起了头:“你可敢同我往湖州走一趟吗?” 如果前行的路上始终无法摆脱那些索要真本的人,湖州是一定要去的,但她能去湖州吗?那里用剑之人何其多,认得她的人也不会少吧? 以为她是在害怕,姚怀远承诺道:“我姚怀远活一日,便保你一日性命无忧。” 小江对这种豪言壮语没有任何反应,这世上谁也不能保住谁,连保住自己都不能。“湖州我不去,青城剑侠夫妇已陨,何必再让我做陪葬?”小江拉起沈长恨,当即就要离开。 少女的剑紧紧跟随,但小江根本没有理会,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小江和沈长恨走远了。 一贯爱笑的程光曦再也笑不出来,他望着小江的背影,不甘心地问姚怀远,“前辈,难道就让她这么走了?” “谁叫你们来的?”姚怀远瞪了两个小辈一眼,程家剑派就算要追回真本,也不会派两个小娃娃来。 程光曦没想到姚怀远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害怕,在追回真本的紧要关头,湖州大多剑派都是集体出动,这次他和堂妹是趁机偷偷溜出来的,姚怀远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个? 见少年们的情形,姚怀远已猜到了,他立即以长辈的身份要求两个孩子回家去,“莫要让我在你爹面前告你们的状!”他已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不对的地方,也许该去找各大剑派谈一谈。 程光曦打着哈哈,一口答应了,随即他又好奇道,“这个女人不是沈夫人,她又是谁呢?”她还知道萧梨的名字,“会不会是鹡鸰山的人?” 姚怀远摇摇头,皋州一役后鹡鸰山唯余萧梨一个,江湖上绝不会再有鹡鸰山的人。这女子说话一针见血,胆识阅历不可小觑,江湖上似这般年纪又如此出众的女子并不多,天星阁主莫惊鸿、玉壶宫掌门南宫琰、姑苏兰台凌红裳、祁门双伞侠谢寒……会是她们中的一个吗? 天色已明,路上还没有行人,早起的鸟儿在树上吟唱,发泄憋屈了一整夜的无聊,一曲还没有唱完,它们忽然受惊似的飞起,钻向密密匝匝的灌木丛。 小江和沈长恨已走到这条路上来,一夜未眠,沈长恨只觉得眼帘有千斤重,他很想停下休息一会,但他没有说出这想法,还是跟在小江的后面,一步一步往前挪去。路逐渐偏僻,逐渐难走,树林越来越密,树木也开始长得歪七扭八,斜卧横生,张牙舞爪好似鬼怪,沈长恨觉得他好像迷失在这密林中了,他紧紧跟着小江,生怕一眨眼她会消失不见。 小江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她突然停下来愣在原地,沈长恨掂着脚尖往前一看,也呆住了,前面路上横着三具尸体,分明就是昨夜的程家兄妹和姚怀远!是谁杀了他们? 小江拍了拍沈长恨的肩,示意他别怕,然后她靠近了那三具尸体,都是剑伤,而且一招毙命。小江心里涌起了不好的念头,不出意外,她一定会被当做杀人凶手。所以说,昨天晚上的那句话,很接近真相了吗? 脖子后面寒气逼人,是飞剑!小江按住沈长恨,两人矮身伏在地上,果然一把铁剑从头顶掠过,死死钉入前面的柳树中。沈长恨被骇得不敢出声,他也能感觉到小江的手有些发抖。这发抖的手只轻轻一提,沈长恨就好端端站在了地上,小江将他护在身后,望向飞剑的来处。阴森森的林子里似乎没有人,如果没有人,飞剑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背后有衣袂破空之声,小江转过头去,发现柳树树身上只剩下了一个洞,那把铁剑不见了。但是四下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小江攥紧了夏南剑,今日迫不得已,她只怕要用剑了。 “轻功好便可以装神弄鬼了么?”小江高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为何不敢现身?是怕我洞悉你的秘密吗?是怕我认出你来吗?” 没有人答话,但刚刚那把铁剑再次飞来,速度实在太快,小江虽然躲开了,但剑锋还是将她胳膊划了一道口子。这次的铁剑并没有插入树中,反而不知去向。 小江没有说话,拉着沈长恨便走。那把铁剑像鬼魅一样跟了来,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小江好几次想接住它,但只会弄伤自己的手,她想追上那把剑看个究竟,又怕丢下沈长恨一个会出事。几次三番,小江身上已经多出四五道伤痕,好几次她都想拔出夏南剑,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摸到剑柄的那一瞬,她还是忍住了。隐藏在暗处的人似乎并不是想要她的命,而是想试探她的身手,她对对方的实力没有把握,又怎敢轻易显示自己的实力,单凭一招飞剑看不出对方的师承出身 分卷阅读7 ,她又怎么敢暴露自己的出身? 小江拎着沈长恨,快步跑出了密林,那奇怪的飞剑就再也没有跟来。 ☆、识剑 沈长恨惊魂未定,望着小江被血染红的衣裳没头没脑地问道:“江姨,树林里是不是有鬼?”看不到人,只有一把神出鬼没的铁剑,在小孩子看来的确像是闹鬼。 小江的脸色忽然阴郁下来,像是身上的伤痕痛楚一齐发作,除了新伤还有旧伤,重重叠叠将往事翻涌起来:“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你所看到的可怕,更多时候是不能大白于天下的别有用心。” 当年如果不是有人装神弄鬼,她应该无忧无虑地度过那段最开心的日子吧?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小江低下头语重心长地对沈长恨说道,“好奇心可以有,但是不要用生命去满足好奇心。”她摸了摸沈长恨的小脑袋,怕他不往心里去又补充道,“我就曾因好奇心惹出了天大的麻烦。”沈长恨想问那是什么样的麻烦,但他看了看小江的表情,笃定她不会说,所以他没有问,那表情他太熟悉了,是娘亲的脸上常有的表情,她们真的很像呐。 入夜时分,两人来到一个小小的镇子,这镇子陈旧而封闭,似乎不常有外人来打扰,带着剑浑身是血的小江一出现,就惹得路人围观疑惑,小江不以为意,只向他们打听哪里有金疮药卖。四五个人引着她,一直把她带到一个很小很小的门脸来,门上贴着一个“药”字,好像是贴了很久,纸的颜色已无法辨别,墨迹更是显得斑驳不清。“老张,老张,生意来了!”热心的陌生人拍打着木门,那个“药”字随着他的拍打而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掉落。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的人探出个头来,他并不老,上唇的胡须浓密而整齐,一看就是经过修饰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温暖,落在小江身上打量了几番,最后定在那把剑上。他认得这把剑,夏雨至,南风来,夏南剑!沈别雪的夏南剑!那么这个人会是…… “我买金疮药。”小江也看了看手里的剑,也许她该把这把剑包起来。 小江和沈长恨走进了这间小铺子,铺子只容两个人落脚,高高的柜台后是满满当当的药匣,但诸多药匣都是空的,有些药材发出了霉味。药匣后面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有饭香味从后面飘来,那不仅是厨房,还是卧室,这个“老张”就生活在这间小小的铺子里。 他在柜子里翻了一会,找到两瓶金疮药,“你去后面,我给你上药。”后面有一张小小的床,床边的炉子上正熬着菜汤,菜汤里加了党参,竟有些好闻,沈长恨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吃吧。”老张递给他筷子,友好地笑了笑。沈长恨扭头看着小江,看小江没有异议,才放心地吃起来。小江将伤口处的衣裳撕开,上面的血已凝固了,老张就用酒一点一点地擦,害怕她疼,他动作尽量轻柔,可小江只是皱皱眉,只在上药的时候倒吸着凉气。 老张看了她好久,他第一回遇见这么厉害的女子,在他的印象里,女人是脆弱的,蹭破点皮都会哭天抹泪。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衣服递给她,让她一会换上。小江也没有推辞,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你认得这把剑?”老张明明认得却还是否认了,小江也没有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的,刚刚擦药的时候她看见了他手上的茧子,那是练剑之人的老茧,又是什么缘故使得一个剑客躲在这样的小镇子,这样的小药铺呢? 沈长恨只吃了一点点,他知道两个大人都还没有吃饭。老张摸了摸沈长恨的头,觉得这孩子乖巧地令人心疼,这个年龄就这么乖巧的孩子一定经历过一些不平凡的事情,小江身上的剑伤有些可怖,分明是高手留下的,难道青城剑侠沈别雪出事了?“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镇子上没有客栈。”他说完就走到了外间,坐在那堆发霉的药材里,他似乎在和药材一起发霉。 夜已深,沈长恨已入睡,多日的紧张危险让他筋疲力尽,他在这间小小的药铺里第一次感到了安全。小江走到外间,老张就坐在黑暗里,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会发光。 “沈别雪怎么了?”他料定小江会过来,而他也很想问一问。 “死了。”小江告诉他,“沈家只剩下了这个孩子。” 原来她不是沈别雪的夫人……黑暗中看不到表情,只听见老张叹息了一声,他忽然想起那年在青城山下欠沈别雪二两三钱的酒,如今是再也还不上的了。 良久,老张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 小江冷笑道,“你也没有问我是谁。” “那你是谁?” “我说我说玉皇大帝你信吗?” 老张嗤的一声笑了,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有趣的话,他笑着笑着,忽然不笑了,将食指按在小江嘴唇上。他的手指上还残留金疮药呛人的气息,小江想推开,他却攥住了小江的手,轻声道:“你听!” 小江凝神去听,果然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很远,但越来越清晰,是在逐渐靠近,而且从两面来,专门冲着这间小药铺。老张轻轻握了握小江的手 分卷阅读8 ,示意她去叫醒孩子。然后他将手伸到柜台下面,只听呛地一声,青光一闪,他手里竟多了一把剑。小江那把匕首已十分耀眼,但和这把剑一比就黯然失色,这把剑在黑夜之中也会发光,青色的光芒甚至能照亮老张的脸。 小江看到这把剑,已猜到这位老张是什么人了。“乌鹊别枝后,秋水碧生寒。好一把秋水剑!”在剑光的映照下,老张瞧见小江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心中倒有些疑惑,“有剑芒便是秋水剑吗?也许是紫电青霜呢?”小江瞥了他一眼,“紫电的剑芒是紫蓝色的,我又不瞎。”至于青霜,小江没有直接说,而是从怀里掏出了那把耀眼的匕首。如果是旁人还未必瞧得出,偏偏老张是见过青霜剑的,所以他一眼看出小江的那把匕首,就是断掉的青霜剑铸成的!她是什么人?赵光珠前辈居然肯把断掉的青霜剑给她铸匕首?他想了好几圈,也猜不出到底是谁,那倔老头交游广阔,又是急公好义散尽千金的脾气,谁知道会不会是一时兴起把心爱之物送了人。此时脚步声已停了,门外悄无声息,死寂的可怕。 老张握紧了秋水剑,对小江说道:“我冲出去之后,你带着孩子立即逃!”这安排让小江无所适从,难道他竟然不顾及自己的生命?“你和沈别雪连朋友都算不上,今日不知何事,就要为沈家去死吗?”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相信沈别雪。”老张异常地坚定,他虽然不知道沈别雪惹了什么样的麻烦,但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沈别雪这边。 小江忽然觉得很难过,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再这样信任她了,唯一信任她的却已人间蒸发。沈别雪那样的人,她是永远做不成的,所以被人背弃是她最终的宿命么? “江姨,到底怎么了?”沈长恨在睡梦中醒来,他感受不到逼人的杀气,但感受得到空气中的紧张。 “没事,”小江攥紧孩子汗津津的手,对老张说道:“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她说完,猛地将夏南剑掷出去。夏南剑将木门破开一个口子,紧接着小江一脚就将木门踢为碎片,她拉着沈长恨,借着那向外爆开的碎片冲了出去。老张想阻拦已来不及了,他只有提起剑,从房顶冲出去。 房顶上当然也有人,但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小江吸引了,万万没想到会有人从房顶冲出来,他们生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青色的剑光。 小江和沈长恨出来的太突然,包围者们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他们就恢复了镇静,剑密如林,小江想带着孩子逃出这片剑林实在不可能。 夏南剑回到了小江的手里,但她偏偏不去用,再次掷了出去,剑去如电闪,将剑林划出一道口子,小江拎着沈长恨,尾随夏南剑而去。 夏南剑再次回到小江手里的时候,剑林已缝合了,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小江竟被剑林包裹,下一秒只怕要变刺猬。 要拔剑吗?小江的拇指按在剑柄上,她知道轻轻一推,便可以听到久违的出鞘声,可是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沈氏,只要你交出真本,我们自然不会再纠缠你们母子!”有个老者在剑林之外厉声说道。但他的话似乎不算数,有人恨恨骂道,“这贱人杀了我儿子侄女,连姚老兄也栽在她手上,就算她今日交出真本,我也要取她性命!” 果然还是湖州各大剑派的人,刚刚说话的想必就是程逸亭的大哥程逸园,小江悄悄低了低头,想来这黑夜之中未必看得清面孔。 就在此时,密不透风的剑林忽然起了波澜,一柄青色剑芒的宝剑如切瓜一般,轻而易举将剑林一分为二,小江没有推剑出鞘,把拇指重重按在了剑柄上,她竟将夏南剑当做烧火棍一样,棍出如虎,横扫一片,眼前的壁垒顿时散乱后退,但身后的剑如影随形,小江顾着沈长恨,就顾不得自己,血肉之躯硬生生成了盾牌,有好几剑都砍在她刚擦了金疮药的伤口上。 乒得一声,青色的剑挡在小江背后,挡住了刺向她心脏的致命一剑!两剑相交迸出火花,随即,一把剑断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断掉的那把,当然不会是秋水剑。 “秋水长剑张煌铭!”有人认出了这把剑,也认出了用剑的人!张煌铭三个字使得在场众人都愣住了,那个一招斩剑圣杜太白于莒城的张煌铭?当然,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张煌铭。秋水剑泛起寒意,如秋波荡漾,碧水卷来,更可怕的是,他们真的听到了水声!青色的光如决堤之秋水,来势汹汹,这条小小的街道瞬间被秋水淹没,除了逃跑,脑子里再没有第二想法。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湖州诸人只听过这一招,却从不曾见过,张煌铭果然名不虚传,但他不是和沈别雪有些睚眦之怨么,怎么会帮沈家呢?难道他也看上了相思诀真本? ☆、百川灌河 在那招百川灌河发出的一瞬,张煌铭抱起小江与沈长恨,几个起落已离开这小镇,逃进了山林之中,百里内皆是荒山,湖州各大剑派想要找到他们就不容易了。 小江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进了山林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遥远的恐惧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她不可遏制地发抖,喃喃 分卷阅读9 地自我安慰:“我不怕,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张煌铭为她止血上药,猜测着她的过去,她究竟是谁?又经历了什么呢? 看小江昏睡过去了,张煌铭才有空搭理沈长恨,他被保护地很好,并没有受伤,却一直在流眼泪,怕打扰到小江,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江姨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他哽咽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借着火折子微末的光,他也看见张煌铭身上的伤,于是更难过了,“都是我害得你们……”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废物,父母被害,自己却不能报仇,还连累这些陌生人为他受伤,成为一个累赘,一个负担,一个祸害,他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江姨是你什么人?”张煌铭问道。她能这么护着沈长恨,那么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但事实真相却又在他意料之外,他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小江是在张煌铭的怀里醒过来的,张煌铭将她抱得很紧,所以她一动,张煌铭就醒了,“我没有歹意,荒郊野地实在太冷,你失血过多,不能再让你受凉。”他说着却没有松开她,小江瞪着他,已伸手去摸自己的匕首,但匕首并不在身上,却在张煌铭的手里,他把玩着匕首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就松开你。”小江着急了,她想给他一掌,张煌铭却攥住她的手,“小心些,伤口会裂开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地叫小江脸红,“你都知道我是谁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小江忽然往前凑了凑,两人鼻息可闻,张煌铭下意识后退保持距离,这一退气势便没了,轮到小江得意起来,“还问么?” 这时候沈长恨动了动,见他似乎要醒,两人顿时分开,随后一整天都不再朝对方望上一望。 夜再次降临,他们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过夜,张煌铭燃起一堆火,想方设法地给大家弄吃的。而小江自从一进这山洞,整个人都有些不安,她背靠着石壁,坐在离洞口较近的位置。 “你知道相思诀有真本吗?”小江似乎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好像是怕空气里的静默。 世间剑客哪有不知道相思诀的,但相思诀真本却是闻所未闻,张煌铭摇了摇头,想起那晚湖州剑派的人一直逼小江交出什么真本,难道相思诀真的存在真本?“我在那小镇停留数年,江湖中的事我久已不闻。” 小江皱了皱眉,她当年落脚絺城的时候,张煌铭还在江湖中风生水起,怎么突然就躲进小镇里了? 话题至此终结,除了火焰的荜拨之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你身子还虚弱,不要坐在那里吹风。”张煌铭用自己的衣裳裹住睡着的沈长恨,希望小江坐进来一些。 小江并不理会,于是张煌铭就走到她身边坐下,“在为昨晚的事生气?”见她不言语,他竟向她道歉,“我并没有轻薄之意,只是很好奇你的身份。” “知道了能做什么?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小江冷冰冰的,一点也不领情。 这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张煌铭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有些过头了,“我在想,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值得被人记住的,也值得交个朋友。” “我不想有朋友。”小江拒绝了,“我也不会成为谁的朋友。”她起身走到了洞外,冷风一吹,她的伤口便隐隐作痛,但朋友两个字让她更痛,那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可她却是个不配有朋友的人。她的朋友要么死了,要么消失了,她怎么敢再奢望有朋友? 张煌铭追了出来,他觉得她的背影很落寞,他很想为她驱赶那落寞,“就算不是朋友,仇敌也可惺惺相惜,不是么?” 她忽然转过身来,火光倒映在她的眸中,灼灼燃烧,“牵扯进来的人都会死,我死了,他们就会向你索要真本,如果你也死了,他们就会追着长恨,你满意了吗?” “根本……就没有真本?”张煌铭很迷惑。 小江也不能完全确定,但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大家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救了我,我很感激,有些事,你不要过问也不要插手。” “那你呢?你和沈别雪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管沈家的事?” 她当然和沈别雪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因为答应了死人临终前的遗愿而已。 张煌铭看她因情绪激动,伤口再次裂开染红衣裳,柔声说道,“你可以为一诺出生入死,我为什么不能呢?” 小江冷笑,反问道,“那你为了什么?” “欠了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还的。”他望着茫茫的夜幕,想起青城山下那壶酒的香味,可恨他当时买不起。 一共七天,他们才走出杳无人迹的荒山,来到一个偏僻的村子。正是杏花开的时候,村子里洋溢着生活的气息。小江换了一身农家女子的衣裙,画了眉,点了唇,怎么着就不一样了,她笑的时候眉眼间竟还有几分稚气,不过她似乎不怎么笑。张煌铭有些呆了不说,连沈长恨也有些讶异,他忽然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以后还是叫你小江姐吧。”想 分卷阅读10 起小江满是老茧的手和男装打扮的样子,沈长恨觉得自己是被表象蒙蔽了。 再往前走,张煌铭就扮成樵夫,把两把剑藏进柴禾里,又哄着沈长恨扮成小女孩,“这一路上肯定有人专门盯着咱们,而且专门留心你这么大的男孩子,如果你扮成女孩,不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么?” 当他们三人走进华州的时候,分明像是来城里卖柴的农家三口。沈长恨头一回穿着小女孩的衣裳走在大街上,羞得抬不起头,这样一看,更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女孩了。于是他们大摇大摆地住进客栈,为了避人耳目,只要了一间房。因为上楼的时候小二夸了句这小姑娘真漂亮,沈长恨一进屋就把头埋在被子里,他恨不得把身上的裙子扯掉,可他也知道这样是为了大家好,只能忍受下去。三人又困又累,饭后一觉昏昏沉沉,直到天大亮才醒来。张煌铭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发胀,就意识到不对劲,在屋里转了几圈,猛地发现那捆柴禾似乎被动过,放在柴禾里的两把剑竟不翼而飞!有人来过?剑被偷了?他昨夜怎么可能睡得那么沉? 小江知道后也吓了一跳,不过只是剑被偷,应该不是湖州那帮人干的。“是饭里下了药,还是有人用了迷魂香?”小江摸着后脑,那种发胀的感觉她也不能确定到底因为哪种状况。昨天真是太大意了,万幸只是丢了剑。 “为什么要偷剑呢?”沈长恨不明白。 小江和张煌铭对视一眼,这个问题实际上不算问题。“你可知道赌剑山庄?”沈长恨是剑侠之子,赌剑山庄自然是知道的,天下的名剑皆出自赌剑山庄,但赌剑山庄九年才许外人进一次,能进赌剑山庄者绝非凡俗之辈,能得名剑者更是凤毛麟角。 “难道是赌剑山庄偷的剑吗?”沈长恨不觉得赌剑山庄和偷剑有什么关系。 张煌铭告诉他,“主人一死,剑便是无主之剑,为避免名剑落在无名之手,赌剑山庄愿出高价收回无主之物。” 原来是有人偷了剑拿去赌剑山庄换钱!可他们三人扮做樵夫一家,又怎么能被人识破呢? 一道灵光闪过,小江整个人都绷紧了,“我知道是谁……”她的脸色极其凝重,起身便往出走,“剑由我去拿回来,你们留在这里等我!” 张煌铭拦住她,他很想问个清楚,小江怎么知道是谁?她又要去什么地方拿剑? 小江没有理会,匆匆离开了客栈。华州她是来过的,所以这里有人认得她。凭着记忆,她穿过三条街,来到一个闹哄哄的小赌坊,里面充满了汗臭和脚臭,夹杂着饭味和酒味,在清晨令人作呕。小江的眼睛扫了一圈,就落在一个矮个子身上。这矮个子人虽矮,叫声却大,正在那里和人赌大小,他油腻腻的手在空里乱抓,不住叫着小,庄家一开,三点,果然是小。小江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矮个子推了几下推不开,骂道:“哪个孙子的爪子搭在爷爷的……”他说着扭过头,看见小江的脸时,后面的话已说不出来,腿也软了,身子往下直缩,看样子想溜,小江却按住他的肩胛骨,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她像拎着小鸡仔似的,将这矮个子拎到背街巷子里。 “江……”他想叫小江的名字,但小江只一个眼神,他就不敢说出来,“江女侠,别来无恙……” 这矮个子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欧阳兄弟之一,他叫欧阳丁,还有一个叫欧阳当,欧阳兄弟交游广阔,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作无所不为,已在华州经营二十多年。十几年前,欧阳丁就见过小江,只不过那时候的小江是个活泼至极的姑娘,敢跟他们兄弟偷鸡摸狗,赌钱打劫。 “剑呢?”小江开门见山。欧阳丁扭捏了一会,便嬉皮笑脸地说道,“有人透露给咱们兄弟消息,沈别雪已死,夏南剑便是无主之剑了,谁抢得到就是谁的嘛。”他尽量和小江拉开距离,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为了准备随时开溜,“至于秋水剑嘛,那张煌铭已失踪十年,秋水剑也算是无主之剑了吧……” 小江摸出那把匕首,在手里玩弄着,像是在玩心爱的玩具,但欧阳丁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玩具,而是杀人的凶器。 “剑呢?”小江还是这两个字。 欧阳丁的汗出了一身,“你知道我只管偷,跑腿的事都是欧阳当干的……” 小江不玩匕首了,她继续问那两个字:“剑呢?” 矮个子眼睛死死盯着小江的手,迟疑了一下,极其为难地说道,“昨晚得手,欧阳当就骑马走官道奔赌剑山庄了!”说完之后他还补充道:“走的是北门!我骗人不得好死!” 小江的匕首一晃,就抵在他的喉咙上,“剑呢?”匕首比她的语气锋利,欧阳丁的脖子已经出现一道红色的血丝。他感觉得到脖子上的血,连大气也不敢喘了,“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何必呢,何必呢……”他谄媚的笑着,然后认怂了,“东西还在,我带你去!” ☆、欧阳兄弟 他在前,小江跟在后,两人来到一个十分破烂的小院,院墙已倒了,倒在地上也没人收拾,上面已长出了茅草和不知名的小花,院子里也长满了草,这草 分卷阅读11 一直长到房门口,屋子没有门,挂着一个又破又脏的帘子,走到这,欧阳丁就不愿意进去了,“欧阳当,你要倒霉了!”他在外面幸灾乐祸地叫着,像是给屋里的欧阳当提醒。屋里有人应了一声,似乎还在睡梦中。欧阳丁倚在墙上,望着小江只是笑,“剑就在里面,你要就自己去拿。”看样子他是想趁机溜,小江并不怕他溜,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秋水果然就放在桌子上。可夏南剑呢?小江拿起秋水,忽然闻到屋里有血腥味,她探头往里间一望,只见欧阳当倒在炕上抽搐,他黑黝黝的脖子上忽然往出冒血……一剑封喉!这剑法又快又狠,欧阳当只怕都没能感觉到疼。欧阳当还有一口气,他看见小江,瞪大了眼睛,想抬手指什么,却抬不起手来。是谁杀了欧阳当?凶手刚刚还在这间屋里!她抬头看着窗棂,窗户半开,凶手莫非从这里逃走了? 欧阳丁跑了没多远,又悄无声息地溜回来,趴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但屋里没有动静,难道欧阳当没有被她教训?他满腹疑问,于是探出半个身子往屋里一瞧,他瞧见的是欧阳当瞪得极大的那双眼睛,那双没有神采,死人一样的眼睛。 “你……你把他杀了?”欧阳丁脑子嗡嗡地响,脚下不稳,栽倒在地上。 小江一愣,矢口否认,“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中剑了!” 欧阳丁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浑身抖得似筛糠,嘴里喃喃说道,“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你连乔毓都能杀了,又何况我们呢!” 这句话像是把小江吓到了,她的脸一瞬间白得可怕,白过之后又显出不自然的蜡黄,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没有杀她!” 欧阳丁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想离她越远越好。她真的为剑而疯了,十二年前她就为剑疯了,他和欧阳当居然丧心病狂想偷她的剑! 欧阳丁爬起来,才走到门口,有什么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他感到肚子难以言说的疼,低下头便看到自己的肚子上居然有一个大洞,刚刚是什么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慢慢扭过头,看见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把剑,沈别雪的夏南剑。 “赌剑山庄为夏南剑出价一千两,我出五千两。”那个玄衣蒙面人是这么说的,他要夏南剑做什么,就是为了这样杀人吗?欧阳丁想问一问小江,可他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下雨了。据说雨水是天公的眼泪,可消去人间千种业火。 是谁在杀人栽赃?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要把小江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杀个干净吗? 小江抱着两把剑走在雨中。雨水洗干净了剑上的痕迹,但洗不去小江心中的血痕。“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那和我所杀又有什么分别?” 小江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在沈长恨问一句怎么了之后,仿若天柱倾塌,她轰然倒地。 张煌铭懂医术,说她受了惊吓刺激,再加上风邪入体才会晕倒,可她到底见了什么人,又出了什么事呢?没有人知道,沈长恨始终觉得是自己多嘴才会让小江晕过去,所以他下定决心,再也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雨连夜不停,房檐的水滴声砸在谁的心上,一下又一下。 “明天可以不去练功了……”小江喃喃说道,这声音里有少年的稚气和短暂的欢愉。 张煌铭以为她醒了,可她却是在说胡话,眉间的疲惫神色莫名叫人心疼。他伸手抚摸她的眉心,希望把她的疲惫拂去,她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里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是无奈,是惆怅,是痛苦,甚至是绝望。张煌铭的眉头也皱起,睡梦中梦到假装已经遗忘的过去,该有多么难受呢? 沈长恨也在梦呓,他小声地呼唤着娘亲。张煌铭的回忆遂被勾了起来,他想起他的伤心事,想起那个他不愿意想起的人。只怕,她的孩子亦有沈长恨这般高了吧。 屋顶有人。脚步声极轻,就像雨水打落在瓦片上似的,但张煌铭还是听出了不同,雨滴有自己的节奏,人没有。他握紧秋水剑,调匀了自己的呼吸,整间屋子都似乎进入了梦乡。 窗户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没有人进来,进来的是一条蛇,一条黑色的蛇。张煌铭看到这条蛇就站了起来,黑蛇在黑夜里行踪不定,速度快极了,一眨眼就到了他脚下,他并不怕蛇,可脸色却变了一变,蓦然提剑将那蛇砍成两截,扭头看了看昏睡中的小江,他忽然悄悄走了出去,走进雨中。 雨是冷的,但张煌铭的血滚烫,眼前虽然是一片黑暗,但他知道那个人就藏在黑暗之中,那股阴森之气实在太浓太重。 “既然来了,何必吝惜一见?”他低声问道。 黑暗中并没有人答话,只有雨滴如泣如诉。良久,雨滴的节奏似乎出现了不和谐的因素,张煌铭用两指擦去秋水剑上的雨滴,剑身泛起青色的光芒,他挽个剑花,四周的雨水稍作停滞,然后化作青色涟漪荡漾开去,和涟漪一起荡漾出去的是很多黑蛇的尸体,雨水里充满了腥臭之气,断掉的蛇还在地上扭动,那阴森之气不见了,黑暗中只剩下了黑暗。 分卷阅读12 那人已走了,但他一定还会再来。 次日一早,张煌铭已将一碗药端到小江的床前,小江看他似乎是想喂自己,连忙伸手接过,可沈长恨忽然尖叫一声,两下失手,药碗就跌落在床下。沈长恨跑到他们身边,指着桌子说道:“蛇,有蛇!”张煌铭没有去看桌子下,他看见小江的药碗里也有一条小蛇,黑色的小蛇。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药碗,蛇是什么时候跑到小江的碗里去的呢? “这些蛇是来找我的。”张煌铭大大方方承认了,他用脚踩死那只条还在药碗旁扭动的蛇,担心地望着小江,“你还没有恢复,我不敢抛下你们。”他本来是想自己去了结此事的,可小江仍在病中,他不能轻易离去。 小江想了一会,问道,“是黑蛇郎君还是蛇翁?”江湖上与蛇为伍还敢挑衅张煌铭的,只有这两个人。小江很希望听到两个字,若是蛇翁,凭着青霜剑所铸的匕首,约莫还能讨个情面。可张煌铭偏偏说了四个字。 “你惹他做什么?”小江觉得张煌铭不可理喻,据说黑蛇郎君恣睢必报,手段又十分卑鄙,他藏在暗中不露真身,专挑百密一疏的时机下手,一旦与他结仇,便是真正的饿蛇缠身,无孔不入,不死不休。 张煌铭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出来,一眼瞥见小江毫无血色的嘴唇又止住了笑声,“黑蛇郎君想试试能不能接住我那招百川灌河,约好了九月十五在婺城轻云楼不见不散,结果,我没去……”他不仅没去,还就此失踪,让黑蛇郎君耿耿于怀了十年。如今秋水剑再度现世,黑蛇郎君自然会追来。 见他言笑晏晏,小江又好气又好笑,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煌铭竟如此幼稚。幼稚之余,他又是何其大胆,知道被黑蛇郎君惦记,仍当作笑谈。 “张大叔,你为什么没去?”沈长恨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像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动了张煌铭最隐秘的伤口。小江知道那一定和他躲起来有关,便替他遮掩道,“自然是因为他打不过黑蛇郎君,所以不敢去……”这凭空捏造的理由让沈长恨有些失望又有些不安,见识过张煌铭的剑法后,沈长恨觉得张煌铭的剑法可谓天下第一,他怎么可能有打不过的人?如果连张煌铭都害怕黑蛇郎君,那么黑蛇郎君该多恐怖,他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看沈长恨的神情,张煌铭觉得自己栽了,小江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找了这么一个诋毁他形象的理由?他气鼓鼓地瞪了小江一眼,小江却笑了。她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顿时无影无踪,像是春风来临,北方极寒之地的寒冰一同融化,绽开了洁白的花朵,令张煌铭心中一荡,再也不敢瞧她的脸。 出华州西去皆是山路,顾及到小江还未痊愈,张煌铭抠掉剑鞘上的宝石装饰换了辆马车。“剑鞘是衡阳雁大少赠的,原先的剑鞘被他砍坏了,不然我今日只怕要卖剑。”他想起年少轻狂的时光,语气也轻快起来。 “待有了钱,我定送你一个剑鞘。”小江很认真,她的语气和口吻,像极了青城山下欠沈别雪一壶酒的张煌铭。 张煌铭让马慢慢地走着,山路有些颠簸,风里传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低声道,“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少年本来要仗剑骑马走天涯,路上遇到一个人,说要许他终生,少年一激动,丢了剑杀了马,一回头,人没了。” 小江没有出声,沈长恨却问他,“那人呢?” “也许是死了。”小江的语气有些失落,“我也情愿那人是死了。”如果不是死了,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人间蒸发呢? 沈长恨忽然觉得很难过,“那真是很可惜啊……” 张煌铭却问他,是谁可惜,是那个少年可惜么? “他们两人都很可惜。”沈长恨低声说道。 这时马儿嘶鸣一声,说什么都不肯走了,前方似乎有什么巨大危险。 张煌铭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声音实在叫人头皮发麻。不是别的,是蛇群。 ☆、今朝再赴十年约 没人见过这么庞大的蛇群,而且蛇竟然全是黑色的,黑蛇将山路铺满,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路,不,更像是黑色的河流,河流里涌动的不是水花,而是鲜红的蛇信。沈长恨已经吓傻了,这场景只在梦中见过。小江也怕,她拔出了夏南剑,不顾一切地驱赶着爬上马车的蛇。 张煌铭不动,只是看着小江的手法,她的确是个用剑的老手,对女子来说有些厚重的夏南剑在她手上却灵动轻巧,像是挚友久别重逢,至少练剑二十年才能如此得心应手,而小江的年纪也不过二十□□。 张煌铭用秋水剑挑起一条蛇,那蛇盘旋着剑身绕上来,他竟不甚在意,“黑蛇郎君,你知道我清理这些东西不过是三两剑的事,何必浪费力气?” 他感受得到那股阴森的气息,但不确定到底在哪个方位,可他知道黑蛇郎君一定能看见他。见没有回应,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条快要触及到他指尖的蛇瞬间成了血雾。 “十年前的确是我爽约,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但十年后再比,也不是来不及 分卷阅读13 。”他掷秋水于地,剑身散发出的青光扩散出去,马车四周的黑蛇皆被震飞好远。 一个黑影出现在前面不远的树梢上,他浑身上下都是黑色,还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因为高而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条黑蛇,想来他一定就是黑蛇郎君。 见他肯露面,张煌铭先松了口气,就怕他不露面。“我那招百川灌河,你未必能破!” 这是黑蛇郎君的弱点,他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改变,况他素来十分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接住百川灌河!“姓张的,你失信于人,我本不必与你啰嗦,只叫你葬身蛇腹便罢。”起风了,嫩叶随风摇摇晃晃,他的身影也在树间隐隐现现,“但你那招百川灌河我早已参透,你只管来试!” “你我皆是成名之人,倘若在这荒山野地比试,岂不失了身份?”张煌铭不知道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似乎是想拖延时间。 黑蛇郎君有些不悦,怀疑他会像十年前一样失约。 张煌铭出言打消他的疑虑,“秋水剑先押在你这里,我总不可能不要我的剑吧!” 这一来,小江和沈长恨都有些意外。黑蛇郎君不由得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张煌铭笑了笑,“月圆之夜,长安乐游原见!”他说着驾车便走,果真将秋水剑留给黑蛇郎君。 车走了很远,黑蛇郎君没有再追来,小江终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入蜀何必绕道长安?张煌铭拖延时间想做什么?难道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张煌铭望着小江笑了笑,“你身子还没有恢复,我若一去不回,可怎么入蜀?” 小江一愣,万万想不到他做此打算,等到了长安,自己的病应该无恙了,“你怎么可能输给他?”小江想着一去不回四个字,眉头不觉皱起,她实在是厌恶这四个字。 “不是你说的我打不过黑蛇郎君吗?”张煌铭竟反问起她来,见小江面容冷峻,他笑道,“你也知道那黑蛇郎君是何等人物,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沈长恨一直在担心,听到这里,连忙问道,“那张大叔能不能不要去了?” 张煌铭揪了揪他的耳朵,教训道,“好男儿一诺千金,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算数!” 沈长恨垂下头,心想十年前张煌铭不就爽约了么?但这句话他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敢说出来。 长安,槐花已开。醉人的熏风卷着胭脂的香气吹在张煌铭的脸上,有白衣少年擦肩而过,轻衫快马,说不出的快意。张煌铭回头望着那少年,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只是这江湖,怎会是永远的快意?只愿那少年永远在马背上,永远在马背就好。 沈长恨伸长了小脑袋,东望望西瞅瞅,他第一次来长安,长安的繁华让他眼花缭乱,他看见了捏糖人的,卖糖葫芦的,还有他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如果双亲在侧,他会不管不顾地要这要那,可是,没有如果。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于是他希望可以在小江那里找到安慰,可小江却闭紧了双眼,似乎陷入昏睡。他望着她,希望她会醒来,但她一直没有醒,也许她根本不愿醒,不愿意再看一眼这熙熙攘攘的长安。 张煌铭一眼瞧出小江是在装睡,忽然促狭地将她抱起,一直抱进客栈里。小江这时候却是不好意思“醒来”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长安的小二素来有些多话,在他看来一男一女如此亲密,屁股后面还跟着个小女孩,定是一家三口。 “病了,来长安求医问药的。”张煌铭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沈长恨并不知道小江是装的,他很是担心着急,“江姨的病是不是加重了?这可怎么办呢?”张煌铭将小江放在床上,还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我是郎中,有多重我都能治,怎么?你不信我的医术吗?” 沈长恨怔怔的看了小江一会,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张大叔,都是我害了江姨,她本来不用管我的,可她为了我受了好多好多伤,我……我除了添乱,什么也不会,张大叔,你一定要救救江姨,只要你治好她,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孩子气的话忽如其来令人感动,张煌铭看着他微红的眼眶,问他道,“那你能做什么呢?” 沈长恨语塞,他的确什么都不能,也什么都不会,强烈的挫败感让他痛不欲生,父母死在眼前他无能为力,小江重伤在身他还是无能为力,天大地大,他竟这么渺小,这么无用吗? 张煌铭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低声询问,“你要不要跟我学剑法?”这个问题让沈长恨意外,张煌铭的剑术他是见过的,他觉得那是世上最厉害的剑法,如果他可以学……“我愿意!”沈长恨不假思索。 “那你给我磕个头,拜我为师!”张煌铭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摆起了谱。沈长恨果然磕了头,认认真真喊了声师父。他小小的眼眸中闪烁着星光,内心充满了取之不尽的力量,只要他学会了张煌铭的剑法,他就能为父母报仇,就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张煌铭跟沈长恨说话,却一直关注着小江,但小江呼吸渐渐均匀,她竟真的睡着了。 分卷阅读14 夜。深夜。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亮并不圆,但很皎洁。这样的月光使得长安披上一层银霜,也把清冷包裹在张煌铭的身上。小江就在这时候醒来的,屋里有浓重的酒味,张煌铭在喝酒。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句诗很美,很浪漫,但张煌铭邀月对影的样子却孤独至极。一个人对着月亮喝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试一试。 小江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为自己倒了一杯,“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她喝酒的样子像是喝水,那辛辣的液体并没有刺激到她一分一毫。 “明天晚上月亮就圆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张煌铭捏着酒杯,望着小江,可小江却看着月亮。 月亮是残缺的,但残缺的月亮也很美,那深蓝色的天空也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月圆之夜,张煌铭就要面对黑蛇郎君了。 “有人想把真本咬死在我身上,这个人多半已知道我的身份,他想借我之手搅起江湖纷争。”小江说得很平静,但这段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每一句都将掀起巨大的波澜。 张煌铭也很平静,自从小江告诉他不存在真本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别雪的死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圈套背后自然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可他今晚并不想听到这些,“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小江有些茫然,回头望着张煌铭的脸。他的目光在如霜的月色下有些灼热,令她生出不好的感觉。 “你收长恨为徒是你们的事情,剑侠之子拜你为师也不算辱没。”小江顾左右而言他。 张煌铭将杯中酒酹向明月,又斟一杯一饮而尽。“我若回不来,奈何桥上不记得你的名姓,岂非可怜?” 小江霍得站起身,脸上已显出怒容,但她到底没有发作,张煌铭摸不着她的怒火从何而来,他不明白她的身份究竟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转身去看窗外的明月,月光下的她像尊石像,已被时间遗忘了千年万年。张煌铭拎着酒壶走到窗前,与她并肩而立。 “你可知我为什么躲起来?”他喝了一口酒,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穷小子,爱上了武林世家的千金,为了得到千金青睐,他日夜练剑不敢稍怠,小有所成就敢闯荡江湖,因为专挑有名气的剑客下手,所以很快就扬名立万,但千金觉得他还不够好,于是他闯进赌剑山庄,抢得一把名剑,一招斩了剑圣,成为江湖翘楚,这时候他满心欢喜地去找她,可那千金小姐已嫁作他人妇……” 一壶酒被张煌铭一饮而尽,他喷出的气息都是酒精的迷醉。“我就是那个穷小子。”他嘲讽似的笑了。他为了她闯荡江湖,拿命换名,可她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那么他的努力都是为了谁?他再闯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所以他才会躲进那个小镇子,躲在那个小药铺里。小江明白过来这就是那天他讲的那个弃剑杀马的故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这叹息是可怜他,还是替他难过,抑或两者都有? 张煌铭扔掉酒壶,附在小江耳朵边上轻声道:“等我回来。” 只要有人在等他,他就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小江也一定会等他,尽管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等待。 ☆、月圆之夜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时分,总是容易勾起人的惆怅。张煌铭独立残阳,风将他的衣襟吹起,显得格外寂寥。远处的终南山遥遥相对,在夕阳的余温中逐渐黯淡下去。 小江和沈长恨站在青龙寺的阁楼上,可以看见张煌铭的身影。张煌铭并不知道他们会来,因为小江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出观战的意思。其实小江只是怕他会分心,决战之前必须心无旁骛,这是用一条命换来的教训,她甚至把这教训刻在了骨子里。 又有人来到了阁楼,“哈哈,我就知道此处位置绝佳,果然已被人占了先去。” 那人是个微胖的小老头,须发皆白,但精神抖擞,倚在栏杆上瞧了瞧张煌铭,又看着小江他们。“你就是沈夫人?”小江被错认为沈氏也是好事,她冷冷瞥了一眼,见他衣丝绸,簪玉器,手中一把铁扇,便知道是雪庐剑痴评先生。此人胸中藏有千万把名剑,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剑,更了解剑,不少人去赌剑山庄之前还会去雪庐向评先生请教,连赌剑山庄也对他低首晗眉。评先生前几日偶然见到秋水剑在黑蛇郎君手中,便一路跟到乐游原,果不出他所料,这里有一场蹉跎十年的决战。 评先生的目光落在夏南剑上。夏南剑早被小江包裹起来,包裹得像根棍子,可他的目光却已穿透裹在外面的布,直直盯着剑本身:“真是把好剑呐……一朝落难,怎地连剑鞘上都带着血腥?” 看来这评先生不仅目光犀利,连鼻子都灵的要命。小江也不搭理他,只盯着原上的张煌铭。 评先生偏偏没话找话,问小江,“你觉得谁会赢呢?” 沈长恨看着这白胡子老头,坚定地说道:“张大叔一定会赢!”评先生看见沈长恨就乐开了花,“你这小子胳膊肘怎么往外拐?”见沈长恨一头雾水,他说 分卷阅读15 起了沈别雪与张煌铭的恣睢之怨,当年青城山下秋水曾与夏南一战,年轻气盛的张煌铭叫阵尚未成婚的沈别雪,“张煌铭自称与你爹打了个平手,实际却是你爹一剑压住张煌铭,叫他那招‘百川灌河’根本无法使出,你爹分明胜了,那张煌铭却说什么是你爹不敢接他的‘百川灌河’,你今日居然还向着他?” “你怎么知道?”沈长恨半信半疑。 “因为我就在一旁看见了呀!” 评先生用铁扇子扇走空气中飘舞的柳絮,滑稽地像个孩子。 沈长恨愣在那里,看着远处张煌铭的背影有些迷惘,原来他的父亲是这么厉害的人吗?他从来不知道他那不善言辞的父亲有着超越他认知的武功,也从来以为父亲每天早起练同一套平平无奇的剑法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我爹比张大叔还要厉害吗?”沈长恨问小江。 这个问题小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说清楚的事,外人又怎么评判?何况她从来没有和这两人交过手,又怎么妄言? “我不知道,”她说得很坦诚,“不过你要记住,你爹一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张煌铭肯为了你爹去死,你说呢?” 她的这番话深深地烙在沈长恨的心上,他不仅知道他父亲有多么厉害,还知道张煌铭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他终生都为拥有这样的父亲和师父自豪。 夜很快就到来了,但明月还未升起,黑蛇郎君当然也没有来,等待是漫长而痛苦的。 评先生早已耐不住寂寞,“听说相思诀真本在你这?是真是假?” 小江想了想,反问道,“您是懂剑的行家,您觉得相思诀有真本吗?” 评先生当然是不信的,相思诀宛若天成,流传百年都只是残本,连得相思诀真传的多情子与凌氏一派都没有眉目,哪里就突然冒出来一个真本?但沈别雪死的突然,湖州各大剑派又不肯善罢甘休,倒有些让人抓心挠肺,不论真假先一睹为快。 “你拿出来让我瞅瞅,不就清楚了?”评先生起了好奇心。 沈长恨听了这话,刚刚对评先生的一点点好感荡然无存,原来此人和湖州那些人一样,是在打什么真本的算盘!他想告诉他根本就没有真本,但这话他实在不愿意再重复,于是转过头去看张煌铭,发誓再也不搭理这老头一下。 “只要我和孩子死在您面前,真本就落在您手里了。”小江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是姚怀远。” 评先生咂摸着这两句话,觉得并不像是威胁,是果真没有真本,还是在耍心眼呢? 明月已渐悬中天,来看热闹的人也愈来愈多,久违的喧闹声触动了张煌铭的神经,这场面从司空见惯到久违重逢,感觉着实很奇妙,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用心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如老僧入定一般,除了黑蛇郎君,再也无人能打扰到他。 评先生有些不耐烦了,便不住戏弄着沈长恨,沈长恨本来打算不理他的,可评先生却有一套法子,他专门对着看客的武器指指点点,沈长恨的注意力不由得被他吸引过去了,后来连小江也认真地听起来。她听着心中一动,问道,“您可知一把铁剑?通体漆黑,长约六尺?”那日在密林中见到的铁剑究竟是谁的?是否是杀害程家兄妹和姚怀远的凶手?霜天师和华州欧阳兄弟会不会也死于此人之手?评先生正在搜肠刮肚,却听半空中有异响,那把秋水剑像道闪电似的,从天而降,朝张煌铭劈了下去。张煌铭也不闪躲,一伸手就将剑攥住了。大家都只顾看张煌铭接剑,谁也没留心黑蛇郎君是从何处来,又是如何出现的。 “我来了。”他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快意,这等待了十年的一战,这忍耐了十年的一战,今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 张煌铭右手按在剑柄上,笑道,“我还没瞎。” 黑蛇郎君并不喜欢他这种幽默,“但愿你输了也这般乐观。” 起风了,张煌铭的衣襟随风而动,黑蛇郎君整个人都在随风飘动,起初你看他像纸片,可看着看着,你就会觉得他本身就是一条蛇,一条和自然融为一体的黑蛇! 张煌铭拔剑,几乎没有几个人能看清楚他怎么拔剑,只看到青色的光一闪,秋水已泛寒在月光下。但小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拔剑动作,学剑第一步就必须练的拔剑动作,天知道张煌铭将这个动作练了多少次,他要拔多少次才能达到这种速度?只要你拔剑够快,就能比敌人多出一点点时间,这一点点的时间却决定着胜负与生死。 在众人完整地看到那把秋水时,张煌铭已刺了黑蛇郎君七剑。张煌铭的速度已如此可怕,黑蛇郎君的身形就更可怕,他身体的任何位置都可以向想不到的地方躲闪,柔软如一条蛇,张煌铭的七剑每每刺到的只是他身体移动时留下的残影。虽失了先机,黑蛇郎君却并不比张煌铭慢,他的步法诡异而缥缈,远看活似蛇行,更可怕的是这条蛇还有双臂,他的手臂上有层黑色的鳞甲,一片一片地,每一片都有倒刺,只要被挂上,当即就能扯下一块肉。张煌铭觉着疼时,才发现自己手臂上鲜 分卷阅读16 血淋漓。 “这副甲是几年前才有的,来之前你竟不曾打听到吗?”黑蛇郎君洋洋得意。 张煌铭冷哼一声,“只有王八才穿甲!”他嘲讽完,又连刺三剑。他的剑快,黑蛇郎君躲得也快,他身子诡异地一扭,竟从张煌铭的肋下钻到他背后来,顺势便是一掌。那一掌阴狠毒辣,张煌铭气血翻涌,竟自嘴角溢出。黑蛇郎君要打第二掌时,却一掌打在秋水剑上。秋水剑弯出一个弧度,弹在张煌铭胸上,张煌铭后退三步稳住身形,鼻子里也有血涌出。 “你为什么还不用‘百川灌河’?”黑蛇郎君始终在等这一招,但张煌铭却偏偏不使出来。 秋水剑青光一闪,再次朝黑蛇郎君刺来,以为是百川灌河,黑蛇郎君不再闪躲,竟运功于掌心,试图硬生生接住这一剑。小江看得分明,这一招并非百川灌河,张煌铭想做什么? 张煌铭自然没想着和黑蛇郎君硬拼,眼见要撞在一起,他的剑忽然移开两寸,往上一挑,黑蛇郎君手臂上的鳞甲被剑气挑开,裂成两片掉落,那道裂缝也顺着黑蛇郎君的胳膊一直往上,将他脸上的黑色面具一分为二!月光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黑蛇郎君的脸! 那是一张造物主信手涂鸦的脸,稚子初学画也画不出这样恐怖的脸,也许正是因为他面容恐怖,他才会与蛇为伍,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张煌铭让他露出真容的代价是巨大的,黑蛇郎君竭尽全力的一掌就直接打向他的心口。 张煌铭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所有人都觉得他已无法站起来了,黑蛇郎君却不肯放过他,他如蛇行至张煌铭的面前,要致这劈开他面具的人于死地! “我本来并不想杀你。”黑蛇郎君字字阴森。 地上躺着的人大口地喘着气,鲜血染红了前襟,他已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小江探手入怀,她不能让张煌铭死!一颗碎银子悄然冲黑蛇郎君杀去,直取他的后脑。银子还没到,黑蛇郎君已经感觉到了,但他没有去阻止,因为他感受到来自正前方的威胁,是水声,乐游原上没有水,怎么可能有水声?难道是…… ☆、正少年 是剑光还是月光?那淡淡的青色似乎从月宫泄出,眨眼间淹没了整个乐游原。黑蛇郎君只感受到窒息,溺水一样的窒息,他挣扎着,想抓住一个救命稻草,但他什么也抓不住,无边的寒冷包裹着他,这种时候,他想到的竟然是逃跑。 剑光消失了,小江已出现在张煌铭身边,她赶过来本是要阻拦黑蛇郎君的,可黑蛇郎君已死了。 张煌铭望着小江笑了笑,忽然凄声道,“此番可真是要一去不回了。”他说完,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小江听见那四个字便觉得不好,连忙俯身去扶他,可怎么都拉不起来。他眯着眼,攥住她的手哀求道,“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种时候还在想这件事情?小江咬了咬牙,欲要说却又迟疑。难道要告诉他吗?他知道了,又会作何想法呢? 正在小江百般纠结之际,忽然听到了阁楼上沈长恨的喊声。他很聪明,并没有喊“江姨”,而是大喊“娘亲”。小江一回头,只见五六个手执长剑的人已将她围住了。 “沈氏,你儿子已在我们手上,速速交出真本!”又是湖州的人! 小江心急如焚,这伙人偏偏挑这个时候跳出来,实在可耻。 见她不说话,湖州长鲸剑派大弟子郑伦嘲讽道,“毒妇,难道为了真本,连你儿子的命也不要了?”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本!”小江右手按在夏南剑剑柄上,她已决心拔剑,然而投鼠忌器,即便她不怕暴露身份,也不能不顾及沈长恨的性命,“不知你们是湖州哪门哪派,竟用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 “既然你铁了心舍下儿子,那我们就替你了结!”长鲸派的人丝毫不顾及声誉,只听沈长恨惨叫一声,也不知是怎么了。 郑伦厉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交还是不交?” 月光下只听见沈长恨的啜泣声,一声声揪着小江的心,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莫须有的真本来。 “真本不在我们身上,三天后再拿真本换人如何?”张煌铭忽然站了起来,还撒了一个谎。 原来他没事?小江倒吃了一惊,刚刚那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全是装的?还想借机探求她的身份? 湖州一众本就忌惮小江,何况再加上一个秋水长剑张煌铭,他们正担忧落得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听见三天,登时便应了,“三天之后,鄠邑问酒山房见,若你们不要那孩子的性命,我们也不稀罕!” 张煌铭点点头,忽然一把搂住小江,小江想推他,却发觉他轻飘飘地,似乎站不稳。“我本无击败黑蛇郎君的把握……”他低声说着,似乎血气翻涌,但湖州众人还未离开,他竟将血咽了回去。 看那些人去远了,张煌铭手一松,便失去了知觉。 小江顿了一顿,随即将张煌铭带进了青龙寺内,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会见死 分卷阅读17 不救的。 “伤势如此之重,我以前还是低估了黑蛇郎君的本事啊。”评先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围着张煌铭转圈。 小江检查着张煌铭的伤势,冷哼道,“你是高估了黑蛇郎君的品行!”她刚刚一走到张煌铭跟前,就闻到一股冲得人脑门疼的气息,如果没猜错,那一定是黑蛇郎君身上的味道,也许是从蛇身上弄来的,他与蛇为伍,自然习惯这味道,可旁人闻见这味唯恐避之不及。张煌铭忍着这味道和他交手,又需要多大的定力? 评先生不看张煌铭,转而瞧着小江,“你那掷暗器的手法,是苏敬岩那老小子教的?”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不是沈氏?” 苏敬岩剑法不俗,暗器功夫更是斐然,但他诸多弟子里并没有沈氏。 “知道太多的人下场都不好。”小江语气森然,已有警告之意。 评先生眯着眼睛,并不把小江的警告当做一回事,他嘻嘻笑道,“你是那老小子的门下,究竟是玉壶宫的?还是东篱的?”苏敬岩本出身玉壶宫,后来离开玉壶宫,自创东篱一派,小江到底是哪一派的呢? 小江垂着眼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擦去张煌铭脸上的血,头疼往何处去讨治疗内伤的药。 评先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竟告诉她八仙庵有株忘川当归。此物十分稀有,又称“活死人”,内伤之人服用事半功倍。小江也想起来,八仙庵的蓬蒿道长与苏敬岩又是故交,她若以弟子身份前去,多半还能讨要来。 可小江能以苏门弟子的身份去吗?她脑中思虑万千,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评先生哈哈一笑,道了声告辞便不知踪影。 小江望着张煌铭苍白的脸,心中纠结万分,忘川当归是一定要拿来的,可怎么去拿呢? ************************************************************** 八仙庵地处城外,素来香火鼎盛。小江提着香烛,走进八仙庵内,她对这座庵也颇为熟悉,不拜三清,不拜吕祖,径直到药王殿上了柱香。忘川当归,就种在药王殿后。 小江拈香未毕,药王殿来了一个紫衣少年。少年两手空空,不像是来上香的,他瞧见有人,便跪在药王面前,把头埋在地上,似乎发什么宏愿。 小江看他好半天也没起来,便不再管他,径直来到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株忘川当归。但殿后却有三个道士,一个正坐在回廊里看书,还有两个说些练气的门道。小江只得退回,可没料想与那少年撞了一下。少年的腰上似乎有一件铁器,被小江一撞,他下意识去摸了摸。他也瞟见了三个道士,于是扫兴折回。难道这少年也是为了那株忘川当归而来? 小江这样猜,不由得和那少年对了一眼,少年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凑上来问道,“大妹子也是为了它而来?” 小江不理他,转身就走,那少年却牛皮糖一样缠上来。“既然志同道合,不如共谋大事?” 小江停下脚步,打量着这吊儿郎当的少年,“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把你刚刚的话告诉庵里的人。” 少年双手叉腰,一副你随意的意思。小江当然不会去,她望着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忽然觉得很亲切,“你要那忘川当归做什么?” 少年抱臂于胸,瞪大眼睛望着她,“我可没问你的原因哦!” 小江被他故作老成的模样逗笑,虽然只是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但却让她的气质格外不一样,少年不由得看呆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唉!”他发自内心地说道,“你应该多笑一笑。” 笑?小江听到这个字眼就恢复了冷漠,她有什么资格把日子过得那么开心呢? 少年看她翻脸如翻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也记起现在并不是来和人寒暄的。“好啦,反正那株活死人那么大,我们只挖一点点就够了,你觉得怎么样?”他倒是自来熟。 小江还没有表示自己的看法,他就开始安排部署,“你去把那三个道士引开,我去挖药,咱们巷子口见!”见小江没有要去的意思,他拍了拍胸脯,“总不能让我一个男人去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吧?”他想了想,“难道你信不过我?” 小江的确信不过他,但更大的原因是她不愿意让人注意到自己,万一这八仙庵里还有人记得她呢? “竖子不足与谋!”少年愤愤地,唉声叹气地去了。但不过一刻钟,他又从背后冒出来。 “大美人,既然来都来了,就不能开诚合作吗?”他围着小江转圈圈,像个哈巴狗似的。 小江被他缠不过,再次往药王殿去,两人偷偷往殿后一看,竟空无一人。少年大喜,从腰上解下药锄,去挖那株忘川当归。他只挖了一锄,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一扭头,小江已不知去向,四周来了好多道士,道士身边还跟着一个拿铁扇子的老头。 一个老道士对那老头说道,“评先生究竟如何得知有人盗当归呢?” 那老头自然是评先生,他看见那少年,一时还以为老眼 分卷阅读18 昏花,难道不应该是小江吗? “你是谁?”评先生望着不知所措的少年。少年先是一愣,然后不管不顾地挖起来,挖出一截当归,当即揣进怀里,在几个道士围上来之际,他忽然一跃而起,翻墙而过,外面是一条通往大街的巷子,只要跑出巷子,就没人能拦住他!可他刚一落地,就被人按住了,小江竟不知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看他胸口有土,当即就去抢他怀里的那截当归。少年想躲,可他怎么也躲不开,他还没动,小江就知道他往哪里躲,她的手轻轻一抓,却连少年的衣襟也一起抓烂,那截当归自然也落在她的手中。 “你耍流氓!”少年忽然骂道。 小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词来形容自己。“我要当真耍流氓,此刻应该把你再扔进去!”她拎起少年,连着几个起落,已不知到了谁家的院子里。她的速度快得令人晕眩,少年的眼前好一阵都是发黑。小江松开他,向他道歉,“我要用这截当归救人,实在对不住了。” 见她想走,少年一慌,不管不顾地将她拦腰抱住,“我要当归自然也是救人的!” 小江被这少年一抱,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只轻轻一推,便将这少年推开了,“你如此聪慧,再去一趟八仙庵也不难。”她说着足尖一点,连影子也没了。 少年好生懊恼,但只能感慨技不如人。不过刚刚那一抱,真是温香软玉一般,少年不禁想入非非了。这女子是谁呢?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相思诀 张煌铭睁开眼,外面凄风苦雨,春红谢尽,长夜凄凉又寂寞,一灯如豆,小江正在灯下写什么。她写得很认真,张煌铭走到她身边她才发现。 “好点了吗?”她看了看他的脸,苍白如纸,那截忘川当归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张煌铭微微颔首,看着纸上的字迹,竟像是相思诀的最后一章,“有姑苏凌氏之剑气,吴熙烈之剑招,相思生之剑魄……虽不是相思诀,但聊胜于无……” 小江一怔,这论断已说到她心里去,不,和她所思所想一模一样,她的心底腾起一股暖流,没想到张煌铭竟能理解她,这种契合与相通让她感动,就好像是阳光照射进永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坑,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光明。 张煌铭挨着她坐下,示意她继续写。小江的笔便一挥而就,她写得认真,他看得详细,还不时提点两句,小江有不通之处,经他指点,竟有些豁然开朗。 “你果然是用剑高手,这一招转得极妙!”张煌铭看到向晚留韶华一招,不由得拍案,及看到最后一招千里望蓬山,遂说道,“只此一招,可在江湖立足矣!” 小江心中说不出的愉悦,她自为这一招得意,张煌铭竟也看得出这一招里的变化和深意,是她的剑招太浅白,还是张煌铭的功夫太高深?愉悦转瞬复杂起来,她嗔道,“你这是捧杀!” 张煌铭以手托腮,笑道,“不如你使出这一招让我试一试?” 他想象着她的身姿,一时心旌摇曳,相思诀本就赏心悦目,小江又是女子,该是何等景象?小江侧着脸看了看他,忽然以笔为剑,将那招向晚留韶华,千里望蓬山使了出来,顾忌张煌铭重伤在身,她的招式毫无力度,张煌铭亦以手当剑,轻轻按住她的胳膊,“你这招来的方向不对,剑再高一些,再快一些,必然非死即伤。”他牵引着她的手臂,在自己身上比试着。小江想了一想,回身奋笔疾书。 张煌铭忽然问道,“你打算用这个换回长恨?” 小江的确这样打算,先将沈长恨换到手中再说,此外别无他法。“有谁见过真本呢?连姑苏凌氏都不敢说有真本,湖州这帮人多半是疯了。”她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停,毕竟时间已不多。 发现她额头沁出汗珠,张煌铭抬手为她擦去,“辛苦了。” 小江一怔,觉得这举动太过于亲昵,连忙避开,“救长恨是我分内之事,你何须道谢?” “莫忘了长恨是我的徒儿。”张煌铭笑了笑,不再打扰她。他闭上眼睛慢慢调息,三天他定然不能恢复,可又怎么能让小江一人涉险?他得快些好起来,多好一分便能多一分胜算。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江就在身旁,他没来由觉得心安,连窗外的雨也不那么令人厌烦了,他甚至希望这夜再漫长一些,永远不要天明才好。 *********************************************************** 问酒山房建在山上,想进去不容易,想出来更不容易。湖州剑派选择在这鬼地方,就是想叫小江有来无回。 “你的伤没好,就送到这里吧。”看到问酒山房的牌楼,小江停下脚步,劝张煌铭回去。 这日天气格外地好,春日的阳光开始有些灼目了,张煌铭背上有一个湿漉漉的痕迹,一小段山路今日对他来说竟有些吃力。但他并不愿意丢下小江,那高大的牌楼在碧空下像一张大嘴,他很怕小江被这张大嘴吞噬。 “江湖上常常有一种令人无可奈何的理由 分卷阅读19 ,”他看着小江,见她没有要猜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那就是——来都来了。” 古话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他来都来了,若是不进去岂不白来了?纵然里面已经布好天罗地网,他也无所畏惧。死亡是剑客唯一的归宿,他从来就没有怕过死,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无所畏惧,他才无往不胜。 小江望着问酒山房四个鎏金大字,不愉快地叹了口气,她没有把握救出沈长恨,再搭进去一个张煌铭该怎么办? 张煌铭却已抢先走过牌楼,小江只能跟上去。沿层层石阶而上,左右偶然出现几个亭台,山越高越深,林子越密越阴冷,小江竟觉得骨生寒意,这感觉前所未有,大约少年的心中总是火热的,足以褪去这世间所有的寒意,可她毕竟已不再年少。 几个弯后,他们终于看见了与山巅融为一体的问酒山房,它就像镶嵌进去的一样,屋顶既是山顶,在松柏掩映中露出几分古朴,在青霄的映衬下又显出几分阴鸷。 夹道是依山势而建的屋舍堂阁,里面或坐或立挤满了人,他们静悄悄的一动不动,若不是因为他们会眨眼,看起来就好像一堆蜡像。小江和张煌铭就在重重目光之中走向了问酒山房。 短短三天,湖州各大剑派都赶来此处,有些自是来报仇的,但更多的人则觊觎相思诀真本。沈长恨在长鲸派手上,长鲸派自然坐了主位,问酒山房的主人丁大陪坐,底下四溜椅子坐得满满当当,那雪庐剑痴评先生居然也在列。张煌铭认得有汝南三剑、还情剑徐开阳、未名剑公孙大娘等等,小江只认得程逸园,但程逸园却没认出小江来。“她不是沈氏?”程逸园只觉得小江有些面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们是想见沈氏,还是想要真本?”小江并不喜欢啰嗦,也不希望把话题扯到自己的身份上。 于成楼清了清嗓子,众人都静默下来。 “今日我们湖州各派借丁兄贵地,特来了结真本一事,雪庐评先生与中原各位朋友也都在场,还望为此事做个见证!” 他说完缓缓地看了一圈,斟字酌句说道,“我们湖州各大剑派一向都是钦慕青城剑侠的,是故才将真本交由沈别雪鉴赏,谁料堂堂剑侠竟私吞真本,实在令人汗颜。沈家如此卑鄙,也休怪我们不择手段!”他把目光落在小江身上,盯着那把夏南剑,“不论你是何人,今日前来就得留下真本,只要你留下真本,孩子我定然交还你。我于某人这点话还是能作数的。” 程逸园一心以为自己的儿子侄女是被沈氏所杀,今日没见到沈氏,他便盯着小江,毕竟她拿着夏南剑,和沈家一定脱不了干系。姚门剑派的姚怀中亦是同样的想法。 最心急的莫过于评先生,他来为的就是得知小江的真实身份,可湖州诸人竟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在场的人如此多,竟然也没有人认得她,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江并未提出异议,只要求先见沈长恨。等了好一会,郑伦带着沈长恨走进来,立在于成楼身后。沈长恨换了衣裳,宽宽大大的,显得他越发瘦小,脸色越发苍白。他看见了小江和张煌铭,一时间有些激动,可这激动很快就被满屋诡异的眼神浇灭了,他知道自己又将师父和江姨拖进了险境,如果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他宁愿自己去死。 小江从怀里掏出续章,望着于成楼,“真本就在这里,你若不放孩子,我当即将真本碎为齑粉。” “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于成楼冷冰冰地。 张煌铭环视众人,忽然道:“要是真本是假的呢?”他将秋水剑杵在地上,咚地一声,地板上竟裂开了一条缝,这条缝一直蜿蜒到于成楼脚下,于成楼一脚踩住裂缝,身子竟轻微晃了晃。 张煌铭接着说道,“相思诀已面世百年,从未听闻有什么真本?敢问于掌门,这真本出自何时何地何人之手?又如何断定就是真本?” 这件事也是其他剑客比较关心的,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接下来任何一个细节。 一个蓝衣妇人缓缓地站起,她已近五十,可妆容精心修饰,竟不觉老态,声音听起来也颇为年轻,“琉璃剑派琉璃河见过各位前辈朋友。” 评先生也稍稍疑惑,他所知甚广,但对这琉璃剑派却一无所知,是他孤陋寡闻了?湖州剑派林立,约莫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再看那女人手中的剑,寻常至极,连把好剑也算不上,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未曾成名,竟连一把名剑也无? 琉璃河告诉大家真本相思诀就是琉璃家的私有物,而且她坚信那一定是真本无疑,“真本乃祖传之物,家规不许示人,自家父亡故,我接任门派,才有心将真本公诸天下,却不料被沈别雪私吞。”她说得有板有眼,还拉出湖州其他的掌门人作证。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将真本送到姑苏兰台去呢?凌氏,常氏皆为相思诀之冠,又是名门世家。”张煌铭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沈别雪自婚后颇有归隐之意,已离开青城山,定居鹤城,他剑术虽高,却并不以相思诀为重,为什么挑中了沈别雪? 琉璃河冷笑道,“姑苏兰台 分卷阅读20 是何等的趾高气扬,何曾将我这无名小卒放在眼里,他们凭相思残诀傍身立足,若真本现世,岂非砸人家的招牌?”兰台的人确实有些傲气,江湖中人对此也多腹诽之词。 张煌铭见她滴水不漏,便觉得是有备而来,“单凭祖传二字就料定是真本?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琉璃河听了还罢,一旁恼了姚门剑派的姚怀中,他看过从沈别雪处追回来的摹本,最后一章招式虽有些诡异,但与前面几章遥相呼应,可恨摹本拙劣,招式未能描述清楚,“残本将你们这些蠢货骗了多年,见了真佛却又不信了,实在是愚不可及!”自从见了摹本,他笃信真本存在,当下恨不得将小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观之后快。 见在场众人半信半疑,琉璃河说道,“空口无凭,我今日就用真本上的功夫叫诸位心服口服如何?” ☆、杀人者江月华也 她说着唰唰三剑,众人皆认得那是相思残诀最后的一招倚风自笑,接着身形一变,剑势逐渐凌厉,但每一招都是从前面几招变化而来,相思诀本注重剑招的潇洒飘逸,但这样一变化,却失去美感,似乎又不像相思诀的路数。若说她的剑招不是相思诀,却也无法摆脱那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在座多是剑道高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思索着每一剑的变化,一时间厅中鸦雀无声。只听乒地一声,未出鞘的夏南剑已将琉璃河的一剑拦住,未出鞘的剑在小江手里也具有锋芒,她轻易地将琉璃河剑招中的漏洞暴露在众人的眼皮之下,所有人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眨眼会错过一个剑招,因为小江使得也是相思诀,确切的说是相思残诀。她的剑术绝非十年之功,对这套剑法也相当熟稔,旁观者皆可以感受到相思诀的大气雄浑。又因她毕竟是个女子,相思诀的美感在她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经她这么一对比,大家也都看得出琉璃河的剑招颇有些上不得台面,有些变招甚至牵强附会,刻意为之,乃至于前后矛盾,毫不流畅。 “这就是所谓的真本?”张煌铭看着琉璃河的眼睛,对着其他人说道,“漏洞百出,拙劣不堪,也配叫相思诀?” 姚怀中大怒,“你算什么东西?敢口出狂言?”他霍得站起身,指着张煌铭的鼻子骂道,“真本的招式精妙绝伦,与前面几章藕断丝连,只可惜琉璃氏上了年龄,未能真正展现它的威力,你怎能只看表象?” 小江听了这话觉得不可思议:“表象已差得远,神韵更是一丝也无,似她这等不堪入目的招式,就算练得再出神入化,与相思诀又有什么关系!” 于成楼见姚怀中还要再驳,连忙劝他,“姚兄何必跟她计较,”他望着小江,嘲讽似的说道,“如此拙劣,为何沈别雪要占为己有?为何你们不肯把它交出来?” 小江不再多言,扬了扬手里的“真本”,叫于成楼先放人。于成楼却坚决要小江先交出真本。小江投鼠忌器,只得依于成楼所言,将真本放在地上。沈长恨这才被放开,他先是发愣,被郑伦推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朝小江跑去。 可他还没有跑到小江身边,变化突起,琉璃河忽然一剑朝沈长恨刺去,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张煌铭离得最近,慌忙跃起去救,但琉璃河那一剑是虚刺,她并不是想杀沈长恨,她真正的目标是张煌铭!她调转方向,一剑直搅张煌铭的心口,“噗嗤”一声,剑刺中了,张煌铭极其痛苦地□□了一声,然后软绵绵地往下倒去,他胸前绽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落英缤纷,随风而逝。张煌铭……他死了?毫无意识地,小江拔出了夏南剑。 “别让她走,她交出的不是真本!”琉璃河大喊了一声。 湖州剑派的人悉数起身,早有几人守住大门,长剑出鞘,寒光在屋内交相辉映。 小江并没有要走,她手腕一抖,夏南剑作龙吟。只见一道雪白的剑光一闪,琉璃河只觉得手里一轻,她的剑只剩下了一个剑柄,小江的剑却已到了眼前,她甚至可以看见小江眼神里的杀气,小江一剑劈下来,却听乒地一声,是于成楼接住了小江的一剑。 两剑相交,火花四溅,于成楼只觉得一股寒意贯及全身,小江的剑无限下压,似乎想把他压到土里去。这力道太霸道,于成楼诧异拥有此等力道的居然是个女子。他知道自己再耗下去必然气竭导致后招难续,只得强行退开,代价是留下一道伤口。 小江瞪了他一眼,转身再去寻琉璃河。可满屋人影,偏琉璃河不见了行藏。 于成楼当着众人的面吃瘪,哪里肯轻易放过小江,他举剑就砍,试图将她制服。 小江头也不回,反手挥剑拦住他的砍势,剑刃上传来的劲道将于成楼弹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被他压碎,他最后摔坐在地上。 “琉璃河,你给我滚出来!”小江长剑在手,只觉得心中有烈火熊熊燃烧,这火已将她烧的面目全非,她必须用剑撕开一个清凉的天地。 琉璃河并不回应,姚怀中却按捺不住,剑出如虹,带着可怕的啸声杀向小江。小江连挡他三剑,然后失去耐心,一个侧踢将他踹出门外。 在场之 分卷阅读21 人无不精通剑道,小江露了这几手,虽无招式,却摆明她的剑法不在张煌铭之下。她究竟是什么人? 在小江与姚怀中动手的时候,于成楼知道技不如人,所以故技重施,他又一次去抓沈长恨,只要抓住沈长恨,就有了可谈判的筹码,但他还没碰到沈长恨,冰凉的剑锋就已搭在他脖子上。 小江的怒火已无法遏制,她厉声喝道:“一派掌门,何至于如此卑鄙!” 以为小江要杀人,郑伦连忙将沈长恨控制在手中,“你放开我们掌门,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孩子!” 沈长恨看见张煌铭死了,又看见小江被众人包围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江姨,你不要管我了,你走!你快走!”这场景他见过,父亲被杀那天就是这样,他们逼着父亲交出什么真本,父亲为了让他活着离开,只有自毁一臂,死在这些人手中。“我记住他们的脸了,他们都是杀我爹的凶手,每一张我都记得,他们杀了张大叔,还会杀了你的,他们都不是好人!江姨你快走,张大叔死了,我不要你死!我不想你死!”沈长恨放声大哭,他的哭声太凄厉,似乎招来了沈别雪夫妇的亡魂,让在场之人不寒而栗。 小江眼眶红了,望了望躺在不远处的张煌铭,心中莫名一痛,与她做朋友的人,就注定没有好下场吗?她实在不该让张煌铭来,不,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纠纷之中。 “我最后说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本!”小江有些哽咽,说出这一句后有一滴泪从脸颊滑落,她知道她说的这些也不会有人信,可她还是要说,“就算是有真本,谁要把这世人皆知的东西藏起来,谁能凭最后一章无敌于天下?你们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于成楼见小江情绪起伏,手中的剑稍有放松,忽然暴起,一掌拍向她胸口。小江闪避不及,中了一掌,呕出一口血来,她抬起头看着于成楼,那眼神让于成楼感觉到害怕。 “我剑上并无一丝杀气,我不信你不知道。”她说得很慢,她的眼睛里填满了疑惑,“我从不曾想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她不觉得自己和长鲸派的掌门有任何过节,就算是因为真本,他们也没有杀死对方的理由。 于成楼竟然觉得有点好笑,让他颜面扫地的人还不该死吗? “我不杀了你,你就会杀我,于某行走江湖四十多年,要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只怕坟上的松树都有你高了!” 又是这句话,这就是江湖的道理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信奉这个狗屁道理呢?小江莫名觉得心酸,可她却笑了,只是今日的笑容一点不美,甚至可以说诡异,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闷哼。于成楼倒了下去,他的胸口多出了一个窟窿。 小江喃喃地说道:“你既然相信这个道理,那就为这条道理去死吧!” 郑伦看见自家掌门死了,一时间还有些诧异,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小江出剑!小江的剑却已对准了他,郑伦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于是他松开了沈长恨。 郑伦没有看见,但有人看见,那一剑太快了,速度,时间,方位,把握的实在太准确,如果在深夜里,可以看见剑锋如流星一样的光点,光点是璀璨而短暂的,就像一个人的一生,于是这一招便叫做“星落”,如果她连续不断地刺出这一剑,那就唤作“星河漫天”。这种功夫属于玉壶宫,“星河漫天”在五十多年前就被玉壶宫所禁,“星落”遂成了玉壶宫不传之秘,历届弟子中能学的仅有一二。以小江的速度,她至少练了十五年。玉壶宫能练到这种程度的弟子并不多,女弟子更是罕有。 “你是……”程逸园忽然失声,他一直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直到她使出那招“星落”,他才想起她是谁。“你是江月华?” 江月华三个字有些陌生,大家均愣住了,在脑海里苦苦搜索着这个名字。 程逸园打量着她,再次问道,“你是江月华?”记忆中的江月华并不是这样的,她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女孩,偶尔和同门弟子来寻程逸亭玩,那年湖州各大剑派在皋州围攻邪教鹡鸰山,江月华也跟着去了,是她把萧梨带回来的,可萧梨自己却不知道……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程逸亭也还是个孩子。 “程大哥,别来无恙。”小江承认了,她今日已不想活着离开这里,所以暴露身份也成了无关紧要的事。 “就是那个杀挚友弑师长的江月华!”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评先生哎呀一声,终于想起来江月华是什么人。十二年前玉壶宫最有可能接任掌门的弟子江月华,为抢夺掌门之位杀了挚友乔毓,又不知何故杀了师伯秦泉声,因此失去进赌剑山庄获取名剑的机会,再后来下落成谜,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江月华突然冒出来,江湖上怎么会有人认得? ☆、何谓江湖 江月华听着人们切切嚓嚓的议论,淡淡地笑了,“可不是么,我就是玉壶宫那个十恶不赦的弃徒江月华。”她笑得很落寞,已懒得再去做什么解释,反正那些事情永远也没法说清楚。 “程大哥,今日我杀了你 分卷阅读22 们湖州的人,只怕是走不出这间屋子了,看在我与逸亭的交情上,你不要为难那个孩子。”江月华以小辈的身份认认真真跟程逸园讨个情面,她知道程逸园的为人,也相信自己和程逸亭的交情过得去。对程逸园说毕,她摸了摸沈长恨的头,“我未能完成你娘的遗愿,你只能独自去蜀中,独自去面对江湖了。不要害怕,你记住,你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侠,你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 沈长恨直愣愣地望着江月华,自娘亲死后,她是自己唯一的依赖,如果连她也没了,这广阔的世间岂非空空荡荡,他该怎么去面对?而蜀中,遥远得没有一点概念的蜀中,又在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呢?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江月华就将夏南剑塞给他,毅然走进湖州剑派的包围之中。夏南剑很重,沈长恨两只手也托不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江月华,也看不见其他人,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水声,由小到大,这山巅的房子里怎么会有水声?沈长恨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片青色的水波,像是鹤城的碧玉湖,但碧玉湖的水也没有这么好看,如堤坝坍塌,碧水一泻千里,冲破了门,一直向山下流去。沈长恨忽然停下了哭泣,他记得这一招叫做“百川灌河”。 这世上只有张煌铭会“百川灌河”,张煌铭当然没有死,当时琉璃河一剑搅来,他虽错愕,到底是身经百战,下意识迅速躲闪,让开了心脏,那一剑没入他的肋骨之中。但其他人的位置看不清那一剑到底伤在何处,只瞧见他胸口的殷红,还以为他被琉璃河所杀。琉璃河的一剑虽没伤到要害,却也让本就受伤的张煌铭力有不逮,更为重要的是,他真的用假死的办法知道了小江就是江月华。可他想不通的是江月华为什么生出寻死之心,所以他竭尽全力在最后关头使出了百川灌河。绝大部分人接不住这一招,他们只能避开,逃得快的不过被剑气所伤,逃得慢的自然成了剑下亡魂。 张煌铭拉着沈长恨走到门外,江月华就站在阳光下,她望着张煌铭,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良久,她忽然问道,“你现在知道了,我是江月华,是个杀友弑师的疯子,你还敢跟我做朋友吗?” 张煌铭有气无力地看着她,慢吞吞说道,“就算你是玉皇大帝,我也敢跟你做朋友。” 湖州各大剑派的掌门人非死即伤,前来凑热闹的几位剑侠也不同程度受了伤,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们,他们三人相互搀扶着,赶在斜阳西下之前,离开了问酒山房。后来张煌铭问过江月华,为什么会毅然寻死,“是因为我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吗?” 江月华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只是她当时对整个世界都感到绝望,忽然觉得自己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了,“也许江湖儿郎江湖死,才算是归途吧。” 江湖儿郎江湖死,天涯尽处是天涯。沈长恨问道,“师父,什么是江湖呢?” 张煌铭揉着他的小脑袋,把他的头发揉成一个鸟窝,然后问他道,“那天你江姨要你一个人去蜀中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那个感觉很深刻,沈长恨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张煌铭看他发呆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要是你真的一个人上路了,那就是江湖了。” 很久的沉默之后,江月华忽然否定了张煌铭的说法,“现在难道就不是吗?他爹是剑侠,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在江湖中了。” ********************************************************** 樱桃驿是骆谷关前唯一一家驿站,往前行便是山路,人迹罕至,多有毒虫猛兽,但这条路入蜀最捷,所以往来的人很多,在樱桃驿落脚的人更多。 天色已晚,驿站大堂内座无虚席,赶了一天路的过客们喝着店里仅有的烧刀子,觉得身上的疲惫似乎也随着酒精一同挥发了。 门外又有人来,这人随身携带着一把剑,当今世上万般武器中,以剑为一流,随身带着一把剑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他这把剑的剑鞘竟然是纯金的。金子的光芒顿时吸引了整个大堂里的目光,那颜色实在赏心悦目。 带着金鞘剑的男人环视了一圈,走到一张桌子跟前站住。这张桌子已围满了人,因为地方不够,是三家拼了一桌,可这男人好像非要坐这一桌不可,他站在桌子旁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上来搭话的小二被他一巴掌打飞到门外去,于是这个桌上有人害怕了,他们不得不给这男人让开,毕竟他们还不想飞到门外去。可这桌上还有三人没动,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那金剑鞘的男人就落了座,把手上的剑搁在了桌子上。 “江月华,玉壶宫出五百两买你的人头。”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江月华一行。江月华正在喝粥,她舀起一勺粥又倒回碗里,毫无意义地搅动着,“五百两?”她抬起头看了那男人一眼,淡淡问道,“你不觉得这个价钱搭上自己的命亏了么?” 男人一拍桌子,他的那把剑一跃而起,他抓住剑鞘往前一送,长剑出鞘!刀锋直逼江月华!居然真的有人使用这种出 分卷阅读23 鞘方法,这种方法有极大的弊端,容易将剑送给对手。但也有极强的优势,对手在躲避时全身空门大开。 江月华并没有躲避,她用勺子轻轻一点,推剑回鞘,力度之大,将整把剑都推回去,剑鞘的势头蹭破了男人手心的一层皮,他用拇指按住剑柄才让剑停住,接着他拇指一推,长剑出鞘! 张煌铭用手捏住沈长恨的脖子,问道,“告诉我他一剑要刺哪里?” 沈长恨跟张煌铭学了数日,他对剑极有天赋,已有几分见地,“喉咙!”回答时已慢了半拍,那人已经刺向了江月华的喉咙。 张煌铭继续问,“那应该怎么对付?”沈长恨想了一想,看见江月华身子晃了晃躲开,才告诉张煌铭应该躲开。 张煌铭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我问你怎么对付,你看她干什么?你的速度能有她快?你躲得开吗?” 江月华也只是避开了锋芒,她把手中的勺子掷了出去,她手法古怪,勺子竟似铁器一样,嗖嗖地发出声响,速度太快避不得,只能收剑去阻挡。可那人的剑也只是削去勺子的柄,勺子还是砸在他身上,如被重锤所擂,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被砸中的地方凉飕飕地疼。 江月华抽空问沈长恨,“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沈长恨一时愣住了,看着那人的剑再次刺来,江月华仍然一动不动,慌忙大声喊道,“挡住!” 小江果然拿起夏南剑,将那一剑挡住。那人挽个剑花,剑速加快,向江月华右腹刺来。沈长恨急得直看张煌铭,可张煌铭就是不搭理他。“躲开!”沈长恨想不出怎么办,只有让江月华先躲。 江月华的身子便移开,可那人却再往小江左腹刺去。沈长恨只能再让她躲开。小江不住扭动着肩膀,好像是在跳舞,可这舞蹈实在惊心动魄,只要她慢一点,那锋利的剑尖就会捅破她的肚子。眨眼间那人已连刺了七剑,江月华连着凳子已经离桌子八尺远。 沈长恨急出一头汗,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连忙说道,“挑开他的剑!”小江便用夏南剑一挑,那人的剑往后仰,他的人也跟着往后仰。张煌铭看沈长恨全神贯注的模样,故意说道,“长恨呐,你江姨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完,沈长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敢这么做,要是有个好歹,他该怎么办? 比他还想哭的是那个金剑鞘男人,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对手竟用小孩子的方法来还手,这么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小孩子,那对他该有多轻视?尽管如此,在沈长恨拙劣又胆小的招式下,他还是没能捞到一点好处。 大堂内其他食客本来是十分害怕的,毕竟怕祸及自身,但发现那女人居然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小孩子操纵着,场面就变味了,大家喝着酒吃着花生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时不时给沈长恨叫个好。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沈长恨额头的汗呈水珠滴落,操控着江姨已让他万分紧张,被众人围观更紧张。他害怕江月华有失,一改战术,改防御为进攻,将张煌铭教给他的剑招如爆豆子似的一股脑背出来,江月华的速度随着沈长恨的节奏而快,金剑鞘男人早已无力招架,只能下意识躲避。沈长恨把自己知道的招式说完,竟然毫不停歇又开始重复,但江月华却不听他指挥了,她忽然一脚将那男人踹开,回身看着他,“你是想打死他,还是想累死我?” 众人听见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沈长恨的脸红如猴屁股,他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张煌铭摩挲着他的脖子,赞许地拍了拍。然后他嗔怪江月华,“你干嘛收手,本来要给他上最重要的一课了!”原来他们是在给他上课,沈长恨忽然觉得刚刚的抱怨有些不应该,可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 ☆、恨不相逢未嫁时 江月华自然是知道的,那就是看沈长恨的心性如何,是否能在最后的关头停手。她走到沈长恨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根本不用上那一课,因为长恨自始至终都没有让我拔剑呀。” 沈长恨一惊,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他居然没有让江姨拔剑!可在江姨嘴里,没拔剑竟成了善良的表现。为此,他更加羞愧,更加抬不起头了。 张煌铭如何不知道自己这徒弟刚刚是怎么回事,什么善良仁厚,分明就是急晕了头忘记拔剑。所以那最重要的一课他还是要上的,他拔出秋水剑,走到那个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男人身边,问沈长恨,“你告诉我,现在要不要杀了他?” 沈长恨又愣住了,他望着江月华,希望她能给个意见,毕竟这个人是来杀她的。江月华对着他笑了笑,却不给出任何答案。 看热闹的人向来不嫌事大,他们开始给沈长恨出主意。 这个人是来杀你们的,必须杀了他! 他虽然想杀人,但是没有得手,还是算了吧! 这一次放过他,他下一次还是会来杀你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冤 分卷阅读24 冤相报何时了,放过他吧,技不如人,哪里还敢再找上门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各种说法在沈长恨脑子里嗡嗡不休,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云端,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中去,杀还是不杀?他觉得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这么复杂。 张煌铭的剑已在一寸寸接近那人,“你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沈长恨脸上的汗又下来了,他的眼眶也红了,整个人也在微微颤抖。江月华忍不住劝道,“他太小了,这一课对他来说似乎有些早。” 张煌铭并不这样觉得,“很多事情不怕早,而是怕晚。” “不要杀他。”沈长恨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杀不了我们的。”江月华和张煌铭都是一代高手,就算这个人卷土重来,也不能奈他们何。 张煌铭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答案,这是衡量后的万无一失,他要的不是这个。也许江月华说得对,沈长恨的年龄还是太小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那男人忽然一跃而起,撞在秋水剑上。秋水剑何其锋利,很容易就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看了张煌铭一眼,安然的闭上了眼睛。他是为了尊严死的,张煌铭和江月华在教导沈长恨的时候,全然忘记这个人也是一名剑客,他也有自己的荣辱。败在江月华手下不冤,死在张煌铭剑下更不冤,但他不能输给一个孩子,也不能让一个孩子来决定他的生死! 这突然而来的局面扭转了沈长恨对剑的看法,从前他认为剑只是傍身的武器,有一把名剑,有一身剑法,就能不败于世,就能杀自己的仇敌,保护想保护的人。然而剑是有尊严的,人也是有尊严的,他开始明白江姨所说的江湖儿郎江湖死,宁愿死在剑下,也不愿苟活,这是一名剑客的骄傲,也是他的命运。带金剑鞘的无名男人那一跃而起的身影,时常在沈长恨脑海里回荡,让他终生难以释怀。 ************************************************************ 天将明未明,启明星挂在天上,不知道在等待谁,还是在留恋什么。沈长恨还在睡,张煌铭和江月华都已醒来,他们望着天边逐渐发白,忽然觉得难以言说的惆怅。 “玉壶宫发出了悬赏榜?”张煌铭第一次在江月华面前提到了玉壶宫,他小心翼翼,害怕触及到她的伤口。 那人的金剑鞘表明着一种身份,他是江湖中为花红赏金而活的猎人,他能出现,说明玉壶宫悬赏五百两买江月华人头的事已告知江湖。悬赏榜这种方式适用于穷凶极恶之辈,往往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残暴之徒,江月华还算不上,所以玉壶宫为什么不亲自清理门户,而是假借他人之手? 江月华并不是很忌讳谈到这个,但她总觉得说出实情会显得自己很自负,于是她找了一个很委婉的说法:“师父叔伯一辈已上了年龄,你知道江湖上没有五十岁往上的高手,修为总是会随着年龄而退化的。”这一点张煌铭也很清楚,到了一定年龄,那些高手还能名震江湖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那时候他们遇到事情,也不会用武力解决,于成楼就是个典型的反面例子。 小江继续说道,“和我同辈的师兄师姐们,也已拖家带口,谁会愿意和我玩命?” 张煌铭已听明白了,玉壶宫罕有能与江月华比肩之人,也就是说,江月华是当之无愧的玉壶宫第一人,那么当初她杀挚友夺掌门位就说不通了,第一何须去夺?难道与她弑师有关?可这些话张煌铭并没有去问,就像江月华从来没有问过那个武林千金是谁一样。 “你……尚未婚嫁么?”他凝视着江月华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她的眼睛像是一汪秋水,和他的长剑一样,那么澄澈那么明亮。 江月华愣住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又知道他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心脏蓬勃跳跃的声音,如朝阳一样一点一点地放大。自小镇相识一路走来,她仿佛已认识了他很久,也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可是……人生实在有太多的可是,这“可是”包含着很多无可奈何的遗憾。江月华避开他的目光,背过身逃离那炫目的温暖的阳光。良久,她低声说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似风筝断线一般,灰暗的天空被灼目的光芒撕开一个口子,被撕裂的感觉是震惊还是无奈呢?天亮了,天总是会亮的,今天的天亮和明天有什么不同?是像一点白云的月亮还挂在天上,还是启明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差别谁会刻意观察,谁又会放在心上? 张煌铭什么也没有说,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忍不住去想那句诗,那句诗中她似乎承认了什么,可是承认的却又有什么用?这一路走来的同生共死,终不过是相逢恨晚的无济于事。 **************************************************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沈长恨成为前行途 分卷阅读25 中心情最好的人,他时而看看天上的白云,时而摸一摸参天的大树,他已忘记自己为什么而前行,只把一切当作一场游山玩水的幸事。 下了一道梁,前面又是一道梁,张煌铭去打水,江月华似乎是和他一起去了。沈长恨独自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鸟鸣山更幽,他身上的燥热正逐渐褪去,忽然间,他感到一阵阴风从背后掠过,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扭过头,背后却没有什么,师父不见回来,江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师父……是不是你?”他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偶尔会搞个恶作剧,但愿是他回来了。又一阵阴风掠过头顶,沈长恨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可头顶还是什么都没有。“师父……”沈长恨害怕了,这荒山野岭,莫不是有鬼?可刚一想到鬼,就想起江姨所说的话,这世上不会有鬼的。沈长恨背靠大树,环顾着四周,猜想会不会是飞禽之类。阴风偏在树后面吹来,沈长恨只觉得脚脖子发软,一阵一阵的阴风,吹在他耳朵背后,让他浑身发痒发麻。他扭过头,用余光去看,可是除了树干,他什么也看不见,或许,那东西就躲在树后面。“师父……是你吗?”沈长恨十分期望就是师父,可他最后一丝期望也落空了。背后阴风大振,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鸟儿扑楞着翅膀。沈长恨转过头,就看见了令他惊悚的一幕,一只巨大的蝴蝶,正在围着那棵树飞来飞去。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蝴蝶,足足像一只老鹰。它的躯干和触角自然也很大,翅膀是棕灰色的,在空中飘来飘去,就像一只可怕的幽灵。 沈长恨惨叫一声,拔腿就跑,他一跑反而坏了事,那只巨型蝴蝶居然就在他背后追来。阴风越来越近,沈长恨甚至觉得蝴蝶的四肢已经触摸到了自己,这种恐惧让他浑身都虚脱了。 这时候,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笛声,这笛声穿云裂石,空灵缥缈,听起来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笛声响起之后,巨型蝴蝶不再追沈长恨了,而是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有一袭白衣的女子吹着玉笛从天而降,衣袂飘飘,仿若天外飞仙。 沈长恨呆呆地看着那女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笛声。 女子停下了笛子,缓缓伸出手唤道,“小蝶。”那只巨型蝴蝶就落到她的手上,它不断地扇动着翅膀,似乎在与她亲昵。 沈长恨看呆了,荒山野岭,白衣女子,巨型蝴蝶,这样诡异的画面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了山精野怪。女子对着沈长恨笑了笑,就带着蝴蝶消失了。 ☆、雾锁层林山转见 等到江月华和张煌铭先后回来,沈长恨连忙将刚刚看到的怪事说给他们,他用手比划蝴蝶有多大的时候,张煌铭和江月华都觉得他是在说谎,蝴蝶这种虫子怎么可能会那么大? “你刚刚是做梦了吧?”张煌铭把水壶塞给他,让他赶紧喝点水清醒清醒。 沈长恨也知道自己刚刚看见的东西匪夷所思,若非亲眼所见,他自然也不会相信的。 一行数日,这日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老君岭下。张煌铭在山坳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过夜,让沈长恨和江月华多拾点干柴取暖。但等到他们再折回来的时候,那里却躺着一个人。这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张煌铭用剑将他翻了个身,发现那人面无血色,似乎马上要死过去,可偏偏还有一口气。江月华却是一愣,这人她认得,是在八仙庵内遇到的少年! “怎么是他?”江月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张煌铭这才知道忘川当归的事情,看着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很想问一问她,也很想去握一握她的手。 “你怎么不告诉我?” 江月华却并不当做一回事,只是奇怪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查看了一下,少年身上有几个个小小的伤口,不像是人为的,而像是某种动物的啮痕。 “他失血过多,很快就会没命的。”张煌铭搭脉后越发疑惑,他仔细查看那个伤口,猜测会不会是蝙蝠一类的吸血动物。 听到是因为失血,江月华又是一愣,忘川当归就是补血之物。她在少年身上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根相对完整的忘川当归。 野外无处煎药,张煌铭只得取折中之法,研成药粉以酒送下。“此物名为活死人,生吞虽减了药效,但应该还是起作用的。” 见少年服了药也没有动静,张煌铭猜测这附近不太平,便和江月华商议轮流守夜。前半夜江月华醒着,倒平安无事。后半夜的时候,果然出现了怪事。起初张煌铭以为是鸟,在林子里扑腾,最后有一只竟朝火光飞来,巨大的翅膀扇动着,让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黑暗中看不清楚,张煌铭觉得似乎是蝙蝠一类的东西,难不成遇到了吸血蝙蝠? 他叫醒江月华,两人背对背将沈长恨和那少年护在中间。 “蝙蝠怕光,应该不会过来吧?”江月华握紧了剑,心中对那种会飞的东西充满了恐惧。 张煌铭还未回答,只感到阴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便不管不顾剑 分卷阅读26 砍去,秋水剑不断将什么东西砍成两断,摔落在地上。江月华这边也已交上手,她的剑更快,听不见挥剑的声音,只听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四处蔓延,黑暗中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但越来越远,那些东西飞走了。 两人松了口气,背靠背舒缓着刚刚的紧张与压抑,感受到对方气息的起伏,才逐渐恢复了镇定。借着微弱的火光辨认地上残留的东西,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是蝙蝠,而是蝴蝶,沈长恨那天所说的巨型蝴蝶! 忍着恶臭,张煌铭打量着蝴蝶的尸体,他发现这蝴蝶头上居然有一个和蚊子一模一样的口器,大小与少年身上的伤口吻合。 “蝴蝶也会吸血吗?”张煌铭从未听说过,不然那少年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他又为什么会失血过多? 江月华心里对那些东西感到发毛,她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张煌铭没有回答,傥骆道虽是最险的一条蜀道,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会吸血的蝴蝶,沈长恨看到的那个吹笛的白衣女子又是什么人,她为什么敢碰这种蝴蝶?难道这蝴蝶并非野生的? 天明时起了大雾,那少年还是没有醒,于是张煌铭背着他,带他一起攀爬老君岭。自从沈长恨听到那种蝴蝶会吸血,整个人就像霜打的小茄子,死死地跟在江月华身后,不敢离开她一步。江月华也害怕,在她心里,这种东西要比什么绝世高手恐怖多了。可面对沈长恨,她又不能将恐惧表露出来。越往岭上,大雾越浓,看不清三步外的境况,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陷入某种未知的空间。走着走着,路却已到了尽头,张煌铭仔细辨认了一会,告诉大家只能走建在悬崖峭壁上的栈道。栈道不知修于何年何月,大雾中又看不清走势,张煌铭一时犹豫起来,“我们等一等雾散了吧。” 江月华心里没底,想了一想又说道,“蝴蝶翅膀怕水,雾这么大,它们一定不会出现,我们趁着这会快速穿过这里才是。” 张煌铭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提醒她跟紧自己,率先走上那木头栈道。江月华拉着沈长恨的手跟在后面,沈长恨的手心一直在冒汗,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跟江月华道歉。 江月华就告诉他,剑客的手一定要保持干燥,只有干燥,才能握紧手里的剑。“等到了蜀中,叫你师父给你弄些中药泡手,慢慢就好了。” 沈长恨记住之后,思绪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这寂静的山中,除了鸟鸣声和栈道腐朽的木板发出的吱呀声,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白茫茫的大雾,无穷无尽的栈道,很快就让人的内心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进入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循环里。 “长恨,你想什么呢?”张煌铭开始希望有人讲话。 沈长恨被师父一问,一时也说不出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我在想……不会走到天黑,雾也不散吧?”江月华思索着他的话,猜测着发生的可能性,如果天黑雾不散,又走不出栈道,该怎么办?难道要在这悬空的地方过夜? 张煌铭停下脚步,将那少年靠着石壁放好,“你们歇一歇,我去前面探路。“ 江月华按住他,让他休息,“我替你去。”张煌铭背了那少年一路,想来也累了。 张煌铭见她坚持,只好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那你小心。” 江月华点点头,身影瞬间就被茫茫的大雾吞没。 雾没有要散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浓,在这浓雾之中,失去了方向感,也失去了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江月华都没有回来。张煌铭不敢再等,连忙背起那少年,让沈长恨走在他前面,快步往前追去。 除了白雾还是白雾,除了栈道还是栈道,江月华就好像被这白雾吞噬掉了一样,张煌铭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沈长恨也大声喊着,可他们的声音穿不透这片雾,显得那么多余和可笑。 张煌铭出了一身冷汗,各种不好的念头不断涌入脑海,他的步子越跨越大,逼得沈长恨只能跑起来。 他们往前追一会,又歇一会,不知道歇了多少次,木板栈道终于到了尽头,前面有一层石阶,沿石阶而上,变成了山路。江月华要是走到这里,也一定会在这里等他们,可这里空荡荡的,雾气比栈道上稀薄,根本就没有人影。 山里的黄昏来的比外面早,又因为那久久不散的白雾,四周很快阴沉可怕起来。张煌铭用尽方法才点着一支火把,但因为雾气,火把的光十分微弱,时不时有灭掉的危险。他望向栈道,江月华是否还在栈道上,又是否遭遇了不测? “师父!我们去找她吧!”沈长恨早已按耐不住。但张煌铭阻止了他,他坐在那石阶上,一双眼睛死死望着栈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如果栈道上有危险,他带着沈长恨去就是送死。他更不能把沈长恨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那样更危险。沈长恨不明白师父的苦心,他急得快要哭了,“我自己去找江姨!”说着他竟向栈道跑去,可张煌铭一把就将他拉了回来,“你有她厉害吗? 分卷阅读27 有她功夫高吗?有她活得长吗?”这三个问题将沈长恨钉在原地,他嘤嘤地哭了。 “不许哭!”张煌铭厉声喝道,“男子汉哭什么哭!” 沈长恨从没见过师父生这么大的气,他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哭,转过头望着栈道方向,江姨到底出什么事了呢?好端端的人又怎么会凭空不见? 入夜之后起风了,这预示着雾会被吹散,雾气和山风混杂在一起,使得湿透的衣裳变得越来越冷。张煌铭站起身来,眺望着栈道,依稀可以看见栈道的轮廓,他不时挥舞着火把,如果江月华在栈道上,她也许能看见。 夜越来越深,潮气也越来越重,沈长恨坐也冷,站也冷,又困又饿,心中却痛苦而焦急。他不住原地打转,好使的身上暖和一点。寂静的夜晚,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鸟叫,这鸟叫完之后,万籁俱寂,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整座山空得可怕,仿佛没有活物存在。张煌铭拔剑,秋水剑泛着青色的光芒,在暗夜之中有些阴森,紧接着,振翅之声由远而近,又是那些巨型蝴蝶!张煌铭毫不犹豫,使出了一招百川灌河,这一招高手难破,更不要说那些蝴蝶了。死去的留下了尸体,活着的落荒而逃。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让人一刻也待不住,可张煌铭他们没有离开,他们还要等江月华。想到江月华,张煌铭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她是否会遇到这群巨型蝴蝶,她独自一个能不能应付? 这时,一轮明月幽幽落在山巅,将夜空下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山上的明月和在城市里是不一样的,它如斯清绝如斯孤寂,又是那么地遥远那么地忧郁。 脚步声,栈道上有了脚步声!张煌铭回过头,月下有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一顿,满心欢喜地朝他奔过来。是她!是江月华!泪珠从江月华脸上滑落,却让张煌铭的心疼地厉害,在这茫茫的浓雾中,在这杳无人迹的深山里,在这漫长的黑夜之下,她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她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以为他们抛弃了她? 他迎了上去,想拥她入怀,想安慰她,为她驱赶一切。可沈长恨却率先扑到她的怀里,她抱着孩子,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散了。 “没事了,我回来了。”她安慰着沈长恨,又冲张煌铭笑了笑。这笑容里有感激,也有释怀。张煌铭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得几分惆怅,他忽然发现她是真的很像山巅的那轮明月呵。 “到底怎么回事?你遇到那群巨型蝴蝶没有?”张煌铭拉开情绪崩溃的徒弟,打量着江月华,她身上似乎没有伤。 江月华却一脸茫然,她根本没有看见那种蝴蝶,此外她经历的事也有些奇怪:“我往前走了一会,觉得这栈道无穷无尽,等我返回的时候,你们却不见了。” 实际上她一直返回到入口处,没有找到他们才毅然通过栈道的。但栈道只有这么一条,他们怎么可能走散了呢?想不通的问题,张煌铭就不去想,再想下去也没有用。张煌铭的目光包裹着她,声音似温柔的秋水:“你以为我们丢下你了是不是?” 江月华点点头,鼻子一酸,却自嘲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抛弃,都习惯了。” “以后……”张煌铭想告诉她,她再也不会被抛弃,可他却没有说,他用什么资格什么身份说呢? ☆、蝴蝶、蟒蛇与神像 江月华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噎住,她岔开了话题,“那种蝴蝶又出现了?” 地上还有尸体,空气里的味道也未消失,她觉得很是奇怪,“我为什么没有遇到?”如果那种蝴蝶是为了吸血,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活人。难道说,蝴蝶是选择性地攻击人?江月华思索着望向那个少年,张煌铭瞬间明白她的想法,“你说,蝴蝶是不是被他招来的?” 江月华不敢确定,她只好在那少年身上搜了搜,除了一些外出必带的物件和脖子上的玉观音,只有一个小瓶很古怪。江月华打开那个小瓶,想看一看瓶子里是什么,张煌铭却夺了过来,“小心有毒。”他说着自己打开,往里面一看,只是一些红色的粉末,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用什么调配出来的,可具体是什么张煌铭却说不上来。 这个瓶子打开没一会,那群蝴蝶果然又至,他们猜的没错,是那少年把蝴蝶引来的,那种蝴蝶攻击人也是因为少年身上的这个小瓶! 事情变得越发诡谲,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小瓶又是何处得来的?然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等到他醒来才能揭开谜底。 下老君岭后,沿河谷而行,进入一片莽林之中,这里有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动植物,若非脚下那条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路,只怕要迷失在其中。张煌铭见四周草高过人,腐气冲天,催促大家快速通过,忍耐一时到前面休息,可那少年偏在这里醒了过来,大家只好在这地方停下。 少年喝了些水,意识慢慢恢复,他的目光落在了江月华身上,“你……大美人,你怎么在这?” 听见这少年如此称呼江月华,张煌铭忽然有些不悦,他冷冷问道,“你是 分卷阅读28 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少年却对他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直到江月华问了,他才说自己是洛阳盛家的老幺,盛芦笛。洛阳盛家乃武林世家,先后出过三十几位一流剑客,最出名的一位是一百多年前的伏血剑盛长歌。他是第一个不守规矩直接闯进赌剑山庄夺剑的剑客,也是第一个先有名剑后成名的剑客。他提着那把火红的伏血剑站在邵家“寒夜风刀”碑上傲视群雄的时候,就注定了以剑为尊的时代到来。于是江湖上所有剑客对盛长歌乃至盛家都充满敬意,听到盛芦笛身份之后,江月华和张煌铭的态度不觉也有所改观。 盛芦笛对他们的改变见怪不怪,他自顾自在身上摸了一会,忽然跳了起来,“我的东西呢?” “那个装着红色粉末的小瓶?”张煌铭看他惊慌失措,实在想不通那到底是什么,为了安全起见,他已经把那东西销毁了。 盛芦笛一愣,矢口否认,“什么小瓶,我的忘川当归呢?”他盯着江月华,“不会又被偷去了吧?” 江月华解释一番,问他为什么会失血过多。 听到忘川当归是被自己吃了,盛芦笛才释然,然后他竟起身告辞,“大恩不言谢,咱们青山不咋改,绿水随便流吧!” “那种蝴蝶究竟是怎么回事?”张煌铭直截了当地问。盛芦笛一愣,他也猜到这些人应该已经看见了,“不干你们的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吗?”他说着,往反方向走去,他居然想返回老君岭。 沈长恨一头雾水,他问师父,“这个人是不是和那个吹笛子的女人是一伙的呀?”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是盛芦笛听见了,他又折回来,“小不点!什么吹笛子的女人?” 沈长恨告诉他就是白衣服吹笛子还敢碰那种蝴蝶的女人。盛芦笛的脸色变了,“她从天而降?她会功夫?她怎么来了?” 这些话无疑暴露了他的确和那女人认识,这少年似乎本就是藏不住话的人。 他在地上呆呆坐了一会,十分懊恼,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她为什么总瞒着我呢?” 就这么一会功夫,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张煌铭刚刚侧目去看,草丛里猛地窜出一条大蟒蛇。这条蛇有人的小腿粗,不知有多长,吐着蛇信就朝张煌铭扑来。张煌铭一剑从蛇下颚捅入,剑锋从它头顶冲出,蛇却不死,身子一绕,就将张煌铭缠住了。江月华正要去救,只听得草丛里风响,又窜出一条蟒蛇。沈长恨被吓傻了,也不知道躲避,那条蛇就冲他而去。江月华一跃而起,九剑连发,把那蛇砍成了十几段。蛇血四溅,腥味直冲脑门。她顾不得许多,连忙回身将张煌铭救下。两人稍作喘息,知道不宜久留,拉起沈长恨与盛芦笛就走。四人往前没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虎啸声,想来是那腥味将老虎招了来。恐怕林中还有其他野兽,他们提着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远,看着树木没有那么密了,才敢停下歇息。盛芦笛别的不怕就是怕蛇,也不敢再只身返回,说死说活都要跟江月华他们一起走。 张煌铭见他如此怕蛇,不觉更是好奇,这条河谷就叫大蟒河,这少年怎么敢独自来这里?他便威胁盛芦笛,要是他不说清楚怎么回事,就把他撇下。 盛芦笛纠结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我只是想来抓个蝴蝶,那种蝴蝶就这鬼地方有,我哪知道这里会有这么大的蛇。” 会吸血的蝴蝶有什么用?而且他被那些蝴蝶吸了血,险些死掉。在张煌铭的逼问下,盛芦笛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他是受横笛山庄大小姐杜瑾所托,前来抓捕那种蝴蝶,杜瑾自己原本有一只,可她认为一只蝴蝶孤孤单单的,应该为它寻一个伴,盛芦笛就带着吸引蝴蝶的药粉和起死回生的忘川当归,跑来这里抓蝴蝶。“她会吹笛子,我又叫芦笛,我们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盛芦笛想入非非,然后他说出自己也有些不太明白的事,“她是一个毫不会武功弱女子,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怎么可能跟来呢?” 他甚至怀疑沈长恨在说谎,可是沈长恨若没有见过她,又怎么可能形容出这样一个女人? 江月华和张煌铭都觉得盛芦笛疯了,若那杜瑾想要天上的星星,这少年只怕也要爬到天上去摘。 盛芦笛却有些懊恼,弄丢了那小瓶,吸引不来蝴蝶,他可怎么去见杜瑾? 一行人继续赶路直至夜幕降临,本来要生火过夜,却看到不远处有驿站的灯笼亮起,于是满心欢喜地追着灯笼而去。看着极近,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跟前。走着走着,江月华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似乎对黑暗和距离十分敏感,她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和那盏灯笼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那盏灯笼也在移动,他们往前,灯笼也在往前,无论他们怎么走,都不可能走到灯笼那里去! 是鬼火,还是夜行人? “我去看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张煌铭为了稳妥起见,决定自己去探路。 江月华一愣,她觉得自己在栈道上遇见的事今天又要重演,于是她不同意,“如果我们在这黑夜里走散了呢?” 盛芦笛朝着灯笼的方向大喊道,“喂,前面是 分卷阅读29 人是鬼?”没有人回答,那盏灯笼似乎也跟着他们一起停下。 几人正在纠结,那灯笼忽然在空中画起了圈,似乎是在朝他们打信号。示警?还是陷阱?没人分得清,但张煌铭和江月华却不约而同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决定,继续跟上去! 这决定让沈长恨莫名害怕,自从母亲死后,他越发恐惧野外和黑暗,远处的灯笼阴森恐怖,他实在不明白师父和江姨为什么非要跟过去看个究竟。“江姨……”沈长恨攥着江月华的手,想问又不敢问。 可盛芦笛替他问了出来,他虽然不害怕那灯笼,但他并不会如此冒然地接近它。 江月华摸了摸沈长恨的头,安慰他没事,“麻烦已经找上门来,知道躲不过,就提前解决掉它!” 张煌铭迎风执炬,火焰在他手上烈烈燃烧,他回头看了江月华一眼,目光中满满都是灵犀之意。 这次的灯笼并没有再移动,他们终于离它越来越近。那是一个小小的神庙,里面供着一具小孩大小的神像,神像很是古老,赖着小庙的庇护还未损毁,灯笼就挂在小庙上,随着风轻轻摇晃着。是谁把灯笼放在这里的?这人吸引他们来到这小庙是想做什么? 一行人不由得打起精神,留意着四下的动静,四周静悄悄的,不像有人,也不像有动物。沈长恨害怕黑暗中会冒出来可怕的东西,只有低着头,可他却看见地上有一层霜。这时已是四月天,地上不可能有霜,那么那些白色的是什么。沈长恨发现了,其他人也发现了,地上厚厚一层白色的粉末,踩上去就是一个脚印。张煌铭拔出秋水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危险在靠近。 忽的一声,灯笼里的蜡烛燃烧到了尽头,蜡油将灯笼也点燃了,燃烧的灯笼将那座小庙照得清清楚楚,盛芦笛打量着神像,脱口而出道:“欢喜佛?” 沈长恨不知道什么叫欢喜佛,那具神像不过是一男一女紧紧抱在一起。张煌铭起初不曾留意,但扫了两眼后否定了盛芦笛的说法,“这拥抱的一男一女穿着打扮不似汉人,像是来自南方蛮荒之地的异族神祇。” 这中原深山之中,为什么会有异族人的神像,是谁在这里修建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他们一头雾水之时,神像忽然动了一下。起初每个人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那神像再次动了,这回看得清楚,不是神像在动,而是整个小庙都在动,好像下面有什么要把这小庙顶起来。张煌铭见动静极大,知道下面这东西必然不小,他不能等那东西出来,于是秋水剑剑光一闪,他已朝着小庙下不断刺去,可他连刺几剑都是徒劳,好像只扎在土层上。小庙还在起伏,张煌铭看了江月华一眼,她一跃而起,将那小庙踹为齑粉,就在小庙和神像爆开的一瞬间,张煌铭的秋水剑已准确地插在小庙坐落的位置上,这次他自己能明显感觉到刺到了什么东西,手中的剑也在轻微地震动。他拔剑再刺,剑身上那股腥臭之味随之在空气中蔓延,这味道他们很熟悉,来自于那种巨型蝴蝶!难道这小庙下面是一只巨型蝴蝶在动?他们瞬间就明白脚下的白色粉末是什么,那是蝶翅上的粉末!如果这里有这么多的粉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里是那种蝴蝶的老巢! ☆、洞 不知何时,月亮已挂在中天,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却阴森而诡异,使得整个树林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蝴蝶振翅的声音忽然从某个方向传来,一群巨大的蝴蝶翩然而至。盛芦笛有心要捉一个,但看见这场面,不由得腿软。江月华拔出夏南剑,切瓜砍菜一般,蝴蝶七零八落的尸体如雨点似的从天空坠落。张煌铭见她独木难支,只得起身相助。可他一拔走秋水剑,地下的蝴蝶又活了过来,它不断挣扎着想爬出来,地面像个发面团,鼓起来又陷下去,如是再三,地面竟然往下凹陷,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一只翅膀萎缩的巨型蝴蝶,活像一只肉虫,从地底下爬了出来。自这只蝴蝶爬出来,其他蝴蝶就疯了一样朝他们扑来,张煌铭使出百川灌河也只是让它们减缓进度。甚至有些狡猾地躲开了张煌铭与江月华的攻击,扑到了盛芦笛和沈长恨跟前。他们两躲又没处躲,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蝴蝶,翅膀翕动的声音近在咫尺,蝴蝶的脑袋和口器竟也越来越清楚。发疯一样死死抱住彼此,扯着嗓子惨叫起来。 众人正怀疑今晚会葬身于此,可林中忽然响起了动人的笛声,随着笛声,巨型蝴蝶变得和普通蝴蝶没什么两样,竟跟着旋律翩翩起舞。这笛声沈长恨是听过的,和那个在树林中出现的白衣女子吹得曲调一模一样。笛声也越来越近,那个白衣女子果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盛芦笛浑身一怔,这白衣女子,果然是横笛山庄的大小姐,杜瑾。那些可怕的蝴蝶在空中盘旋,将月光遮得忽明忽暗。众人知道,只要杜瑾的笛声停下,那些蝴蝶就会扑上来。 杜瑾也没有停下,她吹着笛子,朝那个洞口走去,爬出来的那只蝴蝶就在洞口,可它奄奄一息,看样子快要死了,杜瑾站在那只蝴蝶跟前,望着他们,又望一望洞口,然后她一转身就跳到洞下面去了。 张煌铭和江月华被逼无奈,也只好拉着沈长恨 分卷阅读30 盛芦笛跟着她一起跳下去。下面很潮湿,张煌铭亮起火折子,才发现这下面别有洞天,竟是人工修缮的一个密道,那只蝴蝶就在这密道里生存,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拳头大的蝶蛹,有的已破开,有的还在沉睡,这里才是蝴蝶真正的巢穴。杜瑾吹着笛子一直往前,直到离洞口越来越远,她才停下。 盛芦笛有很多问题想问,可这时候,他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杜瑾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转向张煌铭与江月华。 “小女子杜瑾,今日多谢两位相助!”她敛裾行礼,恭谨异常,在张煌铭和江月华两个高手面前,她并不打算说谎,而是从头讲起。古滇国有一对叫雯姑和霞郎的青年男女相爱了,但雯姑却被部落首领榆王抢走,雯姑与霞郎无奈私奔,被榆王追缉至水边,只能相拥跳水自尽,之后每年他们落水之日,水边就会飞来成千上万的蝴蝶,这就是那具神像的由来,人们信奉雯姑霞郎是真爱之神,为此学会了饲养蝴蝶。再后来滇国国王的爱妃与侍卫私通,他们效法雯姑霞郎故事,居然逃到了中原,国王本来也不打算追究他们,但他们却偏偏盗走了滇国最珍贵的宝物——可以解百毒的还魂丹。“我们杜家本是滇国臣子,奉国王之命来找还魂丹的,他们信奉雯姑霞郎,有蝴蝶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坟冢。” 张煌铭听完这故事,拍手笑道,“那你为什么要让这位盛小兄弟来捉蝴蝶?” 杜瑾面不改色,望了望盛芦笛,盛芦笛也看着她,他想要一个答案,可又害怕那个答案。 杜瑾淡淡说道,“听说他是盛家之后,我还以为他剑术卓绝,希望他能引开所有的蝴蝶,让我平安来到这里。” 盛芦笛这才相信自己是完完全全被利用了,这些话杜瑾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你把我当做什么?”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践踏,此外,为何盛家之后就必须要剑术卓绝,“我是盛家的人,所以我就一定要成为一名剑客?我就一定要名扬四海威震江湖?我就一定要按照你们这些人想活的方式活下去?”他的拳头越攥越紧,他几乎是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是,我没什么功夫,更不会什么剑术,我简直是盛家人的耻辱!更让你杜大小姐看走了眼!”他说完扭头就往出走,竟觉得葬身蝶吻也在所不惜。 江月华伸手拉住了他,他拼命地挣扎也没挣扎开,沮丧与痛苦接踵而来,少年眼眶湿了,昂着头不肯让眼泪流下。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常想不通那几个问题,但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选择,日复一日地习剑,直到后来,我根本没时间去想那样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句话说说容易,但要做实在是很难很难……”江月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耿在那里,像一棵又倔又硬的小松树,像极了年轻气盛的自己,难怪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很亲切。 杜瑾现在连看也不想再看盛芦笛一眼,她告诉大家还魂丹在那爱妃的墓室里,墓室也一定有通向地面的墓门,可以从那里离开。 张煌铭望了望江月华,两人眼神一接触,就知道彼此都对杜瑾有怀疑,可眼下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张煌铭拉着沈长恨跟着杜瑾往前走去,盛芦笛却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月华低声道,“难道你不想看看那位杜大小姐还会撒什么慌吗?” 盛芦笛一愣,杜瑾难道还在撒谎?他对杜瑾的那一丝感情并没有完全放下,但他忽然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杜瑾,那么他所喜欢的难道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吗?在江月华百般催促下,盛芦笛终于往前面走去。 密道曲曲折折,不知道通向何方,一开始墙壁上有蝶蛹,后来也逐渐消失了。杜瑾的火折子快燃到尽头的时候,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很隐蔽的洞口。起初以为是一棵大树繁茂的根须,但拂开根须,后面有一个广阔的空间,里面凉飕飕的,和密道根本就是两个温度。杜瑾率先走了进去,她刚一进去,火折子就灭了,她忽然惨叫了一声,众人的眼前一黑,等到张煌铭亮起火折子追进去的时候,杜瑾已经不见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石室,石室的墙上密密麻麻写着看不懂的蝌蚪文,石室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杜瑾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进这种地方,江月华就开始有些不对劲,张煌铭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凑过去,“没事的,她一定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我们大家都小心一点,不要轻举妄动。” 江月华点点头,紧紧拉住沈长恨。张煌铭和盛芦笛四处寻觅,无意间,盛芦笛竟觉得墙壁似乎可以推动,原来竟是一扇活门。他们便走进去,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小道,逼仄地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沈长恨似乎能感觉到江月华有些紧张,他低声叫她,“江姨,你怎么了?”江月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张煌铭用火折子一照,却发现她嘴唇有些发白。他听说过有人患有一种奇怪的病,害怕黑暗狭小的空间,难道江月华有那种病? 盛芦笛已抢先走进那条小道,他甚至大声呼喊着杜瑾的名字,但除了他的回声,什么也没有。张煌铭让江月华和沈 分卷阅读31 长恨走在自己前面,不断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小道也越来越狭窄,很多地方都要挤过去。走着走着,盛芦笛忽然惨叫一声,然后直往后倒,一下子倒在江月华身上。“妈呀,差点掉下去!”狭窄的小道居然到了尽头,盛芦笛只顾着往前挤,发现前面是断崖时险些没收住。 他不小心踢下去的石子好半天才有回响,看来这断崖颇高,想下去是不容易了。 江月华往对面看了看,估算了一下距离,“这地方借不上力,不然用轻功有可能过去。” 为今之计,只能原路返回。可是回到那间石室里又该怎么办? 一筹莫展之时,江月华忽然说自己先下到崖底去看一看。“常听人说绝处逢生,此地已是绝处,必然存在生路。” 她掏出那把匕首,用匕首在崖壁上借力,一点一点往下挪动。往下滑了约有六、七丈,忽然她一愣,发现下面竟有落脚的地方,她不敢大意,依靠匕首滑下去,脚踩到实地才敢四下打量,这一打量更是一惊,这块实地居然是一架桥,径直通向对面!江月华心中感慨万千,果然是绝处逢生,这地方若不是天然形成,那实在是居心叵测,寻常人谁敢下落六、七丈?到了这里不折返才怪! 在江月华帮助下,其他人也陆续下到这桥上来。稍作歇息,他们通过这架桥到达了对面。对面还是同样一条逼仄的小道,但往前走着就逐渐宽敞了,张煌铭一直殿后,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来,为此他还刻意等了一等,但始终没有发现人影,会是杜瑾吗? ☆、不如归去 这边的小道上有无数扇活门,每一扇活门后都有一个石室,石室里的东西要比最初的那间丰富的多,看样子似乎有很多人在这里生活过。小道很快到了头,尽头明显是出口,但是出口似乎一早就被炸塌了,碎石和泥土混杂,又被植物的根茎凝聚在一起。 盛芦笛不由得去推靠近尽头处的活门,可是却没推开。“怪了,像是被顶住了!” 在张煌铭和江月华的协力相助下,石门终于被推开了一条缝,瞬间一股恶臭味从里面窜了出来,众人躲闪不及,连连作呕,这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小道,过了良久,也不知道是味道散去了,还是大家习惯了,这才将石门打开,走了进去。 石室的结构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但屋里却满满的都是白骨,连衣服也都化成了几片破布。这些白骨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好像正在喝酒谈天,但所有的骨头却都发黑,明显是中毒而死。 “如果他们都是中毒死的,又是谁把石门堵住的呢?”盛芦笛想不通,石门是被一个巨大的石桌挡住的,挡住石门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阻止外面的人进来? 他们在石室里搜寻着,好容易搜到一些带字的羊皮卷,可上面的字和那间石壁上的字一样,都是不认识的蝌蚪文。张煌铭却捡到几块碎玉,“你们看,这像不像笛子?” 他把碎玉拼凑起来,果然和笛子一模一样。众人不由得想到了杜瑾的笛子,所以杜瑾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在撒谎,杜家不可能是滇国的臣子,反而可能是信奉雯姑霞郎的养蝶人! “杜瑾千方百计来到这里的理由,和这些人被毒死又挡住石门的理由是一样的。”江月华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并且她认为这个理由一定十分恶毒,“这些人炸掉了外面的出口,堵住石门又饮鸩自尽,肯定是想阻拦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在石室里四下寻觅,可除了白骨还是白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那么问题就只会是羊皮卷了,江月华便提议将这羊皮卷烧掉。盛芦笛却觉得十分可惜,他觉得羊皮卷上也许写着什么秘密,或者是精妙的武功秘籍,要是被烧了实在暴殄天物。张煌铭懒得听他废话,一把夺过来,放在火折子上就烧,可这羊皮卷似乎经过特殊处理,怎么也烧不着。 江月华摸出匕首,将那羊皮卷划了个稀碎,就算是想拼也拼不起来了。盛芦笛看她如此行事,心中有些不痛快,但自知技不如人,还要依靠人家寻出路,只能作罢干休,走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忽然间,他瞥见脚下有一根小小的玉笛,精巧至极,因着自己名中有一个“笛”字,便藏在怀里。这动作虽小,却还是被张煌铭发现了,在看清是一个小玉笛之后,大家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提醒盛芦笛死人的玉有些晦气,但盛芦笛却不以为意。 石室里再没有什么可疑之物,众人不得不面对如何出去的现实。眼下来看,只有挖开炸塌的出口。于是张煌铭和江月华不得不以剑为犁,拼命挖土,盛芦笛也找了一截胫骨做工具帮忙。可这办法又笨又累,很快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越挖土越下陷,坍塌越严重。 沈长恨年纪小,又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他便陷入深深的自责中,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垂头丧气。可忽然背上凉丝丝的,起初以为是墙壁太凉,但很快背上居然湿了,他用手摸了摸,很潮湿,似乎是有水。江月华喘息之际,看见沈长恨的举动,不觉朝那面墙望去。那面墙下部的颜色和其他的墙壁明显不同,她一摸,发现十分潮湿,“那边有水。”这个发 分卷阅读32 现很意外,但又使得人心一振,有水就有出路!当下他们改变主意,朝墙那边挖去。又有泥土又有山石,并不好挖,但是越挖水汽越重,他们也就越发有力气。不知挖了多久,终于,有水从那边漫了过来,这下他们更有精神了,挖出一个能容人钻过去的洞,几人鱼贯而入,万幸水不大,仅仅到脚踝,这边竟是一个溶洞,连接着外面的河道,大约是因为下雨涨水,河道里的水竟流到溶洞里来。几人沿着水流,走出溶洞,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正是正午时分,阳光十分刺眼,雨后的空气有些微甜,他们不由得大口大口贪婪地吮吸着。回头去看那溶洞,只觉得好似做了一场梦。盛芦笛望着洞口,杜瑾会不会从这里出来呢?又或者她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洞里?他看了一会,扭头往前面走去。杜瑾实在太神秘,他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女人。 江月华也回头望了望那溶洞,她不想知道杜瑾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想知道她是死是活,羊皮卷上的秘密,就应该永远地留在这个山洞里。“也许我们的先下手为强,不过是做了杜瑾的马前卒罢了。”她对张煌铭说道。 张煌铭并没有回头去看,他拉着沈长恨,推着江月华继续往前走。“走吧,过去的事就留给过去,盛小兄弟都放下了,你怎么还没放下?” 江月华望了望张煌铭,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盛芦笛放下了?” 张煌铭冲她眨眨眼睛,眼神里藏着狡黠和顽皮,“你猜?” 江月华没兴趣猜,她打量着前面的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是否还是蜀道,如果不是,又该是哪里呢? 四人在深山中行走数日,终于在河边找到了一条有足迹的小路,通过这条路回归大道。往前路上碰到了赶路的行人,才知道前面不远就是华阳关了。此去往前一路无事,直到离开傥谷抵达洋州。 春风楼是洋州最好的酒楼,盛芦笛非要请江月华一行来这地方喝酒。 盛芦笛一副世家子弟的作风,叫了一大桌子菜,甚至要了八个看碟,还要了一坛当地最有名的桑落酒。 “张大哥,小江姐,我也不会说话,总之我们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他先干了一杯,然后又为自己倒满,“真可惜我不能陪你们去蜀中了,出来许久,我也该回家去了。” 张煌铭和江月华一饮而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们也没想到盛芦笛会跟着他们走了这么远。 盛芦笛又端着酒杯向沈长恨晃了晃,“小不点,要不要跟我干一杯啊?”听了这话,沈长恨忽然觉得很难过,一路走来,盛芦笛颇与他合得来,大约同为少年心性,两人时不时能打闹到一处去,忽然听到盛芦笛辞别,沈长恨竟有些舍不得。 在张煌铭的允许下,沈长恨第一次喝了一口酒,入口有些甜,后劲却极辣,没一会就觉得晕晕乎乎,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江月华忽叹道,“要是这孩子的母亲知道我们这些人灌他喝酒,心里该有多难过。” “反正总是要喝的,迟喝不如早喝嘛!”盛芦笛为大家添满门杯,满不在乎。说了些闲话后,他忽然问江月华,“小江姐,你那天告诉我,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我喜欢乐器不喜欢剑,这也对么?” 江月华淡淡笑了,盛芦笛和张煌铭见她笑了,不觉得也陪着她笑起来。 “我想是对的吧。一百多年前,世上以刀为尊,遍地都是刀客,学剑之人便是异类旁门。自你家先祖盛长歌前辈横空出世,振兴剑道,由此剑兴刀衰,习刀者也屈指可数。我想刀剑不过是一种武器,谁能说学剑是对,学刀就是错呢?” 张煌铭抿了一口酒,接着江月华的话说道,“若是真为喜好所学,也就不会有什么以刀为尊以剑为尊了。江湖从来就不能真正为了喜好而活着。”他看了江月华一会,轻声说道,“但愿江湖之外,还有我们的初心。” 这句话也触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他们都沉默了一会,然后一齐举杯将苦涩一同饮下。 “我要回家,你们送完小不点之后,要去什么地方呢?有没有兴趣来洛阳?”盛芦笛不愿意再提那些惹人不快的事情,重新打起精神问他们未来的去处。 这句话倒是把张煌铭和江月华难住了。他们看了对方一眼,眼底有着难以言表的迷惘和失落。 江月华用拇指和食指转动着酒杯,感受着楼外吹来的熏风,忽然生出了厌倦之意,“走到哪里算哪里,死在哪里就埋哪里吧。“ 张煌铭眼皮一动,她说过江湖儿郎江湖死,所以她似乎是想淹没在这江湖里了吗? 盛芦笛很喜欢这句话,喃喃念了一遍,与江月华干了一杯,又转过头追问张煌铭。 张煌铭磨蹭了半天才回答道,“不可说。”他说完还给了两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江月华笑了笑,与他碰杯,“那就干杯吧!” 张煌铭拎着酒杯偏偏不饮,忽然叹道,“不能说干杯,这样显得我们太狂妄了,也就交杯吧!” 江月华一笑而过,未作理会,三人 分卷阅读33 直饮到月上柳稍才醉扶归。那时长街寥落,夜风萧索。盛芦笛拱手作别,他说:“今夜月色甚好,我欲乘风归去也。”说毕他一跃而起,像雏鸟初飞似的,晃晃悠悠,不知道跌入谁家院落去了。但彼时张煌铭和江月华已经转身踏月而去,假装谁也没有看见。 ☆、刀剑三绝 清晨,暴雨如注。这样的日子注定没法赶路,于是客栈的人异常得多,被暴雨惊醒的人们百无聊赖地围坐在阴沉的大堂内,各自说着无聊又不得不说的废话。 沈长恨慢悠悠吃着早点,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四下乱看。江月华似有心事,扭着头看门外的暴雨,而张煌铭却在悄悄地看着她。这个当儿,客栈里一个声音忽然让所有嘈杂都安静下来。 “你不知道吗?湖州诸多剑派已合并了,现在叫湖州剑盟,盟主叫做什么琉璃河,是个女人,据说是因为她有相思诀真本!” 这消息一下子炸开了锅,于是众人都向那个说话人的桌边围去,那人四十来岁,气壮声粗,桌上搁着一把梨园表演所用的道具剑,他很江湖地将手按在剑上,对着感兴趣的看客侃侃而谈。 “姑苏那边来了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真本没办法公之于众。依我看,姑苏那边根本就不敢承认真本,怕抢了自家名声。”他说得眉飞色舞,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众人对那真本也不甚关心,问了几句,话题就转到湖州剑盟去了,这个闻所未闻的琉璃河实在神秘,叫人欲罢不能。湖州最有实力的便是程家剑派和姚门剑派,为什么不是这两家出任盟主? “程逸园?哈,他能当什么盟主?”那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告诉你们吧,程逸园断了一臂!是那什么玉壶宫叛徒江月华砍的!一个残废怎么当盟主?” 江月华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起来,果然什么坏事都能安到她这个恶人身上来。张煌铭见她神色有异,忽然出声道,“你说错了吧,程逸园的一臂,似乎是断在百川灌河之下。” 那中年男人见被人怀疑,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你听谁胡说的?” 张煌铭瞪着他,反问他是听谁说的。那中年男人翻了个白眼,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就在现场,亲眼所见!” 张煌铭想反驳,却又觉得毫无意义,倒是沈长恨想了想,小声嘟囔道,“可那天我没见过这个人呀。” 他声音很小,但还是有人听到了。他们不由得去打量张煌铭和江月华,这两人都随身带着剑,而且他们的剑看起来似乎比那中年男人的好得多。 众人议论纷纷,不住向江月华他们看过去。江月华便问沈长恨,“吃完了没有?”沈长恨没吃完,但这时候他也不敢再吃下去了。他站起身,很乖巧地要回房间去。江月华和张煌铭也起身要走。 突然,张煌铭和江月华都停了下来,沈长恨觉察出不对,转过身奇怪地盯着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他发现门外的雨地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戴着一个大斗笠,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藏蓝色袍子被雨淋湿后呈现出黑色,雨水打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他手中拿着一把没有鞘的刀,明晃晃的刀刃在雨水的打磨下泛着寒意。这寒意让沈长恨的心跳莫名加速了,他忽然想起师父曾告诉他,这种感觉叫有杀气。 他们僵持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客栈大堂内弥漫开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压抑,这压抑让他们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只有雨声充斥着天地间,此外别无他物。 忽然间,有一个很轻微的声音传来,雨帘被斩断,雨地里的人忽然横刀胸前。也就是这时候,江月华和张煌铭同时拔剑,但所有人只听到了“呛”地一声脆响,接着眼前似乎有光闪过,江月华和张煌铭身前的桌子突然碎成三段,地板也出现两道划痕,而客栈的大门轰地爆开,连同门上的招牌也一齐碎为木片。 在大门和招牌破碎之后,那无形的压力忽然就消失了,所有人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被迫跳出水面的鲤鱼。 张煌铭和江月华的剑并没有敢放下,可外面那人竟提着刀走了进来。 “小二,烫壶酒。”他瞧也不瞧江月华和张煌铭,径自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 张煌铭放下剑,望着他的背影道,“只出一招,便不打了么?” 那人淡淡说道,“不打了,雨停了再说。”他顿了顿,忽然侧过脸望着张煌铭,“我是冲江月华来的,不干你的事。” 此言一出,客栈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那个中年男子,他战战兢兢打量着江月华,一时间无地自容又恐惧莫名。但万幸江月华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她竟收剑入鞘,旁若无人地走到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骆师兄,没想到你刀法精进如此。”江月华垂着头,望着桌上的木头纹理,刚刚这人说了几句话,她才认得出他是大师兄骆北濠。算起来上一次见面还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他的声音十分特殊,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我早已离开玉壶宫,你不要再叫我师 分卷阅读34 兄。”骆北濠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十分沧桑的脸,这张脸坑洼不平,是青春年少时留下的某种印记。他的眉毛和头发仍旧是那种营养不良似的枯黄色,如秋天的一丛茅草。在以剑为尊的江湖痴迷刀法,何其可笑,于是骆北濠当年自己收拾行囊离开玉壶宫,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江月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颓丧地垂下头去,把夏南剑搁在腿上用手轻轻地按住:“是她叫你来的?” 小二恰在这时候端了酒来,于是骆北濠并没有回答江月华的问题,而是先喝了杯酒暖暖身子。江月华反而自己回答了,“总不会因为五百两银子的。” “她要嫁人了,我再替她做最后一件事。”骆北濠说着转头看了看张煌铭和沈长恨,忽然问道,“孩子已这么大了么?” 江月华一愣,发觉他误会的时候竟笑出声来,这笑容使得张煌铭久久诧异,她笑得像个孩子,而且是从未见过的爽朗与豪迈。见江月华发笑,骆北濠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听到的江月华和湖州剑派抢夺真本相思诀的传闻:“是什么剑侠之子罢……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管闲事。” 江月华脸上露出得意又轻蔑的表情,只是这表情稍纵即逝,她的脸上又恢复冷漠如水,“必须带着我的人头去当贺礼吗?” 骆北濠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乔毓,又为什么要杀秦泉声?” 江月华的脸一霎时惨白,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咬着后槽牙说道,“我想当掌门,这个理由满意吗?” “你和乔毓一起长大,好得如同一个人,你怎么下得去手?”骆北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觉得他根本不认得眼前的这个女子。 江月华忽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又何尝不是一起长大?同门六年,你今日也对我下得去手?”她说完,两滴泪夺眶而出,叫骆北濠猝不及防。 江月华将夏南剑拍在桌子上,倒吸了口凉气,朗声道;“我的头就在这里,你只管割下来,送给她便是!” 她昂起头,耿在那里,仿佛骆北濠来杀她,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骆北濠还在喝酒,这回换他垂着头,再也无法抬起。良久,他低声说道,“等雨停了再说,下着雨我没心情。” 结果那暴雨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竟没有要停的意思。 江月华凭栏而立,伸出手任那疯狂的雨点打在手心,有些像是师父的戒尺。张煌铭踱过来站在她身侧,只是陪她望着这场大雨。 江月华收回手,看着润湿的掌心,忽然说道,“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该死?” 张煌铭没有回答,江月华又说道,“你说我死了,是不是大家都痛快了?” 张煌铭一愣,连忙劝道,“你万不可作此想法,死从来都只是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我没有亲人了。”江月华抬起眼帘看了张煌铭一眼,“什么都没有,连名剑都不配拥有,我活着根本就没有价值。” 张煌铭捏住她的肩胛,轻轻摇了摇,“人活着,很多时候都是没有价值的,到最后终归是黄土一抔,若死是终局,人难道就不用活了么?你不要总想太多。” 江月华点点头,挣开他的手,又转过去看外面的雨。雨落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河,漫无目的地流淌着,她忽然对他说道:“有时候我总说些扫兴的话,希望你不要烦我,只是这些话,我倒也不知该说给谁,也不敢说给谁。” 张煌铭便在她身后说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说完心里能好受一些,我会一直听下去。” 雨是在第三日傍晚停的,悄无声息地停了,太阳冒出云层,把昏黄的光洒在一尘不染的大地上,像是给万物镀金似的,柔和而寂静。空气里带着雨水过后清新的寒意,让人的头脑也清醒起来。 夕阳将人影拉得悠长,骆北濠的影子和他一样,孤独又寂寞。他正在客栈外等着江月华,他知道,雨停之后,她一定会来! 很快,江月华一个人走了出来,她手中却没有拿那把夏南剑,风吹起她的衣裙,她在风中飘飘欲飞。 骆北濠却是一愣,那日在雨中,江月华和张煌铭合力才接住了他一招,今日她不带剑来,莫非是一心寻死? 江月华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所以张煌铭怂恿沈长恨去做了一件事。 ☆、待雨青檐下 江月华还没站稳,沈长恨就追了出来,“江姨,你忘了夏南剑!”他小小的人,抱着那把厚重的剑,每走一步都极其困难。 江月华迟疑着,没有去接。沈长恨便回头对骆北濠说道,“你输定了!江姨一定能打败你!” 然后他走到江月华身边,将剑递给她,还把张煌铭教他的话也说了出来:“你答应我娘的,一定要把我送到蜀中。” 江月华看着沈长恨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却坚持将那把夏南剑递上来,鼻子忽然一酸,她握住了剑,摸了摸他的头。“快进去吧。” 沈长恨犹犹豫豫进客栈里去了 分卷阅读35 ,他并不觉得师父告诉他的这个办法可以救江姨。但大人的世界沈长恨似乎也并不懂。 骆北濠突然问了一句话,“你要送这孩子去蜀中?” 江月华并不是很想回答,她只告诉骆北濠,“没有我,他一样到得了蜀中。” 骆北濠听完这话,就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竟对江月华说道,“你走吧,等你做完你该做的事情,我会来找你的。”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头也没回。 这在沈长恨意料之外,也在江月华意料之外。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她忽然想哭。十岁的那个黄昏,不知是谁将她背上的药囊给拉开了,她浑然不知,自顾自往前走,药囊里的草药悄无声息的散落,这时候骆北濠经过,随手就将背囊合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默默穿过人群走远了。那个背影,这么多年来他竟只留下一个背影。 “你教长恨说那句话的?”江月华背过沈长恨问张煌铭,张煌铭没否认。他转移话题问江月华另外一件事,“力度和速度都达到极致的时候,还能做什么?” 骆北濠绝对能接住百川灌河,他的绝技未必能制住此人。找到青檐下李羡鸳之后,江月华终是要面对骆北濠的,那时他该怎么办? 江月华并没有去想张煌铭问这问题的原因,她陷入了沉思,在问酒山房她见识过张煌铭的百川灌河,当时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现在回想,那一招中所饱含的力量和速度都已是极限,寻常人在力度最大的状态下,就没办法保证速度,这二者兼得需要极强的爆发力,江月华自认做不到,也正因如此,这百川灌河罕有人能接住,那么在力度与速度之外,还能有什么? 白衣绣白云,待雨青檐下。白衣绣云李羡鸳这名字,江湖中没听过的人只怕不多。传闻他曾与天星阁主莫惊鸿在天星阁前一战,自那之后便隐居蜀中青檐下,已很少再问世事。他和沈别雪虽师出同门,剑术却迥然不同。沈别雪剑法浑厚磅礴,与他为人一般无二,李羡鸳却极尽幽诡,冷涩逼人,加之他那把玄铁所铸的万里云罗,更是波谲云诡,深不可测。 现在,青檐下就在沈长恨他们眼前,他们本来以为可以见到李羡鸳。但青檐下其实是一块石碑,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碑,除了这块石碑,周围什么也没有。别说屋舍,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找到,这里根本就是荒郊野地,如果不是石碑上写着青檐下三个字,江月华一定以为自己走错了。 而张煌铭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难道李羡鸳会自己冒出来? “白衣绣白云,待雨青檐下,当然是等雨。” 别无他法,三人只好坐在石碑上,等一场雨来。蜀中气候多变,雨说来就来,只见天上飘来一朵云彩遮住日头,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是等来了,然后呢?江月华望着张煌铭,张煌铭无辜地望着她,笑嘻嘻用手去为她挡雨。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那朵云彩被风吹散了,太阳又照在他们身上。就在他们有些丧气的时候,沈长恨忽然指着地上说道,“那是什么?” 大家一起看去,只见地上出现了一条路,一条蓝紫色的路,那是一种蓝紫色的野花,大约因为下雨,一时间全都开放了,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去。三人连忙跟着这些花,一直往前走去,越走地形越复杂,草木也越深,走着走着,大约是太阳光太强烈,那些花逐渐蔫下去,很快就消失了,沈长恨很是着急,“不会要再等一场雨吧?” 当然不必,他个子太矮看不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间水榭。江月华和张煌铭踩着泥泞,终于将沈长恨带到了这间水榭跟前。他们三的鞋子都已沾满了泥,谁都不好意思踩人家那光洁如新的九曲桥。 张煌铭叫江月华和沈长恨坐在栏杆上等着,要了他们的鞋子,蹲到水边去洗。那水泛着绿意,还栽种着睡莲荷花,张煌铭把鞋底刚刚触及水面,就将一池水全都弄浑了。江月华和沈长恨看他笨手笨脚的模样不觉好笑,沈长恨笑完了,忽然有些不太开心,“江姨,你和师父是不是要走了?” 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沈长恨在这个时候忽然问了出来,他知道李羡鸳就在这水榭里,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像师父一样好吗?他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是说不清的忐忑和恐慌。母亲死在他身边的那个晚上,江月华就出现了,她就像他的母亲一样,照顾他呵护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可她终究不是他的母亲,终究是会离开他的。 江月华拍了拍沈长恨的肩,知道他心里有着很复杂的情绪,“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就必须面对各种各样的离别。这世上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父母,亲友,都不能。你总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其实你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沈长恨忽然很想哭,他的确知道这个道理,父亲死的时候他知道了,母亲死的时候他也知道,在问酒山房,张煌铭被剑刺中的时候,江月华放下夏南剑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知道并不代表接受,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愿意接受。 张煌铭听着江月华他 分卷阅读36 们说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变慢,离开这里之后,他该用什么理由,又该用什么招式去面对骆北濠呢? 池水忽然动了,水里的鱼受惊,纷纷越出水面又落回去。张煌铭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把江月华的鞋子扔给她,把手按在了秋水剑上。 此时他的姿势很滑稽,就好像是一个蹲在岸边准备偷偷跳水逃跑的人。江月华的神情也变得严肃,她把鞋子捏在手里,愣是没有动。 沈长恨竭尽全力地感知着,但没有像那天在客栈大堂内一样感觉到杀气。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张煌铭随着这声音站起身来。江月华也放松了身子弯腰去穿鞋。屋里走出来一个白衣绣白云的男人,他看起来就像一片白云,你似乎能感觉到他,但又似乎感觉不到。准确地说,有些像雨后山腰的白云,莫名有一丝悠远的寒意。而这寒意,更多来自他手里的那把剑,三尺九寸五分,缠绕着诡异的裂纹,如天上丝丝缕缕的白云,那就是万里云罗!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李羡鸳。 李羡鸳的目光落在江月华的手上,他认得那把剑,夏南剑。 “游人五陵去,宝剑直千金。分手相脱赠,平生一片心……”李抱香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可是人呢……李羡鸳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看到这把剑,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 江月华双手将剑奉上,认真说道,“沈氏夫妇先后亡故,在下尊遗愿将此剑与沈家遗孤送到此地。” 李羡鸳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沈长恨身上,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沈别雪的眉眼。他一阵风似的,从水面上掠过,直直扑到沈长恨面前,“沈别雪死了?”沈长恨被他的速度吓到了,愣了一会才点点头。李羡鸳将万里云罗钉在地上,一把从江月华手中抢回了夏南剑,他用手反复地抚摸着,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谁杀了他们?”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沈长恨看他悲戚如此,也悲从中来,“是湖州的人,但他们大都已经被师父和江姨杀掉了。”李羡鸳把那把剑抱在怀里,闭着眼睛良久,才缓了过来。那个在青城山下登舟而去的男人,居然只把李抱香的剑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留在这尘世上。他蹲下身看着沈长恨,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长恨。”沈长恨望着他,有些怯生生的,“这是我爹起的名字。” 李羡鸳愣住了,沈长恨?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怔怔地看着这孩子,忽然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二十年前沈别雪负了李抱香时,并不曾应誓言被天打雷劈,对此事,他亦有长恨么? ☆、望洋兴叹 沈长恨起先一愣,却忽然嗅到了自己父亲身上那丝熟悉的味道,不知为什么,李羡鸳拥抱让他流下了眼泪,将他所有的委屈与痛苦一起释放。先哭出声的竟然是李羡鸳,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哭起来。看着他们抱头痛哭,江月华也不由得落泪,然后她识趣地走开,将更多空间留给这世上唯一有联系的两个人。 李羡鸳和沈长恨哭了很久,又说了很久,久到李羡鸳终于记起旁边还有外人。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他的眼瞥着张煌铭的剑,那剑鞘上坑坑洼洼,从外观认不出是什么名剑。而江月华并无佩剑,但怎么看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剑。 张煌铭本想替江月华遮掩,但江月华却如实相告。李羡鸳并没有多问,他只对张煌铭十分关注,“听闻你的百川灌河无人可破,今日有幸相逢,何妨一试?” 张煌铭还有疑虑,李羡鸳却提起万里云罗,唰唰三剑,犹如檐水滴答,这是他成名的抱香剑法,这招叫做雨恨青檐。张煌铭不得不拔剑出鞘,两人剑法同取自水,却一刚一柔,几招下来,越发显得张煌铭剑气雄厚,气势磅礴,而李羡鸳却阴柔绵密,变化万千,两人竟不分伯仲! “快出招,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百川灌河!”李羡鸳的速度越来越快,杀气也越来越重,他在逼迫张煌铭使出那一招来。 张煌铭被他缠不过,只得喝道,“小心!”话音未落,只见寒光泛起,水声潺潺,秋水剑剑光大盛,宛如碧波自天际而来。李羡鸳眼前一亮,剑底呼呼生风,剑随风动,化出千影万形,如白菊绽放,层层叠叠不可尽数。此刻秋水已决堤而来,疯狂地涌向万千菊瓣,白菊并不曾被水零落,而是紧抱枝头合拢为一,一道白光将汹涌的秋水碧波一分为二,直逼张煌铭的心脏!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零落北风中!抱香剑法最惊世骇俗的神韵就在此处,唯有向死而生!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破了张煌铭的百川灌河,江月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甚至怀疑李羡鸳未能收住自己的招式而要了张煌铭的性命,而李羡鸳自己也将承受百川灌河最快最重的致命一击!该怎么办?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算她要阻拦也已来不及。 张煌铭看见万里云罗如一叶轻舟破百川之势而来时,整个人也有些愣住了,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而船身略不沾湿,那是因为鲸波速度太快,气势太急,才让行舟借力生力,越冲越快!张煌铭忽然悟到了什么,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力度并 分卷阅读37 不是极致,百川灌河也从来都只是河伯窃窃自喜的天下之美尽在己!比百川更大更强的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这些念头只在张煌铭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整个人的气势已完全变化了。水声忽然停止,张煌铭轻轻地飘了起来,此时无风,但他的头发和衣襟都在恣意地飘荡着,秋水剑的青色光芒如同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散去,四周皆被淡淡的青色所笼罩,青色转为碧绿,又逐渐发蓝。与此同时,江月华感到怀里的匕首微微地颤动,一旁的夏南剑也不受控制地颤动着,李羡鸳的万里云罗忽然使不上力,他只觉得好似一剑刺了个空,又好似一剑刺在水里。他想收剑的时候,又觉得剑好像坠入遥远而未知的地方,明明就在手里,却重若千钧,如断线的风筝似的,再也拉不回来。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发生,秋水剑和散发出来的青色的光芒突然消失了,没有这炫目的剑芒,终于可以看清秋水剑本来的模样,它只是一把剑,只是握在张煌铭手上的剑,是张煌铭手中的利器。张煌铭和秋水剑平静地浮在半空,他轻盈地像一个泡沫,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波之上。李羡鸳的万里云罗没能刺向张煌铭的心脏,他好容易将剑收回,却觉得身子无凭无借,怎么也使不上力,就像是溺水似的,这种感觉令他莫名紧张,但万幸这个时候张煌铭并没有发出一招半式来对付他,他百般挣扎直至筋疲力尽,忽然才感到了一丝轻松,福至心灵一般,他学着张煌铭的样子完全放松,感觉自己好像躺在横无际涯的大海之上,被海水托着,随波逐流。他的心越静,海水就越轻柔,直到张煌铭缓缓落在地上,李羡鸳才完全摆脱了那种桎梏。 过了好半天,李羡鸳才问道,“你这是什么招式?”他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觉得那种溺水的感觉与百川灌河极其相似,却比百川灌河要厉害百倍。 张煌铭似乎才从梦中醒来,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李羡鸳,刚刚那一招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完全搞明白。 倒是一旁的江月华看得清清楚楚:“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百川灌河声势浩大固然厉害,但没有速度又没有力度的深不可测的大海,才叫人无可奈何,唯有望洋兴叹。” 望洋兴叹?张煌铭和李羡鸳琢磨着这个词,回想起刚刚的感觉,一时间思绪万千。沈长恨根本没有看懂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盯着秋水剑,终于忍不住问江月华,“江姨,为什么师父的剑不发光了。” 众人这才从剑招中回过神,注视着秋水剑,此刻已觉察不出这是一把名剑,但它依然那么光亮,那么锋利,却无法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它,你看到它的时候,一定会先注意到它的主人。 江月华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师伯们讲过,剑道至高之境界是人剑合一,莫非……你做到了?” 人剑合一只是一个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不清楚,就算是百年前的盛长歌也未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当然这与他英年早逝也有关系,盛长歌未活过三十岁历来为武林扼腕,自盛长歌辞世以来,从未听说江湖出现过人剑合一的剑客。 张煌铭隐隐感觉到自己与剑产生了某种联系,但这种感觉并不是很明确,他自己很难形容清楚。难道这就是人剑合一吗?这种似是而非惹得李羡鸳江月华莫名神往,不断追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张煌铭的答案让人略为失望,李羡鸳甚至很小人地认为他是有意隐瞒。 江月华长叹一声,“闻君常在蓬山驻,不料蓬山隔万重。我这辈子只怕是追不上你了。” 张煌铭听了这话,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雨夜灯下她那招千里望蓬山来。常驻蓬山指的是他,还是他的剑法呢? “我这里有蜀中最好的菊花酒,今日一为接风洗尘,二为道喜祝贺,咱们一醉方休如何!”李羡鸳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菊花酒,有心灌醉张煌铭,让他酒后吐真言。 可惜喝多了之后,张煌铭依旧说不出所以然来。迷迷糊糊中李羡鸳突然质问自己,难道是真的只对剑道感兴趣,而不是多年来独居荒野太寂寞了么? 天色微明,只有沈长恨还在睡。 早起似乎是剑客们一致的好习惯,张煌铭没有叫醒沈长恨,这是那孩子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沈别雪究竟为什么而死?”李羡鸳站在屋檐下,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他一直没有称呼他为师兄,冷漠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说不清的味道。 张煌铭和江月华也推测过多次,他们觉得和琉璃剑派脱不得干系。“这像是一个布好的局,沈别雪是第一枚棋子,湖州各剑派似乎是第二枚棋子,但因为我的出现,将他们的计划打乱了。”江月华将事情从头捋了一遍:琉璃剑派送所谓的真本给沈别雪,然后诬陷他,从而煽动湖州各剑派去抢夺真本,进行自相残杀。当湖州各剑派凋零之际,琉璃剑派将独领风骚。但江月华和张煌铭先后冒出来,使得湖州各剑派不再内讧。 “有一个使用黑色铁剑的人试探过我的身手,还有人曾向欧阳兄弟打听过我。”这两件事江月华怎么也想不通,黑色铁剑的主人没有露 分卷阅读38 面,欧阳兄弟又离奇惨死,这是否也和琉璃剑派有关系?“如果都是琉璃剑派所为,那么他们所图的必然不是湖州,而是整个江湖。从现在看来,他们也已成功了,问酒山房一战,所谓的相思诀真本现世,张煌铭百川灌河技压众人,我这玉壶宫弃徒终于露面,这三件如此轰动的消息纠缠在一起,江湖上还有会谁不知道琉璃剑派?” 江月华淡淡说着,莫名有了颓丧之气。 李羡鸳安静听完,心中着实为沈别雪不平,只是这话他永远不会说出来,却对江月华说道,“你的事我听说过,难道不是有人陷害你么?”在秦泉声被杀一事上玉壶宫似乎颇多忌讳,恐有难言之隐,江月华名副其实为玉壶宫第一,又何须杀挚友来夺掌门之位? ☆、管尽天下闲事 这话张煌铭想说,但他害怕会伤到江月华就一直避而不谈,没料想李羡鸳此时会突然说出来。 江月华先是一愣,心中倒颇为感激,自那件事发生以来,这还是第二个能理解她之人。但她并没有回答,“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区别。” 张煌铭望着她,默默说道,“其实这世上很多真相都不为人知,但凭无愧于心罢了。” 无愧于心这四个字落在江月华耳朵里,如梵音西来,是了,那些事情确实都无愧于心,她整个人忽然觉得轻松多了。 李羡鸳轻轻咳了两声,将两人的思绪拉回来,“如蒙不弃,不如就留在我这青檐下如何?但能饮酒论剑,便是人生幸事。” 江月华没有回答,张煌铭也没有回答。 他们看了对方一眼,忽然觉得彼此隔得那么遥远,江月华率先说道,“我还有事未曾了结,长恨醒来之后,你告诉他我会来看他的。” 这样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寻常人能留住的,李羡鸳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包种子,“为了一诺,你不惜再入江湖,这番情义,沈别雪无以为报,我亦无以为报。这种子,是我一生最珍贵之物,还望你收下。” 江月华伸手接过,这样新奇的谢礼她还是第一次见。李羡鸳似有不舍,目光仍盯着那包种子,“这花叫绿云,虽然不知你要去哪里,但是,请带着它离开蜀中,去很远的地方吧。” 绿云,是李抱香生前最喜欢的花。如今蜀中之外已没有了沈别雪,那么这花开在哪里都已无所谓了。 张煌铭眼巴巴望着李羡鸳,终于有所不满,“我呢?我没有吗?” 李羡鸳空着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你若要,这水榭送给你如何?” 张煌铭知道他不耐寂寞,径直起身告辞,他竟比说要走的江月华还急着上路。李羡鸳很是无奈,他问道:“你给人家当师父,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好吧?” 张煌铭已过了桥去。 李羡鸳追了上来,“好歹你留下一句半句话,不然我怎么给长恨交代?” 张煌铭也不停留,他笑道,“难道你生平没有编过一句谎话?” 沈长恨还在沉睡中,江月华和张煌铭就这样离开了青檐下,出深山,前面就是官道,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是该道别的时候了,他们似乎再没有同行的理由。 “那么,我先走了。”江月华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往前走去。沈长恨之事已了,骆北濠一定会来找她,她究竟是要面对他还是躲起来,自己都没有想好。 “再会。”张煌铭回应了一句,也踏上自己前行的道路。只不过,这里似乎只有一条路。 于是,江月华在面摊上吃面会遇见张煌铭,在客栈过夜会遇见张煌铭,有时候他隔半天出现,有时候他隔两三天出现,看起来好像只是一种巧合。 在这样近乎荒诞的偶遇之中,江月华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有人盯上了张煌铭。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蜀中汉子,黑矮干瘦,背着包袱,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但他却总是出现在张煌铭出现的地方,阴魂不散似的。 江月华走在路上越想越不对,她觉得自己要么把这事情告诉张煌铭,要么就抓住那汉子问个究竟。但就在江月华要付诸行动的时候,那个汉子却没有再出现。会是看走了眼吗? 就在江月华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货郎,阴魂不散地跟着张煌铭。江月华抓住他,用匕首抵着他的喉咙威胁他,可这个货郎却什么都不承认,他甚至还质问江月华,一条大路谁走不得? 江月华只能放过这个货郎,随后一对回门的小夫妻又顶替了货郎的位置,继续在张煌铭身边出没。 江月华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到张煌铭,并将自己的猜疑全盘托出。张煌铭其实也发现了这些奇怪的人,他也有所怀疑,“这些人我仔细观察过,他们真的没有武功,也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我也实在想不通。” 但这时候他其实已无心去想那些可疑的人,“小江,我最近好像有些明白人剑合一了。” 江月华一愣,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地庄重。 “我们从前练剑,接触的第一个概念就是,一定 分卷阅读39 要有一把名剑。可实际上,名剑对一个人的帮助多数时候仅是它的盛名。一名剑客,最该注重的只怕不是名剑。” 他说的很慢,似乎也是自己没有完全想清楚。“以前我认为,我有秋水剑这等神兵利器,何愁不胜。我依仗它创造出了百川灌河,一招杀掉剑圣。但自从那日我无意中创出了望洋兴叹,我忽然觉得从前是用名剑束缚住了自己,我想的都是如何依仗它,如何驾驭它……望洋兴叹并不是依仗和驾驭,和秋水是不是名剑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它在我的手上。” 江月华从不曾拥有过名剑,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她觉得张煌铭正在进入一个奇妙的境界,只要他真正想通,真正做到,他将成为一个江湖传说,一个武林神话。 江月华和张煌铭汇合之后那些追踪张煌铭的人就不见了,却发生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们走到哪里,就会受到热情的招待,他们不仅有好酒好菜吃,还有好衣服好靴子,甚至有人送他们两匹快马。可他们问是东主谁,回答却是不知道。两人在蜀中并无至交,谁会如此对待他们? “若非故交旧敌,定是有事相求。”张煌铭莫名觉得一丝不安。 果然,有一日来了两个眉清目秀的佩剑少年,言笑晏晏地邀请他们两前去赴宴:“张大侠,江女侠,我家主人东慕辰在十八武器堂请二位一聚。” 十八武器堂里并没有十八般武器,只有一桌菜,一坛酒。张煌铭和江月华才落座,就看见一个人从外面走来,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骆北濠! 骆北濠也没有料到会在此地遇见江月华,但他今日是来赴宴并不是来杀人的,所以他很平静地坐在江月华对面。许是各怀心事,所以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小会,有人慌忙赶来,人未到,声先到,“失礼失礼!我请诸位相聚,却最后才到,实在是该罚酒三杯!”一个粗布衣裳的男人从外翩然而至,他穿得虽朴素,却掩盖不住他身上那高贵的气质,此人就是东慕辰。 东慕辰先满饮三大杯,然后才一一与众人问好。寒暄罢,他缓缓说起这场宴会的来由,“我这个人好朋友,知道几位从门前路过,便忍不住要结识一番。”他顿了一下,望了望骆北濠,“再者,我听闻骆兄与江女侠有些龃龉,今日大家有幸在寒舍相聚,看在我的薄面上,仇啊怨啊都丢开手如何?” 如果你身上穿着东慕辰买的衣服,脚上穿着东慕辰买的鞋,坐在东慕辰的家里喝着东慕辰的酒,那么你就很难拒绝东慕辰的要求。江月华他们心下了然,这是遇上江湖和事老了,这类人的朋友满天下,全都是管闲事管出来的,得罪了他们还不如去自杀。 骆北濠看了一眼江月华,自从那日江月华两滴泪落下之后,他也动摇了,他能当真割下她的头吗?他的余生已经很痛苦了,难道还要再加上一条愧疚。 “我是玉壶宫弃徒,上了悬赏榜的,师……他要杀我,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江月华率先说了出来,委婉地告诉东慕辰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好掺和。 东慕辰打个哈哈,对江月华说道,“悬赏榜不过是玉壶宫一厢情愿的事情,我今日只是想化解骆兄与江女侠之间的恩怨,跟悬赏榜有何关系?” 恩怨这个词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他们两无恩亦无怨,作为玉壶宫的另一个弃徒,骆北濠也没有理由去杀江月华,他只是为了了结他曾经辜负过的一段感情。 张煌铭接着东慕辰的话说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说说就能放弃的,你要杀小江,除非先杀了我。” 这句话让其他人都有些意外,东慕辰连忙劝阻:“大家相交一场,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饮酒行乐才是人生正事。” 骆北濠饮下一杯酒,眼睛里渐渐有了温情,“谁又曾喜欢打打杀杀呢?” 江月华也喝了一杯,她吐着酒气,似乎要把心中的抑郁一吐而尽,“我和你一样,都是活在过去的人,我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可你杀了我,还能回来。” 她这句话说得很玄,但只有骆北濠听懂了,他喝了很多杯,然后告诉她,“江月华,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回来了?你也一样回不来!” 他们打的哑谜旁人听不懂,酒桌上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了。东慕辰试图缓和气氛,他为大家添满酒,慢慢说道,“世间之事,多半是为了一个情字。骆兄情深义重,恐怕对方并不会领情。”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没有说透,“酒没了,我去去就来。” 张煌铭就跟着东慕辰一起离席,他知道江月华有话说,他自己也有些话想要问。 东慕辰望着他笑了笑,就把他想问的全盘托出,“你可知道玉壶宫掌门南宫琰?骆北濠与南宫琰青梅竹马,但他毅然离开玉壶宫之日,就是与南宫琰分手之时。如今南宫琰要嫁人了,骆北濠只想为南宫琰做最后一件事。” 那件事当然就是杀掉玉壶宫弃徒江月华,也许帮南宫琰杀了江月华,骆北濠就能将南宫琰真正放下。张煌铭忽然有些理解骆北濠了,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什么事都肯去做的。 “你为什么要劝骆北濠?”这 分卷阅读40 是张煌铭最疑惑的地方,东慕辰这个局外人,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东慕辰淡淡一笑,“因为我这个人,偏偏喜欢管人家的闲事。”这个理由实在不算理由,张煌铭只能一笑而过。 东慕辰望着远处的山峦,忽然说道,“你可知我管尽天下闲事是为了什么?” 不等张煌铭回答,他自己就说出来答案,“我有一个大对头,此人随时都会来这里取我性命,我没有把握打败这个对头,只得结交天下英雄。我管尽天下人的闲事,天下人里总会有人管我的闲事!” ☆、高手 张煌铭怔住了,他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夸东慕辰太聪明还是太笨拙。 “我去取酒。”东慕辰拍了拍他的肩,飘然而去。 张煌铭回到十八武器堂的时候,屋里只剩下江月华一个人,骆北濠已不知去向了。 “他走了。”江月华的神情很是萧索,他走了只有一种意思,他不会再回来。 张煌铭很想去抱一抱江月华,她看起来像一朵在北风中瑟瑟发抖的花,花圃里只剩下了她一个,冷风刮着她,雪冻着她,她实在已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张煌铭并没有去抱她,因为这朵花离他实在太遥远了。 因东慕辰盛情难却,张煌铭与江月华在十八武器堂逗留数日,两人告辞时,东慕辰又将他们送出二十里外。这样的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究竟是可爱,还是可怕呢? 东慕辰站在松树下,看见张煌铭与江月华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转身一扬手,跟在他身后的佩剑少年就从怀中摸出一只鸽子,鸽子扭了几下小脑袋,就朝着一个方向飞去了。鸽子身上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一只家养的鸽子逃了出来飞向远方,可要传达的消息,却已经传达出去了。他这次所管的不仅仅只是江月华与骆北濠的闲事,还有张煌铭的闲事。甚至可以说他是为了张煌铭的闲事,才必须去管江月华和骆北濠的恩怨。 危险逐步逼近,张煌铭究竟知不知道? “上好的剑,家传宝剑,卖给识货知己!”大槐树下,一个腌臜汉子赤着上身,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喊。路边茶棚里看热闹的不少,可谁也没有去理那汉子,就凭他的外貌长相,他就不可能有好剑。 张煌铭和江月华刚刚走到茶棚坐下,那汉子又喊了起来。然后他长叹一声,“偌大的江湖,竟连一个识货的也无!” 他这么一说,张煌铭不禁起身要去瞧,但江月华却将他拦住了,“他既要卖剑,为什么不去人多处?暑天红尘道上卖宝剑,你也信?” 张煌铭皱了皱鼻子,笑道,“瞧热闹和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他说完就走到大槐树下,那汉子的脚边果然放着一把好剑,光彩照人,暑日下竟森森泛着寒气。“你要卖多少钱呢?”张煌铭见那剑清冽澄澈,忽然觉得与江月华几分相似。 那汉子瞥了张煌铭一眼,一抬手指着他手里的秋水剑,“这剑卖给识货的知己,我不要钱,我要你手里的那把剑!” 这倒是出乎意料,张煌铭看了看自己的秋水,向那人笑道,“莫不是要拿我的剑去赌剑山庄换钱?”秋水剑如今值多少张煌铭没有概念,但它是名剑,自然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你买不买?”汉子有些不耐烦了。 张煌铭摇头,“我已丢了女人,若再丢了剑,岂非一无所有?” 那汉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张煌铭,幽幽道,“你再好好想想。” 张煌铭不用再想,一名剑客若是丢了自己的剑,还叫什么剑客。他转身离去之时,那汉子在后面说道,“你可不要后悔。” 张煌铭嗤笑,这汉子居然也学着生意人玩套路,还是这等不入流的套路,他才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傍晚,张煌铭和江月华投宿客栈的时候,又遇到一个和尚。暑气还未消去,和尚的脑门上都是汗水,他破旧的僧袍上前胸后背都是湿漉漉的汗渍。和尚正在化缘,逢人就化,十分地扫兴。更奇怪的,他所化之缘并非一粥一饭,而是一把剑。 “施主,你手上的这把剑施舍给我吧。”他围着张煌铭,苦苦哀求。 “你一个出家人,为什么要化一把剑?”张煌铭不仅觉得奇怪,还觉得很好笑。 和尚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双手合十念佛号不断,“我在佛前许下宏愿,要以一把名剑供奉佛主,消众生累世恶业,求施主舍我罢!舍我罢!” 张煌铭觉得这和尚一定是疯子,护着江月华绕开他。 那和尚却穷追不舍,口中还喃喃念着一首诗:“驴嘶马唤不回头,古佛光中未肯休。解道探机无别物,相逢聊示指端头。” 江月华听他话里有话,一把扯住那和尚的袖子,问道,“何谓回头?” 那和尚嘿嘿一笑,震断袖子扭头就没影了。 “一连遇到两个人都想要你的秋水剑,你会信这是巧合吗?”江月华已无心再吃饭,她下意识觉得将有事发生。 张煌铭停杯投箸,忽然对江月 分卷阅读41 华说道,“我们就此告辞吧。” 江月华瞪大了眼睛,张煌铭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她告别,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他害怕拉她下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月华坐正了身子,说得很严肃,“你说你想交我这个朋友,到如今,你不把我当朋友了么?” 张煌铭不是这个意思,“正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其实他对她不仅仅只是朋友,他更不希望她陷入一场未知的危险之中。 “江湖上要是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该有多好。”江月华说完,竟起身而去。张煌铭看着她的背影,刹那间莫名失落,其实他心底并不希望她走,她难道真的走了吗? 江月华是走了,但并不是弃他而去。她穿过小巷,来到一家招牌上印着酒壶的酒馆,那个酒壶的标记昭示这是玉壶宫弟子的营生,江月华经过时瞥见了,于是她竟走进这家酒馆。 “是玉壶宫弟子吗?”她敲了敲柜台,柜台后忙碌的账房抬起头来,万幸,这个人她不认得,也不认得她。“您是……”账房推了推眼镜,询问她的身份。 “我想打听件事,最近这里是否来了些江湖中人?” 账房并不知道,但他告诉江月华让她等一等,也许明天就会有消息。 江月华有些失望,她迅速逃离这家酒馆,自乔毓死后,她还是第一次接触玉壶宫。她独自走在昏暗的长街上,心中着急却无能为力,已有十二年不在江湖,如今想打探消息该往何处去?盲人瞎马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何况此时正夜半偏又逼近深池。到底是谁在针对张煌铭,又是谁想要他的秋水剑呢? 忽然,江月华停下了脚步,因为长街尽头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大约是练了某种奇怪的内功,他身上的内力一直在往出涌,所以他整个人就像一个大火球一样,他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来,却好像太阳一寸一寸逼近。这种功夫和霜天师如出一辙,都是在用内力控制周围气流的变化,但霜天师那是强行拿出内力控制,而这个人却是收敛着自己的内力,那种炙热的感觉是他遮掩不住而散发出来的。 江月华握住了匕首,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对付这个人,好在这个人似乎也没有杀机。 那人越来越近,江月华就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烤干了一样,她此刻最想的只有一件事,喝水!那人终于走到江月华面前,然后伸出手,“这位女侠,手里的匕首借我一看。”江月华还未答应,眼前只晃过一千个手掌的影子,手里的匕首不知怎地就到了那人手里。 他抚摸着那匕首,像抚摸着自己的情人一样。然后他又将匕首还给了江月华,慢慢踱着步子与她擦肩而过。 江月华被那逼人的气息骇到极点,但这时候,她竟转过身问道,“是你想要秋水剑?” 秋水剑三个字将那人钉在原地,他慢慢回头,深深望了江月华一眼,“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 果然是他!江月华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壮着胆子问他,“凡事总需要一个理由,秋水剑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人根本没有搭理江月华,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江月华自知绝不是此人对手,她按住心中的冲动,不敢贸然动手。可就在她准备返回客栈寻找张煌铭之际,那个卖剑的腌臜汉子和化缘的和尚却拦住她的去路。 “我打赌,这次我会赢。”腌臜汉子笑得极其猥琐。那和尚却念了声佛,“你若输了,跟我吃一年的素!” 他们说着一前一后夹住了江月华,江月华攥紧匕首,心中莫名有些紧张,没有了夏南剑傍身,她忽然觉得有些吃力,也就是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张煌铭所说的依靠名剑。但眼下局势并不允许她多想,腌臜汉子和和尚一齐朝她攻来,好个江月华,一把匕首如剑如盾,躲开和尚,又防备着腌臜汉子,三人战成一团,二打一江月华竟还占了上风。就在这时,腌臜汉子忽然一掌击向江月华胸口,和尚却伸腿直扫江月华下盘,江月华一跃跳起,伸手要接那腌臜汉子一掌,可那汉子根本就没有出掌,他居然朝着江月华撒了一把石灰。江月华大惊,一边慌忙闭眼,一边稳住身形,借力往远处避开。可这一避,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顿时叫糟,那并不单单只是石灰,而且有迷药! 江月华像只折翼之鸟,重重落下,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漫长的可怕,张煌铭辗转不眠。忽然听到破空声由远及近,他下意识翻身避开,只见一把匕首扎在他刚刚躺着的地方。这匕首他认得,是江月华的匕首!匕首上还带着一张纸条:江月华在城外白杨林。 ☆、秋水剑断 张煌铭将匕首抱在怀里,心中悔之不及,他实在不该激她离开!他原以为让她离开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可这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破窗而出,直奔城外。 那片白杨林十分好找,月已西移,有风吹动的时候,白杨树叶就哗啦啦作响。他记得江月华曾经跟沈长恨说,她住的屋子外有一排白杨树,当风过窗而不入时,便吹得白杨做鬼声。她竟是很喜欢这种别名鬼拍 分卷阅读42 手的树……可此刻她在哪里?他才不要她一个人听这种萧瑟至极的声音,他认为笑语似风声的欢娱才适合她。 “张煌铭,现在用你的秋水剑买江月华如何?” 那个腌臜汉子忽然冒了出来。 张煌铭一时间怒发冲冠,江月华是人,如何买卖?秋水剑非货,何来价值?“不把江月华交出来,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树林后面又冒出一个和尚,和尚合掌念佛,对腌臜汉子说道,“我看你还是跟我吃素吧。” 腌臜汉子明显不服气,他看得真切,这张煌铭与江月华情深意重,张煌铭为了江月华居然还不肯舍弃那把剑,“姓张的,你是爱名剑不爱美人啊?”他猥琐地笑了笑,“既然你要名剑,那么美人归我算了!” 这句话将张煌铭彻底激怒,他推剑出鞘,这秋水剑出鞘居然毫无声响。和尚和腌臜汉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秋水剑,他们的神情十分凝重,剑身上淡青色的光芒去哪里了?难道张煌铭真的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了? 他们还没有想通,就觉得一股力量控制了自己,周围的风一下子就疯狂起来,白杨树随风摇摆,似乎要被连根拔起,而他们眼前忽然变得混沌,自己变成一片树叶似的,被狂风拉扯着,毫不留情面的在风里翻滚。 “江月华人呢?”张煌铭问,他的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了,头发恣意地在脑后张开,像一个可怖的黑色幽灵,衬得他的脸色白的发青。 腌臜汉子与和尚没有回答,实际上他们两已经说不出话来,于是这使得张煌铭越发愤怒,风愈来愈狂,卷起一个漩涡,腌臜汉子与和尚就在漩涡内身不由己,他们两不时碰到一起,只听得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时传来。 “不说么?”张煌铭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说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他手腕一抖,秋水剑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朝着漩涡中心而去,只听得轰隆一声,空气中出现了一层血雾,后面的白杨树齐刷刷拦腰而断,倒地时震得大地也一起颤动。 “张煌铭?”有撕心裂肺的喊声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属于江月华! “小江?”张煌铭听到这个声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老天爷保佑,她竟然没事。 他正要寻声音而去,却忽然愣在原地。断掉的白杨树后,出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种炙热感,拥有多么强大的内力才能不由自主发出这种感觉? 江月华越来越近,她一直在喊着张煌铭的名字,“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张煌铭分心了,他忽然发现月光下的江月华仿佛置身黑暗之中,她靠摸索前进,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别过来!”他大声朝她说道,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的气息,他的脉搏已经完全乱掉了,这完全给对手可趁之机,但,这值得,因为江月华停下了,虽然离得很远,她还是感受到了那种炙热的内力。“小心!”她下意识提醒他,但此时这句话已属多余。 风声,极大的风声,在这盛夏之夜里竟好像冬日北风鬼哭。四周的空气却炙热莫名,仿佛置身熔岩之中,连骨头都要融化。江月华伏在地上,把脸埋在草丛里,似乎这样才能好受一些,但背上却如同火烧,但那已无法顾及了。 她抓着草根,不敢轻举妄动。张煌铭已经和那人交上手,可除了风声,江月华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她又是怕又是急,为什么这时候她的眼睛偏偏看不见?她不能去帮助张煌铭,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除了她手里的草根泥土,四周空荡荡的,就好像无边无际的荒原,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光线,也没有时间,她感觉不到张煌铭的存在,只能感觉到如同太阳一样的炽热。是那个高手的内力,他是如此强大,张煌铭真的能对付他吗?这疑问只在江月华脑海里一现,她马上否定了这个疑问。 张煌铭悟出了望洋兴叹,做到了人剑合一,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那人? 是的,她相信,他一定可以! 忽然间,江月华觉得眼前似乎有道光闪过,虽然她看不见,但那道光仍然刺痛了她的眼仁,仿佛是青色的光,那颜色只属于秋水剑! 剑光卷起巨大的风,江月华只觉得有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自己被洪水一卷,随着汹涌的波涛上下起伏。她已被卷入浩瀚的海洋之中,有了李羡鸳的前车之鉴,江月华不敢轻举妄动,顺从地浮在海浪之上,海浪颠簸着,翻涌着,一直将她送到极远的岸边去。炙热感弱了一小会,但很快就爆发了,似乎整片白杨林都燃烧起来。这燃烧甚至蔓延到了江月华身上,她拼命地在地上打滚,企图熄灭身上的火,明知道自己身上没有火,那仅仅是身体产生的错觉,但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好像遇到张煌铭的百川灌河与望洋兴叹一样,只是想逃。她这一动,又坠入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中,灼烧感和窒息感交替袭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眼前似乎一亮,又是一道青色的光,灼烧感减弱,海浪却越发汹涌澎湃。江月华砰地一声撞在 分卷阅读43 了一棵白杨树上,这棵树已有百年,树叶已被吹得一干二净,光秃秃的树干依旧屹立着,江月华死死抱住树干,指尖入木三分才稳住身形,哇的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气还没缓过来,却听到乒得一声,像是什么断了,这声音很细微,来不及分辨,整个地面都晃动起来,四周的树木接连爆裂倒下,江月华抱着的这棵树也传来裂开的声音,她慌忙避开,只听得大树轰然倒地。山摇地动,灰尘四起,杨树散发着木头本来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树林,世界恢复了平静。那股炙热的感觉也消失了,那人死了吗? “张煌铭?”江月华小心翼翼地唤着他的名字。没有回应,似乎这茫茫黑夜中,只剩下江月华一个活人。 “张煌铭,你不要吓我,你在哪?你在哪?”她摸索着,四周都是断掉的白杨树,她被白杨树绊倒几回,却什么也找不到。 又难道,他与那人同归于尽了?一想到这里,江月华忽然觉得血液停止了流动,她后背不断发凉,慌忙把这想法抛开,“张煌铭?张煌铭!” 他不会死,不可能死,乐游原上他装死,问酒山房他还装死,所以他现在是不是又在装死?又在暗中窥察她么? 江月华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内力感知周围,很快,她感受到了呼吸声,于是她朝那声音摸索了过去。她先摸到的是头发,顺着头发往下,摸到了一张脸,脸上尽是血迹,七窍都在流血,万幸尚有呼吸。“张煌铭?”江月华小心翼翼地唤道。他到底是坐着还是跪着?江月华蹲下身,去寻找他的手,可是,她摸到了一截剑,这是一截断剑,剑身冰凉……秋水剑,断了? 江月华一愣,秋水剑乃赌剑山庄所铸的名剑,怎么可能会断?她在地上摸索着,然后她摸到了另外一截……秋水剑,是真的断了!断掉的秋水剑依旧锋利,江月华的手顿时被划破了,她并不在乎,将那把剑握在手心,企图藏起来,她听师父说,以前的剑客有句至理名言,叫做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张煌铭与秋水剑已达到了人剑合一,如果这把剑断了,他会怎么样? 张煌铭忽然按住了江月华的手,把那截断剑搁在一旁,“我输了。”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却如晴天霹雳。江月华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懂他的语气,她心急如焚,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剑?” 他觉得自己好像流泪了,但流出来其实是血。一个剑客,一个久负盛名的剑客,他的剑被毁了,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行走江湖?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这还不如杀了他! 江月华跪坐在地上,柔声对他说道,“这把没了,再取一把也未尝不可。”这句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来何其可笑。 张煌铭果然笑了,他伸手将江月华发梢的杂草树叶拂去,告诉她,“不一样的。”他端详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不要紧,只是伤于石灰,回去清理清理就没事了。 江月华泫然欲泣,这么重要的时候,她居然变成了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的张煌铭,该有多么无助,该有多么痛苦。 张煌铭长叹了一声,拿出江月华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你知道赵光珠前辈的青霜剑是怎么断的吗?” 江月华一愣,这件事她不知道,她见到赵光珠的时候,青霜剑就已经断掉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弄断名剑的,是同一个人?”她回想着那个内力强大的男人,可他为什么要弄断名剑?理由是什么?若是为了想出名,江湖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张煌铭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愿意把他猜到的任何一点线索都分享给江月华,“秋水剑断得非常整齐,这并不说明对方的功力多么深厚,而是说明,秋水剑原本就存在一个致命弱点。我刚刚仔细看了青霜剑,那个断口也是一样的。” 名剑怎么会存在弱点?那个高手为什么知道名剑的弱点所在?“难道说,是赌剑山庄干的?”江月华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很诡异,但又不无道理,“可,这是为什么?赌剑山庄为什么要毁掉他们自己所铸的名剑?” 张煌铭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月华,忽然一阵一阵的心痛,“也许,是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我一定是妨碍到他们了。” 他很想拥抱她,可他没有这么做,他望着她的面容,望着她嘴角的血丝,两行血泪潸然而下。 “我去赌剑山庄找他们问个清楚!”江月华霍的站了起来,她竟不管不顾地要走,全然忘记自己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张煌铭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论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 他撇下断掉的秋水剑,把江月华送回了客栈,用清水给她清洗眼睛。江月华昨夜受了极重的内伤,很快就睡着了。张煌铭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抚摸着她那把匕首,也抚摸她紧锁的眉心,然后,他替她拽好被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赌剑山庄 b 分卷阅读44 r   江月华醒来,张煌铭却没有再回来。她独自坐在那里,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她知道,他走了,秋水剑已断,他如论如何都不会再涉足江湖。赌剑山庄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想不通。所以她一定要问个明白。也许有了理由,他还能回来。 江月华到白杨林里,把断掉的秋水剑带在身上,之后直奔赌剑山庄而去。 这还是江月华第一次来赌剑山庄。她自幼在玉壶宫学剑,十几年勤学苦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来赌剑山庄取得一把名剑,但最后关头,却因为一场意外成为玉壶宫的弃徒,她没有到赌剑山庄取剑,就那样湮灭在江湖里。已近三十岁的江月华看到赌剑山庄四个烫金大字的时候,心中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是她曾经梦想之地,她以为自己可以像千万剑客一样,拥有自己的名剑,在江湖中拥有一席之地。但今日来,却并不是为了什么梦想。 赌剑山庄的大门紧闭着,九年只开一次,如今还未到时间,赌剑山庄谢绝外人进入。江月华根本没有想走门,她足尖一点,已越过大门,飞进赌剑山庄的院子。这院子很广阔,像演武场,空荡荡的,四面都是会客厅,门窗都敞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江月华穿过正厅,走进第二个院子,这个院子和前面的结构一模一样,但两旁变成了厢房,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她经过穿堂,走进第三个院子,第三个院子里依旧空空如也,两边都有月洞门,一边通向花园,一边通向另一个院子。江月华走进另一个院子里,可这院子里还是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也无,难道在这九年之中,赌剑山庄的人也不住在这里面吗?她走遍了其他院落,查看了所有地方,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有人吗?”她大声呼喊,可四周飘荡着的,只是她的回音。她本想离开,但是这样离开又算什么?偌大的山庄,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她又重头寻找了一遍,果然在一间卧室找到了一个机关,打开了一条密道。密道通向地下,墙壁上还有烛火,她往前走了不远,忽然听到嗒嗒嗒的脚步声,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个人,速度太快,挥剑就砍,江月华连忙闪躲,顺势便是一脚,可这一脚下去,只觉得整条腿发麻,自己像是踢在了石头上,但石头也没有这么坚硬,她定神一看,那哪是什么人,分明是块铁疙瘩,可这铁疙瘩有头有脚有四肢,它的手就是长剑,这很像传说中的木牛流马,准确地说该叫铁牛流马!这铁人认准了江月华,以人始料不及的方向和角度杀了过来,江月华踢它不动,打它不痛,只能施展身形,绕开它往前行去,可没想到前面突然冒出来更多的铁人,江月华居然就被这些铁人给围住了。密道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况挤着这么多的铁人。江月华心中也发憷,但此时只能迎难而上,她翻身落在第一个铁人身后,趁它还没反应,伸手捏住它的胳膊,然后一提而起,虽然极重,但也正要谢它极重,她竟将那铁人抡了起来,将前面堵住密道的铁人打得向后飞起,或瘪了头,或瘪了腿,或歪了胳膊和手。几下之后,铁人们似有了意识,嗒嗒嗒地四下散开,转眼就不见了。江月华扔下手上的铁人,只觉得胳膊酸疼,轻微活动几下,便往密道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出现了两个洞口,江月华站在洞前,一时犹豫起来,如何选择?这两个洞口都通向哪里?她并未犹豫多久,就信步往右边的洞口而去。这条路很安静,开始还有烛火,但走着走着,烛火也没有了,江月华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她不太敢往前走,她对黑暗有着说不出的恐惧。于是她转身就返回,想走另一条路,可这时已来不及了,不知何时落下一道石门,已将退路封死。江月华暗叫不好,可此时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她从墙上取下一盏烛火,慢慢往前走去。越往里走,潮气越重,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古怪味道,江月华把匕首攥在手里,留心着前方的一切。前面越来越暗,江月华越来越紧张,黑暗中什么声音也没有,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时候,前面忽然亮起两盏红灯,这红灯是那样诡异,那样可怕,江月华心中一凛,她下意识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灯! 因为那两盏灯已冲她飞了过来,那当然不是灯,而是动物的眼睛! 只闻得腥风扑面,江月华心中虽害怕,可愣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那两盏灯越来越近,也逐渐看得清轮廓,那是一种类似人的动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江月华甚至可以闻到它身上动物的燥味,她挥手,以打暗器的方法将匕首甩了出去,扎向那动物的心口! 然后她一个鹞子翻身,转到那动物背后,竭尽全力就是一掌,那动物竟是有毛的,她摸到了它毛茸茸的后背,甚至感觉到它的呼吸和起伏。只听得它悲鸣一声,然后倒了下去。江月华不敢大意,又补了一掌,确信它死了才收手。但她没想到,洞里忽然亮起一片红灯,不知道有多少那种动物!万幸从眼睛的大小可以看得出那动物的体型,比起死的那只来说,其他的要小得多。江月华取出半截秋水剑,她握着剑柄,毫不犹豫地使出了星河漫天。除了闪烁的红色眼睛,便见得流星一样的光不断闪烁,但那流星是青色的,秋水剑居然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 分卷阅读45 青色光芒,将这洞里照亮,随着星河漫天的招式,像夏夜里的流萤飞舞。洞里不一会就满是血腥气,让人闻了莫名想呕吐。那些动物死了一大片,剩下的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江月华借着秋水剑和烛火的光四下查看着,那些动物能逃走,就说明这洞有出口。可令她绝望的是,的确有出口,但那出口实在太小,除非她是侏儒,否则别想出去。 烛火燃到尽头,渐渐灭了,只剩下秋水剑令人心安的光芒。江月华握着剑柄,忽然想起了张煌铭,他这时候在哪里?是不是还因为秋水剑断了而绝望? 她是来为他讨回公道的!怎么能被困在这莫名其妙的洞里?不,绝对不行!江月华从不信会有绝境,她一寸一寸的寻找过去,但这洞里除了那种动物和人的白骨之外,什么也没有。江月华不甘心,又顺着角落找了一遍,也许能像上次在傥骆道一样,找到有水的地方逃出去,可令她绝望的是,整个山洞连地底都是石头的,她不可能挖开石头。 江月华终于累了,她想歇一歇,可遍地尸体,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下。她只能靠在石壁上,这时候,她忽然发现东北角上似乎有东西,秋水剑光芒有限,看不清楚,于是她凑上去仔细瞧了瞧,像是一截树根,可树根怎么可能扎进石头里呢?她用劲拽出来,震碎包裹着的石头,发现那树根其实是一把铁钥匙,这钥匙是开什么门的?她取了下来,摸不着头脑,这洞里似乎根本没有门,难道是开之前落下来的那道石门?她兴冲冲跑到石门前,可石门上连一个坑都没有,更别说有钥匙孔。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她忽然发现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这扇石门的质地,与洞里的石壁似乎不大一样!她再次返回洞中,仔细观察着,果然有一面石壁很特别,江月华用匕首划了几下,那石壁竟像是墙皮一样,一层层脱落,脱落了好几层之后,里面竟不是石头,而是铁!江月华不断划动,将那层层石头都剥开,露出一面大铁门,铁门上果然有一个锁孔! 她压抑着狂喜,将钥匙插了进去,居然真的转动了!随着难听的吱呀声,铁门开了! 铁门是朝外开的,门外稀里哗啦,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一大片。江月华眼前忽然一亮,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然后她看见了很多人,很多赤着上身的腌臜汉子,这些汉子也愣住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盯着江月华,仿佛她不是人。 他们手里拿着铁锤和铁器,不远处有火红的剑炉和淬火的水池,这地方分明就是赌剑山庄用来铸剑的剑池! 她怎么会来到剑池? 作者有话要说:  赌剑山庄在我心里已成型了十二年,直至今天,我才把它描绘出来,我已满足了 ☆、名剑 有几个大胆的腌臜汉子已围了上来,不断质问她怎么出来的,是不是来取剑的?他们还告诉她,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扇铁门打开,更没有人能从这扇铁门后出来! 江月华模模糊糊才从他们那里得知了赌剑山庄的秘密,赌剑山庄的地下全是密道,如果有人胡乱闯入,密道里遇到什么全凭自己的运气,运气好的,一路畅通走到剑室,里面可都是世间名剑,运气差的,死于密道中只能自认倒霉。 “我,我不是来取剑的!”江月华忽然觉得这并非自己的初衷,她只是想要给张煌铭讨回一个公道。可这句话又让这些人惊讶了,九死一生来到这里,居然不要名剑,她想做什么?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大家正围着她看热闹,忽然间有脚步声传来,所有人如猫见鼠,瞬间归位,各忙各的事去了。 江月华忽然愣在那里,因为她看见了那个断掉秋水剑的人!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依旧那么炙热浓厚,让人感到害怕。 “没想到你命这么大!”这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听起来就叫人不舒服,那人望着江月华,眼中居然有了一丝赞赏之意。 江月华望着他,惊讶张煌铭竟然都猜对了,可是赌剑山庄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毁掉名剑?”她今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也一定要问清楚。 那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剑已断了,现在告诉你有什么意义?” 江月华一愣,但她知道这是有意义的,对张煌铭一定有意义,毁掉剑客的剑,无异于毁掉他的人生,这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是因为他达到了人剑合一,你嫉妒他?”江月华猜测。 那人笑起来,“我不是剑客,为什么要去嫉妒一个剑客。” “但你是铸剑师!你以为你了解剑,比剑客都了解!”江月华断定他的身份,只有铸剑师才知道名剑的弱点在什么地方,因为那把剑本来就出自他手。 那人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似乎希望江月华往这个方向去想,“不错,我是铸剑师,这世上也的确没有人比我懂剑。”他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向江月华道,“你既然闯了进来,不想挑一把名剑带走吗?我带你去剑林!” 他说着就走,江月华愣了一下,还是 分卷阅读46 跟了上去。私闯赌剑山庄的人从来只配进剑室,铸剑师居然带江月华去剑林,这实在是骇人听闻。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他们的背影,但他们心里又觉得江月华的确可以进剑林,有谁听说过那扇铁门里还能出来活人? 剑林离剑炉很近,十分炽热,江月华忍受着走近,然后她仿佛走进一个剑的世界,各式各样的宝剑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她走在这些宝剑之中,忽然说不出的激动,一名剑客,又何尝不对剑心生敬意呢? 铸剑师忽然停下来,取出一把弧形的长剑,“这把剑名为月魄,剑成之日恰逢新月,月影入水,剑随影动,竟然成弧,只可惜过刚易折,非常人能用。” 这把剑简直像为江月华量身定做,仿佛天生就是她的剑。江月华看了看,忽然问道,“这把剑是否也有弱点,他日会断在何处?” 铸剑师不料她还在执着这件事,他长叹一声,问道,“人以剑名,剑因人传,是否是剑客的宿命,也是剑的宿命?” 江月华没有否认。铸剑师指着剑林之巅说道,“你看,那是盛长歌的伏血剑,如今还留在世上,等待有缘之人,这难道不好吗?”他悠悠道来,“再如龙渊巨阙,鱼肠太阿,这些名剑到今日还在世上流传,这难道不好吗?” 江月华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但是还不能确定。“断剑又如何在世上流传呢?” “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铁可以炼剑,又有多少铁可以炼成名剑?”铸剑师忽然很是伤感,“这些年来,可以炼剑的铁并不多了,还有些剑客为了一己之私竟将名剑变成废铁,这岂非让人心寒?” 江月华愣了良久,她结结巴巴问道,“人剑合一,会把名剑变成废铁?” 铸剑师没有回答,他望着江月华,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月魄就在这里,要不要它,你自己看着办。”他说着转身就不见了。 江月华看着月魄,脑子里还是铸剑师的话。她又想起张煌铭所悟到的人剑合一,他说和秋水剑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剑在他手上……所以师父总是说的那句话是反的,不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是人在剑在,人亡剑亡!这就是铸剑师要毁掉秋水剑的原因,这也是青霜剑被毁掉的原因!所以秋水剑青色的光芒又恢复了!只要它断了,它仍然是名剑!倘若它真的与张煌铭人剑合一,张煌铭故去之后,它只能是一把废铁! 江月华惊呼一声,忽然大步朝外跑去,她要把这件事告诉张煌铭,她要让张煌铭知道这并不是毁灭他的人生!可是张煌铭究竟去了哪里?在什么地方?她还能找到他吗? 她穿过大街小巷,翻山渡水,废寝忘食地寻找他,可她找不到他了。“张煌铭!我去过赌剑山庄了,秋水剑虽然断了,但它依然是名剑,谁说断剑不能行走江湖?赵光珠拿着断掉的青霜剑照样纵横江湖数年!你听到没有!”她对着大山喊,对着大河喊,“张煌铭,你回来!江湖不能没有你!没有你的江湖还叫什么江湖!” 她知道这些话张煌铭听不到,但她很想他听到,很想他知道。她独自站在山下河边,忽然间泪流满面。 八月十四,已近中秋,这天是江月华的生日,这种日子她总是会躲起来,一个人悄悄地度过。其实从前总有一大群人陪她的,所以每到这时候,她就会加倍的孤独和痛苦。她喝了很多很多酒,然后醉倒在陌生的地方。在她似睡非睡的时候,月光忽然被什么遮住,有人默默走到她的身边。这人带着斗笠,看不清脸,穿着寒酸破败的粗布衣裳,和无数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模一样。 “小江。我是张煌铭。”这声音是那么的陌生,也许是因为江月华太想找到张煌铭,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觉得这根本不是他。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那人说得很慢,却很平静,“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告诉你一声。认识你,和你做朋友……这些事我会永远记在心上。” 江月华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她很想问他,能不能为了她留下来,可她又算什么呢?凭什么让他留下?她只问道,“你能不能不要走?”没有了回答,身边忽然空空如也,仿佛没有人出现过。江月华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她追了出去,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可长街空旷,连一丝风也没有。原来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时候,夜晚是这么的寂寞,这么的安宁。张煌铭是否还在这片月光下,又是否也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呢? 月光追着江月华悻悻地照入屋里,照在桌面多出的一张纸上,上面没有落款,只写着一首诗。 机缘若许他乡见,待会重头话光天。 此去蓬山无多送,请君常怀是少年。 江月华看着那首诗,一遍又一遍。她知道,刚刚是她和张煌铭的最后一面,可她连他的样子都没有记住,连他的声音也没有认出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也没有把断剑的理由告诉他。人海茫茫,江湖广阔,两个人一旦走散,就没有再相逢的可能,从此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就连百川灌河与望洋兴叹也会消失在江湖中,和灯下续相思诀的雨夜一起,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b 分卷阅读47 r   (蜀道难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主要是讲入蜀,虽然我很喜欢张煌铭这个角色,但,他不会再出现了。 ☆、风雪未归人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下得正紧,彤云压着地面,虽是白昼,却如此昏暗,没有一丝生气。这样的天气适合围着火炉喝酒吟诗,谁也不肯在雪地里赶路。 可雪野之中偏偏有一个人,似是长途跋涉而来,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 风吹着那人单薄的衣衫,吹开破旧的风领,依稀看得出这是一个女人,天寒地冻,她为什么一个人赶路?她要去哪里?又是否没有地方可去? 起风了,风卷着鹅毛大的雪花,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她无法再继续前行,四下望了望,发现一堵破墙,她走过去,打算在破墙后面避避风。 破墙后面却有人,一个瘦弱的少年,正笨手笨脚地生火,他的手一直在发抖,火石点着的火星子被风一吹,就灭了。他又冷又急,低下头忙个不停,全然没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 “我来吧。”那女人说道。 少年一愣,回头看了看她,一时间羞红了脸,他扭捏着让开,看那女人将火生起。雪地里逐渐有了一丝温度,两个陌生人围着温暖坐了下来。 少年好几次想说话,但他却不敢开口,他生来就这么腼腆,有时候还会被当做是女孩子。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首先开了口,“怎么称呼?一个人赶路么?” “我……我叫阿心。我要到……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他的声音很小,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他望着漫天飞雪,心中很惆怅,也很迷茫。 “我叫小江,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女人盯着燃烧的火焰,言语中说不出的落寞与凄凉。 两个不知道要去哪里的陌生人,在这风雪中相遇,一时惺惺相惜起来。 “小江姐,给你。”阿心递过一块肉干,又有点害怕小江不接受。但令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江吃了他的东西,就递给他一囊酒。 “我……我不会喝酒。”阿心的脸又红了,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怎么会不喝酒? 小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再坚持,只告诉他酒可以驱寒。阿心犹豫了很久,忽然鼓足勇气说道,“那我喝一口吧。”他说完,涨红了脸,害怕小江会嘲讽他。但小江什么也没说,把酒递过来。 阿心喝了一小口,那种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烧了下去,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点燃了,然后疯狂地咳嗽起来。 原来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小江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她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已记不清了,但那种感觉一定和这少年一模一样。 阿心慢慢缓过来之后,悄悄打量了一下小江,然后他愣头愣脑地问道,“小江姐,你,你是江湖中人吗?” 小江忽然愣住了,江湖?什么是江湖?这个词,现在她已经弄不明白了。 看小江迟迟不答,阿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些江湖中的事,我,我想学剑,我也想做一个江湖中人。” 小江把思绪拉回来,她身边的少年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你为什么要学剑?”她看着他羞怯怯的样子,觉得他并不适应所谓的江湖。 阿心低下头去,想了想才说道,“也许学剑才能改变我的人生,现在我们活着都很难。”他有一肚子的伤心,很想逃离一些不愿意提起的人和事。“只要有了能力,我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小江似有所感,她望着这少年,坚定地告诉他,“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做到。” 阿心很感激,但激动之后,仍然是迷茫,他该去哪里学剑,跟谁学剑,又怎样才能拥有一把名剑呢? 风已住,雪将停,小江站起身,与阿心告辞。阿心看着她走远,忽然又追了上去,“小江姐,我能不能跟你一起上路?”他其实很怕小江不答应,“路这么长,我们也许可以做个伴。” 小江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于是那害羞的少年就跟在她身后,两人顺着大路往前走去,不管前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城里的雪总是比山林之中要脏,也许是因为人的存在,这洁白的雪才会变成泥。小江和阿心踩着泥浆一样的雪,慢慢走进一座很大的城池。天已放晴,雪后格外的冷,街道上的人却很多,他们嫌恶着脚下的泥水,全然忘记那是由他们踩踏而弄脏了的白雪。 小江和阿心在街头唯一一家面摊上坐了下来,面摊刚刚摆出来,滚烫的面汤冒着白雾,小江和阿心一人喝了一大碗,驱走了一路追来的寒气。 面还在锅里煮,阿心大约是饿了,眼巴巴地望着老板,暗中祈求他快一些。这时候,桌子晃了晃,有人坐在他对面。阿心回头去看,却有些怕了,这人壮得像头牛,棉衣也掩藏不住他结实的肌肉,更何况 分卷阅读48 ,他手上有一把剑。这人只瞥了阿心一眼,就把头转向了小江,“老板,她的面算在我的账上!”他嗓门大的要命,桌子上的碗筷都跟着震动。 小江道了声谢,也冷眼打量着他,这人她不认得,为什么要请她吃饭?可没有人问,就没有人回答。那人直看着小江吃完面,放下筷子,才站起身,“江月华,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挑个地方吧!” 阿心的面还没有吃完,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江月华就是小江吗?那人为什么要死要活的? 小江还坐在那里,只抬头看着那人,“为什么?” 那人的手攥紧了手中的剑,“因为我姓于!” 小江心下恍然,她只杀过一个姓于的,那个人叫于成楼。 “于成楼是令尊么?”小江多问了一句,却不料这一句将那人彻底激怒,“姓江的,我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 他拔剑就朝小江劈了下来,小江只伸出两根手指,就将剑身夹住了,“这里人多,要动手换个地方!”她手腕一抖,那人愣是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刚站稳,就见小江御风而起,站在对面的屋檐上,她穿着破破烂烂,可往那里一站,却说不出的飘逸俊俏。 于是他也飞上屋檐,连刺几剑都刺空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属实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此时人群围观,他即便是想罢手也来不及了。 小江知道他有悔意,倒多了一份鄙薄,“你连这点决心都没有,也敢来杀我?” 她顺势一脚,将他踢下房檐去,人们惊呼着闪开,那人滚在泥水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人羞臊地无地自容,狂吼一声,竟不管不顾地将剑掷向小江,向满天神佛许愿能一剑刺小江一个透心凉,可他这连飞剑也算不上,就像个无知的稚子把玩具向大人丢去一样,小江连让都没让,挥掌运气,那把剑嗡地一声,掉转方向就朝那人刺去,这速度实在是太快,等到他发现自己的剑飞回来的时候连躲都来不及,只感到凉风扑面,那剑贴着他的头皮而过扎进地下,削去他一缕头发。 头顶火辣辣地痛,又凉丝丝地冒冷气,他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动弹不得。早有人分开人群挤到这人跟前,忙不迭地喊着大少爷,“你怎么敢跟江月华动手?你可千万不要受二少爷的蛊惑!” 在他们的争执中小江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今日来杀她的是于成楼的长子于力,向来最受宠,于成楼有意让他接任长鲸派掌门,可在问酒山房于成楼猝然被杀,之后琉璃河又成立了湖州剑盟,竟让于成楼的次子于锥接任长鲸派掌门,于力心中深恨父亲去世过急,导致自己大权旁落,所以听了挑拨,不管不顾来报父仇,还以为杀死江月华就能再次夺回长鲸派掌门之位。 小江眉头紧皱,长鲸派只怕不是个例,湖州各大剑派如今都乱成这样了么?看来当日在问酒山房,她和张煌铭到底都成了琉璃河的棋子!帮人家铲除那么多湖州各剑派的掌门元老,好让琉璃剑派趁机拉拢提携,组成湖州剑盟!如今湖州各剑派的上位者只怕感谢她和张煌铭都来不及,只有于力这种捞不到好处又被人哄骗的傻瓜才来找她报仇!小江不愿再搭理他们,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 阿心看见小江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天际,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绝望,他满世界寻找江湖,满世界寻找那些传说中的高手和大侠,原来这样的人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抓住机会呢? “小江姐!”他大声呼喊着,向她消失的地方追去。 ☆、又是故人来 夜已深,冬天的夜漫长而寒冷。江月华靠在墙上,看着一旁摇曳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烛火诡异地闪烁了一下,似是有风。但江月华知道,这绝不是风。 有人来了。是朋友,是敌人? 想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江月华愣住了,她哪有什么朋友?她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是否因为那个出现在她生命里又忽然消失的张煌铭? 烛火突然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江月华探手入怀,攥住了匕首,来的绝不会是朋友。 屋门霍得一声破开,冷风裹挟着杀气灌了进来,吹得江月华身上生出一层寒栗。 有人跟着冷气已扑到了床前,一把锋利的剑已刺向江月华的喉咙。 江月华拿起匕首一拦,用劲将那剑锋推开。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这把剑和剑气莫名有些熟悉。 “你是谁?”江月华问道。 对方并不回答,挥剑再刺。江月华只是防御,留心探查对方的路数,很快就知道此人定是出自梦雪坪卞家。卞家黑白两道通吃,在江湖上地位不输洛阳盛家。卞家曾有人拜入玉壶宫门下,名叫汴河,算起来与江月华的师祖一辈。梦雪坪与玉壶宫有此渊源,时不时礼尚往来,不过自汴河亡故,走动便愈发少了。卞氏的人为什么要来杀江月华呢?只因着汴河的缘故吗? 江月华再接了三四招,猛地跳开,质问道,“玉壶宫派你 分卷阅读49 来的,还是梦雪坪派你来的?” 对方自知不敌,耍了个花招,一溜烟跑了。江月华追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追到又如何?难道要杀了他吗? 她无奈地笑了笑,冤冤相报,并不是她想要的。可她没料到,这纵虎归山,唯有后患无穷。 一个人不能杀了她,但是一群人呢? 清晨,天色微明,江月华已经在路上。野外的雪还未消,琼枝玉树,在风中十分好看。 忽然间,狂风大作,只是这狂风,都是朝着江月华吹来的!江月华定睛一看,只见漫天箭雨,全都朝她射来!箭尖泛着淡淡的蓝色,那代表着有毒! 江月华足尖在地上狠狠一点,整个人如鸿雁一般,轻盈地向后滑去。她的速度比飞箭还快,瞬间已滑到射程之外。可背后亦有杀气袭来。她不用转身,就能感受到剑刃的寒意。 寒意将人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那绝不是一把剑能够做到的事!江月华鹞子翻身落在地上,就看见了二十三把剑。卞氏剑阵,二十三丝动紫皇! 江月华一动一静中,出了一身汗,若是十二门前融冷光的阵法,她一个人还能应付得来。但这二十三丝动紫皇,非三人合力不能破之! 卞家究竟意欲何为,为什么使出这种剑阵来对付她?玉壶宫究竟许给卞家什么好处?让他们下定决心要将她除去? 江月华自知不敌,那么唯有逃跑!她足尖一点,就朝树林中钻去,密林之中剑阵不好施展,是对她最有利的地形。 可她前脚踏入密林,后脚就有些后悔了,卞家准备得如此周全,焉知密林中没有埋伏? 如此一想,她不敢往前,身形一顿,往箭矢来处飞去,果然密林中传来轰隆巨响,卞家居然在密林里埋下了□□,若江月华钻进密林,只怕已被炸得尸骨无存。她暗叫一声好险,心仍还狂跳,第二波毒箭又至。她加快速度往前冲,拿出匕首将靠近的毒箭悉数拨开,等到毒箭发尽,她的人已到了弓箭手眼前。 但这里也并不仅仅只有弓箭手,还有十二把剑。十二门前融冷光! 江月华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硬着头皮上。 这阵法她在玉壶宫见过,不过那是二十年多前的事了,那时候汴河尚在人世,掌门毛倧八十大寿,卞家来人展示过这剑阵。彼时江月华年方七岁,正是和沈长恨一般大的年纪,看完这阵法曾问师父延脩如何破解。师父后来在授剑法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讨论过。师父告诉大家,“他们十二人,对应十二地支,只要杀掉一个,就不再完整。”程逸亭马上就明白师父的意思,但他觉得并不容易,“其实也就是破掉所谓的阵眼,但阵法会动,我们怎么找出那个人?”南宫琰认为阵眼是午:“午为阴阳相交,只要杀掉午就好了。”这个话题后来就歪得没边了,因为乔毓记不住十二地支,大家帮着乔毓数十二生肖,数到最后没人记得刚刚在谈论什么。 江月华已落入剑阵之中,她观察着剑阵的变化,寻找着那个午,只容一击,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午不是阵眼,或者她杀的不是午,那么她就将丧命于剑阵之下! 江月华眼中闪过一道光,她已找到午!她没有时间怀疑,也没有时间再考虑,只有掷出匕首拼命一刺! 匕首呼啸着扎入午的胸中,他闷哼一声,飞出剑阵。但是,剑阵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缺口当即弥合,十一把剑一齐朝江月华刺来!午不是阵眼! 她竟将南宫琰的想法当做应对之法!但南宫琰的想法居然是错的!江月华躲开正面,便躲不开侧面,躲开前面,就躲不开后面。剑锋刺入身体的感觉就像是被蚂蚁夹了一样,有一点点的疼,但这疼却会随着时间而散开,遍布全身无可遏制。 江月华手中没有长剑,她赤手空拳,血肉之躯又怎能抵挡利刃锋芒! 秋水断剑就在她的行囊里,可她不能用它,也不愿意用它,她不想让世人知道秋水剑已经断了,不想让人知道张煌铭曾经输过。 江月华命悬一线,她是否会死在卞家剑阵之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着实令人感到震惊和激动。 突然,一阵风从远处刮来,吹得积雪乱飞,吹得枯叶迷眼,众人还未回过神,又是一阵爆炸声和暗黄色的烟雾。 “小心,是下黄泉!”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捂嘴散开,这是西域传来的毒烟,解药值千两黄金,就算想买也买不着,只有财大势大的武林世家才用得起这下黄泉,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黄烟之中难辨雌雄,只听得衣袂破空声远去,等到那黄烟散尽,江月华早就不知去向。 卞家的人盘桓了一阵,见得地上树上皆有血迹,毫不迟疑,迅速追了上去。但令他们诧异的是,追着血迹走着走着,他们竟回到了原地,血迹就在江月华刚刚受伤的地方消失了,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救走江月华的究竟是什么人?到底又是怎么做到的? 江月华□□地躺在床上,她洁白的肌肤上满是剑伤,新旧交替,层层叠叠。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正用毛巾擦拭着 分卷阅读50 她身上的血,那白色的毛巾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而盆里冒着热气的水已全部变为血水。大约毛巾上有什么药,随着擦拭,血流得慢了些。然后那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要用针线把江月华的伤口缝起来。 江月华是疼醒来的,她没有受过如此重的剑伤,她觉得受内伤都比身上多了一个窟窿的感觉好受。她咬着牙,感觉汗水已经流到眼睛里,蛰地眼睛又痒又痛。她挣扎着伸手去擦,却听人喝道,“别动!” 这声音好熟!江月华一愣,眨着眼睛仔细去辨认。眼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身上又是一痛,这痛让她清醒了些,她睁大眼睛去看,就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人的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眶,还有偏棕色有些金黄的头发,像是西域而来的异族女子…… “师姐……师姐?”江月华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大清楚,她只唤了两声就疼晕过去了。 那女人只瞥了她一眼,就继续进行缝合,她额头上也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但她自己并不在乎,除非那汗珠流到眼窝里,她才会用胳膊擦一下。一共七个窟窿,腰上三个,肋下两个,肩头一个,大腿一个。她看着这些窟窿,心中不由得为江月华攥一把汗,江月华的反应委实够快,这些地方只要再偏上一寸,就是要害之处,伤及要害神仙也救不回。她缝完之后,就将江月华包起来,因为伤处太多,江月华整个人就被包成了粽子,躺在床上活像具尸体。 那女人把被子拽好,在自己的行囊里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药,又去打开江月华的行囊,果然找到一个白色的小瓶,同时她看见了秋水断剑。秋水剑为什么会断,又为什么在江月华的行囊内?即便是把断剑,也聊胜于无,江月华为什么不用?她只是疑惑地看了江月华一眼,就将行囊包好,把那瓶药倒在杯子里用热水化开,给江月华喂下去。 这些做完,她才有空舒缓着筋骨,然后把江月华满是血迹的衣裳扔在炭火盆内,看着它化为灰烬,让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江月华睡了好几天,她偶然醒过来时,却没有看到那女人的正脸。她想和她说话,可稍微动一动就又没了知觉。有时候她已经有了意识,甚至能听到周围有喝水和走动的声音,可就是睁不开眼睛,江月华很想确认那张面孔,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师姐裴斐。可是她怎么会是裴斐呢?裴斐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市?又为什么要救她?就像卞家为什么要对她下死手一样,这里面缺乏一个理由,江月华想不出理由,这两件事越发诡异起来。 眨眼就到了年关,外面有小孩子噼里啪啦放着爆竹,这爆竹的声音把江月华给吵醒了。 她终于看得清周围的一切,可糟糕的是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江月华尝试着坐起身,可一动,就觉得浑身都撕扯着疼,她趴在床上,缓了半天才忍住疼痛。身上穿着崭新的棉睡袍,睡袍上还有很熟悉的香味,这些东西无疑都指向一个人。 “师姐!”她大声地喊着,“师姐!”可喊完之后,她忽然又害怕起来,她还能喊她师姐吗?她还愿意做她的师姐吗? ☆、终不似、少年游 屋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端着香气四溢的鸽子汤。这味道和小时候生病吃的一模一样,江月华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就像是在玉人居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一样,裴斐端着鸽子汤走进来,坐在她的床边,用永远不会改变的口吻说道,“喝吧。” 江月华盯着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裴斐伸手就将她拎了起来,“不喝就凉了。” 江月华捧着那碗汤,小口小口的喝着,眼泪一颗一颗掉在汤碗里,然后她把它们一起喝了下去。 裴斐看见她在哭,心里也忽然觉得酸酸的。可她慌忙将那感觉压了下去,眼前的已不再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而是玉壶宫的恶徒。 “我没有想救你的意思,只是因为,师父想见你。”裴斐下意识解释道。 听到师父那两个字的时候,江月华嘴里的汤怎么也咽不下去。 “师父……”裴斐顿了一下,声音低了起来,“师父只怕活不到来年春天,他说想见你……毕竟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江月华用碗挡住脸,眼泪簌簌而下,师父,她最可爱的师父,竟要离开人世了么?那个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奇葩师父,怎么舍得离开这人间? 听见江月华的啜泣,裴斐的眼眶也湿了,她咬住牙,将心底的难过压了下去,“我向师父保证了,一定带你回去见他,可你,你敢去吗?” 江月华敢去玉壶宫吗?她拿什么面目去见师父,见曾经的同门?就算她敢去,可她还能离开吗?玉壶宫不会让她离开,南宫琰更不会。 江月华忽然哇的一声,把刚刚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她不停地呕吐,可胃里什么也没有,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猜测是极度悲伤造成的,裴斐没有再说那些话,她帮她收拾着,又劝道,“你必须好好的养伤,不然我们何时才能动身?” 分卷阅读51 大约是这句话起了效果,江月华很快就安静下来,硬撑了三日,感觉走动不会再把伤口崩开,她就催着裴斐上路。 路上的时光变得阴郁而漫长,两人都在害怕和对方说话,阔别多年,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没有乔毓那件事,她们应该还会像从前一样要好吧? 有一天,江月华犹豫着问裴斐那件她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卞家为什么要杀我?就算我十恶不赦,也犯不上用那么大的阵仗。”江月华是玉壶宫的恶徒,又不是梦雪坪的恶徒,卞家同时出动了十二门前融冷光和二十三丝动紫皇,这怎么都说不通。 裴斐先是一愣,她反问道,“你不知道吗?”看江月华的确不知情的模样,裴斐皱起了眉头,“南宫琰要嫁给卞辰。南宫琰想杀你,就等于卞辰想杀你。” 江月华大为震惊,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南宫琰居然要嫁给卞辰!骆北濠离开玉壶宫后,南宫琰伤心了好一段时间,全靠严镇才走出来,她没有嫁给严镇,怎么会嫁给梦雪坪的卞辰? 其实一开始裴斐听到这个消息比江月华还要震惊,梦雪坪卞家向来眼高于顶,那卞辰少年时曾爱上一个江南绣娘,卞夫人直接找到那绣娘的店里去,只瞥了那绣娘一眼,卞辰便与绣娘断了来往。江湖中人都以为卞家会娶一个世家千金做少夫人,谁料想竟会是南宫琰? “世事总是难料的。”裴斐意味深长,当初掌门莫京臣那么看好江月华,明里暗里都要江月华接任掌门,谁料乔毓和秦泉声相继被杀,江月华叛逃出玉壶宫,南宫琰接任掌门位。 江月华知道她说得是什么,长叹一声,问道,“严镇呢?” “不知去向。”裴斐心中也替严镇惋惜了一回,其实十二年前,江月华叛逃之后,严镇就退出师门,告别江湖了。可能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江湖。 因为这些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回忆不断翻涌而来,裴斐和江月华的距离不由得拉进了。 江月华终于问道,“小应子呢?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裴斐的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江月华用了多少勇气才说出这三个字的。看着江月华充满希冀的眼神,裴斐实在不忍心说不知道。 “你走的那天……”也就是乔毓死的那天,那一天在很多人的回忆里都无法磨灭,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似的,不仅因为乔毓的死,也因为江月华击败南宫琰那惊天的一剑,那一剑就已经昭告所有人,江月华才是玉壶宫的第一。“从那天起,应孟词也就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江月华眼底的希冀成了绝望,她心心念念的人,人间蒸发一般,也许,他已死在江湖中了吧。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应孟词,她们又沉默下去,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裴斐算准了时间,到达玉壶宫的时候正是午夜。冬夜漫长寂静,除了风,外面连鬼影也没有。江月华站在那汉白玉的牌坊前,忽然止步不前,一别十二年,玉壶宫竟然从未变过。她还记得那天,乔毓就躺在惜华阁后面的树林里,身子下面都是血,血把草地都染红了……她抱着乔毓的尸体,就好像抱着一块石头,背后却传来更剜心的话:“你杀了乔毓?” 江月华紧紧攥着衣服,衣服被她捏成了碎片。裴斐轻轻拍了拍她,“快走吧,师父在等你。” 江月华跟在裴斐的后面,低着头走进了玉壶宫,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所有被遗忘的记忆忽然间都翻涌起来,像飞扬的灰尘一样,充斥在每一寸呼吸里。 “江月华,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逆水寒好不好?”乔毓把信塞给她,死皮赖脸的。江月华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回答是她不敢。 到现在江月华都不明白乔毓为什么不敢?她拿着乔毓的信,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蟠龙院,傍晚的蟠龙院里没有人,少年们都溜到后山玩去了,逆水寒坐在屋檐下吃饭,她把信交给他。那一瞬,逆水寒惊得有些不自然。“乔毓给你的,你不要误会!”江月华的声音很大,她确保蟠龙院里所有的活人都能听到,不然他们会以为是信是她的。 那天晚上好像就是这样冷清的冬夜,乔毓抱着江月华,在白杨树下放声大哭,因为逆水寒把信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江月华抬头望向西北角,那些白杨树还屹立在那里吧。 玉壶宫师叔伯一辈都住在玉人居和蟠龙院前面,便于监视着弟子们。只有延脩师父住在离演武场最近的一目阁,他说可以多睡一会,就算睡过头了,从楼上跳下来就到了大家面前。 演武场一入夜就安静地要命,一旁的观星楼那巨大的黑影像恐怖的鬼魅妖魔,没人喜欢到这种白天暴晒晚上喝风的鬼地方练剑,独自住在一目阁里的延脩此时想必更为寂寞。屋里的灯还亮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归来。 江月华的脚步忽然就快起来,她生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师父……”她喃喃叫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他的召唤。 江月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一目阁,楼上传来了咳嗽声,那声音那么得颓废和苍老,一点也不像师父发出来的。 分卷阅读52 十二年来,玉壶宫什么都没变,可是师父,师父他老了吗? “师父!”江月华大声叫道,然后踏上了楼梯,可她没能冲到师父面前。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江月华抬起头,就看见了南宫琰。她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江月华,江月华只能仰望着她。南宫琰身形瘦小,但站在台阶上,却显得她异常高大,她把住楼梯口,让江月华不能上前一步。 “你想做什么?见师父?”南宫琰冷冷问道。 江月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让开,师父说想见我。” “师父想见你?”南宫琰几乎笑出声来,“见你这个弑师杀友的恶徒?” “南宫琰,秦泉声是怎么回事你和师父他们都知道,乔毓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的,弑师杀友这四个字,你怎么说得出口?” 江月华红了眼。 南宫琰并不接她的话,呛地一声拔剑出鞘,“江月华,江湖无人不知你是弑师杀友的恶徒,如今我是玉壶宫掌门,有我在,你休想接近师父!” 江月华看着那把剑,那是历任掌门才能拥有的名剑龙游,金光四射,杀气摄人,站在台阶上越发显得南宫琰高人一等,气势汹涌。 “我知道,十二年前你败在我手下并不甘心,一心要致我于死地。”江月华没有剑,连自己的匕首也丢掉了,站在台阶下显得势单力薄,但她很平静,“我现在只想见师父,见完师父,你再杀我也不迟。” 那天是接任掌门之位的最后比试,可江月华和乔毓迟迟没有上场,众人找到惜华阁后面,看到的是嚎啕大哭的江月华和乔毓的尸体。 南宫琰质问道:“你疯了,你杀了乔毓?” 千万的质疑声不断传来,在江月华耳边爆开。“不是我!”她极力否认,嗓子喊出血来,可没有人相信她,似是怕她逃跑,南宫琰竟剑指眉间,要对待凶手一样将她就地正法。“不是我!”江月华提起那把沾着乔毓的血的剑,愤愤地逼退南宫琰。那场最后的比试就在乔毓的尸身前展开,只一剑,江月华挑开了南宫琰的发带,也是那一剑,截断了南宫琰的锋刃,还是那一剑,压得南宫琰跪地不起。 那天江月华赢了,但最后接任掌门之位的却是南宫琰。这件事也成了南宫琰心上一个解不开的结,她被江月华打得落花流水狼狈如此,又怎么能胜任掌门之位呢? ☆、绝境 “月华……月华……是不是月华回来了?”延脩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他不住地询问。 这询问让南宫琰浑身忍不住发抖,这样的话每天都在发生,师父瘫在床上,只要听到楼下一点动静,就不住地问是不是江月华。 南宫琰不明白,难道师父就只有江月华这么一个弟子不成?其他弟子都是摆设吗? “不是她!”南宫琰厉声回复。 延脩失望至极地哦了一声,又说道,“找月华回来,我想见她一面。我还有话跟她说……” “师父!”江月华的眼泪从腮边滑落,她拾阶而上,要闯进去。 南宫琰一剑封住楼梯口,不让她再进一步。 “师父在叫我!”江月华瞪着南宫琰,她觉得南宫琰不可理喻,“你让开!” 南宫琰寸步不让,两人就在楼梯上打了起来,南宫琰居高临下,又有长剑在手,占尽优势,江月华伤势未恢复,被南宫琰逼迫着一步一步退下台阶。可听到师父在楼上咳嗽,她又不管不顾地向上爬去。两人缠斗不休,只听得楼梯吱吱作响,轰地一声断开了,她们从楼梯上摔到观星堂中。江月华的伤口裂开,染红了衣裳,南宫琰见状,将她死死防住,让她忙于应对,无法抽身。 “是不是月华?”延脩听见打斗的声音,挣扎着从床上摔了下来。 南宫琰纠缠着江月华,让她无暇顾及,一旁心急如焚的裴斐连忙飞身上楼,将师父扶起来。 “师父,月华回来了,她就上来。”她端详着师父,数月不见,师父已经瘦的没了人形,她摸到的只有一把骨头。 听见江月华回来了,延脩长长吸了一口气,“叫月华上来,我有话跟她说。” “月华,快上来!”裴斐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看得出,师父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他坚持不了多久。 “师父!”听裴斐的声音不对,江月华大声喊着,一脚踢开南宫琰,就要飞上楼去。 南宫琰却伸手拽住江月华的脚,拉着她无法抽身离开。江月华正想挣脱,南宫琰忽然一剑从她脚背上刺下,将她的脚狠狠地钉在地板上。 “啊……”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疼痛,江月华哀嚎了一声。 延脩听到了她的声音,眼中忽然流下浑浊的泪水,他竭尽全力嘶声说道,“月华,师父跟你说过,你的性子太烈,以后一定会吃亏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逐渐弱下去,“你为玉壶宫遮了天大的丑,师父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师父从来也没有怪过……从来没有……” 楼上忽然没有了 分卷阅读53 声音,然后传来裴斐的抽泣。 江月华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到底,还是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 那年与因为用剑削柳枝和梁师叔吵起来后,师父就告诉她要收敛,性子太烈一定会吃亏。只是那时候她只顾着哭,压根就没忘心上去,后来这些,不都应验了吗? “师父……”江月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怪过我……我知道的……” 一夜之间,玉壶宫一片缟素,白色的招魂幡在风中飘荡,渐渐与苍白的天空融为一体。江月华被关在囚室里,南宫琰昭告天下,七日之后延脩下葬之时杀恶徒江月华祭奠。 江月华脚上的血已经凝固,她躺在囚室冰凉的地上,看着围住她的铁笼子。外面有和尚道士念经的声音传来,许是往生咒一类的,听的人莫名想哭。 囚室的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蹲在了铁笼旁,“月华……” 江月华扭过头,看见了裴斐。她来做什么? “你告诉我,秦泉声是怎么回事?”裴斐昨日就觉得秦泉声这件事很蹊跷,什么叫做江月华为玉壶宫遮了天大的丑? 江月华没有心情回答这个问题,只瞥了裴斐一眼,翻了身不再看她。 “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一定帮你出头,我不能让你冤死。” 裴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莫大的隐情,师父是知道的,南宫琰应该也知道,可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江月华始终不说话,她只好问道,“那乔毓呢?乔毓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她看见江月华的肩膀耸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任何回复。裴斐开始怀疑起来,乔毓和江月华素来要好,两人像个连体婴儿似的,江月华怎么可能杀她? “你跟我走。”裴斐不知哪里来的钥匙,一下子打开了铁笼的门。 江月华这回愣住了,她不明白裴斐为什么要这么做,在玉壶宫弟子眼里,她不就是个弑师杀友的恶人么? “你真的……不想再见到应孟词了吗?”裴斐抬出了应孟词,用来激活江月华那颗死去的心,“你要是死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还有那个张煌铭,你带着他的剑,难道不是想找到他吗?” 应孟词……他是否还在人世?张煌铭……谁知道他会躲在哪里终此一生? 江月华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死在这里和穷极一生都找不到有什么区别?” 裴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忽然莫名的心痛,“月华,你以前跟我说,这世上断不会有什么绝境,你难道忘了吗?” 江月华没有忘,也永不相信有什么绝境。只是,她并不觉得这是绝境,她只是觉得自己已不想再走下去了。 一个人不想走出绝境,就永远也无法离开。 “裴师姐,她不愿意走,你要带她走吗?”南宫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囚室,她似乎站在背后站了很久。 裴斐愣了一会,转过身问南宫琰,“秦师伯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说的丑闻又指什么?” 但这个问题南宫琰不想回答,“秦师伯被江月华所杀,这是师长们亲眼所见,你在怀疑什么?” “原因!”裴斐觉得南宫琰一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月华为什么要杀他?” 南宫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江月华,言语间冷漠到极点,“人是她杀的,你为什么不去问她?” 裴斐看着南宫琰,忽然发现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这副模样,是当上掌门之位的那一天,还是更早? “那你为什么不让月华见师父,为什么?”裴斐问南宫琰只有南宫琰自己才能回答的问题。 南宫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一个恶徒,有什么脸面见师父?” 裴斐忘不掉师父那绝望的表情,他竟然是带着绝望离开这个世界的,他朝思暮想的徒儿就在楼下,却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裴斐无法再想下去,捂着脸离开了囚室。 南宫琰站在那里看了江月华好一会,她没有再锁上铁笼,放心大胆地转身离开,江月华已不想再活下去,有没有这牢笼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延脩入土这日,下起了大雪。据说这叫做天公戴孝,是对逝者莫大的尊崇。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最前面的已到达墓园,最后面的还在玉壶宫牌坊。 江月华没有资格戴孝,五花大绑地跟在棺材后面,她身上满是血迹,都是师父咽气那晚伤口裂开所致。她一瘸一拐地走着,那只被剑刺穿的脚又开始流血,血染红了鞋子,从鞋子里溢出来,雪地上便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一直铺到了延脩的坟前。 不知谁推了她一把,她便跪倒在雪地上。 玉壶宫绝大部分人都是认得江月华的,他们看着她,没有人说一句话,一如乔毓死的那天,他们也是这样看着她。其余门派来参加葬礼的人低声地交谈着,于是那天的一切又一次上演了。“为了掌门之位,连挚友也杀么?”所有人看着江月华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一个怪物。 分卷阅读54 南宫琰慢慢走到了江月华身边,她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朗声说道,“恶徒江月华,十二年前弑我师长,杀我同门,我南宫琰身为玉壶宫掌门,今日当着江湖前辈、同门兄妹之面,清理门户,取她项上人头以慰先师在天之灵。”她说着抽出了龙游剑,一剑朝江月华砍了下去。 只听得叮地一声,龙游剑被什么弹飞,南宫琰的剑没能砍下去。裴斐忽然说道,“掌门,诛杀恶徒之前,我还是想要听她说一个理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斐敢如此做,实在是仁至义尽。 南宫琰冷冷瞥了她一眼,复问江月华,“你为什么杀乔毓,又为什么要杀秦师伯?尽管说出来公诸天下。” 江月华恍若未闻,垂着头一心赴死。裴斐急在心里,她不惜在这个关头阻拦南宫琰,就是想给江月华一个机会,可江月华为什么无动于衷? 裴斐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将手按在她的肩上,“裴师姐,我知道你们同门一场,你多有不舍,可江月华这等歹毒之徒实在不可饶恕,你休要再可怜她。”按着裴斐的是卞辰,他手上似有千钧之力,压得裴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宫琰不再理会裴斐,再次举起了龙游剑。江月华没有抬头,安安静静跪在那里,望着地上的雪。 南宫琰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江月华穿着绘藏蓝色花朵的白色衣裙,跪在案前看她画的那副昆仑神女图。江月华的神情很是专注,就像是现在这样,她说,“我永远都画不出你这样的画,真好看。” 龙游剑一寸寸接近江月华如玉的脖颈,南宫琰的手在发抖,她的心也揪了起来。忽然,她想起了惜华阁后面的那一剑,那一剑让她披头散发,让她失去武器也失去了自尊,她和江月华一直都打成平手,从未输过,更没有输的那么惨。 南宫琰的手不再抖了,她攥紧了剑柄,坚定地砍了下去。 ☆、误会 乒得一声,有把剑挡在了江月华身前。与此同时,刮起了一阵狂风,满地的雪花被搅起来,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南宫琰心知有变,提剑便往江月华身上刺去,又是乒得一声,这一剑被接住了,可对方并不想与她纠缠,一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月华只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风驰电掣一般往远处飘去,这怀抱如此的疏离又如此的温暖。“张煌铭?”她下意识念出了这个名字,可她又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她望着一张陌生的面孔,心底说不出的疑惑,此人的剑法身法绝非凡俗,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友好地笑了笑,抱着江月华慢慢落在一间寺院的山墙下。“衡阳雁去无留意。你认得张煌铭,就不认得我么?” 江月华挣开他的手,靠在山墙上,眼前这人衣着华美,拿着一把镶满宝石的长剑,说不出的贵气逼人,英姿勃勃。“雁大少?”江月华已猜出他的身份,可雁大少为什么要救她? “你要高兴,叫我一声雁大哥,再不济就叫我雁无意。”雁大少从怀里掏出一瓶治伤药,塞给江月华,又回答了她的疑问,“你是张煌铭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怎能看着朋友殒命?” 原来是看在张煌铭的情面上,江月华垂下眼帘,叹了口气。紧接着雁大少就问出江月华害怕听到的那句话,“张煌铭人呢?他怎么突然失踪了?” 若是旁人,江月华自然不会直说,可雁大少似是为了张煌铭专程而来,又十分关切,江月华不得不以实相告。“他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雁大少愣了良久,忽问道,“你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望着江月华,觉得不可思议,“江湖上说你们相交甚厚,怎么连你也不知道?” 江月华险些哭了出来,她真的与张煌铭相交甚厚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去了哪里?就算秋水断了,就算他从此不再踏入江湖,朋友之间连相聚的可能都不能有吗? 似乎察觉到江月华很难过,雁大少不再追问,他拍了拍她的肩,劝道,“江湖事都是说不清的,若是死在说不清里,这辈子岂非白活?”既然张煌铭相信她,那么江月华一定不是世人所说弑师杀友的恶徒,今日她寻死念头已生,只怕不是好事,“江湖说起来也不大,你们一定会再相逢的。” 还会再相逢吗?江月华在心中问自己,但她知道那很渺茫。她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如果注定会失去,那为什么要让他们相遇?难道这便叫做造化弄人? 看着雪花落在江月华头发上睫毛上,雁大少指着山门道,“就在这庙里且避风雪吧。”他扶着江月华走进庙里,借一间禅房栖身,布施银钱央僧人煮饭烧水。 江月华慢慢脱下鞋子,却发现脚上的血水已结冰,袜子粘在肉上,若强行脱下势必会撕掉一层皮。她去摸自己的匕首,却忽然一愣,匕首在破卞家剑阵的时候就丢掉了。雁大少看在眼里,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匕首,坐在她身边,“我来吧。” 他说着已伸手捏住江月华的脚,江月华一愣,想挣 分卷阅读55 脱,雁大少却喝道,“别动!”他已划开江月华的袜子,小心翼翼地不敢伤到她的肌肤。 除去袜子之后,便露出那道伤口,雁大少不忍多看,也不知江月华该有多疼,他往门外望了望,也不见僧人打热水来。 “你等等,我去打热水。”他说着走出禅房,四下张望,却没有人影。“有人吗?我们要的热水呢?” 他大声问着,然后往旁边的屋子寻去,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追过去时,只见刚刚那几个和尚倒在地上,身上各有一个血窟窿,已死了好一会。是谁杀了他们?他来不及想,转身便去寻江月华,有人来到这间庙里了,会不会是冲着江月华来的? 江月华还坐在床上,但她身边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雪白的貂裘,像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她的眼睛很大,嘴唇却很小,所以她看起来有点像小孩子,可她的身材绝不像小孩,该瘦的地方不胖,该胖的地方也绝不瘦。她右手握着一把白色长剑,左手握着一把匕首,长剑架在江月华的脖子上,匕首搁在江月华的脚踝上。她的大眼睛盯着雁大少,眨也不眨,“你说,我该砍掉她的脖子还是砍掉她的脚?” 雁大少认得这个女子,但他实在希望自己并不认得她。如果他没猜错,这一寺庙的僧人只怕都已被这女子杀了干净。“雪雪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像雪花一样的女子有着像雪花一样的名字:雪雪白。雪雪白看着雁大少,眼睛里似一团火在燃烧,“我该问问你想做什么?”她气鼓鼓地望了江月华一眼,忽然大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摸她的脚?” 不等雁大少解释,她又问道,“你还说你是去参加葬礼,我看你分明就是为了救这个狐狸精!”她说话太激动,江月华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道血痕已蔓延开来。 雁大少似乎对雪雪白束手无策,他望着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然后说道,“她是张煌铭的女人,我雁无意不会对不起兄弟,你不要乱讲话!” “我不是。”江月华听到那句话,忽然红了脸,连忙反驳,“我和张煌铭仅是好友,我其实已与他人定下终身,你们都不要误会。” 雪雪白看着他们,稍稍迟疑了一下,忽然腾起杀气,“你们两个居然串通一气来骗我吗?以为我就那么蠢?” 雁大少很清楚雪雪白真的会冲动杀掉江月华,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但现在他并不能显示出对江月华太过在乎,那会刺激到雪雪白,“张煌铭剑法如何你是知道的,你若杀了他的人,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雪雪白盯着雁大少,想从他的表情里寻找什么,可雁大少居然转身走了。 雪雪白这下急了,她大喊道,“那我杀她啦?我砍她的脚啦!”雁大少头也没回,已经走到院子里去了。 雪雪白瞪着江月华,撅起小小的嘴来。江月华发现她身上那股杀气消失了,这说明她没有了杀心。 雪雪白瞪了好一会,才收了匕首和剑,她忽然问江月华,“张煌铭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 江月华愣了一会,这其中的曲折,她自己都说不清,又怎么回答雪雪白? 见她神情尴尬,雪雪白一脸恍然,“哦,你和别人定了终生,所以辜负了张煌铭?” 江月华垂下头去,她甚至觉得雪雪白已说出了她心底不敢说的东西,可雪雪白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雪雪白慢慢放松下来,从江月华的神情神态中她已经知道,这个人和雁大少根本不存在那种关系,只要不是勾搭雁大少的女人,雪雪白就不再那么讨厌了。 她扔下江月华,跑到院子里去找雁大少。 “你是为了张煌铭才救她的吧?”她笑得很甜很开心,围着雁大少转圈,像个淘气的孩子,“那你为什么不叫上我?我要知道一定给你帮忙呀!” 雁大少皱起眉头,他对这个女子委实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那你现在还要不要帮我忙?”这是雪雪白求之不得的事情,她当即就答应了。雁大少的忙就是,去为江月华治伤,“你们都是女人,也方便一些。” 雪雪白很爽快就答应了,这总比让雁大少去给江月华治伤强百倍。看她如此欢喜,雁大少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掉寺里的僧人?” “杀了就杀了呀,”雪雪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我不开心,他们就都得死。” 雁大少深深望了雪雪白一眼,再没有说话,原来生命在一些人的眼里是如此的低贱。像雪雪白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有这样的观念?雪雪白并不自知,蹦蹦跳跳去给江月华治伤去了。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如此可爱的女子,还能联想到杀人魔头四个字吗? 夜已深,外面传来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雪雪白正在包裹江月华身上的伤口,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重的伤,她的情绪也不由得沉重起来,江月华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她的剑法又到了什么程度呢? “你为什么不把玉壶宫的人都杀了了事?”雪雪白问。她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江月华既已弑师杀友, 分卷阅读56 那为何一不做二不休?若是有人敢这样欺负自己,她一定要杀人家满门。 江月华不是很理解她的逻辑,她感受着药在伤口上的细微变化,瞥了雪雪白一眼,淡淡回答道:“没有那个必要。” 雪雪白冷哼一声,“难不成,你就等着他们来杀你咯?”她想了想,又说道,“已经冠上恶名,杀与不杀有什么区别?非要和那些俗人一样,在乎别人的眼光和看法?” 江月华没有回应,屋里一时沉默下来,外面起了风,像是谁在呜咽。 ☆、断头酒 安顿好江月华之后,雪雪白忽然道,“今晚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江月华迟疑了一下,她一向不惯与人睡,可雪雪白却压根没等她同意,就钻进了被窝之中。 她望着天花板,小心翼翼问江月华,“你说,雁无意喜欢我吗?”她逢人就问这个问题,并希冀着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种事情外人怎么知道?”江月华和她保持着距离,对这样私密的话题有些无所适从。 “他当然是喜欢我的呀,今天他还要我帮忙照顾你呢,他对朋友一向都是很好的,我以后跟了他,就要帮他分担这些事了。”雪雪白条理清楚,语气是万分肯定。 见江月华似乎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她又问道,“张煌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都说他很厉害,雁无意也常常提起他,可惜我没见过。” 江月华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张煌铭的模样,但她一时无法形容出来,他是个她从未见过也不会再遇见的人。 雪雪白似乎是怕冷场,她不再追问张煌铭,岔开话题问道,“那,与你定终身的人呢?他是谁?” 江月华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他已经失踪了十二年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回答是出乎雪雪白的意料的,她翻身坐起,看着江月华,“那你怎么办?要一直找下去吗?张煌铭呢?” 这些问题江月华一件都没有想清楚,她摇摇头,已不愿意再想。 雪雪白慢慢躺下去,“见不到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很难过。”她也曾花费很多时间去寻找雁大少,各种各样的猜疑不时涌上心头,让她发慌,烦躁。 “但是一定会找到的。”她很坚定地说道,还鼓励江月华,“你千万不要放弃,这世上很多事情,只要你放弃,才是真的输了。” 她侧着身,把脸朝向江月华,“你知道吗?雁无意他订过婚。”见江月华投来好奇的目光,雪雪白忽然来了兴致,“我当时都快疯了,所有的办法用遍也无济于事,那时候我甚至想到去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仿佛要把自己心底所有的委屈一起发泄出来,“可我不能就这样失去他!我提着剑,去把那个女人杀掉了,我倒看她死了还怎么嫁人?” 江月华愣住了,她盯着眼前这可爱的女子,一股说不出的森然之意从背后弥漫开来。雪雪白并未察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畅快地翻了个身,仰面望着天花板,“我要是放弃,我就永远也得不到他了。那样的话,我死了也不甘心!” 她又叽叽咕咕说了很多废话,然后竟安然睡去。江月华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遵循自己的意愿活着,究竟是一件快事,还是一件坏事? 雪是第二天黄昏时候才停的,积雪有半腿深,玉壶宫的人也是这时候围住了这间寺庙。 寺庙没有传来钟声,这一切都在说明这里十分可疑。他们一群人相互簇拥着,走了进去。 寺庙里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独自坐在天井中,他剑鞘上的宝石在夕照下折射出各种好看的光线。 江湖上只有一个人喜欢用宝石装饰剑鞘,这个人就是衡阳雁大少。 “你们是来找江月华的?”雁大少抬起头,缓缓扫视过每一个人。 对方没有人回答,他们已察觉到雁大少身上没有一丝善意,有人甚至已拔出剑来。 “想找江月华,就先问过我的剑!”他说着拔剑出鞘,剑身的颜色浑浊不堪,可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气势逼人。 这把剑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浊酒。雁大少很少拔出这把剑,饮下浊酒的人,都已下了黄泉。所以这把剑又叫做断头酒。 断头酒就在眼前,没有人想饮。 雁大少也不急,他望着远处逐渐下落的太阳,悠悠问道,“你们数十人,竟没有一个人敢与我动手吗?” 玉壶宫弟子面面相觑,然后他们选择了剑阵,这是最保守也是赢面最大的选择。 “列阵!” 他们仍然穿着送葬那日的缟素,像是一朵梨花被风吹落,可吹落的花瓣已从三面将雁大少围了起来,他们站得十分散乱,根本看不出章法来,这是剑狂孟庆海所创的青萍风动。剑阵并无定数,讲究的是配合,阵眼也随时变化,就好像狂风扬落花一般,花瓣随风而动,毫无规律可言。 雁大少并没有去寻找 分卷阅读57 所谓的规律和变化,无论面对的是多少人,他都有办法破解!那个办法就是快! 地上的积雪一下子腾起来,眼前像是发生了一场雪崩,白色的雪沫遮住了视线,整个人就像被埋在雪里一样。玉壶宫的弟子什么都没有看清楚,甚至没能和雁大少交手,就失去了目标,雁大少居然已经从剑阵中离开。 等到那些雪再次落到地上,他们才发现雁大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屋顶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 “还要再来一次吗?”雁大少似乎乐在其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应该试试那剑阵的威力。 他这番表现让玉壶宫的弟子认为,江月华的确就藏在这间庙里!除了回去报信的人外,其他人再次列阵。 这次他们凝神屏气,似乎比之前更为专注了,就算雁大少再搞出一场雪崩,他们也不能让他逃出剑阵去! 雁大少这次没有逃,于是仿佛落在一口深井之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风从哪里来,哪里就有剑锋,可当他要还击或抵挡时,那些剑锋就消失了,风又从另一个方向刮来。几次三番,搞得他奔来走去筋疲力尽。难道这青萍风动是疲劳战术,一定要耗尽他所有力气才罢休? 雁大少不敢再耗下去,他瞅准一个瘦弱的少年,不管不顾地朝他杀了过去。那少年剑术本就不精,见雁大少冲他而来,一时有些慌神,于是行动竟脱离了剑阵,与雁大少交上了手。可玉壶宫人手一把的无名铁剑又如何与名剑浊酒相提并论,只是轻轻一击,那少年的铁剑就断了,他拿着断剑愣在原地。雁大少很清楚,只要杀了这少年,这剑阵便有了短暂的缺口,凭他的速度,可以轻而易举地冲出剑阵。 可他并不是很愿意杀这少年,他没道理去杀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 雁大少只迟疑了几秒,后背忽然起风,他只得回身迎击,如此一来又回到那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去,而那断剑的少年,很快就被剑阵所抛弃。他独自茫然地站在局外,看着自己的同门向雁大少发起一波一波地攻击,忽然间,他觉得很失落,很羞愧,这种被抛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可是,只有弱者才会被抛弃,他就是那个弱者,是今日在场所有人中最弱的那一个! 他横起断剑,往自己脖颈上抹去,如果余生得到只有嘲笑,他宁愿去死! 但他没有死,有人按住了他的断剑。少年睁开眼,就看见一双有些黯淡的眼睛,左眼的眼仁旁有一点棕黑色的斑。 “掌门……”他弱弱地唤道。 南宫琰望着他,她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她用指尖拈住那断剑,慢慢将它卷在一起,然后淡淡对他说道,“死了就永远是输家,将永生永世背着败名,只有不死,你才有机会翻身。” 十二年前,南宫琰就败在江月华的剑下,她握着断剑跪在地上的时候,比这少年还要绝望。 她没有去看这少年,而是望着剑阵中的雁大少,以雁大少的剑法,想离开这剑阵实在很容易,可他偏偏不肯伤人性命,于是被困在其中,疲于应对。 南宫琰冷哼一声,叫人去搜江月华。可庙里除了那些和尚的尸体,什么人也没有。南宫琰愣了一会,然后提剑而起冲进剑阵,一剑朝雁大少劈去。 剑阵中的弟子看见掌门,纷纷束手。 “你在这拖着我们?好叫江月华逃走?”她说着已刺出五剑,只听得浊酒与龙游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 雁大少封住南宫琰的剑势,笑问道,“那又怎样?” 南宫琰杀气一现,左手蓦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如蛇行,刺向雁大少的心口。 十二年前南宫琰曾入赌剑山庄,取得名剑绕指柔,但她担任玉壶宫掌门之后,始终拿着象征掌门地位的龙游,谁能料到那把绕指柔她竟然还带在身上,而且,她居然会左手剑,还不输右手! “你想杀我?”雁大少的剑向来较快,可面对南宫琰的两把剑,一时有些吃力,他更不明白的是南宫琰居然真的动了杀心,他们何来的仇怨?只是因为江月华? 南宫琰并没有回答他,她挥动着两把剑,招招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在雁大少看来,这两把剑分明是两个配合极为默契的剑客,心意相通,要将他置于死地。 雁大少被逼之下,只得喝道,“南宫琰,我本无心杀你,都是你自找的!” ☆、一江愁绪向东流 他说毕,剑啸如狂,不知是因为速度太快还是怎地,在场之人眼前一花,只觉得浊酒竟一分为二,如鸿雁展翅,搅动九霄。雁影忽成一字,忽成人字,通通化作剑气冲南宫琰而去。 南宫琰舞动双剑,硬生生去接那剑气,初时还能破解,但那剑气来得太快,她的速度渐渐地有些跟不上了。 南宫琰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必败,一个后空翻避开雁大少的剑气,在落地的同时,出剑如虹,只看到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如流星划过,将地上的积雪劈开两道,然后逼向了雁大少。 分卷阅读58 雁大少横剑身前,截断那两道剑气,顿觉得虎口发麻,麻意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胸口,他险些忍不住要弃剑。 南宫琰也并不好受,雁大少的剑气速度太快,她以内力抵御的时候总是慢上那么几秒,这使得她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似被剑划伤一样。 雁大少的嘴角有血溢出,他左膝屈了屈才稳住身形。南宫琰吐出一口血水,微微有些晕眩。 就在两人再次动手的时候,有人拦在中间。 这人雁大少是认得的,梦雪坪卞家的卞辰。他是南宫琰的未婚夫,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卞辰对雁大少笑了笑,缓缓说道:“雁兄给小弟一个面子,莫要伤了大家和气。” 雁大少擦去嘴角血迹,望了南宫琰一眼,“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只怕不肯。” 卞辰对南宫琰笑了笑,对雁大少说道,“那怎么会?”可南宫琰似乎不满意卞辰的说法,她冷笑道,“江月华是何等样人大家心里都清楚,雁大少为什么要帮她?又将她藏在何处?” 雁大少收剑入鞘,对卞辰说道,“我怎么知道?要不你杀了我吧?” 卞辰当然不会做这种事,衡阳雁家富可敌国,雁大少为人又古道热肠,卞辰不能为了一个江月华而与远近闻名的雁大少交恶。 他笑了笑,走近雁大少以示亲近之意,“雁兄这是什么玩笑话?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伤了我们兄弟和气。再说了,江月华又怎么逃得出这江湖去呢?”他这后半句话是给南宫琰说的,南宫琰心下恍然,江湖就这么大,江月华能逃到哪里去呢? 江月华在船上,一艘很华丽的船上。这艘船是一艘花船,寒冬之际,花船没有生意,所以船上空荡荡的,只剩下老板和一个模样并不好的女子。也许正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所以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留在这艘无人光临的花船上。 雪雪白用雁大少给的钱包了这艘船,然后叫老板把船开到扬州去,雁大少约好了在扬州相见。她曾听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里离扬州那么远,等船到了扬州,就是烟花三月了吧? 老板只有这么一艘船,他也曾听说扬州盛产瘦马,却从来没有去过,想来那里将会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他爽快地答应了。 江月华很庆幸这老板一口答应,因为雪雪白斩钉截铁地说过,如果那老板不答应,她就杀了他,自己开船去。 江水上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水汽带着说不出的寒意,这艘漂亮的花船顺流而下,像是一副图画,又像是一个梦。 夜已深,花船停靠在岸边,连同江水一起睡去。这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箫声,箫声干净纯澈,宛如天籁。江月华不禁走出船舱,寻声而去。 是夜有月,月光下的江面显得寒意逼人,而那吹箫的人,竟是花船的老板。似乎察觉到有人,他放下了箫,“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江月华摇摇头,望着江心的明月,“是我打扰到你了。” 老板淡淡看了她一眼,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向江心:“你心事太重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你的伤好不了的。” 江月华的手不由得按住自己的伤口,她不知道这老板是如何看出来的,也许他也是隐藏在这江湖上的一名高手,就像张煌铭一样。大约是想到了张煌铭,她不由得仔细端详起这老板的长相来,自那夜别后,她总怀疑她遇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张煌铭,或者是张煌铭乔装改扮的。可她又很清楚地知道,他们都不是。 “好与不好,也没什么区别。”江月华哈出一口白气,看那团白色逐渐消散。寻不到活着的意义,她就像这江水似的,漫无目的地流淌,即便是走错了路,流入漫漶之地逐渐干涸,也没什么不好。 老板望着她,他忽然觉得她像一把剑,只是这把剑太过锋利,已深深地伤害到她自己。“我经营花船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风尘女子。”他站起身,慢慢走到江月华身边,“除却自甘堕落的,大多是走投无路,身世可怜。比如红豆。”他说的是船上唯一留下来的那个女子,“父母早亡,兄弟也陆续离世,孩子夭折,男人为她抓鱼补身子淹死了……她背着一身债来到我这花船上,日复一日这样过着,你说为什么?” 江月华愣住了,她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叫红豆的女子,或是哼着小调煮水做饭,或是欢欢喜喜地在江里捕鱼,却没想到这个风尘女子有着这么悲惨的过去。“可她,她似乎过得很开心……”这是江月华怎么都不明白的。张煌铭说过,若死是终局,人难道不用活了吗?可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板已准备回船舱去,他没有回答江月华的问题,在从她身边经过时告诉她,如果想知道为什么,最好自己去问一问。 在酝酿千百次之后,江月华终于走到红豆面前,红豆正在烧水,水快要开了,沸腾的声音很是悦耳。 “红豆姑娘,你……你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开心呢?”江月华望着她,她在等待水开的时候都挂着笑意。 红豆未语先笑,她呆呆地看着江月华,“开心有什么不好?” 分卷阅读59 开心当然好,谁不希望开心,可很多时候却无法开心。 红豆看着江月华略嫌冷漠的面孔,似乎明白她实际上想问什么。“人家都说我是天煞孤星,会害死身边所有人,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可我接待过的客人没有死呀,我一直跟着老板,老板也好好的……其实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只是凑巧我没有发生意外,活了下来,这是上天眷顾我,保佑着我,所以我要好好活,开开心心地活。” 江月华望着她,忽然很羡慕。“我其实也是天煞孤星,我的朋友一个个都出了事,离我而去……” 水已开了,红豆用开水泡了一壶茶,给江月华倒了一杯,“你千万不能这样想,你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厉害,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的,他们的生死也并不和你有关。” “可是……”江月华忽然想到了惜华阁后面的那一幕,乔毓的血染红了草地,她的身体冰冷的像一块铁。 “没有可是。”红豆拍了拍江月华的手,把杯子塞到江月华的手里,“很多事情你以为和你有关系,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她望向外面的天空,问道,“你看这天气如此阴霾,是不是要下雪了?难道是因为我们正巧来到这江上,所以才会下雪吗?” 江月华不能回答。 “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我会希望活下去的人过得开心。我想死去的人也一样。”红豆说完,就端着茶走了。 如果乔毓活着……江月华一愣,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乔毓还活着,想必活得也不如意吧,程逸亭已娶了萧梨,又怎么会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乔毓呢? 落雪纷纷,果然已到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候。但水面上并不单单只有一艘花船,欢声笑语从远处一艘画舫传来,在凄清的雪中显得格外喧嚣。画舫上忽然有人说道,“咦,这样的天气,居然还能遇着花船?” 画舫里不知谁说了什么,爆发出轰然大笑,然后画舫就靠了过来,拦住了这艘花船。有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站在船头问道,“谁家的花船?这么有趣出来赏雪?” 老板走到船头,告诉那公子,这艘花船已被人包了。 偏巧这时候雪雪白从船舱走了出来,那公子看见雪雪白,眼睛也直了,貂裘也未能遮掩住她的身段,她实在像是天上的雪花所化的仙子。 “这位美人,有没有兴趣跟我喝一杯酒?”他一双贼眼不怀好意地盯着雪雪白,误将她当做了花船上的风尘女子。 雪雪白嘻嘻笑了,“好呀!”她说着就跳到画舫上去了。 近在咫尺,那公子才发现雪雪白的貂裘下有一把剑,从她身上的气质来看,她委实不像风尘女子。 雪雪白昂着下巴问道,“酒呢?” 那公子笑了笑,叫人倒了杯酒来,雪雪白却不喝,连酒带杯一下子砸在那公子脸上。 她唰地一声拔剑而出,她的剑身是白色的,这把白剑就像是用雪捏成的,但比雪还冷。她这一剑下去,那公子身上一定会多一个窟窿。 但那公子身上并没有多一个窟窿,因为这把白剑被人按住了。按住她剑的是江月华,江月华并不希望雪雪白再惹出什么事端来,眼前的这位公子只不过误把她当做风尘女子,还罪不至死。 “你干什么?”雪雪白很生气,她不明白江月华为何阻止她。 江月华看似轻轻一推,但雪雪白的剑已被她按下去无法再提起。雪雪白感受到她的力道,心中一惊,这霸气的力道哪里是一个女人能够发出的。 “一场误会,何必呢?”江月华好言相劝,希望雪雪白回花船上去。 雪雪白冷哼一声,她知道自己不敌江月华,回身将那画舫的灯笼削掉,然后纵身一跃回到花船上去了。 江月华向那公子拱拱手,道了声抱歉就要走。可一转头,她忽然愣在那动弹不得,因为她看见船舱里一个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 那公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出了一身冷汗,他盯着江月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江月华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船在晃动还是她没有站稳,她居然走到画舫的船舱里去了。 船舱里和外面俨然两个世界,暖炉使得里面温暖如春,瓜果的香气和桃花酒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莫名的好闻。船舱里有四五个人围桌而坐,他们都瞪大眼睛望着江月华,这个陌生的女人走进来做什么? 江月华的目光落在一个男人身上,这男人是屋里唯一一个裹着天马皮大氅的人,他还坐在离暖炉最近的地方,似乎是怕冷,他手里握着一个尚未剥开的橙子,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丝无处掩藏的疲倦。他的眉如剑一般,末端往上扬起,他的眼睛像暗夜里会发光的星星,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往两端翘起,他没有蓄须,但嘴唇周围有着淡淡的青色痕迹,像是今早把胡须新刮干净。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谁都看得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江月华就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这个男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 分卷阅读60 望向这个男人,这男人发现江月华在看自己,望了望自己身上,“怎么?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江月华慢慢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眸,“你……你……”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男子疑惑地望着她,“你认得我?” 他说完,就发现江月华眼底如坠入深渊般的绝望,那绝望让他莫名心痛。 江月华端详着他的脸,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可这眉,这眼,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应子?你……应孟词……你不认得我了?” 应孟词?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应孟词吗? “应孟词?”男人念着这三个字,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我长得很像一位叫做应孟词的人吗?” 江月华愣住了,难道这个人只是和应孟词长得十分相似?她忽然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扯开他的衣领,露出他的右肩,他的肩上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这块胎记赫然显露在她的眼皮之下。江月华摩挲着这块胎记,眼泪簌簌滑落。 男人想推开她的手,可他刚刚碰到她的手,就发现她一直在颤抖,这颤抖传递着压抑在她心底的情绪,她似乎已经崩溃。他实在应该想办法先安慰她…… 男人望着她的脸,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要是仔细一想,他就觉得有些头疼,那疼法就好像蚂蚁排着长队在他脑子里左突右冲。 他按住自己的头,想将那些蚂蚁赶走。他身边娇小的女子发现他的异常,连忙把江月华推开,“你疯了!” 江月华被她轻轻一推,就栽倒了,她伏在那里,好半天都动弹不得。十二年,已过去了十二年,她甚至以为应孟词已经死了,可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雪雪白见江月华一去不回,再次跳到这艘画舫上来,当她看见江月华倒在地上的时候,她顿时拔剑而出,“你们做什么!欺负人吗?” 不等别人回复,她已刺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那人慌忙躲避,于是整艘画舫就摇摇晃晃,像是要翻了。 江月华擦去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按住了雪雪白,“我没事。”她的目光还落在那男人的身上,男人似乎陷入某种未知的痛苦之中,那娇小的女子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喂着什么药。 雪雪白顺着她的目光盯着那男人,忽然问道,“他不会就是那个和你定终身的人吧?” 此话一出,船舱里一时静默,然后所有人都看着那男人。 娇小的女人将那男人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喝道,“你们在胡说什么!他是我夫君,我们青梅竹马长大,他若和人定终身,那个人一定是我!” 江月华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他和你一起长大?是你的夫君?”她捂着心口,只觉得心房好像裂成了碎片,就算是内伤也绝不会如此的难受。 “不对,你撒谎!我们在玉壶宫长大,我从小就见过那个胎记,他生病的时候那块胎记就会变成紫红色,他是应孟词,他就是应孟词!”她说着已经将那男人从那女子的手中抢了过来。 那女子似乎不会武功,她看着夫君被人抢走,急得哭了起来,“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是我的夫君,他叫凌云,不是什么应孟词!” 江月华不再理会,抱着那男人回到了花船上。雪雪白横剑而立,没有人敢阻拦江月华,眼睁睁让江月华把人带走了。雪雪白急于弄清真相,也不再理会这些人,扭身回去了。 江月华将那男人安置在床上,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忽然问雪雪白,“我会不会认错了人?” 这男人并不认得她,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长相相似的人,巧合也有一样的胎记。 雪雪白摇摇头,如果连江月华都不能确定,还有谁能够确定。 男人幽幽地转醒,发现自己在花船上,一时也有些诧异。“你……”他揉着自己的头,有些奇怪,“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江月华看着他,心痛欲绝,“你是不是应孟词?”她永远都无法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荒谬可笑的话。 “你是真的认错人了,我叫凌云,看来我和那个应孟词长得很像。” 他望着江月华,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阵一阵地难受。 江月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你肩头那个胎记呢?你生病的时候,就会变成紫红色!”她在脑海里不断搜索着和应孟词有关的一切,“你的手上有八道伤,虎口那里是被蜡油烧伤的。那年我们躲在一目阁偷看相思诀,蜡油滴在你手上,你愣是忍着不说话,才被烧成那个样子。”她说着握住他的手,他虎口处果然有一道烧伤的疤痕。“贺元英找我的麻烦,你替我出头,右脚拇指的肉被削掉见了骨头,后来新长出来了,到现在那里的颜色也和别处不一样!” 她攥着他的手,不断地说了下去,桩桩件件都说在男人的心上,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人比他还了解自己,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喜欢的和嫌恶的,如果他不是应孟词,那么这女人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分卷阅读61 ? 江月华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她想起了和应孟词所经历过的一切,想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日子,想起那些永远也回不去的从前,这些回忆拉扯着她,把她拉向地狱,让她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男人不好意思地推开江月华的手,很愧疚地说道,“你的确是在形容我,可是,我真的不叫应孟词,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从未听闻,我也不认得你。” 这句话如一把利剑,刺入了江月华的胸口。江月华瘫坐在地上,大片大片殷红从她的肩上胸前晕开,她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男人读不懂她的绝望,却仍然被她的绝望所震撼,他忍不住攥着她的手,连声问道:“你……没事吧?” 雪雪白一剑横在男人脖子上,她的手抖了抖,又把剑收了回去,“你若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我一定杀了你!滚!”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连忙将江月华抱到床上,手忙脚乱地处理伤口。 男人站在船舱外,说不出的失落和迷惘,他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这女人口中所说的应孟词吗? “凌云!你快过来!” 画舫一直尾随着花船,那娇小的女子一直在船头眺望着,看见他走出船舱,不住向他招手。 花船的老板和红豆都在看他,男人犹豫了一下,回到画舫上去了。画舫如得了大赦一般,飞速地往远处划去。凌云站在船头,望着泊在江上的花船,老板与红豆站在漫天风雪中,变得渺小而模糊。他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江月华的眼泪,还有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为什么身上会有那么多的血?她会不会死? 这些事情困扰着他,让他陷入深渊。 “凌云,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认错人了吗?”娇小的女人挽住他的胳膊,轻轻依偎着他。 “凌云,我们尽快完婚好不好?”她深情地望着他,有些迫不及待。 “青弦。”凌云推开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到这件事,“我说过,我身体不好,这辈子都不会耽误别人。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青弦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害怕,她自己都无法确定那害怕是从何而来的,“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我也甘愿!” 凌云皱起眉头,他懦懦问道,“我……我是不是叫应孟词?” ☆、前尘旧梦 这句话一问出口,青弦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但她却强自镇定,干笑了几声,反问道,“你今天听了那疯女人胡言乱语几句,怎么就说起胡话来,她认错了人,你还能忘了自己不成?” 凌云摇摇头,他的确是忘掉了自己,“我常年吃药,大夫说过,药方里有几味药会影响记忆,所以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青弦,我觉得,应孟词,应该就是我丢失的记忆。” 青弦莫名其妙的笑了,“你在说什么?你叫凌云,是我的表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怎么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她斩钉截铁,说得振振有词。 凌云伸出手,指着虎口的疤问道,“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呢?” 青弦一愣,她盯着那块疤,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你小时候不小心被炭火烫伤的!” “在哪里烫伤的?我怎么烫伤的?”凌云不断追问下去。 青弦很是不满他的语气,她气急败坏地喝道,“小时候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清楚?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好吗?”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好,慌忙抱住了他,“凌云,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会骗你,你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肯相信我吗?” 凌云推开她,他的心委实已乱到极点。江月华的话已深深刻入他的心中,尤其是她那绝望的眼神,她若不爱应孟词至深,怎么会那样的绝望,那绝望让他感到莫名的难过。 他们悠闲自在地来泛舟,却满怀心事地回去。凌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脑海中却不断想起花船上那个女人。天这么晚,这么冷,她怎么样了? 然后他起身拿了很多的药,穿上大氅,一直寻到水边去。顺着水流一直往前,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他终于看见了那艘花船。船里亮着微弱的灯,在大雪中像是一点微弱的萤火。犹豫着,他登上了船,舱门紧紧关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个女人说道,“她的伤迟迟好不了,就是因为她不想好,我隐隐约约觉得,她有寻死的念头。” 另一个女人说道,“我实在不明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谁对我不好,我就杀了他,谁敢欺负我,我就欺负谁!为什么要寻死呢?” 凌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有人却说道,“你来做什么?” 他回过头去,发现是花船的老板。老板望着凌云,忖度着他来是什么意思。 “她伤得很重,我是来送药的。”凌云很诚恳,他已不打算进去,把药交给了老板。 老板收下药,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论你是不是应孟词,那姑娘的情义都是真的。” 分卷阅读62 凌云当然知道那是真的,那份感情那么炽热,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完全感觉得到,“可我,我若不是呢?” 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是应孟词,那样他就可以安慰那个绝望到不想再活下去的女人,可若自己不是,他又怎么可以去顶替别人的位置。 凌云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快要亮了。他走进屋子,就看到了青弦,青弦双眼红肿,似乎是哭了一整夜,她看见他,缓缓站起来,“你去哪里了?” “我……”凌云无法回答,“我出去走了走。”他说谎了。 青弦望着他,心底只觉得撕裂一样的痛苦,“你去见她了?” 谎言被拆穿时有一瞬间的尴尬,凌云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喝着,“那是我的事情。” 青弦听着如此冷淡的回答,心底的恐慌不断扩散,“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凌云皱起眉头,他知道青弦对他的感情,但他实在无福消受,“我怎样对你?我要怎样对你?你很清楚我随时都可能会死,所以我从不曾对任何人动心,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好不好?” 青弦望着他的眼睛,她冷冷说道,“可你对她动心了。” 凌云斥道,“我没有!”他实在不明白青弦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今日才见了一面,他怎么可能就动心? “那你不要再去见她!”青弦大声说道,“你也不要再把自己当做什么应孟词!” 凌云想反驳,可突然间,那种熟悉的痛感又来了,不知道是头疼还是五脏六腑在疼,他疯狂地撕扯着自己,几乎要把自己撕开。 青弦慌忙拿出药来喂给他,她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来人啊,去找庸医来!” 庸医并不庸,他的医术十分高明,但他偏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庸医,不相信他医术的人就不配找他看病。 庸医来得很快,他从怀里拿出银针来,扎了几个穴位,凌云很快就安静下来,但是他的眉头还紧锁着,似乎痛苦并没有结束。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一次发作的时间隔得很短,昨日午后发作一次,现在天刚亮,怎么又发作了?” 青弦看着庸医,急切地掉下眼泪。 庸医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说道,“他全凭老子的药撑着,还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青弦看着凌云良久,忽然又问道,“他会恢复记忆吗?” 庸医摇摇头,“除非他不再喝老子的药。” 青弦的心渐渐放下了,她不想他恢复记忆,她只要他以凌云的身份活下去。 “应孟词,应孟词!”有人在喊这三个字。 “我……我叫凌云。”凌云犹豫着说道。可没有人回应他,不管他叫什么似乎都没有人在意。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一个开阔的演武场来,演武场四周没有半点树荫,风吹来,空荡荡的,凄凉极了。挨着演武场有座小楼,有个女孩子坐在小楼前栏杆上,抱着手炉仿佛在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她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好像第一眼看见她,他的眼睛就移不开了。他感觉她很孤独,很落寞,但他心里却觉得她不应该是孤独的,至少,如果她愿意,他就不会让她孤独下去。 “应孟词,你看什么呢?看月华吗?”有个顽皮的红衣少女挡在他面前,挡住了那女孩子。红衣女笑得很开心,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但忽然间,那笑容凝固在脸上,一切的声音都变得混沌不堪,她的脸也模糊起来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长剑,一下子刺入他的颅腔,钻心的痛传来,他仿佛坠入无间地狱! “凌云!”耳边有个软糯的声音呼唤着他,让他慢慢转醒,窗外的积雪反光,耀得他眼睛生疼,原来刚刚是一场梦,在意识到是梦的时候,他忽然记不起梦到了什么,唯剩下刚刚那种惊悸的感觉。 青弦擦去他脸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没有事。 凌云坐起来,望着窗外,雪似乎是停了,那么那艘花船呢?花船是否已经开走?他忽然感觉到一丝惆怅,那个绝望的女人会去哪里?她会不会有事? “凌云,我们今日去春山看雪景好不好?”青弦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愿意他再去想那些事情。 凌云没有答应,他再也没有心情去玩乐了,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一个根本不记得自己过去的人,这样苟活算什么? 青弦拉着他,似乎想将他从那些谜团中拉出来,“我忽然想起,今日柳公子在松鹤楼设宴,我们总得赏脸吧?” 凌云为她蹩脚的借口而厌倦,他推开她,郑重地说道:“青弦,我要去找那个女人,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应孟词?” 青弦愣住了,如骨鲠在喉,她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沉默良久,她终于爆发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说过了我们青梅竹马,你自幼患了怪病,因服药忘了过去的事情,你是在怀疑我吗?” 凌云伸出手,问道,“那我手上的老茧是怎么 分卷阅读63 来的?”没人说得清那是如何留下的,直到那日花船上的女人握住了他的手,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手上有一模一样的老茧。 见青弦不说话,凌云告诉她,“我若不去问个清楚,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心安的。” 青弦看着他,眼中生出了些许恨意,“然后呢?然后就要抛下我对么?”她忽然从桌子上抄起一把剪刀,架在自己的喉咙上,“你要是敢去,我就死给你看!” 凌云万万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陌生地从未见过,“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有权利知道真相吗?” 青弦猛地就将剪刀往喉咙里戳去,凌云连忙将剪刀从她手上夺下,两人的手上不知道是谁的血,一片猩红。 凌云将剪刀扔出窗外,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不明白青弦为什么要这样。青弦看着他,冷冷说道,“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敢离开,我就去死。” 她居然用自杀的办法来挟制凌云,让他无法去找那个女人,不管这个办法如何卑劣,她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凌云果真没有去找那个女人。尽管凌云只把躯壳留在这里,心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可她觉得仅有躯壳也是值得欣慰的。 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可以阻止凌云去找那女人,却无法阻止那女人来找他。 ☆、最是人间留不住 那是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江月华从天而降,落在凌云的房门外。 青弦恰巧就在门外站着,她煲了汤想送给凌云,可凌云却没有开门。其实这半个月来,凌云对她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她知道凌云在心底怨着她。可那又怎样,她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哪也不去。 江月华还未说话,青弦就将汤碗朝她砸了过去,“你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不欢迎你!” 汤碗并没能伤到江月华,落在地上碎了,就像青弦滚烫的真心,溅了一地。 “我是来告辞的。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江月华说得坦然,这半个月她想了很多,也渐渐想通了,一个人若能忘记过去,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青弦犹豫了一下,这是她迫不及待的事情,她希望这个女人再也不要出现,因为她极有可能将凌云抢走。“好,你的道别我会转达给他的,希望你信守承诺,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们!”青弦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让他们见,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江月华没有理她,因为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凌云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上次还要苍白,人也瘦了一圈,他遥遥望着江月华,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青弦拦在他身前,不准他走出房门一步。 凌云伸手推开了她,毅然走了出来,走到了江月华面前。 江月华看着他的脸,鼻子莫名一酸,但她很好地将情绪掩饰住了,她没有哭出来。“我是来告辞的,今日就走。” 凌云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有很多话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管你是不是应孟词,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也好过十二年都没有消息。”她眼里起了一层雾,于是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乔毓曾告诉她,这样眼泪不会流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侧目看着青弦,“你的夫人对你很好,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祝你们,白头偕老。”她说完这句话,慌忙垂下头去,泪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大,她转过身大步离去,再也不敢看他们一眼。 一切都回不去了,开满杏花的铁棋亭,放过风筝的演武场,被石子填满的老井,还有蟠龙院那棵极高的大槐树,爬到树梢就可以看见整个玉壶宫……回忆如洪水泛滥,从江月华的心头呼啸而过,那个永远陪在她身侧的少年,风一样消散在时间废墟的尽头。 “等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这只手微微地颤抖,不敢用劲又害怕抓不住。 “我因服药丢失了记忆,我从未娶妻,也无法娶妻,因为我随时都会死。死之前,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应孟词?” 江月华愣住了,她转过身,望着他,什么叫做随时都会死?她打量着他,慌忙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凌云摇摇头,“一种怪病。我也不清楚。”他凝视着江月华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我真的是应孟词,我希望能够陪着你,虽然我已什么都不记得,可我不想看你绝望。” 青弦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她挡在两人中间,指着江月华的鼻子骂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是来告辞的吗?现在说也说完了,你快走!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江月华记起自己的确是来告辞的,但现在她却无法离开,他说他没有娶亲让她喜出望外,可他随时会死又让她陷入深渊,这时候,她怎么能抛下他? 凌云想告诉江月华,她要走,他也要跟着她一起走,可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有一个白影从天而降,这人正是雪雪白,她一路跟来,此刻已实在受不了青弦,竟然想一剑杀了她。“江月华,我跟你说过,永远不能放弃,你等了他十二年,怎么能轻易把他让给别人!” 分卷阅读64 剑光寒气四溢,将要没入青弦的胸口,江月华不妨她来得这么快,情急之下伸手攥住了雪雪白的剑身。雪雪白的剑顿住了,她看着江月华的血从剑上滑落,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松手!我替你杀了这女人有什么不好?你疯了?” 青弦被剑气骇得脸色惨白,四肢发软,凌云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江月华将那个动作收在眼底,手却没有松开雪雪白的剑,她知道一旦松开,雪雪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青弦,“他想过什么日子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和我都没有资格插手。” 雪雪白不能理解江月华,她看着江月华的手血流如注,只能弃剑,“我不杀她,可以了吧!” 那把白色的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和雪雪白一样似乎在赌气。 凌云看着江月华的手,替她感觉到疼,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她合起手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管你是不是应孟词,现如今,你已全然忘记你是应孟词,那你就应该用一个新身份活下去,就算你知道过去,又能怎样?”江月华慢慢恢复平静,那个和她经历那么多的少年已经忘了一切,现在眼前这个叫做凌云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江月华清楚的知道,她要的是应孟词,不是凌云。 “我想找的人,不是你。”说出这句话之后,江月华释然了,她莞然一笑,有颗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本来有一万句委屈,一万句心酸想说,可是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她还能说什么,他知道乔毓吗?知道玉壶宫吗?知道花前月下埋在坛子里的那个秘密吗?就算她可以把过去经历的每件事都告诉他,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她是困在过去的人,而他,已和过去无关了。 江月华望着那熟悉地近乎陌生的轮廓,像是望着永远无法抵达的未来,“珍重。” 凌云惊愕地看着她,她并没有给自己答案和真相,却无情地告诉他事实。失去记忆的应孟词已不再是应孟词,那么他纠结自己到底是谁,还有什么意义? 江月华和雪雪白先后离去,院子空荡荡的,有风刮来,难以言说的凄清和寂寞。 青弦缓缓从身后抱住了凌云,“她要找的人不是你,你也不是应孟词,不要再想了。” 凌云推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事实了吗?我并不是你的表哥,也不叫什么凌云,我只是一个患了怪病吃药而失忆的人,对么?” 青弦无法再否认,“凌云这个身份不好吗?这十多年,你过得不快乐吗?” “快乐?”凌云咀嚼着这个词,觉得似乎很遥远,“我只觉得每天都很混沌,除了那种无处可逃的痛苦,便是等死一般的得过且过。”他看着这个小小的院落,没来由厌倦起来,“谢谢你的收留,我要走了。” 青弦愣住了,走?他要去哪里?去找刚刚那个女人?“你还是想去找她?”青弦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感,这次的感觉比以往每次都要汹涌,“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如果没有庸医的药你怎么活下去?” 她发疯一样阻止他,甚至拿死来威胁他。可她发现这些已经没有作用了,凌云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这生活了十二年的院落。 青弦跟在他身后,挽留他,阻止他,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一开始以为那个女人会把凌云从自己身边抢走,可抢走凌云的并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不可捉摸的命运。也许从捡回这个男人的那天起,她就注定留不住他。又或者,她想,那个飞雪满天的午后,她实在不应该强拉着他去游湖赏雪。如果没有让他和故人相遇,他会不会永远地留下来呢? 风很大。凌云顺着江边慢慢往前走,他希望能够遇到那艘花船,天已渐渐黑了,江上船只来来往往,他什么都看不清。身后似乎有人一直跟着他,起初以为是青弦,但回过身才发现是庸医。 “你为什么跟着我?”凌云想不通。 庸医晃晃悠悠走到他跟前,反问道,“老子跟了你十二年,你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一问吗?” 凌云忽然愣住,自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吃庸医的药,难道庸医也认得他,知道他的过去,“你还知道什么?” 庸医笑了笑,来到江边一个小小的馆子坐下,要了酒要了菜,闷头吃了起来。凌云就坐在他对面,等待他的回答。 庸医示意他也一起吃,直到他动了筷子,庸医这才坐直了身体,缓缓说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子不知道,老子见到你的时候,你已身中剧毒。这毒实在厉害,我解不了,唯有用药控制住,但这个药……你也知道,这药损坏了你的记忆。” 凌云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听青弦说这是一种病,却从未想过这是一种毒。庸医痛快地喝着劣酒,咂摸着嘴告诉他,“老子跟着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看看老子这药能支撑你活多久!” 庸医对此毒钻研了十二年,仍然未能找到头绪,他便和这毒杠上了,凌云的身体简直成了他的试验田,若不知道结果,他这辈子都不会好受。 分卷阅读65 “你听说过应孟词这个人吗?”凌云向他打听。庸医摇了摇头,凌云继续问道,“那江月华呢?”这三个字他只听到一次,但他已记在心上了。 庸医犹豫了一下,这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那年……就是我遇到你的时候,满世界都在说这个江月华。好像是杀了师长,还是什么人,本来要当玉壶宫掌门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自从庸医十二年前遇到这种奇特的毒药,就一心扑在上面,不再关注江湖之事。凌云再问,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玉壶宫?难道自己也是玉壶宫的人吗?凌云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他决定去玉壶宫走一趟,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什么会中毒,江月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里,有着他迫切想找回来的东西。 ☆、重逢会有期 花船还在水上航行,但江月华已不想去扬州了。“我们就此告别吧。” 这漫长的旅途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毫无意义地蔓延下去,她忽然有些厌倦了。 雪雪白自从听了红豆的话之后,总觉江月华想寻死,“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雁无意追问起来,生我气怎么办?” 江月华很友好地对她笑了笑,“谢谢你,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我还没做。”她望着江面,长长舒了口气,“我把张煌铭的剑丢在玉壶宫了,我说过要给他买一个剑鞘的。我要回玉壶宫去。” 雪雪白惊呆了,“你,你不怕……”她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江月华的身手深不可测,如她这样的高手还有什么可怕的? 花船老板问道;“然后呢?”他并不觉得江月华已从绝望中走出来,她此番前去取剑,就好像是去完成最后的心愿,人如果把最后的心愿完成,会做出什么事? 江月华没有回答,其他人也无法再追问下去。 到更深夜静的时候,红豆独自来寻江月华,她竟然给江月华做了一双鞋:“外面买的都是样子货,你的脚受过伤,一定要保护好它。” 江月华捧着那双鞋,心中忽然说不出的温暖,她不知道红豆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萍水相逢的人也可以如此的亲切吗? “想不通的时候,就低头看看我的这双鞋,只要脚上还有鞋,什么地方去不了呢?”红豆慢慢地说着,希望这些话能说到江月华的心里去。她从雪雪白那里听到了江月华零星的事情,知道她的伤都在心底。身上的伤容易好,心底的伤却难医。 江月华不再想自己,默默看着红豆,“你呢,还要留在这艘船上吗?天下这么大,什么地方不能去呢?”她并不认为风尘女子是红豆的命运,花船也绝不会是红豆的归宿。“是因为不能离开吗?如果是因为钱,我可以帮你。”江月华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可红豆摇了摇头,“我欠老板的不单单是钱,是还不尽的人情。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老板救了我,给我饭吃,这恩情不是钱能还清楚的。我现在还年轻,可以为花船招揽生意,等我年老色驰,就做厨娘做杂役,老板走到哪里,我就会跟到哪里。” 江月华发现红豆在提到老板的时候,眼睛里有星辰闪烁,也许红豆自己都不会明白她对老板的那种感情,也许就是拚着这份感情,她才能如此努力地活下去。 那么自己呢?江月华忽然难过起来。应孟词虽然还活着,却如同死了一样,她还能依靠谁活下去?张煌铭吗? 次日天明,江月华弃舟登岸,站在江边看着花船渐渐远去,然后没了踪影。不知道雁大少是否会在扬州等待雪雪白,但江月华总觉得雪雪白很有可能扑个空,雁大少绝不会爱上这个做事只凭好恶的女人,扬州可能只是他支开她的幌子。这样想来,雪雪白似乎比红豆还要可怜。 江月华忽然间想起了盛芦笛,他当初被杜瑾迷惑,险些送命,也许人在感情之中就会如此痴吧,不知道盛芦笛现在怎么样,作为盛家后人,他还在喜欢乐器不喜欢剑吗? 江月华独自行了数日后,偶遇了一个熟人。阿心。 在她看来是偶遇,但阿心其实一直都在找她。“小江姐!”他欢呼着跑到她身边,高兴地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江月华不知道还会遇见这少年,心情不觉好起来,“真是好巧,那么我请你吃饭。” 江月华身上的钱都是雪雪白赠的,她一向又是个需求不多的人,钱还剩的多,所以她这一次找了一间很不错的酒楼。 阿心还是有些拘谨,他低着头跟着江月华走进那间酒楼,又畏畏缩缩地跟着江月华坐下。江月华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为阿心倒了杯茶,“你要去哪里?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吗?” 阿心踌躇了一会,低声说道,“还没有,小江姐,我……我其实一直都在找你。” 江月华愣住了,这少年为什么要找她,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心偷偷看了江月华一眼,低着头说道,“小江姐,我,我想拜你为师,让……让你教我剑法。” 江月华哑然失笑,这少年居然想要拜她为师?这话听来不知 分卷阅读66 道为什么那么好笑,“倘若你遇见张煌铭就好了,他倒是很爱收徒弟。” 阿心不知道谁是张煌铭,他红着脸抬起头,恳求道,“小江姐,你,你能不能收下我?” 少年的目光那么清澈,那么认真,江月华被他打动了,可她不能收他为徒,“阿心,不是我不愿意收你当徒弟,我,我是个很……很失败的人,我的师父曾经告诉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自己没有明白什么是道,业又无所成,心中的疑惑更是解不了,我做不了你的师父。” 阿心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不觉得当师父需要那么多东西,“小江姐,你的武功很高,你完全可以教我的!”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你,你是不是嫌弃我?” 江月华发现这少年过于敏感,索性把话说了个清楚:“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的名声有多坏吗?知道我是上了悬赏榜的人吗?恶人的徒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知道吗?” 她的语气很冷淡,很残酷,阿心被吓住了,可他似乎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小江姐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是恶人,就算你是,我也要跟着你!” 这话声音很低,少年说得时候甚至有些颤颤巍巍,可这话却又那么温暖,让江月华感动的想哭,但她没有哭,她垂下眼帘轻声骂道,“傻子。”这不知江湖险恶的少年什么也不懂,可她懂,只要打上江月华徒弟的烙印,这少年就会背上和她一样的骂名。恶人的徒弟,怎么会是一个好人? 阿心还想说什么,旁边桌上忽恼了一个人,“这位小兄弟,你要学武艺何处去不得!”这青年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用一根古朴的玉簪束住,棱角分明的脸稍显冷漠,或许是因为听到阿心的话而有了些许怒气,所以眉毛像剑一样扬起,更加冰冷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地盯着江月华。 江月华一愣,这张脸似曾相识,竟然和盛芦笛有几分相似。 “你是洛阳盛家的人?”江月华忍不住问道。 青年一愣,不由得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可身上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江月华究竟是如何看破的? 江月华并不想挑起事端,她告诉这人自己见过盛芦笛,“你与盛芦笛很像,你们……是兄弟?” 青年忽然站起身,走到江月华桌前,“你见过他?什么时候?” 得知是六月中旬,青年眼底的激动慢慢黯淡下去,他告诉江月华,“我是小笛的哥哥,我叫盛芦笙,小笛已经失踪一整年了,我是出来找他的。” 江月华皱起眉头,在洋州分别的时候盛芦笛说他出来太久想回家去,难道他没有回去吗?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洞,还有杜瑾,盛芦笛没有回去,会不会就和杜瑾有关系? 盛芦笙想跟江月华打听盛芦笛的消息,只得向她赔礼道歉,“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江月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说的对,这世上多的是学艺之处,我自然不能耽误阿心的前程。” 这话让盛芦笙一顿,就凭这句话,她就不会坏到哪里去,一个人若是能认识到自己坏,那总还是有救的。“怎么称呼?”盛芦笙小心翼翼地问,这个登上悬赏榜的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恶人? “江月华。” 这三个字落入耳中的时候,盛芦笙又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此人会是江月华,弑师杀友的玉壶宫恶徒,居然生的如此端庄秀丽。 江月华知道盛芦笙牵挂弟弟,便将蜀道上所遇之事娓娓道来。 “小江姐,那个张煌铭到底是什么人?”阿心小心翼翼地问,江月华似乎和他关系非凡,总是提起这个人来。见江月华眉间一顿,阿心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一定对小江姐很重要吧?” 江月华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张煌铭的身影,还有蜀道上那些令人难以忘记的回忆,“我们离开山洞平安到达洋州,春风楼一别,盛芦笛说要回家,我与张煌铭送沈氏遗孤到青檐下,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阿心听得入了神,诡异的巨型蝴蝶,可怕的山洞,离奇的尸体,这些简直像天方夜谭,可偏偏都是江月华亲身经历的,这不叫传奇,还有什么叫传奇,如果他不能拜这样的人为师,那还要拜在什么人的门下? 盛芦笙也大为震惊,那些骇人听闻的东西还罢了,江月华为一诺送沈氏遗孤入蜀这件事最让他惊讶,江湖上都说她是为了抢相思诀真本,如今看来并不可信。她真的是弑师杀友的恶徒吗?盛芦笙觉得这说法也未必可信了。 ☆、天下谁人配红衣 江月华把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推测道,“如果盛芦笛没有遇到其他事,那么就是横笛山庄的杜瑾又横生枝节。” 盛芦笙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他必须马上去一趟横笛山庄,也许那里还能找得到盛芦笛的消息。 “请你跟我同行吧!我没见过那杜瑾。”盛芦笙期望江月华能够和他一起上路。江月华迟疑了,玉壶宫在西,横笛山庄在东,他们不顺路。 “我要去一趟玉 分卷阅读67 壶宫,恕不能奉陪了。”江月华拒绝了他的请求,但这个理由再次让盛芦笛合不拢嘴,她居然要去玉壶宫,难道她不怕被群起而攻之吗? 两人正说话,酒楼里忽然涌进来一群人,竟然要将这满堂的客人全都轰出去。若是在过去,江月华定要将这群人教训一顿,但如今她已不再有那样的锋芒,况且阿心手无缚鸡之力,若打起来只怕要吃亏。她拉着阿心,对盛芦笙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盛芦笙似有不平之色,但他心中有事,也不想惹麻烦,便尾随江月华往出走去。但人不想惹麻烦的时候,麻烦偏偏要找上门来,门口有人将盛芦笙拦住了,确切的说是一把剑。这把剑稍微有些短,剑身上有繁复的花纹,乍一看有些华而不实的感觉。剑的主人是一个和盛芦笙年龄相仿的青年,他穿着大红的长袍,头发只在脑后随便一束,于风中恣意飘扬。青年眼里有着不可一世的锐气和轻狂,这模样让江月华想到一个人,一个她永远都不敢提起的人。她的眼底总是这样的轻狂,江月华有时候都不知道她的轻狂从何而来。如果她没有死在惜华阁后面,现在还会穿着红衣这么轻狂吗? 那青年对盛芦笙说道,“哟,盛大少爷,什么风儿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盛芦笙似乎是认识他,他只是瞥了这人一眼,就想绕开。可这青年不依不饶,用剑封住了盛芦笙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盛芦笙有些生气了,他生起气来和盛芦笛有些相似,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红衣青年笑了笑,“不做什么,就是想请盛大少爷看看我的剑。” 盛芦笙道,“我已看了,可以走了吗?” 红衣青年笑道,“这种看法怎么成?你难道不该拿出你的剑咱们比划比划么?”他忽然又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我忘了,盛大少爷根本没有取得名剑!”他说完,跟着他的随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盛芦笙感到莫名的愤怒。 他再也无法忍受,忽然出手,去截红衣青年的手腕。红衣青年反应并不慢,轻松躲开盛芦笙的攻击,顺道挥剑划烂了盛芦笙的袖子。 盛芦笙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再次冲了过去,只是他无兵器傍身,被那红衣青年的剑辖制着,由攻转守,唯有躲闪防御,十分被动。红衣青年见状暗喜,先一剑刺他咽喉,趁他躲闪,一剑挑开他发簪,盛芦笙乌黑的长发一下散乱开来,碎掉的玉簪从脸颊划过,划出一道血痕。红衣青年还嫌不够,挥动名剑要挑开盛芦笙衣裳,让他丢人现眼。 但他卑鄙的想法没能达成,因为江月华一脚就踢在他手腕上,先是觉得麻,整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随后才感觉到火烧一样的疼。他的剑也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扎进地下不住晃动。 “捡起来!”江月华淡淡说道。 红衣青年缓了一会,捡起他的剑,瞪着江月华问盛芦笙,“你的姘头?盛家后人居然沦落到依靠自己姘头的地步了?” 盛芦笙眼中似要冒火,他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就算自己会被那把剑所伤,他也要不惜代价将对方按倒在地! 江月华本想出手,但她看着盛芦笙的模样,竟站住了,那是盛家的名誉,是盛芦笙的尊严,他只能依靠自己拾回来! 红衣青年的剑已刺伤了盛芦笙的手臂和肩膀,但盛芦笙的手也已掐在了他的脖子上。盛芦笙按住他的脖子,将他掼在地上,指着他喝道,“你的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 红衣青年眼神一暗,他居然挥剑往盛芦笙的小腹刺去。他挥剑的速度很快,但江月华比他还快,她推开了盛芦笙,整个人居然就站在了他的剑上,那把剑被她轻而易举地踩到地上,他无论如何也腾挪不动。 江月华看了他一眼,抬起了脚,“起来打。” 红衣青年提剑站起,一剑就朝江月华心口刺去,但江月华只是轻轻地将身子移开了一点,就将他的剑锋避开了。然后她就好像是抬手去拈天上飞来的飞絮一样,将他的剑拈住。 红衣青年怎么都抽不出他的剑,情急之下,运气于掌,一掌击向江月华。江月华冷哼一声,伸手接了他一掌,红衣青年只觉得一掌打在了石头上,自己被那石头弹飞,一下子摔在几米开外,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的剑还拈在江月华手里,纹丝不动。 江月华手臂轻轻一动,就好像抛小石子似的,那把剑去如流星,贴着红衣青年的耳朵插入地下。她走过去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伤得不重,才松了口气,在絺城外遇见沈长恨母子的时候,她出手太重直接打死了人,此番只用三成功力,想来应该无事。 红衣青年看着她,心里有些发憷。江月华并没有想将他怎样,她对他说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穿红色的衣裳。” 在说到红色两个字的时候,她目光里忽然腾起一股杀气,但一闪而逝,红衣青年没有敢回答。只是从此,他的确再没有穿过红衣。 江月华从行囊里取出一根发带递给盛芦笙,叫他先束住头发。盛芦笙收拾了自己的狼狈,在江月华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良久他才说道,“那人是吴家的新秀,三年前在 分卷阅读68 赌剑山庄我们发生了些不愉快。”江月华恍然,吴家与盛家是世交,也是江湖上著名的世家,世家子弟如此飞扬跋扈也是寻常,只是盛芦笙三年前在赌剑山庄怎么没有拿到名剑呢? 江月华好奇,却没有问,刚刚盛芦笙动手之际她已看到他的身手了,也许是心中有诸多的顾忌,不知为何他总有些放不开手脚,招式过于被动,最后被激怒时又太过莽撞,缺乏应付的经验。 盛芦笙知道江月华已看出来,他并没有想瞒她的意思,“其实三年前在赌剑山庄,铸剑师的剑招很寻常,我明明可以做的很好,可是还是失败了,我……感觉自己很没用。” 江月华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不要这样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但路还是要往前走的。” 盛芦笙深深吸了一口,“那天我败在铸剑师手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拿到名剑,但我还是去剑林看了看,无论成败,这九年的努力都应该付诸于此。”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提这件事,还是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虽然我失败了,但我没有退缩。”作为一名剑客,作为盛家的后人,他可以输,可以败,但是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只要不放弃,他就不算一败涂地! 江月华随意在路边的栏杆上坐下来,跟盛芦笙说起了自己,“那年我弑师之后,就再没有了去赌剑山庄的资格,也失去了得到名剑的机会,我曾面对过一个铸剑师,可我害怕了,压根不敢跟他动手,现在想来很后悔。” 盛芦笙看着江月华,她的眼神很缥缈,像是在说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从她的言谈中感受到她对赌剑山庄的向往,“你现在完全有能力闯赌剑山庄的,为什么不试一试?” 江月华苦涩地笑了,她不知道那有什么样的意义,秋水剑断了,断掉了她心中很多东西:“我已经不想再要什么名剑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盛芦笙,慢慢说道,“你要努力啊,取一把最好的名剑,去我没有去过的更远的江湖。” 她说着也看向懵懂的阿心,“你也一样。” 盛芦笙看着阿心,告诉阿心可以来洛阳找他。阿心并不知道盛家在江湖上意味着什么,他拼命地摇头,表示只愿意跟着江月华,“等到小江姐教会我武功,我一定去找你。” 江月华不由得骂道,“傻子!” 三人在路口分手,盛芦笙要去横笛山庄,阿心要跟着江月华去玉壶宫。 江月华不知道这害羞敏感的少年竟然如此地固执,她并不能教给他什么,她自己的一身功夫皆是出自玉壶宫,阿心要是冒然学,后患无穷。可不管她怎么解释,这少年铁了心跟在她身后,非要拜她为师不可。 江月华在心中思量几个来回,不愿再将阿心耽误下去,她记得十几年前,苏师伯离开玉壶宫创下东篱,随师伯而去的有韦斌和韩落,和苏师伯一样,他们都精于暗器,也许可以把阿心托付给他们。念及此处江月华绕道十方镇,直奔东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盛世笙歌,小星星,祝你们前程似锦 ☆、唯有故人知 东篱本不是门派,而是地名。南山下开着大片大片菊花的地方,就是东篱了,苏师伯带着韦斌和韩落来到这里之后,东篱成为一个门派的名字。 江月华只来过一次,是来探望苏师伯的,那时候她已明白苏师伯离开玉壶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像骆北濠离开玉壶宫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热爱和向往的人生,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做一名剑客。 江月华很有暗器天赋,在絺城的时候她也想过,如果当初跟着苏师伯去东篱,她的人生又会怎么样呢? 腊月里菊花都开败了,所以南山下显得寂寞而空旷。江月华和阿心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地方不可能有人。 记忆中那排木屋还在,但破败不堪,只要来一场暴风雨就会垮塌。只有一两间还算完整,门上的毛毡黑乎乎的,这里烂了一个洞,那里耷拉着一团絮。看得出住在里面的人十分窘迫,但这和预想中十分接近。江月华叫阿心在门外等等,然后掀开毛毡,走进屋去。 屋里黑漆漆的,住在这里的人似乎用木板将窗户钉死了,里面没有一丝光线。江月华不喜欢这种地方,她在门口站住了。黑暗中有人问道,“谁?”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但很快就熟悉起来,在演武场练剑的时候,这家伙总是在她背后,发出诡异的嘲讽。 “韦斌,是我。”江月华说完之后,觉得有些心酸,韦斌十多年就生活在这个鬼地方吗? 屋里好半天没有动静,好像根本没有人似的。良久,一盏灯慢慢亮起,一个人影在灯光下慢慢清晰。江月华端详着他,她忽然想起两个字:老了。这两个字让她感到害怕,她怎么可以把这两个字用在韦斌身上?但韦斌是真的老了,他的脸他的眉宇,特别是他身上那股气质,那是已不再年轻的暮气。 韦斌看见江月华,想说很多事,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她笑了笑。却是江月华问道,“穆林 分卷阅读69 呢?她还好吗?”看见韦斌的脸色,江月华就知道自己实在不该问这个人,韦斌的青春都被这个女孩子占据,可这个女孩子未必肯陪着韦斌度过余生,如东篱这样的地方,有几个女人肯留下来呢? 韦斌苦笑道,“她受不了这里,就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说完,又问道,“应孟词呢?你们……”那年玉壶宫出事,江月华失踪,应孟词对她一往情深,总不会和旁人一样弃她而去。 可韦斌看着江月华的神情便知道,他也不该问这个人。两人忽然沉默起来,他们很想告诉对方,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真的知道。可这些话噎在心里,谁也说不出来。连互相安慰的勇气也没有,甚至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听到外面小声的咳嗽,江月华想起自己是为了阿心来的。“我有一个很好的小兄弟,他没有地方可去又希望出人头地,你知道我不成,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你。” 韦斌想了一想,知道江月华也是无奈之举,她如今登了悬赏榜,背负着恶名,怎么能耽误少年的大好前程,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只要他愿意。” 江月华心中一喜,连忙叫阿心进来,“阿心,这是我师兄,他的武功比我还高,给你当师父好不好?” 阿心看了看韦斌,又看着江月华,他忽然明白江月华带他来到这地方是想做什么了,原来她根本没有想收自己为徒,她一直都在想办法怎么把他塞给别人! 韦斌打量着阿心,觉得这少年有些瘦弱,又有些腼腆,不像是能闯荡江湖的材料。 “你哪来的小兄弟?”韦斌笑问江月华,他实在不明白江月华直到现在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江月华没有理韦斌,拍了拍阿心的胳膊,“你以后就在这里落脚,跟着我师兄好好学功夫,只要你想,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这话里饱含着她的祝福和希望,她看着这少年,依稀看着年少的自己,可那时候,从来不会有人这样对她,更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但江月华并没有想到,阿心并不接受她的祝福和希望。“小江姐,你要是觉得我是个包袱,是个累赘,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用这种办法来丢开我!”他退开几步,离小江很远很远,“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肯收我为徒,是我自己不够好,是我太蠢太笨,等到我有资格站在你面前的时候……那时候,你一定会愿意当我师父的!” 他说完从屋里跑了出去,跑进寒冷的风中,他的眼泪被风一吹,从脸颊滑落,他迅速将眼泪擦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只有弱者才会哭,他不要做弱者,他要变强,直到有一天能够让江月华正视他,不再将他推开。 江月华追出去,只看见那个在狂风中奔跑的少年,他跑得很快,很决绝,奔跑中的他,身上那种腼腆的,如同小姑娘一样的气质似乎变弱了,江月华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同行数日,原来她并不了解这个单纯的少年,其实江湖这么大,他一定能学会很多东西,等到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有资格做这少年的师父吗? 江月华在东篱逗留了一天,也没能等到韩落回来,韦斌说韩落一向如此,江月华也只得作罢。临别之际,韦斌对江月华说道,“不论如何,你都不要轻易言死。” 似被窥破心事,江月华低下头去,其实死亡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无关紧要。她生命中最要的人一一离去,她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乔毓不是你杀的。”韦斌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反问江月华,“你为什么要认罪?” 江月华望着晦暗不明的天空,乔毓是为她而死的,她承认与否有什么差别?“你觉得我说的话还有人信吗?” 乔毓相信,但乔毓死了。师父相信,可师父已驾鹤西去。应孟词相信,而应孟词现在不复存在了。 剩余的局外人,她要说给谁?何必说给谁? 韦斌很想告诉江月华他也会信的,但他没有说,只是挥手作别。阴霾的苍穹下,一切都是灰旧而死寂的,没有一点生机。江月华路过干枯的菊花残枝,忽然想起李羡鸳曾送她一包绿云的种子,那种子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来年的秋天,会开出像南山下这样大片的菊花吗? 除夕,这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对在客中的人来说是不友好的。他们住在冷清的客栈之中,听着别人家的欢声笑语,闻着丰盛的年夜饭的味道,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月华推开窗,望着天上璀璨绚丽的烟火,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感觉这烟火是那样的漂亮。 对面也有人开窗,似乎也是想欣赏烟火,但那个人……江月华愣住了,眼前像是一个梦,应孟词就在咫尺之处呆呆望着她。烟花已熄灭,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江月华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看错了。等到又一朵烟花腾空的时候,长夜有一瞬的亮如白昼,可对面窗户里并没有人,江月华叹了口气,也许只是一个幻觉。 有人敲门。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候, 分卷阅读70 会是谁?江月华打开门,一下子愣在原地。 来的是应孟词,但又不是。确切地说来的是凌云。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凌云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月华悄悄叹了口气,对他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 有漫天烟火在他背后绽开,他等那刺耳的声音停下之后,告诉她此番他是要去玉壶宫的。“我想知道我的过去,那对我很重要。” 江月华猜测着原因是否会与自己有关,问道:“你现在过得不好吗?过去的事,没有必要知道的。” “我中了毒,随时都可能死去,如果稀里糊涂的死,那就太可悲了。” “中毒?”江月华一惊,上一次他说自己得了怪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中毒? 凌云把庸医知道的情况告诉江月华,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真相。但江月华这里并没有真相,她离开玉壶宫那天,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应孟词。她抱着乔毓的尸身手足无措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被同门诬陷质疑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他,杀掉秦泉声决绝而去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见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突然就蒸发了,好像根本没存在过。 “也就是说,那天你中了毒,机缘巧合被人救走了。”江月华猜度着十二年前的真相,觉得不可思议。应孟词在玉壶宫并未与人结怨,谁会给他下毒?反倒是自己,行事张扬,好勇斗狠,树敌无数,给应孟词下毒只怕还是冲着她来的!玉壶宫没有人不知道她和应孟词的关系! 见江月华脸色变幻不定,凌云觉得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我为什么会中毒?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月华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却无法说。他怎么能明白那些纷繁复杂的关系,知道那些他完全不记得的人? “是我连累了你,下毒的人是用你来对付我的。”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像看着一片虚无,“他要我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他做到了。”弑师杀友的恶名,再加上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相继离世,可谓诛心。 “他是谁?” “他被我杀了。” ☆、不能说的真相 江月华看着烟花绽放又归于沉寂,忽然有点想哭,原来她以为只是害了乔毓,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连同应孟词也一起害了。 凌云没有办法再问下去,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江月华难过。如果那注定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往事,他已不记得,为什么还要她再想起?“我因吃药而失去记忆,这非我所愿,所以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的话让江月华一惊,她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害你中毒变成这样的人是我,我才应该奢求你的原谅……” 凌云笑了笑,他长舒了一口气,也许玉壶宫也不必要再去一趟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陪着你,这样的原谅方式可以吗?” 子时已至,新的一年开始了,漫天的烟火和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爆竹湮灭了一切,他们对面而立,遥遥相望,随着天上一朵烟花绽开,江月华紧紧抱住了这个曾经叫做应孟词的男人,她还能拥抱他多久?是否终有一日,他又会人间蒸发一般,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云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炽热的情感,他虽然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是那么孤独那么痛苦,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赶走那些孤独和痛苦,就算他时日无多,但能多一日,便多一日。 秋水断剑在裴斐的行囊中,她背着行囊,独自走在冷清的山路上,这条路通往鉄戈堡,师叔孟庆海自女儿孟非晴出嫁后,就待在那里再也不肯出来。师叔伯等同辈之人大多故去了,没有故去的也都散落江湖下落不知,裴斐心中有疑问,她觉得这个疑问或许孟庆海能够回答她。 山路逐渐荒芜,若非正月里草木颓败,否则她连路也寻不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鉄戈堡的门前。 上一次还是盛暑之时,大家一起来的,为了听孟庆海讲剑道。裴斐记得那敏行斋中坐满了人,来得迟的,索性坐到地上,到最后没了下脚之处,连空气都变成热浪,侵袭着少年们昏昏欲睡。 自从孟非晴出嫁,孟庆海性情大变,再也没有回玉壶宫,这鉄戈堡也逐渐没人来了。 裴斐一敲门,那门扇竟倒在地上,门后的院子长满了杂草,像是无人居住一般。裴斐心中一沉,慌忙走了进去。但万幸,内院还是干净的,廊下几株腊梅开得正好,花剪就搁在树旁,仿佛刚刚还有人修剪过。 “孟师叔。”裴斐唤道。 她叫了好几声,孟庆海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样子着实把裴斐吓了一跳,须发皆白,比他实际的年龄还要老上二十岁。他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却不认得裴斐。“你是玉壶宫来的?” 得到肯定的回复,孟庆海态度便冷淡起来,“你来做什么?我没什么可教的东西了,都教给你们了?还来干什么?” 裴斐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只 分卷阅读71 有长话短说,“师叔,我今日来,想知道一件丑闻,一件玉壶宫天大的丑闻。” 孟庆海一愣,他眼神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什么丑闻不丑闻,我不知道!” 裴斐看他要抽身回屋,连忙说道,“师叔,这件事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全都在冤枉江月华一个人?” 孟庆海愣住了,从裴斐的口气来看,也许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只是来求证的吗?孟庆海冷哼一声,“冤枉?她那件事也叫冤枉?秦泉声是她杀的,又不是栽赃陷害!” “那乔毓呢!”秦师伯是江月华所杀,可乔毓呢?江月华为什么要杀乔毓?为了得到掌门之位?在惜华阁后面江月华只一剑就打败南宫琰,她何必杀乔毓? 良久的沉默,孟庆海忽然说道,“如果一直被蒙在鼓里,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孟非晴,在她决定要嫁人之前的二十年里,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膝下的,是个儿子,是个日后可以为孟家开枝散叶的儿子!他的妻子骗了他,他的骨肉也骗了他,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居然是一个女儿身!真相如此残酷,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处? 裴斐不认同孟庆海的逻辑,她还是想追问下去,“难道稀里糊涂的死,就活的痛快吗?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吗?” 孟庆海如被雷霆击中,靠在墙上动弹不得。孟非晴难道能假装一辈子的男人吗?就算她能,但她能为孟家开枝散叶吗?早知道如此,又何必一开始就欺骗他呢?他认命接受自己没有儿子,也就不会有那么高的期望,自然也不会有那么痛的失望。 裴斐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也为他感到难过,“师叔,有些事情错了,就该停下来,而不是一直错下去,对么?” 孟庆海没有回答,他似乎陷入深渊之中无法自拔,久到裴斐已失去信心,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你也会和知情者们做出一样的选择。” 裴斐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知情者们居然毫无异议一齐去冤枉江月华? 孟庆海的思绪飘回数年之前,他叹了口气,将被尘埃遗忘的事实悉数告诉了裴斐。“她是你师妹,她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弑师杀友,众叛亲离……” 裴斐掩住嘴,让自己别发出声音来。 眼泪从脸颊滑落,裴斐发现自己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绝不能供出谁才是凶手……所以月华也不肯辩驳,就认下这天大的罪名?” 孟庆海笑了,笑得很无奈,“莫京臣何许人也?为天下剑客开赌剑山庄之门,从玉壶宫出去的弟子,十人中九人都有名剑。他这一生皆耗费在玉壶宫,临死前还要受人耻笑吗?” 裴斐擦去眼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刚孟庆海说你也会和知情者们做出一样的选择,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她懂这个道理,却觉得可怕,为了掌门的声誉,就要搭上江月华的一生吗?她明明有机会拿到名剑,甚至当上掌门之位,可是…… 孟庆海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道,“不论如何,江月华已然弑师,她轻易落入了人家的陷阱,还能怪谁?” “这……这不公平!”裴斐觉得乏力,她忽然想起在囚室里的江月华,想起江月华翻过身去,在听到乔毓名字时候的颤抖。还想起在师父坟前,她被推到雪地上的模样。还有……还有十二年前,惜华阁后面,所有人都指着她质疑她的模样,可那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上前帮她说一句话呢?为什么不按住她叫她把真相说个清楚呢?如果有人这样做,那么后面弑师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自己有眼无珠,那应孟词呢?应孟词为什么没有出现?江月华在那个时候应该很绝望吧? 裴斐离开鉄戈堡,想去寻找江月华,她要把秋水剑还给她,还要安慰她,照顾她,理解她。就像师父临终前说得那样,再也不会去怪罪她。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和去年并没有什么分别。裴斐伸出手承接那冷漠的六瓣冰花,看着它在手心慢慢融化。天寒地冻的,江月华会在什么地方?她身上的伤好了没有,还有她的脚……这十二年究竟是如何过去的?她自幼怕冷,这浩瀚的江湖真的好冷,她能扛得住么? ☆、一遇错终生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马车在她前面缓缓地停下了,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对她说道,“朋友,天寒地冻的,我送你一程吧。” 一阵风吹来,裴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然后爽快地上了车。不管这人是好意还是歹心,她都应付得来。 “你从西域来的?”他打量着裴斐,好奇地问。 裴斐点点头。 那人越发好奇,“那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裴斐愣住了,她都不知道江月华在什么地方,又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要去寻一个人,一个脚上受伤的女人,你见过吗?”她不能说出江月华的名字,也不能说出找她的理由,这偌大的江湖,谁知道是敌是友。 分卷阅读72 那人的眉毛一挑,他的确见过一个脚上受伤的女人,他还看见了那个可怖的伤口。“她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她?” 裴斐没有回答。 两人陷入沉默,车在沉默中抵达了一个小城,于是裴斐下车告辞。 她走了几步,那人忽然喝住了她,“你告诉我,那个女人的脚怎么受的伤?如果我碰见她,我就告诉她你在找她。” 裴斐停下脚步,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脚上有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但你一个大男人,又怎么看得见那是什么伤呢?” 那人笑了,他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随意碰女人的脚,那样实在容易引起误会。 “我的确见过一个脚上受伤的女人,一来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二来不知道你是敌是友,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要不要说。” 裴斐这才有心好好打量这人,他气度不凡,像是世家子弟的做派,但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既然你没想明白,那就不要说。”裴斐笑罢,转身离去。 果然这人又追了过来,“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知道?” 裴斐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孩子,“那你告诉我不就完了?” 这人愣了好一会,嘻嘻笑道,“我叫雁无意,你怎么称呼?” 裴斐一惊,原来他就是雁大少,那他确实知道江月华的下落,“在下玉壶宫裴斐。”裴斐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她很坦诚,“我找她是私事,与玉壶宫无关。” 雁大少对她的坦诚很是震惊,但这同样也在传递一个信息,裴斐的确不是江月华的敌人。 他正要告诉她,却忽然一愣,焉知眼前这人不是故意说出身份来骗取他的信任呢? 裴斐知道雁大少疑她,于是打开行囊,露出秋水断剑来,“我要把这剑还给她。” 秋水剑的青色光芒和从前一样,这一样的光芒让雁大少莫名鼻酸,张煌铭的剑居然就这样断了,当它断的时候,张煌铭该是多么痛苦与绝望。 “断剑也是剑,并不需要谁的怜悯。”裴斐收起行囊,认真说道。 雁大少一愣,抬起头看着这高鼻深目的女子,这句话令他很意外。剑客有尊严,剑也是有尊严的。世上剑客只知爱惜名剑,但从来爱惜的都只是名剑的光彩照人。秋水剑虽断,但它仍然不失为一把名剑。 雁大少深深看了裴斐一眼,把江月华的下落告诉了她,“如今想找她,只怕要下扬州了。” 江月华一定会去扬州吗?裴斐不确定,不过往南行,总会找到她的踪迹。 “如果你遇到她,告诉她我在找她。还有一句——师父说的话,我都知道了。”裴斐说毕遂与雁大少辞别。看她翩然而去,雁大少的心,忽然有些惆怅起来,他很想追上去与她一起去扬州,但他忍住了,他没有去扬州的理由,何况扬州还有一个雪雪白,若让雪雪白见到裴斐与他同行,只怕又要生事。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雁大少抱憾终生,他实在应该与裴斐一起走的。 那是一个冷清的午后,裴斐想讨杯热水,无意走进了路边的一间茅屋,但茅屋里的这个人,她却认识。 “师姐……”那人显然也认出她来,这样的相遇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们望着对方,久久地惊讶与欣喜。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那人问。 裴斐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这件压在心中的事说出来,“其实我是要去找月华的……” 除了意外,还是意外,那人问道,“你找她做什么?她……她弑师杀友,你怎么还记挂着她?” 裴斐听到那四个字,鼻子有些发酸,江月华在玉壶宫弟子的心目中,永远都要背着这个罪名了吗?“也许,我们冤枉了她,有些事情,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样简单。” 那人忽然打了一个寒战,他犹豫着问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斐暗暗吃惊,她坐直了身体,反问道,“你是不是也知道?”看他惊慌的避开目光,裴斐就断定他知道了,“所以你在那之后就离开了玉壶宫?” “师姐……”这个人并不想和裴斐再谈论这件事,他劝道,“过去的不应该让它过去吗?你不应该再去找她!” “所以我们就永远把月华冤枉下去?指责她,诅咒她?永生永世?”裴斐越想越替江月华不值,就算真相无法公诸于世,他们也不该再这样对待一个无辜之人。 那人看着裴斐,目光逐渐变得复杂,他走到裴斐身边,伸手去接她的行囊,“歇一会吧,喝口水再说。” 裴斐正要取下行囊,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有冰凉的东西忽然刺进了她的胸口,她低头望着胸前,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有鲜红的血液从匕首上涌出,惊讶比疼痛还要强烈,“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理由是什么? 那人低着头,不肯看裴斐一眼,他的声音也很低,“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我怎么可以让你去告诉江月华……” 裴斐更疑惑了,“告诉月华?告诉她什么 分卷阅读73 ?”事实的真相江月华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性子太烈,才会不顾一切地做出那样的事情。裴斐望着眼前这熟悉的陌生人,觉得一切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难道还有江月华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吗? 那人也愣住了,他望着裴斐疑惑的神情,忽然明白裴斐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你说的真相是指秦泉声?”他的心忽然沉下去,是了,那件事裴斐怎么可能知道? 裴斐只觉得浑身冰冷,她软软地倒了下去,“难道……你……”她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背囊,秋水剑就在背囊里,这是月华仅有的东西了,她还没来得及还给她,也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一直都错怪了她…… “月华……月华……”裴斐喃喃念着那个名字,一如师父临终前的模样,原来师父那一刻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无奈。 究竟是谁想害月华?当年的真相又是什么?孟庆海说了谎吗? 可惜这些问题,裴斐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那人看着裴斐的尸体,整个人都开始抽搐,就好像羊癫疯发作一样,但他没有羊癫疯,那是恐惧,是充满悔恨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想呕吐,可他什么也呕不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镇定下来,他找到火折子,一把火将这间茅屋烧了个干净,裴斐的尸身也一起被大火吞噬。他看着那大火熊熊燃烧,却觉得说不出的冷,然后他转身就跑,似乎怕裴斐的冤魂会追上来索命,他越跑越快,风一样消失在路的尽头。 夜深沉。初春的夜里一如既往地冷。一条荒凉的古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地行驶着,驾车的人有些疲倦了,马也有些疲倦,于是这马车越走越慢,忽然间,那匹马停了下来,它喷着粗气,焦躁的跺着蹄子。赶车的人被惊醒了,这人竟是庸医。庸医挥着鞭子驱马前行,但马儿像和他赌气似的,怎么也不肯走了。 车帘被一双手掀开,露出了江月华的脸,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怎么了,这马就是不肯走。难不成前面有什么危险?”庸医叹了口气,有些束手无策,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停在这里怎生是好。 江月华四下望了望,并不觉得附近存在危险,惨白的月亮照在这荒凉的古道之上,在初春的夜晚散发着寒意。“算了,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你进车厢里来,能暖和一些。” 她说着跳下车,留意着附近是不是有人,很快她就发现路旁有一大堆黑色的东西,像是什么燃尽后的余迹。有人曾在这里生火?她猜测着,不过那面积似乎有些太大了,不像是一个小火堆。忽然间,乌云遮月,一切都暗了下去,什么都看不分明了。也正是因为月光黯淡,那余迹之上忽然泛起了淡青色的光芒。这颜色很熟悉,江月华心中一动,信步走了过去。 “江姑娘,可能是鬼火,不要过去。”庸医没有进车厢,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淡青色的光芒。荒郊野地有鬼火也没什么古怪的,庸医见过不少,好心劝江月华不要管。 他们说话的声音把凌云也惊醒了,他的疼痛刚刚发作了一次,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虚弱,“怎么了?” “没事,我去去就来。”江月华让他不要动,已走到那余迹跟前。淡青色的光芒还在,她蹲身拨开一堆黑色的东西,摸到了它。它是那么冰凉,却又那么温暖。乌鹊别枝后,秋水碧生寒。那淡青色的光芒,只属于秋水剑。 江月华抓着秋水剑,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苍凉。秋水剑为什么会在这里?会遗落在这荒野之中?可张煌铭呢?他又在哪里? 乌云散去,月光再次洒在大地上。江月华忽然发现刚刚她拨开的那堆黑色的东西是骨头,是人的骨头。 强烈的不安感席卷着她,她呆坐在地上。和秋水剑在一起的骨头?会是谁的?难道…… ☆、青萍风动 凌云和庸医一齐走了过来,他们自然也看见了骨头和断剑。 “这把剑,是我一个朋友的……”江月华看着那骨头,不敢去猜那骨头究竟属于谁。 庸医弯腰,审视着那不完全的骨头,告诉他们,“这尸骨是一个女人的。” 女人?江月华一愣,怎么会是女人?她还以为…… 庸医伸手捡起一把匕首,还用鼻子嗅了嗅,“这个女人是先被捅了一剑,然后烧死在这里的。” 江月华只庆幸了一瞬,听了庸医的话,另一种不安的念头就从心底升起,和秋水剑在一起的女人,会是谁?能有谁? 凌云将她扶了起来,但他感觉到她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我……我要去一趟玉壶宫……”江月华靠在凌云身上,她宁愿她此刻的想法是错的。 凌云没有反对,只要她去哪里,他就会陪她去哪里。 三人将那尸骨好生安葬后,调转方向,直奔玉壶宫而去。 玉壶宫有喜事,大喜事,掌门南宫琰与梦雪坪少主卞辰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三,梦雪坪与玉壶宫广发请帖,邀请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观礼,一 分卷阅读74 时间人流涌动,悉数往梦雪坪而去。 江月华他们到达玉壶宫的时候,玉壶宫已有些空荡荡的了,南宫琰安排师弟常丕代理掌门之位坐镇,绝大部分弟子则跟着她去了梦雪坪,留守的弟子见了江月华,个个骇出一身冷汗,谁也没有想到江月华会在这时候上门。 江月华和凌云双双站在那牌坊下,根本没有去理会如临大敌的玉壶宫弟子。“以前总觉得这牌坊好高好大,去年我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这牌坊这么低,这么小……” 凌云望着这陌生的牌坊,忽然有些失落,在他还是应孟词的时候,这个牌坊下是否发生过很多的故事? 江月华不再感慨,转向那些不敢轻举妄动的弟子,“裴斐师姐在不在,若是她在,请她出来。” 早有弟子进去通风报信,暂管玉壶宫的常丕已慌慌张张赶了来,虽然多年未见,常丕还是一眼认出了应孟词,他看着这两人,心中七上八下,一个江月华就够难对付,更何况还有一个视江月华如命的应孟词。“你们来做什么?趁此机会要对付师门吗?” 江月华无心再废话,她只问裴斐的下落,“裴师姐在不在?她是不是去梦雪坪了?” 在这件事上,常丕倒没什么好隐瞒的,“裴师姐去年腊月就不知去向,一直没有回来过……你找她做什么?” 江月华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向了头顶,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那么,在荒野路边的尸骨……“不可能!她去了哪里,你不要诓我!”她喝道。 常丕冷笑道,“诓你?你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吗?” 江月华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又问常丕,“裴师姐这十多年来有没有与人结仇结怨?有没有人想对她不利?” 常丕冷冷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江月华,好歹同门十几年,裴师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与人结仇?不过也是,你那样的心肠,连乔毓都下得去手,怎么可能在意身边都是怎样的人。” 江月华蹲到地上,双手按住了自己的头,那堆发黑的尸骨不停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它属于裴斐。那晚她看见秋水剑的时候,就想到了裴斐,师父下葬之前,裴斐提起过秋水剑,那么秋水剑应该在她的手上…… 凌云拉她不动,只好陪她一起蹲在地上,“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在怀疑那些尸骨,是裴师姐的?” 这句话在江月华脑海里转了千百遍,她根本就不敢说出来,此刻突然听见,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不可能!裴师姐……她剑术很好,她不可能出事,再说了,她一直带着下黄泉,就算不敌对手也能脱身,她不会出事的。” 江月华斩钉截铁,但这些话连她自己都怀疑起来。 常丕见他们两蹲在那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把心一横,喝道,“列阵!” 如果能一举拿下江月华,也算得上是给南宫琰的新婚贺礼。常丕这样想着,带着众多弟子,把江月华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月华只觉得有杀气,当即拉着凌云站起来,玉壶宫弟子们散乱而立,这剑阵分明是青萍风动。 “阿丕,青萍风动是大家一起学的,你以为我不会破解吗?”江月华说完,迅速拉着凌云不住闪避。 常丕冷哼一声,“我就是阵眼,想破阵?那先杀了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勇敢过,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杀掉江月华的好机会,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常丕没有撒谎,他的确是阵眼,江月华甚至不用再耗费时间去破阵,她只要杀掉常丕,这个阵自然就破了。但江月华并不想杀人。因为他是玉壶宫的弟子,也因为这是在玉壶宫的牌楼下。 凌云被动地和江月华在阵中躲来躲去,不知怎么,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像是白杨树,又像是大槐树,一眨眼又变成了一棵花树。“把它埋下去,会发芽吗?”有个声音反复在问,问得他头疼欲裂。 江月华感觉到凌云不对了,他的疼痛已经开始发作。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必须吃药!江月华想到这里,目光锁住了常丕。 常丕也感受到了江月华摄人的气息,十一岁的时候,他曾和江月华切磋剑招,那年江月华十三岁,拿着把木剑居然划伤了他的手。江月华当时也吓呆了,那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剑气”的存在。江月华是他们这一辈弟子中第一个悟出剑气的人。 自那以后,与江月华交手,常丕就有说不出的紧张兴奋,后来他明白紧张与兴奋通通来源于一种叫做艳羡的情绪,这种艳羡在乔毓死的那一天轰然泯灭。明明可以成为一代剑道高手,为什么要做出弑师杀友的事?常丕恨她,恨她的离经叛道,更恨她杀了乔毓,杀了那个他暗暗喜欢却从不敢接近的女孩子。 江月华已近在咫尺,常丕那种紧张与兴奋的感觉居然又回来了,不论是正是恶,江月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她一掌击来,打在他的剑上,剑嗡鸣着,将那力道带向自己,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江月华拉着凌云跟他一起飞出剑阵,她忽然伸手扯住了常 分卷阅读75 丕的衣领,然后他们三人一起安然落在离牌坊不远的地方。 江月华没有再去看常丕,她急乎乎地给凌云喂药,可凌云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疯狂地砸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把它砸碎。江月华给他喂药的时候,也许是疼得狠了,他一口咬在了江月华的手上,江月华眉头皱了皱,并没有缩手,就让他咬下去,直到鲜血淋漓,他逐渐失去意识。 常丕的剑一直抵着江月华的后心,可他没能刺下去,他看见应孟词诡异的一幕,也看见江月华血流如注的手。 他忽然把剑扔了出去,剑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不杀我?”江月华把凌云抱在怀里,回头看着他,她没明白常丕刚刚是怎么回事。 常丕的眼睛红了,他整张脸也红了,那不是羞愧的红,而是愤怒,“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狠的心肠,我下不去手!” 他指着江月华,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要离她越远越好,“你为什么要杀乔毓?为什么?为什么!” 江月华紧紧抱住了凌云,咬紧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害死了乔毓,又把应孟词害成这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那晚她为什么要和人打赌?为什么要去惜华阁?为什么要看见不该看见的一切? 常丕下不去手,玉壶宫其他弟子可以,但他们还没围过来,忽然一个人从天而降,把江月华他们带走了。 “师叔,追不追?”弟子们想去追,但觉得还是应该问一问代理掌门。“追吗?”弟子们询问着,可常丕一直都没有回答。 ☆、梦雪坪 带走江月华和凌云的是庸医,他替江月华包扎好伤口,又查看了凌云。“他刚刚动了真气,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毒被催动了,所以发作得比以往都厉害。” 江月华回过神,打量着凌云,低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毒?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毒呢?” 当年掌门夫人给掌门茶杯里下了剧毒,掌门都能救回来,应孟词为什么不可以? 庸医皱了皱眉,这毒他已研究了十二年,如今还没有眉目,他觉得自己只怕老死,也未必会研究出结果来,“制毒之人心思缜密,此毒的症状至少与一百种毒物有关,可这一百种中的每一个,都至少有几十种毒物与它相似,我想确定这毒到底是哪一百种毒物都很难,这十二年,我只确定出六十三种,其他的找不出来,就不可能配出解药。” 他倒吸一口凉气,此中的心酸,旁人怎么能够领会,“实不相瞒,凌云吃了我很多的药,有的药我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对症,有的药又变成了毒,积攒在他体内,还有他失忆,也是我的药所致……”十二年来,他第一次说出了事实真相,他一向对自己的医术很骄傲,可这次却败在毒药手下。 江月华看着庸医自怨自艾,心中也十分难过,“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中毒是被我连累,只要他多活一日,我心中的愧疚就能少一分。算起来,我的命也是先生你所救,若是不遇到你们,我只怕也活不下去。” 庸医看着江月华,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绝不是江湖上说的那种人,“我们去梦雪坪吧,老夫已有很多年没有看过大热闹了。”他知道江月华想确定荒山路旁的尸骨究竟是不是她的师姐,不然她心中难安。既然玉壶宫问不到下落,那只有去梦雪坪碰碰运气,希望那个叫裴斐的女子能够出现在梦雪坪。庸医虽然不认得她,但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强。 江月华感激地看了庸医一眼,庸医朝她笑了笑,“你的情郎被我治得险些归了别人,搞得我总欠你似的。”欠了人家东西,就得还,这实在令人懊恼。 梦雪坪离玉壶宫不远,却比玉壶宫大得多,目所能及处,皆是卞家的产业。江月华和凌云乔装扮做庸医的药仆,三人明目张胆地走进了梦雪坪。裴斐外貌特殊,十分好认,但他们一路行来,却并未见到这样的人。庸医找了好几个玉壶宫的弟子打听裴斐,但得到的回答完全一致,裴斐去年年底离开玉壶宫不知去向。 庸医心知江月华的猜测成了现实,但他并不好伤害她,“明日是你们掌门的大喜之日,你那师姐说不定会来观礼,或者我们再等一等。” 江月华又如何不知这是庸医的安慰之语,但她心底始终存有一丝侥幸,也许裴斐明日真的会出现呢? 庸医找了间最偏僻的小店,要了酒菜,劝江月华且宽心。菜上得很慢,也没有人招呼他们,越是偏僻冷清的店铺,服务越是差劲。三人又累又饿,也无心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庸医刚刚把一片笋放入嘴里,忽然,他用筷子拦住了江月华的菜,轻轻地摇了摇头。另一只手又按住了凌云,示意他不要吃。 江月华看着桌上的菜,又扫了一眼隔着一道帘子的后厨。这间店有什么问题?菜里怎么会有毒?难道有人看穿他们的身份了? 庸医什么都没说,忽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装起死来。江月华对凌云眨眨眼,两人也一起伏在桌子上,静观其变。 脚步 分卷阅读76 声,很轻,朝他们越来越近。江月华忽然暴起,一把攥住了那人的咽喉。“你是谁?”她问完这句话,看清了来人的面目,然后她愣住了,“严镇?” 严镇也没有料到她根本没有中毒,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凌云与庸医也站起身,打量着他。 严镇委实已慌乱到极点,他索性心一横,闭目待死。 江月华道:“你都是为了她?”他和骆北濠一样,不就是想送给南宫琰一份天大的新婚贺礼么? 江月华话音未落,只听得弓弦声嗡嗡作响,她松开严镇,提醒众人道,“外面有埋伏,大家躲开!” 随着江月华的提醒,箭矢如雨点般急速而至。庸医抬起桌子当做盾牌,与凌云躲在桌子之后。江月华正要藏身柱侧,不料这个档口,严镇居然打了她一掌。 玉壶宫掌法力道皆奇重无比,江月华只觉得气血翻涌,竟将藏身的柱子撞断,摔倒在地上。严镇则借着这一掌之力,冲破屋顶,瞬间消失无踪。 凌云见江月华出事,扯下外衣,抡得呼呼生风,将射向江月华的箭悉数击飞。庸医喝道,“不能动真气!”他将桌子掷出门外,一手扯住一个,退入后厨之中。 后厨有道小门,三人慌不择路,便不管不顾夺门而去。外面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巷子,三人鱼贯而入。庸医的右手感觉到凌云在发抖,想必是他刚刚动了真气,毒性又被催发了。而左手拉着的江月华气息已乱,他侧目看时,江月华嘴角的血自顾自地往出涌,已染红了她的前襟。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巷子尽头忽然出现了卞家的弓箭手,庸医想往回退,但后路也被堵住了。那些弓箭手似乎是顾忌江月华,全都不敢上前,竟往巷子里射箭,这狭窄逼仄的地方,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忽然间,墙那边伸出来一双手,这双手扯住庸医,连带江月华和凌云一起扯到墙那边去。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灰尘迷了庸医的眼睛,他拨开眼前的飞尘,依稀看见一个人影,那人喝道,“快跟我走!” 庸医拉着江月华和凌云,尾随那人,专走那逼仄狭窄的小巷子和冷清无人之处,最后来到一个颇为豪奢的园子里。 园子里没什么人,那人叫庸医放缓了脚步,领他们走进一个独立的院子。 进了院子,庸医才警惕起来,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救他们?“你是……” 那人将凌云和江月华扶进屋,才有功夫回答他,“在下雁无意。” 江月华受了重伤,但神智还清醒,听到那三个字,勉强睁开眼瞧了瞧,果然是雁大少。 “雁大哥又救了我一命,我实在是……”江月华说了一句话,就大口地喘着粗气。雁大少连忙止住,又取了雁家独门的内伤药给江月华服下。 见江月华与雁大少相识,庸医才放下心来,他慌忙去看凌云,却见凌云牙关紧闭,脸色转白,顿时惊出一头冷汗,他从怀里摸出银针,连扎几个穴位,然后割破了凌云的手指,看见有黑色的血从他手指处滴落,庸医才渐渐放下心。 “你把他体内的毒逼到手指上,然后排出?”雁大少似乎听说过这种疗法,颇为惊奇。 庸医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办法本是解毒最快的办法,一般的毒,用这办法很快就能拔去毒性,稍微厉害些的,可再用药物调理,慢慢就恢复了。似凌云所中的这种毒,是否永远也无法治愈?凌云还能活多久?自己的寿命又有多久,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毒?将他一辈子都困在这上面?也许到死都不会有结果! 雁大少告诉江月华,让他们先在这里好好养伤,“这个园子眼下是梦雪坪最安全的地方。” 等到雁大少出去之后良久,庸医才反应过来,“这是卞家的园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知道的人很多,但敢这么做的人很少。 卞辰的脸色十分阴郁,就好像这四月怪异的天气,依旧冷风嗖嗖。他匆匆忙忙走进一栋精致的小楼,南宫琰暂时住在这所小楼上,在成为卞家的新妇之前她只能待在这里。为了这一天,卞辰准备了良久,母亲一如既往地挑剔,她对南宫琰不太满意,但南宫琰毕竟是玉壶宫的掌门,她权衡再三,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卞辰并不希望婚礼那天会被什么事打扰,所以他安排卞家的子弟严密监控着一切,果不其然出了事。有个男人鬼鬼祟祟闯进一家小店,还赶走了掌柜和厨子,摆明是想闹事。对于这种坏他好事的人,卞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他射成筛子。但万万没想到,那个惹事的男人逃走了,连小店里吃饭的三个人也不知去向。 卞辰越想越烦,于是他来找南宫琰。 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发现窗帘诡异地摆动着,刚刚有人从窗口逃走了,是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南宫琰脸色也不好,她看了卞辰一眼,没有说话。 “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卞辰的怒气越发盛了。 南宫琰当然已知道,她知道的还比卞辰多一些,“那逃走的三个人里,有江月华!”她倒吸一口凉 分卷阅读77 气,一天没有抓住江月华,她一天都感到不安,“你不是说你安排周密么?江月华来了也没有人发现?你难道要让她破坏我们的婚礼?” 卞辰一惊,他还不知道江月华的事情,南宫琰是从何处得知? ☆、一往而深 “江月华现在受了重伤,你派人去搜,挖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到她!发现她就直接杀掉了事!夜长梦多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南宫琰的手攥得紧紧地,指甲嵌入肉里也不自知。 卞辰看着她,想把她看穿,但是他没有这本事。南宫琰是怎么知道那三个人里有江月华?又是怎么知道她受了重伤?难道那个想惹事的男人,是南宫琰安排的?刚刚从窗户溜出去的,会不会也是他? 卞辰强压下自己的烦闷,提醒道:“你不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个恶徒身上,她是玉壶宫的敌人,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敌人,你以后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放在我们两的事情上?” 南宫琰垂下眼帘,没有回应。卞辰冷冷看着她,发现她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南宫琰见他急着走,连忙嘱咐道,“我说的事你莫要忘了!特别是那个雁无意,他如今正在你们家呢!” 卞辰狠狠地摔上门,气呼呼回到家中,又安排人去挨家挨户地搜江月华。仆从见他脸色不好,迟疑着问道,“少主,清绮园那边也要搜吗?” 卞辰心中一动,雁大少正住在清绮园里,但清绮园里还有卞家请来的其他贵客,贸然惊动只怕有失礼仪。 “只许去雁大少那里搜,不要惊动旁人!”卞辰刚说完,就见母亲卞夫人走了进来,“搜什么人?还要去清绮园搜?” 她已知道了始末,心中大不高兴,“你知道清绮园里都住着什么人,你也知道雁无意是什么人,这里是梦雪坪,不是玉壶宫!” 卞辰将厉害说给母亲,希望她能理解,“那个江月华八成是想破坏我们的婚礼,要是不除去她,明日大婚只会更丢脸!” 卞夫人冷笑道,“你还有没有脑子?”她指着卞辰,满心满眼的恨铁不成钢,“那南宫琰还没过门,你就惟命是从,过了门还了得?” 她气得原地转圈,双肩随着呼吸不住耸动着,“来观礼的有多少人?有多少高手你不知道?一个人能怎么破坏你的婚礼?”她冷笑连连,“南宫琰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是让你去跳河,你难不成也要跳?要杀玉壶宫的恶徒,就让他们的人自己去!” 她觑着卞辰,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然娶了媳妇忘了娘,只得吩咐仆从道,“谁也不准去清绮园搜,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惊动了贵客,你们猜猜会有什么下场!” 卞辰拗不过自己的娘,仆从更不敢,冷静了一会儿,卞辰独自来寻雁大少。 小院里有淡淡的龙涎香味,雁大少惯是个一掷千金的主,焚这种上等香料也是寻常,但未必不是在遮掩血腥气之类的气味。 “雁兄在吗?”卞辰并没有急于闯进去,上次已与雁大少有些不快,他确实不能再意气用事。 “请进。”雁大少在里面回应。卞辰遂走了进去,屋里确实有人,但并不是江月华,而是盛家的大少爷,盛芦笙。 “盛公子也在此?”卞辰微微感到意外。 盛芦笙笑了笑,“久闻雁兄大名,今日特来结交。”卞辰并未发现什么,寒暄了几句,仓促离去。 见卞辰去的远了,雁大少才松了口气,他望着盛芦笙,心中充满了好奇,“你怎么认得江姑娘呢?” 盛芦笙叹了口气,将自己找盛芦笛的事说了一遍,“我去了趟横笛山庄,才知道杜家小姐也失踪了半年多,事情总没有头绪,正想着会不会再遇见江姑娘。” 雁大少便承诺着人寻找盛芦笛,一面又感慨道,“万幸隔壁院里住的是你,若是别人只怕要糟。” 两人说了些闲话,到盛芦笙房中探视江月华。凌云还未清醒,江月华正在给凌云喂什么药丸。她的行囊铺在一旁还未收起,露出了那把秋水断剑。 雁大少看到断剑,便想起剑也有尊严的话来,问江月华道,“你那个师姐呢?你们在哪里遇到的?” 江月华一惊,“你见过她?” 雁大少点点头,将两人相遇的事告诉了她,“我生怕指错了路,你又没去扬州。” 江月华的心沉了下去,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秋水剑确实在裴斐的手上,那么荒野路旁的尸骨,还会是别人的吗? 见江月华变了脸色,雁大少觉得有些奇怪,“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月华咬紧牙关,命令自己镇定下来,良久,她问雁大少,“师姐托你带句话,她说了什么?” 雁大少一愣,江月华的意思是,她并没有遇见裴斐?“她说她在找你,还有,师父说的话,她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看见江月华没有表情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如珍珠滚落。 “裴师姐,她死了。”在雁大少和盛芦笙的安慰下,她对自己 分卷阅读78 的眼泪做出了解释:“她被人捅了一剑,然后烧死在路边。” 盛芦笙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有劝她节哀。而雁大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异域女子,居然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是谁杀了她?为什么?” 江月华也想问这个问题,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裴师姐从来不与人结怨,她怎么可能有仇家?就算真的有,可谁能轻易伤到她?” 雁大少问道,“你师父的话是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江月华一愣,那件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甚至她自己都不愿意损伤掌门的声誉,裴斐自然也不会,谁会为了这个灭口? 见江月华迟疑,雁大少便猜度其中大有文章,待要问,又顾虑盛芦笙在侧,她未必肯说。 “那把匕首呢?”雁大少转而问凶器。江月华从怀里拿了出来,这把匕首她一直带在身上,仔细瞧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瞧出来。 匕首很是锋利,除此之外没有特别之处。 说话间凌云忽然醒了过来,见江月华似乎哭过,大家又拿着那匕首瞧,心中已猜到真相。他默默握住了江月华的手,她的手冰凉,不知道是她此刻太虚弱还是太悲伤。 雁大少他们走后,凌云才劝道:“你不要太伤心,你要好好养伤,养好了伤,咱们就去找凶手,给师姐报仇!” 江月华靠在他身上,摇了摇头,“等我的伤好一点,我们就离开这里,去絺城,或者什么地方都好。”她忽然深深地恐惧起来,她失去的太多,不能再失去他了。 凌云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他还能陪伴她多久?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长一些,不然她的余生该怎么办? 许久,他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才问道,“严镇是谁?他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又为什么要害你?” 在说到下毒的时候,江月华忽然一愣,又是下毒?她实在厌恶毒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出了会神,跟凌云说起了严镇和南宫琰的过往,“也是个痴情人罢了。” 凌云能够理解严镇的心思,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南宫琰一定要杀江月华。“江湖上的传闻都不是真的,对么?”凌云试探着问她真相。 “当然不是真的。”雁大少去而复返,他想问刚刚那个没有问的问题,甚至怀疑这就是其中的关键之处。以江月华的身手理应稳坐掌门之位,何须杀挚友抢夺?玉壶宫对秦泉声的死一点解释也没有,这实在可疑。 江月华觉得雁大少似乎对这个问题太过关切了,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雁大少说道,“有的人,只见了一面,但你好像与她认得了几百年,这个理由够吗?” 江月华一愣,难道雁大少对裴师姐……他们两若站起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可是,可是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师姐了。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雁大少很坚定,看模样,江月华要是不说,他就不会走。 那件事在江月华心里埋藏了很久,她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说,更不要说到了今日的局面。“我师父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我师叔伯一辈大多知晓,我们这一辈里也有。没有人会为了那件事杀人灭口。裴师姐的死,和那件事无关。” 见她极其肯定,凌云劝道,“不管有没有关系,你说出来,好让雁大哥不要挂念。”真相就在眼前却不肯相告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看着此刻的雁大少,就好像看见了自己。 江月华依旧摇了摇头。雁大少不好强人所难,转而问道,“你师姐此前是不知道那件事的,那么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又是谁告诉了她?” 这个倒是好猜,裴斐一定是去过鉄戈堡,不过孟庆海能告诉裴斐,却不会告诉外人。江月华让雁大少不要再去打听,那件事没有人会说出去的。 雁大少气急败坏,他实在不明白江月华到底在隐藏什么,“难道那件事是玉壶宫不可外传的机密吗?可是江姑娘,玉壶宫视你为仇敌,你凭什么替他们封死这个秘密?” ☆、荧惑守心 雁大少关心则乱,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与他们不欢而散。夜半之时,凌云竟独自来寻他,“月华已经睡了,我来的事你不要告诉她。” 雁大少猜测凌云就是那个与江月华定终身之人,但不知道他什么底细。凌云便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关于江月华弑师杀友的事,他已隐隐约约得出了结论,“秦泉声杀了乔毓,月华就杀了秦泉声报仇,至于为什么,我没有问她,就算我问了她,她只怕也不会说。” 雁大少猜测其中有内情,但内情只有这么一半,他越发疑惑了:“你的毒……难道也是秦泉声所为?”秦泉声究竟与江月华有什么仇怨,要害她众叛亲离? “我想应该是他所为,说句惭愧的话,从前的我,对月华似乎非常重要,毁掉一个人,最狠的莫过于毁掉他最在乎的人或物。”凌云说到这里有一丝丝惆怅,他恨自己不是完整 分卷阅读79 的应孟词,似乎总与江月华有隔阂。就像那件事,江月华甚至不肯告诉他。 雁大少自然不知道凌云在想什么,他思量秦泉声迫害江月华的理由便是玉壶宫的秘密,连江月华都愿意守护这个秘密,裴斐会是因为这个秘密而死的吗?谁会在乎玉壶宫的秘密? 就在这时候,雁大少忽然感觉到一丝杀气,一回头,一只箭已到了眼前,这箭是冲着凌云而去的。浊酒出鞘,将那支箭一分为二,箭未落地,雁大少已寻着箭来之处追去。射箭之人穿着夜行衣,在夜色的掩映下跑得飞快,雁大少追着他,两人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凌云拾起地上的箭,这箭似乎和那日在小店中见到的箭一模一样。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冰凉的锋刃架在了脖子上。 “应孟词,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凌云抬起眼,认出身前之人是严镇,但严镇这句话好奇怪,似乎对他还活着感到意外。难道说,严镇知道自己中毒之事?凌云心思一动,便冷笑道,“未能如你所愿,是不是很可惜?” 严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当年我并不知道那酒里的是毒,我以为是迷药才会给你喝,并非真心害你。到如今……大错已铸成,我只能杀了你。” 他说完就朝着凌云的大动脉砍了下去,但他的剑却被拈住了,凌云竟用双掌接住了白刃。 血从他掌缝中渗出,他按住剑身,叫严镇奈何不得。“裴师姐也是你所杀?”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没料到严镇承认了。 “裴师姐的事,地下相逢,我自会跟她解释!”严镇说罢,运气于剑,凌云只见掌中锋芒大盛,一股滚烫的感觉逼迫他松开双手,剑锋从面上划过,他迅速向后退去,可那剑气竟划破了他的衣襟,露出他的胸膛。夜晚的凉风吹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让他起了一身寒栗。严镇的手居然松开了剑柄,但他的剑却悬在掌心之中,飞速地旋转起来,像一团红色的火焰,这团火焰锋鸣着朝凌云逼近,凌云脑海中浮起一个名字:荧惑守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四个字,也许,他曾经也会这一招。 可如今他唯有避让,但他闪避到哪里,火焰就追到哪里,已离他越来越近。凌云提起一口气,运气于掌,朝这团火焰劈了过去!那把剑忽然间停住了,像是凝固在空气中一样,这凝固持续了一小会,那把剑就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严镇用内力控制着剑,剑便像开始那样旋转起来,凌云亦用内力去阻止它的旋转,剑便再次凝固在空中不安地躁动着。可凌云体内真气一动,他身上的毒也被催发了,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的毒再次发作,不堪忍受的痛苦折磨着他,他已不能再使用内力。没有凌云的阻拦,严镇的剑再次化为一团火焰,飞速冲向凌云的心脏。 凌云被剧痛控制,失去了意识,根本没有躲避,眼看着就要丧命于严镇剑下,忽然一条人影窜了出来,试图去阻拦严镇的剑。这人是盛芦笙,他与凌云、庸医同房,发觉凌云久去不归,寻到这里来时正巧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偏偏盛芦笙没有取得名剑,平日也不习惯携带兵刃,赤手空拳如何能拦得住荧惑守心。似是灼烧一般,他被剑气所伤,狠狠地摔倒在地。盛芦笙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爬起,一把抓住剑柄,让它不能刺入凌云的胸膛,可那把剑被严镇用内力操控,盛芦笙内力不敌他,又缺少实战经验,整个人竟跟着那把剑旋转起来,他握着剑,不觉已离凌云的心口越来越近。 庸医跟着盛芦笙一起出来的,他见势头不好,急忙上前拉开凌云。与此同时,严镇的剑已从盛芦笙的手里挣脱,严镇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一心一意地要杀凌云! 庸医拉着凌云拼命闪躲,可他走到哪里,那团火焰就追到哪里。庸医武功平平,又拉着一个人,速度不由得越来越慢,那团火焰已追上了他,他也感受到了那股骇人的炽热。庸医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也许他的人生走到了尽头,于是他奋力将凌云推开,让那团火焰钻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凌云像一只笨重的鸟,无辜地落在地上,灰白色的脸上无法摆脱的是痛苦之色。庸医看着他的脸,一颗泪从眼角滑落,一世行医,到死却没能解决掉他人的痛苦,这回是真的做了一个庸医。 五脏六腑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漩涡搅动着,庸医连疼都感觉不到了,他扑倒在凌云的脚下,血液和肉泥铺满了地面。他伸出手,试图去拉凌云,“老子,老子没有把你治好,但是老子也没有把你治死,你……你千万记住了啊……老子,可没有让你死……” 庸医到死都没有碰到凌云,这个身中剧毒又失去记忆的倒霉蛋,靠着他的药还能活多久?也许会很久吧?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凌云的脸,再也不肯合上。 江月华是被呛醒来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火海之中,炙热的火光和呛人的气息使得她剧烈咳嗽起来,她慌忙离开这即将焚毁的屋子,来到了院中,但她站在院中的时候,看见的只有火光,整个清绮园都成了一片火海。火舌席卷着,呼啸着,映红了半边天。偏偏这夜的风极大,清绮园的火连续不断地烧下去,烧着了整 分卷阅读80 个梦雪坪。被火灼伤的嘶号,房屋倒塌的轰鸣,救水声,啼哭声,此起彼伏…… 凌云去了哪里?江月华四处寻觅,寻不见他的身影,连雁大少和盛芦笙也不见了,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告诉她?又或者他们出了意外? 江月华被那炽热的气息熏考着,忽然想起了秋水剑断的那个晚上,她什么也看不见,焦急又无助。为什么上天总要这样对待她呢? 这场火从夜晚烧到白天,又从白天烧到夜晚,四月初三这日,就在救火之中度过了,卞辰和南宫琰的婚礼未能进行。令卞辰更绝望的是,从火烧起来到现在,他竟然没有看到南宫琰的身影。她在哪里?是不是在为这场无端的大火阻挠了他们的婚礼而生气? 梦雪坪的火完全熄灭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江月华在十里外的一间小客栈遇到了重伤的盛芦笙和雁大少。盛芦笙瘫在榻上,一见江月华就急忙起身把那晚发生的事情悉数道来,“那个男人我不认得,他剑术极好,能以气御剑,剑招十分可怕,像一团火焰……他杀了庸医,还要杀凌云,我抵挡不住,这时候来了两个玉壶宫弟子,他们起了争执,不知怎么忽然起了大火,那两个玉壶宫弟子就把凌云抢走了……”江月华听得一头雾水,按盛芦笙形容,那剑招分明是玉壶宫的荧惑守心,既是玉壶宫弟子,为什么要杀凌云,又为什么与后来的玉壶宫弟子起争执?江月华还没想明白,雁大少也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猜测着那人的身份,“和我纠缠的是个高手,黑衣蒙面,武功路数变化奇多,似乎是故意不让我认出是谁。” “他们不来杀我,为什么要杀凌云?”江月华百思不得其解,那个使出荧惑守心的人是谁?抢走凌云的两个人又是谁?江月华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直要往玉壶宫去。盛芦笙和雁大少百般阻拦,玉壶宫掳走凌云,就是为了逼迫江月华现身,他们也一定设下圈套,想把她置于死地。 “江姑娘,你不能去。”雁大少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他委婉劝道,“我们再休养几日,等伤势好一些,我陪你一起将人抢回来。” 江月华心中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更害怕另一件事,“凌云的毒时不时会发作,若是没有药,他只怕活不下去。”想到这里,她的眉头皱起,眼中的神色也越发坚定,“我迟去一日,他就危险一日。” 雁大少无法再劝,倒是盛芦笙说道,“若你有危险,他又该如何?” 江月华微微犹豫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他命不久矣,若是能和他死在一处……能和他一起死在那里,也很好。” 她说完,就冲着那玉壶宫方向走去。 “那你行囊中的秋水剑呢?”雁大少问道。 江月华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张煌铭已扔了它,它就属于我了。”她想了一想,低声道,“若你见到他,请告诉一声,我找过他。”她说完就大步走到了门外。 有些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雁大少和盛芦笙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月华的身影消失在灰尘之后。 ☆、本是同根生 玉壶宫默然屹立着,无论谁来也不会表露声色。 径直穿过汉白玉牌坊,踏上第一层石阶,江月华的衣衫被风吹得飘了起来,清瘦如她几乎要被风吹到遥不可及的天阙去。可她并没有被吹走,她一层一层拾阶而上,走进了玉壶宫。 玉壶宫里空荡荡的,江月华走进去之后就觉得很不对劲,起初她以为玉壶宫的弟子都埋伏在什么地方,但她却什么都觉察不到,人呢?人都去了哪里? 风里传来了一丝丝血腥气,江月华追着这血腥气,一路追到了大槐树附近,玉壶宫弟子全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把蟠龙院层层围住,像是要防备什么人从里面逃出来。 院里传来唾骂声,那声音一听便知道是韩落。 韩落骂人的时候一直在笑,他似乎是被自己的绝妙好辞逗乐了似的,骂得越狠,他笑得越开心,现在他在骂常丕,“我看你是只长年龄不长脑子,你想用应孟词抓住江月华,围着我做什么?我是江月华吗?” 不知道常丕回答了什么,韩落笑得更大声了,“你的脑子被韦斌吃了吗?应孟词是我抓到的,说交给你就交给你,你算老几?” 江月华听到这里,一跃而起跳进蟠龙院中,院中的景象将她吓了一跳,韩落血人似的,坐在血泊里,他用了根绳子将凌云绑在身上,凌云的身上也满是血迹,头歪在一边面如金纸,不知是死是活。常丕站在离韩落不远的地方,他已被韩落的暗器击中数次,忌惮着那种古怪的暗器手法不敢上前一步。 众人瞧见江月华,一时间都愣住了。江月华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她只关心一个人。 韩落的脸被血染红,他一笑,显得别样狰狞,“江月华,你赶着来来自投罗网啊?你是猪脑子吗?” 江月华没有回答,她摸了摸凌云的脉搏,脉息很微弱,随时都会消失,如果庸医在,想必还有办法,可现在呢?她掰开他的嘴,想喂下药丸,可凌云牙关紧 分卷阅读81 闭,如何也打不开。“有水吗?”她回头问,但没有人说话,他们盯着她,冷漠无声。 “猪!你现在是阶下囚,人家凭什么给你水?”韩落奚落江月华,但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惆怅。 江月华用匕首在手腕上割了一刀,把热血淋进凌云嘴里去。韩落不忍再看,把头扭向一边,对常丕说道,“就算是死囚上路,也给碗断头饭吃,好歹同门一场,施舍一碗水很难吗?” 这个要求在这时候已经不算要求,常丕对江月华说道,“玉壶宫想要杀的只是你,应师兄和韩师兄我会照顾的。”他的话说得很清楚,很明白,可韩落偏偏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常丕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江月华。 凌云喝下一些热血,嘴唇翕动着,江月华连忙将那些药丸喂下去。然后她解下那些绳子,把凌云抱在怀里,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她怀里抱着的人是应孟词,是那个在玉壶宫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 她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眉毛,然后把脸紧紧贴在他的头上,“我照顾你好不好?”她的眼泪落在他的额头上,眼睛上,又流进他的嘴里。“生同衾,死同穴,天上地下,永不分离……你还记不记得?”她喃喃说着花前月下埋在坛子里的秘密,她还半开玩笑地问他,这个秘密埋下去会发芽吗?可他咧着嘴只知道笑。 韩落坐在地上,瞪着常丕,常丕左腿动了一下,于是左腿就挨了一记飞镖。他身旁一个弟子肩膀晃了一下,于是肩膀就挨了一枚铁蒺藜。 韩落狰狞地笑着,他的手藏在怀里,那架势摆明了只要谁敢上来,他就会要谁的命。 常丕实在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他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 “我又不是瞎子,我没看见你们要杀应孟词?”韩落冷笑,“还照顾我,我看你们是想搞死我!” 常丕并不知道严镇杀应孟词的事,所以韩落的话听起来实在是无理取闹,“韩师兄,咱们本是同门,即便是你去了东篱,却也还是玉壶宫的人,难道你非要维护这个弑师杀友的恶徒不成?” 韩落反问道,“你的脑袋是屁股做的么?江月华为什么要弑师杀友?理由呢?她失心疯了?” 江月华一直不肯给出答案,所以大家觉得她的确是失心疯了,于是这个失心疯的女人就是该杀。而常丕已把对乔毓的思念全都转化为仇恨,他想过千百万次杀死她,可那日看着她和应孟词的模样,他下不去手,他觉得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江月华能够自杀,还乔毓一个公道。 “乔毓和师伯已经死了,还要理由做什么?” 江月华放下应孟词,转过身对韩落说道,“韩师兄,麻烦你把我们葬在一处。” 她话音未落,韩落忽然甩出一个飞刀,将她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江月华竟真的要自杀,韩落惊出一头冷汗,若不是韦斌告诉他提防江月华寻死,只怕他刚刚来不及拦住她。 “你这是干什么?”韩落想不明白,“我绝对能把你们两个一起带出去,你寻死做什么?” 其实他连带一个人离开的把握也没有,不然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他活不成了,我也不想活了……”江月华泪眼朦胧,她已实在无法坚持下去,现在她只想和应孟词一起去死。 韩落起初以为应孟词是受了重伤,这时才知道他是中了毒:“他为什么会中毒?谁给他下的毒?” 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江月华伏在应孟词身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那么凄厉,那么哀伤,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她一起碎掉。他们虽然憎恶她,不齿她弑师杀友的恶行,可她的深情依然触碰到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说话啊!聋啦?哭哭哭!哭顶个屁用!”韩落破口大骂,但他的话并不能打断江月华的悲戚。 这场景似曾相识,乔毓死的那天,她就是这样哭的。常丕看着这熟悉一幕,心底的悲伤也涌了上来,他也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哭那个压根不记得他名字的少女,哭他没有开始更勿谈结束的感情。 韩落背着应孟词摇摇晃晃站起来,对常丕说道,“我要带他们走,你要杀,杀我便是。”江月华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她下意识追着应孟词,三人就这样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潮水一样的人群包裹的那么厚实,在韩落靠近的时候,针扎一样往后瑟缩着,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敢动手还是不愿动手。韩落他们进一步,人潮退一步,眼看着韩落已到达蟠龙院门口。终于有人对江月华发起了进攻,江月华明明察觉到了,可她竟没有躲避,任凭那铁剑刺穿了琵琶骨,她扭过头看着那个弟子,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孔,带着少年的稚气和骄傲,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江月华居然不躲,看着剑身有血液涌出,手不住的抖起来,这莫名的颤抖让他害怕,他竟然弃了剑。江月华一直在流泪,那少年看到了她的眸子,那是无法形容的绝望,绝望到眸中的灵动一点一点在枯萎,和泪水一起涌出,走向干涸枯竭。 她只是望了那少年一眼,然后紧紧追上了应孟词,她已不在乎死亡,只在乎能不能 分卷阅读82 与他死在一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潮水泛起浪花,不安地骚动着,向他们袭来又慌张地退去。一身是血的韩落再也坚持不住,往前一扑,趴在了门槛上。唯一站着的江月华被剑锋层层包围,只要她动一动,当即就会变成刺猬。 江月华甚至没有意识到周遭的状况,她蹲下身,把应孟词抱在了怀里,她抱得那样紧,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全部。 韩落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爬起来,他说道,“月华,别急,我喘口气,就喘一口气,我带你们走!” 他大喝一声,直起了上身,但这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有风吹来,几枚暗器击在铁剑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玉壶宫弟子密密匝匝的包围圈顿时散乱了。这暗器并不是韩落发出来的,这样的手法,这样的力道,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韦斌。 韦斌的身形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他根本没有理会韩落,抓起江月华和应孟词就消失在蟠龙院外。 韩落松了口气,往下一栽趴在门槛上,再也不理会了。有韦斌在,江月华他们一定可以逃出去。 韦斌拖着两个人,速度不由得慢下来,他不敢停歇,只想着先离开玉壶宫为妙。可他走出大门,就愣住了,白玉牌坊下竟全是卞家的子弟,也不知卞辰带着许多人马来玉壶宫作甚,偏偏在此处碰了面! 卞辰也没料想才到玉壶宫就撞见这一幕,韦斌和应孟词他不认得,但江月华他瞧得清清楚楚。“抓住他们!”他本来就是为挽回南宫琰的,若是替她抓住江月华,岂非正中下怀? ☆、禁地 韦斌不敢托大,知道正面交锋是下策,仗着对玉壶宫地形熟悉,转身便往回跑。玉壶宫弟子也早已追了来,唯恐被两面夹击,韦斌只得往东面跑去,大不了从春波湖畔绕道后山,进了密林,翻山总能找到出路。 然而才跑到问剑亭,他就刹住了脚,他看见了一个人:南宫琰。 南宫琰还穿着那日的嫁衣,只是青丝散乱于脑后,又满面风霜,似乎赶了很久的路。 韦斌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转身窜进禁闭室附近的夹道,这边有条小路直通惜华阁,惜华阁背靠后山,只是无上山的路,但已顾及不到那么多了。 江月华被韦斌扯着跑了一路,气血翻涌难受至极,脑子倒是慢慢平静下来。“别去惜华阁!”她说了一句。韦斌起先还以为她因乔毓之故不肯再去那伤心地,却听江月华解释道,“我们自幼在这里长大,你能想到,南宫琰也能想到,她一定在那边等我们。”她说着,引着韦斌调转方向,竟又往蟠龙院来。 蟠龙院一片死寂,唯有韩落还趴在门槛上,他歇了一会,终于恢复了气力,听得脚步声,一抬头,几乎惊掉下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句话将另一个人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常丕本来呆呆站在院子里,被韩落的话提醒,发现了江月华,他目光十分复杂,已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他犹豫着取出一支烟火令,嗖得放上了天空。 这下连韩落都从地上爬了起来,扯着韦斌就跑。 “卞家子弟加上玉壶宫弟子,我们跑不出去了……”韦斌感到了一丝绝望,上后山的路只怕已被堵死了,还能从哪里逃走? “跟我来。”江月华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最前面。 看方向,江月华要去的是演武场,可演武场光秃秃空荡荡的,去那里岂非自寻死路? 四人依托屋舍躲藏身形,来到了演武场附近,大约是因为这边太过空旷,所以仅有几个事不关己的弟子守着要塞,左顾右盼查看是否有人靠近。轻松避开他们,贴着观星楼而行,遥遥可以望见春波湖和湖心岛。难道是要去湖心岛?那是个孤岛,岂能藏身? 江月华也并没有要去湖心岛的意思,离开观星楼,直往东北方向去,却是越来越逼近春波湖,但这边几乎没有路,茅草深的要命,湖堤也延伸过来,竟离湖水越来越近。江月华就走到了湖堤之上,沿着那破旧的堤岸一直走到了尽头。看附近的痕迹,仿佛寻常时候春波湖的水会淹没湖堤,将这一片的茅草都覆盖在水下,也正是这个原因,从来没有人到这地方来。江月华没有停下来,她拨开比她还高的茅草,一直往草丛深处钻去。韦斌背着应孟词,和韩落只得跟在她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江月华停住了,其他人也停住了,一人高的茅草后面,藏着一个石碑。这石碑着实古老,已不可辨别年代。 石碑上写着两个古篆:禁地。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地方?”韩落从来没听说过玉壶宫还有禁地,他也从没有走到这里来。 江月华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是玉壶宫的恶徒,你们是东篱的人,今日破禁,也不算什么吧?”然后她就继续往前走去。 韩落看了一眼韦斌,发现韦斌似乎在想别的事情,他没有打扰韦斌,连忙跟上了江月华。 韦斌望着江月华的背影,低声说道,“就算我还是玉壶宫的人,今日也要破禁。” 玉壶宫 分卷阅读83 和梦雪坪的人没有追上来,他们才开始交谈起来。 “严镇要杀应孟词,为什么?”韦斌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 江月华这时候才有空隙思考那些事,如盛芦笙所说,有人要杀应孟词,然后有两个玉壶宫弟子来抢人。抢人的两个自然是韩落和韦斌,而那个杀应孟词的竟然是严镇。 “为什么?”江月华也不明白。严镇想杀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韦斌发现江月华也一头雾水,眉头皱的更深了,“我追着严镇一直到玉壶宫附近,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 江月华停下脚步,不可置信。 “他怎么突然死了?” 这也是韦斌十分郁闷的地方,“死于刀伤,很一流的刀法。” 刀法?这容易让人想到一个人,一个在以剑为尊的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人。 骆北濠。 难道是骆北濠杀了严镇? “这这这……怎么怎么……”韩落结结巴巴,几乎失声。但他并不是因为想到骆北濠而失声,只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山洞。 “这他娘的怎么会有一个洞?” 韦斌也愣住了,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山洞? “山洞很长,通往下,能离开玉壶宫。”江月华说得很淡然,她似乎也不想给出解释。 为什么江月华知道这个山洞?韦斌扭头望向来处,如果他的方向感没错,这条路正对的地方是——惜华阁。 “走吧。”韩落已没有心情再去纠结细枝末节,他只想快点离开玉壶宫,江月华寻死的那一幕让他有了阴影,如果再不安全离开玉壶宫,只怕江月华还会寻死。还有应孟词,他到底中了什么毒?哪里会有解药? 见韩落率先钻进山洞,韦斌便等待江月华进去,可她攥紧了双手,脸色莫名有些发白。 “你以前一个人走过这个山洞?”韦斌问道。 江月华点点头,她的恐惧已无法战胜。蜀道上那古怪的山洞,赌剑山庄那可怕的密室,她都坚持下来了,可此刻,在真正面对恐惧来源的时候,她发现她做不到。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似是要替她拂去恐惧,以为是韦斌,江月华避开了。 “你怎么了……”那声音微弱的好像来自遥远的梦中,但在江月华的耳朵里却如山崩地裂。 她抬起头,看见了应孟词的脸,他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挣扎着向她靠近。 江月华攥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让她感到害怕。 他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痴痴地望着她的脸:“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们快走吧,到了下再说。”韦斌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他不敢再耽搁下去。 他们就这样走进了那个山洞,江月华攥着应孟词的手,走在这样的地方,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再害怕了。 “这是什么地方?”黑漆漆的山洞里,只有韩落的火折子散发着光芒,应孟词不由得询问起来。 江月华没有办法解释,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是谁?”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应孟词吃了庸医的药忘记了一切,难道此刻,他连凌云的记忆都忘却了? 江月华紧紧攥着他的手,低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感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良久,他才问道,“那么……你是谁?” 他只是下意识想陪着她,想跟着她,想赶走她的孤独与恐惧,可她是谁?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黑暗中传来微弱的抽泣,那是江月华强忍住却没能抑制的声音,这声音让韦斌和韩落也觉得难受。 应孟词想让她不要哭,可是他好累好累,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他再次昏了过去。 韩落又问起了那个问题,“他为什么会中毒?到底怎么回事?” 江月华的抽泣渐渐停止了,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韩落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好歹,但他的激将法没有起作用,江月华无动于衷。 如果江月华不想说出答案,杀了她也无济于事,漆黑的山洞里只有三人的脚步声敲击着神经,没有人说话,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直到韩落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肯往前,他们才停下来休息。 这山洞又黑又冷,像个无底洞似得,并不存在什么出口,韩落质问江月华,“这鬼地方能通到下?”他问完之后还是想问,江月华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么她一定是从这里走过一次,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韦斌一直在思索,后来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年秋天,你失踪了半个月……”他一提,韩落也有了那么一点印象,那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先是传闻惜华阁闹鬼,好几个弟子莫名其妙失踪,后来江月华失踪半个月,所有人都怀疑她出了事,结果她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在掌门书房外跪了三天,最后因为掌门夫人突然病 分卷阅读84 逝不了了之。 韦斌这时候突然提这档事……韩落不由得产生了联想:“月华失踪,就是从这里离开的?下玉壶宫一个来回差不多半个月吧?” 他两不断地猜测着,而江月华始终没有回应,她把应孟词抱在怀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韦斌忍不住说道,“月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为什么不愿意说?难道我们几个之间,也说不得吗?” “是啊!”韩落附和道,“我师父一直说你脾气暴,那些事定然有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给原因,玉壶宫也他妈不给,今日你连死都不在乎,也要在乎那个理由吗?” 江月华沉默了许久,忽说道,“事情是我做的,人是因我而死的,我的的确确是罪魁,何必要为自己解释?” 她背起应孟词,继续往前走去,韩落和韦斌只得跟在她身后。韦斌想帮她背着,但江月华拒绝了,“我欠他太多却毫无可还,已然愧恨难安了,我现在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只有片刻。” ☆、永诀 她背起应孟词,继续往前走去,韩落和韦斌只得跟在她身后。韦斌想帮她背着,但江月华拒绝了,“我欠他太多却毫无可还,已然愧恨难安了,我现在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只有片刻。” 他们又往前走了良久,久到韩落的火折子越来越微弱,最后噗的一声熄灭了,整个山洞完全黑下去,在黑暗吞噬一切的那一瞬,江月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恐惧的声音,她害怕黑暗。 背上起了一层细细的寒栗,使得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轻微的颤抖让应孟词再度醒了过来。 “月华……”他喃喃唤道,声音很低很低,但江月华听到了,她让他在背上趴地舒服一些,然后轻声问他,“你记得我了?” 应孟词咳嗽了几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江月华的脖颈流了下去,有股淡淡的腥味,那是应孟词的血,“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小应子……”江月华眼前一片模糊,是应孟词,是那个陪她一起长大,发下宏愿与她厮守终身的应孟词! 此刻的应孟词说一句话就要喘好久的气,已不复是那永不疲倦的少年:“我受伤了吗?你怎么背着我?快放我下来……”他挣扎着从她背上下来,却怎么也站不稳,最后栽倒在她的怀里。 “今晚怎么这么黑?你……你吃过饭了?我怎么在这?”他稀里糊涂说了些话,又咳嗽起来,江月华捧着他的脸,只觉得温热的血从她指缝滴落,她心里预感到,他要离开她了。 咳嗽完之后,应孟词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他攥着江月华的手,脑子里涌现起诸多的事情,混乱到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我中毒了,对,我是中毒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痛处由何而来,反倒有些释然,“月华,严镇给我下毒,他不对劲,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他还想杀我……” 严镇下毒? 这四个字像一道看不见的闪电,骇白了其他三人的脸,韩落率先问道,“他下毒?他妈的为什么呀?” 应孟词没有时间解释韩落的问题,他脑子里有很多对江月华很重要的事情,“裴师姐也是严镇所杀。” 江月华僵在那里,一时间甚至怀疑应孟词在说胡话。但应孟词却紧紧将她抱住,眷恋的感情汹涌地不知所措,“我把你忘了,我怎么能把你忘了,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 韦斌的脑子一向转得快,在听到严镇下毒杀人之后,他的心中已冒出一个念头来,严镇做这些事情是什么动机?还能有什么动机? 应孟词又咳嗽起来,发现自己咳出了血,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他摸索着,捧住了江月华的脸,“月华,秦泉声为何要害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他为什么会如此恨你,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他不等江月华回答,又问道,“我的毒是严镇所下,乔毓会不会也不是秦泉声所杀?你和秦泉声之间的事,还有谁知道?” 韩落忍不住嚷起来,“这这这……他妈的什么意思?是秦泉声杀了乔毓?所以你杀秦泉声?秦泉声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让你身败名裂?那严镇给应孟词下毒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又杀裴斐?这这,这他妈的哪跟哪啊……” “你和秦泉声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连应孟词都不知道?”韦斌的话直刺入江月华的心底,这件事,本来谁也不能告诉的。 江月华在意,但应孟词没有在意,他摩挲着她的脸,声音不住地颤抖,“我那天,竟不在你身边,乔毓死了,他们还诬陷你,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恨死我了?”他说着一度哽咽,因为他想得出那是什么样的场面,被人怀疑,被人诬陷,被人误解,被人指责,被人唾骂……她最恨的就是别人冤枉她,她最受不得委屈,可那天,她该有多么委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整整十二年,这十二年来,她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不敢想,却不得不想。 江月华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但 分卷阅读85 听到他的话,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了起来,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悉数释放,应孟词不断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泪珠,试图抚平她心上的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可十二年的伤口,怎么能愈合,怎么可能愈合? 江月华终于开了口,她和他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秘密,更何况,她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你记不记得,有年秋天我失踪了半个月。”她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道,“那年一直传说惜华阁闹鬼,我与南宫琰打赌夜探,她爽约了,我在惜华阁遇上了秦泉声和掌门夫人,两人想杀我灭口,我慌不择路,竟跑到这禁地山洞里来,这山洞好黑,好长,水没过了小腿,我害怕极了,一直往前跑……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害怕……” 应孟词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那时候的江月华是多么无助多么可怜,他紧紧搂着她,心疼得不知该如何弥补。 “这个山洞通往下,我犹豫良久,最终回到玉壶宫,将这件事告诉了掌门,掌门不愿家丑外扬,居然原谅了他们,可掌门夫人竟给掌门下毒,事败后,她就自杀了。秦泉声则俯首认错,掌门念及同门情谊留他在玉壶宫。” 江月华说得很小声,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件事像一个巨大的口袋,死死地裹住他们,让他们感到窒息。 韩落未语先骂,“他妈的,平日里道貌岸然,居然,居然是这么一对狗男女?”当年掌门夫人暴毙,谁都没有往这里去想,不苟言笑的秦泉声竟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你死撑着不说,就为了这个?”韩落无名火起,一拳砸在了石壁上。 韦斌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种颤抖是因为愤怒。他一直觉得江月华无辜背负了罪名,但在江月华看来,乔毓是因她而死,所以就等于她害死了乔毓,这个罪名不无辜。又为了遮掩掌门的丑闻,所以她不做任何反驳! “秦泉声想为掌门夫人报仇?但他的报仇方法不是杀了你,而是让你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江月华感受着应孟词的气息,缓缓吐出一口气,“事关掌门的声誉,我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呢?况且乔毓是我害的,秦泉声是我杀的,我的的确确是个弒师杀友的恶徒啊……” “不是,你不是!”应孟词大声地否认,这句话比侮辱他还要让他气愤,他浑身的关节都跟着响了起来,“秦泉声杀了乔毓,他该死!他是该死!” 他说完大口喘着气,又咳嗽了起来,感觉口中的甜腥越来越浓,但他不在乎了,“月华,要害你的不是秦泉声……严镇为什么要给我下毒,为什么杀了裴师姐,为什么铁了心要杀我?就是想让你以为这一切都是秦泉声的设计,让你心甘情愿地背负罪名,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愧恨之中!” 他说着哇的涌出一口血来,失去了意识。 江月华先是一怔,听得他还有心跳,整个人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真相接踵而来,似这无边黑暗令人感到压抑和窒息。韦斌抱起应孟词,叫韩落扶着江月华,一行人摸索着往前走去,“这些事情,等到了下再说吧。”也许到了下,应孟词还有救。 韦斌并不知道那毒药是何等复杂,若是他知道,他的心里还会存在着那一丝的希冀吗? 山洞长的没有尽头,他们走走停停,开始心慌和厌倦,韩落讨厌这种感觉,就不断地说些废话。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聒噪,但总比死寂好得多,而那年秋天,江月华一个人闯进这山洞,会是怎样的绝望呢? 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韩落的喋喋不休,应孟词再一次醒了过来,“月华,月华……”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仿佛他的生命里只有这么两个字,又仿佛他只为这两个字活着。 江月华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又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都知道,这样的依偎不多了,所以每一分钟他们都格外地珍惜。 韩落和韦斌对光线都比较敏感,他们练暗器也多半是在黑暗中,此刻他们忽然觉得山洞里的光线似乎起了变化,或者,他们已接近山洞的出口。 “就快到下了。”韩落下意识说着,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于是他又多说了一句:“我说了要带你们一起离开的。”这句说完,他忽然有一滴泪滑落,刺的脸颊生疼。 坚持往前走了一段,甚至可以看见洞口,光线不是那么浓烈,因为外面也正值黑夜。 “月华,我们歇一会好不好?”应孟词的声音异常微弱,他的请求却充满了欣慰。 这个时候,他的所有要求都会被应允的。 应孟词靠坐在石壁上,江月华就蜷缩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头发,抚摸她的眼睛和鼻子,揉搓她满是老茧的手。 “月华,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想弥补我的过错,可恨这辈子竟没机会了……” 江月华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他将那珍珠一样的伤心一一抹去,歉意地笑了:“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尽委屈,甚至不能再替你讨回公道,我真的很没用。” 他说着 分卷阅读86 自己也流下泪来,连忙转过脸掩饰,江月华把脸埋在他颈窝深处,哭道,“你不要再说了……” 可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了。 “月华,坛子里的秘密我没忘,生同衾,死同穴,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个秘密早就在我心底发芽了,若是把我埋在土里,这个秘密一定会长出来的,你也一定要看着它长出来。”他知道她有多傻,知道她会做这个秘密所说的傻事,他知道他死了,她多半是不想再活下去。“月华,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江月华点了点头,听他说道:“你替去我想去的地方,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他要去的地方很多,大漠塞北,烟雨江南,包括遥远的海外,甚至想寻一寻根本不存在的三座仙山。他们本来说好了,去赌剑山庄取得名剑,就结伴而行,浪迹天下。可是……可是后来的变故来得太突然,让他们措手不及。 “不要!我不要替你去,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的!你怎么可以骗人!你为什么骗人!”江月华几近失控。 肩头似被灼烧一般,应孟词口中的血不住溢出,他的身子也抽搐起来,他忍着痛苦,紧紧环抱着她,“月华,听话,你替我去,就像咱两一起去一样……”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逐渐小下去,“我真舍不得你啊……” ☆、相煎何太急 山洞里的光线在逐渐亮起来,洞口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发光的白点,外面的天亮了,丝丝光线洒在应孟词的身上,他的脸色灰白,浑身已被血染红,半坐在地上微微地抽搐着。 “月华……”他想念出那两个字,但是,他再也不能了。 江月华抱着应孟词的尸体,紧紧抱着,感受到他一点点失去温度,她的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因为他就在她身边,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抱了很久很久,然后淡淡地笑了,这笑声令韩落和韦斌感到害怕,但她没笑两声就哭了起来,哭泣的声音很小,却幽怨地令人毛骨悚然。她哭够了,抱着那具尸体慢慢走了出去,外面的光线那么炽热,那么灿烂,她抱着应孟词站在那里,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像个迷失的孩子,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洞外是一片荒山,后来江月华把应孟词就埋在洞口不远处,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害怕过黑暗和狭窄逼仄的地方,因为她知道,黑暗的尽头,有人在等着她,永永远远。 “我不寻死了。”江月华对看管她甚严的韦斌韩落说道,“死是解脱,但我现在还没有资格解脱。” 她深深吸了口气,利落地吐出,然后她把应孟词死前的所说的话都想了一遍,知道有件事自己不得不做,“严镇为什么要给小应子下毒,为什么要杀裴师姐,这些事情我必须弄个明白。” “严镇已经死了,怎么查?”韩落心中已猜到了什么,可是十二年前的事情,相关之人悉数死绝,从何查起?旁人又怎么会信? 韦斌望着天边斜阳,缓缓说道,“不管有多难,我都会帮你的。” “他妈的不算上我吗?”韩落似乎生气了。 韦斌只得改口:“好,那就我们。” 江月华望着逐渐消失于天际的夕阳,脸上的表情凝重至极,“不,只有我。这件事由我而起,也应由我而终。” 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再也不会将任何人拖进其中。乔毓和应孟词有什么过错呢?只因为是她最亲最近的人,所以无辜殒命。这种事再也不能发生,她不能让韦斌和韩落一起。再者,牵扯到了已故掌门莫京臣的声誉,这是注定不能揭开的秘密,她从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应孟词已死,再也没有人能够留住她蓬勃跳跃的心,江月华在苍苍的暮色之中,化作了流星似的一道弧线。 玉壶宫的夜漫长而寂寞,在这样的夜里,南宫琰通常是睡不着的。 她呆呆望着床上火红的嫁衣,只觉得那颜色实在刺目,那是血一样的颜色,像是被谁的血染红的。她突然厌恶这种红色,没来由地厌恶。 “咚咚咚……”有人敲门。 南宫琰收敛神色,往门外望去,这么晚会有谁来?卞辰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白衣,在黑夜里白的耀眼。这白色也让南宫琰感到厌恶,更让她厌恶的是这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江月华。 江月华走进来,关上门,就像小时候,她们在夜晚躲过舍监到对方屋里嬉戏那样寻常。 “小应子死了。”江月华看了看身上的白衣素服,又望了望床上的红色嫁衣,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涩,那种红色的衣服,她竟然没有穿给应孟词看过。“其实,不是你做的吧?” 南宫琰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整个人忽然变得轻松起来,那件悬在她心头数年的铁剑终于落地,她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坦然去面对一切。“是我做的,乔毓是我杀的,应孟词的毒是我下的,我和秦泉声一样,只想看到你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她落寞地笑了笑,又倒吸了口凉气, 分卷阅读87 “如今知情人都死光了,你能奈我何?能奈我何!” “为什么?”江月华望着她,就像望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南宫琰重复着那三个字,她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解释,那是摆在那里,一目了然的事情。 江月华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那张未曾改变过的脸,认真道,“我想听你说。” 南宫琰看着江月华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好,我说,我说!”她的眼眶湿了,有什么汹涌着决堤而来。“你在玉壶宫都做了什么?”有什么从深埋了千百年的地下破土而出,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恣意生长着,令人感到窒息。 “你都做过什么……替应孟词出头打架,帮乔毓那个傻子送信,和师叔伯们作对,跟江湖上的人厮混,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做掌门?凭什么打败我?” 她垂下胳膊,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是,你偏偏就能打败我,你偏偏就得师父的疼爱,你偏偏就和师兄妹们要好,你偏偏就能当掌门!真是公平呢!” “你若对我不满,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江月华泪如雨下,那些又模糊又清晰的碎片从眼前闪过,带着各种各样的温度,那是她曾经真真切切所拥有又念念不忘的过去。 南宫琰冷笑,“我的的确确是冲着你的呀,毁了你最重要的东西,比杀了你还要痛苦,不是么?” 江月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她从未想到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竟然是南宫琰。是了,她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如果那些都不在了,她连活都不知道该怎么活。就像在絺城的那十多年,若不是靠续写相思诀来忘却一切,她会怎么样? “江月华,这些年你一直活在愧恨之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呢?”南宫琰看着泣不成声的江月华,从心底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痛快,这丝痛快把她积攒多年的怨气一扫而空,似乎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当时你大可以把掌门的丑闻公之于众,可你就是为了那令人作呕的掌门清誉,低着头全认了,这个总不能怪在我头上吧?”南宫琰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她的心底有巨大的波澜起伏不定,让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奇异的状态。“现在你才知道一切都是我设的局,想否认是不是太晚了?” 江月华用手擦去满脸的泪水,红着眼睛看着南宫琰,“你就这么恨我?” 恨?这个词已很难形容南宫琰心底的感受。“我恨你?你明明什么都不如我,不如我聪慧,不如我温和,不如我美貌,不如我谨慎,你性子火爆,不知收敛,总是惹是生非,引火烧身……我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你知道你剑法不如我。”江月华给出了答案。 “不!” 南宫琰急于反对,她从不肯承认这一点,哪怕惜华阁后那一剑刻在脑海之中,在之后的每一个瞬间不住浮现。 江月华慢慢站起身来,夜风吹动她白色的衣裙,她看起来似一缕从地府飘来的幽魂。“你知道你剑法不如我,所以你去找了秦泉声,设下这个局要我当不得掌门。你知道我最护着乔毓,所以我会不顾一切为乔毓报仇。你知道我最爱小应子,所以我会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严镇替你下了毒,替你隐瞒了一切,替你杀了裴师姐,然后你杀了他灭口,是也不是?” 南宫琰一怔,声音也有几分哽咽,“我并没有叫他杀裴师姐……裴师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姐……我也并不想杀他……”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严镇发现给应孟词喝的酒里不是迷药而是毒药的时候,竟决绝弃她而去,那时候她多么绝望。她得到了掌门之位,却也失去了至亲至爱。再后来,她没料想严镇为了她可以杀掉裴师姐,更没想到为了掩埋真相她会杀了严镇。 “南宫琰,那年秋天,惜华阁夜探……是不是你的精心设计?你早就知道闹鬼是怎么一回事?是你故意引我去撞破奸情……” 江月华的声音颤抖着,如风中残烛。 南宫琰没有回答。 江月华闭着眼,眼泪依然流了出来,有些流到她的嘴里,咸而涩,这是什么样的眼泪?是什么样的心结?是恨?是悔?是痛?江月华自己也说不清。 原来这一切,从那年秋天那个小小的错误开始,就再也无法停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江月华把所有的泪水都擦干净,她渐渐平静下来,确定自己再不会流下一滴泪,然后她说道: “望月夜,你我惜华阁后,不见不散。” 说完她转身要走,南宫琰却询问一个理由,江月华实在可以现在就动手的。 理由很多,但江月华说了最不像理由的理由,“明日你大婚。” 寒意忽然波及南宫琰心底,她看着江月华推门而去,自以为看穿了那不可说的阴谋:得到再失去。 毁掉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并不仅仅是江月华一个人的弱点啊。 无边的绝望向南宫 分卷阅读88 琰袭来,江月华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时隔多年,她的剑法依旧不如江月华吗? ☆、惜华阁后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以为江月华去而复返,南宫琰紧张地站了起来,但来的不是江月华,而是一个她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人。 骆北濠。 “我都听到了。”骆北濠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进来。他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感到别样的疏离。是什么样的人能布下一个十二年都看不破真相的局?是什么样的人能去迫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妹?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了这些事还志得意满无所畏惧? “我所爱的人,是一个明媚又温暖的小姑娘,她会画这世上最好看的画,会唱这世上最动听的歌,她像盛夏时候绽放的向日葵,把笑脸对着蓝天和白云,对着自由自由的风……”骆北濠说着,声音逐渐喑哑,也许是他的嗓音本就如此,又也许他已无法再说下去。 南宫琰苦笑道:“你爱我,又何必走上一条不归路?这样的爱,我要不起,也不想要。”她背过身,把从前的一切轻易抹去,“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作为大师兄,想把我怎样?” 她知道他并不能将她怎么样,骆北濠这个人太重情义,他连江月华都杀不了,又怎么会杀他的心爱之人。 事实证明,南宫琰的判断很准确,骆北濠只长叹了一声。 “我曾对那个小姑娘说,要一生一世都保护她,可是,可是,我要食言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抽刀而出,将自己的右手砍了下来。 那是骨与肉分离的声音,是破碎,是断绝。南宫琰转过身的时候,那只手已经掉在了地上。像是摔疼了一样,抽动了一下,弹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疯了!”南宫琰望着他,他眼里那抹宠意掩抑不住,却不再是对她,而是对过去。可是他的过去,在他砍断右手的那一瞬就结束了,他终于和他的过去做了了断,过去结束后,就真的过去了。 江月华曾说,“我和你一样,都是活在过去的人,我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可你杀了我,还能回来。”骆北濠知道,自己活在过去,是因为眷恋着南宫琰不肯放手,他想为南宫琰做些什么,弥补她些什么,他甚至以为杀掉江月华就是对南宫琰最好的交代。可过去,终究只是过去呵。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师兄爱过一个小师妹,再后来,大师兄不再是大师兄了,小师妹自然也早就不是小师妹。骆北濠决绝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南宫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害怕,多年前他离开玉壶宫的时候,她都没有感觉到这么害怕,那时候,她心底很清楚,不论骆北濠走到哪里,去了什么地方,他的心都依旧牵挂在她身上,他是她的风筝,线捏在她的手里,只要她愿意,扯一扯线,他就会飞回来,停在她身边。可是今天,她忽然发现他不再是她的风筝了,那根线,被他自己切断了。断了线的风筝,还能拉回来吗? “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而她以为那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南宫琰看着骆北濠的身影和夜色混为一体,莫名爆发出一阵冷笑,自从他毅然离开玉壶宫那天,她就知道他们绝无可能在一起,现在何必要为一个绝无可能难过伤心,她还有卞辰,有一个愿意和她相守终生的男人。 她夺门而出,奔到了卞辰的寝室,卞辰还未睡,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她拼命索取着那温度,怎么也不肯放手。 卞辰将她拥在怀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他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助地躲在避风的港口。 他抚摸着她的发梢,让她逐渐安定下来,“有我在,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江月华那一剑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南宫琰到现在仍然没有信心可以接住那一剑,她该怎么办? 知道乔毓和应孟词都死在她手上,惜华阁后的一战,江月华自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望月夜,等待她的,难道只有死亡吗? 不,她不想死,掌门还没做够,她还没有和卞辰白头偕老,她怎么可以死?严镇死了,应孟词也死了,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她做过那些事情,她还有机会!还有比杀掉玉壶宫恶徒更好的办法吗? “你会陪我一生一世吗?”她仰起头问卞辰。 卞辰目光灼灼,温柔地让她痴迷,他的回答毫无悬念,南宫琰笑了,卞辰痴痴地望着那笑容,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明媚的笑容,这笑容会永远属于他的吧。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似乎上天注定要在一个很完美的日子里留下些遗憾,八月十五这日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到入夜的时候才渐渐停下,这样的夜晚注定不会出现月亮。 屋内烛火摇曳,卞辰正在陪母亲吃饭,卞夫人的心情并不好,梦雪坪忽如其来一场大火,至今未能找到原因,迫不得已在玉壶宫举行婚礼已让她十分恼火,更恼火的是,次日早起,南宫琰并没有前来请安敬茶。自己的傻儿子倒是给出一堆理由,说什么南宫琰掌管玉壶宫,琐事缠身 分卷阅读89 ,分身乏术。在卞夫人看来,分明就是南宫琰看不起她这老婆子。特别是这个特别的日子,中秋之夕,南宫琰到现在也没露过面,他们卞家只是在玉壶宫地盘成礼,又不是入赘玉壶宫,何以如此怠慢? 卞夫人不高兴,卞辰也坐立不安,他权衡再三,站起来恭谨说道:“母亲稍待,我去找她。” 卞夫人想拦,却也知道拦不住,见卞辰急匆匆离去,连忙吩咐两个手下跟上去一探究竟。 玉壶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南宫琰到底会在什么地方呢? 卞辰的心底也有些犹豫,这两日南宫琰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新婚后她甚至没有时间和他温存,难道她有事瞒着他? 这样一想,卞辰的眼皮莫名跳了跳,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慌乱,南宫琰会不会出事? 卞辰问遍了整个玉壶宫,但没有一个人瞧见南宫琰,他更加笃信南宫琰出事了。 卞辰一跃跳上屋脊,放眼望去,整个玉壶宫被夜色笼罩着,屋里的烛光发着暗淡的光,一切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祥和。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个闪烁的光点吸引,那是靠近后山的地段,四周一片漆黑,所以那个光点显得异样的可疑,谁在那里?想做什么? 卞辰来不及细想,如苍鹰掠过长空,悄无声息地朝那光点逼近。夜色很浓,卞辰的身影在夜色掩映之下和黑暗融为一体,几个起落,他已离那光点越来越近,他栖在屋檐上,瞥了一眼那牌匾,依稀是“惜华阁”三个字。光点来源于一盏灯笼,夜风吹过,灯笼便明明灭灭,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提着灯笼的,是一个玉壶宫弟子,卞辰窥了片刻,认出是常丕。常丕来这地方做什么?是等什么人? 卞辰心中挂念南宫琰,不肯再蹉跎下去,于是翻身落在常丕面前。常丕不妨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先是一怔,握紧了手中的剑随时准备出鞘,发现是卞辰后,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头,十分疑惑,“是你……” 卞辰径直问道,“你在等谁?”他随口问道,但这并不是他想要问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掌门呢?你见过她没有?” 常丕探手入怀,停顿了一阵,还是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那是一封信,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这是今天下午掌门交给我的,她让我务必来这里等一个人,还要我亲手把信交给他……”南宫琰并没有说把信交给谁,常丕也没有猜到,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卞辰。南宫琰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把一封信交给自己的夫君? “今夜惜华阁只会有一个人来,这人你认识。”南宫琰如是说。常丕思来想去,把信递给了卞辰,如果南宫琰说的人不是卞辰,还会是谁?这样的夜晚,惜华阁还会有什么人来? 卞辰撕开信封,取出那封信,借着常丕的灯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一念之差,罪孽深重,见此信时,已自尽于祖师殿中。南宫绝笔。 卞辰如被天雷击中,大叫一声不好,便发疯一般往祖师殿奔去。常丕不知何故,见他形色匆匆,只得尾随而去。 祖师殿是玉壶宫进门第一大殿,离靠着后山的惜华阁有很远一段距离,卞辰心急如焚,早把常丕抛在身后,常丕犹疑之间,却又见两道黑影掠过头顶,死死追着卞辰而去,从身法和衣裳来看,似乎是梦雪坪的人。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常丕探手入怀,还好烟火令他一直带在身上,要不要示警呢? ☆、破阵 天空黑得如倒扣的锅底,浓郁的夜色似墨涂满了祖师殿前,祖师殿的门按规矩是从来不关的,但今日,祖师殿大门紧闭,里面一丝光也没有,阴森森的,甚是骇人。卞辰不及多想,伸手将那门推开,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比外面还要黑。卞辰走进那可怖的黑暗之中,当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就会异常灵敏,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熟悉至极,是弓弦绷直的声音,江湖上只有卞家的弓箭最好,在以剑为尊的江湖上,卞家的弓箭仍然很风靡,那是缉捕时不可或缺之物。卞辰听见这声音,料定箭矢会射向门口,便毫不犹豫往房梁上窜去,不曾想那房梁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卞辰只觉得脚下一滑,竟从房梁上摔下来,与此同时,风声大作,箭已离弦朝他涌来!不愧是梦雪坪少主,卞辰使个千斤坠,一挨着地面便迅速翻滚躲开,只听得箭尖钉入木头和碰撞地板的声音响成一片。饶是卞辰躲得快,腿上还是中了几箭。忽觉得腿上传来古怪的酥痒,卞辰便知道箭上有毒,心中只能叫糟,但根本没有空隙让他迟疑思索,只听得咔咔咔几声,那巨大的祖师像竟朝卞辰砸了过来,他腿上发麻,唯有借助腰上的劲儿再度滚开。那祖师像本是石雕,轰然倒地后碎裂的石子天女散花一般爆开,从卞辰身上擦过的时候火烧一般疼。卞辰勉强躲开石像,忽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地生疼,那并不是擦伤,也不是箭伤,他往身上一摸,摸到衣服无缘无故烂了,烂的地方十分整齐,分明是锋利的东西划烂的。地上有东西!地板的缝隙里嵌入了诸多锋利的刀刃,卞辰刚刚哪里是从地上滚过去,分明是从刀刃上滚了过去 分卷阅读90 !他不敢再动,只因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可他却不能不动,头顶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呼啸着不断落下。咚地一声,地板就是一震,似乎是什么锋利的东西从上面坠落,卞辰还没反应过来,咚咚咚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这时候,卞夫人派的两个人已先后进入殿中,走在前面的那个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后面那个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鲜血溅在身上别样滚烫。他忽然抬头,感到头顶也有东西落下,连忙侧开身,于是一物擦着他的衣襟扎入地板之中,那是一根半人高两指粗的铁钉!卞氏弟子吓破了胆,连动也不敢动,房顶的铁钉一瞬间便落尽了,大殿里传来极其粗重的呼吸声,那弟子不知道是自己的声音还是别人的。 朦胧的光线慢慢移动进来,祖师殿内随着这微弱的光显出了模糊的轮廓,铁钉横七竖八,钉满了整个地板,祖师像倒在地上,头碎成三块,滚落在一旁。门口附近一个梦雪坪弟子被那铁钉钉在地上,另一个呆呆站在旁边,脚下湿了一片。 “卞少主呢?”来的是常丕,这两人明明追着卞辰一路赶过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弟子才回过神来,他借着常丕的灯笼之光往大殿里面看去,然后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常丕不再问了,因为他也看见了里面的一切。卞辰的衣裳已被血染红,整个人缩在石像之侧,而有一根铁钉就钉在他的身上…… “她死了吗?”南宫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常丕愣住了,南宫琰为什么要杀卞辰?她疯了吗? 发现常丕的表情异常古怪,南宫琰冷笑道,“怎么,你不是也很想杀了她吗?” “我?”常丕大脑一片空白,他为什么要杀卞辰?南宫琰到底在说什么? 南宫琰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因为她看见了里面的景象,石像之侧的那个人,她死都想不到会是卞辰! 她推开常丕,穿过草丛一样的铁钉,扑到了卞辰跟前,卞辰艰难地呼吸着,看见她后缓缓舒了口气,“你,你没事……”他手里还捏着那封信,只是信纸已被血染红,“没事就好了……” 南宫琰望着那封信,猛然回过头,恨恨地瞪着常丕,“你把信给他做什么!” 常丕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他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觉得没有一件事可以想得通,“是你叫我把信给他的……”南宫琰明明说过,今夜只有一个人会去惜华阁。 卞辰吃力地握住南宫琰的手,紧紧地攥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尽,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南宫琰看着他发白的脸,泪水从眼眶溢出,她已经无暇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救他,但她却不知该怎么去施救,那根扎进卞辰身体的铁钉已钉入地下,他连呼吸都疼得不可遏制,如果想□□,只怕他会当即毙命于此。她的手无处安放,无助地抖动着,整个人已不能再进行思考。 “你设计的这一切,是想对付江月华的?”卞辰隐隐约约猜到了南宫琰的用意,南宫琰只有这么一个心腹大患,这件事做得如此机密,连他也瞒着,想必是志在必得,“我……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常丕手里的灯笼掉落在地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南宫琰那封信是要他交给江月华的,但可恶的是,江月华没来,卞辰居然来了,所以卞辰代替江月华走进了祖师殿这扇死亡之门! 衣袂破空之声传来,卞夫人带着卞氏弟子闯进了祖师殿,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有一瞬间的晕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 “娘……”卞辰艰难地叫了一声,“不是她……”他想解释一切,但没有时间了,他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卞夫人噗通跪倒在自己儿子身侧,整颗心都碎了,她唯一的儿子,方才还陪着自己吃饭,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伸手将那张被血染红的信夺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然后她看着南宫琰,“为什么?” 南宫琰为什么要骗卞辰来祖师殿?又为什么要杀掉他? 一切都乱套了,这场局只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变得不可收拾。 “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丈夫……”南宫琰试图解释,但她发现她说的话卞夫人一个字都不信。 卞夫人抚摸着儿子的脸,泪水从脸颊不断滑落,她的声音却那么平静,“一把大火烧了梦雪坪,让我卞家无处可去,只能来这玉壶宫仰人鼻息。再想方设法杀了我儿,让我卞氏群龙无首,趁机壮大你玉壶宫……” 南宫琰不断反驳,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她真的只是为了江月华,为了一个玉壶宫的恶徒。 卞夫人压根没有听她在说什么,母亲的眼里只有儿子。“我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要不得,你为什么不听,一定要让她害死你……” 南宫琰百口莫辩,绝望如海水一样,层层包裹而来,劈头盖脸,让她感到窒息。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卞氏的弟子已密密匝匝围住了祖师殿,少主已死,除了卞 分卷阅读91 家的人,谁也不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 常丕见此境况,连忙放出玉壶宫的烟火令,黑色的夜空中有一点亮光升起,啪地一声绽开在玉壶宫上方,在如此寂静的夜里那么清晰,那么萧索。随后,另一枚绚烂的烟火也在天空绽开,那是梦雪坪的信号。 江月华站在惜华阁楼顶,望向祖师殿方向,出了什么事?是南宫琰的圈套吗?是南宫琰自知不敌,所以不惜出动玉壶宫和梦雪坪所有的弟子? 她迟疑良久,乘风栖在会客厅院子的松树之上,往前面祖师殿窥探。在摇曳的火光下看清是卞家弟子与玉壶宫弟子对阵时,江月华也有些吃惊了,卞辰与南宫琰新婚燕尔,何事突然拔剑相向? 江月华还未明白怎么回事,杀气腾空,汹汹然作狂风铺天盖地。梦雪坪弟子与玉壶宫弟子猝然撞在一起,血腥味瞬间四散开来。 祖师殿的屋顶突然爆开,龙游剑的寒芒在黑暗中闪烁着,握剑的南宫琰去如流星,似乎想逃离此地,但她身后尾随着一群梦雪坪弟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甩脱他们,就在她犹豫之时,已有十二个弟子将她围住,十二门前融冷光!卞家的剑阵! 南宫琰并没有去寻阵眼,她忽地使出一招荧惑守心,龙游剑化作一团银色的火焰,锋鸣着朝正前方一人飞去。这本是迫不得已的一招,将自己的武器抛出去,已然为了夺人性命不顾一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剑阵中有个倒霉蛋果然躲不开,就在龙游剑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南宫琰忽然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绕指柔,她反手持剑,向背后狠狠地捅去,绕指柔捅入一个男子的胸膛,与此同时,有两把剑同时砍在了南宫琰的两臂上,南宫琰为保绕指柔,顾不上右臂疼痛,右手攥住了砍伤她左臂的长剑,指间用力,只听乒的一声,那剑便被她捏断了。右臂被削掉一块肉,右手被剑刃剜得见了白骨,她左手拔出绕指柔,一个后空翻从剑阵中抽身。十二门前融冷光的确是对应十二地支,但阵眼根本不是什么午,而是与正前方对应的背后!只有杀死一人找到正前方,才能找到背后! 南宫琰忍着剧痛,倏忽消失在夜幕之中,她知道这种情况对她十分不利,卞夫人丧子之痛下,定然会做出更疯狂的事,十二门前融冷光已让她右臂负伤,若是陷入二十三丝动紫皇中,只怕今日性命休矣。 ☆、万物之心也 常丕还不知南宫琰已逃走,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卞夫人的原谅:“卞少主委实不是掌门所杀,这陷阱是为了捕杀恶徒江月华所设,谁也料不到少主误入其中……” 卞夫人来前已大略知道前因后果,此刻见常丕如此说,冷笑道,:“陷阱是你们玉壶宫所设,我杀你们玉壶宫满门有错吗?” 常丕愣了愣,连忙说道,“此事原是一场误会,如此残杀下去,对我们两派十分不利,还请夫人以大局为重!” 卞夫人站在门口,望着外面血流成河,却是心如死灰一般,“我的儿子已死了,我还要大局做什么?” 她沉声说道,“我要你们整个玉壶宫,给我儿子做陪葬!” 说着她拔剑而出,竟朝着常丕项上砍去。 常丕挺身而起,朗声道:“若能消去夫人心头之恨,常某死不足惜,只请夫人放过无辜之人。” 卞夫人的剑停在常丕脖颈旁,微微抖动着,“做梦!” 她吐出两个字后,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常丕的头并没有被削掉,只听得“呯呯呯”三声,似乎是松树的香味突然靠近,然后香味逐渐浓烈,卞夫人的剑晃了晃,朝诡异的方向飞了出去。 却见一枚铁蒺藜钉入地下,一枚铁蒺藜撞上一颗松果,在常丕的眼前爆开,那松果还未成熟,湿漉漉的,所落之处留下不少油脂。 常丕朝背后望去,殿门口多了三条人影,如他所料,那铁蒺藜是韦斌韩落前来搭救,而另一个……夜风吹动着一袭白衣素服,居然是江月华。常丕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日思夜想都是如何杀掉江月华,却被她所搭救,这算什么? 江月华手里拿着一把剑,剑鞘很新,似乎是才做好的,将那把剑包裹的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出面目来。她侧目看向身旁,很好奇韦斌韩落为什么会出现,但这并不是叙旧的时候。韦斌上前几步,望着卞夫人提醒道;“这里是玉壶宫,夫人莫要忘了。” 卞夫人不认得他们,只当作寻常玉壶宫弟子,“是又怎样,我今日就要把你整个玉壶宫夷为平地!” 她话音未落,四面火起,梦雪坪的弟子竟在玉壶宫内放起火来,梦雪坪已被焚毁,卞夫人也要将玉壶宫付之一炬。江月华望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涩,她所熟悉的楼阁亭台,她所有的记忆,都会被这把火吞噬掉,怎么能够!? 韦斌等也是一惊,梦雪坪今夜难道要和玉壶宫同归于尽? 卞夫人阴测测地笑着,抱着儿子已冷的尸身,整个人已失去神智。卞辰是她的一切,失去了一切,她还会在乎什么?今夜此处,就是她和儿子的坟墓。 “卞 分卷阅读92 夫人,我知失去挚爱有多痛苦,那又何必让所有人都承受此种痛苦?”江月华好言相劝,但卞夫人已经不再理会她了。 “月华,既然他们不仁,我们还他妈的费什么话?”韩落从地上抄起一把剑,那架势摆明要以杀止杀。 韦斌皱起眉头,心中有些犹豫,韩落的办法是最快的办法,但无疑将玉壶宫逼上了绝路,梦雪坪交游广阔,一旦与卞家有嫌隙,自然有人寻衅上门,从此玉壶宫将永无宁日,“我们到底不是玉壶宫弟子……”韦斌不敢擅自做这个主,但根本没有时间再纠结,梦雪坪弟子已杀到眼前来。接到梦雪坪信号的卞家弟子如潮水般不断涌入,玉壶宫的弟子节节败退,不断往宫内撤去。 韩落避开攻击,上前一把揪住卞夫人,把她拎到卞家弟子面前:“你们再不住手,我杀了她!” 卞家弟子稍作停顿,可那卞夫人却高声说道,“我以卞家列祖列宗的亡魂起誓,今日谁杀了南宫琰,谁灭了玉壶宫,谁就是梦雪坪下一任主人!” 这无疑给悲痛中的卞家弟子更大的动力,他们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推动着,冲了上来。 韩落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怎么能给这老太婆说出这种话的机会!“我的脑子是被狗吃了么!” 他扔下卞夫人,无力地还击了几剑,跟着玉壶宫弟子往宫内且战且退。 “掌门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玉壶宫大多数人还不明白究竟,对这局面困惑而恐慌。 没人知道南宫琰在哪里,这样的状况下,每个人只能顾及自身。 “不能再退了!”这句话在人群中不断响起,他们已经退入议事厅,这里是玉壶宫的中轴线,再往后就是春波湖和后山,是要逃跑,还是被逼到绝路? 韦斌使出一招荧惑守心,长剑脱手,接连刺穿四人,几个年长教习遂也使出这一招来,剑光飞舞,逼得卞家弟子不由得停下脚步。 “东篱掌门韦斌,请贵派且先停手,我有话说。” 这掌门却是韦斌自封,韩落十分的不服,但这个节骨眼上他只能先忍着。 听见东篱,卞家子弟只是冷笑,“东篱原出玉壶宫,你说话自然向着玉壶宫,还有什么好说?” 韦斌视力听力绝佳,他指间轻轻一弹,一枚铁蒺藜便擦着刚刚说话的一人嘴角而过,他满口鲜血,片刻后才觉得疼。 “东篱虽出自玉壶宫,但已自立门户多年。今日之事虽是玉壶宫挑起,实乃无心之失,玉壶宫掌门与你家少主新婚夫妇,何至于此?便是你们灭了玉壶宫,却该谁做下一任主人?” 卞家弟子骚动了片刻,不知谁说了句“先灭了你们再说!”然后他们继续往前杀来。 江月华一剑挑下议事厅上“万物之心”的匾额挥出去,势如流星,摧倒一片卞家弟子,然后那匾额一角钉入地下,她便如蜻蜓栖落在匾额之上。 “东篱与玉壶宫有旧,你们疑他有私,那么我呢?” 不远处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卞家弟子认得出她是江月华,也知道她是玉壶宫的恶徒,玉壶宫费尽心机想杀她,她难道要帮玉壶宫说话? 江月华环视四周,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奇异古怪的神色,他们都想听听她要做什么。 “这里是玉壶宫,你们逞一时之勇杀进来,结果是什么?第一种结果,你们灭了玉壶宫,自损人手。第二种结果,你们没能灭了玉壶宫,气数大伤。不论这两种结果怎样,只问将来继任的主人,想要一个怎样的梦雪坪?” 她寥寥数语,使得卞家子弟一时沉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局面?即便是拿下玉壶宫,是否还有能力重整梦雪坪?又是否能被武林所承认?还有多少人盯着梦雪坪想分一杯羹? 见卞家弟子陷入沉思,江月华紧接着说道,“卞夫人立下的誓言你们都听到了,可谁能够凭一己之力灭玉壶宫?比较而言,凭一己之力杀南宫琰似乎要容易的多。” 江月华替他们理清了思路,于是卞家子弟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们希望玉壶宫能够交出南宫琰来,如果交出南宫琰,便可不灭玉壶宫。 玉壶宫弟子没人知道南宫琰在哪里,面对江月华这样的建议,他们心中也不知该涌起仇恨还是感激。 “杀南宫琰是我们内部事务,不用外人置喙!今夜我们是为少主报仇!一定要灭了玉壶宫!”卞家弟子中站出来一个人,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 江月华打量着这人,他眉骨高耸,目光如电,手背骨节突出,一看就知是内功高手,在这样的关口挺身而出又一脸凛然,梦雪坪主人之位十有八九会落在他身上。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玉壶宫与梦雪坪两派成全。”江月华说着忽然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雨了,濛濛细雨洒在众人身上,鏖战之后所有人都感到丝丝入秋的寒意。 “我想用自己一命换一个恩怨两清。你们派人与我过招,十招之内,若杀了我,再灭玉壶宫也不迟;若我赢了,你们须退出玉壶宫。” 分卷阅读93 她说完,两派又陷入了沉默。他们皆有一半的概率会赢,死了一个江月华对玉壶宫和梦雪坪都有好处。 “什么恩怨两清!你哪来的狗屁恩怨?”韩落正要破口大骂,却被韦斌拦住了,恐怕他继续骂下去,就要骂出真相,就要把秦泉声的事情昭告天下了。这不是江月华所期望的,也不是身为玉壶宫弟子所愿看见的。 那梦雪坪弟子笑道:“江月华,谁不知你剑法出神入化,要想杀你实非易事。不过……”他话题一转,“若把十招换成二十三丝动紫皇,我便答应你的请求。” 这才是万无一失!凭谁的剑法多么高超,一个人怎么可能破二十三丝动紫皇? 江月华犹豫了,要破二十三丝动紫皇,必须有三个人,她一个人如何能破,这岂非送死的买卖? 不待江月华回答,常丕便挺身而出,“你们梦雪坪莫要欺人太甚!江月华若想灭我玉壶宫,执意送死又如何?” 这话一出,人群鼓噪,议论纷纷不肯消停。 一声锋鸣穿透云霄,迫使人群安静下来,那是韦斌的暗器发出的声响:“两派能否卖我东篱一个面子,破二十三丝动紫皇再算我一个。” “还有我。”韩落不甘落后。 常丕松了口气,环顾左右,问众弟子道,“两位师兄为玉壶宫出头,可有异议?江月华以命求恕,可有异议?” 没有人说话,他们能说什么?没有人想死在这漆黑幽冷的夜里,如果江月华能赢,便宽恕她又如何? ☆、星河漫天 东篱因苏敬岩而闻名,他弟子虽多,却罕有名噪江湖的,只因这江湖是剑的江湖,不是暗器的江湖。 那梦雪坪弟子冷笑道,“东篱出身自是暗器好手,让韦斌入阵,还用什么阵法?” 韩落一愣,心中暗喜,万幸没人知道他亦是东篱之人,他便嚷道,“你他妈的怎么那么多事,我们再换一个人总可以了吧?阿丕,你来!” 常丕一愣,见众人都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责无旁贷,南宫琰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此刻他若不站出来,还有谁能站出来。 “我代我们玉壶宫入阵,可以吗?” 常丕有些底气不足,但这正是梦雪坪所期望的,如果杀了常丕,还有谁能坐镇玉壶宫? 梦雪坪商量了片刻,有二十三人一齐走了出来。 江月华握着剑鞘,脸色有些凝重,眨眼常丕和韩落已经来到她的身旁,韩落盯着她手里的剑鞘,问她,“你这剑行不行?” 常丕也瞥了一眼,他知道江月华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剑的,她手上拿的这把是什么呢?能不能对敌? 江月华没有回答他们的疑虑,她轻声问道,“你们知道二十三丝动紫皇怎么破吗?” 此阵法是当世最可怕的剑阵,少于三人不可破之,可三人若非配合默契,又如何能够破这人数众多的剑阵呢? “我师父说,一把暗器过去全杀了了事。”韩落觉得暗器够快够多,根本就无所谓剑阵。 常丕对他很无语,他只好看着江月华:“师父说这个阵要齐心协力,把性命交给别人。” 江月华对两人说道,“我的性命交给你们两,只要你们为我争取时间,我找到那三个阵眼,就赢了。” “可是阵眼在哪?”韩落很是着急,因为他发现他们已经在剑阵的包围之中。 常丕看着江月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月华明知道他想杀了她,怎么还敢把性命交给他?是因为笃定他为了玉壶宫想赢?可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换玉壶宫一条生路?就算是为了恩怨两清,又何必牺牲自己的生命? 江月华并不知道常丕在想什么,她瞅着剑阵的变化,哪里看得出阵眼,只看到人头攒动,剑气腾腾。 师父说,人数众多的大阵,阵眼往往不动,所以大阵的阵眼容易找,但麻烦的是,阵眼极多,要杀只能一起杀,若单杀一个阵眼,必然会被吞噬,所以二十三丝动紫皇需要三个人才能破。 三人被剑阵环绕,只得背靠背站在一起,这轻轻一靠,江月华和韩落还不觉,常丕忽然鼻子发酸,他很久都没有和人靠得这么近,在这濛濛细雨的夜里,他感到一阵异样的温暖。他忽然发现,他是很渴望这温暖的,他居然从来没有意识到。 “来了!”江月华低声道,然后三人疏忽分开,只听得剑刃相交的声音响成一片。三人迅速收回,靠在了一起,只是短短的一个触碰,卞家剑阵已感觉到三人的身手,江月华最高,韩落最低,所以他们的攻击便多冲着韩落而去。 少一个人,破阵的可能就会越低。 韩落见主要攻击都冲他来,心中便是一喜,“月华,快找阵眼!” 江月华翻身踩在韩落肩头,用剑鞘削走攻上三路的剑客,余光往剑阵里看去。 韩落这时才发现她居然还没有拔剑,“你在干嘛?”他很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拔剑。 江月华没工夫搭理他,没人愿意让江月华窥得 分卷阅读94 阵眼,三四个剑客一跃而起,向她刺来,韩落和常丕顾不得自己,连忙护着她,三人受了些皮肉伤,但也伤到了对方几人,阵法散开再次移动,三人只得靠在一处小心应对。 “看见了吗?”两人问道。 江月华恨恨地,“只看见了一个。”她跟两人说了一声,准备再跃起一次,但这次她才跃起,有七把剑便朝她下三路刺来,江月华腿一缩,踩在七把剑的剑尖上,这七把剑同时向上撩去。江月华再次跃起,但这七把剑在身下往来穿梭。她必然会下落,但落下免不得要碰上这七把剑,躲得了第一把第二把,就躲不了第三把第四把,更何况还有第五第六第七。 韩落与常丕皆知江月华凶险,却腾不开手去接应她,因为他们也被包围了,整个大阵居然分成三个小阵,三人各自为政,竟谁也救不了谁。 江月华不能在空中停滞太久,她忽然头朝下脚朝上,从半空落下来,瞅准了一把剑,单手在剑刃上一撑,再次借力飞起。那剑客只觉得剑身有千钧之力,被江月华这一按,长剑竟脱了手,他便脱离剑阵,造成了小小的慌乱。这时的江月华已在空中看明了阵眼,不由得大喝道:“后山,演武场,白杨林!” 没有人比玉壶宫弟子更熟悉这些方向,但糟糕的是,韩落和常丕均无法脱身。 江月华稍迟疑片刻,七剑重新组织,冲她上中下三路杀来。她疲于应对,贻误了时机,这边韩落却挣脱了桎梏,他记住刚刚的三个方向,暗器连发,去如寒星。 方向是没错,但阵眼何等重要,保护自然严密,韩落的暗器杀死了一个不相干的剑客,剩余的不是被剑荡开,就是打在不相干之人的身上。 因为对方死了一个人,所以梦雪坪弟子红了眼,疯狂地扑了上来,韩落剑法一般,顿时吃不消了。 江月华被七剑围困,打走一个补上一个,车轮战过了片刻就消耗地她精疲力竭。稍不留神,胳膊和小腿上就挂了彩,她白色的裙子上当即晕出一片红,这种颜色让剑客疯狂,就像鲨鱼嗅到了血腥味。 常丕怕韩落有失,身形忽然变快,不惜被划伤刺中,虚晃几招逃出包围,凑到韩落身旁相助,“你倒是取长补短呀!” 韩落意识到自己在剑法方面的确不如人,探手入怀,铁蒺藜如天女散花,四面八方散去,他手法奇特,角度诡异,众人唯有躲避的份,连江月华也不得不躲闪开来,就这么一刹那,那七剑合围不密,江月华才有功夫甩脱他们,与韩落常丕靠在一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一吹,寒气一层一层裹上来,三人粗重的呼吸和因伤口疼痛倒吸凉气的声音交织着,气氛十分压抑。“阵眼还在那三个方向吗?” 当然不会,被江月华瞧见了,自然会变化,她得再看一次。 这一次更为凶险,江月华发髻被挑开,长发散乱,在暗夜里犹如鬼魅,那也幸亏她躲闪的快,否则那一剑刺穿的将是她的脑袋,也因为这一剑,江月华没能看清第三个阵眼。 混战中常丕不知道自己伤到哪里,只感觉血顺着左腿流到靴子里,脚底下湿乎乎的,每走一步都十分难受。最惨的是韩落,畏惧他的暗器,所以梦雪坪弟子发疯似地攻击他,有一剑从面门划过,划伤了他的额,糟糕的是血顺着眼窝留下来,糊住了他的左眼。眼睛看不清是最为可怖的,他的手臂就接连挨了几剑,甚至削掉了一大块肉。 “不能再耗下去了。”三个人都很清楚,耗得时间越长,他们离破阵就越远。 常丕侧目看着江月华,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严重:“你为什么不拔剑?”如果她想赢,为什么始终不拔剑? 韩落也想问这个问题,但他知道江月华绝不是想死。她更不会拉着同门兄弟一起死。 “该拔剑的时候,我会拔剑的。”江月华没有时间再跟他解释,“我再看最后一次!” 她再度一跃而起,有六个剑客和她一齐跃起,变幻着方位,妨碍她的视线,还有八个再度围起来,这次常丕没有如约为她争取时间,他跳起后,以身体为支架叫江月华再度借力,江月华身轻如燕,似乎要飞往太虚,她在这挪腾中看清了三个阵眼! “牌坊!槐树!湖心岛!” 江月华往槐树方向,常丕往牌坊方向,两人不顾生死,也要杀向阵眼!江月华拔剑而出,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抹淡淡的青色,那是秋水剑的光芒,可她手里的竟是一把断剑。也正因为这是一把断剑,大家不由得眨了一眨眼,愣了一愣神。 秋水断剑和常丕的长剑一起刺入梦雪坪弟子的胸膛,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韩落迟迟脱身不得,没有人去杀湖心岛那个方向的阵眼! 江月华回头,看着湖心岛方向的剑阵如绞杀植物一样缠绕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韩落跪在地上,两边的琵琶骨已被两把剑刺透,他架着剑拦住一个剑客,可那冰冷的锋刃却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 死亡就在顷刻之间,只分先后。 江月华嚯地抽出断剑,身形随风而动,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身影了,也许是因为夜幕的昏暗 分卷阅读95 ,也许是因为她实在太快,但所有人都看见了夏夜流萤飞舞似得光点,淡青色的光忽明忽灭,如星河万点,在暗夜中闪烁着,流动着。 那是星河漫天,玉壶宫的弟子们怀疑着不敢相信,星河漫天是传说中的一种功夫,一种被禁不能使用的功夫。江月华为什么会,为什么还使用的如此娴熟?就算花费十年,也练不出这样可怕而美丽的速度。 江月华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功夫,在赌剑山庄遇到那种可怕动物的时候,她用过一次,那只是为求自保。可这次,却是杀人,连续不断地杀人,她原本也不想使出这一招的,但是她不能看着韩落死,更不能让玉壶宫灭于今夜。 ☆、不密之秘 真正看到星河漫天的时候,就会明白这种功夫为什么会被禁,这是屠杀,将人变做了杀人机器。这种功夫绝不是偷学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资质奇高的江月华,被玉壶宫看重栽培的江月华,为什么要杀最好的朋友去抢夺她必定会赢得的掌门之位?为什么要杀秦师伯自毁前程?这根本说不通! 玉壶宫的弟子不是傻子,玉壶宫的教习也不是瞎子,他们望着眼前的一幕呆住了。 梦雪坪的弟子也呆住了,他们没想到二十三丝动紫皇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破,如果江月华愿意,如果玉壶宫愿意,今夜梦雪坪所有人都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君子重诺,事先有言,是我们梦雪坪输了,我们当即就走。不过,南宫琰无故杀我少主,我们是一定要取她项上人头偿命的。” 梦雪坪弟子在良久的沉默中,搬走了同门的尸体,撤出玉壶宫。 江月华白衣已成红衣,她茫然站在空地上,有些失神。血腥味在空气中越来越浓,让人莫名想呕吐。 “你有事瞒着我们?”有什么在常丕心底动摇了。 江月华看了他一眼,忽淡淡说道;“恩怨已清,我不再是玉壶宫的恶徒了。”她的眼神扫过那些陌生或熟悉的面孔,颇为留恋地看着玉壶宫的一切,蓦然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切,对她而言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也不愿再横生枝节。现在,她只想找一个人,那就是南宫琰。 常丕想追,但眼前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能再离开。 韦斌让韩落靠在自己身上,扭头对常丕说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不是现在。” 禁地的山洞,和山洞尽头的坟墓,会告诉常丕真相。 “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韩落闷闷吐出一口气,看着江月华身影消失的地方,眉头紧紧地凑在了一起。 天边慢慢发白,太阳没有露面之前,大地万物是晦暗不明的。这种晦暗很压抑,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毕竟会过去的。没有不会亮的白昼,更没有永恒的黑夜。 秋已深,深秋的黄昏是异常萧条的,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起风的时候,就像妖魔在呜咽。马车的车辙碾碎了满地的枯叶,在这瑟瑟的秋风里,是那么地寂寥。 秋阳暗淡的光越来越弱,眼看着沉入山的背后,有人正追着那缕光而去,像是神话传说中逐日的痴人。但仔细去看,就发现那人并不痴,因为有一群剑客紧随其后。 那人似乎受了伤,步子也慢了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了正在行进的马车。奔跑中的马儿被那人所惊,嘶鸣着停了下来,一只手掀开帘子,一张小圆脸也随即露了出来,“怎么了?” 车里这人竟是雪雪白,她眨着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错愕,因为马车前的人,她竟然是认得的,南宫琰! 雪雪白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群剑客也已逼近,他们长剑森然,杀意汹涌。 雪雪白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拔剑而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瞪着那些剑客。 有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与梦雪坪作对?” 雪雪白也不回答,剑去如风,在秋阳落后的阴影中搅起千万点寒意。她剑法凌厉,招招都是杀人之术,那群剑客谁肯拿命与她相拼,见她如此难缠,便撇下她,转而去杀南宫琰。 南宫琰有伤在身,勉强抵挡几招,眼见要命陨当场,忽然马车里又飞出一把剑来,那是一把黄金作剑鞘的名剑,剑鞘上镶着宝石,五光十色,十分耀眼。这把剑飞出来打伤两名剑客,然后扎在了地上不住晃动。 “雁大少!” 不知是谁喃喃念出剑主人的名字,与此同时,马车的帘子掀开,雁大少果然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各位且住手,还给我雁某人一个面子。” 雁大少的面子是不得不给的,但梦雪坪的剑客又如何甘心,“雁大少,南宫琰杀我少主,我梦雪坪人人得而诛之,你又何必阻拦?” “雁大少,玉壶宫新任掌门常丕也放出话来,南宫琰已被逐出师门,这等人你救她作甚?” 雁大少收回浊酒,把手指按在剑柄上,“不给某面子么?” 梦雪坪众人不愿得罪雁大少,只瞥着南宫琰,狠狠说道,“我们不信你南宫琰能跟着雁大少 分卷阅读96 一辈子!” 南宫琰解了围,看着雁大少百感交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雁大少顾念着和卞辰的交情,她默默地想着,却不妨一把剑横在了喉头。 雪雪白的大眼睛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极其玩味,“谁说要救你啦?只是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呀!” 南宫琰愣住了,她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步走错,处处皆是落井下石之人,世人拜高踩低的德行她怎么能忘记! 惊讶只存在一瞬,南宫琰索性闭上眼睛求死。但雪雪白显然没有想这么痛快解决掉她。 “今年烟花三月,我曾乘船下扬州,路上无聊,跟人谈起什么死法最惨……”她说到这里忽然买了个关子,“你猜最惨的是什么?” 见南宫琰没有心情猜,雪雪白就很好心地告诉了她,“花船上一个娼家女告诉我,女人最惨的就是武功全无,喉咙受损,被一个农夫买回家做蠢儿子的媳妇,每天被虐待毒打,逃跑不得,求死不能,过上几年,身边跟了五六个娃儿,可是双目无神,宛如一个死人……” 见南宫琰不自然地抖了抖,她又补充道:“其实我倒真是见过这样一个女人,不过那女人是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你觉得哪种更惨?” “你卑鄙!”南宫琰骂道。 雪雪白咯咯咯笑了,她知道南宫琰是害怕了,而这正是她想要的。 “我可以让你体面地死,”雁大少忽然说道,“但我想知道一件事。” 比起求死不得,南宫琰现在更期望来得痛快些,“什么?” 雁大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玉壶宫那个天大的丑闻是什么?” 南宫琰一愣,她想不通雁大少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是为了江月华?江月华自己都不在乎,为什么还有人替她在乎? “你是她什么人,竟要管她的事?”南宫琰心底涌起巨大的波澜,快要将她撕碎。 雪雪白见她呵斥雁大少,心中便有了气,她手一抖,南宫琰脸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痛让南宫琰清醒了一点,巨大的悲哀便盖过了刚刚的愤怒,她忽然发现江月华竟从来都没有被众叛亲离过…… 雁大少并不知道南宫琰在想什么,他似乎只想要那个答案,“如果你不想说那个丑闻,那你告诉我,裴斐是怎么死的?” 雪雪白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心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潜意识觉察出,那个名字对雁大少很重要,可她不在乎,死去的人是不能和她抢雁大少的,所以她肯帮他,所以她从容。 南宫琰听到那两个字,目光也低垂下去,没有人想让裴斐去死,那是一个意外,是一个错误。如果不是她想毁掉江月华,就不会让严镇去给应孟词下毒,如果严镇没有给应孟词下毒,就不会知道她设局的事情,如果严镇不知道她设了一个死局,就不会离开玉壶宫,如果严镇没有离开玉壶宫,也不会为了替她掩藏秘密杀死裴斐。可这世上,哪有如果? 她毁掉江月华做掌门之位,又有什么不对!? 见南宫琰默然无言,雪雪白便威胁道:“嫁给蠢人或老光棍也不算什么嘛,我认识一个花船老板,他人真的不错……” 这些话对南宫琰似乎已无用,她垂着头站在那里,竟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雁大少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其实我去过鉄戈堡,秦泉声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南宫琰猛地抬起头来,她望着雁大少,知道这并非没有可能,孟庆海能告诉裴斐,自然也能告诉其他人。那么雁大少现在问她丑闻,意味着什么? 雁大少直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看到她心底去,“江月华说过,那件事知道的人很多,没有人会为了那件事杀人灭口,可裴斐为什么会死……”他的目光忽然冷如冰霜,无尽的寒意迫使南宫琰慌忙躲避。“梦雪坪起火那夜,引我离开的那个黑衣人就是你!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审笑笑为提供的思路,尽管我没有用上,但拿来吓唬人了 ☆、絺城花谢一梦中 他捏起南宫琰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你刚引开我,严镇就来杀应孟词,这总需要一个理由。”南宫琰挣扎着,可她挣扎不开。 “应孟词身中剧毒,是个必死之人,还要不遗余力去杀他,这也需要一个理由。” 雁大少看着南宫琰眸中交织不休的惧意恨意和慌乱,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江月华是玉壶宫恶徒,你杀她有足够的理由,可为什么要冲着应孟词?他究竟知道什么?” 南宫琰不敢再看他,索性闭上眼睛,于是雁大少松了手,但他继续说了下去:“梦雪坪为什么会起火?这场大火似乎只阻挠了一件事,那就是你的婚礼,你婚也不成了,江月华也不杀了,应孟词也不顾了,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个档口,严镇就突然死了?” 雪雪白发现南 分卷阅读97 宫琰不住颤抖,便知道那些为什么都和她有关,“杀人有时候是想隐瞒住一个秘密,但这个秘密绝不会是让整个玉壶宫缄口的丑闻。” “够了!”南宫琰不想再听下去。她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在消失,她极力想隐瞒的到头来却被人一点一点挖掘出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就是想借着那桩丑闻让江月华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我做到了,不是吗?”她竟痛痛快快承认了,“事隔多年,你想替她洗刷冤屈,你想替她找到证据,做梦!”她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快意,“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乔毓死了,应孟词死了,秦泉声死了,严镇也死了,当事人都死绝了……而我,我会还江月华清白么?” 听了这番话,雪雪白再也忍不住,手上稍稍用力,南宫琰脖子上便有血渗出,只要她再往前推,就能削掉南宫琰的头颅,但雪雪白的剑被雁大少按住了,他居然推开了她的剑。 “为了掩盖那桩丑闻,江月华宁肯揽下一切罪责十二年,到现在,她还是不会让那件事传出去的。”这是雁大少最为疼惜也最为钦敬的地方,“根本没人要你作证……你滚吧。” 南宫琰愣住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雪雪白也愣住了,“你不是要给裴斐报仇吗?为什么不杀她了?” “杀她?”雁大少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为什么要杀她?” 雪雪白再度横剑,生恐南宫琰跑了。 雁大少却拦住她那白色的剑身,语气是那么地痛快:“让她走吧,她不是要毁掉江月华么?不是要江月华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么?现在她亦可以感受什么才叫做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了——在漫长的日子里为躲避追杀东躲西藏,岂不比死还要痛苦?” 雪雪白望着雁大少,好像第一次认识他,她从没有发现侠肝义胆的雁大少狠下心来这么冷酷,这么残忍,那么他是有多恨南宫琰,他的恨从何来?仅仅是因为江月华吗? 雪雪白忽然流下泪来,她发现,死了的人也是可以抢走雁大少的,而她却没有任何方法能把他夺回来。 雁大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他此刻的心情差极了,心情很差的时候,他往往就很想喝酒,“今天我请客,咱们走吧。” 雪雪白擦了眼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雁大少上了马车,她知道自己输给了一个死人,可雁大少毕竟还活着,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不然呢? 雁大少的马车渐渐走远了,黑暗笼罩了大地,南宫琰站在越来越暗的荒野里,忽然感到难以言说的绝望。死原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无所有苟延残喘地活着。十二年来,江月华就是这样活着吗?身旁轻微的响动惊地南宫琰汗毛倒竖,并没有人来,那是一片枯死的树叶,从枝头坠落,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在冬雪来临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腐烂。 桃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仿佛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永无休止的重复。桃花开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时候,江月华站在了这株桃花树下,花已被风吹落,但春天似乎还没有彻底来临,这时节竟依旧很冷,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已穿上轻薄的春衫,迫不及待要和春如此亲近。 路旁说书的小摊围了整整一圈人,三教九流都凑在一处,伸长了耳朵听去—— “话说那剑客横剑在手,向海沙帮十几个弟子说道:‘你们并肩子上吧!莫要说我欺负人!’海沙帮自建帮以来,还没听过这么狂的话,当即问他,‘喂,你是个什么东西?’”说书的小老儿唾沫横飞,说到这里偏偏喝口茶润润嗓子,在众人的催促下慢吞吞说下去,“那剑客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淡淡说道,‘你们记住了,杀你的人叫阿心!’” 江月华听到那个名字,忽然出了神,阿心,会是那个腼腆的少年吗?他在哪里学了剑法?又是否去过赌剑山庄,取得名剑呢? 书说得正热闹,江月华的目光却穿过人群,看到了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睛,其实,她原本也没有注意到那双眼睛的,只是那双眼睛躲闪开了,是那样的慌乱,那样的失措。 江月华撇下阿心的故事,追着那双眼睛而去,一直追到城外荒凉的小道上,她终于拦住了那个人。 “果然是你……”江月华的情绪忽然有了起伏,有什么翻涌起来,让她的眼眸中产生淡淡的雾气。 她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南宫琰,她们两都没有料到会在这样一所小城里相遇,并以这样一个尴尬且气闷的方式。 南宫琰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也许因为颠沛流离,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若不是那双眼睛,江月华只怕认不出她来。 “算我倒霉,死在你手里,也算不错。”南宫琰自知不敌,反看淡了生死,“死前我只想知道,没了应孟词和乔毓,你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很无趣呢?” 那两个名字仍然刺痛着江月华,令她心如刀绞。她冷冷看着南宫琰,也问道,“失去卞辰和严镇的日子,你又过得如何呢?” 南宫琰皱了皱眉,嚯地拔出了绕指柔,毫不犹豫地向江月华刺去,她这 分卷阅读98 一剑那么凌厉,那么凶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完完全全摆脱她所有的痛苦和悔恨。 江月华没有拔剑,她的剑鞘里装着一柄断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再把它□□。于是,她用剑鞘挡了过去,剑未出鞘,却仍有剑气,那剑气震地南宫琰虎口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个趔趄,只要江月华愿意,她此刻一招就能够取南宫琰性命。 可江月华没有,她就站在南宫琰面前,望着那双绝望而充满怒火的眼睛,“这座小城叫做絺城,听人说絺城花谢一梦中,小应子很想来这里看看。”所以当年她隐居絺城,就是想等应孟词的出现,那一等,就是十年。“我和小应子说好了,从赌剑山庄取得名剑后,就携手游遍三山五岳,每年春天,就来絺城看花……” 南宫琰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看着从未见过的天外来物,那双眼睛没有说谎,因为眼底的哀伤无法掩藏,江月华从来就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其实,我压根就没有想当玉壶宫掌门。”江月华的声音很轻,像料峭的春风,微冷。 南宫琰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月华抬头,看着风里吹来的花瓣,低声说道,“本来你可以嫁给严镇,又或许,你可以和卞辰白头偕老,只可惜,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南宫琰嘲讽似得笑了,像是不信,又像是不得不信,“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诛心吗?你以为这样就能伤害到我?就能让我生不如死吗?你做梦!” 她捂住耳朵,飞也似的逃跑了,可她发现天大地大,她竟无处可逃。是逃不开江月华那双眼睛?是逃不开严镇的笑脸?还是逃不开卞辰温暖的怀抱?“不……”她惨叫着,扑倒在地上,像丢了玩具的孩童稚子,拍打着地面嘶嚎起来。她原以为毁掉了江月华,实际上,她竟亲手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江月华看着她,直看到暮色苍苍,最后南宫琰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又好像,她已经悄悄离开了。 仿佛是玉壶宫冬日的傍晚,演武场暗下来的时候那样,江月华穿着鹤氅,抱着小手炉,独自坐在观星楼前的栏杆上,似乎在出神。空荡荡的演武场里只剩下江月华一个人,她就坐在那里,任两只脚自在地晃着。或是乔毓从禁闭室出来,拉她一起回玉人居去,或是应孟词寻过来,捂一捂她冰凉的耳朵。 “月华,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江月华转过身,想去握一双温暖的手,可她忽然愣在那里,乔毓死了,应孟词也死了,她的背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