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今天出嫁了吗》 分卷阅读1 书名:首富今天出嫁了吗 作者:鹿祎 章节:共 166 章,最新章节:番外 花好月圆 备注: 【接档文《魔君他重生成了小师妹》求预收!另一推理探案接档文《谜罪怪谈》求预收,谢谢大家!】 本文文案: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身为父母掌上明珠的富家千金段慕鸢在几天之内成了失去父亲,失去兄长的孤女。 虎视眈眈的族亲,杀机四伏的家宅······· 她不得不女扮男装,以亡兄段慕鸿的身份活下去。 要在母亲的帮助下调查父兄被害的真相,粉碎族人侵吞家产的阴谋,还要隐藏身份,振兴家业······· 她步步为营,小心行事,同时也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达成自己的目标! 不过首先,她要先在学堂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还要应付学堂里的知名纨绔傅行简同她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 经商种田文,女主女扮男装。有宅斗,强强之间的相爱相杀。炸毛毒舌暴躁美人X骚包腹黑纨绔大佬,两个狠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恋爱归恋爱,生意不含糊。棋逢对手,高手过招。他想要她的一切,从心到钱。可是巧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爱情的战争看不见硝烟,他为她织下天罗地网,待她入局······· 本文原名《朱门雀》,HE,可放心入坑。每一个收藏的读者小天使都是我的小可爱。 ================== ☆、谋害 八岁的段慕鸢坐在狭窄的马车里,耳听着马蹄得得,车轮镪镪。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素白惨淡的孝服,和脚上沾满泥土的麻鞋,不得不再一次提醒自己——她的父亲,那个高大温文的男人真的去世了。就在刚才,他们一起在金龙寺给他做了最后一场法事,并目睹着段家几位壮劳力一起,将他的棺椁沉入了寺后的墓地里。 “大爷走的太蹊跷,何半仙儿说不吉利,不能葬到家中的地里去。夫人,鸿哥儿,鸢姐儿······你们也别太难过了。这是为咱们老段家好。” 二房老太太的声音还犹如在耳。段慕鸢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知道她这位仁善的父亲是枉死的。她母亲也知道,段家人都知道。可如今二房和老太太联手管事,老太太又素来对二儿子言听计从。他们即便知道,又有什么法子? “小妹,别哭,”她的双胞胎哥哥段慕鸿说。身体孱弱但秉性刚强的小男孩说着,从自己的小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来给段慕鸢擦眼泪。段慕鸢接过帕子,蓦地瞧见上面绣着一只大雁和个小小的“段”字。心下登时满怀悲愤,竟是哭的更厉害了。段慕鸿慌了神,连忙凑上前来亲手给小妹擦眼泪。八岁的小男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口中只能不断嗫嚅着小妹别哭。 段慕鸿知道段慕鸢和他是不一样的——小妹早慧,虽说同他是一前一后从娘胎里出来的双生子,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妹妹的头脑,行事,完全不是一个八岁小孩懵懵懂懂的水准。她那双沉静的眼睛过早随着母亲看清了这人世间的冷暖,是以即便面对如此境遇,也就格外的悲伤。 “筝儿,不哭。同娘说说,方才封土之后,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段家兄妹的母亲谢妙华问她。段慕鸢的哭声一滞,犹疑又忧心的抬起头来看向母亲。到底还是被她这位冰雪聪明的娘一眼看穿了。 谢妙华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生的凤眼修眉,秉性坚韧,是个大家主母的模样气度。可这样一位正经的长房嫡妻,在段家那一滩烂泥般的人堆里却总是难得舒心。方才小女儿在丈夫的葬礼上哭晕了,她忙着盯封土。只好让人把女孩儿送到前面观音殿厢房去休息。结果葬礼一结束,她就瞧见女儿从厢房里跑出来,两脚的泥土和满眼的泪光。 “娘不是让他们送你去厢房吗?怎的你脚上都是泥?那起子混账,是不是路上欺负你了?”她心疼的问。 小女孩儿难过的点了点头道:“二奶奶家的慕云哥说送我去前头。走到半路就把我推出去摔在了路边的地上。我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泥,这才——“ 谢妙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红着眼圈低下头去查看段慕鸢的脚。一旁的段慕鸿连忙道:“娘您息怒,别生气了······” “段慕云是故意把你摔出去的么,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你爹如今死啦!以后看你们大房还敢不敢成天把鼻孔怼到天上去!成日家一副段家欠你们的样子,做给谁看呢!腌臜货!’” 谢妙华查看了女儿被掩藏在丧服裤子后面的脚腕,果然擦出了几道血痕。她轻轻拂去伤口表面的泥土颗粒,口中轻声道:”筝儿痛不痛?“ “不痛!”段慕鸢连忙说。“娘,您别难过,我没 分卷阅读2 说完呢,慕云哥刚说完这话,观音殿里突然就显灵了!” “显灵?显什么灵?” “就是观音殿里观音菩萨旁边的善财童子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段慕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观音菩萨面前欺负孤女!本童子看你是不想要你这条狗命啦!’“ 段慕鸢向母亲模仿着那善财童子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谢妙华闻言,紧皱的眉头也不由舒展开了一些。 “慕云哥一听那童子如此说话,吓了一跳,不过他一开始还不信那是善财童子,就跑到殿前跳脚说‘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种,有本事,给爷爷出来见识见识!躲在暗处装神弄鬼,你吓唬谁啊?’没想到他正嚷嚷呢,突然就从不知道哪里飞过来一坨臭烘烘的东西砸在了他脸上。原来是一坨用草纸包着的狗屎!” 这话一出口,一旁的段慕鸿也不禁听愣了。他和母亲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大感解气。 “慕云哥不服气,就又骂骂咧咧,说什么你不是善财童子,你是狗屎童子。没想到他这么一说,把那童子惹恼了,蓦地从观音殿里飞出来好些血淋淋的肠子肚子,全砸在慕云哥脸上!把他吓得站都站不稳,立马就连滚带爬的跑啦!” 谢妙华和段慕鸿登时松了一口气,心知筝儿这是彻底解围了。“难怪方才慕云从观音殿跑回去,用袖子遮着脸,支支吾吾的喊他爹娘帮他。原来是这个缘故。”谢妙华说。她不禁问道:“那你弄清楚那‘善财童子’是什么人了吗?” “嗯!弄清楚了!”段慕鸢点点头。“慕云哥跑了之后,善财童子就从观音殿里跑出来了。是个小公子,他说他姓傅,叫傅行简——” “——原来是这孩子,那难怪了。”谢妙华说。一边看了看两个孩子。”你们还记得在外祖家时,巷子里有一位谭奶奶吗?那便是傅行简的外祖母。他母亲与我自幼相识。嫁在了清河县傅家。是个顶好的人。傅家前些日子说也要从清河过来参加你父亲的丧事。今日我倒是没怎么瞧见。想来大约是方才伤心过甚,怠慢了人家。” “儿子却是瞧见了傅家大娘子和两位哥儿,”段慕鸿说。“只不过那个时候,傅大娘子正在训斥其中一位。孩儿见了,还同傅大娘子说话哩,说谢谢傅大娘子今日前来。傅大娘子对那哥儿依旧训斥不止,瞧着并不是母亲说的那般好性儿。” “好性儿不好性儿的········唉,”谢妙华突然被儿子的话勾起了伤心事。“你们父亲倒是一辈子好性儿,可如今却——”她哽咽的说不下去,落下泪来。 段慕鸢和哥哥对视一眼,俱是眼泪汪汪。正要强打精神安慰母亲。忽听得他们身下的马车发出了“镪!”的一声巨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段慕鸢心中一惊,霎时涌起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又是一声堪称石破天惊的“镪!”接着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三人所乘坐的木质小马车就以迅雷之势侧翻了过去,并随着母子三人的尖叫声,瞬间坠入了路旁的悬崖深处。 “筝儿?筝儿?醒醒?” 段慕鸢睁开眼睛,看到了满头满脸鲜血的谢妙华。谢妙华的脸颊被山涧岩石划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眼神焦急,嗓音嘶哑。段慕鸢艰难的扭动脖子看向自己身侧,一眼便看到了头破血流的小哥哥段慕鸿——脑浆迸裂,鲜血横流。那张片刻前还对她流露出关切、同她相貌堪称一模一样的清秀脸庞,如今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 巨大的无措感和恐慌向段慕鸢袭来,她在谢妙华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再一次晕了过去。仿佛坠入黑暗,对一切都无知无觉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段慕鸢被刺骨寒风冻醒,山间风大,即便母亲谢妙华已经尽力将她包裹在怀里,可单薄的孝服依旧抵挡不了肆虐的夜风。是春天了,即便狂风呼啸,可湛蓝的夜空中依旧有几点星子。闪闪烁烁的照亮了谢妙华泪痕已干的脸。段慕鸢在母亲的怀里微微一动,就听见谢妙华轻声说:“筝儿,你哥哥他······没了。” 谢妙华转过脸来看向段慕鸢,凤眼已被眼泪泡成了两个肿胀的桃儿。那张端庄秀丽的脸上,几道长长的口子触目惊心的提醒着段慕鸢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筝儿,你说,究竟是谁,这么容不下咱们母子仨?你父亲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还不够,还要对咱们孤儿寡母狠下毒手!” “你哥哥是个好样儿的,掉下来的时候,他把你的头护在了他怀里,自己磕在了大石头上,这才······这才········”谢妙华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她放声大哭:“我可怜的鸿儿啊!” “嫂嫂——嫂嫂——鸿哥儿——鸿哥儿——” 一阵诡异的,仿佛癫狂中透着喜悦的声音在悬崖间回荡。谢妙华的手猛地捂住了段慕鸢的嘴。段慕鸢不解,向上翻着眼睛去看母亲。谢妙华伏在她耳边悄声说:“勿听勿言,跟着娘,快走!” 她试图抱起女儿快步离开这处。可又不忍丢下一旁儿子的尸体。段慕鸢见状,连忙从母亲怀里钻出来,不要命般的向山涧深处 分卷阅读3 跑去。谢妙华这才转身抱起儿子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被岩石磕碎的半个脑袋始终无法拾起。她只好心如刀割的转身跑开。正当这时,又一阵呼喊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这一次是许多人一起:“大奶奶!大奶奶——大少奶奶——鸿哥儿——鸢姐儿——大少奶奶········” 远处的树林后面忽然闪出了一片火光。跳动的火焰在那里缓缓移动着向他们走来。段慕鸢和母亲已经躲进了一个山崖下的岩洞里,此时就听见那群举着火把的人大喊“妙华!妙华!妙华!你在哪儿啊——妙华!” “是外祖父家的人!”段慕鸢惊喜的看向母亲。谢妙华眼中闪过一丝宽慰,但瞬间就被凝重所取代。段慕鸢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母亲眼中那复杂的神色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听见谢妙华低声道:“筝儿!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穿上你哥哥的衣服!” 她嘴里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动手剥去儿子尸体上的丧服。同时伸手飞快的解开了女儿的夹袄:“动作快些!务必要赶在他们找到咱们之前换好!” 段慕鸢傻眼了,她一言不发的按照母亲的吩咐换上衣服,同时眼看着母亲把她的衣服穿在了哥哥身上,并把哥哥的残存的头发弄得乱蓬蓬。哥哥那已经凝固的血水蹭在了母亲手上,把她的手蹭的血淋淋的。 段慕鸢难过的简直要呕出血来。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哥哥。正要开口阻止,就见母亲将哥哥的尸体推开,抬头向自己望过来。下一秒,她眼看着母亲用迅雷之势,将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石块砸在了自己额角。段慕鸢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包括母亲手握石块的身影。她觉得头好疼,有热乎乎的东西正顺着她的额角滚落下来。一丝一丝落进了嘴里,段慕鸢恍惚着舔了一口那东西,发现是她自己的血。母亲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可那声音如此遥远,她忽而听清,忽而又什么都听不见。直到最后一句话,她才终于听清母亲在说什么。 “从现在起,筝儿已经死了,以后,你就是段家小少爷鸿哥儿,段慕鸿。” 作者有话要说:  两篇接档新文打滚求预收!小可爱们看到我!!!可以的话也求收藏一下专栏哟!谢谢吖! 接档奇幻言情新文·《魔君他重生成了小师妹》 修罗魔君冷剑魂身为天枢宗大护法+正派盖章的“大恶人”,前世最大的愿望便是斗倒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紫微宗,为枉死的父母师父报仇。没想到报仇不成却遭叛徒陷害,落得个功败身死的下场,还连累了对他痴心一片的小徒弟范绮萦。 恶人创业未半而中道被叛?这怎么行!冷剑魂重生!誓要把前世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以及,要用尽一切去补偿前世那个被他辜负,为他牺牲,爱他胜过爱自己生命的女孩子。 可当他真正重生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重生成了小徒弟范绮萦?! 这还不算,为什么冷剑魂重生成范绮萦后,所要面对的这位“冷剑魂”这么的·······沙雕? 人们都说天剑神兵范绮萦是这世间最好的一件武器。紫微宗说她为冷剑魂助纣为虐。可范绮萦知道,紫微宗巴不得她能投入紫微宗,成为他们杀人最快的一把刀。 可惜,范绮萦效忠于且只效忠于她的师父冷剑魂。前世她为他而死,毫不犹豫。唯一遗憾的是到死都没有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若是上天能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一定要继续做他的贴心暖宝宝,用尽一切去把他那颗被世人伤透了的心给捂热了! 可是等等!什么情况?她自己怎么重生到师父身上去了!而且为什么范绮萦重生成冷剑魂后,面对的这位徒弟这么的·······睿(you)智(bing)? 懵逼的冷剑魂: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懵逼的范绮萦: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该怎么做? 紫微宗众人:大事不好啦!天枢宗那两个看过剧本的魔头又又又来了!!名门正派地位危矣!!! 冷剑魂和范绮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知道怎么做,那只好吃饭睡觉打紫微宗喽!我们的目标是:消灭一切害人虫!既然已经提前看过了剧本知道如何闪避危险,那公费恋爱它不香吗? 日天日地战斗力爆表师徒的沙雕互宠日常,男女主互穿双重生!也就是说男主重生成了女主,女主重生成了男主!古灵精怪逗比师父X闷骚占有欲爆棚徒弟(重生后)。你见过天天扶额却依旧对师父保护备至的徒弟吗?范绮萦表示:师父太爱普渡众生怎么办?惯着呗!你见过天天花式沙雕力求让徒弟和自己一起逗比的师父吗?冷剑魂表示:你不逗,我不逗,徒弟如何变甜豆?快乐复仇,徒弟你值得拥有! 食用指南: 1.我流修仙,私设很多,微蒸汽朋克风。正派不是真正派,邪道不是很邪道。本故事也可以叫《我如何学会改造邪道,并取代正派》 2.男主(重生后变成女主)性格比较黑病狠,只在乎女主只 分卷阅读4 对女主好,前期道德责任感略低。 3.男女主并不会立刻掉马,前期互相试探。故事略慢热。后期两个人灵魂会换回来哒! 沙雕快乐文,欢迎入坑! 接档现代悬疑推理文 《谜罪怪谈》 旬城市警方接到报案,沉寂一年多的“断指杀人狂”再度浮出水面,制造出一起密室杀医的恶性案件。城中人心惶惶,人人都说那个杀人后喜欢切去受害人手指的变态又回来了! 然而市刑警队队长米迦嘉却说:“不是他,这次是另一个凶手。” 毫不意外的,队里没有人赞同年轻的女刑警队长的看法——“米队,虽说以前有时候你也会对案子提出异议,可那都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这一回这案子,摆明了就是那个切手指变态干的!一样的切手指,一样的信物,一样的没有指纹脚印和其他证据······甚至死者被摆出来的姿势都差不多。我们申请并案调查!” “我反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 众人一看,一片哗然——一向喜欢跟米队唱反调的王牌法医唐是这次竟然站在了米队一边!这可真是稀奇他妈给稀奇开门,稀奇到家了! 见众人惊讶,猫一样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恹恹道:“摆明了不是一个人干的,你们自己心里对这类案子有个固定印象就非要往上套——我问你们,‘断指杀人狂’之前的案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断指啊!” 王牌法医摇了摇头,深沉的眸色里闪烁着众人看不懂的凝思:“不,是□□。断指杀人狂作下的两起案子里,都是□□杀人。” “可这次的案子,死的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密室杀人,封闭环境。就因为也切了手指,你们便觉得这和之前的案子是一人所为?” 米迦嘉和唐是的猜测很快得到侧面印证,当又一起断指□□杀人案出现时,警方不得不重新梳理线索,停止将杀医案与之并案调查。但很快,废品收购站老板绑架案,小太妹水箱沉尸案,以及一个主动站出来声称自己是这一切案件始作俑者的年轻男人,将警方原本所有的推断都搅乱了个一塌糊涂! 米迦嘉:唐是,你感觉到了吗?这些案子,这些所有匪夷所思的案子背后,好像都有一只看不见的鬼在张牙舞爪——我是说,一个阴影,一只黑手,好像悬在我们所有人的头顶,在暗中窥视着这座城市,在推动着这些案子的发展········· 唐是:说人话,唯物主义者不语怪力乱神。 米迦嘉:·······我也开始觉得这些案子之间有关联了。 电话声响,唐是接到了来自上中学的外甥女盖柏灵的电话:“喂?” 恐惧又忐忑不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正在读高二的小姑娘一字一句却又努力镇定道:“舅舅,我们学校前几天的那个坠楼的学生·········我怀疑是有人蓄意谋杀的·······” 【阅读指南】: 1.现代架空,悬疑惊悚向主案情,社会派推理的刑侦探案文。 2.办案缜密犀利日常抓马戏精的大龄单身女刑警队长,和反矫达人猫系吃货业界精英男法医联手破案的故事。再次强调重点在于破案,男女主虽然都是大龄单身狗,但不谈恋爱只谈工作。(作者的脑子只够琢磨案情了,感情戏就放过我吧hhhhh) 3.有的案件会比较黑暗残酷,温馨提示不建议十四岁以下读者阅读。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黑喂狗!欢迎入坑! ☆、抢人 “鸿哥儿!你——你——你等等我呀!哎!” 十二岁的小丫鬟茜香一边跑一边喊,上气不接下气的。她边跑边灵巧的跨过几个门槛,绕过一处园圃,最后总算跳进了绿树掩映着的百草堂。段家小少爷段慕鸿,此刻正站在百草堂中间“悬壶济世”的牌匾底下,得意洋洋的对着外祖父谢长垣拿出那一纸通报,老郎中不明所以,满脸疑惑的接过了那封帖子一看,笑了。抬起头来对着段慕鸿点头:“鸿儿,第一次考府试便中了秀才,不枉你这些年寒窗苦读啊!” “鸿儿能有今天,外公您功不可没!”段慕鸿谦虚的说。他的嗓音比一般少年更为沙哑一些,说话声音也比一般少年们洪钟般的大嗓门要小。乍一听,几乎要以为此人是个胆小怯懦之辈。但段慕鸿在同乡的文会上,却总是以能言善辩拔得头筹。他今年不到十三岁,却早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了。 “报喜的差人还未到吧,你们这种我知道,都是先送个信儿来,过会儿那敲锣打鼓的才来呢!鸿儿——”谢长垣喜滋滋的说,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吩咐人赶紧去你们段家给你母亲报信,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怕不是要喜极而泣了,哈哈哈······” 外祖父猜的不错,谢妙华一从段家赶过来,刚进门看见看中秀才的匾额便哭了。一边擦眼泪一边用手摩挲着漆黑油亮的匾额,她哽咽着 分卷阅读5 道:“鸿儿,你能一举中第,也不枉娘这些年在段家为你吃的这许多苦。只是我想着,若是你父亲能看到这些该多好啊,他当年也是中过秀才的人,只可惜——只可惜·······唉!” “大喜的日子,妙华,你说这些做什么。”谢长垣道。他回头对谢妙华的母亲吴氏嘱咐道:“方才我让你给老大说,出门去置办一桌酒席来庆贺,可准备停当了?今天是鸿儿的大日子,咱们一家子,得好好为鸿儿庆贺一番才是!” 谢夫人吴氏含笑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响起一声来者不善的冷笑:“谢太医这话说的好生奇怪,鸿哥儿是我们段家的长房长孙。这些年你们以他身体孱弱为托辞,将他扣在谢家将养已是过分。如今我家的儿郎中了秀才,怎的这宴席倒要叫亲家来替我们置办呢?” 众人循声向外望去,却是一个拄着寿星头拐杖的老太太。身材矮小,面貌刻薄。青白面皮上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闪着精明。见众人看自己,她又发出一声皮笑肉不笑:“亲家公,亲家母,多日不见,你二位,身子骨还硬朗?” 呼啦啦的一大群段家人从她背后涌出来,足足有六七个。段慕鸿打眼一看,就看到了大房的二爷,二房的大爷和二房一位招赘上门的女婿。乌泱泱的一群,好不威风。 “段老夫人这架势,怎的像是来抢人?”谢夫人吴氏道。脸上笑的和气,言语却也是不留情面。“我们并未想过扣留鸿儿,只是这些年鸿儿一直长住我家,贵府也一直不闻不问。老身糊涂,还当段家已经不认这个长孙了呢!” “你——”段老夫人瞠目结舌,愣在当地。 她一直瞧不上谢氏这个亲家,嫌对方医户出身,比不得段氏祖上显赫,还做过几任道台。偏拗不过当初长子段百川铁了心看上谢家的女儿,非要娶回去做长房嫡妻不可。 段家祖上虽阔过,可到了段老夫人这一辈,早已是强弩之末。那时候全家都靠着段百川弃文从商经营过活。因而不得不按下心中鄙夷,与那医馆的郎中做了亲家。 此事虽已过去许多年,可只要提起来这事段老太太就生气。故而很少同谢家走动。即便走动了,也是吹胡子瞪眼睛,没个好脸色。 “哎呀呀,都是一家人,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做什么?”一个做作的、仿佛故意捏出天真语气的声音说。谢家人和段慕鸿向那边一看,见一青衣女子从人群中闪了出来。段家大房的二少奶奶叶云仙对着众人深深做了个万福,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看向长嫂谢妙华。 “嫂嫂,鸿哥儿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就这么独个儿的回了娘家呢?你非要把鸿哥儿藏在娘家,这些年我们也没法子。可如今鸿哥儿既然中了秀才,这明珠蒙尘,蒙的了一时,蒙不了一世呀,您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家诸人的表情,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段慕鸿身上。段慕鸿并未向她行礼,单只是冷冷的瞅着她。叶云仙笑了,对着她招招手道:“鸿哥儿,到这儿来,祖母和叔叔伯伯们在等你。你难道不想去大爷的灵位前告慰一下他吗?” “我自然是想的,”段慕鸿说,声音依旧是如往常一样又轻又哑。“只是侄儿不明白,婶婶一介女流,为何要跟着诸位叔叔伯伯一起,到我外祖家寻晦气。还这么的·······” 他对着叶云仙笑了一下,方才慢吞吞的吐出几个字:“抛头露面,言语轻佻。有失身份啊。” 叶云仙哑口无言,勉强挂住脸上的笑,她默默退回到人群里去了。段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用寿星拐杖在地上“砰砰砰”的撞了两声道:“鸿哥儿,这些年一直放任谢家把你藏在这里——” “祖母,这您可就错怪我外祖父和外祖母了,”段慕鸿笑微微的说。“不是他们要藏我,是我身体孱弱,自愿留在外祖家调养身体呀。这事儿您同我母亲当初不是说好了的吗?您怎么给忘了?” 段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一点窃喜,连忙接住了这个台阶正色道:“对对对,瞧我这记性!鸿哥儿,你说得对。当年咱们却是这么商量的。那——”她看看段慕鸿,又看看谢妙华等人。“——如今既然鸿哥儿身体大好了,又中了秀才,到底还是得回自己家去才好啊。妙华,你说是不是?” 谢妙华同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隔空商量着什么。到了最后,开口的却是段慕鸿。 “祖母您说的对,”他彬彬有礼道。“这么多年没回家在我父亲灵前尽孝。鸿儿真是该死!不过我从前总想着,我爹爹他老人家当年也是秀才出身。我总要做出点成绩来,才敢到父亲灵前告慰。既然如此,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回家去,由孙儿来告诉我爹爹这个好消息吧!” “鸿儿,你——”谢妙华欲言又止。看看段慕鸿又看看父母,神情复杂。 “娘,鸿儿也在外祖家叨扰这么多年了,不好再打搅下去呀!既然今日正好有此喜事,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让我跟着你一道,还家去罢!” 他回过头不知对谢家老夫妇使了个什么眼色,原本困惑又担忧的老人立刻舒展 分卷阅读6 开了眉头。段慕鸿又回过头来道:“祖母,既然如此,不知咱们家里将我中秀才的宴席办下了没有?我在外祖家这么些年。受二老养育之恩颇深。我请二老一道去赴个宴吃个酒,不过分罢?” “使得!使得!”见孙子愿意跟自己回去,段老太太高兴的一张老脸上几乎要开出花来。“这自然使得!亲家公养你这些年,人说滴水之恩还涌泉相报呢!亲家公亲家母,这一杯薄酒,二位可一定要赏光啊!” 段家人都开始附和着老太太的话去恭维谢家人,倒叫谢长垣和吴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段慕鸿给母亲谢妙华使了个眼色。二人躲开人群去了后面房里。谢妙华忧心忡忡的看了眼外面正同谢家叙亲叙的热火朝天的段家人,回过头来叹了口气道:“鸿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娘不是说过,你就在你外祖父家好生读书,考取功名。段家那边自有娘替你看着。等老夫人没了,咱们再回去把属于你爹的那一份要回来便是了。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段慕鸿——也是五年前的段慕鸢。转过身来,对着母亲那张疤痕斑驳的脸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娘,你太天真了。”她用沙哑的嗓子说。“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只靠着你在段家忍气吞声的为我守着,如何能分得一杯羹?况且我早就看透了。如今段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哪一个不是我父亲当年走马贩货挣下来的?若是没有我父亲辍学经商,段家早就家境败落,沦为笑柄了!更别提我父亲和哥哥的两条人命!都背在这些人身上呐!只是苦于咱们找不到证据证明是他们合谋害死了我爹,才只能这样韬光养晦!若我说,等我找齐了证据那一天。段家大院里的那些人,统统都该死!” 她情绪激动了,声音便有些破音,听得让人感觉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咳血。谢妙华担忧的望着她问:“你近来还在吃那个哑嗓子的药吗?” 段慕鸿点点头,轻描淡写道:“若是停药不吃,嗓音就又要露出马脚。不过外祖父说了,只要再吃一年,嗓音就会永远变成这样。到那时候,我就再也不用担心露馅儿了。” 谢妙华颓丧的坐了下来。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鸿儿,有时候娘真的很担心,担心当年那个决定是错误的。可你也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他们暗中搞鬼害死了你父亲,又害死了你哥哥。可娘又找不到证据证明是他们干的,根本没法给你爹和你哥哥报仇!咱们大房没了男子撑门户,老太太又最是重男轻女。若让她知道活下来的是你而不是你哥,她一定会对那些人陷害你也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那样一来咱们娘俩儿······被‘吃绝户’双双逼死也未可知啊!”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扮作男儿身的女儿,眼中满是疲倦:“娘当初也是实在没法子·······他们马上就要找到咱们。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幸好当初先发现咱们的是你外祖父和舅舅,不是那边,·······” “娘,我知道,我懂,你别担心。”段慕鸢握住母亲的手诚恳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这些年忍辱负重的留在段家,是为了找到他们谋害我爹爹和哥哥的证据啊!这些我都懂!只是娘,你得明白,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你若是不主动出手,就等于是对他们示弱!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 “所以······你决定了?”谢妙华问。 “就这么定了。起码,先回到段家再说。我不能总让您一个人呆在那个狼窝里啊!”段慕鸿握紧了母亲的手。 谢妙华忽然哭了。抬手抚摸着女儿扮作男儿打扮的发髻,她流着泪轻声道:“娘的小筝儿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小tip: 段老太太称呼女主外公“太医”不是因为女主外公真是太医,宋明时代民间尊称医生也会叫“太医”。 文中写到众人眼中的女主时用的人称代词是“他”,因为在众人眼中女主是男子,所以用的这个人称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写的。后面大多数情况下为了顾及大家阅读感受我会改用“她”。 吃绝户:重男轻女引发的封建遗毒民俗之一,现在有些不太开化的地方依然存在。即一个家族中若有一家人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或家里妻小没有撑腰之人。则这一家的男主人死后,家族中的其他人以他无后为由逼走或逼死他的妻女,以图瓜分其家产。古代比较出名的吃绝户受害者比如明末清初的名媛之一柳如是,为了保护亡夫的家产不被族人吃绝户不惜上吊自尽。所以“吃绝户”这种现象真的很阴损而且确实会引发命案。 离开段家大院的段慕鸢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慕鸿。(不好意思走错片场了hhhhhhh) 食用愉快吖! ☆、大礼 “老太太,恭喜呀!今日贵府可谓是双喜临门呐!” 正厅套间里,一群衣着鲜亮的妇人围绕段家老太太站了,一个个红光满面叽叽喳喳,正凑趣凑得高兴。 “是呀,小少爷这些年身子不好,离家在外治 分卷阅读7 病,总听老太太说思念孙儿,今后可算是不用再跟人念叨啦,这亲亲的大孙子就在眼前呢!” “可不是嘛,更别说鸿哥儿头回应考府试就中了秀才,真是虎父无犬子,想想当年段大爷也是——” 旁边一个女子急的打了那说话人一下,正在说话的妇人忽地住了口,一双眼睛略为尴尬的看了看四下,最后飞快的偷瞄了段老太太一眼,垂下眼帘来来掩饰道:——老太太别见怪,我······一时欣喜说错了话,又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无妨,刘大娘子,“段老太太说。“你这话却也不差。你当今儿我瞧着鸿儿时想起了谁?可不就是我那苦命的百川孩儿·······想当年——想当年他也是一举中了秀才呀!谁成想最后能······” 段老太太低下头,素绢手帕遮住了她苍老的面孔。似乎是在偷偷抹泪。 “娘,大爷虽然不在了,百山不是还在您跟前尽孝吗,百山,你说是不是?” 叶云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边软语宽慰着老太太,一边回过头去对着外间道。外面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是——”顿了顿又说:“娘,快开宴了,您老什么时候‘起驾’过去啊?” 老太太闻言,嘴角不禁轻轻扬了扬,像是想笑又努力憋住的样子。有几个妇人也不禁以手掩口笑了起来。其他几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却是微微皱眉,同时用不屑的眼神瞥了叶云仙一眼。叶云仙装没瞧见,忙着搀扶老太太往外走。这一群嘁嘁喳喳的女眷也一并起身来,有个爱玩笑的对着外头喊:“段二爷,咱们这些女眷就要出去了,你可快些走开呀,别又叫老太太逮住了你偷看女眷,把你一顿骂!” 笑声更大了,段百山在外头大大咧咧的答道:“范二娘子,适才你家范二爷可在外头寻你呢,说你拿走了他的水烟袋。原来你等却在这里取笑我?”一边说一边抬脚走了。惹得女人们又是一阵哄笑。范二娘脸上老大挂不住,青一阵红一阵的。段老太太回头瞪了叶云仙一眼,后者连忙低下头道:“百山又在胡言乱语,媳妇这就出去提醒他!” 女人们迈出门去,正好听到外头小厮在一叠声的报着诸位来宾所赠的贺礼。“刘大爷赠绸缎两匹!苏三爷赠纹银二十两!范二爷赠自题书画一副!清河县——清河县傅大爷派人送来金麒麟一对!《蟾宫折桂》字画一副·······” “清河县?清河县的怎么也来给咱们送贺礼?”段老太太不动声色道。叶云仙连忙伸长脖子看了看,复又低下头来道:“好像是大嫂那边的人·······” “嚯!一对金麒麟!这傅大爷是谁?出手这么阔绰?段家何时竟然结交了这样的人物?” 只出了一副自题字画的范二爷小声询问隔壁的刘大爷,觉得自己像个来蹭饭的。刘大爷斜了他一眼,喷出一个不屑的响鼻。 “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是隔壁清河县的首富傅兴斋啊!他家里那可是万贯的家私,数不清的金银。一对金麒麟算什么?” “我也没说这金麒麟不算什么呀······“范二爷忿忿道。”可你不是也说不出,这傅大朝奉怎么跟段家扯上关系的吗?” 众人都被这一对金麒麟镇住了,窃窃私语之声回荡在宴席上方。那傅兴斋派来送礼的家仆却是淡然。带着三个打扮利落的小厮走上前来,他双手奉上放在木匣里的金麒麟道:“清河县傅家问段老夫人安。听闻贵府有喜,老爷说他本应亲自前来拜会祝贺。不料我家少爷也突逢喜事,老爷和夫人实在是抽不开身。故特谴小人送上薄礼一份,聊表庆贺。还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傅大爷这一份厚礼可真是折煞咱家的小子了,”段老太太连忙站起身来微笑道。“却不知贵府的哥儿有什么喜事?咱家虽贫穷,也想准备一份回礼略表心意。” “不敢劳烦老夫人挂心。元是我家哥儿府试也中了秀才,老爷夫人正在县里的瑞福楼为少爷摆宴呢!小人这一份薄礼既已送到,就不便在贵府继续叨扰,多谢老夫人挂怀我家哥儿,小人告辞。” 那傅家家仆说完这话,对着段老太太行了个礼,带着三个小厮便转身离去了。前后不过半刻钟。众人还在为傅家的富贵和好运震惊,他们已经飘然不知所踪。 “这傅家忒也富贵,依我看他家小子这秀才,别不是花了钱才考中的吧?” 宴过三巡,前厅的男人们早已喝得微醺。只过了童子试就再也考不上去的范二爷心中便不禁有些酸涩。对着满桌蒙蒙然的男人们说起胡话来。众人听了,都只当个笑话。然而后堂偏厢的小套间内,段老太太却是将傅家的事放在了心上。 “妙华,这傅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跑来同咱们来往了?我听说······是你那边认识的人?” 段老太太闭着眼睛假寐,口中话语却是不含糊。谢妙华坐在她对面的官帽椅上,此时就抬起眼皮静静道:“媳妇也不知这其中的究竟。只知他家夫人出身与我同村,母家姓谭,是家中独女。生父去得早,是她娘将她一手拉扯大。先前百川在时我回 分卷阅读8 娘家,时常还能碰上傅夫人回门。后来谭婆婆出门时摔了一跤中风,他家姑娘便将寡母接到傅家去奉养了。自那以后便再未见过。不知为何此次突然上门赠此厚礼。” 段老太太睁开眼睛打量了谢妙华片刻,似是在忖度她这话中有无瞒骗。半晌过后她方极缓慢的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多一个熟识,多一条路子。何况这傅家也是富贵殷实人家。虽说以前他家身为商贾,不配同我家结交。但如今既然他家小子也过了府试,那好歹是个秀才了。同这样的人家结交,倒也不算丢了我们段氏的脸。” 段老太太又同谢妙华说了几句,多是些旁敲侧击警告她不许借着儿子的身份在段家兴风作浪的话。谢妙华默默听了,毕恭毕敬的做出回应。这才总算得到了这老太太的首肯,得以放出门去。刚一出门她便捉住了躲在门外偷听的叶云仙,这二少奶奶一脸严肃,正瞪大了眼睛侧耳倾听屋内。被谢妙华发现,登时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弟妹,偷偷摸摸可不是当家做派。你若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和老太太便是了。何须这么躲躲闪闪?” 谢妙华将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不满的望着叶云仙。 叶云仙嗤笑一声,满脸都是对这个不能掌事的大嫂的不屑。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走开了。 段家众人为段慕鸿摆宴庆祝了大半日,直到临近黄昏方才彻底散席。目送着客人们一一离去,段老太太打了个哈欠道:“我乏了,云仙,你扶我回去。” 叶云仙连忙上前搀扶着段老太太。同时回过头去飞快的看了站在后方的谢妙华一眼。谢妙华一言不发,跟着她们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就听得老太太慢悠悠的说:“二房、三房也都回去了?哼,这起子好吃懒做的蠹虫,平日里咱们大房遇上什么别的事,你便是打死也瞧不见二房三房一根头发!今日见咱们摆宴了,倒是一个个的知道从西园和南园跑来了。” “二房奶奶只让人送了两顶红罗帐。三房奶奶让人送了三十两银子。咳,这礼送的,不知道还当是来打抽丰。”叶云仙附和着段老太太道。 “那红罗帐你最好叫人去看看,看是不是有虫子蛀了。二房那个吝啬性子我还不知道?八成是拿她长媳十年前的陪嫁来撑门面了。这一个个的······家里养了一屋子的饭桶。子孙没一个成器。成日就想着来咱们大房乞食!” “可不是!二奶奶总拿他家女婿的秀才说事,但凡她女婿真有本事,也不至于被招赘上门了。今儿咱们院子鸿哥儿这一中秀才,以后看他们还拿什么得意!” “你还说?我让你敦促百山读书说了多少年?你瞧瞧他如今读出个什么?只过了童子试就再上不去了,我看都是你这个狐媚子惑的!我老段家就剩下这一个读书种子,都叫你给霍霍了!” 段老太太人长得老瘦干枯,脾气却像二八年华的江南娇女说来就来。叶云仙一句马屁没拍对,又被她一顿好骂。谢妙华跟在后面默默听着,索然无味。正要开口打个岔好让自己脱身,就听得前面忽然传来一叠声变了调的哭腔。 “老夫人!大奶奶!老夫人!大奶奶!鸿哥儿他!鸿哥儿他——” 谢妙华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顾不得还未反应过来所以愣在原地的段老太太,她一伸手推开那碍事的人冲上前道:“鸿儿怎么了!快说!” 从黑暗中跳出来的小厮手里提着摇摇欲坠的灯,连声音都带着哆嗦:“鸿哥儿他刚才突然说自己不舒服,紧跟着就开始上吐下泻脸色发青,适才已经·······已经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童子试的就是童生了。成为童生才有资格去参加府试县试,成为秀才。但是实际上很多童生都是成年人,有的人甚至学了一辈子都是童生23333333333 ☆、撞鬼 “多亏了亲家公还未走远,不然我这孙儿的性命·······” 夜已经深了。段家大宅的正厅里依旧灯火通明。段老太太坐在堂上,对着坐在一侧的谢家老夫妇连声道谢,难得的掩去了身上那几分盛气凌人。 谢老爷子长垣道:“亲家母说的哪里话,鸿儿也是我们谢家唯一的外孙。今日折返,元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看着鸿儿就此殒命。说来也怪,今日老头子离去之时,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未完之事。说不清道不明。遂教小儿赶车慢些走。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鸿儿的性命,也是一件幸事。” “亲家良善,老身多谢多谢。”段老太太道。“只是不知鸿儿中的是什么毒?怎的如此凶险,突然就发作起来了?” “实不相瞒,适才老头子让鸿儿喝下一些汤药后,他把日间所食之物都呕出来了。鸿儿所中之毒,是将柿饼和螃蟹一起吃了的缘故······” “外公,我中毒真的是因为吃了螃蟹和柿饼吗?” 听罢谢长垣转述的和段老太太的对话,段慕鸿不禁发出疑问。她虽不算精通医术,但在外祖父家的百草堂呆了这 分卷阅读9 些年,于药材医理上也算是略知一二。据她所知,同时吃柿饼和螃蟹并不至于中毒到这般地步。况且今天她所吃的并非整只螃蟹,只是席上的烧麦里用了一些蟹黄做馅料而已。 段慕鸿也是直到把那馅料呕吐出来才发现里面居然含有微量的蟹黄。柿饼倒是有吃。但同她一起吃了柿饼的还有她的丫鬟茜香。若是她因为这个中毒,那茜香不也应该中毒吗?可茜香明明还活蹦乱跳的。 “鸿儿到底是鸿儿,伶俐的很。”谢长垣道。他的花白胡子一抖,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妙华,”他转向女儿道。“尽快让鸿儿离开段家吧!为父不知鸿儿这次中毒究竟是不是巧合。若只是巧合,那便罢了。可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却要伪装成不慎食物中毒,那鸿儿在段家往后的日子,恐怕要愈发难过。” “这话怎么说?”谢妙华忧心忡忡道。“爹,鸿儿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是呀外公,您为什么要说有人要把它伪装成食物中毒呢?” \鸿儿,你还记得,你曾经在外公的百草堂里读过的《本草》中,是怎么说人中了□□之毒后的症状的?“谢长垣问段慕鸿道。 \中了□□之毒,中毒者会恶心干呕,头晕腹痛,便血尿血······鸿儿只看过一遍《本草》,只记得这些了。”段慕鸿想了想道。 “你记得不错,”谢长垣道。“那你想想你今日吃了柿饼和螃蟹后,身体的不适有哪些?” “上吐下泻,腹痛······腹痛不止。”段慕鸿忖度道。她垂眼想了想,忽地抬起了头一皱眉:“外公的意思是说,有人给我下了□□,但是伪装成了螃蟹和柿饼之毒?” “是这个道理,”谢长垣捋了捋花白胡子。“螃蟹和柿饼相食,若量大也会中毒,且中毒症状与□□中毒颇为类似。不过你今日中毒有两点蹊跷,第一是你所食的螃蟹,分量远远不足以让你中毒。二者□□中毒与螃蟹中毒的症状虽有相同,但也有略不同的地方。且□□中毒也需要服食一定量后方可,又不易解毒。但你今日的情状,若说是螃蟹中毒,似乎分量不足以至此。可若是□□中毒,似乎又不至于这么容易便解毒·······” 谢长垣摸了摸自己斑白的头发,有些担忧的望着段慕鸿:“外公老了,不中用了,实在看不出你这究竟是真有人想害你,用食物来伪装,还是你真的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中毒至此。” 他转向谢妙华道:“依爹的看法,既然弄不清楚究竟是不是有人暗害鸿儿,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还是趁早想个法子,让鸿儿离开段家吧!” “可是外公,我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的啊!”段慕鸿的声音里饱含悲愤。“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们暗算我和母亲,可我们却要默默承受·······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 “因为你现在羽翼未丰,只能先积蓄力量,按兵不动啊·······鸿儿——筝儿,听娘说,”谢妙华低声道。“你外公说的有道理,一时的离开不代表你低头,保存实力,静待时机,这才是一个聪明人会做的事。”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你父亲若是处在你这个位置,他也会这么做的。” 段慕鸿定定的看向母亲,又看看外公,最后她终于妥协般的叹了口气道:“好,我都听娘的,娘若是给我找好了去处,我去便是了。时机,我可以等待这个时机。不过等我真等到这个时机的时候,那些害我的,害我爹的,害我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不过,虽说我要走。可既然他们在我的大喜日子给了我这么一份大礼,那我走之前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舒舒服服的看我的笑话。” 当天夜里,段家大院里的人们便听说了,段家新中了秀才的小公子,忽地被鬼魇着了。 段家的小少爷——段慕鸿,在这金光灿灿的温暖秋日里嚷嚷着说冷,命人在屋子里升起了火炉不算,还叫人给他裹上了大棉被。作瑟瑟发抖状缩在棉被里,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外头,忽而大叫,忽而又嘤嘤哀哭,竟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谢妙华“急”的没法子,就把段老太太和段家一干人等寻来。这些人战战兢兢的站在段慕鸿的屋子门口往里面看着,就听见段慕鸿在里头一声高一声低的大喊“爹!爹!爹!您来了!啊!怎么还带着小妹!” 这话一出,谢妙华登时发觉身旁的婆婆段老太太打了个冷战。她身后的叶云仙,段百山,前来看热闹的二房三房的几位叔伯,纷纷脸色惨白的往后退了一步。段百山尤为明显,听了段慕鸿这话脸都白了。 屋子里的段慕鸿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像是被邪灵附体了似的:“鸿儿啊,你可千万别走了爹的老路,叫那不干净的东西给害死了呀!这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把你爹我克死啦,又克死了你小妹妹,现在还想来克死你!不是,不是,不是你母亲,嚯!怎么能是她呢?你看她印堂发黑,也被那不干净的东西给盯上啦!马上——马上就要——” 段家的一群人里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一群人立刻四散开来,都躲得离谢妙华远远地。谢妙华早就哭 分卷阅读10 倒在了地上,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大喝:“灵虚散人来了!快让开快让开!让她给少爷瞧瞧!” 人群四散,从中捧出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来,一袭道袍,头戴香叶冠,是作男子打扮的道姑。这是附近灵虚观里的灵虚散人,平日里经常在附近富户家里走动。她刚一踏上段慕鸿屋前的台阶,就正好听见里面神叨叨的段慕鸿又在重复方才那一大段话。末了还要加一句“那不干净的东西就藏在这儿呐!你若说是它作祟,它定要说你被香油蒙了心,家里家宅安宁,哪儿有那许多内鬼?”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不大好看。因为他们适才还在互相嘀咕段慕鸿中毒后又被靥着,是因为外面来的人和外面来的鬼。段家家宅安宁,怎么可能会有人害段慕鸿。 灵虚散人走进屋里去,取出香灰符纸等物开始对着段慕鸿作法,段慕鸿却又换了一种声调说话,这次似乎是以段慕鸢的口气在说:“哥哥呀,他们要来害你了!害了你,还要害奶奶,害妈妈,害家里的好多好多人!等到把大家都害死了,那披着人皮的精怪就得逞啦!哥哥呀你可千万别叫他得逞啊——” “俗缘已尽!还不快走!为何在此逗留惑人?嗟耳生魂,流连不去,有违六道,速当归位!急急如律令!” 灵虚道人故弄玄虚的念些口号,又用一碗混了香灰的水对着段慕鸿兜头泼去,段慕鸿登时愣在原地,一把将身上的大棉被扯开,口中大喊道:“好热!好热!好热!我要洗澡!我要沐浴!娘亲!救我!” 众人看他前额脸颊都是汗水,方知刚才这一会子,她生着炉子又捂着棉被,罪也是没少受。嘴上虽不说,心里也对他被鬼魇着这事信了□□分。又见灵虚道人给她灌下整整一大碗香灰水,他竟然眼睛都不眨的喝了下去。 二房的那位上门女婿偷偷附到妻子耳边道:“看来被魇的不轻·······” 他的妻子瞪了他一眼,对他努努嘴,示意他看一旁的大房诸人——叶云仙和段百山的脸色难看的能滴下水来。上门女婿涂秀才偷偷撇了撇嘴,心里对一贯盛气凌人的大房吃瘪颇为开心。 直闹到第二天凌晨,段慕鸿的魇才总算是彻底解了。段老太太词不达意的交代了谢妙华几句,一边抱怨儿媳看不好孙子一边回了自己的院子。叶云仙和段百山一前一后,也不来关照段慕鸿便心事重重的回了院子。谢妙华送别众人,把门小心的关好了,便立刻奔进屋里来看段慕鸿。 “筝儿,苦了你了,今日又是大喊大叫又是哭哭笑笑·······还要喝那老道姑的香灰水。你·······这会儿可觉得好些了?” 她的女儿穿着月白小衣坐在床上,只有到夜深人静,只剩下母亲和心腹丫鬟在侧时,她才敢穿着宽松的小衣,放下头发以女孩儿面貌示人。此时对着母亲露出一个憔悴的微笑,段慕鸢调皮的说:“香灰水我就当它是皂荚水,喝便喝了,也没什么。今天可把那些混账吓得不轻,我也借着爹爹的口把话挑明了,他们以后再想加害母亲,也得掂量掂量人言可畏!” “你是最机灵不过的,娘知道,娘信得过你。”谢妙华抚了抚女儿的长发道。“不过虽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但你外祖父说得对,你羽翼未丰,长久的留在这里到底不是办法。得赶快想个法子让你先离开一阵才是。好在娘今日已同你外祖商量过了,为你找了个好去处,你外祖已经让你舅舅托了人去办。鸿儿,最多一个月,你就可以暂时离开段家。” “离开?去哪儿?外公家吗?” “不是,你要去一个能让你继续读书长见识的地方。” “········何处?” “青州府松阳书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新文已经更新四章啦!马上女主也要开启新地图啦!感谢一直收藏支持这篇文的小可爱们,尤其是我的小然小天使,么么啾! 其他新来的小可爱如果觉得这篇文还算有看头,麻烦也点个收藏支持一下苦逼小作者呀!我下周想冲个榜,提前谢谢大家的支持啦!拜托拜托! ☆、书院 船行了两日,便到了青州府松阳地界。段慕鸿由两个段家家仆护送着,带了作小厮打扮的茜香——原本想带新买回来的小厮丹青,但考虑到段慕鸿毕竟是女儿身,带个男小厮,在书院里恐怕许多事都不好帮忙。所以最后还是带了自小服侍她的茜香。为了不引起无用的事端,出门在外时就给她改了个男名叫做吉祥。段慕鸿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像鹦鹉,可茜香本人对此十分满意,说这名字吉利。 “吉祥吉祥,希望小姐——呃不,公子这次外出求学,也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谋一个吉祥前程。”梳起头发的小丫头如是说。 松阳书院位居松阳南山山顶,地方说好听点叫清幽说难听点叫偏僻。但饶是如此,整个青州的学子依旧对此地趋之若鹜。原因无他,一来因为松阳书院是距离青州府学所在地益都镇最近的书院,二来因为松阳书院的执教塾师钱启端手下出过无数金 分卷阅读11 榜题名的举子进士。其点石成金的能力可谓是远近闻名。 正因为如此,这小小的松阳书院可不大好进。去松阳之前段慕鸿就问过谢妙华,以外祖父谢长垣的身份,怎么有能量让段慕鸿进的了这远近驰名的松阳书院? 她可不信段家老太太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鬼话——“鸿儿能进松阳书院,都是人家钱先生看鸿儿祖父的面子才给进的。\ 鬼扯,段慕鸿心想,我祖父是段家历代以来唯一一个没中过秀才的当家人,且不说他去世时钱启端还在隔壁莱州府求学。相隔数百里,就是梦中神交,那距离也会影响梦的质量啊? 她问母亲松阳书院为何收下自己,得到的回复却是令她大感意外——原来那日谢长垣留了个心眼,对清河县傅家突然结交段氏颇有疑惑,便让小儿子去打听。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傅家二公子傅行简中了秀才时,打青州府学来的送喜差人随口提起上一家送的是乐安县段慕鸿。这一说倒是引来了傅夫人谭氏的注意,遂想起昔年情谊,叫人给段家送去了礼物,做个结交之意。 听说段慕鸿的舅舅谢泫打听此事,傅家便干脆同谢家也接上了联系。又听谢泫说段慕鸿想去松阳书院读书,傅家老爷傅兴斋便道:“这正好,我家的两个小子也要去松阳书院听学。前几日已同钱先生打过招呼。我这就让人修书一封送过去,说明段家哥儿也想去念书。段家哥儿神童之名在外,想来钱先生一定很是乐意接纳的。” “傅老爷真是个大大的好人,活该人家赚那么多钱!”吉祥说。段慕鸿坐在马车里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傅老爷人这么好,又对我有如此大恩,到了学堂里,我一定得跟傅家公子结交一下才是。” 松阳书院坐落在山上,地方不小。段慕鸿到时,正好是院中学生们作罢早课,在院里休息的时间。穿着各类服色的学生散落各处,年龄从类似段慕鸿这般十三四岁的,到头束冠带,腰悬玉佩的青年人都有。几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儿似乎正在争论“格物致知”的问题,你一言我一语,辩的面红耳赤喋喋不休。直到院里的一位塾师从后面学堂里出来,站在廊檐下轻咳了一声,他们才迟迟疑疑的闭上了嘴,一齐回过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段慕鸿和吉祥。 “小生唐突,初次见面,打扰诸位论道了,”段慕鸿低声说,声音又轻又哑。 院中为首一人挑了挑眉,对着他微笑起来:“无妨无妨!阁下便是乐安来的段慕鸿段公子吧?我们正在说‘格物致知’究竟对不对,然而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阁下可有高见?” “巧了,”段慕鸿说。“方才在车上我还在读《四书集注》呢!” 塾师制止了他们一触即发的辩论,并向院子里的其他少年介绍了段慕鸿的身份。末了问一句:\段公子可取了字没有?告知我等,大家平日里称呼起来也亲切些。“ “取了取了——”她连忙道。“表字雁希,离家时长辈刚给我取下的。” “雁希?”那年轻塾师轻轻点了点下巴。一旁早有好事的学生笑道:“可巧了,我们这儿前几日刚也来了一个‘雁字辈儿’的,诶?他上哪儿去了,怎么不出来见见你?” “伯昭,不得无礼,”塾师冷声说。一边回过头去四处张望,愣了两秒方才恍然大悟般的道:“傅雁声呢!他怎么又没来听早课!” 呼啦的一下,众人立刻做鸟兽散。大家都窃笑着往后跑去。段慕鸿站在门口愣住了,不知作何是好。那塾师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对段慕鸿道:“鄙姓钱,钱瑞龙。是这里的塾师。雁希,你外祖父已经关照过了,我找两个人带你去你的屋子,先把东西放下再说。” 段慕鸿由一个男孩儿和他的小厮领着,带了吉祥,转个弯进了书院后面的桃林里。松阳书院独占了一个山头,学堂所在的书院后面是一大片树林,学生们的住所就围绕着这园林而建。林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一条松阳本地的河水叫做松溪的,发源山顶,穿林而过。 给段慕鸿带路的男孩儿就是方才说“这里还有个雁字辈儿”的那个,自称叫做陆朗,字伯昭,是益都本地人氏。段慕鸿稍微和他一攀谈,就得知这人竟然是当今青州知府之子!不过这人话极多,又没什么架子。段慕鸿跟着他走了不大一段路,已经将这里的基本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 “你的意思是说,一套屋子三个人住,里头分出来三个小套间儿,外面陪一个书院里的长随?”她有些纠结的问。“必须得三个人一套屋子吗?” “咳,你这一看就是没去过书院读书的。松阳书院的条件,别说青州府,就是再往外跟整个山东比,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其他地方哪儿能让你们三个人一套屋子?何况这三人一套屋子里,你也不是成日赤条条跟他们打交道呀,不是都在自己个儿的套间里吗?”陆朗满不在乎的说。 “不过你跟傅家兄弟一个屋子,能不能住得舒服,我就不敢保证了······傅家那个’雁‘听说可是极能折腾,成日里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翘课打渔走马观花的·······” 分卷阅读12 “傅家兄弟?”段慕鸿反问他。“是清河的傅家吗?” “不然还能有哪个傅家······诶哟!对不住,雁希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估摸着是早上吃韭菜盒子吃多了·····我这肚子呀——前头就是我的屋子,我得去方便一下,对不住对不住·······” 陆朗这说来就来,立刻把段慕鸿的箱子一撂下便转身就跑。他家小厮大叫着“少爷少爷等等我——”也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只丢下段慕鸿和吉祥两个人,对着她一地的箱笼大眼瞪小眼。 “这也太靠不住了吧·······”吉祥忍不住嘟囔道。“什么人呀!” “吉祥,说话时小心你的声音,”段慕鸿关照她道。“你没吃哑药,说话当心,万万不可流露出女儿家声气来。” 吉祥吓得一缩脖子,登时不言语了。段慕鸿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四处张望了起来。正逢秋天,山下的树木恐怕早就落叶满地。山上的园圃却依然青金相间,煞是好看。林中的银杏树甚至连一丝衰败迹象都不见。迎着秋风抖出金黄装扮。段慕鸿走近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看了看,觉得这地方晚上估计冷得不轻,还好自己和吉祥都带了厚衣服来,便是冷也不怕。 南边传来潺潺水声,段慕鸿循声望去,远远地看见了一条亮晶晶的银带子。听说松溪穿松阳书院而过,看来是真的。她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信步踱去,走到了溪边。段慕鸿低下头去望着溪水,见水流潺潺,溪水清澈,几条不过手指长短的小鱼正在水底活泼泼的游来游去。她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愉悦,随手从溪边捡起一根细小的枯枝,试试探探的伸进水里去逗弄那小鱼儿。 忽然间,一根细细的鱼线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段慕鸿面前。起初她还未曾发觉,直到那鱼线忽的一下蹭到了她的鼻尖,段慕鸿被吓了一跳,这才挺起身板,迟疑地望着那鱼线。鱼线像是有生命似的,见她看自己,便在半空中颇为浪荡的晃了晃。 段慕鸿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枯枝落进了水中,惊起几滴水花,引得鱼儿倏的一下游走了。那鱼线又向她凑近了一点,在半空中灵活的甩了甩。段慕鸿撇了撇嘴,知道这是有人要消遣她,并不作理会,甚至懒得抬头看一看是谁,转身便走。 鱼线忽然像成了精似的,一下子越过她飞到了她身后。段慕鸿转过脸来,那鱼线险些又贴到她鼻子上去。段慕鸿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绕开这鱼线便要走。 她是个心里有大主意的人,不想因为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惹来关注和麻烦,因此对于这些东西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却不料那鱼线是铁了心的要跟她亲近,见她走开,立刻便不由分说的向前荡去。于是只听“咻”的一声,这鱼线不知怎么的竟然缠上了一根低矮的树枝。鱼线的主人不服,拽着那鱼线猛地一扯,“崩”的一声,这细细的丝线竟应声而断了! 与此同时,段慕鸿头上传来一声爆裂般的“咔擦——”,下一秒,一个长手长脚的人影带着惊呼从上面落了下来,惊起一群飞鸟,带落无数金叶。飘飘洒洒的银杏落雨中,他一下子把树下正要走开的段慕鸿砸了个大马趴。后者一声闷哼,伏在地上不动了。 “段公子?段公子?” “那个······你还活着吗?” 压在段慕鸿身上的傅行简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傅行简:天空一声雷响,小爷闪亮登场! PS:感谢新来收藏的小可爱们!你们的每一个收藏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大恩不言谢,我只有每日肥更来犒劳大家啦!爱你们! 再PS:小可爱们可不可以支援我几瓶营养液呀!谢谢哟! ☆、雁声 没有回答,段公子一言不发。傅行简心下一惊,半信半疑的嘀咕着自己该不会真砸死人了吧·······他虽说是大高个子大长腿,可也没沉重到这份儿上啊········ 试试探探的抓住段公子的肩头轻轻一翻,他在漫天金雨中看见了一张秾秀俊丽的脸。段公子双目紧闭,眉头轻锁。他的模样让傅行简想起了自己去年跟着父亲去西域走马贩货时见过的西域壁画上的飞天。眉目秾艳,线条是锋利和圆融并存的。傅行简总觉得一些飞天有种男女莫辨的美。就像段公子这样的。甚至假如他睁开眼睛,傅行简可以毫不困难的想到他那严肃与温良并存的目光将会如何投向自己。 “真像,”傅行简想。“段家小姐若是长到现在,恐怕只会比他这模样更好看吧·······” 他无意识的笑了一下,轻声嘀咕。一边把手放在段慕鸿鼻端试了试,一边就撸起袖子,将两只手向段慕鸿胸前按了下去。傅行简按了三四下,总算听到段慕鸿发出隐约的回应。他对着落在自己脚边的银杏叶子挑挑眉,一只手按的更用力了一些。嘴里嘟囔着:“没想到你瞧着瘦,这身上都是肉啊·······” 他那个“肉”字刚说出口,手底下的段慕鸿就悠悠转醒了过来。 分卷阅读13 先是迷迷糊糊的眯起眼睛躲避银杏叶间漏出来的阳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段慕鸿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傅行简笑嘻嘻的盯着她的脸,眼看着她的眼睛倏一下睁得很大,甚至连瞳孔都颤动着仿佛要吼出惊叫似的。下一刻,赤脚医生傅行简被狠狠的踹翻在地,嗷的一嗓子嚎了出来。 “你!你怎么踹人啊!哎哟我的天······哎哟——哎哟——哎哟·······” 傅行简在地上打滚,故意叫得很夸张。段慕鸿冷着脸站起身子,一边还打了半个趔趄,不过被她自己稳住重心给救回来了。 “大家都是男人,你也太狠了罢!往哪儿踢啊?往哪儿踢啊?!我那是在救你啊兄台!要不然你一口气憋在胸腔子里上不来,把你活活憋死了怎么办?” 傅行简必然有很多道理可对她讲。但段慕鸿不想听。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竟敢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动手动脚。想到自己方才睁开眼睛时这人的手正放在自己胸前,段慕鸿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要滴下冷汗来。 她倒不是在乎被这人揩油占便宜了之类的事。段慕鸿心态好得很,坚持给自己洗脑自己就是个男人。但她不得不在意如果傅行简因为身体接触发现了她是女孩儿,那谢妙华和她自己将要为压下这件事耗费多少心思。 想到这里,段慕鸿眼睛一眯,飞快的拍掉了自己身上沾着的落叶碎屑,抬脚便要往外跑。可惜她跑的快不如傅行简拦的快,这少年人一边躺在地上打滚卖惨一边还不忘伸出一条腿去绊住段慕鸿,险些又把后者摔个大马趴。段慕鸿刹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傅行简怒目而视道:“敢问阁下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在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不是——我哪儿为难你了?”傅行简抱着一条腿坐在地上,宝蓝袍子下面伸出一条穿着雪白衬裤的腿,蹬着青云履,紧紧扎着裤脚。他没束发,头上不甚规矩的扎起一个高高的髻子。星眸剑眉,眼睛深邃。顾盼含笑。五官是一种很舒朗的俊美。那样子不像是个读书人,倒像是个游走江湖的少年侠客。 “我只是想结识一下段公子而已,昔年我曾同令妹有过一面之缘,本想着日后结识,通个来往。没想到她竟然——这几日听人说段公子要来读书,我老早就想着要同你认识认识了。今日可巧了在这里碰上,你又差点没气。我一心救你,怎么能说是为难呢? “你到底是谁?”段慕鸿皱着眉头问。“是这书院里的学子?还是从山底下摸上来的登徒子?” “我——不是,我怎么就成登徒子了?”傅行简几乎给她气笑了。坐在铺满银杏金叶的地上,他也对着段慕鸿皱起眉头,眼睛挺好看的做出一个委屈相:“观云看水闲花落,听风闻一叶知秋。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清河傅家傅行简的便是。我好好儿的在这儿垂钓,凭什么说我登徒子?” 段慕鸿低头瞅着这人,面无表情。看了片刻方小声道:“对子对仗不工整。”说完抬脚准备离开。傅行简在她背后赖叽叽的嚷嚷:“你把我踹伤了!我起不来!你得拉我一把!” 段慕鸿回过头来,看也不看傅行简,侧身站了对他伸出一只手来。傅行简也不生气,出手拉住了站起身来,笑嘻嘻的对着段慕鸿唱了个喏道:“得罪段公子,不过我压了你,你也踹了我,咱们算是扯平。你说好不好?” “我说不好有用吗·······”段慕鸿咕哝道。说着转身便要走。傅行简连忙跟上来笑道:“段公子——段兄,咱们也算认识了,互相通个名姓喽!在下傅行简,字雁声,段兄呢?” 段慕鸿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傅行简耐心的跟着他,甩开大步走的没心没肺。段慕鸿无奈,只得小声道:“你不是知道我姓段吗?还问这些做什么?” “知道是一回事,能从你口中通得姓名就是另一回事了。段兄,赏个脸给个面子嘛!看在我救活了你的份儿上·······” 段慕鸿停住了脚步,扭过脸来瞪着傅行简:”你怎么把我救活了?” 傅行简颇为无辜的眨眨眼睛,忽而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适才若不是我用了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按压之法解救你于憋气闷气之中,段兄这会儿恐怕早就········” 段慕鸿把脸扭过去继续往前走:“若不是你从天而降把我砸晕,我也不至于一口气憋在腔子里。”她飞快看了傅行简一眼,用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评价道:“阁下可真够重的。” “哎!段兄!在下身长八尺,若是轻飘飘的一个,那还是人吗?诶?你刚才笑了!我看见了!” 傅行简绕到段慕鸿前方堵住她的去路,有些赖皮赖脸的眨眨眼睛:“这下子可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字什么了吧?” 段慕鸿看了他一眼,绕开他继续往前走,不过她轻声说:“姓段名慕鸿,字雁希。乐安人。” 傅行简满意的笑了起来,脚下生风般的跟着段慕鸿走,一边点点头做深沉状道:“雁希,雁声,哈!段老弟,咱俩可以并称‘松溪双雁’啦!” 段慕鸿本想反驳他, 分卷阅读14 可看他那副乐呵呵的高兴样子,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正准备开口揶揄他两句,忽见一人从前方远远走来,身后跟着心急如焚的吉祥。 来人的样貌同傅行简有几分神似,一样的高鼻梁,星眸剑眉。只不过这人的气质比傅行简要忧郁一些,瞧着不那么像个话篓子。吉祥高兴的从他身后跑过来喊了一声公子,像个小狗似的拉住段慕鸿的袖子就把她往前拖走。傅行简含笑望着段慕鸿和吉祥,一边漫不经心的对着来人打了个招呼:\大哥,你该不会也是跑来找我的吧?“ “非也,”被称为大哥的人说,语气里有三分焦急七分好笑。“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被你顺走的钓竿的——小钱先生快急疯了。” “钓竿?”傅行简神色一凛。旋即瞪大眼睛,眉毛夸张的像要飞起来。 “那个········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小钱先生的钓竿,我好像给落在树底下了·······” “而且好像·······被段老弟给压折了·······” “那什么——哥,我把他的钓竿压折了,他看在钱先生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吧?” “不······小弟。你可能不知,小钱先生嗜垂钓如性命。你摊上大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逗逼男主来了~ 觉得这篇文还挺有看头的话,欢迎读者小可爱们动动小手指,给我一个小小的收藏呀!谢谢啦! ☆、挨打 “你知不知罪?!” “小钱先生,那钓竿我真不是故意弄坏的!我给您赔——哎哟!” 钱瑞龙气的横眉怒目,戒尺啪的一声打在了傅行简背上。后者原本还在满嘴跑火车,这一戒尺下去,他被打的向前一扑,立即便没了声息。 钱瑞龙绕到傅行简面前,一撩袍子弯下腰来瞪着学生道:“你还不承认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承认!”傅行简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涌动着愤怒的红。他恨恨的瞪着钱瑞龙,全无方才的嬉笑。 钱瑞龙哼了一声,转身拿过一根断成两截的鱼竿狠狠摔在了傅行简面前。年轻塾师恨声道:“你还不承认?!今早我将这根新置的桦木鱼竿放在我书房外头的窗棂底下晾晒。那会儿整个书院的学子都在做早课。只有你傅雁声不见踪影。适才我在后园里逮到了你,不远处就是这根钓竿。你说你不是故意弄断的·······傅雁声,你自己信吗?” 傅行简抬起了头盯着钱瑞龙,片刻之后他对年轻塾师露出一个堪称甜甜的笑来:”钱瑞龙,你爱——信——不——信。“ 段慕鸿和吉祥站在钱瑞龙的书房外面,身后是一大群看热闹的学生。面前和傅行简容貌神似的少年正焦急的踮起脚尖往书房里看去——啪啪啪的戒尺抽打声一下狠过一下,钱瑞龙是真生气了,书房里的傅行简还一声不吭的挨着打,更让小钱先生怒向胆边生。 “不行,小钱先生年轻性子暴,再这么下去,我就得让爹来用马车把雁声接回去了——来福,”他对身旁的小厮交代。“你到后园尽头的大房子里去请钱夫人来,钱老先生不在家,恐怕只有钱夫人能让小钱先生住手。钱老夫人若是不来也没关系,你务必恳请她亲笔给你写个帖儿,写让小钱先生停手。得了帖儿你就立刻送过来·······” “那你呢,秉严,你准备怎么办?”段慕鸿低声问这少年——傅行简年长一岁的亲哥哥,傅家的庶长子傅居敬,字秉严。和傅行简同时中了秀才却不怎么被提起的人。 “我现在进去,跟小钱先生说是我弄断的,让他不要再打雁声了。”傅居敬言简意赅的说。不等段慕鸿开口阻拦,他转身就跳进了小钱先生屋子外面的回廊。 推开屋门的时候,傅居敬大气不敢出,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刹那间几乎产生错觉,以为钱瑞龙是不是把傅行简给打死了。直到房门完全打开,他才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傅行简曲起一条腿跪着,一只手高高举起,正卡住钱瑞龙作势要打下来的戒尺。他的手把那戒尺的顶端握的紧紧的,脸上挂着不屑又邪气的冷笑。 “傅行简!反了你了!” 钱瑞龙大骂,拽着戒尺要扯出来。可傅行简握的太紧,力气又大。钱瑞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此时却被傅行简反客为主,拽的那戒尺纹丝不动。 “雁声!你干什么?!”傅居敬失声道。他连忙冲上来,轻而易举就从正胶着的二人手下夺过戒尺。钱瑞龙瞪大眼睛望着他怒道:“傅秉严!你——” 傅居敬看了傅行简一眼,回过头来,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低头将戒尺高高奉上,他沉声道:“小钱先生,钓竿是我不小心折断的。我看雁声拿着好玩,便想拿来玩赏。结果失手折断。秉严不知道那是您的钓竿,实在是很对不起。小钱先生要罚便罚我罢,雁声年纪小不懂事,您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或者 分卷阅读15 ——”他抬起头来看向钱瑞龙,眼中流露出几分成年人的气魄:“秉严不小心弄断了您的钓竿。您若是不嫌弃,秉严这就出去让来福买一根新的一模一样的钓竿回来赔给您。再给您配几个镀金的钓钩,您看如何?” 钱瑞龙慢慢接过了他递上来的戒尺,目不转睛的盯着跪在那里的傅居敬。片刻过后他冷笑一声,对面前的学生讥讽道:“傅居敬,傅行简,你们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最招人嫌吗?就是你们到处炫耀你们老子那几个臭钱的时候。” 他把戒尺收回了手里,低着头对傅家兄弟恶意满满的笑:“有钱了不起吗?‘镀金的钓钩’,傅居敬,你以为你在磕碜谁?你磕碜的是我!你在松阳书院的老师!嘉靖四十年青州府松阳县府试头名钱瑞龙!” 他绕着傅家兄弟慢慢的走,口中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愤懑:“你老子傅兴斋是有钱,万贯家私,数不清的金银,可你老子就是到死也是个白丁!白丁!知道吗?哼,我早就对我爹说过,松阳书院是个清净地方,就不该收你们这些浑身铜臭的商贾子弟!有几个钱,还真当自己是沈万三在世了?提醒你们一句,那沈万三,最后不也是被□□爷弄得家财散尽,惨死当地吗?万贯家私······我呸!如今世道变了,你们这种倚门卖货的商贾之子,也敢到我堂堂秀才面前托大!\ “钱瑞龙!不许你侮辱我爹爹!”傅行简低吼道。 “若不是你那日在堂上讲学时无端提起我爹爹又讥笑于他,我如何会拿走你的钓竿?你自己屡试不中,好容易中了个秀才便尾巴翘上天了,成日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尤其瞧不起我们商贾出身的。可若是没有你父亲钱老,你钱瑞龙又算个什么东西?!就你那一瓶子不满的两下三脚猫学问,再过一百年你也不配到松阳书院这种清净地掌事!” “你住口!”钱瑞龙一戒尺抽了上去。傅居敬情急,连忙扑上去想要挡住小弟。没想到钱瑞龙这次下了十足的大力气,竟一戒尺将他打的摔了出去,鲜血一下子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屋子里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咚”的一声,门忽然被打开了。三人皆循声向外望去,看到了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段慕鸿——两只脚已经都迈进了屋内,是真正的不请自来。段慕鸿环视了屋内的情况,眼光落在傅居敬流血的嘴角和傅行简散乱的额发上时停留的稍微多一些。最后,她把视线落在了钱瑞龙身上。 “钱先生,”段慕鸿声调平平的说:“歉甚,您的钓竿是我不小心弄坏的。当时我在松溪边碰到了傅二公子,被吓了一跳,阴差阳错踩断了放在地上的钓竿。” 她又上前一步,抬起头来直视着钱瑞龙:“我不是故意的,但不小心弄坏了先生的钓竿,慕鸿该罚。劳烦先生责罚于我,以儆效尤。” 钱瑞龙打了段慕鸿三十戒尺。把她的手掌打的肿起老高。本来说要打五十戒尺,但打到一半钱老夫人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送来一张亲笔写的帖儿,帖儿上内容如下:瑞龙小子不可胡闹,若再敢仗着教师身份滥加责罚学生,败坏书院名声。老婆子便让你爹揭了你的皮。 据说钱老夫人当年也是一位富商独女,生性彪悍。招赘了多年不第的落魄秀才钱启端为婿。没想到这钱启端读书不成,教书却是很有方法,后来又自己考上了举人。那钱老夫人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便还了他出身姓氏,改家门姓钱了。虽然如此,但钱老先生对这位彪悍的太太依旧十分尊敬,是以信佛的太太虽常年躲在书院后的世外桃源里吃斋念佛不事家计,但钱老先生依旧对夫人言听计从。 钱老和钱夫人育有三个儿子,钱瑞龙是其中最不成器的。老娘说让老爹揭了他的皮,那老爹可能就真的会揭了他的皮(让他滚出书院不许执教)。所以钱瑞龙心里虽说有万般不情愿,但好歹也放过了段慕鸿和傅家兄弟。让小厮送他们回去了。 “唉,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前来探视的同学们都已经走完了。吉祥给段慕鸿打了热水,拧两条热手巾放在她肿起老高的手掌上。段慕鸿虽说被打的是手,但疼痛带来的浑身脱力让她没法坐着,只得躺在那里摊开手掌,由着吉祥帮她热敷。 听丫鬟这么说,段慕鸿垂下眼帘道:“那钓竿确实是我压断的。我来担下责任,元也是应该的。” “可你也用不着请钱先生打你的手呀·······你瞧瞧你这手,你——”吉祥欲言又止,心里又心疼小姐又觉得无奈。 “我也没想到他为人师表,竟然真的打了我,”段慕鸿苦笑道。“我当时在门外听见傅二公子说钱瑞龙歧视商户,心里就已经看清这人三分。结果一进去就看到傅家二位公子被他打的鲜血直流。情急之下只为救人,就口不择言了。” “小姐你,人傻心善,哼。看看,你这伤势可怎么办啊!”吉祥蹙眉道。她从小和段慕鸿一起长大,段慕鸿又不是个讲究尊卑的人。是以吉祥说话也随意惯了。 段慕鸿默然无语,伸出手来让吉祥给她换一块热手巾,耳听着吉祥在嘀咕这里最近的医馆也要到山下才行,得上哪里给小姐找伤药云云。正 分卷阅读16 想让这小妮子消停一会儿放她休息休息,便听得窗外传来了一声奇异的“笃笃笃”,段慕鸿愣了愣,回头示意吉祥去开窗。吉祥扁了扁嘴,起身打开窗子,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外窗台上的傅行简。 “嘿,段公子,”他冲着段慕鸿笑出一口灿烂白牙。“今日实在是对你不起。那什么,我来瞧瞧你,你·······还疼吗?” ☆、夜探 “你怎么上来的?!” 段慕鸿很吃惊,饶是她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可也被傅行简吓了一跳。要知道,她和傅家兄弟住在这套屋子里,房分二层,一层有两个小套间儿,分别住着傅大傅二,她是刚来的,所以便住了二层的小套间。 傅行简挂在窗台上,那他······· “就这么爬上来了呗!”傅行简笑道。他对着段慕鸿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悄声道:“别出声,书院的长随睡在楼下小厅里,这儿晚上不许学生们私自串门,所以我只好从底下爬上来了。给——”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手上也裹着厚厚的白布。有血迹从布里微微渗出来了,月色下瞧着有些吓人。傅行简把一团东西丢进段慕鸿靠窗子的床榻上。吉祥拿过来给她看。原来是一卷白布和一小瓶药。 “我爹爹给我们兄弟带的金创药,特别好用。他们在外面跑生意时受了伤就用这个,很快伤就好了!你瞧!” 他给段慕鸿看自己被白布裹成一疙瘩的手:“我刚才用了,这会儿已经不疼啦!你快敷上!” 段慕鸿和吉祥面面相觑。顿了顿,她清清嗓子道:“这么晚了,多谢傅公子记挂,请——” “嗨,叫我雁声就好,雁希,我能叫你雁希吗?”傅行简笑出两个小虎牙,挺自来熟的对着段慕鸿眨了眨眼睛。“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要不是我同你开玩笑,你也不会被卷到这糟心事里来。钱瑞龙那个蠢材,也不知道是哪个做生意的得罪了他,自己考进士多年屡试不第,整个人怨天怨地也就算了,还非要对商贾出身的人格外敌视。若不是我父亲在我来时便交代我不可胡闹,就冲他钱瑞龙那副德行,我非让他吃点苦头不可!” 他低下头去,有些惆怅的看了看段慕鸿的手道:“没想到今天我和他宿怨爆发,却连累了你······雁希贤弟勿忧,过几天我找到机会,一定好好教训教训钱瑞龙那个杀才给你出气!” 他抬起头来,愤愤不平又颇为大男子气概的对着段慕鸿许诺。段慕鸿却说:“傅公子,你我还没熟悉到可以互相称字的程度。你若不想直呼我大名,就叫我段公子好了。至于小钱先生,” 她迎着傅行简失落的眼神淡淡道:“此事已经翻篇,就让它过去罢。在下是来松阳书院读书求学的,并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耽误了读书。傅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书院夜间不许学子随意串门,傅公子,秋日夜凉,你手上身上还有伤。更深露重的,当心加重伤势。请回吧。你趴在窗台上,在下没法爬出窗子去送你。所以恕不远送了。” 段慕鸿说完,转过脸去对吉祥道:“吉祥,关窗子罢。” 吉祥作势要关窗,傅行简忙道:“等等!” 他有些忿忿的看向段慕鸿道:“段公子,你大可不必如此罢?我傅行简也是看你是个好样的,有意结交,这才登门——呃不对,登窗拜访。段公子瞧不上我,我也理解。可为何要如此绝情,直接让下人关窗呢?” “在下并没有瞧不上傅公子,”段慕鸿平静的说。“在下只是觉得公子这样挂在窗台上,传出去不大好。傅公子若是想谈天,等在下伤好了自会登门拜访。” 她这话说的客气,但语气早已是逐客令的姿态。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要拂袖而去了。但傅行简虽面有不虞,却依旧只是一声不吭的盯着她。段慕鸿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傅行简这究竟是想干嘛。正犹豫要不要再说几句,就听得傅行简在窗外轻声道:”段公子,令妹········令妹真的不在了吗?” 段慕鸿一愣,霎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傅行简在说什么。直到吉祥有些惶惑的望向她,她才反应过来,傅行简说的“令妹”,指的是段家已经“死去”的二小姐段慕鸢。 “段公子?可否告知?”傅行简静静的问。他垂下长睫毛看着自己裹成饭团的手,方才那点满嘴跑火车的架势无影无踪。 “确实——确实是不在了······”段慕鸿有些不自然的说。傅行简猛地抬起头望着他,脸上露出一点意料之中,却又还是按耐不住的悲伤:“当年听说令妹遭遇飞来横祸夭折时,我求外祖母带我去贵府瞧瞧。结果外祖母正准备带我去探望段公子时就在家里摔成了中风。这件事不了了之。我又不敢求母亲带我去。当初母亲带我和哥哥去参加令尊葬礼时,贵府的几位长辈和我母亲发生了口角·······”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朗月明星下摇了摇头:“令妹真的是个顶好的闺秀。若是她如今还在,我定要求我父亲去贵府替我求亲的。” 段慕鸿那边 分卷阅读17 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听到对面的树枝上传来了一声不知名鸟儿的哀怨啼鸣。 “傅公子为何······对我夭折的小妹念念不忘······”段慕鸿慢慢的说。她扭过脸来,今夜第一次正视了傅行简。发现这少年也在看自己,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惋惜。见段慕鸿看自己,傅行简忙道:“当年在金龙寺一见,令妹虽形容甚小,我也年幼无知。然惊为天人。以至后来竟无法忘怀了。回家后我就缠着母亲同贵府结交。可没想到母亲不愿。更没想到那日竟是我见到令妹的最后一面······” “也就是说,若非我小妹早夭,段公子倒也不会如此念念不忘,是吗?”段慕鸿抢着道。傅行简语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话里有话的言语。段慕鸿却不给他机会。傅行简只听她敷衍了事的说了一句“傅公子不必这般放不下,小妹已经早夭,人死不能复生。公子一定会遇到更合适你的金玉良缘。”说完这话,她对旁边的吉祥低声吩咐了一句“关窗——”那窗子立刻“咯噔”一声在傅行简面前关上了。给傅行简关出了一肚子问好和一肚子无名邪火。 “段公子未免太无情些,令妹是那般冰雪聪明又可怜可爱的一个人儿。不幸夭亡已是凄惨,段公子提起令妹竟也如此冷漠!若不是令妹的缘故,我才不愿与段公子这种冷面冷心的人相交!告辞!” 他对着那扇紧闭的窗子大声嚷嚷,也不怕楼下的长随听见了。可窗子关得紧紧的,里面半点声息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复工了有点忙,尽量给大家日更哈!大家食用愉快! ☆、歪书 “段慕鸿,钱先生罚你抄写的《章句》,你可写了?” 段慕鸿的手还是没好太利索。拿重物时有些微微的疼。不过傅行简送来的金创药的确好用,让她的手伤恢复足足快了四五天——来松阳书院的前四天都没能出来上课,因为手肿的不成样子。 吉祥说让她写信给谢妙华告状,段慕鸿却是不赞同——谢妙华也无能为力,还不如她自己以后老老实实低调做事,尽量别和傅行简那种惹祸精混在一起就是了。 “我救他们兄弟,一来为报答傅兴斋先生助我入学的情面,二来也是报答当年父亲葬礼上傅二公子帮我赶跑段慕云的事。如今恩怨两清,我就不必再同他们过多来往了。看那傅公子的样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来松阳是为读书。这般腥风血雨的人物,还是少招惹为好。” 段慕鸿对吉祥解释道。 眼下坐在学堂里准备着过一会儿的听学。段慕鸿突然从学堂里一位负责收纳大家作业的学生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她困惑的抬起头去看那人,正欲开口询问是何缘故,突然发觉自己的肩头被别人轻轻碰了碰。段慕鸿回过头去,正对上了傅家大公子傅居敬笑微微的脸。 傅居敬对她点头示意着,走到那让她交抄写的学生身旁低声道:“在这儿呢,傅公子的抄写被雁声借去了。喏,这不是了,交给你。” 那学生低下头一看便笑了:“秉严,这明明是你的字。诶,不对呀,第一页是你的字,后面的又不像了。” 傅居敬连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掩耳盗铃的大喇喇道:“我可写不了这么好的字!不过听说雁希兄在乐安是出了名的能书擅写。这般秀气的字出自她手,倒也不奇怪了!” 收纳作业的学生笑嘻嘻的走了,嘴里打着包票:“罢罢罢,我知道你是为了报答那日段公子对你二人有恩嘛!还好这罚抄是我帮先生批阅,钱先生看不到,不然,你这可不就穿帮了?” 段慕鸿抬起头看向傅居敬,正好看到他低头对自己微微一笑,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傅家老大走到她前面远一点的地方坐下了。段慕鸿发现他的身旁没有傅家二公子傅行简。 过了好几日傅行简才又出现在了学堂里。一边笑哈哈的对着众人吹嘘他自己的绝技神能——傅行简居然可以用两只手同时写字,而且还写的挺不错。 “就是靠着这独门绝技,我傅行简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逃过钱瑞龙的辣手摧花啊!要不然,这双细皮嫩肉的手可早就废喽!” 钱瑞龙不在,傅行简站在学堂前面像演大戏似的说了一套又一套,一会儿嘲讽钱瑞龙一会儿模仿书院里的古板长随,逗得底下哄堂大笑。段慕鸿也忍不住笑了,傅行简搞这些说学逗唱的杂学功夫还真挺不错。她用手捂住笑的合不上的嘴巴,正巧跟前面学山下茶馆老板娘卖茶的傅行简眼神撞了个正着。傅行简的笑容倏的扩大了,一双大眼睛笑的几乎要眯成缝。吓得段慕鸿连忙低下头去,避免被他看穿。 十月底,段慕鸿已到松阳书院求学一月有余。和这里的学生们早已熟稔。却始终未见书院的活招牌钱启端钱先生。学生们告诉她这位老先生在谱系上属阳明先生再传弟子,受王学影响颇深,故而为人稳重却不失开明,讲课也深入浅出颇有趣味。比他儿子钱瑞龙,无论是治学还是品德都要高出十个钱瑞龙不止。不过他上个月去北直隶参加老友葬礼,可能是耽在那里了。 分卷阅读18 钱老不在,钱瑞龙又是个歪屁股不得人心的。学生们便翻了天闹了地,丝毫不畏惧书院里的种种教条。钱瑞龙在上面讲学,底下看话本的,说小话的,写小纸条骂人传消息的无所不有。偌大一个学堂,竟只有段慕鸿一个人是在专心听学了。钱瑞龙虽秉性恶劣,但也被她这幅严谨治学的态度打动,渐渐地对她另眼相看起来。却不料这反而招致了众人对段慕鸿的排斥,明里暗里生出许多闲话来。只有傅家兄弟对此不予置评,老大尽力读书,老二继续飞鹰走狗的瞎胡闹。 这几日书院里不流行瞎白话看话本,托傅行简的福,一应人看上了他从山下书坊拿来的小说。什么《三国志通俗演义》,又是《赵□□龙虎风云会》,以及男学生们最爱看的《水浒》和《大宋中兴通俗演义》之类。看的昏天黑地津津有味,连饭都顾不上吃。平日里上罢了课,一干人等在院子里便做起戏来,今日你做刘备,明日我做赵匡胤,玩的不亦乐乎。 段慕鸿看了此状,并不心痒。她不喜欢《三国》的拥刘反曹,也瞧不上《水浒》把李逵这种滥杀无辜的人捧为好汉。那帮人演戏便演戏,对她倒没什么吸引。 这一日钱瑞龙讲的是《四书章句集注》里《论语·八佾》篇的集注。本来这一部分的内容学生们就有些嗤之以鼻,钱瑞龙还把大家讲的昏昏欲睡。段慕鸿坐在位置上也是听得心不在焉。一旁的陆朗打了个哈欠,赖叽叽的俯下身子趴在桌上嘀咕:”钱瑞龙就会讲朱子这些酸文假醋的无趣东西,哪里比得上钱老讲王学有意思。哎,杜仲卿,你那本《金·瓶·梅词话》可看完了么?看完了给我,昨儿你就说给我的,拖到今日还赖在你手里!” 坐在他前头的一个男学生名叫杜仲卿的,这时候就慢吞吞的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一本半新不旧的册子。嘴里小声埋怨:“通共只有这一册,其余的都在傅雁声手里。你还催我!” 陆朗不理会他,接了那本《金·瓶·梅词话》就笑嘻嘻的低头看了起来。笑容颇有深意。段慕鸿皱皱眉头,隐约觉得他看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朗却是看的入迷。忽然前头传来一声咳嗽,段慕鸿连忙抬起头一看,钱瑞龙正朝着这边看过来。她心下一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陆朗一下。陆朗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钱瑞龙。 钱瑞龙道:“陆伯昭,你且说说,圣人为何要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朗瞪大眼睛,迷茫而用力的眨了眨:“什——什么?” 钱瑞龙瞪起了眼睛,发难只在一瞬间。段慕鸿压低声音飞快说道:“有悖于礼!有悖于礼!” “啊啊啊对,有悖于礼!”陆朗忙不迭的大声道。 钱瑞龙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看段慕鸿又看看陆朗,最后不满的哼了一声,不再看这边了。陆朗给他陪了个笑脸,立刻往凳子上一坐。 “谢——谢谢啊······”他小声对段慕鸿道,有些不好意思。往日里他跟着旁人,也曾是嘲弄调笑过段慕鸿的“书呆子气”的。 段慕鸿没说话,低头在自己面前的书上记下钱瑞龙方才所讲的东西。陆朗觉得挺过意不去,便偷偷将那本《金·瓶·梅词话》放在段慕鸿膝盖上,口中悄声道:“给,我们近来都在看这个。好看的,你也瞧瞧。” 段慕鸿不动声色的将那书推了回去,表示自己不看。陆朗不好意思,又推回来,口里说道:“真的好看,跟那些水浒三国,王侯将相的不一样,你看看就知道了,里面有——” 他笑出一脸的不怀好意。 段慕鸿有些烦,低头准备再把那书推回去。然而一低头便看见了陆朗打开的一页,左边写着回目和文字,右边印着黑白插画。这一回叫做《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段慕鸿一眼看见那插画,登时连气带羞,面红耳赤。陆朗不知她是生气,还当她没见过这种东西,第一次瞧见稀罕的激动起来了。连忙献宝似的笑道:“你看你看,我说是好东西吧?” 钱瑞龙唱独角戏唱的没趣儿,悻悻的说了一声课罢了起身走了。学生们立刻沸腾起来,大说大笑着收拾起笔墨纸砚。陆朗对段慕鸿谄媚道:“今日多亏了老兄,不然我可要被钱瑞龙给收拾惨了!这本《金·瓶·梅词话》你既然喜欢,便拿去看好啦!看完了再还我,千万别送回给傅行简啦!前儿日子柯茂弄丢了他一册书,把他气得排揎了柯茂半日呢!” “傅行简?这书是傅行简的?”段慕鸿怒道。 “是啊,是我的书,”一个声音说,带着点戏谑和看好戏的意思。 段慕鸿转过身,正好看到傅行简正在对她眨眼睛。一边举起手里的一小摞册子:“剩下的在这儿,你想看?想看我借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担心,傅大和女主没有感情线哈哈哈,这文是绝对的1V1,只有男女主有感情线。其他对女主都是封建主义兄弟情~ ☆、论文 段慕鸿把陆朗爱不释手的那本拿过来丢给傅行简,口中气呼呼道:“你给大家看这种东西,是何居心?” “这 分卷阅读19 有什么居心不居心的·······挺好看的呀!”傅行简满不在乎的说。他低头看看正好被翻开的那一页上的画,笑了:“你喜欢这种画儿?那我明日让书坊老板给你带一本全是画儿的。” “无耻!”段慕鸿说。她转身就走。 “你又没看过,你也不知道这里面讲的是什么,凭什么说我无耻?”傅行简跟着她走,像是要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脸上止不住的笑。 “除非你把这书都看了,知道里头讲的什么,你才有资格说我到底是不是无耻啊,别看一幅插画儿就这么听风就是雨的,也不’治学严谨‘啊,段公子,你说是不是?” 段慕鸿知道傅行简这是在拉她这个“好学生”下水,但是傅行简说的也别有一番歪理。她没看过这些书,就没资格去指责傅行简教坏别人。可她要是看了呢?她绝对能找出一百个原因,让傅行简下次别把这种腌臜污秽的东西带到学堂里来! “看便看,有什么了不起!”她对着后者冷哼一声。“我看不得这些腌臜人的画儿,你要是能找到一本不带画儿的,我就看!” “好!”傅行简大笑,“咱们说到做到啊,我找来,你就得看!” “看就看!怕你啊?”段慕鸿对他做出凶相。她本意是要为自己张一张声势,然而傅行简看她的表情,倒像是在看奶猫吓人。 后半日傅行简便亲自送来了一整套不带插画的《金瓶梅词话》,对着段慕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像个拉人入伙的泼皮头子。用颇为殷勤的调子问:“《三国》、《水浒》,《赵□□》看不看?要是想看,我那儿也有。不过你得去我那儿拿,太沉了。” “不看,”段慕鸿没好气的说。在心里补了一句“看你个鬼”。“那几本我去年就看过了,lt三国gt把刘玄德写的太假,历史上他明明是个枭雄。lt水浒gt我太讨厌李逵和宋江,这书除了晁盖林冲,没几个真正让我服气的好汉。” “哦?那李逵和宋江又是何德何能,让咱们‘治学严谨’的段公子这般瞧不上呢?”傅行简饶有兴趣的问。 段慕鸿看了他一眼,把脸扭开:“宋江满脑子都是招安招安,辜负了晁盖拉起水泊梁山的初衷;李逵根本就是一条恶狗,为了把朱仝骗上山就杀了小衙内,小衙内还是个孩子,更别说人家老爹平时对朱仝也是礼遇有加。他们梁山好汉不是向来最讲究知恩图报吗?怎么施恩对武松好就是义举,值得武松为他醉打蒋门神。小衙内他父亲对朱仝好,来‘救’朱仝的李逵就把人家清白无辜的孩儿给杀了?” 傅行简没说话。段慕鸿有些尴尬的回过脸来看他在干嘛。却见傅行简用堪称惊喜的神情望着她,眸子亮亮的。段慕鸿扁了扁嘴道:“你这幅表情看我做什么?” “雁希老弟,咱们认识这么久,你这是第一次对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啊!”傅行简回过神,笑了起来,一边轻轻摇着头:“难得,难得!” “也不是针对你说,就是有感而发罢了。”段慕鸿有些不好意思,又把脸转过去了。傅行简走上来很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懂得懂得,我看lt水浒gt时也讨厌李逵。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可我也没觉得他有几次践行过这四个字。反倒是救宋江时拎起斧头见人便杀,殃及不少无辜百姓。” “至于lt三国gt嘛,写书人这般写作,拥刘反曹自有其用意。不过我还是喜欢曹操多一些。虽说书里他不是个好人,可我瞧这人允文允武,能谋善战,不愧是一世枭雄!你说书里的刘玄德假,我同意!史书上的刘玄德明明也是条汉子,哪里像这书里写的,成日里就靠‘仁义’来糊弄人了。” \说的太对了!虽说‘演义’肯定不是正史,可一旦知道了正史是什么样子后,这种演义就实在无法认真看下去。倒不是说它写的不好。它写的是极好的。可我不喜欢。”段慕鸿道。 “‘可我不喜欢’这话说得好!”傅行简称赞道。“千好万好不如我觉得好!雁希,我今天同你相谈一场,真发觉你我二人颇为意气相投,可称知音啊!”傅行简脸上掩饰不住的喜爱,乐呵呵的望着段慕鸿。段慕鸿看了看他道:“不了罢,傅公子,除了对水浒和三国的看法相近,你我二人在其他事情上估计就没太多共同语言了。倒不必如此强认知音。” “这话说得!雁希你就是孤傲!可我傅行简不是坏人,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傅行简苦笑道, 段慕鸿直勾勾的望着他,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慢悠悠的别过身去,用低沉嘶哑的嗓音犹犹豫豫道:“你若是想跟我交朋友,往后就不要把这种□□带到学堂里来。学堂是聆听圣人之言的地方。带这种东西过去,太过分。” ”你还没看完,你怎么知道是□□?要我说,这书好着呢!“傅行简不服气的说。话一出口又怕段慕鸿要恼,于是赶紧陪个笑脸。 “那我把这书看完,若是我能找出理由说明这是□□,你就再不许往学堂带!”段慕鸿认真地说。 傅行简“啊?”了一声,有些悻悻的挠了挠头。思忖 分卷阅读20 了一下,他抬起头对这段慕鸿一笑:“行!一言为定!” ☆、论道·上 几日后段慕鸿就把《金·瓶·梅词话》给傅行简送回来了。傅行简问:“如何?” 他做好了被段慕鸿痛骂一顿说他不知廉耻的准备,也早就备下一篇话去平息这位“治学严谨”的怒火。可他万万没想到,段慕鸿面容沉静的将书递给他,口中平静道:“是好书,比水浒和三国更得我的喜欢。” 停了停她又神情严肃的补充道:“秽笔除外。” 傅行简忍不住,被她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这是实话,你不要笑。”段慕鸿睁大眼睛,耐着性子给傅行简解释。“我再没在哪部演义故事里看过这么复杂又鲜活的女子了。也再没见过哪个写书人能有这般对待女子的悲悯胸怀。” “悲悯?”傅行简问。“这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随处可见啊,这些女子虽说有淫的有恶的,结局也都不好。但写书人并没有如水浒那般,对她们抱有那么多恶意。这书的写书人写这些女子,就跟写书里的男子没什么两样。同样的好事也做坏事也做,同样的福气也有晦气也有。同样会怜悯穷苦,但也同样会因为妒忌害人。写的很像’人‘了,而不是如水浒里那般尽是只为了彰显男儿大义的单薄’淫~妇’。” 傅行简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我看这书,也觉得这书里的女子很是可怜,算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罢!” 他这话让段慕鸿脸上流露出一点笑意来,有些惊讶的对着他道:“你也这么认为?不是哄我?” “那是自然,你道书里我最怜悯谁?我最怜悯——” 他没能说完,因为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学生们的七嘴八舌:“钱老回来啦!钱老回来啦!” 段慕鸿又惊又喜,立刻跑了出去。傅行简“哎”了一声没有拉住她,站在原地黯然伤神。 松阳书院的创始人钱老钱启端,是个鹤发童颜的精瘦小老头。笑眯眯的模样很是亲切。带着几个仆役和一口小小的藤箱,他从百里之外北直隶的老友家里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老友故去,给钱启端带来最大的影响就是,他深刻体会到了螃蟹不能多吃。 以及,这么一把年纪还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钱老一回来,钱瑞龙就下了台,又退回自己书院掌事但只管居所的位置去了。学生们敬爱钱老,尤其喜欢听他讲王学。钱老几十年前曾在游历四方时于绍兴的阳明书院听过阳明先生讲学。虽然只有一次,但却让他毕生都成了王学的忠实拥趸。是以钱老年龄虽长,但讲学一贯与时俱进。哪怕是十几岁的孩子们都爱听他讲学。故而声名远播,引来无数学子。许多人从松阳书院学成后考取功名,功成名就,便都给松阳书院捐赠建校资金。这才让松阳书院的规模扩大到如此地步。 和在钱瑞龙面前不一样。在钱老面前,傅雁声俨然成了学堂里最好学最活跃的学生。他的思绪跟着钱老的声音走,时不时就要提出一个颇有意思的问题来让钱老解答。钱老似乎也习惯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且多有奇思妙想的学生,一老一少你问我答,时常用连珠妙语引得堂上一片笑声。段慕鸿这时候才发现,傅行简的功课竟然学的相当不错。 “孩儿们,”慈爱的钱老笑微微的望着满堂学生,“你们认为,少年人为什么要读书学习?读书学习,它最终所要达成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我知道!”陆朗说,“为了考功名,考科举!做官升官,光宗耀祖!像——像我爹爹那样!” 最后几个字是降低了音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来的。但依旧引来一片窃笑。段慕鸿一边低头记笔记一边莞尔,傅行简则直接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嗤笑。 钱老却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可以,伯昭的回答很实在。想来也是这学堂里大部分人的想法。你们中有的人也许会觉得这俗不可耐。但为师要说的是,人活一世,光阴短暂。所以日常所有的,贵乎一个‘真’字。真,便是真挚,真诚,真实。我们研习王学,也会讲究一个真。因为真,也可以是你的真心,真心便是你心中所想。所谓心即理便是如此。你心中既然这样想了,那只要不违背道德伦常,大可说出来告知于世。做官,光宗耀祖,这不是坏事嘛!而且你大胆的把它说出来,说明你是一个率真,真诚的人。这有什么可觉得羞耻的呢?依为师看,伯昭这个回答朴实率直,极妙。” 学生们心服口服,同时又觉得钱老也实在是一位率真真诚的老师,这一番话深得大家赞同,遂一齐鼓起掌来。 傅行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手在自己的书上记了几笔。他下意识看了段慕鸿一眼,发现对方也是若有所思。 掌声渐渐平息下来,钱老微微一笑,声音温和的又道:“不过若是所有人都只想着做官,那这世间未免太无趣了些。试想所有人都去做官,那谁来教书?谁来卖水果?谁来种地?谁来······帮为师这种喜欢吃螃蟹的 分卷阅读21 人逮螃蟹呢?所以做官可以是伯昭的目的,但不能是所有人的目的。” 大家发出了善意的笑声。钱老环顾课堂,笑吟吟道:“还有谁想来说说,自己为什么读书呢?” “我读书是为了让我爹高兴,我爹想让我读书。”一个学生说。 “我读书是为了回去继承我爹的衣钵,到州府去给知府当师爷。” “我读书是为了帮我爹把铺子的账算清楚——不过好像咱们这儿不教算账?” “我读书是为了·········” 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大家讨论的不亦乐乎,有的认真,有的玩笑,然而钱老都一一仔细做了点评,把大家听的一愣一愣的。 “雁希,你呢,你为什么读书?” 段慕鸿抬起头,在钱老的注视下仔细想了想,最后郑重地答道:”我读书一是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二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喔!这大话可是厉害的很呐!”一个叫柯茂的学生嘲讽道。“修身齐家倒还简单,平天下?” 段慕鸿没有理会柯茂,前阵子她总是认真听钱瑞龙讲课,落在有些学生眼里让他们很是不快。柯茂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接话,傅行简却是不愿意。“柯茂,你这话可就有意思了。”傅行简也讥诮十足的接口道。“你自己成日里就知道看话本,无心向学,自然是考不上那举人进士的。人家雁希却与你不同。治国平天下于你是笑谈,于人家说不定却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的事!” 他心里想着,让你挤兑雁希,下次金·瓶·梅不借给你看了。 “噢是吗?”柯茂酸溜溜的答道,他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那我可就等雁希大学士的好消息咯!改明儿赶快封一个翰林,给大家伙瞧瞧啊!” 众人哄堂大笑,心里都对柯茂这话十分赞同。觉得傅行简还不如不说,他那几句话,不知道还当他故意挤兑段慕鸿呢!只有傅家兄弟和陆朗没笑,一齐对柯茂等人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不要笑了,”钱老和蔼地说,然而投向柯茂的眼神却带着警告和责备。“雁希说的并非镜花水月。孩儿们,难不成在你们看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句话是一句空话吗?” 学生们渐渐安静了下来。钱老和颜悦色的望着众人。众人都低下头不吭声了。除了段慕鸿和傅行简动作颇为同步的托腮望着钱老。钱老对段慕鸿笑了笑。 “雁希,”他说。“你不妨来说说,在你看来,如何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文一发出来就被高审,也是醉了········大家如果看到文没有按时更新,十有□□就是又被JJ卡住审核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作者在线卑微~ ☆、论道·下 段慕鸿想了想道:“先考中举人,再去考进士。在这期间,要注意修身养性,多行善事,如有能力,使家风清明,不做违背本心,违背道义之事。若能在朝为官,则要遵照圣人之言多行好事,不辜负庙堂,亦不辜负百姓。同时内修本心,尤其做一方官员时,尽力借着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使当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做到自己为官的本分。” 钱老点了点头:“甚妙。但你说的是做了官的情况下。那若是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官,该怎么‘平天下’呢?” “做不了官,那平天下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情了嘛!”一个叫杜仲卿的学生有些困惑的说。“平天下是做官才考虑的事情。” “非也非也,”傅行简接口道。“谁说非要在庙堂之上才能‘平天下’?范文正公不是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咱们虽不比范文正公这般,可你想’平天下‘也不是做不到哇!” 钱老赞许的点点头,示意傅行简接着说。 “那我便打个比方罢。像我这般商贾人家出身,我爹爹,诸位都知道。做的是盐运买卖。日常也经营些别的。平日里其他方面不论,但若是哪里遭了灾难,遇上了旱涝。我爹爹准保是要拿出银两去帮忙救济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去岁咱们州里大旱,粮食歉收。我爹爹便设了粥棚布施。这样的举动,难道不是一种’平天下‘吗?何为天下?天下难道非得指的是疆域河流,山峦田园?我倒不这么认为。天下么,本质是由人构成的。有了人才有了天下。那咱们王学不是说,心即理。我觉得人是因为有了心,心有了理所以才成为人的。咱们王学主张致良知。那我认为我爹爹助人,本也是出自心中的良知,致良知,则知行合一,去救助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王文成公说过,‘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如此这般,那我爹爹也是圣贤了。既然是圣贤,那他所做的如何就不是’平天下‘的大事呢?” 他这一说,直接把有些人给绕晕了。有的人则点头称赞,十分认同。也有人说傅行简这一番话是狗咬尾巴尖儿,互相佐证则为伪证,对他这番“平天下”的论述很是不屑。傅行简不 分卷阅读22 在乎,他回过头去看段慕鸿,发现后者罕见的对自己露出了赞赏的微笑。傅行简得意的一挑眉,扭过头来得意洋洋的望向钱老。 “雁声,你这一番论辩,着实让为师耳目一新啊!下次秋闱,青州府的解元说不定就是你!”钱老抚掌大笑道,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钱老,您还不知道我吗?”傅行简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来松阳读书,是因为仰慕您和阳明先生,想听听您讲王学。科考那档子事,我是没多大兴趣的。等到在您这儿学成,我就回家去,帮我爹爹做生意啦!” 段慕鸿本以为钱老身为钱瑞龙的父亲,听了这话大概会不快。没想到钱老颇为赞赏的点点头道:“知行合一,极妙,极妙。”并免了傅行简今日的作业。 傅行简自然是高兴的很。幸灾乐祸的告别闷在屋子里写作业的傅居敬,他沾沾自喜的走出屋子。 他今日不用写作业,不免又要四处游逛,斗鸡戏狗。扛着鱼竿正走着路过一栋房子,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傅行简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原来却是段慕鸿的小厮吉祥,那小猴子长得像个姑娘似的细皮嫩肉,此时正拿了一个煎药的缶和一纸袋东西,站在屋子窗边和人说着什么。 “吉祥小哥,你家公子这是怎么了?又病了呀?”一个老妪关切的问吉祥道。她手里拿着一小把大葱,正一边说话一边忙不迭的剥着皮。傅行简了然,想起这里原来是书院里厨房的后窗。 “唉,是老毛病啦,公子一到冬日便要咳嗽。成夜成夜的咳嗽睡不着。我家外老爷给开了个方子,嘱咐我一入冬就熬给公子喝,免得他又要遭受这病痛之苦。这不,近几日入冬了,我就给公子熬起来。”吉祥一边用扇子煽动缶下的火一边哑着嗓子道。 这主仆二人的嗓音总是一个赛一个嘶哑,吉祥还老是沉默寡言。书院里有好事的人猜测过他们主仆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一起吃坏了嗓子,可也只是背后说说。今日屋子里只有这两人,吉祥和这耳背的老妪说话,怕对方听不清所以说话声音大了些。傅行简听得真切,吉祥的声音有几下压不住,那声调尖细,活脱脱是个女儿家的声气。 “哎,煎药可麻烦了!小哥你受累。要不这么着吧,这会子离做饭还有的是时间,老婆子也无事可干,小哥你且歇着,老婆子帮你给你家哥儿煎药!” “不用不用,这怎么行呢?您天天给书院上下做饭,已经够累啦!”吉祥连忙道。这次傅行简听真了,吉祥那个“啦”的尾音,完全就是个女孩儿的语气,再没错的。 “咳,这有什么,都是分内的事了。上回段公子不嫌弃老婆子,帮老婆子从山下带花布上来,老婆子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这回,就让老婆子来帮你家公子煎药罢!小哥,你且歇着,让老婆子来!” 窗口的人影一闪,换成了佝偻着的老婆婆。傅行简往里站了站,把耳朵几乎贴在窗子上。 他听见得到解放的吉祥在那边摆弄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是在打开装药材的纸包儿。扑簌簌一阵声响,大概是她把药倒进缶里了。老婆婆颤颤巍巍的打来了水倒进去,不一会儿,窗边飘起了袅袅的烟。傅行简闻起来觉得有些苦,正要离开,忽听得吉祥道:“这药材也是消耗的快。看样子今日后半我又得下山去帮公子买药了。婆婆,你老人家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傅行简走在松阳书院山下的西樵镇上,还是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他只在厨房附近的松溪旁钓了一会儿鱼再回去,就正好碰上吉祥和那老婆婆说着话,把熬给段慕鸿的药倒进了一只细瓷大碗里。老婆婆用包药的纸收起药渣,摇摇晃晃的走出门来把药渣倒在门外的树底下。傅行简等她进去了,便从暗处悄悄跑出来,用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粗纸包了药渣便跑。 上次送书的事过后,虽然他没能对段慕鸿说出自己最欣赏的金瓶梅里的女子是李瓶儿,但他自觉不再把这书往学堂里带,因而和段慕鸿的关系到底是缓和不少。傅行简也说不准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就是特别想跟段慕鸿做朋友。有时候他看着段慕鸿那张秾艳俊秀的脸,会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段慕鸿长得像他早逝小妹的缘故。但是管他呢,傅行简信奉知行合一。想做就去做,想交朋友就去交朋友,管那么多干嘛? 他既然想跟段慕鸿做朋友,就要让段慕鸿全方位体会到跟他做朋友的好处。近来送书,听学两件事,已经让段慕鸿看到了他的风趣和博学,那他认为自己应该乘胜追击,让段慕鸿再看看他的细心和贴心,从而让对方彻底接纳他,把他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拿着药渣,傅行简直奔西樵镇最大的生药铺。铺子老板复姓东方,单名一个喜字。老让傅行简想到同样是开生药铺的西门庆。看着一脸古板的老板在他面前摊开药渣,他不禁有些想笑,随即立刻提醒自己止住。“那你傅家还在清河县呢,这有什么!”他在心里腹诽自己。 “公子,你这药渣是用来医治何种病症的?”一脸正气的生药铺老板问傅行简,脸上少见的带了点疑惑。 傅行简笑嘻嘻的看看那药渣,抬起头大 分卷阅读23 喇喇的道:“咳疾啊!这是我一位朋友的药渣,他有咳疾,一到冬天就发作,可吓人了!” “咳疾?”老板更惊讶了。他低头看看那药渣,又用手边的小勺挖起一点看了看,沉吟道:“那这不对呀······此方所用药材乍一看多是凉性。只闻气味,会让人误以为是医治上火的方子。可你说你的朋友总是冬天犯咳疾,那他应该就不是上火导致的咳疾了。如此一来,这方子和他所患之病就相悖了。适才我又仔细看了看,这方子分明是······” 老板沉默了,似乎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说。 傅行简皱起眉头。他直觉老板要说的东西,也许正好能解答他方才听到吉祥说话后的疑惑。 “公子啊,你这药·······你那位吃药的朋友,是男子还是女子?” 傅行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他沉声道:“是个女子。” “那这就说得通了!那这就说得通了!我说嘛······”老板如遇大赦,看样子方才的情况对他的行医生涯和他身为医生的认知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哪个男子会吃这种药呢?这······这也不对症呀!“ “公子,这方子我看了,凉性多,但相对温和不算虎狼之药。这种方子,一般都只用作一个用途。” “什么用途?” “女子月事过长时调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引用的话大多来自阳明先生王守仁的著作,是心学的主张。心学又名王学,是中国本土的唯心主义。在明中晚期风行一时。个人不是很吃心学的一些主张,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不可否认王学对有明一代尤其是明中晚期的社会思潮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包括中晚明时期的思想开放和学术自由观念,都有着重要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它们中有些思想的滥觞。 今天家里有点事,耽误到现在才更新,不好意思啦大家,久等啦! ☆、良药 傅行简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老板还在喋喋不休:“不过这服药配得巧妙,我想起来了。其实这种方子一般是用来配毒药的,只是配药的人把其中两味用量稍微下的轻了些,又加了一味温良些的药。就适当改变了药效,又给它增加了一门新效果。” “毒药?”傅行简吃了一惊。“什么毒药?” “毁人嗓子的哑药,戏班子里的人会给对头下这个。”老板说。“这方子本是大凉性的方子。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配药的人给其中两味的量下轻了些,又加上一味补药。这药的药效就多了一样,便是调经了。嚯!改这方子的人是高手啊!四两拨千斤!不过我也是高手啦,不然仅仅凭着这点药渣,一般郎中还真看不出来这药效的变化嘞!” 傅行简像是在做梦一般的从老板这里买了五副药,提着药袋子走出了生药铺。他快步走在街上,既欣喜又困惑,既困惑又担忧。 段慕鸿嘶哑的嗓子,她和她沉默寡言的“小厮”,看到《金·瓶·梅》插图后面红耳赤的反应······· “还有她那过分秾艳的容貌,酷似段慕鸢的脸······ 傅行简突然停下脚步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把路过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无视众人惊讶的眼神,他被自己气的直跺脚。 “她一个女孩儿家!傅行简!你给她看春宫画儿!” “把她臊成那个样子,你还是人吗你傅行简?!”他自己骂自己道。 这一日本是皇帝的生日,学堂放了假。不少松阳书院的学子都下山玩乐去了。段慕鸿从连日的苦读中解放出来,坐在书院后林间一棵老树下读着母亲谢妙华寄来的一封信。天气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朗朗日光斑驳错落的跳动在信纸上。母亲问段慕鸿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她好跟段家人说说,遣人来接。 段慕鸿合上了信纸,低头思索着该如何回母亲这一封信。忽然间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一双穿着青缎云纹靴子的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段慕鸿一抬头,正好撞上了提着几大包药的傅行简。 “·······傅公子,有事儿吗?” 她没来由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傅行简的表情是复杂的,他的眼睛里写着不解和急切,唇角却努力扬起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嘴巴张了又张斟酌了好半天,他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又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你不能再吃这个——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 段慕鸿的眼睛倏的一下瞪大了,黝黑瞳仁里不易察觉的漫出阴翳。傅行简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恐怕还要反应几分。可段慕鸿向来忌讳此事,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傅行简的意思。 她定定的看了傅行简几秒,腾的一下起身便要走。傅行简情急,连忙伸手想去拽她的胳膊。却不料手握住段慕鸿胳膊那一瞬间被段慕鸿忽的一闪身,接着还未等傅行简看清楚,他眼中“弱质纤纤”的人便以迅雷之势反制住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傅行简只觉自己如同被一条柔韧的绸带缠住了似的,对方柔 分卷阅读24 中带刚的扯着他转了个圈,一把将他大头朝下擒拿住了。 “傅公子,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总要纠缠于我,也许傅公子是有传说中的龙阳之好分桃之癖。可我段慕鸿却不是那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家外祖身为大夫,日常习得几手养生太极,慕鸿不才,但也学了些皮毛。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胁迫的。” 她微微低下头对傅行简说这话,彼时正好风平日静,傅行简只觉段慕鸿的声气好像把他后颈的汗毛都要吹动了。他也不是吃素的,此时就趁人不备伸出一只脚去绊住段慕鸿左脚,接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反手拦腰兜抱住对方向后翻去。段慕鸿被吓了一跳,不免大叫一声,她声音常年嘶哑惯了,这一声意料之外的大叫难得流露出几分尖利。傅行简没有像父亲傅兴斋教他的那样把她扔出去,倒是将她扛在肩头沉声道:“雁希,我并非要胁迫你,更不是想要与你为敌。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我点好的呢?” 段慕鸿不答,傅行简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放了下来。段慕鸿一落地便出手推了傅行简一掌,两人一同向后退去,彼此都挺不服气的瞪着对方。 “不是不想你好,是阁下方才说的话听起来太奇怪了。”段慕鸿哑着嗓子说。“我听不懂你刚才那话究竟想表达什么。可就是觉得来者不善。雁声兄,我感激你之前对我的种种帮助,但也请你不要总同我开些不知所谓的玩笑。我这人无趣的很,不是陆朗那种爱说爱笑的性子。若是得罪了你也请见谅。” “雁声兄?你叫我雁声兄?”傅行简眉开眼笑,注意力全放在这一声“雁声兄”上了,半点没理会段慕鸿话里的疏远之意。听得段慕鸿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有你这句‘雁声兄’,那我说什么也得跟你赔个不是了。雁希妹——不是,雁希贤弟,饶了哥哥这次吧,我并非有意冒犯你。只是······只是·······” 傅行简说不出话来,就只是看着段慕鸿傻笑。 “雁声兄手里拿的是什么?”段慕鸿盯着他手里的药包,眼神有些警惕。 “是给你买的药!”傅行简忙答道。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听见吉祥说你的药吃完了,正好我要下山买些东西,就给你带来了。” “噢········那多谢——多谢雁声兄了。”段慕鸿说。想了想又道:”我这咳嗽的毛病着实恼人,一到冬季天寒就犯病。外祖父给我配了多少服药吃,总不见好,真是······“ 欲盖弥彰。 傅行简敏锐的发现她这说辞和吉祥给老太太说的颇有出入。可他看得出段慕鸿是想把这事瞒哄过去。因而生怕惹恼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兄弟”,连忙顺着对方的话头狗腿兮兮的道:“确实确实,咳嗽这种小毛病,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最折磨人了。所以你瞧,我给你买了五服,够你吃上一阵子啦!你课业繁忙,也不用下山去奔波了!” “五服?”段慕鸿的脸色有些尴尬,这永远言辞得体的“段公子”结结巴巴的问:“雁声兄你没有·····没有跟郎中确认一下药方吗?没有配错罢?” “没有!绝对是按照你原来的药渣一样一样配出来的!”傅行简邀功般的笑道。 段慕鸿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不言语了。颇为不知所措的接住了傅行简强行塞过来的药包。后者把药包塞进她怀里一笑道:“这种大寒性的药雁希还是少吃为好。你要是想要些温良补身的药。同我说一声,我请人给你配。” “呵呵呵呵雁声兄何苦破费,这个——倒是不必。”段慕鸿被他这态度弄得忐忑不安,连声音都不那么底气十足了。 \这算什么?”傅行简说。“只要你别再作践自己的嗓子,别的都好说。” 他凑过来附耳道:“吃完了同我说一声,哥哥再帮你买。” 说完他对段慕鸿眨了眨眼睛,潇潇洒洒的一甩袖子走了。留下段慕鸿一人对着五大包中药心情复杂。 哥哥个大头鬼,谁跟你认把兄弟了······· 她当然不会吃这药。傻子才会吃别人送来的药物。不过快到年底了,她可以把这药带回家去,让外公看看傅行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段慕鸿想:傅行简这人,可真是个烦人精啊······· ☆、紫鼠 转眼间临近过年,松阳书院的学生们都陆陆续续拜别钱老,回了各自分布在青州各处的家。谢妙华也派了人赶车来接段慕鸿和吉祥,带着他们回了乐安。大过年的,段家人倒也客气。又或许是因为段慕鸿如今秀才的身份,他们没怎么为难段慕鸿和谢妙华。倒是傅兴斋在大年三十派人从清河赶来,给段家送了几匹挺贵重的云锦和几样吉利贺礼。其中有个贺礼是个小小的紫檀木小鼠挂坠,雕刻的十分拙朴有趣。指明是送给段慕鸿的。段家老太太还多嘴问了一句:“傅朝奉怎么知道你属鼠?” “大概是他家哪个公子说的吧。”段慕鸿不安地说。 谢妙华用一个小锦盒把小鼠挂坠收起来,一边问段慕鸿:“这挂坠,你觉得是傅 分卷阅读25 老爷送的吗?”她已经听说了傅行简试探段慕鸿的事,此时不免有些别样的忧虑。 “可能是吧,”段慕鸿敷衍道。“不然还能是谁送的呢?” 她一心念着初二陪母亲回娘家,好借机问问外公,傅行简给她的药里究竟有什么。因而此时倒不太在乎其他事情了。谢妙华有些话想跟她说,可想了想又不知从何开口。 到了初二,段慕鸿陪着谢妙华回谢家回门。她被谢妙华打扮成了喜气洋洋的红袍小公子,连头上戴的冠都有几丝红色。被叶云仙嘲笑“活像个新郎官”。又说段慕鸿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亲了。段慕鸿听得心里一阵白眼,心想你先管好你自己膝下的段慕远吧,好好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被娇生惯养成个眼泪渍大的哭包。 谢长垣仔细查看了段慕鸿带来的药材,有些惊讶的告诉妻子吴氏道:“药应该确实是依托原先的方子配的。但傅行简让郎中去掉了方子里所有毁嗓子的大寒性药材,又加了几样滋补温暖的。如此一来这药就只有一个效果了,便是暖宫补气。” 不善言辞的谢长垣不知该如何同段慕鸿说,便让老妻吴氏前去说明相劝。吴氏说完方子,有些担忧的望着坐在窗下读《本草》的外孙女,犹豫了半天方道:“其实这样看,这位傅公子倒不是坏人。慕鸿你若是有朝一日恢复了女儿家身份。我看傅公子倒是个可托付的良人。” “外婆,您说什么呢······”段慕鸿头也不抬的望着手里的医书,声音很轻。 “我这辈子就是我父亲的儿子了,我要帮他把那些人夺走他的都夺回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愿望。段慕鸢已经死了。我是段慕鸿,段家的长房长孙·······” 她抬起头看看无奈的外祖母道:“——要让段家大院里的蠹虫付出代价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尤其不会是某位公子的妻。” 正月十五还未到,松阳书院的学生们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因为听说正月里会有泰州学派的先生来松阳游历讲学,大家都兴致勃勃。傅行简也回来了。脖子上带了个和段慕鸿那个同材质的紫檀木小鼠挂坠。他二人同岁,这一对老鼠也是特意刻成了一对的。虽说戴个老鼠有些滑稽,可他挺高兴。预备着等单独和段慕鸿呆在一起时就拿出来给她看,同时还要让她知道,这小老鼠是傅行简亲手刻的,浪费了好几块紫檀木料才做成呢!为着这小耗子,他还特意磨了他爹给他请了个木工师傅学了好几日。做成这憨态可掬的小老鼠送给段慕鸿,他想问她喜欢不喜欢。 他学雕刻的日子里也求家里的管家帮忙,去调查了当年段家二小姐夭折的旧闻。之前不是没让人去过。但无功而返。这一次,他听说段慕鸿这些年是在外祖家过的,就让人去谢家所在的村子打听。一打听之下,傅行简已经大概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当年死的大概率不是二小姐段慕鸢,大公子段慕鸿夭折,段家大少奶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让女儿段慕鸢顶替儿子段慕鸿活了下来。傅行简猜不透这母女俩为何要这样做。可若非如此,他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段慕鸿”为什么要吃女子才会服用的药。 傅行简想不通,干脆决定不想了。反正他想自己若是能博得段二小姐芳心,那她一定会把事实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的。 可现实令他大失所望——段慕鸿也提前来了书院,然而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袍子之下,傅行简根本看不出来她脖子上到底戴没戴东西。 “雁希——雁希?”傅行简找个机会把拉单了的段慕鸿堵住了问。他特意往后者脖颈衣服里看了看,依旧是一无所获:“你戴没戴我送你的坠儿啊?” 段慕鸿生气的把手放在衣领口狠狠一拉,一副被轻薄的大姑娘样子:“我为什么要戴?” 傅行简眨巴着眼睛看她,神情很困惑:“因为那是我送你的啊!” 段慕鸿没声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饶过他向前走去,头仰的高高的。傅行简垂头丧气的走开了,气的把自己的小老鼠也藏了起来。 “好嘛,你嫌这个是木头的,不够贵重咯!改明儿我送你个玉佩!看你还会不会这样得瑟!” 他感到生气,又很委屈,觉得段慕鸿怎么跟《西游记》里那石猴儿似的,又傲又硬! 泰州学派的先生并没有大节下讲学的习惯。原来那消息只是误传。不过学生们其实也大多是为了逃离家里管束,来书院躲清闲顺便销一销年里收到的小财。因而对此倒也很是平静。 除了大失所望的段慕鸿和并不是因为这事但也大失所望的傅行简。其他人立刻就欢欢喜喜的投入了同钱老一家共贺上元佳节的喜乐氛围中去。书院被张灯结彩打扮的活像个戏楼。吵的不行。钱老也不禁止,还说大家年轻人朝气蓬勃,闹一闹添喜气。段慕鸿无法,只得在陆朗的再三邀请下走出屋子,被书院里闹腾的学生们挟裹着下山看灯会去了。 ☆、蝶恋花 “呀!雁希你看!前头那是在干嘛?”陆朗激动的直哆嗦,因为看见了几个打扮成仙子的勾栏女子,大冬日里不辞寒冷的 分卷阅读26 穿着清凉衣服,在前面的人堆里表演舞乐。这小子激动的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儿的怂恿段慕鸿过去瞧瞧。 “好像是在表演麻姑献寿的故事······伯昭,你去吧,我——” 段慕鸿还在思索怎么给自己找个借口躲开陆朗的盛情相邀,陆朗却已经很是贴心的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拿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个唱歌跳舞的女子,嘴里说着“那你自己先看看啊!”就一溜烟儿钻进人堆儿里不见了。段慕鸿目瞪口呆,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像《封神演义》里的土行孙一样学会了遁地术。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吉祥忍不住撅起嘴抱怨。眼睛不屑的瞪着从人群内侧突然冒出头的陆朗。陆朗回过头来对着段慕鸿和吉祥嘻嘻一笑,又钻进更深的人堆里去了。 “这话我怎么觉得这么似曾相识呢?”段慕鸿笑着轻声说。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回到山上去继续读书比较有意思。 “哎呀小——公子!咱们下都下来了,你还回去做什么呀!我求您了,真不想回去对着冷清院子·····”吉祥不由分说的拉了段慕鸿往前走,眼睛四处逡巡。“听说西樵镇的庙会可绝了呢!买什么的都有!我的胭脂快用完了,得买些新的来!” “你一年在家只有两个月不到,还要买胭脂?”段慕鸿不禁莞尔。吉祥斜了她一眼道:“公子!就是因为才两个月,所以更要珍惜能涂胭脂的时候呀!诶!那边好像都是卖胭脂水粉的!” 她像条兴奋的小鱼,拉着段慕鸿东钻西钻跑到了一条更为热闹的街上。各种叽叽喳喳的叫卖声把段慕鸿淹没了个透,五颜六色的彩灯挂满了街头巷尾,远远看去,煞是热闹。吉祥停在了一家挂着粉绿灯笼的摊边,对摊子上的各类水粉胭脂笑出一脸痴迷。老板眼神古怪的打量着她二人,有些迟疑的嘀咕:“这位爷·······买胭脂?” “买!”吉祥欢快的说,一边从腰间拿出小钱袋。“姑——” “——他要买给家里的小妹子,上元佳节,妹子不方便出来。你这盒胭脂要多少钱?” 段慕鸿眼看吉祥那句“姑娘要买这个——”就要说出来了,赶紧替她打个圆场。吉祥会意,又尴尬又感激的冲着段慕鸿笑。店家这才放下心来,看他们的眼神也正常多了。“咳!”他大喇喇的说。\我方才还当二位是——“ “我们不是兔爷儿,”段慕鸿不无尴尬的说。“你这盒胭脂到底多少钱?” 她替吉祥付了胭脂钱的十五个铜板,主仆二人打算离开这条过于容易引起人怀疑的街,去看一些不那么容易让人误会她们的东西。刚走了两步,段慕鸿却听见了一声乐呵呵的叫卖:“簪子!珠钗!吴地的款!便宜卖啦!” 她循声望去,一眼看到了一旁有个挤了不少人的摊子上,许多亮闪闪的簪钗首饰在茜色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其中一个款式新颖却颇为华丽的簪子被放在案头,显得尤为惹眼。段慕鸿眼前一亮,几乎是下意识便走过去了。 “哟!客官!您眼光真好!”卖货的男人言语爽利,一看就是个走南闯北惯做生意的。见段慕鸿目不转睛的望着摊子上那支簪。他立刻把手头的买卖交给媳妇去收尾,自己走过来招呼段慕鸿。 段慕鸿被老板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望着他。见他言语和气并无令人不快的神情,这才左右看了看,复又低头瞧瞧那簪子,抬起头来问道:“这簪子多少钱?” “嘿呀!这簪子呀,它不是这么卖的!”老板笑嘻嘻的说。他给段慕鸿指了指这簪子旁边的其他两只稍微小一些的簪道:“这三个是一套的,唤做蝶恋花鎏金嵌宝白玉簪。您瞧,女子戴的时候呀这带蝴蝶的花儿在中间,两只小蝴蝶在两边,多好看呐!您说是不是?——诶,这位爷是打算买给谁戴呀?不是咱夸口,但这簪子是极适合年轻女郎戴的!送给姊妹,夫人都恰当的!” 段慕鸿点了点头,一旁的吉祥早就又惊又喜,迫不及待道:“小——公子!这簪子可真好看!咱买下吧!” “多少钱?”段慕鸿思忖着问那老板,“我诚心要买,不想费口舌,麻烦店家如实相告,不要说那许多添头。” “哎哟!这咱们怎么敢呢!您能瞧上这套簪子那是您眼光好!这簪子也合该得是您把它买走!这么着吧!我瞧您也是和这簪子有缘,就按您说的,咱来个一口价——一套簪子,二十两纹银,您看怎么样?” “二十两?!你打劫啊?”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她们身后说。 作者有话要说:  吴地是当时的时尚前沿,吴装在京城贵妇圈都是特别流行的。所以卖簪子的人会说吴地的款 最近复工了忙的要死。还是尽量熬夜码字给大家保障日更。一直在看的小可爱们麻烦动动小手指点个收藏吧,求你们啦嘤嘤嘤!苦逼小作者在此谢过了! ☆、玉簪 “傅——傅公子······” 段慕鸿难得的结巴了。她皱眉望着傅行简,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丢光了。 分卷阅读27 “段公子,”傅行简也学她,说的拿腔作调。“段公子堂堂男儿,怎么一下山就直奔着妇人头面来了呢?莫不是——” 他冲着段慕鸿做出无辜神态,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眼底却又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的段慕鸿很想揍他一顿。 “在下看这簪子精美,心中赏识,所以——”段慕鸿振振有词道。 “慢着,”傅行简举起一只手打断她,喉咙里的笑声几乎快要突破嗓子眼溢出来:“我记得段公子好像没有妹妹吧?吉祥小哥的胭脂是买给妹子的,莫非段公子的簪子也是买给这位妹子的?这位妹子······好福气啊!” 看样子他已经暗中尾随了好一会儿了·······自己居然没发现!真是大意了! 段慕鸿握紧了拳头,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笑道:“非也,在下买这根簪子·······” 傅行简胜券在握的双手抱胸,对着她笑出一口白牙。 “在下买这根簪子,是给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准备的。我看这簪子大方端丽,就想买下来拿回去收好,等日后妻子过门了,再将这跟簪子赠与她,以表达我对她忠贞不渝的情——谊——。” 段慕鸿说的字正腔圆,口齿清晰。除了嗓子哑之外,这番话堪称好男人示范模板。 傅行简的笑容一下子冻在脸上了。 回过头去准备让老板把簪子包起来,段慕鸿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扬。傅行简愣在后方,忽地大喜过望的挤上来大笑道:”老板!你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拿西贝货骗人!” 傅行简劈手从老板手里抢过那根蝶恋花簪子,一扬手举的高高的不让老板碰到,口中得意的说:“方才我都观察你和你的簪子好一阵子了!你说你这簪子叫什么名头来着?” “这位客官,您若是再不自重咱可就要喊人了啊!”老板生气的冲着傅行简嚷嚷。傅行简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喊啊!反正卖西贝货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敢当着我的面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遍,你这根簪子叫什么吗?” “说就说!怕你啊?”老板怒道。“兔崽子你给我听好了!这簪子叫做蝶恋花鎏金嵌宝白玉簪!白玉造的!你要是有个闪失把它给戕了,你赔得起吗?拿来!” “嗬!鎏金啊?”傅行简看看手里的簪子,嘴角挂着十足的讥诮。“我怎么瞧着像镀铜的呢?” 他转向段慕鸿正色道:“雁希你别听他瞎胡吹!这簪子绝对不是鎏金的,顶多是个铜的!我知道西域有一种法子,能把熟铜的颜色弄得金灿灿的像金子一样,这绝不是金的!还有这玉,也不是上品白玉,玉的质地太粗,只是打磨的光滑瞧着像好玉,它——哎哟!” 说时迟那时快,老板一下子跳起来冲着傅行简伸出手去,他本意是想抢回那根簪子,没料到却被反应过来的傅行简伸腿一绊,一只手抓住傅行简手里的簪子后便整个人摔了下去。“啪嚓”一声,白玉簪磕在他手边的摊位上,应声碎了。 “啊·······唉!”老板气的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口中大叫:“我的簪子!我的簪子!” “那簪子配不上你,鎏铜的破石头簪,呵!改明儿我送你个更好的,保管是货真价实的金镶玉!”傅行简对着段慕鸿说,得意的扬起眉毛。 段慕鸿却说:“傅行简,你真烦人。” 傅行简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神色冷冷的段慕鸿。段慕鸿顿了顿又接着道:“你自以为是,还爱多管闲事,可其实你又能帮得了别人什么?你什么都帮不了,你只会给人家带来麻烦!” 她说:“傅行简,你不要再烦我了,你真的很惹人厌!” 段慕鸿给了老板十五两银子来弥补簪子的成本损失,但同时也告诫老板不许再卖假货。她已经拜托了闻讯赶来的西樵镇捕快记下老板,如果他再卖假货骗人,就让官府把他抓起来。老板擦干眼泪诺诺连声的收拾摊子走人了。又羞又愧的。围观人群渐渐散去,段慕鸿不等傅行简跟过来,便融进人群里消失不见,像一条回归深海的鱼。 傅行简很难过。然而更难过的事还在后头。他父亲的一大批货在西边被马匪给劫了。这没什么,傅家财大气粗,被劫一批货死不了。可问题在于,他爹让人向当地衙门报官,把货追回来,还杀了对方三名首领。结果这帮马匪一气之下流窜到清河,把傅家老爷傅兴斋给绑了! 傅行简刚一回到书院就接到了这个令人忧心的消息。于是他没来得及跟段慕鸿解释,连夜便收拾铺盖卷跟着傅居敬和傅家人回清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贝货:就是假货。 ☆、猫眼 “雁声!雁声!” 傅兴斋站在码头,对着下人们发脾气。 “让你们陪着少爷!不是让你们打瞌睡挖耳朵,把少爷给看跑了!”他怒气冲冲的训斥一个小厮。小厮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说:“老爷,实不相瞒,不是小的把少爷看跑了,是少爷把小的给绑起来,自己跑了!” “绑起来?他做什么要把你绑起来?好 分卷阅读28 ,就算他把你绑起来了。可现在这船马上要开了,你让大家都在这儿空等!” “少爷说——少爷说他想让您晚一天开船,可您不同意,他只能这样了······”小厮吐吐舌头。“不过他说等他那那只簪子做成了,他亲自来给您赔罪!” 傅兴斋负气坐在码头旁的客舍里,回程的日子又叫儿子拖累的晚了一天。他也不知道这小子是着了什么魔,干嘛非要在金陵赶着做这个什么簪子。回青州做不了吗?非得在金陵浪费时间······ 一年前他被马匪绑架,是这个有勇有谋的儿子带着官兵前去营救。为了把他平安救出来,儿子又自告奋勇去替他做马匪的人质。那时候他被马匪饿的昏过去。若是还醒着,是断断不会让儿子这么做的。幸好儿子机敏,在贼窝里呆了几日倒也毫发无损,直撑到官兵捣毁匪窝,平安得救。 儿子和他得救了,可家财也早被马匪勒索去不少。这股子马匪有一部分逃走,带了从他傅家勒索的钱财去。官兵追不回来,傅兴斋这一次把事情闹大,又几乎得罪了西北一带所有的马匪········· 他是靠贩盐发家,可这贩盐须得盐商自己运粮到宣大九边等地去换盐引方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傅氏向来的盐运生意是做不得了。敢再往西北去拿盐引,那简直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找着被马匪打劫!傻子才那么干!傅兴斋无法。只得咬咬牙,他又重走起了年轻时振兴家业的老路子——出海贸易。 他寻思着自己运气还算不赖,虽说西北盐运的路子断了,可他还有海贸这条路。而想当初在嘉靖爷的世道,出海贸易可都得偷偷摸摸。如今到了万历朝,海禁早已放开,他们总算能去靠着这个营生回血。海上贸易是暴利,足以让一个一穷二白之人一夜变巨富。傅兴斋虽非白身,可咽不下家财被掳这口气,因而就是拼着一条老命,也要再去闯一次。 儿子是很懂事的儿子。大的小的都是。听说他要出海,兄弟俩当即打好了商量让人给书院送信去把学给退了。老大性子沉稳,就留在家里帮忙家计。傅兴斋特意同夫人说了一车的好话求她看在家里遭难的份儿上不要苛待庶子;老二性子机敏,那就跟着他出海去贸易,正好也长长见识。反正他早晚有一天是要接过傅家这艘大船的舵。 傅兴斋没想到,带着儿子从登州港出海去倭国贸易,一去就是一年多。 在海上他们先是遇到了风暴,船被耽搁在朝鲜半岛歇了许久。后来到了倭国大赚一笔归来时,登州港又忽然不让人上岸了。傅兴斋提前得到消息,知道这是朝廷为防倭患,政策朝令夕改,元也不是他一个小老百姓能决定的。干脆让伙计调转船头,改走苏南登陆。没想到这么舍近求远的一走,又是大几个月。 傅行简这次跟着他出洋表现不错,途径琉球时也小赚一笔。等到船绕行往苏南时,路上竟然遇到了天竺人的商队。天竺人的船上装满了各色珠宝。尤其是有位商人手里有成色极好的猫眼石。傅行简不知怎的就看上了这猫眼石,非要把刚赚到手的一把银子全拿去换。傅兴斋疼他,也就懒得管。傅行简把银子都给了天竺人,把带回来的猫眼石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 “咳,原来是为了打根簪子,这小子!”傅兴斋对着停泊在码头的船只嘀咕。 过午儿子总算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古朴考究的木头盒子,脸上笑嘻嘻的。傅兴斋躲在暗处,待他走近了,忽的跳出来将他一吓,弄得傅行简大叫一声,哭笑不得的怒道:“爹爹!你就是看娘不在你作弄我!” “我作弄你?啊我作弄你?”傅兴斋眉毛挑的老高。“咱爷俩儿谁作弄谁啊?小傅公子,容许你老子我提醒你一句。就因为你,船又要延迟开一天,这住店的钱租用码头的钱都得你老子我出!你还说我作弄你?” 傅行简对他淘气一笑,大个子男孩儿毫不脸红:“反正你这次赚翻了,也不差这点钱,爹——老子的钱不给儿子败给谁败?难不成你在外头还有别的儿子等着你送钱给他?”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呢?少跟你老子我没大没小的·······这话在这儿说说就罢了,回家里了可不准胡咧咧啊!”傅兴斋有些后怕的一缩脖子,想起家里那位美丽剽悍又泼辣的夫人,心中有一些甜蜜的苦恼。怀春少女似的抿嘴一笑:“赶紧回去吧!你爹我都想你娘了·······” “哟哟哟哟——”他儿子斜眼看他,嘴角一扯:“爹您可真腻歪,呕呕呕。” “呕什么呕?你娘和我,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哪儿说错了?” “没说错没说错,行行行,您二位恩爱,哎!也不知娘和大哥在家里,有没有起口角。” 傅行简说着,手已经打开了那古朴木盒,盒子里衬着光洁闪亮的红绸子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根做工精美无匹的簪子。那颗他花重金换来的猫眼石,正嵌在上面熠熠生辉。 “簪子不错呀——起什么口角,我走的时候都跟你娘交代过了,秉严他娘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让她别再难为秉严。” “走了是走了,可我娘到底还是忌恨佟姨 分卷阅读29 娘啊,尤其是佟姨娘还赶在她前头生了我哥·······嘿嘿,这簪子好看吧?我就是为了这簪子,我都要让你晚一天走。挺值的是吧?” “值个屁,你娘的好簪子我送了她没十根也有八根了,你要送你不提前跟我打商量。她那对红玉镯子碎了,你买个镯子不比这个好?——佟姨娘的事,你孩儿家家的别瞎想。你佟姨娘从小侍候我长大的,我······” “爹,我可不是孩儿家家了,”傅行简拿眼睛溜他爹,嘴里有些语重心长:“佟姨娘这事儿,你就是对不起我娘,所以要罚你一生一世对她好!” 傅兴斋本来拿起那簪子在看,听了这话就不说话了。低下头去想了想,他对儿子说:“就算没有佟姨娘,我也要一生一世对你娘好的。你娘是个好女人,娶了她,你爹我才能有今天。” “你知道就好,”傅行简幸灾乐祸道,语气仿佛对面不是老子是他哥。“还有这簪子不是送给我娘的,这簪子,我要带着它去给我求亲的。” 傅兴斋抬起头,惊愕的望着儿子:“求亲?哪家的姑娘?” 他儿子得意的望着他,附耳过来,像是要同他分享这世上最让人幸福的秘密。 “乐安段家的小姐,段慕鸿!” 作者有话要说:  学堂线彻底结束啦,下一章就开始宅斗经商线了。两只雁都要出社会啦! ☆、暗涌 “傅公子,您在这里小坐片刻,四少爷稍后就来。” 段慕鸿在段家慕字辈里排行第四,是以段家下人都称呼她四少爷。 吉祥——她现在自称叫茜香了,给傅行简上了一盏碧螺春茶,就逃也似的退到堂后去。傅行简还打趣她“吉祥,你怎么变成姑娘啦?”她却连看都不看傅行简一眼,脸上忧心忡忡的,好像在担心什么可怕的事情。 傅行简有些自讨没趣。只得自己坐着,老老实实的喝那茶。茜香一走,他脸上的笑容也登时跑了个无影无踪了。古朴的木盒子还揣在他怀里,里头躺着个小小的却精巧无比的攒丝累珠嵌猫眼石花簪。可傅行简此时无比落寞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来自取其辱的。 “段慕鸿?他上个月刚娶妻了啊。”谭氏说。脸上写着纯然的错愕。“还有,他可是个小子!雁声,娘从小到大没亏待过你,你怎么成了个断袖了?” “娶妻了????”傅行简如同遭五雷轰顶,瞪大了眼睛望着母亲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嘴唇嗫嚅:“娶妻了?娶妻了?” 娶——妻——了???? 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段慕鸿是女的!她怎么可能会娶妻呢?! 谭氏面露忧色,又担心又生气:“可不就是娶妻了!他家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有半年就要秋闱了,连钱老都说段慕鸿这时候回去娶妻太耽误事。可段慕鸿厉害了,他祖母只让他回去娶妻,他倒好,直接亲自去松阳书院,把学给退了!跪谢了钱老的栽培之恩,说自己无福,不能入秋闱给书院增光。请钱老容谅他。听说钱老同他促膝长谈了半晌,最后送他出来时,说他有情有义,必有福报。” “有情有义?必有福报?”傅行简重复了一句。抬起头去看谭氏:“钱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谭氏无奈的说。“反正段慕鸿回去一个多月,段家就办了喜事。娶得是乐安孟举人的长女,倒是一门好亲事。” “啪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动打断了傅行简的沉思。他挺起腰杆向后望去,觉得这声音依稀是从后方传来的。段家本质是破落户,虽有钟鸣鼎食的祖辈,可到了这一辈,家里的生计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傅行简斗胆起身出了前厅往后走,走了一路竟然一个丫头小厮都没见到。看起来,他们似乎都跑到后面某个地方去了。 有隐隐约约的声响从前面一方月门里传来,也是方才瓷器碎裂声的来源之处。傅行简往前迈了一步,又听见一声尖锐的冷笑。 “嫂嫂,鸿儿既然已经成亲了,那大房也就有了当家的人。你为何不安安心心做你的夫人,何苦要在这里替鸿儿生事呢?娘既然说了要帮咱们分家,那她老人家心里肯定跟明镜儿似的有一笔清醒帐。你又何苦在这里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左右不会让你和鸿儿吃亏就完了。” 段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最上首坐着的是段老太太。二奶奶叶云仙坐在她右手一侧,穿了一身簇新的妃色夹袍,袍角露出两个小小尖尖的三寸金莲鞋尖儿。她头戴一顶银累丝荻髻,上面插着各色头面,最显眼的是两支金镶玉刻花顶簪,后面一副垂珠围髻。靠着这一溜儿华丽的首饰,二奶奶叶云仙看起来总算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不那么像姨太太了。不带喘气的说完这一大串,她端起面前的盖碗茉莉花慢悠悠的小口噙着,眼睛从茶碗边抬起,笑吟吟又恶毒的盯住对面坐着的嫂子谢妙华。 谢妙华穿着石青灰鼠褂子,靛蓝夹袍,神态和衣装都比叶云仙要低调些。她家常挽着髻子,只简单别了几支素簪。一言不发的望向穿着团福织锦袄子的段 分卷阅读30 老太太,谢妙华看都不看叶云仙一眼。只在轻轻挪动身子时露出手腕上一串珍珠手链,被叶云仙恶狠狠的盯着,嘴角却又噙起咬牙切齿的笑道:“大嫂方才说我成日铺张,我看大嫂也不赖呀,这串珠子瞧着成色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谢妙华回过头来,却没看她。低头瞅了瞅自己手上的珠串,她回头对段老太太解释道:“娘,这是昔日百川从南边给儿媳带回来的,已伴随儿媳多年。您身边的秀芝可以作证。她见我戴过这个。” 段老太太用审视的眼神看了谢妙华一眼,回过脸去看自己当年陪房的女儿,也是如今段家的内管家秀芝。秀芝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赭色夹袍,面貌精明。此时就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串儿,我记得大奶奶带了好多年了。” 堂上一时间有些冷场,众人都尴尬的看向诬陷谢妙华却被当场戳穿的叶云仙。叶云仙却是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一双凤眼滴溜溜的扫了扫四周,她突兀的大笑了道:“咳,瞧我这记性,元也是我记错了!不说了不说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今日各位叔叔伯伯都好不容易聚在这里替咱们做见证。我看咱们也不必再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不是?快让娘做主持,替咱们分家罢!” 段百山穿着玄色襕衫,头戴方巾,坐在妻子叶云仙旁边,脸上挂着迟钝又呆滞的笑,像个提线木偶。听了妻子说出这话,他连忙回过脸来附和:“对对对,快分家罢!各位叔叔伯伯还有事呢!” “祖母,您老人家掌管段家这么些年,论治家,再没有比您更让我服气的了。” 傅行简这才看到坐在段老太太身旁角落里的段慕鸿——没有跟她母亲谢妙华坐在一起,单独坐在老太太旁边。穿着天青色直裰,冠带整洁利落。脸上笑微微的很是温和。同她平日里在学堂不苟言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段老太太明显是让这句马屁拍舒服了,扭过脸来眉开眼笑的望着段慕鸿:“哎哟!还是我的鸿儿懂祖母!” “那是自然,”段慕鸿说谎毫不带脸红气喘。“您这些年为了家宅安宁,真是没少操心,孙儿有时候瞧着,可真是心疼您心疼的很呢!孙儿有时候就想着,哎,什么时候孙儿才能长大成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替祖母分忧呢?我爹爹走得早,二叔又要考功名,我们小辈也不成器,逼的祖母得走上前来操持操心——” 她说到动情处,竟然起身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段老太太面前给她跪下了。段慕鸿大大的唱了个喏道:“孙儿无能,害祖母操劳这许多年。如今既然二婶婶也是精明能干。诚如婶婶所说,孙儿也已娶了妻立了家了。那今天干脆就依您说的,借着各位叔爷的见证,给咱们两房分家罢!” “快起来快起来!我的乖孙·····”段老太太也流了几滴鳄鱼眼泪,弯腰颤颤巍巍的扶起段慕鸿,一边抬手擦了擦眼角:“鸿儿啊······哎!我一看见我的鸿儿,就想起我苦命的百川·······若是百川还在,如何会叫我老婆子受这些操劳。那样我早就能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了呀!我苦命的百川孩儿哟·······” 老太太一副哭个不住的样子,大房二房难得的结成了同一阵线。叶云仙和谢妙华一齐上前,分别向老太太递上手帕拭泪。段老太太那几个老二房老三房的老妯娌们也纷纷走上前来安慰他。一时间,堂上倒也称得上一句乱中有序。傅行简睁大眼睛躲在门外暗处,心想早听母亲谭氏说过段家除了段百川这一支,其他都是些虚伪做作的笑面虎。今日见了果然如此。这段老太太哭的做作,一旁安慰的人也无一真心。一家人在自家厅堂还要互相演戏,也真是够累的。 段慕鸿从小长在这种家里,她一定很累吧? 人群渐渐散去,段老太太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她有些强行的哽咽道:“多谢几位老哥哥,老妯娌来帮衬我老婆子。唉,家门凋落,人丁稀少。我本想着能替他们管家管到老。可这一年多来真是年龄到了。算账治家,动不动就做糊涂事。还不如给孩儿们分开了,让他们各自营生的好。也能护住一家的和气。凡事简便许多。 她挥挥手让秀芝拿来账本道:“秀芝,念念家里的东西有哪些,先通共算出来一个总数儿了,再给两房分开。” 秀芝伶俐的应了一声是,便打开账本念了起来。田地,房契,先头大爷段百川留下的三间铺子,几十箱的衣服,各种家用,几箱首饰珠宝,六匹马,两套车,合家存的一万两银子·······林林总总,样样数数。秀芝都一项一项的念了。末了给老太太点头示了个意。段老太太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那······”段老太太左右看看大房和二房,尤其是叶云仙和段百山。最后又跟几位老叔叔老妯娌用眼神通了个气,方才慢慢的开口道:“一整套房子正中这座心苑,我老婆子先占下了。往后你们两边一边一个月,须得轮流来向我请安服侍。当初我出阁时一共陪嫁了五大箱料子,一百亩地。料子这些年也用了不少·······剩下的那点,还有那些个什么首饰箱笼之类的,你们都瞧着分了 分卷阅读31 罢!不过我屋里这拔步床,虽也是当初陪嫁来的。我先留着,你们可别打它的主意哟!” 堂上的人都笑了起来,但所有人眼中都没有半点笑意。 “把老婆子我的事情安排好了,咱们来瞧瞧······看看······这些东西呀,房子呀,都该分给你们哪一边······” ☆、吊打 秀芝递给老太太一个老花镜片,老太太接过来了,隔着镜片眯起眼睛看账簿。那边早就有两个丫头给秀芝搬来了桌椅坐下,铺上笔墨纸砚,开始随着老太太的言语在纸上落笔。 “先说说······这房子罢,咱们大房这院子元是老段家祖上留下来的。是你们太爷爷的爷爷修的院子,房子多,不好分。依老婆子看,以心苑为界,东边略大些,就分给二房。” 段老太太说着看向谢妙华,仿佛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解释道:“云仙前日里已同我说了,她呀,又有喜啦!” 叶云仙假装羞赧的低下头,堂上一片贺喜之声。段百山堪称得意洋洋的站起身来对着四周唱喏,脸上笑的快要包不住。 “所以我想着,百山和云仙,往后还要给段家衍嗣添丁。这地方,不得宽敞些。你和鸿儿加上湄儿,通共就三口人。我瞧着妙华你在西边一直也是住惯了的,咱们就不搬了。你说好不好?” 段老太太笑微微的看着谢妙华,言语是很温和的,说出的话却叫谢妙华笑不出来。这些年他们孤儿寡母,虽说时不时就要面对那边伸过来的绊子。可总不至于被欺负惯了。老太太人还活着,可做的事分的家,没有一样是个活长辈该做的。 见谢妙华不说话,段老太太笑了笑,回头对着叶云仙点了点头。叶云仙忙笑道:“多谢大嫂体谅我,毕竟我这添丁也是为段家添丁呀!大嫂不能替段家尽的孝道,就由云仙来做吧!” 段老太太做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回头对着老二房的二奶奶笑道:“你瞅瞅我家这油嘴泼皮,又在这里讨好卖乖了,你呀!云仙儿,我叫你一声小泼猴儿,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答应!”叶云仙眉开眼笑,以手掩嘴。“老太太叫我什么,我都答应得!” 几个老叔伯和老妯娌有的跟着这二人笑了起来,有的则皱起眉头,似乎觉得老太太这作风有些不妥。 “房子分出了,那接着就得是田产铺子了。妙华,这铺子当年都是百川打下的,如今也就给了你和鸿儿罢。鸿儿往后还要继续读书,将来肯定能考取功名。可他二叔就不一定了,我这个孽根祸胎,原先瞧着还是个读书种子,这几年越来越不成器。我是不能指望他了。偏他还是老小。唉!将这田产都与了他,凑活过日子罢!” 段老太太说着瞪了二儿子段百山一眼,眼中满是嫌弃。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田产都给了段百山和叶云仙。谢妙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脸色铁青。 老太太话说到这里,后面几个叔伯妯娌的脸色也都有些变了。老三房的三奶奶迟疑道:“老嫂子,这·······田产是立家之本。一亩都不给鸿儿,这有点儿说不过去罢?” 段老太太回头去看老妯娌,脸色有些不耐烦:“哎哟,弟妹这话说的,倒好像我偏心似的。方才不是说了?三间铺子当年是百川一手打下的。如今就给了鸿儿,他也算子承父业。百山不成器,读书、做生意都不成事。我不把田产给他,你叫他怎么活呢?” 她回头看看叶云仙的肚子,一边伸手放在上面:“况且如今云仙又有了身子。百山有了远儿,若是再来一个儿子,给他一点田产将来怎么够养活人呢?” “那——那也不能一亩都不给啊·······”老妯娌嘀咕着坐回原位,有些着急的看了谢妙华一眼,好像在暗示她快点跟老太太求情。 “弟妹,我们这一房的事,有些你不清楚,还是不要掺和为好,给我们做个见证,也就完了。”段老太太对老妯娌笑出一脸和颜悦色。可老妯娌看出了一脸笑里藏刀。 “祖母说得对,咱们家的事,自然还是祖母最清楚,”段慕鸿朗声说。他回头对老三房的三奶奶笑了笑道:“三奶奶,鸿儿多谢您了。” 三奶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坐回去了。 段老太太对着段慕鸿一笑道:“还是我的乖孙最理解我,鸿儿,祖母知道,你将来一定能考个状元,这些田呀地呀的,对你来说那都不算什么。鸿儿将来是要封侯万户的人嘞!可你二叔他无依无靠,又无吃饭的本事,祖母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担心不过他啊········” “是呀祖母,鸿儿懂的,”段慕鸿笑的无辜纯良。“您老人家年龄大了,看这些东西费劲,鸿儿帮您拿着账簿,帮您看字儿罢!”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老太太开口,段慕鸿已经伸手拿过了账簿。她翻了一页正要帮老太太念名目,账簿里忽地掉出一本小得多的线装本子来。段慕鸿有些夸张的大叫了一声:“什么东西?”便赶在叶云仙看清那是什么之前,把它捡了起来。 分卷阅读32 “祖母,这是什么呀?”她的声音沙哑,可语气纯真的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我怎么瞧着好像也是个账簿呢?” 叶云仙的眼睛倏的一下瞪大了,惊呆了一样伸出手去:“别!” 可惜太迟了,段慕鸿已经打开账簿,朗声念了起来。 “三月初六,二奶奶云仙从账上支取纹银二十两,未还。” “四月廿三,二爷外出与庄上龙五聚赌,抵押参合巷估衣铺半间。” “四月廿四,二爷与龙五聚赌,参合巷估衣铺全押。未赎回。” “五月十六,二奶奶云仙回门,从账上支取纹银一百两,未还。” “五月廿一,二奶奶云仙从当铺购回金累丝满堂娇分心一顶,二十两,未还。” “六月初三········” 段慕鸿单调又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堂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段百山失控般的站起来大吼:”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他跳到堂中央来,跺着脚大骂:“这是哪个腌臜泼货写的污蔑!污蔑!一派胡言!” 段慕鸿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镇定自若的继续念着那账簿。伴随着段百山歇斯底里的“一派胡言”,叶云仙走上前来冷着脸抢夺账簿,段慕鸿把账簿举得高高的大声道:“止万历三年冬十月!三间铺子,一百亩地,五千两银子仍未回到账上!另有老太太首饰五件,衣服一箱,也被二爷借口拿走,未还!” 段百山滚到段老太太脚下哭泣,哆嗦着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是龙五陷害的,龙五骗他去赌博,还趁他喝醉了让他按手印签下大额赌约。他想把铺子赢回来,就偷了老太太的首饰去做赌注,没想到输了。他为了把首饰赎回来,又偷了老太太的那一份地契······至于账上的钱是怎么没的他不知道,都是叶云仙经的手。 段老太太一脚将他踢翻,恨声咬牙切齿:“你个活兽!连我的首饰你都敢——你都敢——你······你······你········” 老太太上不来气了,众人连忙冲上去将他团团围住,有人不小心踩在了匍匐在地上的段百山身上,把后者踩得连声尖叫。叶云仙却站在人群之外,煞白这一张脸瞪着前方。忽然间人群散开了,段老太太跌跌撞撞的从里头走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寿星头拐杖。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臂,气急败坏的将那拐杖朝着叶云仙用力一掷,叶云仙躲闪不及被拐杖头打了个正着,登时鲜血就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你——你——你——都是你这个······你这个········狐狸精,狐媚子的小蹄子!怂恿着百山不学好,偷——偷我的地契,偷我的首饰········” “老太太,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偷,我只是·······我只是·······”叶云仙的表情表明她正在竭尽全力给自己找理由,可又一时间找不到,然而她又要努力保持镇定好让自己能取信于老太太,于是她瞧着就像个江湖神棍,浑身充满了故作神秘的造作。老太太瞪着她,瞧着似乎比她还更着急得到一个借口。 然而段慕鸿从后面走了过来,用痛心疾首的调子道:“祖母!您就别责怪二叔和二婶了,当务之急,是赶快派人去查查这簿子上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查查咱们家究竟损失了多少!若是有用心险恶的小人故意编造这假簿子污蔑二叔二婶,您却在这里责怪他们二位,那二叔二婶岂不是太冤了吗?” “是呀,还是鸿儿有见识,说得对啊,得赶紧去查查你们的银子还在不在,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本来是来做“见证”的几家,此时已经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段老太太却是迟疑了起来:“这·······现在就去查吗?” 段慕鸿真诚的望着她,满脸焦急担忧:“孙儿以为,现在就去查!二叔二婶一定是被污蔑的!咱们去账上看看那些银子是不是还好好的在那里!还二叔二婶一个清白!” “不·······不了吧·······”叶云仙支支吾吾。眼睛不敢看老太太。“各房都在看着,老太太,咱们这······” 她凑到老太太身边小声道:“——让各房看笑话吗?” 段慕鸿走到她身边大声道:“二婶此言差矣,咱们段家老三房虽分居三院,可却是血浓于水,是亲亲的一家子呀!几位叔爷和奶奶今日都不辞辛苦,来帮咱们做见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婶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祖母,您说是不是?” 段老太太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完全昏了头,被段慕鸿带着喃喃道:“是·····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段慕鸿颇为庄重的点了点头道:“祖母,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她回过头去对着秀芝等人大声道:“秀芝姨,带大家去库房,我现在就要还二叔二婶一个清白!” “不!!!”叶云仙崩溃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雁希一杀达成1/2,继续憋大招!最近复工了有点忙,尽量给大家保持日更啦!觉得看得过瘾想继续看下去的小可爱, 分卷阅读33 麻烦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奖励一下苦逼小作者吧!小作者在此谢过了!每一个收藏都是支撑我继续前行的动力呀! ☆、玫瑰 面对空空如也的银锭箱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段百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像鸡啄米似的狂命磕头:“娘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赌,我不该,我不该·······咳!我千不该万不该什么都不该我我我我我·······” 段老太太没空听他倾诉衷肠,因为她老人家在看到自己那五大箱料子全部空空如也时瞬间就晕过去了。 段家手忙脚乱把老太太送医时,段慕鸿反倒是最镇静的那一个,一脸痛心的对着众人说了一句“拜托诸位一定要照顾好我祖母,若是祖母不在,我也不活了!”之后,她又一本正经颇为自然的接着说:“大家都去陪祖母看大夫,家里不能没有人,这样罢,我就忍痛不去陪祖母了,留在家里看家,麻烦诸位叔爷奶奶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祖母啊!” 然后,在一群人尘土飞扬的跑出段府后,她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气定神闲的坐在屋子里喝了起来。 傅行简躲在心苑的树林里目睹了全程,这时候终于走了出来。他不请自来的进了心苑的厅堂,段慕鸿正在凝神品茗。见了他倒也并未流露出吃惊之色,只是眼睫毛颤了颤。她一袭红袍,正襟危坐。对着傅行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官帽椅,段慕鸿道:“你瞧了场好戏?” 傅行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颇为无奈的笑了笑,点头答道:“是,而且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段慕鸿抬眼扫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怎样的人?“ “心思深重,笑面杀人。” 段慕鸿笑了起来。偏又是冷笑,衬着她秾秀的脸,宛如一朵挟风带雨凌霜而开的红玫瑰,美的肃杀。傅行简第一次看到她脸上露出这么不加掩饰的笑,虽是冷笑,可艳丽的让他不敢逼视。于是只好把眼睛移开道:“你笑什么?” 段慕鸿又看了他一眼,抬手抿了一口茶:“我笑你说我杀人,我哪儿杀人了?我明明在救人。” “救人?救的谁?”傅行简问。“你别告诉我,你救的是段家人。” “为什么不是呢?”她反问傅行简。“家里账面上出了那么大一个窟窿,可这些人都装看不见,没有一个人愿意对老太太说出真相,都一个劲儿的粉饰太平。可铺子被抵押了是真的,回不来是真的,账上已经快没钱了也是真的。非要等到有一天,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所有段家人都饿死,那时候才说出来吗?”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茶,饮尽了最后一杯:“他们怎样我倒不在乎,可我和我娘也身在段家。饿死可以,别脏了我和我娘的门前。” 傅行简看着她,觉得她迷人又危险,是一条蓄势待发的母狼——母狼,他坚信她是母狼,暗中筹谋蓄势而发,不发则已一击必中。很野的一匹狼,让他想要征服她,想要把这匹狼带回家去,从此让她对自己收起獠牙,只露出乖顺的肚皮。 他忽然想起怀里还有个盒子,里面躺着他用性命换回来的簪子——他没告诉他父亲,拿着钱去跟天竺人交易时,天竺人突然想把他推进海里,好吞了他的钱再拿走猫眼石。他拼着命和天竺人厮打了一番,最后差点将那不守信用的蛮子扔进海里,对方才总算求饶,不情不愿的用远低于平日的价格给了他那枚猫眼石。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他对段慕鸿说。“我敢说你一定会喜欢。” “哦?是吗?”段慕鸿淡淡道,语气里既无欣喜,也无厌倦,平静的好似一弯湖水。傅行简从怀里掏出盒子,望着段慕鸿幽深的如同一潭秋水的眼睛,准备献上那簪子。他要让她看看他会送她一根多美的簪子,比他们在西樵镇打碎的那根好上千倍,好上万倍的簪子。 “雁希,我听说祖母晕倒了,这是怎么回事?咦?有外男吗?啊!”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站在门口逆光的地方,忽然看见了傅行简的侧影,她惊叫一声,立刻躲到一旁的门后去了。段慕鸿站起身来走过去道:“若湄,不妨事的,咱们商户人家,不讲究那许多。这是我在书院的旧识。” 段夫人孟氏——孟若湄,乐安孟举人的长女。听了这话,她终于怯生生的从门后探出一只小小的三寸金莲来,清了清嗓子。她的声音清清脆脆,还完全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此时有些不满的说:“你也忒不讲究了,我如今是你的夫人,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孩儿,怎么能见外男呢?你们先聊,我过会儿再来寻你噢。我给你炖了莲子羹呢。” “啪”的一声,傅行简默默合上了刚刚从怀里取出的盒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6 12:49:04~20200311 11: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然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 分卷阅读34 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浮浪 出于礼节,段慕鸿挽留傅行简留下用顿便饭。傅行简看得出段慕鸿并不真心。于是告辞作罢。只求段慕鸿送他到街口去。那里停留着他的马车。段慕鸿犹豫了片刻,对傅行简道:”那我得先去跟夫人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傅行简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非常可悲。他哑声笑道:”就那么恩爱吗?这么一会儿也要你侬我侬?“ 段慕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边起身往外走。口中语调平平道:“傅兄,你误会了。只是今日祖母送医,家里忙乱,怕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清楚情况,以为我是去陪祖母了。慌里慌张往外跑出了岔子。她从城西嫁到城东也不过数日,对这片也不熟悉·······若是——” “她是妇道人家你难道不是妇道人家?!”傅行简低吼。他低着头快步走到段慕鸿身旁,压低嗓音悄声道:“她要被这样小心保护,你难道不需要?” 段慕鸿呆了呆,眼睛眯起来瞪着傅行简。傅行简看到她鲜艳红润的嘴角紧紧扯着,是纯然的不悦。她的个子在女子里算得上是很高了。可若是作为男子还是比身长九尺的傅行简矮上大半个头。有那么一瞬间,傅行简恍惚觉得段慕鸿可能要扬起拳头揍他。但她到底没有这么做。 \傅兄,我尊称你一声傅兄,也希望你能自重。我着实听不懂你这些前言不搭后语。傅兄若是能端正言行,我可以权当此事未曾发生,依旧待你如初。可傅兄若是执意要同我说些别用有心之言。那我也只好学管宁割席,与君相诀了。” 她说着,人就往外走,半点不给傅行简继续耳语的机会,好像丝毫不惧他将这事大声喊出来似的。又或许她笃定了傅行简不会喊,所以便故意要给他个难堪。 傅行简叹了口气,心想无论她是不是在赌,但她赌赢了。他乖乖跟着她向外走,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段慕鸿走到心苑北角一个月门边,拐进去不见了。傅行简等了她片刻,听见她在里头院子温声叮嘱了孟若湄几句。末了走出来,神色淡然的对着傅行简一歪头道:“走罢,送你去街口。” 两个人沿着月门外的竹径往回走,走到心苑墙外的竹林边时,傅行简忽然低声说:“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傅行简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段家大小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你怎么可能是她?可我的心又同我说,不,你想的是对的,段慕鸿就是段家大小姐,就是你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那个人。若她不是,那她怎么会——” 他猛然住口,因为段慕鸿忽然转过身来,瞪着傅行简发狠:“我是男的!你个蠢货!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的!别再对着我发春了!你是lt金·瓶·梅词话gt看多了吗?” 傅行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想段慕鸿真是可爱,是知道他这会儿提心吊胆吗?那她知不知道,傅行简最怕她对自己一本正经。因为那样的段慕鸿就像一颗裹在硬壳里的珍珠,让傅行简无从下手。然而一旦她绷不住了架子对他歇斯底里,发火暴怒,那样的她才让傅行简觉得真实又可爱。 好像一个不苟言笑的佛家圣女,突然变成了娇嗔可爱的俗世飞天。 “你笑什么?”段慕鸿继续瞪着他,眼睛连瞪人都是顾盼生辉的。傅行简想,她干嘛老瞪人呢?她这么好看,干嘛老是端着架子瞪人呢? “我笑你好看。”傅行简说。他知道这句话会把段慕鸿气得半死。 果不其然,段慕鸿的怒气值登时拔高了一个度。她似乎忘了傅行简比她高大半个头,也忘了自己本质是个扶风弱柳般的姑娘。竟然撸起袖子,伸出手去抓住傅行简的领子要揍他。傅行简挑了挑眉,借力打力般的捉住段慕鸿的手腕,略一使劲儿就把她提起来按在了身后心苑的墙边。段慕鸿慌了神,一贯虚张声势瞪着人的眼睛此时流露出几分无措,小兔子般的向上瞟着,她用上目线看傅行简,自己心里没什么邪念。可傅行简低头一看她用无助的眼神看着自己,霎时间脑海里便如同被人炸开了烟花炮仗,低下头便向那他在梦里夜里肖想多日的红唇亲了上去。 段慕鸿死命推他,发了狠的咬他嘴巴。可被他用舌头强势的推了回去。嘴角被她的利齿磕破了,傅行简在亲吻的间隙笑了笑,心想母狼就是母狼,亲一下都要给你挂点彩。可她越这样傅行简越喜欢。不野的他还不要嘞! 他在心里暗自得意自己的好眼光,忽然□□一凉,傅行简暗叫不好,还未来得及躲闪便觉一记撩阴腿踹了上来。他这次学聪明了,一只手探下去生生按住了段慕鸿正要飞踢起来的膝盖,同时用另一只手将这狠角色的脖子卡在墙上,低下头气喘吁吁道:“为了你自己以后的幸福,雁希,要踹别踹这儿。” 段慕鸿也被他挟制的气喘吁吁。怒发冲冠的卡在墙边,她的眼睛怒的快要喷出火来。嘴里一叠声嚷嚷着你下贱你不要脸你王八蛋,傅行简听着听着就笑了,怀疑她把自己长这么大学的脏话都用在他傅某人身上。段慕鸿骂到最后不解气,脑袋一歪就咬在了傅行简手腕上。傅 分卷阅读35 行简防不胜防,嗷的一声总算松开了她。 “段慕鸿你属狗的啊?”傅行简哭笑不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得,都咬出血了。 “你才属狗!”段慕鸿得理不饶人的对他反唇相讥。“成天跟着我的屁股后头跑,你究竟想干嘛?” “不想干嘛,就是想跟你相好。”傅行简厚颜无耻的说。他可是清河富家公子里出了名的一霸,往日里对段慕鸿装的人模狗样只不过是为了让她高兴。 “我是个男的!”段慕鸿压着嗓子冲他怒道。“你想消遣,上琼枝阁去!” 琼枝阁是乐安最大的青楼。傅行简却摇了摇头道:“那些庸脂俗粉我嫌恶心,我只想跟你相好。” “况且,你跟别人装也就罢了,在我这儿,咱们俩打开天窗说亮话。从你那包药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女的。你可以继续装。可我想跟你好的心不会变。” 段慕鸿不说话了。她低下头靠在墙上,幽幽地叹了口气。过了许久她唉了一声,自言自语般的嘀咕:“你图什么呀······” “我图你好看。”傅行简立刻敏捷的跟上。 段慕鸿一下子又恼了,狠狠踩了傅行简一脚,把他踩得嗷嗷叫。她转过身,气呼呼的往前走着:“我好看,好看也是给我夫人看的。我是个有家有室的爷们儿。我好看,跟你这个登徒子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我就是想跟你好,你好看当然跟我有关系!你就算真是个带把儿的我也认了!反正我这人认死理!” 他跟着段慕鸿嘁嘁喳喳的说了许多骚话,段慕鸿一概假装听不见。幸好段家的人都走了。院子里也没有下人。不然传出去,光天化日之下清河首富之子对着个有家有室的公子哥儿求爱,听上去像什么样子! 段慕鸿一言不发的把他送到街口,就不胜其烦的将他塞进车里去了。转过身,她毫不留恋的就要走人。傅行简连忙从车窗里探出身子道:“雁希,往后想做生意了就找我,哥哥带你赚成山的银子!” 段慕鸿终于回过头来,眼神复杂的望着傅行简,仿佛想要猜透这人究竟是个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傅行简满怀期待的等了半天,最后只听到她轻声道:“离我远点儿罢!同我这样的人搅在一起,你不会安宁的。” 她说完便走了,头也不回。傅行简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立刻冲着她的背影嚷嚷:“我不稀罕安宁!我就喜欢鸡飞狗跳!雁希,要是有人为难你,一定得叫人去清河给我送信啊!” “住嘴吧你。”段慕鸿无奈的嘀咕道,走了。 傅行简心满意足的坐进车里,觉得自己今天收获颇丰,他相信自己和段慕鸿过不了多久,肯定还会相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得说一下,女主和小孟是纯友谊哈,没有百合线2333333333 ☆、解密 段老太太得到了郎中妙手回春的施治,总算没有一口气别过去死掉,被段家人带了回来。郎中严厉斥责了段家人居然把年龄这么大的老人家抬来抬去,不怕老人家病重吗?段家人一拍脑袋,送医这主意谁出的?有人想到好像是段慕鸿暗示大家把老太太送医馆的。可又没法指责段慕鸿。所以想了半天,一群心知肚明的人直觉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弄了一肚子的闲气。 与此同时,段慕鸿照顾了一会儿老太太吃药,讨足了对方的欢心,便带着茜香和一个叫丹青的小厮回了自己的院子。孟若湄和谢妙华还在等她吃晚饭。段慕鸿洗了手,坐在桌前喝了口汤,这才舒服的长吐一口气,回过头来苦笑着对母亲谢妙华道:“今天多亏了母亲您提前跟秀芝通好气儿,将那账簿藏在大账簿里。不然看叶云仙那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架势,怕是恨不得连根房梁都不给咱们这一房剩下!” 谢妙华却说:“这事儿还是老天帮忙,让咱们白白得了秀芝这个强助。若不是叶云仙前次去帐上要钱出言不逊得罪了秀芝。她也不会帮咱们。所以鸿儿啊,娘总跟你说与人为善。你原先还不信。可你瞧,这叶云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嗤——娘,您呀······”段慕鸿笑着摇了摇头。“我什么时候不信啦?与人为善,我不是一直按您教我的在做吗?不过叶云仙这事儿,原来您不知道啊?哪里是因为什么叶云仙出言不逊得罪了秀芝······叶云仙那种人,精明的像条狐狸。秀芝是老太太陪房家的姑娘,又是如今府里的管家。叶云仙怎么可能对她出言不逊!” “鸿儿姐姐的意思是······”一直在听故事的孟若湄咬着筷子,瞪大了眼睛望着段慕鸿和谢妙华,杏眼骨碌碌的转个不停。 “我的意思是,叶云仙不是因为这个得罪了秀芝,秀芝还不至于因为几句话就跟叶云仙反目。说什么礼数讲究的······其实不还是因为银钱的事?” 谢妙华放下筷子,饶有兴趣的望着坏笑的段慕鸿:“鸿儿,你就别卖关子了,跟娘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分卷阅读36 “对呀鸿儿姐姐,究竟是为什么呀?”孟若湄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段慕鸿一下。 段慕鸿向两边的母亲和孟若湄看了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嗨!其实也不是什么奇闻怪事,我就是沿着母亲说的东西往下又深挖了一点点——二叔输掉的那三间铺子里,秀芝入过一注子钱!” “原来是这样!”孟若湄忍不住大笑:“那说到底,原来还真是因为钱的事儿呀!” “我怎么会骗你呢湄儿?”段慕鸿说。“当初爹爹去世,老太太让二房管家。叶云仙管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各种手段笼络各房和老太太那边。别的不说,单秀芝就分了咱们在西坪五十亩良田呢!不过后来叶云仙又想法子给要回来了罢了。” “五十亩良田?”谢妙华大骇然。蹙起眉头恨声道:“刨去这些年老太太和老二因为各种事情卖掉的田亩,家里的地早就不复前几年而三百亩的盛况了。如今这整个老大房,咱家同老太太和二房加起来也就不到两百亩,叶云仙就敢拿出五十亩去行人情?她是真不把段家当自己家啊!” 段慕鸿对母亲做了个不知可否的表情,接着说道:“叶云仙为了笼络秀芝,也让她在铺子上投了钱,好等一年到底了得红利吃。铺子前些年挣了不少,估摸着秀芝也分了不少。可如今二叔不成器,把铺子都输给龙五了。秀芝嘴上不说,可心里能咽的下这口气?且不说那被叶云仙又弄回去的五十亩地,光是那间货栈去年就给家里赚了两千两银子。秀芝分的不说多起码也有个三四百两罢?就因为二叔豪赌,她平白少了三四百两的花头。换做谁,恐怕都不愿意就这么算了·······” “这样看,叶云仙也真是狂妄,”谢妙华道。“家里这些年其实早就不指望那些地了,谁不是指望你父亲留下的这三间铺子直接赚钱划得来。可叶云仙竟然敢把段百山输了铺子这事儿完全压下去。除了秀芝和他们两口子之外谁都不知道!······这胆子也是够大的。” 段慕鸿和孟若湄对视一眼,心中都对谢妙华的看法颇为赞同。孟若湄轻叹一声道:“娘,从前我在我家里时,只道我家那个贱人欺我生母早逝,做的事端的是一个胆大妄为。现如今到了家里见了二奶奶的做派,才知什么叫做家贼难防!您老这些年受累了·······唉,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家门不幸,出了败类,”谢妙华叹道。“上头明面上当家说话的老人又心思不正,偏心小儿。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可不就是会弄出这种烂事来。湄儿你记住,往后你和鸿儿若是当了这个家,可千万别学他们鼠目寸光,败落了家计。” 她仰起脸,望着墙上亡夫段百川的画像一阵唏嘘:“天可怜见,鸿儿她爹好不容易靠着数十年艰辛和摸爬滚打,又是吃苦受累又是走南闯北,为着振兴段氏门楣,把自个儿读书求学的路子都给亲手斩断了。苦心经营这些年,好容易又让段家中兴起来。没成想他这才走了几年,二房又把家里弄到如此境地,唉!” 长身玉立的段百川头戴唐巾,身披襕衫。手持一柄书写着“以诚至臻”的折扇,静静的伫立在画间,典型的儒商形象。他带着悲悯的微笑俯瞰屋子里的几个女人。仿佛也在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与痛惜。 这副画像是雅好丹青的谢妙华昔年亲手为段百川所画的。画像旁用潇洒飘逸的行草书写了一行字,道是:“修身齐家平天下”。一旁又有几个小字:乐安狂生段百川手书。 “母亲,您别怕,”段慕鸿随着母亲的眼神,也去望着那画像道。“二房当家,自己身子不正自然带不好这个家。如今她既已被咱们抓住了把柄,我看那些人便是再心大也不敢让她再持家。明日我便同他们理论,夺了二房的掌家之权!” ☆、继母 夜深了,“新婚夫妻”的屋子还点着灯,孟若湄在大红被子里趴着,嘁嘁喳喳的同段慕鸿说话。 “鸿姐姐,今日来瞧你的那个人是谁呀?我也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似乎·······是个挺好看的哥儿。” 段慕鸿闭着眼睛,脑袋在被子下面发出一声闷笑:“怎么?你看上啦?” “我哪里敢!”孟若湄忙道。“我嫁到了你家,就是你家的媳妇了。我不会做那种侮辱门楣的事。” “门楣·······如今的段家,哪儿有什么门楣。早让那些人给败光了······”段慕鸿轻叹道。她从自己那一床新绿绸的被子里钻出来,学着孟若湄的样子趴在枕头上道:“湄儿,再给我讲讲你上次回门时你继母同你说话的事吧,我心里烦乱,听听你那边的‘赫赫战功’开心开心。” “好啊!”孟若湄高兴的笑道。被继母打压了许多年,好容易在回门时掰回来一局,她最喜欢讲自己上次让继母吃瘪的事了。 “我那日回门去,正好遇上了贱人的女儿也回门,你知道的,孟若莲比我小一岁,嫁在了康宁县万家。她夫婿本来是个举人,我那个糊涂爹就图他举人的身份——那厮比孟若莲足足大了八岁呢!照嫁不误!去年这厮才在吏部补了缺,派到康宁县 分卷阅读37 做教谕。没想到上个月就因为帮人家在学试里作弊,收了钱又不干事,让罢了官职赶回家去种地!孟若莲别提多生气啦!从前回门都是趾高气扬的,这一次却像个灰头土脸的野山鸡,可把我逗坏了,哈哈哈哈——” “咦?她夫婿被罢官啦?”段慕鸿笑道,“那她这次可没法嘲笑你嫁了个倚门卖货的商人了。毕竟,出了这种事,她夫婿的举人功名恐怕也要被革了罢?” “怎么不嘲笑?她们娘俩的嘴巴若是能放干净,我屋里的马桶都能上他们的桌!贱人同她女儿,瞧你在我家时不敢说什么。你刚一走,她女儿就开始笑我嫁了个满身铜臭的贩子。我说,嫁了个商人怎么了?我乐意!再说我‘夫君’也是堂堂正正告示过的秀才!如今从商,也是清清白白做生意,不比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收受贿赂,声名狼藉的人要好?” 孟若湄对段慕鸿一眨眼睛。“孟若莲听我说完,可气坏了呢!登时就不说话啦!“ ”哈哈哈——“段慕鸿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你这张嘴呀·······湄儿,你这么说,你继母没跳起来跟你拍桌子吗?“ “她当然想拍桌子啦!”孟若湄继续伶牙俐齿道。“毕竟是给我娘做丫头出身的,字都不识得几个。从前做姨太太时还能撒一撒泼,现在是举人老爷的正头太太了。不能随便往外放她那些不干不净的言语。只能跟我拍拍桌子啦!要说这贱人,不过是因了一张脸,被我爹那个······唉,算了,不说我爹了。人家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爹能把发妻的陪嫁丫头扶正,这样的爹,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孟若湄的伤心事又被勾起来了,方才的欢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没精打采的趴在枕头上垂下眼帘。段慕鸿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过几日清明就快到了。你陪我去给我爹扫了墓,也回你娘坟上看看罢!我给她买些如今时兴的纸马和纸房子,让孟夫人在泉下也能开开心心的。” 孟若湄知道她这是在宽慰自己。便很领情的轻声道谢。蓦地想起自己还未回答段慕鸿方才的问题,于是连忙补充道:“孟若莲她夫婿家花了些钱,找人说了说情,功名倒是没革去。但是三年不得入仕!现在也只能住在家里,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啦!” “噗——”段慕鸿忍俊不禁。顿了顿,她慢悠悠的说:“那既然这样,下次你回门可以当面问问你那若莲妹妹,万家的钱都拿去给老爷保功名啦,需不需要你接济点呀?这话说出去,管保把你那便宜妹妹气死。” “这——哈哈哈哈哈,”这下子轮到孟若湄大笑不止了。边笑边道:“不敢不敢,好歹她夫婿也是个举人呢,我这样说,不是给你惹麻烦吗?”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段慕鸿笑道,“现任青州府陆知府的儿子同我相熟,他万家一个举人,还是个贪赃枉法有污读书人清誉的举人,他能把我怎么样?” 她溜进被子里,声音里带了浓浓的愧疚:“当初叶云仙设套分家,为了给自己找由头,挖空了心思想出提前逼我自立门户这一招。这才唆使老太太帮我张罗婚事,又四处找媒婆说和。她打的好算盘——我只要成了婚那便是可以自立门户的大人了。她就可以以此为借口,逼我和我娘同意分家。她这几步烂棋我和我娘又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我确实已满了十五岁,是成婚的年纪。老太太又被叶云仙说转了心,一味想着四世同堂。故而施压于我和我娘。我娘本想着对他们虚与委蛇,表面同意张罗,实际能推则推。没想到你那个后娘收了段家二百两银子,立刻就敲锣打鼓的让你嫁到我家来了········” 她轻轻叹了一声:“这件事说起来,元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和我娘当初错估了形式,你也不至于·······” “鸿姐姐,别这么说,我不怪你的······”孟若湄躺进自己的绿绸缎被子里轻声道。 段慕鸿却是不同意。她又轻叹一声接着道:“湄儿,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是我也清楚我虽身不由己不能拒婚,但到底是对你不起,耽误了你的。你但凡嫁给任何一家的公子,起码是对正常的夫妻,不是像同我这样守活寡。现在是没法子,等到有机会了,你若是遇上了心爱的人,我绝不会阻拦你同他出奔。不过现在若湄你还在我家,只要有我段慕鸿在,我就把你当我亲妹子看待,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你放心噢······” “我······我不委屈,”孟若湄哽咽道。“我一点儿也不委屈。你和干娘对我太好了,娘还认了我做干女儿········我娘——我娘她走了十年,除了她,没人像你和干娘这样对我这么好。这些年我在孟家过的比丫鬟都不如。嫁到了你家,姐姐你和干娘真心待我,我才总算能活出个人样了·······我——我孟若湄就是死,也不足以报答你和干娘的恩情啊!” 没有回答,段慕鸿那边悄无声息。孟若湄自说自话的哭了半晌,才发觉原来段慕鸿折腾了一天太过疲倦,此时已经睡着了。她也不生气,只是愈发觉得段慕鸿和自己一样身为女孩儿,可却实在是不容易多了。 分卷阅读38 ☆、掰头 “昨日大家不是说好了,要分家的吗?一起商量好了的事,怎么说不分就不分了?” 谢妙华在阴阳怪气。或者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一些。这对她来说可太难了。此刻她甚至有些羡慕叶云仙可以随时随地的阴阳怪气的本事,可她实在是学不来。 段老太太坐在上首,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岁。精气神统统大不如前了。这也难怪。老太太知府家大小姐出身,父亲因为好面子重承诺,跟自己当年同科的故交指腹为婚,这才把心高气傲又一心嫁贤婿的女儿嫁给了一文不名,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段家大少爷。段家老太爷膝下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不成器,都躲在家里坐吃山空的靠祖产度日。段老太太当年嫁进段家时曾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夫婿起码能考个举人罢?可没想到最后,夫婿没出息到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没有功名,虽说教人心中羞愤。可这也罢了。偏偏段老爷当年被段老太太看得紧,于女色一门上不敢沾染,便寄情于赌博,豪赌半生。愣是把老子留给自己的三百多亩田产赌的只剩下不到一百亩。险些将段老太太气的要跟他和离。只是最后碍于众人劝阻,丈夫哭求,这才作罢。 没想到,熬死了不学无术的丈夫,如今这个儿子更过分,将家财铺子蛀蚀一空!怎能不让段老太太气闷! “母亲!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分家是大家说好的是不假,可大嫂如今要来分我和云仙的田产和宅院,她这是········大嫂这是要把我们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往死里逼呀!” 段百山哭丧着脸,想让自己挤出一点泪来博取同情。一边告状一边用眼睛偷瞄母亲,同时嘴里还不忘装出悲声。 谢妙华冷笑一声,身体向前微倾道:“二弟,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哪里是要分‘你的’田产宅院?你把那原本应该分给鸿儿的铺子和银子都输干净了。若是还按昨儿的分法来,这明明——你是要把我和鸿儿,还有刚过门的湄儿都逼死啊!” 段百山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段老太太则低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恨铁不成钢,然而又很愤怒,愤怒这不成器的东西几乎把自己养老的本钱都快败光了。 “分——分家·······谁说不分家了?”她虚弱的说。但心里却在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既保住她身为一家之主的体面,又能不让谢妙华分走段百山的房子和地。 “对啊,母亲,”谢妙华起身道。“昨儿不是说分家吗?儿媳想着您身子不大好,今儿不好打搅您,就想着跟弟妹和二弟商量商量,把家私合计合计。” “大嫂,你那是合计家私吗?”叶云仙用哭泣般的调子埋怨道。“你那是要把我们二房逼死!” “二婶您······”段慕鸿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震惊的望着叶云仙。后面跟着同样一脸震惊的老二房老三房几位老太太和婶子。 “二婶,分家这件事一开始是你提出的,祖母既然同意了,我和母亲就不好说什么,可你如今为何又要怪罪于我母亲?难道赌出去三间铺子,赔掉白银上千两的是我母亲吗?”段慕鸿语带悲愤。 “段慕鸿!”叶云仙和段百山急了,两口子几乎是异口同声。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又同时回过头来瞪着段慕鸿:“大人讨论家事,你一个小孩儿家家的,插什么嘴!” “书读了吗?就在这里胡搅蛮缠?”段百山冷笑着说。一旁的叶云仙哼了一声,虚张声势的架起肩膀:“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教养你的,竟将你教成这——啊!”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谢妙华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旁,将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叶云仙,”谢妙华轻声道。“我自认没亏待过你。可你为何······你为何·······” “那三家铺子是百川留下来的。他命不好,走得早。然你可知那三间铺子的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是他的寸寸心血啊!他那年从学堂里回来时,老爷子刚走,家里的田产只剩不到一百亩!百山要考秀才老太太因为操劳老爷子的丧事生了病!整个家里一个能顶梁的人都没有!百川······百川他硬着头皮咬牙把段家的重担接下来,拿着老太太变卖首饰的钱去街上开了第一家货站。后来赚回了本,才赎回五十多亩田地。可那时候他才多大,他也不过十七岁!他本来是要去考举人的!可家里家道中落了他能不管吗?所以他只有回来!开了铺子,接过担子。那三间铺子是他一手开起来的,那是他的命!” 谢妙华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三房大少奶奶见状连忙拿出一条手帕,走上前来低声安慰她。谢妙华接过手帕擦着泪,口中沉声道:“铺子是百川开的,我才疏学浅也帮不上他忙,不配拿这铺子居功。可我起码知道,人家付出心血经营了的东西,未曾经手的旁人,没资格替人家把这东西典出去!” “大嫂这我都知道!”叶云仙急道。“可你也不能打我啊?咱们有话好好说,铺子的事是我和百山不对,百山不也是想着·· 分卷阅读39 ···他这些年功名功名考不上,经商做事又不如大哥伶俐。若是能靠着豪赌给家里赚回来那二百亩良田,也算——也算·······” 叶云仙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细如蚊声。毕竟她自己也知道,这话说的有多可笑多虚假。谢妙华听着,不禁冷笑一声。 ”从来只听说靠着吃苦耐劳换取一份家业,还未听说过哪个哥儿靠着滥赌换回祖产。云仙,百山,你们这话,说的可是不大走心。“ 叶云仙和段百山语塞,灰溜溜的低下头不说话了。一旁三房的老太太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打圆场道:”罢了罢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么多见外话做什么?若不是方才鸿儿去叫我们,还不知道你们又在说分家这档子事。老嫂子——“她冲着堂上的段老太太喊。”依我看,分什么家呀!这过的好好儿的,分什么家?没得让人笑话!我昨儿就想说了,你也是老糊涂,怎么能让孩子们这么瞎胡闹呢?“ “这话是二婶提出的,她说我既然已经娶妻,就是我们这一房的顶梁柱了。祖母年龄大了,还要操心一整个大房,太过操劳。我已经成家立业,应当为祖母分忧。分家以后,分而治之,也免得祖母成日里为我们操心。”段慕鸿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三太太瞪大眼睛,将手一拍,回过头去看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叶云仙,又看看堂上茫然无措的段老太太,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暗自感叹段老太太愚昧,看不出这是叶云仙和段百山有心欺负大房孤儿寡母么,竟然能同意这么离谱的建议。 “老嫂子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再让鸿儿给你分忧,也不能把家分了呀!”她走上前去,在段老太太身旁坐下。“鸿儿才十五岁,如何能当好一个家呢?” “三奶奶,我怎么就不能啦?您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段慕鸿佯怒道。“祖母和二婶都觉得我能,我肯定行!” “去去去,你还是个娃娃呢,跟着起什么哄?”三奶奶笑道。她回过头来望着段老太太道:“鸿儿冰雪聪明是不假,这孩子,我瞧着也是老成,挺好。可你不能完全让他掌管一家呀!他才多大?十六?十七?你想让他,跟他爹当年一样么?” 段老太太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老妯娌,停了半晌,她如梦初醒般的嘀咕了一句:“我糊涂啊·······” “是啊,你可不是糊涂么?”三奶奶说。“鸿儿聪慧,你可以让他协助你管理家计,却不是把家分开,让他一个才出学堂的小娃娃去瞎胡闹!” ”我不小了三奶奶!“段慕鸿认真地说。”父亲当年开始当家时也不过十七岁,我现在虚岁也有十七了。“ ”傻小子,奶奶在帮你,“三太太笑着道。”又没说不让你管家,只是你得帮着你祖母,不能自己个儿的瞎折腾!“ 段慕鸿用手摩挲着下巴做沉思状,一旁的叶云仙将眼睛一瞪,好像忽然明白了三奶奶说的意思,于是便发起急来,大声呼道:“三婶!鸿儿实际才十五岁!如何能当家呢?” “一开始难道不是你说,鸿儿已经成家了,可以立业了,撺掇着母亲分家吗?怎么?你这会儿忘了?” 谢妙华沉不住气,有些愤怒的瞪着叶云仙。叶云仙着急的舌头都快打不过来弯儿道:“大嫂!有事说事!你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问问堂上诸位叔叔婶婶,昨日咱们在这堂上,是不是你说!鸿儿已经成家了,就是大人了。该撑起自家门户,让老太太分家,两边各自为治,互不打扰!”谢妙华似乎又忍不住想抽叶云仙耳光了。 诸位“叔叔婶婶”面面相觑,二房老太太嘀咕道:“是呀,一开始,可不就是百山家急得要分家吗?” 叶云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活像夜市上的走马灯。张口结舌了半天,她闭上嘴巴,默默退回了人群中。段慕鸿见状,回过头去对三奶奶道:“三奶奶,祖母,还是您二位老人家想得周到,让孙儿和二叔二婶一起帮祖母打理门户,这法子可真是再好不过!鸿儿既能帮祖母分忧,自己也能得到锻炼,也省得之前二叔二婶帮祖母管家时太过操劳,累着二位长辈了。” “慢着,你说什么?”三奶奶敏锐的捕捉到了问题之一。她回过头去问段老太太:“老嫂子,你还准备让二房两口子帮你持家啊?你瞧瞧他们都把家给你持成什么样儿了!” “三婶,您这话说的,云仙心里——”叶云仙装出一副委屈样便要哭闹。谁知还未发挥出来,便被段老太太大喝一声打断。仿佛一只沉睡的母狮刚刚清醒似的,段老太太霍然起身,拿起身旁的拐杖便打在对面的段百山膝间:“不孝子!败光了家里那么多财产,你媳妇竟然还想染指家私!我——我打死你算了!免得你连个媳妇都管不住!成日里祸害我的东西!” ☆、欲擒 “别别别!使不得呀!使不得!” 一群人冲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拉住了暴怒的段老太太。老太太额角青筋暴起,气的呼哧带喘。拐杖直直冲着前头,杖尖尽头站着一个作势要挡住段 分卷阅读40 百山的段慕鸿。段老太太一愣,缓缓收回了拐杖。 “鸿儿,你二叔他烂赌成性,作践家财到这般地步,你还护他作甚?!”她望着段慕鸿的眼睛道。 “祖母······”段慕鸿的眼睛泪汪汪的快要落下水来。“二叔有错,您责骂他便罢了。莫要伤了他呀!鸿儿只想为家里分忧,祖母说分家,鸿儿便分家,祖母若是不想分家,那鸿儿便帮祖母操心,鸿儿所求的,只是一个家宅安宁,所谓家和,才能万事兴呀祖母!” 她口中说着,人已经匍匐着跪倒在段老太太身前,抱着老太太的腿脚哭了起来。老太太低头望着哽咽的段慕鸿,心里百感交集。眼泪如滚珠抛沙般的落下来,她抬头望向段百山和叶云仙怒道:“看看这孩子!再看看你们!你们——你们连鸿儿这个十五岁的孩儿都不如!他这么一心为你们着想,你二人方才还丑态百出的将罪责往他身上推!老二!老二媳妇!你们俩,羞愧不羞愧啊?!” 段百山慌忙看了叶云仙一眼,发现他那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媳妇正不服气的望着老太太。自己顾不上拉她,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母亲说的是!母亲说的是!儿子太小心眼了!是儿子太小心眼了!” 他回头看看,发现媳妇还在原地杵着,心里不由火大,狠狠一把拉住她往下拽,口中怒道:”你特么还愣着干嘛!快给母亲赔罪啊!“ “鸿哥儿小小年纪,心眼可真不少!”叶云仙尖声说,“这说学逗唱的本事,不知道还当是哪个勾栏里的说话人来了呢,你——” “咚!”的一声,老太太拿起拐杖便砸在了叶云仙身上,叶云仙痛叫一声摔倒在地。段老太太垂下眼帘冷冷的盯着她,口中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道:“老二,从今日起,你和你媳妇不准再染指家里任何事务。你给我老老实实读你的书。待会儿就把我给你的库房钥匙拿过来,交给鸿儿保管。” “至于你媳妇,把她给我送进祠堂里去跪着思过!什么时候她想通了,什么时候我再放她出来罢。” 段慕鸿拿着钥匙从心苑出来,前来看热闹的二房三房都已经走远了。她用手指勾着钥匙串儿,走过竹林,绕过月门,最后跳过一条小径。眼看着周围总算没人了,她把那串钥匙高高的抛起来又一把抓住,嘴里撒欢儿般的“嗷呜!”了一声。旋即又赶紧一猫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这一时的出格让人给瞧见了。正色向左右看了好几次,这才又端起平日里稳重老成的架子,挺直腰杆拿着钥匙往前走去。 “嘿!”一个活泼泼的声音笑道,段慕鸿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钥匙串儿丢出去。孟若湄笑吟吟的站在她对面,双手背在身后伸长脖子看她。见状不禁发出嘎的一声笑,蹦跳着走到她面前道:“我已听人说啦!你·······你今天可太厉害了!” “嘘——”段慕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压低声音道:“回了咱们院子再说,当心隔墙有耳。”孟若湄心领神会,一本正经的走在前面开道。两个人刚一走进自己的院子,她便转过身来万分惊喜的低声说:“你是怎么把老太太的心思揣摩的那么透啊?我方才听茜香说了,你简直了!” 两个人走进了自己的新房。段慕鸿小心的关好门,走过来在桌边坐下。孟若湄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段慕鸿接过茶水一笑,口中说道:“就那么顺着说呗,哪儿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 “鸿姐姐,你就别跟我卖关子啦!”孟若湄趴在桌子上笑嘻嘻的看她。我听茜香说,老太太拿了拐杖要打二叔,是你给拦下来了。老太太还当着二叔二婶的面夸了你,让他们跟你学。最后,茜香说老太太让人把二婶关进祠堂里思过去了!这可太厉害了!你——你给老太太喝迷魂汤了吗你?“ 孟若湄说话一贯直爽,也没什么心眼,段慕鸿曾经开玩笑说她是一根肠子通脑子。她也不生气。可此时段慕鸿突然发现,这姑娘虽说人直爽,可绝非愚钝之辈,竟能看出自己方才玩弄了些小把戏。 她犹豫了片刻,想着孟若湄如今也算是她和母亲这边的又一个心腹人了。当初叶云仙和孟若湄的继母合谋,一个想把嫡妻的女儿扫地出门,另一个则想借着帮段慕鸿成家的由头分家。谢妙华和她心知肚明,为了拉拢孟若湄,谢妙华还暗地里收了她做干女儿,但几个月相处下来,这热心肠直性子的姑娘是真的把她们母女当亲人,故而她自己也把孟若湄当妹妹看了。如此这般,那家里的事情,大可不必瞒着她。 “老太太这个人,你觉得她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她低声道。 孟若湄想了想道:“我过门后没怎么见过老太太,说不上来·······若是非要说,我觉得老太太有些说一不二。” “是这个道理,”段慕鸿点头。“咱们这位老太太,娘家出身好,到了段家,丈夫又不敢纳妾,一辈子宠着她一个人。是以跋扈惯了,从来都是说一是一,最不喜欢别人逆着她的意思来,尤其不喜欢阳奉阴违。” “二房背着她搞这些小动作,你当她不知道?她可是知府家里出来的千金,还一辈子都能拘着爷们儿不让他纳妾 分卷阅读41 。这种性子的小老太太,二房搞那些小动作她心里都门儿清。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了二房到底弄到什么地步了而已。” 孟若湄吃惊的”喔“了一声,把巴掌一拍道:”我就说嘛!二房搞出这么大的亏空,老太太又不是完全不管家,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呢?欸,不过二房都败家到这般地步了,老太太如何还能忍得了呢?“ “忍不了也得忍,谁让二叔是她亲亲的心肝儿,现在又是唯一的儿子。“段慕鸿漠然的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这个孙子到底是隔了一辈的,在她眼里,远比不上二叔——况且即便我父亲在世时,她也是更宠爱二叔胜过我父亲。“ ”哼,这个我信,你瞧我家那小老爷子,都是女儿,可他眼里就只有孟若莲这一个女儿。我就是烧火丫头了。“孟若湄不屑道。”要我说,这样子的母亲,半点不配拥有你爹爹那样的好儿子。“ “确实如此。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老太太确实宠爱幼子胜过长子。所以哪怕二叔把她家产败光,她心中虽恨,可到底恨的有限。这个时候我若是落井下石坑害她的宝贝老二,她当时不说什么,过了可是会对我怀恨在心的。我母亲懂这个道理,可惜她克制不住。” “还好你克制住了!”孟若湄道,“你说话一直都是一副顺着老太太的样子,我听茜香说了。” “我当然要顺着她了,”段慕鸿笑道,“管家之权给二房还是给我们,归根结底,这个家拍板的都是老太太。我若是得罪了她老人家,那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她打心眼里不想重责二叔,可面子上又必须做出样子来。这时候谁若是顺着她说,再给她个台阶下,那她表面虽说不动声色,可心里一定是乐开了花!” 孟若湄赞同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鸿姐姐,你可真聪明。哎,我若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早点认识你,就不会被我家里那个贱人欺负那么惨咯!” “现在认识也不晚呀!”段慕鸿说。“况且我这情况到底特殊,我家这位老太太不是一般的娘。那颗心不是一般的硬。换了别人,也用不着这样。” “所以你要去维护二叔,不让老太太打他也是这个道理吗?”孟若湄问。“给老太太一个台阶下?” “不止,”段慕鸿说。“给老太太台阶下是一个原因,再者,你瞧连三奶奶都看出来这个家不能给二房当了,老太太能看不出来?不过是舍不得张口把二叔撸下去罢了——二房这些年没少为难我母亲,他们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担心若是让我母亲和我管家,也会刁难二房。老太太犹豫的是这个。” 还有我父亲当年不明不白的死,我哥哥当年含恨喋血崖下·······无论二房还是我们,抑或是老太太,心里都清楚这事同二房脱不开干系。他们担心,担心若是让我管家,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也要查出当年的真相! 这是段慕鸿没有说出口,可心里却一清二楚的,是老太太起初不肯松口的真正原因。 孟若湄陷入了沉思,她困惑的张开嘴巴望着段慕鸿。良久之后,这大神经的姑娘终于明白了段慕鸿的意思,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噢——你保护二叔,让老太太觉得你是个宅心仁厚不计前嫌的人,觉得就算让你掌事,你也不会为难二叔!这才把钥匙给你!“ \聪明,“段慕鸿轻轻点了点下巴。”这个,才是今天我能拿到钥匙的关键。“ 孟若湄也点点头,若有所思。然而停了半晌她又用几近嗫嚅的声音道:”可是这么多年的为难和刻薄,又哪里是宅心仁厚四个字就能化解的呢?任何人遇上了这种人,都不会宅心仁厚吧?“ ”是啊,“段慕鸿撇撇嘴又点点头道:”有的恶人就是这样,自己看自己,觉得挺像回事的,就以为他只要服个软低个头,在所有人眼里都能立刻变得讨人喜欢不被追究·······“ ”——可实际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呢?人都是记仇的,谁会无缘无故原谅他人作下的恶?“段慕鸿轻声说。 ☆、上树 “少爷!少爷!您快点儿下来吧!您再不下来,小的没法子了,就真的得去叫夫人来了!” 来福站在后花园里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底下,仰着脖子冲上面喊。他家少爷傅行简就坐在几米开外的枝枝杈杈里,树影跳动着落在来福眼中,阳光有点儿太刺眼了,把他晒得叫苦不迭。 “咔擦咔擦咔擦········你让我哥过来给我道歉!告诉他他要是不来给我道歉,我就一直住在这树上!” “啪”的一声,树上掉下来一个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来福听见树上传来一声嫌恶的唾弃:“恶!有虫!来福这苹果谁买的啊?都是虫疙瘩!” “大——大大大大少爷今儿早带人从街上回来买的,您这是刚才在他屋子里拿的,您忘啦?”来福小心翼翼的喊。 他家少爷哪儿都好,平日里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从不摆公子哥儿架子,相当擅长和他们年轻小厮打成一片。可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旦生气了就喜欢坐在树 分卷阅读42 上不下来,同时疯狂的吃东西——夫人口中说的,“糟蹋粮食”。 也不知道大少爷怎么惹着二少爷了。平日里这兄弟俩人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大少爷性子沉静,二少爷性子跳脱,正是一对雷劈不散的好伴当。可今天一大早二少爷去大少爷屋子里找他出去钓鱼,接着大少爷收了一封送进来的信,两个人就不对付了。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二少爷更是直接拿了大少爷一袋子苹果,冲出来就上了树不下来了。 “唉,难办,”来福心想。他托着自己的大脑袋坐在树底下冥思苦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去请夫人来把二少爷轰下树。能治二少爷的只有夫人,这别说家里人,整个清河县都知道。 他转过身,正准备去叫夫人来,结果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夫人带了自己的几个贴身丫鬟站在他身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身后是阴沉着一张脸的大少爷,正毫无少爷体面的被身材高大的家丁提溜着。 “儿子啊?听说这小混账又欺负你了?娘把他捉来给你出气啦!”傅夫人谭氏冲着树上甜甜笑道。“你不是让他给你道歉吗?他就在这儿呐!傅!秉!严!”她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凶巴巴的冲着傅居敬喝道:“你!快给雁声道歉!” “我不道歉。”傅居敬淡淡道。“我又没做错,只是跟故交通个书信,我何错之有?” “故交······你才活了几岁就故交了······”谭氏嘀咕道,冲着树下又是一声暴喝:\道歉!给雁声道歉!“ ”道不道?!“ ”不道!“ ”道不道?!“ ”不道!“ ”啪!啪!啪!“ 傅行简知道母亲又在殴打哥哥了。谭氏讨厌傅居敬的生母,傅家已经去世的姨娘佟氏,连带着也讨厌她留下来的大儿子傅居敬。 ”别打了别打了!唉!你们就不能放我安生一会儿吗?“傅行简从树上溜下来,伸手拍拍自己袍子上的灰尘和树皮碎屑。他抬起头,惊讶的发现母亲并没有殴打哥哥,哥哥也并没有很生气。而是笑微微的看着他。 ”喂!你们!“他生气的双手抱胸。”你们为了骗我下来,居然合起伙来了?这可真稀奇!“ 谭氏对他得意一笑道:”谁让你犯浑坐在树上不下来,上头不冷吗?冻不死你个小猴儿!秉严都跟我说了,这回我不骂他我还要夸他!“ 她双手叉腰仰起头去看比自己高得多的儿子,脸上又是困惑又是好笑:”你什么毛病?你还真迷上段家那小子啦?“ ”什么小子,人家——娘,咱能进屋说么?“傅行简在大嘴巴的紧要关头想起了段慕鸿对他怒目而视的模样,一下子就清醒了。拖着母亲和兄长去他自己的屋子。关了房门,他回过头来对着母亲和兄长长叹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你个小猴儿搞断袖,叹气的应该是你老娘我,怎么我还没叹气你先叹上了?“谭氏嘲笑儿子。”莫非是在人家那儿碰壁了?“ 傅行简没好气的瞪了母亲一眼,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眼颇具段慕鸿风范。瞪了母亲又瞪哥哥,最后他在二人对面坐下,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对着傅居敬开口道:”哥你居然一直瞒着我跟她通书信,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不能跟他通书信吗?”傅居敬好笑的说。“就因为你想跟他搞断袖?” “我再说一遍,”傅行简悲愤又严肃的大声说,“我们不是搞断袖!第一她压根儿不搭理我,第二我们不是断袖!” “不是断袖是什么?难不成你们是磨——”谭氏平日里被傅兴斋惯的说话口无遮拦惯了,这时候差点说错话,轻轻咳嗽一声端正了坐姿,她摆出一个长辈该有的样子道:“人家都娶妻了,你还非说人家是女的。你这样胡思乱想,人家鸿哥儿知道么?” 她当然知道!“傅行简烦躁的说。”要不然她干嘛跟我哥通书信却不跟我通书信!“ ”我先说明一下,“傅居敬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当初雁希从书院退学离开时不止给我一个人说了要通书信,陆朗,杜仲卿,就连给钱瑞龙都说了——” “钱!瑞!龙!?”傅行简觉得自己要崩溃了,雁希给钱瑞龙那个老驴头写信都不给他写?凭什么?! 傅居敬成功用钱瑞龙转移了傅行简对自己的愤恨,满怀疑惑和幸灾乐祸的看着弟弟满屋子乱跳,一边跳一边嚷嚷“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不给我写信”。谭氏又心疼又好笑的走上前去按住儿子道:“你上次不是去了人家家里,人家鸿哥儿怎么说?” “她说她已经娶妻,让我不要再纠缠她,说我lt水浒传gt看多了。”傅行简面如死灰的说。 “······看水浒和纠缠她有什么关系?”谭氏十分困惑。 儿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儿子跑去威逼哥哥把刚才收到的段慕鸿的信交出来,不然就再不帮他从书坊搜集佛经了。 傅居敬很神奇的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经常抄写经书。听了弟弟这个威胁,他十分恐慌 分卷阅读43 ,果断把段慕鸿写的信交出来了。傅行简怪叫一声,接过信就贪婪的读了起来。谭氏望着儿子欣喜若狂的脸,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她于是清了清嗓子,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道:“雁声,你扭过来,娘有话问你。” 傅行简转过身来,眼睛还是黏在信纸上。 “你到底能不能确定那段家鸿哥儿是男是女?”她问儿子。 “我······我比较······确——定。” “什么叫比较确定?确定就是确定!” “好罢·······原本很确定,可上次去了她家,看了她和她新婚妻子的样子,又不确定了。”傅行简惨兮兮的说。 谭氏沉吟了片刻,对儿子道:“雁声,你听娘说。娘呢,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高兴。可人家鸿哥儿若是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你这样总去纠缠人家到底也不好。别激动别激动,听娘说完······若是她按你说的不是鸿哥儿,是鸿哥儿当年的妹子鸢姐儿,那她肯定不能扮一辈子男儿,虽说如今不知什么原因要扮成男儿,可总有一天,肯定是要恢复女儿身份的。那若是这般,她那个妻子到时候恐怕也不作数了。哪儿有女孩儿娶女孩儿的道理?娘的意思是。你与其在这里折腾你哥和我,还不如先去彻底弄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 傅行简把眼睛从信纸后方露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母亲。“她是男的如何?是女的又如何?” “若她是男的,那娘绝不允许你再这么不上台面的纠缠人家。哪怕你真是断袖,人家既然已经小夫妻双宿双飞,你就不该去打扰人家!可她若是女孩儿嘛········那娘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上谢家去问问清楚,问问谢太医,他外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恢复女儿身份。若是还愿做回女儿身份,我傅家愿以千金求娶!” 傅行简睁大了眼睛,扔掉信纸高兴的跳起来道:“娘!您真是世上最好的娘!王母娘娘都没有您好!您——” “得了得了,”谭氏笑道,“快别在这里说那些虚头八脑的。你得先弄明白她到底是男是女,我才能帮你去说亲啊!” 傅行简瞬间委顿了下去,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翻了个白眼:“我也不知道怎么确定······” 谭氏一笑,用手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娘却是有个法子。你想啊,你想弄明白她的身份,起码得跟她同住同行一段日子罢?只要跟她一起住一段日子,不愁看不穿她的身份!” “是啊,”傅行简继续委顿。“可我上哪儿去跟她同住同行?人家现在防我像放贼,我说带人家赚银子人家都不乐意!” 谭氏再也忍不住了,大笑着戳了儿子的肩膀一把道:“你当娘就是在这儿跟你说说?娘早就帮你打听好了!鸿哥儿五日后要乘船贩棉花去南边!正好你爹也准备上南方跑一趟买卖,你这不就跟她随上了吗?” 傅行简这下子立刻精神抖擞了,乐的恨不得拉着老娘跳个舞:“娘我谢谢您!您真是我亲娘!” ☆、父子 在大部分清河县人眼里,本县最有能耐的人,非清河首富傅兴斋莫属。众说纷纭的传说里,傅兴斋家财万贯,人脉四通八达。天底下就没有他不认识的达官显贵。有清河县人甚至开玩笑说,《金瓶梅》里手眼通天的西门庆简直就是傅兴斋的翻版。不同之处在于西门庆放荡,而傅兴斋和夫人谭氏相敬如宾。 傅行简在这个问题上同大多数清河人的看法差不多。他长这么大,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爹爹傅兴斋。在他眼里,这世上就没有爹爹办不成的事! 然而事实是,爹爹慢慢变老,无论他们承认不承认,傅兴斋的时代正在过去。 傅兴斋是靠贩盐发家的,这清河县谁都知道。同样的,大家也知道在清河,最好的盐只有傅兴斋的兴荣号里才有。但是人们不知道,即便靠着这些上等的盐拥有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令人艳羡的社会地位。但傅兴斋的每一笔买卖,依旧需要承担莫大的风险。 “不用害怕,雁声。”傅兴斋对儿子说。船行过水面,在他们身下发出轻轻的“呼呼”声。傅行简正向着船舱外面张望,若有所思。 “怕?怕什么?”他儿子一脸摸不着头脑的问他。那少年人又不以为然的看了眼船外,回过头来满不在乎的说:“有什么可怕的?” “爹还以为你在怕水贼。”傅兴斋笑道,“看来是我低估了‘清河小霸王’的胆量啊!” 傅行简对他做个鬼脸,不置可否。停了停他问父亲:“爹,前阵子西北匪患不是都被朝廷收拾过了吗?为什么咱们还要跑这么大老远去太仓运盐呢?像之前那样去宣大取盐,或者像上次那样,咱们不贩盐,开只大船去海外贩货,不是很好么?” 他打了个哈欠:“都在水上走了大半天了,我一条船都没见着,要被无趣死了。” “傻小子,”傅兴斋叹道。“若是还能像之前那样去宣大取盐,爹又何苦这样折腾?朝廷上个月已下了旨意,往后天下盐商贩盐, 分卷阅读44 都须得亲自去太仓提盐和盐引。宣大的路子走不通啦!再者你说的海外贩运········原本宣大贩盐的路子行不通后爹就想着走海外贩货的路子。结果没想到刚一铺开架势,登州港就不许下海了········爹也是没法子,才只能吃个哑巴亏,权当赔了钱。重拾贩盐的老本行,舍近求远,带着银子跑去太仓——只希望这次我千小心万小心走了水路,这一趟能顺顺利利去到太仓吧!” 傅行简低了头,不说话了。停了半晌方道:”可是爹爹你为了转行做瓷器海贸,在登州定了那么大一艘船。最后贸易不成,只能贱价卖了。这其中的损失,又有谁来管?真是不公平!“ “傻孩子······“傅兴斋苦笑道。”等你接替了爹的担子,接过傅家的生意。你就知道这天底下最难做的,便是商人啦!朝廷欺负你,官员欺负你,匪徒强盗也欺负你。可你有什么法子呢?谁让你赚的多?“ 他笑着揪了揪儿子的耳朵:”赚的多,承担的就多。这世上的买卖,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傅行简没话说了。他觉得这对话太过悲哀。于是忽然扭头指着船外大声说:“爹你看!鱼在水上飞!” 其实并没有鱼在水上飞,他只是想让父亲看一眼黄昏落日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换个好心情。可傅行简刚一说完这话,远处的水面上忽然窜起一道巨大的水柱,“砰!”的一声,犹如飞龙在天,瞬间把他和傅兴斋看的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两篇接档新文打滚求预收!小可爱们看到我!!!可以的话也求收藏一下专栏哟!谢谢吖! 接档奇幻言情新文·《魔君他重生成了小师妹》 修罗魔君冷剑魂身为天枢宗大护法+正派盖章的“大恶人”,前世最大的愿望便是斗倒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紫微宗,为枉死的父母师父报仇。没想到报仇不成却遭叛徒陷害,落得个功败身死的下场,还连累了对他痴心一片的小徒弟范绮萦。 恶人创业未半而中道被叛?这怎么行!冷剑魂重生!誓要把前世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以及,要用尽一切去补偿前世那个被他辜负,为他牺牲,爱他胜过爱自己生命的女孩子。 可当他真正重生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重生成了小徒弟范绮萦?! 这还不算,为什么冷剑魂重生成范绮萦后,所要面对的这位“冷剑魂”这么的·······沙雕? 人们都说天剑神兵范绮萦是这世间最好的一件武器。紫微宗说她为冷剑魂助纣为虐。可范绮萦知道,紫微宗巴不得她能投入紫微宗,成为他们杀人最快的一把刀。 可惜,范绮萦效忠于且只效忠于她的师父冷剑魂。前世她为他而死,毫不犹豫。唯一遗憾的是到死都没有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若是上天能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一定要继续做他的贴心暖宝宝,用尽一切去把他那颗被世人伤透了的心给捂热了! 可是等等!什么情况?她自己怎么重生到师父身上去了!而且为什么范绮萦重生成冷剑魂后,面对的这位徒弟这么的·······睿(you)智(bing)? 懵逼的冷剑魂: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懵逼的范绮萦: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该怎么做? 紫微宗众人:大事不好啦!天枢宗那两个看过剧本的魔头又又又来了!!名门正派地位危矣!!! 冷剑魂和范绮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知道怎么做,那只好吃饭睡觉打紫微宗喽!我们的目标是:消灭一切害人虫!既然已经提前看过了剧本知道如何闪避危险,那公费恋爱它不香吗? 日天日地战斗力爆表师徒的沙雕互宠日常,男女主互穿双重生!也就是说男主重生成了女主,女主重生成了男主!古灵精怪逗比师父X闷骚占有欲爆棚徒弟(重生后)。你见过天天扶额却依旧对师父保护备至的徒弟吗?范绮萦表示:师父太爱普渡众生怎么办?惯着呗!你见过天天花式沙雕力求让徒弟和自己一起逗比的师父吗?冷剑魂表示:你不逗,我不逗,徒弟如何变甜豆?快乐复仇,徒弟你值得拥有! 食用指南: 1.我流修仙,私设很多,微蒸汽朋克风。正派不是真正派,邪道不是很邪道。本故事也可以叫《我如何学会改造邪道,并取代正派》 2.男主(重生后变成女主)性格比较黑病狠,只在乎女主只对女主好,前期道德责任感略低。 3.男女主并不会立刻掉马,前期互相试探。故事略慢热。后期两个人灵魂会换回来哒! 沙雕快乐文,欢迎入坑! 接档 推理探案文《谜罪怪谈》 旬城市警方接到报案,沉寂一年多的“断指杀人狂”再度浮出水面,制造出一起密室杀医的恶性案件。城中人心惶惶,人人都说那个杀人后喜欢切去受害人手指的变态又回来了! 分卷阅读45 然而市刑警队队长米迦嘉却说:“不是他,这次是另一个凶手。” 毫不意外的,队里没有人赞同年轻的女刑警队长的看法——“米队,虽说以前有时候你也会对案子提出异议,可那都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这一回这案子,摆明了就是那个切手指变态干的!一样的切手指,一样的信物,一样的没有指纹脚印和其他证据······甚至死者被摆出来的姿势都差不多。我们申请并案调查!” “我反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 众人一看,一片哗然——一向喜欢跟米队唱反调的王牌法医唐是这次竟然站在了米队一边!这可真是稀奇他妈给稀奇开门,稀奇到家了! 见众人惊讶,猫一样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恹恹道:“摆明了不是一个人干的,你们自己心里对这类案子有个固定印象就非要往上套——我问你们,‘断指杀人狂’之前的案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断指啊!” 王牌法医摇了摇头,深沉的眸色里闪烁着众人看不懂的凝思:“不,是□□。断指杀人狂作下的两起案子里,都是□□杀人。” “可这次的案子,死的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密室杀人,封闭环境。就因为也切了手指,你们便觉得这和之前的案子是一人所为?” 米迦嘉和唐是的猜测很快得到侧面印证,当又一起断指□□杀人案出现时,警方不得不重新梳理线索,停止将杀医案与之并案调查。但很快,废品收购站老板绑架案,小太妹水箱沉尸案,以及一个主动站出来声称自己是这一切案件始作俑者的年轻男人,将警方原本所有的推断都搅乱了个一塌糊涂! 米迦嘉:唐是,你感觉到了吗?这些案子,这些所有匪夷所思的案子背后,好像都有一只看不见的鬼在张牙舞爪——我是说,一个阴影,一只黑手,好像悬在我们所有人的头顶,在暗中窥视着这座城市,在推动着这些案子的发展········· 唐是:说人话,唯物主义者不语怪力乱神。 米迦嘉:·······我也开始觉得这些案子之间有关联了。 电话声响,唐是接到了来自上中学的外甥女盖柏灵的电话:“喂?” 恐惧又忐忑不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正在读高二的小姑娘一字一句却又努力镇定道:“舅舅,我们学校前几天的那个坠楼的学生·········我怀疑是有人蓄意谋杀的·······” 【阅读指南】: 1.现代架空,悬疑惊悚向主案情,社会派推理的刑侦探案文。 2.办案缜密犀利日常抓马戏精的大龄单身女刑警队长,和反矫达人猫系吃货业界精英男法医联手破案的故事。再次强调重点在于破案,男女主虽然都是大龄单身狗,但不谈恋爱只谈工作。(作者的脑子只够琢磨案情了,感情戏就放过我吧hhhhh) 3.有的案件会比较黑暗残酷,温馨提示不建议十四岁以下读者阅读。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黑喂狗!欢迎入坑! ☆、遇匪 “快快快!快上来快上来!” 傅行简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今日心不在焉一整天,就为了那个段慕鸿。本以为自己和段慕鸿是不是错过了。没想到竟然在黑夜前的最后一刻见到了这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段慕鸿穿了一身月白襕衫,头戴巾帻, 做个儒商打扮。她带着段家人乘了一艘中等体型的船。在那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突然从水雾弥漫的暮色里走近了傅家的船。 “傅世伯······我们的船上还有其他人, 不全是我家的。”她从临时搭好的舢板上跳进傅家的船时如是说。“我和同县其他两家一起赁了这船, 准备往松江送棉花。没想到方才过那边的山时居然碰上了水贼!他们一直对我们穷追不舍,但是船没我们的快。这是着急了, 竟扔了一颗土□□过来。” “我和雁声听见了, 雁希,你没受伤吧?”傅兴斋关照道。他让人把段慕鸿带进船舱里休息休息再从长计议。段慕鸿却说:“傅世伯, 咱们还是快想想办法吧!那伙人虽不多, 但看他们连□□都敢用, 多半是一群亡命之徒。我们的船没甩开他们多远。这一片又是荒郊野外,连个码头都瞧不见。天色已晚,他们若是追上来,难保咱们这两艘货不受损失·······” 她低下头无奈的轻声嘀咕:“况且棉花又是遇水就废的东西······若是被这帮人追上,我们恐怕是没好果子吃。” 傅兴斋似乎对于段慕鸿居然用水路运棉花颇有疑问。但大敌当前, 容不得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段慕鸿说的有道理,那帮人要是追上来, 他们这边一艘装的都是白银, 一艘装的都是棉花和其他货物。准保要倒霉。傅兴斋依照自己以往应对匪徒的经验, 先安排下人们把船舱里的防护措施架起来。这头他一边布置一边问段慕鸿和傅行简:“雁声,雁希, 你们有什么退敌的法子么?” 段慕鸿抢先答道:“我准备让船上一部□□材 分卷阅读46 纤细的伙计假扮成女子——我们这边有家人贩的是粗布女服, 正好能扮上。天色暗淡,那边隔着水也看不清究竟是男是女。我们假装船上的男子都逃走了,让对方放下戒备, 再让其他身强力壮的躲在暗处,等诱对方上船后来个瓮中捉鳖,把他们打晕了扔进船舱里去。等到了下一个码头就上岸把他们送官。” 傅兴斋眼神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主意使得,虽说有一定风险,但咱们人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算是个中规中矩的解决之道。雁声,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傅行简早就想在段慕鸿面前露一手了。这时候就赶忙答道:“我看雁希的法子是不错,只一点需要再改改——假装女子以降低对方警惕,使得。单单但诱骗对方到咱们船上来,这个‘关门打狗’我看不妥。那些水贼一个个粗蛮的很,行事又是要钱不要命。若是到了船上来,咱们埋伏的不够好。那岂不是要跟对方拼个两败俱伤?说不定被对方仗着经验丰富单方面围堵也未可知。” “水贼马上就要来了·······”段慕鸿明显对傅行简和他爹这种慢悠悠丝毫不慌的态度颇有担忧,此时一脸无奈的看着傅行简。傅行简一笑道:“雁希,你看我是那种提出了问题却不解决的人吗?我敢这么说,就是因为我绝对有法子解——” “看见水贼的船了,雁声,你有话快说。若是再不说,爹可要让雁希按她的法子办了。”傅兴斋眯起眼睛看向远处一艘半新不旧的船,正疾速向他们驶来。 傅行简不说话了,他左右看了自己父亲和段慕鸿一眼,声音又轻又快道:“我带来福和几个水性好的伙计现在就下船去水底下。雁希你快和你的人扮上。爹,你到船舱里去,务必要保证他们把防护的机关弄好了。这帮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水贼,银子和货就是白白烧了扔了,也不能给他们!” 他说完这话,人已经转身向前走去。段慕鸿闻言,亦动作利落的走开。傅行简这时候却突然转身,一伸胳膊拉了拉段慕鸿的手道:“雁希,你小心。” 段慕鸿微妙的停顿了一下,飞快的回过头来嗯了一声。声音又轻又快道:“保重,你也是。” 她脱开傅行简的手,转身走了。傅行简脸上露出笑容,对自己一边走开一边满脸疑惑的老爹微微一笑。他回过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凶狠。傅行简对来福低声道:“去叫来旺来喜,把外衫脱了,下水!” ☆、恶战 段慕鸿穿了身粗布衣服, 半是匍匐半是瘫坐的停在甲板上。在她身旁散布着四五个同样穿着粗布衣服的伙计,都把头发打散了,做披头散发的妇人状态。只有段慕鸿稍微讲究些, 还把头发随手挽了个髻。一群人警惕的瞪着水面上越驶越近的贼船, 黑眼睛在初入墨色的夜风中闪出微光。 “呜呜呜呜呜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看见对方的人邪笑着在两艘船之间架起舢板, 一个领头的水贼脚步轻捷的跳上了船。段慕鸿立刻呜呜噎噎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讨好的话。她嗓子哑, 但此时刻意捏成女子声线, 竟然也颇具受害良家妇女声嘶力竭呼救后的脆弱和沧桑。段慕鸿已经给其他人嘱咐过只需假哭无需说话,因而这时整个甲板上都是呜呜噎噎的哭声。 “妈的, 哭什么!给老子起来!怎么就剩下你们几个破烂货了?”水贼的头目穿着麻布短打, 瞧着也是非常拮据。这么拮据的人还能自制土□□出来打劫, 职业精神着实让段慕鸿叹服。 段慕鸿不敢怠慢对方,一边捏着嗓子哭哭啼啼的解释船上的男人都扔下她们几个女人跑了,一边悄悄打量这头领,同时向船边舢板退去,方便伺机逃走。 “男人都走了?正好!你们几个, 过来陪陪大王!”水贼头目也是心大,竟然信以为真的以为船上的男人都跑光了。登时便得意忘形起来。上来便揽住段慕鸿往怀里塞。段慕鸿拼命挣扎想要脱开对方魔爪, 却不料这水贼头目很是暴力, 竟然一巴掌打在段慕鸿脸上。段慕鸿吃痛, 瞬间便被打的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王八蛋·······”她在心里恨恨的骂道。正要努力爬起来, 忽听得面前不远处的水面上, “轰——”的一声,接着无数水滴如同下雨一般落在了她身上。段慕鸿心中一惊:“傅行简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水贼们终于反应过来这船有诈,愤怒的吼声一阵接着一阵。段慕鸿不跟他们纠缠, 顺势倒在地上滚出去老远,爬起来便往舱里去了。与此同时,水面上爆炸声此起彼伏,砰砰砰砰几条水龙同时喷起,将大股大股的河水劈头盖脸的浇在了甲板众人身上。霎时间,甲板变成了个滑溜溜的板子,水贼很多都没穿鞋子,惊叫声伴随着摔倒的声音响彻在甲板上。段慕鸿躲在舱里往外看,正好看见傅兴斋商队里一个沉默寡言的高大汉子,手持一个镰刀钩子般的玩意儿,一抖一绕扔过去,瞬间扎穿了一个摔倒在甲板上的水贼小腿。水贼大叫一声,像条活鱼似的挣扎起来。 她心里窃喜,心想傅兴斋和傅行简不愧是名震清河的巨贾 分卷阅读47 富商。听闻傅兴斋当年发家是靠给军队贩运粮食换取盐引,贩盐致富。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营生也不是任谁都能做的。如今看来,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天!“段慕鸿面前的舱板突然被人揭开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了她的头顶上方——是那个满脸鲜血的水贼头子。对着段慕鸿露出狰狞恶笑,他恨声道:”原来你个小贱人躲在这儿?好!横竖老子今天都是一死,临死拉了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儿做垫背,倒也不赖,你给我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用手掐着段慕鸿的脖子,一把将她提了起来,长臂一挥,段慕鸿被狠狠摔在甲板上。水贼走上来拖住段慕鸿的头发,同时高高举起手里的刀子砍了下来—— ”砰——“的一声,一个凌空飞来的东西猛地打在了水贼的手上,水贼痛呼,手中长刀应声而落。他气的大喝一声,站起身便要去捉那袭击他的人。却见原来是傅行简,正站在与他一水之隔的船舷上——水贼的船,瞪着愤怒的眼睛冲着他吼:”腌臜泼皮!把那姑娘给我放下!“ 水贼的注意力被傅行简吸引,段慕鸿连忙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来想要逃走。却不料那水贼眼尖,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段慕鸿一个不小心,被他扯的一趔趄,情急之下看见自己脚边就是船舷,竟不假思索的将脚伸过去,猛地向下一踩!瞬间,段慕鸿拖着防不胜防的水贼掉下水去了! ☆、救命 “咕嘟嘟嘟嘟·······”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像成了精的鬼,一个劲儿的往段慕鸿的鼻子嘴巴里钻。她挣扎着想闭上嘴巴,可那水又从耳朵里灌进去。隔着薄薄的水幕, 段慕鸿依稀看见自己的头发都缓缓飘了起来。她艰难的抬起胳膊想要伸出手去求救, 可下一刻, 一双铁钳般的臂膊便狠狠把她按进了水里。 是那水贼头子。 水贼头子水性极好。段慕鸿慌张之下,竟然忽略了这一点带着他钻进了水里。她扭过头去, 正对上那水贼头子凶狠的脸。后者对她露出狞笑, 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便往下面摁。段慕鸿的腮帮子都被水灌的鼓起来,她无望的扑腾着胳膊想要逃离, 可只有被一次又一次的按进更深的水里······· “扑哧——” 血, 鲜血, 鲜血像绽开在水里的花朵,缓缓散入段慕鸿眼前的水中。水贼头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脖子一侧正堪称汹涌的喷出血来。他无声的大吼着,一个转身便要同身后的偷袭者拼命! 傅行简向后一撤, 在水里打了个转,一下子便从水贼的身后溜到了他的面前。他如同一条光溜溜的泥鳅, 在水贼看不见的暗处又一次发起冲击, 一柄小小的匕首锋芒在他袖间一闪。水贼打了个哆嗦, 水流湍急处听不见他的惨叫,只能看见他像一只笨拙的鳖猛地向后一蹿, 血迹如同一条淡淡的红绸带飘入水中, 随着水贼的逃逸越飘越远了。 傅行简不恋战,回过头来找段慕鸿,可他刚一回过头, 就看见段慕鸿双目紧闭,正在离他数米远的地方随着水流疾速下坠。傅行简在水中无声的大吼了一嗓子,飞身游过去堪堪捉住了段慕鸿飘起的衣袖。他奋力拉住那已经不省人事的小人儿,在目睹了对方青白的脸色后心中一顿。来不及思忖,傅行简向上一蹿吸了一大口气,随后钻进水里将气渡给了段慕鸿。可就在这时,一阵激流从他背后推来,瞬间就把他和段慕鸿推到了十多米开外········· “雁希,雁希,你快醒来啊·······我保证,你要是能醒过来,往后就算你是个女孩儿,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 段慕鸿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艘小船里。小船不大,被风吹起的河中浪涛轻轻颠动着。这很舒服,就像她小时候睡在父亲和母亲一起为她轻轻晃动的摇篮里一样。真的有风吹过她的面颊,她能感觉到那轻柔的抚触。只是风有点凉凉的,像掺杂了水汽。 段慕鸿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湛蓝的夜空,湛蓝的夜空中有一枚金色的圆月,像一盏小小的灯挂在天边。接着她的鼻子也开始恢复嗅觉。一缕血腥气混合着水草和水的清冽气息钻进了她的鼻子里,伴随着一点淡淡的檀木香。段慕鸿慢慢扭过头,脸颊一下子就撞进了湿漉漉的布料和一个温暖的胸膛里去。 “你醒啦!” 小船忽然停下颠簸了,热乎乎的气息自上扑下来。段慕鸿扭过头去,被眼前放大的五官吓了一跳。大叫一声险些从傅行简臂弯里滚落出去。 “你——你你您怎么在这儿!”她失声道。同时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傅行简对她挑了挑眉,是一个有些懊恼又好笑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救了你的小命,你说我怎么在这儿?” 段慕鸿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她惊慌的伸长脖子四处乱看着,口中急道:“水贼——水贼都打跑了吗?” “跑没跑不知道,不过你和我倒是跑了——”傅行简道。“——水流太急,我又只顾着捞你。结 分卷阅读48 果一块儿被水流冲跑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这倒是实话。眼下他们二人身处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段慕鸿目之所及,别说是水贼,连个水鬼都没有。 她收回了目光,先是眼神复杂的望着傅行简说了一声谢谢,接着便困惑道:“被江水冲走了?那其他人呢?” 傅行简抿了抿嘴角,走到一棵树下把她放了下来。段慕鸿背靠着大树坐了,就见傅行简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拿出一个油纸包来。他不说话,低头打开油纸包看了看道:“火石应该还能用。”说着伸手又从腰后拿出个什么东西,便将两样凑在一起打了起来。“咔擦咔擦卡擦”的声音不断传过来。段慕鸿知道,他想生火。 “在这儿生火不会把野兽招来吧?”段慕鸿看了看漆黑的四周道。 “也许会,”傅行简慢悠悠的说。一边隔着刚升起的小火苗看了段慕鸿一眼。”但是如果不快点生火把你的衣服烤干,你明天就会因为风寒倒在路上。“ 他从地上拣起一些枯枝败叶用来引火,看那火苗升起来后又去大树周围搜集了一些枯枝来加进火堆里去。段慕鸿看出来了,傅行简选这棵树不是随便选的。等到把一切都搞定了,他才重新回到火堆旁,对着段慕鸿拍了拍手道:“雁希,到火旁边来,还有,把你外头的袍子脱了。” 段慕鸿瞪大眼睛,一把将自己的领口护的死紧:“你做什么?你要乘人之危?!” 傅行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颇为无奈的看了看段慕鸿,他有些认命般的点点头道:“好好好,我先脱,这样公平了吧?你不把衣服脱下来烤干会生病的。听话,你不信任我可以,但你要是病了,咱们现在身无分文,这荒郊野外也没有大夫。你准备上哪儿去给自己超度?” 段慕鸿白了他一眼道:“你才超度,呸呸呸!现在是夏天,穿个湿衣服而已,哪里就能病了·······” “是刚入夏,我的大小姐欸,我可求你了。你没出门走过垛,不知道这野外到了夜里有多冷。尤其是后半夜的山里。仲夏都能把人冻出病来,何况现在?你瞧——”他对段慕鸿努努嘴,示意她看他自己的衣服。“我都脱下来了。你不是自称是个爷们儿吗?两个老爷们儿一块儿赶路,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干又怎么啦?哪儿来那么多顾忌?” 这话一说,登时把段慕鸿堵了个哑口无言。她气愤愤的瞪着傅行简看了半晌,末了板着脸欻拉欻拉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弓着背含着胸,按傅行简指点的,用粗树枝架起来凑近了火堆烤干。 “诶!这才对嘛!”傅行简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觉得这篇文还算有可看之处的话,麻烦读者小可爱给我一个小小的收藏吧!鞠躬! ☆、欺负 江水平静无波, 江面上日影清浅。傅兴斋站在船头,心急如焚。 “老爷——老爷——” 来福撑着个小筏子从远处徐徐靠近。傅兴斋连忙侧身向那边望去,隔着老远的江水冲来福喊:“如何?可找到少爷他们了么?” “没——有——”来福的嗓音里带了点哭腔。“老爷, 小的已经把这四周的水域都查看过一遍了, 没有少爷的影子······” 傅兴斋闻言, 身子微微一晃,瞬间便瘫坐在了甲板上。来福已经撑着小筏子上了大船, 此时就连忙跑来, 同其他几个一并凑上来的小厮一起试图扶起傅兴斋。却见老爷面色青白,呼吸困难, 竟是一时间就要厥过去的情形········ “老爷!老爷!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小厮们慌了, 七嘴八舌的哭成一团。只有来福镇定, 一边伸出手去掐人中一边不断的喊老爷。忽然间,众人听见身后的岸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喊:“父亲——父亲——我在这儿!” 只是瞬间功夫,傅兴斋腾的一下便坐了起来。面色依旧是青白的,可眼中的神采一下子就回来了。他哆嗦着转过身去,拨开面前的小厮, 瘫坐在甲板对着岸边那有些渺小的人影大喊:“雁声!雁声!是你吗?” “是——”声音的主人高声回应道。“不单是我,还有段——公——子——” “噢——”傅兴斋激动的大声答复道。一下子从地上站起身来, 半点方才的病相都没有了。看的在场小厮目瞪口呆。 “所以水贼们都已经被关在这里啦?”傅行简说。一边伸长脖子看了看被捆成粽子扔在船舱里的水贼们。没找到那个领头袭击段慕鸿的。他若无其事的回过脸来, 心想那一个说不定受伤过重死在水底也不是没可能。 “对, 除了那个领头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傅兴斋说。他回头向越来越近的码头望了望道:”等到了码头,你和雁希带人在船上等着, 爹带人把这伙贼人扭送到官府去——咱家船上可没地方养闲人。“ 傅行简点点头, 对父亲的处理方式颇为赞同。他又和傅兴斋扯了些有的没的,顺带安抚了父亲对他失而复得后的惊 分卷阅读49 魂未定,便借故告辞, 转身回到自己的舱里去了。 刚一进门,傅行简便看到了坐立不安的段慕鸿,正坐在他舱里的一张小桌旁发呆。见他走近。段慕鸿跳起来瞪着他,欲言又止。 “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傅行简抢先道。“你还是你的段家四少爷,你放心!” 段慕鸿安静了下来。惴惴不安的坐回原位。她低着头拧巴了一会儿,这才有些忿忿然道:“我本来就是段家四少爷·······” 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杯茶。段慕鸿抬起头来看,傅行简对着她晃了晃那盖碗:“又没说你不是。来,喝口茶润润嗓子。你也是一夜水米没粘牙了。” 段慕鸿默默接过了茶水,又低头盯着那茶碗,不甚放心的样子。傅行简无奈的苦笑道:“雁希,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大戒备心?真的没加料。你就放心喝吧!” “我也没说你加料了啊,我看看不行吗?”段慕鸿没声好气的呛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对这茶水毫不怀疑似的,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气呼呼的看着傅行简。后者对她吹了个口哨,坏笑着道:“漂亮!” “不准说我漂亮!” “那你是想让我说你丑?” “你就不能别围绕着我的美丑做文章吗?” “不能,因为你本来就漂亮。” 段慕鸿没声了,隔着半间舱室,她抬起眼皮恼恼的望着傅行简道:“傅行简,你真烦人。” “只烦你一个人,”傅行简对她举了举杯子。“让我去烦别人,我还不乐意呢。” 两个人又是无话。相对无言的喝着茶。傅行简不禁想起几个时辰前,段慕鸿隔着火堆边烤衣服边戒备心十足的盯着他时,他们也是这样。不同之处在于,那时仅仅片刻之后,他就鬼使神差般的开口道:“雁希,我知道你是个女孩儿,但是我不会说出去。你就别对我那么大敌意了行不行?” “嘎巴”一声,是一根枯枝在火堆里被烧灼的裂开了口子。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段慕鸿将视线从火堆里移回来,望着傅行简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女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据呢?拿来给我瞧瞧。” “证据就在你自己身上啊。”傅行简忍不住道。“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你灌了一肚子水。我为了帮你把水挤出来,就把你衣服解开了——” “傅!行!简!!!!!!” 段慕鸿暴跳如雷,如雷暴跳,整个人就像一团愤怒的小火苗。看的傅行简害怕又好笑。他在段慕鸿张牙舞爪的愤怒中起身走向她,准备伸出手去捂住她咆哮的嘴巴。却见段慕鸿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嘴巴呜呜噎噎的哭了起来。 “傅——傅行简——”她抽抽嗒嗒的哭道。“我跟你什——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你要这样三番五次的为难我·········呜呜呜呜呜我不要做生意了我要回家去·········呜呜呜呜呜呜娘我要回家·········” 傅行简犯了难。他只是想逗逗段慕鸿,可没想把人逗哭啊。早知道自己把这事儿说出来她反应这么大,他肯定不会说。傅行简试试探探的凑过去想要安慰安慰嚎啕不止的段慕鸿,可后者狠狠甩开肩膀,根本不给他机会,只是自己一边断断续续的骂着傅行简一边呜呜呜的哭。 “哎········好啦·······别哭啦!”傅行简底气不足的劝道。他和段慕鸿的头发都湿了,解开发带披散在肩膀上。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头发一样,毫无硬气,还滑稽可笑。 “雁希········别哭啦·······都是我的错好么?别哭了········哎······我没把你怎么样,我就是解开你的衣服让它别把你勒那么紧,我还给你按了按肚子,让你把水吐出来。你当时昏迷着,你都忘了吧?” 段慕鸿在哭的间隙抬眼看了他一眼,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了。傅行简大大的“唉!”了一声,心想还好自己没告诉段慕鸿,他当时一边按段慕鸿的肚子一边说“你要是能醒来,就算你真是女的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救了你的命,雁希,你觉得我会把你是女孩儿这事儿说出去吗?你信我好不好?”他凑的离段慕鸿近了一点儿,轻声安慰道——起码他自己觉得这是安慰。段慕鸿不理他,还是自顾自的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要回家去。傅行简没办法,只得伸出手去拍打段慕鸿因为哭泣和说话而张开的嘴巴,于是段慕鸿原本的连泣带诉就变成了“哇哇哇哇我哇哇哇要哇哇哇回哇哇哇家哇哇哇去哇哇哇——” 像小孩子打哇哇似的。傅行简自己听着,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了。 段慕鸿:“··········滚啊!!!” ☆、商机 上岸后将水贼交送给当地衙门, 复又回到船上继续继续行驶。不过六七天,他们一行两艘船,数十人, 便抵达了傅家的目的地太仓。傅家父子要在这里用银子换取盐引和盐, 再转运回北方去售卖。段慕鸿的一位合作伙伴贩卖的 分卷阅读50 是粗布衣服。这时候早已将货物全数卖出, 就等着他们卖完了各自的货物好回程。另一位同船客人则是来太仓贩运稻米的,此时便同傅家父子一道留下来。只剩下段慕鸿带着家人仆役赶着船只, 继续往棉纺重镇松江行去。 松江离太仓不远, 乃是大明闻名全国的棉纺重镇,出品的松江布行销全国各地。棉布纺织需要大量棉花供给。而山东, 河南地区的棉花又向来质优价廉。是以松江机户大量购入, 用以棉纺之用。 段慕鸿的父亲段百川当年走南闯北的贩运货物, 马队船队携带的东西可谓是五花八门,什么时兴便卖什么。这样做的好处是如果猜准了行情,那便可旱涝保收,绝无赔本。坏处是什么时兴卖什么,难以积累起自家专长的产业。 段慕鸿如今女承父业经商, 汲取了父辈的经验教训,深知段百川在世时, 段家货栈由他一应经营, 靠着他天赋异禀的商业嗅觉和伶俐手段, 这才能多营杂类数年而不亏损。可段百川一走,段百山掌事, 这下子杂营的弊端就出来了。段百山一没有洞察力二没有吃苦耐劳的品质。马队走垛从不亲自看押。结果几年下来, 三家铺子里除了开设最晚的估衣铺经营尚可。其余的两间货栈都只能挣扎在不赔本的边缘线上。实际段慕鸿猜测,哪怕段百山没有把三间铺子抵押出去,但就冲着他那毫无章法的经营, 三家铺子赔本倒闭也是早晚的事! “做买卖,若非对百姓需求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不然还是先专营一项为妙。”段慕鸿对跟着她出来走垛的小厮丹青说。 她是第一次来松江,本是人生地不熟。但好在带来的棉花白软细绵,要价又比其他棉花贩子低一些。故而卖出的最快,不到两天就卖个精光。将随船所带的棉花统统卖出后。段慕鸿心情大好,也不让仆役小厮跟着,自己到松江市集上去闲逛起来。想看看这闻名天下的棉纺重镇究竟是何光景,说不定还能让她找到新的商机。 “棉布!棉布!又轻又软的棉布!一钱银一匹!便宜卖啦!” 段慕鸿猛然回头,就见一个白净面皮的少年,站在街边支起小摊卖布。松江布美名在外,卖布的人多。许多老卖家都开设了店铺卖布。这种在街上摆摊的大多都是些农门小户自己织就的家织布,卖了来补贴家用的。她饶有兴趣的走上前去看那号称“一钱银一匹”的便宜布。一看之下不禁大喜——这年轻后生卖的是织的极厚实的印花蓝布。若论质量,卖这个价绝对是亏了。然而他大声叫卖,却不知为何要卖这么低的价格。 “这位小哥,我看这布不错,为何只要一钱银一匹?”段慕鸿问。松江布质优,上等布可以卖到三钱一匹甚至更高。即便是普通布也要两钱银或者一钱半。这只要一钱的布,还这么细密厚实。段慕鸿实在是搞不懂。 小哥对她露齿一笑,一口小白牙,是个有些无奈的苦笑。他听出段慕鸿是来自北方的客商,此时便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吴音的官话道:“这位客官,小人也是没法子。这布是小人的母亲织的。她年岁大了,织布时手脚不便学不会人家那轻巧的织法,所以这布料子太过厚实质硬。人家买了回去做衣还是做被,都嫌捂得慌。小人在这里叫卖半天啦,可人家买布的客商过来看了,都说这布太厚太硬,买回去也卖不出去······唉!” “这样的吗·······”段慕鸿奇道。她低头翻捡着摊子上的布,确实是很挺括厚实。可惜江南天热,这种太厚实硬挺的布,其实织起来更费棉纱。然而对于南方人来说确实是太厚了。做衣做被都不行。 “估计他方才遇到的都是些南边来的客商罢?”段慕鸿心想。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翻了翻那些印花蓝布,心里按耐不住窃喜:幸亏前头的都是南方商人。这若是被跟她一样的北方商人瞧见了,这么质密又低价的好布,恐怕早就被哄抢一空了吧?真是老天助我,竟然遇上这么好一笔买卖! “小哥你别急,我看你这布实在不错。虽说不能买了做衣做被,可用来做别的还是满够的嘛!”段慕鸿忖度着开口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泄露了买布的玄机,这小哥坐地涨价。 “是呀是呀!这位客官,您是个识货的!您若是瞧的上咱家的布,这就买了去,价钱好说!”年轻后生高兴的说。为即将到来的生意激动的直搓手。段慕鸿算是看出来了。这少年人年龄不大,说话一激动就泄露心中所想。看样子也是刚出来帮家里卖布不久,全然不知做小本生意要的是一个稳。这一激动,什么底牌都给人家亮出来了。 “不用不用,买布是一定要买的。价钱嘛!就按你说的,一钱银子一匹。你看如何?” 段慕鸿小心的观察着少年的脸色,生怕他变卦。少年却高兴的一拍手道:“太好了!这位客官!多谢您照顾小摊的生意!这些布,您要多少算多少!一钱一匹,小人说到做到,绝不二价!” 少年带了好几大箱子的布,说有些是他母亲的老姐妹一起织的,委托他拿来卖掉。若是段慕鸿需要,他回村子里还能拉来更多。 “此话当真?小哥,你统共能拉来多少布?在下全要了! 分卷阅读51 ” 少年喜出望外,红润的脸膛上满是笑意。他掰着指头数了数道:“我们村老弱多,田里的活儿做不来,多靠织布营生。布么·······也都是这种厚布。前些年时兴厚布,她们的买卖做的可好了呢!谁知这二年,大家都时兴起轻薄的料子了········我们村的织户大多年纪大了,那精巧的实在织不来。这位客官若是存心要,我应该能从村子里弄来大概·····两三百匹是没问题的!价钱嘛·······” “价钱好说!你要是能弄来两三百匹,那我就给你算一匹一钱半银子,你看如何?” 少年瞪大了眼睛,高兴的直拍手:“好好好!一言为定!我这就回村子找几个本家兄弟帮着给您把布都收来!” 段慕鸿高兴极了,当即便命丹青立刻回他们暂时栖身的客栈去带人取一部分银子来做定钱。等到少年把布匹都给他送过去之后再将剩下的银钱交给他。少年满口答应,从摊子下面拉出大木箱,不等招呼便自行将布匹装箱起来。 “········第一次做生意就敢买这么多布带回去。若是赔了,你可怎么办?” 段慕鸿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莫名其妙的看着身后。就见傅行简伸长了脖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笑吟吟往箱子里装布的少年。 “——你怎么也在这儿?”段慕鸿费解道。她扭头看了眼车水马龙的街道和那匹站在傅行简身后,正百无聊赖的用尾巴抽打自己屁股的白马,十分困惑的补了一句:“你不是应该在太仓,同你爹爹一道押着盐回去吗?” “盐,我爹爹已经带人押回去了。”傅行简绕到段慕鸿面前,看看段慕鸿又看看那俊秀少年,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颇有玩味。 “不过我爹说,好不容易来了次江南,让我自己四处转转看看。他让我去马市上赁一匹马。转够了把马还回去,跟着西去的商队回去就行。” 他凑近了段慕鸿酸溜溜道:“幸亏我不辞辛苦跑来了松江,不然还不知道,你竟然在同这样一个小白脸子做生意。” 段慕鸿翻了个白眼,瞅着傅行简道:“他白我也白,正好做生意。你这脸黑的跑来搅我们的局做什么?想抢生意?” 一点也不黑的傅行简不答话,将眼光挪到了那正在装箱的少年身上。冷不丁的突然问了一句:“嘿,小哥,你这布卖的这么便宜,是不是家里有急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赚小钱钱啦! 下午还有一更噢! ☆、威胁 “啊?没有啊·······” 小哥神情困惑, 十分不解。傅行简还要再问,被段慕鸿一肘子捣开正色道:“小哥,不必搭理他。你最快什么时候能把你们村的布给我送来?先说好, 有多少我收多少噢!劳驾小哥跑腿, 别嫌麻烦。” “哎哎哎, 雁希——”傅行简拿扇子尖儿戳她的肩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想贩布回去,这主意不错。可犯不着把所有布都买回去啊!” 段慕鸿不答, 只望着那少年。少年笑道:“好说!今日太阳落山前, 我就能帮您把这布弄回来!” “那太好了!”段慕鸿对那少年笑笑道:“那你手头的这些布就都归我。你先把这些布都装箱了,同我一道送到我客栈去——我多给你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对于刚刚卖出一大笔棉花的段慕鸿来说不能算什么。但对于这贫困的小哥来说, 已经很足以让他感激涕零了。当下便自我介绍着同段慕鸿通了姓名, 说自己叫柳小七, 往后段慕鸿若是还来松江买布,还可以去附近的柳家村找他。段慕鸿很高兴,当即便应下了。 柳小七帮着把布送回客栈,段慕鸿付了布钱,他便拜谢告辞, 回去拉其他布。段慕鸿让人把布在客栈后院放好,准备等后日返程时一并带上。刚交代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一回头便撞上了傅行简。段慕鸿看了那一袭靛蓝衣衫, 对着自己轻摇折扇的傅行简一眼, 一言不发的就往前走。傅行简将扇子夸嚓一合,一只手背在身后跟了她道:“说起来我一直挺不明白的·······你贩棉花为什么还要走水运?不知道棉花遇水就全废了吗?” 段慕鸿走进自己屋子里, 转身要关门。傅行简赖皮赖脸的挤过来一闪身, 人便站在段慕鸿屋子里了。段慕鸿看也不看他,自己把头上巾帻摘了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垂下眼帘道:“要喝茶, 自己倒。” 傅行简果然笑嘻嘻的凑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边喝边说:“我就当你请我了——哎!你还没说你为何要用水运贩棉花?还是因为你没做过生意,所以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怎么可能根本没想到这一点·····”段慕鸿说。“在节约路费和躲避风险这一点上,你选哪个?” “我选躲避风险。”傅行简干脆的说。“尤其是在我的本金已经只剩下不到两千两银子的情况下。” 段慕鸿的嘴巴张了张,无话 分卷阅读52 可说。原本准备好的一席说辞都被傅行简给堵回去了。她歪了歪脑袋,用口型无声的说了句“行吧”,便端起杯子喝茶,不做声了。傅行简端着茶杯盯着她道:“难不成你选了节省路费?本钱只有两千两的情况下?” 他放下茶杯,对段慕鸿的行为做出最后评价:“恕在下直言,您,可真够虎的。” “哪里有两千两,明明一千两都不到。”段慕鸿喝了口茶说。“船是租别人的,棉花是我亲自带人去附近村子收的。一共花了九百六十五两本钱——本钱若是有两千,我一定弄一条自己的船了。” “可你若是走陆路,用马队,也花不了多少本钱啊。”傅行简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了省曲曲百两,至于吗?” “至于吗?当然至于!”段慕鸿没好气的反驳他。“傅行简,你是傅家大少爷,家里财大气粗几千两都不在话下。我可不行!走陆路马队花不了多少?笑话!沿途的关卡,驿站,哪个你不得给人家点钱?更别说马匪出没,大盗剪径·······走水路就容易多了。关卡也少,只不过要提防水贼而已。段家的底子本来就不厚,我们大房更是!我得给我娘和我刚过门的媳妇留些过日子的本钱才是。家里我刚开始管事,一切都还要过问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说我经商的本钱若是比一千两多,她就不给我了——让我拿钱买地去,说买地保本。” “媳妇?哎!你那就是个假的!摆在家里讨吉利的!叫得这么亲,不知道还以为你们真有多么相亲相爱——“傅行简酸道。见段慕鸿脸色不好看,他赶紧正色道:”不过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哪怕是我家,富起来了之后先做的也是买地。” “买地?我拿着仅剩下的两千两去买地,然后让叶云仙找个由头说那是家里的地,到时候风头过了,再让段百山给我一亩一亩的赌出去?”段慕鸿冷笑一声。“我还不如拿着这一千两来做生意。铺子若是经营起来了,那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都得听我的!二房休想再染指我和我娘应得的东西!” 傅行简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清了清嗓子道:“雁希,其实——其实我挺心疼你。” “我不用你心疼,”段慕鸿硬邦邦的说。“我不是那种需要人同情的废物。你只要记住你承诺的,别把我的事拿出去乱说就行了。你若是敢乱说,我可要跟你拼命!” ☆、明抢 段慕鸿在松江又耽了一日, 收到了柳小七新送来的几箱子布,便驾着那只来时的船,往太仓去寻她的两位同行搭档去了。傅行简的白马原来是从马市上租来的。当下便也还了马, 不请自来的坐上了段慕鸿的船。 只不过他不仅自己坐, 还带了几大箱沉甸甸的货物。段慕鸿站在码头上眼看着傅行简叫来的帮工把一箱一箱的东西往船上装, 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是傅行简登上甲板冲着她微笑时她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别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傅行简听了,赶紧忙不迭的应声道:“没没没!都是些正经货物!绝对没有不该带的!雁希, 我跟你保证!” 转眼之间, 两个多月过去了,段慕鸿也早和傅行简等人到太仓接了同乡, 一道乘船回乐安去。船行至清河, 傅行简首先告辞。段慕鸿同他不好多说些什么, 她总担心这人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倒是傅行简,从离清河还有半日路程时便开始如同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的同段慕鸿谈论着经商之道。转眼间他到了地方下了船,却把自己那几大箱子货落在了船上。段慕鸿到家了才发现,便命人给傅行简送信, 叫他自己过来把他的东西取走。不料傅行简却给她回信道:“雁希,这批货我便交由你替我一并卖掉罢。你把那箱子且打开瞧瞧。” 段慕鸿让人把五个箱子全打开一看, 登时又惊又喜, 原来是五大箱子成色极好的松江布。都是上品布, 三梭布也有,兼丝布也有。花样亦是繁多, 龙虎的, 蟋蟀的,团福的万字纹的·······琳琅满目好不精美。 “相公,你说这便是傅家公子托你帮忙卖掉的布了?”孟若湄到底女孩儿家心性, 见了纹饰靓丽的料子便看的走不动步,在箱子里翻捡寻找着,好不欢喜。 “若湄,把他那布放下罢。”段慕鸿说。“这布再好,不是给咱们消受的。傅行简让我帮他卖掉。可我自己这些布暂且还没有店铺用来出售。上哪儿去给他卖掉?” “这个好办,”谢妙华走过来说。“益都有布庄常年收布,送去那边让他们帮着卖了便可。娘想问的是,你这次贩棉花一趟辛劳,得了多少?三千两银子是有的罢?娘听说松江那地方如今对棉花需要的很,咱们的棉花便宜又绵软。肯定能卖出价。” “统共赚了三千一百两,”段慕鸿说。“江南大富之地,商家出手确实阔绰。不过孩儿又拿出了四百多两买了些便宜的印花蓝布回来卖。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卖的出价。” 谢妙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道:“鸿儿,你到底还是决定要弃儒从商了么?出发前娘不是同你说过,这次外出经商,只 分卷阅读53 为赚些钱回来能够给咱们娘儿仨购置几亩地,将来你若考功名不顺,咱们也好有个靠头。娘说过等这一趟一回来你就回松阳书院去读书。你爹当年是家中实在撑不下去,才逼迫的他不得不退学经商。可你不同。家里如今又不是像当年那样风雨飘摇········” “娘,此事我心意已决,您不用再劝我了。”段慕鸿道。“如今家里的光景,您还没瞧见么?若是我不留在这里,谁替您盯着账面?家中若是再出了蠹虫,我便是外出走垛一万次,赚的也不够他们败的!” 有下人在身边,段慕鸿没法同母亲明说。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为母亲的关怀而感动。谢妙华知道她想考科举,考进士,甚至中状元。可段慕鸿也知道自己不在家里的这些年,谢妙华为了维持住大房在家里的几分地位究竟付出了多少。 “我再也不会让娘受那些从前受过的气了。那些苦楚,那些委屈,应该让叶云仙和二房来受!我要成为段家的当家人,要让段百山和叶云仙哭!” 她心里这样想着,不顾谢妙华的忧虑,第二日早饭时便同段老太太商量,想要在街面上开一家布庄。 “什么?开布庄?” 段老太太手里的筷子磕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上次分家的事过去之后,老太太回过味儿来,隐隐约约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段慕鸿给摆了一道。可她又找不出那本告密的小账本是谁写的。因此也只好吃个哑巴亏,心里暗暗替二房生闷气。此时听了段慕鸿的话,她抬起浑浊老眼沉吟了片刻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开了这布庄,谁去掌事呢?” “自然是鸿儿去呀!”段慕鸿甜甜的笑道。“二叔是咱家的读书种子,这种琐事,哪里能劳烦他呢?” “呸,什么读书种子,不过是个草包罢了。这些年半点未曾精进,还读书种子呢——”老太太有些嘲弄的笑笑。她用白瓷小勺在银耳汤碗里轻轻搅动了几下道:“鸿儿啊,你是个有出息,又有主意的孩子。读书还是做生意,都不差的。又与你二叔不同。这一点祖母心里清楚,你这是随了你爹呀·······说句掏心掏肺的话,鸿儿你,祖母是半点不担心的。哪怕家里只剩下一只鸡,鸿儿都能把它拿去变出五两银子来,是不是?” 段慕鸿不知道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老太太接着道:“可你二叔·······他是个蠢材。读书,经商·······他哪样都不在行。往日你父亲在世时,是你父亲扶帮他,提携他。他还勉强有个样子。可你瞧你父亲不在,他就——” 老太太回过脸来望着段慕鸿,眼神是高高在上中带着三分心虚的求助:“鸿儿,祖母想着,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左右你二叔那么一个大活人在,你不用他也是白不用。布庄的经营并不难,不似从前估衣铺还得跟人家打嘴仗,货栈还要带着马队出去走垛。你二叔他三十郎当岁的人了,估衣铺和货栈经营不了,可这布庄定然应付得来。你呢,正是读书的年纪,听说你娘也想让你回去读书,是么?那你便回去,给咱们老段家考个进士来光耀门楣。开布庄的事,就交给你二叔罢!” 她慈爱地微笑着,眼神却死死盯住段慕鸿,凑近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鸿儿,你说好么?” 段慕鸿机械地笑着,仿佛一尊泥木雕塑,望着段老太太笑而不语。老太太又问了一遍,她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扯了扯嘴角道:“好的呀,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鸿儿想着还是同我娘商量商量再说。祖母您让我回书院读书,鸿儿心里再欢喜不过。只是若要回去,总得先得了钱先生应允方可。鸿儿去给钱先生写封信,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再行做事。” “使得。”段老太太点头。她话音刚落,段慕鸿便对她彬彬有礼的一笑,肩头有些颤抖的起身走了,连个告辞都没说。让段老太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时间:明代的松江是全国棉纺重镇,松江布行销全国,甚至可以用来当作贵重礼物拿去给朝中大员送礼。最好的松江布甚至可以卖到几十两银子一匹。非常非常贵了。松江布里又以三梭布,兼丝布,番布这几种为上等,就是傅行简买回来的那种。像段慕鸿买的印花蓝布属于药斑布,是相对平价 的一种平民布,普通百姓也买得起的。但质量同其他地区的布比起来还是要好很多啦! ☆、撒气 “咣——“的一声, 段慕鸿把一张春凳踹翻在地,她又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口大木箱噗噗通通的踹了几十下, 像不知道疼似的。直把那木箱子的盖儿踹出一个大窟窿方才作罢。 疲倦的挥挥手示意丹青让人来把那破箱子拖走扔了。她顶着一张微微流汗的脸, 摇摇晃晃的回到椅子边坐下。孟若湄从旁走来, 怯生生的给她递了一盏茶道:”相公——鸿姐姐,别生那么大气, 气大伤身。“ 孟若湄说着, 回过头去看了眼丹青正要往外拖的箱子,忍不住啧了一声道:”多好的一口箱子, 是桃木的吧?怎么给踹了个 分卷阅读54 大窟窿呢?” “小姐······这——这可是老太太陪嫁的箱子, 统共就五只。分给咱们两只二奶奶三只。你这·······踹了一只, 回头她老人家——”茜香纠结的盯着门口,丹青他们已经把箱子拖出去了。 “——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我还不踹了。”段慕鸿阴沉着脸道。“天底下竟有这般偏心到咯吱窝里的人。既如此,为何不把自己的体己钱拿出来给二房开铺子?却要从我的生意里吸血!” 她仰起头冲着房梁怒吼:“我爹养了二房现在还要我也养二房!二房是我的孙子吗?!” “嘘嘘嘘——小姐!小姐!消消气儿!话不能乱说!”茜香连忙伸手想去捂住段慕鸿的嘴。孟若湄却是快她一步,直接从桌上拿起一块板栗酥塞进段慕鸿嘴里了。 “········”段慕鸿瞪着孟若湄, 瞪了片刻,终于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来把板栗拿出来, 一口一口吃了。孟若湄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鸿姐姐, 别气了, 气坏了不值得。” “他们值得个鬼!他们只值得去吃天鹅屁!”段慕鸿气愤愤道。孟若湄一呆,不禁被他这话惹笑了。连一旁的茜香也忍不住将脸扭到一旁偷笑。 段慕鸿吃着板栗酥, 抬起头左右看看眼前两个拼命憋笑的姑娘道:“笑什么?说的是实话!凭什么总让我们扶助二房, 总让二房来吸我们的血?怎么?二房是我养的吗?好么,二房今天要是来给我叫一声奶奶,我养他们到死, 养他们到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谁怕谁?不过,他们先来喊我一声奶奶!我这里只养子孙,不养祖宗!” 孟若湄和茜香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觉得自己不应该笑,于是拼命止住。可想想又觉得忍不住,便又开始吭吭哧哧的笑。 “又在说胡话了·······这狗脾气·······”谢妙华一掀帘子从后面走来,站在段慕鸿面前苦笑。 “说起胡话来不过脑子,二房给你叫奶奶,你不是把我和你爹也骂了?真是·······” “他们才和你跟我爹没关系呢!他们不配姓段!”段慕鸿像个小孩儿似的耍赖道。“铁定是见我这次回来春风满面,猜测到我是赚了钱了。便提前到老太太那边去哭丧,让老太太帮他们问我要好处!” “越说越不像话·······什么哭丧?”谢妙华责备道。“不过,你刚一有开铺子的打算老太太就来帮他们要好处,却是有些叫人气愤。可你又要回去念书,这铺子给谁管,的确是个问题。” “当然是给母亲你管啊!”段慕鸿激动的起了起身道。“反正横竖轮不着他们管就是了。咳!娘!你又想把我往糊涂里带!不是说好了我不回去念书,铺子我来管么!还在这里蘑菇什么?” “那祖母那边怎么回呢?”孟若湄插话道。“祖母都开口了,咱们也不能让祖母的话掉在地上呀!” 段慕鸿皱起了眉头。坐在椅子上,她把一条胳膊肘支着桌子,手掌托在下巴底下沉吟。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舒展开,一个傅行简式的坏笑在脸上一闪而逝:“有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抢我的铺子,你做梦!” ☆、反杀 “恭喜段二爷呀!恭喜恭喜!” “哪里哪里, 都是托我家老太太的福罢啦!” 噼噼啪啪鞭炮声响,段百山穿着一身华贵的玄色直裰,头戴方巾, 站在“段记布庄”的大匾额下方笑出一脸阳光灿烂。布庄门口迎来送往, 成群结队的顾客熟人进进出出, 好不热闹。 “刘大爷!您来捧场呀?嗬!我跟您说!您呀算是来对啦!咱们铺子里新进的松江三梭布!整个乐安就只有咱们一家有!对,就是那京城里进贡都用的三梭布!” “范二爷, 您要点儿什么呀?噢······您就是看看啊?行, 那您瞧罢!” “诶哟诶哟!这不是杜四爷么!您看点儿什么呀?番布?哎呀这您可算来对地方啦!” “张五嫂,王六姐, 蔡七妹, 几位想看点儿什么?印花布?哈哈哈咱家的印花布不是我吹——” 新雇来的几个伙计一个赛一个的伶俐, 瞧那口若悬河的架势,即便他们把麦秆说成金条给卖了,段百山也一点儿都不吃惊。此刻听着宾客们嘁嘁喳喳的谈论声,看着外面的人头攒动。段百山惬意的坐在柜台后的一道竹帘里,颇为自得的为自己点上水烟抽了起来。“咕噜噜——”, 烟雾缭绕中,他畅快的吐出一口气, 惬意的闭上眼睛, 青白面皮上一双眼睛底下带出浅灰色的黑眼圈。他咳嗽了一声。 “幸好那日云仙一见小老四回来便让我去和老太太通气儿, 对着老娘这一趟连哭带闹,还真没白去, 值! “老太太啊·······虽说上次分家时碍于其他两房狗拿耗子, 她老人家不好明着偏袒。可这心里头,到底还是跟我这个儿子更亲近呐!” 段百山得意的想着,水烟袋已经放在了一侧桌上。他闭上眼睛缓缓向靠椅下方滑去, 油光锃亮的大 分卷阅读55 脑门儿在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下闪出微光。 “就是近来这身上老觉得哪儿怪不得劲儿的·······吃了那么多药不见好,反而加重了········改明儿得换个大夫!”他默默地想。 “砰!卡擦!” 一声巨响,前面原本吵吵闹闹的铺子里瞬间没了声息。段百山睁开眼睛慌忙坐起,隔着帘子定睛一看,瞬间吓得屁滚尿流!是龙五爷家的家丁!来砸场子来了! 段百山对龙五的畏惧,不仅来自对方和县令铁哥们儿的关系,平日里欺行霸市的做派。更来自于对方通过他一口气吞了段家三间铺子和几千两银子的恶劣。段百山没有对段家人说过的是,当初他在赌桌上输给龙五之后,龙五让他写下抵押铺子的契约,他不写。龙五就叫人给他垫老虎凳,差点把他两条腿给他垫废了。顷刻间就哭爹喊娘的签下字画了押。 如今这新布庄刚开张,龙五的人就来砸场子,他们要干嘛?! 段百山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去,龙五的家丁却不像他这样含蓄内敛。直接冲进柜台后将他揪出来摔在当地便一顿好打。段百山被胖揍的鼻青脸肿鲜血直流,躺在地上连叫唤都叫唤不出来,但还是强撑着伸出一只手对那家丁哭道:“这位兄台,小人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龙老爷·······这新铺子刚开张,小人也并未去龙老爷的赌坊中聚赌呀!诸位如何能·······如何能·······” “段百山,你个鳖孙是真傻还是装傻啊?”领头家丁叫做小余闲的,此时就被段百山惹笑了,骑在他身上又对着他的脸颊狠揍了一拳:“龙老爷就在你家这铺子背后开着绸缎庄,你倒好,跑这儿来开布庄?听说还买的贼便宜?段百山,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吧?跟龙老爷抢生意?还是你觉得在太岁头上动土,太岁也拿你这条癞皮狗没法子?” 他低下头,用一只手抓住段百山的头发用力向地上一掼,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眼看着段百山被撞晕了。这家丁心满意足的一笑,起身踹了段百山一脚,走了。 段家的布庄刚一开张便被砸,掌柜段百山更是被打的一个月下不来床。这样的铺子,谁还敢来买东西?一座新铺子就这么萧条了下去,成日里门可罗雀,即便是买,也都像做贼了似的只敢等日落后再偷偷摸摸的来。因为段家的布便宜。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段家的生意应该是黄了。这样萧条的铺子,能撑的过年尾吗?人们私下里说起,虽说都对好吃懒做的段二爷颇为不屑,但也都惋惜段家连着四家间铺子都被龙五搅黄,颇有些同情意味。 孰料,仅仅半个月后,一直与龙五称兄道弟的县令便忽然被革职查办,最大的保护伞倒了,紧接着不到两天,龙五便被人从自家经营的妓院里拉了去,直接枷了送京去了!众人问起,说是犯了好几项大罪,又是欺行霸市,又是逼良为娼,纵容滥赌等。还有一项听起来似乎不足以给他上枷的,却是几项罪名里不容忽视的一点——教唆官员□□,贿赂县令。数罪并罚,罪无可恕。 秋后,龙五就在京城被问了斩。众人都震惊于这审理判案的迅速。问起来,原来因为这几年首辅张居正奏请实行了考成法,又常在夏秋时节让各级官员上报典型。是以从中央到地方,各级衙门办事效率飞涨。龙五也算是撞在枪口上,被人当“政绩”给弄下去了。 “哎哟,听说了么?龙家的田地铺子都被充公了,昨儿午后由州府派来的大人裁决,统统发卖了呢!” “啊?真有此事?那他家那些铺子,都是谁给买回去了?” “赌坊,妓院,听说是先给关了。不参与发卖。倒是他家那几间铺子,我说出来你都不信,你猜是谁给买回去了?” “·······谁呀?新任县令?” “哪儿啊!县令怎么能买?你再猜?” 两个年轻姑娘在溪边洗衣,边洗边说。被问住的姑娘此刻便秀眉一蹙,做困惑状:“猜不到,是谁?” “段家四少爷,段慕鸿!” ☆、黄雀 人声鼎沸, 茶香蒸腾。陆朗坐在醉鹤楼——青州府治所益都最大的酒楼里——喝茶。 他独自坐在雅室,在等一个人。 脚步轻响,眼前的珠帘轻晃。陆朗抬起头, 迎面便对上了段慕鸿探寻的眼神。后者刚踏进这间雅室。看清是他陆朗, 秾秀的脸上登时便洋溢出一片灿然笑靥。陆朗一怔, 旋即大笑着起身道:“雁希,今日本是你邀请我来赴宴, 可你这主人却迟到了。你说——该罚不该罚?” “该罚!该罚!”段慕鸿也笑, 但毫无羞惭之色,端的是一个落落大方。她从从容容的在陆朗对面坐下了, 伸手从陆朗手边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对着陆朗一饮而尽, 将那空杯子亮给他看,脸上又是一笑。陆朗不禁莞尔,笑骂道:“少来!跟我弄鬼儿!天底下你看谁赴宴迟了是用茶水罚的?我看你段大朝奉就是不给我陆某人面子!” “我哪儿敢啊?”段慕鸿假装恐慌道。又放下茶 分卷阅读56 杯,对着陆朗作揖:“伯昭兄海涵,实在是小弟家中拙荆管的严, 自打成婚就不许我饮酒了。以茶代酒,礼轻情意在嘛!” “你滚——”陆朗抬手指着他笑骂, “又拿你那娇妻来跟我这还未娶亲的人炫耀是不是?罢罢罢, 不喝酒便不喝酒, 不过我让小二上菜总行了吧?” 段慕鸿点点头,转身对着一旁侍候的小二招手示意他奉上菜单。她对陆朗示意先点菜。陆朗也就老大不客气的接过菜单看了起来。待小二拿着点好的菜单领命而去了。段慕鸿小心的关好门, 这才回过头来低声对陆朗笑道:“伯昭, 前次龙五的事,多谢你了。还有赎回我家铺子这事,也多亏了你帮忙。大恩不言谢, 伯昭你帮我省下那么多银两,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已在布庄和估衣铺里给各你算了一股。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还请你不要嫌弃。” 陆朗点点头,对着段慕鸿发出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嗤笑:“嗨!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帮了你的忙,其实也是帮了我爹忙。你也知道,青州府的地痞无赖那多了去了。可咱这地界又是邪门儿的很,那些个流氓无赖,哪个背后不是有着天大的靠山。上头给我爹派了死令让他秋后之前务必交上去一个地痞做典型。若不是你给我说了这个根基浅薄的龙五。我爹可怎么完成上头给的这个死命令呢?若不是籍着龙五,我们又如何能挖出那个贪赃枉法的县令?不是我说,这事儿咱们帮我爹弄得相当不赖。那县令已下在大牢里了。听闻上头要奖赏我爹呢!” 段慕鸿点点头,对陆朗的话不置可否。拿龙五祭天这事儿,本就是他们双方都受惠的。若说谁在这里头吃了亏,那恐怕就只有龙家人和被蒙在鼓里的段百山了。 她是绝不可能让段家人觉察出是她暗中撺掇了龙五派人到布庄闹事的。龙五那个蠢材,也许他在被押解赴京时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由官商联合编织的连环套里,成了别人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可那时候他也是有苦说不出了——给他挖坑的人看起来是段慕鸿,可背后坐收渔利的却是青州知府。他一介流氓,若是还想自己家人能够免于掉脑袋,那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逼着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段慕鸿拿起一杯茶慢慢喝着,向对面正在口若悬河的陆朗露出一个下意识的礼貌微笑。 送走了陆朗,段慕鸿走出醉鹤楼,坐上自家的马车准备回乐安去。益都不愧是一州治所,沿街买卖兴旺,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其繁华富裕,又胜过乐安一筹。段慕鸿放下马车门帘,回头对跟着她来的丹青道:“等咱们的布庄经营发达了,一定得在益都开个分号!这儿简直遍地都是钱!” 马车行了大半日,总算把他们送回了乐安。段慕鸿满面春风的踏进家大宅,刚一进门便被秀芝叫住了——秀芝依旧是管家婆,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一把手。这次赎回了估衣铺和一间货栈,段慕鸿和秀芝通了个气儿,把她的那一股也恢复了——不过仅限于估衣铺里。 “四少回来了,”秀芝笑吟吟道。 她走上前来凑近段慕鸿小声道:“老太太叫你,说你一回来就让你到她那儿去。”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来者不善,二房昨儿又在她跟前儿哭了大半日来着。” 段慕鸿心里咯噔了一下。对好心送信儿的秀芝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对二房的阴谋心知肚明。努力让自己按下怒火,段慕鸿在脸上堆出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无辜微笑。她就这么顶着这张虚假的笑脸,慢悠悠的绕进了老太太的心苑去了。 ☆、争锋 心苑一侧的佛堂里, 香炉袅袅升烟,一股子刚刚烧过香的气味漂浮在半空中。老太太微闭着眼,坐在底下一张矮凳上拨弄佛珠。面前放着一本《楞严经》。佛堂门开着, 午后的日光懒懒散散的落在青石地板上。段慕鸿站在佛堂外抬手叩了叩门, 听见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停下响动。 “是——鸿儿罢?进来, 进来。” 老太太放下佛珠,回过头来笑微微的望着段慕鸿。段慕鸿对她报以致意, 抬脚迈进佛堂道:“祖母, 听说您找我?” 老太太点点头,对她伸出一只手。段慕鸿上前扶着她站起身。又帮她把经书和佛珠放好。祖孙二人一齐出了佛堂。老太太这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开口道:”听闻龙五那个杀才已经被砍了头了。鸿儿, 你看什么时候有空了, 带人去布庄替你二叔把铺子收拾出来——他过几天身子便养好了, 你把铺子提前收拾好,到时候他一回去便可开门做生意。“ 她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说这些事,段慕鸿知道,老太太在试探自己是不是想收回这间铺子的所有权。所以她按下冷笑的冲动,语调平平道:”祖母的意思是, 布庄还让二叔经营是吗?“ 老太太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 神情不悦:”鸿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不是说好了, 你回去念书,二叔帮你经营布庄吗?怎么?你如今却是打算弃你二叔于不顾, 自己夺过 分卷阅读57 布庄一家独大了?“ 她顿了顿又忿忿道:”你已赎回了估衣铺和货栈, 难道连一间不知能不能赚到钱的布庄都不打算给你二叔?你二婶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你是打算逼死二叔一家吗?” 段慕鸿心里气的简直要呕出黑血,可面上还是不得不给足老太太面子。她勉强笑道:“祖母,在您心里鸿儿难道就是这种不孝不义之人吗?看您说的········我怎么可能会想把二叔一家逼死·······” 没错我就是想把他们都逼死, 当初你们合谋害死我父亲和哥哥时,谁又想过这样会把我和我母亲逼死? 她面上依旧笑着,又对老太太补了一句:”我爹爹已经去世了,祖母您只剩下二叔这一个儿子,鸿儿身为您的孙儿,又如何忍心让您为二叔忧心劳神呢?“ 老太太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不少,转过脸去继续向前走着,她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道:”鸿儿,你是晚辈,虽说头脑灵光办事聪明,可到底是晚辈。这个家里真正能做顶梁柱的只有你二叔。凡事不要总是那么贪心。你对你二叔二婶好了,将来等你大了,真正执掌这个家了,你二叔二婶也能真心实意的帮你管家。祖母说的这些,你可懂么?” 段慕鸿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道:“祖母说的是,鸿儿记下了。” 孟若湄正在屋子里陪着谢妙华下棋。谢妙华是个围棋高手,孟若湄每次都下不过她。低头看看自己又被困成死局的黑子,孟若湄撅起嘴巴趴在谢妙华膝头撒娇:“干娘,湄儿下不过您,咱们重来一局罢!” 谢妙华看她这副娇憨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正要回答,忽听得外头丹青大声道:“少爷,您回来了。” 她和孟若湄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女人一起起身到前面去。就见段慕鸿转身进了她和孟若湄的屋子,行色匆匆。孟若湄走到门外问:“相公,你这是怎么啦?刚从益都回来就又要出去吗?” 段慕鸿不答。过了一会儿,她从屋子里钻出来,一边用手把自己的天青色直裰抻了抻。头上已经换了新的巾帻,脚下也换了双更家常些的黑靴。段慕鸿抬起头,和孟若湄一道走到房檐下对着谢妙华做了个揖道:“娘,孩儿出去一趟。祖母让孩儿带人把布庄收拾收拾,给二叔准备着。” “二叔?!”一旁的孟若湄皱起眉头,怫然不悦道:“二叔根本撑不起生意!经过这么多风雨,祖母她老人家难道看不出来吗?” 段慕鸿不置可否。回过头来望向母亲谢妙华又重复了一遍:“娘,我得去布庄安排安排。” 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孟若湄听了,有些云里雾里。谢妙华却是了然。低头注视了段慕鸿片刻,谢妙华轻声叮嘱道:“去罢——注意安全。” “还有,记住,万不得已,给他便是了。鸿儿,你的安全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评论!求评论!求评论!各位读者小可爱如果想看到更多更新,麻烦动动手指收藏一下鼓励鼓励苦逼作者呀!收藏评论越多作者更新越快哦!啵啵叽! ☆、群殴 段慕鸿并没有去布庄, 虽然她是这么对段家声称的。事实上,她不但没去布庄,连估衣铺, 货栈也没去。她乘车去了城西一家赌坊。 在这间灯火通明, 喧嚷吵闹的赌坊后门。段慕鸿让丹青叫住一个赌坊伙计, 让他帮忙去赌坊里找一个名叫小余闲的人。赌坊小伙计警觉的瞪着丹青,矢口否认:“这位大哥, 我们这儿没有一个叫小余闲的人。你找错地方了。” 丹青跟着段慕鸿久了, 到底也历练出几分狐假虎威的本事。当即便对小伙计一通吓唬,说自己是益都来的, 找小余闲有事。小伙计若是耽误了他家老爷的大事, 当心像龙五一样被枷了上京。 益都就是青州府的治所所在。赌坊本身做的也是灰色边缘的买卖, 若是底子不够硬,隔三岔五便有身份不明的人前来骚扰。最近乐安老县令倒了,新县令初到还未来得及结交。赌坊自然不想得罪任何“来自益都的人”。听了这话,小伙计只能接了丹青递给他的小银锭,一边还放在口里咬了咬, 这才半信半疑的进去了。 不多时,他把小余闲带出来了。小余闲是个泼皮无赖, 原先是龙五家的家丁。这人长得既不小也不咸。只不过因为本名叫做余小闲, 他嫌这名字听起来容易让人联想到“潘驴邓小闲”一类的话, 就让人管他叫小余闲了。小余闲穿着皂布短打,头上胡乱扎了条头巾。看起来既落魄又颓废。他打着哈欠从赌坊里出来, 一看见段家的马车, 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厥倒在地。立即转身便想往回跑,被丹青揪住了。便只好回过头来可怜巴巴的求饶道:“小哥放过我罢!冤有头债有主,龙五已经被砍了头了, 小人当初去段朝奉的布庄闹事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受了龙五那厮的蛊惑——” “谁说不放过你了?”一个声音慢悠悠的说。小余闲抬起头,发现声音是从一旁的马车 分卷阅读58 里飘出来的。他诚惶诚恐的看了丹青一眼,丹青对他挑了挑眉。马车里的人又说:“滚上来,爷有事要你办。办好了有钱拿。”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一大早,小余闲穿了一身簇新的蓝布直裰,裹了巾帻打扮人模狗样的出门来。一个多月前龙五被砍头,龙家树倒猢狲散时。他躲进表弟开的赌坊里,愣是好几日不敢回家。不是不想,是不敢——怕龙家的仇人,尤其是段家人来找他麻烦。毕竟他以前给龙家做护院时拿着鸡毛当令箭,可没少欺负这附近的人。如今落魄了。说别人不会找他寻仇,鬼才信。 不过如今可就不一样了。小余闲心里不无舒坦的想。段家四少爷征用了他,还给他钱让他买了新衣服。小余闲心里挺感慨。戏里总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小余闲在这乐安县,那放过去就是龙五这个地头蛇的“臣”。不过他没想到龙五这个乐安一霸居然会有倒下的一天。就像他没想到龙五死了,段慕鸿居然又把他拉来用了。 “哎~左右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有钱,老子就给谁干活,给谁干不是干呢?”他有些自嘲的想。一边拐个弯走出小巷,到城南去跟他帮段慕鸿找来的其他闲汉会和。 “段记布庄”的招牌高高挂在小楼前。被伙计用抹布擦得黑亮黑亮。尤其是招牌上的“段”字,在阳光底下闪烁着有些炫目的光。几个伙计在屋子里忙的热火朝天,正把各种布料摆上货架。段百山在屋子中间站着,他放弃了自己在开张第一天穿的那件雍容华贵的黑袍子,换上一件相对低调些的赭色深衣。一边将双手背在身后,仔细的盯着干活的伙计们,一边时不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门外看去,生怕一眼看不清,自己又被门外冲进来的不明不白的人给打了。 “都一个多月了,二爷还是没适应自己不会被打这事儿啊?”一个小伙计一边上货一边低声对同伴说。他同伴强忍笑意啐了他一口道:“闭嘴吧你,干你的活儿去!” “老爷,都收拾好了。”一个伙计走上前低声道。段百山点点头,心有余悸的看了眼竖放在墙边的各色布料。同时心里长出一口气。忍不住又责怪自己:“段百山你可真是的!你怕什么啊?龙五那个狗日的不是都被拉去京城砍头了嘛?眼下谁还敢来这里撒野?” 他这样想着,眼睛向外看去,看到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碧如洗的晴空。段百山解脱般的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心了。他转过了身,准备进去吸一袋烟。 “扑簌扑簌——”他在转头那一瞬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过头去想一看究竟,迎面就飞来一只穿着黑靴奇大无比的脚,直冲他面门,一脚将他踢飞出去了。 “啊——又有人来闹事儿啦!”客人们齐声尖叫,顷刻间做鸟兽散。 段百山被这一脚踢到柜台底下时,内心是茫然的。 等到这一群三四个壮汉将他暴打一顿扬长而去时,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的段百山才终于想起了害怕二字该怎么写。躲开鸡飞狗跳的伙计和主顾们,他哆哆嗦嗦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惜双腿使不上劲儿。于是只好屁滚尿流的爬到柜台旁的小门边,推开小门飞快把自己藏进去了。在藏好自己的脚那一瞬间,他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咦?” 一个身穿蓝布直裰的人站在门口逆光处,目瞪口呆。 ☆、泼皮 段慕鸿坐在街角的一辆马车里, 手拿一册话本,正慢条斯理的品读着。 马车的门帘忽然被掀开了。小余闲的脸出现在下首。“段爷,”他有些尴尬的说。”小的手段欠奉, 事儿没办成·······那段百山——段百山他·······“ 段慕鸿放下话本, 警觉的看着小余闲。 小余闲像是觉得这话很难以启齿似的,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极为痛苦:”段百山他······他他他他已经被人给揍啦!打的跟个猪头似的,再揍·······再揍就揍死啦。” “什么?!”段慕鸿的眼睛瞪大了, 一副费解又不甘心的样子。“已经被打过了?谁打的?” 小余闲不敢说谎, 老老实实的点头道:“嗯,打过了, 打的不省人事在柜台里的地上趴着呢。小的看也就再加两拳, 他估计就得死。” 顿了顿, 他试试探探的补充道:”那段爷,用不用把他揍死啊?” “········大可不必。”段慕鸿说。她困惑的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书,又侧身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忽然间,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转过来对小余闲低声吩咐了一句“去丹青那里拿钱,滚吧。”她便不再对小余闲说话了。 小余闲乐得清闲, 连忙告辞。他其实只是怕段慕鸿因为他们没开打,就不给他们“工钱”。要知道他可是拉下了脸去叫了好几个弟兄过来。他拿不到钱可以, 但是得给兄弟们发钱。不然他这面子往哪儿搁。 段慕鸿这边对他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此刻,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对面街边一辆崭新的四匹马拉的 分卷阅读59 大车上。直觉告诉段慕鸿, 这车和段百山的突然挨揍,绝对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猜得不错。仅片刻过后, 像是觉察到了她的观察似的, 对面的马车窗帘掀开了半面。傅行简那双狡黠又明亮的眼睛从后面露了出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打段百山的泼皮········是你找来的吗?” 段慕鸿给傅行简倒了一杯茶,她用手把茶水推到傅行简面前去。傅行简低头看看那茶, 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雁希,你今天·······” 他盯着段慕鸿,似乎想找出一个词儿来形容她。但尝试了半天都失败了,只好不无尴尬的一笑。段慕鸿却说:“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要对你好一些。” “小事,”傅行简道。“你不应该为了一个段百山,而去把自己掺和进这种事里——我是说,和泼皮无赖搅和在一起。” 他望着段慕鸿,眼神有些忧虑:“那些人就像豺狼虎豹。你养着他们替你扫清障碍,可他们的心不正。早晚有一天你若是失了手,他们绝对会转过头来对你反咬一口。” “那你呢,”段慕鸿问。“你说为了我好,不让我和泼皮无赖搅和在一起。可你怎么又能这么熟练的把他们召集来,还能越过一个清河县,让他们到乐安来作恶?我猜猜·······为了保险起见,你带的人一定都是清河来的罢?” 傅行简点点头,毫不意外段慕鸿看穿一切:“没错,他们都是清河来的。算是·······我平日里豢养了来帮我们家解决一些麻烦的。” “豢养,你用了这个词,豢养。”段慕鸿说。“那你们家会纵容他们为祸百姓吗?” “他们不敢打着我家的旗号做这些。我爹会把他们扔进大牢里。”傅行简说。“不过他们有没有打着自己的旗号祸害百姓我就不知道了。” 段慕鸿闻言,平静的看了他半晌后淡淡的评价道:“傅行简,你可真虚伪。”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最好别让我听到你纵容家仆行凶害人,欺压平民。不然········” “不然怎么样?把我打一顿?”傅行简嗤之以鼻。“再说虚伪?我怎么就虚伪了?”他摇头苦笑,“我好心提醒你,你却说我虚伪?雁希,你这话让我都很伤心呐!” 段慕鸿低下头给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口中说道:“你劝我不要同地痞无赖搅和在一起,可自己却又豢养了一批。你说说,你不是虚伪是什么?” 傅行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停了片刻,他的笑容倏的一下消失掉,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傅行简轻声说:“段慕鸿,我真的是好心帮你,可你不要每次都像只刺猬似的,好坏不分,把火气都往我身上撒。” 他越过桌子凑近了段慕鸿一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我傅行简也是有脾气的。你别把我惹毛了。” 段慕鸿放下了筷子,侧过脸去斜了一眼傅行简道:“把你惹毛了——惹毛了又如何?惹毛了,你便再也不来管我,干涉我了?那好,我巴不得惹毛你。你快点毛,让我看看什么叫毛,不毛不是人。” 傅行简依旧贴在她耳边,听了这话便也像她一样斜着眼睛瞪着她。就见段慕鸿眼神锐利,双目炯炯,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眼尾扫过几分不服。傅行简一看,忽然觉得她这副嘲讽脸也真是可爱的紧,原本惹了一肚子的火气登时烟消云散,遂飞快的闪身在段慕鸿脸颊一侧亲了一下,便回身坐在了椅子上。抬起眼睛得意洋洋的对着段慕鸿笑。 段慕鸿愣在凳子上,原本的气势汹汹一下子撑不住了,一脸茫然的望着傅行简,好像脑子被人清理了似的。她直愣愣的盯着傅行简看了片刻,脸颊才忽然后知后觉般的红了起来。把嘴角扯成一条平直的线,段慕鸿恼中带羞的低声道:“你无耻你,你不要脸你。” “继续说继续说,我听着呢,”傅行简对她露出没皮没脸的笑容。段慕鸿红着脸瞪了他半天,他却越笑越开心,最后甚至笑得弯下腰去根本停不下来。弄得段慕鸿非常无语。气鼓鼓的站起身来在原地打转。左转右转看了半天,最后只听见傅行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她心中不服,一怒之下干脆绕过桌子走到傅行简身旁,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口中怒道:“不!准!再!笑!了!” 傅行简疼得呲牙咧嘴,却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雁——雁希,让我跟你一起合伙开铺子吧!” ☆、博弈 段慕鸿愣住了。她眯起眼睛望着傅行简道:“你——你说什么?” 傅行简仰起脸望着她, 一字一句道:“雁希,让我跟你一起合伙开铺子吧!” 他抓住段慕鸿的手让她松开了他的耳朵,但又拉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口中认真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家, 经营这么大一份家业已是不容易。我心疼你, 我不想你那么辛苦那么累。前日我听说段百山又接管了你家的布庄,我就想着要替你好好修理修理他出出气。可我又不想你直接跟那些 分卷阅读60 泼皮无赖产生联系——雁希, 你相信我, 我真的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我家在清河经营了这么多年。我呢,人都说我是清河小霸王。可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 我父亲为了不让我家的铺子被一伙无赖骚扰, 便花钱贿赂了县令, 又豢养了另一批地痞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我十二岁那年,有个一直从我爹这里拿钱的无赖因为赌钱输的连裤子都赔出去了,就对我起了歹心。把我绑了去,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把段慕鸿的手拉到他唇边亲了亲,后者的瞳孔倏的一下放大了, 挣扎着要把手抽走。傅行简捉住她的手道:“这些事情,你才刚开始经商自然是不懂的。养虎为患不是聪明人做法。我们家········当年也是我父亲一时糊涂结交了这些人, 到了现在甩也甩不掉。这种人不能沾, 一旦惹上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雁希,我家已经这样了。我和我爹如今也能震住那帮人。这且不提。可你一个弱女子, 你如何能保证有一天那帮人不会反过来咬你一口呢?所以听话宝贝儿, 有的人粘的,有的人沾不得。” 段慕鸿眼神复杂的望着傅行简,看了许久, 最后她清了清嗓子道:“你——你先把我手放开,你攥得太紧,我手麻了。” 傅行简连忙松开了手。段慕鸿瞟了他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把那只重获解放的手放在桌面上,轻轻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随机对傅行简莞尔一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从头到尾也没说我要养一批人啊。” 她对着傅行简一笑,笑得很淘气。跟她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傅行简一愣,不禁笑了起来:“好,那就好,我就知道,雁希你是最明白的一个人,同你讲话从来不用费什么力气。那合伙开铺子——” “嗯········这个········就不必了罢?”段慕鸿有些犹豫道。她低头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汤,抬起头飞快看了傅行简一眼:“你在清河,我在乐安,怎么合伙?” “简单啊,”傅行简说。“我出钱,出人,出货都行。噢,我还出泼皮。需要泼皮帮着保卫咱们的铺子,你说一声就行。你只负责经营便好。收益么,我们五五分,四六分,看你了!” “四六分?”段慕鸿道,“谁四谁六?” 傅行简有些无奈的笑道:“你四我六,你愿意么?” 段慕鸿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去一脸嫌弃:“傅行简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好好儿一个铺子,你现在就给我一批泼皮,噢你就好意思说你六我四了?” “所以我说‘你愿意么?’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了。”傅行简说。“那你六,我四,你看如何?” “我看?我看你挺厚颜无耻的。”段慕鸿凉凉的说。 ”没有吧?”傅行简赖叽叽的笑道。“你别忘了,布庄里现在放着的所有上等布可都是我买的,我花了快四千两呢!” 他这下子全然像个跟人谈生意的傅朝奉了,挺直腰杆坐在椅子里,他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在桌子上比比划划的跟段慕鸿算账:“你瞧,你出了房——” “我六你四,可以。”段慕鸿突然说。 傅行简“啊?”了一声,抬起头来有些震惊的望着段慕鸿,似乎没想到段慕鸿竟然这么快就妥协了。这完全就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他还准备跟段慕鸿打持久战呢,没想到段慕鸿这么出其不意,让他一肚子的话瞬间无处可诉了。 “我六你四,没问题,”段慕鸿盯着傅行简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但你出的钱不算在布庄的帐上。” “那——算在哪儿的帐上?” “估衣铺。” 段慕鸿拿过傅行简的酒杯,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蘸了蘸里面的酒水在桌面上核算起来:“布庄现在无论资金还是存货都绰绰有余。但估衣铺是我刚从龙家手里弄回来的。老实说,龙五这个混账实在不适合干正经营生。他也就配开个赌坊妓院。估衣铺的生意被他折腾的萧条了许多。库存的死当里,值钱的没几个。统统被他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人婆娘和孩子给霍霍了。所以现在估衣铺是缺钱又缺当。还缺信誉——龙五胡乱经营,视估衣铺信誉如敝履。现在乐安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去估衣铺当衣服。所以——” “可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傅行简问。“我是来和你合伙经营布庄的,连货我都自己带去了。现在你又让我去同你合伙开估衣铺?那我存在你布庄里的上等布怎么办?” “我会折成钱还给你。但是你可以往我的估衣铺里入钱。”段慕鸿敏捷的说。“估衣铺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这几年不景气是因为段百山和龙五不会经营。若是我去掌事,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傅行简抿起嘴角陷入了沉思,似乎对于段慕鸿提出的建议颇为犹豫。段慕鸿也不说话,低下头开始吃菜,仿佛对傅行简的回应胸有成竹似的。 “我可以往你的估衣铺里入钱,”傅行简说。“但是布庄我也要参与。两个不冲突。这样,布庄给我算三分,估衣铺也三分。如何?” 段慕鸿咬碎了一颗花生米, 分卷阅读61 放下筷子抬头看着他。 “布庄二分,估衣铺四分。” “还是三三对半罢。” “不行,必须二四。” “三三。” “二四。” “三三。” “二四。” “好好好——”傅行简拿她没法子了,好气又好笑的望着她摆了摆手:“罢罢罢,就按你说的,二四!二四!” 他低下头,放在桌子底下的脚向前轻轻碰了碰段慕鸿的腿,声音甜蜜又咬牙切齿:“你个小财迷,知不知道整个清河乃至整个青州府,有多少人巴不得跟我们傅家做生意。我主动来跟你谈,你还不给我面子。” 段慕鸿无言,低着头想了想,她抬头对傅行简做了个凶狠的鬼脸。 作者有话要说:  哇!新来了好多小伙伴!谢谢谢谢,谢谢大家对这篇文的支持!还有感谢小然小天使给我投的地雷,么么啾! ☆、谋算 段慕鸿回到段家大院时, 眼前的情形差点没把她惹得笑出声来。 段百山像条死狗似的躺在床上,帷幔拉得紧紧的,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肯露面。他把自己包成一个蚕宝宝, 隔着厚厚的被子用哭腔咧咧的调子大声说:“我不去!您就是打死我!我往后也——也不踏进那破铺子一步了我!我再进去我特么就是··········就是··········” 他想不出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 于是嗷的一嗓子哭了起来, 像个婴儿似的满床打滚。 段老太太面色铁青的站在床边,隔着帐子瞪着哭闹撒泼的儿子。大蚕宝宝滚了几圈忽然不动了, 有些气喘的躺在那里。段老太太操起自己的寿星头拐杖, “刷拉”一下拉开帷幔用拐杖狠狠打在段百山身上。 “起来!你给我起来!”她口中怒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他们打你,你不会还手吗?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 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没出息”的最后几个字是带着哭腔说的。说到最后一个字时, 她丢下拐杖, 上前扑在儿子身上抱着她永远长不大的宝贝儿子嚎啕大哭。 “儿啊,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她哭诉道,“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的百山········那打你的——打你的杀才!让他们今天晚上就遭雷劈!我的百山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啊········儿啊·········” 段慕鸿看的直想笑, 但依旧要稳住神态,装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段老太太哭哭啼啼的说一定要查清楚是谁一直在针对百山, 她就也做痛心疾首状表示一定会找到。段老太太说那欺负百山的人遭雷劈, 她就跟着附和说对对对遭雷劈。 心里则在暗笑今天天气好的跟画儿似的, 晚上上哪儿去给你找雷鸣电闪。 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老太太在二房屋子里坐下, 面对了段慕鸿和叶云仙, 开始商量接下来铺子由谁管着。叶云仙抢着道:“如今家里的田产都是大嫂在管,我们这一房老是帮不上家里忙。现在百山虽说是打死也不愿意去铺子里,但是媳妇会慢慢规劝他的, 一定会让他慢慢找回信心,让他重回铺子里。” 她试探着看向老太太,眼神中期期艾艾的带着希翼:“娘········要不百山养病这阵子,就让媳妇代替他去管铺子罢?” 段老太太沉吟着望向叶云仙,神态犹豫。但也不是全无肯定。段慕鸿观察着老太太的表情,此时便假装不经意的开口道:“二婶不是有喜了吗?这都快生了,还逼着你去操心生意上的事,不大好罢?” 叶云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恨恨的瞪着段慕鸿,毫不掩饰。 段老太太皱起眉头,看向叶云仙,结果被她脸上□□裸的恨意吓了一跳。她连忙轻咳一声,示意叶云仙注意形象。便不无担忧的接话道:“确实如此。云仙都已经七个月了,不该再出去操这个心········鸿儿——”她转向段慕鸿道:“依祖母看,这事儿还是得让你来。” “祖母········”段慕鸿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犹犹豫豫。段老太太不满道:“你前几日不是还毛遂自荐说想管铺子么?怎么今日又变卦了?” 我哪儿毛遂自荐了,我只是说段百山不合适! 段慕鸿脸上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笑容:“当初是孙儿自不量力了。如今看二叔的遭遇,老实说,孙儿也有点怕——若是孙儿去管铺子也被打了可怎么办?那咱们段家的脸往哪儿搁呢?” “他们来打,你就不会打回去吗?”段老太太没声好气的说。她有些烦了。胳膊一抬卷起大袖子堆在桌上:”这事儿便这么定了。明日起你就是铺子的掌柜——三个铺子都归你管!鸿儿,你可得看好了噢!“ ”好——好罢·······“段慕鸿吞吞吐吐道。假装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来。委委屈屈的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哭丧着脸走了。 一进自己的院子,她高兴的简直要飞起 分卷阅读62 来,夸张的跳了一大步,段慕鸿对着空气吹了个口哨。 吃饭时她同谢妙华和孟若湄说了今日同傅行简的会面。谢妙华对傅行简的加入倒是很满意。觉得傅家财大气粗人脉又广,有了他家的加入,布庄和估衣铺还有货栈一定会发展的更好。段慕鸿则说她有些后悔把货栈赎回来了。因为现在帮他人走垛赚不了多少,不如自己给自己跑生意赚的多。 ”等时机合适我就把货栈脱手,赚的钱给布庄或者估衣铺扩大店面,娘,您等着瞧罢!“她一边喝粥一边得意的笑道。 谢妙华点了点头,低头喝粥。孟若湄却有些好奇道:”鸿姐姐,你为什么要让那个傅行简在布庄和估衣铺都入钱啊?他不是只要求了布庄吗?你怎么连估衣铺都让他入了?” 段慕鸿一边喝粥一边偷着乐。抬眼扫了孟若湄一下,她低下头吸溜一口粥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为了牵制秀芝呢!” “秀芝?她不是老太太身边的管家吗?她·········她跟这有什么关系?” 段慕鸿放下饭碗,回头看看天真的孟若湄:“关系可大了。估衣铺收回来之后,我在估衣铺给秀芝算了一股,你还记得不?” 孟若湄困惑的摇摇头,回头看向谢妙华。谢妙华轻声道:“我记得。” 段慕鸿丢给孟若湄一个“你看我怎么说来着”的表情,笑吟吟的解释道:“我给了秀芝一股,那这估衣铺就是我和秀芝两个人说了算。如此一来,我若想在这估衣铺搞些变化就都要跟秀芝商量。但秀芝年龄大了,许多事情她的看法不一定对。这种时候我又不能得罪她,所以就只好作罢了。说白了。如今估衣铺只有咱们和秀芝两家。看起来是咱们说了算。可实际上因为咱们不能得罪秀芝,这反倒是秀芝说了算的。” “但若是让傅行简参与进来,一来,傅家是清河望族。在整个青州都是出了名的善于经商。他的看法和提议,只要没有直接损害秀芝的钱,那秀芝就不会提出异议。二来,傅行简这个人我很熟。若是我有些关于估衣铺的想法不方便直接同秀芝商议,我可以借着傅行简去跟她说。这一来既能让秀芝同意我的法子,还能避免得罪秀芝,多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秀芝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因为二房害得她少赚银子,她不惜倒向咱们也要扳倒二房。如今虽说跟咱们看似是一条心。可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呢?” 段慕鸿冷笑了一声,夹起一根土豆丝塞进嘴里:“两军对垒,不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可若是三军对峙,那便是互相牵制,互相制衡了。” ☆、算盘 在段慕鸿对着谢妙华和孟若湄高谈阔论之时, 远在清河的傅家,傅行简也正在踌躇满志。 “儿子,你是说, 那段家哥儿真是个姑娘?” 傅兴斋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然而他的儿子却说:“对, 如假包换的姑娘。” 他又赶紧补上一句:“爹, 这事儿除了我和我娘,现在加上你。哪怕放在她家里, 估计都没几个人知道。所以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儿拿出去说啊!不然她铁定要跟我撕破脸!” 傅兴斋笑了起来, 是个幸灾乐祸又暧昧的笑:“知道知道!你爹我是什么人啊?哎,儿子, 这么看, 你是铁了心的要娶段家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姐喽!” “那还有假?”傅行简笑道。“她长得那么好看, 虽说脾气冲了点,可也算得上是个尤物了。加上她是段家长房独女,段家有那么多田产,如今又加上铺面。咱家这盐商的老行当眼看是风雨飘摇,成本太高, 说不定哪天就得转行。那我若是娶了雁希,既能坐拥娇妻, 还能凭空得到好几间铺子给咱们转行打底子。爹, 你说我要不要对她死缠烂打?” “话是不错·······”傅兴斋摸着下巴沉吟道。他想了想, 有些忧虑的望着儿子道:“不过雁声,你跟爹老实交代。你到底是看上她这人了, 还是看上她家里的田产铺子了?” “我都看上了, 不行吗?”傅行简嗤笑道。“如花美眷,旺铺几间,我都想要!而且雁希这人, 爹你也听说过见过。你说说,她是不是个有胆有识,巾帼不让须眉的治家好手?我若是娶了这样一位娇妻,她绝对能助我把咱家的家财翻上十番!” “·······只怕她瞧不上你。”傅兴斋给儿子泼了冷水道。“上次在商旅途中与她相处那一段日子,爹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只是心高气傲,瞧着是不大爱搭理你啊········” “烈女怕缠郎,”傅行简志得意满道。“爹,她心高气傲,我还就爱她这心高气傲了!现在两家合伙开铺子,隔三岔五要见面,我还就不信,我拿不下她!” 段慕鸿最近一直在为铺子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谢妙华心疼她,就让厨房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八宝粥和雪菜包子,并几样其他小菜。一并装在食盒里给她送到书房里。刚一进书房,谢妙华就看见她又在给傅行简写信。邀约傅行简有空来估衣铺看看。谢妙 分卷阅读63 华注视着奋笔疾书的女儿,又想起她利用傅行简制衡秀芝的事。心下不禁有些纠结。 “鸿儿,有件事娘一直想同你说——”她轻声道。“你利用傅家哥儿牵制秀芝,这是不是·······不大好?人家那么掏心掏肺的对你·······” 她的女儿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是强压下疲倦的精光四射:“娘,这些事儿您就别管了。横竖我不让估衣铺亏钱,不让他的银子打水漂便是啦!天这么晚了,您老赶紧去休息罢!明儿不是还要陪老太太去城外金龙寺烧香么?” 谢妙华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食盒走了。她知道,女儿大了不由娘。鸿儿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堂兄欺负了就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如今的她,也许段百川来了都要为她的缜密心思发出一声感叹。 “大奶奶!大奶奶!” 老太太身边一个叫腊梅的大丫头尖声嚷嚷着从外头冲进院子来,把谢妙华吓了一跳。她站在廊檐下皱起眉头,尽量和颜悦色的问这丫头道:“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儿?” “大奶奶·······老太太让我——让我——呼——让我喊您过去帮忙!” 谢妙华蹙了蹙眉:“帮忙?什么忙?” “是二奶奶!二奶奶她——她她她要生了!” “吱呀”一声,段慕鸿和孟若湄同时从书房和卧房的门后探出头来。与谢妙华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后,段慕鸿若有所思的嘀咕道:“这么快?是早产吧?” 谢妙华跟着腊梅去了。孟若湄问段慕鸿:“相公,你说我要不要去?” “不去,”段慕鸿说。“我总觉得她这早产来的蹊跷。” 不过事实证明她这其实是想多了。叶云仙早产也没什么别的蹊跷,不过是因为她见段百山无缘染指店铺,心中气闷。当晚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就跟段百山大吵了一架。争吵中段百山推了她一把,结果她急怒攻心,竟提前一个多月便把孩子生了下来。生产过程还算顺利,不过把老太太吓了个够呛。 谢妙华在那边帮忙盯着产婆,直到后半夜才疲惫不堪的回到这边院子来。段慕鸿和孟若湄也不敢睡,守着一盏灯坐在书房等她。见母亲满脸倦容,段慕鸿立刻吩咐茜香去通知谢妙华身边的丫头绿翘赶紧给她准备好床铺去睡一觉。谢妙华却屏退了下人,转过身对段慕鸿道:“鸿儿,你提防着些。叶云仙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了。” 段慕鸿愣住了:“此话怎讲?” “叶云仙又生了个儿子。”谢妙华低声说。“而且刚才她刚一脱险,她就直接开口向老太太要求管家之权。” ☆、怨偶 叶云仙头上裹着红缎万字纹的宽抹额, 身上是簇新的蓝绸大袄。被团团围在厚实的绯色被子里,她低头逗弄着还未睁眼的婴儿。婴儿是个挺好看的婴儿,粉嘟嘟脸圆滚滚肉。一双还未睁开但已看得出线条很优美的眼睛, 高鼻梁, 小嘴微微翘着。此时闭着眼睛叼住叶云仙一侧□□, 正懒洋洋的吮吸。 段百山拿拨浪鼓逗了孩子半天,可孩子半点儿不给他眼神。此刻便索然无味的直起腰来道:“咱家老二长得真好看——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 他哪儿都长得不像我。” 他抬头看了看妻子, 有些半开玩笑的说:“也不像你。光这翘鼻子,他跟咱俩谁都不像。倒是有点像那边院子里那个煞星。” 叶云仙有些恼, 觉得段百山这人平日里说话混账也就罢了, 今儿他们两口儿的荣华富贵, 在段家的地位高低说不定都得指望这大胖儿子。段百山却说出这种话。 “不像我像他段慕鸿?”她没好气的说。“滚你的吧,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不像老娘难道像你娘?” “你妈的,”段百山不悦道。“开个玩笑而已,你这还骂上了。小娼·妇真是皮痒了。我这些年对你太好了是不是?” “我是小娼·妇, 那你是什么?嫖·客?”叶云仙厌恶的瞪着段百山,反唇相讥。一边低头蹭了蹭儿子光润的小脸蛋。 “嘿我说你这小贱人!生了个儿子还把你喘上了是吧?”段百山一下子炸了。他最忌讳叶云仙骂他嫖·客。要知道当年若不是因为他被母亲溺爱, 背着家里人成日往妓院跑被掏坏了身子, 他至于这两年对叶云仙这么忍气吞声么? “骂你嫖·客怎么了?你当年本来不就是个嫖·客!”叶云仙怒道。“堂堂段家二少爷, 谁知你能这么不作脸,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带。好了, 把自己身子倒腾空了, 害的老娘嫁进你家守活寡!我一个清清白白的秀才家女儿,活得比那太监的女人都不如!呸!我爹那个老货当初贪图你家彩礼丰厚,对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把我送进你们家这个火坑里·········这些年我在你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背后人家都是怎么戳我脊梁骨耻笑我的?你这两个儿子,我是费了千辛万苦花了多少功夫才为你怀上的·······这些,你段百山敢跟外头说吗?!” 她 分卷阅读64 瞪着已经脸红脖子粗的丈夫,傲然下了最后定论:“你不敢,因为你丢不起那个人。段百山,你要是还有点儿脑子就赶紧闭嘴。别忘了如今你老娘也不待见你。若不是因为我这两个儿子,你娘根本不会在管家这事儿上松口!” 段百山不言语了。叶云仙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在一些方面亏欠了叶云仙。另一方面,老太太今天同意去跟大房说让他们重新管家,也的确是因为叶云仙给他段二爷生了两个儿子。 这让他不禁有些生气。生叶云仙的气,生自己的气,生老太太的气,甚至于,生躺在他媳妇臂弯里那个娃娃的气,生在院子里玩耍那个大儿子的气。 “叨叨叨这么多年,你是没什么可说了么?”他嘟嘟囔囔的抱怨道。“我再空,不也让你生了两个儿子?你别拿两个儿子居功。若是没有我,你自己一个人也造不出这大胖儿子!” “——那你敢跟人说我这两个儿子是怎么怀上的么?”叶云仙白他,眼神恶狠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撕碎了他。段百山哑口无言,气的伸手搡了叶云仙肩膀一下——有了儿子后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打叶云仙了。怕老太太骂他。 叶云仙的肩膀狠狠一晃,惊醒了躺在臂弯的儿子。婴儿一怔,紧闭着眼睛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叶云仙连忙“噢噢噢”的哄儿子。同时狠狠剜了段百山一眼。段百山见状冷笑一声,一摔帘子走了。小孩单调的哭声在热烘烘的屋子里回荡着。叶云仙瞪着晃荡的棉门帘,眼底的厌恶更胜了几分。 “祖母,您的意思是说,让二婶和我一起管这个家,是么?” 段慕鸿坐在榻下的一张宽红木高脚椅上,身上是玄色衣袍,戴着浅色唐巾。她低头轻轻抿了口杯子里的茉莉花茶,抬起头来直视了老太太,满脸不加掩饰的为难。 “是,祖母如今年岁也大了,这几个月帮着你管家,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你二婶既然开了这个口,那祖母想着正好成全她一番心意,索性让她替我同你一道管家,祖母往后膝下三个大孙子,便安享天伦之乐罢。” 段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着,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仿佛觉得自己这主意再正常不过。段慕鸿望着她,嘴角含笑,眼神复杂。 “祖母,您说的没错,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我们操心,确实是儿孙不孝啊········不过祖母您别怪孙儿多嘴——二婶当初管家时捅下的篓子您还记得么?如今她若是不能做出些让人服气的举动,孙儿恐怕二婶管家,难以服众。” “难以服众?是难以服你罢?”老太太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来。说话声音也与方才的慈爱不同,变得咄咄逼人。活脱脱另一个叶云仙来了。又或许叶云仙本来就是在模仿年轻时的老太太。 段慕鸿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这么直白的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她迟滞的微笑着望着老太太,后者轻蔑的冷笑一声道:“鸿儿,祖母老了,可这双眼睛老了,这心却不老。你以为,你上次明修暗渡的弄掉了你二叔二婶的管家地位。我老婆子难道一点也没看出来?鸿儿。段家虽说破落了不似从前,可我段戴氏能稳住段家长房的体面,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做得出来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段慕鸿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俯身便跪。一边低下头给老太太行了个大礼一边口中忙不迭道:“祖母!您错怪鸿儿了!鸿儿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段家好啊!” “段家?为了段家?”老太太哼了一声。“为了段家,那你二叔二婶,还有你七弟和刚出生的九弟难道就不是段家人吗?鸿儿,你这些年被谢妙华教的数典忘祖,心里只有你们自己,半点不顾及全家了是不是?我且问你,若是我老婆子有一日死了,你是不是要把你二叔一家子都赶到大街上去?” “祖母!您冤枉鸿儿了!鸿儿怎么会!” 聪明,我不但要把他们撵到街上去,我还要让人用牛车驴车骡马车把他们远远的送到乡下去挑大粪。 老太太俯视着跪在地上低头垂泪的段慕鸿,眼神冷冷的。停了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道:“鸿儿,你起来吧。祖母知道你不是有心欺负你二叔家的。你只是被你母亲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教坏了。哎,她那个妇人,当初嫁过来之后便总是忤逆顶撞我,半点听不进我的劝。我让她规劝着你父亲,说让你父亲别总往外跑着做买卖。回学堂读书考举人才是正理。你母亲倒好,同我说你父亲都是为了这个家,你父亲想做什么她都支持你父亲。嗨,爷们儿胡闹她也支持么?真是个糊涂人!” “还不是因为她总不知道劝着你父亲读书,还总鼓动你父亲出去做买卖。你父亲才在外出时染了风寒。英年早逝了·······人家总说娶妻娶贤,你爹当年不听我的劝非要娶你母亲这个丧门星。你瞧瞧·······” 老太太还在啰啰嗦嗦的说,一会儿骂谢妙华不贤惠,一会儿说段百川不听话。说了这个说那个。段慕鸿跪在地上,只是麻木的听着,并不往脑子里进。可饶是如此,她依旧被老太太对她父母没完没了的污蔑搞得心烦意乱,气结于胸。 “——还有你那小妹 分卷阅读65 ,哎,那小丫头。鸿儿,你还记得不?她叫什么来着·······走了那么些年也没人提她,我都快忘了······噢对!慕鸢,叫慕鸢是吧?你道我为什么还记得她的名字?当年你母亲生了你们一对龙凤胎,阖家高兴极啦!你父亲给你取了慕鸿的名字。按理说咱们段家的规矩,女孩儿的名字都是随便取一个便罢了,没那么多讲究还要沿袭什么字辈。结果你母亲倒好。非说你小妹和你是一起生的。你按字辈来了。她也得按字辈来。就自己给你小妹取了个什么‘慕鸢’。我说妙华啊,你取的这个鸢是哪个鸢?你母亲说是‘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的鸢。我说,这个我读过,lt与朱元思书gt嘛。可女孩儿家叫什么‘鸢’呢,她一个绣楼上的小姐。你还指望她像老鹰似的飞到天上去呀?我说改个字吧,叫‘慕鸳’如何,思慕鸳鸯郎君,将来也配个好人家。可你母亲不愿,非要用那个什么‘鸢’。我看呐········若是她能听我一句劝,别给你小妹一个女孩儿家用那么硬朗的字。说不定你小妹最后也不必那般悲苦,头都让山石给磕碎了·······惨呐!” 这一番话听的段慕鸿气血上涌,她终于按耐不住,抬起头来冷冷道:“祖母,有一件事鸿儿一直不明白。您可否给鸿儿解释一下?” “您为什么对二叔一家那么好?” ☆、偏私 “这话说的······难道祖母对你不好吗?” 老太太用责备的眼神望着段慕鸿, 不以为然。段慕鸿假笑了一下道:“鸿儿觉得,祖母对二叔一家格外好,鸿儿很羡慕。” 她低下头, 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相:“鸿儿觉得, 祖母总是对鸿儿格外放心, 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鸿儿有一天会把事情搞砸,害自己衣衫褴褛流落街头。可是祖母却总担心二叔一家活不下去。” 她抬头望着老太太, 脸上委委屈屈:“鸿儿觉得您对他们比对鸿儿上心。包括这次让二婶管家。” 老太太愣住了。大约也是没想到段慕鸿能这么直接的说出问题要害。她呆着一双眼睛愣了一会儿, 方才慢吞吞道:“就因为祖母让二婶管家,你就觉得祖母对他们更上心啦?” 她伸手拉住段慕鸿, 让她起身。一边口中说道:“让你二婶当家, 是因为她生了两个儿子, 也算是给咱们段家立了大功了。大功臣开口向我讨要东西。你说祖母能不给吗?这不是让你二婶寒心吗?” “可是——” “再者最主要的,你年纪小,祖母呢,又的确是年龄大了。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罢鸿儿。这次若是生子的不是你二婶,是你媳妇湄儿。那祖母就把管家之权统统交予你了。你可知是为何?” 段慕鸿机敏的看向老太太道:“为何?” “你若是已经有了孩子, 那便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之主了。咱们段家长房人丁稀薄,连着好几代长房都是单传或者两个子嗣。所以你二婶生下孩儿, 祖母才那么看重啊!可若是你也有了孩儿, 那祖母这边, 不就四世同堂了么?那是多好的一件事!而你呢,已经有了孩子的人, 在寻常人眼里自然比如今要稳重许多。若是让你去当家, 其他老几房的那些人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到了外头,也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之主。让你全权当家,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强词夺理的可真像回事。 “祖母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段慕鸿沉吟道。她低下头想了想道:“所以祖母的意思是说, 我没有孩子,在大家眼里就不能算是真的成家立业。可若是我膝下也有了子嗣,那便能名正言顺的担任家主了。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鸿儿果真聪明,祖母一点就透哇!” 当家和生孩子有什么必然关系?强行联系还要装出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你不累吗? 段慕鸿淡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不动声色道:”祖母,瞧我这记性!忘了同您说,这几日二叔忙着陪伴二婶也没到铺子里去。鸿儿就按您的吩咐,自己经营家里的几间铺子了。昨儿有几个泼皮来闹事,被我叫人打了回去。还让他们立了字据,往后不许到我家店里来撒泼·······祖母您说,鸿儿这算是镇住场子了罢?“ 段老太太眯起眼睛望着她俊秀的面容,末了缓缓点头道:”自然算的。鸿儿长大了,都能撑门户了······这一点看,你像你爹。比你二叔强。“ 段慕鸿笑了一下,似乎毫不在乎老太太的夸奖。她斟酌了一番措辞,开口道:“那既然如此,鸿儿斗胆问一句,在立业这件事上我自认做的还不错。那祖母,若是鸿儿也有了自己的孩儿。那这个家,是不是就能交给鸿儿来掌管了?” 段老太太闻言,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遂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慢慢点了点头道:“是,若是鸿儿能让祖母看到四世同堂,那你便可跨过你二叔,直接做段家的当家人。” “此话当真?” “当真。”b 分卷阅读66 r   段慕鸿笑了起来。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段老太太望着她的笑脸,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的害怕。 当天晚上,段老太太在自己的心苑里设了小型家宴款待两房儿孙。叶云仙本推说身子不适不便前来。可老太太说她生产完已经七天了。且今晚要讨论管家的问题。叶云仙一听,立刻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被段百山搀扶着,戴了抹额披着斗篷便来了。 “娘您看您,还设宴款待媳妇·······真是折煞我们两口儿了。”叶云仙笑眯眯的对着段老太太拍马屁。 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这算什么?云仙,你生了两个儿子,可是我们段家的大功臣!我便是亲自下厨为你烹饪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娘如今老了做不来了。让府里的人做一些你素日爱吃的,你随便吃些。” 这话让叶云仙高兴得简直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趾高气扬的瞬间就得意忘形了。谢妙华来入席时她甚至连头都不抬,眼神都不给半个。谢妙华倒也不稀罕她的问候,在离老太太最远的地方坐了,安安静静的吃饭。 酒过三巡,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今天这个家宴,本也不为别的。一为庆祝云仙给咱们段家又添了一个男丁——云仙,别急,孩子的满月酒,抓周礼都会办,决计不会亏待了他的。不过借着今儿这个家宴,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两房说说。“ 她看了眼一旁快要乐开花的段百山夫妇,又看了眼这边面色沉静波澜不惊的段慕鸿和孟若湄。心下不禁哀叹一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但凡段百山能争气一点,她偏袒他们两口子也不用这么心虚。 “祖母您讲,鸿儿听着呢。”段慕鸿温和的说。把段老太太从走神的边缘拉了回来。段老太太连忙咳嗽了一声道:”鸿儿果然是最懂祖母的。那祖母姑且来说说罢。“ 她看向段百山和叶云仙:”百山,云仙。那日云仙同我说,想要重新管家。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主意甚好。不过云仙啊,你和百山毕竟之前有账面亏空那一档子事。虽说我和鸿儿我们都信任你们。但毕竟之前这事闹得难看。那两头也都知道了。所以我想了想倒不如这样。我老了,如今也管不动了。鸿儿年幼,虽说他如今经营铺子田产,都做得有声有色。可到底还未添嗣。终归不敢做一家之主。百山,云仙。你们两个虽说过去犯过错,经营家计上也不似鸿儿机敏。但胜在经事多,见的广。若是能给鸿儿打个下手去管家,也能弥补些她因为年少而改不了的不足。你们说,是不是?“ 她看向叶云仙,等着对方回话。叶云仙却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似乎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能放了她的鸽子。段老太太一看她这副要怒不怒的样子就来气,索性回过头来望向段慕鸿接着道:”鸿儿虽说年少,但这几月看来,无论是走垛还是经营铺面都是有声有色。只要假以时日,过几年有了子嗣,人也成熟了。便可独当一面了。” 叶云仙依旧处在被放了鸽子的震惊中。瞪着眼前的食物说不出话来。老太太说出了这一番话后却是如释重负一般,笑容不知不觉便爬上了脸颊,伸手拿起筷子,低头便自顾自吃起了饭。段慕鸿和孟若湄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淡然模样,仿佛他们只是个与此事无关的看客似的。谢妙华起身告辞说自己吃饱了先离席。只有段百山坐在桌边,越想越气,最后“砰”的一声拍桌子站了起来。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怒气冲冲道。一边从自己凳子上走下来,绕了个大圈站到段老太太身旁。“不是说好了让云仙管家!鸿儿这个小毛孩子,懂什么是管家?懂什么是生意?你让他回松阳书院读书去!别成日在家里兴风作浪!” “二叔,”段慕鸿冷冷道。她扭过脸用漠然眼神望着段百山:“你诋毁我可以,但对祖母说话,麻烦你客气些。” “你给我住口!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什么事?”段百山厉声道。他回过头来瞪着母亲段老太太,激动的口沫横飞:“我媳妇儿刚给段家生了二儿子!二儿子啊娘!她生了两个儿子!算功臣了吧?你居然还让她屈居鸿儿这个小毛孩之下!给鸿儿打下手?娘你这话说的不亏心吗?我替我媳妇儿委屈!” “你委屈便委屈!”段老太太怒道。和儿子一样,她不顾年纪,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这些年我袒护了你多少?从你大哥到鸿儿,哪个不是让着你!怎么,还把你给惯出委屈了?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自己要管家,结果把账面管出大亏空!自己要管铺子,结果把铺子弄得差点一开张就关张!你臊得慌不臊得慌?我都替你臊得慌!没有那个金刚钻你就别揽那个瓷器活!你——你——” 老太太忽然向后倒去,咕咕咚咚的就摔在地上了。面前桌上的筷子被她碰的掉在地上发出劈啪脆响。段慕鸿睁大眼睛,连忙扑上去大喊:“祖母!” ☆、丹青 夜已经深了。灰蓝交织的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孟若湄让茜香和丹青带着蓑衣斗笠到心苑去接段慕鸿和谢妙华。 “也不知道老夫人怎么样了 分卷阅读67 ·······”孟若湄有些担忧道。“相公不让我过去, 等的我在这里急死了。” 丹青和茜香一样,是从小侍候着段慕鸿长大的。所以心里知道自家这个“少爷”其实是一位姑娘。此刻听了孟若湄这话。茜香便有些好笑。她和丹青拿了东西出门。丹青忽然道:“你说少奶奶对咱们少爷,究竟是什么心态?” “什么什么心态?”茜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丹青是个高挑个子的清秀少年, 比段慕鸿小两岁。十岁被段家买来分在谢妙华院子里伺候。段慕鸿从书院回来后他便同茜香一道, 贴身照顾段慕鸿了。丹青生的伶俐又活泼。此时说起这些却有些淡淡的忧郁。垂眼望着自己提的灯笼, 他一边绕过一道月门,一边轻声道:“少爷总归········不能真正做少奶奶的相公。不知道少奶奶对她, 是真把她当相公, 还是·······” “主人家的事,能出来乱说吗?”茜香担心隔墙有耳, 连忙低声斥道。丹青是个脾气温和的人, 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连忙住了口, 有些愁苦的叹了口气继续往前去了。 茜香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道:“你且住,我小声同你说。” 丹青连忙停下脚步,将耳朵凑了过来。茜香把声音压得小小的道:“少奶奶私下里都管少爷叫姐姐的。管夫人叫干娘。你说呢?” 丹青抬头望着她,黑眼睛在漆黑夜色里闪出光芒。他抑制不住的开心了起来, 忽地一跳三尺高,转过身蹦跳着踩着水花往前去了。引得茜香一边摇头一边忍俊不禁。 “少奶奶可睡下了么?”段慕鸿一边穿蓑衣一边问。茜香低声答道“还未睡, 在等少爷和夫人。”一边飞快往段慕鸿身后的屋子里瞄了一眼。隐约看见老太太屋子里走出来大夫, 正和谢妙华与段百山夫妇说着什么。段百山挺不耐烦的表情。茜香扁了扁嘴, 心想也不知道该说老夫人活该还是可怜。偏袒了半辈子的儿子,遇事却一点也不担心她的安危, 只知道钱钱钱。 把老太□□置妥当了, 谢妙华才总算随着段慕鸿和两个丫鬟小厮一道回了他们的院子。刚一进门便看见孟若湄坐在桌边对着一桌子还未动筷的宵夜。她大概是困了,眼睛微微闭着,一只手撑在头一侧, 嘴巴还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听见开门声响,她半寐半醒的睁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道:“可算回来了·······那边怎么样啦?” 她挥手招呼丫鬟伺候谢妙华和段慕鸿洗手吃宵夜,同时带着茜香丹青一道把蓑衣斗笠收起来到后面放好。丹青经过她身旁时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嘴角边有点淡淡的口水痕迹,估摸着是方才假寐时睡着了流下的——完全不符合她身为少奶奶的身份呢。然而这让丹青觉得很可爱。很有趣,总之就是很让人喜欢。 他曾听茜香和谢妙华身边的绿翘背地里夸奖过孟若湄如今越来越像个当家主母的模样了。可他却觉得她俩都不懂。孟若湄在他丹青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和段慕鸿拜堂成亲时不小心在台阶上绊了一下,结果把盖头弄掉了之后羞赧的低头一笑的小姑娘。像朵芍药花儿一样娇憨可爱的女孩子。 “所以老太太醒来后还是松口了?不说让二房给鸿姐姐打下手,改口说是一起理家了?” 孟若湄坐在桌边嗑瓜子,同时眼看着段慕鸿一口吃掉一大块板栗酥。段慕鸿看了看她,有些艰难的将板栗酥咽下去道:“是——嗝········” 孟若湄大笑起来。谢妙华有些无奈的拍了拍段慕鸿的后背道:“慢点吃——” 段慕鸿感激的看了母亲一眼,同时对孟若湄报以鬼脸。孟若湄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道:“那,鸿姐姐你怎么说的?” “我说好啊,”段慕鸿说。语气是不怀好意的恶劣。“一起理家,可以啊。不过估衣铺和布庄都有清河傅家的钱在里头。人家愿不愿意二婶参与进铺子的经营我还不知道,得跟人家商量商量。至于货栈,二婶可以全权经营,我不介意的。” “你够狠,”孟若湄说。“明知道货栈盘不活,你不是都准备把货栈转手卖了吗?” “是啊,不过既然现在他们想要,那他们便要去。反正货栈当初生意不行。我才花了三百两银子就给兑下来了。我就权当我花了三百两买了个清静——叶云仙还觉得自己拣到大便宜了呢!” “呐,人家没见过世面,可以理解喽!”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谢妙华也被她们逗得有些想笑。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好。于是笑着叹了口气。 “那你说估衣铺和布庄有傅行简的钱在里头,他们没说什么?” “说了啊,”段慕鸿撇撇嘴。“可我说那帮泼皮是人家傅行简帮忙解决的。他们立刻就闭嘴了。” “噢对了,他们还说让我帮忙引荐傅行简跟他们认识。” “什——啊?” ☆、夜话 段慕鸿翻了个身, 躺在漆黑一片的床帐子里直视着帷幔顶端。她在黑暗中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68 ,把脸埋进枕头里发愁。忽然间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噗”的一声, 孟若湄从已经点亮的灯盏旁回过身来望着她, 一边跳上床来道:“既然睡不着, 那来同我说说罢鸿姐姐。你都半宿没睡了。” “你睡,不用管我。”段慕鸿忙说。孟若湄穿着红绫小袄, 披着头发在她对面盘腿坐下了, 摆出一个老师傅般的姿态语重心长道:“鸿儿,有心事憋着不跟姐妹说, 可不是聪明举动哟——说说吧, 我都听你翻腾大半夜了。到底怎么啦?” “你走,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呀——”段慕鸿不禁被她故作老成的姿态逗乐了,抬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个爆栗。孟若湄一缩脖子捂住脑袋,夸张的“哎哟”了一声,回过脸来对段慕鸿吐吐舌头:“我怎么小丫头片子了,你也就比我大半岁, 我是小丫头片子,那你是大丫头片子。” 段慕鸿莞尔。坐起身来把孟若湄塞进她的红被子里道:“大丫头片子希望小丫头片子别想那么多, 赶快去睡觉——我头疼的这件事儿, 你也解决不了。还是睡吧。”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孟若湄不服气道。她从被子里弹起来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头发披下来遮住半张脸,学着段慕鸿的样子做了个鬼脸:“鸿姐姐, 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都自己带着人出发去走垛贩货打水贼了。你可以做到的事,我怎么就不能做了?” 她顿了顿,抬手撩开自己遮住脸的头发, 露出大眼睛道:“更何况你肯定不是让我去打水贼——喂,难道还有比打水贼更麻烦的事吗?” 段慕鸿被她一激,忍不住蹙眉道:“当然是有的。这件事就比打水贼还麻烦的多。” 孟若湄扁了扁嘴:“你先说是什么事儿呗!” 段慕鸿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她道:“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能充当我继承人,帮我把叶云仙挤出管家之列的孩子。” 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沉重的叹息着:“你说这种事,你能帮上什么忙?你我都是女孩儿,上哪儿去弄孩子?” 她忧虑的低下头,用手指扣弄着被子上的线头,嘴角不悦的扯着:“我先前同老太太谈过了。听她的意思,只要我有了孩子,那我就是段家正式的新家主。现在因为我没有孩子。所以在旁人看来就不能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可我若是有了孩子,我是孩子的父亲了。让老太太看到四世同堂,给段家延绵出了第四代。那我就是当仁不让的段家当家人!” “这是什么逻辑?”孟若湄奇道。“看一个人堪不堪当家重任,难道不应该看他能不能给这个家带来银钱田地,店铺地位吗?难道不应该看这个人能不能带着全家度厄纳福,大富大贵吗?我这话说的挺俗。可事实是谁都没听说过当家人的地位是要靠生几个孩子来决定的啊!” “根本就是老太太为那边想出的缓兵之计罢了。”段慕鸿说。“这我看得出来。我还不至于被这样的蠢话骗去了脑子。可是我在想。老太太能拿着这个来说事,就说明这的确是我们这边所缺少的。就算她是强词夺理,可乍一听好像确实能帮那边堵住我们的嘴。那·······如果我们把这个缺少的东西补上。往后她不是就没法拿这个来说事了?早补晚补都是补,还不如早点补上,好让他们闭嘴。” “可是你想过没有,鸿姐姐。”孟若湄有些担忧道:“就算你把这个解决了,他们又拿新的问题来烦你,那你怎么办呢?” “这个我也想到了。”段慕鸿说。“他们先前为咱们做分家的时候,你记得他们是怎么说的吗?说我年幼,成家立业都还未竟。所以不宜分家。那若是我有了孩子呢?一个有了孩子的人。谁还能说他年幼?我再把咱们的铺子经营的好一些,成家,立业这两点我都做到了。是不是具备了分家的资格?到了那时候,他们若是再拿新问题来烦我,那我便花钱买通另外两房,分家让他们一两都得不到!” ”听起来是挺有道理·······“孟若湄喃喃道。“可是鸿姐姐你想想,若是他们不同意分家怎么办?” “不同意?不同意那就按我说的办,听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我苦心经营攒起来的东西!” “你太想当然了。”孟若湄说。“若是他们既不想分家,也不想听你的,那你怎么办?” 段慕鸿笑了起来。 “湄儿,”她笑道。“多谢你帮我把所有可能都提前想到了。你说的这个还真有点道理。若是他们既不同意这个,也不同意那个,那我们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怎么办?好办。”段慕鸿笑道。“只要我把铺子牢牢握在手里,经营红火,让咱们的生意财源滚滚。那到时候家里的钱财不还都是我说了算?钱财都是我说了算,那他们谁若是不听话,我就断他的粮!看哪个坐吃山空的还敢跟我叫板!” 孟若湄望着她笑得恶狠狠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可她又实在不忍心看着段慕鸿因为这件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于是她犹豫再后,终于迟疑着开口道:“那既然如此,鸿姐姐你需 分卷阅读69 要一个孩子。湄儿········湄儿就帮你生一个孩子!” ☆、红杏 段慕鸿愣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着孟若湄嗫嚅了几句, 最后断断续续道:“你·········帮我生一个·······孩子?” “嗯!”孟若湄郑重的点点头。 “怎么生?”段慕鸿一头雾水。 孟若湄迟疑了一下,最后老老实实道:“给你戴绿帽子。” 段慕鸿:“········” 她是彻底睡不着了,因为一方面觉得若湄帮她承担这个重任真的很让她感动, 另一方面又很好奇若湄要怎么做。想到这里她靠近了孟若湄一点道:“湄儿, 你准备怎么给我·······呃, 戴帽子?” 孟若湄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烛光把她的脸映的通红。她轻声道:“丹青喜欢我, 我看出来了。他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 又是个孤儿。对咱们的事知根知底,对你也忠诚的死心塌地。如此这般, 我想若是我跟他借种, 应该不会给你带来太□□烦。” “可······用不着让你去借种啊。如果是借种的话, 我自己去就行了。何必让你来呢?湄儿,你的好意姐姐心领了。但是不必如此。”段慕鸿诚恳的说。 孟若湄不同她争辩,嘴上一笑而过,仿佛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似的。她吹灭蜡烛,催促段慕鸿别再想这事赶快睡觉。可心里却在想:鸿姐姐, 自打我母亲去世后,我在这世上就没过过一天快乐日子。是嫁到你家后, 遇上了你和干娘, 才让我觉得活着其实也不是那么无趣。你们对我恩重如山。若湄为你去生这个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只希望到时候丹青不要生事, 孩子也能顺利降生。帮你解决了这一大祸患便是了。 一眨眼间,年关将至。县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起过年要用的东西。段慕鸿和谢妙华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在布庄里忙前忙后, 让从松江带回来的印花蓝布靠着质地优良, 厚重保暖的品质,一跃成了县里的紧俏货。另一个则到底下村子里去收租去了。 家里一下子就剩下了孟若湄一个人。每天百无聊赖的的读读书,看看池子里的鱼。她望着站在院子里打扫枯枝落叶的丹青, 心下有了计较。 这一日是雪天,一大早外头就落成了个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孟若湄起了床来,怔愣楞的抱着被子坐在榻上望向外面的一片雪光,只觉得白亮亮的煞是好看。她下了床梳洗打扮了,便出门要去雪地里玩。 两个大丫鬟茜香和绿翘都跟着谢妙华和段慕鸿出去了。丹青也在布庄上。家里就剩下一个孟若湄陪嫁带来的小丫头叫榕榕的,还是个孩子。孟若湄看自己这院子也算是人迹罕至。估摸着没人会来管她,便和小丫头在雪地里打起雪仗来。榕榕年幼不知轻重,此时就毫无主仆之分,和孟若湄打成一团。两个人嘻嘻哈哈玩的正是热火朝天,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试试谈谈的:“——少奶奶?” 孟若湄回过头去,看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丹青,一只脚踏在门槛上,正笑微微的看着她。 她心里又惊又喜,面上却是努力不动声色。连忙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雪奇道:“丹青?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少爷呢?” “少爷派我回来等·······等········等········”丹青说的结结巴巴,眼睛躲躲闪闪的笑着垂下长睫毛:“——等先头在店里赊账的的裘四爷来家里送还布匹。” “送还?这是什么道理?”孟若湄惊道。“送还为何不让他直接送到铺子里,却要送家里来?” “嗯·······因为这些料子,有的裘四爷已经让人裁剪过了。少爷说不能再摆在铺子里卖。等他们送来了就放家里。过几日少爷给送去估衣铺,当衣服残料卖了便是。” “噢·······这样啊·······”孟若湄向后退了一步,忽然一转身,垂下头在自己四周看了看道:“咦,榕榕,你见到我的这边戴的那支云簪了吗?方才还在我耳后别着呢,怎么忽然不见了?” “啊?不见了?”榕榕懵懂应道。小丫头也低下头在雪地里四处搜寻着,口中嘀咕:“明明早上是我亲手戴在小姐头上的呀·······” “什么东西不见了?”丹青忙问。一边踏进院子里来,颇为关切又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孟若湄问。孟若湄抬起头来对他粲然一笑道:“我的一根云形簪子,是鎏金的。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陪嫁,很珍贵的。” 她低下头在雪窝子里左看右看:“哪儿去了呢········方才还在呀········” 丹青不吭声,埋头就帮孟若湄找了起来。却是三个人沿着院子里转了一圈,都没看见那根传说中的鎏金云簪。孟若湄焦急的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跺着脚道:“哎!怎么就丢了呢!” “少奶奶别急,”丹青低声说。“兴许是被雪埋住了。外头寒冷,您先回屋子里去罢。等我帮您找到了让榕榕姑娘给您送进去便是 分卷阅读70 了。” “真的?”孟若湄喜道。丹青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她一双丹凤眼笑成了两道小月牙,嘴角开心的翘着。他低低“嗯”了一声,连忙转身帮孟若湄找簪子去了。孟若湄望着他的背影,笑出两颗小虎牙。 她当真进屋子里坐着等去了。不多时,丹青果然在屋外的台阶底下找到了鎏金云簪。奇怪的是,簪子并没有被雪掩盖,就金灿灿的在那里躺着。按理说若是从台阶旁走一定能看到。少奶奶刚进了屋子,她怎么会看不到呢? 丹青心里有些怪怪的。 他进了屋子,本想拜托榕榕把簪子交给孟若湄,他就到自己的屋子去等着裘四爷的人了。谁承想榕榕却不在。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丹青忐忑不安的走近了里间那道绣着百鸟朝凤的棉门帘,屋子里飘出了丝丝缕缕的淡淡熏香味儿,钻进他鼻子里把他弄得有些晕乎乎的。丹青甩了甩头,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了。他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好像个唐长老,阴差阳错走进了女儿国王的宫殿里。 “是丹青小哥吗?进来吧。”屋子里传来孟若湄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慵慵懒懒。听的丹青如同被人从天灵盖上过了电,从头顶酥到脚底板。他梦游般的掀开门帘准备往里进,隐隐约约看见门里的一道红纱屏风后头,坐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正在梳妆台前不知做些什么。 “你过来,帮我把这簪子戴上罢。”屏风里的人说。 丹青一下子醒了。段慕鸿那张总是淡淡然的脸浮现在了他的面前。好像在责备他。他脚下登时失去了力气,忙不迭的将那鎏金云簪放在门口的多宝阁上,便哆哆嗦嗦的大声道:\少奶奶!东——东西给您放在这儿了,小的不——不会戴·······您还是·······还是········“ 他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少奶奶是可爱的,美好的,娇憨的如同花儿一样的。可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穿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衣服,坐在屏风后头跟自己云里雾里,暧昧不明。 ”您还是自己戴罢!“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丢下簪子,掀开门帘逃也似的跑了。 屏风后面的人霍然站起身来,一下子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孟若湄柳眉倒竖,凤眼气呼呼的眯起来。她瞪着那还在轻轻晃动的门帘,气的直跺脚:“蠢材!蠢材!蠢材!” ☆、恶戚 临近傍晚的时候段慕鸿回来了, 坐在偏厅吃饭,一边和谢妙华低声交谈着什么。孟若湄在一旁时不时参与谈话。丹青远远的站在外间,心里天人交战, 犹豫着要不要去同少爷暗示下少奶奶今日的不妥举动。 他心里还是喜欢孟若湄的。无论如何, 孟若湄都是他心里最娇美的芍药花。他认为少奶奶也许是因为同少爷之间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 所以寂寞了才会对自己如此这般。可是自己同少爷说了又能如何呢?丹青苦涩的想,少爷并不是个真正的少爷, 少奶奶嫁给她, 两个人都是满心的苦楚。在这个问题上,他又如何能去指责这两个身不由己的女孩儿? “裘敬武是在故意抹我的面子, 我知道。”段慕鸿一边喝粥一边大声说。“不过裘敬武把龙五的绸缎铺子买走那会儿就应该猜到, 往后咱家同他家之间, 那就不可能相安无事。他卖绸缎我卖布。我若是只卖印花染布那还倒好。买东西的人不一样。有钱的人家就去买他的缎子,没钱的就来买我的粗布。可巧了我铺子里还卖那不比绸缎差的三梭和番布·······这就捅了马蜂窝了,哈!” “你还笑,”孟若湄蹙眉道。一边接过段慕鸿手里的碗给她又添了一勺子粥:“裘敬武的兄弟在京里做事,先头我听我家老头子提起过, 听说是锦衣卫的百户。这地位在京里压不了什么大人物,可到了咱这小破县里, 谁不得卖他几分面子?别说是县里, 他要是到了州府, 陆朗的父亲陆大人也不能不给他面子罢?” “非也非也,”段慕鸿笑道。“百户六品, 知府四品, 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再怎么豪横,也不敢横到知府头上去啊。不过你说得对,他上咱们县里来作威作福, 那还是可以滴········” “鸿儿,既然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做?”谢妙华担忧的望着段慕鸿。 段慕鸿笑了笑,挥手让丫鬟把桌上残羹收走,口中说道:“人家背后后台硬,出手就要打咱们的脸,那咱们没法子,只能让人家打了咱们左脸,再把右脸伸出去打罢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啊·······”孟若湄失望的叹了口气。 “啊!”段慕鸿点点头笑道。“不然你以为你相公手眼通天吗?” “那就不能······就不能请那个傅行简帮帮忙嘛······他不是在布庄入的有布······”孟若湄嗫嚅道。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儿不该说。段慕鸿虽未曾同她说过自己和傅行简之间的事,但那傅行简三番两次来找段慕鸿合作,每次说话时又总是目不转睛的盯住段慕鸿好像要把她吃了似的。孟若湄猜,那位纨绔成性的傅公子也许好 分卷阅读71 男色也未可知。 “傅行简?”段慕鸿愣了愣。她淡淡的笑了笑,摇头道:“罢了罢了,我段慕鸿还没无能到什么事都要求他帮忙。再说他傅行简能有什么本事。我还认识一个陆朗。他连陆朗都还没笼络住呢。谁靠谁,不一定!” 雪下了好几日,总算停下了。整个段家大院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光中。年关将至,段老太太命人在府里各处挂上了红灯笼。远远瞧着红白相映,很是喜庆。这一日孟家派人送了信儿来,说孟若湄的父亲生了病。孟若湄虽是万般的不情愿,但谢妙华说她应该去看看。于是她只好带了榕榕,收拾起一个小包裹不情不愿的上了路。好在谢妙华贴心,安排了丹青帮她赶车。孟若湄一看,计上心来。 他父亲原来根本没什么事。写信请她回来,原是为了孟若莲。原来那孟若莲的夫婿不成器,当初被免了官勒令在家反省。这如今过了一年多,瞧着风头过了就想要重新入仕,然而昔日他在县里太不为人,无人愿帮他。再则他只是个举人,朝廷中更没有什么关系。一来二去的,竟然被晾在了那里。这孟若莲不知听谁说段慕鸿同知府公子相熟。便磨了她娘和老子,让他们写信给孟若湄,在娘家做局想请姊姊帮他女婿一把。 继母和孟若莲陪着笑脸对孟若湄说明了缘由,孟若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弄得对面三个人脸色很是不好看。见状,孟若湄收起笑容冷着脸道:“怎么?不能笑吗?” “湄儿,姑爷好歹也是你妹夫,你这——”孟老爷尴尬的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眼已经濒于爆发边缘的继室。 “我这怎么了?”孟若湄反唇相讥。她笑眯眯的扫视了继母和父亲,还有那求人也拉不下面子的便宜妹妹,嘴角挂着冷冰冰的讥诮:“听我相公说,如今张太岳大人在朝中推行改革,自中央到地方无一不焕然一新。裁撤的冗官冗员只多不少。这般情况下,也只有那胸有丘壑,真才实学之人方能得朝廷重用。至于那绣花枕头,名不副实,尸位素餐的。呵呵,依我看,恐怕就是费尽心机上去了,回头也要给撸下来!” “贱人你敢!”孟若莲气的浑身发抖,拍案而起。孟若湄斜了她一眼道:“妹妹,别这样,不然让人家看见了,还当妹夫是那绣花枕头,名不副实,尸位素餐,玩忽职守的蠹虫呢,你说是不是?” 孟若莲的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席上气氛降到了冰点。除了孟若湄,其他几个人都气的吃不下饭。孟若湄则是吃的有滋有味儿。吃了肘子又喝汤,喝了汤又吃菜,孟家厨子的梅菜扣肉做的好极了,可她从前在娘家一次都没吃饱过。 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她用手帕拭去嘴角的汤渍起身道:“多谢款待。既然父亲没什么事,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慢着,”继母说。“你就这么大吃大喝一通便走了?若莲的事,你帮还是不帮?” “我帮不上啊!”孟若湄笑道。“决定他举人老爷去留的不是我,是吏部,往小了说,是他们县令。我跟您说,您这么着。咱们这梅菜扣肉做的是真不错。您让家里厨子做上一大盒子,给人家县令送去。兴许人家能安排若莲她家夫婿在县衙喊个威武。” 她话还没说完,孟若莲就气的大呼小叫着冲过来要打她。孟若湄一缩脖子,大叫一声“不好!炸了!”起身一溜烟儿就跑出了屋子。一直跑到院子那头去。远远隔着一庭院的雪和树,她对着站在廊檐下的孟若莲道:“妹妹!你若是不怕人家邻居说你一个举人太太欺负我一个商户女子,那你就放马过来呀!” 孟若莲跳着又想冲上来揍她,嘴里小娼妇小娼妇骂个不休。被后头黑着脸的继母揪住了。 “孟若湄!”继母冲着她喊。“你真不亏是有亲娘生没亲娘教的,瞧瞧你这一脸的尖酸刻薄,跟你那死鬼娘一模一样!活该最后嫁个倚门卖货的卖货郎!当心哪天你夫婿没银子周转,把你插个草标给卖了!” 孟若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停了片刻,那笑容却又倏然扩大。她甜甜的大声说:“您放心,我夫婿和婆母对我好得很,比您对您女儿强多了。您还是教教若莲,别让她夫婿对她厌弃至极,回头若是败落了,先把她卖到勾栏里!” 说完这话,她不理会身后传来的怒骂,转过身来轻声吩咐丹青道:“丹青,去后头马厩赶车过来。我和榕榕在外头等你。” ☆、出墙 从孟家到段家并不远。但孟若湄今日心烦, 就嘱咐丹青说自己想去城西郊散散心。城西郊有一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丘。这山丘的名字很不雅,叫做葫芦头山。 段慕鸿第一次跟孟若湄回娘家时,孟若湄被孟若莲羞辱了。出来心情不快, 段慕鸿就陪她去西郊闲逛。见了那山, 段慕鸿问她什么叫葫芦头, 她告诉段慕鸿:“葫芦头就是猪痔疮。”段慕鸿几乎是立刻就不言语了。后来每次过葫芦头山都要眯起眼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看见一头得了痔疮的猪。 刚下过雪没几天, 葫芦头山上也顶了个雪白亮丽 分卷阅读72 的小帽尖儿。孟若湄闲逛了一圈觉得无趣, 让丹青驱车回家去。丹青温和的应了一声是,便赶着车走过郊外的雪野茫茫, 预备回城去。 孟若湄坐在车里沉思。榕榕这个小丫头快睡着了, 脑袋在膝盖上一磕一磕的。忽然间车子猛地向前一蹿, 接着摇摇晃晃的停下了,孟若湄听见丹青心有余悸的“吁”了一声,接着发出了一句“咦?” “怎么了?”她忍不住从车里钻出去问。下巴正好擦过丹青的肩头。丹青下意识侧过脸来想跟她答话,眼角一扫就看见了她红扑扑的脸。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讷讷连声的低低道:“兔——兔子······” 丹青不是口吃, 他伶牙俐齿。跟着段慕鸿出去跑生意,他能一个人把进货的价格从九谈到五。可一面对孟若湄, 他就像傻了似的, 呆了, 笨了,钝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敞亮话来。 “兔子?”孟若湄奇道。她伸长脖子向车前望去, 正好看见了一团雪绒绒瑟缩着的小东西。小兔子应该是山里野生的, 但白的像个小精灵。趴在车轮前瑟瑟发抖,它转动小脑袋,用红眼睛看了孟若湄一眼, 突然就箭一样冲了出去。 “哎——你别跑!”孟若湄大喊。她像着了魔似的,忽儿就从车上跳了下去。三寸金莲跑不快,她提着红缎马面裙,尽力向那奔跑的小兔子跟去。 白茫茫雪地里,孟若湄穿着红裙白斗篷,大毛领子扑簌簌的跳动着,丹青遥望着她远远跑去的背影,竟也痴了。那一瞬间他觉得孟若湄好像不是什么段家少奶奶,而是这山里的一个妖魅,马上就要回到属于她的幻境里去了。 “丹青哥!你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啊!”榕榕急得要从车上往下跳。丹青被她拉回现实,连忙伸手拦住小丫头道:“你别去,马车得有人看着。我去把少奶奶带回来。” “还要兔子,”榕榕一团孩儿气的说。丹青轻轻扬了扬嘴角,敏捷的跳下马车奔着孟若湄去了。 兔子跑进了林间。残存的雪花把树枝挂成了雾凇。孟若湄有些胆怯的站在这银白色的天然迷宫外头,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里面走。忽然间一个小脑袋从林间探了出来,探头探脑的盯着她看。孟若湄一笑:“小东西,哪里逃?跟姐姐回家去吧!”她一个箭步就冲进了林间。下一秒,她在尖叫声中掉了下去。 “少奶奶!” 丹青大喊着,眼睁睁看见孟若湄像变戏法似的消失在了林子暗处。他焦急的奔上前去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孟若湄只顾着看兔子却不看脚下,一脚踩空掉进捕野物的陷阱里去了。 “丹青,快拉我上去。”孟若湄躺在陷阱底下直哼哼。“我······我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疼·······” “是捉猎物的夹子。”丹青温声说。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重一些,不至于让孟若湄更加紧张或者惊慌失措。“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少奶奶你别怕,我现在就拉你上来。”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孟若湄的手往上提。孟若湄挣扎着想要上来,可受伤的脚使不上劲儿。有些丧气的“哎呀”了一声,她垂下眼帘哭了起来:“我真笨!我真笨!唉!唉!唉!丹青,怎么办呀?” “少奶奶······少奶奶······别怕,没事儿,没事儿········你只要——只要抓住我的手·······”丹青抓住孟若湄的两条胳膊往外拖。后面一只脚钩住坑边一棵老树暴露出来的根,死命的往后使劲儿。 “嘤——”的一声,孟若湄也发了力气,顷刻之间,她像从地底下蹿出来的一条小白龙似的,一下子就跃上了地面。丹青躲闪不及,孟若湄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打了个滚,最后正好趴在他身上。 丹青睁大了眼睛。孟若湄的双眼近在咫尺,专注又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少——少奶奶·······你,你下去。”他慌不择言说。 “我就不下去,”孟若湄像个顽皮的小女孩儿。趴在丹青身上,摇晃着脑袋冲着他笑,小妖精似的。丹青想,她本来就是个小孩儿。 “哎,丹青——”孟若湄悄声说。“你说,少爷对你好不好?” 丹青的理智一下子落回他的脑壳里去了。他心情复杂的盯着孟若湄的眼睛道:“少爷对丹青很好。少爷对少奶奶也很好。所以,请少奶奶下去。” 孟若湄却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不对。正是因为少爷对我很好,对你也很好,所以我才更不应该下去。” 她又慢慢凑近了一点,眼睛飞快扫过丹青紧抿着的嘴巴,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对方惴惴不安的双眸上:“少爷需要一个孩子。可是你知道,少爷和我,我们两个没法造出孩子来。所以我需要你帮忙。丹青,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我?帮忙?”丹青有些缓不过来。直愣愣的望着孟若湄的眼睛,没注意到那女孩儿的耳朵已经红的要滴血。 “对·······帮忙·······”孟若湄有些气息不稳的说。“少爷需要一个孩子,但我得要你帮我,我才能有这个孩子 分卷阅读73 。” 她忽然趴下来飞快的亲了丹青一下,抬起头来冲着他娇俏的挤了挤眼睛:“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酒醉 眼看着丹青还是不说话, 孟若湄干脆猛一低头,准备用脑袋去撞他。却见丹青忽然慌张道:“这件事,少——少爷知道吗?” 孟若湄愣了愣, 有些底气不足的说:“少爷当然知道, 不然我哪里有这么大胆子。只不过少爷脸皮薄, 不敢跟你开口说便是了。我脸皮厚,所以我来了。你帮不帮?” “就在·······就在这儿?”丹青嗫嚅道。他不敢看孟若湄。 孟若湄瞪大了眼睛, 撑起身子足足看了丹青好半天, 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抬手在丹青额头上打了个爆栗:“傻子色鬼小混帐,你要在这儿你在这儿, 我才不在这儿!” 她支起了身子, 对着自己脚的方向努嘴:“我的脚被夹子夹伤了。你背我回去。” 丹青垂下眼帘, 羞怯的点了点头。他默默等孟若湄从他身上翻下去了,站起身来蹲到她面前等着她上来。孟若湄笑道:“咦,说让你背你就背,你不怕榕榕误会吗?” “被误会不要紧,但········若是少奶奶带伤走路, 脚会落下毛病的。我——我不想少奶奶的脚落下毛病。若是少爷到时候要怪罪,就让她怪罪我一个人好了。” 孟若湄呆住了。戏谑和轻佻从她脸上渐渐散去, 代之以纯然的感动。她默默伸出双臂环住丹青的脖子, 后者伸手拖住她的两条腿站了起来。孟若湄想了想, 低头趴在丹青的耳边轻声道:“丹青,谢谢你, 我会对你好的。” 丹青的耳朵噌的一下红了。 丹青驾着车把孟若湄和榕榕刚一送回家, 迎面就撞见段家大门口停着一辆有些眼熟的大马车。这马车外面装饰的颇为富丽,车前坐着等候的小厮也是一身气派衣装。丹青不禁侧目,进了大门后小声问门房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怎么这么气派?” “还能有谁?”门房笑道。“傅家二少爷又来了呗。咱们四少爷喝的醉醺醺的,被人家给送回来了。” 丹青噢了一声便不言语了,赶着自家马车往里走。孟若湄却是眉头一皱,让榕榕扶了自己便一瘸一拐的急匆匆往里去。 段慕鸿坐在自己屋子里,晕头胀脑的瞪着对面的人。她的脸粉扑扑的,脸颊上升起两朵红云。眼睛似睁非睁的微微眯着,嘴巴也不大高兴的撅起来。这一副尊容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傻里傻气的,透着股任人鱼肉的好笑劲儿。 傅行简在她对面弯下腰来,对着她伸出一根手指:“雁希,乖,跟我说,这是几?” 段慕鸿摇摇晃晃的伸长脖子来盯住他修长的手指,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迷迷瞪瞪的磕巴道:“这——这是十嘛!” 傅行简轻笑,又对她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比了个二道:“那这是几?” “这·······这是八。” “那这个呢?” “这是六。” 傅行简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傻里傻气的雁希真可爱。于是他用手指了指自己道:“雁希,知道我是谁嘛?” 段慕鸿压下下巴,努力睁大眼睛用上目线看他。看了好半天后,她嘿嘿嘿的笑了道:“爹爹。” 傅行简顿时觉出一种奇妙的趣味,恶作剧心态满满的反问道:“我是你爹爹?” 段慕鸿却认真的摇了摇头,纠正他道:“我——我是你爹爹,嗝——” 傅行简:“········行吧,看来是真喝多了。” 他绕到段慕鸿身旁坐下,把一边打酒嗝儿一边傻笑的段慕鸿揽进自己怀里低声道:“傻雁希,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呐?” 他偏过头去望着闭上眼睛试图打盹儿的段慕鸿,声音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满:“你不就是气我差点儿搅黄了你跟陆朗的会面,才一个劲儿给自己灌酒么。你那个三杯倒的酒量,你逞什么能?” 傅行简越说越气,索性把段慕鸿肩膀掰过来让她面对了自己。对着这张因为醉酒而基本上濒于睡着的脸,他愤愤然的怒斥着:“裘敬武那个王八蛋为难你,你可以跟我说啊?布庄和估衣铺,难道没有我傅行简一份子吗?好了,分钱的时候你想起我了,出了事情,你宁可去求陆朗都不愿意求我!雁希,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可信吗?” 他气的猛晃段慕鸿肩膀。可段慕鸿已经睡着了,小声哼哼着,对他的控诉充耳不闻。傅行简也不理会,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只让我跟着你赚钱,不让我承担风险。这好意我心领了。可是雁希,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爷们儿,难道还得要你来帮我摆平一切?那我当初对你说的那些话,那些许诺护着咱们生意的话,不都成了空话了?雁希,你是不信任我,还是瞧不上我?” 段慕鸿在睡梦中舔了舔嘴唇,扯平嘴角喜滋滋的啧了一声,对他的指责充耳不闻。 傅行简叹了口气,放弃了同醉鬼沟通的想法。 分卷阅读74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把段慕鸿放倒在床上,帮她脱了靴子(他发现雁希的脚有缠足又放开的痕迹,叹息了一声),又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最后想了想,从自己袖子里拿出手帕来帮段慕鸿擦了擦脸。做完这一切傅行简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反正对着你说了那么多次,你也不往心里去。往后我就是想再来烦扰你,也是不能够了。雁希,方才我在席上说我要到杭州去做买卖,不是骗你的。陆朗在那里我不好摊开了说。但是如今往太仓运盐成本太高,实在是赚不到钱。我爹爹已同我商议下了。他老人家和我母亲留在清河守着祖产和咱们的两家铺子。盐运的生意都让我带到杭州去做。等过两年我在那边站稳脚跟了,便把我爹爹和娘接过去。雁希啊·········到时候铺子就是你一个人的啦。我知道你烦我,瞧不上我········听了这消息,你是不是也挺高兴的。傅行简那个讨人嫌的总算不来烦你了是不是?” 他弯下腰去痴痴地望着段慕鸿酣睡的脸,心里难过的快要滴血。可段慕鸿对此无知无觉,她只是睡眠。 傅行简低下头去,轻轻亲了亲段慕鸿的唇角。他心里沉重的很,知道这一去,说不定两个人下一次相见就是猴年马月,沧海桑田了。他多想在段慕鸿清醒的时候同她述说这一切,再最后一次问问她,问问她愿不愿意换回女子身份,接受他傅行简的山盟海誓三媒六聘,同他说一声我愿意········若是那样,他傅行简愿意放弃一切,哪怕不做这盐运生意了,留在清河县,他也要把段慕鸿娶回家去! 可惜没有如果。段慕鸿依旧无知无觉的睡着,不知在梦里看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的皱着。 傅行简长叹一声,最后一次亲了亲段慕鸿的脸。他直起腰杆,仿佛是总算下定决心了似的,一阵风一样离开了段慕鸿的屋子。 听见他离开了屋子,段慕鸿的眼睛陡然睁开了。望了望头顶上方自己新婚时置下的大红罗帐,她幽幽叹出一口气。 “怎么我喝了那么多还是喝不醉啊·······” ☆、解忧 裘敬武派人去估衣铺把那几匹被他剪坏的三梭布以高出原价两倍的价格买了回去。自此之后再也不来布庄滋事。段慕鸿坐在布庄里喝着碧螺春, 冷眼旁观小伙计们迎来送往生意兴隆。心想陆朗这把保护伞确实是靠对了。 她那日特意跑了一趟益都去请陆朗吃饭,便是为了解决裘敬武这事。虽然嘴上说要把另一边脸也伸出去让对方打。但段慕鸿知道,那只不过是用来让孟若湄和谢妙华提前在心里做好准备的夸张而已。她段慕鸿是什么人?她今年十八岁, 就已经坐拥一家闻名全县的布庄, 一家生意蒸蒸日上的估衣铺, 还有一个虽说濒于破产但其实并不算是她手下店铺的货栈。更别说偌大一个段家现在几乎都是她在管。叶云仙刚生过孩子有心无力,府里的人更是不服她。她叶云仙便是再想作妖, 也只有在自己那货栈的一亩三分地里了。 段慕鸿管得了段家这么大一份家业, 且还要继续扩张。如此情况下,若是连个裘敬武都解决不了, 那她可真是白活了。 陆朗在接到段慕鸿的“投诉”后便立刻以知府公子的名义给乐安县令去了信。直说段记布庄是陆家的生意。让县令多照看着些。县令会意, 第二日便让衙役将布庄作为重点关怀对象。若是有人去闹事, 一应严格处理。如此一来裘敬武得到风声。这老油条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先前他并不晓得段家和陆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如今一看既是如此,他一介商户,虽说有锦衣卫兄弟做后台,可毕竟天高皇帝远,远水救不了近渴。所以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跟知府大人的公子比腰腿粗细。当即便服了软, 麻溜儿的向着段慕鸿低头了。 段慕鸿很满意,陆朗也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是傅行简, 因为他才知道自己被段慕鸿蒙在鼓里。不过这时候他已经身在杭州, 便是不满意也是毫无办法了。 “所以啊, 生意上的事,最好还是靠咱们自己。”段慕鸿对孟若湄笑道。“你瞧, 这不也解决了嘛?” 孟若湄咬了咬嘴唇, 却是有些欲言又止。段慕鸿看了她一眼道:“若湄,怎么了?不舒服?” 孟若湄摇了摇头道:“不······我就是·······我就是觉得·······” 她笑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我就是觉得这事儿你从头到尾都瞒着傅行简, 他怪可怜的。” 段慕鸿笑了起来。撇撇嘴道:“怎么可怜了?我带他赚钱,还不用他亲自趟浑水。赚了算他的赔了算我的。这还可怜么?” “可我看见·······我看见········” 孟若湄欲言又止,低下头去,又忍不住偷偷瞄着段慕鸿。段慕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说他想娶你······”孟若湄嗫嚅道。 段慕鸿闻言一愣,霎那间明白孟若湄什么都知道了。她于是慢慢的扭过头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语气生硬的说: 分卷阅读75 “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如他所愿的。再说若不是因为他对我有这么个念头,我也不至于这么防着他。” 孟若湄瞪大了眼睛,定定的望着段慕鸿。她哑声道:“你·······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思?”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段慕鸿疲倦的说。“我又不是傻子·······可那是不可能的。我是段家的大少爷,将来是段家的老爷。我是你的相公,我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做他傅行简的夫人!他总是对我百般示好,又频频求我恢复身份嫁予他·······可若湄你想过么?若是我真的恢复了身份。段家能容得下我吗?退一步说,段家容得下我,那你怎么办?你在段家以什么身份留下?” 她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的来回踱步:“更别说,段家如今的产业几乎都是我在管。那傅家呢,你有所不知。傅朝奉虽说是个好人,对我这二年做生意也颇有助益。但傅家也同清河乃至乐安的地痞流氓关系匪浅,又同清河官场相交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我从书上看过一类故事,有一些商贾人家,仗着自己底子硬,会借着给儿子成亲,攫取女孩儿家的家私吞为己用。傅公子对我有恩是不假,他对我穷追不舍也不假。可若湄你想过么?也许他不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是冲着我这份家业来的!” “我有什么好?能让他那么如痴如醉的沉迷不休?那些甜言蜜语,骗骗其他女孩儿也就罢了,可我却不会因为两句软话就昏了头!” 孟若湄大惊失色,一双杏眼几乎快被她给瞪圆了。怔愣楞的望着转过身来的段慕鸿,她登时觉得自己如同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了似的········原来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同她这般天真。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把姻缘也当买卖一般精打细算········ “鸿姐姐······你说得对——”孟若湄艰难的承认道。“你帮家里翻盘,又攒出这份家底不容易。不论对方是不是真如你所说那般,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轻易信了对方去。” “是啊,”段慕鸿说。“做生意,挣家业可不是绣花画画,也不是请客吃饭。那不是一朝一夕,是靠着人一砖一瓦,一步一扛,一点儿一点儿攒起来的。万不能因为轻信了别人,教人给骗了去,功亏一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大家食用愉快! ☆、有喜 新年刚过, 段家就办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段慕鸿的贴身丫鬟茜香出嫁了。 贴身丫鬟一般是不会外嫁的。要么给主人做通房,要么就是嫁给家里的小厮。可段慕鸿看来看去,阖家只有丹青一个小厮配得上茜香, 丹青却又辞谢了这事。她不想委屈这从小陪自己一起长大, 情同姐妹的女孩儿。干脆找了媒婆来说话, 让媒人帮着给茜香选了个家境殷实的正经人家嫁过去了。 “少爷,茜香就算嫁出去了, 往后也还是少爷的丫鬟, 您若是有用的着茜香的,尽管开口啊·······”茜香临出嫁了依旧是依依不舍。虽说嫁的人家就在段家一条街开外。可她总觉得自己这一走, 少爷——小姐身边就再没贴心的丫头了。想到这里, 茜香心里就觉得对不住小姐。 段慕鸿眼睛红红的, 是竭力忍住眼泪的样子。她现在的身份是段家的少爷。若是不舍之情太过被人瞧出来了,往后要说茜香闲话的。段慕鸿不想给茜香惹麻烦。张了张嘴犹豫再三,她最终把自己一肚子的关切叮嘱都咽了回去。只对茜香说了一句:“到了那边,好好过日子。若是他们欺负你,一定回来告诉我, 帮你撑腰!” 茜香嫁了,嫁的时候泪洒门前。孟若湄从后面走上来握了握段慕鸿的手小声说:”她会没事的。“ 三月初, 孟若湄向段家人宣布, 她怀孕了。 “真的?”段家老太太喜出望外, 高兴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向对孟若湄爱答不理的她难得伸出手去拉住了孟若湄的手,惊喜的一张脸快要笑成一朵花了。“湄儿, 几个月啦?哎哟, 你怎么不早说!” “一个多月了祖母,”孟若湄有些羞赧的微笑道。一边低下头去,脸颊上升起两朵彤云。段老太太眉开眼笑, 高兴的连说“祖宗保佑祖宗保佑”,颤颤巍巍的拄起寿星杖起了身,要上祠堂里去烧香拜谢祖宗。 “湄儿——”她笑道,一边伸出手去摸了摸孟若湄那看起来还没什么变化的小肚子。“好好儿照顾你自己,照顾好·······我老婆子的重孙。咱们段家四世同堂,就靠你啦!我先去——先去祖宗那儿帮你求着,求他们保佑你,保佑你啊··········” 她高兴的心花怒放,走了。孟若湄回过头来,发现对面叶云仙正脸色铁青的瞪着自己。 “为什么没有提前同我说就这么决定了?”段慕鸿蹙眉道。两个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低头看了看孟若湄平坦的小肚子,有些难以置信的嘀咕道:“真的·········怀上了吗?” “想给你一个惊喜。”孟若湄说。她犹豫了一 分卷阅读76 下又补充道:“再说········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若是在老太太面前说出来,起码能——”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边用手插进自己头发里捋了捋。段慕鸿抬眼瞅着她叹道:“——起码能怎么?湄儿,你难道以为我会因为不愿意你来生这个孩子,就让人去买药来给你灌吗?哎········” “也——也不是啦········”孟若湄嘀咕道。“就是怕你不高兴,若是说起来,挺尴尬的。在老太太面前说,尴尬就让二婶她们尴尬去啦!你就不尴尬了······” 她一边说一边认真观察段慕鸿的表情,生怕对方不高兴。段慕鸿哭笑不得的看了她半天,最后好笑的摇了摇头道:“罢罢罢,湄儿······我段慕鸿这辈子,算是真的欠你的啦!大恩不言谢。这个孩子生下来,我跟你保证,他就是我们段家的长房长孙;我们段家的公主娘娘!” 孟若湄高兴的笑了起来。 事后段慕鸿也私下里找丹青谈过此事。丹青只字未提自己对孟若湄的情感,只是认真向段慕鸿保证,他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让段慕鸿放心。段慕鸿苦笑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对我这么好。我何德何能,能够让你们这么好呢?” 丹青摇了摇头道:“少爷,别这么说。丹青小时候被人牙子毒打虐待,若不是到了段家,到了您和夫人身边,丹青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这些年您和夫人对丹青的好,丹青都记着的。您不必觉得有什么。丹青哪怕是为了您去上刀山下油锅,也都是应该的。” 段慕鸿无言以对,于是只能拍拍丹青的肩膀,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两个人跟着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 ☆、故友 “听说段夫人有喜了是吗?恭喜恭喜。” 段慕鸿和许久未见的傅居敬坐在乐安一座茶楼里, 面前摆着几样小菜,几碟子点心并一壶茶。傅居敬看向窗外楼下,对面的“段记布庄”正是人头攒动, 生意兴隆。 “是, 一个多月了。”段慕鸿有些迟疑的笑了笑。想了想又礼节性的补充了一句:“多谢挂怀。”她顺着傅居敬的目光也去看那布庄——早上她刚带着傅居敬去两家合伙经营的两个铺子看过。傅家对铺子的经营现状很满意。准备再投入一些资金, 用于下个月段慕鸿到松江进货。 “没想到当初雁希你无意间买下的印花蓝布,竟然比雁声特意带回来的三梭布和番布还卖得好。我听说, 那一批布, 你起码赚了五倍的利润是吗?”傅居敬饶有兴致的问。 段慕鸿笑了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好, 正好碰上松江那边好布贱卖, 乐安这边去岁又极是寒冷, 这才让我的厚蓝布派上用场。” 她在打太极,傅居敬却也不是傻瓜。依他对段慕鸿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知道段慕鸿当初买下这批布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心血来潮。她是综合考虑了乐安的气候和面料需求后才大胆买进那一大批布的。乐安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富裕的地儿。印花蓝布这种大众需要的才是卖的最好的。反倒是三梭布这种贡品级的布,县里的富贵人家虽说有需求,可也不过一年几匹罢了。 见段慕鸿并不想同自己分享生意经, 傅居敬也不尴尬,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不动声色就转移了话题:“雁希, 这些年, 你还去金龙寺给段伯父和你兄长扫墓么?” 他这话一出,段慕鸿登时吓了一跳, 连忙四处看了看, 好像生怕有人会闯进他们这个包间偷听似的。见四周并无异动,她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警惕的望着傅居敬道:“你都知道了?是傅行简告诉你的罢?” 傅居敬笑了笑道:“若是我说, 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不是段慕鸿,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大话?” 段慕鸿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停了停方慢慢开口道:“你们傅家的男子,都这么火眼金睛的吗?” 傅居敬笑了起来。他对段慕鸿摆了摆手道:“雁希,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雁声那种心思的。但是我确实很早就看出来你不是段慕鸿了。” 段慕鸿眯起了眼睛,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我听出来了。你的重点在于,我不是段慕鸿,而不是在于········” 傅居敬点点头:“正是。你不是段慕鸿。你可能是别的谁,但你绝对不是段慕鸿。不过你又长得的确和段慕鸿十分相像。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是段慕鸿的胞妹,段慕鸢。” 他拿起茶壶,在段慕鸿深沉的目光注视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傅居敬缓缓开口道:“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不是段慕鸿?其实也很简单。若是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便立志将来长大了要同一个人结为一生挚友,那你会不会忘记这个人的样子呢?” 他抬起头望向了段慕鸿,眼中有丝丝哀伤,嘴角却是勉强出的微笑:“只可惜,他永远也等不到我同他说这句话了。若是我知道那日你们回家时会出那样的祸事,那我一定要在那天当着他的面,同他留下互通书信的约定。 分卷阅读77 这样的话·······起码我往后的人生里不会出现这般让我遗恨终生的憾事。” 段慕鸿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又好像十分困惑。她咀嚼着傅居敬脸上的每一缕哀伤,停了许久才轻声问:“你说的·······是我哥哥吗?” “是的,就是令兄,”傅居敬说。“段家四少爷,段慕鸿。” “十岁那年我在金龙寺第一次遇到令兄,令兄也是我长了那么大,第一个对我表露出那样纯粹善意的陌生人。我出身不好。母亲是父亲通房丫头升上来的小妾。又体弱的很。我三岁那年她便去世了。我小时候,嫡母待我不好,经常言语羞辱,动辄打骂。这些年我长大了才渐渐改善。然而当时父亲碍于同嫡母的关系,不敢明着袒护我。家里的仆人也不把我当大少爷,都欺负我。只有雁声对我好。承认我是他哥哥。在此之外便是令兄了。令兄是第一个说想要同我交朋友的人········” “可是那天······那天我当众被嫡母斥骂,颜面尽失。虽说是令兄主动站出来找借口制止了嫡母。可我毕竟是丢了面子。尤其是周围那么多人,除了令兄和雁声外,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话。我已经十岁了,我要面子。所以最后人群散开,令兄主动说想同我交个朋友,我·······我拒绝了他。” 傅居敬看向窗外,街边有两个□□岁的小男孩正在追逐打闹。他微笑着,用如玉般温润的眼神望着那两个小男孩,全无十多年前那个倔强执拗的傅居敬眼神里的怨毒与阴沉。他注视着那两个打闹的小孩,依稀之间仿佛又看见了若干年前,那个不顾自己幼小,主动挺身而出替他傅居敬解围的段慕鸿。 “傅夫人,道场是清净之地,还请您给家父一个面子,不要再责备令公子了,可以吗?” “是段家哥儿吗?好·······傅居敬!今日在外面人多,我就先不同你计较了。往后你若是再给傅家丢人,可没有今儿这么好的运气!听到了没有?” \傅公子?敢问傅公子可是讳居敬?在下段慕鸿。多谢今日傅公子前来拜祭家父。公子若是愿意,往后可与在下通个书信······” 那么温柔的段慕鸿,小大人一样的段慕鸿。他才八岁,可却能靠着通身沉静的气度,让咄咄逼人的傅夫人谭氏都不敢在他面前继续蛮横下去。 可是当他向傅居敬伸出友善的手时,傅居敬却拒绝了他。后来的日子里傅居敬常想,如果自己当时接受了他的好意,那么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也许段慕鸿因为交到了一个新朋友高兴,就不会那么早赶回段家,也就不会惨死途中了。 然而,没有如果。段慕鸿死在十年前的荒野,即便从那时候起傅居敬开始学着做一个段慕鸿式的小大人,沉淀气质,喜怒不形于色。 可真正的段慕鸿,永远也看不到了。 ☆、暑袜 进入三月, 乐安乃至整个青州都春意盎然。同时,这时候也是一年中最青黄不接的时候。 “城里近来又来了好些流民,有的看咱们家的铺子大, 天天躲在咱们店外头探头探脑, 一有客人来他们就扑上去要钱要吃的·······哎!真是影响生意!” 布庄的大伙计同段慕鸿抱怨着, 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浑身上下都写着“掌柜的你快发句话让我们把他们打出去!”。 段慕鸿正在柜台后的小屋里算账。坐在八仙桌旁,她闻言抬头看了看大伙计, 转动眼珠想一想道:“你带几个人到家里去, 让厨下的妈妈们费个心,蒸几笼馒头拿过来——再让他们煮一桶粥也一并送来。不够了再煮。” “不是——朝奉?这·······”大伙计目瞪口呆, 心想我跟你说这个的意思可不是让你当好人啊, 你怎么能给歪这上面去了呢? 段慕鸿却是看也不看他, 低下头去把算盘打的噼啪作响:“这什么这,还不快去办?对了,你带人去弄这馒头和粥,出去给你丹青哥说一声,让他带人到街口那片空地上去支个粥棚, 把流民都引到那边去——不要让他们呆在店门口不走。” 大伙计一愣,接着又惊又喜:“哎!小的这就去办!” 段慕鸿给陆朗写信说明了乐安的流民涌入问题。陆朗却表示爱莫能助——流民问题是每年春天都会出现的老问题了。别说他陆朗, 就是上报到布政司去, 估计那边也没办法。这些流民多是从西北, 河南流窜过来的。本身都是故乡干旱无收或者因为天灾人祸失去田地,在老家呆不下去才四处跑。偏巧山东又离这些地方近, 自然不免成为流民流窜的首要目标。各地遇上流民问题, 除非京师那边下令安置,不然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 “不下令驱逐他们都算好的········”陆朗和段慕鸿见面时说。“有些州府见了这些流民,知府都会授意下面直接驱赶的。我爹仁善, 不管他们。可你也不能要求我爹开仓救济他们——青州百姓自己还自顾不暇呢!春天青黄不接,州府也没有余粮啊!” 分卷阅读78 “行吧········”段慕鸿说,“你就当我没提过这事儿。” 她回了家,让丹青继续给那些流民开设粥棚布施。几天下来耗费了不少银子。引来了段老太太的不满和叶云仙的阴阳怪气。县衙的捕快很快也带了人来驱赶这些流民,把他们都撵到了城外几里的荒村野地去。段家人大闹一场不许段慕鸿再去赈济。她只得作罢。 “要我说,你天天考虑这些事,不如多想想,怎么让咱们的铺子多进钱!”陆朗给她写信说。 段慕鸿无言以对。布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也在和傅居敬商量,准备入秋后就在清河县开设第二家分号。 “不过这分号开不开的成,得先看看咱们这回进货顺利还是不顺利。”段慕鸿说。 段家的买卖越做越兴旺,虽说还有二房那个半死不活的货栈在拖着,每个月都得让段慕鸿往里面贴一部分冤大头钱。可那和段慕鸿赚的钱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叶云仙又在对布庄跃跃欲试的想要伸出魔爪。然而老太太被孟若湄肚子里的重孙喜昏了头,并不搭理叶云仙和段百山的挤眉弄眼。段慕鸿乐得看戏,就放任二房的货栈继续萧条下去。 她把大腹便便的孟若湄拜托给谢妙华。段慕鸿说:“娘,湄儿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得万无一失。若是实在不行,麻烦你同外祖和舅舅说一声,行个方便,让湄儿跟着你到舅舅家住一阵子也成。老太太那边不用怕,我回来说便是了。可千万要保住湄儿肚子里的孩子。” 这话她便是不说,谢妙华也明白。当即满口答应,叮嘱她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切莫为了家里的事扰乱心神。 “你到了那边,我估计会遇上雁声。”傅居敬来送行,避过众人对段慕鸿幸灾乐祸。段慕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傅居敬笑道:”我把你夫人怀孕的事写信同他说了,他快气疯了。“ 不知为何,这话竟然让段慕鸿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愧疚感。好像她背叛傅行简被人抓包了似的。明明傅行简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她对傅行简始乱终弃了似的。 “你别胡说八道······”段慕鸿白了傅居敬一眼。“我夫人怀孕,他生哪门子气?无聊至极!” 傅居敬不说话了,单只是笑吟吟的望着她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你大可嘴硬,”傅居敬说。“不过我提醒你,他如今在南边可是很吃得开。消息又灵通。你到了南边地界,估计一过江他就知道了!” 段慕鸿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般的啐了傅居敬一口:“他知道了又怎么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吃了?!” 今时不同往日。段慕鸿不再需要为了一点路费而载着棉花走水路。她带了一彪人马,雇了骡马大车,驮起去年自己带人从乡下收回来的棉花库存上了路。哪怕生意越做越大,她也还是坚持亲自收棉花。必要的时候,走垛也要亲自来。丹青依旧是她的左膀右臂,跟着她一路南行。沿途路过山东河南交界之处,大片的棉田映入眼帘。段慕鸿对丹青说:“等咱们走完这一趟回去我得同秉严商量商量,办分号的事大可停一停。得先把棉花来源解决了是正经。如今去乡里收棉花成本越来越高。还不如买上些地,雇些帮佣来种棉花来的划算。” 丹青是向来无条件赞同段慕鸿的任何决定的。段慕鸿望着对自己点头的丹青,心里忽然有些怀念傅行简还在他身边的日子。傅行简不止会对他点头摇头,他还能对她的想法做出最精妙的补充和反驳,而那才是一个成功的合作伙伴应有的样子。 马队行了数月,终于进了江苏地界。段慕鸿不便耽搁,带着人马直奔松江府。迅速找到自己的老主顾们将棉花卖掉。正是春夏之交,南方缺棉花。她像往常一样带人到柳家村去找柳小七买布。却不料柳小七出门务农去了。段慕鸿有些哭笑不得,干脆嘱咐柳小七新娶的媳妇帮她照看着随行人马,自己带了丹青便往村头的水稻田去了。 南方入夏早,到了中午更是下火似的。柳家村的花草树木也蔫头耷脑了。村口大柳树底下的鱼塘里,几条鲫鱼懒洋洋的停在水里不动。段慕鸿路过树下,看见老年人三三两两的坐着乘凉,一个个都将大蒲扇盖在脸上假寐,并不说话。只有小孩儿满地跑着,不知疲倦的嘁嘁喳喳。 “诶,囡囡不要乱跑撒,侬脚上的暑袜都要破得啦!”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自家门口的门槛上,伸长了脖子冲着外头嚷嚷。她四五岁的小女儿伴着两个小男孩一起,正在门前的几块大石头上上翻下爬。小女孩穿着薄纱衫子,打扮的像个男孩儿似的。脚上却是新制的草鞋,里头穿着洁白轻软的暑袜。她翻身爬上一块石头,回过头来对姆妈淘气一笑,“哧溜”一声,脚上的暑袜登时被石头划破了一个洞。 “宁个小巨头!暑袜破了莫要哭嚷人给你买新的!”中年妇女怪叫一声,冲上来捉住小女孩便要暴揍。小女孩瞪大眼睛哭咧咧的张开嘴,眼睛一转就叼住了正好路过的段慕鸿,于是只在一瞬间,她对着段慕鸿做出可怜相,吭吭嗤嗤的求段慕鸿救她一命。 “这位娘子这位娘子! 分卷阅读79 ”段慕鸿连忙出声劝阻道。对着回过头来面色不善的中年妇女尴尬的笑了笑,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北边来的冤大头:“囡囡看样子已经知错了,就不要打啦,打了多可怜撒·······” 中年妇女的眉毛跳得老高,一脸的不好惹:“我打我家的小巨头,干你何事撒?走走走,伐要在这里生事!”她回过头来狠狠抽了小女孩的屁股一把道:“才新买的暑袜给弄得烂成了这个样子,还打不得了?” 小女孩嗷的一嗓子嚎了出来,一下子就眼泪汪汪了。段慕鸿爱莫能助的看了她一眼,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准备离开。却听见那中年妇女一边打孩子一边道:“暑袜穿了侬脚不出痱,侬可倒好,脑子下了苍蝇籽还是怎的,破了不要买新的啊·····起西伐······” “暑袜穿了不出痱?”段慕鸿耳朵一动,直觉自己听到了一句不得了的话。她转过身去走向那中年妇女道“:”这位大娘子,方才你说什么来着?暑袜穿了不出痱?“ ”·······干嘛?“中年妇女用看傻子的眼神瞪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眼睛一亮:”诶?这不是柳小七家的客人,那位总从北边过来买布的客商撒?“ ”是我,正是我。“段慕鸿笑道。“大娘子,我是不是买过你家的布?” “啊,那倒不是。”中年妇女说起了带着吴语口音的官话。她笑嘻嘻的瞅着段慕鸿道:“听说侬是个冤大头,总爱买柳小七家厚的捂死人的布。我家的布轻软嘞,不似辣种卖不出价的。” 段慕鸿:······· 她拉着中年妇女问了半天,总算问清楚了那小女孩脚上的“暑袜”的来历。原来这暑袜是今年松江新兴起的一种袜子。南方天热,市民又四季穿袜。一入夏大家脚上便成日里如踏在泥泞中,汗涔涔的很是不爽。 也不知是哪家织布匠人发现一种叫做尤墩布的薄布,造价不高,但透气性极好。尤其适合制作夏天穿的暑袜。于是一时间,整个松江都风行暑袜。人们大量织就尤墩布,再由店家包任务给村民农妇制成暑袜。统归收拢到暑袜店里,一双能卖好几钱。暑袜物美价廉。加上大家受够了整日把脚汗涔涔的裹在厚布里。于是很快的,暑袜便由松江,风行到了大半个江苏,甚至连苏杭一带的许多富贵人家,也都赶时髦穿起了暑袜。 “太好了!”听完中年妇女的科普,段慕鸿高兴的两眼放光。尤墩布,暑袜,多好的商机!竟然就这么让她给碰上了! 若是能抓住这个商机,把持住乐安的暑袜贸易,那往后她段慕鸿每年不是又要多赚一笔! 段慕鸿当机立断,请中年妇女帮忙联络暑袜店。她要立刻订购三千双,一旦做好,立刻返程乐安!她就不信,这么又轻又软又凉快的袜子,即将迎来酷暑的乐安百姓会不愿意要?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明代中后期一直存在有流民问题。流民多为西北出身,河南有时候遭灾了也有流民。 山东河南交界处是当时比较重要的棉花供应产地。所以经常有像段慕鸿这样,从山东河南买了棉花再拉到松江等地去卖掉的走货客商。 小巨头和起西伐都是吴语里的骂人话233333333 ☆、福叔 “福叔啊, 有那北边来的客商,要买侬家的暑袜咧!侬看看撒,阿拉带来了一笔好买卖给侬噢!” 中年妇女自称姓陈, 让段慕鸿唤她作陈四嫂便好。一听段慕鸿要订三千双暑袜, 当即大笑道:“这个好办, 福叔的铺子做的来的。不过小哥若是让我带侬过去,侬须得给我些说话钱撒。” 段慕鸿笑着答应了, 心里嘀咕果然柳小七那样的敦厚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上的。 她跟着陈四嫂去了村子外一里地的镇上, 就见到了传说中本镇“最大的暑袜店”老板福叔。段慕鸿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生意兴隆,人流不断的大店, 没想到进了“福叔暑袜店”, 她被眼前的冷清和狭小弄得差点退出来。这就是传说中“最大的暑袜店”? 段慕鸿扭过头去无奈的望着陈四嫂道:“四嫂, 你在逗我吗?” 陈四嫂一看冤大头不上当了,脸上登时堆出一副讨好的甜笑来:“段大官人你别急嘛!虽说福叔的铺子现在小小的,可将来肯定是这里最大的暑袜店呀!” “你方才明明说带我来最大的暑袜店的,最,大, 的。四嫂,你记得不?”段慕鸿阴沉沉的说。 四嫂笑得更欢了:“没错的呀, 福叔是镇上所有开暑袜店的老板里年纪最老的, 可不就是‘最大的暑袜店’嘛!” 这生意没法儿谈了。段慕鸿对着陈四嫂冷笑一声, 转身就要走。柜台后面的福叔却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道:“小——小哥·······既然来都来了,坐下看看嘛——” 段慕鸿背对着这两个人挑起了眉:“好, 不过就看看。二位若是给不出让我不得不在这里进货的理由, 我自己去找暑袜店!” “理由那是肯定有的喽。”鹤发童颜 分卷阅读80 的福叔说。“比别家低两成的进货价,小哥你说好不好?” 福叔是个身材矮小,面貌精明的老头子。白胡子白眉毛, 眉毛长的快赶上胡子了。若不是段慕鸿是在破败的“福叔暑袜店”见到他的,恐怕还以为这是哪片山林的老树成了精。福叔坐在青藤椅子上请段慕鸿喝龙井。段慕鸿谢过了,并不喝茶。福叔说:“小哥,你别看我这铺子小。可我老头子在这镇子上做买卖做了一辈子,你若是本钱足够,明日我就能帮你弄出三千双暑袜来。” “噢?这么厉害的吗?”段慕鸿笑道。眼神中很是不信任。福叔叹了口气道:“年轻后生,总是以为老人家说话是吹牛皮。你当我这铺面为何这么小?因为我根本就不用提前囤货。我只需同这镇子附近村里的织户们打个招呼,他们便把布都给我送来啦。不是吹牛皮,是真的!” “那您怎么不把店开的大一些啊?”段慕鸿半信半疑道。“守着这么个小铺子,卧虎藏龙?” “段大官人有所不知。”一旁的陈四嫂说。“福叔原本也是咱们这镇子上最豪阔的机户。铺子开的好大的嘞。可去年福叔的独子跟人家一道出海做生意,船在海上遇了风浪········欠了人家入钱的人家们好些银子。唉,那时候起,福叔就把其他铺子都卖啦,只剩下这一间小铺安身。先头那跟福叔往来的机工织户,虽说还想同福叔一道发财。可苦于福叔手里没有多少现银。只能转投了其他店啦·······” “原来如此·······”段慕鸿有些惭愧道。她偷眼看了看和颜悦色的福叔,心里忽然对这个老年丧子但坚持给乡亲们还债的老人涌起了一分敬意。 “四嫂,都是过去的事啦,说那些做撒子·······”福叔淡淡道。他转向段慕鸿说:“小哥,你也看到了。老头子虽说是一把老骨头咧。可这人脉声望倒也还在。万幸当初老头子砸锅卖铁也要把债还了,算是没有坏名声。如今乡里邻里素日也愿同我做些小买卖。只是苦于老头子手中没有银钱,那大买卖是做不得了·········小哥若是愿意拿出本钱来。老头子顶着这张老脸出去,也能给小哥凑回来这一批暑袜!” “好,”段慕鸿点点头。她心里其实还是半信半疑的。但面对这样一位可敬的老人,她愿意赌这一回。段慕鸿站起身来对福叔唱了个喏道:“福叔,劳烦您今日去同诸位乡里说和下,就说我段某人急需三千双暑袜,做好了送店里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赊欠!” “段某人的暑袜生意,就拜托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订了三千双暑袜,上一章打错了2333333,已经改过来啦! 文这周没有在榜,这两天突然涨了好多收,废柴作者有些受宠若惊hhhhh。小声嘀咕是不是在我不知道时哪个太太帮我推文了hhhhh。感谢小可爱们一如既往的支持,也欢迎新来的小可爱!看得开心哟!欢迎在评论区跟我互动呀! ☆、买卖 福叔去和乡里订暑袜去了。段慕鸿则走出铺子沿街四处闲逛了起来。福叔虽值得敬佩, 但段慕鸿还不至于昏头到完全不去打听市场。她沿街问了好几家暑袜店,差不多把暑袜的行情摸了个透了。这才返回福叔的店铺,安然等待福叔归来。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福叔回来了, 身后跟着五六个农人。有男有女, 个个一脸半信半疑的望着段慕鸿。福叔道:“这位便是段朝奉了。段朝奉, 这几位是附近村子里有经验的暑袜机工。平日里大家大多聚集在他们家制作暑袜,一同售卖。朝奉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 段慕鸿点点头, 对着那几个机工笑了笑。机工们也试试探探的点了点头。为首一名年轻男子鼓起勇气道:“段朝奉, 小人的媳妇制作暑袜手艺极精,一天可出十多双, 不在话下。不过小人家里并未囤下尤墩布。往常机户给我们分配单子时, 都是自备尤墩布的。朝奉初来乍到, 不知有无尤墩布存货?” 这可问住了段慕鸿。她有些愣住般的回头去看福叔。福叔尴尬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这里机户大多是自备尤墩布的啦,机工只负责制袜。段朝奉有的是本钱,买些尤墩布来,应该不难罢?” “难是不难,”段慕鸿道。“可你先前可是给我说你把一切全包, 我只负责出钱的。” 福叔不说话了。他也是没办法才对段慕鸿吹大话,忘记了段慕鸿不同于其他机户, 可是实打实从外地来的。 几个人正自尴尬间,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段慕鸿回头一看, 原来是柳小七。正涨红了一张脸,气喘吁吁的从外头跑进来。他弯了腰把气儿都还没喘匀, 就气急败坏的冲着陈四嫂嚷嚷道:“四嫂, 阿拉平日里待你不薄,何苦要抢阿拉的生意?” 四嫂闹了个大红脸,死鸭子嘴硬的挺起腰杆道:“侬把话嗦清楚啦!谁人抢侬生意啦?段大官人正好从我家门前路过, 谁知道侬个小赤佬辣一会儿死到哪里去了·······” 分卷阅读81 柳小七恼了,冲上来要闹。段慕鸿连忙上前劝住二人道:“停停停!两家的生意我都做得,不存在什么抢生意!大家不要这么针锋相对!”又转向四嫂道:“四嫂你这嘴也是够厉害,怎得一上来就对小七出言不逊呢?你若是还想同福叔一道跟我做这个生意,你就给小七道个歉!” 四嫂肯定是不愿意道歉的,但她又想赚段慕鸿的钱。于是只得不情不愿的咕哝了一声。小七也不跟她一般见识,转过脸来要对段慕鸿说话。段慕鸿却道:“小七哥你且住,先不说那些别的。印花布我这次自然还是要进的。不必担忧。我且问你一句,小七哥你可知哪里能买到大量的尤墩布么?我有急用。” 柳小七眉开眼笑,对着段慕鸿一点头:“知道知道!那自然是知道的!段朝奉,你问我算是问对人啦!” 柳家村离镇子近,布料素来也卖得快。柳小七却引着段慕鸿过了柳家村,来到更远的一处村落。正是黄昏,一进村段慕鸿便听到了不绝于耳的织布声。她高兴的回过头来问柳小七道:“这儿是哪儿?听起来,好像这里的机工织户也不少啊!” “这儿是拙荆出身的柴塘村。这儿离镇子远,布料也卖的慢些——实话说,质量可能比我们那边出的差一点。因了这边制作暑袜不及镇子上发达。是以村中织尤墩布的人不多。不似镇子周边熟练。”柳小七腼腆的说。“不过若是段朝奉要的多,小七相信这儿的人肯定愿意好好帮您织。那样布的质量,估计也不比镇子那边的差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柳小七说的再没错。在他的帮助下,段慕鸿找到了村子里的族长,好一番交谈下来。族长许诺在后天吃早饭之前帮段慕鸿筹集齐三千双暑袜需要的所有尤墩布。条件是比市价高两成。段慕鸿想了想,爽快的答应了。但前提是尤墩布必须一匹不少。族长笑道:“朝奉且放心,阿拉柴塘村可是个大村。三千双暑袜的布么,不在话下!” 尤墩布的进价既然被抬高了。那人工费就得降低。段慕鸿倒也不怕。她转回柳家村去,福叔和四嫂果然在巴巴儿的等着呢。段慕鸿这才知道,原来福叔是四嫂的表叔,难改四嫂这么尽心尽力。段慕鸿本想就福叔今日的大话奚落他一番。可看看这个苍老憔悴的老人。她又有些于心不忍。遂一本正经的开口道:“福叔,你瞒着我,不同我说清尤墩布的事。这一点也就罢了,我不同你计较。可你若是还想同我做生意,那你得去跟机工们说好。我这次要的暑袜多,人工费须得实惠一些。” “好说!好说!”福叔点头哈腰道。“人工的事,那算事么,随便给一些就是了!段朝奉想省多少?” 段慕鸿微微一笑:“三成。” 福叔身子向后一仰:“啊?这·········” 他沮丧的低下头,做出一副为难样子:“段朝奉,你这可······有点儿太苛刻了啊!” ☆、调拨 “苛刻?”段慕鸿挑高眉毛, 故意做出一脸不虞去吓唬福叔。她眯起眼睛,用手支撑着桌子向前探出身子:“这就苛刻了?那福叔,我看咱们这生意就不做了罢。不打扰了, 走了!” “哎别别别!好说嘛好说!好说好说好说——”福叔连忙冲上来拦道。老爷子捏着手里的蒲扇柄, 底气不足的偷偷瞟了段慕鸿一眼嗫嚅道:“我去同他们说·······我去同他们说还不行吗·······可这三成——三成实在是·······” 福叔陪着笑脸去看段慕鸿, 用商量的口吻道:“段朝奉,别那么绝啊, 两成, 两成行不行?” “不——行!”段慕鸿用鼻孔怼人,故意把下巴扬得老高。气焰嚣张, 趾高气扬, 一副说一不二的派头:“说三成就三成!” “不过——”她对福叔微微一笑:“你可以转告机工们, 若是他们答应这个条件,那我就同你和他们订下佣契,往后五年,每年都从你们这里进货暑袜!” 福叔信心满满的去了。低三成的人工费的确很可恨。但连续五年入夏都有一笔好买卖。任谁都不会对这样的好差事说不。机工们也是人,也要吃饭。但他们和机户之间的关系松散又不可靠。说不定哪天机户就不用他们, 转向另一村另一群吃苦耐劳的机工了。所以从这个角度讲,稳定的客源于他们来说, 绝对有着相当大的诱惑。 “可是少爷, 咱们这样不也是在赌吗?”丹青忐忑不安的说。“您还没回乐安卖过暑袜, 您怎么知道乐安人对暑袜接受如何呢?万一······丹青是说万一。万一乐安人对暑袜没有这需求,那咱们岂不是要赔进去五年的成本?” “这的确是赌, ”段慕鸿望着前方福叔远去的身影笑道。她转过脸来看了眼丹青, 又笑微微的转回去:“可谁说过赌就一定不会赢呢?上次我赌印花蓝布,赌对了。这一次,说不定我也照样能赌对!” “再说了——”她敲了一下丹青的头:“三千双暑袜才几个钱啊, 我这次主要是为了试探乐安人对于暑袜的接受度!大不了三千双卖不出去又如何 分卷阅读82 ?你家哥儿如今赔得起!” 丹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两天一大早,段慕鸿就带人去柴塘村取回了如约织出的尤墩布。族长告诉她村里几十个织户忙了两夜一天,加上先前剩下的存货,总算把这批布给赶出来了。段慕鸿满意满载而归。立刻马不停蹄的回到了镇子上,将布交由福叔分发下去。限令五日后太阳落山时,要将三千双暑袜全部制成送来。福叔眉开眼笑道:”好说!段朝奉,您就瞧好吧!” 心满意足的谈妥了生意,段慕鸿带着丹青告辞,回镇上的客栈去了。柳小七已经带人送来了新的夏布,同段慕鸿核对清楚。暑袜,夏布,段慕鸿乐的合不拢嘴——两头的生意两不误! 把柳小七送出镇子,段慕鸿和丹青转身往回走。 “少爷,我········” 他们刚走进镇子的主街,丹青忽然欲言又止。段慕鸿回头望着他道:“怎么了?丹青?” 丹青不说话,眼睛看向路边一条小巷。段慕鸿循着他的眼神往那边望去,原来是几家卖小孩儿玩意儿的摊子聚集在了一起。段慕鸿一眼看去,看到了布老虎,九连环,拨浪鼓之类的玩意儿。丹青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少爷······我想·······给少奶奶的孩子········“ 段慕鸿会意,对他点点头道:”去吧,给你几钱银子,买个好的带回去。”丹青却摇摇头道:“少爷,我也有钱的。我去给孩子买。” 他转身走开了,背影不知为何,有些落寞。段慕鸿心里有点淡淡的伤感。她冲丹青的背影道:“丹青,你去好好挑些玩意儿罢,回来了我把银子折给你。我先回客栈了噢!” 丹青回过头来,有些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段慕鸿独自一人回到客栈。小二也知道这位北边来的客商出手阔绰,为人也和气。是以见了她就点头哈腰的问好。段慕鸿习惯性的问道:“我不在时,可有人寻我?”小二忙道:“来了一位衣着讲究的俊朗公子,说是找段朝奉的。不过寻不见朝奉,已经走了。” 段慕鸿点点头,心里对这男子的身份不置可否。她交代小二过会儿到了饭点儿记得给楼上她的客房送两份饭,便转身上楼去了。段慕鸿心不在焉的走过楼道,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刚一进门,迎面便闪过一个高挑的影子,一把揽住她将她按在墙上。段慕鸿心中一惊,来人的吻已经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呃——” 段慕鸿一脚踹上去,傅行简痛的弯下腰,仍旧艰难的仰起头来望向站在他对面垂眸看着他的段慕鸿:“她为什么怀孕了?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想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哈哈哈哈真的好抓马好穷摇,我抽打我自己hhhhhh感谢在20200414 12:32:56~20200416 12: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夫卡的罗密欧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黏糊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段慕鸿好像被气笑了似的, 发出一声哭笑不得又有些不悦的笑声。“我夫人怀孕,干你什么事?” “干我什么事?干我什么事?!”傅行简暴怒道。“他妈的这当然干我事了!我的女人!娶了别的女人,现在还要生孩子?段慕鸿, 你说说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说出去别人会信吗?” “不会信, 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女人,你别自作多情了。”段慕鸿冷静地说。“所以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别说出去, 免得别人把尊贵的傅大朝奉当成傻子嘲笑。” 傅行简苦笑了。他蹒跚着走到床榻边坐下, 仰起脸看着段慕鸿,眼神可怜巴巴:“所以你还是不信我会对你的事守口如瓶是么?你不信我。段慕鸿, 我知道了, 你不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段慕鸿尖锐的反击道。“傅居敬直截了当的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他知道我是女子, 是你告诉他的。傅行简,你来同我说说,你是不是还大张旗鼓的告诉你们傅家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每一个人我是女子这件事了?” 傅居敬并没有直接对她承认傅行简同他提起过段慕鸿身份这回事。但段慕鸿直觉傅行简绝对同傅居敬说过。不然傅居敬怎么能对傅行简的心思了如指掌。让段慕鸿担忧的是。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傅家兄弟之外, 还有谁?傅兴斋知道么,谭氏知道么?更多的人知道么? 傅行简瞪大了眼睛, 像是没想到段慕鸿居然能这样说似的。停了半晌, 他颓然的低下头道:“雁希, 是我不对,我不该同我兄长和父母说这件事。但是我也保证, 除了他们之外, 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不过······你是怎么——”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机敏的一转:“是秉严,是秉严对不对?你同我说, 你和傅居敬之 分卷阅读83 间·······” “我和秉严怎么了?”段慕鸿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她起身走到傅行简身边,毫不留情的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傅行简,你自己烦人,别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烦人!我和你哥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平日里因为生意才会偶尔走动走动罢了。我这次回去就跟他说,以后少把我的事同你说!免得我夫人怀个孕你都能千里之外吃飞——” 她闭嘴了,因为自觉失言。段慕鸿负气的走开,心想我跟傅行简这个不守信用的人说这么多做什么。 傅行简却是笑了起来。他从后面凑过来抱住段慕鸿,下巴卡在她肩头上,两条长胳膊赖叽叽的圈住她道:“吃什么?你说清楚,我吃什么了?” 段慕鸿不客气的想要推开他那两条锁的牢牢的胳膊。挣扎了一会儿,甩不开,还引得傅行简吃吃吃笑了起来,笑声很是得意。段慕鸿回头睇了傅行简一眼道:“吃屎啦,傅行简!” 傅行简:········· 傅行简说不过段慕鸿,干脆闭嘴不说。像个八爪鱼似的赖在段慕鸿身上不下来,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段慕鸿骂他:“没皮没脸!我跟你很熟吗?”傅行简道:“原本很熟,分离了大半年不熟了。不过抱一会儿就好了。”他又把鼻子拱到段慕鸿脖颈间嗅了嗅道:“哎,雁希,你真好闻。你用的什么香啊?” 段慕鸿又开始挣扎,一边拿脑袋去撞他:“滚,你属狗啊?” 傅行简不滚,傅行简还嗅的越起劲儿了。一边闻来闻去一边道:“我不属狗,我跟你同年。你不是知道么,公老鼠配母老鼠,我们两个大耗子最配。” 段慕鸿想到了此时正挂在她脖子上贴肉放着的那个紫鼠挂坠,心里不禁一声喟叹,语气也软和了一些:“我看你应该属猴儿,猴儿这个属相才是跟你相配,你就是个猴儿。天天上蹿下跳的,惹人烦的很。” 傅行简笑了起来,厚颜无耻的亲了段慕鸿后脖颈一下,他凑过来笑道:“雁希说我属猴,那我就属猴。既然如此,那本美猴王今儿就要捉住你这半截观音,为民除害!”说着就伸出手来挠段慕鸿的痒痒肉。 段慕鸿最怕痒,被他这么一挠,登时笑得直不起腰,威严也没了,伶牙俐齿也没了,和着傅行简笑成一团。傅行简把她挠的直不起腰,趁机拦腰抱起来便放在了床榻上。段慕鸿忽然一屈膝盖,正好卡在傅行简□□。方才还笑的停不下来的段慕鸿,这会儿冷哼一声道:“傅行简,你又做什么白日梦呢?” 傅行简低头看了看那条压着自己命根子的腿,抬起头来无奈道:“我做春梦行了吧?我就是想跟你躺一会儿·······孟氏都怀孕了·······你对不起我。” “躺一会儿然后呢?”段慕鸿白他。一边缓缓闭了眼睛,在他身上虚虚踹了一脚:“登徒子,不要脸,无耻下流没皮脸······” “·······话都让你说了,”傅行简胆子挺大的往段慕鸿身边一躺,把脑袋拱到她肩侧。“我都好久没见你啦,让我躺着做会儿梦——这被子上都是你的味儿。” 段慕鸿懒得跟他再厮打。闭着眼睛骂道:“变态!我能有什么味儿?你就在这儿胡说八道罢!我歇会儿要出去看看丹青给孩子买了什么去。” “丹青?你那个小跟班儿?”傅行简敏锐的觉察到要素。一条胳膊支着身子侧趴下盯住段慕鸿:“他跟你没什么吧?” 段慕鸿实在忍无可忍,她闭着眼睛把傅行简从床上踹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半截观音:暨《西游记》里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她还有个号就是半截观音。 ☆、喂猫 丹青从外头回来时, 段慕鸿正衣冠楚楚的在屋子里正襟危坐,跟对面同样衣冠楚楚的傅行简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不说话,单只是盯着对方看。只不过前者是怒气冲冲的瞪, 后者是可怜巴巴的瞄。 丹青觉得有些尴尬。他老是搞不清楚这傅公子对自家少爷——呃, 小姐到底抱的是个什么心态。你说他好男色吧?那也不至于, 听说傅公子是清河有名的纨绔。虽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以没听说过他有养小倌儿的爱好。你说他是好女色吧, 虽说丹青承认自家公子哪怕是哑着嗓子阴着脸, 但若是穿上裙子也绝对是个艳惊四座的大美人。但问题在于。傅公子这种纨绔要是知道公子其实是小姐,他还能这么淡定?不得早死缠烂打的要娶回家去啦? 丹青搞不明白, 干脆不想了。硬着头皮进屋去给段慕鸿看他给孩子买的一大一小两只布老虎, 一个拨浪鼓, 风车还有九连环。他不甚自在的躲避着傅公子那边飘过来的刀子般怨毒的目光,对段慕鸿道:“少爷,这是我给还未出世的小少爷买的。就请少爷收起来,到时一并带给少奶奶罢。” 段慕鸿对他温和的笑了笑道:”东西是你买的,你到时候到家了当着老太太和夫人的面亲自交给少奶奶罢, 也是你的一片心意。“ 丹青拗不过他,谢过 分卷阅读84 放东西去了。傅行简伸长脖子问段慕鸿:”孟氏的孩子·······该不会是他的罢?“ 段慕鸿剜了他一眼, 傲慢的回答了他四个字:”干你屁事。“ 傅行简臊眉耷眼的别过脸去嘀咕:”······当然干我事儿了。你这孩子都有了, 且不说这孩子是谁的。可孩子都有了, 你还怎么嫁给我啊?” 傅公子终于被段朝奉连揍带踹的赶出门去了。 隔天下午傅行简又来找段慕鸿了。段慕鸿没声好气的打开门,迎面看见傅行简穿了一袭蓝袍, 打扮的一派俊逸风流的站在门口, 手里提了个大食盒对着段慕鸿笑眯眯。段慕鸿瞅了瞅他和他的大食盒,语气稍稍缓和了些道:“你又来做什么?” 傅行简一笑道:“喂猫。” 说完不等段慕鸿谦让,自己就不请自来的挤着进去了。 他在桌子上摆下一片菜肴, 样样数数准备的很是精美。段慕鸿粗粗一看,见有一盘红亮喷香的烧肉,一碗清香袭人的鱼,一盘虾仁,一小笼包子,此外还有一份羹一样的食物和一碗鸭血粉丝汤。傅行简把这些菜献宝似的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了,得意洋洋的挽起袖子对着段慕鸿报菜名:“东坡肉莼菜羹鲜肉小笼还有西湖醋鱼,这边是龙井虾仁,还有鸭血粉丝汤········怎么样,我喂猫带的饭不错吧?是不是比你这客栈里的粗茶淡饭强多了?” 段慕鸿的嘴角飞快勾了勾,又下意识的绷住了表情道:“我这儿没猫,你要喂猫,上别处喂去。” “怎么没有?”傅行简慢慢趴到桌子上对着她笑。“这儿不就坐着只大猫么?还是个顶好看的猫!” 段慕鸿恍然大悟,飞快起身伸手就在傅行简额头上弹了个爆栗:“好哇你!敢消遣我?!傅行简你是要上天啊?” “疼疼疼疼疼——”傅行简夸张的一缩脖子,一只手捂住自己额头,一只手捉住段慕鸿的手腕。他一歪脑袋偷眼看向段慕鸿,嬉皮笑脸的说:“我是猫,我是猫行了吧,我自带猫食儿来段大朝奉家蹭饭,行了吧?你怎么这么狠啊!说打就打!” 段慕鸿放下了手,斜眼看着傅行简。看了好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矫情,造作!” “好好好,我矫情,我造作,你率性,行了吧?吃饭吃饭,再不吃菜都凉了······” 段慕鸿让楼下小二送了两碗米饭上来。小二进了屋子,被里面的菜香味儿吸引的不想走。傅行简拍了小二的脑袋一巴掌道:“香不香?” 小二诚惶诚恐的点点头:“香!” 傅行简说:“香也不给你吃,走罢!” 小二灰溜溜的走了,段慕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瞧你那副暴发户乍富的架势,”段慕鸿一边吃东坡肉一边奚落他。“不就是几样好菜么,把你厉害的·······” 傅行简不吃,盯着段慕鸿只是笑。他是专门来看段慕鸿吃的。段慕鸿总是操劳生意,瘦的让他心疼。听了这话他从碗里夹过来一块鱼肉,细细的剔掉鱼刺后起身夹给段慕鸿道:“这几样若放在杭州,于我来说却是不算什么。可现下是在松江。你知道为了给你弄出这几道地道的杭州菜,我带来的大师傅费了多大劲儿么?忘了说,那大师傅眼下杭州城里最好的师傅,我花了重金请来家里掌勺的。这次听说你来了松江,我想着不能让你胡乱吃些东西就走了啊,便把我家大师傅带来了。你吃着怎么样?” 段慕鸿吃了傅行简夹给她的鱼,此时就抬起眼皮用上目线看了傅行简一眼道:“好吃——听起来,你在杭州混得不错?” ☆、别离 菜被吃的差不多了。段慕鸿把小二叫上来, 给了他一钱银子让他把碗碟送到厨房去洗干净。傅行简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回来到桌边坐下。 “混的好不好的,都是给旁人看的罢了。”他苦笑着说。一边抬头看了段慕鸿一眼。“雁希, 你知道从自己的家乡只身一人跑到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谋生, 有多辛苦吗?” 段慕鸿看了看他, 没有说话。不过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傅行简倒了一杯茶。将那小小的白瓷茶杯推到傅行简面前, 段慕鸿才低声说:“我没有经历过, 不敢说知道。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她看向傅行简道:“本地那些官员,是不是难为你了?” 傅行简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难为。就是起初刚来的时候, 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可你说我这做盐运生意的, 人家不搭理我, 我也不搭理人家,那这生意还能做吗?别的不说。人家不搭理你,你连盐引都拿不到。那你还做什么生意呢?我没法子,只得去求我的一位远房堂兄。他们家是上一辈就来杭州落脚的。认得一点关系。靠了堂兄指点,带着我去四处拜会, 走关系。这一二个月才总算在本地站住了脚跟。” 他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大食盒道:“你当我为何要花重金延请杭州最好的大师傅来我家里掌勺?还不是为了笼络那些该结交的人。家里常办宴 分卷阅读85 席,菜色若是差了。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对别人开口。其实若只有我自己, 哪里需要花那么大阵仗去吃一顿饭呢?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生意, 不得不忍着肉痛去请人家山珍海味, 自己还要陪着笑脸罢了。” 经商就要同官场搞好关系,这一点, 段慕鸿有怎会不知。若非如此, 她也不至于巴巴儿的帮陆朗在她家的生意里入干股了。此时听傅行简这般说,她心里不禁也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来。不知不觉间,对傅行简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两个人谈天说地, 彼此询问些各自做生意时遇到的事,竟也相谈甚欢,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同情彼此了。 “真没想到,你客居此地经商,竟然比我在乐安还要艰难不易许多。”段慕鸿说。她蹙了蹙眉道:“先前也想过你在这边大约不会行的十分顺利。可今日听你这一讲,此等艰辛,着实不是一般经商之人所能经受的。” “是啊,谁说不是呢?”傅行简微笑道。“其实做生意这回事,若是在自己的地盘做生意,那本身就已经容易了一半。毕竟人脉有,地面也熟。所需要做的不过是用心经营,打点好官府便罢了。可若是到了外地。好家伙,什么麻烦都要一窝蜂的蹦出来!刚到杭州铺开摊子的时候我问堂兄,我说兄长啊,你说我在这儿,是不是人家本地的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一下我啊?” 说完,两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声中都有些自嘲的意味。段慕鸿一边笑一边道:“你这话说的,不过我记得杭州人都还算和气,大部分人应该是很好相与的。欺负你,应该不至于罢?” “欺负是不至于,”傅行简笑道,“人家才懒得欺负你,人家根本不带你玩。” “诶?也是·······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直说到黄昏,落日西斜,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际。段慕鸿把傅行简送到楼下,两个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傅行简喟叹道:“雁希,我今儿算体会到为何人生四喜里会有‘他乡遇故知’了,他乡遇故知,当真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别无二致。” 段慕鸿不答话,单只微微笑了笑。傅行简转过头来望着她道:“若是你能多在此地逗留几天就好了,哎·······我听闻你从乐安来松江,特意扔下杭州的生意来寻你的。雁希,就不能上我杭州家里坐坐去?” 段慕鸿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可看见傅行简眼中的失望神色,又有些于心不忍。遂鬼使神差般的安抚他道:“这一次我赶时间,这批暑袜不能延误。若是送回去晚了,过了季节就都砸在手里了。等下次秋天我来这边,提前送信报之与你。若还有闲暇,便去杭州瞧你——我也想瞧瞧不带你玩的杭州人是什么样子,哈哈······” “成啊,你若是来了,我带着你挨个儿去瞧那些杭州的官员!他们会在西湖上办雅集,老实说还挺有意思的!” “噢?是吗?那我到时候可要好好瞧瞧了······” 两个人并肩走到街道尽头,再往前走一些就是码头了。站在一棵老柳树下,傅行简忽然捉住段慕鸿的手腕,把她拉到了柳树旁的窄巷里去。 “雁希,”他用胳膊把段慕鸿圈在墙和他身体之间,低下头轻声道。“我今天好高兴,你总算不和我见面就吵了。你瞧,我们也能和和气气心平气和的谈论你我都熟悉的东西。这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从前在山东时,就是做不到呢·······” 他悲哀的低下头去,有些艰难的把脸埋进段慕鸿的肩窝里。段慕鸿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我从乐安你的屋子里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你跟我好好说话了。今天真好,真好········” 窄巷外头是人来人往,虽说已经濒于日落,可繁华的小镇即便入夜也是车水马龙。几步之遥便是行人匆匆。若是有人注意到阴影里姿势别扭的人,那段慕鸿即便不被发现身份,也会被质疑是个分桃断袖之辈。想到这里,段慕鸿心里有些乱,她侧脸看了看傅行简埋在自己肩窝里的脑袋,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可傅行简又委委屈屈的嘀咕了一句:“可是我又得走了········哎,总是这样,不是你走,就是我走,什么时候,才能老在一起呆着呢?” 段慕鸿放下手,沉重的叹了口气。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傅行简的头发。像是安抚,又像是有些愧疚。“算了算了,抱就抱罢。”她心想。“反正这是在外地,又没人认识我们。叫人看见就看见吧,总不能给我传回乐安去········” 傅行简个子高,弯着身体抱了段慕鸿没一会儿就觉得腰麻腿麻的。段慕鸿把他推开,故作嫌弃的说了一句:“不怕教人看见·······德性·······”便从傅行简胳膊底下钻出来准备离开。傅行简拉住她把人拽回来,猝不及防的将人按在墙边深深吻住。这一次段慕鸿没有推开他。直等他松开自己了,才板着脸恐吓道:“看在你孤身一人客居外地怪孤单的。下不为例啊。” “孟氏怀孕,怀便怀了,生下来,也就罢了。就这一个,不准再给我弄出二个三个来,听见没有 分卷阅读86 !”傅行简按住段慕鸿不让她走,眼神忽然变得很暴躁。段慕鸿仰脸看了看他,撇撇嘴道:“我夫人生几个,你管的住吗?老太太肯定铁死了心要男丁。若湄生的如果不是男胎,那恐怕还就真得二个三个。我不抓紧,二房抢了先那我还混什么?卷铺盖走人罢了,免得二房把我们扫地出门!” “生二个三个也不是你的种,你替别人养孩子,养的这么心安理得?”傅行简眉头皱的死紧。“况且你都把段家的生意做的这么大了。如今你家的家业都是你打下来的,凭什么还要看你家老太太的眼色行事?要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二房如何,但既然惹你不高兴,那就直接把二房那一窝蛀虫撵了得了。搞得那么复杂!成日里女扮男装担惊受怕!你图什么?!” 这几句话,大概是傅行简早就想说的了。憋在肚子里好久,他此时一股脑说出来,竟带了些不管不顾的气势。段慕鸿被他这一副破罐子破摔似的气势镇住,瞪大了眼睛歪着脖子看他。看了好半天,最后她轻轻叹了一声,转身便走。 傅行简伸手抓住她肩膀,想把她拽回来。段慕鸿却回过头来,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了傅行简的手指。最后她推开傅行简按在她肩头的手掌,垂眼看着脚下的青石砖低声道:”傅行简,你什么都不懂。“ 她又走了。把傅行简一个人留在六月黄昏的阴影里,遥望着她沐浴在夕阳微光下的背影,默默生气,默默困惑。 ☆、忤逆 马队走了一个多月, 加急赶回了乐安。一到乐安,段慕鸿就被扑面而来的酷暑热的翻了个跟头。乐安此时正是七月流火,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但这暑热却让段慕鸿格外激动。当即令布庄的伙计们把冬天的布匹都收进库房里, 全摆上刚带回来的松江暑袜和夏布! 果然不出段慕鸿所料, 三千双暑袜, 不过几天就卖了个精光。可把大伙儿给高兴坏了。见状店里有的伙计恨不得让老板再走一趟松江,买上它八万双回来!段慕鸿脸上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但心里也在后悔当初没多订几双。早知道就不订印花布了, 哎········ 暑袜让段慕鸿赚了一笔,加上布庄夏布和估衣铺的营收, 段慕鸿一下子就成了腰缠万贯的乐安首富。话说首富不首富其实她也不知道。但乐安的人都这么说她。段慕鸿有心让好事之人闭嘴, 但想不出可行的措施, 于是也只能作罢了。 “鸿儿,我听说·······你打算在县郊买上几块地皮,用来种棉花?” 老太太发问,准没好事儿。阖家每十天一次的聚餐,段慕鸿正忙着喝粥, 耳边忽然传来表面慈爱无比实则令人后背生凉的问话。“啊?”段慕鸿抬起头来望着老太太,迟迟疑疑道:“有——有这事儿?” 离家数月, 距离段慕鸿归来且借着暑袜大赚一笔不过几日。谢妙华把孟若湄照顾得很好。为了杜绝那边打孟若湄肚子的心思, 谢妙华干脆谎称孟若湄因为身体虚弱不便见客, 硬着头皮把对面探头探脑的试探给挡回去了。这办法虽说有些强词夺理,可老太太看在孟若湄肚子的份儿上也允了。却不料叶云仙和段百山又从他们后背捅了一刀, 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段慕鸿准备买地种棉花的事, 又给老太太灌了一肚子迷魂汤儿。 “鸿儿,在祖母面前,你还不好意思说吗?”段老太太和颜悦色道。“我都听你二叔说了, 你嫌到乡下收棉花成本高,准备买了地自己种,是不是?要祖母说,这法子好得很,你爹当年没想到,可真是可惜。” “呵呵······是······祖母过奖——”段慕鸿跟段老太太打着马虎眼,并不想听她老人家接下来又要说什么把人气死的话。 “湄儿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你铺子的生意又忙,依祖母看——” “祖母,”段慕鸿放下调羹,坐直身板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太太。“鸿儿眼下还没有买地皮种棉花的打算。当前并不是种植棉花的合适时机。就算真要买地种棉,起码也要等到明年春上才行。”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了。片刻之后,她脸上的神情已经转为冷若冰霜。嘴唇紧紧抿着,又恢复了她一贯青白的面色。“你这意思,是说祖母强迫你买地么?”她慢悠悠的问。 段慕鸿已经开始为自己方才的莽撞后悔了。她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道:“不······不是······就——实话实说,孙儿只是实话实说,眼下不是种棉花的季节。” “是不是种棉花的季节,有什么要紧?”老太太的语气更严厉了。“既然有了本钱,为什么不买地?买回来种不了棉花,种别的不行吗?你怎么就非盯着那棉花不放了?啊?!” 她语气陡然拔高,把席上众人都吓了一跳。谢妙华和孟若湄近来都借口不到席上吃饭了,只在院子里让小厨房单做。段慕鸿这边,只有她一个。 “孙儿没有盯着棉花不放········段慕鸿无奈的争辩道。“只是那土地本就是打算来种棉花的,若是不种棉花,孙儿不知道还能种什么。” 这话一出口,她又后 分卷阅读87 悔了——老太太是不会允许任何挑战她权威的言语出现在段家的餐桌上的。她一定会怒不可遏,而后暴跳如雷。 段慕鸿没猜错,这话一出口,对面的叶云仙嘴角便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只不过稍纵即逝,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段百山则瞪大了眼睛,脸上接着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向后一仰靠进椅子里,他对着段慕鸿呲出两颗不怎么整齐的门牙。段慕鸿连忙看向老太太,同时口中争辩道:“祖母您别误会!孙儿不是——” “段——慕——鸿!跪下!” 段慕鸿心里大叫不好,起身推开椅子便跪下去了。老太太拖过放在桌边的寿星头手杖,一下打在段慕鸿肩头,登时便将段慕鸿打的身子一歪,险些侧倒在地上。 “段慕鸿,你,长本事了,是不是?”段老太太问。她将手杖在地上敲的“咚咚咚”响,声音颤抖又愤怒的大声道:“你!你长本事了!是不是?!敢不听你祖母我的话了,是不是?!” “鸿儿不敢!”段慕鸿猛地向下一磕头,磕出“咚”的一声。一边用混合着慌乱和不忿的声音道:“鸿儿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啊!”老太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冷笑着走到段慕鸿身前。手杖在地上磕出“咣”的一声响。“自打你开始执掌家里的铺子,你娘管着家里的田地,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了!听说你在外头,跟人家到处说你二叔败光了家业,如今家里的一切都是你挣回来的,是不是啊?段慕鸿,你可真有出息啊!都学会把家丑外扬了!老段家的颜面,都被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丢尽了!” 段慕鸿慌忙直起身子,仰起头大叫:“祖母!冤枉啊!鸿儿从来没有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狼心狗肺的话!是谁!是谁在您面前嚼舌!鸿儿——” “啪——”老太太扇了她一个耳光。段慕鸿脑袋一偏,牙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口中瞬间溢满浓重的铁锈味儿。她沉默着低下头去,就听得老太太在她上方冷笑:“呵!这会儿知道这是狼心狗肺的话了?你说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你这话有多丧良心!胆子可真大呀!你爹当年都不敢说段家的家业是他打下的!祖产祖宅,哪一样少了你了?说自己打家业,你不就相当于是在说,我老婆子都入土了么?你当你祖父,你段家先祖都不存在的么?好大的口气!” “祖母!祖母您听鸿儿说!”段慕鸿不得不服软,可怜巴巴的跪着上前去抱住老太太的腿哀哀哭告:“鸿儿不是那个意思······鸿儿只是说,爹爹当年弃文从商,开辟了咱们段家的两家铺子。如今我子承父业,把爹的铺子赎回来,就肯定要对得起我爹,把这铺子经营好·······” “你爹开辟的铺子?”段老太太冷笑。“你爹开辟的铺子?”她又怪笑了一声。一脚踢开抱着她的段慕鸿,段老太太低头注视着脚下已经不敢反驳的段慕鸿,尖刻的哼了一声:“段慕鸿,哪怕是你父亲还在,他也得承认。若是没有老婆子我当年拿出嫁妆钱给他做开铺子的资本,那‘你爹的铺子’,到了今天也早就灰飞烟灭了!你爹的铺子?没有我的嫁妆,你爹上哪儿去开铺子?!” 她问的尖刻,笑得得意。语气间的恶意满的藏不住。仿佛她口中所谈论的不是她自己十月怀胎,英年早逝的长子。而是个同她素不相识,甚至同她颇有嫌隙的恶人。 段慕鸿忽然愣在了原地。紧接着,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我父亲的铺子是您帮他开的,”段慕鸿冷声说。“可是,他已经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您的恩情了,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这句已经在心里埋藏了十年的话一旦说出口,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是她没想到,当这句话说出口时,老太太和二房竟然同时沉默了。 ☆、泣血 “你——你胡说什么呢!”段百山站起身, 指着段慕鸿结结巴巴的斥责道。只是声音毫无底气,语气也毫无诚意。仔细看看那表情,好像还带着三分不敢轻举妄动的小心翼翼。 “我胡说了么?”段慕鸿沉声反问道。“我父亲原本健健康康的出门走了一趟垛刚回来。结果回到家才三天, 就突然暴病身亡。很巧, 他去世后家里就像提前已经对这件事预料好了似的, 立刻将他草草下葬,丝毫不去调查他死的蹊跷这个疑点。另一方面, 却又以他死的蹊跷为名, 连祖坟都不让他入葬!又恰好,这三天正好是我外祖母生病, 我母亲回娘家照顾外祖母去了。再恰好, 我父亲“生病”快去世的那两天昏迷不醒, 我和哥哥每天名为寄养实则是被——” 段老太太狠狠抽了段慕鸿一耳光,原本只是受了点轻伤的舌头,这下子彻底被咬破了。一丝鲜血顺着段慕鸿的嘴角流了下来。段慕鸿缓缓抬起头,补上了最后一句话:“——慕鸢和哥哥每天名为寄养实则是被关在二婶的屋子里不准见父亲,直到他去世·······” “你刚才说什么?哥哥?”叶云仙敏锐的捕捉到了段慕鸿因为情绪激动而一不小心说漏嘴的马脚 分卷阅读88 。一双吊梢眼眯起来瞪着段慕鸿, 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 “难道不是吗?我难道不是慕鸢的哥哥?”段慕鸿反问。“噢,慕鸢, 我的小妹, 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 早就把她忘了吧?可我还记得,慕鸢的死也是疑点重重!我娘说过多少次希望能查查清楚当年那辆车跑得好好的为什么就突然掉下悬崖去了。可是在座的诸位, 你们有谁把我娘说的话当回事了?” 段慕鸿说这话时, 面上是委屈气愤又情绪激动。但心里却在忐忑的打鼓。她清楚的知道,比起“慕鸢的死因”,真正的大雷是她自己的身份。段家这些年对慕鸢和她父亲的死因讳莫如深, 因此绝对不会主动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可段慕鸿的女子身份若是被他们知道,那就真是捅了马蜂窝了。所以她宁可自损八百,也要完成这次围魏救赵。 “驾车的是段家的家生子老仆,出了这档子事后。他没受伤,但段家也没再要他。不是给撵走了么?还要怎么样?”段百山不耐烦的说。“慕鸢那个丫头死了我们是很难过,可慕鸿你还想要我们干嘛?让所有长辈都给慕鸢披麻戴孝一辈子吗?” “是啊,”段慕鸿说。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眶里喷薄而出。“慕鸢一个女孩子,死了便死了,有什么要紧呢?反正段家多一个她,少一个她,也没所谓啊。我干嘛要记这个妹妹这么多年呢?” “反正我父亲已经不在了,他的儿女,随便怎么死掉,随便怎么被戕害,都没关系吧?段家有那么多子子孙孙呢,尤其是二叔二婶的宝贝儿子还在呢!我父亲的女儿么,死了便死了,连进宗谱都不配的人,死了又怎么了,反正段家也不缺这一个子孙啊,不是吗?” “毕竟,连我父亲本人都不能入葬祖坟啊。你们那是多么金贵的一个祖坟?连制止了家道中落,挽救全家于水火之中的人都不配进呢,多么金贵的一个祖坟啊!也不知道谁最后才配入葬这个高贵的祖坟呢?!” 段慕鸿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控诉着。嘶哑的嗓音里带了破音,还没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她又哭又笑的咳嗽着,“哇”的一声,咳出一大口血来,鲜红鲜红的落在段家考究的青石板地上。 段老太太站了起来,神情复杂的望着段慕鸿,她又恨又惶惑的叹了一口气。 “鸿儿,你今天的混账话,祖母不和你计较。你给我到祠堂里跪着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以及······你给我听着,你若是再对着我和你叔叔婶婶无理取闹,我便请了老二房三房你的诸位长辈们来,大家一起商讨商讨,看看是不是该把你这个满口胡言,忤逆不孝的长房长孙逐出段家去。” “我老婆子说到做到。到了那时,段家的铺子和田地,可就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危机 段慕鸿在祠堂里跪了一夜半天,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直挺挺的跪着时,突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紧接着便不省人事了。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她自己屋子里的大床上, 身上盖着大红被子。孟若湄正坐在她身旁流眼泪。 “湄儿, 你别哭, 我······我怎么了?” 段慕鸿睁开眼睛,觉得眼皮好像有千斤重, 沉得她直想再次睡去。孟若湄见状, 连忙凑过来哭着道:“鸿姐姐!你可算醒了!” 孟若湄给她拿来了水喝。段慕鸿麻木的坐在床头,靠着床柱子喝了半杯水, 这才恍恍惚惚找回一些理智。噢······她昨天干嘛了来着? 哦, 是了。她顶撞了老太太, 骂了二房两口子,还一不小心把那个大家小心避开了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段慕鸿呻——吟了一声,一把捂住自己的额头。你说她这是嘴贱什么呢?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干嘛不能再忍下去啊?因为几句话坏了大事,蠢材!蠢材! 不过, 这也许也是因为她对自己长期被迫隐藏身份这件事早有怨气,昨天终于碰上了机会发泄出来了罢。加上之前连傅行简都在替她抱不平。 傅行简, 傅行简, 又是这个傅行简······段慕鸿干涩的笑了一声, 她段慕鸿,只要沾上傅行简, 不出一月必定倒霉。 只是如今已经把脸皮撕破成这样, 买地的事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天地良心,段慕鸿可真是半点也不想再给二房那两个混账王八蛋多花一文钱了。 她若有所思的坐着,脑海中无数想法在不断的翻腾。孟若湄叫小厨房给她做了清粥小菜, 此时送过来了。大腹便便的孕妇看她一副没心思吃饭的样子,竟担心到要主动喂她吃。段慕鸿吓了一跳,连忙回绝了。自己穿上鞋子下床去吃。一边吃一边问孟若湄:“我娘呢,怎么不见她老人家?” 孟若湄秀气的柳叶眉之间蕴藏着无奈和担忧,以及几分不舍和气愤。踌躇了半天,她对段慕鸿道:“你昏迷了三天,干娘她老人家昨天就被老太太打发回村子里照看田地去了。现在家里的铺面都是二叔二婶在管了。” 分卷阅读89 她顿了顿道:“老太太在你昏迷的时候请了另外两房叔爷奶奶们来说话,全家都去了。二叔本来想让老太太把你从段家撵出去。被三奶奶拦住。最后说干娘蛊惑你,教子无方,给干娘送到乡下去‘思过’。你已生病,就不再追究。不过铺子又给二叔二婶抢了回去。” 段慕鸿不说话了。停了片刻,她忽然发狂般的从床上跳了下来,神情狂乱的要往外冲。“我去找他们说!我去找他们说!铺子随便他们爱怎么抢怎么抢!把我娘送回来!我娘身体不好,到了冬天总是腿疼。乡下那么潮湿阴冷,让我娘怎么受得了!我去跟他们说!” 绿翘和榕榕一齐从外头冲了进来,一边一个拦住了段慕鸿。绿翘也是哭的泣不成声道:“小姐,您就别再难受了······夫人走的时候交代我,让我和少奶奶跟您说,让您千万要耐住性子,韬光养晦,别再跟他们正面冲突了!他们拿宗族压你,你硬抗不过的!现在不是硬抗的合适时机!千万别再犯傻了,若是再犯傻········再犯傻········” “再犯傻,会如何?”段慕鸿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嗓音嘶哑。 “再犯傻,他们当年能因为妒忌害死老爷,如今·······如今也能因为妒忌害死少爷啊!”绿翘哭着说。 “害死父亲,害死哥哥,现在又要害死我··········”段慕鸿像梦般低语道。“青天白日的,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我在县里州里认识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她像一头受伤的母狼,痛苦又绝望的悲鸣着。 “鸿姐姐·······鸿姐姐········”孟若湄哭着抱住她道。“干娘说,让我跟你讲。他们人多势众·······这种牵涉到宗族的案子,尤其连老太太都牵涉其中。你是晚辈,老太太和二房是长辈。自古以来哪有孙儿告祖母的道理?且干娘早就查过lt大明律gt,子告叔伯祖母,所言若为真,则子女杖百徙三年。所言若为假,则子女要被处死的啊!” 她和榕榕一起将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的段慕鸿扶起来送回了床上,对这个令人绝望的现实做了最后定论:“咱们没有证据去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就不能贸然报官!唯今之计,只有忍辱负重,不动声色,先稳住宗族,再做长久计较!鸿姐姐,干娘已经被他们送到乡下去了,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大明律》确实有这种规定。古代讲究以孝治天下,所以把儒家纲常也融入了法律之中。所以为什么古代宗法制能对普通人为所欲为呢?因为它的背后连法律都在为它说话。 ☆、斗法 夏天在连日暴雨中离开了乐安的百姓。转眼之间, 秋天到了。段慕鸿本来打算好了要在秋天去松江取布。眼下因为家中的变故,生意也没法做下去。傅居敬到家里来看了段慕鸿两次,同时带来了陆朗的书信。陆朗坚决抗议同段百山这个“毫无信用, 不堪大任, 蠢钝愚笨的人”合作。表示如果段家坚持让段百山来经营布庄和估衣铺, 他就立刻停止对段家的庇护。 “那你呢,你怎么办?”段慕鸿合上陆朗的信, 无精打采的问傅居敬。 “我么?”傅居敬笑了笑。“你应该是说我们傅家吧!我们家倒是无所谓, 只要能让我们赚钱,跟谁合作都不重要。” 段慕鸿瞪起眼睛, 一言不发的望着傅居敬。傅居敬笑得更大了。 “不过, 自打段百山接手布庄, 布庄的入账下跌了三分之一,我爹很不高兴。他说如果段百山不会做生意,就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不然他就要让人从清河过来修理段百山这个废物。” 段慕鸿没能等到傅家养的那几个好手再度出击,因为在段百山对着陆朗的信大骂三声“去他妈的”之后的第二天,裘敬武的人就跑到店里来闹, 说他们买到了假的三梭布。段百山对着“裘四爷”的人装了半天的孙子,也没能阻挡人家左右开弓把他打个满脸花。更有趣的是, 段百山顶着一脑袋的包去县衙告状, 县令见状却说:“哪儿有恶霸滋事?本官怎么没瞧见哇?” 段百山气死了。段老太太更是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这下子她是彻底弄明白了段慕鸿和之前那些闹事流氓之间的关系。咬牙切齿的笑着让人请来段慕鸿, 段老太太说:“鸿儿,你若是再给你二叔的生意捣乱, 祖母可就只能翻脸不认人, 把你从段家逐出去了。” 段慕鸿无所谓的笑了笑道:“逐便逐了。说明我命里没有这富贵。不过祖母若是把我逐了,那家里这铺子就彻底黄了。二叔那个草包能撑几年?您心里比我清楚。” 反正都撕破脸了。他们还把她娘扔到乡下喝风。哪儿来那么多场面话。 段老太太铁青着脸点了点头,抬手给了段慕鸿一耳光。在段慕鸿一脸无所谓的揉着自己的脸颊时, 她叹了口气道:“拿走罢拿走罢·······命里不是他的,我就是留,也强留不住!你要拿走,便拿走罢!” 分卷阅读90 “不过鸿儿你也记着,你是段家大少爷时,你办什么事儿都顺。可你若是被逐出段家,试想一个被逐出家族的纨绔子弟,知府的儿子还会跟你结交吗?就算他会,他父亲会同意吗?县里的人言可畏,你承受得起么?” “别以为你这个段家大少爷的名头没用,”老太太对她冷笑。“没了这个名头,你后头那些,一个也成不了。” 段慕鸿哼了一声,对着老太太唱了个喏,一边往后退一边道:“知道了,鸿儿谢过祖母。” 段百山气愤愤的离开了布庄,叶云仙则又去老太太那里哭了一场。不过这一切都没什么用。毕竟如今连段慕鸿都跟老太太撕破脸了。重掌布庄不过五六天,段慕鸿就又把先前亏损的账面补了回来。一看账本不禁笑了——哪里是入账跌了三成,分明是段百山监守自盗,又挪用账面的钱罢了。 叶云仙看争夺店铺无望,也彻底放弃了这念头。通过老太太这根引线,她向段慕鸿传话,要段慕鸿出钱给他们买一百亩地,完全送给二房。只要照办,往后二房就再不染指大房的铺子。段慕鸿一听就笑了。 站在院子里给丹青新送孟若湄的黄鹂鸟喂食,她一边逗那嫩黄可爱的小东西,一边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嗤笑:“二房当我们大房是他们的妈呢?这么没皮没脸的伸手就要?几岁了啊?两口子都没脱开裆裤是怎么的?他俩的孩子尊称他们一声爹娘,我看这爹娘是白叫了。为人父母的不要脸面问人家乞食,还不如养个猴儿来给孩子们当爹娘呢!畜生好歹还知道上树给自家崽儿找口吃的,不至于吃嗟来之食啊······” “鸿儿!“刚从乡下回来的谢妙华连忙给段慕鸿使眼色,嘴里飞快的小声说:”话说的太刻薄了啊,收一收!“段慕鸿对她母亲做了个怪相,不言语了。同时转身告诉二房和老太太那边来的人:”回去跟二叔二婶说,买地,没门儿。不过他们要是愿意,乡下那些地可以给他们侍弄。他们搬回去住也没关系。“ 这就是□□裸的羞辱了。段慕鸿幸灾乐祸的估计叶云仙听了这转述肯定气得不轻。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叶云仙竟然真的和段百山商量了商量,带着两个孩子就回了乡下当土财主去了——甚至连同老太太都没打招呼。 “奇了怪了······连老太太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了?”段慕鸿对孟若湄道。同时啧啧称奇。 “不是不放在眼里,是老太太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不必尊敬。”谢妙华说。她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老太太看到他们这副一溜烟儿逃跑的模样,会不会觉得心凉·······当年你父亲在的时候可不会如此对老太太。那时候老太太就是天冷受风寒了,你父亲都要亲自照顾直到老太太痊愈的。不过——”她对段慕鸿补充道:“你也别掉以轻心。叶云仙那个人,以退为进的招数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当心她暗地里给你使绊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有急事耽搁,无法更新。请假三天,周一恢复更新哦,感谢各位小可爱们的理解(●039;?039;●)? ☆、落难 二房搬去了乡下, 货栈也就回归了段慕鸿之手。段慕鸿看这货栈自己也不想经营,哪怕是走垛进货捎带着她都嫌烦。干脆把这铺子折给裘敬武让出去了。统共折了五百两银子,她便和傅居敬一合计, 就在清河给“段记布庄”开了分号。段慕鸿问傅居敬:“这新店开在你家门口, 你要是想改名叫傅记布庄也行。”傅居敬笑道:“不妨事, 我爹说叫段记还是傅记都一样,反正迟早是一家人。” 段慕鸿假装没听见。 她曾经私下以开玩笑的语气问过陆朗:“伯昭, 要是有个女子要跟你合伙开铺子, 你同意吗?”陆朗被她这问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下意识答道:“不了罢。我何苦要跟个女流之辈搅和在一起。又不是我媳妇。” 段慕鸿被他这话噎了一下, 不死心的接着问:“你为什么不乐意呢?要是这女子吃苦耐劳, 赚的还比别人多。同她一起开铺子, 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陆朗不耐烦的说。“一个女人家,撑得起门户吗?跟个女人一起合伙做生意,我这不是等着那些闲汉们成日价上门添堵么?你说人家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看女人的?” 段慕鸿闭嘴了,觉得自己先前还想着要不要跟大家摊牌自己是女的, 真是在想屁吃。同时她又感到很憋屈,于是忍不住回怼了陆朗一句道:“看女人的难道不是那公z号:半夏%甜*酥些男人么?女人老实本分的谋生, 欺负人的捣乱的是男人, 最后却要怪到女人头上, 这是什么道理!”陆朗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这话你同我说也没用,闲汉们可不这么认为。” 说这话时, 他们正在一同商量给钱启端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买什么礼物。桃李满天下的老爷子好容易遇上一次大喜事, 全国各地老老少少的学生们,能来的都回来了。最后段慕鸿和陆朗商议定,合资(主要是段慕鸿出钱)给老爷子买了一架红木大屏风, 上面 分卷阅读91 精心雕刻着麻姑献寿,彭祖养生等有关长寿题材的画儿。盐运生意又出岔子了,傅行简被绊在南方回不来。段慕鸿想了想,在红木大屏风的赠礼人名单上加上了傅行简。 老爷子的寿宴办的体面。成山成堆的礼物自不必说,光是席面上坐着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段慕鸿就认出来不少。有如今在京里混的风生水起的京官,也有如陆朗父亲一般掌管一方的州府长官。像段慕鸿这样最后从商的毕竟是少数,粗粗看去,也就五六个人。倒是裘敬武的哥哥裘敬贤让段慕鸿吃了一惊——这锦衣卫的小头头,年轻时竟然也在钱老膝下听学。虽只有一年,但今日也来了,还带了两根长白山老山参送给钱老。 “这可真有意思,什么人都有。”大家伙吃饱喝足,聚在书院后院儿玩投壶时段慕鸿小声对陆朗说。陆朗正要答话,忽然脸上露出笑容,对段慕鸿后面的人高声道:“秉严!你来了!我还当你这大朝奉日理万机,今儿不来了呢!” 傅居敬穿了一身月白襕衫,头戴方巾,笑容淡淡的。似乎是有心事。同段慕鸿和陆朗简单打过招呼,他也加入了围观投壶的人群中。段慕鸿看了他一眼道:“风尘仆仆的,怎么?刚从杭州回来?” 傅居敬脸上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随便看看院子中间正为投壶中者喝彩的人。他嘴唇几乎不动的说:“雁声遇上了点儿麻烦。先前一直倚仗的官员因为屁股不干净,突然被下了大牢。暂时代任的官员先前和雁声不对付,找个由头把他也关大牢里去了。我这几日带了钱去杭州,正在斡旋。” 段慕鸿愣住了。一旁的陆朗被人叫走去玩投壶,不再注意他们。段慕鸿把傅居敬拉到墙角问:“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他刚去杭州时,打点官员不小心少给了这位一些。人家觉得他看不起人家,现在要整他。”傅居敬即便是这个时候,说话也是斯斯文文,平平静静,全无半点慌张。 “那现在救出来了吗?”段慕鸿问,问过了有有些后悔,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显得太关切了。 “还没有,那边帮忙说话的人狮子大开口。恐怕还得再等等——或者再拿几千两给那边。” “那你们还拿得出来吗?”段慕鸿有些忧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傅居敬。 傅居敬低头看了看她,语调平平:“老实说,若放在平时,这几千两根本就不算什么。可这档口,我爹刚在益都买了一条街的地皮,钱大多都搁在那边了。剩下的钱也各有各的用处。家里的闲钱其实大多都被雁声带去了杭州。所以我爹的意思是再等等。我们该打点的已经打点过了。等那边关够了,自然就放他出来了。” “那现在就这么一直关着?”段慕鸿有些生气。“牢房里天一冷,那简直不是人住的!就这么关着?” 傅居敬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段慕鸿:“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弟弟吗?” 段慕鸿不说话了。片刻过后,她用一种经过了长久深思熟虑的语气说:“秉严,劳烦你赶在过年前再去跑一趟,再打点打点那边。一定要让傅行简能在过年之前放出来。打点的钱由我来出。” 傅居敬的表情变得更耐人寻味了。仿佛在说“你疯了吗?这可不像你。”段慕鸿不理他,自顾自的接着说:“我出钱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千万不要让傅行简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我回来更新啦!今天起恢复日更哟! 小伙伴也在JJ写文,是很可爱的甜文,给大家推一发文案,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哟! 《宠姬她撩完就怂》·文案 吉祥年幼失怙,十岁上京路,险落于拐子之手,连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也没守住。 寄身茶艺坊五载,一朝成为地胄清华的卓清侯主新宠,她抢了满京城郡主贵淑的心上人,被骂作狐媚。 “狐媚”本人娇怯地挥挥小手:谣传谣传,我分明很乖,我分明很好,我还很会煮茶。 知卓清侯茶过敏的亲友们:?? 再后来,满朝文武听闻,脾气好得如散仙儿的穆清侯,为了心尖上的小姑娘冲冠一怒,手段雷霆 成日把穆侯不争炎凉挂在嘴边的太傅大儒们:??? * 然私下里,往往是一肚子精灵的小丫头撩动人心后,又怂怂地羞跑。 怀中一空的玉郎眉梢晕红,涟深眸底:“怎么?” 娇娇女背对他红脸理衣襟,“我、我今日还要练茶……” 半僵在榻上不动的侯爷:……灯都吹了你跟我说这个? * (兔子装狐狸·撩完就怂司茶宝宝vs狐狸装兔子·暗自受用雅正侯爷 (架空HE,茶相关取宋,伪朝堂真甜宠,求收藏呀~ ☆、生死 那天后来的寿宴上, 傅居敬消失了。陆朗捉住段慕鸿,介绍她认识了很多大官要人。段慕鸿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但依旧完美扮演了一个长袖善舞的商人, 用得体的微笑和恰到好处的谦和幽默给每个人留下了良好的印 分卷阅读92 象。散席时一个段慕鸿依稀记得貌似是京官的人对她笑着说:“我同段朝奉可真是投缘!他日若是段朝奉有空, 一定要小聚一下啊!”段慕鸿机械的点头微笑着说好, 并没有在乎这人说了什么。 过年之前傅行简到底是没被放出来。傅居敬去了一趟杭州,根本找不到能办事的人。之前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原来是个趁机勒索的小狱卒, 半点实权都没有。傅居敬无法, 只得将银子拿了回来,放在杭州的别馆了。傅行简在杭州被关到了第二年三月, 才狼狈不堪的从里头放了出来。 傅行简从杭州回来, 胡子拉碴, 整个人瘦了两圈,活像个鬼。就他了解,在他羁押期间段慕鸿既没有问起他也没有去看过他,让他很伤心。可他回到清河,最想见的人还是那个段慕鸿。 傅行简跟傅居敬开玩笑:“哥, 你说我是不是贱得慌啊?” 傅居敬只是笑,并不说话。 他想见段慕鸿, 可段慕鸿并没空见他。因为就在他回来的同一天, 孟若湄, 难产了。 孟若湄的生产比大夫预计的要晚了十几天。本就弄得段慕鸿和丹青心里慌慌。不过为了能提前做好准备,谢妙华早就定下了一个城里最好的稳婆来给孟若湄接生。但众人还是没预料到, 孟若湄竟然天还没亮便突然开始腹痛。 “快快快!稳婆, 求求你一定要保我夫人孩子母子平安!等他们娘儿俩安全脱险了,我给你封一百两银子!”产房外的段慕鸿心急如焚,脸色都白的不正常了。饶是稳婆见惯了此类丈夫, 也被段慕鸿这非比寻常的忧虑吓了一跳。 “段——段朝奉,您就放心吧!我老婆子出手,绝对不会让您夫人和小公子伤着半根毫毛!”她对段慕鸿夸下海口,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段慕鸿慌忙看了谢妙华一眼,谢妙华安慰她道:“钱婆婆是咱们城里最好的接生婆婆。她说没事儿,就一定没事儿!快让她进去看看若湄罢!” 丹青身为小厮不能像丫鬟仆妇一样进到内宅来,他甚至连站在门外听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急得两眼泛红,蹲在地上心急如焚的攥紧拳头。一见段慕鸿出来,他连忙冲上去急道:“少爷!里头怎么样了?若——少奶奶她怎么样了?我再去·······我再去多请两个稳婆来罢!” “快去!多一个总比少一个要好!你路上也注意安全!”段慕鸿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丹青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毕竟,这已经是他现在能为孟若湄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啊——” 孟若湄痛苦的尖叫了一声,声音凄厉的有如受伤的小兽。稳婆伸长脖子一瞧,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道:“夫人这听起来········” “别听了!你快进去吧!”段慕鸿把钱婆婆推进了屋子里,自己也跟着进去了。屋里高高低低的围了一群家里伺候的婢女老妈子,此时都吓了一跳,一齐把段慕鸿轰了出去,一边轰一边七嘴八舌道:“少爷快出去!生孩子的地方,少爷还是别来了!里头有我们呢!” “绿翘是不是已经进去了?”谢妙华问一个把段慕鸿推出来的老妈子。那老妈子道:“是!绿翘姑娘在里头给少奶奶擦汗呢,夫人您就放心吧!” “啊——”又一声凄厉的尖叫传来,听的谢妙华一阵揪心。接生婆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夫人!夫人!” 门一开,接生婆紫棠色的脸从里面露了出来,一脸慌乱,惊惶的声都变了:“夫人不好了!少奶奶她胎位不正!孩子也特别大!这········这·········” 后面有个老妈子走过来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她便慌慌张张又加了一句:“孩子脖子·······脖子好像被缠住了·······” “咕咚”一声,段慕鸿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做生意时,她不怕任何竞争对手,和叶云仙斗时,她也不怕任何阴暗手段。可眼下听着里头孟若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觉得她甚至都能闻到产房里飘出来的血腥味儿。若湄······若湄·······若湄才不到十八岁啊!那么大一个孩子生不下来,还被脐带缠住了······· 她该怎么办?若湄该怎么办?段慕鸿用手掐着自己的肉,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 “夫人!小——少爷!少奶奶怎么样了?!”一个关切的声音大声道。顷刻间,人已经奔到了段慕鸿身边。段慕鸿回头一看,原来是作妇人打扮的茜香。 “茜——茜香·····你怎么来了?”段慕鸿有些愣。 茜香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干瘦精明的老太太,自我介绍叫杨婆婆。茜香说:“我听丹青说少奶奶产子,心里放心不下,就寻了杨婆婆一起来了。杨婆婆上个月刚给我邻居家的大嫂接生,比不上钱婆婆出名,但也能来帮帮手。少爷!快让我们进去罢!” “好——好好好!茜香·······谢谢你。”段慕鸿语无伦次的说着,给茜香和杨婆婆让开一条路。茜香对她笑了一下,嘴角的一块淤青尤为显眼。她带着杨婆婆 分卷阅读93 进去了。 “娘啊·······娘啊········啊——”孟若湄在惨叫,声音一声接一声的弱下去。段慕鸿落下泪来,推开一旁的丫头道:“我得去看看,我不能让若湄一个人这么受着!” 她冲进屋里去,只听见里头乱成一团,七嘴八舌的“使劲儿”和“少奶奶啊——”乱成一片。孟若湄在一床大被子底下躺着,苍白蜡黄的脸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她脸小,此时虚弱的躺在被子里,那张脸看起来竟然不比段慕鸿的巴掌大多少。汗水把孟若湄的脸都浸透了,衬得她连眉毛颜色似乎都淡了几分。嘴唇是毫无血色的蜡白,一双凤眼似睁非睁,眼看已经是力气全无。忽然她挣扎了一下,伴随着一声细若蚊声的哀呼。“相——相公······”她艰难的嗫嚅道,一只手用尽全力想要抓住段慕鸿。段慕鸿连忙弯下腰答道:“我在!湄儿,你挺住啊!”话说着,人已经泣不成声。 “干娘呢······我想要干娘······”孟若湄虚弱的笑了一下,犹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段慕鸿连忙回过头去冲着后面喊:“请夫人进来!请夫人进来!” 谢妙华进来了,默默流着泪俯下身来望着孟若湄。她温柔的轻声说:“湄儿,干娘在这里。你不要怕,干娘方才去菩萨那儿替你磕头了,菩萨保佑湄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干娘·····我——我这次······怕是不行啦·······”孟若湄惨淡的笑着说。她喘着气,眼睛向下瞟去:“我能感觉到·······我恐怕······恐怕没法帮大家·······把这个孩子·······孩子生下来了·······” “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段慕鸿哭着说。“孩子不孩子的无所谓!你不会有事的!” “夫人,少奶奶的孩儿头脸颜色不正常,依老身看······怕是不成啊······”杨婆婆在床尾的地方抬起头来,略显犹豫的说。声音苍老却又满怀担忧,是个不忍心的情形。 “那杨婆婆你认为,眼下该怎么办?”谢妙华连忙问道。 杨婆婆和一旁的茜香对视了一眼,回过头来望着段慕鸿和谢妙华道:“依老身所见,这孩儿大约是保不住了。即便生下来恐怕也活不成······老身想应该先尽着少奶奶来救,再——” “你个腌臜老货胡说八道什么?”钱婆婆怒骂道。“是你自己手艺不精,救不了小少爷才这么胡说八道罢?如今这城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随便一个死老太婆,也能来冒充稳婆了?” 她转向谢妙华道:“老夫人,依俺看,少奶奶只是这会儿力气使不上,方法不对。劳驾您和少爷先出去,俺帮少奶奶调整调整!都没事儿的!” “你——”杨婆婆气的不行,瞪着钱婆婆就想发难。段慕鸿铁青着脸道:“按杨婆婆说的办!保大人!孩子没了可以再生——”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老太太来了!二——二奶奶·······您也来了?” “就按钱婆婆说的办!”段老太太走进屋子里威严的说。她拄着自己那根寿星头手杖,眼神严厉的扫过产房。“云仙的两个孩子都是钱婆婆给接生的,当年妙华你生双生子时,也是钱婆婆的娘给接生的,这些你都忘了?人家是世家,有的是经验!我怎么就不信湄儿这孩子生不下来?” “是啊是啊,当初我生麟儿的时候也很是凶险,若是换了那没本事的稳婆,估计呀就把我的麟儿给弄死啦,还是钱婆婆厉害,保我们母子平安!”叶云仙连忙插嘴道。 “祖母!”段慕鸿急了,冲上来不知所措的对着段老太太行礼:“人命关天的事!孙儿的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可若湄·······若湄她·······” 段老太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怪叫道:“女人生孩子的地方!你一个爷们儿家的!进来做什么?!妙华!快快把鸿儿带出去!” “她担心湄儿,祖母,你就让她——” “秀芝!让人把少爷带出去!”段老太太狠狠瞪了谢妙华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段慕鸿还要争辩,却已经被一群丫头婆子推了出去。 “姐姐·······”孟若湄几不可闻的嗫嚅着,她在产床上流下眼泪。她多希望鸿姐姐和干娘能一起陪着她捱过去这难熬的时刻。她好痛,好绝望,好无助,她的眼前渐渐弥漫起黑色的迷雾,耳边的哭泣和争吵声慢慢归于了平静。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黄昏太阳落山的时候,孟若湄带着那个迟迟生不下来的死孩子,断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各位小可爱们,今天家里又突发了点事,更新晚了一会儿,请大家见谅。 ☆、悲怆 红色的床帐和被褥, 像一汪血池,裹住了躺在中间那个白惨惨的人。若湄的孩子早在她断气之前就已经死了。人们无法用常规手段把孩子弄出来。最后只好捏着鼻子, 分卷阅读94 看着稳婆用剪刀把孩子剪成一块一块的挖出来。 “难产死在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得弄出来, 这种是丧门星。若是留在肚子里下葬, 七七四十九日后要变作旱魃为祸一方的!产妇泉下也不会安宁!” 稳婆振振有词, 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殷红鲜血流了满床。铁锈的味道弥漫在段慕鸿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段慕鸿站在房门外,仰头看向天边, 只见残阳如血。她觉得好像这院子里也被血色给淹没了。 丫鬟仆妇们收敛了若湄的尸体, 还有那已经碎成肉块的,没见天日的孩子。棺材已经运来了, 就停在院子门口。段慕鸿拦在门外, 不让棺材进去。 “你们就给她这么一口烂棺材?”她血红着眼睛, 嘶吼着怒骂。嗓子本来就低哑,此时听起来更是犹如地狱的恶鬼呼号。“她才十八岁,她死了,她·····她是段家的少奶奶,你们就给她这么一口薄皮烂棺材?!” 段慕鸿扑在那口敷衍了事的棺材上, 用力把它向外推去:“哪个王八蛋挑的?哪个?在若湄的丧事上省钱,是要拿省的钱给自己买牌位?你们——你们还是人吗?!” 她颓然靠着棺材滑了下去, 仰起脸闭上眼睛, 哭了起来。 谢妙华因为太过悲伤晕过去了。段慕鸿只能让人把她送回屋子里。她自己强撑着操办起了孟若湄的丧事。因为孟若湄是在生产时死的, 生的孩子又被切成了那样。人们纷纷暗地里嘀咕着晦气。段老太太让人给段慕鸿传话过来,三天后正好是个宜丧葬的好日子, 孟若湄这难产不吉利, 让她趁早把丧事给办了。 如此冷漠,如此凉薄。教段慕鸿又想起了,十多年前她父亲去世的那个日子。 丹青一言不发, 始终默默跟着段慕鸿给若湄操办丧事。起初段慕鸿看到他双眼无神如同行尸走肉,担心他出什么事。还想安慰他几句。丹青却摇了摇头说:“少爷,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少奶奶的寿材,我去看了一个好的。您要是没什么事,就跟我一道去定下罢。”段慕鸿看他说话倒还正常,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了。心里虽说担忧,但也慢慢放心了些——她自己亦是心如乱麻的一团糟,哪有功夫去安慰别人呢? 丹青给若湄看的却是一口很体面的楠木大棺材,都足够躺两个人了。制作的十分精良。段慕鸿看了看,二话没说便付了钱。叫人把这棺材拉回段家去了。孟若湄的娘家半个人也没来,段慕鸿让人给他们送帖子也不来。装聋作哑的好像完全当这人不存在似的。 段慕鸿对丹青说:“湄儿可怜啊·······” 丹青依旧是一言不发,亲自给棺材里放随葬的东西去了。 段家其他人逼迫着段慕鸿三天后就把孟若湄下葬。段慕鸿却是不愿委屈了若湄。干脆请人去金龙寺和住持商量了,将若湄的棺椁移送到了金龙寺里。又请寺里的师傅们给若湄念七日的经文超度。准备七日后,再把若湄入葬到金龙寺后段百川的陵墓旁。 段家人凉薄如斯,定然不愿让非正常死亡的若湄入葬祖坟。不过段慕鸿也不稀罕他们那个所谓的祖坟。她早就想好了。金龙寺后是个好地方,风水好,地方也好。等到她母亲百年后,她自己百年后,都葬到这里去。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谁稀罕段家那金贵的破祖坟。 段慕鸿这样想着,也就不跟段家商量若湄丧事的具体事宜了。反正都是她出钱出力。有丹青这个沉默寡言但能力拔群的帮忙操办着,她不要段家那帮废物也罢。 若湄在金龙寺停灵的最后一天夜里,段慕鸿如往常一样留在灵前给若湄烧纸。忽然丹青来了。穿着一身黑衣,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谁?——丹青?” 段慕鸿回过头去看丹青。 丹青也看段慕鸿。他的眼神淡淡的,像如水的月色。默默的望着段慕鸿半晌,丹青低声说:“少爷,你不用为若湄的事自责。帮您生孩子这件事,她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所以千万,不要,自责。”丹青一板一眼的说。 “怎么可能不自责·······”段慕鸿喟叹道。“我一开始就不该同她说。若是我不同她说,她也不至于如此。” “这都是命,”丹青冷冷清清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冰,透着了无生气。 “若湄同我说过,您和夫人就是她的恩人。她要报恩。即便不是通过这件事,那其他事她也会报恩。” 丹青转过头去看那棺椁:“丹青也一样。您不用觉得欠我们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离开了,突兀的很。但段慕鸿一心想着明天葬礼的事,也就没有多问。夜里的风很凉。冷飕飕的刮进来吹在段慕鸿身上。她把手里的纸钱都烧完了,忽然听见面前的“奠”字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谁?”段慕鸿敬觉的站起身瞪着那里。 ☆、不渝 没有回答, 也不再有响动。好像方才只是风声掠过了那里, 分卷阅读95 惊起了寺庙里老旧的精怪而已。 段慕鸿却是不放心。起身绕到“奠”字后方一探究竟。但又什么都看不到。她蹙眉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许是听错了。 第二天一早, 若湄出殡了。 孟家没人来。段家也没人来。段慕鸿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便提前去傅家借了几个人来帮着抬棺。出殡这天早上天还没亮, 傅家的人便赶到了——后头跟着一个傅行简。 段慕鸿知道傅行简一定会来,但此时, 她也没心情和傅行简多说什么了。傅行简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看见段慕鸿兴致缺缺, 他也只好闭口不言。老老实实的混进送丧队伍里。抬棺的人一共四个。段慕鸿要亲自给若湄抬棺,此外加上一个丹青, 再加两个傅家的人便罢了。没想到临出殡了, 丹青却找不到了。 “丹青呢?有人看见他了吗?”段慕鸿疲倦又焦急的问。 “今早起来就没见到丹青施主了。他房里也没人·······也没去吃早饭·······”寺庙里负责给施主们送素斋的小和尚说。 “许是走了罢······”跟着一起来送丧的茜香小声说。“昨天夜里我碰到他在灵堂外站着。我问他做什么, 他说明天他就要走了,来同少爷告个别。我还以为······还以为他起码会等帮着少奶奶下葬了再走·······” 段慕鸿沉默了。注目着面前巨大的棺椁,她心情复杂的说:“再等等罢,也许丹青只是有事走开一会儿。他答应了要帮若湄抬棺的·······” 他们等了许久,丹青始终都没有出现。段慕鸿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回过头来对傅家派来帮忙的人道:“把棺材钉上罢。” “段朝奉, 那您还要不要再······再看一眼少奶奶?”拿着小锤的下人有些同情的问。 段慕鸿抬起头,仰望着金龙寺朴素美丽的穹顶叹了口气道:“罢了, 直接钉上罢。再看人也不在了。若湄一定不想看到我哭······” 棺椁被“砰砰砰”的钉上了。段慕鸿转过身来凝望着那棺椁, 望了许久, 最后忽然苦笑了一下,竭力忍住自己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对着棺椁轻声低吟:“湄儿·······可怜呐, 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啊!” 傅行简自告奋勇顶替了丹青的位置,帮若湄抬棺。一行人抬着沉甸甸的棺材走出金龙寺时。段慕鸿抬头看了看晴朗朗的天空,忽然觉得很讽刺。今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可今天的世上,已经再无那个爱说爱笑,知恩图报的孟若湄了。 若湄的一生好像一场梦,一场阳光下的纷飞大雪。美丽脆弱,离去时也了无痕迹。也许再过几十年,只有段慕鸿和谢妙华还会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名叫孟若湄,是乐安孟举人家的长女。三岁丧母,十四岁出嫁,十八岁因为难产早逝。 她的一生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苦难。可她一直都乐呵呵的,自己都那么苦了,却还想着帮段慕鸿分忧。 段慕鸿眼看着若湄的棺椁沉入地下,一如十多年前,她眼看着父亲,兄长的棺椁被人撒上黄土。她心里忽然涌起了无尽的苍凉。 忽然间身后拥过来一个坚实的臂膀,一把将她扶住了,甚至还有些将她护在怀里的意思。段慕鸿仰起脸一看,傅行简正低着头,神情严肃的注视着她。那俊朗的年轻男人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舒服一些。” 段慕鸿回头望向那最后一捧落在棺椁上的黄土,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将若湄入葬后,段慕鸿走在一群仆人后面蹒跚着下了山。傅行简主动留下等着她一块儿走。段慕鸿心如乱麻,也懒得拒绝他。傅行简倒是规规矩矩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并肩而行。这种善解人意的陪伴勉强抚去了一些段慕鸿心里的悲哀,她由衷的感谢傅行简没有在这个时候继续对她进行纠缠。 一回到金龙寺段慕鸿就看见一群小和尚正聚集在若湄的灵堂外低声说这些什么。她有些不快,便走上前去轻轻咳了两声。小和尚们吓了一跳,立刻便散开了。段慕鸿看了一眼人群中,原来是一个小和尚手里拿着一个黑绸布的包裹,正呆呆地望着她。一见段慕鸿回来了,小和尚连忙走上前来道:“段施主,敢问这是您的东西吗?小僧方才从灵堂后面的桌子下捡到的。” 像是怕段慕鸿误会了自己似的,小和尚赶紧解释道:“师父看段施主已经扶灵去墓地了,就让小僧把这座佛殿整理出来,小僧真的只是随便在后面的桌子底下一扫,便找到了这个。” “阿弥陀佛,小师父,我不怪你。”段慕鸿低声说。她觉得这绸布有些眼熟,像是丹青的东西。便打开了包袱一看,原来是一大包衣物之类的物品——原本是打算用来给孟若湄放在棺材里陪葬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棺椁里放不下了吗? 煞那间,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击中了段慕鸿的心脏。手里的包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转身冲出大殿,径直走向丹青的屋子。果 分卷阅读96 不其然,在丹青屋子里那张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上,枕头下面段慕鸿找到了一张简单的字条:少爷,我去陪若湄了。这辈子遇上她,是我这一辈子经历的最好的事。 突然消失的丹青,放在屋子里的字条,还有那本应放在棺材里,最后却被取出来的衣物·······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残酷却无比确切的答案······ 段慕鸿抬起头,眼泪吧嗒一声溅落在丹青屋子里的小桌上。 “丹青啊·······” ☆、蛰伏 春风又绿河畔柳, 燕子争鸣处处闻。一眨眼间,春天已经步入了尾声。距离孟若湄下葬,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段慕鸿走进布庄店门, 随手递给店里的大伙计一张裹在薄纸里的煎饼, 口中说道:“早上来开门辛苦了, 给你个煎饼吃。”大伙计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走到一旁吃早饭去了。段慕鸿则穿过店堂, 走进柜台, 最后一掀帘子进了店铺的后房。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她仰起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紧跟着她走进来的小余闲。 “查的怎么样了?”段慕鸿问。“那老虔婆究竟跟段百山叶云仙有没有联系?” 小余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有些赖皮赖脸的嬉笑道:”段爷, 您都给别人带煎饼了, 我这帮您跑腿跑了大半个月,都没个煎饼吃········说不过去罢?“ 段慕鸿哼了一声,一只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已经轻轻一捻,接着一小块银锭就如同一颗灵巧的小飞镖似的,嗖的一下从她手中飞出, 落进小余闲的手里去了。小余闲慌忙接住,又用两根指头将那银锭捏着放进嘴里咬了咬, 最后抬起头来对着段慕鸿眉开眼笑, 一只手比了个大拇哥道:”段爷, 阔气!“ “有屁快放,”段慕鸿冷冷地说。“把你查到的跟我说完了, 还有更多的给你。” 这下小余闲有些尴尬了。他挠了挠头试试探探道:“段公子, 我要说我啥也没查到,您会不会······” 段慕鸿登时瞪圆了眼睛,坐直身板怒道:“要你何用!干什么吃的!” 小余闲吓得一缩脖子, 哭丧着脸抱住脑袋道:“真——真没有哇!什么都查不到!那老虔婆在给少奶奶接生之前,完全没跟叶云仙和段百山接触过!也没瞧见叶云仙身边的人去见她!更别说本人了·······我这是跟前跟后查了一个月了,真的什么也没有哇!” “废物!到前头帐上领十两银子滚吧!”段慕鸿怒道,一边在小余闲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小余闲被揣了个马趴,委委屈屈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段爷您这脚劲儿也忒大了······” 小余闲算是整个乐安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了。毕竟这人三教九流无一不熟,偷鸡摸狗无一不精。这样的人,你让他去踩点,查事儿,那可真是物尽其用真正耐用了。但另一方面,连小余闲都查不出来什么,那说明叶云仙大概真的跟孟若湄难产的事没有关系。 嘴上虽说把小余闲骂了一顿,但段慕鸿心里清楚,看样子起码从明面上,孟若湄难产的事不是因为有人动手脚——就算动手脚,也不是叶云仙买通接生婆动的手脚。 但另一方面,叶云仙的表现又实在是招人恨。孟若湄刚去世,叶云仙就带着段百山和他们的两个儿子,急吼吼的从乡下杀了个回马枪。其姿态之高阵仗之大,仿佛恨不得跟全天下宣告“我二奶奶又回来了!”这样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叫段慕鸿不舒服——然而,她找不到证据证明叶云仙跟孟若湄的死有关。毕竟连钱婆婆都能在这件事上找到借口(孩子被脐带憋死了,所以生不下来,不是她的错,是没见过这样脖子被脐带缠了四圈的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一切都是孩子的错,是那个被缠住的孩子,那个太过肥胖的孩子,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害死了若湄,不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段慕鸿坐在四周挂满暗色棉布料子的阴沉屋子里,对着虚空发出冷笑,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咳嗽。 叶云仙回归不回归,不耽误段慕鸿独揽生意。毕竟现在已经完全撕破脸皮,对方不敢再来打段慕鸿生意的主意了。段慕鸿心里清楚若湄的死是他们为了报复她的不讲情面。这是一个警告,一个血淋淋又下作的警告。在若湄惨白凄凉的尸体面前他们警告段慕鸿:”别再跟我们对着干,不然昨天是你的父兄,今天是你的妻子,明天,就是你自己了!“ 基于此,段慕鸿不会向对方低头,但也不再主动招惹那边了。她给若湄修了很豪华的坟墓,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除此之外,除了逢年过节的祭扫之外,她再也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段慕鸿变成了一条主动将自己匿于暗处的蛇,睁着一双眼睛观察世人,不露一丝破绽。 ☆、新旅 四月快结束的时候, 傅行简又来找段慕鸿了。 他这次纯属没事找事,听说段慕鸿过几天又要去松江,便乐呵呵的凑到乐安来, 问段慕鸿准备什么 分卷阅读97 时候启程。“我要去杭州, 你要去松江, 能捎你一程。” 段慕鸿坐在被花朵儿团团簇起的纱窗底下,斜眼看着他问:“谁捎谁?你捎我?” 傅行简笑嘻嘻的在她对面坐下:“你捎我, 你捎我, 你捎我行了吧!咱们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 段慕鸿果然又对他瞪眼睛:“谁跟你一家人了?!傅行简你说话放尊重些!” “好好好好——尊重尊重尊重!哎·······尊重!”他挺迁就的顺着段慕鸿。段慕鸿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低下头去查自己的账了。傅行简坐在凳子上还不老实, 弯腰侧身去看她。段慕鸿瞥了他一眼, 手里仍旧在噼噼啪啪的飞快打着算盘, 头也不抬的说:“看什么看?你大老远从清河过来,就为了坐这儿给我添堵么?” “我看什么······我看你啊!”傅行简大言不惭的说。一边直起腰杆歪着脑袋笑:“胖了,挺好。” 段慕鸿:········ 段慕鸿说:“你要是只想跟我说我胖了,那你就走。我胖不胖不劳你操心。” 傅行简向前一扑,把身子趴在段慕鸿的书桌上, 脑袋歪过去盯住段慕鸿,他小声说:\你前阵子瘦了好些, 都瘦脱相了······我今天看到你又胖了一点, 心里很是欢喜的。” 段慕鸿正在噼噼啪啪打算盘的手停了下来。她依旧低着头望着桌上的账簿, 一声不吭。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直视了傅行简道:“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若湄。若是当初我不把想要孩子那件事告诉她,她也不至于·······最后死的这般凄惨·······” “那不是你的错, ”傅行简温和的说。“不怪你的, 我敢说,孟氏也不会怪你的。” “她有名字,她叫若湄。”段慕鸿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 她——是我妹妹·········” 算盘被推到了一边,段慕鸿埋头在自己胳膊间,泣不成声。 傅行简左右看了看,起身绕到书桌后面抱住段慕鸿轻声道:“别哭,别哭,你肯定能帮她报仇的。你哭,若是被那边看见了,岂不是让他们心中畅快?” 段慕鸿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直起腰来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看着傅行简。 傅行简望着她的眼睛,很想亲亲她来安慰她。但是他不敢。所以他最后只是又弯下腰抱了抱段慕鸿,在她耳边叮嘱:“别哭,你的仇人们看见了,会笑。” 段慕鸿抬手擦了擦泪,瞬间恢复成了那个克己稳重的段朝奉:“傅行简,你说得对。” 傅行简在她对面坐下,踌躇着想要找个话题,但左思右想哪个都不合适。最后还是段慕鸿先开口道:“你在杭州那边的生意,还做不做得成了?先前一直没工夫问你。最后怎么给放出来的?” “雁希,你这话说的·······”傅行简不由苦笑。“听起来好像你不乐意我被放出来似的······” 段慕鸿皱起眉头盯着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最后是如何脱险的?” 傅行简懒洋洋的趴在桌边,闻言就斜了段慕鸿一眼道:“很简单啊,原先同我谈得来的那个官员,被证实是被诬陷的,从监牢里放出来官复原职了。我就跟着出来了。” “那那个害你进去的人呢?” “发配流徙——三千里。” 段慕鸿有些微微的惊讶,“喔”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笑了笑,低下头去一边拨弄算珠一边小声道:“放出来了,就好。很好。” “那你跟我同行吧?”傅行简锲而不舍的问她。 段慕鸿放下了算盘,抬起脸来对着傅行简微笑:“行!跟你一起去!” ☆、家暴 傅行简要回清河去。段慕鸿送他出门。两个人在段家大院后门外刚刚互道离别, 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忽然从不远处的巷子里跑了出来。来人踉跄着奔向段慕鸿,一边跑一边用虚弱的声音喊着:“少——少爷········” “咕咚”一声,伤痕累累的茜香倒在了段慕鸿面前。 茜香醒来时, 发现自己回到了段家从前给她住的屋子里。那是一间小屋。地方不大, 然而布置的很温馨。有浅黄色的床帐和浅蓝布的铺盖。此时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老房间, 心里十分愉快。同时想起了自己方才狼狈不堪的倒在段家后院门外的情形,登时便紧张起来。 “茜香, 你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说。茜香的手被人拉了起来, 小心地查看着。 茜香转过头去,看到了满脸忧虑的段慕鸿和若有所思的傅行简。她吓了一跳, 连忙从床上滚下来哭道:“少爷!少爷!别赶我走!我······我·······” “他打你, 是不是?他是不是打你了?”段慕鸿愤怒的问。她一只手拉着茜香细瘦的手腕, 那上面遍布着累累淤青。原本是一双很美的胳膊,白皙秀丽。可如今上面只剩 分卷阅读98 下伤痕和青红。 “他简直不是人·······王荣他简直不是人!”茜香哭着说。“他打我!他天天打我!今日我被他打的受不了啦!我咬了他胳膊一口,这才跑出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原本想拉开衣服让段慕鸿看看她身上的伤,然而傅行简也在这里, 茜香不好意思。段慕鸿会意,立刻沉声道:“你不用给我看, 我信你。他为何打你?” 茜香的脸忽然红了, 像是十分羞赧。傅行简一看, 立刻把脸别开用谈天般的语气道:“你可以当我不在。” 茜香回过头来,垂头丧气的小声说:“他·······他说我不能生······” “什——什么?” 段慕鸿把傅行简撵走了。因为傅行简在这儿茜香就没法好好跟她说清楚怎么回事。傅行简觉得自己挺冤枉。同时在临走前善解人意的提醒:“能生不能生这个问题上, 建议你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万一是他不行呢?你说是吧?” “傅!行!简!”见茜香的脸随着傅行简这句话红了个透,段慕鸿砰的一声把坏笑着的傅行简关到门外头去了。 “再提醒你一次!她如今还是那家的媳妇,你一个主家少爷跟她‘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 可是容易给她招惹闲话的哟!” “噢闭嘴吧你!你不说没人知道!” 段慕鸿回过头来面对茜香坐下,一只手拉过她的胳膊仔细查看着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嫌你不能生所以打你?那你去看过大夫了吗?” 茜香红了脸。她嗫嚅着对段慕鸿招了招手,示意段慕鸿凑过来听。段慕鸿凑过去听她嘀嘀咕咕的把话说完,忍不住冷笑一声:“什么人啊?自己不行生不出!却要怪在媳妇头上?!” 她蹙起眉头,慢慢用手托住了下巴:“不过你这么一说,那恐怕想跟他和离,可有点儿难!” 这一天是个很好的晴天,乐安县令文自如像往常一样在他的县衙里打瞌睡。他是新调来的,前任县令因为做的好被升到州府里去了。换了他来接管这个不上不下的乐安。文自如觉得自己呆的这个地方不错,不算很富裕,也不贫穷。政绩不是很突出,但也够用。最重要的是民风淳朴,地方太平。 文自如习惯了懒着,懒的挺满意。 忽然一阵隆隆作响的鼓声传来,不绝于耳。文自如睁开眼睛,有些困惑的向前看去。这是有人来告状?这么好的天气,打瞌睡不好吗?告什么状! “哎哟大人呀!您别睡啦!外头来告状的啦!”文自如的师爷从外头吵吵嚷嚷的跑进来跟他哔哔,聒噪的像只大青蛙似的。文自如斜了师爷一眼,心里默默嘀咕着明年有银子了我一定换个绍兴师爷来,你个蠢货。 \堂——哈欠········堂下何人呐?所告何事?从实招来!不得谎报!” 文自如又打了个哈欠,在一片“威——武——”声中揉了揉眼睛。 “禀大人,民女······呜呜呜民女········民女卓茜香状告家中夫婿王荣殴打民女,情义已决,求——求大人恩准离婚!” “噢·······离婚啊——退下罢退下罢·······这是脑子热了不清醒,回去等两天,你就不说这话了唷!回去罢回去罢!”文自如已经准备起身回去睡觉了。 “文大人,卓茜香是我家婢女,被夫家殴打的伤痕累累,文大人当真认为他们之间还能重修旧好?” 文自如被吓了一跳,终于瞪大眼睛仔细看向了堂下之人。就见一男一女,女的跪着,男的站着。女的是那告状女子。男的·······男的原来是那个跟知府合伙做生意的乐安首富!段慕鸿!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离婚”。 原本这段我写的是和离,但是去查大明律做参考时发现那时候法律里说就已经把这种行为叫做离婚了。所以便沿用了离婚这种说法。 顺便提前给宝宝们说一下hhhh,之前评论区卡夫卡的罗密欧小可爱建议我换个封面,我已经去定做了新封面回来啦!明天就换新封面噢!大家千万不要因为换了封面不认识小破文就取收了QAQ。新文封面用的是这篇文的另一个名字《朱门雀》,大家不要误会哈还是这个文!换了新封也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继续支持小破文噢,我会坚持给大家日更哒! ☆、官司 “······” “······” “你们这大眼瞪小眼的干什么呢?” 文自如有苦难言, 觉得自己要被烦死了。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谁让这离婚的少妇是段家的丫鬟出身,而那段家又是知府陆公子的人呢? 文自如叹了口气,对师爷伸出一只手, 师爷会意, 连忙递上一本《大明律》。文自如打开书念道:“夫妻互殴者, 离婚与否,听自原舅姑;其夫殴妻, 先行审问, 夫妇如愿离异者,断罪离异。不愿离异者, 验罪收赎。” 他放下书看 分卷阅读99 向跪在堂下的一对夫妇:”你们俩是互殴还是一个打了另一个?“ 王荣刻薄的白了卓茜香一眼, 头往下一磕:“禀大人, 互殴不互殴,无甚关紧。但小人自认同浑家感情甚笃,不愿离婚。” “这感情可真够笃的,让她也把你打成这样试试?”段慕鸿站在公堂之外,此时就发出冷笑。 “她打了啊?她不会打人, 可她把我胳膊咬了个稀巴烂!”王荣气的挽起袖子将自己手腕上的牙龈展示给大家看。文自如一见,不禁“哎呀”了一声。段慕鸿一看, 却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王荣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媳妇那位俊美非常的老东家, 心里十分气闷。忍不住大声道:“平民百姓见了县令大人都要下跪!你一介商户, 为何不跪!” 段慕鸿对他撇了撇嘴:“我是秀才,为何要跪?” 王荣气坏了, 于是回过头来对着文自如道:“大人, 小人想告商户段氏慕鸿,藏匿小人浑家并意图通奸!” 文自如一愣,连忙翻开《大明律》嘀咕:“依大明律, 同他人逃匿之妻通奸应杖几十来着?” 段慕鸿背着手从后面踱了过来,对着王荣和文自如冷笑:“茜香是我家婢女出身不假,可昨日她并未歇在我家而是住在客店里。我将她安顿好后也早已回归府上。王荣,枉我还想着你是个正经人家出身的。这样红口白牙的诬陷人,你不怕自己烂舌头吗?” 说完这话,段慕鸿转向文自如道:“文大人明鉴,在下欲状告王荣污蔑在下清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般诬蔑小人名誉,小人可是不依的。” 文自如:“········” 文自如:“二位,告状并非闹着玩,段朝奉,这王荣不懂事,您就别跟着瞎掺和了行么?王荣,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跟你浑家离婚?” 王荣将脑袋一扬:“不愿意!小人同浑家恩爱甚笃,为何要离婚?” “你把她都打成这样了,她也把你胳膊咬了个稀巴烂,你这········” 文自如觉得挺纳闷儿。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王荣却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道:“打是亲,骂是爱。小打小闹,怡情!” 文自如点了点头,转而对段慕鸿露出求助的神情。段慕鸿嗤笑一声,摆摆手道:“给县令大人添麻烦了。既然如此,那小人便让丫鬟同王荣自行调停罢。” 文自如瞪大眼睛:“等会儿?你就这么······就这么罢休了?” 段慕鸿拉起茜香转身便走:“您也说了,夫妻互殴,大明律让听舅姑意愿。那还在您这儿耽误什么?赶紧家去吧!” 文自如自觉理亏,当下不敢拦着这位知府眼前的红人儿,立刻让人给放走了。 段慕鸿带着茜香走在前头,王荣走在后头。刚一出县衙的巷子,段慕鸿忽然回过头道:“王荣,我再问你一句,你把茜香打成这样,究竟愿不愿离婚?” 王荣也站定了身子,瞪着段慕鸿把脑袋一扬:“我不离!你能把我怎么着?我——啊!” 段慕鸿当头给了他鼻子一拳,把他打的鼻血直流。打完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说:“打是亲骂是爱,爷这是疼你呢,别客气啊。” 王荣气的又冲回县衙要去告段慕鸿,然而文自如一听师爷禀报他的来意,立刻吓得龟缩不出了。 第二天一大早,段慕鸿便带着一彪人马来找王荣,要帮茜香和离。在王家大门口对峙着,王荣怒道:“那贱人要与我和离,为何是你来替她出面?她自己怎么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明律里确实规定了,藏匿他□□子和逃妾并通奸是要挨板子且坐牢或者罚款的。另外夫妻和离的话,互殴,妻殴夫,夫殴妻都有不同的对应规定,很龟毛很细致。(来自一个看《大明律》看的眼睛都快瞎了的苦逼作者2333333333) 换了新封面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小破文噢!鞠躬! ☆、理论 “她看你这坨臭屎一次就要恶心的几天吃不下饭, 不想饿着所以就不来。”段慕鸿摇晃着脑袋笑道。 王荣被气的不行,连声嚷嚷着要告段慕鸿抢占他人浑家。段慕鸿则对他露出微笑:”茜香昨晚还是住在客店里,整个客栈的人都瞧见了。你在这里号什么丧呢?再说她是我府里出来的丫鬟, 在家时若论起来, 她是要喊我做爹的!我把女孩儿嫁了你你却欺侮她, 我怎得不能替她出头了?” 她不请自来,带着几个段家的仆役老妈子一齐进来, 走进王荣家正房便坐下了。翘起二郎腿, 段慕鸿把手肘架在膝盖上看向郑荣:“说说吧,你不放茜香, 不就是另有所图么?给你多少钱财你才能同她和离?” 王荣气的不行, 可又无可反驳。于是只好调转话题。“既然你都跑到我家里来了, 那明人不说暗话。你再给我足够娶一个媳妇的彩礼,我便同她离婚。“ “你这可真是 分卷阅读100 狮子大开口哇······“段慕鸿慢悠悠的说。她对着王荣讥诮一笑,眯起眼睛盯着对方道:”王荣,你家豆腐是不是天天都卖不出去?所以才这么缺钱?早知道当初就算给我一万两,也不会把茜香嫁给你!“ ”阿荣, 外头是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正房的门”咯吱“一响,一个蜡黄枯瘦的小老太太出现在门外。睁着一双跟她儿子差不多的眯缝眼盯住段慕鸿, 老太太的嘴角无声的瘪了瘪, 透出几分厌恶。 ”娘!是那贱人以前的东家, 来给她撑腰来了。” 王荣忿忿的瞪着段慕鸿,和他刚进门来的母亲站在一起。王母颤颤巍巍的走到段慕鸿身边看了看, 越过段慕鸿, 到前面的八仙桌旁坐下。她哼了一声,用一种刻薄又造作的语气道:“听说段朝奉如今是县里的首富了。怎么?首富的面子这么不金贵,一个丫鬟都能劳动您大驾?贵府难不成没有管家?” “寻常丫头自然不会动用这么大阵仗。可卓氏原是我房里出来的丫鬟。她遇人不淑, 我自然得帮她讨回公道啊!”段慕鸿说的气定神闲,毫不慌乱。 王母睁大眼睛,露出一副嫌恶神情。仿佛段慕鸿所说的话不堪入耳:“听听这话!是一个体面的大爷该说的吗?段朝奉这意思,是说卓茜香这贱人从前就是你的姘头咯?替姘头出头,倒也真是仁义。不过这卓氏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你就是这次从我儿手里‘买’了她回去,也是无用。哈哈哈哈哈哈·······” 段慕鸿一言不发的望着王母,静静的听她说完了,方发出一声嗤笑:“茜香嫁到你家时到底是不是完璧,这咱们都清楚。这事儿掰扯起来虽难,可你要非较真儿,我段某人也不是那怕事的!只怕到时候掰扯起来,合县的人都知道你儿子是个天残,连个壁都破不了。那时候········也不知道丢人的是谁!” 王母不说话了,恶狠狠的瞪着段慕鸿。 段慕鸿轻笑一声,一手拂了拂自己的膝盖道:“老媪,你也别得意。嘴上羞辱羞辱我,很有意思是么?告诉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些!不然我立刻让人把你枷了送县衙去以污蔑他人名声的罪名把你给关进大牢里去!我说到做到!” 她嗓音陡然高了个八度,把王母吓得打了个哆嗦。岂止是王母,就连王荣和屋子里其他段家仆人也被段慕鸿吓得不轻。众人不约而同的打了冷战,段慕鸿才假笑了一下,改用慢条斯理的温和语气道:“你们也看见了,卓氏和王荣之间已绝无和好可能。如此这般,又何必把两人硬绑在一起呢?” 王母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转过脸来对着段慕鸿道:“方才我也听见我儿说的了,我看不错。既然你要为你家的丫头出头,那你便赔我儿一个媳妇,不然这事就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段慕鸿冷笑。“这位老妈妈你怎么那么会想,还‘赔你一个媳妇’。你儿子和卓氏互殴,闹到衙门里那也是各打五十大板!从来都不知道竟然有这种规矩,离婚了还要赔给你东西?”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像听到了笑话似的笑了一下道:“你做哪门子梦呢?” “不给也行。不过你得把卓氏的嫁妆留给我家。若是把嫁妆留给我家,那你就把卓氏领走罢!” 王荣对着段慕鸿说这话时,没注意到段慕鸿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耽误更新了hhhh,现在才来更文,大家久等啦! ☆、出气 “嫁妆?”段慕鸿笑了。她用袖子里取出来的银耳挖子掏了掏耳朵, 抬起头来对着王荣道:“没记错的话,当初我托媒人给卓氏找婆家。媒人说了你家。我一听说你家就是个卖豆腐的,虽然媒人说你家是‘正经人家’, 但我家怕卓氏受委屈。所以嫁过来时可是着实狠狠陪嫁了一笔, 是么?” “是啊, 所以我也不求多,你把她的嫁妆给我, 我便放她。”王荣继续厚颜无耻的说。 “你在想天鹅屁吃, ”段慕鸿笑眯眯道。“嫁妆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统统带走。” “那我也只能把卓氏扣着了。”王荣粗声大气道。 段慕鸿撇撇嘴, 开始盯着王荣和王母磨自己的后槽牙。屋子里的众人一言不发, 只听见“戈兹戈兹戈兹”的磨牙声。听的王家母子心里崩溃。终于片刻过后, 王荣气呼呼的跳起来道:“罢罢罢!一半!一半!嫁妆分一半!我便放那贱人!你休想再要更多!” “好,”段慕鸿笑道,“一半,就一半。” 她像是就在等王荣这句话似的,当即让人拿来已经写好的和离文书和印泥放在了八仙桌上。王荣一看, 就见文书上写着“卓氏嫁妆留王氏一半,还段家一半·······”他心里有些奇怪段家怎么一上来就备下写的这么详细的文书。可分财的感觉太好, 他很快就把这疑虑给忘了。 段慕鸿当初给茜香陪了一整 分卷阅读101 套金银头面, 外加两根嵌宝金簪, 还有四口箱子并箱子里大堆的布料绸缎。以及四箱子的衣服和各色被褥枕头之类。哪怕是给两个市井之家的正经女儿陪嫁,也都是绰绰有余。这些东西分一半给王家, 也足够他再娶一房出身一般的媳妇了。王荣不是傻子, 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此时自然心花怒放,二话不说便按了手印。 茜香的嫁妆被段家的仆人依次搬了来放在院子里,确实是挺大的一片。段慕鸿”哟“了一声道:”我都不记得我当初竟然给茜香陪嫁了这么多——行!那既然如此, 文书上写的是多少来着?“ ”一半,“王荣连忙强调。像是怕段慕鸿听不清似的,他还凑近一些又大喊了一句:“一半给我,一半你们带走!” “那你已经用过了的部分呢?” “卓氏也用了,这你没法算。” “也对,”段慕鸿若有所思的说。“那好,就剩下的,各分一半。”段慕鸿回过头去,当着院子里一众段家仆人和王家母子的面,对一个领头的仆人道:“让你带的斧子,带了吧?拿出来!” 刷的一下,段家的几个精壮男仆几乎同时像变戏法似的从短打下面拿出了一柄柄斧头。 段慕鸿看也不看目瞪口呆的王家母子,只对着那几口箱子和各类陪嫁歪了歪脑袋:“砸了,给他们一半,我们一半。” “不!!!\ 王荣慌了,扑上去就要往箱子上趴。一边对着段慕鸿嚷嚷:”姓段的你王八蛋!你——你——你——“ ”你自己画的押啊,你怪谁?“ 段慕鸿笑着拿过那张刚被王荣画过押的离婚文书,在双眼呆滞的王荣面前晃了晃:”你瞧,白纸黑字儿红手印儿,别赖帐哈!“ ”你说的是一半······一半······一半!!!“王荣气的大吼。 段慕鸿故作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对呀,一半!所以我叫人把东西都分成两半,这样才好分嘛!你一半,我一半,多好!“ 王荣终于放弃了反击,眼看着段家人把箱子一口一口都砍成了一半,把布料也一块一块撕成了碎片。他傻眼的回过头去看他妈,发现妈早就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茜香的嫁妆问题,在生产力水平不发达的古代,布料和粮食是可以充作一般等价物的。所以看明代背景的小说里,布料和衣服,尤其是衣服,是非常重要的财产构成,可以当硬通货用的那种。比如《金·瓶·梅》里描述孟玉楼和李瓶儿的嫁妆丰厚时就提到了大量衣服和几十箱布料来作为说明。所以不要小看布料和衣服,在那时候的市井人家婚丧嫁娶中,这些东西的价值是很高的。(害说白了还是以前的社会生产力太低hhhhh) ☆、月老 因为有白纸黑字红手印儿的离婚文书在, 文自如这次办案方便了许多。面对来衙门闹着让他主持公道的王荣,文自如直接用了八个字就给解决了:“来人!大棒打了出去!” 那些损失对于王家来说足以让他们肉痛,但对于段家来说并不算什么。段慕鸿直截了当的告诉王荣:“爷就是千金要买你生气!爷乐意!”把王荣气的险些当场晕过去。 茜香又回了段家。不过这一次, 是以雇工的身份。段慕鸿并未让她重回奴籍。而是一心想着再给她找个好婆家。女孩儿就像花儿, 不能因为遇上过一坨臭狗屎, 就再也不敢找好的花盆儿了不是? 却不料茜香回家没几天,风言风语就刮到段慕鸿的耳朵里了。这一回, 王家母子学聪明了。 “哎哟, 你听说了么?南街上王家豆腐店的媳妇,那个从段家嫁出来的——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哈?有这事儿?怪道儿她让夫家给休回东家了呢?” “那可不!谁家会愿意要一个不能添嗣的媳妇儿啊?别说她是段家出来的丫头了, 就是段家出来的小姐, 那不会添嗣也不行啊!” 两个卖菜大妈坐在自家的摊位前, 正嘁嘁喳喳的说着闲话。她们面前的摊位上摆放着许多水灵灵碧油油的青菜,正用实际品相招揽着顾客。 “你家的青菜,多少钱一斤?”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温温柔柔的问。 大妈抬头一看,原来是个清秀的女子。瓜子脸圆眼睛,头发梳的光油油。是个挺好看的小媳妇。 “五文一斤, 你要多少?”一个大妈起身慢吞吞的应道。 小媳妇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买你的青菜的。只是路过听到你在说段家的丫头。想提醒你一句,添嗣这种事不是女人一个人的差事。不i清楚其中缘由, 还是不要胡乱评价为好。” 说完这话, 小媳妇转身便走了。不远处有个拉着大车的年轻汉子正在等她。卖青菜大妈瞪着这小媳妇的背影, 忽然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不下蛋的母鸡,王家豆腐店以前的媳妇吗?嘿!你跟我装什么呢你?生不了孩子人家把你休了怎么了?我要是你婆婆, 我也让你汉子休你 分卷阅读102 !” 小媳妇的身子猛地一顿, 停在原地开始不住的发抖。忽然她脚下一跳,人已经向前跑了起来。众人听见她一边跑一边哭着大声说:“我没有被休!我们两个是和离!是和离!” “嗨!谁信啊?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谁会要你?!” 大妈高声嚷嚷着, 十分得意。 茜香是哭着回来的。大老远段慕鸿就听见她在哭。这当儿口,段慕鸿正在同傅行简商量南下进货的具体日子。却不料一回头就看见茜香哭着从外头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就哭了?”她奇怪的问,同对面的傅行简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又去看看茜香,段慕鸿叹息道:“还有,不是说了你以后也在院子里伺候,不用做这些杂活吗?我方才听后厨说,你怎么又帮人家出门买菜去了?” 茜香抽泣着蹒跚至段慕鸿身边,低着头道:“我是在外头被人家抛弃了的人,又回到府里,不敢在少爷面前污您的眼。您就让我去厨下罢!那儿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也只配去那儿·······” “胡说八道。”段慕鸿板着脸道。“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贴身伺候我。若不是因为丹青——我压根儿就不会把你嫁出去!假如知道把你嫁出去却要受那样一个腌臜货色折辱,那我当初是断不会同意让你嫁过去的。好了茜香,别哭了。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在我院子里伺候!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等有合适的人家了,我亲自给你做媒嫁个如意郎君!你说好不好?” “我看我身边那来福就挺不错的。虽说长得憨厚了些,可是个好人,配你家茜香足够了。”傅行简插嘴道。 “欸?确实啊,我看那小哥不错·····”段慕鸿若有所思道,一边偷眼去看茜香反应。 谁知茜香却苦着脸摇了摇头道:“少爷说的是好,可我看恐怕是不成·······现在王家那个老货到处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来福小哥成日跟着傅公子往咱家跑,估计早就听说了········这——这——让人家怎么看我呢?呜呜呜呜呜········” “嗨!来福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你就算真不能生又如何?来福!你过来!你跟我说,你愿意娶茜香姑娘么?” 傅行简一句话就召唤来了来福。可来福说:“我·······我能说不愿意······吗?” 傅行简:“········” “来福你怎么回事?”傅行简不断给来福使眼色,又看了看一旁又快哭出来的茜香:“人家茜香这模样,那女红,别说配你了,配他家少爷都绰绰有余(段慕鸿:“是啊!”)!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 来福憋得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害羞的还是尴尬的:“夫人已经说要把她身边的秋月配·····配给我了·······” 傅行简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小声嘟囔:“滚出去,本少爷这会儿不想看见你。” 来福麻溜儿的跑了。 “茜香,你别——”段慕鸿转头想安慰茜香。然而茜香早已哭着跑走了。留下段慕鸿和傅行简大眼瞪小眼。 ☆、无心 清晨, 码头边雾气弥漫,行人如织。人声鼎沸中,一群衣着相近的仆役正鱼贯登上一艘大船。那船横亘在码头水上, 颇为惹眼。 “傅公子又要走啦?这一去, 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傅行简和傅居敬站在码头附近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小店外, 正专心等着栗子出锅。栗子香甜,气息缭绕的整个码头都甜丝丝的。老板的浑家一边帮傅行简装上一大纸袋子炒好的栗子, 一边殷殷切切的问道。 “这一走恐怕得半年啦!杜婶你也知道, 那边生意丢不开······”傅行简七八岁时就爱在这家店买糖炒栗子,如今十几年过去了, 栗子的味道还是那么好。“走啦杜叔杜婶!下次回来了再来你家吃栗子啊!”他对着卖栗子的夫妇笑着挥挥手, 转身同等候已久的兄长傅居敬一起走了。 “我还是不大明白你这回为什么要走水路, 陆路不是快得多么?”傅居敬从傅行简手中的袋子里拿过一个栗子咬开吃了,一边疑惑的回过头去望着弟弟。傅行简笑着看了兄长一眼道:“又没什么要紧事,何苦在路上跑的灰头土脸的。搭段家的船过去,岂不便宜?” “原来这是段家的船·······那我可就知道了,你还跟我弄鬼儿?”傅居敬莞尔一笑。“段家的船, 那可不是便宜那么简单了——不过雁声,人家媳妇才走了没多久, 虽说是个做样子的媳妇, 可雁希明显也把那孟氏当妹妹看的。你撩便撩, 但也别太过分。” “知道,”傅行简说。“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孟氏可怜, 我也同情。再说哪里是什么撩不撩的·····孟氏刚走没多久, 雁希时不时便要痛哭流涕。我瞧着担心。若是跟她一道南行,也好照应她。” “这还差不多。” “可不——哎你别吃了!这栗子我是特意买给雁希尝的!傅秉严!你都快把我的栗子吃 分卷阅读103 光了!你赔我!”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走到船边,远远的便看见段家的人轻装简行, 正从不远处走来。傅居敬转头在傅行简耳边道:“雁希可算不用船运棉花了,前几年简直把人吓得够呛。” 傅行简翻了个白眼,心想哥哥这不是废话么。正想着,段慕鸿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远远的同他兄弟二人打了个招呼:“秉严,雁声!头一回从你们清河行船。我这只船是从你们清河定做的,怎么样?瞧着不错吧?” “那可是相当不错,”傅行简眉开眼笑的迎上去同段慕鸿寒暄。“你看雁希,我没骗你吧?我们清河造的船,是不是比你从益都看的强多了?” 傅居敬在后头扶额,怀疑自家弟弟若是有条尾巴,这时候一定要拼命的冲着段慕鸿摇起来了。害,这傅行简········· “是啊,真是不错。不过比起登州港的船还是差一些。不过我也不用出海,够用了······”段慕鸿说。一边向侧面一闪身,露出身后一个低眉顺眼,温婉良顺的女子来。她对着那女子向船上让了让道:“你先上罢!我在下头清点清点人数。” “是,官人。“做妇人打扮的茜香温柔的说。她穿了条象牙色滚鸭蛋青边儿的马面裙,白绫袄儿。外面罩着银红比甲。头上戴的首饰皆是素白银器。瞧着既素净又大方。一边对这边傅家兄弟行了个礼,一边匆匆上船去了。段慕鸿回过头来对着傅家兄弟一点头:”你们这边带了几个人?”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傅行简脸色惨白惨白的,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似的,下一刻就要站不住了。傅居敬则冷静的多,不过是一副快要憋不住笑的表情——因为他弟弟。段慕鸿平静的看了看这两人,扬起眉毛道:“我把茜香纳了。现在她是我的二房小妾。怎么?有意见?” “我没意见,我觉得这主意太好了。”傅居敬有点幸灾乐祸。 “我有意见,我觉得不行。”傅行简白着一张脸说。 “反对无效。”段慕鸿嘴角噙着点藏不住的笑意,转过身去数人头了。人头一清点,她便转身登上船去。傅行简同傅居敬对视一眼,前者撒娇般的发出一声底气不足的咆哮,一边紧跟着段慕鸿往船上跑:“看来我的想法没人在乎是吧?” 段慕鸿不理他,人已经钻进舱室去了。本来要关门,傅行简跟上一步,一下子挤进去。 “就因为你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把她配给谁,所以你就干脆把她配给你自己了?”傅行简瞪着段慕鸿。见段慕鸿不置可否,他对着对方竖起大拇指:“高,您真高。” “没你高。”段慕鸿快言快语的呛他。“若湄不在了,我房里肯定得放人。不然那边又要哔哔。早放晚放都是放,还不如放个自己知根知底的,免得她们又把无辜的女孩儿推进来受苦。” “那茜香就不无辜了?人家好好儿一个姑娘,本来嫁的头婚就不如意。这下子好了,二婚嫁给你个样子货!”傅行简好像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茜香打抱不平,愤愤然的又补了一句:“还是做妾!” “我会放她走的,”段慕鸿低声说。“等时机成熟,我把该做的都做了,我会给她好好看一个人家,放她走。我保证。” “你不必跟我保证,我算什么?一个你根本不用在乎的笑话罢了。”傅行简说,他觉得自己心灰意冷,自己那一颗心捧给段慕鸿那么多次都不被接纳,它马上就要冷了,碎了,化成一块石头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傅行简突然发难。“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受这种罪!受这些苦!让我·······让我一直这么等着你!段慕鸿,我从你十五岁等到你十九岁,可能还要等到你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你是打算让我一直等下去吗?!娶了一个死了你又弄来一个!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小点声!发什么神经!”段慕鸿急得跳起来推了他一把,对他怒目而视。她警觉的回过头去看看门外,又回过头来靠近了傅行简厉声低语:“你能不能长大?能不能成熟点?我说过我不可能嫁给你不可能嫁给你!我是段家的大少爷,我怎么可能嫁给你?” “鬼扯,你这是鬼扯!”傅行简怒道。他盯着段慕鸿冷笑,最后眼神在落到她那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上时趋于幽深:“我们都知道你究竟是谁,你在我面前还要伪装吗?” “收起你那股子无处安放的骚劲儿,你要是实在想娶老婆,我到下一个码头停靠时就让人回清河给傅世伯送信,让他给你安排个好亲事年底就成婚!·······我可没说过让你等我。” 段慕鸿转过身去看着舱室的门,眼神很无奈,又很愁苦。她身后的傅行简愣在了原地,像是难以置信般的长叹了一声。 “雁希,”他疲惫的说。“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们·······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 他颓然坐在身后的床上,随着船儿的颠簸,身子有些微微摇晃。傅行简低下头去,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 分卷阅读104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是,你是说过你不会嫁给我。可是我那年深夜在山里给你烤衣服的时候,在水里为了你跟水贼拼命的时候,在乐安帮你打跑段百山的时候,在松江给你送饭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段慕鸿身后,俯下身子趴在她耳边悲哀的问:“你敢说,你没有哪怕一点儿动心?” 段慕鸿背对着他,默默的,不说话。 傅行简咬着她的耳朵,声音像夏日沿着藤蔓羞羞怯怯爬进人家屋里的花朵:“还有在松江那个小巷子里,你对我说,傅行简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一丁点儿动心?”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段慕鸿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屋子。傅行简闭上眼睛,向后仰躺着倒在了他身后的床上。他用如同濒死之人般的绝望声音大声道:“段慕鸿!你没有心啊·······” ☆、试探 “雁希, 你跟雁声,你俩······最近这是怎么了?” 在船上下棋是很做作的,但傅居敬说他喜欢这种做作。段慕鸿知道去下棋他肯定要问傅行简, 并不想去。茜香说:“官人还是去罢, 这几日我看你拘在船里, 闷闷不乐的······” 连茜香都在赶她,段慕鸿只得老大不情愿的跟着傅居敬过去了。果然, 傅居敬刚一摆好棋盘就迫不及待的袒露来意。 “要下棋便下棋, 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段慕鸿低头看着棋子,并不想多说。 傅居敬耸了耸肩, 一边往棋盘上落子一边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平日里看你跟他小打小闹的也就罢了, 知道那是相好之间的情趣,可最近他这副一蹶不振的样子,明显是——” “什么情趣?什么相好?秉严,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段慕鸿坐直身子瞪着傅居敬。傅居敬连忙对她摊了摊手道:“好好好,我收回方才的话。但他这几日一蹶不振是事实。” 段慕鸿看了看他, 低下头放下了自己的棋子:“他生气我纳了茜香。” 一只手把掉落在棋盒外面的棋子放进盒子里:“可我不纳茜香,茜香怎么办?我怎么办?” “哦?你怎么办?什么你怎么办?”傅居敬有些摸不着头脑。 段慕鸿不说话了。这话像是触及了她一些不方便说的地方。低头呆呆地注视着棋盘看了半天, 她最后将那棋子一丢, 道:“罢了, 今儿我乏了。改日再约。走了。秉严你自便。” 船又行了一日,便按时抵达了杭州。段慕鸿送傅家兄弟下船, 让仆役小厮们看好船只, 顺便带着茜香在杭州简单转转。傅行简依旧对段慕鸿爱答不理,好像没见她这人似的。段慕鸿也不恼,就只是像平常一样同他兄弟二人一本正经的说话——只有傅居敬在回答。 “诶?这家布店的布不错啊!咱们进去看看?” 途径一家生意兴隆店面气派的布店, 大招牌上写着“西州布庄”。段慕鸿想进去看。傅居敬点头同意。傅行简这时候却突然冷着脸回过头道:“这家铺子的老板我素来不喜,你要去你去,我不去。” “我进去给茜香买几块好料子。”段慕鸿有些生气,这时候就故意拿话扎他。 傅行简瞪着她看了半晌,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恶魔般的微笑:“行啊,去啊,这家店的老板背后有本地武官做后台,听说最喜欢搞断袖了,你生的这么俊俏,进去当心出不来——” 段慕鸿掉头就走,并不想承认自己成功被傅行简膈应到了。 走到西湖附近一处院落外时,傅行简竟然头也不回的钻进院子里去了。段慕鸿一愣,回过头来无言的望着傅居敬。傅居敬只好解释道:“这便是我家在杭州置办的别馆。雁希,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了,有位主人也不大欢迎我。”段慕鸿说。她回头看看身后带着帏帽的茜香道:“再说我本意也是带着茜香来西湖游玩一会儿便走的。秉严你若是有事,也不必介怀我俩,我俩自己雇辆车便过去了。” “那怎么行?家里又不是没车。你稍等。”傅居敬说。他进门去让小厮赶了车出来,便带着段慕鸿和茜香游湖去了。 正是暮春时节,西湖景致之美,自不必细说。车行至苏堤之上,段慕鸿忽然问傅居敬道:“秉严,我有些事想同你商议,你可否和我一道下车来,我们详谈?” 傅居敬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一旁的茜香,却见她起身福了一福道:“劳烦傅大公子帮帮我家小姐罢,我家小姐也是没办法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傅居敬自然不能推辞。于是下了车来,嘱咐车夫载着茜香在此等候,他二人走到苏堤边上,傅居敬转身看向段慕鸿道:“雁希,说罢,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不会推辞。” 段慕鸿望着他,脸上忽然罕见的露出一点羞赧的嫣红。她垂下头咬了咬嘴唇,天空中忽然下起小雨来。许多游人一见,都纷纷往回跑去。苏 分卷阅读105 堤上不多时便只剩下行人寥寥。 “我带了伞。”傅居敬说。一边挥手让车夫把伞送过来,撑开了打在二人头顶上。傅居敬个子高,段慕鸿仰头看看那伞上的鸳鸯穿莲花样,不禁一声叹息。傅居敬道:“怎么了雁希?究竟是什么忙需要我帮?你直说便是。” “秉严,这些年多谢你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我可以喊你一声傅大哥吗?” 傅居敬心里的疑团更大了。他低头瞅着段慕鸿:“其实这些年我对你帮助不多。若要说帮助,还得是雁声。你这一声傅大哥若是喊给他听,他一定很高兴。” 段慕鸿却不接他的话,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往下说:“傅大哥,咱们两家这几年合作的,也算愉快,我经营布庄和估衣铺,也为傅家赚进了一些钱,你说是不是?” 傅居敬点点头,十分客观的答道:“是,基本上就是你操心,我家赚钱。这一点确实要谢谢你。” 段慕鸿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家母同令堂早年便是旧相识。傅世伯对我也是多有提携。从这一点上看,咱们两家,现在也称得上一句世交了,你说是不是?” 傅居敬想了想,相当理性的答道:“只能说勉强算。世交的话,起码要三代以上才叫世交吧?” 段慕鸿不说话了。她闭起嘴巴看着傅居敬,好像他是个冥顽不灵的石头疙瘩。 “好,勉强算世交,”她也勉勉强强的说。“但是我兄长当年在时,也差一点就成了傅大哥你唯一的朋友。这份情谊,你说过很珍贵,是不是呢?” 傅居敬这一次总算感性了一些,认真的点点头答道:”是的,这是非常珍贵的情谊。你说得对。“ 段慕鸿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向前靠近了一点,傅居敬隐隐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那······傅大哥,既然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你同我大哥又这么好。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借我个孩子来延绵后嗣?” “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哦!新来的小可爱们喜欢这篇文的话请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吧!不会坑哒,感谢支持哟! ☆、谈判 “你一定是在逗我。” 段慕鸿有些不高兴。因为她觉得傅居敬这是在□□裸的把她当猴儿耍。 “我没有逗你, 我确实准备帮雁声把杭州的事料理停当后就去出家。最晚也就今年岁末吧!” “出家?你为什么要出家啊?”她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好好儿的出什么家啊?” 如果段慕鸿是一只猴子,那她此刻肯定恨不得用上天入地来表达自己心里的震惊与不满。“你家里好好的·······你出什么家啊?你帮着家里赚那么多钱·······你为什么要出家啊?” 傅居敬笑微微的看着她急得乱蹦,这副暴躁的样子, 他可是从来没见过。估计只有傅行简才能见到。 “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段慕鸿最后停下了乱蹦的脚步, 回过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傅居敬。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放着一个对你那么痴心不改的雁声不要,跑来向我借种?”傅居敬的表情很严肃。 段慕鸿沉默了。她转过身去看着西湖湖面, 细碎的雨滴落在浅碧色的湖上, 颇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味。那悠远的雨声敲打着湖边的绿柳,也敲打着二人的心。 “他想要的太多了。喜欢, 有时候反而是个沉重的负担。若是他不喜欢我, 或者哪怕他只是个偷香窃玉之徒, 贪图的不外乎是些露水姻缘。那我倒也不必这么怕。可就怕他要的不是朝朝暮暮而是一生一世······这太沉重了。我给不起。” 段慕鸿的声音里带着些悲伤,更多的是无奈和惆怅。傅居敬走上前,望着她有些单薄的后背道:“可你难道不怕这样做,若是他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傅大哥, ”段慕鸿轻声说。“你最想得到,但一直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傅居敬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段慕鸿会突然跟他打哑谜。但他认真想了想道:“我最想得到的东西, 有两样, 一是袈裟一件,另一样是信札一封。” “那若是, 让你穿一日袈裟, 做一日僧侣,尔后就立刻让你还俗,还逼着你娶你不喜欢的人, 终生不得踏足寺庙一步,不得拜佛一刻。你愿意不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的。这种要求,谁会愿意呢?” “你瞧,”段慕鸿望着他苦笑。“我若同雁声借。那我们做了这露水夫妻之后呢?等生下了孩子,我把孩子抱走。你想雁声会愿意终日见不上这孩子,永远和这孩子天各一方么?” 傅居敬沉默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段慕鸿说服了他。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没法答应你。”傅居敬慢慢道。“雁希,能借种的人很多,你为何要向我借?” 这话说出口,段慕鸿的脸又红了。她不好意思看傅居敬,转过身 分卷阅读106 道:”能借的人固然多。可我却不敢胡乱求人。对我知根知底的人其实只有你们这几位。我也只信得过你们。傅大哥,此事无论你同意与否,都请你不要说出去。可以吗?” “这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傅居敬道。他想了想又说:“至于你说的那个······那个借·····的事,我再想想罢。若是我帮你。我自然会保证此事你知我知,绝无他人知晓此事。但我如今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你再给我些时日,我须得考虑考虑。” “真的?太好了!”段慕鸿脸上的阴云霎时一扫而空,喜出望外。“傅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帮我!” “先别着急高兴,我只是考虑,到时候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傅居敬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不过······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考虑,考虑·····” “多谢傅大哥!明日我便去松江进货。过几日你若是想通了,放信鸽给我送信!我回来时便往杭州来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慌张,男女主1V1不动摇哈!包括身心! ☆、傻子 暑袜和印花蓝都已齐备, 段慕鸿的这次松江之行却不止这么简单。 “小七,看地的事儿我可就交给你了。你看好了,便让人捎信儿给我说一声。我就到松江来筹备这事儿, 听懂了吗?” 段慕鸿站在码头前, 马上就要开船了, 第一次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别人去办,她有些不放心。可也不得不这么干。 “放心吧段大哥, 我保证给您找块经济又便宜的好地!您要在咱们这儿开机坊, 全村的人都能跟着受益啊!您就放心去杭州玩儿罢!等您回来,我铁定帮您把这事儿给料理的妥妥贴贴!” 柳小七跟她合作了这么多年, 如今也早已不复当初的青涩稚嫩, 成了个干练的青年。段慕鸿点点头, 满意的坐上小船往杭州去了——她的货和大船还留在松江,茜香则留在柳小七家住着,由柳小七的母亲相陪。等过几日再折返回来启程。 “小姐······我还是不明白。傅二爷明显对您一片真心。您为何——为何不借·····借他的·······” 茜香帮段慕鸿蓖头时如是说。 段慕鸿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道:“傻女。傅二将来铁定是要继承傅家的。他那个人,你还不了解?看似好说话,实则深不可测。正是因为他一直打我的主意, 想让我嫁给他。所以我才更不能多跟他有交集。尤其还是孩子这种大事。你说我若是同他有了孩子,他往后拿这个把柄威胁我要我嫁给他。或者让孩子带着段家的家私回他傅家认祖归宗。你说我是让孩子为难呢?还是让我自己为难?” 茜香不说话了。她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前几日傅居敬给她回了信, 信很简单, 只有一个字:可。但段慕鸿却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傅居敬这是同意借给她了。这可太好了。段慕鸿特意让茜香找大夫打听过, 女子怀孕坐胎的最佳时机就在月事前后。她上个月便是差不多这时候快来月事。这个时间得抓紧。不然下次再找机会可就又得等她来松江才行了。段慕鸿心下有数,当即给傅居敬去了信说自己这几日便到杭州去找他。算来信估计已经送到几天了。她不敢耽误, 把松江这边的事一安排好便直奔杭州而去。 初夏时节, 江南风景如画,天气清朗。船行水上,也是朝平两岸阔, 风正一帆悬。顺风顺水的走了不到一日便抵达杭州。段慕鸿心下甚喜。彼时杭州正是黄昏。段慕鸿拎着只小箱子下了船,信步进了一家客店。在客店住下了,她便遣人去给傅居敬送信,邀请对方来店里一叙。段慕鸿并不想惊动傅行简,再三给那送信的小伙计叮嘱信儿一定要交给傅家的大爷。若是傅大不在便带着信回来。小二诺诺连声的应下了。她目送着小二下楼,身上忽然觉得十分困顿。想了想决定赶在傅居敬赶来之前,先躺下睡会儿再说。 “哒哒哒——”有人在很轻很轻的敲门。段慕鸿睡觉一向轻,这时候便醒了过来。坐起身子一边低声答应着,一边往门口走去。她赶在开门之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毕竟傅居敬和她太熟了,这人某种程度上又跟她太不熟了。这就很让人不好意思。 “吱呀——你来了!”段慕鸿把门打开,笑微微的看向门外,接着她神色一滞,口中下又惊又怒道:“怎么是你?!” 傅行简站在门外,一身鸽子灰深衣,头上戴了顶方巾。低头望着段慕鸿,他的眼神中竟然饱含悲戚。 “我怎么不能来了?”他不甚自然的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分外凄凉。“我哥哥来得,我来不得?” 段慕鸿瞪了他一眼,抬起胳膊就要关门。傅行简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出手阻拦她,而是垂着头站在门外道:“雁希,我就要死了。你当真决意对我如此薄情吗?” 段慕鸿愣住了。微微歪着头疑惑的望向傅行简,她伸长脖子向外面四周看了看道:“你进来说。” 分卷阅读107 傅行简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屋子。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坐下说吧,怎么回事?”段慕鸿蹙眉道。“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这么说?你便是卖惨,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 傅行简惨淡的笑了一下,摇摇头。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总是不信我,我说的话,十次倒有九次你不当回事。雁希,我要死了。这次回清河去之后我便要回到杭州来,等着锦衣卫或者衙役来把我带走。” “······越说越离谱了,”段慕鸿说。见傅行简把杯子里的茶喝空了,她又给傅行简倒了一杯。“好端端儿的,锦衣卫抓你做什么?” 她顿了顿道:“你就是再怎么犯事儿,也是衙役抓你,还犯不着动用锦衣卫呢。” 傅行简正在喝水的喉头抽搐了一下,段慕鸿没注意到。 他放下了水杯,慢条斯理又悲悲戚戚的接着道:“你还记得,几年前咱们在水上遇到的水贼么?” 段慕鸿点点头道:“当然记得,那次若不是你,我可就没命了。” 傅行简淡淡的笑了笑,点了下头慢慢道:“难为你还记得·······那你也许不知道,那一次,我为了救你,杀掉了那个对你穷追不舍的水贼头目。原来那个头目的兄弟当年从军去了。这几年逐渐发迹,如今恰好就在这杭州驻军里任职。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杀了他兄长的人是谁。今早有人向我透露口风。那些人,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不出一个月,恐怕就要来抓我·······” “······你真的把他杀了?!”段慕鸿一下子跳起来,瞪大眼睛望着傅行简。像是难以置信似的,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把他杀了?为了救我?” 傅行简仰起头静静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浅的笑了一声道:“是啊,不然········你以为那个人是怎么放过你的?大发善心吗?” 段慕鸿缓缓坐回了椅子上,好像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似的。她嘀咕道:“可你那个时候·····也不过十五岁啊······你为了救我,杀——杀了人········” “当时那个紧要关头,我想让你活下来,我不得不这么干。”傅行简说。他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段慕鸿的双手道:“雁希,你千万不要觉得亏欠我什么!当初我若是不那么做你就没命了!我手刃那个混账时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我会面对什么!可是为了你,我愿意这样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千万不要因此觉得亏欠我,对不起我,或者别的什么·······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握着段慕鸿的手,紧紧的握着。段慕鸿定定的望着傅行简,一言不发。忽然,她把手从傅行简手中抽出来,抬手狠狠打了傅行简一巴掌! “你傻不傻?”她哭着低吼。“你为了我·······为了我这样一个人······你去杀——杀人?!傅行简你不是最聪明了吗?整个松阳书院没人比你更聪明了,可你·······可你········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要为了我杀人?你为什么啊?你傻不傻?” “因为老子他妈的爱你啊!所以老子愿意为了你杀人!别说杀人,就是杀人放火烧杀抢掠老子也愿意为你做!因为老子爱你!就这么简单!” 他说话说急了,整个人都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儿,这么呼哧带喘的望着段慕鸿,他好像又忽然底气不足了,嗫嚅着嘀咕着补充道:“要不是因为爱你,谁会这么傻不愣登的等你这么多年·······” “可······可我不值得啊·······”段慕鸿叹息了一声,坐下来偏过头去盯着地面。“我有什么好?我连堂堂正正做个女孩儿都不能。我知道我脾气也不好,我暴躁我刻薄我不讲道理。我有什么好?傅行简,你干嘛要死磕我这个·······这个········” “——你这个天仙。你在我心里就是天仙,你还聪明,还果敢,你有勇有谋你特别好!这世上所有的名门闺秀加起来都不及你好!若是老天把她们都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可是只要看到你好好的,看到你平平安安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傅行简把手放在段慕鸿肩膀上,把她掰的面朝自己:“我不准你妄自菲薄,你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那时候我为了你杀了那个人,就算把时间倒回去,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这么干!” “你个大傻子!”段慕鸿哭了。 ☆、衷肠 晚饭的时间到了。小二按客栈的待客标准, 端了一托盘饭菜给楼上的客人送去。他端着饭菜站在门外敲了敲,里面传来一声有些慌张的”戈登“,小二大声道:”客官!您的饭菜给您送来啦!“ ”好——好好, 你稍等, 我这就来!“ 屋里的客人好像有什么事, 小二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声姗姗来迟的”来了来了。“客人把门打开,小二连忙把饭菜递过去。客人伸手接了, 一边低声道谢。 分卷阅读108 小二偷眼瞄了一下这客人, 原来是个唇红齿白眉目秾秀的俊俏少年郎。实话说有些过于俊美了,乍一看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的姑娘穿了男装。可仔细一看又不然——这少年眉眼英气十足, 且气质颇为潇洒。寻常的姑娘绝对不会有这般气场。他把饭菜接过去往门内一递, 小二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将那托盘接了过去, 同时听见一声挺好听的笑声,听上去像是个俊朗公子的笑。开门的少年郎对小二满怀歉意的笑了笑,伸手在袖子里摸索了一番,拿出一锭小小的银子递给小二道:”小二哥,劳烦你再送一份饭菜上来, 再要一壶酒。我有朋友来,要请他喝酒。” “不必了, 雁希, 待会儿你上我哪儿去, 我哪儿有的是好酒,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被称为雁希的少年郎回过头去对里头那人笑了笑, 笑得很温柔。小二听见他道:”那就让店家做几个下酒菜, 待会儿借他一个食盒带回去,你说好么?“ “好极!” 雁希回过头来对着小二又是一笑,用沙哑但温和的嗓音道:“麻烦了, 烦请店家将拿手菜拣几个做了,借你个食盒一用,待会儿把菜带回去了便将食盒还给你们。”说完又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小二眉开眼笑的去了。 段慕鸿转过身来,关上门回去在桌边坐下了,她看向傅行简道:“那······你准备就这么·····坐以待毙?” “不然还能怎么办?”傅行简愁云惨淡的笑笑。“我犯了人命官司,那位白指挥使如今又是督管杭州一方军务的人物。我杀了他亲哥哥,他又岂能放过我?” “那你······你为什么不逃命呢?”段慕鸿低着头,难得的慌神了。她复又抬头注视着傅行简,眼中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你逃命,我来出钱保你。” 傅行简默然无语的同她对视,脸上忽然扬起一个欣慰又酸楚的笑来:“雁希,真好。就冲你这句话,我当初为你杀了那个水贼就杀的值!” 他慢慢趴在桌上,拉过段慕鸿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道:“也就只有现在,你愿意同我好好说话了。前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我心里有多难受!” 段慕鸿垂眼看着他,眼中有些疼惜和于心不忍。她轻叹了一声道:“我也是没办法。我在外面的身份既然还是段家的大少爷,那我就得有个女人摆在房里。而且我——”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眨了眨道:“雁声,你哥呢?他对你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傅行简苦笑了一下道:”我哥他不愿看着我就这么坐以待毙。他说他回清河去,帮我筹些钱。他要保我。” 傅行简将脑袋慢慢侧着贴在了桌子上,一只手同段慕鸿十指紧扣,他轻声道:“雁希,你和我哥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可怜巴巴的望着段慕鸿接着道:“你宁可向我哥借,都不愿意让我帮忙是么?” 段慕鸿把手抽了回来,眼神躲闪着不去看他:“这其中的原因太多,我没法跟你解释。我——” 傅行简忽然把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段慕鸿惊慌的看着傅行简的眼睛,傅行简握住她的双手道:“雁希,我就要死了,可能下个月,可能下下个月········他们一定会把我抓住的。老实说我也不信我哥能用钱保下我。可我才二十岁我不想死!起码不想这么·······这么········这么轻飘飘的死·······” 他转过身去,低下头:“我才二十,我就要死了。可我还没娶你,连个自己的孩子都还没有我就要死了。我·······” 他忽然哭了起来,虽然那哭声有些奇怪。蹲下身去,将脑袋埋进鸽子灰的衣袍里:“我不求别的什么,我只想等到百年之后我长埋地下。每逢清明能有人到我坟前给我扫一扫墓········” “雁声,你·······我·······”段慕鸿嗫嚅着开口道:“我到时候一定会帮——不,不,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别说这丧气话了!不能再有人因为我而死了!一个若湄难道还不够吗?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起来!” “太晚了······雁希,太晚了·······”傅行简依旧把头埋在袍子里,听起来似乎是泣不成声:“那个白指挥使位高权重,你动不了他的,太晚了·······” 他苦笑一声:“我根本不敢奢求活下来。我只希望将来,我起码能有个后。他不必跟我姓,隐姓埋名,别让人知道他跟我有半点关系。可是,到了清明或者我的祭日,他能去帮我扫扫墓,同我讲讲我身后的事,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阻止不了的雁希,别犟了·······” “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一个人为我而死。” “我愿意为你去死!只是我想起码让我有个后!” “有个后?” “对!有个后!” 傅行简站起身来回过头,眼睛红肿的不像样,刷 分卷阅读109 刷刷的流着泪。他不断的眨眼睛,像是那双平日里总是闪动着诙谐光芒的朗星般的眸子这会儿承载不动那些沉重的泪水似的。一连眨了好几次眼睛,他才伴随着热泪用哽咽的声音请求道:“雁希,跟我生个孩子罢。” ☆、“成亲” 天色已经很晚了, 小二和掌柜一齐坐在柜台里打瞌睡。两个人都用一边手掌托着脑袋,歪着头打盹儿。忽然间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小二率先惊醒。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两个走下楼梯的人。接着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这附近小有名气的外来客商傅二爷。一旁跟着的是今日刚入住店里的另一位客商段朝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傅二爷手里还提了个食盒。 小二吓了一跳, 连忙站直了身子道:“二位客官, 这是——” 傅二爷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随即好像又觉得自己这时候笑不大合适, 于是趁着一旁的傅朝奉还没看到, 他调整了自己的嘴角,使自己笑得有限。带着有限笑容的傅二爷走过来对小二道:“正好, 小二, 你们老板看店, 你跟着我一齐到我家去,我赏你些银子,你再把这食盒拿回来。” 小二同已经幽幽转醒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就立刻屁颠屁颠的跟着这二位老爷走了。走在后面他听见前头的段朝奉对傅二爷说:“这么晚了,何必还要折腾。就在这里便好了。”傅二爷语气有些悲怆的说:“不, 我不想在这儿。必须回家去。还是你想让我再等一日?雁希,我等不起了!” 他看见段朝奉脸立刻绿了, 抬脚便踹了傅二爷一脚, 傅二爷本想保持凄凄惨惨的神色, 然而这一脚踹下去。他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段朝奉脸更绿了,那双挺好看的大眼睛眯起来瞪着傅二爷道:“傅行简, 你是不是在骗我?”傅二爷连忙摆手道:“谁敢拿这么严重的事骗你?雁希, 你若不信,明日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杭州的都指挥使是不是姓白。”段朝奉立刻不言语了。 小二眼看着他们带着食盒钻进了车里,段朝奉似乎还在若有所思。小二不禁心想:“这傅二爷人可真怪, 平日里听说脾气大得很,可能折腾的一位主儿。怎么到了这段朝奉面前瞧着贱兮兮的·······他俩不会是搞断袖吧?可也不至于啊?段朝奉看样子也挺有钱的········” 他跟着二人到了傅家,帮二人把食盒送进去。门里出来的一位管家果然给了他几两银子,又将那空食盒递给他。小二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的走了。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眼院子里的回廊,结果正好看见傅二爷追着段朝奉往里头去了。段朝奉似乎又在生气。傅二爷贱兮兮的喊他雁希雁希。 来福有些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的吵嚷。他家少爷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大半夜把段少爷带回来,这会儿又嚷嚷着问家里有没有红蜡烛红喜字和红灯笼。他要通通弄出来装饰起来。来福听见段少爷在骂他家少爷有病,语气很是不情不愿,好像生怕人听见似的。 “没用的,你跟我家少爷搞断袖,我们做下人的早就看出来了。”来福漠然的想。他虽身为傅行简的贴身小厮,但素来跟大少爷傅居敬也同样亲厚。大少爷是个好人,和煦春风般的好人。可是几天前,二少爷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突然把大少爷叫去喝酒。喝完酒大少爷就昏过去了。二少爷让人把大少爷五花大绑,连嘴巴都塞起来。接着让人找来一辆车把大少爷装了,命令大少爷的贴身小厮和其他几个人即刻启程,把大少爷送回清河去。 “不准回头,更不准回来。大爷应该出了江苏地界才能醒来。等他醒来,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准理他,就把他送回清河便罢了。顺便告诉夫人赶紧找个媒人给他说一门亲事去。除了我交代的这些你们若是敢节外生枝,当心把你们卖去下家!” 二少爷当时冷冷的,眼神锐利的仿佛要杀人。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他昏迷不醒的兄长,眸间竟有几分讥诮的意思,像是嘲弄,像是冷漠,像是被人背叛后的愤怒。 “这段少爷究竟给二爷下了什么蛊?”来福有些纳闷儿的想,依稀听见段少爷在屋子里骂他家少爷造作,说他会惹麻烦什么的。来福心里一直不大喜欢段少爷,总觉得段少爷这人怪怪的。一个爷们儿,你说你不留胡子也就罢了。我家少爷也没留胡子。可你一个爷们儿,有时候看人时眼神老是凉阴阴的是怎么回事?来福觉得段少爷像神话传说里的妖魅成了精。美则美矣,阴气沉沉。 “二少爷大好儿郎,平日里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这瞧着也挺好的。怎么就非要跟这阴沉沉的段少爷搞断袖呢?还因为这事儿把大少爷折腾成那样·······幸亏段少爷不是女的,要不然这二少爷不得为了他,把清河县的天都给掀了?” 来福很困惑,同时又很担心大少爷的安危。觉得二少爷这事儿干的,可真不是东西。 “咯吱——”一声,二少爷从屋子里出来了,有些高兴,又有些甜蜜的不快。脸上笑得很喜庆。“来福!”他对着来福喊。“你去让人,把屋子里的蜡烛,不是红的统统给我换成红的!还有 分卷阅读110 那喜字——” “你敢弄喜字你今天晚上就别给我进来!”段少爷在屋子里发怒。 “好好好!听雁希的听雁希的,不——弄——喜——字!”二少爷笑嘻嘻的说。转过头来,他对来福倒换了一张脸:“快去,快些办好!” “那少爷咱们这门外头还用挂红灯笼么?”来福没精打采的问。 “红灯笼什么红灯笼?你当你去‘宠幸’姨太太啊?”段少爷在屋里发出冷笑。“傅行简,明天我从你家这院子里出去,我看我的名誉全毁了!你也别折腾了你放我走吧!我帮什么忙?我帮忙我脸都要丢光了——” 二少爷在来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倒是很难得的好脾气了:“去!好好儿的拍什么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吧?赶紧给我整红蜡烛去,别在这儿废话了!” “你才马蹄子!傅行简你——” 来福没能听完段少爷的完整骂街,因为他家少爷一闪身进了屋子,把说话声堵回去了。动作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嘁,不要脸········”来福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臊眉耷眼的走了。他要去给其他人吩咐,让他们去找那个什么他妈的狗屁红蜡烛。他家少爷之前买了一堆放在库房,还有红灯笼和红纸红绸子,并各种喜庆用品。不过如今看来,大部分在段少爷的反对下估计都用不上了。 “真当自己娶媳妇呢?搞断袖,没出息。”来福忿忿的想。 他让几个丫鬟进去把屋子里的所有蜡烛都换成红的,他们就被轰出来了——少爷亲自轰的。丫鬟们很尴尬的鱼贯而出时,少爷对他来福使了个眼色。来福于是会意。给丫鬟们挨个儿叮嘱了一遍这件事不许往外说,不然仔细她们的皮。 “少爷说把你们卖窑子里去,可是真把你们卖窑子里去。”他吓唬丫鬟们道。其实他知道傅行简只是喜欢用这话吓唬人,并不会真的这么干。但是这一招对所有丫鬟都很管用。这让来福在心里腹诽二少爷的同时,又忍不住对他挺佩服。 段少爷和他家少爷在屋子里呆了三天三夜才出来。这期间只允许丫鬟们进去送酒送菜。三天后,衣衫不整的二少爷从屋子里出来了。敞怀穿着白绸小褂和白亵裤,他像只餍足的大白猫似的站在门口的太阳底下伸了个懒腰,就又笑嘻嘻的转身进去了。顺便用手带上门,对着外头的来福懒洋洋的说了一句:“他要吃糖炒栗子,让人去北街上那家快些买上一斤,立马给我送过来。” ☆、鸳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里慢吞吞的伸出来, 来福毕恭毕敬的把刚买回来的热腾腾的炒栗子递给那手的主人。手接了纸袋,嗖的一下立刻缩回去了,跟个鬼影儿似的。接着, 门发出”咯噔“一声, 被里头的人灵敏又迅捷的关上了。 傅行简的白绸小褂敞着怀, 底下亵裤也没好好穿。一只手拿着纸袋子,他一边吃栗子一边往里头走, 同时对着不远处那张掩着红帐子的大床道:”筝儿, 栗子来咯,快起来吃!” “我说了你别叫我筝儿, ”帐子里的人不满的说, 但声音软洋洋的, 是刚睡醒的样子。帐子一拉,段慕鸿那张白皙秾艳的脸从里头露了出来。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对傅行简说:“以前还有我哥,现在只有我娘才能叫我筝儿。你别趁机乱占便宜。” “哎,这可是你告诉我你小名叫筝儿的,你要是不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傅行简把栗子纸袋放在拔步床头的床台上,对着段慕鸿坏笑:“昨天叫你筝儿你还挺乐意的, 今天起来你就不认啦?哪儿有你这样的女人?” 段慕鸿懒得理他, 拿过纸袋子便吃栗子。床头雕刻精美的床台上还摆着吃剩的糕饼, 啃了一半的苹果和吃了几颗的葡萄。一个银镂花的酒壶被扔的老远,摒弃在床台尽头。段慕鸿披着头发, 身上穿着红绫子抹胸披着件透纱的无袖褙子。跪坐在床上吃栗子吃的不亦乐乎。她一大早醒来不想吃别的就想吃栗子。傅行简惯着她, 就让人立刻去买。 “好吃不好吃?”傅行简看她吃的认真,跟个小松鼠似的一板一眼的在吃,心里觉得她真是可爱死了, 恨不得把她抱起来亲一亲。段慕鸿一边咬着栗子壳儿一边抬眼瞥了他一下道:“好吃,不过不如你在清河码头买的好吃。” 她忽然伤感了起来,低下头,把纸袋子往腿前方的床上一放,浓密的黑发像条小瀑布似的立刻滑到了脸两侧。傅行简永远不明白段慕鸿的眼泪为什么可以来的这么快,顷刻之间就泪水盈盈的哽咽起来:“可——可是那么好吃的栗——栗子·······你再——再也吃不到······到了······” 傅行简连忙伸手去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道:“别哭别哭别哭,哎·······这个·······没法子啊,人生苦短,不如意呢又是十有□□。别说是栗子了,就咱们清河那家瑞福楼的爆炒腰花,我都还没吃够呢。别说没吃够,这吃腰花的好处我都还没享受到呢,我——哎哎哎筝儿你停!停!停!” 段慕鸿揪着傅行简的耳朵,见他张牙舞爪吱哇乱叫的 分卷阅读111 ,登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松了手笑骂道:“瞧你那德行!” 傅行简嘿嘿嘿的笑笑,并不反驳。一边跟段慕鸿插科打诨,一边也脱了鞋子上床上来。段慕鸿又低下头去盯着栗子纸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傅行简看着她身上的红绫子抹胸,与那红绫子上面白皙的皮肤,忍不住感叹道:“哎,筝儿,你说你这些年,老是得把这裹胸勒的紧紧的装男人,是不是很累啊?” 段慕鸿看了他一眼,仰躺着向后倒去。她闭着眼睛躺倒在拔步床里侧,用一条胳膊遮住眼睛道:“一开始觉得很累,很苦,很委屈,觉得为什么是我,凭什么让我这样?后来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勒着不痛吗?” “刚开始痛,后来痛着痛着就慢慢忽略了。糟心事太多,轮不到操心这个。不过装男人也有个好处——不用再缠足了········小时候刚开始缠的时候,真把人痛死了。还好后来放了脚。” 傅行简把放在他们中间的栗子纸袋拿起来放到床台上去,自己也慢慢的摸索着爬到段慕鸿身边躺着。他把自己的手臂塞到段慕鸿脖子底下,段慕鸿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傅行简说:“这样舒服多啦。”段慕鸿对他笑了笑道:“你这个人,都死到临头了,怎么还这么高兴?” 段慕鸿在看他,他也在看段慕鸿。他看段慕鸿的眼睛,段慕鸿的鼻子,段慕鸿的嘴巴,段慕鸿的额头。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她的一丝一毫,所以第一次发现原来段慕鸿的眼睛瞳孔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种有些浅的,琥珀一样的漂亮棕色。 “筝儿,”他轻声说,“你真好看。” 段慕鸿又笑了笑,翻过身去背对着他了。傅行简发现,段慕鸿现在对他的态度很宽容,比以前柔软多了。好像他体味过她这个人的柔软了,她才总算愿意让他去体会她心的柔软。 傅行简靠上去,把段慕鸿整个儿圈在他怀里。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两个人静静的躺在一起抱着,也不用做那档子男女之间的事,可这便是厮守的感觉啊,多好啊。 “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跟你第一次认识的情形?”傅行简温和的低声说。“我救了你,你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段慕鸿没有翻过身来,虽然嗓音依旧是平时那嘶哑的样子,但傅行简莫名觉得她听起来温软了许多。 “你对段慕云说:‘段慕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观音菩萨面前欺负孤女!本童子看你是不想要你这条狗命啦!’还拿狗屎砸了他。他不高兴,骂你是狗屎童子。你就用好多血淋淋的东西泼了他一身!哈哈哈,段慕云那天可狼狈啦!” 段慕鸿说这话,忽然激动了起来。翻过身来同傅行简面对面。傅行简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打在他脸上,是甜丝丝的栗子味儿的。段慕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他:“诶!你当时是用什么东西砸的段慕云?他一下子就被吓跑啦!不过别说他,那些东西血淋淋的,我都害怕!” “是狗的内脏,”傅行简笑道。“当时金龙寺里有几个小和尚趁乱在佛殿后面偏僻的地方杀了一条野狗烤狗肉吃,内脏丢了一堆在那里。我路过佛殿,正好听见段慕云在欺侮你,便拿了那些狗内脏去吓唬他——难为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当初说的话你还都记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段慕鸿轻轻笑了。“我不但记得,后来到了学堂里刚遇到你时,我还总想着要报恩呢。谁知道你,又烦又聒噪的。还是个霸王。谁敢惹你?我一看,得了,我这是杞人忧天了,人家强大的很,哪里需要我去报恩。这才把这件事放下了。” “没事儿,那时候没报恩,现在报恩也来得及,”傅行简笑道。他把段慕鸿揉进怀里亲了亲额头,叹息般的说:“从前我看你对我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当我小时候许的愿要落空了。苍天保佑。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我们也能终成眷属。” “这算什么终成眷属呢?”段慕鸿叹息道。“你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我回到家去,也要继续做我的段家少爷。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雁希,”傅行简忽然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很急切:“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我不当我的傅家二少爷了,你也不做你的段家大少爷。我带着你逃走,逃得远远的!大明境内容不下我们我们就乘船到琉球去,或者到暹罗,到交趾,或者你愿意我们到更远的地方去!不要别人,只有你跟我。我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相依为命,终老余生。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你愿不愿意?” 段慕鸿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看了好久,最后她惨淡的笑了笑:“雁声,别说胡话了。怎么可能呢?” 傅行简急道:“怎么不可能!我在杭州这边还有许多积蓄。若是你怕不够,我再把放出去的账全收回来!我们买一条船,从杭州出发到松江入海去。琉球太远了又穷,我们不去。听说暹罗是个好地方!《水浒》的李俊最后不就去了哪儿吗?我们就到暹罗去,我们——”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了。段慕鸿把手指放在他 分卷阅读112 嘴巴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亲了他。傅行简垂下眼帘望向段慕鸿,发觉自己的两条腿忽然一凉——是段慕鸿的腿缠上来了,她用脚后跟在傅行简的后腰上磕了一下,示意傅行简专心点。 “行吧,”傅行简亲了亲她:“早晚有一天,我得死在你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学步车,应该不会被屏吧2333333333 ☆、双栖 直到七天后, 柳小七才等来了他的老板段慕鸿。段慕鸿从船上下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跟着段慕鸿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傅朝奉。傅朝奉是个看起来挺有城府的主儿。笑起来很招人。但柳小七总觉得他是那种上一刻对着你笑下一刻就对你捅刀子的人物。他不大喜欢这位傅朝奉,也有些想让傅朝奉从段大哥身边滚开。但是他不敢。因为段大哥明显同这傅朝奉关系不错。 “段大哥, 我帮你看的地在西河镇外, 柳家村之间。那儿离镇子近, 有时候需要采买些什么也方便些。但是离村子也不远,方便村民们平日里上工和运棉纱。最主要的是从这个地方去魏塘买纱方便的很!段大哥你若是要织上等的三梭布和番布, 那必须得用魏塘的纱, 方能织成呢。” 柳小七说的诚恳,说话间已带了段慕鸿来到他所说的厂址。这块地眼下还是套老院子, 又旧又破, 一副年久无人居的样子。柳小七说房主他已经打点过, 随时可以把这块地连地带房卖给段慕鸿。要价也不高,三百两银子就行。若是段慕鸿觉得这价钱不太行,柳小七还可以想法子给她压的更低一些。 “不用往下压了,就这样,可以。”段慕鸿在听完柳小七的转述后说。“再加上采买织机, 添置基本的用具等等,一个机坊下来, 六百两银子够不够?先不算给机工的人工费用。” “绝对够了。段大哥, 这已经足够开的起这片最大的机坊了。” 段慕鸿点了点头, 在柳小七肩头拍了拍:“好,那就按咱们说的办。你下午便去将定金一百两银子交予那房主。我且先押着货回山东。等将那边都安顿好了, 我就赶过来, 筹备咱们的机坊。另外——”她对柳小七笑笑:“小七,等机坊建成盈利了,我分你一成进账。往后, 你也是咱们机坊的小老板!” 柳小七又惊又喜,当即感恩戴德的不知如何是好。段慕鸿是个经商好手。她的机坊一旦开起来,那结果一定只有赚和大赚。能在这样一个注定不凡的地方分得一杯羹,别说是让柳小七分文不付了,就是让他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入股,他也情愿! “谢谢谢谢——段大哥,太谢谢您了········您——您——您对我可真是·······可真是太好了!”柳小七激动的语无伦次。 段慕鸿含笑看着他,有些俏皮的歪了歪头:“觉得感动就给我好好干!你也是机坊的小老板,等赚了钱,有的是让你分的!自家的生意,上点心呐!” “一定!一定!”柳小七兴奋的说。 段慕鸿回了客栈,也接回了前几日住在柳小七家的茜香。准备第二日便清点货物离开松江。茜香笑眯眯的看看段慕鸿,又看看陪同她的傅行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与不解,但很快就消失了。到了晚上她很识趣的求傅行简帮她多开一间房住。傅行简装模作样道:“让我打扰你跟你家官人小聚?不大好罢?我还是去另一间屋罢!这间给你们。” 段慕鸿去给随行的人交代明日的具体事宜去了,不在这里。自打没了丹青,这些东西都只能她自己做了。茜香听了傅行简假模假式的话不禁莞尔。她笑着摇摇头,靠近了傅行简一些低声道:“我家小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请傅公子好好待她。” 段慕鸿办完事回来,一进门发现傅行简赖叽叽的躺在床上装大号婴儿。她不禁又好笑又无语,关了门走上前去揪住傅行简的耳朵道:“你又在做作。” “疼疼疼疼疼!哎········谋杀亲夫啊你!雁希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儿昂?这一上来就——” 段慕鸿在他身边坐下,挑着眉毛看他:“就怎么?你说说就怎么?” 傅行简怂了吧唧的哂笑着往后倒去:“不怎么不怎么。你累了一天了吧?我来给你锤锤背!” “得了吧你!”段慕鸿笑着哼了一声。“你给我回你房间去。让人家看两个大男人住一间屋子,像什么样子?” “两个大男人住一间屋才正常!况且你又不是男人——”傅行简让她在床上趴下,坐着给她捶腰。“茜香让我过来的。你有什么话说?” “茜香?”段慕鸿哑然失笑。若有所思的撇撇嘴:“这小蹄子长本事了,嗨·······” 傅行简趴到她耳朵边说了句什么,段慕鸿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把他拍的嗷了一嗓子:“我说的是实话啊!多在一起呆着,才能快些怀孕啊!” “噢闭嘴吧你!”段慕鸿说。 可傅行简看见了,她嘴角是翘着的。 分卷阅读113 ☆、算计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雁声, 你别送了。” 段慕鸿站在扬州城外的码头前,一只手在傅行简面前比了个“停”的手势。 傅行简委委屈屈的站住了,抬头望着段慕鸿身后高大的船只, 又把视线收回来盯住她道:“雁希, 让我送你过淮安府吧!送人起码也得送一半啊!” 段慕鸿忍着笑道:“你得了吧!你都跟了我大半个月了!再送你就给我送回青州去了。你听我说, 别在这里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我一上船你就回杭州去,尽量想办法托托关系, 跟那位白指挥使说说好话, 行个人情。再不行,你去攀个比他更位高权重的靠山, 让他动不了你!我方才在城里歇息时找了个据说是扬州最灵的半仙儿给你算了一卦。得出的是第九卦风天小畜, 上巽下乾, 主东北,大利南方。这说明你这件事并非全无转圜余地。你快些回杭州去好好运作。一定可以死里逃生的!” 傅行简呆住了,像是没想到段慕鸿还在为这件事操心似的。他怔怔地说:“原来你方才消失了一会儿·······是帮我算命去了·······” 段慕鸿点点头:“不然你以为呢?我看你这副天天没心没肺的样子,真是觉得我就好像那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太监似的。” 傅行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他抬手出其不意的对段慕鸿唱了个大喏, 忽然凑近了她耳边道:“好,我现在就回杭州去斡旋——我可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 段慕鸿的脸腾的红了。白了傅行简一眼, 她转身就走。直走到船的甲板上, 她才回过头来对着傅行简挥了挥手道:“快些回去办!若是成了, 就给我写信!我等你的好消息!” 傅行简心里蓦地涌起万般柔情。他也举起胳膊,郑重其事的对着段慕鸿挥了挥道:“你——放——心——” 段慕鸿乘着大船走了。她要赶在酷热开始之前, 把这批暑袜和夏布送到乐安去。傅行简遥遥望着那船在水天之间变成了一个小点, 举在空中的手方才缓缓放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转过身来,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来福,”他问一旁的小厮, “你说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来福心里想你是你是你就是。但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家少爷。于是只好唯唯诺诺的低头道:“二爷,您这话说的·······” 傅行简把手背在身后,眯起眼睛注视着已经空无一船的水天线。他忽然笑了一声道:“我也是没办法嘛·········” “来福,马上让人写信问松江那边,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二爷,那边已经来信了。机坊的一切都已收拾停当,随时可以拉梭子开工。” “好。” 段慕鸿押着船行了数十日,终于如愿按时赶回了乐安。可她没想到刚一到家,便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秉严?”望着背对自己站在正厅桌前,正对着墙上的山水卷轴出神的背影,段慕鸿有些微微的惊讶。不过旋即她就反应过来,走上前去道:“秉严?或者我喊你傅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帮雁声斡旋那边钱不够用了?好说!需要多少?” 傅居敬艰难的转过身来,神情复杂的望着段慕鸿。段慕鸿狐疑的瞪着他道:”怎么?连钱都解决不了了吗········“ 傅居敬叹了一口气,抬脚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他转过身来,用有些纠结的眼神望着段慕鸿道:”雁希·········我代表雁声,代表傅家,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段慕鸿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她不自然的笑了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傅大哥,好好儿的········你们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傅居敬神情凝重的望着她,像是无奈,像是愧疚,又像是有些一言难尽的郁闷。停了好半晌,他慢慢地开口道:“雁声有没有告诉你········他已经在松江自立门户,开设了织布机坊。” 段慕鸿呆住了。她的表情流露出一瞬间的迟滞。好像傅居敬刚刚同她说了一个过于愚蠢的笑话似的。“自——自立门户?”她有些艰难的问。“怎么一个········怎么一个自立门户法?” 傅居敬的表情变得愈发难看了:“这几年父亲母亲放他在南边,也不怎么干涉他。杭州的生意,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扑腾。他一直没告诉我们,原来因为竞争不过江浙本地的盐商,他早就对盐运业萌生退意。上次在杭州突然被抓,明面上是因为他的盐运靠山倒了。实际是因为他同当地一个泼皮豪强合伙开布料铺子,分利不均,被人家倒在了牢里。我去那边帮他脱身时四处打听,因为没弄清楚缘由,他也不让来福告诉我布料铺子的事。是以我转了一圈送了一片的银子,最后都打了水漂!因为我根本就是送错了人!可雁声他······雁声他宁可我把银子送错人,都不肯告诉我和爹娘事情的真相!” “他同那 分卷阅读114 泼皮合伙开铺子,因为这泼皮的后台是当地一位理刑千户。在那里吃得很开。是以人们对雁声和人家扯皮这事儿讳莫如深。后来雁声出来了,也是因为那位千户到牢里同雁声详谈,雁声同意让出生意的五成利给这位千户。直接让千户变成了自己的后台!他这才得以从里头放出来。” “这些东西········这所有的一切,他一个字都没跟我和父亲母亲说。前几日父亲实在不放心亲自去了杭州寻他,昨天送了信回来说,我们才知道这回事。” 傅居敬的眼神很愧疚。然而段慕鸿木然的听他说完这些话后,对他露出一个冷笑。 “那你说他自立门户,是个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现在在杭州,也做的是布料生意?那样的话随他。他在杭州开铺子,我在乐安开铺子,并不矛盾。他也碍不着我什么事。不过既然他已经有能耐开自己的铺子了,清河那家店,我想我也该收回来了。” 傅居敬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最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张开口艰难的说:“雁希,杭州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在杭州已经站稳了脚跟。昨天父亲让人送信回来说,雁声他在魏塘开了机坊,准备大量织布,供给杭州的店。如果········如果杭州的店供应充裕,就——就——” “就尝试外销·······先往青州送货。” 傅居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傅居敬,我段慕鸿有对不起你们傅家吗?”段慕鸿冷冷地问。 她绕着傅居敬转起了圈,声音里的冷,是冰凌带着刀子:“这几年我们两家合作,该给你们家的,我一文钱都不少,是不是?你说,我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吗?” “你没有,”傅居敬低声道。 “我也觉得我没有,”段慕鸿说。“但是我不明白,傅行简是不是觉得我杀了你们全家?所以才要这样绝我的路?” 她忽然发起怒来,抬手拿起放在面前黄花梨木桌上的一个景德镇瓷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做布料生意多少年了?哪怕是放眼整个乐安,如今布料生意这一块都没人敢跟我争!去年我把货栈兑出去,拿了钱我第一时间是不是在你们清河开了第二家铺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清河开铺子而没有按陆朗的建议去益都吧?因为我信任你们傅家啊!可你们呢?盐运生意你们都做了多少年了?放着好好儿的大盐商不当要来和我这个布商抢生意!傅居敬你帮我问问你那个王八蛋弟弟!他是不是跟我有仇?是不是跟我有仇?!有那么多行当可以做他为什么非要跟我争?挤兑我很好玩儿?好了,感情人家都铺垫这么久了,机坊都开好了才让我知道人家原来也已经是这行当里的翘楚了啊?高!真是高!” 她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发颤。然而又很奇怪,段慕鸿眼睛发红脸色发青,可愣是一滴泪都没有掉。傅居敬想起来她好像总是这样,越生气就越哭不出来。可心里的愤怒都能把她给憋的发狂。 “对不起,雁希,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傅居敬低声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没看好雁声,让他在南边胡来········但是请你相信。我们知道这件事的时机不比你早。去岁我到杭州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这——” “我看起来很像个大傻子吗?”段慕鸿忽然凑近了傅居敬,眼睛恶狠狠的瞪着,犹如吃人的恶魔。她用喑哑干涩的声音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还是你觉得我已经和你们家好到不分你我的程度了?” “傅居敬,带着你和你家廉价的歉意,从我的宅子里滚出去。” “还有,明天我会让人把你家今年的分红应得和当初你们作为本金入的那些布料的价格估算出来一并还你。从今天起段记布庄无论是清河那家还是乐安这家,都同你傅家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了。” ☆、狭路 作者有话要说: 向各位一直追文的宝贝们报备一下哟!有朋友建议我给小破文改一个更吸引人的名字hhhhh,所以小破文从今天开始正式改名《首富今天出嫁了吗》,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这篇文哟!感谢一直坚持看文的宝贝们!比哈特~ 柳小七正坐在家里吃西瓜, 西瓜很甜,红瓤绿皮黑色的籽。被他吐在院子里的花盆儿里。门外传来了他媳妇和另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是陈四嫂。柳小七刚同她聊过机坊什么时候开工的事。他们都在等段大哥来。段大哥来了主持大局,机坊就可以开工了。 “小七在家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柳小七连忙抬起头一看, 眉开眼笑:“段大哥!” 段慕鸿穿了一袭象牙色襕衫, 头上没戴巾帻。这么热的天, 她的脸瞧着却是依然白皙的发光——甚至有些苍白的意思。一双眼睛笑微微的注视着柳小七,她温和的问:“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机坊准备得如何?” 柳小七同段慕鸿报告了目前机坊里各类工具的准备情况。基本上随时可以开工了。段慕鸿默默地听着, 时不时点点头。柳小七注意到她脸色很不好, 而且看起来相当疲倦。他同 分卷阅读115 段慕鸿说了一会儿后,段慕鸿竟突然用手捂住嘴, 冲到门外呕吐了起来。 “段大哥, 你——”柳小七关切的跟过去, 试试探探的拍了拍段慕鸿的后背。段慕鸿一手按着门外的大柳树,一手放在胸口。干呕了好一阵,最后只吐出一些酸水。柳小七喃喃道:”都是我们这儿太热了·······太热了·······段大哥,你要是实在热的受不了,我帮你去村头看看有没有卖冰饮的小贩儿过来。买个冰雪荔枝膏你喝。” “不用不用······”段慕鸿用手撑在腰侧, 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我是来的路上就中暑了。这才一直呕。你若是存心想让我好些,就快点把剩下的事都同我说完。我便回镇子上去看大夫。你呢, 跟着我到镇上去。我把剩下需要的银子给你。这几日就麻烦你多跑跑, 早点帮咱们把东西都采买齐。让咱们的机坊快些开工——五十张织机。这要是动起来, 没几天赚的银子就能让咱们做梦都笑醒。” 柳小七激动的点点头,对段慕鸿许诺的未来充满美好期许。他正要答话, 二人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有些戏谑的声音:“五十张织机便可过上好日子了?那七十张八十张, 是不是就得过神仙日子了?” 柳小七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当即便转过身去困惑的看向来人。段慕鸿则一言不发,看都不看来人便走开了。柳小七眼看出现在他们不远处的傅朝奉——坐在马车上,衣冠楚楚, 手拿一柄鹅毛扇,车底下站了四五个小厮仆役。一副好大气派——可这时候脸上却流露出了慌张和无措。 “雁希!”傅行简冲着段慕鸿的背影喊。“你来松江,怎么不同我说一声!我好招待你啊!”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挥手把鹅毛扇向后扔去。马车底下的一个小厮连忙扑腾着接住那扇子,表情有些无奈。傅行简不管后面,只一脸可怜巴巴的往段慕鸿跟前跑,口中说道:“我哥也不给我报信儿说你来了这事儿。我还是在魏塘那边听人说有个北边来的客商正在筹备机坊,想着是你。这才赶紧来了。原来当真是你。天气这么热,你累不累?” 段慕鸿理都不理他,头也不回的喊道:“小七!过来!” 柳小七连忙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去了,一边还偷偷看了傅行简一眼。段慕鸿进了柳家的院子,见柳小七也进来了,立刻赶在柳小七之前把“嘎”的一声把木门给关上了。傅行简见状连忙跑到围墙底下喊:“雁希!你不要这样,我觉得咱们需要好好儿谈谈,你说呢?” 没人理他。院子里传来柳小七老母养的狗子汪汪汪的叫声。 段慕鸿在里头跟柳小七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刚一出来傅行简就连忙蹿到她面前道:“雁希你听我解释!我——” “滚蛋,”段慕鸿轻声说。“我今天中暑了不舒服,别再来引我呕吐。” “中暑了不舒服?”傅行简忽然就气坏了。大声嚷嚷:“你是中暑了不舒服还是因为别的,你我心里都清楚!雁希,你能不能冷静点儿?大家都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了,冷静一点,坐下来聊聊好么?咱们可以双赢——将来总归是要变成一家人的,你何苦这么倔强?” 段慕鸿的眼睛倏的眯起来,口中缓缓道:“一家人?怎么个一家人法?若是成了一家人,就不分你我了是吗?” “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傅行简急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才是双赢啊!” “双赢你大爷。”段慕鸿继续轻声说,看都不看傅行简一眼。“我再说一次,滚,别挡我的路。” 傅行简刷的一下收起了笑容,抱起胳膊堵在段慕鸿面前,面无表情。他就是不滚。 他不说话的时候,气场极其强大。尤其他还板着脸,瞧着更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在里头。剑眉低低压在深邃的眸子上方,看人时就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柳小七看了他一眼就觉得自己魂儿都要被吓飞了。傅朝奉真是个人物。平日里在段大哥面前笑得像条傻狗,对着别人笑时又招人的活像个小潘安。谁能想到收起笑容来,这人竟然可以这么让人心惊胆战。 傅行简神情复杂的注视着段慕鸿,嘴巴张了张,似乎欲言又止。然而段慕鸿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柳小七吃惊的看见段慕鸿一言不发,默默的向木门内侧后退了两步。他不知道段慕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显然在场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下一刻,段慕鸿飞起一脚,直冲着傅行简裆下踹去。 “卧槽你——”傅行简惊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嗖的一下跳起老高。一下子就把门外的路让开了。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段慕鸿就已经机敏的收回长腿,身子一闪便跳出了柳家大门。柳小七赶忙跟上。同段慕鸿一起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傅朝奉带来的几个仆人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似的,忽然之间便挡在了段慕鸿和柳小七身前,正好堵住他们的去路。段慕鸿不得已刹住脚步,但依旧不肯回头看傅行简一眼。傅行简转过身来喟叹一声,用一种充满了绝望语气的调子道:“雁希,为什么我们永远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呢?” 分卷阅读116 “咦?段朝奉?这是······怎么啦?” 柳小七家隔壁的大爷出门扔西瓜皮。蓦地被隔壁家门口这几个人罗汉站桩似的的行为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看看段慕鸿又看看傅家的人,满脸疑惑。 “呀!段朝奉来啦!段朝奉,咱们的机坊什么时候开工啊?” 柳小七家另一边的邻居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声音,此时也跑了出来。越来越多的村民从自己家院子走出来瞧热闹,不一会儿就把柳家门外这条小土路给聚集了个水泄不通。 “嗳,段朝奉,这位是谁呀!是侬的朋友伐?” 闻讯赶来的陈四嫂斗胆发问,得到了段慕鸿的一声嗤笑:“嗤,四嫂啊,你这次可看差了,他不是我朋友,他连我的对头都算不上,毕竟我的对头那么多,可也没有哪个会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砸碗的——说他是一条赖在小七家门口不肯走的癞皮狗,倒还差不多!” 段慕鸿终于肯看傅行简了。然而眼神是讥诮的,声音是刻薄的。连嘴角的抽搐都带着鄙夷。傅行简依旧抱着双臂,眉头蹙的很紧。眼睛死死的盯着段慕鸿。瞧着有几分骇人。 “雁希,我不跟你生气。”傅行简说。“若是骂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些,那你骂罢。不过骂完了你得跟我好好坐下来说话。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讲。” “可我不想听啊,”段慕鸿扯着嘴角对傅行简辛辣一笑。“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你放屁。你以为你是谁?当你要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得听?傅行简,你没事儿吧?你当你是天王老子吗?” “是呀,你当你是天王老子吗?段朝奉人家都说啦不想听侬狗扯羊皮。侬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的伐?没看出来人家段朝奉压根就不想同侬做生意吗?哈!十三点!” 一个围观大妈忍不住对此情此景做出评价,附送白眼一个给傅行简。 傅行简看也不看那大妈,依旧死死的盯着段慕鸿。他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尽力摆出一副平心静气的声气道:“雁希,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新法子?让一群松江乡下来的泼妇辱骂我?好,如果这能让你消气,那让她们骂好了。我不在乎。”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纷纷对彼此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傅行简把话说成这样。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陈四嫂不禁轻轻的“啧”了一声。正要说话,被旁边的福叔瞪了一眼止住了。 “哈哈哈哈哈——”站在人群中间的段慕鸿忽然笑出了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羞辱 “傅行简, 你这样子又是堵门又是苦情的,你不觉得丢人吗?” 段慕鸿转过身来望着傅行简,眼神很犀利。 傅行简张口要回答, 段慕鸿却瞬间打断了他——她根本就没打算让傅行简接口:“从山东追到杭州, 从杭州追到松江, 你是知道清河那边民风保守,容不下你这种行径是么?所以才特意跑来松江强人所难?我都同你说了多少次了, 我已娶妻, 且是家中独子。断不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实不相瞒。看在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于我的份上我就告诉你罢!虽说我正妻不在了,可就在我启程来松江之前, 我的小妾已同我说知, 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傅行简的眼睛倏的一下瞪大了, 他似乎完全被段慕鸿弄糊涂了,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段慕鸿,是个有家有室,有妻有小还有妾的人!我很充实, 劳驾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否则,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傅行简愣住了, 在围观群众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中, 他眯起眼睛望着段慕鸿道:“雁希, 你什么意思?” “对啊段朝奉!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阿拉怎么听不懂?” “我也没听懂——” “我也——” “我也——” “意思是——”段慕鸿回头看了傅行简一眼,嘴角飞快的勾了勾, 傅行简忽然意识到她在坏笑。 “意思是傅朝奉疯狂的迷恋着我, 丝毫不顾我已有家有室!既然今天话都说到这里了,那我也明说。多谢傅朝奉抬爱但我并无此类嗜好。所以请你不要再强人所难。更不要——” 她对着傅行简笑出一口小白牙:“撒泼闹事,丢人现眼。” 围观的人们一愣, 接着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傅行简快要气疯了。段慕鸿和旁边的人一齐大笑着,同时绕开他的人准备走掉。他冲上前去拉住段慕鸿不让她走,口中怒道:“雁希,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对你的感情就是个笑话吗?撇开·······撇开那些其他的。你——你当真这样以为吗?” 段慕鸿无所谓的看了看他,又笑嘻嘻的看了看周围的人,露出一副“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周围的人笑得更大声了。陈四嫂一边笑一边大骂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傅朝奉是个二尾(yi)子!嗨!侬长得也一表人才的又不是那勾栏里的小倌儿,怎么还 分卷阅读117 好这一口呢?好这一口就好这一口吧,可段朝奉也不是那种人,侬若想找人,到勾栏里去呀!何苦来为难人家有家有室的段朝奉?” “是啊是啊,啧!宁是看阿拉这边的人脾气好,才在这里腌臜人吧?怎么不回你们山东去丢人现眼!” “啊哟·······丢死人啦!” 人们叽叽喳喳的说成一片。其实若论江南民风,比北方要开放许多。好男风这件事原本在大家看来不算稀奇,平日里也没觉得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喜欢小倌儿养在家里就是了。可傅行简为了个男人,还是个嫌弃他嫌弃的要死的男人,有家有室的男人,大老远跑到松江来丢人。更别说段慕鸿已经“有家有室”,傅行简却尚未婚配。这事让村民们瞧着,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家闺秀不检点,上赶着要到已婚的男人家里去做妾。 “丢死人啦!宁还不快滚出村子呀!啊哟羞死啦!”人们对着傅行简又是鄙夷又是大骂,一边骂还一边笑。顷刻间就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傅行简被人流裹在中间,走也走不了,跑也跑不动。段慕鸿站在人群之外不远处的地方,身边跟着柳小七。她回过头来,对着傅行简挥了挥手表示再见,脸上是胜利的微笑。傅行简肺都要气炸了。 “段慕鸿!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关于当时社会风气方面的小tip:明中后期和清中前期时,社会对于好男风的包容程度高的超乎想象。好男风在当时不算丢人。甚至还衍生出歌颂他们爱情的中短篇小说集子如《弁而钗》。但是不论男女,上赶着倒贴有家室的人在当时来看属于通奸范畴,这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会被人唾弃的。 今天下午还有一更~ ☆、扩张 “人都到齐了?” “都到齐了!” “四嫂呢?我怎么没瞧见她?” “朝奉!我在这儿呢!表叔?表叔?你在哪儿?” “老头子在这儿——” “好!小七!带着大家一齐到外头去, 咱们放鞭炮!”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过,大红绸子从漆黑油亮的招牌上落了下来。段慕鸿手里拉着那长长的红绸,心里充满了平和的喜悦。从这一刻起, 她不仅仅拥有乐安的两家店铺和清河那个布庄, 更重要的是她拥有了一座机坊, 一座可以源源不断为她生产布料,不仅可以供给自家更可以向其他店铺售卖的织布机坊! “真好啊·······”段慕鸿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由衷的想。她望着柳小七, 陈四嫂, 福叔,还有许许多多柳家村的机工们在她面前开怀大笑, 每个人心里眼里都充满了对好日子的奔头和冲劲儿。段慕鸿打心眼儿里高兴!什么傅行简叶云仙, 这一刻他们带来的阴霾统统在段慕鸿眼里不值一提。她拥有自己的机坊了!从无到有, 从店铺到机坊,她已经实现了继承父亲遗愿兴旺门楣的第一步。而现在第二步的蓝图也已在她面前徐徐展开,等她探索。 “鸿升机坊”一共有五十张织机,都是段慕鸿特意让人从松江城里买来的最新机型。七十多个机工,多是柳家村村民。段慕鸿让他们以家为单位承包织机。轮流织布。织成后再由柳小七和陈四嫂一齐统一送到附近的染坊去印染。段慕鸿还在盘算着等资金足够了就建立一所自己的染坊。她要真正做到从织到染, 从染到售的一条龙! 人多力量大,鸿升出品的布料因为质量优越价格优惠, 很快便成了抢手货。段慕鸿不仅用这里出品的布料供应自己远在乐安的店铺, 还让福叔扩大了他在本地的店面, 把料子卖给走南闯北,东往西来的广大客商们。没过多久, 店面的成本就收了回来, 还给他们净赚了几千两。 “这机坊可真是一棵摇钱树!”陈四嫂高兴地说。段慕鸿也给了她和福叔一份股权,如今他们也算是机坊的小老板了。平日里段慕鸿不在松江的时候,就由四嫂和小七一齐帮段慕鸿照应这边的生意。四嫂精明小七勤恳, 正好互搭互补。 段慕鸿如今不大回乐安了。一个是机坊开起来后赚的实在是多。她不出三个月便在苏州购置了别馆。还把茜香也接了过来。这边生意刚刚开始起飞,段慕鸿不敢掉以轻心。二来,就是她的肚子越来越明显了。 幸好这时候已是冬季。段慕鸿算了算,她估计到明年初夏才能生下这孩子。而在这之前,她还得再回一次乐安,好让段家人赶在她肚子彻底遮不住之前见她一面,以打消那些人不必要的疑虑。等过完了新年,她就要彻底呆在苏州,待孩子生下来再回乐安了。 “小姐,咱们这次回去,是坐船吧?”茜香帮她收拾着行囊,脸上的表情很是激动。她还是不大习惯甜口南方菜,在这边呆着有些不自在。偏巧她现在还要假怀孕,成天得在肚子上塞个枕头假装步履蹒跚。段慕鸿对外声称她孕期反应太大以至于身体不适,有机会就让她在屋子里躲着不出去。 “当然是坐船了,不然,你想我血染马车啊?”段慕鸿好笑的敲了敲茜香的脑袋。茜香对她吐了吐舌头,低头看着她的小腹道: 分卷阅读118 “希望老天保佑,让小姐这次顺顺利利的生一位小少爷出来,咱们就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揪心了。老夫人那边,也就没借口再压制小姐你了。” “傻茜香,你以为我生了这个孩子,那些人就当真会停止压制我吗?怎么可能!”段慕鸿含笑道。“我若是有了孩子,他们就要找个新的借口来压制我。借口嘛,只要想找,总是有的。我并不是完全为了这个才生孩子的。” “那小姐你········”茜香瞪大眼睛,困惑的望着段慕鸿。 “湄儿为了我,把命给搭上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叶云仙他们那么恨我,恨到连帮我生孩子的若湄他们都不放过。所以本质上,他们是惧怕我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因为那样,他们就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了。段家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打拼出来的。一旦我有了孩子,我的孩子长大了,他们就连半个顺理成章瓜分财产的借口都没有。所以他们才那么害怕我有自己的孩子啊!” 她扭过脸来对茜香温柔一笑:“可巧了。我这个人,他们越不想我怎么样,我就越要怎么样。段百山两口子害死我了我爹,害死了我哥,还害死了我比亲妹妹还亲的若湄。三条人命背在他们身上。只要我一想到若是哪天他们害死了我,还要坐在我和我爹积累出的家业上作威作福,我心里就憋屈的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扭到衙门去让刽子手铡死!所以,我必须得有个自己的孩子!但是,若湄为了我已经牺牲了自己。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为我牺牲!生这个孩子的人必须是我!而且只能是我!” “那········小姐,”茜香小心翼翼的问。“您肚子里的孩子,他的父亲,是······是傅二爷吗?” 段慕鸿沉默了。过了好半天,她才低声道:“是,是他。” “不过!他别想借着这孩子威胁我任何事!没有任何人能让我放弃段慕鸿的身份!我必须是段慕鸿,因为如果我不是段慕鸿,我就永远没有机会去查清我爹和我哥遇害的真相,永远没有机会为他们和若湄报仇雪恨!这些东西,从小长在蜜罐子里的傅行简又怎么会懂呢?” ☆、报恩 大年二十八的时候, 段慕鸿终于带着大腹便便茜香回到了乐安。 “哟,鸿儿啊,这茜香有身孕了, 你怎么也跟着发胖了?”叶云仙瞅着段慕鸿圆润的下巴和同样圆润的身材, 冷不丁的突然发问。 “我担心她羸弱养不好肚子里的胎, 所以特意在苏州雇了个老家来的厨子做饭。结果茜香这丫头就贪嘴了,天天吃个不停。我一看, 嗬!那我也跟着吃吧!两个吃才成日里一块儿狂吃, 就吃成这样了呗!” 段慕鸿说完,桌上众人俱是一愣, 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半年多都没有回来。所以段慕鸿一回来, 老太太便请了老二三房一起来给段慕鸿接风。段慕鸿心里清楚这哪儿是接风, 是想借着宴席的名义,打听她这半年在南边赚了多少。是以席上虽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但同时也暗流涌动,人人都是话里有话。 这种情况段慕鸿如今早已见怪不怪了,端的是一个应对自如。具体入账多少是绝不能说的, 老二房央求把自家不成器的段慕云带过去“历练”也是不能答应的。段慕鸿心里门儿清,段慕云吃喝嫖赌俱全, 活脱脱是第二个段百山。这等不成器的人物, 若是放到了自家生意里就跟往一颗牙里塞了条蛀虫似的。等着被蛀空罢!不过宴席结束时段慕鸿慷慨解囊, 给老二房散出去五百两银子来应对他们尽职尽责的打抽丰,算是堵上了他们的嘴, 让他们各自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三奶奶, 请您留步。”一个温和的女声说。 段三奶奶回过头来一看,登时有些惊讶——原来是段慕鸿身边那个怀孕的小妾茜香,从前在他跟前儿当丫鬟的那一个。这种小妾若放在原先, 是断入不了三奶奶的眼的。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三奶奶自己跟前子孙众多,但成器的没几个。偌大一个家,都在指望着吃她的嫁妆过活。让她心里头烦闷的不得了。只有一个长孙叫做段慕昂的,是个有上进心的好孩子。只可惜这孩子在读书一门上似乎不大灵光。平日里学的顶呱呱,一到参加秋闱就掉链子。是以当了几年秀才,如今仍旧是未中举。他老子和娘也是两块木头,眼看着孩子大了却不说给孩子求亲的事,弄得三奶奶心里很郁闷。只希望能让这孩子同段慕鸿一样,出去学学做生意。好歹有份家底傍身了,便赶紧去求亲成家才是。 “是·····茜香姑娘吧?”三奶奶想不出该怎么称呼这种侄孙的小老婆——还是个自己有求于对方的侄孙,干脆便喊她姑娘。茜香倒也不介意,笑盈盈的答了道:“若有冒昧,还请三奶奶别见怪。是少爷让我来请三奶奶的,说是有话同您说。” 三奶奶又惊又喜,连忙跟着茜香去了他们的院子。一进院子,就见段慕鸿正同谢妙华站在回廊下,有说有笑的指挥着下人往廊上挂灯笼。一见三奶奶来了,段慕鸿眉开眼笑。连忙转过身来道:“三奶奶!有请有请!” “三奶奶,我想请 分卷阅读119 慕昂到咱家的布庄里去帮忙,您看怎么样?” 段慕鸿和三奶奶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坐下了,她亲手给三奶奶倒了一杯茶。三奶奶注意到段慕鸿的动作有些不灵巧,似乎是因为太胖的缘故,忍不住笑道:“鸿儿,好吃的再美味,也不能吃太多啊,你瞧你胖的?” 段慕鸿点头称是,笑嘻嘻的道:“您说得对,等这年一过,我一定要把自己瘦下去!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听说慕昂想学做生意,您看让他到布庄去帮忙如何?” 段慕鸿顿了顿道:“清河那个布庄。铺面是我们刚同傅家分割过来的,如今有些不大稳当。我又要腾出大部分时间去关照南边的机坊。顾不上这个。所以慕昂若是愿意,我可以等到过年后在这里带他一阵子。之后让他挑大梁去经营。若是能保住那家店平安度过这段过渡期,往后清河布庄的红利,我分他五成。” 三奶奶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段慕鸿居然能这么大方。那可是五成啊!五成红利,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个三千多两了!别说是慕昂一家,就是把老三房整个养着,都不在话下了! “那自然········自然是愿意的,”三奶奶有些眩晕的答道,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居然让自己给碰上了。她去大奶奶那里闲坐时总听她抱怨段慕鸿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却没想到,铁公鸡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大方。 “愿意就好,”段慕鸿彬彬有礼的笑了笑。拍拍手叫来了一名小厮。她对那小厮吩咐道:“你去南园把慕昂少爷请来,就说三奶奶也在这里。我们有话同他讲。” 小厮领命去了。段慕鸿回过头来对三奶奶一笑道:“您可知我为何要送您这么一份大礼吗?” 三奶奶略带疑惑的望着段慕鸿,她心里隐隐约约是知道的。段慕鸿对她这样大方,是在报答先前段慕鸿同大奶奶和叶云仙交锋时,三奶奶对大奶奶的几次言语相助吧! “鸿儿,你是个好孩子,知恩图报。奶奶谢谢你了。”三奶奶温和地说。 段慕鸿笑了笑,露出一个“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好”的表情。她话里有话的道:“那就请三奶奶往后记得多提醒慕昂,不要忘了这份大礼是谁送的。” ☆、慕昂 “叶云仙听说你让段慕昂管铺子, 好像又去老太太那里撒泼了。” “噢,谁在乎?说的好像老太太的话现在还有什么用处似的。” 段慕鸿脱下了厚重的棉袍,只穿着红缎子小棉袄半躺在床上吃糖炒栗子, 屋子里热乎乎的, 她把栗子皮吃的到处都是。茜香见她对叶云仙不甚在意, 也就不多说了。她摘掉了绑在肚子上的小枕头,弯腰把段慕鸿掉下来的栗子壳和皮清理干净。段慕鸿见状有些不好意思, 连忙不吃了。茜香道:“从前也不知道小姐原来还喜欢吃栗子。小姐这是这二年新添的喜好罢?” 段慕鸿有些呆住了。是啊, 她以前也没有这么喜欢吃栗子。为什么现在喜欢了呢? 朦朦胧胧的,她知道自己喜欢吃栗子的起源是因为一个人。但那个人是谁, 段慕鸿不愿去多想。她逃避般的丢开了装栗子的木托盘, 把它放在了自己拔步床头的床台上。恍惚间段慕鸿觉得这个动作好熟悉。她在什么时候, 什么场景,什么情况下也做过同样的事来着? 恍如隔世,记不清了,还是不愿想。她懒得去琢磨。脱下小棉袄钻进被子里,她躺下睡觉。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孔的人, 在水天之交的码头上一边跟着她的船奔跑一边大喊她的名字。 “傅居敬来过?他来做什么?他还有脸来?” 段慕鸿和谢妙华坐着在吃茶。茜香在一旁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因为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索性做了两份。段慕鸿曾同她开玩笑, 说自己的肚子大的有些不寻常。逼的她甚至不得不拼命增肥以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吃胖了。说不定到时候生下来是双胞胎也未可知。茜香则想起自己还在王荣家时, 听隔壁杨婆婆说酸儿辣女。可小姐这次怀孕既不爱吃辣的也不爱吃酸的。她喜欢吃甜的。 “老天保佑, 一定要让我们小姐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呀!若湄小姐的事,可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茜香一边做针线一边想。 “傅居敬还是那个意思, 想和咱们家重修旧好。他说他父亲在杭州把傅行简臭骂了一顿, 严责傅行简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还勒令傅行简不准把他机坊的布弄回清河和乐安卖。我让你舅舅去打听过,好像是真的,傅家被你踢出布庄后也没有再涉足布料生意——不过说起来, 傅行简好像也大半年没回清河了。听说他连这次过年都是在杭州过的。他老子写信骂他,让他回来,他理都不理。”谢妙华一边帮着茜香剪棉袄样子一边说。 “管他干嘛,他爱做什么做什么,与我何干。”段慕鸿低头喝着杏仁茶,语气恹恹的。谢妙华是知道她和傅行简之间的事的。也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眼下谢妙华一看就知道她心情不好。想跟她多说两句,可她却说:“困了,回屋里睡会儿。你们 分卷阅读120 忙吧。”起身便走了。 谢妙华和茜香对视了一眼,有些沉重的叹了口气。 新年刚过,段慕鸿便如约带着段慕昂去了清河。段慕昂今年十八岁,是个身材颀长面貌清俊的男孩儿。在慕字辈里排行第六。家里人称他作六少爷。因为段慕鸿在整个慕字辈排行第四,所以他管段慕鸿叫四哥。 段慕昂话不多,但一张口就是快准狠。很能切中问题要害。段慕鸿观察了他一阵子,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才。人总是在被逼无奈时才能迸发出潜力。段慕昂今年十八岁,可她段慕鸿被迫从学堂回来,接过家里的担子时也不过十五岁。现在也不过二十岁。然而,说出去,谁不会惊讶于乐安首富竟然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呢? “慕昂,好好干。哥不会亏待你。”段慕鸿拍了拍段慕昂的肩膀道。后者对他斯斯文文的一笑道:“谢谢四哥。”连牙齿都不露一颗。端的是一个内敛稳重。 清河的店铺原先一直是傅居敬主管。段慕鸿把傅家踢出去之后,为了保险起见,把傅家带来的伙计们也都解雇了。这可引起了不小的麻烦。那些被解雇的本地人气不过,经常到店铺门口来撒野闹事。平心而论,段慕鸿知道自己这是迁怒无辜,从情理上说完全不对。但她曾经那么信任傅家兄弟。他们却趁着她不注意时毫不留情的掘了她的后路········ 段慕鸿很心寒。 这帮经常来闹事的旧伙计们给店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店里的人报告给段慕鸿之后段慕鸿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她带了段慕昂来清河,让段慕昂好好了解这里的情况。尔后冷眼旁观,她想看段慕昂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段慕鸿没想到的是,段慕昂竟然,把带头闹事的那个人,给重新招进来了。不过说来也怪。自打这个人被招进来之后,再也没有人在铺子外头撒野。 ☆、靠山 正月初十, 段慕鸿去益都给陆朗拜年。多日不见,陆朗一看到她便笑道:“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段慕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茜香有了身孕,我陪着她吃成这样了。” 陆朗对她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随手推过桌上的果盘让她自己拿着吃。段慕鸿摸了摸肚子道:“你嘴上说我胖成这样, 手上却还叫我继续吃。伯昭, 你这人可真是心口不一啊。” 陆朗大笑起来, 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道:”雁希,你就把你嘴毒的劲儿收收罢!等这个年过完, 你就见不着我喽!赶快趁着现在我还在这儿, 多跟我说些好听话罢!“ “?!怎么?你——”段慕鸿大惊失色,以为陆朗的父亲是不是要遭遇不测。陆朗一看她那副惊慌样子, 不禁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拿起手边的扇子敲了敲段慕鸿的脑袋道:“瞧把你吓得!诶?你家里人没同你说吗?” “说——说什么?”段慕鸿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中了举人, 我爹也要调任南京吏部去了。”他微笑看着段慕鸿。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段慕鸿由衷的为这个老友感到高兴。不禁喜上眉梢。陆朗, 她在青州这么多年的保护伞。如果不是陆朗的帮助和庇护,她也不可能以二十之龄赚取这么多财富。 “嗨,也没什么可喜的。去了南京六部,基本上就是养老啦!我爹不大高兴。他今年才四十多岁,还觉得自己有的是用武之地呢。这就被放到南京六部去了。”陆朗苦笑着说。 陆朗的父亲政绩还可以, 段慕鸿心里大概猜到他父亲可能是在京城那边得罪了什么人了才被明升实贬。想到这里,她伸手拍了拍陆朗的肩膀道:“伯昭, 你也安慰安慰伯父让他别灰心。当年王文成公不也被放到南京六部呆了几年呢。最后不是照样封伯的封伯, 追爵的追爵。万事朝前看, 车到山前必有路。” 陆朗点点头,有些感慨万千的“哎”了一声。段慕鸿又道:“再说你也中了举人, 这不是很好么?你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 还年轻的很呢!中了举人,再加把劲儿,说不定明年春闱就能中进士。到了那时候, 说不定你考个前二甲,进翰林院也未可知呢!” “你净说些我爱听的·······马屁精。”陆朗笑骂她。“翰林院什么的,咱也不敢想。只希望到时候能顺利中进士,先能留在京里做个京官再说。哎,对了。让你这一番打岔,我都忘了要同你说的正事了——新任青州知府,你知道是谁罢?” “这·······我如何得知?”段慕鸿笑道,“我又不像你,消息那么灵通。” 陆朗睇了她一眼道:“先前钱老生辰,你还记得我同你说什么来着?我说你无论如何再忙也要去那个寿宴。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段慕鸿嘴里塞着冰糖核桃仁儿,挤得满满的说不出话来。陆朗责备的看了她一眼道:“那你肯定也记得,当时同你相谈甚欢的周大人了。” 段慕鸿费力的咽下嘴里的冰糖核桃仁儿,皱着眉头努力想了半天,最后老老实实的答道:“没有,不记得了。” 陆 分卷阅读121 朗于是对她翻了个如假包换的白眼。 “就是那位说和你很投缘,有机会要跟你小聚的周大人。”陆朗耐心地说。“他原先在太常寺做一份闲职。如今被外调,来咱们这儿当知府了。我爹一走他就会到任。这个人如今还住在京里。你若是有心,赶快先去打点打点才是。”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我家在青州,布庄的钱一分没出。但每年你都给我送来分红。雁希,我陆伯昭诚心诚意的对你说一声谢谢。不过眼下我爹要去南京,我们全家也都要跟着去了。这布庄的分红,就不便再占着你——” “哎!话怎么能这么说?”段慕鸿忙阻拦道。“你去了南京,那我年底去松江的时候顺便把红利捎给你便是了。有什么要紧!何苦说这种生分话!” 陆朗摇了摇头道:“雁希,傻。我爹这次调任不寻常。别说是你家布庄的红利了。光是我家在益都的田地铺面,我爹也都已让我脱手转卖出去。情况特殊,我也不多同你细讲。你只需知道,这红利我们不要,与你与我家,都是好事。你不用害怕我不收你的红利会怎样。你应该赶快去同周大人攀攀关系,免得人走茶凉,青州一变天,你这只没有大树可躲的小雁儿可怎么办?” 段慕鸿安静了下来。她心里很感激。百感交集的望着陆朗看了半天,陆朗也在看她。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好罢,伯昭,我听你的。不过哪怕往后你家搬去了南京,若是我到南边去路过你家,你也不准闭门不见噢!” 陆朗一愣,也笑了起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小注释: 南京六部:明代中央官制设置有京师六部和南京六部。说起来比较麻烦,归根结底还是跟明成祖迁都有关。南京是明朝旧都,迁都北京(也就是明人说的京师)后和凤阳一起成为陪都。但是明政府依旧在南京保留了一套六部班子。但是这种班子嘛你们懂的,就像现在企业里给退居二线老员工安置的那种喝茶看报闲职一样。被扔到南京六部基本上仕途就废了,属于养老安置。不过能从南京六部复起的牛人也不是没有。比如文中说的王文成公,也就是阳明先生王守仁。他曾经在南京六部呆过但是照样复起了。嘉靖朝早期的首辅张璁也在南京六部呆过。另外著名戏剧家汤显祖也被扔到南京六部来着。当然汤显祖的仕途从此确实是废了QAQ ☆、试练 遵照陆朗的建议, 段慕鸿立刻着手就安排段慕昂从清河的铺子里调了一批最好的番布,写了个贴儿随着,让段慕昂亲自带人押车送去京城周世遗周大人家。要送的隐蔽, 但一定要让周大人知道这是乐安段氏段慕鸿送的。看看周大人的反应, 再找机会亲自去拜访他。 段慕昂很伶俐, 一丝不苟的按照段慕鸿的吩咐把布调出来了,又用了最不起眼的马车装运这批布。把一切都安顿好, 他就同段慕鸿告别上路。段慕鸿这才发现, 段慕昂似乎把之前那个闹事的傅家伙计也给带上了。 段慕昂出发十几天后,段慕鸿收到了一封来自河间府的公文, 让她去河间府带人, 顺便把店里伙计王二有的亲眷带去一个认尸。 “认尸?”段慕鸿愣了。“王二有死了?”她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手里的信, 又看看来送信的官差。 王二有就是那个傅家留下的闹事伙计。据河间府来的官差说,王二有确乎是死了。更确切点说,是偷盗主家银两被发现,逃跑时不小心跌入湖里淹死的。 清河县叫做清河,就是因为县里有条清河。所以清河可以说是青州的小江南。清河的成年男子, 就没几个不会水的。王二有亦然。可会水的王二有竟在河间淹死了。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匪夷所思。 段慕鸿顾不得迟疑, 带了人马便往河间去。一到河间问了才知。原来是这王二有跟着段慕昂和其他人在河间府歇脚时, 日间见段慕昂随身带了些银两, 便起了歹心。夜里想要杀了段慕昂好偷了银子逃跑。结果没想到被段慕昂发现。王二有着急逃跑,情急之中竟从窗户跳了出去。段慕昂住在客栈的二楼, 窗外就是湖。王二有不知是太过慌张还是怎得竟忘了这事。一头扎进结了薄冰的湖里。没想到这湖底淤泥多的很。他一跳进去就被淤泥陷住, 加之天气严寒,竟怎么挣也挣不脱。于是便一命呜呼了。 段慕鸿给了随行来的王二有老婆一百两银子,那女人欢天喜地的拿钱扶灵走人。段慕鸿看看她嘴角和手腕上可疑的青紫, 大概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但她转过头来把段慕昂带回客栈,所说的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偷银子,一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慕昂,这些话,你糊弄糊弄那帮衙役还勉强能行。可在我这儿却是糊弄不了。你给我老实说。王二有为什么忽然想起偷你的银子了?“ 段慕鸿坐在椅子上,微微歪头看着段慕昂。她的身体都快胖成一只团子了。这样歪着脑袋,瞧着就有些滑稽。段慕昂站在她对面,知道自己这条小狐狸绝对骗不过堂兄这只老狐狸。此时便抬起头望着段慕鸿答道:“我让其他伙计同我配合,故 分卷阅读122 意说我的袋子里有黄金。还放出风声去,说一回到清河便把王二有撵了。王二有本来就贪财。听我这么一说更不得了。他又同他婆娘之间关系不好。大约是想着偷了我的金子,好逃到其他地方去讨个女人重新过活。” “金子?你钱袋里的不是银子吗?”段慕鸿忍不住问。段慕昂看了看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之为得意的笑容:“我说了,我是故意说我袋子里是金子的。这样王二有才能铤而走险。他当天夜里潜入我的房间,本意是想偷金子。可把袋子打开一看发现其实是银子。心里自然就气炸了,人也慌了。我再趁机闹起来,说他偷我银子。他一着急,可不就从窗户跳下去了么?” 他忽然有些后怕的看了段慕鸿一眼道:“只不过我没想到那条湖里居然有那么多淤泥,竟能把他缠死了。我本意是想让他出个大丑,再把他送进牢里关一阵子杀杀他的气焰,省的撵了他他还来闹事·········” 段慕昂越说声音越小,一边说一边偷眼看段慕鸿,越看越觉得段慕鸿的脸色平静无波,深不可测。最后他只好忐忑不安的闭了嘴,低着头不说话。 “是真没想到,还是装不知道啊?”段慕鸿轻轻敲着桌子,语气轻描淡写又举重若轻。段慕昂有些惶恐,连忙抬起头来就要辩解。段慕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道:“无妨,不用解释。死生有命。那王二有撞在这里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上赶着去送死啊!” “况且此人先前行事一派无赖作风,我猜十有□□是傅家从前雇佣的那些泼皮混混里的一个。又殴打妇人,他死了他婆娘都不悲伤!可见这人为人多么坏了。死了也算是为这县里除去一大祸害!你不必为此介怀。” 她忽然对段慕昂一笑道:“不过,你得同我说说,当初三四个闹事的伙计,你却独独留下了王二有。自打王二有回了段记布庄,外头的泼皮也都消停了——这中间,是不是你动了什么脑筋?” 段慕昂抬起头来,慢慢对着段慕鸿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他磕磕巴巴的说:“就········就是擒贼先擒王,分而治之。有的人是要银子,给了银子就不会再闹。但有的则是铁了心的闹事。那就把他放进来再慢慢打。关门打狗。我想着是这么个道理········” 段慕鸿微笑着听他说完,连连点头。“不错!慕昂!”她笑微微的道。“你出师了。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清河布庄的掌柜!” ☆、大盗(一更) 周大人果然还没忘了乐安那个能说会道又俊逸风流的段朝奉。收到布以后便让人送了雅致的信笺来, 邀请段慕鸿小聚。段慕鸿欣然赴约。顺便把布庄里的一成红利干股分给了周大人。把周大人乐的笑开了花。 处理完了这档子事,慕昂也在清河站稳脚跟了。段慕鸿看看自己日益隆起的肚子。已经是阳春三月。若是再不走,她这肚子就遮不住了。 正当她忙于打点行装和挑选随行时, 傅居敬又来了。 傅居敬是在黄昏时刻出现在段家后门的。起初段家的仆人还当那是一位前来化缘的行脚僧。准备到厨下去拿些素斋饭团之类的送给他。结果走近了一看清登时吓了一跳——这身穿僧衣芒鞋, 双手合十的年轻僧人, 竟然是傅居敬! “傅——傅大爷?!”小厮吓了一跳。险些向后摔在地上。 傅居敬还是从前那副对什么都淡淡的样子。他伸手拉住了受到惊吓的仆人,对他淡淡一笑道:“这位小哥, 小僧如今已遁入空门, 不再是什么傅大爷了。烦请你不必如此客气。” 小厮讷讷连声,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傅居敬。愣了一愣, 他试探着问:“那傅——小师父您要不要我去帮您请我家四少爷过——过来?” 傅居敬对着小厮轻轻一拜:“劳驾了。” 段慕鸿听说是傅居敬, 她本来不想见。可小厮说傅居敬剃度出家了。段慕鸿便愣住。停了半晌, 她对小厮点点头道:“那你请他进来罢。” 傅居敬走进了段慕鸿院子的正厅。一如这些年的许多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再是清河傅家的长子傅大爷,而是一个布衣芒鞋的小和尚。 “你·······你当真出家了。”段慕鸿有些错愕的望着傅居敬的光头。他还没有烧戒疤。大概是因为刚出家不久。黛青色的头皮上干干净净。傅居敬对着段慕鸿缓缓行了个礼,口中平静的说道:“本就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只不过前些日子·······有些事耽搁下了。所以前几日才行了剃度。” “你在·····哪个寺庙里清修?”段慕鸿迟疑着问。 傅居敬看了她一眼:“金龙寺。” 他顿了顿, 轻声道:“令兄长眠的地方——贵府把令兄的坟墓维护的很好。昨日我想去帮令兄和令尊的陵墓打理一番。结果到了发现一切都很好。并不需要我。于是我便改为帮你念经祈福了。” “你是在为你们家的背叛道歉吗?”段慕鸿沉声道。“不用白费力气了。傅家财大气粗,我高 分卷阅读123 攀不起。” 傅居敬摇了摇头道:“雁希, 傅家并没有对不起你。起码我父亲母亲他们并没有对不起你。这件事从始至终他们都不知情。我父亲一直希望能够和段家, 和你重修旧好。所以他已经给雁声写了很多封信让他给你道歉。但雁声一直不回信, 也不行动。我父亲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颠簸,不能再当面去劝他。只好作罢。” 段慕鸿点了点头, 一副“了解”的表情。但她依旧没有说自己原谅了傅家。傅居敬望着她半晌, 最后很惨淡的笑了一声。 “雁希,我向你道歉。我突然想起来。虽然我父亲母亲没有,但是我和雁声, 我们都欺瞒了你。” “噢,是吗?”段慕鸿讥诮的笑了笑。“你终于想起来了啊?” 傅居敬依旧温和的看着她,但摇了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我还是那句话,雁声私自涉足棉纺业,包括开机坊同你作对这些事,我的确是一概不知的。但我也无意间做了他的帮凶——你还记得当初你给我的那两千两,让我去杭州救他出狱吗?” 段慕鸿一言不发的望着傅居敬,毫无疑问她是记得的。 傅居敬叹了一口气:“那两千两银子,后来我因为有事没有带回清河,一直放在杭州。雁声在事发后给父亲的唯一一封信里说过,他开机坊,用的就是你的这两千两银子。” 傅居敬认真的望着段慕鸿,饱含愧疚的双手合十,他深深鞠了一躬道:“雁希,我替他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我们兄弟对不住你。我虽是无心,可也间接给了雁声伤害你的资本。” 段慕鸿摇了摇头,看起来很疲倦。她撇开傅居敬,走向正厅的门。隔着一整个被夕阳霞光泼洒透了的院子,她看着天边落日呢喃道:“秉严,我,原谅你了。” 傅居敬的眼睛睁得大了一些。他慢慢走到段慕鸿身后:“雁希,你太善良了。” 段慕鸿摇了摇头,落日的余晖落进她的眼睛。“先前我生气,是因为我坚定的认为你参与了那件事。但现在看来,你没必要说谎。你大概是真的没有参与。既然如此,那我向你道歉。不过,你家带来的那些伙计也着实在清河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还好我已经解决了。” “那伙计并不是傅家指使的。不过既然你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一切都好。”傅居敬平静地说。“雁希,谢谢你的宽容。” “这不是宽容,”段慕鸿抬脚出门,踢踢踏踏的远去了。声音在春日的黄昏里回荡。 “我只是不在乎罢了。” “好一个不在乎!”傅居敬对着她的背影高声道。“雁希!若是你愿意,往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可以来金龙寺找我,我一定帮忙!” “还有,同寺僧说时别说找傅居敬,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了。你就说,你要找金龙寺弟子,了因。” 段慕鸿回到松江的时候,四月已经悄然而至。松江到处都是一片春光明媚,莺歌燕舞的。段家不肯放茜香跟着段慕鸿过去。段慕鸿就让茜香假装撞鬼,说是之前那个未出世就死了的的孩子在纠缠她,不想让她腹中孩儿生下来。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是段家人,就连叶云仙都给吓了个半死。立刻不敢阻拦段慕鸿了,巴不得她带着茜香赶紧走,顺便把那传说中的小鬼也一并带了去。 “段大哥!别来无恙!”柳小七带着机坊的人站在门口迎接段慕鸿,茜香坐在马车里。柳小七众人望着段慕鸿,脸上带着平和的喜悦。段慕鸿蹒跚着上前拉住他道:“好久不见!小七,机坊里近来没什么事儿罢?” “有倒是有·······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柳小七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 段慕鸿笑着,让随侍的榕榕带茜香去机坊后院的屋子里休息,其他人快些回去忙正事。她则带了柳小七和四嫂,到机坊正厅一间充作会客用的屋子里说话。一进门四嫂便抱怨道:“段朝奉啊,不是我嗦!魏塘新开的那个机坊,真是烦死个人了!\ \叫什么名字?”段慕鸿走到桌边坐下。十分庆幸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挺老实,很少让她坐立难安。 “好像叫什么·····嗳,名字很奇怪的,叫什么来着?噢对啦!叫西洲机坊。” “西周机坊?我还春秋战国机坊呢!有病。”段慕鸿皱着眉头道。“老板是谁?有认识的吗?” 柳小七和四嫂面面相觑,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段慕鸿一看,心下登时了然。沉了脸道:“是不是傅行简开的?” 四嫂连忙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傅——傅行什么的。他们的机坊本来开在魏塘附近就占了便宜,侬晓得的嘛,买纱便宜许多,尤其是织三梭和番布的,占了大便宜嘞!可这个天杀的傅鬼头,竟然还把他的布卖的比咱们的布便宜了两成!啊哟·······近来苏杭一带过来的客商,都爱买他家机坊的布啦!可真是叫人愁死了······” 段慕鸿咬了咬嘴唇,发现自己嘴唇上有块死皮。于是很不高兴的咬着那死皮道:“现在库房里是不是多了许多库存?” 四嫂和小七对视了一 分卷阅读124 眼,小七老老实实答道:“是,积压了大概五百多匹。” “这么多?!”段慕鸿一用劲儿,把死皮一下子扯掉了。嘴唇上溢出鲜血,把四嫂吓了一跳。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快,朝奉你——”她拿出手绢,本想亲自上前给段慕鸿擦掉,但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大好,于是把手绢递给段慕鸿。段慕鸿阴沉着脸把血擦干净,咬着嘴唇道:“过会儿吃完了中饭,小七你带我去库房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下午我带你去码头同管船的高伯打个招呼,小七你亲自押船,把这五百多匹布送回乐安去。” 小七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讷讷应答。段慕鸿嘴里一咸,她知道自己又把嘴唇嘬出血了。 “也不知道小七能不能行······”站在码头上目送船儿远去,段慕鸿有些忧心忡忡。 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脚,劲儿还挺大,牵扯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嗝。段慕鸿有些哭笑不得,拍拍自己的肚子,她不敢开口说,但希望肚子里的小东西能安静。茜香戴着帏帽站在一旁,看着她在四月天里为了遮肚子还穿着肥大厚重的袍子,心下很是心疼。忙劝道:“官人,如今小七已经押船走了。短期内不必担心太多。咱们明日便去苏州别馆罢?月份大了,天天走动,怪不爽利的。” 这话看似是在说茜香,实际是在说段慕鸿。段慕鸿知道茜香是担心自己,便点了点头道:“好,明日便去苏州住。免得这小祖宗天天让娘亲不好受。” 他们第二天一大早便打点了行囊往苏州去了。机坊这边四嫂和福叔看着,不用操心。苏州离松江也不远。顺风顺水的乘了只船,第二日便抵达了。只是一路上段慕鸿总觉得怪怪的,老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跟着她们。 担忧终于在抵达苏州的当天夜里变成了现实——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潜入了段家在苏州的别馆,试图洗劫。彼时段慕鸿和茜香都还在屋子里聊着闲话准备休息。段慕鸿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了一声可疑的“呼哨——” “什么声音?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段慕鸿拖着笨重的身躯站起来向外张望。茜香连忙跳起来,准备冲出门去求救。段慕鸿拉住她道:“你忘了你现在要伪装的身份了?你是个孕妇!怎么能跑出去呢?还是我去罢······”说完不等茜香反驳,她便扶着墙走出了门。 “!!!”院子里一伙黑布蒙脸的强盗登时愣在了原地。他们一个个背上还背着大包小包,显然是刚刚洗劫了段家的库房。段慕鸿瞪圆了眼睛,直觉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了似的浑身冰凉。拼命稳住自己的情绪,她一边往屋子里退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大喊:“抓贼!有强盗!”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之间,为首的强盗手向背上一伸,手中霎时便多了一把小飞镖。他恶狠狠的隔着面罩瞪了段慕鸿一眼,一扬手将四五个小飞镖尽数向段慕鸿甩来。段慕鸿哆嗦着想往屋子里跑。若是在平时,这种她早就一闪身躲过了。可此时她怀着身孕,身体笨重不堪。除了回头跑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电石火光的一瞬间段慕鸿听见耳边传来飞镖的呼啸声,她艰难的低下头去想要躲避,就听见铮铮铮三声,三把小飞镖已然钉在了她头顶的门框上!而与此同时,一声闷哼在段慕鸿身后响起。 茜香细白柔软的手从门里伸了出来,拼尽全力将段慕鸿拉进了屋子。段慕鸿一个承受不住,脚后跟绊在门槛上大叫着倒了下去。茜香情急,连忙闪身挡在她身后,主仆二人噗噗通通的摔在了地上,可把茜香给砸了个不轻。“小——小姐·······快关门!”茜香在被压得动弹不得,哑着嗓子艰难的提醒道。 段慕鸿扑腾着用脚去踹那门,可怎么踢都差一点碰不到。她惊恐的心都要停跳了,眼看着门口渐渐闪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段慕鸿半闭上眼睛想要大声呼救,却见那人影的主人向门内微微探出面孔,用虚弱但关切的眼神看向屋子里······· 是傅行简!胸前还有一支小飞镖在悠悠晃动。几点血迹在他胸口的地方蔓延。看清了屋子里的段慕鸿和茜香,他又惊又喜的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他好像又被加满了劲儿似的,奋力一挥手关上了屋子的门。又挣扎着扣上了门闩。傅行简艰难的向后转过身来,背靠在门上望着躺在地上的茜香和段慕鸿,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关切。 “雁希!”他轻声问。“你——你还好么?” 段慕鸿原本还在惊慌,一看清来人是他,登时心里便踏实了下来。踏实过后却又是恨意,恨意之后又是悲哀。 茜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拉了起来,扶着她坐到屋子里的红木小圆桌边。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和吵嚷声,听起来,是护院们醒了,正在痛打盗贼。同时派出人去联络衙门的官差。 “你怎么来了?”段慕鸿冷冷的问。不等傅行简回答她又紧跟着道:“我今日一直觉得后头有人跟着我,是你么?” 傅行简眼神复杂又满怀期待的望着她,似乎想从她这里听到一两句温言软语。捕捉到这样两句硬邦邦的言语之后,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副心寒的模样盯着段慕鸿道:“ 分卷阅读125 雁希,我刚因为你受了伤,你看见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今天说好的三更!这里一更奉上!请客官们慢慢享用哦!往后也请多多支持吖!下午三点上二更! ☆、鬼门关(二更) “我看见了, 我觉得你伤的没多重。”段慕鸿冷冷地说。 她又故意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傅行简的胸前,冷笑一声道:“几滴血而已,你又来邀功了?让我猜猜, 这次是不是又要冲着这几滴血, 问我要一座机坊来赔?” 傅行简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挣扎着从门后面站起身子, 他胸前的血迹快速晕开了一大片。 傅行简用自己的后背靠着门站直道:“段慕鸿,你果然一点心都没有。我猜, 是不是我刚才就算为了你让盗贼们捅成对穿, 你也不会看我一眼?” 段慕鸿坐在凳子上抚了抚肚子:“我在屋子里,你在门外头, 我看不见的。” 傅行简道:“那我若是倒在你的门前呢?” 段慕鸿继续抚摸肚子:“那我就把门关上。” 傅行简还不死心:“那我带着一身血爬进你的屋子, 爬到你面前, 把血都流到你身上去!” 段慕鸿“砰”的用手一拍桌子:“你就是被五马分尸在我门前,我都不会看你一眼!你别矫情了!” 傅行简呆住了。停了半晌,他苦笑着转过身:“你是真的恨我啊········” 傅行简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盗贼们已经被护院拿下,正哭爹喊娘的求饶着。傅行简用手捂着受伤的前胸, 缓缓地,佝偻着身子孤身一人从那些人中间走过, 穿过整个院子, 走向站在回廊底下等他的来福和另一个贴身小厮。 他突然回过头去, 遥遥望着与他隔了一个院子的段慕鸿道:“段慕鸿!我真不明白,我不过是开了一间机坊么?我又没同你竞争, 也没截你的货物。你做什么要恨我恨得像是我把你杀过一次似的?” 血迹已经把他胸前的布料全染透了。说完这一句话, 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因为你把我当个傻子一样骗,你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摔碗。今天你可以从我这里骗走一个人,明天你就能从我这里骗走所有家私。傅行简, 你不该骗我的。” 在傅行简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段慕鸿的声音显得尤为平静,听不出半点除了厌恶以外的情绪。傅行简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咳嗽,捂着胸口慢慢回过头来,定定的瞧了瞧段慕鸿,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讽刺的嗤笑。 “段慕鸿,你以为你是谁?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开机坊贩料子么?从前我是让着你。从今儿起,你傅二爷不会再让着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段慕鸿猛地站起身来,抄起桌子上的官窑茶杯便往傅行简的方向扔了过去。杯子砸在院子的地上摔了个粉碎:“这句话也送给你!傅行简,别以为老子拿你没办法!” “都收拾完了?” “都收拾完了。” “衙门的人也走了?” “走了,把那几个混账都枷了带走的。” 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在语无伦次的向段慕鸿道歉,说自己没能看好家让盗贼闯了进来。段慕鸿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必向我道歉。若是真的心存歉意,下次一定得提防紧点儿。今天若不是傅——若不是有人正好赶来把盗贼拖住,咱们这一院子的人恐怕都得死!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们就是道歉我也听不见了。自然了,你们也没有嘴可以道歉了。懂么?” 护院们一阵后怕,纷纷七嘴八舌的保证自己再也不敢玩忽职守。段慕鸿点点头,疲倦的挥了挥手:“快去睡吧。天儿晚了。”护院们连忙唯唯诺诺的退出去了。 若湄死后便负责伺候段慕鸿的榕榕这次也跟着来了苏州。此时小丫头从外头关了门,走了。段慕鸿起身,转身想往床上去。茜香跟在后面,便听得她忽然用痛苦又压抑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茜香,我难受······” 下一秒,她软塌塌的晕倒在了地上。 段慕鸿发了一天一夜的烧。下身见了血。大夫说肚子里的孩儿差一点就要保不住了。把茜香吓坏了。衣不解带的守在段慕鸿床边照顾了一天一夜,段慕鸿终于醒了过来。茜香看着她有些迷茫的四处张望的眸子,眼中甚至还带着因为高热带来的水汽。段慕鸿说:“茜香,我的头好痛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姐·······小姐别胡说!”茜香哭着握住她的手,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姐一定会没事的!小姐的孩儿也——也会没事的········呜·······” 段慕鸿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总算有力气下地。为了不引来必要的麻烦,茜香给她梳了女子发型。这是这么多年来段慕鸿第一次作女子打扮。她的头发长度对于男子来说正合适,对于女子来说则稍显短了一些。茜香尝试了几次为她编发都失败了。段慕鸿有气无力的笑笑道:“就梳一个普通的妇人髻便 分卷阅读126 可了,不用那般讲究。”茜香忍不住道:“可是小姐您还·······还未出嫁啊······” 段慕鸿不说话了,她有些颓然的低下头。这让茜香深深为自己的多嘴感到抱歉。 她从脸到身子都消瘦了一大圈,衬托得肚子越发大,瞧着就有些滑稽。大夫叮嘱段慕鸿和茜香千万要注意,不可再动气动怒动身子。“这都九个多月了,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可能会一尸两命!”鹤发童颜的老人语重心长的说。段慕鸿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拿出一锭黄金放进大夫的药箱里道:“多谢您的关照。今日您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麻烦一句也不要说出去。可以吗?” 大夫千恩万谢的去了,并主动向段慕鸿介绍自己的一位邻居便是本城最好的接生婆。若有需要可以带来。段慕鸿点点头道:“多谢。若是我需要了,自会去请您帮忙找那位老妈妈来的。” 大夫应着,提起药箱出门去了。离开这家的院子时,他听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站在廊檐下对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和仆役们喊:“少爷病了,这几日要静养。你们若是没什么事,不许去烦少爷,知道了吗?” “茜香······茜香·······” 天还没亮,段慕鸿便开始痛苦的翻腾。茜香睡觉浅,一吵就醒。翻身坐起去查看段慕鸿,她吓了一跳——段慕鸿身下的被褥上已经有一滩淡淡的血色。“茜香——”她有气无力的轻声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她怀孕的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所以她选择躲到外地生下这个孩子。可到外地有到外地的坏处——此刻听着耳边段慕鸿越来越痛苦的呻——吟,茜香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孟若湄难产时好歹还有段慕鸿和谢妙华坐镇。可眼下段慕鸿就要生孩子了,她又能靠谁呢? “榕榕!”茜香左思右想,决定先把信得过的小榕榕喊进来——生孩子的人不是她而是段慕鸿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只能在屋子里帮忙,绝对!不可以走出这扇门到外面去帮段慕鸿叫人。 “茜香姐姐,怎么了?”榕榕懵懂懂的走进来,一眼看见正在床上挣扎的段慕鸿,小丫头登时吓坏了。“少——少爷——呃不!小姐,小姐这是········这是要生了吗?” 茜香顾不上责备她的明知故问,战战兢兢的看了痛不欲生的段慕鸿一眼,她焦急的抓住榕榕的肩膀道:“榕榕!你现在立刻去!去上次那个给小姐看诊的大夫家隔壁,找他说过的那位全城最好的稳婆龙婆婆。快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榕榕本就慌张。被茜香这么一说更是紧张的腿肚子都要转筋了。一瘸一拐的冲出门去,她像一枚小炮弹似的冲出院子向外奔去。茜香无暇关注她的背影,转过身去扑到段慕鸿身边,她跪在床边握住段慕鸿的手哽咽道:“小姐——小姐别怕!小姐你一定会没事的........\ 榕榕回来的比她们预想的都要快。因为她是乘马车回来的——傅行简的马车。 ”小姐!小姐!龙婆婆来了!“榕榕大呼小叫的冲进屋子里。后面跟这个老态龙钟但面貌精神的小老太太。茜香一回头,一眼便看见了面色苍白的傅行简。傅行简嘴唇灰的很憔悴。 ”傅——你·····你怎么来了?“茜香忐忑不安的站起身来,上前便把傅行简往外推:”你走!我家小姐绝对不会欢迎你的!“ “欢迎不欢迎轮不到你这个丫头说了算。”傅行简皱着眉头厉声道。他一把将茜香推开,三步并作两步便奔到了段慕鸿床前。龙婆婆站在一旁,转身对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茜香道:“快去弄一盆热水来,要滚热的水。湿手巾也要!越多越好!” 榕榕连忙挤过来道:“我去我去!茜香姐,你留在这里照顾小姐好了!不要让这个傅恶人跟小姐单独呆着啊,我怕他会害小姐!” “哼,可笑,”傅行简冷笑一声,手还紧握着昏迷不醒的段慕鸿的手。他慢慢从眼角斜了榕榕和茜香一眼,口中沉声道:“我是你家小姐孩子的爹!我若是想害她,又怎么会帮你这小丫头找稳婆!废话少说,快去打热水!若是你家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俩都卖到窑子里去!” 榕榕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的往后一蹦。她是真害怕傅行简这个狼心狗肺的大恶人会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假如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榕榕一边跑去打热水一边呜呜呜的哭。茜香在她身后喊:“热水在厨下!方才我已叫她们烧了!” 小丫头哭哭啼啼的端来了一大盆热水,并四五条厨下女人们帮忙整理出的干净手巾。她刚拿着这些东西进屋子,就被里面一双不客气的大手毫不犹豫的抢走东西,顺便一把将她提溜出去了。榕榕还要往里进,就听见里面龙婆婆威严的喊:“产房血腥重!爷们儿都出去!让外头那小丫头进来!”下一秒,门被突兀的拉开,一个瘦削单薄的高个子紧绷着嘴角的从里面被人推了出来。又高又瘦又憔悴的傅行简瞪了榕榕一眼,立刻奔到窗边趴下向里窥视。 “哇——” 太 分卷阅读127 阳刚好升起来的时候,一声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初日一般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傅行简欣喜的站直了身子,紧接着,他就因为半蹲着扒窗户太久而一歪身子摔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两下蹒跚着站起身,傅行简在晨光熹微中叩响了房门,忐忑又激动的大声问:“雁希·······雁希她没事儿罢?!” 没有回答。房里死一般的静悄悄。 傅行简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他发疯一般踹开房门冲了进去,额上青筋暴起,瞪着一双因为焦急而濒于血红的双眼吼道:“雁希!雁希你怎么样了?!” 段慕鸿静静的躺在床上,白绸的小衣下摆已经被血浸透。她因为怀孕发福了。可此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却像一个了无生气的小面人儿被□□的塌了下去似的。傅行简呆呆地望着她,脑子发懵。他觉得段慕鸿此时看起来已经不像活人了。可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雁希呀········”他低低的咕哝了一句,慢慢跪了下去。手哆嗦着伸到床边去抓住段慕鸿冰凉的手指,傅行简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鼻子也上不来气。他觉得他浑身的生气儿都要随着段慕鸿而离去了。呼吸是什么?他已经忘了呼吸该怎么做了。 “雁——雁希········”他口齿不清的咕哝着,慢慢把脸贴在了段慕鸿凉阴阴的手背上。眼泪把段慕鸿的手浸湿。那手也没什么血色,像一块柔软但已经毫无生气的棉团。傅行简把前额深深埋进段慕鸿满是冷汗的手掌心,他终于崩溃一般的大哭了起来。 “雁希!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怎么活啊·······雁希!你醒来!你起来!只要你醒来,让我死了也行!你醒来啊!你快活过来啊!” “我家小姐还没断气呢,她只是昏过去了!你做什么在这里咒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馈赠(三更) 段慕鸿的确只是晕过去了, 没死。但她生下来的孩子是真的没气儿了。 确切的说,是其中一个孩子。 “双······双胞胎?”傅行简瞪着稳婆手里的那个已经睡着的红团子,又看看满身血迹污渍, 但躺在段慕鸿身边一动不动的另一个。红团子是个男孩儿, 一动不动的是个女孩儿。 “现在也只有一个啦·······节哀。”稳婆脸上流露出遗憾:“前面那个生的时候太不顺了。后面这一个见天日太晚。没上来气儿——” 傅行简呆呆地望着稳婆把红团子清洗干净, 用一块软布擦干了裹进小被子里塞到段慕鸿的身边,同时将那个没有洗过且一动不动的苍白团子用一块软缎包住, 抱起来准备拿走。茜香迟疑道:“好歹让我家小姐醒来见一面这孩子·······” 稳婆停住脚步望着她道:“这位少奶奶虽说挺过了鬼门关, 可如今实在是不大好。孩子已经没了,若是让她知道, 岂不是得伤心的肝肠寸断?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虚的很, 刺激不得的。依老身看, 唯今之计是赶快给你家少奶奶开些调理身子的汤药。再去煨煮些营养可口的东西,等她醒来了好给她吃。老身这也是经验之谈。姑娘觉得呢?” 茜香难过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那这婴儿·······这死掉的婴儿,龙婆婆打算放到哪儿去呢?” 稳婆面无表情:“自然是带出去扔掉。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能有其他人出去替老身扔了就更好了。老身想腾出手来给少奶奶煨一盅滋补的鱼汤。鱼我来时已带了,让人送在厨下。这些都包含在方才这位大爷给的银子里呢。” 她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傅行简。茜香看了傅行简一眼, 又看看稳婆怀里那一动不动的死孩子,终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那我——” “我来吧。”傅行简轻声说, “我是孩子的爹。我不是个合格的爹, 没能照顾好她母亲和她。我来, 我去送她最后一程。好歹——好歹得给我的姐儿弄一口小棺材啊·······” 他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不等茜香和稳婆接话, 便飞快的从稳婆手里接走了婴儿。茜香张了张嘴想阻挠, 可傅行简已经抱着脏兮兮的死婴出去了。 “罢了罢了。他走了也好。留在这里,小姐醒了看到他恐怕又要来气。”茜香不无头痛的想。 她刚自我安慰完,傅行简又从外面进来了。怀抱着已经咽气的女婴, 他从自己衣服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缓缓走到刚出生的男孩儿身边,将那玉佩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上。 “男戴观音女戴佛,送孩子一尊观世音菩萨像。也算是我这个做爹的一点心意吧·······” 他步履蹒跚的走出去了。茜香低下头将那玉观音拿起来一看,观音后背上用精致的小篆刻着四个字:平安喜乐。 段慕鸿一直没有醒过来,她就那么苍白无力的睡着昏着,对一切无知无觉。稳婆留下鱼汤和一些独门秘制的滋补汤方子后便离去了。茜香让榕榕把冷掉的鱼汤送去厨下热着,自己又隔着窗 分卷阅读128 子喊了家里的粗使仆役来,到外头养牛或者养羊的人家弄点牛奶羊奶来。 “那现在怎么办?孩子没有奶吃,若是出个三长两短可——”榕榕愁容满面的盯着茜香怀里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茜香想了想道:“家里还有红糖么?去寻出来。牛乳和羊奶一时半会儿送不到,弄点红糖水先对付着吧!得让孩子的身子暖和起来!” 她俩也没奶过孩子,只好用筷子沾着红糖水,一点一点往孩子嘴里送。榕榕说用小汤匙试试。茜香害怕把孩子呛到。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喂了半天,孩子终于忍受不了他们这种婆婆妈妈的行为,扯开嗓子洪亮的嚎叫起来。 “哟,你个小祖宗,没吃饱嗓门儿还这么大!”榕榕低头瞅着小婴儿,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来了来了!羊奶来了!”有人在院子里粗声大气的喊。人们同时听见了一叠声的“咩——”,茜香给榕榕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看看。榕榕连忙出门道:“是羊奶吗?快用碗接了来喂给小少爷!” 茜香用筷子的笨办法给孩子喂了小半碗羊奶,这个嗓门儿洪亮又死活不肯睁眼的小东西才总算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是一双很大的漂亮眼睛,双眼皮的眼尾还有些微微的上挑。这么小的人,却已经展露出桃花眼的迹象了。他砸吧着奶渍糊住的小嘴巴,用半睁不睁但依旧看得出很有神的眼睛慢吞吞的四处瞟了瞟,最后安然的闭上。茜香长舒一口气。把小碗放在桌上,抬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薄汗道:“可算把你给安抚下来了,小祖宗哟·······” 奶羊是被粗使买回来的,就拴在后院,成了小婴儿的专属奶妈。这件事仆役办的不错。茜香奖赏了对方,又问他叫什么。答曰有顺。茜香隔着窗子点点头,让榕榕出去传话:”少爷说了,往后你就跟在少爷身边贴身伺候。好好儿干啊!“ 临近黄昏时,段慕鸿终于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一万达成~我已原地累瘫hhhhhh,大家食用愉快! ☆、珍爱 “小姐, 喝口汤罢。” 茜香让榕榕把孩子放进摇篮里,摇着摇着睡着了。自己则端了鱼汤来,一勺一勺的给段慕鸿喂。段慕鸿喝了大半碗鱼汤, 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不那么像活尸了。她慢慢扶着床沿躺下, 低头去看放在床边摇篮里已经熟睡的孩子。孩子在酣睡着,小脸微红, 是个恬静的神态。段慕鸿微微笑了笑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茜香把汤碗放进木托盘里递给榕榕, 让她拿去厨下。口中答道:“小姐辛苦,往后再不必受累了。是个漂亮的小公子。” “是男孩儿吗?嗨······临近出生那几日我很爱吃辣, 还当是女孩儿。男孩儿好, 女孩儿也好。原来就是这么个小东西, 害得我肚子被顶那么高。”段慕鸿慢慢伸出手去,用手指蹭了蹭孩子嫩嫩的小脸蛋儿。孩子依旧无知无觉的睡着,并不理会她。 她坐了起来,有些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道:“我看肚子那么大,还当会是双胞胎。想着若是双胞胎, 一儿一女就最好了。我喜欢女孩儿。家里需要一个男孩儿。我若是有个女孩儿,我必定会百倍疼爱她, 让她把我没尝过的好滋味都尝一尝。可惜了·······我还给她准备了个好名字呢。段其乐。你觉得如何?” 茜香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苍白羸弱的小女婴。有那么一瞬间, 茜香几乎就要把真相告诉段慕鸿了。可她强行按耐住了自己的想法,低下头干巴巴的笑了笑道:“小姐起的自然是个再好不过的名字。这名字若是给哥儿用, 也不是不可。” “不给他用, 其乐这个名字我只会给女孩儿用,给他备下的有名字,”段慕鸿低头专注的望着孩子。“我没有奶水, 他是不是还饿着肚子?” “没有,已经用羊奶喂过了。吃的饱饱的,小姐不必担心——给少爷起的名字是什么呀?” “至诚。段至诚。段家下一辈是“至”字辈,‘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我这一辈子,恐怕都只能在谎言里度过了。希望他的一辈子能够至诚至真,不必遮遮掩掩,只需活得痛快。” 段慕鸿的语气淡淡的,半点情绪也无。可茜香听得出,她那副永远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丝身不由己的痛苦与遗憾。 “好名字,”她连忙捧场道,“听起来就是个能成大器的孩子。等少爷长大,小姐就可以把家业都丢给少爷去管,不必那么拘束啦” 段慕鸿不说话,她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段慕鸿虽然已经产子,但鉴于身体不适的原因,依旧是被继续困在屋子里。茜香也陪着。对外就说是茜香姑娘难产,大伤元气,少爷陪产,也被吓得不轻。夫妾二人都生病了。谢绝见客。外头的人虽说心里有疑惑,可也看不出个一二五来。便只能假装对一切一无所觉,继续闷头干活。 分卷阅读129 诚儿长得很快,这么大点的孩子在第一次养儿育女的段慕鸿看来简直是一天一个样。段慕鸿奶水不多,喝再多猪蹄汤也无济于事。幸好还有院子里那个羊奶娘,算是一齐顾住了诚儿夸张的胃口。这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成了个红红胖胖的肉团子。段慕鸿有时候会有些狐疑的盯着他红彤彤的脸蛋儿和身子瞧,然后扭过脸去问茜香:“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可是白的很,生下来就白的跟个雪团儿似的。这小子红了吧唧的这副德行,到底像谁啊?” 到底像谁不得而知,反正这孩子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如假包换的她儿子。段慕鸿虽对儿子的肤色问题颇有嫌弃,但大多数时间还是亲昵的不行。段至诚其实是个挺好看的小婴儿。除了长得不够白,不符合他娘的审美标准之外,这小东西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嘴唇薄薄,线条也很美丽。尤其一双大眼睛透着股机灵劲儿。鼻子则是优越的如同墙上壁画里仙子的鼻子似的。用榕榕的话说就是长得“巧夺天工”。 段慕鸿一听就笑了,抚着胸口道:“幸亏你没说我儿子长得鬼斧神工,我谢谢你了榕榕。”榕榕傻乎乎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我没在话本儿里学过这个词儿,嘿嘿。” 段慕鸿没让谢妙华来照顾她坐月子。她觉得没必要。乐安那边生意如今越做越大,段慕昂把清河分号经营的不错。用上交上来的前三个月的红利,谢妙华主持着把乐安总号的规模扩大了。如今大半条街都是“段记布庄”的地盘。段慕昂忙的不行,两头跑。因为谢妙华只能在幕后支持他,无法走到台前来。而这就决定了谢妙华更不能随便离开乐安了。因为假如她离开了,那段家的生意恐怕就都得因为缺少幕后支持而停摆。 段慕鸿给谢妙华写信,说自己会在儿子百日之前赶回乐安给儿子办百日酒,让对方好好照顾生意。茜香会把她照顾的很好。放下毛笔,她亲了亲怀里正吃奶吃的起劲儿的小家伙悄声道:“小诚啊,等你长大了可千万要对得住娘给你打下的这份家业,别让傅行简那个混账玩意儿打着你爹的名义把你的家业给骗去喽!娘和外婆给你打这份家业太不容易了,哎········” 她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当天夜里,“混账玩意儿”傅行简便来了。 ☆、狠心 傅行简是在半夜里偷偷潜入段慕鸿的屋子的。 段慕鸿忙着生孩子坐月子, 没空管他。并不知道他早已在段家别馆隔着一条街的地方购置了一所小小的院落,专门用来窥探一街之隔的母子俩。 孩子小,段慕鸿和茜香轮流照顾孩子, 一人负责一夜。今晚轮到段慕鸿照顾, 她便让茜香去了隔壁房睡, 榕榕陪着,好睡得安稳些。她自己则留在这边照顾这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恼人孩子。傅行简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床前时, 段慕鸿刚把孩子哄得又睡着了。她一抬头, 就看见一个黑魆魆的影子。把她吓了一跳。 “谁?!”段慕鸿惊道。一下子坐起身来,她瞪着那人影。 “我, 我来看看我儿子。”傅行简说。 段慕鸿几乎是立刻便拿起了枕头往傅行简身上砸去。同时坐起身子将孩子牢牢挡住:“你休想把我的孩子抢走!当初说好了这孩子不跟你姓你也不能认他。这是我的孩子!” 傅行简停下了本欲往床边靠近的脚步。他穿着一身黑衣, 头上戴了红玉的冠。如同一个夜行的鬼魅。低下头深深的看了段慕鸿一眼, 他轻声问道:“你把孩子当成你所拥有的一个物件儿了吗?‘你的孩子’?若是没有我,你一个人怎么弄出这个孩子来?你告诉我?段慕鸿,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种记仇又小心眼的女人!” “你何尝不是把孩子当成个物件儿。听你的语气,开口闭口强调自己对这个孩子的诞生负有多么伟大的贡献。可是傅行简,我也告诉你, 你一不诚实,二不守信, 三不坦荡。你大可到处胡说八道。可是我会让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是这孩子的父亲!没别的原因, 因为你不配!” 段慕鸿还是虚弱, 几句话出口,声音的中气便没那么足了。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护住孩子, 眼睛瞪着傅行简, 满是不信任。傅行简望着她,蓦地轻笑了一声。 “就因为我骗了你,编造出谎言和你有了这个孩子, 你便这么恨我?雁希。我不记得你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更何况,你骗我的时候也不少。” “你清楚我说的欺骗是什么。上次我们已经说过了!你前脚骗我同你······同你·······哼!你个厚颜无耻的王八蛋!前脚骗我进了你杭州的别馆,后脚便背着我开了机坊同我相争!用的还是我的银子!傅行简,你莫不是个天生吃软饭的好手!” 傅行简的眼睛瞪大了。怒火在他的瞳孔里翻腾。 “我吃软饭?!我用你的银子?!”他怪叫道。“段慕鸿,你搞搞清楚!我什么时候用你的银子了?梦里用你的银子吗?” 段慕鸿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冷到傅行简心里去了。“什么时候?自然是你开机坊的时候!你筹备机坊的两千两银子是我当 分卷阅读130 初为了救你身陷囹圄,拿给傅居敬的两千两银子!这些,傅居敬都告诉我了!怎么,你还想告诉我你这个机坊开的清清白白,都是你自己一分一厘赚回来的钱吗?” 傅行简挺好看的蹙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震惊和无言。片刻之后,他便从这短暂的失神中缓了过来。冷笑了一声道:“我哥果然同你不寻常是么?连这都告诉你了?哈!好啊好啊,这样看,我若是不把两千两还给你,都对不起我哥这煞费苦心的反间计了。实话说,段慕鸿,若是我知道那两千两银子是你的,我就是穷死!我也不会用你一文钱!两千两银子,说的好像我们傅家缺这点钱似的·······” “好!好极了!”段慕鸿大笑。“你总算做了一件像男人的事!说到做到,一文钱也不要用!欠我的两千两你也给我快些还回来。噢对了我忘了。你那个可笑的春秋战国机坊还抢了我的生意,上个月我们——” 傅行简忽然凑上来吻了她。 傅行简吻的很用力,他把段慕鸿提起来往怀里拥,几乎要把她挤断气。段慕鸿发觉一些湿漉漉的东西蹭到了她脸上,咸咸的,像眼泪。 或许真的就是眼泪。 这让她心里蓦地升起一些说不清的情绪。爱,恨,悲伤,痛苦。又或者是无奈与迷茫,后悔与激情······许许多多的情绪一股脑儿的涌出来,她的心与脑都快装不下了,在大声呼喊着停下停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住口住口! 段慕鸿推开了傅行简,把他推的一头撞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大又孤单的响声来。 “傅行简·······你自重。”她气喘吁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沉下来。 傅行简不依不饶,站起身又向她走来。段慕鸿大吼一声:“傅行简!你再这样我真喊人了!” 几乎是同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和叫喊:“少爷!少爷!怎么了?是不是有贼进去了?!” 段慕鸿和傅行简同时将视线投往门外,又同时移了回来。傅行简望着段慕鸿,突然挺悲哀的笑了一下。 “雁希,”他轻声说。“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段慕鸿感觉到孩子在她身后醒了过来,并开始试图发出嘤嘤呜呜的哭声。她说:“不,我们从来就没开始过。” “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结局的。傅行简,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放过我们彼此,给两家各留一些体面罢。” 她低下头回过身哄孩子去了。傅行简点了点头,他在黑暗中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窗外,有烛火的光正好映在他的脸颊一侧,照出脸上泪痕的一点光来。 “好,”他回过脸来望着段慕鸿说。 “既然你说我们从来就没开始过,好。” “段慕鸿,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么吗?我用尽一切手段,都是为了逼你嫁给我。我想,若是用孩子栓住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跑掉了。如果我救了你,你是不是········会对我好一点儿,如果我把你的生意搞得一团糟,你是不是·······是不是会——会丢下生意,跟我回家·······” “可是现在,你知道么,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蠢的大傻子。” 他转身走向了墙角,那里有一束从房顶被揭开瓦片处流泻下来的微光。 “你说·······我们不会有结局,所以也没有开始。好,好,好啊·······那——我们从此后,便再无情谊,再无纠葛。一切都公事公办了。公事公办,段慕鸿,你听清楚,公事公办·······” “段朝奉,再会。” 他消失在了那一束光里。瓦片被盖上了,微光,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这个东西啊,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对垒 距离诚儿百日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 段慕鸿带着茜香回到了乐安。 连日奶孩子的操劳让她飞快瘦了下来,甚至看起来有点衰老。为了让自己瞧着不那么憔悴,段慕鸿又按偏方说的拼命吃猪蹄啃鸡皮, 想让自己的脸像原先那样饱满又容光焕发。万幸, 赶在回到乐安之前, 她总算恢复成了那个神采飞扬的段朝奉。茜香也终于如愿摆脱了假肚子,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 诚儿的百日宴请来了许多亲朋好友和家中长辈。这可是段家新一代的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格外珍视。就连段老太太也对着胖嘟嘟的婴儿笑了两下——虽然她拒绝抱诚儿, 声称自己老了抱不动。 段慕鸿的外公外婆也来了。两位老人家给诚儿打了个非常精致漂亮的长命锁。挂在孩子细嫩的小脖子上, 谢吴氏说:“让宝儿好好长,快些长大, 为他爹爹分忧!” 谢妙华抱着孩子给大家看了一圈, 回到里屋, 见茜香给孩子脖子上挂了个观音像,她抹着眼泪对段慕鸿哽咽:“鸿儿,这么多年,你终于熬出头了,真好········真好!” 段慕鸿 分卷阅读131 也觉得挺好。她隔着抱孩子的谢妙华和茜香对视, 觉得真实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等过两年孩子大一点了, 她就在南边给茜香找个合适人家嫁出去。自己这边孩子也有了, 生意也有了, 二房和老太太也不敢来找麻烦。一切都和她最初计划的一样。完美,非常完美。 段慕鸿笑着逗弄着躺在摇篮里的孩子, 听着茜香在一旁和谢妙华拉家常, 榕榕在偷吃点心。她知道自己应该觉得幸福。可她心里总有一个地方空落落的。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尊小小的,晶莹的观音像时。 “昨天我上街上去买胭脂水粉,遇上了王荣他娘。她气啊, 一见到我就破口大骂,骂的好难听。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她被旁边的人拉开了,她儿子灰溜溜的来把她带走。我才听见街边的人说。原来她这几年总跟别人说我是母鸡不下蛋!可她儿子新娶了个媳妇,是前头东街卖炊饼家的女儿。也是一直没孩子。她就跟人家说这女子同我一样,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害!谁知我这次竟“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子她说的一切都不攻自破啦!如今听说街面上,人家都笑她儿子是个没用的阉鸡呢!” 茜香摇摇头,笑着说道。谢妙华在她对面坐着,手里拨弄一串佛珠:“这便是人家俗话说的因果报应。咱家自己积德行善,做好事,不害人。时机到了,福报自然降临。可那平日里造口业的,上天不往她身上罚,却罚了她儿子。可也是报应不爽了。” 是啊,她没做过什么坏事,上天应该不会苛待她吧。段慕鸿无言的想。下意识握住了婴儿小小的手。婴儿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懂的望着她,忽地一笑。段慕鸿凑上去亲了亲她儿子那小巧可爱的脸颊,心里慢慢平静了几分。 第二日,段慕昂来告诉她,傅家在清河,开棉布铺子了。 “确定是傅家的铺子么?”段慕鸿腾的一下站起来。 “确定是傅家的铺子了。因为·······老板是傅行简本人。”段慕昂有些迟疑的说。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这个堂兄从前似乎和傅家二少爷关系相当不错,据说这俩人能好到盖一条被子。但是自打去岁堂兄把傅家从清河的分号踢出去后,这二人是明显的交恶了。段慕昂不清楚为什么,但他知道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段慕鸿蹙起了眉头。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转过身来问段慕昂:“那傅家的铺子目前有没有做什么不利于咱们家铺子的事?” “目前是没有。”段慕昂说。“不过这几日我老看见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咱们家铺子外头转来转去的。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只要有顾客往里头进他们就瞪人家,搞得好些客人进去买布都一肚子晦气。跟伙计们抱怨快些把那几个人清走。” “那怎么不清啊?” “清不了啊·····咱们的人一出去人家就走了,喊也喊不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人家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瞧着老吓人了······” 段慕鸿无语了。仰起头望着段慕昂看了半天,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我再想法子罢。” 段慕鸿左思右想,决定先去找傅居敬试试。傅居敬如今是彻底住进了金龙寺。站在金龙寺里一棵银杏树下,他笑微微的注视着向他走近的段慕鸿。段慕鸿注意到他头顶的戒疤和胸前的佛珠。知道他已经受戒。如今是个真正的僧人了。 “你受戒了?”她直接问傅居敬。 “是啊,”傅居敬微笑着答道。同时对她施了一礼,口中温和的说:“阿弥陀佛。雁希,你今天来,是为了雁声的事罢?” 傅居敬和段慕鸿一起绕过金龙寺的前殿后殿,去了金龙寺后的山上。那里的最高处,并肩立着三座墓碑,埋葬着四个人。 “秉严,多谢你帮我照看这些墓碑。辛苦你了。”段慕鸿看到墓碑前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山花和四周干干净净的墓基,她由衷的感谢傅居敬。 傅居敬走上前,在写着“爱女段慕鸢之墓”的墓碑前蹲下身子,用手拭去墓碑上的浮尘。口中淡淡道:“举手之劳罢了。我刚来这里时,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也会来看看他们。尤其是你哥哥。” “还有,雁希,往后还是称呼我为了因罢。傅居敬这个名字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我,和清河傅家的大少爷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另外,”他转身望着段慕鸿,神情关切而认真:“雁声真是疯了。傅老爷和谭夫人也劝不了他。他把杭州的盐运生意彻底关停,完全转投布料生意。上个月回了清河他和傅老爷大吵一架。傅老爷和谭夫人气不过他,又劝不住。如今只好心灰意冷的躲到益都去。傅家在益都还有一条街的铺子可供他们差遣。现在的清河傅家,完全是雁声在当家作主。” “他怎么这么混蛋?”段慕鸿蹙眉道。“难不成这世上就没人能管的住他了吗?” “其实是有的,”傅居敬温声道。“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就是——” “了因,你不要再说了,”段慕鸿打断傅居敬的话,转过 分卷阅读132 身去望着对面山间就要落下去的夕阳。“若是他还能听得进去你说的,麻烦你告诉他,我和他之间,不可能的。” 傅居敬苦笑着听她说这些。见她说完了,他有些惆怅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望着夕阳道:“雁希,你太低估雁声的脾气和偏执了。他坚定的认为你同我之间有私,所以才不肯接受他。现在我已经进不了清河傅家的门。雁声给仆役们下了令,若是看见我靠近那座宅子,棍棒伺候。” 他摩挲着自己的头顶,笑着摇了摇头:“就连我出家,他都以为我是在用这种方式逃避他的怒火。” 段慕鸿无言以对。停了半晌,她低下头道:“了因,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傅居敬却摇了摇头:“这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雁声是耽在了自己的执念里,没有看透这一切。所以才会如此这般偏激。等到有一天他也许突然顿悟,就不会再如此执迷不悟,叨扰于你了。” 段慕鸿点点头,望着他年轻却沧桑的眼睛,突然很想问一问傅居敬,问一问了因。他说傅行简没有参透,那他自己呢?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的下一句是‘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那了因呢,他明白这句话了吗? 清河傅家的大公子傅居敬遁入空门法号了因。他真的“了因”了吗? 带着一肚子惆怅,段慕鸿离开了金龙寺。她甚至觉得自己比来时更迷惑烦躁了。佛门本是清净地。可她到了这清净地也学不会“何处惹尘埃”。 唯一的收获就是她知道傅行简如今谁的话都不听了,彻底跟她撕破脸,而且还要捅破天。 傅家的铺子就开在段记布庄隔着一条街的地方。这一次,段慕鸿竟然猜错了。她从金龙寺回来后的第二天,段记布庄外的凶神恶煞就一个都不见了。他们再也没来寻仇,段慕鸿和段慕昂也再没见过他们。那一群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与此同时,傅家的铺子也像任何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店铺一样不起眼——傅家的西洲棉布店一没有恶意压价,二没有争夺顾客。它就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开在临街的铺子里,每日里门庭冷落,鞍马稀少(因为清河人已经习惯了去店大布精的段记买布)。可铺子的老板却好像一直都不着急似的。 段慕鸿对这家铺子反常的安静并不信任。她可太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异这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夹子,晚上十一点还有一小更,欢迎大家多多捧场哦! ☆、生意 仲夏, 蝉鸣在树梢聚集,声声不停,弄的人很是心烦。乐安县城的街面上人来人往, 叫卖之声混在蝉鸣中, 飘向街上走着的穿着薄衫薄褂的男男女女。卖冰饮和水果的摊贩这时候总是很占便宜的。一份份山楂冰饮和冰雪葡萄露之类的饮料出现在人们手中, 在他们皱着眉头拭汗时给他们提供一份小小的清凉。 一片花红柳绿中,段慕鸿坐在树荫深处的临街楼上, 低头查看着段记布庄的账本。天气热, 她穿了身月白薄衫子,外头还套了层纱衣袍。头上没戴冠, 只简单的别着簪子梳了个髻。一份紫苏饮放在她手边, 段慕鸿翻着账本微微笑着, 顾不上喝冰饮。 “真不错,”她自言自语道。一边又翻了一页账本,脸上笑得更开了一些。 “显扬,做的真不错!”她抬头大笑。“我这几个月在松江走不开。乐安和清河这边多亏了你。这账面,太漂亮。即便是我来做, 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个水准。” 被她夸奖的青年远远坐在屋子的另一头,靠墙放着一溜儿红木椅子, 青年段慕昂上个月刚娶了妻, 也取了字显扬。此时就坐在其中一张红木椅子上。一丝不苟的穿着薄绸襕衫, 头戴网巾。段慕昂对着段慕鸿露出有些腼腆的微笑。堂兄是天之骄子,撑起段家的人。在他面前, 段慕昂总害怕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入不了这位大仙的眼——哪怕堂兄已经多次夸奖说他做的很好了。 “四哥哪里的话·······”他温和的笑笑,“都是四哥指点的好。我不过是按照四哥指点的一步一步做了而已。往后还请大哥多指教。” “哪儿的话,一家人, 说什么指教不指教的?”段慕鸿对他温文一笑。又低头去看账本。“仅上个月一个月夏布就卖出去五百多匹。显扬,不错啊你!照这个进账速度,这个月底只要咱们这批暑袜如期到货卖出,咱们就能在益都开一家新分号了!” 她抬起头对着段慕昂挤了挤眼睛:“益都的新分号一定要大,要气派,我要把段记布庄做成整个青州,甚至整个山东最大的布庄!” 她的语气充满了雄心壮志,却又任性得意的像个小孩儿。饶是段慕昂严肃惯了,也不禁被她引得莞尔。他忍住笑道:“四哥言轻了。咱们段记布庄,现在就已经是青州最大的布庄了。你没听人说吗?现在外头都传说,说你是青州首富呢!” 段慕鸿放下账本,起身把账簿放回了背后的书架上。口中 分卷阅读133 不以为然道:“什么首富不首富的,都是虚名儿。我呀,宁可他别人不知道我这么有钱。树大招风的道理,显扬你懂罢?” 她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新的账簿,封面上写着“松江鸿升机坊进货”几个字。把账簿摊开放在桌子上,段慕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段慕昂忙起身走过来道:“四哥,我帮你来核账罢。你去歇一会儿。” “用不着,用不着,”段慕鸿笑着摆了摆手。段慕昂在书桌前停住道:“原本他们也不知道咱家的家底。只因春上时州府里闹春荒,好些地方的人都缺衣少食。大哥让人送去那么多精仿的印花布,又白送了那么多粮食。旁人不是傻子,自然就猜到咱们的家底了。这件事,说起来么·······” 段慕鸿睨了他一眼道:“反正鸿升开这也是开着,多织几日便出来了。那积德行善的事你得做,咱们做生意的,尤其要广结善缘。今日积德行善,他日因果报应,你也得福报。显扬,这种时候可千万别自私。” “知道——”段慕昂无奈的笑道。“我看啊,全青州都找不出第二个像您这样的大善人!” 段慕鸿只是摇了摇头,笑笑不说话。 “让小七送来的那三万双暑袜和两千匹料子,这几日应该就要到了罢·······” 她轻声嘀咕道。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 ☆、灾难 暑袜还没到, 周大人就到了。 段家这一二年里一直跟周大人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平日里周大人跟县令打招呼罩着段家的生意自不必说。听闻段慕鸿有计划在益都开新分号,周大人更是举双手支持——“你家的布好,在益都开了铺子, 往后我夫人看料子也方便许多。” 段家的布, 若说质量, 那是真的好。花色,图样, 该薄的布薄该厚的布厚。即便拿出去送礼, 也绝对是倍儿有面子的一份重量。周大人近来筹谋着想往山东布政司升官。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府并不能满足他。所以差遣段慕鸿,派店里的伙计来来去去的往济南府跑了不少次。三梭布番布, 段慕鸿甚至为了帮周大人办好这差事, 还让柳小七在松江拜访了传说中的丁娘子布的传人, 特请了去机坊里,专门织那可媲美“飞花布”的精美料子。特供给周大人。柳小七对段慕鸿说:“天爷嘞,那位织布师傅一日的工钱,就抵我给机坊里其他所有人开三日呢!” 礼物送的好,周大人总算是升迁有望。这阵子可巧赶上布政司使的老母八十大寿, 周大人叮嘱了段慕鸿,务必要赶在六月十七日这位尊贵的老太太生辰之前, 把五匹团福纹的飞花彩布送到布政司使大人家的后院儿里去。段慕鸿连忙起身对着周大人行了个大礼道:“好说好说!雁希决计不辱使命, 请大人放一万个心!” 回了段家在益都的别馆, 段慕鸿赶紧叫来了如今跟在她身边做事的有顺道:“小七那边可来信了?他们那只船走到哪儿了?” 有顺一拍巴掌:“这不就要跟您说么,小七哥他们已经到了凤阳府了。今早儿刚来了信说让少爷您别担心。过几日就到。凤阳到这儿也不很远。这信送过来又花了几日。我估摸着, 小七哥说不定明日便到了。” “那便好, ”段慕鸿笑道。“我还担心他没法子在十七之前到呢!托他带来那五匹给布政司使家老夫人的飞花布,周大人可还指望着呢!万不能出了岔子。” “嗨,您就瞧好儿吧!”有顺的父亲出身京郊, 虽说他在乐安长大,可说话一口京片子味儿。“这事儿您放一万个心,小七哥说了,一定能按时给您送到!” 可惜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人这边儿的情况便是再乐观。天那边不随人愿。也是无计可施。 柳小七的船过黄河时,遇上了大暴雨。船险些被狂风拍翻在水里。柳小七无法,当机立断让众人原路返回,等暴风雨过去了再过黄河。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五日。 春上时山东便闹了一阵子春荒。没想到这刚一到夏日,鲁豫交界又来了涝灾。柳小七这一停,足足将行程抻长了五六日。等到那批暑袜和料子抵达乐安时,距离布政司使大人的老母生日,已经只剩下不到两天了。 柳小七有些愧疚的说:“段大哥,对不起。我在南边时,我们遇上暴风雨就躲,实在不敢大着胆子去淌那黄河。我——” 段慕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无妨,不碍事的小七。你快去歇歇罢。连日赶路,必定是累坏了。” 她对底下的人吩咐:“明日挑几个人,跟着我一道,亲自把这五匹飞花布给周大人送去。” 从乐安到益都,不过一日功夫。今日是六月十五。她明日一早起来便带人往益都去,铁定是能赶上的。帮周大人送礼这么多年,段慕鸿早就练出来了。 把柳小七安置在家中客房里,随行来的人也都安顿好了。段慕鸿打着哈欠回了房间,茜香正在和谢妙华做针线,说着闲话。诚儿早睡了,躺在摇篮里嘟着小嘴。段慕鸿弯下腰低头看了看儿子,不禁一笑道: 分卷阅读134 “他这是怎么了?睡觉还嘟着个嘴。谁又惹他不高兴了?” “他要吃一整个儿新桃。我不让他吃,这就不乐意了。”谢妙华抬眼看着段慕鸿笑道,手里裁着做给诚儿的小裤子,剪刀动的飞快。说着话一边睨了茜香一眼道:“都是茜香给惯的。小孩儿呀,不能惯的。你越惯他越来劲!才两岁不到的小家伙儿,敢吃一个比他脑袋都小不了多少的桃儿,呵!吓人!” 茜香和段慕鸿一起笑了起来。段慕鸿举手讨饶:“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前日让他吃了个大桃儿。这事儿不怪茜香。” 谢妙华瞥了她一眼,扁了扁嘴道:“又是你,你啊,可别把这孩子惯坏了·······” 谢妙华和茜香开始讨论给榕榕许人家的事。榕榕也快十六岁了,不小了。谢妙华不想耽误人家。准备给榕榕脱了奴籍,配给谢家医馆的一个学徒。茜香却说谢妙华不知道榕榕的心思。小丫头喜欢有顺呢。不过有顺是个榆木脑袋,机灵劲儿都点在跟着段慕鸿做生意上了,半点儿看不出榕榕丫头的意思。 “嗨,年轻了可真好,天天喜欢了爱了恨了的,”段慕鸿在一边旁听,一边磕着瓜子笑。谢妙华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这话的意思是?” 段慕鸿拍拍手上的瓜子皮渣滓:“就是羡慕人家呗,觉着自己老了,跟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似的。” 他们又扯了会儿家常,最后讨论决定先问清榕榕的意思。小丫头若是真喜欢有顺,那谢妙华就帮忙撮合他们。段慕鸿觉得自己的娘是真的上年纪了。自打二房那边哑火,老老实实的种地不插手店铺后,谢妙华的生活方式越来越接近宅子里的老大姨,气定神闲的喝茶做针线,给年轻人点鸳鸯谱。 “我倒没看出,我娘居然是个媒婆。”她笑着打趣谢妙华。 一家人说的和乐融融。诚儿也在摇篮里睡着,很踏实,很安稳。岁月静好,很幸福。 忽然间,门被推开了,惊慌失措的有顺从外头闯了进来。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与震惊,还有几分恐慌的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愣了一愣,他才对着段慕鸿一跺脚:“少爷!咱家在南街的布庄仓库,叫人给烧了!” 火焰熊熊的烧着,巨大的火舌凶猛的舔舐着黑魆魆的夜空。段记布庄的仓库就在店铺的后院。因为店铺占了几乎一条街,所以仓库也几乎占了半条街的地皮。此时火势汹涌蔓延,顷刻间已经把整个段记布庄化作了一片火海! “里头还有人吗?”段慕鸿站在火场边缘,一边组织人们一桶一桶的往火上泼水——这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滚滚浓烟不断飘入她的喉咙,段慕鸿被熏的两眼生泪。万幸听到一旁负责店铺的大伙计咳嗽着道:“已经没——没人了!方才发现仓库着火后您让有顺快马过来说先撤人,我们已经都从里头撤出来了!” “那——那就好·····咳咳······这火——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天呐!” 夏天的天气多变,夜风说来就来。忽然间一阵疾风带动一个巨大的火舌朝着段慕鸿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段慕鸿大叫一声,吓得连忙向后一跳,然而衣摆前襟仍然被火苗子撩着了。她瞪大眼睛,忙不迭的向地上一滚。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才把那火苗扑灭。可是昨日才刚上身的新衫子登时被火烧了个大破洞。手上也被火燎红了一大片。 “妈的·······”她气的暗骂。“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怎么能烧成这样?!” “轰隆隆——”就在她话音未落的当儿,高大宏伟的店铺二楼已经被火烧成了一片焦碳。一根巨大的主干梁柱摧枯拉朽般的轰然倒塌。“咔擦——咔!咔!咔!”不过几下功夫,“段记布庄”的二楼中间就塌了一个大窟窿! 段慕鸿仰头望着那火海中熊熊燃烧的断梁残柱,木头被烧断的声音“嘎巴嘎巴”的不绝于耳。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是她积攒了数年的心血!可就在顷刻间,这场不意中的大火就把它化为齑粉,让它灰飞烟灭! “老天无眼啊········”她颓然跪在了地上。向着冲天火光,向着熊熊烈焰,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呐喊。 “轰!”巨大的“段记布庄”招牌应声落下,在火光中连烧带摔,一片粉碎。 围观的人们已经远远的围在了火场边,堵得水泄不通。一些人自发的冲进去用水泼上烈焰,更多的人人则围在一旁七嘴八舌的叹息着,感叹着:“好大一份家业啊········哎,说没就没了·······段朝奉往后,可怎么办呀·······” 与此同时,几十米开外的街巷深处。傅行简放下了马车车帘,精美的绸缎帘布在火光映衬下闪着微光。他低声对着外面赶车的人说了一句:“走罢,直接去清河码头。”赶车的人点点头,扬起鞭子一甩,马儿乖觉的转过身去。这一辆装饰华贵的大马车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丁娘子布:明代,江南一带的纺织业是全国的纺织中心。松江贡布中,以丁娘子布 分卷阅读135 (又名飞花布。)为上选,多供宫廷使用。用之制衣,轻软保暖,备受欢迎。因此,四乡妇女纷纷学习弹制。飞花布不仅制作精美,价格也极为昂贵。《明史》食货志载:洪武年间,一匹“粗阔棉布亦抵三十石(米),梭布极细者犹直(值)银二两”,相当于当时正三品官员一个月的俸禄。(真的好贵的布) ☆、“交情” “你说说这事儿怎么办吧啊!怎么办!你告儿我怎么办!怎!么!办!” 周大人是真生气了, 气到摔了两个自己最喜欢的元青花,气到飙出京片子。段慕鸿灰头土脸的站在他对面,身上衣服的肩头和下摆还有些湿润。鼻子上一块黑灰没来得及擦。 说老天无眼, 可老天有时候又让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大火烧了大半夜, 人们泼了无数桶水上去都在顷刻间化为白烟。没想到火烧到后半夜, 忽然狂风大作,天降暴雨。一股脑儿把火给浇了个透灭。可这老天送来的救火水却也无甚用处——店铺和仓库, 甚至开在街尾的“段记估衣铺”都已经烧的一干二净了。那原本繁华的布庄, 如今只剩下灰土焦炭与白地。 日出未出,凉风簌簌。火把店铺外头的几棵大树也烧的乌漆嘛黑。乌鸦在人们头顶盘旋, 段慕鸿踏进弥漫着呛人烟味儿的废墟里, 走到“段记布庄”残存的那半块匾额旁蹲下。她低下头呆呆地抚摸着匾额, 忽然想起了周大人的五匹飞花布,昨夜也放在仓库里。只因店铺距离乐安城门近。段慕鸿让小七卸货时一并卸在店里,想着第二日早上来取时方便········ “雁希——雁希对不住您的信任。”此时,面对暴跳如雷的周大人,段慕鸿低声下气道。“飞花布造价昂贵。这五匹还是我特意让人在松江赶制了送来的。昨夜这场大火突兀。雁希知道给周大人带来的损失已无法弥补。所以才一大早连衣服都没换, 亲自骑马带人来益都给您赔罪·······” “噢,合着您的意思是, 我特么还得给您说一声谢谢, 您受累了——你磕碜不磕碜的慌啊?哦, 我委托你给我带五匹布来,您答应的好好儿的如今布没了您跟我说您衣服都没换脸没洗骑马过来给我赔罪。这整的好像我欺负您似的啊?怎么着?您既然来卖惨, 干嘛不给您心口戳俩窟窿眼儿再来啊?那家伙更逼真!” 周大人在奚落她。她知道。其实周大人这人吧, 一生气说话就特别刻薄。这一点段慕鸿跟他合作这几年,了解的门儿清。但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对方居然用这种语气说她——还是在已经知道她的店铺刚刚化为乌有的情况下。 “行了你滚吧,”周大人没好气的瞪了段慕鸿一眼, 转过身去决计不再看她。“看你一眼都嫌晦气!我夫人那日去同布政司使夫人推牌九,人家老夫人夸了我夫人身上的飞花布料子。我才说给人家寿辰时也送几匹这个。你倒好,你现在把我弄得骑虎难下,把我弄得放在火上烤!你走吧走吧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从今往后也别登我的门了!真晦气!” 段慕鸿默默无语的走出了周大人家的后门——大门不给她走。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咣”的一声在她身后把门给关死了。段慕鸿回过头去看那朱漆的后门,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笑话似的。还是最不好笑的那种。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周大人家前门外停了下来。车前一个手脚伶俐打扮利落的黑衣小厮走上前去对着门房唱了个喏又凑近了给对方袖子里塞了一锭银元宝道:“烦请这位老哥进去给咱通报一声,清河傅家傅行简求见周大人,给大人带了十匹飞花布。” 段慕鸿失魂落魄的回了乐安。官府的人还在问失火店铺的事。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统统交给段慕昂去处理了。段慕昂倒是冷静。低声安慰她道:“咱们还可以重新开一家新的,清河的铺子也还在呢,四哥,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段慕鸿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特别没意思。她撑着一副筋疲力尽的身躯回了段家,刚一进门就瞧见几个丫鬟在回廊里窃窃私语。依稀听见似乎在说什么“她刚才又出去了——” 可段慕鸿不想理他们。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要娘,我要娘·······”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段慕鸿没精打采的走近了,那几个丫鬟发现了她。为首一人连忙捂着嘴惊叫了一声,低下头怯生生道:“四少爷。“段慕鸿从她们身旁经过,蔫蔫儿的道:”哪来的小孩儿在哭,还不快去看看。” “听声音好像是二爷家的九少爷。奴婢这就去······”丫鬟们忙不迭的跑了。段慕鸿往前走着,脑子里麻木的想了一下九少爷是谁。可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糟,根本记不得什么九少爷。 茜香和谢妙华已经知道了消息。她俩忐忑又担忧的想对段慕鸿说点儿什么。可段慕鸿什么也不想听。她径自走到自己的屋子里把门一关,将茜香谢妙华和牙牙学语的诚儿关在门外。她觉得自己得好好静静。 脸颊贴着丝绸的枕头皮儿时 分卷阅读136 ,段慕鸿终于想起来了,九少爷,是叶云仙的小儿子段慕麟嘛······· ☆、困境 “乐安总号损失惨重, 布料所剩无几,暑袜所剩无几,店铺房间全部被焚——” “你就告诉我, 乐安这边还剩多少货罢。” “其实·······什么也不剩了, 四哥·······” “噢。” “各家各户向我们提前预定了一千两百零四双暑袜。这些是已经预先交过银子的。那清河分号现在还有多少暑袜, 够交付给这些客人吗?” “清河······清河店里的暑袜库存还是去年的。只有一百多双了。” “清河铺子里的布料还有多少?” “不到一百匹。” 段慕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靠在书案后面在一把黑色的太师椅上, 一伸手将手里的毛笔丢在了面前洁白的空账簿上。墨汁甩出去, 把账簿溅的脏兮兮的。 “难办啊·······看来我得去松江一趟了·······” 段慕鸿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便去码头上协调船只了。走过南街时, 她远远看见自家那被烧作白地的店铺残迹, 如同一个可悲的黑红色伤疤, 大剌剌的敞在南街街头。几个顽童在残垣断瓦上蹦跳着玩耍,将一个竹蜻蜓飞的老高。笑声在六月的艳阳下格外清脆。 “卖暑袜啦!卖暑袜啦!便宜轻美的暑袜!”有人在前头叫卖。段慕鸿愣在原地,不禁犯疑:且不说乐安只有段记布庄有暑袜,单说这卖布的,整个乐安也是她一家独大。段记被烧了。这卖暑袜的人未免落井下石的太明显了些。 段慕鸿循声望去, 在望向那高高挂在店门外的匾额时呆住了。随机,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 她怒从心起。 西洲布庄。四个大字的黑底金字, 要多显眼有多显眼。那个“西”字在阳光底下散发出的光芒, 刺痛了段慕鸿的心。匾额上挂着的大红花,昭示出它刚刚诞生不久的身份。这铺子绝对刚开了不超过一天。因为就在前几天, 段慕鸿还没见过这平地钻出的铺子。 “各位父老乡亲, 亲朋好友!”一个黑脸膛的小眼睛男人笑眯眯的站在西洲布庄门外的台阶上大声说。“咱家生意初来乍到,蒙各位乡亲父老看得起!今日第一天开张就这般捧场。我家朝奉方才在后头说啦!今儿凡是进铺子买布的乡亲父老,甭管您买了什么!只要您在小店花了超过二两银子, 我家朝奉做主!送兼丝布一匹!” 一挂长鞭炮被满面春风的伙计挑起点燃,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无论是客人还是卖主,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除了呆立在人群之外的段慕鸿。她呆呆望着那些狂欢般冲入店里的客人们,不知不觉的,眼泪夺眶而出。 “敢问是段朝奉吗?”一个谦卑的声音问。 段慕鸿抬手飞快的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看到了傅行简的贴身小厮来福。她强撑着自己身为一个巨贾的体面,勉强对来福露出皮笑肉不笑道:“哟,这不是来福么?跟我装什么新鲜人呢。你要做什么?” 来福对着她唱了个喏:“我家二爷请段朝奉入后堂一叙。” 段慕鸿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扭过头去看那人头攒动的西洲布庄。她笑了好久,久到来福都以为她是不是犯了什么病。最后她回过头来,脸刷一下变了。 段慕鸿对来福说:“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在想屁吃。” 说完,她昂着头走了。神情很倔强,像个不服输的小孩子。 与此同时,西洲布庄二楼临街的一扇窗子后面,一个人影黯然关上了窗。 清晨,整个乐安都下了大雾。段家大院也不例外。段慕鸿穿戴整齐出了门,茜香从她身后跟出来,绕到她面前帮她拍平衣服上的褶子,口中说道:“娘让我转告你,到了松江好好儿调停。这回你想让大家赶制那么大一批料子和暑袜,属实是有些难办。人家若是说话不好听了不耐烦了,你耐着点儿性子。毕竟这次的岔子出在咱们这边。” 顿了顿,茜香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嗫嚅道:“你若是见了柳小七,同他说一声,让他别太难过了。注意身子。” 柳小七前几个月死了媳妇。虽说那媳妇脾气不大好活着的时候总跟他吵架,但人不在了,柳小七还是难免伤心。这几个月总是闷闷不乐的。段慕鸿应了声好。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便是不说,我也要安慰他的。放心罢。” 她和茜香告别,带了等候在一旁的有顺准备走。这时候太阳已经渐渐开始舒开金辉,灿然的光芒落在院子里的柳树梢头。一个人影突然从门外撞进来,慌里慌张的道:“四少爷!老太太有请!” “老太太有请?”段慕鸿站住脚,飞快打量了一下来人——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丫鬟。“我马上就要上码头到松江去了。老太太来请我做什么?” “不知道,”丫头摇了摇头。“二奶奶和二爷也在,好像是在说什么········什 分卷阅读137 么家产划分。” 段慕鸿听的心头火起,两条胳膊举起来一比划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火烧眉毛呢!这帮人还拿分家这种破事来烦我?!成日里换汤不换药的能不能有点儿出息?眼皮子浅的针尖儿大!那么屁大点儿的东西就钻他们眼睛里啦?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他们有病!” “少爷······这——”丫鬟犯了难,愁眉苦脸的望着段慕鸿。段慕鸿又看了她一眼,烦躁的”嘁嘁嘁“了几声补充道:“算了算了,你就跟他们说,啊,说就说我说的哈,我说,他们有病。” 她对着丫鬟挥了挥手:“走了!我忙着呢·······这帮人能不能别拿他们那点儿针鼻儿大的破心思来恶心我!” 段慕鸿风尘仆仆的直奔了松江,算是一路上顺风顺水,无甚大事。不过数日就到了松江。她是怀揣着希望而来的。松江的鸿升机坊却叫她大失所望。 “段大哥·······我——我对不住你。”柳小七垂头丧气的说。 “机坊都停工好一阵子了,”四嫂为难地说。神情既焦急又生气。“没有棉纱,上哪儿去织布。前日几个从咱们这儿出去的机工回来喊人,哗啦啦跟着走了一大片。” “不是,你等等········为什么会没有棉纱?”段慕鸿摸不着头脑。她举目四望已经被四嫂等人用布盖上了的织机,心里是相当的困惑。 “棉纱都被西洲机坊还有其他几个机坊买走了·········西洲和另外几个机坊老早就看咱们不顺眼。跟魏塘那边的纺纱户说好了价钱。棉纱一出来就让他们买走。咱们的人根本就买不到纱!” 柳小七说着又开始叹气,气的直跺脚:“人怎么能这么坏!听说西洲为了让魏塘那边不把棉纱卖给咱们。出钱收购了魏塘最大的纺纱机坊!” “姓傅的心眼儿脏的比那粪坑都不如!哪儿管你这个?”四嫂恨恨的骂道。她转向段慕鸿道:“棉纱是一个,再一个,最主要的还是咱们这儿的机工走了好些。原先最能干的几个都被西洲挖走了。西洲出了高价。他们去西洲的工钱比在咱们这儿多了三成。这一个个的忘恩负义的忘八,就都·······” 四嫂气的说不下去。门口一个老妇道:“那人哪儿有不自私的?放着高工钱不去,谁会这样?咱们机坊里买不到纱开不了工,开不了工就没有工钱。人家一个个的坐在机坊里没有工钱了,谁会留下嘛!” “嘿侬个老瓜皮!我陈四嫂不就在这里嘛!人家小七也在!啊哟侬不是也在啊!侬说甚呆话?” 陈四嫂气不过,和那个老妇吵了起来。老妇道:“阿拉是因为手慢,跟不上人家西洲那个快的手速。不然阿拉早走咧!强似在这里同侬这个泼妇白扯。” 四嫂和老妇一通大吵,把对方骂走了。她回过头来,段慕鸿却在叹气。 “四嫂,谢谢你。”她轻声道。“我·······让我静静。我得想想········” 她不断嘀咕着“我得想想·······我得想想······”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屋子。四嫂和小七一起站起来望向她的背影,蓦地发现他们那位永远腰杆挺得笔直的段朝奉,不知不觉间已经佝偻起了身子。像是在一霎那老了二十多岁。 “朝奉他········他不会有事吧?”四嫂忧心忡忡的问。眼睛还盯着段慕鸿远去的背影。 柳小七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别说是朝奉,连我都想一头撞死了算。这·······唉!” 四嫂回过头来白了柳小七一眼,又踹了他一脚:“侬跟着在这里唱甚么衰?阿拉听有顺说了,朝奉不只是在咱们这边有麻烦。山东那边的铺子,也平白无故叫人给烧啦!好大一个铺子,半条街噶!统统被烧作白地!朝奉心里的苦闷,哪里是侬能比的?” 柳小七无言,心想我刚死了老婆又没了吃饭营生,我难道就不可怜嘛?但他不敢对四嫂说。四嫂见他闷闷不乐,也懒得同他多讲。起身嘟囔道:“其实这个也不是全无办法。阿拉去同朝奉说说——” ☆、落井下石 陈四嫂跟着进了段慕鸿的屋子, 她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道:“朝奉啊,别伤心啦。我都听有顺小哥说了········哎,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子的。买不到纱, 人少也没关系噶。可以先做些小本买卖嘛!” 段慕鸿猛地抬起头望着她, 急切的问:“四嫂!你有什么好法子?” 陈四嫂见她总算有点生气, 不那么死气沉沉了。连忙上前一步道:“就是侬发家的根本呀,侬记得伐?刚一开始, 听说侬也是白手起家呀。买了柳小七他娘织的土布回去卖嘛。不也照样卖出好价, 没什么大不了!买不到魏塘纱,就用自家纺的土纱去织布嘛, 土布土纱进价还便宜呢!” 段慕鸿的眼睛转了转, 她垂下眼帘, 认真思索着四嫂说的可行性:“可是小七的母亲如今年事已高,眼花早就织不动布。村子里的老人们大多也都走了不少。剩下的年轻人和中年 分卷阅读138 人,大家这二年都习惯了用魏塘纱织。用自家的土纱织的布卖不出价。不知道有几个人愿意去做这个买卖。” 四嫂笑了起来。这一刻,她的脸上全无平日里说话的牙尖嘴利与刻薄,而是一种温厚宽和的微笑, 像个善解人意的老姐姐。“这个侬不用发愁。再便宜的生意也有人做的。侬只需说,侬愿不愿意试试这样。侬若是愿意, 料子的事我和小七去办。侬就只需呆在机坊里等人来便好啦!” 她对着段慕鸿温柔一笑, 转身往外走, 口中勉强笑道:“织机都好多天没开动过了,它们也想上工了罢?!” 当天下午, 四嫂和小七果然给段慕鸿找来了几个神情木讷腼腆的农妇。她们怀里都抱着自家纺的土纱。坐到机坊的织机旁, 她们开始不知疲倦的织了起来。七天后,段慕鸿得到了颜色各异的一百匹土布。以印花蓝布为多。 “这个出货量,同咱们以往是不能比的。朝奉凑活着带回去卖。我们再帮你想法子。”小七一边帮她装船一边道。段慕鸿感动的流下泪来:“四嫂, 小七,谢谢你们。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帮我弄来的这一百多匹布,是因为·······因为你们——” 她泣不成声。 四嫂和小七也落下泪来。四嫂哽咽着用不标准的官话道:“朝奉这话说的见外。我们给朝奉做事做了这么几年,若不是您,我们家里怎么能有如今的好光景。危难当头,朝奉只管使唤我们!我俩为朝奉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一直到码头上的两个小点消失,段慕鸿的耳边还在回荡着他们二人的高呼:“段大哥!段朝奉!一路顺风啊!” “放心·······我一定,一定会打赢这场硬仗!” 段慕鸿心里默默地想。 柳小七和陈四嫂没想到,段慕鸿回来的这么快。 黄叶还没从树梢头落下的时候,段慕鸿就已经失魂落魄的回了松江。而这一次,连陈四嫂也没法帮助她了。 段慕鸿带回去的土布虽然卖出去了,但所带来的收益基本上就是杯水车薪——土布本身就不值甚么钱。而乐安人在料子方面的需求,在这一二年里被段慕鸿掼出来了。这种粗粝磨人的厚布,早不复几年前的大受欢迎。人们需要的是轻软的兼丝布,或者是厚重但不失绵密的药斑布。而不是段慕鸿带回去的这种,因为用的纱不好,所以织出的成品也粗糙不堪的土布。 “我的老主顾们把我排楦了一顿。说我拿腌臜玩意儿糊弄他们。先前定布和暑袜的人太多,都是提前付了定钱的。只好把家里的银子拿出来还给人家。土布卖不出价。一趟下来,所得的银子不够养我这条大船的花费········” 段慕鸿坐在秋夜的月亮底下,仰起脸望着金灿灿的圆月,脸上没有表情。停了半晌,她对一旁的柳小七和陈四嫂说:“四嫂,小七,多谢你们。但········我还是把机坊关了罢。” 柳小七摇了摇头道:“段大哥,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们。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把质地优良的魏塘纱织出的松江布带回了乐安,让他们知道了什么是好布。人家如今不愿买咱们这种土布了,元也不奇怪。都是天命罢了。机坊么,大哥你也不用太丧气。你回山东去想法子东山再起。我这边帮你看着机坊。只要我柳小七还在一天,这机坊就不会易手给他们旁人!你不用付我工钱。我家就在这附近。我用一把大锁栓了机坊,每日里有空就来帮你瞧瞧,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我,段朝奉,别忘了我陈四嫂!”四嫂连忙跟道。“阿拉和小七一起帮你看着机坊!什么时候侬想出法子弄到纱了想回来,什么时候阿拉在这里等着给侬帮手哇!” 段慕鸿望着这两张淳朴却真挚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她又哭又笑,张了张嘴,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两位不离不弃的好伴儿。到了最后她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对着这两个人作了一揖道:“大恩不言谢!四嫂,小七!我段慕鸿,这辈子都认准了你们这两个朋友!” 第二天一大早,段慕鸿摘下了机坊外“鸿升机坊”的招牌,遣散了还留在机坊里的老弱病残机工们。她把从乐安带来的银子分给已经几个月没有开出工钱的机工们,叮嘱他们自谋生路时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累坏了自己。“机坊现在有麻烦,开不起来。等到能开工的时候,我先把各位请回来!” 她说的郑重其事,然而眼泪不争气的直往下掉。下面的人望着她点头,也都纷纷湿了眼眶。 孤帆远影,段慕鸿又一次站在船上冲着码头上的四嫂和小七挥手。四嫂大声道:“段老弟!冒昧准我喊侬一声段老弟!侬记住!车到山前必有路,侬是有福的人!一定能想到法子的!侬自己可千万别泄了气啊!阿拉和小七,还在这里等侬回来呢!” “老太太真是这么说的?” “是,老太太确实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还让你········回来之后就立刻从家里滚出去。带着·······带着我和娘。” 已经是深夜了 分卷阅读139 。段慕鸿却依旧穿戴整齐着,坐在屋子里的桌前皱眉头。谢妙华和茜香一边一个坐着,茜香怀里还抱着酣睡的诚儿。诚儿砸吧了一下小嘴儿,把哈喇子流在了茜香肩头。 “趁着我不在家,一群人好歹毒的心肠!把我逐出段家········呵!他们也不看看,若是没有我,他们这帮人当初能撑的过两年么?就段百山败家那个劲儿,我看一年都够呛!” 段慕鸿气的拍桌子,气的脑袋冒烟——她刚一从松江回来,老太太就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忤逆不孝,不敬祖母。逐出段家去,从今往后与段家再无瓜葛。 从谢妙华和茜香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段慕鸿整个人是懵的。她没想到,老太太和段百山叶云仙等人,竟然能趁着她出远门,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就这么蛮不讲理的决定把她赶出段家!他们甚至没有请家法,请宗谱,也没有容许她跪到宗祠里为自己辩白一句。就这么武断甚至堪称是突兀的宣布要把她赶出段家! “凭什么?凭什么?就凭我·······就凭我的生意如今败了,他们觉得我再无本事供养他们了,所以就要把我撵出去?”段慕鸿冷笑。果然啊,过了这么多年,二房和老太太还是换汤不换药。有利用价值时利用,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踢开么?当初他们对她的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也许他的死,就是因为他触动了老太太和二房的利益罢? “他们最担心的应该是怕你把家里剩下的银子都拿去救铺子——他们觉得那是他们的银子。”谢妙华冷静地说。 “慕昂同我一起盘了一遍账。家里如今田地共有三百八十亩,八十亩在二房名下。一百亩在老太太那里,二百亩在你这儿;另外还有银子近五万两。放出去的利息慕昂没算,粗粗估计大概得有个□□千两。其余的房子珠宝衣服之类且不说。单这些大宗的。他们生怕你要拿去救济铺子。所以才着急忙慌的要把你赶出去。他们好坐享其成。” “——然后坐吃山空,是么?”段慕鸿冷笑。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他们么········段百山能致富,母猪会上树。他们二房除了会依附别人吸血,抢别人的东西之外又会什么呢?什么都不会。” 谢妙华嗯了一声,沉吟道:“你父亲当年去世前,因为见你二叔终日无所事事,身无长物。所以提出要把估衣铺给他经营,赚了算他的,赔了算你父亲的。不许他再不劳而获的从帐上肆无忌惮的支钱。结果没过多久你父亲就突然去世了。这些年我苦于找不到证据,始终没法证明你父亲的死同他们有关系。老太太又袒护你二叔,在家里都不许人提起你父亲········” ☆、张网(一) 她放下手里正在做的针线活, 犹豫了一下道:“不是我多心。实在是老太太这些年对二房毫无底线的袒护,时常让我怀疑她该不会当年也有参与其中。可是依照律法,若是老太太也牵涉在内, 那我举证他们就必须得有确凿的证据。如若没有确凿证据来证明这些, 那官府就会按律将我斩首示众!可········唉!有件事情, 鸿儿你有所不知。我也一直没同你说过。当年你祖母生下你父亲时曾经遭遇难产,险些连命都没了。是以你父亲出生后, 你祖母始终对你父亲不大亲近。还动辄打骂。你父亲曾同我说过, 他小时候想要得到你祖母一个笑脸,须得把一切你祖母让他做的事做的顶好顶好才行。” 谢妙华说到这里,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你二叔随便做个什么, 都能让你祖母夸上半天········” “武姜和郑庄公, 还有公叔段么?”段慕鸿沉吟道。旋即苦笑了一下:“我多希望我爹爹能像郑庄公那样,认清武姜的真面目,自私一点,别那么孝顺·········” “我又何尝不是呢,”谢妙华叹息道, “当年你祖母溺爱段百山,你父亲同她讲道理讲不通, 便自己对段百山严加管教。你祖父早逝, 你父亲对段百山长兄如父, 甚至还作主替他娶了妻,又拨给他一个铺子, 希望他能安分下来。谁承想·········唉!你父亲去世这么多年, 我在这段家大院里经历过风风雨雨,这双眼睛见的可太多了。看得越多,就愈发替你父亲感到不值。大凡他遇上个稍微有些良心的娘和兄弟, 也不至于凄惨成这样。” “所以,他们当年对我父亲就不满。到了我这里,我同他们对着干。他们想必早已恨我入骨。这次见我生意败落,担心连累到他们。所以干脆趁我不备,自说自话的宣布把我逐出段家。这样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侵吞全部家产了是不是?”段慕鸿冷笑,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可笑啊!可笑!他们难道以为,我如今失了势,他们就能对我为所欲为了?做梦!” 段慕鸿一掌拍在桌子上。诚儿被吵醒了。愣了一愣,张大嘴哭了起来。茜香连忙抱着孩子,哦哦哦的哄个不住。 “可他们是长辈,我是女眷,你是晚辈。他们背后有律法撑腰。你若去告他们,这········” 谢妙华忧心 分卷阅读140 忡忡的望着段慕鸿,十分迟疑。 段慕鸿站起身来,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们必须得有个确凿的证据,方能有百分胜算啊······” 天一亮,老太太便谴人来撵段慕鸿一家了。 到了这个时候,段慕鸿知道自己是处于完全的弱势地位。老太太撵她的由头是忤逆不孝。若论她对老太太和二房的态度,确实称不上一声孝。且段慕鸿已被机坊和铺子的事弄得筋疲力尽,没心思再同叶云仙等人正面短兵相接(也接不赢)。是以老太太既然派人来了,那就打包走人罢! 秀芝因为先前同段慕鸿亲厚,这几年已经渐渐被老太太所厌弃,去年被赶回乡下庄子上去了。如今身边新换了个大丫头,生的三角眼小山眉,紫棠色面皮,身材高瘦,说话尖酸刻薄。段慕鸿忘了这人叫什么了。不过一见她像个又细又高的改锥似的杵在自家院子里,后面还跟了几个男男女女的段家下人。便知道她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不必多费口舌,我们走便是。”段慕鸿说。 “不过,你起码给我一上午时间,让我先出去找所房子安顿一下我老母和小妾。”她又补充道。 紫色改锥却是不同意,牛气哄哄的要求段慕鸿立刻便走。段慕鸿耸了耸肩,对她撇撇嘴道:“行罢。”转身进了屋子道:“娘,茜香,你们把打包好的衣服箱笼都拿出来罢。我去找架车。” 她回过头来对着改锥笑道:“到了这时候了,家里的车恐怕也不会让我用了罢?” 改锥把尖下巴傲慢的一扬:“自然。” 段慕鸿哼了一声,直通通的迎着她走上去,肩膀狠狠撞了她一下:“嘁,老驴拉破车,谁稀罕!” 这个时候,她无比庆幸自己是早有准备的——也不说早有准备,这大抵算是一种危机意识。当初鸿升机坊刚开始盈利时,段慕鸿便从账目上取走了三千两,悄悄在城西青檀街买了一处房子。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四合院儿,无甚特色。但住他们这小小的一家人是绝对足够了。其实当时她买这所房子也是下意识行为,买完了之后还后悔过。万万没想到现在竟然真有用的上的一天。 段慕鸿走出自己的小院儿,往后门处走,准备在后街上雇辆马车来运东西。忽地斜刺里撞出一个人,段慕鸿定睛一看,却是有顺。 “少爷,”有顺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您带我走罢!我有顺得您赏识,这辈子您到哪儿我到哪儿!” 段慕鸿弯下身来扶起他道:“别说傻话。有顺,我现在身无分文,连自己的明天在哪儿都不知道。你跟着我,拿什么吃饭?” 她轻轻叹了一声道:“何况你是奴籍。我如今是没钱给你脱籍的。听我的,有顺,现在就躲开我,躲得远远的!我如今在这个家里是众矢之的,会连累你——” “少爷不会连累我!”有顺抢道。一口小白牙的年轻伙计眼中竟然泪水盈盈,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您怎么能跟我说这样的见外话呀,我········” “别犯傻,有顺,你听我说,”段慕鸿低声道。“你好生留在段家。我需要你帮我看着这里。明白吗?” 有顺是个伶俐人,虽比不过丹青聪明,可也一听这话便心如明镜。又惊又喜的点了点头,他擦干眼泪道:“少爷,您放心!” 段慕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她走了,有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对自家少爷回归段家的信心。 段慕鸿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家从段家大院搬到了青檀街的房子里。她被段家除名,所以段家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随行的人除了茜香和榕榕,其他下人也一概带不走。搬最后一趟东西离开段家院子时,段慕鸿看见谢妙华从前的丫鬟绿翘恰巧从院子里经过,她高声大气的招呼道:”绿翘!来给我搭把手吧!这箱笼忒沉了!“ 绿翘穿着一条簇新的瓜皮绿马面裙,此时爱答不理的看过来,声音矫情又厌恶的道:”还当您是段家的少爷呐?我呸!” 旋即,她捏着一条浅绿帕子扬长而去了,眼角颇为嫌弃的翻了一下。 段慕鸿瞪着她的背影大骂:“小蹄子!我看你还能浪几日?!” 临近傍晚,青檀街的一切都已经归置好了。段慕鸿看了看廊檐下挂着的温馨的黄色灯笼,又看看屋子里先前购置的桌椅板凳都被茜香和榕榕擦的锃亮。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身进了屋子。一家子人不分你我,热热闹闹的围在桌边坐下了。今晚的饭菜由谢妙华掌勺,做了许多好吃的,香味四溢。连小诚儿都从茜香怀里伸出头来,满怀好奇的狠吸鼻子。 “绿翘演的可真像,看到我想打她!”段慕鸿哈哈大笑道,一边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茜香看了她一眼,温柔的笑道:“绿翘妹妹是个敦厚人,能让你看的想打她,那估计是真的很气人。” “也不知道绿翘这样,能不能减轻那边人对她的防备?”榕榕快言快语道。“二太太那个玉面狐狸精,肚子里弯弯绕可是多呢!” 她这句玉面狐狸精,成功把所有人都逗乐了。段慕鸿 分卷阅读141 笑道:“说她玉面狐狸精你可太抬举她了,她顶多就是个黄鼠狼精!不过绿翘演的像,而且我今天出门时特意同有顺说了好一会子话,走的时候,我看见后门花圃里有个人跑了,估摸着是叶云仙派来盯我的人。有了有顺这个障眼法,绿翘的嫌疑会减轻很多。” “那便好,”谢妙华道。“只是苦了有顺这孩子了,估计叶云仙那边,肯定会难为他········” “小姐,夫人,你们就放心好啦!有顺哥肯定会忠心耿耿的,他不会在意这个!”榕榕忙替心上人辩解。段慕鸿笑着睇了她一眼:“这还没嫁人就开始护短啦?”榕榕羞红了脸道:“本来就是嘛!有顺哥不是那小心眼子的人!” 入夜,段慕鸿正要睡下,门外传来了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段慕鸿和茜香对视了一眼,她轻声道:“我去开罢。” 门一开,段慕鸿愣住了——原来这夜访她的人不是别人,却是段家的六少爷,段慕昂。 段慕昂披了件黑斗篷,兜帽拉起来遮住了头。抬眼看了段慕鸿一眼,他低声道:“雁希哥,让我进去吧,我是来给你送金子的。” 段慕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颇为费力的抱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 把段慕昂请进了屋子里,大家都不睡了,谢妙华和茜香在里头哄着孩子,段慕昂摘下头上的兜帽,将那口箱子放在了桌子上。打开箱盖他向着段慕鸿扬了扬下巴——里面金光灿灿,全是一锭一锭的小金元宝! “显扬,你这是········”段慕鸿呆住了,瞪着那一箱子金元宝不知所措。段慕昂看了她一眼,脸上莞尔道:“想杀回段家大院,没有钱怎么行啊?” ☆、张网(二) “那你也不用给我·······一箱金子?!”段慕鸿哭笑不得, 既为段慕昂的义气感动,又有些担心他动了这么大一笔钱,若是叫叶云仙和段百山发现·······“ 段慕昂看出了她的顾虑, 善解人意的解释道:”铺子现在还是我在经营, 账面走账什么样都是我说了算。我说这笔钱不存在, 这笔钱就不存在。根本不存在的一箱金子,他们上哪儿去查去?” 慕昂这个弟弟一贯严肃, 段慕鸿被他难得的幽默逗的乐不可支。点了点头笑道:“也对, 你说得对——我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他们如今是怎么划分铺子和铺子赚的进账的?还有我和我娘的那些田产。” “先前老太太说要把你逐出段家,没开宗祠, 也没同二奶奶和我奶奶商议。我奶奶听说这事后, 就同我说她相信你回来以后一定不会放过叶氏和二叔这两个······呃, 拱火的混账——这是我祖母原话。家里的产业全靠你,大奶奶一张嘴把你逐出家门,都是自说自话罢了。你肯定不会走的。没想到·······你竟真的从段家出来了·······” 段慕昂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微微的小埋怨。段慕鸿笑了起来,知道自己这可怜的堂弟最近被迫跟段百山那个笨蛋共事, 恐怕是生了不少闲气。所以她抱歉的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这次去松江, 把机坊关了。” 段慕昂脸上立刻露出了惋惜混合着理解的神情。他望着段慕鸿定定的看了半天, 最后有些无奈的点点头道:“那难怪了。腹背受敌, 回到家里还看到他们用这种事情来激怒你,心里很烦吧?” 段慕鸿笑道:“岂止是烦, 简直恨不得把他们打包扔进织机里去咔咔了。” 这个血腥的比喻成功吓到了相对保守的段慕昂。年轻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有些哭笑不得道:“倒——倒也不必。不过,我倒是理解了雁希哥你为什么走的这么干脆。” 段慕鸿点了点头,给自己和段慕昂各倒了一杯茶水道:“留在那里, 继续同他们扯头发。既无趣又解决不了问题。我这边心里还有机坊的烦心事呢。若是留在家里,二房肯定天天撺掇着老太太一个劲儿的闹腾,不让我安宁。那样子的话,一件事儿也别想做了。但若是暂时向他们低头,先出来躲躲,一来,能够静静脑子捋捋这几件事各自的头绪,想法子怎么对付他们重新杀回去。二来么·······我暂时低头搬出来了,敌人就在明我在暗。让他们充分暴露自己的丑恶嘴脸,也让我能多抓住一些他们的破绽,这不是很好么?” 段慕昂被她说的心服口服,点点头淡淡笑道:“我就知道雁希哥不会这么束手待毙。雁希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显扬为你办事,在所不辞!” 段慕鸿笑着摆了摆手道:“眼下我还没想好,头绪也没理出来。若说让你帮忙更是无从说起了。好弟弟,你也不用担心我。你现下最需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别让他们发现你同我暗中联系便可。你先前同我亲厚,我担心他们因为这层关系为难你。” “为难倒是没有,”段慕昂摇头笑道,“他们不敢——二叔先前几次执掌家里的生意,都做不成事情。这次大概是怕了。所以他们今日午后通知我,清河的铺子还是由我执掌,他们不会干涉。我只 分卷阅读142 需把铺子的红利分给他们八成就好了。” “八成?!”段慕鸿皱起眉头,难以置信中透着厌恶。“他们怎么敢?八成?他们有什么资格问你要八成?我原先最初时,给你五成都觉得亏待你。他们居然敢要八成?谁给他们的胆子!” 段慕昂笑了,眼神中满是无奈。“我的雁希哥,我说过许多次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这般的大善人。他们要抽走八成,我只是个负责经营的,又有什么法子呢?其实若说同他们相争么,我也不是不敢。但是我祖母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仗着大奶奶撑腰胡作非为,早晚有一天要遭报应。况且那铺子到底名义上说起来是大房的产业。当初本金和店铺都是大房经营起来的。我要强争,若是告到县令那里去,恐怕对我们也不利——对了,雁希哥你还不知道罢?上个月你刚走,咱们这里的县令便换人了。原先的县令调任到直隶高阳县去了。新派来的县令,是本地人氏出身。考上了进士,如今又被派回来做地方官。他夫人同二婶关系好得很,二婶成日里上县太爷家打马吊。关系热络的紧密。” “打马吊?县令夫人?”段慕鸿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寻常。她蹙起眉头笑了一声道:“所以这就是你为何不同他们相争的真正原因咯?因为叶云仙同县太爷的夫人熟络?” 段慕昂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段慕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口中喃喃道:“你这样谨慎是对的。虽说牌友之间能有多少热乎气儿,但是咱们以防万一,还是先不要去招惹他们的为好。不过——” “叶云仙什么时候学会打马吊了?她那个猪脑子,又蠢又坏。连双陆都玩的稀烂的蠢货。如何突然间成了县令夫人的牌局座上宾?” 身为县令夫人的贴身侍婢,秀云觉得自己一定是整个乐安县最惨的丫鬟了。 她主子——县令的正头嫡妻卢夫人,是从京城里来的五品官的女儿。秀云从小伺候卢小姐,长大了便跟着她出嫁。好好儿一个家世清白的闺秀,谁知道她老子当年学着人家那些捭阖朝堂的名臣搞什么政治联姻,非把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刚刚考上进士的穷书生贾嗣忠。说贾嗣忠这个人有前途,将来是不可估量的才人。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说他做梦梦见的。 好在贾嗣忠贾进士年纪虽大了些,但模样长得还是不错的,长身玉立,面貌也称得上清俊。官运也不赖。在吏部报备了没多久便被派到地方去担任县令。不过到任后政绩平平。是以在一个地方做县令做了几年,又被调到另一个地方做县令。这个地方,便是乐安。 而当他在第一个地方做县令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万历五年,首辅张居正夺情,京官门为此吵成了一锅粥。有的人想讨好首辅和小皇帝,便引经据典的论证首辅夺情的合理性。有的人和张首辅不对付,就同样引经据典的上奏骂张首辅。一时间,朝中臣子纷纷站队,你来我往骂战不休。最后的结局,以张首辅为胜。将骂他的官员们廷杖的廷杖,贬官的贬官。而这其中,不少跟着骂首辅,希图借此沽名钓誉的官儿便惨了。政治生涯直接完蛋。这其中,就包含卢夫人的父亲,凑热闹五品小官卢大人。 坐在青檀街一间茶楼的雅室里,秀云对着坐在她对面的人啐了一口道:“打那以后,我家姑爷就对我家小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明明从前天天夫人长夫人短,活脱脱儿的妻管严!打这事儿以后,没了!您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她对面的男人相貌俊逸出尘,漂亮的像画儿上的人似的。秀云有时候不敢直接看他,因为会觉得羞涩。他太好看了。但同时,秀云又觉得他长得这么好,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勾栏里的小倌儿呢。 漂亮男人听了她这个问句,口中立刻发出附和之声,声音低哑,像烟袋锅吸多了。明明他看起来不是吸烟袋的人。那人道:“秀云姑娘说的太对了,这人可真不是东西。然后呢?” 秀云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水,喘口气道:“然后······他就调到这乐安县了呗。哎,您说从前在文县做官时,那好歹离京师近。如今这跑到乐安来,真是·······” 真是穷乡僻壤——可她没敢说,也许是因为意识到面前的人也是乐安人,不能当着人家面儿骂人家老家。秀云姑娘战术性的喝了一口水,岔开话题接着道:“您也知道,我家姑爷,就是乐安人。我家小姐也知道这事。所以本来还想着,到了姑爷老家,姑爷心情说不定会好些,对我家小姐也好些。可她没想到呀!我家姑爷到了乐安,那岂止是乐!那简直是乐不思蜀——啊不,乐不思京!” “怎么个乐不思京法?”漂亮男人问。“这儿········有他的小情儿?” 秀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一拍手道:“您可真机智!可不就是嘛!这不要脸的······” 男人连忙对她比了个嘘,示意她小点声。秀云自知失言,连忙压低声音道:“他这个小情儿,是他的老相好。我听他和我家小姐吵架时说漏了嘴,他俩起码二十年前就好过了。姑爷说,若不是因为他当年家贫娶不起那个死娼妇,如今那娼 分卷阅读143 妇早就是他的正头太太了!嘿,您瞧他这话说的,我家小姐,当时就给气哭了。这也太不是人了!” “是呀,这什么人呐!”漂亮男人也学着秀云的腔调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家姑爷到了这边以后,又跟那娼妇旧梦重温啦?” “岂止是旧梦重温!”秀云卡擦卡擦磕着瓜子儿。“他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连孩子都有了!” “孩子?!!!” 秀云咬碎了一个瓜子仁儿后点点头:“对啊,还不止一个,听他同我家小姐吵架时那个炫耀的语气,一大一小。大的十五岁,是他当年考进士之前就同那娼妇生下的。小的六七岁,不知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反正他二人这些年一直藕断丝连,不要脸的很!。” 漂亮男人彻底呆住了。面无表情的直勾勾望着秀云望了半天,久到秀云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傻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秀云说:“公子,你······怎么了?” 漂亮男人一激灵,好像一下子重回人间了似的。不过这次,她整个人说话的语调尖锐了许多。听上去带着种努力压抑着的欣喜若狂。“你确定他俩有两个儿子?” 秀云歪着脑袋想了想:“也确定,也不确定。这些东西,小情儿啦,儿子啦,都是他有一次跟我家小姐吵得最厉害的一架时,他自己气坏了一不小心说漏嘴的。他还说自打他回了乐安后,那娼妇就又跟他勾搭上了,他两个人在家里做过许多次那不要脸的勾当,还在我家小姐和姑爷的床上·······哎!我都不好意思说!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那次之后,我家小姐气的直接厥过去了。请了大夫吃了好多天的药才见好。后来小姐病好了以后,那个娼妇再来家里说打马吊,我家小姐就让人把她轰出去。为着这事,姑爷又和小姐吵了一架,说小姐生不出孩子,小心他把小姐休了。那时候起,小姐就不大出屋子了。总在自己屋子里睡着。我········我真是心疼她········” 秀云的小姐应该年龄不大,起码比贾嗣忠要年轻许多。连带着秀云也不过十□□岁年纪,就是个大丫头。此时说起自家小姐的惨况,原本还连说带骂的秀云蓦地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流,满是委屈和愤恨,还有为自家小姐的打抱不平。 “我——我——嗝!我心疼——心疼我家小姐·······小姐嫁——嫁给姑爷这个混账——这么几年········年········膝下也没个子——子嗣·········那混账就老——老拿这个排楦小姐········我还当——当他是多孝顺的人·········原来他是拿小姐在同他——他那个好娼妇比······比······嗝!” 漂亮男人拿出一块精致的生丝帕子递给秀云让她擦眼泪。秀云擦着泪,兀自说个不停:“我家小姐性子绵软,就是个面团性子。一直忍着那混账姑爷,快忍吐血了。可我却是忍不下。所以那日娼妇又来我家,和姑爷做那档子事时让我伺候,我便站在他们床头,借着给她递茶水的当儿,故意把茶碗弄翻了。热茶浇了她一身!那□□疼的杀猪似的叫。混账姑爷心疼她,说要把我拉出去配给厨下运泔水的。那运泔水的是个丧妻的浑人啊!喝多了就打自己女人。他上一个媳妇便是叫他给打成重伤,回家养不过来死了的呀!混账姑爷·······那混账姑爷就是听了□□挑唆,故意——故意要容不下我!” 秀云觉得自己是整个乐安,甚至是整个青州,整个山东,整个大明最惨的婢女。因为没有哪个正头太太的贴身婢女,会像她这样被恶意指给一个打媳妇的运泔水汉。 她哭的更痛了,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木头桌面上,哭的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似的。她忽然一伸手,隔着桌子拉住漂亮男人的袖子道:“这位爷,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罢!我是听厨下的魏妈说有位好心的员外愿意搭救我,所以今日才借着买针线的由头,跑出门来见你的。员外,您可千万别不管我啊!我给您说了这么多——” “秀云姑娘,你放心,”漂亮男人说。“我说了会搭救你出苦海,就一定会搭救你出苦海。你家姑爷准备让你什么时候嫁给那运泔水的?” 秀云抽抽嗒嗒的打了个嗝儿:“五——五日后。” 漂亮男人打了个响指:“那这时间,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夺情:中国古代礼俗,官员遭父母丧应弃官家居守制,称“丁忧”。服满再行补职。朝廷于大臣丧制款终,召出任职,或命其不必弃官去职,不着公服,素服治事,不预庆贺,祭祀、宴会等由佐贰代理,称“夺情”。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去世,按照祖制,朝廷官员的父母过世,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期满起复为官。张居正的改革才刚刚开始,此时离开必使改革功亏一篑,所以他选择了夺情。此举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时以及后来一段时间的明廷政治格局。 ☆、绿翘 段慕鸿走出茶楼时 分卷阅读144 , 心里还想着秀云哭的红彤彤的脸。秀云答应她,会在她指证乐安县令贾嗣忠与他□□子通奸时站出来作证。作为回报,她要搭救秀云和她已经形容枯槁的小姐出苦海。 官员与他□□子通奸, 就算撇开官员身份, 这奸夫和通奸女方的丈夫也要被打九十棍子。而这些, 只是大明律里的内容。 而放在现实中,单单说贾嗣忠身为一县之令, 与他人通奸还生了孩子出来, 这本身就足够他社会性死亡了。 买通县令家厨房做饭的老妈子来获知县令家的初步情况一共花了段慕鸿一两金子。买通对方把秀云带出来又花了二两银子。反倒是从秀云这儿得到了一大串消息却一文都没花。那姑娘太想早点摆脱威胁了。 段慕鸿心里算盘打的门儿清。她从街边买了一份糖炒栗子慢慢吃着回家去,心里筹谋着怎么把这个叶云仙的大靠山贾嗣忠绊倒。忽然口中吃到了一颗坏栗子。段慕鸿皱了皱眉, 心里下意识嘀咕乐安的栗子还真是没有清河码头那家好吃。随即自己愣住了, 心有不悦的逼着自己快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走走停停, 又路过了自家那被烧作白地的店铺残迹。心里不禁一阵叹息。段慕鸿加快脚步走过了那片焦土,脑子里又想起昨日段慕昂来家,说傅行简辗转托人来问,问段慕鸿若是想杀回段家,他可以帮忙。还能给松江那边的鸿升机坊匀一批纱。段慕鸿听了这话, 愣了很久。最后她语气疲惫的说:“你让人给傅行简带回话去,告诉他老子忙得很, 没空跟他似的像个怀春少女一样在这儿扭扭捏捏。那个机坊我暂时不管了。就算哪天我不高兴转手给卖了, 我也犯不着求他傅行简帮忙插草标。” “傅行简啊······”她轻声嘀咕,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刚跟周大人交恶, 你就上赶着去跟人家交好。嘿!” 段慕鸿吃着栗子, 踢踢踏踏的回了家。她到家的时候正是黄昏,日影斜斜的落在小四合院儿里的葡萄架上。段慕鸿站在架子底下仰起脸瞧那落日,又忍不住用手去遮挡, 她发现今天的夕阳实在是很美。而自己已经忙的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周围的任何景色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她喃喃道。 谢妙华突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见段慕鸿,一向端庄的她难地焦急的拍了下手道:“你可算回来了!绿翘差点让人给欺负了!” 段慕鸿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担心。绿翘?她不是按了谢妙华的指点,留在段家大院等他们杀回去吗?怎么到家里来了?还被欺负了? 段慕鸿迈进门去,迎面就看见绿翘正坐在屋子里的桌前哭泣。茜香在一旁安慰她,口中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你现在在这儿,我们都会护着你。 “绿翘?怎么了?”段慕鸿走上前道。绿翘听见她说话连忙抬头,额角的血印子和脖子上的青紫,让段慕鸿的心一下子提的老高。 “怎么了这是?!”她怒道。“哪个王八蛋干的?!” 绿翘呜呜噎噎的哭:“是二——二爷······” 二爷这称呼,恍然间让段慕鸿恍惚了一下,以为绿翘在说傅行简。紧接着她意识到不可能,绿翘一向在家里跟着谢妙华,对傅家其实是不大熟的。那么她说的二爷只能是—— “段百山?!那个混账王八蛋欺负你了?”她上前拉住绿翘的手。 绿翘无言的望着她,见她眼神关切,怒不可遏的望着自己,心里觉得又暖又悲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绿翘是谢妙华八年前捡回来的一个小丫头,当时她跟着逃荒的老爹来了乐安,倒在段家大院外,离死就差一口气。是谢妙华把她救进来,耐心的为她上药,治病,最后把她留在身边。说起来是做丫鬟,但其实在屋子里的丫鬟,哪儿有什么重活给她干。不过是谢妙华又一个不记名的干女儿罢了。 绿翘比茜香还要小上几个月,生的又好看。原先在谢妙华身边,她说她不想嫁人,谢妙华就依着她。没想到,原来这小美人早就落进了段百山的眼里,叫他垂涎多日了。 段百山年轻时就好色,借着读书的由头偷偷逛青楼。段百川常年在外走垛,不知道他在家里已经闹得如此荒唐。直到他十六七岁时把自己身体掏空了,段百川才知道弟弟原来这么不检。赶紧托人说媒,给他娶了媳妇。这些年他被叶云仙教训的言听计从。人人都以为是因为叶云仙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夫妻二人感情又好的缘故。却不知,段百山那副身子,根本就是个空壳子。 “二爷他——他······他········”绿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再欲言又止。最后,像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似的,用极小的声音道:“——二爷他趁着二奶奶不在家,想对我用强。结果自己一激动,滑——滑那个了·······” “滑哪个啊?”段慕鸿十分困惑。 绿翘臊得脸通红,用无奈的眼神瞟了她一下,小小声道:“就滑那个。” “滑哪个?” “就那个······” 分卷阅读145 “到底哪个呀?绿翘你——” 茜香啪的打了段慕鸿一下,尴尬的小声说:“段百山八成是个阳痿,早——早那个了·······” “阳——啊·······”段慕鸿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啊——”了半天。最后低下头去看绿翘:“那他一激动,就·······没欺负成你罢?” “没有,”绿翘红着脸摇头。“可他把我脖子啃青了,我嫌恶心。我·······我也不想回那个院子里,我怕一回去,他就又·······又·······” “所以你来这儿了,”段慕鸿说。一边摸了摸绿翘的头:“做的好,好丫头。来这儿罢!你就在这儿住下,不用担心他们来抓你。过不了几天,我要让段百山跪在你面前为今天轻薄你的事道歉!” ☆、相助 已知叶云仙和贾嗣忠通奸, 而段百山是个阳痿,还放不下对女人那点子色鬼心思。由此可推知两点:第一,段慕麒和段慕麟, 估计都不是段百山的儿子, 而是那位贾嗣忠贾县令的种。第二, 就冲段百山这副恬不知耻抱着丫鬟求欢的模样,推知他一定从未放弃过治疗自己。 段慕鸿觉得自己这两条推理逻辑合理, 论据准确, 应当予以实践验证。所以,她乔装去了离段家最近的医馆。 没想到, 竟然一无所获!段慕鸿不死心, 又接连跑了好几家医馆, 这才总算在一家离段家二里地的小医馆里,花重金买来了段百山的药方子。并用了二十两黄金为代价,说服那位郎中为她作证。起初段慕鸿很困惑为何段百山要跑这么远买药。后来她突然明白,是了。阳痿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段百山没什么头脑,却能把这件事藏的这么好, 这么多年不让人知道(当然,这同他两个儿子的降生也不无关系。谁能想到叶云仙居然有胆子偷汉子呢)。想必一定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可惜喽!段慕鸿把药方收进袖子里时恶意的想。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谁让你好死不死, 偏要动我家绿翘? 证据都齐备了, 人证物证俱在了。段慕鸿认为,现在这种情况下, 任谁见了她呈上的这几样证据, 还能红口白牙的说贾嗣忠和叶云仙是清白的。那这人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应该把眼睛挖出来当泡儿踩! 叶云仙和贾嗣忠通奸生子,证据确凿。 然而, 直到这时候段慕鸿才总算意识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要告的,是叶云仙和这个贾嗣忠。 可贾嗣忠,恰巧就是整个乐安唯一具有审理案子资格的县令大人。 这是一个蛇咬尾巴尖儿的问题。你不能向贾嗣忠状告贾嗣忠。因为贾嗣忠肯定不会给贾嗣忠判罪。 段慕鸿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事不能告到贾嗣忠那里去。她眼睛一转,有了答案。 青州知府周大人近来交了一位新朋友。新朋友模样俊俏,出手大方,加之言语风趣见多识广,和周大人一样喜爱美食,热衷敛财,尤其喜欢尝试各种新奇玩意儿。同他很谈得来。周大人自认对商贾是不存轻看之心的。所以他常常想,自己和这位傅朝奉如此的志同道合,简直可以称之为一对儿绝美忘年交了。 此刻,傅朝奉正坐在周大人家的正厅里,同他分坐在棋盘两侧,对弈。 小厮从门外走来,递给正凝神静思的周大人一封信。同时趴在周大人耳边说了句什么。周大人看也不看那小厮,低头专心的盯着棋盘,同时头也不抬的对小厮摆了摆手。小厮把信放下走了。傅行简瞟了那信封一眼,依稀看得一个“段”字。他坐直了身子,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不染兄,那封信既然送进来了,便瞧瞧罢。万一是什么要紧事呢?” 周世遗字不染。听了自己雁声贤弟这句话,他抬头瞥了傅行简一眼,复又低下头不耐烦道:“这写信之人是个教我十分厌恶的人。不想看。”说着将棋盘上的白子向前推了一步。 傅行简莞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微微的接着道:“牛粪还有能当劈柴烧的一日呢。万一这不讨喜的人今日所说,正好是一件对不染兄有利的事呢?看看罢。下了好大一会儿棋,也乏了。正好歇歇。” 听他这般说,周世遗只得放下棋子,伸手去拿起了那封信,一边还要饶有兴趣的笑傅行简道:“雁声,往日里你可从来都对此类事浑不在意的。今儿这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 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读了起来。看了两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连连摇头道:“羞也,羞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傅行简装作不动声色,实则堪称急切的问道:“怎么?什么事让不染兄笑成这样?” 周世遗笑得前仰后合,将那信纸丢给了他。傅行简接过信瞄了一眼,登时便认出这是段慕鸿的字迹。段慕鸿同他通信那么多次,她的笔迹,傅行简怎么可能不认得。只是段慕鸿这封信上所说的,可着实不是什么光彩事。 “所以·······这信原来是乐安段家的被逐之人段慕鸿所写的,信为告发她 分卷阅读146 二婶同乐安县令贾嗣忠通奸?”傅行简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值得笑成这样。 周世遗却依旧是笑个不住。直弄得傅行简放下信纸,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周世遗止住笑声,一边咳嗽一边吭吭哧哧的告诉傅行简,原来这被告通奸的贾嗣忠,平日里就很不招周世遗待见。只因此人进士出身,自恃才高,每每见了举人出身的周世遗,就总是忍不住在表面的毕恭毕敬中带着一丝不服气。周世遗治辖青州,辖下大小县城不下几十个,但没有哪个县的县令像贾嗣忠这般让他厌恶的。 “既然如此,这不是正好么,”傅行简听完后道。“不染兄厌恶此人,段慕鸿告发此人。虽说是越级了。但情况特殊,姑且饶她。倒是不染兄可以借此机会,打压一下那贾嗣忠。即便不用将他流放,好歹也打他几十棍子,再让他丢了乌纱帽,好好杀一杀他的傲气!” 周世遗笑嘻嘻的听着傅行简说完,接着他在傅行简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笑着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我不。” 傅行简心里急得恨不得给他一拳,脸上却依旧笑着做出疑惑状:“为何呀?” 周世遗笑嘻嘻的低下头去:“贾嗣忠我不喜欢,可这个段慕鸿,我也不喜欢。上次若不是你救急送来了十匹飞花布,我就该把布政司使得罪了!段慕鸿害得我平白糟了一场闲气,这事儿我还记着呢。我不让她如愿。” 如果这时候周世遗抬起头来向正前方看去,就会看到他的雁声贤弟正在无声的开合着嘴巴骂他:“傻逼。” 但他没看到,所以他继续自顾自的摆弄棋子。傅行简则飞快的闭上嘴巴,挤出笑容道:“不染兄消消气,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他一般见识。依我看,虽说这段慕鸿不讨人喜欢,但料理这贾嗣忠的机会却是千载难逢。不染兄不妨借此机会,先把贾嗣忠打趴下。之后再找机会教训段慕鸿呢?不然,段慕鸿这种商贾好料理的很,随便安几个罪名便能把她丢进大牢了。可贾嗣忠这种官场中人嘛········” 他不说话,他把这话的尾巴留给周世遗。傅行简太了解周世遗了。抛出这句话,他就开始在心里数数:“一,二,三,四,五——” 周世遗抬起头道:”雁声,我越想越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贾嗣忠那个混账羔子,我也早看他不顺眼!借此机会好好收拾他一顿也好!至于那个段慕鸿嘛·······“ 傅行简连忙笑道:”段慕鸿这种人,根本不用不染兄出手!小弟便替兄长料理了。兄长一句话!小弟立刻押着那段慕鸿来给您磕头赔罪!” 周世遗笑了起来,一边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这雁声贤弟呀,净会拣我爱听的说!” 傅行简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为兄分忧,这是小弟应该做的嘛。不过烦请兄长答应小弟,若是有一天真要处置这段慕鸿,请不染兄教训过他之后把他丢给小弟,小弟决计好好替不染兄出这口恶气!” ☆、审判(一) “来都来了, 那升个堂吧。”周世遗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不拿正眼看段慕鸿。他站起身绕到后堂去换官袍了。留下等候在前厅的段慕鸿——和死盯着段慕鸿不放的傅行简。 “雁希,我——”见周世遗走了, 傅行简连忙向前一步, 出声招呼段慕鸿。段慕鸿看了他一眼, 一言不发的唱了个喏转身便走,往前头知府衙门大堂去了。傅行简站在原地, 急得直跺脚。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周世遗板板正正的坐在“清正廉明”牌匾底下, 低着头去看堂下站着的段慕鸿。段慕鸿对着他唱了个喏,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书简呈上道:“草民青州府乐安人氏段慕鸿, 状告段门叶氏, 与乐安县令贾嗣忠通奸生子, 狼狈为奸侵吞段氏家产!证据确凿!提请明察!” 周世遗一抬手招了一下:“呈上来。” 段慕鸿呈给周世遗的证据一共有两件,一是丫鬟秀云已经画押的口供。二是医馆郎中签字画押的证词,带药方物证。周世遗将两样东西看过了,着师爷把这两样证物收起,对着堂下道:“证据确凿, 按律当审。段慕鸿,你的状子, 本官准了!传, 即刻派人去乐安, 带犯官贾嗣忠,犯妇段叶氏前来听审, 不得有误!” 他站起身, 两手扶在腰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玉带,对着底下的段慕鸿扬了扬下巴:“你先回去等着罢。走之前同差役说一声你住哪儿。贾嗣忠他们最快估计也得明日才到。等他们到了要升堂。本官自会召人前去寻你。” 他说完这话,立刻一副厌倦至极的模样, 抬脚快步走了。段慕鸿没能跟他说上话,心里憋屈又有些担心,也只得低着头回了自己在益都的住处。 她刚一进屋,迎面就遇上店小二迎过来对她陪笑脸道:“哟!段朝奉回来啦?方才有人给您送了封信。小的给您拿过来哈!” 段慕鸿站住脚,想着这当口是谁会给她送信。就见小二笑嘻嘻的递过来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段雁希亲启”。段慕鸿当即皱起眉头,摆摆手道:“拿走罢,这信我不 分卷阅读147 要。”小二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低头看了看信又去看段慕鸿:“可这信确实是送给段朝奉您的呀!” 不想让无辜的小二平白惹麻烦。段慕鸿只得接过了信。她摇摇头,将那平整的信封随手揉成个硬纸团,一边揣进衣服里上楼去了。 然而临近傍晚时,段慕昂却是真的来送信了。 “小七重病卧床?怎么回事?!段慕鸿惊忧交加,垂眼看着手里那封小七的亲笔信。小七识字不多,但平日里每次给段慕鸿写书信,字总是写的工整认真。然而这一封信上的字,却歪七扭八,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字迹主人的绝望和字迹间曾经的端正。 “他媳妇当初重病,小七为了给媳妇治病散尽了家财,呕心沥血,自己也被煎熬出了一身的病。先前你忙,他不好意思同你讲。今年夏天松江干旱,地里收成不好。他又失了机坊那份工········自然就无钱治病。其实若是按他的聪明能干,去这附近哪个机坊当个管事,人家给的工钱让他拿去治病都绰绰有余了。可小七恨那些人和傅行简联合起来算计你········所以始终不肯低头,这病也·······” 段慕昂长叹一声,不说话了。段慕鸿低下头望着手中那封字迹斑驳的信,心如刀割。小七,她最器重的好兄弟。若不是她大意失荆州让段家生意停摆,小七如今也不必受此苦楚。 “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让小七就这么白白躺着熬命啊。我得救他!”段慕鸿心急如焚。“可我现在······我现在·······状告叶云仙的案子也许明日就升堂了。我——” “我去罢,”段慕昂说。“反正清河的铺子近来基本上没什么生意,我便是不在,底下的人也能撑得起门户。再者,我实在是不想给二叔他们这种人赚钱。不如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我去看看小七——好歹给他送些银子。对了——”他说。“茜香姑娘已经知道这事了。她说她也想去看看小七。” 段慕昂的表情有些疑惑,大概觉得四哥的小老婆居然这么直接的表达对另一个男人的关心实在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可他又觉得这事不能不跟四哥说。 段慕鸿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去松江时,茜香托她问候小七,脸上那一抹含羞的红晕。她心中了然。于是点了点头道:“使得,你带她去罢。多带些银子,一定要把小七医好。” 段慕昂犹犹豫豫的点点头答允了,又同段慕鸿说了几句别的,起身离去。段慕鸿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百感交集。 “茜香,你可千万要好好照顾小七,一定要让他快些康复啊!“ 第二日午后,贾嗣忠和叶云仙被带到益都城了。 ☆、审判(二) 叶云仙被推进公堂上时其实正在骂街——骂知府她自然是不敢的, 但她对着押送她的官差嚷嚷:“你们官府就是这么红口白牙的污蔑良家妇女清白吗?告诉你!乐安段家也不是随便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我叶家更不是!我爹是秀才!我也出身清白!你去乐安打听打听,哪个官差敢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抓人!” 官差可不跟她废话那许多。丝毫不懂怜香惜玉,身穿官服的差人冷哼一声, 一把将风韵犹存的叶云仙掼在地上。叶云仙还要骂, 抬起头一看, 一眼便看到了堂上正严厉瞪着她的周世遗。叶云仙忍不住“嗬——”一声把正要出口的骂人话缩回嗓子眼儿里,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周世遗。 周世遗微微向前前倾身子, 眯起眼睛打量着她问:“犯妇段叶氏, 你可知罪?” 叶云仙吓得立刻叩头如捣蒜:“奴知罪!奴知罪!”随即又意识到这好像不大对,于是抬起头来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奴······何罪之有?” 周世遗冷笑一声, 挥挥手道:“带犯官贾嗣忠。” 比起叶云仙的撒泼打滚, 贾嗣忠的反应要显得平静许多。事实上, 他的态度堪称傲慢。淡淡的抬起眼皮扫了周世遗一眼,他慢吞吞的说:“听闻知府大人以通奸之罪传唤我?实不相瞒,在下同拙荆相敬如宾,甚是相得。却不知知府大人从哪里听了这胡言乱语,竟要冤枉于我。” 周世遗想插话, 贾嗣忠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周大人,在下不才, 但也是一县之长的七品官。恕在下直言。依照大明律, 周大人的官阶, 还不足以审判在下罢?” 他对周世遗和在场众人冷笑一声,昂起下巴不言语了。甚至还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同时抬眼扫了扫坐在对面递状人位置上的段慕鸿道:“且据我所知, 依照大明律, 晚辈状告长辈,若无确凿证据而系污蔑,则晚辈须以不孝之罪, 斩首论处。周大人,我没记错罢?” “贾大人记得是不错,可却有疏漏,”站在周大人身后的一个高个子青年接话道。贾嗣忠看了那青年一眼,见他目如点漆,俊逸潇洒。身穿一袭深衣,头戴方巾,是个师爷打扮。于是冷笑一声道:“这位师爷有何见教?说来听听?” 被他认成了师爷的年轻男人 分卷阅读148 愣了一下,旋即莞尔道:“师爷?好罢,既然贾大人说我是师爷,那我便是喽!既如此,在下这个师爷也提醒贾大人一句。您所说的晚辈诬告长辈,论罪斩首。它仅仅适用于嫡系亲属。换句话说,便是只适用于诬告父母或祖父母。段少爷告叶夫人,可叶夫人并非段少爷嫡亲。故而您方才所说之言论,并不成立。” “再者,”他微微一笑。“谁说段少爷告您和叶夫人是诬告呢?这证据咱们还没看,您怎么就先着急下结论啦?” 周世遗对这年轻人投去赞赏又得意的眼神,同时他拍了拍手道:“来人,上证物,传证人!” 两份口供被人用盘子乘着端了上来。叶云仙一看登时便慌了,大声怒骂着“伪证伪证。”“师爷”挑了挑眉,眼睛望向正在衙役陪同下走进公堂的两个证人——一女一男,一白一黑。白的是县令家的丫鬟秀云,黑的是一个头戴网巾的郎中。 贾嗣忠的眼神登时犀利了起来。他不由分说,冲上去打了秀云一耳光:”小蹄子!你敢伙同别人一道暗算我?!” 他走到堂中央,面向周世遗和众人冷笑:“这所谓证人么,我认得!不就是我家里那个顽劣乖张的婢女秀云么?家门不幸,出了这种恶奴,让大家见笑了——可依照律例,奴仆不得在涉及主家的案件中作证。这秀云说的,不能作数!” “怎么不能作数?!”挨了一巴掌的秀云怒道。“贾嗣忠我告诉你!你没想到罢?今日我家小姐也来了!就在这后堂等着听你这个杀才的判决!还有,我家小姐昨日便向衙门递了和离书。以你殴打内人为由要求同你和离!你当初是入赘我家的,所以我家老爷同意你和小姐和离,你就得跟我家小姐和离!我家小姐如今可不算你夫人!我自然也不算你的家奴!” 贾嗣忠目瞪口呆。没想到就在他忙着和叶云仙颠鸾倒凤,设计谋夺段家财产的时候,他那娇小文弱的内人卢氏,竟已背着他做下这么多事!他的头脑一时间被这爆炸般的消息所震惊,说不出话了。 叶云仙在地上嚎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喊:“奴和贾大人是清白的呀!” “清白不清白,听听证人怎么说不就知道了?”周世遗用颇具幽默的腔调道。他对堂下的秀云抬了抬手:“念。” ☆、审判(三) “两个证人均已提过口供, 附带了画押。贾嗣忠,叶云仙,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周世遗得意的问。 贾嗣忠已经快要气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挥舞着双手大怒:“污蔑!污蔑!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仅仅凭着这两个人上下嘴唇一碰, 便要论定叶氏的两个孩子是我的种?这是什么道理?” 周世遗没好气的白了贾嗣忠一眼:“这婢女你自己也说了, 是你媳妇——以前是你媳妇的丫鬟。如此亲近的近侍。她的口供不作数,什么作数?你且告诉我什么作数?” “这不是作数不作数的问题!”贾嗣忠怒道, “这是在污蔑我的清白!周大人, 我要上折子到京里去弹劾你!弹劾你公报私仇!弹劾你不尊律法!” 周世遗皱起了眉头,怒从心起。一拍桌子骂道:“贾嗣忠!你倒是说说清楚, 我哪里公报私仇了?叶氏的两个儿子都是你同叶氏通奸所出这是证人亲口供述的!怎么?你这人有胆子做, 没胆子认了?” “是贾某做下的贾某自然认!不是贾某做的, 半个字也别想让贾某认!”贾嗣忠跟周世遗梗脖子。 周世遗的额头上不禁渗出汗珠。他也慌了。铁证如山,然而贾嗣忠依旧这么一派硬气,实在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的确清白。不然怎么能这般底气十足?诬告官员有罪,错判的官员也吃不了兜着走。周世遗有些紧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这时, 堂下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那若是我有铁证,足以证明叶氏的两个儿子就是你贾嗣忠如假包换的亲生子呢?” 周世遗向那边看去, 一眼看到了面色沉静的段慕鸿。 “告状人有什么要说的?”他清了清嗓子, 满怀希望道。 段慕鸿向着他这边看了过来。她一弯腰, 一边唱喏一边道:“草民斗胆,请知府大人着人提犯妇叶云仙的两个儿子, 段慕远, 段慕麒上堂。” 叶云仙忽然发出了一声母老虎般的嚎叫,腾的便向段慕鸿扑了过去,口中大骂:”你这个天杀的混账东西!不准你动我儿子!”段慕鸿躲闪不及, 被她一下子撞翻在地,脑袋磕了“咚”的一声。段慕鸿没人陪同。可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在周世遗身后的那个年轻“师爷”一个箭步便冲了下去,一把将段慕鸿扶了起来。 “雁希!雁希你没事儿罢雁希!”傅行简急道。他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叶云仙怒道:“贱人!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猖狂!似你这般不守妇道又刁钻刻薄的贼妇人,就应该把你卖进窑子里去!” 周世遗被叶云仙吓了一跳,连忙抬起胖屁股伸长脖子冲着底下的人招手:“快快快!快把那贼妇人按住,别让他再去扑两位朝奉!” 分卷阅读149 叶云仙被制住了,傅行简也扶着段慕鸿站了起来。段慕鸿一起身便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傅行简的手,扬起下巴冲着堂上朗声道:“知府大人,恕草民冒昧。草民因为考虑到审理叶云仙和贾嗣忠一案有可能需要他们双方的儿子到场,所以干脆托人把他二人的儿子也送来了益都——就在外头候着!” 一瞬间,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理智和镇定在贾嗣忠的脸上崩塌。他咆哮着“你怎么敢!”便冲着段慕鸿跑了过来,一副要同她同归于尽的架势。傅行简立刻上前,当胸一掌把贾嗣忠推了回去。贾嗣忠还要发作,几个衙役早已一齐冲过来把他按了个结实。周世遗在堂上对他冷笑一声:“贾大人,恕本官直言。你还是安静些为好。本官的官阶不够审你。可京城呢?刑部呢?锦衣卫呢?” 他笑着向后躺了躺:“听说锦衣卫的诏狱里,花样可是多的很呐。贾大人,奉劝你老实些。” “你安给本官的罪,恐怕还不至于去诏狱罢?”贾嗣忠也冷笑。周世遗闻言挑了挑眉道:“那贾大人既然不信,我们等着瞧喽!” “启禀知府大人,犯妇之子段慕远,段慕麟已带到!” 叶云仙的长子段慕远身体一直不大好,常年躲在院子里不甚出来。所以叶云仙才又生了段慕麟。段慕远在段家的存在感是如此之低,只有当人们谈论叶云仙生了几个儿子时才会提及。连段慕鸿都经常忘了这个堂弟的存在。只记得他小时候挺爱哭——不过现在这个特点也没了。现在最爱哭的是他的小弟,不到七岁的段慕麟。 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儿一上堂,见母亲正失魂落魄的趴在地上。二人脸上登时俱是一惊。大声喊着“娘!”一头扑进了叶云仙怀里。叶云仙抱着两个儿子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抬起头望向周世遗:“大——大人·······奴求您,若是定罪,仅着奴一人惩处便是。万望——万望不要牵连奴的两个孩子啊!他们是无辜的!” “你说什么胡话!给我闭嘴!”贾嗣忠怒道。“他们没有由头给你定罪!你不要自己上赶着去认!” 没用的。所有人都知道,贾嗣忠的话已经毫无用处了。因为眼下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两个孩子,绝对是如假包换的贾嗣忠的儿子。 不是说他们和贾嗣忠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也确实几乎一模一样了。单论三个人脸上的几个标志性的五官特点,狭长的丹凤眼,有些尖的鼻子尖儿,还有父子三人如出一辙的,长圆形的脸·········若是只有一处相像那也还罢了。若是只有两个人相像那也罢了。可关键是,三个人往那里一站,简直就像一套模子里扣出来的套娃! 段慕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绿翘说自打贾嗣忠来了乐安,叶云仙就再也不抱着小儿子出去逛街买东西。他们那大儿子瞧着同贾嗣忠的长相还偏于神似。可小儿子······简直就是神形兼备。 叶云仙不想给儿子惹麻烦,也不想给贾嗣忠惹麻烦。所以干脆把儿子关在家里,任由他每日哭闹,闹着要阿娘,闹着要出去玩。 事已至此,再多说任何事都是白搭。不过周世遗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所以还是按照人们惯常用来认亲的法子,给三人做了滴血认亲。当三滴血在清澈的水底融为一团时,贾嗣忠颓然摔倒在了地上。他低着头,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周世遗满意的站起身来,对着堂下众人一笑,口中宣布道:“犯妇叶云仙,不守妇道,私通他人生子。着,段氏宗祠自行发落。犯官贾嗣忠,提请送京处置。” ☆、真相 “吱呀——” 叶云仙躲在墙角, 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脸颊。她不清楚自己已经在这柴房里呆了几天几夜。只依稀记得,窄小窗子的外面,似乎暗了, 黑了, 又亮了。 叶云仙的耳朵也听不见声音。外头的人声和动物声, 任何声音落在她耳朵里,都自动叫她给无视了。 厨下有个老婆子每天来给她送一次饭。其实若是叶云仙仔细去看那饭, 就会发现她吃的不错。每天有鱼有肉, 有荤有素。还有白米饭。段家人倒也没有虐待她。 可是,叶云仙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她只是麻木的躲在墙角, 肮脏又茫然, 等着段家对她的判决。 一个人影慢慢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有只冰凉凉的手伸过来拂开了她的头发。叶云仙的眼皮耷拉着, 没有看那人。那人说:“叶云仙,你在这儿呆了一个月了,你知道吗?” 她又问:“贾嗣忠被查出通奸,贪污,行贿。数罪并罚, 除以充边之徙,连坐段慕远。那位卢小姐已经带着她的嫁妆和丫鬟回娘家了。她爹爹很感激我解救了他女儿。” “你呢, 感觉如何?” 来人是段慕鸿, 手里拿着一封刚拆开的信。见叶云仙不理会自己, 段慕鸿对她晃了晃那信道:“不想知道这信里说了什么吗?” 叶云仙不理会她,依旧耷拉着眼皮。 段慕鸿等了一会儿, 见她不吭声, 便打开了信封道:“是你儿子的消息。 分卷阅读150 段慕远的。” 这个远字刚出口,叶云仙就像又活过来了似的。蓦地抬起头瞪着眼睛望向段慕鸿。一只脏兮兮的手从衣袖里伸出来,几根指甲尖尖的手指上去便要抢。段慕鸿灵巧的一闪身躲过, 轻声道:“想知道你儿子的下落,你得先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 她把信塞回自己袖子里,好整以暇的望着叶云仙淡淡道:“说吧,你们当年是怎么害死我爹爹和哥哥的?” 叶云仙冷笑了一声,坐在地上侧过身去。身上的白绸鸭蛋青滚边儿马面裙已经污脏,一双尖尖小小的三寸金莲从脏兮兮的裙面下露出来,穿着粉缎绣鞋。她盯着灰扑扑的墙壁,不去看段慕鸿,口中嘶声道:“你父亲让段百山不准再随便支银子。我不高兴,就让段百山给你爹下毒,原本是慢性毒,要下七八天才见效。但段百山等不及,趁着你父亲刚刚走垛回来染了风寒,给他灌了一碗毒。一下子就死了。老婆子本来就不喜欢你爹,看出来你爹死的蹊跷,生怕连累段百山。所以赶着让人把他给埋了。” 她说“一下子就死了”“赶着让人把他给埋了”时的语气,冷漠如斯,如同在谈论一只无知无觉的动物,段慕鸿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但放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握紧了。 “接着说,”段慕鸿沉声道。“我哥呢?若湄呢?” “贾嗣忠回乡探亲时帮我买通了接生婆,想在女人生孩子时动手脚可是太容易了········至于你哥········你哥更是好办多了。提前看好地方,把那山腰转弯处的地上挖出一道沟,再用枯草薄薄的一盖。车走到那里路本就险要。刚一转过弯,轮子就跌进沟——” 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睛倏的瞪大了。慢慢转过身来,她瞪着段慕鸿:“你方才说什么?你哥哥?” 段慕鸿冷笑了一声:“对,我哥哥。” 她的脸上露出了讽刺又饱含恨意的微笑:“段家四少爷,段慕鸿。” 叶云仙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甚至惊惶的用手撑着地面向后退去:“你哥——哥哥·········那你········你是谁?!” 段慕鸿对她一笑:“我么?我是已经死掉的鬼,来找你索命。” 就在这一瞬间,她身后忽然撞过来一股猛劲儿。段慕鸿躲闪不及,被那人撞得一头翻到在地上。她连忙坐起身一看,不禁大惊——竟然是叶云仙的丈夫,段百山! 段百山扑了段慕鸿一下,此刻也栽倒在了地上。他直起身子恶狠狠的瞪着段慕鸿笑:”抓到你了!“ 叶云仙此时已经精神恍惚,段慕鸿说自己是鬼,叶云仙在恍惚间也许会信。可段百山,却是精神头足的很。段慕鸿陡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就见段百山得意的看了她一眼,扯起嗓子开始对着外头大喊:”来人啊!这里有个骗——” ☆、相残 所有人都没想到, 就在这一瞬间,叶云仙突然像只母豹子一般扑了过去!更让段慕鸿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一头撞在了段百山脑袋上!“咚”的一声巨响, 把段慕鸿吓了一跳。叶云仙这一下撞得太实在了, 段百山直接被撞得说不出话来。叶云仙看样子也撞得不轻, 可她立刻回过头来对段慕鸿悍声道:“快说!我儿子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段慕鸿在这仿佛被放了慢速度的一刻里,几乎可以感受到那封信在她的袖子里发热。于是她当机立断, 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筹码。拿出那封信, 段慕鸿对叶云仙道:“贾嗣忠已被判流徙至辽东服苦役。段慕远作为他的大儿子被连坐,跟着他一起去了。不过!”她抢着道:“我可以把你儿子救回来。贾嗣忠我没法子, 你儿子倒是可以。” 叶云仙的眼睛瞪大了。已经被撞翻在地的段百山开始回过神, 此时正慢吞吞的想要坐起。他是个虚浮无力之人, 撑着地面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叶云仙的眼角扫到了他的动作,一伸手把他的脖子按在地上。回过头来对段慕鸿接着道:“你真能救我儿子?” 她想了想又道:“你为何要帮我?” 段慕鸿冷笑:“我不是帮你,我只是跟你做交易。我是个商人嘛。我也直接跟你说清楚。我不会‘帮’你儿子,我只负责把他从辽东的苦役工地救出来。” 叶云仙定定的望着段慕鸿, 那边的手还在死死按着段百山的喉咙。绝望中的人力气大的吓人,加上脑袋刚刚被重击了一下。段百山身子素来虚。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 “好, 你帮我救儿子。”叶云仙说。“救出来········救出来就行。” 她问段慕鸿:“你要我做什么——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的。” 段慕鸿低头看了看已经开始蹬腿的段百山, 语气闲闲道:“我不希望他把他刚才想说但是没说完的话说出去。” 叶云仙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段百山。她呆了呆, 沉声道:“好。” 叶云仙放在段百山喉咙上的手动了动,另一只手也作势要往上放——大概是 分卷阅读151 想掐死段百山。可就这一瞬间, 段百山的喉咙得了松懈, 求生的欲望竟让他一下子腾的推开了叶云仙,把女人推出去老远!自己也磕磕绊绊的坐起来了! “叶云仙!你个不要脸死娼妇!偷汉子的娼妓!”他用嘶哑到不成调的嗓子大骂。“为了你那两个龟儿子,你——你——你敢对老子起杀心?!” 段百山翻身跨坐在叶云仙身上, 猛地一拳打在了叶云仙脸上。砰的一拳,叶云仙的鼻子登时便流下一股鲜血。鲜血汩汩流着,叶云仙的脸登时便不能看了。段百山还要再打,叶云仙却忽然尖声大笑起来。 “段——段百山········”她断断续续的说。一边发出粗粝笑声。“段——段家二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长进啊?干什么什么不行,打女人倒是第一名!你这个恶心的东西,阳痿的废物,没用的公鸡!你!你算什么男人?!” “啪!”段百山又抽了叶云仙一个耳光,血滴子飞溅在灰扑扑的地上。叶云仙的头被打歪了,狼狈的歪在一边。可她还是在狂笑不止,一边笑一边尖声恨道“段百山,你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身体越来越差吗?因为我一直在给你的饮食里下□□啊!老娘就奇了怪了你怎么吃了这么久的□□还没死?还想着把绿翘那个小蹄子往你床上拉——” 段百山快气疯了,他抓起叶云仙的脑袋猛地往地上摔去,咚咚咚的响声震得人心悸。段慕鸿心情复杂的旁观着这一场血腥家暴,忽然间想起小时候,谢妙华曾经无意间对她提起——叶云仙生下第一个儿子段慕远之前,段百山把叶云仙打到不能下床都是家常便饭。结果有一次叶云仙被打急了。跑回娘家去。那时候叶云仙的娘家靠着段家帮衬,也有了一点田产。是以敢挺直腰杆跟段百山交涉。段百山赔了许多不是,才总算把叶云仙接回家。后来叶云仙依旧时不时便要挨打,但比以前的情形要轻许多。起码老太太会在他做的太过分时罚他去跪祠堂。 此时听着段百山疯狂的把叶云仙的脑袋往地上磕,段慕鸿也有些于心不忍。叶云仙诚然可恶。但毒杀如父亲一般的长兄,殴打妻子,好色无能的段百山更让段慕鸿恶心。所以她站起身来冷声道:“段百山,你收手。你若是再不收手,我就喊人了。” 段百山停下了手中的暴力行为,看似宽广实则羸弱的肩膀僵住了。停了半晌,他冷笑一声道:“你这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敢在段二爷面前托大!真以为段家没人能治你吗?你这——” 他转过头来冲着段慕鸿放狠话。可他没看见,就在他回头那一瞬间,躺在地上,已经被打的血淋淋的叶云仙用尽全身力气拔下了蓬乱头发里的一根金簪,接着毫不犹豫的扎进了段百山的脖颈! 段百山僵住了。他原本还在嚷嚷的嘴巴瞬间没了声息。像是没想到一贯矮小瘦弱的妻子会在这时候突然对他出手似的。他张大嘴巴,眼睛很可怖的突了起来。后背仍然僵直着,但抓着叶云仙肩头的手已经使不上力气。叶云仙又狠狠向他脖颈里扎了一下,还转动那簪子,如同握着锋利的匕首。段百山慢慢回过头去想要低头看她。接着,他面朝叶云仙倒了下去。 段慕鸿连忙上前,想看看段百山是不是真的死了。却发现段百山的双腿突然乱蹬,像是承受不住什么极大的痛苦似的。而他的脖子和头遮住了躺在他身下的叶云仙,段慕鸿又走近了一些,才惊骇的看清楚原来是叶云仙正用自己的牙齿死死咬着段百山的喉咙血管! 鲜血沿着叶云仙的嘴角流下,落在了她白绸鸭蛋青滚边的衣裳肩头,把那里染的如同雪地里开了一束红梅。段百山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终于不动了。叶云仙推开了段百山,带着满头满脸满嘴巴的血躺在地上喘气。 “你们段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她轻声说。 ☆、复仇 “段家的好人你看不见, 自己跟老鼠屎狼狈为奸,就看整个世界都是臭的?”段慕鸿冷笑。“你这种人,我怀疑你就是自己过不舒坦, 就恨不得所有人都陪着你痛苦。” 叶云仙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像个血葫芦似的。她望向段慕鸿。也冷笑了一声:“真的有好人吗?好人在哪里?我爹被你父亲用五百两银子收买, 就决定拆散我和嗣忠时,好人在哪里?我被迫嫁给段百山这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废物时, 好人在哪里?我被段百山打到耳朵几乎失聪, 趴在婚床上大哭时,好人在哪里?” 她别过脸去, 嘴角挂着讥诮:“我知道你要说的好人是谁, 你父母, 是么?可是你眼里的好人父母。你父亲,明知道自己弟弟的身子都被妓院里的勾栏女子掏空了。还要花五百两银子上我家去聘我来给段百山做正头夫人。是,我爹么,只是个穷秀才罢了。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志气。家里穷的揭不开锅, 还有一堆嗷嗷待哺的儿女。所以就把我五百两银子卖给一个废人!你爹从我爹手里花了五百两把我买来送给他弟弟时,他想过自己是好人吗?” “还有你母亲, 谢妙华。呵!一个医馆出 分卷阅读152 身的, 父亲连个功名都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走了狗屎运, 嫁得好,娘家的陪嫁也好。处处都把我比下去!甚至连平日里妯娌拌嘴, 她也总是一副‘不和你争’的清高样子!清高给谁看?!我需要她怜悯吗?我需要她施舍这点可怜的同情吗?我需要·······她在所有人面前扮演知书达理识大体的长房长媳, 可我却只能扮演那个衬托她的········出身寒酸,家教匮乏,嫁妆贫瘠, 一说话就招人耻笑的乡巴佬村姑弟妹?为什么?凭什么?我哪里比她差了!你告诉我凭什么她有那么好的姻缘,我却只能守着一个废人过日子!” 叶云仙的声音嘶哑愤恨的不像人声。简直像一头地狱来的恶鬼在狂吼。段慕鸿皱起眉头望着她,听她吼完了,才语气淡淡道:“因为你自己就心术不正,你自己就没想过过好日子。段百山是废人。那你为什么不想法子跟他和离?你为什么,不去找你那个屡试不中怀才不遇的贾郎,和他一齐私奔?你选择了留在段家,选择了成为段家的二奶奶!为什么呢?因为很简单。你在段家可以锦衣玉食,还可以暗中接济你的贾郎,用段家的银子供他读书,自己还戴着金分心头面招摇过市!可你若是跟着贾嗣忠私奔,他那个酸文假醋的性子。中举之前他根本连根荆钗都舍不得买给你罢?”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叶云仙像个小孩子一样,用无理取闹撒泼打滚般的架势冲上来撕扯段慕鸿。段慕鸿一把夺过她手里那根带血的钗,举起来对着她冷笑:“让我看看,这支钗,我猜是贾嗣忠后来送你的吧?我母亲也有一根一模一样的,是她嫁给我父亲时的陪嫁。你心里,一定嫉妒死了她这支钗。是不是?” 叶云仙恨恨的瞪着她,神情像是要扑上来把她撕了——但强行忍住了。 段慕鸿笑了笑,把袖子里的那封信掏出来丢给了叶云仙。口中淡淡道:“叶云仙,别总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你有今天这个可怜劲儿,一半都是你自己作的。但凡你当初心存半分善念,兴许你的结局,还能好些········” 她捏着那支带血的钗出门走了,准备通知家里的仆役来把段百山的尸体抬走。她知道叶云仙打开那封信时会多么绝望痛苦。因为她会看到,信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犯人贾嗣忠,段慕远,已于十月初三因不堪路途劳顿感染风寒,双双死于顺天府。请家属尽快赶往顺天府尹处认尸。 身后的柴房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凄厉如同疯人。段慕鸿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冽的笑。 对于那些残害至亲,违背人伦,自己过不好就不让所有人过好的人。我们通常需要让他失去他最珍贵的东西,这样才能让他们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欠你的。别拿你的不幸,去作为伤害他人的借口。 ☆、羁鸟 众人在河边热热闹闹的站了一大群, 兴高采烈的如同要举办一场盛会。接着他们抬起一个竹篾片和竹板钉起的笼子——说是笼子,其实叫箱子也许更恰当。众人将那箱子荡了几荡,便高高抛向河面。竹箱从河面上飞速下坠, 一眨眼之间, 已经“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正晌午的河边, 人们望着那水花消失处的河面上泛起咕嘟嘟的泡泡。过来一会儿,泡泡也消失不见了。于是, 义愤填膺的人们发出了一声欢呼, 对那河面大声啐着唾沫,夹杂着几声“□□活该”的叫骂。而后, 他们如同看完了一场好戏那般, 有的激动不能自已, 有的索然无味。三五成群的回家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在骂那被浸猪笼的□□。 段慕鸿站在河岸后的一座小山包上,望着河滩上慢慢走过来的人们沉思。 她没有去观看叶云仙被浸猪笼的“盛况”。因为在听到族里决定将叶云仙浸猪笼时,她心里涌起了一种奇特的悲哀。 段家二少奶奶叶云仙,十六岁嫁入段家, 三十三岁因通奸被处以浸猪笼之刑。她的前半生卑微多余如蝼蚁,她的后半生作恶多端如夜叉。然而这一生, 她只爱过贾嗣忠一个人。为了贾嗣忠, 她甘愿留在段家做人人看不起的泼妇。为了贾嗣忠, 她可以忍受阳痿的段百山对她百般虐待。在段家十七年,她多次偷出段家财产供养情郎贾嗣忠读书考学, 直至把这个出身贫寒的白丁打造成光鲜进士郎, 一县父母官。 为了这个男人,也为了她自己心里那唯一的一点活着的意义,她教唆他人谋害兄长, 杀害幼童,戕害孕妇,甚至自己亲手杀死丈夫。 而这样一个人,最后被当作“不守妇道”的坏典型沉入水底,不知道应该说是讽刺,还是应该说是“死得其所”。 段慕鸿自认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对叶云仙也有足够的恨。她十分希望叶云仙去死。叶云仙可以被斩首,可以被绞死,最好是如同她杀害的人那样被毒死。 可她唯独不应该用这种死法死去。这种死法,这种“惩罚□□”的死法。这死法对于她这样一个恶贯满盈却又可怜可恨的人来说,一点都不相配。 长风猎猎,秋叶瑟瑟。段慕鸿把叶云仙生前最得意的几套 分卷阅读153 昂贵丝绸衣服在段百川和她哥哥的坟前烧成灰烬。看着那纷扬如雪的灰尘在风中飘散。她俯下身子对着墓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爹爹,哥哥,湄儿······我给你们报仇了。毒妇叶云仙已死,身败名裂。她的尸体将会永远腐烂在河底化为淤泥。我把她这些年穷奢极欲的罪证烧给你们看。爹爹,哥哥,湄儿,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娘,你说叶云仙这种人········有句话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算是可恨多一点还是可怜多一点呢?” 段慕鸿看着谢妙华在葡萄架下做针线——段家大院的葡萄架。段百山一死,段慕鸿立刻被段家迎回了段家大院。 谢妙华在做给诚儿的小衣服上绣好了一个精美的小青葡萄。她又换了一种颜色的丝线,一边绣叶子一边道:“都有罢。说不清楚哪个多一点。” 她抬起头望着段慕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愿她下辈子能托生个好人家。” “——不过······”谢妙华又说。“其实老二身子不行这件事,叶家在把她嫁进来之前是知道的。” 段慕鸿惊愕的抬起头:“知道?” 谢妙华轻轻点了点下巴:“是,知道的。当初老二闹得太荒唐。你爹从外面走垛回来,你祖母怕他责怪老二,不许家里人告诉他。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同他说,你起码得禁止老二再去青楼。一个读书人,天天逛青楼成什么样子?你爹就去训了老二,又给他请了大夫看病。结果老太太气的罚你爹跪祠堂。说这么一来大家都知道她小儿子是个身体不行的了········好在后来老二自己说自己身子已大好了。老太太才同你爹揭过这事不提——谁能想到老二竟然是骗人的呢?再说当时家里也的确为了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的。不知是谁告诉了叶云仙他爹。所以叶云仙的父亲问你爹要聘礼时多要了二百两。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知道自己的准女婿身子不大行,还同意把女儿嫁过来?” “嗯,不过他说只要多给二百两,就算老二是个太监他也愿意嫁闺女——当时大家也没想到老二的身子竟然已经虚成那样。加上老二自己也说他身子好了。你爹和我就都以为他起码能········谁知道他竟是为了好面子骗大家伙的········” 段慕鸿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道:“我记得你说过,叶云仙她爹,还是个秀才呢,是么?” 谢妙华又低下头去做针线:“是。其实有时候,读过书的人混账起来反而更可怕。” 段慕鸿不说话了。停了片刻,她若有所思道:“有时候我在想,一个女人活在世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规矩去束缚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姻缘,不能离开不人道的丈夫,不能进学堂——起码不能明着进;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能······不能做一家之主········” 她看向谢妙华,语声喃喃:“为什么呀?凭什么呀?从姻缘到生计,从青春到暮年,总是有那么多规矩去束缚她。为什么呀?” “无论是茅檐低小的贫家女儿,还是高门大户的富家千金。她的一生,都是不自由的一生。茅檐与朱门,商贾或农家。出身好坏与否,都是关在不同笼子里的雀儿罢了。不过有的是茅草笼子,有的呢,是朱门里的金笼子。无论什么笼子,左右逃不过被家族,被父兄牵制的命运。茅草或是朱门,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自顾自的说着,竟是痴了。呆呆地望着葡萄架上洒下来的阳光。 谢妙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直起身子望着她。 “鸿儿,其实你说的也对,也不对。”谢妙华温和地说。“是雀儿不假。可难道雀儿就不能过好自己的一生吗?若是雀儿活得好。那笼子也会跟着有光的。” “可雀儿毕竟是雀儿。雀儿给笼子增光,笼子再怎么也是笼子。不比外头天高云阔。” 谢妙华哑口无言,停了停,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鸿儿,是娘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娘,”段慕鸿抱住她的肩膀。“您没有对不起我。我·······我太闲了,说胡话呢!” 她很快岔开了话题。 ☆、蜚语 “你说什么?新铺子的宅基被人泼了粪?!” 段慕鸿从桌子后面腾的站了起来, 气的一拍桌子:“谁干的?!” 段慕昂连忙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四哥,你别生气。这········唉!” 段慕鸿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不依不饶:“这不是生气不生气的事!乐安这个铺子是我发家的起点。我花了好几年把它建成这附近几个县都远近闻名的布庄, 我知道段记布庄有多招人恨。先前店铺的仓库莫名其妙失火我就觉得有猫腻。只是后来叶云仙的事逼得我不得不放弃追查。可如今········” “如今新铺子刚开始筹建, 就被人恶意在宅基上泼粪——四哥, 你说得对,这当口, 分卷阅读154 咱们应该先查清楚是谁搞的鬼。毕竟, 打蛇打七寸啊!” 段慕昂的眼神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可靠。段慕鸿静下来,望着他笑了道:“不错啊显扬, 打蛇打七寸这话, 说得有水平。那你同哥说说, 你,找到那个七寸了吗?” “暂时还没找到。不过也快了。”段慕昂耐心地说。“依小弟所见,泼粪这种造成不了实质性影响的事,对方若是存心阻挠咱们重建布庄,那他们的行动绝对不会满足于此。多半还有后手。咱们先静观其变, 同时加强人手巡逻,一定得把这条暗中作祟的毒蛇给它逮住!” “所见略同, ”段慕鸿点点头。“那你就快些去筹备吧, 记得给清河的铺子也加派些人手。难保对方不是冲着咱们这块招牌来的。” 段慕鸿猜得没错。当天夜里, 清河店的大门也被泼了粪。段慕昂大发雷霆,怒骂清河分号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对方臊的满脸通红, 吭吭哧哧了半天, 才嗫嚅着说下次一定注意。 “哎哎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儿呀?” “就段记布庄那事儿呗!段家二奶奶叶云仙,前阵子被浸猪笼了!” “豁!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听说是被她男人捉奸在床, 证据确凿!她男人却也是个窝囊的。竟被这娼妇活活气死了!听说明儿下葬呢。” “啧啧啧,可真是一头活王八,可怜呐!” “谁说不是呢?关键是,他女人这姘头啊,来头可不小。我寻思着,他大概也是因为害怕人家势力,才一直缩着头装不知道呢!听说他那两个儿子,就是他女人跟姘头生的!” “这么厉害的姘头?谁呀?” “我说出来你都不信!” “谁?你别卖关子!” “你想想最近这县里头,谁刚被抓起来了?” “·······那多了去了。北关偷人家老母猪宰了吃的何二?” “那太近了······你再猜!往远了猜!就上个月。” “城墙根儿底下把自己女人抵押给刘员外的秦大狗子?” “滚!你就是个猪脑袋!” “你才猪脑袋呢!你倒是说呀?” 两个宛如长舌妇一般的中年糙老爷们儿坐在街边的小店里喝酒吃毛豆,其中一个这时候便对另一个瞪起眼睛:“你连这都猜不到,你可不就是猪脑袋!” “就是,猪脑袋,”一旁的算账的店老板笑着接口道,还睇了这猪脑袋食客一眼。 猪脑袋食客不愿意了。一拍桌子:“罗嗦这么久你有屁快放!爷的毛豆都凉了!” “好好好,说便说。我说,你可听好了啊!”被骂的人脸上讪讪,老大没趣。 “嗯?” “就是上个月被枷了送去辽东服苦役的那个贾县令!” “啊?”听话人的毛豆被吓掉了。 “真假?”他眯起眼睛问对面。对面喝了一口酒,得意的对着他一抹嘴巴:“自然是真的。你不信问老板!老板!” “是真的,”老板说。一边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我就说段家的生意怎么那么火,原来这二奶奶是人家县太爷的姘头!那可不怎得,平日里肯定有个风吹草动都帮他们照应着。上头有了大买卖肯定也紧着人家段家来。要不你说段家怎么那么能耐呢?他家在南街街心开的那间大铺子才几年啊?这就占了大半条街了········寻常生意人,谁能有那么大能耐这么快就开分号?还俩都是大店?我听人说若不是这次他家铺子着了,那段家的小掌柜,还准备往益都开分号呢!” 两个吃毛豆的人听的心服口服,直觉得老板这一系列分析实在是鞭辟入里,有鼻子有眼睛。霎时间心里就觉得自己仿佛跟真见过段二奶奶同县令通奸以换取给段家的好处似的。一个吃毛豆的人摇摇头叹道:“啧,真没想到,还当他段家是诚信经营运气好所以生意才做那么大呢!没想到,嗨!” “你信他是纯靠自己经营弄那么大啊?不是我说。你见过段家那个小朝奉嘛?你就说俊不俊吧!我看是真俊!唇红齿白的,若不是我知道那是段记布庄的老板,我还当那是哪个勾栏里跑出来的小倌儿呢!” 另一个吃豆人又一次被惊的掉了毛豆。长大了嘴巴望着酒友,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愣了半天:“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说段家的掌柜也·······” 他的酒友一缩脖子:“我可没说!不过他家二奶奶都能这样,难保他家掌柜不会为了官府的庇护去做出些什么来。要是没有捷径,你看哪家的生意能像他家,这才几年就遍地开花?” 吃豆人被说服了。他讷讷地点点头,口中喃喃道:“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有什么可称羡的?”店老板没声好气的说。“卖自己的女人去换取生意兴隆,这等下三滥的事,西门四泉都干不出来!我看,那段家的生意迟早关门!这等不光彩的发家史。尤其 分卷阅读155 如今他们那靠山也倒了。我若是他家掌柜,羞也羞死了!” “说得好!”两个吃豆人一齐对他举起手指间的一粒豆子,笑嘻嘻的丢进嘴里吃了。 ☆、苦乐 仿佛是一夜之间, 叶云仙和贾嗣忠通奸的事就传遍了乐安,甚至第二天,连清河都有一部分人知道这件事了。泼粪之类的小把戏, 在这件事面前不值一提。因为现在, 连清河分号的生意都开始受到影响了。 “可我的意思是说, 大家总不能不买布吧?谁不得穿衣服?穿衣服不就得买布?”有顺有些困惑的问段慕鸿。 “可人家不一定非要去你家买。”段慕鸿闷闷不乐道。“清河也有一家春秋战国布庄,记得不?——而且人家货比咱们全。现在傅行简恐怕是赚的盆钵满满——呵!满的恐怕都要溢出来了。” 这是实话。自打鸿升停了工。鉴于乐安总号虽说被烧作白地不能复工。但清河分号的生意还是得做的。段慕鸿于是不得不亲自押船去松江, 从别人那里花费比原先成本高了三成的价钱买布, 再运回来摆在清河分号卖。如此一来,几经折腾后。刨除成本, 人工, 路费。段记布庄清河分号, 最后基本上只能赚到一成红利。“ “基本接近赔本赚吆喝。”段慕鸿总结道。她把账簿向前一推,对段慕昂冷静地说:“显扬,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赔本,然后赔死。” 段慕昂不置可否。但是他的才能主要集中在经营上。论开拓, 他的思路开阔远不如段慕鸿。所以他只能干着急。 “·······算了,这个月底之前, 我再去一趟松江。先保证店里不缺货。然后做完了今年, 咱们再另寻出路。”段慕鸿安慰段慕昂道。段慕昂点点头, 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去了。 段慕鸿出了书房,心里烦闷的很。想了想, 她决定带着有顺出去逛逛。顺带给诚儿买些核桃仁儿之类的补补脑子。诚儿最近学说话进入了一个瓶颈期, 经常说不真切。一个北方小孩,却前后鼻音不分,令段慕鸿头痛至极。她于是对谢妙华说:“我去给小孩儿买点核桃——补补他的脑子。” 谢妙华不乐意了, 有了孙子她就忘了女儿。所以她反唇相讥:“你才补脑子。” 段慕鸿和有顺一人拎着一大袋子冰糖核桃仁儿回到段家大院时,太阳已经高悬正空,是该吃午饭的时候。段慕鸿路过心苑,很意外的看到了那个老太太身边侍候的紫皮改锥。手里端着一份饭菜,正过街老鼠般的溜着墙根儿跑着,生怕被段慕鸿逮住。 “喂,你——”段慕鸿懒洋洋的喊她。“你给我站住!” 丫鬟愁眉苦脸的站住了。随即大概又觉得自己这副死了爹的嘴脸应对如今段家大院的当家人恐怕不大好,于是强挤出一副笑脸讨好笑道:“见过四爷,奴家名叫——” “我管你叫什么东施西鬼南北叫花鸡,你叫什么管我屁事?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 丫鬟低下头,知道自己应该老老实实说因为我得罪过您。但是她又想着自己抖个机灵也许四爷会放过自己。于是自作聪明道:“因为四爷看我·······面善吧?” 段慕鸿扑哧一声笑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叹为观止的点点头,顺着改锥的话往下说道:“的确,我看你十分面善,倒叫我想起从前见过的一位神仙。” 改锥果然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望着她,登时得意忘形的凑趣道:“是吗?大爷看我像谁?” 段慕鸿慢悠悠的说:“我看你啊,十分的面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像——” 改锥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 “——我在金龙寺壁画里见过的母夜叉——” 改锥的笑容僵在脸上。 “——手里拿的钢叉。” 改锥的笑瘫的几乎要被冻在脸上。 段慕鸿则是笑得很欢喜,一边笑一边道:“呀,你长得真是很喜庆,我越看越觉得你不像夜叉的钢叉,毕竟像一支改锥。嗨!往后你就改名儿叫做改锥吧!多好听!形象,还好记!” 改锥的脸快垮到地上去了。 “噢我忘了,你这个改锥听说是力气很大。往后你也别在老太太院子里呆着了,多浪费你这一把好力气?以后,你就去厨下运泔水罢!” 说完,她抛下面如死灰的改锥,准备扬长而去。 “段慕鸿!”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然而充满了愤怒。段慕鸿回过头去看向心苑,眉毛登时挑的老高:“哟,是祖母啊?您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您还在家里了!” ☆、武姜 段戴氏笑了起来, 声音不咸不淡道:“段大朝奉········好大的口气啊,噢,忘了, 如今这家里, 竟是你和谢妙华的天下了?我老婆子幸亏还没死呢, 若是死了,段大朝奉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扔出去喂野狗?” 段慕鸿也笑 分卷阅读156 , 一边笑一边道:“祖母, 别在这儿丢人。要闹进去闹,动静小一些。” “我就要在这儿闹!”段戴氏气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你把百山怎么了?百山——百山究竟是不是你害死的?我听说你就让人给他弄了个一两银子的薄皮棺材就拉去葬了········段慕鸿, 你——你——你——” 老太太作势又要晕倒, 然而这次很不幸的是她身边没人扶她。改锥正在为自己运泔水的命运而悲愤不已, 顾不上她。于是段戴氏只得将晕倒计划中止,尴尬的僵在原地。 段慕鸿冷冷的看着她笑:“您晕呀?您倒是晕呀?” 段戴氏收起了造作,冷冷的望着段慕鸿。看了片刻,她转身进心苑去了。 段慕鸿却是不依不饶了。紧跟着段戴氏闯进心苑,她一叠声的大笑着问:“祖母!奶奶!您怎么不晕了呀?您不是最会晕了嘛?” 段戴氏猛地刹住了脚步, 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段慕鸿。渐渐的,段慕鸿在她脸上惊愕的看到了纯然的恐惧。 “你饶了我罢······”她小声求饶着, 以一个完全不符合她长辈身份的卑微姿态。“我老了, 斗不过你了·········这个家现在是你的, 二房三房都听你的,因为你能给他们带来银子。我不同你争·······你饶了我罢。” 段慕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望着老太太轻声问:“我为什么要饶了你?你包庇段百山, 帮着段百山和叶云仙隐瞒我父亲枉死的真相时, 你想过要饶了我父亲,饶了我母亲和我吗?你想过饶了我枉死的妹妹吗?不,你没想过。你只想着你的宝贝儿子段百山。他是你生的, 我父亲就不是你生的吗?同样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一个娘的心眼儿不能这么偏!” 段戴氏摇着头,流着泪转过身去,跌跌撞撞的往自己的屋子里躲,口中语无伦次的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逼我了!别逼我了!我不知道!” 段慕鸿跟着她进了屋子,伸出手拉住她不让她走,口中冷酷地说:“我没有逼你,是你自己逼的自己。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可多着呢!叶云仙都告诉我了。你看出来我爹死的蹊跷,怕人怀疑到段百山身上——呵!多聪明!我爹好端端儿的突然就过世了,平常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段百山这个嫡亲的弟弟身上罢?您老怎么那么明察秋毫,一下子就猜到是您那宝贝儿子干的了?您简直是未卜先知啊!” “你住口!”段戴氏猛地转过身来,像是终于忍受不住段慕鸿喋喋不休的诘问了似的。她一把推开段慕鸿,向前走了两步后底气不足道:“我·······我只是怕官府发现蹊跷,怀疑到百山身上而已。我没有·······没有········” “没有怎么?没有参与?”段慕鸿冷笑。“噢!那这样看,就是有参与咯!你们这些骗子说的话,只需要反着想,一切都迎刃而解!” “你血口喷人!”段戴氏气的捂住胸口,差一点就站不住了。扶着官帽椅站稳,她回过头又气愤又害怕的瞪住段慕鸿道:\我看见他把百川的药包打开,换掉了里面的一些东西。我以为他是要让百川慢点好,好拖延时间,让他抓紧时间从帐上提银子。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你这个儿子这么大胆,竟然敢毒杀自己的大哥,还趁着大哥病重,一口气把毒药全给下下去了!”段慕鸿厉声道。“可你竟然没有阻止他!段戴氏!你身为一个母亲!竟然能偏心成这样!” 段戴氏被她这一声段戴氏激怒了,瞪大眼睛怒火冲天的望着段慕鸿,她颤声道:”你想过我身为一个寡母的艰辛吗?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就因为你········你所说的可笑的公平,我就要主动把另一个儿子也供出去?他是我十月怀胎养下来的!我的两个儿子若是都不在了,你让我怎么活?!“ “所以就可以故意无视事实吗?所以就可以故意包庇罪人吗?所以就可以·······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心,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怀疑他是被毒死的,而去默许段百山和叶云仙散布谣言,暗示他死的不干净,然后把他赶出家族墓地,最后只能孤零零的葬在金龙寺后吗?” 段慕鸿望着惊慌失措的段戴氏,泪珠不知不觉间便从脸颊上滚落:“可是祖母·········我父亲,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他死的时候,多无助,多痛苦,多绝望多心寒你想过吗?” “你没有,你只想着你的宝贝段百山。” 段慕鸿吸了吸鼻子,把呆呆站在原地的老太太丢下,自己转身走到老太太的太师椅上坐下。她环顾着屋子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你还对我父亲记得多少。可是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爹爹抱着我来你这里。你在佛堂诵经,我问我爹爹,我说祖母在干什么呀?我爹爹说,祖母在诵经祈福呐!我又问,爹爹,祖母给谁诵经祈福呀?我爹就抱着我,把耳朵往佛堂的门上贴了贴,然后他对我说,祖母在为她的小宝贝祈福呢。我不懂,我问,小宝贝是谁 分卷阅读157 ?我爹爹便笑了,他说傻孩子,小宝贝就是你呀!“ “他一直把你当作他最敬爱的母亲,最温暖的存在。可是我想,最后你让他失望了。” 段慕鸿站起身,慢慢走到老太太身后轻声道:“如果你还得········你还记得·······我父亲在世时,你稍有不适,他都要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你直到你健健康康。甚至你喝的药他都要亲自先试一试是不是烫口。这些孝道,他去世后,我想再也没有人这么对你吧?” “段戴氏,你辜负了一个真心实意孝顺你的好儿子,却选择了那个对你只知道索取的白眼狼。你真可悲。” 她走出了心苑,外面阳光很灿烂,天气很清朗。湛蓝的冬日晴空里,云团温柔的像娘亲的手掌。 身后的正厅里传来了一叠声的疾呼:“老太太!老太太!快!快请郎中!” ☆、姻缘 段老太太到底是顽强, 竟然没有被气死,而是中风了。 谢妙华带着丫鬟去侍候她,她睁开眼睛看了谢妙华一眼, 闭上眼睛哼唧了两声, 嘴里咕哝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谢妙华平静地说:“事已至此, 娘,你得吃药。别跟我拧巴了。” 她给段老太太喂药, 把药送到她嘴边道:“你毕竟是百川的娘。别闹了, 喝药吧。我不会像你家老二那样给你下毒的,没必要。” 段老太太睁开眼睛静静的望着她, 许久之后, 一滴浑浊老泪从她一侧眼角落了下来。 “犯不着赶尽杀绝, ”谢妙华对段慕鸿说。“一个老太太家,儿子都先于自己而去,其实是很苦的。佛经里说——” “随您吧娘,”段慕鸿有些烦躁,也有些无奈。“我顾不上这个了。你看着办吧。” “怎么了?”谢妙华问。 “有人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呗。” 段记布庄的生意是彻底陷入僵局了。一方面拜那满城风雨的谣言所赐, 如今乐安人都相信,段家发迹的这么快, 是因为二少奶奶和县令通奸——浑不在意这话里的时间矛盾, 明明贾嗣忠只在乐安做了一年县令。但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于是一时间, 段家的名声在整个乐安都变得臭不可闻。人们没工夫去天天往段家铺子的宅基上泼粪。但每当他们路过那里,都会情不自禁的啐一口唾沫。 另一方面, 在乐安铺子重建难行, 清河铺子经营困难的同时,松江那边的棉布价格也一成高似一成。年关将至,人们要添置冬衣了。那各色厚棉布不意外的是要准备起来的。松江布, 原本就炙手可热的料子更是在此时成了紧俏货。段慕鸿赶在腊月之前跑了一趟松江,然而一无所获——质量好的棉布都被卖光了不说,连质量差的棉布基本上也售卖告罄。 “这时候,可是真体会到自己有个机坊的好处了。”段慕鸿苦笑着对柳小七说。 柳小七的身体好了大半,多亏了茜香无微不至的精心照料。两个人同段慕鸿一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谈天,气氛就有些尴尬。柳小七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段大哥居然会把自己的小妾送来照顾病卧在床的他。段慕鸿笑而不答。茜香羞红了脸,借口说进屋去看看饭好了没有。于是段慕鸿在冬日的暖阳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下头问柳小七:“小七,你觉得茜香这姑娘怎么样?” 柳小七涨红了脸,一下子就要站起来。段慕鸿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别害怕,我不是要找你麻烦。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茜香怎么样?” 顿了顿,她又斟酌着字句道:“我的意思是,茜香对你有心。你若是不在意她的身份,我便把她以我妹子的身份嫁给你,你看如何?” 这下子,柳小七是彻底被吓到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干什么!”段慕鸿把柳小七拉起来。“茜香同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纳妾那道文书。也就是说,她是自由的。先前我已经给她脱了奴籍,她按律法也不是我的妾。所以我再跟你重复一遍,她,是自由的。你若是愿意娶她,完全没有问题。” 柳小七呆呆地注视着段慕鸿,张口结舌,眼中却隐隐有期盼和喜悦的光,又有些愧疚,那种对不起自己兄弟的愧疚。 “段大哥·······”他用上不来气般的气声道:“你——你都看出来了?我······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我不该偷偷喜欢茜香妹子······我知道这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住!段大哥你别这样!我——我对不起你啊!我明天就带着我娘离开这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说着又要跪。 “别怕别怕别拍!哎·······我说你别怕!咳,什么对起对不起的?实不相瞒,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打算这样,”段慕鸿把柳小七扶起来,对着柳小七苦笑。“实话告诉你吧!我呢,是个没用的人,茜香跟着我,就是守活寡。她命苦。先嫁了一个人,不成。后来为了帮我嫁了我,我又是个空架子。根本就没碰过她!要不我怎么说是守活寡呢?她这么 分卷阅读158 好一个姑娘放在我身边,真是暴殄天物了!” “所以我一直想着给她物色个好人家。她是个好丫头,当得起。小七你同我认识多年,你的人品我最清楚不过。茜香心里对你也很是愿意的。所以你看——” 柳小七懵了。他望着段慕鸿结结巴巴道:“可是茜香姑娘不是·······不是都给段大哥你生——生了个儿子了吗?诚哥儿不就是你俩——” “装的,”段慕鸿言简意赅的说。“我一直都是个废人,生不出孩子的。茜香为了我,装了十个月的孕妇。孩子是我从别处抱来的。” 柳小七彻底被震惊了。居然还能这样? “茜香没生过孩子,她从前那个男人也是个废物。所以········她命真的很苦。”段慕鸿又说。 “况且眼下你也看见了,我的生意眼看是做不成。青州那边一团乱麻。我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铺子都能说黄就黄。实话说,就我手里那几百亩地,若是有一天突然一夜之间一亩都没了,我也不惊讶!这人走背字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这样的情况,我还怎么养着茜香呢?让她继续跟着我,是在害她!但是把她托付给你,我放心!” “段大哥你别这么说!你的生意········你的生意·······” “怎么不能这么说了?一切皆有可能!人各有命罢了。这是我的命,我得受着!可茜香还年轻,她不应该受这样的苦。小七你若是娶了她,既是帮她,也是帮我!不然我做生意赔了,还得担心自己万一一犯浑把她给卖了怎么办!” 段慕鸿在和柳小七开玩笑。柳小七知道她肯定不会把茜香卖掉。但他也看得出来,段慕鸿是真的想把茜香和他撮合到一起。 柳小七不说话了。停了半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茜香姑娘神仙一般的人儿,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女红针织又好,对我和我娘也是说一不二的好。我········我只觉得我配不上人家。” “配得上,配得上,”段慕鸿眉开眼笑。“你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说配不上?茜香!”她喊远处厨房里忙碌的女人。于是一张俏脸从厨下的窗子里探出来,带着有些不耐烦的语气道:“啊?怎么?饭都快好了。” “把你当我妹子嫁给小七?你愿不愿意?” 茜香脸忽的红了,飞快把脑袋缩了回去。段慕鸿听见厨下传来了小七母亲爽朗的笑声——段慕鸿早先私下里跟小七的母亲恳谈过了,这才来说服小七的。。 老太太对茜香早就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此时听见段慕鸿跟儿子摊了牌,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她低声劝了茜香几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厨下窗边响起一个羞涩又喜悦的声音:“愿意!我——我愿意的!” 段慕鸿高兴地笑了起来。回过头来对着刚从忐忑不安变为眉头舒展的柳小七,她高兴的一拍巴掌:“好极了!今天这件大喜事,当浮一大白!” 柳小七又害羞又愣头青兮兮的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嘀咕:“浮一大白是个啥·········” 作者有话要说:  明代妾和夫婿的人身依附关系还是比较强的。妾其实相当于半个奴婢,夫家甚至有权利买卖她们,自然也有权利对她们进行再次婚配。把小妾送人这种事·······并不罕见。(再次吐槽万恶的封建社会害死人,女性地位真是低!) ☆、巧逢 茜香第二次出嫁, 段慕鸿给她陪嫁了五十亩地,五箱子衣服和两套金头面。把茜香吓得够呛。直说当不起当不起,小姐不值得花费这么多。段慕鸿却说:“当得起。茜香, 这是我亏欠你的好姻缘。” 柳小七从前的媳妇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那女人同柳小七他母亲本也相处的很不愉快, 最后生病还害的小七散尽家财。所以当段慕鸿将一切同柳小七的母亲说明, 又说要把茜香以自己妹子的身份嫁给柳小七且会陪嫁一大笔嫁妆时,柳家妈妈一百个愿意——她十分欣赏茜香的勤劳能干肯吃苦, 一直把茜香当自己干女儿看待。如今干女儿成了儿媳妇, 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操办完茜香和柳小七的婚事,段慕鸿取道苏州, 准备先去把自己在苏州的宅子卖了, 再回乐安过年。到了苏州寻了一个办事人来帮她去街市上张罗卖宅子的事, 段慕鸿环顾着这座院子,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她怀着诚儿时买下的院子。那时候鸿升机坊刚开张,她的铺子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她买下这套苏州园林式的院子,原以为自己往后也许可以在这里养老。没想到, 数年过去,她这一日竟是要拜别这里了。 “段朝奉!段朝奉!”办事人从门外大呼小叫的跑进来。“找到买宅子的主顾啦!” 段慕鸿点点头, 转过身来堆起笑容准备迎接来人, 却在见到来人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继而惊喜的一笑:“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陆朗爽快的大笑道。“我如今在这苏州城里安置有一份丝绸的生意。自然要在这 分卷阅读159 儿了——怎么样,雁希, 没想到是我陆伯昭吧?” “没想到没想到·······确实是没想到, ”段慕鸿忍俊不禁,一边打了他一拳道:“你可真能跑!从南京跑到这儿来!怎么?准备弃儒从商了?” 她和陆朗一齐到正厅坐下,段慕鸿吩咐下人去给二人沏一壶好茶, 要龙井。陆朗笑微微的注视着她操办这些事,神情很是欢喜。段慕鸿回过头来道:“我瞧你如今竟是比从前沉稳了许多。这几年过得如何?” “一言难尽,”陆朗笑着摇了摇头。“我家老爷子在朝中得罪了人,到了南京不到一年就被撸下去了。我瞧着若是张首辅还在,我中进士这事恐怕也是镜花水月。所以同我爹两下一合计,决定先置些田地生意,赚些钱,从长计议。书还是要读的,进士也要考。但这二年恐怕是不行。” “你爹·······得罪的是张阁老?”段慕鸿呆住了,这得罪的人可有点猛。陆朗老爹到底是有多大胆子? “不是不是,”陆朗忙道。“我爹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入的了张太岳的眼。他得罪的是张阁老近前当红的人的亲戚。嗨,说起来又是一笔烂账,不说也罢!也怪我爹自己管不住嘴。不过这个月我刚定下主意,听人说苏杭湖嘉一带的丝绸生意很好做,若是带到漳州月港去出海贸易,那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就想着在此安顿下一个下处,往后从苏州到南京常来常往的,也方便些。” 他仰起头环顾了屋子道:“我听办事的人说这园子的主人姓段,乃是一位北边来的大客商。心里便犹豫该不会让我如此好运,竟碰上了故交?原来真的是你!” 他又看向段慕鸿:“你这二年过得如何?” 似乎是有些犹豫,但陆朗还是试试探探的开口道:“我听说······你这两年不大顺意?” 下人已经端上了茶和精致可口的小点心。段慕鸿示意对方把吃食和龙井茶都放在她与陆朗之间的黄花梨木桌上。回过头来惨淡笑道:“岂止是不顺意,简直是一路下坡——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所宅子卖出去了········你应该听说了罢?布庄如今赔得一塌糊涂。机坊也开不下去了。我这次南来就是准备把这所宅子卖了好转行的。只是一时没有想好该转行做什么。” “为什么要转行?”陆朗惋惜道。“雁希,我可太了解你了。你十几岁从书院退学回家后就开始经营棉布生意。这么多年,你已经是个棉布行家了。就因为这一次挫败便要转行?这可同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死犟死犟的段慕鸿大相径庭啊!” “死犟死犟?我?”段慕鸿忍不住笑了。“我哪里死犟死犟了?你说的是谁?可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陆朗笑道。“我还记得咱们在松阳书院读书那会儿,全班人都在看傅雁声的《金瓶梅》,只有你一个人不看。你不看,还不让我们大家看。这还不够犟吗?” “我——”段慕鸿语塞,很想告诉陆朗,其实她看了。可想想又觉得还是让他保留着对自己死犟死犟的良好印象罢!自己失意,老友也失意。犯不着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同他争执。 “所以啊!”陆朗得意的一笑,上学时那个意气风发偶尔猥琐但很可爱的陆朗又回来了。“你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掉头的人。迎难而上才是你的样子。怎么这次就不行了呢?是没有本钱吗?没有本钱的话。我虽不算大富,但可以赞助你一些。” “不是银子的事,”段慕鸿有些艰难的说。“是·······我的棉布生意如今被傅行简围追堵截,加上自家有人不争气坏了口碑,已经把进货和出货的路都堵死了。” 陆朗愣了。他把头低下慢慢道:“从前我看傅行简总是追着你跑,还当他对你有龙阳之好。没想到,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雁希你别把他放在心上了。那个人就是个混球儿!我前段时间回益都祭祖时遇上他爹娘,他老爹同我抱怨,说他如今活脱脱一个魔王,连他爹都管不了他。我同他爹也不熟,没多问。没想到,他竟然反过头来咬了你一口。” “·······你怎么看出来龙阳之好的?”段慕鸿哭笑不得。“他从前追着我跑,追的那么明显吗?” “是啊!他没同你说过吗?当初你从书院走时,给我们每个人都说了通书信。他出海在外却是没有。后来为了这件事,他差点把他大哥给打了。” 段慕鸿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她轻声道:“我同他不是什么龙阳之好。只不过他从前确实待我不错。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回过头来害我。我看人看走了眼,自己活该。” “倒也不能这么说,谁能想到多年同窗,竟是个防不胜防的蛇蝎呢?不过·······你这么一说,棉布生意确实是做不得了。说起来你大约不知道,傅行简的西洲布庄,据他爹说马上就要在益都和济南开分号了·········” 两个人一时间相对无言,于是都低头喝茶。蓦地陆朗抬起头,一拍巴掌道:“有了!雁希,你同我一道,咱们合伙做丝绸生意如何?” ☆、决意 b 分卷阅读160 r   “所以·······雁希哥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 决定了。” “那以后·······还会回来吧?” “肯定会回来——起码肯定要葬回来。我爹葬在这儿啊。” 段慕昂认命般的点了点头,不说话了。三天前段慕鸿从苏州回来,说要从头做起去做丝绸生意。他花了三天时间来劝他的雁希哥。 然而无济于事。 段慕昂清楚雁希哥有多倔。他认定的事, 就没有放弃的。除非他做砸了。否则任谁也劝不动他。 “可我还是想劝劝你·······”他对着段慕鸿叹息。“雁希哥, 我都想过了, 咱们如今生意做不下去也没关系。铺子关了便罢了。你这边有两百八十亩地。我那边呢,你前几年给我的分红, 我拿去买地也能买个一百多亩了, 足够咱们关起门来做个富裕的财主。你又何必·······” 段慕鸿望着他微微的笑,笑了片刻后她轻轻说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呀, 显扬。我天生的坐不住, 天生的爱闯荡。我新年后虚岁才二十五。这么年轻, 你便让我卸甲归田去养老········我不甘心的。” 她拍了拍段慕昂的肩膀道:“不过哥哥有件事得拜托你帮忙,便是我那两百八十亩地。我这次去苏州同陆朗合伙,恐怕起码两三年内是不会回来了。我那两百百八十亩地麻烦你替我照看着,庄子里产的东西你看着拿。想拿多少无所谓。等到我到时候从苏州回来,你还让我能落叶归根便罢了。” 段慕昂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可就在此刻,他竟然由衷的想要落下泪来。 “雁希哥, 你去罢。家里的东西, 我都替你守着。等你回来, 你的粮食和庄子,小弟都替你好好看着呢!你放心!” 段慕鸿开始条条理理的安排棉布生意的残局, 距离过年已经只剩下不到半个月时间。她让段慕昂把清河的铺子关了。再把乐安铺子的老地皮也卖给别人。随便如何, 反正留着也没生意。她又清点了大房眼下的所有资产,发现确实如段慕昂所说的,五万多两白银, 珠宝和各类头面首饰二十多副。还有数不清的衣服之类,都让人开始一一打包,往箱子里放好。只要一开年,她就带着谢妙华和诚儿,举家搬迁到苏州去。 段慕鸿这一次,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银钱就是这些了。其他物件该卖的都帮你寻了人去买了。不过那只船,雁希哥若是想留着就先不买。不过我看话本上说,南边运丝绸的船都大得很,雁希哥如今这艘怕是小了点。嚯!雁希哥你别开窗!冷啊!” 正是清晨,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亮光光的。诚儿在那边暖阁里跟谢妙华学说话,把“刮风”说成了“刮芬”,引得一旁的绿翘和榕榕大笑不止。两个丫鬟都已经做了妇人打扮,在谢妙华身旁一齐坐着做些针线活。榕榕同有顺两口子这次要跟着段慕鸿一齐去苏州。绿翘则被段慕鸿嫁在了乐安,嫁妆和给茜香陪嫁的差不多。嫁的人是个县衙里的年轻衙役。同绿翘是在上次的官司中认识的,是个温柔的男人。绿翘想着自己伺候不了太太和小姐几天了。所以这几日天天往段家跑。 段慕鸿推开窗子,隔着小院望向那边窗下的女人们和牙牙学语的诚儿发呆。段慕昂说了两遍她才反应过来,愣头愣脑的“啊?”了一声道:“什么?” “雁希哥,”段慕昂有些无奈。“我说——你如今这艘船怕是小了点儿,要不要帮你卖了,换一艘大的?” “要,那自然要。”段慕鸿忙道。想了想又说:”外头放的帐都收回来了吗?要是收不回来就不急了。回头你收回来用罢了。我这里银钱充足的,不差这几千两。“ 她在段慕昂焦急的”那怎么行!“声中望向窗外亮堂堂的雪地,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孟若湄,小榕榕,还有茜香和她自己的身影,三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打扮的女孩儿,在雪地里不亦乐乎的打着雪仗。那时候他们多年轻啊,十几岁,鲜活可爱,无所畏惧。那时候的乐安多好啊,天那么蓝,雪那么白,阳光那么暖。而他们还没有经历过后来这人世给予她们的一切苦楚。日子不是蜜糖,可也苦中有甜。她们在自己诞生的地方肆意生长,像花一样。 “如果可以,真不想离开乐安啊·········”段慕鸿喃喃道。“我是不是没说过?乐安的冰糖核桃仁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冰糖核桃仁儿。” 她在依稀雪光中又朦朦胧胧的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个穿着一袭靛蓝万字纹棉袍,头戴方巾腰悬玉带,笑意盈盈的人。他在遥远的冰天雪地之外对她招手,一边招手一边笑,一边笑一边道:“雁希!过来啊!溜冰儿可好玩儿啦!” 段慕鸿眨了眨眼睛,不对,若湄和茜香消失了,可那靛蓝的人影怎么越来越清晰?不但越来越清晰,还越来越近了?他的脸上也没有笑容,而是风尘仆仆的焦急。有大呼小叫的仆人从他身后吵嚷着跟过来,口中大声叫喊:“傅朝奉!您这样小的可就得报官了啊?!哪 分卷阅读161 儿有青天白日就私闯民宅的呀!” 傅行简走到了段慕鸿的窗下。台阶的缘故让他比段慕鸿矮了一个头。隔着窄窄的一道窗台,他仰起脸蹙眉对段慕鸿道:“雁希,你当真要走?你当真········要扔下这边的一切去苏州?” 傅行简不请自来的坐进了段慕鸿的书房,把自己的手放在暖炉上捂着。他如今再也不复从前爱说爱笑的性子了。风流俊逸的眉眼总是微微蹙着,像是每日都在遭受莫大的委屈。 皱着眉头盯住站在他对面的段慕鸿,他自动无视了段慕昂对他充满敌意的眼神,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我听说你的铺子被烧了?机坊也关了?是不是因为进货太难所以你想放弃这边的生意去苏州?别这么轻易放弃啊雁希,你听我说,这样,我的机坊过完正月十五就可以开工,机坊里有一百多号机工,三天就可以织出五十匹印花布。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让他们给你织五百匹!全部按你从鸿升走货时的成本价给你。你拿回来摆在店里卖,不出一个月保证让你有的是底气重建你乐安的铺子!” 段慕鸿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段慕昂则冷笑一声,神情鄙夷,是那种用看黄鼠狼给鸡拜年时才会有的鄙夷。 傅行简望着段慕鸿,见她不说话,又赶忙补充道:“我猜你如今银钱周转是不是有些吃力?方才进院子时我听见你弟弟说要卖你的船?那这样,这五百匹布,我不要一文钱都送给你,你拿来摆在清河的铺子卖,绝对不出一个月就让你东山再起!” 段慕鸿还是不说话,静静的望着他。 傅行简低下头,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他说:“你是不是觉得五百匹太少了?我也觉得太少了。那这样,你多给我十天时间,我让他们加班加点,织八百匹出来。你若是需要,我再额外帮你找那个丁娘子布的传人来,给你织上一百匹飞花布!你不用给我银钱,这都是送你的!到时候就摆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大门外面贴张大红纸的喜报:全青州唯一有售飞花布!你知道吗,如今乐安的有钱人,青州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买得起飞花布!但是肯定谁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飞花布!所以这个噱头肯定能打响!三天不出,你这段记布庄的名气就又能回到以前了!雁希,你说我说的不错罢?你若愿意,现在就给我笔墨纸砚,我立刻给松江那边去信,让他们——” “别折腾了,傅朝奉。”段慕鸿平静的说。 “——让他们立刻就开工织!离过年还有十五天!他们完全可以先织出三百匹来!我多给他们点工钱,这三百匹织成了就——” “傅行简!你没看出来我四哥根本不想搭理你吗?”段慕昂低声怒吼道。他像一头年轻的狮子一样瞪着傅行简,抬手指了指门外:“段家不欢迎你这种落井下石的人,请你立刻滚出去。” 傅行简闭嘴了。他眯起眼睛望着段慕昂,眼神很危险。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语气辛辣的问:“小段朝奉,是吧?什么时候段家竟然轮到你这种仰人鼻息的东西出来托大了?我同你姐——哥一道出去做生意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学堂里被夫子打手板呢!在我这里装大尾巴狼?你——” “傅行简,不许侮辱我弟弟,滚出去。”段慕鸿说。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愤怒,也没什么喜悦,有的就是疲倦。 傅行简呆住了。他仰起头望着段慕鸿,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又像是一低头就会落下来的星星。段慕鸿也同他对视。然而眼睛很疲倦,长睫毛下面掩盖着的是无奈与苍凉。 傅行简扭过头去,不让段慕鸿看到他眼睛里的水汽。他声音哑哑的道:“雁希,你真的要扔下我,一个人去苏州吗?” 段慕鸿转过身望着窗外白皑皑的雪:“我确实是要去苏州了。但是傅朝奉,不用把话说的这么亲昵。” “亲昵吗?”傅行简发出一声凄苦的笑,笑声如同秋风之下瑟瑟发抖的枯叶。“你管这个叫亲昵?雁希,你管这个叫亲昵?” 他转过脸来望着段慕鸿,语气森然:“我不准你去苏州。” “傅行简,我四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段慕昂皱着眉头看他。 “把你的死鱼眼收一收,段慕昂,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你还是想想若是她走了,段家这么大一群人你得想多少办法才能养活他们罢!段慕鸿,你听到了吗?我不准你去苏州。” 段慕鸿看了看他:\噢。” 傅行简被气笑了。他站起来冲到段慕鸿身边,两只手像铁钳子一样握住她薄薄的肩膀怒吼:“什么叫’噢‘?段慕鸿?你告诉我,什么叫\039;噢’?!” “就是字面意思上。你说不让我去苏州,我听见了,所以出于礼貌,我要回应你一声噢。” 段慕鸿的语气疏离冷淡,毫无感情。仿佛傅行简只是街边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她面无表情的同傅行简对视着,傅行简在她眼里看到了寒冰。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傅行简都不得不在噩梦中被迫多次复习段慕鸿那个冰冷的表情。 他失魂落魄的丢开了她。段慕鸿默然无语的 分卷阅读162 揉了揉自己被傅行简捏痛了的肩膀,转身便要离开书房。傅行简突然叫住她道:“你回来!我知道是谁一直在县里造谣败坏你家生意的名声。” 段慕鸿总算回过头来正眼看他了。然而不说话,像是在等着他自己说出来似的。 “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告诉你。你想知道,你让我请你喝一顿酒,就当是给你践行。不过你若是喝完了这顿酒能改主意不走,那自然是更好不过了。” 傅行简很胸有成竹,他自认为对段慕鸿的心理揣摩的很有一套,从来不会揣摩错。这一次,她肯定也会像往常一样上他的当。然后按他们约定的,老老实实在乐安留下来。 “噢,”段慕鸿说。“那你就憋着吧。我都不做棉布生意了,何苦要知道这些给自己添堵。” 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傅行简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弟 段慕鸿不想让傅行简一直赖在她家里。又想起她今天本来计划是去拜祭她爹和她哥。于是从书房出来后便径直去了马厩。有顺连忙跟上来道:“四爷, 咱们去哪儿?”段慕鸿淡淡道:“去金龙寺吧。好久没去看我爹和若湄了——你去让厨下搬些蔬菜和面粉来带在车上。我去拿些银子和拜祭用的东西。快过年了,也不能空手去面对寺院里的师父们。” 有顺手脚很麻利,带着几个小厮不一会儿便做好了这些。段慕鸿也不得多带人, 只带了一人一车一马, 便在茫茫雪野中踏上了去金龙寺的路。途径葫芦头山时她又想起了若湄曾经在这里指着那座山对她说”葫芦头就是猪痔疮”, 心里登时又是怀念又是心酸。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若湄和丹青也走了好几年········ 她到了金龙寺, 不意外见到了身披袈裟, 颈带佛珠的了因。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和尚。了因对段慕鸿施了一礼道:“段施主前来,有失远迎。感谢段施主布施小寺。小僧在此, 代金龙寺众僧谢过了。” 他让小和尚们把东西都卸下来送去厨下。段慕鸿陪着他走远了。边走边聊。段慕鸿道:“你升官了?”了因一愣, 微笑了起来。“什么升官, ”他温和的说。“都是侍奉佛祖罢了。” “住持师兄,我们把东西都卸好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跑来说。了因摸了摸他的头道:“去罢,同你的师兄们到禅房去做会儿早课。”小和尚好奇的看了段慕鸿一眼,段慕鸿对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小和尚还了一礼, 转身跑远了。段慕鸿回过脸来笑道:“还说没有升官?这不是做了住持?” “原先的住持方丈圆寂了。众位师兄弟抬爱,推选了我。不值一提。”了因说。他带着段慕鸿, 不用问便上了金龙寺后的小山包。站在离几座墓碑不远处的地方, 了因抬手指了指道:“去看看罢。你很久没来了。他们一定很想念你。” 小坟包上盖着一层晶莹的雪。瞧着就不那么像坟头, 倒像是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馒头。石碑上没有落雪。段慕鸿知道,一定是了因帮忙打扫过。她走到段百川的墓前跪下, 拿过带来的香烛冥纸焚烧了。在袅袅青烟中, 段慕鸿轻声呢喃:“爹,我要去苏州做丝绸生意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但是·······但是········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会好好的。哦对,我还把娘也带过去。她老人家如今年纪大了,我不放心。诚儿年龄又小·······” 一张黄纸被风吹的飘了起来,带着奇异的火焰跳动着。段慕鸿望着段百川的墓碑又道:“爹,上次同你说过,我给你报了仇。祖母·······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是这次她中风了,我本想把她也带到南方去。但郎中说她的身体不宜远行。我托显扬——就是三奶奶家的慕昂帮忙照顾她。她会没事的。爹,你放心。” 一缕青烟飘到了写着“段慕鸢”的墓碑上,段慕鸿对着那墓碑深深低下头道:“哥,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你好好陪伴爹,帮我照看若湄哦。不对,丹青肯定会照顾若湄的,对吧。你们都要好好的。等我在苏州赚了大钱,百年后我也来陪你们哦!” 她又絮絮叨叨的同三座碑说了很多话,最后临近晌午,段慕鸿才总算缓缓起身,转身对了因一拜:“傅大哥,往后,劳驾你帮我照看他们几个,小妹在此谢过了!” 了因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而有力量:“放心。” 她陪着了因走下小山坡,了因说:“雁声听说了你要去苏州的事,是什么反应?”段慕鸿苦笑道:“别提了——方才我走时,他还在我家里待着,说不让我去苏州呢。” 了因莞尔。摇头叹息着道:“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这话本不该由我一个出家人来说,但是雁希——” “傅大哥,谢谢你,”段慕鸿道。“但是我同他真的没有可能了。傅大哥不要再为此伤神。” 了因点点头,善解人意的说:“阿弥陀佛。雁希,缘法这件事极是玄妙,你不必太过挂心,也不必太过决绝。顺其自然便好。” 段慕鸿哑口无言。顺其自然吗 分卷阅读163 ?可她都要去苏州了,再怎么自然,往后也是天各一方了。也罢。她同傅行简之间,对方给她的伤害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还是天各一方的好。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对于他们这样的有缘无份的孽缘人来说,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结局了。 段慕鸿回到家时,傅行简果然已经走了。段慕昂捂着一只眼睛从屋子里走出来迎接她。段慕鸿皱眉道:“这是怎么了?”段慕昂黑着脸移开手掌让她看自己的眼睛,段慕鸿看到了一只熊猫眼。 “混账羔子傅行简打的,他还放话说我要是再从中作梗他就让人把我打废了。呵,当我是吓大的?”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段慕昂难得的很生气,但他这副惨样搞得段慕鸿又心疼又好笑的。从来都老成稳重的段六爷,段慕鸿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态——还说脏话。 “别气了别气了,同他生气不值得——我让有顺去给你买些活血化瘀的药。你这黑眼圈也太影响形象了。”段慕鸿拍拍小弟的肩膀,想笑又觉得自己挺不仗义。“他好大口气,敢打我弟弟?有顺,传话下去。傅行简要是再登咱家的门,拿大棒打了出去!” 她回过头来安慰段慕昂:“不生气,同他生气不值得。那就是个活阎王,没人管得下!” 她刚安抚下段慕昂,忽听得门外头传来一阵喊打之声。一群半大孩子,领头一个做少爷打扮,后面跟着几个小厮,追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又打又骂,风也似地跑过段慕鸿的院子往前去了。段慕鸿听见那挨打的小男孩扯着嗓子一边跑一边哭着大喊:“等我有钱了!我把你们都杀了!” “这是新买的小厮?”段慕鸿皱起眉头。“怎么这么暴戾?上来就要把人杀了?不过那些追着他打的小厮也是········好好儿的干嘛欺负人?” 这话一出,段慕昂脸上登时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半天不说话。段慕鸿心下顿生疑窦,追着他问:“你什么意思?什么‘不是小厮’?哪个不是小厮?” 段慕昂紧张又尴尬的看了她一眼:“那挨打的不是小厮,是叶云仙的小儿子段慕麟。” “段慕麟?”段慕鸿更困惑了。“有这么个小孩儿吗?叶云仙的儿子不是都——噢!是那个小的啊?” 她的耳边一下子回荡起了段慕麟的哭声:“我要妈妈!”仔细想想,确实同方才那喊着要杀了其他人的小孩有几分相似。 “段慕麟原来还在段家········我还以为他——”段慕鸿根本就把这小东西给忘了。叶云仙和段百山死后,她天天忙着去松江,忙着盘算家私,忙着筹备丝绸生意·······连诚儿都很少陪伴。这小猴子最近去哪儿了?段慕鸿竟真的没见过他。 “他这阵子都在哪儿?我怎么没见过那孩子?”段慕鸿说着便往院子外头走。段慕昂答道:“叶云仙死后他一直在大奶奶身边过活。近来大奶奶风瘫了。他也不大有人管。成日里跟个野孩子似的到处乱跑。还在老太太屋里讨食吃罢,我也没大在意。” 正说着,两个人走到了院门口,段慕鸿还没来得及看请,一枚小炮弹般的孩子就咚的一下撞在了她身上。差点把她给撞的坐到地上去。段慕鸿大叫一声,低头责备的望着那孩子道:“做什么跑那么快!摔了怎么办?” 孩子一头撞在她身上,也是撞得昏头脑涨。懵懵懂懂的抬起头来望着她,段慕鸿发现这是个很好看的孩子。过了这小半年,他也长高了些,模样发生了些许改变——总体长得像他那个道貌岸然的亲爹贾嗣忠,但五官线条比贾嗣忠柔和的多,融合了一些叶云仙的特征,同他母亲有点微妙的神似。乍一看让段慕鸿心里咯噔一下。内心不由得便升起了几分厌恶。但她还是按耐住性子耐心道:“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大人,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他们人多你人少。你过了嘴瘾又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更变着法儿欺负你。” 打人的少爷带着他的小厮们怯生生的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偷看段慕鸿和段慕麟。还有一旁神色复杂的段慕昂。段慕鸿注意到那少爷似乎是老二房奶奶家的重长孙。她看看那按辈分应该算是她侄儿的十几岁孩子,语气严厉的说:“不准再这样一群人欺负一个人!你们这些做小厮的,为什么不劝劝少爷?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在段家不允许存在!长本事了你们?欺负一个比你们小这么多的小孩儿,他按辈分还是你们的长辈!怎么?欺负他很有成就感?” 大概是因为段慕鸿近来很少在家里,这几个小厮又是新买来的。一点也不害怕段慕鸿。领头一个大的便顶嘴道:“他是野孩子,还天天装少爷,他挨打,他活该!” “你才是野孩子!你麻痹的你才是野孩子!”段慕麟转过头来恶狠狠的同那孩子对骂。“你妈死了!你爹死了!你全家都死了!给爷爬!” 段慕鸿:········ 段慕鸿瞪着段慕麟:“你这都跟谁学的?满口污言秽语!以后不准再这样!你是段家的小少爷,这样的家教让人家别人怎么看得起你?” 教训的话段慕麟大概是没听进去,只听到“小少爷”三 分卷阅读164 个字,他脸上立刻就放出光彩来。骄傲的回过头去对着那几个小厮挺起胸脯道:“听见没?爷是少爷!你个贱皮子还不赶快给爷跪下!” 几个小厮集体发出了“呵——“的声音,十分不以为然。二奶奶的重长孙也把脑袋一扭,梗着脖子道:”四叔是心好不跟你一般见识,是吧四叔?大家都知道这小混账是□□的儿子,野种,贱皮子,你娘害的家里的生意都开不下去。我娘说原本还打算同四叔说说,开春在铺子里入一注钱。眼下都被你娘搅浑了!” 段慕鸿在整个慕字辈里排行第四。所以三房一同论起来,小辈都喊她四叔。听了这话。段慕鸿的神情更不悦了。眯起眼睛望着那孩子道:“他娘是他娘,他是他,论辈分他还比你年长一辈。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犯不着这样欺辱他。” 重长孙不说话了。大概是觉察到四叔并没有像他预期那样偏袒自己。于是悻悻的扭过头去,气冲冲的走了。也不告辞,也不行礼。段慕昂不满的望着那孩子背影道:“过会儿得空了我得去同慕云哥说说,他这孩子家教也太成问题·······” 段慕鸿低下头去看段慕麟,瞧着这孩子神似叶云仙的脸,她心里还是有些恨。可看看孩子额头嘴角被人打出的淤青,她又觉得着实是可怜。教她想起幼年失父时,在金龙寺佛殿外被段慕云欺负的自己。于是段慕鸿叹了口气,摸摸段慕麟的头道:“你娘的事,我不迁怒你。但你也要知道,你在这个家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往后莫要再对下人逞少爷做派。人家不会认的。不但不认还会揍你。你若是聪明呢,听我一句劝,以后学着低调行事,踏实做人。我会给你六哥留银子,让他照顾祖母之余也送你去念书。你好好念书,等你中了秀才,我给松阳书院写信推荐你。你爹是个读书出人头地了的。说不定你在这一方面也会有天赋。” 六哥就是段慕昂。听了段慕鸿这话,段慕麟默默的点了点头。段慕昂道:“放心吧雁希哥,我回头把他领到我院子里去养着。慢慢就好了。” “他娘的事是他娘的事。我们段家,还犯不在一个小娃儿身上找晦气。” ☆、再出发 正月十五刚过, 段慕鸿就收拾起行囊,打点好行装,准备南下苏州了。 她犹豫再三, 还是让段慕昂帮她把那艘当初从清河买来的小船卖掉了。一来是因为陆朗说, 往后做丝绸生意十有□□要往海外跑。小船吃水浅, 跑远洋不行。二来,当初这艘船是因为傅行简才在清河买的。段慕鸿让段慕昂帮她卖了。也算断个念想。 “我现在有诚儿, 有一把马上就能日进斗金的好生意。早就该把过去抛下, 全心全意等明日了。”段慕鸿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带的东西不多。统共四辆马车就能装完。于是把一切都安顿好,正月十七, 在大雪纷飞的乐安县街头, 叱咤青州商海七八年的段朝奉带着老母亲和不到三岁的幼子, 并几个亲近的丫鬟仆役,踏上了去异乡淘金的路。段家各房都派了人来送行。乐安街头一溜儿裹着斗篷的段家人。 这个时候,段慕鸿忽然觉得其实这个家也没那么坏。她的根还在这里。 “雁希哥,你安心去苏州闯荡吧!若是在那边需要人手,随时让人给我来信!我段慕昂别的没有, 跟着雁希哥做生意随叫随到!”穿着毛皮大氅的段慕昂有些依依不舍道。 段慕鸿笑了,这个小弟几年前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经商新手, 如今已经是能够撑得起一个偌大家族的准族长了。时光带走了许多, 但也留下了很多。她由衷相信段慕昂能把段家带好。 “弟, 别送了,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等我到了苏州, 我给你写信!” 她同段慕昂面对面缓缓站开,在漫天风雪中,两个一袭玄色大氅的人郑重对彼此拜了三拜。 “保重!” “保重!” 出城时照例要路过葫芦头山, 然后是金龙寺。段慕鸿听着得得的马蹄声和碌碌车轮响,她下意识的掀开车门帘向外看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金龙寺大门前,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身披大红袈裟,在鹅毛大雪中对着她行了个佛礼。 马车在金龙寺外缓缓停下,段慕鸿掀起窗帘对车外的傅居敬道:“傅大哥,我走了。以后就麻烦你,替我照顾我爹我哥还有若湄和丹青。大恩不言谢!” 傅居敬点点头,从自己脖子上将那串沉甸甸的佛珠取下来。他隔着车窗将之绕在段慕鸿的手腕上,口中温和的说:“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雁希,一路顺风。” 车夫一扬鞭子,马儿嘶鸣,车轮滚滚而动,载着段慕鸿和她未知的梦奔向了远方········ 而在她没看到的地方,金龙寺后的山头上,有个人裹着一袭黑氅,头戴雪帽。孤独的矗立在茫茫雪野中。那人的身后有张已经落满了雪的小桌,桌上摆着已经放凉了的酒盅和珍馐。他遥遥对着山下小路上渐行渐远的四辆马车,默然不语的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当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的雪线上时,他的眼泪 分卷阅读165 混合着飘雪落在了脚下的土地上。 马车走了好几个时辰,有顺和榕榕的马车在前面打头阵,此时就报说已经出了青州地界。暮色降临,穹顶又被雪光照的灰白白的。段慕鸿把身子探出车外对车夫道:“让马儿跑快些,咱们得赶在天黑透之前进淮安府。” “好嘞!”车夫应道,马鞭子在冷冽的飘雪中甩出一声脆响。 诚儿睡着了,躺在谢妙华怀里小小声的砸吧着小嘴儿。段慕鸿低头戳戳儿子软嫩的小脸蛋,谢妙华责备她道:“别打扰孩子睡。这方才闹了半天,出了青州才刚睡着呢。”段慕鸿吐吐舌头,把手塞到孩子的小衣服底下笑嘻嘻的暖手。谢妙华对她怒目而视,无奈地摇了摇头。 “憋死我了!”一个充满了欢欣和得意的声音有些吭吭瘪瘪的说。声音是从段慕鸿面前的大箱子里传出来的。把段慕鸿吓了一跳。旋即箱子里传来了“砰砰砰”的拍打声,方才那个声音道:“放我出去呀!我要憋死啦!” 是个孩子?段慕鸿和谢妙华对视一眼,心里登时涌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屏住呼吸揭开箱子盖,腾的一下,箱子里的段慕麟一下子顶开头上摞着的布料站了起来,差点撞到段慕鸿的头。“四哥四哥!别我把扔下去!我求你啦!”那孩子一看请段慕鸿的脸,立刻把两只手交握起来做求饶状。反应之快,看的段慕鸿目瞪口呆。 “段······慕麟?”段慕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若有所思的望着箱子里的小男孩。 “是我!四哥!我能跟你去苏州吗?”段慕麟自来熟的说。“我会听话的!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让我往东我往东,你让我往西我往西,绝不会对你说半个不字!” “那好,”段慕鸿说。“我让你现在从我的马车上滚下去。” 段慕麟不做声了。低下头摆出癞皮狗的姿态一声不吭。段慕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车外的琉璃世界,抬手掀开车门帘道:“停车!” 她拎起段慕麟的领子,这孩子瘦的惊人。段慕鸿没什么力气,可也轻轻松松把他从车上丢下去了。她看了看摔在地上的段慕麟,回过头对车夫道:“走!”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骨碌碌的走了。段慕鸿钻回车里,掀开车帘向后看去,看见段慕麟正呆呆地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眼睛木然的望着他们马车离去的方向。 车一直走了有半个时辰,段慕鸿才打破了车里的寂静道:“娘,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确实,你起码应该把他送回乐安,或者带到苏州了,写信让显扬把他领回去也行。”谢妙华说。“但是我猜你是又想起了他母亲,心里有恨,所以才这么干的。” 段慕鸿想了想,问谢妙华:“那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谢妙华低头亲了亲诚儿:“实话说,不对。” 段慕鸿也觉得不对。所以她让车夫把马车原路返回。其他几辆车留在原地等着。他们快马加鞭回到扔下那个小路口,毫不意外的看到段慕麟依旧留在原地——只是冻僵了,连眉毛头发上都是冰晶。嘴唇冻得乌青,眼睛紧紧的闭着。像个母腹里的小胎儿一样紧紧缩成一团,是漆黑夜幕下的冰天雪地里一个小小的点。 “他不会是死了吧?”段慕鸿低声说。她把段慕麟裹进自己的大氅里抱上车,车里有大暖炉,段慕鸿把段慕麟用毯子裹住放在暖炉旁。段慕麟依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不过嘴唇总算由乌青转变为青红了。稍稍有了点血色。 “还活着,”谢妙华把了他的脉后轻声说。“不过脉象很弱。你若是诚心救他,恐怕得费点心思了。” 段慕鸿瞪着一动不动的段慕麟,气呼呼的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道:“我为什么要救他?谁让他偷偷上我的马车?就应该把他丢在雪地里自生自灭!嚯好冰!”她把段慕麟的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大氅下面取暖,被吓了一跳。 “我才不会救他!他爱死死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段慕鸿嘟嘟囔囔道。一边把段慕麟又推的离暖炉近了一些。 谢妙华默默笑了。她知道女儿不会对这小孩坐视不理。 ☆、苏州 孟春四月, 苏州的花儿都开了。一片千里莺啼绿映红,连段慕鸿的园子也不例外。姹紫嫣红之中,段慕鸿正坐在碧柳垂绦的窗下, 给段慕昂写信。 她刚写了一段嘘寒问暖的话, 门外便传来了“扑通”的一声, 接着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爆发出来的叽叽咯咯的笑声。混合着一声脆生生的“哥哥!继续丢呀!” 段慕鸿摇了摇头。推开窗子向远处一望,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小人儿, 都穿着簇新的春衫子, 在不远处的小桥边挤做一疙瘩。他们面前的一潭春水上正泛起涟漪,显然是大的那个刚扔了一块石头进去。而小的那个还在不断催促, 想让他再扔一块。 “你叫我叔叔, 我就扔, ”大的那个对小的那个说。“叫叔叔,快!” “我不叫!就叫哥哥!”小的那个撅起嘴巴。 分卷阅读166 大的叹了口气,满脸的沮丧。忽而一笑,他对那小的道:“那叔叔给你表演个好玩儿的!” 他没看见段慕鸿正在窗下静静的注视着他们。自己从桥下捡了一块鹅卵石来,抬起头专注的盯着湖心几只正聚集在一起游过来的鸭子——鸭子妈妈带着几个小的, 正发出呱呱叫声。 “诚儿,看好喽!”段慕麟说, 嘴角勾起一边, 露出个有几分邪气的笑。段至诚瞪大眼睛望着他手里的鹅卵石, 像是也觉察到了不寻常似的,嘴巴张的圆圆的。段慕麟掂了掂手里的石头, 对准鸭妈妈的头猛地打了过去。 “呱!”鸭子觉察到了危险, 敏捷的将头钻进了水里。但鸭屁股还是被飞过水面的石头剐蹭了一下,母鸭子不禁发出一声痛呼。小鸭子们被吓了一跳,纷纷大声呱呱呱的叫了起来, 一时间乱成一团,段慕鸿书房外鸭声一片。段慕麟幸灾乐祸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好玩儿!真好玩儿!哈哈哈哈哈——” 实在是太吵了。段慕鸿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把玉石镇纸拉过来压住方才那封信,起身走到门外冲着段慕麟嚷嚷:“麟儿!你做什么呢?鸭子好好儿的在水里游,碍着你什么事了?” 段慕麟脸上立刻流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也难为他这小小年纪的一个男孩儿,竟然能不用哭便摆出和女孩儿一般可怜的模样来。拧着自己袍子边儿,他说一句话便抬头偷偷看段慕鸿一眼:“哥·······我不是故意打鸭子的!我就是打偏了嘛·······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鸭子叫的这么厉害。可能是诚儿刚才喊叫惊动了它们罢?” 段慕鸿双手抱胸,眼神严厉的盯着段慕麟:“装,你再接着给我装?段慕麟,上个月我就说让你六哥把你接回乐安去了。你六哥忙着去庄子上盯春种没时间。这一回已经四月,我就是写一百封信,我也得让你六哥把你接回去!” “别别别!别呀!哥!哥!”段慕麟冲她嚷嚷,眼睛一闭嘴巴一咧就要哭——段慕鸿太了解他了,他才不会哭。这小子就是个鬼灵精,只要能达到他的意愿,他能把黑的给你说成白的。小小年纪就跟叶云仙一样满嘴谎话,有时候让段慕鸿不得不去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胚子不好。 “不!准!哭!”段慕鸿瞪他。段慕麟立刻把哭声停住了。 “我不管你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这个月一定得把你送回乐安去!再过十几日我就要去漳州。我一走,只剩下你大娘在家里,还不知道你要把我这屋子怎么掀个窟窿呢!” 她说干就干,立刻回屋子里写信求段慕昂快些来把段慕麟接走了。 段慕麟却是转了性。那天之后就开始老实了许多。不但主动教诚儿认字,不在诚儿面前说脏话。还伶俐的帮段慕鸿喊小厮来送信。最后谢妙华做针线时,他还凑到谢妙华身旁帮她穿针。把谢妙华吓了一跳,笑着问麟儿今天怎么转性了。 段慕鸿冷眼旁观了他好几天,看他每天老老实实的帮着丫鬟带诚儿,帮谢妙华做杂事,帮自己磨墨,还按段慕鸿要求的,每日认认真真去学堂念书。到了第五日,她还是对段慕麟说:“麟儿,你听我说,你也别觉得我是为了惩罚你才送你回乐安。四哥马上就要去漳州出海了。家里只有你大娘和小诚儿,还有你榕榕姐。你在这边没人照应你。回了乐安,你六哥和六嫂他们会照顾你,知道吗?” 段慕麟撅着嘴巴想了想,一头钻进段慕鸿怀里哼唧道:“我不想回去,我就想在四哥你身边呆着。我都长大啦,我能照顾我自己。你不是要出海么?我还能帮你照顾大娘和诚儿嘞!” 段慕鸿低头瞅了他一眼,有些想笑:“你才多大啊?照顾?谁照顾谁?” “我九岁了!”段慕麟从她怀里钻出来,盯着她眼睛不服气的说。“在咱们乐安,九岁都够娶媳妇了!” “胡说八道,那是只有刘老转那一家不讲究的才那么干。你看别人谁家那样?别嘴硬,到时候乖乖跟你六叔回家去。我要出洋,忙的很!” “谁胡说八道了·······诶,四哥,你为什么不娶个媳妇啊?诚儿的娘去哪儿了?” 段慕鸿放下笔,对着段慕麟瞪眼睛:“关你什么事?走开走开,我不想娶媳妇不行吗?我又不是没娶过。我娶的时候,你还是你娘怀里的奶娃娃呢!” 段慕麟不说话了。因为段慕鸿提到了他娘。到苏州后他一直死缠烂打的赖在段慕鸿身边不走。段慕鸿问他记不记得他爹娘,他说他只知道爹娘都不在了。段慕鸿又问他知不知道爹娘为什么都不在了。他说他不知道,先前生了一场大病,都忘了。 “嗯·······那你现在没媳妇啊!”段慕麟嬉皮笑脸道。“要不我给你当媳妇!这样我就能留在苏州帮你照顾诚儿和大娘啦!” 段慕鸿终于忍无可忍,她踹了段慕麟的屁股。一边踹一边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油嘴滑舌的在说什么鬼?你见过哪个娶男人当媳妇?滚滚滚,别在这儿耽误我写信!” 段慕麟笑嘻嘻的走了。他知道段慕鸿只对玩笑话不耐烦。这说明段慕鸿不会送他 分卷阅读167 走。 ☆、月港 四月底, 段慕鸿和陆朗一齐从苏杭两地收回来的丝绸总算全部到货了。还有陆朗从湖州收回来的一大批生丝。他们买了一条大船,准备由段慕鸿押着,去天下闻名的福建漳州月港出洋贩卖。 “真是对不住你, 雁希, ”陆朗满怀歉意的说。“谁能想到我爹竟然病的这么突然。他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 实在是走不开。只能让你一个人出洋了。唉!” “没有的事!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我二人还分这个?”段慕鸿善解人意道。“我虽没出过洋,但从前也有过多年水路贩棉布的经验。正好我便去把这事办了。你呢, 就留在南京, 把世伯的身体照顾好。若是世伯好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先筹备着咱们在苏州这边的丝绸机坊。其他的事有我呢!肯定没问题!” “出洋贩货利润高昂可也风险巨大。虽说从月港出海应该不至于被官府扣留, 但海上的风暴据说也是很吓人。一个浪头打过来, 一整艘船都要完蛋!雁希你也不要非磕死了出洋。若是到了那边物候不好, 你便就近寻几个当地人帮忙引荐西班牙人。把丝绸和生丝卖给他们,一样能赚几成银子。西班牙人别的没有就有银子。东西卖给他们,让他们带着东西出洋去。咱们只要银子。” 段慕鸿心里清楚陆朗说的是实话。眼下正是春天,等她到了漳州,估计也就步入初夏了。夏季海上听说是多风多暴。若是真遇上了大风暴, 那不是说着玩儿的。可她又很不甘心。这一趟出去她统共投了一万两。加上陆朗的五千两。她是做好了九死一生换钱的准备,要把丝绸和生丝出洋拉到吕宋去卖掉。据说一匹质量普通的丝绸在内陆可以卖一两银子, 送到月港卖给西班牙人是五两银子, 但若是拉到吕宋就可以卖十两银子!十倍利润, 换谁会不愿意去拼这个命? 段慕鸿今年虚岁二十五岁。她想着自己如果趁现在不拼一拼,那等到她老了, 四十多岁时, 难道还要因为自己当初的胆怯而被迫再一次从头开始吗?还不如现在就拼命。也许还能给将来,给诚儿谋个好未来。 段百川手书的“修身齐家平天下”还挂在她书房里。她才二十多岁,她还不想这么早就辜负父亲的遗愿。 表面上答应了陆朗, 暗地里她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出洋,而且一定要活着回来。段慕鸿已经给谢妙华提前写了遗书,就存在段慕昂那里。在遗书里她告诉谢妙华,一旦她出洋失败葬身鱼腹,就让谢妙华从余钱里拿出五千两来还给陆朗,然后由段慕昂接她和诚儿回乐安,同时把苏州的宅子卖掉——这次是真卖掉。 乐安段家大房还有三百亩地。若是她死了,田庄一半给段慕昂,剩下一百五十亩留给谢妙华和诚儿。家里有地又有房,花销不了多少,也足够谢妙华把诚儿拉扯大了。 段慕鸿已经抱定了决心,这一次出洋,不成功便成仁。让她平庸安逸的做一辈子乡下土财主,她做不到! 风帆鼓起,段慕鸿回头挥手对岸上的陆朗和谢妙华告别。诚儿在谢妙华怀里哭,段慕麟却追着大帆船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四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帮你——照顾大娘——和诚儿的!” 但愿从现在起,老天爷别再同我开玩笑了·······段慕鸿站在甲板上回望着越来越小的人们,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四爷,到漳州了。” 有顺在舱门外同别人说话。段慕鸿坐起身子,揉揉眼睛套上纱外袍。拉开舱门,她问有顺:“到漳州了?好极!” 陆朗已经提前为他们打好了基础,给自己在本地做官的故交打了招呼。段慕鸿一行人一到月港,便联络上了来此地买绸缎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她思考了一番,决定先卖出一小部分绸缎给这些洋人。卖出三分之一就已经足够赚回陆朗此次垫付的成本了。段慕鸿把剩下的货物清点,同月港本地的官府通融一番后,便准备等第二日清晨出海。 “漳州人的闽南话,你能听懂吗?”走出当地官府时段慕鸿沮丧的问有顺。有顺摇了摇头道:“听不懂——反正他也没不准咱们下海嘛,四爷不必担忧。” “可我总觉得听不懂他说话挺亏的。看来往后要经常往这儿跑,一定得把闽南话学会!”段慕鸿若有所思道。 “那反正咱们明日才出海,不如今日就在这月港逛逛?”有顺摩拳擦掌,笑得鬼灵鬼精。段慕鸿扁扁嘴望着他道:“你想干嘛?给榕榕买东西?” 有顺嘿嘿嘿的笑着,算是默认了。段慕鸿眨眨眼,一挥手道:“先回去船上检查,把东西都安排好。之后么·······你想逛就去逛吧!” 月港,大明最大的私人海贸港口。隆庆开关之前,这里是最大的走私港。如今官府准许民船从这里出航,于是月港一跃成为连接大明和东南亚甚至全世界的一个最大的窗口。 繁华和兼容并包是段慕鸿对这个港口最大的印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话用来形容月港,再合适不过了。据说明初时这里不过是一 分卷阅读168 座小渔村。后来随着海贸的发展,逐渐演变成如今这个举重若轻的大港口。月港的城墙相比起乐安和苏杭等地,看起来要新的多。段慕鸿来时打听过,这些城墙许多都是隆庆开关后才正式营建的。城里车水马龙,家家户户经商行商。各种各样的日常用品,食品玩好,乃至于奇珍异宝都被他们琳琅满目的陈列在自家的门前摊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贩夫走卒其乐融融。闽人,外地人,客家人,甚至洋人,都在街上叽叽喳喳的说着笑着,吵着闹着,在混合了蔗糖和香木气味的空气中沉醉着。 “呀,少爷,你看这家的燕窝!”有顺盯着一家摊子上洁白如雪的燕窝打起了主意。段慕鸿看了他一眼,从自己身上取出一袋银子丢给他,一边走远了道:“这是给你这一趟出去的零花钱——可别乱花啊,花光了就没了!我去前面看看。” 有顺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段慕鸿独自一人,径直走向街道尽头的扬威门。出了扬威门就是海港了。正值黄昏,落日徐徐沉没在浩渺的天水之间。港口的沙滩上站满了等船回来的大人小孩。一艘艘巍巍巨船成群结队的缓缓泊入港口。人们在参天巨耸的桅杆下同自己的同伴大声交谈着,操着不同地方的语言。 一个本地男子从船上刚一走下来,迎面便被自己的一双儿女抱了个满怀。穿着月白衫子的女人笑微微的站在对面,一家人一齐等着父亲安顿好船便回家去吃饭。与此同时,段慕鸿听见一个吴语口音的汉子对身旁的年轻人道:“侬先去看看啦,看看有什么吃的——”往那边看,又见两个操着广东话的赤脚男人扎着头巾,一前一后爬上桅杆解下了船帆,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们叠的整整齐齐。 “大佬,你今次出去赚咗几多吖?”一个敞怀穿着件对襟褂子的中年男人赤脚站在海滩边,仰起脸笑嘻嘻的问那甲板上叠船帆的人。被问的人笑着吐了吐舌头道:“你估吖!”问话的人摇了摇头:“估唔到。”船上的二人相视一笑,回过头来对着问话的人道:“阿潘,你今次唔去蚀大咗!” 段慕鸿听不懂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但也看得出问话人一听这话,登时捶胸顿足,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她暗暗好笑的同时,又无比期待自己这次也能平平安安的折返。毕竟,海贸虽险,可是一本万利啊! “爹,哥哥,若湄,丹青,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啊!” 生平第一次看海,段慕鸿面对着已经斜斜坠入汹涌波涛的落日,坚定的双手合十。 作者有话要说:  漳州月港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这个港口辉煌了很多年,一直到清朝再度闭关锁国时才衰落下去。当时由于地理大发现,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从美洲攫取了大量金银,所以他们经常来月港和东南亚做生意,而且特别舍得花钱。文中提到的布匹抬价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海贸的暴利吸引了大批沿海百姓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出海远洋到马尼拉,吕宋岛,今天的马来等在当时看来非常远的地方。而漳州月港就是当时海贸商人对外贸易的必经港口。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发不出去。现在才发出去,大家久等啦! ☆、海上 “大佬, 船行到哪里啦?” 有顺笑嘻嘻的学广东人说话。他们的船出航好几天了,为了更好的适应海上,特意从月港雇了几个熟识水性的水手。一个广东人, 两个福建人。广东水手不会说官话, 每天和有顺鸡同鸭讲。有顺看着小广东吭吭哧哧努力讲官话的样子笑出一脸坏笑, 故意用京片子带跑人家。 “有顺,不要这样贱兮兮的, ”段慕鸿正在船头甲板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海岸, 头也不回。小广东一生气,已经哼的一声去桅杆旁蹲着了。有顺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 对着小广东嬉笑:“喂!大佬, 船行到饼度啦?” “系边度唔系饼——痴线·······”小广东气呼呼的, 但还是接了有顺的话。于是有顺又笑得像偷了黄鼠狼的鸡似的。段慕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踹的嗷嗷叫着跳远了。同时对着小广东喊了一声:“阿文,船好像要到你老家了,要停靠下船去看看吗?” 小广东阿文,大名叫作林俊文。是从惠州跟着叔叔一起到月港讨生活的。橄榄色皮肤, 狭长凤眼。他不肯告诉众人年龄,但瞧着也就十八九岁。可话虽如此, 已经是行走江湖多年, 拥有丰富远洋经验的老水手了。不过上一次出海他叔叔遇上海难去世了。阿文伤心欲绝, 差不多三个多月没走过远洋。 “唔使啦,屋企人都已经唔喺嘞·······”阿文低声说。段慕鸿放下望远镜, 对着一旁的福建水手挑挑眉道:“阿文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去啦, 家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福建人用一口不大标准的官话给段慕鸿解释道。说完两个福建人一齐看了小广东一眼,异口同声的叹道:“可怜啊·······” 阿文一言不发的进船舱去了。有顺看了段慕鸿一眼,段慕鸿对他使了个眼色。有顺就跟着阿文进舱室去了, 一边低声 分卷阅读169 道:“阿文,吃不吃螃蟹呀?” “朝奉,好像有一艘船正向咱们驶来!”福建水手之一的阿布伸长脖子,对着远处一艘越来越近的船皱起眉头。段慕鸿利落的跳上甲板最外缘,单脚踩在船舷上,手搭凉棚向那边看去——一艘巨大的商船,单从规模体积来看,比他们的船还要大得多得多。但船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因为他们对着段慕鸿挥了挥手,在自己船上升起了巨大的写着“大明”二字的旗帜。 “也是大明的商船,”段慕鸿沉声说。“看样子应该不是坏人。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听闻有些海盗倭寇之流也会伪装成大明商船来接近民船········” 她回过头对着船上已经渐渐聚拢过来的伙计和水手们说:“当心,去舱室里把弓箭和刀拿出来备着。防止来者不善。” 那艘船越行越近了,船上的情况也渐渐清晰起来——一艘比段慕鸿的船还大三倍的船,船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看服色有水手,伙计,商人,居然还有······官员? 段慕鸿愣了。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她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艘船已经缓缓跟上了他们。一个身穿一袭靛蓝深衣的高个子男人,头戴网巾,腰悬玉佩,笑微微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当他抬起头那一刻,段慕鸿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是傅行简。 “段朝奉,别来无恙,”傅行简隔着两艘巨船之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距离,对着段慕鸿拱手行礼。段慕鸿眼神复杂的望着他,也一言不发的还了一礼。傅行简接着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雁希贤弟。他乡遇故知,着实令在下欣喜。雁希贤弟,你这番出洋,所为何事呢?” “贩丝绸去吕宋。”段慕鸿言简意赅的答道。同时毫无灵魂的礼节性客套道:“傅朝奉呢?” “贩棉布去暹罗。”傅行简学着她的语气答道。又是一笑。段慕鸿脸上丝毫笑容也无,冷淡的点点头道:“甚好,吕宋是个发财的好地方。”说完又行了一礼:“傅朝奉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们的船带的物资不多,得快些赶路才是。” “我们的船带的物资很多!可以支援你们一些。”傅行简忙道。同时一把拉过来一个一脸好奇的官员模样打扮的人:“这位是广州市舶司的王提举。此次赏光搭乘我们的船,为朝廷去往暹罗国赏赐礼物。王提举身份贵重,如今从广州港出洋的船,都得经王提举亲批才行。” “傅朝奉谬赞了,”王提举苦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也不是正提举,是副提举。不过这一路上一直听到傅朝奉谈起一位段朝奉,说是同傅朝奉亲如兄弟。想来便是阁下罢?” 这位王提举如此平易近人,段慕鸿倒不好意思一走了之了。于是也对王提举微笑道:“并无此事,王提举误会了。我同傅朝奉不过是昔年有一段同窗之谊而已。又都是经商之人。从前在家乡时便少不了经常遇上。倒是王提举您如此抬举小人,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段朝奉这话便是见外了。在下听傅朝奉经常提起段朝奉,有意相识做个朋友。段朝奉不必这般客套。”王提举爽朗一笑。他看看段慕鸿身后面面相觑的船工水手们,对段慕鸿道:“啊哟,似乎是到了饭点儿了。段朝奉若是不嫌弃,来我们船上用顿便饭,小叙一番如何?” “呵呵呵呵呵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段慕鸿干巴巴的说。眼睛尽量带着点笑意同王提举对视,尽力不让自己因为一旁傅行简那火热的目光而失态发飙。 “段朝奉这是同意了?”傅行简突然开口道。他笑得温文尔雅,仿佛就是为了介绍段慕鸿和王提举认识似的。眼下二人相谈甚欢,他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可这话说出来落在段慕鸿耳朵里又怎么听怎么觉得阴阳怪气。于是便也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接茬。傅行简却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傅行简也舍命陪君子,同二位小酌一番罢!安宸兄,”他看向王提举,“我那边还有一坛陈酿,乃是窖藏了十八年的绍兴女儿红。咱们不妨边喝边聊,也算不浪费了这一坛佳酿!” “好极!好极!”王提举大笑道,回过脸来望着段慕鸿一抬手:“段贤弟,请罢!” 请你个鬼,两条船之间隔了那么大一条空隙,你让我飞过去吗?段慕鸿在心里腹诽一万句,脸上依旧淡淡笑着道:“好,我让下人去搭浮桥来。或者我乘舢板过去。” “不必不必,段老弟,为兄亲自来接你!”傅行简笑眯眯的说。说着便转身跑了,段慕鸿拦都拦不住。 不一会儿,傅行简果然亲自乘着一艘小舢板来了。身后跟着耷拉着脸的来福在划船。段慕鸿咳嗽了一声,很尴尬的回头对水手阿布道:”去喊有顺过来,让他陪我去对面。” 阿布跑了,不一会儿把有顺带来,后者手里还捏着一只螃蟹腿。段慕鸿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陪我上舢板罢!“ 有顺哎了一声,段慕鸿带着他准备往舢板上迈。忽然她诶了一声,今天第一次正视了傅行简道:”这艘舢板这么小,载的动四个人吗?” 分卷阅读170 傅行简始料未及她会突然主动跟自己说话,一时间又惊又喜,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愣了愣方道:“载的动,这舢板你别看小,板子都是极结实的好木料。绝对载的动!你就放心带你那小厮上来罢!” “哦?我怎么觉得不见得啊?”段慕鸿假装挑剔的打量着那舢板,又双手抱胸想了想,最后举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中点了一下道:“有了,这小舢板肯定载不动四个人。但三个人是绝对载的动的。来福会划船,不能下来,我是受邀去和王提举吃饭的贵客,我自然也不能下来。至于有顺么,他水性好,万一我在舢板上不小心掉下去了,全靠他救命。他自然也是不能下去的。” 傅行简哭笑不得了,他眼神玩味的望着段慕鸿,语气又无奈又心酸,心酸之余却又有些开心:“所以你的意思是,这舢板上就我一个人多余呗?” 段慕鸿瞪大眼睛一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傅朝奉不要误会!” “那段朝奉是几个意思啊?” “就字面意思咯。”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傅行简站在小舢板上仰视段慕鸿,段慕鸿站在大船上鼻孔朝天。 “行罢······我本意也是想让你认识认识王提举。你往后经常跑海贸,同他交好,对你家的生意有好处。” 傅行简认命的嘀咕了一句,转过身对来福挥挥手:“来福,把我送回去,你再来接段朝奉。” “慢着,”段慕鸿说。“来都来了,再回去一趟折腾,怪麻烦的。你上我的船来罢。然后让来福把我和有顺接过去。” 傅行简一听段慕鸿让他上她的船,登时高兴的瞪大眼睛,一拍巴掌道:“使得使得!雁希想事情比我妥帖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广东话并不正宗hhhh,大家凑活看。 暹罗就是今天的泰国,也是当时远洋贸易一个重要的去处。而且暹罗对大明是有朝贡关系的。所以会有官商前去贸易。而负责管理官商贸易的就是广州市舶司了。广州市舶司司如其名,设在广州。所以王提举可以搭乘傅行简的船。 ☆、尴尬 “你们段朝奉说没说什么时候让人来送我过去啊?” “母鸡啊········听唔明你讲乜嘢” “那你们能不能派个舢板把我送回去?” “我都话咗听唔明你讲乜嘢意思, 你去问人啦!” “我不是就在问你吗?你们船上其他人都不搭理我!” “吓?怪我罗,我都唔知?” 傅行简坐在一间舱室的木板床上,和对面木板床上的阿文大眼瞪小眼。他盘腿坐着, 原本用左手支撑着下巴, 此时瞪着阿文, 他不动声色的换了右手。阿文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吃自己盘子里的螃蟹。傅行简看了一眼那螃蟹道:“吃的不错呀!你能不能找个舢板把我送回去?” 小广东笑了起来, 把一条蟹腿夹着给他看:“好香呀, 唔畀你食。” 傅行简瞪着他那条螃蟹腿:“你说你们朝奉是不是跟那边的人说什么了?为什么那边都不来接我?” 小广东低下头继续吃螃蟹:“你真系唔食呀?傻佬。算算啦,我自己食。” 傅行简终于崩溃了, 腾的一下站起来, 低矮的仓板把他的脑袋磕的咚的一声。他忍着疼痛大喊:“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船上倒是来个人搭理我一声啊!” 他推开舱门气呼呼的出去了。段慕鸿的甲板上跑满了人。刚刚吃过午饭, 大家都懒洋洋的靠在桅杆旁和甲板上晒太阳。见傅行简出来了,众人俱是一愣,旋即一齐对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 “干嘛啊你们,笑得那么阴森·······”傅行简浑身不自在的看着这些人,同时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桅杆旁的两个伙计忍不住笑出了声, 捂着嘴拼命抑制。傅行简走近他们一点道:“你们朝奉方才走之前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了?就把我带上来之后?我怎么觉得你们都对我图谋不轨?” 众人都看了看他,只是笑, 不说话——嗨, 方才他们也这样。所以逼的傅行简不得不进屋去和小广东鸡同鸭讲, 恨不得让自己回到几个月前的广州好好学学广东话。 “行罢,哥们儿们不跟我说话也行, 可好歹给我点儿吃的啊, 我这都饿了一上午了。”傅行简皱起眉头望着领头的水手。他想了想,从自己腰间摘下一块玉佩举在那些水手面前:“你们给我找点儿东西吃,我给你们这个。” 水手们又是神秘而不失尴尬的一笑, 继续不搭理他。 “或者你们派个人弄条舢板把我送对面去啊!不是,你们,哎!别走啊!” 哗啦啦啦,甲板上的人顷刻间走的一干二净,只留下傅行简一个人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转过身去困惑又生气的望着舱室的方向,小广东正倚在门口,嘴角叼着一条螃蟹腿。 “好香呀,你食唔食?” 这次傅行简听懂了。但他对小广东横眉竖眼的吼了一 分卷阅读171 句:“吃个鬼!”接着像个斗鸡似的气鼓鼓的耸着肩膀走了。 一直到日落西斜,段慕鸿才醉醺醺的从对面船上回来了。有顺扶着,坐着舢板——来福划的。彼时傅行简已经饿了一天,饿的肚子都是瘪的,躺在阿文对面的床板上有气无力的哼哼。 “你睇我都话咗畀你食蟹,你唔食,你呢个人真系傻。”阿文围着他转,想给他嘴里塞一点螃蟹肉。被傅行简螃蟹吐泡泡似的吐出来了。阿文也不生气,似乎觉得这个半死不活的北边客挺有意思的。蹲在他床板前孜孜不倦的劝他吃螃蟹——用他听不懂的广东话。 “哗啦——”一声,阿文的舱室门被打开了。傅行简死气咧咧的闭着眼睛,也不看外头。倒是阿文咦了一声,用很标准的北边官话喊了一句“有顺!” 有顺把脑袋伸进了舱室,笑嘻嘻的看看阿文,又看看半死不活的傅行简。看到后者时发出一声怪叫。“他今天一天都在这儿啊?没吃东西吗?还是病了这是?” “一日都喺呢度,冇食嘢。病唔病,唔知噶。” 有顺挠了挠头,钻进舱室来拍了拍傅行简的脸:“醒醒,傅朝奉,醒醒!” 傅行简睁开一只眼睛,恶声恶气又虚弱的发狠:“没死!活着呢!你们段朝奉从哪儿学了这么刻薄的待客之道?她人呢?她给船上的人交代什么了?我要见她!她得管我饭!” 有顺继续挠头:“呃·······那个·······我们朝奉刚刚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在床上躺着呢。您要是非想跟她说话也行。不过她听不听得见就不知道了。” ☆、真心 有顺把傅行简带到段慕鸿的舱室里时, 傅行简本以为他会看到一副“海棠春睡图”之类的香艳场景。结果他一进门,迎面就扔过来一块布,直通通的拍在他脸上, 把他给拍蒙了。 “·······“傅行简无言的取下了脸上的布看了看, 发现是一块类似枕头巾一类的东西。他盯着手里的布笑了一声道:”不是, 你这——“ “扑——”的一声,一只靴子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鼻子上。 傅行简彻底怒了。被关了一天, 没饭吃, 没水喝,没人陪, 连个吃螃蟹腿子的水手都嘲笑他!眼下他本来准备想来瞧瞧这个醉鬼怎么样, 结果一进门就接二连三的挨打?! “还有没有天理啊?!”他发出怒吼。 另一只靴子也直冲着他面门飞了过来。傅行简此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于是发挥眼疾手快的特长,一伸手揪住了那靴子。他向里头暗处的床上定睛一看,发现段慕鸿正趴在床上,后背衣袍皱皱巴巴。半拉身子已经蹭到了地下。两只脚光着,袜子一只穿着一只没穿——没穿的那只挂在她对面墙上的一根钉子上, 还在微微的晃。 “段慕鸿!段慕鸿!起来!起来!我饿了!你得管我饭!”傅行简冲到段慕鸿身边嚷嚷。 段慕鸿还在睡着,眼睛都不睁, 还不耐烦的砸吧了一下嘴巴。傅行简于是蹲下身去拿手指戳她的脸:“醒醒, 醒醒!我快饿扁了, 你把我软禁在你的船上,你得管我饭!” 段慕鸿总算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然而打量着傅行, 她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呀······是你——”她大着舌头说。喝多了之后没心思掩藏声音, 声线是低哑中混着小女孩儿式的惫懒。段慕鸿笑着慢慢闭上眼睛,嘴里慢吞吞的说:“你这个王——王八蛋·······你——你还知道来瞧——瞧我呀?” 傅行简吃了一惊,看着她因为酗酒而红彤彤的脸蛋儿, 忽然很想哭。 “我不是一直去找你吗?是你不肯见我,不肯给我机会好好儿谈谈。你现在,反倒来怪我啦?” 他趴在床边,低声对迷迷糊糊的段慕鸿说话。有顺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儿继续碍眼了——段慕鸿没有直接对他承认过自己的女儿身。但榕榕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诚儿少爷是四爷生的。四爷其实是一位小姐。所以眼下看看傅行简同段慕鸿这幅光景,乖觉如有顺,立刻就知趣的退出去了。还贴心帮忙他们把门关好。 段慕鸿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噙着点笑趴在床上。嘴里咕咕哝哝的不值得在说什么。傅行简凑近了去听,才听见他说的是:“傅行简,王八蛋,混账玩意儿,傻逼二百五,八百张,七百六,三百九·······” “前面王八蛋二百五就算了,这七百六三百九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又用手戳戳段慕鸿的脸。“还有,上次喝多了占我便宜说你是我爹,这次又骂我二百五——怎么原来一喝多就骂人啊?” “三千二······两千八······九千七······一万三······两千两······三万双·······”段慕鸿还在继续嘀咕,可嘀咕着嘀咕着声音就越来越愤怒了,到了最后几乎是怒不可遏,闭着眼睛趴在床上翻腾:“傅行简,王八蛋,混账羔子不要脸········” “得,我又不要 分卷阅读172 脸了。”傅行简说。他像煎鱼似的把段慕鸿翻了个面儿,让她脸朝上躺着。段慕鸿张牙舞爪的挥舞着胳膊不让他翻。傅行简只好压低声音轻轻安抚她:“乖乖乖,听话听话听话,不是要害你,就是给你翻个面儿,给鱼翻个面儿·······哎!翻过来了!你看,我没打算害你吧?” 他把段慕鸿放好,见她的手条件反射的放在肚子上,怕她呕吐吐一身,于是又把她两只手拉到一旁放在身体两侧。这时候,段慕鸿突然睁开眼睛,眼神又亮又全神贯注,像是突然酒醒了似的。她扭着脖子看向傅行简,目光灼灼的把傅行简吓了一跳,忍不住“啊呀!”了一声。 段慕鸿呆呆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哎?是你?你怎么来了?” 她坐起身来,姿态颇为豪放的一把将胳膊搭在傅行简肩膀上:“你从海外回——回来啦?琉球——球好玩吗——吗?” 傅行简听出来了,这大舌头,还是醉着呢。可段慕鸿为什么说琉球? 见他不回答,段慕鸿好像生气了,一抬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指头,把傅行简弹的忍不住“呃”了一声。对面的段慕鸿却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凑过来道:“你老——老实交——交代,去琉球,有没有——给我·······我带什么礼——礼物啊?” 她喷了傅行简一脸的酒气,于是傅行终于简隐约想起来她说的去琉球是什么意思了。他试探着道:“你还记着我在西樵镇把你的簪子弄坏的事儿啊?” 段慕鸿的脸贴着他的脸颊一侧吃吃吃的笑,像个傻子似的。笑了半天,最后她才说:“可——可不是,那簪子多好看呢,你非——非说是假······假的········我看就很真——真嘛·······” 她又把身子缩回去,打了个嗝,努力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傅行简——虽然脸上的酡红和一双笑弯弯的眼睛把她给卖了。傅行简心想,清醒的段慕鸿绝不会这样。清醒的段慕鸿是犀利的,刻薄的,机敏的睚眦必报的冷若冰霜的。但绝不是这样。迷迷糊糊的,傻傻瓜瓜的。 可可爱爱的。 “你把我的簪——簪子给弄——弄坏了,你不是说要从——从外头给我弄一只新的·······好的········绝好的吗——吗?你簪——簪子呢?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撕——撕巴了你·····” 段慕鸿一边说一边打嗝儿,小孩子似的。她盘腿坐在床板上,比坐在地上的傅行简高点儿,此时脸上就露出一些得意神气来。傅行简看她可爱又好笑,心里就很想逗逗她。于是也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怎么叫撕吧?你给我演示演示什么叫撕吧?” 段慕鸿鼓起脸颊斜着眼睛鄙视他,用糊里糊涂的语气说:“撕吧你都——都不知道?撕吧就是·······是·······是·······”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撕吧,于是困惑的举目四望,又翻身坐起到处翻腾:“我的撕吧呢·······” 傅行简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段慕鸿不高兴了,回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虽然这愤怒因为脸颊上的酡红而打折扣不少。她生气的推了傅行简的肩膀一把道:“你笑——笑什么笑?” 傅行简用上目线看着她笑:“我笑——笑你啊笑。” 段慕鸿对他呲出一口白牙:“你学我说话!” 傅行简也学着她的样子龇牙:“我就学你说话!” 段慕鸿安静了下来。她看看傅行简,眼睛很迷蒙,眼神很迷离,还是没醒酒的样子。然而突然扁了扁嘴,转过脸去不搭理傅行简了。傅行简心细如尘,忙凑上去笑道:“怎么啦?生气啦?” 段慕鸿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管——管我·······” “我就管你,”傅行简笑道。“你刚才不是还问我要簪子?现在就说不让我管了?你这人忒也霸道。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段慕鸿傻乎乎的看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傻不傻——傻呀?” 傅行简挑挑眉道:“我怎么傻了?” 段慕鸿继续叹道:“他们逼我娶——娶亲嘛········我也没——没法子,我就去——去金龙寺求签,求的签说········说········说·······” “说什么?!”傅行简猛地抓住段慕鸿的手,差点把她抓痛了。 “你弄疼我了,”她可怜巴巴的望着傅行简。 傅行简连忙把手握的松了一些,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求的签上怎么说?“ 段慕鸿看了他一眼,忽然羞赧的低下头:”说——说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傅行简重复道。“什么事在人为?” 段慕鸿笑了起来,瞧着更傻了。“事在人为就是——就是说事在人为嘛,事在人为嘛!哪儿有那么多为——为什么?” 傅行简也笑,他心想原来她当初去求过签,原来她心里不是没有他,原来她也曾经想过和他 分卷阅读173 在一起,原来他这么多年不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那然后呢?”他问。“事在人为,然后呢?” 段慕鸿望着她,忽而对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傅行简连忙凑近些。段慕鸿小心翼翼的趴到他耳边,仿佛不是要告诉他一个秘密,而是要向他展示一场梦。 “然后呀········你要是给了我簪子,我就回去同他们——同他们说,说我不娶妻啦,我是女孩儿,我要嫁给傅行简,我要做傅家的少奶奶·······我——” 她没说完,因为傅行简突然张开双臂把她抱进了怀里。他抱的很紧很紧,几乎要把她箍的喘不上来气。可是傅行简觉得她多轻盈飘渺啊,她就像他的一个梦似的。他若是不把她抱紧点儿,他害怕她下一秒就要绝情又决绝的飞走了。 “傻雁希,”他哽咽着说,“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扛这些啊?” “废——废话·······”段慕鸿被他抱在怀里闷闷地说,然而声音还是直冒傻气:“因为老子爱你啊。” ☆、大风暴 段慕鸿从来没有喝醉过, 因为她不敢。可这次在海上,她没想到王提举的十八年陈酿绍兴女儿红这么醉人,竟然三杯把她喝成这样。醉酒之后是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之后是倒头就睡。段慕鸿这一睡, 一下子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说日上三竿其实也不准确, 因为这一天,海上起风了。 段慕鸿揉着眼睛坐起来,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她脑袋几乎要裂开。浑浑噩噩的扭过头去, 她一睁眼就对上了傅行简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睛。段慕鸿吓得打了个哆嗦“啊呀”了一声,一气儿的往后退。结果一不小心退太狠了, 咕咚一下从床板上翻了下去。 段慕鸿:”········“ 费劲巴拉的把自己收拾好, 她又揉了揉眼睛, 板起面孔瞪着敞开前襟露出一大片胸膛的傅行简道:”你怎么在这儿?” 傅行简贱兮兮的看了她一眼,做作的哀叹一声道:“你把人家关在你房里不让走,又把人家困在你床上一整夜,你还问人家怎么在这儿?段朝奉,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啊?” “众所周知, 我没有心。”段慕鸿说。她一边换了件外袍一边看了傅行简一眼:“这话我没记错的话,还是阁下说的。” “啧, 又来了, 我跟你讲, 你一醒酒就变得特无聊,还不如醉着。”傅行简说着, 灵巧的一翻身坐起来。顺手把自己前襟拢上。“哎, 我可是一个老爷们儿站在这儿,你就这么换了件外袍,你不别扭?” 段慕鸿又看了他一眼:“心外无物, 心不见则眼不见。” 傅行简认栽的点点头:“行行行,您伶牙俐齿——心学学的真不错·······哎哎哎!雁希你等等我,我腰带还没系上呢!” 段慕鸿洗漱整理完毕,走到甲板上。她眯起眼睛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口中喃喃道:“这马上就是一场大暴雨啊·······” “是啊,阿文他们一大早就开始为躲避风暴做准备了。他们有经验,咱们这船也不大。大爷不用担心。”有顺从后面走过来道。一边递给段慕鸿一块干粮。段慕鸿也不挑剔,拿过干巴巴的饼子啃着,一边手搭凉棚向远处看去,同时问有顺:“船现在走到哪儿了?” “阿文说是到了一个叫什么鬼眼礁的地方。过了这个地方,去暹罗的船和去吕宋的船就不能同行了。他们得偏一下船往西走。咱们得南下。” “他经验丰富,听他的。那这样的话,得赶快把傅朝奉送回他的船上了。不然咱们把人家的老板扣留,可不是待客之道。” 主意已定,段慕鸿便掉头回舱室去找傅行简,要让阿布划舢板送他回那边船上去。然而,傅行简却是耍起了赖。 “你把门关上,我有话对你说。”傅行简道。段慕鸿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正经,于是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把身后的舱门关好,回过头来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傅行简却道:“你离近点儿,我嗓子哑了声音小。” 段慕鸿又走的离他近了一些,然而依旧充满警惕。傅行简抬头望着她苍白的脸,忽然一伸手把她拉过来抱了个满怀。他把脸埋进段慕鸿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道:”雁希,我今儿这一走,是不是又要好久都见不上你了?“ 段慕鸿本来想把他推开,可是一听他这语气可怜巴巴,她又不忍心了。于是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傅行简的头顶道:“见我做什么,见我气我吗?” 傅行简把头抬起来仰望着她诚恳的说:“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雁希,以前是我混账,总想着自己,总觉得自己在咱俩的问题上受委屈,却从来没为你考虑过什么。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段慕鸿皱了皱眉,低头看看傅行简,又仰起头想了想,最后望着傅行简道:“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 分卷阅读174 的话?好,现在我重申一下,我喝醉时说的一切都不算数,都是假的,你别当真了。咱们就像先前那样,挺好的。” 傅行简又把头埋进她衣服里:“你又开始胡说八道。” 段慕鸿承认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在她的人生中,她遇上过很多问题。可在这成堆成堆的问题里,绝对有一道她永远无解的题,叫做傅行简。 傅行简永远都能一举打碎她精心构建好的硬壳,闯进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无论她躲得多远,把壳堆的多厚,他总能打破它们,冲进来,然后把一切都搞得五颜六色。 段慕鸿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她应该躲开傅行简的。为了那些麻烦,那些背叛,那些不诚实。她也确实努力躲开。然而事与愿违。傅行简不仅仅是她面前的一道题,还是一个咒,一个也许诅咒她终生不幸,也许诅咒她平安喜乐的咒。 “我没有胡说八道,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段慕鸿冷静地说。“再不走,你们的船就开了。你难道准备留在我们船上当船工吗?我不会多给你的碗里放一只螃蟹。” “我愿意在你的船上当船工。”傅行简把脑袋在她的衣服里蹭来蹭去,像只什么霸道又忠诚的小兽。“只要你让我留着,我可以帮你的。你不是要去吕宋吗?吕宋很远,我可以陪你!” 段慕鸿不说话了。傅行简忐忑的望着她,怀疑她在思考。然而过了半晌,她还是说:“不行,船上的物资不够多带一个人吃饭。” 傅行简简直要欲哭无泪。他变成了深陷在床上的一颗白萝卜,同拔萝卜的段慕鸿之间展开激烈斗争。斗到最后,拔萝卜的人很累,萝卜也很累。于是拔萝卜的人走出舱去,让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们进来把傅行简抬走了。 “你不能这么对我!”傅行简冲着段慕鸿嚷嚷。“我是来你的船上做客的!你不能这样!” “事实上,我能。”段慕鸿真是好冷酷无情一女的。她挥挥手让众人把傅行简推上舢板。然而傅行简扒拉着舢板不肯松手。 他指了指浩渺的大海:“让我过去可以,那你陪我回我的船上去!不然我就跳下去!” 他终于赢了。段慕鸿板着脸陪他坐上了舢板,在一片风雨欲来中划向了他的船。 随即,天空中炸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巨雷来!“轰隆——” “快!快让船掉头!是大漩涡!” 一声如撕裂般凄厉的叫喊声在段慕鸿的船上响起。与此同时,段慕鸿刚刚同傅行简一齐踏上傅行简那艘大船的甲板。 “是有顺的声音!”段慕鸿惊叫道。她冲到甲板上正要查看那边的情况,就听见她身后傅行简船上的广东水手也发出一声大喝:”快屈尾十!大风暴大漩涡就要嚟喇!“ 水手的声音还未落,就有铺天盖地的暴雨如同天上泼下了滚水,一股脑儿兜头冲着两艘船上的人们砸了下来。海上的雨水滴子格外大,噼噼啪啪砸在惊惶逃窜的人们头上时,它如同恶魔的嘶吼。段慕鸿在一片巨大的雨幕中被砸的睁不开眼睛,只透过眼睛眯起来的缝隙看到甲板上到处都是乱窜的人,努力调整船帆的人,还有在暴雨中无助哭泣的声音。 “快!雁希!躲开!” 傅行简忽然扑倒在了段慕鸿身上,把她砸的狠狠摔倒在地。他用自己宽大的袖子盖住段慕鸿的头,在她耳边焦急又冷静地说:“不用睁眼,跟着我,慢慢往船舱里趴。巨浪马上就要——” 他那个要字刚说出口,段慕鸿的后背就被一股又热又凶猛的水流击中了。巨浪如同大海咆哮着向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甩出来的鞭子,凶残又不留余地的击打在人们身上。段慕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这股子浪潮推动着向前滑了十几米,什么东西“砰”的一下撞在了甲板上。与此同时她头顶上方响起一声闷哼,傅行简吃痛。段慕鸿连忙低声问:“你没事儿吧?” 又一股巨浪拍击在他们身上,傅行简用自己的身体替段慕鸿遮住了那重重的一击,他在吃痛的间隙中嘶声说:“只要你没事儿,我就没事儿。雁希,别慌,继续往船舱方向爬!” 他们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搀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甲板上艰难的向前匍匐着。然而大灾在前,人人都忙着逃命,没人注意到他们奇怪的行为。傅行简推着段慕鸿在一浪又一浪的拍击中爬向船舱,最后当他们终于爬进舱室时,颠簸的大船被海浪狂欢般的抛上风口浪尖,于是下一秒,暴风雨中的甲板被巨大的海浪砸了个窟窿。 “糟糕!要进水!”傅行简满脸满身的水,抹了一把脸,他隔着舱门的缝隙瞪着外面,忧心忡忡。段慕鸿从他身后爬起来,和他一并挤在舱门旁喃喃道:“不知道我的船逃脱了没有········” 段慕鸿的船是否逃脱,他们无从得知。但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傅行简的船由于船体过大不好调头,在发现大漩涡时已经来不及逃离,被大漩涡捕捉后牢牢抓在了它的手心里!鬼眼礁之所以叫鬼眼礁,就是因为在这一带经常出现大漩涡,而当极端天气时,漩涡的吸力和威力又会成倍递增。往往令经过此处的 分卷阅读175 船只被瞬间吞没,卷入漩涡之中粉身碎骨!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之间,傅行简的巨船就如同漩涡和海浪手里的小小玩具,被它们恶劣的戏弄着,玩弄着,翻来覆去的在巨浪之间被抛来抛去。巨大的桅杆被风暴折断了,大船此时就像个单薄的小纸包儿,在风浪不断的大海中生死莫测。而船里随着浪涛颠簸而惊心动魄的人们,就如同小纸包儿里放着的小豆子,被上上下下的折腾甩的七荤八素。之所以没有狂呕,是因为太过紧张到不容许他们干呕。 “咔擦——”一声,甲板上又一处被打的破了洞。船舱里开始有人大声哭嚎。念经祷告的,哭天抹泪的,心如死灰的········众生皆苦的众生相,在这生死边缘被展现的淋漓尽致。傅行简抱着段慕鸿躲在舱室的一角,他用自己的衣袍把她裹到自己怀里,船舱的蜡烛随着船儿的颠簸半明半暗的,傅行简在明明昧昧的光线下轻轻亲了段慕鸿一下。段慕鸿耳朵发烧,她听见傅行简在她耳边轻声说:“筝儿你知道吗?虽然这个时候了,可我一点儿也不怕死!因为我跟你在一起,我特别心满意足,真的!” 段慕鸿转过脸去看他,同时耳听着他们身后的人们开始发出尖叫——舱室的角角落落被海水攻破,开始进水了。这艘船离沉没已经不远。 “虽然我当时是喝多了说的醉话,虽然你是个混帐,好罢,虽然我也不是好人。但·········但我想说········”她颤抖着流下热泪:“傅行简,你说得对,姑奶奶爱你,死前的最后一刻也总算能跟你在一起了·······那——死就死!怕个屁!” “啪擦——”他们身边的船舱一角被大水冲开,青白透明的海水汹涌奔入。顷刻间灌满了整个舱室。人们的惊叫声还未来得及塞回喉咙里就已经被灌了一肚子海水。而傅行简在船体彻底碎裂的那一瞬间吻住了段慕鸿,他们紧紧相拥,被不断涌动的海水托起,在水中缓缓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放心,不会死的哈哈哈~ ☆、荒岛 “哗啦——哗啦——” 段慕鸿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动了一动,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她的耳边是阵阵涛声,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唯独身下尖锐膈人的触感依稀告诉她她此时正身处一块陆地之上。段慕鸿猜测, 她大约是被海浪冲到了一处海滩边?可是眼前又什么都看不见, 直让段慕鸿怀疑难不成她被海水冲进了海底下的什么洞里。 某种活物忽然从一旁摸摸索索的溜了过来。段慕鸿屏住呼吸, 不知是敌是友。那活物很安静的摸索着,同不知什么东西相触碰发出了轻微的“咔擦”声。段慕鸿头皮发麻, 心说该不会是什么野外来的野兽毒蛇吧?正这样想着, 那活物忽然从天而降,轻轻落在了她肩头。试试探探的抓了一抓。段慕鸿吃痛, 心里又气, 于是大喝一声反手将那活物压在了身子底下, 同时不管不顾的下意识对着活物狠狠咬了一口! “啊!!!!!” 一声惨叫,把段慕鸿吓了一跳。不过这叫声依稀听得出是人声。段慕鸿放心了一半,连忙松开口冒冒失失的问道:“你——你是谁?” “你男人!” 暴风雨刚刚过去时,海上的天气是很糟糕的。阴云浓重的夜空中别说月亮,连半颗星子都无。段慕鸿和傅行简两个人像两张摊开的大饼, 躺在这处遍布乱石的海滩上直躺了一个多时辰,东方的天空中才总算泛起鱼肚白, 一丝微光冲破黑暗落在了他们彼此的眼中。傅行简艰难的侧过脸来望着头发凌乱鼻青脸肿的段慕鸿道:“雁希, 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有了光, 段慕鸿终于敢挣扎着坐起来了。她伸出手拉过傅行简那条被她咬了的胳膊看了看,蹙起眉头道:“还好我没有下死口咬。不然你这条胳膊非掉一块肉不可。” 傅行简却笑了。笑嘻嘻的低下头去看看自己那被段慕鸿咬出血痕的胳膊, 他半开玩笑道:“可以, 防人之心不可无,媳妇你做的对!” 段慕鸿瞪了他一眼:“谁是你媳妇!”起身没好气的走开了。 他们二人的衣服都被海水泡的湿淋淋的贴在身上。被风吹了这一阵子,总算半干不湿。只是段慕鸿的衣摆, 傅行简的袖子都被这一路海里的冲刷弄得破破烂烂了。傅行简索性把自己那条破袖筒给撕掉,本想把料子扔了,想了想团成一团塞进衣服里留着备用。他从海滩的乱石上站起身来追着段慕鸿跑去,口中大喊道:“雁希!你等等我!” “所以咱们眼下到底是在哪儿?”站在这片荒无人烟的贫瘠石滩上,段慕鸿眯着眼睛远眺。用一只手搭着凉棚看向海平线上初升的太阳,她喃喃嘀咕道:“真美啊,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前这里还在经历大风暴呢?” “是很美,但也很残酷。”傅行简说。他抬起胳膊为段慕鸿指了指远处石头滩涂边的一大片碎木头破麻布道:“雁希你看,那是不是咱们的船?” 还真是。两个人从石滩上的低矮小山坡上冲下去,走到海边 分卷阅读176 滩涂外缘那一大片大船残骸边查看。破碎的帆布,折断的桅杆和湿漉漉的破烂甲板。确实是傅行简的船——的一部分。段慕鸿和傅行简绕着这残迹走了一大圈后断定,这应该是拖着他们漂流到此的船的一部分。不到五分之一。其他部分被漂到哪里?他们无从得知。 “可惜了,”傅行简声音淡淡道,他弯腰捡起一块破船里掉出来的番布,翻来覆去的查看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沮丧:“这一趟出来,我本来好不容易才打通了同广州市舶司的关系,成了朝廷同海外通朝贡赏赐的官商。多好的买卖?谁想到这么坚固的大船,这么好的料子,第一次出海就遇上这种事。其他人也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段慕鸿蹲下身,在废墟残骸里挑拣着,她头也不抬道:“你这一趟出来一共投了多少银子在里头?” 傅行简把那块番布甩了甩,小心的将湿布折起来收好道:“三万两。大概占我如今钱财的一半。” 段慕鸿嗤笑一声:“你再装?你家许多年前就已经家财万贯了。三万两对你家来说算什么?退一步说,就算三万两没了,你还有三万两呢。铺子机坊都也在,东山再起又不是什么难事。” 傅行简低头望着她翻翻捡捡的身影,叹了口气。他蹲下身来温声道:”又在生我气啦?先前在漩涡里的时候,不是都不生气了么?”他拉住段慕鸿的胳膊道:“别气了雁希,跟我生气不值得,好不好?” 段慕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抬起头看看他道:“你是狗吗?跟你生气不值得?那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生死面前其他都是扯淡。当然不跟你生气了。现在我发现我没死,那我就要继续跟你生气。” 傅行简撇撇嘴,跑到她身旁蹲着跟她一起翻翻捡捡,一边不停地烦她道:“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不生气?让我去海边大喊三声:“‘我对不起段朝奉呀!’然后一头撞死啊?” 段慕鸿笑着睇了他一眼,冲着海滩边努嘴儿:”你去你去,你不去你不是人。” 傅行简脸上挂不住了,站起身来一拍巴掌,他夸张的大喊一声:“草!最毒妇人心啊!” 段慕鸿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运气很好,同他们一道被冲到这里的那部分船的残骸,似乎正好有一部分是船的储藏舱室。段慕鸿带着傅行简在海边那一滩废墟里翻翻捡捡了半天,最后找出了各类布料十几匹,刀剑数十把,绳子,帆布,让人可以坐在甲板上晒太阳的小杌子。被海水泡湿或不湿的食物若干(包括干粮和其他能吃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漆器餐具。傅行简钻进一个破烂船舱里翻腾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他们最需要的一样东西——一大盒火石和火镰。 “所以,咱们得在这岛上住下来了?”他抱着一大堆东西跟随段慕鸿往滩涂前方的小山坡上爬时如是说。段慕鸿皱了皱鼻子道:“不住下来,你有第二条路吗?咱们眼下连这儿是哪儿都不知道。也没见其他人,没有罗盘,没有司南,没有船,没有音讯——什么都没有。除了住下来,又有别的什么办法?” “我也没说要找别的路呀!”傅行简笑道,跟着她上了山坡。“其实我觉得咱们在这儿住下,要是有吃有喝饿不死,还挺好的!” 段慕鸿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她站住脚,在小山坡上回过头看向远处的海平线轻叹道:“也不知道我的船去哪儿了·······有顺,阿文他们都还好么?” “大概是死了,”傅行简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悲痛,还挺欢快。“跟我船上那些其他人一样死在海里——所以雁希你就安心住着吧。流落到这儿,十有□□其他人是找不到咱们了。不过咱们眼下有火石火镰,有刀剑弓箭,还有布和吃的——够咱们在这儿安身啦!至于其他人么,人各有命!“ 小山坡上往前一直走,尽头是一座陡峭的岩壁。岩壁上有个山洞。站在地下看,似乎是很幽深的一个地方。段慕鸿把东西放在岩壁底下,回过头来双手抱胸瞪着傅行简:”傅行简,你这人怎么这么混蛋?那些人跟你无冤无仇,你就咒人家死了?” “在海里生死未卜,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他们是死了——雁希,别跟我发脾气,我也是实话实说。诶?怎么?你怎么不往前走了?” 傅行简仰起头去观察那岩壁上的山洞,啧啧称奇。 “怎么往前走?一头扎进石头里撞死啊?”段慕鸿没好气道。她也跟傅行简一齐仰头看那山洞,山洞里似乎生有一种藤蔓植物,长长的绿色藤蔓粗长剽悍,浓绿浓绿的垂在离地面五六米的地方。 “上去看看?”傅行简摩拳擦掌道。他回头对段慕鸿一笑:“雁希,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噢,我怕这岛上有老虎来吃你——我去上面瞧瞧有什么。” 他像个猴子似的一拽那藤蔓便荡了上去,沿着粗糙的岩壁,他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 站在岩壁下看傅行简越爬越高,段慕鸿心里就有些发怵。她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出声道:“傅行简!你慢点儿!小心啊!” “你男人做什么都是头筹,你不用怕——雁希,当心你 分卷阅读177 身后,别让老虎来把你吃了就行!” 段慕鸿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自己身后,什么也没有。登时气的跳脚怒道:“傅行简你要死啊!好端端儿的吓唬我做什么?!” “我要是死了你不就要做寡妇吗?我可不忍心让你做寡妇——哎?!雁希,你应该上来看看,这岩洞里别有洞天诶!” ☆、水帘洞 段慕鸿心想有什么别有洞天的, 我才不去看。她气呼呼的转过身去,双手抱胸远眺着碧蓝海面,身后的岩壁上就垂下了一条粗长绳子——是傅行简从船上拿来的缆绳。一个兴致勃勃的脑袋从上头探出来对着她大笑道:“快来看!这里头有个水帘洞!” “水帘洞”吸引了段慕鸿的兴趣, 她立刻转过身道:“什么?难不成咱们漂流到了西游记里的傲来国?” 面前的粗绳子颇为孟浪的晃了晃, 活像傅行简本人成了精。傅行简的脑袋又从上面探出来道:“傲来国不傲来国我不知道, 不过这水帘洞里真是别有洞天,当真就像那齐天大圣的水帘洞似的!雁希你快上来!这儿可好玩儿了!” 段慕鸿犹豫了一下, 把那粗绳子绑在了自己身上。她刚想说怎么上去, 那边傅行简已经缩回身子,段慕鸿人还没准备好, 身子就已经离地。把她吓了一跳, 连忙闭上眼睛死死抓住绳子蜷起脚趾, 大气不敢出。 “咦?原来你怕高啊?”傅行简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段慕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吊在了洞口,绳子的另一端被傅行简绑在了里面一尊一人高的钟乳石上,此时这恶劣的男人正蹲在她面前,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坏笑。段慕鸿瞪了他一眼, 自己伸开手臂准备爬进洞里。傅行简连忙伸出手来帮忙道:“雁希慢点儿——慢点儿,诶, 这就对啦!” 段慕鸿终于进了山洞, 她发现这是个很高很长的山洞。简直就像一间石屋似的。屋子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钟乳石, 还有一座自然形成的石头大平台,浑然便是一座“石床”。 这么大一座“石屋”, 然而屋子里却并不阴暗。因为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赫然有着一条秀气的小瀑布正缓缓流着。瀑布所在的地方就如同一个天井, 上面依稀看得出是一大片透光的圆形,阳光从那里倾泻下来,合着风声一起涌进石屋里。瀑布下方云雾缭绕, 被阳光映出一层金黄色泽。 “那是什么?”段慕鸿望着那小瀑布和它下方飘出白色雾气的地方发呆。“瞧着像是瀑布,可又像是温泉?那边怎么雾气腾腾的?” “不知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走!”傅行简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的手,两个人一齐跑过“石屋”,奔向了岩洞尽头的小瀑布。原来那里竟真的是一条温泉瀑布。热乎乎的泉水从小山上倾泻下来,落进下方一个小镜子似的圆形湖泊中。湖泊在很久以前大概是个山谷,上方有着一圈儿小山。段慕鸿站在温泉边踮起脚尖向对面望去,发现对面的山洞也通往另一个有光的地方。 “来来来!来洗鸳鸯浴!不洗白不洗!”傅行简大笑着说,趁段慕鸿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推进湖里去了。段慕鸿吓了一跳,飘在水里大骂:“傅行简!你他妈有病啊!老娘不会游泳啊!” “草········忘了········”傅行简两眼瞪得老大,连衣服都顾不上脱连忙扑通一声也跳进水里去了。游过去把段慕鸿抱住,他挟着段慕鸿往对岸游去。段慕鸿突然一梗脖子,惊恐的瞪起眼睛道:“糟了!我抽筋了!” “啊?快快快!雁希你爬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游过去,哎!这——”傅行简急死了,在水里抽筋可不是小事。这湖泊不小,万一真把段慕鸿淹死了可怎么办? 然而,段慕鸿还没来得及爬上他的背,傅行简就见她惊慌失措的大叫着慢慢沉入了水中。她像条鱼似的,傅行简捉她都来不及捉住。瀑布的水又不断咕嘟咕嘟的往湖泊里注入。他们此时就瀑布底下,一时间傅行简钻进水里,根本就找不到段慕鸿,只能看见水底下源源不断的热水泡泡。 “雁——”他忘了常识,张嘴想喊。结果被灌了一嘴硫磺味儿的热泉水。傅行简呸呸呸的吐掉泉水,奋力向前游着想要抓住段慕鸿。却听见远处靠近对岸的地方发出一阵大笑,把他吓了一跳。他狼狈不堪的从水里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段慕鸿已经游到了对岸,正背靠着湖畔的一块石头,胸部以下埋在水里对着他哈哈大笑,笑得都快上不来气儿了。水把她浑身的衣服和头发都弄了个透湿,瞧着就特别的滑稽。 “好哇你!敢玩儿我!”傅行简有些生气,又有些开心。他对段慕鸿做了个凶神恶煞的吓唬表情,一猛子扎进水里像条鱼似的向对岸游去。岸边的段慕鸿一看,立刻从水里爬上岸,两只脚一甩丢掉了湿透的靴子,她光着脚啪嗒啪嗒跑着往那边的山洞里去了,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看样子是极其得意。 两个人终于跑到了对岸山洞的尽头,段慕鸿和傅行简都是浑身湿透。走在山洞里,彼此便觉得有些寒凉。傅行简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想给段 分卷阅读178 慕鸿披上。段慕鸿推了他一把道:“湿乎乎的,披了才风寒呢!”他们一齐迈出山洞的洞口,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一座山的山顶。此时正值清晨,阳光落在山顶的石头和野树野草上,仅仅是荒岛上随意生长的草木,但也生机盎然,野性勃勃。 “哇·······”段慕鸿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她率先走出山洞,慢慢向前走上了山顶最前方靠近海岸的地方。站在山尖上,她举目四望,只见岛上草木茂盛,静谧无声。他们登陆的地方应该是岛的南岸,那里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石头滩涂。清晨的阳光落在上面,把石头都晒得亮晶晶的。段慕鸿向东望去,那边和南岸被一大片茂密的树丛隔开了。反倒是一片清新的沙滩地。沙子似乎从未被人的脚印踏足过,满满都是风吹过留下的波浪形纹迹。 这岛很大。段慕鸿站在山上东张西望了半天,也只能看到岛上南岸和东岸的一部分。远处西岸和北岸只隐约看出一个似乎有很多礁石,另一个则植被繁茂。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时候,傅行简忽然从她身后拥了过来,在她耳畔咬耳朵道:“我觉得这地方真不错,挺适合住下的,你觉得呢?” “哪里?这山洞吗?”段慕鸿道。她点点头:“我也觉得这山洞不错,适合住。刚才看里面是不是还有石床?” 她没看见傅行简在她会错意后失落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傲来国:《西游记》原著里孙悟空出身的地方。 大家端午节快乐! ☆、野趣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也没能探索完整个海岛, 东西海岸的海岸线太长了,傅行简对段慕鸿说:“算了吧,慢慢来, 反正现在你就是真从岛上挖出来金银财宝, 你也没法带走不是?整日在岛上跑, 你却是饿得快。东西吃完了怎么办呢?” 段慕鸿听了他这话,倒是的确放缓了探索荒岛的速度。然而, 她每天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冲到温泉山洞外的山顶上, 遥望着四面八方的海浪扫上一圈。见海水湛蓝,半个人影也无, 才悻悻而归, 回到山洞里洗漱, 和傅行简计划起这一天要做的事。 与此同时,从船上搜罗出来的食物也已经被吃了一半了。但段慕鸿和傅行简都发现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饿死在这荒岛上——很简单,这座岛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食物库房。 西边海岸有许多大块的黑色礁石,以及浅黄到接近银白色的沙滩。每天潮退后去海滩上,不但可以抓到因为太笨而被冲上滩涂的鱼儿, 还能搜集到一些海蛎子之类的副食。西海岸很长很长,且海岸线蜿蜒曲折。他们某天在这里拣海蛎子时看到西面海里游过巨型的大鱼, 隔着碧蓝海水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浅水处的他们。自那以后傅行简便不让段慕鸿继续往西走了——“那鱼邪性得很。你再往西去, 当心遇上更邪性的玩意儿。这种拣海蛎子的活儿让我来吧!” 小岛南部有成片的茂密森林。傅行简和段慕鸿同时认出, 林中主要是一种气候炎热的地方才会长出来的树,叫做椰子, 古称棕榈。它可以结一种硕大的果子, 里面的汁水甘甜美味,果肉也非常好吃。段慕鸿庆幸他们是在夏秋之交来到这个地方。所以恰好能收获诸多硕果累累。 除了椰子树,岛上的其他树木也给他们贡献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果实。起初有些果子他们不大敢尝试, 害怕有毒。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段慕鸿和傅行简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管它有毒没毒,吃了再说!于是他们的洞穴外面整天都堆着各种各样的瓜果外皮。吸引了各种小动物前来偷盗——小动物他们也没见过,只是每天晚上扔下去的果皮,第二天往往消失个七七八八。猜测是小动物偷走了。 椰子壳除外。椰子壳被傅行简用随身携带的小匕首雕刻成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他甚至用椰子壳给段慕鸿做了个冠,缠着段慕鸿让她戴上。段慕鸿被他拗不过,只好戴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卸下来,傅行简说:“你这就是不懂欣赏,我这冠儿多好!”段慕鸿反驳他道:“多好你怎么不带?”傅行简当真把那冠自己带了。回过头来戳戳段慕鸿让她看。段慕鸿一看,傅行简便对她笑出一口小白牙。惹得段慕鸿忍俊不禁道:“嘿!大傻子!”傅行简笑得更欢了。 这天傍晚他们两个人坐在石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傅行简在给段慕鸿烤鱼,段慕鸿则忙着用一根傅行简从破船上找来的的针和她从一块被毁坏了用来提供丝线的布上抽出的线一起,给傅行简补袍子上的一个洞。傅行简半躺在用几块布料铺垫着权当被褥的石床上,一只手拿着鱼在火上翻烤,口中说道:“诶,咱们来这儿多久了?雁希你记得吗?” 段慕鸿坐在小杌子上,在火堆的红光下很认真的帮他补衣服,这时候就头也不抬的道:“十天了。” 傅行简坐起身来,把烤鱼的棍子插在地缝里道:“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段慕鸿冲着岩洞的入口处对他努努嘴:“都在那上面记着,每过一天,我就用石头在上面划一道痕迹。” 傅行简拿起烤鱼,又半躺下 分卷阅读179 开始烤。口中悻悻道:“雁希,你在这儿不高兴吗?” 段慕鸿终于补好了那个窟窿,这时候就拿起来看了看,一边回答傅行简的话道:“高兴呀,怎么不高兴?在这儿天天没有什么烦心事,每天的事不过就是找吃的。我觉得我像是进了陶渊明说的桃花源里。怎么不高兴?” 这话傅行简爱听,他的脸在火光映照下露出一个微笑。用很恬静但略带沮丧的语气道:“那你为何还天天数日子?数日子是为了回去罢?” “数日子要是能回去,我就天天饭也不吃光数日子了——数日子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来这里几天。让我心里有数,等回去的时候也好在心里有个预期。” 鱼烤焦了,一股糊味在石屋里蔓延开来。段慕鸿皱眉道:“你把我的鱼烤糊了。嗨,还不如让我自己烤呢!” 傅行简这才注意到自己把鱼肉的一部分掉到了火焰里。此时那火舌贪婪舔舐着瞪大眼睛的鱼,瞧着有几分邪恶。他连忙一抬手,把鱼拿了过来。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烫到了,嘴里倒吸一口凉气。 “快放下快放下!哎········你说你,多大个人了,还是小孩吗?”段慕鸿慌忙放下衣服,把傅行简手里烤焦的鱼插在地上,一边伸手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傅行简在火堆的红光映衬下观察她的脸,看到她眼睛明亮,长睫毛的阴影像落在皮肤上的蝴蝶。一双眼睛专注的盯着自己的手。因为太专注,嘴巴都微微嘟了起来。他于是凑过去吻住段慕鸿,捕捉到了她嘴里下午刚吃过的椰子肉的味道。 傅行简亲吻过她,他把额头与段慕鸿相抵,用哀求般的语气道:“雁希,别回去了,就在这岛上,就你和我,咱们两个人,好好儿过日子罢!” 段慕鸿看到他眼睛里跳动的火焰,是簌簌的希望。可她叹了一口气,坐直身子望着他道:“别犯傻了雁声,怎么可能不回去呢?你和我在大明都有生意,有亲眷,有家乡,你和我的根都在那里。难不成我们要留在这座荒岛上,拥抱着彼此老死他乡吗?你愿意这样?这是你心里的长相厮守?” “是!当然是!怎么就不是了?”傅行简像个赌气的小孩儿似的怒道。他一伸手把段慕鸿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把脑袋埋进段慕鸿怀里闷声道:“拥抱着彼此老死,这主意不错!若是有一天你死了,我就在这石床上抱着你的尸体跟你一起死。等过去几百年几千年,有人发现了这座荒岛,来到了这间石屋里。看到石床上两个相拥而死的骨头架子。你猜他们会以为咱俩是什么关系?” “几百年后你和我都化成灰了,大傻子。”段慕鸿毫不浪漫的揭穿他。“而且为什么在你的想象中是我先死?难道我看起来长了一张客死他乡的脸吗?” “不是这个意思,”傅行简不看她,把脑袋往她心口拱了拱,声音委屈的像诚儿撒娇似的。“我只敢想象你死了,我抱着你等死。因为我若是先死了,你肯定把我扔在这岛上,自己跟着开到岛上的商船回大明去。” 他抬起头望着段慕鸿,眼神里有伤痕:“雁希,我说的是不是你的做派?” 段慕鸿无言的看着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倒也不会那么铁石心肠。我会把你烧成灰带回大明去,帮你父母操办你的丧事。给你立个碑。” 傅行简:·········· 傅行简正想忍无可忍的把“段慕鸿你真是铁石心肠”这句话说出来,忽然听见他们石屋外的旷野里,传来了一声凶猛的咆哮。段慕鸿吓得打了个哆嗦,回头同傅行简对视一眼,就听见外面那咆哮一声接一声的越来越大。 “是······狮子?”段慕鸿悄声道。 傅行简皱起眉头仔细听了听,摇头道:”不是,是老虎。“ ”嗷呜——“老虎又很大声的咆哮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扑簌簌的挣扎声,伴着几声微弱的哀叫。 傅行简站了起来,走到石屋后面去找出从船上带来的刀剑和弓箭。他一边把弓箭筒整理好一边沉声道:“看来,今晚是没法好好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 ☆、静好 他们不眠不休的等了一夜, 老虎却再没有任何别的行动。它像是吃饱了似的,一路呼噜着离开了这片领地,往北方去了。段慕鸿突然想起, 岛上的北边是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山和丘陵。他们没敢深入。看样子, 岛上的大部分野生动物也许都聚集在那里。 “走了就好, ”平明时分,段慕鸿困得睁不开眼睛, 打着哈欠对傅行简道。 傅行简却摇了摇头说:“不行, 不能就这么让它走了。它一走,咱们的安全就更成问题——这么个大家伙,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咱们了, 若是追过来, 咱们别说是烧成灰回大明。就是连个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他站起身,拿着一把大刀背上箭筒往外走去,犹豫了犹豫,他回过来丢下了大刀,改拿了一杆铁枪。准备顺着藤蔓下去。段慕鸿拉住他怒道:“你 分卷阅读180 犯什么傻?那畜生不来惹我们便罢了, 你是一个人,难不成要单枪匹马去同那老虎拼命吗?你又不是武松!” 傅行简回过头来, 忽然对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来。“对呀, 我不是武松, ”他说。“可要是真死在老虎口中,也比死了被你烧成灰带回大明强——天!老虎!” 他的眼睛忽然瞪大, 惊恐的看向段慕鸿身后。段慕鸿头皮发麻, 立刻转过身去想要挡住傅行简。然而紧接着她脖颈一痛,下一刻便无知无觉了。 “雁希?雁希?” 段慕鸿是被叫醒的。微光透进她的眼皮时,她还没搞清楚状况, 就被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呛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段慕鸿猛地坐起身子,向着声音的来源一看,登时惊叫着爬过去颤声道:“雁声!雁声!你·······你这是怎么了?!” 傅行简浑身是血,躺在地上隔着一层糊住他眼睛的已经干涸的血渍望着段慕鸿,有出气儿没进气儿。 “雁——雁声·······傅行简!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呀你这是·······” “雁·······雁希········”傅行简艰难的开口道:“我·······我若是死了,你··········你能不能别烧我·······把我——把我带回·······大明········” “不烧!不烧!”段慕鸿哭着说。“你不准说什么死死死的!你·······你会没事儿的!我去找·······我去找········我去帮你找止血的东西········呜呜呜呜呜呜雁声你撑住啊!我——” 她猛地住口了。眼泪还挂在脸颊上,然而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继而变成了无语和暴躁。 傅行简哈哈大笑着从地上坐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血迹笑道:“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好骗,哈哈哈哈哈——” “低级趣味,恶俗!”段慕鸿红着脸痛斥他。“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啊?” “不是我的血~你男人还没那么脆弱,打个老虎就不行了——好罢,腿上被他挠了一爪子,掉了一块肉,不过吃两块老虎肉估计就长回来啦!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你男人没那么弱。” 傅行简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到石屋后方去。段慕鸿顺着他的方向一看,看到一头被剥去了一半皮的老虎,正歪着大脑袋血淋淋的趴在地上。 “噫!你······你······”段慕鸿皱起眉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因此只好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傅行简走到老虎身边踉跄着坐下,拍拍老虎的皮道:“有了这张老虎皮,剥下来挂在外头,我看哪个不长眼的畜生还敢来偷袭咱们的石屋!” 段慕鸿无言以对,最后大步走到傅行简身旁把他拉起来拖到温泉旁丢下去道:“先把你洗干净再赶快收拾你那块掉了肉的伤口罢!武松大官人!” 段慕鸿把傅行简按在温泉里洗干净,在看到他小腿上那掉了一块肉的伤口处时心疼的两眼生泪。傅行简低下头望着她笑道:“能让你这么心疼,心疼到流泪,我掉这一块肉也是挺值——啊!疼!雁希你轻点儿!” 段慕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摆弄他的伤口道:“老虎嘴里的脏东西都蹭在你伤口了。轻点轻点,轻点弄不干净,万一病了怎么办?这里又没有药!”她又弄了些温泉水洒在伤口上,把那红肉洗的渗出点儿血。傅行简倒吸着凉气道:”你去——去那边箱子里找,有——有金创药········” 段慕鸿又惊又喜,依言去找了金创药来道:“原来你有药!吓死我了,还当你得生挨硬抗!这金创药是从船上弄来的罢?怎么不早说!” 她还拿来了一卷干净的三梭布。三梭布是好东西,平日里几十两一匹的货。眼下却被段慕鸿拿来做了傅行简的裹伤布。傅行简有些哭笑不得的低头看着她忙碌的双手,口中苦笑道:“败家娘们儿,拿三梭布给人裹伤。我这口子可真是够金贵了。” 段慕鸿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手上继续忙着,口中说道:“你小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财迷·······怎么不早说你有金创药?唔,这药怎么味儿怪怪的,不像咱们那边东西?用了没事儿罢?” 傅行简笑嘻嘻的看着她,一边还用手绕着她垂下来的头发玩儿,“没事儿!都是从船上拿来的,有什么可怕?——本来想着装装可怜,让你心疼心疼嘛!没想到你下手这么狠·······扛不住了,只好给你说实话了呗!” 段慕鸿在他的伤口上用三梭布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时候抬起头来啐了他一口道:“这种时候还想着装可怜博同情,不愧是你啊,傅大朝奉!” “那是!”傅行简说。“我可不能白白受伤!不过瞧见你方才那心疼哭了的劲儿,这伤还挺值!” 段慕鸿在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转身走了,口中嘀咕:“德性!” 分卷阅读181 傅行简受了伤,便丧失了劳动能力——他自认为的。并借此开始对段慕鸿指手画脚。指挥着段慕鸿做这做那。不过段慕鸿也很难得的好脾气,傅行简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椰子,段慕鸿都任劳任怨的帮他做完。唯一做不了的是处理那只老虎。傅行简也没劳动她。自己一瘸一拐的拖着血淋淋的死老虎,把它挂在洞门口。老虎的血已经干了。这时候就很骇人的一大块挂在岩洞外,老虎皮遮住了一小片洞口。 “好极!这下子我看哪个畜生还敢来!”傅行简喜滋滋的说。 老虎肉稀奇,他们害怕吃稀奇的东西得怪病。所以到底也没有对老虎下口。午后吃饭,段慕鸿用椰子和其他水果做了些汤水之类的,装在漆器碗碟里送来和傅行简一齐吃了。吃完了饭,段慕鸿看自己和傅行简身上粘的都是血。便让傅行简把衣服脱了,她把衣服拿到温泉对面的山外头去洗了。 “就在这山洞里洗呗,去外头怪不安全的。”傅行简说。 段慕鸿拿眼睛瞪他:“邋遢!邋遢!这么不爱干净!你给我在这儿呆着,我过会儿就回来!” 她果真不一会儿就抱着洗干净的衣服回来了。把衣服摊开在温泉旁的钟乳石上晾着,她走过来对傅行简摊开手,让他看自己手心的几颗灰不拉几的果实。 “从山顶下来的时候路过一片林子找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像皂荚一样,洗衣服洗的特别干净。我用它们洗了衣服,还有香味儿呢!可以把你给我的皂荚省着用啦!”她对傅行简说。 傅行简低头看看那小东西,又抬头望着她苦笑了一声:“你又去山顶看海边啦?我猜,今天你也没看到船罢?” 段慕鸿没接他这话,转身走了。 傅行简从破船舱里找到的东西样样数数什么都有,前几日他甚至给段慕鸿拿回来一些洗衣服用的皂荚。段慕鸿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我先前就没找到呢?段慕鸿笑道:“你找的不细心呗!”他甚至连铁枪和箭都又拿回来好些,可唯独没有衣服。 把两个人身上那仅有的两件正经衣服洗完了。他们就只能裹着两块布。段慕鸿讲究,用箭筒里的箭头把布上戳几个窟窿,再撕一条布来从中间一串,齐胸拉紧了一系,就是个直筒子露胳膊的襦裙。傅行简看着她哈哈笑。段慕鸿就把他拉起来给他也弄了一件。傅行简笑得更厉害了,指指段慕鸿又指指自己道:“一对儿野猴子!” 野猴子的头发也脏了,段慕鸿去温泉边洗头。把头发打湿了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梳子。她于是冲着傅行简嚷嚷:“完了,忘了我没有梳子了。这头发一洗完,肯定要披头散发!”傅行简笑道:“梳子么!有什么要紧?给你做一个咯!” 他用自己的匕首和段慕鸿从船舱里找到的小刀,像用椰子壳做冠那样用椰子壳给段慕鸿磨出一把有些弯曲的梳子来。段慕鸿湿着头发走过来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傅行简撇撇嘴:“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你要是想知道,一样一样做给你瞧!过来,给你梳头!” 段慕鸿当真老老实实的坐在石床前的地上,让傅行简给她梳头。荒岛上没有镜子可照,傅行简想了一想,便起了坏心。试图给段慕鸿梳一个女子发式出来。然而他一介男儿,梳女子发式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梳到一半被段慕鸿发现了,跳起来拧他的耳朵。傅行简大喊疼疼疼!一边指着自己的伤口大喊:“欺负病人啊!欺负病人啊!潘金莲谋杀亲夫啦!” 把段慕鸿给惹笑了,笑不成声的问他:”我是潘金莲,那你是武大郎啊?” 傅行简笑嘻嘻的揉揉自己的耳朵抖了个机灵:“我怎么就不能是武松了?” 段慕鸿愣了一愣,抬手又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呸,不要脸!” 最后傅行简帮她梳了个双丫髻,用两根红布带绑好了。段慕鸿回过头来望着傅行简,傅行简一本正经道:“好!好一个俊俏的小丫鬟!”段慕鸿一愣,抬手摸了摸,登时又好气又好笑,把傅行简锤了一顿。 打闹了半天,最后都累了。两个人乱七八糟的叠在石床上,段慕鸿仰望着岩洞上方那些短短的钟乳石,傅行简还在捻弄她耳畔垂下来的头发。她忽然问:“哎,傅雁声,你到底图我什么啊?” ☆、西洲 岩洞里很安静的时候, 山外面的海浪声就会很清晰的飘进他们的耳朵里。还有后面温泉呼噜噜的流水声,山谷外不知名的鸟儿啾啾叫的声音。段慕鸿知道,山外的天空中还有如斯流云, 山里的温泉中也有偷偷游弋的鱼儿。万物都宁静了, 在偷听他们说话。 傅行简说:“一开始是图你好看, 后来么········” 他把段慕鸿抱紧了一些,声音很恬静:“雁希, 能不能别用‘图’这个字, 难道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就非要‘图’点儿什么吗?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要是你非说我图什么, 那我就是图你这个人咯。” 他又想了想, 最后坚定了自己的回答:“对, 就是图你这个人。” 段慕鸿看了看钟 分卷阅读182 乳石,她又侧着耳朵听了听山谷外一群鸟儿争吵的声音,最后她轻轻说道:“图我这个人,图我这个人什么?图我的钱?图我的生意,还是图我这张脸?” 傅行简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这种叹息多出在鸡同鸭讲情况下的无奈和不安。过了片刻, 他斟酌着字句开口,但说的并不是段慕鸿讲的东西。 “雁希你知道吗, 我的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行简这个名字是我爹在我出生前就定好的。但雁声这个字是我母亲在我开始念书时才给我取下的。” 段慕鸿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翻了个身, 同傅行简额头相贴了。闭上眼睛, 她小声说:“那为什么叫雁声呢?” “因为大雁是归来的讯息啊,古人总说鸿雁传书。听见雁鸣之声了, 那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要回来了。” “我母亲和父亲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婚的。成婚前我父亲有个家里给放的通房丫头, 便是我大哥的母亲。他同那位姨娘其实没什么感情,但我母亲却不知。成婚后,一开始因为那姨娘从中作梗, 我母亲同父亲之间很不和睦,时常吵闹。可他二人其实心里早已心悦彼此。只是两个人都是嘴硬心软的,说不出口。听我母亲说,那时候父亲经常出去走垛,忙的很。一年四季,倒有三季要在外头耽着。我母亲很是思念他,可他回来了两人又总是因为通房丫头的事吵架。没几日,父亲又走了。母亲就要等上很久很久,天天站在楼高之处殷殷切切。” “后来我母亲便把她最喜欢的一首诗绣在了帕子上,帕子又被我父亲无意间带了出去。那诗便是有关等待所爱之人归来的。被我父亲在外闲极时发现了,明白了她的心意。他二人剖白了心迹,便琴瑟和鸣了。我母亲说那诗成就了她同我父亲。所以取名便也从那诗中取意。给我取了字叫雁声。” “真好,”段慕鸿由衷的赞叹道。谭夫人也是个有个性的女子,她曾听谢妙华说起过。“伯母喜欢的是哪首诗?你不妨说与我听听?” 傅行简笑了起来,“你肯定知道的,”他闭上眼睛,对怀里的段慕鸿说。“是《玉台新咏》里的一首民歌。叫《西洲曲》。”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结尾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那一首,是吗?” 傅行简亲了一下她:“聪明,就是这一首。” “我母亲说,父亲给我起的名字,行简,出处是lt论语gt里的\039;居敬行简‘,可她只希望父亲每次外出能够‘行简’,快些做完生意,早些归家里来。所以给我取了字‘雁声’。我母亲说她同我父亲饱受了十几年的相思之苦,两地分开,相思相知不相见。希望有一日我若是觅得可心之人,能不用像他们二人这般遭受如此苦楚。” 他不说话了。段慕鸿明白他的意思。谭夫人希望自己的儿子不用步自己后尘,有一个相伴身畔的知心之人。可她没想到,儿子的情路竟然比自己还要坎坷百倍。 原来西洲机坊的西洲,也是这么个缘由······· 段慕鸿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推开傅行简低声道:“我去泡会儿温泉。”起身逃也似的跑开了。 ☆、“种田” 当岩洞外象征着天数的石头刻痕已经突破了七十道时, 傅行简那条被抓掉了一块肉的腿也早就好了。与此同时,他在岛屿的北边发现了大量的野兽——多是些孱弱无力的野兔野猫之类,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动物, 长着尖利的小牙齿。 傅行简用铁枪和反复利用的弓箭打回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野兽, 认识的他就让段慕鸿给烤着吃了。不认识的则剥了皮晾起来。段慕鸿说:“杀生不好。咱们本就是外来入侵的, 还杀这么多岛上的生灵。听人说荒野里生长起的飞禽走兽都是有灵气的。杀戮太多,当心引来祸患。” “能有什么祸患, ”傅行简不以为然的笑道。他拿起一块被段慕鸿洗干净的野兔皮道:“我是听你说咱们来到这儿两个多月了。想来如今已是九月。马上就要入秋。厚毛料子不准备起来?冬天把咱们冻死了怎么办?” 事实证明傅行简这想法完全是多虑了。岛上根本没有冬天。他们仅仅靠着那些野果和后来逐渐发掘出的种类繁多的野菜, 就足够他们度过剩下的几个月了。于是傅行简改了策略,他不杀死那些抓回来的兔子和野物了。他让段慕鸿把它们圈养在温泉后的山洞里, “做储备粮。” 段慕鸿说:“傅朝奉, 您真是一个铁嘴无情的屠夫。” 段慕鸿已经很久没有再刻意去山顶看海边了。傅行简敏锐的觉察到, 自从那一次他对段慕鸿说了自己字的来历,段慕鸿就很少再往山顶去。偶尔去了,也是趁着天气晴朗到那里去支几根木头晾衣服。她似乎放弃了回大明的打算。虽然她依旧坚持每天在岩洞外的石壁上划痕。 他们每天一个出去捕猎采集,另一个呆在石屋里饲养打理。傅行简还在南边的小森林里发现了一种长得很像小麦的草。他 分卷阅读183 把那可怜的东西统统带土挖回来,让段慕鸿把它们移种在快到山顶朝阳的地方。段慕鸿于是除了饲养野兔又多了一项工作, 便是照料这些长得像麦子的东西,期望明年它们能像小麦一样结出声穗儿来。 他们已经习惯了帮彼此梳头。傅行简甚至还给段慕鸿用椰子壳做了一堆各种花样的小头饰。大多是插在头发上的小梳子, 他兴起了的时候, 能给段慕鸿插一脑袋。段慕鸿想着反正也没人看见, 一脑袋就一脑袋罢。然而傅行简仔细的端详过后告诉她:“好看!”段慕鸿只当他在开玩笑。 这一天他又在给段慕鸿梳头,之后是段慕鸿给他梳头。结果段慕鸿的头发太长了, 傅行简梳了很久。最后他放下了手里的梳子道:“你头发长得好快!” 段慕鸿顶着半个没梳好的低髻, 回过头来对他扁扁嘴。傅行简又笑:“不过头发多挺好,方便我往上面插头饰!” 段慕鸿回过头去道:“你怎么这么爱摆弄女人的头发。是不是平日里总跟女人厮混?不然怎么这么熟练?” 傅行简笑嘻嘻的去咬她耳朵:“嘿,让我去摆弄别的女人, 你傅二爷还不乐意呢!雁希,你又要做作了是不是?” 心事叫他说中,段慕鸿有些讪讪。她低下头很突兀的说:”你知不知道那时候,你骗我说你要死了。前脚我怀上你的孩子,后脚你就瞒着我开了机坊。我还被你哥告知你居然还开了铺子卖布·······你知道我心里·········我觉得我这辈子也不要再信男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前方的虚空轻声道:”傅行简,你答应我,再也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傅行简正忙着摆弄她头发的手指停了停,最后顿住了。段慕鸿低着头,感觉身后暖烘烘的贴了上来。傅行简用两条胳膊交叠着抱住她低声道:“我答应你,雁希,我答应你。傅雁声再也不会对段雁希说一句谎话。” “那件事········我给你道歉。可我——我不也是没办法了么。你总是不跟我走,我就想着用孩子栓住你。原本想着呢,若是你有了身孕,我就同你说明我不用死这件事儿。看看你的反应。你要是愿意嫁给我,我就把那铺子和机坊拿来做娶你的聘礼。怎么样,够有排场吧?结果没想到我哥——嗨,我现在也不想喊他哥。我老觉得他对你黄鼠狼没安好心········要不然干嘛打乱我计划提起把我不用死这事儿告诉你。” 段慕鸿无言以对,愣了半天,她哭笑不得的回头道:“你知道你哥为什么同我那么好嘛你就乱吃醋?傅行简,你是山西老陈醋坛子里泡出来的吧?” 傅行简无辜的眨眨眼睛,委委屈屈的说:“你就当我是罢!可你向他借种都不肯向我借,你说让谁想,谁不会生气?我傅行简也算清河一霸。从前没认识你时,那县里的闺秀们哪个见过我一面不想着要嫁给我?到了你这儿倒好,好大一顶绿帽子哗就给我扣上了!你说,换了你,你不生气吗?” 他一着急说话就更委屈了,剑眉压在星眸上,嘴角也垂着。明明应该是很吓人的表情。可放在他脸上却是委屈多过不满。段慕鸿扑哧一声笑出来,回过头去伸手捏他鼻子道:“我还敢向你借?我不向你借你都能骗着把我给——我要是向你借了,你敢说你不会费尽心机用这孩子逼我嫁给你?你自己也说过,你本来就是这个计划啊!” 她回过头来,嘴角噙着一丝笑低下头道:“不过从头到尾,无论你同我闹得有多难看你都没有把我身份的秘密告诉别人。这一点上,我感激你。” 傅行简又不高兴了。放下段慕鸿的头发,他像只大老虎似的从后面把身子缠过来侧躺着,眼睛注视着段慕鸿苦笑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一个人么?我若是敢把你身份的秘密抖出来,你不得跟我拼命?” 段慕鸿眨眨眼睛,点点头道:“是,我可能会把你杀了。” 傅行简眯起眼睛,笑着往她身上蹭了蹭:“怎么杀?你舍得杀嘛?” 段慕鸿很干脆的看了看他道:“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了再杀。” 傅行简:“········草。” 傅行简把她拉下来亲她:“嘿,傅二爷就喜欢你这样的,辣!” ☆、武陵人 “行罢, 听你这么说,我哥好像待我还挺不错的。我原谅他了。“傅行简郑重其事的说。想了想又挠挠自己耳朵:”嗨,反正现在那些事都同咱们无关了。咱们就在这儿做咱们的桃花源中人, 挺好的!” 段慕鸿摇了摇头道:“我到底是担心我母亲和诚儿········虽说给显扬留了书信, 可·······” 傅行简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担心我爹娘呢, 这些年,因为同你之间这些事, 我和我爹娘闹得也不愉快。我爹一直想劝我别跟你死磕了, 赶快听从他的安排,同他世交家那位闺秀成婚。可我到底是不愿意。大哥又出家了。爹娘被我俩气得够呛·········” 他把手指插进段慕鸿发间轻轻梳理着, 分卷阅读184 低声说道:“希望我爹娘就当我这个不孝子死了。如此这般, 无牵无挂了他们心里也能好受些。” 两个人一时间俱是沉默不语。石屋靠近崖壁的地方渐渐晒不到阳光了, 屋子里涌起一种森森然的冷。傅行简强打精神笑笑道:“不过咱俩也不用担心!如今这世道,手里有银钱的人都不会过得太差。这一点,我爹娘和你娘是绝对不怕的。咱们给他们留的银子可不少——你那边应该也还可以罢?” “给我娘留了两万多两,还有乐安的一百多亩地。但愿显扬能搭把手,帮她把我的诚儿养大罢·······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老天不长眼, 我好好儿的两间铺子,大半条街的买卖。怎得能突然起火了!一夜之间烧个精光!哎!若是那两间铺子还在, 我娘和诚儿也——” 段慕鸿痛心疾首的低下头, 十分沮丧。傅行简愣了愣, 慢慢伸出手去无言的拍了拍她。停了半晌,傅行简道:“那件事的确是叫人防不胜防········我当初都准备放下同你之间的不快, 从库里提一批货给你, 不要钱,就当是救你的铺子。可你········你说我在想屁吃。” 段慕鸿本来还在沮丧,这想屁吃三个字出来, 她不禁喷饭,立刻难过不起来了。回过身去推了傅行简一把道:“你还说!我当初看我的铺子被火烧了个精光,你那边却开的正是红火,心里那个气呀!我想着········我那铺子突然被烧,傅行简应该不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吧?烧别人铺子这种下作恶毒的事,不像是傅行简会干出来的。所以我就没有去跟你对质。可我也受不了你用一副施舍怜悯的模样来对我。怪膈应的。” “是是是,是我错了,是我错了·······筝儿,你别生我的气。”傅行简苦笑道。他把段慕鸿抱进怀里,喃喃轻声道:“还好现在你原谅我了,还好还好········” “诶,不过说起来,往我家铺子地基上泼粪的还有在县里造谣的·······先前你说你知道是谁。你同我说说,是谁?” “嗨,你居然没猜到?就是——” “等等,你让我猜猜,是不是裘敬武?” 傅行简有些惊讶的点了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段慕鸿冷哼一声,有些得意的撇撇嘴:“虎落平阳被犬欺。敢欺负姑奶奶这只老虎的,也就那几条狗。不是你,自然就是他咯!他一直妒忌我的布庄生意比他的绸缎庄好嘛!” 傅行简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怀疑段慕鸿在指桑骂槐。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转眼之间,岩壁外的划痕已经快要占满段慕鸿手能碰到的所有地方了。看她伸长胳膊艰难的在岩壁上划刻痕的样子,傅行简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暗暗的得意。他上前一把拦腰圈住段慕鸿,一闪身就把后者给倒扛在肩头扛回洞里去了。傅行简说:“还画那些做什么?左右是困在这里回不去了,你自己也说过,安安心心做个桃花源中人罢了。记着到这里是第几天,又有什么意思?” 段慕鸿被他说服,从此以后不再在石壁上划刻痕。傅行简趁她去给母兔接生时看了一眼那石壁上的刻痕,粗略一数,大概一百二三十条的样子。 “看来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四个多月了啊·······”傅行简冷静的想。“有如花美眷,水秀桃源,其实就算在荒无人烟的岛上,也还挺幸福的。” 母兔子生了四个兔宝宝。段慕鸿给胖乎乎的灰兔子接生,忙得不亦乐乎。她甚至还用破布给它们做了个产房。傅行简说:“这产房可是上等的番布做的,这一窝兔子,好福气啊!从小这么好福气长大的兔子,估计肉也会比一般兔子好吃罢?” 段慕鸿扒拉着小兔,看母兔给它们喂奶。她有些愁眉苦脸的说:“傅二你说什么混账话呢,兔子养久了养出感情了。这以后还怎么吃?让我吃他们的肉跟吃自己孩子的肉似的,算了吧········” 傅行简也蹲下身跟她一齐去看那吃奶的小兔子,又看看段慕鸿,他摇摇头啧啧称奇:“瞧瞧,人家估计都想不到,铁石心肠的段朝奉,竟然会心疼一窝野兔子!好好好,不吃不吃不吃,这以后就不是一窝小兔崽子啦,这是段朝奉御赐名头的黄金兔崽子!” 因为不说人话,傅朝奉被段朝奉撵到温泉旁边踹下去了——还在温泉里冲着段朝奉哈哈大笑。 “诶?筝儿,你快看外面!” “哎呀干嘛啊·······我才刚睡着!” “不是,你看!” 段慕鸿不满的揉揉眼睛坐起身子,岛上没有冬天,但算算日子,大概知道现在已经接近十二月了。傅行简把先前那张老虎皮拿去外面的小溪里洗干净,弄回来做了个大虎皮被子。晚上就和段慕鸿一起盖着。她刚在老虎皮底下做了一个吃红烧肉的梦,梦里正和傅行简大快朵颐的高兴呢。傅行简忽然就把她给吵醒了。 “干嘛啦!什么事情把你高兴成这样!”她继续揉眼睛,同时觉得有些头疼。 “我刚才看到有东西从温泉上面飞过去了,好多亮晶晶的东西!” 分卷阅读185 段慕鸿一下子清醒了。“飞过去?亮晶晶?”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从石床上连滚带爬的骨碌下来,争先恐后的跑到了石屋后的温泉旁,一齐仰头看向他们的“天井”。 一条又一条拖着长尾巴的星星从天空中无声的飞了过去,它们好像有生命力似的,你追我赶,飞的飞快。红的,白的,蓝的,甚至还有荧荧的绿色星星。都拖着长尾巴飞过湛蓝的夜空,像另一种深海里遨游的鱼,在争先恐后的赶去赴某场盛大的宴会。段慕鸿和傅行简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些飞过去的星星,一瞬间竟然看愣了。直到身后兔子窝里的母兔子踩到了小兔子,一大一小同时哼唧了一声,傅行简才反应过来,看了段慕鸿一眼道:“我去拿老虎皮,咱们到外面山顶看!” 荒岛不分四季,他们把彼此裹进老虎皮里坐在山顶,仰头静静望着那一颗颗划过天际的星星。远处是大海的浪涛,声声入耳,夜色中,雪白的浪花一波接一波的滚上沙滩。傅行简把段慕鸿抱的更紧了一些,用老虎皮把她的脖子以下围的严严实实。他们头顶是比烟花还要绚丽的流星。耳边是涛声与风声。在这天高海阔的一瞬间,段慕鸿把两只手挣出老虎皮,认真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傅行简回过头去看她,看见星与月光的银晖之下,她象牙白色的脸颊散发出微光。长睫毛低垂着,抿起嘴角,他从少年时代心心念念至今的飞天,如今在他身畔垂眸祈祷。 傅行简觉得,这已经是幸福了。 他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认真的祈求这难遇的异象,能够满足荒岛上这个卑微的他一个小小的愿望。 过了一会儿,他发觉段慕鸿戳了他的肩头一下。 “我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许愿,但这是异象吧?对异象许愿,肯定是有用的,是么?” 她有些忐忑的望着傅行简。 傅行简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将她揽进自己怀里道:“肯定了,必须有用。” “那你许的什么愿?” “不能跟你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诶,也对哦!” 光阴似箭,段慕鸿和傅行简种在山坡上的草果然是麦子。他们被困在荒岛上的第二年夏天,麦子熟了。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段慕鸿和傅行简很受振奋。振奋到舍不得吃。只用了一部分烙了一次饼,剩下的都用来当种子继续种在山坡上了。 “养了兔子你又不让吃,还要倒贴野菜喂它们。早知道当时不让你养了·······”傅行简看着段慕鸿坐在石床边,给小兔子嘴里喂草。他不以为然的笑着摇了摇头。段慕鸿抬起头对他笑笑道:“你懂什么?它们现在就跟我的孩子似的,你啊,大恶人,不准动我的孩子噢!不然我跟你拼命!” “遵命,母兔子大人。”傅行简对她做个鬼脸,起身去拿铁枪和刀了。段慕鸿又不肯吃兔子。他馋了,当然要出去打猎。拿起铁枪往外走了两步,他又倒着退回来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拍了一下段慕鸿的肚子道:“小兔子马上都要生小兔子了,这个大兔子怎么还不给我生一窝?”说完不等段慕鸿反应,自己就跳着做了个鬼脸跑了。段慕鸿眼疾腿快的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对他发出嘘声。 “喂!傅二!”傅行简沿着温泉后的山洞已经走出去好远,忽听到背后段慕鸿喊他。他打横扛着铁枪转过身,直筒袍子的腰间绑着大刀。瞧着就像个摆夷酋长家的土兵。然而段慕鸿站在温泉湖泊的对岸,头发是傅行简帮她梳的不甚标准的堕马髻,鬓侧插了两条傅行简刻给她的鱼儿。身上穿着白色三梭布的直筒裙子,袒露肩头,怀里抱着小灰兔望着他笑道:“你出去,小心猛兽啊!抓不到就别抓了,我们不吃肉便罢了,记得噢!” 傅行简笑着拿手指在鼻子底下蹭了蹭,对段慕鸿挤了挤眼睛。他觉得段慕鸿这样挺好看的。站在水雾弥漫的温泉湖后面,像副画儿似的。他使劲多看了几眼,尔后一笑,心想好啦,这样这副画儿就永远都能烙在我心里啦! “放心!”他说。“你男人什么时候失手过?你就别出来啦,在屋子里等我!” 傅行简出门很久都没有回来。段慕鸿有些担心,又觉得有些无聊。她于是出了山洞,爬到山顶去了。没想到刚一爬到山顶,她就看见傅行简在海滩边,正冲着一艘小船扔石头! ☆、秘境 船是小船, 不怎么大。也就一面帆的水准。船上的人长得黑眉乌嘴的,不像中土的人,像传说中吕宋和爪洼一带人的长相。傅行简似乎和那些人起了争执, 双方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的。最后对方从腰间抽出了佩刀, 咋咋呼呼的对傅行简比划。傅行简却像个行动敏捷的侠客似的, 瞬间把肩头打横背着的铁枪拉过来对准了对方。还未等那边反应,他的枪尖儿就挑走了对方腰间的一个袋子。对方惊慌失措, 傅行简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从枪尖儿拿过那袋子,一个猛劲儿砸进了对方怀里。把对方吓了一跳, 骂骂咧咧的倒退着走了。说的是段慕鸿听不懂的话。 见对方驾着船只仓皇而逃, 傅行简 分卷阅读186 回过头来, 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剑眉低低的压着眼睛,又黑云压城城欲摧了。 段慕鸿这时候见他转身,她原本站在山顶,此时见傅行简回头, 也立刻匍匐到地上,眼望着傅行简打横扛着铁枪往南边的小森林去了, 段慕鸿心里疑窦丛生, 有许多疑团一下子充盈心间——傅行简为什么和来人起争执?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人的踪迹了。如果见了人, 第一反应绝对不应该是愤怒啊。同样的,傅行简是因为什么和那人吵起来的?他才出去了不一会儿, 同对方刚刚见面的时间恐怕也不长。到底是多大的不愉快, 能让他竟然来不及喊一声让段慕鸿出去同这好久不见的人说说话,就被他火急火燎的赶走了? 段慕鸿心里有了阴云。临近中午时傅行简回来,她不动声色的等着傅行简主动同她说起在岸边遇上了个人这件事。然而傅行简只字未提。 这彻底激起了段慕鸿心里的疑惑和不信任。她不敢多想, 难道傅行简一直背着她跟外面来的人有联系?他拿回来的那些用的东西,难道他早就跟附近海上的渔民见过面了?那些源源不断冒出来的东西都是他跟渔民们换回来的? 想起自己只要缺什么傅行简就能从“破船舱里”帮她找来什么,段慕鸿心里就更疑惑了。 第二日清晨,傅行简按照惯例扛着铁枪背着箭筒出门去了。段慕鸿安顿好兔子们,悄悄跟在了他身后。 傅行简出门前,她特意假装随意的提起自己洗衣服的皂荚用完了,回头要去溪边找找之前那种像皂荚一样好用的东西。傅行简立刻说他去船舱上找找,说不定会有。于是段慕鸿此时眼看着他走下山坡,她以为他会去小岛的南岸——他们登陆的地方,破船所在的地方。然而,傅行简根本没有往南岸走。正相反的,他向西边走去。 段慕鸿的胃部难过的揪成了一团,一些可怕又悲哀的猜测在她心里成型。 她也跟着傅行简去了西岸,同时发现傅行简真的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远远超过了之前他们一齐探索这座荒岛时,在西岸所走的路程。段慕鸿躲躲藏藏,既不敢走得太快以防被傅行简发现,又不能走得太慢把傅行简跟丢了。所幸,傅行简似乎也没想到后面会有人跟着,他用随意到堪称信步的步伐一直往前走,直到太阳爬上半空,他走到了一大块无比巨大的黑色石头前,停下了。 段慕鸿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会停下了。因为那高的宛如一面悬崖般的黑色礁石的后面,是起码几十条大大小小的船破碎的遗迹。 也许是海风的原因,又或许是西岸附近有个漩涡。这里似乎格外受各种船只的“偏爱”。段慕鸿躲在一块小礁石后面,眼看着傅行简放下铁枪和大刀,敏捷灵活的爬上那黑礁石悬崖,同时又往前轻盈一蹦,他便落在了一艘侧翻在水里的大船一侧。日光凛凛落在碧蓝的海面上和大船棕色的船舷上,傅行简的身影消失在大船里面。片刻之后他从船舱里爬出来,手里握着一把皂荚。 他重新挎起大刀,扛着铁枪离开了。段慕鸿连忙躲在礁石后面,心情复杂的目送着他离开此处。沙滩上的脚印很快就被海浪冲走,干干净净的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 傅行简消失了。段慕鸿慢慢从礁石后面站起身来。她缓缓回过头去望向那阳光照耀下伏趴在海岸之交的大船上,望着阳光在船舷,船身上跳动。段慕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从礁石后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十几艘巨大又孤独的船。 站在西岸边最高的礁石悬崖上俯瞰这些船,段慕鸿承认,她简直如同来到了一个还未被任何淘金者光顾的金矿! 这些船大多体积庞大。即便是“小船”,也是起码有两张帆的中型船。从船身的纹饰来看,它们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其中以来自一个段慕鸿不认识的国家为多。起初段慕鸿没弄明白它们共同的故乡是哪里。后来她在其中一个船舱里找到了一具戴着头巾的白骨。段慕鸿依稀明白了。看样子,这些船可能是大食来的商船。后来她在不同的船舱里找到了许多腐化程度不同的白骨和尸体残余。段慕鸿确信,西海岸大概是一处海难频发的海域。 抛开船舱里时不时出现的白骨和尸体(尸体基本上都化的差不多了,不是白骨就是快要白骨。段慕鸿想这也许跟此处风吹日晒海浪汹涌有关),这些船里的东西简直是丰富多样。段慕鸿看到了傅行简经常拿回去的刀枪和皂荚,也看到了各种被小心封存在箱子里的香料,香木,各种海外的布料。最让她惊讶的是,这些船里无一例外都携带着大量的金银和珠宝。珠宝以珍珠为多。不知是从别处买来的,还是从本土带了要往别处贩卖。 另一方面,她绝望的发现,傅行简应该不是第一次同那些黑眉乌嘴的吕宋人联络了——靠近黑悬崖那艘大船里的金银箱子,有明显的被人翻找和取用过的痕迹。 “可惜啊·······这么多的财富,自己却没能享受,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家人不知你们生死,恐怕还在痴痴等你们回家吧?人家说海贸是在拿命搏钱,这话还真没说错。” 段慕鸿对着一个装满了金银的箱子和它旁边连 分卷阅读187 骨头都快要化完的尸体说。 这时候,她想起了自己那一船消失在大海深处的货,船上的有顺,小广东,阿布,还有那许许多多的········未竟的凌云壮志。以及等在家乡的,日思夜想期盼她回家的母亲谢妙华,还有她的小诚儿。 “我真混蛋,让娘和诚儿一直等我”她在碧海蓝天下闭上了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血红的眼睛。“而且我竟然这么久,才意识到你可能一直在骗我。也许我早就应该回去了。可是傅行简,你一直在骗我!” ☆、觉醒 傅行简很生气。 他完全没有想到, 在这个当口——段慕鸿因为他的欺骗而与他吵的不可开交的档口,同他数年不见的陆朗,竟然带着人开着船来了。 “雁希!雁希!”陆朗在南岸大喊。傅行简把头探出由茂密藤蔓遮着的岩壁洞口, 厌恶的望着那个一边大喊一边试探着走近荒岛的人。“他怎么摸到这儿来的?”傅行简嘀咕。“这人怎么也成了她的狗皮膏药了?” 随即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哗啦——”傅行简回过头去一看, 就见段慕鸿已经穿好了来时的那身衣服, 把满头的配饰都摘了锁进石床尽头的箱子里。她像个山中鬼魅似的,摇晃着一头及腰长发, 回过脸来轻蔑的看了傅行简一眼冷冷道:“你看, 你藏不住我的。吕宋人既然发现了你,那总有一天, 他们肯定会带人来这儿。傅行简, 这里不是无人问津的桃花源。你自然做不了居心叵测的武陵人。” 她回过头去, 开始用梳子梳理自己的一头长发,傅行简看出来了,她试图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给自己梳出一个男子发型来。 才仅仅一天的功夫。一天,一天前段慕鸿发现了西海岸的秘密,也发现了傅行简的隐瞒。傅行简从去年冬天就已经和吕宋人联络上了。他们通常在北岸交易。傅行简给金银, 吕宋人给东西——傅行简骗他们说岛上有食人族,加上这里距离鬼眼礁太近, 有许多吕宋商船都曾折在这里。在吕宋人眼里这是一座不详的岛。所以他们不敢上来, 只敢跟傅行简做些简单的交易, 用各种东西换取傅行简的金银,还要被傅行简威胁不能随便说出去, 不然就不跟他们做生意。 靠着这样的两头欺骗, 傅行简总算又成功把段慕鸿在岛上多留了一个春天。而他没想到,因为他那日清晨和吕宋人的几句口角冲突,让吕宋人在无意间对吕宋岛上的人泄露了他傅行简的这一处所在。 “我是一定要回大明的, 傅行简,你拦不住我,别白费力气了。”昨天刚从西岸回来时,她曾冷冷地这样对傅行简说。 “为什么非要回去呢?”傅行简哀求她,“雁希,你在这儿难道不快乐吗?” “快乐?”段慕鸿对他发出讥诮的冷笑。她夸张的睁大眼睛,做出一个虚伪做作的假装欣喜的表情:“是啊!我非常快乐!我他妈的都快乐开花了!傅行简,我和你在这里看流星,吃烤肉的时候,我的老母幼子,也许正在家里为我的‘死讯’哀哀恸哭!你知道不知道?而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的!可你却骗我!欺瞒我!让我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几个月的时间!” “傅行简,我从前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今天我再跟你重复一遍,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尤其讨厌说爱我的人骗我!” 此刻,望着费劲扎头发的段慕鸿,傅行简慌了。 “雁希,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开始做男装打扮了·······” 段慕鸿没有立刻回答。停了片刻,她才冷笑一声道:“靠天靠地靠旁人,不如靠自己!我去跟陆朗回合。我要离开这里——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傅行简呆住了。 “段慕鸿,你——”他轻声说。 “众所周知,我没有心。”段慕鸿冷然道。“你说错了,我只是对骗我的人没有心。我说过的,我最讨厌人骗我。” 她到底没能扎成那个男子发髻。段慕鸿干脆随手在头顶扎了个髻子,起身从温泉湖泊后面的山洞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傅行简听见她在山顶大喊:“伯昭!伯昭!我在这儿!” 傅行简迟迟不肯下岩洞去。他不想去。他的秘密已经被人看破,他所编织的桃源美梦也被梦里的良人佳侣撕了个粉碎。岩洞就像他的保护伞,他最后的不可侵犯的领地。他如同一头孤狼,固执的守在自己的窝里。总觉得自己只要不出去,他的美梦就永远不会终结。 然而很可惜,陆朗的伙计残忍的打破了这些。傅行简眼睁睁看着那个不认识的男子从温泉湖泊的另一头走过来,后面跟着陆朗,笑嘻嘻的冲着他招手道:“傅朝奉!别来无恙呀!” 陆朗从后面走了过来,一副要和他寒暄的模样。段慕鸿双手抱胸站在他们身后——她竟然还冷静的给自己裹了胸,换上了他们漂流到这个岛上时穿的那身男装。段慕鸿,真有你的。 “雁声,”陆朗本想对他行个礼,然而看到他一脸冷若冰霜,脸上的笑容登时有些挂不住。 分卷阅读188 犹犹疑疑道:“雁声,你——你不舒服?” “显然,”傅行简冷冷地说。他对着陆朗伸了个傲慢的懒腰,转身走向他的石床:“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他身上依然穿着段慕鸿为他做的那件直筒子似的“裙子”。 陆朗看出来傅行简语气不好,但是当着下人的面不好同他计较。于是收起笑容冷淡又简短的答道:“雁希和你失踪后我科举不第,家中老父又去世。实在没活路了,只好同人结伴出海做生意。前几日刚贩货到了吕宋。结果遇上一个渔民说他在这里遇上个出言不逊的男人,口音跟我很像,我便疑心他们遇到的也许是遇上海难漂流至此的雁希,就带着人让他们带路驾船来了。” “这么巧?你恰好在吕宋?”傅行简冷笑。他落拓的往石床上一躺,用老虎皮把自己裹起来道:“怎么偏就这么巧?吕宋渔民‘正好’找到了我们,你又‘正好’遇上了他们,最后你就‘正好’跟着来了?” 他厌恶的看了陆朗一眼:“好‘巧’啊!” 陆朗彻底生气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即冷笑道:“雁希!我同傅朝奉认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个蛮不讲理的性子?也难为你,同他一齐被困在这岛上这么久!” “伯昭,别说了。”段慕鸿的神情既是厌烦,也是疲倦。“他在岛上被困的久了,心情不大好。我带你去那边搬我说的宝藏罢。” “心情不大好?究竟是谁心情不大好?”傅行简从石床上腾的坐起来咆哮道。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忽然看向段慕鸿,冷笑了一声道:“还是说,你其实想说的是脑子不大好?我聪明的,识时务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段朝奉?” 段慕鸿原本转身欲走的背影猛地僵住了。陆朗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跳来跳去,最后落在段慕鸿身上,他低声道:“算了,雁希,不和这疯子一般见识,我们去——” “段朝奉这么爱财如命,从荒岛上逃走连死人的钱都不放过!这等不择手段的敛财方法,傅某佩服!却不知段朝奉这些钱财即便带回大明,又能享受多久?别不是最后都如同您那家大业大的店铺一般,灰飞烟灭了罢?” 傅行简这句话喊得极是恶劣。段慕鸿登时便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他。陆朗挡在二人中间直觉段慕鸿要发作。正愁怎么调停,却听见段慕鸿轻声道:“伯昭,你带着你的人先出去。我同傅朝奉说几句话。” “雁希,这·······能行吗?”陆朗犹豫道。 段慕鸿给他递了个眼色,陆朗只好带着下人退出去了。段慕鸿看着陆朗和她的人完全消失在对面洞口尽头,这才回过头来走到傅行简身边,在石床旁坐下。 她低下头专注的望着躺在床上狠狠瞪着她的傅行简,仔细端详着傅行简脸上的悲,愤,怒,恨,还有委屈。 其实最多的是委屈。委屈压弯了他的嘴角,让他那原本有些骇人的怒目低眉变得愁苦,瞧着就不那么吓人了。又或许是在段慕鸿端详他的过程中,傅行简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雁声,”段慕鸿温柔的轻轻道。她的声音沙哑,然而这温柔声气听在傅行简耳朵里却如同滴落的玫瑰晨露。“甜蜜的毒药,”他望着段慕鸿红润的嘴唇和苍白的面庞,在心里默默地想。“她在给我下甜蜜的毒。” “雁声,”段慕鸿又温柔的叫了一句。“有一件事,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最后,我放下了怀疑。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应该还赶尽杀绝不到那个份上,是不是?你只是想要得到我,不是想要毁灭我。因为你不忍心,是不是?” 她温柔的俯趴下来,凑到傅行简的耳边,如同甜蜜私语般的同他咬耳朵:“乐安南街,我那半条街的铺子,是你放火烧的吧?” 傅行简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段慕鸿的呼吸打在他耳畔。 “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他心如刀绞的想。 “真可怜啊,我,”他在心里默默的嘲笑自己。“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她对我这样温存了罢?” “雁声,你回答我,你不会烧我的铺子的对不对?你爱我,你不会伤害我,你不忍心伤害我的,对不对?” 段慕鸿趴在他耳边,同他肌肤相亲。哈,看啊,她知道他爱她!她把他拿捏的多好?就因为爱她,她知道他不会把她的秘密抖搂出去,更不会对她杀到片甲不留,是吗? 真可惜,其实她错了。他傅行简本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嘛! 傅行简心跳如擂鼓。他想段慕鸿应该也是这样,听不到他的回答,她的心也在痛,对吗?她知道这是对他们两个人的折磨。两个人,每一个都是。 傅行简慢慢把手放在了段慕鸿的胸口,他听见了她又一次哀求般的低语:“雁声,告诉我,不是你烧的,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啊?” 她已经快哭了,她的眼睛已经要哭了。 可是傅行简抚摸着她的胸口,他发觉她的心脏毫无激动,平静的有如又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对话。这一刻,傅行简忽然很想 分卷阅读189 笑。 好一出戏啊········他想,拿捏,示弱,面上悲悲戚戚的如同被辜负的纤纤弱女,可心却平静的坚如磐石,好似一只暗夜里的枭鹰。可笑,真可笑。 段慕鸿,不愧是你,不愧是你。你这样平静的同我说着这种故意让我良心不安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不是为了逼问我,而是为了让我觉得对你有愧好把那宝藏都给你?为了让我不把你身份的秘密说出去?为了让我不阻挠你离开这座荒岛? 也许都不对,也许都对。 傅行简笑了起来。在这荒唐而苍凉的笑声中,他听见自己对段慕鸿说: “没错,就是我烧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傅行简,亲手烧的。” “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特别开心。” ☆、碧海 陆朗眯着眼睛站在椰子树底下, 吕宋人上树摘了一个果子扔给他。陆朗低头看看这长得古里古怪的大果子,烦躁的摇了摇头,一回头递给身边的伙计了。“怎么还不下来?”他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同伙计发脾气。“他俩在干嘛呢?” 远处的山丘下出现了一个身影,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是段慕鸿。脸上带着笑,笑得十分得体。然而不知道为何, 陆朗依自己同段慕鸿认识近十年的交情来看, 觉得段慕鸿是在假笑——这笑容一点都不发自真心。 “咱们去搬东西罢!”段慕鸿大笑着说,笑得太大以至于有些刻意。 “那傅朝奉——”陆朗的伙计下意识问道。 段慕鸿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绷不住。然而她依旧勉强笑着道:“他会走的。在收拾东西了。别管他, 咱们去搬。” 她带头领着众人往西海岸走, 一边走一边对陆朗道:“就按咱们刚才是说好的, 西边的财宝分三份,你一份,我一份,傅行简一份。待会儿先把这一批运回去,你再调一艘大船来拉走你那一份, 好罢?” “好家伙!这么多!”陆朗的伙计忍不住发出惊叹。他回头看看自家老板,陆朗同段慕鸿相视一笑道:“幸亏我今天着急来见你, 码头上小船没了只好租了大船!不过这样子, 估计待会儿还是得像你说的, 再找艘船来!” 他们把数不清的香木,香料, 金银珠宝以及番邦布料, 都分批装上船。陆朗则和段慕鸿一道,为船里那些已经化作累累白骨的大食商人和不知来头的商人在岛上挖出一个坟墓,将他们的骨殖收入箱子里, 两人一口箱子入葬在岛上的山坡下。段慕鸿又去搬了一大块海边的礁石来,借了陆朗的匕首,在那礁石上刻了“罹难商人合葬之墓”几个字。海风吹过山坡上的小树,段慕鸿烧了一些从船上搬下来的衣服之类,在飘飘摇摇的青烟中对着那礁石墓碑道:“尘归尘,土归土,诸位爷台,在下不知诸位姓甚名谁,诸位也不必知道在下是何许人也。今日有幸在此相会,叨扰诸位故去后的清净。在下给诸位赔罪了!特为诸位立此坟墓,以表哀思,诸位也不必耽于今生之遗恨,快些投胎转世,或早登极乐罢!” 她和陆朗转身离开了这座简单的坟墓,海风吹起他们的袍角,也带走了坟前飞扬舞起的残烬。 “掌柜的,段朝奉,段朝奉在山洞里的东西小的们已经都搬上船了。傅朝奉——傅朝奉他也答应下来了。”一个小厮对段慕鸿和陆朗低声说。段慕鸿回过头,一眼看见了正从远处邋里邋遢走过来的傅行简——手里拎着个大布包袱,穿着他漂流到岛上时那身衣服。然而袍子不是袍子腰带不是腰带的,弄得乱糟糟。神情萎靡,眼神冷冽。陆朗皱了皱眉,心里大约在嘀咕傅行简这是在荒岛上呆久了把脑子待坏了么。段慕鸿却冷冷然的看了傅行简一眼,转过身来高声道:“傅朝奉要乘船便快些。不然错过了这艘船,傅朝奉可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哈?是么?”傅行简讥诮一笑,人已经走到了岸边。他隔着架在船和海岸之间的梯子桥把手里的大包袱扔给段慕鸿,口中恶毒的笑道:“我倒希望立刻来一场大风暴,把这船和这些金银财宝,统统给摧毁个一干二净才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朗生气了,他推开站在甲板上的段慕鸿,走上前来隔着梯子对傅行简怒道:“傅行简!看在同窗和雁希的份儿上我不同你计较,你能不能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好心好意来搭救你,你却在这里诅咒我的船?你这人怎恁的歹毒!” 傅行简收起了笑容,冷冷的望着陆朗。他踏上梯子桥,昂起头望着陆朗冷笑道:“歹毒?噢!是,我是歹毒!陆朗,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你的吕宋呆着?你为什么要到处乱跑!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是来救我的吗?你难道不是——” “傅行简,”段慕鸿轻声说。她拨开挡在前面的陆朗,皱着眉头走到了傅行简面前。低头望着还站在梯子上的傅行简。她忽然笑了笑道:“傅行简,你就那么希望我们回不去吗?” 傅行简不说话,他仰起头一言不发的望着段慕鸿。他们中间隔着梯子的几个台阶,可傅行简 分卷阅读190 却觉得他们的心隔了千山万水。他还在桃花源里不愿醒来,可她已经挥手拜别,一只脚踏进红尘中去了。 段慕鸿认命般的点点头,似乎对傅行简的拒而不答早有预料。她弯下腰,把嘴巴凑到傅行简的耳边耳语道:”傅行简,我再问你一次,我的铺子是不是你烧的?“ 她的手好像蛇一样,软软的缠上了傅行简的肩膀。 傅行简侧眼,看见了那只放在他肩头的手。多好的一只手。多好的一个人,可他怎么都搞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非要从桃花源里回到红尘中去,去做那俗不可耐的武陵人? “我还是那句话,就是我烧的。”他说。 “而且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手在他的肩头收紧了,指甲扣的他肩膀发疼。手的主人似乎快要脱力,他觉察到那微妙的力量倾斜,也许她快要晕倒了,她会倾倒在他身上吗?那他会接住她,就像十多年前她在树下接住她那样。他愿意的,他真的愿意的。因为他能感受到她心里的痛苦,原来她还会因为他而痛苦,那就说明她对他········那就说明她对他········· 傅行简反悔了,他不想再一次陷入同段慕鸿无穷无尽的斗气中。他想跟她好好谈谈。 ”雁希,其实我——” 可他那句耳语最终也没能说出来,因为段慕鸿猛地一把推开了他。他人在梯子上站不稳,登时便一个趔趄掉进了齐腰深的海水里。海水一下子涌进他的衣袍内,把他的衣服泡的鼓胀起来,沉重又茫然。 水底的乱石块好硬好粗糙,膈的他皮肉发痛,眼底发酸,脑袋里全是轰隆隆的嘶鸣,好像他浑身上下的五脏六腑头脑十二经,在跌落的一霎那集体给他判了死刑。他眼看着段慕鸿飞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那冷傲的,刻薄的,不留情面的段朝奉又回来了。 傅行简无言的仰起头,他被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打的站不住脚,整个人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身子泡在海水里,浑身都被冰凉的海水浸透。又一个大浪头打过来,傅行简的面容彻底被海水漫过。隔着碧蓝蓝的海水,他望见段朝奉一把撤掉了船外的梯子,将那木头玩意儿丢在甲板上摔得咔咔响。她从船舷上伸出脑袋来憎恶又恶毒的望着他大声道:“你就给我死在这儿罢!你的骨头渣子不会回到大明,连你的半捻灰都回不去大明!你不是不想走吗?不是想做你的桃花源中人吗?那你就给我留在这儿!一个人留在你的桃花源里好好反省反省!” 她和陆朗扬长而去,开着他们的大船走了。把傅行简一个人扔在阴冷空茫的大海中。 ☆、断念 “雁希, 不是我说,你这次········你这次简直了!慧眼识珠啊!” “伯昭,严谨点, 是慧眼识木。” “对对对!慧眼识木!慧眼识香!我的老天爷,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大大馅儿饼!这么好的事儿, 竟然让咱们给碰上了!” 陆朗高兴的直搓手,喜的脸膛通红。段慕鸿瞅着他激动的简直快抽抽过去了。不忍心看老友当众丢人, 她伸手拍了拍陆朗的肩膀小声道:“伯昭, 克制,克制, ” 她低头扫了眼陆朗的下半身道:“你再激动就要尿裤子了。” 陆朗果然收起了苍蝇搓手般的姿态, 板正了面孔咳嗽一声, 站起身来努力抑制住喜悦道:“我出去问问西班牙人什么时候提货。” 段慕鸿点点头,默许他出去了。她和陆朗从荒岛上搬回来的一满船沉香木和龙涎香,以及其他各种布料杂货。统共给他二人赚了十四万两—— 黄金。 陆朗说络腮胡子的外国蛮子是真有钱,也许是因为他们背靠金银矿的缘故,他们一看到那些上等香木和龙涎香, 激动的恨不得把自己带来的金银当石头块儿给扔了。段慕鸿和陆朗当然乐于接受这些“石块儿”——用香木和香料换。还有陆朗从大明带出来的布料。双方一拍即合,不到一上午就完成了这一大宗两者皆满意的好买卖。看西班牙人敦促着水手们把东西往他们船上搬, 段慕鸿站在她和陆朗临时落脚的吕宋客店廊檐下,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客店对面的妓院楼上挤满了本地□□和外来客商, 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西班牙人把那么大一堆香料搬上自己的船。他们的眼睛跟随着来来去去的水手们转了又转,最后意识到水手也不过是个打工的, 对面廊檐下站着的两个明人才是最终获益者。遂一个个都将目光转过来, 开始艳羡又谄媚——或许还有不怀好意的盯着段慕鸿和陆朗看。段慕鸿随意向上一抬眼,登时便捉住一个浓妆艳抹的本地□□对自己投来的媚眼。她嗤笑一声,摇摇头进屋子里去了。 距离她在海上遭遇海难已经一年多, 有顺,阿布,小广东·········还有那几个她从老家带出来的伙计,他们········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啊·········还在人世吗?又或许,早已魂归天外,命丧深海了罢?” “仄里有无有一 分卷阅读191 位姓段的大朝奉吖?”门口进来一个人,操着蹩脚的大明官话问。 段慕鸿这时候本来坐在窗边一张桌子旁小酌,听了这话便回头一挥手:“我便是,你——小广东?!” 的确是小广东阿文,可又不大像了。那年轻人笑容满面的从外面走进来,橄榄色的皮肤如今实越发黑了。然而胖了一些,气色也好很多。最主要的是脸上没了当初那种忧郁悲伤的气质,变得活泼又喜气。 “段朝奉!四——四李!”他惊喜的结巴了,官话说的愈发不准,冲上来对着段慕鸿倒头便拜,他仰起脸来望着段慕鸿,泪流满面道:“朝奉,我还当········还当再也见布到你咧!” “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呀!”段慕鸿又惊又喜道,随即有些忐忑的看向他身后的门口,迟疑着问:“有顺······阿布········还有二喜他们呢?” 段慕鸿的心往下一沉,犹犹豫豫道:“他们该不会·········” 阿文笑着一摆手:“没有的事!他们好得很!当初我们都从那场海难里逃回来啦!就连朝奉你的船都没有问题呢!阿布和我,我们娶了这里的一对姐妹,如今在这儿做生意,过得可好啦!有顺锅一直在帮我们照看生意,我们嗦让他也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呀,给他红利呀!可似有顺锅嗦他是要回大明那边去的,若是过了两年还等不到你,他就回去啦,他家里——” “他家里还有妻小在等他,是。”段慕鸿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真好啊,经过这么多兜兜转转,有顺,阿文,阿布,陆朗,他们所有人,都还在啊。 她段慕鸿也在,傅行简也在,真好,真好。 笑容僵在段慕鸿脸上。她黯然神伤的把傅行简赶出了自己的脑海。 “我们前几日就听说这里来了一个苏州客商呀,还在猜测是不是朝奉大佬你的朋友,可是我和阿布都不认识他,不敢冒昧去相认吖!有顺哥这个月又去马尼拉押船了,没人帮我们拿主意,不然早就来同你相认咧!大佬,同我讲吓你呢一年几嘅事啦!” 段慕鸿和阿文聊了起来,说得热火朝天。一直到外头一叠声的嚷嚷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他二人的注意才被吸引回来。阿文摸了摸脑袋道:“大抵又似辣些吕宋土著同客商的水手打起来了罢!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茂尼吖········” 段慕鸿却站起身走向了门外,皱着眉头道:“我怎么听见有人说陆朝奉?” 她走到门外时,果然毫不意外的在街道中间看到了被人打翻在地的陆朗。街两边的店铺酒楼甚至妓院楼上都站满了人,统统低着头好奇的围观这一场单方面的斗殴。陆朗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牙齿也被打出血了,躺在地上巾帻歪在一边,翻起眼睛恨恨的瞪着骑在他身上的人。那胖揍他的人身穿一袭邋里邋遢的袍子,袍子湿漉漉的还滴着水。一只手按在陆朗脖子上,一只手握成个拳头举在半空中,拳头上血糊糊的。 “伯昭!”段慕鸿大叫一声向陆朗冲去。 “啊呀!都是一家人,大家都从中土来这里做生意不容易啊!有话好好说,打什么打?”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从路旁的一家店里钻出来,抢先跑到了二人身边。那是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华商。从大明来此地许多年了,如今算得上是这里华商的头头。 前辈出来劝架,再混账的后辈也没有不给面子的理由。然而打人者还是狠狠揍了陆朗一拳,又双手按住他的脑袋往地上狠狠一磕,把陆朗磕的惨叫一声眼冒金星,那人才不甚满意的从他身上站起来,转过身一言不发的走开了。俊美的脸上冷酷又疏离,头发垂下来一缕耷拉在额前,脸上蹭着灰尘。 是傅行简。 段慕鸿愣在小酒馆外的泥巴路上,眼看着瘦高瘦高的傅行简面无表情的从她面前走过,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个不存在的人似的。她别过脸去奔向陆朗,弯下腰把被打的有些不省人事的老友扶起来,口中低声焦急道:“伯昭!伯昭!” 忽然间,她听见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声大笑。那笑声的主人一边笑一边大声说:“你们知道吗?刚刚赚了十四万两黄金的段朝奉,其实是个女子!还是个不老实的女子!背着他男人在外头跟奸夫一起算计人!” 段慕鸿的身体僵在了半空中。她的手忽然脱力,仿佛半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手中的陆朗扑通一声又摔在地上了。 “疯子!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呢?”有人在她身后大声斥骂。“对啊!人家段朝奉赚了十四万两黄金,怎么着,人有那个本事!你妒忌人家你就骂人家是娘们儿啊?” “段朝奉那嗓子哑的········哪个娘们儿这样!” “对啊!你不能因为人家长得俊就说人家是娘们儿啊?哎不是——这人谁啊?怎么都没见过这号人,突然蹦出来在这里放屁!” “哟!这你可就不知道了罢?来来来我来给众位说说哈!这个傅朝奉啊,从前就疯狂迷恋人家段朝奉,人家去哪儿他去哪儿,非要跟人家搞断袖!这不,人家都跑吕宋来了他还 分卷阅读192 不放过人家。可这回人家赚了黄金万两,他的船好像是折在海里了?这就疯了呗!在这儿造谣污蔑人家!人段朝奉孩子都有了,正妻小妾也各有一房。你说人家是女的,你看看人家小妾答应不答应啊?” “啊?哈?这——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慕鸿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理智。她弯下腰去吃力地想要扶起陆朗,这时候斜刺里冲过来一双手,橄榄色的胳膊一把接过陆朗道:“大佬,我嚟啦!”阿文把已经晕过去的陆朗扶起来扛走了。段慕鸿艰难的转过身去,看到了远处冷冷瞪着她的傅行简,和正对着傅行简冷嘲热讽的众人。 “段朝奉怎么可能是娘们儿?你想跟人家搞断袖想疯了吧?” “颠佬,有病噢!” “活该你沉船啊!” “啧啧啧该不会是疯了吧?” 一张熟悉的脸在人群中斥骂的格外激动,段慕鸿看到了,是有顺,刚从码头那个方向走来,方才说段慕鸿有妻有小的话就是他说的。显然他那句话给不相信傅行简的围观群众注入了一股子信心。人们嘲弄傅行简的痴心妄想,嘲弄地更厉害了。傅行简站在人群里,像一杆破烂的旗帜,承受着人们的口诛笔伐。 “哈——哈——哈········”傅行简嘶哑的笑了。“是啊,我痴心妄想,你们说的对,我早该放弃这些痴心妄想的。是,是,我承认,是我污蔑了受人敬佩的段朝奉,我傅行简,给段朝奉道歉!道歉!” 傅行简笑着,高高地举起手对着段慕鸿唱了个大大的喏,他的脸颊上滑过两滴亮晶晶的水迹。 “段朝奉,元是我不配呀,是我不配,我不该玷污了你的好名声,我道歉。” “傅某人在此敬祝您,往后家财万贯,孤家寡人,高朋满座,无一真心。” 段慕鸿,从今往后,我放下了,我再也不会痴心妄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中期的同时代,刚刚经历了地理大发现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拥有了南北美洲挖不完的金银矿。所以那个时候他们用产自南北美的金银大量买进亚洲产的各种好东西。引发了明朝东南边境墨西哥白银的疯狂涌入。 ☆、分道 “四爷, 这一船货·······怎么办?” 段慕鸿坐在客店的二楼饮酒,独自一人。窗外落下垂柳一枝,天幕上有星子数颗。伴着一轮孤月········不似风景, 倒似一副凄苦的画儿。 听见有顺在背后问话, 段慕鸿微微侧过头道:“什么货?” “陆朝奉那边来的水手说的, 您让他们从一个岛上拉回来的香木和香料。他说其他的货白日里都卖给蛮子了,这一船要不要也········” 那本来是段慕鸿留给傅行简的一船货。傅行简便是跟着这艘船回来了吕宋的。思及至此, 段慕鸿苦笑一声, 叹了口气。 “卖了罢,卖的银子, 回头我送到陆朝奉那里去。陆朝奉因为我,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这些银子归他, 元也是应该的。” “四爷不用担心,陆朝奉听说已经醒过来了,您要不要去瞧瞧他?” 段慕鸿呆了一呆,惨淡的笑笑道:“罢了罢了,我这会儿还是不要去刺激他的为好。什么事, 都等明日罢·······有顺,”她拿起桌上的小酒盅抿了一口又放下, 同时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你记得帮我把账结了罢。” “是。” 两船香木和香料总共卖了二十万两黄金。陆朗执意与段慕鸿一人一半。他的额头被傅行简打伤了, 瞧着有些滑稽。裹着纱布的陆朗说:“雁希, 我不怪你。我看傅行简那个泼皮就是在岛上呆久了脑子有毛病。竟敢冲着我撒气!嗨,真是虎落平阳——若是放在十年前我爹还在青州做知府, 你看看他敢不敢这么对我!” 段慕鸿知道陆朗是在宽慰她。老友只字未提人们议论纷纷的“傅行简与段慕鸿搞断袖”一事。她心里明白, 这是来自真朋友的善意。所以作为回报,她把自己从荒岛上带回来的珍珠都送给陆朗了。 带着十万两黄金和她根本没心情数的珠宝首饰,段慕鸿雇了一只船, 和陆朗一起回了大明。他们从漳州月港登陆,再取道水路,一路回苏州。 “爹爹!爹爹!” 段慕鸿人刚踏上苏州码头,远远的便听见小娃娃激动到带出哭腔的声音。将近两年没被人这么叫过了,她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向那边望去,就见一个中年妇人在后面走着,前头跑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大一小都生的俊美非常。那小的简直就像个画儿上走下来的金童。穿着簇新的衫子,啪嗒啪嗒的一路跑进段慕鸿怀里,猛地一扑:“爹!” 段慕鸿百感交集,她心里有万千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低头望着诚儿粉嫩嫩的小脸蛋儿,她捧住儿子的笑脸流下热泪:“诚儿·······是爹爹,是爹爹,爹回来了·······” “四哥,”站在诚儿身后的少年安静的同她打了 分卷阅读193 个招呼。近两年没见,段慕麟已经出落成了个俊逸潇洒的小少年,且初步显出几分倜傥来。只不过段慕鸿看这孩子时总觉得他的狭长凤眼和神态让他有些偏于阴柔,乍一看美则美矣,但有些阴恻恻的。 “是麟儿吗,”她伸手摸了摸段慕麟的脑袋。后者轻轻一偏头,似乎是想躲,但到底是忍住了。微微笑着后退一步对她唱了个喏道:“四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段慕鸿哑然失笑,上前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戏谑道:“谁教你的?这么小小一个人儿,假模假式的倒是挺像。” 段慕麟笑而不语。诚儿扯了扯段慕鸿的衣服小声道:“本来诚儿今天看见爹爹,好开心的,诚儿想哭,呜呜呜,可是小叔叔说,诚儿要是哭,就不是好娃娃了。好娃娃这时候应该是笑着的,不应该哭,所以诚儿就——就——呜呜呜呜呜爹爹,可是诚儿好想哭啊,他们原先都说爹爹回不来了,呜呜呜呜·······” 段慕鸿无言的把诚儿抱进怀里,揉揉儿子湿漉漉的小脸蛋,她也忍不住又一次落泪了。 “爹~爹!你回来啦········”一个娇嫩的声音喊着。段慕鸿一愣,有些诧异的抬眼向前方扫去。一艘小船刚在他们背后的水面上泊好。胡子拉碴的颓废男人,穿着月白竹衫,慢慢吞吞的从船上走了下来。那人一弯腰揽起了站在地上对他张开双臂的小女孩儿,蹭了蹭孩子嫩呼呼的小脸道:“小筝儿来接爹爹啦?爹爹最喜欢筝儿啦········” 被称作筝儿的小女孩儿有些委屈的扁着嘴巴望着爹爹,那模样竟同她称之为爹爹的男人有几分相似。“筝儿还以为爹爹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傅行简亲了亲女儿。“爹爹永远不会离开筝儿哒,就算为了筝儿,爹爹也会回来的啊!” 孩子发出一阵喜悦的笑声,叽叽咯咯,像只春天里刚展开嫩黄翅膀的小黄鹂。她趴到爹爹耳朵边叽叽咕咕的说着小话,从身到心都充满了纯然的欢喜。 “少爷,您回来了。”穿着考究黑衣的傅家下人成群站在码头前,一齐对着傅行简行了个礼道:“老爷夫人也来了苏州,正在别馆等您。夫人说准备在苏州陪您住——” “不必了,你现在去告诉老爷夫人,苏州的宅子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着人去打理着卖了。让老爷夫人安排别馆里的人把东西收拾了。我们回清河去。” “啊?!” “你啊什么啊?”傅行简瞪着下人,毫无两年不见的生疏。小筝儿正在研究他脸上的胡子,丝毫不为此害怕。傅行简上下打量了那下人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滚。” “是是是!”下人忙不迭的跑走了,呼啦一下子,码头上少了一大片黑云。 傅行简低下头,和女儿额头贴着额头嘻嘻一笑,他无视了不远处段慕鸿一家复杂的眼神,抱着孩子原地转了个圈道:“筝儿!跟爹爹回清河家去好不好?” “好呀好呀!什么时候呀?” “我们现在就走!” ☆、傅忆筝 “筝儿!筝儿!你等等我!” “佩柔, 你慢死啦!快些啊!” “你着急什么啊?晚一点去,卓吾先生又不会跑了········哎!你且住!等等我啊!” 初夏五月,几个女孩儿在满眼碧绿的山路上慢慢前行。穿着藕荷色男装的女子, 年龄很不小了。然而发式却是做女儿打扮的元宝髻, 又插了半头的珠翠。长相偏于小家碧玉。她站在崎岖蜿蜒的山路边, 弯下腰喘着气,一边回头对身后的丫鬟没声好气的说:“你快去追上你家小姐啊, 她都快跑没影儿了!你这呆子!” 丫鬟喏喏连声的上前一步, 作势要去追。前面穿着茜红色马面裙的垂髫少女却一溜烟儿跑回来了,手里捏着串从树上够下来的山花。她叽叽咯咯的笑个不停, 一双大眼睛更是眯成了月牙儿, 两个小梨涡在嘴角边若隐若现——这是个容貌很甜美的女孩儿, 十七八岁年纪。不像同伴那样炫富似的插了半脑袋的首饰,她只在发间别了两枚玉蝴蝶小饰,又在鬓侧插了一支攒丝累珠嵌猫眼石的花簪,同那两只玉蝴蝶相映成趣,颇有巧思。 “佩柔, 你行不行呀?”她两手掐着自己不盈一握的细腰,对着有些狼狈的同伴笑得前仰后合, 有些微妙的促狭:“不是你非要来跟我一齐听卓吾先生讲学吗?怎么?不让你坐轿子, 这山你就上不去啦?” 被称作佩柔的女子比这少女大了五岁, 大名叫做周佩柔。父亲是故青州知府周世遗——说故,是因为她父亲三年前因为贪污加上参与了自己不该涉足的党争而被砍了头。家里的男丁统统拉去辽东砌墙, 母亲也病死了。只剩她一个孤女, 她父亲的故交,山东首富傅行简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勉强保下她这个故人之女,将之收留。傅行简收留了周佩柔三年, 于是周佩柔就铁了心要坐傅家正头夫人的位置——谁让傅朝奉高洁的不行,年近四十还孑然一身呢? 分卷阅读194 不过这念头她只敢在自己心里偷偷想想,再计划计划。可不敢告诉她的小手帕交傅忆筝——毕竟在傅忆筝心里,即便是皇室的公主来都配不上她那个清俊倜傥的爹——她爹今年三十八,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傅忆筝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家爹爹还是朵没开的娇花呢,她爹又英俊又有钱,还是个世上最最好的爹。傅忆筝难以想象这样优秀的爹爹,究竟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 大概也就只有她早逝的母亲配得上了罢。 此时两个人站在半山腰,傅忆筝对着周佩柔做个鬼脸道:“你要是上不去,就让小环陪你下山回客栈罢!你本来也对卓吾先生讲学兴致不高。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又是何苦,大老远从清河跑来泰安陪我听学·······” 周佩柔累的脸通红,这时候就对她翻了个白眼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一个人上和尚庙里去听学?胆子也真是大!诶你说你这位卓吾先生也是奇怪。他不是讲王学的吗?怎么要在和尚庙里讲?” 傅忆筝听了这话,登时便笑了。得意的一扬脑袋,她笑嘻嘻道:“这你就不懂了罢?卓吾先生学贯儒释道三家,他所融会贯通的,又岂止是王学呢?听闻他之前在芝佛院著书,还将自己做僧人打扮呢!他——” “好好好,你别说了,我跟你爬山便是!唉······想爬山什么时候不行呢?非得这时候爬山也就罢了,还不让带人······” “这你又不懂了,爬上去听学,才能体现我心诚呀!” “哼,才怪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卓吾先生大受欢迎,山下所有的轿夫和滑杆都被人抢去了。你个懒丫头嫌烦不让你爹派人跟着,今儿自己又睡过了头忘了提前让人来预订,你是吃瘪了!” “怪小油嘴,你又知道了?我说,你干嘛非要跟我来?” 干嘛非要跟你来·······还不是你个臭丫头非要学人家前代泰州派的女弟子,大老远从清河跑来“朝圣”,说什么上次在广东就错过卓吾先生讲学这次不能错过了·········你爹不放心,要跟你来。若不是因为你爹,我才不来呢! 周佩柔跟着傅忆筝往上走着,听傅忆筝喋喋不休的谈论她心目中的神仙卓吾先生,周佩柔觉得烦透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听这些。要知道,早上她压根儿不想来!可是傅行简和颜悦色的问她:“你不是也说自己喜欢卓吾先生吗?那跟筝儿一起去吧!能碰上一趟,也挺不容易。” 我半点儿都不想陪你的野丫头去,我就想在你身边待着。傅行简,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呢?听人说你年轻时也是花楼里面喝花酒的簪花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怎么如今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似的? 周佩柔不懂,就像她不懂为什么傅行简家财万贯,却始终不肯给家里娶一位女主人一样。 傅忆筝还在她前面喋喋不休的说,这小丫头真是烦死了。周佩柔看着她那张一开一合的红润小嘴,没来由的烦。蠢丫头,笨丫头,就知道你的卓吾先生。卓吾先生有你爹好吗? “筝儿,”她忍不住打断傅忆筝的喋喋不休道。“你觉不觉得,傅世伯一直孑然一身的,很可怜?” 傅忆筝终于闭嘴了。她一边倒退着往前走一边用奇怪且警惕的眼神望着周佩柔:“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佩柔想着自己干脆同她摊牌算了,免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憋死。于是她说:“你觉不觉得,若是傅世伯给家里娶上一房夫人,会好很多?” “娶媳妇?”傅忆筝挑起眉毛,那神情同她爹讥讽别人时一模一样。她还在倒着走,但是对于脚下的路已经完全心不在焉了。“佩柔,你想说什么呀?” 周佩柔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下定决心道:“傅世伯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他,我早就像那些被连坐的犯官之女一样被没入教坊司了。所以我·······我········” “你想怎样?”傅忆筝冷冷地问。 “我想·······以身相许。” “哈?!?”傅忆筝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她脚底下就踩到了一个坑,一个不小心扭住了脚,她尖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筝儿!”周佩柔吓了一跳。 “姑娘!你没事儿罢?”另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周佩柔身后焦急的问。 作者有话要说:  卓吾先生:即明中晚期大思想家,泰州学派集大成者李贽。字宏甫,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百泉居士等。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不应会试。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今湖北省红安县) 、湖北麻城芝佛院 。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间还有不少妇女。晚年往来南北两京等地,最后被诬下狱,自刎死于狱中。李贽在社会价值导向方面,批判重农抑商,扬商贾功绩,倡导功利价值,符合明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要求。其重要著作有《藏书》、《续藏书》、《焚书》、《续焚书》、《史纲评要》。 下午还有一更 分卷阅读195 ☆、豆蔻 傅忆筝瞪大眼睛, 姿态扭曲的坐在地上,很狼狈。周佩柔红着脸流着汗站在她旁边,藕荷色褂子的后背被汗湿了一小块, 更狼狈。 然而那两个坐在滑杆上的男人可是一点都不狼狈。不仅不狼狈, 其中一个还在气定神闲之余露出了欠打的不耐烦脸:“绍臻, 你不是要去听李先生讲学么?快些,晚了讲学开始了咱们再半道闯进去, 多么没礼数呢?” 被称作绍臻的少年便是方才对傅忆筝发出关切之声的人。他并未理会身后那个相貌阴柔一脸不耐烦的公子, 对着轿夫招了招手,便径自从滑杆上走下来道:“姑娘, 你没事儿罢?” 这少年生的俊朗非凡, 一双明星般的眸子, 配上一副温文有礼的声气,着实很难让人不喜欢。更难得的是,傅忆筝回头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遥远的上一世,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类似的对话似的。 “奇怪,这人怎得给我感觉如此亲切?”她在心里默默纳罕。 “姑娘?你·······需不需要我用滑杆送你上去?”绍臻试试探探的问。他不好意思的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耳朵道:“方才不是有意偷听姑娘和这位姑娘的对话的。但在下听说, 你们二位也是要上山去听李卓吾先生讲学是吗?” “是的呢!”周佩柔忙抢着答道。同时堆出一脸笑意,看看绍臻的滑杆, 又看看那位相貌俊美但坐在滑杆上翻白眼的青年。周佩柔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撤回视线对着绍臻笑道:“公子也仰慕李卓吾先生吗?” “是的, 卓吾先生才华横溢,在下佩服。”绍臻似乎对于跟她说话兴趣不大, 一门心思想着帮助傅忆筝。可又不好意思直接伸出手去拉傅忆筝, 于是就只好这么尴尬的杵在原地。傅忆筝抬起头呆呆地注视着他,忽地一笑,却是大方。她对绍臻伸出手道:“喂!绍臻公子——是叫绍臻吗?我脚好像崴了, 你就不能扶我一把吗?” “能能能!乐意效劳!”绍臻顾不上欢喜,连忙伸出手把傅忆筝向上一拉。傅忆筝一瘸一拐的站起来,望着他含羞带笑道:“你也是来听学的呀········那我们——我们不妨同行罢!” 他们身后那相貌阴柔的公子登时喷出一声响鼻,活像一匹高傲的马——这同他秀美的外表十分不搭。“我说绍臻,是你让我来陪你听学的,这眼看就要到山顶了,你这又是想做什么?古话说七年男女不同席,你和这女子同行,成何体统?我回去便告诉四哥去!” “小叔——”绍臻无奈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指指傅忆筝:“这位姑娘脚崴了!” “脚崴了自有她家里人来帮忙,我看这姑娘头上戴的猫眼石价值不菲,想来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家。” “可眼下这不是没有人来送她吗?” 绍臻不由分说,示意周佩柔帮忙把傅忆筝扶到滑杆旁。傅忆筝感激的对着他笑道:“多谢绍臻公子相助!小女子傅忆筝,从清河来听学的。还未请教阁下名姓?” “不敢不敢,在下段至诚,字绍臻,从苏州来。” “哇!苏州?那么远!段公子怎么过来的?” “老家在乐安县,这次跟着父亲回来祭祖扫墓,顺便来听听卓吾先生讲学。实不相瞒,我已经跟着卓吾先生的足迹跑了十几个地方了。这两年卓吾先生的每一次讲学我都听过!” 傅忆筝惊呆了。她从前只听过一次卓吾先生讲学,还是个尾巴,卓吾先生只说了几句结语便走了。那时候是在广东,她跟随父亲去广州港做买卖。没想到这个段公子竟然听过卓吾先生的每一次讲学! “段公子········你好厉害啊·········”她喃喃道。 轿夫嗨的一声抬起了滑杆,傅忆筝和周佩柔两个女子挤在一个滑杆里,有些逼仄。段至诚站在地上冲她俩笑着摆摆手道:“过会儿山上见!” 段至诚的小叔冷哼一声,用手里的写着祝枝山题字的扇子敲了敲滑杆的扶手冷声道:“走,赶在他们前头上山。这不务正业的,我不屑与他同行。”轿夫应了一声,抬着他飞快的走了。傅忆筝从自己的滑杆上回过头来冲着段至诚喊:“那段公子你怎么办呀?” 段至诚一笑:”走上去呀!无妨无妨,你且去!不用担心我,我正好瞧瞧这山路两边的风景!“ 傅忆筝对他粲然一笑,恋恋不舍的回过头去了。她一抬头,看见前面段至诚的小叔已经被滑杆抬到飞出一里地外。忍不住满面笑容道:”段公子人可真好呀········“ 周佩柔说:”哼!他都不看我一眼。” ☆、相遇 卓吾先生讲学一如既往的精彩。来听学的从青葱少年垂髫少女, 到白发苍苍的老者,把这座庙挤的如同闹市集会。可傅忆筝左等右等,却死活等不到段至诚。倒是段至诚的小叔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时不时就用他那双生的有些媚态的凤眼扫傅忆筝一眼。看的傅忆筝心烦, 忍不 分卷阅读196 住和他对视。结果那人哼了一声, 飞给傅忆筝一个眼刀。 “有病·······”傅忆筝不满的嘟囔道。周佩柔听不下去这讲学,一旁又总有好奇的年轻后生不断打量她的脸和头上的首饰。是以李卓吾刚一退场, 她便扯扯傅忆筝的袖子道:“筝儿, 咱们走罢!” “好罢·······”傅忆筝悻悻道。她本来还想着赖一会儿,段至诚肯定会来找他小叔吧?那时候她就可以—— “九爷, 咱们还等不等少爷了?”小叔的下人问他。 “不等, 咱们自己走。让他好好儿在这深山老林里‘看风景’去。”段至诚的小叔冷冷道。 一主一仆融入出门的人潮中, 飞快走了。傅忆筝瞪大眼睛看着对方趾高气扬的背影,气的恨不得破口大骂。 \算啦!我看你和那段公子也是有缘无份的。萍水相逢,逢过便忘。筝儿,咱们回去罢!“ 周佩柔上前来拉傅忆筝的袖子。傅忆筝却突然一愣,接着滴溜溜的转过身来瞪着周佩柔道:“慢着, 让他这么一打岔我都给忘了,你方才在路上说什么来着?” 周佩柔眨巴着眼睛装傻:“我没说什么呀!我说咱们快去看卓吾先生呗!” 傅忆筝生气的推了她一把:“你觉得我瞧着很象个香油蒙了心的蠢货么?周佩柔, 你是不是说想嫁给我爹!我告诉你你做梦!” “你小点儿声!别在这儿说!”周佩柔的脸通的红了, 扯着傅忆筝的袖子想把她往外拉。傅忆筝却怒道:“你都不嫌丢人, 我怕什么?我爹看在和你爹是故交的份儿上好心好意收留你,可你倒好!对他打歪心思!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了把你保下来我爹花了多少功夫?你就这么报答他的吗?” 说话间,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寺庙的后院。此时正值晌午, 僧人们也都到各自房里用斋饭去了。寺庙后院空无一人。傅忆筝在一棵大榕树底下拽住了又羞又怒的周佩柔道:“我爹爹虽说年纪轻,可也是你的长辈。你竟然·········你竟然对他有这种心思!周佩柔,你——” “你敢保证你爹爹对我没有那心思?不然怎么我家那么几十口子人, 你爹爹不保我哥哥,不保我弟弟,偏偏保下我这个女流之辈?你敢说——你敢说——啊!” “啪!”的一声,傅忆筝打了周佩柔一个耳光。 “周佩柔,你真不要脸。”她恨声道。 周佩柔本来想哭,这一耳光下来,她反倒不想哭了。瞪起眼睛望着傅忆筝,她刻薄的冷笑着道:“傅忆筝,小时候我爹爹还得势时,你去我家,总是对我柔柔姐长柔柔姐短的。怎么?我爹失势了,你就觉得我配不上你爹了?你这——” “你爹若是还在,看到你这样不要脸的肖想他的友人,你爹会气的撕烂你的嘴!”傅忆筝伶牙俐齿的反驳道。“你还好意思提小时候,小时候各家姊妹一齐宴饮,就因为我是商户之女,你就总撺掇其他官小姐一起欺负我。如今你爹爹倒了,你倒在我面前装起好姐姐了?周佩柔,你!你!你——” “筝儿!” 穿着一袭象牙白滚天青边儿襕衫的傅行简站在寺庙后院通往山下的青石台阶上,微微抬起下巴遥望着远处榕树下的女儿和周佩柔。他头戴一顶黑网巾,腮边蓄了点胡子。衬托得整个人气质愈发忧郁,眉眼间竟有些深不可测的意思。对着女儿招了招手,他大声道:“卓吾先生都走了,你二人还在那里逗留,所为何事?” “改天再找你算账,不许打我爹爹的主意。”傅忆筝嘶声道。一边回过头笑吟吟的来奔向她父亲道:“我和佩柔说话呢!爹,你怎么来啦?” 她靠近傅行简时放慢了脚步,一双手便也亲热的挽上父亲的胳膊道:“爹,你应该早来一会儿,李卓吾先生讲的可好啦!” 她爹对她一向是溺爱的过分,平日里许她穿男装,出远门,骑马钓鱼,逐猫逗狗放鸽子乃至和男孩儿一道进学堂读书都不在话下。更别说规范她的言行了。见谁家女儿走路是又蹦又跳叽叽喳喳的?可傅忆筝就是。为着这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傅行简的父母同他争吵了许多次。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谭夫人发脾气说再这么下去筝儿长大了就没人要了,谁家小子敢娶这么疯的丫头?傅行简便施然然的起身答:”我本也没指望谁敢上门来娶我家筝姐儿,这个家是要给她继承的。往后到了年龄,寻个好后生招赘到家里便罢了。家里有的是钱,还找不来一个好后生?有什么打紧的?“ 谭夫人和傅老爷无话可说。去金龙寺和身为住持的大儿子诉苦,傅居敬说这我也管不了,你们家雁声从来都不听我的。二老一听,气个倒仰。敢情这养了两个儿子都是给自己养冤家来了?越想越生气。遂当天便连夜收拾东西到济南躲清静去了——益都的半条街早卖了。如今他们在济南买了一整条街。 此时低头看看对着自己喋喋不休夸赞李卓吾的女儿,傅行简依稀记起二十多年前,青州松阳书院的一间学堂里有个男装打扮的女孩儿也曾带着这般热情对他喋喋不休的谈论着王学。这么多年过 分卷阅读197 去,那曾经冷艳倔强的女孩儿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傅行简心里有些感慨。一晃这么多年,筝儿已经比当年去书院读书的他年纪还要大了······· “······卓吾先生还说,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爹!我觉得他说的太对啦!爹爹生意做的那么大,让我说呀,比那些京里的什么一品大人二品大人的要厉害多啦!我——哎?段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她惊讶的望着突然从傅行简身后的台阶上冒出来的段至诚,眼神充满了欣喜。段至诚对她笑着歪了歪头道:“适才遇到傅朝奉,正叨扰呢!早就听闻傅朝奉大名,今日有幸一见,甚是钦佩!傅姑娘,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傅朝奉的千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 ☆、心思 烦死了, 真是烦死了。 周佩柔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碗里去。傅忆筝真讨厌。干嘛非要让傅行简请段家叔侄吃饭?这一群人进了酒楼坐进雅室,男女同席, 把店小二都吓了一跳, 引得外面的人们纷纷侧目。可那几个人浑不在意。等到入了席, 除了周佩柔每个人都相谈甚欢。可除了段至诚其他所有人都好像当周佩柔不存在似的!傅行简是因为忙着应和所有人。可另外两个就是纯粹看不上她周大小姐,不想搭理她罢了。 那个段至诚的叔叔——原来叫做段慕麟的。早上在山上面对傅忆筝和周佩柔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时候听说傅忆筝的父亲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傅行简, 当即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能说会道都不足以形容他,这人简直叫长袖善舞!字面意义上的舞!周佩柔在心里腹诽, 瞧着段慕麟对傅行简那副谄媚样儿?若他段慕麟是个女子, 恐怕都恨不得坐到傅行简大腿上去! “看人下菜的狗东西········”周佩柔在心里恨恨的骂道。“可怎么听他说的, 原来傅家和段家从前还有交情?这事儿原先倒是从未听说过·······” “交情谈不上,”傅行简安静的说,“就是我当年在青州松阳书院读书时,和段朝奉是同窗。” “那您二位大约忙于生意,有许多年未见了罢?”段慕麟忙接道, 满脸堆笑:“四哥同如今的登州知府陆大人当年也是同窗,但我们两家这些年一直互通来往。听四哥说, 打算将来同陆大人家结为儿女亲家呢!” “小叔!你别乱讲!”段至诚涨红了脸, 尴尬的低下头。 另一边“啪嗒”一声, 傅忆筝手一抖把筷子掉在了桌上。傅行简连忙低头看女儿道:“筝儿,怎么了?” 傅忆筝不太自然的笑笑道:“手上打滑了, 没什么要紧的, 爹爹,没事。” 傅行简缓缓点了点头,回过头去继续同段慕麟交谈。段慕麟道:”傅朝奉同我四哥有多少年没见了?这会儿同您说起来,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似乎是见过您的。“ “十二年,”傅行简淡淡道,“我同雁——段朝奉已经十二年没见过了。你不记得我也是常理。从前你家在乐安时,我是时常上门叨扰的。” “我怎么都没听爹爹说过您还有这样一位朋友?”傅忆筝带着点淡淡的惆怅插入对话。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偷偷看了段至诚一眼,又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父亲:“爹爹,若是咱们家这些年一直同段世伯家有来往,说不定您早就认识段公子啦!” “我看是你个小蹄子想早些认识段公子罢。”被无视的周佩柔在一旁酸溜溜的想。 “现在认识,也不算晚。”话说到此处,傅行简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容来。他用欣赏甚至有些贪婪的眼神打量着段至诚,把段至诚都看得不好意思了。傅行简转过身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来递给段至诚道:“诚哥儿,我看你同我有缘,今日在此择日不如撞日,你若不嫌弃,我便认你为义子罢!往后别的不说,只要你来山东,这块地界上没人敢动你。” 段至诚被吓了一跳,登时便起身忙不迭的推辞道:“傅朝奉使不得!晚生敬仰您的为人,也承蒙朝奉看得起晚生,错爱于我。可这认干亲之事着实是·········着实是··········” 他到底是个敦厚孩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急得面红耳赤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瞧着竟是急的快哭了。傅行简见状忙道:“无妨无妨,元是我唐突了。绍臻孩儿,不必如此惊慌!你可回去同你——父亲商议一番,再做定夺。不过——”他拉起段至诚的手,诚恳的将那块玉珏塞到他手心:“这块大师开过光的玉珏你一定要收下。我听你方才说起经历,也是个时常在外的。有了这高僧开过光的玉珏伴身,也好辟邪。” 话说到这份上,段至诚也无话可说。只得接了那玉珏,却又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干笑道:“其实我随身带的有一块玉佩,我爹说是我娘留给我的,也是开过光的。不过今日傅世伯好心相赠,我·········” 他又同傅行简说了些别的,段慕麟在一旁凑着趣儿。傅忆筝看父亲同这段公子 分卷阅读198 说话,竟是越说越投机。或者倒不如说,段公子好像无论说什么,她父亲都挺爱听的样子。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爱。”傅忆筝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忍不住又笑出一对小月牙。“老爹,你可千万帮我把这个乘龙快婿占住了呀!千万别让那个什么陆小姐把他给抢走了!” ☆、同行 从泰安回到乐安, 段至诚得知他的父亲段慕鸿——已经出发回苏州了。 “说是苏州那边鸿升出了点事,你陈四婶应付不来。有顺又押着船去漳州了。你爹没法子,只得先走了。噢对了, ”六叔段慕昂对段至诚说。“你爹说让你回去时取道湖州去一趟, 看看那边的生丝坊近来怎么样。你小七叔近来身子不大好, 你爹怕生丝坊有人不服,趁机作乱。“ “好嘞!”段至诚对段慕昂乖顺的一点头。同时忍不住道:“六叔, 多谢你这些年在老家对我爹的支持········” “哪儿的话!”同样饱经风霜的段慕昂温和的说。“咱们是一家人啊!” 两天后, 段至诚便和段慕麟一道离开了乐安,动身返回苏州——顺便取道湖州去看看自家的生丝坊。这些年他父亲的丝绸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俨然成了苏湖一带人们口中的丝绸大亨。每年都有几十条署名段氏的船从漳州港启航驶向吕宋, 天竺, 甚至于遥远的大海深处。钱财的累积让段氏成了远近闻名的新贵。段慕鸿又热心扶危济困,时常在灾年之时协助官府,向受灾的贫民慷慨解囊。是以苏州段家的名望这两年蒸蒸日上,好些人都戏称段四爷简直就是《水浒》里乐善好施的柴大官人。 段至诚真的很佩服他父亲,短短十年, 父亲让原本行将就木的段家完全变了个模样。他真正做到了光耀门楣,以一个商人的方式。 马车行至乐安县外, 段慕麟信手拉开了车窗帘。忽然间他若有所思的一笑道:“这么多年过去, 这儿还是没变啊········” “什么没变?”段至诚忍不住问他小叔。“乐安吗?” “是啊, ”段慕麟懒洋洋的说。他如今跟着段慕鸿四处历练,也早已成了个商海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角色。江湖人称段九爷, 也有叫他二老板的。不过段慕麟这人极特别。这一点段至诚最清楚。他小叔只有在谈生意或是想结交什么达官显贵时才舍得流露出自己的十分和颜悦色。他只要想取悦谁, 段至诚怀疑就是天王老子也能被他取悦。可另一方面,除了谈生意和面对显贵。平日里的段慕麟刻薄又冷漠,挑剔又尖酸。没事儿还总是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假寐, 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似的。 无利不早起。这句话,段至诚认为简直是给他小叔量身定做的。 此时眼看小叔又开始颠簸假寐,段至诚实在不想自己干坐着度过这无聊的旅途。于是明知十分讨人嫌,但依旧开口问道:“小叔,方才我看你若有所思,是想到了什么吗?” 段慕麟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轻声道:“是,我想起了当年,你父亲带我离开乐安的情形。” “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呢?我在场吗?” “第二个问题,是,你在场。第一个问题,哈,不告诉你。” 段慕麟闭着眼睛坏笑起来。这时候,他的模样又同段至诚记忆里那个喜欢使坏的小叔重合了。 “吁——敢问是段少爷尊驾吗?” 段至诚走到车门前掀开车帘一看,登时喜出望外:“傅世伯!你们怎么在这儿?咦!是·······傅姑娘吗?周姑娘,你也在啊!” 两个女孩儿在车里羞答答的同他招手问好,坐在最靠近车窗位置的傅行简也含笑对着段至诚点了点头:“绍臻,真巧啊!你去哪儿?” “我和小叔去湖州!傅世伯呢?” “我们去松江,看样子可以同行!” “太好了!” 他和段家父女厮见过了,又坐回车里,嘴角便抑制不住的不断上扬。段至诚笑吟吟的翻出自己放在箱子里的书读起来,丝毫不觉得这旅途无聊了。他对面的段慕麟则是冷哼了一声,用他最为尖酸的声线道:“无聊!” 两家的车队同行了数日后,已经抵达了南京府境内。这些日子的同行下来,段至诚已经飞快和傅忆筝建立起了超乎“段公子”和“傅姑娘”的关系。一行人除了傅行简因为埋头处理生意(是的,他在路上也会不断地收到飞鸽传书)而显得过于迟钝。其他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两个年轻人简直就是突飞猛进,心心相印。 站在风暴眼的边缘,周佩柔虽妒忌傅忆筝和段至诚持续升温的情感,但她也十分庆幸自打傅忆筝迷上了段至诚,她对周佩柔的冷嘲热讽少了许多——又或许是周佩柔的做小伏低让她以为周佩柔不敢对她的父亲有企图。 相比之下,段慕麟对这两个人的不满则就明显的多。他多次旁敲侧击的对傅行简表示两个孩子走得太近了,不成体统。然而由于段慕麟总是以“女德”“女子自爱”之类的话作为自己的核心论 分卷阅读199 点来向傅行简表达意愿,导致傅行简以为他是单纯看不起自己女儿开放的做派。故而对段慕麟的警告嗤之以鼻,将之理解为道学家的酸臭——甚至还为此跟段慕麟抬杠。 “男女授受不亲,连这种道理都不懂,看来清河傅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段慕麟对着傅行简冷笑。 “朱子若是在世,也会因为你的话而皱眉头——段九,你明明也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听起来活像刚从棺材板子里爬出来似的?还是的宋朝古墓!” 傅行简这话把段慕麟气的天灵盖都要炸飞了,当即摩拳擦掌的就要跟傅行简打架。傅行简也是毫不怯场的表示自己不怕。直把两家小辈吓得够呛,纷纷把自己父亲和小叔拖回屋子里去。各自安抚了好一会儿,傅忆筝和段至诚从屋子里走出来,同时疲倦的关上门。两个人在狭小的走廊里相遇,同时对对方笑出一口小白牙。 段至诚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对傅忆筝道:“筝儿,那你说········他们闹成这个样子,咱俩还去夫子庙玩儿吗?” “他们闹成这个样子,咱们自然是立刻去夫子庙玩儿啦!你说呢!”傅忆筝对段至诚挤眼睛。 段至诚故意学着自己小叔摆出学究姿态,摇着脑袋语重心长的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在下不得不服。既如此,我只好勉为其难的带你出去走走了——走!” 穿男装却梳着元宝髻的女孩儿跟着瘦瘦高高的男孩儿,激动又兴奋的冲出客栈,上夫子庙去了。 听见他们离开,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背后那扇门慢慢打开了。周佩柔的脸从里面露出了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查看了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她。便转身进屋子里端出一碗早就准备好的酒酿圆子,蹑手蹑脚的走向了不远处傅行简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朱子:即朱熹,程朱理学奠基人。“存天理,灭人欲”的提出者。 ☆、佩柔 “佩柔?你——你怎么来了?” 傅行简呆住了。他本来在查看随身带着的账本。然而门忽然一响, 接着周佩柔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大热天的她身上裹着件斗篷,手里还端着一碗圆子。 “傅世伯,我来看看你。”周佩柔腻声说。一边把圆子放在傅行简桌子上, 她手在自己颈间轻轻一滑, 斗篷便悄无声息的落了地。露出里面穿着透明的纱褙子——纱褙子里基本上都是要穿一件裳的。然而周佩柔没穿。周佩柔只穿了个鸳鸯戏水纹样的粉绸抹胸, 底下是银红撒花的薄裙。露着白皙的肚皮。 傅行简显然是被震住了。他惊诧的将周佩柔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一丝可笑挑了挑眉道:“噢。” 周佩柔媚笑着弯下腰, 把圆子推到他面前。半透明的小小圆球儿在浅蜜色的汤汁里滚动。周佩柔声音娇软道:“我怕你嫌吃着热, 让客栈厨房提前用冰帮你湃好啦,你尝尝呀——”她看了眼傅行简的眼睛, 补上了后两个字:“——雁声。” 傅行简笑了起来。他姿态有些随便的往太师椅椅背上一靠, 斜睨着周佩柔道:“你跟谁学的这些?” 周佩柔站着, 他坐着。他本来应该比周佩柔要矮。可周佩柔实话说,傅行简的气场太过强大,完全把她给压的毫无还手之力。原本准备好的词全忘了。她忍不住便屈膝跪下去,手扒在傅行简的桌边,像条小狗似的怯生生道:“我·······我没学········我自己想这么干的。” “没学?”傅行简哼了一声。抬手拿起桌上的毛笔重新在纸上开始誊写——看也不看周佩柔。“你一个大家闺秀出身, 你的家教不允许你这么放浪形骸,自轻自贱。回去吧。把你这身琼枝阁里的行头收起来。老老实实睡你的觉。睡不着就做会儿女红。我可以当这事儿没发生。” “雁声, 你别赶我走!”周佩柔块急哭了。“我——我是真心想跟着你的, 你不给我名分也行!只要让我跟着你, 跟着你,做个侍妾我也愿意的!” “可我不需要啊, ”傅行简在记账的间隙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眼, 连头都不抬。“无论你真心还是假意,我不需要。佩柔,听话。我不需要。你爹和我是故交, 当初他把你托付给我,是我没处理好你的事让你会错了意。等这次生意办完,回清河我就给你找个好人家。” “我不要他们!我就要你!我就要你!”周佩柔哭得更厉害了。扒着桌边,她跪在地上不肯走。傅行简看了她一眼,有些嘲弄又有些悲悯的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呢?”他语气随意的说。“从前给你找人家你也是不愿意。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想跟着我啊?” 周佩柔哭着用力点了点头:“我只想要你!没有名分也没关系的!” 傅行简这次总算放下了笔。他伸出手精准无误的捏住了周佩柔的下巴,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之一抬,他盯着她布满泪痕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嗤笑一声道:“可惜你要不起啊!” 周佩柔失魂落魄的从傅行简的房间里走出来了——带着她的圆子。傅行简连那圆 分卷阅读200 子都不肯喝一口,好像预料到了周佩柔会在里面加料似的。周佩柔觉得自己失败死了。她怀疑自己就是脱光了站在傅行简面前,傅行简估计都不会抬一下眉毛。 “傅忆筝的娘得是多有本事一个女人,才能降伏的了他啊?”周佩柔喃喃道。 她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这一次输的实在是太难看。傅行简以后大概也不会拿正眼看她了罢?她都做到这份上了? 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周佩柔觉得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刚一进门,一个青花小茶杯便直直冲着她面门飞了过来,啪的一声砸在她脸上,最后又落到地上砸的粉碎。一个纤弱的身影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嗖的一下冲上来给了她一耳光,接着那人咔擦一声关上门,指着周佩柔的脸便骂开了。 “周!佩!柔!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这么不要脸啊?”傅忆筝都气的结巴了,跳着脚跟周佩柔嚷嚷。她鄙夷的瞪着周佩柔斗篷下裸露出的肚皮和肩膀,还有她红扑扑的脸色。傅忆筝瞪大眼睛,大怒道:“你竟然——你竟然!你!你!你不要脸!我爹他难道和你·········和你·········” 她气坏了,冲上来跳着要打周佩柔。同时眼泪呼哧带喘的就落下来了。周佩柔原本还觉得害怕,一看她哭了,登时明白她会错了意。恐怕以为自己早和傅行简厮混在一起了。她这阵子因为这件事被傅忆筝骂的不轻。当即便脑筋一转撒起谎来:“对啊!你爹就是和我·······和我·········哼!反正你只需要知道,等这次一到广州,你爹就会和我成婚!往后,我就是你的后娘了!傅忆筝,你要是聪明,赶紧过来喊我一声娘听听!兴许往后我给你爹吹枕头风也能多说你几句好话!” “你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傅忆筝哭着骂道。“我爹就算续弦也不会对朋友的女儿下手!我爹人品高洁,不会做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你胡说八道!” “你不信你去问他呀!你去问问你高贵的爹!”周佩柔有些底气不足的刺激她道。其实周佩柔知道这时候傅忆筝只要一去问,她周佩柔必然露馅儿。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傅行简朋友的女儿,她就不能跟傅行简啦?这是哪里来的律法天条! “你这个········你这个········”傅忆筝憎恶的瞪着周佩柔,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不敢去问她爹。看周佩柔那副打扮,那个神态,分明是得手了的·········她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跟朋友的女儿搞在一起!这种事让傅忆筝怎么去问?太丢人了!她就是问都问不出口的! 傅忆筝虽说平日里行事大胆,可偏偏在有些事情上保守谨慎的出乎意料。尤其是她父亲的配偶问题。她向来觉得这件事不好随便插手,可也担心父亲把不合适的人迎进家门。毕竟,她读过书,知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周佩柔这人人品十分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后娘········· 傅忆筝哀嚎一声,觉得自己简直要没活路了!爹爹为什么要这样! 她越想越气,索性一挥手把周佩柔从屋子里推了出去。周佩柔气道:“这是我的房间!”傅忆筝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不配有房间!”咣的一声把她关在外面了。 “这可怎么办·······”周佩柔傻眼了。玩儿火烧到了自己?这是什么事儿呀!她一个未出嫁的闺秀,现在身上就穿了件斗篷,里面就是透纱和抹胸了。眼下天色已晚,这家客栈又被傅行简和段至诚包下来了。走廊里没什么闲人。可若是万一有人经过········ 周佩柔不敢再想了。她思来想去,决定去傅忆筝的房间呆一会儿。 傅忆筝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傅行简的房间隔壁。周佩柔悄没声儿的走过去,准备往傅忆筝房间里钻。没想到刚走过傅行简的房间,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失声怒喝:“什么?这不可能!” 周佩柔呆住了。听起来,怎么好像是段至诚的声音? ☆、谎言 “今日你小叔同我吵过之后, 我就想,你小叔好歹也是一号人物。若是你和筝儿之间没有亲密到逾矩,那他应该不至于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我当时只是怀疑, 结果方才就知道原来你竟然和筝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绍臻, 听——听世伯一句话罢!你和筝儿, 你若是为她着想,就立刻和她断了!你们两个人, 是亲兄妹啊!” 傅行简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我·······我不信!我不信!你胡说!” 屋子里传来了瓷器打碎的声音。段至诚, 那么温润如玉的一个男子,竟然能激动成这样。 “我没有胡说, 你二人的确是兄妹——绍臻, 你的生辰是不是万历三年七月己未卯时三刻?筝儿是不是也和你说过, 你二人的生辰相近?你还说过你娘留给你一块玉佩,你从小便佩戴。那你告诉我,你那玉佩,是不是一尊观世音像?玉佩的背后,是不是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分卷阅读201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你出生时我送给你的。你若是去问筝儿, 你就会发现她也有一块。是一尊弥勒佛,背后刻着‘喜乐平安’。这两块玉佩, 是我给你们两个做的。” “你——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个?为什么······为什么筝儿也有·········” “因为我是你们的亲生父亲!筝儿和你, 是一母所生的双生子!她出生时被误认为早夭。我便把她抱了回来。你母亲留下了你, 你和她——” “你住口!” 咣当的一声门开了,段至诚像疯了一样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把周佩柔吓了一跳。趁着傅行简还没出来, 她赶忙躲进傅忆筝的屋子。偷偷附耳在门边, 她听见傅行简在隔壁的门口叹息。 “原来他俩是兄妹·······”周佩柔背靠着门瞪大了眼睛暗暗嘀咕。“那·······那他俩就是一个母亲?所以是段至诚的母亲就是傅忆筝的母亲,傅行简让那个女人怀孕了,可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她拱手让给了段慕鸿, 因为心有不甘,所以又抱走了他们的女儿养了这么多年?” 狂喜缓缓爬上了她的脸,很快将她的眼睛染成了狂热的红。周佩柔恶劣的笑着,在门后慢慢攥起了拳头:“只需要稍微改变几个字,就能让你立刻痛不欲生!傅忆筝,让你个小贱人阻挠我和你爹!明天我就会让你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傅行简的女儿!你是不知哪儿来的段家野种!一个野种,在我面前摆什么小姐架子!我周佩柔虽说是落毛的凤凰,可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慢慢走回床边,她心满意足的躺下,等待着明日的大风暴。 “傅忆筝,傅朝奉没跟你说吗?” 周佩柔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平静坐在自己屋子里吃早餐的傅忆筝。同时下意识问道:“傅朝奉呢?” 傅忆筝鄙夷的瞪了她一眼道:“你问他做什么?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你说我是狐狸精,那你又是什么?野种?”周佩柔嘲笑她。“傅忆筝,你弄清楚,我呢,努努力说不定有一天就能进傅家的门了。可你呢,无论怎么努力,你都是个跟傅家毫无瓜葛的野种!” “啪!”的一声,傅忆筝怒发冲冠的拍了桌子站起来道:“周佩柔,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 “我说!你是野种!咦?难道傅朝奉真没告诉你?”她瞪大眼睛看着傅忆筝。 傅忆筝望着她,虽然嫌弃,虽然愤怒。但毫无疑问,那眼神一看就是蒙在鼓里。 “段至诚也没告诉你?”周佩柔更吃惊了。 “绍臻一早就走了,只是想提醒你们一句,女子还是守点妇道的好,别总这么不知廉耻。”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傅忆筝和周佩柔一看,是段慕麟,满脸的讥诮与幸灾乐祸。他不请自来的从外面进来,在傅忆筝的桌子上放了一封信:“这个你最好看看,是绍臻托我给你的。” 傅忆筝愣住了,低头看那信,她轻声道:“绍臻有话说为何不亲自当面对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他是走了——天不亮就走了。你若是能在这客栈里找到他半根毫毛,那算你有本事。”段慕麟冷笑道。 傅忆筝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撕开了信封。她双手颤抖着,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用同样哆嗦的手指打开了手里的信。 信上只有简单的两句话:“筝儿,对不起。忘了我罢。我对你说了谎,隐瞒了我和陆家姑娘秋天就要成亲的事。我不是你的如意郎君,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忘了我罢。” 落款是绍臻。 傅忆筝呆呆地注视着那信,像是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似的。只有那信,那信是唯一存在的东西。她的呼吸好像都停止了。呆呆地注视着信。手不再颤抖,嘴唇也不再颤抖。可是周佩柔和段慕麟都清楚的看到,她的嘴巴和脸颊在一瞬间从白皙变得惨白,继而变得如同死人一般慢慢发灰。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周佩柔观察着她的脸色,忍不住幸灾乐祸。“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是不是觉得,就算段至诚要和陆家姑娘结婚也没关系呀?那我告诉你噢,不可能的!你俩不可能的!因为你不是傅朝奉的女儿,你是段家来的野孩子,你和段至诚,你们俩是双生的兄妹!哈哈!兄妹!你听到了吗?兄妹!你——啊!” 傅忆筝转过身来,以迅雷之势狠狠给了周佩柔一个耳光。她用受伤小兽般嘶哑的声音低吼:“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周佩柔反唇相讥。“我若是胡说,那段至诚为何一大早连面都不跟你见就逃跑了?他在怕什么?就算他真要跟陆家姑娘成亲,真的欺骗了你,那大可当面说清,为什么要给你留一封信就不明不白的走了?” “他家里有事,他父亲·······他父亲········对!一定是他父亲有急事找他回去!一定是这样的!” “我可以很负 分卷阅读202 责任的告诉你,家里没人叫他回去。”段慕麟笑嘻嘻的说。 傅忆筝无助的向后退着,脚布越来越踉跄,越来越踉跄,越来越踉跄········最后,她颓然坐在了地上。 “你们都在骗我········”她虚弱的嗫嚅出声。“这不可能是真的········你们都在骗我·········” “是不是骗你,你自己判断罢!我昨晚走到傅朝奉房门外,都听见他和段至诚说了!傅忆筝,你是不是有一块刻着喜乐平安的弥勒佛玉佩?段至诚是不是有一块刻着平安喜乐的观音像?知道吗,这两个是一对。是你们父亲给你们打造的,你们俩共同的父亲就是段至诚的爹!你是傅朝奉抱回来的,你根本就不是傅朝奉的女儿!” “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啊!!!!” 傅忆筝站起身来,撞开周佩柔和段慕麟,尖叫着冲出了门,咚咚咚咚踩着台阶下楼跑远了。 周佩柔和段慕麟对视一眼,两个互相瞧不上彼此的双簧搭档难得互相发出一声嗤笑:”嘿!“ “周姑娘,我段某人也是不明白了,这傅家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故意气他家那个傻丫头?” 段慕麟用玩味的眼神望着周佩柔,嘴角挂着一丝坏笑。周佩柔撇撇嘴道:“我看上她爹了,她不乐意,骂我是小娼妇。这理由,足够吧?” “足够,足够,”段慕麟和气的点点头,转身准备走。周佩柔却叫住他道:“那你呢?段九爷,你又为何要帮着我奚落她?” 段慕麟的背影停在了门边。他回过头来对周佩柔微微一笑:“因为好玩儿啊!” ☆、女儿 傅行简快急死了。 段至诚天不亮就来找他, 告诉他说自己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更多自己和傅忆筝是兄妹这件事的细节。但他不得不承认,傅行简说的有理有据, 的确让人很难不去相信。就不说别的。段至诚对镜自照, 发现他连相貌都跟傅行简有几分相似。 可他不想伤害筝儿。无论如何, 他都喜欢筝儿。筝儿是个好女孩。他不想她受到伤害。 傅行简对他说:“唯今之计,你应该先同她分开。让她没法子继续依恋你。再给她个借口让她对你死心。后面的事我来跟她讲。我这个父亲的话她还是听的。一来二去的, 慢慢就开解好了。你不必担心。不过最好快些离开此地, 免得夜长梦多,又横生枝节。” 段至诚深以为是。是以天不亮就打点好了行装, 匆匆忙忙跟段慕麟打了个招呼, 连原因都没说, 他就在段慕麟诧异又耐人寻味的眼神中背起行囊踏上了去湖州的路。傅行简心里觉得对这孩子有愧,便主动提出送他去码头。一路上,二人无话,甚是尴尬。 “您是我的父亲,那我现在家里那位父亲是谁?” 快到码头时, 段至诚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困惑和痛苦,向着傅行简发问了。 傅行简愣了愣, 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孩子。短暂的停顿过后, 他艰难的开口道:“这件事, 最好让她自己愿意告诉你。你若是真想知道,就回苏州去, 亲口问问她罢。” “他?”段至诚道。“您是说我父亲吗?” 傅行简看了他一眼, 又把眼神投向窗外。他的眼神变得很复杂。在段至诚看来,那眼神似乎是爱恨交织。 “是。”良久以后,他终于轻声道。 送走了段至诚, 傅行简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客栈。这边还有一个小冤家要开解,他不太确定女儿能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然而,空旷的房间向他昭示了新一轮的危机——女儿不见了。 傅行简急疯了。他发动跟在身边的所有仆人一起,把整个客栈翻了个底朝天。一大群人风风火火的到处跑,上上下下的帮着找。周佩柔也装模作样的跟着大家一起找。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段慕麟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些人动作。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他看了一会儿众人,就嘱咐小厮帮他收拾东西,接着离开了南京往苏州去了。临走前拿了一封信交给小二,嘱咐后者把这信交给傅行简。 “他会需要的。”段慕麟笑得神秘。 傅行简顾不上这些鸡毛蒜皮。他心急如焚。把这一大群人像撒网一样撒出去,他又让来福赶快去雇一批闲人来帮忙找。“就是把南京城给翻过来,也要把小姐找回来!” 他报了官,给自己在南京官府的“朋友”也打点一番。于是又是一大群人乌泱泱的撒出去,然而一个个都空手而回。从正午艳阳高照到午后日影西斜,一批批的人都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客栈和衙门。对着领头的人无奈的摇摇头。傅行简一直在外面跑,网巾都跑丢了,鞋子也丢了一只。可依旧一无所获。 黄昏,残阳如血之时。夫子庙那边有人传来了消息,说傅忆筝找到了。 傅行简顾不得坐马车,骑着马快马加鞭的赶到夫子庙。他衣衫不整,脸色煞白,瞧着像个活鬼。风尘仆仆的把马绑在 分卷阅读203 夫子庙外的树下,他带着身后一大群仆役浩浩荡荡的进了夫子庙。到了前庭,没看到人。跑到大殿里,也没有傅忆筝的影子,他沿着夫子庙后的院子一直往前走,最后走啊走啊,出了夫子庙,几乎快到了秦淮河畔。他终于在一处靠河的堤岸边看到了傅忆筝。 死了。 傅忆筝被人用白布盖着躺在地上,是小小的一具尸体。傅行简不知道她竟然那么瘦小。原来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说话时,就只有那么点大。又瘦,又苍白。他颤抖着手揭开了盖在女儿脸上的白布,看到了那张从前爱说爱笑的脸。如今白惨惨的,闭着眼的,脸上带着愤怒,不甘和绝望的,他的小黄鹂的脸。 就这么死了。 “傅朝奉,您·······节哀·········” 傅行简僵硬的站起身来,抬起头呆滞的望向衙役指给他的那棵树。他慢慢的走上前去,发现那是一株高大的合欢树。他缓缓凑近,只见合欢树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字迹很新鲜,刻好绝对不超过一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筝儿绍臻,永不分离。” 绝望化为浓重的黑,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傅行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过错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周佩柔正在船上睡着。她陪同傅行简扶灵回清河, 已经走了一天的水路。这时候深更半夜,忽然有一群男男女女冲进她的船舱,二话不说便把衣衫不整的她从床上揪了起来。 “是强盗吗········救命!救命!救命啊!傅世伯!傅——” 一声求助的呼唤被强行卡在了嗓子眼里。周佩柔瞪大眼睛, 看到脸色青白, 一袭黑衣如同鬼魅的傅行简从一群仆役背后走了出来。她被拖到了甲板上, 此时灯笼都点亮了,甲板上灯火通明, 烛影跳动在每个人的脸上, 明明昧昧,影影绰绰。 傅行简的眼睛里也燃烧着一簇火焰, 那让他看起来依稀有了几分鬼气。但多亏了这几分烛火凑出来的鬼气, 让他瞧着总算不那么像行尸走肉了。周佩柔被人粗暴的掼在他脚下的甲板上, 雪白浑圆的肩头袒露,几缕乱发贴在额角。她惶惶难安的抬起头去怯生生的看着傅行简,发现那冷漠的男人用呆滞的眼神望向悠远漆黑的夜色,仿佛这在场的一切都同他无关似的。 “佩柔姑娘,”站在傅行简身旁的来福低声说。“我家老爷想知道, 您和筝儿小姐说了他与段公子对谈的事,是吗?” “没有!真的没有!苍天在上我真的没有!”周佩柔叫起来, 一面哭着匍匐着向傅行简的青缎云锦靴子爬去。她把自己白嫩的脸蛋贴在傅行简的靴面上, 傅行简没有动弹。周佩柔心里忽地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傅行简信她了是么?他没有踢开她! 来福顿了顿, 接着说道:“老爷想知道,您可敢保证您说的话属实?若是敢保证, 您敢不敢以您父母的名义起誓。” “我自然是敢保证的!”周佩柔忙道。她立刻直起身子, 白绫小衣在夜色中闪出微光。周佩柔抬起手对着漆黑的苍穹起誓道:“我周佩柔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向筝儿透露傅世伯和段公子对谈的半个字!若所言为虚,就让我死去的爹娘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江面上,孤零零, 很怪异,叫人想起山间惑人的那些口是心非的妖魔。 傅行简终于肯看她了。他微微低头看向周佩柔的眼睛,眼中流露出几分他惯有的讥诮之色,那是看透一切的表情。每次他用这种眼神望着周佩柔时,周佩柔都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看光了。 “好,”他一边看周佩柔一边微微颔首轻声道。 “好,”他站起身来。黑色的袍角扫过甲板。 “让人把‘童叟无欺’的佩柔姑娘送下船去罢。王鸨的画舫应该在等着了。告诉王老鸨,就按说好的,这个姑娘,一天接不满三十个客人不许她吃饭。” 傅行简道声音有气无力,又透着疲倦。可那是周佩柔听过的最可怕的声音。她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叫:“不!不要!不要!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我是你老朋友的女儿!我是周世遗的女儿!你不能这么对我!” 几个壮汉上前用抹布塞住了她的嘴巴,她登时发不出声音了,只剩下无助绝望的嘤嘤呜呜,在如墨夜色中飘向江水,流露出几分可怖。 “嗨·······怪谁呢,”来福看着她被拖走的背影冷冷说。“欺骗傅二爷,你难道以为傅二爷来同你对质前不会去查的吗?连自己的爹娘都能拿来发毒誓,真是非逼着二爷把对你仅剩的那点儿怜悯都丢了!” 傅行简回到了自己的舱室,他昏头胀脑,且头痛欲裂。筝儿的一颦一笑如同泛黄的旧画儿般在他眼前一幕幕浮现,折磨的他睡不着,也不想活。他跌跌撞撞的走到舱室窗户旁的小桌前,颤颤巍巍的点亮烛火。烛光跳跃中,傅行简的脸庞亮了起来。几条如同刀刻般的皱纹被烛火触目惊心的揪出来。筝儿死后,他的两鬓 分卷阅读204 在一夜之间变得斑白,整个人老了十几岁········ 喘了一口气,他在空旷的屋子里坐下了,伏在桌边拿出信纸和笔墨,他动作僵硬迟缓的写下了筝儿去世后发出的第一封信:“多谢阁下将忘恩负义之徒的言行告知于我。贱人已处置,感激阁下相助。为报阁下,傅某人也想要告诉阁下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阁下幼年痛失双亲,皆因段慕鸿所致。被迫骨肉分离,论及皆因段慕鸿而起。阁下才识过人,然多年被迫居于段慕鸿之下。试想若当年段慕鸿不曾构陷于令堂令尊,则阁下今日之所成,绝非当前可比。傅某不才,为阁下惋惜。遂思前想后,决计将此事告知阁下一二。 段慕鸿其人,非阳刚之躯。实为女儿之身。然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多年来精心伪造身世,以其亡兄之名行于世间。并窃取段氏祖产,阴谋陷害令堂令尊,直至吞并段氏家业。傅某昔年阴差阳错得知此事,为阁下及令尊一大哭!阁下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且身为段氏后嗣,理应承袭家业。若能揭其身份,败其诡计,则贵府如今鸠占鹊巢之乱象,可堪变矣。” 他用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了这封信,最后在信封上写下了收信人——段慕麟九爷亲启。 傅行简让来福进来把这封信拿出去立刻叫人送走。来福低声应着,接了信走了。傅行简回过头来望着这一盏小小的孤灯,心里空落落的。 “我苦命的小筝儿啊········”他对着烛火轻叹。“若是一开始·······一开始段慕鸿能顺顺利利的嫁给我,我苦命的小筝儿这辈子也不用这样匆匆的来,匆匆地走罢·········” 段慕鸿啊,我已经很努力的想要避开你了。可为什么,刚一同你产生交集,上天就要夺走我可怜的小筝儿? 这世上,筝儿已经是我唯一活着的意义了。可是段慕鸿,你的儿子给她带来了绝望,她死了。 我不能怪儿子,儿子毕竟也是我的儿子。儿子何其无辜呢?摊上你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娘,他又有什么办法? 若是你当初乖乖听我的话,乖乖嫁给我,我们的儿女,本来可以比这世上任何一对兄妹都活得洒脱的。 段慕鸿,这都是你的错。 你的错。 ☆、兄弟 “爹, 您别生气了,小叔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我就是故意的,怎样?” “小叔你少说一句罢!我爹都生气了!” “你小叔如今长大了么, 段九爷啊, 翅膀硬了, 瞧不上他四哥了,觉得他四哥管不了他了么!有什么!呵!我都知道!” “四哥你教训人便教训人, 别阴阳怪气。我不想娶亲跟我翅膀硬不硬有什么关系?” “娶妻生子, 人生大事。你爹娘——你爹娘不在了,我又养了你这么多年, 长兄如父, 我自然要作主替你娶亲。” “你可不是我长兄, 你是我四哥。” “·······段慕麟你跟我抠字眼?” 段慕鸿真恼了,砰的一下把拳头砸在桌子上,连带着她跟前的茶碗都跟着打了个哆嗦颤了两颤。她气急败坏的对着段慕麟比划:“你眼光高四哥知道!可你眼光高也得有个度!你瞅瞅你今年都多大了?多大了?你自己不记得,我可还帮你记着呢!你今年,实岁二十有四, 虚岁二十有六了你!我像你这个年纪,诚儿都满地跑了!你呢?帮你看一个, 你不愿意, 说人家丑;又帮你看一个, 你不愿意,说人家好高骛远;再看一个, 你还不愿意, 说嫌人家脚缠的不够小·······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说的哪里不是人话了?”段慕麟二十四了,然而在段慕鸿面前,老是像个小孩儿似的梗着脖子跟她顶嘴——还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做派。“我是人, 我说的话自然是人话了,不是人话,还是狗话?” 他伶牙俐齿的口才实在是深得段慕鸿真传。两个人此时犹如针尖对麦芒,明着你来我往,暗着互相较劲。依坐在一旁被迫旁观的段至诚来看,他觉得每每这时,其实是他小叔难得流露出几分人情味儿的时刻。他小叔平日尖酸刻薄是真,可同他爹对嘴时却是显而易见乐在其中的。看他一边同段慕鸿对嘴一边掩藏不住坏笑那个眼神儿,仿佛段慕鸿是个猫,他段慕麟热衷逗猫。 段慕鸿不言语了。瞪着段慕麟看了片刻,她一拍桌子:“你可不就是个狗!不识好歹的狗!” 段慕麟好整以暇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那,既然您也说我是狗了,您也知道狗都认家的嘛,我就认准了咱们这个家了,不想再要别的小家了呗。四哥,别给我相看姑娘了,我不想成亲!” “你为啥不想成亲啊你告诉我?”段慕鸿用真正困惑的眼神看着段慕麟。“成亲多好啊,哥给你相看个可心的姑娘,你们成婚,给我生一窝小侄儿。” “你当我娶老母猪啊给你生一窝?”段慕麟撇撇嘴。“要生你自己生去。四哥你要是实在喜欢小 分卷阅读205 孩儿,你给诚儿找个后娘,生一窝生一窝。” 段慕鸿又开始拍桌子:“反了你了!敢当你四哥的家!” 段至诚在他小叔幸灾乐祸的笑声中离开了屋子,这俩人眼看是吵不起来,他小叔又插科打诨把他爹给说跑偏了。段至诚心知自己不用在留在这里调停,就心事重重的跑到外头去了。 他还是没能鼓起勇气问他爹他的身世。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问。段至诚记事起,他的生命里就没有娘这个人的存在。他只有行事果决撑起了一个家但经常出远门的爹,宽厚慈爱但心如明镜的祖母,以及阴晴不定却聪慧狡黠的小叔。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依稀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应该是有娘的。可他认真记事之后,娘就不见了。细算起来,应该是他跟着爹和祖母从乐安搬到苏州开始算起的。 他不是没问过他爹,爹,我娘呢?为什么人家都有娘,我却没娘? 他爹就抱着他亲一亲道:”诚儿有娘的,不过诚儿的娘去了天上,在天上看着你呢!你看,娘虽然不在身边,但祖母和爹爹也依旧疼你呀!诚儿别难过,你不比他们其他人差什么。” 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段至诚那时候想。小叔不是爹娘都不在了么?可他看小叔每天除了爱使坏作弄家里的小丫鬟和小厮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呀! 他爹从前有个贴身丫鬟,叫做茜香的。嫁给了他小七叔。小七叔是他爹的“老部下”,如今替他爹在湖州管着生丝坊。听说当年他爹在乐安做棉布生意时小七叔就在了。还有苏州管丝绸机坊的陈四婶。但是中间他爹的生意不顺畅,小七叔和陈四婶就短暂的离开了他爹一阵子,到了段至诚十岁左右,家里情况渐渐好起来,小七叔叔和陈四婶就又回来了。并且经常往他苏州的家里跑。 小七叔叔每次来都会带着他那个漂亮的媳妇,两个人生了一窝儿女却依旧好的蜜里调油。他小叔有一次坏笑着跟他说你要是想知道你娘的事,就去问小七叔的媳妇。段至诚于是偷偷问那女子:“茜香婶婶,你认识我娘吗?” 他那时候十岁,还是小孩子的年纪。茜香婶婶听了他这话后呆了半晌,忽地就落下泪来,让他猝不及防。赶忙踮起脚尖帮茜香婶婶擦眼泪。茜香婶婶一边流泪一边说:“认识的,你娘········你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十岁的段至诚听了这话,微微发了呆。低下头轻轻说:“我听爹爹说,她去世了,不在了。” 茜香婶婶把他揽进怀里抱着道:“娘不在了,但也会·······也会继续看着诚儿的。” 段至诚抬起头去问她:“我娘漂亮吗?她是不是很温柔,不像爹爹这样每天风风火火的。” 茜香婶婶笑着摇了摇头:“不,你娘总是风风火火的,说一不二。可是,她为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操到了心。她是所有人的大家长。大家有了困难和麻烦都会找她。她是最好的人。” 茜香婶婶说:“大家都很敬重她。” 十岁的段至诚听了这话哭了,他哭着说:”我不要大家敬重她,我要她回来陪我。呜呜呜呜呜·······” “娘啊·······娘········”十七岁的段至诚站在房门外,趴在木栏杆上望着院子里的荷花池出神。 “您究竟是谁?是怎样一个人呢?为什么·······为什么您把我生在了段家,可傅家伯伯却说我是他的儿子?” 他身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争吵声,他爹摔了个杯子。段至诚一晃神,连忙转身跑进了屋子里。结果迎面就瞧见他爹正怒发冲冠的对他叔暴跳如雷。 “你怎么回事?”他爹困惑又生气的手叉腰瞪着他小叔。“刚才你还只是说你不想成亲,这会儿怎么就变成你不喜欢女人了?你不喜欢女人,你喜欢男人啊?” 他小叔段慕麟倒是不像他爹这样气急败坏,相反的倒是有几分泰然自若。一边若无其事的喝着茶一边道:”实话说,男人女人我都不喜欢。不过我讨厌女人。尤其讨厌不守妇道的女人。” “这是什么屁话,”段慕鸿说,“且不说守妇道这三个字就是个笑话,单说我给你相看的那些姑娘,哪个不守妇道了?人家哪一个不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模样品行,女红针织,哪一点跟‘不守妇道’这四个字沾边儿了?人家好好儿的姑娘,到你嘴里就········就不守妇道了?” 他对着段慕麟摊开手,发出了自己的灵魂疑问:“你没事儿罢?” 段慕麟被这一番话问住了。有些底气不足的端着茶杯看了段慕鸿一眼,又躲躲闪闪的把眼神挪回去:“哼,她们就算现在守妇道,等将来嫁了人也不会守妇道的。她们只会给自己男人带来麻烦,灾难,给自己的男人戴绿帽子,让自己的娘家和夫家蒙羞!” “·······空口白话预言人家不守妇道可还行?”段慕鸿双手抱胸,撇着嘴严厉的望着段慕麟。“麟儿,你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话说的简直就像·······简直就像·········” “你不用就像就像 分卷阅读206 的!”段慕麟突然爆发似的站起身,也像段慕鸿一样一拍桌子:“我就是不信任女人!所以不想跟她们成亲!你要是有那个功夫非要乱点鸳鸯篇,不如赶快把你儿子的鸳鸯谱好好掰扯掰扯罢!他差点就跟自己的亲妹子铸成大错了!” “咣”的把门一甩,段慕麟留下目瞪口呆的段慕鸿和心惊胆战的段至诚,走了。 ☆、往事 “他说的什么意思?” “爹你听我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就问你他说的什么意思?” “我和筝儿我们没有——” “你就告诉我他说的什么意思!” 段慕鸿一下子就跳起来了,把段至诚吓了一跳。他爹就跟个兔子精似的嗖的一下蹦了老高。段慕鸿拍着桌子问段至诚段慕麟说的是什么意思。段至诚低下头,胆怯的看了他爹一眼大气不敢出。他从小就对他爹又爱又怕。爹是好爹, 从来不会像别人的爹那样揍他。可段至诚觉得他那比一般男子矮那么一点儿的爹, 只要发动他那无敌的嘴皮子功夫就足以让所有被骂的人羞愤欲死了。 “爹你别急, 我——我慢慢跟你说·······”他沮丧的小声道。 于是一五一十的把和傅忆筝相遇,相知, 相爱的大大小小都同他爹说了一遍, 也毫不意外的看到他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等到段至诚说傅行简不让他俩在一起,因为傅忆筝和他是亲兄妹时, 段慕鸿脸上露出了纯然的迷茫与不满, 眉头紧锁着, 眼睛瞪得很大。 “不是你等会儿·······”她拽了一把段至诚的袖子。“你再说一遍?他说什么?” “他说我和筝儿是亲兄妹,他是我父亲。”段至诚老老实实的答道。他试探着观察了一下他爹的脸色,犹犹豫豫道:“爹,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放屁。”段慕鸿干脆地说。“兄妹?哪门子兄妹?你段至诚就是我段慕鸿的儿子!而且我有且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娘都不在十几年了, 她就只跟过我一个人,上哪儿去给他傅行简生孩子去?傅行简这个人也真是好笑, 都过去十几年了还缠着咱们不放。他是不是有病?得了我知道了, 他就是不想让你跟他女儿走得太近。你小子也给我听好了, 只要你爹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跟傅家的女儿结亲——他家那女儿就是关起门来做公主的料子。你跟她在一块儿?那你就得去当上门女婿去。我不同意!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帮你打下这份家业, 要是他不让你做上门女婿我还能考虑考虑。” “那万一他不让我做上门女婿呢!”段至诚忙问道。听他爹说他和筝儿不是兄妹, 可把他高兴坏了。根本不想再去思考当初傅行简给他罗列的种种“证据”。 他爹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干笑:“你觉得我会让你做上门女婿吗?” 段至诚诚实的摇摇头:“不——不会。” 他爹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那傅行简也不会让他女儿给我做儿媳妇。你别做梦了,他那个人我知道, 犟的像头牛。主意正的很!我这次回去给你祖父扫墓时才听你了因伯伯说过傅行简要给女儿招赘上门女婿的事。所以你别以为他给你点好脸色你就能开染坊——你俩就是有缘无份,多思无益。儿子,别想了。下个月你就得去京城读书了。你还记得不?我给你联系了京师的学堂,咱们已经一气儿考过了秀才和举人,再加把劲儿,把进士也考到手!” 段至诚悻悻的低下头。绝望的答道:“嗯。” 他转身出去了。段慕鸿望着儿子的背影,心里在唉声叹气。 段至诚说的傅家姑娘傅忆筝,十二年前她段慕鸿在苏州码头是见过的——可不就是那个嗓音软软喊爹爹二字还要拖着尾音的白嫩小女孩儿么?傅行简只有这一个女儿。 当初在码头乍一遇见,把段慕鸿吓了一跳。立刻着人去查这小丫头的来历,查查她今年几岁,生母何人?傅行简厉害了,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心里只有她一个人,背地里把孩子都生出来了啊?真是人才! 段慕鸿其实心里清楚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傅行简在先——傅行简等了她十年,从青葱少年等到叱咤一方。可她却亲手把傅行简越推越远了·······段慕鸿并非不想同他琴瑟和鸣,做一对神仙夫妻。可只要回到大明的土地上,她就必须做回她雷厉风行霹雳手段的段朝奉。段家筝儿可以对傅雁声忠贞不渝。可段朝奉慕鸿却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一段必定无果的感情! 可常言道,说起来是一回事,实际经历了,那就是另一回事。道理,段慕鸿都懂。她甚至狠下心来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情丝。可就算如此,亲眼看到傅行简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抱着一个和别人生出来的孩子,也足以教她气急败坏,近而心灰意冷了。 去调查的人很快便回来了。告诉段慕鸿这孩子生母不详。据傅行简说,似乎是他外出经商时一段露水姻缘带来的孩儿。孩子的生母很可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的。是以孩子的其他事傅家也都讳莫如深。唯一可以肯定 分卷阅读207 的是这孩子同段至诚同岁,是傅行简嫡亲的亲生女儿。 “了因,你知道那女孩儿的生身母亲是谁吗?”段慕鸿在写给了因的信里问。 连了因都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他的答案和段慕鸿之前得到的一样——傅行简的女儿是露水姻缘的产物,生母不详。 “好,好,好,傅行简,你太绝了,”段慕鸿把了因那封信撕碎成一地残纸,又把它们丢进火盆里付之一炬。“与诚儿同岁?那就是说,我怀孕的时候,你傅行简还在外头有别的女人?” 段慕鸿感到恶心。 十二年过去了,当年的愤怒与痛苦早已被时间冲淡。她带着母亲儿子长居苏州,一年只回乐安一趟给父兄和若湄扫墓。故交之中除了段氏族人,已经出家的了因和科举登第外派做官的陆朗之外,再无旁人。段慕鸿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异乡人,并对这种逃避带来的安宁甘之如饴。断没能想到自己的生活有一天会重新与傅行简产生交集。 她向来看不起对儿女婚事横加干涉,拆散姻缘的父母。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段慕鸿深以为然。可是如今,不是她铁石心肠。实在是她经不起再一次跟傅行简搅合在一起了。而且直觉告诉段慕鸿,两家的孩子要是搅合在一起,准没好事! “傅家姑娘,找个好郎君罢。我家这小子,不是你的良配啊!” 害怕夜长梦多,两天后段慕鸿就把段至诚打发去京城读书了。这一次她拜托的是通过陆朗认识的一位翰林来照顾她儿子——十年前张居正倒台,亲信也随之树倒猢狲散,再无能耐妨碍陆朗科举。陆朗总算得以赶考,并在一年后中了进士。不过他名次并不怎么靠前,所以在吏部报备了没多久就被外放去做官了。这十年,段慕鸿眼看着陆朗兢兢业业在一个又一个官位上做了一年又一年。去年终于从淳安县县令升上去,被调往山东登州府担任知府。 “雁希,往后生意就靠你照顾啦!大恩不言谢!”送别那日,陆朗如是说。 “客气,你在登州,有事就写信啊!”段慕鸿说。 两家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延续下来了。这次段至诚进京读书赶考,陆朗更是帮了大忙。先前过年时他回南京探望老父,特地拐到苏州同段慕鸿叙旧。听闻段至诚想去京师读书。陆朗更是一口包揽下各种事务,给段慕鸿打了保票绝对让段至诚在京师的求学之旅舒舒服服的。 他膝下有个女儿,比段至诚小三岁。那一次也跟着羞羞答答的来了段家。打院子里走过时她偷偷打量前来迎接她和父亲陆朗的段至诚。见段至诚看过来,立刻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脸颊通红。段慕鸿和陆朗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之后对于帮助段至诚进京读书这事,陆朗便戏称:“就当是我提前栽培女婿了。”段慕鸿一听,不禁笑得比他还厉害。 思及老友当日戏言,段慕鸿不无感慨。你说姻缘这回事也真是奇怪。明明是陆家姑娘先来的,可她儿子偏就这么别具一格,不喜欢安静娴雅的陆姑娘,却看上了(听描述)刁蛮任性的傅小姐 直到出发那天,她儿子依旧没有放弃说服她同意与傅家姑娘的亲事。段慕鸿说:“傅——傅什么来着?”段至诚忙道:“傅忆筝。”段慕鸿一笑:“你别做梦了。她在清河你在苏州——马上还要到京里去。你试试你一年多不见她,说不定到时候傅行简早把你的小女孩儿嫁出去了。” 儿子闻言露出了伤心之色,甚是可怜。段慕鸿看的于心不忍。又想到这女孩儿的名字叫做“忆筝”。心里登时便也挺不是味儿。犹豫了一下,她告诉儿子道:“或者爹也不拦你,你愿意继续把那女孩儿往你心里放你就继续放。不过明年春天就是春闱了。你到时候要是考不上进士,我可拿你是问啊!” 儿子眉开眼笑,知道自己爹这是松口了。于是对着段慕鸿傻笑道:“那爹,要是我考上·······我考上进士了。你能不能帮我去傅家提亲啊?” 段慕鸿把脸一绷,十分认真的回答说:“光进士可不行,我是不会去替你提亲的,你死了这条心罢!” 儿子的脸立马垮下来。 “不过要是进了二甲的话嘛········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她又慢悠悠的说。 段至诚的五官和他整个人立刻又活了过来,欢天喜地的同他爹拜谢了,满怀希望的带着段慕鸿派去照顾他的有顺,坐上船走了。 段慕鸿回过头来,有些无奈的笑笑,又叹了口气。 “算了,不跟他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缘法罢!” ☆、平天下 “有顺?有顺?” 没人回答, 段慕鸿一拍脑袋,有些尴尬的自言自语:“瞧我这记性·······有顺早上跟着诚儿去京师了么·······哎,他们这会儿, 船应该快到南京了罢?” 她想想又觉得不应该会那么快。于是暗自笑着摇头, 叹自己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正暗自苦笑, 方才听见响动的小厮从外头跑了进来,期期艾艾的问段慕鸿有什么吩咐。段 分卷阅读208 慕鸿摆摆手道:“你去罢, 没什么事。有事我喊你。你叫什么来着?” 小厮说了名姓, 叫做栓保。段慕鸿点点头,并没有弄清楚是哪个栓哪个保。栓保却突然说:“对了老爷, 今日午后外面送来了一封信, 是登州陆大人给您的!您要不要瞧瞧?” 段慕鸿点点头, 正要答应,外头忽然又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一个小厮,大声喊着出事了出事了。段慕鸿皱起眉头道:“火烧猴屁股似的······你急什么?稳重些啊!又怎么啦?” 小厮看看还正把手伸在空气中的栓保——手里也拿着一封信。脸上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段慕鸿不理他,自顾自把两封信都接了,拆开来准备看。后来那个小厮总算用焦急的仿佛房子被烧了般的语气道:“咱们从海外回月港的船!被抢了!” “抢了?”段慕鸿惊呼。“谁?谁这么大胆子?敢抢段家的船?” “是倭——倭寇········” 段慕鸿皱紧了眉头, 看了那小厮一眼,立刻低下头去拆开陆朗的信。拿起来一读, 她登时气的黑血翻涌——倭寇倭寇, 又是倭寇! 倭寇入侵朝鲜, 朝鲜向大明求救。身为登州知府的陆朗首当其冲,担当起了给上前线的明军将士提供辎重粮草的重任。然而, 陆朗遇上了麻烦——明军援朝, 或自登莱二港开拔,或经辽东北上。但此时由于朝鲜先期提供给明廷的军事情报有误导致明廷初战不利,是以辽东半岛战事胶着, 且倭寇零碎部队时常活动于渤海一带,祸及金州,复州等地。朝廷命山东为辽东和朝鲜战场上的明军提供辎重。本身就因为军费勉强,粮草不够。倭寇又在金州附近海域横行,时不时就要打劫一下运送粮草军需的船队。这一来二去的,原本后勤保障就堪堪卡在足与不足的边缘。倭寇这样一祸祸——陆朗在信中说,朝廷派给的军需虽仍能支撑,但不知究竟还能撑多久。粮食是已经出现不足了。可辽东与朝鲜边境上同倭寇恶战的将士们需要这些啊! “我已同莱州知府并山东布政司和几位都司一齐,向陛下上书申明了当前军需不足的处境。本地的一些富户也慷慨解囊相助。但所筹集的依旧是不够。雁希,当年你我在学堂读书时,你曾对钱老说过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今国有难。我虽身为一介俗人,可也想略尽绵薄之力。想来你这般心胸开阔之人亦然。雁希若能帮忙筹集一批棉布以制军服,则伯昭感激不尽!” 段慕鸿慢慢折起了信纸,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这个陆朗!”她咕哝着,“小看我?这样一件事,用得着说的这么客气吗?别说他陆朗正好是登州知府,要冲在前头!就算他不是登州知府,我已知道了这件事,那就不能装聋作哑!倭寇是哪里来的鼠辈,敢对我大明的军民撒野!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上国!” 她转过身去,一瞬间便恢复成了她那个雷厉风行的段朝奉模样:“立刻派人去给陈四嫂送信,让她火速回松江一趟,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限度,购进最多的棉布!对了!粮食也可以收一些,这两样东西都是有多少收多少——你告诉她,‘聚宝盆’给她用,那艘船大一些,能多装点布和粮!” “老爷您忘了?聚宝盆号前些日子去漳州了——这会儿估计都到吕宋了。” “那就用流火号。流火在罢?那个比聚宝盆小一些,但也能用——告诉四嫂,让她今夜就动身,越快越好!尽快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带回来后就来见我,我亲自押船回山东!” “好嘞!” 段慕鸿安排好这一切,在黄昏的书房里她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墙上那幅由她父亲段百川写就的“修身齐家”紧紧抿起了嘴角。 ☆、出关 “鸿儿, 要亲自去么?” 自打段至诚长大,段慕鸿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谢妙华,已经安然做了好几年的安享晚年的念佛老太太。乐安那一位十年前就死了。她当时回了一趟老家, 亲自主持了老太太的葬礼。段慕鸿当时正在马尼拉跟墨西哥人做生意。回来已是老太太下葬三个月后的事了。 “实话说, 我不怎么悲伤。”她在得知段戴氏的死讯时这样对谢妙华说。“她多活这几年都是抢我爹的。” 谢妙华眼里, 她时常已经快要忘记眼前的段慕鸿不是段慕鸿而是段慕鸢。她的女儿太刚强了,比男人还刚强。有时候瞧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酷。但谢妙华知道女儿那一袭男装之下掩藏的是一颗比这个家任何一人都要更苦的心。她的这一生, 算是被段氏这个门楣给绊住了, 扣住了,拦住了。七岁隐瞒身份后的每一天, 几乎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筝儿不容易啊·······有时候想想, 是我害了她。”谢妙华对榕榕如是说。榕榕, 绿翘都嫁了人。可她的筝儿却永远都不得不把自己掩藏在一袭襕衫与一顶网巾之下。 如今,她已经做了好几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可女儿突然告诉她,她要亲自去辽东前线送辎重。 “就不能··· 分卷阅读209 ····让别人去吗?”谢妙华犹豫道。“那可是·······那可是前线啊,不比你走南闯北做生意轻松!甚至还有丧命的风险!” “娘, 您就别担心了。”段慕鸿笑着安慰她。“我呢,从小就想像我爹从前教导我哥时说的那样, 修身齐家, 治国平天下。可惜这么多年, 修身也不知道做到了几成。齐家么,家也是个一半儿的家。这是我没办法的事情。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做不好齐家这一项。现在总算有个机会能让我稍稍跟‘平天下’沾点边了, 你就让我去罢!” 她罕见的如同女孩儿一样对母亲撒起了娇。三十八岁的段慕鸢, 眼睛却依然赤诚的如同豆蔻少女:“娘,你闺女福大命大呢!去了没事儿的!你看我这么多年瞒天过海的装男儿身,不也没露馅儿吗?” “让麟儿陪你一起去!” 磨了许久, 谢妙华总算妥协,段慕麟这些年跟着他们长在苏州,活得俨然如同谢妙华的小儿子。虽说谢妙华偶尔还会介意段慕麟的出身,但段慕麟总能在不经意间让她和其他人相信,他早已忘记了幼年时那些不堪的回忆,还有他那不堪的父母。甚至于当年段戴氏去世时,段慕麟在灵前哭昏过去。醒来后他在恍惚间告诉谢妙华,在他段慕麟心里,从来都当自己是段家的一份子,段家二爷的小儿子段小九。从来都不是别人,从来不是。 这话谢妙华是信的。其实段慕鸿第一次遇上海难的那一年,段慕麟就已经凭借着他对谢妙华的诚心襄助,和对段至诚无微不至的陪伴而彻底赢得了全家人的认可。后来这么多年他陪着段至诚长大,若说他有二心,那段至诚肯定第一个不答应。“段九爷”开始涉足生意后,也是一门心思的帮着段慕鸿赚钱,甚至还因为替段慕鸿出海天竺,落下了痛风的毛病。他是真心诚意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一份子的。谢妙华有时候看着女儿侄儿和孙儿三人一齐插科打诨的斗嘴,也打心眼里为这融洽的一家人感到高兴。 虽然她心里还是直觉女儿这次出去可能要惹麻烦···········可是孩子大了不由娘。更别说她的孩子自己都已经是娘了。 “麟儿,你看好你哥。他是个遇了事儿不要命的。别让他仗着自己胆子大,就把那不要命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谢妙华用警告的眼神望着段慕鸿,话却是对段慕麟说的。段慕鸿穿着一身枣红深衣,外罩了一层纱衫子。对了她母亲嘻嘻的笑。 “娘!您就放心罢!我都是当爹的人了!”她对母亲挤挤眼睛。 段慕麟一如平时那般镇定冷静,微微噙着笑意对谢妙华唱了个喏,他轻声道:“老太太,您放心。” 陈四嫂很快弄回来了一大船的棉布,并四五只小船装着的大米若干。段慕鸿欣喜若狂。带着段慕麟便上路了。他们拉着这只临时凑起来的船队从苏州出发,一路向北。经历了半个夏天和半个秋天,最后终于在十月份抵达了山东境内,把辎重转交给了登州的陆朗。原本段慕鸿还打算亲自过海去送。然而陆朗说:“雁希,别去。留着你的船,再帮我们筹备一批厚棉布罢········朝廷要打一场大的,李总兵要带人入朝鲜了。” 段慕鸿当即答应,掉头就带着船要往苏州回。她给陆朗打了保票:“伯昭,你放心。这一批军服的棉布,我包了。” 乘船行在归途的水上。段慕鸿一边低着头算这次购进棉布所花费的银两,一边头也不抬的问坐在一旁的段慕麟道:“麟儿,上次四嫂买的棉布多是松江那边非傅家出产的棉布。据她所说,她已经把那边买到快要买无可买了。我在想,那些人织新布也不是不可能。但就怕他们坐地起价,让咱们当冤大头。既然如此,反正咱们从前也有织棉布的经验。不如临时把丝绸机坊改为棉布机坊,雇些熟练工来,自己把这一批棉布织出来。你看如何?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吗?” “我觉得不可行。”段慕麟沉静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段慕鸿正在打算盘的手僵住了。她慢慢抬起头,眯起眼睛望着段慕麟. \麟儿,你怎么了?” “我不怎么,四哥。”段慕麟对她冷冷一笑,那笑容如同冰刀子一般锋利,看的人头皮发麻。 “还是我应该喊你········四姐?”段慕麟露出一个比狞笑还可怕的俏皮笑容。他慢慢把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挺直腰板从船舱里的凳子上坐直身子。 “四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背景的战争指的是万历朝鲜战争。对阵双方是中国大明王朝朝鲜李氏王朝VS日本太阁丰臣秀吉的军队。也是明中晚期规模最大的对外战争,前后历时七年,对之后三百年东亚地区的军事力量格局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百密一疏 许多年前, 当段慕麟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他刚到苏州,夜里一个人睡的他很不习惯, 于是他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熟悉的女人, 用温柔的怀抱拥着他给他喂奶。他仔细看了那女 分卷阅读210 人好半天, 才猛地想起这是他的生身母亲,段家曾经的二少奶奶, 叶云仙。 于是他生气地推开了对方, 在梦里对着不知所措的叶云仙说:“我不要你,我有四哥呢, 你这个贱女人, 别碰我, 都是因为你我才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现在我有四哥护着我了,你走开!我不要你!” 梦里他还是个小孩模样,长着奶嘟嘟的小脸蛋。女人把他从膝头放下后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自己哀哀的哭。 那是段慕麟最后一次在记忆里回忆母亲叶云仙的样子。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固执的厌女之人。他倔强的将叶云仙锁进自己记忆的盒子里,鲜少允许她爬出来作祟, 并在心中称之为他盒子里的夜叉鬼。夜叉鬼是坏的,因为她的不守妇道险些害死了段慕麟。四哥是好的, 因为是他拯救了孤苦无依的段慕麟。 可现在, 傅行简的信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 一耳光抽在他脸上!他用颤抖的手丢开那信纸,抱着自己的头痛苦的嚎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的四哥, 他从九岁起就最最敬重的四哥,他········他怎么能是女人呢?他怎么能——怎么能是个低男人一等的女人呢? 段慕麟伏在桌边,黑发零落的散乱着铺开来, 同他身上的黑缎锦袍融为一体。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起他沉重的头颅。他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崩塌了似的。气喘吁吁的伏在桌上,他明明只是读完了一封信,可这信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立,头痛欲裂,从头到脚脱力的如同刚与人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坐不起来了,他的心疲惫又苍凉。 抬起头,他与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段九爷身边没有女人,但段九爷喜欢在房间里放上镜子供自己时时自照。一双无神的眼睛出现在镜中,疲倦又呆滞,是渐渐冷下去的愤怒。愤怒是火,在他脑海里如同火山岩浆一样席卷一切。这一会儿它们熔铸成了死硬的壳,包裹着他的心他的脑,压榨着他的脑仁儿逼迫他痛苦的呐喊出声。 “骗子!骗子!”他低吼。“你这蛇蝎心肠的········当了□□立牌坊的骗子!” 段慕麟流下泪来,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烤,又放在冰中割裂。那是四哥啊·······他这么多年最最敬重的四哥,那个在海上九死一生,即便是爬也要爬回来,被人打垮了做不了棉布生意就去彻底转行做丝绸买卖,有胆识有气魄,有勇有谋的四哥啊! 四哥,四哥怎么能是女的?还是个同傅行简不清不楚,甚至有可能为傅行简生下一双儿女的不守妇道的女的! 段慕麟猛地收住眼泪,对着镜子低低冷笑起来。声音冷冽如寒光闪闪的刀。 段慕鸿,欺骗了所有人的段慕鸿,段朝奉。其实是个女人。为了谋夺段氏的家产和一切,不惜隐瞒自己的身份骗过所有人。这么多年,段慕麟看她口口声声说着为段家,为段家。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耀段家的门楣。为着段家的名声,她先后阴谋害死了段慕麟的母亲,用计害死了段慕麟的父亲,还气死了段慕麟和她共同的祖母·······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段家成为一个更声名显赫的望族。她说的真好听啊! 就因为她这句“让段家成为真正的望族”,段慕麟这些年在海上风餐露宿,吃苦受罪,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因为害怕自己娶到不忠诚的女人而影响了段家的名声,重蹈父亲的覆辙,他段慕麟变成了个对女人提不起兴趣,甚至厌恶女人的怪胎!他为段家牺牲了多少啊!就因为他最敬重的四哥说,想要让段家成为望族,成为一个更好的段家! 他的世界里有无数个声音在肆意的嘲笑他,笑他愚蠢,笑他白痴,笑他是个被人愚弄了的蠢货。 从前他厌恶女人,不想成亲时,他时常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你看四哥不也是孑然一身吗?从前只有个茜香,后来茜香生了孩子,她就把茜香都给嫁了。这不是说明,四哥也不喜欢女人嘛!那四哥身边也没有人,不是照样活得精彩?四哥是他的榜样,四哥什么样,他就什么样。 段慕麟又回忆起了他十二岁生日那一天,那时候段慕鸿刚从海难中逃生回来。她送给段慕麟的生日礼物是一匹马。段慕麟欣喜的望着那匹漂亮的枣红小马,看它在晨曦中对着自己友好的眨巴眼睛。他回过头对四哥羞涩一笑道:“四哥,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四哥沉吟不语,递给他一柄马鞭。在他接过那东西时,四哥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还记得你当初跟我离开乐安的情形吗?” 他低头不语,过了好久才轻声说:“记得呢,您对我来说,就是再生爹娘。” 四哥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把我当再生爹娘。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吗?” 他茫然的回过头去望着四哥,看见四哥象牙白色的脸颊在晨光中发出微亮。 “不·····不知道·······” 四哥轻轻笑了,四哥说:“因为我看见你 分卷阅读211 ,就想起了我自己。想起了我八岁那年,被迫失去父亲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很可怜,很无助,被段慕云欺负。那个时候有人救了我。可现在你被人欺负,很无助,很可怜,却没有人来救你。我想了想,这很不公平。所以我要把你带走。” “可是麟儿啊,”四哥轻声说,“你要知道,别人护不了你一辈子。人早晚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呢,就要远行。四哥送你一匹马,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骑着它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时候别人再想伤害你,你若是不想理他们,你就能躲得远远的。” 十二岁的段慕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给他的枣红小马起名叫做追风。 他回头问四哥:“四哥,你真好,我在心里把你当我爹爹,可以吗?” 四哥很无奈的笑了:“好罢,看在你还小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 十二年后,二十四岁的段慕麟想起这段往事,他仰望着床帐冷笑。 什么父亲,什么庇佑,原来她也是个牝鸡司晨,鸠占鹊巢,同男子相争相抗的贱人罢了。段慕麟把她当作榜样,可事实证明他的榜样是个背着全家人和别人苟且生子的贱人。 “果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段慕麟缓缓闭上眼睛说。 门外有人催促他,让他赶快收拾好了出门——今天是他陪“四哥”去登州送辎重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等他。 段慕麟从床上坐起,将那封早上刚收到的信静静的叠起来塞回衣服里。他的眸色暗沉,眼神幽深。低低应了一声:“来了!”他起身走出了屋子。 ☆、痛 “吱吱, 吱吱········” 老鼠在叫,它们欣喜若狂的吃着晚餐——一只粗陶盘子里的窝窝头。黑暗中一双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在月光之下闪闪发亮,像一颗颗小玳瑁珠似的。一只极大的老鼠一甩尾巴, 驱散了其他几只, 企图自己吃独食。这时候那几只小的感到索然无味, 就一溜烟儿悉悉索索的跑了,溜向墙边蜷缩着的那个散发着血腥味儿的影子身上去。它们沿着那人的身子快速爬行, 在绕过了她厚重蓬乱的头发屏障后找到了她的皮肉, 于是几只老鼠一齐张口,在那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呃啊·······”被咬的人迟钝的发出痛呼。她慢慢动了动身子, 老鼠从她身上滑下去了。躲在墙边, 它们眨巴着黑黝黝的小眼睛看着这一团会动的肉。穿着黑衣服的, 任鼠宰割的“肉”又动了动身子,作势要去捉那老鼠。它们惊叫一声,唧唧啾啾的仓皇而逃。 段慕鸿翻了个身,透过地窖出口的窄缝里透出的微弱光亮打量着外面的天空。半个小小的月亮卡在那缝隙里,被缝隙间的木刺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破碎的月亮, 她平静的想,就像我一样。 她被段慕麟关进来三天了。段慕鸿靠着分辨地窖口透进来的光线明亮程度来判断黑夜白天, 几天几夜。但她依旧弄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儿。 “四哥?或者叫你四姐?”段慕麟说。他的笑容阴恻恻的, 凉森森的, 让人很不舒服。 “又或者,四哥四姐, 都不太合适你。最合适你的名字, 应该是骗子,贱人,你说对吧?” 三天前, 这是段慕鸿失去知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段慕麟把她打晕了。然后她在这里再度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麟儿,你听我说,”第一天她对段慕麟说。“我不知道你是听信了谁的挑拨造谣。但是我从始至终,对你都没有坏心。我对你是问心无愧的。四哥觉得咱们彼此可能有些误会。你能不能把我放出去,我们好好谈谈?” “四哥?”段慕麟嗤笑,他用一种挑剔又恶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段慕鸿一遍,低沉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看到你身上换下来的衣服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竟然还对我自称四哥?” 他把段慕鸿推倒在地,用脚狠狠碾压她的脸,而后又一脚踢断了她的鼻梁。段慕麟说:“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儿呆着,你个贱人。” 段慕鸿流着鼻血躲进阴影处,身上穿着段慕麟让人给她换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给她换的)又破又旧的脏衣服。她能感受到虱子们正从她衣服的边边角角爬上她的身体和头发,并准备伺机而动。段慕麟出去了,并大声嘱咐下人不准给段慕鸿吃东西。她于是静静钻在阴影里捂住了嘴巴,并从那时候起开始放弃了同段慕麟沟通。 第二天白天段慕麟又来了。他步履蹒跚的走近段慕鸿,尔后在看请她躲在阴影中血迹斑驳的脸时发出一声嗤笑。段慕麟对着身后的栓保挥了挥手,后者递给他一盏用灯盏托着的蜡烛。他把那蜡烛凑近了段慕鸿,看烛光照耀下段慕鸿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段慕麟得意的笑了起来。 “四姐,别来无恙呀!”他语气快活的说。一边伸出手去捏了捏段慕鸿的脸。毫不介意自己蹭了一手的鼻血。段慕鸿却是吓了一跳,动作力度十分之大的躲闪了一下。于是段慕麟反手在她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又一手抓住她已经蓬乱的头发,狠狠将她的头向 分卷阅读212 墙上撞去。 单调的□□碰撞硬物的声音响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段慕麟发了狠的把段慕鸿的头往墙上撞,直撞的墙上见了血。然而自始至终,段慕鸿始终一声不吭。于是这闷响声就有些单调的无趣。 段慕麟大概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松开手,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夹杂着一句咕哝,听起来像是“贱人”之类的辱骂。后脑勺的暴击让段慕鸿的鼻子刚止住血的鼻子也再次开始了鲜血横流,她被撞得昏头胀脑,全部知自己前脸后脑都出了血。就那么有些懵懂的垂着头,鼻血沿着她苍白的脸蜿蜒而下,落在肮脏破旧的衣服上。 段慕麟喊了她一声:“段慕鸿,段慕鸿?你说话!” 没有回答。段慕麟怒从心起,又拿烧红的蜡烛去烫段慕鸿的手。这一次段慕鸿总算反应过来,在短暂的几秒安静后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叫。“疼!”她大喊,声音在她抬起头看请段慕麟的脸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段慕鸿睁着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了看段慕麟,一下,两下,三下,她又把自己的头低下了。 “真无趣。”段慕麟自言自语道。他用一只手蛮横的拉住段慕鸿的右手大拇指,把那小而圆润的指尖强行按在了蜡烛上。段慕鸿发出了一声闷哼,蜡烛也应声灭了。段慕麟低头看看蜡烛,很大声的“哎!”了一句。“你把我的蜡烛弄灭了,我怎么回去?”他问段慕鸿。段慕鸿不理会他。 在一片黑暗中,她流着血,头痛的好像被十个人一齐用大棒打过。静静的垂着头,她忽然发觉有个并不怎么温暖的怀抱拥抱住了她。段慕鸿迟钝的吸了吸鼻子,有点花粉香气,段慕麟的味儿——这小子总喜欢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跟个姑娘似的。随后,段慕鸿感觉到有一些湿润的液体滑进了她的脖颈里。嘤嘤呜呜的哭声传来,她意识到是段慕麟在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四——四哥,你是不是死了呀·······怎么不理麟儿了。四哥——四哥你说话呀········“ 段慕麟的身体起伏比段慕鸿还大,他激动的像抽了风似的,整个人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段慕鸿头痛的要炸开,然而听到这哭声还是忍不住习惯性的抬手拍了拍他道:”麟儿不哭。” 段慕麟还在抽抽噎噎,他一边哭一边说:“四哥你抱抱我,你抱抱我,我好难过啊,我好难过啊······” 段慕鸿就那么昏头胀脑的抬手抱了抱他,用自己还带着鼻血的手在他后背上抚了抚。 “四哥你安慰安慰我,”段慕麟哭着说,“你安慰安慰我。” 段慕鸿这时候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在往脑子里冲,等待着一个将它挤压爆炸的时刻。鼻血流的更厉害了,她的手也痛。拇指火辣辣的跳着疼,仿佛被成千上万只马蜂同时蜇咬。 “麟儿不哭,”她还是下意识说了一句。 段慕麟点了点头,果然真的就不哭了。他一边擦眼泪鼻涕一边从段慕鸿怀抱里退回来,吸着鼻子慢慢道:“原来你还能说话嘛,脑子也还算清楚。”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栓保挥了挥手:“把她舌头给我割了。” ☆、面具 栓保其实并不是个好小厮。他背叛主人, 为虎作伥,帮着段慕麟做坏事。 但他也没有特别恶。他害怕血。所以当段慕麟让他动手割掉段慕鸿的舌头时他犹豫了。犹豫的栓保在不经意间给了段慕鸿一个机会,段慕鸿先咬了他的手指, 尔后吐出了那已经将她舌头割伤了一半的刀片。她敏捷的捡起刀片, 半点不像一个刚刚被人折磨过的将死之人。随后, 她将那刀片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段慕麟从暗处冲了出来,他一脚踢开了段慕鸿手里的刀片。把段慕鸿踢得歪倒在一旁。片刻之后, 段慕鸿呸了一声, 从嘴里吐出一小口鲜血。 “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折磨够呢, 怎么舍得让你死。”段慕麟微笑着对她说。他走上前来捏开段慕鸿的嘴巴看了看, 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你的舌头被割破了好大一条口子, 是不是很疼?”他在段慕鸿脸上拍了拍,头也不回的对着栓保勾了勾手指:“把辣椒水拿过来,我给她灌。” 他的眼睛依旧饶有兴味的盯着段慕鸿,嘴角挂着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的那一抹坏笑:“伤口配辣椒,喝了痛病消。来~” 段慕鸿被迫由他掐着脖子灌下了一大碗辣椒水, 她痛苦的卡着自己喉咙在地上打滚,然而当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段慕麟用小孩子看斗蛐蛐一样好奇又激动的眼神旁观着她满脸充血, 神情扭曲。他高兴的鼓起掌来:“好玩儿!真好玩儿!” 他凑近段慕鸿, 一双秀美凤眼贪婪的盯着段慕鸿痛苦到快要青红相间的脸:“四哥四哥, 你刚才那个真厉害!你能再演一下那个吗?就那个,就你刚才那个!” 段慕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她低下头弓着身子, 痛苦的无以复加,偶尔往地上喷出几滴鲜血。 分卷阅读213 段慕麟跪在她面前兴致盎然的旁观这一场血腥的”小戏“,越看越激动, 越看越兴奋。他把段慕鸿推倒在地上,抬脚在她脸上身上狠狠踩踏,一边踩一边发出疯狂的大笑声。 段慕鸿在他的脚下痛苦哀鸣,然而,这只会让段慕麟更加激动。他又蹦又跳自顾自的自娱自乐的好久,最后终于扔下双手鲜血淋漓的段慕鸿,起身离开了。 “今晚给她吃个窝窝头罢,”他用轻松的语气对栓保说。“怪可怜的。” 段慕鸿没有吃他的窝窝头,她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起来,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时配合着满脸鲜血,她瞧着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第三天段慕麟没有来,冷硬的窝窝头在粗陶盘子里被老鼠瓜分。第四天一大早,段慕鸿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唢呐的哀乐声。吹吹打打的,伴随着人们哀恸的大哭。 “四哥啊········” 她依稀听见了段慕昂的哭声,饱含痛苦,真正的悲伤。 段慕鸿想大声告诉段慕昂,显扬,别哭,四哥在这里。四哥被人关起来了,救命啊········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家人亲朋就在咫尺之遥,段慕鸿却无法把他们召唤到身边来。 那天晚上,段慕鸿一个人躺在地窖冰冷的泥巴地里,无声地哭了。泪水把她脸上的血渍糊成一团,让她瞧着活像个疯子。 一连好几天段慕麟都没有再来过。直到三天后,他才重新出现在地窖里。他的来临挟带着扑面而来的酒气。段慕麟拿了一坛子酒,强行灌给段慕鸿。后果就是几天水米未沾牙的段慕鸿在被灌了酒之后吐得昏天黑地,在地上呕出了大片血糊糊的东西。 “喂,你知道吗?你死啦,”醉醺醺的段慕麟道也不嫌弃她呕吐,他抓住爬开的段慕鸿的后衣领把她拎回来,对着她的耳朵发出得意又醺醺然的大笑声:“你死啦!我前几天——前几天刚给你办了葬礼,我把你风光大葬,你高兴不高兴呀?” 段慕鸿一言不发,垂着头像个死人似的不说话。段慕麟等了半天,见她不说话,就把她往墙边地上一掼,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段慕鸿从来不知道瘦削的段慕麟原来力气这么大。果然男人只要殴打女人,大多先天的都要占有优势。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啦!你的银子,你的宅子,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殴打段慕鸿一边大笑。“段慕昂不敢同我争,我把青州知府买通啦!花了十万两银子,都是你的钱。嘿嘿,想不到罢?我把知府买通了,谁还敢来跟我抢?四姐,你说对不对?” 他把段慕鸿扔下走了。一天后他又回来,这一次给段慕鸿灌了一大碗味道很奇怪的肉汤。段慕鸿麻木的躺着任由他灌,同时在心里疑惑自己为什么还不死。除了昨天让她呕出血的酒水,她好几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为什么她还不死?这人间炼狱什么时候能结束? 心满意足的灌了段慕鸿一大碗汤,他把段慕鸿像条咸鱼一样翻了个面放着,在她身上乱拍乱打。一边拍打一边道:“你知道你方才喝的是什么吗?好喝不好喝?那是你送我的马,味道是不是很鲜美啊?” 段慕鸿又开始疯狂的呕吐了。她吐了自己一身。段慕麟气的狠狠打了她几个大耳光。接连两次呕吐把这间地窖的气味弄得让人难以忍受。段慕麟把段慕鸿转移到了另一间地窖里。在转移之前,为了防止段慕鸿逃跑,他找了个虎背熊腰的匠人把段慕鸿的琵琶骨给打穿了。用一条沉重的大锁链枷起来。当天夜里他亲自前来,用铁链子拉着段慕鸿走出地窖。 段慕鸿被地窖关了这么久,再一次走出地下时她几乎要被天空中洒下的月光刺激的睁不开眼睛。段慕麟害怕她出声求助,就让人把她嘴巴给塞起来了。被段慕麟扯着锁链踉踉跄跄的走过院子,段慕鸿神志不清的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只觉得很熟悉,可又死活想不起来这是哪儿了。从这间地窖到另一间地窖的距离不过几步路。段慕麟用堪称温存的力度拍了拍她的肩膀,想把她推搡进地窖。可段慕鸿却好像忽然清醒过来了似的,她停止了身板,猛地掉头试图向后跑去。结果却被锁在琵琶骨上的链子困住了去路,疼痛让她像被捕兽夹捉住的小兽一样呜咽出声,被段慕麟险笑着揪起来,连推带搡的扔进地窖里去了。 □□虐待段慕鸿大约是让段慕麟很有复仇的快意。当天夜里,他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拉来的大石臼碾断了段慕鸿的左腿。段慕鸿疼的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后。段慕鸿在新地牢里躺着,觉得浑身冰凉。秋意很浓重了,深夜寒凉。她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破衣服企图让自己稍微暖和一些。同时恍恍惚惚的想起,她这次从登州折返,原本是要去南方继续筹措军需的。她应该把那些东西送到登州去。修身齐家平天下,前线的人们需要她。 “老天爷啊········”躺在冰冷的地牢里,在细细回顾了自己这半生后她流着眼泪苦笑。“我这一生没享过什么福。不过也不算苦。我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自己当初的雄心。我这辈子有看走眼的人,也有辜负了的人。 分卷阅读214 修身齐家,我做的不好。但如今好容易能沾一个平天下的事,惟愿老天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这些东西送到辽东去,那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真的无憾吗?她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段慕鸿?你已经忘了你其实是段慕鸢了吧,这些年戴着面具的人生,你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是么? 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同那人之间,到底是有缘无份——还耽误了人家这辈子。 傅行简,下辈子别遇上我了。我说过你和我搅合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 不过傅行简现在有了可人的女儿,十二年过去了,他如今,应该也过得不错了罢。 段慕鸿在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疼痛渐渐漂离了她的身躯,漆黑的地牢不见了,她在一片白灿灿的光芒中看见了十五岁的傅行简,快乐又信心满满,站在人声鼎沸的码头上对着她招手。 他大喊:”雁希!你不要娶亲!我来娶你啦!还给你带了簪子!你瞧!“ 段慕鸿笑着闭上了眼睛,嘴里口是心非的咕哝:”谁要你的丑簪子········“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女样子,梳着垂髫双挂髻,鬓边插着支小小的珠花。提起天青色的马面裙裙摆,她高兴的迎着向她张开双臂的傅行简跑了过去········ ☆、再见雁声 “段慕鸿······” “段慕鸿······” “段——段慕鸿!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哎, 我都说了你这样喊她是不会搭理你的。你瞧,你得这样——” 两肩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段慕鸿嘶哑着嗓子低低惨叫了一声——她已经发不出尖锐的痛呼了。嗓子和舌头经过段慕麟几轮折磨下来, 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然而她醒了过来。昏迷中那一片苍茫的白离她远去。跌回现实, 她依旧躺在黑漆漆阴森森的地牢里。 “醒啦?”看见她睁开眼睛, 段慕麟笑嘻嘻的又是一扯那琵琶骨链。段慕鸿闷哼出声,抬眼看着段慕麟。她脸上污脏的不成样子, 血迹混合着泪痕, 还有地牢地上的泥土尘埃。这样肮脏的面孔,却反倒衬托得她那一双眼睛愈发黑白分明了。黑白分明的睁着, 她的眼睛里无悲无喜。段慕麟低下头去仔细端详她, 发现她的眼睛看不出灵魂的痕迹。 “好像是傻了。”他回头用聊天气的语气对后面的人说。“喂, 你应该不会心疼你的老情人罢?别忘了,你女儿可是她简接害死的。你又不能责备你儿子,就凑合着拿她撒撒气吧!反正我看她也跟疯了差不多。” 一双青缎云锦靴子出现在段慕鸿的视野里,莫名让她觉得熟悉。靴子的主人缓缓蹲下来,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碰碎了自己面前的东西。有些微凉的手捏上了段慕鸿的下巴, 手的主人也许原本是想粗暴一抬的。但不知怎得,这动作慢慢的就带了几分迟疑。段慕鸿被他捏着下巴抬起头来, 被迫同他对视。她空茫的眼底投下了熟悉的影子, 是傅行简。 “你······怎么落到这副德行了?”傅行简慢慢道。他另一只手慢慢拭去段慕鸿脸上的污秽, 凑近了一些,端详着段慕鸿的脸道:“你这样, 瞧着可是不大好看啊, 段朝奉。” 没有回答。段慕鸿就那么呆呆地同他对视着,像个什么动物,没有灵魂没有心。从前傅行简总骂段慕鸿没有心。今天他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没有心。 不满于段慕鸿的一言不发, 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段慕麟凑过来给了段慕鸿一巴掌:“傅朝奉问你呢!你他妈给我说话!” 两张令人心寒的脸挤在段慕鸿的视野里,一张一合的嘴巴说着她不想听的话。这总算唤起了她一部分意识,嫌恶的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段慕麟发出大笑:“哟哟哟!哈哈哈哈你还嫌弃上了?你知道你现在脏的像条狗吗?谁嫌弃谁啊真是!” 傅行简就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拦,也不说话。 段慕鸿的心冷了下来,呵!她果然又自作多情了。心心念念的人,竟是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啊! “原来是你挑唆的段慕麟这个狼崽子。”她在心里漠然的想。“我那会儿还想着你,真是香油蒙了心。” 傅行简低头看了看她,一言不发。他回头对段慕麟摆了摆手,段慕麟立刻就乖的像条狗一样闭上了嘴——与厌恶女人相对应,他似乎总是对比自己强大比自己年长的男性特别有好感。从前他对段慕鸿言听计从,如今发现段慕鸿不是男的,他就转变目标,又变成了傅行简身边牙尖嘴利的狗。 “段慕鸿,你能听到我说话,我知道。”傅行简说。“所以你听好了,看到你现在这副烂泥一般的德行,我心里特别高兴。” 这个人还是这么的无聊,段慕鸿静静的想。她闭着眼睛,下巴被迫卡在傅行简手里。傅行简既然不嫌脏那她 分卷阅读215 也随意。反正她现在这副样子恶心的不是她自己。 “我猜你心里肯定在想,都十二年了,这个人怎么还不放过我?是啊,这句话我也想问你。段慕鸿,都十二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傅行简在笑,然而这笑声凄厉难听的如同乌鸦叫。傅行简在笑,可这笑的比鬼哭还难看。 “我的姐儿死了,她的名字,叫傅忆筝。这个名字,你应该已经从你儿子嘴里听过了罢?” 段慕鸿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皱。 “你的儿子害死了我的女儿。她下葬那天我就在想,为什么是我的女儿?我在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为什么是我的女儿?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一滴热乎乎的东西滴在了段慕鸿脸上。虽然她闭着眼睛,可她还是感觉出来了,那是傅行简的泪。 “我的小——小筝儿········”他哽咽着哭着,泣不成声。“她才十七岁·······才十七岁啊········她什么都不懂,就是个小傻子········结果碰上了你儿子,她········她不在了!段慕鸿,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儿子好好关在屋子里别让他出去祸害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十二年过去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段慕鸿很想告诉他,令爱的死,我很抱歉,可她说不出口。她的嗓子基本上废了。 傅行简猛地将段慕鸿掼在了地上,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揪着段慕鸿的头发逼迫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段慕鸿你知道吗?这都是你的错!若是你当初乖乖嫁给我,你儿子就不会跟我女儿有瓜葛!她们会是整个青州,整个山东甚至整个大明最幸福快乐的一对儿好孩子!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铁石心肠·······冷酷无情········让两个本来是兄妹的孩子竟然——竟然——” 他说不下去了,一只手丢开段慕鸿,他颓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以防你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段慕麟看似好心的补充道,“他的的意思是说,他女儿也是你女儿,诚儿和那小姑娘是兄妹——你也是挺厉害,虎毒不食子呢,段慕鸿,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女儿都被你给克死了。” 段慕鸿倏的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她头脑中所有的困顿,不适,烦躁都因为这句话集中碎做了一地,唯有“你女儿”三个字,深深凿进她的脑海里把她震惊的脑仁儿发痛。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这话什么意思?她的女儿? 段慕鸿的脸上不知不觉便流下了两行泪。她主动伸出手拉住傅行简的袖子,努力用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嗓子挤出字句:“女——女——女儿······我——” 傅行简冷静的拨开了她的手。在烛火照亮的房间里,他对着段慕鸿说出了那让她瞬间心碎的句子。 “是的,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十七年前你生产的时候,原本诞下了两个婴儿。其中的女婴没有气,我便把她抱走了。抱出去后她渐渐活转过来。我便把她带回家里,取名傅忆筝,一直养大。” “可是三个月前,她死了,被你,我,还有你儿子一起害死了。” “段慕鸿,你枉为人母啊!” ☆、恶犬 她的女儿········死了吗? 段慕鸿缓缓瘫倒在地上。女儿·······女儿········她一直梦寐以求, 但是自以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女儿。 原来她曾经活在这世上,那样可爱的一个小仙子,她一定爱唱爱跳, 爱说爱笑罢? 她会在春天穿着茜红小裙子, 冬天披着雪白斗篷, 在飘雪的苍茫天地间举起一支红梅信步而舞。 她不会像诚儿那样有了心事也不大愿意同爹娘讲,而是像父母的贴心小棉袄那样, 巧笑倩兮, 美眸盼兮,不知不觉, 让你心里的石头落地。多好一个女儿啊!多可爱的一个小仙子呀! 可是傅行简刚才说, 她死了。 死于一场失败的恋情, 死于一个夏日的黄昏。合欢树下的白衣少女,年华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夏季。 段慕鸿无助的哭了起来。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撕心裂肺的嚎啕。傅行简望着她,脸上露出了残酷又痛心的冷笑:“原来你也会哭?你也知道哭?段慕鸿,你把你的眼泪收起来!我的小筝儿不需要你那几滴脏泪去侮辱她!你不配为她哭, 你不配为她做任何事!” “毕竟,从她出生到离去, 你没有为她尽过半点的责任。可她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一件事, 却是你给她带来的!” 傅行简用手捏住段慕鸿的手, 把她捏的发痛:“你替她去死!你替她去死!” “好·······死········”段慕鸿断断续续的说。她动作不甚灵便的对着傅行简伸出手去,脸上流着泪, 嘴里嗫嚅咕哝着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发出的声音却只能是低哑粗粝的喉音。段慕鸿低下头,茫然无措的在地上胡乱摸索,忽然间好像想 分卷阅读216 到了什么似的, 她把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在粗糙肮脏的地面上狠狠摩擦了几下,让它渗出血来,然后她拉过傅行简的月白色袍角,用颤抖的手在上面写起字来。傅行简低着头去看,就见她歪歪扭扭写的是:“我赔罪,只要你给陆朗送军需——” 傅行简猛地扯回了自己的袍角,他对着段慕鸿发出冷笑:“陆朗陆朗!又是陆朗!他是你这些年的姘头罢?你就这么把他当回事?” 段慕鸿抬起污脏的脸定定的看着他,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傅行简袍角落的字,又用一只手在自己脖子上颤巍巍比划了一个划开的动作。 傅行简仔细看清了她的动作,慢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去送军需,你就任我处置,包括杀了你,是么?” 段慕鸿停顿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傅行简腾的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声音在空旷阴森的地牢里回荡:“我不稀罕你那条烂命,你给我继续苟延残喘着罢!” 傅行简衣袂生风的走出了地窖,他现在心很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段慕麟从他背后慢慢跟上来道:“怎么?你心疼啦?” 他绕到傅行简面前,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惯常的刻薄混着幸灾乐祸的坏笑:“你要是心疼了,我就找个郎中去给她瞧瞧。不过咱们话是说好的,她这个人在外边人眼里已经死了。我又好不容易把段慕昂那个活死人给弄走,如今段家的产业都是我的了。你心疼她真让她重见天日,心软想把她弄回来,那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放你娘的屁。”傅行简淡淡地说。看也不看段慕麟一眼。“我是想起来,之前你弄个假尸体假葬礼。又伪造个假遗书不让绍臻回来奔丧·······你这中间没出什么纰漏罢?像那些什么陆朗,平日里同她关系都要好。他没来葬礼?” “来个鬼,”段慕麟嗤笑一声。“陆朗都被困在登州。你没听说李如松带着人在平壤那边打的正凶么?说不定陆大人自己眼下也是自身难保呢!” 他话音刚落,栓保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段慕麟眯起眼睛看了看栓保,冷着脸道:“谁的信?”栓保道:“是登州知府陆大人的。他家还派了人来吊丧。” “吊丧?”段慕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撇了撇嘴接过那信打开读了起来。读了没两句就嫌弃的撇撇嘴,一边递给傅行简看一边别过脸看向远方道:“穷要饭的又来了。这穷光蛋,自己都没银子,当他妈的知府呢!” 知府又不是有钱才能当。傅行简在心里腹诽着,但嘴上没有说出来。他接过信仔细一看,就见陆朗先是表达了自己悲痛欲绝的心情(看得出是真悲痛欲绝,信纸上许多字迹都被水渍糊成团了。)接着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亲自来吊唁——前线战事吃紧,辎重粮草的调配忙上加忙。他不仅走不开,甚至还要冒昧向段慕麟求助,看能不能再筹措一批棉布来。 朝鲜地处北方,秋寒露重。这一次对棉布的需求比上一次还要大。陆朗已经通过朝廷发放的饷银给军士们送去一批了。然而依旧是不够。 “二老板,”陆朗在信里说。“雁希在时,最推崇的便是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又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话由我来同你说,固然有些不合适。可眼下前线危难,社稷之危干系黎民苍生。万望二老板能以民族大义为重,若有路子,尽可能给我们匀一批棉布出来罢!我陆伯昭以大明山东行省登州知府的名义,拜托你了!” 段慕麟缓缓折起了信,眼望着前方陷入了沉思。段慕麟笑嘻嘻的看着他道:“怎么?你想让我去送?我可先跟你说好!段慕鸿喜欢当冤大头,为那些所谓什么民族大义的大帽子奔命,我却是不愿意的。我这人惜命的很,我——” “你不用去了,我去。”傅行简沉声道。“还有你住口,别喋喋不休恬不知耻的一直给我渲染你有多人渣多卑劣。没人对一个人渣的心路历程感兴趣。” 段慕麟脸上的嬉笑僵住了。他对傅行简怒目而视:“傅行简,人话不能这么说罢?”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对什么人,我就说什么话。”傅行简淡淡道,抬脚准备走开。段慕麟一伸手拦住他,口中怒道:“你最好——” 傅行简忽然一个回身掐住段慕麟的脖子把他抵在了后面的墙上。他捏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脖子,把他提的双脚离了地。在段慕麟惊恐的挣扎声中,傅行简盯着他漂亮的凤眼嘶声道:“小子,我很烦你,我一点儿都瞧不上你这号货色,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别作死。不然当心我把你像你那个□□娘一样拉去浸猪笼。听到了没有?” 段慕麟脖子被卡着,脸涨得通红。这时候就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咳嗽连连。傅行简眯起眼睛歪着头看了看他的脸颊一侧,轻笑一声道:“贱皮子。” 说完他把手一松,段慕麟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喀喀喀的咳嗽了许久才消停下来。他抬起头慌张的看向前方,发现傅行简早就走了。 “王八蛋·······”他骂骂咧咧道。“你敢掐 分卷阅读217 我脖子,我今晚上就去把段慕鸿另一条腿打折!” ☆、海战 “老爷, 前面就是海岸了。您当真要亲自去送吗?” “废话少说,快赶马。” 傅行简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他这次给明军筹集了一大批棉布, 还发动了山东境内许多富商一齐, 浩浩荡荡的拉了一个马队前去送辎重。然而到了登州府, 他却被告知因为兵员紧缺,本地原本负责后勤的驻军有不少都被抽调去前线殿后。知府陆朗无法, 今早已经亲自押着送粮草辎重的船队过海而去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来接应我, 我得自己把这些东西送到对岸金州去是吗?”傅行简问登州府的人。 “也不然,您要是信得过, 您把东西先卸在这儿, 等我们知府带了运送辎重的船队回来了, 他们再送您的东西过去!” 傅行简慢慢走到了登州港的海岸边,今日的登州,天气晴朗。有海鸥在空中徐徐飞过,时不时发出几声啼鸣。然而遥远的海面上,几十里开外依稀可见一艘艘船的白帆与桅杆在眼光下缓缓移动。距离太远, 不知是倭寇的船还是大明的船。 “我亲自去送!”他对着港口的官员沉声道。 坐上登州府提供的大船,带着几艘装满物资的小船组成了简易船队, 傅行简让水手舵手们安稳开船, 不必操心其他事情。他走到甲板上, 手搭凉棚看向远处那缓缓移动的船帆。近了近了,小船队同那几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船越来越近了·······傅行简眯起眼睛看到对面船上来回走动的人, 穿着风格类似朝鲜百姓的衣装········ “都这个时候了, 朝鲜民船怎么还下海?”傅行简放下手问一旁的水手。 “应该是对岸的朝鲜人罢!他们中有一些好样的,之前驾了船逃到登州港和莱州港请求收留,主动帮我们运送军粮。早上刚出去了一波, 这应该就是那一拨了。喂——你们是老金的船吗——” 没有朝鲜人回答这个淳朴的水手,下一刻,“嗖——”一支箭头带火的利箭破空而来,直冲向这水手的胸膛。那水手闷哼一声,软塌塌的便倒在了甲板上。火焰在他胸前熊熊燃烧着,顷刻之间就把他胸前的衣服烧灼出一个大洞!傅行简怒目圆睁,冲上前去拖起那水手濒临死亡的身体便向后拉去。“小心!对面的船有诈!”他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焦急的大喊。“快趴下!” 没来得及反应,船上众人纷纷埋头卧倒。无数支带着灼热火焰的长箭如同白日破空的火流星,一串接一串的飞过他们头顶的晴空。一些来不及卧倒的船工水手被那接二连三的箭头击中,他们有的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那么缓缓倒在了甲板上! “はい!彼らの船は全部良いものです!(冲啊,他们的船上都是好东西!)对面那伪装成朝鲜民船的人撕去了平和的假面具,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是占领了朝鲜沿江的倭寇! “掉头!掉头!快掉头!”傅行简拖着水手的尸体往船后面躲,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舵手慌忙将船掉头往回跑,然而一串串的火箭如同争先恐后的蝗虫,用堪称恐怖的速度和密度冲着他们袭来。“兹拉!”一支火箭擦过傅行简的头顶,堪堪落在了他不远处的甲板上,傅行简闻到了一股子焦糊味儿——他的头发大概被灼烧焦了。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炸的傅行简忍不住一个缩头。可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去,一看之下,不禁骇然——一艘悬挂着明军旗帜的大船正从金州方向向他们驶来,一个黑洞洞的炮口高高架在那大船前头,还在青空朗日下散发出袅袅余烟。而就在这门大炮命中的地方——方才那一艘冲他们放箭的倭寇敌船已经被轰掉了一边船头,此时正忙不迭的调转方向仓皇逃窜。 “轰——轰——轰——”大炮又接连放出好几炮,一口气把对方那条说小也不算小的船给击沉了。剩下的几条倭寇敌船一见,立刻不要命似的往朝鲜的海岸回去。也顾不上冲傅行简这边放箭了。大炮带来的硝烟弥漫在几艘船之间的海面上空,呛的人直想咳嗽。傅行简缓缓起身,在硝烟散去的灰蓝海面上看清了对方船头簇拥出的一个身穿大明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人——是满脸焦急的陆朗。 “傅——傅行简?!”见来人是傅行简,陆朗不禁有些惊讶。他回头示意舵手快些开船。到两只船靠近了,他才隔着船舷惊讶道:“傅行简,怎么是你?” 傅行简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些不舒服,正想呛他一句难不成你以为是“死而复生”的段慕鸿?可是一看他那副憔悴疲惫的模样,就知道他这阵子日子也不好过。“算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傅行简想。他尽力按耐住心中的不喜,用相对平静的声音道:“是我,段慕麟不愿意来,所以我来了。” 他看了眼陆朗身后的明军士兵和大炮道:“你这是——” “我刚去金州送了一批回来,就遇上你。幸亏你们让我给遇上了——方才那起子倭寇,就是驻扎在 分卷阅读218 朝鲜沿海的小西行长军团专门养了来劫掠附近商船物资的‘后勤’。平日里扮作朝鲜人或者明人,遇上商船,不管来自何方统统打劫。劫了物资回去给倭寇的军队。” 陆朗的言语之中充满了对这种行为的愤慨和鄙夷,以及无可奈何。傅行简皱眉道:“那你们怎么不也弄一个这种,不干别的,专抢他倭寇的船,看谁饿死谁!” “我们没那个功夫。前线战事吃紧,正事还不够我忙的。”陆朗疲倦的说。他看了眼傅行简的船和后面几条小船,喜笑颜开道:“我护送你们过海罢!你们带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注:日军当时已经全面配备了火箭,杀伤力还是比较强的,所以前期压着朝鲜人打。小西行长军团是当时日军派出的第一军团,号称有一万八千多人。 ☆、山 “军服, 药品,粮食········傅朝奉,你可真是·······俺这旮旯的大救星!” 负责接收物资的军官自称姓涂, 傅行简就称他做涂千户。涂千户是个东北人, 说话豪爽又干脆, 且颇具乐天精神。在金州接收到了傅行简送来的这一批物资,他高兴的一张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激动的脸都要红了。 “涂千户言重了, 言重啦!”看看涂千户身上那有些污脏的军服战甲, 傅行简由衷的向他表示感谢。涂千户站在深秋有些萧瑟的冷风中对着傅行简搓了搓手,忽然有些忧郁的说:“哎, 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呢?先前朝鲜人来求救的时候, 说倭寇也就几千人。祖副总兵带人去了一趟才知道压根儿就不是这么个事儿!如今瞧着这仗也打了好几个月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他抬头望向军营外有些萧条的秋景,漫山枯黄,风瑟瑟,士兵们散落在各处,满脸疲惫的吃着午饭。傅行简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四周看去, 心下一片钦佩与无奈。一个看模样十六七岁的小兵从他们面前跑过,脸上有一道刀疤, 斜斜的划过脸颊一侧, 乍一看有些吓人。那小兵跑来涂千户身边笑道:“千户!咱们今日后半儿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可去山上打兔子了啊!这几日嘴里淡的很, 想打个牙祭·······” 涂千户笑了起来,在这小兵的头上颇为戏谑的弹了一指头:“打个屁的牙祭, 这山上的兔子早几辈子就被你们这帮小子给祸祸光了, 你现在上去也就打个兔子屎——不是我说你,你胳膊好了没?就这么折腾?” “哎呀早好啦!千户——舅舅你瞧!”小兵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让涂千户瞧。傅行简也凑过去看,就见小兵的胳膊上好长一道红赤赤的伤疤, 从小臂一直延伸到大臂,最后钻进袖子里的皮肤上去了。他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那小兵:“小哥,疼吗?” 小兵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早就不疼了——我哪儿那么娇气,这点伤奈何不了我的!” 他见傅行简没穿军装,人又风尘仆仆。大概以为傅行简是军营里常见的师爷一类的人物。便把袖子放下,将自己的大刀扛在肩膀上颇为自豪的对傅行简道:“我十五岁就上战场啦!咱们军户家的,世代守在辽东什么没见过?这帮倭寇算个屁!要不是上次我大意了让他们那个什么破刀给砍了一下,我这会儿应该跟着李提督在平——平壤呢!” “就你还平——平壤呢!大山子,你先把你脸上那疤给我养好了再说吧!到时候回了宁远,就冲你那道疤,你看宁宁嫌不嫌弃你!”听起来,涂千户似乎是小兵的舅舅,此时就故意开玩笑挤兑他。 “老舅瞧你说的·······宁宁嫌弃什么呀!她从小到大心里眼里就我一个人,这回上战场,她本来想让我装病不想我来,可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建功立业!成日家在家里呆着算什么好汉?她拗不过我,不也送我上战场了么?我不信就因为这疤她就嫌弃我!退一万步说,过几天我这口子好了我就去平壤跟着李提督杀倭寇——砍一个人头五两银子是吧?我多砍几个拿回去给宁宁,她不就不嫌弃我了?哎,宁宁前几日还托人给我捎了封信来呢·······” 小兵冲着涂千户挤眉弄眼的笑,被涂千户踹了屁股一脚踢开了。他也不生气,摸摸自己屁股,嚷了几句小话便转身扛着大刀跟等在远处的同伴儿跑了。涂千户目送着他跟同伴一齐冲到山边三步并作两步上山的背影,声音有些微微的怅然道:“这座营地里呆着的大多是后勤兵和从前线从下来的伤兵。山子跟他爹前阵子跟着祖副总兵过了江做侦察,结果中了倭寇的埋伏。他爹为了保护他被倭寇砍死了。尸体都没能带回来········人家说上阵父子兵。可这真碰上父子上阵的时候,你说······我姊姊就他这一个儿子,上半年才刚给他娶了媳妇,人就上战场了。他上回回来,脸上那么老大一个疤把我吓死了。我这几日还在寻思,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想给他老子报仇,可他要是再上战场,真折在那儿了我姊姊可怎么办呢?” 他难过的低下头,说不下去了。傅行简无言的拍了拍他,想了想道:“不会的,先前咱们是没有李提督。如今李提 分卷阅读219 督都从宁夏回来坐镇了。这一趟肯定就把倭寇打回去了。涂千户,你·······不要多想。振作点儿!”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涂千户,你们辽东的兵,都这么拼命的吗?” 涂千户抬起头,用有些困惑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听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似的。涂千户摊了摊手:“不拼命又如何呢?这儿是我们的家。我们辽东军户,生在这里张在这里,有仗打仗没仗军屯·······这儿是我们的家啊。我们不保护住边境,把倭寇拦在江对岸。回头他们打过来了怎么办?” “是这么个道理·········” \对嘛,我们长在这片地上,那就有责任保护这里呗!” 涂千户说完这话,颇为认同的对自己点了点头,似乎也总算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开解。拉了傅行简一把转身往自己的帐篷里走,他用努力振作起来的语调说:“待会儿吃过午饭我就亲自带人给送到江那边去——但愿有了这些东西,大家伙儿们跟着李提督,能打个漂亮仗!早点儿把倭寇赶回他们那岛上去!咱们冬天也能回家过年了!” 午后傅行简主动提出陪同他过江去给那边的明军将士送辎重。涂千户犹豫了一下道:”枪炮无眼。傅朝奉你有所不知,倭寇的火铳比咱们多。且那边的倭寇兵凶残的很。若是大明的军民落他们手里了,痛痛快快让你死都是便宜你。你犯不着——” “涂千户,没事儿,我去罢!”傅行简说。“你不是也承认,你们这儿缺人嘛?我傅某人会几手三脚猫功夫,不会拖累你的。” 涂千户最终还是拗不过傅行简,答应了带着他去。傅行简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主动提出这么个风险性极大的要求。连陆朗都被他吓了一跳。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趁涂千户不在,陆朗小声问他:“傅行简,你是不是疯了?该不会是因为雁希走了你——” 傅行简起身走开了。这种时候,听见段慕鸿的名字对他来说竟然类似一种折磨。 打踏上登州的土地开始,险象环生的海面,危机四伏的环境········这些无不在提醒他眼下这里的境况究竟是什么样。援助军队。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半分利可图。而段慕鸿为了给军队筹集军服,之前还准备关了丝绸机坊生产棉布········想想那时候,傅行简竟然还以为她是想卷土重来,继续跟他傅行简竞争!这么一想,傅行简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家子气。段慕鸿原来已经突破了修身齐家,快要朝着平天下进发了。可他傅行简却依旧耽在旧日的儿女情长和爱恨情仇里,不肯抬起头来看看外面的模样。 “真是太小家子气了·······”他默默地想。连段慕鸿都能有大局观,他却根本没想到。 他不禁又回忆起这些年来二人之间的过往。十二年前他们年轻时,段慕鸿曾经在面对他关于为何不回归女儿身的质疑时不止一次说过,她说傅行简,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傅行简很生气。他想是啊,我什么都不懂,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罢了。这难道也有错吗?可他想自己那时候到底是没有读明白,段慕鸿眼中的无奈与苍凉。 她希望他懂的那个东西,叫做责任。 他是天生俊杰的天才少年,十五六岁就能利用王学的理论去自圆其说的解释商人如何齐家平天下。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些年他总是希望段慕鸿放下伪装嫁给他。却从来没想过,段慕鸿的背后是段家。她是段家的顶梁柱。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离开那里呢? 段家不好,可段家是她父亲的姓氏,是她的家族她的门楣。她想要继承她父亲的遗愿去振兴它,光耀它。从前是通过科举。科举不成,就通过赚钱。段慕鸿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段朝奉而已。它代表的是段家筝儿对这个家族的责任感和重振它的决心。哪怕遍体鳞伤,心头滴血。可她认定了那是她需要振兴的家族,她就决不回头! 可是雁希,你为了那个家负责,谁来为你负责呢?谁来为我们的女儿负责呢?忆筝的死,又有谁来负责呢? 一轮孤月挂在鸭绿江上空,傅行简站在江畔,对着银蓝夜空中的孤月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金州处在鸭绿江边,当时与朝鲜隔江相望。 祖副总兵:指时任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是当时援朝明军先头部队的带队者。在朝鲜人提供的错误情报的误导下被倭寇伏击,所带部队伤亡惨重。 李提督;即晚明名将,时任东征提督的李如松。他带兵入朝同日军作战,参加了世界史上著名的壬辰抗倭援朝战争,也是“万历三大征”中的第二征。 ☆、异国 “山子, 你为什么非要上战场啊?” 为了防止引来倭寇劫掠粮草辎重,涂千户决定夜半三更让众人乘船渡江。傅行简本来在舱中睡着,这时候被外面吵得也睡不着, 他爬出船舱, 坐在甲板上看月亮。山子大约是刚站岗轮班回来, 这时候便好奇的凑到他身边,打着哈欠问他干嘛不睡。 “睡不着, 分卷阅读220 出来坐一会儿。” 山子点了点头, 也和他一起坐下了。仰起脸望着那一轮皎洁圆月,白日里活泼好动的山子此时竟然有了几分沧桑。十六岁的小兵笑道:“为我爹报仇, 为我自己建功立业, 为我的宁宁能在宁远城里活的更安心。于情于理于自己, 傅朝奉,我都得上战场呀!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换做你,你不想保家卫国, 顺带也让自己做出一份成就来?” “可你这样做,就不得不同你媳妇两地分开——听你老舅说, 你二人感情极好, 难道你不会不舍得她?” 傅行简低声问着山子的宁宁, 眼前浮现出的却是段慕鸿把他从船上推下去时决绝的脸。 “舍不得么!自然是舍不得的!”山子笑道,“可是您说说, 我要是舍不得宁宁, 整日里抱着她坐在家里,我倒是跟她长相厮守了,可没有军饷拿, 没有粮食吃!要不了多久,两口儿都要饿死啦!” 他转过脸来,用“众所周知”的语气对傅行简道:“傅朝奉,人活着不止有媳妇儿啊,有了媳妇儿,也不是两个人天天厮守在一块儿所以喝口水就能饱足哇,人得活命,活命就得要钱嘛!我不打仗,成日躲在家里,一来得不了粮饷,建功立业更是白扯。二来么········人活着难道就只为了点儿小情小爱,为了填饱肚子?” 傅行简有些生气的冷笑一声道:“小情小爱?填饱肚子?两个人不能长相厮守,那你得到了再大的功业,再多的粮饷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啦!功业,粮饷,都能让我的宁宁,我娘,一起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我要是只顾着跟宁宁在家里卿卿我我,这些东西上哪儿去找呢?嘴上说爱宁宁,可却让她跟了我只能衣衫褴褛,朝不保夕·······那我宁可让宁宁去跟一个更有本事的人!” 话不投机,山子看样子是生气了。一边嘀咕着“什么人啊······”他一边起身回了船舱。只留下傅行简一个人在甲板上对着月亮生气。 平明时分,涂千户把山子提溜过来给傅行简道歉。船已经快到江对岸了。山子摸着自己的脑袋,对傅行简有些不服气的嗫嚅了一句“朝奉,对不住啊!”傅行简摆摆手,悻悻答道无妨。涂千户拍了山子一下,后者立刻做了个鬼脸,飞快跑了。涂千户回过头来对傅行简道:“傅朝奉,咱们这船马上就要靠岸了。倭寇狡猾的很,经常派人来骚扰这一带。待会儿下了船你跟紧了我们,千万小心!” “多谢涂千户。”傅行简对涂千户拱了拱手。 “傅朝奉!小心!” 噼噼啪啪的火铳声接二连三的传来,傅行简猫着腰,尽力用最快的速度一个打滚躲到车后面去。他回过头一看,就见山子正顶着一张灰头土脸,蹲在车后面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傅朝奉,你没事儿就好,要不然——” 他们头顶上掠过一串火铳声,噼噼啪啪的,象是有人在他们头顶放了一大挂鞭炮。山子气的捶了一下地道:“妈的倭寇龟儿子!竟然在人送辎重的路上打伏击!” 傅行简想探出头去看看前方拦路倭寇的踪迹,然而理智告诉他只要一把脑袋伸出去立刻会被爆头——来的路上涂千户还在和他说,别看倭国又小又穷,可人家火铳配备率比明军的普通士兵高——虽然大炮配备率低。但火铳好用啊!趁手啊!负责后勤的遇上了他们,那可要吃亏。 “真让涂千户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傅行简在心里叫苦不迭。他们离平壤的明军驻扎地还有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最主要的是这一片区域主要被明军控制着,只有少数地区有倭寇。没想到倭寇胆子这么大,竟敢半路抢辎重! “看来他们也缺棉服——马上要过冬了。听说倭寇那边可是不怎么盛产棉花。这就抢开了?”涂千户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对着山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山子把傅行简保护好。山子会意,正要起身尝试还击倭寇,忽然他和傅行简头顶的棉布车上一阵大动。 “□□奶奶的!敢抢!”涂千户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子跳起来给那个直冲过来抢辎重的倭寇狠狠一刀。那人惨叫一声倒下了。然而后面的倭寇却源源不断的涌上来——两三百人的样子,堵在前方路的尽头,看样子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个个凶神恶煞。 “出て行け!”倭寇一边抢劫一边用手里的□□恐吓押送辎重的明军和傅行简。傅行简一个矮身躲过,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随身匕首一反手划伤了那个试图砍他的倭寇。倭寇怪叫一声,撂下手里的麻包就要来扑傅行简。 “说你妈的鸟语!老子听不懂!”山子怒骂着,顺手帮了傅行简一把——一刀把那倭寇捅了个对穿。对方应声倒地。山子侧过脸对傅行简一笑道:“傅朝奉,我——” 他没能说完,因为一个正在抢劫的倭寇忽然转身,一刀捅向了他的腰部。山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缓缓地转过脸去,低下头看自己腰间。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对方还在心狠手辣的转动刀柄········ “你·····妈的,老子还——想回家见— 分卷阅读221 —宁······宁啊········” 山子没能说完,他直直的向后倒在了地上。隔着满头满脸的血污,他睁大眼睛无望的注视着异国的天空,光芒与故乡,宁宁的笑脸与希望,都在他的眼眸中渐渐黯淡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山子说的宁远城是后来明末知名的辽东关锦防线中的重镇,也是明朝在辽东一个重要的军屯城池。城中居民多为军户,世代军屯从军,所以性格都比较剽悍。 ☆、和解 倭寇大笑着把刀从他身上抽出来, 一边转向傅行简。傅行简怒吼一声,猛地弯腰捡起山子落在地上的大刀——他总喜欢打横扛在肩头的那把,傅行简用狂暴者才拥有的力气与愤怒, 一刀斩断了那倭寇狂徒的右肩膀!对方引以为傲的□□掉在地上, 混乱之中听不见一丝轻响。傅行简杀红了眼, 挥动山子的大刀扑哧扑哧的又是几刀下去,顷刻将那倭寇画成了血葫芦。对方的右臂随着被斩断的右肩膀耷拉在身侧, 他满嘴冒着血泡咕哝了一句岂可修, 就颓然向后倒在了地上。鲜血溅了傅行简一身。 “扑哧——”一声轻响。傅行简低下头去,看见带血的刀尖正慢慢穿透他的肩胛骨下, 挟裹着撕裂般的疼痛钉进他的身体。一瞬间, 周围那些喊杀之声突然离他远去。疼痛让他的一切感官都变得很模糊。他的耳朵变得迟钝, 身体也好像轻盈了。段慕鸿站在遥远的天水之间——他脑海里的天水之间,对着他悲伤又温暖的微笑。 “雁声,雁声,雁声·······” 她温柔的唤他。傅行简艰难的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向她伸去。他想说雁希我不怨你了,我真的不怨你了, 只要你·········只要你能········只要你能重新接受我·········· “轰——”遥远的巨响在他们身后炸开。如同皮影戏里人偶的慢动作一般,傅行简看见面前的倭寇们脸上缓缓绽开一个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那柄匕首带血的刀尖从他肩下退了出去。倭寇们纷纷顾不得打劫, 背起自己的□□转身逃跑了。傅行简迟钝的缓缓回头向后看去, 就见如同被过分放慢了似的,一枚巨大的黑色炮弹越过人们的头顶, 直直冲着远处仓皇逃窜的倭寇飞去。“隆——”的一声巨响, 方才还有几个拼命逃跑的倭寇的地方已然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和几个瘫在地上大声惨叫的倒霉鬼。 “傅——傅朝奉·······”涂千户从后面扶住他快要倒下的身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也许是累的。“这边驻扎的将士来——来接咱们啦——” 傅行简的神志慢慢清明了起来。他点了点头。缓缓看向躺在地上, 死不瞑目的山子。十六岁小兵的眼睛里倒映着朝鲜的天空,他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宁宁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仍是春闺梦里人啊········” “傅朝奉!你的手!!!!” 前来接应的军士们极为妥帖的安顿了他们,还给他二人和其他受伤的士兵安排了军医施治。傅行简被人用木板抬着路过军营时,看到了后面山包上许许多多小小的坟堆儿,像一颗颗安静的土馒头。接应他们的士兵说那是战死军士们的墓地。有的人被送回家里,但更多的人只能葬在他乡。 他的伤还算幸运,只是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在乱军中被齐根斩断了,另外肩胛骨下被捅了个对穿。军医说对方要是再偏半寸,那傅行简的肺可能就要开花,根本撑不到明军把他送到这里。 “所以,我还得谢谢那个倭寇手不稳呗,”傅行简虚弱的笑笑。 “你谢他做什么?”老军医严肃的一瞪眼睛。“你应该谢你自己福大命大!而且正好这两天军队在休整,没有跟倭寇打大仗。不然老夫也没工夫料理你。” 他辣手摧花,为傅行简施治,把傅行简疼的嗷嗷叫。 傅行简在前线的军营里待了十天,第十一天的清晨他对军医道:“大夫,晚生的伤经过您妙手回春的施治,眼下已经控制住了。不敢多叨扰前线,这就走了。跟这一批伤兵一块儿走,这几日多谢您的照顾,麻烦您了。” “噢,”老郎中善解人意的点点头,“不妨事,都是应该的。傅朝奉这一走,准备去哪儿呢?” “先把山子的骨灰送回宁远,然后回家,”傅行简说。“回去看看我媳妇。我也该跟她和解了。她不容易。” ☆、刻骨 “这不可能·······” “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死?她是打趴下都能站起来从头开始的段慕鸿!她怎么可能死!” 傅行简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 像个小孩儿似的哭的鼻涕一脸泪一脸。段慕昂面无表情的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哭,并不同情,且无动于衷。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眼神, 会发现他好像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段六, 你老实跟我说, 你是不是恨我跟段慕麟合伙算计她所以 分卷阅读222 故意这么气我的?”傅行简收起愤怒,哑着嗓子问段慕昂。阴沉嘶哑的像第二个段慕鸿来了似的。 “她的确自裁了。在我们搞清楚段慕麟的阴谋, 去把她救出来之前。”段慕昂说。“自己一头撞死在段慕麟囚禁她的密室里。脑浆迸裂, 鲜血横流。段慕麟把她全身的关节都快打断了,她——” “别说了········别说了·······”傅行简痛苦的捂住脑袋, 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瘫坐在地上哭泣。仿佛遭受着被噬魂啮骨的痛苦。 “段慕麟弄断了她的手脚筋, 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她的舌头也被割破, 脸——” “我让你别说了!”傅行简怒吼道。他眼睛红彤彤的扑向段慕昂,揪住后者的衣服怒道:“段慕麟那个畜生呢?段慕麟呢!老子要弄死他!” “疯了,”段慕昂言简意赅的说。他把傅行简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扒下来,口中补充道:“你走了快三个月,很多事大概都不清楚罢?一开始段慕麟说四哥在送辎重的路上被贼人掳走, 找回来时已经死了。而且被贼人弄得面目全非。还装模作样的给四哥办葬礼。那时候我们就都觉得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可是问题在于。一来他给我们看的尸体面目全非, 看身形长得确实是像四哥。大娘亲自去验的尸, 回来后就晕倒了。二来那个时候我们也找不到四哥在哪里。大娘担心是段慕麟把四哥藏起来了或者有别的企图。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她,我, 诚儿, 还有其他人,都先配合段慕麟,南边的生意照做, 看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没想到段慕麟这厮挺有耐心,除了伪造四哥的‘遗书’把生意都划给自己之外,许久都看不出问题········” “你们都没想到他竟然在段家大院背后那条街置办了一处同段家大院底下相连的院子么?方便他把段慕鸿运出去。”傅行简冷冷道。“白痴。” 他看起来是已经决定接受事实了。整个人麻木冷峻又刻薄,活像被段慕鸿附了体。段慕昂不跟他一般见识,口中接着道:“但日子久了总是要露出马脚。比如说,那一日他邀请你去他的院子。” “你们知道?”傅行简面无表情的看了段慕昂一眼。 “废话我们当然知道。你家那辆恨不得让全山东人都羡慕的奇大无比的蠢了吧唧的大马车,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注意好吧。 ?”段慕昂觉得自己的好脾气似乎每次一到傅行简这儿就不管用。也是奇了怪了。 “所以是通过我的马车确定我进了那个院子········那你怎么知道我进地是段慕麟的院子?” 段慕昂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不会去查吗?” “噢。” “所以你们去查了,然后发现了他的秘密,就发现了雁希。”傅行简慢慢地说。“那······真正的——真正的雁希的尸·······尸体········你们最后怎么办了·········” 他又落下泪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段家正厅的青石地板上掉。 段慕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也带了几分悲怆:“葬在原先给她立的那个坟里了。就在金龙寺后面,和大伯,四哥在一起——”段慕昂叹了口气。“——是,我们知道了她的身份。原来她不是四哥,是五姐。大娘都同我们说了。” “大娘都同我们说了,”他又说。“我们听完,无不唏嘘。五姐这一辈子,太不容易。若说起来,我们段家慕字辈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孩儿,可她自打乔装后的这半辈子,却是一天舒坦日子都没过过。一个弱女子,这些年几乎是单打独斗,靠着一己之力把段家重新振兴起来。书上总爱写破落子弟勤勉上进,中举发财光耀门楣,兴旺家族。可实际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些呢?更何况五姐一个女儿家·······” “大娘同我们说完,我们都觉得对不住她。这些年若不是她撑起段家,扶帮我们这一房,救济二房那一房——去年还资助二房的姑爷考上了进士。如果不是五姐,这些事没有人去做。偌大一个段家早就散了········五姐辛劳了大半辈子,谁能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尤其我们同辈儿的,小辈儿的几个,都觉得愧对她。我们跟大娘说,为什么不早说这些呢?女扮男装,连个归宿都没得找,平白让五姐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大娘说,十来年前的时候不说,是因为那时候家里风气不正,大房老太太眼看着叶氏戕害长房而不顾。若是坦白了五姐的身份,那长房就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后来叶氏那□□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可那时候,五姐已经是一家之主了,段家又面临着被迫转行的危机。原本就因为生意上的失误很难取信于人。若是这时候再说出五姐的身份,那谁家愿意同这样一个反复无常,连家主身份都不能如实相告的人家做买卖,相结交呢?” “大娘说,五姐曾经想过坦白身份。可每次她有这种想法时,世道就要告诉她女人想在这个世道靠自己兴旺家族,光耀门楣有多难!女人想抛头露面做大生意大买卖还不让人有闲话说,又有多难!一来 分卷阅读223 二去的········五姐的心凉了,凉了,也就懒得再想这些了。毕竟一大家子人,都指望她来给事事拿主意呢········” “傅朝奉,我五姐命苦啊·······” 傅行简踉踉跄跄的走出段家正厅,抬头仰望着万里晴空和朵朵浮云,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佛家所说的众生皆苦。他肩膀下面那处伤口好疼好疼,疼的都快要裂开了·······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思绪陷入浑沌,在那浑沌的边缘轻声呢喃:“傅行简,都是你和段慕麟合伙把她逼死了。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哇——”的一声,鲜血从傅行简口中喷薄而出,泼洒在段家正厅外廊檐下的青石地板上。傅行简沉重的身躯晃了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沿着段家正厅外的台阶骨碌碌的摔了下去。周遭的一切都离他很遥远。肩头的伤口撕裂着疼痛,他的脑袋狠狠磕在正厅外的台阶上流下血来,然而痛觉于他而言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傅——朝——奉——”段慕昂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惊讶,有些同情,有些恨意。傅行简模模糊糊觉察到有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脸上,似乎在试图让他保持清醒。可他不想清醒。清醒的世界里没有筝儿,他在清醒的世界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我有钱了,我把你们都杀了!” 忽然之间,一个兴奋又癫狂的声音刺破了他的耳膜。声音里有三分狂妄七分恶毒,透着股子诡异。傅行简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可身体的下意识已经支撑着他强站起身来,蹒跚着走向院子外。段慕昂在他身后高声呼喊着他,可他顶着额上鲜血,只是跌跌撞撞的往前挪去。因为他看到院子外的月门旁,有一条瘦削修长的腿伸出来,正在一晃一晃的绕着脚尖儿。 作者有话要说:  段慕鸿没死哈哈哈,放心,这里是吓唬一下傅行简,谁让他之前那么混蛋! ☆、如梦 “是——是你?” 傅行简走过去时, 段慕麟正在吃一串冰糖葫芦。糖葫芦有些脏,上面还沾了好些段慕麟的口水。也不知道被他舔了多久了。他就那么认真又小心翼翼的舔着那冰糖葫芦,时不时还要充满警惕的向四周望一眼, 仿佛要看看谁敢抢他的宝贝糖葫芦似的。发现没有人抢, 他又低下头有滋有味儿的嗦了起来, 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晃动自己的脚尖儿,可惜一双长腿抻开蹬在地上又有些滑稽。他于是弓起膝盖, 一边前后晃动脚尖儿一边嗦着棒棒糖咕哝:“等我有钱了, 我把你们都杀了!” 前尘如梦,恍如隔世。失魂落魄的傅行简慢慢蹲下身来望着他。段慕麟还在咕哝着吃冰糖葫芦, 好像没看见他这人似的。傅行简哑声问:“还认识我吗?” 段慕麟总算抬起头看了看他, 一看之下不禁怪叫一声:“认识!你是狮子街东头儿巷子尾巴上住着的那个刘喜妹, 你喜欢我嘛!呵!我可不喜欢你,你再敢来烦我你试试!” 傅行简缓缓攥紧了拳头,脸色煞白。却听见段慕麟低着头咕咕哝哝:“你再来烦我,我就让我四哥揍死你,我四哥·······我四哥最厉害了!他跺一跺脚, 你们苏州城都要抖三抖!” 傅行简张开了手掌,脸上的神情渐渐扭曲。忽而猛地拎起段慕麟的衣服怒道:“你四哥?你还有脸提你四哥!你把你四哥给活活折磨死了!段慕麟你这个王八蛋!” 段慕麟把手里的冰糖葫芦紧紧攥着, 人被傅行简提溜的脚离了地。他吓得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 忽地一咧嘴哭了起来:“四哥!四哥!救救我啊四哥!段至仁他欺——欺负我!呜呜呜呜呜救命啊········” “傅爷!傅爷!您息怒!您息怒——”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拉住傅行简, 似乎担心他若是不这样做,傅行简就要把段慕麟给撕了——虽然事实上傅行简的确想这么干。段慕麟一见这小厮来了, 立刻像见到大救星似的拼命挣脱傅行简的手, 同时对那小厮伸出双臂,举着糖葫芦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呜呜呜呜呜有顺救我!我——我——段至仁他欺负我!” “九爷······九爷········哎,我是栓保, 不是有顺。人家大管家哪里会来管你呢?仁少爷也不在这儿,二房三老爷打发他上六爷的铺子里学做买卖去了·······”栓保的语气既是不耐烦,又有几分可怜,他对傅行简露出哀求之色,凄凄惨惨的求傅行简放过他们家九爷。傅行简顿觉索然无味,松开了手道:“他是害死你家四爷的罪魁祸首,你还护着他?好一条忠实的狗!” 栓保对傅行简的辱骂充耳不闻,他扶住摇摇欲坠的段慕麟,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帮段慕麟拍掉身上的浮尘一边下意识答应傅行简的话道:“四爷?四爷还在的啊·······不过现在都叫五姑奶奶了。咱们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还是叫——”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似的,猛地停下话头,拉起段慕麟便要走。 分卷阅读224 傅行简敏捷的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栓保慌忙欲躲,两手在空中无意识的挥动着,不经意间竟打掉了段慕麟手中视若珍宝的糖葫芦。一霎间,段慕麟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嘴角讥诮的勾起来,眼睛微微眯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克制不住自己说出尖酸刻薄的话了——就像他从前无数次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所做的那样。 栓保无知无觉的弯腰捡起糖葫芦准备递给他,却在一抬头之间被他这神情吓了一跳。他害怕极了,哆哆嗦嗦的将那冰糖葫芦试探着塞进段慕麟手中,口里嗫嚅着道:“九——九爷·······您的糖葫芦·······” 他们背对着傅行简,后者这时便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傅行简还要拉栓保问个清楚,然而栓保却像只小泥鳅似的,哧溜一下逃脱了傅行简的魔爪,段慕麟又开始疯疯癫癫的哭闹了,他小儿撒泼似的往地上一坐,将那已经沾染了灰尘的糖葫芦砸在傅行简身上,咧开嘴巴哭嚎着:“有顺你赔我糖葫芦呜呜呜呜呜——这个脏了我不要吃!” 栓保诚惶诚恐的看了傅行简一眼,敏捷的拉过段慕麟飞快地跑了。难以想象他拉着个神神叨叨的段慕麟居然还能跑那么快。段慕麟一边被他带着跑一边回过头来对傅行简做鬼脸,嘴里大声喊着“呸呸呸略略略——” 傅行简呆呆站在原地,如梦初醒般的猛然回头,隔着一道月门和一进院子的距离,他看见段慕昂正站在正厅的门里对着他这边探头探脑。一看他回过头来看了,连忙把头往回一缩,不见了。傅行简听见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他立刻拔腿就跑——向段家的正厅冲过去。 “段慕鸿——段慕鸢你给我站住!”他卡在门槛上失声大喊。一抹天青色背影卡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屏风旁,那人梳着堕马髻,穿着天青袄儿白绫马面裙,滚着银红边儿。头上的珠花随着她停下的脚步微微晃动。 傅行简走进了屋子里。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背影的主人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着,是呼吸急促的模样。手指都快把屏风的边儿掐出一个坑了。 “筝儿········是你吗?”傅行简轻声问。他离那背影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只有一只手的距离了。原本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面前,他原本做好了准备走到她背后一把将她拉的转过身来! 可这时候,突然却没了力气,失了勇气。他的一只手微微颤抖着停在半空中,距离她那么近,那么远,那么满怀希望又不敢接受失望········· 他猛地一伸手把那人拉的转过了身来。秾秀的眉目抬起来望着他,苍白的脸颊两团红晕,是他熟悉却又陌生的那个人。梳着女子的发髻做女子打扮,已经不再青春恣肆的脸上满是泪痕。 傅行简把她抱进了怀里,他泪流满面,眼泪稀里哗啦的落在段慕鸢的天青色袄儿肩头。 “筝儿········”他哽咽着,“我抓住你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 段慕鸢的腿到底是被段慕麟弄坏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她外公谢长垣还在, 老爷子亲自给做的诊治。说伤到了膝盖的骨头,起码得一年多才能行走如常。这一阵子还是得拄拐。她嗓子也坏了。本身舌头就受了伤。伤口好了以后倒是不影响说话。可嗓子本身就因为早年吃哑药十分嘶哑,现在又被段慕麟灌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谢长垣说要想以后还能说话, 现在起码两个月不准说一个字。是以在家时身边附近总要有一套笔墨纸砚, 方便她在纸上写下想说的话。 段慕昂把他们安顿在段慕鸿的书房, 让他们说话。傅行简气的骂他:“刚才为什么要骗我?” 段慕昂耸了耸肩,抬脚往外走去, 口中说道:“你这个灾星先前跟老九一块儿坑害我姐, 我替我姐考验考验你,怎么了?”说着把门带上走了。 傅行简被他这话说得哑口无言, 一下子脸上发烧, 又想起自己之前对段慕鸢说的那些糊涂话。他万分懊恼的转过身来, 望着坐在桌边的段慕鸢怯生生道:“筝儿,你·······你不怪我吧?” 段慕鸢对他露出了无奈又苦涩的笑容,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 傅行简低着头,垂头丧气的坐到了段慕鸢对面。和段慕鸢大眼瞪小眼的好一会儿, 他实在忍不住,起身走过来跟段慕鸢挤在一张椅子里。段慕鸢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傅行简就指指自己又指指段慕鸿, 做了个拍翅膀飞走的动作, 口中解释道:“我, 怕跟你坐的远了,你就要像我噩梦里出现过的那样, 变成一只鸟, 拍拍翅膀飞走了。” 段慕鸢认真的看着他做动作,说话,然后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摇头, 拉过纸张在上面写:“我是哑巴了,又不是聋哑了,你用不着那样慢吞吞还比比划划的跟我说话,笨蛋。” 傅行简一愣,随即拍拍自己脑袋笑了起来。他把脸埋进段慕鸢的颈窝里闷闷道:“你骂的对,我就是笨蛋,筝儿,我为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混账 分卷阅读225 话道歉。” 他抬起头来泪汪汪的看着段慕鸢,快哭了:“我不让你原谅我,你别原谅我,我不配!但是你听我说,我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往后就算你真的哑巴了瘸了,我在你身边照顾你一辈子!你撵我我都不走!” 段慕鸢的眼泪也如同滚珠抛沙一般落了下来。她默默反身抱住傅行简,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低下头拿起笔在纸上写道:“姐儿走了,我也有错。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合格,从小就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也没有对她尽过应尽的责任。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我自己。你别自责了。” “这些年在南边做生意,我也见了好些女商人,靠自己本事振兴家计,头脑见识样样不比男人差。那些男人,也不敢去欺负她们。世道总是在不断变好的呀········说不定有一天,女商人在咱们这儿也不会受人冷眼!” “所以我瞧见她们的潇洒日子,原本就想着等我到了四十岁,那时候显扬能够独当一面,诚儿也长大了。我便把生意和这个家都交给他们,带着我娘去苏州买个园子做闲云野鹤去。没想到,竟出了姐儿的变故·······更没想到,段慕麟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提前把我的身份给暴露出去了。既如此,那我便顺水推舟,让‘段慕鸿’入土为安罢。从今往后这乐安城再没有段雁希段朝奉。到了苏州去,我要做回我的段慕鸢,做我的五姑奶奶,过一过,我已经几十年没过过的女儿家生活········” 她想了想又写道:“过去我对你也不好。为了我自己的家族和事业,三番五次的伤你的心。段慕麟把我关起来那阵子我想了好多。其实家族,事业和你不是矛盾的。是我自己把自己局限在那一个框里了。跳出那个框,我已经把段家的生意做的那么大,我想光耀门楣,我做到了。我也该歇歇,活出自己的样儿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除了赚钱就是赚钱,要是当初真的死在段慕麟的黑牢里,临死前想想,多么无趣呢。” 她写几句就抬起头来望着傅行简笑一下,笑一下,再接着写。傅行简也同她对视着笑,笑完了又去看她写的。他认认真真的把她写的看完了,最后连忙道:“不是这样的,你身为段家的‘长子’,顶替了你哥哥的名义活着,你又是个不甘心一辈子落于人后的,想要做出成绩。所以你当初那样对我,我以前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了。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人活在这世上,就不能万事只想着自己高兴,自己开心。须得为大局考虑,为更大的事考虑。这叫做责任!我从前·······家里总是惯着我,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若是操心了也很容易就办成事。活了这么大没遇到过什么挫折——除了想娶你这件事,其他的真没什么挫折。是以我从前总是不明白这个家对你为什么那么重要。实不相瞒,筝儿,刚认识你那阵子我总是招你,就是图你好看。后来加上还图你的铺子,我想着——哎哎哎你别揪我!疼疼疼疼!轻点儿轻点儿!” 傅行简被段慕鸢揪住耳朵,疼的呲牙咧嘴的。段慕鸢坏笑着做个鬼脸,松了手抱起手臂用带着点儿责备意味的表情笑微微的望着他。傅行简揉着耳朵看向她嘀咕:“都说了是刚认识你那阵儿了嘛·······还掐!还掐!最毒妇人心啊!” 段慕鸢挑起一边眉毛,撇撇嘴拿起笔在纸上写道:“那也不行,你这人真坏,幸亏我那时候没上你的当——因为我也怀疑你是冲着我的铺子来的。” 傅行简低头看看她写的,又抬头看看她,又低头看看她写的。最后感叹道:“段慕鸢啊段慕鸢,我可真是低估你了啊!你这双眼睛,怎么这么明察秋毫?” 段慕鸢调皮一笑,在纸上写:“就是这么厉害,不服憋着。” 傅行简大笑:“好好好,憋着憋着——我也说了是刚认识你那会儿。后来慢慢的,我就不再是因为这些而去招惹你了。我说了,一开始我不外乎图两点,图你好看,图你的铺子。但是后来,我就开始图你这个人。我那时候想,只要你愿意跟我,哪怕带着你私奔到暹罗国都没关系。可是,你不愿意。” 段慕鸿垂下了眼帘,有些悲伤的轻轻叹了口气。她提笔在纸上写道:“我知道你那时候是真心的,可是我不能扔下一个家跟你私奔。那太——” 那太怎么样,她没有写。但傅行简懂他的意思。他默默无言的点点头,抬手把段慕鸢抱的坐到他腿上。段慕鸢连忙往窗外看了一眼,推了傅行简一把在纸上写道:“外面有人看见怎么办?” 傅行简笑道:“看就看呗,我又没做什么不登大雅之堂的事。你跟我挤在椅子上,不嫌挤得慌膈屁股啊?” 段慕鸢想了想,拿起笔在他鼻子底下飞快画了个胡子。又在纸上写道:“臭流氓。” 傅行简就故意对她做出怪相:“那好,臭流氓今天要来把你抢亲抢回家去做压寨夫人!或者你把我留下做压寨相公也行!” 段慕鸢笑了起来。她在纸上写道:“美得你。” 想了想,她又写道:“这些年我为了家里的事,屡屡拒绝你,伤你的心,对不起。” 她写完 分卷阅读226 了,回过脸去对着傅行简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扁着嘴,垂着眼。双手在胸前合十。傅行简用手包住她合十的双手道:“别这样,咱俩半斤对八两,我为了逼你低头瞒着你开了机坊,又烧了你的铺子,我也不是好东西。” 段慕鸢又写:“我还把你推到海里。算了别争了,咱俩都不是东西。” 傅行简笑了起来,他拿过段慕鸢的笔,在那句“咱俩都不是东西”下面工工整整的对着写道:“可咱俩非常相配。” 段慕鸢一看,笑了起来。 傅行简想了想又说:“那我还给段慕麟写信告诉他你是女的,所以他才疯狂折磨你。他跟我说他讨厌女人,尤其他最敬爱的四哥居然是女人让他很接受不了,所以他要把你折磨死。这一点,你没想到罢?” 这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了。心立刻蹦到嗓子眼儿,提心吊胆的望着段慕鸢,生怕她像在荒岛上那样把他给推下去了或者忽然拿出刀子来扎他一刀。然而段慕鸢只是眨了眨眼睛,就低下头不动作了。过了一会儿她在纸上写道:“我确实不知道。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段慕麟发现自己到头忙了一场空什么也没得到,已经疯了。我如今也不想再去追究这件事寻仇。而且我心里觉得,这是老天对我害死姐儿的报应,这次他暗害我,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我已经不怪你了。” 傅行简抱住了她,把脸埋进她衣服里。她也反手抱住了傅行简。傅行简哑声道:“别再这么说了········那是我当时气上头说的混账话。小筝儿的死不是你的错。如果非说是谁害死了她,其实我的责任更大些。我同她朝夕相处,竟然没看出来她对诚儿·······若是我能早些发现他俩的苗头,兴许小筝儿就不必那般凄惨了。” 他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望着段慕鸢:“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她起名叫忆筝,对吧?因为那时候我想,大筝儿我已经失去了,这辈子都追不回来了。起码我身边有这个小的,我可以宠她爱她,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女孩儿。大筝儿不让我宠着,那我就宠着这个小的吧·········” 他低下头,眼泪落在白纸上溅开一朵墨色的花:“是我对不起她········” 段慕鸢流着泪摸了摸他的脸,在纸上慢慢写下:“是我们俩对不起她。下辈子再来做咱们的女儿吧,咱们一定好好疼她。” 他二人在屋子里一个说一个写,对谈了好久,久到段慕昂在门外敲了敲门道:“吃饭了,五姐,傅朝奉,你们吃不吃饭啊?” “吃饭,肯定要吃饭——话说你是不是得改个口啊?你得叫我姐夫吧?” 段慕昂假装没听见,两手往背后一背,大声吹着小曲儿走了。 傅行简把视线从门上挪回来望着段慕鸢笑道:“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个堂弟这么好笑,哎,他是一直这样一本正经的好笑吗?” 段慕鸢望着傅行简笑吟吟的摇了摇头。 傅行简给她拿过拐杖来,扶着她起身走到门口去。打开门,屋外灿烂的阳光金晃晃的一下子都涌进屋里来,把他们的脸也照的热乎乎的。傅行简说:“吃饭去喽!等吃完饭,我就跟你娘提亲!就是那句话,你去给我当压寨夫人也行,我来给你当压寨相公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咱们儿子都跟着你姓了·······不过你可得对我好点儿噢!要不然我会很可怜的!” 段慕鸢微笑着望着他,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傅行简上前来温柔的帮她擦掉眼泪,口中轻声道:“别哭啦,别哭啦,哭什么呀,不哭,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你信我!”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段慕鸢先两手扶着门框。他绕到段慕鸢面前蹲下身来,拍拍自己的后背道:“看我这脑子,跟被猪油糊了似的——拄什么拐啊!你直接趴我背上,我背你不就好了吗?来来来!软和舒适不膈人,绝对比你拄拐杖舒服多了!你上来!” 段慕鸢慢慢从门框边挪了过来,她看看傅行简坚实的后背,小心翼翼的趴了上去。傅行简闷哼了一声。段慕鸿吓了一跳,低下头急得想要说话。傅行简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巴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肩膀·······没事儿!你是不是吃胖了啊?不过没关系,你吃胖了我也背得动!” 傅行简两只手绕到后面去把她兜住了背起来,抬脚勾上门就往台阶底下走去。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院子里,树木都光秃秃的,没什么叶子。花园儿里的花儿也都谢了。傅行简一路背着段慕鸢向前走着,嘟嘟囔囔的同她嘀咕:“园子里花儿都败了,哎,就是这点儿不好。我在广州那园子,冬天花儿都开得红艳艳的呢!改明儿带你去瞧瞧,你肯定喜欢!” 他又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着,想了想道:“不过也没关系,别看你这园子现在没花儿没草的,等到明年开春,它铁定又是一园子的柳绿花红,莺啼鸟鸣。你说是不是?要我说呢,过日子一定要朝前看。因为春天总会来的嘛!说不定哪天你一开窗子,外头花儿就都开了,草就都绿了,那虫儿啊鸟儿啊·······都回来啦!你说是吧?” 分卷阅读227 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被缓缓滴了两滴热乎乎的水,接着三滴,四滴,更多滴。是段慕鸢又哭了。 一根软乎乎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他后脖颈的皮肤,慢慢的划动着。他一边背着她走一边屏气凝神去感受,最后一笔落下,他发现段慕鸢写的是三个字。 我信你。 傅行简高兴的背着她跑了起来,风呼啸着掠过他们的耳畔,院子里的枯树干花在他们身旁一一被抛下。是啊,冬天虽然漫长,可春天一定会来的嘛!只要你心里想着,心里一直想着,你所想的那些美丽的花儿草儿,总有一天会出现在你眼前。 傅行简终于等到他的花儿了。 《朱门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参考文献与资料: 史料与专著: 《明史》 《明实录》 《大明律》 《万历十五年》 《剑桥中国明代史》 孟森的《明史讲义》 论文《明代隆庆开放与海上贸易发展》 《明代海上丝绸之路与广州对外贸易》 《明代私人海上贸易的发展与漳州月港》 《西方殖民者的东来对明代私人海上贸易的影响》 《明代漳州海上贸易的发展与海商反对税监高寀的斗争》 小说与其他资料: 《金瓶梅》《三言二拍》《明朝那些事儿》,还有一些明清短篇小说,在此不一一赘述。这些书都挺有意思的,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看哈哈哈。(突然阅读博主) 正文完结啦!这两个倒霉蛋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总算在一起啦!写到结局这段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俩好像活过来了似的坐在我面前,我激动的快要落泪,由衷的为他们高兴·········这本的创作过程总体是比较愉快的,因为这是我个人所有脑洞里非常喜欢的一个脑洞。我本身也偏爱跌宕起伏大喜大悲的故事。所以写的时候虽然很费功夫但是写的很有成就感。不过确实中间写到段慕鸿(段慕鸢)受苦的那几段时我也特别难受,因为创作进行到那个时候,身为作者会觉得书里的段慕鸿好像活了,是个活生生存在的人。你不能看着一个好人受伤害却无动于衷。所以写那段时自己心里也是揪的紧紧的,一边写一边想段慕鸿你一定要挺过来呀!所幸最后我挺过来了,段慕鸿也挺过来了。(笑) 其实这个故事最早的雏形是我高中时看明清小说后灵感迸发构思出的一个悲剧。那时候我因为个人经历和性格原因也比较丧,所以想写一个封建背景压迫下的可怜女子,虽然很努力很努力的去生活,但是最后还是敌不过封建教条的束缚和礼教的折磨而香消玉殒。所以那个版本的故事时代背景设置也更窒息一点,是设置在清中期。后来经过这几年又读了更多书,对人生和世事的看法慢慢发生了改变,于是段慕鸿的命运也随之走向了比较光明积极的方向,虽历经沧海桑田,但最终平安喜乐,功成身退。 其实写的时候我有在想,众生皆苦,段慕鸿的经历就像这世间很多身不由己的人一样。她的底色是悲凉哀伤的。但是若放在以前,我会说噢,这世界太糟糕了,不会好了,毁灭吧赶紧的。但是现在,随着年龄,阅历和见识的增长,我更希望自己说,噢,这世界诚然有很多糟糕的事,但是如果我能以积极的态度去面对,它总不至于越来越差——甚至,应该会越来越好吧?毕竟,我这么努力的去生活了嘛!(笑)。上面这些话也不算是鸡汤,算是我自己切身体会后得到的“护身符”吧,送给诸位读者君共勉,感谢一直追这篇文的所有读者,也希望你们越来越好!尤其感谢亲爱的小然小天使和骄阳小可爱,还有卡夫卡的罗密欧小可爱,感谢你们的支持噢!也希望大家在新文连载时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鞠躬~ 接下来我会修整三天,还有一篇番外放出,大家记得来看噢!现在先放一下新文的广告吧23333333 欢迎点击专栏收藏新文《魔君他重生成了小师妹!》沙雕快乐文,入股不亏!(放心,不会像《朱门雀》这么虐啦)或者推理探案文《谜罪怪谈》,硬核探案,错综谜案,入股不亏!放一下两个文的文案! 《魔君他重生成了小师妹》(又名《天狼》) 修罗魔君冷剑魂天赋异禀,法力超强。身为天枢宗大护法+正派盖章的“大恶人”,前世最大的愿望便是斗倒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紫微宗,为枉死的父母师父报仇。没想到报仇不成却遭叛徒陷害,落得个功败身死的下场,还连累了对他痴心一片的小徒弟范绮萦。 恶人创业未半而中道被叛?这怎么行!冷剑魂重生!誓要把前世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以及,要用尽一切去补偿前世那个被他辜负,为他牺牲,爱他胜过爱自己生命的女孩子。 可当他真正重生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重生成了小徒弟范绮萦?! 这还不算,为什么冷 分卷阅读228 剑魂重生成范绮萦后,所要面对的这位“冷剑魂”这么的·······沙雕? 人们都说天剑神兵范绮萦是这世间最好的一件武器。紫微宗说她为冷剑魂助纣为虐。可范绮萦知道,紫微宗巴不得她能投入紫微宗,成为他们杀人最快的一把刀。 可惜,范绮萦效忠于且只效忠于她的师父冷剑魂。前世她为他而死,毫不犹豫。唯一遗憾的是到死都没有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若是上天能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一定要继续做他的贴心暖宝宝,用尽一切去把他那颗被世人伤透了的心给捂热了! 可是等等!什么情况?她自己怎么重生到师父身上去了!而且为什么范绮萦重生成冷剑魂后,面对的这位徒弟这么的·······睿(you)智(bing)? 懵逼的冷剑魂: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懵逼的范绮萦: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该怎么做? 紫微宗众人:大事不好啦!天枢宗那两个看过剧本的魔头又又又来了!!名门正派地位危矣!!! 冷剑魂和范绮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知道怎么做,那只好吃饭睡觉打紫微宗喽!我们的目标是:消灭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既然已经提前看过了剧本知道如何闪避危险,那公费恋爱它不香吗? 日天日地战斗力爆表师徒的沙雕互宠日常,男穿女女穿男双重生。古灵精怪逗比师父X闷骚占有欲爆棚徒弟(重生后)。你见过天天扶额却依旧对师父保护备至的徒弟吗?范绮萦表示:师父太爱普渡众生怎么办?惯着呗!你见过天天花式沙雕力求让徒弟和自己一起逗比的师父吗?冷剑魂表示:你不逗,我不逗,徒弟如何变甜豆?快乐复仇,徒弟你值得拥有! 食用指南: 1.我流修仙,私设很多,微蒸汽朋克风。正派不是真正派,邪道不是很邪道。本故事也可以叫《我如何学会改造邪道,并取代正派》 2.男主前期真的不算好人,道德水平不高。 3.男女主并不会立刻掉马,前期互相猜来猜去。故事略慢热。后期两个人灵魂会换回来哒! 绝对是HE,欢迎入坑! 现代刑侦文《谜罪怪谈》 旬城市警方接到报案,沉寂一年多的“断指杀人狂”再度浮出水面,制造出一起密室杀医的恶性案件。城中人心惶惶,人人都说那个杀人后喜欢切去受害人手指的变态又回来了! 然而市刑警队队长米迦嘉却说:“不是他,这次是另一个凶手。” 毫不意外的,队里没有人赞同年轻的女刑警队长的看法——“米队,虽说以前有时候你也会对案子提出异议,可那都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这一回这案子,摆明了就是那个切手指变态干的!一样的切手指,一样的信物,一样的没有指纹脚印和其他证据······甚至死者被摆出来的姿势都差不多。我们申请并案调查!” “我反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 众人一看,一片哗然——一向喜欢跟米队唱反调的王牌法医唐是这次竟然站在了米队一边!这可真是稀奇他妈给稀奇开门,稀奇到家了! 见众人惊讶,猫一样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恹恹道:“摆明了不是一个人干的,你们自己心里对这类案子有个固定印象就非要往上套——我问你们,‘断指杀人狂’之前的案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断指啊!” 王牌法医摇了摇头,深沉的眸色里闪烁着众人看不懂的凝思:“不,是强((奸。断指杀人狂作下的两起案子里,都是强((奸杀人。” “可这次的案子,死的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密室杀人,封闭环境。就因为也切了手指,你们便觉得这和之前的案子是一人所为?” 米迦嘉和唐是的猜测很快得到侧面印证,当又一起断指强((奸杀人案出现时,警方不得不重新梳理线索,停止将杀医案与之并案调查。但很快,废品收购站老板绑架案,小太妹水箱沉尸案,以及一个主动站出来声称自己是这一切案件始作俑者的年轻男人,将警方原本所有的推断都搅乱了个一塌糊涂! 米迦嘉:唐是,你感觉到了吗?这些案子,这些所有匪夷所思的案子背后,好像都有一只看不见的鬼在张牙舞爪——我是说,一个阴影,一只黑手,好像悬在我们所有人的头顶,在暗中窥视着这座城市,在推动着这些案子的发展········· 唐是:说人话,唯物主义者不语怪力乱神。 米迦嘉:·······我也开始觉得这些案子之间有关联了。 电话声响,唐是接到了来自上中学的外甥女盖柏灵的电话:“喂?” 恐惧又忐忑不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正在读高二的小姑娘一字一句却又努力镇定道:“舅舅,我们学校前几天的那个坠楼的学生·········我怀疑是有人蓄意谋杀的·······” 【阅读指 分卷阅读229 南】: 1.现代架空,悬疑惊悚向主案情,社会派推理的刑侦探案文。 2.办案缜密犀利日常抓马戏精的大龄单身女刑警队长,和反矫达人猫系吃货业界精英男法医联手破案的故事。再次强调重点在于破案,男女主虽然都是大龄单身狗,但不谈恋爱只谈工作。(作者的脑子只够琢磨案情了,感情戏就放过我吧hhhhh) 3.有的案件会比较黑暗残酷,温馨提示不建议十四岁以下读者阅读。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黑喂狗!欢迎入坑! ☆、番外 花好月圆 “你们五姑奶奶怎么还不出来?” “不知道·······” “她——她不会突然反悔, 不愿意跟我成亲了吧?” 穿着大红喜袍的傅行简,像个大号儿童,说出这话后刷的一下嘴角就耷拉下来了。眸子委委屈屈的一垂仿佛就要哭。满院子喜气洋洋的宾客一见不禁吃了一惊, 原本鼎沸人声霎时间顿了下来。陆朗和夫人在那头席面上瞪大眼睛, 仿佛对段慕鸢突然跑路信以为真了似的。 傅夫人谭氏忍俊不禁, 笑着搡了傅行简一把骂道:“多大个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儿?要撒泼?筝儿不是那不稳重的人!虽说你二人成亲不便大办,可这喜堂也已布下了, 亲朋好友都在这儿, 筝儿又如何能放你鸽子?不过是迟来了一会儿,你便急成这样!羞也不羞!瞧大家笑话你!” 傅行简不置可否。高朋满座他不甚关心, 他只在乎那菱花镜前的一人而已。正欲同母亲说话。忽听得身后有顺的嗓音高声道:“新娘子来喽!!!” 听到有顺说出“新娘子”那一瞬间, 傅行简忽地泪如雨下。他笑中带泪的缓缓转过身去, 望着身后不远处回廊上被茜香扶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段慕鸢——他的筝儿,身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轻轻晃动的红盖头下忽儿闪过一线雪白的皮肤。傅行简泪流满面, 口中无声的嘀咕着:“她没跑!她没跑!她没跑!” 当着一院子段家人和傅家人的面,傅行简不顾身旁来福欲言又止的挽留, 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拉起了段慕鸢的手。段慕鸢一呆, 红盖头下露出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院中众人哄堂大笑。段慕鸢的堂兄段慕云大声笑道:“雁声, 你急什么呀!这新娘子早晚都是你的,还非要急这两步?” “哎呀你闭嘴吧, 你懂什么啊!”段慕昂看堂哥没有眼力见儿, 忙哭笑不得的拖住他袖子往下拉:“五姐和傅雁声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哪里像旁人那般还要矫揉造作,惺惺作态?人家看新娘子盖着盖头走路不方便, 上前扶一把怎么啦?!吃你的菜吧!”说着硬生生把段慕云按到一大盘菜后头去了。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显扬这话说的极是!我心疼筝儿,怎么啦?”傅行简回头笑嘻嘻道。他转头拉住段慕鸢,小心翼翼的扶着新娘子就要往喜堂上去。“筝儿小心,这儿有台阶!”他低声对段慕鸢道。 “哎········看看人家傅行简对五姑娘,再看看咱们那起子没良心的爷们儿·······”女眷们不能入席,这时候都在喜堂后单开几桌吃。可也能听见前头喜堂上傅行简对段慕鸢不断的关照,不禁十分羡慕。这场低调隐秘的婚礼安排在段家大院,因为是在乐安本地办的,而段慕鸢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所以只请了两家亲人和段傅二人的至交好友如陆朗等。老二房一个儿媳妇一边吃菜一边对自己那忙着羡慕段慕鸢的妯娌道:”五姑娘这些年吃了那许多苦,傅行简若是不对她爱如珍宝,大奶奶又怎么舍得把五姑娘嫁给他呢?虽说他们说到最后是要傅行简跟着五姑娘去苏州,可这毕竟是要过成一家人的。若非看他是个可托付之人,依大奶奶的性儿,是绝不会松口的。” “也是,也是!哎,我还记得五姑娘教人从那边段慕麟的院子里抬出来时的模样呢。我——”说话的妯娌压低了声音:“我那时候以为五姑娘铁定是撑不过去了,那身上都是伤啊········没想到,没想到·········” “五姑奶奶这些年积德行善,上天也垂怜。”段慕昂的妻子文文静静的说。“诸位嫂嫂,咱们先别说话了,前头是不是在拜堂?” 众女眷忙停下了吃菜扯闲话的嘴,一齐侧耳倾听着。就听见前头喜堂上高声道:“一拜天地!” 盖着红盖头的段慕鸢缓缓弯下了腰,红盖头微微向下滑去,她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挺修长好看的手,一把托住那盖头往回推了推。傅行简在盖头外说:“筝儿,我看见了,你真好看。” 段慕鸢忍不住笑了起来。傅行简,快四十的人了,还像个少年似的。她随着“二拜高堂”的声音弯下腰去,听见傅行简在一旁替她对谢妙华大声笑道:“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筝儿的!” 谢妙华好像是哭了,欣慰的哭着,用一块段百川留下来的手帕擦着泪水。段慕鸢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想说娘你别哭,终于有人替你照顾我了,你不必担心我往后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了,你别哭, 分卷阅读230 你别哭········ “夫妻对拜!”堂上高声道。段慕鸢忍住眼泪低下头,听见傅行简在那边小声道:“筝儿,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我也好高兴。”她在喜乐声中直起身子温柔道。傅行简仿佛还要说什么,院子里却突然有小厮大声道:“大奶奶!六爷!外头有两位僧人前来拜望,说是来贺喜呢!” “是我大哥!”傅行简高兴地说。“快!快请进来!我还准备派人去请呢,这么大的喜事,大哥怎么能不来?!” 两个僧人进来了,果然是了因。可身后却又跟着个俊逸非凡的年轻和尚,瞧着颇有佛性,不像普通沙弥,倒像是个有道高僧。可看年龄却又不太像。宾客们开始吃酒。傅行简把段慕鸢送进洞房,转过身来看着他哥哥和那个微笑的和尚。 “没想到错过了看你和弟妹拜堂,歉甚歉甚。”了因含笑向傅行简行了个佛礼。傅行简摇摇头,想问兄长要不要进去见见筝儿,洞房里的新娘子却让人出来道:“同傅大哥本是旧识了,没什么可避嫌的,进来说话吧!” 两个僧人同傅行简一道进了屋子,傅行简还在犹豫让新娘子顶着盖头说话怕是闷得慌,可一看却不禁哭笑不得——新娘子本人早把盖头给掀起来顶在头上了,还拿了个旁边果盘里的糕饼吃着。见傅行简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顶着精致妆容的段慕鸢吐了吐舌头:“我饿嘛!早上起来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成亲真是累死了!” 真是任性啊········傅行简头疼的想。自打恢复了女儿身份,他发现段慕鸢的性格倒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有时候任性的很,好像要把童年缺失的那一部分任意妄为的岁月都补回来似的。自己的娘子能怎么办?宠着呗!他笑着摇摇头走上前去,抬手把段慕鸢的盖头接下来放在一旁的喜盘上道:“慢点吃,我给你倒杯茶,当心噎着啦········” 了因带来的奇怪和尚微微笑着旁观傅行简和段慕鸢的互动,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竟然是十分欣慰。傅行简道:“大哥,这位高僧是········” “噢,这位是千山禅师,我前几年在一次论道时认识的。”了因微笑道。“千山禅师有大能,可知人的前世今生。他听我说今日是你和弟妹大喜的日子,便请我带他来拜访你二人——千山禅师,莫非·······你知道雁声的前世?” 了因回过头去看千山。千山微笑着点了点头:“岂止是知道·······他和这位女施主的前世,同在下之间可真是········关系匪浅啊!” 这话一出,傅行简登时变了脸,他以为这和尚要说什么和尚自己同段慕鸢前世有婚约之类的鬼话,要来拐走他的新娘子。于是当即便站起身来要赶人。千山和尚却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立刻不紧不慢道:“这位女施主和傅施主前世乃是一对有缘无份的夫妻。缘分当真是奇妙的东西——女施主前世亏欠了傅施主一份情债,这一世就要来还了。虽说这过程不甚顺遂,可到底是修成了正果。也算是·········对前世遗愿的兑现吧!” “前世?遗愿?”段慕鸢笑了起来。她看看傅行简又看向那千山和尚道:“千山禅师,莫非您的意思是说,我上辈子在感情上亏欠了我官人?” 傅行简本被这和尚的几句话说的很不高兴,可一听段慕鸿说“官人”二字,立刻乐的开了花,简直找不着北。和尚对段慕鸢点了点头道:“正是。” 段慕鸢对他露出了个怀疑的微笑,似乎并不相信。了因见状,怕再说下去大家不愉快,连忙岔开了话题。说了一会儿别的,他给段慕鸢和傅行简留下一份新婚贺礼便要告辞。 “五台山下个月有场论道会,我同千山禅师便是要去那里。雁声,弟妹,不多叨扰了,祝你们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了因同傅行简和段慕鸢告别,那两个人挽留两句不成,遂也向他行礼送别。千山和尚却突然道:“女施主,冒昧问一声,你同这位傅施主有无子嗣?” 段慕鸢摸不着头脑,同傅行简交换了个眼神。傅行简道:“有一个儿子,刚考中了进士,现下在京里翰林院。这次也回来了,就在外头。原先还有个女儿,但她·······大师,怎么·········” “花开两朵非一枝,桃李别去春复来。二位施主,多行善果然是有福报的。在下告退。” 他对着段慕鸢和傅行简拱了拱手,脸上神秘一笑,转身飘然离开了这屋子。了因也对段慕鸢和傅行简笑笑,同他一起飘然而去了。只留下傅行简和段慕鸢在屋子里,困惑又好笑。 “你还想去外头答谢宾客吗?”段慕鸢给傅行简嘴里塞了一块糕饼。傅行简就着她的手把那糕饼吃了,笑嘻嘻的闭上眼睛道:“我才不去,成亲挺有意思,可应酬实在是没意思。我在这儿陪你。对了——” 他低下头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番,片刻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段慕鸢疑惑道:“这··········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傅行简低声说。 段慕鸢接过 分卷阅读231 锦盒,小小的锦盒个头不大,做的却是很精巧。她按傅行简示意,按了一下盒子上的一个小突起,盒子应声而开。一根攒丝累珠嵌猫眼石花簪静静躺在盒子里的丝绸衬垫上。 “跟二十多年前给你打的那个一模一样,我特意让人去天竺买的猫眼石。”傅行简看着那簪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怅然:“原本那一支,给忆筝带·······带走了。这支本来·······本来是想让你成亲时戴在凤冠旁的。可簪子精巧做得慢,我又等不及要同你成亲·······” 他抬头有些忐忑的望着段慕鸢;“筝儿,这簪子·······你不嫌弃吧?” 段慕鸢笑着看着他,一边抬手揪了揪他的耳朵,不知不觉,眼角湿了。是她十五岁时心心念念过的那支簪子啊,这么多年了,傅行简到底还是送给她了·········真好,真好! “我干嘛嫌弃?”她强忍着泪水说,“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她让傅行简帮她戴上,傅行简给她把簪子别在发间了,正一正凤冠,他骄傲又开心的说:“好看!比仙女还好看!” “好看你就多看两眼,毕竟凤冠我可就带这一回。”段慕鸢笑道。 傅行简却是摇了摇头,他上前拥住段慕鸢道:“筝儿,等我跟着你到了苏州,咱们再办一次喜酒吧!要热热闹闹的,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我要风风光光的娶你。” 他探回身子,有些委屈的看着段慕鸢:“这一次成亲你要在老家办,为了请爹和你大哥的灵位来。所以八抬大轿也没有,鼓乐班子也没有········我总觉得,还是委屈了你。咱们到了苏州,就没有人认识你了,到时候我要热热闹闹的写上它几百张请帖,写上“傅行简,段慕鸢伉俪”!光明正大的同你成亲!“ 他低下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段慕鸢眨眼睛:”好不好啊·······你说好不好啊?” 段慕鸢扑哧一声笑了。可她低下头,看到傅行简的眼神是那样真挚。热烈的让人不敢逼视。 她想了想,轻声道:“好。” 傅行简高兴的抱住他的新娘子跳了起来:“好!好!不许反悔噢!” “嗯,好,不反悔,说到做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