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独》 分卷阅读1 【古言】《郝独》作者:贺轩 文案: 我姓郝,我名独,我叫——郝独。 短篇。 内容标签: 强强 三教九流 相爱相杀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郝独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我一直想不通,为何我那不靠谱的爹,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彪的名字。 自古以来,女子闺名——文君、婵娟、飞燕、玉环,或清雅或缠绵或灵动或娇美。 独独我,惟独我,只有我——我姓郝,我名独。 我叫——郝独。 对此我爹的解释是——君子慎其独也。 至于姓郝,这是巧了。 我的内心是无比拒绝的。 我郝氏一门,簪缨世族,可上溯到前前前前前朝,流水的皇朝轮回转,铁打的郝氏稳如磐。 可没什么能万古长青,月亮圆了就会缺,古树长到一定年月,也会枯死。 盈满则亏,天之道。 郝氏一族终于被天道制裁了,从我曾祖辈起,子嗣不丰,人丁凋零。到我,我爹只有我一个独女。 原本我有五个堂哥,两个早夭,一个得了癔病,神智混乱,发起疯六亲不认,逮谁打谁。 剩的两个,因性子梗,在朝廷混不下去,外放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官。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我们郝氏,落没了。 而在一个闷热无聊的炎夏午后,陈景邑闯进我的人生,未见其人,那脚步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没有冰消暑,我横在水榭亭里,看《冰岛游记》,幻想自己身处一片冰天雪地,可还是热得要死。 我听拣枝说,毅王来拜访我爹。 我爹白顶个虚爵,无实职在身。 他年轻时,于王济颇为不睦。 现今王济官从正二品,处处排挤他,我爹斗不过他,索性闲赋在家,整日教我读书。 我们家,总之自十岁我爹在家养老起,就没来过有品的官儿。 我第一反应是,难不成我堂哥在地方得罪了毅王党官员? 事实却是我小人了,毅王被派到趾南办差事,我爹年轻时就在趾南做父母官,毅王是来找我爹取经的。 我爹与毅王相谈甚欢,直到了第二天,嘴里还不停称赞毅王。末了微微叹气,“唉,毅王……若是太子……” 我懂我爹的隐义,太子又怂又草包,偏偏皇帝爱而立之。 毅王——看我爹赞叹不绝,该是个好的。 好不好,与我什么关系。 我照旧去城南书斋。 我戴着垂纱斗笠,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人身穿白色锦袍,长身玉立。 正在一摞书前翻捡,书斋的掌柜在旁边陪着。 他抬头,也看见了我,放下书,眼睛微微亮了:“姑娘,你来了。” 我点点头。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有些慌乱的捏住书脊,小心翼翼递过来:“姑娘,上次你说的书,我找到了。” “你找到了?” 我要的那本书,是我爹默给我的, 他爱看,我也爱看。 可惜我还没看几页,前些日子寞洲脚打滑泼了整盆的水在书上,字全成了黑墨团。 我爹懒怠写,不愿再默给我,我只好出来找。只是这书少有,一直没找到。 我接过书一看,果然是我要的那一本,通篇整齐小楷,崭新的,墨臭味尚浓,未成墨香。 这书,怕是才印不久,否则何以这么“臭”。 我不禁看几眼面前这个人,我不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也不知我的。 我们只是在书斋里偶然遇到,恰巧找同一本书,谈了几回历史诗文,闲嗑了几回牙。 君子之交,心照不宣不曾问及彼此姓名。 我看见了,他看着我时,眼里熠熠的微光。 我估计他心里可能猜我叫“兰兰”,“雅雅”,再不济“书书”,“诗诗”。 他要是知道其实我大名“好毒”,说不定眼睛立马会熄火。 我打算以后再不来了。 我付了钱就要走,这次他却不知趣叫住我。 他问,含羞带怯:“姑娘,恕在下冒昧,可否告知名姓,若是介意,且说府上何处,也可行。 在下——” 我一听这龟孙儿要自报家门,吓得老娘赶忙打断:“何必说来知道, 有缘自会相见。” 我脱兔一般夺门而去了。 老天爷与我作对,六月天气诡异,瓢泼大雨哗哗地倒下来,我刚到手的书,还没捂热,难道又要这么夭折? 老天爷你好毒! 我在街角背着身子把书往里衣塞,环顾四周看有伞卖没有。 街上小贩都急忙收摊避雨,我 分卷阅读2 没法只好就近到一个酒楼避雨。 这是陈景邑第二次出现在我的人生,这是我第一次见陈景邑。 他从华贵的马车下来,锦衣环佩,很快身边就围着去岁新晋进士,他们一路谈笑风生,上了楼上雅间。 我看见了他,他没有看我。 我回到家,寞洲念念叨叨上来更衣。 我掏出书,还是湿了一点,翻开来看,前后有几页的字都有些模糊了。 趁着还能认清,我赶紧眷了一份,只扉页上有两行字糊得厉害,我乃肉眼凡胎,实在认不出来。 不过既然写在扉页上,无非是些印刷的明目版次罢了,无伤大雅。 我叫郝独,的确很独,闺中密友也只一根独苗苗,卓毓秀。 看看人家的名字,看看我的…… 飘鹅毛雪的时候,她请我去她家赏雪,我披着绒裘,她跟我说近日八卦。 她说王济想跟林尚书家结姻亲,但是他儿子意不在此。 “听说一开始咬死了不愿意,后来借上香的机会——说是上香你是知道的吧?对,上香的时候,他见了林晚香,不知怎么就愿意了。我说这也太巧了吧,要说林晚香没怎么样,我不信。” 毓秀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关心这些,反正整个京都,闺阁小姐们都知道,林晚香欢喜王籍。” 毓秀前年和杜将军府小公子定了亲,她盯住我:“嘟嘟,如果你要嫁人,请一定要考虑我哥哥呀!” 我看窗外飘落的雪,沾地就化做污水,缓缓地说:“我应该是要嫁到别的地去,不会是京都。” 不会是京都。 是京都。 我很快就被打脸了。 皇帝竟然给我和毅王赐婚。 不止郝府炸了,整个京都都油锅里点水,炸了。 贵女们都在问,郝独?谁是郝独?郝独是谁?郝独是男是女?郝独有毒吗? 我:????? 你们才有毒吧。 皇帝给我和毅王赐婚,是太.子.党的手笔。 毅王趾南的差事办得很漂亮,不止这次,他的差事向来办得漂亮,能力才干是皇子里最出挑的。 毅王该娶妃了。 可是娶妃意味着,他会得到岳家的支持,气焰更盛,势头更猛。 太.子.党看了头疼。 而郝家,是最合适的人选,在朝堂完全不能给毅王助攻,还扯后腿。 虽然郝家落没,但好歹世代簪缨,配毅王勉强够格。 多棒的人选! 我爹立马上疏,由于他多年不搞这一套,特地去借了隔壁官员的折子抄格式。 吧啦吧啦洋洋洒洒几万字,厚厚一沓,大概就是—— “皇上啊!您万万不可让我女儿嫁入皇家啊!你看她出生的时候克死亲娘,没过几年克死两个同宗兄弟,又过几年克疯堂哥。 她还女红庶物狗屁不通,长得又丑,有口臭有狐臭,满嘴龅牙走路外八,德行也不好! 皇上啊!万万不可因小女而让皇室蒙羞啊皇上!” 我爹还是太天真了,他的折子根本没送上去,太.子.党扛把子王济派人把奏疏从大门口扔了回来。 我爹捧着折子,万念俱灰,老泪纵横:“独啊!早知道爹就不辞官了。王济这个匹夫老鸡贼!” 然万事难买早知道。 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初,桃李满树的时节。 毅王带人过来下聘礼。 王济果然是个老鸡贼,他竟然把我爹的折子抄了一份送到毅王府。 皇帝对毅王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他高兴有个这么能干的儿子,一方面他担心毅王对太子造成威胁。 因此皇帝对毅王的态度,不像老子和儿子,像君主和臣子。 只是一个臣子的毅王,没有资格抗旨。 哪怕他看了我爹那不堪入目的折子,还是得憋憋屈屈到我家下聘礼。 下聘礼我是不需要出面的,但是我爹叫我去。怕是毅王对我爹的折子有了心理阴影,才要看我。 其实我,生得并不如何出色。 连我爹都只形容我“吾家独独,芝兰玉树”。 我:???? 我长得像我爹,身量高。 我还像他,清俊有君子气。 我怕不是生错了女儿身。 这是陈景邑第三次出现在我的人生,这是我第二次见他,这是他第一次见我。 这冬日暖阳的午后,前厅人头攒动,我从后院,踽踽而来。 他一双眼看向我,黑如点漆。我觉得他生得比我有颜色,特别是像雪中寒梅的唇。 他一直看我,我不应该看他,但是我看了。 妈的,他果然长得比我好看多了。 这个时候我应该娇羞脸红,娇声莺语:“一切任凭爹爹做主。” 可我的脸愣是没红,也没有娇羞,心也没 分卷阅读3 跳的快点。 第2章 我施了一礼,陈景邑还了我一礼。 我俩第一次说话,只是一次再官方不过的互相问候。 我瞥到毅王府总管,精瘦的,一把山羊胡的矍铄老头子。 他暗地打量我,如释负重,长舒一口气。 如此来看,我虽不倾国倾城,也还算对得起京都民众。 我暗自沉思,倘若我果真如我爹折子那般的形容,这个老头会不会拼掉老命也要抗旨,把聘礼再抗回毅王府。 我觉得十有八九。 我回到自己的小院,寞洲和拣枝都围上来,问我:“姑娘姑娘,毅王长得好看吗?” 啧,肤浅。 我说:“好看得了不得了!潘安再世,赛过宋玉!我天天趴东墙偷窥也愿意!” 我也是这般肤浅的女子,不能免俗。 我觉得和毅王成亲已是定局,凑合凑合也不错。 毕竟他长得好看,愉悦身心的好看。 原本我是没有想过要嫁在京都,因而并不关心京中之事,而今我要嫁给毅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知根知底,有备无患。 我叫人一打听,毅王洁身自好,连个侧妃也还没有,美妾也没有,通房更没有。 寞洲和拣枝都为我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爹也知道,他非常清楚。 毅王心里,定是有人了。 毅王早已有了心上人了。 “独啊,人这辈子,凡事莫强求。毅王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将来若是有机会,咱求个和离。” 我爹啜了一口小酒,劝我。 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幽幽地问:“是不是丞相府。” 我爹一顿,看我,叹了口气:“独啊,时也……命也……你聪明,也别太聪明。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我脸一沉:“难道做个蠢人才好,我心里清楚,就没人能左右我。” 毅王这样精明一个人,谁也没看出来他和丞相府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他跟丞相府的确一点交集也没有,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只跟寒门出身的官员有交集。 旁人都以为是避嫌。 避嫌?我怕是做贼心虚。 一个精明的人,哪里最让人挑不出错,哪里就有鬼。 整个京都,都认为毅王避嫌丞相府,是为了不招皇帝的厌,所有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我呸。 毅王现今最得意的门生,季阳,寒门出身,才华出众,毅王素来惜才。 惜才是有,同病相怜怕才是真。 季阳与我堂哥是同窗,堂哥早先与我唠叨过几句,季阳想求娶丞相的侄女,无奈功不成名不就,人家看不上。 季阳曾经跳过护城河,毅王救了他,一夜畅谈,至于谈了啥,谁晓得呢。 反正他俩至此就惺惺相惜了呗,两只求之不得的舔狗在一块能交流啥。 脚趾头都想得到。 我又顺藤摸瓜查找线索,五年前太后闲的长毛,就叫各家贵女进宫耍,那个时候我爹已经赋闲了,名单里没有我。 反正丞相府就嫡小小姐去了,贺舒兰。 我为什么这么欠?????? 为什么要查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 我深深思索,整整思索了一个晚上。 我想,我大概只是不想嫁进毅王府后,像个一无所知的大傻逼。 待嫁的日子很无聊,门庭若市很嘈杂,很烦心。 大概是因为已经没了期待的缘故。 反正人生在世,不就是一次次的期望,然后一次次失望吗。明白明白。 年节来临,我两个堂哥赶回来,为了参加我四月初的大婚。 毅王为了意思意思我家,把他俩调回了京都。 京都流传着八卦,说郝家想靠嫁女儿东山再起。 我寻思,这婚难道不是皇帝老头赐的吗?怎么变成我郝家上赶着了? 上元节毓秀邀我看灯会,我拒绝了,因为我哪里也不想去。谁想她彪得直接驾着马车就到我家大门了。 无法我只得跟她去了。 街上闺阁姑娘很多,大都戴着垂纱斗笠。 我看见城南书斋那个人,依旧白衣锦缎,不过他身边已有了一个戴垂纱斗笠的女子。 我只看了一眼,便被兴奋的毓秀拉到了灯谜摊。 老规矩,猜中了,花灯任君挑选。 我随手拿了一张,上面写:“何为铭心刻骨。” 这啥玩意儿啊,猜不出来。 我干脆利落撂开了手,去看毓秀。 我看她猜了几个谜,回过来时,城南书斋那人已和身边女子拿过了方才那个古怪的谜。 分卷阅读4 “何为铭心刻骨?” 那个人念出来。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那个女子思索片刻,答到。 我点点头,比我有文采。 白衣公子却微微摇头,他愣愣地瞧谜语,半晌喃喃脱口道:“为……有缘无分。” 我不由得一惊,看向他,没想到这位公子竟还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但这个回答是不是有点晦气……你相好还在旁边看着呢…… 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这时毓秀到我身边了,歪头一看,惊了。 “王仲籍?” 白衣少年听见有人叫他姓名,看过来,疏离而有礼:“卓小姐。” 那旁边定是林晚香了。 我们此前并不认识,只打了招呼就分散。 林晚香拉起王籍的衣袖,急急地要去穿城河畔看花灯。 王籍回头看,朝我和毓秀摇摇揖了一礼,腼腆一笑,便没入人潮,再寻不到踪迹了。 好家伙,莫非真是歹竹出好笋?王济那个匹夫老鸡贼,也能教养出风光霁月的儿子出来? 我惊了。 身后有女子的娇笑声,我一看,王籍猜得那个谜,因林晚香走得急,并没有拽下来。而今又被人摸到了。 “这个谜有意思。” 毓秀又在旁边给我说,“这是贺舒兰。这是……” 我只听见了一个贺舒兰,其他的名字,我都好像听不到。 贺舒兰的谜底是:“九死其犹未悔”。 这些人都好有才,而我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我想,大抵,我只是没什么能够铭心刻骨的事情。 贺舒兰又抽签,上上签——“得偿所愿”。 她心满意足的和闺蜜团走了。 我大约是不甘心,又拿起那个谜,我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到底有什么,是能够铭在心里,刻在骨上。 若是当真铭心刻骨,我想,那岂不是切肤之痛。 我也抽签,下下签——“弄巧成拙”。 我:…… 我好衰啊,是个衰人。 莫得钱,莫得才华,也莫得爱情。 别人的爱情很快就来到了我的身边。 陈景邑果然没有认出我。 我估摸着是陈景邑不想在宫里过节,皇帝可能看到他也糟心,所以他乐得出来逛。 陈景邑肯定不喜欢逛街,他只是来看看贺舒兰猜过的谜。 看来陈景邑也跟我一样猜不出这个刁钻谜,他直接去抽签,我偷眼一觑:“南柯一梦”。 不是上签不是下签,是一个虚头巴脑的签。 反正都比我强。 我果然是个衰人。 陈景邑猜完他心上人的谜,便追随着贺舒兰的行踪而去。 咻地——天边烟火绽放未尽,他就已经消逝不见。 我目送他于烟火绚烂时惊鸿而过,繁华落幕时眼前已是行人匆匆,我仍旧只身一人。 未燃尽的纸屑飘下来,落到我的衣服上,我听见毓秀大呼小叫:“嘟嘟啊!你的衣服上烫了个洞啊!” 我流泪了。 “为什么我是一个这样的衰人。” 我感觉我怀春的少女心,稀碎了。 粘不起来那种。 出来玩,灯谜猜不着,抽签下下签,被人喂狗粮,看焰火衣服烧洞。 我真衰啊。 一个衰人回到了家,我爹在和我堂哥郝计喝小酒,我走过去,拿了一个杯子,说:“带我一个。” 郝计今天神志难得的清醒,眼神澄澈,熠熠有神。 其实郝计是我们兄妹之间最聪明的,可能是聪明过了头,就疯了。 “郝独,我听说你要嫁人了。” 郝计看我。 我点点头,捏他小碟里的花生米就酒。 “看起来你不是很欢喜这个人。” “我不认得他。”我实话实说。 郝计看来是已经知道毅王和贺舒兰的事,他看我,平静无波的说:“郝独,你太惨了。” 我嘴角一抽。 “郝独啊。”郝计对我说:“我算到你命里有劫。” 郝计说:“我也算好了怎么化你这个劫。” 郝计又说:“我当初就劝叔,你这个名字太狠绝。” 郝计最后说:“待我度过无量劫,就来渡你。” 我知道郝计又开始说疯话,胡言乱语了。 郝计疯的时候没有预兆,我开始思考,他是说哪句的时候疯了。 我觉得他说的话好像全都是胡话。 第3章 时节如流水,很快到了二月科举。风流才子,百年神童,统统扎堆朝京都赶。 太子是这届主考官,毅王为辅。 分卷阅读5 我知道活肯定都是毅王干,太子是来不劳而获的。 老皇帝好像突然开窍了,不防着毅王了,他开始把毅王和太子捆绑。 有太子这个宝贝疙瘩,毅王就算做出了什么成绩,也要归功于太子;而若是太子犯了错,毅王肯定要做他的擦屁股纸,屎尿屁都得他接着。 太子是来吸毅王血的。 毅王好惨啊,郝计说得不对,毅王比我惨。 我心平气和,设身处地想了想毅王。 因为有才干而遭手足嫉妒。 因为有才干而受皇帝爹猜忌。 为了混下去不得不吃皇帝喂的屎,还得趁热乎吃。 吃了屎还要强颜欢笑,说自己好喜欢吃。 为了混下去不得不远离自己的心上人。 我想起他上元那夜,可怜兮兮跟在贺舒兰后头,只为了猜一遍她猜过的谜,只为了走一趟她走过的路。 他猜谜我看着,他离去我看着,当初他在茶楼我也是看着。 只是我看着,他从来也看不到我。 茶楼他看不见淋雨的我,猜谜他看不到身旁的我,离开的时候,更加不曾回头。 为什么呢。 我想着想着,恍然大悟了,我不也是皇帝强喂给毅王的,一大坨热气腾腾的屎吗。 你会去看屎吗? 我不会。 我是一个非常没有才华的人,不会作什么诗词。 但此时此刻,我非常想作诗。 “迎风泪难流,对月血满喉。风花雪月总是愁,短痛长恨一笔勾。” 我不禁掬一把热泪,我果然不会作诗。 三月安平公主赏花宴,邀请我去。 安平公主和贺舒兰是手帕交,而我是未过门的毅王妃,又是头次参加,我和贺舒兰便坐在公主的左右。 我一身青色裙钗,长公主一身天香色。 贺舒兰虽然名字带兰,实则长 得像娇艳的牡丹,尤其是那身桃粉衣裙,衬得我好像一颗老苦竹。 其实我穿这身衣服是有寓意的,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 我先绿为敬。 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我一直都自认为,毅王是一条求而不得的舔狗。 我错了,大错特错。 在贺舒兰隐晦的眼神中,我明白了,他们是两情相悦。 而我是那根狠打鸳鸯的大棒。 这个绿钗我都没资格戴,贺舒兰才是该戴绿钗的那一个。 毅王竟然来了。 本来他不应进来。 但是他来了,打着看我的名号。 好巧不巧,他今日竟也穿竹叶青。 我听见有贵女在偷偷笑,笑我俩心有灵犀,羞羞羞。 我也笑,我也绿来,你也绿,大家绿,才是真的绿。 我还有点想笑那些贵女,绿配绿算什么心有灵犀?自古以来,红配绿才是王道不是。 他俩天生一对,我自己独立美绿。 我看着毅王先寒暄安平公主,再彬彬有礼的问候我。 然后转过身去,其实他一路匆匆从太学赶过来,也不过是因为得知我在,他能够借着我的方便,问贺舒兰一声:“贺小姐近来可好?” 贺舒兰的手握紧又放松,努力克制,有些哽咽:“一切安好,何劳王爷挂心。” 我简直想给这段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鼓掌! 可歌可泣!潸然泪下!谁人能不动容! 宴罢,毅王送我回府,如果前面不是贺府的马车,毅王只是想跟在贺舒兰后面罢了。 我在大门前下车,郝计蹲在高高的门槛上吃花生米。 他看见我,走过来朝我嘴里塞一粒花生米。 “香吗。”郝计问。 “香”。我点头。香味怪怪的。 “自然,我拿香灰闷的。”郝计说。 我哭了,我为什么要吃正在犯病的郝计拿来的花生米。 郝计看见了毅王,自然不会行礼,他问我:“这是谁?” 我说是毅王殿下。 郝计大惊失色,忙把我护到身后,又开始胡言乱语:“郝独,你不 要靠近他,他会给你带来灾祸!” 毅王向来无心我的事,也不会把郝计一个疯子的话放在心上,没有计较,上马走了。 我后来一想,郝计这话又不对,我和陈景邑之间,分明是互克。 或许我单独是我时不会有灾祸,他单独是他时不会有灾祸。我俩搅和到一块,就不能安生。 四月初大婚那日,除了礼节繁琐,我爹痛哭流涕,郝计发疯试图拦轿被人捆回院子,两个堂哥帮我爹忙前忙后,特别劳累之外,都很平常。 陈景邑没有动我。 也没有解释。 我也不需要他的解释,因为我心里门清。 分卷阅读6 我本来可以在新婚之夜睡个好觉,因为我已经要累死了。 但寞洲和拣枝嘤嘤嘤了一整夜,我没法睡。 寞洲和拣枝总是为了我哭,后来毅王老不来看我,她们也就没有眼泪哭了。 反正我一滴眼泪都莫得。 毅王和太子连体婴似的,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如果不是陈景邑每晚回来脸色都特别臭,我真的以为他要和太子来一段荡气回肠的不伦之恋了。 我成了毅王妃,到底和之前不一样了。 比如各家的宴会,都会邀请我,我不能不去。 我对各家的近况也有所了解,陈景邑这一年都很不爽,虽然他之前也不爽,但今年格外不爽。 根本原因是太.子.党和其皇子段位变高了。 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到底是谁!在后面搅稀屎! 不要让老娘把你揪出来。 否则…… 据我暗搓搓观察陈景邑,他好像终于受不了了,要和太子散伙。 我觉得这不行,老皇帝肯定不会同意,还会臭骂陈景邑。 但陈景邑这样,一直干事没有功劳,给太子倒贴,早晚亏死。 我决定和陈景邑谈一谈,毕竟我俩一荣俱荣一辱具辱。 陈景邑虽然不喜欢我,但还愿意见我。 我说了一大堆套话,然后说重点:“王爷,京都已经是张网了,您不能一直套在网里。” 不然等你变成鱼干,怕不是被炖成毅王王八汤。 陈景邑看我,他终于正眼看我。 我也看他,我喜欢他的眼睛很好看:“王爷,到地方去吧。” 到地方去,就算功劳也还是太子的,但活到底谁干的,广大人民群众心里清楚就行,反正他们没瞧见太子光瞧见陈景邑了。 陈景邑好像第一次看到我,他的神情有点惊奇,有点意外。好像在说:“这个人是突然从哪里到我身边的?” 陈景邑来年的三月份就离京了。 我装模作样去送他,看见城门外小巧的青蓬车,我知道是贺舒兰。 妈的三月出城踏青不是很正常? 谁能说MMP? 反正我不能。 我是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陈立合。 他是怀王。 怀王的存在感一直都很弱。 他是皇帝最小的弟弟。 我该叫他皇叔。 怀王很年轻,只比太子大那么一点。 照理说他这个身份应该很引人瞩目才对,可他在京都像个透明的。 这很不正常。 一切不正常的,背后都有鬼。 比如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清俊脱俗,实则背后喜欢搅稀屎玩。 我直觉怀王就是那根搅屎棍。 我去找我爹商量,我爹发愁,说:“毅王处境堪忧啊。” 郝计这个时候又清醒了,也掺和进来:“毅王这困局,只能到了绝境才有破的法子。” 我问:“怀王有问题吗?” 郝计点头:“有,怀王有病。” “什么病?” “很重的病。”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搅屎玩。” 我回府的时候,郝计对我说:“让怀王尽情搅屎,自我陶醉。现在还不到时候,莫要打草惊蛇。” 还没到时候,虽然郝计疯疯癫癫,但他的话向来不错。 让怀王的屎再发酵发酵吧。 近来京都有个大大大八卦,名门公子王籍要退林家的婚,这简直是啪啪打林家的脸。 据说林晚香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一死了之。 他老子王济老鸡贼第一时间澄清了这个谣言,说王籍是喝醉了瞎基霸乱讲,他们王家和林家依旧是好亲家。 我倒觉得是酒后吐真言吧,没有什么根据,我就是喜欢跟王济老鸡贼反着来。 宫宴的时候我遇见王济,我一笑:“王大人?令公子今晚可喝了酒啦?不要又说胡话,殿前失仪。哈哈哈~” 王济铁青着一张脸,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又会投机倒把,很能做人,做官如鱼得水。 没人敢这么揭他的短,戳他痛脚。 只有当年我爹喜欢拿他作文章太痴,想不出来一直坐着死想,然后尿了裤子的事情臊他。 竟有这等事,王济在朝中,一直是个油腻腻,汲汲名利份子形象,对进士出身的年轻官员嗤之以鼻。 酸他们是假清高。 王济自己从来不作诗作文章,他原来读书的时候,竟喜欢作文章?还怪痴的。 我爹当时一声哼:“王济的诗比你还不如,文章作得像屎,跟我一个天一个地,云泥之别。” 我说爹你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我爹说:“我说他的文章像屎,他还感激涕零呢。 分卷阅读7 ” 我:…… 爹你被王济排挤一点都不冤你知道吗? 第4章 王济想起来我爹,脸更青了,他想拿食指怼我脸上,终究没敢。 只能阴阳怪气的冷笑:“毅王妃不关心王爷,整天盯着别人家的公子,我怕有小人听了,会说闲话有损王妃的名声。” 我故作惊诧,摇头摆尾:“呀!哪里有小人?我只看到了王大人您呐!” 王济气得直抖,怕被我气死,拂袖而去了。 王济匹夫老鸡贼,不过如此。 我是借着醒酒从女眷席出来吹风的,刚巧遇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王济。 我眼尖还瞧见拱月门处王籍醉的不省人事,被两个人架出去了。 王籍要退婚,八成是真的。 借酒浇愁,都借到宫宴上了。 真他妈惨。 不过当初他为毛要同意呢? 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宫宴上贺舒兰瞄我的眼神,有点小欢喜,有点小忧愁。 欢喜的是陈景邑到地方去了,一去大半年不回,估计年底才回来。 让我人比花娇二九年华的小娇妻守活寡。 愁得是,陈景邑到地方去,他俩就连沾我的光说两句小话的机会也莫 得了。 华灯明昼,宴罢散场。 回府途中大雨突至,仲秋的雨冰冷又很急,我掀开车帘,雨太大,辨不清路。 突然马车剧烈一震,有嘶鸣声,很快马车就被迫停下。 “王妃娘娘,有人拦车。” 这个时候谁拦车?要告冤案也拦别人的呀,拦我的车有什么用? “王妃娘娘,是个醉鬼。” “王妃娘娘,好像是王家大公子。” 哦豁。 王籍竟然大雨夜乱跑出来了。 “派一个人送他回去。” 我安稳坐在车里,我没有看他的必要。 夜雨哗啦啦,下得很大。 我还是听见了王籍在哭,他一直控诉:“她骗了我!她骗了我!” 我来了精神,莫非,他绿了?! 这不是秋天吗?黄叶凋零,为什么一个个都绿得跟我似的春意盎然。 毓秀不是说,林晚香欢喜王籍欢喜得要死要活。 女人心,海底针。 王籍,惨啊。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 王籍哭哭啼啼地被架走了。 我掀开帘子,雨小了一点,后面的马车赶上来,帘子被冽风吹起。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骤亮那瞬间,我看见了怀王陈立合阴翳的面容。 他朝我一笑,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 我知道,他在向我宣战。 他——就是那根太子背后的搅屎棍。 我也一笑,他也明白了。 我——就是那根毅王背后的搅屎棍。 “这个搅屎棍真该死。”——郝独。 “这个搅屎棍真该死。”——陈立合。 陈景邑年底从外面回来了,他看起来在外边比在京都滋润多了。 虽然黑了也瘦了,但精气神锐了许多。 陈景邑好像很严肃的审视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知道他内心一定很纠结。 纠结到最后,他把我放在一个“门客”的位置上。 他回来后,就时不时跟我一起吃饭,吃饭必问:“郝独,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们郝氏一族,是靠谋略发家的。 其实就是投机倒把。 我爹这一辈儿没有人擅长,连王济都斗不过。 只有我跟郝计有点意思,郝计比我强,可是他遭天妒,疯了,而我只是个女子。 郝家只能落魄。 我们郝家是怎么落魄的呢,也是因为投机倒把。 我们郝家,投最狠的机,倒最绝的把。 讲最近的一次,我曾祖父当年掺合夺嫡之争,逼死了郝家一大半人。 为什么呢,我觉得老祖宗学谋略的时候是不是拜了个假师。 从家谱和零散记载来看,郝氏一族每次布局,都会把自己给套在里面,而且布得局又绝又狠。 要是没赢,郝氏一族玩完。 侥幸赢了,也得褪一层油皮。 油皮一层层褪下来,郝家就成这样了。 我们郝家人少,纯属自作自受。 犹记我小时候,对我爹说,伤兵一千自损八百的投机倒把不是好的投机倒把。 我爹问我,“那什么才是好的谋略?” 我答了一句老俗的套话:“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毫发无伤,为上上计。” 我爹苦口婆心:“终日打雁总会被雁啄了眼,常在河边走一定会湿鞋。失道始有德,失德始有谋,筹谋这种 分卷阅读8 事情属于下流,靠人谋来改天定,有违道义,干得多了会遭报应。” 我爹说得对,的确有报应。 祖上缺得德,这个时候都应到后代身上。 这报应反射弧怪长的,延迟几百年。 我虽然信因果报应,却不怕。 今年六个月未下一滴雨,各地都旱,个别地方大旱。 陈景邑请了命去赈灾,太子衡量这次赈灾功劳有多大,决定跟在陈景邑屁股后面捡功劳。 反正在他眼里,赈灾只是坐着宝马香车,到地方发发钱粮,听几耳朵百姓的走肾马屁,拿着功劳回来哄老皇帝高兴。 完美。 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我果断去找郝计。 郝计蹲在后院看蚂蚁,手里掰着花生米碎。 我也蹲,郝计吃半粒花生,剩的半粒又掰两半,一半给我,一半喂蚂蚁。 我说:“我总感觉怀王有阴谋。” 郝计不回答,反问:“怀王是什么?” 我一愣。 郝计又问:“怀王是什么?” 郝计看我,我看郝计,突然福至心灵:“怀王是搅屎棍。” 郝计点头:“非常正确的答案,不需要更多了。” 不需要更多了。 不需要更多了…… 怀王只是,一根,搅屎棍。 我豁然开朗:“怀王,只是一根搅屎棍。” 怀王只是一根搅屎棍,不是太子的搅屎棍,或者其他人的搅屎棍。 他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几乎没有逆袭上位的可能。 怀王只能藏在暗中间接搅动朝局,只有搅得足够混,他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所以,不管是陈景邑这边,还是太子那边,还是别人,怀王都会唯恐天下不乱,搅个翻天覆地。 郝计嗑花生,嚓嚓嚓响,道:“搅屎棍是什么都要搅一搅的,如果你是搅屎棍,这个时候你会干什么。” 我眯眼看他。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郝计吃花生,嘎嘣嘎嘣响,道:“怀王是什么都要搅一搅的,如果你是怀王,这个时候你会干什么。” 我仰头望天,太阳是白色的,异常刺眼,我转回来看郝计,他的鼻子眼都糊成了炫光。 我说:“我会……去劫陈景邑的赈灾粮食?” 郝计不吃花生米了:“你就这么点出息?” 郝计问:“大旱之后,会有什么。” “灾荒啊,陈景邑就是去赈灾的。” “灾荒,会引起什么。” 我哑然,说不出话来。 郝计又吃花生,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 面上古井无波:“郝独啊,你记住。灾荒会饿死很多人,死人多了以后会有疫病。赈灾只能让饿死的人少一点,每次天灾都要死很多人,这是避免不了的。今年各地都旱,不会有地方借粮的,喂饱了灾民,自己地方的嘴就喂不饱。” “郝独,灾民会往就近的郡县逃难,但是各地的郡县都不会接纳灾民,只能等着毅王的粮食吃两口,多活两天。可毅王的五十万石粮食,到时候能剩多少,还说不准呢。” “郝独,我们郝家祖祖辈辈干得都是缺德事,你不要想着赈灾郝独。我问你,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你是怀王,你会怎么做。” 天时,大旱饥荒。 地利,混乱的地方。 人和,潮水般的饥饿的灾民,无处可去,无粮可吃,四面绝境……他们会暴动! 灾民会变成暴民! 我想通了其中关窍,我瞪大了眼看郝计。郝计闲逸的还是吃花生,他缓缓道:“郝独,人与天地间,不过是……” 郝计伸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我画得这个圈,和圈里的蚂蚁罢了。” “你不要想赈灾,你难道只看见我在这里喂蚂蚁了吗?你要看见的不是蚂蚁,而是喂蚂蚁的我,郝独。” “喂蚂蚁的人是我,能喂天下人之口的那个人,又是谁。” “告诉我郝独,你是怀王,你要做什么。” 我心神巨震,郝计的眼睛在太阳下异常明亮,像两簇火焰,我颤抖着声音,道:“我会煽动灾民暴动,趁乱杀了毅王。” 郝计眼波一闪。 我继续道:“更甚者,杀了太子,嫁祸给毅王。” 郝计点头,塞了我一粒花生米:“答对了,郝独。” 我浑身颤抖,下巴颏直打牙,郝计颠我下巴磨花生,哈哈一笑:“郝独你怎么这么胆小,你还什么都没见过呢。” 郝计还是吃花生:“郝独你还是不够缺德。” 我:“……” 陈景邑半月前就已经出发了,陈景邑走得是官道,郝计带我骑马从小路抄近。 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跟着郝计跑出城门几十里地了,我有点后悔。 万一郝计半路发疯,我俩可怎么办呢? 分卷阅读9 虽然我跟一般的大家闺秀比是散养的,个性比较野,肉质比较紧——呸,身板比较壮实,但其实我,长这么大没出过京都方圆五十里。 于是我终于忍不住担忧的问郝计:“你不会半路发疯把我丢下自己跑了吧。” 郝计乜我:“郝独,我就是发疯也比正常人清醒。” 我:……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郝计一般口出狂言的时候都不清醒。 虽然这么来看,他好像说的其实真的是大实话。 可能这就是大佬吧。 第5章 赶了两天路,我整个黑八度。 路上郝计跟我分析了“我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陈景邑”这个当务之急。 “很简单。如果毅王死了,其实对局势并没有什么太大震荡。” 毅王死了影响很大好吗,因为那代表了,我会成一个寡妇。 郝计还在继续:“能让时局动荡的,只有皇帝死了,或者太子死了。怀王一定更喜欢搅劲大的屎。 如果太子跟毅王在一起的时候死了……” 我接过话茬:“如果嫁祸成功,毅王会死,我们郝家会被打成同党,然后也死。 如果毅王洗脱罪名,也还是会让皇帝心生芥蒂,陈景邑……再也没有上位的机会。等其他人上位的时候,陈景邑和郝家还是要死。” 只要不上位,总归落个死。 我道:“我们要保太子不死?” 太子上位,或许发发善心,能留一线生机。 郝计像看猪一样看我:“郝独,太子必须死。我们来,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如果怀王没弄死太子,我们要想法子让太子躺棺材里回去。” 我:“那毅王怎么办?” “置之死地而后生。” 郝计伸手接一片枯黄的叶子,郝计手一握,落叶又干又脆,在郝计手里成了齑粉,随风而散了:“太子,他该死。” 一切就像郝计猜想的那样。 路上难民太多,路上死人也太多,落草为寇的强盗更多,想抢劫我和郝计。 无奈多日没饭吃,外强中干,连我都能随随便便撂倒八尺大汉。 我和郝计异常艰难的寻找陈景邑车队的下落。 八月最后那天,走投无路的灾民果然暴动了。 他们杀了州官,还要杀太子祭天直接造反。 太子吓得掉头就往京都逃,太子带着侍卫队跑了,陈景邑被丢在了州县。 暴动的灾民毫无理智可言,所有人都被一种狂热所支配。 我深深怀疑,我和郝计还有陈景邑都会死在他们手上。 郃州已经大乱了,暴民杀州官杀县官杀地方乡绅,甚至劫杀过往商客。 很有几个雄心壮志的,自立为王要起义,他们不在满足于有口粮食吃了。 郝计和我没办法,只能混在流民中打听陈景邑的下落,听说毅王好像向最近的寽州转移了。 郝计早扔了锦袍,从死人身上扒破衣烂衫穿,我也穿。 都用不着乔装打扮,自我踏进郃州境地,就没吃过一口饱饭,面黄肌瘦自身本色。 想我堂堂毅王妃,竟然混到这个现世份上。 郝计嚼草根,嚼树皮,嚼蚯蚓干。 蚯蚓干是稀罕东西,地旱,蚯蚓该死的早死了,幸存的该被挖走也早挖走了。 郝计前两天竟然挖到了蚯蚓,现在已经晒成干了,递给我:“吃吗?” 我头像拨浪鼓。 郝计自己吃了,说:“蚊子再小也是肉。” 我头次见郝计丧气的神情,他幽幽叹了口气:“天冷了,没有蚊子。” 郝计突然抖了一下,我眼睁睁见他在怀里掏掏掏,末了掏出一个黑点。 我凑近一看,好像是个虫。 我觉得头上痒痒的。 我一抓,也抓出一只肥肥的黑点。 我:…… 这个黑点,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虱子…… 郝计看虱子的眼神火辣辣的,像要生吃什么一样。 生吃…… 郝计你…… 我声嘶力竭扑过去,方圆百里都能听见我的嚎叫:“郝计!不能吃!” 找到陈景邑迫在眉睫,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只要郝计别背着我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行。 郝计饥不择食的样子,令我窒息。 我们太难了。 好在陈景邑的确是到了寽州,并且在寽州放粮。 大部分灾民都没跟着起义军搅屎的兴趣,不饿死才是王道。 现今陈景邑在寽州放粮接纳灾民,大部队开始向寽州转移。 我和郝计混在其间。 我和郝计身上的虱子越来越多了, 我用慈爱的目光看郝计:“郝计,你要有自制 分卷阅读10 力,你可以的。” 郝计捏虱子玩,毕毕剥剥的响,道:“听起来是脆的。” 我心好累。 我第不知道多少次见陈景邑的场景,本来是很平常的,其实有点不平常,因为这次陈景邑看见了我。 在一众领稀粥的难民中,宛若天神的陈景邑认出了蓬头垢面的我。 这个久别重逢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和郝计跟着大部队从郃州到寽州,走了大半月才到。 其实我一进城就看见了城上的陈景邑,他负手站在高高的城阙上,俯视着朝城中一拥而入的难民,包括我。 我进城后,在“去找陈景邑”和“马上去领稀粥填饱肚子”中摇摆不定,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喝上了粥。 娘的,还是喝粥实在。 就在我稀里呼噜喝粥的时候,身后有列队的声音,我听见了陈景邑的询问声,我浑身一僵。 娘的,陈景邑不会认出我来吧。 我想离他远一点,可我还想再喝一碗粥。 原谅我,三天没吃了。 在陈景邑去查看粥桶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后吸溜粥。 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陈景邑是绝对看不见我的。 可是他认出来了。 可能因为我喝粥的姿态太高雅。 陈景邑在我身边站住了脚,他在打量我,我低着头喝粥。 “你是哪来的?看起来不像一般的流民。” 陈景邑问我。 我终于知道,他不是被我遗世独立的气质所吸引,他只是怀疑我是个探子,或者间谍。 毕竟起义军和怀王到处搅屎。 我听见了士兵整齐的拔刀声。 “我是良民。” 我弱弱地说。 “你是京都来的。”陈景邑听到我的口音,态度陡然严厉起来,伸手要抓我。 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我很有理由委屈。 因为我跋涉几千里,走过的路比我这辈子都长。 因为我两个月没吃过饱饭,还要整天提心吊胆提防郝计背着我捉虱子吃。 因为我从横白骨万里,几次遇到起义的暴民烧杀抢掠。 只是因为我怕我还没找到陈景邑,陈景邑就先嗝屁儿了。 然后我年纪轻轻就守寡。 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过得比我滋润,我很不平,我很忿忿,我心肝脾肺肾都起火。 “陈景邑我不就是喝你一……二、三、四、五、六碗粥吗?至于吗?陈景邑你做人适可而止,不要太上脸了!” 我把粥碗掼到陈景邑的脸上。 他偏头躲过了。 他震惊,无比的震惊,震惊到瞳孔都紧缩到只有针尖那么大。 “郝独……你……” 他喃喃喊出我的名字,一副震惊到喘不过气无法呼吸的模样。 我冷眼看他,不发一言。 气氛一度很僵冷。 但很快就被点燃了,现场失控。 “好毒?什么好毒!” “我看见了是粥好毒!” “粥里有毒!官府要毒死我们省粮食!” “我就知道这群狗官没那么好心!起义军没说错!老子现在肚子疼!” “狗娘养的官府就是想把我们骗过来都毒死!” “赶快跑!” 流民潮水般淹过来,陈景邑和他的卫队在其间就好比浮萍一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波逐流。 我在找郝计。 “郝计!郝计!” 我找不到郝计。 人越来越拥挤,源源不断从城外涌入的,和死命往城外跑的,我很快就被冲散在人流里,跌跌撞撞几乎站不住。 老娘难道要被踩死在这?! 或许这就是命吧。 时也,命也。 “郝独!” 陈景邑从稠密的人群中奋力冲过来,他抓住了我,半抱起我,然后把我就近塞进一个粥桶里。 我:“?????” 我坐在桶里,看着陈景邑迅速被人潮吞没,不见,好像被无数的脚步声踩进了地里。 陈景邑,可能会被踩踏而死。 我眼睛一热,我流泪了,单纯为陈景邑而哭。 我要成小寡妇了。 我真惨啊。 我在粥桶里颠来颠去,滚过去又滚回来。等到桶停止不动的时候,我钻出来,一片狼藉。 很多人被踩得血肉模糊,肠子流一地。 我很怕这其间,有陈景邑的肠子。 我更怕,这里面有郝计。 郝计,郝计在哪里…… 郝计在饼筐里。 我:…… 饼筐里还有昏迷不醒的陈景邑。 陈景邑的肠子也还好好的在肚 分卷阅读11 子里。 郝计阴森森的冷笑:“起义军和怀王,都该死。” 郝计建议陈景邑清剿暴民,陈景邑不同意。 他认为这些人不过是走投无路,如果没有天灾没有大旱没有饥荒,这些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说到底还是朝廷没处理好的缘故。 郝计又可以吃花生米了,他觑陈景邑,又看我,道:“他没那个天份。” 这次我懂郝计的意思了,他是说陈景邑没有做皇帝的天份,连暴民都舍不得杀。 朝廷,是永远也不会错的。 皇帝可以犯错,但朝廷不会,朝廷犯了错那叫“失策”。 朝廷也绝不能承认,可以尽情找替罪羊背锅,因为朝廷不能没有威严,不能没有公信力。 朝廷犯了大过错,就需要最大的替罪羊——“皇帝”本人,下罪己诏。 是“罪己诏”,不是“罪朝廷诏”。 现在施粥现场发生了大规模暴动以及踩踏,这严重损害了朝廷的脸面。 如果不杀鸡儆猴,那么下次再有什么天灾人祸,岂不是都要暴动了。 这是朝廷绝不允许的。 陈景邑必须清剿。 起义军必须统统剿灭。 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赈灾暴动之后,陈景邑好像成长了,原来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很澄澈,duang~duang~没有加很多杂质。 而今他的眼睛还是很黑很亮,却变得幽深了,不似以往能从眼睛直直望进心里去。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日渐滋长的野心和欲望。 他终于后知后觉,他其实也可以争一争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 为什么不争呢?与其便宜草包窝囊废,糟蹋祖宗江山,还要因为朝廷的过失而屠杀民众。 陈景邑觉得,他可以,他能行! 第6章 本来我和郝计都以为怀王要失手了。 因为怀王低估了太子的怂,跑得贼他妈快,起义军压根都撵不上他。 太子的车驾短短几天,就跑进了京都的直辖范围内,怀王无从下手。 怀王也低估了太子的蠢,本来他可以逃过一劫。 可是当他知道陈景邑清剿了叛军,赈灾成功后,短短十天他又马不停蹄跑回来找陈景邑了。 我和郝计提前给太子上香。 郝计上完香,吃花生米,边吃边念叨:“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好笑的是,太子可能是觉得。 他先是丢下陈景邑一个人逃命,现在安全了又回来抢陈景邑的功劳, 这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太不是个儿人了。 从小娇纵着长大的太子,竟然对陈景邑隐隐有放低身段的态度。 连带着对我这个弟媳和郝计,也很有几分耐心和好脸色。 我和郝计正在苑里花前给太子上香。 太子吃饱了闲逛,好巧不巧逛到这边。 虽然有官员给他孝敬美女,但这种小地方的美女能入太子的眼吗? 在东宫给太子洗擦脚布都不配。 太子说他宁可揽镜自照。 太子还嫌那些女人玷污了他洁净的眼睛,狠狠赏了想讨巧的官员一顿板子。 所以在京都夜夜笙歌昼夜不分的他现在很空虚寂寞冷,无莺莺燕燕相伴左右,只能和一群老老小小的宦官逛园子。 太子一身珠光宝气,整个儿像尊宝光四射的玉人。 你要说这举国之力供养出来的龙卵凤凰蛋太子,看起来就是那么贵不可言。 往那一站,三月春雪一般在发光,恍若仙人下凡。 把别人衬成凡夫俗子,自惭形秽。 我不禁捂住了心口,艹,这一刻。 我深深体会到,为什么老皇帝啥宝贝都舍得往太子身上堆。 这么个大宝贝儿,朕立马一纸诏书号令天下:宠!都给朕狠狠地宠! 宝贝蛋托生的太子屈尊降贵的向我们走来,开了他的金口:“你们在做什么?” 太子身上幽幽的香气逸散开来,不像脂粉香,也不像一般的香。 果然是太子,用的香闻都没闻过。 太子一张脸,面如冠玉色若春花。 我想起来太子前几天生气说他宁可揽镜自照,他的确很有本钱说那种话。 太子,果然是太子。 郝计忽悠太子,我们这是在给天上的神仙上香,诚望上天庇佑,不要再降天灾了。 太子闻言很以为然,点头道:“确实。孤日夜操劳,必能诚感上天。” 郝计:…… 我:???? 日夜操劳?诚感上天? 太子脸一点没红,理直气也壮,可能这段时间的确是他有生之年最操劳的了。 真是好一个感天动地 分卷阅读12 赤子之心。 我忽而感觉太子挺好的,他好就好在他妈了个鸡。 太子又道:“孤也来上柱香罢。” 我:…… 郝计:……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一个老宦官火速拿了一个金灿灿的蒲团,一个小宦官眨眼捧了一尊香炉。 于是太子就这么,神情庄严的,为他自己上了三柱香,还诵了一段磕磕绊绊的祭词。 太子给自己上完香,被人扶着起身。 他那一身臭皮囊太有欺骗性了,他垂着长长眼睫的模样,不盛气凌人的模样,竟然显得悲天悯人。 竟然像个人。 我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太子有毒。 我和郝计心情都很复杂难言,本来背着人家给人家上香,是想不那么有负罪感。结果被正主撞见,还忽悠正主自己给自己上了香。 我和郝计好缺德。 不缺德提前上什么香。 太子折腾了这一阵子,有些乏了,准备回去小憩。 他打量我,一笑,我好像看见深秋百花齐放,太子的牙可真白,当得起一句贝齿了。 太子忽然又不笑了,蹙眉,我看着一颤,好像蹙到我心尖上。 太子,他有毒吧。 他神情有些放空,缓缓道:“唉,孤本想着,会不会有人像弟妹一样,从京都千里迢迢来寻孤。” “孤又仔细想想,孤好像也没有特别希望有哪个人来寻孤,反正她们都一样。” 太子惆怅又惆怅,还是叹气:“可要是真有哪一个来寻孤,不就不一样了吗……” 我咋一听觉得很有理。 再一想,太子往回跑跑得比谁都快,哪里需要人千里迢迢来寻呢,再跑跑就直接回东宫了。 我觉得太子没有传言中那么丧心病狂。 他除了喜欢寻欢作乐,又无心朝政,喜欢抢人功劳坐享其成,又厚颜无耻毫无自觉之外,其实也是个好太子。 他好就好在他妈了个鸡。 太子很美很天真,可是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做着太子不干事。 太子必须死。 太子回京的车驾浩浩荡荡启程了。 什么仪仗,什么旌旗,都高高飘扬着。 执戈持戟的卫队众星拱月围着太子,最外面还有骑兵缓辔而行。 车队的形状像只蝌蚪,太子及其身边的护卫就是那个大脑袋,陈景邑是吊在后面的细尾巴。 陈景邑后面的车是载着太子华服的车,再后面是负责吃喝的车,再再后面是负责太子拉撒的车。 所以陈景邑在车队里的地位。 大概只能捧捧太子的香脚。 我和郝计都在等。 在一个初冬的冷月夜,天幕上看不见一颗星星,枯草积满寒霜。 寒霜被鲜热的血融化了。 有短兵相接的打杀声。 我坐在车里,很沉静。 “铮——” 一把明如霜雪的大弯刀从窗外直直钉进来,挟着肃杀刚劲的刀气,马车从内被四分五裂的劈开。 我就势翻身滚下地,一抬头,粘稠的血滴落在脸上,陈景邑拔出掷进刺客背心的青霜剑,血滴如珠落。 陈景邑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他静静看我,也不收拾血腥的剑, 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相对无言。 “你想做什么?” 我毫不避讳,我直视他的眼睛, 问:“陈景邑,你想要这天下吗?” 陈景邑不说话。 我道:“陈景邑,你的机会来了。” 陈景邑冷笑一声:“你是指太子死了?太子死了我没死,旁人会怎么想?” 陈景邑说罢又想冷笑,还没吭出声来,整个人就凝固了,他猛然看我。 我拎起地上的大弯刀,月夜清辉下这把刀像一道雪白的光刃。 “陈景邑,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你运气好不好,赌你的命够不 够硬,能不能硬得过老天爷。”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陈景邑不置一词。 我轻轻摇头,扔下刀去找郝计。 袭杀的暗卫已经撤了,太子,已经死了。 我看见太子心口插着一把弯刀,他的神情很茫然。原本非常漂亮很有神采的眼睛黯淡无光,圆睁着,他不曾想到过死亡。 看来只要人死了,再漂亮的眼睛也跟死鱼眼差不多。 郝计沉默着上前,抹上了他的眼。 郝计喃喃道:“只剩怀王了。” 身后有脚步声,我回头,果然是陈景邑,他手里拿着那把刀。 我接过刀,递给郝计,郝计摇头,转身走了。 我眼见郝计带着陈景邑的几个心腹,把幸存的仆役统统灭了口。 唉 分卷阅读13 ,真缺德,早晚遭报应挨雷劈。 可我还要干一件更加缺德的事。 “陈景邑,《脉经》上说,心上二分重伤而不致命。你觉得我扎到这个地方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景邑拿手比了比心口,道:“看天命吧。” 我握紧刀柄抡了抡,怪趁手。 “陈景邑,你别怕。你要是死了,有我给你偿命。你要是没死……” 皇帝已经没了最喜欢的太子,绝对不能再失去最能干的毅王。 我这一刀下去可能会成个寡妇。 “陈景邑,我这一刀下去你可能会死,你想好了吗?” 陈景邑深深看我,唤道:“郝独。” 我思索,他这是在叫我呢,还是骂我呢。 不管了。 这么大动静,京都马上就要来人了。 我稳稳地捅了陈景邑一刀,陈景邑的心跳从刃尖,一点点脉动,温热的,传递到我的指尖,又到我的心上。 我感到一阵惨烈的痛楚。 好像我扎得不是陈景邑的心,而是自己的心。 陈景邑踉跄倒地,我扑过去。 又在他不要紧的地方扎了四五刀,陈景邑急剧衰弱,浑身冒血,眨眼间成了个血人,但还是挣扎着抓住我的手,气息奄奄:“够了……” 陈景邑手心满是粘腻的血,他紧紧抓住我,他的血滚热,我恍然发觉,是我的手太冷了。 我扔了刀:“陈景邑,你别怕,你都已经这样了,还差这几刀吗?做戏要做全,想骗人,先骗过自己。” 陈景邑一口血呕出来,意识模糊不清,我握他的手,已是温凉,我又哭了:“陈景邑,我真的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小寡妇啊。”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郝家投最狠的机,倒最绝的把,最狠最绝的对象,都是自己。 我哭得更惨了。 投机倒把绝三代,劝君日后莫再来。 第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子硬撅撅挺尸多时,毅王吊着一口气生死未卜。 传闻老皇帝刚见着太子的尸首,只来得及哭嚎一声,就一声:“我、我的儿!” 两眼一翻,腿一蹬,头一仰,就悲痛过度厥过去了。 毅王而今只指望百年老紫参吊着半口气,太医署开补血气的汤药,不太能喂进去。 昨天夜里陈景邑脉搏停了两次,有那么一时半刻,陈景邑是个死人。 有那么一时半刻,我是个寡妇。 老皇帝天蒙蒙亮就大驾光临,我第一次见皇帝,可能是时机不对,皇帝一点威风也没有。 表情很丧,很颓,就是刚刚死了最爱的儿子的那种丧和颓。 而他可能会死掉两个儿子。 皇帝后面跟着一票大臣,有王济。 他们进了陈景邑的寝室。 很快,就有三个大臣连滚带爬的一路跪出来,一路跪一路磕头砰砰砰一路哭喊皇上息怒臣该死。 我惊了。 这般行云流水的姿态,这般轻巧灵动的动作,这般声情并茂的念白。 那些唱戏的跟他们一比简直就是渣啊。 虽然这种绝技好像,做官没啥实际卵用就是了。 一个两个三个瓷杯精准的砸到他们脸上,三开花,大红的。 我懂了,原来,大臣需得会唱念坐打;而皇帝则需要精通各类暗器以及杂耍。 我好弱啊。 “心思歹毒!你们没看见他伤成什么样了?有阴谋?你们说说有什么阴谋?到阴曹地府去谋吗?!说不出来你们就先下去松快松快!” “皇上息怒!臣一时失言,请皇上恕罪!” 第一个大臣是大脑门,他砰砰砰磕头。 “皇上!臣一时鬼迷心窍!皇上恕罪!” 第二个大臣是大饼脸,他啪啪啪自扇脸。 “皇上!臣一时耳鸣,就糊里糊涂附和了,臣绝不与那等奸臣同流合污啊皇上!皇上?” 第三个大臣是大耳垂门缝眼,他探头探脑往门里瞅,一只黑色皂靴飞出来,当头打的他四脚朝天,像只活王八。 我突然感觉做皇帝其实挺好的,可以天天看戏。 精彩。 皇帝很快又佝偻着背走了,他穿金灿灿的龙袍,好像一只油炸的金黄的大虾子。 王济看见了在角门处的我,神色复杂,没有幸灾乐祸。 毕竟我俩同病相怜。 太子死了,王济给谁扛把子去呢? 我去看陈景邑,陈景邑半死不活。 皇帝留下的老宦官对我说:“王妃娘娘,您跟王爷说说话呀,您说说话,说不定王爷他就醒啦。” 我说什么呢,太子死了,太子一党晴天霹雳,已经乱成一锅粥。 可是毅王重伤死生难料,毅王党虽然根浅势小,好歹也是一亩三分地。 分卷阅读14 而今这地也乱着呢,谁来主持大局呢? 这实在是个头疼的难题。 我面色凝重,老宦官很有眼色的走了。 我坐在床前,静静看着气若悬丝的陈景邑,他这丝儿气,吊着命呢。 他的命,我的命,我郝家的命,毅王党的命。 “陈景邑你可千万别死啊,要这么死了,你可还没有种啊。” 郝计其间来看,我问形势如何? 郝计点头,又摇头。 “季阳现在暂时稳得住,怀王一直在隔岸观火,未必不下手。” 我说:“他不会下手,皇帝虽然老了,眼还没有瞎,心还没有盲。这次是没料到有人敢对太子下手,才栽了。 皇上虽受丧子之痛,却不会一蹶不振,只会错杀一百,不会姑息一人。 陈立合敢有动静,立刻就会被盯上。” 郝计匆匆又走了,我呆坐床前,看陈景邑胸膛微弱起伏,直到傍晚。 我多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壶茶,继续枯坐。 陈景邑要是死了呢? 我不禁想,陈景邑要是死了呢? 我有点难过,为陈景邑,为自己。 夜半三更,我感觉有人扯我袖子,我愣了。 陈景邑醒了。 他像刷了一脸的石灰粉,面容依旧灰白,眼睛却已然被生的光芒给点亮了。 他轻声叫我靠近点,有话说。我俯下身子,他颤颤巍巍抬起手,点了点我面颊,指尖带有湿意。 我一怔,在陈景邑黑亮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 他像我当初那般说:“郝独……你别怕。” 陈景邑没有嗝屁的危险了,老皇帝捡回一个儿子,拿出从前赏太子的架势,狠狠地赏毅王府。 陈景邑只需要养伤,和享受迟来的父爱。 那个老宦官还没走。 我每天都得去瞧陈景邑,跟他说说话,给他解解闷。 今天陈景邑吃气血大补汤,我说:“《药石录》上讲,以形补形,吃啥补啥,吃猪心汤该是最补了。” 陈景邑躺床上,有小宦官给他喂汤,他喝一口就得停下来缓缓,问:“这是什么说法。” 老宦官面白无须,软绵绵的包子脸,是那种十八个大褶的包子。 他笑眯眯道:“还有羊心,牛心,鸡心别的心呢,王妃娘娘怎么单拎起猪心来了?” 我一拍案,叫声问得好。 “因为这猪心和人心最像了,以形补形。” 屋里每个人都是脸色一变。 每个人都在看我,我压低了嗓子,阴沉沉道:“其实我是一个老妖怪,每天夜里都刮黑风挖小孩心肝吃。” 我说完后,气氛好像更诡异了。 我破罐破摔:“好吧,其实我是从《五内》上看来的。” 《五内》,是专讲五脏六腑的,有图有解说,是前朝锦衣司所著。 因为锦衣司不是啥好东西,所以著的书也不该是啥好书。 《五内》是禁.书。 其实刑部官员都暗搓搓的偷看过。 陈景邑和老宦官都没接话。 老宦官憋了半晌,憋出一句:“王妃娘娘,这话可不能往外说啊。” 我点点头,去看陈景邑,陈景邑满脸心力交瘁的模样。 我寻思,可能是我讲的太血腥了。 陈景邑今天喝鳖汤,沾他的光我也喝一碗。 我打算讲一个应景的故事,就讲两只王八好了。 “陈景邑,世间龟鳌千千万,其实只有两种。” “怎么说。” “一种就是死了以后被供太庙的神龟,一种就是拖尾巴搅稀泥的野王八。” 我啜一口鳖汤,陈景邑精神很好,眼睛亮晶晶,我问:“陈景邑日后你成了庙堂里的玄武,能不能给我一个做野王八的机会?” 陈景邑一口汤呛出来,捂着心,哭笑不得:“快……快出去,有你在,伤一辈子也难好了。” 陈景邑心口上有斑斑血迹渗出,我寻思了不得了,陈景邑把心上的伤给笑裂了。陈景邑没叫我捅死,反而让我给笑死了。 真衰。 没过两天陈景邑就还是叫我去陪他磕牙。 我俩谈诗,但我不会作诗,陈景邑问我为什么不作。 我说:“我认为,这天底下最会作诗的人,是李白。” 陈景邑点头。 我又说:“作诗没人能作得过李白。” 陈景邑点头。 我总结:“因为我作诗作不过李白,所以我没有作诗的必要。” 陈景邑点头,陈景邑又摇头。 “歪理。” 他笑我,伤口又裂了。 陈景邑能坐起身的时候,我跟他一起看《两晋史》。 前晋炀帝,徐铣,死于神智错乱。 后晋武 分卷阅读15 帝,徐遊,死于宫殿坍塌。 肃帝,徐宕,遇刺身亡。 文怀太子,徐珩,遇刺身亡。 哀帝,徐珀,自缢身亡。 怀帝,徐乂爻,服毒自戕。 我发现做皇帝的大多不得好死。 我想起我爹的因果报应论。 我又想起来太子。 陈景邑肯定也想起太子了。 “要是将来有什么报应,也认了。”我道。 陈景邑心又疼起来,他捂着心口,说:“看天命吧。” 陈景邑一天好过一天,只不过落了个心口疼的毛病。 我琢磨,凡事必得付出代价,陈景邑落一个现世报应,总比日后祸害子孙强。 我恨不得,立马天降一个现世报在头上,省的烦心。 现世报没等到,陈年报倒找上门了。 毅王府大门一关,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吹不进来,鸡飞狗跳也闹不进来,牛鬼神蛇也闯不进来。 其实京都这段时间是腥风血雨,鬼哭神嚎,老皇帝死了最疼的太子, 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老皇帝把整个京都震得底掉,每天都有人遭灭族,抄家,人人自危。 怀王果然不敢有动静,怕惹火烧身,得不偿失。 郝计却来劲了。 对郝计而言,局势越乱越有利,越乱越有机可乘。 谁叫郝家传统,就是投机倒把呢? 此郝家之所擅,亦郝家之所悲。 万物都是一个圈,人将其比做轮回,谁能逃过呢。 第8章 太子死了,太.子.党就很尴尬。 太.子.党原来仗着太子,手撕各派官员,从无败绩,只看陈景邑原来多惨就知道太.子.党战斗力有多高。 特别是扛把子的王济老鸡贼。 虽然现今太.子.党是最安全的,老皇帝不会算账,但自从太子没了,老皇帝经这么一折腾,也不太行了。 太.子.党官员如果不赶紧找下家,新皇登基以后,京都圈估计就要挨个踢人了。 有人想站毅王,可扛把子王济一直没有动静,一动不动像王八。 大家都在张望。 好在毓秀送信给我,说站我。 毓秀站我,就是杜将军府站毅王。 这很有必要。 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拿笔杆子跟刀剑刚吗? 京都现在什么情形呢? 有人在惶恐,有人在找下家,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拉帮结派,剩的都在等老皇帝什么时候咽气。 太子死了,皇子们还没开始明目张胆的斗,等老皇帝咽气,战斗才算真正开始。 除非老皇帝死前,重立一个太子。 但老皇帝又没有一丁点这个意思,还伤心太子呢。 谁都想让老皇帝重立太子,谁都不敢说。 突然有一天,四月春雷一阵轰隆隆。 王济上折子了。 王济上折子请立太子了。 王济上折子请立毅王为太子了。 王济被老皇帝连踢带踹打出大殿了。 王济在殿外老泪纵横,哭太子,在场的都跟他一起哭。 老皇帝出来跟王济一块哭,君臣二人抱头痛哭。 毅王,成了太子了。 因为王济哭太子。 王济可能早就哭过太子了,太子还不会走的时候,王籍都还没出生的时候,王济就做了太子东宫官了。 只有王济这样的人,能跟皇帝提重立太子的事。 为什么王济突然就上折子了呢? 起因是王籍。 有人看见王籍和郝计在一块喝酒了。 很多人都看见了。 看见的人都说,王济站毅王了。 一传十十传百,王济就站了毅王了。 虽然他本人还不知道。 他知道的时候已经不能补救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据说王籍被打了,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王济肯定是不想打王籍的,他想打得是郝计,或者我爹,或者毅王,或者我,或者围观群众。 一切导致了这种局面的人都该狠狠打。 陈景邑没去住东宫,还是在毅王府,老皇帝也没提,就这么着吧。 很多京官都在这次震荡中被抄被流放被贬。 我接到一个帖子,请我去铭香斋喝茶。 主人是林晚香,林家被牵连,因为王济从中周旋,只是贬官。 王籍的婚还是退了,王籍又被他爹打了。 打得林大人都看不下去,扑上去以身相护,还挨了收不住的两棍。 我和林晚香不认识,没道理请我,可是她请了我,说明她一定有要紧事和我说。 虽然我想不到 分卷阅读16 我和她能有什么要紧事,难道是叫我跟我爹讲,让我爹劝王济以后少打王籍。 我见林晚香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有点肿,我能想象昨天王籍被打得时候,林晚香蹩在角门处,哭得有多惨。 林晚香递给我一本书。 《无所谓游记》。 正是当初我在城南书斋买的那一本。 林晚香神情有些倦意,面容平静:“太子妃娘娘,很感谢您能来见我。虽然我要说得事情很不光彩,但我认为太子妃娘娘应该不会和小女一般见识。” 我快速回忆我和林晚香有什么交集,除了那年上元节夜有一面之缘,话也没说两句,有什么不光彩的? 林晚香自嘲的笑了笑:“话可能有些长,还请娘娘耐心些。” “娘娘应该知道,原本王……王公子于我并无意,是顶了娘娘的虚名, 假借了这本书罢了。” “可能娘娘觉得这本书并无特别之处,其实也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普通的印刷本子罢了。正为这个普通,才能顶娘娘的虚名。” “王公子为娘娘找了这书,眷了一份,原本想要送给娘娘,又怕唐突了娘娘,失了敬意。便寻了一处印刷铺子,刻了整版的字,只印了一本书。” “不巧,这印刷铺子属林家的。” 我心里一惊。 我想起我书买回家,还臭了有十天半个月。 我是感觉哪里不对,但没想到王籍看着清清白白的,套路竟然这么深。 “我偷印了一本,后来王公子说要拿来看,我想与娘娘的那一本能有什么不同呢?毕竟王公子只敢给娘娘您印刷的本子,不敢给亲手抄的本子。” “他一翻就知道我不是了。” “王公子这样守礼克己的人,还是情难自禁,在娘娘的书上提了两行 诗。” “娘娘该是没看见的。” 我已经一愣一愣只知道点头。 “哈,娘娘那日回家,下了大雨了。” 我皱眉乜她:“你那个时候跟踪我?” “娘娘莫怪,我只是那一天想看看娘娘是谁家府上的女儿罢了。我看娘娘进了郝府,我觉得这是我的机会。” “原本王大人顾及王公子的心思,并没应允亲事。是我告诉王大人,那人是娘娘。” 我还是有点呆。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身上有这么大一盆狗血。 “娘娘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反正王公子王大人和郝大人郝公子都不会没趣跟娘娘提的。只不过我想起王公子挨得打,觉得有些不平而已。” 我…… 我感觉我以后都不能直视王籍了。 心虚。 犹记当初接到赐婚诏书时,我爹就考量了和离的事情。 我觉得是时候了。 我现在很多余。 陈景邑成了太子,会做皇帝,再也用不着我这个盾牌遮遮掩掩和贺舒兰讲一两句小话。 小心翼翼,我这个外人看了都心酸。 陈景邑而今苦尽甘来了,与丞相府往来密切,正大光明。 我想起毅王府荷池里的那只大乌龟,水里待久了头顶都长了青苔。 我若是再不走,那只绿毛龟就是我的下场。 这人呐,不蒸馒头争口气,让我眼睁睁做绿王八,太不人道。 我寻思怎么跟陈景邑说这事,要是我直接戳破了他和贺舒兰的“奸情”,他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还会怀疑我是怎么知道的,毕竟他以为他隐藏得可好了。 我在等待一个好时机。 我等啊等,等到荷池里绿毛.龟.头.顶的绿毛又长了一寸了。 我终于等到一个好时机。 那是一个风清月朗的星夜,陈景邑从丞相府喝完酒宴回府,小醉。 我从来没有那么殷勤,上赶着送醒酒茶。 陈景邑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笑得跟咧口石榴似的。 我斟酌着说了。 “听说王爷要娶贺家的小小姐了?” 陈景邑登时醒神了,他双眼清明,直盯着我:“你听谁说的?” 我惊了。 就陈景邑这恨不得入赘丞相府倒插门的舔狗劲儿,他竟然还要问一句谁说的? 他就差脸上写着“我好想当丞相府上门女婿啊”这行大字了。 “大家都这么说。” 陈景邑被戳穿之后果然恼羞成怒,一拍案猛站起身:“大家都有谁?” “你总是听哪一个人说的,是谁?” 陈景邑怒极反笑,径直走出去。 “管家,把人都给孤叫到院里来,孤要看看,是谁舌头长了,嫌长就统统割了喂狗!” 我追出去,也来气了:“何必拿别人出气?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个傻子?不长眼睛看不见?哪里需要别人来说!” 我觉得陈景邑 分卷阅读17 怪贱的。 他反而不生气了。 陈景邑缓了神色,摸了摸我的脸,又抚了抚我的头发,我觉得他好像在撸狗。 “郝独,你会是我唯一的正妻。” 陈景邑这个贱男人,说出了这句很婊的话,还厚颜无耻的拥住了我,在我的耳边说:“也是唯一的皇后。” 陈景邑眼睛像弯月,微微笑着亲了亲我。 我:…… 陈景邑怕不是发狗疯了。 还是我疯了。 “你舍得叫她做妾?” 陈景邑僵了僵,抱得更紧了些:“没必要,郝独。没必要,你跟她是不一样的。” 我在陈景邑怀里默默冷笑,这猪话真该叫贺舒兰亲耳来听听。 第9章 终于,五月末,一天夜里,老皇帝驾崩了。 那一整天,陈景邑都在宫里。 午夜时分,宫里来了人报信,整个毅王府都躁动了。 陈景邑看我看得紧,自我上次探了口风,他怕郝家会在节骨眼上溜之大吉。 至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便带了郝计进宫。 呵,这狗比男人。 寞洲与拣枝念念有词,祈求老天保佑,今晚事成。 我冷眼坐一旁看天,清月吐辉。 突闻前院传来金戈铁马之声,有人带兵闯进了毅王府。 我心下一咯噔。 难道陈景邑败了? 那一瞬间,我思绪万千。 身后有人破门而入。 寞洲拣枝轻声尖叫。 我回身看,怀王青白的面容在月辉下纤毫毕见。 我眼前一黑,陈景邑这个狗男人,顾头不顾腚。 我知道,在这场宫变里,我要祭天了。 我主仆三人,良家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很快被五花大绑,扔到地上倒成一团。 怀王纡尊降贵,蹲下身平视我。 我冷笑一声。 他冷笑一声,从怀中摸出白瓷瓶,拔开瓶塞,直接倒出毒药塞我嘴里。 这药入口即化,化做一股寒流,顺着七经八脉散到五脏六腑,凝涩而冰冷。 我张嘴吐气,吐出一片寒凉的雾气。 这可是五月天! 怀王看出我的震惊,冷冷在我耳边道:“此前朝后主徐乂爻所服之毒。” 我感觉我又凉了一截。 哪个帝王服毒,不都他妈是最毒的,毒得救不回来那种。 怀王神色平淡,又居高临下,斜睨着我:“这颗药原落不到你头上,要怨,就怨他断了本王的后路……” 他陡然变脸凶狠起来,抽出佩剑直朝我劈下来。寞洲拣枝挣扎着扑到我身上,我大叫一声:“陈立合住手!有什么冲我来!” 陈立合定住了,他睚眦目裂,良久,恨恨摔了剑。 “我真想杀了你。” 他转身朝外走,留一个清瘦萧索的单薄背影。 “比起呈一时之快,不如坐待其自取灭亡。” 远远的,陈立合回身望来,幢幢的一个影子浮在那,吓人。 “有朝一日,郝氏九族将诛。” “你猜本王给好贤侄留下了什么?”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光影刺来,我心里明了,他种下了一根刺。 陈立合走得彻底,即将谢幕,可惜我看不着那好戏。 我无力支撑,仰面倒地。我浑身冰冷,只觉地上滚烫如火燎。 我看着天,喃喃道:“月亮,怎么结做了冰……太冷了,太冷了……” 冷得耳边呼唤声也被冻结,万籁俱寂,天地间只余冰雪。 我是郝独。 我死了,我不求起死回生。 我只求黄泉路上,让我遇见陈立合那个狗哔,我一定要把他头打掉。 可惜我没在黄泉路上看见陈立合。 我再次睁眼,是一脸倦容,端坐几前批折子的陈景邑。 我想说话,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开口。 我睁开眼都很困难。 “郝独……郝独你醒了……太医……太医!” 陈景邑一抬眼,欣喜若狂,冲到外面喊,顷刻间闯进来几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他们给我把脉,面露大喜之色:“皇上!醒了!醒了!” 我是个衰人,我相信,我身上绝不可能发生,身中剧毒无力回天还特么奇迹般的毒解了,死而复生这种运气爆表的事。 此事暂且不论,养了几天,我要见我爹和郝计。 陈景邑沉吟不语,并不接话,只端了碗道:“郝独,该喝药了。” “……” 我要写信给我爹,奈何手脚无力,只能在纸上拖出扭曲如蚯蚓的鬼画符。 陈景邑见过我身残志坚的可怜模样,没收了纸笔。 分卷阅读18 过了几日,陈景邑稍给我郝计的信。 薄薄一张纸,寥寥几句话。 “安心修养,切忌胡思乱想。” 我将养了一个多月,勉强能下地。 一日我昏昏沉沉醒来,没有人在,我踉踉跄跄下了床,扶着墙往窗子走。 窗门紧闭,我醒来便没见过天日。 想着,我打开窗子,呼啸的寒风卷袭着飞雪扑了满脸,我浑身一僵,脑子轰得炸开。 自我醒来,每日只在床上修养。 但房中微热如初夏,我一直以为,尚在五月间。 竟是腊月凛冬时节。 我有一种大梦初醒的错觉。 我想关上窗户,才惊觉整个人都冻僵了,全身关节硬梆梆竟不能动 弹。 我抖个不住,有冻的有气的。 我就知道,陈立合那个老狗哔,怎么会叫我好过。 在我差点被冻死的前一刻,陈景邑来了,惊得他三魂七魄都错位了一般。 陈景邑把我裹在厚被里抱着取暖,我整个人愣愣地,我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太医很快赶来,也吓得没了半条命。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当日,我被陈立合那个老狗哔喂了毒。 郝计赶到时,我已经僵挺挺,是个死人了。 可是,那毒药,又不是真正的毒药。 乃是假死药。 乃是当年徐后主为金蝉脱壳,寻世外高人炼制的假死药。 假死药能让人在一定时间内假死。 靠得是其中一种毒草能麻痹人五感的,寒性又及其强烈,使人血液凝结。 毒性发作后,便如同死去。 然而药中还有消除毒性的解药,随着毒性消退,人便会随之苏醒。 凡事都得付出代价。 假死药,也是一种毒药。 之前的毒性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即便后来能够苏醒,身体也已经大大亏损。 身体里积累的寒毒,使得人不能受寒。苏醒后,须定居南方暖地,不然也只会是早亡的下场。 “娘娘日后……怕是只能居住在暖宫之中,不可受冷啊娘娘……” 只能居住在暖宫之中…… 不可受冷…… 我…… 一辈子都不能出暖宫了…… 我呆滞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哭。 陈景邑抚弄我的头发,又亲亲我,低低地叹息:“郝独,你就当,这是报应罢……” 哈哈……报应…… 好一个报应! 我恍然间想起那年炎夏,亭台水榭,脚步匆匆,我还没见过陈景邑…… 要是那天,他没来郝府,或许……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一梦浮生未觉,三冬短晷堪惊。 人世事,几完缺? 作者有话要说:  一梦浮生未觉,三冬短晷堪惊。 ——张抡《西江月.一梦浮生未觉》 人世事,几完缺? ——吴伟业《贺新郎》 第10章 番外一 陈景邑在京郊的温泉山上建了一座暖宫,我独居其间。 来年的三月,一日陈景邑出宫看我,他看起来很疲惫,侧躺在卧榻,捂着心口。 我眉头一蹙,感觉陈景邑心口疼的毛病越来越频繁了。 “你瞧了太医没?” 陈景邑翻个身,平躺着,长舒一口气:“看了,太医说是你下手太狠的缘故。” 我冷笑:“你活该。” 陈景邑但笑不语。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笑我——你不也是活该。 陈景邑突然说:“郝独,朕把长子给你扶养,你意下如何?” 我盯他:“你有孩子了?” 陈景邑坐起身,走到我跟前:“朕立他做太子。” 他轻轻拥我在怀里,摩挲我头顶,一边撸我,一边怅然道:“你来教养他,不要叫他,步了太子后尘……” 对,好好教他,不要将来被哪个狗比兄弟算计,死不瞑目。 陈景邑临走时,嘱我:“近日雨雪连绵,万不可到外面去。” 我点头如捣蒜。 陈景邑又道:“若还像上次阳奉阴违……” 我连连摆手:“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年节我实在熬不住,早晚憋在这宫里,憋得要疯。我偷偷出去转了转,差点死在宫外。抬回来病得厉害,又差点死在宫内。 陈景邑蓦地转身就走,隔着门,他沉声道:“明日我让郝计上山来。” “你……”他欲言又止。 我看着陈景邑衬在门上的影子,等他下文,他却毫不停留,走得干净利落。 影子转瞬消逝不见,一 分卷阅读19 如当年的焰火。 黄昏残照透过门来,给殿中景物蒙上一层泛黄的凄凉。 我静默伫立远望,面前却只有一道宫门。 翌日我只看到了郝计,没见到我爹。 郝计身上的气质,阴沉沉的,我见他穿着朝服,正三品。 我恍然间,像不认识郝计了。 郝计从来都是,一身青衣,悠然随便的模样。 可以蹲在大门槛上、井床边,各种地方吃花生米。 虽然他话很少,神情总是淡淡,但一见他,就有清晨暖阳之感。 而今,他像个阴雨夜的残月亮。 “郝计……我爹呢?” 郝计阴沉沉道:“成叔……成叔到观里去了。” 我猛然站起身。 我爹……我爹出家了? 郝计没什么反应,他端起杯子喝茶,热气蒸腾间,我仿佛见他掉了一滴眼泪。 他哑着嗓子,有一点点的哽咽:“郝独啊……是我害惨了你……他又喂了你一颗药,因为他不信任郝家……不信任我……” 我怔怔地,泪流满面。 原来我,吃了两颗假死药。 所以我,必得一辈子在这暖宫里。 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报应。 不知是怎么样的,我就伏在郝计怀里痛哭,郝计揽着我,一言不发,只是沉默。 郝计小时候是瘦小的个头,长大一点是单薄的身板。 他少年时期瘦瘦高高,一直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到现在,我才惊觉,郝计的肩膀,已经很厚实了。 我和郝计,再不复曾经年少了。 岁华何倏忽,年少不须臾。 都如昨,世事升沉,亦苦多。 作者有话要说:  岁华何倏忽,年少不须臾。——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寄通州元九侍御澧州李十一舍人……窦七校书》 岁华荏苒都如昨,世事升沉亦苦多。——梅饶臣《次韵任屯田感予飞内翰旧诗》 第11章 番外二 陈景邑后来问我:“郝计说了什么?” 我闲闲翻书:“没说什么。” 又说:“我爹出家了。” 陈景邑从后面拥上来,下巴嗑在我头顶。 “郝独,你说实话,你恨不恨。” 我拿起书晃晃,给他看:“如此,无所谓也。” 陈景邑再不问。 我只在暖宫走动,经冬历春,年复一年。 寞洲和拣枝有时会来看我,我总算清楚郝计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郝计从来不说他在朝中的事情。 我现在知道了,郝计要遗臭万年了。 郝计一举取代老奸巨猾的王济,成为新一代朝中最大奸臣毒瘤,党羽林立,喜好和各派官员撕逼,目前从无败绩。 一代奸臣大毒瘤郝计,排挤异己,独断专行。 还有他的妹妹,实乃一代妖后,还被皇帝金屋藏娇。 哈哈! 我觉得坊间传闻果然可笑。 我跟郝计能止小儿夜哭。 “你再不听话,就把你卖到炭窑里给皇后娘娘烧炭去!” “把你卖到郝家给郝大人炒花生米!没日没夜的炒,郝大人吃花生米可快了!他吃完了你没炒好就吃了你!” 我无言以对。 我叫郝独,我是皇后,但我不住在皇宫,所以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妃子。 直到有一天…… 一个艳若桃李的女人,气势汹汹闯进我的暖宫大殿。 彼时我正在看书,因为我很无聊,无聊得只能看书。 有时候我实在憋闷烦躁,几乎要背过气。 每每到此,我默默念诵。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我若生气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贺舒兰眉眼变得妩媚多情,不像几年前尤带女儿的娇憨。 她成了贵妃了。 “他和别的女人生下了长子,还昭告天下要养在皇后身边,是名正言顺尊贵无匹的太子。” 贺舒兰很痛苦。 我点点头:“他的确这么说过,不过那是一年多前了,他现在才有长子?” 贺舒兰狠狠瞪我:“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他吗?” 我使劲点头:“我知道。” 我太特么知道了好不好。 贺舒兰双目圆瞪,竭斯底里:“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他娶我!结果他娶了你!我又等他——” 我打断他的话:“你又等他封你做皇后,结果他封了我。你只好等生下来他的长子,结 分卷阅读20 果陈景邑和别的女人生下长子,还要送给我养,做嫡长子。是否?” 贺舒兰崩溃的瘫坐在地,先是痛哭,再是啜泣,喃喃低语:“不该是这样的,他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他说过只会娶我一个人……” 我翻白眼,陈景邑那个老狗比的话你也信。 不如信他会生孩子,啊哈哈哈! 说着老狗比,老狗比就到了。 陈景邑脸色冷得可怕,一把捞起地上的贺舒兰,眉目阴鸷骇人:“朕不是说过谁都不许擅自来暖宫吗?” 我嗑瓜子,嚓嚓嚓。 人真是可怕,会变,会变得面目全非,会变得判若两人,会变得爹妈都识不出。 当年陈景邑做毅王的时候,丞相看不上他,肯定暗地里没给他好脸,说不定还臊他想天鹅屁吃。 陈景邑怎么会让贺舒兰的孩子做太子? 给不给她生儿子都两讲。 陈景邑变得这么快,贺舒兰怎么还做少女怀春的梦呢。 真正的狗皇帝,莫得感情。 又要权势又要真爱,鱼和熊掌都要,挨雷劈的。 这种皇帝都没好下场,太贪心。 又到三月,暖宫里多了一只胖胖虫,白白嫩嫩,会满地爬,乱吃手手脚的那种胖虫虫。 陈景邑来得频繁了。 陈景邑果然是个六亲不认的老狗比。 喜欢逗他亲儿子哭,还狂笑,笑得心口都疼。 有了孩子,好像长夜都不寂寞了。 陈陌喜欢下雪天。 喜欢在冰天雪地里看婀娜多姿红梅花。 我让人在宫外种红梅,红梅花开,陈陌每每折一大抱,呼哧哧跑回来让我瞧。 殿中插满红梅。 夜里我哄他睡觉,他迷迷糊糊问:“娘你怎么老不出去啊。” 我说外面太冷了。 他打一个哈欠,嘟囔:“这很容易,日后我长大了,给娘建一座暖城……很大很大的暖城……种很多红梅花……” 说着说着,睡去了。 我彻夜无眠,听着风雪。 陈陌在暖宫长到七岁就被接回了皇宫,由郝计教导他。 我有点怕郝计把他带成一个小神经病。 陈陌的亲娘一定是没了。 陈陌长大了也知道他和我的关系, 他好像并不在意。 只是说:“我是娘的亲儿子。当朝宰相郝大人是我亲舅舅。” 陈陌一天骑马出城上山,两月不见,他个头又窜了,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了。 我忽然想起,当初我爹说。 “吾家独独,芝兰玉树。” 恰如轮转,旧梦叠新影。 能销几度落,已是半生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来无人替。 我若生气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莫生气》 能销几度落,已是半生来。——齐己《落日》 第12章 番外三 陈景邑一日得知了王籍曾赠郝独《无所谓游记》之事。 轻车简从来到暖宫,只身而入。 郝独正在午睡。 陈景邑不去扰,径直翻找郝独的层层书架。 终于在一方架子上找出那本书,已经旧了,泛黄磨损。 陈景邑拿到书悄无声息回了宫。 急召王籍。 王籍一入门,那书便迎头掷到他脸上。 歪了他的冠,打散了他鬓角一丝不苟的发,现出狼狈。 王籍却面容平静,镇定自若的掖发、正冠、理襟。 而后借殿中烛火点着了书, 不过片刻,都烧成了灰。 陈景邑突然笑了:“都成灰了?” 王籍行大礼,伏地:“灰飞烟灭,皇上。” 陈景邑冷笑:“早该了。” 王籍跪至半夜,才被允出宫。 陈景邑翌日给他升了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