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处不可怜(重生)》 分卷阅读1 卿卿何处不可怜(重生) 作者:泽日 第一章 ————以下是本文正文,祝大家看得开心———— 大公子陈霁近来多梦。 梦里新帝登基,众皇子接连丧命,其党羽也被大肆清洗,从不站队的陈家也未能逃过一劫。 陈霁并未在意,京城做官的人,有几个没做过这种梦?可接连几天都梦到零零碎碎的场景,不免有些烦躁。 这日午后,一向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大公子摔了漱口的茶杯,因着他刚才梦见容瑜当众向妹妹退婚,给妹妹难堪。 这容瑜与妹妹雁雁早年便定了亲,陈霁平时见这些年他一心读书科举,不问旁的事,只当他是个可托付的人,谁知道这小兔崽子猪油蒙了心,竟敢退亲! 陈霁生得滟光四射,宝光粼粼似烟蓝仙气飘飘,美得不沾染凡俗,一朝动怒,倒好像谪仙人踏足凡尘,有了一丝人气。 侍女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纳罕大公子今天怎么如此动怒。 他勉强收拾情绪,问道:“二姑娘现在何处?” 身边的小厮陈响答道:“回公子,二小姐此刻正在容家。容家今日办宴,二小姐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 陈霁脸色更难看了一分,容瑜还敢请雁雁去赴宴。既然容瑜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不妨满足他。 退亲!即刻就去容府退亲! 陈寻雁本在宴会上自得其乐,品着酒,听曲儿听得好好的,却被容瑜请到了一旁的园子里的榕树下。 大齐民风开放,贵族男女中更是如此,并没有男女定亲后便不得见面的规矩。只是她这未婚夫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两人见面倒不多。 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折着一旁青竹的枝叶,心里还挂念着那出《一捧雪》唱得好,急着回去听,便主动说道:“不知瑜哥哥寻我来有何事?” 容瑜见她此刻还惦记着听曲儿,有些不屑。退亲一事心中虽有挣扎,但想着母亲对他苦苦相劝,还是狠狠心开口道:“雁雁,对不住我想着,我们还是……算了吧。”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嗫嚅着低得听不清,陈寻雁一时没在意,皱着眉问道:“瑜哥哥说的什么?”刚问出口,却明了了三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容瑜如鲠在喉,正要再次开口,园子那边的垂花门却来了一个大红的身影。 陈霁定睛一看,容瑜那一幅吞吞吐吐的样子,可不就是梦中他要退亲的场景吗!特意办了宴席,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商议退亲这样的大事,可是拿捏住女孩儿家注重名声,不敢吵嚷了出去? 陈霁怒极反笑,红衣如火,大步流星地冲上去,捏了两人的婚书,手一扬便扔到了容瑜脸上:“容公子实在配不上我家雁雁,婚书与名帖奉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宴会中一时煞静,众宾客都目瞪口呆。 陈霁是艳冠京城的镇国将军府大公子,名动天下。平日里轻易不肯踏足宴会,今朝进了容府,宾客们都道还是容家二少爷与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定了亲,才得神仙一样的大公子登门。谁知大公子一进门便是退亲这样的大事,还把婚书扔到了二少爷脸上。 容瑜自知理亏,也不强作分辨,只是被人这样当众奚落,自小也是众星捧月的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出声道:“贵府二小姐行为荒诞不经、言行举止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容某确实高攀不上!” 周围有些好事的公子小姐已经小声嘀咕了起来。 陈寻雁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平日当街纵马、招猫逗狗的事没少干。性子又不羁,仗着自己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将军陈见深的小女儿,顶上又有大公子这么个哥哥把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故任意行事,就连县主、郡主之类的贵女也要让她三分。 容二少爷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家世样貌处处都不错,何况还是当今皇后的侄子,太子殿下的表弟。早有些贵女酸溜溜地议论陈寻雁配不上容瑜,不过当年占了先机,大公子宠爱妹妹先把亲事定了下来。可今儿倒是陈家先提退亲了。 身处风暴眼的陈寻雁只在一旁抱臂冷笑。 她说怎么容瑜榆木脑袋开了窍,办宴请她,原来是要当众退亲,不给她发作的机会。亏得她还耐着性子叫了这么多年“瑜哥哥”,原来人家早嫌着她了,要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来威胁她。 她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周围人的嘀嘀咕咕早听得一清二楚,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明儿京城中指不定要编排出什么新闻来呢。 陈霁恢复了往日的仙人之姿,只冷冷地笑道:“也要容二少爷配得上那些《烈女》《节妇》中的女子才是。” 说罢,牵了雁雁的手,就径直往外而去。留下面色铁青的容瑜和一众看好戏的宾客。容夫人闻讯赶来时,两人已登上了陈霁那辆赤铜攒花八角宫车。 陈霁在马车中,替她捡了一块冰皮梅子糕,道:“雁雁,是哥哥对不住你,没替你好好相看,今日让你 分卷阅读2 受委屈了。”想到梦中的场景,更觉刺心。 陈寻雁倒没什么,靠着大红金线蟒靠背,接过那糕点,淡淡道:“哥哥何过之有?全是容瑜缺心眼。” 她自问从未曾亏待过容瑜,不过也承认待他与待旁人并未有什么不同。既然是哥哥给她相看的人,到了年纪嫁过去便是,只要不妨碍着她做自己的事。 她与容瑜定亲虽久,却也说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况且近些年见面的次数越发少了。 一年见一两次面,她只能不咸不淡地搭讪着说些“保重身子,筹备科举,他日定能蟾宫折桂”的客套话。他亦是如此,无非是让她多看看《女书》、《女戒》,行事不可太过肆意骄纵。一贯是未老先衰的教训口气,她只是哼哼哈哈地左耳进右耳出。 二人这般话不投机,想来日后就是成婚了也不痛快,早些了断倒也好。 容瑜要退亲,她也并无不可,只是不该用这样难看的法子,枉费他读这么多圣贤书。 磨磨蹭蹭半天,只吐出“算了”来,连“退亲”两字都不敢说?她面上虽淡淡的,心里却有股怒气噼里啪啦地烧了上来。 陈霁一时无话,只是他定要叫容瑜付出代价。 回了书房,陈霁心绪难平,想着替雁雁相看几个可心的、人品上佳的公子,小厮陈响进来通报道:“大公子,安定侯今个儿早上突然去了,您看您是亲自去一趟侯府还是让管家去?” 陈家家主陈见深携了夫人常年镇守大齐北漠边关,京城镇国将军府中只有陈霁与陈寻雁两个正经主子,故平日里多由大公子掌家。 “啪。”一滴墨汁滴在了陈霁写的字上,浸染出一片墨色。安定侯许国泰年轻力盛,是最风光得意、盛宠正隆的时候,突然间去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令陈霁惊讶的并不是年轻贵胄猝死,而是他昨晚梦境里许国泰的葬礼曾一闪而过! 纸钱漫天飞舞,白茫茫地淹没了整条东门巷子。凄凄惨惨的哀乐中,侯府的女眷们披麻戴孝,哀戚随行。 这何尝不是梦境中陈家的下场!只怕陈家还没这般风光,树倒弥孙散后连送葬的人都没有! 陈响久久不得吩咐,抬头一看,正好瞧见大公子面色不善地盯着书桌上的宣纸,不敢多打扰,欠身悄悄退了出去,自去找管家安排人去吊唁。 陈霁闭眼,按下心中浮浮沉沉的杂念,专心回忆。梦境零碎,除了雁雁被退亲、许国泰的葬礼,还有陈家可怖的下场。 梦中朦朦胧胧,实在辨不清新帝是当今哪一位皇子。 是深得人心地位稳固的太子,是勇武善战颇得皇上赏识的三皇子,还是表面平庸实际可能在扮猪吃老虎的四皇子…… 抑或者是哪位亲王、郡王?最高的位置,哪个不是踩着刀光剑影登上去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基业之下更是白骨累累。 只可惜,陈家镇守边关,世代忠烈,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当夜,陈霁将信将疑地上了榻。翌日醒来,脸色却更差。 梦境中鞑靼人数年后踏破大齐西北边境,北漠的父亲与至交好友方无应独力难支。浙闽一带也起了倭患,为害东南。他与本生死相许的方无应生了隔阂,竟至死不得相见。雁雁不知怎的竟被囿于深宫,郁郁终生…… 他思来想去,破局之人似乎只有一个——路惊鸿。 说来蹊跷,这路惊鸿与陈家非亲非故,却是陈家败落时唯一奔走搭救之人。事败后,路惊鸿远赴西北前线,报国捐躯。 路惊鸿算是他的师弟,两人师出同门,不过小了他好几岁,平日交集不多。仅有的线索,便是他似乎与雁雁极亲近,甚至曾上门提亲,却被雁雁亲自一口回绝。 梦中父亲与方无应败于后方粮草供应不足,最终独力难支,困死战场,而路惊鸿本应在那次战事中负责粮草筹备与押运。 他想着路惊鸿平日的为人,绝不会提亲被拒后便怀恨在心。那到底是什么让路惊鸿临时被撤换,最后导致战事失败,陈家全家覆没? 无论是他,还是路惊鸿,能力挽狂澜吗?陈霁思索着,提笔给远在北漠的方无应写了一封信去。 第二章 虽然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大清早,陈寻雁还是牵着马去了曲院街。 清晨听曲儿,是她的一大爱好。 她不喜欢晚上瓦子里热烘烘的人气儿,而交头接耳、嗑瓜子的声音只会损了曲子韵味。 清晨的瓦子中却是人迹罕至,她一人独享姑娘们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正合心意。 陈寻雁随着曲子起承转合而指尖轻点,白玉般的莹莹指甲与乌漆桌面相映衬。台上的伶人见得了二小姐的青眼,身段、台步、唱腔拿捏得更是用心。 听过一支《游园惊梦》后,陈寻雁想着自己就要离开京城,怕是两三月都不得来捧场了,银票送得多了些,喜得姑娘们妆也没卸,围着她叽叽喳喳喜笑颜开。 陈二小姐出手大方,又是“曲有误,周郎顾” 分卷阅读3 般的清雅人物,高山流水,难觅知音。不知有多少姑娘不盼着那些世家公子登门,只想着替二小姐唱一曲。 陈寻雁惦记着自己还得写两篇大字,今日的功课也没做完,自曲院街出来后就要牵马赶回府。 行至通泰桥旁,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飞快驶来,惊得鸡飞狗跳,路旁行人赶紧躲避。陈寻雁退至路旁,认出那是张阁老家的马车,只是张阁老一向治家甚严,府上哪位主子会这么指使下人驾驶马车? 马车驶到一处小巷前时,一个破旧的蹴鞠悠悠地滚了出来。 陈寻雁心道不好,果然,紧接着就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冲了出来,眼睛只盯着那蹴鞠,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高速行驶的马车。 电光火石之间,她脚下一点,飞身上前,将那懵懵懂懂的孩子从车轮下抢了出来,退至一旁。那孩子逃过一劫,没被卷入车轮下,只是右腿仍然被撞伤了,反应过来此刻身处何种境界后,他才开始哇哇大哭。 那马车中的人始终未曾露面,只有车夫下马来,道:“我家主子有急事,这点银子拿去看病,剩下的算赏赐你们了。” 说着就要把一锭银子往陈寻雁怀里抛,被她身旁的侍卫陈郁冷着脸挡下了。什么脏东西也敢随便扔到小姐身上。 在巷口等了一霎,也不见这孩子的爹娘前来寻,估摸着他的腿骨应当是被撞折了,耽搁不起,陈寻雁懒得计较车夫的态度,抱了孩子上马,驾马往医馆而去。 马车帘子掀起一角,一双美目毫无感情地看着她远去。陈寻雁?倒是热心得很,可惜呀…… 陈寻雁这次可是结结实实做了一回当街纵马的纨绔。 马上就要离京,路惊鸿念着医馆中还有些贵重药材没处理,担心学徒们手脚粗苯坏了药材,便赶着来了路家医馆一趟。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路家的家训。路惊鸿自幼学医,医馆是他在朝堂之后难得的栖息之地。 他正将干制白芍收入抽屉中,一个绿衣女子冲了进来,“大夫可在?”,怀中赫然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咧着嘴大哭。 他上前,一眼便看到了孩子的腿骨折了,也不多言,将孩子抱了起来带去正骨。 在院中指挥学徒熬药时,他听见刚才那女子冲随后赶来的侍卫道:“都正完骨了,怎么还哭?”声音懒懒散散,带了些不耐。 那侍卫像是怕被别人听见,有些赫然,压低了声音:“小姐,这毕竟是个孩子。”陈郁说完,却有些心酸。 小姐从前跟着一个化外真人学心法,怎么个练法他不得而知。后来小姐却是由方无应将军一手教出来的。 不管将军平时怎么宠爱小姐,上了练武场便是铁面无私。当年他们这些皮猴子半大小子都被将军训得咬着牙哭,只有小姐能扛完将军的全部训练。 旁人都道小姐天赋异禀,可他这两年做了侍卫,才知道小姐在剑术上有多努力。 路惊鸿透过竹帘往屋内望了望,那女子坐在床边,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点点那孩子的脸蛋,笑道:“你再哭我就点你睡穴了。” 那孩子虽然懵懵懂懂不知道何为“睡穴”,但一时也不敢再哭。眼泪豆子还在悄悄地顺着脸蛋流,张大了嘴巴,却不哭喊了。 陈郁知道小姐一向怕吵嚷,便开口道:“不如小姐先回府,这儿有属下盯着便是了。” 那孩子听了,却偷偷用小脑袋枕住她的手,虽不敢开口,却眼睛睁得圆圆的,生怕眨一下眼这位姐姐就不见了。 陈寻雁乐了,很是意外自己居然能得小孩子喜欢,替他拉了拉被子,难得温柔道:“乖,我不走的。” 他认出来了,这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早些时候在宫宴上见过,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他向来过目不忘,故那次只远远瞟过一眼,还是记住了。只是那次见她,整场宴会都是冷清的样子,却也会对一个孩子这样温柔。 昨天还在容府退婚,今天就抱着一个孩子上医馆。路惊鸿摇摇头,这陈小姐真是个妙人,低头继续整理手中的药材。 在医馆中等了近一个时辰,那孩子的娘亲才抹着眼泪来了。倒也知礼数,一进门便对着陈寻雁行跪拜礼,她已经在街坊中听说是这位年轻小姐从马车下救下自己儿子。 陈郁赶紧将年轻妇人扶起,她看顾过孩子后,便忍着眼泪来向陈寻雁道谢,自怀中摸出来几吊钱,要偿还她早先垫付的药费。 陈寻雁见那几吊铜钱整理得干干净净,表面略有磨损,不知被主人摩挲清点过多少次,明了这钱来得不容易。又见只她一个妇人忙前忙后,身边再无其他人搭把手,便知这对母子日子必定过得艰难,如何肯收这钱。 孩子已无大碍,在医馆中睡得安逸。趁那妇人去熬药的功夫,她使个眼色,陈郁心领神会地自掏出钱袋,放了一块银子在孩子袖口中后,他们也就悄悄告辞了。 她眼眶浅,看不得孤儿寡母的哭哭啼啼。 出了医馆,陈寻雁让陈郁牵马,自己负手身后慢慢走着。 分卷阅读4 进门时,陈郁才发现陈寻雁的手背擦伤了,必定是抢孩子时手擦在地上了,跪下来,“属下罪该万死,竟让小姐受伤了!”他身手不如小姐,刚才没能提前一步救下那孩子,竟还让小姐负伤。 她不在意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儿,这么个口子也能让你‘罪该万死’,那你早死八百回了。” 陈寻雁练武,长年累月下来受过的伤也不少。 陈郁涨红着脸起身,将马带回马厩后,自去管家那儿领罚。 昨个儿才退亲,今天又当街纵马,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嚼舌头,道陈家二小姐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还有小道消息传开,说本是容家要退亲,陈家知道后顾全面子才赶着先来退了,传得风风雨雨。 容瑜书院的同年都来遮遮掩掩地向他打听,好友来向他道贺,直说他摆脱了一个骄纵大小姐,获得新生。 容瑜随他们嬉笑着,没说什么。听到好友开始谈论陈寻雁当街纵马,冲撞百姓,实属肆意妄为,他垂眼抿了抿唇,没有像以往一般附和。 他那天正好去先生府上拜访,路过通泰桥时瞧见了全过程。陈寻雁的确骑马了,但是为了救治那孩子,瑕不掩瑜。 他知道,雁雁只是性子顽劣了些,并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只是她绝非他的良配…… “谁娶她谁倒霉,肯定不得安生!”友人自觉说了一句俏皮话,自得地享受着周围人的恭维。 雁雁没有这般不堪!心里有个声音猛地蹦了出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嘴颤动一下,却始终没有开口。 身边好友还在相谈甚欢,容瑜突然觉得平日里与自己吟诗作对,谈论文以载道,诗以言志的好友们此刻俗不可耐,肆意的笑声越发刺耳。 “容瑜你去哪里?” 他脸色沉沉,不管身后友人们的不解,自往房间走去。 晚上,侍女捡枝把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学给了陈寻雁听,末了,气愤地说:“这些人怎么能这样编排姑娘!” 陈寻雁写完最后一个大字,把笔搁在笔架上,指尖轻点着下巴笑道:“本来也没说错。”能给京城百姓添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算有意思。 她随手在书架上抽了一话本子,倒在美人榻上,却不看,只用那书在手中悠悠扇着:“捡枝,再蹙着眉可要变丑了。” 捡枝立马舒展了眉头。 另一个侍女采叶替她端上茶,手执了托盘,退到一旁笑道:“姑娘,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您可要去瞧瞧?” 陈寻雁只在过年时能回鼓叶城与爹爹娘亲团聚,且也不是年年都能去,故得了机会便会早早地打点行装。她点点头,起身往寝屋去了。 第三章 临近年节,陈寻雁终于得以踏上回鼓叶城的长路。 她提早到了城门外的长亭,却发现同行的路惊鸿已经候着了,只一匹黑马,一个小厮跟随。 时间还早,深冬的城门外也还熙熙攘攘,在路边疯跑的孩子、挑着鸡鸭赶着进城的农民、摆小食铺子的商户、穿城而过的马车……一片京腔中,热烘烘闹腾腾,人来人往。 路大人负手站于冬日枯树下,一片白苍苍,萧瑟得很——他因前些日子替受黄河治理案牵连的章之语大人求情,被贬边塞。 路大人青年才俊,又是为忠直老臣进言被贬,京中私底下多可惜可叹之语。 这位路惊鸿大人与整日看戏听曲的她八竿子打不着,她从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路惊鸿这一遭被贬北漠,正巧与打算回北漠与父母同聚新年的陈寻雁同路,陈霁便一天三念地劝着妹妹和他同行,说让她多跟着路大人学学,沾点读书人的气质也好。 陈寻雁心里琢磨着自己平日似乎不算太荒废学业,只当兄长陈霁赏识可惜这位路大人,一路同行也无妨。 冬日里黑云压城,逆着光,看不太清路惊鸿的神情,只瞧见他身姿挺拔,低调的黑线织金腰带勒出劲瘦的腰。 陈寻雁行过礼后便进了马车,路惊鸿嘴角一弯,笑了笑,原来陈小姐那天根本就没认出他来,现在也不记得他就是那位大夫。 陈寻雁行李多,后面跟了十来辆马车。以前她一心求快,俱是骑马而去,年岁渐长,懂了些道理,便故意做出浩浩荡荡的排场。 路惊鸿骑着马,行在那青幄翠盖马车前侧。 陈二小姐福身行礼时,发髻里的衔珠雾青头钗轻晃,上头的宝石微微掣动着。她扶了侍女的手,踩着小凳上了马车,只留一道清瘦的身影。落在眼里,他隐隐预感到离别的场景,她也是只留一道背影。 心有些滞重得没力气跳跃,继而笑自己多想,还有月余的路程,怎么就已经想着离别了。 一日赶完路后,于驿站歇息时,陈寻雁对正在整理行李,收拾钗钏盥沐的侍女道:“今儿晚上把窗户关好,被子盖厚些,你们两个只管睡觉。” 采叶稳重些,停下手中的动作,柔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 分卷阅读5 做?” 陈寻雁捏捏手腕,轻笑:“有段日子没活动身手了,处理几个跟了几天的臭虫。” “是冲着咱们来的吗?还是大公子在京城出事了?”捡枝惊恐地问道,手捏紧了汗巾子。 “不知是路大人在哪儿惹的麻烦。无事。“陈寻雁呷了一口茶水,头朝隔壁路惊鸿的房间偏了偏。 她俩跟了陈寻雁多年,虽不知她的身手有多好,但陈寻雁平时稳重不轻易出手,且这许多年从未见她吃过亏,故放下心来继续收拾。 是夜,月光阴暗,陈寻雁连夜行衣都不屑换上,只用深色的手帕子遮住了面孔。 听着隔壁窗户被撬开,摸进了两个人。陈寻雁静待器物掉落、小厮惊呼的声音传来,估摸着路大人应已穿好了衣服,不至于尴尬,才一翻身出了窗户。 窗外却是抱着剑的陈郁,道:“小姐何必亲自动手,交给属下便是。” 陈寻雁挑挑眉,“不行,这次你得让给我,我骨头都要生锈了。” 他不能反驳,但不敢忘了职责,只能说:“大公子吩咐了属下要照顾好小姐。” 她别过头嗤笑一声,不再管一根筋的陈郁,自个儿进了路大人的房间。顺手以一粒石子打灭了灯火。不管是何方神圣,陈寻雁总不愿过多暴露自己。 两个贼人举着明晃晃的大刀,正向站在床边的身影逼近。小厮路云拦在主子身前,路惊鸿手上提了把短剑,倒还镇静,面上一片不动声色。 陈寻雁暗自腹诽:这么大把刀,也不知道是菜市口斩首还是刺杀。感叹出来时没拿剑的决定果然不是自大。 她脚尖轻点,飞身至贼人身后,手一拍,那人惊恐地回身,对上一双清目。她单手捏住刀尖,掰断,甩手,半截刀尖没入刺客的肩膀。另一刺客见了,慌忙冲上来,陈寻雁无趣地抿着嘴,脚尖踢中那人的手腕,刀飞出直插在窗扉上,明晃晃映出陈寻雁上扬的眉和路惊鸿沉思的眼。 那贼失了武器,慌乱失措,自怀中摸出一枚信号弹,向着窗外放了。 陈寻雁带笑,“有同伙怎么不早叫出来,还算有点意思。“ 门外涌进来五六人,这批人明显精炼得多,手上拿着的武器也不是一般人能使的。 一直未来得及开口的路惊鸿拉住了陈寻雁,“人太多,二小姐千金之躯,先走为上,这都是冲路某来的,姑娘不必冒险。“ 路云也捡了个凳子举在胸前,大喊道:“少爷和小姐快走吧,这里有我挡着!” 对上路惊鸿的眼睛,她认真道:“路大人若是没拉着我说这番话,他们应该都已被我轰出去了。“ 他云淡风轻的脸一时有些僵硬,握着短剑朝陈寻雁拱拱手,“如此便劳烦二小姐了。二小姐请自便。“ “借大人茶杯一用。“陈寻雁拿了个茶杯,话音刚落,茶杯在手心碎成几片,电光火石间便插入了几个刺客的肩膀中,俱是琵琶骨。手中的刀具纷纷落地,一片哐当之声,贼人面面相觑,摆了架势就要欺身上前。 陈寻雁自地上捡起一个刀鞘,叹息道:“还不走,等着送命呐?” 贼人冲上来之际,陈寻雁已手起刀落地用刀鞘逐一拍在他们的肩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之声响起。有个别的已惨叫起来。 真吵,陈寻雁负手面无表情,贼人相互对视一番,虽心有不甘,没完成主子的任务,但碍于陈寻雁如同鬼魅般的身手,只得撤去。陈寻雁无意下死手,一群人也没打算拼命,故撤得也快。 路惊鸿借着月光,郑重地向陈寻雁道谢:“路某不知二姑娘的身手竟这般好,这次多亏了有二姑娘在,路某才得保全性命。二姑娘的恩情无以为报,日后有路惊鸿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二姑娘开口。” 陈寻雁倒没想着让路惊鸿承她的情。收起面对贼人时不屑的态度,严肃地说道:“路大人可得小心些,这群人的来历有古怪,前后两批人实力差距太大。他们手中使的刀磨去了标识,且不是一般人能配备的。” 路大人这样的人才,应当被朝廷当做重点对象保护起来才对,怎么还被扔到了北漠自生自灭。今晚上要是出了岔子,那可是朝廷的损失。 月色不美,照在路惊鸿如玉的脸上半明半暗,小山重叠金明灭,月光在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听见声响的驿站人员总算来了。陈寻雁笑道:“劳烦路大人去应付了。” 说话间,瞥见路惊鸿的寝衣带子松了,雪白的衣衫松松垮垮地罩着紧致的腹肌。陈寻雁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心道:三息时间都穿不好衣服,路大人的动作倒是挺慢。 陈寻雁回了房间,用捡枝备下的帕子和热水洗了把脸,面上还有些热度,手心好像被眼睫挠着,一阵发烫。 不多时,一只信鸽向着京城方向急急飞去。 两天后,京城外,信鸽被击落。 太子只看了一眼呈上来的信条,对着身边的幕僚笑道:“我这四弟,不会以为派人出刺杀路惊鸿,又安排一手拔刀相助 分卷阅读6 ,就会拉拢到人吧?” 一屋子的幕僚纷纷应和着,“蠢货”,太子在心中不屑地笑了一声。 太子背靠着檀木圈椅,“把这信送过去吧”,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不过那陈二,倒是有些意思。 信鸽终于向着泸王府飞去。 第四章 走了月余,终于到了大齐边境的鼓叶城。 陈家世代镇守大齐北境,十五年前陈家主君陈见深率领陈家军出生入死打退了鞑靼入侵,此后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替大齐镇守北境数十年。陈将军既任总兵,又任总督,把这北境守得铁桶一块。 陈寻雁骑在马上,勒住缰绳,抬头望着鼓叶城宏伟的城墙,边塞的风扬起她的长发,竹绿的发带在风中翻飞。 夕阳把这座北境最重要的城市染得一片血红。目光随着长期受战火冲击而略显残旧的城墙起伏,日光如流水一般滑过,勾勒出这座古城历经的沧桑。 长烟落日孤城闭。 自小在这边城长大。边塞落日涤荡胸怀,北地黄沙磨砺风骨,天山冰泉浸润双眼。她是鼓叶城的孩子。 她收回目光,向一旁静静等候多时的路惊鸿道谢:“近乡多思,路大人见笑了。“ 路惊鸿微笑着低声道:“二小姐不必如此,令尊的丰功伟绩值得大齐所有子民敬佩。“ 走进城中,看守城门的士兵热情地向陈寻雁打招呼,“二姑娘回来了!”她亦回以微笑。 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亦不时有普通百姓向陈寻雁问好。从城门到衙署,路惊鸿听了一路的“二姑娘好“、”二姑娘回来过年了“”大公子身体可好“,陈寻雁马车中也塞满了百姓们强行送来的绢花、小食、年画、糕点。 她身边被一群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陈寻雁不时摸摸这个孩子的脑袋,问问读书了没有。一会又向要送给她食物的老人连忙推辞,直道“折煞晚辈”。一会又向着巡城的小兵遥遥挥手,犒劳他们的辛苦守护。 看来陈家在北境的确深得人心,无怪乎京城有些人看不顺眼了。 至于百姓口中的大公子,自然是指的远在京城的陈霁。 对于陈霁突然请自己与他妹妹同行,路惊鸿亦是颇多不解。 陈霁与路惊鸿师承一脉,俱是前太子太师太保——傅老门生,不过路惊鸿辈分比陈霁低太多,路惊鸿在傅老门下求学时,陈霁已是文采名动京城的陈家大公子,两人并无太多交集。 陈霁当初派来的家仆说,两队人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但一路上陈二小姐出了京城后便直接骑马上路,吃起干粮来从无挑剔,甚至在那晚救了自己一命。 到底是谁照应谁? 在陈寻雁忙着与百姓们叙旧时,路惊鸿已进了衙署。 路惊鸿在替章之语求情时,奏折因有:秦地民众,多受黄河水患之害,民不聊生,虽骤然愤起,却何有刁民、贱民之说?一句,便被贬到了鼓叶城,应付当地以野蛮、不服朝廷管教而出名的蛮族人。 自从鞑靼人被陈老将军打回草原深处后,留在大齐内部的蛮族人就成了最难解的问题。 蛮族人多有汉人与鞑靼人混血,部分还掺了回纥、匈奴的血脉。平时倒也相安无事,战时却怕大齐境内的蛮族人卖情报做间谍,饥荒年间救济蛮族人的同时,还要提防蛮族人劫掠汉族百姓。 且前朝当地都是土官治理,独立惯了,纵是大齐开国以来,已改土归流多年,当地蛮族不服管教之人仍不在少数。 陈将军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对蛮族却无计可施,时间长了,陈将军便自称年老无力,将这个老大难问题丢给了朝廷去处理。朝廷亦无能为力,只把一些犯了事的京官贬到此处坐冷板凳。 路惊鸿从探花郎出身,翰林院修书撰史的清流官,一下子被贬到这边远地区跟蛮族人打交道,成了一无名小卒,真真是从天子堂跌为田间郎。蛮族问题处理得好是应该,处理不好却有掉脑袋的危险。 路惊鸿没有抱怨,早在他上书前就做好最糟糕的准备,他默默地收拾行李,只带了自小跟在身边的小厮路云,向爷爷告别后便上路了。 那日离开京城时,两朝元老曾任内阁首辅,朝堂中历经大风大浪几十载而不倒的路家家主,慈爱地抚着路惊鸿的肩膀,只说了一句:“你的路还长。” 至于婶母眼中遮不住的奚落、堂弟的难以置信和幸灾乐祸,他只当没看见。 路惊鸿抬头望望衙署破败残旧的门楣,和歪斜的大门,跟蛮族人打交道是个冷差事,上一任致仕退休后,这个职位空缺已达半年之久,心想确实长路漫漫,却并无沮丧之意。 他将行李交予小厮安置,径直去了办公的书房。 推开门,书房中并无路惊鸿想象中的厚尘蛛网,只是公文的确堆积如山。有一老仆正在整理书房,见路惊鸿进来,恭敬地向路惊鸿行礼:“见过路大人,大公子已着人替您收拾好了,您瞧瞧还有什么缺的东西。” 路惊鸿点点头,眼前 分卷阅读7 浮现陈霁的身影,京城中昆山玉碎凤凰叫的风流人物,怎会对自己照顾如此?且陈霁性子颇傲,向来不会与人主动结好,只有别人踏破他家门槛的份儿,是以路惊鸿也不太熟悉这位他名义上的大师兄。 路惊鸿一时没想通,便将庸人自扰的念头抛开,不再去想。不待多歇一会,就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对照着大齐北境的地图便细细看了起来。 不多时,自去安置行李的路云气冲冲地进来,“少爷,这些官油子也太气人了!瞧着少爷来了都不过来问安,连公务交接也不理会!少爷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路惊鸿只低头看着书,没作声,路云还在低声嘟囔着:“只一个铺盖卷,冷的要死。吃的也是冷饭冷菜,大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屋子又暗又冷……” 路惊鸿放下公文,淡淡地说:“你若不耐,自己回京城去享福,我绝不拦你。原是我错了,出京时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路云苦着脸跪下了:“少爷,您去哪儿我就去那儿。我是替您不平啊,您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路惊鸿拿起公文,不再说话。 他何尝不知道直言会付出代价。那日章之语大人以死进谏的身影在他脑中不能抹去,他不能看着一心为民请命的大臣郁郁而终。 京中有人笑他年轻气盛,有人讥他上谏搏名。宦海浮沉,翰林院这样的清流地方也是暗流涌动。 冲动也好,虚伪求名也罢。爷爷自小教他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个人的责任与担当。他摇摇头,不再去想 。 陈将军治军有方,却也难防小官小吏偷奸耍滑,地方上最是小鬼难缠。陈霁可以替他安排人收拾衙署,却不可能替他管这些闲事。 一般新官上任,无论施威还是收买,总要费些口舌。路惊鸿不愿浪费时间,只教路云去库房取了近五年的公文,自己细细看着。不出七天功夫,总能驾轻就熟。 冬日的小衙署,冷风簌簌地自窗户破洞处往里灌着,连带着如豆灯火微微跳动,路惊鸿映在窗户上的身影略显消瘦。他一边飞速看着,一边用支秃头毛笔勾画并不时书写。偶尔呷一口茶水,早已冰透。 不再心系他物,只专注于手上的公文。蛮族人的历史、税收、祭祀、水利灌溉、人口……一桩桩一件件地记录进路惊鸿的脑中,其底色是他这一月路途上所了解的北漠基本情况。 这日路惊鸿在鸟叫声中醒来,时间还早却无意再睡,起身披了衣衫,登上城中最高的回望台晨读。 正读到“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一句,恰好望见陈寻雁身着军装,自晨光中走来。 陈寻雁一身挺拔,腰间佩剑,左手虚虚地按住剑柄,面上一片严肃,身边没跟着那影子似的护卫,竟是在巡城。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身量高挑,脊梁笔直,眉眼冷峻,虽然故意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光洁的面庞却在晨曦中微微泛红。 路惊鸿放下书,远远地望着陈寻雁按着规定的路线一丝不苟地巡查。 时间太早,街道中人还少,路惊鸿仿佛能听见陈寻雁稳健的脚步声,踩过北地的落叶,细细簌簌,踏着北地的晨光,守卫一方宁静。深冬时节,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她是真爱这座城,路惊鸿突然很羡慕这个小姑娘身上蓬勃的生命力。 他以前就听说过陈寻雁的名字。 大公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妹妹,性子颇有些孤清跋扈。京城中活得最肆意的贵女,非她莫属。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就算笑,也是三分不屑。 可那日她对着那陌不相识的孩子,却笑得分外温柔。二小姐应该多笑笑,路惊鸿心中轻轻浅浅地浮着这么个念头。 此刻又瞧见陈将军的小女儿,竟如普通士兵一般巡城,且面上并无不虞之色,显然是自愿。他突然有些明白陈二小姐何以与京城的小姐们格格不入了。 陈寻雁目不斜视地继续巡城,转身消失在路惊鸿看不见的街角,回到了她的自在世界。 第五章 路惊鸿这日刚一到衙署,就被当地蛮族人的事务缠住了心思。 蛮族人聚居的苍南近日出了一种怪病,患病者多为老人小孩,上吐下泻,伴有发热症状,严重者卧床几日便丧命。目前已有十多人身染怪病,恐有传播的风险。 再加上已是深冬,临近年节,苍南地的粮食储备也有待检查。路惊鸿自小学医,医术精湛,他必须动身去一趟苍南地了。 路惊鸿骑了半天马,终于到了苍南。 说是苍南地,其实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寨子。路惊鸿在寨口出示了官府文书自证身份并说明来意,守门的半大孩子翻来覆去将文书看了几遍,又一边瞧着路惊鸿一边与几个同伴用当地土话嘀咕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把路惊鸿和路云放了进去。 路惊鸿直接去集中安置病人的地方,见了当地的巫医。 病人都被安排在一小楼中,阴暗潮湿,密不通风。 急匆匆赶来的 分卷阅读8 巫医,口中嚼着烟草,对着路惊鸿大谈“不过是两头放花,吃两幅下火的药就行了。”“病人最忌讳见光,通风若是招来邪神入体,神仙也救不回来!”“病人聚在一起,病气无处去,自然消了。” 他正不愿听巫医的胡话,当地首领阿图卢来了。 阿图卢老得看不出年龄,脸上刺青密布,嵌在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之间辨别不清,是早年当地人的习俗,如今年轻人中已不怎么时兴了。身子弯得像虾米,手持一根胡木拐杖,由一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进来了。 路惊鸿上前不卑不亢地见礼,直言道:“此症有感染传播之风险,病人不宜密集安置在此阴暗不通风的医馆,需得速速转移宽敞明亮之处。” 一旁的巫医喊嚷起来:“路大人说得轻巧,却不懂得内行门道,我族巫医向来这样医治,有甚么不对?”言语中夹了几个当地字眼,显然是欺他外来,不通蛮语。 路惊鸿不与他争辩,只看着阿图卢,一切都是由阿图卢决定。 阿图卢弓着背,脑袋使劲地往上抬,一只独眼翻着眼白思索着。旁人都挪开了眼,看多了只怕冒犯,只有路惊鸿平静地与老首领对视。一老一少无声地较量。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阴暗处有孩子在睡梦中病痛呓语。那巫医跑开,口中古老的巫医咒语念念有词。聱牙诘曲的咒语中,阿图卢终于闭了眼,点点头。 路惊鸿火速安排当地人将病人转移到合适的地方。 一切安置妥当,已是掌灯时分。路云端来的饭菜热了又热,他嘀嘀咕咕着:“来替你们瞧病,就给少爷吃这个,真是欺负人。”当地蛮族人对汉人的防备与敌意,便是路云也瞧了出来。 可路惊鸿只顾着一个个地亲自检查病人情况,比当地的医官医女还上心。他仔细地替病人诊脉,又毫不嫌弃地查看病人呕出的食物残渣,再事无巨细地询问已经照顾病人几天了的医官用药情况、病人反应。 路云在一旁一边捧着医书,一边端着饭菜,小声地求路惊鸿歇会儿吃点饭。他充耳不闻,只盯着医书,脑中思索着将巫医开出的药方与自己的作比较。 下定心思,路惊鸿带着那巫医,连夜去见了阿图卢。 “此次病症并非一般的伤风,不可用一般的药方。我已开出了药方,首领检查一下寨中药材储备,就可开始准备熬制汤药了。”路惊鸿指尖轻捻着一纸药方,正色说道。 还不待阿图卢细看,那巫医就接过药方,看了不过几眼就惊叫着:“金线雪顶这样金贵,我们哪里有这么多储藏!” 阿图卢也翻着眼睑面有难色。 “白头山冬季正好出产金线雪顶,本官自去采摘,只需配一名向导即可。”路惊鸿一句话,无异于丢下惊雷。 白头山冬季厚雪覆盖,深冬时节更是天寒地冻。那金线雪顶娇贵,只生长在山巅峭壁之间,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也不能轻易采到,何况是人生地不熟、又看着清隽文弱的路惊鸿。 “路大人是不知者无畏,”那巫医嘴皮翻动着,“经验丰富的采药人这时节也不敢上山呢!” “爷爷,我去!”那个守在寨门盘查的年轻孩子冲进来,对着阿图卢说道。 路惊鸿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前往,且这老首领的孙子也主动提出引路,就算是为了维护族长的尊严,老首领也一定不会阻拦。 那年轻人冲出来的一刻,路惊鸿就知道上山采药的事情没有悬念了。 两人收拾好行礼,带上干粮,就向着白头上出发了。路惊鸿在雪地里跋涉着,只想着赶快采到金线雪顶,制成药让病人服下去,抑制住病情的传播。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了。 陈寻雁这日巡完城,正巧遇上了总督府的一队亲兵行色匆匆地准备出城。陈寻雁拦住了领头的陈禹,问:“出事了?” 陈禹向她行礼,面色紧张地道:“二小姐,路大人身边的路云传来话说,路大人进山采药,已五天没消息了,恐是在山中迷路,或是遇上了野兽,大人危在旦夕啊!” 陈寻雁挑挑眉,叫了亲兵中的最后一个小兵:“这位小哥,劳烦你去总督府上取来我的佩剑,并向我父亲说我一同去找路大人了。”说着,转身上马,对着一队亲兵说:“走。” 纵马狂奔了小半日,总算到了苍南地。 寻到路云一问,才知路惊鸿只带了一个当地半大孩子就进山采药去了,身边只带了三天粮食。已过五天,路惊鸿还无消息,且昨晚白头山雪崩,路惊鸿呆在山中更是危在旦夕。 路云起先去向老首领阿图鲁求助,不料阿图鲁竟理也不理,路云只得求人快马加鞭回鼓叶城递了口信。自己本想先去山中寻人,却人单力薄,且又要在苍南地等待城中来人,大冬天的急得满头是汗。 陈寻雁坐在马上,抬头眯眼望着远处的白头山。白头山因常年山顶覆盖皑皑白雪而得名,此刻在日光的照耀下金光灿烂,不怒自威。白头山虽美,却是暗藏杀机所在。 她自小在边地长大,却也不敢在深冬 分卷阅读9 随意孤闯此地。想到路大人一个外来人带了个半大孩子就敢上白头山,不知说他是大无畏还是无知。 盯着雪山看久了,陈寻雁的眼睛有些不适,知道是雪盲症的前兆。收回目光,对着身后一对亲兵说:“不必理会蛮族人,我们分成三队,备好装备,自路大人上山和最有可能下山的两个方向摸上去,每日酉时由我放信号弹集合,务必顾及自身周全。” 耳朵冻得通红的路云急了:“二小姐也要同去?山里面这么危险,奴才求二小姐别去!” 以陈禹为首的陈家亲兵也纷纷求道:“二小姐请就在此地等候,属下们带二小姐来苍南地已是逾矩,若是让将军知道姑娘还上了山,怕是要剥了我们的皮。” 陈寻雁正看着白头山地图,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找不着路大人才要剥了你们的皮呢,还耽搁什么。”伸出手指,对着半路闻讯跟来的陈郁摇了摇,“不许拦我。” 轻轻夹了夹马腹,一马当先地朝着白头山而去。 雪拥蓝关马不前,赶到白头山时天色已不早。 一行人在山中转了一天,一无所获。 陈寻雁的心情也由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有些担忧,路大人身子瞧着不像太健壮,深冬时节的雪山,又没有多余的粮食,一个成年男子和半大孩子很难安全度过。况且不久前才发生了雪崩,陈寻雁也不敢动作太大,说话时也压低了嗓子。 这日酉时,三路人集合后仍是毫无头绪。陈寻雁负手站在崖边的一块大石上,望着脚下的一片雾凇雪林沉思。 听说路大人学识极好,安庆十五年的探花郎,当年惊艳出世的少年天才。 听说路大人为官清廉正直,一心为民请命。 听说路大人精通医理,医者仁心,这次进山就是为了采医治苍南地怪病的药材。 听说路大人洁身自好,无任何不良嗜好,尚未婚配……这是离京前阿兄在她耳边念叨的…… 晚风裹挟着雪花吹过,吹得她的眉眼更是凛冽。想到这样的人物或许已经丧生,不禁有些可惜,毕竟同行月余,也算有些交情了。 正准备返回营地,陈寻雁听到了有蛮族人的声音顺着风从山崖左侧下方的小路传来。 她更添烦闷地皱皱眉,向来不喜与蛮族人打交道,不是瞧不起蛮族人地野蛮落后,只是对一切讲不通道理的人、不遵守规则的事的不耐烦。故那日也不追究阿图鲁的袖手旁观,只管做自己的事。 一个小兵也听到了声音,他小心地低声对陈郁说:“陈大哥,是不是蛮族人害了路大人,这时候正准备撤离呀?“ 陈郁还没出声,陈寻雁就已经抬手给了小兵一个爆栗,“害人能摸到白头山上来?蛮人这么大本事?你怎么混进亲兵队的?“ 教训完小兵,转身就走,只给冷风中捂头呆愣的小兵和难得露出笑颜的陈郁留下一句话,”陈郁你和他们谈,他们不愿交涉就请自便。“ 营地的篝火燃得毕毕剥剥,冷眼旁观着陈郁和蛮族人交谈,她粗略识些蛮族话,知道他们也没找到路大人,不过在昨天雪山塌方的边缘处拾到了他的药篓。这点线索已经足够了。 陈寻雁起身招呼正在休息的亲兵们,准备向着有路惊鸿踪迹的地方找去,却被陈禹拦住了,“二小姐,此刻天色已晚,况那地方昨晚刚雪崩过,属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二小姐冒这个险。“ 那领头的蛮族人也在一旁嘟嘟囔囔着,陈寻雁听得不甚明白,皱眉看向陈禹。陈禹有些讪讪地解释道:”他说他们的神明不允许有人在黑夜的雪山里活动。“ 陈寻雁反手握住剑柄,不怒反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蛮族人,我不信他们的神。”却是用的她略显生硬的蛮族话,显然是说给蛮族人听的。 话音未落,就已脚尖轻点崖壁,飞身而下。陈郁领着亲兵们赶紧跟上,只留下一群蛮族人面面相觑。 第六章 陈寻雁握着雪铲,轻轻地踏过蓬松的冰雪。亲兵已四散开来,摸索着路惊鸿可能藏身的雪洞或是被埋的雪层。 她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干脆闭了眼摘了耳罩,全心用耳力搜寻路惊鸿的踪迹。 眼睫轻颤,承住一片晶莹雪花。耳尖被冻出一抹嫣红,静静谛听着白头山的一切动静。 雪花落下的声音、大风刮过的声音、乌鸦夜啼的声音、雪铲插进雪层的声音、亲兵脚踏在雪地上的声音、亲兵的喘息声、万年积雪下的呼吸声…… 呼吸声! 陈寻雁握紧了雪铲,大步向着东南方向一处低洼地走去,就是在这! 毫不犹豫地开挖,亲兵皆围了过来卖力向下挖。此处低洼,却未被厚雪掩盖,正适合情急之下藏身。 不多时,雪下果然隐隐约约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只剩一层薄冰,怕再用铲子会伤到已情况不容乐观地两人,故陈寻雁制止了众人,徒手巧妙于微毫之间地震碎了冰层,果然是路惊鸿。 众人一时都松了口气,快活间不禁声音 分卷阅读10 吵嚷了些。陈寻雁与陈郁猛地回头,压低了嗓音异口同声地低骂道:“住嘴!”一时有些后怕,若是雪崩再次发生,所有人今晚都得交代在这里。小队立刻噤声。 路惊鸿拼尽全力睁开眼,一片雾蒙蒙,只隐约看见少女蹲在他面前笑意盈盈。“路大人,第二次了噢。”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与此同时,那群蛮族人也赶了下来。他们为路惊鸿和那孩子灌下蛮族人特有的暖身汤,陈寻雁心中冷哼:还算有点用。阿图卢真是别扭得好笑,路云求助时不声不响,还不是派人来救了。 不过八成是心疼他那孙子。 天色突然大白,脚下震动。众人回身一看,白色巨浪铺天盖地涌来,口鼻中甚至已有雪沫涌入。雪崩了! 陈寻雁一把抓起路惊鸿,粗鲁地扛在肩上就往山下狂奔。火光电石之间,倒还不忘心中默念一句:路大人,多有得罪了。 一片雪茫茫掩盖了所有人的痕迹…… 路惊鸿在大夫诊断的两天期限后准时醒来,眼神清明的第一瞬,就对着路云问道:“药可用了下去?” 路云惊得丢掉了手中的汗巾,结结巴巴地对着路惊鸿道:“少爷,您,您总算醒了!”对上路惊鸿古井无波的眼,路云连忙说:“少爷,多亏了你带回来的药,苍南地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 路惊鸿点头,发现这房间燃着地暖,身上的被子也是簇新的,比阴惨惨的衙署暖和太多。 他掀了被子坐起来,皱眉问道:“这是何处?” “少爷,这是总督府。多亏了二小姐救了您回来,还给您安排了房间好养病。”路云端着药罐,喜滋滋地说道。 昏迷前那少女的笑颜与陈二小姐冷清的面容重合起来。 蓦地想起陈寻雁说的“第二次了……”,一时有些不自在,人情欠得太重了。 正巧陈寻雁掀了帘子进来,“可是路大人醒了?” 少女马尾高束,一身月白劲装,许是刚练完剑法,毕竟那赶路的一个月他也见她未曾有一日落下了练剑。眉梢眼角都染着朝阳日辉,在冬日里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儿都带着暖融。 路惊鸿料想自己定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难看得很,在这样鲜活的生命力前,他突感自惭形秽。年少成名、最是君子端方、永远让人如沐春风的路大人,第一次耍了小性子。他背过身去躺下,不再看陈寻雁。 路云有些尴尬地看着陈寻雁,“二小姐,许是少爷头还有些疼……”她倒不甚在意,她一向对朋友包容得很,救了两次,应当是朋友了吧? 她只当路惊鸿是觉着她未经传报就进来,的确唐突了些。她不在意地挥挥手,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才听说路大人已在前日中午搬回了衙署,并托捡枝向陈二小姐道谢。既然已经走了,就不必多过问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自去做其他事。 路惊鸿因着头疼,躺了半日,气恼自己的无礼,又多躺了半日。第二日本该上门去道谢——他已在路云那听到陈二小姐是如何带人上山救了他。 第二日是除夕,不当上门去叨扰陈总督一家团聚,大年后连着十几天的年节也不适宜贸然上门。若是托人送信去道谢,这救命之恩总嫌太轻薄了些。 路惊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登门道谢,绝不久留打扰。 路惊鸿人还未到总督府,就已远远听见陈二小姐的笑声。 “师傅,你替我瞧着些,可有贴歪了?”陈寻雁站在梯子上,正将一大红对联往总兵府门楣上贴着。 一身着黑衫腰间佩剑、军人气质的青年男子,抬手递上了一个红澄澄的大灯笼。少女没有接过灯笼,反而将冻得微红的指尖顽劣地伸进男子的衣领里渥着。 男子任由她渥着,只轻笑着说道:“将军要是瞧见,又该说你了。”笑容牵动了他右眼角下一道寸许长的刀疤,身边的小丫头倒是都为男子一笑间的风华红了脸。 一回身,望见了一身青衫的路惊鸿。“路大人,身子可大好了?”陈寻雁笑嘻嘻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惹得身边一众小丫头惊呼“姑娘小心”。 “二小姐当心些。”路惊鸿弯腰虚扶了扶陈寻雁道,继而向她谢当日的救命之恩。 两人说话的当儿,方无应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路惊鸿。 “这就是路惊鸿?也不过如此。” 前月还在大齐最北境守最后一班轮值的方无应,收到了千里之外陈霁寄来的信。 信的开头,陈霁一如既往地向他抱怨京城的无聊人事,发牢骚问他怎的还不回京城,嘱咐他照顾好妹妹雁雁……平时冷心冷面的沙场阎罗,读着好友的信,想起陈霁此刻必定在京城哀怨孤苦伶仃,不由得眉眼舒展。 信的末尾,陈霁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让他帮忙相看一个男子。“相看”这个意味暧昧不明的字眼,让方无应对着“路惊鸿”三个字黑了脸。 也难怪方无应轻看路惊鸿。 当年由陈将军相中,亲授武艺,一招一式 分卷阅读11 地纠正他过于阴毒的手段。年龄虽小,悟性极高,不出三年工夫,沙场中再无敌手。 安庆三年的白河谷一战中,陈将军中计被伏。千钧一发之际,正是留守鼓叶城的方无应领着大公子陈霁刀尖淌血地潜伏进白河谷,送去绝密情报,陈将军才得顺利突围。 在此战中,大公子险些被敌军捉了去做人质,全是年少的方无应万军中一柄长剑护主,保得大公子周全,自己却身负重伤。 据说正是因此,陈将军将方无应视作义子,陈霁亦与其情同手足。连陈寻雁的功夫,都有一半是他教的。 陈将军得了这把利剑,如虎添翼,此后更是将棘手又重大的任务悉数交于方无应。 十一岁起便随将军出征,白河谷突围战、北盘江伏击战、南洞堡战役……死在他手下的鞑靼人不计其数。因方无应使一柄玄铁剑,当地百姓或敬重,鞑靼人或畏惧地称他为“玄君”。 自一个双亲不明的孤儿,到名震边关的漠北都指挥佥事,方无应用了不过十年。 方无应纵横敌营,如入无人之境时,路惊鸿不过还是个正在读书、参加科举的小少年。 两人已绕过了影壁,路惊鸿正向一身家常衣裳的将军夫妇行礼问好。陈夫人受了小辈的礼,热情地邀请路惊鸿在总督府过除夕夜。 陈寻雁摇着方无应的手,在一旁劝说道:“路大人就留下来吧,不然您一个人孤零零的多没意思呀。” 陈夫人对着女儿不满地皱皱眉,陈寻雁猛地想起路惊鸿父母早逝,此刻又客居异乡,年节冷清,被她这么一下子大大咧咧地说出来,怕是会惹路大人伤心。小姑娘一时间有些难堪,又小心翼翼地偷看路惊鸿可有不快。 路惊鸿瞧见了她的紧张,心知若他执意拒绝,小姑娘怕是会把他的无意叨扰当做闻言不快,竟不忍让她多思,只得接受陈夫人的盛情。 陈寻雁见了,立即招了路云去厨房,念着:“给路大人添几个爱吃的菜呀。”转身风风火火地也去了,只留下火红的裙摆仿佛还印在眼前。 陈家并无男女不得同席的规矩,当夜,上首坐着陈将军与夫人,陈寻雁与方无应同席,路惊鸿居客席。 街上逐渐传来鞭炮声,年味儿浓浓。就这么一会功夫,陈夫人已经对这路惊鸿问长问短,闲话起了家常。听闻路惊鸿父母早逝,往年年节都是路家一大家子同过。知道大家族的年节看似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却总归不如陪在父母身边,一时气氛有些淡。 说话间引起了陈夫人的伤心事:大公子陈霁没能回鼓叶城过年。 当年陈霁的生身母亲去得早,陈夫人做了继室,瞧着这冰雪聪明的孩子心疼得不得了。为表示对先夫人的尊重,她执意让还小的陈霁称呼自己为“夫人”,把“娘亲”的称呼永远留给先夫人。 又怕敏感的陈霁多思,陈夫人顶着无嗣的压力不肯生育,直到陈霁十三岁那年,他求着陈夫人给自己生个妹妹,这才断了避子汤。故兄妹两虽同父异母,陈霁却宠得小了自己十一岁的妹妹连陈将军陈夫人都比不过。 陈将军手握漠北军权又深得民心,出了个煞神方无应,还是陈将军的义子。说得僭越些,今上多疑,陈霁作为家中独子留守京城,也是为了打消今上的疑心。连带着陈寻雁也必须常住京城,只能在年节回鼓叶城探亲。 道理没拿在明面上说,但在座的人又有谁会不明白。 陈寻雁喝了几杯酒,眼睛水波粼粼似盛了月光。她听见哥哥的名字,含着筷子迷迷糊糊地哼了几声。虽然哥哥挑剔的很,看她的房间这也不齐整那也不明净,又嫌她写的字不够好看,笑她没淑女的样子,整天练武打打杀杀,可是哥哥到底很宠着她…… 方无应也不怎么说话,只一个劲地喝着酒。几年才得见一次陈霁,他也不痛快。 到了放烟花的时间,陈寻雁来了精神。她拖着方无应,邀请路惊鸿同去:“路大人一起来吧,这边的烟花可是京城比不得的。” 路惊鸿自从三岁开蒙入学后,就未曾碰过玩乐的东西,从前是不被允许,后来是没了兴趣。此刻面前的少女笑意盈盈,光洁的脸微醺酡红,他竟不能拒绝。 “路大人平时公务繁忙,年节也应该放松一下。”少女又期待地说道。 路惊鸿终于微笑着点点头。 陈寻雁领着两人出去了,只剩下陈将军和陈夫人叹息着相对而笑。 院中早已摆满了烟花炮竹。方无应熟练地替陈寻雁系好兜帽,带上锦棉手套,再将烟花一个个地取了出来亲自放在她手中。 “师傅,我会呀!你让我自己来呀!”陈寻雁不满地叫到。 方无应嗤笑:“弄伤了你,我怎么跟陈霁交待。” “原来你关心我都只是因为哥哥。”陈寻雁瘪瘪嘴。方无应轻笑着没说话。 路惊鸿瞧着他俩亲近的态度,不免觉得冷落,到底是他们的世界。 正打算着告辞时,一朵烟花在面前炸开,抬首,是陈寻雁坏事得逞的笑脸和方无应一贯的冷淡。“ 分卷阅读12 路大人还不过来放烟花?这个时间不会还在想着天下大事吧?” 冰雪瞬间消融,路惊鸿微笑着踏入他们的世界。 临近午时,城东北角天空盛放出一束束烟花,映得鼓叶城的上空忽明忽暗。 少女圆润的下巴埋在兔毛领子里,粉光融融,抬头望着天边盛放的烟花,眼中也盈满了光辉。朱唇微张,带了毛茸茸手套的手捂住脸,可是遮不住脸上的笑意。 到了守岁的时间,陈寻雁告了罪,自回房去了。陈将军笑吟吟地解释道:“小女有失眠之症,往年都不叫她守岁,坏了规矩,倒叫子游见笑了。”路惊鸿刚才宴上说了他字子游。 路惊鸿正色道:“晚辈略通些医术,倒是可以替二小姐瞧瞧,也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陈将军捻胡笑着说;“如此甚好,甚好。” 第七章 清晨,陈寻雁与方无应迎着朝光出了城门。 陈寻雁身背一柄长弓,箭壶中几只羽箭。方无应倒是身无一物,他极少出手,一出手必是杀招,打猎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屑亲自动手。 一出城门,两人便颇有默契地一同策马狂奔起来,直跑出四五里路才勒马停下。陈寻雁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京城可没有这样放肆的机会。” 方无应笑道:“你若是喜欢,让陈霁给你圈十个跑马地也使得。”陈寻雁摇摇头:“终归不如在鼓叶城来得痛快。” 他听得陈寻雁口气中的落寞,不愿再谈。只另起话头:“怎的想起来打猎了?大冬天可没什么你们姑娘喜欢的兔子獐鹿。” 陈寻雁随意地转着弓柄,一寻长的雪松弓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她一边扫视着树下、古藤间、地洞里猎物可能藏身的地方,一边不经意地说道:“碰碰运气,打两只雪狐……城里衣料铺子里都是些次货,不合适……” 雪莹莹的草地上有抹灰色,陈寻雁眯眼,拉弓搭箭,却瞧见了那物事儿体型略显臃肿,行动缓慢,准头偏了偏,没中。 是只怀孕的野兔。 不在意地继续策马前行,一路瞧见了不少野兔野鸡,陈寻雁统统没动手。转了半天,遇着了只火狐,又嫌颜色太俗了些。 方无应倒是没有不耐烦,只好奇她今天怎的这般挑剔。“雁雁,府上好皮子多得是,打不着也是运气不好。” “不是……我是想给路大人打副皮子。他肯定不适应这边天寒地冻的,白色倒也衬他。”正说着,终于遇上了白狐,羽箭行云流水地飞出,正中。 方无应故意没接她的话茬,只赞许道:“箭术进步不少。” “京城的人爱玩这个,我闲来无事也练了练。”陈寻雁拍马去捡了猎物回来,满意地审视着手中的雪狐。 她出手角度巧,羽箭穿透雪狐的腿骨关节处将它钉在地上。不像其他猎人一般为求皮毛的完整自眼珠穿过,那样未免太血腥了些。 雪狐在陈寻雁的手中仍不停挣扎着,嘴里“唧唧”地叫着,这么个活物在手里扑腾着,她倒有些为难了。方无应不耐地拿过雪狐,手上一用劲,那雪狐果然吓得不敢动弹。 陈寻雁在马上笑得几乎仰倒,“方将军好大的威风!”方无应自然不理她。 前几日路惊鸿与陈将军约定了替陈寻雁治疗失眠之症,这日简单处理过公务,他便带了药箱登门。 陈寻雁的书房临时充当了诊室。书房只一张书桌,放了竹制笔架,几只狼毫笔,练了半页的字。不是姑娘们常写的绢花小楷,倒是瘦金体。写得寒瘦嶙峋,又狷狂挺拔。 字里行间都是她使剑的样子——他没见过,可是能想象出来。 书架上摆满了书,从各种话本子到《文心雕龙》《孙子兵法》。一个兵器架上摆了不少剑,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陈二小姐惯使的是剑。 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们有条不紊地穿梭,二等侍女替他安置携带的医具,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在一旁候着。 捡枝扶着昨夜没睡好,正迷糊着的陈寻雁来了。她脑边挽着堕马髻,耳垂上是明月珰,长眉轻扫,略施粉黛,面带睡意正浓的桃红。路惊鸿倒是第一次见这般打扮的陈寻雁。 路惊鸿将一方月白手帕搭在陈寻雁腕上,替她细细把了好一阵儿脉,微微皱眉到:“姑娘体温较常人低些,可郁中积火,一冷一热交加,热毒难消,寒毒难融,轻则胸闷气结,难以安睡,重则……于身子有大损伤。” 陈寻雁听他说得严重,倒也不怎么在意。“不过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病根儿罢了。” 路惊鸿回想医书上的方子,拧着眉头道:“此病可大可小,药方也配得精巧麻烦,姑娘还是得放在心上些。” 陈寻雁噗嗤一声笑了:“可是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做成药丸,病发时取一丸,再和汤药煎了送服下去?。” 路惊鸿闻言也笑了,“话本子怎可当真,不过 分卷阅读13 二小姐倒是有个肯费心的好哥哥。” 只剩一群侍女听得满头雾水,不知道二小姐与路大人打什么哑谜。 路惊鸿最终替陈寻雁开了个稳妥的方子,嘱咐她好好吃着,不可像孩童一样对药抗拒或是不上心,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后来路惊鸿常常后悔,不该总是对她用这样教训的口吻。 她接过药方,没留心看开了什么药材,只注意到路惊鸿的字真真是“翩若惊鸿,宛如游龙”,挥洒自如,自有一番风骨。不由得说:“路大人真是字如其人。” 说者无心,常年在“神童”、“少年英才”的夸赞中长大的听者,倒生出些受之有愧之感。 侍女捡枝进屋来,附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昨天给路大人猎到的雪狐还关着呢,等着二姑娘吩咐怎么个处理法子。 陈寻雁来了兴致,道:“拿过来给路大人瞧瞧,看合不合心意。” 路惊鸿停下整理药箱的手,抬眼淡淡笑着:“这是怎么了?” 她只眨眨眼,没说话。后知后觉自己近来好像总是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暗自笑自己在鼓叶城是自由惯了,性子拘不住。 小丫头抱了雪狐进来。总兵府上的小丫头难得出去,见着个雪狐生的皮毛油光水滑又毛茸茸的,一个个喜欢得不得了,口里好声好气地哄着,不仅替它包扎了前腿的伤口,还拿了不少好东西喂它。 小东西卧在小丫头怀里安然自在,一下子瞧见陈寻雁这个罪魁祸首,全身紧绷,嘴里低哼着。“哟,这东西还恨上我了。”陈寻雁伸手去摸雪狐,差点被咬了手指。“要是方无应过来,不得拼命呀?” 路惊鸿想着方将军和一只小雪狐拼命的样子,有些古怪。 “路大人瞧着可喜欢?昨个专程给您猎的。”陈寻雁捏着雪狐的脖子,拎到了他面前。 小东西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扑腾着,虽然漂亮,但他一个大男人养只狐狸未免太不像话了。“路某谢过二小姐,不过路云粗手笨脚,怕是养不好,二小姐还是自己留着,倒是于它好些。” 陈寻雁笑着把不断挣扎的小东西放回了侍女怀里,“我是瞧着这东西皮子好,送给大人做个围脖也不错。这边天冷,比不得京城。路大人倒是心善。” 说完又有些不安。她虽然在路惊鸿面前一贯的随心所欲,可有时又怕唐突了他,大概是因为他永远那么守礼克制,整个人都是四书五经造出来的君子端方。他不会觉着她太残忍吧? 朝着机灵些的捡枝抬抬眼,又指指雪狐,她立即会意,朝路惊鸿道:“路大人若是不缺皮子,领回去养着也是好的。闲时也好替您解解闷儿,您瞧,多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呀。”抱着小雪狐,朝路惊鸿抬了抬。 陈寻雁没作声,再说,像逼着他要似的。 路惊鸿正左右为难着,房外来了小厮,说将军请路大人过去。 去打探消息的采叶好一会才回来,笑盈盈地说:“路大人可真是前途无量。别的人就算是外放做官,也得要个三年五载的,路大人来北边吃这一遭苦,这才三个月就官复原职,被召回京城了呢!” 路惊鸿少年得志,人又君子如玉温润尔雅,待下人们也和颜悦色,颇得小丫头们喜欢,她的流云馆里倒是为路惊鸿的复起热闹了好一阵。 陈寻雁对着铜镜取下烟蓝珠钗,“那是路大人安抚了蛮族人,又治好了当地的病。你们以为坐冷板凳容易呢?命都差点丢了。我瞧着路大人这几个月瘦了不少呢。” 一个胆子大些的小丫头俏皮道:“是是是,只有小姐惦记着路大人瘦了多少吃了多少苦。” 这话说得太冒犯了些,房间里两个大丫头一时有些尴尬。替陈寻雁梳头的嬷嬷嗬夷一声,骂道:“姑娘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小丫头受了骂,脸涨得红红的,只差眼睛滴下水来。早和刚才几个都在说笑的丫头跪了下来。 陈寻雁平时待下人宽松,见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笑着从镜中对嬷嬷说道:“不过小丫头说说笑笑,嬷嬷怎么这样动气?” “小姐,姑娘家的名声最是重要,更何况还是自己手下人胡咧咧乱说,传出去没得叫别人平白看笑话。”嬷嬷苦口婆心道。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起来出去吧,别叫嬷嬷看见了你们生气。”陈寻雁摘下耳坠子,不在意地吩咐小丫头们。 嬷嬷纳罕陈寻雁既不羞也不恼,明明两人走得那样近,姑娘还亲自替路大人猎了雪狐来……只当陈寻雁还小,少不更事,见她不在意,也就摇摇头退下了。 第八章 出了十五,陈寻雁就该准备回京城了。 这日她正收拾着行李,衣裳首饰不必带,京城镇国将军府里多得半年都不见得穿戴一次。娘替哥哥亲手缝的衣裳得带上,哥哥自成年后轻易见不到父母,只有她年节捎些东西来。还有好些鼓叶城的特产,走之前哥哥亲口跟她说了的。 她正盯着小丫头们翻箱倒柜收拾行李呢,方无应来了。 方无应墨 分卷阅读14 发高束,一身黑衣,右眼角一道半寸长的刀疤更添肃杀。全身只有腰间佩了陈霁亲手刻的鱼形玉佩。捡了石青的绦带系着,行走间影影绰绰,勉强压一压他一身冷气。 “今日行李可能收拾好?”方无应低声问着。 她点点头。 “我已经请了路大人同我们一路走。”方无应此趟是回京述职,正好与陈寻雁一同走。特意在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来说,不给她多问的机会。 陈寻雁果然只顾着俯身盯着漆金捡枝梅花的箱箧看,不大在意一向冷淡的方无应怎么会邀请路惊鸿。 于她,也不过是路上多个伴而已。她知道方无应不太待见路惊鸿,至少说不上欣赏。不过也无甚奇怪,她从来没见方无应待见过谁。 若不是陈霁的交待,他才懒得多拖一个人上路。他与雁雁骑马,半月便能抵京,带行李的下人自后边跟来便是。如今因着路惊鸿,他只能迟半个月才得见着陈霁,对路惊鸿的不满再添一分。 动身这天,三人在城外会合。路惊鸿一身鸽灰细纹长袍,一如既往地低调。陈寻雁抱了剑,向路惊鸿拱拱手道:“恭喜路大人,当天没赶上道贺,今个儿补上。” 路惊鸿略欠欠身,“二小姐言重了,不过都是我该做的。”言辞间神色淡泊自如。 方无应抱臂在一旁冷不做声。 困顿不言沮,高处不自矜。陈寻雁在心里默默感叹:路大人真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君子是也。这样年轻才俊,面对着大风大浪面不改色,经历大起大落心志犹定。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 这么想着,陈寻雁对着她设想中,以后一定会成为社稷重臣的路惊鸿鼓励般地微笑。 路惊鸿不明所以,没轻易出声。方无应皱眉看着,心想雁雁怎么有点傻里傻气的。陈霁交代的事他不能忘了,路上也要盯紧了路惊鸿。 陈寻雁这次乘了马车。前次一月的路程,已看出路惊鸿骑术平平,且他大病初愈,身子应该还有些虚弱,再以她和方无应的速度行马,实在是为难。 若是让他乘马车,一定不愿。陈寻雁只好自己乘马车,主动放慢了速度又让人不易察觉。 这一路有方无应在,一行人走得极为稳妥。 方无应行伍出身,对行军极为熟悉,更何况只是区区十多人的小队伍。 纵使一行人走了官道,也还是依仗着方无应夜观天象,在驿站中及时落脚,避过了几场险些耽搁路程的大雨。他还带路绕过了好几处春季冬雪松动,有塌方风险的地势。直教陈寻雁献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背,笑道“劳方将军大驾”。 前阵子捉的雪狐,路惊鸿没舍得杀,也带在了路上,不过多是随行的侍女养着。 这日中午时分,一行人停了下来略作休整。方无应独自骑马向着远处一片树林驶去。 不多时,方无应驾马而回,手中执着一朵由竹叶编成的花。方无应生得高,陈寻雁跪坐在马车车辕上,由他轻手轻脚地将竹叶花插到鬓角里。 竹绿花影与实心冰蓝耳坠子挨挨擦擦,迤逦的笑眼低垂,笑颜侬丽得化不开。在她眼中,方无应与哥哥陈霁并无不同。 “在马上瞧见了几片新发的竹叶,想着你肯定喜欢。”方无应轻声说着,平时冷冷的眼光也柔了下来。 她是他与陈霁一手养大的少女,倾注了他关于父亲、师傅、兄长的所有心思。自小吃了不少苦的他,要陈霁唯一的妹妹、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平安喜乐地无忧长大。 此情此景落在路惊鸿眼中,他只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并不做声。 随着离京城越近,陈寻雁越发幽静下来。有方无应在,她乐得做甩手掌柜,心安理得地享受照顾。成日待在马车中,偶尔与方无应说说话,支使侍女念念话本子,偶尔看看书,只是笑容越发少了。 连路惊鸿都觉着二小姐好似回到了数月前初见的样子,周身好似清溶溶地烟树迷离,旁人近不得身。 当陈寻雁换了一身烟蓝香云纱宽袖长袍,路惊鸿只觉眼前的陈寻雁与鼓叶城那个少女之间的隐隐撕裂。 碧光粼粼的琉璃瓦、朱红洒金的屏风、柚子的寒香、珠罗帐子、冰凉铜钩……她是镇国将军府深堂大院中的高门闺秀。 璎珞珠翠冷冷地反射着前朝的深蓝月光,“她不快乐”,他心想。 青幄绿盖马车缓缓驶进西直门,陈寻雁抬头望望京城的雄伟城门。 京城是一座花团锦簇的城市,隔了层水晶,冰透的灼了人的手。当年十岁初进京城的陈寻雁迷瞪瞪地睁大了眼望着京城,隔着一层水晶,撞破了头也挤不进去。 捡枝挑了帘子,望见不远处人群摩肩擦踵地挤着,又不散开,只一个劲儿地往上瞧,其间夹杂着不少闺阁少女,用帕子掩了面,羞怯地瞧着。噗嗤一笑,“姑娘,大公子怕是在崇清园二楼候着呢。” 陈寻雁回了神,用团扇挑开竹绿窗帘,果然瞧见了陈霁。 崇清园二楼临街处, 分卷阅读15 小窗轻推,陈大公子立于窗扉。墨玉冠束发,白玉带束腰,一身大红窄袖袍,仿佛天地间只着一点颜色。 底下看的人多了,吵嚷了些,皱眉亦是宜喜宜嗔。明明站得不甚高,却有高处不胜寒之意。不敢高声语,恐叫谪仙人随风去。 陈霁望见了方无应一行人,朝马上的方无应展颜一笑,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不是让哥哥在府上等着吗,这样多人,一会哥哥又该恼了。”陈寻雁低笑着收回团扇。 路惊鸿心中大公子芙蓉泣露香兰笑的风姿与眼前的陈霁重合起来,美得宝光璀璨。 陈寻雁由捡枝扶着下了马车,向路惊鸿福一福身道:“数月来得路大人颇多照顾,如今就此别过。咱们也算结了缘,往后还望路大人多走动走动。” 路惊鸿喉中干涩,预想中的别离竟来得这样快,他点点头。 陈霁走近,没骨头地倚着方无应的肩,却是在看路惊鸿。 他真的是破局之人吗? 两路人就此别过。 三人登上陈霁的马车,方无应盘膝而坐,脊梁笔直。陈寻雁找了个樱桃红锦布引枕,斜斜靠着。陈霁手肘撑着黄花梨漆木小圆桌,望着两人笑得两眼灿烂。 陈寻雁被笑得莫名其妙,自己才走三个月呀,就算是无应哥哥,上年七月不也见过吗,怎么哥哥这样子像生死相隔,阴阳重逢似的。 丢掉脑子中不吉利的想法,陈寻雁自抽屉中捡出一块藕粉桂花糕来,“还是哥哥的马车舒服。这一个月可把我给摇散架了。” 陈霁伸手轻拧了拧她的脸,“没个吃相。” “哥哥自个儿坐直了再教训我吧。”陈寻雁吃完一块糕点,用湖蓝冰丝手帕擦着手指。 陈霁笑得歪倒在方无应怀里,“方无应,好好管管你徒儿。” 方无应一脸无奈。从袖中摸出来一个草编的兔子,递给陈霁,“鼓叶城秋天最后的草编的,没什么好给你的,做个念想吧。” 陈霁蓦地坐直了。 这草兔子与他前月梦中的一模一样!梦中也如现今一般,方无应送了他草兔子,他搁在书桌上日日看着。后来草兔子破了、染了血、小小秋草承载不起中间许多厚重,被他收进了匣中,不见天日。 方无应见陈霁脸色变了,神色也暗了下来,“你若不喜欢,丢了便是。”说着就要作势往马车外扔去。 陈霁忙伸手拦了,“我如何不喜欢!”情急之间手指在窗扉划过,指尖一抹红痕。 方无应忙捉住了陈霁的手,“可有伤着?丢了便丢了,怎么这样冒失。” 陈霁茫茫然地摇头,手中紧握着草兔子的系带,是方无应常用的石青绦子。细链子缠着手,细细地啃进他心里。 梦里方无应出征、两人决裂前看他的最后一眼,红如泣血,陈霁心神如雨打纸伞般的震颤。他十指交叉紧握,莹莹如玉的十指迅速淤红,心中似有刀光剑影拼杀。 他怎么能同他此生不复相见!他怎么能! 果真是前世今生吗?方无应关切的眼朦朦胧胧,陈霁拼得牙根酸了都捉不住,原是他双眼泪湿了。 陈寻雁与方无应担忧地看着陈霁情绪大起大落,他只用手捂了眼睛,闷闷道:“乍见了你们,本该欢喜,倒是我败了兴致,引出些伤心事来。” 两人再三追问,他却不肯说了。只握着那草兔子,眉目低垂。 第九章 回京城已月余。这日陈寻雁正躺在庭院里的竹榻上看书,身边几个小侍女用水仙花汁染着指甲,互相之间嘀嘀咕咕,比谁颜色染得匀,一片静谧。 一个小丫头进来了,在垂花门处向着采叶道:“姐姐,宫里来帖子了,邀姑娘去清明宴呢。” 采叶正待通报,举着书本的陈寻雁懒懒发话了:“可知道今年是哪位主办?” 小丫头福一福身,伶俐道:“听传话的公公说,是六公主。” 陈寻雁哀叹着把书盖到了脸上。 这位六公主,万岁爷的掌上明珠,太子殿下的嫡亲妹子。只一点,性子太骄纵了些。 陈寻雁在京城一向谁也不服,只有这六公主老是捉弄她。时间长了,她回过味儿来,六公主这是看上了哥哥陈霁。 小姑娘不敢在陈霁面前卖弄,只好痴缠陈寻雁。陈寻雁既不敢得罪了万岁的爱女,又不愿给哥哥惹麻烦,十回里倒有八回躲着小公主。 陈寻雁把书丢开,下巴搁在竹榻的扶手上,手剔着半旧烟红引枕上的丝线,闷闷地冲着捡枝道:“就说我病了,可行?” 采叶苦笑道:“姑娘上年的冬宴就给推了,这回京第一场宴会,且又是六公主下的帖子,不去怕是不大妥当。” 她翻过身去用竹绿湖纺手帕遮住了眼,心里也知道推不掉。 清明宴这日,陈寻雁穿了竹根青窄袖长衫,斜斜插两支碧色珠钗,混在一众贵女才俊里进了宫门,毫不出挑。 跟着引路的小宫女小太监走了 分卷阅读16 许久,总算到了御花园的绛雪轩。 在场的姑娘中不少都惦记着大公子,不时有女子上来搭话,话头七拐八拐地就绕到了陈霁身上。 文雅些的就问大公子近来如何,可曾作了什么字画,得了哪些好酒,彪悍些的直接问陈寻雁可有心仪的嫂子人选。 对此,陈寻雁一律回复“不知道、没听说、没影的事儿”,众人知道她的冷脾气,摇摇扇子嬉笑着也就散开了。 陈寻雁应付完一群莺莺燕燕,正准备挑个位置歇歇脚,就被六公主身边的宫女请去落座。 大齐民风开放,贵族青年男女同宴而饮稀松平常。众人见五公主六公主的下首单坐了陈寻雁一人,知情的,心中低笑六公主近水楼台也得不着明月,不知情的,则低声向身边人打听那孤清女子是谁。 偶尔有男子赞叹一句“原来陈二小姐生得这样好,只是性子太娇太冷了些。” 人群中的路惊鸿听着旁人的议论,只远远地看着陈寻雁,并不作声。 六公主李京仪头戴凤凰衔珠钗,一身樱桃红百蝶洋缎袄,下身同色长裙曳地,手挽五彩流云丝披肩,腰佩玫瑰洒金坠,丹蔻涂了宝石红还嫌不够,嵌了细碎的猫眼石上去,举手投足间熠熠生姿,十个指甲,像十只红艳艳的小眼睛。 六公主艳丽,天生适宜浓妆艳抹,月黑风高般的美人,倒也压得住这姹紫嫣红。 一旁的五公主李沉璧穿得素净,一身月白,别出心裁地戴了粉色珍珠耳坠子,沉默微笑,观之可亲。 宴会行至一半,气氛逐渐热烈。六公主京仪拍拍手,道:“本宫最近闲来无事,学了一手飞镖,不如玩个游戏,看看本宫学得如何。” 正是歌舞升平之际,又是公主主动助兴,众人自然无不支持,只是不知道哪一位又要被公主捉弄了。 正在喝橘子果酒的陈寻雁手停了,“得,麻烦来了。” 却是叫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孔寄的庶出女儿,孔秀言。 孔秀言平时也是个鹌鹑性子,难得在这样的宴会上露个脸,一下子被六公主唤了出来,路都走不稳。红涨着脸,长袖中的手抖个不停。 宫女端了一水晶托盘上来,盘中只摆着两个金桔。六公主手中抛弄着金制镶宝石的飞镖,笑道:“孔姑娘,把盘子举起来可好,让本宫试试飞镖可否射中金桔呢,射中了,这金桔便赏你了。” 宴会上哄堂大笑,少数人皱起了眉,毕竟刀剑无眼。一旁的五公主都朝六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京仪毫不在意。 孔秀言战战兢兢,壮着胆子伸长了手,将水晶托盘举得离身子远远的。六公主京仪没计较,好戏在后头呢。 她握着飞镖,笑着出手,飞镖离孔秀言还有一臂距离就落下了,没中。 “看来本宫学艺不精呢,”六公主用桃红金线丝帕擦擦手,又拿起了一只飞镖。“孔姑娘把盘子举到脸前来,本宫练了几天穿透果肉而不伤肌肤,今日正好让大家瞧瞧。” 孔秀言怕得泫然欲泣,捏着水晶盘的手指已是煞白。宴会上说说笑笑的人都停了,诧异地看着六公主。 陈寻雁叹了口气,放了酒杯,起身弯腰道:“公主殿下,刀剑无眼,面容对女子何其重要,还望公主慎重。” 六公主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二小姐是说我成心要让孔姑娘毁容吗?” 又来了,胡搅蛮缠,定是替容瑜那小子出气,哥哥能看上你才有鬼,心中腹诽。陈寻雁单膝跪地,“臣女绝无此意,只怕伤了孔姑娘,公主面上也不好看。” “听说二小姐也是会功夫的,若你能拦下,本宫便不计较你的冒犯。”话音未落,六公主已使劲全身力气将飞镖甩了出去。 陈寻雁低念一声:“冒犯了。”自地上飞身而起,脚尖轻点面前的梅花漆木小几,飞向吓得面色惨白的孔秀言,在飞镖穿透金桔的瞬间,指尖堪堪捻住那镖尾。有惊无险。 他飞身捉住那飞镖之际,一个赤色身影进了庭院,“京仪怎么还如此胡闹,”声音中却全无责备之意。 身着赤色盘领窄袖袍,两肩各一金织蟠龙——原是太子李彧来了,院中的人纷纷跪下行礼。 太子年轻有为,礼贤下士,朝野中颇受赞誉。为人又儒雅温润,作为国家未来最有权势的男子,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已为太子芳心暗许。 “柔懿?”太子看见了陈寻雁眉眼,脸色乍由刚才的温柔变为难以置信,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陈寻雁只当太子认错了人,垂着头低声道:“臣女陈寻雁见过太子殿下。” “你是陈霁的妹妹吗?京仪年幼,你别放在心上。”太子瞬间清醒过来,收敛了情绪,笑容和煦,亲手将她扶起,手心微凉,却让她略感不适。 陈寻雁顺势站了起来,心中默念:“不如去扶一扶孔姑娘,瞧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是不是早瞧着太子来了才出手啊。”“就是,刚才怎么不见她拦。” “问几句 分卷阅读17 大公子就这么摆脸子,这会见了太子还不是上赶着去,也不怕得罪公主。” 她耳力好,早听得一清二楚。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样。 她看了看孔秀言,女孩眼中一片惧怕,不敢与她对视。 怕什么? 怕被毁容吗? 怕她陈寻雁出手坏了六公主的兴致然后怪罪在她身上吗? 她早知道没意思。 京城那层无形的水晶又出现了,精致的,冰冷的,撞破了头,血溅到水晶上,染得一片雾蒙蒙血淋淋。她觉得冷透了。她此刻简直看不得孔秀言手中捧的水晶盘。她冷着脸回到坐席,任他们说去吧。 路惊鸿皱眉遥遥看着陈寻雁的面无表情,她不开心了,他能感受到。 太子事务繁忙,略坐一坐也就走了。 六公主京仪不再玩闹,只用锋利的护甲轻轻地刮着杯沿,她刚才分明听见了太子哥哥冲着陈寻雁喊出了前太子妃的名字,只是太子妃薨逝已久,京仪当时年幼,记不清太子妃是否与陈寻雁长相相似。 众人神情活泛,宴会又热闹起来。 陈寻雁吃了几杯冷酒,又给冷风一吹,略有些不舒服,正准备告辞时,瞧见了路惊鸿。 “二小姐。”路惊鸿向她点头致意。 “路大人,好久不见。”陈寻雁勉强扬起嘴角。路惊鸿自回京后就官复原职,又被万岁爷钦点了教导太孙元圭学习,且他本就是世家子弟,她早该想到会在宫宴上遇着他。 “二小姐的失眠症可好了些,现在可酌情将那方子调整一二,不那么苦,也好下口些。” 陈寻雁失眠惯了,那方子早抛到爪哇国去了,倒难为了路大人还惦记着,只是他不知道她根本不怕苦。 一时有些愧疚,又想到回京这么久,她只忙着陪哥哥和方无应,或是自己找乐子,都不曾去拜访过路大人,心中愧疚更添一份。 路惊鸿见她不说话,心中已是明了。摇头笑笑,二小姐再如何成熟稳重,到底是有些孩子气。 “回京这许久,也不见路大人走动走动。”她先开口,不给路惊鸿质问她的机会。 方无应冷峻的脸一闪而过,路惊鸿在心中默念,若是主动上门,九成可能会被方将军赶出来,剩下一成该是镇国将军府闭门谢客了。不过二小姐此刻瞧着心情倒是好了些,不再冰若冰霜地防备着,如此便好。 被路惊鸿一打岔,陈寻雁心中的郁郁散了好些,正巧宴会散了,两人就此别过。回府的马车上,她想着叫捡枝把路大人的方子翻出来,熬了药好好吃着才是,不能辜负了路大人的医术。 掌灯时分,东宫。 太子看了幕僚收集来的陈寻雁的资料。 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陈霁和方无应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妹妹,自小在鼓叶城长大,剑术出类拔萃,在京城中行事张扬。年方十六,今日见了,冷清的气度倒是不同。 不过是个小姑娘,算她福气好,能与柔懿生得有五六分相似。 只是不知道,陈霁和方无应能有多宠陈寻雁呢? 秋香色宫灯中灯火跳动,太子将那裁成方形的宣纸揉成纸团,垂眼笑了。 第十章 这日陈霁回府,正用巾子擦手,却不见陈寻雁,向着身边的正在布置传饭的管家陈觉问道:“姑娘呢?” “小姐留了话,说出去转转,大公子不必等小姐用饭。” “姑娘可用了药?” “流云馆的人下午来厨房熬了药,想是已经用过了。”陈霁点点头,不再多问。陈寻雁常爱在晚上偷偷出去转悠,被陈霁撞见过两次,小姑娘皱着眉,摇着哥哥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睡不着,晚上静,多出去走走兴许能睡着。 陈霁想着雁雁身手好,又不会惹事,安全没问题。只要下半夜能睡一会,也就由着她去了。倒也不担心出些什么私会情郎的岔子。 做哥哥的,自然觉得妹妹永远是情窦未开的小孩子。 走进饭厅,方无应已坐着等他了。 陈霁笑着拉开椅子坐下:“好啊,方无应,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什么时候才做我家的人?” 方无应端了陈霁爱吃的蜜煎雕花放在他面前,闻言只是笑说:“别胡说,没得听了叫别人笑话。” 陈霁执了楠木筷子,挑眉问道:“怎么,是模样配不上你,还是品格配不上你?” 方无应倒被问红了脸,别过脸去不说话。方无应不爱说话,被问住的机会不多。平时他自然不理,战场上他直接动手。可是他对陈霁束手无策。 陈霁得意地轻哼一声。 一旁端菜奉饭的侍女们想笑,又不敢在主子面前出乖露丑,硬生生憋了。 陈寻雁此刻正在龙津桥旁的一棵树上。 晚饭时分,不远处的状元楼里高朋满座,拌皮丝、炸卷肝、酱肉、八宝鸭……这或许是京城最有人情味儿的时候。 五岳 分卷阅读18 观后的小巷里,一群疯玩了一天的孩子正依依不舍地离去,与同伴约定了明日还来。 东华门下,轮值的小兵紧了紧腰带,仲春时节,夜间还有些凉意。 保康门外的新门瓦子,陈寻雁坐在满堂春的楼顶,无波无澜地听着男子和倌人们调笑,那些旁人听来的声响,她也听了,不过没起一丝波澜。她不太明白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抬头看看,天色已不早。沈姑姑的演出该开始了。 陈寻雁今日喝了药也要出来,是因为沈姑姑今晚登台演出。 沈姑姑是教坊司左韶舞。不知芳名,旁的人都叫她沈姑姑,其实也不过二十来岁。方形的宝石眼,尖尖的下颌,如玉柔夷,柳枝腰,一曲霓裳羽衣舞艳绝京城。 沈姑姑是教坊司的教习姑姑,轻易不上台表演。比起教坊司那鲜红明晃晃的舞台,热烘烘的人群,迷醉的狂欢,陈寻雁倒是更喜欢在后台,看沈姑姑一人上妆试曲儿的样子。 沈姑姑眉毛镊得极细,常用螺子黛画吊梢眉,显得精神。长眉入鬓,眼睫如飞。 她对着镜子,用玉簪花棒挑脂粉的样子令陈寻雁分外神往。像陷进了软绵绵的粉扑子一般,迷迷糊糊地不愿起来。让小丫头梳头的时候,沈姑姑常闭了眼哼曲儿,《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无一不美。睁眼时是画龙点睛的仙女,闭了眼是沉默的神像,她是真正的、富有挑逗性的美人。 沈姑姑上场了,舞的不是拿手的霓裳羽衣舞,却是《十面埋伏》。 沈姑姑眉目婉转多情又冷艳如冰,水袖长飞,直击台上四面摆着的大鼓。急破催摇曳,惊雷动地来。长裙纷飞,如仙人落地。发髻间的珠翠叮当作响,亦是高山流水。一曲终了,众宾客还沉浸在十面埋伏中。 满堂喝彩,不时有贵公子掷了银锭、金元宝、银票上台。沈姑姑只福一福身,踩着一地黄白之物下台了。 陈寻雁也看得两眼晶晶,心道下次得给沈姑姑带点宝石头面、绫罗绸缎来。在二楼厢房里略坐了坐,就着一杯花雕酒回味了半晌沈姑姑的舞,也就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教坊司背后的猫儿巷,空落落地巷中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原来是卸了妆发的沈姑姑。曲终人散,纵使已无宾客,沈姑姑独自一人还是走得摇曳生姿,不见落寞。 陈寻雁没有上前,沈姑姑这样的美人,还是远远地望着好些。 她落后了几十步,无声地往巷子外走去。沈姑姑的脚步却停了——她被两个小无赖给缠住了。 沈姑姑似乎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当机立断地快步往回走,继而飞奔起来,那两个小无赖也跟了过来,嘴里不三不四地喊着“美人”、“姐姐”之类的话。 沈姑姑奔过,看见了陈寻雁,忙握住她的手,眼里水光粼粼,“妹妹,你来接我了?我们一起回家吧。”说着就要拉她一起跑,陈寻雁没动。 小无赖跟了上来,摸着下巴淫|笑道:“这个也不错,咱们哥俩今晚上有福了。” 沈姑姑见跑不了了,倒把她护在身后,声音略有颤抖,却仍然保持镇静道:“姑娘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你赶紧跑。” 陈寻雁不忍让沈姑姑害怕,自她身后走了出来。 三息时间后,两个小无赖已经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沈姑姑劫后余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然后对着两个小无赖的裆部狠狠踢了数脚,小无赖的惨叫声更大了。陈寻雁心道,沈姑姑看着这么美,下手比我还狠呢。 解决掉两个小瘪三,沈姑姑走过来高高兴兴地挽了她的手,“今晚上多谢妹妹出手相救,不然奴家就是死也未知了。” 陈寻雁被仰慕已久的仙女姐姐挽了手,正不知所措,闻言忙到:“姑姑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姑姑听她如此称呼,心知她肯定明白自己教坊司舞姬的身份,不愿唐突了清白人家的女儿,暗自放了手。 陈寻雁哪里注意到这些,她只一边走路,一边偷偷抬眼看她。 “姑娘何故一直看奴家?”沈姑姑扭头对着她璀璨一笑。 “姑姑好看。”陈寻雁也笑了。 “姑娘可别叫我姑姑了,简直把奴家叫大了二十岁。”沈姑姑理了理发髻,笑道。 “那我该……” “叫我沈济棠就好,若是姑娘愿意,叫姐姐更好。” “沈姐姐!姐姐叫我陈寻雁吧。”陈寻雁主动挽住沈济棠的胳膊。 后来的一段路,陈寻雁一直念着沈济棠的舞姿精妙,细数这些年她跳过的舞,直把美人夸得两颊桃红。 把沈济棠送回云栖桥旁的家后,陈寻雁仍心潮起伏,心道今晚路大人的药怕是要白费了。 想到路大人,她突然想起上次说了要多走动,可这么几天了自己还没去拜访过路大人。心中这么念着,脚下已转到了朱雀门附近的水云街。她记得路府就在水云街上。 陈寻雁有时来了兴致,也会晚上去旁人庭院中转转,瞧瞧哪家的花园 分卷阅读19 修得最好。在她看来,深宅大院与庙会街市亦无甚区别,那些父慈子孝、后宅阴私、男欢女爱都与她没关系。 没有谁经得起检视,况且她也无意刺探别人隐私,只在大院高墙上落落脚,看看黑黝黝的京城。 她在路府外围转了转。已是深夜了,除了守夜人,路府已是一片漆黑寂静,只在东南角一处书房模样的地方还点着灯火。 她远远眺望着,突然认出了窗扉上灯火映出的正是路惊鸿的身影。这么晚还在处理公务,果然要取得超出寻常的成就,是不可轻易用“天才”二字抹杀的。 路大人在翰林院办公,还要教导太孙的学业,外人都说路大人青年才俊,可这其中的努力,没几人知道。 陈寻雁见证了路惊鸿的披星戴月、夙兴夜寐,突感与有荣焉。 她抬脚往那书房走去,捡了棵斜对着书房的槐树,在树枝上坐下了。 路惊鸿与在鼓叶城时无异,仍是一人一桌一笔。埋首在公文上书写,下笔如飞,偶尔抿一口茶水作提神用。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树上,坐了个奇怪的少女。 少女时而抬头看看月亮,时而看看窗内,数着路惊鸿一晚上能处理多少份公文。 今晚月色很美,她心想。 仲春时节,暗香浮动,陈寻雁坐在树枝上低垂着头,竟是睡着了。 第二日路惊鸿自书房出来,一抬头看见坐在树枝上的陈寻雁时,着实惊了。陈二小姐这是,离家出走?迷路了?怎么会出现在他书房外的槐树上? 陈寻雁平时行事再如何放诞不羁,路惊鸿也不会想到她还有失眠夜里在外乱逛的习惯。时间不早,路惊鸿还赶着去衙署,却不敢把二小姐就留在他院子里。 少女屈膝坐在树枝上,头靠着树干。鬓角发丝斜下,遮去小半面孔。隔了树荫,有晨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少女脸颊上,光影明灭。 路惊鸿想起她巡城时,也是这般阳光照在脸上,年轻得叫人嫉妒。仿佛回到鼓叶城中,她自由自在的样子。 少女的指尖微动,似乎就要醒来。路惊鸿不知该如何面对陈二小姐,转身进了书房。不多时,路云来请他洗漱,再出来时已不见了少女身影。 路惊鸿摇头笑笑,陈二小姐真是个妙人。不过二小姐看来睡得不错,开的安神方子应当有效。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话,按时常吃。 第十一章 暮春时节,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今年是逢四的年头,按照规矩,开放了皇家猎场,全京城的皇室宗亲、官员及其家属都可去参加狩猎。大齐祖宗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纵然开国近百年,老祖宗以武守国的规矩却不敢忘。 这日,陈寻雁骑了她心爱的踏雪——踏雪是哥哥给她寻来的十三岁生辰礼,通体墨黑,只四蹄雪白,故名“踏雪”,健步如飞,犹如马踏飞燕,颇通人性,深得陈寻雁喜爱。 她马尾用竹绿发带高束,穿了一身瓷青窄袖箭袍,脚踏黑面软底小靴,身背雪松弓,在一群花红柳绿中,独自端坐马上,生人勿近。 狩猎队伍熙熙攘攘,前头的已到了西山,后头的才刚跨出城门,队伍长龙逶迤。 头一天不兴狩猎,却是要祭祀的。 繁琐冗长的祭祀仪式结束,陈寻雁正盯着太监侍卫们给自己安营扎寨。 镇国将军府的营地离皇家营地颇近,惹得旁人纷纷侧目。陈寻雁本也不解,但看见六公主京仪在路上时就从马车里掀了帘子向陈家这边频频眺望,陈霁没来,她一脸失望。就知道这地方肯定是六公主事先安排好的,倒是白费了六公主一片苦心。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过来说皇上请她去说话。她一个小姑娘,背了把大弓在那儿站着,确实惹眼。 陈寻雁心中倒有些忐忑,皇上年纪大了,脾气有些阴晴不定,生怕一句话说不对,触了天家的霉头。陈霁今早走之前,还叮嘱了她小心行事。 “你是陈见深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皇上的声音传来,年过不惑,但仍然不怒自威。 陈寻雁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家父正是陈见深。小女名叫陈寻雁。” “怎么不见陈霁那小子?朕倒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皇上的声音听着倒不像生气了,许是在开玩笑。 她回话道:“家兄今早送方无应将军出城去了,实在分不开身,还望皇上莫怪罪。” 方无应回京述职,又逗留了半月,终究还是要回北漠去。 皇上身后端茶的一宦官也笑说:“皇爷,大公子早前告了假的。” 陈寻雁纵使不常进宫,也认得这发话的太监——尚衣局掌印太监何衷寒,贴身伺候皇上的冠冕袍服、履舄靴袜。 伴君如伴虎,何公公伺候了皇上十来年,倒爬得比谁都快、比谁都高。 他帮陈寻雁说了话,可陈寻雁不领他的情。陈寻雁自小读书,书中讲的掌权太监俱是祸国殃民,诸如汪直、刘瑾、魏忠贤一类,她对宦官,向来是避之不及。 分卷阅读20 何衷寒说笑了一句,皇上也就略过不提了,自与身边的几个大臣说话。陈寻雁寻了机会悄悄退下。 翌日,艳阳高照,正宜狩猎。皇家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狩猎的男男女女倾巢而出。 陈寻雁混在人群中,不久,就挑了个人少的方向自己去了。那些姑娘小姐们拉不动弓、放不开箭,也不会找她帮忙,她乐得轻松自在。 在林中转悠了小半天,陈寻雁只猎到了两只兔子和野鸡,不成气候。皇家林场怕伤着贵人,猛兽也不多,多是些野兔野鸡狐狸之类的。 抬头看看天色,她准备再骑马转转就回去。至于万岁爷说的打到猎物最多的人有赏,那是几位皇子们的争夺。 逐渐往林子深处行去,穿过一片杨柳,那树下大石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一身石榴暗红金线龙纹箭袍,带着微笑望着她,一身贵气却也可亲,不是太子是谁? 陈寻雁下马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孤认得你,陈霁的妹妹。”太子温柔地笑道。 陈寻雁轻点了点头,“殿下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孤不让他们跟着,现在看来倒是孤自大了。” 陈寻雁不可能装作看不见太子坐得有些别扭,单膝跪下问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无事。孤刚才下马追一头熊,许是扭到了脚,眼下走不动了,马也跑了。”太子说着,轻轻按了按脚踝处。受了伤,却还是一片稳重,不见半分失态。 陈寻雁眉心一跳,赶紧说道:“殿下身体要紧,臣女这就去寻太医。” “慢着。怎么这样匆忙。”太子轻笑道:“你走了,若是那畜生又出来,孤可没有打熊的力气了。” 陈寻雁一时有些为难,她知道自己是想赶紧离开,叫了人来免得惹麻烦上身。略加思索,便道:“不如太子屈尊,骑臣女的马出林子,也好赶紧医治。” “那你呢?”日光照在太子脸上,暗金浮动,光影细细碎碎地揉进太子带笑的桃花眼里。李彧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陈寻雁的脸,确实像,但是气度性子和柔懿差了太多。 不过就这么一张脸,看看也好。她一定是柔懿不忍他独自一人在世间太苦,而送给他的礼物。 “臣女替太子牵缰绳就好了。”陈寻雁这话一说出来,心道不妙,似乎被拉进坑里了。 果然,太子抬手遮了眼睛,笑说:“出山的路既长又崎岖,孤怎么可以让二姑娘牵缰绳。不如二姑娘和孤一同骑马出去,这样也快些。” 陈寻雁自认并不如一般姑娘家羞羞答答,且大齐也没有女子同男子共乘一马就必须成亲的规矩。但她实在不乐意,也没胆子和太子一同骑马,她怕被京城闺秀们的口水给淹了。 路惊鸿站在高处的山林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看到的甚至还要更多,从太子脚轻微扭了,仍悠然地自在前行,到他远远看见陈寻雁来了,才在大石上坐下,做出伤情严重的样子,再到此刻陈二姑娘的一脸为难。 同为男人,他自然对太子想做什么一清二楚,这一招将计就计,用得顺手。只是太子不该让二小姐这样为难。 路惊鸿自林中走了出来。 陈寻雁望着路惊鸿如天神下凡般,救她于水火之中,两眼盛了满满的笑意,这下好了,把太子交给路大人吧!心中促狭地想着。 太子没说什么,微笑着乘了路惊鸿的马出了林子。太子受伤,营地中自然一片人仰马翻,御医川流不息,忙着给太子医治。 陈寻雁站在营地外,向着路惊鸿道谢:“多谢路大人解围。”说着朝他眨眨眼,路惊鸿负手笑了,两人都知“解围”何意。 傍晚,六公主派小宫女来请陈寻雁,说过去小聚。陈寻雁倒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能入六公主的眼了。 随着宫女去了帐子,五公主倒等了好一会才来。五公主今天打扮得出众,一身薄红莓色长衫,柑子色长裙,梳了云堆翠髻,斜插累丝嵌宝鎏金簪,比平时的素雅隆重了好些。 六公主拍手笑道:“五姐姐今个儿的簪子真是别致得很。” 五公主沉璧抬手摸了摸簪子,低头笑道:“哥哥送的生辰礼罢了。” 陈寻雁在一旁神游太虚,不经意地想着这个“哥哥”是众皇子中的哪一位。 六公主冷笑着,“二哥有心了,给你找了这样好的簪子来。只可惜太子哥哥没这样的闲工夫。” 别的兄长,沉璧统统唤作“太子哥哥”、“三皇兄、“四皇兄”,单独对二哥唤作“哥哥”,显得他俩不同些。二哥也是,对着别人都爱答不理,独独对这个毫不出众的五姐姐宠爱有加。 五公主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只低头不语,但这点不愉快不足以掩盖哥哥陪她过生辰的快乐——哥哥腿脚不便,平时极少出宫,还是她要过生辰,才陪着来了这林场。 六公主心中不快,拉了陈寻雁陪她下棋。陈寻雁本来还提放着六公主抓着哥哥的事问东问西,可她捻了棋 分卷阅读21 子,认认真真地下起棋来。 京仪的棋艺很是不错,行棋手法和她本人一般不按规矩,随心所欲却走得凛冽。 陈寻雁师承陈霁,大开大合,一步一稳。棋盘上黑白两子斗得难解难分,陈寻雁来了兴致,打起精神迎接六公主的白龙。两人下得酣畅淋漓,时间不知不觉晚了。 五公主一人坐着喝了好几杯茶,频频看着帐外,有些不安。被晾在一旁,没甚意思,且她与哥哥约定了晚上去看小太监今天捉的兔子…… 门外六公主的宫女进来通报:“二殿下来了。”五公主喜得站起来,道:“哥哥来了,我去接他。”向着门口去了。 两人的棋正好下完,六公主把棋子随意丢到棋盘上,笑道:“你的棋艺合本宫心意,其他人和本宫下都藏着掖着不痛快,你倒不给本宫面子。” 陈寻雁也真心笑了,拱拱手道:“承让了,公主殿下。” 二皇子李瀛由身后的宦官推着木质轮椅进来了。众人行礼,二皇子只挥了挥手,自己摇了轮椅向五公主过去,执了她的手,问道:“这么晚还没回来,我放心不下,过来瞧瞧。”五公主低头笑笑,“哥哥,我无事。” 六公主和陈寻雁被彻底忽视了,六公主也不恼,二皇兄母妃去得早,他又天生腿脚残疾,生在皇家也是可怜人,性子冷清些,也无人计较。 陈寻雁有些怵这位二皇子。 皇上怜惜他,成年后虽已封王却仍得住在宫中,二皇子许是因为腿脚不便,常年深居简出,性子太过阴翳。被二皇子瞧一眼,跟大冬天坠冰窟窿似的。 此刻见他对着五公主细致入微的关怀,早前还听五公主说二皇子特意送了她生辰礼,可见二皇子虽然平时冷淡了些,对妹妹却是极好的。 话没说上几句,二皇子就带着五公主走了。陈寻雁略坐了坐,也就告辞。 京仪亲自把她送到帐门口,拉着她的手说:“明日再来,与本宫好好杀两盘。”口气活脱脱的棋篓子,全无公主的样子。 陈寻雁笑着应了,六公主不胡搅蛮缠的时候,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第十二章 第二日清晨,皇上召众人到清岩山赏日出。青墨的天色有些阴沉,急得判定今日为晴的钦天监掐着手指算了又算,生怕冲了皇上的兴致。 皇上与后妃们有御辇可坐,其他人可就只有徒步了。 陈寻雁昨个儿晚上在帐子里没睡好,今早混在人群里,迷迷糊糊地三步一闭眼,五步一瞌睡。 路惊鸿瞧着她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了却又稳稳当当,心道二小姐功夫可真是好。 到了山顶,天还是沉沉的,皇上端坐在御辇上没发话。那灵台郎急得手指甲都快搓断了,朝日终于吐露了一点光辉,皇上面色也好看了些。 皇上突然出声道:“这山间的雾霭,朕瞧着形状倒有些别致。”众人都抬头往远山看去。 陈寻雁也看了,没瞧出什么形状来,不过朝日初升的磅礴、金光穿透云层的壮丽一目了然。 四皇子李宪突然拜倒在地上,大呼:“父皇圣明!” “起来吧。宪哥儿何出此言?” “儿臣看着着薄雾如龙形,日光之下更如金龙,实在是象征父皇您是真龙天子,我大齐之君,故儿臣称‘圣明’。” 陈寻雁在心中给四皇子鼓掌,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倒挺会来事儿。 皇帝面色淡淡的,没说什么,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 侍立在皇上身侧的六公主笑着说道:“四哥哥真是好眼力,我都没看出来呢。” 转身去问三皇子李翊:“三哥,你看出来了吗?”本在一旁抱手旁观的李翊被点了名,只微笑着摇摇头。 “这么说来,是只有宪哥儿看得见这云雾了。” “儿臣不敢!”四皇子低垂着头跪下,有冷汗从额角流下。太子站在皇帝身后,只在心中冷笑道:蠢货。 一旁的皇后容氏柔柔出声道:“宪哥儿聪慧,看见了也是福气。京仪不得淘气。” 京仪被母后点了名,只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皇帝向来敬重皇后,既然皇后已经替李宪解围,他也不再追究,只是道“下山吧”,就由宦官们抬着下山了。 四皇子擦了把汗,悻悻地跟在后面。 下午清点猎物,三皇子李翊打了只熊,皇上连道:“英雄少年”。锦衣卫千户曲同知狍子、野鹿、豺狼之类的猎了不少,名列第二。 四皇子李宪居然打了头老虎,出乎所有人意料,当之无愧地位列第一。皇上赏了世祖当年的神臂弓,皇后娘娘赏了一副盔甲,再加上皇上并未追究今早的事,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嘀咕了。 陈寻雁到底是被京城闺秀们的口水给淹了。 自从回京城后,东宫就差人从了好些珍珠、珊瑚树、锦缎丝绸来,说感谢陈二小姐出手相助。当然,路惊鸿那边也没落下。 这样一来,本就偷偷 分卷阅读22 议论那日陈寻雁同太子一同出来的人传得更是有鼻子有眼,说得只差一顶轿子把陈寻雁抬进东宫了。 话传到陈霁这儿,气得他又摔了一个茶杯。 那日他送方无应出城,走之前他与方无应一夜长谈。他不能把他梦到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全部和盘托出,但是必须着手安排了。 父亲虽是镇国将军,他却不通军事,只能将此事全权交给方无应办妥。想着梦中鞑靼骑兵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他只能提醒方无应加固城墙,加紧训练骑兵。 方无应对陈霁向来有求必应,但也面有难色——没钱。 修城墙、屯粮食、募新兵、练骑兵,哪一件事都耗资巨万。纵使朝廷一年的收入,有七成都投到了军备上,但户部拨给漠北的钱仍只能勉强平衡收支,这还得算上当地军垦屯田的收入。 陈霁自小没缺过钱,听着方无应略带苦涩地吐出“没钱”两字,倒着实愁了。 方无应说了个数,他把自家名下的铺子、庄园、商行的收入在脑子里转了转,发现自家几十年的全部积蓄,拿去养漠北军队,能撑半年已是千恩万谢。 颓坐在圈椅里,陈霁用手按着眉心,苦笑道:“独身可救国乎?” 方无应见陈霁突然对北漠军事如此上心,只觉愧疚。众人皆知陈将军的大公子志不在武,方无应曾立誓替陈见深将军分忧,替陈霁承担将军之子的责任。 他能在疆场驰骋,但边疆的粮、钱、人事,却不是靠他一柄长剑就能解决的。 朝廷每年拨给各地军队的钱,漠北有陈将军守着,倒能多少防备层层盘剥,可浙闽、蓟辽、直隶、西南这些地方,光是吃空额就损耗惊人。 军队破衣烂衫、锈刀残枪的阴私事,不在少数。朝廷如何不知,但该拨的钱还是得拨。 谁都知道北宋败在冗军上,可历朝历代敢裁军者,谁有好下场?就是朝廷,也不敢轻易裁军。 当年陈将军初到漠北就战功显赫,可仍然因为整顿军队而被京城言官参得吃闷亏,险些在战场上被召回京问罪。 沉吟半晌,方无应回答道:“不能。” “然以天下为己任者,非一人。” 倚在窗边,沐着暮春的月光,陈霁了然地笑了。 第二天,方无应驾马往北漠而去,载着陈霁交给他的重任。 陈寻雁这日听着哥哥因着她的事,发了脾气,不敢在他面前晃悠,去了陈家的商行转转。 陈霁近来又购进了不少铺子,从油面米粮铺子、布料庄子冶炼场子到与朝鲜人、日本人打交道的船队,简直把家底都快掏空。陈霁不善武,经商倒是好手,不过也是多交给手下人采买打点。 陈寻雁想着,坐马车去了明渊阁。 陈寻雁正在跟掌柜的核对新进的一批货物,外面进来了一个小厮,在吴掌柜耳边说了句话。 吴掌柜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小厮连忙出去了。 不多时,外头听着更吵闹了些,有一男子嚷着“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陈寻雁放下账本,抬眼看着吴掌柜。吴掌柜扶了扶帽子,笑道:“二姑娘继续看,底下的人没经验,我出去瞧瞧。” 陈寻雁起身,理了理绣竹纹的袖口,道:“我也去看看。” 掀了帘子出去,外头却是一青年男子陪着一不过五六岁的孩童。 原是着孩童闹着要买明渊阁的镇阁之宝——陈霁手书《前赤壁赋》。 陈霁书画双绝,早年间就有大学士曾评价道:笔底春风,一字见心。陈霁的字画,向来是陈寻雁或方无应替他收着,没有在市面上卖的道理。 就算陈霁偶尔高兴,有字画流了出去,也是有市无价。 这幅苏子瞻先生的《前赤壁赋》,是上年中秋前夕陈霁趁着酒兴写的。浑然天成,行云流水,陈寻雁当时就给挂到了自己书房里。 这次明渊阁开业,陈寻雁忍痛献了这幅字画出来为其造势。十个进明渊阁的客人,倒有八个是冲着字画来的。 小厮上来解释道,这位小公子看上了这幅字画,不顾明渊阁不买的规矩,势在必得。 陈寻雁心中暗笑,小屁孩眼光倒不错。 那小公子见着伙计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出来了,略有意外。身旁的青年男子道:“你就是这家店的东家?出个价,这幅字我们少爷要了。” 陈寻雁摇摇头,对着那小孩道:“小公子,相信你已经听说了,这幅字画不买,我就算是东家,也不能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你只管开价,有什么买不起的!”那青年男子皱眉上前,开口道。 两人衣着皆不凡,那小孩更是由这男子护着,小小年纪,故作稳重,当是哪个世家的小公子。 她心里暗笑这小孩粉嘟嘟的脸蛋绷得紧紧的,真想捏捏。 她蹲下身来,笑着对那小孩说道:“这位小公子,你欣赏这幅字画,是它的福分。但不知小公子可理解这《赤壁赋》之意?” 那 分卷阅读23 小孩终于开口了:“这有何难?”,先生前两天才讲过,他花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背了下来。今日正好看见了这幅字,故才执意要买下。 陈寻雁循循善诱:“公子既如此,难道不知道‘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道理吗?” 小孩冷哼一声,“那这物何以又归你所有?” 她也在心中冷笑:因为写这幅字的是我哥哥。不过这话她不方便说,站起身来,陈寻雁转头对着吴掌柜道:“把这幅字包起来,送到小公子府上。” 故作成熟的小孩脸上有些疑惑,“你如何又肯了?” 陈寻雁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瞧着小公子读书认真,这幅字归你也好。”她才不会说是瞧见了那青年男子配着绣春刀。 五六岁的小孩,能被锦衣卫护着。不管什么身份,她要做生意,就最好别得罪。 陈寻雁今夜又去了教坊司,没见着沈济棠,倒失落了好一会。脚下一转,才发现又来了路府。 坐在屋顶,手摩挲着剑鞘上锋利的雕花,沐着明黄的月光,她竟感到一丝安定。 路惊鸿今夜又处理公务直到深夜。从鼓叶城带回来的那只小雪狐平时都由路云养着,放在园子里,今夜竟钻到了他书房里。 小狐狸倒也乖巧,只蹲坐在他书桌上,用牙齿磨着青玉镇纸,偶尔伸舌头舔舔他的手指。 小狐狸鼻子轻动,从窗扉跳了出去。路惊鸿忙搁了笔,追了出去。小狐狸若是钻到了其他人的寝屋里,实在不妥。 它径直往屋顶跑去。路惊鸿跟了出来,却瞧见陈寻雁抱剑,下巴搁在剑柄上,睡得沉沉。 目遇之而成色,耳得之而为声。 前日他给太孙、世子讲过的这句话,蓦然跃入他的脑海。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小狐狸往着陈寻雁身边去了,路惊鸿怕她被惊醒,两人四目相对不知说什么好,难道问陈二姑娘,自己的药效果如何吗? 他转身回了书房,闭门的一霎才奇怪,怎么自己倒心虚了? 陈寻雁在睡梦中。沉沉地觉着衣角被扯动。一睁眼才发现是那小雪狐正用牙咬着她的衣角。 她用两指夹住小狐狸颈后的皮肉,把它提溜起来,“在路大人那儿不好好呆着,跑我这儿来报仇吗?” 小狐狸只在空中对着她徒劳地挥舞着爪子。陈寻雁这才想起她还坐在路大人的屋顶呢,不禁失笑。把那小狐狸放到了房门前,飞身而起,直往镇国将军府去。 路惊鸿把小狐狸抱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陈寻雁远去了。 第十三章 端午这天,按例宫中举办端阳宴,臣子及其家眷都得进宫。陈霁在户部挂了闲职,是以两人也需赴宴。 陈霁和陈寻雁坐在一辆马车中。 陈霁只闭了眼养神,心中浮浮沉沉:方无应与父亲守卫着北边,自己也计划着到浙闽探查情况,只是雁雁…… 他在时,能护得雁雁周全。可若是他无法力挽狂澜,无力改变上一世的走向呢?他必须安排好一切,即使父亲、自己和方无应都不在了,雁雁也要能好好活下去。 他不能自作主张把雁雁送回鼓叶城,那片天地困不住她。他也不能把雁雁藏在后院里,雁雁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她有自己的选择。 车帘外的阳光照到陈霁脸上,浮光跃金,嘴角微抿。 “雁雁,哥哥前段日子购进的一批铺子,你瞧着如何?” “若经营得善,自然一本万利。” “若我要用它给养军队呢?” 陈寻雁闻言大惊,这可是要杀头的话!父亲和方无应还驻军北漠,陈霁一句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陈家上下可就万劫不复了。 陈寻雁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道:“哥哥慎言。” 陈霁打开象牙折扇,虚虚遮了面上的日光,笑道:“无妨。你只管说。” 陈寻雁闭了眼,“难成气候。” 陈霁用象牙折扇轻轻敲着下巴,听着陈寻雁的话,笑了。“那便把铺子都交给雁雁,做出一番气候。” 马车行出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陈寻雁怀中已捧了一个大黄花梨木盒,里面塞满了银票地契,是陈霁的全部身家。 到了宫中,陈霁自去朝臣之处,陈寻雁随着宫女去了畅音阁。 陈寻雁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一片轻歌曼舞、觥筹交错之中。 京城陈家只有两个正经主子,陈霁不喜宴会,故陈寻雁一年之间,上到宫中宴会,下到公侯伯爵夫人、小姐的春日宴、赏花宴、游园会……不知要参加多少。 她通常只在舞榭歌台中感到无可奈何。 她回想着哥哥最近的反常。购进了一大批名目繁杂的铺子,与一批重臣走得颇近,向来不喜政务,近来却常与幕僚长谈至深夜。 “哥哥不会是想要造反吧?” 想 分卷阅读24 法一跳出来,惊得陈寻雁差点洒了杯中的竹叶青。目光扫过周围人,幸而无人有读心术。 清凉的酒液入喉,安慰自己,陈家世代忠烈,哥哥断不会做那样的事。 众人向着门口行礼。原是太孙李元圭同靖王世子李元修来了。陈寻雁远远瞧着,靖王世子可不就是那日买了《前赤壁赋》的小孩吗。 太孙与世子本该在后宫女眷处照看着,可那边只咿咿呀呀地演些折子戏,不如畅音阁歌舞升平来得好看,便跑来了。 陈寻雁随着众人低头行礼,虽不至于磕头大拜,但一群人向着两个孩子行礼,确实滑稽可笑。 两人本要去坐在五姑六姑身边,李元修瞧见了陈寻雁,可不正是那日明渊阁的东家?便拉了李元圭蹬蹬地跑向她。身后的何公公和路惊鸿也跟着过来了。 两人缠着皇爷爷要来这边,皇上便指了何衷寒跟着。临出宫殿,李元修又拉了最喜欢的路先生过来。 “你不是明渊阁的东家吗?怎么在这儿?” 陈寻雁在心中苦笑:我哪儿知道你是靖王世子,小祖宗,你可小声儿点嚷嚷吧。继而行礼:“镇国将军府陈寻雁,见过太孙、世子。”并向两人身后的路大人笑笑。 李元修拉着李元圭挨着她身边坐下了,兴冲冲地道:“哥哥,她的铺子里好东西可多了,什么波斯的小磁马驹、琉璃灌的雀儿、桃木小车,可有趣了!” 太孙听得心向往之,直到:“真的吗?可惜我不能常出宫……” 陈寻雁听得头大,世子再多说几句,怕不是要把她的身家都抖落了出来。 她给太孙和世子端了一盘糕点,笑吟吟道:“世子殿下得了那幅字,可会写了《前赤壁赋》?” 含着冰皮花糕的李元修面色一苦,他会背,可不会写,更写不了那幅字那般好。 跪坐在一旁的路惊鸿听言一笑,原来那日元修如得了宝般给他看的那幅字,是出自陈寻雁手里。陈霁的字这样难得,恐怕满京城绝品全在陈寻雁这儿了。 几人在宴会上谈得开怀,可有人看不惯陈寻雁身边坐了太孙、世子和路大人。 一群演奏的伶人退下,对席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早就听说陈二姑娘剑术了得,上次出手一鸣惊人,不如陈二姑娘替咱们舞剑,助兴一番?” 陈寻雁放下手中的酒杯,对面是张四小姐,亭亭玉立,带了得体的微笑。 这个张挽月,不过幼年时不慎用马鞭抽坏了她一件新衣裳,便记恨到现在。当年陈寻雁也赔礼道歉花银子了,这么些年,张挽月还是不时要寻不痛快。 她只漠然地看着张四小姐,眼中似有冰晶。她的剑术,不是供旁人赏玩的。 众人哄闹着,张四小姐好整以暇地迎上陈寻雁的目光。 前次林场狩猎,她费尽了心思都没能在太子面前得脸,倒是这陈寻雁,竟然同太子一起出来,太子后来还送了这么多东西,教她如何不气。这次寻了机会,定要陈寻雁在众人面前出丑。 路惊鸿不悦地皱起眉头,张四小姐的要求也太无礼了些。 正待开口,殿外传来慵懒的声音:“是谁把我家雁雁当舞女使唤呀?” 陈霁着一身宝石红长袍进来。象牙折扇轻握在手中,声音漫不经心,可压得旁人不敢抬头直视。 众人皆静了,谁都知道大公子不喜宴会,破天荒地踏足一次,还是来维护妹妹。且大公子脾气不好,张四小姐这次是撞到枪口上了。 狭促些的,已在心中幸灾乐祸,张四仗着自己是张阁老的孙女,就敢惹陈霁的妹妹。 “原是张四小姐。听说张四小姐舞技一绝,不如让我们开开眼。家妹剑术拙劣,实在不如张小姐这般长袖善舞。” 这张氏上辈子后来做了太子妃,想是寻着前日林场狩猎的事找不痛快。 一语言毕,六公主已率先笑了出来,众人也附和着公主笑了。 陈霁自寻了个陈寻雁身边的位置坐下,靠着椅背,把手里折扇上题的《念奴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抬头笑道:“张四小姐怎么还不开始?” 张挽月咬紧了牙关,忍着胸口的起伏,怒视着陈寻雁。不能使唤陈寻雁,就能使唤她吗?她可是当朝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孙女! 陈寻雁伸手替世子拂去衣领下的糕点碎屑,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谁让哥哥来了呢。 六公主看戏不嫌事大地开口:“本宫瞧着,张四小姐今儿穿的月华裙正适合跳舞,也不用换了,到还省事。” 张挽月终于涨红着一张俏脸,伴着丝乐,朝陈寻雁直飞眼刀子,长袖一甩舞了起来。 一曲舞毕,张挽月还气得指甲直掐手心,陈霁一收折扇,旁若无人地抬头出了宫殿。 走前到没忘了这一行的目的,向着路惊鸿道:“还请路大人移步。” 行至殿外一水榭亭中,陈霁直接对路惊鸿道:“路大人可有关注今日黄河水患?” 对路惊鸿这样的人,若想要他帮忙,最好实话直 分卷阅读25 说。 路惊鸿点头,“略有听说。” “皇上已准备派靖王殿下前去治理。” “靖王能力出众,又深得人心,确实是治理水患的合适人选。”路惊鸿打着太极,只不知大公子与他商谈此事,意欲何在。 “鄙人有个不情之请,”陈霁直视着路惊鸿古井无波的双眼,“还望路大人与靖王殿下同去治理黄河水患。” “大公子何出此言?” “能治理黄河水患的人,满朝文武,不过路大人一人。” 路惊鸿有声望有能力,更重要的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上一世,三皇子靖王也是不久后被派去治理黄河。靖王有能力,但不知底层阴私,被手下人忽悠了。 三年后开战,正遇黄河决堤,民变四起。大齐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路惊鸿临危受命,领了尚方宝剑前去治理,搏得一线喘息。 这一世,他的计划也好,交给雁雁的商行也好,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的核心,还在路惊鸿身上。 稳住黄河,便是稳住大齐的粮食供应。 这件事,只能托付给路惊鸿。 路惊鸿负手沉思着,久久无语。 陈霁再道:“先生不出,如苍生何?” 路惊鸿终于点了头。陈霁满意地离开,不虚此行。 此刻陈寻雁在畅音阁中来了兴致。因为她瞧见了沈济棠。 沈济棠虽是教坊司的教习姑姑,却也不常进宫。远远地与陈寻雁相对而笑,在宫宴中能遇见这位姑娘,可见她身份也是不一般。 陈寻雁在看着沈姐姐的曼妙舞姿时,身后也有一人盯紧了她的面孔。 何衷寒面上不显,可全身僵硬,手中握紧了拂尘,死死地盯着沈济棠。 果真是她吗? 他绝不会认错,一定是她。 十年未见,她已从当日的天真女孩长成美艳少女,有多少在场的王公贵族热烈地看着她。他却是被人踩进泥土里的人。 初进宫时,他受了寒发热,躺在下人睡的通铺里无人搭理,只用她送他的玉佩冰着脸,黑压压地捱着。有一同进宫的小太监笑他拿了对食的玉佩,给他抢了去。他拖着残体和那人打了一架,被师傅关进黑屋里三天,差点渴死。 后来做了掌印太监,他也不敢去寻与自己一同长大、笑着说要嫁给他的小棠。 如果他家未曾败落、如果他没有被卖进宫、如果…… 罢了。 从被婶婶卖进宫那天起,他已和过去斩断。他连名字都改了,回去作甚?他是断子绝孙的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有生之年能再得见到一次小棠,已是福气。 她以绝美舞姿收场,下台来,同陈二姑娘一起出去了。 陈二姑娘向来厌恶阉人,她与陈二姑娘看着像是朋友,想来她也不喜阉人吧? 何衷寒隐身在了暗处。 第十四章 陈寻雁坐在明渊阁的后房中,对着一堆地契账本直皱眉头。 她手下也有五六处铺子,不过多是些脂粉、衣料、笔墨一类的小生意,账本虽看,但也不曾如何上心。 哥哥一下子把陈家在京城的全部家业都交给她,然而她从未在这方面下过功夫,跟着陈家资格最老的吴掌柜学了些时日,但此刻面对着林林总总的账目,仍感无处下手。 况且哥哥还让她做出一番气候,她想着朝廷每年拨给漠北的军费,长叹一声。 捡枝打了帘子进来,附耳说道:“姑娘,郑公子来了。” 哥哥把京城一大摊子丢给了她,自己跑去了浙江。临行前倒也没有真的撒手不管,替她寻了一个人来,说对她的“一番气候”有大用。 陈寻雁如何也不会想到,哥哥替她寻来的人是通政司右参议郑永佩家的二少爷——郑又戈。 郑又戈与她同岁,瞧着却比她还瘦弱些,心中念着,京城传言郑家继夫人对先夫人遗下的郑又戈极差,似乎所言不虚。 郑又戈面色苍白,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袍,行礼时,陈寻雁瞧见他的脊骨瘦得凸起。 前两日,他触怒了王氏,王氏到父亲面前一番哭诉,他又被罚跪祠堂了。 正当他跪得又累又渴,第十三次发誓定要叫王氏付出代价时,一个黑衣人把他从祠堂里拎了出来,送到了陈霁面前。 艳冠京城的大公子,端着茶杯悠悠品了半晌茶,才道:“郑又戈,你想替你娘报仇吗?”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面前郑又戈眼中野狼一样的恨意,与他梦中日后那位呼风唤雨的商业巨贾重合起来。 陈霁用碗盖虚虚撇了撇不存在的茶沫,自己提前把郑又戈从苦海里捞出来,换他给自己卖几年命,这笔买卖,实在划算。 陈寻雁道:“郑公子,请你来的意思,想必大公子已经解释清楚,我不必多言。但是在合作开始之前,请先让我看到你的能力。 分卷阅读26 ” 郑又戈毫不客气地坐下,“陈公子只管问,生意上的事,我定知无不言。”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陈寻雁为了在外行走方便,着了男装,不过并未多加修饰,细细瞧着也能瞧出来。 “这里是一部分铺子地契,郑公子拿去瞧瞧,何处有不妥、需要改进的地方,给我拟出个条款来,一日期限。”陈寻雁将黄花梨木匣大大方方地推给郑又戈。 郑又戈也不赘言,直接开了匣子将全部地契拿了出来。“不需一日功夫,一炷香便可。” 郑又戈指尖捻着几张地契,看了几眼便道:“公子手下有五家脂粉铺子。南烟斋卖的江南蜜粉,水光阁也有。泛彩居的镇店之宝海棠口脂,流烟台中也寻得到。何不统一旗号,既壮大声势,做到提起脂粉铺子便是公子的商号,又免得自家铺子打混战呢?” “再者,女客用了店中的脂粉,若脸上生了疹子如何处理?若客人用过了又觉得不合心意,可以退货吗?这些问题公子可有安排对策?” 陈寻雁思索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赵又戈有拿起几张地契,“珠宝铺子也不少,可有几处是京城中太太小姐们最爱去的?能送进宫中得贵人赏识的又几件?姑娘家置办嫁妆能挑出几件称心的来?” 他说起生意,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沉甸甸,顾盼神飞,语气也咄咄逼人起来。陈寻雁听他说得有道理,也不去计较语气。 一张张价值千万的地契在郑又戈指尖纷飞,被他批得一无是处:“这几家没大问题,经营得却不出色,都是位置出了问题。笔墨铺子安在朱雀门外,太吵,读书人轻易不肯去。新门瓦子的衣料铺子夹在一片酒楼里,谁上酒楼还买衣料?这几家酒楼位置太偏,公子手下有曲院街的好地段,何不布置到那里去?” “那里酒楼太多,竞争太激烈。”陈寻雁终于有插话的机会。 “酒楼多,商机多,”郑又戈喝了口茶润喉,“难道还怕打不垮其他酒楼吗?”嘴角浮起踌躇满志的笑。 凡事留一线,陈寻雁在心中默念着。 “敢问郑公子,手下管着几家铺子?” “并无。”话虽如此,可郑又戈脸上无一丝胆怯。 “陈公子,有些能力,是天生的。” 郑又戈使出了他的杀手锏:“陈公子,再看这几家粮铺。铺子都集中在京城,想是粮食都是通过大运河运来的?” 得到陈寻雁的肯定答复后,他继续道:“现今黄河泛滥,大运河在五年内必定淤塞。到时候这条商路便断了,公子的布置,可就被全盘打乱了。我是诚心与公子合作,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陈寻雁心中赞叹郑又戈眼光深远,站起来对着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捡枝道:“给郑公子看茶,前日我新得的明前龙井。” 继而笑道:“郑公子处处都说得很对,可是最后一点——大运河不会淤塞。” 郑又戈只当陈寻雁小姑娘不懂河运,面上不显,只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因为治理黄河的人,是路惊鸿。” 明前龙井入喉,清甜甘冽。回头一看捡枝调皮点起来的一炷香,尚未燃完。 郑又戈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不可在外滞留太久。临走时,陈寻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郑公子瞧着,我这明渊阁如何?” 明渊阁地处繁华的东华门大街,东西不仅名贵,而且精巧,很是花了她一番心思。不也入了太孙和世子的眼吗? 郑又戈回头望望明渊阁,只说了四个字:“难成气候。” 话说得轻松,可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不容易。陈寻雁无可奈何地笑笑,送郑又戈出门。 看着郑又戈远去的瘦弱身影,陈寻雁皱着眉,吩咐身边的吴掌柜道:“替郑公子安置一处宅子,也方便走动些。” 郑又戈在陈寻雁的支持下,于京城大显身手时,路惊鸿已陪同靖王李翊上路了。 在河南孟津以上,黄河束于群山之中,山高河深,哺育宁夏两岸,是一条温驯的河流。可一出龙门,至荣阳县境以东,则如黑龙出海,多漫多决,决口集中于开封至徐州河段,华北百姓苦黄河久矣。 靖王任河道总督,路惊鸿任其副手。到了清河任上,当地官员诚惶诚恐地把一行人迎进河道总督衙门,却只一味开席设宴,闭口不谈河务。 靖王是受惯了底下人恭维的,未觉不妥。路惊鸿念着路上黄河泛滥留下的一地狼藉,不禁皱眉。 一个侍女莲步轻移,到他身边来,倒酒时低下身,胸前一片白花花。 路惊鸿厌恶地别过眼,这些地方官的手段,一致的拙劣惊人。 靖王也觉得这宴会无甚意思,心中记挂着河务,向一群人问了几句。 底下人无一不打太极推了回来。不是诉苦黄河泛滥多灾,治理任务繁重,就是痛批沿岸百姓多趁乱而起。 靖王不是傻子,在心中冷哼,既然治河繁忙,怎么一个个还吃得肥头大耳。没把官员的场面 分卷阅读27 话当真,只说现在便去黄河边上查看。 觥筹交错的宴会一时滞静,打头的一个工部侍郎付宇尽讪笑道:“三殿下舟车劳顿,不如今日先歇息,明日再看。” 靖王锋利的剑眉一挑,执着酒杯,道:“若本王一定要去看呢?” “三殿下看也无妨,只是须得小半日马车,到时恐怕已是半夜。”付宇尽笑说,脸上的褶子因笑容,挤得更深了些。脸上淌着的不知是油是汗,一片黄光汪在脸上。 有恃无恐。 这群官员毫无疑问地有古怪。 朝廷每年的治河拨款,从开国初的每年三十万两,逐渐涨到百万两,黄河却一年凶猛过一年。治河的官员杀了一批又一批,还是有人蜂拥而至,削尖了脑袋来此处捞油水。 只苦了沿岸的百姓,轻者颗粒无收,重者被迫流亡,以致葬身鱼腹者亦不在少数。 靖王也不过试探一二,闻言也暂时按下不表。 宴会散后,路惊鸿在总督衙门安排的客房里看着公文,门外响起娇柔的声音:“路大人,奴家熬了青梅汤,给您解解渴。” 路惊鸿只顾手上的公务,充耳不闻。 那声音又来了,“路大人开开门呀,奴家穿得少,夜风可冷了。” 路惊鸿只怕一晚上被吵得不得安生,从后门骑马往黄河边上去了。 古老的河流在月色下静静流淌,表面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涌动。这条河流灌溉了宁夏,却也威胁着下游百姓安危。 路惊鸿沿着堤坝缓缓而行,不时伸手按按墙面,目测丈量堤坝宽度。 一个声音自背后响起:“大人下手可轻些,小心把这堤坝按垮了。”语气不无讽刺。 路惊鸿回身,是一个叼着水烟袋的老者。 “老先生何出此言?” “大人觉着,这朝廷的拨款,一年用到治河上的,能有几成?” 夜里这堤坝,一般人上不来,且这人一身锦衣,气度不凡。今天听着京城的钦差来了,把他赶来这地方,他倒有八|九分肯定面前这个年轻后生,是京城来的官员。 路惊鸿皱着眉开口道:“五成?” “呵呵,大人真当是年轻,”那老者听言一笑,石破天惊地开口,“能有三成已是总督大人官恩浩荡!”同时心深深地沉了下去,这位大人年轻,看着对河务了解也不深,他已年过五旬,何时才能实现心中的抱负? 路惊鸿看着老者脸上的失望之色,心知自己此行只是靖王副官,拿不出官职来震慑。只得试探一二,看这老者知道多少情况。 “敢问老先生何人?” “不过是总督衙门里的无用之人罢了。”老者磕磕水烟袋,望向远方。 “晚辈愚钝,请老先生赐教治河的法子。” “大人怎么能保证我的法子,你能顺利实施?” “晚辈官职虽然低微,但此次河道总督靖王殿下,有治河之能。晚辈为副手,且与其为至交好友,亦能帮衬一二。” 老者吸了一口水烟,缓缓吐出一口浓烟,才道:“大人可知道,治水容易,治人难呐?” 路惊鸿笑道:“只要老先生有治河的法子便成。其余的,只管交给晚辈。” “还未请教老先生姓名。” “贺至。” 第十五章 河道总督衙门议事堂中,贺至正就着一张黄河地图向靖王李翊和路惊鸿讲解着。 “我的策略,一句话说来便是‘束水攻沙,蓄清刷黄’。平原地区由于黄河流速过慢,造成河沙沉积。我便预想着将黄河河道收窄,引水入黄,提高流速,既使泥沙不易沉积,又能实现黄河自浚。” “下游处清沙,疏通淤塞河道;清江浦以下,河道两旁开挖引河,以所挖之土修筑堤坝,一举两得。” 贺至将水烟按在地图上,两眼精光:“广建堤岸,以缕堤逼近河流,束水攻沙。以遥堤防止河水泛滥满溢。我以性命担保,此法,黄河三十年无忧!” 靖王拍手叫好,堂下众人却面色阴暗,一言不发。 贺至的这套理论,念叨了数十年,每遇新的总督上任,他总要找机会念一遍,他们早就听腻了。 侍郎付宇尽上前一步道:“贺至的法子好是好,可一旦蓄水,就要加固筑高高家堰。过低,一旦决口,下游便是浮尸遍野呢!过高,就是河水倒灌也未知。” “请靖王殿下恕属下们愚钝,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个法子也不甚新鲜,我们早几年也想得到的,可没有那个胆量用百姓的性命去抗!身为父母官,哪有用百姓去谋政绩求功名的道理!” 贺至听他倒打一耙,满嘴的百姓、民生,气不打一处来,失了镇静,嚷道:“大人惶恐,只要大人不去扒拉那堤岸,也不会出浮尸遍野的事儿!” 此言一出,付宇尽急得脸色煞白,只道:“放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在靖王殿下面前胡说!” 李翊听得分明,这其中必 分卷阅读28 有猫腻,正欲问个明白,被路惊鸿皱着眉拦下了。 贺至说这话已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恐有性命之忧,他们不能再追问了。 “不要命了”几个字像针扎一样,贺至也自知情急失言,惨白着脸退到一旁。 靖王衣袖一甩,冷着脸径直出了议事堂,丢下一群官员面面相觑,不然这摊子没法收拾。 经过一番仔细研究后,李翊拍了板,黄河就按照贺至的法子治理。 此次朝廷拨款七十万两银子,临行前路惊鸿向陈霁承诺,必将银子十成十地用到刀刃上。 靖王调了一批士兵来加固高家堰,并安排民工清沙。路惊鸿不出几日就发现了往年账本中的几处纰漏,几个官员被靖王手起刀落地推出去斩了。 路惊鸿却觉得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 不过斩了几个不碍事的小官,总督衙门里的那群人,依然稳稳当当地坐着官位。 不久果然出事了。 工程进展一月后,一群民工在黄河河滩淤泥里挖出了一具石像。 不久,便有“禹成出,石像现,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歌谣流传。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挖出这石像,歌谣在民工之间不胫而走。 禹成便是李翊的字!这可是诛心杀人的话,李翊倒也隐忍不发,暗地里处理了几个领头造谣的人,将谣言死死扼住,静待接招。 这日路惊鸿正在总督衙门里核对新进的一批石料,贺至面色惨白地进来,纳头便拜,哽咽说道:“属下愧对大人。” 路惊鸿忙将他搀扶起来,“老先生何出此言?” 贺至的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嘴里嘟嘟囔囔道:“属下有错,属下不该知情不报,不该纵容了这群老贼,不该浑浑噩噩麻木不仁,葬送了我的孩儿!” 路惊鸿扶起他的手,才发现贺至指甲指缝中全是凝固的黑泥,道:“出了何事?请老先生细细说来。” 两串亮晶晶的眼泪立马挂了下来,冲出两道黑痕,露出本来的肤色。贺至手撑着书案,拼尽全力扼住自己的颤抖,深吸了几口气,才颤颤巍巍地开口:“大人可知道这黄河为何年年治理年年泛滥?” “泛滥了朝廷才会拨银两,那群老贼才能捞一把!小老儿那日不过口中提了一句,他们便丧心病狂地杀了我的孩儿警告我!” 路惊鸿心中一凛,忙道:“孩子怎么样了?” “老夫的孩子失踪了三天,昨日终于在河边浅滩中找到,尸体。”贺至闭了眼,嘴皮却颤抖得仿佛含了热油。 “玉儿自幼在黄河边长大,熟悉水性,怎么可能在河滩淤泥中困死!定是那帮老贼要给老夫一个教训,杀了我的孩儿,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路惊鸿心知安慰的话有多苍白无力,只握紧了贺至粗粝如树皮般的手。“你放心,本官定会还老先生一个公道!” 贺至听言只痴痴地笑了,“天道好轮回!小老儿愧对了黄河,愧对了百姓,便报应在我孩儿身上吗。何不拿了我的命去!他才十岁啊!他是被人活活掐死了埋在淤泥中的!” 贺至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大人,安庆十年,黄河泛滥,总督发不出工钱来,民工闹事,总督竟下令将闹事的人全部坑杀,尸骨拿去填了黄河!” “安庆十三年,新来了一任总督,不收任何底下的孝敬,老夫只道他清正廉洁。谁知他任上没遇着黄河泛滥,竟派了一队兵去扒了那口岸!可怜下游百姓,葬身鱼腹者不计其数,为害千年啊!那位总督大人现在却已是京城的尚书老爷!” “小老儿在这衙门待得久了,什么腌臜事都见过了。我怕啊,我怕说了实话被杀,怕写了状纸都递不出这总督衙门!这哪里是懒政、苛政,这是要绝了百姓啊!活该小老儿抵命,活该我替百姓抵命!我不该怕,我不该知情不报!可为什么拿了我孩儿的命去!” “老夫知道的尚且是这些明面上的事,暗地里这群硕鼠偷吃了我大齐多少银两,祸害了多少百姓!我舍出这条贱命去,只求大人做主!” 路惊鸿拦不住,贺至的额头已经磕得鲜血淋漓。他心中即使早有预备,也为贺至所言而心神震颤,只能道:“老先生,此次我既然与靖王殿下同来,便一定会惩治这群贪官污吏!” 他有些明白陈霁所说的“先生不出,如苍生何”了。 贺至指缝中的黑泥,可是他用手在浅滩淤泥中以手挖地所致?治理了一辈子黄河的人,在黄河边挖出了自己孩子的尸骨,该是何种心境? 他将贺至送了回去,并派陈郁贴身保护着——陈郁是这次上路,陈霁特地拨给他的护卫。 前几日,路惊鸿收到陈霁来信,道陈寻雁同商队不日将经过此地,前往京城,若他有难,可寻二姑娘帮忙。 路惊鸿对着匣中贺至几年间收集来的账本,下定了主意。 当陈寻雁一身蓑衣,自淅淅沥沥的雨中驾马而来时,路惊鸿因河务与贪官而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放松。 陈寻雁利落地翻身下马,向他拱拱手,笑道 分卷阅读29 :“数月不见,路大人瞧着清瘦了不少。” 路惊鸿苦笑,日日忙得焦头烂额,可不得瘦吗。 少女头戴青玉冠,一身黑色劲装作男子打扮。额上落了一滴雨水,像个水晶坠子嵌在眉间。 路惊鸿带着她从后门进了书房。陈寻雁将雨淋淋的斗笠搁在书桌上,洒脱笑说:“路大人可许我歇息一会?”她随着商队走了半月,亦是没歇息好。 路惊鸿自然无不同意。 陈寻雁说是歇息,却也拿出了账本细细看着。京城有郑又戈盯着,他分身乏术,商队还是需要陈寻雁亲手掌握。 两人就着烛光静坐,只有浅浅的呼吸伴着翻书声。路惊鸿近几月来,难得有这样毫不设防的时候,再一抬头,二姑娘却已睡着了。 二姑娘手中还捏着账本,一缕碎发垂在脸上,随着呼吸起起落落。光洁的面容在烛光中如有月华流淌,分明还是个小姑娘。路惊鸿静静地看着她,烛光中二姑娘皱了皱眉,却始终没醒来。 路惊鸿发现,有失眠症的二姑娘和自己在一起时,很容易睡着。“是自己太无趣了吗?”路大人抿着唇反思了一霎。 夜色渐深,他不能让二姑娘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觉。但也不可召侍女进来照顾二姑娘,怕泄露了这次行动。若叫醒二姑娘,她怕是要睁眼到天明了。 烛光渐渐暗了,路惊鸿将最后一本账本看了又看,还没等到二姑娘自己醒来。长叹一口气,心中不断念着医者仁心,终于下了决心将二姑娘抱到了自己床上。 二姑娘瞧着身量高挑,却轻飘飘的。像只小兽一般缩在自己怀中,头搁在胳膊上,寻着更温暖柔软的地方。 从书桌到床的一小段距离,路惊鸿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虚浮得找不到力气。 替二姑娘盖好被子后,二姑娘的头却枕住了他的手。冰凉的肌肤蹭着他的手,他想起替二姑娘诊脉时,他曾说过二姑娘体温较常人低些, 指尖穿过柔顺的长发,路惊鸿只觉冒犯。自欺欺人地念着“医者仁心”,终于狠心将手抽了出来。 最后倒是他,睁眼独自到天明了。 第二日陈寻雁醒来时,路惊鸿自然不在房中。她迷糊了两秒,认清此处为何地后,念叨了一句:“路大人真是体贴。” 第十六章 天大亮后,陈寻雁便带着路惊鸿提供的账本上路了。这账本若是送到京城,那群官员必定全部落马,也许还能牵扯更深。这件事,交给陈二姑娘最为稳妥。 两人骑马出了城,路惊鸿只能送到此处,不可走得太远。 抬头看看天色,陈寻雁道:“路大人,这天瞧着像要下雨了,不如就此别过吧。” 路惊鸿点点头,道:“二姑娘一路保重。” 陈寻雁笑笑,“多谢。”正要打马往东而去时,她飞身暴起,以剑鞘挡住了射向路惊鸿的三只弩|箭。 有刺客。 陈寻雁站在地上,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自树林深处射出的弩|箭叮叮当当地落下。她面色凝重,头也不回道:“路大人先走。” 路惊鸿在马上高声道:“路某怎可独自偷生。” “路大人别让我分心!”紧急关头,她也不能顾忌路惊鸿的感受了。 这批人和从前的小打小闹天差地别,陈寻雁已隐隐嗅到专属于死士的腐朽气息。路惊鸿必须先走,她才能腾出手来对付这群人。 路惊鸿勒马转头而去。陈寻雁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抽出,反手握住。这是她少有的长剑出鞘的时候。 树林中闪出六个黑衣人,手提长剑冲了过来。 防守不是办法,陈寻雁脚下连踏,飞身向前,长剑直取领头人胸腔。金属没入,肉|体紧紧吃住剑尖。不待她心生烦躁,已将剑抽出送到身侧一人喉咙。 鲜血溅出,有几滴温热的猩红落到脸上,陈寻雁压住恶心,长剑收割数人性命。一回身,望见路惊鸿被几人围住,已被数柄弩|箭对准。 情急之下,陈寻雁摘了头戴笠帽,甩手飞出。竹编笠帽以诡异的角度旋转,粗糙的帽檐划破三人喉咙。她墨发披肩散开,被雨水冲得湿腻。 下雨了。 陈寻雁很生气。 十岁之前,她跟玄元真人学的是剑术心法,真人是她半个师傅;十岁之后,她跟方无应学的是战场上杀人的手段,方无应是她另外半个师傅。 她曾在哥哥陈霁面前立誓,不可滥开杀戒。故平时皆无意下杀手,此次短短几瞬功夫,手中已有了数条人命。虽是死士,但叫她如何不气。 她翻身上马,坐在路惊鸿身后。“路大人,往山里行马,”她必须护得路大人安全。 马跑得飞快,陈寻雁捡了一把刺客的弩,不时回身放出一支支弩|箭,身后已倒下了一地的刺客,却还有刺客不断地涌上来。 路惊鸿拽着缰绳,心中大骇:这群官员背后到底有怎样的人物,竟能派出如此多死士! 两人骑 分卷阅读30 马跑不快,无处可逃。放完手中最后一支弩|箭后,陈寻雁贴着路惊鸿的耳朵道:“大人只管走,不准回头。我有自保的法子,随后我来找你。”说完,滑下马,隐身在了雨夜树林中。 路惊鸿只恨自己是二姑娘的累赘,别无他法,只能怀中揣了账本,拼命地抽着马鞭,往前驶去。 陈寻雁调整一番呼吸,提着剑立在道路中央。数十个黑衣人追了上来,呈包围之势。她气血翻涌,一半是厌恶,一半是兴奋。 她将剑夹在臂弯中,反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身抽出。剑上的血尽数染在袖上,竹绿衣料浸出一片黑红。陈寻雁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嘴角扯扯,“你们今天走不掉了。”她越是笑,眼中越是古井无波。 雨下得越发大了,陈寻雁冷着脸将剑收回鞘中,转身离开。身后是一地尸体。 陈寻雁在一处山洞中寻到了路惊鸿。他腰间受了一处箭伤,正汩汩地往外淌着血。她二话不说就出去采草药了。受了伤又淋雨,荒郊野外的,发烧可就没辙了。 陈寻雁不敢离开太久,草草采了一些止血药就回来。冷冰冰地说:“路大人,脱衣服。” 路惊鸿只当她是嫌弃自己累赘,还把她拖进这危险的境地,故不敢反对陈寻雁的话,乖乖脱了衣服。 陈寻雁手下毫不留情地把药糊在路惊鸿伤口处,撕了自己的手帕子替他包扎。其实她不是气路大人,她是气自己,竟然让路大人受伤了。 若是让方无应知道她让被保护者负伤,一定会训她一顿。 路惊鸿只觉两人之间的静默分外尴尬,何况他还在二姑娘面前裸着上身。只得搭讪着开口:“多谢二姑娘,二姑娘手法真是纯熟。” “跟着军中军医学的。战场上只讲究快。”她开了口,眉眼依然冷若冰霜。 初秋时节,夜间露重。路惊鸿念着陈寻雁淋了雨,就着山洞里的枯枝生了一堆火。并将藏在胸中的账本拿出来晾着,所幸墨迹仍然清晰可辨。 路惊鸿对着账本苦笑,为了它,贺至花了五年心血,自己负伤,二姑娘九死一生,只为把它送到京城。但他并不后悔。 陈寻雁情绪逐渐平复了些,一静下来,就觉着有些冷了。她本就来着葵水,淋了雨,血气又涌动了一番,只觉脑中昏沉沉地,似乎要发烧了。她皱着眉,坐得离火近了些。 夜渐渐深了,陈寻雁只觉疲惫,“路大人若是无事,请守着上半夜,下半夜还请把我叫醒守夜。”她必须休息恢复体力了。 路惊鸿无声地点点头,将火生得更旺了。 陈寻雁将下巴搁在手上,手枕着剑鞘闭眼睡着。路惊鸿想起他那次瞧见二姑娘在自家房顶,也是这个睡姿,不过今天的剑上沾了太多血,雨水也冲不尽。 路惊鸿坐在一旁,渐渐地,他发现二姑娘有些不对劲儿 。 二姑娘淋了雨,没换衣服。这荒郊野岭,无处可换。面上有些许不正常地潮红,路惊鸿伸手探了探额头,有些热度。怕二姑娘再发烧,路惊鸿准备把她移得离火近一些。 一触手,才知道二姑娘的衣服湿透了,就这么穿着过一夜,实在不妥。路惊鸿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如那夜一般的两难境地。 想到二姑娘叫自己脱衣服上药时的干脆利落,路惊鸿不再犹豫,替陈寻雁除了湿透了的外袍,只着长衫,抱得离火近了些。 陈寻雁在睡梦中只觉自己入了一个清冽干爽的地方,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再萦绕鼻端,她自寻一个安稳的位置,沉沉地睡了。 路惊鸿估摸着陈寻雁的外袍快干了,正准备将她放下。谁料失重的陈寻雁长臂一伸,一下子挽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怀里。 若有若无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撩拨着他的喉结,火瞬间烧到了脸上。 下半夜,路惊鸿到底没舍得把陈寻雁唤醒。 翌日,陈寻雁衣衫整齐地醒来,皱着眉道:“路大人何以不唤醒我守夜?” 路惊鸿只道:“我睡不着,正适合守夜,故没有惊扰二姑娘。”面上一片镇静,只是不知为何耳垂微红。 陈寻雁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随后落脚在附近城中的客栈。清河情况不明,暂时不能回去,只能宿在客栈中与靖王联系。 路惊鸿坐在房中沉思,小小工部侍郎,不可能豢养如此多死士。如此千方百计又肆无忌惮地阻止他们进京,甚至不惜追杀朝廷命官和镇国将军府的姑娘,背后的人必定手眼通天。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那一位…… 陈寻雁推了房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路大人,趁热喝了也好恢复。” “实在劳烦二姑娘了,多谢费心。”路惊鸿接过药碗,却并不喝。 汤药的热气都散尽了,路惊鸿却还没有喝的意思。陈寻雁只当他心中有事,一时忘了,在一旁抱着剑开口道:“路大人可别忘了喝药。” 陈寻雁盯着路惊鸿端起碗,一碗药分了好几口才喝下肚,虽努力克制,却仍被苦得皱起眉。陈寻雁这才知道原来 分卷阅读31 路大人刚才一直不喝药,是怕苦。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路大人医术卓群,却竟然怕苦。念及此,陈寻雁低头轻笑了一声。随后送药,她都附上了一碟果脯。 路惊鸿虽觉不自在,但见她冷了两天的脸终于一展笑颜,也就放下心来。捡了一颗果脯放入嘴中,竟失了滋味。 两人已通过商队同清水的靖王联系上。那群人总算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没敢动靖王。然而这日收到消息,侍郎付宇尽在视察清淤工作时,不慎跌落河中,葬身黄河。 路惊鸿自然不会相信付宇尽鞠躬尽瘁、尽职尽责的场面话。这工部侍郎,连同河道总督里的一批官员,都已成为弃子。 他的账本再递到京城中,也不过是把付宇尽的谥号减去一个“廉”字。眼见着贺至的心血、自己数月的辛劳以及二姑娘的出手相助,最后都只以一场风光的葬礼收场,路惊鸿出离愤怒。 陈寻雁第一次见春风般的路惊鸿如此愤怒,静默了良久,才斟酌着开口:“请问路大人此行目的为何?” 路惊鸿毫不犹豫地回答:“治理黄河。” 陈寻雁不再说话,只微笑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他知道了。原来二姑娘比他通透得多。 第十七章 背后的人既然已经自断臂膀,此事当告一段落。陈寻雁坚持要路惊鸿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才放他回清河总督衙门。 她也启程回京城去,她的生意不可耽搁太久。 进了将军府的书房,郑又戈已经候着了。 陈寻雁前次同商队走了一遭山东,又在清河耽误了半月,这么算来,倒有一段时间没见着郑又戈了。 三月时间,郑又戈比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苍白瘦弱的青年,瞧着精神了不少,连身量也挺拔了些。 陈寻雁接过账本,一边翻看着一边听着郑又戈汇报近几个月的情况。 商队已经安置妥当,一本万利,不枉陈寻雁亲自走一趟。京城商铺皆按着郑又戈的方法改整了,商号的名声已逐渐打了出去。南边的粮食运输,经过郑又戈一番整治和交涉,竟将河运费用降低了两层。 陈寻雁笑着替他倒茶,心道哥哥可给她搜罗了个天才。 郑又戈与她商议完南烟斋下一批货物情况后,略顿一顿,才开口道:“前些日子酒楼开业,附近几家酒楼找了几个闲汉来闹事。” 陈寻雁眉头一挑,“郑公子怎么处理的?”她倒挺好奇瞧着白白净净的郑又戈怎么对付这些腌臜事。 “绑起来,打断手脚,扔到果林巷去。” 陈寻雁皱起眉,小郑公子的手段,似乎太狠厉了些。 店铺中寻衅滋事,是常有的。从前陈寻雁不愿麻烦,要么报官,要么直接派人撵了出去。 小郑公子一出手便是打断手脚,还丢到果林巷那袅无人烟的地方,虽然雷霆手段不敢让其他人再犯,但是…… 小郑公子的家事,她是知道些的。 似乎颇受父亲继母的虐待,明明是嫡母所生,却在郑家行二,只因他那继母早在郑又戈出生前,便在城外庄子里诞下了私生子。嫡夫人去后,那继母与私生子风风光光地回来,鸠占鹊巢。 哥哥也曾提醒她,郑又戈性子颇有些偏激孤傲,要她小心驾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寻雁知道不是所有家庭都如自家一般和和睦睦,京城高门侯爵中宠妾灭妻、捧庶踩嫡的阴私事不在少数。她第一次见着郑又戈时,就隐隐能想象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难道能劝小郑公子放下仇恨吗?她未曾经历过,怎么好随意置喙。 正在这时,侍女采叶进来了,道府外来了个人,哭着求见二姑娘。 陈寻雁奇怪,谁会哭着求自己? 到了会客堂,地上跪着的却是一个一身桃红,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小桃见了陈寻雁,不断以头抢地,口中哭着:“只求二小姐救救我家姑姑,求二小姐救救我家姑姑!” 捡枝将小姑娘扶了起来,轻声劝道:“有什么话说清楚,你家姑姑是谁?” 小桃这才抬起头来,抽噎着道:“二小姐,我家姑姑便是教坊司的沈济棠。前些日子姑姑去宫中献舞,被承宣布政使司的右参议王成文瞧见了,竟要我家姑姑做他第四房姨娘!” “姑姑不愿,他就派家人屡次来教坊司逼问,今个儿已经把轿子抬到了教坊司门口!奴婢上次瞧见二小姐和姑姑一同说话,这才逃了出来斗胆请二小姐相助。姑姑在京城举目无亲,一个弱女子,不是要被他们欺负死吗?”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陈寻雁不知她只离开京城三月,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阴沉着脸,骑了马直往教坊司而去,手中的皮质马鞭几乎被她握断。 白天的教坊司大门外空空荡荡,并无花轿。陈寻雁只当沈济棠已经被抢走,抬脚直冲教坊司。 一个看大门的拦住了陈寻雁和捡枝。“站住!何 分卷阅读32 人也敢闯教坊司!” “瞎了你的眼!镇国将军府的二姑娘也敢拦!”捡枝毫不客气地吼道。 陈寻雁提着马鞭进了教坊司。白日里的此地却阴惨惨的,只有一奉銮迎了出来,“不知二小姐光临教坊司有何事?时间不巧,这会子没曲子可听。” 陈寻雁只一字一顿地说:“左韶舞沈济棠何在?” 奉銮干笑着说道:“沈姑姑福气好喔,被大人物赎了身接走了。叫我们这群人羡慕嚜。” 王成文一个从四品的小官竟敢如此猖狂! 陈寻雁转身就要往王家而去,采叶倒还冷静,多问了一句:“沈姑姑被哪位接走了?” 奉銮笑得一脸暧昧,嘴皮紧紧地干在牙上,“宫里的何衷寒公公,钱付得爽快嚜。” 陈寻雁的脸色更难看了。有权有势的太监,在宫外自己府上养个对食稀松平常。只是沈姑姑那样冰清玉洁的人怎么可以落到何衷寒手里! 东安大街上的何衷寒宅子,占了街道大半,站在大门外,她心中冷哼了一句:权阉。 何衷寒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丹青色长衫,“二姑娘前来,有何指教?”面上带了些许笑意。 可不是吗,抱得美人归,就算是个阉人,光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陈寻雁只沉着眼,说:“把沈济棠交出来。” 何衷寒轻笑一声,脸上全是肆无忌惮,“敢问二小姐是沈姑娘何人?” 她怒极,手中的马鞭正准备让何衷寒臭脸开花,一个玛瑙红身影自府里冲了出来。 “寒哥哥,你怎么可以对二姑娘这样说话!”赫然正是失踪的沈济棠。 陈寻雁把马鞭丢给一旁的捡枝,上前几步握住沈济棠的手,“沈姐姐,你叫我好找!我这就去教坊司替你赎身,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沈济棠却只微笑着摇摇头。陈寻雁定睛一看,沈姐姐双目微红,粉光融融,分明是刚哭过。把她护在身旁,低声问道:“可是何衷寒欺负你了?你放心,我定叫他没有好果子吃。” 沈济棠红着脸,附在她耳边说道:“妹妹,你误会了。今日那王成文要强迫把我带走,是寒哥哥出手阻止了那人,把我救下。” 陈寻雁旁的没听进去,只听到了沈姐姐口口声声地叫那权阉为“寒哥哥”,迟疑着问道:“姐姐与这何衷寒认识?” 她咬着唇点点头,“打小便熟识的,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走散了,今个儿才相认。”陈寻雁不傻,她何时见过心高气傲的沈姐姐这般小鸟依人的样子,心里知道其中必有一番琐碎。 被晾在一旁吹风的何衷寒悠悠出声,“二小姐可盘查清楚了?可否让沈姑娘先回去休息?” 沈济棠白他一眼,道:“寒哥哥不要这样!”他立刻闭了嘴转过身去。 得知沈济棠已经在何府安置下来,且不愿随自己去将军府,陈寻雁也就告辞了。 沈姐姐怎么会和何衷寒搅合在一起?牵着马走在路上,她皱着眉一直没想通。 过了几日,陈寻雁约沈济棠出门逛街。沈姐姐乘了何府的马车来,一身莲红湖纺长裙,挽着烟罗髻。 陈寻雁见她面上笑意盈盈,往日眉间淡淡萦绕的冷意与哀愁都不见了踪影,知道她在何府过得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沈姐姐心情不错,却有些傻乎乎的。 摸着布匹绸缎,她敛目微笑;挑选头钗手串时,她含笑不语;就连在酒楼用饭时,沈姐姐都盯着饭菜咬着筷子傻笑。 “姐姐,这道八宝鸭子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一直盯着它笑呢?”沈姐姐在何府虽然过得不错,但若是变傻了,那也不行。 沈济棠忙收敛了笑容,坐直了抬眼问道:“有吗?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沈姐姐在那边过得如何?” “何公公他待我很好。”沈济棠低了头,专心吃着碗里的菜。 过了一会,沈济棠又抬起头来,问道:“妹妹觉得何公公为人如何?” 何衷寒,尚衣监的掌印太监,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时冷着一张臭脸,就连前朝官员都要让他三分,可不就是大写的权阉吗。 不过这话不能说,她眼神还好,看得出沈姐姐十分亲近这何衷寒,只含含糊糊地说道:“没听说过何公公有什么不好的事。” 沈济棠闻言娇笑,忍了又忍,才终于试探着说道:“妹妹,昨天何公公送了我一只簪子。” 陈寻雁奇怪,送只簪子很稀罕吗?前两日她也收到了路大人从清河差人送来的小东西。 路大人送来了一个黄河河石刻的小马驹,和她的踏雪一模一样。她瞧着喜欢,放到了枕头旁,却被嬷嬷收到梳妆匣中,说姑娘不能随便把旁人送的东西放在枕边。 她眨眨眼,路大人也算旁人吗?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 路大人还送了封信,写到高家堰的修筑稳步推进,不多时他就能随靖王回京了。 她只能说道:“何公公对姐姐好就是了。” 沈 分卷阅读33 济棠见她不懂,只低头自己发笑。 她与何衷寒自小青梅竹马,只是七岁那年何家败落,何家举家搬迁,从此失了联络。后来她进了教坊司,只道一辈子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那日她被王成文逼得没法子,甚至动了一头吊死的心思。谁知何衷寒破门而入,把那王成文训得狗血淋头。 她自小在教坊司里摸爬打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知道何衷寒是真的对她好,他是阉人又如何? 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她握得住的? 第 18 章 时至深冬,靖王李翊与路惊鸿终于要踏上归途。 临走前李翊恰好收到了自家王妃送来的信,捧着从头到尾连看了三遍,才道:“子游,让他们随后跟上,咱们现在就走!” 核查完最后一批账单的路惊鸿从书堆中抬头苦笑:“怎么这样急?” “你没有夫人,你哪里懂?不知道我家修哥儿长高了多少……”李翊把书信仔细地折了放进怀中。平时威严的靖王,提起自家温柔似水的王妃和虎头虎脑的儿子,终于露出一点少年心性。 李翊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揶揄道:“子游,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见你家里给你张罗张罗?” 路惊鸿低头看着一串串账目,头也不抬,“张罗什么?” “成家立业!京城这么多小姑娘中意你,你不会一个也看不上吧?”不过也是,自己从前也一个都看不入眼,遇见了自家珠珠,才知道何为一见倾心。 路惊鸿闻言,毛笔久久地停留在纸上,浸染出一片墨迹。现在,他也有牵挂的人了。 收好笔,路惊鸿笑说:“那么就现在走。” 骑马进了城门,路惊鸿长叹一声,竟已离开京城大半年。 进了爷爷的崇雪院,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往窗边的摇椅走去。 爷爷自两年前起身体就不太好了,虽没有什么大病,但需时时进药。平时多由他服侍爷爷进药,这路家,也只有爷爷与他亲近些。 老爷子接过药,只淡淡地说:“回来了,回来就好。” 路惊鸿点点头,“爷爷,是我不孝,不能时常侍奉您左右。” “你们年轻人哪有天天在我一个老头子身边打转的道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也是一样的。” “瘦了不少,也黑了。”老爷子笑悠悠道:“此次整治黄河,如何?” 路惊鸿伸手将小窗关紧了些,才道:“河工诸员,可信者甚少。不问治理,专营欺上罔下,鱼肉百姓。当地甚至有‘黄河决口,黄金万两’的民谣,这总督衙门,从根上就烂了。” 老爷子只眯着眼点点头,半晌才道:“这几个月你和靖王连参十三位官员,动作委实大了些。” 路惊鸿跪在地上,道:“不处置这些官员,子游有何颜面再见两岸百姓?” 老爷子笑说:“起来,我并未怪你。你做的很对,只是锋芒太露,怕是皇上也不会太喜欢。” “是。”路惊鸿低垂了眼。 爷爷笑抚着他的手,只道:“听说你这次受伤了?” “是,不过并无大碍。全靠陈二姑娘出手相助,才得以脱身。” 平时甚少在孙子口中听到旁的女子的名字,老爷子来了兴致,“哪个陈二姑娘?” 路惊鸿便把那日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不过自然略去山洞那一晚。 老爷子捻着胡子直笑,“这个小姑娘倒是有趣得很。” 路惊鸿想着二姑娘那日杀敌的背影和晚间的睡颜,心中也柔软了一角。 见爷爷很是喜欢二姑娘,路惊鸿鼓起勇气,把自己心中浮浮沉沉月余的想法说出:“爷爷,恕我不孝自作主张,我想求娶二姑娘。” 那晚他已经轻薄了二姑娘,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负责的。 陈霁这日醒来,面上一片冰凉,原是他又梦见雁雁孤清清地一人在深宫中。 念着雁雁,便去了流云馆。 正值隆冬,流云馆中热烘烘地烧着地龙,又用景泰蓝瓷盆烧了银丝碳。陈寻雁倒不怕冷,只是暖和着,底下的小丫头们也热热闹闹的。 陈寻雁刚洗完头,躺在美人榻上,及腰长发虚虚地笼在身后。 小丫头们快活地行礼,陈寻雁抬眼一看,原来是哥哥来了。 哥哥前月从江浙回了京城,只道路上涨了不少见识,得了不少有用的玩意儿。见她京城的生意打点得有模有样,也更加放心地交给她和郑又戈。 陈霁将宝石红鹅毛大氅脱下交给身边的小丫头,自然地拿起一块棉帕替她擦头发。小姑娘只微微侧着身,连眼睛都没从话本子上移开,只低低说了一句:“哥哥今天好兴致。” 陈霁失笑,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是了,这是他捧在手心娇养长大的宝贝妹妹,是待他最亲的夫人生下的小女儿。他要她习武,要她坚强,要她独立,但是不要她去面对那些龌龊。无论是谁,都不能动他的妹 分卷阅读34 妹。 等陈寻雁一头长发快干时,屋外来了人,道路惊鸿求见大公子。 陈霁有些奇怪,路惊鸿就算有事与自己商议,也不必到府上来拜访。蓦地想起梦中前世路惊鸿上门,陈霁恶趣味地笑了笑。 到了前院,路惊鸿还是老样子,身着月白长袍,只是往日沉着镇静的眼中多了几分紧张。 果不其然,路惊鸿毫不犹豫地直奔主题。 陈霁笑眯眯地听着路惊鸿求娶雁雁,心中算了算,竟比梦中前世还早了大半年。端着茶杯,饶有兴味地打量平时古井无波的路惊鸿难得露出的焦急。 路惊鸿一口气说完,心底也暗恼自己冲动了。 京城陈家只有陈霁主事,故他不敢请了媒人叨扰大公子。陈将军夫妇远在漠北,一来一回又是耽搁数月,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陈霁放了茶杯,回想着上辈子路惊鸿被雁雁一口回绝的样子,笑吟吟地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问雁雁去。” “去请二姑娘过来。” 陈霁身边的小厮陈响目瞪口呆地往后院去了,大公子就算放荡不羁,夫人老爷就算不在京城,也不能叫姑娘亲自和男子商量自己婚事呀! 路惊鸿也被陈霁这一手搞糊涂了,连喝了几口茶水压惊,只道:“大公子,这不妥吧?” 陈霁笑说:“无事,陈家没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 陈寻雁披了头发出来,心里也不清楚路大人找她有何事。问陈响,陈响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心道许是总督衙门还有些事情没理清,来与她商议。 到了前厅,陈霁却只丢下一句话便走了,“雁雁,与路大人好好谈吧。”有趣,他要去给方无应写信讲这件趣事。 陈寻雁只得与路惊鸿大眼对小眼。 路惊鸿只觉陈家地龙烧得太热了些,隆冬时节,他额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还是陈寻雁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路大人,高家堰修得如何了?” 路惊鸿如溺水的人终于捉住一根稻草,忙道:“临行时已修筑过半,想来不日就要完工了。” 她由衷地微笑,“路大人功德无量。” 路惊鸿一时有些失神,似乎二姑娘一直只把他当做一个官员对待,他恍然想起陈寻雁一直以“路大人”称呼他。自己在她眼中也只是个尽职尽责些的官员吧? 但这种事,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敢问二姑娘眼中,路某如何?”他终于试探着开口。 “路大人做老师时,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做大臣便是以天下为己任。就算被贬,亦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大公无私。” “可若是我有私心呢?” “谁会没有私心?吃饭穿衣也是私心。” “雁雁,我是说,我对你有了私心……” 陈寻雁一时有些愣。她向来将家人与旁人分得清楚,旁人绝没有叫她“雁雁”的道理,也没那个胆子。路大人一时出口,她只觉得惊讶。 一时似乎有无数话本上看到过的话扑倒她嘴边,她张了张口,却只有一丝受惊的空气。 脑中混混沌沌,陈寻雁只低眉敛目道:“大人这是作甚?” 陈霁远远地看着路惊鸿如前世一般失魂落魄地出了陈府,心中暗笑:原来这小子也会有碰壁的时候。 一片雪花落在了大公子额角,化成一滴雪水。陈霁被冰了一下,一个念头蓦地跳出来:前世的走向,真的可以改变吗? 梦里他不明白,现在他依然不明白雁雁为何拒了路惊鸿。 这几年路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全是给路惊鸿说亲的媒人。路家的大少爷,文采人品皆出众,又是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偏偏两人又走得近,雁雁明明是最怕麻烦的性子,却三番两次出手救了他。 只是因为雁雁还小不懂吗? 陈霁没了玩笑的心思,心跳得有些沉重。 路惊鸿同路云出了陈府。路云瞧着主子脸色不好,只当是被二姑娘拒绝了心中尴尬,只好逗趣道:“少爷,没关系的。回头去二夫人那儿瞧瞧京城其他姑娘的帖子,总有您喜欢的。 ” 路惊鸿没接他的话茬,只道:“路云,要怎样两厢情悦,才会结为夫妇呢?” 路云不敢说话了。老爷出意外去世后,夫人便跟着殉情也去了,丢下不满十岁的路惊鸿。大少爷在旁人看来如沐春风,端方自持,可他知道少爷对夫人是有些怨言的。 彼时的路惊鸿会哭着问:“娘亲只喜欢爹爹,不喜欢我吗?” 少爷心中,也许对夫妻之情有着深深的怀疑。 这么些年少爷不知拒绝了多少女子,好容易动心一次,竟然被拒了。 路惊鸿没得到回答,便自顾自地沉在心事中,往前而去。 几日后,陈寻雁约了沈济棠出门小聚。 何衷寒送了沈姐姐来,姐姐下马车的一瞬间,她分明瞧见了何衷寒握了沈姐 分卷阅读35 姐的手。 饭桌上,陈寻雁皱眉问道:“姐姐喜欢何公公吗?” 一下子被点破心事的沈济棠脸“腾”地烧了起来,良久,她终于微笑着点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觉得不妥吗?”毕竟这样的事,还是太过惊世骇俗。 陈寻雁摇了摇头。她早就知道,哥哥喜欢方无应,沈姐姐喜欢何衷寒,就像爹爹喜欢娘亲一样。可是路大人怎么会向自己求亲呢?难道路大人喜欢自己吗? “姐姐能和何公公成亲吗?” 沈济棠也茫然地摇摇头,自知前路漫漫。 第十九章 这日东宫替太孙十岁生辰设宴。 太子殿下情深一片,前太子妃三年前过世后,一直独身未娶,东宫中更是数年缟素。 如今太子妃已过世三年,又正逢小太孙李元圭整日子,这才设宴热闹一番。 陈家女眷在京城中的只有陈寻雁一人,这样的大日子,她自然要出席的,只是没想到见着了路大人。 路惊鸿前几日去寻了李翊,讨教他当年是怎么将靖王妃抱得美人归。 逗弄着修哥儿的李翊只说了四个字:死缠烂打。 路惊鸿心中根本就怀疑,死缠烂打的招数,怕是只会换来二姑娘迎面一剑。 但他向来知难而上。 时间还早,离开宴还有好一会。东宫中的人只稀稀落落地或站或坐。 太子身边围了一群官员,他只三言两语地随意打发着,却不时地轻瞟一眼陈寻雁。 就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十八个悉心培养的死士折在她手里,手段这样狠辣,此刻却在一片推盏更酌中毫不起眼。 倒是小看她了。 陈寻雁自然察觉到了太子状似无意的眼光。 自从有了上次的流言,她怕哥哥又生气,从此都躲着太子走。今天太子多看了她几眼,不知道又有多少小姑娘恨上她了。 一抬眼,与站在花园处的路大人对视,路大人与往日无异般的对她微笑,她也就借此机会溜走。 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在路惊鸿身上,映得他一身鱼肚白长袍似镶了金边。 路大人一身书卷气,是真的很好看。陈寻雁心中默默地想着。 两人静默同行,虽未开口,但身边似有小河淌水,未觉尴尬。 良久,路惊鸿才开口道:“二姑娘,那日是我唐突了。” 陈寻雁点点头,她确实觉得路大人冲动了。 路惊鸿失笑,二姑娘从来都是如此直接。 直接出手相助,直接让他先走,直接让他脱衣服……路惊鸿连忙打住脑中的念头。 两人行至假山后,路惊鸿踌躇着,还是把袖中的剑谱拿了出来。 那日李翊知道路惊鸿要送给姑娘剑谱,气得破口大骂,直说他读书读傻了。 他当日虽在李翊面前胸有成竹地保证陈寻雁不是普通的姑娘,此刻却也有些犹疑。 二姑娘不会觉得他太无趣了吧? 陈寻雁却是喜出望外。她习武多年,一大爱好便是收集剑谱。路大人的这本剑谱是前朝孤本,她收罗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下落,谁知道今天就这样送到她眼前了。 心里虽喜爱,她却不好收,何况前几日才出了那样尴尬的事。 路惊鸿见她推脱,只好说自己家中还藏有许多剑谱,二姑娘有兴致便常去瞧瞧。陈寻雁笑着眯眯眼,看来下次不能光去路大人的屋顶坐着,书房逛逛也是极好的。 两人正从假山后走出来,却听到了幼童的惊呼和年轻女子大喊“救命”的声音。 陈寻雁展眼一看,太孙李元圭正在花园一角的莲心池里一上一下地扑腾着,身边也浮着个女子,似乎想要把太孙救上岸,却有心无力。 她与李元圭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太孙聪明懂事十分招人喜欢。此刻他的小手小脚在冬日的湖水中翻腾,陈寻雁心中也无暇顾及太孙身边为何无人伺候,那女子是谁,便脚下轻点,踏在湖水上,将太孙拎了出来。 陈寻雁动作太快,她上岸时路惊鸿正好赶了过来。想着路惊鸿是太孙的老师,两人应当十分亲近,便将太孙抱到了他怀中。 路惊鸿赶紧替元圭挤压腹部催吐。 陈寻雁一回身,那女子也自个儿爬上岸来,一身湿漉漉水淋淋,大冬天里不住地打颤,原是那四小姐张挽月。 张挽月一起身,便冲到路惊鸿身边把太孙夺了过来,大哭道:“元圭,你怎么样了?可有呛水?姐姐在这里!” 路惊鸿直皱眉,他将太孙腹中的水逼尽,已经没有大碍。这张四小姐倒也不必嚷嚷得仿佛太孙已经去了,但到底男女有别,且怕伤着孩子,他不便上前拉扯。 很快太子李彧便沉着脸赶了过来,太子虽未责骂,但东宫中的宫女太监已经跪了一地。太孙生辰,身边没一个人跟着,出了这样的事,全部人都得受罚。 张挽 分卷阅读36 月抱着太孙元圭,哭得梨花带雨,雪白的脸庞浸了水,更显我见犹怜。身上衣袍尽湿,抱着元圭的双手瑟瑟发抖。 太子略顿一顿,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张挽月身上,才接过了元圭。张四小姐红着脸,将下巴埋在了大氅毛领中。 周围人的眼神交汇,泛起一湖春水。 陈寻雁轻轻拧干了长袖上的水,刚才抱起太孙时不小心沾湿了。她看着张挽月刚才还煞白的脸此刻一片嫣红,心中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张四小姐这样迫不及待,应当对着太孙自称“姨姨”才对,称“姐姐”,这辈分可不就乱了吗。 太子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间此地又只剩了他们两人。路惊鸿关切道:“二姑娘还是快些回府吧,小心着凉。” 陈寻雁笑笑,表示不碍事。 张挽月随着太子一行人离开时,狠狠地剜了陈寻雁一眼。 她就是抢了陈寻雁的功劳又如何?她不也下湖去救太孙了吗? 至于路惊鸿和陈寻雁,两人在假山后孤男寡女不知道干什么勾当。往轻了说是在东宫中私相授受,往重了说便是文官与武将家眷牵扯不清!他们两个有胆子说实话吗? 近来京城中盛传皇上有意替太子再选太子妃,她竟然听到了陈寻雁的名字。她也配!不就是仗着自己亲爹在漠北守着吗,再不济就是上次林场中故意引诱太子!下作手段、狐媚性子,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做太子妃! 她头上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姐姐,若是等母亲安排,自然好的都尽着姐姐挑选。父亲只会顾忌他的安稳,替她谋划个四五品小官已是幸事。她若不自己出手,拿什么去和那一众贵女争! 她家中姐妹多,什么都要靠自己争。虽然自小在锦绣堆中长大,却明争暗斗地学得一身心机。今日出手一试,就得太子高看一眼。有什么是她争不到的? 今日的宴会草草收场。回靖王府的马车上,世子李元修一改往日的好动调皮,静静地伏在娘亲膝上。 靖王妃景姝只当儿子今日瞧见太孙哥哥落水,小家伙自个儿也受了惊吓。摸摸儿子的小脸蛋,柔声问道:“修哥儿今天吓着了吗?” 元修点点头,又摇摇头,小眉毛紧紧皱着。良久,才苦着小脸开口道:“娘亲,我不明白……” 他今天和太孙哥哥捉迷藏,不准身边人跟着。在他当了两轮“瞎子”后,终于轮到元圭哥哥来捉他。他躲在假山石缝里,瞧着元圭哥哥在不远处打转转就是抓不到他,心里直乐。 他见着元圭哥哥往湖边去了,正要跑出来,却瞧见了路先生和陈寻雁过来了。他想起自己还没有背完路先生昨天布置的文章,怕被考问功课,就躲在了石缝里。 谁知道他竟看见了张挽月过来,到了元圭哥哥身边。不知怎么的,哥哥就落到了湖里,那张四也跟着跳进了湖里,只一个劲儿地扑腾大喊,却不救哥哥起来。 还是陈姐姐瞧见了,飞过去把哥哥拎了起来。 元修心里气鼓鼓地想:陈姐姐衣服也湿了呀,太子叔叔怎么不把披风给陈姐姐披上呢! 太孙今日落水,人人都知其中有蹊跷。景姝没想到真相竟被自己儿子瞧了去,这张四真是胆大包天!景姝将元修抱在怀中,连声安慰着要他不能把这话随便说出去。 太孙身子不好,自小有些哮喘,此次落水,昏睡了两天才醒来,张挽月也在太子府中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两天,只说太孙与她投缘,离不得她。 京城中又流言四起,张四小姐要做太子妃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 太子李彧自然知道张挽月意欲何为。 身边虽然从不缺女人的恭维,但有这么个美人心心念念着他,倒也有一番飘飘然。幕僚们也说张家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张阁老至少能再效力十年,张四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陈寻雁……镇国将军府的二姑娘,做不得侧妃,不仅他底下几个兄弟会看不过眼,指不定闹出什么新闻来,就连父皇也不会赞许。 无妨,待他登基之后,要陈寻雁做个掌中玩物,自然是探囊取物。 两天后张挽月才坐着太子府的马车回了张家。 一进门,便被母亲用帕子打散了发髻,“你倒有脸回来!败坏张家名声的祸精,你爷爷都要被你气病了!” 她披散着半边头发,抬头望着父亲面上的阴晴不定,母亲的怒喝,姐妹们的轻蔑。 怎么,父亲又在算计这件事的利与弊了吧,母亲又在担忧父亲会责怪她“教女无方”了吧,她的好姐姐好妹妹们指不定心里怎么嫉妒她呢! 至于爷爷,做了几十年张家的神,现在该轮到她了。 张挽月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她整了整发髻,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父亲,先别忙着生气,您以后用得上我的时候多着呢!” 第二十章 清晨,冬日的天色仍是阴沉沉。 李翊半眯着眼,懒洋洋地伸手等着珠珠替自己穿朝服。景姝替李翊束好玉带,犹豫一分 分卷阅读37 ,终于附在他耳边将昨天自家儿子的话说给他听。 李翊听言只冷哼一声,自家王妃从小温香软玉中长大,入了王府便是做当家主母,没见识过这些后宅女人的手段。他自小在深宫中长大,张四这点争宠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 倒是一向眼光毒辣的太子被这女人蒙了过去,看来英雄都醉卧温柔乡。 搂着自家的温柔乡亲了半晌,李翊捏着景姝珠圆玉润的下巴,笑说:“珠珠看顾好修哥儿便是,这段时间让他少去太子府。” 早朝结束后,李翊和路惊鸿被司礼监秉笔太监汪瑾领着去了皇帝的书房。 书房中未着灯,崇武帝端坐在略显阴沉的书桌后,竟比金銮殿上正大光明的金灿灿更显威严。 两人到时,兵部尚书侯景伦、通政司右参议裴伦已经候着了。 崇武帝只淡淡地说:“这次高家堰的差事,老三办得不错。” 裴伦笑说:“到底是皇子龙孙,跟咱们这些酒囊饭桶必定不一样。” 李翊跪下推辞。两人回京已有月余,赏赐也给了,官也升了,没有此刻再来议论的道理,心知皇上必定意不在此。 “事情闹得太大了些。” 李翊跪在地上斟酌着崇武帝的声调与口气。 “父皇,儿臣不怕事情闹大,只怕还不够大。”李翊虽跪着,声色中却全无畏惧。 他知道父皇最看重他的英勇无畏,他便精巧地在父皇面前展现。即使他没有那个心思,但为了珠珠和孩子,他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这便是你对十三个朝廷命官的交待么!”一道公文自书桌后扔了出来,他不用捡起看也知必定是言官又参他肆意妄为。 当初尚未获得批准就把官员推出去斩了,还一斩就是十三个,京城的言官可算抓住了大新闻,背后又有人推波助澜,吵得好不热闹。 裴伦睁着肿眼泡,嬉笑着跪下捡起奏折,“皇爷别生气,这些官,该杀!靖王殿下这一趟回京,黄河两岸百姓哭天抢地,官员欢天喜地呀!靖王替皇爷挖出了多少蛀虫啊!” 静立一旁的路惊鸿眉头一挑,皇上自负明君,最忌讳手下官员贪赃腐败,何况此次靖王整治河官,掏出的钱震惊朝野。皇上满意靖王的所作所为不假,但河道总督衙门有如此大的纰漏,皇上面上也不好看。 他与李翊已经尽力平息议论,倒被这裴伦拿出来说,有心挑拨。 崇武帝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说吧,那句民谣怎么回事?汪瑾,怎么念的?” 自一进殿就隐身在暗处的汪瑾仿佛鬼魅般现身,低眉顺目念到:“禹成出,石像现……挑动黄河天下反。”念完便又没了声息。 崇武帝手中的佛珠从左手顺到右手,“好些个官员的绝笔书可是写了这句话。” 李翊心中冷笑一声,原来在这里等着他。这一招后手,换了其他人可承不住。 他早有对策,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父皇明鉴,石像为假造,民谣也是被有心人利用,但儿子监管不力,难辞其咎,只求父皇治儿子的罪。”却是不卑不亢。 巧言令色、痛哭流涕只会让崇武帝更加厌恶。在父皇面前,他奉行言多必失。 什么石像、谣言之类的伎俩,根本骗不了崇武帝。他只是借此敲打敲打老三。 皇位坐久了,连对儿子都不得不有提防。他偶有高处不胜寒之感,随即又被自己磨灭。帝王不得自怜。 大殿里静得只听得见殿外冷风呼啸。“起来吧,这天儿挺冷的。” 李翊撑着已跪得没有知觉的膝盖起身,不露出一点不妥来。 崇武帝拨动手中佛珠,瓷石冷冷地作响。“今后留心些,别被小人抓住了把柄做出些文章来。” 李翊自然称是。 一直沉默寡言的侯景伦开口道:“皇上,这东南的军务怎么处置法,还请您给个指示。” 崇武帝招了招手。汪瑾开口说道:“东南连着三年军饷短缺,朝廷年年拨款,年年不足,地方上为了军饷的事,颇有些动荡。” 崇武帝抚着胡须,只道:“子游可有对策?” 乍被点了名的路惊鸿起身,道:“筹集军饷,无非漕运、盐税、厘金、地租数法,臣现下只是纸上谈兵,实情还得查看过才知。” 崇武帝点点头,笑说:“子游说得不错。不过让地方上那些老油条掏出钱来,子游太文雅了,逼不出来,还是得找个冷面冷心的人,熬出那些盐狗子、河狗子的骨髓来。” 他虽在说路惊鸿,眼睛却看着李翊。 侯景伦一旁沉默着,心中暗道:靖王这个冷面王爷火炭脾气,黄河一次逼得十三个官员自杀,这次怕要让东南那群滑不留手的脱层皮。皇上到底是器重这个三儿子,只是可惜晚生了两年…… 出了养心殿,被冷风迎面一吹,心中的热度降了些下来。李翊皱着眉说:“这次回京屁股都没坐热,又得赶着去东南,又得把我家珠珠一个人丢在京城……” 分卷阅读38 自从李翊成亲生子以来,路惊鸿早就听惯了他左一个“我家王妃”,右一个“我家修哥儿”,闻言,也只是笑说:“总是过完年再走。” 李翊用手肘捅了捅路惊鸿,笑道:“你那二姑娘如何了?” 这下轮到路惊鸿皱眉了,踟蹰了好一会,才道:“二姑娘还小……” 李翊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十六七的姑娘了还小,想当年珠珠可十五岁就嫁给他了。心道这二姑娘眼界可真高,名满京城的路惊鸿都看不上。 一进府,正遇着一个穿红戴绿媒人打扮的中年女子自内院出来,远远瞧着,二婶冯氏在抄手游廊下站着。 路惊鸿奇怪,二弟早已有了夫人,底下的几个妹妹又都尚未到婚配的年龄,二婶请了媒人上门是为何? 往日对他爱答不理的二婶却向他走了过来,牵了他的手,直道:“这么冷的天,这孩子还在院里站着作甚?到二婶屋里坐坐暖暖身子。” 路惊鸿乍被握住了手,只觉不自在。冯氏手劲儿却大,拖着他笑道:“这孩子还跟我客气呢!小时候还不是二婶照顾你的!” 路惊鸿见她越说越离谱,只得随冯氏进了屋中。 冯氏却拿了几本册子过来,“子游,你也老大不小了,亲事也该相看着了。你娘过世后便是我照看着你,二婶可不能让别人议论我故意耽搁你,故今儿特意找了媒人替你挑几个家世合适,又可心的姑娘。你且看看可有喜欢的……” 路惊鸿这才想起自己上次贸然去提亲,路家除了爷爷,根本无人知晓。只是奇怪一向冷漠的二婶怎么今朝这样热心。 见路惊鸿不肯接,冯氏便把各家小姐的名帖塞到路云怀中。又笑道:“想是这些庸脂俗粉,子游都看不上。二婶替你张罗个好的,我娘家舅的大女儿,知根知底的姑娘,性子又好,模样又周正,多少媒人踏破了门槛呢!二婶心疼你没个嘘寒问暖的人,才舍得我这侄女儿嫁到京城来。” 路云在一旁抱着帖子,悄悄做鬼脸。原来这二夫人没安好心,就想把她那乡下侄女儿塞到大少爷房中。二夫人都做路家主母多少年了,还是改不掉那小门小户的做派。 路惊鸿只淡淡的,道:“二婶费心了。”随后寻了机会退下。 掌灯时分,路惊鸿正拿起最近看的书,窗扉处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路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少女在夜色中轻叩窗扉。 路惊鸿开了窗,道:“二姑娘既然有失眠症,怎么又总是在夜间出行?” 陈寻雁手肘撑在窗扉上,指尖轻敲了敲下巴,笑道:“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她早就知道路大人肯定察觉她来过,故这次就大大方方地来敲窗。至于为什么总是在夜晚,她想着,大概是晚上的路大人让她格外安心,有催眠之效。 陈寻雁纵身进了书房,两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说:“路大人可以让我瞧瞧剑谱吗?” 她昨天去见了沈姐姐,沈姐姐点着她的额头苦口婆心地说,不喜欢路大人就不要和他来往。 她其实挺喜欢路大人,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救他。可是她知道这种喜欢和哥哥喜欢方无应,沈姐姐喜欢何衷寒根本不一样,也和她喜欢哥哥不一样。 她试探着说:“是知己吧?”却换来沈姐姐无奈的微笑,直接说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纯洁的友谊 。 陈寻雁一时没想明白,干脆不再去想。心里念着前几日那本剑谱,故跑来了路家。 路惊鸿微笑着将摆在书桌上最显眼位置的剑谱递给陈寻雁,还是孩子心性,只惦记着喜欢的东西。 一本二十来页的小册子,陈寻雁几息时间便看完,记在了脑中。正准备还给路惊鸿,却瞧见了书桌上几本大红洒金的帖子,一看,可不是议亲时男女双方交换的生辰八字之类的吗。 路惊鸿心道不好,帖子忘了叫路云处理掉,就这么大剌剌地让二姑娘瞧见,怕是不好。 陈寻雁却抬起头来笑说:“路大人要议亲了?那我先恭喜路大人。”语气中毫无他隐隐期待的情绪,只有一点意外与真诚的祝福。 倒是路惊鸿自己,竟生出些委屈来。送了二姑娘离开,路惊鸿在心中喟叹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二十一章 陈寻雁这日午后,自户部衙门出来。 陈霁虽只在户部挂了闲职,一年到头也有一两日忙得不能回府。中午哥哥捎了话,道不回来用晚饭。陈寻雁念着哥哥挑剔外面的饭菜不干净,干脆自己从府上厨房里带了晚膳送去衙门里。 正在西泰桥,遇着了正从吏部衙门里出来的路惊鸿。路大人前次自清河回来便升了吏部右侍郎,二十二三的年龄,如有神速,叫旁人好不羡慕。 两人也就牵马同行。 端方自持的路惊鸿却还因为昨晚的事,心中有些牵牵绊绊。陈寻雁倒若无其事,牵了马随意逛着街市。 天子脚下的京城,风波从生,浓郁迷离。陈寻雁牵着马,偶尔给路惊鸿 分卷阅读39 指指哪家铺子的小吃出名的好、哪家的笔墨好使。 过了西泰桥便是街心集市,临近年节,街中更是热闹。道上的朱婆婆小面、小山东梅花汤圆、张家油茶是陈寻雁常吃的,不过不敢让有洁癖的哥哥知道。 陈寻雁想着路惊鸿应该还没有用晚膳,便用马鞭遥遥指着那家梅花汤圆的幌子,道:“路大人若是无事,不如一起去尝尝?” 路惊鸿有些惊讶。路家家教极严,他从来没有在外摊贩上用食的习惯。况且二姑娘瞧着冷冷清清的,与大公子一般不沾烟火气,竟然会喜欢这些小东西。 但是他一向不能拒绝二姑娘。 两人在汤圆铺子里坐下。陈寻雁用捡枝递来的手帕擦擦略显油腻的桌面,笑道:“路大人可别嫌弃,就是这些苍蝇馆子,味道才好。” 拥挤的铺子、陈年的桌凳、热气腾腾的炉灶……路惊鸿只觉有一种叛逆的新奇感,好像儿时瞒着长辈,调皮爬树、下水摸鱼时不安分跳动着的童心。 梅花汤圆盛了上来,珍珠大小的圆子五彩斑斓,珠圆玉润地在碗底浮浮沉沉。路惊鸿尝了一个,味道果然甘甜。陈寻雁却不吃,吃用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有些得意。 瞧吧,果然路大人也觉得不错。亏得哥哥这么嫌弃,还不准她吃。 少女如昨晚一般眼含笑意,“二姑娘最近心情不错,”路惊鸿心中默默想着。 “路大人今年就在京城过年吧?”陈寻雁突然开口问道。 路惊鸿点点头,踌躇了一霎,才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二姑娘不必以‘大人’称呼我,太过生分了些。” 陈寻雁捏着汤匙,点了点头,她也觉着这样好像太生疏,只是一直习惯了。“不如叫‘路先生’吧!” 路惊鸿哑口失笑,“先生”会比“大人”更亲近些吗? “先生也别老是叫我‘二姑娘’,那是旁人才这样叫的。” 她微笑着,露出两个圆圆的酒涡。 “好,雁雁。” 店铺中的人声鼎沸都消失了,只剩她清浅的呼吸声。 陈寻雁愣了,她只是想让路先生直呼其名呀。正待开口,却瞧见捡枝在神色焦灼,一旁欲言又止,招了手过来:“怎么了?” “二姑娘,您去瞧瞧山海楼吧,那边出事了!” 山海楼是陈寻雁现下手中最大的酒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平时多由郑又戈掌管着。难道还有郑又戈解决不了的事吗? 陈寻雁起身,道:“路先生,真是不巧。手下的酒楼出了点子事,得赶过去瞧瞧,我们来日再聚。”碰着生意上的事,她的声色中不自觉带了些场面话。 嘈杂的人声又再度涌来,路惊鸿也起身道:“若雁雁不嫌累赘,就让我也过去看看吧,兴许能帮得上忙。” 陈寻雁只好点点头。 捡枝在一旁惊得眉毛几乎高耸入发,这才一顿饭的功夫,怎么……怎么路大人就直呼姑娘小名了呀!女孩家的小名,那可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呀。她没看顾好姑娘,回去指不得要被嬷嬷骂呢。 两人驾马去了曲院街的山海楼。 还未靠近,已瞧见酒楼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远远听着,还有人在大哭大喊。陈寻雁心知不好,坏事传千里,看热闹的人这样多,就怕砸了酒楼的名声。 陈寻雁拉了二掌柜过来,隐身在人群中,一边听着掌柜说情况,一边冷眼瞧着人群中站立的郑又戈。 原来午后就有人抬了一具尸首来,直说是昨日在山海楼用了饭,今个儿就挺尸了。一口咬定是山海楼的饭菜有问题,闹出了人命来。 偏偏这群人也不为财,还已经报官,自个儿领了衙门的仵作来,要求当场验尸。理直气壮地唬了不少百姓围观着,二掌柜急得焦头烂额,大冬天都汗湿了一身锦布棉袍。 此刻的郑又戈全无近日的眉飞色舞,英姿勃发,咬着牙站在酒楼门前,浑身瘦得几乎要撑不住一身长袍,只一双眼盯着那具蒙白布的尸体。陈寻雁隐隐觉得,他好像又成了那日初见时的野狼崽子模样。 以郑又戈的手段,她不信他手底下会出这么大的纰漏,也不信他会处理不了此事。但此时郑小公子确确实实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那群人继续哭喊着:“就是这山海楼,我家公子明明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吃了他家东西,不出一日便中毒身亡,这酒楼杀人啊!”一旁的百姓也都议论纷纷,有些眼皮子浅的已经开始悄悄抹眼泪了。 陈寻雁皱眉看着,往前而去,却被捡枝拉住,对她苦着脸摇摇头。镇国将军府的二姑娘,做着酒楼生意,传出去不知道要被怎么编排呢。 她依然走了出去。若是真出了人命,她到底是要负责的。若是闹事,她也不能把这件事全丢给郑又戈处理。 她走到那尸首前,向那仵作问道:“我是这家酒楼的东家,请问这位公子确实中毒身亡?” 伏在尸首身边痛哭的几人见走出来的东家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时有些 分卷阅读40 愣怔。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却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来,嘴里嚷着:“你陪我夫君!你这杀人犯!” 陈寻雁一步错身闪过。皱眉大声道:“事情还没有定论,夫人不必先忙着把杀人的罪名安到我头上。若果真是在我山海楼食物中毒身亡,我自会有赔偿。” 那女人却不管不顾,“你赔!你赔得起人命吗!这天杀的酒楼啊!” 一旁的仵作公事公办的平淡口气道:“经过检验,此人确实为食物中毒身亡,时间当为昨日午时。” “敢问是何种食物所致?我曾听说有些人食用不得某些食材,不知是否为误食?”陈寻雁一边说着,一边让二掌柜把昨日的菜谱与采买清单呈了上来。 那仵作却摇摇头,看也不看二掌柜手中的单子,只道:“非也,并非犯了忌讳,应当是食用的饭菜腐坏变质所致。” 陈寻雁只觉蹊跷,就算退一万步,山海楼出了纰漏,底下人用了腐坏变质的菜,也不至于弄出人命来。但凡事总有可能,她虽面上仍然镇静,心中已在盘算着让山海楼暂时歇业了。 郑又戈依然只浑身僵硬地站着,一言不发。 那群人又开始大声嚷嚷:“就是这山海楼,用了烂饭坏菜,害了我家公子的命!各位父老乡亲们,让咱们砸了这害命的酒楼!”周围的百姓面上也多愤怒之色。 路惊鸿自人群中出来,朗声道:“鄙人不才,也算半个大夫,可否让我瞧瞧这位公子?” 那女人只说:“我家夫君已经被这酒楼害死了,难道死后还不能安息吗?要你们一个个地来验他的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这话把那仵作也骂了进去,他便冷冷地让开,道:“先生但看便是。自己抬了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验尸,不然我还赶着替你跑这一趟!” 路惊鸿掀开白布,碰碰那人的脉搏,又翻开眼皮查看,不嫌脏地掰开嘴,查看内部。 如此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路惊鸿才站起身来,向着二掌柜问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抬来的?” “正正是中午用饭时。” “那么离现在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正是。”二掌柜答道,心中也不明白这位随东家来的年轻男子能有什么法子,尸体都摆在这儿两个时辰了,难道这大夫还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那妇人窄窄喉咙里吼出的哭喊,像把生锈的刀子般欲断不断地在陈寻雁脑中刮着。她一向讨厌吵闹,此刻更是被闹得太阳穴生疼。 路惊鸿回身对一旁的店小二说道:“你们东家来了这么久,还不替东家抬张椅子来?” 又对那群人说:“你们哭也哭不回来人,不如坐下,就在此地商量此事怎么解决,也叫百姓们都瞧瞧。” 说着,替陈寻雁倒了一杯伙计们端上来的茶,笑道:“雁雁不必担心,只管交给我。” 那群人摸不清路惊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了看天色,有些犹疑,大叫道:“别想拖延时间,现在就要给我们个说法!” 路惊鸿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悠闲自在地品起了茶。陈寻雁心中也不知路惊鸿意欲何为,但见他气定神闲,心知路先生必定有办法。 日头逐渐西偏,那群人慌了,抱了那尸体就要走,口中骂骂咧咧道:“我家公子可不能就这么在这儿摆着,你们店大欺客!害了我们公子的命,你们是赖不掉的!” 路惊鸿让伙计上前拦了,“不如再多等一会,满了三个时辰再走?” 那几人被“三个时辰”一惊,更抱了尸首就要往外冲,一行人拉拉扯扯,到底是没有冲出去。 路惊鸿看了看一旁的日晷,起身道:“三个时辰马上就到了,即使你们现在冲了出去喂了药,这位公子怕也是不能死而复生了。” 那几人闻言大惊,更是不管不顾地往外冲,陈寻雁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马鞭一甩,拦住了那几人,冷笑道:“这么容易就想走?咱们还没商量完呢。” 那女人似乎真对那男子有几分情义,自怀中摸了一颗药丸往那尸首口中送了去。周围的百姓看得奇怪,哪里还有给死人吃药的道理? 路惊鸿只是冷哼一声,负手站了起来,向着众人道:“这位公子服下了假死药丸,充作尸体,叫家人抬到山海楼前讹人,却不为财,只口口声声地要砸了酒楼的招牌。不知你们如此险恶用心,意欲何为?” “且这假死药丸只有三个时辰的功效,若是三个时辰后再不服用解药,假死可就变成真死了。怪不得你们要这么急着走。” 那具早就僵硬的尸体居然开始呕吐了起来,可不正是活了过来吗?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只觉被愚弄了。 那妇人还不死心,只说:“我家夫君确实中毒了,只不过我刚才给他吃了药才解了毒!你们这山海楼还是逃不脱责任!” “昨日中午中毒,怎么直到现在才服药?”冷眼旁观许久的陈寻雁悠悠出声,眼神压得那妇人抬不起头来。 “拿了镇国将军府的名帖,去报官!” 众人交 分卷阅读41 头接耳,原来这山海楼的东家竟是将军府的小姐。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陈寻雁疲惫地向路惊鸿道谢:“今日真是多亏了先生在这儿,不然我这酒楼,怕是要折了。叫先生看笑话了。” 路惊鸿笑笑,“比起雁雁数次出手相救,这点小忙何足挂齿?不过用我所学罢了。” 陈寻雁现下疲惫不堪,也不去纠正他的称呼。何况今天郑又戈太不对劲,她得去瞧瞧。 第二十二章 山海楼的账房里,陈寻雁手摩挲着马鞭粗糙的表面,冷着脸道:“说吧,今个儿是怎么回事。” 郑又戈垂着头,脸色煞白,只眼圈红红的,嘴颤抖了许久,竟是先落了一滴泪。 “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陈寻雁将马鞭一下子拍在木质桌面上,震得茶杯抖动,溢出早已凉透的茶水。 一旁的捡枝和二掌柜惊得一哆嗦,头一回见平时冷冷清清的陈寻雁发这样大的脾气。 二掌柜到底年纪大些,讪讪笑着上前来摆正了茶杯,笑说:“东家先息怒,郑掌柜想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吓着了。虽然郑掌柜少年英才,到底也只十几岁……” 陈寻雁坐于圈椅中,手撑在扶手上冷笑着:“做生意可没人怜惜你是十几岁还是七老八十快入土了。” 捡枝知道二姑娘是被吵烦了,心里恼着。连忙冲她摆手,这是主仆之间的约定。 陈寻雁的师傅玄元真人曾说她有先天不足,不可随意动气。她偶有失控的时候,便由女采叶和捡枝提醒收敛一二。 她自知失态,将马鞭脱手,放在桌上。 收敛了声音中的寒意,道:“今个儿怎么让人抓住了纰漏,闹出这样的事,我不追究。可是从午后到我赶来,你没有拿出一点处理的办法来,任由那具尸体摆在门口。你得给我个交待。” 郑又戈死沉沉的眼看了一眼捡枝和吴掌柜,两人会意,立即退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传来,郑又戈顿了又顿,才颤抖着开口:“那些闹事的人,是我大哥指使的。他们是我大哥庄子上的人。” “我大哥想必是看不惯我做了这样的生意,知道我没有本钱,背后一定有靠山,逼问我逼问不出来,就使了这样的手段想逼您出来……” 陈寻雁抱臂站在窗前,闻言只抬了抬眉。这做大哥的,心眼未免也太小了些。 郑又戈空洞洞地看着墙面,眼中毫无焦点。“我大哥没有手段设下这样的局,必定,必定是得了我父亲的指使。” 他白苍苍的脸上只有眼中的一点血色,“我只是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对付我,甚至不惜让我身败名裂。” 末了又参杂了些期望:“必定是我那继母蛊惑怂恿我父亲!” 陈寻雁轻皱眉头,原来小郑公子的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污糟。郑又戈瞧着冷心冷血,到底还是有孺慕之情。只可惜,被他这位父亲亲手打碎了。 什么继母怂恿,他爹要是还有点父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 郑又戈惨笑着单膝跪下,“东家,我的私事差点让您砸了招牌,责任全在我。我没什么身家,只好将东家拨给我的铺子、商队、分红全部奉还,多谢东家栽培。” 陈寻雁负手站在窗边,并未回身,只凉飕飕地道:“这就受不住了?这就要走了?我还当你是多了不起的人物。” 他拼命按下眼中涌起来的湿意,他又何尝舍得这一手创建起来的生意?可是他被拿住了软肋,不得翻身。 他俯身,深深一叩,“是我无能,辜负了东家。” 陈寻雁终于转过身来。逆着光,郑又戈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听她说:“大公子替我搜罗了你出来,不能白费。” “既然这京城太污糟,那你就去管粮队运输的事儿。上回拨给你的宅子也别让它空着,搬过去住吧。” 郑又戈被一言震得心神动荡。出了今天这档子事,他只道自己再无立足之地,毕竟没有一个东家会找麻烦缠身的合伙人。但是东家居然把粮运这样机要的事交给他,还让他远离京城…… 陈寻雁闭了眼,盖住心中的疲惫,“怎么,不愿意?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我愿意!”郑又戈迅速抬头,下巴绷得紧紧的。 “把眼泪擦擦,别叫旁人看了大掌柜的笑话。”陈寻雁自推了门,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海楼。 她并不介意郑又戈有这样的麻烦。 郑又戈太聪明,野心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连他今天落的那滴泪,都指不定是在试探她有多少恻隐之心。 她怎知有朝一日郑又戈不会背弃旧主,另起炉灶? 他家里闹腾得凶、给他使绊子,郑又戈才会不得不倚靠她出面摆平,才会对她越忠心。 牵马走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整理完思绪的陈寻雁苦笑一声,别人在算计她,她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别人。 陈霁早听说了山海楼 分卷阅读42 的事,不过按兵不动。他不可能事事替雁雁处理周到,何况不是还有路惊鸿在吗。 路惊鸿倒是有点本事,神来之笔,不然今天可不得损兵折将,大动干戈了。 替陈寻雁盛了一碗路惊鸿开的安神药,他挑眉问道:“今个儿本打算怎么处理?” 她接过药碗,眉头也不皱地一口气喝完。映着碗底一点药渣,蓦地想起路大人喝药还得配果脯,不禁莞尔一笑。对了,从今天开始得叫“先生”了。 回过神来,陈寻雁正色道:“若是真出了人命,自然交给官府判决,该承担多大责任就承担,酒楼也该歇业谢罪。” 陈霁赞许地揉了揉她的头,“好姑娘,哥哥没白教你。” “来,奖励你葡萄。大冬天的,别家可没有。” 陈寻雁笑着接了,念了一句“劳民伤财”。方无应派人从北漠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别家自然得不到方将军这样献殷勤。 陈霁低头细细地剥了葡萄的皮,笑道:“方无应乐意,我还能拦着他?” “改日得寻个机会,好好去谢谢路惊鸿。”看着他们两人还是这么不咸不淡的,陈霁都替路惊鸿着急。这样下去,妹妹得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他?这小子真是不上道,还得他推波助澜一二才是。 “知道了。”路先生帮了她这样大的忙,她自然是要去道谢的。 她咬开晶莹剔透的葡萄,嗯,甜得掉牙了。 陈寻雁白日里被那群人吵的脑仁生疼,到了晚上也不得安宁。心中念着,便去何府找了沈姐姐。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踏足何衷寒这样人府上的机会。瞧着何府中雕梁画栋,房屋鳞次栉比,前面引路的又都是声音阴柔的小太监,陈寻雁双手抱在胸前,心道这地方阴气真重,不知沈姐姐怎么受得住。 已是掌灯时分,沈姐姐却盛装打扮。描眉勾唇,珠光宝气,看得陈寻雁直眼晕。 “姐姐怎么打扮得这样隆重?” 沈济棠对着铜镜,再添了一笔口脂,笑到:“不打扮,怎么让公公喜欢我呢?” 陈寻雁咂舌,“公公难道只喜欢姐姐的外在吗?” 她转过头来,眼波流转:“他是死鸭子嘴硬!” 放下珠钗,沈济棠叹了一口气,“妹妹,太直接会把人吓跑吗?何公公已经三天没回府了。” 陈寻雁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个直接法呀?指不定是宫中事务繁忙呢。” “我倒愿意是宫中事务繁忙,他被绊住了回不来。” 沈济棠三日前心中实在按捺不住,她不是自欺欺人、得过且过的性子。她自去问了贺衷寒:你可有一点心悦我? 却把宫中说一不二、以手段阴毒著称的大总管吓得三天没敢回府。 这三天里,沈济棠把何衷寒自两人相认以来送她的珠钗、衣衫、香料、水粉等翻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是何衷寒亲手送的,她统统没舍得用。她把头埋在一堆绫罗绸缎之中,上等的丝料冰着脸,心中只一片雾蒙蒙。 看着眼前一脸懵懵懂懂的陈寻雁,想起她那位京城出名的护妹哥哥,手中拨动着的匙箸落到了香灰盒里,何衷寒不会是拿她当妹妹吧! 沈济棠白着脸握住了陈寻雁的手,艰难地启齿问道:“妹妹待路大人,可是像待大公子那样?” 她与何衷寒一同长大,幼时何衷寒自然拿她当妹妹看待。可现在呢?只是她一人自作多情吗? 陈寻雁毫不犹豫地答道:“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沈济棠脑中想法弯弯绕绕,是了,定是他介意她的出身。 何衷寒是圣前行走的体面人,必定不会给那些或明或暗的政敌留下一点儿把柄,宦官在宫外豢养对食,可是死罪。 何况又有几人能像雁雁这般,丝毫不介意“教坊司”三字?她虽是左韶舞,却也被明明白白地打上“教坊司”的烙印,一辈子不得脱身。 她闭了眼,不在雁雁面前露出不妥来。 与此同时,路家。 陈郁千里迢迢带回来了贺至的亲笔信,路惊鸿只当高家堰落成,贺至多年夙愿实现,写了信来与他同乐。 短短两行字,目光一扫而知。路惊鸿倚在窗边,沐着京城的深蓝月光,良久才道:“贺先生可已经下葬?” 陈郁跪下,“属下有罪,没能救下贺先生。察觉到异样进屋时,贺先生已经……” 路惊鸿像瞬间老了几岁,迟滞着点点头。“你无罪,起来回陈家去吧。” 大坝落成当日,贺至,这位高家堰的缔造者,于河道总督衙门,他那间堆满了治河文献的破旧书房中,自缢而亡。 他的绝笔中只写了一句话:身为人臣,愧对百姓。 第二十三章 离除夕还有三天,陈寻雁正寻思着去路家道谢,却收到了路家送来的帖子,原来是路老爷子八十寿诞。 路惊鸿与堂弟路飞瑜在路家大门外迎接着来客,平日冷静自持 分卷阅读43 的路惊鸿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往巷外看看。她会来吗? 当那辆京城独一无二的赤铜攒花八角宫车缓缓驶来时,路惊鸿的心早已无力跳动。 陈寻雁由侍女扶着下了马车,他记得,是那个叫捡枝的小侍女。她今天没有像往常一般穿竹绿的轻便男装,而是身着秋香色织锦长裙,外罩琥珀色披风,藕荷色的耳坠子,映出些暖融融的光。 陈寻雁向他福一福身,道:“见过路先生,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向围过来的路飞瑜见礼,身后的小丫头送上她亲自去库房里挑选的老参、东珠等贺礼。 “前些日子山海楼那事,多谢路大人出手相助。本想上门来道谢,竟这么巧遇上了老先生寿诞,也就谢礼贺礼一并送上。” 路惊鸿笑说:“雁雁何必这么见外呢。” 一旁的路飞瑜心思一动,捕捉到“山海楼”几个字。原来前几日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山海楼,是陈家的酒楼。眼见陈寻雁眉眼含春地道谢,心说遇着这么个美人,难怪大哥会出手相助了。 路惊鸿亲自把她往后院送去,临行前瞥见二弟一双眼睛死死地黏住她的背影,心中泛起些不知名的愤怒,二弟也太逾矩了些。故意落后半步,遮住了陈寻雁的身影。 冯落正在后院里招待一众女眷。到了路府已经一月,姑母早向她悄悄透露了那个意思。今日安排她来招待女眷,也是让她在京城各位夫人面前露露脸,长点见识。 她正替礼部右侍郎的王夫人倒过茶,却见着大表哥亲自引了一个年轻女子过来。在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乍来了个妙龄少女,怎么能不叫她注意。 冯落急忙迎了出去,却看见平时如佛像般冷清的大表哥正与那女子有说有笑。大表哥说:“雁雁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和我说,不必在我跟前拘礼,爷爷也是讲道理的人。”那女子笑着应了。 大表哥又说:“雁雁可觉得冷?让下人添个手炉吧。”说着,竟伸手替那女子捻去发上的一片落叶。 那女子只笑说:“路先生对自家也太不放心了,我还能在这儿挨冷挨饿不成?”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笑了,冯落却笑不出来。她到路家已经月余,大表哥总共也就她才来那天同她说了两句话。她只当大表哥是读书人,君子寡言,谁知道竟让她瞧见了此刻大表哥与其他女子说笑! 冯落硬生生按下胸中浊气,不必自乱阵脚,她还有姑母撑腰呢。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一阵风似的迎了上去,一把握住陈寻雁的手,眉开眼笑道:“这位姐姐真是好气度,怪不得大表哥亲自送了进来。只是不知道这位姐姐是哪家的?也好让妹妹知道怎么称呼?” 陈寻雁突然被一双热烘烘汗溶溶的手捉住了,一惊,到底顾忌着路家的脸面,没有直接甩开。只任由着她握着手,勉强笑说:“镇国将军府陈寻雁,见过这位姑娘。” 身后的捡枝不满地皱了皱鼻子,这位姑娘怎么看也比自家小姐大,怎么一上来就叫姐姐。听说女人就爱在情敌面前装小,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把小姐当对手了? 冯落心里转了个弯,估量了一下镇国将军府的地位,继而道:“我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姐姐,姐姐唤我冯落便是。妹妹才由姑母接到京城,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姐姐担待着。” 又转头温温柔柔地对路惊鸿道:“大表哥放心去前院忙吧,我一定好好地招待陈小姐。” 路惊鸿点点头,最后嘱咐了一句:“雁雁,我忙完了就过来。” 一腔妒火直烧到脸上来,大表哥竟然如此亲密地称呼她!她为何从来没有在姑母那里听说过这个陈寻雁! 冯落将陈寻雁安排下来,偷偷去寻了路云。 “路云,我问你,那个陈寻雁和大表哥很熟吗?”对着下人,冯落自然不必再做出温柔贤惠的样子来。 路云心中念头一转,他又不傻,上次二夫人巴巴地替少爷与这位表小姐牵线搭桥,少爷却看都不看。何况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一向不问□□的少爷只围着陈家二姑娘转。前月这表小姐进府,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还来他这里打听二姑娘的消息,没门! 他只嬉笑着说:“表小姐,这主子们的事儿,做奴才的哪里知道呀!” 冯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想糊弄我!大表哥什么时候见过那个陈寻雁,你跟在大表哥身边的,也不知道吗?” 路云直起腰,“表小姐,大少爷最烦的可就是多嘴多舌了。” 冯落被呛了一句,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想到路云是路惊鸿的贴身小厮,不敢撕破了脸皮,只得强压怒气,摔了茶碗走人。却派了身边的小丫头去二夫人那里打探消息。 陈寻雁和一群夫人太太谈不到一块去,坐了不久,就溜到花园里透透气。远远望着,那边抄手游廊里,却是路惊鸿带着太孙与世子来了,身后跟了一大群宫人。 太孙与世子全无一点人前时的端庄肃穆,跟在先生身边蹦蹦跳跳。今个儿先生家设宴,不 分卷阅读44 会考问他们功课,他们这才跑来了。 陈寻雁略弯下腰,摸摸太孙和世子的头,“太孙和世子好像很喜欢路先生呢。” 世子略矮一些,跳起来用头顶了顶陈寻雁的手心,叫到:“陈姐姐叫我们元圭、元修就好了,怎么和其他人一样生分!” 陈寻雁笑道:“好吧。元圭可痊愈了?” 太孙年长些,自然更懂事。闻言点点头,“我已经全好了,多谢陈姐姐关心。” 一旁的路惊鸿出声:“雁雁,陪我们去看看爷爷吧。” 老爷子虽年纪大了,却还精神矍铄,把元圭元修抱到身边,被两个小家伙逗得直乐。 两个小人坐不住,很快就跑出去疯玩了。老爷子拉了陈寻雁的手,让她坐在自己下首。 笑呵呵地问道:“你就是陈家的二姑娘吗?” 陈寻雁没想到路爷爷还知道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地忙道:“是。祝爷爷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早前没来请安,还请爷爷见谅。” 老爷子捻着胡子哈哈大笑:“老咯,就爱听你们小辈说这些。你多大年纪了?” “开春就十七了。” 老爷子在心里计算了一番,嗯,比自家大孙子小了六岁,不过也不成问题。 路惊鸿倒是头一次知道陈寻雁的年纪,心想二姑娘有时看着很老练,面对杀手、做生意都毫不怯场,有时又很小孩子心性。比如说和自己在一起时…… “行了,你们也别拘在我这个老爷子身边,惊鸿,带二姑娘去转转吧。” 路惊鸿知道爷爷是在帮自己,有些心虚地领了陈寻雁出去。 路家的园子修得俊朗疏阔,与陈家由陈霁亲手打点的处处精巧细致不同,却大开大合,别有一番气魄。 两人沿着湖边长堤慢慢走着,陈寻雁开口:“路先生不用去招待宾客吗?” 路惊鸿自然是抛下了前院一众宾客前来陪她的,他却不能说,只道:“无妨。” “雁雁要去书房瞧瞧吗?” 陈寻雁掩唇轻笑了一下,笑意盈满酒涡,自己都去过多少次了,路先生还让她去呢,是真要把那些剑谱一本本地看完吗。念头一转,“先生不如带我去看看那只小狐狸吧。” 路惊鸿听她笑了一下,正暗自恼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闻言忙带了她往小狐狸处去。 小狐狸在路云手下养得极好,瞧着比去年长大了不少。再见着陈寻雁,没了张牙舞爪的劲儿,只用牙齿轻轻地磨她的手指。 陈寻雁抓了一把它脖子上的毛,笑道:“多亏路先生心善呢,不然你可就成一条围脖了。” 小狐狸仿佛听懂了一般,不满地叫了一声。 路惊鸿想起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了一年时间,想起去年初见时,他只渺茫地听过二姑娘的名字,两人相遇也无旁的话可讲。到如今,两人已经这般熟稔。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正蹲在他身边…… 陈寻雁蹲在地上,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两眼晶晶地望着他,“路先生,我瞧着这狐狸长大了不少,你得给它找个母狐狸呀!” 路惊鸿微窘,他一个大男人养狐狸已经够奇怪了,难道还有找只母狐狸生一窝狐狸吗?只笑着说:“雁雁,别调皮了。” 话音刚落,自己都为这语气一惊。陈寻雁却好像没听出来这话中的亲昵,只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改日我去铺子里寻一寻,找着了就给您送过来。” 两人刚出了房,就来了一个小丫头,低头轻声说道:“陈小姐,咱们家二夫人请您过去说说话。” 陈寻雁有些奇怪,怎么到了这路府,一个个的都要见她呀? 第二十四章 此刻路家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陈寻雁跟着那小丫头七拐八拐地走在静悄悄的路府里,只觉得在通向没有光的地方。 进了二夫人的庭院,地龙生得太旺,陈寻雁额上微微出了些汗,可仍觉得阴森森的。 二夫人今天打扮得得体,一身石青团龙宫缎锦袍,手中捧着沉甸甸的赤铜缠枝玫瑰手炉,坐在梨木炕上,身旁夹持着两个高大粗壮的女仆,冯落跪坐在二夫人腿边替她捏着腿。 陈寻雁只觉这冬日的阴沉沉都是从二夫人身上溢出来的。 二夫人见她来了,也不起身,只招呼身边的女仆替她倒了茶。笑道:“二姑娘既然与我家子游交好,怎么也不见以前来家里坐坐?” 陈寻雁只干巴巴地说:“怎么好叨扰二夫人。”心里默念着我来你家的次数可不少了。 二夫人坐正了些,抬手紧了紧鬓角。以前做媳妇时留下的规矩,在婆母面前侍奉,头发毛一点都要被给脸子,明面上不说,后来才知道是骂“骚”。 她将手炉放在梅花小几上,说道:“我们家子游啊,打小就没了爹,偏他那个娘,又去了,这孩子可怜见的。我看不得他受苦,便接过来和我家瑜哥儿一块养着,这如今,都长大成人了。” 想到路惊鸿的娘从出身到相 分卷阅读45 貌学识,处处压她一头,可她那儿子路惊鸿还不是在自己手中任搓圆捏扁。如今她还活着,她是路家的当家主母,心中一阵快慰,“啃!”喉咙蠕动着咳了一声。 陈寻雁没有和旁人谈论路先生身世凄凉的意思,闻言只喝茶,沉默不语。 冯落停下了手,细声细气地道:“早就听说大表哥小时候过得苦,没想到竟这么凄凉,还是多亏了姑母照顾。现在大表哥又忙着公务,不知道有多累呀……”说着,自怀中摸出了湖绿洋绉撒花手帕,在离眼睛很远的地方,轻轻地拭了拭眼角,不弄花她的眼妆。 二夫人冯氏伸手摸了摸冯落的头,笑说:“还好你是个懂事的,你表哥在官场上忙,你能干,便多替他打点打点后院的事。” 冯落听了只微红着脸娇嗔了一句:“姑母又笑话我!” 陈寻雁被晾在一旁,倒没所谓,只想快点脱身。 身后的捡枝垂着脸,撇撇嘴:咱们家小姐还不一定瞧得上你们家呢,就这么急着摆主母的谱。这个表小姐也真是,没脸没皮地凑上来,要是知道路大人已经向小姐提过亲了,可不得气得一头栽倒?这一口一个“姑母”的,叫给谁听呢,谁稀罕这点子亲戚关系。 两人亲亲热热了这一番,二夫人像才想起陈寻雁还在这屋里一般,笑道:“二姑娘不如就在咱们家里用晚饭,落落,你领着二姑娘去见见老爷子吧,二姑娘也没来过,不熟怕是找不着路。” 陈寻雁抓住了机会,赶紧说:“不劳二夫人费心,路先生已经领着我去见过路爷爷了。”只想赶紧脱身。 冯落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大表哥竟然带她去见路爷爷!凭什么! 二夫人到底不敢把镇国将军府的二姑娘怎么样,陈寻雁得以顺利脱身。 出了院子,陈寻雁伸了个懒腰,路先生在这二太太身边长大,怪不得这么白。她就呆了这么一会都觉着不见天日。 拐过一道垂花门,路惊鸿在那儿候着呢。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二夫人可有为难你?她不是个好相与的。” 捡枝跟在身后有些纳罕,这二夫人就算再不济,到底是自家人,路大人怎么直接就问了出来呀?她不知道路惊鸿是定不会让她家姑娘受一点委屈的。 陈寻雁紧了紧披风的系带,歪着头想了一会,才笑着说:“有点儿冷。” 路惊鸿也笑了,“下次我一定提前给你备好手炉子。” 陈寻雁由侍女扶着手上了马车,路惊鸿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忽然和梦境模模糊糊地重合起来。他的心霎时就乱了,“雁雁!”,一句话到底只呜咽在了喉中。 陈寻雁却掀了秋香色的窗帘子,把脸靠在窗扉边,向他摇摇手,“路先生,再会。”笑得眼波灿烂,搅动湖水。 路惊鸿的心终于归于平静。 翌日,陈寻雁与陈霁骑了半日马,直往京郊陈家新买的庄子上去。 陈霁近来梦境越发细碎,雁雁在深宫中无神的眸子、方无应决绝的一眼不断浮浮沉沉,直要把他搅得心神俱灭。 黄河暂得喘息,雁雁的商队也有了起色,可是还不够!他必须足够快,做得足够多,才能以一人之力扭转时局。 雁雁的骑术远在他之上,却一路压着行马速度,不超过他。 他前世惨死狱中都不要紧,但他怎么可以让意气风发、纵马驰骋的雁雁独自面对国破家亡,深宫龌龊!缰绳紧紧绞进手心,陈霁眉眼如玉,冰霜深深地沁入眼底。 两人到了京郊的庄子。这庄子占地极广,两月前陈霁豪掷千金买下此地,轰动京城,直道大公子好大的手笔,有些人也偷偷笑他败家子。 只有他知道,此地之下藏有丰富的铁矿,至少可武装漠北三万铁骑!前世这庄园的前主人发现后上报朝廷,但为时已晚,来不及冶铁铸剑,京城已被鞑靼铁骑冲破。 他既然一朝重生,自然要将钱财、粮食、装备统统替父亲与方无应备好,不让他们为战场之外的事分心。 陈寻雁随哥哥从地道入了矿场,虽心中已有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此处的铁矿埋藏得浅,极易开采。此刻已有百十来人在不断地开采、挖掘、运输。远处已经筑起数十座高炉,开采出的铁矿被工人用小车源源不断投入炉火中,暗淡的矿场也被熊熊燃烧的炉火映红。 那边烧得通红的熔浆被倒入一个个模具中,铁匠们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一道道工序。叮叮当当,一片敲击钢铁的声音传来,火星四溅。 陈寻雁有些愣怔,热浪几乎要扑到她面上来,灼得她鼻尖都微微冒汗。 哥哥这是,把陈家京城所有庄子上的工人都召到此地来了吧?原来上次哥哥走了浙江一趟,回来后便一头扑进这庄子,竟是为了冶铁制造兵器。 私自铸造兵器可是死罪!陈寻雁借力般的握住自己身侧的剑柄,有些虚弱地问:“哥哥,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陈霁伸手替陈寻雁擦了擦额角的汗,沉重道:“雁雁以为,我大齐边防如何?” 分卷阅读46 她不知哥哥此话何意,只好顺应心中想法道:“其他地方不知,漠北有父亲和无应哥哥,总是无忧的。” 陈霁闻言只苦笑了一下,雁雁的想法和他前世一模一样,总以为有父亲和方无应在就可高枕无忧,但打仗哪里只是两位将军的事? “可若是鞑靼人不出三年就会攻破我大齐北境呢?雁雁,你身为将军之女,又通晓武功,尚且这样想,若是其他人呢?” “大齐开国已近百年,边防逐渐废弛。西北有鞑靼人虎视眈眈,他们的首领天狼王正在招兵买马,一个个地吞并鞑靼部落,壮大实力。” “何况还有倭寇时时侵扰东南百姓,安庆十二年,倭寇竟一路烧杀劫掠到了杭州府,那时京城却还在歌舞升平地办百花宴!” “雁雁当真觉得,我大齐铁桶一块吗!” 陈寻雁从没见过陈霁这般严肃认真的样子,他眉目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睛被火焰染得深红,眼中竟盛满了悲痛。 她有些害怕,试探着开口:“哥哥,真的会这样吗……” 陈霁知道自己沉浸在前世的国破家亡中,吓着妹妹了。收敛了神色,深深吐了一口气,“所以哥哥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来。” “雁雁,这座矿场目前的规模还太小,我要寻机会把它扩大,直到能为我漠北铁骑武装到牙齿!” 陈寻雁是练武的,知道武装骑兵需要怎么耗费银子,怪不得哥哥替她寻了郑又戈来打理生意、还重新捡起陈家荒废依旧的粮运…… 想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陈寻雁开口:“让路先生去治理黄河,也是哥哥的意思吗?” 陈霁轻笑一下,他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使不是我出面,路惊鸿也会去的。” “雁雁,别怪哥哥多嘴,不管你喜不喜欢路惊鸿,我们都不能否认他有济世之才。” 陈寻雁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她挺喜欢路先生的呀,怎么哥哥说得好像她不待见路先生一样。 陈霁拿起一柄已经冶炼好的剑,递给陈寻雁,道:“试试这剑如何。” 她伸手接过,剑身黑如陨铁,便又轻巧,刀锋锋利,削铁如泥。她是见惯了好剑的,虽然自己常用的剑平平无奇,也要赞叹一句:好剑! “只是剑身似乎太轻了些,骑兵在马上使用重剑,杀伤力会更大。剑柄与剑身的衔接处还有瑕疵,使用时易断。哥哥还是得再召集一些工艺纯熟的工匠,这事交给郑又戈应该能妥当。” 陈霁满意地笑笑,他就知道,雁雁从小抱着剑长大,一定一眼就会看出这些兵器的问题。 “雁雁愿意帮哥哥了吗?” “我不是早就上了贼船吗?”陈寻雁本俯身看着兵器,闻言抬首对哥哥笑道。 第二十五章 张挽月终于如愿成为了太子妃。 大婚离她救起太孙,不过四五月功夫,大婚当日皇上说身子不爽利,没来,皇后也就没出席。太子大婚本不该如此仓促,但她非嫡妻,也就没了这么多讲究。 不过她背后还是拔了几个多嘴多舌小丫头的指甲,谁敢议论她! 上花轿前,张挽月用熏葱汁的帕子染了眼睛,哭的两眼通红。凤冠霞帔之下,她在饶有兴趣地打量故作镇静的姐姐妹妹们,没一个嫁得比她好。往后她便是太子妃、皇后、太后!谁见了她都得跪下行礼! 张挽月在一片哭嫁声中上了花轿。哭什么哭,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到了太子府,张挽月被安置在了婚房中。眼前影影绰绰的是龙凤花烛跳动的火焰,身下是早生贵子的各种干果,身边是伺候太子妃的宫中嬷嬷。她架着沉重的太子妃婚服,即使已经累了一天,却仍然坐得端端正正。她是京城最端庄贤淑的贵女。 夜渐渐深了,太子却还未进来。张挽月的脖子被沉甸甸实金打造的凤冠压得生疼,身边的问书大着胆子出去打听一番,回来后顶着嬷嬷责怪的眼光在她耳旁悄声说:“太子殿下是在前院与人喝酒。” 张挽月干涩地开口:“谁敢与殿下拼酒?” 问书踟蹰一霎,咬着唇说了:“听说是那路惊鸿替陈寻雁挡酒。” “哦。”张挽月喉咙蠕动着,只吐出了这一个字,指甲却狠狠地扣住了嫁衣上的东珠。又是这个陈寻雁!怎么处处都有她!自己已经是太子妃了,她还敢凑上来吗! 陈寻雁在庄子上呆了几天,这才骑马赶回来赴宴。也未多做打扮,只洗了洗身上的灰尘,未施粉黛,捡了件竹纹细纱长袍穿上便匆匆去了太子府。 席上有别家小姐偷偷笑话她美梦落空,陈寻雁抿了一口果酒,思索着自己应该没有想过要成为太子妃。 她一人在角落里喝果酒,脑中还惦记着庄子上的矿石开采效率太低,得想法子加快速度才是,直到身前站了一个大红色的高大身影。 李彧想他今晚确实喝多了。 临近婚期,他脑中梦的全然不是太子妃张挽月,却是陈家那二姑娘冷清的眉眼 分卷阅读47 。 骑马的她、拉弓的她、眉眼低垂的她、眼波婉转的她……当李彧清早醒来,触到身下一片冰凉的黏腻时,沉吟了半晌,难道自己真喜欢上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他瞥见陈寻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心底无端地浮起一丝怜惜。他借着酒意走到她面前,“寻雁,可愿意喝孤一杯酒?” 陈寻雁头都要大了,哪里有大婚当日太子向未婚女子敬酒的道理!她跪坐在席上,左右为难,不敢接,也不敢拂了太子的面子。 周围的喜闹喧嚣霎时变得极为刺耳,太子李彧还端着酒杯,酒液倒映着宫灯的红光,微微洒了些出来。 两人之间无声地较量着。李翊倒想看看,这小丫头能有多倔。 “二姑娘不胜酒力,还是臣替二姑娘喝了吧。”路惊鸿一手接过太子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周围人眼神交汇得更忙碌了。 李翊嘴角噙着一抹笑,“路大人真是君子风度。” 路惊鸿不卑不亢地直视太子:“臣不敢。” “路大人既然这样仗义,不如再和孤喝几杯?”太子略带挑衅地说道,一抬手,从一旁宫人端着的盘中又取了一杯酒。 路惊鸿接过。 陈寻雁被路惊鸿护在身后,看着文文弱弱的路先生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对着太子也毫不落下风。 她扯着他的袖子,悄悄说道:“路先生,别喝了吧。” 少女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擦着他的耳后,他勉强稳定心神,道:“无妨。”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路先生的侧脸,他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有清凉的酒液从他精巧的下巴滴下,顺着喉结滑入锁骨以下。 “我好喜欢路先生。”她这么想着,心中塌陷了一角。 最终两人还是被太子的前丈人、东阁大学士杨文昌拦下了。太子不好驳了亡妻父亲的面子,微笑着撤了酒,道:“路大人好酒量。” 路惊鸿还是那句话:“臣不敢。” 闻讯赶来的陈霁远远看着,心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只是路惊鸿自己要努力追到雁雁了…… 陈寻雁把路惊鸿拉到了角落里,“多谢路先生出手相助。”低垂着头,她怎么老是惹麻烦。 路惊鸿笑笑,“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陈寻雁脑中始终被陈霁那天的一番话占据着,想着哥哥说路先生有济世之才,便轻轻道:“先生,我听说皇上有意出兵高句丽。” 路惊鸿虽略带酒意,但一下子就清醒了。“雁雁在何处听说的!” 陈寻雁没想到他反应会这样大,赶紧说:“哥哥告诉我的。” 他闭了眼,既然是大公子所说,必然正确无误了。不想皇上年事高了,竟被人撺掇着要出兵高句丽。大齐如今内忧外患四起,财政又紧缺,他必须要阻止。 察觉雁雁许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他睁眼笑道:“无妨,我会去劝皇上收回成命。雁雁不必担心。” 陈寻雁摇了摇他的衣袖:“先生,我想走了。” 出了太子府,陈寻雁喝几杯酒的脑子被风吹得有些发晕。脚下一软,险些绊了一跤,所幸路惊鸿拉住了她的手。 路先生的手干燥温暖,像他本人一样令人安心。陈寻雁迷迷糊糊着,也没有挣脱,任由他与自己十指紧握。 半醉不醉的路惊鸿心跳如雷,他竟然真的握住了雁雁的手…… 行至一处无人的小巷,陈寻雁竟然开始唱曲子了,“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唱了两句,她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路惊鸿被两句唱词撩拨得心痒难耐,他终于鼓起勇气按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雁雁,我心悦你,你能给我答案吗?” 陈寻雁像头小兽一样扑进他怀中,手臂环在他脑后,眼神迷离地笑道:“我也喜欢路先生呀。” 做了二十多年谦谦君子的路惊鸿,不做君子了。 他反身将陈寻雁按在墙上,借着月光,低头吻住他的樱唇。他开始只轻轻啄了她的唇珠,直到陈寻雁伸出小舌像只小狐狸一样舔了他一下。路惊鸿脑中炸开了烟花。 清甜的果酒气息在舌尖缠绵,路惊鸿难以自持,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如同捣烂花汁。直到雁雁受痛,嘤咛了一声。 陈寻雁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两颊若红霞齐飞,只用手吊住他的脖子,低垂在他怀中。 路先生的喉结在她眼前一起一伏,她想着刚刚看见划过喉结的酒液,鬼使神差地舔了舔那处凸起。 少女鼓鼓的小胸脯蹭着他的胸膛,路惊鸿捏着她汗湿的下巴,又深深吻了下去。 路惊鸿额角滴下汗,陈寻雁亦是周身香汗淋漓,两人汗水交融。她娇喘微微,嗫嚅着说了一声:“路先生,你太过分了。” 月浓雾白的银色月光中,陈寻雁周身仿佛镶了银边。“雁雁,你像仙女一样。”路惊鸿低声在她耳边说,满意地发现她圆润的耳垂又添 分卷阅读48 一抹粉红,轻佻地用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也许爱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她很神圣。少女跌坐在他怀中,骤急的心跳尚能给他一线喘息的机会,令他心中浮起这样的念头。 良久,路惊鸿把她抱起来,轻声道:“回去吧,太晚了,大公子会担心的。”陈寻雁面上烫得惊人,把头埋在路惊鸿怀中。天!她这样子怎么能让别人瞧见! 到了将军府外面,太晚了,陈寻雁是要翻墙进去的。往常脚一抬便翻了过去,今天却浑身没了力气。连眼皮都似有千斤重的抬不起来。 陈寻雁第一次对着自家的围墙犯难了。 路惊鸿知道自己是始作俑者,走到墙边,道:“雁雁,踩在我肩膀上过去吧。” 陈寻雁也不客气,可不就是因为他么!她颤颤巍巍地站在路惊鸿肩膀上,紧紧地扣着围墙,“路先生,你可别把我摔下去了。” 路惊鸿笑着扶住她,道:“想什么呢,小姑娘。” 陈寻雁翻了过去,手撑在墙头,笑着说:“路惊鸿,回见!”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翌日清早,陈寻雁还在睡梦中,路惊鸿就派人送来了两匣子东西。 她还窝床上,让捡枝把匣子捧到了床上来。她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列着冰蓝、烟粉、石榴红、珠白的耳坠子,有玛瑙的、珍珠的、宝石的……宝光灿灿,映花了她的眼。 她突然想起昨天意乱情迷时路惊鸿捏了捏她的耳垂,霎时脸爆红,把脸埋在了丝绸被中。许是一时激动了些,她猛烈咳嗽了起来。 捡枝与采叶连忙围了过来,不住地替她顺着气,焦急道:“姑娘这是怎么?可是昨个儿受寒了?” 陈寻雁用力平复气息,拦住了要去请大夫的小丫头,“不必兴师动众。”她按住左胸,心口处一阵一阵地抽痛。她也奇怪,自己从前从没有过这种症状。 第二十六章 早朝时,兵马指挥司的指挥刘承春果然上书提出攻打高句丽。 刘承春一提出,朝堂中顿时炸开了国,纷纷交头接耳。大齐数十年未动干戈,何况是主动出兵,一时间连几位大学士都变了脸色。 刘承春丝毫不惧,侃侃而谈:高句丽国内现下老国王新逝,底下几个王子争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又恰逢高句丽旱灾,各地民变四起,大齐国富兵强,正是出兵攻占高句丽的好时机。 他几句话就说得刚刚还惊疑不定的大臣们动了心,这的确是难得的机会。崇武帝好大喜功,在皇上年老时替他再添上一场战绩,哪个臣子不想领这份功劳? 路惊鸿本以为至少是兵部的人上书,不料却是一个五品小官。心中骇然崇武帝对满朝文武官员的掌控程度之深,再看首辅张方平面上无动声色,其他几位大学士却面色不一。苦笑一下,这便是驭下之术吗? 然而明理的人也有,户部左侍郎陆渊明自大臣列中出来,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出兵高句丽一事,还有待商榷。高句丽自古曾是我□□属国,贸然出兵,有违圣人之道。况且我大齐如今兵力不易分散,新兵也有待操练。还望皇上三思。” 崇武帝手中缓缓地拨动着佛珠,听着这陆渊明只说道理、兵力,却一句不提户部收不回来的钱,威严地出声:“朕一年国库收入,有十之六七用到了兵费上,却跟朕说无可用之兵?” 兵部尚书侯景伦如遭飞来横祸,压下对陆明渊的怨气,忙出列道:“圣上明鉴!我大齐并非无可用之兵,只是一时调集尚需时间。兵部自无不可,倒是要户部将军饷补齐了才好。”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银子上。 一时间,各大臣纷纷出列。支持出兵的,顺应着皇帝的心思,直说机会千载难逢,一展宏图大业。明理的,说高句丽对大齐并无冒犯,出兵不合情理。且大齐刚修缮黄河两岸,耗资巨费,若是再征税出兵,于民不利。 崇武帝年老了,最听不得臣子在朝堂上争吵,不耐地拨着佛珠,“不必吵了,给朕拟出个带兵人选来。” 一直没出声的太子李彧说道:“父皇,儿臣以为镇南王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镇南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管着东南地界。早年也是戎马疆场,带兵出征的武皇子,如今宝刀未老,攻打小国高句丽自然不在话下。 朝堂上一时寂静,太子已经出声,竟就这么板上钉钉了?! 路惊鸿这才明了何以皇上突然让李翊去东南镇南王的地界催收款项,只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太子殿下的手笔? 路惊鸿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顶着满朝堂的目光,出言道:“启禀陛下,大齐与高句丽一衣带水,通商已久,边界百姓亦安居乐业。且该国久赖大齐封殖,未见冒犯。臣恳请陛下三思。” 他要试探,崇武帝到底有多大的决心出兵高句丽。他暂时还不能把北境的危机、财政不足作为谈判的筹码。 崇武帝靠坐在龙椅上,一双虽年老但毫不见浑浊的双眼直视着路惊鸿,“子游, 分卷阅读49 你是说朕不明事理吗?” “臣不敢。”路惊鸿以头触地,心中高速计算着还有多少转机。 李彧冷眼旁观,前次父皇派三弟去治理黄河,已是危险的信号。这次既顺应了父皇的意志,又能趁机除掉镇南王,他志在必得。路惊鸿,不过是一块挡路石罢了。 散朝后,皇帝召了太子、首辅张方平同兵部尚书侯景伦去了尚书房议事。 此后几日,路惊鸿不顾崇武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日日上书,劝阻出兵一事。 这日,崇武帝坐在龙椅上,沉沉地出声:“子游,不要让朕失望。” 路惊鸿跪在地上,只说:“臣不敢让百姓失望。出兵一事,于百姓无利。” “你要搏得名声,朕成全你便是!去太极殿前跪着,朕给你个更好听的名声!” 朝堂俱惊,三品官在太极殿前跪着,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处罚!又被皇上批了一句“搏名”,路侍郎算是前程尽毁了。 路惊鸿再一拜,也不看自己被扔下来的奏折,自往太极殿外去了。 太极殿是午门前的第一座大殿,殿前是石板铺成的路。□□打下江山后,为警示后人不忘前朝亡国,下令不许修缮太极殿前的道路。故此地地面崎岖、凹凸不平,就是寻常人家罚跪的地面,也比这地面好些。 路惊鸿在道上跪了一天,散朝时文武百官自他面前走过,无人敢指点。路惊鸿脊梁挺得笔直,一如去年为章之语大人上书,他毫不后悔,只要皇上能收回成命。 夜深了,宫门已经下匙,路惊鸿仍然跪着。皇上身边的汪瑾趁着黑过来了,“路大人,您就服软吧。皇上也是爱才,怜惜您,不过是做做样子让皇上下得来台罢了。您说您一个文官,掺和什么出兵的事呀。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不成,也怪不到您身上呀。” 路惊鸿苍白着脸,一日未进水,喉中干渴嘶哑。“多谢皇上垂怜,多谢大总管关怀。只是子游不能放任边地百姓不顾,知有害而不言。” 汪瑾摇摇头,“您还是这么个倔性子,您可别跟皇上置气,皇上为了您的事儿,晚饭都没用呢。” 他的膝盖已经毫无知觉,只道:“臣从未敢与皇上置气。” 汪瑾无奈地退下了。尚书房中 ,汪瑾将路惊鸿的话转述崇武帝,他闻言冷哼一声,“他爱跪便跪着吧,随了他那爹的性子!” 陈寻雁那日之后,便又赶去了庄子。冶铁厂还有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铸造的兵器也不合心意。 她一头扎进了冶铁厂,与工匠们日日商议兵器样式,竟是拖了四五天才得回城。 这日反常,春雨也下得如瓢泼。陈寻雁刚下马,还未来得及解开身上的蓑衣,捡枝就急忙忙地说道:“姑娘,路大人出事了!” 陈寻雁皱眉,“先生怎么了?” 捡枝赶紧把这几日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出兵高句丽、路惊鸿被罚跪一事说与她听。 陈寻雁立刻拿了牌子骑马往何衷寒府上去。 哥哥不在京城,她无故不得进宫,一时间她只能去向不待见的何衷寒求助。 有沈姐姐劝说,何衷寒自无不可。可何衷寒也无权放人,且也去不得太极殿前。 陈寻雁急得心口又开始抽痛,路先生身子弱,在那样的石路上跪了两天,且今天还下着大雨。她却连见他一面都不得! 她和何衷寒进了宫,却被困在尚衣监。陈寻雁转来转去,急中生智,想起了六公主京仪,赶紧派小太监往公主处寻去。 小太监来回话,道六公主去别宫小住了,陈寻雁心如坠冰窟之际,五公主沉璧却来了。 也不知沉璧使了什么法子,陈寻雁竟得以往太极殿而去。临别前,沉璧冲她笑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寻雁在何衷寒面前闹了个大红脸,但此时她无暇旁顾。她脚下走得飞快,不多时便看见了跪在雨中的身影。 路惊鸿身着官服,脱了官帽摆在地上,被雨淋得白苍苍的,精致苍白得仿佛随时就会破碎。大雨倾盆,他仿佛要被彻底淹没。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路先生呀。”这么想着,两行泪立马挂了下来。 路惊鸿背对着陈寻雁,没瞧见她来了,何况此时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陈寻雁也没打伞,在雨中急得眼泪汪汪而不知。走动间冰凉的耳坠子打了一下她的脸庞,耳坠子!她摘下路惊鸿前几日送她的珍珠耳坠,圆滚滚地捏在手中,算准了力道,往路惊鸿颈间掷去。 一击即中,路惊鸿晕倒在雨中,不然没法收场。 陈寻雁再也不顾其他,直冲上去,把路惊鸿抱在怀中就往宫外而去,倒费了何衷寒好一番功夫替她收拾残局。 路惊鸿虽头痛欲裂,还是睁开了眼。入眼却是烟粉的床帐子、淡黄的铜钩,鼻端一抹暗香……路惊鸿无暇顾及他为何不在太极殿前、此地为何处,因为雁雁已经滴滴答答地开始掉眼泪了。 他强撑起身,将陈寻雁拥入怀中,“我无事,雁雁别 分卷阅读50 哭了。”他甚至不敢伸手为她擦眼泪,怕碰出更多的泪珠来。 陈寻雁头埋在路惊鸿肩上,只觉得快把前十六年没流过的眼泪统统流了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收收眼泪坐直了身子。 陈寻雁替他喂了药,忙前忙后却一言不发。路惊鸿已猜到此处为何地,见天色已不早,实在没有借口再待下去,只得开口道:“雁雁,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小姑娘只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的双腿,眸子仿佛在说:你能走到哪儿去? 路惊鸿知道她是生气了。 陈寻雁知道京城的人说得难听,“搏名”二字几乎能让路惊鸿不得翻身。就连去年为章之语上书的事也有一次被翻出来议论,说他虚伪、弄巧成拙、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可太多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路先生呢?”陈寻雁心里憋了股邪火。 她把小丫头们全部赶了出去,自己自橱柜中抱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出来,毫不客气地丢到床上。 路惊鸿悄悄地把被子提到胸口以上,有些虚弱地说:“雁雁,我不冷,不用加被子。” 陈寻雁冷笑一声,“照顾路先生我可是一晚上没睡呢,先生不会要赶我去脚榻上睡吧?”说罢,吹灭了灯火,不等他反应,就自躺下睡了。 门外的捡枝采叶见灯火熄了,两人紧张得拉紧了手。虽然路大人早先来提过亲,虽然大公子准许姑娘与路先生亲近,虽然是姑娘把路大人从皇宫抱回来……姑娘也不能和大人共处一室啊! 不过幸好大公子不在,嬷嬷回家探亲去了,不然她俩可就完蛋了。 第二十七章 陈寻雁躺在床上,两手放在脑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帐子。良久才出声:“先生,我好难过。” “雁雁生病了吗?”路惊鸿本以为她睡着了,不想她也与他一样毫无睡意,急得撑起身来,不想却牵扯了膝盖,微疼。 “不是,我只是……有点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最近一年来,她要管铺子、走商队、处理矿场的事务、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喜欢的路先生又遇到了这种事。 她觉得哥哥的担子比她更是沉重,哥哥也不快乐。 她逐渐发现好多事不是她有剑术,她的镇国将军府二姑娘身份就能解决的。昨天的眼泪使她更添厌恶,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她想回鼓叶城,她知道爹爹已经不再年轻了,娘亲每次在她回京城前都会偷偷抹眼泪,无应哥哥也分明舍不得她和哥哥。 她应该冷静,她应该等路爷爷去处理此事,而不是自己冒冒失失地出头。 除了沈姐姐,她在京城几乎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她从前以为自己毫不在意此事,可她晚上睡不着时,为什么会去人多的地方闲逛呢? “先生,我听说,人的需求如果一直得不到满足,她就会以为自己没有有这种需求,对吗?”她的心口突然抽痛一下,她想起四岁时师傅玄元真人第一次见着她,便说她天生不足,要爹爹娘亲舍了她,随真人而去。 爹爹娘亲自然不肯,真人只说爱才,便在陈家留了下来,教她剑术心法,以求弥补娘胎中带下来的病根。 平安长到十六岁,若不是近日频发的心口疼,她差点忘了自己的十几年都是偷来的。 路惊鸿看着烟粉帐子,无端端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虽然她已经面目模糊。母亲以前也很宠爱他,照顾他,可她最后到底是抛下他,成全了与父亲的伉俪情深。他不也一直告诉自己,他并不渴求母爱吗? 路惊鸿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雁雁,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可是那是我的错吗?” 路惊鸿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向来是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可是他不能把这方法套到雁雁身上。 “先生,到底要怎样才能快乐呀?”陈寻雁声音中略带了哭腔。 路惊鸿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雁雁,所爱之人的快乐,便是我的快乐。” 陈寻雁感受着他温热的皮肤下沉稳的心跳,“路先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是我是自私的人。” 她被路惊鸿搂到怀中,“雁雁的铺子、矿场难道是只为自己、只为自家吗?” “原来路先生都知道了。”陈寻雁头埋在他胸口,有些闷闷地说。 他怎么会不知道。大公子不问政务,京郊开矿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当然得有人替他在朝堂遮挡一二。 路惊鸿胸前衣襟湿了一块,当他替陈寻雁拉高被子时,才发现小姑娘已经窝在他怀中睡着了。 翌日清晨,路惊鸿在陈家大厅前受了圣旨,被贬泉州德化驿丞,即日出发,不得拖延。 陈寻雁从未踏足过东南地界,那对她来说是一个化外之地。听着那宫中太监面无表情地念圣旨,心中像冰屑爆裂一般,阴阴地裂出一道碎痕。 路惊鸿心中一片镇静,被贬,于他而言是皇上的妥协, 分卷阅读51 他知道皇上已经让步了。 朝廷不会再出兵高句丽了。 路惊鸿起身,看见了陈寻雁面色阴暗,将她拉到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陈寻雁喉中哽噎,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我何时得以再见先生?” 他无言。一朝触怒圣上,远走东南,何时得以相见?他自问没有辜负圣人之道,没有辜负百姓,可是他就要辜负她吗? “若我两年未归,雁雁……还请另寻良人。”路惊鸿低头握住她的手。 “难道我所求的便是嫁作人妇吗!”陈寻雁冷漠地挣脱他的手。 “路大人未免也太不自信了些。”清冷如雪的声音自院门传来,原是陈霁回来了。 即使连夜赶路,大公子也未见一点委顿。一身雨过天青色长衫,眼如桃瓣,眉如墨染,风采依旧。“下人越发欠管教了,路大人现下站不得,不知道请大人坐下?” 好个路惊鸿,亏他替他俩着急,结果人都歇到府上来了。圣旨都传来了陈家,全京城都知道了! 路惊鸿此刻确实站不得,他也就不再推辞,坐下了。“不知大公子所言何意?” 陈霁指尖轻敲着黄花梨木桌面,路惊鸿要真是安心去做什么驿丞,不出两年,他们全部人都得殒命鞑靼铁蹄之下,还想着娶雁雁! 他不得不把心中的计划提早实施了,“我有一事,与路大人商议。” 陈寻雁虽然不说话,但还是与他同乘马车,送他回了路府。皇上说了即日出发,不得拖延,路惊鸿必须马上回府向爷爷辞行。 他虽然膝盖肿痛,行走间的衣料摩挲都会引起一阵阵痛,但还是走得稳当,不损一份兰芝玉树的气度。 进了崇雪院,老爷子刚喝完药,正在罗汉床上眯眼打盹。他不敢打扰爷爷休息,只得静立一旁等候。 屋中一片死寂,他站得膝盖更添痛楚,老爷子才缓缓出声道:“坐下。” 他仿佛瞬间经脉活络,血气疏通四肢,他知道爷爷没有怪他一意孤行。 “爷爷,我错了。” “你确实错了。你有这么多方法,偏偏选了最蠢的。”老爷子如一尊古像般,缓缓开口。 “爷爷教训得是,我不该以自己的意志行事,险些牵连了路家。”路惊鸿目光下视,只看着罗汉床床脚的雕花纹刻。 “你难道不明白木强则折,峣峣易缺的道理?”路老爷子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孙子,心知他面上看着温润如玉,实则性子最为倔强。他已经失去了最钟爱的大儿子,不能再失去最钟灵毓秀的孙子了。 “孙子知道,只是此事不容孙子有所保留。爷爷,一旦出兵,便是征税。如今东北旱灾、山东蝗灾、长江下游又多泛滥,黄河高家堰虽完工,却也是用银子堆起来的。前月杭州府,有一家因买不起米粮,竟全家投了湖!百姓如何还承受得起一遍又一遍地征税?” “爷爷只是要你保全自己。吏部侍郎和德化驿丞所做的事,能一样吗?多少人蹉跎了一辈子?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华。” “去收拾行李吧。”老人叹了一声,路惊鸿才发现爷爷躺在罗汉床上的身影瘦得只剩一点。 路惊鸿压下眼中温热,只道:“是,爷爷。我明白了。” 路惊鸿正在自己院中收拾行李时,冯落来了。 她穿了身桃红纱裙,两个食指缴着手帕子,站在门外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大表哥,您……一路保重。” 路惊鸿对她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冯落如释重负地赶紧退下。若不是还要仰仗姑母替她找个好人家,她才不会做表面功夫再来找路惊鸿。谁不知道他已经惹怒圣上、前程尽毁了?前两天她还听见了,二表哥在姑母房里埋怨大表哥牵扯到路家。她得赶紧和他撇清关系,上次宴席上认识了几位夫人太太,趁着人情还没散,得多上门走动走动些。 至于那陈寻雁,祝她如愿以偿。 路惊鸿同路云到了永定门,却发现陈寻雁已经安排好马车候着了。 陈寻雁还是沉默着替他打点。被贬出京,按例本不得乘马车,但路先生腿脚经不得颠簸,既然她都已经在皇宫放肆过一回,不妨再放肆一回。 快要走了,陈寻雁还是一言不发。路惊鸿在马车上掀了车帘子,略带些委屈地说:“雁雁是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吗?” 陈寻雁本抱着手准备目送他离开,见他一双眼睛仿佛水仙花缸子深处沁水的石子,黑漆漆湿漉漉,手一撑车辕,掀了帘子进了马车。 路惊鸿乖巧地坐在马车里,陈寻雁抬着他的脸,像个小豹子一样吻了下去。她跪在他两腿间,泄愤一般横冲直撞地咬着他的唇,一用力,两人齐齐倒在了马车里。 陈寻雁手撑在路惊鸿胸口,感受到他笑得胸口起伏,不服气地起身在他精致的下巴上咬了一口。路惊鸿扶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直到冷若冰霜的小娘子被亲得娇喘微微、面泛潮红才放开她。 陈寻雁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 分卷阅读52 稳的心跳声,良久才道:“先生,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个小东西,轻手轻脚地系到他腰带上,不碰到他的腿伤。 路惊鸿坐直了身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由铁铸成的小小的剑,与她常使的那柄剑一模一样。 “是雁雁亲手做的吗?”陈寻雁点点头,他低低笑了,别家的姑娘送情郎的都是些香囊帕子,偏他的小姑娘送的是一把小剑。 “先生,不许再说什么‘另寻良人’的胡话。” 路惊鸿也知道是自己考虑不周了,他怎么可能看着雁雁另嫁他人。 再如何不舍,路惊鸿终究是要走的。陈寻雁站在城门外,远远地目送马车离开。陈郁随行,保护先生安全。她也有自己的众多事务等待处理。 第 28 章 陈寻雁站在明渊楼二楼暗处,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楼下的三人。 太子夫妇新婚燕尔,李彧竟微服带了张挽月出来,还捎上了太孙元圭。太子不是一般的客人,怕底下人招待出了纰漏,她总得盯着一二。 李彧一身墨色长袍,温文尔雅,毫无不耐地陪着张挽月一件一件地挑首饰,只要是她多看了几眼的,李彧统统让伙计收了起来。陈寻雁在二楼站着还挺乐,做生意就喜欢这种大方的。 元圭难得出宫游玩,在琳琅满目的玩意儿中简直看花了眼,纵使不如宫中的东西名贵,但胜在新鲜精巧。父王陪着张娘娘挑东西,他不能随意跑动,只能牵着父王的手,用眼睛四处打量着。 张挽月昨晚放下矜持,特意婉转奉承,今日太子果然高兴,竟亲自带了她出门。不说太子妃、王妃们,就是各家太太夫人,又有几人得夫君这样对待? 张挽月脸上犹带承恩艳色,瞧见了一藕粉冻印石,知道太子风雅爱笔墨纸砚,故意放柔了声音说:“夫君,这印石瞧着清泠透亮,光彩灿烂。这铺子倒有不少好东西。” 李彧还未及答话,元圭就邀功似的说起来:“当然了!这可是陈姐姐的铺子!” 挑挑眉,他自然知道元圭口中的“陈姐姐”是陈寻雁,只是没想到这铺子竟然是她的。弯腰摸摸儿子的头,笑道:“元圭怎么知道的?” “元修弟弟告诉我的!”元圭终于得到父王的注意,一时有些兴奋。李彧直起身,正好与二楼暗处的陈寻雁四目相对,可不正是那个让他又怜又恨的小丫头吗。 陈寻雁握着茶杯的指尖紧绷得有些发凉,太子一眼便发现了她,原来太子是有功夫的,而且还极深厚。从前她竟没看出来,大意了。 既然都看见了,自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陈寻雁自二楼下来,不卑不亢地跪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太孙,臣女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周围的伙计如梦初醒,原来这气度不凡的公子竟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太子殿下!周围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李彧看着她行礼时颈后微微凸起,莹莹如玉的脊骨,玩味着“罪该万死”几个字,她语气里可一点罪过的意思都没有。 微微笑了笑,“雁雁何必多礼呢?” 陈寻雁跪在地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自然知道太子无端表现出来的亲昵,是陈家的兵权带来的,只是太子妃还在这里,太子未免也太旁若无人了些…… 张挽月只恨怎么事事都能与陈寻雁扯上关系,连带着在身后狠狠剜了元圭一眼,就你多嘴!太子本只带她一人出门,元圭非闹着一起来,此刻又把这陈寻雁引了出来! 前面太子已经抬脚往二楼去了,似笑非笑地说:“你这好地方,从前也不领着孤看看?” 一回头,却是张挽月微微扭曲且来不及收回的脸。他一时倒没想起张挽月还在身边。李彧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回身握住了张挽月的手,“当心些。” 陈寻雁在后面感叹太子殿下待太子妃真是好,太孙落了单,便去拉着陈寻雁的手高高兴兴地上楼。 二楼客房里,张挽月拿捏着力度,半泛酸道:“我竟不知殿下何时与陈妹妹这般要好了。” 太子只喝茶微笑,他当然知道张挽月不会待见陈寻雁。女人这点不过分的小醋意,对他来说十分受用。 陈寻雁只好装傻充愣,幸好还有太孙在一旁与她说说话,不然她得闭气而亡。 坐了没多久,敲门声响起,一个面目普通的长随进来,将一小纸条递给太子。太子看后,面色如常地起身,笑道:“孤这会子有点急事处理,挽月照顾好元圭,孤处理完了便过来接你们。” 张挽月不敢挽留,连忙起身送了太子出去。陈寻雁替太孙挑了好几个新奇的小玩意儿,心想太子妃这尊大佛总算可以走了吧?眼刀子这么连着往她身上飞,虽然不扎人,但是凉飕飕的。 陈寻雁侍立在一旁,张挽月坐在梨木圈椅中,指尖无意地拨动着衣服上的流苏,笑道:“陈姑娘何必这样多礼呢?” 她乍听了这句话,只是不解。 张挽月身边的问书却是知道了主子的意思,向前一步,喝 分卷阅读53 道:“大胆!在太子妃面前一点礼数都不知晓,还不跪下!” 陈寻雁也不分辨,二话没说就跪了。她是太子妃,跪她也无妨。 一旁的元圭有些被这阵仗惊到了,他和陈姐姐刚才还在说路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下子陈姐姐就被张娘娘罚跪了。 元圭皱眉不解道:“张娘娘为何要让陈姐姐下跪?” 因为你叫她“陈姐姐”,因为太子对她如此亲近,本宫是太子妃,收拾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关系? 张挽月在心中阴阴地想着,好不得意。张挽月将元圭拉到身边来,皮笑肉不笑道:“陈姑娘不懂规矩,张娘娘给她立立规矩,不然哪一阵儿要是因不守规矩没了命,那不就可惜了吗?” “可是陈姐姐并没有做错什么!”元圭天资聪颖,自然不会一两句话就被说倒。 张挽月只低头欣赏自己涂得鲜红的丹蔻,这个养不亲的臭小鬼,总是和她作对。 始作俑者不说话,元圭也不敢忤逆继母,只好期待着父王赶紧回来让陈姐姐起来。 陈寻雁听到太子那声“雁雁”,就知道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但张挽月亦不能将她如何,跪的时间久了,她脑子中开始晃晃悠悠地想路先生被罚跪那两天在想些什么,必定是如何劝阻皇上出兵高句丽、如何维护天下苍生。 感叹了一番自己与路先生的差距,陈寻雁第四次将左腿的力量移到右腿时,张挽月终于淡淡地出声:“陈姑娘当也晓得规矩了,本宫也不为难你,起来吧。” 果然,她一站直身子,太子便推门进来了。 张挽月起身,替太子正了正并未歪斜的腰带,轻柔道:“殿下,臣妾累了,咱们回府吧。” 陈寻雁在一旁拼命向欲言又止的元圭使眼色,总算让小家伙收回话。挑拨太孙向太子告太子妃的状?她可没有膝盖再去担这些罪名了。 太子温和地点点头,准许了太子妃的提议。继而向陈寻雁笑道:“那么有缘再会,雁雁。” 陈寻雁立刻把这两大人物送走。 当晚,太子将太子妃折腾到半夜。起身去洗漱时,李彧对着软在床上无力起身的张挽月说道:“今后不得擅作主张。” 大概因为是深夜,太子的语气才会这样冷吧。张挽月失力地握着大床上的雕花,安慰自己道。 陈寻雁前几日去看沈姐姐,才知道何衷寒已在宫中当值了半月还不得回府。她想到京城中最近有小道消息说崇武帝身子不佳,原来不是谣传。 看着沈姐姐实在心急,她又挂念何衷寒前次受了寒,身体还没好全。陈寻雁便向五公主递了帖子请求入宫,一来是向沉璧公主上次出手相助道谢,二来也是趁这机会带沈姐姐进宫瞧瞧何衷寒,也好放心。 到了这日,沈济棠打扮成陈寻雁身边的小侍女,两人一起进了宫。出门前,陈寻雁想了想,还是戴上了路惊鸿上次送她的实心冰蓝耳坠子。 到了五公主宫里,却是沉璧在与二皇子李瀛一同作画。 一人站着,一人坐于木质轮椅上,各执一笔,同作一画。春日的阳光,洋洋洒洒照了两人周身,许是沉璧公主太温柔可亲,连一向阴郁的二皇子瞧着都温和了些。 沈济棠没见过二皇子,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可是她也没听说过五公主与哪位公子这般亲近呀…… 小宫女前去禀报,沉璧公主放下毛笔,推了二皇子过来,温煦笑道:“让你们久等了,哥哥过来了,我便陪哥哥作了一会画。” 陈寻雁自然连称不敢。 几人入座不久,就有一脆生生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好你个陈寻雁,本宫不过上次去别宫小住了一阵,怎么这次进宫都不来向本宫问安,还要本宫巴巴地过来请你?”一道石榴红的身影风风火火地进来,可不正是六公主京仪? 沉璧公主笑着拉了京仪的手:“就你会说,嘴上一点都不饶人。” 陈寻雁也起身笑着赔罪,这个六公主,真是泼辣跋扈得可爱。 京仪自桌边坐下,笑道:“知道你现在当了东家,有什么好东西,还不赶紧给本宫瞧瞧?”她自然是瞧见了桌上的两个匣子。 “有二位公主替我宣传,我求之不得。”陈寻雁微笑着打开匣子,里面是她精心挑选的珠花、头钗、耳坠子。能让公主都看得上,自然要费她一番功夫。 京仪手中拿着一枚钻蓝攒花并蒂玉佩,触景生情般地出声道:“上次皇后娘娘赏那些首饰,四姐姐可找着了?” 沉璧有些不自在地以丝帕掩唇,:“妹妹提这些干什么。不过是些小宫女太监不懂事,给我放回来就好了。” 一直没开口的二皇子李瀛说话了:“怎么了?” “前次四姐姐的好些个首饰都找不着了,虽说咱们不心疼这点钱,可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个宫女太监的拿了。四姐姐心善不追究,可怎么能性子好就由着旁人欺负?”四姐姐不说,她就说给二哥哥听,二哥哥一向最护着四姐姐,一定会收拾那些偷奸耍滑的人。 李瀛的脸色果然阴 分卷阅读54 沉下来,妹妹有客人在,他暂时不追究。回头他一个个地收拾敢欺负沉璧的人。 时间不早,陈寻雁顾忌着沈姐姐心挂何衷寒,便向两位公主告辞。 陈寻雁走到如意门就不便再前行,只让五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书晴领了沈姐姐往前去。 沈济棠跟在大宫女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总管房而去。她握着腰侧的玉佩,平复着心中的焦急。半月不得见何衷寒,都道伴君如伴虎,况且他还病着,教她如何放心呢? 马上就是乾清宫,身前的大宫女嘱咐了好几次赶紧低头快速过去,但两人还是被拦下了。“站住,你是哪个宫的?” 书晴的心颤了一下,这位四皇子李宪是个混世魔王混不吝的,被他拦下可有一番口舌要费了。两人行礼,书晴低声道:“回四爷的话,奴婢是五公主宫里的。” “没问你。后面那个,抬起头来。”他今天刚被父皇训了一顿,才出乾清宫就碰着个小美人,倒算一番安慰。不过这小美人既没穿宫女服,也不像是哪家的小姐,一时倒摸不清什么身份。 沈济棠没想到都走到最后一步了,还能出错。她在教坊司呆了这么些年,太清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白着脸抬起头,只希望这位皇子能放过她。 沈济棠一双宝光粼粼的大眼一下子就闯进李宪心底,竟有这样的艳福!李宪笑道:“这位姑娘怎么在这宫里随意乱走,被抓住可是死罪,不如跟了本王去。” 书晴可不敢把主子交待给她的事办砸了,上前一步强笑道:“四爷,这位姑娘是五公主的客人,公主还等着我领着姑娘去呢。” 李宪冷哼一声,“倒也不必糊弄我,去五妹妹宫里何用经过这里?你若是再阻挠,小心本王一并治你的罪。” 但到底顾忌着此地离乾清宫不远,李宪还不敢太过放肆,把两人硬往西筒子逼了些。书晴一时进退两难,四爷是不得手誓不罢休的,她不过是公主身边体面些的宫女,哪里能护得住这沈姑娘? 眼看着李宪就要直接上手来拉了,沈济棠又急又羞,手在背后扣紧了墙砖,“求四殿下放过民女!”声音中已带上哭腔。 “见过四殿下。”清冷的声音传来,青色身影走近,沈济棠泪光点点中,终于看见了何衷寒。 李宪不好在父皇身边的红人何衷寒面前放浪,住了手,笑道:“何公公怎么不在父皇身边伺候着?本王正管教宫女呢。” 何衷寒手握拂尘,不咸不淡道:“皇上歇下了。这位姑娘并不是宫女,还请四殿下见谅。” 李宪阴笑着:“何公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皇上身边正缺可心的人照顾,四爷这样贸然带了人走,怕是不妥。” 李宪惊疑不定,父皇不爱女色,病中怎么还会召了个不知名的女子进宫伺候?但这女子确实生得不凡,父皇动了心思也不一定。何况这何衷寒一脸作壁上观的冷淡样子,倒真不好揣摩。罢了,在宫中已经耽搁了太久,晚上去东门瓦子寻寻也是不错的。 打定主意,李宪一甩袖子,“本王就给何公公一个面子。” 待李宪走远了,沈济棠一头扑进何衷寒怀里,带着哭腔喊道:“公公,我好想你!” 书晴在宫中十来年,头一次发现雷厉风行的何大总管红了脸,眨眨眼,暗笑着退下了。 他一时冲动扯了谎,才让沈济棠脱险,何衷寒亦心有余悸,也不好向往常一般推脱,只好任由她抱着自己。两人站了好一会,到底顾忌着此地恐人多眼杂,将她带到了总管房中。 说是总管房,其实也就是给体面些的大太监歇脚的地方。沈济棠还伏在他怀里,他只好轻声问道:“你怎的来了?” 沈济棠闷声道:“想你。” 何衷寒失笑,拨开她因眼泪打湿而凝在面颊上的发丝,道:“没事的,别哭了。嗯?” “公公刚才为何得罪四皇子都要救我?” 何衷寒的脸冷了下去。怎么,她难道中意随那四皇子去吗?也是,他是个残缺的身子,就算是走卒贩夫也比他强些。 他早该知道,小棠是留不住的。 胸前一片清凉,原来沈济棠又无声地哭了。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接受自己吗?他就这么在乎她教坊司的出身吗? 何衷寒到底是不忍看她流泪,只好出声道:“怎么又哭了?” 沈济棠只一双红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第二十九章 “剑,每日五十柄;长刀,每日五十把;羽箭箭身,每日二百;盔甲工艺复杂些,下月月初兴许能赶制出来……”陈寻雁低头念完,收起账本。 陈霁一边听着,一边往纸上写着。言毕,他将狼毫搁在湖石笔架上,细细地吹干墨迹,笑道:“辛苦雁雁替哥哥盯着,想要什么好东西尽管说。” 陈寻雁坐在一旁的绣凳上,只抱着手皱眉说:“我能要什么,哥哥多歇息歇息便是了。” 哥哥自从上次去了一趟江浙,带回一个绍 分卷阅读55 兴师爷和一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三人在后院里日日捣鼓,把陈霁亲手布置的园子弄得乌烟瘴气,火光四射。他倒也不恼,一门心思扎了进去,夜夜不睡,熬得眼睛都红了。 陈霁以手撑头,及腰墨发倾泻,笑道:“哥哥熬夜变丑了吗?” 日光浮动,陈霁脸上仿佛带着神的光。陈寻雁纵使早就看惯自家哥哥滟光四射的样子,还是偶然会被惊艳到,最怕美人美而自知。错过眼,她撇撇嘴低念了一声:“就会插科打诨。” 陈霁抬手按住陈寻雁的太阳穴,“这些日子劳累雁雁奔波了,又管铺子又盯着庄子。” 铺子里的事最为繁杂,事无巨细都要雁雁亲自过问。庄子又离得远,纵使骑马也需小半日,这一年来,雁雁本就巴掌大的脸瞧着更清瘦了。他心中有愧,但任然坚信自己在□□炮弹上投注的全部心思,不会白费。 陈寻雁心下有些涩然,勉强笑道:“哥哥可小心点,这一桌子的松烟墨、玉版纸、兰花冻可经不起摔。” 陈霁宽袖大炮,伸手间略微带到了桌上的零碎笔墨纸砚。他拧了一把雁雁的脸,“就这么贪财?心疼哥哥还是心疼银子?”心中有些喟然,从前他和雁雁都是只管花钱,不管挣钱的主,谁想到他陈霁的妹妹会有一天连这些小钱都放在心上。 陈寻雁笑着远离哥哥魔爪,抚着脸道:“这银子可是替师傅挣的,哥哥想来是比我心疼多了。” 陈霁一挑眉,“还敢笑话我?小丫头欠收拾!”一番打岔下来,刚才有些滞静的气氛到活络了。 陈霁坐下,用笔杆轻轻挑动着桌上的草兔子。桌上尽是笔墨纸砚等风雅之物,乍摆了个草编的兔子,有些格格不入。但打扫书房的下人皆知大公子最重视这小玩意,只因是方公子亲手做了送的。 每当又做了前世那迷迷蒙蒙的梦、□□研制又陷入困境时,陈霁便会静静地握着着草兔子。 他不信今生会像梦境里那般一切已尘埃落定,人力无法回天。陈霁一向自傲,这一次他依然相信自己。 给方无应的信已经写好。与方无应再一次商议北漠铁骑的布置,告知了京郊庄子中的冶铁,并说兵器与银子将会择日送往鼓叶城。他知道方无应不缺兵不缺人心不缺谋略,只缺银子与兵器。 在购下那座庄子前,陈霁睡梦中又拼凑起前世的一片零碎——鞑靼首领天狼王。 天狼王如今在鞑靼人部落中并不算太起眼,大齐的探子也并未对他有太多关注。但陈霁知道天狼王此刻正在暗中招兵买马,蚕食着鞑靼的弱小部落,暗中蛰伏着静待崛起。 他还知道两年以后,天狼王就会成为鞑靼有史以来最杰出的领袖,冲破西北防线,铁蹄踏遍中原…… 鞑靼强盛时常常侵扰边疆,谓之“打秋风”。大齐开国□□也曾出兵远征,但奈何草原茫茫,孤军深入,最后虽大损鞑靼元气,大齐也损兵折将,颇动一番干戈。然而世祖皇帝好高骛远,一意孤行强行往草原行军却损失惨重。从此,元气大伤的鞑靼归顺大齐,朝廷也不愿再伤筋动骨,只一味羁縻怀柔,两国多和亲通商。 但时日长久,鞑靼狼子野心,心灰复燃。 他向来信奉先下手为强,虽然梦境不能全部说与方无应,可他在信中提了一句,必要时可冒两国交恶风险提前斩杀天狼王。信中不可解释得太多,但他知道方无应一定会照办。 既然两年后天狼王就要踏破西北边关,他又何惧背上挑拨的罪名?念及此,陈霁如墨眼眸压了压。 路惊鸿到德化已近半月,无半分远走东南的不忿。此处虽只是芝麻大小的驿站,官员差役车马迎来送往,搜刮勒索亦不在少数,甚至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每年拨给驿站购置新马匹车辆的钱都被盘剥,车户马户苦不堪言。 他们一行人初到,瘦马弱卒累死、饿死道中的事已有所耳闻。才半月,路惊鸿已经私下补贴不少银两,补发俸禄,至少让驿站差役们能吃饱饭,不至于出现卖妻鬻子的惨况。 他往日在吏部里一向是宵衣旰食不得歇息的,此地事务不多,得闲时,也会喟叹山河处处风雨飘摇。 这日他在书房中,正斟酌着大公子前次说的计划,路云推了门进来,“少爷,外边来了个年轻公子,指名道姓地要您出去。” 路惊鸿放下笔,面色如常地出去。一向见首不见尾的陈郁现身,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知州赵遒数之子赵铭昉。” 陈郁本是方无应亲兵,以前一直在边疆磨砺,后来做了陈寻雁的侍卫。他功夫上乘,为人又稳妥,这次便被指来保护路惊鸿。 他平时虽低调,姿态放得极低,路惊鸿却也不拿他当一般仆人对待。关键时刻,才展现出陈家亲兵的极高素养。 到了前院,驿站中人并不多,稀稀落落坐了一两个公差。一锦衣玉带,略有些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大堂最完好的一张椅子上。 见了路惊鸿,赵铭昉也并不起身,只将手中摇个不停的折扇收了,斜插在腰带中,笑道:“这便是京城有名的路大人?今日 分卷阅读56 得以一见,幸会幸会。” 他虽在笑,面上却满是戏谑,无一点恭敬。 路云暗地里握紧了拳头,路惊鸿面不改色,只道:“不知赵公子有何贵干?” “无他,只是久仰路大人盛名,特来拜访。没料想一朝竟能在这荒芜偏僻的小地方一睹路大人风采,真是令我们这德化蓬荜生辉!”赵铭昉摸着下巴,故意说得极大声。 他知道上面人对父亲的指示,想到这种心比天高的人物命不久矣,一时起了兴致,特地在这路惊鸿丧命山中前过来看看。人之将死,真是有意思。 赵铭昉这一番捧杀,吸引了周围几人的目光,交头接耳起来。路云都觉得臊得慌,路惊鸿只是淡淡地,“赵公子谬赞。” 赵铭昉还惦记着镇上的韵娘,心热难耐,大笑摇着扇子出了驿站:“天妒英才呀,天妒英才呀。” 路云听了这不吉利的话,一急,就要上去和他理论,被路惊鸿拉住,“收收你这冒失的性子。”自己想着赵铭昉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心中浅浅地有了几分想法。 这时,自后院走出一个长须飘飘,身着圆领大袖袍的老者,由身边仆从搀扶着,向路惊鸿笑道:“小友便是子游?” 他定睛一看,脑中思索一番,才认出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是陶皖季,师从自己爷爷,与父亲也是同年进士的好友。只是陶先生外放做官几十年,常年不在京城,路惊鸿只少年时见过数面,才需回想一番。 路惊鸿连忙拱手作揖道:“原来是陶伯父,子游不曾知道陶伯父下榻此处,是我罪过。” 陶皖季捻着胡子笑呵呵,“刚刚听着外面吵嚷了一番,原来竟是子游在此地。不必拘礼。” 他连忙请陶先生坐下,亲自看茶。陶皖季虽然致仕多年,寄心山水,却也知道前月京师闹得满城风雨的出兵高句丽一事,刚才又听了那无赖小子出言讽刺,自己自然不再提这事。只问了问路家老爷子身体可好,平日吃些什么药,遥寄一份学生的心思。 路惊鸿恭敬地一一回答了。 这位陶先生当年是路老爷子的得意门生,与自己父亲亦是情同手足。本也是才华横溢、仕途光明的人物,却因多直言上谏、不肯同流合污而遭京师众人排挤,愤而自请外放,将地方治理得有声有色。晚年上书乞骸骨后,便专注学问,逍遥山水。 两人谈了些京城的政务,陶皖季终是不忍好友独子蒙遭这番打击,思索三分,还是出口道:“子游,伯父能说的话不多,只有一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赠与你。” 路惊鸿咀嚼着这一首《临江仙》,心中亦是杂陈。此心虽无悔,但他辜负了太多人。 静默一阵,想到大公子先前的嘱托,念着陶先生在东南多年,应当极为熟悉当地,便问道:“子游初来乍到,还不甚熟悉,但一路也曾遭遇几次山贼劫道。敢问先生,此地山贼盘踞各山情形?” 陶皖季皱着眉回想一番,“我亦是路过此地,但本地畲汉混居,不易管理。再者近年地方不作为,年成也不好,占山为寇不在少数。这附近的小峰山、万启山就有山贼盘踞。” 路惊鸿道谢后,心中默默记下,计算着地图上小峰山、万启山与此地的距离。 陶皖季本也只是在这小驿站歇歇脚,看着天色,便又要上路。临行前,他拍了拍路惊鸿的肩膀,笑道:“昔日王守仁先生也是被贬龙场驿丞,焉知子游不可‘龙场悟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念着这一句,陶皖季又往前行去。 看着陶伯父远去的身影,路惊鸿坚定了心思。 第三十章 开春不久,便是陈寻雁十七岁生辰。哥哥今日给她放了一日假,请了沈济棠来将军府小聚。 沈姐姐来得早,进流云馆时她还在洗漱。陈寻雁近日睡得不怎好,迷迷糊糊中念着还是路先生在身边好睡。姐妹之间也没什么好避讳,沈济棠便待她洗漱完后替她梳妆。 对着一面铜镜,沈济棠正将簪子插进陈寻雁发髻中时,瞧见了桌上琳琅满目的两匣子耳坠子,笑道:“妹妹平日不喜其他首饰,这耳坠子倒是多呢。” 陈寻雁正享受着沈姐姐轻柔的挽发手法,闻言睁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路先生送的,想是先生喜欢。” 沈济棠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拿着簪子,腾不出手来,只笑说:“哪是路大人喜欢,想是喜欢雁雁带耳坠的样子。”一语言毕,满屋端茶送水、递钗送花的小丫头们都笑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知道,老爷夫人已经点头,只待路大人回京,二小姐就要与路大人议亲了。 陈寻雁想了一下,路先生明明是最正经的君子,却爱捏她的耳垂。念及此,脸上微红。 一屋的人正笑着,采叶捧了一个长条匣子进来,轻声道:“姑娘,路大人的生辰礼到了。” 陈寻雁没想到先生远在东南,还记着她的生辰,想来是离京前就着人准备好了。沈济棠笑道:“真是 分卷阅读57 说不得。说什么就来什么。” 她心思微动,接过采叶怀中的木盒,打开来,却是一幅画卷。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徐徐展开画卷,画中人可不正是她。 画中的少女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盘腿坐在一棵大树上。少女的头微微斜靠在树干,美目微阖,一缕发丝随意垂下。少女对面是一扇小窗,烛光幽幽亮着。 画的左侧只一行字“何当共剪西窗烛”,笔势骨气沉稳又风姿绰约,她认得,这自然是先生的字。 沈姐姐在她身后瞥见了,疑惑地问道:“这是何意?”陈寻雁背过身把画卷收好,红着脸道:“这是秘密。”心口有些发麻,原来路先生这么早以前就瞧见她了,然而她还一遍一遍地去。 何当共剪西窗烛。她何日才得以再见路先生呢? 稍晚些时候,用饭时,沈济棠替她端了一碗碧粳粥,出言道:“路大人去了快两月,妹妹可有捎些什么去?” 陈寻雁以调羹搅动着米粥,疑惑道:“这有什么可送的?” 沈济棠闻言惊诧,似乎没几个情爱中的女孩儿家与心上人分离了还这般平静。想着路大人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雁雁主动提起过,试探着说:“雁雁难道不想路大人?香囊、手帕这些小物件也是不错的。” 陈寻雁眉心一跳,似乎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确很少会想着先生。许是铺子和庄子上太忙了吧,她心中想着。出声道:“姐姐觉得香囊帕子好,那我做了送些过去便是。”她虽然少时心思都用在了习武之上,却也随着娘亲学过针线女红,绣些许香囊帕子倒不在话下,只是许久未动针线,想来做出来也不怎么精巧。 沈济棠只觉得有些微妙地不对劲,怎么会是旁人觉得好,雁雁才想着送些小东西呢。但这样热闹的日子,不便扫了众人兴致,她也不再多问。 告别陶先生几日后,知州果然下了文书,强迫着路惊鸿前去小峰山剿匪。 那寄送文书的官差挤眉弄眼,嬉笑着说:“路大人名声在外,咱们知府赵大人也是听说了的,想必路大人也不忍心看着这群山贼为害百姓。以大人的才华,整治点小山贼自然不在话下。”心中嘲弄,这京城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年轻,怕是连小峰山的第一道山口都过不去,不会要连夜弃官而逃吧? 那官差走后,路云把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嘀嘀咕咕道:“少爷,这哪里有驿丞去剿匪的道理?” “让你多读些书,王守仁不就去剿匪了吗?”陈郁在一旁冷冷地出声。两人几月以来渐渐熟识了,偶尔陈郁也会和路云搭搭话。 路云不服气地叫到:“王守仁先生剿匪的时候可是御史巡抚!”他好歹还是跟着少爷念过书的,这点他可知道。陈郁撇撇嘴,不再说话。 路惊鸿不理会两人的争辩,念及前几日那赵铭昉所说,原来在这里等着他。计划着派他去剿匪,然后让他顺理成章地死在山贼刀下? 可是聪明人向来懂得把握时机。“机会来了。”他心中默念着。 翌日,路惊鸿将整个驿站的公差都召集起来。看着眼前十几个老弱病残,路云苦兮兮地想着:就凭这么点人去剿匪,可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一向沉默寡言的陈郁也出声道:“路大人,小峰山上常年盘踞有三百左右山贼,绝不是这是十来个人就能剿灭的。” 路惊鸿负手在身后,眉目舒展地笑道:“本官何时说过要去剿匪了?不过将大伙召集起来,几日后替我搬运些东西罢了。” “陈郁,你同我走一趟吧。” 陈郁点头称是,心中默默计算着如果发生冲突,自己用哪套身法才能更好地把路大人扛下山。 这日路惊鸿穿了官服,带着陈郁,两人骑马往小峰山赶去。刚入小峰山山口,就有一支冷箭自密林中射了出来,陈郁一提刀挡了下来。 “来者何人!不知此地是黑云寨的地界,竟然不长眼睛擅闯!”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路惊鸿先是向陈郁一笑致以谢意,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本官是附近德化驿站的驿丞,特奉了赵知府的命令前来招安。” “原来是赵遒数那厮的走狗!招甚么鸟安,你只管把命留下。”男子听了他方才的话,更是怒极,抬手就又要放箭。 路惊鸿笑道:“这位好汉不必着急杀我,你看我们只是两人,并无半分威胁,何不先听我所言?”早就听驿站中的差役诉苦,赵遒数如何在地方鱼肉百姓,今日这男子的反应如此激烈,让他对此人的厌恶更添一分。然而陈郁身形微动,已经暗中防备着。 这人本也只是出声吓唬,不敢随意射杀朝廷命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驿丞,也怕引起官府反扑,倾巢而动前来剿灭小峰山。又见这那领头的年轻官员身无兵器,瞧着文质彬彬,便向身边人使了眼色,赶紧去禀报当家的。 路惊鸿并无半分恐惧,只在马上静静等待传话。一炷香时间过去,那人终于自林中现身,大喊道:“你们进来吧!”只是两人,况且其中一个还不会武,山中几百个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分卷阅读58 两人驾马进了小峰山。 路云在驿站里担惊受怕了两天,少爷嫌他不会功夫,不肯带他去。他这两日既盼着消息,又怕这消息是少爷已经丧命山贼刀下,想到上次在苍南地自己也是这么无用地着急,暗道自己没用,帮不上主子。 路云在驿站门口望着,直要变成一块望主石,才终于看见了少爷骑马回来。路惊鸿打马而归,马蹄踏碎夕阳,惊起一片光影。身后跟着陈郁和一身形彪悍的男子。 他赶紧迎了上去,不管如何,少爷总算是回来了! 路惊鸿却径直领了那男子往后院而去。 路云只好抓住陈郁,连珠炮弹似的问道:“少爷没事吗?那个人是谁?招安成功了吗?咱们是不是要赶紧逃啊?” 陈郁挑挑眉,只说:“你自个儿问主子去。” 要是能和少爷说上话,他至于来问这冰块吗!不愧是方将军带出来的兵,这欠揍的性格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陈郁回了屋,心中感叹路惊鸿之口才,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小峰山。 路惊鸿空手入小峰山,与山贼首领侃侃而谈。他早已了解过山上人本是一村村民,被逼无奈,落草为寇。且大多拖家带口,不少家眷都安置在了后山,本就担惊受怕,过不惯土匪的日子。只是奈何当地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太过火,一年下来田税、人头税、织布税、蚕税五花八门,徭役兵役名目繁多。 在一次加征税时,村中一寡妇与孩子被税吏逼得一头吊死,村民与官服水火不容,起了冲突,这才全村占山造反。领头人是老村长独子,读过几年私塾,不是一味蛮不讲理的草莽。只是这几年官府不时借招安之名,行绞杀之事,才更加与官府血海深仇起来。 路惊鸿抓住山上人多孝顺一点,以三寸不烂之舌劝说首领,并保证既安置好各家家眷,又惩治该地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官吏,那首领才动了一点心思。直到他拿出杀手锏,首领才同意下山与他进一步商议。 而路大人的杀手锏便是银子。 小峰山即使物产丰富、山中人时常抢劫官府,却也过得捉襟见肘。缺银子一事,便能难倒众多英雄好汉。而路惊鸿虽然缺兵,却不缺银子。毕竟大公子请他办事,银子还是要出的。在他们一行人到了驿站后不久,一箱箱银子便由陈家的商队偷偷运了进来藏在后院。 此刻,那小峰山的领头人正与路大人在书房中相谈甚欢,并表示愿意与路大人合作,由路大人操练这一帮山匪。想到那知州赵遒数诡计落空,还替路大人送上几百农民兵,他嘴角嘲讽地扯了扯。 除了将军,他还没有这般佩服过一个人。 第三十一章 收到陈寻雁自京城送来的信时,路惊鸿正在德化一处废弃庄园的高楼上,远眺着陈郁操练收编的小峰山新兵。 方无应亲手教导出来的兵,亦是将才,何况只是训练这两三百旧山匪,故他全权交给陈郁去做。 赵遒数借刀杀人不得,眼看着路惊鸿操练新兵却无可奈何,只因福建巡抚李维疆是路家老爷子的门生,练兵得了他的特许。 赵遒数可以逼着路惊鸿去剿匪,却不能阻止他练兵,强龙不压地头蛇,就连太子殿下也轻易使唤不动李维疆,他一个知府自然只能干跺脚。 开矿冶炼铸造兵器,无论在谁看来都是谋逆的死罪,故陈霁一开始就没瞒着路惊鸿,斟酌着将梦里大齐面对鞑靼时军备废弛的情况透露了些许。 有上次治理黄河一事,路惊鸿一点就通,明白了陈霁意图所在,继而思索着提出:仅凭京郊一处矿场,远远不足。两人默契地都没提何不上书朝廷,整顿军纪。 然而陈霁只摇着折扇,冲他微笑,路惊鸿知道自己上了贼船。 收回心神,低头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和一个香囊。 路惊鸿指尖捻起这薄薄的玉版纸,雁雁狂狷不羁的大字跃入眼帘,他没忍住轻笑了一下,雁雁的字和她的性子一般跳脱。 凝神看了下去,雁雁在信中谢过他的生辰礼,却顾左右而言他,不说喜不喜欢那画。 小姑娘在信里絮絮叨叨,从铺子、矿场讲到自己最近新染的指甲、爱听的曲子。信断断续续地起了好几段,路惊鸿仿佛能看见她把小丫头们都赶了出去,躲在书房里拿着笔,别别扭扭地思索着给自己写信的样子。 他目光游动着,挑挑眉,雁雁都不说想自己吗? 末了,她终于抱怨道先生何以还不回京。 信封里还夹了一颗珍珠耳坠子,路惊鸿认得,正是那日雨中雁雁扔来的那颗。他勾勾唇,好像只带一只耳坠子也别有一番韵味。 雁雁低头垂眼时,只露侧脸与一截光洁纤细的脖颈,有一种令人怜惜的神气,卿卿何处不可怜。 路惊鸿手握了那香囊,他到没想到陈寻雁还会替动针线,心底温存一晌,指腹轻轻摩挲着香囊上金线绣出的“祝君好”三个字,心中念到:雁雁,我会尽快回来。 路惊鸿在念着陈 分卷阅读59 寻雁时,她正在与郑又戈议事。 郑又戈眼界着实不凡,虽被她安排去了分管粮运,却还留心着商队。走了几遭江南后,便向陈寻雁提出,单靠陈家的商队,实力有限,必须组建商行商会。 郑又戈从不问陈家已是高门功勋,何以还要挣这许多银子。他只管挣钱,他的执念就是如此简单。 他给陈寻雁举荐了两个陈家的老人,坐镇一南一北。陈寻雁也不怕他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放开了手,让他只管去做。 京郊的冶铁厂初见成效,是时候将兵器运往鼓叶城了。 陈霁轻易不得离开京城,更何况是去鼓叶城。且前日陈霁和那两人捣鼓□□时,一时不慎引爆,腿上伤着了些,行动不便。 陈寻雁包着眼泪亲自给哥哥上药端茶送水了三天,陈霁才保证伤好之前不再碰□□,她这才喜笑颜开,乐得把铺子上的事都交给哥哥打理。 自然是得陈寻雁走这一遭了。虽说陈家有镖队护着,但兵器这样的东西不可随便假手他人,她是必须要去的。 京郊矿场规模到底太小,两人忙活了三四月也只赶制出可装备五千人的兵器。两兄妹没有气馁,才开始便有这样的成效,不算太差。一切只待方无应过目后再继续改进。 陈霁心中盘算着路惊鸿那边的计划,心里安定了三分。他是极靠得住的,从不叫人失望。 路过第一道关卡时,车队缓缓停下,有条不紊地排开,等候检查。 陈寻雁抱着剑仍在马上,并无一丝害怕暴露的紧张,只因哥哥早已打点周全。 陈霁的法子也很简单粗暴——砸钱。 不落俗尘的大公子贿赂起官员来也得心应手、长袖善舞,将大大小小一众官员敷衍得密不透风。 陈寻雁目瞪口呆地看着哥哥和那些人周旋,心道原来从前哥哥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愿。继而在心里盘算一番,照这么用下去,自家的银子还能使多久。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只是放车队通行。谅谁也没那胆子去想,陈家大公子竟会千里迢迢地运兵器送去鼓叶城。 差役草草看过也就了事,领头的孙掌柜过来请示,陈寻雁点点头,车队又不急不缓地启动起来。 过了六环山,便是一段人迹罕至的路程,四周群山环绕,密林遮天蔽日。即使有官道,也年久失修,是一路上最难行的山路。 车队不便在驿站停靠,一行人便在山前的平地上安营扎寨,度过一晚。 营地里正生火煮饭,陈寻雁没跟着一起,她背了松云弓,遮了身影站在一树枝上,远远地往山林里望着。 有人从六环山起便跟着他们了。 只有一人前来,狂妄至此,想必身手十分了得。山林郁郁葱葱,藏身其间易如反掌。镖队中的各位镖师都毫无察觉,就连她也是今早那人逼得太近,才发觉了异常。 陈寻雁眼神沉了沉,指尖轻叩着松云弓弓身,静待着那人现身。 月明星稀,陈寻雁已经隐身树中两个时辰,却丝毫未见疲累。直到对面山林中一点墨色动了动,她举起弓箭,眯了眯眼。 那人的身形却极难捕捉,似乎闲庭信步,又快如鬼魅,顷刻之间,缩地成寸地逼近了营地。她嘴角扬了一下,眼中闪着棋逢对手的兴奋,今个儿遇着行家了。 陈寻雁自然不可能让他看见车队里运的东西,将弓放回身后,从身侧抽出了长剑。 当那人手往盖着兵器的油布伸去时,一柄长剑寒星一点,顷刻而至。 “敢问老先生可有过问我这主人的意思?” 那老者也不吃惊,迅速缩回手,笑道:“老朽不过看看,小友怎么就出手了?”声音粗粝得仿佛杂了砂石,磨得人脑中嗡嗡作响。 陈寻雁反手执住剑,运起心法,不受这老者干扰。 那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作手刀劈了过来,掌风竟似乎撕裂了周围空气一般。 陈寻雁握剑,大开大合,招招接得毫无破绽。 他虽早先就得了主子吩咐,这陈寻雁功夫了得,不可掉以轻心,但见着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不免觉得主子小题大做了些。 此刻才大惊,这小姑娘竟不仅不受自己声音干扰,还轻易破了他赖以为傲的掌法! 他逐渐认真了起来。而陈寻雁虽然嘴边挂着笑,心中却一点也马虎不得,将心神全部灌注到了手中长剑上。 主子有过吩咐,必要时可将她断手断脚捉了回来,但不能伤及性命。故他虽出手狠厉,却始终有两分保留。 陈寻雁可不讲究什么侠客道义,这样要命的关头,一点手下留情便是自寻死路,她惜命得很,还不肯英年早逝。 终于在一次她被逼退后,那人露出了肋下一点破绽,陈寻雁动动手腕,一枚暗置弩|箭飞了出去,正中。 那人捂着伤口难以置信,赤目欲裂,转身飞快逃走。 陈寻雁以剑尖撑地,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弩|箭上有毒,这人就算抑制住血脉流动,三 分卷阅读60 天之内也必死无疑。 手抚了抚腕上的袖珍弩|箭,心道哥哥可真是给她准备了个好东西。 末了,却有些担忧,敌在暗我在明,蛰伏在暗中的敌人,最是威胁。 第 32 章 车队到了鼓叶城偏门时,陈寻雁在马上远远地望见了城墙外站了个玄色身影,挺直如松,墨发在风中飞扬,不是方无应是谁? 陈寻雁连忙驱马向前,牵了方无应的手跳下马来,笑道:“师傅,我可想死你啦!” 方无应只是抿着唇微微笑着,“瘦了。” “那可不,忙了我几月功夫呢。”陈寻雁歪头笑了笑。 夜色中,车队缓缓从偏门驶进鼓叶城。陈霁这曲线救国的法子可不敢让父亲陈见深知道,否则他定会提刀骑马去京城揍陈霁一顿,只得让方无应从偏门悄悄接应。 陈寻雁拉了他的手去看自己与哥哥辛苦三四月的成果。 方无应掀开油布一角,取出一柄长剑,剑身黝黑冷厉的光泽在月色下微微反光,他指尖敲了敲长剑,回声清脆。 又试了试羽箭,箭尖锋利,有穿云破竹之势。 “不错。”他脸上亦带有赞赏之色,只三四月便做出此等工艺,想是花了不少心思,怪不得雁雁都瘦了这么多。 陈寻雁乐得摇了摇他的胳膊,“能入方将军的眼,那肯定错不了了!” 方无应只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胡说。” 两人往城中走去,自有手下将车队引往方无应麾下军营去。 重回鼓叶城熟悉的街道,她贪恋着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风景。 轻快的脚步踩在石砖上,不待他问,陈寻雁便主动说起哥哥。 “哥哥让我向你问好,让师傅按时吃饭按时服药。” “哥哥说年底得了法子,打算亲自过来一趟。”他脸上浅浅地带了一抹笑颜。 “哥哥前月捣鼓□□,炸了,伤着了腿。”陈寻雁这才感到一直无波无澜的方无应,手握得紧了些。 “可严重?可伤到皮肉?他是最爱美的。”方无应眼中陡然升起紧张神色。 “无事无事!师傅不用担心,哥哥歇了几天,我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能下地了。”她故作轻松地说着,倒忘了自己那几天还背着人偷偷哭了几场。 方无应知道自己就算担心也无用,顿生无力之感,只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挂念又有何用,相隔千里,连在他生病时都不能常伴左右。 陈寻雁知道方无应在等什么,坏笑着从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了一个袖珍弩|箭,递到他面前,“师傅,哥哥亲自做了送给你的!” 她亲自替方无应安到手上,“哥哥总共就做了两个,一个在我这儿,一个就给师傅啦!” “怎么不给自己留一个。”虽有责怪,音色中却溺满了温柔。 方无应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机身,好像在抚着陈霁沁水的眸子。 他想起陈霁年前写来的信,替陈寻雁把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出声问道:“雁雁要与路惊鸿定亲了?” 陈寻雁没想到师傅会突然问这个,耳垂烧了起来,只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方无应见她羞怯的样子,心底有根弦崩了起来,“雁雁可中意他?” 陈霁许久以前就向他透露过要将雁雁许给路惊鸿的意思,他那时只当陈霁介意雁雁与容瑜退亲,急于替雁雁寻个更出色的夫君。后来又觉着掺杂了些许拉拢路惊鸿之意,他更是不赞成,与陈霁商议了数次。 然而竟是雁雁自己选的。 陈寻雁没有说话,但方无应一手把她养大,哪里会看不穿她的心思。 从前与容瑜定亲时,方无应亲自看过,雁雁是一贯的坦荡大方,从没有这般欲说还休。他只当玄元真人所言不虚,想着雁雁能与未来的夫君相敬如宾便够了。 谁知道雁雁竟然动情了。 战场上万箭齐发、刀光剑影中都波澜不惊的方无应,一时心乱如麻。 他该怎么告诉雁雁? 方无应沉默了太久,陈寻雁感受着他指尖逐渐失去温度,有些紧张道:“师傅,你怎么了?可是不喜欢路先生?其实路先生特别好……” “雁雁喜欢便好。”方无应虽这么说,却声音艰涩,仿佛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濒临渴死。 “师傅到底怎么了?”她声音中带了未知的恐惧。 带着命中注定的悲哀,方无应沉沉开口道:“我许久不曾检查过雁雁的剑术如何了,不如现在让师傅看看雁雁进步了多少?” 陈寻雁被方无应骤变的态度弄得有些混沌,深夜的鼓叶城,师傅为何突然要求考察她的剑术? 方无应却深知此事不得拖延,赤手握拳,闭眼深吸一口气,道:“雁雁出手吧。” 她不再多问,将身侧长剑抽了出来。若是能让师傅心情好些,比试比试剑术又何妨。 陈寻雁的剑术全是跟着方无应学的,除了 分卷阅读61 师傅,从未有过可匹敌的对手。然而她与方无应过招多年,从未赢过他,最幸运时也不过是方无应心神恍惚了些,她勉强打个平手。 可这次方无应败了。 陈寻雁握着剑,讶然地看着师傅被自己逼得身影连退。 前次那老者身法诡秘绝妙,陈寻雁后来琢磨了一路,终于无师自通地悟出些意味来,融进真人传授的心法之中,如虎添翼。她心中默念道,定是师傅此时心绪不定,又加上自己新练了身法才会这样。 “雁雁近来可有不适?”方无应不再纠结是否是自己一时疏忽才会输了比试,只带了最后一份绝望中的企望问道。 “心口偶尔会有些抽疼,不过也不常犯。”陈寻雁不敢隐瞒,老实交代了。 真人当年的判言响起,他心中那根被现实的冰凌磨得细如丝线的弦,终于彻底断掉。 当年方无应十八岁时,带着才四岁的陈寻雁出门打猎。 那天他发现了一只金鹰,一心想把它射下来送给雁雁做宠物,一回身,妹妹却不见了。 他忙丢了弓箭去寻,找至一小溪边,才发现了雁雁和一个老者的身影。 小小的陈寻雁正在给一个鹤发童颜却衣衫褴褛的老者包扎伤口,软软糯糯地对他道:“哥哥,这个老爷爷受伤了,雁雁给他治病。” 那老者仿佛被他俩吵醒一般,睁开眼伸了懒腰,毫不理会满身的伤口。 乍见了眼前蹲了个雪团子般的小女孩,玄元真人出于习惯地替这小孩摸了摸骨,却顿时惊为天人,这等武学奇才竟让老夫遇见!抱起陈寻雁来就对一旁冷冷审视着的方无应道:“这位公子,不如把这孩子舍于我,让她随了我去学武?” 方无应只当他是江湖骗子,抽了剑出来就要夺回妹妹,他引以为傲的剑术却被这老者随手挡了回去,“你这年轻后生,竟然对我这把老骨头如此无礼!” 陈寻雁却哭了起来,用小拳头打着玄元真人,喊道:“不许打我哥哥!” 玄元真人忙撤了手,低头哄着她。 后来方无应才知道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头,竟是内家心法泰斗——玄元真人。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武学宗师,竟因为陈寻雁天赋异禀,死赖在陈家,要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授予陈寻雁。 陈将军夫妇也乐得自家小女儿有这么个师傅,好生招待着,真人就这样在陈家呆了数年。 雁雁长到十岁时,玄元真人说自己已无功夫可再交给陈寻雁,就要告辞,打算继续云游四海。 那时方无应已和真人成为忘年交,临走时,真人嘱托方无应道,陈寻雁在武学上的天赋,是以牺牲情种为代价的。她不可以动情,动情后虽然武术会进步神速,却对身子有大损伤,严重时,甚至丧命。 但方无应这些年还是任由雁雁议亲,或是与路惊鸿走得极近。 只因玄元真人曾断言,雁雁必不会动情。 她是至真至纯的性子,她本该不会羞怯,不会嫉妒第三者,不会对爱人有占有欲。 故为了不使陈家人徒增烦恼,只有玄元真人与方无应知道此事,连陈霁都不曾得知。 他从不奢望雁雁与谁两情相悦,甚至觉得雁雁不出嫁亦可,他与陈霁把她当姑娘养一辈子又何妨。 然而,然而…… 雁雁已经击败他,事实向着他无力挽回的方向狂奔而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方无应心里绝望地怒吼着,可是他难道能让雁雁断情绝爱吗? 那路惊鸿到底有怎样的神通,能让雁雁动情? 他做不到让雁雁嫁给容瑜那样毫无感情的夫君,也没资格斩断她的情丝。方无应仿佛借力一般,手紧紧地扣着另一只手上的弩|箭,直至指尖渗出鲜血,他愧对陈霁。 方无应侧头看了看陈寻雁,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眼中满是担忧。他只能开口安慰道:“雁雁,我无事。” 当年他与真人的一时侥幸,竟会埋下如此祸根。 若是可以,他宁愿雁雁无此天赋,一辈子做他和陈霁捧在手心的小姑娘。可世间事从来没有如果,雁雁心性中的上的一点缺失,竟要以如此代价弥补。 他定了定神,哀叹无用,此事尚有办法。 解决之法只有让陈寻雁与路惊鸿不复相见。 不见自然不念,不念便无心动,心不动便无心疾。 他心中默念着真人当年说的两年期限。若真到雁雁动情那一步,两年后,她便会有性命之忧。 此事他不可一人做主,他尚需与将军和陈霁商议…… 第三十三章 陈寻雁此次带来的兵器足够武装五千骑兵。 她不知哥哥为何一心认定鞑靼人有入侵大齐的狼子野心,但也知道边防不容松懈,自然全力以赴。 北漠陈见深麾下本有十万骑兵,大齐兵费开支逐年增多,实际发到地方上的钱却一直减少,且边关多年未动兵戈,朝廷便将骑兵遣散了不少。 分卷阅读62 而骑兵的培养耗时长,花费大,方无应此次重组骑兵,既将从前的老兵召回了大部分,又新练了不少。他身上的担子,不比任何人轻。 陈寻雁这点装备,只能解燃眉之急。陈家三兄妹,再搭上一个路惊鸿,全跟着了魔似的,心心念念的都是新兵、装备、银子…… 然无论如何,都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且总算有了些拨云见月的进展。 陈寻雁将兵甲全部交给方无应,拜别爹爹娘亲后,就又要启程了,她不可久留鼓叶城,上次那老者的试探虽是有惊无险,然他们的计划一旦被拆穿,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临走时,陈寻雁还挂念着那晚上方无应情绪的大起大落。她牵着马,皱着眉迟疑地开口:“师傅……当真无事吗?” 方无应抚了抚她的发顶,一如往日般笑道:“无事,雁雁放心去吧。” 她总归是要走的。 行至六环山,她本该继续东行回京,却在山下勒住马,迎着东南方向,一时踌躇。 东南那样湿热的气候,瘴气遍布,不知道先生过不过得惯。 哥哥把这么重的担子委托给先生,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又累瘦了。 他俩这么久没见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想她? 打定主意,她终于调转马头向着东南驾马而去,就让她再任性一次吧。 陈寻雁虽从未踏足东南,然一人一马仍然行得飞快。 她饿了就吃些干粮,困了就在马背上眯一会。她在京城时只会偶尔念头如蜻蜓点水般划到路惊鸿身上,然而随着离东南越近,她竟不能忍受迟一刻见着他。 行了月余,已有初夏进入盛夏,陈寻雁终于踏入德化地界。 她风尘仆仆灰头土脸,自然不能就这么去看路先生。一路上头一次,她在一家客栈落了脚,细细地梳洗一番,换上当地的衣裙。 东南地界盛夏暑热难耐,当地男男女女穿衣多以轻薄凉爽为主,女子更是大胆地露出胳膊小腿,喜得一向觉着长衣长衫炎热难耐的陈寻雁也换上短衣短裙。 当对着客栈中的铜镜带上耳坠子,细细描眉时,陈寻雁一时脸微红,这算是沈姐姐说的开窍吗? 陈郁陪着路惊鸿站在练兵场前的高台上,正看着底下的新兵训练。 自前次小峰山大当家招安归顺后,路惊鸿故意放出消息,细数小峰山一众百姓得了多少抚银,不多时,附近大大小小十来个落草为寇的团伙都来归顺。 他对新参军的战士与旧山匪们一视同仁,并无半点歧视。练兵时雷厉风行,平时行事又温文尔雅,当地民众多爱戴这位京城来的路大人。 陈郁远远地望见了一个粉色身影朝着练兵场走来,看着身形像是会武的,怕是京城来的探子所扮,眯着眼举起了手中的弩|箭。 那身影蹦蹦跳跳地走近了,陈郁才看清那女子竟是本该在京城中的小姐!只因小姐从不会这般走路,也不会穿粉色衣衫,才一时没认出来。他赶紧收了□□,跪了下来。 他身侧的路惊鸿正疑惑陈郁何以突然下跪,转过身,才发现他那夜夜入梦来的小姑娘此刻竟站在眼前。 东南的暑热、丛林中喧嚣的蝉鸣、练武场上数千人扬起的沙尘……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他乖巧的小姑娘。 陈寻雁山路走得累了些,额上微微出了汗,她站在原地,两人静静对视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先生,来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 仿佛她搁置下京城的事务,车马匆匆行了月余,踏入这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界,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路惊鸿牵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脉搏奔流。她是活生生的雁雁,不是梦中眼带忧愁、高处不胜寒的少女。 高台下还有数千人,牵着雁雁,他虽心潮澎湃,却不敢做出更多的举动。 陈寻雁却是肆意惯了的,她抱着路惊鸿的手臂,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笑说:“先生有没有想我?” 路惊鸿虽尽量压低了声音,身后的陈郁却还是红了脸。 他仍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样子,可心绪却被雁雁软软的笑声扰乱。 “先生,这三队人是做什么用的?” “先生怎么安排哨兵的?” “先生的先锋布置在哪里?” 陈郁在后面听着,心里默念着小姐自小在军营长大,怎么这会却尽问些傻问题。 陈寻雁将手中的芭蕉叶遮到他头上,道:“先生都晒黑了。” 底下人多是些气血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见平日冷清自矜的路大人身边竟站了个娇滴滴的女子,两人态度亲昵,早就纷纷嬉笑着起哄。 路惊鸿低咳了一声,道:“雁雁,在人前不可胡闹。” “在人后就可以吗?”陈寻雁咬着唇,杏眼眨眨,眼睫把他心都挠乱了。 惩罚性地紧了紧楼在她腰间的手,路惊鸿低声道:“淘气是有代价的。” 继而回身对陈郁道:“姑娘舟车劳顿,你先带姑娘回去歇息。 分卷阅读63 ” 陈寻雁不好再闹他,只丢下一串铃铛似的笑声,跟着陈郁走了。 傍晚路惊鸿忙完回府,还未跨进房门,就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声。他含了笑摇摇头,除了雁雁,不会再有人这样放肆。 进了房,却是雁雁长发披肩,趴在竹编罗汉床上,一只铃铛系在纤细的脚踝处,随着雁雁晃动双脚而发出一阵叮叮当当。 本是当地孩子的饰物,竟被雁雁调皮系到了自己脚上。路惊鸿此刻才发现雁雁只穿了短衫短裤,柔荑与小腿映在竹绿席上,白得惊心。 然而她只悠然自得地哼着曲儿,脚尖轻晃,盯着手中的话本子,知道他进来了,却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路惊鸿顿时有些吃味,坐到罗汉床上,替她收了话本子,“晚上看书,仔细伤了眼睛。”话中带了些他都未察觉的醋意。 陈寻雁也不恼,笑嘻嘻地滚到他怀里,把头搁在路惊鸿腿上,懒洋洋道:“先生好大的架子,真是让我好等呀。”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挑,和他那只小狐狸一模一样。 路惊鸿伸手替她理了理散于自己腿上的长发,许是刚梳洗,发梢还带了些湿意。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少女脸上带了些许红晕,手环了他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 嗯,路先生不仅黑了,好像还壮了些。 路惊鸿怕她累着饿着,俯身问道:“雁雁用晚饭了吗?” 陈寻雁头埋在他怀里,他只看见她的后脑勺轻轻摇了摇。 他叹了口气,就知道雁雁是个小孩子,不会照顾自己。 下人传饭进来,路惊鸿自然地把雁雁抱到自己腿上,亲自把勺子递到她嘴边。 陈寻雁毫不客气,她辛苦了一个月赶来看先生,他照顾一下她是应该的。 他们虽认识不久,却仿佛已熟识多年,亲密相处毫无尴尬。 一顿饭吃完,陈寻雁已经眼皮粘涩,懒懒打了哈欠。路惊鸿心疼她独自走了一月,把她抱到床上,让她好好睡觉。 临走时,陈寻雁摇着他的手,故意可怜巴巴地说:“我要先生陪我。” 本不愿她累着,但美人都如此主动了,再不做点什么简直暴殄天物。 路惊鸿顺势坐在床沿,捏了她的下巴,“雁雁是要在人后胡闹吗?”不待她回答,便覆住了她的樱唇。 现实比梦境中甜了百倍。路惊鸿的思念叫嚣了数月,此刻得以缓解,但他只克制地一点一点蚕食,满意地欣赏着本来像小狐狸一样勾着他的小姑娘红着脸求饶。 路惊鸿含住了雁雁的耳垂,耳坠子在他齿间发出可疑的叮当声,他终于做了一直以来梦想着做的事。 齿尖轻轻地磨着耳垂,小姑娘眼眸里都浮起了盈盈水光,路惊鸿这才放过耳垂,清醒过来时,他已与雁雁一同倒在了床上。 陈寻雁本就穿得轻薄,一番揉弄,衣领早散开,胸前一片白雪莹莹,更深处有专属于少女的隆起……连同长发在身下披散,美艳得如同妖精。 路惊鸿知道不能再多了,最后克制地在她胸口印下一吻,“雁雁,好好睡觉吧。” 洗了冷水澡回来,陈寻雁却还坐在床上,张开手要他抱。路惊鸿只好认了一会又要洗冷水澡的命运,把她抱在怀中躺下。 路惊鸿替她盖好被子,在她耳边威胁道:“回京城不许这样穿衣服。” 陈寻雁故意伸出两只光溜溜胳膊来,挑衅道:“若我一定要穿呢?” 路惊鸿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不然就打你屁股。” 陈寻雁缩到他怀里,笑得如同坏事得逞。 翌日醒来,路惊鸿面对着所有男人都有的尴尬问题。上次在陈家,他醒来时雁雁早已起身,自然没有这种尴尬。 此刻他想悄悄起身去解决问题,却被半醒不醒、还迷迷糊糊着的雁雁勾住了脖子。陈寻雁在路惊鸿身边就睡得极好,梦中也不肯放他走。 他只好继续躺下,尽量平息着。他眼也不错地看着少女恬静的睡颜,已有日光穿过纸窗,在她幼嫩的脸上投下淡淡光影。 路惊鸿发现自己好像常常注视陈寻雁。只要他能看着她,护着她,便够了。雁雁的脸颊贴近他的心口,心跳沉沉,路惊鸿隐隐捉住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第 34 章(改了一点点) “先生,好了吗?” “快好了,雁雁先别动。” 路惊鸿手中执笔,正替不远处坐在河边大石上的陈寻雁作画。他一贯是只画花鸟山河的,虽已暗中画过数次雁雁,当面却还是第一次,落笔不禁有些迟疑。 当朝的画作追求气韵,面目往往流于模糊。他却拿了笔,一处一处地细致描摹雁雁的眉眼。 眉眼飞扬的二小姐、垂眼微笑的二姑娘、提剑驾马而来的少女、长发如墨躺在他怀中的雁雁……陈寻雁的眉眼在他脑中流转,他屏息静气,不敢因落笔而惊扰了美人。 可是美人现在等得很不耐烦。 分卷阅读64 陈寻雁轻轻动了动指尖,摩挲着身下清凉的大石。日头升了起来,她额上慢慢地出了些汗。在她第三次忍不住出言问道:“先生,我能动了吗?”,路惊鸿终于停下笔,笑道:“好了。” 陈寻雁立刻手一撑,从一人高的山石上跳下来,惊得路惊鸿赶紧丢了笔去抱她。陈寻雁吊着他的脖子,笑嘻嘻道:“先生真好。” 路惊鸿对着怀里的小姑娘,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伤着了怎么办?” 她兴致勃勃地看路惊鸿的画,画中人不是她坐在溪边山石上的模样,却是那晚她将头搁在先生腿上,长发披散。左侧题一行小字: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先生要画这个,怎么还叫我坐了这许久!” 路惊鸿也很抱歉让她等了这么久,可是一落笔,满心满脑都是那晚的样子。待他意识到时,已经画出了大体模样。 只好低头亲亲怀中小姑娘的耳后,不给她质问的机会。 陈寻雁不再追究,只拉了他的手沿着小溪漫步。 她是跳脱的性子,走了没几步就嚷着累了,在溪边草地上坐了下来,路惊鸿自然一切随她。 临近中午,虽然她穿了短衫短裙,还是有些热,路惊鸿却是长衫穿得严严实实,扣子扣得一板一眼,像是丝毫不会热的样子。 四下无人,她干脆脱了鞋将赤足伸进溪水中。清冽的溪水冲刷着她的脚,虚虚地踩着水下的鹅卵石,她有些惊喜,无论是京城还是北漠,都很少有这样灵动的小溪。 日光照射,水光粼粼间雁雁的玉足更是白得触目。少女的短裙沾湿了水,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盖着双腿。路惊鸿略不自在地别过眼,“雁雁,这样不好……” 陈寻雁却指尖沾了些溪水,故意弹到他脸上,“先生昨天晚上怎么不这样正人君子!”语气是一贯的骄纵。 路惊鸿一下子把她从溪水里抱出来,必须得管教一下了,简直无法无天。 “管教”了许久,小姑娘才在他怀里喘着气,羞羞答答地说再也不敢了。路惊鸿最后含了含她微肿的唇,满意地心道其实无论是骄纵还是乖巧,都一样可爱。 雁雁寻了一处树荫下的草地,拉着路惊鸿倒在了地上。他自小被教导克制守礼,从不会干躺在草地上这样的事,全是雁雁让他永远紧绷的心神暂得轻松。 陈寻雁怀中抱了一大捧路惊鸿给她折的花,翻身趴在草地上,哼着曲儿,像只在溪边饮水的小鹿,不时低头轻吻一下闭目小憩的路惊鸿。 路惊鸿指尖绾着她散落的长发,偶尔睁眼看看身侧的少女,她正一心一意地编着花环,少女的发梢不时被风拂动,弥漫着专属于她的暗香。 他觉得一切关于岁月静好的话语,也不过如此了。 陈寻雁在德化待了七日,必须要回京城了。 临走这天,她换上轻便的竹根青窄袖长袍,上了马,回头对着路惊鸿笑道:“先生可要记得想我。” 他还没说话,身后的陈郁就不自在了起来。小姐这性子,真是……唉。 路惊鸿亲手替她正了正脚蹬,含着笑嘱咐道:“雁雁慢些行路亦可,不要太急了,路上注意些。” 陈寻雁笑着应了,勒马前行。双腿正一夹马腹,心口却一阵抽痛,猛烈得前所未有。她瞬间失去意识,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竟从马上栽了下来。 路惊鸿瞬间脸色大变,冲上前去抱起陈寻雁,竟是比练武的陈郁还快。 可是陈寻雁额上已经摔出了伤口,鲜血正汩汩地涌出,面色惨白。 陈寻雁昏睡着,路惊鸿便衣不解带地时时看顾,不敢离了她一刻。 雁雁额上的伤口并不严重,却一直不见转醒。他使出自小学所学的所有医术,却还是不能让雁雁转好,他的眼窝迅速地深陷了下去。 他替陈寻雁诊脉时,才发现前年诊断出的内热外凉竟更严重了些,且内里经脉运行得虽猛烈,却有几分紊乱。 雁雁是习武之人,且才去见过方无应将军。方将军定不会没察觉到妹妹出了问题,只是为何雁雁止口不提?还是她自身也不知道?……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望着烛光中雁雁苍□□致的脸庞,心紧紧地揪作一团。 陈寻雁昏睡中混沌沉沉,她迷迷糊糊地做了场大梦。 半梦半醒间,山雨欲来,金戈铁马。 终于费力地睁开眼,她似乎真正明白了哥哥一直以来的计划是为何…… 入了伏天,京城中暑热难耐,太子李彧孝顺,自向崇武帝请命,将皇后容氏接到了京郊大觉寺小住消暑。 皇后容氏潜心礼佛,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宫中佛堂度过,后宫礼佛成风,不少年老的宫妃都跟着吃斋念佛。 太子都亲自送了皇后去,张挽月作为太子妃自然是要一同随行的。 踏出几月前她曾秘密来过的佛堂,张挽月有些不安地虚虚扶着肚子。这佛堂原本的主人云海大师是大觉寺中的得道高僧,却盲了双眼。传言大师修为至深,参破天机,才舍了一双 分卷阅读65 眼睛。 前次与她密谈的大师此时不见踪影,但大师的一番话还在她脑中浮沉。 去皇后婆婆那儿请过安后,张挽月回了自己的斋房。房内虽摆了冰块降暑,她还是让身边的宫女执了团扇替她扇风,她近来是越发怕热了。念及此,她含着笑轻轻抚了抚小腹。 院中有宫女在小声嘀咕,正在替张挽月捏腿的大宫女问琴皱皱眉,娘娘最近不能受吵嚷,这些个死奴才怎么还有胆子咬舌头。 她抬头,见太子妃正闭了眼小憩,稍稍住了手,蹑手蹑脚出去,生怕扰了娘娘清净,自去院中收拾那群奴才。 到了院外,却是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青珠在训着两个宫中最下等的小宫女。 此次宫妃出行,安全自有御林军护卫,太子妃作为儿媳妇,负责院后各宫女眷。故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训斥一两个别宫下人,不算逾矩。 问琴双手叉腰过去,“这是怎的了?不知道娘娘此刻歇下了?” 青珠赶紧行礼,“回姐姐的话,这是咱们宫里的小桃,裹了齐妃娘娘宫里的湫叶,两人鬼鬼祟祟嘀嘀咕咕,被我抓住了想审问一二。既然姐姐来了,不如劳烦姐姐,咱们也不好惊扰了太子妃娘娘。” 问琴微仰着头,不看地上跪着的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只喉咙中“嗯”了一声,“你两个不是一个宫里的,怎么凑到了一块?老实召来,不然回宫送你们进慎刑司!” 小宫女被“慎刑司”三个字吓得浑身一颤,其中一个叫小桃的哆哆嗦嗦道:“回问琴姐姐,我与湫叶虽不在一个宫里,却是自小熟识的。这次得了机会出宫,听说大觉寺前堂会有些人家卖些玫瑰桃花制成的香粉,能润泽肌肤却没有味道,湫叶宫里的齐妃娘娘不喜欢脂粉味道,我便想领着湫叶去看看,想买一些。” “问琴姐姐,我们绝没有什么其他念头!求姐姐放过我们!”两个小宫女见问琴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心中忐忑不安,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良久,问琴终于开口道:“小小年纪就整日涂脂抹粉,学得一副狐媚样子,可是要去教坏主子?也不瞧瞧你们长的那样子!” 小桃和湫叶吓得泪眼婆娑,嘴里不住地重复着:“姐姐,我们没有……我们没有……” 问琴不敢真的随意处置湫叶,毕竟齐妃娘娘是四殿下生母,虽然盛宠不再,面上的风光还是有的。 耍够了威风,见她两人额头已微微见了血色,才轻飘飘道:“起来吧,学机灵点儿。今个儿还好是碰见了我,换做其他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她净了手悄悄摸进房,却发现太子妃已经坐了起来,正按着太阳穴。 见了问琴,张挽月懒懒道:“外边儿是怎么回事?吵到皇后娘娘,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问琴举着扇子跪了下来,不敢隐瞒,把刚才那两个小宫女的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张挽月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哪里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只是“玫瑰桃花”、“无色无味”几个字眼钻进了心里…… 皇后娘娘疼爱太孙,此次也将元圭带了过来。张挽月抚着小腹,恰好看见窗外太孙的嬷嬷端了药过去,太孙有轻微哮喘,需常常进药。 前月她去拜访大师时,隐藏了身份,且除了身边最信任的下人,没人知道她已有身孕。那么大师所言,必定是真的。念及此,张挽月心里跳了一下…… 大师断言府上日后只会有一个儿子,她只当自己一辈子没了出头之日。可若是元圭不在了,她这一胎不就正是个儿子吗…… 齐妃又不是她的正经婆母,早先时时趁她去皇后宫里请安的时候给她立规矩。不过是个圣宠已衰的宫妃,生个儿子还那般不争气,也敢借着辈分拿捏她! 既然齐妃这么傻愣愣给她递了刀子来,她何乐而不为呢? 张挽月嘴角淡淡地含了一抹笑。 第 35 章 陈寻雁才回京,便听说元圭哮喘恶化的消息。 元圭是太子殿下独子,一出生便封了太孙,还是由皇上亲自定了名字,宠爱可见一斑。 但元圭自小身子便比同龄人弱些,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哮喘病根,多年时好时坏,又幼年失母,虽是东宫里万人宠爱照顾着,到底不如母亲在身边。这么些年太医院常常为了太孙闹得人仰马翻。 近些年太孙身子健壮了些,太子稍稍放心,谁知又发作得厉害了。 陈霁本不将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放在心上,念头一错,发觉这是拉拢靖王李翊的好机会。 太孙这次病犯得蹊跷,前世查来查去,却是查到了靖王妃景姝身上。京中颇有些谣言,道太子膝下子嗣单薄,靖王妃存心要让靖王世子做太孙,才出手害了元圭。 这样扑风捉影的话本是无几分可信度,但上辈子不知怎的,太子竟好似十分介意此事。靖王妃最后的下场,极惨。 陈霁思索着,靖王李翊向来明哲保身,不肯参与夺嫡,只求安稳。他试探了几次,都被挡了回去, 分卷阅读66 生怕陈霁存了助靖王夺嫡,好享从龙之功的心思。 他相当厌恶李翊只一味不争不抢,装作看不见无为而治之下的千疮百孔,但是一直苦于无法,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陈霁心中毫无拉李翊下水的负担。他身为皇子,享受了这么多年的民脂民膏,拯救大齐理应万死不辞。 然而他只知道太孙是被人陷害,对幕后凶手的身份却一无所知。但太孙的病情来不及拖延,陈霁当即招来了陈寻雁。 “雁雁觉着,若是有人要害太孙,这人会是谁?”将所知的前世情况说与陈寻雁后,陈霁皱着眉自言自语般的问出这一句,心中也未曾期待得到答案。 陈寻雁没料到元圭竟是被人所害,念着那孩子的成熟懂事,不假思索道:“我眼界不够,但觉着有一人有这嫌疑——张挽月。” 陈霁惊讶于她竟说出这号人物来,张挽月是太子枕边人,上了玉碟的太子妃,竟会对太孙做出这种事?“雁雁如何觉得是她?” “因为太孙一死,张挽月便获利最多。”陈寻雁略带残忍地说。女人看女人,总是带着刀子的。 陈霁指尖敲了敲杯沿,茅塞顿开。 这夜月黑风高,陈寻雁小心地换上夜行衣。 哥哥使了些手段,搭上东宫里伺候的嬷嬷,细细回忆太子妃最近的行踪,摸出了张挽月身边的问琴那日责罚两个小宫女的事。 两个小宫女已死,宫里给的说法是染病,陈霁可不信这一套,继续深挖下去,终于挖出了那无色无味的香粉来。 他有些心惊,招数看似简单,上辈子却连太子都瞒过了,张挽月这女人,有点手段。 趁着一队御林军换防的功夫,一身黑衣的陈寻雁如夜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跃入东宫中太孙的寝殿。今夜,她要将所有可能引发元圭哮喘的东西都悉数销毁。 张挽月不可能傻到再用香粉投毒,那香粉也不知道改头换面被包装成了何种东西,元圭危在旦夕,她时间有限,经不起一点儿耽搁。 且太医们查不出太孙是因为吸入了花粉才犯病,药方子开来开去也用不到点子上。不过她今夜带来了一张药方,懂医的人一看便知是用于治疗花粉引起的哮喘。 太孙床边有张挽月守着,身后黑压压地围了一群宫女嬷嬷。一个年轻些的宫女被挤到了最外围,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太孙的贴身宫女,正在暗自无声垂泪。 陈寻雁蹲在房梁上眉头紧锁,元圭竟已经病到这种程度吗? 张挽月不走,陈寻雁不便动手,只好悄悄摸了下来,先在偏殿查看着。但她也毫无头绪,探查不出什么可疑的物件。 夜渐渐深了,还不得靠近元圭床边,且张挽月这毒妇还离元圭那么近,不免有些焦急。 正当陈寻雁考虑放迷药的可能性,还是直接把那药方扔到东宫服侍的太医屋内时,太子进来了。 元圭病得气息奄奄,太子也不见往日的温煦柔和,看到床边围了这许多仆妇,骂道:“围着这许多人作甚!还嫌此地不够污糟吗!” 张挽月作为太子妃,被数落了,脸上讪讪地无光,忙将所有宫女嬷嬷都遣了出去。 李彧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坐到元圭身边,亲手替元圭扇扇风,眼中难得流露出担忧之色来。 他这些年不是没有通房侍妾,但许是福薄,只得元圭一个儿子。当年柔懿拼死为他生下孩子,落了病根,没看着他们的儿子长大就撒手去了,独留他一人。 但他竟没能照看好柔懿赠给他的孩子,眼看着元圭小脸上青紫之色,李彧握住了他的手,双眼泛红。 张挽月试探着靠近:“殿下不如先去更衣,此处有臣妾照看一二。” 她身上的香囊放了那香粉制成的膏子,只要再多接近元圭一会,他翌日清晨必死无疑。且时间隔得久,又毫无痕迹,根本怀疑不到她身上来。 “滚!” 张挽月赶紧退下,太子在东宫中可不是朝堂上的光风霁月,她自认阴毒,可也不及太子,这位她名义上的夫君一二。 陈寻雁皱眉看着元圭床边又坐了太子,心里想着将药方扔给太子能否行得通,也不知太子能不能意会? 她心中念着,脚下微动,却碰到了一桌凳。心道不好,今晚怕是要遭殃了。 果然,本来伏在元圭床边的太子,听见声响,立马飞身往她藏身的地方而来,暴喝一声:“是谁!”手如鹰爪,直往她喉咙而来。 陈寻雁闪身堪堪躲过致命一击,心中大骇,太子果然深藏不露,竟有如此武功! 李彧与她打了照面,看清她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睛。柔懿?愣了一刹。 陈寻雁得了机会,立马翻身想逃走。若是被太子抓住了,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来。 李彧却瞬间清醒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不再往她喉咙而去,直直抓向左肩。 她感受到左后肩有空气撕裂的声音响起,猛地一转,夜行衣却还是被撕破,露出玲珑的锁骨和一片晶莹肌肤。 分卷阅读67 陈寻雁没带剑,只凭拳脚讨不到好处。不敢再有所保留,手一抬,一枚弩|箭自袖中射了出来,太子侧身闪过,趁此机会,陈寻雁跳出了窗。 临走前,她丢下那药方和 “太子妃”三个字,她没有机会暗示得更多。 李彧站在窗前,手执着那薄薄一纸药方,看着陈寻雁飞速消失在宫墙之下。蒙面又有何用,一看见那双眼睛,他就认了出来。 低头看了看药方,玩味着她最后说的三个字,这是何意? 他知道张挽月和陈寻雁一直不对付,她这样冒险潜进宫里来,难道只为救元圭一命?莫不是,吃醋了?李彧嘴角勾起一抹笑。 殿外有听见响动的宫人进来,李彧摇摇手,让宫人请了太医过来,照着瞧瞧着药方。 看着服下药的元圭呼吸逐渐顺畅,面色也红润了些,李彧紧绷了数天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地。他总算没有辜负柔懿。 张挽月听说太孙寝殿中有异动,似乎是进了个刺客,但太子并未发作。想着元圭再无医治,也不过是这两日的功夫了,她不急于一时,干脆将所有香粉都毁了,彻底不留把柄。 身边的大宫女草草收拾完焚毁后的残渣,太子便大步进了宫殿。 张挽月整理了心思,挂起温婉的笑容,上前柔声道:“元圭可好了些?殿下不如早些歇息,免得熬坏了身子。” 李彧闭目,任由她替自己更衣。 “你照顾元圭这几日,辛苦了。”太子虽在说着安慰的话,语气却晦暗不明。 张挽月正在替李彧除下腰带的手顿了一顿,继而轻声道:“是臣妾的本分,只要元圭好,臣妾也就安心了。” “太医诊断说,元圭是被人所害,这下药之人,你可有些眉目?” 她不知香粉竟如此快便暴露了,稳住心神,拿捏出恰到好处的惊诧于愤怒来,“竟敢投毒太孙,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太医说似乎与花草有关,近日元圭可有接触花粉?” 太子的思路果然被她引去,她早留有后手,即使暴露也能保全自己。 低头细细思索了一番,张挽月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道:“宫中人皆知元圭不得接触花粉,臣妾都处处留心防备着。似乎,只那日前去大觉寺,靖王妃带着世子摘了些花,许是世子过给了元圭也未可知……” 她在心中自己的妯娌景姝轻叹道,妹妹,可别怪我狠心,谁让你那日真的去摘了花儿呢…… 太子点点头,不再多问。张氏所言是否属实,还待慢慢查证。任何胆敢威胁到元圭生命和地位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太子将她拦腰抱起,张挽月偷瞄了太子一眼,却发现他眼中毫无情|欲,只是一片清明。当下心中大乱,只得使出她的护身符,“殿下,臣妾……臣妾已有一月多身孕,不能侍寝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这么说着,仿佛娇羞一般,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太子最近颇忙,两人已有一两月未曾同房,是以太子也没机会得知她的身孕。 果然,太子抱着她的手臂一紧。 太子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儿子,难保别人不议论,就连太子自己心里都存了些忧虑。她冒死翻过太子暗中喝药剩下的药渣,她太清楚殿下的恐惧了。 王朝的继承人,若是有丧失生育能力的嫌疑,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该当如何? 她这一胎,便是她最大的筹码。 李彧不再说什么,只将她抱到了床上,抑制住激动,轻声道:“你也累了,早些歇息,明早请太医过来诊脉,好好养胎。” 第 36 章 陈寻雁自东宫逃出来后,怕遇见太子再来寻她麻烦,便躲去了密云。 她在密云新购置了一处庄园,地界比京郊的庄子更开阔些,专门给哥哥实验火炮用。不过距离较远,她骑马都得三日才到。 在地下炼铁室里逛了逛,哥哥捣鼓的□□炮弹之类的她也看不出什么究竟,只好回了地面,把堆积了几天的账目过一过眼。 她拿着算盘,正斟酌着商队走江浙一带贩运的茶叶是否应再多些时,哥哥身边的陈回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庄园。 一进屋,陈回拜头便道:“小姐,您快回京城去瞧瞧吧,大公子被召去了宫里,不得回来!” 陈寻雁皱着眉搁下账本,哥哥被崇武帝召进宫里谈诗论画是常有的事,偶尔在宫里宿下,陈回也断不至于惊慌至此。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陈回喘了口气,才跪在地上道:“前日,宫里突然来人传大公子进宫,未明说是哪位主子传召,大公子便只当是万岁的意思。” “谁知道大公子一进宫,便不得出来了。第二日府上来了几位公公,硬生生强行搜出大公子的生辰八字和名帖拿走了,小人们不敢阻拦。” 陈寻雁只觉此事莫名其妙,宫里搜走哥哥的生辰八字和名帖作甚?还扣下了人不准回来,整个事透着一股子荒唐。 “小人 分卷阅读68 们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直到那天下午就有了传言,公子要尚六公主……奴才们从没听过主子有这等打算,又联系不上大公子,只好来求小姐!” 陈寻雁惊得一下子把手中的茶杯扔到桌上,茶杯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茶水统统泼了出来。京仪竟然逼婚! 这一两年来她与京仪走得近了些,本来还有些提防京仪是否存了在她身上下功夫的心思,但两人平日见面,京仪只口不提哥哥,陈寻雁也就放下心来,只当公主不再痴恋哥哥。 谁知道她竟然仗着自己是公主,就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陈寻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开口:“这事皇上可知道?”皇上虽然宠爱小女儿,但还不至于昏了头做出替公主强抢驸马的荒唐事来。 “奴才自府里出来时还未有宫里旨意,如今四天过去,奴才也不知……” 她立马往庄子外而去。骑在马背上飞速地挥动着马鞭,陈寻雁心中如临大敌:哥哥要是尚了公主,那师傅怎么办呀! 平日里上门替陈霁说亲的人也不少,统统被他推辞了回去。旁人都道大公子眼界太高,京城贵女他通通瞧不上,只有陈寻雁知道,哥哥分明是在等师傅。 没日没夜地骑马两日,才终于在京城城门外堪堪停下。夜色沉沉,陈寻雁还未来得及整理仪容,就见城门中冲出一个骑马的身影。 那人见了她,当即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在陈寻雁面前道:“小姐,无事了!大公子回来了!” 紧绷了两日两夜的心神霎时得到放松,她竟有些空落落地,只僵硬地说:“没事了吗?那就好,哥哥怎么样了?” 陈响悄悄打量一下小姐不善的脸色,还是开口道:“只是大公子一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谁也不见,饭也不吃……还望小姐去劝解公子一二。” 陈霁是心比天高的人物,被人这样一朝逼婚羞辱,自然轻易出不了这口气,更何况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家。 她随陈响回了府,站在哥哥书房门外敲敲门,道:“哥哥好歹用些饭,也别让我担心。” 良久,陈霁隔着房门才闷闷道:“知道了,雁雁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听着这口气,似乎还有些气未消,不过总算不再绝食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陈寻雁吊着的心稍稍放了些下来。 不过其中内因还如云里雾里,陈寻雁自然不会去问哥哥,找他的不痛快。思来想去,她还是递了帖子进宫。她计划着亲自去问问京仪,何以将哥哥扣在宫中,却又放了出来?她始终不信磊落爽快的京仪会做出这等事。 进了京仪的凤阳阁,才发现一向珠光宝气的宫殿中有些青烟缭绕,似乎正在烧着什么东西。 六公主亲自过来接她,一向艳丽光洁的京仪此刻竟然眼圈泛红,即使脸上使了脂粉膏子,还是遮不住那一份楚楚红意。 不待陈寻雁问,京仪就开口了:“本宫知道你来是什么意思。” “陈寻雁,你可信,那日之事并非本宫所为,而且本宫当时一无所知。” 京仪闭了闭眼,“是,本宫确实心悦大公子,不过本宫不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说出“下作”两个字眼来时,她身边的大宫女苦着脸紧张地摇了摇头,京仪只当做看不见。 她嵌猫眼石累丝护甲无意间颤动一分,“那日太子哥哥召我去,道大公子有意与我议亲,我只当是大公子主动提出,谁知竟是一场闹剧。不是自愿送上来的,本宫情愿不要!” 若真如京仪所言,竟是太子设下了这出闹剧。趁她不在时扣下陈霁,陈家无人主事。拿了陈霁的生辰八字与名帖,又在京中散布谣言,竟然连京仪都一开始被蒙在鼓里!怕是只等皇上旨意一下,陈家就无力回天了。 太子这一招虽然阴损,却差点得手了。若不是京仪心高气傲,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陈寻雁自然知道太子意欲何为,此前多次想拉拢陈家,都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京仪是他的嫡亲妹妹,若是陈霁尚了公主,太子想夺陈家兵权犹如探囊取物。 有冷汗沁在额头,太子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京仪见她只沉默着,还以为陈寻雁不信。咬了咬牙,丢下一句话,补全她最后的尊严:“你与大公子都不必担心,本宫已经和千户侯赵晔定亲。” 陈寻雁难以置信地抬头!京中谁不知道六公主痴恋大公子多年,将多少青年才俊的求娶都拒了,皇上皇后都拿她没办法。 这赵晔人品没问题,只是相貌平平,亦是苦恋京仪多年,不得回应。陈寻雁知道京仪是最爱美的,怎么会看上赵晔。京仪不过是用这种手段,绝了陈霁的后顾之忧罢了。 “公主何苦这样!”陈寻雁跪在地上,额头触着凤阳阁中繁复华美的地毯。 “人是本宫亲自挑的,又有何处不妥?”她虽这样说,却染了三分凄楚。 她不知道太子哥哥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若真是为她好,为何丝毫不顾她的脸面?她去求了母后,生平第一次与哥哥争吵,总算将大公子放了出去。不然 分卷阅读69 她以后有何脸面做人? “陈寻雁,你是否从来未曾拿本宫当朋友?” 她伏在地上,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确曾害怕与六公主交往过密,给哥哥带来麻烦。可是接近了才发现,京仪是光明磊落直爽的性子,与她颇投缘。即使她是陈霁的妹妹,她也不愿公主这般决绝。 不待她回答,京仪便自个儿悠悠地说了起来:“从前我给你下帖子,十回里你有八|九回都不来。送你的珠宝,也从来不见你用。怎么,怕本宫缠着你哥哥?” “本宫喜欢陈霁,与你有何关系?本宫可有在你面前提过陈霁?”哭腔中带了些颤抖。 陈寻雁不忍她落泪,替她递上了一方手帕,却被京仪一手推开,“就连这帕子你都备着两套,你惯常用的与给我的都有不同,我就这般不如沈济棠吗?用得着这般防备着本宫!” 那次沈济棠随她进宫,陈寻雁的确给她用了自己惯常用的帕子,谁知竟被京仪瞧见了。 她只能低头道:“公主多思了。” 京仪不再看她,只转身回了寝殿,“走吧,本宫以后不会再烦扰你。” “本宫既然已经定亲,便不会再做出些自损名声的事。本宫以后自然会好好与赵公子过日子,陈二小姐不必忧心。” 陈寻雁失魂落魄地起身,事情何以会这样? 踏出凤阳阁,有些小宫女正在殿旁烧东西,她定睛一看,竟全是哥哥的字画,不知京仪费了多大功夫搜罗来。 她不忍细看,她知道京仪是一心与过去斩断了。她与京仪做不成朋友了。 两日前,坤宁宫中。 李彧跪在地上,对着正在念佛的皇后容氏道:“母后何以如此阻拦我?” 他冒着与陈霁撕破脸的风险破釜沉舟,眼看父皇旨意就要降下,却被母后挡了回去。难道母后就这般不愿他坐稳太子之位? 想到当年立太子时,一向不过问朝政的母后执意请求立老三为太子,李彧的眼眸更黑沉了几分。他不知母后何意,是以退为进,还是当真更宠爱老三几分?明明他才是母后的亲儿子! 容氏念完一段经文,才缓缓睁眼道:“彧儿你执念太重,京仪的终身大事怎可这般随意?” “京仪心悦陈霁,做哥哥的成全她又有何妨?”李彧撑着皇后右侧的扶手,眼中有怒气隐隐燃烧。 太子之位,如履薄冰,若无执念,恐怕他早已在多少个午夜梦回中失了心智。 自从幼年目睹母后被羞辱,他就立誓一定要保护母后和妹妹。他已经失去柔懿了,难道还能承受失去母后、京仪吗? 无论他做得有多好,父皇还是对他有诸多不满。底下几个兄弟虎视眈眈,他若一朝失势,哪里还能护得爱人周全! “放肆!你是太子,她是公主,怎可做出这等荒唐事来!若是被你父皇知晓实情,你如何自处?” 他是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佛音袅袅中,皇后娘娘的脸在经文中若隐若现,庄严得宛如观世音菩萨,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母亲。 第 37 章 陈寻雁自宫里回来那天淋了些雨,竟病了。她是从小不易生病的,此刻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陈霁亲自替她盛了药,细细喂过后,嘱咐陈寻雁身边的丫头们道:“多尽心照顾着姑娘些,把那扇窗打开,捂着了怎么行?” “得了功夫把这帐子换成软烟罗,透亮些,支了牌子去库房里领。” “床头的花也日日勤换着,瞧着好看些。” 小丫头们唯唯诺诺地点头,都知道主子们这几日不痛快,生怕触了大公子的霉头。 陈寻雁无奈地看着陈霁把她房里的小丫头们支使得团团转,知道哥哥是心里对她有愧又不好明说,只好笑道:“哥哥快别忙活了,转得我眼晕。” 陈霁立马坐在床侧,摸摸她的额头,担忧道:“可是又发热了?哥哥这就着人去请大夫。”他被太子摆了一道,却只能隐忍不发,一腔怒火都投到了火|药炮弹研制上,熬得一双清目都隐隐泛红。 陈寻雁看了心疼,只能摇摇头,“哪有这么娇弱,让我下来走动走动才是。” 陈霁也知道久躺着不好,替她披了长衫,才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牵着哥哥的手在院子里才走没几步,采叶就手中执一请帖来了,“大公子、姑娘,宫里来了帖子,皇后娘娘生辰,都得进宫去赴宴。” 陈霁黑沉着脸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便道:“就说我与雁雁病了,不去。” 采叶面有难色,支吾了一霎才道:“太子妃亲自着人来送帖子,还说邀姑娘一同前行。” “李彧欺人太甚!”陈霁一下子就把泥金洒红请帖掷到地上,院落里的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直呼太子名讳,可是死罪! 陈寻雁轻皱着眉将请帖自地上拾起,“小不忍则乱大谋,哥哥从小教我的道理,怎么自己这会子却忘了。” 分卷阅读70 “没有让自个儿妹妹去忍的道理。”陈霁说着,低首替她擦了擦指尖一点尘土。 “哥哥,我们的目的是——”陈寻雁以口型说了只有他们兄妹二人才看的懂的四个字。握住陈霁的手,“哥哥,这件事并没有谁亏欠谁,我们都是尽了全力做自己能做的。” 梦里鞑靼人屠杀大齐百姓的场景突然浮现,陈寻雁心中升起一丝凉意,她隐约猜到哥哥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她不愿哥哥有一丝愧疚。 宫宴上,陈寻雁一如往常一般独自捡了个僻静的位置。皇后娘娘喜静信佛,生辰宴也办得简单,宴上都是些眼熟的人,连容瑜这从不赴宴的人都来了。 皇后容氏是容瑜的亲姑母,早年两人还未出现这许多龃龉时,她曾随着容瑜见过皇后几次。 皇后端庄高贵又慈眉善目,许是多年吃斋念佛,对着跳脱的陈寻雁也是颇多关爱,赏了她不少好东西。只是这几年皇后身子越发不好,更是深居简出。 陈寻雁知道今天的宴会不会轻松,她连着坏了太子两件大事,太子点了名要她来,怕是要跟她算账。 她指尖弹了弹杯沿,叹了口气,没有先生在的宴会,好危险。 去了一趟东南,她仿佛真的开窍一般,得了空便给先生写信。什么荷包香囊手帕,也不管自个儿 做得好不好,上不上得了台面,一股脑地送去德化。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寻雁时常提着笔给路惊鸿写信。不必斟酌遣词用句,她随心所欲地写到哪儿算哪儿,絮絮叨叨地讲她的生意,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对着信纸写了一通,她再多的疲惫、委屈、压力都消散了。 次次都写满四五页,信封装得鼓鼓囊囊,她头一次发现没有先生的京城,太过无趣。 陈寻雁起身准备去净房洗手时,在偏殿后被一身大红金绣四爪龙袍的太子拦住了。 那晚见识过太子的身手后,此刻她一点也不意外。仿佛神出鬼没才配得上他的身法。 他手中端着杯酒,“孤想见二姑娘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呢。” 陈寻雁只微微靠着大殿前的柱子,负手身后,面无表情。 太子笑得桃花眼里溢满了温柔,“雁雁肩上的伤可好了?那日是孤冲动了,不该出手伤你。” 说这话时,李彧喉结往下滑动一分。 那晚陈寻雁的锁骨在黑夜里也白得让人怜惜,幼嫩的脖颈不堪盈盈一握,他出手狠了些,想是留 了些淤青。此刻他的狂躁在叫嚣着,多想撕开她的衣领,欣赏一二自己留下的痕迹。 陈寻雁知道太子必定认出了自己,也不惊讶,只是为他的语气稍微泛起些不适。李彧这前后态度差别之大,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陈寻雁不着痕迹地往一边退去,李彧失笑,她怎么像只小兔子一样。不过是只牙尖嘴利的小兔子。 伸手撑在她身侧的朱红大柱上,李彧故意在陈寻雁耳边说道:“你躲什么?怕孤?” 陈寻雁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要是还看不出来太子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是何等狠辣,她就算白活了。 太子两只手圈住,不让她躲开。他生得高,陈寻雁只觉眼前淡淡地投下一片阴影,那四爪金龙威风凛凛,压面而来。 “让孤看看你的伤口,孤就让你走,嗯?” 陈寻雁正思索着在畅音阁偏殿给太子一拳,会不会被下锦衣卫昭狱时,李彧竟低头在她耳下印了一吻。 她毫不犹豫地当即出手,一招锁喉。那是先生才能亲的地方! 看着小兔子眼中陡然升起的怒意,被锁住喉的李彧毫不在意,轻声笑了起来,“雁雁怎么这样凶?孤不过一时没忍住罢了。” 陈寻雁眯着眼手收紧了些,“殿下请自重,您可知道元圭那孩子称我为‘姐姐’?” “元圭”两字刺了他一下,李彧眼前浮起柔懿略带忧愁却温柔的双眼,□□瞬间消退。 不过一时失控罢了,定是他太思念柔懿。这么想着,李彧安慰自己道。 “陈寻雁,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太子殿下无礼!”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在一旁炸响。 宴会还没开始,皇后娘娘也还没来,容瑜在无聊中多看了陈寻雁几眼,谁知一转身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好长时间也不回来。怕她在宫中闯祸,念着往日两人的情分,容瑜决定暂时放下不快,出去瞧瞧。 谁知竟瞧见了陈寻雁锁着太子喉咙的这一幕! 她不要命了,平日里这般跋扈就算了,竟敢对太子如此无礼! 陈寻雁转头白了容瑜一眼,咋咋呼呼,比她本人还吃惊,她都没说啥呢。 到底是放开了手,也庆幸只有容瑜瞧见了。宫中对太子出手,别说她爹是镇国将军,就算她爹是亲王都不顶用。 太子只淡淡笑着:“无事。”也不只是说给容瑜听,还是给她听。 陈寻雁甩手回到宴席上,用手帕子沾了些水,拼命地搓着耳下,生怕留了些痕迹。b 分卷阅读71 r   太子真是失心疯了! 皇后娘娘容氏终于来了,淡淡向着太子说了几句话,似乎让太子不必这样奢华铺张。太子的孝顺是出了名的,他只低笑着应了,并不反驳。 不多时,便是天潢贵胄、公侯高门送上给皇后的生辰贺礼。 陈寻雁只垂首听着那一件件价值连城、费尽心思寻来的宝物如流水一般送上,不敢抬头,只因京仪与沉璧侍立皇后身旁。她无颜面对京仪。 镇南王李兆元的贺礼更是隆重,两人高的珊瑚树、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前朝大僧以心头血写成的孤本佛经…… 当礼官唱到镇南王送上粉东珠项链一串时,太子殿下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场上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只因众人都瞧见了太子阴翳的脸色。 他已经留了李兆元一命,他怎么还敢前来贺喜!他怎么还敢送上东珠! 厚重昏黄的幕帘、母后被扯断的项链、滴滴溜溜落了满地的东珠……冰凉的酒液沁进掌心,李彧握紧了手,要将这童年最不快的记忆驱赶出脑海。 李兆元前几年自请去了东南,他彼时羽翼未丰,便存了放他一马的念头。此刻他竟敢在母后的寿宴上如此放肆。为了母后,镇南王,他的好叔叔,不能再活着了。 “太子这是怎么了?”皇后容氏出声,声音中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彧儿当年果真瞧见了那些落在地上的东珠吗? 李彧眼神瞬间清明,将情绪掩盖得毫不外露,展颜笑道:“母后,我无事,不过失手罢了。”转头示意礼官继续。 那礼官捧了礼单,战战兢兢地继续唱喏,生怕哪里又出问题,惹了太子不快。 张挽月见太子先前兴致颇高地出了大殿,随着陈寻雁身后回来却是脸色淡淡,此刻见他只因一串东珠项链便这般失态,心底默默地存了个念头。 路惊鸿是在地下矿场里收到陈寻雁来信的。 地下采光不佳,就着一点烛火,平时一目十行的人将四五页的书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逐字逐句地细看,哪一处都不愿错过。 小姑娘在信里不像以前那样别别扭扭,热情洋溢地说想他,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娇娇软软的语气,简直要将他拿着信纸的手灼伤。 信的末尾仍是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祝君好。 微红着脸将书信收到怀中,路惊鸿心念:雁雁越来越会撒娇了。 第 38 章 大齐朝堂上近来风平浪静,不少臣子在上朝时都不再像往日一般提心吊胆,混在队列中,偶尔也可与同僚议论一两句时事,闲话各个衙门日常公案。 陈霁站在大殿靠后的地方,手中执着笏板,心中盘算着火炮的引线长度。前日与两位先生试验过,长度太长了些,火炮炮身烧得太热,有炸膛的风险,必须再改进。 美人即使低眉敛目也是美人。陈霁身着绯红官袍,长身玉立,挺直如松,惹得殿外站的御林军都直了直腰杆,生怕体态不佳冲撞了仙人。 朝堂上大臣们的议论是一贯的令人昏昏欲睡,陈霁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心中正思量好如何改进火炮,却为一无名小官的进言一惊。 这一小官竟敢当堂参镇南王李兆元收受漕运、盐铁贿赂,无异于在暮气沉沉的朝堂上掷下一道惊雷。 朝堂上多了些低声议论,镇南王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早年自请去了江南做个烟花之地的闲散王爷,朝中多年不闻镇南王之名,如今一出,竟是贪污的指控。 年后崇武帝亲自指派了三皇子靖王去东南追款,正在镇南王的封地上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京中人人都道靖王殿下英明神武,可还是得靠镇南王的倾力相助才能追回那些亏空。王爷清廉公正的美名又传开了些,谁知此刻被人捅出这样的丑闻。 陈霁近来正密切关注着靖王李翊,知道李翊确实从镇南王那儿得了不少助力。镇南王是李翊的亲叔叔,两人亲近些也是在情理之中。此刻出了这事,怕是不只冲着镇南王去…… 他眯眼看了看那顶着所有人目光当堂上书之人,似乎姓刘,太子身边得力幕僚的兄弟,心中了然,难怪敢动镇南王这颗大树。 太子近来动作太多,陈霁一时也不知他突然向镇南王发难意欲何为。 莫不是发现了自己在东南的动作? 心中否定自己所想,此时路惊鸿与李翊的私下联系无关紧要,定没有被人发现的道理。且就算扳倒了镇南王,也无损于自己的计划。 太子会是日后登上宝座之人吗?陈霁握紧了手中笏板,他绝不替别人做嫁衣裳。 端坐在龙椅上的崇武帝面色不明,只淡淡道:“知道了。”看样子,竟是准备压下不予追究。 太常寺少卿付严出了官员队列,跪在大殿前道:“朝廷此时财政亏空严重,靖王殿下正在东南追款,镇南王却犯下贪污受贿之罪,理应重罚。” 承宣布政使司参议看出了崇 分卷阅读72 武帝的不耐,出列道:“此事事关重大,尚且此时证据不足,仅凭刘大人一面之词,不可轻易定论。” 太子站在殿前,气定神闲。就算父皇派老三在东南追款闹得多火热朝天,仅凭一个小小的贪污罪名,也不可能扳倒树大根深的镇南王。 可是他的好叔叔,真的能接下他的后招吗? 陈寻雁踏进大门时,心里正琢磨着哥哥前几日让她最近盯紧些靖王府一事。 靖王一不掌兵,二不管财,手下只有着百十来号人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平时为人又低调。哥哥何以近来对靖王如此上心? 她低头想着事,余光瞟见了布置在靖王府附近的探子匆匆而来,“二小姐,今日靖王妃带着小世子去东郊皇安寺礼佛了!” “何时的事?” “已经出城有一会了,属下寻不着姑娘,故耽搁了些。” 陈寻雁右眼皮跳了跳,她进来行踪不定,属下找不到她也是正常的事。只是今儿,怕是会出哥哥担心的那事。她连忙骑马往京城东郊皇安寺而去。 秋日的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陈寻雁暗自腹诽李彧好歹也是堂堂太子,怎么老是做些暗杀的事,弄得她也整日疲于奔命。 现在不管有什么坏事,反正她一股脑儿安在太子身上便是了。 一路纵马疾驰,到了皇安寺中却被告知王妃尚未到。心知不好,她抄了小路前来,本想快一步到达,谁知那些人竟是忍不住在半路上动手了吗? 调转马头,陈寻雁往着回路而去。 陈寻雁到时,正瞧见一匹高头骏马受了惊,拖着马车不管不顾地冲着山崖冲去。她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靖王府的马车! 想着元修应当正在马车里,不知那孩子会被吓成什么样子,陈寻雁不再有所保留,使出全部速度飞身向前,一剑斩断缰绳,任由那马直直地往崖下深渊冲去。火光电石之间,又一掌拍在失控的车厢上,总算止住了马车下滑的趋势。 事出突然,她力道控制得差了些,元修身子轻,竟被激得自车厢中弹出。 陈寻雁伸手将元修揽入怀中,肩旁不慎被躲在暗处的贼人放出的羽箭射中,她不暇顾及,因为两人脚下空无一物,正往那山崖掉去。 景姝自马车中翻滚出来,眼看着自己儿子掉出马车,被一位年轻姑娘救了,两人却就要葬身崖底。她满脸泪水,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崖下扑去,却发现那位姑娘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握剑,那剑身正深深地插进崖壁! 陈寻雁单手吊在崖壁,怀中的元修双目紧闭,似乎在撞击中碰到了头昏迷过去。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不必因为害怕而挣扎,为她腾出了一些心神。 周围还有贼人埋伏,陈寻雁不敢耽搁,只好对着泣不成声的靖王妃出声道:“王妃可否搭把手,把世子抱上去?”心里却有些没底,这王妃看起来娇娇弱弱地,又受了这一番惊吓,哪里还会有力气将一个五六岁的小儿抱起? 景姝知道此刻没有客套的时间,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元修,脚尖紧紧勾住地上的藤蔓,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探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平时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骄矜王妃竟稳稳地抱起了孩子,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将他往地面拖去。 陈寻雁只有剑身作为一点支撑,身子还在山崖中飘飘荡荡,此刻到还有心思感叹一句:为母则刚。 不待她轻松一分,景姝身后出现了些许黑影,陈寻雁飞速抬手,连发射出三支弩|箭。贼人纷纷倒地,她却也失了平衡,往山崖下落去。 景姝不顾身边倒了一地的尸体,冲着崖下撕心裂肺地大喊道:“二小姐!”稍稍止住的眼泪又汹涌出来。 剑身还插在崖壁中,被失重的她带得直往下滑。此剑虽看上去黑黝黝毫无出挑之处,却削铁如泥,遇着山石也不输气势,故她虽因出手而失了平衡,此刻倒也还有一点支撑。 往下滑了丈余距离,终于停下。 低头看了看脚下,陈寻雁有些不雅地撇撇嘴。这点高度还没上次先生给她作画时她坐的石头高,只是这座山整体不算低,刚才又有些云雾遮遮掩掩看不清,才误以为是万丈深渊了。心道以后不能只在城里转悠,京郊也该多看看。 这可不,这么点功夫,靖王妃都抱着昏迷的元修下来了。 见到救命恩人平安无事,景姝滴滴答答地眼泪才总算止住了。抱了孩子就跪了下去,声音颤颤道:“多谢二小姐救命之恩。”这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她认得。 陈寻雁因肩上中了一箭,手臂又经过这一番拉扯,才没能把王妃及时扶起,心知此刻不是讲恩情的时候,只好道:“王妃不必客气,还是先看看世子如何了吧。” 景姝点点头,带着哭腔道:“元修应当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吓着晕了过去。只是二小姐的肩伤如何是好?”尺长的羽箭此刻还插在陈寻雁肩膀上,鲜血在竹绿的衣料上沁出一团深色。 陈寻雁倒不怎么在意,鲜血并未变色,可见无毒,并无大碍。能伤得了她,箭术不错。但是她的剑在山石摩擦之间刀 分卷阅读73 刃口翻卷,可算是彻底毁了。 她单手将长箭折去一大半,牵着靖王妃快速离开了此地。王妃出行,身边不少人随行,刚才她瞧见了山崖平地上摆了不少丫鬟婆子侍卫们的尸身,便知贼人不在少数。她们不可在此地停留过久。 雇了小车,将王妃和世子送回靖王府。王妃遇着贼人,小世子又手上昏迷,王府上上下下提心吊胆,忙得人仰马翻。 景姝将世子抱给乳母,执意要让陈寻雁先包扎伤口。这点小伤本不足挂齿,但王妃两眼盛满愧疚,仿佛她一拒绝便又会落泪,她实在是害怕靖王妃这样柔柔弱弱的小女人掉眼泪,才勉强同意。 陈寻雁与靖王妃不算熟识,她心里明明白白,此番出手就是为了拉拢靖王,但也是喜欢元修那孩子,因此并不觉得靖王府亏欠自己什么。 景姝却是在自家王爷那儿偶尔听过一句,王爷的至交好友路惊鸿大人,正是心悦这位二小姐。她本就好奇一向不近女色的路惊鸿会对何等女子倾心,此刻二小姐又出手相救,她心中对陈寻雁更添了几分亲近。 在王妃替她安排的房间中,陈寻雁自个儿除了衣衫,面色不改地将箭头拔出,继而撒上些金疮药。 北漠战事吃紧时,她也曾提刀上过战场,也曾受过伤,这点肩伤,还不够看。 只是不敢让哥哥知道,陈寻雁用纱布将伤口盖得严严实实,心底默默地把这笔账算到了太子头上。 第 39 章 陈霁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密云专研武器,不只是火炮,弩|箭、云梯、盔甲统统都必须配上最好的,才有与生长在马背上的鞑靼人有一战之力。 他正与从江浙请来的鲁先生、徐先生商议如何改进盔甲才更轻便又不失防护力时,留在京城的小厮陈回气喘吁吁地送来了消息:朝中有人参镇南王暗中购置武器、密谋造反。直接从王府中搜出了龙袍兵器,震惊朝野。 正在干着铸造兵器这种死罪的陈霁,差点又砸了一个茶杯。 他皱着眉回忆了一番,梦中前世并无镇南王造反一事。 他好好地在东南做着王爷,前次朝廷点他出兵攻打高句丽也没去成,荣华富贵都享受不尽,干造反这掉脑袋的事作甚? 见陈回跪在地上久久不起来,脸色苍白,似乎还有话要说,陈霁眉头皱得更深了:“有话便说。” 陈回下巴颤了颤,才支支吾吾道:“皇上指了名要方将军去东南捉拿镇南王,将其押解进京!” 陈霁唰地起身。竟然将手伸到了方无应那里! 骑在飞驰往京城而去的马上,陈霁听着陈回的声音自身后顺风断断续续地传来:皇上不知怎的,贪污案一事还没查清楚呢,竟就信了王爷密谋造反的事…… 陈霁冷哼一声,扯着缰绳直往向前,天家哪有手足之情可言。皇上那日不愿把事闹大,不代表他会毫不在意。就算明知谋反这事太过巧合,他也不会放过除掉一个可能威胁到皇位的人的机会。 “也不知是谁支使了,要让方将军从漠北到东南去这一遭” 陈霁眼神暗了暗,太子殿下好一手一箭双雕。 他不知太子何以突然对镇南王发难,但是太子根本不知道鞑靼人狼子野心,此刻北漠哪里离得了方无应? 对鞑靼人,朝廷只一味地怀柔羁縻,哪里知道他们已经磨刀霍霍! 陈霁风一般地赶回陈府,额上都沁出了些薄汗,鼻尖急得微红。 一进府,却是陈寻雁站在庭院中央,手中正执着一方雪白手帕擦着她的新剑。 “雁雁这是何意?”陈霁勉强压下心中的焦急。 陈寻雁却是看也不看哥哥,只眼睛盯着锋利的剑身,指尖按了按刀刃淡淡道:“去杀了太子,遂了哥哥心愿。” “怎可这样鲁莽行事!”陈霁一时急火攻心,声音中不免带了几分恼怒。 “哥哥倒还知道要冷静的道理!”陈寻雁反手将剑插进青石地砖缝中,抬眼时,陈霁才发现她眼中竟隐隐泛着泪光。 “哥哥是陈家在京城的掌家人,怎可先自乱了阵脚?今日不过是太子将师傅从漠北召了回来,他日我们要面对的,哪一桩哪一件不必此事更危险急迫!” “哥哥对此事表现得越在乎,才会越被太子拿捏住。” 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陈寻雁最后道:“哥哥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让师傅不去东南。” 陈寻雁乍听到朝廷派方无应去东南的消息时亦是愤恨难平,但两三日的功夫,她已经冷静下来。此事虽扰乱了他们的计划,却并非走投无路。即使退一万步,方无应真的去了东南,那边还有路先生,先生总是有法子的。 她知道哥哥只是爱之深,急之切才一时失了冷静。但哥哥是主心骨,是她最大的依仗,不可先自乱了阵脚。 陈霁紧蹙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些,他也知道此事到底急不得。 大公子今朝自西直门纵马而入,一身红衣胜火,谪仙人一般的身影早惹得京中沿途百姓 分卷阅读74 议论纷纷。李彧从属下那儿得知了陈霁匆匆回京的消息,嗤笑一声,大公子和方无应,倒真是兄弟情深。 兄妹两人阴郁地等着方无应的到来。 城门外,方无应一人轻装而来。接到朝廷旨意后,他慢悠悠行了一月,面上无一点风尘仆仆,只有些久别重逢的快意。 他慢条斯理地下了马,先抚了抚陈寻雁的头,笑道:“长高了。” 陈霁气自己都快急死了,他还这么不紧不慢的样子,咬着后槽牙冷哼了一声。方无应失笑,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无奈道:“怎么这样。” 陈霁却是不管不顾地拥抱住了方无应,埋在他脖颈间低声说了句话,他只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 陈寻雁轻咳了一声,默默用身形替两人挡住了附近人探寻的目光,此刻她总算知道陈郁何以总是在她与路先生相处时咳嗽了。 牵马走在哥哥与师傅身后,一个大公子滟滟如仙人,一个玄君肃杀如煞神,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气质中和些,倒还融洽。 陈寻雁心中有了些许安稳。师傅一来,哥哥也能暂得些放松。可不是吗,前几日还阴沉沉的哥哥此刻见了师傅倒没了那日的急火攻心,只是笑得烟波生姿。 路先生那边已经得了消息,早已派遣陈郁送了解决之法来。陈寻雁当日看了先生写的信,挑挑眉,怎么先生也学会这些狡诈的手段了。 方无应本该先去兵部报道,但此时他不介意再多一个小把柄,便顺了心意随陈家兄妹回了将军府。 饭桌上,见陈霁虽在笑,眼里的忧愁却按捺不下,方无应疼惜地开口:“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 “说得轻巧,漠北此刻哪里离得了你?” 顿了顿,方无应在他耳边低声道:“漠北有将军接手,无妨。” “父亲知道了!”陈霁一时有些惊讶,手中象牙筷相错,发出清脆叮咛。父亲是最忠烈的性子,当年在战场上差点被身后人拖累至死,后来仍然无怨无悔地镇守边关,只为一个“忠”字。 陈霁自个儿干的铸造兵器、练兵等事,说是曲线救国,却不敢让父亲知道,只怕父亲不理解。方无应竟然能说动父亲接手此事? 他斜飞方无应一眼,故意道:“父亲倒是更疼你些。” 方无应笑笑,“幼稚。” “若不是有将军守着,我怎么敢就这么来?将军哪里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伸手替陈霁夹了一筷子清炖火腿,这一两年来聚少离多,陈霁眼中沉沉地累了太多重负,难寻从前的潇洒肆意。他不愿陈霁和雁雁这般不快乐。 何况他此次前来,也是要与陈霁商议雁雁之事…… 陈霁眼中却有些热,父亲前世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今生违背了他军人臣子的信念,却仍是为了天下,他一定不能让悲剧重演……低头将火腿放入口中,隐藏了眼中湿意。 陈寻雁知道哥哥和师傅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话要讲,也不去闹他们,自顾自地把陈郁叫到一旁问话。 陈郁跟着路惊鸿去东南也有大半年了,此次得以回京见小姐,心中亦是激动。一改以往锯嘴葫芦的闷性子,细细碎碎地将德化那边的情况讲了不少。 陈寻雁手中捏着路先生让陈郁捎来的厚厚信封,跟着陈郁的话描摹秋日的东南。 那边天热,想必秋日也依然郁郁葱葱一如当日吧? 先生畏寒,冬日不用受苦,倒是合适。 陈寻雁念着,眉眼弯弯,指尖轻点着桌面,出言道:“矿上可有进展了?” “当地藏金之多超乎想象,大人此时正在加紧开采,想必不日就能用上了。”谈及此,陈郁声音中也不免带了三分激动。 金矿一事不全是偶然,哥哥不知怎的,明明从未踏足东南,却能说出德化当地必有金矿。路先生练兵不过是顺手之事,目的还是在于替开采金矿遮掩一二。 想起哥哥当日笃定的样子,陈寻雁不能不怀疑哥哥是不是也同她一样做了那些梦,或者是比她梦到的更多…… 月前,深夜,杭州知府大牢中。秦骑骁随着老狱卒悄无声息地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七拐八拐,直到最深处的牢房前才停下。 那老狱卒将昏黄的灯笼放下,哑着嗓子说了一句:“秦爷,您快些点吧。”朝廷只下令将王爷送进京,还没有定罪,谁也摸不清上面的意思。且就算秦骑骁的岳父镇南王犯了滔天的罪,还是没人敢看轻这位秦爷。 秦骑骁抿着唇点点头,往那牢房中而去。 年过半百的镇南王,即使身陷囹圄,自然保持着翩翩风度。他此刻正就这巴掌大窗户外透下的一点淡蓝月光看书,面上并无半分惊慌失措。 秦骑骁一撩衣袍,在满是污泥的牢狱中跪了下来,“岳父大人,骑骁来迟了,还望恕罪。”他本在出海,听了岳父被陷害造反的消息,赶紧从海上过来,却仍是无力回天。 镇南王这才有了一点反应,收了手中的书本道:“骑骁何必来这种地方,起来吧。” 秦骑骁却并 分卷阅读75 未起身,只低声道:“岳父大人待如何应对?” 镇南王想起那日侄儿李翊也是这样问他,只道:“按圣上的意思进京罢了。清者自清,皇上不会轻易相信那等拙劣手段。” 还跪在地上的秦骑骁手深深地按在淤泥中,心有些沉重。岳父到了这时候竟还在希冀皇上网开一面! 到底是多年远离朝堂、不问政事,当年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如今竟也心存侥幸了。 想到在庄子上养胎散心,如今还被蒙在鼓里的云澜,他咬咬牙,狠心道:“岳父若是就这样进京,我怎么向云澜交代?” 云淡风轻的镇南王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松动,只有澜儿和外孙们,才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他稳定心神,道:“就算我出事,澜儿与你也会无忧,何况还有太子在。” “岳父难道觉得,皇上会放过云澜和孩子们吗!”仰头看着他最尊敬的伯父,也是他的岳父,秦骑骁将内心所想冲口而出。 “朝廷此番点了方无应带岳父进京,便是凶多吉少,那方无应是何等狠辣无情的人物!您如何能全身而退!” “恕我大逆不道,这仿制龙袍、私藏兵器的罪名,从古到今有几位落得好下场了?” “您当真以为太子殿下会护着云澜吗!” 镇南王面色不悦,骤然喝道:“放肆!”同时心中也不能不后怕,可当年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终得凯旋,彼时皇兄曾那般庄重地向他承诺……当真是天家无情吗?他这些年已经做了如此多退让,皇兄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虽然他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活在对皇兄的愧疚中,可在政局上,他自问并未愧对皇兄。 秦骑骁知道岳父一旦被定罪,身为郡主的云澜必然也是逃不过的,他不能让云澜冒这个险,只得说出最后的筹码:“岳父,您难道不想再见一见云澜的母亲吗?” 镇南王瞬间脸色大变,手高高举起就要往他的女婿、最器重的属下脸上扇去,到底生生忍住了,只胸口不断起伏平息着怒气,半晌才道:“亲家竟将这些都告诉你了。” 秦骑骁苦笑道:“岳父,此事非父亲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当年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只可惜小公主刚落地就夭折了,举国哀痛。而身为御林军总指的父亲从皇宫抱出一个女婴,送到王府中,没几天便称王府侍妾替出征在外的王爷诞下女儿。 那时为了做掩饰,八岁的他与父亲一同乘了马车将女婴送到王府。当时他不懂,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的云澜,本该是最尊贵的公主。 话已至此,没有再遮遮掩掩的道理。镇南王苍老地开口:“骑骁你想必已经有了法子,说吧。” 秦骑骁没有说话,只用手虚虚地在空中画了个大字。 继而低声道:“岳父,我近些年在海上的经营并非白费。如今能号令的船只与水兵,有这个数。”说着,手比了个数字。 指尖紧绷,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镇南王也不意外,只转过身去,心中天人交战。若成,便能保得云澜与孙儿们的性命,甚至有可能再得到玉卿;若不成……也不会比现在的局面更好些罢了。 他上一次在战场提刀,是为对付海上倭寇;这一次,竟要将刀尖对准京城吗? “岳父,凭您从前在军中的名声与威望,再有朝廷这几年军备废弛,您招兵不过是振臂一呼的事罢了。” 镇南王还在沉默着,牢房外响起脚步声,那老狱卒喉中浑浊地咳了咳。秦骑骁这次是托了靖王殿下的关系才得以面见岳父,不敢再耽搁,只好说了句“岳父,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了。”便起身匆匆往外而去。 踏出牢房的那一刻,他终于看到岳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李翊最近一年来都不得安生。 前段时间与那些盐商漕运衙门打交道,亏空虽填弥上了,却闹得人心惶惶。 最近又出了二叔谋反一事,直教人焦头烂额。李翊自小与二叔镇南王亲近,他从前骑马拉弓都是身为将军的二叔所授,此事一出,如何能不心急。他知道二叔必定是被人陷害,却也束手无策,此事不过是看父皇如何处理罢了。 他知道自己在东南累死累活都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但还是尽心尽力,只为珠珠与修哥儿在京城好过。 此刻看着京城属下递来的消息,李翊却不能再退让了。 珠珠最近一次写来的家书一如往常,只在末尾状似闲话家常般地提起她带着修哥儿出门,遇着些麻烦,幸得陈家二小姐出手相助才无事,丝毫不提她与儿子曾经历怎样的生死之间。 可心腹的信中写得那样让他胆战心惊,他留在京城保护珠珠的侍卫居然死伤八成!李翊不敢想象,若是那陈家二姑娘没有出手,此刻会是何等状况。 心腹探查一番,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太子。 想到前次太孙垂危,京城中就有些风言风语道是珠珠所为,李翊铁青着脸,将手中的信纸握成一团。 分卷阅读76 大哥,你便这般容不下我吗? 即使我已经如此退让,你却还是要向我的妻子下手吗? 第 40 章 今天是方无应去朝中接旨前去杭州府押解镇南王的日子,陈霁并未露面,只有陈寻雁随了师傅出来。向来没有家眷送人上朝的道理,但是陈寻雁是京中有名的骄纵跋扈,干出这些事来也不惹人惊奇。 离宫门还有一箭之地,陈寻雁对着方无应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方无应理了理官服花纹繁复的衣襟,独自往宫门而去。 “一、二、三……”陈寻雁心中默默计算着,果然,一支羽箭按时从暗处射了出来,击中方无应大腿,他失去知觉般向前倒了下去,宫门前瞬间大乱。 陈寻雁眼中恰到好处地蓄满了担忧的眼泪,飞速冲上去扶住师傅,在宫门侍卫围上来之前已经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眼中满是泪,倒还分出了些心神看看不远处临街的蓝烟阁。不见陈郁身影,更是放下心来。这座酒楼早被陈寻雁买下,是京中离宫门最近最高的建筑,本是她的摇钱树,此刻倒成了行刺的好位置。 宫门侍卫风声鹤唳,竟敢有人在皇宫前行刺,这可是把他们脑袋别在腰带上啊!也不知这个刺客有多深不可测,竟能让煞神方将军都栽跟头。一时又惊又怕,乱成了一锅粥。 侍卫们蜂拥而至,陈寻雁怕他们唐突了师傅,赶紧大喊道:“别过来!将军中毒了!还不去请大夫!” 这个陈家二小姐也是冷艳如霜,让人不敢接近的主儿,周围人一时有些迟疑。 宫门大开,一队御林军簇拥着一个大红身影出来了。陈寻雁眯眯眼,太子消息倒灵通,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太子只觉陈寻雁怀中抱着方无应,甚是刺眼,命人接了过去。陈寻雁也不好在人前给太子脸色,只好放了手。 太子皱着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臣女也不知怎的方将军就中了一箭,那贼人身影太快,实在没看清。”她眼泪欲坠不坠地说着,李彧心中无端地升起些许烦躁。又来勾他。差点失态亲手替她拭泪。 一瞬间,李彧改了前几日打算拔了她的尖牙利爪,压在身下好好□□的想法,此刻竟然只想把她抱在怀中好好哄着。 随着御林军将方无应送到了太医院,擅长治疗外伤的太医看了,连连皱眉摇头。 方无应大腿不仅几乎被一箭贯穿,鲜血淋漓。箭尖上还掺了毒药,此刻毒性已经蔓延开来,原本古铜色的肌肤上泛着可怖的淡绿。 陈寻雁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清泪盈盈的眼睛望着太医,手中的帕子都快搅烂了,滴滴答答地掉眼泪。太医顶着太子殿下和陈二小姐两人的目光,最终还是摇摇头:“箭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毒,恐怕无力回天……方将军的腿,怕是废了。” 陈寻雁立刻用帕子捂了脸,扑倒在昏迷的方无应床边哭。李彧皱着眉看她单薄的肩胛骨一哭一震,整个人在床脚缩成了一团。这么个哭法,小兔子的毛怕是都要被眼泪打湿了。 她伏在床脚,心道染了辣椒水的手帕子果然好用,想哭就哭,手到拈来,心里计算着这么哭应该够逼真了,不会被太子殿下这个老狐狸看出来。 忽然身子一轻,被人自地上抱了起来,她惊诧地抬头,入眼的那一双讨厌的桃花眼,不是李彧能是谁? 她泪光点点,眼睛清亮,鼻头哭得微红,更像只小兔子了。把她的双手双腿在怀中锢紧,低声在耳边说了一句:“这么多人瞧着呢,不要乱动。”周围的御林军和医官太医们早低了头,不敢碍了太子殿下好事。 陈寻雁不慎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柳眉倒竖,一双眼睛瞪着他,迫不得已地被带到了另一间房。 李彧空出手来在她眉心一点,“知不知道你是孤抱的第一个女人,还敢凶,不知好歹。”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拿了那方手帕,细细地替她擦眼泪,“不是最要强的性子吗,哭成这样。” 陈寻雁心中半是厌恶半是痛苦,太子不要拿沾了辣椒水的帕子往她眼睛上擦好不好!她自己都只敢在面上盖一盖,眼睛疼死了。 见她本来快要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李彧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看了看那方手帕,闻到了一缕刺鼻的味道。 竟敢糊弄他!李彧将手帕掷在地上就要发作,陈寻雁却一下子从他膝上跳了下来,“殿下,太医院离张家可是抬腿就到,我喊一嗓子,张阁老就算年老耳目不清了,也是能听见的。”总算被她冲开穴道。趁人不备点穴,还敢这样轻浮,登徒子! 想到近来在朝中借了不少张阁老的力,且张挽月还怀着孩子,李彧阴着脸收了手。 陈寻雁粗鲁地擦了擦面上一片水光,冷冷地笑道:“殿下,早日另行安排前往杭州府的人选吧。”方无应伤成那样,自然不能再去杭州了。 李彧冷哼一声,陈家宁肯自损八百都不愿去东南,有古怪。 药效渐渐散去,方无应睁开眼。入眼却 分卷阅读77 是陈霁坐在他床边,手中正拿了图纸看着。 方无应开口,喉咙还有些沙哑,“光线不好就别看了,伤着眼睛。” 陈霁将火炮的图纸对折,往他面上打去,“方将军真是长出息了,裹着雁雁忽悠我,竟用出苦肉计来。”却也不曾真的用力,只是轻轻拂过罢了。说话时眉毛微挑,带得眼角那粒青痣都美得惊心。 方无应连忙错过眼,只好道:“一点小伤罢了,能成事就行。” 他不接话,只伸手将方无应的裤子往下扯了些,露出受箭伤的大腿根部。一把打开方无应伸过来遮掩的手,嗔怪道:“方将军还跟我羞答答呢。” 却是细细地瞧了他的伤口,确认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才放心下来。伤口本就狰狞可怖,在路惊鸿给的药的作用下,更是撕裂得让人不忍直视。若不是陈霁事先知晓,怕也会以为方无应这条腿算是废了。 发现方无应的脸越来越红,陈霁恶趣味地故意在他皮肉完好处拧了一把,“方将军这一受伤,得让多少女子心碎呀。” 方无应只能虚弱道:“你别闹我。”说完裹了被子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床榻在他身后空出一大片来,陈霁干脆除了外衫,也在床上躺了下来,“方将军好生体贴,知道我熬了两夜没睡,特意自荐枕席。”说罢,不待他挣扎,自顾自地如八爪鱼般缠住了方无应后背。 方无应知道他有洁癖,在那头闷闷道:“我可没洗漱。” 陈霁故意在他耳后笑道:“我可不嫌弃。” 京城中追捧陈霁的一众人,若是瞧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公子这般胡搅蛮缠的样子,必定会惊掉了下巴。 方无应并未挣扎,他们从前少年时总是同床而卧,从未觉得有半分不妥。只转过身来,与陈霁额头相贴,道:“你若是累了,便好好歇歇。” 陈霁有些紧张,“我熬夜变丑了吗?” 方无应端详了他的脸半晌,终于点点头直截了当道:“有黑眼圈了。” 陈霁惊叫一声,转过身去把头埋在被子里。 终于让他吃瘪,方无应得意地扯扯嘴角,不过还是体贴地替他把被子开了个口子,“闷着了可不好。”好心只换来陈霁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 秋老虎已过,近来秋高气爽。念着方无应在床上躺得无趣,他又多年没好好逛过京城,陈霁便与他一同出了门。 传闻中废了一腿、英才陨落的方将军,此刻正枕臂仰躺在一艘小船中,古铜色的坚毅脸庞在日光中染了淡淡金光,好不悠闲自在。 撑船的人却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公子。他一身红衣,似乎由枫叶染成,与秋日景致相映成趣。陈霁手执了船橹,一上一下漫不经心地摇着,乌漆的船橹在他手中竟也像琴棋书画一般阳春白雪。 方无应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在日光下半醒半睡,行至一处略开阔些的水面上时,他懒懒地开口:“晒,劳烦大公子摇到那边去。”手指了指湖边树荫下。 他最近不方便动弹,无意间发现了指使陈霁给他做事的乐趣。 陈霁白了他一眼,“方将军好大的架子。”话虽这么说,却依了他的意思,小船悠悠地往阴凉处行去。 小船在风中浮动飘荡,两人并排躺下,陈霁手中卷着方无应散落的头发,“腿上可还疼?” “无事。过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陈霁默默颔首,路惊鸿医术果然了得,方无应伤成那样,他在千里之外送来的药仍能让伤好得这样快。 一阵车马喧嚣声打破了秋日湖上的宁静,方无应皱了皱眉,没有太多反应。直到风中传来几个明显不是大齐语言的字眼,他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如鹰一般的眼神正与岸上大街中央一男子对视。 是鞑靼人。 一群高鼻深目,披发左衽,身着兽皮的鞑靼人从大街上打马而过,后便还跟了长长的车队,惹得路边行人纷纷退让也毫不收敛。用鞑靼话高声说笑着,感受到方无应看了过来,毫无忌惮地与之对视。 方无应眯了眯眼,早前他得了陈霁的信,果断出手,老天狼王不过是苟延残喘,此刻鞑靼内部也应当是纷争不已,这克烈身为王子,竟亲自来了大齐。 陈霁也早已起身,在他身后轻声说道:“皇上寿宴,克烈作为鞑靼使臣来贺寿,想是今日刚到。” 方无应和天狼王是老对头了,这小王子他还不怎么看在眼里,闻言只鼻腔里“嗯”了一声。 克烈在马上瞧见了方无应身后坐了个肤白胜雪长发飘散的美人,只当是他的女人,轻佻地冲着陈霁吹了声口哨,惹得身后一众鞑靼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陈霁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千防万防的鞑靼人还敢如此放肆,他气急,一时就要起身下船。 方无应按住他的手,“怎么这样冲动,”末了顿了一顿,才道:“扶我起来。” 陈霁扶着方无应起身,缓缓走到了大街上。那群鞑靼人见方无应腿脚不便,想到最近听到的传言说玄君废了一腿,看来所 分卷阅读78 言不虚,更是笑得肆意。 克烈在马上微微伏下身子,用略显生硬的大齐官话笑道:“方将军,别来无恙啊。几月不见,您怎么成了这样,走路都要身边的美人扶着。”同时心中冷哼,大齐朝堂上下真是昏了头,把方无应从北漠召回便罢了,竟还让他残废了。不过于他鞑靼倒是天大的好事。 方无应只微微一笑,“天狼王可还好?” 克烈瞬间脸色一变。前次正是方无应一人孤军深入,骑了一马、身背一柄长弓潜伏进鞑靼中心地带,一箭将首领天狼王射得钉在地上。 鞑靼瞬间大乱,方无应却仍然得以全身而退。当日克烈与那蒙面之人对视一眼,哪里会认不出来这身手莫测之人正是玄君,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好向大齐朝发难。且他也暗地里存了自己的打算。 克烈眯眯眼,决定不再逞口舌之快,扯了扯缰绳,转身往藩馆而去。 鞑靼人已经离去,陈霁却是心绪难平。不知是否是他改变了前世的走向,近来他难再梦见可靠的信息,今生发生的事也与前世有了不小的差距。一切都迷迷蒙蒙看不清前路,他只能摸索着前行。前世踏破大齐防线的天狼王此刻已经是奄奄一息,却又冒出来个克烈。他从来不敢肯定杀了天狼王便能保得安宁,鞑靼人的野心,不只在天狼王一人身上。 方无应同样面色不佳,只是一次普通的朝贺,断没有让克烈在这政权夺位的紧要关头来大齐的道理。来者不善。 第 41 章 坐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中,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方无应心中更是天人交战,他此次前来京城,本就存了将雁雁心疾一事与陈霁商量的打算,只因事务繁多,不忍本就疲惫不堪的陈霁受打击,才迟迟未和盘托出。 可今日已路遇鞑靼人,他没有再自欺欺人地拖下去的道理了。 方无应是经历过心神俱灭的,知道再如何委婉也是无用,只能出声道:“陈霁,你可知道雁雁的心疾?” 陈霁皱了皱眉,他怎么从没听说过雁雁生病了,还是心疾这样的大病。 方无应低低叹了口气,雁雁果然没有告诉哥哥。他终于低着头,将玄元真人当年的判言与那日在鼓叶城的情形说了。 陈霁听到两年期限,眼睛迅速变红,扯着方无应的衣领一把将他抵到车厢挡板上,咬牙切齿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早年没说也就罢了,为何鼓叶城后数月的时间都不告诉他! 方无应闭了眼无力道:“我怕你受不住……” “我现在便受得住吗!”陈霁嘶吼出来。 前世雁雁与路惊鸿没了下文,他只当两人有缘无分,今生全是他的撮合才走到一起,谁知竟是害了雁雁! 全是他的错。 不慎碰到了方无应的伤口,他脸疼得白了一分,陈霁喘着粗气,放开方无应。只失神地跌坐在车厢一旁,“罢了,你也是没法子,怎能怪你。” 他只怔怔地望着马车窗外流水一般泻过得街景,为什么雁雁不能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有个简单快乐的人生? 为什么雁雁和心上人之间就一定要横亘着深渊? 秋日的风卷起窗帘,绣金线的帘角一下一下地打着陈霁侧脸,他如失去反应一般默默受着。这就是命,这就是雁雁的命。 方无应看了不忍,出声道:“你当如何?” “如何?马上写信给路惊鸿,让雁雁与他断了。他若愿继续合作便继续,不愿便罢。” 喉中哽噎,方无应还是问了出来:“不过问雁雁的意思吗?” “过问?我只要雁雁活着!”陈霁一手握着窗扉,赤目欲裂地吼道。 陈家近来在政治漩涡中牵扯得太深,他怎么忍心让雁雁再背负更多。 她有哥哥有爹爹娘亲,他怎么能告诉雁雁她的命数,怎么能让雁雁因情爱而舍了性命。 至于路惊鸿,是陈家亏欠了,他必用全力补偿。 勉强分出心神,陈霁问道:“当年真人可有说过此病无药可解?” 方无应闻言微怔,只茫然地摇摇头。 陈霁疲惫地叹了口气,“安排手下去寻真人,总得求求有无可解之方。” 玄元真人行踪漂泊不定,陈家也多年未曾有过真人消息。此番寻人,必定得花大功夫。然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陈寻雁最近觉得哥哥和师傅有些奇怪。 她看账本时,哥哥亲自给她端来枫露茶,让她别累着。练剑时,方无应过来亲自替她指点身法——以前师傅是只肯动嘴说两句,轻易不肯动手的。 陈寻雁心里没想明白,问师傅是不是有事求她,师傅只让她去问哥哥。抱着哥哥的手摇了半天,陈霁只点了点妹妹的额头让她一边玩去。 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不再问。坐在稳稳当当向皇宫行驶着的马车里,陈寻雁忙中偷闲地从袖中摸出刻刀与玉石,自个儿缩在角落里埋头刻了起来。 上次 分卷阅读79 在路先生书房中瞧见了他的生辰八字,她记得先生是冬月生的,如今已经入冬,她便想着送个小物件给先生。 笔墨纸砚怕没意思,她思来想去,哥哥幼时曾教过她雕刻,干脆寻了块玉石,准备给先生雕个小狐狸。陈寻雁近来忙,只有暂时歇下来时才有功夫做这些小玩意儿。 陈霁本在闭目养神,眼睫掀动,瞧见了妹妹手上的动作,随意出声道:“雁雁怎么又喜欢上了这些玩意儿?” 陈寻雁被哥哥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刻刀一错,差点划到手上。她连忙将快要成型的小狐狸收到袖中,抬头笑道:“打发时间罢了。” 陈霁“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先生最近一两月都没有来信,与从前雷打不动的一月两封信大相径庭,陈寻雁想着许是先生太忙了没空写信,她也不好老是送东西过去烦扰先生,可是心中挂念,想着哥哥兴许知道德化的情况,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哥哥那金矿,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陈霁也是在梦中才知道德化那地方有着大量黄金储藏,这才将计就计让被贬的路惊鸿借练兵之名,行开矿之事。他哪里会不知道妹妹问这话的小女儿心思,但他已经给路惊鸿写了信,两人再没有往来的可能,只等开战后路惊鸿回京,便与雁雁从此彻底了断。 他只好模模糊糊道:“总是在和鞑靼人开战之后……” 陈寻雁计算着梦中大齐与鞑靼开战的日子,有几分失落,还要等这么久才能见着先生吗? 陈霁害怕雁雁再盘问他,所幸皇宫已到,两人顺势下了马车。 崇武帝的万寿宴,又有鞑靼部落王子克烈前来贺寿,自然办得无比隆重。 陈寻雁实在怕了在宴会上遇见太子,故一步不离地跟在哥哥身后,生怕一落单就被太子捉了去 。 在众皇室宗亲与大臣们为崇武帝献上贺礼后,宴会的高潮暂时告一段落。今天皇上似乎兴致不错,上脸喝了底下几个宠臣奉上的两杯酒,脸上泛起红光。宴会上的众人也松了口气,只道今个儿不会出什么事。 教坊司的舞姬们表演退下后,鞑靼王子克烈鼓着掌笑道:“大齐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舞技也这般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实在叫我等蕞尔小国艳羡不已。” 崇武帝笑着受了克烈的奉承,漂亮话谁不爱听,何况还是外国使臣说的。 克烈话音刚落,便从他的位置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下。 宴会上的臣子命妇们见了,都有些惊疑不定,这鞑靼王子是要做甚? 克烈仰着头,看着崇武帝开口道:“大齐皇帝,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成全。” 宴会流程中本没有这一状况,崇武帝皱皱眉,压下对克烈擅作主张的厌烦,勉强开口道:“有什么话,王子只管说便是,我大齐若能满足王子要求,必不吝惜。”皇上右手下侧一直没有声响的太子,端着酒杯与克烈眼神交汇了一瞬。 两人心照不宣。 “我想以鞑靼王子的身份向皇上求娶公主!” 宴会上顿时鸦雀无声。崇武帝却放松了些,大齐与鞑靼和亲是常有的事,往年都不过是宗室女中寻一个合适的,加上公主封号送去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便能换来至少几年边境安宁,着实划算。他本来以为这克烈要在大众广众之下提出怎样乖张的要求,原来只是和亲。 崇武帝脸色缓和了些,开口道:“此事无妨,日后再商量便是。”在宴会上贸然开口,果然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克烈却不肯起身,只道:“我前日侥幸得见五公主一面,五公主温柔亲善,贤惠端庄。我心中早已恋慕上五公主,这才斗胆请皇上将五公主嫁于我!” 陈寻雁躲在哥哥身后,为克烈的话心惊不已。他竟敢求娶沉璧!沉璧是那般金尊玉贵,温温柔柔的公主,怎么能随克烈去鞑靼吃苦。何况鞑靼与大齐就要开战,难道沉璧要深陷母国与夫家战争之间吗? 她捏紧了哥哥的衣袖,陈霁回身握住了妹妹的手。 崇武帝的的眉心跳了跳,放肆!竟敢指名道姓地求娶公主!就算沉璧不是他最心疼的女儿,也断没有送去鞑靼受苦受累的道理。但是此刻不能轻易与鞑靼交恶,还需从长计议。他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王子许是喝多了,这等终身大事怎可儿戏。两国和亲,还需多多商议。” 宴会上的众人眼神交汇着,鞑靼不愧是蛮族,听说老天狼王此刻正病得奄奄一息,身为儿子,此刻竟大庭广众地谈婚论嫁,真是鲜耻寡廉。这五公主也真是可怜,被人这般无端轻薄不说,若是真嫁过去,怕也是为了给老天狼王冲喜吧? 一时不少怜花惜玉的人都在心中为公主的命运唏嘘不已。 克烈也不强求,微笑着退回去了。转身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子身侧的五公主。 沉璧白着脸,素雅宫装下的身子颤抖不停。父皇没有直接回绝那狂徒的请求……她不想去和亲!她不想离开母妃和哥哥! 李彧感受到身后沉璧的情绪 分卷阅读80 ,伸出手安慰性地在她脊背上抚了几下,眼中却毫无怜惜,五妹妹,别怪大哥心狠,谁让二弟只在乎你一人呢? 宴会散去,本该早已离开的克烈却与太子站在东宫湖边。 克烈抱着手,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中反射出野狼的光,微微笑道:“太子殿下,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李彧顶厌恶这鞑靼王子拿腔捏调说大齐官话的样子,但是面上遮掩得滴水不漏,只淡淡道:“孤自然说到做到。” 克烈心满意足地退下,只留李彧一人负手立于湖畔。 算着时间,二弟应当知道了吧?只是不知他会怎么处理。二弟,可千万别让我高估了你对五妹妹的疼爱呀…… 第 42 章 沉璧提着藕荷色长裙,迈过门槛从大殿里出来。她有些心神不宁,一时没看清台阶上一点青苔,竟滑了一跤险些摔倒。身边的大宫女连忙来扶,小宫女们早跪了一地。 沉璧并没有大碍,她揉了揉膝盖示意自己无事,让小宫女们起来,不必跪着。 她由贴身宫女扶着回了斋房。皇后娘娘虽时常礼佛,却是第一次带着她来。沉璧跪在蒲团前,对着那一众金刚力士菩萨祈祷,不要出现最坏的结果。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地沉沉往下坠落,皇后娘娘带了她来,是出嫁前的礼佛吗? 那日她在宴会上瞧过那克烈几眼,野蛮粗壮得直让人害怕,沉璧想到自己有可能下半生都要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心如死灰。 父皇当日没有拒绝,便足以让她心惊,如今虽尚未下圣旨,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母妃去求了父皇,却连父皇的面都没见着。她知道父皇早厌弃了母妃年老色衰,却没想到父皇这般决绝。 宫中有些小宫女太监在背后嚼舌头,闹出了不少风言风语,她宫里的下人们也怕随行前往草原大漠,一个个地使了手段想调出她的宫去。 她不想远离京城,嫁去塞外草原。她想着,能像京仪妹妹那样嫁个从小知根知底的夫君便相当知足了,可为什么偏偏看中了平平无奇的她? 那晚得了消息的哥哥赶来,握着她的手说一定不会让她去和亲。她知道哥哥虽有腿疾,却是她心中最有能力之人。沉璧勉强稳定一分心神,既然哥哥保证了,就一定不会放任她去那种地方。 心中念头纷纷扰扰,难得安宁。瞧着天色已不早,沉璧梳洗后便睡下了。 沉璧躺在寺庙的床上,一时难以入睡。即使是皇家斋房,也不见得如何柔软舒适,何况她心中还掺杂了这么些念头。 当沉璧又一次翻身,面朝墙睡去时,一方带了刺鼻味道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大,有贼人! 她一向不喜欢睡觉时有宫女贴身伺候,故临睡前大宫女都被她赶了出去,歇在外间。此刻却给了贼人行凶的机会。 失去意识的前一刹,沉璧心中念到此次出行由哥哥亲手负责侍卫,哥哥一定能很快就发现她被掳走了……哥哥一定会来救她的…… 沉璧昏昏沉沉,费力地睁开眼,入眼却只是一片漆黑,与先前眼前被蒙黑布并无区别。她伸手摸了摸,不幸中的万幸是衣冠还算整齐。混杂着害怕、恐惧、紧张地眼泪滑落,沉璧没想到自己会被掳走。 竟胆大妄为到敢潜入皇家寺庙掳走公主!沉璧想到自己本就被和亲一事逼得心死,此刻又被贼人掳走,更是悲从中来。 自己似乎是被放到了一张大床上,摸着身下的布料,竟不比她皇宫里的用度差。沉璧自知无力反抗,只好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不停颤抖的身子,咬着牙把眼泪咽下去,只靠着一点“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信念撑过一晚。 第二日清晨,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沉璧不敢抬头,只紧紧捂着自己胸口,害怕那最可怖的事情发生。 那进屋来的人却悄悄退了出去,沉璧过了好久才敢抬头,发现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盆清水和一个食盘,其中盛着两碟精致的小食。 沉璧已经一夜没洗漱,实在难耐。见周围没一点声响,便轻手轻脚地从床上摸了下来,简单洗漱一二,却分毫不敢动那些食物。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渐渐地,沉璧也敢吃一点贼人送来的食物。她却不敢有一丝侥幸,只害怕难道自己要一生都被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小黑屋中。 这日,她终于开口向那日日送水送饭的婆子开口道:“我要出恭。”此处只是一间小屋,她实在不能忍受在睡觉的房间里出恭。 那婆子愣了一下,出去似乎向顶上的人禀告了,才带着她出了房间,往院中西偏角而去。 沉璧到了地方,一点时间都不敢浪费,褪去碍手碍脚的长衫,只着里衣,手脚并用地往墙外爬去。她曾在一日三次的开关门之间观察过,这座小院落里只有茅房是墙最低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还没找见她,她必须自救了。 她养得白玉一般的指甲折断了,指尖的皮肉也磨破,可她还是爬了出来。怕那守在茅房外的婆子察 分卷阅读81 觉不对,沉璧气也不敢喘地便往山外跑去。 这座院子坐落在山林之间,一眼望去全是冬日的白苍苍。她知道自己不一定能逃出生天,但她宁愿死在野外也不愿再回去那地方了。 可她到底只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哪里跑过崎岖的山路。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院子里有人追了出来。 沉璧尖叫哭喊着被他们捉住了,几个蒙面男人围着她,却不上手,只让两个婆子架着她带了回去。 她以为自己这番逃跑,必定会换来一顿毒打,谁知还是一切如常,甚至给她换了个宽敞明亮些的房间。沉璧眼泪都快要流干,她算着自己快被囚禁了七日,难道永生都要被困在此地了吗? 这日房门被打开,不是一日三餐的时间。坐在床上的沉璧毫无反应,终于来要她的命了吗?拿去便是了。 却听见一阵熟悉的木质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沉璧,没事了,哥哥来了。” 沉璧早已干涸的眼底漫出一点湿意。哥哥终于来救她了吗?她好累,好想睡过去…… 李瀛坐在沉璧床边,用沾了水的手帕一点一点地擦去她额上的汗,再将她藏在被子中的手轻轻抽出来,亲自拿了磨刀替她打磨齐根断掉的指甲。 她手上那日爬墙留下的伤口虽已微微结痂,李瀛还是心疼不已。见沉璧还昏睡着,李瀛大着胆子吻了吻她玉指上的伤口。心中默念道:妹妹,不要怪哥哥。哥哥唯有使出这种法子,才能护住你。 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盒,指尖带了些药膏,轻轻抹在沉璧柔荑的一点殷红上。 沉璧第二日醒来,抱着母妃哭了一通。母妃抱着她不住地安慰,末了,艰难地启齿道:“乖女可有受伤?” 她摇摇头,那几日虽被暗无天日地囚禁着,却并未受皮肉上的折磨。 母妃却更急了几分,悄悄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沉璧瞬间脸色涨红,扯开衣袖道:“母妃,我还是清白之身!” 她的手腕上却是一片光洁,没了那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母妃瞬间脸色大变,忙替她把衣袖放了下来。沉璧被那空无一物的洁白晃花双眼,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没有被轻薄! 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沉璧拉着母妃的手哭到:“儿没有,儿真的没有……”荣妃却捂住了沉璧的嘴,深深地叹了口气。就算沉璧真的还是清白之身,身为公主,被贼人掳走七日,哪还有名节可言? 到底不忍女儿哭得如此痛心,荣妃伸手抚着她的背安慰了一句。沉璧闻言,渐渐制住了眼泪,守宫砂无端消失,未尝不是坏事,就如母亲所言,她必定不会被选去和亲了…… 可心底还是有一缕凄凉漫了上来,为何定要这样? 李瀛由身边的福公公送回宫中时,才发现太子竟在书房候着他。 太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李瀛心底有根弦崩了起来,摆摆手让福公公退下,自己摇了轮椅过去,“皇兄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李彧本在负手看着李瀛书房墙上挂着的画,闻言转过身来,微微笑道:“二弟这些画倒不错,孤不曾听闻二弟竟爱好收藏。” 李瀛的手暗自握紧扶手,他墙上挂的画,全是沉璧亲手所作。只生硬地开口:“让皇兄见笑了。” 李彧从窗边走到他面前,逆着光居高临下道:“二弟,皇后娘娘携了沉璧出行那日,孤记着是由你负责,怎么会出了那档子事呢?” 漠然地平视着他的大哥,“是我疏忽了对不起沉璧,我自会补偿她。” 李彧微微俯身,手按在轮椅扶手上,一双眼睛中带了三分戏谑,“二弟的补偿,便是毁了五妹妹的名节吗?” 太子果然知道了! 李瀛知道此事不可能瞒天过海,但不想太子竟然这么快便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是沉璧在山庄里的那几日,太子都了如指掌吧? 太子会知道他最隐晦不可告人的心思吗?他不敢赌。 他闭目,脸上肌肉僵硬中抽搐几下,“此事与沉璧无关,皇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李彧直起身,活动了两下手腕,悠悠笑道:“不过请兰将军走一趟东南罢了。” 二皇子李瀛的母妃兰妃是兰家独女。兰家也是世代掌兵,威震一方。兰妃早逝后,李瀛便成了兰家这一代的独苗,兰老爷子视若珍宝。唯一的外孙出面劝说,兰将军自然不会推辞。 原来竟是太子一意要对付镇南王。李瀛不愿让年迈的外祖父再为自己搅和到一滩浑水中,闻言只是沉默。 李彧没这么多时间和他耗,“凭你存的那些心思,沉璧最好的下场也是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若是事成,孤允你外放做王,随你将她带去别的地界,孤只当不知道。” 李瀛猛地抬头。他没有想过要把沉璧圈禁一辈子!他只是不愿沉璧被迫和亲,再也无法见到她! 看见他眼中的几分厌恶几分渴望,李彧嘲讽地牵了牵嘴角,二弟倒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他,既然存了龌龊的心思,就该有被别人窥探出的准 分卷阅读82 备。 数息时间后,太子殿下满意地离开二殿下的宫殿。自从十三岁见过二弟照顾生病的五妹妹时的神情,李彧心中便一直存了奇异的念头。前次出手一试,果不其然。二弟孤傲,可不还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吗。 脚步轻快,太子身影迅速消失在重重宫门之中。 第 43 章 虽已入了十一月,杭州却仍不时有些闷热。云澜郡主这日午休小憩醒来,颈间有些汗,执着手帕子轻轻擦了擦。 再替只穿着一个肚兜的儿子拉高被子——小家伙正是学走路的年纪,好动,梦中也忍不住踢被子,只怕他着凉。 云澜郡主正准备下床去,却被人一把抱起放到腿上,入鼻全是令她沉迷安心的味道。夫君秦骑骁低沉了嗓音在她耳边道:“澜澜睡醒了?”也不知他在一旁等了多久。 云澜点点头,依偎在夫君怀中撒娇道:“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们母子,想是夫君已经忘了我和安哥儿了。” 秦骑骁失笑,埋首吻了吻怀中的小女人,“为夫想不想,澜澜还不清楚吗?”说罢,顺势轻轻□□了她一下。云澜感受到夫君身下的异样,羞得满脸通红,“安哥儿还睡着呢!” 秦骑骁不再说话,只把云澜放到床上,自己半跪在脚榻上,耳朵贴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这里面是他的娘子为他孕育的小生命。 数息时间后,秦骑骁抬头,满眼欣喜道:“咱们女儿踢我了!”哪里还有一点平时秦爷的庄严肃穆,只有为人父的喜悦与小心翼翼。 云澜扶着肚子无奈道:“还没三个月呢,哪里会踢人。再说你怎么知道就是女儿?” 秦骑骁轻快地隔着纱裙在光洁的小腹上印下一吻,“我说是就是,澜澜生的女儿必定是最可爱活泼的乖宝。” 她只伸手将夫君从脚榻上拉了起来,嗔怪道:“安哥儿听见可要怪父亲偏心了。” 秦骑骁环着夫人的腰,低头吻了她粉嫩的唇瓣好一会,才目光深沉地对着她道:“为夫只偏心夫人。”云澜脸上又升起红晕,推了推他的肩膀,“没个正形。” 秦骑骁上了床,将夫人抱在怀中,低声问着她最近翻身可还容易,要不要多添些使唤的下人。云澜怀着安哥儿的后几个月,肚子大得翻身都难,每晚都是秦骑骁半夜按时醒来,替她翻身捏腿,再抱她去小解,事无巨细,统统包揽。 云澜轻轻摇了摇头,“月份还小呢,有几个人伺候着便够了。” 夫妻两一时相拥无话,享受着初冬下午宁静的昏黄。闻着夫君衣襟上淡淡的海盐味,开口道:“夫君又去海上了吗?”秦骑骁本有官职,但他对官场不感兴趣,往常多是在海上行走。 他最近日日宿在船上,为着招兵买马一事奔走。岳父已经悄悄从杭州府狱中接出,安置在了舟山。云澜怀胎还不足三月,不能忍受船上的颠沛流离,且她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为了她能好好养胎,秦骑骁哪里敢告诉她实情,闻言只道:“最近海上事多,确实有些忙,忙完了这阵子我必日日陪着你。” 云澜知道海上有些海盗、倭寇,不是安宁的地方,有些紧张,握紧了他的衣袖道:“夫君可要注意着些。”秦骑骁只道:“澜澜好好养胎便是。” 身后的儿子发出一声嘤咛,翻了个身子醒了过来。才一岁半的小家伙眨眨眼,发现多日不见的爹爹正坐在娘亲身边,打着哈欠爬到爹爹怀里。 秦骑骁将儿子一把抱起来,高高举在空中笑道:“安哥儿有没有想爹爹?” 安哥儿咯咯笑着,举着小拳头张牙舞爪,嘴里吐出几个字:“想,想爹爹!” 云澜拿了安哥儿的小衣服过来替他穿上,“可不能着凉了。”秦骑骁忙将孩子送回云澜怀中。 当年八岁的他,接过父亲手中软绵绵的小奶娃,比现在的安哥儿还要小,哭喊两声都能让他手足无措。现在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成了他的妻子,哺育着他们共同的孩子。 陪着云澜和儿子用了晚饭,秦骑骁才舍得离开庄子。临行前,他又检查了一遍最近增派的侍卫,确保万无一失。此地极为隐蔽,断不会被别人发现。 他不拼尽全力,还如何护得澜澜与孩子周全? 秦骑骁勒紧缰绳,在夜色中驾马离开山庄。 虽已经有了些凉意,张挽月还是抓了把团扇在手中胡乱扇着,翡翠扇坠子随着她手上动作跳动着,好半天才冷冷笑道:“母亲倒是难得有空来宫里。”她当初自作主张使了手段嫁给太子续弦,名声不大好听,让母亲在妯娌之间颇有些抬不起头来,连她初初怀孕时都未曾踏足东宫。 张夫人斜签着坐在一旁的绣凳上,闻言讪笑道:“娘娘安心养胎便是,我们也不好多烦扰娘娘。” 张挽月只鼻腔中哼了一声,一点都没听进去。她顶讨厌母亲的懦弱与无能,连带着母亲在东宫中手足无措的样子都那样刺眼,生怕被宫里的嬷嬷瞧见了,背地里笑她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年纪越大,她 分卷阅读83 越发看清母亲的无能。早年伺候老太太,常是第一个进老太太院子,最后一个出来——被留在里面立规矩。后来做了婆婆,便想方设法地在媳妇面前挑三拣四摆架子。大嫂常背了人暗地里哭,连张挽月这个小姑子都瞧见过几次。 见她不说话,张夫人按捺不住,坐在绣凳上的身子扭动几下,还是试探着开口了:“娘娘如今有了身子,伺候太子怕是不太方便……娘娘自个儿可有打算?” 张挽月只低头拨弄着手上寸长的黄金护甲,带了些不耐道:“顺其自然罢了。”她自有打算,可不愿听母亲讲什么固宠之术。若当真有用,怎么姨娘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抬进父亲院中? 张夫人只当女儿是头次遇着这些情况,身边又没个放心的人指点,失了方向。闻言连忙道:“娘娘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没个可靠得住的人扶持着,怎么走得远?” 见她没什么反应,信心漏了两分,但话已出口就断没有只说一半的道理,一鼓作气道:“琉月上月已及笄,娘娘送的贺礼琉月极喜欢。娘娘一向也是疼爱妹妹的,不如娘娘将琉月接入宫中,姐妹两亲亲热热,往后一起在这后宫立足岂不更好?” 张夫人说这话时,手不住地在膝盖上来回揉着。想是手又紧张得汗湿了吧? 这会子才来巴巴地求她,当初可是用帕子打得她没脸没皮呢!琉月是她的小妹妹,生得美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小得了母亲多少宠爱。母亲在琉月身上寄托了这许多心思,到头来还不是要来求她。 一家姐妹上赶着做大老婆小老婆? 张挽月一点都不惊讶母亲说出这些刺心的话来。母亲若是个靠得住的,她也不至于这么些年过得这样艰难。什么高门小姐,在一众花团锦簇中,没点本事根本翻不出浪花来。然而她终究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拼杀了出来。 她怀了孕之后,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到母亲那里去。她瞧不起母亲,但是她要母亲知道谁才是能让她享福的女儿。 只是得想个法子赶紧打发了底下那几个妹妹。 太子妃怀孕已有五月,身子笨重了些,越发懒得动弹。腿脚时时酸痛肿胀,此刻就唤了一个名叫倚秋的侍妾来替她捏腿。 她有了身子,不方便伺候太子。前些日子用嘴伺候了几次,太子不够尽兴,她也不好夜夜放下身段来让太子看轻了自己。正打算着给身边的大宫女开了脸送上去,既好掌握又显示出自己的大度,谁知太子自个儿从外面领了个女人回来。 当初成亲之前,太子把东宫里的侍妾都遣散了。如今她在孕中,自然没有过问的权力,只恨得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瞧见了身边宫女失望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带着黄金护甲的手顺势给了一耳刮子,狐媚东西!还妄想着爬太子的床不成! 回过神来,那倚秋还跪在地上替她捶腿,眼皮子都不敢掀动一下。张挽月要日日作践她,瞧见了她又心烦,只皱眉骂道:“这么点力气都没有?怕是都留着好伺候太子爷是吧!” 倚秋浑身一颤,哆哆嗦嗦道:“贱妾不敢,只全心服侍太子妃娘娘。” 她手上的动作重了些,张挽月用手帕子没头没脑地抽去,“想打死本宫不是?下作东西,竟敢这般胆大妄为!”抽得她发髻散乱,带下了好几根长发。 倚秋立马停了手,把额头在铺了华美厚实毯子的地上叩得“咚咚”作响,“太子妃娘娘,贱妾绝对不敢呀,全是贱妾手笨不会伺候人,您就绕我一命吧!” 她几声“太子妃娘娘”叫得张挽月身心快慰,便端起小几上的茶杯,一边悠悠品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没出息的蠢样。 倚秋见太子妃没反应,不敢停下,只好哭着不断磕头。张挽月渐渐发现倚秋的眉眼有些熟悉,放下手中的茶杯,皱着眉唤了一句:“你过来。” 倚秋不明所以,太子妃说让她起来,她只能膝盖在地上摩挲着爬过去。张挽月长长的指甲掐着她的下巴,嫌恶地打量几眼,终于发现倚秋眉宇有些高,眼窝偏深,带着一股子倔强的意味。思索了好一阵,才发现其间可不是有几分陈寻雁的影子! “哐当!”小几上的茶杯连同玉如意、烟盒、匙箸被张挽月一袖子扫落,撒了一地。 难怪她看着这贱婢这么不顺眼。难怪这狐媚子能勾得太子爷夜夜去她房中。全是因为陈寻雁! 倚秋低着头瑟瑟发抖,只露出一点侧脸和一节脖颈,瞧着更像陈寻雁那小贱人了。太子怕是怜惜得很吧! 就算是陈寻雁,本宫都能让她说跪就跪,何况只是一个低贱的侍妾。张挽月挂念着腹中孩子,平息了几分怒气,开口道:“捡起来。” 倚秋凝固的浑身经血瞬间通畅,只以为太子妃肯放过自己了,伸出手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残渣。 谁知一只穿着金线绣凤镶珍珠鞋的脚伸了出来,狠狠踏在她捏着茶杯碎片的手指上。倚秋紧紧咬唇默默承受着,不敢让哭喊声泄了出来。手上疼得钻心,却比不上她日日所受羞辱的万分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才施施然收了脚,打 分卷阅读84 发她回去。 晚上太子又来了她房里。 倚秋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太子青眼,在宴会上一下就挑中了她带回东宫。她本以为自己一朝鲤鱼跃龙门,成了太子枕边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知竟被表面看着端庄贤惠的太子妃这般折磨。 太子从不跟她说话,往往一进房门便把她压在床上,她哪里敢向太子诉苦。便是寻常人家,当家主母管教侍妾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是太子妃。 倚秋手上留了些伤口,但因为要用手指伺候太子,只涂了些药不敢包扎,怕被太子瞧见。太子殿下今晚只闭着眼任由她手上动作,许是嫌她技巧不够,太子不耐烦地将她压在身下。身体被进入的那一刻,倚秋听见太子第一次同她说话。 太子殿下在她耳边唤了一声“雁雁”。 第 44 章 今年陈寻雁没有应小丫头们的请求早早生起地龙,只因她近来体内的燥热似乎严重了些。手脚越发冰凉,心底却时常燥热难耐。 这夜她又失眠了。 白日去商行例行查看情况,瞧见郑又戈打理得井井有条,心绪平了几分。正心中盘算着这一季度的盈利时,陈郁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 身旁负责汇报情况的掌柜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擦擦汗,本来絮絮叨叨的一大段硬生生改成了三言两语。谁让东家身边的这侍卫大人眼神带冰渣子,他一把老骨头大冬天的可受不住。 陈寻雁用手指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玉石小狐狸——已经刻好,只等月末就着人连同书信一起送到德化去,刚好能赶上先生生辰。本有些心不在焉,听了陈郁的话,眉尖微微蹙了起来。 “小姐,郑公子父亲似乎遇着些问题。被人参得进了昭狱。” “这等事也来向我说?”自从上次山海楼连着后面发生的一系列麻烦事,陈寻雁早就不待见郑又戈的爹娘了,不过一直隐忍不发。 陈郁顿了顿,才道:“郑公子似乎很为这事奔走,不过没找着合适的门路。” 陈寻雁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系着小狐狸丝带上的玉珠,闻言只道:“他怎的不来找我?”。郑永佩是死是活跟她没关系,她出手不过是为了郑又戈安心。刚才郑又戈遇着她倒是一句话也没提。 “你去哥哥那儿说一声,拿了名帖去找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了。”指挥使同哥哥关系不错,不说直接放人,打声招呼让郑永佩少受些皮肉之苦倒是无妨。 说这话时,她发觉小狐狸尾巴处还有一点没刻好。连忙摘了下来,取出刻刀,眉眼带笑地完善最后一分。 将刻刀收好后,陈寻雁又对着侍立一旁的陈郁笑道:“辛苦你了,回头要什么好东西尽管给我说。”陈郁回来了,终于有个完全可靠的人能替她跑腿办事。 两人轻描淡写地说着话时,没注意到窗外有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他们。 晚上月光亮得惊人,陈寻雁站在窗前不禁想德化的月色是否也如京城一般。念了好几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后,她发现念诗根本不能缓解相思之苦。 那两匣子耳坠子这段日子里她都挨个儿戴遍了,先生还不见回来。先生写的信,送的画她都全翻了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毫无睡意。 陈寻雁有些沮丧地坐在梳妆台前,难道先生一日不回来,她就一日不得好眠吗? 她决定捡起自己从前的习惯,去外边转转。 嘴上说着“去外边转转”,可还是抬脚就到了先生的书房。 先生走了快一年,书房却如昨日主人还使用过一般,处处是他的痕迹。从前先生的存在感太强,她从没好好打量过书房,现在才瞧见此地简朴得近乎空落落,清隽素雅。果然是先生一贯的喜好。 陈寻雁背着手滴滴答答地在书房里转着,既然她与先生就要议亲,那么提前瞧瞧也无甚不可,反正先生肯定不会责罚她。 她瞧见了一本剑谱,没忍住想拿下来瞧瞧。这书放得有些高,她垫了脚也拿不到,心里一边念着以后一定让先生换个矮些的书架,一边尽力伸手去够。 闹了半天,书没拿下来,倒是有一个精美的冰面楠木书匣子掉了下来。陈寻雁赶紧伸手去接,这匣子看着精美,又放得这样隐蔽,想是里面装着先生的心爱之物,摔了可不好。 匣子没上锁只轻轻扣着,落到她手里就“啪嗒”一声开了,纸页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陈寻雁蹲下|身子去捡,指尖捻了一张宣纸,却有些疑惑。画上是一骑装女子坐于床边,马尾高束,只露侧脸,床上躺了个三四岁的小孩,正两眼睁得大大地望着那女子。背景是一处瞧着有些眼熟的医馆。 陈寻雁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这画中人正是她。当日那大夫竟然就是路先生!不过也无需奇怪,先生医术高明又医者仁心,在医馆坐诊也是寻常的事。只是先生竟然不告诉她,二姑娘很小气地在心里记了一笔账。 既然画的是自己,那就不算偷看。陈寻雁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一张一张 分卷阅读85 地捡起来看。 这张侍女扶着她上马车的背影图,应当是两人一起从京城前往鼓叶城那次。这张画了她巡城的样子——陈寻雁没料到这事儿也被先生瞧见了。这张画了她独自在宴会上的样子,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她不快乐。陈寻雁没想起来是哪次宴会,没遇见先生之前,她不快乐的日子多了去了。这张的背景却是将军府,画中的她低眉敛目。陈寻雁坐在地上直乐,这张她能认出来,路先生冒冒失失上门提亲那次。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一向冷静的先生露出些慌张来。 后面没几张画像了,却多了些零乱细碎小字:今日在宴会上遇见了二姑娘。今日与二姑娘同行一路,相谈甚欢。今日与雁雁一同外出…… 陈寻雁兴致勃勃地想看看当日路先生来提亲,被她一口回绝时的心理活动。想来是觉得没面子,细细碎碎里似乎没一句提到当日。她没看见角落里一行小字,只看见了那句“雁雁处处都好,只颇调皮。” 看了先生写的这许多,陈寻雁决定给他留点东西。当即自个儿磨了墨,提笔肆意地写下几个大字: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算是对先生说她顽劣的报复。 她把画像纸页都收了起来,放回匣子时,终于发现自己有了些许睡意。 “先生就是医我的药!”陈寻雁顺势倒在书房作临时休息用的床上。先生平时公务繁忙,许是处理政务到半夜,多半都将就歇在了书房。陈寻雁此刻埋在被子里,感受到久违的先生的气息。 陈寻雁裹着被子,一心一意地打算着什么时候嫁给先生。逐渐眼皮粘涩,睡意滚滚袭来…… 路惊鸿近来几月都未曾收到小姑娘的来信,怕是京城琐事太多,她累着了才无心写信。这日终于收到京城来信,却只有薄薄一纸,全然不似以往四五页的洋洋洒洒。 他心里存了些心疼,担忧雁雁真的累了却还要强打精神提笔给他写信。连带着检讨自己似乎也不应该连连往京城去信,添了雁雁回信的负担。 他取出信纸,几行字一览无余。却仿佛怀疑自己所见一般,又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脑中念头纷纷扰扰地作乱,最终读清了信上所言。 他一眼便认出此信不是出自雁雁之手,而是大公子代笔。 大公子在信中开门见山,直说他与雁雁的婚约不能再继续了,却不言明原因。后面大公子再写什么亏欠、补偿,路惊鸿都没能看进去,他只在心中冷冷地想:为什么? 是大公子觉得他不配娶雁雁? 是陈家寻到了更有救国能力之人? 还是雁雁……变心了? 路惊鸿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涩。他不信,若非雁雁亲口告诉他,他就不会信。 第 45 章 近日大齐朝堂上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鞑靼老首领天狼王暴毙。鞑靼部落里盛传此事为方无应所为,群情激愤,直找大齐讨要说法。鞑靼王子克烈还逗留在京城,两国出了这样的事,崇武帝面上也不好看,也不管传言真假,先把方无应都指挥佥事的官职褫夺了,也算给个交待。 自从上次设计推脱了前去东南一事,方无应便知太子定不会放过自己。且这事的确是他做的,不过早了几个月。故他在交出官服与印信时,眉毛都没皱一下。带兵打仗,从来不只是靠那官帽。 作为补偿,朝廷给准备动身回鞑靼的克烈送上一位公主——赶着日子从宗室女中挑了一个出来封为公主,送到鞑靼和亲,以示两国通好。至于克烈先前所求的沉璧公主,此刻也没人敢提了。沉璧公主不明不白地走失七天,不被皇上为了皇家名声送去皇寺做姑子,已是皇恩浩荡。 京城里又为这鞑靼王子带着新媳妇回去奔丧的事议论纷纷,连城墙根下的地痞流氓都直摇头,道鞑靼人果真野蛮粗鄙,只可惜了这位冰清玉洁的公主。 方无应无事落得一身轻,日日拉着陈霁出门。不是泛舟湖上,就是登山访寺,再者便是在大街上闲逛。大公子仙人之姿,方将军英气逼人,两人结伴而行,时常惹得身后跟了一众含羞带怯的女子偷看 。 为了装得更逼真,方无应在外走动时干脆坐了轮椅。只是苦了陈霁,他要一边忍受着其他人黏黏糊糊的目光打量,还得腾出手来推方无应——他脾气古怪,只肯让陈霁推。偏偏京城里还有传言,说是他浪荡性子带偏了人,连一贯不苟言笑的方将军都日日沉迷寻欢作乐。 陈霁听了这些浑话都快气死了,明明是方无应非拉了他出来!他在庄子上累死累活地搞□□,还被人这样议论。 念及此,陈霁气得撒了手——他不干了。两人此时正身处一片山林之中,没有小厮跟着打扫或是抬凳子,有洁癖的大公子自然不可能席地而坐。他毫不客气地拉了拉一脸悠闲自在地方无应,“起来,给我坐会儿。” 方无应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伸手指指大腿,带笑道:“可是我腿疼。” 陈霁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还跟我装!”方无应有没有被 分卷阅读86 拍疼他不知道,因为大公子已经被拉着坐到方将军腿上了。 若是以往,陈霁肯定捏着方无应的脸开始调笑了,可是他今个儿心里存着气,不管不顾地就要起身,“你放我起来!” 方无应锢紧了张牙舞爪的陈霁,心里默念道人前不沾染凡尘的大公子为什么在他面前这样咋咋呼呼,不过不敢让他听见,否则更是闹得不可开交了。只往一旁挪了挪,把陈霁固定在轮椅中,“你累了,好好歇会。” 陈霁冷笑道:“方将军又要说我有黑眼圈了?” 还在生气呢,说话都这么带刺儿。方无应揉了揉他的长发,“吵死了。”说完就头一歪,压着他的肩膀自顾自地闭眼小憩。 陈霁被方无应的身子压得动弹不得,只好气鼓鼓地抱臂生闷气。 良久,方无应才在他耳边开口道:“我只是想让你出来走走散散心,若是你不愿,那便算了。” “你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人。我知道你有所保留,知道你担子重,知道你害怕,可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方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一直闭着眼的陈霁悠悠来了这么一句。方无应本以为他睡着了,才敢这么说,谁知还是被他听见了,一时小麦色的脸上泛出些微红,“你怎么还没睡着?” 陈霁睁开眼笑眯眯道:“方将军这么压着我,我想睡也睡不着呀。”方无应这才发现陈霁被他挤到角落里,轮椅本就小,陈霁缩在一旁尤为可怜。 刚刚乖乖地坐到他腿上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方无应这么想着,认命地把陈霁抱了过来。 陈霁闭了眼,安静地抓着方无应的衣襟。 他从不曾怀疑过方无应对自己的迷恋,从小到大,那种眼神他看得太多,但只有方无应始终纯粹而炙热。 自他第一次在鼓叶城都督府见到被父亲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方无应,就知道这个漂亮的小男孩一定属于他。 他讨厌在别人面前卖弄,讨厌别人对他的痴迷。唯独面对方无应,他生怕自己失了一点颜色,使出了所有手段要让他为自己倾心。 可是为什么前世他们还是决裂了?陈霁心中因方无应几句耳语而升起来的喜悦,被前世的阴霾冲刷得淡了,覆上了些悲哀的颜色。 另一件事便是镇南王起兵造反了。不是王府里搜出龙袍兵器那档子事,而是镇南王真的在海上和哥哥崇武帝叫板了。 朝廷多少年没出过这种大事,这可比什么鞑靼人重要多了,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生怕惹了崇武帝不快。何况京城里不知怎么流传起故事来,说当年东南倭寇入侵出了战乱,镇南王临危受命领兵出征。当时正值先皇弥留之际,急于立太子,传闻先皇本属意于骁勇善战年轻有为的镇南王,却传出了王爷死在战场上的消息,这才有崇武帝登基。待镇南王九死一生凯旋时,才发现早已没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谈论这种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可禁不住京城百姓就爱听这些,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这日上朝时,当即就有两个先前为镇南王求情的御史被推出去斩了,惨叫声震得朝堂上的臣子噤若寒蝉。 崇武帝把龙椅扶手拍得震天响,“满朝文武皆是酒囊饭袋!连个反贼都捉不住!” 前阵子谈论王府私藏龙袍兵器一事时,皇上还能心平气和地称呼镇南王为“二弟”,此刻在朝堂上公然喊了“反贼”,看来皇上是当真动气了。 方无应千里迢迢地从北漠被召来京城,却伤了一腿,自然不能再出征。拿不出个带兵人选出来的兵部尚书急得嘴角生了好几个燎泡,生怕皇上怪罪到自己身上。 正当满朝臣子屏息静气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启禀陛下,老臣愿领兵出征,平定叛乱。” 兵部尚书没料到会有人主动来领这等麻烦差事,感激地抬头,才发现这主动请缨竟是兰老将军。 兰老将军带兵打仗的能力没的说,只是这些年多是安享清福了,此时竟主动揽差事。 太子没有回头,只嘴角微微勾了勾,二弟动作倒当真是快。 镇南王当真是越发糊涂了,起兵造反,自寻死路,太子心中冷笑道。 身在杭州的李翊知道镇南王在狱中被人劫走时,便知大事不妙。果然,没几日叔父便与自己堂姐夫在海上集结了几万人,打出勤王的旗号起兵造反了。 李翊没想明白叔父造反的理由。当日叔父被关进大狱,他便前去探望过,可无论他怎么劝说,叔父始终不为所动,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怨天尤人,似乎笃定皇上不会怪罪自己。李翊不知叔父的信心从何而来,他只知道父皇绝不会放过胆敢威胁到皇位的人。 堂李翊与姐夫秦骑骁不算熟识,但来杭州近一年的时间,也知道他在东南名声在外。娶了镇南王的女儿云澜郡主,无心官场,却是东南海上霸主,手下的船只之多,连倭寇都不敢随意侵袭。叔父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思起兵造反,这其中有多少秦骑骁的影子,李翊不得而知。但他的野心, 分卷阅读87 不容小觑。 在父皇与叔父之间,李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父皇。皇子若是敢和造反的王爷搅和在一起,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李彧当即就带了前不久才来寻他的路惊鸿一同上路回京。 风平浪静了十来天,陈寻雁终于得空窝在庄子上,整日看账本,计算着北漠的兵费。 这日她看得乏了,丢开算盘,起身到前院去走动一二活动活动筋骨,她正背过身吩咐管家给她新泡一壶茶来,身后却有羽箭撕裂空气的破空之声传来。她来不及拦下,一枚羽箭堪堪擦着管家的脸而过,连同着一张纸条钉在了门柱上,箭尾微微颤动着,挑衅至极。 陈寻雁迅速转身,看见一个蒙面人已经跃下房顶逃出庄子。追不上了,陈寻雁暗中紧了紧拳头。 陈郁从后院冲出来,单膝跪在地上,“主子,恕我无能,没能追上。” 陈寻雁知道那人出其不意,不知在此埋伏了多时,只为送一张纸条来,一击得手立马撤退,必然不会教他们捉住。只“嗯”了一声,亲自取下那纸条。 来蓬莱居见我。落款是一个嚣张狂放的“彧”字。 她眉间微蹙,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只有太子单名一个“彧”字。只是每次她都是特意掩了行踪前来庄子,太子怎么会知道此地? 陈寻雁一直忌惮着太子拿住了他们暗中练兵的把柄,心下一时间惊疑不定。皱眉问道:“哥哥和师傅在哪里?” 陈郁低头回答道:“将军在京郊的庄子上,大公子去了密云。”顿了一会,又补充道:“大公子已经去了四五天了,还没见回来。” 陈寻雁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出事了。 第 46 章 陈寻雁亲自骑了马赶往太子指定的蓬莱居。此地是京城城西的一处庄园,依山旁水,地势宜人,她倒是第一次知道这好地方原来是太子的地界。 她单枪匹马地进了庄园。在路上她已得知哥哥三天便离开了密云庄子,可此时却还未归家。想到太子前次强行逼婚的恶劣事迹,陈寻雁压压眼睛,握紧了身侧的剑柄。 只有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也不说话,只低头把她往后院深处引去。陈寻雁默默记着曲折回环的地形,心中暗骂了一句:故弄玄虚。 到了一处大殿前,那小太监就默不作声地退下了。陈寻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抱着剑在殿外犹豫着。 殿内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雁雁真听话,这么快就过来了,不叫孤久等。” 陈寻雁冷着脸推开房门,抬腿进去。地龙生得太热,冬日里都带了些燥意。 入眼却是大红床帐,文龙绣凤,金红交织铺天盖地,一旁的桌上还诡异地燃了一对龙凤烛。那张龙床触目惊心,这可是死罪!陈寻雁现在承认她最怵的人不是二皇子了,是太子。太子这么看着,太像是要把她杀掉然后办冥婚的样子。 太子侧卧在宽大的龙床上,手肘撑着身子,微笑道:“过来。”他只着里衣,说话时衣带散了些,露出点锁骨来。 陈寻雁剑尖杵在地毯上,只冷冷道:“我哥哥呢?” 太子将一缕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笑道:“大公子在后院好好做客呢,雁雁不必心急。” 果然是他。“太子殿下倒是一贯地擅长强迫。”她带了些讥讽地开口。 “我擅不擅长强迫,雁雁马上就知道了。” 太子在床上坐正了些,手撑着膝盖道:“大公子与二小姐在京郊庄子和密云做的好东西,真是叫人心惊又艳羡呀。” “还有哪里?北漠?东南?”太子笑眯眯地开口,吐出一个个让陈寻雁心惊胆战的字眼。李彧既然敢出手掳走哥哥,必定是探知到了京城的事务,她只是没想到太子还能想得这么远。 没立马告到皇上面前去,说明太子还有所图,那便还有退路。陈寻雁稳定心神,开口道:“殿下想要什么尽管提便是,只要放了我哥哥。” 李彧瞥了一眼正灼灼燃烧着的龙凤烛,略带了些不耐道:“伺候孤一晚上,伺候得好了,孤自然放大公子走。”欲擒故纵的把戏,玩一次两次还有些新意,次次这样,未免太不乖了些。陈寻雁便是陈霁和方无应的命根子,只要陈寻雁痴心跟了他,还怕她两个哥哥翻出五指山去?连带着陈家的兵权,陈霁暗中的布置,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陈寻雁虽然在踏进这诡异装饰的房间的第一刻,便知道了太子的心思,此刻却还是拼命抑制反胃的冲动。要是当场吐出来,难保太子不发疯杀了她和哥哥。 胃中的翻腾平复了些,陈寻雁咬着牙问:“太子殿下如何保证?” 李彧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倔强的脸,“雁雁现在还有和孤谈条件的资本吗?”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一下窗外的天色,心中暗道:等会儿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资本了。 太子等得不耐烦了,食指屈起敲了敲楠木床沿,“雁雁,自己脱了衣服过来。”语气就像是问她今天要吃什么一样平淡。 陈寻雁知道全家的命 分卷阅读88 此刻都捏在太子手中,不敢冲上去给他一剑。只开口道:“还请太子殿下让我死个明白,” “殿下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李彧没有半分出卖人的愧疚之心,轻飘飘地说了:“雁雁手底下那个郑又戈,倒是有趣得很。这些个狼心狗肺的奴才,雁雁还是早些处理了好。” 原来如此,怪不得太子能知道得这么多,倒当真是致命一击。陈寻雁闭了眼,指尖冰凉地触上领口的盘扣。 李彧此刻多了几分耐心,也不出言催促,只像一只等待捕猎的豹子,静静地看着小兔子自己一颗一颗地解着扣子。 褪下时常穿着的骑装,只着雪白的里衣,少女高耸的小胸脯、纤细的腰肢连同修长的双腿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目光游移,描摹着她青涩的少女曲线,李彧的喉结咽了咽,往后该给多给小兔子做些低领的裙子,总是穿骑装,不好。李彧终于忍不住,起身将她搂到怀中,入鼻皆是少女的馨香。明明心神沉醉,开口却是最恶劣的话,“路惊鸿还没有动过你?孤当真是好福气。” 陈寻雁虽还隐忍着,脖颈之间却立马起了鸡皮疙瘩。李彧指腹按在她的锁骨上,轻轻地往她耳边送气,“第一次是有些疼,雁雁先忍着,过会儿就舒服了。” 他的手往胸前伸去,陈寻雁终于按捺不住,手肘一拐,毫不客气地打偏了太子的手。李彧也不气,女人总是有些脾气的,烈性儿才有意思。居高临下地捏着她的下巴,带了些上位者的轻傲,睥睨道:“雁雁是想让大公子再断一条腿吗?大公子身子弱,怕是受不住了。” 他居然敢对哥哥用刑! 陈寻雁再也忍不了,手肘猛地打在太子下巴处,乘他吃痛之际伸手紧紧锁住他的喉咙。她指尖粉光融融,可不是什么劳什子蔻丹,是染了剧毒之物。她有信心,指尖紧一紧,太子就能一命呜呼。 陈寻雁冷漠地看着太子的脸色迅速变得青白,她心中被巨大的愤怒淹没而不留后手,她要亲手掐死太子。敢动哥哥的人,都该死。 李彧并没有开口求饶,甚至没有挣扎。他缺氧了,意识有些模糊,眼前发黑,只有小兔子一双带了杀意的眼睛熠熠生光。就这么死了好像也不算太糟,李彧心中带了些戏谑地想着。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影裹挟着冬日寒风冲了进来,“大公子无事了,小姐冷静!” 陈寻雁抬眼,与冲进房间的陈郁对视。陈郁第一次看见小姐如此面带杀意的样子,扑通跪了下来。小姐只着里衣跨坐在太子身上,本该香艳旖旎的场面却是一片肃杀。 听见哥哥已经脱险,陈寻雁脑中滔天怒意暂时被理智压下一分。此时杀了太子只会惹得一身麻烦,她收手起身套上衣服,捡起长剑便飞速离开。 过了良久,李彧才喘着粗气恢复过来。脖颈间的剧痛提醒着他方才陈寻雁绝对起了杀心,瞥了一眼那对龙凤烛,李彧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他和雁雁的洞房花烛夜,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不过倒是当真有趣。他沙哑着嗓子咳了几声,倒在床上笑了起来。 陈寻雁登上庄子外密林中静候的马车,车夫立马扬鞭,载着车中三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陈寻雁的眼泪自从上了马车就没停歇过。她从囊中倒了些清水打湿手帕,替哥哥一点一点擦去脸上的脏污。哥哥是最爱干净的,即使在昏迷中也不能忍受这般污糟。 替哥哥清理混杂着血肉的破烂衣衫时,她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终于面对着哥哥左小腿上的血污时,陈寻雁再也忍不住,伏在师傅肩膀上痛哭起来。她好没用,为什么总是护不住所爱之人。 方无应颤抖着手护住陈寻雁,他知道雁雁刚才一定受委屈了。一边是心碎痛哭的妹妹,一边是重伤昏迷的爱人。当他从阴暗的地牢里抱起浑身是血的陈霁时,陈霁只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你来了”便彻底昏迷过去。方无应眼中的怒意暴涨,他必不会放过李彧。 陈寻雁一开始得了哥哥失踪的消息,便派人去寻师傅。太子太过阴险狡诈,她不可能真的单刀赴会。她与师傅商量好,她去拖住太子,师傅去营救哥哥。谁知道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她抱臂站在床边看着大夫忙前忙后,丫鬟婆子一盆接一盆的清水送进送出。到了替哥哥正骨时,陈寻雁听着噼里啪啦的接骨之声又红了眼睛。哥哥不像她和师傅,从小没练过武,就没吃过皮肉上的苦,哪里受得住这些? 她身上还胡乱套着骑装,捡枝大着胆子上来,轻声劝她去换件衣衫。陈寻雁不愿哥哥醒来看到她这般失态的样子,点点头推门出去。 门外是陈郁侍立着,陈寻雁面无表情道:“把郑又戈弄过来。”顿了顿,又开口道:“忘了你今天瞧见的事,不准告诉师傅哥哥。”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全身淹没在温热的水中还是忍不住身子颤抖。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撑着浴桶桶沿干呕起来,直像要把灵魂都呕出来。 房间外听见动静的采叶和捡枝冲了进来,两个小丫头哪里见过一向冷静的主子这个样子,被吓坏了,哭着抚着她的脊 分卷阅读89 背努力让她平息,“小姐这是怎么的了?”陈寻雁摆摆手,脚下一软跌坐回浴桶中。她在水中无力地握紧双手,心中有无数刀光剑影拼杀了出来。 陈寻雁冷静下来,任由两个小丫头给自己擦净身子穿上新衣。她决不能轻易倒下,她还要手刃李彧替哥哥报仇,此刻,就先用郑又戈这个叛徒开刀吧。 陈寻雁将长剑从兵器架上取下,微微出鞘,指腹按着锋利的刀尖,往着陈府多年不曾动用过的地牢而去。 第 47 章 走进陈家阴暗的地牢,鼻端立刻萦绕了淡淡的腐朽尘土味。地牢内部只点了两盏煤油灯,幽幽自照着。 陈寻雁腰间佩剑,踩着一室烛光进来。 郑又戈没有被上刑具,只是锁了手扣在地上。下巴磕在地上,听到声响也毫无反应,当东家的贴身侍卫把他从商行里拎出来时,郑又戈就知道自己必定暴露了。太子殿下这一招兔死狗烹,果然是凉薄无情。 陈寻雁心中怒火越是咆哮着,面上越是不显,反而还带了些笑意。郑又戈是没见识过她的手段,才敢做出这些叛主的事来。在了结他之前,陈寻雁不介意亲自动手让他试试自己从军中学到的法子。 随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条熟牛皮鞭,手中掂了掂分量。在郑又戈抬起头来疑惑陈寻雁何以毫无动作时,皮鞭闪电般地甩出,呼呼作响,在他左脸抽出一条三寸长的血痕,鞭梢嵌着的小铁钩撕裂了耳下。 陈寻雁满意地欣赏着他的身子疼得打颤,“郑公子不是很能说会道吗?怎么此刻一言不发?你若求饶,我说不定会放过你。” 郑又戈只白着脸一言不发。 目光在武器架上各种狰狞的刑具上流动,陈寻雁负手身后,指尖摸着小铁钩的一点冰凉,笑吟吟地开口:“郑公子此刻倒是有气节。” 走至他身边时,一脚踢在他肩上。郑又戈双手被缚身后,失了平衡,一时扑倒在地牢铺了稻草却更显泥泞的地上。 “别以为我会让你死个痛快,我多得是手段收拾你。” 陈寻雁脚尖旋转,磨着郑又戈左肩,“我让你当人上人你不要,非得自己求着去做狗。” 郑又戈闻言终于起了一丝反应,面目扭曲道:“东家可曾有一点真心待我?不过是处处提防我!” 处处提防?从利润分红到商队内的地位,她自问从未亏欠过郑又戈。原来她当真是养出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 陈寻雁刀鞘点在郑又戈左肩上,手上用力,把他往地下按,居高临下道:“山海楼闹事那一次,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安全回你的宅子?” “走粮运时路过你那继母的后家,你以为只是一场火?知不知道我手下折了几个人!” 陈寻雁甩手给了他一嘴巴子,竖子!打得郑又戈嘴角流出些鲜血来。脚下继续用力,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是郑又戈的肩胛骨。 郑又戈被刺了一下,咬着牙就要扑起来,“小姐明明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救我父亲,为何还见死不救!”他乍将心中想法通通嘶吼出来,额上青筋暴起,赤目欲裂。 父亲在昭狱中受尽折磨之时,她却还在和侍卫说笑。她明明可以不会飞吹灰之力就放父亲一条生路,她明明可以…… 他以为自己有钱了便可得到父亲宠爱,以为自己有钱了便可救下父亲,原来根本不是这回事!他再有钱财又有何用,连那些狗官的门都进不去!他商人的身份在那些高官眼里连猪狗都不如! 凭什么她生来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就可以掌握别人生死?凭什么他生在小官之家就要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狱中? 陈寻雁本在用手帕子细细地擦着打了郑又戈的那只手,闻言挑了挑眉,原来是这件事。继而恶劣地笑道:“知道你爹为什么被下昭狱吗?” 手中晃着皮鞭,陈寻雁一件一件地数给他听,“收受贿赂,强占土地,强抢民女。”念到最后一句,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郑公子,你爹若是还活着,说不定努努力还能再给你添些个弟弟妹妹。” 郑永佩死了倒算是为民除害,她出手让他在昭狱少受些皮肉之苦已是看在郑又戈的情面上,让她从狱中费力气捞出这等恶人,绝无可能。郑又戈被虐待了这么多年还念着他那薄情寡义的爹,真是没脑子。 不许侮辱我父亲!郑又戈红了眼在地上挣扎着。 陈寻雁又抬手抽了郑又戈几鞭子,他疼得在地上翻滚却始终咬着牙不肯叫出来。刀鞘压在他脚踝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先用郑又戈的腿赔偿哥哥,然后再是太子的腿。 地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郑又戈只用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她,她蓦地想到哥哥在狱中是否也曾这般被人折辱?顿时没了捉弄的心思,笑容凝固在嘴角。手中握了剑柄,眼中染上嗜血,杀心渐浓。“郑公子,你可知道陈家是怎么处理叛徒的?” 剑尖直指喉咙,陈寻雁心想若是杀了李彧能像杀了郑又戈一般容易该多好。眯了眯眼,正准备结果了这叛徒时,门外传来一略显虚弱 分卷阅读90 的声音,“雁雁,住手!” 哥哥来了! 陈寻雁手中的剑掉落到地上,她立刻回身奔到陈霁身边,“哥哥醒了!怎么到这污糟的地方来。”说话时微微低下|身子,遮了遮后面地上奄奄一息的郑又戈,不是心虚,是怕哥哥瞧见了触景生情想起些不好的记忆来。 陈霁坐在轮椅上,握着陈寻雁冰凉滑腻的手,想到刚才雁雁眼中抑制不住的杀意,心中不住地后怕。他一醒来,就听见陈郁在向方无应报告,说陈寻雁正在地牢里处罚叛徒,神情瞧着有些不对劲。 他早就从李彧那里得知叛徒便是郑又戈,他没有留郑又戈一命的意图,只是不愿雁雁被阴暗与仇恨遮住双眼。她才十七岁,他怎么能容忍妹妹深陷在杀意之中!是以不管不顾地就要赶来阻止雁雁。 眼见着哥哥身上的伤口似乎又在激动间渗出血来,陈寻雁的心思果然被哥哥占满,立马推了他回房间休息,完全将郑又戈一事抛在脑后。陈霁忍着身上的伤口作痛,朝陈郁使了个眼色。陈郁立马会意,去处理郑又戈。 陈寻雁和方无应一同把陈霁扶到床上,她眼中又蓄满了泪,轻手轻脚地替哥哥掖好被角。陈霁急于分散她的心思,随手指了床头的果盘,“雁雁替我剥个橘子。”陈寻雁果然应了一声,坐在床边低头拿过一只橘子。 果子略带些酸涩的汁水在空气中漫开,陈霁看着陈寻雁手中无害地捏着金黄的橘瓣,微微叹息,他当真不愿再看到妹妹眼中嗜血的杀意。 这日之后,陈寻雁也病倒了。病得连床也下不来,日日歇在院子里,多少大夫来看过都束手无策。方无应一边要照看两个病人,一边处理着陈家的产业,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刚替陈霁上完药,他正用缠花锦帕擦过手,前院来了管家陈觉,“将军,门外来了客人求见。” 方无应两道剑眉微微皱起,“又是容瑜?撵出去就是了。”容瑜这小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雁雁生病的消息,遣家里奴仆来过几次,提来的那些药材都被陈家扔出去后,他自个儿又登了几次门,统统被拒之门外。 管家陈觉有些尴尬道:“是路大人来了……”全府皆知路大人与二小姐的婚约,可不知怎的,前月主子们又吩咐了下人不准在小姐面前提起路大人。远在东南的路大人突然回京登门,陈觉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来见主子。 方无应拿着巾子的手一时有些僵硬,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料到他竟这样快。理了理袖口,他抬腿往前院而去,“把路大人请到会客堂。” 路惊鸿坐在陈家会客堂中,手中握着茶杯,指尖还是微凉。他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暗流涌动。他前月得了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天旋地转,草草将德化事务处理一二便踏上回程,甚至为了赶路快些,特意去寻李翊一同上路。 门外有些声响,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进来。路惊鸿有些惊讶,怎么不是大公子,却是方将军?不过他没有功夫想东想西,他只要知道答案。 简单寒暄过后,两人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方无应一进门便瞧见路惊鸿风尘仆仆、眼窝深陷的样子,知道他怕是到了京城便登了陈家的门。踌躇了许久,终究是开口了:“我知道路大人前来为何,只是路大人与雁雁,还是断了吧。” 路惊鸿按下胸中浊气,僵硬道:“方将军连让我做个清醒的死人都不肯?” 方无应也是不忍,只能道:“但求路大人放雁雁一条生路。” “方将军何不给我一条生路!”他猛地抬头,额角冷汗涔涔。同时心中升起浓浓的恐惧,为何方无应的意思竟是自己会害了雁雁? 方无应知道他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肩上似扛了巨鼎压得他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才讲出实情。 路惊鸿如遭晴天霹雳,仿佛被抽干浑身力气,面白如纸,勉强握住圈椅扶手借一点力气抑制住颤抖。 他这才知道为何雁雁从前看见他议亲的婚帖却毫无反应,对横插一腿进来的冯落无一丝异样情绪。他从前只当雁雁年纪小不懂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雁雁可知道这事?” “尚未得知。” 两人又溺进死寂般的沉默中,没有注意到身侧屏风后站了一道俪影,正用手紧紧地握住屏风木沿,把唇咬得泛白,不发出一点声响来。 第 48 章 待方无应和路惊鸿走远,浑身僵硬的陈寻雁才撑着屏风缓缓起身,由身边的小丫头扶着回了流云馆。 她在床上躺了几日,今日才有了些许力气起身走走,闲逛到垂花门附近时,听见了两个小丫头低声说话。 “路大人怎么来了?” “快别说了,小心叫主子听见。” 先生回来了?陈寻雁沉寂了数天的心终于有些跃动,但听这两个小丫头的意思竟是不让自己知道。她微微皱眉,往身旁的采叶看去,“先生来了怎的都不知会我一声?” 说罢,不管采叶白苍苍的脸色,便自顾自地回了房里,她要戴上先生送她 分卷阅读91 的耳坠子。 陈寻雁多日不曾梳妆打扮,本来日日摆在梳妆台上的匣子不见了踪影,许是被侍女收了起来,她带了些焦急,问道:“耳坠子给我收哪儿去了?” 采叶却拉着捡枝跪下了,“将军吩咐了,奴婢求小姐别去。”屋里小丫头们也跪了一地。 师傅怎么可能拦着不让自己见路先生?想到前次师傅谈起先生时的异样,陈寻雁无端地有些慌乱,不再废口舌,一头冲出流云馆,直往会客堂而去。 再之后,便是听见了师傅与路先生的一番谈话。 原来如此。陈寻雁一时失了力气,跌坐在圈椅里。 她从前看话本子上的男男女女,都爱得死去活来生离死别,但她与路先生一路顺风顺水,她只道细水长流也不过如此。 原来她的劫数在这里。 陈寻雁抱着臂久久没有出声,却仿佛银瓶乍破一般,背后阴阴地爬上一道道冰纹裂痕。 她蓦地起身,去找耳坠子和先生从前寄来的书信诗画,果然,统统不在原来的地方。想是她近来写的信都没能递出将军府吧? 陈寻雁手撑在书案上,阴沉沉地对着跪了一地的侍女们道:“给我放哪儿了?” 小丫头们被她压得不敢抬头,只有最得她宠爱的捡枝大着胆子道:“小姐,东西都被大公子收走了,奴婢们也是没法子……” “都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书案上的毛笔镇纸笔架等物事被她一袖子扫落,叮叮当当地落了满地。刚刚踏进院子的陈郁立马知道大事不妙,在书桌前扑通跪下,“小姐息怒。” 息怒?她要怎么才能息怒? 她本就还在病中,体虚无力,一时急火攻心,差点就要站不稳。陈郁连忙伸手来扶她,却被陈寻雁一把将他手打开,冷冷道:“连你也瞒着我。” 她本想直接招呼到他脸上,到底还是留了一分理智,堪堪改了方向打在他手臂上。 陈郁只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他只是得了大公子吩咐,却不知这么做的缘由。 陈寻雁生平第一次对着下人说了重话,“都给我滚出去。” 她将自己锁在了流云馆主院中。她双手撑在地上,掌心嵌进一块碎瓷片也毫无知觉,陈寻雁漠然地看着鲜血从掌下沁出,把深色地毯染出一片暗红。 心性上的一点缺陷,竟要以这等代价弥补吗? 她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里有一处颜色淡淡的伤疤,旁人若不仔细看定然瞧不出。这是她上次在德化从马上掉下来摔出的,当时路先生安慰她道许是过不惯东南暑热,中暑了。陈寻雁心知肚明自己没有这般娇弱,只当是病根犯了。 谁知这竟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麻木了许久,才听见院子外有些声响,似乎是哥哥着人来请她用晚饭了。 陈寻雁踩着一地碎片起身,身子里似乎有些鲜活的东西也随着满地狼藉破裂了。她不能辜负了哥哥,她不能自私到因为爱情便抛下家人们。既然师傅在京城被绊住了不得脱身,那便让她去北漠吧。 院外的侍女们焦急地等待着,她们不敢再自作主张向大公子通报,惹了小姐不高兴。但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一下午了,眼看着日头都落下了,小姐却还不肯出来。 正思索着如何回复大公子这边的下人,主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寻雁站在门内,平静道:“替我梳妆。”她出了太多汗,面上太过苍白,不打扮一二难以掩饰过去。 采叶和捡枝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坐好。见小姐不再追问路大人送的耳坠子,两人皆是暗中松了一口气。看见她手上的伤口也不敢多问,只轻手轻脚地替她处理了。 陈寻雁陪着师傅和哥哥用了一顿饭,其间,她拼命地抑制住干呕的冲动,机械地往口中送着饭菜。哥哥伤好得快,最近已经能活动活动了,只是伤筋动骨的,近来都不能随意走动。 放下手中的茶盏,陈寻雁开口道:“哥哥,我想回鼓叶。”声音里的那一份沙哑被她掩过。 陈霁与方无应俱是一愣,“雁雁怎的这般打算?” 陈寻雁指尖磨着袖口的竹绿云纹,道:“李彧不会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旁人,他定是打算收入自己囊中的,但他一口吃不下,一时也抓不住机会,庄子上暂时无事。”她太累了,她想离开。 她说得头头是道,陈霁却还是放心不下,陈寻雁要回鼓叶城的要求提得太突然。 陈霁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眼中含着担忧道:“雁雁这是怎的了?” “我想爹爹娘亲了。”陈寻雁带了哭腔,两行清泪流下。她好怀念小时候,爹爹会把她背到肩上“骑马”,娘亲会用凤仙花给她染手指甲。那里所有的人都喜欢她,所有人都心疼她。她不用守任何规矩,仿佛只要跟在两个哥哥身后就可以做一辈子小孩子。 京城是个让她眼花缭乱的水晶球,她只在与路先生相处之间寻到一点乐趣。若是她不得再见先生,京城还有什么值得留念? 陈霁心疼地把她搂到怀中,任 分卷阅读92 由眼泪打湿他的肩膀。是他疏忽了,雁雁到底还是只有十七岁。 坐直身子收收眼泪,陈寻雁轻轻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都知道了。” 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方无应猛地抬头,陈霁的脸色也瞬间惨白。 “雁雁……” “哥哥不必多言,我都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只求你成全我,让我去北漠吧。”陈寻雁伪装得极好,似乎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雁雁是时常在外行走的,路惊鸿一朝回京,两人断无不见面的可能,如此看来,去北漠也好。陈霁终于点了点头。 路惊鸿牵马走在车水马龙的京城街道上,奇怪怎么冬日的阳光也这般刺眼,教他看不清脚下的路。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是陈将军不满意他做女婿,还是大公子另寻到了更有能力之人,甚至猜想是雁雁变心了。谁知竟是这样。 是造化弄人?路惊鸿天才的头脑竟没能想清。 路惊鸿回了路府,他心神纷纷扰扰,没有第一时间去向爷爷请安,而是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过目不忘,即使离开了近一年,也一眼便察觉书房内有些东西的摆设不同了。他未通知任何人便上路回京了,府里的人兴许还没有得功夫来打扫,谁会进他的书房? 他看见了自己最隐秘的心思——那个楠木冰面匣子摆在书桌上,而不是它从前的位置。他带了些恼怒地打开匣子,谁竟敢动他这个东西!入眼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手书: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心中如遭一击,是雁雁来过。 路惊鸿的目光无力地在书房里逡巡着,雁雁还碰过哪些地方?她是否看过书架上的剑谱?她是否去看了那只小狐狸?她是否睡过自己的床? 他们本该明年夏天就成亲,他本可以守护雁雁一辈子,可如今竟要终生不复相见吗? 在一片虚空之中,他妄图捕捉住陈寻雁的音容笑貌,却除了那一行字以外,徒劳无获。 不知他在书房中困坐了多久,暮色沉沉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大少爷,您该去给老爷请安了。” 路惊鸿起身,随着下人往崇雪院而去。 老人家体弱多病,冬日畏寒,崇雪院主屋关得严严实实,只点了几盏灯火。路惊鸿走走近了才发现爷爷气色比从前差了许多,家书中爷爷说自己最近精神不错,想来也只是安慰他。 又是一个冬日,可他的心境却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他在床头旁的矮凳上坐下,“爷爷,我回来了。” 路老爷子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微到若不仔细辨别,竟近乎听不见的地步。 正有侍女推门而入,弯腰侍立床边,“少爷,家主该用药了。”路惊鸿伸手接过侍女托盘中的药碗,一如往常般替爷爷喂药。 路老爷子只喝了几口便挥手阻止了路惊鸿的动作,轻咳了几声才道:“我心里有数,喝这么多药也是白费。”他侍立一旁,端着药碗的手一时有些颤抖。 平复了一阵呼吸后,爷爷又悠悠叹了口气道:“遗嘱我已经立下,你不必与你二叔二婶争。”爷爷这是在安排后事了,路惊鸿哪里还听得进,只紧了紧掖被角的手,“爷爷!” 老爷子抚了抚他的手,“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得到的会是最多的。”爷爷苍老的掌心抚着他的手背,路惊鸿在无可奈何中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老人家生性豁达,将生死看得淡,不愿再多谈,只道:“你那个陈二小姐怎么还没娶过门?” 心似乎被一只手攥紧了,路惊鸿眼神暗了暗,低声道:“再等一段时间吧。” 爷爷只笑呵呵道:“那是个好姑娘,你可得抓紧喽。” 良久,路惊鸿从崇雪院中退下,冬日的冷风鞭子似的抽着他的脸,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爷爷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第 49 章 自从那日大吵大闹了一次后,陈寻雁便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说话行事更显滴水不漏,寻不出一点差错来,但从前眼里那熠熠的光彩却迅速黯淡下去。 捡枝采叶看了却担心不已,小姐若是骂她们打她们都好,但这般了无生气的样子却最是让人忧心。陈霁也是心急如焚,却知道这于她是一道大坎,不能把她逼急了。思来想去,雁雁在京城中似乎只有一个朋友,便着人去将沈济棠请来府上。 这日午后,陈寻雁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商行查看情况,只在流云馆中静候着。当沈姐姐踏进房门的一刻,她才得以稍稍放松。近来她常常失眠,睁眼直至天明,脑中的弦时时紧绷,警告她求不得、握不住的贪嗔痴。她甚至害怕沈姐姐会失约,把她一个人抛在寂寂的流云馆中。 沈济棠最近曾听何衷寒说起雁雁与路大人婚事有变,心中担忧却不好贸然前去询问,这日接到大公子相邀,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进门,却是雁雁憔悴的模样,心中早盛满了疼惜,上前握住她的手道:“雁雁这是怎么了?” 陈 分卷阅读93 寻雁知道自己眼下熬得青黑,样子难看得很,勉强挂起笑容道:“睡不着罢了。” 沈济棠牵着她的手往床边而去,“这会子趁我在,你好好歇歇,姐姐守着你。” 陈寻雁任由她替自己宽衣脱鞋,安置在床榻上。沈济棠不好多问,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趣事说与她听。陈寻雁枕着沈姐姐的腿,嘴角带了些笑意,悠悠地听沈姐姐说的那些迷濛又遥远的细碎琐事。 沈济棠偶尔伸出手,替她整理耳边碎发。陈寻雁拉着的她手问:“沈姐姐近来和何公公可好?” 沈姐姐耳垂染上一点红晕,微笑道:“是好的。” 陈寻雁由衷地替姐姐高兴,念了一句“那就好”。末了却有些无力虚浮,怎么她与先生就得不到一个“好”字呢? 暮色逐渐降临,沈济棠见她已经阖眼,轻轻地把手自枕下抽出,准备告辞。本该熟睡的陈寻雁却瞬间睁开了眼,杏眼中全是惊恐。看清沈济棠还在身边后,她带了些期望道:“沈姐姐陪着我好不好?” 沈济棠替她拉高被子,温柔道:“我陪着雁雁睡觉便是。” 当夜,陈寻雁将头埋在沈姐姐的臂弯中。沉沉睡意之间,她发现沈姐姐身上有娘亲一样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翌日清晨,沈济棠去向大公子告辞。见到人,她有些心惊,大公子竟然受了伤,还严重到需要坐轮椅的地步。整理了一番心绪,对着满眼焦急的大公子摇了摇头,道:“雁雁的情况,实在是不好。” 陈霁煞地握紧扶手。 沈济棠心思沉沉。昨天晚上雁雁虽然睡着了,却连梦中都在流泪。她仔细听了听,雁雁在梦中咬紧牙关,喊了几声“娘亲”,其余的皆是“先生”。她搂着雁雁单薄的脊背,一直没想明白,既然雁雁与路大人这般要好,大公子又心疼妹妹,两人的亲事怎会出了这般差错? 她终究是逾矩地问出口:“路大人与雁雁……非如此不可吗?” 陈霁灰白着脸色,叹道:“造化弄人。” 夜色之中,陈寻雁坐在屋顶房梁上,一条腿垂下,带了些肆意地在空中轻晃着。 屋内点着一盏灯,想是主人在离开前以为会马上回来,便没有熄灭。灯火被偶尔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得有些跳动,陈寻雁的心思也跟着烛火晃动,有些不得安宁。 她最后几日都在商行里处理账目的收尾事宜,临走了总不能给哥哥留下一堆烂摊子。她忙得脚不沾地,分不出一点心思来想其他事,仿佛这样就可以逃过心疾。 念及此,她带了些不屑地嗤笑一声,不过是在自嘲。 陈寻雁听说了路爷爷去世的消息。路爷爷待她很好,她作为晚辈无论如何都是应该来看看的。不过她隐身于夜色中,在灵堂外替路爷爷上了一支香,灵堂内是路家一大家子人。 她没有看出来路先生到底难不难过,他面上始终淡淡地,以路家嫡长孙的身份礼数周全地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表现得远不如他二叔二婶那般痛不欲生。 只是他穿着那一袭白色长衫,瞧着更萧瑟了些。陈寻雁好想抱抱先生,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睡一觉,可是她此刻只能见不得光地坐在房梁上。 屋外似乎有些动静,沉稳的脚步声慢慢到了房前。陈寻雁连忙把吊在半空的腿收了上来。 路惊鸿太阳穴处突突地跳动着,用食指顶着揉了揉,叹了口气。 即使爷爷生前嘱咐了丧事从简,可还是禁不住老人家生前的名声,不知来了多少门生宾客。二叔二婶只一味地跪在灵堂前痛哭,底下几个堂弟堂妹都是不懂事的,迎来送往都得他一手操办。一天忙下来,饶是路惊鸿也有些吃不消。 刚才他被二婶身边的人请了过去,他本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谁知竟是旁敲侧击地探问爷爷留给他多少遗产。 路惊鸿心中出离愤怒,爷爷尸骨未寒,二叔二婶就这般急不可耐!但回想起爷爷最后给他的交代,知道爷爷早已料到二叔的性子如此,他只冷了脸回房。 每当心神不宁时,路惊鸿总会抄写一段经文。只是最近已不知抄写了多少篇经文,却没能让他冷静半分。 他失了章法,手中执着毛笔在宣纸上盲目地写着。胸中仿佛盛满了荒草,一呼一吸之间都是灰败。 陈寻雁伸手摸了摸身侧的玉石狐狸——她前日潜到哥哥书房中,果然寻到了。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趁着路惊鸿出门的当儿挂在了他床头的铜钩上。 小狐狸圆圆的笑脸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路惊鸿站在窗前,一如从前般地目送她离开。 临走这日,陈寻雁身边只跟了陈郁,连采叶和捡枝都没带上。她勒住缰绳,回身眯眼看了看京城雄伟的城门。只怕是永别了。她心中波澜不惊地念着。 正要转身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呼声,“雁雁!” 陈寻雁面无表情地看着容瑜喘着气从马上下来。她临走没让任何人来送,不知这容瑜从哪儿得的消息。 容瑜听说了陈寻雁与路惊鸿婚事有变的事儿,前几日打听到她要 分卷阅读94 回鼓叶城,以为她是伤心远走。两人虽已无关系,但到底认识了这许多年,容瑜犹豫了许久,终究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冲动趋使着,瞒了母亲前来送送她。 容瑜也说不清自己对陈寻雁的感觉。自从两人退亲后便很少听说她的消息,容瑜只当她收敛了张扬跋扈的性子,谁知婚事又出了意外。毕竟陈寻雁还是叫了自己这么多年“瑜哥哥”,容瑜也不忍她如此落寞,只想着来看看她。 可是没见到设想中她眼红红落泪的样子,陈寻雁只端坐马上,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看他。一贯地盛气凌人。 “容公子有何贵干?不要耽误了我的行程才好。” 容瑜只觉得一声“容公子”疏远得刺耳,可他没有身份多说,只道:“来看看你。” “容公子已经见着人了,那便请回吧,别耽搁了您用功科举,省得容夫人又怪罪到我头上。” 说罢也不管他如何反应,便轻夹马腹,一马当先地往城外而去,在身后遗下一座废墟。 容瑜在城门前愣愣,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科举中了进士了……但她说这话,是知道了当初退亲是母亲的意思吗?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吗?容瑜皱皱眉,心底升起些烦躁来。 一路上陈寻雁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行马。因着她始终嘴角轻抿,一脸严肃,陈郁不敢劝她慢点,只能默默地跟上主子。 当地平线尽头终于隐隐约约出现鼓叶城的景观时,陈寻雁的速度终于慢了些下来。 她跳下马,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来喝了两口,亲自替坐骑踏雪喂了一捧草料才牵着马悠悠进了城。 随着人群进城时,一个有些眼生的小兵对她喝道:“站住!出示你的路引!” 陈寻雁眉间微蹙,还不待她发话,一旁的小队长已经赶上来,看清人影,立马给了那小兵一个爆栗,“小姐都不认识了!滚一边去!”那小兵挨了训,抱躲到一旁着头呆愣愣地看着那清瘦孤高的女子,这就是二小姐? 若是往常,陈寻雁必定出言相阻了,但此刻她只点了点头,便漠然地离开。随手接过陈郁递来的帷帽,遮住面容,她现在没有气力和鼓叶城的百姓们谈笑。 回到将军府,陈夫人早已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着。陈寻雁本不应该擅自离开京城,但大儿子信中一句雁雁“想爹爹娘亲了”,叫陈夫人怎么还忍得住思念之情,不顾朝廷猜忌都要把她接回鼓叶。 伏在娘亲温暖的怀中,陈寻雁僵硬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动容,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娘亲”,直教陈夫人险些当着众下人的面就要落泪。忙忍了泪意,将她往府中牵去,“娘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走了一月肯定累坏了,赶紧趁热吃点。” 陈将军军务繁忙,又接手了方无应手下的兵,更是忙得分|身乏术。陈寻雁和娘亲一顿饭都吃完了,还不见父亲回来。娘亲也不再等候,怕她累着了,亲自带她回到自己院子中歇息。陈寻雁察觉到娘亲对待她,如同小心翼翼地对待一尊水晶娃娃像,将头枕到娘亲膝盖上,勾着她腰间的香囊道:“娘亲,我很好。” 陈夫人拧了一把她的脸,道:“好?我看你脸上这点肉都快没了。” “瘦点不好看吗?”陈寻雁带了点无赖道。陈夫人无奈地失笑,气氛总算松快了些。 送走娘亲,陈寻雁起身,在房里慢慢走动看着。即使她一两年才得回来一次,娘亲还是着人日日洒扫着,日常用度摆件之类皆维持着以往的样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把所有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两个洒扫的丫头,此刻她渴望宁静。她从前穿的家常衣服、随手练的大字、看了一半折起书角的书都未曾被动过。连她幼时摆弄过的玩具都好好地收在箱箧之中,手中拨弄着那些哥哥替她做的竹蜻蜓时,陈寻雁却觉着她与少年时代那个叫雁雁的小姑娘之间隔了滔滔的江河。 夜幕降临时,陈寻雁在床上躺下。她脑中回想从前父亲传授的兵法,琢磨着如何应对鞑靼人。动作已经被太子察觉,他们必需在太子染指军务前消除边境后患。 第 50 章 翌日清晨,还未天明,陈寻雁便起身,将床边早先着人备下的军装穿戴整齐。 陈寻雁系好头盔的绶带,腰间佩剑,背上长弓,在淡漠的晨光中往着北漠大营而去。 今日,飞策军左突营的第一总旗中来了一名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身量高挑,眉眼凛冽,穿戴装备皆与旁的士兵一致。她一来便默不作声地加入队伍最后,也没人给个解释,在五十人的总旗中引起不小的轰动。 广袤的练武场上可容纳几千士兵同时操练,而这还只是北漠大营中的很小一部分,陈寻雁像个小墨点般,悄无声息地进入北漠军的核心部队。 陈寻雁很不满意第一总旗的士兵在操练时向她频频投来的目光。身处第一总旗,是方无应手下最精干的骑兵,是他们对抗鞑靼人最锋利的剑,怎么可以因为一个人的临时加入就这般分散心神!即使这个人是她。 午休时间到,第一总旗的士兵们随着练武场 分卷阅读95 上的人流往伙食营走去。年轻的士兵们捧着碗,即使已经练得饥肠辘辘,还是依着顺序与规矩按部就班地领饭菜,见此,陈寻雁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些。 第一总旗全体坐定,正待开饭时,陈寻雁起身,肃然开口道:“今日午饭伙食,全体减半。” 小兵们没想到这个冷艳的女子一开口便是苛减伙食,一时哄堂大笑,有个星眉剑目,肤色略黑的小兵笑嘻嘻地发话:“小娘子怎么还管到我们头上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姑娘,非跑到军营里来胡闹,许是哪位长官家的小姐任性。 陈寻雁脸上冷了两分,负着手道:“因为我是你们的长官。”此言一出,第一总旗的五十个骑兵们相互看看,纷纷捧腹大笑,这小娘子怕不是得了癔症吧?混进军营已是死罪,还妄称自己是长官? “旗长也不能克扣我们伙食啊!”一个坐得靠后些的小兵拖声遥遥地说道,惹得周围人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总指能不能管你吃饭?”陈寻雁手握令牌,森森然的话从她齿间蹦出。飞策军左右两营最高长官的令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见令牌如见总指本人,周围哄笑的人都目瞪口呆,这小娘子居然真的有令牌! 陈郁见小姐不再遮掩身份,便自暗处现身,单膝跪在陈寻雁脚下道:“见过总指大人!” 周围众多士兵都惊诧极了。他们虽不认识陈寻雁,却知道陈郁。陈郁是当年方将军第一批亲手教出来的亲兵,亲兵中无人不骁勇善战身手卓绝,何况陈郁还是其中最出类拔萃之人,飞策军中的不少人都以陈郁为榜样。 此刻陈郁都跪倒,那这个小娘子总指的身份必定无疑了。众人虽收了声,却还是惊疑不定,一群气血方刚的大小伙子,怎么可能服气由一个只有十七八的小姑娘做最高长官? 陈寻雁将令牌收回腰间,将众人或惊疑惑戏谑的眼光尽收眼底,冷声道:“第一总旗今日训练不合格,全旗午饭伙食减半,可还有异议?” 第一总旗的众人这才知道他们何以第一天就被长官罚了,原来长官混进队伍就是为了捉他们的把柄。这么个漂亮婀娜的小娘子在身边,谁不得多看两眼啊?总指这一计障眼法可太损了,士兵们一时有些忿忿不平,但碍于令牌和陈郁在场,也不敢开口。 “你们两个,以下犯上,蓄意挑拨,午饭就不必吃了,自己去领二十军棍。”说话时,陈寻雁伸出手,指尖在空中点了点刚才出言的那两个小兵。 卫凌连同第二个发话的小兵起身,他心中调笑:小娘子怎么不把是因为他们偷看才受处罚说出来呢?念及此,一时没忍住,脸上泄露了些笑意。 经过总指身边时,卫凌听到总指毫无感情的声音道:“你,再加二十军棍。” 四十军棍!饶是他自负身体强健也要两三日才下得来床,卫凌脸上轻松的笑意瞬间没了,知道反抗无用,在心里夸张地哀嚎了一句:这小娘子好生心狠手辣! 陈寻雁上了高台,注视着飞策军左右两营近五千人,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总指。” 底下人有些骚动,一个娘们当兵就已经够离经叛道了,何况还是他们的长官,传出去岂不是要叫旁人笑死? 陈寻雁知道只凭一块令牌定不能叫这些心高气傲的精兵心服口服,何况以前他们的总指是方无应。师傅在北漠大营威望极高,仅次于父亲陈见深,左右两营的人都以最高长官是方无应为傲,乍换了她来,定是叫人不能信服的。 陈寻雁并未过多在意,今日拿两营中最精锐的第一总旗开刀,以儆效尤便已足够。其他的,慢慢来,她倒要看看这群精锐能在她手下捱几天。 午后训练继续。陈寻雁骑马在各个营地之间来回逡巡,观察着训练情况。还不够,她在心里默默叹道。 晚上陈寻雁回了自己的帐子——她从今日开始就要住在漠北大营之中了。陈郁替她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她隐隐听见身后有些人不忿道:“不过是靠了将军的关系。” 陈寻雁挑了挑眉,她能当上总指,的确是从父亲那里求来的。北漠天高皇帝远,崇武帝还得依仗父亲守着大齐北境。且父亲将漠北守得铁桶一块,若是存了心思,那便是一点消息都递不到京城去,是以她才如此嚣张。 不过能不能让人信服,还得看各自的本事。 此后日日陈寻雁都亲自盯着两营操练,态度最严苛的,还是对着第一总旗时。她也不多言,只安排将全体士兵的弓弦都调紧两份,四肢上的沙袋再加重两成,训练时长再延长一个时辰。 士兵们俱是苦不堪言,上面每一件事看起来都轻飘飘,全累加到一起,直教人承受不住。这日,终于有人受不住,趁着每日训练完结后的训话时间,起了骚乱。 底下人混在人群中,嚷嚷道:“凭什么给我们任务加得这么重!我们不是人吗!” 陈寻雁站在高台上,冷冷道:“有谁不服的,只管站出来。” 闹事的人自然不可能冒头,只在底下搅动了更多人嚷道:“再这 分卷阅读96 么练下去迟早会出事!” “一群酒囊饭桶!这点训练就顶不住了!”陈寻雁难得说了粗话,她自小在军中长大,对粗话熟悉,远未到听见粗话便觉得污了耳朵的地步。近来在军中呆久了,说话自然不比从前时时留心谨慎。 骚动的人一时有些难为情,毕竟陈寻雁日日同他们一起训练,任何一项都不曾落下,完成得比任何人都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身为总指,本不用亲自动手,而且还是将军府矜贵的小姐。 陈寻雁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正好有些时日没与人过招了,便居高临下道:“有谁自问能打过陈郁的,上来和我过招,若是能接过我三招,我便减轻他的训练。” 底下人有些不屑,总指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几乎寻不出能与陈郁匹敌的人,还提出这般条件,倒是狡猾。另有些精明点的人却暗自心惊,难道总指看着年纪轻轻,竟能胜过前辈陈郁?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陈寻雁一直压着陈郁打。 底下没人敢哄闹了,陈寻雁只淡淡地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时间流逝着,始终无人出列。 终于,有人自第一总旗跑了出来,“我来!”陈寻雁回想了一瞬,似乎是第一日受了四十军棍的那个小兵,恢复得倒是快。 “既然只有你一人有些胆量,也不必与陈郁过招了,直接过来。” 卫凌愣了一下,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没谱,只是不想让小娘子看轻了他们,才一时头脑发热冲了上来。总指平日看起来不是阴冷就是孤清,实在深不可测,皱皱眉,把心中想法抛开,卫凌暗笑自己真是被这小娘子故弄玄虚的样子唬住了。 卫凌摆了架势,凝重地审视着。陈寻雁只负手身后,这么个小少年就让她亲自动手,未免小题大做。 他为陈寻雁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恼怒,也不再怜香惜玉,运起拳法便冲了上去。陈寻雁只往一侧跨了一步,云淡风轻地拆掉卫凌的第一招。 这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拳落空后,似乎有些犹疑,在一旁慢慢游走着,审时度势试图找出破绽。陈寻雁见此,满意了两分,懂得寻找敌人破绽而不是一味意气用事,还算有点脑子。 当他再次冲上来时,陈寻雁已完全看清他身法中的不足之处,便不再浪费时间,随意地出手,一掌将人拍开,淡笑道:“你输了。” 陈寻雁虽已经收敛了掌势,卫凌却还是手撑在地上,有些气血翻涌。心中骇然,他别说接下总指三招了,就连总指最后出手都是为了结束这场实力悬殊的打斗罢了。 心中的骇然还掺杂了些不甘,抬头时,却看见了一向冷清的总指嘴边居然挂了一抹笑意。虽着军装,整个人却瞬间活色生香了起来,卫凌一时有些愣住了。 底下人皆鸦雀无声,都是练武之人,自然能看出来卫凌在总指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不说别的,但是这一份武学造诣,便令多少人终生望尘莫及。 这才是第一步,陈寻雁念着。 晚上卫凌回到歇息处,第一总旗的战友们虽然心中也无人不服总指的身手,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调笑他道:“卫凌,连个小娘子都打不过啊?” “一招都没接下,真给我们丢脸啊。”众人嬉笑着。 第一总旗本就是从左右两营中最精锐的士兵组成,卫凌更是他们之间最厉害的人物,他们自己度量着,其他人也是一招都接不下来。 卫凌也不恼,只□□着上身,拿手中的衣服随意打了身边人几下,笑道:“等着瞧吧,爷总有一天能打过总指。” 第 51 章 陈寻雁身子微微前倾,略匍匐在马上。脚下蹬着马镫,臂上端着一把长弩,也不用瞄准用的望山,只在瞄准时眯眯眼,如野狼一般锐利。她上箭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箭接一箭地放出,身下马匹速度不减,却是十发十中,力透熟牛皮制成的靶背。 附近的人早已看呆。 陈寻雁将长弩随手抛给陈郁,就在马上勒住缰绳,道:“可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附近几个总旗的士兵有些气馁道。今早他们第一次在总指面前训练弩|箭,本存了在长官面前争一口气的心思,各个使出浑身本领,却仍是只得到陈寻雁冷冷的三个字:“不合格。” 当下有些人心中愤愤,陈寻雁不多说,只翻身上马,叫陈郁取过长弩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陈寻雁骑在马上,在数百人围成的大圈中走了一遍,训道:“就凭你们这点功夫,还想和鞑靼人作战?” “鞑靼人都是生长在马背上的,怕是你们弩还没拉开,就已死在鞑靼人箭下。” “扪心自问,你的功夫配不配的上每月领的军饷?” 目前大齐与鞑靼部落至少在表面上是交好的,不久前还送了公主前去和亲,是以别的长官在训话时都会避免直接提到与鞑靼人开战。然而陈寻雁从不避讳,毫不掩饰她对鞑靼人的戒备与敌意。 总指平时训练时只会在一旁抱臂看着,偶尔和几位长官交谈几句,训 分卷阅读97 话时倒是不惜字如金了。 别的不说,至少总指的功夫远远在他们之上,无人不服,周围数百士兵闻言都只低垂了头。不愧是方将军带出来的徒弟,冷冰冰的气度简直和将军一模一样。 陈寻雁目的已达,也不再赘言,只道:“什么时候能拆掉望山、用十二分紧的钩心还能命中目标,弩|箭便算合格了。” 士兵们苦不堪言,这练到猴年马月也得不到总指一句满意吧。但不敢露出丝毫,生怕被总指瞧见。 陈寻雁在他们训练时,偶尔会出手调整一二身法或姿势。她目光毒辣,往往一下子便能看出这些士兵的不足之处。他们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天之骄子,却缺乏实战的经验。 常常有人羡慕被亲自指点的士兵,能得冷艳的总指出手,那是多大的艳福啊,晚上睡觉时偷偷问几句,被指点之人却往往只是苦笑。 总指的确动人,但若是被总指捏捏骨头拍拍肩膀,那就是伤筋动骨啊!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飘飘然,只有畏惧。 然而卫凌偏偏不信邪,他还念着自己许下的诺言,故意在陈寻雁走近时动作做的大了些,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但不是想象中的总指亲自上来,却是被陈郁拉着后领从队伍中拖了出来,原来总指已经在马上向陈郁示意。 卫凌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拎到练武场中心,由陈郁亲自打了十军棍。陈郁现在担任第一总旗的旗长,对着一帮毛头小子,他倒不再像往常一般冷淡,多了些前辈的关照。 手里拿了沉甸甸的军棍,陈郁心中叹了一口气,干什么不好,非要在小姐心情不爽利的时候冲上来找不痛快。陈寻雁看着卫凌在地上被打得生疼却咬着牙不声不响的样子,顿生烦躁,低低地骂了句“白痴”,她讨厌看人这幅自作聪明的样子。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飞策军除了站岗轮值的士兵,其余将士都得一天歇息,但第一总旗是例外。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临时通知被拉到了城外,第一总旗的五十人都有些嘀嘀咕咕,互相发着牢骚。在冷风中吹了一会儿,才从城中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卫凌眼尖,一下子就瞧出了那是总指大人,立即挥着手跳起来,大喊一声:“大人!”却只换来陈寻雁一记眼刀子。 陈寻雁勒马停下,也不赘言,直接单刀直入:“即刻出城,注意隐藏行踪。” 小队也不敢多问,立刻就动身,跟在陈寻雁马后朝着北方而去。越走就离城池越远,渐渐地,竟已慢慢接近大齐与鞑靼边界缓冲地带。 小队里的士兵有些不明所以,悄悄往身边人问道:“大过年的,总指大人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其余人皆说不知,只有卫凌略带了些兴奋道:“定是去阻击来打秋风的鞑靼人!”策马行在队伍前的陈寻雁听了,有些轻佻地打了个响指,这小子还算有点脑子。卫凌见终于得了大人的肯定,有些得意,跟得更起劲儿了。 到了一处沙丘后众人停下,陈寻雁取下背上的长弓,道:“武器可都带上了?” 回答她的自然是一片肯定之声。随后,五十人的小队四散开来,在沙丘枯树的阴影中潜伏下来,静待敌人到来。 陈寻雁指尖在弓背上轻弹,眺望着远方。鞑靼人今冬遭了雪灾,缺衣少粮,必定会前来劫掠。而此刻正好方无应被调离北漠大营,父亲前些日子也因公务离开鼓叶城,在鞑靼人看来,可不正是来打劫的好时机吗? 陈寻雁得到探子情报的那一刻,心下不屑,嘲讽地想着:便拿这群鞑靼人开刀好了。 枯藤树上的老乌鸦叫了第三回时,身子趴下耳朵贴在沙地上的卫凌终于起身,朝陈寻雁点点头。 趁着月亮被黑云遮住的当儿,一群近百人的鞑靼兵驾马从道上横冲过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躲藏在阴影中的第一总旗。 绊马索凭空出现,打头的十来个人瞬间从马上翻滚下来。后面的人反应倒快,立即制止了身后还在不断往前冲的士兵。然不等他们调整好队形,一支支羽箭便自不知名的地方射了出来。 一个领头的人沉着应对,喊了几声鞑靼语,小队立马围成一个圆圈,手中盾牌挥动着抵御铺天盖地的箭雨。陈寻雁见此,抬起手来,制止了手下继续放箭的动作。 鞑靼人不敢轻举妄动,只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拿着武器观望着。实在是事出突然,就这么一会功夫,他们便已损失了六七个狼卫! 卫凌趁着这喘息的功夫,悄悄看了一眼总指,竟见总指大人眼中隐隐闪烁着阴冷的光,却又略带兴奋,仿佛猎豹审视着已入陷阱的猎物。 陈寻雁按兵不动,她倒要看看这个领头的狼卫能怎么应对。 双方正僵持着,一直不见身影的陈郁这才现身,自夜色中摸到陈寻雁身边,“大人,西北方向三里外,正有一队五十人左右的狼卫逼近。” 她嘴角牵了牵,今晚上手下们要一对三了,但愿这些小崽子们能撑住。随后点了陈郁带着埋伏在左翼的二十五个士兵潜伏过去。 陈寻雁不打算再给狼卫拖延时间的机 分卷阅读98 会了,左手高高举起剑,往下一挥。这是策马进攻的手势。 剩下的儿郎们驾马往着已是惊弓之鸟的鞑靼狼卫冲去,刀剑的寒光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他们冲击时,只听到总指大人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全部就地格杀。” 陈寻雁没有亲自下场,只在沙丘上观望着,这么点人若也要她帮忙,那她和前长官方无应就该早些卷铺盖回家了。今夜不过是叫这些毛头小子来见见世面,刀剑不以敌人的鲜血洗涤,便不会锋利。 但她也没有完全撒手不管。远远地瞧着那个叫卫凌的小子,一刀捅杀了一个试图偷袭身侧伙伴的狼卫,他的后腰却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刀下。陈寻雁的羽箭刻意迟滞了一霎,叫这个刺头长点教训。当狼卫的弯刀划破卫凌皮肉,正要深入时,一柄长箭穿云而来,贯穿狼卫的脑子。 腰间有黏腻的鲜血汩汩而出,这是卫凌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一回身,正好瞧见了总指大人略带戏谑的目光,穿过茫茫月色直往他心中而去。卫凌想到自己在总指大人面前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不禁面上一红,继而转身更加奋力作战。 今夜一共只放了四箭,陈寻雁对此比较满意,只是面上不显,仍道:“今天差点损失四个儿郎,你们几个的命,在我手上。”说话时已手中的剑点了点她放箭救下的四个小兵。除了卫凌,其余人皆是一脸愧疚混杂着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与鞑靼人作战,就取得了这样的胜利! 待陈郁领着另外二十五人回来,第一总旗集合,队列整齐地听着陈寻雁训话。每个人都眼带热切的崇拜,听着总指大人告诉他们何时出动、何时变换阵型、怎样出刀、怎样与战友合作…… 鼻端还有屠杀鞑靼狼卫残余下的血腥味萦绕,但这只会更加刺激他们兴奋。今夜,心高气傲的第一总旗所有士兵被总指大人彻底折服。 一行人又策马返回鼓叶城。走在路上,正值午夜,远处城中东南角的天空上绽放出一串串烟花,姹紫嫣红、艳丽夺目,所有爱热闹的儿郎们都抬头观望着新年的第一场烟花盛会。 陈寻雁蓦地想起与路先生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这般抬头看着烟花。路先生从未变过,可是她的心境早已不复当年了。眼底无端地有些湿意,陈寻雁赶紧抬头做看烟花状。 卫凌在她身侧远远望着,两道英气的剑眉皱了皱,他分明瞧见了总指大人眼底亮晶晶的。走到城门口,士兵们回大营,陈寻雁拉了马准备回将军府上去,她一回来就去了军营住着,大年夜总要陪着娘亲。 卫凌知道总指大人会在城门前看着他们全部离开后才进城,待战友们都走远了,他才往城门跑去。 陈寻雁看着卫凌向她跑来,有些疑惑他是何意,莫不是伤口崩了? 不料卫凌却是冲她大喊了一句:“总指大人,祝您新年喜乐安康!”便又转身迅速离开了。 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陈郁看着陈寻雁眼中面对敌人时的冷冽,因卫凌的一句话淡了些,紧张道:“小姐,您觉着卫凌怎么样?”一开口却又嫌自己鲁莽,怕惹了小姐不快。 陈寻雁只淡淡道:“毛头小子一个。” 陈郁没再说话,心里琢磨着姑娘说一个男子是“毛头小子”,应当不会喜欢上吧。 第 52 章 陈寻雁看着探子最新递出来的消息,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陷入沉思。 有十名鞑靼狼卫被临时调出军营,往鼓叶城摸了过来。 今夜是元宵节灯会,鼓叶城中一年最热闹的时候,数万居民都会上街赏灯游玩。且鼓叶城本就胡汉杂居,有不少西域商人途经此地,鞑靼人趁这个机会,可以扮成商队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城中。 只是十个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陈寻雁却有些放心不下,知道定是来者不善。 她心里存着事,便在帐外散了会步。 今夜是元宵灯会,一年到头只有这一两个节日,陈寻雁也不好日日拘着手下的新兵,故此刻除了均值的士兵,其余人都可回家探望。 若是陈郁在便容易多了,可惜他今个儿另有差事。 陈寻雁靠着帐帘,往天边眺望时,远远地看见一个黑点往这边而来。 走进了才发现是卫凌。他倒是不怕她,被她打了这么多次,还敢凑上来。陈寻雁淡淡地想。 卫凌本与同帐的战友约了今晚一起去城中逛灯会,一行人快出大营时,瞧见了总指大人还孤身只影地站在帐前。战友只嘻嘻哈哈地说,一群大老爷们儿有啥好逛灯会的,连连起哄要去请总指大人。 卫凌哪里禁得住他们激,当下就撂下话来,道若是他请动了总指大人,其他人都不许跟着。说罢,不管身后战友们的嬉笑,便一鼓作气地跑了过来,到了她跟前却又说不出话来。 还是陈寻雁先开口了:“你今天怎的不家去?” 卫凌满不在乎道:“我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的,不如在军营里自在。” 他平日看着没心没肺的傻大个儿,却是个 分卷阅读99 孤儿。陈寻雁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嗯”了一声。 卫凌犹豫了好久,才期期艾艾道:“大人,您今晚可是准备回府上?” 陈寻雁皱眉道:“有话便说。” “属下见大人日日操劳,想请大人进城逛逛灯会!”委婉含蓄不是他的性格,卫凌干脆一口气吼了出来。 打扮成男女同逛灯会的样子,倒是不引人注目。陈寻雁抱着手想了想,微微点头。 卫凌本早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甚至去领十军棍也是有可能的,谁知大人竟答应了! 陈寻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更是如坠雾里:“待我先回府上,换身衣裳。” 大人竟特意要换一身衣服吗?卫凌晕晕乎乎地有些找不清方向。陈寻雁想的却是若穿着军装便去了,定会打草惊蛇。 卫凌牵着总指大人的马,在将军府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身着墨色六幅曳地长裙,上穿织锦短袄,外罩奶白兔毛披风的女子出来。 一根碧簪在脑后固定住长发,另披散了一半,如墨倾泻。乌眉清眼,冰肌玉骨。鼻尖似乎因冬日寒气而染了一点嫣红,手上还娇娇弱弱地捧了一个鎏金镂空牡丹样式的小手炉。 陈寻雁这次回来没带行李,所有的衣裳都是娘亲新替她置办的。她近来穿惯了一板一眼的军装,乍做回这小女儿家的装扮,倒有些不适应。 卫凌走在她身后,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陈寻雁没有和他搭话的心思,便自顾自地往灯会走去,眼中谨慎地打量可疑的身影。 鼓叶城是北漠最繁华的城市,元宵夜的灯会中不仅有数万男男女女上街游玩,更有各种异族商人、旅客穿行其间。鞑靼人可以趁着人群密集大肆作乱。若是人群哄乱起来,踩踏而死之人怕是会比鞑靼人亲手杀害的还要多。 卫凌因乍见了大人的女装打扮而头晕目眩了一阵,被落在后边,连忙追赶上去,却瞧见了她走动时露出的腰间一把弯刀。 他知道大人是常用剑的,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问道:“大人怎么今个儿用刀?” 本没有指望得到回答,谁知陈寻雁森森道:“割喉,趁手。”精致得近乎脆弱易碎的面孔,却说出这般让人不寒而栗的话。卫凌吓得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喉结,感受到一丝凉意,他知道大人从不开玩笑。 已是傍晚时分,街市中早已高高挂起一连串的灯笼,有的题字,有的绘了花鸟,有的绘了美人……挨挨擦擦地直要升到天上去,把天色都映得火红。早有商贩摆开铺子,果酒、小面、烧饼、肉串等不一而足,尽情地迎来送往。男女老少摩肩擦踵,大冬天的直挤出一身热汗来。 卫凌是个爱热闹的,一进灯市便被牵引住了心神,左顾右盼好不高兴。 陈寻雁没心思注意那些小玩意儿,刚才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可疑的身影,鞑靼狼卫的气质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正想叫卫凌跟上去,回身却发现没了他的踪影。 她难得有些情绪波动——被气的。 卫凌手背在身后,从一摊子前挤了出来,却被总指大人问住:“作为第一总旗的一员,在灯会中该当如何?” 他自然不可能回答“看灯”,看了看总指不善的面色后才道:“还请大人明示。” 耽误了这一会儿,刚才那可疑之人已没了踪迹。陈寻雁要被他气死了,只冷了脸不说话。 卫凌跟在她身后不知所措,心中念了许久总不能让大人一直生气,终于还是递出了手中一盏灯。 陈寻雁被他叫住,看清他手中递出一盏竹编纸糊的狐狸形状小灯,脸色瞬间大变。 “拿开!” 只觉她是不愿收旁人东西,卫凌出声劝道:“不值几个钱,大人收下吧。” “立刻给我扔掉!”陈寻雁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了些颤抖。为何又要来招惹她! 绕是迟钝如卫凌,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立刻将那盏小灯扔到不远处的小河中。转身回来,有些愧疚与疑惑道:“大人,您没事吧?” 回答他的只是陈寻雁拼尽全力隐忍下的一个“滚”字。 陈寻雁指尖紧紧扣着手炉的镂空花纹,心口又升起浓烈的荒芜与溃败之感。这是千里之外的鼓叶城,为何人潮汹涌中还是人人像他,无人是他? 然而崩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陈寻雁立刻整理好情绪,恢复了冷静。今晚的事,才刚刚开始。 正要往东市而去,身侧却响起一道粗粝的嗓音:“姑娘小心。”同时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被这人一手推开。 陈寻雁立刻全身紧绷,一时失神竟叫人近了身。手中立刻握紧腰间所配弯刀,不过顾忌着周围百姓不少,才没有弯刀出鞘。 他有些苦涩,雁雁从前会在他身旁毫不设防地睡觉,现在却如此防备。 他已混在人群中看了她许久。她似乎心情不佳,眉宇间始终有几分寒意。身旁跟了个十八九岁的小兵,不是陈郁,路惊鸿不至于以为她有了新欢,却始终遗憾不是自己陪在她身边。 分卷阅读100 她情绪失控,路惊鸿心绪亦随之牵动。要看着一个醉汉就要撞到她身上,他终于没忍住拉开了她。 陈寻雁审视着身前的人。 身量修长,肩宽腰窄,明显不是鞑靼人。身着黑色长袍,木冠束发,作普通文人打扮。只是面上戴着一个木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面容中也可窥见一两分粗糙的皮肤。 陈寻雁虽收了刀,却仍没有放松警惕。谁知道是不是鞑靼的探子。 刚站直身子,陈郁便从暗处现身,到她身边低声说道:“小姐,拿下了九个,还有一个给溜了。”陈寻雁自然不可能放任十个鞑靼狼卫混进城中,除了自己亲自来,还安排了陈郁带人蹲守。只是不想还是有条漏网之鱼。 她点点头,能抓住九个已算不错。正准备离开,不远处一家酒楼前传来一阵惊呼,人群像潮水一般散开又迅速在不远处聚拢。 出事了。 陈寻雁朝陈郁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前去安排人手将人群疏散开。 一个鞑靼人手臂卡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另一只手举着匕首,正紧紧地贴着少女白皙脆弱的脖颈。 少女受惊却不敢叫出声来,只有泪珠不住地往外跌落。 在陈郁的安排下,周围的暗处已迅速布满弓箭手,能让飞策军这般严阵以待,只因这被俘虏的女子是王副总兵的独女。王大人是北漠大营后勤的第一负责人,也是父亲多年的战友。 她伸手招了招,卫凌这次总算学聪明了,赶紧褪下背上的长弓放到总指手中。 陈寻雁搭了一箭,明晃晃地对着那穷凶恶极的鞑靼人,准头瞄准那人眼睛,口中念到:“取哪只眼睛好呢?” 那鞑靼人看见陈寻雁的挑衅,刀尖刺进少女颈间皮肉,用生硬的大齐官话吼道:“陈寻雁在我手上,谁敢动!叫陈见深出来!” 陈寻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起来了今天回府时王小姐确实来府上拜见娘亲,想是从将军府出来时被这些人瞧见,把王小姐当成她了。 她毫不在意王小姐颈间淌下的鲜血,却忽然收了手中的箭。那狼卫以为自己手上的人质震慑住了大齐军队,目的达到一半,又吼道:“让陈见深出来!” 陈寻雁脸色臭了一分,频频直呼父亲大名,实在是冒犯。手中又举起长弓,不过这次弦上是两支羽箭,“两只眼睛都讨厌,干脆不留了。” 卫凌大惊,王小姐可还在这狂徒手上呢!却是来不及阻拦,两支羽箭破空而出,不偏不倚地贯穿了那鞑靼人的双眼。王小姐受了惊吓,白着脸晕了过去,自有小丫头哭着上去搀扶小姐。 陈郁做了个手势,让弓箭手撤了。小姐若早说要亲自出手,他也不用麻烦弓箭手们跑一趟了。 查看过后,陈郁到了她身侧问道:“还有一口气,小姐看怎么处理?” 陈寻雁出了口气,胸中不再十分憋闷,只笑道:“留着,慢慢玩。”卫凌在一旁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指大人双箭贯穿双眼却不伤性命已是足够狠厉,竟还要留下这人的性命来慢慢折磨。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路惊鸿心慢慢往下沉,纵使他始终带着爱意注视雁雁,也不能不承认雁雁比从前阴翳了许多。 第 53 章 陈寻雁正准备打道回府,一旁那个戴面具的人出声道:“大人请留步。” 如此称呼,必定是知道她的身份了。陈寻雁脚步一顿,微抬起下巴望向他,眼里不自觉地带了些上位者的轻蔑。身旁那个少年郎挎着刀向前一步,问道:“你有何事?” 路惊鸿作揖道:“这群人应当是鞑靼狼卫中的虎尾军,右手手腕下应有虎尾文身,大人一查便知。” 陈寻雁本在思索鞑靼狼卫这一招打草惊蛇是为何,听到“虎尾军”的名字,倒是明了几分。此刻鞑靼内部正争得头破血流,虎尾军隶属小王子诨吞,这诨吞怕是在克烈手下没讨到好,才一时病急乱投医想绑了她去威胁。 卫凌跑去验过,回来后向她点点头。这人一句话便道破关键,陈寻雁严肃了些,“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宋念。”那人彬彬有礼道。 她想起来了,师傅前阵子说给她寻了个谋士,据说有经天纬地之才,原来就是眼前这人。只是这位公子面相似乎生得不佳,即使带了面具也遮不住面上些许刀疤。她点点头,道:“原来是宋公子,有失远迎。”又侧头对陈郁吩咐道:“替宋公子安置一处地方歇息吧。” 她说着“有失远迎”,他是最了解雁雁的,能听出她语气里中的满不在意,路惊鸿心下有些酸涩,两人之间怎会隔着迷雾般看不清前路。 路惊鸿顺利以“宋念”的谋士身份进了漠北大营。他日日都出现在练武场上随着士兵们一起训练,只为了多看她一眼。 这日傍晚,一日的训练结束,飞策军的士兵们都赶去吃饭。长河落日圆下,射击场上只有一个略显清瘦的颀长身影。 路惊鸿拉开军中用的长弓,心中默念道:再试一次 分卷阅读101 。放手,羽箭冲着远处的靶子而去,却在靶前失了力气坠地。他叹了一口气,后悔自己只有投壶的箭术,到战场上根本就是累赘。 到底是心高气傲的人,还是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手上用力,刚要拉开弓时,身后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准头不对,往东南角偏半分。” 似乎嫌他动作不够标准,身后那人直接伸手过来按了按他的左肩,“肩膀不要翘,放松点。”一如她对所有士兵一般,并无半点旖旎。 是雁雁,但是她现在更是飞策军的最高长官。 路惊鸿不敢回头,怕四目相对之下自己暴露太多情绪,只得依着她的指示照做。箭尖偏了偏,放出,顺利正中靶子,不过离靶心还有一段距离。 “宋公子倒是在箭术上有天赋。”陈寻雁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开,独留路惊鸿在原地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白头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的时节,陈寻雁等来了朝廷的命书。 双膝跪下,额头贴地,听着太监念完了那皇恩浩荡的圣旨,她按着父亲早先嘱托自己的话谢恩。 从地上起身,接过圣旨与召讨使的官印,她笑着对前来宣旨与监军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刘堪文道:“多谢公公。刘公公千里迢迢自京城而来,今日就好好歇息,军务明日再谈。” 刘堪文即使笑得脸上起褶子,也带着三分阴险,闻言客套道:“陈小姐不但是女中豪杰,更是我大齐之幸。北漠有陈将军与陈小姐上阵父子兵,收拾一点不成气候的鞑靼人,必定是手到擒来了。” 陈寻雁云淡风轻地应了这场面话,同时心下不屑,边境才这般小打小闹,朝廷就迫不及待地指了太监过来监军,是有多不放心陈家世代忠烈? 崇武帝现下被东南李兆元的反叛缠住心神,没工夫深究陈寻雁带兵这事,甚至顺水推舟地给了她召讨使的官职,算是名正言顺。大齐从前也曾有过女将军,此次也不算太过惊世骇俗。 她皮笑肉不笑地与刘堪文打着官腔,想来监军?真当父亲与师傅在漠北这些年的经营是白费吗?他们守的是大齐的江山,不是李家江山。 当晚,她在帐子里查看底下财官送上来的飞策军军费,她一向对数字不太敏感,此刻就着有些昏黄的油灯,不禁烦闷地皱眉。然这是她的责任,她还是忍着看了下去。 帐外响起卫凌的通报声:“大人,宋先生求见。”自从上次灯会后,陈寻雁便提了卫凌做自己的亲兵——陈郁太忙,不能时时替她办事。而卫凌虽然不算太聪明,但心性不错,和她也算投缘。 陈寻雁停在账本上的目光顿了顿,“先生”两个字像针扎一样令她浮起些回忆来,恍若隔世。哪个宋先生? 清了清嗓子,她才道:“请宋公子进来。” 路惊鸿今天得了刘堪文来的消息,知道他不是个好对付的,而雁雁又一贯不喜欢与阉人打交道,担心不已,还是逾矩前来求见。 然而偌大的总指帐中,只得两人。昏黄的灯光浴在她脸上,眼角一点淡黄,恍若神女落泪。下巴、酒涡、唇珠都变得模糊了,只有一点灯光映出的小花浅浅流淌着,旋转坠进她深不见底的眸子。 下一秒钟,他就走上前去靠近书桌,将那盏油灯挑得亮些,“仔细伤着眼睛。”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自然而然的温柔。 “宋公子可有事?”陈寻雁皱着眉问他,指尖在桌面上叩了叩,音色里带了些不满。这位宋公子,干的事似乎有些超出了谋士的范畴。 路惊鸿回过神来,略有些不自在道:“属下今日听说刘公公前来,特来提醒总指一二。” “刘堪文生性狡诈,人前谄媚,人后阴毒,手段狠辣,且最喜贪污受贿。此次前来监军,总指还需看好后方,在后勤处必须安排信得过的人手。另外,也不能让此人在军务中插手过多,特别是战时。此人刚愎自用而不通军事,若任其指挥,只会白白送了飞策军儿郎的性命。” 陈寻雁挑着眉听他说了半天,用手撑着下巴道:“那么依宋公子所见,何人适合应付这位刘公公呢?” 路惊鸿一时语塞,因为雁雁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嘲弄的意思,果真是个顽劣的。然而陈寻雁下一句就道:“我看宋公子您就很合适。” 他虽略感意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毕竟他不能容忍让雁雁冒着被算计的风险去与这等人打交道,打定心思,拱拱手道:“属下遵命。” 目的已达,应当退下了。可他如何舍得,如今想与雁雁多相处片刻竟都成了奢侈。路惊鸿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腿往帐外走去,然而陈寻雁喊住了他:“宋公子请留步。” “听闻宋公子擅长算术,不知能否替我瞧瞧这账本?”人才不用白不用,她可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路惊鸿嘴角抿了一抹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账本。 漠北大营中谋士不少,擅长算术之人亦不在少数,但陈寻雁不喜欢假手他人。因为郑又戈带给她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她知道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这 分卷阅读102 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然而她对着宋念时,却毫无背叛的担忧。她无心深究这份安心来自何处,现下她没这么多闲工夫。 路惊鸿天赋异禀,三下五除二便看完账目,将账本递了回去,微微笑道:“总指治军严明,账上没有任何差错。”末了却有些遗憾,似乎自己不应当这样快,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的相处时间。 陈寻雁接过账本,突然出声道:“宋公子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特别是眼睛,后半句话她没说,只在心里叹了一声。 雁雁认出自己了?路惊鸿一时说不清是惊是喜,只是心乱如麻,他答应过方将军的,现下决不能在雁雁面前暴露身份。 他只能模模糊糊道:“许是总指看错了,我是容貌尽毁之人,怎会与他人相似。” 其实陈寻雁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并未将眼前这位宋公子与本该远在京城的路惊鸿联系起来,闻言只道:“许是我认错了吧。”她眼睛垂了下去,应当没有识破自己的身份。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心绪便这番数起数落。路惊鸿从帐中出来,在仍略显凛冽的风中叹了口气。 第 54 章 陈寻雁身着黑衣,隐身在月色下的树林中。手中执着一个哥哥从京城送来的叫做望远镜的东西,放在眼前往远处的鞑靼军队大营望去。 这望远镜有些新奇,数里外的东西也如在眼前一般清晰可辨。她心中大概有了个数,将望远镜抛到卫凌怀中,道:“你以为鞑靼人有多少军队?” 卫凌想着军中的情报,试探道:“三万?” 陈寻雁嗤笑一声,若真是只有三万军队,还需要哥哥这般提心吊胆吗?就她刚才所看,不会少于五万,何况这还只是先头部队。刘堪文手下的探子传来的情报更是可笑,两万人。两万人值得父亲数十年如一日的镇守北漠吗? 若是没带着卫凌,她还可以再靠近些看得更清楚,不过也更危险便是了。 克烈是个鞑靼人中难得的沉稳性子,先前冬天闹灾,只派了数百人的小部队过来试探。一击不得就立即收手,丝毫不给漠北军反扑的机会。这番既然敢大肆进攻,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陈寻雁翻身上了马,轻夹马腹,悄无声息地离开山林,往着魁城而去。 鞑靼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陈寻雁主动请缨前来镇守魁城,这座在边境最前线的小城市。 魁城中的万余百姓已被安排撤退,完全由漠北军接管。陈寻雁并未下马,一马当先地往总指府而去,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讽刺的是,在她十八岁生日这天,两国战争爆发了。 陈寻雁知道自己没有帅才,安心听从父亲和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将的排兵布阵,带着自己手下的飞策军做前锋殿后。 上一次上阵,不过是十来岁时提着刀在城墙上砍杀了几个险些爬上来的鞑靼人,这次却是在战场上短兵相接了。她心中无波无澜,自从两年前哥哥开始一手布置,他们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当她在马上一剑挑破对面那个穷凶恶极的鞑靼人喉咙时,陈寻雁皱皱眉,这十八岁生辰,未免也太晦气了些。 首战告捷,陈寻雁领着小支军队回来。即使只是双方的初次正面对抗,能取得这样的胜利,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兵也还是兴奋不已。 她脸上淡淡的没表情,实际厌恶至极自己周身的血腥味。掀了帘子进帐,丢给守在门口的卫凌一句话,“给我打一桶冷水来。” 卫凌在抬水时,正好遇见了替伤员包扎完伤口回来的路惊鸿,向戴着面具的宋先生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路惊鸿知道他是照顾陈寻雁起居的,随意问道:“这是怎的?”指了指他身旁的大木桶。 “总指叫我打的,别的也没说。”卫凌说着,把打上来的一桶还带着寒气的水往木桶中倒去。 路惊鸿早就惦记着今日是她的十八岁生辰,只是交战时分,她带兵上阵了,他不好前去打扰。出于医者的习惯算了算日子,他脸有些白:今天雁雁应当在来葵水。 来着葵水怎么还能洗冷水澡!况且雁雁身体本来就不好,外热内寒,初春时节更不能受寒。 路惊鸿赶紧道:“去替你们总指打热水来,她不能洗冷水。” 卫凌有些不明白,宋先生怎么就知道总指要洗冷水澡啊?何况这会正是忙着吃饭的时候,处处的火都不得空,他没处去弄热水呀。 看着卫凌一脸的不解与为难,路惊鸿叹了口气,道:“把水抬着随我来。”转身带着他去了军医熬药的地方。 陈寻雁要冷水本就是为了静心,见卫凌抬进来一桶热腾腾的水,皱眉道:“不是说了要冷水吗?” 卫凌道:“宋先生说了,您身子不好,不能用冷水。” 他什么时候又知道她身子不好了?陈寻雁有些不快,但还是挥挥手让卫凌出去,不再追究这事。战场上能洗热水澡,这可不是一般人的待遇。 陈寻雁泡在热水中,双眼轻阖,略 分卷阅读103 带疲惫的脸隐在水汽缭绕之中。她即使闭着眼,脑中也在高速运转着。 今天赢得轻松,但不能掉以轻心。鞑靼那边只放出了最拙劣的部队,真正的精锐还远没有登场。她亦只让手下的飞策军在右翼辅助北漠军,不喧宾夺主。 飞策军自成一系,其军备甚至好过最精锐的北漠军。这些年她和哥哥在飞策军上砸了数不清的金山银山,就是为了这一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牺牲飞策军中的儿郎。 今天是看清了鞑靼军队数量不多,她才放手下的兵出去正面应敌。以鞑靼骑兵善冲锋陷阵,好斗凶狠的战风,大齐军队更好的应敌方法是坚守城池。 全因方无应耐心经营,将漠北的城池统统修得钢浇铁铸一般密不透风,魁城的外郭不像一般城池一样四四方方,而是被修成了“山”字型。这样一来,不仅在骑兵靠近城池时能起到分流的作用,更有利于城墙上的弓箭手放箭。若是敌军撤退,那基本上是□□大开,任由宰割了。 脑中打定明日作战的计划,她从水中出来穿好衣衫,想着再与谋士们商量一番,便掀了帘子出去。 帐外仍是卫凌守着,见总指大人出浴,他心中却丝毫升不起亵渎的心思。今日总指大人在马上大杀四方,实在太过渗人,黑色的战衣都被染得发红,滴滴哒哒地往下淌血——全是鞑靼人的血液。大人好像完全变成了一个杀人机器,毫无感情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其实陈寻雁远没有变态到以杀人为乐的地步,当年在哥哥面前发下的不随意开杀戒的誓言依然有效,她分得清楚敌我。 正准备将谋士们召集过来,陈郁来了,手中捧着几个精美的盒子,笑道:“小姐,大公子和方将军送您的生辰礼到了。” 想着哥哥和师傅,陈寻雁眉眼柔和了几分,不知他俩在京城这几月过得如何?嘴角带了些笑意,“拿过来我看看。” 打开匣子,入眼便是五光十色的各类珠宝首饰,价值连城的玩意儿不要钱似的塞满了匣子。另一盒却是各类脂粉口脂香囊,伸手摸了摸这些女孩儿家的东西,她知道哥哥的意思,即使她上了战场,依然是他娇娇弱弱的妹妹。 虽然开心,但这些东西暂时还用不上。她含笑合上匣子,让陈郁请各位谋士过来商议。 帐中的烛火一直幽幽燃到天明。 东宫之中,李彧看了一眼东南送过来的军报,脸色更黑,“兰将军当真是老了,连这点乌合之众都久攻不下。” 一个张姓幕僚上前一步,拱拱手道:“殿下,这秦骑骁和他手下的水师深谙水性,兰老将军多年陆战的经验一时不会扭转不过来也是正常的,只待将他们逼得山穷水尽,在海上还不就是束手就擒了吗?” 周围人纷纷附和。李彧不悦地将信纸掷到檀木桌面上,但到底还是保持着一分温润儒雅的太子气度,没有发作。 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指尖点点桌面,对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幕僚道:“拿下东南,还需多少时间?” 那身穿简单蓝布直裰的幕僚开口,声音沙哑,入耳难耐,“回殿下,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需要半年。” 周围一群幕僚脸色都有些变了,谁都知道太子铁了心要在东南速战速决,力求马上拿下反叛的李兆元和秦骑骁,故都顺从着太子的意思,不敢把时间说得太长。谁知这木头一般的黄老儿一开口便是半年,太子要是怪罪下来,还不得所有人都遭殃? 李彧并没有像幕僚想象中的暴怒,只冷冷道:“靖王现下如何?” 幕僚们没明白太子怎么突然提到靖王,还是刚才那老儿开口道:“靖王殿下如今赋闲在王府,并未过问东南军务。” 李彧嘴角勾了勾,“三弟倒是当真好福气。” “让靖王去东南吧。”三弟自幼便与镇南王亲近,此时让他去捉拿反叛的好叔父,想来三弟必然是能够大义灭亲的。说完这句话,太子便挥手让房中的幕僚退出,独留一个专管北方情报的幕僚何其言。 “北边战事如何了?” “回太子殿下,双方交战月余,各有胜负,总体来说还是我方胜的次数多些。” 他点了点头,仿佛喃喃自语般,“方无应成了个废人,陈家倒还有人顶得上。” 那何其言听了,平日里也暗暗揣度过殿下对陈家那二小姐的心思,出口便带了三分恭维:“陈二小姐将门虎女,也是漠北战场上的一大助力。” “她也上战场了?”明明是他去父皇那处游说给了她召讨使的官职,让她名正言顺,此刻却还要状似不经意地问一句。 “自然。陈二小姐手下的飞策军矫健勇猛,锐不可当。”何其言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恭维着。 “小丫头胡闹罢了。”李彧说这话时,脸上终于带了点真心的笑意。 战争不是谈情说爱,何其言还是要向太子汇报些正事的,“殿下,那边又递了消息来,问何时兑现承诺,小人们应付了几次,那边总闹着要您的亲自回复。属下不敢做主,便请殿下给个指示。” 李 分卷阅读104 彧起身,抱臂站立看着屏风后墙上挂着的一副美人浣发图,闻言轻讽道:“让他们等着去吧。”说罢便示意让他离开。 何其美轻轻拉上了书房门,对着门外的小太监点点头,才往外走去。心中不住地琢磨着太子最后那句话,这是要…… 第 55 章 战事持续了两个月,鞑靼人的军队始终没能推进一分,最前线的魁城在陈寻雁的带领下硬生生坚守着,坚决不往后退一点。 魁城背后有漠北大营源源不断地支援,守得并不如何艰难。而反观鞑靼人,他们本就是因为缺少物资才急于开战,战事胶着对物资损耗巨大,论拖,他们是绝对拖不过地广物博的大齐的。 然而陈寻雁相信克烈必定还有后手,以他的性格,绝不会盲目开战。双方如猎豹一般耐心等待,只要对方稍微露出意思破绽,就会毫不留情地一击毙命。 那刘堪文见战火还没烧到眉毛上来,近来也会大着胆子带上他那些阴阳怪气的东厂番子爬上城楼,美名其曰查看战事,共同御敌。 只要不捣乱,陈寻雁也不去管他。时常便是点点头,把刘堪文丢给宋念去处理——她近来发现宋念不仅对战事走向的判断独到,和刘公公这种阉人打交道也有一手,干脆全部推给他,自己则一心盯着战事。 路惊鸿白天充当军医替伤员治病包扎,晚上和众谋士一同商议战事,偶尔还要被陈寻雁指名去应付刘堪文,虽忙得脚不沾地,但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气度。 今年的倒春寒格外厉害,即使已入三月,还是处处银装素裹。 这日陈寻雁正在视察城墙的修补情况,即使早有准备,城墙经过战火的冲毁还是破损了不少,必须立刻修补。而这样天寒地冻的气候无疑增大了修补的难度。 她站在城墙脚下,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空,正看见了一只小小的信鸽在空中不住地盘旋,寻找着降落之地。她脸色一变,立刻高抬手臂。那信鸽瞧见了主人,立马飞扑下来落在她肩甲上。 此鸟唤作“珍珠鸽”,看似与普通信鸽无异,实际飞行速度是普通信鸽的几倍。据说是西方的玩意儿,陈霁花了大价钱从洋人那里买过来,交给她作通讯用。此物及其稀少珍贵,只有在出现极紧急的状况时才会使用。而前两日陈郁正好领了任务往鞑靼宫廷探去,必定是有了生命危险,陈郁才会动用此物求救。 她迅速打开珍珠鸽脚上的小竹筒,展开其中的小纸条。小纸条上却是一字未写,只有一点血迹。情况已经危急到连陈郁都腾不出手来写字了吗? 陈郁跟了她十几年,这是第一次向她求救,她必须亲自去。手心攥紧了那小纸条,着人去请宋念过来。 宋念赶来时手上还残留着碾磨药物的汁水,她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开门见山道:“宋公子,现下我必须离开两到三日的功夫,这段时间请您替我掌管着,万不可走漏了消息。”宋念即使不通武,却擅长管理。而且对着他,陈寻雁有一种不知名的安心,也不细想就要把重担交给他。 路惊鸿一时没忍住,冲口而出:“雁雁,发生何事了?”出口后掩在面具上的脸色一变,恨自己这般不小心。 陈寻雁听到这熟悉的称呼,瞳孔微微一缩,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人。但是她现下没有功夫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只道:“一件我必须亲自去处理的事。还请公子见谅。” 路惊鸿没有追问的资格,只好点点头道:“大人放心,属下必定守好魁城静待大人归来。” 她点点头不再多说,点了第一总旗中的五人随她一同去,末了还是对着一旁满眼期待的卫凌道:“你也跟上。” 鞑靼军队堵在北面,陈寻雁一行人便从魁城的南大门而出,绕行往西北方向而去。那只信鸽从西北方向过来,必定是陈郁被困住了。 陈郁此次探查鞑靼宫廷,的确是九死一生。陈寻雁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的坐骑也仿佛知道主人的焦急,不用鞭子抽打便跑得飞快,马蹄踏在雪堆中扬起一片雪雾。 快接近鞑靼人的都城上京时,陈寻雁敏锐地捕捉到附近山林中隐隐有打斗之声。她抬手让一行人停下,从马上下来,往着那处悄无声息地靠近。 果然是陈郁被一群鞑靼人围困。他全身浴血,脸上被利器割开的伤口翻卷着,流了半脸的血液早已干涸。周围已经摆了数具尸体,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鞑靼人冲杀上来。陈郁双手杀得几乎失去知觉,只知麻木地不断举剑。 他仿佛终于失去了气力,两个鞑靼人举刀向他面门直扑过去,却已提不动剑反抗。 陈寻雁举起长弓,弦上搭了两箭,以穿云破空之势直插两人后心。那两人至死都没明白这致命一击来自何处。 一行人赶紧冲了上去。卫凌将几乎陷入昏迷的陈郁接住,单手拼杀着冲扑上来的敌人。陈寻雁握着剑,招招割喉。此处是鞑靼人老巢,若是多拖延一刻,危险便多了一分。 鞑靼人中有人认出了陈寻雁,正火急火燎地要放出信号弹,被她一甩手,手腕上的微型弩 分卷阅读105 |箭射出,从他大张的嘴中贯入,一击毙命。然而还是有听见了动静的军队从城中涌出。 陈寻雁提剑挡在最前面,头也不回道:“卫凌带着陈郁先撤!” 半昏迷状态的陈郁听了这话,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姐不可……” 卫凌在一旁一脸为难,他不想离开总指大人。陈寻雁急了,怒吼一声:“快撤!”卫凌赶紧回身将陈郁往山林里护送。 陈寻雁静下心来,静静回想师傅交给她的功夫。方无应是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人只讲究快准狠。玄元真人是修炼内家心法的,追求忘我之境。 自从她得知自己心性上的缺陷后,一直不敢调动全部的武功,但此刻为了脱身,她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将手中因她用力过猛而剑身微微裂开的长剑扔掉,随意从属下那里取过一把□□。她虽不常使□□,但此刻□□无疑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身后的士兵这两月来早已见识过总指深不可测的武学造诣,但此时见她□□一扫,威武雄壮的鞑靼人便倒下一片,仍是心惊。不敢多言,只能闷头左右冲杀,以求为撤退的陈郁和卫凌多争取些时间。 鞑靼人围成的包围圈被打出一个缺口,剩下的几人瞄准机会,毫不恋战地迅速撤走。 两路人汇合后,陈寻雁正要带着陈郁离开,陈郁却断断续续道:“公主怀孕了……她在那边树林的山洞里……” 其余几人被他没头没脑地两句话弄得满头雾水,陈寻雁却是听懂了。陈郁此次前来,一是为探查克烈的后招,想弄明白他为何迟迟不肯全力进攻。其二就是为了大齐嫁过去的公主。 两国开战,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必定不好过。临行前,陈寻雁特地安排他去查看公主,若她愿意归齐,可由陈郁将她带出。想来陈郁便是带着一位怀孕的公主才被人发现,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也是因为没有后路,才不得已求救,不然公主性命堪忧。 陈寻雁点头,道:“你们先撤,我带着公主后来跟上。”那五个小兵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跟着她去也是累赘。 “让卫凌跟着小姐去!”陈郁脸上冷汗涔涔,还是拼着说出了这句话。陈寻雁手中还握着□□,闻言冷冷地一字一顿道:“我是来救你的命的,知道吗?”公主是个怀孕的弱女子,她自然是要去救的,只是在这之前,她也要陈郁好好活着。 “若让小姐以身犯险,属下死不瞑目!”陈郁已经急得跪下。卫凌和另外几个小兵都满眼恳求地看着她。 陈寻雁不想再耽误时间,点点头便往陈郁所说的那处山洞去。 两人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山洞,只是其中空无一人。陈寻雁望见了一块大石后露出来的一点衣料,尽量放轻了声音道:“公主,不用怕,我们是来救你的。”说来惭愧,陈寻雁并不知道这位公主的封号与名字,只记得从前仿佛是位县主。 清沅听见了故国熟悉的乡音,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而下,立刻从藏身的大石后出来,对着两人行礼道:“清沅见过二位。” 抬头入眼却是一张极年轻的脸。刚才她便听出来是女子,谁知竟好像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血液混杂着汗水从她头发上滴下,一身黑色夜行衣也被血液染透。清沅不忍,亲自用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多谢小将军救命之恩。” 陈寻雁只怕鞑靼人马上就要找来,也不客套,直接把这位清沅公主抱上马,朝着陈郁一行人的方向追去。 坐在马上被护在这位小将军怀中,清沅终于放松了些,惦记着那位将自己从魔窟中救出来的恩公,不禁轻轻问道:“小将军,敢问那位恩公是否安好?” 陈寻雁被“恩公”两字逗笑了,但是想到陈郁那一身的伤,怕是不□□好。正打算开口怎么安慰安慰公主,身后传来了一点没掩藏好的声音。 她立刻侧身,手一抬,头也不回地放出一支弩|箭,身后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鞑靼人追上来了。 也是,他们一行人劫走了克烈的后妃,还在上京城外这样大闹一场,能顺利脱身才怪。 陈寻雁示意卫凌把他的剑给她后,幽幽出声:“你带着公主走,这是军令。” 卫凌知道公主怀着孕,一人骑马必定逃不了,而留下来只会成为总指的拖累,只有带公主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咬咬牙,卫凌翻身上了总指的坐骑,含泪一抽马鞭,带着公主迅速离开。 陈寻雁在开杀戒时,脑中总会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比如她现在想的是自己最近杀了多少人。发现数不清后,她叹了口气,全心投入杀敌之中。 她无意纠缠,且战且退。渐渐地远方天色开始泛白,激战一夜,即使是她也有些支撑不住。 卫凌留下的马已经在混战中被砍倒,她没了坐骑,只能徒步奔跑。用衣袖擦了一把额上的血汗,陈寻雁发誓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她先前一时疏忽,腰侧被捅了一刀,温热的液体汩汩地向外流动着。 失血太多,她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分卷阅读106 当她的长剑卡在敌人的肋骨中,从中折断时,陈寻雁眼前一黑。一把大刀抓住机会,直直地往她面门上砍来,此刻她倒还有心情想着:要毁容了。 第 56 章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她被一人扑倒仰躺在了雪地上。 原来是宋念带着援军来了。飞策军立马与鞑靼追兵交战在一起,他们哪里能忍受总指大人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各个都咬紧牙关杀红了眼。这群追兵本就被陈寻雁杀得所剩无几,此刻援军赶来,没多久就被收拾一空。 宋念把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眼睛在雪地的反射下好似盛满了泪光,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陈寻雁扯了扯嘴角无奈道:“宋公子,我还没死呢。”疲倦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她捂着腰侧的伤口,靠着宋念的肩借力,有气无力道:“能让我歇歇吗?”说罢,不等他反应便已晕了过去。 剩下的飞策军目瞪口呆地看着文质彬彬的宋先生抱起总指大人,飞快地驾马离去,随后才反应过来,迅速跟上。 昏迷的陈寻雁靠在他怀里,脸色因失血过多而白苍苍的,精致易碎。攥紧缰绳,几乎要割破手心,他只能徒劳地挥动着马鞭,祈求身下的坐骑再快些。 终于回到营中,路惊鸿亲手把她抱到床上。军中没有医女,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替她解开早已被血浸湿的战衣。 路惊鸿两眼通红,眼中完全不见她娇美的身躯,只因她身上除了腰侧那处重伤,还有深深浅浅的数道伤口。有些已经长出新肉逐渐恢复,有些才刚刚结痂,而有些是昨晚新添的,被汗水一染,更显狰狞。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先替她包扎了腰侧那处伤口。他近来手下不知处理过多少伤口,没有一次这般让他无措与心痛。纱布一圈一圈地紧紧缠绕着,却还是不断地有鲜血渗出。 他回身取了一颗止血药丸放在陈寻雁口中,可不想昏迷中的人哪里吞咽得下去。他无暇顾忌君子风度,只得自己将药丸嚼碎喂给了雁雁。血渐渐止住了,路惊鸿打了盆清水来替她擦拭身子,想到数月前雁雁还是在自己膝上撒娇的小姑娘,此刻却时时在刀光剑影中以身犯险,肩负着北漠军前锋的重担。他能做的,不过是守在雁雁身后,替她解除一些后顾之忧罢了。 当晚,陈寻雁枕着路惊鸿的腿睡了一夜。模模糊糊间好像坠入了一个大粉扑子,软绵绵的让她放松了全部身心,一如从前在先生身边一般。 路惊鸿就着烛光,以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两人初见时她才十六岁,如今都十八了。小姑娘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路惊鸿俯身侧耳,竟听到小姑娘柔柔弱弱地呜咽了一声“先生”,心中如遭雷击,几乎想将她拥入怀中。但始终顾忌着她的伤口与身份不可暴露,只能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心中想着自己研制的丹药,默默地念着还要再快些。 第一总旗的人都知道宋先生在总指的帐中待了一夜,可没人敢议论。陈郁是总指身边资历最老的,他也什么都没说,旁人自然不敢多说。 翌日,陈寻雁醒来,见自己周身已包扎好,便起身往着帐外而去。 帐子外不是卫凌,却是宋念。陈寻雁还记着昨晚正是宋公子舍身救人,使自己免于被毁容,对他笑笑道谢:“多谢宋公子救命之恩。” 路惊鸿是见她快要醒了才从帐中出来,闻言只道:“大人还得好好歇息才是。” 她没接这话茬,现下不是歇息的时候。扬了扬眉道:“怎么不见卫凌?”路惊鸿一晚上只顾着照看她了,哪里会注意到旁人,只能招了昨晚跟着行动的小兵来过问。 谁知道却是卫凌失踪了。 卫凌昨晚将清沅公主送回大营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找宋念,带着援军往着陈寻雁所在的地方赶去。许是激战之中被击倒昏迷,被鞑靼人掳走,因为后来他们检查战场时,并未发现卫凌的尸身,那便必然还是活着的。 陈寻雁没想到这小子会失踪,皱着眉道:“再去找,不能把他丢在鞑靼人手里。”说罢,便往陈郁帐中而去,路惊鸿赶紧跟在她身后。 她大剌剌地掀了帘子进去,谁知帐中不仅有躺着的陈郁,还有一个女子在床边照看。那女子受惊,赶紧站了起来,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一块擦汗的帕子。 陈寻雁一看,原来是清沅公主,简单行过礼后,她开口道:“公主千金之躯,怎的不去歇息休养身子。这些活儿交给底下人去做便是。” 清沅两眼红红,粉光溶滑,分明是刚哭过。闻言摇摇头,低声道:“我念着自己是个无用之人,只有照顾恩公这一点用处了,求小将军让我照顾恩公吧。” 陈寻雁听她一口一个“恩公”,心里哭笑不得,只得道:“公主您也别这么叫他,您身份尊贵,他承受不起的。您叫他‘陈郁’便是了。”又不忍心清沅公主在军中小心翼翼,将姿态放得这样低,拍拍她的手背道:“公主若是不嫌弃,暂时来住到我帐中好吗?等我得了机会,便把公主送回京城。” 清沅听了“京城”两字,心中升起无限的恐惧来 分卷阅读107 。她是被送去和亲之人,眼下两国开战,她又有了身孕,京城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皇室赐给她一条白绫已是黄恩浩荡。她强忍着泪意,低声道:“小将军若是不嫌弃,可否让我在军中多待一阵子?便是照顾照顾您,也是我极大的福气了。” 陈寻雁自从回了鼓叶城就没用过侍女,更别说让公主给她当侍女了,哪里敢答应,只得赶紧道:“公主愿意待在军中便是,只是要好好照顾身子。”清沅感激地点点头,终于对她粲然一笑。 陈寻雁生怕公主又提出什么“照顾”的请求来,赶紧走到陈郁床边去看看他的伤势,一边对着始终默默站在身后的宋念道:“宋公子医术高明,替陈郁瞧瞧好吗?” 路惊鸿自然应了。替他把了把脉,又检查了一番伤口,确定没有红肿发炎,才道:“受了些不要紧的外伤,元气伤着了些,眼下还在昏迷,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了。”陈寻雁皱眉看着陈郁脸上两道略显狰狞的伤口道:“这个会留疤吗?” 他斟酌了一会才道:“应当会有,但若是调理得好,时间长了也就看不出来了。” 清沅手中紧紧地攥着帕子,陈郁是因为救她才身受重伤,本来英气的面孔上还因她平添了两道疤,更是过意不去,险些就要落泪。此刻听见这戴面具的大夫说他能够恢复,立即道:“小将军放心,我一定能照顾好陈郁公子的。” 公主有孕在身,又不愿离开,没办法,陈寻雁只好安排人去鼓叶城陈家找两个会点拳脚功夫的侍女来伺候她。 安排完这些事后,她发现宋念还一步不离地跟着自己,不禁问道:“宋公子有事?” 路惊鸿只道:“总指该喝药了。”她点点头,道:“那顺便带我去看看伤员吧。” 伤员营中没有她想象的血气冲天,哀声连连。反而是几十个军医有条不紊地穿行其间,随时给伤员包扎换药或是送上汤药。伤员们也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有得不到医治的情况。 陈寻雁走走停停,蓦地发现一名大夫身着的长袍上绣着一个“路”字,再看看周围,除了军中的熟面孔外,还有不少生面孔都身着一样的外袍。她拦下一位军医问道:“敢问老先生,这是何意?” 那军医笑道:“我们这儿有一半都是京城路家医馆过来支援战事的。”说罢便又匆匆离开,赶去为伤员医治。 是了,路家世代从医,族中是有不少医馆的。有了大量大夫支援,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她却有些闷闷的。 这时,亲自去给她熬药的宋念正好回来,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道:“总指,该用药了。”她伸手接过,眼也不眨地喝下。陈寻雁知道宋念还要抽空管着伤员医治,便道:“近来真是辛苦宋公子了。” 路惊鸿看着她把药喝得一滴不剩,放下心来,微微笑道:“不过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陈寻雁直视着宋念的眼睛,微微眯眼,一字一顿道:“我记得宋公子是江南人。敢问宋公子,是怎么联络上京城路家的?”陈家没有做药材生意,她刚才查看过了,此处有不少装药材的大箱子上都有路家的封文。哥哥断没有再去找路惊鸿的道理,这些药材连同医士,恐怕都是眼前这个宋念弄出来的。 虽然有师傅方无应的举荐,但宋念的出现还是太过巧合。她敢肯定自己从前没有见过名叫“宋念”的人,但灯会那日他一眼便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且他既有经天纬地之才,医术又如此高明,怎会主动投到她麾下? 她知道京城中有不少人等着看她以女儿身出征的笑话,以宋念之才,断不至于走投无路到要投靠她才能施展才华。其动机实在有些可疑。 然而眼前这个宋念眼中毫无慌张的情绪,只微笑着注视她,一点一点地解释:“路家祖籍便是浙江嘉兴,宋家与路家为世交。” “在下也没有白白借用路家的医士与药材,总指可以去查军中账单记录。” “陈二小姐以女子之躯报国,宋念身为男子,怎甘于屈居人后?”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微微上前一步。他身量高,陈寻雁立马觉得有淡淡的男子气息压了过来。这解释至少明面上没什么破绽,她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句“是我唐突了,宋公子莫怪。”,便赶紧转身离开。 路惊鸿看着冷冰冰的小狐狸总算露出些羞涩来,落荒而逃,不禁嘴角弯了弯。自她喝完药以来,两人说了这许多话,并无丝毫不良反应,可见药是有用的。 掩在长袍广袖下的手握了握,雁雁,再等等,我很快就会制好药了。 第 57 章 鞑靼军第二日便打着“后妃被掳”的旗号开始了猛烈进攻,将士像潮水一般涌来,铺天盖地,即使被射杀后也一个接一个地顶上。 陈寻雁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看着,冷哼一声,克烈是终于忍不住拖不起了才发起进攻。至于什么追回后妃的鬼话,真当鞑靼大君会是个痴情种子?她才不信。 她没有打开城门正面应敌,只让弓箭手布满城头,对着前仆后继上来的鞑靼人射 分卷阅读108 击。魁城这样好的防御措施,不使用起来岂不是白费。 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随时与漠北大营的父亲保持着联络,听从父亲的指挥。 鞑靼军队确实勇猛好斗,猛烈进攻了几天,直把钢浇铁铸的魁城外郭都打得破烂不堪。陈寻雁日日领着施工队随时抢修,她并非害怕正面应敌,只是她在等,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助力。 这日她从城墙上下来,满头青丝都落满了战火余灰,她直觉不对劲。鞑靼人的战术几乎是用尸山血海填出来的,克烈竟然不计较损失般地攻打魁城。她知道鞑靼大营不会有太多的物资储备,这么个打法,必定是有大利可图。 她还没看透克烈突然发疯的意图时,大营迎来了朝廷的旨意,要将漠北军三分之一的兵力抽调去镇压东南叛乱。 圣旨直接送去了北漠总兵陈见深那儿,陈寻雁在城墙上听到刘堪文手下的东厂番子说这消息时,气得差点一刀把这阉人砍翻。 “谁下的旨意!” 那厂卫平时在京城都是横着走,此刻却被这两眼凶光的小将军吓得两股战战,谁让他一开口,小将军的刀就几乎要落在他脖子上。“还能有谁呀……除了圣上再没别人了呀……” 陈寻雁难得失态,闭着眼长出一口浊气,眼睫还被气得颤个不停。一旁的路惊鸿却知道她问的是太子。 太子不知为何对镇南王似乎成见极深,早先出了私藏龙袍之事,他就曾极力要治镇南王的罪;镇南王与秦骑骁起兵造反后,又全力镇压。眼下漠北战事吃紧之际,还能鼓动皇上下旨抽调走三分之一的兵力,除了太子不会再有旁人。 而圣上似乎也颇忌惮镇南王,竟会同意太子这荒谬的请求。想到前阵子京城中流传的关于当年的谣言,路惊鸿皱了皱眉。 他赶紧上前一步握住陈寻雁拿刀的手,“大人不可冲动。”眼下太子正得势,与他硬碰硬只会损伤陈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然而陈寻雁只瞥了一眼宋念的手,道:“宋公子逾矩了。”就这瞬息的功夫,她已冷静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她上次能差点掐死太子,这次也不会让太子得逞。 路惊鸿有些尴尬地松开她的手,一旁站着的几个士兵惊讶的眼神交汇着。自从上次宋先生在总指帐中待了一夜后,宋先生便时时寸步不离总指大人,军中私底下都默认了宋先生做了总指的“入幕之宾”,谁知现下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难道是总指大人嫌弃宋先生相貌不好?也是,总指生得冷艳,而宋先生容貌尽毁,终日只能带着面具示人,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战事激烈之际,几个小兵倒还有心思在这想东想西。 当晚深夜,陈寻雁带兵主动打开了魁城大门。在克烈如此不要命的进攻之下,即使她再如何修补,魁城的城墙也是支撑不了几日的。眼下又出了北漠兵力抽调的事,她不如主动出击。 鞑靼人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一向是夜不解甲,兵器随时放在床边的,当下反应过来就立刻与飞策军缠斗在了一处。 陈寻雁亲自领着第一总旗从鞑靼人左翼横插直入,经过一番厮杀,横切出一道口子,与中路的主力部队迅速汇合。鞑靼擅长养马,以骁勇善战的骑兵为主。而大齐最缺的恰恰就是战马,就连装备最精良的飞策军中,骑兵也是少数。是以在突袭之后,便是无休止的厮杀缠斗。 天色将明时,双方鸣金收兵。她回到城中,在城墙下就着清沅公主端过来的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脸,雪白的帕子经她一擦,顿时变得黑灰。陈寻雁对着公主担忧的双眼不在意地展唇一笑,露出的两个圆圆的酒涡总算带了点少女的气息。 战争就是这样,会流血受伤,以前金尊玉贵的小姐也会和一般军汉一样脏兮兮的灰头土脸。话本子里那些打仗,只派双方的将领打上几个回合,哪方的将领被一枪挑下马便算输了,这纯属没上过战场的文人的无聊想象。 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陈寻雁自问做不到。她能做的便是与儿郎们共进退,守好大齐国门,不将脚下的一丝河山拱手让人。 清沅小心翼翼道:“小将军,歇会儿吧。” 她点点头,熬了几天,又在战场上激战一夜,确实需要好好休息。“陈郁可醒了?”想着公主在照顾他,陈寻雁随口问了一句。得到公主的肯定答复后,她决定先去看一眼陈郁。 陈郁元气大伤,暂时还下不来床。看着陈寻雁又是一身沾满尘土和血污的战衣进来,他立马就要挣扎着跪下,“是属下无能!” 她赶紧把他按回床上去躺着,“你还是先休养好了再来跟我表忠心吧。” 眼见小姐指尖都是些干涸凝固的血迹,陈郁有些哽咽道:“方将军会杀了我的。” 挑挑眉,陈寻雁悠悠道:“不听我的话,我第一个杀了你。” 一旁的清沅听见他俩满口杀呀死呀的,吓得小脸都白了,捏着帕子不知所措。 陈郁躺在床上,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清沅。清沅立刻会意,知道他两是有正事要谈,立刻一脸愧疚地退下了。b 分卷阅读109 r   陈寻雁寻了个凳子坐下,“人家是公主,小姑娘一个,你别对她这么凶。” 自己不过是看他一眼,哪里又凶她了?陈郁没想明白,只将那日探查的情报说了一通。两人正低声商量着,帐外来了通报的人,“大人,卫凌找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找回来就好。陈郁看她也还未解兵甲,赶紧劝道:“小姐先去休息。”她点点头,心里琢磨着鞑靼人的情况,回了自己帐子。 帐外又是宋念守着,手中照例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她随手接过喝完,“卫凌可受伤了?” 卫凌是自己回的军营,身上没有一点伤,只是瞧着失魂落魄的。 待她喝完药,路惊鸿问道:“大人近来觉得身子如何?” 陈寻雁虚虚扶着腰,腰间的伤口似乎有些裂开,她急着回帐子里查看伤势,只随意道:“无碍。” 路惊鸿注意到她的姿势略有不自在,立刻想明白了,转身去替她拿纱布与止血药。 陈寻雁躲在帐中,只伸出一只手接过了他递来的木盘,皱着眉暗想这宋念是不是跟她太紧了,连帐子前都寸步不离的,让她脱衣裳上药都不方便。 褪下满是血污的衣衫,她随意擦洗了一番。检查过腰间的纱布,果然微微渗出些血来。她从前跟着军医学过包扎伤口,此时又不方便唤他人来帮忙,只能自己艰难地动手。 看着自己一身的伤,陈寻雁叹了口气,这也太丑了。她心中开始漫步目的地想,战事何时才能结束,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当真要在鼓叶城躲一辈子吗…… 伸出自己光洁的双手看了看,这手上已经数不清沾了多少血污了。他是一贯只握笔的,怕是连刀都没有拿过,想来会很嫌弃她手上这许多人命。 无端端地又想到那光风霁月的人,她赶紧咬了咬舌尖拉回思绪,然而设想中的心口剧痛并没有袭来。她单手抚着胸口,这心口痛最近似乎很少发作了。师傅当初说过“不见不念”,现在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的确是分不出心神来想他,往往念头如蜻蜓点水一般略过就不提了。 陈寻雁难得发了一会呆。除尽衣衫,全身上下只腰间一段白纱布覆盖。她用膝盖撑着下巴,抱膝坐在床上,眉间微蹙,两眼放空。 路惊鸿在帐子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来,里面既没有声音,也没点灯火,怕她处理不好自己的伤口,终于出声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她被这声音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然而还有许多军务等着她过目。她应了一声“无事”,便连忙起身去找干净的衣衫。然而最近她衣衫换得太多,往往是打一场仗便得扔一套——全被血浸透了,没法再穿。卫凌又失踪了几日,无人替她准备新的,一时竟没了衣服穿。 她到底还是有些讲究,已经擦洗过身子,实在不愿捡起那套扔在地上的破衣烂衫。想着自己已住进军中,也无需扭扭捏捏,干脆捏着帐帘子向外道:“可否请宋公子替我寻一套衣衫来,是干净的就成。” 路惊鸿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话,还好是自己守在她帐前,若是换了旁人,他恐怕会嫉妒得发狂。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去,想着她一身的伤不能再穿粗布织的军装,干脆去找了清沅公主,想借一些女子穿的舒适的衣裳。但他转来转去也没瞧见公主身影,怕她被别人看了去,也怕她裸着身子受凉,咬牙去寻了一套自己最好的衣裳。 路惊鸿红着脸递进去了一套衣裳,怕她觉得不自在,还是解释了一句,“大人,这是我没穿过的衣裳,您将就一下。” 陈寻雁有些腿软地迅速接过,穿上衣服时摸到滚烫的脸,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雁雁穿着他的衣裳出来,她虽身量高,但衣服还是显得有些宽大。路惊鸿瞧见了红如滴血的脸色,以为她受凉发热了,低声焦急道:“大人可觉得身子不适?可是发热了?” 男子淡淡的草木气息朦朦胧胧地缠绕在周身,和衣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陈寻雁开始怀疑他说的“从未穿过”是否属实。但毕竟是自己麻烦了别人,她只好低声道:“无事。” 路惊鸿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一溜烟跑远了,心中奇怪,若是无事,怎么会脸红成这样,连耳垂都染得粉红。 第 58 章 魁城的城门还没被攻破,其西南面的嘉善倒是先被打破了。克烈见啃不下陈寻雁这块硬骨头,便联合更北面的犬戎,又从鞑靼上京抽调兵力,一举攻破。 魁城是孤悬塞外,一枝独秀,而嘉善却是北漠重要商业城市,本来城墙就修得不算宏伟,在鞑靼犬戎联军攻打下难以支撑。 陈寻雁非常犹豫,她知道嘉善位于漠北前线十四城的中间地带,是弧形城池链的中部。一旦被鞑靼人彻底拿下,便是大齐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她去信询问父亲的意思,父亲只让她安心守着魁城。然而父亲的兵力在西北被突然加入战局的犬戎牵制着,且上次就被抽调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这次更难分出拳脚支援嘉善。 分卷阅读110 她日日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看着西南方向,狼烟四起,山河破碎。 当得到消息嘉善城中还有两千余名商人与来不及撤走的老弱妇孺时,陈寻雁知道自己不能再按兵不动了。她不顾陈郁苦苦哀求出征,安排他留守魁城,亲自点了飞策军二千五百人随她前去支援嘉善。 临行时发现宋念不见了身影,一问才知他已离开数日往鼓叶城方向而去。这是逃走了?陈寻雁心中淡淡地讥讽了一句,吩咐陈郁若是发现宋念的踪迹,有一丝可疑便就地斩杀。她勒马转身而去,没看见得了吩咐的陈郁面上哭笑不得。 一行人趁着月色从魁城后门撤出,往着东南方向的嘉善而去。 要到嘉善,必须经过白河谷。而这白河谷,正是当年父亲中计被埋伏,九死一生的地方。陈寻雁不可能不心潮起伏,但她还是全力压制下个人情绪。在快要接近那狭窄的谷口时,她示意队伍停下,派出两队斥候去分别查看谷中和两侧山崖上的情况。 斥候过了好一阵才回来,道谷中崖上都埋伏着人手。陈寻雁扯了扯嘴角,果然不出她所料。白河谷一战时她还没有出生,但这不妨碍她从小听着它的故事长大。关于父亲被埋伏,领着五百士兵对阵七千鞑靼人坚持十日;关于师傅怎样带来援兵与消息,一战成为北漠“玄君”…… 她将部队分作两部分,先领着一队人摸上了山崖,另一队待山崖上的伏兵处理完后再进入谷中,争取不浪费一分一秒。 这次遇到的是犬戎士兵,比起鞑靼人更是野蛮粗鲁了数倍。头发扎成小辫披散肩头,满脸都是黑色的纹身,刀柄上雕刻着凶兽头像,军号如恶鬼夜啼,鬼气森森。但陈寻雁手下的飞策军毫不退缩,在小队的默契配合下齐头并进,将好各自为战的犬戎士兵杀得片甲不留。 得手后迅速与另一队士兵汇合,谷底的伏兵也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两队人立刻向着嘉善方向而去。这次是犬戎计谋低劣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陈寻雁没有升起一丝得意,她知道克烈才是最不好对付的。 快马行了一日,马上就到嘉善,一行人在山林中隐蔽地停下略作休整。陈寻雁现在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从后方打击正在攻打嘉善的鞑靼军队,但只能第一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往后就失去了突然打击的意义,还要时刻防备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是进入城中与嘉善守城军汇合,但就凭他们这两千五百人再加上守城军,也只能消极防御。她一时陷入了为难。 至于属下有人提出让他们与嘉善守城军里应外合,她皱眉思索了一会也被否决。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百姓,若守城军打开城门正面应敌,那就正中鞑靼人下怀,他们定会抓住机会不管不顾地攻进城中,到时便是生灵涂炭回天乏术了。 陈寻雁深刻体会到将军不好当,但军人的天职便是如此。他们到达时已是深夜,正逢鞑靼人攻城不得撤退回兵。她最终选择了在第二日靼人又一次出兵时从后方出击。 战场上的鞑靼人正在猛烈攻击嘉善城池。此处不比魁城那固若金汤的地方,又没个陈寻雁一样不要命的城主守着,经过几日的攻打,此刻已经有些士兵搭着云梯往城墙上爬去。 正当他们以为胜利在望时,身后却传来撼天动地的马蹄声与喊杀声,领头的可不正是那煞神一般的陈寻雁! 一身金色戎装的克烈从前线掉转撤回队伍最后方,坐在马上带笑看着这个耽搁了他几个月功夫的女人。 陈寻雁长发束成马尾,额上缠着黑色发带,一身黑色铠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打扮得极普通,但周身的肃杀气质却是从战场上实实在在地拼杀下来的。 克烈打量着陈寻雁的功夫,陈寻雁也在眯眼看着他。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作战。 克烈在马上突然笑道:“你们大齐是没有男人了吗?竟然叫一个小娘子披挂上阵。”他身后的士兵都哈哈大笑起来,战鼓擂得震天响。 回应他的调笑的,只有陈寻雁下令继续攻打的手势。他们已经打上来了,还逞口舌之快,那么就等死吧。双方迅速交战在一起。 克烈早就见识过陈寻雁的功夫,特意让旁人离远一些,他要亲自对付这个小娘们。 陈寻雁手中执剑,淡淡道:“打得过方无应吗?打不过就最好别来送死。” 他哪里被人这样瞧不起过,气得就要拍马上去迎战。但心中也有些后怕,不是说她是方无应的徒弟吗,怎么口气会这样猖狂。到底是留了个心眼,让亲兵在自己身后隐隐成包围之势。 最终是克烈按捺不住,手中提着铁锤冲了上来。陈寻雁知道他力大无穷,运起心法护住心脉,骑马前去与他拼杀。 两人皆是武学造诣极高,一交手便知是场恶战。要打败克烈不是难事,但此处还有众多鞑靼狼卫虎视眈眈着准备随时扑上来围攻,要想取他性命可不容易。 看准克烈躲过她剑锋时露出腰间一点破绽,她毫不犹豫地改变剑的走向,往腰眼上刺去。守在他身后游走的狼卫立马扑了上来,飞策军也在交战之余腾出手来护主。纵使这样,克烈腰间 分卷阅读111 还是被刺出了一个血窟窿。他当下就拍马回了大营。 陈寻雁清楚穷寇莫追的道理,只领着手下士兵往嘉善城墙下杀去。训练良好的飞策军如入无人之境,杀出一条血路来,但奈何人数太少,渐渐地已有不少儿郎倒下。 突然打击鞑靼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下一步是不留隐患地进入城中。然而她安排去叫城门的士兵迟迟没有回来,等她亲自去查看时,发现城墙上站着的赫然是那刘堪文! 上次她受伤回来后便得知刘堪文去了鼓叶城的消息,本只当他是受不了此地战火连天缺衣少食的环境,谁知他竟来了嘉善!陈寻雁立马知道漠北大营应当出了更大的问题,应当远不止刘堪文一人为害军营。 她亮出令牌,要求刘堪文即刻打开城门,谁知这阉人只在城墙上拿腔作势地说:“召讨使这般骁勇善战,必定能将这些鞑靼人一举剿灭。老奴可不敢冒着被攻破的风险打开城门放将军进来呀,您还是先杀敌吧。” 陈寻雁不跟他废话,转身又投入战斗之中。至少要将鞑靼人这一波进攻暂时打退了再做打算。克烈刚刚受了一剑,虽不致命,但足以扰乱鞑靼军心,这能帮助飞策军多支撑一会。 不停地有血从额上滴落,她有些厌烦地用袖子一擦而过。刚用剑砍下一个鞑靼人的头颅时,军队中却起了骚动,原来是鞑靼人那边开始用汉话大喊着“陈寻雁已死!陈寻雁已死!” 刚刚才火急火燎地从后门进入城中,正要登上前门城墙的路惊鸿听了这话,眼前一黑,差点就地晕厥。到底是紧紧咬着牙关,一步一步地攀上城墙。若是她当真不在了,他便同鞑靼人拼杀至死一同随她去便是了。 在马上的陈寻雁听了这话,只低声对身旁的卫凌道:“拿我的红披风来。” 她手执银枪,披上猩红披风,脚尖在马背上轻点,飞身而起。猩红披风如火一般映红了半边天色,她手中□□一扫,挑破五六个鞑靼狼卫的喉咙,激起鲜血飞溅。谣言不攻自破! 飞策军开始自发地喊:“总指大人威武!”继而跟在总指大人身后卖力冲击拼杀。 路惊鸿的指尖紧紧握着城墙上的城垛,他看见了,是雁雁。那样张扬的大红披风,那样不可一世的气度,那样坚强的女子,只有雁雁。 冷静下来后,路惊鸿转身对着刘堪文怒吼道:“开城门!” 一旁侍立的东厂番子提刀过来,喝道:“你是何人!竟也敢对着刘千岁大呼小叫!” 刘堪文毫不在意地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城墙边上,看着底下鞑靼人逐渐收兵的场景,开口道:“这陈二小姐当真是举世无双呀……”只是可惜了那一位娘娘一定要您的命,咱家实在不能打开城门呀…… 陈寻雁手握着长弓弓柄,给了刘堪文最后一次机会:“打开城门。” 刘堪文只在城墙上大倒苦水道:“不是咱家不顾忌着将军,只是这军令难违啊……”他接下来的话只能堵在喉咙中了,因为陈寻雁已经一箭射穿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一旁碗口粗的军旗旗杆上不得动弹。 她在城墙下冷冷道:“还不开城门吗?”大红披风在风中飞扬,肃杀阴冷得仿佛在看死人。 威风了一辈子的刘千岁痛得呼天抢地,那些东厂番子被吓得胆战心惊,这陈二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刘千岁钉在旗杆上!抓住机会的路惊鸿赶紧下令:“快开城门!” 第 59 章 城门终于缓缓打开,飞策军一行人得以全部撤入城中。 第一个赶来迎接的却是不见了数日踪影的宋念,“大人可有受伤?”陈寻雁没接话,只道:“你怎会在此?” 路惊鸿不做过多解释,只道:“大人请跟我来。”说罢,将她往城中的马厩带去。 摸了摸眼前这匹高大威猛的西域马,陈寻雁转头道:“宋公子真是手段通天。”数百匹品质上佳的西域马,怕是连军费最充足的飞策军都一时难以集齐,大齐本就缺少战马,此刻宋念一人带回来的马,能解燃眉之急。陈寻雁也不细问他何以有这样的本事,能弄出马来就是功劳,难道还怕马匹叛变不成? 宋念只笑道:“只求大人安心作战便是。”他前几日去了擅长养马的苍南地,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想叫她白期待,便没有告知。苍南地人人都是养马的好手,但因为蛮族人与大齐长年累月的隔阂在,不愿将马献出来,朝廷只好自己养马或是重金向外国求购。 然而路惊鸿念着从前老族长阿图卢对自己的承诺,以国家大义国难当头循循善诱,最终说动了阿图卢。 当年路惊鸿只身探险采集草药,并抑制住疫情爆发,为全族人的性命做出巨大贡献,险些丢了性命。他们蛮族人当年无可回报,现在路大人主动寻求帮助,他们献出一些马匹是应当的。 卫凌来询问刘堪文和他手下的东厂太监应当如何处理,陈寻雁抱着手道:“投入地牢,严刑拷打,他们必定有些阴谋诡计。”同时安排人手紧急与父亲联络,漠北大营,怕是要出些问题。 分卷阅读112 路惊鸿在一旁听了她的话,在面具下无奈地笑笑。雁雁处处都好,只是现在越发冷酷了些。 陈寻雁连轴转了几日,已经是疲惫不堪。她安排完宋念去疏散滞留在嘉善城中的百姓,便倒头睡下,什么天大的事都等她睡醒了再说。 翌日她又精神奕奕地醒来,去了关押刘堪文一行人的地牢。他们的嘴倒是挺牢,手下人拷打了一夜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然而还不待陈寻雁亲自动手上刑,她便知道了问题的重要性:漠北大营对嘉善城的补给,断了。 不仅是物资,连通信也没个回应。派出的探子跑死几匹马,也只送回鞑靼大军压境,包围漠北大营的消息。事情牵连到整个漠北大营,还关系到父亲的安危,饶是陈寻雁再镇定,也有些慌乱了。 接着便是鞑靼人无穷无尽地进攻。嘉善本就是强弩之末,此番更是守得艰难。当陈寻雁收到宋念暗中统计的城内留有的物资后,脸色更加难看。飞策军加上留守的守城军共有六千,再加上两千余名普通百姓,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只能支撑半月。 为了不引起骚乱,陈寻雁下令封锁消息。 又是一次城门险些被攻破,宋念负责修补城墙、加固城门,陈寻雁则亲自带兵在城墙上应敌,她的眼睫上都挂满血珠,成了不知疲倦的煞神。 军中已经开始减少伙食分量,飞策军还能稳住心神,而原先留下来的守城军中却开始谣言四起,军心动摇。陈寻雁在城墙上亲手将几个散播谣言的人脑袋砍掉,才勉强稳定住局势。但她知道若是真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她砍再多脑袋都没有震慑作用。 她木然地用弩|箭将借助云梯爬上城墙的鞑靼人射下去,弩|箭用完了便用刀砍剑刺,再不济就是上手肘膝盖,总要把他们打下去。若是鞑靼人进城,整座嘉善都会成为人间炼狱。 不通武功的宋念也提了一把长弓站在她身边,见他拉弓搭箭的样子,她忽忽想起从前还曾指点一二过他的箭术。但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只能拼尽全力护住身后这座城池。 然而弩|箭总有用尽的一天,陈寻雁的左脸也被一个爬上城墙的鞑靼人举剑划破,幸而有守在她身边的宋念一刀将此人捅死。 她已经杀得刀刃翻卷的剑支撑在地上,她擦了一把混着血的汗水,意识有些散漫模糊,愣愣地想着,作为将领,在城破之时,应当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倒下? 一支乱箭往她肩头射了过来,她一时恍惚没能躲开。但那箭并未伤到她,只因宋念反身将她牢牢护住,而他的背则被命中。两人几乎是紧紧相拥,撞击之下宋念的面具落了一半,露出他不见天日的面容来。陈寻雁的心开始急速地跳动,然而等她看清,他面上却仿佛被火烧过一般,伤疤纵横——不是她梦中的面孔。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她趔趄了一下,知道今天小命怕是要交代在此处……只是对不起那些没能逃出去的百姓。 然而宋念擦着她的耳垂说了一句:“大人,你看北面。” 陈寻雁费力地展眼往北面望去,不知是否是她意识模糊了,北面的山丘上竟然涌出了无数士兵,领头的一个身着大红衣衫,如火燃烧一般;另一个一身黑衣,踏着尸骨而来。 是哥哥们来了。陈寻雁闭了眼,她现在可以睡觉了。 陈霁一旦研制成功火炮,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妹妹已经在魁城守了半月,他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让妹妹这般受苦。然而火炮笨重行动不便,又要尽量不被旁人知晓,这一路还是走了一个半月。当他们快到魁城时,听说了雁雁在嘉善被围的消息,又连忙赶来。 看见雁雁在城墙上浴血拼杀的样子,陈霁立即就红了眼,当即下令开炮。方无应目力极好,看清了路惊鸿替妹妹挡下一箭的动作,暗骂了一句“臭小子”,便提剑驾马杀入敌营。 这火炮倾注了陈霁三年来的所有心血,所到之处,遍地开花——血肉糜烂之花。鞑靼人哪里见过这种武器,以为惹来了天神之怒,纷纷抱头鼠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战局瞬间被扭转,城中本已濒临绝望的士兵见此情形,皆精神振奋,举着武器冲出城门与炮兵呈夹击之势。没多久,战场上就飘散着浓烈的血腥与硫磺的气味。 方无应留下整理战场,做最后的清理,陈霁则马不停蹄地进了城中去看妹妹。 陈寻雁刚睁眼,便听见耳旁哥哥轻轻说了声“妹妹醒了”,虽极力压抑着情绪,但还是能听出其中三分紧张与焦急。 接着便是四个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水盆帕子与饭菜。“雁雁是要先洗漱还是先用点饭菜?”陈霁将她扶了起来,靠在靠背上。 “先洗漱吧。”陈寻雁开口,嗓子却有些哑哑地。 捧着水盆与帕子的两个侍女上前一步,陈霁亲自将帕子打湿水替她擦着面上。这久违的大小姐生活,还有神仙一样的大公子伺候,陈寻雁低低地笑了一声。 “雁雁笑什么?”见她心情似乎不错,陈霁也放松了些。 “有您伺候,多大的福气呀。” 他回身将帕子 分卷阅读113 在水里清过一遍,一边仔细地拧干水,一边笑道:“伺候妹妹一辈子也使得。” 她眨眨眼睛:“我不可敢。”见这房中没有熟悉的身影,陈寻雁开口问道:“哥哥,宋念在哪儿?” “哪个宋念?”陈霁不解,怎么妹妹一醒来就是找一个他名字都没听过的人? 陈寻雁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以哥哥的性子,必定不会同意宋念留在自己身边。想到当初宋念是由师傅方无应举荐过来的,她嘴角勾了勾,师父当真是个性情中人。 连忙掩饰道:“无事,随口一问罢了。”接着又问了问战场上的情况,才知道师傅已经带着火炮去支援父亲了。 陈霁看着她左脸上的伤,虽然已经上了药,但难保不会留疤。他向来是最重视容貌的,不禁有些愧疚道:“雁雁,是哥哥对不住你,叫你吃了这许多苦。” 陈寻雁握着哥哥温热的手,慢慢道:“哥哥,你不必自责,我们只是擅长不同的东西罢了。我不会带兵,只能做前锋。你虽不会武,却能研制出火炮这样的武器来,说到底,你的能力比我大多了,应该高兴才是。” 陈霁当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只好收起情绪不惹她担心,道:“雁雁用过饭再多休息会。”陈寻雁缩回被子里,对着哥哥乖巧地点点头。 第 60 章 陈寻雁被迫在床上躺了三天,这日趁哥哥忙着没空过来盯着她,让侍女替自己找了一套衣裙穿上,偷偷溜了出去。 嘉善城中因有陈霁和方无应的到来,已经恢复了秩序,甚至有些小商贩已经开始沿街叫卖。她心情不错,直奔军营而去。守在军营门口的卫凌见总指换回一身烟蓝色的齐胸襦裙,眼光有些不知往哪儿搁。听到总指吩咐一声“去请宋公子过来”,只能转身去找宋念。 路惊鸿正在忙,突然被卫凌叫了出来,正疑惑谁会找他,却看见了眼前长裙曳地的小姑娘。 许是哥哥们来了,她瞧着开心了不少,眉宇间的肃杀都淡了不少。在日光下含笑,酒涡圆圆,双手背在身后,一如从前那个撒着娇叫他“先生”的小姑娘一般。路惊鸿被她的笑颜晃得有些失神,若是没有中间这许多事,她应当是自己的妻子了吧? 但是他还不能逾矩,只能上前一步低声道:“总指大人找我何事?” 都这个时候了还叫她“总指大人”,路惊鸿真是能伸能屈得很呐。陈寻雁心中调笑着,又有一丝怒气,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久。 “还请宋公子随我前来。”此处不方便动手,总要找个僻静些的地方。 她故意将“宋公子”三个字咬得极重,路惊鸿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跟在她身后走着。 到了一条寂静的小河边,陈寻雁转过身来问他:“宋公子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危险地眯了眯眼,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他还只是道:“总指这是何意?” “路惊鸿!还跟我装是不是!”她本想一脚踢过去,怕他受不住,还是改为膝盖顶在他胸口。但这一下仍是不轻,路惊鸿被她顶得倒在河边的草地上。 脸色一白,雁雁知道了!他说不清是惊是喜,只脑中乱乱的,雁雁这是生气了吗? 下一秒,陈寻雁就跨坐在他胸口上了。一掌就掀开他的木质面具,手抚过他面上的伤疤,最后捏着他的下巴道:“先生真是医术高明,可否将这伤疤的制作法子说与我听听,也让我涨涨见识?” 事到如今,路惊鸿只得自己动手撕下面上的伤疤,露出他的俊脸来。陈寻雁冷哼一声,“我只当先生就喜欢生得丑呢,倒叫我怀疑自己生得如何了。” 小姑娘两眼气得亮晶晶的,可是坐在他胸口上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想起从前李翊给自己说过,媳妇儿生气的时候很可怕,但只要抱着她亲亲就好了。 虽然李翊时常不靠谱,但是他还是决定试一试。伸手将小姑娘拉倒,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她耳旁,低头含住了她的樱唇。当真甜得如同花汁一般,他不禁想更深入一分。 一句话都不解释,还上来就亲!陈寻雁恨得咬了口他。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路惊鸿不解,怎么越亲还越生气了呢?一晃神,已经被陈寻雁一下子推开,小姑娘迅速起身气冲冲地走了。 路惊鸿再迟钝也知道此刻若真是让她走了,自己只怕会下十八层地狱,单是方将军就会扒了他的皮。赶紧起身去追,将她拥入怀中,“雁雁,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陈寻雁抱着手冷冷看着他,“你哪里有错?你隐姓埋名顾全大局,我还应当感激你才是。” 路惊鸿低头,两人额头相贴,路惊鸿有些泫然欲泣道:“雁雁是不是再也不原谅我了?”看清他眼中隐隐的泪光,哪里受得住他这幅委屈的样子,当即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刚出口,却是比他先掉了眼泪。 小姑娘靠在他肩膀上滴滴答答地掉眼泪,将心中数月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最近一直睡不好。” “我以为我们真的 分卷阅读114 不能再见面了。” “要是我喜欢上了宋念,你让我怎么办呀……”说到这里,小姑娘简直是梨花带雨了。 路惊鸿吻着她的眼泪,用手指摸了摸她的唇和下巴,低声道:“不会的。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陈寻雁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心疾,她一时分辨不清,只好握着他的手覆在自己心口上,哭道:“先生,我是不是命不久矣了呀……” 谁知他轻笑一声,在她耳下轻轻吹气,“雁雁近来喝了药,没有发觉心疾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了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敢到自己身边来。感受到他覆在胸口的手有些不老实,甚至握住了自己左侧的小胸脯,她立马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先生惯会欺负我!”出口却是带了三分娇媚。 路惊鸿不敢再唐突了她,低低咳了一声道:“雁雁,别乱动。”美人在怀,他有点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陈寻雁看见他的窘态,有心要捉弄他。故意用手环着他的窄腰,额头在他下巴处蹭了蹭,娇娇软软道:“先生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被她撩拨得就要起火,偏偏小狐狸还故意装不懂,路惊鸿哑着嗓子说了平生第一句荤话,“信不信我今晚就办了你。” 然而小狐狸双手环在他颈后,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嘟嘟嘴道:“先生不是一向记性最好的吗,怎么忘了我还在小日子呀。”笑得一脸有恃无恐。 路惊鸿简直被她吃得死死的,不能真刀实枪,那便熄熄火吧。侧着头吻住她,一阵意乱情迷之后,陈寻雁本就哭过的眸子更是如水洗过一般雾蒙蒙,此刻才知道抓着他的衣襟求饶。 埋在他怀里,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她对这味道太敏感了。伸手一探,才发现他背后那处箭伤裂开了,渗出的血悄然浸湿了他的衣衫。赶紧道:“你伤口裂了!让我给你看看!” 路惊鸿也不扭捏,反正四下无人,况且雁雁早就让自己脱过衣服,此刻干脆脱了上衣。陈寻雁捂着眼睛脸微红,为什么先生现在是这样的。 她把自己的手帕子撕开勉强缠绕住伤口,突然想起自己上次的腰伤不知是谁替她包扎上的,此刻难道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上次是不是你趁人之危!” 背对着她的路惊鸿知道了雁雁所说何事,面上也有些讪讪的,“雁雁,事急从权……我总不能让别的男子替你上药吧。” 然而陈寻雁只双手抱臂,一双美目中全是怒火。 路惊鸿只好把她搂在怀里,亲着她的耳下道:“卿卿乖,按着婚约,你早该是我媳妇儿了,夫君看看也无妨。”他们本该在去年冬天成亲的。 登徒子!陈寻雁脸烧得通红,立刻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跑走了。 坐在原地无奈看着小狐狸逃走,路惊鸿笑叹了一口气。当日上药时他只顾着看伤口,此刻一说他才想起来雁雁娇美的身子。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小姑娘一点也不小。 陈寻雁这次被安排在了嘉善的城主府中,当天晚上路惊鸿再去寻她,却被门口的卫凌挡住。 “总指说了,她还没有原谅您,宋先生现在不能进去。”卫凌脸上有些别扭地说道,不知这宋先生与总指大人何时起如此熟稔,竟晚上了也要来找大人。想起军中暗地里有些传言,卫凌心中泛酸,一个谋士罢了,怎么配得上总指? 为了方便行事,路惊鸿还是戴着面具,是以旁人都还当他是宋念。 他暗笑一声,小姑娘还没消气呢,转身离开一会,回来时手中拿了一张小纸条,“劳烦卫小将军交给你们总指大人。” 陈寻雁本就是故意不让他进房来,谁知卫凌傻愣愣地拿了张纸条进来,接过一看,“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几个大字快把她手心都灼伤了。怕他再弄出什么羞人的手段来,她咬着牙说了一句:“让他进来。” 卫凌不解地打开门,看着气定神闲的宋先生进去。他到底是有些好奇,有些逾矩地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却看见宋先生竟伸手将总指环在怀中! 本想立刻冲进去将冒犯的他拖出来,却又望见总指手交缠在宋先生颈后,水葱般的手指莹莹如玉,哪有半点不愿意。他懂了,面色苍白地替忘我的两人关上门。 路惊鸿毫不客气地坐在床上,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卿卿还生气呢?”低哄引诱着她。 陈寻雁勾着他的腰带笑了一声,“想不到路大人君子端方,还会夜访女子闺房呢。” “别人都说我是总指大人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不如便让属下坐实这个谣言。”一边说着,一边在她幼嫩的脖颈上轻吻着。 她这才知道路惊鸿在军中待了几个月,已经彻底学坏了。从前动不动就脸红的君子,现在竟然说这些话! 陈寻雁双手护胸,弱弱道:“不可以……” 然而先生只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说罢便从袖中摸出了那个小狐狸吊坠,细细地系在她脖子上。 手中握着她从前送他的生辰礼,眼中 分卷阅读115 有些酸涩,“我以为先生不要我了……”当初她驾马离开京城的时候,是真的以为两人不复相见了。 第 61 章 方无应本就是所向披靡的将军,再有火炮这样的绝对武器加持,北漠军的困境顿解。鞑靼与犬戎联军人数虽多,但架不住北漠源源不断的火炮,元气大伤后只得迅速撤军。 陈寻雁终于能有一丝清闲。留在嘉善等来了方无应送来的消息,才知道父亲兵力不仅被抽调,朝廷到后期甚至开始克扣北漠军的粮食供给。就在她被围困之前,朝廷临时派了一批人架空了北漠军的后勤供应官职,才造成了两地隔绝之势。 方无应到后,不像父亲一般有诸多顾虑,手起刀落地把那一帮官员拖出去砍了。他已经得了陈霁的吩咐,既然陈家上辈子一世忠烈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一世何不在保家卫国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呢? 北漠的战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快速进行,只待最后一点残余,便可收场。但是他们都知道事情还没完。太子收拾完东南的叛乱后,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但是陈霁死活不让她沾手一点军务,她只好日日跟在路惊鸿身后,待他处理完公务后便与他一同去治疗伤员。 陈寻雁随他一起辨认药材,却死活分不清天葵子与香附这二者有何区别,噘着嘴耍小性子道:“不玩了。”说罢便拿起药锤开始捣药。 路惊鸿笑着摇摇头,只能随她去。 更多时候是两人一起包扎伤口。陈寻雁跟着军医学的手法,讲究快准狠,不多浪费一秒时间。而路惊鸿则是家学渊源,追求细致手法轻柔,不给伤者再添痛苦。 有个妇人抱着不慎被乱石砸断腿的小女孩来了,求路惊鸿替她看看。陈寻雁瞧着他一时没空,干脆自己接过那孩子准备替她包扎。 许是她动作有些粗鲁了,那小女孩在她腿上直哭,一遍一遍地喊着疼,她一时手足无措没了办法。 忙完的路惊鸿瞧见她慌乱无措的样子,赶紧上前接过那小女孩。低声哄着,待她平静些后,迅速正骨,再给她小腿上细致地一圈一圈缠上纱布。他治病时目光下视,面具也盖不住眼里的温柔。 待妇人抱着小女孩连声感谢地离开后,他转过头来才发现他的小姑娘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卿卿这是怎么了?” “路大人真是对谁都这么温柔。”一出口便是浓浓的醋味。 路惊鸿失笑,连个小女孩的醋都要吃吗。捏住她的下巴亲亲耳垂,“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疼卿卿才好?”接着便是陈寻雁落荒而逃。 这日陈寻雁刚从医馆出来,陈郁便上前面色凝重地通报了一条消息。 她静静听完,想到近日卫凌时常不见踪影,问他话也支支吾吾的样子,脸色难看了一分。握了握手腕,对陈郁吩咐道:“把他给我弄过来。” 这话与当初对付郑又戈时的话如出一撤,陈郁本无意引起她不快的回忆,犹豫了一霎,先转身去寻了另一人。 卫凌不知总指大人寻他来有何事,略带些迟疑地进了门,“大人您找我?”屋内却是她一人,手中上上下下地抛弄着一把匕首。 “你失踪那两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话音刚落,她便瞧见卫凌的脸色白了一分。 “没见着谁……我是自己落下山崖,醒了就自己回来了。”他嗫嚅着说了一句。 这等借口实在太过低劣。她没计较他话里的漏洞百出,又道:“那你四月初一那日晚上又去见了什么人?” 卫凌心中大惊,总指竟然连这次会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准备处理自己?对上总指毫无感情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是瞒不过总指的。 那个雪夜在山林中与鞑靼人作战时,他一个疏忽被对方挑落下马,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殒命刀下时,那鞑靼人看到自己被划破的衣袖下露出的文身,竟将自己打昏,拖到一旁的雪堆里藏了起来。 他从小就是个孤儿,那个文身从自己记事起就在小臂上了,是关于自己身份的唯一线索。但他从不知道这黑蓝色的狼头表示何意。 他再醒来时却是一处帐篷之中,一个鞑靼老妇女盯着他看了许久,又看着那处文身,用鞑靼话向一旁的几个彪形大汉嘟嘟囔囔。 那群人似乎商量了许久,才由一人出面,用生硬的大齐官话向卫凌说,他是鞑靼老首领天狼王流落在大齐的孩子,现在鞑靼大权被克烈一人掌握,有几个部落不服气克烈的领导,需要卫凌带领他们重振旗鼓。 卫凌听了,只当这群鞑靼人是在异想天开,随便找个人便充当他们的首领;不然就是在使反间计,要故意离间飞策军。 他当即翻身而起,就要离开,却被那老妇人挡下。这老妇人拿出一幅画像,只道画中的女子便是他母亲,卫凌皱着眉看了一会,他印象中的娘亲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此时哪里认得出来。 直到为首的那个男人露出了自己手上的纯黑色狼头文身,卫凌心中才有些诧异起来 分卷阅读116 。但他坚决不肯听信这些鞑靼人的话,坚持离开。那些人也没有死命拦他,只在背后咕咕噜噜地说着话。 那日他见到总指同宋先生亲热的样子,万念俱灰,托了另外一位兄弟替他站岗,便偷偷跑去城外的河边吹风。 正在河边漫步目的游走时,上次那个鞑靼人又摸了过来。里通外国,这可是死罪!正逢卫凌心情不佳,他当即就拔剑出来要他赶紧滚。 那人却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他的娘亲本是汉人,在边地游玩时被打猎的天狼王瞧了去,登时被这个女子迷住,遂将她强抢回鞑靼部落。 女子刚开始时大吵大闹,怀孕后逐渐安静下来,天狼王也放松了对她的行动限制。谁知她竟在小王子五个月大时,趁着天狼王外出秋猎抱着孩子逃了出来,从此没了下落。直到他们在战场上发现卫凌。 那文身是每个王室子弟从出生就会特意文下的身份标识,蓝黑色代表是王室嫡系,他人无法复制,所以他们才只凭这一点就能确认卫凌便是当年被抱走的小王子。 现下克烈专断独行,一家独大,他们找到了血统同样尊贵的卫凌,正好与他抗衡。 卫凌站在河边吹着冷风,没有听进去什么重振旗鼓,只是在心中想法按捺不下:若自己真是鞑靼王子,可有资格求娶身为大齐将军之女的总指大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立即在心中痛骂自己鬼迷心窍,坚决回绝了那鞑靼人后赶紧离开。 陈寻雁没想到还有这一番故事,摩挲着手中的匕首,她淡淡道:“我该不该信你?” 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背叛。” 卫凌正要将那句“我心悦大人,可否算忠心”喊出来时,一个人进来了,还焦急地喊了一声“雁雁”。 那句话终究是呜咽在了喉中,嘉善城中敢如此称呼总指的人,除了大公子,只会有那一位。来者果然是宋念。 路惊鸿早就听说过她整治郑又戈的手段,怕她动气之下心火过旺,才急匆匆赶来制止她,还好事情似乎还没发展到失控的地步。 相处了几个月,陈寻雁还是有些了解卫凌的性子,知道他大概没有隐瞒。只道:“你若愿意回鞑靼,我便放你走。但若是下次再见,我们便是敌人了。” 卫凌震惊地抬头,总指大人这是在赶自己走!当即便跪了下来,“属下只愿效忠总指大人!” 她的面色晦暗不明,她承认自己听到陈郁消息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杀了卫凌。但卫凌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身上有她所羡慕的那股蓬勃的朝气,只是这身份实在是麻烦……身为鞑靼人的王子,却是大齐的士兵,手上该沾了多少本族人的鲜血?况且他口口声声说要效忠的自己,正是杀了最多鞑靼人的那个。她不能不防。 路惊鸿示意陈郁赶紧将卫凌带下去。上前来替她把把脉,所幸没有勾起心火,一切还在控制之中。 陈寻雁却发现是陈郁将他找了过来,登时就明白了,“陈郁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他在心中对陈郁说了一句“兄弟对不住了”,含含糊糊道:“刚才我恰好听见了就过来了,和他没关系。” 拍掉他伸过来想抱住她的手,一有事就想亲亲,没门。 第 62 章 陈霁亲自押运最后一批战马送去漠北前线,快到方无应的据点时,听说有下属给方无应献了几个美人,又念着方无应不近女色,补送上了两个清秀小倌。陈霁忙得晕头转向,听手下说方无应不但没拒绝,还把人安排下来了,气得直接冲去了都督府。 方无应,我不是拈酸吃醋、一时怒发冲冠,但是我不要再等了。 方无应晚上回到府上,听说陈霁来了。在会客堂没见着人,才知道在他房里。 推门进房,水光滟滟,一片烟雾缭绕。陈霁墨发挽在脑后,只用一只玉簪固定。坐在雕花浴桶里,两手搭着桶沿,玉色面庞被水汽蒸得泛红,面若海棠,色若秋月。 方无应脱下外衫,搭在衣架上,笑道:“怎么来我房里洗澡。” 陈霁闭着眼藏在水汽里,只道:“方将军好大的福气,收了美人还不够,还搜罗了小倌人。” “手下人不懂事送的,实在推不掉。外头兵荒马乱的,只把他们打发去了外院。你见不得,发卖了或退回去便是。”方无应只一味地避重就轻。 “我见不得?方无应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陈霁怒道,哗啦水声响起,他已站起来,不着片缕,水珠滚落,春|光乍泄。 方无应惊得低头跪下:“少爷,属下不敢。” “方无应,不准喊我少爷!不准跪!”他还是亲兵队里的小兵时,别人都称呼陈霁“大公子”,只有他坚持叫“少爷”,白河谷一战后,也就以兄弟向称,倒多年没提“少爷”二字了。 陈霁长腿一迈,从浴桶中跨了出来。“你为何不敢看我?你敢说你对我从没有其他心思吗?” 方无应仍跪着,手撑在地上指节泛白。 分卷阅读117 陈霁披上衣衫,“原是我多想了,叨扰了方将军,我这就走。”抬腿往外走,心中默念道:一、二…… 方无应终于在他即将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将他拥入怀中。 陈霁身子弱,一番折腾之后睡得昏昏沉沉。方无应打水来替他清洗过后,再抱到床上。眼角的刀疤轻轻蹭着他眼下的泪痣,小声呢喃道:“这疤是我故意挨的……你小时候说不喜欢自己的痣,有了这道疤,我们就登对了……” 然而睡梦中的陈霁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无意识地轻哼了两声。方无应笑笑,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臂上,相拥而眠。 陈寻雁同路惊鸿去看过清沅公主的胎象后,拉着手在嘉善街上走着。 清沅公主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两国开战,混着鞑靼与汉人血统的孩子,注定要受一番割裂挣扎。况且战争结束后,清沅公主又该何去何从呢?但是公主不忍心堕胎,陈寻雁着实为她忧愁。 见她面有愁容,路惊鸿捏捏她的手问道:“怎的了?” 她不想多谈,只强笑着说:“路先生还会妇科,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这算什么,以后你有了孩子,我一定用尽平生所学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路惊鸿近来略有开窍,一逮着机会就在她耳边说些成亲、生孩子的话,生怕到手的媳妇要又跑了。 陈寻雁面上飞霞,扭扭捏捏地说了一句“先生惯会欺负我”,小姑娘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可他仍然不能免疫。 回到城主府中,喝过每日例行的汤药,看着碗底一点药物残渣,想到最近眼前时常有些朦胧,不禁出声问道:“先生,我的病快好了吗?” 路惊鸿是翻遍了医术才找到这么个方子,开始时他心中也没有把握,所以才迟迟不敢暴露身份。 但见她近来心疾再未发作过,便觉得是方子起了作用,渐渐放下心来。低声温柔道:“应当是快好了,卿卿最近觉得身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她眉头微微蹙起,身子没什么不爽利的地方,只是偶尔有些视物不清。想着许是自己近来太过疲惫,便道:“我无事。” 接过路惊鸿递来洁面的帕子,将它在眼上覆了一会,揭下来时眼前却昏暗暗的,她不禁问道:“先生,天黑了吗?”怎么入了五月天还黑得这样快? 路惊鸿有些奇怪道:“离天黑还早,雁雁可是累了?”明明此刻才接近黄昏,夕阳余晖正盛,远不到天黑。 陈寻雁指尖颤了颤,停顿一下才道:“先生今天晚上陪我好不好?” 虽然两人正好得蜜里调油,留宿她房中却似乎有些不妥,况且他书案上的公文还堆积如山,只能商量道:“陪雁雁睡着了再离开可好?” “先生!”她惊恐地喊出口,往前走了两步,却没看到脚下的桌腿,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扑入他怀中才算有些安心,对上他焦急的问话,陈寻雁只咬着舌尖摇了摇头,但愿是自己近来太累了。 当夜她埋在路惊鸿怀里,却难得睡不着了。她悄悄睁眼,两人离得这样近,月光中她只能隐约地看见他如玉面容,印象中温柔的眼、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都流于模糊……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陈寻雁又陷入不知前路几何的迷茫之中。 翌日清晨,她睁眼,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她摸了摸眼睛,靠他在怀里叹了口气。应当早就想到自己不会有好福气,心疾怎会这样简单就痊愈。 趁他起身,陈寻雁把头埋在被窝里道:“我想多睡一会。” 房间中陷入宁静。她倒在床上愣了许久,摸着颈间的小狐狸挂坠,下定了决心。 路惊鸿当夜忙完就赶了过来。他隐隐察觉到雁雁情绪有些低落,可又问不出什么,只能多陪陪她。 然而一进屋却是雁雁惯束罗裙半露胸,半靠在床上的娇媚样子。心上人第一次这般打扮,望着她如玉似雪的身子,血气不断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理智。 她虽看不见了,但听力极好,仍能辨清他的方向。陈寻雁轻车熟路地起身,挽住他的脖子,双腿缠在他腰上,“先生,我们做,好不好?” 温香软玉在怀,耳边是她吐气如兰地引诱着,路惊鸿再也克制不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托着她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床边而去。 路惊鸿吻着她的锁骨,嗓音低哑,“雁雁,想好了吗?”回答他的是陈寻雁的微微喘息。 她早就知道这事会有些疼,但还是出乎意料,与她从前受的那些刀伤箭伤根本不一样……攀住他的肩头,感受到先生手上的动作,今晚过后,他们便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当听见小姑娘在他耳边嘤嘤而泣,颤抖着嗓子猫儿一样说了句,“先生,我想给你生孩子”时,他彻底做了她的裙下之臣。 这才是第一次,路惊鸿怕把她折腾累了,强忍着欲望,起身去给她打水清理身子。 清晨陈寻雁在他怀中醒来,手心触到他温热的胸口,向被烧了一般赶紧收回手。路惊鸿早已醒了,只看着她在晨光熹微中的睡颜。 陈寻雁张了张 分卷阅读118 口,犹豫了一霎,自己接下来的话只怕会让此刻的温情荡然无存,但她必须要说。 “先生,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我听着呢。” “我眼睛看不见了。”说这话时,小姑娘在被窝中抬头望着他,只是那一双杏眼没能与自己对视。路惊鸿顿时慌乱,捏住她的肩膀道:“雁雁,从何时的事?” “最近一直模糊,从昨天起就彻底看不见了。”磨磨蹭蹭不是她的性子,陈寻雁干脆尽量用冷静的口吻说道。 路惊鸿即刻起身,难道是药的问题? 怪不得昨晚雁雁如此主动,怪不得她会要给自己生孩子。念头如杂草一般疯长,但他知道自己是雁雁的依靠,现下决不能乱了阵脚加重她的负担。 深吸一口气,他将陈寻雁紧紧抱在怀中道,“雁雁,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相信我。”陈寻雁指尖缠着一点他的长发,闻言只苦涩地弯了弯嘴角。 第 63 章 这日路惊鸿正在询问陈郁,关于玄元真人的下落。雁雁的心疾不再发作,却引发了双目失明,目前看来,只有玄元真人才能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陈家找了玄元真人大半年,最近才得了些消息。听到有貌似真人打扮的人曾在京城出没过,路惊鸿的眉头微微拧紧。现下的京城,可不是个安宁的地方,但为了一线生机,他必须前去。 两人正在商议着,外面来了兵士通报,道有人来访。想着前阵子好友所托,路惊鸿暂时搁下手中事务前去接待。 初初接到李翊要将王妃和世子送来避难的信,他便知道李翊必定是被逼得没有退路了。太子明面上是鼓动皇帝派靖王出征东南,实际上是要李翊和李兆元统统死在东南。 他了解友人,知道李翊虽有才华但不愿外露,从未有过夺嫡的心思。但太子处处紧逼,还威胁到靖王妃和世子的安全,他也不得不反太子了。而陈家同路惊鸿也是与太子不死不休的,太子登基之日,便是陈家路家覆灭之时。 陈寻雁因不想将自己双目失明的消息透露出去,日日留在房中不迈出一步,只与路惊鸿接触。她听说了靖王妃带着元修前来的消息,有些惊讶,但立即就镇定下来,东南的叛乱只怕是一时半会平息不下了。 她听了真人的下落,毫不犹豫道:“我也要去。” 路惊鸿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雁雁待在漠北,留在哥哥身边不好吗?” 她眸子中雾蒙蒙的,闻言只轻笑道:“不能让哥哥知道这件事。”方无应瞒着陈霁安排路惊鸿进了飞策军,若是让他知道陈寻雁眼睛又出了问题,会第一个打断路惊鸿的腿。 可是京城现下如此动荡……知道他还在犹豫,陈寻雁伸手摸索着缠住他的腰,“我们是夫妻了,你别想丢下我!”他哪里是想丢下她,只是不愿她以身犯险罢了。 察觉到路惊鸿还要阻拦,她干脆把他压倒在床上,她要趁着自己身体还没有其他问题时,赶紧给先生生个孩子。 陈霁收到妹妹来信,道京城中似有玄元真人的踪迹,自己理应亲自前去求药。他本还有些不同意,但看到太子已亲自前去东南督战的消息,便放下心来。在京城中除了太子,目前还没人能奈何妹妹。 北漠现在还离不开方无应,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也是徒增烦扰,是以此行的真正目的,她谁都没有告诉。 为了掩藏行踪,她和先生只乘了一辆小马车就上路了,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因着陈寻雁双眼不便,从梳洗到穿衣吃饭,事事都是路惊鸿亲手替她打点。陈寻雁反倒没有他这么紧张,脑中紧绷了半年的弦终于在快要崩溃前松弛下来,她干脆抛却杂念,只日日撒娇安心享受他的照顾。 走完一日路程,已是暮色四合。不便再投宿,两人连着一个马车夫的小队伍停在了路边歇息。路惊鸿念着她是好动的性子,在马车里坐了一天,必定全身酸胀,便把她抱了出来散散步。 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但有先生在便令她分外安心。两人走到了一处小溪边,默默听着溪水东流。 他俩默然相对时总有一种迷醉的气氛在之间旋转游走,陈寻雁知道他在看自己,脸上有些烧,害羞地蹲下,把手伸进水中拨弄着。 路惊鸿怕她跌进溪中,连忙揽着她的腰,握住她在溪水中的手。正巧有一丛小鱼从西边游弋过来,他握着她的手去碰碰那几尾小鱼。小鱼竟也不怕生,用嘴轻轻地嘬着她的手指,尾巴柔柔地扫过。 陈寻雁觉着有些痒,咯咯地笑道:“先生,你别这样!痒死了!”小鱼被惊动了,远远地游走。 路惊鸿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笑着说:“今天托小姐的福,有幸见识沉鱼落雁。” 她指尖拨弄着一缕长发,“哪里有雁?” “你不就是吗?雁雁是一只小鸟。”温凉的手指在她微粉的鼻头上点了一下。雁雁可不就是一只在他掌心蹦蹦跳跳的小鸟吗。鲜红的喙不时啄弄一下他的手心,要把他撩拨疯了。 小姑娘听言,抓 分卷阅读119 住他的衣襟,怯怯地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路惊鸿按住她的后脑勺,温柔地一点一点加深此吻,直到小姑娘的双眼羞得水汽朦胧,眼尾染上粉红,唇瓣都微肿了才放开她。 “雁雁,我已经向陈将军提亲,待你眼睛恢复了,我们便成亲。” “陈寻雁可愿意与路惊鸿结为百年之好?” 陈寻雁感受到他胸腔微微震动,原来今早先生替她梳了这个发髻就是为此。今天她感受到发髻不同以往,偷偷摸了摸,似乎是妇人发髻,脸上直烧。嗫嚅了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爹爹知道你的身份吗?” “唔……现在知道了,到时候我会亲自负荆请罪,请求岳父岳母和两位兄长原谅我。” 她捂着脸笑了起来,温润如玉的路先生负荆请罪,想来会是有趣得很。 就在两人往着京城而去时,李彧登上了向着东莱岛进发的战船。 他十分恼怒东南叛乱久攻不下,亲自前来督战,誓要将李兆元亲手斩杀于阵前。秦骑骁和李兆元本就已被官兵步步紧逼得退到了海上,此刻官兵有太子殿下压阵,更是如虎添翼。早先说好的倭国也突然反悔绝交,他们的东南军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 秦骑骁远远地看着海平面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继而是无数的小黑点,便知道定是太子亲自来了。他并不怕死,只是妻子和孩子们……云澜无可避免地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与夫君起兵叛乱,一时急火攻心,遇上了难产,在产房里痛了两天才生下一个小女儿。太子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是会放她一马还是彻底毁灭?秦骑骁不敢赌,他冷漠地抬起手下令迎敌。 海上不比陆上,他没有多少经验,但这不妨碍李彧站在船头手执弓箭。他一个眼神也不屑于给秦骑骁,这位他名义上的堂妹夫,这次东南叛乱的真正主谋,而是眼神如冰地盯着他的叔父——镇南王。李兆元,当年你施加在母后身上的屈辱,如今孤要一一讨回来。 镇南王没料到会是李彧亲自前来,看着他毫不留情地下令放箭,想到朝中的步步紧逼,心不由得缩紧了……他与彧儿再次相见,竟然是在战场上你死我活。 秦骑骁知道岳父对着太子,必定会有所保留,但他必须不管不顾。妇人之仁只会带来灭亡,早先他已偷偷架空岳父手下的兵力,此时全部的东南兵都听他指挥全力反击。他在等,等翻盘的那一刻到来。 李彧在船头迎风而立,海风刮起他的长发与黑色披风,见到叛军在秦骑骁的指挥下一一还击,只冷哼一声,“困兽之斗”,直到属下来报,道后方出现不明军队,不知是敌是友。 他眉眼冷冽了一分,迅速下去查看。 远远地看见了那挺拔的身影,李彧皮笑肉不笑道:“三弟的身子恢复得不错啊。”靖王李翊早先被派来镇压叛乱,打了数月不见成效,李彧早就有了疑心。但他一到东南,李翊便乖乖地交出手中兵权并称病退下休养,他便决定回过头来收拾,这会倒是主动凑了上来,那么就给他的好叔叔陪葬吧。 海面上分别悬挂三种旗帜的战船来来往往,相互拼杀,海水都被染出淡红色。纵使有了李翊带来援兵,他们一方还是渐渐地落了下风。 逐渐逼近东莱岛的岸边,李彧有些不耐烦,招招手,准备火攻。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江公公出声了:“殿下,皇后娘娘吩咐过,不可伤及镇南王性命。”江公公是从前伺候皇后的心腹,后来又亲自照顾他长大,在太子面前说话一向很有分量。他闻言脸色大变,母后这是何意? 他没有理会江公公的话,仍然下令放火箭。江公公急得在他脚边跪下,“殿下,按例应将镇南王捉拿回京,待宗人府审判!” 李彧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自从幼年目睹了母后被李兆元侮辱,他就下定决心必要亲手斩杀他。等了这么多年,此时有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他怎么会放弃? 江公公见劝他不住,心知皇后娘娘吩咐可将镇南王捉拿,但不能让子弑父的悲剧发生,眼看着太子就要放箭,也顾不得这许多,当下就耳语道:“镇南王他是您父亲!” 李彧反手就将他一巴掌扇到地上,“放肆!来人,把他给我扔到海里去!” 周围的士兵看着德高望重的江公公竟突然就被太子殿下如此责罚,还要扔到海里去,一时有些犹豫。但见殿下两眼通红,脸上紧绷,分明是在暴怒的边缘,不敢违抗,立马就有士兵上前来。 江公公自己死了微不足道,但他记着皇后娘娘的嘱托,当即扯着李彧的衣服下摆道:“殿下,这是娘娘的意思呀!您忍心让娘娘悔恨终身吗!” 母后在宫室重重幕帘后被人困住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脑中,李彧一脚踢在江公公的胸口,“滚!”同时毫不犹豫地下令进攻。江公公被踢得昏死过去。 当叛军弹尽粮绝时,李彧红着眼提刀上了东莱岛。两人被押着跪在地上,秦骑骁早已在乱军之间中箭身亡,然而他眼里只看得到李兆元,想起江公公刚才的一番话,他胃中不住地翻滚着。他竟是自己的父亲?不,不可能,自己是名正言顺 分卷阅读120 的太子,父皇的嫡长子! 心中有个想法叫嚣着:母后当年许是自愿的。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没忍住呕了一口血。冷冷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后,他提刀往镇南王的脖颈砍去,母亲贵为大齐皇后,必须纯白无瑕。这仅有的一点污渍,就由他来抹除吧。 镇南王面上没有对自己即将迎来的下场的恐惧,只静静地回忆着。当年他与玉卿私定终身后便上了战场,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凯旋后玉卿却成了皇兄的正妻。然而玉卿误信了他战死沙场的传言,拼死为他生下一对双生子,将女儿送给他抚养。 这些年他亲手抚养云澜,又远远地观望着彧儿长大成为太子。他本来满足与这种远观,谁知皇兄步步紧逼,他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可惜没能再看玉卿一眼。 第 64 章 一到京城,路惊鸿便一手马不停蹄地去寻玄元真人,一手将陈寻雁送回将军府住着,还抽空请了沈济棠来照顾她。 沈济棠一进门,就发现了雁雁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眉宇间的阴郁消散了不少,想到是路大人下的帖子,她知道两人必定是和好如初了,不由得为妹妹衷心地感到高兴。 只是雁雁起身迎接她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沈济棠眉间微蹙着细细观察着,终于发现陈寻雁的眸子有些黯淡。心立刻狂跳起来,用手在雁雁眼前挥了挥,“妹妹,你这是……” “沈姐姐,我看不见了。”她没有打算瞒着沈姐姐,微笑着承认了。况且她想瞒也瞒不住。 沈济棠疼惜地将她拥入怀中,“这是怎的了?先前我听说你上了战场就担心不已,后来听说方将军和大公子去了才稍稍放下心来,怎么妹妹的眼睛又出事了?” 陈寻雁也只有苦笑,自己在战场上几次差点丢了性命最终都还是险险躲过,可这次却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感受到沈姐姐的焦急,她只道:“姐姐不必担心,会好的。”也不知是安慰沈济棠还是安慰自己。 这几日路惊鸿忙着找玄元真人,差点把京城连同周围的县都掀了过来。可京城这样大,哪里是一时半会找得过来的,他们又不可声张,只怕消息泄露了出去会对真人不利。先生心有愧疚,把她双目失明完全归结到先前服用的药上,对着她只差把心掏出来。可她知道这怕是心疾的后遗症,该来的总会来的。 两人相对坐着,听着陈寻雁讲了好一会儿北漠练兵、作战上的趣事,倒让沈济棠听得津津有味,方才沉闷的气氛才总算淡了些。 直到小丫头进来通报:“小姐,宫里来了旨意,皇后娘娘请您去说话。” 陈寻雁冲着门口的方向挑挑眉,动作这么快?她不过回来三天,京城的人就这般按捺不住了。她与皇后向来没什么交集,这会子请她去说话,这里面的意思太多,一时竟分不清有多少人的身影。 只是她这样子,是断断去不得皇宫的,她只道:“让管家去回了,便说我病了,起不来身。”小丫头“哎”了一声,便转身跑出去回话了。 沈济棠满眼忧虑,谁都知道皇帝病重,现下的京城不太平,皇后娘娘相邀,雁雁是去也险,不去也险。陈寻雁只默默剥着葡萄。 然而没多久管家来了,声音里都满是为难,“小姐,太子妃来下帖子了,连马车都停到府门口了。”更难听的话他还没胆子说,什么“死了也要抬到宫里去”之类的,只怕小姐听了要动气…… 原来是张挽月。陈寻雁用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道:“走吧。” 沈济棠连忙拉住她,“雁雁,去不得!”那张挽月是怎样对雁雁虎视眈眈,她还是知道些的。 陈寻雁只道:“总得走这一遭。沈姐姐,劳烦你赶紧遣下人去找路先生。”说罢,便由侍女抚着出了院子。沈济棠急了,赶紧派出下人,一边自己也匆匆赶回何府。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大大方方地由宫女扶着行了跪拜礼。失明了倒还有一点好处,不用见着张挽月那带刀子一样的眼神往她身上扎。她也很好奇太子妃怎么这样针对自己,想明白是因为太子之后,她感慨了一句太子身边的人,嘴巴不太严。 张挽月凉凉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陈寻雁,迟迟没有让她平身起来。前几日听闻她瞎了,此刻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嘴角挂了些快意的笑,竟成了个废人。 华丽的护甲磨着掌心,张挽月幽幽道:“陈二小姐,许久不见呐。” 陈寻雁只脊背直挺地跪在地上,没什么好说的。 没得到回应,有些烦躁,见她只寻常打扮却还是潋滟容光,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狐媚子这幅作态是给谁看!当即心生一计。她早先趁着太子出征,偷偷进书房看过,发现了一幅画像,开始以为画中人是陈寻雁,气得暴跳如雷,看见了一旁的小字才知道是先太子妃。原来陈寻雁也不过是个替代品。 招招手,让一旁捧着盘子的小宫女过来。盘中是长短不一的数根银针,划破她狐媚勾人的脸,想是趁手得很。她捡了一根最长的针,银光闪闪,把那捧盘的小宫女 分卷阅读121 都吓得抖了一下。张挽月没有在意这些,只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针尖,想到这小贱人痛哭求饶的样子,她便痛快万分。 她走下榻,捻着那银针往地上跪着那人走去。手猛地扎下去! 陈寻雁手一抬,两指紧紧地嵌着那极细的银针,她是瞎了,可还没有五感尽丧。 张挽月挣脱不动,立刻尖叫道:“狗奴才瞎了不是?还不赶紧上来把她拖住!” 陈寻雁起身,反手便将那枚银针往身后甩了出去,那些冲上来的宫女太监都被这气势吓住不敢上前。早就听说陈二小姐功夫非常人可敌,可没想到她双目失明了竟还有这样的手法! 门外却传来了繁杂的脚步声,接着有木轮滚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娘娘,还是把陈寻雁交给我吧。” 张挽月还要开口,李瀛又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太子妃只能恨恨地收了手,她本就是偷偷查看了太子的信件才知道陈寻雁失明一事,本想趁这机会将她毁容,谁知还是迟了一步,让李瀛赶了过来。但她不敢明面上冒犯太子权威,只能让那些宫女太监退了回去。 一旁负手站立的陈寻雁皱了皱眉,二殿下怎么会掺和到这些事之间来?还和太子搭上了关系,真是……让人讨厌。 “二姑娘,请吧。”李瀛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一个侍女过来轻轻扶着她。得,她现在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她被带着上了马车,车轮滚滚,似乎驶出了皇宫。她印象中李瀛还没有搬出宫去住,这是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她听着声音,自己似乎被关进了一间房间里。中途还有侍女给她端了饭来,只是没有先生喂她,黑漆漆的很不习惯。算了算时间,似乎到晚上了。太子现在既不会杀她,一时半会也赶不回京城,所以陈寻雁没有太过紧张,只静静地等着先生前来救他。 当外面隐隐响起些脚步跑动的声音时,她吐了口气站起身来,来了。 果然,门上“咔哒”一声,应是又被人上了一把锁。她嘴角勾了勾,太子最失败的便是在京城才动手,此处恰恰是最困不住路惊鸿的地方。如今他远在东南,更是鞭长莫及了。 只是她没想明白二殿下为何会和太子合作,难道是被拿住了什么把柄? 院外有拼杀之声传来,陈寻雁没想到路惊鸿是从哪里调来的军队。只是军队已经出动,从今天开始,没有人手上会是干净的。 此前早有崇武帝病重的消息传来,怕是大权都已握在了太子手中。他们必须放手一搏了。 李瀛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手下自然没有多少兵力。想来太子也是忌惮他,不肯给他太多调兵遣将的权力。陈寻雁静静听着院外的声音逼近了。 门突然被人撞开,她落入最熟悉不过的怀抱中,“雁雁,我来迟了。” 身后却响起了李瀛阴凉的声音:“路大人怕是走不了了。” 路惊鸿将陈寻雁护在身后,微微笑道:“是吗?”随着他的手抬起,无数埋伏在墙上的弓箭手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路某与二殿下无冤无仇。只是二殿下不应当动我的妻子。”虽然陈寻雁并未受伤,但是路惊鸿平生第一次疯狂地想要杀人,即使这人是天家皇子,甚至是太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寻雁突然开口了:“可是太子之意?” 李瀛没有回答,太子以沉璧相要挟,他不得不动手。 门外又响起一个有些尖细刻薄的声音,“二殿下也不必隐瞒了,当初沉璧公主为何会走失,可不止有太子殿下一人知道呢。”来者正是何衷寒。 李瀛瞬间失控,在轮椅上的他几乎要扑倒在地,面容扭曲道:“住口!” 何衷寒面上有些厌恶,他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故意低头欣赏自己的手指,悠悠道:“二殿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李瀛看准时机,正想将手中的暗器甩向何衷寒,门外却传来一声惊呼“哥哥!” 沉璧公主来了。李瀛顿时失了章法,赤红着眼睛咆哮道:“谁让你来的!出去!” 公主泪流满面,扑在他身前,“哥哥不要这样!哥哥是被骗了对不对?” 何衷寒没想到李瀛竟然把公主藏在此地,到底是发了一分善心,侧过头对身边人道:“把公主带下去。” 她却死死地攀住轮椅扶手,哭道:“是不是没有我,哥哥就不会被威胁了?”说罢便转头想往一旁军士提的刀上撞去。 陈寻雁听得真真切切,听音辨位,立马用一颗衣服上的小珠子打偏了那把刀。同时沉璧被后怕的李瀛紧紧地锢在怀中,“没有,妹妹永远不会是我的拖累。” “二殿下,公主的路还长呢,您可得为公主考虑考虑啊。”何衷寒在一旁冷漠地出言。 这话提醒了他,李瀛赶紧将沉璧推出怀中,放下手中的剑,示意束手就擒。 何衷寒看了一眼在旁只顾着安慰陈寻雁的路惊鸿,路惊鸿冲他点点头,他立马示意士兵冲进来将二皇子控住,同时由战战兢兢的侍女将公主带下去。b 分卷阅读122 r   路惊鸿道了一声“多谢”,便将陈寻雁拦腰抱起走出这座深宅大院。 头靠在他胸膛上,陈寻雁良久才道:“那些兵是……” “何衷寒现在是御马监掌印。”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让怀中的小姑娘靠得舒服些。 她点点头,好吧,姐夫还挺厉害的,沈姐姐跟着何公公不会受委屈的。又问道:“那公主和二殿下是那样的吗?”她问得含糊,终究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公主先前不知道,现下应当是明了了。”两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沉默着。 陈寻雁这才知道原来二殿下的宠爱竟夹杂了这许多旁的东西,她能理解哥哥和师傅、沈姐姐与何衷寒,只是殿下与公主……她叹了口气,自己也没有立场指摘。 第 65 章 陈寻雁一进房门,便听见一个虽苍老但精气神世祖的声音,“徒儿!”,接着便是一阵风声直往面门袭来。她抬手挡下老者一掌,往前踏了一步,左手握拳出击。那老者笑嘻嘻道:“长进不少啊!”说罢两人又来来回回斗了几个回合。 路惊鸿看着师徒二人奇怪的打招呼方式,无奈地笑笑,又牵挂着雁雁不能视物,颇有些焦急。直到陈寻雁又一次挡下真人的进攻,道:“师傅,十招了。”两人这才停下。 一身青色道袍的真人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笑道:“师傅老了,十招之内都奈何不了我这徒儿了。”她双眼微闭,亦微微笑道:“时间再长一会儿我就不是师傅的对手了。” 真人摇摇头,喝完一杯茶后才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真人替她把着脉,面上阴晴不定,路惊鸿即刻紧张起来。 良久他才道:“本应攻心的急火现在被改了道,激往双眼,所以眼睛看不见了。谁给你用药了?” 陈寻雁还没来得及开口,路惊鸿便愧疚道:“是晚辈班门弄斧以致雁雁双目失明。” 他摇摇头,“非也,你小子医术不错,这法子没用错。当年我都拿这孩子的病没办法,你倒是别出心裁,只是目前还缺一味药。” 路惊鸿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即刻道:“敢问真人是何药?雁雁的眼睛,能完全恢复吗?” 真人只道:“这事交给我吧。”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听着真人边往外走边口中念叨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当路惊鸿忙得只能每夜抽空来陪她时,陈寻雁就知道必定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了。晚上,她靠在路惊鸿怀里,轻声说道:“先生忙就不用过来了,这么多侍女伺候着。” 路惊鸿摸摸她的头,“总要来看看你才安心。”能每日见她一面,何尝不是在放松自己。 镇南王被阵前斩杀、靖王李翊失踪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震动不已。太子此刻正在迅速拔营回京,他不只是要抽出手来对付陈家和路家,还因为京城中开始流传他曾里通外国,与鞑靼人私下往来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以此同时,陈将军也带着漠北军回京,方无应与陈霁随行。 兵力被突然抽调、嘉善供给被阻、鞑靼人兵力大增……从前的疑团迎刃而解。太子自视甚高,以为能将鞑靼人牢牢掌握用以对付陈家,谁知还是被反噬了。 路惊鸿抚了抚怀中小姑娘的长发,在她耳边安慰道:“雁雁好好养病便是了。” 这日陈寻雁从真人那儿治疗回来,又侍女扶到房门前后便自己稳稳当当地进去了。在漠北军营里呆了这许久,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丫鬟是是跟在身边伺候着,何况她的眼睛渐渐地有了些起色,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 她刚坐到了美人榻上,便被榻上躺着的一人搂住,口鼻掩了块帕子,鼻端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掺杂着些许龙涎香——不是路惊鸿。 她立刻抬起手肘击了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再想要还击时,已是周身绵软没了力气。她知道自己被下药了。 “太子殿下的手段真是一贯的低劣。”轻讽出声,纵使没了力气,她还是维持着防御的姿势。 李彧并不恼,故意贴在她耳旁吹气道:“孤还有更下流的手段。”话音刚落,陈寻雁便听见“咔嗒”一声,双手反剪在身后,手腕上被两个圆环扣住,动弹不得。 早就听说她双目失明了,一直没能见见。今个瞧见了,小兔子还是眼睫弯弯,眼眸黑沉沉雾蒙蒙,竟比往日更多了一分可怜可爱的意味,楚楚动人,让他爱不释手。 李彧用指尖轻轻刮着她粉嫩的耳垂,“雁雁愿不愿意跟孤走?孤保证治好你的眼睛,并且许你皇后之位。” “殿下不如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陈寻雁开口便是带着刀子地刺人。 实在太过放肆。将她压在身下,捏着她小巧的下巴道:“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鸡皮疙瘩升了起来,胃囊收缩,陈寻雁忍不住侧过头干呕起来。 放肆!李彧的手立马就将她白嫩的下巴捏出红印来, 分卷阅读123 “信不信孤马上杀了陈霁和路惊鸿。” 他倒是了解她得很,知道自己的性命威胁不了她,搬出哥哥与先生来。陈寻雁抓紧手下的垫子,强忍着恶心感说道:“殿下,我怀孕了,你会压坏我的。”对着李彧这样的人,谎话张口就来她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虽然这句话让李彧瞬间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但是好在他终于从自己身上下来了。 “你竟然敢怀路惊鸿的孩子!” 李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手不断收紧。两军正在交战,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潜入陈家来看她,她竟然说出这种诛心的话! 即使被掐住脖子,她还是断断续续道:“你有什么权力……过问我与先生的事?” “就凭你是孤的皇后!”李彧怒吼出来,陈寻雁能隐约看见他双目充血的狰狞样子。崇武帝还在养心殿的龙床上躺着呢,一向以孝著称的太子就急着替自己择定皇后了。 时间已经不早,在戒备森严的陈府想掳走陈寻雁也是难于登天。李彧突然阴阴地笑道:“路惊鸿只要看见你手上的东西,就会知道你已经被我用过了,他还会要你吗?” 他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陈寻雁缓了一口气才道:“就算我瞎了、老了丑了,先生也一样会爱我。” 她一口一个“先生”让李彧更是烦躁,从来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除了陈寻雁这个女人。越是得不到越是令他沉迷,竟做出了交战之际主帅擅自离军的荒唐事来,只为看她一眼。兵败如山倒,他知道自己无力挽救军队的颓败之势。但只要陈寻雁愿意跟着他去关外,他自信不出几年便能东山再起,然而她却怀了别人的孩子! 就如从前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母后的宠爱一般,她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吗? 陈寻雁听着李彧许久没有说话,摸不清他的意思,正在拼命想着脱身之法,突然听到他说,“雁雁,你唤一下我的名字好不好?” 知道此处没有旁的人,就连她也不会看见,李彧放纵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鬼迷心窍地跪在了美人榻前的脚榻上,低伏在她身前。“雁雁,你唤一下我。”声音中尽是哀求。 这又是什么把戏!陈寻雁的眉头皱得更紧,想摆脱他的束缚。 门外隐隐有小丫头走动的声音传来,李彧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嘴角含着一抹苦涩的笑,“雁雁是不是从来没有倾心与我?”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想找出一丝动容来,谁知她最终只是红唇动动,毫不留情地说出两个字:“从未。” 终于得到命定的答案。胆敢背叛自己,他本以为自己会亲手杀了她,可这时竟下不了手,那便只有他一败涂地了。 “雁雁,孤从来只输给了你。” “你为什么不懂孤的苦衷呢?你凭什么不感动呢?”他手还握着陈寻雁的脖子,眼神却是迷醉。 他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苦笑了一下,竟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便从大开着的窗户中翻身离去。 陈寻雁在榻上躺了许久回过力气来,才起身叫了小丫头进来替自己解开手上的圆环。刚才不出声只是不想让这些侍女白白送了性命。 她吹着盛夏的晚风,慢慢平复心跳。自从李彧胆敢对哥哥动手之后,她与他之间便只有你死我活了。 晚上路惊鸿一身血腥气地进来,看见她颈间的指痕,大惊道:“雁雁是怎么了?” “出了何事!你们是怎么看着姑娘的!”一向温文尔雅的路先生难得对着下人们动了气。 “不关她们的事。”陈寻雁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让她们下去吧。” 路惊鸿疼惜地替她上药,她不愿多说,他也就不问。只是想到自己还未换下衣服,怕味道冲撞了她,他知道其实陈寻雁最讨厌血腥味。在她颈间厚厚地涂上一层药膏,轻声问道:“雁雁,我先去梳洗换身衣服。” 陈寻雁却固执地抱着他,“我要先生陪我。” 路惊鸿无法,只好坐下将她搂着。 良久,小姑娘才道:“太子输了是吗?” “是,被送进了宗人府。” 太子的军队与陈家的军队在京城外打了数日,今日太子即使潜进了房中迷晕了她,却也奈她不得,只因军事上他已惨败。 今日太子无故消失了半日,再出现时却是孤注一掷,几乎是疯癫般的发起进攻,最终身边只剩下了数十亲兵,被方无应全部亲手提剑剿灭。 路惊鸿听说了大公子因太子而受伤的事,知道方将军是在报仇,所以并未阻拦。最后却是大公子赶来,拦下方无应本打算挥向李彧喉咙的一剑,坚持将他送进了宗人府。 即使太子有叛国的必死罪名,若是被方无应在战场上亲手斩杀,对他们都是不利。 陈寻雁叹了口气,终于尘埃落定了吗。 第 66 章 今年秋天来得格外早,吏部尚书、内阁首辅路惊鸿家中早早地生起了地龙,只因首辅夫人怀孕了。 “雁雁,把 分卷阅读124 药喝了好不好?”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此时却端着一碗汤药,苦兮兮地哀求着怀中人喝药。那极娇媚的女子却不领情,只懒懒地勾着他的腰带道:“先生,你不要太紧张了,我没事的。” 陈寻雁自从怀孕以来,能跑能跳,一切如常,连最难熬的前三个月都没半点孕吐,只是路惊鸿却紧张到极点,反应比她还大。 路惊鸿自己就是医生,最知道女子怀孕生产无异于过一道鬼门关,是以日日下朝回来都会亲手熬制安胎药。但是陈寻雁喝了几次之后,觉得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就撒娇不肯喝了。 怕汤药洒了烫着她,首辅大人只好先把药碗放在一旁,半跪在脚榻上抚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道:“雁雁听我一次话好不好?”大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一直盯着她,她可受不了。她只能叹了口气,端起药碗来喝了,含着他喂来果脯的手指,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声:“路娇娇。” 被唤作“娇娇”的路大人耳垂都羞红了,床笫之间雁雁这么叫就算了,现在外边可是有不少侍女候着,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可不是要他颜面扫地吗! 关于这个称呼,还有一番故事。 成亲之后,路大人其实非常介意自家夫人对自己的称呼,她一直以来习惯了只肯叫他“先生”,远不如旁的夫妻一般亲密。但向来禁欲自持的路大人怎么好开口让夫人改称呼,只好夜夜变着法叫她,好让她自己开窍。 第一日情动之时吻着她的耳下,唤了一声“宝宝”,结果只惹得身下的小娘子抓着床单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没有气馁,第二日下朝比较早,回到家中时小娘子正在沐浴。路大人将官服扔在地上,挤进浴桶中,水光潋滟之间,他喊出了考虑了一天的新称呼:乖乖。然而小娘子羞得用手捧了一捧水泼到他脸上,羞怯怯道:“先生哪里学的这些话!” 小娘子迟迟不开窍,让面对国家大事都游刃有余的路大人此时非常头疼。这日小娘子难得贤惠,端着甜汤来书房里看他。甜汤送到了,小娘子却钻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腰不肯走了,路惊鸿趁势将她抱到书桌上。意乱情迷之间喊了一声“娇娇”,小娘子羞得在他背后挠出好几道血痕,路惊鸿便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 然而第二日醒来,小娘子模模糊糊地替要上朝的路大人穿衣服时,口中念念有词:“路娇娇早点回来……”路惊鸿旁的没听进去,就听见了“路娇娇”三个字,这下轮到他脸红了。当天文武百官连同刚刚登基的修文帝李翊都很奇怪,怎么路大人脸红了一天还不见消。 回过神来,他低声说了一句:“雁雁不要这样唤我!” 但是恃宠而骄的陈寻雁显然不会买他的帐。 到她生产这日,路惊鸿都快急疯了,守在产房里把一群产婆侍女指挥得团团转,陈寻雁躺在床上无奈地拉着他的手让他冷静点。 守在院中的陈霁看到路惊鸿态度不错,稍觉满意,而一旁的方无应只有些尴尬地抱着手。 看到首辅大人眼睛都急红了,便知坊间盛传大人将夫人捧到了心尖上的话不是谣言,毕竟当初那盛大的十里红妆羡煞多少京城中女子。虽然不合规矩,但产婆和侍女们也不敢出言请大人出去,只好任由他陪在床边。 路惊鸿握着她的手,不停地用帕子替她擦汗,“雁雁痛不痛?”连出声都是小心翼翼地。 她刚要说“不痛”,身下的阵痛便传来,她脸色瞬间白了,抓紧他的手痛呼一声。 她疼得满眼泪水,路惊鸿恨不得替她受了这苦楚,但此时他只能徒劳地守在一旁。 孩子终于出来,产婆喜笑颜开地准备把小小姐抱给首辅大人看,然而大人只跪在床边,低声哄着:“雁雁,我们以后都不生了,不要再受这种苦了。”而夫人累得没了力气,只眨了眨眼睛表示听到了。 还是身为舅舅的陈霁先抱到了小小姐。他侧过身挡开伸手过来的方无应,“你粗手笨脚的,小心弄疼了我们乖女儿。”说罢便抱着襁褓中小小的一团低声哄着。但是小朋友十分不给仙人般的大公子面子,扯着喉咙哭个不停,最后还是乳母抱了过去喝上奶才停下。 方无应揶揄地看着他,“任大公子再是能书善画,也不能……”想到晚上他在自己身上做的那些事,陈霁抬手暴揍了他一顿。 陈寻雁躺在床上任由路惊鸿替自己收拾着,他替自己擦着身下的血液时,气若游丝道:“先生,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路惊鸿轻吻了吻她布满汗水的额头,“雁雁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乳母将小小姐抱了过来,路惊鸿本想让她休息了,便伸出手来自己抱着女儿。然而陈寻雁见了,立刻母爱泛滥,连忙道:“快给我瞧瞧!” 入眼是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孩子,眼睛鼻子都小小的,陈寻雁好容易才把嘴边那句“好丑”给压下去。娘亲早就给她说过了,小孩子刚出生时都丑丑的,以后张开了就好了。她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女儿的小鼻子,念道:“乖女儿,以后我们会变漂亮的。”然而小朋友只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没有给娘亲回应。 分卷阅读125 将女儿放在身边,她终于沉沉地睡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春日。京城城郊的一处小湖上,一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坐在悠悠随风飘动的小舟船头。 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少女的清丽与初为人母的爱意竟融合成妩媚,映得她更是滟滟生姿。怀中的小女孩才半岁左右,正是好动的年纪,在娘亲怀中手舞足蹈,想要爬到水边去玩一玩。 看着她的手在水中轻轻拨弄着,连女儿也想把手伸进水中,一直负责划船摇橹的路惊鸿忍不住出声道:“雁雁,不要玩水。”如今刚刚入春,湖水还有些凉意,怕她调皮受凉了。 陈寻雁闻言,也怕女儿阿莺跟着她学,难得乖巧地听话,将手从水中缩了回来。路惊鸿皱着的眉头这才松了下来。 今日是雁雁的二十岁生辰,平时日理万机的首辅大人特意请假一天来陪夫人。皇帝李翊知道他们夫妻两如胶似漆,乐呵呵地给亲自批假。 雁雁十六岁时便与他相识,那几年他却从未有机会能为她庆生。仅有的十七岁生辰礼,他当时也是远在东南,只能托仆人送去。十九岁时她又有了身孕,不好大肆操办,这才拖到了如今。 路大人愧疚万分,替她搜罗了无数好东西,光是耳坠子就有十来盒,把陈寻雁笑得直说下辈子的耳坠子都不用愁了。今日她却没有戴他新送的耳坠子,而是当年他被罚跪在太极殿前时,雁雁打在他身上的珍珠坠子。 即使多年没见到这对珍珠,但当她从匣子最深处取出来时,路惊鸿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耳下的珍珠圆润可爱,它的主人也如当年的少女一般惹人怜爱,只是她现在是他的妻了。他一时情动,含着她的耳垂亲了许久,又将小娘子按到床上折腾了一通。 接过夫人手中的女儿阿莺,路惊鸿低声问道:“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陈寻雁眯着眼点点头,却将整个身子如女儿一样靠在他身上。他无奈,笑着搂住了一大一小两个可人儿。 第 67 章 番外 还有几分钟才上课,A大法律系的同学们纷纷冲进教室。这节课是路教授的年级大课,人数本来就多,还有不少旁系的人来蹭课,是以本系学生都得赶紧进教室抢位置。 男生们坐成一团,没有像往常一般讨论游戏或是看书复习,都在偷偷谈论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女生。 “喂喂喂,那个女生是我们系的吗?怎么从来没看见过。” “不知道呀,这么漂亮的女生不会没印象啊。” “敢坐第一排,胆子挺大啊。” “其他院的来听课的吧,路教授嘛,招小姑娘喜欢正常的。”众人纷纷附和点头。 路教授是法学院最年轻有为的才俊,名牌大学博士后,文章发表得跟流水一样,当年院里花了大力气从其他学校挖过来的人才。为人彬彬有礼绅士风度,教学深入浅出,各种法学理论典故信手拈来,引得不少旁系学生慕名前来听课。 上课铃声响起,陈寻雁收了手中的《论法的精神》,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踩着铃声走进教室的路惊鸿。 路教授本已走上讲台,瞥见第一排上空的风扇呼呼转动着,皱了皱眉。刚入六月,T城就有些燥热,贪凉的学生已经早早开了风扇。小姑娘明明受了凉,今早还爱漂亮一定要穿吊带裙,他抱在怀里劝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加了件外套,此刻又坐在风扇下,真是一刻都不让他省心。 顿了一顿,还是从讲台上下来,亲自走到教室门前伸手关了最前排的风扇,还好最前排只坐了陈寻雁一人——路教授虽然受欢迎,可是上课时不苟言笑,一般学生受不住那严肃的气度,都不太敢坐第一排。 路教授打开课件,也无需讲义就条理清晰地讲了起来。他偶尔用左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是他习惯的小动作。低头看书时,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显得无害极了。点名让同学回答问题时,不管答得好坏与否,面上都只是淡淡的。 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在埋首奋笔疾书,不敢错过了一个重点,路教授的课是出了名的知识点密布。只有陈寻雁一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眉眼含笑,众目睽睽之下,路教授难得有些无措。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路惊鸿讲课,不过坐在教室里倒还是第一次。从小陈寻雁就被丢到路家,她的所有功课都是路惊鸿亲自给她辅导。路惊鸿自小就是神童,成绩好得一骑绝尘,只教陈寻雁对路哥哥羡慕得心生绝望。 路惊鸿各科精通,就连手工课上各种匪夷所思的的小手工他都只消看一眼便替陈寻雁做了出来,经常让被作业缠得眼泪汪汪的陈寻雁捏着他的衣角哭兮兮道:“路哥哥再帮帮我嘛……” 哥哥偶尔也给她讲题,不过哥哥骄傲又聪明,时常嫌弃她怎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和陈霁不一样,路哥哥永远温柔又耐心,每次讲完数学大题后都会柔声问她“雁雁听懂了吗?”,陈寻雁陷进了路哥哥深不见底的温柔眸子,迷迷瞪瞪地张口就说:“路哥哥好漂亮。”倒 分卷阅读126 惹得路惊鸿脸红。 陈寻雁其实成绩不差,只是从小被路惊鸿衬托着,显得平平无奇。到她快高考时,路惊鸿已经在读博士了。那些个闷热的夏日午后,路惊鸿每个周六的中午都开车到高中去,把陈寻雁接到实验室里,亲自盯着她写试卷。 陈寻雁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收了以往在路惊鸿面前娇滴滴的性子,一心和那些数学题较劲。时常是路惊鸿在一旁看书或对着电脑写论文,陈寻雁在一边埋头写高考真题,两人静默相对,在冷清的实验室里度过燥热的夏天。 高考前两天,路惊鸿提出要给陈寻雁押题,不想却被她回绝了。“路哥哥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有信心能考上的。”说话时陈寻雁虽穿了宽大的校服,青春的气息却抑制不住。路惊鸿才发现以前那个跟在他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妹妹,不知不觉间竟已长得这么大了。 进考场的前一刻,陈寻雁紧张地回头,直到在人群中捕捉到路哥哥清隽的笑颜才放下心来。怕什么,当年路哥哥都能考上状元,她考个重点应当不成问题,不能辜负了路哥哥栽培自己这么多年。 出成绩的晚上,陈寻雁穿着睡裙,赤脚踩在路惊鸿书房的地板上,不住地问:“路路,出成绩了吗?”她不敢自己看,一定要路惊鸿给她查。 至于“路路”这个称呼,陈寻雁觉得自己高考后就是大人了,不肯只叫他“路哥哥”,显得自己好像永远是个毛头丫头,非要叫“路路”,显得他们平等。 路惊鸿不去纠正她的称呼,只偶尔点点鼠标刷新网页。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比当年他自己出成绩还紧张。 当分数与排名刷新出来后,陈寻雁惊得一把扔了手机,蹦到路惊鸿怀里吊着他的脖子道:“啊!路路!我做到了!我可以上重点了!” 陈寻雁双腿缠在他腰上,路惊鸿只能伸手拖着她,两人倒在座椅上,路惊鸿在她耳边问道:“雁雁想去哪里读书?” 陈寻雁不假思索道:“路路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呀。” 小姑娘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路惊鸿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忍了,他侧头吻住陈寻雁粉嫩的唇。小姑娘被他牵引着,眼睫乱颤,路惊鸿有所察觉,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闭眼睛。”小姑娘本来睁眼看着路哥哥染上凡尘□□的样子,闻言立马闭了眼睛,只是手将他的衬衫衣领抓得更紧了。 路惊鸿的手本来托着她的臀,不让她掉下去。只是少女的肌肤太嫩滑,他的手没忍住,往睡裙深处探去。 回过神来,下课铃正好响起。路教授身旁围了一群提问的女生们,他微微伏着身子,耐心地讲解。骨节分明又细长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惹得人忘了他在说什么。 陈寻雁抱着手臂背靠座椅,微微挑眉,原来路路这么受欢迎,那些个女学生都快把他淹没了。 心底升起些烦躁来,她一侧脸,正好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期期艾艾道:“同学你好,能不能加一下微信呀,想和你讨论一下专业上的问题。”手机上赫然是打开的二维码。 路惊鸿眼光正好瞟了过来,看见此情此景,眉头皱了一皱。看见她居然真的拿出手机,同那男生说笑了两声,路教授终于控住不住轻咳了一声。前几排的人都静了下来,诧异地抬头。她正收起路惊鸿的工作微信,既然要讲专业知识,那就和路教授讨论吧。陈寻雁心中促狭地想到。抬首对上路惊鸿略带不满的眼光,陈寻雁挑衅地回望他一眼。 第二节课上,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回到一堆同学中央,周围人立刻小声嗡嗡道:“哇,真的拿到了女神的微信啊?” “是哥们儿就快推给我!” “我也要我也要!别一个人吃独食!” 那男生却盯着手机皱眉支支吾吾道:“这……怎么看着好像是路教授的微信啊?”周围人绝倒。 这时有些消息灵通的女生查出来了,原来那个女生是隔壁Z大的学生,学的专业非常硬核——枪械制造。 再往那女生看去,却发现她已经埋首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只留一头微卷长发倾泻。她坐在第一排,整个教室里又只有她趴着睡觉,是以扎眼得很。 他们看见教授对着那个女生的方向直皱眉,心知女生要倒霉了。路教授最讨厌有人在课上睡觉,对着女生也毫不怜香惜玉,外表看着风度翩翩,冷下脸来能把胆小的女生说哭。 本来是陈寻雁感冒了缠着他要过来,路惊鸿才破例把她带到教室,准备一下课就开车去医院。谁知她一来就贪凉坐在风扇下,现在又趴着睡觉,只怕她感冒更厉害了。犹豫了一霎,还是走下讲台准备去把她叫醒。 男生们看着路教授走下讲台往那睡觉的女生而去,都在心里哀叹:请路教授温柔一点! 路惊鸿伸手在桌上敲了一敲,没反应。 路惊鸿又敲了一下,睡得迷迷糊糊的陈寻雁终于从臂弯中抬头,睡眼朦胧,眼中带着被打扰的莹莹泪光,软软糯糯地开口:“老公,你干嘛呀……” 全场瞬间沸腾了。男生们哀嚎:什么,女神管路教 分卷阅读127 授叫“老公”!女生们心碎:什么,路教授已经结婚了! 路惊鸿脸染上红晕,幸好下课铃救命般地响起,他赶紧说了一句“下课”,就拉着陈寻雁逃了。 一口气把陈寻雁拉到他的教师公寓里,路惊鸿把她抵在房门上,嗓音低沉道:“知道自己错了吗?” 陈寻雁知道自己给路惊鸿闯祸了,闻言只扣着他的皮带扣小声道:“老公,我错了嘛。” 她往常只有在极动情时被他缠得没法子,才会在他身下委委屈屈地叫两声“老公”,今天主动叫了两次,路惊鸿那里还忍得住,只在她耳边道:“给我解皮带。”说话时头埋在她脖颈间,滚烫的气息直往她锁骨窝里送。 陈寻雁颤着手替他解开卡扣,路惊鸿嫌她慢,干脆自己一把抽了皮带,将小惹祸精抱到床上。小惹祸精知不知道她一句话差点让他当场失态。 可是路惊鸿没有准备放过她,西裤半褪在腿间,将套塞在陈寻雁手中,示意她给自己戴上。 陈寻雁脸爆红,哪有这种玩法呀!被他压在身下,扭扭捏捏地不肯上手。路惊鸿已是极为难耐,额角有汗水顺着下颌线滴下,“雁雁,你今天一句话能让我被院长叫去谈话。”他说这话时,偏偏用他沉沉温柔的眸子看着她,陈寻雁咬咬牙给他套上了。 事毕后,陈寻雁累得瘫在路路怀里,心道以后再也不敢上路教授的课了,代价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