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锦衣卫养娃记》 第1章 盛京皇城,早早过了宵禁的时间,街道上除了巡逻的侍卫之外没有闲杂人等出没,偶尔有几只过路的夜猫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冬日的夜静得很,这料峭寒意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巡逻的侍卫也都穿着厚厚的棉衣,露出来的双手被冻得通红,肉眼可见的在打颤。 巡城侍卫的四肢都被寒意裹着,呼出来的气遮挡了大半张脸,周围鸦雀无声,都想着赶快换岗,回到温暖的家,吃上热腾腾的饭。 这时候突然有踏踏的马蹄声接近,夜里黑,也瞧不出挥扬起来的尘,只是那声音太过急促,倒是有几分肃杀的意味。 巡城侍卫忽然都停了下来,瞧着眼睛里那逐渐清晰的身影,一个穿着飞鱼服,腰间别着绣春刀的年轻男人骑着马在皇城里狂奔,年轻男人的眼睛好像星辰一般光亮,黝黑如墨,长相乍一看也是俊得很,只是那一身衣服却是锦衣卫的标志,那有着让人闻风丧胆,小儿啼哭名声的锦衣卫。 赶在夜间皇城堂而皇之出没的,也只有锦衣卫了。 还没有几个呼吸间,那年轻的锦衣卫已经策马过了巡城侍卫的跟前,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他们一个,举止狂傲,意气风发。 若是平常人,早就被射落下马了,可是这是圣上最信任的锦衣卫,只用听命圣上一人,是盛京城轻易不能招惹的存在。 其中一个巡城侍卫好像从梦里醒来,碰了碰旁边的人,声音止不住的抖,“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位大人的马上好像有半截东西...” 一阵疾风吹过,将他下面的话吞了下去,在飒飒的寒气中,光是刚才那一幕就让人不寒而栗。 早先北镇抚司接到圣上的指令,接手处理胡林通敌叛国一案,这个案子本来已经板上钉钉,证据一应俱全,但是胡林却死都不画押,扬言自己是被冤枉的,恳求面见圣上,甚至还写了血书让人偷偷带出去,眼下满城风雨,都在谴责锦衣卫的酷刑。 本来按照证据就可以直接处理胡林,但是他官任三品,在朝中有不小的人脉,根基颇深,再加上民愤,此事倒是有些棘手了。 如今胡林被关在北镇府司的牢狱中,一时间从三品大员变成现在的阶下之囚,还要连累家族受牵连,但是他却异常的平静,完全否认身上的通敌卖国之罪,甚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还向狱卒要求换一间环境好些的牢房。 “胡林,你别忘了,你现在是阶下之囚!是叛国贼,居然还敢向我们提要求?”尚峻气不打一处来,按着自己的刀,瞪圆了眼睛,恨不得冲上去砍胡林几刀。 可是胡林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眼泛着精光,“老夫并没有通敌卖国,假以时日,我和尚大人也许还能在朝会上相遇呢。” 如今胡林仗着的,无非是那封血书博得的百姓同情,加上他为官多年的威声,朝中的牵连根基。 说到来,那些通敌叛国的证据也都是锦衣卫从他府中搜出来的,算是证据确凿,若是一般人早就被吓破胆了,可是胡林从头至尾都好像置身事外一样,没有半分的惊讶。 “尚峻,胡大人说的对,没准明天圣上就赦免他了呢,我们得尊重一下老大人,对吧?”一道清亮的男声忽然传进来,接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扬着眉,还很年轻,嘴角甚至带着笑,身上没有一点跟锦衣卫嗜杀阴狠名头的相关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纪柯嘴里还叼着一根杂草,朝尚峻扬了扬头,语调扬长,不正经道:“小爷来了,这个案子归我了。” 尚峻瞧着纪柯这幅样子,却笑不出来,若说如今锦衣卫的头号狠角色,非这位莫属,只不过他年纪轻,又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开始都会被看轻。 尚峻退后了几步,想到他的手段,心里发颤,“那就交给你了。” 这件案子在他手上好几日了都没有进展,他出身世家,这件案子里的关系错根盘节,他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对胡林动刑,眼下纪柯来了,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纪柯看出尚峻的退意,把嘴里的杂草吐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别啊,我可不能抢功,算咱俩的。” 纪柯说着,握住了尚峻的手腕,别看他身材清瘦,但是手上的劲却不小,尚峻知道纪柯这是不打算放他走了,认命的点头。 纪柯欣慰的笑笑,松开了他,尚峻的手腕已经有了一圈红,他暗骂一句疯子,乖乖退到一旁。 胡林一直在观察这位新来的锦衣卫,他认识尚峻,还与他的父亲有几分交情,所以能放肆一些,也知道碍着他的父亲,尚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要给他一些时日,等到他疏通了关节,就能让圣上心回意转,到时候就能从这地方出去了。 可是没想到如今来了个新锦衣卫,瞧着年龄不大的样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倒是不足为惧。 “不知这位大人的名讳?”胡林作文臣样,拱了拱手。 “我啊?”纪柯歪了歪头,瞧见自己的衣角居然染上了血迹,有些嫌恶的拍了拍,“北镇府司镇抚使,纪柯。” 他看着胡林,勾起嘴角,“倒是与胡大人一样,是正三品。” 纪柯的话音刚落,胡林就笑不出来了,呼吸也明显的急促起来。 他是文臣,但是却不屑跟锦衣卫一类为伍,朝堂上瞧着锦衣卫的人也都绕着走,避之如蛇蝎,除了锦衣卫指挥使陆刚,其他锦衣卫的名讳都是很少听闻。 可是纪柯,这个人却是如雷贯耳。 平民出身,靠着一股子杀劲和蛮劲进了锦衣卫,从此踩着人命一路高升,据说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案子,也没有人能从他手上活着离开。 他是圣上身边的一条疯狗,深受宠爱,就算是错杀无辜之人,也会获得赦免,因此朝堂上下都恨不得绕着他走。 他之前听说纪柯奉命调查另外的案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因此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纪柯那么快就回来了。 纪柯虽然是正三品,但是得了圣上的特许,可以不定时上早朝,每月只需要当面向圣上汇报案件情况即可,因此胡林虽然听过他的恶名,却没见过本人。 朝中有言,宁可朝服染红,也不见锦衣卫。 虽然纪柯有这样的名声,但瞧着也是个半大的少年,胡林稳了稳心神,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纪大人,久仰大名。” 胡林在牢里盘着腿,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怎么染上污迹,衣襟也整齐得很,纪柯意味不明的看了尚峻一眼,让尚峻顿时背后发凉,虚心的别开头。 纪柯冲胡林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像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郎,还带着几分稚气,长靴踏到牢门上,压低身子看着胡林,“胡大人,纪某也久仰您的大名。” “只是如今这案子到我手里了,胡大人再不配合的话,纪某也不好做。”纪柯忽然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寒光凛凛,上面似乎还有血迹没有擦干净,他瞧着,笑容多了几分癫狂,“胡大人,你猜猜是谁的血迹。” 胡林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了的想法,但是他料想纪柯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吞了吞口水,没有说话。 纪柯把刀丢到了地上,响亮清脆的声音一下子吓到了胡林,胡林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这在纪柯看来,已经是生了怯意的表现。 他刚刚结束上个案子,还没有好好休息,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胡林身上了,当即抬起身子,朝门外走去。 尚峻不知道为什么纪柯突然就出去了,可是接着就断断续续的听到门口把守的锦衣卫带着恐惧的声音。 纪柯瞥了一眼他们被吓得苍白如纸的神色,面无表情的拖着一个东西走了进去,那东西被麻袋装着,还流着血,跟着纪柯的脚步流成了一条血河。 纪柯示意尚峻打开牢门,把那个东西丢到了胡林的旁边,烛光衬得他的笑容阴森森的,好像一只暴露獠牙的狼。 纪柯双手抱拳,咧着嘴笑道:“胡大人,您的爱子可真是细皮嫩肉,我这刀杀太多人了,都有些钝了,可没少让他受罪。” 胡林只有一个儿子,平日里捧在心尖上疼爱,要星星就一定会摘月亮回来,他这次入狱,却没有收监家中人,按照圣上的意思是是要等他认罪后,再作打算。 没想到纪柯直接把人杀了,还整成这个样子。 胡林不可置信的摇着头,遭受到了人生最大的打击,他狼狈的爬过去抱着流着血的麻袋,瞧见系着麻袋口的绳子是他独子惯用的腰带,终于受不了,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尚峻试探的问:“纪柯,你真把人杀了?” 若是纪柯真的把人杀了,尚峻也不意外,毕竟他深受陛下宠爱,只要不谋反,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纪柯把手放到脑袋后面,慵懒道:“小爷我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尚峻呸了他一口,外加翻了个白眼,但是瞧着那流着血的东西,心里还有余悸,不确定纪柯是不是杀了人。 纪柯给了他一脚,催促道:“人晕了,快去按字画押。” 尚峻吃痛,反问:“你杀了他儿子,他明天醒了,肯定会咬死你,说不定还有后招。” “进了我锦衣卫的牢狱,难道还能活着出去?”纪柯看着抱着那东西昏过去的胡林,心里不屑,“疯了就不会有后招了。” 说话的功夫,尚峻就已经拿胡林的手按字画押,承认罪证了,他不禁疑问,“要是他没疯呢?” “没疯你再叫我,有的是办法能叫人疯。” 纪柯弯腰拿起在地上的刀,向尚峻摆了摆手,“小爷我先回去了,快困死了。” 尚峻没有反对,撇了撇嘴,如果不是纪柯来这样一出,这个案子在他手上肯定解决不了。 但是他或许这辈子都做不了像纪柯一样心狠手辣,乱杀无辜之人不是他的做派。 怀着好奇心,尚峻打开了那个麻袋,原本的害怕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一扫而空。 “纪柯你这个杀千刀的!” ※※※※※※※※※※※※※※※※※※※※ 推一下孩子的古言文《弑君》 点进专栏还有更多惊喜收获希望能喜欢~ 【文案如下】 当大燕朝的铁骑踏破草原王帐的那一刻,年轻的女帝在帐中发现了一个睡眼朦胧的少年郎。 少年郎睁开眼睛,眼底潋滟微波,歪着头嘟囔道:“你吵到我睡觉了。” 女帝惊为天人,将人带回燕庭,纳入后宫,捧在心尖上疼爱。 后来,那一向乖巧的少年郎踩着她的心头血,夺了她的皇位。 #亡国后女帝觉醒了# 第2章 纪柯出去后,就听到尚峻在里面发出的尖叫声,他不在意的笑笑,心想那家伙肯定是安耐不住好奇心去看麻袋里的东西了。 不过就是从护城河捞上来的一头死猪罢了,膘肥体壮,上岸的时候还流着血,瞧着像是刚死不久的,应该是屠夫杀猪时没有绑住,让猪逃了出来,一头栽进了护城河。 虽然只是头猪,但是对于尚峻这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死相也是恶心得很。 纪柯握着自己的刀,扬着嘴角,像是在发疯一样,直不起腰,“哈哈哈,死猪,死猪,真是好笑。” 牢狱门口守着的侍卫看见他这一副模样,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北镇抚司里的人都知道镇抚使纪柯年纪轻轻就稳坐锦衣卫第二把椅子,深受圣上恩宠,但是却是个杀人不眨眼,阴鸷无常的人。 今晚的纪柯还算是正常的,尚峻虽然对他搬来一头死猪的行为表示谴责,不得不扶着墙角干呕,眼泪都出来了,之后慌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干净整洁的帕子擦擦嘴角。 若说纪柯真的杀了胡林的独子,按照他的疯劲,尚峻也觉得正常,但是偏偏搬了一头死猪来捉弄人,还真叫人匪夷所思。 纪柯凭着他那身衣服,在夜里的盛京城畅通无阻,他先回了趟北镇抚司,把染了血的飞鱼服换了下来,挑了一件干净的常衣换上,他的年岁不大,平常穿上飞鱼服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如今打扮得像是寻常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儿子,只是他漆黑的眸子却总是带着一丝戾气,增添了几分桀骜不驯。 纪柯从北镇抚司出来,避开巡城侍卫的路线,摸着黑娴熟的拐进了一个偏僻的胡同。 胡同里只有一户人家还在亮着灯,从窗户上还可以依稀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低着头手上在忙活着什么,纪柯瞧见这一幕,脚步微停,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才去敲门。 “奶奶,我回来了。”纪柯轻轻扣了几下门。 “我的乖乖回来了。”一道兴奋而又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瘦小的老人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立马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拄着拐杖朝门边走去。 纪柯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最近圣上点名让他接手了几个案子,他忙到不可开交,完全抽不出来身,而且他若是经常回家,也会让那些不满他的仇家找到弱点。 他对外说是孤儿,所以才能无欲无求,成为锦衣卫中最好的一把刀,若是被情感羁绊住,那他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纪秦氏打开门,一双浑浊的老眼充满了泪水,用充满老茧的手去摸纪柯的脸,欣慰的点点头,“乖乖回来了,在外面有没有受欺负?” 她把纪柯里里外外瞧了个遍,心疼道:“乖乖又瘦了。” 纪柯心里升起一阵暖意,进了小院子里,合上门将纪秦氏带进了屋子里,纪秦氏的脚步不便,纪柯就小心的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翼翼。 纪秦氏早年也是村子里最灵活手巧的女子,只是嫁到纪家后跟纪老太爷受了不少苦,到了晚年身上累积了一堆病。 纪柯瞧见塌上还未做完的衣服,忍不住责怪纪秦氏,“奶奶你又熬夜做衣服了。” 他把衣服揉成一团收进怀里,“可不许再做了,你的眼睛不禁熬。” “这是给我想乖乖做的衣服,奶奶年纪大了,也没有多少用处了,也就能做点针线活,要是奶奶有用也不用我的乖乖出去做苦力。”纪秦氏遗憾的拍了拍纪柯的手,“你原本是读书的料,未尝不能中科举。” 纪柯没有把进锦衣卫的事情告诉纪秦氏,而是告诉她老人家自己在码头找了一份工,跟着船队走,虽然苦,但是挣得多。 “奶奶。” 纪柯不喜欢纪秦氏那么妄自菲薄,而且相对于读书做官,他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起码有活下去的希望,还能保护自己的家人。 纪秦氏点点头,“好了,奶奶不说了。” “今天是你娘的祭日,奶奶知道你会回来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去祭拜吧。”纪秦氏推了纪柯一把,叹气道。 这么好的孩子,若不是生在纪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前途,虽然纪柯穿的干干净净,但是手上的茧子不比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少,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纪柯恩了一声,看到摆满烛火的香案,走上前拿过三炷香,虔诚的拜了拜。 他从生下来就没了娘,亲生姐姐也在自己六岁那年走散,至今都没有找到,奶奶这些年也对父亲闭口莫谈。 听闻他的母亲是极其美丽的,只是红颜薄命,到如今只留下来一张早已泛黄的画像,画中的美人尚是少女的打扮,眉宇间满是温柔,柳叶眉樱桃口再加一双含情的杏眼,这便是生下他,与他血脉相连的娘亲。 听奶奶说,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不知为何嫁给了身为一介村夫的父亲。 纪柯虽然好奇上一辈人的事情,但是他无父无母,从小就知道,人应该朝前走,应该努力去活,去活未来的每一天,所以他才会拼命习武,才会年纪轻轻就身染几百条人命,才会坐到今天的位置。 纪柯突然从画像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这是往日里他没有注意到的,“奶奶,姐姐的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一个跟娘一样的胎记。” 纪秦氏虽然眼睛不好使了,但是记性却不差,想到自己走失多年的孙女,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是,雯姐儿脖子上是有一个红色胎记,像是月牙一样。” 那年饥荒,纪家就剩她一个老婆子和两个孙子孙女,连夜从乡下赶进城,却不想人太多都被堵在门外,才十岁的纪雯说去找点吃的,结果一去不回,纪秦氏当时护着纪柯,也不能去找,到如今十几年了,再无一丝音讯。 那年饥荒易子而食的人很多,纪雯还是个白净的小姑娘,说不准就被哪个起了歹心的人害了,就算还活着,恐怕也凶多吉少。 纪秦氏如今就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拦着点纪雯,若是拦下来了,也许纪雯如今还在她们身边,也许都已经嫁人生子,过着平常又幸福的日子。 纪柯记得姐姐当时为什么执意要去找吃的,他握了握拳头,眼睛幽深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他如今贵为三品锦衣卫镇抚使,不信找不到姐姐的踪影。 就算掘地三尺,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家里歇息了半夜,第二日一大早纪柯就出门了,他先是在外面买了几个煎饼和粥,放到了桌子上,好让纪秦氏起来吃,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还硬要自己做饭,纪柯如今有了银钱,便每月都给隔壁邻居一些,拜托他们照顾纪秦氏。 所以他平常不用担心纪秦氏的生活,若是纪秦氏出了什么意外,也会有人专门来通知他。 纪柯走了北镇抚司的后门,把常衣换了下来,他摸到了怀里那件还没做好的衣服,把它如同珍宝一般放到了柜子里锁起来,然后一丝不苟的换上了飞鱼服,因为今日上早朝,他没有佩戴绣春刀。 能在朝堂上佩刀的,也只有锦衣卫总指挥使陆刚一人,陆刚出身成谜,却是如今当之无愧的天子身侧第一人,就连纪柯也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陆刚年近四十,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据说他武艺超群,曾千里奔袭擒拿一穷凶恶极,身犯十几条人命官司的恶徒。 对于这位陆指挥使,纪柯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刚对于他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却不会给他下绊子,只要是案子需要,锦衣卫的资源任他调遣。 陆刚为人冷硬,也没有娶妻生子,平日里就住在北镇抚司里,纪柯在盛京里也有几处房产,因此也不常住北镇抚司。 但是陆刚却像是把家安在这里一样,恨不得十二时辰都在处理公务,这让纪柯不得不佩服。 纪柯一出门便瞧见陆刚的马车,瞧他的打扮也是去上早朝的,陆刚看到纪柯,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纪柯撇撇嘴,毫不在意。 若是哪一天陆刚给他好脸色看,或者对他笑,没准就是自己的活路到头了。 陆刚坐马车,纪柯骑马。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皇城,等守门侍卫查验过腰牌,才得以进宫门。 纪柯作为北镇抚司镇抚使,倒是不常上早朝,今日倒是看个新鲜,按照等列秩序,他乖乖的跟在陆刚身后踏入了金銮殿。 锦衣卫虽是圣上手中的利刃,但除了总指挥使陆刚,其余人皆只闻名头,倒不见其人,如今见陆刚身后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纷纷有了揣测。 只是纪柯收敛起平日里的狠戾和阴鸷,乍一看就是个毫无威胁力的少年,有善于交际的大臣忍不住先跟他搭上了话。 吏部侍郎赵继言满脸微笑,像是长辈一样慈祥,问纪柯,“这位小友瞧着眼生得很,不知名讳,在锦衣卫任什么官职?” 纪柯笑吟吟的回答,“在下纪柯,任北镇抚司三品镇抚使。” 第3章 纪柯脸上是人畜无害的微笑,可在听到他的话后,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连赵继言的身子也忍不住抖了一下,越来越觉得纪柯的笑容有些渗人。 “赵大人,站稳些,可不能在御前失了仪态。”纪柯装模作样虚扶了赵继言一把,还没碰到赵继言,他就打着哆嗦退后了一步。 纪柯看在眼里,倒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陆刚回头看了纪柯一眼,对赵继言说:“赵大人,同是在朝为官,不必如此。” 陆刚虽然没有纪柯那样疯狗,但是是锦衣卫的话事人,位高权重,既然他为纪柯说话,若是不卖他一个面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赵继言连连称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纪柯拱手道:“小纪大人年轻有为,如雷贯耳,老夫年纪大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望见谅。” 纪柯像是丝毫都没有介意,若是不知道他的为人,恐怕都会被他的模样骗到了。 虽年纪轻轻,但是心狠手辣,且位居三品镇抚使,据说经他手的案子当事人非死即伤,就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后半辈子也没好活头。 无论什么样的案子到他手里,都可以很快的结案,他做事无纪法纲常,随遇攀扯,一旦被他盯上下场不堪设想,就算事后被查出来是冤案,圣上也不会惩罚他,这样一条疯狗,人人避之如蛇蝎。 原本站在纪柯身旁的大臣陡然听见他的名讳,还眼生生看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像是纪柯这样的人,偏偏是平民出身,还是个无父无母的,无所顾忌,若是出身世家,尚有几分钳制。 只要有圣上的信任和宠爱,纪柯就永远不会倒台,而且瞧着陆刚出言,颇有几分维护纪柯的意味。 纪柯明显感觉到周身的气氛都开始微妙起来,他先前只是处理一些大不大小的案子,只是其中牵连过深,无非是朝中哪个大臣的亲戚狐假虎威欺男霸女,他的手段是狠了点,但是却有用,但是他手上杀戮太多,普通的文臣不愿意跟他亲近也是正常。 纪柯转过身,摸了摸鼻子,陡然却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官员,一脸激动的看着自己。 “你真是纪柯大人?”来人穿着红色官袍,倒像是个状元郎的打扮,身材瘦弱,纪柯觉得自己一个拳头就能让对方倒下去。 “我是,同僚有事?”难得没有从这个文臣眼里看到恐惧,纪柯耐着性子回答。 “我,我有事,纪大人还记得前年救过一位被恶霸欺负的少女吗?那是我的姐姐,姐姐如今嫁了人,却还念着纪大人的恩。”程秀恨不得握住纪柯的手,眼里满是崇拜,笑容里满是真挚,话却说的没头没尾。 纪柯一年里救过的少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前年的事情也早就忘记了,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感谢他,倒是让一向被痛骂的纪柯有些不自在。 眼前程秀说着说着话离自己越来越近,周围人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亲近纪柯的程璟,心里盘算着要离这个翰林院的新编修远一些,就算是当朝新科状元郎又如何,跟纪柯这条疯狗走那么近,早晚会被反噬。 “有事下了早朝再说。”纪柯记着早朝时间快到了,一把推开程璟,不耐烦的说,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袍。 程秀没有在意,反而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 随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逐渐步入金銮殿,群臣们的讨论声顿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各个都神色肃穆,纪柯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 当今圣上年过五十,眉宇端严,鬓角有些发白,身上散发出儒者的气息,若是没有穿龙袍倒是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还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但是只要在朝为官几年,便会知道当今身上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慈眉善目,光是锦衣卫这几年行径越发过分就可以看出来圣上这几年对朝臣的猜忌心越来越重。 纪柯偷瞄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那人,像是无知少年好奇一般,圣上倒是注意到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在意他的无礼之举。 今日的朝会并没有什么大事,因为纪柯而引起的小骚动很快就被众臣抛之脑后了,毕竟处理政事才是为官的主要任务,只要不被恶名昭彰的锦衣卫抓到错处,平常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若是锦衣卫针对一个人,那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胡林官居三品,下狱才不过半月,就成为讳莫如深的存在了,就连他的姻亲也不敢提起他半个字,纪柯昨日连夜处理了胡林案件的事情很是隐秘,如今朝中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胡林究竟有没有通敌卖国都不重要,有没有证据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想要他通敌卖国,想要他死。 纪柯相信尚峻会把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干净的,毕竟他虽然出身世家,但是主子自始至终都是圣上,圣上想做的事情,万万不能违背。 签字画押之后,胡林也没了清醒的头脑,翻不起什么大浪,所以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了,只等着秘密处决他,至于祸不祸及家人,那要看圣上的心思了。 早朝后,圣上当庭宣了纪柯留下,表示了对他的宠信和信任,今日一见,如今人人都知道锦衣卫中的三品镇抚使纪柯是个年纪不大但手握重权的狠角色,但是听到他做过的那些事,纷纷打消了讨好的念头。 有些胆子大的,悄悄谈论起了纪柯,说到他本人,还有人不知情的好奇起他的家世,却原来是平民出身,还是个孤儿,自小无父无母,当年靠着一身武艺救了微服私访的圣上,得了个进锦衣卫的机会,这些年靠着自己一步步爬上来。 程秀在后面竖起耳朵听着前面人谈论纪柯,听到他居然出身平民,和自己一般,顿时觉得遇到了知己。 第4章。 纪柯被圣上传唤至御书房,还是照往常那般跟他交代了几句即将交到他手里的案子,纪柯单膝跪在地上,叩谢皇恩。 昨夜胡林的案子,圣上的耳目众多,早就知晓纪柯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他逼疯了胡林。 今日一早,锦衣卫牢狱那边传来消息,胡林为保全族,畏罪自杀。 都不用尚峻再逼疯一次,胡林自己都已经承受不住一头撞到了墙上。 圣上对这件事的结果很满意,虽然嘴上没有对纪柯有什么赞扬的话,但心里对他的办事又多了几分肯定。 这样的人就该为他所用,但是纪柯其实还不够狠,他若是真的杀了胡林的独子,为了胡林在朝中的牵连,圣上最多嘴上训斥一番,再说胡林定罪后,往日的交情也会瞬间高楼倾倒,那些人巴不得和胡林断的干净,又怎么会为他一个死去的儿子讨什么正义。 胡林虽然犯了通敌叛国之罪,但是念其以自尽,圣上赦免了他族人的死罪,只不过超过十六岁的男丁全部发配边疆,女眷则充入掖庭。 纪柯没有从头至尾跟完这个案子,但是事后见尚峻的表情,他大概也能推测出个究竟。 有没有证据不重要,胡林有没有死也不重要,甚至他没有认罪画押,只要圣上的耐心被消磨掉,一样也会处置他。 胡林的做派惹了圣上不悦,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势力渐渐庞大,甚至还想送自己的侄女进宫。 当今圣上已年老,他侄女却是花容月貌,可以做圣上孙女的年纪,到还真是狠得下心。 圣上不会容忍一个尚在成长的权臣。 锦衣卫就是为圣上铲除异己的工具,他纪柯则是里面脱颖而出的一把好用的刀。 圣上把新的任务说出来之后,纪柯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心完成,之后却面露犹豫之色,圣上敲出来,便用手敲敲桌面,问他还有何事。 纪柯低头道:“圣上应该知道属下是孤儿,虽然无父无母,但是却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十几年前因为逃荒,属下与姐姐走散,如今属下深得皇上宠信,手上了有了皇上给的一些权利,便想着能不能凭此找回姐姐。” 纪柯这话说的发自肺腑,他其实还是个少年郎的年纪,却整日里握着刀,过着舔血的生活,时刻都要提防别人。 他想找姐姐,那就得过圣上的明面,要不然若是其他人先一步得到消息,以姐姐来要挟他,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圣上点头,那他姐姐的身份也就可以确定。 北镇抚司三品镇抚使的亲姐,一般人是动不得的。 圣上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倒是有几分长辈的慈祥,“这种小事就不用跟朕说了,朕自然支持你找回姐姐。” “这世间最难割舍的便是亲情,你是朕的巩固之臣,凭着你的功绩,等你找到姐姐,朕封她为乡君,如何?” 纪柯立即跪到地上,叩首朗声道:“属下谢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柯从御书房出来,手里握着一份信件,是关于新案件的线索,看圣上的神色,应该是十分重视。 像胡林这样的角色,在圣上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只跳梁小丑,随随便便就能捏死,能让浸淫权谋多年的圣上语气认真的,定不是普通的案件。 纪柯走到宫门口,去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他将信件塞进袖子里,仔细的拍了拍,然后踏着大步朝那人走去。 陆刚此刻皱着眉,负手而立,见纪柯终于出来了,眉眼有了几分松动。 “指挥使大人。”纪柯朝着陆刚行礼,“不知大人在此等属下,是有何要事?” 他可没忘记陆刚不待见自己,他在御书房待的时间不算短,来参加朝会的大臣都走得差不多了,陆刚这架势一看就是专门等他的。 “边走边说。”陆刚撂下这一句话,不再看纪柯一眼,背着手走出了宫门。 这脾气真是怪,纪柯心里埋怨道,脚下不得不跟了上去,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等走到马车,陆刚才停下脚步声,沉声命令道:“上去。” 纪柯看着自己骑过来的马,面色有些为难,但是若是不听陆刚的话,万一他给自己小鞋穿怎么办? 纪柯乖乖爬上了陆刚的马车,暂时享受了一回指挥使的待遇。 陆刚的马车虽然不大,但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光有软垫,还有糕点茶水,甚至里面还熏着香。 纪柯没有丝毫犹豫的寻了角落坐,陆刚由着马车夫扶上马车,但是他看起来却没有受伤。 纪柯心中狐疑,但是却没有怀疑陆刚的身手,他刚进锦衣卫的时候,陆刚那时候已经是指挥使了,出刀速度快到让他都没办法看清,身手矫健,武功高强,乃是锦衣卫第一人。 纪柯曾经也羡慕过陆刚的武艺,也期盼着他多露几手,自己也能偷偷学几招,可是除了他刚入锦衣卫那日,陆刚当着他的面杀了一个叛徒,除此之外纪柯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指挥使大人出手。 能让陆刚出手的事情也不同凡响。 陆刚上马车后,对着车夫轻轻吩咐了一句,车夫听了就开始驾车。 纪柯看着陆刚不紧不慢的品着还冒着热气的茶,心里有想问他的冲动,但是却硬是憋了回去。 他不是坐得住的人,但是也能扮演好这种角色,车里的熏香像是紫檀香,一股清新脱俗的味道,纪柯也学着陆刚,装模作样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味起来。 茶香扑鼻,入口芳香四溢,唇齿间流转着茶的味道,饶是纪柯自小家贫,没有喝过什么好东西,也觉得这是好茶。 纪柯一杯茶刚喝了一口,陆刚就出声了。 “听闻圣上给你派了个新案子?”声音冷不丁的,纪柯稳住手,将茶杯放回到案上。 他迎上陆刚的目光,“是。” “不知指挥使大人有何指教?” 陆刚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纪柯一番,摩挲着拇指,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静静开口:“纪柯,你可知道唐家?” 第5章 纪柯迟疑了片刻,开口回道:“知道。” 唐家是当今勋贵之一,钟鸣鼎食之家,家中子孙繁茂,有不少在朝中有担任要职,如今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是出自唐家。 纪柯作为锦衣卫中的一员,对这些情报自然了如指掌。 圣上只要他调查唐家家主唐枫近来的行踪,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剩下的也都交代在给他的信件上了。 但是看陆刚的神色,纪柯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难道唐家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或者其中另有隐情,还是圣上交代的事情…… “纪柯愚钝,还请指挥使大人明言。”纪柯眉头紧锁,也对此事有了几分紧张。 陆刚施施然瞧了纪柯一眼,这个后生生的唇红齿白,明眸皓齿,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相貌下,却是一颗阴狠毒辣的心。 圣上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做,倒是找对了人。 陆刚掩下心中心思,沉声道:“唐家不比胡林,宫中还有一位贵妃娘娘坐镇,贵妃虽然膝下无子,却有一位公主。” 胡林之所以能那么轻易被铲除,还是因为宫中没有足够的根基,等胡林想到了这一层,再急急忙忙送人入宫,圣上早就对他有所提防,也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就得逞。 纪柯对陆刚所言点了点头。 当今圣上只有二子一公主,所以这位公主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贵妃娘娘虽然不得圣上宠爱,却在后宫有一席之地,不可小觑。 纪柯有些好奇圣上交给他的信件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了,究竟是什么能让冷若冰山的指挥使大人亲自在宫门口等他,就为了提点他几句。 “这样的事情也是锦衣卫的职责,毕竟说难听点,我们只是圣上的走狗,纪柯。”陆刚拍了拍纪柯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毕竟还年轻,我知你平日里做事不图圆滑,但是这件事,还是要有几分将就。”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隔着帘子道:“回大人,北镇抚司到了。” 陆刚先一步下了马车,像是又变回了那个不待见纪柯的锦衣卫头目,那张脸虽然从头至尾都没有松动,但是纪柯却清楚的感觉到陆刚今天对他有不一样的情绪。 他忍不住摸了摸怀中的信件,也跟着下了马车。 平日里他都住在北镇抚司,有自己独自的屋子,纪柯一回到房间就紧锁了窗户,大白天的掌起了灯,暖色烛火在他的掌心里不住的跳跃,气氛也透出几分紧张的味道。 纪柯把烛火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打开那封加盖玉玺的信件,当白色的信纸缓缓张开,几行小字清楚的展现在纪柯的眼前,他的视线落到上面,嘴里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睛里满是震惊。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会接到这样的任务,他纪柯虽然是喊杀喊打的人,手上人命众多,但那都是该杀之人。 或违抗皇命,或通敌叛国,或穷凶极恶之人。 纪柯冷静了一会儿,握着信件的手也逐渐出了冷汗,呼吸声不断加重,他保持着清醒,将信件放到烛火上,任着被烧成了灰烬。 任务记在了他的心里。 第二日,陆刚就在院子里看见了一大早就起身,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纪柯,他浑然无事般,上前跟陆刚行了礼,像是惬意慵懒的富家少年郎,聊聊无事极了。 纪柯如今贵为三品镇抚使,如今北镇抚司里能惊动他的,也只有那些难以解决,或者圣上亲自吩咐的案子了。 纪柯刚进锦衣卫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从早上忙到晚上,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在盛京城里上蹿下跳,却只能接些鸡毛蒜皮,打听阴私的活儿,实际上就是锦衣卫里的探子。 直到纪柯在街上手刃了一个背负十几条人命的恶徒,纪柯这才在锦衣卫里被重视起来,圣上也重新想起了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 那个恶徒不是一般人,身上也是有几分武艺的,身甚至还背负着杀害官员的命案,锦衣卫出动了不少人马也没有把他拿下,陆刚又领命在外,无法赶回来,若是放任恶徒在盛京作乱,天子脚下,颜面何在? 况且恶毒还捉了几个无辜的百姓做人质,阻止锦衣卫靠近他。 纪柯那时候虽然穿着飞鱼服,腰间别着绣春刀,却只像是个半大的孩子误入了这种场合,他大着胆子主动接近恶徒,那恶徒猩红着双眼,却见纪柯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当下没了戒备心,还嘲笑纪柯:“毛都没长齐就混进了锦衣卫,俺看你们锦衣卫不过如此啊。” 恶徒这样说着,手下又用了力气,被劫持的无辜百姓呼吸不上来,几近要昏厥。 纪柯靠着人畜无害的纯净模样还是和恶徒套近乎,最后慢慢接近他,惹得他放松了警惕,正打算再嘲笑一番纪柯的瘦弱身板时,纪柯突然拔刀,手起刀落,快到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恶徒的手臂被砍掉,鲜血淋漓,喷了纪柯一脸污迹。 恶徒没有想到这样看似弱不禁风的奶娃娃那么狠,当下戾气四溢,丢了手里的人质,用另外一只手捉住了纪柯白净的脖子,欲要掐断,却见纪柯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像是一点也不害怕。 恶徒犹豫了一会儿,正是这个一会儿,纪柯把刀插进了他的心窝里,一刀毙命,那人高大的身子顿时没了生息,像一座山般的倒在了地上。 纪柯的脖子上还有红色的掐痕,他拔回自己的刀,扎着高马尾的少年脸上满是鲜血,那一双黝黑眸子却异常明亮,丝毫没有胆怯的模样。 他这是在用命来赌。 不要命。 纪柯这样的行径接下来却让他一路畅通,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亲设的机构,但是却也有一些世家子弟,平日里行事多有顾忌,纪柯又是没有牵绊的孤儿,做起事来没有牵绊。 别人办不了的案子,他办。 别人不敢斩的人,他斩。 先斩后奏这样的事情他做多了,皆为圣上所允。 纪柯有时候甚至有种错觉,他是不是真的大权在握,那些文官武将如此害怕锦衣卫的名头,更害怕锦衣卫里面那个活阎王纪柯。 可这些都是圣上给的。 若他有一日被圣上所弃,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唐家的任务,他必须得完成,还得完成得漂漂亮亮。 陆刚瞧着这个外表明媚阳光的少年,摇了摇头,心里却另有一番评价。 纪柯今日虽然不出北镇抚司,但有人主动上门找上了他。 程秀是今科状元郎,如今任翰林院编修,一般圣上授予这个职位,就是为了提拔重用而作铺垫,所以程秀算是前途无量。 原本有不少人想要拉拢他,可是昨日朝会,程秀却公开对纪柯表示善意,这让不少原本对他亲昵的官员顿时拉开了距离。 程秀也明白那些人对他有所图谋,也没有在意。 他一直记着阿姐对他的教诲,他出身平民,家中靠种地为生,父母也年迈多病,几年前他入京讨生,一边读书一边做着杂活,阿姐平日里也做一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若不是纪柯,他恐怕会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 阿姐一直教他知恩图报,如今遇上了恩人,自然要好好报答一番。 阿姐的恩人就是他的恩人。 守门的锦衣卫见过程秀,知道这是受圣上重任的今科状元郎,听他说还跟如今蒸蒸日上的镇抚使相识,立即把人领了进去。 纪柯见到程秀,却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受不了程秀崇拜的眼神,张口就是夸赞。 所以他先发制人,“程状元郎来我这冤魂无数的北镇抚司,可有要事?” 纪柯没有正经读过书,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读书人说话,他的嘴巴是用来说“今日你的死期到了”“大限将至”“可有遗言”这种话的,哪里怎么知道应付文绉绉的状元郎。 程秀如名字般生的很是秀气,今年二十有余,一身红袍衬托出他的清秀俊逸,却对纪柯作揖,诚心感谢道:“多谢纪大人三年前救我阿姐,若是没有纪大人的慷慨相助,就没有程秀的今日。”说着就要撩起衣袍跪下,“大恩不言谢,程秀在此谢过恩公……哎呦” 纪柯给了程秀一脚,眉眼间满是不耐烦,盯得程秀有些心惊,身形差点不稳,还是纪柯看不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人稳住。 “跪天跪地跪父母,状元郎这是想折我寿吗?”纪柯眉眼一挑,说话时尽显少年气,语气虽然不善,却让程秀心中一暖。 恩公这是不愿让他难堪,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在那么多人面前下跪,也是有些损颜面的。 “程秀不敢,恩公自然该长命百岁,百子千孙!” 这话听在纪柯耳朵里,却像是在咒他一样。 但是纪柯又想不出什么话反驳程秀,他松开手,跟程秀拉开距离,狐疑的看他几眼。 “你莫不是想替自己的姐姐赖上我?” “恩公误会了,家姐三年前已经嫁人了,如今孩子都两岁了。” 第6章 纪柯原先还担心那种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麻烦事情会落到他身上,如今一听,心倒是放进了肚子里,面色有所缓和。 程秀趁势而上,又扯住纪柯的袖子,瞧着他的飞鱼服眼睛放光,笑容真挚,“家姐一直记着恩公的大恩,所以我这次是想请恩公来家中一叙。” 程秀却是一点也不怕他,甚至还不断跟自己套近乎,这让纪柯有了那么些许不知所措,程秀不断散发出的善意,倒是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眼前这位少年郎是新科状元,纪柯也不能对他下手,一刀结果了他免得听到叽叽喳喳也不太现实,可是就这样跟着他走,也显得有些草率。 纪柯心里已经有了些松动,但是却站在原地,不显山露水,扮做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那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眸子正沉思着些什么。 他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救过程秀的姐姐,再说若是救过,也从来不需要别人记着自己的恩情,于自己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程秀见纪柯面露犹豫之色,抿起薄唇正在思量,索性一把将人直接拽走,别看他只是个文弱书生,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自小就做一些农活,手上也有几分力气。 纪柯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就这样跟程秀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倒是让守门的锦衣卫有些惊讶。 毕竟纪柯平日里除了办案,身边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寻常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纪柯答应去程秀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知道程秀与他一样是平民出身,家中不像那些豪门氏族那般规矩繁多,想来待着也能轻松自在几分。 程秀的姐姐程静三年前就嫁了人,夫家是一户书香门第,丈夫更是早早就中了秀才,与程静恩爱非凡,二人还育了一位女儿,今年两岁。 如今程秀又高中状元,身上也有了一官半职,家中人皆都迁到了盛京城,程秀也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里面,好不热闹。 因着程家是农户出身,所以家里人都淳朴得很,纪柯被程秀带进了一个简朴的宅院,刚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笑容文静端庄的年轻妇人,一看到纪柯,脸上就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纪柯猜测这年轻妇人是程秀的姐姐程静,果不其然,年轻妇人上前微微屈身,向纪柯行了个礼,颇有几分礼数,到不像是农户女。 “拜见恩公,没想到时隔三年还能见到恩公,小妇人在此感激恩公三年前的救命之恩!” 程静说着就要跪下,纪柯不悦的拧了拧眉,碰了碰程秀,程秀像是一下子明白过来,恩公不喜别人跪他! 他赶忙上前扶起自己的阿姐,低声劝慰,“阿姐,恩公不喜随意跪拜他。” 程静愣了愣神,纪柯清了清嗓子,用拳抵着唇,扬起头,颇有慵懒矜贵的少年气息,他对程静说:“夫人不必多礼,纪某每年救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向来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纪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伤人,正想自顾自的说下去,却发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朝着自己奔来,纪柯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一个生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抱着他的大腿,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夜空里的满天星,很是可爱,脸上也肉嘟嘟的,抿着小嘴巴,抬头看着纪柯。 纪柯哪里净得过这种场面,他平日里都是在北镇抚司手起刀落,见的不是朝堂里的老狐狸就是高大威猛的恶徒,陡然间被这样一个小东西抱住,纪柯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状元郎,这是怎么回事???”纪柯浑身一凛,手心里也出了一层冷汗,求救般望向站在一旁的程秀。 “大哥哥。”小姑娘突然开口,声音脆声声的,像落到玉盘的珍珠一样好听,她瞧着也只有两三岁的样子,纪柯心里推算出她应该是程静的女儿。 只不过这样一个奶娃娃为何要缠着他? 难道他不是北镇抚司赫赫有名的凶阎王吗? 还是他真的不够吓人? “大哥哥,要抱!”奶娃娃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抱着纪柯腿的小手用了力气,想要顺着他修长的腿往上爬,可是怎么也爬不到纪柯的怀里,还差点把纪柯的裤子给扯下来。 纪柯狠狠抽了抽嘴角,头顶一团黑线。 程静没想到自家女儿忽然间来这样一出,简玫性格乖巧内敛,倒是第一次这样亲近一个人,但是观察纪柯的神色,像是不喜欢小孩子。 小孩子这种生物,对于纪柯这样从白骨森森一路走出来的人来说,应该是世上最简单纯粹的东西,可是这样香香软软的小东西,纪柯怕一碰就碎了。 程秀刚想抱走自家侄女,他想起纪柯的身份,他如今还未成婚,对自己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应该是不喜欢小孩子吧。 可是下一秒,纪柯改了注意,把这个扒拉自己裤子的奶娃娃抱在了怀里,纪柯的手臂很有力,因为常年舞刀弄枪,肌肉都硬邦邦的,奶娃娃虽然感觉到自己的小肉肉好像被硌到了,但是眼前的这个大哥哥那么好看,她还是舍不得下去。 纪柯闻到了简玫身上浓郁的奶香味,她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只手含在嘴里,把圆滚滚的小脑袋埋在纪柯的脖颈间,纪柯就当自己抱了块沉甸甸的肉,但是臂膀间却不自觉放柔了些,表情也没有刚才那般凶巴巴。 “走吧,不是要吃饭吗?”纪柯闷着声音,催促程秀,又看了眼程静,“若是不嫌弃,我就抱她进去吧。” 程秀:“!!!!”失宠了! 程静弯了弯眼睛,“辛苦恩公了,玫玫怕生,倒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 简玫像是配合般,用小奶音叫唤了几嗓子。 这还是纪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小孩子,而且还是第一次抱一个奶娃娃,纪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是动作却有一丝丝别扭,像是很想努力走好路,却适得其反的结果。 等到了正堂,纪柯看见两位老人和一个长相年轻的男子正在里面等着他们,他们的视线落到纪柯怀里的简玫上,眼睛里满是震惊。 “恩公,玫玫像是睡着了,还是让小妇人来抱她吧。” 就那么几步路还是睡着了,真是娇气,纪柯暗想,都比得上宫里的娘娘了。 程静这样说,纪柯也不能强留,就把那团软乎乎的团子交给了她的母亲,玫玫睡得倒是香,还不断发出打鼾声,只是人小,声音也小。 纪柯注意到她唇角边的口水痕迹,面上保持着微笑,忍住自己想换衣服的冲动。 果然是小孩子,真是讨厌,不过就是有一副可爱的皮囊罢了,本质还是个口水虫。 程秀的父母是本分老实的农家人,因着儿子有了出息,才过上了好日子,骨子里还是淳朴得很,不像那些高门大户的老爷夫人整日就知道摆架子,纪柯识人功夫不差,一眼便瞧出来了。 程父和程母也很是感激纪柯,若不是有他出手相助,女儿怕是要被恶霸被糟蹋了,最后也不会嫁得良婿,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美满和顺。 只是纪柯瞧着有些不近人情,绷着一张脸,二老也听说纪柯年纪轻轻但是官职不低,还能参加朝会。 在二老眼里,能参加朝会的官就已经是天大的官了,二老年纪大了也不常出去,因此没有认出纪柯身上穿着的飞鱼服,倒是站在一旁的简阳明认出来了,不光如此,他还在街上见过纪柯一眼,那时候纪柯正在办案子,明明脸上带着笑容,像是正说些平常的趣事,手中的刀却刺向想要逃跑的罪奴,带着利索的狠劲,末后还慢条斯理的擦掉手里的血。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纪柯,年纪轻轻就深得圣上重任,简阳明没想到救了自己妻子的人就是纪柯,心中挣扎了几番,秉着儒家的道义,向纪柯诚恳的道了谢。 纪柯掀起眼皮,倒是出奇的应了句,慢悠悠的弹了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之后对着程家二老行了礼,倒是让两位老人有些受宠若惊。 程秀今日请纪柯来家中一是为了感谢他三年前的救命之恩,二来便是他也听闻纪柯出身平民,靠着自己才走到了今日,心里生了结交之意。 虽然锦衣卫恶名昭彰,但是程秀向来不介意这些,在他认为之中,锦衣卫是为圣上办事,每一件事皆是圣上许可,为稳固江山而做,纪柯虽然凶名在外,但是背地里也做过好事,就如救了他阿姐。 总之,纪柯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程秀这样想。 不过程秀虽然中了状元,但是如今只是一个芝麻大小的编修,不像纪柯已经位居三品高位。 但是纪柯肯来自己家,应该对自己也是有些善意的吧,程秀这样想,看着纪柯白皙的面庞,心头的崇拜敬佩之意更甚。 第7章 这顿饭下来,纪柯表现的很安静,程家二老知道他是个大官,也不敢像对普通后生那般打趣,还是程秀时不时挑起话题,才让这顿饭不至于那么尴尬。 饭菜都是程静一个人准备的,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但是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有肉有菜,还有紫菜蛋花汤。 程静举止间不像是普通的农家户女,浑身透着娴静典雅的气质,说话声音也清脆悦耳,简阳明坐在她旁边,时不时帮她夹些喜欢的菜,两夫妻咬耳朵好不恩爱。 一顿饭下来,纪柯也只是吃了一顿饭,他第一次穿着锦衣卫的这套衣服去别家,不是为抄家捉人,就是为了吃一顿饭,早知道就换身衣服来了。 程家人送纪柯到门口,程静又恨不得跪下来感谢纪柯,被程秀生生拦下来了,她抹着眼泪想起三年前那一幕,如今还惊心动魄。 简阳明也拱手向纪柯道谢,他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在盛京城长大,模样生的也俊秀,有不少门当户对的人家想叫他做女婿,可简阳明独独看上了那时刚进京的程静,上赶着去程家和程静订下了婚事。 程静那时候出街买些针线,可没想到遇到了恶霸要把她强抢回府,她刚来盛京城,孤苦无依,弟弟和未婚夫都不在身边,眼看就要被糟蹋,一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路过,为首的那人跟她弟弟差不多的年纪,听见她的呼喊,停下来脚步走过来,嘴角带着笑容,一把掐住欺负她的恶霸脖子,借着力气把人丢到了五米开外。 程静当时想道谢,可恩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隐约听到他身后跟着的那堆人唤他纪柯大人。 程静就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劫后余生回到家后特意跟弟弟程秀说了这件事,程秀点点头,程家人知恩图报,若不是因为有纪柯的帮助,程静也许就没了清白,也就没有现在这样好的生活,更不会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简阳明的父母一年前就已经亡故了,也就干脆和岳父岳母住在了一起,家中的绵薄资产也都全数交给了妻子,瞧着像是个难得的好丈夫。 纪柯看了简阳明几眼,转了转眼珠子,没有说话。 程秀这边激动的问纪柯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程家做客,下一句又问什么时候出去喝几杯,纪柯凉凉的瞧了他瘦弱的身板,这唇红齿白的小白脸模样也不像是个会喝酒的。 纪柯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摆摆手离开了程家。 其实程家一大家子都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这让纪柯心里感觉到一种以前没有的感情,救程静的事情他着实想不起来了,但是三年前他因为制服恶徒,升了个小官,在盛京城里游走,倒是像侠客那般打抱不平,看见仗势欺人的事情也会管上一管。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应该关注的,当下之急,是盯着唐家。 回到北镇抚司的纪柯像是变了一个人,眉梢处也多了几分凛冽,微微遮住眼睛的稀碎刘海掩住了眸子里的冷意和淡漠。 唐家是功勋之家,又有一位贵妃娘娘在宫里,先帝钦赐武安侯的爵位,世代可承袭,好不风光。 现任武安侯唐枫对圣上忠心耿耿,有从龙之功,唐家上下也没有什么嚣张跋扈,恃宠而骄之人,纪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因为在程家难得吃了热食,现下身上有了源源不断的暖意,整个人也热乎起来。 纪柯换下自己的飞鱼服,肩头处还有那小粉团子的口水,他嫌恶的丢到了一边,打算不要这件衣服了,反正北镇抚司也不会少了他的衣服,就说染上了血,不想要了,还能再得一件新衣。 纪柯打算换上便服去唐府附近盯上几天,看看唐府到底有什么难以觉察的异动,才能让圣上下那样的决心。 他在唐府对面的馄饨摊子找了个差事,他生的好看,又是个身世悲惨的后生,馄饨摊子的老板心生怜悯,把他留下来做个打杂的。 纪柯笑着感激了老板一通。 倒不是非得这样掩藏身份,左右不过锦衣卫的探子也都不是吃白饭的,纪柯就算在北镇抚司等着也能收获一大堆消息,只是他嫌消息太杂,倒不如自己亲眼见到,心里迫切想知道的一针见血。 再说,纪柯闻着馄饨的高汤,胃里的馋虫又被勾了出来,他居然不知道盛京城里有那么美味的小吃,自然是要来试试。 这样不用掏钱,还能拿钱的差事,也只有他纪柯能做了。 这馄饨摊子摆了快有十年,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姓洪,生的浓眉大眼,很是憨厚,口音也不像是盛京人,纪柯一问才知道他是十几年前逃荒来的。 “你这个小娃娃是不知道啊,十几年前河昀是颗粒无收,多少人易子而食,幸亏我逃出来得早,现在还能在盛京城里混上一碗饭吃。” 闲暇时洪老板跟纪柯聊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旱灾,纪柯嘴里衔着一根杂草,静静的听着,像是什么新奇的事情,可是他心里却知道,自己也是逃荒来到盛京的。 只不过他来盛京时年纪还小,这么些年下来,口音也变成纯正的盛京味,没有人会质疑他不是盛京人。 纪柯蹲在板凳上,朝洪老板扬了扬头,“老板,你这馄饨那么好吃,对面那户官老爷会不会捧场?” 洪老板一听,也来劲了,口吻里满是骄傲,“你还别说,就我这馄饨,那唐家的姑奶奶天天都要来上一碗。” 纪柯眯起眼睛,“那官老爷的姑奶奶不是入宫了吗?老板你别看我年纪小就框我。” 洪老板左瞧瞧右看看,才探着身子跟纪柯偷偷道:“这位姑奶奶啊,可是唐老爷的心头宝,不过我老洪也纳闷,这样天仙般的人,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却独爱我这民间小吃。” 纪柯呸了一口,“我说老板,你就是在框我,我在这忙活半天了,怎么就没见过什么天仙?” 唐家女眷稀少,如今在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唐枫的妹妹,唐枫只有一位正妻,膝下有三个儿子,却没有生出一个女儿。 唐家莫不是收留了什么表小姐?还是唐枫纳妾了? 第8章 唐枫纳妾了? 这任唐家家主唐枫官任一品殿阁大学士,为人成熟老持,风度端凝,锦衣卫情报处也从来没有他出入风月场合的记录,况且唐家的管家大夫人秦凝霜是出了名的河东狮吼,盛京城最凶的一只母老虎,唐枫难道会顶着这样的压力纳妾吗? 洪老板来了劲,八卦的心思也被挑拨起来,正要和他细说一番,就见唐府里面出来几个人。 簇拥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妇人打扮的女子,她穿着非凡,面容姣好如白玉般,身姿婀娜翩翩,手上牵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稚童,二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丫鬟,那妇人牵着孩子,低头跟丫鬟说了几句,丫鬟点点头,接着就朝着馄饨摊子走过来。 洪老板拍拍纪柯,眉梢喜笑颜开,这就是唐家喜欢光衬他馄饨摊子的那位天仙夫人,不过这位妇人从来不会出唐家的门,最多就是站在门口瞧上几眼外面,她手里牵着的孩子是个男孩,跟她生得很是相似,应该是她的孩子。 每次这位妇人都会嘱托丫鬟来他的馄饨摊子买上一碗馄饨,他的混沌热腾腾的,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肉质有嚼劲,在冬天连着汤喝下去,别提有多美。 纪柯缓缓将嘴里叼着的杂草拿出来,一只脚落到地上,缓缓直起身子,好整以暇的看着立在唐府门口的妇人。 明明距离只隔着一条街,妇人的容貌也很容易辨析出来,纪柯自认为过目不忘,他以前也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可是这个妇人却莫名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就像是尘封多年的记忆被打开,他愣在原地,看着妇人轻轻摸了摸身旁的孩子,面上浮起温柔的微笑,似乎还张口说了几句话。 来买馄饨的丫鬟已经到了摊子,跟洪老板说要一碗三鲜馄饨,加葱不加辣。 洪老板很快就将馄饨煮好了,纪柯在原地愣神了片刻,就开始给洪老板打下手,他小时候也是过的苦日子,这些杂事得心应手,他身材高挑,加上生的俊俏,这样的后生让丫鬟也忍不住多看上一眼。 纪柯心里却盘算着,唐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号人物,而且瞧着孩子的年纪也不小了,他来之前也去锦衣卫的情报处差过消息,却只知道唐枫有三个儿子,年纪都对不上妇人手里牵着的奶娃娃。 唐家居然有这样通天的本事,瞒过锦衣卫的情报网,看来圣上让他调查唐家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依照当今圣上的性子,手上怕是已经掌握了一些东西,就只是派他探探虚实罢了,不过唐家究竟是在哪个地方触怒了圣上呢? 纪柯百思不得其解,他总觉得那个年轻妇人的身上应该隐藏着什么。 冯老板这边已经煮好了馄饨,丫鬟提了食盒来装,纪柯帮忙把馄饨装进食盒里,很自然的提起来,跟着丫鬟走到唐府门口。 他现在只是一个馄饨摊子干杂活的伙计,而且他向来只在背后办案子,很少出没在人前,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再说他的年纪很难让人想象到他就是北镇抚司二把手。 到了唐府门口,丫鬟就接过食盒道了声谢,纪柯低头笑了笑,那年轻妇人离他只有几步远,纪柯却像是移不开步子,总觉得她身上有种亲切感,似是一种魔力在吸引着他。 纪柯偷偷打量了年轻妇人几眼,她的年纪明显比自己要大上一些,还有了孩子,就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纪柯掩下自己的神思,心里有了一种猜测。 拿到馄饨后,年轻妇人就牵着小孩又进了唐府的门,从头至尾都没有瞧纪柯一眼,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纪柯注意到唐府的守卫一直在注意着年轻妇人的举动,似乎很怕她离开唐府。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秘。 纪柯心不在焉的回到馄饨摊子,冯老板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笑着打趣道:“这算是见到天仙了吧?” “这位夫人有什么来头吗?”虽然知道冯老板只是个小老百姓,知道的也不多,但是纪柯还是渴望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出来。 “这位夫人啊。”冯老板故意拉长了音调,吊足了纪柯的胃口,却突然被冯老板拍了一巴掌,用的力气不大,倒是把纪柯拍醒了。 “不是都说了是那位老爷的心头宝吗?你这小子别想了,快去干活。” 唐枫的心头宝?不可能是唐枫的女儿,唐家大夫人秦凝霜也没有那么年轻,那只可能是唐枫纳的妾了。 纪柯挑挑眉,倒是没想到唐枫有如此艳福,整出个四儿子出来,却不见那位大夫人闹腾,当真是母老虎转性了吗? 若说这位大夫人秦凝霜,出身名门望族,年轻时也是娇艳非凡的美人,引得盛京城里无数年轻儿郎为之倾心,按照她的家世,入宫做娘娘都是当得的,可是最后却嫁给了还是武安侯世子的唐枫。 虽说武安侯的门楣也不差,但是哪里比得上入宫做贵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许是秦凝霜的脾气并不好,秦家才为她选择了这门亲事。 纪柯收敛起神思,决定晚些时候去情报处再查看一番,也许还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了。 唐府的大门在那位夫人进去后便关上了,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味道,却在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 妇人打扮的少妇回望着那道大门缓缓关上,最后合上时发出的声音让她的神色彻底暗淡了下来,可是她最后还是笑笑,附身对懵懵懂懂,还在吸手指的孩子说:“镇心,记住刚才那个人了吗?” 唐镇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刚才他已经把刚才那个送馄饨的大哥哥的模样深深记在了心里,虽然不知道阿娘为什么要他这样做,但是听阿娘的总归没错。 唐镇心扯了扯香玟的袖子,吸了吸鼻子,不谙世事道:“阿娘,我饿了。” 他揉着自己咕咕乱叫的小肚子,一脸可怜,搂着香玟的脖子,朝着她撒娇,“阿娘,镇心想吃馄饨了。” 丫鬟跟在后面,提醒道:“小少爷今天早上就吃了一个包子,中午饭都现在都没吃。” 香玟深吸了一口气,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有些哽咽,“好,我们回去吃馄饨。” 她其实并不爱吃馄饨,只是记忆中有一个小小的人爱吃这些东西,香玟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却没有办法再为他做半分事情。 她偶尔知道唐家对面那家馄饨摊子的老板是十几年前从河昀逃荒出来的,心里怀念起旧事,这才求了那人,日日能出府一会儿,说是出府,其实也只能站在门口,被侍卫监视着一举一动。 香玟今天穿着的衣服袖子比往日要宽大,彻底遮住了她的手腕,殊不知在太平美好的背后,隐藏着黑暗而又肮脏的事情。 香玟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牵着唐镇心一步步朝着宅院里走去,丫鬟跟在身后,也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 纪柯在馄饨铺子就做了半日就说不做了,洪老板一边唉声叹气说可惜了,他看得出纪柯爱吃馄饨,也对馄饨的做法有地道的见解,甚至点醒他可以在馄饨馅里面加些香菇,把皮弄薄些,这样做出来馄饨入口即化,也比以前更鲜。 纪柯没有领所谓的工钱,帮冯老板收摊后便趁着夜急匆匆赶去情报处。 主管情报处的是高辉,此人倒是与纪柯有几分交情,纪柯年少成名,敢做其他人不敢做的事情,高辉欣赏他的这份果敢和狠劲,查案的时候也都会给纪柯大开方便之门。 高辉今年三十有几,留着美髯,剑眉星目,举止温和有力,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气息,只消聊上几句便能让对方透露出许多消息。 这也是一种本事。 高辉虽然身居高位,已经许多年没有亲自下场了,但是手下掌管着全国各地锦衣卫的情报网,眼看六路耳听八方,每天都要接收各种各样的消息,几乎是住在办公处,鲜少才回家一次。 听闻高辉有妻有女,长就如此早就引得家中人不满,但是对于高辉来说,若是离了锦衣卫,他倒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纪柯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去高辉都是在的,若是他不在,那才是出奇事,北镇抚司前几日才刚刚死了一个千户,说是受不了锦衣卫的残酷,这倒只是表面的理由。 锦衣卫势力范围遍布全国上下,平日里公务繁忙,若没有几把刷子,若是在体力和精力上跟不上,就已经可以让一个人非常痛苦了。 纪柯找到了高辉,这厮果然端坐在案件前,一双眼睛看公文已经看出了红血丝,见到纪柯,立即站起来,微笑上前迎接。 “小纪大人,好久不见纳。” 纪柯双手抱拳,笑着回道:“昨日我才来你这里,你手下人说你睡着了。”纪柯拱了拱手,似打趣道:“高大人,公务繁忙啊。” 第9章 高辉立即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道:“谁人不知道小纪大人才是北镇抚司最劳心劳力的人纳,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纪柯对高辉明显的马屁笑了笑。 高辉引着纪柯走到案前,纪柯见桌子上摆着跟小山似的公文,惊得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心道情报处不愧是锦衣卫最繁忙的地方,彻夜点着长灯都是家常夜饭,高辉没有几把刷子也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不知小纪大人来找我有何要事?”高辉问出声,心中却已经了然,纪柯昨日来情报处查阅了唐家的信息,这些都记录在案,他今日睡醒便看到这条记录,还好好诧异了一番。 纪柯深受圣上宠信,经手的案子大半都是圣上亲自下发的,眼下他盯上了唐家,那岂不是代表唐家…… 高辉心中思绪千转,却没有表现出来,纪柯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不过他却不甚在意,毕竟都是锦衣卫中的一员,将消息泄露出去就是跟圣上作对,不用他亲自出手,高辉也不用在这个位置上坐了,甚至还会连累家人。 “高大人是万事通,我来是想知道武安侯的小妾是何许人,想必大人能给我解惑一二。” 高辉原本以为纪柯是想再查些唐家在朝堂上的动向,却没想到张口就是问唐家的一个小妾,高辉饶是那么多年的打磨下来,还是有些诧异,愣在了原地。 高辉去档案室查阅资料,纪柯就双手抱拳倚靠在门槛上等着他。 他额间的发带有些松了,散出几根乌黑的碎发,通身气派就像是世家培养出来的高门子弟,加上他俊秀出众的相貌,任是谁都会心生几分好感。 有路过的人见他这幅做派,心中也有了好奇,这样年轻的儿郎居然会出现在情报处,要知道能在这里面有一席之地的都是□□湖了,资历稍微潜上一些的新人只能被派去偏远的地方当街头探子。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非锦衣卫中人,不得入情报处。 所以纵使情报处掌握天下的情报,也不会向外人泄露一丝一毫,一般的王公大臣也会为了避嫌有意远离情报处的人,更别提结交。 圣上如今疑心病越来越重,各大世家高官里皆有锦衣卫的探子,这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平日里却不会轻易调动,高辉也已经许久没有给手下的探子布置任务了,纪柯这一问,其实也难住他了。 唐枫的正妻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身后还有娘家撑腰,唐家哪里会有一丝一毫小妾的踪影?就算有,恐怕也早就被处理了。 不过他还是去翻阅了近来下面探子传上来的情报,果然让他找到了一些踪迹,这等宅院秘辛高辉连看也没看,就全部交给了纪柯,若是他看了,恐怕会忍不住深究,还是免得得罪纪柯。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不知小纪大人可认识这唐府的小妾?” 也许是纪柯的神情有些认真,激起了高辉的好奇心。 纪柯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识。” 他应该是第一次见那年轻妇人,在他的记忆里,以前也没有见过这般长相的人,可是那人却莫名让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呼之欲出,可就是差了一些关键点。 所以纪柯才会来情报处,想来查查年轻妇人的身份,高辉这一问,倒是先坐实了她的身份。 那她手里牵着的孩子应该是唐枫的儿子了,纪柯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想要的消息离开了情报处。 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好奇,凭着唐枫正妻的性子,那样柔弱的妇人怎么能在后宅里活下来,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生下一个孩子? 纪柯回到北镇抚司,这一切细究起来,总让他觉得有些古怪,有时候人眼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有些坐实的谎言,也只不过是一层掩饰假装。 忽然有人敲开了他的房门,纪柯收回游离在外了神思,拧了拧眉,没好气的嚷了壤:“谁啊!催我命吗?” 都那么晚了,按照常理来说该是已经睡着了,是谁那么不时相来打扰他? 他起身打开房门,赫然看见一张冷如冰山的脸,霎时间双脚像嵌在了原地,心里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指挥使大人……您怎么来了。” 陆刚皱起眉头,将手背在身后,眉眼深沉,“怎么,不方便?” 纪柯神色恢复了正常,让开一条路,将在情报处拿来的信件偷偷藏在袖子里,脸上保持着微笑,多了几分他没有觉察到的心虚。 陆刚深深瞧了他几眼,让纪柯背后发冷,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陆刚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以前是井水不犯河水,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模样,纪柯乐得这样,却没想到最近陆刚主动找上他来了。 纪柯心底里还是有些怕陆刚的,毕竟陆刚的岁数比自己大上两轮了,而且还没有见过陆刚的真实实力,估摸着自己在他手里也走不过几招吧。 在宫里陆刚跟他提过唐家的事情,如今他刚刚从情报处回来,陆刚就找上门了,纪柯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我来找你,不为别的。”陆刚开了口,他眯起眼睛,周遭散发出威严的气势,沉沉道:“纪柯。” “属下在。”纪柯立马应道。 “虽然你如今是三品镇抚使,我也奈何不了你,但是有一点要记住。”陆刚顿了顿,让纪柯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难道他做错了什么让陆刚盯上了? 他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锦衣卫享皇家俸禄,你这件衣服并没有什么大的破损便要更换,长久以往下去,岂不是会助长奢靡之风?”陆刚说着,就把手里的飞鱼服丢到了纪柯怀里,纪柯还没反应过来,话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若真的有什么问题,便自己出去找裁缝。”陆刚丢下这句话,便带着风走了。 锦衣卫的飞鱼服皆是由专门的绣娘特供的,图饰花样繁杂,由一个经验丰富的绣娘绣上一个月才能得一件,而且像是纪柯这种高品官员的飞鱼服皆是用特制的金线绣成,用时更加长。 这些都是为了凸显锦衣卫的地位,每人每年都有十套衣服,平日里破案子抓恶徒多损伤也可以去库房领多几套。 纪柯原本以为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没想到陆刚却突然在这方面管到他头上了,这是专门开始找他的事了吗? 这件衣服还是他心好,特意拿着跑去绣娘那里说要更换的,那绣娘在绣房呆的年头也不短了,人美心肠好,纪柯又嘴甜了一番,一口一个姨,当即答应帮他多绣几套。 他嫌衣服沾上了奶娃娃的口水,其实也没破什么洞或者染上血,就算是染上血,锦衣卫的洗房里面各个都是浆洗高手,能把染上血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纪柯是里面的老面孔了。 纪柯还是没有想明白陆刚针对他的理由,手里的衣服被他随意的丢到一旁,反正就算没有新衣穿也没事,他也不缺衣服。 陆刚就像是个苦行僧一样,纪柯想起他身上的衣服衣角破了一个口子,袖口都褪色了,像是穿了十几年一样,俨然一副清官的清贫样。 以为谁都像他那样,纪柯撇了撇嘴,就当自己倒霉,关上了门。 唐府。 夜色已深,香玟好不容易把唐镇心哄睡着了,四五岁的小孩子最是贪玩,可是唐镇心虽然是男孩,小小的年纪性子却文静一些,倒是跟小时候的香玟一模一样。 这虽然让香玟省了不少心思,可是她却忘不了儿子听到外边小孩子的嬉戏声,眼睛里丝毫没有掩饰的向往。 她是唐家的妾,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一个永远不会被外人所知的玩物,而她的儿子也注定跟她一样的命运,永远见不得光亮,只能被拘束在唐府的一片小小天地,日日提心吊胆。 香玟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无论上多少金贵的药都无用,她自入唐府后便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不光是手上,身体上的伤也是新旧不断。 忽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香玟心里立马慌乱起来,她看着床上已经睡着的唐镇心,赶忙叫丫鬟把他抱进内室。 这丫鬟跟了她好几年,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看到唐镇心进了内室,香玟松了一口气,全身开始紧绷起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投向门前,一双手推开了门,显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老爷。”香玟忍不住跪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人。 唐枫盯了地上的香玟半响,忽然轻笑一声,伸出手把香玟扶起来,用指节缓缓摩挲她细嫩的脸蛋,语气温柔,“玟儿真是越来越美了。” 听到他的赞美,香玟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眼角多了几分泪意。 “听闻玟儿今天见了一个外男。”唐枫在她耳边说,嘴角勾起笑容,陡然掐住香玟的脖子,“我可是很不高兴呢。” 香玟认命的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第10章 唐枫离开之后,香玟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丫鬟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香玟含着泪穿好衣服,姣好的面容脆弱不堪,可是只能咬牙不语,把这些年来的酸苦都咽下去,埋在肚子里。 每次唐枫来的时候她都会把唐镇心抱到内室,不让他看见自己父亲人面兽心的一面,以免伤害到孩子幼小的心灵。 但是有时候声音闹得太大了,唐镇心也会被吵醒,有一次还差点跑出来,幸亏被丫鬟拦住了,那一次香玟受的伤比之前都要严重,第二天都下不来床。 一开始被卖到唐府时她也想过逃离,只是因为不熟悉盛京城,好几次都被捉了回来,之后被关在唐府一个暗无天日的小院子里,那段日子她几乎都没瞧过一丝光亮。 她似乎是在很小的年纪跟家里人走散了,之后被一户来逃难的人家收养,只是那户人家似乎并非良善,把她卖到了人牙子那里。 香玟好像因为磕破了头,所以才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她已经记不清原来的父母亲人,更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 她听到原本那户人家已经跟青楼谈好了价钱,却被一个牙婆婆截了胡,因为出的价钱高,所以香玟最后跟牙婆婆走了。 牙婆婆是个中年女人,脾气很不好,买下香玟还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女孩长相有出息,没准以后能卖上一个大价钱。 香玟在牙婆婆手底下没少吃苦。她受了几年调/教,身段渐渐长开,模样也越发周正,一次偶然被唐家的大管家相中,便被买去唐府做了丫鬟,让牙婆子没少赚上一笔。 对于普通门户的人家来说,唐家那就是顶顶的大户人家,官老爷,能进唐府伺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是对于香玟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 人人都说唐府大夫人为人刻薄,是盛京城里出了名的母老虎,是以唐枫不敢纳妾,一直很是敬重这位发妻,两个人还生下三个儿子,很是恩爱。 可是香玟看到的却截然相反,唐家后院并非没有小妾,唐枫并非一往情深,只是每当他接触的女子被正妻发现,后院里都会多一具白骨,她刚入府时便见过那位大夫人拿着鞭子活生生抽死了一个唐枫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 唐枫将女人藏在府内,若是没有发现便皆大欢喜,若是被发现了便交给大夫人处理,左不过没有一个女人能在唐府的后宅里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香玟那时候看到被鞭挞致死的女人身上不止鞭伤,被鞭子抽破的衣衫下,像是被长期虐待,布满着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 香玟吓软了腿,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唐枫将她安置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大夫人这些年来虔心礼佛,轻易不会出门,只是那些被她发现的女人也都逃不了死的下场。 许是唐枫对她多了一些别的喜爱,费了一些心力来保护她,香玟在唐府里生活了六年,都没被大夫人发现,甚至还悄悄生下了一个孩子,有时候她看见唐枫肆无忌惮的模样,甚至还猜测大夫人是不是病故了,只是密而不发。 就算没有大夫人在,唐枫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畜生,不知有多少无辜少女惨遭他的毒手,香玟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一介孤家寡人,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但是她觉得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他本应该立于光明之下,如今却只能和自己一样过着偷偷摸摸的生活。 所以她想要自己的儿子能过正常的生活,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香玟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头,知道盛京城里没有多少人敢惹他们,甚至连唐枫也要顾及几分,不敢正面对上他们。 她见过锦衣卫的那个少年,穿着飞鱼服在唐府门前策马而过,很是意气风发,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香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少年的名字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 她能够确定,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少年的,只是看今天的反应,他好像并不认识自己,香玟有些失落,但是她如今她已经没有别的希望了,她只能赌一把。 她惊喜这个少年居然乔装而来,但是却不是为她。 也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无名无分,如无根的蒲公英一般,四处飘摇。 也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 纪柯不一会儿便把衣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反正陆刚那一两句话也不痛不痒的,他就是这样忘得快的性子,虽然因为阅历与别人有些不同,被迫成长为现在这样子,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少年。 纪柯开始拆从情报处拿来的公文,虽然只有一页薄薄的纸,却记载了那个年轻妇人的所有事情。 名唤香玟,因家贫被卖,入唐府后便得了唐枫的宠爱,还生下一子,名唤唐镇心。 只是,唐家的大夫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纪柯原本以为秦凝霜转了性子,能容得下性子了,却没想到唐枫如此大胆,居然瞒着正妻公然在府内养起了小妾,还让人生了一个儿子。 秦凝霜家世不低,秦家老太爷还曾经是如今圣上的恩师,若是秦凝霜闹起来,怕也是不好收场,但是为什么她不闹,甚至不声不响,难道真的是唐枫做的滴水不漏吗? 纪柯还注意到,香玟曾经意图逃跑,难道是因为害怕被大夫人发现,还是别的原因? 纪柯觉得其中有不少谜团,唐家表面上是一谭平静的汪水,其实底下暗潮涌动,如今所得到的情报大部分都只是观于表面。 他回想起白天的场景,那个叫香玟的妇人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似乎是看了他一眼,但是这点纪柯不太确定。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身旁牵着的那个孩子,含着手指一直在看他,似乎想要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盛京城里对他只闻其名,见过他脸的人并不多,那小孩应该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才有这番举动。 至于是何人呢? 答案呼之欲出。 第11章 第二日一早,纪柯便被传唤进了宫。 年迈的圣上坐在龙椅上,似乎刚醒没多久,但是眼神却异常凌冽,让纪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距离朝会还有半个时辰,金銮殿上除了纪柯与圣上再无其他人,就连圣上的贴身太监也被屏退,整个大殿空荡荡的,纪柯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向圣上行礼,“参见圣上,不知召属下有何事?” 圣上缓缓看了纪柯一眼,用拳头抵着唇轻轻咳了一声,向纪柯招手,朗笑道:“孩子,离朕近些。” 纪柯遵照,上前了几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圣上眼睛里的红血丝,他大概不是刚睡醒,而是一夜未睡。 如今圣上年岁已大,却还没有立下太子人选,朝中人虽然各怀心思,却还是不敢明面上结党营私,这些年锦衣卫成为了圣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倒是威慑了不少人,就是皇亲国戚也不敢正面和锦衣卫对上。 纪柯是感激圣上的,若不是因为当初阴差阳错救了圣上一命,自己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子怕是连锦衣卫的大门也入不了,也一辈子都不能让那些尊贵的王孙贵族正视他。 他爬到现在的位置,也只是为了让圣上多用用自己这把刀,因为他深知,他的权利和一切都来源于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永安帝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一个人孩子了,他这辈子只有几个子女,两个儿子暗地里也为了储位斗得你死我活,这些他通通都没有理会,毕竟只有赢家才配成为他的继承人。 他很欣赏纪柯这个年轻人,当初被纪柯救下也是一段缘分,若不是如此,他恐怕早就被叛贼砍死了,原本只是想许他一个愿望报答恩情,却没想到这个孩子想进锦衣卫,还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未满二十的镇抚使,绝对是空前绝后的一个。 “圣上,您一夜未睡吗?”纪柯忍不住问出声,当年救下永安帝劫后逃生后,也是一夜未睡,只是那时候纪柯年纪小,还看不明白他眼底里的东西。 永安帝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他现在疲惫极了,却还是撑着身子,硬是让自己显示不出来一丝倦意。 他如今年纪大了,不光养成了多疑的性子,身体也越来越差,可是他骨子里不甘心就这样,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强撑。 纪柯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这让永安帝心里不禁一暖,虽然这个孩子手上染上了不少血,但眼睛却是清澈见底的,骨子里也还是个干净的,不像一些人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肠子都烂透了。 纪柯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得到了永安帝这样的夸赞,为了生活他一向善于伪装,只是偶尔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气息。 久而久之,倒是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或许只有拿着绣春刀,办案子时流露出的那似阴鸷,才是埋藏得最深的他。 “朕记得你说要找姐姐,如今可有线索?” 纪柯没想到永安帝还记得这件事,摇摇头,“情报处那边并没有关于属下姐姐的任何消息。” 纪雯与他走散时才十岁的年纪,如今那么多年过去,若是还在世上也许早就已经嫁人生子了,他对于姐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如今只有当初走散时的地点与姐姐身上的月牙胎记。 不过他已经跟情报处打了招呼,起码要查出来是死是活。 永安帝垂下眸子重重叹了声气,他自小出生在皇家,没有体会过寻常百姓家的亲情,纪柯虽然与亲生姐姐走散,但是却是真心实意的记挂着对方,他作为九五之尊,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巴不得他早点死。 纪柯在想是不是前几日圣上交给他的任务又有什么新的指示,以往都是在御书房,这还是第一次在金銮殿上独自面对永安帝一人,而且还偏偏挑在朝会前。 纪柯猜对了,的确是关于唐家的任务,原本永安帝给他的任务是盯着唐枫的踪迹,然后找准机会在暗地里杀了他。 以往他都是先办下铁证再捉人,就算是杀人也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手上也有着起码几条人命,这还是第一次接到指令要单独对无辜的朝中官员下手,所以他一开始颇为惊讶。 这样的任务在锦衣卫上下搜寻起来,也只有纪柯一人能做,一来唐枫位列侯爵,想要接近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若是没有经验的人来做这件事稍有差池便会暴露踪迹,按照圣上的心思来看,似乎想要造成唐枫暴毙的假象。 二来,如今锦衣卫中的高品官员,有不少都是出身世家,这些事情做起来会有不小的牵绊,家中以后恐怕会遭到报复,出于这样的考虑,有不少人都不愿意接这样暗杀的任务。 锦衣卫虽然横行盛京乃至全国,因为有皇权撑腰,所有的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其余人也不屑背地里做这种动作。 纪柯的狠劲和平民身份让他接二连三得到圣上的赏识,正是出于如今朝堂中的局势变化。 那些出身世家的子弟加入锦衣卫,既是一种钳制,反过来也会带来一些麻烦。 “纪柯。”永安帝唤了纪柯一声,言语中似乎有很多无奈,像是苍老的智者最后的叹息,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再强劲有力,没有了年轻的鲜活,再也不能降服烈马,弯弓射箭。 “属下在,但凭圣上吩咐。”纪柯弯下身子听令。 今日的永安帝与往日明显有些不同,纪柯能够捕捉到他言语间流露出的悲伤,甚至还有眼睛中的怀念。 纪柯知道人上了年纪就会怀念起以前的事情,他虽然还没到那个岁数,却也有这样怀念过往的时候,所以很是有耐心。 “你这几日不用盯着唐枫了。”永安帝忽然收敛起先前的神色,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声音浑厚有力,“朕有另外的任务。” 永安帝心中后悔了,他在皇位上稳坐了几十年,居然起了妇人之仁,他如今有些恼怒自己的迟疑。 纪柯不知道永安帝心中所想,对他的吩咐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应声,“是,圣上。” 见永安帝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纪柯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出声:“那另外是任务是什么?” 永安帝微微眯起眼睛。 从金銮殿出来的时候,纪柯看见不少前来参加朝会的官员向着这个方向走来,纪柯侧身走到最边,给那些人让路。 许是他的衣服太过显眼,有些胆子大的,还有些不知道他身份的纷纷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纪柯一眼便看到了赵继言,还对着他笑了下。 旁边有相熟的官员立马凑到赵继言身边,“赵大人,莫非您认识这少年?” 如今这个时候能在金銮殿出来的,还是朝着反方向,一看便是要出宫,倒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锦衣卫的标志衣服是飞鱼服,纪柯又生的如此年轻,众人纷纷有了猜测。 纪柯虽然参加了一次朝会,但是除了站在赵继言和陆刚周围的人,还有很大一部分朝中官员只闻他的名,没有见过他的人。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赵继言,赵继言不得已回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对刚刚问自己的同僚说,“这是北镇抚司的三品镇抚使,纪柯大人。” 果不其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情。 在知道了纪柯的身份之后,那些议论声明显小了一些,因为来参加朝会的人太多了,纪柯一时半会被堵在路上,他喜欢走宽阔的路,所以就暂且等一等。 他刚萌生等的想法,一个红色的身影就面带惊喜的笑容,向他跑来。 程秀原本落在最后面,见到纪柯,立马加快步伐走到了最前面,好不容易跑到纪柯身边,喘着气笑道:“纪兄!” 这大概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纪柯如今一看见他,就莫名会想起陆刚的那张冷脸,还有砸在他手里的那件衣服。 若不是程秀家里有那么个奶娃娃,糟蹋了他的衣服,他纪柯至于受这气? 纪柯这人别的不会,迁怒倒是一把好手。 他对着程秀冷了脸,可程秀还是不知死活的扯着他的袖子问:“纪兄,什么时候再来我家,我阿姐研究出了新菜!” 纪柯甩开他的手,语气不善:“不去。” 程秀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纪柯可是从刀剑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力气远超一般人,这一甩让程秀差点摔倒。 纪柯看着程秀握着手腕,一脸欲哭不哭的模样,再看那些文武官员也纷纷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两个人,其中居然有许多谴责的目光,就差当面对他指指点点了! 他也不想落得一个欺负新科状元郎的罪名,走到程秀面前,盯着他的脑袋低声说了句,“有没有事?我这几日有案子要办,得等一段时间了。” 程秀疼得差点龇牙咧嘴,却没有半分责怪纪柯的意思,在他看来,纪柯从来没有什么交好的同僚,他能在纪柯面前说上几句话已经极好了。 凭着纪柯的救命之恩,程秀这辈子对他的崇拜之意都不会消退半分。 在听到纪柯这句话之后,程秀果然眉开眼笑,“那我等回去就告诉阿姐,等着纪兄。” 这句话被程秀误解了个透透彻彻,纪柯扶额叹息。 眼看朝会的时间快到了,程秀慌慌张张提着衣袍便跑了进去。 纪柯看着程秀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同是平民出身,程秀父母健在,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阿姐,新科状元郎前途无量,受众人尊敬和羡慕。 可他纪柯,却什么都没有。 纪柯拍了拍自己的飞鱼服,迈着步子朝宫门走去。 第12章 圣上交代下来的案子给了纪柯充足的时间,他从皇宫出来后便隐藏了自己的踪迹,换掉身上的衣服后兜兜转转好几个巷子拐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 他穿着干净的衣服,整个人也收拾得很利索,可整个人的心思却显得很重,纪秦氏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看见自己孙儿这幅样子,一眼便瞧出来他有心事。 纪柯扶着纪秦氏走到内室,一进去就能看见自己娘亲的画像,画中人虽然已经过世许多年,但是画中的姿态依旧美丽,白净修长的脖颈间有一个小小的月牙胎记,需要仔细看才能瞧出来。 纪秦氏见纪柯从进门后就一直盯着那副画像,心里猜想这孩子应该是想娘了,轻轻的叹了一声气。 她一个孤苦的老人家独自拉扯纪柯长大,幸好纪柯打小就乖巧懂事,如今也找到了差事,能自己养活自己,她日后落到九泉之下,也能面对纪家的列祖列宗了。 如今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找回纪雯,那样乖巧的孙女儿,纪秦氏是一万个舍不得的,早知如此她就该拦着孙女离开。 “乖乖,今日怎么有空回来了?”纪秦氏问道,以往纪柯都是几个月才回一次家,说是跟着船队跑生意,东跑西跑忙得很。 “奶奶,我们得搬家了。”纪柯扶着纪秦氏,低声道。 他所做的事情杀孽太重,若是被寻到家人的踪迹,后果不堪设想,他将纪秦氏的存在瞒了下来,就连圣上都被瞒住了,一旦被知道就是欺君之罪,他一个人砍头不要紧,但是不能连累纪秦氏。 “奶奶,我要去江宁做生意,听说那边风水好,我盘下来一处宅院,我们明日就搬家。”纪柯的话含着一股坚定,纪秦氏抬起眼睛看着孙儿年轻又认真的脸,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知道纪柯是不会轻易跟她这个老婆子说的,所以她也没问,只是拍拍纪柯的手,慈祥的笑道:“好,奶奶都听你的。” 她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女子,一直是她拖累了孙儿,年纪大了更不会给孙儿添乱。 这个小院子是纪柯三年前租下的,那时候他刚刚升任千户,手头上也有了些银子,就特意寻来了这处偏僻又安静的院子给纪秦氏住,对纪秦氏只说是自己在码头做事得了些赏钱才盘下来的。 纪秦氏的东西并不多,她平日里爱做衣服,一盏发了黄的煤油灯和一堆针线活计是一定要带的,纪柯看见纪秦氏从衣柜里拿出两套崭新的衣服,捧着似炫耀般对纪柯说,“看看奶奶给你做的新衣裳,乖乖快收着。” 纪柯拿着衣服,心里五味杂陈。 纪秦氏的眼睛不好,却总是爱做衣服,纪柯小时候都是穿着她缝制的衣服,其他小孩子穿着娘亲做的衣服,他穿着奶奶做的衣服,甚至还比他们好看,一点也不比他们差。 等到后来他进入锦衣卫,就很少再穿纪秦氏做的衣服了,他换上了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每日都在刀尖上行走,衣袖上的血迹都分不清是几个人的。 他很珍爱纪秦氏做的衣服,那一针一线都带着温情,所以他都将这些衣服珍藏起来了。 上次他看见纪秦氏挑灯给他做衣服,就将那做了一半的衣服拿走了,没想到纪秦氏又做了两套。 他曾想,自己的奶奶年轻时应该是极有名气的绣娘,才能做得出来这样绝好的衣服。 纪柯的喉咙有些发痒,他将衣服抱在怀里,表示自己很喜欢,接着对纪秦氏展颜一笑。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让纪秦氏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让她一辈子都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个乖巧温和的纪柯。 纪秦氏将陪伴自己多年的那盏煤油灯和针线活计都放进了包裹里,她摸了摸那发黄的煤油灯,苍老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怀念,嘴角依旧带着和蔼的笑容。 纪柯那么多年下来,手上也有了几分人脉,纪秦氏去江宁的事情很快就安排好了,都是可靠的人经手,他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对纪秦氏说,面对纪秦氏时也怕她刨根问底,没想到她那么配合,临走前还叫他不要担心。 她说在江宁等着他,还嘱托了一堆生活上的事情,最后把自己的煤油灯留给了纪柯。 纪柯说好,然后一个人在码头望着驶去江宁的船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影。 万事俱备。 纪柯从记事起就见过这盏煤油灯,那时纪雯还在,纪秦氏还说以后要让纪雯继承她的手艺,把这盏煤油灯传下去。 这算是一个对纪秦氏的念想。 从码头回北镇抚司的路有好几条,纪柯特意走了路过唐府的那一条路,他今天穿着很普通的衣衫,像个唇红齿白的小书生,若是不熟悉他的人也认不出这就是北镇抚司的三品镇抚使,那个恶名昭彰的纪柯。 香玟今日也如往常一样带着唐镇心出来买馄饨,唐枫虽然对她昨日见了外男不满,但并未下令禁足她。 外面的景色在香玟看来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在这深不见底的唐府,不知哪日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的儿子可能也会命丧他人手,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香玟这样想着,搂紧了唐镇心,恨不得现在就让他离开唐府,去过正常的生活。 丫鬟拿着食盒去冯老板的馄饨摊子买馄饨,香玟的背后是时刻盯着她一举一动的唐府侍卫,她若是敢走下台阶,很可能会命丧当场,按照唐家的势力,她的死对外只不过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解释,甚至处死一个没名没分的丫鬟不需要任何理由。 她昨日让自己的孩子记住那个馄饨摊子的伙计也是因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预感到那个人或许可以救自己的孩子一命。 今日馄饨摊子却只有冯老板一个人,香玟的期待落了空,眼神忍不住暗了暗,接着唐镇心扯了扯她的袖子,小手指了一个人,香玟赶紧握着他的小手,眉心忍不住直跳。 纪柯正从唐府大门路过,看见那个年轻的妇人正看着他,他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诺大的唐府两个鎏金大字,眼睛里满是好整以暇。 唐枫的小妾居然会盯上他,而且他莫名觉得这个女人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很熟悉,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小孩子朝他笑了笑。 纪柯最不喜欢小孩子了,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香玟的衣领拉得很高,几乎把整个脖子都遮在了衣服之下,整个人也穿得很保守,几乎只露出了一张脸,精致美丽的脸上,那双眼睛含着希冀望向纪柯。 纪柯胸口忽然觉得闷闷的,他驻足在唐府门前,看着台阶上的女子,像是要看出一朵花一样,垂眸沉思了一会儿,直到唐府侍卫快发现端倪,他才抬起脚步继续走。 这个叫香玟的女子,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纪柯朝前走,那盏煤油灯被他负手握在身后,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就已经斑驳不堪,这样小小的物件却让香玟脑海中浮现起无数断断续续的剪影。 她松开唐镇心的小手,似有人指引般想要去追寻少年的背影,可是重心不稳,狠狠的跌下了台阶,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丫鬟连食盒也不拿了,赶到她身边大声呼救。 唐镇心想要下台阶,可是却被身后的侍卫抓住了胳膊,那侍卫用像是在看牲畜的眼神看着小小的他,唐镇心的小胳膊被抓得生疼,眼眶里顿时蓄满了眼泪,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小家伙恨不得嚎啕大哭。 香玟昏过去前,眼睛里只看到一盏点燃的煤油灯,虽然很小,很破,像是用了许多年,但是却包含温情,像是年少时候最美好的记忆。 她看到一个慈祥的笑容,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向自己招手,香玟欣喜的想要跑过去,却被一双手紧紧按着,动弹不得,她急得眼泪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那双黑暗的手拖入深渊。 她听到一声声的呼唤。 “雯姐儿,我的小乖乖。” “阿姐!阿姐!” 她是谁? 她好像不叫香玟。 她是纪雯。 纪雯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混着她脑袋留下来的血,她望着碧蓝色的天空,眼皮逐渐沉重,最后昏死了过去。 “我……是纪雯。” 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愿意听她说。 她是谁。 驶向江宁的货船上,船老大得了纪柯的嘱托,对纪秦氏格外照顾,纪秦氏也不卑不亢,颇有沉淀多年的大家之风,让船老大不禁感叹,有这样的长辈,怪不得能教导出纪柯这样的人。 “去江宁只要三日,老夫人您放心,保管让您老安全到达,不让纪兄弟担心。”船老大拍拍胸脯,一脸豪气。 纪秦氏道了谢。 她只带了一个包裹,里面却是她半辈子的珍藏,不知为何,这船行的很是稳当,纪秦氏的心却跳得不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大事一样,眼皮也跟着狠狠跳了一下。 她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样,回望盛京城的方向。 第13章 纪柯的脚程快,没一会儿便转了一个街头,离开了唐府的范围,只不过他的心突然狠狠揪了一下,像是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心,抽痛得他忍不住捂着胸口停下脚步。 手里的煤油灯承载了太多了的回忆,若是纪雯还在,应该会得到纪秦氏的真传手艺,成为一名出色的绣娘吧。 可惜他到如今也得不到阿姐的任何消息,无论他现在身居什么位置,身边也没有多少值得信赖的亲人。 纪柯直起身子,抬眸轻轻摇了摇头,朝北镇抚司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唐府门前乱作一团的景象恰好被他错过。 香玟虽然磕破了脑袋,血流了一地,姣好的容颜也被血迹模糊的辨认不出来,显得有些骇人,但是却没有伤及到性命,人还有呼吸。 唐府侍卫探过呼吸后便将她抬了进去,小小的唐镇心一直被捂着嘴巴,防止他喊叫出声,小小的脸蛋因为担心和激动早已经涨红,硬生生被侍卫抱回了唐府。 香玟虽然是唐枫的人,可实际上不过是一个丫鬟,就算是生了唐家的孩子,可只要有大夫人秦凝霜在,唐府都不可能迎一位侍妾,也不会认下侍妾所生的孩子,这点唐枫已经用所作所为告诉府中所有人了。 香玟的下场与之前唐枫起兴趣的女人差不多,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她还算是个例外,起码安然无恙的活多了几年,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香玟模糊之中仿佛回到了还是纪雯的时候,虽然父母早逝,但是却有相依为命的奶奶和弟弟,奶奶对她视若珍宝,弟弟也很关心她,纪雯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很平凡的过完这一辈子,可是直到逃荒那一天,她主动离开了奶奶和弟弟,从此命运就扭转了。 奶奶曾笑着说要把针线的绝活传授给她,纪雯也很喜欢绣东西,甚至自学到半夜做了一件丑丑的半成品给弟弟,她的弟弟纪柯从小就是个文静的孩子,但是在她被人欺负时却会异常勇敢的挺身而出,像只小野兽一样跟说她坏话的孩子打架,最后把对方打得求饶,自己的衣服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那个文静腼腆的弟弟是怎么过来的,她偷偷瞧过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策马而过的模样,可是她也听说过锦衣卫的恶名昭彰,能在里面生存下来的也都不是什么一般角色。 纪雯缓缓睁开双眼,泪早已浸湿了眼眶,甚至连枕头都被打湿了,她这次虽然磕破了脑袋,却将以前的事情想了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只不过她如今这幅模样,也无颜见家人了,倒不如用这幅惨躯再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纪雯的脑袋磕破了一个伤口,唐府侍卫得了唐枫的命令去请大夫为她上药包扎,还开了调养身子的补品,纪雯对此倒是没有丝毫诧异。 唐枫对她还有些兴趣,还愿意派人看着她,若是以前那些,一旦失去所有的关注,也就离死期不远了,她倒是不知道应该是感激还是涌起仇恨的怒火。 她无比憎恶唐枫这个恶心的男人。 唐府的后院不知死了多少个女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唐枫。 他为了权势去了秦家大小姐,可是却还想要更多,而且还是抱着玩味的态度,不把人命当回事。 纪雯握了握拳头,既然她恢复了记忆,就决定要为自己和儿子的未来做一件事情。 唐枫这些年来玩过的女人也不算少,就算是娶了秦凝霜,也就是早些年会管管他,这些年她在后宅里也算得上是销声匿迹,只要唐枫不主动将那些女人带到她面前,秦凝霜也奈何不了什么。 往日里他一旦对那些女子没了兴趣,便会借着秦凝霜的手解决掉,他可不想看到自己碰过的东西流落到外面,更不想让这些玩腻的东西待在自己面前。 香玟是管家买来的,身段窈窕,面容也生得好,更重要的是有一双含情眼,总是柔柔弱弱的看着人,像只胆怯的小白兔,唐枫来了兴趣,便将人养在身边,还纵容她生下了一个孩子。 唐枫的三个儿子都与他不亲近,甚至还对他破有意见,成年后便早早离开了家,这些年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唐枫不喜欢孩子,有时候也觉得这个孩子碍眼得很,一个卑贱丫鬟,无论长得再好,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见不得人的,不过香玟很护着那个孩子,唐枫暂时也没有兴趣对一个孩子下手。 好歹是养了几年的,唐枫也算是看着唐镇心长大的,他刚塌进香玟的房间,就瞧见这小家伙趴在床边抹眼泪,小小的肩膀时不时抽动一下。 唐枫摩挲着大拇指,心里忽然有了逗弄人的想法,纪雯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唐枫,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心道不好,赶紧把唐镇心推到地上,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狠心道:“还留在这里烦我做什么,还不快走?” 唐镇心不明所以,以为是真的被厌恶了,吸了吸鼻子,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房间,哭声逐渐在纪雯的耳边消失,她的心忍不住抽痛,但不得不佯装笑容。 “老爷,您来看香玟了。” 纪雯靠在床塌上,额间用白布包扎着伤口,脸色苍白如雪,纤弱的身子如蒲柳之姿,更增添一分楚楚可怜,她面上表现得有多平静,心里就有多恨。 “恩。”唐枫应了一声,刚刚起来的兴致被搅和了,他也不知应不应该发怒,撩起衣袍在凳子上坐了下去,没有上前看纪雯。 纪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盘算着。 唐枫盯了她好一会儿,拿起茶杯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水还腾着热气,唐枫轻轻吹了一口,微微抿了一嘴,就放了下来。 纪雯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亲自布置的,就连她那张床,也是他找工匠盯着做出来的,这茶自然也是他最爱喝的云雾,可是如今却没了滋味。 唐枫仿佛知道了个中理由,走到纪雯身旁,高大的身影让纪雯感觉到巨大的威压,她忍不住抓着被子,嗓子眼几乎要跳出喉咙。 唐枫只是笑了笑,“香玟,爷以后不会找人看着你了。”他伸出手挑起纪雯光滑的下巴,笑容温柔得瘆人,“爷给你自由,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可好?” 纪雯瞪大了眼睛,但几乎只是一瞬间,她就否认了唐枫转变的想法。 这才是危险的开始,唐枫派人看着她,证明还对她有几分兴趣,在后院里,一旦失去了唐枫的关注,便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她心中有了打算,所以伪装得很好,适当的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便是感激和欣喜,“谢谢老爷,香玟让老爷担心了。” “不过香玟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老爷可否应允?” 唐枫耐心道:“讲。” “香玟此番大难不死,都是托了老爷的福分,七日后便是香玟的生辰,香玟自小便离开了家人,如今只有老爷不肯嫌弃我。”纪雯这番话说得十分可怜,“所以老爷可否为我大办这一场生辰宴?香玟只有这个请求了,若老爷肯答应,香玟死而无憾。” 唐枫的关注点不在纪雯身世如何可怜之上,唐府是勋贵之家,操办一个丫鬟的生辰宴会绰绰有余,况且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随便请月华楼的厨子做上一桌满汉全席就能糊弄过去。 唐枫对最后死而无憾这四个字动了心,这仿佛激起了他体内暴虐的想法。 “爷答应你,不过你要好好养养身子,这伤可得在你生辰宴之前好透了。”唐枫看着她缠着白色绷带的脑袋,隐隐含着一些期待。 纪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乖巧感激,心里酝酿着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大事。 纪柯回北镇抚司,还是照常从小门进去,回到房间后先将纪秦氏给的煤油灯锁进了柜子里,然后烧水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对着衣柜里的一堆衣服挑挑拣拣,最后颇为嫌弃的换上了沾过奶娃娃口水的那件飞鱼服,穿戴整齐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对这幅仪态十分满意。 他今日要去北镇抚司的牢狱看看,圣上交代的任务需得慢慢挑个良辰吉日,可尚峻这家伙,却是一日也离不了他的。 锦衣卫里的世家子弟不多也不少,尚峻不是家世最好的那一个,也不是性子最和善的那一个,但是却够真,一张嘴从不弯弯绕绕,因此纪柯倒是与他说的上几句话,也乐意帮他一些忙。 上次胡林的案子,也是尚峻求他帮忙,纪柯才插手的,毕竟他身任重职,也不是日日都有闲工夫理北镇抚司积压如山的案子,更别提这一碰就惹一身骚的案子,只不过因为他是纪柯,不受任何势力的钳制,才能随心所欲。 纪柯以前也抓过小毛贼,甚至还处理过街头恶霸,只是随着职位的高迁,这些案子就都交给手下人了,非棘手的事情不出马。 尚峻自从纪柯拿死猪骗他之后就好几日没有联系过纪柯,如今也是又遇到了难事。 纪柯也知道那玩意的冲击力有多强,就连他装进袋子里后也不敢看多一眼,也是为难尚峻了。 不过能让尚峻吃个憋,纪柯捧腹大笑,觉得值当。 锦衣卫向来凶名在外,普通人避之如蛇蝎,甚至见到飞鱼服便要躲避,恨不得藏起来,可是尚峻昨日却遇到了一名衣着破烂的女子,主动要求入锦衣卫的牢狱。 ※※※※※※※※※※※※※※※※※※※※ 情人节快乐我的小宝贝们~ 第14章 竟还有这样稀奇的事情,纪柯听了个大概,也有几分惊讶,从来都只有锦衣卫主动抓人,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要求被抓。 尚峻带着手下的人昨日巡城,恰好看见一名年轻的女子在城门口徘徊,面色愁苦,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尚峻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关心一个弱女子,他自认为虽然没有纪柯那般凶名,却也不是个好人。 却没想到这女子瞧见他的衣服后主动纠缠了上来,抓着尚峻不放,跪在地上祈求尚峻给她一条活路,至于这活路是哪里?自然是锦衣卫的大牢。 尚峻好面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穿着破烂的女子凄声哀求,受不了周围异样的眼光,别无他法,只能把人带了回来,寻了间牢房关着,但因为不是犯了事的恶徒,只是一个弱女子,尚峻倒还是命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那女子被关进牢房后倒是不吵不闹,瞧着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那模样却像是有长住下去的打算,说到底,这锦衣卫的大牢也不是人人都能来的,隐蔽性极强,似铁桶般,外面的人根本不能插手到里面,能到这里来的只有两种人,一是锦衣卫中人,二是犯事之人。 遂了那女子的祈求,尚峻倒是愁眉苦脸了,万一以后陆刚盘问起来,知道他这样行事,还不得狠狠追究他一番。 再说谁知道这女子不是什么细作,想混入大牢里面探听什么消息,尚峻越想越慌,看见纪柯就犹如救命稻草,紧紧抓着不放,“小纪大人,纪大人,纪哥哥!你得帮帮我!” 纪柯不动声色的推开他,仿佛要置身事外,淡淡挑起眼眸道:“哥哥上次才帮了你胡林一案,这次又给我整出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尚峻啊,要是指挥使知道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尚峻欲哭无泪,他作为世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被保护得太好了,不像纪柯一路靠着自己摸爬滚打上来,做事考虑也不够周全。 纪柯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但是尚峻本质还是个好的,他若是不在锦衣卫了,纪柯还得少那么些许欢乐。 纪柯的口吻像是不想帮忙,尚峻刚想再求几句,就见摆摆手,装模作样嬉笑道:“还不带路?” 他衣服都换好了,整成这幅姿态,若是不好好查探一番岂不是白费了他的衣服。 其实纪柯真实的想法是,最好那就是个女细作,他好好严刑拷打一番,然后最好再不小心弄坏了衣服,弄得稀巴烂那种,这样他就不信陆刚还会管着他去央绣娘要新衣服。 尚峻若是知道纪柯的想法,指不定得吐血,可是纪柯面上平静无常,将内心的波涛都掩藏在心底里,清澈的眼眸像是幽深的古井,他若是不想叫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那天底下几乎没有人会洞察出。 尚峻已经派人去查了这女子的底细,可是纵然情报处四通八达,也没有这女子的半分消息,听着口音像是盛京人,可是却像是半道突然冒出来的人一样,关于她的过往没有一丝记录。 纪柯也有了几分兴趣,他今天穿着红色的飞鱼服,额间束着一抹发带,散落出稀稀疏疏的发丝,身姿挺拔,仪态清俊,再加上他刻意将自己的表情放缓了下来,收起了对待那些犯人时的冷冽,倒像是个普通的年轻少年,只是让人忍不住亲近,有一种倾诉的欲望。 纪柯早些年的模样更具有迷惑性,也是个情报处的预备苗子,只不过他更喜欢拿起刀的感觉,所以才入了北镇抚司,没有入情报处,但是他想知道什么信息,就几乎没有套不出来的。 外表是最具有迷惑性的工具。 那女子正在牢房里坐着,只不过身体紧紧蜷缩着,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腿间,似乎不愿意和外人有接触。 衣着破破烂烂的,乍一看像是个乞丐,但是纪柯却一眼瞧出她这衣服的布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只不过是长时间没有更换才会变得暗黄,再加上一些破损,不过看样子像是人为撕扯坏了衣服。 听尚峻说这女子年纪不大,发髻却梳着妇人样式,纪柯将自己观察到的一一说给尚峻听,尚峻拍拍脑袋,一副大彻大悟,我怎么没看出来的表情。 “那她看出来她是细作吗?要用刑逼问吗?”尚峻越来越觉得自己捡回来了一个祸害。 “急什么,问问便知。”纪柯问尚峻拿了牢房的钥匙,打开了锁。 牢房里的女子听到声响,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猛然抬头,身子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见来人是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年轻少年,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纪柯注意到她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还抱着手臂,一副拒人之外的姿态,踩着靴子缓缓走到女子的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看向站在牢房外的尚峻,见他看了看纪柯,假咳了一声,似乎是默认了纪柯的问题。 她终于心甘情愿找到了避难的场所,自然是要好好把握住的,来之前就知道锦衣卫的凶残冷酷,但是这些如今在她心中都算不了什么。 “回大人,我叫左青。” “左青。”纪柯盯了她半响,确认她没有说谎。 尚峻昨日就知道了她叫左青,只是她的口音明显是盛京人,但是情报处却查不到她的丝毫消息,这其中一定要蹊跷。 “锦衣卫大人,我有事情要跟你们的长官说,最好官越大越好,求求您了,这关乎一个很大的秘密。”左青像是忽然决定了什么,面色焦急,求救般的看向尚峻。 这话明显是觉得纪柯太过年轻,顶多是锦衣卫里的普通一员。 尚峻看着正在弹肩上灰尘的纪柯,轻声解释,“这位就是北镇抚司的三品镇抚使纪柯大人,你有什么冤情可以跟他说,除了指挥使,北镇抚司上下都受他统率。” 这话却是有些夸大了,他是北镇抚司如今除了陆刚之外最大的官,也算得上是二把手,只不过北镇抚司上下肯不肯听他统率也是个问题。 但是纪柯最后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没错,有什么冤情都可以跟本官说,若是本官解决不了,还可帮你上达圣听。” 纪柯的姿态摆得很像,但是左青看着他年轻的面庞,似乎接受不了恶名昭彰的纪柯居然不是满脸横肉的中年人,而是清秀干净的少年。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相信眼前的少年,将自己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左青的秘密听在尚峻耳朵里最多不是家宅私事,他是世家子弟,知道的高门秘辛并不少,两三下便没了兴趣,纪柯出声叫他离开,就听话遵从了。 左青说到一半,就见这位年轻的镇抚使大人铁青着脸屏退了所有人,弯下身子严肃的问她:“你说唐府后院死了很多人,有什么证据?” 左青回想起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将自己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狰狞的伤口,低声苦笑:“我自己就是证据,唐家草菅人命,唐枫更是禽兽。” 左青掩面哭泣,“唯一的好人就是大夫人,可她……” 尚峻在门口胡乱打发着时间,原本以为就是一件小事,锦衣卫也没有管人家家务事的必要,可是纪柯却待了很久才出来,甚至还叫那个叫左青的女子继续留在大牢里,还嘱咐他好好保护人家。 纪柯这是上赶着脑子坏掉了吧? 唐府什么来头?武安侯爵位世代承袭,唐枫还娶了如今圣上恩师的女儿,背后有秦家撑腰,这般根基颇深的世家就算惹了什么事,只要不太过分,圣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纪柯却要不自量力的碰。 尚峻摇了摇头,却还是答应了下来,纪柯有自己的行事章则,再说还是自己请他来帮忙的,纪柯是个聪明人,尚峻没有多想,反正只要顺着纪柯说得做,总不会有什么差错,再说他受圣上宠信,尚峻操心他还是多余了。 纪柯有自己的想法,她带着左青的口供进了宫,永安帝看过后却是一言不发,最后提笔写了一道圣旨交给了纪柯。 纪柯注意到圣上眉宇间含着怒意,更多的是无奈。 “纪爱卿。”年迈的永安帝坐在椅子上,身姿呈现出明显的老态,绰绰灯影映照在他浑浊的双眸里,“你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纪柯低眉回道:“属下求而不得的大概是失散多年的阿姐吧。” 永安帝低低的笑了起来,嗓子里带着几分沙哑,似乎是在感叹纪柯的赤子之心。 少年人想要的东西永远是那么纯粹,他看着纪柯道:“既如此,朕赐你一把尚方宝剑,辛苦纪爱卿了。” 最后一句带着长长的叹息。 “谢圣上。” 这边唐府里,正在为香玟的生辰宴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说到底香玟也是唐枫宠爱了几年的人,月华楼的主厨早早被请进了府里,顺带着还有一个戏班子,说要唱上三天大戏。 纪雯这几日都把唐镇心关在了屋子里,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若是被唐枫看见了,起了什么心思,恐怕她就看不到唐镇心了。 左不过也就几日了,纪雯脑袋上的伤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好的,但是她努力装作了一副自己痊愈的模样,这几日总是头疼的厉害。 唐府似乎很久都没有那么热闹了,纪雯有些诧异,这般大的动静,难道那位大夫人没有丝毫察觉吗? 第15章 自从前几年纪雯亲眼看见大夫人处决一个唐枫玩腻的丫鬟之外,从那之后大夫人便在后院潜心修佛,后院除了她凶名的流言,这位大夫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纪雯隐隐有种猜想,但是还是立马否认了,毕竟全盛京都知道那位秦家小姐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母老虎,秦家也是高门勋贵,唐枫总不可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为香玟举办的生辰宴安排得很是妥当,唐枫甚至亲自说是为自己的爱妾庆生,似乎不在收敛自己,避着后院的大夫人发现,反而隐隐含着嚣张的意味。 纪雯冷眼将这些看在眼里,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平常那些负责监视她一举一动的侍卫对她的态度甚至都有了些转变,纪雯不是那些轻易被一些甜头哄骗的团团转的女人,唐枫越对她好,她越会觉得这个危险的男人居心叵测,更会心有余悸。 纪雯爱怜的摸了摸围在自己身边的唐镇心,四五岁正是淘气的年纪,可是唐镇心却被关在唐府的高门大院里,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成为了一个可怜的孩子。 若不是因为自己当年一意离开,也许她现在已经嫁给了一个普通却疼爱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也会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有疼爱自己的外祖母,还会有一个文静内敛的舅舅。 一想到纪柯,纪雯就满心愧疚,离开了弟弟那么多年,没想到再见居然是这样的情形,可惜她没有相认的勇气了,她怕弟弟知道这些事情后会惹出什么事端,如今只期盼她所做的事情能够成功,不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 纪柯领了圣旨回北镇抚司,亲自调遣了一批精锐的人马,也是平日里用惯了的人,这般调兵遣将自然引起了北镇抚司其他人的注意,可是总指挥使陆刚也没有多问,纪柯也有圣命在身,所以这番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主要是纪柯每次做的事情都是圣上亲自授意,这牵扯到圣上,自然有许多顾及,纪柯本人也是北镇抚司的二把手,除了总指挥使亲自出面,其他人压根奈何不了他。 听闻武安侯近来在筹办一位小妾的生辰宴,纪哥,不如就在那日动手?” 都是跟纪柯混了许久的兄弟,纪柯直接将圣旨给兄弟们看了,也都明白要做什么事,也没什么惊讶的。 锦衣卫里分两派,一是以世家子弟为主的流派,这些人是锦衣卫权势太大,世家大族人人自危,生怕什么时候被锦衣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圣上为了安抚世家,所以才允许一些年轻子弟进入锦衣卫,不过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靠着家族的荣光才有一官半职,在纪柯看来都是一些绣花枕头。 锦衣卫中也有一部分平民出身,像纪柯这种从最低等级开始做起,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高升,这些人走得踏实,在锦衣卫里的名声也更大,因为没有根基,又瞧不起世家子弟那副沾祖辈光的姿态,所以更加团结。 出声的谢远就是其中一个,原本是青郡的一名狱卒,家中三代都是农户出身,因为一身破案的奇术,被破格接纳进锦衣卫。 跟纪柯不同,他是如今锦衣卫中最年轻也最有话语权的年轻一代,虽然陆刚的身世成谜,为人简朴,一件衣服能够穿十年,但是他的威严却是常年浸淫出来的,再加上他一向独来独往,众人就免不了忽略掉他, 陆刚也不年轻了,反观纪柯,依照圣上对他的宠信,掌管锦衣卫是迟早的事。 所以很多锦衣卫里很多人虽然恐惧纪柯的威名,但心底里确会卖他一个面子。 纪柯抽出腰间佩着的绣春刀,刀身泛着冷光,倒映在纪柯清澈的眼眸里,幽深得像是暗夜里见血的杀人利器。 这原本也是一把杀人利器,众人看着纪柯,见他拿着白色的帕子细细擦着刀身,夜色烛火之下,跳跃的火苗似乎要与刀身容为一体。 “那就在他小妾生辰那日动手吧,图的就是个人齐。”纪柯的话说的慢悠悠,含着一股子刺骨的杀意,纵然他心中如何波澜不惊,但还是能很好的把控自己的情绪,做出这样一副模样来。 平民出身的锦衣卫是非善恶的观念更加清楚,对一些横行已久的世家大族早已不满,这种抄家灭族的活计也会更愿意接。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唐府门前那年轻妇人的模样,依稀记得她叫香玟,看身世也是个可怜人,被拘禁在一方天地里,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纪柯忍不住有了一个想法,若是遇到那个叫香玟的女子,他也许能刀下留情,毕竟她让自己想到了失散多年的阿姐。 若是阿姐在这个世上,应当也是这个年纪,嫁人生子,他也早早能做了舅舅。 转眼好几天过去。 这天一大早,程秀起了床,眼底下泛着明显的青白,疲惫的神态一看便是昨日很晚才歇下,程家二老睡得早,起的也早,见儿子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便忍不住出声责怪:“昨晚是不是又看公文看到半夜,往后的富贵还长着呢,可别熬坏了身子。” 程秀笑了笑,很是乖巧的接受了父母的教训,倒是让程家父母不忍再责怪。 程秀从小到大都很听父母的话,孝顺父母,尊师重道,是出了名的好孩子,加上他又生得清秀俊俏,性子温和,自从中了状元后不知有多少世家高门有意和他结亲,可是程秀一门心思只有自己手头上的公务,如今只是个几品的翰林院编修就已经要挑灯看公文了,不知以后还会忙到什么程度。 程秀其实有些心虚,他之所以睡得那么晚其实并不是因为公务,翰林院编修的工作其实很清闲,无非是查查典籍,写些批注,甚至整个翰林院都几乎是为要退下来的老大人养老用的,只不过是因为前朝惯例,状元皆要在翰林院历练一番,才可以授予其他官职。 程秀其实在挑灯看锦衣卫的一些资料,虽然锦衣卫人人畏惧,恶名昭彰,但是也担负着除恶扬善的职责,其中不乏做了一些好事,比如几年前身负十几条命案的刽子胡在盛京城逃窜,危害平民百姓,家家户户甚至不敢在太阳落山后出门。 锦衣卫北镇抚司出动数百名锦衣卫在盛京城中搜捕,最终刽子胡走投无路劫持柯无辜百姓,眼看人质在刽子胡的手里奄奄一息,可是锦衣卫只能团团将他围住,刽子胡的身手不错,要不然也不能逃窜那么久,那时候中武功最为出色的指挥使陆刚身在异地无法赶来,幸亏有一名锦衣卫挺身而出,亲手诛杀了刽子胡,解救了无辜百姓。 这名锦衣卫便是纪柯,这件事情在盛京城里几乎是家喻户晓,听说那刽子胡身长两尺,长了一副非人的凶样,力大无穷,简直是熊人在世,数百名锦衣卫都不能奈何他。 这名锦衣卫却靠着一把刀手刃了恶徒,这这人便是纪柯,从那之后他便声名大噪,被圣上所倚重,一步步高升,原本他靠着这件为民除害的事情在盛京城中的口碑不错,但是往后他却几乎再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这几年的纪柯,围在他身上的,都是屈打成招,陷害良臣,助纣为虐,颠倒是非,魅惑君上这样的罪名。 但是程秀觉得,这都不是真的,因为纪柯救过程静,还对他很好,来他家里做客,甚至还会给他一个好脸色,所以他相信纪柯是个好人。 他了解这些,也是为了更好的和纪柯相处,纪柯不像那些主动蓄意接近他的同僚那般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所以他要把纪柯当成真正的朋友对待。 盛京城的雪早就化了,可是走在地上稍不注意便会湿了鞋袜,外面喧闹的摆摊声音也比平日小一些,今日是休沐的日子,程秀因为从小养成的早期习惯这才起了来,眼下在院子里走了一遭,便想着回去补个觉。 忽然外面有一阵嘈杂的声音,马蹄声踩在地上踏踏而来,接着是百姓躲避的声音,程秀还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年轻男子。 他顾不得地上湿滑,连忙跑出府,果然看见穿着红色飞鱼服的少年坐在烈马之上,眼神冷冽似腊月的寒冰,皱起来的眉宇间隐隐有着杀意和不耐烦,与程秀之前见的纪柯完全是两幅模样。 能在盛京城里白日纵马的,如次行经的只能是锦衣卫了,一般的皇亲贵族也不敢如此嚣张,别说是在百日里策马了,皇城之下最多只能坐马车,谁还敢如此明目张胆,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清晨的湿意露水卷着马蹄扬起来的灰一同被程秀吸进肺里,这一向单薄瘦弱的身子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纪柯就这样从他面前纵马而过,连一眼也没有回头看过。 程秀倚靠在门槛处,一直望着纪柯离去的方向,他捂着胸口,仔细回想那个方向似乎是武安侯的住处。 武安侯的住处,纪柯带着一堆锦衣卫去那里做什么? 今日的唐府说热闹也热闹,说不热闹也不热闹,唐枫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妾室办生辰宴,这可是狠狠打了后院那位大夫人的脸,按照她的脾气若是知道怎么肯罢休? 只是唐枫却好像有恃无恐,让家中上下都操持了起来,只不过因为只是个妾室,所以没有请外面的人。 没想到他没有发请帖,却来了不速之客。 纪柯一大早便带着一群锦衣卫登门拜访,虽然身后一群人凶神恶煞,但是少年人眉眼含着笑,似乎很是歉意,谦和有礼道:“纪柯一大早便来拜访,武安侯不会介意吧,只是听闻武安侯请了月华楼的厨子,纪柯和兄弟们都馋了许久了,这才贸然来访,若是扰了武安侯,那实在是抱歉。” 唐枫知道纪柯的大名,平日里也尽量都避着这位煞神,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大名鼎鼎的纪柯,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但是纪柯来势汹汹,看来是吃定他这碗饭了。 “怎么会叨扰,只盼纪大人不要嫌弃寒舍才好。”不光如此,唐枫的姿态倒是很谦卑。 纪柯笑笑,带着身后的兄弟们正大光明跨进了唐府的大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唐府,跟普通的世家大族一样,外面瞧着没什么,里面倒是别有洞天,装潢的奢华美丽,光是前面的水轩一看便是精心请能人巧匠设计的,算是最为典雅的装饰了。 纪柯之前没少干抄家的差事,眼界也慢慢拓开了,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什么价值连城,什么一文不值,他细细打量着唐府里的一砖一瓦,亭台水榭,甚至连池塘里的鲤鱼都多看了两眼,瞧着倒真是来作客观赏的。 唐府来了锦衣卫,还是那位恶名昭彰的纪柯,听闻这人生得又老又丑,膀大腰圆,长得能吓哭小孩子,府里的丫鬟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唐府一时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 自然也传进了纪雯的耳朵里。 当丫鬟跟她说那名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来了一群锦衣卫来唐府作客时,纪雯手里的茶杯都掉了下来,衣襟顿时染湿了一大片,可是她却权当没有看见,低头欣喜的笑了起来。 她的弟弟,来了。 第16章 纪柯虽然来了唐府,但是纪雯却不能和他相认,而且她如今的模样,这样的境遇,只会平白无故给弟弟添麻烦。 只要远远瞧上一眼,便是好的,起码让她记住弟弟如今的模样,那样子这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听府里的下人说,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那位纪柯大人生得是凶神恶煞,可是纪雯却觉得,再也没有比她弟弟长得好看的男子了,纪柯小时候的模样便很漂亮,如今将近十年过去,更是成了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纪雯想偷偷去看上纪柯一眼,但是今日却脱不开身,若是纪柯早到一日,也许她还能找到机会和他说说话。 纪雯靠着那日的煤油灯认出了弟弟,可是纪柯却还不确定自己的阿姐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甚至连阿姐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唐枫招呼纪柯进了屋子里,唐府的装潢无一不透露出大气的感觉,就连随手摆作装饰的器具都是上好的,少说都得几百两银子,看得出来唐家的家业是极大的。 唐枫特意嘱咐了下人用上好的毛尖来招呼客人,这茶在阅历颇丰,尝过无数好茶的纪柯看来还是有些掉价,毕竟在他眼里,云雾才是最好的茶,而这茶,圣上只会赏给指挥使陆刚。 纪柯只是稍微抿了一下便放下了杯子,唐枫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虽然这般年轻,但是身居高位的人都没几个是简单的,唐枫可不敢小瞧纪柯。 纪柯扫了四周一眼,有些心虚的丫鬟立马低下了头。 有人惧怕纪柯的名声不想来伺候,自然就会有人好奇纪柯的长相,见他完全不似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反而有谦谦君子之风,加上生得也是极好,惹得一些丫鬟偷偷看他。 纪柯却冷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些丫鬟的幻想,“武安侯家的丫鬟便是这般大胆?莫不是大夫人不理事,居然骄纵成这副德行,若是武安侯管不了,本官倒是可以替你管管。” 纪柯这句话一出,顿时让唐枫激起了冷汗,他狠狠瞪了那些管不住眼睛的丫鬟,立即命人拖了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丢出府发卖。 纪柯却轻描淡写阻止了他,“按说这丫鬟归后宅管,恰好本官作为后辈,早就听闻过大夫人的名声,很是仰慕,不如武安侯把大夫人请出来,也好让你妻妾同乐,如何?” 无论怎么样,纪柯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请秦凝霜露面,才好实行接下来的计划。 若是唐枫心中没有鬼,自然不会抗拒,但若是他心中有鬼,肯定会百般阻挠,甚至拿理由搪塞他,总之不会让他见到大夫人的面。 纪柯盯着唐枫的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却见唐枫笑着摆摆手:“既然纪大人想见贱内,那我便寻人问问她是否愿意出来,实不相瞒,我那夫人近些年来皈依佛门,一心潜心修佛,很少在外走动了,幸亏几个孩子都大了,要不然这可不是办法。” 唐枫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果真差人去后院询问了大夫人,像是完全心中坦荡的模样,纪柯没有那么快下结论,又捧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让唇色多了些血色。 那些偷看纪柯的丫鬟暂时放到了一边没有被处理,按照纪柯的意思,也是请后院的管事人,大夫人亲自来处理,所以他现在只用坐着慢慢等就好了。 他今日大摇大摆来唐府,最主要的还是来见秦凝霜一面,若是唐枫假意推辞,纪柯也可以不走寻常路,左不过他今日必须见到那位许久没有露脸,还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夫人。 唐枫气定神闲的坐在位置上,面上挂着微笑。时不时和纪柯说些话,好来缓和气氛,恳切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里子是如何的虚伪。 纪柯也有了趣味和他虚以委蛇,一直眯着眼睛等待,这样几个回合下来,滴水不漏的模样让唐枫自觉棋逢对手。 “大夫人说有贵客而来,主母应当迎接,只是她身子不便,若是贵客肯移步尊驾,可以到后院的佛堂一见。” 去跑腿的人回来,转述了大夫人的话。 后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若是平常人听见这番话,便会自觉的回避,可是纪柯不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他起身拍了拍衣袍,对着唐枫坦然笑道:“既如此,那麻烦武安侯带路了。” 唐枫笑意不达眼底,作了个请的动作。 纪柯将剩下的兄弟们留在了主堂里,自己一个人跟着唐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身后伺候的丫鬟们却都落了一大半,不敢跟上去。 唐府的后院风景别致清雅,倒是与前院的风格截然不同。假山水榭点点,泛着幽静的意味,后院里通了一处活水,细细潺潺的水流声让人如同身置世外仙境,圈养着几只家养的白鹤扑腾着翅膀,细长的腿立在青玉白瓦之上。 纪柯调笑道:“武安侯真是好雅兴啊,这样的风景本官还真是从未在盛京城里的官家宅邸里瞧过,还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 “纪大人说笑了,贱内一心修佛,喜静,所以在下才特意请人设计了这样一处风景来,工匠雕虫小技,大人眼界宽阔,又时常出入皇宫,肯定是瞧不上这些的。” 纪雯走出了自己房间,就看见唐枫领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朝着后院最里面的佛堂走去,少年淡着眉头,含着霜雪一般的眉眼与纪雯有三分相似,这让纪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悄悄躲在一旁偷看。 少年人的身姿本就挺拔,加上纪柯今日穿着飞鱼服,更衬托得他明眸皓齿,饶是唐枫见过无数绝色美人,也不得惊叹一句,生得真是极好的模样,长相阴柔却又没有女气,若是托成女子,这样的姿色怕是进宫做娘娘的命。 纪雯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一角黑暗之中,盯着纪柯的侧脸,眼泪就不自觉从眼角流了出来,她用双手捂着嘴巴无声抽泣着,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纪柯好像注意到一道追随他的目光,他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但是他的直觉一向不会有错,刚刚一定是有人在偷看他。 唐枫注意到纪柯的动作,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纪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纪柯轻轻吐出两个字,转过身继续朝着前面走,他的步子迈得有些大,唐枫加快了速度才能跟上。 两人走到了一间佛堂前,里面传出来敲木鱼的声音,仔细竖起耳朵还能听到有女子在低声念佛经。 第17章 女子的声音如空灵般游荡进纪柯的耳朵里,佛经能够清洗人心中的杂念,听起来格外舒心,纪柯忍不住心中一动。 唐枫没有领着他进去,而是站在佛堂外面,朝着里面问了一句,“夫人,锦衣卫镇抚使纪柯大人来访,特意来探望你。” 秦凝霜如今也是将近四十岁的妇人,纪柯拿探望长辈的理由来见她也是合乎情理。 话音落了许久,纪柯才看见佛堂内有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站了起来,手中似乎还拿着一串佛珠,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 纪柯看着那道身影走到佛堂门口,倒映出长长的身影,他凝视了一会儿,开口道:“纪某见过大夫人,不知大夫人潜心修佛多年,可还记得这尘世间的俗事?” 纪柯耐心等待着回答,但屋里人迟迟没有声响。 唐枫害怕纪柯生气,拱手歉意道:“贱内性子怪异,又不理俗事多年,还望纪大人见谅。” 唐枫话语间却满满都是维护妻子的意思,那姿态像极了爱护妻子的丈夫。 纪柯摇头不语,手里握着腰间的绣春刀,黝黑深邃的眼眸一直盯着佛堂门口的那人,目光冷冽似乎能穿透一切。 那道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女子施施然漫步出来,女子相貌明媚,姿态动人,纵然不施粉黛,那一颦一笑却可以生生摄走人的三魂六魄。 秦凝霜嫁到唐府已经将近二十年,像这般年纪的妇人难免操劳,有些妇人的鬓角也早早生了白发,就算世家大族的贵妇人会做些保养,但还是会萌发因岁月流去而带来的老态,眼角的皱纹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可是岁月却好像在这位大夫人身上并没有过分的显示出来一丝残酷,若是不知晓她的身份,纪柯恐怕会以为眼前的人跟自己的阿姐同岁,都是青春正貌的双十年华。 秦凝霜虽然生得很美,但是那一双眸子却十分空洞,波澜不惊的像是一滩死水,声音更是如冰般冷彻。 她抬眼看了眼纪柯,像是并不知道他的来头,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轻声回答:“尘世间的事情,我已皈依佛门,自然不记得,也不在乎。” 纪柯忽然一笑,上前行了礼,似乎是真心拿秦凝霜当长辈,说的话却是在打哑谜,“大夫人看得开,纪某也就放心了。' 秦凝霜深深的看了纪柯一眼,手指一直摩挲着佛珠,内心丝毫没有波动,似乎什么都不能勾起她的情绪,她只是个游离尘世外的人。 可纪柯却注意到秦凝霜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若真是一心向佛,怎么不彻底剃发为尼?说到底那颗心还是不够真。 纪柯得了自己的想要的回答后便不再纠缠,抬起步子想要离开佛堂。 虽然是夫妻,但是唐枫却还是被秦凝霜如今的模样惊艳到了,就是把他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秦凝霜的一丝一毫,可惜这样美丽的人,心却不在他这里,唐枫注意到纪柯走了,也恋恋不舍的跟着走了。 纪雯一直偷偷跟在纪柯的身后,见到久居佛堂的大夫人居然出来见客了,着实惊讶了一番,她先前怀疑唐枫如此猖狂,丝毫无所顾忌一般,便萌生了大夫人早已不在的想法,毕竟秦家显赫,若是秦凝霜不满唐枫,甚至可以去金銮殿求圣上做主。 纪雯对大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秦凝霜亲手拿鞭子抽死了一个唐枫中意的丫鬟,那时血都流满了院子里,隔着老远也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此后秦凝霜便在后院一心修佛,鲜少踏出佛堂,没想到这次再见,这位大夫人居然变得如此慈眉善目,与之前鞭笞丫鬟的凶狠模样截然相反。 见纪柯二人没有进佛堂,反而在见到秦凝霜一面后便要原路折返,纪雯还没来得及躲避好,露出了一处明显的衣角,等到她藏好自己的衣角,却发现纪柯正朝着她歪头笑了起来,眼睛里带着耐人的寻味,纪雯慌不择路,朝着一个方向也不回的跑走了。 方才唐枫正痴痴的看着秦凝霜,等到他转过身的时候,纪雯的身影也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见纪柯立在原地,垂谋思考着什么。 “武安侯的后院还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纪柯拍了拍唐枫的肩膀。 “大人说笑了。”唐枫不明白纪柯的意思,只能陪笑,今日本是他为侍妾举办的生辰宴会,来了纪柯这样的不速之客,还带来了一群煞星,真真是流年不利。 传闻中脾气暴躁的盛京城第一母老虎却生得柔柔弱弱,脾气看起来也很和顺,除了过分的清冷,相貌也是没得挑,可唐枫却还是喜欢偷吃丫鬟,甚至还不止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贱骨头。 纪柯对唐枫这个人丝毫不感兴趣,他按着腰间的绣春刀,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与唐枫拉开了些距离,扬起眉头。 “武安侯,后会有期。” 纪柯没有再解释什么,带着一众兄弟连饭也没吃就离开了唐府,果不其然他一出来就看见一个似乎徘徊了许久的身影,一看见他就立马冲上来,双手扒着他的飞鱼服,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 程秀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见纪柯完好无损的出来,唐府里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他犹豫了一下,见纪柯的脸色不善,才慢慢松开了手。 纪柯一把握住程秀的手腕,将人拖了几段路,直到离唐府隔了好远,才终于松开程秀。 程秀捏着自己酸痛的手腕,疼得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却还是坚持问:“你是不是要对唐家下手?” “什么时候状元郎不管苍生,却盯上纪某了?”纪柯的嗓音含着嘲讽。 “我不是多管闲事,我知道你受圣上宠信,但是如果这是圣上给你的任务,还是希望你不要做。” 纪柯散漫的站在一片空地上,精致的眉眼却像是落了一层霜雪,抬起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程秀,想知道他嘴里能说出什么花来。 “你能力出众,的确是锦衣卫中的翘楚,但是你应该知道世家子弟最不愿意碰什么,若是你真的做了,唐贵妃和大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 今天本来想咕咕的。 可是忽然想起 垂死病中惊坐起,还有更新没写完。 第18章 “唐贵妃和大公主不会放过你的。”程秀担心的看着纪柯,揉着自己吃痛的手腕,他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道崭新的印子。 纪柯看见他是有些生气的,程秀是新科状元郎,若是与他交往过密势必会影响仕途,朝中不乏对他有成见,不喜锦衣卫做派的官员,他们明面上不敢对纪念柯做什么,但是对付一个没有实权的翰林院编修,却绰绰有余。 之前是他思虑不周,或许还是沉浸真心与他结交的美梦里,程秀出身平民,与自己一样都是从泥地里挣扎出来的,不能被他这样恶名昭彰的人毁掉仕途。 “放过又如何,不放过又如何,纪某公务在身,还请不要阻拦。”纪柯抬起手,亮出泛着寒光,透出一阵杀气的绣春刀,一字一句冷酷无情道:“挡我锦衣卫者,杀无赦。” 纪柯的眼神比以往都要冰冷,程秀听说过无数人控诉锦衣卫的恶行,也知道他们是如何惧怕那位三品镇抚使纪柯,说他杀人如麻,是圣上养的一只疯狗,说他冷酷无情,老人孩子都不放过,可是在和纪柯接触的过程中,随着对他的慢慢了解,程秀觉得纪柯不是这样的人。 “纪柯!” 程秀红着眼睛,无声的祈求纪柯。 他不能让纪柯做这样的事情,如今朝堂风云诡谲,其余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唐家,唐贵妃身受圣上宠爱,就算帝王之爱虚无缥缈,随意便可弃之,但是她还育有一位公主,大公主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甚至还参与到夺嫡之中去,纪柯若是有一日落到她的手上,肯定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纪柯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红着眼睛的程秀,他这幅样子发自肺腑,纪柯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原来真的有人在为他纪柯着想。 纪柯缓步走过来,地上的残叶被他踩在长靴底下,零落成泥,发出萧萧苦寒,手中的绣春刀被他握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拿得很是稳当,几个瞬息间便落到了眼前人的肩膀上,那在耳边的碎发也被削去了不少。 程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头发被那削铁如泥的刀斩断了几根,刀剑无声,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头发落到地上,接着是一道悦耳的男声。 “状元郎,你我不是一类人,这点忘你知。”纪柯的嗓音含着沙哑,喉结微微滚动,“若你再阻拦纪某,别怪纪某手中的刀不长眼睛,先斩后奏,无非是多几句骂名,说我斩了那前途无量的状元郎。” 纪柯将刀收回,转过身没有再看程秀一眼,拖着硕长的影子一直朝前走。 “往后别来找我了。” 程秀在原地愣了片刻,他想到关于锦衣卫的那些资料,也许是他之前想的太过美好了,可是他却是真心为纪柯着想。 是什么让一个清澈纯真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程秀摇摇头,弯腰将自己被斩断的几丝头发捡了起来,紧紧握在手心里。 纪柯走回到唐府门前,谢远带着一众兄弟已经等了有一会儿,见纪柯回来,却看着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模样,刚刚一个长得极为清秀的男子居然敢揪他的衣领,按照纪柯的脾气,应该是将人拖走偷偷揍了一顿。 但是不知为何,揍了人却还是一副烦躁的样子。 谢远迎上去,正要试探着开口,就见纪柯拧着眉头摆手道:“派几个兄弟去把那边角落里的人安全护送回家。” 纪柯揉了揉眉心,肚子里一股气,语气不善:“别叫人被揍了捅了碰了,听懂我的话了没?” 谢远心里一阵惊讶,敢对纪柯以下犯上的人着实不多,但听他的意思却是要保护那人,怕是跟纪柯交情不浅,谢远了然,立马选了两个武艺不俗的兄弟去跟着那个清秀小哥。 “等等。”纪柯见谢远点了两个人,就将那两个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开口嘱咐道:“那人是新科状元郎,细皮嫩肉得很,仔细着些,知道吗?” 两个属下点了点头,便朝着纪柯指着的方向去找程秀。 纪柯心里道了声麻烦,原本前途无量,好好的状元郎偏要跟他搅和在一起,若是被人盯上了,看他那副文弱的样子恐怕只有挨打的份。 纪柯看了一眼唐府的鎏金门匾,薄唇轻启指挥剩下的兄弟,“回去吧。” 唐府内,纪雯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立马关上了门,锁上了窗户,她心有余悸的喘着气,懊恼居然那么不小心被弟弟看到了。 她虽然知道纪柯是自己的弟弟,但是纪柯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纪雯还不确定弟弟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失散多年的姐姐,自己这番贸然接近,会不会被他认为居心叵测。 见到了纪柯,纪雯是又欢喜又担心,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弟弟了,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还身居高位,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纪雯终于可以放下自己的心事了。 如今唯一不放心的,便是自己的儿子。 唐镇心还在床上睡觉,小孩子贪睡,一般都是睡到接近晌午时分,纪雯心疼孩子便也由着他。 缺少了和同龄人交流的机会,唐镇心的性子也有些孤僻,除了亲近的人对着别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纪雯看着睡得正香的儿子,小小的模样和她生得只有有几分相似,但是却与纪柯小时候像极了。 都说外甥肖舅,纪柯在三四岁的年纪也是这般性子腼腆,喜欢赖在纪雯的身边,也许是因为从小便失去了父母,纪柯更喜欢和纪雯这个姐姐待在一起,甚至每日还要纪雯哄着睡觉。 纪雯刚跟纪秦氏学习绣活,纪柯那时候就缠着纪雯要她做一件衣服给自己,还说以后都要穿阿姐做的衣服。 小时候的纪柯远比现在冷若冰霜的样子要可爱,可是却也活得很辛苦。 纪雯爱怜的摸了摸唐镇心的脸,小小的脸蛋肉嘟嘟的,不谙世事的模样让纪雯忍不住心中抽痛,她将额头抵在唐镇心的身子上,眼眶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不一会儿,她直起身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药粉,咬紧牙关握在手心里,为唐镇心掖了掖被角,走出了房门。 这日,月华楼的主厨和盛京城有名的戏班子都被请进了唐府,为武安侯的美妾贺生,对外却没有宣扬出去,毕竟唐府的大夫人嫉妒成性,是盛京城中出了名的母老虎,若是众人知道武安侯居然敢公然纳妾,岂不是直接对上了他那位正室,唐府恐怕今后都不会消停了。 能做世家生意的人,也都不是蠢笨的,所以盛京城没有多少人知道今日唐府里做了什么,但是纪柯知道,唐枫却是丝毫没有诧异的,毕竟锦衣卫的情报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有什么能瞒过他们。 但是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探查不到的,唐枫对这点非常自信,况且纪柯都被他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想来今日也没有什么意外可以发生了。 唐府的大戏从中午一直唱到傍晚,唐枫也在正厅摆了几桌子酒席,唐府如今正经的主子不多,秦凝霜又轻易不出佛堂,唐枫也不惧怕被她知晓。 纪雯脑袋上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里子还是没有完全痊愈,时不时还会头痛,她忍着这样的不适站了一整天,平日里温温吞吞的模样,今日却像是转变了性子,殷勤的替唐枫倒酒,甚至还赏赐了下人饭食,其中就包括唐府的侍卫。 纪雯生得很好,弱柳扶风的美人,虽然比不过秦凝霜,但胜在是真正的年轻颜色好,唐枫白日里被许久不曾见过的秦凝霜勾起了往日的记忆,心情很是烦躁,但是眼下有现成的美人,唐枫情不自禁,心甘情愿的上了勾。 虽然是美人,但日久天长,总是会玩腻的,唐枫摩挲着纪雯细腻又白皙的下巴,嘴角带着笑意,手缓缓移动到她修长的脖颈上。 纪雯手中还拿着酒壶,正在为唐枫倒酒,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一开始唐枫并没有用力,纪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但是她能感受到接下来暴风雨般的痛楚,身体止不住的发抖,面上强撑着笑意将酒递到唐枫的唇边。 “多谢老爷的怜爱,香玟敬老爷一杯。”纪雯就像是一朵脆弱的花骨朵,整个人被唐枫捏在手心里,只要稍微用一下力便会被摧残。 唐枫闻言盯了她一会儿,低头喝了一口酒,纪雯缓缓舒了一口气,可是突然却被丢在了地上,她整个人浑身无力的爬着,脑袋头昏欲裂,四肢像是都被折断了一般。 她嘴角突然流出鲜血,纪雯捂着自己抽痛的胸口,抬头恶狠狠的看着唐枫,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厌恶。 “怎么,不装了?” 唐枫把酒壶摔在地上,一把抓过纪雯的长发,迫使她扬起头,酒壶的碎片有些划过纪雯的脸颊上,弄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可是唐枫却用手不停的按着出血的伤口,纪雯的整张脸顿时鲜血淋漓,变得血肉模糊。 可是她一声都没有吭,咬紧牙关忍着,她不光在酒里下了毒,还在厨房里下了毒,唐枫只要吃了一口菜,刚刚那杯酒无他有没有喝都必死无疑。 只要她撑到唐枫毒发的那一刻,一切就都结束了。 左不过她也是条贱命,纪雯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月光如华般倾斜下来,落在了唐府的庭院里,周遭装潢精美的饰品都染上了一层血雾茫茫。 纪柯瞧着圆月慢慢被层层乌云遮蔽住,风也朝着他迎面吹来,他穿着红色飞鱼服,唇红肤白似夜中鬼魅,缓缓拔出腰间的飞鱼刀,一声令下破开了唐府的大门。 第19章 随着唐府的大门被破开,十几个锦衣卫带刀鱼贯而入,守门的小厮看见他们敏捷的身影,那些红色身影上丝毫没有掩饰的杀气,露出极其惊恐的神情,刚想大喊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今日唐枫为庆祝妾室的生辰,所以前院只派了几个小厮看守着,而唐府真正的护院侍卫此刻都在后院,纪柯早就将消息探听的一清二楚。 忽然有雨滴落到他的肩头,纪柯侧头淡淡看了一眼,踩着长靴走到唐府门前,抬头看着唐府的牌匾,拿起手中的飞鱼刀对着劈了一刀,哐当一声原本鎏金气派的唐府两个字中间多了一道裂缝,落在大门口溅起一层灰,扬起的灰里朦朦胧胧浮现出纪柯那张苍白如雪的脸。 手下的兄弟们已经先一步进去,自然会将交代的事情办好,他所要做的只是收场罢了,可是不知为何,这唐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纪柯将刀收回,鬼使神差的踏进了唐府。 纪雯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但是能在生辰这日见到弟弟一眼,便死而无憾了,自己的儿子也被她安排妥当,只要过了今日,唐府里的龌龊事便会彻底终结,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了。 纪雯闭上眼睛,脖子被狠狠掐住,唐枫双眼猩,脸上是狰狞的表情,似乎要将纪雯生吞活剥。 “呵,想死?”唐枫捏住她的下巴,纪雯脸上的血顺着流了下来,如整张脸再不复往日的娇艳美丽,若是寻常孩童见到恐怕会被吓到。 “唐枫,你这个畜生。”纪雯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恨不得咬断唐枫的脖子。 唐枫还对自己很自信,刚才的酒他只是假装喝了下去,香玟被自己养了几年,早已经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连下毒这样的事情都做的破洞百出。 不过她还是第一个敢反抗自己的人,唐枫舔了舔纪雯脸上的血,眼中兴奋雀跃着,他很喜欢鲜血的味道,特别是美人的鲜血。 这些年来他养过无数美人,若是腻了便随便打杀掉,早已经不把这些女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若不是碍着府中还有位名存实亡的正妻,也许他还能光明正大的玩乐。 对了,他还有一位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正妻,唐枫看着纪雯痛苦的神情,体内的暴虐因子逐渐被激发出来,他抓起纪雯的衣服,一路将人拖到了佛堂。 路上不乏一些尖锐的石头,唐枫完全不将纪雯当成人看,甚至还想听到她尖锐的嘶叫声,可是纪雯却像是一个哑巴一样,一声不吭。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的身上早已经遍布青紫,有今天的,也有往日的,她早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了。 这一路上,唐府伺候的下人也早已见惯不惯,唐枫特殊的怪癖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纪雯也算是比较特殊的美人,能在唐枫手底下活了将近四五年,吃穿用度都是照着主子的用度。 如今唐枫对她失去了兴趣,自然会好好处置她。 要怪也只能怪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条贱命只能任凭权贵玩弄。 纪柯的脸布满了鲜血 有些还流进了她的眼睛里,泪水混着血,早已看不清她原先的长相,纪雯被重重丢到佛堂的门前,只是闷哼一声便没了声息,像是已经死掉一样。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五感也逐渐消失,感觉整个人的生机都在被慢慢抽去,可是纪雯还在撑着,既然唐枫不杀她,那她就要眼睁睁的见证唐枫毒发身亡的那一刻。 后院这样大的声响自然引起了秦凝霜的注意,她原本在低声念诵佛经,眉心却突然狠狠跳了一下,她下意识捂着胸口,接着就听到了唐枫的声音。 白日里唐枫前来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意图,没想到晚上却原形毕露了,她站起身缓缓走出去,想要言辞斥责他一番,却看到门口奄奄一息的纪雯。 秦凝霜皱起了眉头,纪雯早已经血肉模糊,可是她这身衣服秦凝霜却是记得的,唐枫为每一位宠爱过的妾室都订做过这样粉色的衣衫。 “唐枫,你怎敢行如此禽兽之事?难道忘了我对你的劝诫吗?”秦凝霜冷着眸子看着一脸笑容的唐枫。 “以往夫人总是坏我好事,如今我却想在夫人面前做这等快活的事情。”唐枫指着趴在地上的纪雯,“不知是直接乱棍打死,还是一刀两断,拿去喂狗好一些?” 秦凝霜早知道唐枫的那些行径,却没想到他这些年不但没有消停,反而变本加厉,她胸中存了说不出的怒意,却不能对唐枫做些什么,只是无济于事。 她弯腰拍拍纪雯,见纪雯的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着,便判断人还有一口气,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秦凝霜穿着白色的素衣,顿时被纪雯的血染了通红,可见唐枫下手丝毫没有顾及。 “夫人难道还想救这个贱婢不成?”唐枫走上台阶,一把攥住了秦凝霜的手腕,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打量,说出的话一隐隐含着得意。 “夫人,秦家已经今非昔比了,而我的妹妹如今身居贵妃,更是育有公主,你觉得秦家就剩下你的父亲,还能重振门楣吗?”唐枫看了一眼纪雯,“若是夫人肯原谅我,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做这等事,如何?” 这种话唐枫几年前也说过,他想要生生鞭挞死一个玩腻的侍妾,秦凝霜阻止了他,甚至还威胁他将此事说出去,最后唐枫答应了,却将鞭子交到了她的手里。 “夫人难道不信我吗?”唐枫嗅着秦凝霜的发丝,“夫人之前能够为我双手染上鲜血,今日想必也可以。” 唐枫摆手唤来侍卫,抽出侍卫腰间的刀,今夜的风吹得人面上生疼,后院里依稀挂着的红色布带也随之摇曳起来,唐枫的嘴角带着嗜血的残忍,将刀放到了秦凝霜的手里,控制她的手对准纪雯。 “杀了她,我就还是你的夫君,若不然,你和秦家的安生日子就到此为止了。” 唐枫已经不是受秦家钳制的那个女婿了,这些年来他羽翼几近丰满,甚至还有了更大的野心。 秦凝霜咬唇摇头,唐枫却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对准纪雯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唐枫忽然间觉得手腕一酸,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天上的小雨逐渐落了下来,滴答在青石台阶上,唐枫握着手腕恼怒的看向来人。 白日离去的人如今却重新出现在唐枫眼前。 纪柯慢悠悠的走过来,一副吊儿郎当不把唐枫放在眼里的样子,虽然孑然一人,说出的话却为夜色增添了一份血腥。 “武安侯,纪某奉圣上的命,来替你收尸。” 第20章 唐枫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纪柯会折返,复而笑道:“纪大人,若是来府上吃茶,倒不必如此唬人。” 他虽然这样说,可纪柯的模样姿态却不像是在玩笑,那调笑的面容虽然没有多认真,可那双幽深的眼眸却像是在看死人一样,这让唐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纪大人,你可不要胡说了,本侯的亲妹妹是圣上最宠爱的贵妃,虽然你深受圣上宠信,但是也不能如此假传圣旨。” 唐枫笃定纪柯在假传圣旨,就凭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圣上也不会轻易动他,再说妹妹还在宫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纪柯这般,许是在开玩笑。 听闻这位镇抚使喜怒无常,性子怪异,也许是和他开的玩笑,唐枫这样想,也有了几分底气。 纪柯微眯着眸子,雨滴落在他长而翘的眼睫上,这雨其实并不大,只是晚间微蒙蒙的细雨,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空气也跟着湿润了几分,也增添了阵阵寒意。 秦凝霜只穿着一件素色单衣,风吹过她的脸,却感觉到刺骨的生疼,她只听说过这位镇抚使大人位高权重,且被锦衣卫盯上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这一刻,秦凝霜只希望纪柯并没有开玩笑,但是唐府侍卫森严,纵然纪柯身手再好,但模样确极其年轻,真的能诛杀唐枫吗? 秦凝霜觉得自己不该抱有希望,正要自嘲时,忽然想起白日纪柯问她的话,细细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彻底恍然大悟起来。 世家浮浮沉沉,或被打入深渊或风光无限,说到底都依托于座上的那位,他就像是棋局里的第三人,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看破不说破,任由一些人做跳梁小丑。 秦凝霜冷眼看着唐枫,使劲全身的力气,勉强将纪雯扶了起来,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跟唐枫拉开明显的距离。 唐枫看见这一幕,冷笑一声,果然世间女子皆是薄情,他如今还没有倒下去,便急着和他划清界限了,今日有纪柯在场,日后再收拾这个女人,一定要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纪柯静静看着这一幕,他觉得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情报处已经将唐枫特殊的爱好查得一清二楚,还要人证物证,这装潢美丽的唐府后院就像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杀戮场,不知埋了多少女子的枯骨。 这个女人,好像就是唐枫的小妾香玟,纪柯什么都没说,迈着步子朝着唐枫走过去,边走边拔出自己的绣春刀,他的眼睛波澜无惊,看着唐枫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纪大人!你莫非真要对本侯下手?不知本侯何处惹恼了你,天子脚下先斩后奏,你可知就算是陆刚也保不住你!贵妃不会放过你的!” 唐枫惊恐的看着纪柯,咬牙道:“还请纪大人三思。” 纪柯忽然停下脚步,唐枫忽然欣喜起来,以为自己说动了他。 唐枫到现在都没明白,他与纪柯无冤无仇,为什么会惹上杀身之祸,也不看看纪柯身后的人是谁。 也许是唐枫太过相信圣上了,自认为极其了解和能揣测明白圣上的心,却不曾想无论是何人,命运都掌握在圣上的掌心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纪柯拿着刀,不想再听唐枫的废话了,运气想朝着他的要害直去,谁知唐枫直接把秦凝霜拉过来推出去为自己挡剑,甚至还拿她做人质。 唐枫如今相信无论是出自什么理由,今夜纪柯是存了杀他的心思,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唐枫仗着自己手里有人质,盘算着还能托一阵时间,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在府里养了不少武功高强的侍卫,若是他许久没有回前院,自然会有人来寻他。 纪柯独身一人前来,任是有绝世武功,也敌不过他的众多侍卫,也不知纪柯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终究是年轻,居然敢一个人提着剑来唐府叫嚣着杀他。 他只要这样和纪柯僵持着,就可以拖到有人来救他。 纪柯识破了他的意图,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杀人了,前院自然不用怎么操心,抄家灭族这样的事情锦衣卫是做惯了的,纪柯早些年也跟着看过,知道是怎样的流程。 原本可以直接拿着圣旨进唐府,但是圣上却有另外的交代,所以前院就交给兄弟们了,唐枫这狗贼的命他亲自来取。 “武安侯,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吗?不是纪某想要你的命。” 纪柯听到唐府前院的喧闹声,回头望过去还要火把闪烁的影子,更有尖叫声时不时传出来。 唐枫的脸色微变,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柯,“是圣上?” 受他钳制的秦凝霜听到这句话后却并没有惊讶,自她知道唐枫的野心和癖好知道,她就知道唐枫不会有好下场,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身后只有一个孱弱的秦家,不能做些什么,若是可以,她也想亲自手刃唐枫这个畜生,为她也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女子。 都是十七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若是没有遇上唐枫,没有被他摧残,也许可以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也不会成为唐府后院一具具无名的枯骨。 “纪大人,你不用管我,快些诛杀这个狗贼,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秦凝霜急声对纪柯道。 忽然间有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听着声音像是有不少人,唐枫面上露出欣喜,秦凝霜却皱起眉头暗道不好。 唐枫做尽龌龊事,所以对自己的安全格外看重,府内的侍卫都是他费尽心机招募而来的高手,秦凝霜也想逃出去揭露唐枫,但是却一次又一次被那些侍卫发现。 那些试图逃出唐府的女人被发现后,无一例外都会被唐枫厌弃处死。 “纪大人,你快走!府里的侍卫都是高手,你一个人不行的。” 秦凝霜出声提醒,可是纪柯却像是没有听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凝霜以为他是一个人来暗杀唐枫,其实他带了一堆人,换句话来说,就算是他孤身一人,也不把唐府的侍卫看在眼里,北镇抚司中不养废物,若是他没有两把刷子,仅凭着一股子狠劲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唐府的侍卫在前院受到攻击,死的死伤的伤,领头的人决定先撤到后院请家主指示,有些见过世面的顿时如死灰,来者可是恶名昭彰的锦衣卫,也不知家主何处惹到了他们,居然打上门来,看那架势似乎并不会手下留情放过他们。 唐枫看到侍卫来,欣喜过头,完全没有注意到侍卫脸上凝重的表情,指着纪柯大声的命令道:“给我杀了他!本侯重重有赏!” 唐枫虽然这样说,但是那些伤残的侍卫却都没有一个敢上前,纪柯的打扮与那些前院厮杀他们的锦衣卫几乎是一模一样,溃不成军的唐府侍卫如今看见这身衣服就恨不得跪下求饶,哪里还敢上前自讨苦吃。 唐枫被冲昏了头,见自己养的侍卫一动不动,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伤。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受伤了?” 平常不可一世的唐府侍卫如今犹如丧家之犬,领头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半跪在地上,从喉头喷洒出一口鲜血,强撑着低头道:“回老爷,前院来了不少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人,我等抵挡不住,眼下前院都是尸体。” 犹如晴天霹雳般,唐枫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双眼充满恨意看着气定神闲的纪柯南。 “纪柯!你!” “武安侯,纪某说过。” 纪柯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将自己的绣春刀丢到了地上,那把剑上面镶嵌着宝石,被纪柯拿在手里特别稳当,唐枫盯着那把剑看了半响,瞳孔骤然一缩。 “尚方宝剑!”秦凝霜惊呼出声,秦家在她年少时显赫无量,她时常出入皇宫,自然见过这把尚方宝剑。 那时候这把剑还是先帝赐给尚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却不曾想圣上如此宠信纪柯,居然将这把剑赐给了他。 秦凝霜忆起往事,心中万分感慨,看纪柯的眼神也变了变。 纪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吗? 秦凝霜胳膊用力挣脱开了失神的唐枫,跑到了台阶下,瞪着唐枫,纪柯见此,提着剑扫视四周,“诸位可要与纪某单挑?” 唐府那些侍卫都低下了头,向后缩了缩,尚方宝剑一出,众人就知道是圣上要拿唐枫的命,躲都来不及,连侍卫的领头也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他如今已重伤,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 纪柯满意的点点头,提着剑走到唐枫面前,一字一句道:“武安侯,你勾结党派,又私下残害无辜女子,粗略计算足有百十人,纪某奉命取你性命,你可有遗言?” 唐枫仰着头冷笑,“这罪我认,可这都是圣上默许的,哪户人家不圈养一些小妾,怎么偏偏到我这里不行了。” “纪大人,唐府里可都是我的帮凶,本侯好奇你会怎么处理那些人?” “抄家灭族,死不足惜。”纪柯皱起眉头,用力将剑刺入唐枫的胸口,鲜血顿时浸湿了衣衫,唐枫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得那么草率,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声音,慢慢倒了下去。 解决完前院的人,兄弟们也赶到了后院,见纪柯亲手诛杀了唐枫,知道他那些龌龊事的人纷纷觉得大快人心。 “镇抚使,前院的人都已经拿下了,不过那些侍卫真像是软脚虾,还没怎么打就坚持不住了。”谢远看着角落里瑟缩的唐府剩下的侍卫,“看来还有侥幸逃跑的,是属下办事不利。” 谢远说着就要过去解决剩下的漏网之鱼,纪柯却凝了那领头的侍卫一眼,拦住他,“先留着。” “把唐枫的脑袋装好,然后一把火,烧了吧。” 谢远感到奇怪,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走去处理唐枫的尸身。 “纪大人。”秦凝霜叫住纪柯,她吸了一口气,“是圣上派人来的吗?” “大夫人,这是圣上给我的铁卷,圣上交代我要好好保护您,唐枫虽罪大恶极,但是跟您却没关系,今日过后,您便自由了。” 纪柯不清楚圣上与秦凝霜的过往,但是看得出来是极其看重她的,并且仔细交代了自己一番。 纪柯是聪明人,自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从怀里拿出铁卷交到秦凝霜的手里,转述那句话:“圣上说他还记得您,希望您以后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秦凝霜接过铁卷,缓缓落下两行清泪,轻轻的说:“谢谢。” 纪柯解决了圣上交代的事情,正想着离开,却看到佛堂门口躺着的那个人,谢远也用眼神询问他该如何处置。 谢远用指尖探到那女子的鼻息,还剩下一口气,只是样子真的算得上血肉模糊,唐枫果然是禽兽都不如,居然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只是若是要医救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纪柯知道这是香玟,他亲自走上前察看,谢远见到就退了下去。 纪柯蹲下身子拍了拍女子孱弱的身子,轻声唤了一声,“喂,你还好吗?” 都是可怜的女子,但是圣上为了保护秦凝霜,唐府的人都不会留下,想来不久之后御林军就会派人来收场了。 纪柯正要叹息,却瞥见女子露出的脖子上面赫然有一个熟悉的月牙胎记,他的手一顿,盯着月牙胎记久久不能回神。 秦凝霜见纪柯似是很关注香玟,便道:“她叫香玟,说来也是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子,从小与家人走散,好不容易被人收养,那家人却把她卖给了牙婆子,管家把她买来后便一直在唐府了。” 之后她便不再说了,唐枫最喜欢折磨生得好看的女子,香玟算是他留下来最长的一个,还允许她生下一个孩子。 纪柯忽然出声:“都退下吧。” 声音虽然轻,却非常清晰,谢远带着兄弟们押着唐府的侍卫出了后院,秦凝霜也沉默着跟着走了。 纪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认出来这是阿姐的胎记,也就是说饱受唐枫折磨的这个女人是他苦苦寻了那么多年的阿姐。 他想再看一眼阿姐,可是纪雯的脸早已经被毁了,那一双眼睛也沾染了血迹,他跪到了地上,张着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认出来,若是早点知道这就是阿姐,他说什么也要冲进唐府把人救出来。 纪雯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湿漉漉,像是雨水也像是泪水,不过她听到有雨声,那应该是雨吧,她觉得自己浑身疼痛极了,想说话却嗓子干咳到说不出来,像是堵在喉咙里了。 “阿姐......” 纪柯终于叫了出来,他把纪雯搂在怀里,声音颤抖;“阿姐,我带你去找大夫。” 纪雯听到声音,眼框顿时有了泪珠,她眼睛被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着手辨别方向。 纪柯见她在空中抓些什么,立马握住了纪雯的手,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将人抱了起来便要往外走。 “不用了.....”纪雯声音沙哑,阻止了纪柯的脚步,她奄奄一息的躺在纪柯的怀抱里,“我给唐枫下了毒,自己也服下了,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了。” 纪柯凄声道:“阿姐。” 这句阿姐迟到了十年,这十年来纪柯没有一日不在想着,若是逃荒那日他拦住了阿姐,那今日的境遇会不会不同。 他难以想象,本该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阿姐在唐府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到他手上的情报只要寥寥无几的几句记载,确实阿姐这几年真实的生活。 在每个受折磨的夜晚里,她该有多痛苦啊,甚至没有人听她的呼救,所有人都认为她受到这些是理所应当。 就因为她只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女人,所以沦为了权贵的玩物。 他现在恨不得将唐枫千刀万剐,后悔刚才让他死得那么容易,这种畜生就应该被五马分尸,就算是凌迟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纪柯小心翼翼的将纪雯放在地上,用自己的手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 纪雯虚弱的笑笑,摸着纪柯的脸,“小柯长大了,可惜阿姐看不到你以后的模样了,这些年,你有没有怪阿姐?” 走散后她跌破了脑袋,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性子也被慢慢磋磨成这个样子,兜兜转转,她原来早就见过自己的弟弟了,甚至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纪雯已经死而无憾了。 她能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好像要揉为一团,嘴角的血滴滴落落,纪柯一直帮她擦着血,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哭腔,若是世上有神明,那他愿意付出一切来祈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仅剩的亲人离去。 “小柯,要好好活下去。” 纪雯喃喃道,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纤细的手腕也垂了下去,纪柯怎么也抓不住,抱着纪雯的尸体失声大哭。 纪柯还记得小时候的阿姐非常疼爱自己,虽然父母早逝,姐弟俩和纪秦氏相依为命,所以纪柯将纪雯看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些年来他受过无数伤,也被人看不起过,但是他都挺过去。 他如今有权有势,可还是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可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阿姐。 纪柯就这样抱着纪雯的尸体,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静静的哭泣着,最后他擦干自己的眼泪,像小时候一样,靠着自己站了起来,他用指节抚过纪雯的脸庞,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他把纪雯安放到佛堂里,走到院子里捡起自己的绣春刀,朝着前院走去。 谢远老远便看到纪柯的身影,少年挺拔的身姿混合着夜色走来,只是眼尾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也像是发怒。 “大人,我们收到消息,御林军在来的路上了。” 御林军自然是来接秦凝霜的,这是圣上的旨意,纪柯冷冷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下令道:“唐家人,一个不留,赶在御林军来之前全部处理好。” 秦凝霜注意到纪柯的飞鱼服上都是血,眉眼微动。 第21章 昔日显赫的唐府,如今充斥着求饶声和喊叫声,完全不复世家风采,装饰得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也被吞噬在一片火光之中。 纪柯冷冷看着雨水混着鲜血一起被冲刷下台阶,整个院子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唐家上下一百多人,在纪柯看来都不无辜,那些侍卫助纣为虐,助长了唐枫的气焰,而后院里的丫鬟,在这样的环境中呆久了,竟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 锦衣卫的行动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这边御林军也到了唐府门前,御林军大统领胡先平时和纪柯不对付,二人见面总是没什么好事,所以纪柯并不打算出去相迎。 秦凝霜看着杀气沉沉,脸上还有几分血迹的少年,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纪柯比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绝望,她上前行礼:“多谢纪大人救我于水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今日就此别过,祝大人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纪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从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恩。 秦凝霜见状,便转身去寻御林军,纪柯挥了挥手,便有几位锦衣卫上前护卫。 事到如今,还有谁能救他于水火呢? 谢远见少年脸上露出些许悲伤,眼看唐府前院的火已经点起来了,不一会儿便会蔓延开来将整个唐府吞没,他试探的问:“大人,任务已经完成,御林军也来收场了,我们是不是该撤退了。” “带火油了吗?”纪柯冷不丁问。 谢远磕磕巴巴点头:“带了。” “拿来,然后你们先撤退,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纪柯从谢远这里拿了火油,原本是打算撤回后再用的,眼下纪柯好像要亲自去撒。 这种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贵为镇抚使的纪柯来做?谢远刚想出声劝说,就见纪柯理也没理他一句,径直走去了后院。 他着急的想要跟上去,但是也知道纪柯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贸然跟着他,肯定会遭到训斥,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只得听从纪柯的命令,叫剩下的锦衣卫先撤出唐府。 纪柯走到了佛堂,纪雯被他安放在里面,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他找了一片空地坐下来,静静的靠着纪雯,想着小时候的趣事。 他如今万念俱灰,明知唐府会被大火吞噬,佛堂也将不保,他若是不离开肯定会葬身在火海里,可是纪柯却半点想走的心思都没有,他只想好好待在阿姐的身边。 锦衣卫撤离了唐府,如今府里面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安静得很,纪柯半眯着眼睛,将佩刀放到了地上。 忽然他听到好似小孩子的哭声,下意识的拿起刀站了起来,凝聚着目光,全神贯注的看着佛堂门口,心里诧异,难道没有解决干净,有了漏网之鱼。 哭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纪柯提起气,随时准备斩杀进来的人。 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脸上还有鼻涕和泪水,声音脆生幼稚,看见纪柯的刀即将落在自己的脖子上,也只是眨着眼睛,半分喊叫声都没有发出。 纪柯电光火石间收回了刀,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十分眼熟,不过他向来不喜欢麻烦的小孩。 纪柯皱着眉头,想要记起关于这个小孩的记忆,可记忆就像是一片空白。 这个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不俗的,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只不过脸上脏兮兮的,还混着鼻涕,纪柯心里一阵嫌恶,心里有了猜想,这小孩不会是唐枫那畜生的孩子吧?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纪柯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没有一点心软仁慈,眸子中闪烁着杀意。 可是那小孩下一秒却对着纪雯叫了声,阿娘。 纪柯的刀险些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胸口止不住的起伏,喘着大气,上前揪着唐镇心,将人提了起来,“你说谁是你阿娘?” 唐镇心指了指纪雯,“阿娘。” 然后他对着纪柯一笑:“舅舅。” “舅舅保护我。” 这一句舅舅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纪愣在了原地,手上动作慢慢放轻,将唐镇心放下来,似发泄般对着柱子狠狠来了一拳。 他真是傻,原来阿姐早就认出了他,可为什么不相认呢? 难道是怕连累到他吗? 就算是圣上没有派这个任务给他,若是知道阿姐落入唐枫这个畜生手里,就算是单枪匹马他也要斩了唐枫这个畜生。 唐镇心不知道纪雯已经死了,他刚刚看到好多穿着红色衣服的人闯进后院,一时害怕便躲了起来,平常照顾自己的丫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唐镇心躲了好久好久,直到院子里没了声音才敢出去。 他看到院子里有好几个人倒了下去,身上还带着血迹,怎么也叫不醒,阿娘也不见了,手足无措的哭了起来,见佛堂的灯还亮着,便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没想到不光见到了阿娘,还见到了阿娘跟他说过的舅舅。 阿娘说过,舅舅可以保护他。 见唐镇心又想跑到纪雯身边,纪柯又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他今日杀了唐枫这个老子,也不在乎再杀一个儿子。 若不是因为唐枫,他现在也不会和阿姐阴阳两隔。 纪柯没有用刀,他红着眼睛盯着唐镇心白嫩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便可以解决掉唐枫的儿子,他无比想下手,可是咬着牙怎么也动不了这个手。 唐镇心不知道纪柯心中的挣扎,见他最后居然哭了,主动伸出小手帮他擦了擦眼泪,“舅舅不哭。” 纪柯别过头不让自己看这个小子,唐枫的孽种能好到哪里去,他才不会接受这个小孩的善意。 他警告唐镇心,“小孩,别去打扰你阿娘,记住了吗?要不然我就揍哭你。” 唐镇心虽然委屈,但阿娘叫他听舅舅的话,现在阿娘应该只是睡着了,若是他过去肯定会打扰到阿娘,所以唐镇心立马捂着自己的小嘴巴,点了点头。 然后他眼睛里有了疑惑,又松开嘴巴小声问:“那舅舅什么时候放我下来?” 纪柯冷哼一声,把唐镇心放了下来,他重新坐在地上,死死盯着这个小孩,“既然你来了,就陪我一起吧。” 唐镇心不明白纪柯的意思,但是他一向是乖巧的小孩,暗自点头,也学着纪柯一样坐了下来。 眼看火光离佛堂越来越近,透过纸窗都可以看到汹涌的火光再在跳跃,再有一会儿佛堂可能就被吞噬了。 纪柯低头在地上胡乱划了几下,看着已无一丝声息的纪雯,再看看捧着下巴正看着自己的唐镇心,果然从小孩的眉眼里看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纪雯死之前的话还回响在耳畔,他居然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若是被她知道,指不定会责怪自己。 纪柯这次真正的振作了起来,走到纪雯身边,抚了抚她的长发,低声应诺:“阿姐,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要活得比那草菅人命的权贵都要好。” 终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甘愿拜服自己,再也不敢小瞧自己,真正做到能一剑定生死。 第22章 纪柯回头望着汹涌袭来的火光,如今御林军应该已经团团将唐府围住了,就算是一只鸟儿想无声无息的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纪柯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出去,但是却不能带着纪雯一起,御林军统领胡先一直和他不对付,若是被他拿住什么把柄,细细追究起来他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如今若是要出去,只能丢下纪雯,纪柯心中万般不舍,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想活下去,只能选择这样的法子。 他咬了咬牙,将佩刀握在手里,从佛堂走了出去。 唐镇心看见立马便去追,最后扑倒在纪柯身上,少年眼眸一沉,正要踢开他,就见小孩扯住自己的衣袍。 纪柯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留下这个小孩,左不过是唐枫的血脉,舍弃也不会感到丝毫心疼,可是纪柯又想到这个小孩是阿姐的亲生孩子,身上留着一半纪家的血脉,也算是他的亲人。 而且这个孩子和小时候的自己挺相似的,纪柯暗叹自己又动了该死的恻隐之心,将揪着他衣服的唐镇心抱了起来。 带纪雯出去很难,更别提带一个小娃娃了,纪柯知道自己是从大门出不去了,若是被御林军知道这个孩子和自己的关系,不光会斩草除根,还会牵连到他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纪柯将唐镇心抱在怀里,拧着眉头道:“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吵,知道吗” 唐镇心乖巧的躺在纪柯的怀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纪柯抱着他出了佛堂,步伐飞快的朝着后面跑去。 火势蔓延的很大,纪柯还没有撒火油,却已经冒出一股油味,刺鼻得很,白色的烟雾也逐渐上升,熏得人眼睛疼。 火势逐渐蔓延到佛堂,若是再晚上一些,纪柯恐怕就葬身火海了,烧得个尸骨无存。 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干的缺德事,锦衣卫带来的火油全部都在他的身上,除了包围唐府的御林军,谁手上还有多余的火油? 一定是胡先这个老小子,听说他还没出来便急急放了火,倒是被他逮到一次能够无声无息除掉他的的机会。 纪柯冷笑,掩着口鼻朝后门继续跑。 唐府门前,锦衣卫们皆面色着急的看着这熊熊燃起的大火,时不时能够听到房屋柱子倒塌的声音,火光都将乌云照亮了几许,可是纪柯却还在里面。 胡先知道纪柯还在唐府里就立马下令让属下浇了火油,这火变得越来越大,不用想便知道通往门口的路早已经被堵住了,纪柯只能被困在里面了。 胡先此举是想要了纪柯的命,谢远等锦衣卫们也只能干着急,因为胡先手上有圣旨,奉命调查唐府灭门一案,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可谁都知道这是一层遮羞布,唐府里的人都是锦衣卫杀的,这也是圣上下的令。 胡先仗着圣旨随意指挥,不若便治个抗旨之罪,谢远等人只能乖乖听命,但是心里却是不服的,只希望纪柯能够平安无事的出来。 只见一个瘦弱的白色身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中的唐府燃起的大火,喘着粗气问道:“胡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正是程秀,他早日和纪柯分开后便一直惴惴不安,担心纪柯做了傻事,可是后来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对纪柯指手画脚,明明是相似的年纪,纪柯已经位列三品,而他靠着这些年的死读书也只是堪堪几品小官。 锦衣卫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都靠着圣上的心意办事,稍有不慎触怒圣上还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想起自从朝会那次和纪柯示好后便有一些人旁敲侧击的劝他远离纪柯,无非是怕纪柯对他们下手,毕竟锦衣卫在他们看来都是虎狼之士,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抓人。 这一切的背后指示者其实都是当今圣上,锦衣卫只是听命办事,无仇无怨,哪里会有人专门上门找事? 程秀自认为想清楚了,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却不是迂腐之人,想着今日纪柯执行公务,应当无暇顾及他。 虽然嘴上说的话那么伤人,但是纪柯却还是派了两个锦衣卫保护他回家,这让程秀觉得纪柯只是口是心非,不想连累他,其实心里面还是拿他当朋友的,既然他把纪柯也当成朋友,那就应该理解他,而不是一味的阻止他,让他下不来台。 就在他满心欢喜想着明日再去北镇抚司找纪柯认错时,外面就有人大声叫唤,说唐府起火了。 程秀住的地方离唐府并不算远,走到院子里还能看到熏天的火光,用鼻子仔细闻,也能闻到一股子焦炭味道,可想而知这火是有多大,他记得纪柯应该是今日执行任务,暗道一声不好便连衣服也忘了穿就急匆匆跑到唐府。 程秀见到了十几个锦衣卫,还有一大批御林军,他们都守在门口,有些垂头丧气,有些则异常兴奋。 此刻心情最畅快的便数胡先了,他早就看不惯纪柯这个出身卑贱的小子了,如今居然能在圣上跟前和他平起平坐,这不是硬生生的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吗? 胡先不服气纪柯许久了,只不过碍于圣上,他才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但是一旦遇到有关纪柯的事情,只要能让纪柯不舒坦,他便会插上一脚。 没想到这次纪柯居然傻到一个人待在火场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胡先绝对不会放过这次让纪柯永世不得翻身的机会。 胡先看着火场,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到一脸慌张的程秀,慢悠悠道:“唐府不慎失火,纪柯大人身先士卒想要救人,可惜被困在里面了,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 说罢,他还装模作样的叹息了一声,这副假惺惺的笑容让在场的锦衣卫都忍不住感到恶心。 这般颠倒是非,有些脾气急的想要冲上去揭穿,却被谢远拦下了,他无奈的摇摇头。 如今纪柯生死不明,若他能侥幸活着出来自然最好,可若是真的葬身火场,到时候还不是任由胡先说黑说白? 何况圣上派御林军来收场也是想将唐府灭门一事伪装成意外,如今锦衣卫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没有插手的理由了。 谢远的性子比较沉稳,若是此时与胡先起冲突,恐怕讨不到好处,毕竟北镇抚司中能对抗胡先的只有纪柯和指挥使陆刚。 ※※※※※※※※※※※※※※※※※※※※ 写下一章的时候写饿了,我都馋了,哭唧唧。 震惊!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这种危机时刻让我感觉到无比饥饿!敬请关注下一章!压字数的话也许会放到下下章(叹息) 虽然现在的我很短小,但是我拥有时三的手速!!!v后宠幸万贵妃!三答应六贵人失宠了哼唧。 第23章 程秀听到胡先的解释,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眼睛里满是震惊,纪柯怎么会被困在火场里?这样大的火,他会不会出不来了? 一想到会有这种结果,程秀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抽痛。 “胡大人,为何不派人进去救他?” 程秀追问胡先,看着站在原地稳如泰山的御林军们,这些都是皇城中的精锐,为什么都一动不动,难道任由纪柯葬身火场吗? 胡先这才认出这苍白清秀的年轻人是今科状元程秀,按理说他应该卖程秀一个面子,可是听闻这状元郎和纪柯走得特别近,胡先就没有那么好言好气了。 “原来是状元郎,你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不知人命贵重,纪柯的命是命,难不成我属下的命就不是命吗?” 程秀的唇色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苍白,毫无血色。 “再说纪大人因公殉职,胡某会奏请圣上追封他的。” 人都死了,无论怎么追封还有什么意义?何况纪柯还是孤儿,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若是他死了,世间便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了。 程秀算是看清楚了胡先的嘴脸,这摆明了是不想救纪柯,反而隐隐含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些人一得到机会便想踩纪柯一脚,哪里会得到纪柯的好言好气,程秀总算明白了纪柯的境遇,他在朝中遭到排挤,孤立无援,只能紧紧靠着圣上,无论圣上让他做什么,他都必须去做。 程秀顿时红了眼睛,谢远知道纪柯是对这个状元郎有几分关心的,如今见他为纪柯出头,心道终于有人真心相待他们的镇抚使了。 但是这个时候不宜跟胡先起冲突,只能看纪柯的能耐和天意了,谢远刚想劝说程秀几句,就见这一向温和又礼的状元郎呸了一口胡先,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尔等肖小之辈口口声声看似大义,实则包藏祸心!背地里行着苟且之事,真是不要脸!” 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程秀指着那些御林军,气道:“你们不去救,我去!” 程秀也不是鲁莽的人,前院的火势最凶,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唐府的后门,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进去。 谢远没想到一向柔柔弱弱的状元郎居然也有真性情的一面,他也被激起了热血,想起纪柯对他们这些兄弟们的关照,也要带人去后门,却被胡先手下的人拦住了。 “在这里等着,或许还能看到纪大人的尸体。” 胡先面色铁青,冷笑。 程秀早已经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了,今日的举动算是彻底得罪了他。 就看纪柯不在,他这个平民出身没有根基的状元郎还能逍遥快活多久。 胡先丝毫不担心程秀能够真的从后门进到唐府,他可是把库存的火油全部用在了唐府,就算纪柯能够侥幸躲过大火,后面还有更精彩的等着他。 今日,纪柯必死。 朝着后院一直走,便是唐府的后门,佛堂已经被火蚕食的支离破碎,倒塌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火苗迅速的朝着纪柯的方向移动。 纪柯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忘了一眼,却和呼啸而来的火苗险些撞了个面,他只能加快步伐朝着后门继续跑。 原本他一个人也算得上身轻如燕,只是怀里多了个人,速度不得不降了下来,幸好这个小孩不哭也不闹,只是探着脑袋东张西望。 火是从唐府前院烧起来的,一直从前蔓延到后面,若不是因为火油,还得好一会儿才能烧到后院,如今撒了火油下来,火势只会更大更快,或许还会影响到周边的百姓,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纪柯暗骂胡先这个王八蛋,果然是世家出身,自小就被养得眼高于顶,丝毫不把普通百姓的命放在眼里,为了除掉一个他,不昔牺牲这条街上无辜的人。 纪柯跑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后门。 那是一道仅能容下一个人通过的小门,那蔓延的火势也被纪柯远远甩在了身后,他整个人身上冒着热气,汗水止不住的流下来,终于常常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疲倦极了,只要打开这道门,他就可以出去了。 但是因为大火惊动了不少人,四处都是嘈杂的声音,这后门却如此安静,连人的脚步声都没有,胡先能够在门口拦住想要营救他的锦衣卫,难道在可以逃生的后门丝毫没有设防吗? 纪柯心里生了戒备,他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开始严阵以待。 唐镇心这时候也感觉到危险在逐渐逼近,紧张的抓住了纪柯的衣服。 “别怕。”纪柯轻声道,然后利索的劈开了后门,露出来的空隙足够好几个人通过,外面是正常的街道,只是没有行人的身影,连只野猫都没有。 纪柯觉察到气息,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对着不远处的空气喊道:“出来吧。” “蹲在树上那么久,不就是在等纪某吗?” 见已经被识破,胡先派来的那几个人知道没有机会偷袭纪柯了,便现了身。 纪柯看着从树上跳下来的几个人,数了数一共有六个,武功皆是不俗,胡先还真是看得起他。 为首的是胡先的心腹,刚刚一路看着纪柯躲着火光逃出来,只是隔的太远,加上躲藏的树有死角,他并没有看到纪柯的还抱着一个孩子。 他接到命令,守在后门,若是纪柯葬身火海便不用现身,但若是纪柯侥幸逃出来,便立即斩杀,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他,造成被烧死的假象。 纪柯刚刚避火消耗了不少体力,眼下又带着一个孩子,对面六个人,却是没有多少胜算,但是如今人家摆明了非要他的命,如何能避战? 他纪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受气包,惹了他的都要还回来,他用刀指着对面的六个人,牵扯着嘴角:“不是要取我性命吗?来吧,纪某奉陪。” 纪柯的气势一下子便镇住了对面的六个人,他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虽然纪柯看起来那么年轻,但是却是北镇抚司的二把手,听说他的武功仅在陆刚之下,但是却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目睹过他出手。 第 24 章 几年前纪柯街头一刀击杀刽子胡的事迹仍在坊间流传,少年的武艺肯定是不俗的。 但是他如今跑了一路,还带着一个累赘,是谁赢那就说不准了,那六个人也很想见识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纪柯的武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那六个人是胡先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御林军中的个中好手,还真是下了血本。 不过,纪柯不会给任何人杀他的机会。 那六个人提着剑朝着他而来,纪柯在唐镇心耳边嘱咐:“闭上眼睛,捂着耳朵。” 他的绣春刀,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沾上那么多人的血迹了。 程秀赶到后门的时候,就见到唐府里的火已经彻底蔓延到整个府里,滔天的火焰闪烁着光芒,将后院吞噬得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纪柯若是在后院,岂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程秀双脚一软,便跪了下去,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纪柯居然真的死在了大火中,他还那么年轻,他明明答应自己要再尝尝阿姐的手艺。 程秀小声的哭了出来,肩膀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忽然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来,还带着些许不耐烦:“喂,你哭什么,一个大男人。” 程秀转过身,就看到纪柯从角落里走出来,他浑身都是血,一只手拿着沾染血迹的绣春刀,刀尖还滴淌着血珠,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程秀立马停止了哭泣,他站起来跑到纪柯面前,仔细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恨不得分辨出真实和梦境,到最后他掐了自己的脸,感觉到疼痛,这才回过神。 “纪柯,你还活着!” 程秀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声音雀跃,但是他下一秒便看到了遍地的尸体,都是御林军模样打扮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刀毙命,没有受到痛苦。 他从小大大还没看过尸体,就连杀猪也是不敢看的,这一下子看到那么刺激的画面,也不知道心里该怎么形容。 “怎么,你怕了吗?”纪柯盯着程秀的神情。 不得不说,他在看到程秀时是有些感动的,明明自己先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可程秀却还是怀有一线生机,来后门想要救他。 但是他们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是手染鲜血,罪孽深重,朝中人眼中的活阎王,大奸臣,另外一个是饱读诗书,才华洋溢的状元郎,前途无量,口碑甚佳。 杀人对他不过头点地,但是对于程秀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吧,看他的样子怕是连只兔子也不敢杀。 程秀只是看了几眼那些尸体,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关切的问纪柯,“那些人有伤到你吗?这些血.....” “是他们的,没有我的。” 程秀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那个胡统领不是个好人,我刚才就应该多骂他几句的,居然还说要为你请追封,呸!呸!” 提到胡先,纪柯眼底浮现出冷意,唐府的大火燃得差不多了,胡先肯定会等到唐府变成一片废墟,随便搜寻一番,才好,正大光明的宣布他的死讯。 眼下他肯定还在唐府门口。 纪柯将唐镇心交给程秀,“你帮我照顾下这个孩子,改日我去程家找你。” 程秀见他冷不丁塞给自己一个孩子,这孩子还跟纪柯生得有几分相似,他不禁猜测:“这不会是你的儿子吧?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纪柯恨不得给他一拳,嘴巴那么能说,看来金銮殿上是靠口才取胜的。 “这个孩子,是我的侄儿。”纪柯解释道,却并不打算这个时候就向程秀透露这个孩子的身世。 毕竟唐府一百多口都已经化为了焦灰,唐枫和妾室香玟生的孩子也应该早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纪柯赶着去找胡先算账,留着程秀和唐镇心大眼瞪小眼。 ”侄儿?纪柯什么时候有亲人了?“程秀嘀咕着,见这个半大的孩子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家中的侄女已经两三岁了,他也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当即堆着笑对唐镇心说:”来,跟哥哥回家,哥哥家有好吃的。“ 唐镇心一直望着纪柯离去的那条路,没有理会程秀。 程秀吃了瘪,但是丝毫没有泄气,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连个小孩子都搞不定,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他不甘心的继续诱哄:“哥哥家里有葡萄干,有糯米团子,还有糖葫芦,哥哥家里还有一个漂亮的姐姐,会做很多好吃的,鸡鸭鱼肉,八宝鸡,卤牛肉,酱香排骨,对了,街角对面还有卖混沌的,皮薄馅也薄,汤也是熬制了好久的骨头汤。” 程秀循循善诱,拿出了毕生知道的美食绝学,可是小孩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在他快要泄气的时候,唐镇心捕捉到他话里的馄饨,这是他以往非常熟悉的东西。 “饿,想吃馄饨。”唐镇心捂着肚子小声说,肚子也小声的叫了起来,他今日只吃了一顿午饭。 “饿了?我这就带你吃馄饨!”程秀牵着唐镇心的手,心道终于知道纪柯的侄子喜欢吃什么了。 唐府门前,眼看火烧得差不多了,胡先果然派人进去搜寻,却什么都没找到,连纪柯的半点影子都没有看到,派到后门的人也没有回来报信,胡先说服自己,纪柯肯定是被烧成灰了,他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堵住了,纵然纪柯武艺高强,也插翅难飞。 这样想,胡先就放下了心,也露出了笑容。 到了这种境况,大家都默认纪柯都已经遭到不测了,锦衣卫中的兄弟们各个都愁眉苦脸,谢远更是恨不得能手刃胡先。 若不是他命人倒了火油,这火怎么会到现在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纪柯又怎么会被困在里面?只能活生生的被烧死。 感受到锦衣卫们憎恶的眼神,胡先得意的笑了笑,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胡大人,是不是特意在此迎接纪某阿。” 第25章 众人原本以为纪柯已经葬身火场,胡先更是得意忘形,自认为除掉了纪柯,解决了眼中钉肉中刺,此后圣上身边就只有他,往日属于纪柯的恩宠都将归于他。 但是没想到纪柯居然没有死,还活生生的站在了胡先的面前,这让胡先大惊一跳,颤抖着手指指向纪柯,嘴里的话也不成句子:“纪柯?你不是死在里面了吗?” 少年人身穿飞鱼服,发梢有些凌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倦,白皙的面庞上染了血迹,衬得他唇红朱墨。 纪柯刚刚死里逃生,完全收敛起自己身上的少年气息,通身围绕着一股杀气,随着他逐渐走过来,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移开眼睛,纪柯目光所致之处,皆是鸦雀无声,喧闹的火场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呼吸声清晰可闻。 胡先虽然惊讶纪柯死里逃生,见纪柯的模样想必他已经知道是自己动了手脚,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双精致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些胡先看不明白的情绪,他心里发麻,往后退了几步。 他怎么忘了纪柯就是个疯子,圣上身边最得力的一条疯狗,往日里胡先给他使的绊子丝毫没有伤到纪柯的根基,纪柯不知道为何也没有反击,但是却让胡先总是讨不到好。 这次胡先是实实在在的想要纪柯的命,并且差一点就成功了,不知道浴火而来的纪柯会怎样处理胡先。 纪柯将自己的绣春刀别在腰间,手心里握着圣上御赐他的尚方宝剑,缓步走向胡先。 他倒是忘了,胡先和胡林是有些关系的,只不过不为众人所知,圣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胡先没有插手胡林的事情,还是一枚用的趁手的棋子。 胡先认出纪柯手里的尚方宝剑,眼睛里闪过惊恐,接着就是嫉妒,凭什么他胡先出身世家,却比不过一介孤民?纪柯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圣上对他如此宠信,居然连尚方宝剑都赐给了他。 有了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虽然锦衣卫也有这个权利,但是对于高品官员却还是只能听从圣上的指令。 胡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惹怒了纪柯,他要杀自己! 纪柯看着胡先居然躲到了属下的身后,将自己的属下推出来当挡箭牌,还真是没品。 他拿着尚方宝剑,缓缓拔出剑身,泛出冷白色寒光的剑代表着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见者如同圣上亲临。 “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谢远等锦衣卫当即对着尚方宝剑跪了下去,以表尊敬,御林军也跟着跪了一大片,胡先咬着牙,也只能跪下去,心里暗骂纪柯。 若是不跪,就会被纪柯抓住把柄,到时候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按照圣上多疑的性子,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乌压压的跪了一大片,纪柯立于众人之中,挺拔的身姿越发瞩目,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纪柯并没有打算这个时候对胡先做些什么,这些世家大族之间关系千丝万缕,虽说胡先撒火油为害他,但是却没有留下证据,后门那几个御林军纵然可以当作证据,但是却被他杀了。 若是他今日无凭无据杀了胡先,按照圣上的性子,他纪柯的命恐怕也到此结束了。 他和胡先是圣上的左膀右臂,胡先代表着世家势力,掌管着御林军,护卫圣上周全,而纪柯则代表从寒门出身的平民,在锦衣卫中任职,为圣上铲除异己。 圣上既享受世家的拥护,但是又不想让他们独大危害自己的皇位,所以便有意提拔寒门子弟钳制,今科状元程秀是,他纪柯也是圣上用来钳制的一枚棋子。 若是今天他真的死了,胡先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圣上会换另外一个容易掌控的世家子弟来管理御林军,同样也会提拔一个寒门子弟上来,而若是胡先死了,他纪柯恐怕也会被换下去。 圣上不希望看见一家独大的局面。 纪柯早在救下圣上的那一日起,就知道这位睿智的老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所以纪柯今日不会杀胡先,但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纪柯懒得再瞧胡先一眼,可是胡先却被纪柯的眼神吓到了,纪柯能够平安归来,就代表他那六个骁勇善战的属下肯定早已经被解决了,胡先对纪柯的憎恶又多了几分,但同时他他又怕纪柯动手杀他。 纪柯不想和蠢人计较,他凉凉的看了胡先一眼,却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听闻胡大人是来给我收尸的?纪某先谢过胡大人,只是让您白跑一趟了。”纪柯没叫胡先起来,居高临下的睥睨这胡先,口吻嬉笑。 胡先看着纪柯沾着血迹的衣袍,一身衣服几乎都成了血衣,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他清楚自己的属下是什么水平,没想到纪柯的武艺居然如此高强,看起来没受一点伤,完好无损的突破了六人的绞杀。 胡先面上堆起笑:“纪大人说笑了,你我同为圣上的心腹,胡某是太过关切你,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 锦衣卫们都知道胡先说的是屁话,刚刚还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完全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现如今他们的镇抚使安全归来,又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状元郎说得对,胡先此人就是小人! 纪柯哼了一声,收起尚方宝剑,决定不在胡先身上浪费时间,看见胡先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嘲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来。 “我等锦衣卫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胡大人表现了,纪某会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的,天色不早了,纪某带兄弟们回去了。” 纪柯的话音落下,锦衣卫们就应声起身,跟在纪柯身后。 自始至终御林军只能在纪柯面前跪着,等到纪柯走远了,胡先才在属下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他面色发青,显然是愤怒极了。 御林军此次主要的任务便是将唐府灭门伪装成天灾,消灭人为的痕迹,顺便圣上还特意下令要接唐府的大夫人进宫相见。 唐家全府上下一百多口无一人逃脱,偏偏圣上下令要保这位大夫人的命,胡先知道了唐枫的癖好也是十分不耻,这等肮脏糟蹋良家女子的事情他虽见过不少,但一想到唐府后院那些开得娇艳非凡的花丛下面都是无辜女子的枯骨,他就感到一阵恶寒。 纪柯杀了唐枫,倒还是做了件好事,但是胡先心里还是对纪柯十分厌恶的,无论纪柯做什么,在他眼里都能挑出错来。 秦凝霜被御林军护送到京郊一处偏僻的宅院,层层珠帘之后站着一个高大苍老的背影,明黄色的身影正是当今圣上,永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