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骨科】》 见鬼 1. 一中的体育生和四中的刺头帮打架,两败俱伤。 陈葭和闺蜜刘俊之躲在墙角看得起劲,见人叁叁两两散了场,跟刘俊之对视一眼,也打算战术性撤离。 好巧不巧跟隐在暗处抽烟的陈广白撞了个脸,一对视上,陈葭瞳孔猛得放大,近乎呆滞地停下了脚步。 刘俊之也跟着驻足,不解地瞥她一眼:“怎么了?”又顺着她视线往前找寻,隔了一条窄巷,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在一家小饭馆屋檐下抽烟,身姿挺拔,半低着头,看不清脸。 她又问:“你认识?” 陈葭回过神来喃喃:“完蛋了…” 那头陈广白早移了视线。 顿然,陈葭拉着刘俊之飞奔,企图让风模糊她的容貌、校服。 四月的风吹拂纯白的衫,墨黑的发,纤薄的影,绰绰约约亦是柳昏花螟。 在午休结束前赶到教室,陈葭和刘俊之在厚重的墨绿窗帘后大口又轻声地喘着气,平稳呼吸。十五六岁的年纪,额发微乱,衣襟微湿也是可人可爱的。 刘俊之扫了眼陈葭红扑的脸蛋,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钻出窗帘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纸巾抽一张撕一半递给陈葭。小女生的友谊,什么都是一半。 陈葭接过按在额头,小声说:“我有点饿了。” 刘俊之眼睛一亮:“我也是!”转而又压低声音瘪瘪嘴,“可惜第一节是老班的课。” 陈葭也想到了,因此沉默下来。 “诶,刚你见鬼似的,什么情况啊——”刘俊之把半湿的纸巾揉成一团,尾音因为下课铃响而高扬,拉得老长。 陈葭闻言钻出窗帘,用力过猛,手肘撞到了刚睡醒抬头的同桌手臂。陈葭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冯潇然用手掌撸了把脸见怪不怪,他这同桌仗着自己走读生,中午常出校门,回来就跟刘俊之躲窗帘后窃窃私语。都是早四节,晚四节的课上的,怎么她们两精力那么旺盛?冯潇然一直没想明白。 陆陆续续全班都醒了,周身一下子变得嘈杂。刘俊之也因为别人的搭话而忘了陈葭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陈葭把窗帘大敞,惨白又透着黄的光线扑面而来,兜了个满头。 见鬼?是啊,见鬼。她每次见到陈广白都像见鬼,明明他也没做什么,可她就是怕他。 这个害怕不是夜半上厕所的心理恐惧,不是鬼屋里失声尖叫的感官恐惧,是揭开被褥,发现一床蠕动的、圆滚滚的毛毛虫,这种无法言语,形而下的,对生命本身的恐惧。 陈葭至今为止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怕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怕他的。 太阳穴隐隐发胀,陈葭手臂一曲一伸,窝在臂弯睡着了。 - 陈广白和叶潭抽了两支烟的功夫,老板娘在里边唤他们:“诶同学,你们点的菜齐了!” 两人丢了烟头进去,陈广白结账,叶潭一手一袋端平,两人齐齐往外走。 室内阴凉,一进一出,叶潭头皮麻了下。 陈广白余光扫到他拧眉,问:“怎么?” “没事。”叶潭笑了笑,估计是前头打架被不长眼的擦到了。 陈广白也不多问,只刚步入高叁教学楼时把餐袋接过,眉眼没什么情绪,语气也是:“去医务处看看吧。” 陈广白一愣,点点头。陈广白已经迈上楼梯,转眼就没了身影。 陈广白一进教室,立刻起了半班的哄,坐讲台上管理纪律的学习委员王明也只是象征性地囔了句“小声点”。 陈广白把两大袋餐盒搁在教室后边的空桌上,等他走开,那边的餐盒瞬间被一抢而空。食堂饭不难吃,但是吃了快叁年,珍馐也成米糠。不少同学把希望寄托在走读生身上,可偏偏他们实验班,十来个走读生十个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带饭,唯独陈广白和叶潭只要出去就会顺带回来。 加之两人长相出众,几个女生私底下把他们两称作绝代双骄。陈广白第一次听到这个绰号时被逗笑,带饭双角还差不多。 王明委托班长在台上管一下,班长抱着两本习题册上去了。王明打开餐盒,两荤两素一饭,从抽屉里卷出一张十元和两个硬币让后边的人传给陈广白,接着埋头旋饭,真香。 一时间教室全是饭菜香。那家小馆子出了名的良心,饭粒颗颗分明,炒菜干干净净,不像用地沟油的,菜色浑浊油腻。 没一会儿,陈广白的课桌上堆满了零钱。他随意地把玩着硬币,灰黑的一颗,圆又大,像极了陈葭每每见到他时的眼睛。 陈广白嗤笑,把不停转圈的硬币合掌拍下,清脆一声响,硬币纹丝不动地被牢压在手底。 放学铃响的时候陈广白还在刷卷子,他左撇子,右手托着后脑,刷题也漫不经心。 叶潭在旁边睡觉,脑袋上一个明晃的白色纱包。 韩梦润借着跟同桌讲话,时不时地往后扫一眼,慢慢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忘了。 一张卷子刷完,陈广白连答案都没对就搁了笔,身子往后一靠,对着前桌说:“有事?” 韩梦润一愣,也不好意思忸怩,把手心里快攥湿的纸币递出去,单眼皮上挑后还是显得无辜,她长了一张清纯的脸。 “可以帮我带明天的早餐吗?”声音小得像碎纸。 陈广白眼神点了点叶潭:“问他。” 这意思是拒绝了,韩梦润不免失望。卢思凡看不下去,半个身子往前倾,大大咧咧地命令:“韩梦润第一次让你带早餐诶,干嘛不给她带?!” 陈广白依旧面无表情,连眼神都不睨出一丝,起身拍了拍叶潭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梦润眼角瞬间红了,卢思凡气得要爆炸:“什么人啊?都是同班同学带一下怎么了?有病吧,又不是没带过!仗着自己长得帅就知道欺负女生,没品!” “你别说了…”韩梦润想捂住她的嘴,觉得特别丢人。 叶潭被拍醒,一醒就听到这段话,神色一冷,直起身把压在手下当枕头的课本甩过去。纸页哗啦啦擦过卢思凡的脸。 “你有病啊叶潭——”卢思凡吓得不清,捂着脸尖叫。 “嘴巴干净点。” 转眼叶潭也出了教室。 一中是市重点高中,一本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学习大过天,八班又是实验班,人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一小角落发生的事,就如同柏油马路上的一片枯叶,风还没吹,便被漠然地扫进簸箕,无声无息的。 默片 2. 陈广白在球场,高叁冲刺阶段还有闲情逸致打球的,估计也就陈广白那几个了。 原本他自己在投球,没一会儿就有低年级的围上来心照不宣地分队伍一块打。两场下来,皆赢。 一伙人席地而坐,体育生毛祺也在,他递了瓶水给陈广白:“中午谢了。” 陈广白点了点头,拧开盖子灌了半瓶。 有人问毛祺:“毛哥,中午陈哥叫的人啊?”都是玩一伙儿的,自然清楚中午发生的事。 四中一刺头把妹把到一中,四中私立,一中公立,向来谁也瞧不上谁,平时见面绕道走已经是邦礼,但谁踏进对方地盘不识好歹,那就少不得拳血相见了。年轻气盛,说打就打,要不是后来陈广白叫了人过来,估计要闹到警察局。 全是下得狠手,大无畏的年纪,面子刻在脑门。后来四中一看对方人多起来,撂下几句狠话走了,算是一中占上风赢了一场。 陈广白在晃神,中午,四中,人,陈葭。 他撑了下手站起来说:“走了。” 毛祺盯着他挺括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陈广白出手的原因。 有人又问:“陈哥不是实验班的吗?怎么认识那么多社会上的人?那刺身,那金条,妥妥古惑仔哇!” 一伙儿轰笑,毛祺反手一巴掌啐道:“陈哥陈哥,人认你吗叫个没完!” 那人抓抓头皮嘿笑一声:“这不想沾点光么…你们没看见刚刚打球,多少美女看咱们呢!我还看到了高一那个级花,十佳歌手第一那个…” “合着你打球就看女的了,怪不得我们输得那么惨!草你大爷,丢份!” …… 上完晚自习,陈葭和刘俊之两人散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细又长,像皮影人。路过树丛,又被吞噬。 走过两个红绿灯,到了。 陈葭开门,撑着墙换鞋,低头看到一双男鞋一怔,立马对刘俊之比了个“嘘”:“我哥在家。” 刘俊之瞬间缩起了肩,蹑手蹑脚:“好倒霉啊,难得溜出来一次…” 陈葭比她更痛苦:“好倒霉啊…” “那我们是不是没法看电影了?” “是吧。”电视机在客厅。 说着,陈葭眼睛倏然一亮,把换下的鞋往鞋架里一踢,声音因为兴奋尖尖的:“要不我们静音看?” “……” 怕家长是孩子的天性,两人猫着身子往陈葭房间走。直到关上门,陈葭都不敢大声讲话。 刘俊之参观了一下陈葭的房间,不由感慨:“你爸妈对你真好,还给你租房子。” 陈葭贴着房门听了会儿,见没动静才躺到地毯上,闷闷地说:“我爸妈给我哥租的。”她用手挡了挡眼睛,避免灯光直刺。 刘俊之也坐下来,好奇地问:“你哥什么样啊?同桌两年我还没见过你哥,你也不说。” 陈葭默了会儿,声音像地毯一样又棉又软:“就那样。” 两人难得睡一起,关了灯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难免又聊到家人。青春期嘛,惆怅都是为父母写的。 “你知道我爸妈正准备把我的书房改装成我弟的玩具房,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吧?都还没出生呢…”刘俊之翻了个身,搂住陈葭细细的腰,“我也好想跟你一样有个哥哥,不想有弟弟。” 陈葭在黑暗中睁开眼,适应了会儿便能看到顶灯的轮廓,是星月组合,一个月亮,叁个星星,星星的节能灯常坏,但不出一星期又好,很奇怪。 陈葭轻轻拍了拍刘俊之的手背,小声道:“我想有个弟弟,不想有哥哥。” “为什么?” “不知道。” “你哥对你不好?” “不知道。” 刘俊之只当她有了困意懒得说,呼出一口气:“算了,下辈子我们当亲姐妹好了!不要什么哥哥弟弟的!” “好。”陈葭应着。 - 深夜,陈广白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坐上沙发看球赛,看了会儿就醒神了。触目茶几上一枚钥匙,串着一只小狗图案的钥匙扣。 陈广白把声音调轻了些,睇了眼陈葭那扇卧室门,干脆按了静音,看起了默片。 陈葭觉轻,外面一有动静就有要醒来的趋势,无奈晚上聊得太晚,脑子沉,便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梦里好像有人进来,无声无息,眼睑却能感受到厚重的灰影压过来。陈葭睁不开眼,难受地唔哝一声:“走开…” 灰影扑散,陈葭松快起来,像被托在云雾里。可刹那身子又沉,云雾成惊雷,钉得她无法动弹。陈葭思绪紊乱,以为又是鬼压床,挣扎着要醒来。 眼皮浅浅撑开一道线,灰影成了具像,陈葭在尖叫出声的前一秒闭上了眼睛,声音便也戛然而止,微启的唇瓣成了死物,一只鲜红的橡胶套。 有人在笑,恶魔的笑声。 汗液黏在背上,她的身子更沉,更重了。 口腔被什么硕大的东西堵住,连同她的唾液也从食道顺着眼角滑落,一朵朵打湿洁净的枕。 好美。 陈广白喟叹。 强奸 3. 早餐是一个火腿叁明治加一杯鲜奶,时间还早,刘俊之细嚼慢咽,见陈葭一口都没动,问她:“你不吃吗?” 陈葭摇头,嗓子哑哑的:“喉咙痛。” 刘俊之羞赧,猜测道:“是不是我晚上抢你被子着凉了?” “没有。”陈葭还是摇头,神情恹恹,眼眸水汪汪的,似感冒的症状。 刘俊之把叁明治放入盘中,倾身上前探了下她额头温度,又把食指伸在她鼻端下说:“你呼一下气。” 陈葭照做。 “没发烧啊…”刘俊之皱眉,昨晚好像也挺热的,她只捻了被角入睡,“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你吃完我们走吧。” “好吧,你别逞能啊。” 陈葭点点头,给自己倒了被温水,喝起来总感觉有股什么奇怪的味道,抿了两口就放下了。 刘俊之叁两下把牛奶喝完,两人背着书包离开,鞋柜上的男鞋已经不见了。陈广白走得很早,陈葭恍惚也许他昨天根本没回来。 - 对于高一高二的学生来说,五一是个值得期盼的小长假。但对于高叁而言,五一假期就等同于连读和高考倒计时,每个人的神经愈发紧绷。 高叁八班的班主任正不厌其烦地进行着一对一谈话。 轮到陈广白,他叩门进去,钱班余光扫了他一眼,呷了两口茶,一晃眼,陈广白已经站在跟前了。他个子高,身姿又挺拔,有股青少年难见的压迫感。 钱班抬头上下打量一番,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便捞了老话出来谈:“广白啊,你一向省心,成绩也稳定,就是一到大考总出状况,是不是心态没保持好啊?” 陈广白高二参加数竞前突然弃考,事后说是家里出了事;会考英语迟到,没拿到A,保送资格擦肩而过。现在只剩下高考一条出路,钱班难免担心又出意外影响他的前途和自己的奖励金。 陈广白虽垂眸,但目光并未落在班主任身上,只虚虚地凝着钱班工位,语气倒是谦逊的:“不是。” 钱班只当他面子薄,青春期,多少有些敏感。他理解似的点点头,办公椅往前滑了下:“我们学校有专门的心理辅导老师,有空去看看,对你有帮助的,啊。” 陈广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钱班又絮叨两句,翻来覆去那些,瞥了眼墙上的钟表结束谈话:“好了,你出去吧,下一个周双。” 陈广白路过周双位置时曲指点了点她的桌角,周双飞速抬眼,忐忑地出去了。不是谁都有陈广白的好心态的,办公室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象征着庄严、权力与压迫。 陈广白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明晃地拿着出去了。叶潭看他一眼。 学校食堂背面有个死角,摄像头照不到,两旁都是乔木,是个违反校纪校规的好地方。 陈广白侧身倚在墙上抽烟,抽烟的人不会觉得烟味臭,陈广白甚至在飘然的烟团里闻到了淡香,说不上什么味道,就是好闻,陈葭身上的味道。 陈广白自嘲一笑,真是魔怔了。他深吸两口,烟燃得更快,灰蒂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广白忆起那天陈葭的眼泪,也是这么扑簌簌往下掉,一点份量都没有,只看得人心里更燥、更麻,想像拧断烟身那样拧断她。 数竟初赛的场地就是一中,学校为了清场布考通知全校提前半天放学。陈广白在内的参赛选手们被老师严令回家好好休息,准备第二天的比赛。 叶潭他们问陈广白去不去打台球,他玩乐性质不高,说了声“你们玩”就走了。刚拦了辆出租车准备去单身公寓,一想到楼上漏水,浮躁地又关上车门,被司机啐了句。 走了两步,回过神来发觉是去陈葭在住的公寓的方向,脚步顿了下,继续往前走了。 陈葭住的公寓是他爸妈给他买的。陈广白高一住了一年,高二开学没多久刚上高中的陈葭就吵着要退宿,住公寓。陈父陈母自觉有愧——买房给陈广白,骗陈葭说是租的,当时糊弄她说如果她考上一中也可以一起住,现在要住了,总不能再拒绝。于是念叨了两句就答应了。 陈广白无所谓,反正房间多。但住了几天,哪哪都不得劲儿,就在外租了个单身公寓,很少回去。 前段时间单身公寓楼上水管漏水,滴得他客厅地板都翘了毛边,跟房东反应,房东又跟物业反应,推来推去一周了还是没处理好…… 陈广白一进门就闻到了肯德基的味道,换完鞋进去,果不其然,茶几边上陈葭盘腿坐着大快朵颐。因为身姿小巧,在玄关处沙发挡住了他视线,现在走进才看到她。 五月底的春光日头,陈葭套着一件宽松的卫衣,堪堪遮住大腿,双腿细白地盘着,腿间虽无遮挡但处于晦暗中。 只一下,陈广白便移开了视线。顺手捞过茶几上的可乐灌了一口,杯壁碰撞冰块晃荡响。 陈葭嘴角都是油,欢快地笑:“哥你怎么来了?” 陈广白在沙发上坐下,换了台才瞥她一眼,清淡淡的口吻:“你放学了?” 陈葭支支吾吾,讨好地推了一盒鸡块过去,嗲声嗲气地撒娇:“生病请假了。” “生病还吃肯德基?陈葭,房子给你住不是让你偷懒的。” 不知道哪个字眼惹恼了陈葭,她把啃了半口的鸡腿甩回盒子里,腿利落地一驻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囔囔:“什么叫给我住?对,房子是爸妈给你租的,我住就不行了!”一提这个就委屈,“凭什么给你不给我?爸妈重男轻女。” 什么跟什么?陈广白无语。 见陈广白不理她,陈葭愈发作起来,油腻的十指刺辣辣地往陈广白身上戳。 陈广白往边上避了下,可还是让陈葭得了逞,眉眼皆是得意。 陈广白不想跟她计较,挑眉道:“高兴了?” 陈葭欣赏他洁白的一中校服上全是黄腻腻的油屑,心中舒坦,大慈大悲般昂一下头。 陈广白和陈葭两人不太像,陈葭随爸,五官偏大,特别是眉眼,勾得像混血,但因为白,整张脸又显得细巧精致,笑起来很甜。 陈广白晃了下神,拍拍她后脑说:“起来,我去换衣服。” 陈葭原本跨坐在他腿上,闻言双腿往后一抻,又坐回地毯上就着茶几吃冷掉的鸡腿,还是香! 晚上陈广白早早上床,陈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痛经,她生病请假是真的。痛经起来真要命,以往熬一熬也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回哥哥在,她觉得格外疼,格外脆弱,心里像含了一汪苏打水,酸酸涨涨想被人哄。 陈葭的确这么做了——她卷着薄毯去了陈广白的房间。陈葭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一拧,轻巧地溜进去了。 室内一片黑。 “干什么?”陈广白蓦地出声,吓了陈葭一跳。 陈葭干笑:“哥我难受。” 声音很软,在撒娇。 陈广白顿了顿,长臂一伸按开了灯,人也坐起来,靠在床头瞅她。 长发披散着,陈广白分不清她的脸白是因为乌发的衬托还是灯光,那种易碎感,让他尾椎骨一泠。 声音冷下来:“吃多了?” 陈葭慢吞吞往前挪,统共也就一个房间的大小,陈广白眼睁睁看着她挪到了眼前,挪进了他被窝。 怎么会这样?陈广白微微侧身,钻进床褥的冷气让他拧了下眉。 陈葭好高兴,痛经似有缓解,找到舒服的姿势便閤眼感受这张床的不同:“哥,你的床好像比我的大。” 陈广白懒得看她软骨头欠揍的样子。小时候也不是没一起睡过,她自带被子,凑活睡一晚吧。想着便关了灯。 被子轻飘飘落下,又重重地贴在身上,隔着两条被,还是能依稀感受到身后的热气。 陈广白有些烦躁,语气并不好:“乱动就回去。” 陈葭的声音细弱:“哥哥我难受…” 陈广白翻了个身正对她:“哪里难受?” “痛经…”陈葭掀开薄被钻进了他怀里。 两个字眼如同电缆漏出的光,击在陈广白的中枢神经,他一下就硬了。 原来他妹妹已经长大,怀里的柔软饱满能证实。鼻尖似有若无的淡淡血腥味为他刹那而起的邪念加砖添瓦。 这一霎那,他恍然明白同住时自己的不得劲是什么。 单纯的陈葭还在嘤咛,细密的呼吸笼住了陈广白的意识,像含着他的大动脉:“哥哥,你下面好像有东西。” 是什么东西,是他犯罪的凶器。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广白都误以为那只是一场梅雨时节稀稀落落的梦。而在第二次进行诱奸时,这个梦才变得真实,彻彻底底地展露在他眼前——潮湿的墙,淋淋的泪眼;沉闷的空气,压抑的呼吸;轰隆的雷雨,破碎的尖叫;酸涩的青果,血色的身躯… 他后悔吗? 他后悔过。 强奸亲妹会下地狱吧,陈广白想,但下地狱又算什么? 一点点被蚕食,一点点变腐烂,永世不得超生才行。 去世 4. 五一假期,陈葭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语气急促又痛苦:“佳佳,你到哪了?” 陈葭心里一咯噔,赶忙问:“怎么了妈妈?” “你奶奶去世了。” “啊?” “我们都在乡下,你赶紧过来。” “好。”好是那么不好。 她折道去高铁站买了去乡下的票,一趟回程的旅途,竟成了去见证死亡的灵车。 陈葭无力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荒田、屋丛,心口茫茫然不知几何。 倏然有人拍拍她:“喂,能不能把窗帘拉下来啊?这么晒,我儿子要睡觉。” 陈葭没有回头找寻声音的主人,她机械地合上了百叶帘,眼前便是一道道的白,毫无生机的白。陈葭无可抑制地啜泣起来,怎么那么突然?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与奶奶相处的场景,好短,抓不住,只觉得痛苦。 手机震动,陈葭胡乱抹一把脸,湿答答地按了接听,还未出声就已经哽咽。 陈广白呼吸都乱了:“不哭了。” 接着陈葭哭得更凶。 旁边抱着儿子睡觉的妇女瞪她一眼,见她兀自伤心也不好意思出言劝阻,又低头摇哄着儿子。经过的乘务人员礼貌又不耐地询问陈葭需不需要帮助。 陈葭听不见,把手机牢牢贴在耳边:“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哥…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那么突然?怎么那么突然?”整段话被泪水粘成一坨,含含糊糊。 陈广白愁眉锁眼,心中黯然,只重复着:“别哭了。” 所有言语在死亡面前俱成苍白,见证死亡要比亲临死亡更痛苦。 - 陈葭还没到医院就被妈妈告知回家,奶奶接回家了。 再不会有奇迹发生了。 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 先是报丧,接着是请道士招魂、送魂、归大屋,屋里屋外人愈来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白缎飘飘,满面哀愁。 吊唁过后便是哭丧,刹那间哀嚎声凄凄惨惨,不绝如缕。陈葭行尸走肉般被拉着跪、拜、哭,眼睛肿得睁不开,哭丧结束也还在流眼泪。 最后是走仙桥,闹闹哄哄。 陈葭被姨婆挽着去抢道士投掷的钢镚与吃食,嘴里絮絮念叨着:“留下买路钱,小鬼不缠身。”很快被道士们抑扬顿挫的诵经声、笛声、磬铙、二胡声盖过。 她想:奶奶见此情此景,会觉得高兴还是吵闹? 凌晨两点,里屋只剩下嫡亲的几个人。陈葭、陈葭爸妈,陈葭爷爷大伯大姨,还有他们各自的小孩,加上几个帮佣,统共也不过二十个。喧嚣散去,夜晚寂静得骇然。 几个小辈默契地围坐在一块,气氛松懈下来。奶奶床板尾点着油灯,时不时有人过去剪一刀棉芯;床板头燃着一盆经文,灰烟顺着空气飘来,没一会儿眼睛又溢满泪水。 陈葭脸干巴巴的,一牵扯更干,索性对几个兄弟姐妹的问题报以沉默不语的态度。 视线突然暗了一爿,几个人纷纷抬头,各自按着辈份叫陈广白。陈葭也唤了声“哥”,亲人的死亡模糊了她对亲人的恐惧,亲人要比什么都重要。 陈广白看清她小脸的那刻心都要碎了。 他的妹妹,他的陈葭,他的宝贝。 陈广白偏了视线,抑制住想把她压入怀里的冲动,沉着声说:“都去睡会儿,五六点出殡。” 明明在其间还有比他大的姐姐,但是陈广白在这一刻变成了同父母那般的长辈。人总在一些时候突然长大。 陈葭见他神色肃穆,青胡拉碴,黑衣黑裤蒙了一层灰,额顶宽大的孝帽显得他脸更尖锐。刚刚没看见他,想来是被道士拉着走流程。 奶奶会高兴吧,他的孙子那么出色,如她所愿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人散之后,陈广白坐至她跟前,两人面对面无言,眼里却都是对方。 几步开外的聚宝盆还在冒乌烟,陈葭先错开脸,瞥了眼盆,过去蹲在边上取了一迭金银元宝一张张放进去,火苗窜起来,青黄色吞灭明黄色。 陈葭瞧得出神,眼底映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陈广白被叫去帮忙,过了会儿端着一小碗菜泡饭过来。陈葭还是蹲在那,脸上全是泪痕。 陈广白虚虚拉了她一下,让她坐回椅子上,把碗筷放在她手里,又找了湿巾过来擦她的脸颊。陈葭眼泪又落。 陈广白轻叹了口气:“好了,吃完去睡一会儿?” 陈葭点点头。陈广白抚了抚她的脑袋。 楼上叁间卧室都成了客卧,睡了不少远来的亲戚。楼下更别说,一间客卧里全是道士。 陈广白跟父母商量着去外面开个房让陈葭睡一会儿,父母面色疲惫难堪,一夜老去的有多少人? 陈母闻言想了想:“佳佳一个人不放心的,你跟佳佳一起吧,你也睡一会儿。” 陈广白点点头。 陈母把车钥匙给他:“会开车吧?” 陈父不放心,狞了下眉,皱纹更深了:“他还没考驾照。” “大半夜的也没交警,”陈母回了句,“对了你学校那边请过假了吧?” “嗯。”陈广白把钥匙揣兜里走了。 留下陈父陈母在厨房沉默。 夜更深了。 陈广白载着陈葭去附近宾馆,陈葭靠着椅背睡着了。 十来分钟就到了,陈广白停车后目视着前方,轻声说了句:“如果死的是我,你会难过吗?” 回答他的是陈葭细弱平稳的呼吸声,她睡得很沉。 早上六点半,陈广白把陈葭叫醒,陈葭睁开眼一瞬间闪过的惶恐刺痛了他。 他选择忽视,语气淡淡地重复:“起来了。” 神志苏醒,陈葭匆匆忙忙跑去厕所梳洗,衣服没换没脱,睡了一夜更皱巴了,嘴巴起了皮。 一路上陈葭都在撕嘴皮,黑夜给了她直视的勇气,而透亮的天光又剥夺了去。撕到后来嘴唇都流了血,陈广白让她擦擦,语气称得上冷漠。 只有陈广白自己清楚他欲盖弥彰,他见不得她脆弱的模样,一晚上都不敢去看她哀哀的脸。他自嘲,真是个畜生啊,奶奶还没出殡呢,就想着操妹妹了。 屋子里又如同昨晚那般聚满了人,甚至比昨晚更多,女戴孝布男戴帽,一眼望去人影憧憧皆是白,浩浩荡荡,鬼魅魍魉。 行在去火葬场的路上,一夜未眠的陈母似有话要跟陈葭说,可陈葭用眼神询问了她半天,她妈妈还是一言未发。陈葭伸手环住了她。 陈父不能疲劳驾驶,因此开车的是个远方亲戚。他扫一眼后视镜,神情要比他们轻松很多:“佳佳上高中了吧?” 陈葭应了声:“嗯,高二了。” “是在一中读?” “在四中。” 陈母蓦地插了句:“广白在一中。” 陈葭一愣,慢慢缩回了手臂,窗缝透进来的晨风带着凉意。 “广白厉害啊,我妻侄复读了两年都考不上一中。”亲戚恭维。 陈广白本在假寐,闻言岔开了话题:“快到了吧?” 亲戚探一眼前方:“快了,还早路不堵。” “嗯。” 气氛又沉下来,直到下车都没人再讲话。 陈父早打点好,前头只烧过一个人,还算干净。 流程很长,来时一群人,分散后竟看不到几个认识的。陈葭找了个小角落蹲着,用石头在水泥地上乱涂乱画。偶尔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朵孝花,扑一扑,又飘到别处去了。 空气里弥漫着香火气息。 陈广白把竹立香分给众人,最后找到陈葭走了过去,烟有些迷眼睛。 陈葭听到陈广白叫她,抬起了头,孝带是连夜赶制的,做工粗糙,她一晃,就从额头落下来挂在了鼻梁上。带子上的细须贴在眼球上,有些痒意。 她刚抬手,陈广白已经帮她正好了孝带。 温凉的触感一晃而过,接着她手心被塞进一根细香,烟瞬间迷了她的眼睛。陈葭索性继续俯首盯地。 陈广白用拇指擦了下她湿润的眼角,起身走了。 陈葭的视线随着他的脚踝往前跟,慢慢就不够极了。她仰面游目陈广白的身影。 不远处的廊檐下,陈父跟亲戚们说着话,陈广白站在边上,脸上挂着笑。时不时有亲戚拍两下他臂膀,陈葭听不清但能猜到他们在夸赞陈广白。 以前她会嫉妒,为什么自己样样比不上他?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围着他? 现在她好像没有那种酸涩感了。 一辈人的离开,下面的一辈辈顶上去,潜移默化的传承。被迫长大,被迫担责,陈广白很累吧,陈葭想。 好坏 5. 遥遥瞥见爸爸两手托着骨灰盒出来的时候,陈葭又哭了。爸爸的背好弯好弯,双腿负担不了似的一步一顿。 她默默地流泪,默默地跟在人群身后,哭了一路,头痛欲裂。 上山路时,等到了半山腰上陈葭才发觉去的不是墓地,而是奶奶出生的地方。 山路十八弯,陈母早已支撑不住,吐完后睡着了,陈广白也疲惫不堪,让陈葭看看后座有没有矿泉水给他拿一瓶。 陈葭找了找,有一瓶,她递过去。陈广白用眼神询问她喝不喝,陈葭摇摇头。 天色阴下来,要下雨的迹象。 下车上山,路途陡峭,陈葭有次差点滑倒,后面的一个远方大伯搀了她一把,之后一直把着她手臂往上走。陈葭出神地想到以前有姐姐跟她说:那个光头大伯人很坏的,太祖母还没去世的时候他就忙着分遗产了,平时都没照顾过太祖母! 陈葭瞥了眼牢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对于好坏的概念又在动摇。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找陈广白的身影,没有看到,应该在队首。 陈广白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徒步近半小时,总算停了下来,眼前是旧时私墓,很大,半圆形状,像个蒙古包。陈母在她边上耳语,“一百多万呢…” 陈葭吃惊。 陈母有些得意:“你爸早买好的。现在规定进公墓,在赤落山上弄个私坟不容易。” 陈葭见妈妈神态,心中有些怪异,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那种是居民楼,这是别墅,你奶住别墅舒服着呢。” 陈葭不语,注视着一群往常再体面不过的伯伯叔叔们一哄而散地往坟窝里钻,十分不解,不怕晦气吗? “他们在干嘛?” “里面有富贵金元宝。”陈母回答。锐眼发现有个没脸没皮欠钱不还的亲戚冲在最前头,不免嗤出一声冷笑。 陈葭听完心中更觉荒唐,她是信科学的,虽然也不反对封建迷信,但每每听到这些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21世纪,居然这么多人信这些。 下午一点多,总算尘埃落定。 一行人各回各家,晚上统一来她家吃丧饭。回程她和陈广白蹭了大伯的车,大伯生的双胞胎女儿,一个姐姐开车,大伯坐在副驾驶,陈广白、陈葭、另一个姐姐坐在后头。 小辈一多,气氛松快起来。两个姐姐都是话唠子,也不是奶奶带大的,因此没多少伤感,开了话匣没停下来过。大伯打起了鼾。 没一会儿,噼里啪啦砸下雨点来,陈葭往窗外望去,天与地湿答答的,把万物泡皱了。 陈葭看窗,陈广白看她。 她侧脸比正脸更小,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起来,玲珑的耳露出来,耳垂圆润厚实,很有福气的相。 陈广白笑了笑,希望他的宝贝长命百岁。 陈葭余光注意到他含笑的脸,故意让视线从驾驶方向绕过来而不从他身上。陈广白还在笑,甚至有些笑出声,这就有些冒犯了,陈葭觉得现在的场合不该笑的。 不过只有她这么认为。 驾驶的大姐姐把话题抛给他:“广白,你快高考了吧?” “嗯。”陈广白收了笑意,神色有些刻薄的淡。 小姐姐也加入,侧过身来,挤到了陈葭,陈葭又碰到了陈广白,腿挨了一下他的腿,陈葭一个激灵。 “有把握吗?打算报考哪个学校?” “还没想好。”陈广白说着扫了眼陈葭。 大姐姐笑了笑:“你这成绩也不用担心。” “我们西大蛮好的,”小姐姐压了下嗓子,“美女很多哦。” 陈广白不再搭腔。两姐姐又把话题绕到学校上,陈葭认真听了会儿,有些期待大学生活。她成绩一般,高二分班后更觉学业重复枯燥,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升本。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陈广白矮了下上身,让她的头靠得更舒服,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的肩臂近乎麻痹般酸胀。 雨声潺潺,陈葭睡得沉。 - 晚上陈葭发起了低烧,起初没人留意到,屋子里闹哄哄的,丧饭吃成喜饭。 陈广白随着父母招呼完亲朋好友,饭都没吃就上楼去看陈葭,她一回来就说想睡觉,睡到这个点还没起。又怕单独见她她害怕,手上端着餐盘,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敲门没人应,陈广白开门进去了。 借着走廊的光,陈广白看到被子被踢散在地上,而陈葭伶仃仃地蜷缩着,差点要掉下床。陈广白心一紧,开了个灯,顺手把手里的餐盘往边上的书桌一搁,快步上前,半跪在床头端详陈葭。 脸蛋红得不自然,陈广白手都在抖。手握手,很凉,额头顶额头,很烫。 陈广白呼出一口浊气,眼底沉得像散不开的霾,他起身快速在衣柜里取出一件长大衣半抱着陈葭给她套上。 穿完,出了满头的汗。陈广白刚俯身要抱着她出去,陈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懵然地回望他,声音涩得像一字一顿用刀刻在他心尖,她说:“哥,我好难受。” 天知道陈广白有多心痛,又克制了多久才没对她施暴。 许是陈广白浑身的戾气吓到了陈葭。 陈葭半清明半恍惚,呓语般喃喃:“你迷信吗?”梦魇里是妈妈牵着她七弯八拐地找到一个高僧,高僧在她头上点了几点。 “不信。”陈广白抱起她。 “那你信因果报应吗?”高僧对她妈妈说很快就会好的。 “信。”陈广白步下楼梯。 “你会遭报应的,陈广白,奶奶看着呢。”她回到家照镜子瞅头皮,那几个高僧点过的地方成了血窟窿,鲜血淅沥沥,擦不完,流不尽。她哭喊着叫妈妈,进来的却是那个高僧,陈葭顺着袈裟抬头定睛一看,竟然是陈广白! 陈广白闻言脚步一顿,往侧前方望去,奶奶的遗照高挂,正微笑着凝视他。 恋爱 6. 奶奶头七后陈葭恰好假期结束返校,袖臂上一朵显目的孝花,班里人瞧见都会把笑脸板成丧脸,生怕触到她伤心处。 刘俊之更甚,小话唠变成闷葫芦。 陈葭一星期瘦了一圈,别人定以为她伤心过度,其实是发烧没胃口。 她早注意到刘俊之的窘态,碍着堆积了不少作业没做,也没空逗她。 奋笔疾书到放学,陈葭把卷子往桌洞里一塞,趴下了。 刘俊之顷刻急了,半个身子扭来扭去,又是找纸巾又是找话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巾从她臂弯里塞进去,语气软得不像她:“葭葭,你还好吧…” 陈葭肩膀抖得更厉害。 “哎呀哎呀你别哭了…”说着已经带上哭腔,都说哭会感染,是真的。 陈葭这才猛得直起身。 刘俊之定睛一看,一张大大的笑脸,抡了她一拳:“去你的陈葭!!” “哈哈哈哈——” 两人笑闹着往食堂走,陈葭说想死食堂饭了,刘俊之虽骂她贱骨头,但步子也跟着快了,她也想。 食堂队伍排得长,但也行得快。快到两人时陈葭踮脚探头,琢磨着自己点哪几样吃。一不小心碰撞到了边上的队伍,陈葭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撞到的是个浓眉小眼的男生,他随口说了句“没事”,余光瞥到陈葭袖口的孝花,立刻变了脸色啐道:“晦气!” 刘俊之不乐意了:“你说谁呢?” 前后不少同学偷偷瞄过来。 陈葭更不舒服,但还是拉了拉刘俊之,避免冲突:“到我们了,你吃什么,快点。” 刘俊之怒瞪他一眼才靠近窗口点菜。 两人满当当打了两份饭,端着找位置坐,刚要放下,陈葭被人重重别了下身子,手一抖,大半的菜洒了,肩膀微痛。 陈葭气呼呼地转头,是那个男生,她隐隐猜到了,抿了抿唇。 他正一脸挑衅地贱笑,眼睛眯起来眼白还是很大一片。 “你神经病啊?!一个男生用得着这么小器?!”刘俊之指着他疾言。 周边一群人侧过头来看热闹。 男生做出一副“我就小器了你拿我怎么样吧”的猥琐神态。 陈葭脾气噌的上来,冷笑一声,长腿一迈,手腕一转,餐盒稳当当地扣在了男生身上。 周围一阵喝彩声。 男生可能没猜到她会这么嚣张,根本没反应过来。可也就几秒,他巴掌就下来了。 陈葭刚要躲,眼睁睁看到他的手臂在半空被人钳住了。 “草!”男生恼羞成怒,挣扎着看去,对方个子比他高一大截,等瞧清一张熟悉的脸,他立马怂了,溜得比正准备逃跑的陈葭和刘俊之还快。再不走教导主任就来了! 四中的人都知道,教导主任是食堂最忠实的拥趸者,没有之一。 场面变化莫测,精彩纷呈,周边人看得津津有味,筷子下得都慢了。 “你们两等等!” 还能叫谁?陈葭和刘俊之对视一眼,停下了脚步,也不去跟“英雄”搭话,只双双埋头用纸巾清理着桌面和地面,余光却紧顾着后头。 刘俊之小声:“那不是狗哥吗?” 陈葭小小声:“是…怎么办,我要不要跟他说谢谢。” 干孝天抱臂审视着两女生,她们埋着头窃窃私语,半天没回头,他索性转了个弯,坐到了两人对面。 刘俊之和陈葭:…… 干孝天人高马大,坐着也唬人,还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两。 陈葭咽了下口水,被迫启唇:“感谢狗哥出手相救。”说的什么年代屁话,陈葭拧了把自己的腿。 刘俊之也跟着“感谢狗哥出手相救”。 干孝天刻意绷着的脸一松,哈哈大笑,陈刘两人顿时呼出一口气。 那天她们两无意撞见一中四中打架,当中狗哥正是四中的领头。她们两可是亲眼见过狗哥身手的,拳头跟吸盘似的,打哪中哪,一拳下去,七尺男儿也嗷嗷叫似美娇娘。 “走吧。”干孝天笑完突然说。 两人不约而同问:“去哪儿?” “废话这么多。” 原来是带她们下馆子,陈葭也没客气,闹了一出早饿得馕腹空空,跟刘俊之两人乱七八糟点了五六道菜。干孝天没阻止,最后在菜单上加划了叁瓶啤酒。 服务员离开,陈葭和刘俊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尴尬得就差对手指。反倒是狗哥那边,小饭馆里进进出出不少人看到他都会打声招呼。 啤酒先上,叶孝天在启瓶的时候陈葭睨过去一眼,黧黑的手臂,上面有不少烟疤,五官细看还不错,勉强算个阳光少年。 刘俊之显然也在观察,两人在桌底下打手语。 菜一道道上,陈葭和刘俊之大快朵颐,干孝天一杯啤酒下肚,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有对象不?” 东北口音,陈葭微微吃惊,回道:“你问我啊?” 刘俊之也抬头看他。 干孝天盯着陈葭点头:“问你。” 陈葭筷子一顿:“没有。” “没有?”干孝天尾音一挑,有些不信。 “对啊。”陈葭不愿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手上怎么那么多烟头?” 叶孝天不以为意:“不想参兵。” 野啊,陈葭默默感叹。 如果陈葭能先知狗哥会追她,她编也要编一个男朋友出来。 倒了血霉了。 因为狗哥追人很夸张。 他一下课就大咧咧地往他们班门口一站,中气十足地飙一句:“陈葭,出来!” 整个走廊能探出密密的一排头来。 中午在食堂门口堵她,美其名要跟她共进午餐,陈葭吐血,他要不要再摆个烛台用个刀叉啊! 夜自习课间约她逛操场,去小卖部强买给她零食,还顺带“威胁”老板:以后这牌子的酸奶多进一些,听见没有?她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 陈葭不堪其扰,东躲西藏,可还是免不了被狗哥七七八八的小弟各种打小报告,行踪一览无余。 最过分的是她拒绝后他直接上他们班来了,自修课都敢坐班里! 陈葭欲哭无泪,一周后终于受不了,好言软语地求他:“拜托你别找我了,我不想谈恋爱。” 干孝天不满:“我不帅吗?” “帅帅帅!”陈葭猛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干孝天在这方面完全一根筋,可怕的是他身边提建议的人更猛浪。 “我配不上。”陈葭摆低姿态。 “我觉得你配得上。” 陈葭骤起鸡皮疙瘩,你觉得个头啊! “我都说了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他歪了下头,是真的不理解。 陈葭要奔溃了,眼尾都耷拉下来:“没为什么!你再缠着我我去告老师了。” 干孝天抱臂,不屑地一笑:“你去啊。” 陈葭见他软硬不吃,没了耐心,恶狠狠瞪他一眼掉头就跑。 干孝天被她那一瞪软了半边身子,愣在原地半天没动。本来只想把到手玩玩,没想到尖果儿娇娇俏俏,还挺得劲儿。干孝天磨了下后槽牙,喉咙发干,他点了支烟抽。 教导主任远远见有学生明目张胆杵在路上抽烟,奋怒地迈大了步子。等走进看清了是哪个刺头小子,步子又慢了,两手背在身后,作饭后散步状。 经过的时候意思意思咳了声,干孝天也意思意思叫了声“老师好”,烟还明晃晃吊在嘴上。 - 干孝天和陈葭的事情很快被班主任知道,她被叫到办公室谈话。 陈葭半点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告状:“老师,是他骚扰我。”都到这地步了,也不管怕不怕他报复了。 班主任将信将疑,试探地问了句:“怎么认识的?” 这个陈葭也不心虚,一一把经过交代了。 班主任听完松了口气,叮嘱了几句好好学习就让她回去了。 陈葭脚步轻快地往教室走,开心这桩苦事终于告一段落。半路碰上急匆匆跑出来找她的刘俊之,还没来得及询问怎么了,就被刘俊之一把抓着手往楼下跑。 陈葭边跑边问:“去干嘛?” “你哥跟狗哥在打架!” 这下是陈葭拉着刘俊之跑了,楼梯跑出了滑梯的速度。 陈葭那一刻没想别的,脑海中就一个念头:千万别出事,陈广白还要高考。 镜子 7. 到底出了事,两人赶到的时候几个四中的老师正严肃地带着他们往车上坐。 陈葭脚步一滞,心口钝痛,因为陈广白脸上挂了彩,距离都模糊不了大块的血色,反使得它们更刺目。 刘俊之焦灼地拦住一个路人问:“同学,刚刚什么情况啊?” 被拦住的同学幸运地观赏了全程,正愁没人分享八卦,见一个漂亮学妹问,立刻声色并茂地演绎:“啧啧…你是没看见!狗哥那拳头…啧啧。” “嗯嗯。” “他爸是拳王你知道吧?” 刘俊之瞥一眼蹙眉的陈葭,急急追问:“知道知道!然后呢?” “一中那位也是个角色,刚开始狗哥叁两下把他打趴我还以为就这么完了呢!没想到后面那小子像是洞悉了狗哥的拳法,以退为进,打得狗哥眼球都裂了!我的妈。”他拍拍胸口,“还好警察和教导来得及时,不然要出人命叻!刚刚就赶着去医院了。” 刘俊之听着听着就把脖子缩起来了,好像那些拳那些招打在她身上。 在一旁的陈葭突言:“什么医院?” “这我哪知道?” “你不是一直在看吗!”陈葭乍然吼道。 两个人都被陈葭吓了一跳,路人白了眼走了。 刘俊之看了下时间,左右为难:“要不我们先回去?晚自习快开始了,有老师在应该能处理好的。” 陈葭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手心被她用指甲钉出疼痛的印子,她空落落看一眼刘俊之,语气轻飘飘的:“你先回去吧,帮我请个假,我去找我哥。” 刘俊之怎么放心她一个人?二话不说拦了辆出租车,把人塞里头自己快速弯腰进去跟师傅说:“去最近的医院。” 陈葭脑子很乱,那个路人说的话和陈广白血色的脸不断在脑子里旋转,她头好痛,生理性眼泪又落下来,在脸上滑下水痕。她碰了下,凉凉的,跟那天好像。 哪天?哦,那天。 那天她中暑,没上夜自习就回了家,胃口差连沙瓤西瓜都没有味道。她学着奶奶消暑的方法,照着镜子用硬币在肩膀上划拉,很快便红了一条,陈葭也痛得龇牙咧嘴。 她在刮另一边的时候,陈广白来了。 陈葭手一抖,努力不去看镜中的人。 陈广白一言不发地往卧室走,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空气静得只有空调热保护机制的声音。 陈葭以为他要离开,可他偏偏站在了她身后,镜子里出现他的脸。剑眉桃花眼,瞳仁是浅棕色,鼻子挺得像辟出孤岛,嘴唇很薄,明明是俊美的长相,不笑的时候却很凉薄。 双肩火辣辣的疼,想必是硬币边缘的纹路擦破了皮。 陈葭避开他的视线,她怕他,近在咫尺的气息让她手抖得厉害,她仓皇地把梳妆镜转了个圈,可偏偏背面同样是镜子。 陈葭看到他笑了笑,继而直起身子往厨房走,陈葭忙慌乱地往卧室跑。 可他还是进来了。 陈广白拿着一瓶藿香正气水让她喝:“我煮了粥,饿了吃。” 陈葭谨慎地接过握在手里。 陈广白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视线点了点藿香正气水。 陈葭咬牙干了,下一秒咳得惊天动地,难喝不说,还呛到气管,那滋味,简直囊括了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咸。 陈葭眼角顿时洇出湿意。 陈广白似听不下去,走近帮她顺气,温热的掌拍在她的背上,却灼得像铁烙印,一碰上好似还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可怖声响。 陈葭猛得挥开他的手,眼里具是惊意和恨意:“我没事!” 陈广白神色骤然变得狠戾,钳住她的手臂往床上带。 陈葭尖叫,双腿乱蹬,被他用被子一盖一卷,成了丢失羽翼的蚕蛹。眼角比肩痧还要红,头顶的星月灯在闪烁,到后来她都分不清脸上滑落的凉意是自己的眼泪还是星星在哭泣。只记得陈广白餍足的神情,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 那晚星月灯亮了一夜,怀疑天穹的月亮是否进了她房间,是否为嘲笑她脸上揩不掉的味道而来。 第二天陈广白会考迟到,之后会考成绩没有全A,与保送资格失之交臂。 - 刘俊之碰运气猜的最近的医院,没想到真是。不算大的社区医院,急诊室倒是乌泱泱一群人,几个老师在走廊处观眉说眼,看来情况并不严重。 陈葭冷静下来,又想到老师应该已经通知了爸妈,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和刘俊之走去医院外的铁椅上坐,天幕盖下来,闷得喘不过气。脚踝上有了痒意,陈葭猜测是被蚊子咬了,她没去挠,挠也没用。 刘俊之就不一样了,跟只猴一样拧巴着身体挠这挠那,哀声抱怨:“还没到六月呢怎么蚊子就那么多?!” 陈葭指了指边上的路灯,刘俊之顺着抬头一瞧,立马尖叫:“啊——好恶心!”路灯下密密麻麻的飞虫蚊蚁。 刘俊之弹跳起来,不断地蹬脚:“你爸妈怎么还不来?” 陈葭也想知道,她爸妈怎么还没来,他们的宝贝儿子受伤了。她也做好了被骂一通的准备,就算不是因为她才打架,但牵扯到干孝天,她被干孝天追的事也难免暴露。 陈葭帮她散着蚊说:“你怎么知道我哥和他打架的?” 刘俊之回答:“贴吧啊,有人实时播报呢,说什么一中神秘大佬陈广白和四中拳王狗哥在四中校外斗殴。我想着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再一想!不是你哥么……”刘俊之突然急急刹住话,瞄她一眼,“你爸妈会不会骂你啊?” 陈葭干笑两声,站起来说:“走吧。” “你爸妈还没来呢。”刘俊之莫名其妙。 陈葭抬了抬下巴:“你看。” 刘俊之看过去,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正走过来,他说:“不认识啊。” “一中的老师。”陈葭解释。 “你怎么知道的?” 陈葭眨眨眼:“猜的。” “切。” 两人返校,从后门溜进教室。 刘俊之从书包里摸索出手机打开,页面还停留在贴子上,她点了刷新,没想到显示帖子已被删除。 刘俊之可惜地叹了口气。 转头瞟了眼陈葭,她一张小脸绷得紧,连唇瓣都抿起来。 刘俊之也跟着凝眉,低头搜索相关,迫切地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告诉陈葭。 再抬头的时候,陈葭不见了。 灾难 8. 一中和四中向来不对盘,一中仗着师资优渥,升本率高,频频挤兑四中的校区,且试图把四中老校区并到一中来;四中仗着私立,财大气粗,挖走不少本可以进一中却因为高昂助学金选择了四中的优等生……明争暗斗,夹枪带棒,每年少说要打一回拉锯战,省教育厅管辖效果甚微,干脆放任自流。 还别说,十年来两方表面上居然各自安好,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这么紧张的关系,这回竟因为此事惺惺相惜起来——主要也是要高考了,一切以毕业生为重。更何况两个都是有点家底的学生,训不得,罚不得的…他们甚至庆幸两学生没在校内起冲突,这也算是学生的品德与体恤了。 因此两方家长前后来接学生离开的时候,精英教师们长话短说交代完缘由就让他们把学生带走了,丝毫不提这事儿性质恶劣得受处分。 只稍微有些教师情怀的老教师叮嘱了句:“家庭教育也要重视。” …… 陈母接上儿子,边开车边絮叨,又心疼又气,声音不由拔高:“你都要高考了还跟人打架?不能高考也是小事,万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让我们怎么办?” 陈广白望着车窗外充耳不闻。 陈葭明明来过医院,为什么不进来? “你妹妹也是个不省心的,下学期还是得让她住校,安分点。”陈母武断。 陈广白收回视线,淡淡道:“关她什么事。” “你当你妈聋啊,四中那几个老师不说了吗?” 陈广白冷笑:“她是你女儿,你应该相信她。” 陈母微怔,不满地皱眉:“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陈广白扯扯嘴角,默不作声。 下了车,陈广白径直往楼上走,没想到陈母泊完车也跟着上来。 陈广白皱了皱眉,话在喉咙口转了圈又吞回去,没个响。 两人前后进了公寓,陈广白去洗澡,陈母打量完客厅,又去陈葭房间。 陈葭习惯没陈广白好,房间微乱,但也不脏,陈母顺手理了理,抱臂坐在椅子上等陈葭回来。 - 陈葭裹狭着热风黏汗回到公寓,玄关处一双Ferragamo的高跟鞋摆得方正。陈葭也就犹豫了两秒,立刻转头开门想走。 “佳佳。”陈母冷言。 陈葭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已经成了笑脸:“妈你怎么来了?” 陈母不为所动,忽略她的嬉皮笑脸,疾言厉色:“跟我进来!” 陈葭踱到卧室,打断她妈的开场白:“走过来出了一身汗,我先洗澡好吧?” 陈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跟着陈葭进了浴室。 陈葭背对着陈母淋浴,水温打得不高,但依旧给浴室蒙了一层水汽。 陈母看着女儿皎好的身躯,眉眼柔和下来,到底是自己生的。她起了慢慢吞吞的语调:“佳佳,妈妈不是封建的人,你谈恋爱没事,别闹出什么难堪的事情来。” 陈葭启唇想应,水流趁机毫不怜惜地灌进口鼻,呛了她满嘴:“咳咳,知道了。” “还有你哥马上要高考了,有事没事都考完后再说,他惯着你,你也要让他省点心。” 陈母说教的声音被水流冲刷掉几分尖锐,但听进耳朵里依旧刺耳。陈葭心口无名的怒火一窜而上,她扭头低喊:“是他自己去打人的,关我屁事啊!” 全身绷得紧紧地,反而弓起来了,像随时要射出一支箭来。 陈母骤得挂了脸:“还学会说脏话了是吧?陈葭你教养呢?教养哪里去了?啊?!” 陈葭翻手按下淋浴头,水柱戛然而止,这让她含着悲伤的声气原原本本地在浴室里回荡:“你教过我吗?” 陈母大动肝火,下意识地上前甩了她一巴掌,横眉憎言:“陈葭,我是你妈!” “你算屁个妈!你是陈广白的妈不是我的妈!!!”陈葭嘶吼,明明半边脸起了麻意、身体冷得发抖,眼眶却灼得浓烈得好像喷薄的岩浆。 陈葭抬头触了下,的确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涌出来。 陈母还想教训,有人叩门,陈广白的声音:“妈,你可以走了。” 陈母狠剜陈葭一眼,拂袖而去。 陈葭在浴室哭了会儿,哭得累了才打开淋浴头冲掉身上的泡沫。真没出息啊自己,怎么就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陈葭觉得她好像家中书柜里的一本书,父母只关心她有没有倒,有没有掉,秩序有没有乱,拼命夹紧,丝毫不在意书是什么书,里面又写着什么,只要维持表面的完好就行。而陈广白跟她恰恰相反,他们关心他是什么书,写着什么,又花大量时间精力去了解内容,不在意他是否陈列得当——因为他一直被摆在书桌最醒目的地方。 就连书名都比她多一个字。 她好恨。 他们不是珍爱陈广白吗?那让他们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变态,会不会很有趣。陈葭无声地怪笑起来。 公寓隔音普通,浴室里的对话被陈广白听了个七八。 他烦躁地点了支烟闻味,拨了个电话出去,阳台风像混着沙漠的尘,厚而闷。 电话很快被接通:“叁哥。” “嗯。”陈广白抖了下烟,烟灰落在木架上的盆栽,多肉,早死了,成了他的烟灰缸。 约莫半分钟后那头换了个人,语气轻佻:“陈叁,怎么不直接打我电话?” 陈广白语笑皮不笑:“这不怕打扰您好事。” 明一也笑:“说吧,什么事。” “帮我个忙。” 明一挑眉,半玩笑半试探:“摘瓢儿把子的事我可不干。” 陈广白“呵”了声,叁言两语道明来意。 明一听完干脆应下:“这好办。” “嗯。”陈广白似想起什么,皱了下眉,“他爸有点路子,小心点。” “得。” “谢了。”陈广白收了电话,把烟蒂碾在盆栽干涸的土里,不知道是土壤还是烟蒂滋滋作响了会儿。 等星火湮灭,他回身进了里屋,寒气扑面袭来,空调呜呜作响,像极了小兽的哀鸣。 陈广白后悔晚上过来这了。 干孝天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他的邪火一天不能灭,他妈走后他去陈葭那看了眼,初生婴儿般的身躯,蜷在地上啜泣,只一个背影便让陈广白硬得发疼。 他在厨房灌冰水的时候回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对她抱有男女之间的欲望,开始对她脆弱的神情产生施虐的冲动,开始对她碎掉的眼激荡起强奸的念头。 想不起来了。 还没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他身下碎掉了,开出血色的花来,真美。 他记得有个文人说过“美是灾难”,陈葭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一场让他人格分裂、扭曲、病态的灾难。 “美是灾难。它降临了,轻柔而又缓慢。” 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它的降临。 浇灌 9. 陈广白吞了医院开的药睡,不知道哪个药有镇静作用,没多久就四肢乏力,困意袭来。 突然被惊醒——有人在啃噬他的脖子。他抬手卡住她的后颈往上提,细微的疼痛不足挂齿,怕的是蠢蠢欲动的凶器。 “你做什么?”陈广白嗓子暗哑,他清咳两下。 陈葭在黑暗里笑:“做你对我做过的事呀。” 陈广白猛得心惊。 他松开手,转去开灯,纵使刺目他也没下意识地閤眼,只一瞬不眨地找到她的脸,然后深深凝视着,似要把她看穿。 陈葭还在笑,像他们从未发生过什么之前那样的笑。陈广白倏尔起身,脑袋眩晕也不管,近得要跟陈葭脸贴脸,陈葭往后一倾。 这下换陈广白笑,她还是怕的。 “出去。”陈广白说。 陈葭倔强着不动,跪在床上的双腿已经发麻。不能走,她已经被他一次次搅碎,书页破烂不堪,可无人知晓。那么换她在他的书页里涂鸦、泼墨,让他们的爸妈在翻到那一页时露出痛苦的神情。 周身萦绕着陈葭的体香,陈广白缴械投降:“陈葭,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陈葭有一瞬间的瑟缩,但很快又舒展了眉眼,轻而淡的一句:“我知道啊。”像极了陈广白的语气,她试图把自己代入陈广白,用以包裹真正胆颤的心。 陈广白面色陡然一沉,伸手一扯,陈葭整个人扑在了床褥上,还未翻身便被陈广白牢钉在床上,脸颊擦着被套,鼻端闻着陈广白的味道。 陈葭放弃挣扎,维持着任人宰割的姿势。 双腿麻得好似假肢,可为什么腿间逐渐被侵犯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清晰到疼痛。 陈广白放开她手腕,两手齐齐把胯下的细腰往上一托,凶器刺得更深。陈葭开始哭,陈广白开始动。哭声为他伴奏,如此动听。 陈葭很小,肉穴也很小,小得陈广白想用精液浇灌,看看她会不会因此长大。他把她翻了个身,聚焦的刹那沉醉在她打湿的脸。 喔,他的宝贝。 陈葭怨恨地按着他眼角的淤痕、额头的伤口,很快纱布不再纯白。陈广白任她所为,只是凶器因此更利,噙着嗜血的狠劲。 陈葭整个身子都在抖,随着陈广白的动作一点点往上移,很快脑袋便垂在床沿,纤细的脖子大面积暴露。陈广白俯身埋在上面,很快便心满意足地尝到了腥锈味。 陈葭哭着打他,脖子上的疼盖过了下面的疼,原本夹得紧细的肉穴蓦地一松,陈广白惊喜地松了牙,腰身一挺,整根没入,绵里藏刀。 很快陈葭下面的眼也开始啜泣,湿淋淋的,一缩一缩的。射人先射马,陈葭彻底失了蹄,在陌生的快感中无尽坠落。 陈广白射在里头,结束后抱着陈葭去浴室,让她坐在浴缸沿上叉开腿,细细地抠出精液来。精液混着血丝,淫靡的颜色。 陈葭任他摆弄,身体被她彻底丢掉,谁要谁拿去。 等陈广白把两人都拾掇干净,抱着她从浴室出来,恰好零点。 陈广白下意识去看怀里的陈葭,有那么一刻害怕是南瓜马车,十二点一过就两手空空。幸好只是荒唐的幻想,陈葭在他怀里安眠。 他知道她装睡,没关系,明天再吻醒。 陈广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陈葭接受了污秽病态的他,小羊跌跌撞撞扑到怀里,农夫与蛇他也甘之如饴。 - 高叁(八)班过了几天好日子,因为陈广白连着请全班吃了一周的午餐。 这天陈广白依旧跟叶潭两人提着餐盒回去,刚进校门没多久,被人从后面踢了手腕,打包袋随之掉在地上。 陈广白转头,生面孔,穿得倒是一中校服,笑得格外嚣张,露出一口黄牙。叶潭观察四周,明晃的路中央,偶有学生走过,在这动手难免吃处分,他皱着眉思索怎么解决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陈广白依旧面无表情,一语中的道:“干孝天的狗?” 对方被他轻蔑的话语激怒,昂着兜下巴要挥拳过来,手臂刚起势就被叶潭一个直拳和顶膝打扒,陈广白抬脚踩在他脑上。 柏油路烫得像要把皮肉烤焦,黄牙硬是不吭声。 周围开始有人偷摸驻足窥视着,叶潭皱眉,看了眼陈广白。黄牙听到窃窃私语声得意一笑。 陈广白语调毫无波澜:“吃了。” “操你妈的孬种!有种单挑啊!”黄牙不服,挣扎着要起来。 陈广白被逗乐,轻笑一声,懒懒地碾了两下脚,黄牙的半张脸顿时被地面蹭掉一层皮,痛感缓慢而剧烈地袭来。头顶的压迫力还在增强,黄牙感觉自己半张脸已经血肉模糊。 他开始感到害怕,再勇也是十来岁的年纪。中午听说狗哥退学的事,为了一时江湖义气跑来一中堵陈广白。以为在校内他们就只能忍气吞声,哪知道陈广白狂得毫不在乎校纪校规! 黄牙全身抖颤,渐渐耳鸣,眼前散落颠倒的透明餐盒愈变愈多,本能地求生:“我错了哥…我错了…” “都在那干嘛呢!”门卫乍然的一声吼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陈广白恍若未闻,撤开脚蹲下来,甚至带了丝笑意:“吃完再走,”他指了指教学楼,“我在楼上看你。” 黄牙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抬眼是正午刺目的光,陈广白曝光过度的脸模糊不清,他是人是鬼?黄牙打了个哆嗦,只知道点头,点头。 远处的门卫出来查未穿校服的学生校牌,抬眼扫到南边角落有学生叁叁两两聚着,他一吼,人群就散了。他查完校牌放行,再望过去,就剩两学生站那,没一会儿也走了,视野里就只剩低矮的灌木丛。 门卫也回了安保室,这天气,热得头皮刺辣辣地冒汗。 陈广白往教学楼走。叶潭折回校外重买饭,已经过了饭点,用餐的学生不多。 正收拾桌子的老板娘往他身后张望了下,走过来小声问他:“你朋友呢?” “教室。” 老板娘点点头,追问:“怎么又重买那么多?” 叶潭不耐烦地回:“别班的。” “哦哦。”老板娘拘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去了后厨。 叶潭拎着两大袋饭回去,陈广白真站在走廊上。叶潭把袋子从窗口递进去,教室里有半分钟的喧闹,很快又静下来。 叶潭走去他旁边,也往下看,随口道:“进去吧,外面挺热。”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因为坐在最后排,距离空调只半肘,因此一靠近,冷风就盖了一脸,格外舒爽。 叶潭见他心情没有被影响才开口:“你知道那店是我爸妈开的吧。” “嗯。” “谢了。”叶潭很诚恳。他不觉得父母开个小餐馆丢人,但父母觉得会让他在学校被人瞧不起,硬是让他装不认识。也不知道陈广白怎么知道的,还消费了不少,甚至愿意跟他一块做带饭这种事。 “客气。”陈广白睨一眼神情动容的叶潭,夸道,“你爸妈厨艺的确不错。” 叶潭憨憨一笑。 陈广白没再闲聊,从抽屉里翻出一沓卷子,边翻边划,没一会儿就递给叶潭:“没事刷刷这些大题吧。” 叶潭接过,一声不吭埋头解题。 窗外蝉喘雷干,室内凉如瓤果,转眼便是高考。 许愿 10. 陈广白发挥稳定,清北有望。陈父陈母喜得早早安排好陈广白的生日宴,定在市区最好的酒店。 生日是七月七,陈葭恰好放暑假的日子,陈母打电话给她让她早点回来,晚上别迟到。 陈葭应着,可还是迟到了。 幸好满堂的宾客,没人顾及她姗姗来迟。陈葭随便找了个就近的空位坐,视线偷偷掠过同桌的宾客,一个都不认识! 陈葭担忧起来,不会走错楼层了吧?她略抻直身子游目望去,总算看到她爸妈和陈广白,在春风满面地绕桌敬酒。陈葭面露讽刺,搞得跟结婚一样。 大概也是见生面孔,有人跟她搭话:“小姑娘,你是广白的同学?” “我看他同学都坐在那边。”有人跟着善意一指。 陈葭定睛一瞧,是两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她莞尔一笑:“还是在这好,能吃饱。” 一桌人都笑开来,招呼她多吃点,不忘借机打量陈葭,陈葭忙低头佯装玩手机。她以前喜欢做人群里的焦点,因为陈广白是,她也要是,现在她却怕这些粘稠的视线,好像看着看着就能连着皮撕下一层,露出她被陈广白标记的肉体。 席间陈葭知道了他们是陈广白小学初中的老师,陈葭撇撇嘴,抿了一口牛奶。 他们谈论陈广白从小就聪明,什么比赛都拿第一。其实教过的学生那么多,他们哪能事无巨细地记得陈广白的学生时代,只是囫囵说些不出错的、夸赞的话。 但陈葭不一样,对陈广白的记忆犹如甲骨文刻在龟壳上,深深烙下了斑驳的痕迹。她在老师们的话语间回忆起小学来。 小学陈葭是只皮猴,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常常不做作业,反正考试也能得高分,做作业的时间都被她拿来收集各式各样的贴纸。当时陈广白的房间一面墙上都是奖状,而陈葭的则是明星海报。她每每进他房间都要嘲笑他“书呆子”。 其实小陈广白一点也不书呆子,陈葭就是嫉妒污蔑他。他当时沉迷梦幻西游,却还能门门优异,处处得奖。反之她,到了叁年级开始学英语,小聪明不管用,考试成绩个位数。 作业她可以让陈广白做,但考试不行。班主任告知陈母陈葭的学习情况,陈母雷厉风行地命令她去英语老师那补课。 小女孩已经萌发羞耻心,在一次次英语老师看笨蛋似的眼神里对英语越来越抗拒,不仅拒绝交流,还开始逃课。 陈葭记不清那天是她对爸爸妈妈怨恨而产生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他们在得知陈葭逃课去网吧后打了她两巴掌,一边一个,妈妈一个,爸爸一个。爸爸打得重,半张脸高高肿起,妈妈指甲很长,半张脸留下血痕。两张喋喋不休说教的嘴巴像容嬷嬷要针扎紫薇的模样,陈葭跌坐在地上害怕地抽噎。 奶奶在边上叹气,却不阻止。只有陈广白从房间里跑出来,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他的声音从指缝间溜进去:“妹妹还小,你们别骂她了。” 在这之后陈广白边打游戏边教她英语,效果竟然比英语老师好。还凭成绩加入了剑桥英语班,她把喜悦分享给陈广白,陈广白得意地笑。其实那时候陈广白对她真的很好…… … 敬酒敬到后半场,陈广白已经半醉,但他是不上脸的类型,因此大家依旧热情干杯,还夸他是斗酒学士。 间隙里,他瞥见陈葭坐在角落兀自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甜得他也忍不住牵起嘴角。可在触到他目光时峨眉月倏然变成残月,乌而亮的眼睛又失去光。 陈广白随着酒杯缓慢踱过去,嘴里问着:“你怎么坐在这?”心里想着把精液射进她眼里,看看肮脏的精斑能不能点亮她的眼。 陈葭跟着大家起身捧杯。 手上一杯纯白牛奶像他特地为她准备的饮,陈广白眼圈发红。 老教师夸张地笑说:“广白酒量不错啊,初中没背着我们几个老师偷偷喝吧?” 大家都笑,因为喜庆,说什么都乐。只有陈葭突兀地出声:“他初中抽烟。” 陈广白挑眉,睨她一眼。 大家好像没听到她说什么,恭维的话盖过她的状告,只边上的陈母闻言拉下脸来,让她去亲戚桌坐。 陈葭无所谓地笑,把杯子放下就走。陈广白不动声色地跟上她,在经过门扉时骤然拉她进了过道,杯子从手上摔落,清脆一声响。 陈葭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怒气腾腾地瞪向他,一脚一玻璃,碎渣更碎。陈广白的神志被酒精泡得浑浊,不顾她的反抗,半拖半抱地挟着她往电梯走。 陈葭在他怀里使劲挣扎,咬牙切齿地说:“你疯了?!”她想求助服务员,但他们不知道是素质太佳还是被陈广白的好皮囊下了蛊药,竟然都目不斜视地经过。 她眼睁睁盯着电梯门合上,上升,心中愈发绝望。陈广白始终一言不发,出了电梯手上的劲更大了,陈葭吃痛,挣扎的幅度小了,轻而易举地被他带进了房间。 原本是陈父开的宾客套房,哪知道会成为引君入瓮的牢。 陈葭面露惧色,慌不择路地摔在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地毯像消音器,要堵她的嘴。陈葭惊恐地嘶吼:“陈广白你喝醉了!”企图唤醒他的一点清明。 陈广白松开纽扣扯了扯领子,对她笑得好宠溺:“乖,给哥哥庆祝生日。” 陈葭挪着屁股不断往后退。陈广白的手机一直在响,他把它拿出来漫不经心地往墙上一掷,手机在陈葭背后摔了个稀巴烂。 陈葭一个哆嗦,眼睫煽动,绝望地喊:“爸爸妈妈还在下面!!” 可陈广白依旧泰然自若地走至她跟前,用凶器堵住她哭诉,牙齿磕到它它便捅得更深。陈葭打他,他掌着她后脑勺大肆抽动,牙齿藏起来,大舌头小舌头逐渐乖顺,嘴巴成了第二个肉窝。 陈广白眼底弥起笑意,他的宝贝也学会了抽烟。 尽数射在她嘴里,逼着她咽下去,快感又从尾椎骨升起。不够,还不够,一个月没做,怎么够。 于是他把她抱起来往卧室走,陈葭已经放弃反抗,她注定是他今晚的蛋糕。 她被剥得跟奶油一样白,胸前两朵小而翘的花,腿间一条细而窄的线,点燃就可以许愿。 “希望陈葭长命百岁。”陈广白虔诚地抽送。 “希望陈广白去死!!”陈葭哭着诅咒。 …… 陈葭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陈广白在打电话,声音嘶哑:“爸我喝多了睡会儿…手机坏了…她也在…嗯…挂了。” 陈葭登时清醒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腿间,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不会被操坏?为什么做了那么多次还是可以做?为什么不能烂得空空,让陈广白离开? “醒了?饿不饿?”陈广白搁了酒店座机,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她醒了。 陈葭的声音很轻:“明明说好不强迫我的。” “对不起。”陈广白道歉,不会把昏头怪罪于酒精,他看见她的第一秒就想操她。在她说出“他初中抽烟”那句话后再也忍不住,因为他在那一瞬想起原来他抽烟是因为她;原来他在性懵懂时意淫对象就是他妹妹,他想让她离他远点,于是他开始抽烟。陈葭讨厌烟味,不止一次恐吓:“小心你的肺变得又黑又脏!” 心肺心肺,肺还没脏,心已经黑了。 - 录取通知书成了陈广白的封皮。陈葭浏览着手中的北大录取通知书如是想。 陈母忙着打电话,致力于告知全世界自己有个多么出色的儿子。 而主人公陈广白却不见踪影。 陈葭乐得自在,啃西瓜溅出的汁水污了通知书,陈母小心拭干净,责备她怎么那么不小心。 陈葭毫无诚意地说对不起,满肚子的西瓜凉透身体。 下午陈葭约刘俊之出去看电影,七月的天总让她想起《死神来了》中蒸死在桑拿房里的人。最近她老是做噩梦,连带着白天心情也格外沉闷。 刘俊之抱着一桶爆米花,脚步匆匆跑过来:“热死了,快进去。” 荧幕里播放的是《全城热恋》,刘俊之看得嘻嘻笑笑,眼泪汪汪,陈葭却不为所动。 她对爱情失去了幻想,陈广白是罪魁祸首。 发育 11. 看完电影两人去餐厅吃饭,等餐的时候刘俊之扭扭捏捏说:“我谈恋爱了。” 陈葭吃惊,放下手中的酸梅汁问:“和谁啊?我们班的吗?” “不是,隔壁班的。”刘俊之双颊不点而红,面若桃花,“你应该见过,经常跟我们班男生打篮球的那个沉柯。” 陈葭眨着眼回忆,模模糊糊想起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她八卦起来:“什么时候开始暗度陈仓的?都不告诉我!” “就这次放假回家嘛,公交车上他坐我旁边,问我要号码来着。” 陈葭一阵唏嘘:“言情小说哦。” 刘俊之嘿嘿一笑,刚想继续分享恋爱的甜蜜,手机震动,她傻笑着赶忙回复。陈葭“啧啧”两声,上菜后不等她先开吃。 刘俊之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吃了两口意面,余光瞥到陈葭白晃晃的胸口,惊道:“陈葭你胸好大,都有沟了!” 陈葭怔忡,低头看了眼,立马张皇地直起了身子,为自己的发育感到羞耻。 刘俊之没察觉到她的小情绪,只嫉羡地注视她。陈葭今天穿了条黑色的吊带裙,衬得她更白。不,是她白,穿什么都好看。不像她,黄皮肤,校服成了最合身的配色。 回到家后陈葭把自己关房间里闹脾气,折腾出一身汗,被她扔来扔去的玩偶毫发未伤。陈葭站去试衣镜前,怨恨地盯着自己,猛得把肩带拉下,连衣裙折了腰,迭在下半身,露出她穿着黑色胸衣的上半身。 锁骨纤细,手臂纤细,唯独胸口那两坨被挤出饱满的形状,她明明记得她之前还没这么大的。 伸手狠狠地抓了两把,乳肉从胸衣里挣脱出来,小而粉的乳头露了尖尖角,显得淫邪。抓得用力,很快留下印子,陈葭痛苦又不解:怎么会这样。 她找出手机搜索相关,都说是正常发育。她不肯相信,蓦地想起陈广白让她吃的药。陈葭甩开手机去拉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炔雌醇环丙孕酮片,陈广白说这是短效避孕药,副作用比紧急避孕药小。 陈葭打开盒子翻出说明书,目及十行,又在网上搜索相关,查清后把抽屉里的药统统丢进了垃圾桶。泄愤似的,每一盒都被她掷出声响。 陈广白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他扫了眼垃圾桶,在她面前半蹲,问她:“怎么了?” 陈葭一个尖叫去扇他的脸,陈广白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手腕擒在手里,很无奈地哄:“先告诉我怎么了。” 陈葭凶狠地瞪他:“我不要再吃那个药。” 陈广白闻言皱眉,上下摆了眼,视线停在她胸口隐隐约约的红痕上,稍一琢磨就想通了:“胸胀?” 陈葭恼羞成怒地抬脚踹他,陈广白好脾气地随之坐在地上,松了手,无所谓地笑了声:“不吃就不吃了。” “那你戴套。”陈葭警戒地往后缩了缩。 陈广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凝望她。他没表情的时候眼尾下垂,令人害怕,陈葭撇开了视线。 半晌,陈广白站起来,压迫感瞬间袭来,陈葭下意识地转身往床另一边爬。 不管做了多少次,她第一反应还是逃。陈广白怒极反笑:“不吃,怀孕的是你。” 比人渣还人渣。 陈葭猛得转过头来,似不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眼里惧是惊恐。 陈广白在这一双煽动的、极美的眼里褪下她的裙子,他比狮子优雅,但他连畜生都不如。 胸前果然视觉上的饱满,跪在他跟前时被胸衣束成海鸥般的波浪,于是陈广白就解开胸衣的排扣,把自己放在波浪里边,试试看海鸥会不会胆颤得振翅欲飞。 陈葭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你戴套”。 陈广白细心描摹她胸前的形状,蛊惑般解释:“乳交不会怀孕。” 明明说的是两回事!陈葭淋淋的眼恨不得剜下他的血肉,陈广白拍拍她的脑袋笑着催促:“快一点宝贝。” 陈葭羞耻地捧着胸上下左右夹着颠,在手臂酸涩难忍时被射满膛。一双模糊的泪眼在触及床头静滞的手机时,又悄然绽放出点点星光。 - 陈广白提到新车后问陈葭想不想去玩,陈葭警惕地问:“可不可以带朋友一起?” “可以。” 闻言陈葭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能带朋友意味着他不会乱来。而旅游一直是她喜欢的事情。 陈葭叫了刘俊之,刘俊之叫了沉柯,陈葭和刘俊之刚碰面入座便兴奋地叽叽喳喳。沉柯系上安全带,侧头对陈广白礼貌地唤了声“哥”。 陈广白点点头,稳稳地启动车子。 上高速时沉柯突然想到什么,问陈广白:“哥你还在实习期可以上高速?” 陈葭听见也一怔,担忧道:“会不会进派出所啊?” 陈广白因她的话牵牵嘴角:“不会。” 果然一路好运气畅通无阻地到了目的地,夏日白昼长,傍晚依旧天光透亮,泛着凛凛的蓝,周边矮屋小桥,暖风吹得人身心舒畅。 陈葭和刘俊之在路上睡过一觉,现在兴奋地忙着拍照,江南水乡,天然美丽的背景。 沉柯和陈广白走在她们后面,没一会儿又超了前,在原地等她们。 沉柯分了支烟给陈广白,两人吞云吐雾,被眼疾手快的刘俊之抓拍进手机里,她偷偷摸摸拿给陈葭欣赏:“诶,你哥真的好帅,好上镜。” 陈葭敷衍:“还好吧。” “切。身在福中不知福。”刘俊之把手机揣回兜里,挽着陈葭往前跑,风灌进裙摆,两只翩然起舞的鸟。 沉柯喊:“小心摔着!” 刘俊之回头做了个鬼脸,陈葭也回头笑。 陈广白眼神倏然变得柔和。 一支烟的功夫,沉柯感觉跟陈广白亲近了些,因此他搭话说:“陈葭在学校还挺受欢迎的。”他以为陈广白作为哥哥会觉得欣荣,哪知道陈广白只淡淡回了两个字:“是么。” 沉柯有些尴尬,忍不住又摸出一支烟:“不过她没谈恋爱,你放心。” 刚要点火,旁边递来一包烟,沉柯顺手接过,看到牌子,笑着道了声谢。 四个人在陈广白定好的饭店解决了晚餐,接着陈广白载着他们去郊区的湿地公园。车子径直穿过公园往里开,在荒芜的小路口被拦,安保对了下车牌又放行,车子驶过繁茂成荫的芦苇荡,一路往前,别有洞天。 原来里边是不对外开放的区域,陈广白租了一栋别墅。 陈广白下车把房卡递给走在最后的沉柯:“往前走,16栋。” “你去哪里?”陈葭转头问。 陈广白心口蓦得一软,解释说:“我去趟10栋,朋友在那边。” 陈葭点点头,跟上前头的刘俊之和沉柯。 一路不见人影,鸦默雀静,只有行李箱滚在木制路上的声音。黑夜让视野变窄,一步一脚地往前,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刘俊之半个身子都紧倚在沉柯身上,总感觉旁边的池塘有黑影。 沉柯借着地面灯找16栋,陈葭想贴着刘俊之走,看到他们亲密无间又放弃。 不禁回头望了眼,一片漆黑,不知道陈广白往哪走了。 撒谎 12. 总算找到16栋,有个小庭院,他们无心欣赏,急急地刷卡推开厚重的木门进去。顿时灯光乍亮,原以为会是古风古色的美景,结果是偏现代化的装修,像个装潢雅致的茶室。 刘俊之惊叹地“哇”了一声:“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凶宅呢,偷骂了你哥两句嘿嘿。” 沉柯早早躺去沙发上,懒骨头没个形。 陈葭也呼了口气,丢开行李箱去找房间- 陈广白轻车熟路地走到10栋,抬手叩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 程曦掩在门后,探头一看,愣了一下。陈广白视线掠过她,往里看去。 里屋一伙打牌的人听见动静也一并看过来,“陈叁!”明一喊。 陈广白点点头走进去,程曦合上门后也随着他往里走。 “你打不打?”明一问。 陈广白说:“你们打。”他坐去边上的藤编沙发。 明一就让程曦去拿酒,问他:“怎么那么晚?” “带了几个小孩。” 明一点头,出了张牌,视线又回到陈广白身上,话却是对几个兄弟说的:“这你们叁哥。” 一伙人早留意这边,见大哥这么说立即齐齐喊:“叁哥!” 陈广白笑,全比他大。 程曦拿了一瓶洋酒一瓶红酒过来,唤明一:“表哥?给你们倒上?” 明一下巴点了下陈广白:“给你叁哥倒就行。” 程曦垂下眼小声问:“叁哥你喝什么?” “喝水。” 程曦以为自己听错,“啊”了声,在陈广白漫不经心的视线里红了脸。 明一笑得大声:“陈叁你别逗我妹,她脸皮薄得很。” 程曦脸更红。 陈广白指了指洋酒:“这个吧。”曲腰推了推茶几上的玻璃杯,程曦忙给他倒上。 陈广白半杯酒下肚,身子愈发懒,侧了个身看旁边明一手中的牌。 一旁程曦的目光从偷偷摸摸变成光明正大,少女春心萌动又荡漾。她本来后悔跟着表哥过来这边,因为全是男的,还抽烟打牌,好生无趣。现在她不后悔了。 陈广白会算牌,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搁下酒杯去阳台抽烟。湖中别墅,阳台很大,适合垂钓。 没一会儿明一来了。 两人看着湖面抽烟,明一叹道:“一年了。” 陈广白沉默。 一年前蒋二酒后驾车撞死了人逃逸,本来要判七年,明一和陈广白走了不少关系才改判了叁年。 陈广白喉中微微发苦,他碾灭烟头说:“我去看过他爸妈,还好。” 明一吐出一口烟,缄默了会儿换了话题,也是他把他叫来的原因:“我打算开家网吧,你有兴趣么?” 陈广白只说:“没那个闲钱。” 这是拒绝的意思,明一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有些失望。陈广白他妈是税务局的,如果走关系要省事的多。明一默了下,侧头给他点了支烟。 陈广白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接过烟说:“我会跟我妈说一声。”至于成不成,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谢了。”明一喜道。 两人闲聊了会儿,一支烟尽,陈广白打算走:“我先回去了。” 明一调侃:“把我表妹带走?” “有小孩。”陈广白迈开两步,把烟蒂湮灭在桌上凌乱的快餐盒里。 “你妹啊?”明一突然想起他有个妹妹,“什么时候带来看看?” 陈广白脸淡下来:“再说吧。” “这么宝贝。”明一嗤了声。 陈广白没解释,侧了下头:“走了。” “嗯。” 明一眯着眼,视线随陈广白进去。他从没看错过人,但也没看懂过陈广白。 认识没多久陈广白就投资他开酒吧,在经营顺利、盈利翻倍后只收了本金撤资,完全放弃高额的利润;蒋二出事后也是他帮忙摆平;现在他要投网吧,他愿意帮一把。 可他图什么? 陈广白这种天之骄子,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陈广白回了16栋,公共区域不见人,他发消息问陈葭:哪个房间? 陈葭回得很快:我跟刘俊之睡! 陈葭回完后把手机塞回枕头下,旁边刘俊之还在跟沉柯聊天,满脸笑意。 陈葭看她一眼:“你要不要跟沉柯一起睡?” “什么?”刘俊之反应过来陈葭说了什么后立刻转过身,“你好猥琐啊!我才不跟他睡呢!” 陈葭委屈:“我哪里猥琐了?” “我们还未成年好吧…”说着说着又甜滋滋笑起来。 陈葭心中百感,翻了个身背对她睡了。 刘俊之在说了百八次晚安后总算关了手机,窸窸窣窣靠过来小声问:“你睡着了?” “没。” “你有喜欢的人吗?”刘俊之好奇。 陈葭沉默了会儿:“没。” 刘俊之叹息:“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不谈恋爱多可惜啊!” “你把灯关了吧,睡觉了。” “哦哦。” 当晚依旧是噩梦,陈葭梦见自己在网上跟人聊天,每聊一句身上的皮肤组织就会掉落一块。因为不疼,所以她舍不得对方的软言巧语,直到全身上下无一完好她才感到害怕。 对方说:没关系,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于是陈葭喜上眉梢地跑去找他。 可打开门后对方吓得仓皇逃窜,指着她喊“怪物”、恶心”…… 陈葭不知道是哭醒还是吓醒,一头一背的冷汗,空调打得很低,冷气拂过后留下透骨的凉意。僵了好一会儿也不敢动,害怕房间里有人,过了会儿才迷迷糊糊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人叫醒,陈葭睁开眼看到陈广白,喃喃自语:“真好…”虚惊一场真好。 陈广白没听清,摩挲了一下她的眉:“起来了。” 陈葭愣愣的,半天才转头扫了眼枕边,空无一人。她环顾了房间确定是原来那间才撑着手起来,冷漠地下了逐客令:“我要换衣服了。” 睡衣是小女生的米色碎花吊带,胸前肿肿胀胀地蓬出两点。陈广白想到小时候在乡下,陈葭嗜爱一种糯米糕点,叫松花团,跟麻糍唯一的区别是顶上多了个尖耙,细巧细巧的。 陈葭的胸型跟松花团很像,乳房是饱满的半球,乳尖儿又跟钩子似的微微往上翘,乳晕粉嫩,乳头很小,小得精贵,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蕴意全在里头。 陈广白敛了脸,眸色渐深。 陈葭瞟到他的神色就知道不对劲,急着钻进被窝,陈广白叁两下把她剥出来。 陈葭恼恨地压低声音:“会有人进来的!” 陈广白难得在这种时候哄她:“他们出去玩了。” 陈葭垂死挣扎,啪得打在他已经牢牢掌住她胸的手上,用了劲,连带着自己的胸部也颤了颤。陈广白抓得更狠。 陈葭吃痛就不再反抗,因为反抗也没用。他一露出那样的神色就必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高估他了,原以为多少算跟外人同行,他会安分一点的。他怎么那么喜欢这件事啊? 晨起陈葭的肉穴湿湿润润的,像沾了一夜的露。陈广白进得比以往要顺畅,抱着她坐起来,低头去看两人的结合处,密不可分,满足地去亲抚她柔软的唇。 陈葭无措间摸到了枕边的手机,快速点了几下。在陈广白看过来时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清楚:“我还没刷牙。” 陈广白笑笑,视线又聚焦在她霞色的脸颊,好心好意抱着她去刷牙,却坏心眼地颠得她满脸牙膏沫。 陈葭气呼呼地拿牙刷捅他的背,换来他粗暴的鞭挞,一不小心把满嘴的泡沫吞进肚子里,又从下面娇娇地流出来。 抱操的角度让陈葭肩上的青紫一览无余,陈广白在想她的好朋友会不会看到,如果看到了会不会问这是什么,陈葭又会怎么解释。她乌黑的眼眸在撒谎时总是习惯性往左转,红润的嘴唇会不自觉抿一下,抿一下。 就如同她在做爱时总时不时试探性地缩一下,缩一下。 下面这张嘴是不是也在撒谎? 陈广白提了下陈葭的臀,让她坐至洗漱台上。冰凉的触感让陈葭一个激灵,睁开水雾茫茫的眼儿控诉:“好冰。” “舒服吗?”陈广白不管不顾也不再动作,两臂撑在她身旁,视线牢牢地网住他,眼底是浓浓的情欲。明明声线也暗哑,语气却好像老师在问“这题会不会”。 陈葭闻言僵视着,在他洞悉的视线里情不自禁抿了一下嘴,眼儿往左游离,洇成粉色的脸蛋牵了牵,摆出不耐烦的神情:“不舒服。” 陈广白于是笑起来,重复她的话语:“不舒服。” 陈葭不懂他为什么笑,恼羞成怒地要跳下台,可他的东西还放在她身体里。她试探性地缩了缩,陈广白果真动起来。 陈葭难挨地嗯嗯啊啊乱叫,妄图借物支撑自己颠簸的身体,颤颤巍巍刚落下掌心,又被粗暴的侵占引去推开他强硬的身躯。无助的手臂扬扬又落下,落落又扬起,胡乱打翻了一台面的洗漱品…… 陈广白快心遂意地射在她里面,奖励她的不诚实。 追-更:po18w.vip (ωoо1⒏ υip) 触碰 13. 两人收拾完后已经正午,陈葭边啃面包边跟着陈广白往外走。 白天和晚上看到的风景天差地别,陈葭一出门不禁感慨这边竟像个世外桃源。院子外的门匾上刻着“V16,桃源居”,题着一行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近处大片的湖面沉得泛蓝,又被一簇簇饱蘸诗情的芦穗印出槁绿。湖泽上搭建的路像木制矮桥,勾栏及至小腿,蜿蜒曲折地划出独立的区域,四面八方一栋造型相似的别墅。 天高云淡,清鸟啁啾。纵使是炎热的长夏,眼前美景也足够令人身心放松。 陈葭欣赏的视野里惊喜地捕捉到一只优雅的黑天鹅,声音由此微微变了调:“那里有一只黑天鹅!” 陈广白回头看她,脸往边上一侧:“那边还有小天鹅,想看吗?” 陈葭点了好几次头。 陈广白领着她往左边弯,没一会儿陈葭就跑到了他前头,她看到了! 几只灰溜溜的小天鹅在岸边的一颗树下叽叽喳喳地走动,旁边有一个蓝色的塑料箱,想必是有专门的人喂食。 陈葭回身把手里的面包递给陈广白,蹲在岸边仔细观察小天鹅,它们还不怕人,眼见着要冲她蹒跚走来。 忽然两只羽翼乌黑光亮的黑天鹅远远游来,速度迅猛,在湖面上漾起层层迭迭裙摆似的波纹。没一会儿就到了跟前,冲着她这个陌生来客嘎嘎叫,鹅喙红似宝石,凑近才发觉羽翼末梢是白色的。 陈广白提醒她:“小心点。” 陈葭才不管,恨不得去触碰那份惊人的美,黑天鹅竟跟白天鹅一样圣洁高贵。 黑天鹅夫妇大概是见她没有恶意,便不再以声驱赶,不过还是在她边上游来游去,身姿轻盈如起舞,在阳光下优雅地像一副画卷。 陈葭瞧得出神,问陈广白:“我可以喂它们吃面包吗?” “不行。” “好吧。”陈葭又痴看了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同陈广白离开。 大概是沉迷于生命的不同,陈葭神情泄漏了一些心事。她就着陈广白的手把剩下的面包吃完,两腮鼓鼓的,抬头撞见他宠溺的眼。 陈葭问:“小时候为什么我是保姆带大的,你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大的?” 陈广白捻掉她嘴角的面包屑,思考后回她:“女儿要富养吧。” 陈葭怒目而视:“鬼话连篇!亏你说的出来。” 陈广白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头,被她毫不客气地甩开,离他一丈远。 陈广白笑得更大声,桃花眼似溶了一波粼粼的湖,陈葭瞥开视线。 - 两人上车,陈葭这才想起刘俊之他们,边扣安全带边问:“你把他们带哪去了?”语气活像是质问人贩子。 “古镇。”陈广白启动车子。 “那我们也去那?” “先去吃饭。” 陈葭点头,在中央扶手箱里找到U盘,找到接口插入操作,不一会儿车厢内便徐徐地响起了前奏。 陈广白飞速睨她一眼,没说话。 陈葭哼哼着听歌,慢慢地听懂了歌词。 “…… it hurts me every time I see you 每次见到你就会阵痛的心脏 realize how much I need you 让我明白自己有多么需要你 i hate you i love you 我恨你 我爱你 i hate that i love you 我恨我 爱着你 don't want to, but i can't put 我不想沉沦 但我再无法 nobody else above you 让别人住进心里代替你的位置 i hate you i love you 我恨你 我爱你 ……” 陈葭脸色逐渐沉郁,听到副歌后骤然把U盘拔了,车内刹那寂静。 胸口好似堵着一口气,陈葭把头抵上窗户,不自觉地流下泪来,眼前迷蒙一片,恍若天空下了雨,打湿了脸。 一路缄默,车子稳稳驶入闹区。 陈葭降下窗,喧杂声随着闷热的空气窜进车内,陈葭这才像活过来,稍稍动了下。 陈广白突然说:“佳佳,我给你请个家庭教师好不好?” 陈葭条件反射厌恶:“不要!”她才不要补课。 陈广白的叹息几不可闻。 陈葭看到红白相间的“正新鸡排”在眼前一晃而过,明明很饿,但陈葭毫无食欲,甚至各式的小吃香味混在一起让她有些恶心。 陈广白过了会儿又说:“好好学习,试试看考北大好吗?”语气竟带乞求。 陈葭以为自己听错,施舍般回头瞅他,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淡薄脸,毫无情绪。 陈葭静了下,脑子转起来,想明白就马上尖锐地质问:“你想我跟你同校?你做梦!” 陈广白沉默,嘴角扯出苦笑的弧度,转瞬即逝。 陈葭也不再说话。 车子停在一家墨瓦白墙的庭院前,两人下车,穿过玲琅的院子,上了二楼的包厢。二楼比一楼和院子幽雅很多,不再是大圆桌,而是古棕色的皮质沙发和厚重的实木方桌,包厢和包厢用藤编屏风简单隔开来。 陈葭隐约瞟到刘俊之和沉柯,心中倏然松快,她小跑两步,远远就唤:“之之!”没人应她,穿过屏风才发觉只是背影神似的年少情侣,正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陈葭尴尬地一笑:“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这才想起陈广白说他们在古镇。 陈广白在后头揽了下她肩:“我们坐那边。”陈葭顺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是靠窗背阳的好位置。 陈葭怂了下肩抖开他的手,快他一步去了那边。 背后那对情侣窃窃私语:“好帅啊…像那个明星…”“没我帅。”“你要不要脸!”…… 陈葭愈发烦躁,点餐的时候作乱胡点一通。陈广白耐心地划掉她不吃的又添了几道才递给服务员:“尽快谢谢。” 生活的疲惫写在脸上的服务员,也难免对这个长相出众的礼貌少年露出难得的笑意:“好叻。” 陈葭克制着不去看他,又忍不住余光觑他,他正用热茶烫杯子,骨节分明的双手晃得她眼疼。 就算不想承认,陈广白也是从小到大对她最好的人。她的喜好习惯只有陈广白记在心里,她的生日,也只有他从没错过一份礼物。而且他不像八点档里的哥哥,总是欺负妹妹,陈广白虽然偶会逗逗她,但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她依恋他,觊觎他能补上她在父母那缺失的爱。她爱他,十几年的亲情是无可厚非的。但在他对她做出不人道的事情后,她又觉得这份爱好畸形,是生物课上龙虾死在水缸里时散发的腥臭味,是肮脏,是恶心。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让她的爱变成想触碰又不敢触碰的心。 她想起那句歌词“I hate you,I love you”。 陈广白给她盛了一碗热汤:“先喝点汤。” 陈葭机械地舀着勺子喝。 一顿饭陈葭不知不觉吃了十分饱,思维也变得迟钝,擦着嘴扫了眼他手边的碗碟,干净得像刚拆开塑封,他好像都没怎么动筷。 陈葭干巴巴地问:“你怎么都不吃?” 陈广白笑了笑:“不怎么饿。” 陈葭无意义地哼了声。 两人结完账去找刘俊之和沉柯。碰头的时候他们两在冷饮店亲亲我我,陈葭“呵”了一声,刘俊之吓得磕到了沉柯脑袋,嘟着嘴埋怨:“吓死我了。” 沉柯帮她揉额头,一脸心疼。 陈葭又觉得没意思起来,转头找陈广白,他在点冷饮,抬头看菜单的样子比做题还认真。她听见他说:“草莓沙冰,冰打细一点。” 陈葭捂了下胸口,那里酸酸胀胀像在冒泡。 刘俊之招呼她:“你坐啊。” 陈葭回过神坐至他们对面,桌上零散地摆着饮料和小吃。 刘俊之说:“下午好热,还好上午玩够了。陈葭你几点起的啊?早上叫你好几次都叫不醒。” 陈葭心虚地避了下她视线,左顾右而言他:“你们玩了什么?” “就逛啊,古镇没什么好玩的,就是风景好。”刘俊之说着去翻手机找照片给她看。 陈葭感兴趣地倾身探头,结果十张照片九张是他们的合照,陈葭:“……” 刘俊之干笑:“哈哈哈,没想到拍了这么多。” 两人笑闹。 陈广白拿着沙冰过来,放在陈葭手边,又从口袋里拿出烟抽出来一支递给沉柯。 两少年刚点火,服务员冷冰冰地提醒:“这里不能抽烟。” 两人讪讪地把烟放回桌面。 刘俊之和陈葭幸灾乐祸地笑,陈广白侧头摸了摸陈葭的头。 刘俊之眨了下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于是撞了撞沉柯的肘。 沉柯大咧咧:“干嘛?” 陈广白看过来。 刘俊之垂下眼,小声回:“没事…” 喜欢 14. 四人闲逛完早早回了别墅。明天就要回家,刘俊之有些不舍,拉着陈葭在小客厅吃零食看电影。 电影序幕刚结束,门铃突然响了。 她们对视一眼,谁都不想动,在旁边打游戏的沉柯自觉起身去开门。 是个陌生的女生,沉柯皱眉,视线又落回手机屏幕上:“找谁?” 程曦满心欢喜的笑容僵在脸上:“叁哥走了吗?” “谁是叁哥?不认识。”沉柯作势要关门,急着游戏。 “陈…广白…”程曦匆匆用手撑住木门。 沉柯闻言让了个身,迎她进去,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陈哥。” 程曦摇头:“没事。”她步入屋内,左右环顾了下,“他不在吗?” 沉柯昂头示意左边楼梯:“在卧室洗澡吧。” 程曦脸红,小说声:“那我在这坐一会儿。” “哦。”沉柯应着要上楼去小客厅,手指动得飞快也免不了一局惨败。他“嚯”了声,似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回头对程曦说:“你先上来吧。” 陈葭和刘俊之看到沉柯带来个陌生女生,不约而同皱起眉问:“谁啊?” 程曦羞羞答答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她没想到别墅里有这么多人。 沉柯答:“找陈哥的。” 刘俊之闻言放松了神态,招呼她过来坐。陈葭蹙了下眉,很快又被电影里紧张的情节吸引过去。 刘俊之见她文文弱弱,怪惹人亲近的,因此搭话说:“你是陈哥的同学?” “不是…”她的嗓音也带羞意,绵绵软软。 刘俊之了然地“哦~”了声,情不自禁跟着细声细语:“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她急了一下。 刘俊之不再逗她,调笑着问:“你在哪里读书啊?一中吗?” “不是。” 这人怎么就会说“不是”,刘俊之想着,也没了八卦的兴致,抬头继续看电影。 气氛冷下来,沉柯又输了一把,他抓抓头皮说:“我去看看陈哥洗完澡没。” 沙发软软地起伏了一下,陈葭因此侧头瞄了一眼,没想到对视上程曦。陈葭礼貌地笑了下。 程曦示好地回以微笑,小小的梨涡像盛了糖:“你是叁哥的妹妹吧?” 什么叁哥?陈葭转过身子对视她,语气平平:“你说陈广白?嗯,我是他妹妹。” “你好漂亮。”程曦没有恭维,陈葭是真漂亮,特别是眉眼长得极好,眉毛不压眼却勾得整个眼眶骨大而有形,眼睛是直睫毛也盖不住的滴溜溜圆,瞳孔黑得像戴了隐形眼镜。程曦看《仙剑奇侠传》的时候羡慕赵灵儿的瞳孔像紫葡萄,原来在现实中也有这样乌亮空灵的眼。 尽管她和叁哥不像,但她直觉她就是他妹妹,因为他们耀眼得如出一辙。 “谢谢。”陈葭说完继续看电影。 刘俊之听见他们讲话瞥了程曦一眼,问道:“还没问你叫什么?” “程曦。” “跟陈葭本家啊。” 原来她叫陈葭,不知道是哪个葭,程曦回:“不是,我是前程似锦的程,曦是晨曦的曦。” 说完她下意识去看陈葭,以为她也会自我介绍,可惜没有,她正沉浸在电影里。 “我叫刘俊之,刘姥姥的刘,英俊的俊,之后的之。”刘俊之介绍自己。 “刘俊之,我记住啦。”程曦重复了一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说:“我们加个QQ吧。” 刘俊之加了,程曦又问陈葭:“佳佳,我们也加一下吧?” 陈葭拒绝:“不了吧。”莫名其妙地瞟她一眼,加着干嘛…又不是她朋友。 “好吧。”程曦有点失落。 叁人沉默地看着电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没一会儿,沉柯和陈广白来了。 叁个人齐齐望过去。 陈广白头发半湿,衣服倒穿得整齐,灰色的长衣长裤,遮得严严实实。 沉柯“呜呼”了下,空中投了个蓝,叁两步滑到刘俊之边上坐下。 陈广白没动,目光直直落在程曦身上问:“你怎么来了?” “叁哥,”程曦忙站起来,“打扰到你了吗?” 陈葭耳朵一动。 陈广白反问:“明一知道你过来?” 程曦紧张地摇摇头,她要来找他,表哥不让她过来,她偷偷来的。 “你回去吧。”陈广白侧了个身,作送客状。 程曦难堪,咬了下唇跑了下去。楼梯咚咚响,很快便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陈葭颇觉可惜,陈广白要是喜欢程曦就好了,去找程曦恋爱,就不会把不必要的精力花在她身上了吧。如是想着,竟然惋惜地轻摇了下头。 陈广白皱眉,走了过来,气氛徒然有些紧绷。刘俊之和沉柯对视一眼,不敢说话。 陈葭斜陈广白一眼,又看电影一眼,倏尔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卧室走。陈广白刚要坐下,见状步履不停,抛下一句“你们两早点休息”也走了。 刘俊之不敢肯定地问沉柯:“他们这是都生气了?” 沉柯也模凌两可:“好像是吧…” “可是他们在气什么?” “不知道啊…” 电影结束,刘俊之和沉柯在尾幕的背景音乐里热吻。 跟沉柯黏黏糊糊了会儿,刘俊之蹑手蹑脚回了卧室,室内只有床头灯亮着。她以为陈葭睡了,哪知道猫进浴室看到陈葭蜷着身子埋头坐在浴缸里。 她吓了一跳,扬了下声音:“陈葭?” 陈葭闷闷地“嗯”了声。 刘俊之拎拎耳朵拍着胸口走过去:“你干嘛呢?不冷啊。”浴缸里没水。 陈葭猛得呵止:“你别过来!” 刘俊之脚步一顿,以为她害羞,乖乖转过身:“哦哦我先出去,你洗吧。” 背后没有声音,刘俊之走到门口时好像听到了啜泣声,想仔细听的时候被激猛的水声灌了两耳。看来是错觉,刘俊之关门出去了。 很快陈葭就穿着浴袍出来了,神情恹恹的,说话也有气无力:“你去洗吧。” 刘俊之点点头,放下手机拿过床上的浴袍起身,瞄到陈葭的脸在顶灯下透出不正常的红,连眼尾和嘴唇也潋滟地像挤破了浆果。 她奇怪地问:“你用多烫水洗啊…脸好红。” 陈葭闻言迅速用手背贴上脸颊,眼神游离地飘向左边,随口回:“没有吧。” 刘俊之还想再说,陈葭先催她:“去洗澡啦。” “是哦我得赶紧洗,有点晚了今天。”刘俊之说着走去浴室。 浴室里一点热气都没有,镜子清晰无雾,刘俊之美美地欣赏了好会儿自己的脸蛋,才脱了衣服跨进浴缸。 脚底一凉,她低头一边放水一边伸手去捞置物架上的沐浴露洗发水,摸了个空。抬头一瞧,空空如也,刘俊之左右找了找,瓶瓶罐罐全都在浴缸另一边的地上,不少都泼出了液体。 刘俊之嘟囔:“陈葭习惯也太差了,怎么乱丢。” - 沉柯回到房间刚要关门,看到陈广白的身影在回廊处一闪而过。诶?陈哥不是早回卧室了吗? 他没多想,关上门八字躺上床,跟刘俊之聊了会儿天,等她说去洗澡了他才起身去洗。 洗澡的时候想到女朋友难免起了生理反应,沉柯随意撸了两把,不禁羡慕起陈广白已经成年,可以做成年人做的事情。 他匆匆结束,脑中却还是涟漪,抽了支烟,点开和女朋友的对话框,抖动了一下。 抖动了好几次也没回应,沉柯烦躁地薅了把头发,一时冲动地发了句:你可以过来吗? 发出去立即后悔,紧张地盯着对话框,半晌才得到回复,是两坨屎。 沉柯笑了,躁动的心在这一刻又被奇异地抚平:好吧,晚安,么么。 刘俊之:么么,晚安~ 沉柯笑了会儿,毫无睡意,随意翻着好友列表。昨天刚加上陈广白,他的对话框就在刘俊之下面,头像是黑色,网名是名字缩写:CGB。沉柯点开陈广白的QQ空间,没有动态,留言板里却有不少留言,那些网名一看就知是女生,留的都是什么鬼东西?还闪光,还火星文。 沉柯一边笑吐一边翻,很多都是复制粘贴的,他便直接跳页看。终于翻到一条有陈广白回复的,已经是叁年前了,有个叫“假装不孤单”的留言:男神,你喜欢吃什么呀? CGB:上好佳。 上好佳?上好佳是好吃,沉柯琢磨着上好佳的滋味,有些饿了。切出来问陈广白:哥,睡了吗? 陈广白回:没。 沉柯:这里厨房有东西吃吗? 陈广白:你下来看看。 沉柯鲤鱼打挺起来,捞过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小跑去楼下。 “哥。”沉柯看到陈广白坐在吧台,换了套衣服,是短袖,露出精瘦的手臂,他在喝酒。 陈广白侧了下脸,沉柯滑步过去,先扫了眼酒才瞧他。 陈广白说:“来一杯?” 沉柯摇头,他酒量差:“我去里边看看有什么吃的。”说着往里走,先开了冰箱,“有些糕点水果…哥你吃不吃?” “不吃。” 沉柯洗了个苹果清脆地啃着出来,坐在陈广白对面,酒香浓郁,他吸了下鼻子。 陈广白笑了下,指尖在玻璃杯壁上点了点:“她们睡了?” “应该吧。”沉柯答。 陈广白点点头,缄默着饮酒。 沉柯再神经大条也感觉到了他心情不佳,好兄弟同甘共苦般给自己倒了杯酒,意思是陪陈广白,果核被他丢在烟灰缸里。端起酒杯,沉柯大义凌然地仰头一口,辛辣!整个脸都拧巴起来。 陈广白用杯挡了下他的杯:“不会喝就别喝了,上去睡觉。” 长辈对小辈的语气。 沉柯有点不爽,证明什么似的又闷两口。陈广白不再阻止,很快沉柯就上头了。 沉柯开始醉晕晕地说胡话:“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陈广白的声音听在耳里有些飘忽,沉柯甩甩头,追问:“谁啊?” 陈广白嘴巴动了下。 沉柯提了下声音:“啊?谁?佳?”脑子像打通任督二脉,沉柯突然大笑:“不会是上好佳吧?哈哈哈哈…” 陈广白眼神柔柔的,泛着碎碎的光,像把剔透的酒杯装在里头,酒不醉人人自醉。 照片 15. 回程当天几个人先去了当地4A景区,逛了会儿觉得没劲临时折去海洋馆。 海洋馆虽然人多,但陈葭还是见缝插针有滋有味地贴近玻璃幕墙观赏缤纷的海洋生物。 陈广白不远不近地在她边上简单介绍生物品种,每一种他都烂若披掌,陈葭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偷了什么导游的资料。 刘俊之“哇”一会儿,拍一会儿,间或让陈葭给他们拍合照。 “你好烦哦……”陈葭边嫌弃边认真找角度避开密集的人群给她拍,“脸别抬起来呀显大!嗯嗯就这样笑……好了好了,拍了好几张你看看。” 刘俊之兴奋地接过手机翻阅,大概是陈葭拍得太好,刘俊之也想帮陈葭拍照留念:“我也给你拍!” 陈葭无奈地把视线从心斑刺尾鱼身上移开,任由刘俊之伸手给她摆姿势。刘俊之摆完后满意地退两步,牢盯屏幕:“你笑一下啊!” 陈葭微笑,扁着声音问:“拍好了吗?” “嗯嗯…诶你先别动!”刘俊之拍摄的时候余光扫到边上安静等他们拍完的陈广白,蓦然觉得有丝落寞,忙叫起来一起参与,“葭葭你跟你哥哥拍张合照吧!陈哥快过来。” 刘俊之直了下身体,冲陈广白招招手。 陈葭刚要拒绝,陈广白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边上,她诧异地抬头睨他。 “好了!”刘俊之兴奋地赞叹:“你们两个也太上镜了吧,当然我抓拍也牛!” 陈葭转头便贴上刘俊之举伸在眼前的手机屏幕,她微微后仰聚了下焦才看清。 明明她在瞪他,怎么变成她“含情脉脉”地仰望他……还有陈广白,居然靠她那么近!也不怕人看出来! 陈葭忙说:“把照片…” “能把照片发我吗?谢谢。”陈广白的声音打断了她后半句“删了吧”。 陈葭白他一眼,生着闷气继续参观。后头间接被肯定摄影技术的刘俊之乐颠颠地“好啊好啊”应着。 海洋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葭心不在焉,很快便逛完了,先行去出口等刘俊之他们,陈广白慢悠悠踱到她身后,不近不远地站着。 陈葭心里还惦着隔夜仇,不想与他有过多交流,就望向马路。显然刚下过雷阵雨,地面被浇成碳色,空气闷得喘不过气来。周边擦肩而过进场离场的人们,只有小孩是笑着的。 没一会儿刘俊之他们出来了,陈广白让他们在门口等着,他去把车开过来。 几个人默默点头。 上车后刘俊之肚子很合时宜地响了:“好饿…” 沉柯笑她:“吃得跟猪一样多。” 刘俊之打他,沉柯翘着脚躲。 陈葭摸摸肚子。 陈广白问:“想吃什么?” 刘俊之闻言立马扒上副驾驶座背,大声回:“自助餐!” 陈广白看了眼陈葭:“你呢?” “自助餐吧。”陈葭想吃韩料,不过她不想扫刘俊之的兴。 沉柯无所谓,胃口好不挑食。 一行人去附近的“环球领鲜”。刘俊之和沉柯径直往户外的观光电梯走,在车上就看见“环球领鲜”的广告屏在楼层最高处。 上了电梯他们才发现陈葭和陈广白没上来,沉柯护着她不让人挤到,眺了眼电梯外:“可能在买什么吧,我们先上去,有陈哥在不会走丢的。” 刘俊之依偎在沉柯的怀里往下张望,行人熙来攘往,找不到陈葭他们。 - 陈葭对自助餐兴致缺缺,她不想一趟趟去拿,还要跟店内所有的食客共享同一份美食。因此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她左顾右盼地找着有什么小吃店可以打发下午餐。 饿过头了,反倒对饮食有些执着。 倏然,摇头晃脑的陈葭眼睛一亮,脱离大队伍往外小跑。陈广白留意着,信步跟在她身后。 陈葭进了一家杂粮煎饼店,陈广白在后头笑了笑,这么小的店面,怎么给她看到的。 店员正擦桌,见有客人进来立马朗声招呼:“吃啥?” 陈葭兴冲冲回:“一个煎饼果子加两个蛋加两根烤肠,再来一碗瘦肉丸!” “好叻,葱香菜要不要?” “要,少一点。” 点完陈葭转身找了位置坐下,店里没人,小吃上得很快。陈葭扫荡得也快,没一会儿就光盘了,心满意足结账时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钱! 陈葭懊恼地拍了一下头,刚要给陈广白打电话,视野里陈广白居然就出现了!陈葭忙挂断电话,惊讶地迎上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还出现得那么及时。 陈广白在外头抽烟,估摸着时间才进来。他没回她,径直扫了眼她桌上的空盘,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五十搁在桌上:“走吧。” 陈葭跟着他走,店员追出来两步从围裙兜里摸出零钱塞到她手里,说着“下次再来”快跑回去了。 陈葭顺手塞去陈广白裤袋子里,触及的肌肤滚烫,陈葭慌忙抽出手,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什么烂习惯! 陈广白脚步一顿,无声地笑开来。 两人在六楼等位区找到刘俊之和沉柯,陈葭怪不好意思的:“你们怎么没进去?” “等你们呀!”刘俊之理所当然。 说话间陈广白已经在前台买单,四个人拿着餐票进去找到空位置入座。刘俊之放下包包跟沉柯两人去拿吃的,陈葭一坐下就不想动,陈广白问:“要不要喝饮料?” 陈葭摇头又点头:“想喝冰牛奶。” 陈广白起身去找,陈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口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人。跟陈广白差不多的年纪,也是白衣黑裤,怎么视觉上一下子有了落差。 陈葭撇撇嘴,收回视线低头玩手机,顷刻电量告急。陈葭想起充电线在车里,她无奈地按灭,过了会儿又点开,把刘俊之发给她的那张照片点了保存。 陈广白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冰牛奶,明明进来时路过饮料区只有自助的橙汁可乐和雪碧。他把牛奶递给她,另一只手还拿了盘小吃,两个蛋挞一些薯条。 陈葭含着吸管瞥一眼:“你就吃这些啊?” “嗯。”陈广白应,开车太累,胃口尽失。蛋挞和薯条就在饮料区边上。 “你好浪费钱,自助餐就要吃肉,吃海鲜!”陈葭指点江山,殊不知自己才是真浪费——吃自助餐前先填饱了肚子。 陈广白不置可否,吞了个蛋挞。陈葭喝着冰牛奶,舒舒服服。 刘俊之和沉柯来来回回大盘小盘地拿了一堆,直到摆满桌子后才坐下来吃。 用风卷云残形容两人进食的速度一点也不为过,陈葭目瞪口呆:“你们是有多饿啊。” 刘俊之白她一眼:“不能浪费。”然后埋头继续干。 沉柯其实已经吃饱,有些不好意思拿了那么多,他看见桌上的温馨告示牌写着:珍惜粮食,吃完再拿,如剩余超过盘内40%,将收取罚金200。 陈广白说:“吃不完就别吃了,没事。” 陈葭点头:“待会儿还要坐车,小心吐!”见两人充耳不闻狼吞虎咽,陈葭皱了下眉,擦净手拨了只皮皮虾丢在陈广白碟子上:“你帮着解决点。” 陈广白直了下身子,叉起来一口吞,还挺新鲜。 陈葭连着剥了两盘,陈广白默默都吃了。刘俊之见状又把远处的一盘烤生蚝递过去:“这个也吃几个吧!” 陈广白接过但没吃,陈葭瞪他,他才勉强吃了两个。 半晌,总算解决得七七八八,一行人打道回府。 路上刘俊之和沉柯在后座互相依偎着呼呼大睡。陈葭半梦半醒,难得没做噩梦,但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皮皮虾,被人一层层剥开壳丢进陈广白的碗里…… 迷迷糊糊醒来,闭着眼对陈广白的方向呓语:“不要吃我…” 陈广白侧头瞟她一眼,伸手压了下她那头的空调出风口,又贴了下陈葭的手背,温热的,这才继续把着方向盘直视路况。 过了会儿陈葭又嗫嚅:“不要…不要吃那个!” 陈广白呼吸一滞,身下像泡了水的海参一样涨开来。 她在做春梦? 陈广白按出两声急促的鸣笛声。 陈葭瞬间醒了,抹了把嘴角,懵懵地盯着前方醒神,丝毫没注意到陈广白细微变化的神情。 雨声 16. 没一会儿下起雨来,雨刷有规律地不间断摆动,也免不了整个街道变得模糊,车尾时闪时灭的红灯成了光斑。雨点气势汹汹地砸在窗上,陈葭莫名想起《情深深雨蒙蒙》里那句经典台词,兀自笑出声,在静谧的车内尤显突兀。 陈葭忙回头探一眼,刘俊之和沉柯两人还在睡,收回视线时瞥到陈广白紧绷的侧脸。 陈葭以为他是因为堵车不耐烦,轻声说:“雷阵雨应该很快停了吧。” 陈广白不做声,在又一个刹车后猛得拽过陈葭的手放在他裆部。 陈葭险些尖叫出声,眼睛瞪得像圆车灯,想撤回手却被他牢牢按着,手掌更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温度与硬度。 她无声对他做嘴形:“你发疯啊!” 陈广白不用看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不管,抓着她的手腕上下动了下,示意她进去。 陈葭不肯,挣扎起来,手腕被掐疼也不管。陈广白生了些许戾气,松开她的手刹那又卡住她后脖颈,强硬地往他腿上压。 陈葭撑着手不住地往后仰头与他顽抗,可他一只手都比她力气大好多,很快她额头便磕到他的腿,整张脸埋在他腿上,软软的脸颊感受着硬硬的东西,安全带卡得胸口生疼。 她掉下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裤子,陈广白慢慢松了手,车子过了红绿灯,路况好一些。陈葭还是一动不动,连哭泣都无声无息,只肩膀微微颤抖。 陈广白皱了下眉,不耐地把她提起来,不小心让她脑袋磕到了方向盘。陈葭红着泪眼捂着后脑勺剜他,像要咬人。 陈广白又息了邪乎,怜惜地要去碰碰她的伤口。 雨更大了,像要把全世界打碎,把道德观打碎,给背德的人们筑起一个水牢。 陈葭瞪着瞪着,骤然伸手去握那一团逐渐软下来的东西,听见陈广白疼得闷哼一声,攥了下方向盘,软物却不知廉耻地又硬成硕大。 陈葭哂笑,飞速往后瞄一眼,他们还在睡。 她一把解开安全带,俯身埋在他腿间,拉开拉链,把直直跳出来的坏东西握在手里,又用湿柔的舌头去舔冠上窄窄的眼。 陈广白遽然飙过100码。 身下又疼又爽,小牙齿让他疼,小舌头和小手让他爽。 陈葭无师自通地一次次把他抛掷高处又在即将登顶时停下动作。 陈广白攥紧方向盘,看见限速的路标也用150码的速度穿过去。四面八方齐齐炸响鸣笛声。 雨声渐小,吮吸的淫声愈来愈清晰。 陈广白在陈葭又一次故技重施时陡然压下陈葭的头,窄小的喉口被迫滑进一个头。陈葭作呕,口水流了他一腿。 来回十来次,陈葭被刺激地眼泪糊满脸,喉口已经疼得麻痹,头发汗湿,手也逐渐乏力,求生地拽上他衣角,乞求他快点结束。 顷刻,陈广白终于射了出来。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动。 雨声彻停,静得他们两的喘息交杂在一起。 陈葭张着嘴直起身,喉咙后知后觉地涌上火辣辣的疼痛,口腔里充溢着腥味,嘴角挂着淋淋的口水与精液,湿答答润不了她开裂的唇瓣。她一时合不上嘴巴,抽两张纸巾去拭嘴角,赌着气不去看他布满情欲的脸。 余光便落在那一处,半硬地歪在那里,很难想象刚刚差点把它吃进食管的是自己的嘴。 见他半天没动静,陈葭恼怒地恨不得手上有一把剪刀。她又瞥一眼后座,他们还睡得香甜,两颗并在一起的头像纯洁的并蒂莲,安安静静却让陈葭更为羞愧。 陈葭败在他的无耻上,抽过几张纸巾胡乱擦了几下坏东西,又把它塞进去,提上裤腰锁上拉链。黑裤子被口水还是什么的洇得有些扎眼,陈广白低低的笑声一并扎耳。 陈葭坐立不安地去扣安全带,才发觉纸巾黏在了手心,她嫌恶地扒扯下来丢进手套箱。总算能艰难地合上嘴,她舔了舔嘴唇,吃到一点纸沫,“呸”一下往陈广白身上吐。 陈广白笑了笑,徐徐地降下窗,高速上呼啦啦的风扬起他的发,她的发,从后面看宛若能交织在一起。 刘俊之抖了下肩,睁开眼未看清就先问:“到了吗?” 鼻尖动了动,好像闻到了什么,细闻,又没有。 陈葭的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裹狭着风声,有些粗哑:“还没。” 刘俊之立马闭上眼,在沉柯肩颈处窝了窝,睡得好舒服。 沉柯煽动了两下眼睑。 - 陈广白先送刘俊之和沉柯回家,接着驶入城东商城的地下停车场。 下车后他绕到副驾驶开门,陈葭还在生气不肯下来,斜视他:“干嘛?” “吃饭。”陈广白答。 陈葭听到“吃”,应激反应般吼:“我不吃!”手还去推他。 陈广白作势弯腰要抱她,陈葭转头猛得撞上他凑近的脑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腿一跨从他臂弯处钻出来,急急瞎走在离入口背道的方向。 陈广白是真饿了,由她走了会儿才拉她:“好了,吃完再气。” 陈葭让了下驶过来的车,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往入口走。 进的是韩食馆,陈葭耷拉的嘴角扬起来,发觉陈广白在看她又立马肃起脸。 陈广白自然地移开视线,边走边对旁边的服务员说:“部队锅,炸酱面,牛肉拌饭,海鲜汤,谢谢。” 还没坐下就已经点好菜,陈葭施展不开,跑去倒大麦茶。 倒了两杯,陈葭把一杯递给陈广白。 陈广白假装没有瞟到她狡黠的眼,接过喝了一口,这次是开水加泡菜汁,比她以前的酱油加糖要好很多。 陈广白故意拧出川子眉,放下杯子的同时听到陈葭的放肆大笑,周边客人都转过头。 总算笑了,陈广白弯了下嘴角,开始用白开烫碗筷。 吃完陈葭说要消食,强迫他陪她逛街。从五楼一层层逛下去,刷着陈广白的卡,借他的手提一只只袋子,越逛越精神。 心满意足后陈葭才想起给他点了杯果汁,让他坐在冷饮店等一下。陈广白点头。 陈葭去买内衣内裤,热心的导购问她尺寸大小颜色花纹,嘴巴像安装了扩音器。陈葭烫着耳廓匆匆接过导购挑出来的两只闪进换衣间。 导购在外边喋喋不休:“要不要我进来帮您拨一下?穿着合适吗?大小怎么样,要不要再换大一点?” 陈葭手忙脚乱地试穿,好烦她,好想让她不要再说了,好怕陈广白听见。 两只都小了,有点压上半球,深深的一条沟。陈葭在里头小声问:“有再大一码的吗?” “有!我拿给你。” 导购连罩带人地进来半个身子,陈葭连忙捂住自己的胸。 导购笑得了然:“小姑娘害羞什么?我看的多了。”一目便知道她的形,“小姑娘连胸啊,得穿透气点的,夏天容易长痱子,鸡心也不能高,我再去给你挑两款合适的。” 说着出去了,陈葭脸红成一片。 总算买到合适的,她提着购物袋去找陈广白,陈广白扫一眼纸袋,站起来想接过。陈葭一把按至胸口,不让他拿,陈广白好笑,不就是内衣,总要看见的。 他结了帐,两人回家。 陈父陈母不在,陈葭指了下陈广白进门后随意放在地上的一堆袋子,跟保姆说:“阿姨里面那些衣服裤子帮我洗一下。” 保姆点头:“有没有干洗的?” “你看看商标。”说着上了楼,在二层栏杆处往下喊:“阿姨,还有我行李箱里的,都帮我洗了!” “知道了!”保姆应着。 保姆去拿那些袋子,拨着喽两眼,提着往洗衣房走。不一会儿又过来要把两只行李箱打开,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陈广白不动声色地过去拿过自己的行李箱说:“我的不用。” 保姆点点头。 陈广白提着行李箱往楼上走。他洗完澡后把裤子扔了,擦着头发打开行李箱,检查了下,确认该扔的都扔了后才合上。 老鼠 17. 八月,酷暑,陈葭再难有兴致出门,整天窝在家里吃喝。 陈母看不惯她那懒散样,命令道:“我给你报个钢琴班你去上。” 陈葭不肯:“不想去。” 陈母眼风一刮,拨了个电话立马尘埃落定:明天就开始上课,早八到早十。 陈葭气得一口咬下冰杨梅,牙齿瞬间又冰又软,她打了个哆嗦,夏季最爱的杨梅也变得酸涩难吃。 第二天早上陈葭打着哈欠起来,估摸着现在出发到目的地大概九点,翘掉一半的课时也不错。哪知道早有司机等在外面,恭恭敬敬地唤:“陈小姐。” 陈葭钻进车里想,她妈真是下了本,破天荒地给她请了专车司机。她爸她妈都从政,地位特殊,不兴挥霍那套,从事低调,就怕被人抓到话柄。 陈葭慢吞吞地嚼着叁明治,在窗外瞥到晨跑回来的陈广白,暗骂:神经病,这么热的天还晨跑,中暑就好笑了。 想到中暑立马高兴不起来——中暑这个词能引申出糟糕的回忆。 半晌,到了目的地,是一家面积中规中矩的培训机构,透明的大落地窗能让外面的人一眼收尽室内琳琅的乐器。 陈葭站在外边恍惚了一下,这大概就是艺术的魅力吧,因为器具的美,恍若弹奏它们的自己也美。 陈葭推门进去,里边隔音效果佳,各种琴声顿时入耳也只是低低地像背景乐,不难听。有个身材高挑又薄似纸页的年轻女人迎上来,微笑着询问:“您报班吗?” 陈葭忙从包里翻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她妈妈跟她说的老师名字,她念着:“我找俞霭老师。” 年轻女人打量的视线有了些许重量:“他在楼上,我带你过去。” 陈葭点点头,抬步跟着她。女人问:“你是报了俞老师的班?” “嗯。”陈葭心情不佳,无意闲聊,只想快点结束快点走。 到了二楼各色乐声大了些,陈葭问:“俞老师在上课?” 女人答:“没有。” 陈葭失望地“哦”了声,看来等着她呢。 走至长廊底,女人曲指扣了扣左边教室的门:“俞老师,有你的学生。” “进来吧。”里边应道。 竟然是个男声!陈葭看名字还以为是女老师。 拧门进去,陈葭被屋内通透的光线刺了下眼,眨了两下,适应后往里望去。 俞霭坐在窗边,再年轻不过,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十分英俊,一袭纯白,气质卓越,含笑地望过来,老师的威压一并钉住了她。 陈葭瞬间变乖宝宝:“老师好,我是陈葭。” “我知道,过来吧。”嗓音很润,不像陈广白那么沉,听在耳朵里十分悦耳。 陈葭回头看,年轻女人早已关门离开了。 她往他那走,俞霭合上书站起来说:“坐那。”伸出来的手背指向前边的琴椅。 陈葭柔顺地照坐,抬头近距离观察他,虽然没有第一眼惊艳,但的确俊美。短脸宽下颌,头发微卷,两边刘海在左额划出椭圆的弧度,精琢的五官有着细柔的涟漪,好像天生带笑。一看就是精英教育熏陶出来的骄子,身上每一处肌理都写着“矜贵高雅”四个字。 陈葭不免拿他和陈广白比较,还没得出结论就被俞霭打断:“以前有学过吗?” 陈葭赶忙回:“没有,我妈让我来的。”语气稍带委屈,她才没那个闲情逸致。 俞霭只当她是娇气,笑了下,把手里的书翻开搁在乐谱夹上。陈葭下意识看过去——一眼头痛。 俞霭又问:“别的乐器呢?”他把椅子提过来坐至她边上。 陈葭回忆着:“学过小提琴、古筝和长笛。” 俞霭微惊诧:“这么多?”不免去留意她的十指,葱葱玉管,毫无薄茧。 “嗯,不过都只学了一会儿。”陈葭腼腆一笑。 俞霭了然地点头:“对乐器没兴趣?” “嗯。”陈葭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垂下脑袋。在老师跟前,她已经习惯性归错于自己。 俞霭宽慰她:“没关系,就当打发时间。” 陈葭有些惊诧地抬头,她以为俞霭会跟之前的老师们一样,高高在上地夸一番艺术,再略含轻蔑地教导她。那些老师视乐器如心中瑰,音乐的意义就是他们生命的意义,“打发时间”这种略含贬义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怎么了?”俞霭奇怪地问。学生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会儿吃惊瞪圆着,像只小仓鼠,怪惹人怜的。 “没事。”陈葭摇头,突然发觉他们离得很近,忙往边上挪了挪。 俞霭收了笑意:“那我们开始上课吧。” 陈葭陡然正襟危坐。 原本以为漫长的两小时没想到并不难捱,称不上意犹未尽,但的确不排斥。 陈葭站起来跟俞霭道别:“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顺溜得像刻在嘴边随时准备蹦出来,俞霭就知道这学生平时没少上培训课。想到她被迫学过那么多,语调不免带上怜惜的意味:“明天老时间?还是想调下午?” 陈葭的大眼睛立刻亮起来:“可以调下午吗?”声音开心地甜。 俞霭笑着点点头:“下午叁点到五点?” “好!”陈葭重重应下,生怕他反悔又补充一句,“可以跟我妈妈说一声吗?我怕她不信。” “可以。”俞霭自然答应。 不用早起咯,陈葭高高兴兴地下课。过道上一窝蜂涌出来往外走的小学生,陈葭顺手摸摸挤在她旁边的男孩子脑袋,换来他凶狠的一瞪。 陈葭尴尬地收回手:“对不起。” 男孩子见是漂亮姐姐,绅士起来:“没关系。” 人小鬼大,陈葭默默吐槽。 培训班外边泊着不少豪车,陈葭感慨,原来还是个名门培训班。那俞霭应该很厉害吧?陈葭不免崇拜起来。 - 有了钢琴课,陈葭的暑假也算充实。陈广白显然更充实,陈葭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这天陈葭下课回来,罕见得陈父、陈母、陈广白都在,陈葭依次喊了声:“爸妈哥。”懒懒地趿着拖鞋去厨房拿冰棍。 陈母留意着她动向,等她身子隐进厨房,陈母匆匆两句结束了之前的话题:“先别告诉你妹妹,回头找个好时间再说。” 陈广白不置可否,心不在焉地看着球赛。陈父呷着茶。 叁人各怀鬼胎地缄默着。陈母一边愧疚一边又觉得理所当然,女儿现在还小,拿着钱也没用,儿子马上要去北京上大学,一个人在外地得有些依傍;陈父早宽慰过自己,等女儿毕业了,同样可以给予;而陈广白频频走神,想着怎么把这笔钱转赠给陈葭。 陈葭哧溜着随便棒冰踱回客厅,敏感地觉察到气氛有些怪异。 刚想问,保姆出来说:“先生夫人,可以吃饭了。” “知道了。”陈母应。 陈葭本来就还没坐下,因此走在最前面,陈父陈母陈广白依次走在后头。一行人齐齐落坐,陈葭见到丰富的一桌菜垂涎欲滴,把手里吃了半根的随便递给对面的陈广白,陈广白顺手接过搁在盘子上。 陈父陡然呵斥:“什么样子!” 陈葭停箸不解:“我怎么了?” “不想吃就扔垃圾桶! 陈葭委屈,以前她和陈广白闹也没见得他说啊。 不敢顶嘴,就冲陈广白翻白眼,不巧又被陈父看到,拍案扬声:“出去!” “爸!”陈广白拧眉。 陈母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 明明愧于子女,却忍不住搬出亲本位来施加威严,给自己的偏爱心安理得地冠上借口,以此来慰藉自己并没有做错——父母与子女本是不平等的上下关系。子女该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父母却不用慈母密缝爱子无尽,好像生他们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悲悯与宽容。 陈广白凝视着陈葭暗淡的脸觉得心痛,用平平无几的语调掀起惊涛骇浪的澜:“爸妈,钱给妹妹吧。” 把矛盾刺辣辣摆在饭桌上,于是掀起一地鸡毛。保姆早早躲进房间,贴门细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杯盘狼藉,陈父拂袖而去,陈母托额疲惫,陈广白拣着陈葭脚边的碎盘,而陈葭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是陈葭奶奶去世后陈父陈母便着手把乡下的房子卖掉,前几天刚出手,他们商讨后决定把这笔钱存入陈广白的户头。 陈葭并不是在意那些钱,她只是愤怒为什么事事都不公平,可翻来覆去的那一句嘶吼“你们偏心!”扎进父母耳里变成了势利的符号,他们责备她斤斤计较不懂事,小小年纪就钱啊钱的,养你有什么用…… 短短几句话就把陈葭的价值观连根拔起,以前听到这些话她会陷入窘迫愧怍,现在只觉得深恶痛绝。 到底谁对谁错? 殊不知对与错只是一个伪命题:老鼠偷了人类大米,人类说它狡猾;人类偷了蜜蜂蜂蜜,却夸蜜蜂勤劳。 小小的陈葭要到后来才想明白,对错只有主宰能修饰,她既是老鼠,也是蜜蜂。 艺考 18. 自家里争吵的好处之一是日子照样过,全家总在这种时候展现出惊人的默契——轻飘飘翻篇儿。 可总有些不一样的,例如陈葭呆在培训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直到晚饭结束她都还没回来,有时候干脆从早到晚都呆在那。 俞霭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陈葭说,他听,陈葭不说,他也不会问。于是陈葭卸下心防说了很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心事憋得太久太累了,张开嘴巴就跑出来了。 “我每天保姆接送上下学,他们还以为我是千金大小姐呢,总是让我请客吃饭,我不请他们就说我小气,不跟我玩。” “刚学英语那会儿我成绩很差,试卷不敢拿回家签字就自己签,结果写错我妈的名字被发现,挨了一顿骂。她干嘛取那么难写的名字?” “我上兴趣班,班里学生都不跟我玩,嫌我身上臭!可是我每天都有好好洗澡啊……但是陈广白就很讨同龄人的喜欢,家里总是有他的朋友过来玩。” “有一回我把我爸的古玩摔碎了去认错,他话都没说甩我一嘴巴,后来我做错了事就嫁祸给陈广白哈哈!” “我高中不住校根本不是因为想住哥哥的公寓,是因为开学第一周我的热水瓶总莫名其妙破掉,晚上她们把空调打得好低,我睡在空调下的床铺,每晚都被吹得头痛。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还没认识我就讨厌我?” “其实我一直不懂为什么爸妈烦我,却还要生我下来。我也不敢问,怕他们说我是捡来的,那我该有多可怜多狼狈啊。” “还有…初中的时候我后面那个男生总是用圆规的尖尖头扎我。我告老师老师都不信,因为他是班里第一名…” “是不是不被喜欢的人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喜欢?” 俞霭面露怜惜,想了想还是没伸手拥抱她,只是轻声安抚:“好了,没事了。” 陈葭吸吸鼻子,眼泪落在琴键上,像给它涂抹了一层清釉。她把十指放上去,一曲《枯木》轻盈地流泻出来。 陈葭在音乐上无疑是有天赋的,俞霭觉得欣慰,但想到她的这些童年经历又觉得悲伤——她的天赋来源于她对生活的哭诉。 曲终,俞霭鼓掌,鼓励她:“要不要走艺考这条路?你现在起步也不晚。” 陈葭平复了下心情,质疑自己:“我可以吗?”在看到俞霭肯定的眼神后才问,“艺考是怎么样的?” 俞霭见她不排斥,跟她详细地对比说明了艺考与普考的区别,最后画了个大饼说如果她艺考,有希望进中央音乐学院。 陈葭一愣,半晌才答:“我想想。” 俞霭笑着说:“好。”他瞟一眼手表,皱了下眉,“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陈葭有些不舍,俞霭打趣她:“陈同学,你想通宵练习我也没那个精力。” “好吧,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明天见。” 俞霭遵守约定,没有跟陈母讲这事,只让陈葭好好考虑,如果决定艺考了,他再跟陈母沟通。 陈葭思索着这事儿,有些魂不守舍地嚼着面,脑子里乱成一团线,每每找到了线头梳理,伸手去捻又发现不是。 一碗汤面吃成了拌面。 陈广白裹着一身倦意回来时,陈葭还在餐厅。陈广白路过的时候瞧见,回身走至陈葭边上。 陈葭余光斜了下,顺着他裤腿往上,没好气地问:“干嘛?” 陈广白扫了眼那坨面,皱了下眉:“饭都不会吃了?” 陈葭烦得很,懒得理他,推了他一把噌噌噌往楼上跑。 一口气上二楼,差点喘不过来。 陈葭去了衣帽间,抱着干净睡衣席地思考,总算捋出两条线来,一头是考,考上好学校证明给父母看,扬眉吐气;一头是不考,万一真考去北京岂不是又要跟陈广白见面?两方拉锯,扯得陈葭头痛。 陈葭把抽屉拉得咣咣响,见到陈广白进来,语气带刺:“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陈广白莫名其妙被谴了一道。二楼这个独立衣帽间是保姆洗完衣服方便收纳辟出来的,全家共用。 不过陈广白看得出她心情不佳,因此闻言还没拿衣服就走了出去,回了自己卧室,拆了套新的睡衣打算洗澡。 陈葭偷偷摸摸钻进一个头。 陈广白看笑了,小祖宗自个找上门来,也不怪他多问两句了。 陈广白反手把睡衣往床上一丢,眼疾手快地把要逃窜的小地鼠提进卧室,门啪嗒合上,落了锁。 陈葭心咯噔一下,眼里隐隐又弥出惧意。她不怕哥哥,她怕陈广白。 陈广白把她提抱到书桌上坐下,顺手把空调打高两度,俯视着问:“有什么事么?” 陈葭见他不是做那档子事,松懈下来,挪了挪屁股让裤子跟腿绞得不要那么紧。她抬头说:“我想艺考。”话一出口被自己吓一跳,怎么就想了。 匆匆忙忙补充:“我想艺考怎么样?”添了比不添还不如,通知陈广白变成了询求陈广白的意见。 陈广白果然舒展了眉眼,嘴角勾出浅浅的弧度,语气温柔得一塌糊涂,似诱哄:“想考中央音乐学院?” 中央音乐学院哪有那么好考?全国相关专业的大学也不止它这一所。但是她和他心照不宣地清楚中央音乐学院是不一样的,就因为它在北京。 陈葭咬了下唇瓣,似不敢面对自己内心想法般羞红了脸,缓慢地点了下头。 陈广白在她耸动的小脑袋瓜中听到泉眼叮咚,掠过肌肤的溪水清透舒爽。他沉沉道“好”,思绪万千,欣喜万千。 他半蹲下来,改仰望他的宝贝,手指在她洁白的脚踝细细地摩:“怎么这么突然?” 眼神炙热得好像陈葭说出他心里的那一句答案就能立马把她拆骨入腹。可陈葭只是低低地回答:“俞霭说我有天赋,临时抱佛脚也可以。” 陈广白手指猛得攥紧脚踝,眼神变得幽而暗:“俞霭是谁?” 陈葭皱着眉抖脚试图逃出掌控:“教我钢琴的老师。” 陈广白的戾气又跑出来,他飞速抓下她的裤子连着内裤褪至小腿,陈葭下身一凉尖叫出声,急急地要够腿下去,结果只是被裤子绊住了脚,桌面与赤裸的肌肤擦出刺耳的声响。 陈广白不为所动,一手捂她的嘴一手探进她腿间,试图探索出她心底的秘密。陈葭唔呀呀乱哼,两手抓着他手臂往外拔,薄薄的指甲都嵌进他肉里。 下身因为突如其来的侵犯涩得要命,他每一次的搅动都牵扯出惊人的疼痛,陈葭受不了地哭出来。眼泪滚烫打湿他手掌,唇与掌心像隔着浅滩。 陈广白大发慈悲地松了手,结果却是拨下她的裤子把她的内裤塞进她嘴里,两条裤脚被他用做束缚她手腕的绳。刹那间手脚倒置,她改用腿去挣扎,去反抗,陈广白轻而易举地卡进她腿间,所有踢踏成了无用功。 陈葭逐渐放弃挣扎,泣不成声,发丝黏在眼睛里,连轻轻流泪也疼痛。 陈广白的手指继续搅动,另一只手掀脱她的上衣,黑色的胸衣夹着饱胀的白乳,入目竟似她口中通往艺术大门的琴键。 愤怒席卷了理智,陈广白埋首把乳头舔咬出来,胸口被他留下一片红渍。 “你跟他做了?”嗓音像石头擦过黑板。 陈葭瞬间瞪大眼睛,双腿复蹬,白嫩的腿晃出波纹。 陈广白取下她嘴里的内裤,陈葭立即咬住他的耳朵狠命撕扯:“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陈广白笑起来,手指并了叁根,陈葭松开牙溢出一丝轻吟,底下渐湿渐滴。 “做吗?”陈广白抬头问。 多难得,陈广白还会问她做不做。她以为他的良知与道德被狗吞了。 她冰凉凉地拒绝:“不做。” 陈广白早就料到,他撤出手信步走去浴室,丝毫不怕这副样子的陈葭会跑出去,她比他有廉耻心。 陈葭果然没动,哀哀的眼神像路边求食的小野狗,摇着尾巴不知所措。她在恐惧的颤栗中瞥到滑落在一旁的手机,脑中嗡嗡,抖着身子移过去…… 没一会儿陈广白出来了,神色清明,只额头的发稍微微凌乱,他抬手往后一抓,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陈葭被他手中的器具吓得失声,脑袋像折扇打开的弧度,边随陈广白的步子转边点头:“我做,我做!” 那是一根硕大的假阳具,足有她小臂粗! “是真心想的吗?”陈广白走至她跟前,好整以暇地问。 假阳具缓慢而冰凉地从小腿滑上大腿,牵出一阵哆嗦。陈葭泪流满面猛点头,被按下按钮只会点头的洋娃娃。 “假的。”陈广白轻笑一声,温柔地把她的双腿折在她胸口,“佳佳,痛才能记住。” “不要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下一秒,假阳具被毫不留情地推入她的身体。 陈葭痛得上半身和下半身要并成紧窄的线,恐惧与怨恨如刃般刺穿他的脸。 陈广白无所谓地笑,恨吧,只要是他的就好。 钢琴 19. 陈葭好似一柄精致的瓷玩被封了窑,深深拓上陈广白的痕迹。 吃过假阳具的穴怎么还会排斥真阳具,吸吸绞绞地像在起舞。 陈广白如同冬眠前的蛇,毫不知足地一遍又一遍把她送上绚烂的海。陈葭到后来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抗议还是在淫叫,耳边陈广白低低的喘息要把她醉倒。 她主动攀上陈广白汗湿宽阔的脊背,借着他受限的姿势大胆去探查前方,确认书桌上正正方方端看的第五只眼是否完好。 陈葭同它眨眨眼,它冰凉凉地像个无情裁判。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它能看到,能记录就好。 陈葭在舞终的时候淌下痛苦但酣畅的泪珠,混进他的胸膛也变得跟汗液一样粘稠咸湿。她伸出舌尖轻轻搔过,换来陈广白令人窒息的拥吻。 如果说自毁是报复父母最好的方式,那陈葭做到了。 …… 陈广白用温水帮她冲洗下身时随口问:“药还在吃吗?” 陈葭无力地点头,精疲力竭后脑子缺氧,心理防线溃不成军:“那个药吃了天天做噩梦。” 陈广白轻揉两下熟烂烂的小唇瓣,确认干净得只剩下纯纯绵绵的红,才把花洒丢进浴缸,抱着她出去。 床褥皱得不像样,陈广白给她穿上自己的睡衣,扣钮扣的时候才捡起她的话:“做什么噩梦?” 陈葭两手搭在他手臂上,回忆了一下:“都是血啊皮啊肉的,很恶心!” 陈广白安慰她:“很快就不用吃了。” “为什么?”还有这种好事?陈葭抬头观察他的神色,不像是骗人的。 “好了,回去睡吧。”陈广白系完最后一颗纽扣,退了两步,让出道来。 陈葭有些踌躇:“我现在出去不会碰上爸妈吧?” “碰上了又怎么。”陈广白散散手。 陈葭被他的恬不知耻折服,翻了个白眼,顺路取过书桌上的手机,探头探脑地出去了。 陈广白在她走后拨了个电话出去,第二天得到的回复让他凝紧了眉。 - 有了目标后陈葭练琴自觉勤快起来,也不知道俞霭怎么跟她妈妈说的,陈母竟然爽快地同意她折腾,还给她打了笔钱,让她看着买乐器与相关教材。 陈葭咨询过俞霭统考与艺考的流程,知道一般学校都有准备钢琴或者选择在考试当地租一架钢琴要方便得多,因此她犹豫要不要买一架钢琴备着。 俞霭的建议是买一台。 他注视着她因纠结而皱巴巴的小脸,略带疑惑地问道:“一般学乐器的话都会从钢琴起步,你怎么唯独跳过了钢琴?” 陈葭表情似有难言之隐。 俞霭宽和地微笑:“不想说也没事。” 陈葭慌忙摆了摆手:“不是,那时候我胖……手指头跟胡萝卜似的。” “呵…手指机能才是决定因素。”俞霭笑叹,抚了抚额,垂眼落在陈葭纤长的手指上,十分意外是这样的缘由。 “怕人笑话嘛。”陈葭低低地补充了一句。 俞霭一顿,倏尔惭愧自己开了个不好的话题。从她之前的袒露中就不难猜出她父母鲜少夸赞她、经常指责她,而年幼时不能应对来自父母的不满、愤怒与误解,很容易形成心理创伤,产生不安全感和常常妄自菲薄,甚至像习惯一样形影不离。 俞霭手指微曲,改敲了两下自己的额角,告诫自己不能再犯低级错误。他抬头夸她:“不会,你乐感很好,如果从小学起一定有不错的成就。” 陈葭闻言对他展露了一个腼腆又欣喜的笑容。 俞霭晃了下眼。 最终陈葭还是订了一台钢琴,Grotrian。从Yamaha转至Grotrian,陈广白功不可没,因为是他出的钱,不买白不买。 这之后陈葭每天都要问陈广白琴到了没,早中晚,一次不差。而陈广白也不厌其烦地重复:“没有。” 陈葭没有想到“没有”一词也会百听不厌。 盼到开学临近,总算盼来了Grotrian。 陈葭回到家目及的第一眼就呆住了,原来乐器真的有生命。 苍黑的颜色,缎子一样折射着低调的暗光,像一批新生的野马,正散发着迷人又危险的气息。陈葭迫不及待地洗了手去弹奏,去驾驭,指尖奔腾的曲目灵动又优雅地踏上高地。 它是如此得美丽。 陈葭陶醉地不停弹奏,弹错也不停息。直到夜幕降临,陈葭才依依不舍地牵回她的小马驹。 不远处侧倚在墙上听了好一会儿的陈广白含笑着走来,满面具是褒赞。 陈葭的灿烂笑靥毫不犹豫地对他绽放,好心情迫切地嫁接到他身上,生长出奇怪的果实——应该是弹奏太忘我,心跳才那么快。 “很厉害。”陈广白揉了揉她的耳朵,樱花瓣一样渐变的粉。 陈葭下巴一抬,十分骄傲:“那是!” 陈广白还是笑,陈葭蹭了蹭耳朵要甩开他的手,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好乖。 陈广白又起了坏心,昂贵的钢琴是否能用身体弹奏出同样美妙的曲? 陈葭还在兴奋,扑闪着大眼睛得得瑟瑟:“我现在也算是有奢一族了,出门可以称自己富二代咯。” “傻。”陈广白言简意赅地点评,“好了,先吃饭。” 陈父陈母不在,陈葭放心大胆地絮絮叨叨,有目标看得见希望的日子让她变得积极。陈广白听着,偶尔颔首,间或应一声。 陈广白吃完时陈葭一碗饭几乎没动过,含着大口米饭,两腮鼓鼓的,显得下巴更尖,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他想起他上一年级的时候陈葭吵着要一起去上学。父母恐吓她:“那你跟你哥哥换一下,他上幼儿园,你上小学怎么样?”无知者无畏的陈葭好高兴,结果一天都在学校里哇哇大哭,中午硬是不肯吃饭,晚上到家吃了两大碗饭噎得打嗝,整张脸像饭团一样没有棱角,白白嫩嫩的圆。 思及此,他不由打断她的话:“吃完饭再说。” “哦。”陈葭扁扁地应,有些幼时的娇态。 陈广白直了下身给她夹芹菜:“别光喝汤。” “芹菜好臭叻!”陈葭嘟囔。 “健康。”陈广白又夹一筷。 陈葭忍不住翻上大大的白眼。 有了玩具忍不住跟全世界分享,陈葭吃完饭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给刘俊之打晚电:“之之!” “葭葭!” “之之!” “葭葭!” “哈哈哈哈哈…” 刘俊之也笑,笑声比她空旷好多,陈葭问:“你在干嘛呢?” “跟沉柯压马路。” “哇哦。”陈葭发出夸张的音节。 刘俊之甩了甩和沉柯牵着的手问:“有事啊?” 陈葭从床上翻起来跑去楼下:“对!我跟你说,我买了架钢琴!” “土豪啊!”刘俊之感慨,用眼神传达出惊羡,沉柯回以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 “哈哈哈哈,我哥给我买的,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我弹给你听。”陈葭笑嘻嘻地坐上琴椅。 刘俊之拿开手机小声问沉柯:“今天几号?” 沉柯:“26。” 刘俊之又把手机贴近耳朵:“马上开学了诶。” “是哦…”陈葭失望,准高叁要比准高一高二早开学两周。 刘俊之马上安慰:“学校也有琴室,你到时候可以弹给我听。” “好!”陈葭应下。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挂。 刘俊之兴奋地跟沉柯解释:“葭葭说她哥给她买了架钢琴,好好啊,我也想有个哥哥。” 沉柯若有所思,没多大起伏地回应:“有我还不够?” “咦~你好肉麻啊沉柯。”话虽这么说,脸已经红了大半。 他们在昏黄的路灯下接吻,头顶翩飞的蚊虫也不再让她害怕。在这样的年纪,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怕是每个少女都做过的梦。 【关于HE和BE】 我其实不喜欢先定性结局再填补内容的写作方式,但是大家都在询问结局是HE还是BE,这让我开始茫然。我并没有写完一本书再进行连载,我是边写边更新的,这其中每一篇的草稿我在更新前都会修改无数次,每一次都会斟酌好几小时。 说实话我觉得修改比铺叙新发展更累,但是我喜欢我的文字不愧对于我的构思,我喜欢大家喜欢。 在一次又一次地修改中,我更加不敢确定结局是如何的。我的笔是跟着人物走的,我的思绪也是活跃的、变动的,我可以十分理智地写下一个故事,但我控制不了我内心的感性,我也会被人物打动,会产生憎恶的、懦弱的、避世的、袒护的种种想法。由此我更不敢确定结局是怎么样的了。 只能说这不是个传统的大团圆结局,总有些掉落的石子需要捡起来的。也不是个惨淡的结局,因为小说,多多少少需要慰藉现实中一颗受伤的心的。 特权 20. 陈广白每天在琴声中起来,在琴声中睡去,称不上好心情,因为晨勃和春梦都在黑白琴键上跌了一地。 罪魁祸首晚睡早起一刻不消停,胶原蛋白的脸怎么折腾也还是大写的美丽。进步是突飞猛进,俞霭如此点评。 可惜傍晚就要返校,陈葭闷了会儿又打起精神,反正之后每天都可以回家。俞霭注意着她变幻的神情,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 下课的时候陈葭有些不舍,她开学也就意味着补习结束,她妈妈早就联系好了之后的家庭教师。 陈葭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过俞霭在哪个学校,就此一别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缘再见。于是陈葭匆匆停下下楼的脚步折回教室问他:“俞老师,你之前说你还在念书,是哪个学校啊?” 收拾教室的俞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中央音乐学院。” - 艺术生的头衔让陈葭感到一种难言又久违的高高在上,小学上台领奖时的心情。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班主任的假条,可以翘掉重要的语数英课程,可以不再上冗长低效率的晚自习…… 陈葭逐渐迷失于这种特权,直到月考成绩一落千丈。 她攥着成绩单的手有些无措,还没来得及跟着班主任的语调去分析每一门掉了几分,滑了多少名次,眼泪就打在小小的纸条上,晕成老年斑一样丑陋的痕迹,好刺眼。 “虽然说艺术课程也重要,但是最后还是要看你高考成绩,你照现在的状态下去我看连上本科都危险。”很重的话了,班主任看多了泪眼,完全不为所动,冷漠现实地分析着。 陈葭的自尊心一点点被碾磨成埃尘。 失魂落魄地回家后,她触及钢琴,连带着它也像失孤的老马,浑身透着浓浓的倦意。 陈葭又羞愧又伤心,琴谱上的音符在透湿的视野里变成可耻的分数。 她停了下来,缓慢地合上琴盖。 家教蹙眉严苛道:“还需要多练习,哭也没有用,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一条黑也要走到底。” 陈葭突然想念柔风细雨的俞霭,她瞄一眼家教峻肃的脸,陡然自暴自弃地大喊:“我不学了!” 家教被她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就见陈葭起身往门口跑,速度快到裙摆鼓胀成花苞又急急地落下,贴在细白的腿上,像少女妙曼的芭蕾。 她有些恼怒,习惯了教授遵循指令的士兵,一时间难以适应陈葭的叛逆。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在座位上呆到课时结束才离开。驱车路过环形花坛时眺到坐在塑木椅上的陈葭,落寞佝偻的样子有些刺眼,她倒宁愿她天真莽撞。 陈葭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缓慢地踱步回家,没有预料那般受到陈母的指责,不知道是因为家教没有打小报告还是陈母无暇顾及。 家中空空荡荡,连保姆也不见踪影,陈葭一个人接受着情绪的起伏鞭打,最终像漏气的皮球干瘪在床上,心中郁郁难以入睡。 心口好似被穿堂风四面八方地搜刮着,陈葭竟十分想念陈广白的怀抱。 这个念头又让她跌进痛苦的渊。 陈葭捞过床头的手机给俞霭打电话,企图把陈广白从脑子里挤出去。 俞霭的语气捎带惊喜:“你还真记下了我的号码。” “嗯。”陈葭嗡嗡应着。 俞霭听出她的情绪,问她:“怎么啦?小朋友。” 陈葭鼻头一酸:“我考试考砸了。” 俞霭以为多大事,笑着打趣:“是考砸了难过还是被老师批评了难过?” 陈葭被问得一愣。 俞霭还是笑,揶揄道:“难道是难过考不上央音,见不到我?” “才没有!”陈葭立即反驳,耳朵不受控地烫起来,好像他笑时的气息呼在上面。 “哈哈哈,别难过了,下次努力就行。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嗯,老师晚安。” 俞霭指正:“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 “那,俞…”陈葭一顿,“俞学长晚安!” 俞霭似喜似悲地叹息:“陈学妹晚安。”那句“葭葭晚安”被咽回肚子里。 空气复静下来,思绪便又层层迭迭地席卷开来。 陈葭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就像俞霭问的“是考砸了难过还是被批评了难过”。她很难去明晰分辨其中的区别,焦虑地在房间打转,生出一种家徒四壁的悲凉。 她只是很难过。 眼眶里空空洞洞迟迟落不下泪来,就无法用眼泪洗刷掉情绪,该怎么办才好? 她回忆以前难过时都怎么缓解,是陈广白…17岁以前的陈广白陪她、逗她,买礼物让她开心;17岁后的陈广白抱她、吻她、操她。 怎么会这样?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像个不能自理惹人厌弃的垂暮老人,偏偏又孤孤单单想要拥抱,想要无穷无尽的爱。人生被打了一个死结,只有陈广白愿意也可以帮她解开,尽管与此同时她会丢失掉她那所剩无几的廉耻心。 陈葭颤颤拨出陈广白的号码,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哥哥”变成了“陈广白”,而他接通的下一秒,叫出来的还是熟稔的“哥哥”。 哥哥,念了千千万万次。 陈广白平日清沉的嗓音此时竟抚平了她的内心:“怎么了。”像一把熨斗把她从上至下地烫平了、烫化了。 “我好难过。”说出来好像已经不难过,是陈广白接纳了她的难过。 他语气急促了下:“爸妈骂你了?草。” 他居然说了脏话,陈葭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刚是说了句脏话吗?” “嗯。”陈广白烦躁地应着,想找烟抽,他跟组长打了个招呼出了实验室。 两人呼吸同呼吸,皆沉默下来,陈广白走至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他走了一路,陈葭听了一路,慢慢躺回床上,在听到火机打响的刹那,极轻地阻止:“你可以不抽烟了吗?” 陈广白依旧点燃:“不抽烟抽你吗?” “奶奶是因为肺癌去世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陈广白听懂了。 他衔着烟的嘴角牵了下,灰雾迫不及待地与空气缱绻,他的声音亦跟着缱绻:“死不了。”怎么舍得死,他想要的太多。 陈广白望了眼天空,月若银盘,临近中秋了。他想起那句熟烂的小学辞赋“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他呵呵笑了下,陈葭问他笑什么。 陈广白袒露欲望:“中秋放假吗?” “不放。” “国庆呢?” “放叁天。”陈葭假装听不懂他裹挟着目的的问句,乖顺回答。 “我给你订机票。” 但轻但重的一句话,轻的是句子,重的是遐思。 陈葭把挂断的手机放在胸口捂了下,把一字一句的对话捂进心里。她回忆着刚刚自己说的是“好”还是“好呀”。 无论哪个都不算矜持。 不再想,閤眼甜甜睡去。原本浮浮沉沉的心快她一步地搭上飞机,拨云散雾地见到了他。 微信 21. 之后几天陈葭一直在后悔当时答应得太快,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留给自己。明明十分清楚见面后会做什么,怎么就忍不住答应了呢?她到底是想念陈广白,还是因为孤单想要陪伴? 如此纠结着,陈葭在放假前一天练琴的时候频频走神,弹错了好几个音。 家教犀利指出:“心思不在上头,练了也白练。” 陈葭早就对她的严苛麻木,手指放松了下又继续重复弹奏曲子。 这天陈母恰好在家,十分不满陈葭的状态,家庭教师的话更像是透过陈葭扇在她的脸上。 她蹙眉搁下瓷杯,起身走向陈葭,高跟鞋一踏一声地扰乱陈葭的乐感,她弹错得更多。 家教余光瞥到后侧的陈母,清咳了一声:“休息会儿吧。” “休息什么!?弹成这副样子,白给你买琴请家教了。”陈母突道。 听进陈葭耳里是说不出的嫌恶语气,陈葭双臂无力地垂下,虚虚地拢上膝盖。她一瞬不眨地凝视着正前方的琴谱,不敢低头,怕一低头就会落下难堪的眼泪来。 这样的家庭戏码家教同样看过无数次,因此她只是象征性地夸了下陈葭:“陈葭平时弹得还是不错的。” 电话铃响像及时雨,“就知道瞎折腾”,陈母撂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家教扫眼时间,正了下脸:“好了,继续。” 陈葭乖驯地照做,逐渐演变成家教教过的每一个士兵,听从指令已经成了肌肉记忆。 不知道这算不算中国式教育的悲哀。 课程一结束,陈葭就飞奔至房间收拾行李,她要去找陈广白,她要离开这里,就算是短暂的叁天也足够她大肆喘息。 - 下了飞机后陈葭反倒没了来时的紧张,静静地伫立在托运处等自己的行李。 入耳的谈话声皆是地道的京腔,陈葭无声地学了一下腔调,陈广白,陈葭,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一迈出出口,陈葭就看到了陈广白。 他远几步站在等客、接机的人群后,蹙着眉望着出口处,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眉眼刹那抚平,然后大步朝她走来,陈葭呆呆地驻足。 怎么才一个月不见,他好像更好看了些,头发剃得短短,眼神明锐,衬衫西裤,是个大人模样。 陈广白接过她的行李,揉两下她脑袋,还是那副傻样,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饿不饿?”陈广白问,空着的手自然而然握住她的。 陈葭总算回神,想甩开又甩不掉,脱口而出新学的话:“陈广白,你大爷的!” 陈广白先是一怔,然后大笑,笑得四周不少人回过头鄙轻他们。陈葭狠狠瞪他一眼,大人也一样没脸没皮!手却是不再挣扎,小小一团缩在他手心。 陈广白带她去吃吉野家。 陈葭拌着牛肉饭嘟囔:“来北京你就带我吃这个?” 陈广白一副“你马上就会懂的”神情:“这也许是叁天中你吃得最好的一顿。” 陈葭才不信:“我要吃米其林。” “好。”陈广白爽快答应。 陈广白开着车来的,一辆半旧的雷克萨斯。 陈葭上车后打量了眼,很干净,没什么气味,内部空间充足,座椅宽大,坐着倒很舒服,她很快起了睡意。 醒来的时候还在路上,陈葭看了眼时间震惊:“还没到?” 陈广白瞥她一眼:“还要会儿。” “地图上显示只要1小时啊。” “搜过很多次?”陈广白一针见血。 陈葭才不会承认,聪明地转移话题:“这车你买的啊?” 陈广白点了下头,有代步车多少方便些。 “外面看土土的,里面倒宽敞。”陈葭扯了两下安全带,带子反作用力轻轻拍打在她身上。 陈广白从后视镜睨了两眼。 陈葭罕见地穿了修身装,藕粉色的紧身内搭长袖,外罩一件薄薄的米色开衫,浅色的紧身牛仔裤,一双短皮靴。不似穿校服的青涩、穿裙子的少女,整个人透着一股明媚风情。 让他想起一句艳词:那么窈窕,满面儿都堆着俊俏;那么苗条,浑身儿全是春娇。 陈广白紧攥了下方向盘,不知不觉又超了速,而没有眼力见的陈葭还在悠然把玩安全带。 他真想替带子去拍打那具他日思夜想的身体。 车子总算稳稳驶入校园,陈葭赶忙降下车窗感受着名学府的魅力。 陈葭目及之处陈广白都会简单地跟她介绍,最后说:“到了。” 因为放假的缘故,来往不少拎着行李箱进出宿舍楼的学生,车子也可以直接泊在楼下。 陈葭新奇地跟着陈广白上楼,偶尔碰上几个跟陈广白打招呼的学生,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陈广白平平淡淡回:“妹妹。” 他们激激昂昂地应:“喔~~” 原来顶尖的学生也有一颗八卦的心,陈葭想。 陈广白让她在宿舍门口等一会,她乖巧地点点头。 陈广白开门进去,对床室友跟他打招呼:“去不去食堂吃饭?” 陈广白摇头,征询他们同意:“我妹妹来了,可以进来么?” 说着头往门方向一偏,几个人跟着往那一偏,关着门,什么都没看到。他们回过神来坐直身体挤眉弄眼:“进来啊!” 陈广白颔首,环顾寝室,确认无误才去开门,对着傻站在外面的陈葭招招手:“过来。” 反倒是陈葭不好意思,扭捏了一下,被不耐烦的陈广白一把提进去,他随便一扫就看到两个男的在偷瞄她,她还想站多久? 陈广白的几个室友正翘首以盼着,蓦地眼前一亮,美女啊!陈氏基因真不错。 他们局促了下,后知后觉地收拾起课桌。陈广白让她在他椅子上坐,自个简单收拾起行李来。 陈葭睒睒眼,羞怯地叫他们:“哥哥。” 听得室友叁人一阵身心舒坦,什么零食饮料都翻出来往她手里塞,陈广白无语。 陈葭倒是很快乐,很少被这么多人一并关注和喜爱,她甜甜地收下,不忘说一声:“谢谢哥哥。”于是手里再也塞不下,陈广白桌上全是零食。 陈广白嗤笑:“你们扔花车呢。” 他开了头,几个人就不再憋着,好奇地问她:“陈广白是你堂哥表哥?” 问话的是左手边的,陈葭看向他回答:“不是,哥哥是我亲哥哥。” 叁人一阵羡慕嫉妒,这么水灵的妹妹,平时在家饭都能多吃两碗吧。 斜对角的室友仔细观察两眼:“你们不太像啊。” 陈葭解释:“我像爸爸,哥哥像妈妈。”说着,她望一眼陈广白,手心捏了捏手里的薯片。 陈广白点点头。 陈葭开心地撕开来吃,突然有点向往这种其乐融融的宿舍生活,不知道她大学会怎么样。 等陈广白收拾完,几个人还有一大箩筐的话没说完。陈广白不耐烦:“你们不是去吃饭?” 对床的室友没脸没皮:“一起呗,让妹妹尝尝燕南美食。” 陈葭兴奋地点头:“好!” 四人一拍即合就要起身出发。 陈广白淡淡道:“米其林?” 陈葭纠结了一下:“明天再吃吧?” 陈广白没再阻止,五人由陈广白开车去了燕南食堂。 一进去陈葭就感慨地“哇”了声。食堂内熙熙攘攘,视野开阔,比四中的食堂不知道大多少,美食也是千奇百种。 陈葭这也想吃那也想吃,叁个室友乐呵呵地怂恿:“点!点!点!” 结果就是大碗小碗铺满一张桌,叁个人忙着给她夹菜:“这个好吃。”“尝尝这个。”“多吃点。” 陈葭吃得好高兴,眼眸比油光闪闪的嘴唇还要明亮。陈广白随便吃了点问她:“好吃吗?” 陈葭点点头,比中午的吉野家好吃多了,可见陈广白是骗她的。 五人从食堂出来后分别,叁个室友已经“妹妹妹妹”喊得顺口:“明天再来啊妹妹!”“明天带你去吃勺园!”“要不要加个微信啊?” 陈广白把他们哄走,拉着陈葭上了车。 陈葭一上车就开始摆弄手机,陈广白帮她扣好安全带。她在下载他们说的“微信”,下载完后她开始注册,新奇地把自己的账号装点完。 陈葭侧头问陈广白:“我要加你微信。” “QQ号码。” 陈葭没去翻QQ,因为陈广白的号码早倒背如流。她添加后屏幕出现一个方正的头像,跟QQ一样。 她催陈广白同意,陈广白直接把手机递给她。 陈葭按开,屏幕是苹果手机的原始背景,解锁后突然出现了她的脸——是他们在海洋馆的合照。她心头倏然旖旎漾漾,飞速睨了他一眼,又像偷甜蜜罐的小孩欲盖弥彰地收回视线,耳廓早已灼成小热炉。 陈葭急急地找到微信图标点开来,通过了自己的请求。底下还有一连串的申请,陈葭问他:“你怎么不加人的?”没等到他回答便好心好意地帮他一个个通过。 陈广白来不及阻止,扶额了下,哑然失语。 添加成功后手机震动地手心发痒,一条条消息不间断弹跳出来,陈葭耐心地一条条念给陈广白听。 “陈广白,一个问号,天呐,一个叹号。” “啊啊啊啊四个啊,您好,一个叹号。” “您好呀,我是图书馆问你借笔的那个,我叫云莹莹。” …… 陈葭乐不可支,甚至回了那么几条:“我帮你回复了啊。”她一一把“你好”打入,附赠一个笑脸。 于是手机再一次颠簸起来。 陈广白耐心告罄:“玩够了没?” 陈葭觑他阅读灯下不甚明朗的脸,乖乖把手机还给他。 陈广白匆匆把车停在路边,低头拧着眉摆弄手机。 陈葭把头凑过去:“你发什么呢?「手机妹妹在玩」,这是什么?” “朋友圈。”陈广白点了发送。 陈葭咂吧了一下这个新词,忙点开自个微信找朋友圈功能,咬了下唇思索发什么好,半天发了一句:北京,你好。 陈广白正留意着她,见她一下皱眉一下傻乐的,含笑着点开朋友圈,看到那四个字差点笑出声,这个活宝。 他给她点了赞,重新启动了车子。 明月 22. 陈葭以为他跟高中一样在外有公寓,没想到来的是酒店。 一迈进旋转门,富丽堂皇得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连“哥哥”也不敢叫,细若蚊蝇地问:“怎么来这里?” 陈广白解释:“公寓还在散味。” 进了电梯后陈葭总算有勇气抬起头,一下撞进陈广白沉沉的眼底。她心砰砰乱跳,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当然来不及,陈广白强势地把她按在怀里,双臂牢牢圈成鸟笼,她逃不掉。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开房”还是第一次,陌生的、自带禁忌的场所让她神经紧绷,来时所做的心理建设又轰然崩塌。 陈葭急得不知所措,电梯四面昏昏黄黄像镜子,照出的脸有些畸形,映射出一颗同样畸形的心。 陈广白半抱着她进入房间,陈葭已经快哭出来,眼泪汪汪泫然欲滴,脸颊是羞赧的红,唇瓣启出一个小小的缝。 陈广白只一眼,全身肌肉倏然收紧,他迫切想知道下面那张嘴是不是也乖驯地眼泪汪汪、羞赧的红、启出一个小小的缝。 他把惊慌失措的陈葭拦腰抱至床上,陈葭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殊不知落在陈广白眼里更像令人采撷的朵,娇娇的曲线一览无余。 陈广白松开衬衫的两颗扣子,好心好意假情假意地问:“要不要洗澡?” 陈葭还没回复,陈广白就粗暴地袭上陈葭蓬蓬的胸,换来陈葭尖尖的惊呼,像发号指令的枪声让陈广白一发不可收拾。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和陈葭的衣服裤子,在进入的那刻发出低低的喟叹。陈葭上下的嘴因为他的侵入皆呈出一个好看的圆,陈广白俯身去吻她,舌头探进去就被排斥。 陈广白缓缓地动,说的话却分外直白:“很早就湿了么。” 陈葭瞪圆了眼睛,眼泪终于掉下来,责骂也像调情:“你闭嘴!” 好无力的词,陈广白不再浪费艳色春光去听她心口不一的话,下身猛得律动起来,陈葭溢出一声声淫哦。 胸部被他玩坏,顶端突成硬硬的籽,被他狎昵地含进嘴里转圈圈。陈葭伸手想推他结果却是软软地抱住了他的脑袋,纤细手指穿插在他的发间,感受他的汗湿和自己诚实的身体。 既然没办法反抗,试着去享受行不行?假装是她主导,是她在要陈广白行不行? 陈广白吮吸她的乳,陈葭吮吸他的物,廉耻心下的礼尚往来一次次把她抛掷苍穹,身似飘摇欲坠的鸟。她疑心自己已经飞出牢笼,睁开大大的眼,却依旧只有陈广白,天是他汗湿的脸,云是他沉沉的眼,他在她身体里肆意雷鸣,好似要下一场轰轰烈烈的狂风骤雨。 陈广白贪婪地耸动着,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纹路精美的墙纸在眼前糊成斑驳的迭影,她痴痴幻幻地求饶:“哥哥…哥哥不要了哥哥…” 怎么可能不要?陈广白用手指堵住她喋喋的嘴,发了狠得去撞去磨她肉穴里小小的凸起,那里再敏感不过。顷刻,陈葭又痉挛地登了顶,涎水从嘴角淅淅流下,好放荡的模样。 陈广白被紧密地吞吞吐吐,在快到时骤然抽出身来,声音哑得像一个月没喝水——他也的确一个月没喝水:“换个姿势。” 还是那个把恳求念成命令的语气,他把她翻了个身,提着她翘翘的臀一下贯入。 “啊——太深了……”陈葭的身子条件反射地弓起,被陈广白不满地压下脊背,强硬地迫使她凹出小狗求欢的怜怜姿态,腰臀的线条似一弯月。 他终于不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如今明月在他身下,“床前明月光”生出拟人的花。 陈葭薄薄的身体再难支撑他汹涌的欲望,颤颤抖着腿想要趴下,被陈广白洞悉地掐着腰往他身下压。 “啊啊…不要…要被弄坏了……”陈葭惊恐地转头。俯视她的陈广白像怜悯苍生的神,说出来的话却像穷凶极恶的魔:“真想把你玩坏啊。” 玩坏就可以安安静静揣在口袋里,成为他随时随地解渴的肉囊。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陈广白长时间的操弄,陈葭竟然颠颠漏出一掬清水。陈广白惊讶地去看床单上大片的水渍,怀疑这是不是那一句“疑是地上霜”。 陈广白自得又快满,《静夜思》被他亵玩,静是静候的静,夜是夜以继日的夜,思是狡焉思逞的思,他的妹妹,他的佳佳,他的宝贝,终于不再深深恐惧与他堕落,他亵渎了她,拯救了自己。 陈葭埋在枕头里低低地啜泣,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淫荡,抖着腿被哥哥操尿。 陈广白拿纸巾简单清理了一下两人私处,可怜可爱的肉穴还在喘息,娇娇烂烂的模样引得陈广白用手心掌掴,竟又吐出一泡精液,包藏祸心的穴。 陈广白笑了笑,躺至她身侧去吻她粘湿的背:“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葭恨不得咬下他的嘴,继续哭泣,妄图用眼泪洗净自己的身心。难道这是离家放纵的代价吗?还是离家放纵的锦上添花? 陈广白好言拯救她的少女心:“那不是尿,是干净的,没有味道。” 陈葭闻言轻轻耸动了一下鼻端,哪知道猛得打出一个连着清水鼻涕泡的喷嚏,脸顿时涨得通红。陈广白在她背后肆意地笑,呼吸撒在她背上,引起一阵哆嗦。 “笑什么笑!”陈葭哗得起身把沾了污秽的枕头重重按在他脸上。 陈广白不再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枕头软,让陈广白透出来的声音也那么软:“宝贝,开心吗?” 陈葭手松了,陈广白没扒下枕头,像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好久才等来她一句:“嗯。” 冷却下来的身体又开始沸腾,陈广白翻身起来抱着她去洗快乐的澡。 - 睡前陈葭把这一个月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讲给陈广白听,少女心事成了床头私语。他不像俞霭那样宽慰她,不像刘俊之那样打哈哈,不像家教那样严苛她,更不像父母那样责备她。陈广白抱住了她,纵容她:“不想学就别学了。” 也就四年,四年他就可以回去陪在她身边,他十八她十六,他们还耗得起。 陈广白的拥抱让她依恋,她紧紧环住,在北京的第一个夜晚,与他交颈而眠。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褥,反倒让她诚实与勇敢。她爱她的哥哥,分不清是爱情参杂了亲情还是亲情参杂了爱情,还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真正的爱,她只知道畸形的爱,肮脏的爱,背德的爱也算爱。 故事 23. 夜晚的孤勇在白天消失殆尽,陈葭又义正严辞地跟陈广白划清界限,不让他叫她“宝贝”,一定要连名带姓地叫。 陈广白无所谓,她要怎么样都随她。 陈广白带她去玩,不巧的是国庆假期哪哪都挨山塞海。陈葭逛了一上午就放弃,囔着要吃北京烤鸭补补身体。 陈广白闻言高深莫测地一笑,欣然带她去全聚德。 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还没四中食堂一份十二元的脆皮鸭饭好吃,还白白排了那么长队,陈葭耷拉了脸。转头又说要去牛街吃小吃,一小时后陈葭发现只有驴打滚美味,她奄奄地明白陈广白那句“这也许是叁天中你吃得最好的一顿”是什么意思了。 北京,美食荒漠。 陈葭第二天的朋友圈便是这六个字。 晚上去吃北大的勺园,陈葭点评味道不如燕南食堂。陈广白指出几个食堂味道大差不差,她昨天觉得好吃是因为一群人哄着她吃,心理作用的加成。 陈葭撇撇嘴不理他,赌气地把一盘炒牛肉窝得一干二净,刚想展示一下光盘,举目有人袅袅过来跟陈广白打招呼。 “陈广白。” “嗯。”陈广白懒懒地抬眼应了声。 杨写意早已习惯陈广白的冷淡,打过招呼后便翩然坐至他们跟前。 是个纤纤薄背细腰的女人,一头顺直的墨色长发,中分挂耳,五官细巧,气质高雅,很漂亮。 陈葭有些后悔今天扎了马尾,衬得她好小家子气。 “你没回家?” “嗯。” “这是你?” “妹妹。” “哦~很漂亮。” “嗯。” 杨写意把目光转焦到陈葭脸上,两人四目相对,杨写意愈发落落大方:“你好,小朋友,我是你哥哥的学姐,杨写意。” 陈葭瞄陈广白一眼,见他没反应,只好礼貌地冲她点点头微微笑:“你好,我是陈葭。” “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吗?”杨写意灵慧地问,虽然广白是一种草药,但她还是一瞬间想到了这句有关“葭”和“白”的诗。 陈葭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杨写意嫣然一笑,有种春雨化润土的美感。陈葭立马被折服,一点点的不喜顷刻荡然无存。她还不懂自己心爱的东西不能跟别人分享的道理,她享受别人分享的同时也以为什么都能分享,占有欲沉在海底。 “厉害诶…” “你真可爱,加个微信吧。”杨写意俏皮地冲陈广白眨了下眼,“广白你不会介意吧?” 她叫她广白。 陈葭后知后觉地本能警惕:“我没有微信。”眼珠子往左边游离,她在撒谎。陈广白眉眼浮出浅浅的笑意。 杨写意失望,但依旧仪态优雅地告辞离开:“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葭葭,你下次再来的话我带你去逛新光天地。” 她走之后陈葭问他:“她说的是商场吗?” “是。”陈广白催促她,“把饭吃完。” “吃完饭我想去新光天地。”陈葭眼睛滴溜溜地转,立马把任务变成交易。 陈广白点头,注视着她填饱肚子。 也许女性天生的基因上刻着包包和首饰的代码,陈葭一进新光天地便逛得不知停歇。陈葭边毫不犹豫地刷下陈广白的卡边故作懂事地马后炮:“哥,你有钱的对吧。” 陈广白再有钱也经不住她这样耗,可又舍不得那双晶亮的眼睛蒙上失望的灰,索性眼不见为净:“我去四层costa等你。” “好。”陈葭收了卡乖乖送走陈广白,在看不到他身影后撒了欢地买。 她自小到现在零花钱一直不多,也好在在学校可以穿校服。后来萌生了爱美之心,想买什么的时候就骗陈广白的钱,陈广白向来对她大方,但这么放肆地购买奢侈品还是第一次,陈葭觉得她肾上腺素都要窜出脑门了。 陈广白再见到陈葭的时候她已经焕然一新,头发被吹成披肩的俏皮卷,裙子是Dior的珠色无袖裙,鞋子是miumiu的玛丽珍单鞋,两个手腕上各自戴着Tiffany和Van Cleef amp; Arpels的经典款手链,右手几个购物袋,左手一只Chanel的菱格包。 陈广白一时无言。 陈葭兴冲冲地在他跟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陈广白半天憋出两个字:“好看。”像个嚣张纨绔的千金大小姐,还好她脸蛋和身材撑得住,不至于被密集的logo衬成暴发户。 陈葭傲然昂头,拒绝陈广白要给她披外套:“不穿,商场里又不冷!而且你的外套跟我的一身完全不搭!” 陈广白依旧把外套披上她的肩,语气淡淡的:“不穿可以,你这一身也别穿了。” “你威胁我!”陈葭气倒,不由护住两手的包袋。 “嗯。” 上车后陈葭兴奋地观赏爱抚她的战利品,这些父母从不允许的挥霍竟然这么轻易地在陈广白这里得到极大的满足。 缺失的心角被一点点填满,她真挚地望着陈广白感慨:“有哥哥真好。” 陈广白想:什么时候在床上有这个觉悟,他会更开心。 他摸摸她的脑袋宠爱地抛出棘手的问题:“你要怎么带回去?” 一下子难倒陈葭,陈葭犹豫了会儿痛下决心:“放你公寓吧,我下次来的时候再穿。” 陈广白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下次什么时候来?” 陈葭想了下之后的节日:“可能要元旦了吧。” “好。”陈广白应。 红绿灯不断变幻,路况一般。 陈葭小心把战利品放回去,问陈广白:“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可怜的小孩,才糜掷一次就忍不住反省自己。陈广白瞥她一眼,语带笑意:“是不太好,卡居然没刷爆。” “嘿嘿。”陈葭咧嘴笑。 显而易见,这些衣饰带给陈葭的快乐超过了价格本身,那就不算溢价,就像房子车子虽贵但称不上奢侈品。且他也不是买不起,陈葭也不是配不上,她喜欢就买,养成骄纵虚荣的性子更好——一般男人会敬而远之。 - 两人一进房间,陈葭就迫不及待地洗澡——为了用上昂贵的护肤品。女孩子在一点点的涂抹中变成小女人,最后敷上面膜,陈葭绷着脸躺上床。 鬼样子,陈广白扫见后的第一反应。 陈葭把靠枕垫在腰后,打开手机看到家教发来的消息:今天练琴了吗?乐理常识背得怎么样?声乐呢?练了吗? 陈葭美美地回:没有。 又小心机地宣告自己正在变美丽:在敷面膜。 家教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讲笑话:起来把面膜撕了,坐下给我弹个十遍。 陈葭欢笑,感受到面膜与脸颊的空隙立马收敛:身边没有琴诶。 家教无奈:那练声,别偷懒,录视频给我。 好吧,陈葭不情愿地洗净脸开了视频,把手机翻转覆在床单上,以防镜头录到她半赤裸的身体和会暴露心声的脸。 陈葭起调的时候陈广白在浴室吓了一跳,以为她发什么神经,刚想问,倏尔听到美妙灵动的嗓音,一字一句的歌词像有了生命。 他不由把淋浴头调小了些。 陈广白洗完澡出去时陈葭已经不再唱,立在窗户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T恤被她当睡衣穿,两条细腿伶伶地并在一起。 “怎么不唱了?”陈广白问着,去捞她的腰。侧目的刹那触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陈广白蹙眉,丢下手中的毛巾捧上她的脸,俯身去吻她的泪水。 陈葭轻轻地问:“哥哥,小时候妈妈有给你讲过睡前故事吗?” 陈广白没有否认:“有。”他迅速回忆了下她唱的那首歌的歌词,果然与母爱和童年有关。 陈葭小脸皱起来,不说话。 陈广白凝视她:“我再讲给你听?” 陈葭用手背抹了把眼睛,重重地点头。 陈广白的睡前活动被迫从育人变成育儿,他早忘了年幼时陈母讲的故事,从手机里随意找了篇开始念。语调清淡,没多大情感起伏,但陈葭閤眼极认真地倾听着。 没一会儿陈葭就起了困意,呼吸逐渐轻盈,梦里的陈广白是手持利剑的王子。 统考 24. 整行李的时候陈葭才想起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药,咬着唇苦恼。 正收纳的陈广白睇她一眼:“想什么呢?” 陈葭支支吾吾:“药…” “没事。”陈广白轻描淡写,利索地迭着陈葭的衣物。 陈葭不高兴地站起来踢了行李箱一脚:“你当然没事。” 陈广白无奈地解释:“我结扎了。” 陈葭瞬间张大了嘴:“啊?”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走。 陈广白不得不站起来。陈葭的目光又往上窜,活像坐在游乐园的升降机上头晕目眩,陈广白居然结扎,真是难以置信。 “看够了没?”陈广白凉飕飕地开口。 “嗯…啊?哦哦,我没看。”陈葭慌乱地摆手。 陈广白嗤笑了下:“你是不是好奇结扎为什么还能勃起?” 陈广白粗鄙直白的言语让陈葭心虚不已,她的确是有好奇……陈葭偷觑他脸色否认:“我没有,你别乱说。” 话虽这么狡辩着,等陈广白重新帮她理行李时,陈葭就偷偷摸摸上网搜索相关资料。原来结扎已经是个成熟无弊端的小手术,远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心里那丝感动瞬间飘飘然了。 陈葭坐在床沿看他一丝不苟地迭、卷、放,来时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居然留出一半的空隙。 陈葭崇拜地赞叹:“好厉害,简直可以把我装进去。” 陈广白随口问了句:“要不要试试?” 哪知道憨小人真的撒了拖鞋进去,抱腿埋膝使唤他:“快盖上!” 怎么可能盖的上,陈广白象征性地把另一半盖在她薄薄的背上,手撑了劲,重量就不会压到她。 陈葭神神叨叨:“我现在扮演的是珍珠蚌。” 陈广白陪她演:“那你是珍珠?” “Yes!”陈葭十指张开地弹跳出来,“Pearl princess!” 陈广白顺手把手中的手机充电器放在她头顶拟作皇冠,虔诚地垂眸唤了声:“Your highness。” 陈葭百分百幼稚的心得到满足,快乐地垫起脚尖给他下巴一个甜蜜的吻,幻想自己是在慈爱父亲肩膀上欢呼跳舞的公主。 两人吃完饭去机场,陈广白一路送她到安检口,陈葭回头看他,宛若来时那般,陈广白遥遥站在人群后,他们在人群中四目相对。 陈广白冲她弯了弯嘴角,明明是很浅的笑意,眉眼却深情地好像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陈葭眼眶有些发酸,瘪了瘪嘴,压下涩意,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转身的刹那陈葭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幼时回忆,基本都是一句话,一个片段,还有陈葭被父母责备时捂住她耳朵的陈广白。那个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却还是一次次义无反顾对峙父母权威的小陈广白。 陈葭不知道这是她的悲哀,还是陈广白的勇敢。 在这瞬间,她决定原谅陈广白。她爱那个挡在她跟前的哥哥,于是她原谅那个伤害她的陈广白——没有逻辑可言,因为哥哥和陈广白是不可割裂的一体。她在爱和恨之间只够选择一个,单纯的爱亦或者单纯的恨,要比爱恨交杂好承担很多,很多。 她累了,如果他可以代替父母给予她缺失的爱,那伤害也并不算什么。而且她其实可以自欺欺人学会享受其中不是吗?可要是陈广白什么都没做过,他们还是相亲相爱打打闹闹的兄妹,会有多美好?陈葭不敢继续奢想了。 工作人员把登机牌递给她,不解她为什么又哭又笑,见过太多机场上的悲欢离合,鲜少有这位乘客这样悲喜交加的。 - 国庆后陈葭忘我地投入到学习和统考中,成效卓着,班主任找她谈话的次数少了,连严肃苛刻的家教也开始对她展露笑脸。 日子同教科书一并被指尖一页页揉搓、翻过,从秋季校服过渡到冬季校服,总算迎来了联考。 家教让她提前熟悉考场,以免迷路迟到。学校负责这块的音乐老师也是相同的想法,带着艺考生们提前一天熟悉一中。 陈葭跟着队伍走,慢悠悠地四处环顾。相比较四中黄白明亮的建筑风格,一中的建筑要单调很多。 记得中考前学校为了激励学生好好学习,组织过一次名校参观活动。当时她还跟同班同学炫耀:我哥哥就在这个学校上学哦。同班同学的反应是什么来着?哦,他们笑嘻嘻地说二胎是不是真的要比一胎笨啊!气得她迟迟不肯下大巴进去一中。 回去之后她发奋要考上一中,跟陈广白并肩,可再努力也达不到陈广白的高度,她把一中的校册翻烂也不属于她。陈广白是有多优秀啊。 …… 一行人跟随着老师走,途经教学楼长廊,墙上布着一中历届高考第一的学生照片和简介。大家不由自主瞻仰学霸的风姿,陈葭也是,从头走至尾,愈发觉得自己渺小,给她答案抄她也抄不到那个分数吧。 考场熟悉后自由选择回学校还是回家,陈葭回了公寓。这学期还没来过,一进门有种粉尘扑扑的温暾厚重,但其实并不多脏,她走至阳台前推开窗户,探出身体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呼出。 小区绿化好,空气清新,只是入冬了,树木有些萧瑟。住在这的不少都是陪读的父母和拼搏的子女,这个点,小区里看不到几个人。 陈葭在脸冻干前回了屋子,站在客厅中央闭着眼忘情地高歌。身后好似有陈广白在倾听与鼓掌。 统考一结束,陈葭飞奔至公寓,打开好几天没有看的手机,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占满屏幕。陈葭粗粗一扫,按了清除,然后拨了陈广白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忙音。 陈葭想,如果此时手里的是座机,那她的手指一定把电话线绞得稀巴烂了。 谢天谢地陈广白终于接起,陈葭的一腔喜悦有穿透光缆的魅力。 陈广白听着她飞快地说了句:“我考完了!”又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考!完!了!” “嗯。”陈广白跟着笑,“你考完了。” “是啊。”陈葭突然泪流满面,原来拼尽全力奔跑至终点是这样的感觉。 陈广白静静地听着她呜咽,突然说:“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叁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是《挪威的森林》的片段,陈葭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她轻轻答:“太棒了。” “嗯,太棒了。”陈广白的声音低缓而悠远,“佳佳,你很棒。” 陈葭从无声流泪变成放声大哭,夸赞与肯定比“我就这么喜欢你”更珍贵。 【Pearl princess:珍珠公主】 【Your highness:公主殿下】 【《挪威森林》片段: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叁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慰藉 25. 元旦陈葭没有去北京,因为陈广白回来了。 晚上陈母难得下厨,做了一桌子陈广白爱吃的菜,陈葭被吩咐摆碗筷。 陈母从流理台前侧过头来,扬了下声:“去看看你哥醒没。” “哦。” 陈葭摆完最后一双筷子,擦了下手,滑着小步上楼。跨了会儿台阶,迈最后几个时又慢下来,稳下了呼吸,蹑手蹑脚走至陈广白房门前。 她贴耳听了会儿,没有声音,又弯腰瞄房门底缝有没有漏光,暗的。她用掌心拍了两下门,没反应。 陈葭想了想开门进去了,果然一片漆黑,窗帘拉得密密匝匝,一点光亮都没透进来,唯独走廊的光穿过她漏进来一缕。她把门合上,眼睛还没适应黑暗,鼻端先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是家里惯用的柑橘香薰。 她嗅了嗅,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混了陈广白的气息。 陈葭见他还不醒,眼睛适应后上前一步,又顿住,脑子里突然浮现那一天的情景。她呼吸一促,转身想离开。 背后倏然响起陈广白的声音,有些嘶哑:“陈葭?” 陈葭僵着身子回了句:“妈妈叫你起来吃饭了。” “好。”陈广白坐起来伸手开了灯。 陈葭眯了下眼。 陈广白拍拍床说:“过来坐会儿,让我看看你。” 陈葭就迈不出步子了,老实巴交地转身踱去床边,屁股一挪,规规矩矩坐到了床边。 陈广白失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陈葭抬头飞速瞄他一眼,语气闷闷的:“你还不起来吗?” 陈广白不知道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他倾身过去啄了下她耳廓,接着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一块儿迅速变红,剔透得像玉石。 陈葭像被捏住尾巴的小猫,瞳孔迅速变大,冲他龇牙咧嘴:“你干嘛啊!” 陈广白笑了笑,刚睡醒的懒意还挂在脸上,发丝凌乱,这一笑,有几分不羁感。陈葭没出息地瞅了好一会儿。 陈广白不再逗她,拍了两下她小脑袋:“我去洗个澡就下来。” 陈葭点头,陈广白已经掀被翻身下床。 “啊啊啊啊——你有病啊陈广白你怎么裸睡!”裸睡也不锁门,太变态了吧。 陈广白好笑地回头睇她一眼,继续往浴室走。 宽肩窄腰长腿,可陈葭脑子里弥留的是他侧过身时那坨硕物。陈葭面红耳赤地要逃之夭夭,陈广白在浴室里叫住她:“帮我拿瓶沐浴露来。” “知道了!” 门啪一声被关上,陈葭跑去储物室拿了一瓶新沐浴露,抠着上面的塑封。 回了他房间,陈葭喊:“你开门!” 浴室里激流的水声停了,接着浴室门被拉开一条宽缝,陈葭半眯眼,瞧准后把沐浴露抛了进去。 陈广白:“……” 陈葭没听到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想必投掷精准,得意地问:“怎么样,叁步上篮喔嚯。” 陈广白把手里的沐浴露往洗漱台上一搁,沉下语气:“你进来一下。” “干嘛?”陈葭警惕地看一眼房门,又盯回雾气濛濛的浴室门缝,“喂?陈广白?” 不会砸到他了吧?陈葭心里一急,叁两步上前哗得拉开浴室门,一脚刚踏入,还没来得及聚焦,就被陈广白扯了下手臂,地面又滑,陈葭刹那跌坐到了马桶上。 头晕了下,屁股磕得有点痛,陈葭呜呜着,幽怨地找寻诈骗的陈广白。他刚关上浴室门转过身来,陈葭猛得合上眼:“你怎么不穿裤子!” 谁洗澡还穿衣服。陈广白无视一脸紧张愤懑的陈葭,踏进淋浴房,水流倾下。 陈广白命令道:“去把沐浴露拿来。” “啊?”陈葭下意识睁开眼,入目一具精瘦颀长的身体,“……” 所谓吓不过叁,陈葭已经叫不出来了,她撇开眼没好气地问:“在哪儿?” “洗漱台。”陈广白的声音被水声冲刷地有些含糊,也有些旖旎。 陈葭不自然地起身拿了沐浴露,身体背过他反手递过去:“诺——” 有些水滴打在她手臂上,浮起痒意,陈葭不满地晃了下沐浴露:“快点啊。” “拿不到。”陈广白信口雌黄。 陈葭想象了下距离:“怎么会拿不到,水都溅到我了。” 陈广白没有回应。陈葭被密集的水滴和升腾的水雾锢得有些烦乱,不耐地把手上的沐浴露甩过去。 这回是真真切切一声响。 陈葭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拔腿往外跑。 不出所料被陈广白拽住胳膊,有力地卷进他怀里,温热的水顿时淋了满头,浇得她睁不开眼。鼻端是陈广白身上的男性气息,陈葭愈发透不过气。 陈广白俯身,脸颊贴上她脸颊,轻擦了下,略带威胁的嗓音飘进她耳廓:“佳佳,你不乖。” 话音未落,她被他按着脑袋往下压,双膝被他轻巧一踢就落了地,比沐浴露砸得更呷闷。 陈葭被吓到,全身一哆嗦,胡乱抹了把脸仰头,顷刻间又被水柱打得红了眼眶。她盲目地双手撑地,摸到了陈广白的脚。陈广白后退了半步,她的手便冰凉凉贴在瓷砖上,汩汩水流像鱼嘴一般轻吻她的手背。 陈葭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嘛…”结结实实呛了一口水,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广白总算有了反应,不过也只是关了淋浴头。 衣服黏在身上,陈葭愈咳愈窒息,整张脸涨得通红。陈广白静静听着,凝视她求生般张着湿润的嘴,赤软的小舌起起伏伏,像一只迫切去咬诱饵的鱼。 于是他在她刚停下咳嗽时就把鱼饵毫不犹豫地钩进她嘴里。 “唔。”陈葭刚缓和的胸腔又剧烈震动起来,喉口痒意弥漫,她就这么裹着它咳嗽起来。 那是怎么样的快感?陈广白形容不出来。她每咳一下,滑腻的舌头便会波澜跳动一下,烂软的会厌便会剧烈收缩一下,陈广白得以自然地小幅度抽送,甚至不用动,她就给予了最无上的舔舐。 咳声渐小,眼睑煽动,陈葭有意识无意识地嘬了下他的性器,咸咸的,她又嘬了下,舌尖去感受上面的纹路。 陈广白笑了笑,抬起手掌在她后脑勺,拇指摩挲着她湿漉漉的发。另一只手去揩她脸上的水,眼角的泪,然后久久停留在她细白的锁骨上,语气好温柔:“它很想你,多亲亲它。” 明明淋浴头已经关掉,陈葭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好似这样就可以忘却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眼前这个人是谁。 把整个人融进口腔里,去亲吻,去讨好,去借他的快满给予自己慰藉,慰藉自己一颗同样想念他的心。 盛宴 26. 一顿晚餐直到七点才开饭,好在陈广白打头,陈母毫无怨言,热菜跟数钱一般愉悦。 陈葭吃的不多,匆匆窝完饭就撂了筷子跑去楼上,起身的时候回头瞥了眼椅子。虽然换了衣服,但忙着吹头发怕来不及,贴身内衣裤并没有换,干湿交杂,胶在身上格外难受。 不免又暗骂始作俑者陈广白。 洗澡的时候陈葭试着把手指伸进口腔深处,立刻生理性作呕。她不懂,一根手指就难受得要命,她是怎么流畅自如地吞吞吐吐那么粗长的东西的?很难说嘴巴没有海纳百川的度量。 - 深夜陈广白堂而皇之地进她房间邀请她做快乐的事。陈葭抱臂拒绝,用残存的理智下达逐客令:“不要,爸妈还在家。” 陈广白点点头,明明是下一秒就要走的神情,却猛然往前一跨,捉住她在床上微微蜷缩的脚背。 陈葭灵活得迅速挣脱,一骨碌跳起来站在了床上,柔软的床垫托着她轻轻摇晃。她得意地居高临下:“你怎么老想着那事?” 陈广白仰头,没有否认:“对,我并不认可性羞耻。” 陈葭被他坦荡的寡廉鲜耻膈应到,双手一摆哄他,语调尖细:“可我不想不想不想!你快走!”她瞟了眼门,生怕有人突然进来。 陈广白不以为意,走至床侧边伸手环住她的细腰,稍一使劲就把她提了起来。 陈葭不受控地往前倾倒:“啊!快放我下来!”为了稳住身体,她不得不圈住陈广白的脑袋。 “好。”陈广白应,把她放在沙发扶手上,又快速把她翻了个身。 陈葭变成背对他,胃部被扶手压迫得有些鼓胀,上身坠入沙发软垫里,两条腿被陈广白一只手松松钳住,没有着落地胡乱踢打,睡裙翩翩落落,整个人横成跷跷板,扶手是唯一的支撑。 陈葭羞愤得浊音阵阵。 陈广白嫌吵,拍了下她的翘臀,陈葭倏然静音,马上又因为被扒内裤叫起来:“爸妈还在家啊!” “嗯,你小声点,别把他们招来。” 陈葭脸颊和耳廓一并滚烫,这人怎么这样。 下一秒,被禁锢的双腿徒然一松,陈葭脚尖点地,刚要站起来,就被大力地分开双腿。扶手窄短,左腿不由滑下来,脚掌踩实了地,趁着这个天然的弧度,陈广白插了进来。 “啊——”陈葭被塞得昂了一下头,双腿开始哆嗦。 陈广白惊讶了下:“就到了吗?” 陈葭咬着唇死死不答,陈广白渐缓渐深,戏谑道:“宝贝你也太不耐操了。” 陈葭又水又怨,张张嘴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反倒是娇娇的低喘迫不及待般跑了出来。 陈广白伏矮上身,双手去兜她胸前的软物。陈葭不知道是要避开这双手还是送君入怀,她抬起双臂,手掌撑上沙发垫,深深凹出形状,上身便腾空了。 陈广白得逞,擒住了一双随着两人动作小幅度颠颤的柔软,大力地捏,大力地拧,很快,陈葭难捱地淫靡吟哦起来。 陈葭整个身躯呈现着完美的曲线,不知不觉跷跷板的支撑物不再是扶手,而是陈广白嵌在她身体里的性器,只不过他们同起同落,同快乐同堕落。 陈广白一边抽插,一边吻她洁白的背,虔诚地像在祷告。 少顷,陈葭又痉挛着到了高潮,穴肉吮吸得密密切切,陈广白舒服地喘息,更激猛地去探索她的极限。 陈葭从没觉得自己的房间这么小,小得她无处可逃;又觉得它是那样空,空得她只能夹紧他,使他成为她赖以生存的依傍。 陈广白突然说:“宝贝,喷给我看。” 陈葭绵软无力地转头投去一眼,似娇还嗔:“我不会啊…” 你当然不会,但我会让你不得不会。陈广白如是想着,已经磨上了穴壁上的那口泉眼。 陈葭呜呜啊啊乱叫,连轻声也顾不得,小鱼儿离了水般地激猛弹跳,陈广白猛然撤身,小泉眼刹那淅零淅留地吐出一洼生命之水,不似喷泉,是潺潺小溪。 陈广白边凝视着,边用拇指重重挤压着她可怜求欢的阴蒂。陈葭在既酸疼又舒爽的交叉快感中发出一声哭啼般的尖叫,小溪随之乖驯地放荡成瀑布。陈广白快速顶进去,在这片美景中射了出来。 结束后陈葭后知后觉地害怕,太孟浪了。 一月的寒天,两人却像炎炎夏日那般赤裸相对,津津出汗。她懒懒趴在沙发上,用腿蹬他:“你快走。” 陈广白挠了下她脚底,好心情地告知:“爸妈不在。” 陈葭愣了下,有些怪异地瞥他一眼。 “怎么了。”陈广白捕捉到她神色。 许是陈广白此刻的散漫给了她勇气,她拧着眉问:“那你为什么之前要忽悠我?你是不是享受这种偷……”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陈葭注意到陈广白原本搁浅在眉眼的笑意缓缓敛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翻身蜷曲起身体。 陈广白没说话,只轻点了下的脚背,淡声:“趴下来。” 陈葭警惕:“干嘛?” “给你按摩下腿。”陈广白由衷道。 陈葭不信,怕他使坏,婉拒:“不用了。”瞄了下他脸色补充,“出力的是你,我又没干嘛。” 陈广白闻言轻笑,气氛陡然一松。 陈葭悄呼一口气,刚懈驰下来,陈广白的手掌突然挤进她腿间,曲指刮了一下。 陈葭一抖,脚背猛得绷直。 “再来一次?”陈广白问。 陈葭掀眼去看他,在他赤裸的目光里渐渐湿润了。陈广白的手指还半陷在里头,自然感觉到,他浅笑着起身把她捞抱至身上。 性爱乖乖女也变坏,陈葭半推半就地盘上他的腰,硬物自然而然夹进腿缝里。 “你快点。”陈葭圈紧他脖子,附耳呢喃。 快,哪个快。 陈广白无声地笑了笑,抱着她迈了两步,头部就滑进了绵绵穴。陈葭摇了下身体,意识逐渐涣散。 陈广白掐着臀,用掌力使肉穴张开,然后慢慢地往自己身下送,享受一点点被紧致湿软包裹的快感。 “好涨…啊…”陈葭抖着腿吟叫。陈广白太坏,走走停停晃得她错觉整间屋子布满窥探的眼,让她又惧又爱,让她变成只会说病句的痴痴呆呆:“不要了……快…快一点……” “真乖。”陈广白怜惜她的诚实,让她的话语断得更破碎。 陈广白不再满足于狭隘的房间,开了门出去。倏尔的凉气灌得陈葭夹得更紧:“好冷。” 陈广白浑身灼热,大步往楼下走,安抚她:“马上就能适应了。” 的确,屋子里有地暖,楼间的炽灯变成聚光灯,陈葭不出声了,含着手指怕惊扰一屋的静谧。 下楼梯似淫刑,陈葭高潮迭起,不知身处何处,原本盘在他腰上的腿也无力地垂下来。 肉穴湿滑,陈广白没再进入,而是快速走至钢琴边,把她抱上钢琴。 臀部温差让陈葭清醒了下:“你…你干嘛?” 陈广白用念情诗的深情口吻说着最下流的话:“操你,让你的身体为我弹奏一曲性歌。” 陈葭睁大了眼睛,身上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 陈广白痴狂地欣赏着坐在琴盖上赤裸的她,乌黑的发,姣白的身,像被钢琴度化的初生少女。一双懵懵懂懂等着被告知艳情性事的眼,一张红似滴血等着被采撷的唇,一双坠坠含樱的乳,还有一口怡怡出水的穴。 视觉上的盛宴。 陈广白眼底具是迷恋,他捧起她的双颊去吻她,唇齿相依,让潋滟布满她的脸。 陈广白含咬着,剥夺着她微存的氧气,在她开始粗喘时放开了她。陈葭大口喘息,猝不及防被他拥入怀中。 陈广白一手托着她,一手快速打开了琴盖,再把陈葭放下时,一声沉闷的音符流泻出来。 陈葭身子一僵。 陈广白低声说道:“来,为我弹奏一曲。”话落,他分开她的腿,让自己窝进舒适的肉床,他要沉浸式地体验这场视觉与听觉的双重盛宴。 …… 屋子里灯火通明,琴音柔曼颠倒。 如此美妙的性歌。 问题 27. 陈葭只休息了元旦当天,准确说只是一个上午——还是睡过去的。 下午家教过来,她不得不起来练琴,结束统考还有艺考,虽然统考分数并未出来,但没到最后一刻,不能松懈。 家教盯着陈葭,敏锐地发觉她在走神,蹙眉提醒:“集中精神。” 怎么集中精神?十二小时前她还在琴键上留下过可耻的液体,尽管陈广白收拾干净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但她依旧坐立难安,生怕僵硬的手指在跳上某个键时触碰到昨夜的痕迹。 她定了定神,尝试让乐谱占据整个大脑。 第二天陈葭早早地去了学校,天空灰蓝厚沉,晨霾还未散去,空气仿佛氤氲着粉霜的洗脸水。 她降下窗,泠冽的寒意见缝插针地刺到她脸上,陈葭眯了眯眼。 路边的行道树像群英年早秃的男人,身姿嶙峋,无望地随风摇摆;偶见一爿白茫茫的早餐店,小夫妻张罗的身影时显时隐;路人无一不低头急步,脖子隐在衣领里…… 这个点的元旦假日,于往日如出一辙。原来节日的氛围也得随着太阳的高升而热烈吗?那假设有一天太阳不再升起,文化、国粹、诗意、道德、法律统统陷入黑暗沼泽,到这时,人会获得自由吗?还是更桎梏? 陈葭呆看了会儿,早起迷蒙的神思渐轻,这才升起窗户。没一会儿,到学校了。 到教室时,大半的同学都已经在了——高叁学子,永远有人比你早。 也许是新年第一天上学,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刘俊之也是,她一看见陈葭进来就憨笑着招呼:“葭葭!” 陈葭快步回到位置上,笑嘻嘻地祝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两人亲亲热热地聊着,班主任裹着条艳丽的新丝巾进来了,她把手提包往桌上一搁,教室刹那鸦雀无声、各就各位,学生们纷纷埋头看书、写题。 班主任满意学生们的自觉,开始走动起来。走至冯潇然边上的时候反而伸长胳膊拿了里边陈葭的卷子阅览。 陈葭有些紧张,这都是她昨晚赶工赶出来的,字体龙飞凤舞,怕是她自己都看不懂。好在班主任没说什么,随手放下卷子继续往前走。 陈葭松了口气。 冯潇然把桌上的卷子递给她,余光窥见她脖子上有淡红的印子,还不止一个,小声提醒道:“你是不是过敏了?” “啊?”陈葭不解,顺着他视线顿然明白,一下子把校服外套拉到底,眼神游离,“啊,是,昨天吃了海鲜,没事。” 冯潇然点点头,复低头背书了。 太大意了,陈葭恨不得把通红的脸埋进书堆里。她两手摸进桌洞,把围巾拿出来重新系上,打了个严严实实的结。 - 假期排课,排得全是主课,陈葭也就老实呆在学校上晚自习。 两节数学课结束,最后一节晚自习留给学生们写作业,陈葭正奋笔疾书,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瞄一眼讲台,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扫了眼,居然是陈广白的微信。 他发来:我在你们学校。 陈葭咄咄:你来干嘛? 陈广白:接你回家。 陈葭:我还没下课呢。 陈广白:哦。 陈葭冲手机龇了下嘴,按灭揣进口袋,继续做题。可突然一个公式也想不起来,死磨了会儿,胡乱选了个C,直到连续五个C,陈葭才认命般搁下笔从后门溜出去了。 她在厕所问他:你在哪? 陈广白回得很快:叁楼。 陈葭蹙眉:你在那干嘛? 陈广白:欣赏你的艺术照。 陈葭闻言尴尬地蜷脚,叁楼走廊是连着对面教学楼的天桥,墙壁上布着“校园风采”,上面有她们班艺术节合唱的照片。陈葭不高,在班里算相貌出众,因此被安排在第一行中央,她每看一次都有把照片撕下来的冲动。 怎么陈广白偏偏就看到了?孙大圣的火眼金睛也不定比他尖。 陈葭恼羞成怒:别看了! 陈广白回了个笑脸:好。 陈葭又不满:是不是不好看? 陈广白:好看。我上来了,你教室是在五楼对吧。 陈葭赶忙阻止他:我不在教室,在厕所。 陈广白没再回。 陈葭握着手机,屏幕慢慢熄灭,映出了自己的脸。 她刚想出去张望一下,就听见了稳健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落下清晰回音。陈葭心口一揪,心脏砰砰跳个没完,她烦躁地闭了下眼,该出去还是让陈广白进来? 虽然现在厕所没人,但指不定会有人进来上厕所,厕所的隔间门又矮,陈广白站上去露头露脚的,连躲都来不及。 但如果出去的话,万一有老师经过看到怎么办? 陈葭急得脖子沁汗,乍然手机震动,她速即点开,陈广白发来:我在女厕门口了,你出来么? 陈葭慌不择言:你进来! 陈广白显然没她考虑得那么多——他直接开门进来了。 四目相对,陈葭瞥一眼他身后,慌忙过去把门关上,然后拉着他掩耳盗铃地进了最里面的一个隔间。 陈葭皱眉,粗声粗气地问:“为什么是你来接我?” “想看看你。” 他对她总是慷慨的,物质上是,情感上也是,毫无保留的情与欲。陈葭顿时被堵住了话,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了半天:“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陈广白轻笑着把她搂进怀里,低头狎昵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明明是污脏的卫生间,气氛却悄然变得微妙、旖旎,像被罩进一个粉色的帷幔里,陈葭有些晕晕然。 陈广白开始吻她,从额头一路延伸至下巴,陈葭情不自禁闭上眼,身体浮浮沉沉落不到实处,下意识回抱了他。 空气被“撕拉”一声脆响划破,陈葭猛得睁眼煽动了下睫毛:“你别…” 陈广白我行我素,依旧把她校服拉链拉下,顺带解开了她的围巾,绑在了她眼上。 眼前一片黑,陈葭被光线割裂,摒弃了视觉,听觉与触觉被迫变得敏感。 陈广白的动作一刻不停,他微凉的一只手掌从衣摆下钻进去,引得陈葭一个哆嗦,抬手咬住手指,生怕发出声音招人来。陈广白把她的手别掉,替换成自己的手指,又在陈葭即将咬下的时候拨弄着她的软舌,陈葭恨恨又无奈地变成含咬,陈广白才没有继续玩弄她的檀口。 耳窝里充盈着老旧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坠水声,陈广白的呼吸声,她的细喘,还有他探索她身体时与衣物摩擦出的窸窸窣窣。 陈葭的脸愈发滚烫,怀疑体内的水份是不是在不断蒸发。 陈葭的肌肤如蜡般滑嫩,陈广白流连了会儿,才缓缓解开她的胸扣。 “嗯…”陈葭意乱情迷地启唇,陈广白把手指从她口腔里抽出来,转而去捻她的乳尖儿,湿润的指腹好似舌尖舔舐。陈葭颤了下,不由埋进他怀里。 “你这样我动不了。”陈广白耳语。 陈葭既想他动,又不想他动,这人怎么总是让她这么难受? 陈广白体谅她的羞怯,两手缓缓滑了出来,转而握住她攥着他腰的手,轻轻往边上一带,陈葭就脱离了他的怀抱。 陈葭无措地要贴靠过去,没料到上半身落了个空!她急急伸手摸索,居然摸到了陈广白的头发。 她瞬间明白是陈广白蹲了下来!陈葭料想他要做什么,猛得攥紧他头发:“不要……” 晚了。 …… 刘俊之回头找陈葭借笔记,没看到人,她低声问冯潇然:“陈葭呢?” 冯潇然亦小声:“不知道,好像出去了。” 难道是上厕所?刘俊之看了眼时间,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也没了耐心做最后一大题,偷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路快走至厕所,奇怪的是居然关着门,她刚要拧开进去,骤然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刘俊之吓了一跳,不敢动了。 那个男人说:“怎么哭了?不喜欢吗?”语调好似哄小孩儿。 刘俊之脸腾得红了,心跳如雷,天,这声音也太犯规了!耳朵都要起酥皮了! 里面到底在干嘛啊?!刘俊之不敢听下去了,失声尖叫着跑回教室,坐回位置上大喘气。 过了会儿,陈葭头发微乱潮着脸进来了,恰巧下课铃响,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同学们叁叁两两稀稀落落地离开。 陈葭低头收拾书包,刘俊之也是,两人各怀鬼胎,谁也没说话。 收拾完一齐出教室,刘俊之再也忍不住,边走边窃窃私语:“我刚刚在厕所听到了男的的声音……” 陈葭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急跳得像要破壁而出,她勉力稳着嗓音:“什么?” “女厕所!有男的!” 陈葭整个人要烧起来,半晌没出声。 刘俊之一开口就兴奋起来,喋喋不休:“你说他们不会在厕所那个那个吧…太刺激了…” 刘俊之捂住胸口,压下莫名的悸动:“而且那个男的声音好好听哦,超级性感,我听了一句腿就软了…不知道是高叁哪班的…要命了…” 陈葭听到那句“我就听了一句”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应和的,佯装吃惊的短促的一声“啊”。 刘俊之瞪大眼冲她猛点头:“是不是很刺激!”她突然想起来问她,“你刚刚去哪了?” 陈葭顿了顿:“找老师问问题去了。” 下雪 28. 两人走至一楼时,听到有学生惊呼:“下雪了!” 顿时人群喧闹拥挤,大家齐齐涌向走廊。 “真的诶…” “初雪诶!” “好美啊~” “我要拍下来。” ……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刘俊之和陈葭并列站在廊檐下,静静地听着雪花惊扰夜色的簌簌声,一天的疲惫在这一刻被悄然熨贴。 大概是雨夹雪,雪粒子含着水落下来掉在潮湿的地上,发出“啪哒、啪哒”的脆响。地面影影绰绰地闪着鱼鳞般的碎光。 旁边是隐约的操场,有情侣在暗处结伴而行,教导主任可能因为天气不好没有例行用手电筒探查。这使得操场更漆黑,更好了。 陈葭以前不解为什么大家明明知道教导主任每晚都会探查操场,有很大的几率会被抓住,可还是要走,还是要抱,还是要亲,为什么呢?后来就明白了,这是一种打破常规时产生的刺激与快感。 就像二十分钟前的卫生间,就像那晚的钢琴曲,就像北京的酒店…… 陈葭十六岁,如果按阳历算,今年十七岁,不算小,也不算老,她一直在长大,也一直在被陈广白引导着,享受这种刺激与快感。 - 陈广白在停车场等她,陈葭手背抵额挡着雨,快跑至车边,一骨碌开门钻了进去。车内暖流顿时淌遍全身,想来他等了有一会儿了。 陈广白见她头发和肩膀微湿,睫毛上晶莹地挂着雪粒子,眨着眼探进来的样子像个小精灵。他把纸巾递给她,稳稳启动了车子。 陈葭还在兴奋,边擦头发边说:“下雪了。” “嗯,雨夹雪。” “不知道明早会不会有积雪。” 陈广白想说大概率不会有,从后视镜扫到她期盼的眼神,又把话咽了进去。 “也许会吧。” 下雪天、下雨天的车厢总要比往常更显静谧,有种抱毯窝在壁炉旁的温馨。 陈葭不由忆起幼时在乡下,每逢下雪天奶奶都要煮红薯粥和烂烂的肉丝糊给他们吃,说是雪天大寒,需要进补。 陈广白好咸口,选择肉丝糊,陈葭相反,喜欢红薯粥多加两勺白糖。又因为心里惦记着玩乐,没搅匀就吃,吃到后来一层磨舌尖的白糖,甜得腻歪。 奶奶便会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语重心长:“吃完吧佳佳,就两口了,不吃完浪费。” 陈葭不肯,鬼精地推给奶奶撒娇:“奶奶吃完。” 她当时还不懂奶奶每次吃饭前打的针是胰岛素,不知道她有糖尿病,不留意奶奶不吃甜,连米饭都只是小半碗。 后来知道了,很懊悔,奶奶笑着宽慰她:“都是你哥哥帮你解决的剩菜剩饭,奶奶一口没吃,放心吧。” 陈葭想着,笑了出来。陈广白懂事,聪明,细心,样样挑不出错,她以前的那些羡嫉真是荒唐的笑话。 “笑什么?”陈广白问。 陈葭轻声答:“笑我以前傻。” 陈广白回忆了下,慢慢露出笑意,是陷在思绪里的样子:“不傻。你上幼小时,在我床上尿床,还知道先把裤子脱了。” “啊!”陈葭尖叫一声打断他,伸手去捂他的嘴,“我不听!我不记得的事都是假的,是你捏造的。” 陈广白失笑,笑意泛潮洇湿了陈葭的掌心,酥酥麻麻的,陈葭缩回了手。陈广白也就敛了笑意,只是眉眼依旧柔和。 陈葭的心瓣跟随着雨刷摇曳,在濛濛雨雪中不断荡漾。 陈葭默默地看了会儿雨刷运作,哀哀道:“想奶奶了,想吃红薯粥。”这一次她一定吃完。 陈广白把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半晌才回:“到家我给你煮。” 陈葭倏尔鼻酸,无声无息地潸然泪下,偏头无望又凄哀地问他:“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对吧?” 陈广白一个急刹车,道路湿滑,惯性地往前驶了一小段。 陈葭身子前倾又被安全带扯回椅背。被这一晃,她反倒冷静下来,转正身子去找纸巾。 刚抽两张,陈广白温凉的唇已经覆在了她眼下,用湿热的舌尖温柔地卷走泪珠。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低得像在对近在咫尺的双眼呢喃私语,呼吸密密匝匝落进眼眶,泛起痒意又落下眼泪。 永远有多远?谁都不知道。 陈葭展开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用潮漉的脸颊不断去蹭他干燥的耳廓,去相濡以沫,脸颊是凉的,耳廓却是烫的,像在啜饮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粥。 - 到家后刚巧碰见保姆正回房间,她问他们要不要吃夜宵。陈广白说:“不用。”保姆点点头回房了,她元旦休息两天,晚上刚赶回来是有些累了。 陈葭去洗澡,洗完出来裹着湿发去厨房找陈广白。 可惜没有红薯,陈广白用了紫薯代替,半小时后煲锅已经噗嗤噗嗤响了,米粒的清香挠着鼻。 陈广白斜倚在厨房门框上,视线失焦地望着前方。 陈葭从背后偷袭,吓了他一跳。 陈广白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目光捕捉到她后立刻晕出一抹笑意。 陈葭差点溺毙在他近乎柔情的神色里,慌乱地越过他进了厨房去瞧粥,透明的锅盖上被覆上一层朦胧水汽,里边的紫薯已经软烂,把米粒染成浅紫色。 陈广白维持着原姿势,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待到陈葭回望,他才直起身冲她招招手:“出来,我给你吹头发。” 陈葭犹豫了会儿就跟着出去了,长发吹起来要多累有多累,有人帮吹再好不过。 陈广白让她先坐上吧台椅,没有椅背,陈葭坐上去微微弓起身,目光随着陈广白进了客卧,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把吹风机。 陈广白信步走来,一路因为或亮或澄的光束,使五官看着有些细微的不同,光线晦暗如豆时凛然,光线熹黄如焦时温润——都是好看的。 他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吧,陈葭出神地想,他以后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呢?应该是温柔体贴大方的吧?会不会是杨写意那样的?还是程曦那样的?应该会比她们更好吧,陈广白值得更好的。 “想什么呢?粥都凉了。”这一晃神,陈广白已经在她身后拨她头发了,干发帽被他拿下来放进她手里。 陈葭低头,哪有什么粥?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逗她,气得她用帽子打他手臂。 陈广白笑得很明朗,他现在的笑都是内敛的,鲜见这种放肆的笑声。陈葭听着,慢慢也笑了。 吧台上的长条吊灯跟陈广白的视线堪堪持平,因此他垂眸凝视她的时候,既不刺眼,又能清晰地看到她灯光下浅白的头皮,湿发一缕一缕地,拨弄一下,润绒的耳朵就露出来,表皮下的血液呈一种剔透的橘色,青蓝的毛细血管尽纳眼底。 这样子是很美的,一种生命本源的美。 好似垂暮的老人,头发稀稀疏疏,皱纹如沟壑深钳在脸上,把一切老态都展示在至亲至爱的家人面前,把脆弱敏感都暴露了,看得人自然心生怜惜与爱意。 婴孩和老人总能攻防人心最柔软的地方。他见过她婴孩时的模样,希冀能同样见证与陪伴她老去。 想得有些远了,陈广白把吹风机打开,扯了扯线,找到适合的距离给她吹头发,时不时用手心试探一下温度是否妥帖。 发丝逐渐轻盈,在他指缝间游走。 陈葭被服务得很舒坦,半眯着眼,背越来越弓,到后来已经趴在吧台上了。 陈广白笑了笑,她应该是起了困意。 吹完头发,陈广白以掌代梳帮她拢头发,可怎么也握不住全部,这边捏住了,那边又掉了。 他问:“有皮筋吗?” 陈葭的左手做了个小学生举手发言的姿势,陈广白伸手从她手腕上顺出一条淡粉的皮筋。 还是不行,扎得跟鸟窝似的。 陈葭被摆弄着头,先前的困意逐渐消失,她掩口打了个哈欠,不给面子地嘲笑他:“别扎了,再给你一百条皮绳你也扎不起来!” “为什么?”他是真的疑惑,并没有不高兴。 “这是天赋知道不?” 陈葭右手往后捞住头发,别开他的手,叁两下扎了个马尾,清爽不已。 陈广白仔细审视着,依旧不解。他放弃了:“我去把粥盛出来。” 很快陈广白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紫薯粥。陈葭用袖子托着跑去屋外,坐在台阶上吃,虽然雪已经停了,只下着小雨,但晚上嘛,乌漆麻黑的,她就当在下雪了。 陈广白收拾了厨房出来,坐在她边上,陈葭被风吹得凉透,情不自禁靠过去。 粥也凉得快,陈葭叁两口吃完把空碗递给陈广白,陈广白接过搁至边上。 “进去吧,外面冷。” 陈葭摇摇头,抱住陈广白的手臂也不让他走:“再坐一会儿…” 陈广白侧头想确认她有没有哭,余光好像瞥到身后有人影闪过。 他倏然回头,透过落地窗望进去,室内堂皇通明,并不见人。 陈广白蹙了下眉。 正心 29. 北京的冬天着实称得上寒冬腊月、折胶堕指。 陈广白凛了眉,快步往外走,在出口处看到迎上前来的杨写意,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写意跟上他,与他并肩往外走,婉笑着答:“导师说今晚他家吃饭,让我务必带你准时到达。” 老北京人请客或造访讲究“提前量”,叁天为“邀”,两天为“请”,当天为“提拉”,提拉有添堵的意思。因此导师叁天前就通知过大家,陈广白早来也是不想迟到。 杨写意话说得巧妙,陈广白没戳穿,只点点头。 杨写意步履迈大了些,但还是姿态优雅,她微侧头补上一句:“我开车来的,搭电梯下去吧。” “嗯。” 两人并列站在电梯里,厢内淡香袅袅,是杨写意惯用的香水味,近似花瓣的芬芳。 陈广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杨写意敏锐地捕捉到,离他近了一步。陈广白睇她一眼,没说话。 找到杨写意的车子后,陈广白问她:“我来开?” “我来吧,坐飞机挺累的,你在车上可以睡会儿。”杨写意素来善解人意,更何况还是陈广白,她简直流露出化春风拂他面的柔情蜜意来。 陈广白不置可否,上了副驾。 上车后杨写意点着导航,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路痴。” “没事。” 杨写意笑笑,驱车驶离停车场,开上平稳的道路,她从后视镜留意到他,并没有睡觉。于是她开了个话题:“我看到你论文发CSSCI了。”她撇头眨眨眼,“恭喜啊。” “二作。”陈广白淡淡地指正。 杨写意扬了下眉:“那也很厉害啊,你才大一,还有很多机会的。” 陈广白言简意赅的结束话题:“嗯。” 杨写意见他搭在窗条上若有所思,抿抿唇换了个话题:“你妹妹这回不来北京玩吗?” 陈广白闻言转过头,眉眼舒展了些:“她高叁,只休息一天。” “高叁了啊,课业一定很繁重。”她感叹,“感觉自己老了。” 女性在自己喜欢的人跟前说这句话,无外乎想听到对方的否定和夸赞。 陈广白闻言看她一眼。杨写意不由微微挺背,裹在紧身羊绒裙下的身姿窈窕纤细,大衣她开车前就脱下放在后座。 “有吗?”陈广白垂眸,懒懒道。 杨写意颤了颤睫毛,笑意掩不住地从眼里跑出来,剪水般楚楚动人。 她忍不住去看他,可惜他又望向了窗外。 - 五道口是北京少有的“越夜越美”的地方,随着夕阳低落,夜幕笼罩,五道口熙来攘往,灯光恍惚,霓虹刺眼。 导师的公寓在五道口城铁附近的华清嘉园小区,绿化好,密度低,有不少教师住这。 两人下车后一前一后步入楼道,陈广白先行,但及至平台时,又会绅士地等她一步,楼道静谧,杨写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暖黄感应灯下,她踩着他的影子走。 师母在车上就打来过电话确认他们的位置,因此他们两进去时门扉半掩着,陈广白叩了两下,推门进去了。 里头喧闹,导师正跟几个学生玩笑,京片子利索带腔,朗朗入耳,师母在厨房掌厨。 几个学生见陈广白和杨写意一道过来的,眼神暧昧地“哦~”了下。杨写意进屋后陈广白才关了门换鞋。 导师五十来岁的年纪,一张根正苗红的四方脸,爽笑着招呼他们坐过来:“来来,我们刚好在说你们院的趣事。” 两人一一坐上不大不小的沙发,拢共六个人,倒也坐得挤挤挨挨,杨写意收了下腿,视线在他们并在一起的鞋上一晃而过。 继续之前的话题,几个人跟着导师的话前仰后合。中途师母端出来一盘果拼搁在茶几上,倚坐至导师单人沙发扶手上,慈爱地看着他们笑闹了会儿又折身去厨房顾汤了。 杨写意跟过去帮忙。 没一会儿开饭,饭桌上导师说课题拿到了经费,可以更深层次地进行研究。一桌人皆喜上眉梢,纷纷敬饮料。 传杯换盏,觥筹交错,导师深沉的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掠过,年轻、自在、活络、滋润,心中感慨,抿了一口大曲道:“你们啊,平时除了搞学问,也要注意涵养德性,学问和修身端齐了,方成学养。”又滋一口,略带讥讽地引了温国公的言论:“正心以为本,修身以为基哇。” 许是一桌人联想到同件事了,气氛有些沉闷。 半晌都无人搭腔。 …… 回去的时候换陈广白开车。 杨写意始终面带笑靥,明明席间没饮酒,却好似醺醺然醉了。脸颊灼热,又不舍得开窗驱散这份心境,只能用手背去贴脸降温。 陈广白开车不慢,但很稳,刹车也不点地,把着方向盘的样子自有一股风流。 杨写意克制不住地频频偷瞄,后来见他无动于衷,干脆从窥探变为明目张胆的观察。 他不看人的时候眉目浅淡,眼尾细而略弯,总显得漫不经心的迷离,甚至有些疎冷与刻薄,但他凝视你的时候,浅棕色的瞳孔会给人温文深情的错觉,直叫人一望再望,心动不已。加之陈广白有才华却从不矜负,有能力却从不揽功,同个导组相处下来,她很难不对他产生心动的情愫。 空调徐徐制热循环,车厢内愈发令她浮燥。 杨写意把外套脱下来拢了下,横搁在腿上。虽说心动,但她对恋爱始终抱着谨慎的态度,许是家庭的影响,她更希望恋爱善始善终,步入婚姻是最负责的结局。而陈广白的年纪和他并非北京人等诸多因素,显然当下并不适合贸然提出想同他恋爱的想法。 杨写意稍作思忖,便冷静下来。 车子在暗夜里疾行,车内轻光碎影,车外风软声流,一时静谧着。 先出声的依旧是杨写意:“你看到那篇道歉信了吗?” “什么?” “昨天发在校网上的。”杨写意见他神情似真不知晓,她以为吃饭的时候导师淳导他们时,大家想到的都是这件事。 “不清楚。” 杨写意斟酌了一下措辞:“前段时间有个北大女学生在网上发了一篇文章,揭发我们学校一名教授在任课期间对她多次进行性侵。调查结果出来后,这名教授就发了道歉信。”说着,杨写意愤慨起来,“太禽兽了!更过分的是论坛底下多是质疑被害者的声音,更有甚者污蔑被害者,说物必先腐而后虫生,说她言辞轻浮活该,说她自个为了利益勾引老师见得不偿失了才狗急跳墙……啊,太生气了!” 杨写意胸膛起伏了下,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想看看事情的进展,突然听到一直缄默的陈广白问:“那名女生怎么样了?” “退学了。”杨写意叹息。 酒吧 30. 校考前两天刚好是陈葭的生日,陈葭犹豫着要不要买蛋糕吃,刘俊之已经拍案决定:“我们去酒吧吧!不想刷题了!倦了累了不爱了,迫切需要放纵!” 陈葭凉飕飕射出一箭:“我们未成年,进不去。” 刘俊之立马泄了气,幽幽地叹道:“好没意思啊。” 高叁还能怎么有意思,有意思多半也是不好的事。 陈葭想,还是买个蛋糕吃吧,才一次,应该胖不了多少。决定后两人放学去学校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个奶油蛋糕,很小的店面,用得还是植物奶油,但两人吃得津津有味,还邀请了沉柯。 沉柯一进来就把刘俊之的同桌挤走了,道了声:“对不住兄弟。” 同桌憨憨地说没事,吃着蛋糕去了别地,冯潇然也识趣,抬起臀刚要离开,陈葭又给他盘子上装了块蛋糕,笑眯眯地说:“帮忙解决啦。” 冯潇然挠挠头皮。 叁个人边刮搜蛋糕胚吃,边聊着学校最近的八卦。 说了会儿,沉柯把叉子放下问陈葭:“晚上没活动吗?” 陈葭摇摇头。 刘俊之眼眸倏尔一亮,摇了下沉柯的手臂:“你有什么好点子不?本来我们打算去酒吧的,但是未成年,好惨。” 沉柯眉一挑,有些嘚瑟:“我可以把你们带进去。” “你有办法?”刘俊之兴奋地压低声音。 陈葭也有些期待。 沉柯埋了下头,陈刘两人跟着埋头凑过去,只听沉柯轻声说:“我有认识的兄弟,是一酒吧的调酒师。” “哇哦~”刘俊之和陈葭齐呼。 事情就这么定下。 沉柯原打算上完一节夜自习溜出去刚好,无奈两个女生说先要回家换衣服。于是叁人约好九点在杏子街交叉口那家糖炒栗子店边集合。 两个未毕业的小女生能有什么合适的衣服?她们在出租车上唧唧歪歪了半晌,最终决定去陈葭家,因为陈葭说上次她哥回来,给她带了不少新衣服,还没拆,说不定有好看的。 结果真是!陈广白品味不俗,也许想着陈葭快毕业,衣裙风格偏成熟,俏皮中透着妩媚,很是吸睛。 刘俊之快活地挑拣比试着,边照镜子边念念有词:“我要穿上就有「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意境的。” “什么?”陈葭也忙着选,乍一听以为她背诗词歌赋背魔怔了。 “就是穿上便为人间四月天,或者布达佩斯之恋!” 陈葭愣了下,缓缓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说吧,你是不是想要穿起来骚的。” 刘俊之笑得花枝乱颤:“烦死咯你——” 陈葭翻白眼,甩过去一件吊带裙。 刘俊之展开一瞅,色眯眯地感叹:“好骚哦。”然后跑去浴室换了。 陈葭知道她想要在沉柯面前展露性感的一面,因此自己选了条较保守的连衣裙,外面裹了极膝的羽绒服,中间迭着一件长毛衣开衫,不算冷。 刘俊之也差不多,光看两人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网吧通宵。因此跟沉柯碰头后,他甚至还有点不耐烦:“你们真墨迹。” 刘俊之心想,待会儿要你小子好看! - 酒吧并没有刘俊之和陈葭想象中的放荡不拘和群魔乱舞,相反,甚至有些幽雅。 两人像在办公室罚站时束手束脚,沉柯在她们身后助推了一把:“怕了啊?” 刘俊之梗着脖子:“你才怕!”话落,潇洒地把大衣一脱,利索地挽在手里。 沉柯眼睛都直了。 陈葭一咬牙,也脱了,乍一脱还有些冷,她催促沉柯:“我们坐哪儿啊?” 沉柯腻腻歪歪地把刘俊之往怀里搂,刘俊之别他一手肘,他还是笑。 沉柯豪言壮语:“走,带你们吃香喝辣!” 谁来酒吧吃香喝辣的?陈葭和刘俊之无语。 叁人借着晦暗的五色灯光绕过高窄的四方桌椅,来至靠窗的沙发。一落座,陈葭松了口气,好像找回了些安全感。 沉柯去点单,他说这儿最低消费888,她们不喝也得喝! 室内通风一般,刘俊之身上慢慢热起来,两颊闷出潮红,迫切需要散些德行。 陈葭比她好一点,只静静地环顾四周,听着萨克斯粗犷的乐声。 沉柯轻车熟路很多,他去吧台跟朋友打了声招呼,接着点了两杯果酒回了座位。身后服务员扛着一打啤酒,放至他们桌边。 “这果酒味道不错,你们尝尝。”沉柯热情推荐,手胶着地往刘俊之身上裸露的皮肤上蹭,“宝贝,你好性感。” 刘俊之羞赧地睨他一眼:“色鬼。” “是是,我色鬼…”沉柯已经亲下去了。 陈葭没眼看,视线乱飘,偶尔啜一口酒,还挺惬意。 没一会儿,陈葭感觉胃隐隐作痛,猜是没裹酒的食物垫腹,因此去吧台点了一份小食,干脆在吧台椅上坐着吃起来。 调酒师跟她搭话:“小朋友,爸爸还是妈妈带你来的啊?” 陈葭知他在调侃,歪歪头粗声粗气地回:“孙子带我来的。” 调酒师哈哈大笑。 陈葭细嚼慢咽,身体不安分地扭着座,轻盈地转来转去。 调酒师调完一杯“新加坡司令”,倒至马天尼杯中,装点了一颗小樱桃,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陈葭问:“这是什么酒?” 调酒师随之介绍。之后他每调一杯,都会贴心告知陈葭酒名。 等他得了空,陈葭追问:“可以给我来一杯吗?” 调酒师严肃地摇摇头,语气还是轻佻的:“未成年不可以喝酒哦。” “好吧。”陈葭没有勉强。 一盘小食解决,胃里果然舒服不少,陈葭起身告辞,忽然有人坐至她边上扬声说道:“给这位美丽的小小姐一杯天使之吻,记在我的账上。” 调酒师面色不愉,不过转瞬又是客套的笑脸:“马上。”说着,手腕灵活地动起来。 陈葭侧头看向来人,眉心紧蹙,她说:“我不认识你。” 来人像听见什么惊天骇俗的笑话,笑得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小牙:“天真的小小姐,在酒吧,谁也不认识谁才美妙。” 陈葭撇头想走,他让她联想到一种无骨软体动物,射出来的视线似乎要黏糊糊地往她身上爬,令她十分不适。 可还没迈出一步,陈葭就被他攥着胳膊粗鲁地拽回座椅上。 “请你喝一杯,不给吴某面子吗?”他语含警告。 陈葭求助地望去刘俊之那,可惜他们还在亲热,并未注意到她。她又看调酒师,对方冲她小幅度摇了摇头。 陈葭畏缩地不敢动了。 吴某很满意,上下打量着陈葭,攥着她手臂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她一进来他就注意到她了,青涩稚嫩,最好下手,今天算是有艳遇了。 吴某得意一笑,自以为魅力无边:“想吃点什么?” 陈葭垂下眼不敢看他浑浊的双眸,僵直着身体干巴巴回:“不想。” 不吃最好,省得待会儿吐出来。他把天使之吻推向陈葭:“尝一下。” 陈葭摇头。 他不悦地把另一只手臂搭在陈葭腰上,威胁道:“喝不喝?” 他身上浓郁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陈葭如被巨蟒盘踞,浑身凉了个透,胸口蔓延着沉闷的窒息感,她后知后觉挣扎着要喊救命。 吴某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又狠戾地瞪调酒师一眼,意思是不要多管闲事,接着半推半抱地束缚着陈葭往外走。陈葭每每挣脱要喊救命,便会被他更粗暴地捂住口鼻,剪住双手,到后来她都感觉自己的下半张脸像被捋破一层皮般火辣辣地疼。 陈葭惊慌绝望地哭了起来。 酒吧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很多人见怪不怪,因此一路都无人出手相救,谁也不想在消遣的时候惹一身腥臊。 他前脚刚走,调酒师后脚就通知了沉柯。 安慰 31. 沉柯和刘俊之仓皇找出来的时候,陈葭好端端地站在路牙上,他们忙跑过去确认陈葭没事。幸好除开余惊未定的脸,其余都好好的。 他们两松了口气,刘俊之猛得抱住她:“吓死我了你!”一开口就哽咽,“都怪我要来什么酒吧。” 陈葭本还后怕地打着颤,听到刘俊之抽抽嗒嗒,眼眶里泫然的泪水反而蒸发了,像是这一刻才踩实地面。陈葭缓缓拍了拍她的肩胛安慰道:“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 刘俊之暴露在空气的手臂很凉,陈葭朝沉柯说:“麻烦你去拿一下我们的外套。” 沉柯瞥一眼刘俊之,点点头转身往酒吧里跑。 两人依偎着互相取暖,为今夜鲁莽地探索成人世界感到深深懊悔。 刘俊之哭了会儿总算收声,放开陈葭又顿觉冷意,复抱回去问:“什么情况啊?那个流氓呢?” “你还记得程曦吗?”陈葭往巷口望去,程曦和她的表哥还没回来,不免有些担忧。 刘俊之回忆了一下,毫无印象,她摇摇头。 陈葭长话短说:“之前我哥带我们去玩,晚上有人过来别墅,记起来了吗?” “哦哦记得了!”刘俊之抬了下头,不解,“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她哥哥救的我。” 刘俊之惊讶:“这么巧吗?” 陈葭也觉得巧,余光瞥到跑过来的沉柯,轻轻推开了刘俊之:“快把衣服穿上。” 刘俊之偏头,沉柯忙把衣服一一递给她们两,两人快速套上,身上顿时暖和起来。 陈葭刚把羽绒服拉链拉至下巴,余光瞟到程曦和她表哥飞驰过来,不知道哪里弄了辆电动车,一晃眼就到眼前了。 陈葭忙过去真挚道谢:“谢谢你们。” “不客气的。”程曦跨下电动车羞赧一笑,“你是叁哥的妹妹嘛。” 明一用脚撑着车,侧头打量陈葭,先前情况紧急没来急看清陈葭,现在仔细一瞅,眼眸湿漉漉的,小羔羊似的,也难怪陈叁宝贝着,这不照看好,多的是不怀好意的男人虎视眈眈。 陈葭闻言笑了笑。 刘俊之性子急,插话道:“那流氓怎么样了?” 程曦记得她,刘姥姥的刘,刚要回答,她哥哥先她一步:“揍了一顿,没个十天半个月起不来。” “怎么不报警?”刘俊之疑惑。 沉柯有些明白他们的意思,搂上刘俊之的腰低头耳语:“别多话了。” 刘俊之虽不解,但也不再问,和沉柯两人默默不吭声。 明一睨他们一眼,没解释。放未成年进酒吧,报警的话少不得歇店半个月,他傻?陈广白的妹妹要护,钱也得挣,意思意思打一顿完了。 好在陈叁这妹妹识相,没追着“讨公道”,明一见她跟程曦互换了联系方式,礼貌道别了。 “上车,送你回学校。”明一说。 程曦目随着陈葭一行人上了出租车,抬腿跨上后座,有些惆怅地问她表哥:“哥你说我现在好好学习能考上好的大学吗?” 明一直言不讳:“你不是高职3+2吗?还用得着考大学啊?” - 上了车陈葭解释清:“我刚被那个男人拖出酒吧就碰上程曦他们了,我以为是来酒吧的顾客,但依旧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呜呜了几声。没想到程曦不仅留意到我还认出了我,那男人见她表哥气势汹汹过来就放开了我想跑,被她表哥擒挟着拐去巷子里了。程曦让我小心不要跑远也跟着她表哥去了,后面你们就来了。”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刘俊之听得心惊胆战,再叁复述:“再也不来酒吧了。” 沉柯附和地点点头,好在今天没事,好在调酒师是他朋友,不然完全不敢想。 叁人心有余悸地缄默着。 猝然,陈葭的手机铃响了。 陈葭掏出来一看,是陈广白,她猜到了,程曦他们应该告诉他了。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刘俊之和沉柯,让他们不要出声。他们心照不宣地点头。 “喂?哥。”陈葭小声唤。 “在哪?”陈广白的语气听起来很糟糕。 陈葭噤声。 陈广白又问了遍:“在哪。” “在…在家。”陈葭眼神飘向左边,刘俊之像是感知到,过来握紧了她的手。 “陈葭。”很沉很低的一声。 陈葭心脏嘭得一缩,继而猛烈地跳动,立刻老实交代:“在回去的路上,之之和她男朋友都在呢…我没事……也没受伤。” 那头有点烟的声音,陈葭在这短暂的无言中哽咽了一下。 “…哭什么,我又没骂你。”陈广白叹息,“没事就好。” “嗯。”陈葭嗓子嗡嗡痒。 挂了电话,陈葭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陈广白随便说两句她就委屈死了,怎么那么没用啊。 刘俊之急得抓心挠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没事没事,不哭了…你哥骂你了啊?” 沉柯从副驾驶转头过来,跟着安慰:“陈哥应该是担心你。” 陈葭用纸巾按住眼眶,突然破出一声尖锐的哭腔:“他怎么不安慰我啊?” 刘俊之忙搭腔转移话题:“男的都不会安慰人,我上次来姨妈痛得死去活来,你猜沉柯说什么。”她说着,剜了沉柯一眼。 沉柯讪讪的,转回了头,嘟囔道:“你还要提几次。” “什么?”陈葭果然被吸引。 “他说!牛啊宝贝!”刘俊之夹腔捏调,情景再现。 “啊?哈哈哈哈。”陈葭没憋住。 刘俊之松了口气,总算笑了,陈葭哭起来太令人心疼了。 沉柯在前头支支吾吾:“我明明先说了多喝热水好吧…” 刘俊之恨不得锤他,调门儿高:“多喝热水多喝热水,还骄傲上了是吧?这句话有用吗?” “哈哈哈哈…”陈葭又笑。刘俊之好好啊,她捏捏她的手心。 这时,一直认真开车认真偷听的司机蓦然出声:“那小姑娘,媳妇儿不舒服了,该怎么办才好啊?” 刘俊之找到舞台,立刻舌粲莲花:“先给她煮一杯红糖姜水,然后抱抱她安慰她,最好提前买好她喜欢吃的东西让她转移注意力!让她好好休息,主动承担家务。给她讲笑话讲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一定要注意不让她冻着,暖宝宝什么的也要提前备好!相信我,这个时候好好照顾她,她会很爱很爱你的。” 这段话刘俊之不知道翻来覆去忖了多少遍,就为了有朝一日能间接说给男朋友听。今个赶巧了! 她背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沉柯,见他神情严肃,想来是在默记,刘俊之偷偷笑。 陈葭听在耳里,不免诧异,这些条条框框,陈广白几乎都做到了。她以为稀疏平常的事情,原来是别人眼里值得被爱的行为。只不过她对于经期的回忆并不美好,因此这些细枝末节的关怀她总觉得像是补偿。 听完一席话的司机似有颇多感悟,多愁善感地叹出一句:“女娃不容易啊!” 刘俊之和陈葭点头。 之后他们就性别不平等这个话题讨论了一路。陈葭下车的时候刘俊之已经恨不得认干爹了,口中振振有词:“你要是我爸!我肯定没弟弟了!” 陈葭懂这种被父母区别对待的阴影——全世界的父母都比自己的好。她嘱咐了句你们回去小心,就进了小区。 像是算准了陈葭的时间,她刚在床上躺下,陈广白就来电话了。 陈葭在车上被刘俊之他们插科打诨,心情松快很多,接起来时甚至有点撒娇:“我到家啦。” 陈广白弥留的怒气,好似冬季寒夜里炉火旁的一二星火花,忽而消失了。他顿了下:“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陈葭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嗯……”陈葭想着,从床上起来,绕着房间看了一遍,没什么缺的,“你看着买吧!” “好。”陈广白应。 陈葭的视线停留在床头的闹钟上,指针和分针恰好并在一起,今天已经是明天了,下一个明天就要校考了。 她轻声问:“哥,我要是考不上央音,你会不会失望?” “会。”陈广白答得简短有力。 陈葭反而笑了,俏皮道:“好,那我穿得漂亮点,希望老师们能给点颜值分。” 陈广白微笑:“穿我买的裙子?” “穿你买的裙子。” 陈广白笑意更深了,两人的笑声迭在一起,好像她站在他面前:“忘了买旗袍。” “怎么了?”陈葭疑惑。 “旗开得胜。” “你还迷信这个。” 陈广白收了笑,突然说:“下次想去酒吧了,先告诉我,好吗?” 语气近乎恳求了,陈广白居然恳求她。他那么强硬高傲的人,只会把祈使句说成命令句的人,也有害怕的事啊。 陈葭心软塌塌地,简直要融化成涓涓溪河,漾出迭迭波纹来。 陈广白把她弄疼了,弄坏了,弄死了,又把她重塑了,他成了造物主,连带着他的一言一行都有了重量,能轻易在她的心脏上留下斑驳的印迹。 这是很奇异、难以描述的感觉,是死灰复燃的一种鲜活吧? 陈葭用手背盖着眼说:“好。” “佳佳。”陈广白轻唤。 “嗯?” “我爱你。” 陈葭哭着哭着笑了,原来这是爱啊。 礼物 32. 同陈葭挂了电话后,陈广白复拨了明一的电话。这回语气好了很多:“晚上谢了。” 明一啧了声:“前头还斥我玩忽职守,该给内保外保发黄牌,怎么就一会儿成谢谢了?” “抱歉。”陈广白语气诚恳。 “得,算是见识到你多宝贝她了。”明一嘬了口烟,半眯着眼问:“问你个事。” “你说。” “你先前投资,后头又打点上下的,这两年没少帮我,你图什么?” “留条人脉吧。” 明一讶了下:“不会留给你妹妹的吧。” “嗯。” “你怕你去北京了,她遇到事没个照应?”明一不可思议地猜测。 “是。”今晚不就是个活生生例子。 “你这路铺得挺宽啊。”说不上来嘲讽,但也并非夸赞。 陈广白笑笑:“挂了。” 宽吗?他不觉得。 他只后怕,这件事其余可能发生的情况他想都不敢想。他也是突然意识到,陈葭并不是笼中雀,她是一只海鸟,山间的风、海中的浪、林里的兽,她只要翱翔,就总会遇到。而他的枝桠太窄了,够不到天与地,不能时时刻刻笼着她保护她。 这让陈广白感到十分无力。 - 因为央美在陈葭所在的省市设立了考点,因此她不用特地去北京本校考试,也还算方便。 考前当晚,许久未联系的余霭发来短信,祝她旗开得胜。她回了谢谢,心里想的却是第一个对她说旗开得胜的陈广白。 考试当天,带队的老师尽职尽责,一路送至他们进考场。也许有了统考的经历,陈葭没那么紧张,加之她统考成绩不错,给了她信心。 一天考试下来,笑意还挂在脸上,感觉挺顺利的。坐上大巴时,老师把中途去买的饮料分给他们说:“辛苦啦,孩子们。” 有两个女生忍不住哭了出来,但氛围是很好的,比来时轻松百倍。 陈葭灌了半瓶饮料,埋头给陈广白发微信:我考完啦! 陈广白回得很快:好。 他回她消息总是很快,令她常常怀疑他是不是二十四小时盯着手机。 陈葭发了个笑脸。 陈广白:礼物应该寄到家了。 陈葭好奇地问:是什么? 陈广白不卖关子:项链。 陈葭嘟囔了句,好没新意,她回他一个撇嘴表情包。 陈广白没再回。 陈葭想了想,又跟俞霭知了声考完了。 他发来:恭喜!希望明年能成为你真正的学长。 陈葭同样回了个笑脸。 俞霭:感觉怎么样?有把握吗? 陈葭模棱两可:嗯…还行吧。 俞霭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前两天你生日? 陈葭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俞霭:QQ有提醒。 啊,是哦,“热心大妈”QQ仔。她现在玩微信玩的多,倒忘了QQ。 如是想着,她登陆了QQ,果然一溜烟的生日祝福的消息,多半都是系统程序化的卡片与蛋糕,大家只是顺手点了个确认发送,也许有的人都忘了她是谁,有的人还曾讨厌过她。很廉价的祝福,但她很开心很感激。 陈葭是喜欢别人对她好、关心她的。 她一个个真挚回:谢谢! 回完就忘了回俞霭。 陈葭到家已经八点多,梳洗完一躺下倦意蜂拥而至,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硌着事。 思索了半天,总算想起来——还没拆礼物! 她翻身下床,趿上拖鞋跑出去,到储物间有些气喘吁吁。她边缓气边找快递,杂物不少,但是被收拾得很整齐,陈葭在储物架第叁排的角落看到收件人CJ的快递盒。 陈葭上高中后陈广白没少对她耳提面命,让她在外不随意签名,不多暴露个人和家庭信息。最初陈葭还会嘲笑他枕戈待旦太过夸张又不是动荡年代,但耳濡目染下,竟然也养成了习惯。CJ,CGB,成了他们的密语。 她裁开快递盒,小心取出里边的精致礼盒,摆正细瞧,上面有梵克雅宝的logo。 虽然没有了惊喜,但喜悦之情依旧溢满全身,她猜他上回在北京看到她买这个牌子的手链,以为她钟意。 陈葭抱着礼盒上楼,把它摆在床上,深吸一口气打开,里面是白色首饰盒,系着草绿的丝带,十分雅致,她把贺卡取出来放置一边,两手指腹托出首饰盒,缓慢地解开丝带,最后打开了它。 是一条Alhambra四叶幸运系列的玫瑰金钻石项链,熠熠生辉,极美。 陈葭沉浸地欣赏了会儿,都不舍得戴上去了。她取过手机给它拍了张照,发在了朋友圈,配文:blingbling。发完才去试戴,总感觉脸都被它衬亮了些,显出一丝柔美来。 陈葭对镜自拍发给陈广白:好看嘛! 陈广白回:好看。 陈葭咧嘴嘻嘻笑:我好看还是项链好看? 陈广白:你好看。 陈葭:你这话跟礼物一样,没有新意。 对话框上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陈广白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陈葭等了会儿,才看到他回复:去看看你左边床头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陈葭眼儿刹那锃亮,丢开手机从床上越过去,猛得拉开——是一把钥匙,下面压着一封信。 陈葭还没展信,光看到封页写着“佳佳”两个字鼻腔就泛起一股酸意,现在谁还会写信?毕竟打字说话都很快,谁还有耐心一撇一捺抒发情感呢? 她摩挲着那两个字和毛糙的信封,无端陷入了「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的触动中。 突听到手机震动,陈葭慌忙抬了下头,眨眨眼定睛,展信细阅。入目陈广白劲骨丰肌的钢笔字,只是有些语无伦次和潦草,中间几行甚至成了多胞胎连体婴,陈葭需要反复念几遍才确认他写的是什么,她猜他是在醉酒或者梦游的时候写的,不然怎么会这般好,这般爱呢。 陈葭泪眼婆娑,久久失言。 —— 佳佳: 我知道你不高兴爸妈把卖房的钱尽数给我,所以我用这笔钱买了松阳小镇边上的一栋小屋。还记得松阳小镇吗?初中你社会实践回来后告诉我你有多喜欢它。但愿你现在依旧喜欢。 我们以后去住那里好吗? 我知道你有好朋友,但在那边你就让我当你唯一的朋友;我知道你喜欢猫狗宠物,但它们会分散你的爱,它们可以有很多个主人,但我只有你一个,所以我们不要养宠物好吗?如果你一定要养,我也愿意接纳它们;我知道你不喜欢无聊,我会买好影碟,游戏卡,等你看厌了玩厌了我再想办法;我们老一点了,可以去孤儿院领养个小孩,如果你不喜欢小孩,那最好不过了;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厌烦我,我们就两个人简简单单生活,好吗? 你会在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过段时间就是你的生日了,佳佳,我的宝贝,生日快乐。 真想替你许愿啊,愿今后每一年…… 开始 33. 陈葭没有回复陈广白,但她把微信头像改成了钥匙照片。 对陈广白来说,这是把开启他们另一种生活的钥匙,对陈葭来说,这是把让先前种种统统封藏的锁。 陈葭把手机里的一些视频与录音导到了电脑上,又拷贝到U盘,最终把U盘锁在抽屉深处。 “再见。”陈葭轻声道别。 - 艺考彻底结束,本是值得放松的喜事,糟糕的是陈葭文化课成绩很不理想。 陈广白问她要不要请个家教,陈葭当时正被九十分的英语卷子打击到奔溃边缘,怨气撒在他头上,噼里啪啦跟爆竹似的响:“为什么我身边总是家教?这个家教走了那个家教就来?我看别人不懂都是问班长问学习委员,为什么我就要请家教?我是不是比他们笨很多?我也想问学习好的同学,但我不是他们的朋友,我怕我问了他们不理睬我。可我也不想要家教,如果家教教了我还是考不好怎么办…陈广白,我这次英语才考了九十分,刚刚及格……” 陈广白静静地听她说完,低缓道:“好,我们不请家教。” “嗯…”陈葭把手里的卷子团成一团丢在一边。 “把卷子拍给我看看?” 令陈葭感到羞耻的成绩,她却不赧于暴露在陈广白跟前,毕竟从小到大,陈广白见过她太多糟糕的成绩了。 她把卷子展开,拍过去四张:“我发你微信了,有收到吗?” “嗯。”陈广白切到微信点开看了会儿。 陈葭一会儿趴桌上,一会儿转个笔,一会儿跳个橡皮,陈广白那头一直很安静,只有轻轻的电子笔触声,半晌她听见他说:“看看微信。” 陈葭坐直身体点开,陈广白发来的依旧是老四张卷子图,只不过上面注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收到了吗?你答错的题我都写了语义分析,听力部分没原文,我大致猜测了下,有机会的话你问老师要光盘过来听听;作文那块,我写了几个万能句式,记得背;现在大量增加词汇量不现实,所以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你得有技巧地去找答案……” 陈葭认真地边听边记边看,等他说完,她又做了一遍错掉的题,发现轻而易举。 她惊喜地告知陈广白,可他淡淡道:“短期记忆。” 陈葭瘪瘪嘴,不说话了。 陈广白语气忽而严肃:“佳佳,我宁可你从未开始,也不想你半途而废,往后回忆起来满心遗憾。你也不想的对吗?” 陈葭一怔,是啊,艺考她都参加了,文化课不跟上岂不是小鸡孵小鸭白忙活。 “嗯,我会努力的。”她郑重回。 这之后每晚陈广白都会抽空给她讲题,每门课他都教得很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对于学生而言是最好的座右铭了吧——陈葭在期末考上取得了个不错的成绩和排名。 好事儿当然第一个告诉陈广白,陈广白听完后语带笑意:“真厉害啊。” “那是!”陈葭骄骄傲傲的,“你还没放寒假吗?” “放了,但还有些事,晚几天回去。” “哦…”陈葭闷闷地拖长尾音,“你很忙哦?” 陈广白笑笑:“怎么,寒假也要补习么。” “No!我要好好放松欢欢喜喜过年!最后一个寒假了诶。”陈葭感慨。 “是啊。” 陈葭抬手拉开窗帘,眺望天空,没有月亮的夜晚,夜风却是温柔的,新闻里说今年春节很有可能是个暖春呢。 她悠然说:“陈广白,过了年,我们重新开始吧。” 良久,她听见陈广白轻而肯定地回:“好。” 正式放假第一天,陈葭睡了整整十叁个小时,像是要把一学期缺失的回笼觉全补回来。醒来时饥肠辘辘,捞过手机约程曦喝下午茶。先前加上程曦后,她几次叁番约她玩儿,但陈葭顾着学业都婉拒了,现在放假总算可以赴约了。 程曦应该很高兴,连发来叁个转圈圈的表情包。陈葭却高兴不起来——程曦喜欢陈广白,见面肯定十句话八句是他。 陈葭叹了口气,惆怅地想:她这样算什么呢?既不能像女朋友那样义正严辞地劝阻程曦别再喜欢陈广白,又不能以妹妹的身份告知程曦她和陈广白的关系……这样间接欺骗人的感觉真不好受,如果程曦知道他们的关系,会怎么看待陈广白?会不会大骂他变态! 想到这陈葭又笑了,利索地起床梳妆打扮。管它呢,苟且偷生得过且过吧! 两人约在杏子街的一家港式甜品店。 陈葭戴着毛绒手套的右手贴在门上一推,闪身进去了。 “欢迎光临。”安装在门上的迎宾器清脆地响起。 程曦听见响动,忙抬头寻去,下一秒举着手晃动。陈葭稍一张望就看到了,她大步过去,坐在程曦跟前。 “你等很久了吗?”陈葭边摘手套边问。 “没有呢,我也刚到。”说着,程曦把菜单推给陈葭,“你点。” 陈葭把手套各一只地仔细塞进大衣口袋里,陈广白送的呢,可不能带一次就脏了。等拉上拉链,陈葭才翻开菜单浏览着。 程曦注视着陈葭,有些移不开眼。好像每次见到她都会被她惊艳一下,尽管才见过叁回。 装饰性的两盏小吊灯下,陈葭美好得像一幅油画。她垂眸时眼像一弯钩月,睫毛浓密,鼻梁上有个小骨节,显得英气,杏脸桃腮,嘴唇饱满,长发有些卷曲,懒懒地披在脑后,毛绒绒的额发娇羞可爱。 程曦心中不免有些酸涩:陈广白跟陈葭一块儿长大,审美起点那么高,而她顶多算是清秀,他有可能喜欢她吗? 陈葭把菜单本翻了个遍,想尝好几样,不禁有些想念陈广白,他要是在的话她就可以随意点了。陈广白一直很纵容她的选择困难症和挥霍。 “我去点单啦。”陈葭把菜单合上,问程曦,“你吃什么?” “芒果班戟。” “就这个?” 程曦似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怎么吃甜的。” 陈葭“啊”了下,愧疚起来:“你不早说,早知道不约下午茶了。” “没事没事,你吃,反正我放假也没事。”程曦忙摆手。 “好吧,那晚上我们去吃别的。”陈葭想了想。 程曦眼一亮:“可以吗?” “可以啊!” 陈葭走去柜台点餐,取到小票望了眼程曦,她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了下,程曦冲她吟吟微笑。 程曦笑起来很舒服,干干净净的,是他们班大部分男生喜欢的类型。冯潇然以前评价过隔壁班的清纯班花:跟这类神仙妹妹接触,声音要小,行为要轻,不能鲁莽,要呵护再呵护。好像的确是这样,程曦能引起人天然的保护欲。 陈广白喜欢这样的吗?如果没有她,他会跟这样的女孩子交往吗? 陈葭胡乱想着,不免有些烦躁,递出去的小票已经皱成一团。 服务员好脾气地摊开来压平,核对餐品,确认无误后把餐盘递出去:“您好,您东西齐了。” 陈葭接过,端着往座位走。 明明是喜欢的清甜双皮奶,陈葭却有些食不知味。程曦心中有事,也没说话,两人沉默地用餐。 程曦把一份芒果班戟吃完,用纸巾揩了揩嘴角,眼神闪烁了下,小声开口:“葭葭,过几天我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儿吗?” “啊?”陈葭猛得被芒果糯米滋噎了下,干干地咽下才回,“好啊。” 橙汁 34. 程曦来她家找她的当天陈广白刚好回来,陈葭在开门的时候看见他们两在庭院里说话,有一瞬间卑劣地想程曦是不是私下和陈广白有联系,所以才这样巧。 陈葭一时不知道先叫陈广白还是程曦,好在陈广白瞥到她,程曦也跟着看过来叫她“葭葭”。 陈葭目光闪烁,迈出了一小步,语调平平:“快进来吧,你们在外面不冷啊。” 程曦飞速瞄了眼陈广白,先行往陈葭跑去。而陈广白依旧朗朗站在庭院里,对她笑了笑:“过来。”丝毫不在意有旁人在场的宠溺目光。 陈葭刹那心旌摇曳,着了魔一般穿着室内拖鞋就跑了出去,扑进了陈广白对她展开的怀抱里。 陈广白胸口震了下,笑意渐浓,他牢牢环住她,双臂极其爱护地交迭在她的蝴蝶骨上,一只手掌贴在她的后脑勺,像要拥吻的姿势。可他们仅仅是深深拥抱。 鼻端是熟悉的气息,陈葭的思念如潮水涌出眼眶,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他胸襟。冬季衣服厚实,陈广白是在她轻微抖颤的肩膀中才发现她在抽泣。 他轻叹似的低哄:“都大一岁了,还这么爱哭。” 陈葭用脸蹭他柔软的大衣,有些得意上面染上她的泪痕,她松开他,略略后退一步好近距离观察他。 还是清隽的模样,搁浅着笑意的眉眼起伏如春山轻雪,他好像温柔很多。 陈广白轻拍了两下她脑袋,陈葭怔忪的样子十分娇憨,可现在并不是缱绻的好时机。他抬眼扫了下站在檐下的程曦,收了笑意道:“进去吧。” 陈葭回神,胡乱抹了下脸抓踏着拖鞋进去了。 程曦羡慕地感慨:“你们兄妹俩关系真好。” “是嘛。”陈葭随口应了下,余光留意着走在后头的陈广白,他在进屋后就径直去了卫生间。 陈葭让程曦随便坐,自己走去厨房找零食:“你喝什么饮料?” “我喝水就好。”说到喝水程曦就想起第一回见到陈广白的时候,她问他喝什么,他说喝水。脸上浮出羞红的笑意,程曦情不自禁地放任目光奔向卫生间,期待他的身影出来与她对视。 可迟迟没见他出来,连陈葭也消失,程曦有些奇怪,走去厨房,只看见他家保姆忙碌的背影,未见陈葭。餐桌上放有一杯水,一杯橙汁,橙汁倒得满,有些溢出了杯面,在杯壁蜿蜒出柑色的水渍,杯底也聚了一圈,折射在锃亮的镜面餐桌上像是落日黄昏。 她小声问保姆:“阿姨,陈葭去哪了呀?” 保姆侧头睇了她一眼,有些敷衍道:“估摸着去楼上了吧。” 程曦敏感地察觉到她态度并不热情,因此她说了声“谢谢”后就立马回了客厅,拘谨地端坐在沙发上等陈葭。 …… 陈葭在倒橙汁的时候收到陈广白的消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过来——跟在庭院里说的一样。陈葭手一抖,橙汁倾倒汹涌,她慌乱地收起果汁瓶塞进冰箱,揣着手机小跑去客卧。 闲置的客卧连着公共卫生间,就是陈广白进去的那个卫生间。 许是做贼心虚,她特地绕了下,没有从客厅经过。连客卧的门也只是打开窄窄的缝,仅够容纳她侧着身挨挨挤挤地进去。 太窄,因此她一进屋门就随着惯性自动关上,都不用她推一把。陈葭的确也无暇顾及门是否真的上了锁,因为陈广白盈着烟味的唇齿已经迅猛地落在她的唇上。 唇瓣被啃噬,被牵扯,被润泽,陈葭还未来得及闭上眼睛,因此近距离地看到陈广白垂眸的脸庞像逐散阴霾的霁月,窗口透进来的日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神圣的柔晕,漂亮得有些失真了。她有些恍神,错觉他们并不是在做龌龊背德的情事,而是在埋藏污点、清空腐肉,感受世间最纯粹的爱欲。 陈广白不满她的游离,嘴唇偏离了她,侧头掸了掸指尖烟灰,用手指捻灭后丢在地上。 他有些浮躁地亡羊补牢:“我可以吻你吗?” 当然,当然。 陈葭近乎祭献般闭上了眼睛,陈广白别过头来吻她,手臂有力地把她圈入怀里,总算尝到心甘的甜美,他把舌尖探入她柔软的口腔,妄图索取更多。余温未散的指腹在贴上她脸颊时留下豆红的圆斑和微不可见的烟屑,小瓢虫般惹人怜爱。 陈葭晕眩地跌在黑暗中,又被夜色聚成的云雾托住了飘飘欲坠的身心,清晰地感受着他的啜吻、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一切的一切。 她慢慢圈住他的腰,两颗心贴在一起,震颤的频率竟然缓缓变得一致。 唇舌被彻底侵占,湿润如同含着一粒果汁糖,轻轻舔舐汁水就溢满整个口腔。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陈葭的牙龈甚至久旱逢甘露般泛着饱胀的酸涩,甜果吃多了就是这样,连舌苔也起了麻意。 陈葭卷起舌尖的同时感觉大脑也一并蜷曲起来,酥酥软软无法转动。 陈广白似要吻到天荒地老,陈葭呼吸不能够了,涎水吞咽不及从嘴角迷路逃跑。 “呜呜…”陈葭蜷起手掌拍了拍他的腰腹。 陈广白放开她,薄唇潋滟,双眸含情。陈葭心口砰砰乱跳,他怎么可以这么情色又坦荡! 陈广白见她乌而亮的眼似嗔似怨地望着他,是怪他吻得太过,还是喜他吻得太深? 陈广白笑了笑,手指依旧在她背后徐徐摩挲:“继续?” “程曦还在外面。”陈葭推他一把,保持着安全距离用以掩饰自己作祟求爱的心。 闻言,陈广白笑意渐敛,陈葭下意识地央讨:“晚点好吗?” 陈广白捏了捏她通红的耳,淡淡道:“去吧,我睡一会儿。” 陈葭乖巧地点点头,走之前还确认了一下刚刚窗户是否有关上。 门扉合上时那一抹钴蓝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只虚虚地留在眼皮表层。 蓝色的,她和陈广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 如坐针毡的程曦终于等到陈葭出现,其实也不过几分钟,却让她觉得像八百米体测那般漫长难熬。 陈葭眼神飘忽地道歉:“对不起,我肚子疼上了个厕所。” 程曦忙摆手:“没事没事。” “啊,我忘了把水拿出来!”陈葭懊恼地跑去厨房。 程曦转头,目光跟随着陈葭,生怕她再不见。 陈葭边端着净水和果汁小心翼翼走,边时不时低头凑到杯口抿一下橙汁,是她倒得太满吗?不然怎么那么甜。 程曦忙起身过去想帮忙:“水我来拿吧。” “没事。”陈葭快走两步,把水杯搁在茶几上问,“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我让阿姨做。” “我等会儿就走了。”程曦说着,不由又瞟了眼卫生间的方向。 陈葭跟着她看了眼,喝了口橙汁道:“这么快。” 程曦遗憾地点点头,以为她会留她一下呢。她复又婉笑:“我明天可以再来吗?” 陈葭迟疑了一下:“明天我要出去诶。” “啊,好吧。”程曦叹气。 之后两人看了会儿电视,程曦起身告辞,陈葭把她送到小区外。 出来地急,她忘了穿外套,毛衣漏风,她凉飕飕地搓抱着手臂。 程曦见状忙让她回去。 “我看你上车我再走。”许是有些愧疚,陈葭坚持道。 等车的间隙里,程曦凝视着花坛里红花酢浆草,有些魔怔地喃喃:“你哥哥他…是不是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陈葭在走神,回过神来后程曦的话才在她脑海中重复了一遍。陈葭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不语。 这像肯定了程曦的话。 程曦苦笑,是吧,首先家庭就不一样。 “我来找你,其实是存了私心的,因为你哥哥她很少来我表哥的酒吧,我没有机会碰见他所以才想着借着跟你要好来你家…你会怪我吗?” 陈葭摇摇头,她知道,所以也没有怪责一说。 程曦自嘲:“你应该看出来我喜欢你哥哥了吧。”陈葭没说话。 她落寞道:“他和我表哥的那些朋友都不一样,他那么好看、优秀、正直,我几乎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上他了。” 陈葭不语。 “可我两次鼓起勇气来找他,他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怎么来了?」他应该不喜欢我吧……”程曦的声音忧伤地像要落下泪来。 少女的心,总是敏感易碎的。 陈葭微微触动。 耳边忽然响起鸣笛声,陈葭抬眼寻去,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出租车,你快去。” 程曦一步叁回头地上了车。 陈葭在冷风中送走她,送走车子,却迟迟没有离开。 她多想劝程曦说,你迷恋陈广白,是因为不了解,他的确好看与优秀,但是正直……可陈葭又有什么资格,她多么了解陈广白啊,不也深陷迷恋当中吗。 棒冰 35. 吃完晚饭,陈广白问她想不想去青瓦台洗澡,陈葭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享受的事谁不喜欢。 陈葭收拾完东西下楼的时候陈广白正站在玄关处抬头观赏着新壁画。陈葭快步过去,陈广白视线转落在她身上,接过她手上的洗漱袋趿上拖鞋出去了,陈葭喊着“等等我”,快速换上室外拖鞋跟跑出去了。 车子静静驶在国道上,两边的路灯连成金腰带。 陈广白好像有心事,一直没有讲话,陈葭想着程曦,也没有出声。好在青瓦台近,路程短,沉默也不可怕。 陈广白让她先下车进去,他找车位泊车。陈葭点点头,把两人的洗漱袋一并拿上进了青瓦台,室内温暖,陈葭舒坦地呼了一口气。 换完鞋拿了手牌,她坐去沙发上等陈广白。大堂内人不少,男女老少都有,满面通红,怡然自得。有几个小孩子正穿着袜子灵活地滑来滑去,他们的父母边结账边或斥责或担忧地喊着:“过来过来!” 陈葭那么小的时候,乡下的大澡堂还是烧水供应的小隔间,火炉像放大版糖葫芦,远远就能看到顶头烟囱冒出来的通红火星子。屋外还设一个打水闸,陈葭去小卖部买零食时总能看到不少人拎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热水瓶去打水,像是一种乡土朝拜。 陈葭偶尔也会被奶奶带着去那洗澡,洗发露和沐浴露是一袋袋的,拖鞋是窄面水晶拖鞋,奶奶的肌肤皮层薄薄得覆在血肉上,触感似裹了一层果酱的凉,是历尽沧桑后的疲软。 她老了也会变成奶奶那样,松弛下垂,头发稀疏,身上大病小病……幸而陈广白也是会老的,他们一起老。 “在想什么?”陈广白进门后一眼看见发呆的陈葭,换完鞋走至她跟前。 陈葭回神,忙站起来:“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好。” 男汤女汤各一边,陈广白嘱咐她:“洗完来休闲区。”陈葭点头。 浴室里头雾气缭绕,玉体横陈,皆大欢喜。澡堂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进去前叁教九流,进去后人人平等,错觉回到了原始时代,衣不蔽体,豁达坦荡,没有廉耻与道德,只有赤裸的本能意识。 陈葭蓦然觉得如意畅快,美美地拾掇完自己后去了公共休闲区。 - 休闲区很大,灯光静谧,休闲玩乐设施应有尽有,陈葭转了一圈,在开放式影厅找到了陈广白。他正屈腿窝在懒人沙发上看电影,陈葭跑过去吓他。 “吼!”陈葭刚吓完,自己就先笑起来。 陈广白毫无反应,单臂一捞就把她圈进怀里,两人半迭着腿一同窝进沙发。 “看会儿电影。”陈广白声音懒懒的。 陈葭望了眼荧幕,放的是《黑客帝国》,她看过。于是她转去注视陈广白,刚洗完澡的缘故,他的头发格外顺滑,刘海柔贴额头,眼睛剔亮,嘴唇水泽,露出来的耳廓红了一圈,神情慵懒,又倨傲又好欺负的模样。 陈葭不觉添了下嘴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许是盯得过深,陈广白偏过头来吻了下的额头,揉了两下她的头发,接着又转去看电影了。 陈葭撇撇嘴,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肚子:“我口渴,想喝水。” “好。”陈广白应着,收回手臂,起来走去吧台。 陈葭不安分地打量四周,有一群年轻男女在榻榻米区域围着打牌,吆喝声激昂;右手边有叁台娃娃机,有个矮个男性正玩得起劲;后边的棋牌室偶尔有人进出……洗浴中心大抵是成年人的伊甸园吧。 陈广白回来地很快,陈葭定睛一瞧马上囔囔起来:“为什么你不帮我买根棒冰?” 陈广白把水递给她,逗她:“你不是要喝水吗?” 陈葭一把夺过矿泉水,仰面大字霸占沙发,不让他坐。陈广白失笑,席地坐在了她旁边,悠然地拆着棒冰。 陈葭耳朵一动,冷冷道:“给我吃一口!” “就一口?”陈广白挑眉,继续逗她,“你哪次不是打着一口的幌子直接吞一整根?” 陈葭才不管,斜他一眼:“你给不给我?” “可以,你张嘴。”陈广白捏着木棍说。 陈葭不疑有他,眼里闪过狡黠,微微崩紧牙齿准备伺机而动。 陈广白故作严肃,伸手把棒冰送入她口。 电光火石间,陈广白遽然抽回了手,棒冰只是冰了一下她的门牙。似乎完全不担心她会生气,陈广白收回手后兴趣盎然地看到她脸上露出不可置信和愤怒的生动表情,还可怜巴巴抬手用手背护住嘴。 陈广白不由大笑起来。 陈葭扭身打他,陈广白不躲不闪,任她闹,只不过举着拿棒冰的手以免弄到她身上。 陈葭锤了会儿,忿忿转头不理他,不想承认自己被他清朗的笑容蛊惑到心口砰砰乱跳,脸红也不完全因为气愤。 陈广白含笑着把棒冰递给她,温柔道:“快吃吧,快化了。” 陈葭哗得站起来,抬腿把他踢倒,然后跑去了亭台楼榭区的桥洞。 说是桥洞,不是真的桥洞,只是人工搭建的木质短桥下的小矮洞,被拟作休憩空间,一个仅可容纳2-3人,配有挂帘。 陈葭快速闪进去一个没有人的,兴奋地屏住呼吸。 陈广白这人没有娱乐精神,连样子都不做就进来了。陈葭见他弯腰进来,“切”了一声。 两人并列挨坐着,陈广白的腿长得快伸出桥洞,显得陈葭的腿短一大截,她曲起来抱坐,怪声怪气:“磷脂分子噢。” 陈广白反应了下笑夸:“化学学得不错。” “哼。” 陈广白侧头捏了两下她纤细的手臂,没几两肉,他问:“餐厅开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不饿。”陈葭回,暗咂了下嘴补充,“想吃橘子。” 对她百依百顺的陈广白自然弯腰出去帮她找橘子了。 陈葭无聊,翻身趴下来,翻看着杂志,虽然封页破破烂烂,但是里边的页面很新,可见来这儿的人并没有认真阅览杂志,那他们都在干嘛呢? 陈葭如是想着,心思一动,慢慢把住呼吸,倾听隔壁的声音。 左边没什么动静,右边渐渐听出些响动来,有人在讲话,但是听不清在讲什么,模糊的气音般断断续续,陈葭把身体移过去附耳细听。 顷刻,陈葭徒然仰回脑袋,闹了个大脸红!隔壁在做爱! 陈葭吓得大气不敢出,脸颊像在蒸桑拿,简直要冒出汗来。怎么那么大胆?门帘又不是门锁,万一有小孩直接闯进来怎么办?陈葭这厢替他们殚精竭虑,那厢两人桂棹兮兰桨,羽化而登仙,飘飘乎不知所止…… 陈葭紧张到乱背课文,严肃文学在脑海中被译成淫词艳曲,以至于陈广白进来的时候她都快哭出来。 陈广白吓了一跳,忙蹲下去问:“怎么了?” 陈葭臊眉搭眼地努努右边,陈广白了然一笑:“正常。” 他把橘子递给她,陈葭被转移注意力,脑海中也不再无限循环课本了。她捏了两下橘子,皮和果肉间有空隙,一定很甜,愉悦地翘起小腿剥开橘子,桥洞里顿时盈满橙香,清新扑鼻。 陈广白依旧姿态懒散地靠着墙壁坐着。 陈葭抬手把橘子皮递给陈广白。 陈广白灵犀地早已摊开手掌,橘子皮被放入他手心,但他的视线却落在了她半敞的领口。那儿泛着凝脂雨露般的光泽,青瓦台浴衣的领口设计并不大,奈何陈葭趴着且撑手吃橘子,生生捧出潋滟风光,似两瓣挨挤的饱满橘肉,中间一条天然沟壑。 陈广白刹那想到了她身上另一条沟壑,拢出那条沟壑的小物要比她的乳更像两瓣多汁橘肉。 他眼眸渐深,悄然把橘子皮搁置在角落,凝视着她一瓣瓣吃完一整颗橘子,像一个伺间候隙企图偷林园熟果的盗贼。 陈葭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陈广白沉默得有些诡异了。 她歪头仰面瞄他,下一秒立即翻身坐起,陈广白这会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 陈葭眼儿乱飘,打着哈哈:“很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手无足措地抠着墙壁,恍若又听到了隔壁的淫靡合乐。她脸又红起来。 陈广白缄默了会儿,最终什么也没做:“好,走吧。” 陈葭没料到他的反应,疑愣了一下。陈广白真的变了,白天的温柔不是错觉? 她试探地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假象 36. 陈广白的温柔果然是假象,或者说他一套温柔准则根本不含情事。 在陈葭勾了勾他的手指后,陈广白与她定定对视几秒,遽然倾身过去噙住她的嘴唇,一只捏过橘皮的手转捏在她的脸颊,蛮横却馥郁。 陈广白吻得很跋扈,不让她反应就把舌头伸进去勾缠她的小舌,掠夺着柑橘弥留的果香。两人气息渐重,陈葭起初支支吾吾,没一会儿双手就软绵绵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陈广白见她松动,把她提抱至腿上,温热的手掌从她的衣摆里蜿蜒而上,在两坨乳肉上流连着,狎昵着。傲然挺立的红果被他无情采撷,硬得似乎咬一口还会发出脆响。 陈葭逐渐意情迷乱,明明她在上头占尽了主导权,但因为折腿跪着的姿势,反倒上也艰下也难,完完全全被陈广白桎梏在上。唇齿间溢出嘤咛,下一秒又被陈广白掠夺。陈葭身子微微颤栗,不知道是刺激多一点还是快感多一些,体腔与体表好似重回澡堂,明明水烫得要灼伤皮肤了,却还是忍不住跺着脚酣畅淋漓地享受着,晕眩着…… 再也闻不见隔壁的动静了,因为她和陈广白快频的呼吸共筑成了真空洞。 陈广白转去吻她细白的脖子,一只手从腰间下滑,轻轻褪下她的裤子。陈葭里头穿的是这里提供的一次性内裤,劣质的半透明反倒增添了一丝滥俗情趣,隐隐绰绰透出荔枝般暗红的两瓣果肉。陈广白伸手进去捻了一把,陈葭猛得一个哆嗦,哀哀地看着他:“不要……” 陈广白安抚地抬头,另一只手摩挲着她含水的眼,哄着爱着:“乖。” 陈葭缓缓閤上了眼,睫毛不安地煽动着,在他把一根手指伸出去的刹那猛地埋首至他的颈窝,张嘴咬下他柔软的脖子,似发泄似堵一张将将溢出淫叫的嘴。脚趾蜷曲在两侧,仿佛难以接受自己在半公共场合动情如此。 陈广白手劲很轻,只是缓慢地插着,在她不再紧绷时才柔刮起她内壁,寻找着她舒服的点。 陈葭牙关失守,絮絮吟喃出声,身下悲喜交加,乞求他退出去又不觉想要更多,缩缩放放犹豫不决的可怜模样。 陈广白轻笑,又并进一根手指,陈葭痴愚地选择夹紧,可由于湿滑,陈广白依旧能畅然,如是失落不能的还是她。 陈葭难捱地歪了歪身子,哪知道让陈广白机缘巧合地蹭到了娇藏的小肉核。她倏然僵绷身体,不动了,一双眼儿阔出两个好看的圆。 陈广白笑了下。等她不再痉挛了才徐徐抽出手,两根手指连带着半个手掌都湿了。贪欢宝贝原来也慷慨,把前头吃进肚子里的橘子榨成甜汁送给他。 不等她反应过来,陈广白趁着这个湿意褪下裤子,微微把她往上提,把着她的腰插了进去。 陈葭脑袋还空灵灵,被他突如其来的入侵惊得本能地往前一挺,腰肢不觉贴上了他精瘦的小腹,无处可逃了……双腿绷得太紧,与地面平行接触的小腿骨骼泛着细小痛意,无暇顾及了,只为他们在一起的这一刻,是如此满足与快乐。陈葭眼眸甚至湿润了。 乘虚而入的瞬间里,挥杆捣果的过程中,陈广白无处次舒然叹息。 造物主是有多捐忍,才会让寄生堕欲的这片沃土结出天然切瓣的佳果来? 陈广白的喘息声散在陈葭的耳里像是声化媚药,于是双手再不能够了,随着他的动作一会儿攥紧他的领口,一会儿拄上墙壁,恨不得分出叁头六臂来承受他的爱欲。 恍见他额发碎乱,被汗液胶在一起,陈葭抬手想帮他捋一下,好心好意耐不住他癫狂频率,纤长手指晃晃悠悠捅进他嘴里,被他含住融为一体。 陈葭在濛濛的视野里捕捉他迷醉的眼,得偿后放任自己成为他量身定制的乖顺绞肉机。 他们汲取着狭窄桥洞里有限的氧气,满心满眼只有彼此。 …… - 第二天陈葭醒来昏昏沉沉,累得很,无奈一个多月前就跟刘俊之约好去游乐园玩,只能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赶去车站。 两人碰头后投币上车,人不多,她们选择坐最后一排。刘俊之脸色不比陈葭好,一上车就有要睡晕过去的趋势。 陈葭关切道:“你还好吧?” 刘俊之打了个哈欠,眼底有些暗淡,故作轻松道:“我跟沉柯吵架了。” 陈葭担忧地“啊”了一声。 刘俊之摆摆手:“没事,回头哄哄他就好了。” 陈葭想问为什么吵架又怕再次影响她的心情,犹豫着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着她肩膀:“你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刘俊之扁着嘴眼泪汪汪:“葭葭,你真好。” 陈葭哭笑不得:“我又没做什么。” 刘俊之在她肩窝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闭着眼叹道:“不知道毕业是不是我们的分手季。” 陈葭心一紧,轻语:“别这么说。” “运气好的话我们能考同所学校,运气差的话一毕业准分道扬镳。” “你们因为志愿的事吵架?”陈葭猜测。 “对啊,也就几个月了,他都不打算努力一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气死我了!”刘俊之愤愤。 陈葭想到自己,突然迷茫:“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待在一起才好吗?” “异地恋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刘俊之比她现实,“而且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天天看到他啊!什么事都想跟他分享,每天最期待的一刻便是与他见面。” 陈葭沉默下来。 刘俊之说着说着又心生浓浓爱意:“我真的好爱他哦,一点也不想跟他分开…我甚至想过跟他填同个学校。” 陈葭拧了下眉,有些严肃道:“那你叁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自我感动的付出不见得是好事。” 刘俊之眨了下眼:“我知道啦,我就说说,我要真这样,我爸妈定打断我的腿。” 陈葭宽心地点点头。 刘俊之突然感慨:“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又漂亮又聪明。” 陈葭吃惊:“你说的是我吗?” “装什么啊!”刘俊之锤她一下,“你看你起步晚都顺利考过艺考了,还不聪明啊?而且我见你也没发奋学习,成绩却一直中上游,这回期末排名都班级前十了!” 那是陈广白教得好。陈葭默默想。 “不过我老感觉你心事重重。”刘俊之蹙了下眉,“你有什么心事吗?” 陈葭顿了顿:“没有。” “不想说就算了。”刘俊之拍拍她的手掌。 陈葭忽然鼻腔酸涩,想要把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吐为快,但她忍住了,只叹出一声凄哀:“如果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该怎么办?” 刘俊之不解:“什么不该爱的人?你不会喜欢哪个老师了吧?不会吧……” 陈葭被她的猜测笑到,捉弄她:“对啊,怎么办?” 刘俊之陡然抬头,后仰着眯眼审视她,见陈葭笑意盈盈的样子才知道被骗了!她大叫:“无聊!” 陈葭咧嘴笑,刘俊之刚想再靠回去,手机来电话了。她拿出来一瞧,眼神蓦地柔和了,腻腻歪歪地接起来,还不忘瞥陈葭一眼,对方果然一脸揶揄。 刘俊之别过脸说:“喂…我跟陈葭在一块儿…嗯我们去玩儿…游乐园啊!我跟你说哈哈哈…”她突然压低声音。 陈葭顿觉不妙,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就听见刘俊之飞快道:“陈葭说她喜欢我们老师!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啊?什么叫「总比喜欢她」,喜欢谁啊?你怎么话说一半?” 陈葭身子一僵,双手无力垂至腿上,浑身凉了个透,舌苔涩苦,脊柱浮起麻意。 好似被一瓶清凉油注满脑中沟渠,陈葭又寒又怕地想:沉柯他,知道些什么? 逃离 37. 陈葭像做错了什么事,回来后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没一会儿屋外起了风,呼啸着鼓舞着,把陈葭的思绪搅得更紊乱。她一把掀开闷头的被子往窗外望去。 窗明几净,一片通透,粉丝绒的帷幔亭亭如少女,而窗外焦风伴恐雨,虎视眈眈屋内的安宁。 陈葭忪神着,脑海被雨声泡得渐混渐沌,身体像是溶解了,精神像是消散了。雨声是伪装成老太太的毒皇后,面目阴毒但极尽轻柔与耐心地一下、一下哄着她睡去。 梦里也在下雨,雨打芭蕉,点点滴滴。白昼侵占黑夜,曙光渗入视野,苍白得近乎失色。鸟鸣徒然响起,一道隐隐的雾气爬过山顶,模糊不可变的月亮变成桃红的朝阳,有一栋低矮房屋从云中升起。 她定睛一瞧,是陈广白买下的房子! 她迫切又兴奋地往里跑去,细密的雨点在她身上落下寒意。越靠近,奇怪的声音越清晰。她犹豫着躲在窗边往里张望,下一秒便大惊失色——陈葭被倒吊在天花板上,身子被捆绑成怪异的形状,而无数的人正执藤不间断地鞭打她! 她吓得掉头跑,可跑着跑着居然跑进陈葭的身体,鞭子一下下落在她身上,她尖叫着,痛哭着。所有人仿佛失聪了,始终狰狞唾骂:“你这个乱伦的婊子!” “你这个乱伦的婊子!” “你这个乱伦的婊子! …… 陈葭乍然惊醒过来,满额头的冷汗。在视线触及到床头坐着的陈广白后冷汗像蠕虫那般密密钻进身体里。陈葭惊恐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陈广白蹙眉,忧心地凝视了会儿,默默俯身在她汗湿的额头落下安抚的吻。他抬手轻拍着被褥,屋外的雨好似也缓下来。 陈葭依旧呆滞着,眸子如被箭射穿刹那的鹿眼,身上清晰的痛楚提醒她这不是梦……等等?陈葭突然清醒过来,眼睑煽动,害怕梦成了真,不然身上为什么那么疼? 她撑着手肘坐起来,身下蓦地涌出一股潮意,这下她彻底清醒,原来是来姨妈了。陈葭垂着头后怕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陈广白愁眉锁目,见她神色转圜,才低声问道:“不舒服吗?” 陈葭闻言抬头注视他。 他对她那么好,在梦里却没有出现,任她伶仃一人被辱骂鞭打。陈葭此刻迫切需要确认他是否爱她,是否会永远挺身保护她,仿佛唯有得到他的肯定她才有孤勇与蛮力同他执手前行。 陈葭摇摇头,有些虚弱,她捋了把汗湿的长发,露出光洁忧容的脸,心有余悸地问他:“你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对我好吗?” “现在这样?” “嗯,现在这样不强迫我,尊重我,爱惜我。”陈葭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我在尝试。”陈广白一字一顿道。 陈葭极郑重地点头:“你要说到做到。” “好。” 陈葭舒了口气,身子往前移了移,索性把埋藏的疑问问清楚:“你以前…为什么要对我那样?” 陈广白手滞了下,安抚的动作骤停。 陈葭耳里的雨声又急了。 半晌,陈广白说:“如果我不强迫你,我说,「佳佳我想要你」,你会答应吗?” 陈葭松展的笑颜僵在脸上:“可你并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强迫我,也许循序渐进我会好接受很多。” 未曾料想这个问题被谈及时会令他如此痛苦。陈广白慢慢攥紧了被褥,连同声音也被攥紧,干涩地像是只剩下一点点墨的记号笔在努力涂鸦:“可是,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向来才思敏捷的陈广白居然也会词穷到说些囫囵费解的话。 他垂下了眼,睫毛也一并低垂,它们在低头忏悔。 陈葭胸膛剧烈起伏着,在他话落后遽然前倾,呼吸打在他的脸上:“是你让我错了,陈广白,是你让我错了!” 原来把烂透的沙发垫翻开来看到一窝老鼠是这样的感觉,陈葭绝望得淌下泪来。她的自欺欺人在一瞬间轰然倒塌,本以为只要陈广白的世界没有道德,她就可以假装他们是特殊又普通的恋人。但陈广白怎么可以说他们是错的?他怎么可以跟别人一样?他怎么可以把她关起来又把她驱逐?他怎么可以又让她痛苦?怎么可以在她刚学会放下怨恨就告诉她他是错的?他怎么可以? 陈广白同样痛苦,滚了滚喉咙无力地轻唤了一声“佳佳”。 “不要叫我!”陈葭流着泪尖吼,“你明明知道是错的!你明明知道!你还这样!你自甘堕落又把我拉下来与你一起!你好自私你好恶心!” 陈葭愤怒地颤抖起来,她怎么能不这样想?受过伤害的眼睛看到的永远是世界的背面,她怎么能不这样想? 陈葭疯了一般嘶叫着下床跑去厕所,甚至都没听清陈广白的话,连狂乱的雨声也听不见了。 这不重要,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抱头蹲在浴缸里战栗,好冷,好痛,整个人支撑不住地歪倒在浴缸里,用手臂包裹身体,把头埋在胸前,钻进思想的黑洞里,被痛苦折磨,被清醒折磨。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说好了重新开始,明明对他们的未来有了共同的期待,明明温柔的陈广白是真实的,明明他一直对她很好……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是谁的钥匙没有插进配套的锁。 陈广白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伤害,他好像再怎么做也弥补不了对她投射过的阴影。 对妹妹的禁忌之情是他心里埋下的一口枯井,他在每一次突破性禁忌时都像饮鸠止渴的鸦,他找不到答案,便愈坠愈深。 摔到底了,背德的欢愉与痛苦一并在井底呐喊。枯井的回音像是敲在脊梁骨上,它说你错了,你错了!但他跌入深渊出不去了,也不想出去,他想与她厮守这一隅枯井。 可她说他自私恶心,可她急急逃离。 是啊,他恶心。因为他们既定的感情是亲情,他再怎么逃避也无法割断盘旋在骨骼肌肤的血缘脉络,他对她的爱意注定会被打上“乱伦”两个字。 起初享一时的欢,从未考虑过后果,但现在他贪婪得希冀能永永远远真真切切拥抱她。于是与悖论作心理斗争,竭力为他们的未来规划,可她不要他。 他有些迷失了,懦弱了,胆怯了。 陈广白失魂般走至浴室,望见她的刹那蓦然心碎了。 陈葭纹丝不动地躺在浴缸里,仿佛再难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她站起来。 他的妹妹本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却像一块木材被锯子自下而上地锯开了,疼痛地蜷缩成双腿。甚至都不用锯子,是陈广白生生把它打开,是他教会她张开腿。他顺着她腿间的裂缝,一次又一次地击溃她、摧毁她。 是他把她推倒。 是他让她变成残疾。 模仿 38. 陈广白颓唐地坐在沙发上,失焦地望着磨砂般黢黑的电视屏幕,里头虚虚幻幻勾出他的轮廓,也许它是一面镜子照出他的影子,也许它是一双毛眼睛看透他的灵魂。 他想起幼年父母说教、责备甚至打骂陈葭的场景,家中一切可以投射出人影的东西都像毛眼睛,森硬、麻木、看客。 他也是其中之一——因为他从未真正阻止过父母,更别提忤逆了。 陈广白以臂掩目,后仰倚在沙发背上,掩盖一双泄露重重心事的眼睛。 他想起陈葭在心酸质问他为什么父母给他租房子而不给她,想起她一次次哭诉着家庭的不公……他在那些时候的反应是什么?只是觉得无厘头、莫名其妙吧。 他何尝不是在通过父母的眼看陈葭。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父母教育的失败,所以他无法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他在父母责骂她时仅是单纯地捂住了陈葭的耳朵。 他对她的保护是掩耳盗铃。 他想起学校心理课上教授讲过的一段话:“在年幼的孩子心中,父母就像上帝那样位高权重。孩子缺乏其他模仿对象,自然把父母处理问题的办法全盘接受下来,并视为金科玉律。” 是,父母成了他的模仿对象。 他们施加在陈葭身上的情感暴力潜移默化地转嫁到了他身上。让他的爱畸形成暴力,且试图以这种方式强加给她含糊不清的爱意和控制她的身心。 他既模仿了父权,又模仿了男权。 可家庭教育的失败并不能为他的施暴开脱,情理之中也不是做错事可以被原谅的理由。他本可以有别的选择。 但他唯独选了一条扭曲的路,在日日夜夜里成为了比他父母更残忍的失败者,加害者。 陈葭是如何度过这些被他和父母挤压成风琴的日子的?她是不是在每一次以为终于走出来时,又绝望地发现还有无数的褶皱需要她扁着身子爬过。 她有多煎熬?多痛苦?多窒息?多心死? 他想都不敢想了。 保姆叫了陈广白几次“可以吃饭了”,陈广白充耳不闻,手臂未遮掩到的一截下巴,好似细雨中消逝的皎月。 - 陈葭被陈广白抱至床上的时候,外边的雨已经小了,自怜自哀地把窗户沾剪成碎布头。 陈广白走了,走之前帮她掖了下被子,是要哄她睡觉的眼神,他忘了她刚刚睡醒。也许他没忘,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房间内复安寂下来,这么静,却连雨声也听不到。 陈葭想,她又搞砸了,明明昨天还那么好,那么好。含笑望她的陈广白,怦然心动的吻,濡濡沫沫的爱……怎么就被她搞成现在这样?就因为她做了噩梦吗? 是她始终战战兢兢的心左右摇摆不定,才会因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晃出心底最深处的惊惧。 在久别重逢的欢愉后又无端陷入困境,事情到底要发展成什么样才会写下结局。说好的“重新开始”在还没开始前又被打上大叉叉,锁在抽屉里的钥匙陡然像个笑话。 屋内愈发黑沉。 陈葭小声地啜泣,渐渐哭得不能自抑。一颗患得患失的心被泪水打入海里,就此沉沉再也不起。 陈广白对她强硬也不行,对她温柔也不行,她到底想要什么? …… 陈葭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已经缓解很多,只是脑子愈发酸胀,双眼肿出叁眼皮,可笑的模样。她边用热毛巾敷着边下楼去。 左右没有瞟见陈广白,她不自觉松了口气。 厨房里有保姆留着的饭菜,看起来一口未动,难道陈广白没有吃饭吗? 陈葭把菜热了一下,囫囵拨着米饭,镜面桌面朦胧地照出她的残影,眼皮肿肿像两个悬挂的孤宅灯笼。 她拄筷调转视线去观察屋子,和以往每一天都一样,并没有因为春节将至带上喜庆的元素。她的家好像栖息的驿站,只供住宿不供爱——她一直在渴求的爱,父亲的爱,母亲的爱,哥哥的爱,所有人的爱。 她得到了吗?她没有。 陈葭笑笑,低头扫过面前一道道菜,爆炒鳝片是爸爸喜欢的菜,生拌牛肉是妈妈喜欢的菜,软兜长鱼是陈广白喜欢的菜。 没有她钟爱的菜。 陈葭笑意渐浓,没关系,她什么都能吃。连哥哥的性器她都可以吃,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呢?她好乖,从不挑食。 陈葭快速把饭扫得精光。 吃完饭陈葭习惯看会儿电视。 她仿佛每天都沿着既定的路线完成既定的事情,生命像是被无形的轨道牵引,她只要坐上去就好,接下来要滑行去哪里,都不需要关心。 陈葭盯着屏幕里喋喋不休的主人公,怀疑自己是否也身在楚门的世界里。 顷刻,保姆从洗衣房出来,见陈葭形单影只地窝在沙发里头看电视,便从厨房切了盘水果放至在她手边。 陈葭掀眼道了声“谢谢”。 保姆欲言又止,半晌才轻问:“佳佳,你跟你哥哥还好吧?”语气有些微妙。 陈葭没有留意到,轻幽幽地回答:“挺好的啊。” “我之前……”保姆突然一顿,“我看他饭都没吃就出去了,还以为你们怎么了。” 语气似在责备她惹她十全十美的哥哥生气? 陈葭不想跟保姆置气,再怎么样她也是把她从小带到大的人。 她塞了个车厘子放嘴巴里,让它的甜盖过心里的苦,含糊道:“不知道他啊。” 许是因为陈父陈母不在,加之马上年尾放年假,保姆生了交谈的心思,落座在陈葭旁边。她看着陈葭姣好的侧脸,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不禁语重心长起来:“佳佳,你还小,有些事啊,你还不懂。” 陈葭没听懂,瞥她一眼,见她神情怪异,更不理解了。是不懂什么?不懂需要事事体谅家人,为家人着想吗? 保姆叹了口气,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压低声音道:“不懂的事情不要去尝试,啊。”显然话里有话。 一番话落,陈葭抬着遥控器的手悄然落下,身体又开始颤栗。 她不敢抬头看保姆的眼睛。 灿阳 39. 陈广白每天早出晚归,跟陈葭碰不了几面。偶尔晚上撞见,也像形同陌路般擦肩而过。 陈葭好几次都欲言快语,但留意到他冷淡的神色又紧闭起嘴。 经期过后她情绪好像变稳定,那些纷杂扰乱的想法被她抛诸脑后。她想陈广白带她去玩,不想闷在屋子里等待校考的成绩,也不想在爸妈问她有没有看书时撒谎说有,更不想每天在保姆一语双关的眼神里装作若无其事。 都快闷透闷熟了!陈葭迫切需要借春节的喜庆或者什么事情,来散开她心中郁郁的霾。 俞霭的邀约来得就像及时雨——他邀请她去听音乐会。陈葭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当天,陈葭稍作打扮赴约。俞霭远远看见她,眼前一亮,米色的大衣橙色的毛衣裙,好鲜亮的一抹倩影。 陈葭遥遥冲他招招手,小跑过去。 俞霭微笑着把手上的摩卡递给她:“不知道你喝什么,买了这个你先暖暖手。” “谢谢!我爱喝!”陈葭接过捧在手心,两人一道往艺术中心大楼走,心情太好,踏出有乐符的步子来。 明明是冬季,陈葭却觉得春天在她脚下。 俞霭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暖融融的,跟他的人一样温和。陈葭问:“你寒假不用上课吗?我是说培训机构。” “不用,寒假太短,我不排课。”俞霭解释。 陈葭点点头,歪了下视线:“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专业全职的钢琴教师呢。” 俞霭笑意吟吟:“我还不够格。” 陈葭知道他自谦,顺着话题佯怒:“好哇,我妈给我请了个野路子出身的老师!退学费退学费。” 俞霭朗笑,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 陈葭触电般倏尔僵直,蜡了几秒撇开了头。 俞霭神色一黯,缓解气氛般笑了笑:“你妈妈本来替你请的是我妈妈,只不过我妈身体不好,托我上课。”他睨她一眼,软下声线,“委屈你了陈同学。” 陈葭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搭乘电梯上了室内剧院,不大,人也不多。音乐会主题是“Piano Battle Night”。 落座没一会儿,张望的陈葭注意到大家包括俞霭皆身着西装、小礼服,她有些懊恼地问:“是不是要穿正装?” 俞霭小幅度摇摇头,凑过头压低声音:“没关系,这不是很正式的音乐会。” 陈葭这才放心下来,正襟危坐,静等开场。 …… 一场音乐会结束,陈葭意犹未尽,手指还跟着脑海里盘旋的音乐轻轻跳动,有些流连。 俞霭没打扰她的心境,等同她并肩走出去后才问她:“校考成绩还没出来吧?” 陈葭回神:“没。”两人贴得近,外套偶尔摆在一起,陈葭缩了缩肩膀。 “有望上央音吗?” “还要看文化课成绩…”陈葭答,“但愿可以吧!” “嗯。”俞霭点点头。 陈葭沉默地思索了会儿,突道:“如果真的考上了,我请你吃饭吧老师。”他算她的伯乐了。 俞霭摇头,略严肃地再一次指正她:“我现在可不是你的老师。” 陈葭眨了下眼:“叫习惯了…”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俞霭无奈地叹息。 陈葭观察他的神色,应该没生气。她松了口气,改说:“我今天就请你吃饭吧,谢谢你请我听音乐会,俞、学、长。” 俞霭目光如雨后云雾下泄露的两道灿阳,他定定凝视她,朗声:“好啊。” 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在同个屋檐下都见不了几面的陈广白,竟然也在这个餐馆用餐。 大概是为了迎合春节氛围,餐厅原本清新自然的粉蓝配色墙上挂了不少中国结,半面墙大的生态鱼缸被迫印上绚烂的红,显得不伦不类。 而坐在鱼缸边上的陈广白,他的姿态与神情,比墙面的中国结更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来用餐的,怕是鱼缸里的观赏鱼都比他有人情味,陈葭腹诽。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体格健壮,背影熊厚,瞧着有些熟悉。 俞霭把菜单先行推给她:“你先点。” 陈葭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翻阅着,点了几道招牌又推给他说:“不要客气。” 店内人多口杂,陈葭静心也听不到陈广白那边在讲什么。入耳的皆是周边杯盘碰撞、调言笑闹的声响,陈葭呼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喝水,借此用余光偷瞄。 陈广白神情依旧清冷,眉眼几不见波动,只偶尔动一下唇,而他对面的男人肢体语言不少,好像情绪很激亢。 仿佛被感应到,陈广白目光忽然往她的方向瞥来。陈葭忙低头,借俞霭的身型挡住自己。 俞霭奇怪地睨她一眼:“怎么了吗?东西掉了?” “没。” “嗯。”俞霭把菜单递给路过的服务员,服务员接过站在一旁用笔一一确认,陈葭不禁借她的身体继续偷窥。 哪知道被陈广白逮了个正着。 陈葭脑子一嗡,脸上起了红晕,别别扭扭地调转视线。下一秒又转回去,陈广白已经撇开眼了。 俞霭总算发现不对劲,顺着她目光转头找寻她的焦点,眺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只好回身问她:“看到熟人了吗?” “啊?”陈葭猛得缩回视线,支支吾吾道,“没有,看错了。” 服务员确认完后离开,过了会儿把小票送来,钉在菜单页上搁至他们的桌角。 为了掩盖心虚,陈葭拿过来扫了眼,挺长一条,共计372元。 俞霭善意地开玩笑:“是不是后悔请我吃饭了?” 陈葭忙摆手装阔绰小霸王:“诶,小意思啦。” 俞霭失笑,眸光脉脉,陈葭也跟着笑起来。笑了会儿视线又溜走,一晃眼,陈广白居然不见了,她蓦地转头去看店内的落地窗,窗外天气阴沉,行人步履匆匆,并不见陈广白的身影。 - 陈广白接到干孝天的电话有短暂的错愕,皱了下眉:“干孝天?” 干孝天“啧”了下,不怀好意地讽刺:“原来贵人不见得多忘事啊。” 陈广白无心于他交谈,丝毫不在意他来电意图,没有回应便撂了电话。 干孝天气得摔了手边一打的啤酒瓶,咬牙切齿地发过去一条短信:我手上有好东西,有没有兴趣看看? 他狡诈地舔了下牙,不信陈广白不来。 遂眯着眼编辑地点,把酒店对面的餐厅名输入,发送。 陈广白果然来了,干孝天坐在餐厅位置上阴测测地笑起来。目光随他入座,干孝天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人模狗样的畜生,爱玩阴的,他就陪他玩。 恍惚 40. 陈广白神情淡漠,静静听着干孝天得意地威胁他:“这几张照片,我拍得不错吧?算不算好东西?” 陈广白的目光无波无澜地在照片上掠过,是他和陈葭在北京共同出入酒店的照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他掀眼睇他,似有些惋惜与失望:“称不上好东西。” 干孝天被他轻蔑的眼神激得怒火攻心,用拳头拄着桌面扬声道:“呵呵!你以为我就这些?” 陈广白挑眉,闲然地摩挲着杯壁不搭腔。 “我知道你爸妈是做什么的。”他吊诡地给自己的话语留了白,“照片的确没什么,但你猜你爸妈的职位,经得起这些风吹草动吗?” 说完,干孝天身子懒懒得往后一靠,一张黧黑的脸写满胜券在握。 陈广白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像水入了沙,刹那就消逝了,抬眸时甚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干孝天,你不该回来的。” 干孝天一愣,拧着眉倾身上前诘问:“你什么意思?” 陈广白微摇了下头,不理会他的剑拔弩张,从口袋拿出皮夹,慢条斯理地抽着纸钞。 干孝天在他的动作里逐渐坐立不安,手肘一会儿摆上桌,一会儿放下来,手掌攥紧又放开,来来回回数十次,直到陈广白停下动作。 陈广白把一沓纸钞搁置在桌角,淡淡道:“慢用。” 干孝天还没反应过来,陈广白已经折身离开了。他后知后觉品着陈广白最后的表情和话语,有些毛骨悚然。他什么意思?! …… 陈广白上车后没急着离开,他摸出一支烟点上,不抽,只静静地闻着弥散在车厢内的焦熏味。 干孝天的事并没有让他心生烦躁,是他看见了陈葭,她正和一个男人,吃饭,笑着吃饭。 这几天他有意避开她,是为了克制自己,避免再次对她造成心理和生理的伤害。原以为有些成效,哪知道在见到她和男人吃饭,刚垛砌的堡垒轰然倒塌,轻易得令他惶恐。愤怒与无力一并袭来,烟蒂烫到手也随它,痛才好。 边上有人泊车,还没并在他车边上就有交警过来阻止:“这里不能停车!”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左右张望,最后落在陈广白的车上囔囔:“他这不停得好好的吗?!” 交警侧身瞅了眼,不耐道:“没看见贴罚单了啊?!” 车主讪讪的,嘀咕:贴在前头他怎么看得到……窝进脑袋倒车飞速溜走了。 交警没好气地过来点两下他车窗:“还抽烟呢兄弟?赶紧开走。” 陈广白把烟捻灭,关窗倒车驶离,速度快到交警猛撤退两步,回过神立即紧在他车屁股后追了会儿,怒气冲冲地喊:“超速了啊!!” 车子飞驰时贴在车窗上的罚单扑簌簌颤抖,纵然陈广白目光笔直,它也能擅自鲜明地闯入视野。 陈广白烦躁地骤刹车,身子惯性前仰又后撞,激起身后一连串的刺耳鸣笛声,代替它们的主人责骂陈广白。 陈广白盯着那张复静止的纸片,怀疑那是陈葭给他开的罚单,惩罚他的沉默与逃避。 罚单贴在心脏末端,引起一阵阵的绞痛。 - 之后俞霭时常约陈葭出来玩,陈葭虽然不拒绝,但多多少少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恍惚。她不知道每天在玩什么,在逛什么,就一天天把日子打发过去。 这天是年二十九,俞霭没多留陈葭,早早把她送回家。俞霭的车很炫酷,宾利欧陆,十分抢眼,陈葭怕碰上爸妈,就没让他开进去。 俞霭没意见,把车子稳稳停在小区门口的花圃边,看她的时候眺了眼窗外说:“你们小区还挺喜庆。” 陈葭松开安全带也往外望,四处挂满了红灯笼,他不说她竟然没察觉。 陈葭应着:“是诶,马上过年了。” 俞霭却说:“马上要出成绩了吧。” 陈葭一怔,转头看他,不觉有些紧张,眉头都皱起来:“你又提醒我了一次,越临近越不敢知道成绩,万一考不好怎么办?” 俞霭温和地给她打气:“不会的。” “嗯,但愿吧。”陈葭说着要开车下去。 “等等。”俞霭叫住她。 陈葭侧过身:“怎么啦?” 俞霭突然朝她倾身,淡香扑面而来,陈葭急急往后靠,贴上了椅背。 俞霭仿佛没注意到她惊慌的神色,自若地从手套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递给她,很有分寸地坐直了身体,只手还伸着。 “什么?”陈葭快速瞥他一眼,接着视线往下,久久落在礼盒上,上头印着香奈儿的logo,心口说不上什么滋味,颇觉负担。 “送你的新年礼物。”俞霭解释。 陈葭耷拉着脸摇摇头,推了下他的手:“我不能收。” “你觉得贵重?”俞霭猜测。 陈葭为难地点头。 俞霭了然一笑,把礼盒轻巧地塞进她帽兜里:“对我来说不算贵重,能力之内的礼物,你别有负担。” 陈葭别着眼去觑礼盒,伸手把它掏出来,见俞霭微笑着冲她轻轻摇头,她只好把它收进包包里。 陈葭抿抿唇:“谢谢你。”想了想又说,“我的新年礼物下次补给你。” 俞霭笑意渐浓,眼尾弯出柔和的弧度,他点点头道:“好,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陈葭下了车,弯下腰对着车窗摆手。 俞霭利索地驱车离开了。 陈葭步入小区,边走边埋头拆礼物,是个精致的胸针,很漂亮,但她的风格多少有些够不上它的高贵优雅,不免想到陈广白送她的生日项链。 这才多久,却让她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自那天在餐厅碰上陈广白,之后她再没遇到过他,连家里寥寥无几的见面次数也宣告为零,他应该是躲着她吧,或者单纯不想见到她。 陈葭想着想着,步子慢下来,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 晚上下起了雨,但是不冷,融着春雨的淅沥和秋雨的缠绵。 陈葭洗完澡没什么睡意,跑去楼下弹钢琴,有段时间没练了,手生了不少,弹着弹着还走神,小马驹一并失去了灵魂,吱出干瘪的埋怨。陈葭泄气地收手,转去沙发看电视。 很多频道都在重播小年夜的跨年晚会,陈葭按了几下,就把遥控器丢在一边,捞出手机玩儿。 置顶的聊天框是俞霭,陈葭点开来,是她在说完“我到家了”后他发来的:礼物喜欢吗? 陈葭想了想回:喜欢。 发完后她切出来浏览朋友圈,不少人给她今天发的照片点了赞,她点进自己的主页,翻下来,最近几天全是跟俞霭一起玩儿一起吃的痕迹。指腹只轻轻往下一滑,就滑到了最底端。 第一条:北京,你好。 第二条:北京,美食荒漠。 第叁条:北京,再见。 当时微信好友只有陈广白一人,因此这叁条也唯有陈广白点赞,陈葭看着看着,疑心那叁条是: 陈广白,你好。 陈广白,爱的荒漠。 陈广白,再见。 陈葭的唇齿跟着屏幕上的字翕动了会儿,倏尔眼眶有了潮意,手机屏幕上像挂了几滴摇摇欲坠的荷露。陈葭用指腹一抹,屏幕立马变得斑驳,好似被细巧的线切割成多彩的代码,隐约就要泄露出秘密来。 陈葭渐渐哭得汹涌,埋在膝盖上涕零。电视里的笑声越响越烈,她哭声亦然,脑海里无端浮现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口舌 41. 酒吧网吧KTV棋牌室这些场所,历来是越到年底越狂热。多少人想把一年以来吃过的亏受过的苦抛却在这些无底洞里? “人人都是钵童啊!”明一扫了眼热血沸腾的场子,感慨着跟陈广白碰了下杯。 陈广白抿了口,投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川剧变脸呗。”明一大笑,继而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一个衣着素雅的独酌女人,“看见那女的了没,干那行当的,怕是一天当中就属在这穿得最多。” 陈广白不置可否。 明一转点另一人,身着粉衬衫白色休闲裤,头发丝油光闪亮,正跟人举杯腻歪。他啧啧讽刺:“人民教师。” 陈广白瞥过去一眼,浅笑:“你知道的挺多。” 明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用食指摆过全场:“这年头有个卵球的秘密,全他妈是个笑话!” “是么。”陈广白垂下眼,语气不咸不淡。 明一闹够,把杯子往桌上一蜇,正色道:“知道你有事,去包间说吧?” 陈广白颔首。 两人进了二楼的包间,明一吩咐经理没事别让人进来,经理应诺着。 包间里酒水烟果一应俱全,两人点了烟,静听电视里放着的经典老歌,张国荣的嗓音婉转多情,让人迷醉。五彩球灯闪烁的光斑打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陈广白点了下烟身开口:“干孝天回来了。” 明一皱眉,回忆了下:“就你之前托我那个?”在听到陈广白应声后他眉头拧得更紧,掬出两深杠,“他找你麻烦了?看来之前断他一只手还不够教训。” 陈广白把烟拧断在烟灰缸里,淡淡说:“再劳你帮个忙。” “你说。” 陈广白懒懒地靠上沙发背,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计划与目的。 绕是半混社会的明一听完也忍不住吃惊和不认同:“这个风险太大了,一个差错我下半辈子就要在大院子里过了啊。” 陈广白自然清楚其间的厉害,他没勉强他,只把利益和弊端摆清楚:“出了事我担责,没出事我照样赔你一间酒吧。” 明一猛嘬一口烟,含糊道:“你让我想想。” 这件事可大可小,小的是陈广白已经盯过模子,扫过盘,风险最小化,且成不成他都能得一间酒吧,同时让对家倒牌,稳赚不赔的买卖;大的是涉及毒品,这要是稍有一个差错,满盘皆输赔夫折兵啊。 迟疑着,明一觑了眼陈广白,他依旧面无波澜地虚望着屏幕,清贵得丝毫不像跟这些肮脏挂钩的人。明一暗暗心惊,他才多大,就有这样的心思和狠劲,什么家庭养出什么养的小孩,真别说,陈广白学会了父母利用钱权达成目的的那一套,端的是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 明一有些动摇,但依旧不解:“不就几张照片,你犯得着冒这个风险?”他想来想去,都以为这只是个面子问题。 闻言,陈广白眼底沉了沉,照片自然没什么,他忌惮的仅是干孝天那张嘴——因为陈葭在意旁人口舌。 真理都经不住众口铄金,何况他和陈葭的事并不算子虚乌有,干孝天现逞一时之快误打误撞,难保之后还有什么疯狂举动。而监狱,会让干孝天被迫老实和闭嘴,呆个几年出来,他和陈葭早不在这个城市了。 见陈广白半天没搭腔,明一知他有考量,不再追问。他把烫及手指的烟蒂丢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了碾,决定赌一赌,他咬牙啐道:“行!” 陈广白缓缓侧过头,牵唇淡笑:“放心,不出人命。” -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丝毫不像电影里那般漫长激烈地跌宕数次。 陈广白用了两天布局,第叁天晚上引君入瓮,明一借着店内摄像头死角把一包备好的海洛因塞进干孝天的口袋,又让人故意闹事,一并赶了这群人出去。 陈广白拍拍被推搡过泛皱的袖子,对边上暴怒的干孝天说:“气什么,换个场子再谈。” “改天吧,我看你也没什么诚意。”干孝天略谨慎。 陈广白随意地挑了下眉:“随你。”说着就要走。 干孝天这几天老揣摩着陈广白那天的话和神情,心下难安,咬咬牙道:“走,去哪?” 陈广白粗粗环顾一圈:“就前面那家酒吧吧。” 干孝天跟着看过去,就几步路,不想多生事端便同意了。 两人进了岔路口的酒吧,点了个包间入座,干孝天迫不及待地抱臂蔑视:“想明白了?” 陈广白不置可否,倒了两杯酒,推给他一杯:“说说,你想我怎么做?” 干孝天得意地笑了下:“站着让我打个10分钟就行。” 当时被陈广白的杂碎敲断了桡骨,他爸觉得丢人现眼,让他退学滚去北京老家呆着,虽然现在疗养好了,但是那个耻辱,他没齿难忘!本来么,天高皇帝远,他就当自己点儿背,可嘿,陈广白自个跑北京来念书,还被他刷夜时机缘巧合拍到了照片,这不是天意是什么?虽然那几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但要陈广白今个不低这个头,他就让人弄什么PS,给陈广白披件虱子袄! 越想越爽利,干孝天眼睛都快吊上脑袋了。 陈广白品了一口酒,垂眸缄默着。 看在干孝天眼里就是怕了,他愈发忘形:“放心,10分钟后我照片自然删光。” 陈广白掀眼,点点头:“可以。” 干孝天兴奋地起了鸡皮疙瘩,他把酒杯放下,绕过桌子说:“就在这吧!会留你一条命爬出去。” 陈广白也把酒杯搁下,站了起来,淡漠地问:“出了事你负责?” 能出什么事?最多斗殴局子里关个几天,常事了,干孝天自负地点头:“我负责。”他用眼神上下刮着陈广白,似在嘲笑他忤窝子怯勺。 陈广白笑笑,理了下衣领,好整以暇地站去他对面,一臂的距离,看着很是乖巧认错讨打。 干孝天十万个满足,稍稍弓背起了个式,挥拳直击陈广白。 陈广白眸色一凝,轻侧了一下头,干孝天的重拳遂砸上了嘴角。他闷哼一声,口腔顿时有了血腥味。 干孝天不乐意他闪躲,不过没说,横竖10分钟有他打的。 刚要继续,陈广白突道:“我去个厕所。” 干孝天早就被亢奋和自得冲昏了头脑,以为他是怕吓尿,大人不记小人过似的讥笑着挥手:“快去,别待会儿尿兜里哈哈哈哈哈哈……” 陈广白开门出去,门一合上眼神倏变,用指腹抹了下嘴角。他截住一个端着果盘的服务员:“手机借我一下。” 服务员不耐烦地抬头,下一秒神色立敛,礼貌又讨好地问:“这位客人您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叫我们经理过来。” “手机。”陈广白冷冷重复。 “好好好……”服务员胆颤了下,忙单手托盘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 陈广白拿过手机拨了110,叁言两句结束后把手机还给服务员。 服务员两股战战,心道:完了,要被经理罚钱了。 警察与陈广白几乎同步抵达包间,酒吧里一阵兵荒马乱。 警察们一站,气氛登时严肃。干孝天以为是哪个服务员看到他打陈广白报了警,不甚在意地冲陈广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识相点。 刚笑脸迎上去,就被手铐扣住了手腕,干孝天这才有点慌了:“犯不着吧?” 警察喝止他的嬉皮笑脸,上下搜检着。 “你们这是非法搜身,侵犯我……”干孝天的话被眼前的一袋海洛因掐去了尾,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挣扎着。 两个警察左右控住他,声色历荏道:“老实点!有人举报你贩毒。” 干孝天涨着脸吼道:“弄错了吧!!这不是我的!!”手铐咔咔作响。 警察见多了这种死不悔改的毒贩,面无表情地架人走,顺带了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陈广白:“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一路上干孝天不断重复自己是被人陷害的,细密的雨点像针一样扎进他脑中,他突然醍醐灌顶,乍得冲边上的陈广白破口大骂:“你大爷的!陈广白!你他妈陷害我!下叁滥!杂碎!!” 陈广白一言不发,低着头的样子像极了受害者。 酒吧被清场,相关管理人员一并带去了公安局。 干孝天和陈广白是分车坐的,在警局也是分开审问。 陈广白的陈词清晰明了:以为是老同学聚会,哪知道干孝天要卖毒品给他,还威胁他,他不肯要走,干孝天就打他。 跟监控拍到的场景基本吻合。 干孝天那头就混乱很多,他不断重复自己是被陷害的,他也不知道毒品是哪里来的…… 没多久,有人保释陈广白,办完事就匆匆离开了。 陈广白填完资料走出公安局,似乎还能听到干孝天的嘶吼。 雨丝沾湿烟身,陈广白点了几次火都没点着,走过垃圾桶时一并把打火机和香烟丢了进去。公安局大门外泊着车,他闪身进去报了自家的地址。 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瞄客人一眼,他陷在寂影里,摸不透神色,气场有些阴鸷。 司机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忍不住陪笑:“麻烦关个窗吧,我们车都是公司的,坏了得赔。” 陈广白闻言动了下身,从皮夹里取出一沓纸钞放在中控箱上问:“够了吗?” 司机斜眼一扫,猛点头:“够了够了。” 陈广白靠回椅背,潮湿的晦暗复又侵蚀了他,黑白间的灰色羽毛拂过他的脚踝。 心痛 42. 陈广白没想到陈葭在楼下,脚步一顿,想目不斜视地经过。 可他就像看话剧的观众,陈葭是台上的主角,灯光追着她,他的目光也紧追着她,步子不由调了个角。 家中公共区域很少熄灯,而陈葭埋头深陷在沙发,壁灯和顶灯都被她关了,只电视屏幕无声地泛着幽谧的光,平平濛濛地打投在她身上。 陈广白走进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她柔青的绒发、莹白的手背在幽蓝波纹中呼吸,映出无限寂寥的颜色。 他觉得心痛,这么漂亮的小女孩,这么鲜活的年纪,却在深夜独自流泪。可他以往总是痴迷她的脆弱,自私地把这份脆弱修成他无坚不摧的盾,用她的纯洁去挡悖论的卑污。 他现在还能吗? 在听过她心灵的哭泣之后。 身子倏然跟着沙发起伏了一下,陈葭抬头看向来人。尽管这个点也不可能再有别人过来,但她还是因为看到陈广白的刹那露出惊诧的神情,泪水洗刷过的眼格外清亮。 像是之前的矛盾并未存在那般,陈广白伸手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潮润的脸颊。他问:“怎么了。” 陈葭凝视着他,缓慢又深刻地扫过他半湿的头发,饱满的额头,郁柔的眉眼,极淡的唇,有什么不一样了。陈广白贴在她脸上的手掌很凉,她的心也在这丝丝缕缕的凉意中凉了个透彻。 他问她怎么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怎么了,他怎么现在才来问她怎么了。 眼里急速聚起热意,喉口溢出一声哽咽,陈葭轻轻撇开他的手,万千思绪化成一个轻飘的词:“没事。” 陈广白的瞳仁在电视屏幕纷呈的幽光映射下像一尾鱼鳍波动着,他埋首在她的发顶落下吻,轻得似乎在碰触空气。陈葭眼睫煽动,反应过来想推开他的时候,陈广白已经直身了。 陈葭面容复杂地盯着他,这才注意到他嘴角有个淡淡的血痂。 这回换她问他:“怎么了?” 陈广白的回答同她一样:“没事。” 他眼里的倦意让他泠冽的面部轮廓虚柔了,可她不敢再问,她怕他的倦意是对她的。 两人沉默对视了会儿,陈广白先起身离开了,走之前揉了揉她的额发。 明明他动作不急不缓,却如同抽走了一束空气,陈葭觉得冷意袭来,复抱住了自己。 - 禁烟令效果甚微,刚过零点,屋外的烟花绚烂地点亮城市的未眠夜,雨丝也熄不灭人们对新年的向往与希冀。 年叁十了。 陈葭的手机不断震动闪烁,都是祝福的话语。她侧躺着,机械地回复,屏幕里一连串的哈哈哈,现实中一连串的汪汪泪。 俞霭发来:葭葭,我等不到新年了,做我女朋友好吗?我想跟你一起跨年。 陈葭回:好。 回完,手机在她无力的手指中滑下,陷进被褥里。 陈葭在黑暗中回忆着过去一年,竟然都是陈广白的片影。其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简窄的交际圈填不满浩瀚的脑容量,而朝夕相处的陈广白是她生命中占比最大的渲染。可为什么以前回忆起他来并没有这么难过? 陈广白呢,对陈广白而言,她到底算什么呢? 陈葭是没有信仰的,但这一刻她突然有被命运安排的痛苦。 她想,刚出生时她是一饼泡面,时间是容器,环境是盖子,人是水。渐渐地,她被浇透了、煮软了、闷烂了。痛苦的是她变成又软又烂没有形状的泡面吗?不是的,痛苦的是时间无错,环境无错,人认为自己无错。 也不是,痛苦的是她开始自欺欺人地认定所有一切包括自己都在按照世间的生存法则各司其职,不公是必经,受难是必经,而陈广白在这时候跳出来告诉她:错了。 她的镜里世界崩塌,她该怎么学会面对错误的世界,在陈广白好像要离开她的时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被时间、环境、人塑造的过程中,学会了沉默、接受、认命。如果陈广白不说,那她就沉默;如果陈广白要结束,那她就接受;如果陈广白要继续,那她就认命。 俞霭的消息在爆竹声中显得那么微弱,但陈葭还是第一时间点开了,他发来:真不敢相信,还以为是做梦。 陈葭一怔,为他小心翼翼的欢喜感到愧疚。她并不喜欢他,她只是一个人太累了,身体又重又闷。以往她总是试图反抗宇宙间一切处心积虑殴打她的力量,但现在,她十分渴求有人能替她安排一切,一步步推着她走。 对不起,俞霭。 …… 几近一夜未眠,陈葭精神却还好,洗漱完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说好要送俞霭礼物。 她边挑选边细思他的风格,他衣着总是相对正式,连运动鞋都很少穿,陈葭对奢侈品的认知基本都在明显的logo上,根本不清楚他钟爱的品牌。 倒是很知道陈广白的,陈葭苦笑了一声。 柜姐以为顾客对价格不满,忙推荐了另一款:“这款小王子百搭,价格也很合适,您可以试试。”年底冲业绩,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 陈葭抬眸:“可以试戴吗?” “当然可以。”柜姐戴着白手套有条不紊地择下来扣在陈葭伸出的手腕上。 专柜的灯总是打得精心而美丽,柜姐毫不吝啬地夸赞:“您手白,手腕细,戴着秀气。” 陈葭转动了两下手腕笑笑:“送人的啦。” “我们的礼盒很漂亮哦。”柜姐俏皮地接上。 陈葭对表没研究,而IWC是她能力范围内最贵的品牌,她想了想说:“就这个吧。” 柜姐眉开眼笑:“好,您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 一只手表就让她囊中羞涩,陈葭决定坐公交车回家。 春节期间哪哪都是人,公交车不例外没有空位,连挤上车都困难,甚至还有背着蓝红相间的编织袋拖家带口去火车站的外乡人员。 陈葭放弃了,刚想打车,俞霭来电话了:“葭葭。” “嗯。”陈葭应,手指有些紧张地绞上品牌袋的稠绳。 大概是她这边吵闹,他问:“你在哪?” 陈葭忙瞅公交牌:“在新城路站。” “新城?新贸大厦那?” “嗯。” “你去里边等我,我在附近,过来接你,好吗?”语气渐变商讨。 “好啊。” 俞霭大概真的在附近,她刚取到星冰乐没一会儿,他就到了。 陈葭还未抬手,俞霭已经精准地找过来了,长腿一曲坐在了她跟前,笑得那样明朗:“今天很漂亮。” 陈葭红了下脸,咬着吸管含糊道:“以前不漂亮嘛。” “以前也漂亮,只是不敢随便夸你,怕你觉得我轻浮。”俞霭由衷解释。 陈葭眼神乱飘,耳廓红得可以和抹茶星冰乐唱一曲“红配绿”:“那你现在怎么敢了?” 俞霭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牢牢地凝住她的,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些蛊惑:“因为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 陈葭心脏砰砰乱跳,疑心店内空调是否打太高,才让她身处冒汗的灼热。她慌慌忙忙把搁在一旁的礼品袋往他那一推道:“送你的礼物。” 俞霭欣喜地当着她面打开,感慨:“品味真好。”又抬手取下他原来的表,换她送的戴上。 陈葭想,是不是他们精学艺术的人都这么感性。一只表就那么高兴,而且她瞟到他取下来的那只表是Vacheron Constantin的。 俞霭向她展示了一下,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大男孩:“很合适吧?” 陈葭定睛,很合适,但只能说是人衬表,她诚实道:“没有你原来那只适合你,你不用因为是我送的就降低自己的格调,我不介意这些。” 俞霭佯怒,转念扫了眼她细白的手,笑道:“如果你的手能作为我的手部挂件,那我的格调可以爆表吧。” 陈葭眨了两下眼,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俞霭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他理了一下袖口,半严肃半玩笑地说:“你就算送我5元一只的小卖部电子表,我也会很开心。” “你也是。”想了想,陈葭吸了两口冰饮说:“我不缺什么,你不要再送我什么礼物啦。” 俞霭摇头:“送公主礼物是我的荣幸。” “我不是公主。”她是灰姑娘。 俞霭点点手表:“它不是叫小王子吗?” 陈葭刚平复的情绪又翻涌,难道这就是恋爱的甜言蜜语吗?可她有些不适应,因此沉默了。 俞霭收敛了下,的确有些高兴过头了,他换了个话题:“等会儿想去看电影吗?” 时间还早,陈葭答应了。 尝试 43. 买完电影票,俞霭问她要不要吃爆米花,陈葭摇摇头。俞霭以为她怕胖,也不再多说,两人相伴进场。 春节档电影参差不齐,他们运气比较差,不仅坐在了靠前的位置,电影还很枯燥,笑点很刻意。陈葭下意识地去摸手边,空空如也,这才恍然刚刚并没有买爆米花。 以前只要跟陈广白看电影,他都会买好爆米花、甜筒和矿泉水的。爆米花和甜筒是她的,矿泉水是他的,只不过总是她喝的多——爆米花吃到最后嘴巴腻歪。 俞霭发觉了她走神,侧过头耳语:“不好看?要不要走?” 他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只是太近了,陈葭还是下意识往后靠了靠,摇了摇头从唇缝里挤出字眼:“不走。” 俞霭点头,转回了头。 没法沉浸在电影里的后果就是她总被周边细微的声响吸引过去,例如右手边是一对情侣,女生的一只腿架在男生的腿上,偶尔会谈论一下剧情;例如后排有人走过;例如最前排有带小孩的家长正不耐烦地稳住在奔溃边缘徘徊的小孩…… 陈葭想,她以前跟陈广白看电影的时候,是不是也同这些人一样,总是坐不正行不直,窸窸窣窣地扰民。因为她记忆里总有陈广白把她头轻转回去的画面,还有他低低又无奈地训斥:“好好看电影,别说话,别动来动去。” 她记得他对于烂片的态度:遇到烂片,应该果断地选择离开,与其浪费接下来的时间精力不如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他说这是沉没成本和机会成本,当时陈葭并不理解,她只赖皮地嘲笑他: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跟我看下去? 陈广白堂而皇之地解释:我的沉没成本和机会成本一直是你而不是电影。 …… 陈葭恍惚了一下,此时此刻才懂他的意思。 她捂了下自己的胸口,兀自镇定。做贼心虚般用眼梢瞟了眼俞霭,他正抬手垂眸看时间。感应到陈葭在看他,他回望过来,陈葭蓦地矮手指了指出口,俞霭笑着点头,两人心照不宣地猫腰出去了。 走出影院,眼前亮堂,俞霭松展了一会儿肩颈问:“有想玩的想吃的吗?” 陈葭没有什么想法:“去步行街走走吧。” 俞霭颔首。 步行街人很多,走至窄道的时候甚至有些摩肩接踵,俞霭一直贴身走在她身侧,以防她被路人擦到。两人闲聊着,前方有衣衫褴褛的佝背乞丐沿人乞讨,人群像围着火山口转的观光客,漠然地避开乞丐。 陈葭定定地瞧着,乞丐灵敏地察觉到她视线,忙抖着碗过来了,声音嘶哑:“行行好……” 俞霭瞥她一眼:“你要给他吗?” 陈葭未作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放进他的搪瓷碗里,乞丐连声道谢,脸上皱纹起了波动。他把碗转向俞霭,俞霭投了一百元。 乞丐感恩戴德般离开了。 陈葭却驻足了,她突然想起陈广白,他每每遇到乞丐便会给十块钱,她问他为什么,他说:十块钱对我而言只是一支烟的价格,对乞丐来说也许是一天温饱的来源。在她追问“那为什么不给一百”后说:他们的尊严不值那个价。 俞霭奇怪地问她:“怎么了?” 陈葭仿佛没听见,依旧沉浸在回忆里。为什么陈广白这样通透的人,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的人,会犯错?她不明白。 视野里的人群与鼎沸的杂音皆成虚影。 俞霭急急地搭上她肩,连叫她两声:“葭葭!陈葭!”眼里满是担忧。 陈葭呆呆地注视他,心中诡异地升起一个念头:如果陈广白知道她跟俞霭在一起,他会怎么样呢?会像之前他第一次从她口中知道俞霭时那样凶悍地把膨胀器具塞进她的下体吗? 陈葭哆嗦了一下,一股奇异的快感窜上脊椎,她真是病了,病态了,竟然对自毁产生了暗暗的神往。 她眨了下眼,轻声说:“没事。” 俞霭猛舒了口气,眼神归于温柔笑意:“吓到我了。” 陈葭怔忪,遐思一下子飞远了,湮灭了……她不能利用俞霭。 - 陈葭说晚上家里要吃年夜饭,不能陪他吃晚饭了。 俞霭理解:“那晚上可以接你出来去江边跨年吗?” 陈葭皱了下眉,在还没理好思路前就决定把话讲清楚:“其实我还没有喜欢上你,答应你是一时冲动,对不起,学长…” 俞霭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和黯然,但他很快掩饰了,车子稳稳地启动,把侧脸留给她严肃的视线。 他说:“我知道。” 这下换陈葭惊讶。 俞霭继续说:“你没发现吗?你跟我在一块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我猜你心里有个喜欢的人。不过不要紧,爱那么宽泛的感情,怎么只容许一个人霸占?我会等你慢慢接受我,只要你允许我在你身边。” 陈葭心口酸涩,疑惑道:“你喜欢我什么呢?我们并没有认识很久。” 俞霭瞥她一眼:“当我发觉我并不想看到你哭,想你每天都笑;上学的时候迫切想放寒假;寒假约你出来玩,害怕你会拒绝……很简单,但你不要怀疑。” 陈葭毫不浪漫地刨根问底:“可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啊。” 俞霭默了下,试探地问:“你是想我说你吸引我的优点吗?” 陈葭如被孙大圣当头一棒,打得七窍流血。是了,她在意的不是他喜不喜欢她这件事,是她想让他肯定她,是她想要在外人眼中知道自己的好,自己的优点。 她竟这么自私自卑吗?陈葭奔溃了。 俞霭吓了一跳,忙抽纸巾给她:“你别哭呀,你有很多优点,我只是一时不知道先说哪个。”他一边注意路况一边留意她,手忙脚乱地努力安慰。 陈葭只是用纸巾按住眼眶,然后摇头。俞霭被迫把车停在路边,也许很快就会有交警过来贴罚单,但是陈葭的状态容不得他多想。 他熄火后解开安全带,小心又轻柔地俯身过去拥抱她,像贴面礼一样克制,手掌在她纤细的蝴蝶骨上轻拍两下。 语气如叹息,饱含着怜爱与遗憾:“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离开。” 陈葭的脸颊擦过他的下颌,俞霭紧了下手臂,她柔软潮湿的肌肤,大抵可以栽培出香雪兰,纯真,理想爱情。 松开她时才后知后觉她的体温与气息,俞霭静静地凝视着她垂泪,缓缓道:“你知道在培训班时我就对你有好感了吗?在你袒露心声后,没有人能抵御得了你纯粹干净毫无保留的模样。但我不能,我是你的老师,尽管也只是临时,可我得做好老师的本职工作,不能有辱师德。”他顿了顿,因为陈葭渐渐收住了眼泪,肩膀微微耸动,鼻子通红,可怜可爱。 他继续:“在培训班结束的时候,我想,一切都要结束了,就这样也好。可后来你竟然还记得我,会联系我,我很意外。自那之后我时常想起你,想你弹错音时懊恼的眉,想你第一次完整演奏完一曲时弯弯的眼,想你流泪时通红的眸,想再一次「明天见」。” 在窗外呼啸而过的汽车声中,陈葭好像听到了属于他的鸣笛。他由衷地对她按下名叫“喜欢”的喇叭,让她的心瓣微微颤抖。 陈葭找回自己的声音,犹带着一丝哭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你。”她急急地捕捉他的神色,“你能懂吗?我只在乎别人喜不喜欢我、爱不爱我、对我好不好,但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怎么去爱一个人。” 陈葭把纸巾攥在手心里,像攥住救命稻草,大眼睛里是迷茫与渴求。 俞霭的心软得像鹅绒被,真想把她抱起来躺上去啊。他笑起来,再也拴不住心猿,驾不住意马,俞霭环住她,这一次,再也没有罅隙。 “没关系,我教你,谁都有第一次,没有谁与生俱来就会爱的。” 陈葭是有些抗拒的,但她没有推开,他的胸膛很温暖,甚至有些灼热,身上的香水味清新好闻,他扑在她脖子上的呼吸又重又湿,卷卷的头发搔过她的脸颊。 一切都那么真实,这让她无比感动。 她是在被爱的。 陈葭也环住了他。感受到他拥得更紧,想要把她嵌入他身体,铭心刻骨般的力道。 她想,她会试着去爱俞霭的,就像世间千千万万的情侣那样去尝试付出与爱。 尽管她在这般想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烟花 44. 大年叁十的年夜饭,大概是一年中陈家最其乐融融阖家欢乐的时候了。 陈母穿着一件蓝色印花丝绒旗袍,挽一条整貂披肩,盘了低髻,略施粉黛,端的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陈父着西服叁件套,威严神采;陈广白和陈葭相对随意,小辈的新衣在大年初一才亮相。 一行人徐徐迈进“春元楼”,多多少少引起了些侧目,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众,确实难得。 被服务员引进定好的包间,陈母刚取下披肩,就有服务员把防尘罩递上,陈母颇为受用,夸道:“春元楼是一年比一年难定了。” 服务员立刻笑着接话:“给您是每年都留了位置的。” 陈母莞尔。 陈父最先落座,陈广白坐至陈父左手边,陈葭坐至陈母右手边。一张圆桌空了大半,随着菜品的一一呈现,倒也不显突兀。 陈葭有心事,一直缄默着,陈广白亦然。 陈母敏锐地发觉,扫了眼陈广白问:“机票定了吗?什么时候回北京?” 陈葭随之看过去。 陈广白瞥了眼陈葭,若无其事地转到陈母视线里回:“初八。” “这么早。”陈母蹙了下眉。 陈父倒觉得男儿志在四方,抖了下烟灰道:“不早了,在家呆着吃吃喝喝算个什么样子。” 这话很像在影射陈葭,陈葭假装没听到,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果汁。 陈父一动筷,他们才开始动筷。 以往这一餐的流程,基本是陈父陈母聊一些家常和工作,陈广白和陈葭打打闹闹,最后陈父陈母包个压岁包分给子女。这一次,直接省略了中间,陈父陈母聊完圈子的一些变动;盘点完哪些亲戚还欠钱;哪些亲戚求他们帮什么忙;年后要去走哪几户亲戚后,分别给了儿子女儿一个厚实的压岁包。 “谢谢爸妈。”陈广白接过。 “谢谢爸爸妈妈。”陈葭接过。 两人对视一眼,陈葭立即撇开。 陈父懒懒又不失威严地身靠椅背,目光缓慢地过一圈人,对于家庭的和睦很是欣慰。陈母浅笑着,同样自满,丈夫权位高,自己也身居要职,儿子样样出色,女儿颇算乖巧,用年轻人的话来形容,她这是“人生赢家”。 结完账,一行人出了“春元楼”,夜风并不泠冽,跟之前天气预报预测的一般,这是个暖年。 回去换陈广白开车,陈父喝了酒,坐在副驾驶假寐。 陈母侧头瞟向陈葭,见她歪着身子靠在窗上,遂想呵斥她坐端正,忽而想到今天的好日子,把话咽了下去,只不满地皱了下眉。转去端详陈广白,心里又熨贴开来,儿子是不一样的。 记得当初嫁给丈夫,外人眼中的高攀,她自觉是配得上的,无奈婚姻初始依旧受了婆婆的一段气。她心高气傲,咬牙作出一番成绩来,从家庭主妇转政可不是容易的事。自那之后婆婆对她亲和很多,接着生下儿子,也算是扬眉吐气,在家撑起了腰杆。 丈夫也因为儿子的到来,顾家了很多。直到女儿意外来临,家中平衡又一次被打乱。 想到那时的腌臜糟心事,陈母额角隐隐作痛。她出声:“广白,把空调关了,吹得我头疼。” 陈广白闻言照做。 下一秒,陈葭就把她那头的窗户降到了底。她半探出头去,夜风捧起她的发丝,街边缤纷的路灯、霓虹灯、华灯错落在她白皙的脸上,使她的神色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在光怪陆离的湖面泠泠淌漾。 陈广白扫了眼倒车镜,神情愈淡。 到家后没多久,陈葭就打算开溜。大概是心急,连余光都没有掠过伫立在落地窗前的陈广白,慌忙换完鞋开门跑出去。 陈广白静默地看着她穿过院子,利索打开大门,薄薄的身子倏尔消逝在视线里。 他们之间有了显而易见的隔阂。 这个事实仿佛一根闪着豆光的蜡烛,不断刺灼着他的心脏,使之绽出一个个血泡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天穹开始炸响朵朵绚烂的烟花,犹如魔术师的匣子被千千万万双希冀的手打开,在人工制造的流星里许下各式各样的愿望。 陈广白僵直的目光投向天空,嘴唇翕动。 佳佳,新年快乐。 - “葭葭,新年快乐!”俞霭立在陈葭身边,悄然牵住了她的手。 陈葭举目望着被焰火染成金色粉末的天空,脑中竟然无一丝所想所愿,只是静静地望着。左手被宽大滚热的掌包裹,耳边充斥着林林总总的嘈杂,江边的海风吹得心口荡起碧波涟漪。 很美的夜晚,也很孤单。 陈葭慢一拍地转头笑呼:“新年快乐!俞霭!” 俞霭欣然笑脸不逊于烟花的灿烂,眉眼却是不同于迢遥烟花的触手可及。 陈葭踮脚去抚摸他的脸,俞霭忙松开她的手改搂住她的腰。 陈葭在快碰到他脸颊时又收回了手,眼神有些迷离,而俞霭错以为她要吻他,欣喜地闭上了眼睛。 陈葭不好让他的希冀落空,迟疑了两秒,倾上前用唇瓣点了一下他的脸颊。 俞霭猛得圈紧她纤腰,克制着不去拥吻,只是贴上她。他们与身边很多的情侣那般在江边、在烟花下亲密拥抱,分享体温。 陈葭的脚尖踮得有些酸涩,仿佛心口的那抹酸涩随着烟花一道坠落下来,最后积淀在脚底。 她有些讷讷地念着什么,俞霭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陈葭摇头。 等近乎重迭般燃放的烟花雨落幕后,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俞霭帮她扣好安全带体贴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夜宵?” “不饿,晚上吃了很多。”陈葭答。 俞霭虽有不舍,但还是往她家的路开。 陈葭用手指抠了抠粗毛线手套上的小洞,问他:“你家里不用守岁吗?” “不用,我爸妈出国旅游去了。”俞霭笑着,今晚的嘴角还没平下来过。 “哇,去哪里旅游啊?”陈葭有了些兴致,微侧了下身看他。 “悉尼。”俞霭答,“你想去吗?我们年后也可以去。” 陈葭可惜地摇头:“我年后还得拜年。” “对了,我还没给你压岁钱。”俞霭突然想起来这事,扬声道。 陈葭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解:“你干嘛给我压岁钱,你又不是我亲人。” “你还没成年,就还是小孩,我已经成年了,所以理应给可爱的小孩发压岁钱。”俞霭哄道。 陈葭红了脸:“你唬我。” 怎么那么可爱,俞霭瞥一眼,还想再瞥一眼,车速越来越慢。陈葭不禁怀疑路过的蜗牛都会投来轻蔑的眼神。 “我认真的。”话虽这么说,俞霭还是笑出声来。 陈葭知道他在对她好,但是她还是拒绝了这一份带有传统意义的礼物:“压岁钱还是不要了。” 俞霭不勉强:“好。” 他偏了下头:“后座有一盒马卡龙,你带回去吃。” 这个她可以接受,陈葭甜甜说:“谢谢,我可以现在就吃吗?” “当然。” 话落,陈葭去够后座的礼盒袋,身体倾斜着,纵使穿着略宽松的外套,曲线依旧姣好到令人心动。俞霭悄然滚了下喉结,错开了眼。 陈葭够到后立马在副驾驶拆开,感叹道:“哇,好漂亮,像调色盘。” 俞霭笑笑:“你喜欢就好。” “喜欢呀,我很喜欢甜食。”陈葭小心捏起一个棕色的马卡龙,咬了一口,香甜酥松。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俞霭余光留意着,见她吃完一个就把盒子合上了:“你吃汉堡,是不是会先吃面包再吃肉。” 陈葭诧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看你先吃了颜色相对最丑的马卡龙。” “哈哈哈…”陈葭笑起来,“小时候不常吃到零食,所以会珍惜好吃的,久而久之习惯了。” 俞霭有些心疼:“下次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带你去吃。” 陈葭点点头,总是被他同情遭遇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好像她是因为可怜才被他喜欢。陈葭敏感脆弱的心又在摇曳…… 而且其实并没有那么惨,最起码如果有陈广白在,她可以先吃掉他那一份。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陈葭懊恼地皱起了眉。 喜庆 45. 这一次陈葭依旧没有让他开进小区,俞霭半玩笑半认真道:“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公主殿下的批准,敲开你城堡的大门?” 陈葭解开安全带,冲他俏皮一笑:“等我头发长得和莴苣公主一样长。”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下,显然想到一块去了——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俞霭神色动容,忍不住倾身想要亲吻她。陈葭自觉失言,尴尬地匆匆开门跨下车,弯腰冲他歉意地干笑:“我先回去啦!” 俞霭摇了下头,无奈道:“好,到家给我消息。” “嗯。” 心事重重又密密,丝毫没有因为美好的夜晚消减一些墨点,陈葭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家里永远是灯火通明的,像永远等着消失的爱人。 因为已经凌晨,陈葭一进房间就忙着洗澡,等一切零碎都收拾好,躺上床那一刻舒服地吁了口气,刚要关灯,瞟到床头柜上有东西。她有些纳罕,但的确在意料之中——陈广白每年都不会漏下新年礼物。 礼品袋子上一个缺了一个口的苹果,礼物显然易见。 陈葭坐起来,从里面取出方方正正的盒子,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轻薄、圆润,干干净净的白色。 陈葭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按灭按亮,心生躁意,最终还是把它塞进了盒子里。她给陈广白发了个消息:谢谢哥哥。 陈葭从来都是懂礼貌的,只是她现今的礼貌带着疏远。 等了一会儿,陈广白也没有回复。 陈葭迷迷糊糊睡着前想,他的手机是不是掉厕所了,他以前都是秒回她消息的。 …… 陈广白喝了很多酒,足以让他酩酊大醉,又在深夜煎熬醒来,去厕所吐了个一干二净。就算是高个子,蜷缩在厕所的样子,也如同一只卑微的小虾米。 他在难闻的酒味中自嘲:现在都需要靠酒精来麻痹自己了吗。 可幸好还有酒精,他受够了维持体面,受够了道德约束,受够了他想要她却不能。 他没办法在清醒时不去想她,猜测她是否跟朋友圈那些女同学一样在跨年夜与心仪的男孩发下海枯石烂这样可笑但纯真的誓言;没办法完完全全把自己的欲望掩藏,他怕他克制不住地去找她。 他甚至极为自私地后悔揭穿了那一层血淋淋的真相,就如同以往那样不好吗?当然好,好的很,可以随时随地强迫她,操她,让她的穴成为他淫恶避风的港。 可他不能,他不再满足于即刻的欢愉与放纵,他想要的越来越多,甚至早在某一天就产生了与她共度余生的奢求。 陈葭那晚的话反复在耳边响起,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陈葭会不会产生玉石俱焚的念头。他倒罢了,什么报应他活该,但陈葭不行,事情一旦暴露,她收到的伤害将会是他的千千万万倍。 他不敢赌,他只能尽量不去刺激她。 他曾想过放弃,放她追求她真实、明朗、正常的幸福,可他光是想到她会笑着投入别人的怀抱他就想发疯。 不可以。 陈葭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 第二天醒来陈广白头痛欲裂四肢僵酸,他居然在厕所睡了一晚。 陈广白冲完澡出来才看见陈葭的消息,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屏幕,仿佛试图点开那几个字的语音版本,“谢谢哥哥”,多想听她甜笑着,嗲声嗲气地对他说。 他回了个:嗯,新年快乐。 刚穿戴整齐,陈母过来敲门,有规律的“叩叩”两下:“广白,我们得出发了。” “好。”陈广白沉声应。 初一,陈家的惯例是登慧隐寺上香。 陈广白最后一个上车,开车的是陈父。陈广白凝视身边的陈葭,身着纯白的系带羊绒中长款呢大衣,里边一件黑色半高领,下身同是纯黑的修身牛仔裤,一双羊皮靴。头发整整齐齐扎在脑后,圈出一个小球,额发毛茸茸的,眉眼带着还未睡醒的惺忪,整个人有种粉雕玉琢的娇憨感。 此时正一脸不情愿地吃着年糕团子。 陈广白不由微笑。 陈广白的视线太张扬,陈葭再难装不知道,瞥了眼爸妈,给陈广白递了个“你看啥”的不友好眼神。 陈广白揉了揉她的脑袋,被她不客气地别开。 陈葭压低声说:“别弄乱我头发!”嘴巴里还有年糕,声音含含糊糊的。 “好。”陈广白应得颇为顺从,“快吃吧,年糕冷了会硬。” 陈葭呼了下气,继续解决早餐。一般早餐谁会吃难消化的年糕啊?还不是“传统”,年糕,年年高。明明传统都是图个喜庆,那为什么要做不讨喜的事情?想着,陈葭偷偷把未吃完的半盒团子盖上,心里挺高兴。 陈广白拧了瓶水给她。 陈葭熟视无睹,陈广白也不生气,拧紧后搁在她旁边,瓶身圆胖,在两人之间的间隙里滚了滚。陈葭听着晃荡声,蹙眉抓住水瓶。 陈广白笑了笑。 陈母思忖着件件事体;陈父降下车窗,上山路堵,难免心浮气躁。两人都未留意身后的动静。 在临近墓园路时,车子堵了个彻彻底底。 大概是堵了挺久,路上有不少人下来抽烟,带娃溜达,还有隔窗聊天的…中国人骨子里自娱自乐的精神此时尽现,陈葭瞧得津津有味。 竟然还有一只小花猫闲然淡若地穿越车丛。陈葭惊奇,小猫会不会觉得这些车、这些人都是傻子呢?这么好的冬日暖波,竟然呆在马路上不知所措。 陈葭条件反射地拉了拉陈广白的衣袖,半回头兴奋道:“你快看那只猫,超级优雅!” 陈广白跟着她倾身往外望去,一眼捕捉到她口中的猫,的确很漂亮,是南方罕见的长毛猫,尾巴高束,在石阶上走走停停。 他点点头:“确实。”他回答着,呼吸轻轻洇上她的侧脸。 陈葭这才恍觉他们靠得很近,急急忙忙要撤回身子,没想到恰好使耳朵擦过他的唇瓣,还一屁股压上他撑在后头的手掌。 陈葭脸色陡然坨红。 陈广白轻笑一声,极缓极轻地撤回了手,似在用手背描摹她臀部的曲线。 陈葭不敢看陈广白,只快速瞄了眼爸妈,幸好他们没发觉他们的异样。余光里陈广白的嘴角牵得高高,十分可恶的模样。 陈葭恨恨地推他一把,遂正襟危坐,暗暗咬牙发誓直到下车都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盯正驾驶。 结束 46. 到达慧隐寺日上叁竿,晨露尽收,寺庙的庄严与宝相一览无余。 沿途香客络绎不绝,陈葭他们下车后跟着人潮往大雄宝殿走,地势直陡,陈广白走在陈葭后头。 每年都来,加之昨夜没睡好精神萎靡,陈葭无心欣赏峰奇山秀、溪水淙淙,只想早点儿拜完歇息。 陈葭心不在焉,一不留神趔趄了一下,陈广白及时托住了她的手肘。陈葭忙站稳,刚回头瞥他,陈广白已经松手了。 陈葭步子慢下来,用余光暗暗打量陈广白,先前在车里就有些怪异,原来是因为陈广白瘦了,更显得一张脸淡漠几分。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身处寺庙,竟觉得他眉眼有些出尘的清绝。 正想着,陈葭又趔趄了一下,陈广白倏然抬手扶她,两人视线蓦然撞上,两厢暗流涌动,陈葭心口涩涩,站稳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从旁门步入大殿时,陈葭留意到陈广白脸上未见一丝笑意,跟周边不少香客的神情相似,他们都心怀对佛祖的无上敬意。 往年也不见得他这样郑重,幼年时还会跟她一路玩闹…… 以往礼佛时陈葭内心是恍惚不真切的,许的愿都是:天天开心,越来越漂亮,爸爸妈妈多爱我一点。这次她跪在蒲团上,竟然有些失语,到头来什么都没许。 她又去偷瞄身旁虔诚祈祷的陈广白,他会许什么愿呢?他需要佛祖庇佑什么呢,他什么都有。 传统流程结束后,陈父陈母去捐香火,寻慧觉法师参禅悟道。陈广白和陈葭闲悠地走在蜿蜒小路上打发时间。 环境轻幽,弥香四散,来来往往的人如虚影般在她身边掠过。两人相顾无言,途径一汪清泉,很小的一口,像个放大版的椰壳兜着清澈的泉眼。旁边的石碑上刻着叁个字,字体像秦纂,她只认得最左边的那个字,是“泉”。 她看一眼陈广白。 “救疫泉。”陈广白一如既往地心有灵犀。 陈葭点点头,故意为难他:“为什么叫救疫泉?” “相传南诏国时期,每逢瘟疫横行,村民都会到慧隐寺,用救疫泉水煮寺前香杉树叶饮用,可抵御病疫。”陈广白道。 陈葭觑他一眼:“你偷偷百度的吧。” 陈广白笑而不语。 两人继续无目的地逛着,走至地藏阁时,陈葭觉得累了,找了个台阶席地而坐,陈广白站在她身旁。 偶有旭风拂过,心境格外宁和。 静默着,有个身着袈裟的僧人定定而空寂地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像一抔土,由大地衍生出来的尘土,由内而外地透着宽恕纯净,包罗万象的大地。 陈葭不由站起来,敛色屏息,僧人的视线仿佛落在他们身上,又仿佛没有。 路过他们时,叁人行合十礼。 待他走了好一会儿,陈葭才出声:“算是体会到什么叫「慈悲为怀」了。” “嗯?”陈广白发出个尾音,“我们先下去,快到用斋的时间了。” 陈葭闻言跟着他走,路过伽蓝殿时朝里望了眼,人头攒动:“你有没有觉得佛祖很不容易?” “怎么说?” “佛祖他每天要听多少人的心事?大大小小,多多少少,恩恩怨怨,曲曲折折,爱恨情仇,太多太多了。但是他一点不耐烦,一直都是微笑着的。”陈葭感慨。 这段话孩子气,但细想也有些道理,陈广白回:“佛祖也会累,因此每年都需善人功德随喜募捐给佛祖贴金彩绘。” 陈葭点点头,喃喃道:“也是,谁都会累。” 气氛倏然沉重了些,陈广白岔开话题:“在大雄宝殿许了什么愿?” “没许。”陈葭老实答。 陈广白诧异,以前陈葭不仅傻呆呆地会把愿望念出声来,还会要求他把他的愿望送给她。他前头没听到她许愿,以为她学会了默许,没想到是没有许。 他问:“怎么不许愿?” “许了就会实现吗?”轻飘飘的话语漏出悲观的情绪,陈葭神色黯淡。 “没关系,我帮你许了。”陈广白说着,搂了下她肩,有一波香客举香擦肩而过,他怕烫到她。 陈葭肩膀一偏,陈广白自然而然垂下了手。在这不能做有辱佛门的事,所以陈葭不想跟陈广白闹气,一直假装以往那般自然相处。 但当他结实的臂膀触碰到她时,她想,还是不行,还是没有办法忽略这些。 眼前就是斋堂了,门口有大婶坐在小矮墩上择着冬笋。 陈葭突然顿住,仰头脆声问他:“我们是不是结束了?” 陈广白心脏陡然一揪,眉头凝成霜石:“没有。”口吻十分冷硬。 陈葭半叹息半漠然道:“可我有男朋友了。” 话毕,陈广白脸色骤冷,郁成踩在脚下的碳色石阶,目光森寒又痛楚地盯着她。衣袖下的手臂不受控地迭起青筋,像心脏被残酷言语殴打落下的青色瘀伤,血液汹涌翻腾似要冲破那浅薄的体面表皮,最终只是在口中卷起一腔苦涩。 脸色变了又变,陈广白一言未发。 陈葭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升起奇异的报复的快感。她继续撕扯他的伤口:“我们还是做回哥哥和妹妹吧。” 未等他回答,她就急急向前跑去,一溜烟闪了斋堂,身影倏尔消逝。 徒留陈广白滞在原地胆裂着,浑然不觉陌生香客们打量的视线。 - 陈葭福至心灵地用完素斋,等出了斋堂才佯作不经意地问爸妈:“哥呢?” 陈父正举目欣赏着斋堂外红木柱上的烫金对联,陈母回答她:“你哥前头说有事,先下山了。” “哦。”陈葭煽动了下眼睑。 下山时陈葭迷迷糊糊睡去,不知道是因为路况不好还是梦魇萦绕,睡得很不踏实,冬季竟然出了一头的冷汗。 被叫醒时陈葭口干舌燥,眼睛糊得睁不开,揉了下眼角才发现有水渍。她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心口像被层层绵绵的丝絮缠住,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在陈母的催促下下了车,刚踩上水泥地就被两个小毛孩一边一只抱住腿,精明地笑着问她讨红包:“姐姐给红包!” 陈葭撑起和善的笑靥,把准备好的两个红包分给他们,他们几近抢夺过去,又瞬时尖叫着跑远了。 陈母在边上冷笑:“一点教养也没有。” 陈葭默默不说话,两人前后往里屋走。 在外边就听到里头的码牌声,进了里屋更明晰,舅舅和几个牌友正在打麻将。 陈母像是不乐意进去,交代她:“跟你舅舅舅妈说一声来了,我去看你外婆外公。” 陈葭点点头,推开半掩的门进去,烟雾呛鼻,五六个中年男子瞬间齐齐转头过来看来—— 陈葭挤出笑脸,忽略令她不舒适的眼神,冲着北面的舅舅叫了声:“舅舅。”叫完立马走了出去。 没想到舅舅跟了出来,笑眯眯斜眼打量她:“葭葭来了啊。” 陈葭回避他视线:“嗯。” 舅舅上下打量着陈葭,眼神粘稠,陈葭想装作没看见都难,她垂着眼说:“舅舅我去外边找多多、诚诚玩了。” 舅舅咂了下嘴,搭上陈葭的肩,陈葭瞬间毛骨悚然,听他说:“都这么大了啊。”声音像电流,激起一身的汗毛。 陈葭恨不得立马跑出去,但是在外婆家不得不体面,她抖着身打囫囵:“嗯快高考了…我先出去了舅舅,外面有太阳暖和。”两句话并成一句话的语速。 话落,陈葭一股脑地往外跑,也不过几步路,她活像跑了八百米体测,直到看见两玩泥巴的小孩才松下口气。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舅舅,最初对他的印象是经常来家里借钱的亲戚,穿着泛黄的polo衫,松松垮垮的西装裤,邋里邋遢的。 初中有年夏天,爸妈不在家,舅舅扯着她唠家常。说着说着,就把手搁在了她腿上,她当时只觉得舅舅笑得好狰狞,令她无端反感。她跑上楼去的时候他在楼下仰视她,脑袋似要折在后颈,一张叁角眼吊诡脸,害她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后来才懂那是猥亵。 要不是陈广白回来早,她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之后每次跟妈妈这边的亲戚见面,陈葭总会寒颤,每年过年,也最不愿意拜访这边。有陈广白在还好,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 陈葭恍惚了一晌,就被两倒霉孩子用泥巴糊了两腿的污渍。她气得扬声:“你们赔我裤子!” 两小孩恬不知耻地冲她做鬼脸:“小气鬼!凶八婆!没人要!” 陈葭怒火中烧,狠狠瞪了他们两眼,掉头往记忆中的河塘走,心中又气又委屈,都是什么事啊。 她想发朋友圈发泄,刚掏出手机就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和消息,都是俞霭的。陈葭心虚了一下,她竟然一整天都忘了回他。 陈葭忙点开消息快速浏览后回:“对不起哦,我今天在乡下拜年。 想了想又补一句关心:你呢,在干什么? 脚底的石子路硌脚,陈葭走得脚疼,总算到了河塘。令她吃惊的是,陈广白居然在河边垂钓! 幸福 47. 陈葭看着他自若的背影,心口升起一股怨恨与不甘。凭什么陈广白总是这般泰然、胜券在握?凭什么伤心难过痛苦的总是她?凭什么他想要她就能,转身又那么潇洒?凭什么她说她恋爱了,他还有闲情逸致钓鱼?凭什么?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想她的面颊一定很丑陋扭曲,以至于陈广白在发现有来人后转过头凝视了她许久。 半晌,陈广白回了头,微微提了下鱼竿。 谁都没说话。 脚边杂草簌簌,明明是不大的河塘地,却寂寥得恍若空山幽谷。陈葭咬了下唇,打算离开。 陈广白却叫住她,声色很淡,听不出语气的好坏:“过来呆会。” 陈葭鬼使神差地顿了下,然后缓慢地走了过去。河面并不清澈,陈葭虚望着,又是一阵荒芜的沉默。 陈广白把鱼竿架在炮台上,站起来把小马扎让给她:“坐。”语气有些生疏僵硬,好似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葭心绪紊乱,曲了腿坐下,小马扎被陈广白坐久了,有些余温透过裤子递上来,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由动了下腿。 陈广白的目光落在她裤脚,问道:“裤子怎么脏了?” 陈葭低头瞥了眼,平平回:“就那两小孩。” 陈广白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清脆的点火声,陈葭仰目望去。 烟被点燃,星火一二,陈广白眯了下眼,颓唐与竦冷随着灰扑扑的烟雾飘飘袅袅。 原来他也会悲伤啊。先前的腔怨被酸涩腐蚀了,陈葭收回视线,忍不住问:“我们这样的人,会幸福吗?”轻到像自言自语。 哽喉的苦味弥漫在唇齿,陈广白默了下:“你会的。” 陈葭无声讽笑,深知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像普通人一样谈一场甜蜜恋爱,结一次轰烈无悔的婚,生一个珍珠宝贝。 她可以,但她心不能。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仿佛两块顽固强硬的磁铁,当他们是哥哥和妹妹时,他们便异极相吸,维持着亲兄妹的感情;当他们是陈广白和陈葭时,便是同级相斥,赤裸裸又烂生生地揭露着难堪的愁肠百结。他们因为血缘没办法断得干干净净,又因为血缘没办法相濡以沫。 怎么那么难呢? 她哪有幸福的资格啊? 陈葭仓皇地笑出声,讥嘲自己也讥嘲他:“我拥有过的幸福,不过是用背德交换的廉价货。” 陈广白垂眸无言。 静穆的日落降临,空气厚重凝滞,湖面金波粼粼,湖风透着凉意,脚下土壤里渗满寒气,一幅衰败之景。 陈广白明明只抽了一支烟,嗓音却像抽了一夜那般嘶哑:“他对你怎么样。” 话落,陈葭倏然淌下泪来,连陈广白都妥协,她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理由?还要什么踌躇难定的痴相? 她笑笑,似蓦然看透了一切,空灵灵道:“对我很好,是我小时候幻想过的白马王子。” 陈葭良久没有听到陈广白的回应,她侧头扬眸,只捕捉到他骨节分明的手匆匆从脸颊滑落。他的眼框有些潮红,像他指尖烟丝未湮的星火,很快又被垂下的凌乱发丝遮掩。 陈葭凄凄地收回视线,心脏也跟着眼睛一道滑下水渍。 陈广白的爱是蛛网,密密绵绵不透风。陈葭只要不挣扎,就可以安稳而舒适,但她不可能永远拘于他编织的小爿地方,因为这是牢笼不是梦床。更何况现在,陈广白显然亲手摧毁了珠网,根根细丝网住了他犯罪的双手。 他在忏悔吧,所以他才变了这样多。一意孤行对她施暴的陈广白,不见了。 天空变得灰蓝,幽暗,晚风尖锐,夜幕笼罩。 两人的手机都在震动。 陈广白缓缓合了下眼睫又掀开,声音遥遥不可闻:“回去吧。” 陈葭用手背抹了下脸,起身目不斜视地快走。发现陈广白没有跟上来,她顿了下,驻足回眸,视野里一个微驼的、一动不动的身影,几近于夜色融为一体。 - 陈广白晚她十来分钟才到外婆家,他一进门就受到全桌的瞩目,无人责怪他姗姗来迟。 他轻飘飘环视一圈,把手中的渔器放在门背后,脸上已经端详不出任何异样。 陈广白朝外公外婆道:“我去洗个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外公举箸点了几下桌:“去吧。” “水龙头有些坏了,你关的时候拧牢点啊。”外婆追言。 “吃饭吧。”外公说。 一桌人开始动筷,外公咳痰声不断;外婆不住地往两孙子碗里夹菜;舅舅刚喝两口酒就开始吞云吐雾;两个小孩吵上天,直接站在长凳上用手去捞大盘里的菜;舅妈坐在边上不闻不问,时不时扯一下两儿子;陈母衣着华丽,坐姿端正,有些格格不入。 陈葭突然觉得她妈妈真可怜,她这样做给谁看呢?骄傲了这么多年,还是脱离不了原生家庭,还是需要低眉顺眼地问候父母,敬爱亲友,帮扶吸血鬼一样的弟弟,做个体面人。 她私底下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她妈妈对父母的怨恨,痛恨他们不让她念书,甚至听人说她妈妈刚出生的时候险些被扔掉,就因为是个没有用的女娃、赔钱货。 可陈葭也因此不解,明明她妈妈也是封建思想的受害者,为什么到头来,她也重男轻女。 陈葭食之无味,过了会儿,陈广白出来坐至她边上。是老式的长条凳,因此他一坐下他们两就肩挨肩,腿并腿,右手边是陈母,陈葭想了想,选择纹丝不动。 陈广白抽了张纸巾擦手,慢条斯理地,廉价的掉絮纸巾在他手背上蹭下纸屑。陈葭余光瞟到,默默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推过去。 陈广白挑眉,抽了一张出来,又推给她。 陈葭没再动作,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 舅舅叼着烟,眯缝眼打量陈葭,酒劲有些上头,出声问道:“葭葭这么大了,在学校搞对象了吧。” 陈母皱了下眉,心下十分不爽利,但并未出声,毕竟还轮不到她讲话。 一桌子人因为这句话齐齐注视陈葭,陈葭半块红烧肉还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被舅舅的话羞愤得满面通红。 舅妈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嗓门大,怪腔怪调尖酸刻薄地唱和:“我像葭葭这么大的时候,都快怀上了。” 话落,舅舅放肆笑起来,两小孩虽然没听懂,但也跟着夸张地仰头哄笑。 陈葭脸颊连着脖子红成一片,太欺负人了这些所谓的长辈。 陈葭刚想反驳,桌上的两小孩乍然跌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声聒噪得直刺人拧眉。 舅妈急着俯身去抱,两小孩指着陈广白告状:“他把我们推倒的。” 陈广白冷笑:“舅舅舅妈真会教小孩,难怪急着要急着生。” 陈葭耳朵一嗡。 外公呛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陈母瞥儿子一眼,不动声色地夹了筷蜜枣,入口齁甜。 舅舅的前妻不会生,后来舅舅搞外遇,也就是现在的舅妈,闹出大肚子,急急离婚娶进家门,那段日子没少被人看笑话。 舅舅被陈广白戳到痛楚,掷下木筷,却敢怒不敢言,掉头去骂老婆:“你怎么当妈的?孩子都看不好!” 舅妈讪讪的,小声埋怨:“那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摔……” 陈广白脸色淡下来,不再搭腔。 陈母冷眼旁观,外婆打圆场:“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吃饭吃饭。”她抬了下上身,“多多诚诚摔到没有,来,过来奶奶这边来。” 两小孩见没人理他们,早止住了哭声,吸着鼻涕往奶奶那跑,缠着奶奶给他们零钱买零食吃。 陈葭是再也吃不下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旺仔抚平心中的愤懑。 陈广白本来就没胃口,从头到尾没动一筷子,只在陈葭喝完一罐的时候又开了一瓶给她,陈葭却不再喝了。 一瓶旺仔蹲在他们之间,笑得刻意又牵强。 不幸 48. 翌日早晨,陈葭去奶奶坟头祭拜回来没多久,大伯一家四口就来她家做客拜年了。 双胞胎堂姐性子直,十分健谈,跟陈父陈母寒暄过后就拉着陈葭滔滔不绝。叁个人一台戏,越聊越起劲,嘻嘻闹闹个没完。陈母嫌吵,笑着把她们叁轰上楼:“去楼上说去,在客厅算什么样子。” 婶婶面目慈爱地压了下陈母的手:“叁姐妹亲热呢,随她们。” 叁人对视一眼,齐齐作了个鬼脸,继而欢笑着挽手跑上了楼。 两堂姐在房间过了圈算是参观完了,大堂姐迈向阳台赞道:“你阳台采光真好诶。”说着敞开窗帘开始自拍起来。 小堂姐则是开了陈葭的电脑问:“有没有下载炉石传说。” 陈葭摇摇头:“没,我不玩游戏。” “你哥呢?”电脑开启,小堂姐哀嚎了一下,“居然是苹果系统…” “我不知道。” 小堂姐失望地点了两下鼠标,转了圈电脑椅:“你问问呗。” 陈葭打岔撒娇:“你回家再玩嘛。” “好无聊的…”小堂姐嘟囔,“离吃饭还有段时间。” 大堂姐插空扬声:“她游戏狂魔,来你家前一秒还在玩!” 小堂姐怼回去:“你比我好多少?!天天自拍拍拍!” 大堂姐佯怒,夹着手机耸着肩阔步跨出来:“瞧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小心我告我们爸!”小堂姐昂着脑袋躲去陈葭身后。 叁个人在床上滚做一团,嘻嘻笑笑,亲亲热热。 小堂姐眨了下眼:“过年真无聊。” “总比上学好。”大堂姐反驳。 夹在中间的陈葭一言不发。 倏然,小堂姐翻了个身,从被子下摸索出一个硌背的硬物:“什么啊,U盘。” 陈葭闻言猛得睁大了眼睛,全身血液涌上脑,急忙翻身夺过她手里的U盘牢牢攥进手心,力气大到似要把它嵌入皮肉。 心脏毫无章法地砰砰直跳,陈葭眼里聚起懊悔:太大意了,竟然忘记看完放回原处。 小堂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你咋啦。”突然想通似的挤眉弄眼,“哦~是那种片子吧!” 大堂姐秒懂:“哈哈哈,害羞什么,青春期性好奇很正常的嘛,快给我们分享分享!” 陈葭说不出话来,一个劲摇头,脸颊刷白,怎么瞧都不是“羞涩”的模样,只不过两堂姐粗线条没有细究。 她们哄闹地去抢陈葭手上的U盘,陈葭惶恐地两拳头交握在胸口,见寡不敌众,迅速翻身趴在床上。 小堂姐气喘吁吁,抢了会儿放弃了,摆了下手哧了声:“切。” 大堂姐也停下来,因为手机在震,她直身接起来,语调和神色瞬间变得柔婉:“喂~”边说边睇妹妹一眼,起身又去了阳台。 小堂姐贼眉鼠眼地附在陈葭耳边八卦:“是我姐男朋友。” 陈葭一心惦着手心里的U盘,胡乱应了声。 “我姐肯定跟她男朋友做过了。”小堂姐语气笃定,撑着脑袋窃窃打量她姐姐。 陈葭趁机翻滚到床沿,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把手心里的U盘往床肚一滑,这才呼出一口闷气,抬手抹了一把冷汗连连的额角。 小堂姐也起身坐过来,两人并肩坐着,一并注视着阳台打电话大堂姐。她背靠着栏杆,满面春风,欲语还休,一对视上两人直勾勾的目光,立即娇嗔地背过了身。 陈葭好奇自己跟俞霭打电话是这样的吗? “你有男朋友吗?”小堂姐用手肘撞撞陈葭。 陈葭没否认:“有,你不会告诉我爸妈吧?” 小堂姐耷下嘴角翻了个白眼:“我有这么没品?” 陈葭咧嘴笑笑:“你呢?” “分手了。”小堂姐脸色黯淡下来,语气倒豁达不已,“无所谓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歪瓜裂枣拜拜也罢!” 陈葭吃惊于她的乐观,喃喃道:“我要也这样就好了…” “其实也没说得那么轻松。”小堂姐的神色像渐渐沉入回忆中,“刚分手时的确难受得要死,每天哭每天哭,课也不去上,在床上一呆就是一整天…闭眼睁眼都是跟他相处的画面。” 小堂姐兀自笑了下,陈葭却感到心酸。 “后来有一天室友看不下去,拉我去骑车。夏天的傍晚,风是厚重的,我们绕着大学城不停骑,汗流浃背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室友胆子大,只要看见帅哥就立马放肆吹口哨抛媚眼,然后那些男生全转过头来,非常好笑你懂吧,都特别自信呢男的。我被我室友感染,也学着她流氓,想起来真快活啊,疯狂的、无所顾忌的快活。” 小堂姐微笑着顿了顿:“大学城一圈很长,像没有尽头,其实有的,尽头就是小吃街。我们骑到小吃街,入目那么多的大学生,其中不乏英俊的、美丽的、精致的学生,所有人都挤在窄小的店面里、过道上,吃着廉价的五元十元小吃,吃得满面油光,吃得油烟盖过香水味。我就很触动,觉得真好啊,生命里有那么多可以轻易快乐的因子,我为什么要选择不快乐,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不幸呢?回来后我就照常学习生活,很快就放下了。” 陈葭听得出神,心口微微震荡,久久失语。 小堂姐叹了口气:“说了那么多,其实现在想起他来依旧会难过,毕竟是真心爱过的人啊。” 她的话像在陈葭的瞳孔里滴入滚滚的蜡油,陈葭疼痛地眨了下眼,又眨了下,她仰头试图憋回泪意,仰着仰着,眼前迷濛一片,她把后脑勺搁在了床沿。 大堂姐打完电话进来,瞥见她们愁容满面,狐疑道:“你们咋啦?” 陈葭用手背拭了下脸,小堂姐呛道:“说你坏话呢!” “待会儿再教训你!”她挥了下拳头,“妈说下去帮忙摆碗筷,马上开饭了。” - 叁人理了一下衣服头发开门出去,恰好碰见也从房间出来的陈广白。几个人对视了下,陈广白淡淡道:“姐。” 两堂姐点点头,陈葭别开视线,轻轻带上了门。 下楼梯的时候,两堂姐挽手走在最前面,陈广白和陈葭并列在后头。陈葭想走快点,但越不过堂姐们;想停下晚两步,又怕太刻意,骑虎难下,只好尽量贴着扶手走。 陈广白换了身衣服,省墓时穿的黑色毛衣换成了靛蓝毛衣,垂在腿边的手背白得有种磨砂质感,皮肤与空气的交界都模糊了。 陈葭暗自懊恼余光不听使唤,较着劲正视前方,目不斜视。 小堂姐似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调侃:“陈广白你知不知道你妹妹偷偷看那种片!” 陈葭被她措不及防的告状惊得面颊骤然涨红,身体甚至不受控地微微颤栗。 落入小堂姐眼里却是做贼心虚,她歪眼斜眉地取笑陈葭。 陈广白像是没什么兴趣,不接小堂姐的话,只漠漠扫了陈葭一眼。 大堂姐轻拍了一下妹妹的胳膊:“别说了,小心小爹小妈听见。” “陈葭你咋啦,开个玩笑嘛,不要生气。”小堂姐嘟囔。 她们的话语仿佛从深渊里传来,入耳只剩绵长的尾音,陈葭听不真切,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 陈广白越过她们,先行踱去了餐厅。 陈葭的视线跟随着陈广白移动,心里怵得要命,陈广白会疑心吗?应该不会吧。不会的,两者根本没什么联系。 虽这么安慰自己,但陈葭的身子依旧沉得如从泳池出来上岸,竟是一步也迈不开腿,呆滞地钉在楼梯上。 她不想再破坏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了,不想也不敢。 良久,她才挤出一丝僵硬敷衍的笑对自己说:“没事,走吧。” 钥匙 49. 因为保姆还没上班,掌厨的是陈母和婶婶。 陈葭坐下的时候她爸和大伯已经喝上了,她刚起筷,就被陈母使唤端菜。 “哦。”陈葭心事重重地随口应了下,起身去厨房。 正剪鳝段的婶婶撇头觑她一眼,笑着赶她:“厨房油烟重,出去吃饭吧。” 陈母正盛着菜,闻言说:“别惯着她……佳佳,把头汤端出去。” 陈葭点点头,戴上隔热手套去捧汤,微微佝着身子小心翼翼端出去,一眼路一眼汤。 她听见身后婶婶说:“佳佳生得细皮嫩肉的,别学这些伺候人的事,糟蹋了呀。” “平时娇贵着呢…”陈母忽而拔声。 …… 陈葭目光暗淡了下,快走两步出了厨房。她把头汤放置到餐桌上时,两堂姐纷纷侧身让了她一下。 陈葭直起身来,转身的刹那对视上陈广白不经意瞥过来的目光,两人不动声色地转开了。 厨房油烟味倒还好,只是她妈妈和婶婶说闲话都不避开她,侃侃谈着“谁谁谁离婚了”、“谁谁谁打老婆”、“谁谁谁不孕不育”……家里长短,碎言碎语,听多了难免会让人怀疑婚姻的本质是不是苦难。 陈葭得空,摸出手机跟俞霭聊天:你会玩炉石传说吗? 俞霭:不会,你在玩?我可以学。 陈葭笑了笑:没玩,我堂姐爱玩,就问问你。 陈葭正打着字,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轰笑声,她不觉竖耳辨析了下——没听到陈广白的声音。 俞霭发来消息:会滑雪吗?过几天要不要去滑雪? 陈葭眼睛一亮:好啊! 还没来得及问具细,陈母唤她:“佳佳!” “来了。”陈葭把手机按灭揣兜里,迈快步过去端菜。 …… 等陈葭落座时,一桌人已经吃了半饱,旁边的两堂姐正玩着手机,陈葭瞟一眼大伯,他好像对两堂姐饭桌上玩手机的行为习以为常。换做她玩,她爸爸早就训斥了。 陈母和婶婶各自给丈夫带了一碗饭出来,也落了座。 陈母一坐下便问陈广白:“菜味道怎么样?”扫了眼他的碗碟,蹙眉道,“不好吃?” 陈广白答:“没什么胃口。” 陈葭耳廓一动。 “早上起早了,待会儿吃完饭去睡一觉。”陈母关切道。 “嗯。” 陈葭咬着筷头,扫着满桌的残羹剩饭,毫无食欲,她换成勺子埋头挖白饭。 另一边婶婶嗔责女儿:“整天就知道捧着手机看,饭吃饱了吗? 大堂姐头也未抬:“吃饱了吃饱了。” 小堂姐是根本没过耳,看游戏视频看得津津有味。 陈葭夹在中间,好像个透明人。碗里的颗颗米粒突似蛆卵一样令她反胃,她一言不发地放下碗勺起身去了客厅。电视里不断重播着央视春节联欢晚会,陈葭紧紧盯着,视野红成一片。 她机械地剥着砂糖橘,机械地一整个一整个地塞进嘴里,嘴角溅出甜汁,她用手背一抹,口齿渐渐麻了。 呆看了会儿,果盘上已经全是橘子皮时,陈广白走来,坐在了她边上。 沙发软软地起伏了一下,很快又维持了新的平衡,两人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冯巩的表演诙谐幽默,妙语连珠,陈葭时不时干笑两声。陈广白始终不声不响。 顷刻,两堂姐跟着坐了过来,推搡她,强硬地把她和陈广白挤成连体。陈葭不适,不得不抬臀往前移了移,避开陈广白侵略般的体温与气息。 大堂姐兴冲冲歪过手机问她:“这两张照片哪张好看?” 如果堂姐不说,她还以为是让她找不同,她定睛细看,滑了下屏幕:“这张。” 大堂姐抬回手机:“嗯,我也觉得这张滤镜好看点。” 小堂姐搭话:“你累不累啊,也就几百个粉丝,你修这么认真,他们可能大图都不点开!” 大堂姐不乐意了,狠拍一下妹妹的大腿:“粉丝会涨得好不好!” 陈葭努力忽视左手边的陈广白,去跟堂姐们聊天:“什么粉丝?” “微博粉丝啊,现在微博可流行了,好玩的很,虽然是陌生网友,但都很友善。我发素颜都会夸我美若天仙呢!”大堂姐得意地把微博点开来给她看,“就这个,你还没有?赶紧下一个,互关一下。” 陈葭在她的指示下照做,注册完换头像,扫了一眼相册,蓦地瞥到那张钥匙图。她手指滞了下,滑过去了。 过了会儿,她把微信头像也换了。 跟堂姐们互关后,陈葭正摸索着,陈广白倏尔站起来离开了。陈葭余光跟着他的裤腿,没一会儿,便目不可及了。 - 下午除了陈葭,其余人都在午睡,两堂姐睡在她房间。 陈葭晃晃悠悠,在静谧的房子里闲转,透彻的阳光兜进屋内。陈葭在落地窗前眯眼沐浴了会儿,踱到了矮屋洗衣房,洗衣房屋顶是玻璃的,采光很好。 全家的衣裤平整地挂在衣架上,就算保姆不在,这个家依旧井井有条秩序有然。陈葭想到前头在厨房听到的那些事儿,疑心女性是不是天然带有奉献的精神,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选择嫁人生子,然后永生禁锢在徒拥伊甸园浮名的病房里。 陈葭游思着,取下衣架上她的一顶毛绒帽,慢吞吞躺上躺椅,拿帽子盖住脸,眼皮下似有光斑浮影,耳边偶有啁啾,此时此刻恍若置身于鸟语花香的春光绿野里。 陈葭起了睡意,思绪渐渐浑浊。 梦里,陈葭闻到了含笑花的香味,芬芳馥郁,一个甜的旖旎的梦。她感觉睡了一个冗长的午觉,但其实也不过二十分钟。 陈葭发了会儿不知所云的呆,起身去主屋倒了一杯冰苏打,回到洗衣房后给俞霭打电话,说真想去哪儿踏青,哪儿赏花啊…… 俞霭静静听着,突然道:“想你了。” 陈葭的鼻腔泛起密密的酸意,怎么苏打水还没喝就呛鼻了。她轻轻说:“后天我们去滑雪吧。” 俞霭声音都带着喜悦:“好。” “嗯。” 他笑着问:“两天一夜可以吗?开车去需要四五个小时。” 陈葭紧握了一下水杯,掌心的凉意逐渐蔓延开来……两天一夜?俞霭是那个意思吗? 见她半天没答腔,俞霭又说:“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当天来回,就是需要你早起了。” 听在陈葭耳里,更像那个意思,她迷茫了,不知道是害怕跟俞霭坦诚相见还是怕她深扃固钥的秘辛会因此露馅——还是那种棉絮般,熟烂烂白花花,经不起推敲见不得光的馅。 陈葭闪烁其词:“让我想想……” 俞霭柔声:“好,不急。”能跟她去玩已经是件足够开心的事了。 这两天他们聊天频率并不高,加之陈葭有事,不能见面,且再过几天她就开学了,俞霭心里无疑是焦急的。他自知不是她的一见钟情,倚仗的不过是细水长流的打动。那么如果没法保持联系、会面,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他在这片静默中回忆着自己对她的喜爱,也许并没有那么深,那么非她不可,但心动绝非错觉。 爱是什么?他想,爱大抵是一种行为,因为爱,就愿意无私、主动、非条件反射地去表达爱,为对方付出为对方牺牲为对方失去自我。鲜明、用尽全力如同太阳一般可靠的、无可取代的爱。 俞霭自认还没到这个程度,但他是想跟她共同探索爱的,所以当时她哭着说自己不知道怎么爱的时候,他心里触动万分,多纯真坦率的小小人啊。来日方长,他愿意跟这样的女孩去探索属于他们的爱。 正想着,俞霭遽然听到陈葭那头混声嘈杂,伴随着陈葭尖尖的低呼:“啊——” 俞霭心惊肉跳,忙问:“怎么了?” 接着是无尽的寂静,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寂静,俞霭心急如焚:“怎么了啊?葭葭!”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忙音。 如当头一棒,俞霭脑子里翻旋昏摇,胃里一阵阵反酸,恐惧发生了什么事。他急着拿上车钥匙往外跑,刚上车启动车子,陈葭发来短信:没事。 车子低低哮喘着,俞霭飞速打字:发生什么事了? 陈葭却没有再回。 道德 50. 陈广白下楼时恰巧看见她端着水杯满脸笑意地往洗衣房走,他不由跟了过去。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发现他。他倚在门口听她打电话,语气显然是跟她那所谓的“男朋友”,那么甜那么娇。 那一刻的不甘、愤怒、痛心疯狂席卷至身,以至于他不得不弓下腰抵触它们的侵心,自嘲自己连迈出去质问她的底气都没有。 最初他对陈葭的爱是坍塌和摧毁,是纯粹肉欲驱使、以器官为本的畸爱;逐渐变了味,他开始在意她的想法,尝试尊重她的意愿;到现在是怯懦,是被动,是孤身希冀她的回应。 令他失望且哀痛的是,在他递深的爱中,陈葭却在他指尖流失了。 多久没见到她这般眉飞色舞了,她跟他在一起时,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陈广白似凌迟般看着她笑,听着她讲电话,所有情绪渐渐丢失成黑雾,在明媚的光线中扶摇直上,继而消逝得无影无踪,徒留心口潇潇瑟瑟。 她幸福就好。 陈葭不知道陈广白在门口听了多久,她转头瞥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陈广白见她发现,反倒直起身走了过来。 他的神色令她心慌,陈葭不敢对视,垂下了眼。 陈广白在离她一步的距离驻足了,然后伸手把她手里的手机抽了出来。 “啊——”陈葭慌忙去够,生怕陈广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和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手机里隐隐传来俞霭焦急的声音。 陈广白把电话挂了,扔至藤椅上,目光从未在她脸上偏离:“谈谈吗?” 他的语气格外沉重,陈葭闻言抬头的霎那被他眼底浓浓的悲伤定住了,几乎是下一秒,她眼里溢满了眼泪。他怎么会如此悲伤,看得她心都痛了。 陈广白蓦然浅笑,为这一刻的心意相通,也足够了。 陈葭却恼恨自己的失态,神色一凛,冷冰冰道:“谈什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陈广白闻言神情有片刻的凝固,无措般往前迈了一步,陈葭警惕地后退一步,膝弯撞上藤椅,一屁股跌坐了下来,手上的苏打水洒了一裤子。陈葭这才醒神般把杯子搁在茶几上,赶紧给俞霭发了个消息:没事。 她心烦意乱道:“你要干嘛啊?别再做什么有违道德的事了好吗?”尾音不觉带上尖锐与乞求,她真的不想再在他的马戏团里走钢丝跳火圈了。 陈广白不再动了,语气轻又淡:“道德?道德只是一种自我约束罢了。” “你在为自己开脱吗?”陈葭讽刺。 陈广白笑笑:“如果把道德当做一个模板,拿着它到处套,你会发现满世界都是错误。”他的确是个道德感低下的人,也从未妄想做品德高尚的人,因为在他对她的爱里,道德是最大的束缚。 他爱她,就注定败坏道德。 陈葭只觉得他荒谬和利己,冷哧一声,低头不再看他。 陈广白见她的反应,倏然蹲下去,贴上了她的唇瓣。 陈葭愣住了,还未来得及避开就被他把住了脑袋。 陈广白只是贴着,两人的唇瓣在鼻息间变得湿润,似在代替眼睛哭泣。 吻是陈广白柔软的爱,吻是心在告白。 他缱绻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略失真的脸,唇瓣微微翕动,话语几不可闻:“我等你,佳佳。” 陈葭突觉一阵激烈的心跳,以为是他的,细听才发觉是自己的。 两人唇瓣分开时,如同撕裂般带出一股痛意,陈葭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陈广白很快就离开了,陈葭坐在一片寂静中,恍惚刚刚是一场梦。 大好的阳光已经溜走大半,只最靠窗的那一爿依旧得以阳光的垂怜。一件件洗净的衣物像一个个承载泪水的泽渌口袋,它们等待着被温暖擦拭掉眼泪,等待着夜幕降临被人轻轻收下再轻轻安放,泪水也变得幸福。 但陈葭装满眼泪的口袋,再没有人会帮她擦试与安放了。 - 陈葭偶尔会出神地想,某一天自己会不会毫无痛苦地死掉,不是什么凶案,就是希望突然消失,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以前她认为她是一本父母拼命夹紧在腋下从不翻开的书籍,现在她好像能理解父母了,因为她的内容根本没有什么新意。 她没有陈广白的才华,没有父母的精干,没有刘俊之的明媚,没有程曦的勇敢,没有杨写意的美丽,她什么也没有,她的活是苟活。 她只会埋怨不公,连捍卫自己的勇气也没有,更别说与陈广白在一起的决然了。 她成了自己生命的麻木看客。 陈广白提早去北京了。 陈葭准备着和俞霭去滑雪。 出发前一晚,俞霭问她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陈葭跟他汇报了下情况,俞霭细听着,默默查漏补缺。道晚安的时候俞霭再次确认: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陈葭说好。 第二天俞霭早早等在她家小区门口,在八点还差五分钟的时候给陈葭发消息:起来了吗? 陈葭拖着小行李箱,口袋震动,她没拿出来,快跑两步就看见了俞霭的车子。 她冲他摇手,俞霭在倒车镜看到了他,笑意顿时在脸上弥漫开来。他下车把她的行李箱放入后备箱,给她开了车门。 陈葭弯腰进去,顺手把大衣脱下来搁在腿上。 俞霭边启动边问她:“吃早饭了吗?” “吃了,你呢?”陈葭侧头答。 “还没,再陪我去吃点?” “好啊。” 俞霭找了一家早茶店,他吃早餐的时候陈葭在一旁逗店里的小狗,很可爱的田园犬,尾巴短短的,摇得像拨浪鼓。 俞霭时不时瞥她一眼,见她眉眼弯弯,笑靥灿烂,十分喜欢小狗的样子。他问:“你很喜欢宠物?” 陈葭回了下头:“嗯!它们那么可爱那么真诚,谁不喜欢呀。” 俞霭尴尬一笑:“我。” “啊?”陈葭吃惊,“为什么?” “我对动物毛发过敏。” 陈葭闻言倏然放开了怀里的小狗,小狗不满地在她脚边打转。陈葭站起来忙拍毛衣上黏上的狗毛,歉疚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待会儿你离我远一点。” “没事,我随身携带过敏药。”他站起来,揉了下她脑袋,“走吧。” 车上,俞霭说:“你喜欢宠物要不要养一只?现在养茶杯犬的很多,小巧玲珑适合你。” 陈葭摇摇头:“不了。” “为什么?”俞霭疑惑。 陈葭没回答,她低头认真地一根根捻着狗毛,俞霭见状,被她的行为感动到,心口软烘烘。 每年春节,外务人员返乡,城市空了一半,马路畅通无阻,俞霭心情愈发舒爽。 他依旧聊着她喜欢的宠物的相关话题:“你们小区有流浪猫狗吗?” “有啊。”陈葭清脆地回,“还不少呢。” “那你可以定期喂养它们,养熟了就好逗了。”俞霭出谋划策。 陈葭睨他一眼,严肃道:“不能乱喂流浪猫狗,如果它们还没绝育,不科学喂养,不仅害它们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流浪猫狗。” 俞霭一怔,百感交集道:“受教了,是我人类中心了。” “人类中心是什么意思?” “是以人类的认知为原点去建立理论体系的思维理念。”见她一脸迷茫,俞霭缓言解释,“简单点讲就是把人类的利益作为价值原点和道德评价的依据,且只有人类才是价值判断的主体。” 陈葭消化了一下,反问:“人本主义?” 俞霭摇摇头:“不一样,人本主义是个体主义,人类中心主义是群体主义,你可以理解为个人与种族层面的道德区别。” 陈葭似懂非懂,停下薅毛的动作:“还是不懂。” 俞霭瞥了眼她大而亮的眼睛,笑起来:“等你上了大学,可以选修哲学课学习,或者自己找些书看,书是你了解世界最快也最高效的途径。” 陈葭受益匪浅:“你懂得好多啊。” 俞霭失笑,摆了下头:“我连流浪猫狗不能随便喂养都不知道。” “哈哈哈!”陈葭俏皮一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俞霭~” 她的语调绵长,尾音似拉扯成“爱”。 俞霭差点踩下刹车。 俞霭两个字被她悠然念出来,好似盛夏,微风拂过炙热的街巷,梧桐叶发出簌簌的低吟,明晃光斑在他衣间忽闪,而她是一只带着薄翅的小生命,在巷子口,在树荫里,在光斑下,在他心尖,浮掠而过。 魔戒 51. 即使两人出发早,抵达目的地时也已近傍晚了。 俞霭领着她入住滑雪场附近的酒店,进房间前陈葭有些踟蹰不安,俞霭倒是落落大方地迎她进去。她探头探脑,发觉他贴心且绅士地定了套房,顿时松了口气。 晚饭是酒店的自助餐,陈葭边吃边问他:“晚上去还开着门吗?” 俞霭放下刀叉回:“是室内滑雪场,晚上也营业。” 陈葭眼睛一亮,用餐速度慢下来,前头她怕赶不上,一通海塞。 晚上六点半,两人到达了清波冰雪世界,因为假期的缘故,就算是晚上游客依旧很多,大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两人买完票交了押金后各自领着雪具去更衣室,分别前俞霭再叁叮嘱她注意护具要穿戴整齐不要大意,出来后在滑雪场入口碰头。 陈葭点点头认真应着。 俞霭利索,先陈葭一步出来,站在入口处等她。 没一会儿视野里出现陈葭摆着四肢的身影,大概是馆内冷气足,她的脸颊和鼻尖红扑扑的,手里还捏着一根烤肠,正忘我地享受着美味。娇小的身子被套进宽厚的滑雪服里,笨拙可爱,贪嘴小熊一只。 俞霭不禁面露微笑。 陈葭没想到俞霭那么快,跟他遥遥对视上后发窘地眼珠子乱转,路过垃圾桶时把手上的烤肠丢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影响,她在他跟前总没法完全自在。 俞霭见她慢吞吞地踱到跟前,笑着问:“怎么扔了?可以吃完再进去。” 陈葭干笑一声:“嘿嘿,想快点玩。” “好,我们先去租滑雪板。” 陈葭点点头跟着他走,俞霭给她选了全能板,适合新手;他自己则是自由式滑雪版。陈葭多看两眼:“你会滑雪哦?” “会一点。”俞霭谦逊道,“等进去我给你请个教练。” “好。” 俞霭凝视着她乌亮的双眸,笑着补充:“私心是想亲自教你,就怕不够专业万一有危险没法及时护住你。” 陈葭煽了下眼,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进滑雪场前,俞霭似是不放心,又去门店给她买了一顶新的全盔戴上。他满意地端详着:“虽然是室内,但还是安全第一。” 陈葭拍拍头盔,表示知道了。 室内滑雪场并不大,但因为入目莹白,视野格外辽远,眼睛比身体更先感受到寒意。 陈葭兴奋地穿雪板蹒跚迈开腿,俞霭忙请教练跟上。 叁人一齐往传送带走,陈葭看着两边驰骋玩闹的游客们,眼睛越来越亮,迫不及待地想纵横雪场。而俞霭的目光始终牵在她身上。 教练例行精简地讲述滑雪的要点,陈葭有听没听,反正雪服厚,摔了就摔了。 哪知道一语成谶——不仅摔了,还带倒了一个小孩。陈葭忙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小孩的家长劈头盖脸一顿骂:“你长没长眼睛啊?那么大一条路偏撞我儿子身上?我儿子要是有个磕碰,我看你怎么负责!”吊眼尖脸,又长又红的指甲快戳到她脸颊。 陈葭脑袋嗡嗡匆匆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妇女眼风刮她一眼,蹲下来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不忘继续指责陈葭。 小孩子倒是乖巧的,一声不吭,只睁着眼睛瞅她,陈葭摘下头盔对他歉意地笑笑,用嘴型说了声“对不起”,小孩冲她咧嘴笑,露出来的小牙齿十分可爱。 妇女留意到他们的互动,狠拍了一下儿子的手臂:“被人欺负了不知道?笑什么笑!” 陈葭看到小孩的身子摇晃了下,笑脸变哭脸。 这让她想到小学有次开家长会,因为她期中考成绩不理想,她妈妈觉得丢脸,直接在教室门口训斥她不好好念书只知道玩。 为什么在父母眼中,孩子是没有自尊心可言的。她不懂。 她想上前抱住小男孩,妇女已经起身拉着他走了,小小的背影比雪还要薄。 “没事,摔一跤常有的事,多练练就好了。”教练宽慰她。 陈葭抬手抹了把下巴,手背顿时湿哒哒的,她擦上衣服想蹭干,可衣服也是湿的,它也摔痛了。 陈葭呐呐:“教练我想休息会儿。” “好,好,可以。” 两人往外走,陈葭无精打采地把头盔抱至胸前,时不时用下巴戳一下。 俞霭在瞟到陈葭摔倒时不凑巧地在传送带上,只能心急如焚眼睁睁眺望着。等滑下坡道后快速滑了过去,在快靠近他们时后腿蹬板,前刃刹车停下来。速度太快,他的身子不受控地往侧边倒去。 俞霭起来后快追两步长臂一伸猛得扯陈葭入怀,气息未匀道:“你没事吧?” 陈葭被他的作用力带得微微垫起了脚,下巴艰难地搁在他的肩臂上回:“没事。” 俞霭又抱了会儿才放开她,懊恼自己没照顾好她,他后怕地摘下两人的手套握紧她冰凉的手,侧头跟教练说:“就到这吧。” 教练记下陈葭的手牌走了。 俞霭牵着她往外走,陈葭没有挣脱。 陈葭从更衣室走出来,一眼看见俞霭立在更衣室门口,身姿朗朗,笑容可掬。待视线触及他手中的两根烤肠时,陈葭一愣,继而对他嫣然一笑。 - 陈葭洗漱完正准备睡,俞霭叩门礼貌地询问她要不要看会儿电影,时间还早。 陈葭瞥了眼手机,的确还早,她确认自己穿戴整齐才开门出去。 俞霭被她绒光般的肤泽晃了下眼,立即撇开了。他走在前头,陈葭慢半步跟在后头。 “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俞霭问。 陈葭想了下:“都可以。” “有没有看过指环王?” “没有。” “那就看这个?” “好。” 套房的设施齐全,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影片。陈葭稍有困意,懒懒地抱膝坐着,俞霭留意到,把毛毯盖去她赤裸的脚背。 “谢谢。”陈葭侧头道。 俞霭摇了下头:“你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陈葭睒睒眼。 俞霭温和微笑:“没事,习惯慢慢改,先看电影。” 俞霭心不在焉地看着荧幕,鼻尖嗅到的清香扰得他总时不时瞄她一眼、瞄她一眼。叁个多小时的电影,精灵绝美的容颜还没陈葭在他脑海里浮现得深。 终于等到眼前不再明晃闪烁,荧幕出现黑底白字的画面,俞霭再难抑制心旌摇曳,侧过身去吻她的脸。在发现她惊慌时又用吻安抚她煽动的眼睑,最后含住她微启的唇瓣,让它在他的吻中并成含苞待放的花。 她的唇湿乎乎的,那么柔软,让他想喘口气、咽唾沫都舍不得。俞霭流连着,悄然用舌尖试探她。 双手却始终保留地撑在她两边的沙发上,只不过已经把沙发垫重压出形状——欲盖弥彰的绅士风度。 陈葭从最初的无措渐渐变成柔顺,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吻而已,如果可以让他开心,她就可以。 他们的舌尖平平缠绵着,耳边是电影的片尾曲,陈葭想象着如果她戴上魔戒会做什么?是否能让小男孩的妈妈学会尊重孩子?是否能让伤害她的父母道歉,承认他们的偏心和教育的失败?是否能让她和陈广白回到原点?是否能让自己从未出生? 俞霭的亲吻满腔热烈。 陈葭的思绪与呼吸一并在布满绿藻的水面漂浮,窒息与忧伤一寸寸侵蚀着她。 片尾曲落终,四下昏暗、寂静,陈葭闭了闭眼,俄顷,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正用手描摹她身体的俞霭。 眉眼溢出痛苦,陈葭放下僵酸的双腿,让目光集中在脚下,地毯的软毛像针丛。 俞霭直起身子,轻咳两声,有些不解和失落:“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她惶惶道歉,“是我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 俞霭一怔,立即正襟危坐地解释:“我没有往那方面想。”说出来就发现话语的无力,俞霭凝视着她忧愁的侧脸,十分懊丧,怎么就没忍住动手动脚了。 他把顶灯按开,眼里具是悔意:“你还未成年,我太不该了。” 陈葭蜷缩起脚趾,哑然摇了下头。 她该怎么告诉他,不是她太小,是她太不堪;她该怎么告诉他,不是她还未准备好,是她已经饱受灵与肉的背面,爱与欲的背面,是她不敢准备好;她该怎么告诉他,她的哥哥曾在她的身体里谱写过一章章悖论的讴歌。 陈葭不想欺骗他但她害怕啊,害怕俞霭知道后会怎么看她。 她只好再次道歉说“对不起”。 “对不起”把她的廉耻心和责任心都“对不起”光了,藏在“对不起”后的是麻木、厚颜、卑鄙。仿佛说了“对不起”,就得到了宽恕,结果下一次依旧“对不起”。 陈葭凄怆地讽笑自己的恬不知耻。 俞霭感到诧异:“你为什么要对不起?” 寂然无声里,陈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她说:“如果我做过一些伤风败俗的事,你还会喜欢我吗?” 太痛 52. 俞霭瞥她一眼,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她神情极度严峻,他思索了会儿:“如果你真的做过,我会失望。可你不会。” 陈葭欲言又止。 俞霭心怀忐忑,怕她因为一时的情绪说出偏激的话,谨言道:“很晚了,先睡吧?” “好。” - 回来后陈葭在家虚度两天,校考成绩总算出来,陈葭成绩合格,可她并没有感到欣快,甚至跟看无毛的鸟儿一样觉得可怜又可笑。 艺考的初心早已支离破碎,考不考得上,她都不想再去北京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把成绩告知了父母,努力鼓起来的笑靥在听到她妈妈说“还不是我生的好”后分崩瓦解——她的错误由她埋单,她的优秀归功于父母,她是个没有自身价值的人。 就像水烧干后炸裂的锅;就像不断注水的气球终于膨胀至畸形爆破;就像使劲刮了很多次都没有燃起的小小擦炮,在最后无望时反而爆炸了那般,陈葭突然弥漫出巨大、疯狂的恨意。 她骤然拍桌而起,对着那两张熟悉的、可憎的脸撕心裂肺地喊:“生的好?哈哈!生的好!你们知道你们生的是什么吗?是两个变态!是龌龊至极的怪物!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在这边自鸣得意沾沾自喜!!” 喊到身体四分五裂,喊到五脏六腑奔溃,喊到心中生长的魔伸出怪手,冲着他们露出獠牙,仰天长啸。 陈父陈母对于陈葭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错愕,很快面色由笑变凶,又变为狰狞,仅是刹那,陈父手上的酒杯已经朝陈葭摔过去了。 那么精致、奢华的玻璃杯,竟然脆得在陈葭脸上开出冰花来。再落地时,静得如初美好。 “啊——”陈葭猝痛,发出凄厉的一声尖叫,她捂住左脸,浊浊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笑得她整个人都抖起来,近乎咳血般声嘶力竭。 陈母像是被吓到,鼻息渐重,仓皇后退了两步。陈父虽然愤怒,但看见陈葭癫狂的样子也有些慌乱,只能扬声盖过她的笑:“你在发什么神经?!” 陈葭只知道笑,渐渐地疼也顾不上了,手无力地低垂下来。 陈母得以看清陈葭,她脸上有着大小不一的划伤,甚至左眼的眼尾都划破了,下眼睑盈着一圈血泪。 陈母顿时痛心疾首,喉咙嘶哑:“佳佳,先去看医生。”声音抖得像烛火。 陈父同样不好受,浑身抽力般坐回桌椅,挥手疲惫至极道:“去医院。” 陈母边垂泪边去搂女儿,陈葭一动不动,任她摆布。 她们上车后,陈母用纸巾轻柔擦拭着陈葭脸上凝结的血痂,悲恸不已。 而陈葭眼里依旧饱含着恨意,参杂着忧闷和厌倦。只不过她闭上了眼睛,陈母没有看到罢了。 她太痛了,眼睛痛,脸痛,哪哪都痛。 保姆在驾驶座战战兢兢,既不敢开快又不敢开慢,两条腿绷得跟铁丝一般,丝毫不敢松懈。心中暗暗嘀咕:早知道会遇到这事,她就晚一天两天复工了…… 晚上只能急诊,好在伤得并不重,处理完后保姆去窗口领药。陈母跟陈葭并排坐在灰色铁椅上。 医院是一部无限连载的电视剧,每天上演着相同的生老病死,无休无止。 陈葭静默着,鼻端是消毒水味,耳窝里充斥着病人们与病症顽抗的声音。 陈母抚了下胸口,又恢复了女强人的姿态。她以说教的口吻道:“爸爸妈妈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好好跟我们说,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陈葭牵牵嘴角,略感荒唐地睇她一眼,讥讽道:“我极端?难道我以前没好好表达过吗?” 陈母被刺了下,面色有一晃而过的难堪。正想教育女儿不懂事,余光瞥到保姆走过来,立刻敛目肃脸命令:“先回家,有事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哈哈!明天再说!又是轻飘飘翻篇儿。是不是当官当久了的人,就只会敷衍,只会和稀泥,只会船到桥头自然直那一套了?陈葭轰轰笑。 陈母蹙眉:“好了。”好端端的,女儿性情怎么变这么怪异了。 保姆察言观色,适时出来打圆场,她怜爱又意味深长地对陈葭说:“很晚了,你妈妈也累了,先回家啊,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了。” 陈葭盯她一会,缓缓收了笑。 陈母暗自松了口气。 到家后陈葭一路直上二楼,洗澡都没洗就躺进被窝,蜷起身体。婴儿在妈妈肚子里的姿势——她宁可从未出生,她的家不过是不公和痛苦的温床,有什么值得眷恋? 床头的手机不断震动着,陈葭后知后觉地捞过来,划开,是俞霭的电话。 她刚接起来,俞霭担忧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葭葭?你没事吧?看你很久都没回消息。” 陈葭摇摇头。 “喂?葭葭?”俞霭语调急促了。 陈葭这才想到这不是视频,她清咳了下,稳着嗓音不露出破绽:“我没事,吃完饭不小心睡着了。” 俞霭放下心来,温柔道:“那你继续睡吧。” “嗯。”陈葭顿了下,“对了,我校考合格了。” “真的?太好了!”俞霭扬声笑道。 陈葭被他感染地笑了笑,还有人真心替她开心,真好。 两人互道晚安后,陈葭再度陷入寂静中,也不全然,因为耳边好似有人在说“佳佳,你很棒”。 …… 陈葭是被绵稠的亲吻弄醒的,眼皮子沉得似要就此封印。她强撑开眼,熟悉的轮廓渐晰,在她捕捉到他眼底晶亮的清泽时,陈广白覆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吻那么轻,他的声音那么低,低得她几乎要听不见了:“别看。” 陈葭奇异地安定下来,一晚上浮沉的身心,就此安定在他怜爱瑰宝般的亲吻下。 她合上眼,眼皮浅浅地感受着光亮,感受着他略粗糙的手心纹路,感受着他的温度,感受着他的吻蜿蜒而下,吻在她的下巴,锁骨,胸口,肚子…… 陈广白的手掌渐渐滑落了,陈葭却没有睁开眼。 他的吻最终长久地停留在那里。 那个哥哥和妹妹第一次以陈广白和陈葭相识的地方。 陈葭是长着青苔的石槽,而陈广白是一汩清泉,沿着她的石缝描摹着,流泻着,滋润着。他给她涂抹着浓重但纯澈的釉,他把她变成流泉般的一道美景。 他把她穿透,他把她治愈。 许久,陈广白抬起头来,又撑上身吻她斑斓的、伤痕累累的面颊。 陈葭旋即睁开眼,发觉他的瞳孔比嘴唇更潋滟。 “你刚刚是在哭吗?” 陈广白没有回答,眼里的衰颓和悲痛再难掩藏,他垂眸含住她的嘴唇。 与吻一并落在她脸上的,还有他的眼泪。 面颊真切地经受了眼泪的重量,它让她的心一并深深坠落。 陈葭倏尔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绞的痛楚。 悲剧 53. 陈广白抱着陈葭去洗澡,陈葭没有挣扎。 陈广白动作极小心,让她坐在小板凳上,轻缓地帮她脱了衣服,避开她脸上的伤处给她洗头洗澡。 整间浴室随着热气的蒸腾雾蒙蒙的,陈葭盯着前方瓷白的墙砖,竟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这种岁月静好不是午后在阳光下的身心平和,是一种混混沌沌,梦里神游的岁月静好,是偷来的,不属于她的,她清楚有什么正伺机在暗处。 陈广白在她跟前蹲了下来,开始帮她揉搓着双腿,密集的泡沫破裂又产生,无穷无尽。 陈葭凝视着他的发顶,突然发现有一根白头发,她难过起来,陈广白居然少年白头。 她抬手去抓那根刺眼突兀的头发,可忘了自己的手是湿的,一不小心把白头发和黑头发粘在了一起。 陈葭哭了出来,陈广白听见响动抬头问:“水太烫了吗?” 陈葭摇摇头,带着哭腔:“陈广白,你有白头发了。” 陈广白不以为意地笑笑,轻格了下她的手:“没事。”说着,顺过浴缸里的淋浴头给她冲掉泡沫。 陈葭红着眼吸吸鼻子,陈广白制止她:“这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小心伤口感染。” “你不懂。” 陈广白不说话了,继续帮她冲净泡沫,用干毛巾擦拭她莹白的身体。 浑身干洁的下一秒,陈葭倏然伸手抱住了浑身湿透的陈广白,他把她弄脏,他把她洗净,她以前觉得,他洗净的是身体,弄脏的是心;但她现在想明白了,他弄脏的是身体,洗净的是心。 陈广白无奈地任她抱了会儿才轻叹:“白洗了。” “再洗一遍好了。” 等两人彻底收拾完出来,陈广白看了眼手机。 陈葭突然就有些尴尬,她眼神飘飘,找话道:“几点了?” “一点半。” 陈葭吃惊。 陈广白把手机按灭,掀眼说:“你下去让阿姨弄点吃的,我去睡会儿。” 陈葭这才发觉他满身倦意,眼球具是红血丝,她轻声问:“你不是在北京吗?”问出的瞬间就已心知肚明:他在北京,他一晚没睡,他早上赶飞机过来。 陈广白笑笑,伸手摩挲了下她未受伤的唇瓣,凝视她布满紫红药水的脸,语带怜惜:“记得上药。” 说完亲亲她发顶离开了她的房间。 陈葭目随他离开,觉得他从未如此狼狈过,半干的衣裤贴在他身上,是有多难受啊?可他全程都极耐心地帮她洗澡、穿衣、吹头,就连她中途捣乱,也未见他有一丝不耐烦。 陈葭眼眶热起来,又一次心生他们是亲兄妹的悲哀。 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陈葭下楼吃饭,果不其然爸妈都不在,昨晚那句“明天再说”铁骨铮铮地打上“谎言”两个字。陈葭牵牵嘴角,想笑,笑不出声。 保姆正热着饭菜,先给她倒了杯热水搁在她手边。 陈葭瞥了眼水杯,视线顺着向上,看到保姆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语气平平道:“阿姨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保姆注视着陈葭涂着药水略显恐怖的脸,吞了下唾沫,双手局促不安地在围裙上搓两下,搓两下。刚要启唇,厨房里微波炉的“叮”一声掐住了她的话。 保姆皱了下眉,又看陈葭一眼,叹了口气,走去厨房端菜了。 直到吃完饭,保姆还是一字未发。 陈葭抽纸擦了擦嘴,拿起水杯把杯中的水一口而尽,倏尔起身走去厨房。 保姆在擦流理台,余光发觉陈葭直愣愣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吓了一大跳。她放下抹布,拍着自己的胸口轻微埋怨:“佳佳你怎么不出声?” 忽地看到陈葭咧嘴一笑,说不出的鬼魅邪气,保姆竖起一层汗毛,瑟缩了下。 “阿姨,你是知道的对吧。”陈葭的语气轻而幽。 保姆慌神,眼神闪烁:“知道什么?” 陈葭注视保姆半晌,说不出心中是失望多一点还是侥幸多一点。她不再问了,跨前两步把杯子放在流理台上转身离开了。 保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余惊未定。 陈葭慢慢踱上楼,一步一步地迈进了陈广白的房间。 他睡得很沉,房间漆暗,隐有流光浮动,陈葭定睛环顾,发觉是他床头那块映射出来的光影。她走进观察,原来是陈广白养的一缸热带鱼,他什么时候养的?缸壁有一盏小小的灯,里边仅两条鱼,在水中不断波跳着。 她蹲下来,借着零星的光,转去端详陈广白的睡颜,再熟悉不过的五官,熟悉到它们排列组合成过的各种情绪,她都历历在目。 陈广白这本书,肌肉包着骨头,衣服裹着肌肉,可以说是华贵精丽。常人皆惊叹它是教科书,是完美印本,是璀璨诗歌,只有陈葭知道,它也是一本悲剧。 他们两都是父母笔下诞生的悲剧:她被迫自毁,他主动自毁。 陈葭好奇陈广白有没有一刻后悔过。 她抬手用手背盖住了他的眼睛,接着是鼻子,接着是嘴巴,陈广白在她手下拼拼凑凑成哥哥,又遮遮掩掩成陈广白。 陈广白终于被她的动静弄醒,他先是茫然地盯了会儿天花板,继而转头看她,久久凝视着,半晌才问:“怎么了?” 陈葭摇头,收回手没吭声。 陈广白要坐起来去开灯,陈葭忙按了一下他的肩,陈广白便不动了,躺了回去。 两人与黑暗一同静默。 陈葭抱腿坐上地板,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养的鱼?” 陈广白瞥她一眼:“年前。” 陈葭回忆了一下,年前……原来她那么久没进过他房间了。那时他们在冷战,如果那算冷战的话。 她追问:“怎么想养鱼?” “像你,路边看到就买了。”陈广白淡淡道。 陈葭诧异:“像我?” “嗯。”柔软,灵动,轻盈,绚丽,波光鳞鳞成生命最好的颜色。是他暗夜里唯一的光亮。 陈葭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执着地问下去,猝不及防道:“爸妈告诉你的吗?” 他知道她说的是昨晚的事:“嗯,妈说你精神状态有问题,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哈哈!”陈葭干笑,“我以为她根本不关心我呢。” 陈广白默了下:“你想知道爸妈为什么对你我区别待遇吗?” “不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吗?”陈葭不屑地嗤笑。 陈广白不置可否,他坐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上床。 两人贴得很近,却没有一丝旖旎,因为气氛随着陈广白的话凝重起来。 “我听奶奶说过,妈生你的时候差点难产去世。” 陈葭刹那僵住了,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像从遥远的地方狼狈徒步归来,她喃喃:“我不知道……” 陈广白轻揉着她的背脊,让她放松,斟酌语气叙述:“奶奶说那一年爸正忙着调岗升职的事,无暇顾及你和妈,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亲生的。妈很伤心,加之奶奶一直瞧不上她的出身,处处言语暴力,导致她产前抑郁,分娩困难。生下你之后,抑郁的病状不减反重,只能由阿姨带你。” 陈广白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话,却让陈葭不寒而栗,身体忽热忽冷。 陈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可这关我什么事啊?” “我没想你原谅父母,我只是告诉你原因。”陈广白冷静道。 陈葭骤然大力挥开他的胳膊站起来:“可他们后来恩爱了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关系不好时依旧对你无限宠爱?为什么爸爸觉得工作比家人更重要?为什么他们的错误要施加在我身上?为什么他们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掐死?为什么要让我一直活在你们的脸色下?我只是想要父母的爱,这哪里错了吗?陈广白,我真的没办法和这一切和解,你明白吗……”因为语速太快气息太急,句子如一团搅和在一起的泥浆,厚重、晦暗、沉痛。 陈葭声泪俱下,身子微微颤抖,渐渐脱力地滑跌下来。 陈广白下床抱住她,心如刀绞,不敢去看她的脸。 房间像屏住呼吸的哮喘病人。 衰败 54. 陈葭忆起奶奶曾同她讲过的风花雪月。爷爷自幼参兵,一路晋升至军士长,前途光明,奶奶家中富裕,不谙世事,跟随父母意愿嫁给了爷爷。本是珠联璧合鹣鲽情深的一对爱侣,哪知道爷爷爱上了部队里新来的一名医护兵,从此家中鸡飞蛋打不得安宁。没多久爷爷不幸遭遇车祸去世,而奶奶抱着年幼的儿子归家,只身把孩子抚养长大。 奶奶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无一丝阴霾,用着老人细慢、悠长的口吻,显得满不在乎,加之陈葭年级小还不懂这些爱恨情仇,只当故事听。 现在想来,奶奶能用平和的心态讲述出这些事,也只是因为她恨过太多次了,愈多想愈少感怀。就像奶奶长年念心经那般,念得次数多了,信仰成了习惯。 奶奶并不是不恨,她只是度过了最消沉的时期。 悲哀的是自此奶奶恶极家世平平长相出挑,周旋在男人身边的年轻小姐——例如陈葭妈妈。这种厌恶已经成了肌肉反应,再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弥散。 陈葭想到她那要强的妈妈,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甚至弟弟还是扶不起的阿斗,全家都是吸血鬼,她没办法选择出生,就选择创造人生。可纵使她成功了,光鲜亮丽,名门做派,也依旧深受原生家庭思想的毒害,潜移默化中与父母如出一辙地重男轻女——例如偏爱陈广白。 还有她爸爸,单亲家庭,母亲日以继夜的诅咒导致他对女性这个性别的误解、轻蔑。由此始终认为事业比妻子孩子更重要,认为儿子当自强,女儿过得去就行,反正最终会成为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菟丝花。 怎么会这般环环相扣,原来使人酸腐僵化的不是血缘关系,是通过血缘脉络熏染的或封建或刻板的思想啊。 陈葭再难去评判对错是非了,这些相对的事,包括真和假,恩和怨,爱和恨,它们之间藏着太多曲折和学问了,缠成了无解的死疙瘩,难解难分,不然为什么她总是受骗、上套,自以为逃出来时又受骗、上套? 她是套子里的人,所有人都是套子里的人。 陈广白找到陈葭时,她正躺在海山公园的草坪里望着天空。 那么小一只,穿得像朵嫩黄的棣棠花,周身却满是寂寥,连到处拣落叶玩儿的小孩都自觉远离她。 他悄然走近,踩出一路花草喻喻。 陈葭偏了下头,仅一双鞋就知道是陈广白。 陈葭复去看天,夕阳西下,臃肿的太阳,她的四肢似乎被这些黯然细碎的光线捆绑,堕入迷乱情绪里。她渐渐发觉,光明也可以如此衰败。 陈广白不喜欢她脸上冷眼厌世的神情,这会使他心慌意乱。他坐在她边上,握起她一只手细细揉搓着,低声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陈葭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手机有定位。”陈广白并不隐瞒。 意料之中的回答——手机都是他送的。 默了会儿,夕阳沉海,点滴凄凉勾出月色。 她说:“今天不是初八了吗?你不回学校吗?” 手中陈葭的手总算暖起来,陈广白无声笑了笑:“没事,再多陪你几天。” 陈葭突然抽回自己的手,猛得翻身扑向陈广白,陈广白错愕之中忙展开双手把她纳入怀中。两人皆磕到了头,双双闷哼一声。 陈葭随意揉了一下额头,在陈广白出声前俯身堵住了他的嘴,学着他吻她的样子,发了狠的用舌头去引他痴狂。 陈广白眉眼柔和,抬掌贴上她的后脑,微微撑头配合她的按图索骥。 陈葭的小舌柔软湿滑,十分灵慧地先在他唇瓣游走,待他呼吸轻促,立刻趁虚而入,跌跌撞撞去敲他的牙关,得逞后又狡猾地功成身退,小口小口地吮吸着他的下唇。 陈广白被她弄得失了智,抱住她的头,腿利索一抻带着她翻了个身,两人就此调了个位。 陈葭吃吃地笑,眼眸里是陈广白,眼尾滑出一抹艳色,是小而高贵的棣棠花花仙,是沉海夕阳化身的漫天金沙,是他的心魔,是他的因,是他的果。 陈广白侵蚀着她的唇、她的齿、她一寸寸的呼吸。 他们紧紧贴合,在笃悠悠的浓稠潮寒里接吻,心跳同频,爱意同歌。 陈葭抱着他,窃窃私语:“你知道吗?好多人在看我们。” “嗯。”陈广白懒懒地应,抚去她发丝上的草屑。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骂我们影响市容?”陈葭嬉笑,“骂我们狗男女?哈哈哈哈。” 陈广白蹙了下眉:“不要这样说自己。” “难道不是吗?”陈葭歪了下头,从他身上翻坐下来,曲了下腿站起来拍拍屁股,头也未回地走下草坡。 陈广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上,没一会儿就与她并肩了。 陈葭似自言自语:“跟你接吻,和俞霭接吻不一样。” 陈广白身体一僵,顿住了。 陈葭似没发觉,继续欢快地往前走:“你有谈过恋爱吗陈广白?你跟别人接吻和跟我接吻,感觉一样吗?” 陈广白没有回答她。 “应该是不一样的吧,跟我…”她回眸一笑,“多刺激啊!是吧哈哈哈哈!” 陈广白敛目,情绪又被他掩埋,一副清风朗月之姿。 陈葭嗤笑,睒睒眼,刻意挑眉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说:“那做爱呢?跟我做跟别人做有区别吗?” 陈广白再难忍受她这幅自轻自贱的模样,抬手轻而易举地钳住了她的后颈,弓背附耳,学她的语气低语:“回家我实践一份报告给你?” 陈葭缓缓垂下眼,不说话了。 车上,陈葭跟俞霭发了分手短信。按灭手机后她侧头问陈广白:“你爱我吗?” “嗯。” “那你觉得我爱你吗?” 陈广白睨她一眼,似乎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淡淡道:“也许吧。” 陈葭失望不已,为什么陈广白可以事事通透,而她总是在拧巴,无妄又执着地寻求答案。 手机震响,俞霭的情绪通过叁个字叁个标点传来: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对你的吻没有感觉;因为我对我哥哥的吻有感觉;因为我没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喜欢;因为我不配被你呵护;因为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人了。陈葭想。 她缓缓打着字,撒着谎: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你很好很好,对我也很好很好,但我想好好学习不想恋爱了。 发送的一瞬,陈葭被自己的刻薄自私吓到,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赶忙添了一行话:真的对不起!! 没想到俞霭卑微地发来:那等你毕业了,我们再在一起好吗? 陈葭舌尖捻了一圈这行字,她偏眼静静凝视着陈广白:“那等我毕业了,我们再在一起好吗?” “什么?”陈广白有刹那的惊喜,在触到她的目光后又平静下来,“我们一直在一起。” 陈葭恨透了也爱透了陈广白这幅四两拨千斤的倨傲姿态——只有他足够清明,她才不会迷失。 她不响,亦没有回复俞霭。 否定 55. 陈葭坐在陈广白房间阳台的一把窄小装饰椅上,捧着手机久久没有动静。屋内亮堂的照明灯影从高处落至手机屏幕,陈葭左右晃动了下,灯也跟着晃动,像把着一支激光笔,逗着隐形的宠物猫。 很巧的是,陈葭真的听到了野小猫几声尖厉的哀嚎。 冬天很少有野猫这样的,冬季是它们的葬礼进行曲。可到了春天,野猫们又四处可见了,它们欢腾,它们从容,它们无尽地热爱这个世界,它们在百转千回的沉默中等来了造物主的怜爱。它们生生不息。 陈葭怔忪间,陈广白洗完澡出来了,向着陈葭走来。 陈葭听见动静扭头望过去,刹那间恍若有杯椰奶正缓缓倒入冰水中,他是那么清亮、英俊。 陈广白坐至她对面的藤椅上,也就坐在了裂纹挂灯下,身后是秾丽夜色,明暗交融,他的周身氤氲了一圈柔光。仿佛猫睡着时眼珠上覆着的朦胧薄膜,连带着他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梦幻而柔情。 “饿不饿?”陈广白问,她晚上没吃多少饭。 他一出声就把她的小猫梦驱散了。陈葭摇摇头,抬手指了下外边:“刚刚听到了猫叫。” 陈广白随着她的指向往外眺,仅看见隔壁别墅的墙瓦,但他还是说:“今年冬天不算冷,应该有不少猫活下来了。” 他竟然懂她心底的那抹凄哀,鼻腔酸涩,她闷闷回:“希望它们都找到了温暖的家。” “会的。” 陈葭没有离开,她在陈广白房间里洗澡,然后钻进了陈广白的被窝。 因为耐心有限吹得半干的发没一会儿就洇湿了他的枕头,陈葭撑着手肘瞟了眼。 正倚靠着床头看书的陈广白问:“怎么了?” 陈葭眼睛一转,指着他说:“枕头。” 陈广白用指作签压住书籍,然后微微前倾从腰后抽出枕头递给她。 陈葭却坐起来格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猛得扑住了陈广白,双手在他颈后乖顺交迭。 她软软地重复:“枕头。” 陈广白为她突如其来的爱意心动,含笑着丢开枕头和书,回抱她。 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每每牵扯到头皮带起的疼痛总会让陈葭颤栗着满足,真切的疼,真切的爱。 她时不时地蹭一下陈广白的下颌,他的骨头很硬,而肌肤软弹,用力蹭上去也不会受伤,是用丝绸裹着的尖刀。 只不过靠近下巴处有扎扎痒痒的青碴,陈葭闭上眼用舌尖去舔舐他的下巴,舌尖那么脆弱的器官,没有肌理包裹的赤裸裸的血红器官,竟然也不会被茬到。 陈广白呼吸渐促,贴在她背上的双手用了些劲,使两人贴得更近。 陈葭笑着,慢慢放过了他的下巴,袅袅娜娜而下,在他喉结处不动了。陈广白眼眸深沉,滚了下喉结。 陈葭遂用舌尖去追那块落跑的玉石,如此你追我赶,你上我下,吮着,舔着,含着。兴风作浪的陈葭故意发出舔舐声,还在呼吸间说着艳情话:“陈广白,你身上两处棱角,都是你的弱点啊。”语气轻挑裹媚。 陈广白额角滑落下隐忍的汗,身下蠢蠢欲动,他瞥了眼房门。 残余的神智让他挡开了她想步步为营的手,声色暗哑不堪:“回去吧,今天爸妈在家。” 陈葭眼里没有一丝胆怯与慌乱,她曼笑着:“我知道啊。” 陈广白皱了下眉,身上逐渐冷却下来:“你想让他们知道?” 陈葭故作吃惊地张大了嘴:“怎么会。”她见陈广白又恢复了平静,咬了下牙,猛然握住了陈广白的第二处棱角。 那里迅速膨胀、坚硬,顶着她手心。陈广白没有动作,只凝视着她。 陈葭不喜欢他洞悉的眼神,干脆迭身埋头,急急去确认他的欲望。 陈广白动情了,但他眼神是凉的,静静看着她吞吐。她从未如此用力、莽撞,嘴巴开得很大,使她一张侧脸拉长得有些畸形,半閤的眼睑痛苦地煽动着,颤颤巍巍的蝶,飞蛾扑火的蝶。 陈葭很努力,她努力不让牙齿磕到他,努力九浅一深,努力自转和公转,努力手口并用不冷落一处,可还是不行,性器在她嘴里愈来愈软。 渐渐地,她的嘴比它要宽了。 她茫然地抬头:“为什么啊?”眼泪滑下来,在唇角滞留,和性器一样的咸湿味。 陈广白摇了下头,用指腹抹掉她的泪痕:“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是喜欢刺激吗?” 陈葭闭了眼,仰面躺下,脑袋搁在了他腿上。 陈广白细阅她惨白的脸蛋,又怜爱不已,他想他是不是伤害到她了,可她明明并非自愿。 “你不需要讨好我。” 陈葭略讥讽:“你以前还强迫我呢,现在怎么清高起来了。” 陈广白心口刺痛:“是我的错。” 又是一个闭环的话题,陈葭缄默了,没一会儿呼吸轻稳,好似睡着了。 房间里有淡淡的柑橘香,她身上是他沐浴露的味道,那么稀疏平常的气味,在她身上却显得安谧美好。 陈葭斜斜躺在他腿边,似一条精致的毯子,蕴满心事的针脚勾勒出缜密的纹路,小女孩悄然长大,陈广白是欣慰的,亦是痛苦的。 在母亲打电话的那一晚,他就明了,她的成长过程,便是不断地推远他和父母。 陈广白轻轻把她的头拿开,翻身下床,吻了下她额头后披上外套出了房间。 陈葭没有想到俞霭会来家里找她,她慌乱地开门奔跑出去,连换鞋都忘了。 俞霭状态还好,只是神色颓然,倚在庭院大门边的样子宛若落魄书生。陈葭万分愧疚,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上下抬了抬,最终还是垂在腿边。 俞霭深望着她,门柱上的柱头灯还没亮,冷硬地框在他头顶。陈葭看着他和它,只觉自己真一个头两个大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想当面确认清楚,你是真的要跟我分手吗?”俞霭问,往日润泽的嗓音竟也艰涩不堪。 陈葭整张脸都拧起来,感觉自己做了一件罪无可恕的事。 她缓慢但慎重地点了头。 俞霭痛楚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又是初见时略带疏离矜贵的姿态:“好。” 陈葭见不得他这样,他天生带笑的弧度被她擦掉了,拖出细长的直线——她都想告诉他真相了。 陈葭上前一步:“我……” “你想说你不喜欢我?”俞霭笑笑,“我知道,我感觉的到。原本以为时间可以让我们相爱,可惜你定了闹钟。” 他顿了顿,又说:“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毕业改变心意了,可以来找我。” 话落,俞霭复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陈葭目随他的背影,突然大喊:“俞霭——” 俞霭转过头,陈葭快跑过去,寒气吞入,潮潮地从眼眶里聚集起来,她稳住呼吸严肃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俞霭点点头,再多留她一会儿也是好的。 陈葭一步叁回头地跑回家,跑上楼,一路踩出脏脚印,拖鞋跑不稳,用力抓着鞋垫的脚趾被顶得涨痛。陈葭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脑子空白又思绪乱飞,她把U盘找出来铐了一份录音在手机上,又飞奔下楼。 肺部像戳破的轮胎漏着气,陈葭呼吸急促地停至俞霭跟前,俞霭迟疑了会儿,顺了顺她的背。 陈葭撑了下膝盖,半晌,站直,然后点开手机,垫脚抬手举在他耳边。 俞霭想自己拿,陈葭皱着眉摇头。 俞霭没坚持,为了配合她的高度,弯了腰。陈葭的脚跟缓缓落地,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呼啦啦地撕出大口子。 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一般,陈葭凝视着他的神情从疑惑到迷茫,从迷茫到凝重,又从凝重到愤怒,最后是无限地震惊。 陈葭从没想过这一刻的到来,她可以如此冷静和麻木,她心平气和地等着俞霭骂她婊子,骂她荡妇。 可他没有。 俞霭支撑不住饱胀情绪似的后退了半步,忘了直起身子,就这么弓着身惊怒地盯着陈葭,脖子赤红,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复捏紧。 陈葭眼里甚至流露出渴求:快骂我吧,殴打我也没关系。不要等我爱我了,厌恶我忘掉我。 这是她在这段感情里,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好事”了。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俞霭再一次转身离开了,这一次是决绝的永不回头。 陈葭垂下举着手机的僵酸手臂,蓦然落下泪来,俞霭的背影被水幕冲刷变小变模糊,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不知道是下过雨还是她的眼太暗了,地面又湿又黑,连零星的落叶也丑陋肮脏地仿佛死掉的成堆蚍蜉。 眼前的一切都被阴霾渗透,她把世间所有美好都否定了。 毁灭 56. 一切都结束了吗?没有。 当陈葭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看到陈广白坐在她书桌前,桌上的电脑播放着他们的性爱画面时,她就知道,没有结束。 世界还在毁灭。 陈葭浑身有一霎那的刺骨凉意,接着鸡皮疙瘩蜂拥而起,再逐渐蒸腾出浑身的热气,灼得她在薄衫下的肌肤变得滚烫,甚至浇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陈葭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那是自己牙齿在打颤。 陈广白没有回头,他的背影那么冷硬,他的声音那么渺远,仿佛从漫长酷暑跋山涉水而来,四季的雨四季的风四季的灾难。 他说:“你能告诉我,你有一刻真心过么。” 手机从掌心坠落,砰一声砸在地板上,他们和手机屏幕一起碎掉了。 陈葭耳鸣般痛苦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子,不该这样的,不该以这种方式被他知道的…… 冷汗混着泪水浑浊了陈葭苍白的脸,她在朦胧中看到陈广白缓慢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眼前,一把剑立在她跟前,陈葭徒然产生了他要同归于尽的错觉。 她惊惧地颤栗起来,摇摇跌坐到地板上,不受控往前滑的脚碰到他的又立马缩起来。 耳边久久充斥着电脑里他们淫秽的对话和呻吟,她拍得不算多,但是那么长,长到他都会模糊他们是否从天荒做到了地老。 陈广白蹲下来,极尽悲伤又深情地凝视她,企图在她眼里找到一丝爱意,没有,她眼里的泪水翻涌着纷杂的情绪,唯独没有爱。 原来他以为的日暖春和,竟是她编织的蝴蝶役梦。她让他满目昏盲,她让他雾里看花空欢喜。 他的妹妹,他的佳佳,他的爱人。 为什么要让他醒来,为什么不永远欺骗下去? 原来这就是报应么?他笑起来,笑得难以自抑,笑得难以呼吸,笑得椎心泣血。 陈葭惊惶胆颤地不住摇头。 陈广白收了笑,他不解地伸手掐住她的脸颊,左右翻了翻,似审度似掌掴:“你哭什么?” 陈葭无声涕泪,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看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看着我痛苦你不高兴吗?怎么一直哭。”他轻笑,“是不是想告我?那的确该哭,光这些证据可不够。” 陈广白忽地站起来,使他的尾音像利剑在空气中划出白光,阴森、可怖。 他猛然伸手把她往床上一拽,陈葭惊呼一声,被吓得措手不及。 陈广白睥睨着她一刻不停地往床头爬往床下爬,似要避开世间最令人作呕的赃物。 他的声音居高临下:“来,我再制造点新鲜的证据,你一定会喜欢。” 陈广白又变成了那个强奸妹妹的变态,那个魔鬼。陈葭一直摇头一直喊:“不要不要不要——” 陈广白面无表情地旁观她落荒而逃,在她从他身边冲出去时又把拽扔回床面。如此十来次,陈葭精疲力竭,心生绝望。 她仰躺在床上,发丝一绺一绺地盖在她脸上,她甚至开始回想他的话,是啊,她该高兴才对,陈广白痛苦是他活该,是他犯下的过错给他的鞭挞。不是她的错,她有什么错?她只不过是保护自己,唯一的错误就是她起了恻隐之心以至于数次想丢掉这些东西试着接纳他——她根本不想承认她爱上了他。 他们是错的!是错的!是错的! 陈葭颤栗着暗示自己告诫自己,想着想着就念出了声,喊出了声—— “错的!错的!错的错的错的!!” 陈广白在她的哀嚎中扯下了她的裤子,宽松的家居裤,甚至不需要解扣子拉拉链,一把便连着内裤扯到了底。 陈葭条件反射地发狠蹬他,四肢从未如此用力地踢他,肉体撞上肉体的声音沉闷、窒息。 陈广白在她又一次蹬腿时擒住了她双腿,且轻而易举地往上一举,插了进去。 陈葭的穴太熟悉他的性器了,在它还未睁眼好奇成人世界时就已经被他强制撑开了眼皮。一层层皮褶下埋藏着他的欲望他的畸爱。 他明明未有前戏地捅进来,可毫不廉耻不懂体恤主人受伤的心的穴依旧如以往一般娇娇呼吸,为他拉开帷幕,为他分泌爱液,为他面红耳赤。 陈葭不挣扎了,渐渐地泪也收干了。 陈广白粗暴的动作缓下来,松开了她的腿,两条细白的双腿无一挣扎,它们从中间滑了个弧度,直直劈开在他两侧,心如死灰的腿,心如死灰的她。 他拨开她的湿发看她的脸,真像第一次强暴她时的样子啊,脆弱无助和深仇大恨。他盯着盯着,性器竟再一次膨胀。 陈广白为自己的卑劣自满,既然怎么做都够不到光明,何不就这样毁灭? 他覆身上前,性器明火执仗,如日中天。陈葭早已闭上了眼睛,身上身下两双眼,总不能都为他睁开为他流泪,那她也太悲哀了。 陈广白近在咫尺地注视着她的脸,上面有不少细微的浅痂,是她之前伤口留下的如橘丝般的黄白痕迹。很快就会恢复的,她那么小,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治愈伤口。 是不是她心里的伤口也这样? 不,他不想她治愈,不想她像剥落伤痂一样剥落他,他不想他们永远结束,他宁可他们再一次回到开始。从此世至他世,从他世至此世,住来流驰,无不转时。 陈广白毫无快感地抽插着,甚至有一会儿忘了动作。她明明难捱地面色潮红,眉头紧锁,眼睑一次次翕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她定是厌恶他的狰狞与龌龊。 陈广白思及此,惨痛又倏尔心生奇异的快感。他把她提抱起来快速走至衣柜前,乍然把她丢进里头。 陈葭后脑勺咚一声撞上柜壁,据说人同时只能感受到身上一处的痛意,应该是真的吧,不然她怎么一点也没有被撞疼呢。 陈广白疯狂地把衣柜上挂着的衣服连着衣架抓下来甩去后头,陈葭的面颊一次次被衣裙扇打,渐渐刺红起来,可她始终没有睁开眼。 随便吧,陈广白是什么样子难道她还不清楚吗?温柔的他根本是假象,他始终如此变态! 陈葭的牙齿再一次不听使唤地打颤,不知是因为极大的恐惧还是痛恨。 清空衣柜后陈广白把陈葭翻了个身,他甚至没有用多大力气,陈葭就背身昂头跪在里面了。那么乖的样子,是真的有多好?陈广白痛苦地想。 魔怔般把她的手臂拉扯向上,使她握住头顶的衣杆,由此她的身体便曲成了一把椅子,一个壁挂式便斗,变成了死物,就可以被他安心隐藏,再不会因为害怕他而落荒而逃了。 连衣柜的设计也那么配合,下面迭着的抽屉搭建了天然的、完美适合他使用的高度。他只要一挺腰,便可以无尽享用他精心打造的器物了。 陈广白低低笑着,很是愉悦的声音,他稍一动,插了进去。 这一霎那,满心荒凉。 陈葭闷哼了一声,又哭又笑,突然可怜起父母来,他们费心养育的是什么东西呀。 陈葭在他的动作里碎语:“陈广白你知道吗,我真的有很多次想跟你在一起,一起住小屋生活的。” 话落,陈广白终于心绞痛得再难动作,他无助地蹲下来去吻她发炎般的软烂伤口,唇齿间溢出无数声“对不起”。 陈葭癫狂地大笑,猝然睁开眼,视野里衣柜天然的木纹好似爬山藤开出的污迹斑斑的花朵。是谁的写照?是谁开花长大,是谁污迹斑斑?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母念叨:“怎么说病就病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走……”说的是保姆。 陈父搭了句:“再请一个不就行了?” “麻烦得很,你不知道现在的保姆心思多深,杀人放火的也不是个例了。”陈母皱眉。 陈父不喜妻子的絮叨:“我让小王去找个手脚干净的。” 陈母这才松开眉头,转去给陈葭夹菜,不常做的事居然看着也分外得心应手,母女情深。 陈葭无动于衷地夹着送入口中,不懂她妈妈这突如其来的母爱是什么意思。 陈母尴尬地轻咳两声:“你快高考了,要不要妈给你请个营养师补补?” 陈葭古怪地瞟她一眼,不说话。 陈母刚想斥责,想到这几天儿子的话,强压下不满,软语问:“什么时候开学?” 陈葭吞咽下饭菜:“大后天。”语气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陈父瞥来一眼,同样想起儿子的话,跟着关爱了一句:“学习别太辛苦了。” 陈葭怪异地盯了他们几眼,真是天要下红雨了,这么慈爱的父母,是真实的吗?可她好像并不需要了,他们自小给她筑成的收纳父爱母爱的容器早已千疮百孔,就算现在倒入琼浆玉露也会涓涓流散。 陈葭一声不吭地吃完饭就离开了。 陈广白大概清楚她万分厌恶他,并没有在家。 陈葭回到房间,注视着凌乱不堪的衣柜,浅浅地笑了。 开始/结束 57. 陈葭一夜未眠,晨光熹微时就出了门。 此时的天穹呈现着琉璃色,佛教七种珍宝中的宝石蓝,那么纯澈,那么无邪,陈葭仰头拍了张照发给刘俊之,并附言:之之,我爱你。 她一路沿着高杆灯走,让它们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温白绒光给她照明。 途径的一幢幢高耸公寓楼仿佛一排排中药柜,每户人家是一个小药屉,里面塞着林林总总的药,一抽开,各有各的苦。 陈葭好奇这么多的苦,是否有相同的两剂,是否这个世上有跟她遭遇相同的人?他们又是怎么选择的? 之前堂姐让她注册微博,陈葭曾在上面搜过一些关于乱伦的新闻与信息,大众留言无一例外都是负面评价。 有个留言她印象很深:恶心死了,这种人活着干嘛啊?浪费国家粮食。 陈葭想着想着就笑了,好似豁然通透了一般。 脚边的花圃湿漉漉沉甸甸,载满心事,可她却一路豆蔻清风,心情爽朗,就这么穿过马路,穿过街巷,穿过早班群,瞥见有家早餐店开着门,她欢快地走了进过去。 早餐店门口笼屉层层绕着白濛濛的热气,陈葭点了一份馄饨和一份小笼,在里边找了个旮旯角坐。 店内狭窄,位置有限,没一会儿陈葭对面就坐下一个拼桌的。是个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穿着旧塌的皮夹克,苦大仇深的褶皱脸,正不耐地偏头觑着门外抽烟。 许是陈葭直白的视线扰到了他,他转正头,把烟夹回手指,搭讪道:“小姑娘本地人?” 陈葭点点头。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会儿陈葭,又转回去抽烟了,一支烟灭,两人的早点齐齐上了。 男人喝豆浆很快,不怕烫地沿着碗沿嗦出声响,嗦一口,泡一截油条吃,津津有味,眉头逐渐舒展。连带着有了闲情跟她聊:“还在上学吧?” 陈葭囫囵咽下小笼包,还是点头作答。 “啧,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都在上班了。”男人啧啧感慨,“还是本地小孩福气好哇。” 陈葭问:“为什么不念书了?” 男人毫不忌讳家丑:“没钱啊,老婆卷款跑了,女儿可怜我,留在我身边打工补贴家用。” “这样啊…” 男人又不言语了,叁两下把油条吃了个一干二净。 陈葭思索了会儿,放下筷子,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首饰盒推至他手边。 男人不解抬头。 陈葭莞尔解释:“你去把它当了,让你女儿继续念书吧。” 男人眼露一丝贪婪,斜着嘴角半试探地拒绝:“能值几个钱?能供我女儿读到大学毕业?” 陈葭依旧善意地浅笑:“如果她成绩好,公立大学的学费可以承担。” 男人暗暗吃惊,余光扫一眼盒子,再扫一眼,踌躇犹豫。 陈葭喝了一口馄饨汤,由衷道:“收下吧。” 男人盯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娃半天,最终还是揣着小盒子离开了。就当天下掉馅饼,如果是假的,也不亏,他美想着,不由加快了不安但亢奋的步伐。 陈葭注视了会儿眼前浸出油渍的小笼,渐渐没了胃口,起身去外头结账。 …… 到家后陈葭开始着手打扫房间,角角落落都清理了一遍,整洁到春天的美丽施舍于此。她调整手机角度,拍了张照片。 接着,她下楼去厨房给自己做午饭,她不知道自己忌口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很家常的番茄炒蛋盖浇饭。她照着食谱做,除了番茄有些硬,还算成功,陈葭摸出手机拍了张成品。 一口口吃完,她上楼洗澡,睡了个冗长的午觉,梦里冰雪消融,长风沛月,万物豪情,她在山间飞舞。 起来弹奏了两小时的钢琴,可怜的小马驹许久没有被抚爱,马蹄钝钝走着歪路,琴弦似要崩断,可是没有,它坚强隐忍直到最后一刻。 陈葭停下来,长舒一口气,站起来走远几步,给它拍了张照。 她看到刘俊之发来的消息:好漂亮!我也爱你!马上开学啦,又可以见面咯。 陈葭笑起来。 她登上微博,把拍的几张照片发上去,断断续续打了几小时的字,然后点了发送 陈葭端坐在沙发上看《En Man Som Heter Ove》,没多久,她听到渐近的足音,不急不缓,丝毫没有打搅到她看电影的幽静,像在发出声响前就被吸入了傍晚薄暮的天空——她知道是陈广白来了。 陈葭无声地微笑,点开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发送后又让它哑然呆在黑暗里。 陈广白一整天心中都惴惴不安,尽管知道她不想见到他,也还是忍不住回家来,只看她一眼便好。 哪知道他刚在她斜后方落定,她便突然转过头来冲他回眸一笑,嫣然明媚。 陈广白心口的不安更深了,他凝视她。 陈葭冲他招招手,撒娇道:“你过来坐呀。” 陈广白迟疑了会儿,还是过去了。 陈葭大大方方地拍拍身边的位置:“坐我旁边吧。” 陈广白坐下来,这才留意到她只穿着一条薄薄的水蓝色丝绸吊带裙,肌肤白得晃眼,他问:“你不冷吗?” 陈葭还是笑,一直在笑:“不冷。” 令人心惊的美。 陈广白不动声色地说:“我找了个律师,他可以帮你起诉我。”他想过自首,但是自首会减刑。 陈葭闻言惊愕不已,很快恢复了笑靥,她摇摇头:“我怎么舍得你坐牢呢。” 她在最恨他的时候是想过让他去死的,但从没想过让他坐牢,服刑算什么呢,就这么在牢里呆几年,出来就算洗心革面,是这样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陈广白蹙了下眉,没说话。 陈葭眨眨眼:“你不信我?” 陈广白还是不响,盯着她的视线有穿透五脏六腑的震撼力。 陈葭为难似的用手指点了下自己的下嘴唇,下一秒骤然倾身把他扑倒,陈广白仿佛料到她反常的行为,没有一点反应,陈葭得以顺利跨坐上他腰腹。 沙发承担着两人的重量,急速下陷着。 陈葭不关心他为什么如此配合,她只要成功就好。 嘻笑着,她把他的衣服掀起来,继而把他裤子的拉链一把拉下,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这样你肯定信了。” 陈广白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她的神色那么快活,那么释然。他随她了,她开心就好,只是为什么心渐渐抽痛起来。 陈葭极认真地用手让他的性器硬起来,然后拨开自己的底裤,缓缓坐了下去。 陈广白在这刹那悲痛地闭上了眼。在陈葭刚要有所动作时,猛得被他翻转压在身下。 衣摆翩飞,裙摆翩飞。 它们分开了,它们被藏起来。 陈葭还来不及吃惊,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然后,过了许久,不,是过了几秒,一声尖锐到摧枯拉朽的喊叫在耳边炸响:“你们在干什么啊——” 陈葭被她妈妈大力拉扯开时,缓缓地,对着陈广白展露了一个瑰丽无比的笑容。 陈广白满心满面悲恸。 有人要扇她被陈广白以脸阻挡—— 有人高举椅子一下一下地抡着陈广白—— 有人在咒骂—— 有人在呼天抢地—— …… 陈葭迟钝地往前跨了一步,接着,舒慢而安定地走过一片狼籍,走上楼梯,一步一步。 谁在低低唤她? 听不真切了。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也许吧。 陈葭打开阁楼的小窗,探出半个身体,耳畔的晚风像在吹哨子,不知吹的是「预备,开始」还是「考试结束,请所有考生停止答题」。 她只知道,包容的风,自由的风,把嘈杂摒弃了,把偷走的快乐还回来了。 【完】追更:po18vip.de (woo18.vip) 【番外】活着 +1. 二月的晚风凝稠似血,灰色的云片是污脏的毛团,月色下肿胀的树干透着沥青色。 忽远忽近的鸣笛声好似一只蚜虫,把陈广白的耳朵一点一点啃噬干净,再然后,他就看不到她了。 陈葭被抢救的当晚,陈广白去公安局自首了。 陈葭送入重症监护病房的当天,陈广白被押送至医院验血验尿、拍照存档、登记备案、领取用具和识别服,正式拘留在看守所。 陈葭昏迷未醒期间,辩护律师告知陈广白父母,嫌疑人拒绝取保候审。 陈葭醒来的第一天,陈广白因当事人无法举证,自然延长羁押期。 陈葭出院的第十天,因当事人不起诉、不出庭,证据不足为由,陈广白被排除犯罪嫌疑,无罪释放。 “喂,兄弟,呲呲呲——” 陈广白反应了会儿才发觉两步远的男人在叫他,他偏过头,用眼神示意:有事? 男人扁脸扁唇,一副苦相,眼睛倒是滴溜得灵活,他余光环顾一圈,边做伸展运动边靠近陈广白。 陈广白收回视线,继续注视着眼前的防攀爬网,上边布满不锈钢刀刺,每一个棱角都折射着尖锐的银光。眺得远些,能瞧见绿色防护网笼罩的施工楼。 扁脸男人碎步移至他一臂处站定,背了个身靠上墙,含着唇窃语:“你新来的吧?” “有段时间了。”陈广白不像他那么忌讳,嗓音正常。 男人纳闷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不能啊,我没见过你。” “昨天刚转普通监。” “我说呢。”男人点点头,“我叫啊伟,你呢?” “陈广白。” “一听就是文化人,你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啊伟贼眉鼠眼起来,“要不要大哥关照关照你?” 陈广白没什么耐心继续跟他扯皮,不再言语。 啊伟却是格外“热心肠”:“我可以托人帮你找个好律师。”语气自得,连声音也放开了。 陈广白挑眉:“那你怎么不出去。”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啊伟啧了声,见陈广白神色淡若,没趣道,“你懂什么,这里有吃有住,我乐意呆着。” 陈广白对他并不感兴趣,冷淡结束话题:“放风时间到了。” 果然,下一秒就见管教舞着电棍大喊放风结束。 啊伟讪讪,自觉跟着陈广白往楼里走,途径乒乓球场地,身子略微一晃,乒乓桌面上的一个球就到手了。偷完又后悔,暗骂自己狗改不了吃屎。 啊伟快追两步凑近陈广白,刚想借着他的手丢掉球,便被陈广白突然的侧眸吓了一跳。那眼神说不出的洞悉,啊伟心一慌,面上倒是不露叁分,只默默远离了陈广白。 啊伟第一眼见到陈广白,瞧那嫩头样,估摸着就是打打架,得罪了什么人进来的。这种小年轻最愤世嫉俗,随便煽动两句就能骗到钱,哪知道会吃瘪? 啊伟不甘心,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起陈广白来。 据说有叁进宫的“老大”问过陈广白犯了什么罪,他不说,结果被挤兑地刷厕所——原本刷厕所刷地是值班式,那几天全让他刷了。有狱友称当时“老大”还蛮欣赏陈广白的能屈能伸,分散烟给他,他不收,“老大”又气得让他多刷了几天厕所;后来不知怎么说了,狱友性奋地让他描述犯罪经过,陈广白把人打了——啊伟猜他从过渡监室转进普通监室是因为这个;还听说陈广白下棋很神,每一盘都是平局…… 打听了几天,啊伟对他越来越好奇,不怪他,这周而复始的日子,又没自由又没女人,实在不得劲!上一回他这么精神,还是听一非法集资的老总讲天南地北犯法的事,可惜开庭后他就转进监狱了。 不知道陈广白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啊伟的揣测错了,没有开庭,在一个阴雨天,陈广白无罪释放了。 他还是第二天才知道的这事,少了点乐子,心情说不出的怅然,放风时间也唉声叹气。 边上有两人正抽着烟,一嘬一顿,舍不得。鹰钩鼻男人见啊伟的颓丧样,忍不住打趣:“老婆跟人跑了啊,臊眉耷眼的。” 啊伟也不生气,谁让他根本没老婆,他抬头望了眼涂得死白的铁栏杆,连叹叁声,低头没脸没皮道:“给我支烟抽抽。” 鹰钩鼻男人把半截烟递给他:“给你过过嘴瘾。” “多谢,多谢。”啊伟手掌搓了搓裤腿,感恩戴德般接过,定睛一看,“居然还是牌子货。” “嗯,那小子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倒也义气,人走了还不忘买几包烟分给大伙。” “谁?”啊伟问。 “陈广白啊,你前头不老打听他?怎么他走你不知道啊?”男人奇怪。 “知道知道。”啊伟心一提,烟都不抽了。 男人一把把烟夺回:“埋汰,不抽要个球。” 边上另一个胖笃笃的男人抽完一支烟,眯眼接话道:“看着是不声不响,倒也有胆子跟所长起争执,就不怕继续呆着?” 鹰钩鼻男人点头:“那小子有股狠劲。” “什么?”啊伟忙问。 “他要把写的信带走,所长不让。” “带走了吗?” “没啊,咋可能带,肯定得审核啊。” …… 写了什么那么宝贵?回去后啊伟起了心思,咬牙凑钱给管教,换来了五分钟阅览那封信。 只一页纸,啊伟一眼扫过,后悔给多了钱,第二眼,他一字一句琢磨,势必要把那一百大洋看回本。 4日。 今天可以说话和看书了,图书馆藏书不少,只不过时间有限。 上午看了《毛泽东选集》,下午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过,翻到那句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默念叁遍,我因犯错而悔恨,因卑劣而愧疚。同时希望你平安度过危险期。 6日。 托律师告知父母,不要强迫你,不知他们是否有做到。 10日。 律师说你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晚上多要了一个馒头吃。 14日。 律师说你不愿意举证,是不是伤口太疼了不想说话。 19日。 有个刑犯在洗澡的时候猝死了。 打算戒烟了,活着,活着。 27日。 律师说你依旧不起诉不出庭,现正走流程无罪释放。不要给我希望,如果出去,我不想再放开你了。 啊伟一头雾水,写的什么东西,还他一百大洋!!啊伟无声呐喊。 【番外】鲫鱼 +2. 陈广白一出来,还未来得及回家看一眼陈葭,就被母亲载去了机场。 车子在停车场熄火,陈母迟迟没有动静,始终低垂着头,似在无声涕零。陈广白默了会儿说:“我走了。” 陈母一惊,忙抬起头找寻儿子的脸,一个多月未见,从看守所接到时心下觉得丢人,未曾多看,此时一端详,才发觉儿子瘦了黑了,头发还未长长,毛刺一样一根根扎进她的眼里、心里。陈母看着看着,落下泪来。 陈广白见母亲一脸愁容,一双往日精明不已的双眸,早已耷拉成多层眼皮,露出了明显的老态。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陈母接过纸巾攥在手心里,倾身道:“你暂时别回来了,我会和你爸爸离婚,到时候你跟你爸爸,她跟我。” 说着,陈母的唇瓣颤抖起来,她至此都不敢相信那晚企图强奸自己妹妹的人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欺骗自己这只是儿子一时冲动。 昨晚她和丈夫又一次争吵不休,丈夫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离婚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仅让他面子挂不住,还会影响仕途。 她头一次发觉相伴多年的丈夫原来是个利欲熏心的自私小人,怀女儿那会儿的屈辱和失望卷土重来。她冷下脸,却无计可施,只能先让儿子和女儿分居两地。不管怎么样,儿子没有判刑坐牢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广白闻言神色未有起伏,像是毫不在乎他们的打算。他在母亲哭声渐止的时候问道:“她还好吗?” 陈母发怔,哽咽着不答反问:“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啊?!”嗓音说不出的凄怨。 “我爱她。”陈广白直言,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袒露心声,竟然说不出的爽利与豁然。 陈母从喉咙口发出一连串的悲戚声,仿佛听电钻打磨牙神经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她的一腔悲痛再难压抑,她握紧拳头一刻不停地砸去陈广白身上,边砸边骂,维持数十年的仪态化为乌有:“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爱上你妹妹?那你是亲妹妹啊!陈广白啊,妈妈太失望了,你怎么可以……” 她万念俱灰,饱含万千情绪的声音浑浊不堪:“爸爸妈妈那么爱你,什么都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你知不知道强奸妹妹是畜生啊!!” 陈广白任她打骂,火上浇油地重提那晚的事:“那天她给你们发了消息?” 陈母含着泪的眼睛狠刮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是,佳佳让我们回家说有急事,想必那会儿她就知道你意图,所以求助吧?你怎么下的去手的陈广白,你还有没有廉耻心?有没有道德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陈广白沉思片刻,唯一令他不解的是,明明她都安排好了一切,打算玉石俱焚,可为什么最终会放弃起诉? 他眼神变得凝重,咄咄道:“你们是不是逼她了?”因为消瘦,他淡薄的脸显出尖锐的棱角,刀条子一般,好像被他盯上两秒,脸颊就会汩汩出血。 陈母一愣,没反应过来:“逼她什么?” “逼她不要起诉我。” “怎么可能?”陈母激动地提声,接触到陈广白犀利的眼神后又有些心虚,她的确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医生说要静养,我连话都不敢多讲。” 陈广白不依不饶:“我爸呢?” 陈母惨笑:“你爸。” 陈广白了然,打开车门冷肃道:“我走了。” 这一分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陈母难免又落下泪来,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心头肉啊。她快速解开安全带,拧着眉欲言又止,最终只说:“照顾好自己,钱不够跟妈要。” 而陈广白说:“照顾好她。” 陈母精疲力竭地摆摆手:“说什么呢,她也是我的女儿。” 还想再说点什么,陈广白已经下车,陈母的话语被他关车门的动作扇回嘴边,她眼睁睁追着陈广白的背影大步离开,他一次都未回头。 陈广白到北京后并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公寓,他找出甲醛仪测了一下,甲醛未超标,空气等级良,可以住人了。 陈广白找了清洁工打扫公寓,等她们上门后开车去花鸟市场买了绿植遣人送上门,又去宜家购置了一堆东西,等彻底收拾好公寓,已经过了凌晨。 陈广白仰躺在床面上,因有所期有所待而失眠。他原以为自己的忍耐与退让可以让陈葭重获自由与幸福,惨痛的代价证明他错得离谱——忍耐与退让只是一种被偷换概念的自我感动和投机取巧。 经此一遭,道德、廉耻、尊严、爱情、亲情统统被鲜血打碎,他要重新定义他对她的感情,他要带着她向死而生。 肉体已被这烙满道德之眼的社会囚禁,但他的精神再不受卑污淋漓,因为爱终生无罪。 叁天后,陈广白把陈葭带来了北京。 当时陈父大怒,直言“要是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了”!陈广白仔细整理收纳着陈葭的衣物,恍若未闻;陈母极力阻拦,耐不住陈广白强硬,最终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从未有过的狼狈。 而陈葭始终昏睡在床上,只在陈广白呵护珍宝般把她抱起来时,颤了颤睫毛。 陈葭的主治医师称:虽然患者坠楼楼层不高,但由于没有求生意识,头部落地,导致颅脑损伤严重,术后可能会出现意识障碍、运动障碍、语言障碍等问题,需要家属密切关注、定时复诊。 接回北京后,陈广白把陈葭的病历本、诊断说明、CT等资料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每次复诊的时候,他利索精简的陈述总让专家们侧目。 陈葭一天当中昏睡的时间要比清醒的时间多,但陈广白连她昏睡的时候也会守在她床边。直到休学期满被学校警告:如再不办理复学手续,将被勒令退学。 陈广白遂请了一个面相忠厚的阿姨负责白日照顾陈葭,并买了十来个摄像头。 装摄像头的时候,阿姨倒也没有不快,打趣道:“小伙子,客厅装两个就够了,这么多浪费啊。” 陈广白一声不吭地继续安装,阿姨摇摇头,进陈葭的屋子去了。 …… 杨写意在一次实验后追上急匆匆离开的陈广白:“诶,诶,广白!” 陈广白听见了,但步履一刻不停,十分钟前,他收到阿姨的微信:陈葭说晚上想吃鲫鱼汤。 他再晚去,市场挑不到什么新鲜的鱼了。 杨写意眼见着他驾车快速离去,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广白复学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有拼命叁郎的作派,连他们导组神经最大条的男生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她不信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瘦得有些不成样了。 杨写意连叹两声,低头给他发了条微信:注意身体。 陈广白从未觉得北京愦闹的菜市场如此顺眼,仿佛一个可悬挂在院子里的小菜篮,花枝招展,亲切无比。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卖水产的摊头,跟老板说要五条鲫鱼。 “得叻。”老板带上塑胶手套?他一眼,损道:“您今儿个还去鳞?” 陈广白眉眼舒展,轻笑了声。 他头一回买鱼的时候让老板帮忙去下鳞片,当时老板还以为他找茬的,让他爱买不买一边呆着去。后来次数多了,两人逐渐熟稔起来,老板便会拾这事打趣他。 陈广白瞥了眼摆尾蹦跳的几条鲫鱼被老板利索地装进袋子里,灰色的袋子扑哧扑哧作响,老板铲一勺干冰进去,鱼还是跳。老板面目得意,说明鱼新鲜着呢。 陈广白接过袋子把钱递给老板,老板找零钱给他,悠扬道:“明儿见了您内!” 陈广白也跟他道别,转了一圈,买了些菜,提着出了菜市场。 外边的天乌蓝沉沉,云朵似白花点缀,陈广白的后车轮边上有只奶棕色的小猫远远冲他一声叫,等陈广白走近,它又迅速跑开了。 陈广白稳稳驶在路上,路标、树桠一一在车顶穿花拂柳般掠过。 在北京的这一个多月,他常常在想,等陈葭愿意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会不会让他离开,或者让他送她回去。 没想到她会说想吃鱼。 陈广白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酸涩,现在的生活,宁和、真实,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幸福。 【番外】利己 +3. 高考期间,空气溽热得仿佛硫磺蒸汽,甚至能感受到有波纹在潜游,寒毛一根根直挺挺地喘息,又被黏稠的汗液趑回皮肤表层。多家专业气候机构预警,2016年可能是有记录以来地球最热的一年。 最后一场考试,陈广白跟众多心急如焚的家长一样翘首以盼在校门口。 中途来往数批分发各种小广告、小传单的推销员,所有家长无一例外接过了正反面皆印满妇科或男科医院广告的塑料扇子和圆珠笔,拒绝了信誓旦旦复读一年即可上211/985大学的传单。好像在这种时候,一点点心理暗示的晦气都不可触,而往常唯恐不及的医院小广告,反倒显得无伤大雅了。 陈广白也是,他心不在焉地用扇子剌刺的边角来回划着手心,用以驱走些昏沉的暑意。直到树荫从顶至东地笼罩住陈广白,考试铃响,高考结束。 家长们一哄而上,激烈地挨挤在伸缩门后,甚至撞出“哐哐”的震响,而阅考无数的门波澜不惊地寸寸慢移,家长们迫不及待地扁身、侧身、钻身地往校园里推搡。 终于两腿步入神圣校园时,他们又驻足了,因为里头有警戒线。细长的警戒线,反倒比刚硬的伸缩门更有威慑力,无一家长试图越过它。 倏尔,家长群似乎被神秘组织统一封口,人群静默了几分钟,每个人汗流浃背,每个人热泪盈眶。 接着,校园内爆发出更为热烈、更为喜悦、更为高昂的哄闹声——那是山峦的震颤,他们抖落满身的积雪,展露枝繁叶茂的霓裳,他们本身便是春意,是盎然生机。 再没有比十八岁更好的年纪了。 陈广白站在人群后头,尽管知道陈葭并不会走得太快,但依旧一瞬不眨地扫视着成批成批奔走出来的考生。 人群渐稀,天穹依旧明晃炽热,他的视野里逐渐出现了她的身影,那么小一只,站得笔直,蓝白的楼栋是骋驰疆场,墨黑的短发是钢筋盔甲,坚韧的双眸是灿亮勋章,她像一个凯旋的勇士缓缓向他走来, 这一刻,陈广白无法不动容。 他想起当时她要求回去参加高考时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笔直而敞亮,透彻地无一丝炎凉,人生的路,她在往前走。 她不用他带,就已经向死而生了。 陈葭把文具袋递给陈广白,瞥到他手上的滑稽小扇子,掀眼瞧他,眼神古怪。陈广白熟视无睹,他接过文具袋,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继而撑开伞歪去她头顶。 陈葭接过昂头灌了几口,接着又拧紧递给他,拿过文具袋,两人交接无声但默契。 两人缓慢地走出校园,陈广白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高考期间陈葭学校统一安排住宿和吃食,他怕她没吃舒服。 陈葭想了想问:“你高考完吃了什么?” 陈广白回忆了一下:“学校门口的小馆子。” “那就去那吧。” “好。” 陈广白掀开磁吸门帘,陈葭进去后他才收伞跨入,里边座无虚席——毕竟一中就是考场。 窗帘半遮,光线熹微,凉意丝丝,顶头的几台电扇均垂挂着红色的塑料条,噗呲呲地驱着苍蝇蚊虫,几乎每桌都是一家叁口。 陈广白四下扫一圈说:“换一家?” 陈葭说:“等一会儿吧。” 陈广白见她精神还不错,也没勉强,好在有几桌就是蹭点空调休息休息,喝完饮料就离开了,陈广白让陈葭先坐,他去点菜。 老板娘居然还记得他,笑眯眯道:“放假了?” “没。” 她端详着眼前这个面庞清俊、气质沉稳的少年,感慨道:“小潭说你去北京念书了,真好,真好。” 陈广白微笑:“要叁道清淡当季的小菜,一碗蛋羹,两碗米饭。” “好,饿了吧?我让老叶炒快些。”她边说边往后厨去了。 叶潭妈妈出来的时候,陈广白还站在柜台前,她疑惑:“还要什么?” 陈广白把钱给她,她不高兴地推回去:“小潭都跟我讲了,当初多亏你帮忙,都不知道怎么谢你,这钱你拿回去!不然阿姨不高兴。” 又觉得自己说得有些重,她搓两下围裙,探头张望他身后转移话题:“一个人来的?” 陈广白浅笑:“和女朋友。” 叶潭妈妈露出慈爱、欣慰的笑容:“好,是该谈谈恋爱。” 陈广白落座的时候带来一罐旺仔给陈葭,陈葭接过,手掌一凉,眼睛一亮,陈广白居然允许她喝冰的。 陈广白目光洞若观火:“不是给你喝的,让你降降温。” 陈葭失望,不讲话了,一罐旺仔在两手之间转悠,没一会儿就常温了,这天气实在热,连头皮的疤也隐隐发痒。 陈葭想去挠,被陈广白制止了。 他坐去她边上,用纸巾轻轻按压着她头皮上的汗渍。她后脑勺有条突兀的浅粉疤痕,毛囊坏死,不再长头发,平时两边头发遮掩着看不出,但每每给她洗头吹头的时候,他触及此总会心如刀绞。 陈广白手一顿,动作更轻了。 陈广白每每贴近,陈葭都好像在火山口滚了圈,她忍了会儿,推他:“你别弄了,热死了。” 陈广白闻言停下动作,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把她微乱的头发理好,遂老实地坐回对面,盯梢般凝视她。这么一声不吭地一连串动作做起来,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思,但陈葭懒得搭理他,他现在脸皮太厚太粘人,偶尔还使苦肉计,她都没眼看。 两人正吃到一半,陈葭突问:“刚刚老板娘为什么那样看我?” 陈广白一噎,耳尖一烫,快速旋了两口饭入嘴,佯装没听到。 陈葭冷哧一声。 救陈广白的是他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她的语气格外小心:“喂?考完了吧?吃饭了吗?” 陈广白睨陈葭一眼,抬了下陈葭的手腕让她小心碰到汤碗,然后目光点点外头,站起来去外边通电话了。 陈葭垂下眼,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打来的。 “嗯,考完了,在吃饭。” “还不愿意见我们?”陈母有些急了,“这都多久了?” 陈广白不响。 “你劝劝她,再怎么样都是一家人啊,我是她妈妈呀!你上回说的她心结所在,那妈妈也在改了……我以前是有些偏心,但妈妈也爱她的啊!”陈母苦口婆心,一番话说了上万次,“再说我都不管你们的事了,就不能回来住吗?就你那个公寓,才多少平,叁个人挤着这能舒服吗?北京菜有什么好吃的?能吃惯吗?现在高考完了,总可以回家住了吧?” “再说吧。”陈广白淡淡道。 “你们一个两个真的太狠心了!妈妈真的…”陈母哽咽,“妈妈一个人真的过不下去了。” 陈广白心口骤缩,忙问:“怎么回事?” “你爸他外边有人了。”话未落,陈母已经啜泣出声。 陈广白神色一凛,冷静道:“你们离婚了吗?” “离了,上周刚离……”陈母喃喃,“我想他怎么突然松口同意离婚了,原来是外边有人了…我一直不敢跟你们讲,怕影响佳佳高考。” 头顶似有巨浪拍礁石的水花溅在额头,陈广白一抹,满手的冷汗。 他思忖片刻:“我找个时间来家里一趟,佳佳那边再看吧,你私底下别联系她。” “嗯。”陈母无可奈何地应,又絮叨了几句才依依不舍挂断电话。 思绪万千,陈广白没有立即进去,未曾料到父母真的离婚了。但幸好不是他担心的结果:他跟父亲,她跟母亲。 这样一想,追究父母之间的对错与龃龉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唯想陈葭好好的,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在他身边。他骨子里依旧是个利己的人,但幸而,这个己,也包括放在心尖上的陈葭。 陈广白望着对面的小巷口,恍惚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害怕他而拉着朋友飞奔离去的身影。但是没有,现在的她,没有逃离。 陈广白脑海中闪过叶潭妈妈感叹的两个词:真好,真好。 【番外】句号 +4. 暑假期间,陈广白白日依旧去学校或者实验室,回来后跟阿姨“交班”。 其实陈葭早可以生活自理,耐不住陈广白担忧过头,甚至提出过“那你跟我一块去学校”这种荒唐计划。陈葭自然没有答应,陈广白也就没有辞退阿姨。 这天下雨,雨点滚烫圆润,似刚出锅的香甜玉米粒。 陈广白到公寓时已经浑身湿透,在玄关处留下一小潭水渍。他边换鞋边问阿姨:陈葭在做什么,今天吃了什么,药有没有按时吃,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进浴室冲澡。 出来的时候屋内一片静谧,阿姨已经回去了。 陈广白用干毛巾随意抹了一把头发,见没有滴水了便去厨房做菜,依旧是家常的叁菜一汤,叁四十分钟就齐全了。 他摆完碗筷后走去陈葭房间,扣了扣门道:“可以吃饭了。” 许久未闻回应,陈广白一急,忙拧门进去,看到陈葭只是歪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才松下一口气。 他轻脚过去,把她松捏在手心的PS4拿开,拾起滑落在地上的毛毯盖在她腿上,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再叁确认无疏漏后刚想出去,陈葭幽幽转醒了。 四目相对,陈广白轻声道:“吵醒你了?” 陈葭茫然了一晌,神思半明:“没有。” “可以吃饭了。”陈广白见她仰头说话,怕她头晕,干脆半蹲在她跟前。 陈葭的视线滑落,凝视了他一会儿,突道:“陈广白,你都不恨我吗?” “怎么会恨你?”是不可思议略感荒唐的语气。 陈葭不相信:“我让你名誉扫地。” “那是我该得的。” 陈葭继续列举:“我把这个家毁了。” 陈广白倏尔收敛笑意,严肃道:“佳佳,你以为你是浪潮,是席卷看客打湿他们鞋袜的大海?不是的,你是那个最勇敢,你是想拥抱大海却被浪潮吞咽的大无畏。” 陈葭微微触动,抿唇绞手不说话,眼里隐约有泪光。 陈广白怜惜地顺着她的短发,这么善良的小女孩,他以前是怎么舍得? 陈葭稳了稳心神,盯着他饱含爱意的双眸又问:“你之前…”她难以启齿地顿了下,“是不是坐牢去了?” 陈广白浅笑:“那不算坐牢,你可以理解为住了一段时间的旅馆。” 头一次听人这么比喻看守所,个中辛酸,哪有他说得那么轻松,陈葭干笑两声。她没告诉陈广白的是,其实当时她有过念头起诉陈广白的,但情况太复杂了,一个是她有了自杀打算后就把U盘清理了;一个是她精神不济,语言障碍,还有的原因……大概也只有她的心通晓了。 陈广白见她神色变幻,小心问:“那你呢?你是不是还恨我?” 陈葭坦然:“是啊,我一直都恨你,可能一辈子都会这么恨你。” 陈广白听她这么说,反倒松懈了:“好,一辈子这么恨我。” “你是有受虐倾向吗?我恨你,你还让我呆你身边。”陈葭不禁疑惑。 陈广白左腿跪麻了,换了右腿跪:“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别无所求了。” 陈葭承受不住他千斤重的眼神,别开了目光,促狭道:“可我会烦你诶,我会不想见到你,看见你就会想起不好的事情。” 陈广白皱眉:“一般什么时候会烦,会不想见?” 陈葭语塞,东瞅瞅西看看。 她瞎说的,其实她早就看开了,她想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或幸运或遗憾地捡回一条命,在终点走了一圈,还有什么不可以释然的呢? 在死亡面前,所有情爱皆卑微,皆荒芜。倘若她未曾经历过死亡,也许她始终会觉得情爱是生命的本源,但她经历了一遭,回头再看,才明白为了这些牺牲掉自我是多么愚昧与不值。 她现在只想好好念书,好好活着,不留遗憾。假使再爱再恨,她也会让它们充盈自己,而不是伤害自己。 在当下,与其继续身陷囹圄那些掩藏在爱恨间的蕴意,抱残守缺那些道德与真理,还不如去过无厘头的直觉生活:去爱小巷子里的流浪猫,去爱廉价的路边摊,去爱古道河上不朽的胡杨林;去恨飘飞的柳絮,去恨热血八点档穿插的广告,去恨副作用比正作用强的苦涩药丸…… 她没有敢于原谅他们的高风气节,但她有默许他们纠错的慷慨,不想再执着什么是刻骨的爱,什么是铭心的恨,往事随风,心亦随风。 陈广白发觉她虽半天未答,但面目柔和与放松,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两腿密密匝匝的麻意顿时剧烈翻涌,他干脆席地坐在了她边上。 陈葭的房间陈广白特意多装了几盏照明灯,还用防撞包边把所有家具尖锐的角一一贴成珠圆玉润的弧度,生怕她一时头晕眼花撞到哪里。 此时窗外的天已然墨沉,室内却炽亮如昼,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集成稀稀落落的一团暗棕色,仿佛两颗栽种在肥沃土壤上的树,枝桠缠在一起,影子连成一片。 原以为会埋一辈子的问号,就在这个平平无几的雨后暮晚被他们铲去弯钩,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陈葭高考成绩不算理想,央音无望,但加上艺术分勉强可以升本。陈葭无所谓,这个成绩对她来讲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毕竟她记忆力衰退,学习能力呈坡度下降,且高叁下学期约等于没学。 不同于陈葭的乐观,陈广白急得上火,口腔里接连长燎泡,沉默了好几天。 连做的菜都有失水准。 陈葭把一大颗蒜瓣挑出来,用筷子夹着在陈广白眼前晃悠:“你又忘记捣蒜末了。” 陈广白瞥了眼:“别吃了,吃点糖醋里脊。” 陈葭把蒜瓣丢掉,夹一块糖醋里脊,刚嚼两下就吐掉,哀一声:“陈广白,你放了多少糖!” 陈广白拾筷尝了一口,默默吐掉,瞟过另两道菜,歉意道:“我们出去吃。” 陈葭撇撇嘴嘟囔:“外面太热了。” 说完,她埋头吃干饭,偶用筷头点一下菜酱让嘴巴有个味,很快便把一碗饭吃干净了。 陈葭擦嘴的时候看到陈广白又出神了,不免好笑道:“我回家上大学,你有那么不开心?” 陈广白认真点一下头,还言之凿凿:“是的,很不开心。” 陈葭笑出声,奚落他:“你好幼稚啊。” “是么。”陈广白语气平平。 陈葭不再理他,回房间翻阅《普通高考报考指导》,其实北京也有学校可以选择,但地方政策保护,外省考生招收数量少,录取率低,陈葭没必要因为陈广白就去冒这个风险。念书不是给别人念的,她只踌躇——回家难免见到父母。 陈葭填志愿那天,陈广白做实验频频出错,连一向宽和的导师都看不下去,让他休息休息。同组的一个研究生更是直讽:“就这点水平,还是回家睡觉去吧,别来拖后腿了。” 陈广白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地再外逗留了两圈,回到公寓后,阿姨见到他吃惊道:“今天这么早?” 陈广白敷衍地点头,问阿姨:“她呢?” “睡午觉呢。”阿姨努努房间。 陈广白瞄了眼挂钟,下午一点,这个点,她应该早就填完志愿了。 他无所适从般在客厅踱了两圈,突然一抓车钥匙出门了。 阿姨奇怪地自语: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广白买了一堆东西回来,上下跑了两趟才把所有袋子盒子都提进公寓。 陈葭和阿姨目瞪口呆,陈葭问:“你这是干什么?” 陈广白似一个细数玩具的大男孩,把一样样东西拿出来展示,说明:“上大学就没校服了,给你买了一年四季的衣服,裙子裤子外套帽子袜子鞋子都有,你得空试试,记得一次不要试太久,你身体吃不消。还有这些护肤品化妆品,我不懂,有印象的我都买了,柜员推荐的我也买了,你看看行不行,不行我再去买。” 陈葭游目满地的包装袋,暗道陈广白疯了,她瞪圆眼睛:“你干嘛啊?” “你不是要回家了吗?”陈广白的语调细听还有丝委屈。 “啊?”陈葭无语,“现在才七月份,九月份才开学,大哥!” 陈广白先是滞了一秒,继而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意:“所以你不是因为不想呆在这里才选择回家念大学?” 阿姨在一旁瞅得有些晃眼,亲娘叻,这顾主笑起来帅得跟明星似的,了不得的好相貌。以后还是多让儿子来接她,让他见见陈广白,挫挫他锐气,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要不然整天以为自己俊得俏,不好好读书,成天妄想什么拍戏出道的。 她再端详陈葭,嗯,果然般配,阿姨脸上露出意满的笑容。 陈葭简直无言以对,闹了半天,陈广白这些天郁郁寡欢是因为这,她没好气道:“你要想我走我可以现在就走。” 陈广白忙丢下袋子迈大步过去抱住她:“我怎么会想你走。” 这个久违的拥抱让陈葭怔了下,她在他胸口闷闷道:“北京也有学校可以念,只不过不一定被录取。” “选择念什么学校是你的权利。”陈广白语气诚恳。至于分隔两地,也没什么,交通的便利,网络的发展,不正是赐予他的恩惠吗。 情至深处,他把臂弯收紧,却肌肉反射般谨慎地避开了她受过伤的地方。 他的爱不再贪婪,他的爱充满感激。 陈葭不解风情:“你也别得意,我现在留在这,一个是北京医疗技术发达,有利于我的康复;一个是相比较跟我妈相处,还是跟你相处轻松点。” 陈葭说完,脱离他的怀抱去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并无失望的表情,试探道:“我在利用你诶。” “我甘之如饴。”陈广白郑重道。 陈葭闻言,心口泛上道不明的情绪,像一团团浸满血沫的棉絮终于被钳子从血管里取出,一瞬间的松快,可下一秒又被它们堵住了喉咙口,失语的同时,鼻腔与眼眶一并酸胀。 她望着他缄默着,陈广白的下巴处有个细小的伤口,大概是剃须刀刮出来的,脸颊线条因消瘦失去了流畅与俊美,连衣着也不再豪奢,而是选择最普通也最穿脱便捷的休闲——未曾有一颗精致的纽扣在上头。陈广白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却一点也不顾及自己。 这么久,近半年,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他。而他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包容她的脾气,照顾她的起居,体贴她的心情。 她不知道他是在赎罪,还是在改过自新,但这些的确潜移默化地让她自愿呆在他身边。 陈广白见她神色严肃,紧张承诺着:“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再逼迫你。” 她倔强地不肯心软:“你的信用额度在我这为零。” 陈广白苦笑一声:“我攒攒。” 陈葭不再看他,在不大不小的客厅漫步起来,似在思索,似在排忧,走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客厅的异样:怎么有那么多摄像头?! 她细数一遍,惊觉居然有十个之多!她又去厨房、卧室等房间看,除了公共卫生间,竟然都有摄像头。 她刚想折回客厅嘲笑他“神经质”,突然想到什么,笑意戛然而止,她闷闷地回了房间。 也许别人看到这些夸张的摄像头,都会以为他是过度敏感,不放心阿姨的照料,但她心知肚明:这个摄像头,记录的不止她和阿姨,更是在警戒他自己。 他在保护她。 【番外】平衡 +5. 开学前夕,陈广白问陈葭想不想去松阳小镇看看,陈葭神色微妙:“我现在可没打算跟你住那边。” 陈广白没有错过她这句话的漏洞,悄然压下愉悦,不动声色:“一年到期,要交物业费,打算过去看看所以问问你。” “可我把钥匙丢了。”陈葭飘了一下目光。 这回换陈广白神色微妙:“丢了?” 陈葭理直气壮地点头,一副“你要拿我怎么样的嚣张姿态”,顺势再浇一把油:“是的,早丢了。” 陈广白有些恍神,多久没见到她这般任性、鲜活的表情了?他不敢高声语,定定看一眼她,回房间了。 陈葭听见关门声,暗忖,难道他生气了?算了,她早就不懂陈广白了,也不想像以前那样钻研数学题一般分析猜想他的一举一动,那些数字会排列演变成什么答案她无心解析。她累够了,现在只想随心所欲,做一个只会一加一等于二的头脑简单。 如此想着,陈葭从餐厅起身坐去客厅,沙发上有本胖重的书,她捞起来翻了个面,上头写着书名:《不平等的童年》——陈广白从未停下了解她、试着代入她的脚步。 陈葭用指腹刮了一下纸页的尖角,它们有着被频繁翻阅后的毛茸茸触感,痒痒的,像搔在心上。陈葭摩挲了半晌,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 她拿过手机给陈广白发消息:没丢,只是落在家里。 几乎在发送后的下一秒,陈广白出来了。 陈葭听见响动转过头,望见陈广白正举着钥匙冲她微笑:“我知道,我把它带回来了。” 陈葭刹那明白过来他在逗她,恼得砸了个抱枕过去。陈广白稳稳接住,嘴角牵得更高,吸顶灯明晃的光线下,眉眼清晰可见的皎皎得意,流动出一抹顾盼生辉的艳色来。 “切。”陈葭撇过头,用手指卷住不听话的左耳,只不过遮住了泛红的耳廓,忘记了叛逆的脸颊。 陈广白走过来把抱枕放回沙发上,深深凝视着她。胸腔急剧跳动,万般柔情涌上心头,为她潮红的脸颊,为她轻蹙的眉梢,为她楚楚的眼眸。 当她还青涩懵懂时,他把她啃噬、侵蚀,他打破了她的完整和神圣,以至于让她对男女之情产生了规避厌恶甚至鄙弃。 他原以为他们就这样了,这样也好。 可刚刚他发现,她对他还是有那些既定外的情愫的,她也许还是可以爱他的,这个认知让陈广白受宠若惊,亦让他惶恐不安。 他该怎么做,才能守住这一枚合浦珠? 陈葭抬掌把他近在咫尺的脸颊推开:“离我远点。” 见他没有反应,陈葭用余光偷瞄,发现陈广白又在出神,盯着她的眼神仿佛豺狼盯白兔,又仿佛姜太公盯湖面,还仿佛慈母盯手中线……陈葭看不懂,奇奇怪怪的陈广白,她把电视按开,不断调高音量,企图“唤醒”陈广白。 陈广白呼吸逐渐平缓,慢悠悠收回赤裸的视线,在她边上坐直身体。 电视里正播着气象预报,陈广白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南方的强降雨未来还会不断地向南推移,下周初抵达华南,有望给这里降降温”话语中,把攥在手心的钥匙放去她松搁在膝盖的掌心,然后看着她慢慢地收紧五指,像把他的心也一并收进去了。 去松阳小镇的前一天,陈广白和陈葭买票回家,陈葭坚持住酒店,陈广白没有异义。 第二天一大早,陈葭被陈广白电话吵醒,发脾气道:“不想去了!”明明睡前是她让他叫醒她。 陈广白低哄:“好,你继续睡吧。” 陈葭挂了电话,烦闷地抓了两把枕头,起来了。当她拾掇完开门出去的时候,陈广白正侧倚在墙壁上抱臂沉思。 陈葭吓了一跳:“你站我门口干嘛?” 陈广白直起身,表情严肃:“妈来了,你想见她吗?不想的话我让她回去。” “算了,来都来了。”陈葭把自己的心软归结于早起还没清醒,“在哪?” “楼下大厅。” 陈葭“嗯”了声,径直往电梯间走,两人一并缄默着搭乘电梯下去。 电梯门一开,陈葭下意识跨出去,陈广白忙把她搂回来:“还没到一楼。” 陈葭怔怔抬头,果然,显示的楼层是四楼,进来两个外国人,电梯再一次稳稳下滑。 陈广白本打算让陈葭自己处理,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但他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不放心:“不要勉强自己。”他怕她受伤,他再经不起她受伤了。 陈葭瞟他一眼,沉默不语,但眼神清明坚定,陈广白稍稍放下心来。 抵达一楼时,两人前后出了电梯,陈广白嘱咐:“我去自助餐厅等你,要是头痛或者不舒服,立马给我打电话。” 陈葭点点头,难得乖巧顺应:“知道了。” 陈葭看着陈广白离开,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往大厅走,昨天还想着这酒店大堂怎么那么广阔,现在走起来,却希望它再大一点。陈葭虽心生一丝怯意,但步子未停。 没一会儿,她就见到她妈妈了,她正端坐在丝绒沙发上,腰背拔直,身姿清瘦,衣着精美,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她还是那样风韵美丽,但她老了。 陈葭一下子难过起来,无措地放慢了脚步。 陈母忧心忡忡,等得焦虑不已,生怕陈葭还是不愿意见她,太多次了,她等了太多次了,原以为这一次失望下一回便能免疫。可不行,回回都会捶胸顿足地失望。 好在,这一回,总算见到她了。 陈母从未如此用力地观察她,从头到脚,一寸都不放过,只不过看着看着,眼里便噙满了泪水。陈母不想在公共场所失态,她用纸巾按了两下眼眶,起身快步过去抱住女儿,未语泪先流:“佳佳,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一直以来忽略你,是妈妈没保护好你。” 这声道歉,陈葭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记不清了,此刻听在耳里,像庄严寺庙的钟声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真的,太久太久了。 回忆如同大团的云絮前仆后继地在她脑子里流过,她想起幼儿园的一年教师节,她送了一株荷叶。她以为她把夏天的美丽送给了老师她会很开心,没想到老师转头就把它丢了。陈葭哭着把它捡回家,当时她妈妈随手把荷叶插进花瓶里的无心之举,守住了陈葭的夏日童真; 她想起有次春游回来,她画了一副画送给爸爸妈妈,她妈妈把那幅画贴在了墙上,和陈广白的奖状并肩; 她想起她被老师罚抄名字一百遍后回家痛哭:为什么哥哥的名字那么好写,她的笔画却那么多?之后她妈妈带她去改名,改叫陈佳…… 执着父爱母爱是孩子的本能,渴求父爱母爱是孩子的天性,以往她站在好学生的角度看父母,他们做错一题她都惦记着;现在她是差生,蒙对了一道题也是好的。 他们伤害她是真,他们抚养她长大也是真,薪火相传的背后是分歧,中国式亲子关系的本质是伪命题,分歧产生悲剧,伪命题永远找不到答案。 她退而求次一个平衡。 陈母眼泪婆娑地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想问什么时候回家住,想问在北京过得怎么样,想问大学什么打算,想问和陈广白到底怎么回事……想知道的太多,夹头夹闹,反而说不出话来。 陈葭比她妈妈冷静,开门见山道:“我以为你觉得丢脸,不想再认我这个女儿。” 陈母大惊:“怎么会,你是我女儿啊。” 陈葭干笑,突然语塞,两人间气氛陡然从温情转至尴尬,常年的间隔让她们难以在短时间内学会促膝长谈。 陈母像是坐立难安,拂了拂沙发上不存在的线头和灰尘。陈葭见状莞尔:“过几天我会搬回家住。” 陈母以为自己错听,呆愣地掀眼瞧她:“你说什么?” 陈葭重复:“我说我回家住。” “好。”陈母捂了下自己的嘴,又摸了下自己的低髻,最终倾身过去抱住陈葭,“妈妈把阁楼封了,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 陈广白猜到她们母女两和解,但没猜到他母亲厚脸皮地要跟着他们一道去松阳小镇。 叁人端坐在车上,气氛诡异。 打破沉默的是陈母,她收起愁容:“我早就查过资料了,你们这种情况,在芬兰啊丹麦啊这些国家是被法律允许的。”这句话与其说是故作开明,还不如说是她的自我安慰——她的确还无法接受子女的荒唐事。 陈母旁观子女的神色,话锋一转,有了往日的几分凌厉:“不过我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这份感情,也许只是一时冲动。” 说着,她略有深意地凝陈广白一眼:“怪我当初没有给你们科普性教育。” 陈广白认真侧耳,陈葭无语:要不要这么快拾起母亲的威严? 纵然经历了这些事,陈母有心改之,但骨子里还是免不了对子女强势,加之忍了半年,见当下气氛融洽,早就憋不住了。 她把敏锐的眼神移向陈葭:“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晚是你哥哥强迫你,可看你后来自愿留在北京跟他一起生活,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但是佳佳,我怕你还小,对情感的认知还未健全,且在这方面女性本身处于弱势,等你上了大学可以试着跟其他男孩子接触交往,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番话语诚恳有道理,陈葭听进去了,她瞥一眼陈广白,好笑地发觉他的脸色沉沉,下颌紧收,眼稍阴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陈葭心情大好,故意道:“我也有此打算。” 陈广白立即冷冰冰掐断她们谈话——他开了车载电台。 “呵呵。”陈葭耻笑。她收回视线,用手挡了下脸,笑了一下,低下头,又笑了一下。 陈母见他们两的暗流涌动,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心下恼恨,却不出声。半年前她阻止了,结果呢?结果一个两个全跑了,到最后老公还出轨了。她妇人之仁,没她前夫那么狠心,舍得丢下孩子。 她较了半辈子的劲,头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一想到他们两……陈母连连重叹,不想了,折寿。 【番外】欢喜 +6. 叁人抵达松阳小镇时,已过正午,他们先找了家饭馆吃饭,休憩片刻,才往陈广白买的房子走。 松阳小镇出落在半山腰上,山头成片的茶田,地势得天独厚,一路端得是花枝锦绣,鸟语笙簧,美不胜收。 陈母酸酸道:“买这里的房,我看你脑子不清爽,现在看着风景秀丽,回头政府一划,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陈广白不搭腔,随自己的母亲言语发泄,他清楚她并未真正接受悖论这件事,现下只不过是留住他们的假大度。 陈葭从下车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相比较母亲的刻薄,他更在意她的沉默,他问她:“怎么了?” 陈葭直白:“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陈广白宽慰她:“就看看,你不喜欢卖掉也可以,不要想太多了。” 陈广白这么一说,陈葭果然好很多,甚至渐渐有心情拍起照来。 陈广白见她埋头捣鼓不停,走路都不好好走,无奈道:“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微博。”陈葭未经大脑随口答。 陈广白不动声色地慢下步子落她半步,眼一收,陈葭的微博名尽纳眼底。 陈葭发完微博后问陈广白:“你当初写的那封信,是喝醉后写的吗?” 陈母耳尖一动,靠过来。 陈广白囫囵:“好像是吧。” 陈葭不放过让他吃瘪的机会,眉一挑:“你是不敢当面给我才放我抽屉吗?” “嗯。”陈广白滚了下喉结,迈开步子往前头去了。 陈葭窃笑一声。 陈母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问道:“什么信?” “没什么。”陈葭匆匆敷衍了声,回答完后小跑追上陈广白。 陈葭不依不饶地追问:“大年初二那天,你出了寺庙去哪里了?” 她今天怎么突然开始盘问这些陈年旧事了?陈广白无奈道:“去调查那个俞什么了。” 幼稚!陈葭睇他一眼,还装忘记名字:“那你之后怎么又在河塘钓鱼?” “你忘了?有一年外公外婆没给你压岁钱,你不高兴地躲在河塘边,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盯着河水肚子咕咕叫,说要是以后这天你不开心,我都要钓鱼给你吃,吃到你开心为止。”陈广白神色柔和温情。 陈葭的确忘了,当时肯定是她饿傻了随口一说的玩笑童言,她错开眼,掩饰自己的情绪:“那天是你不开心吧。” 陈广白垂眼,不紧不慢道:“是,我不开心,但我知道,你也不开心。” “你怎么那么自恋啊,我当时可开心了好吧?”陈葭瞄一眼后头偷听的陈母,降了声调,“那个谁对我可好了。” 俞霭的确对她很好,是她辜负他了。想到这,陈葭神色一黯。 陈广白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情绪,敛容淡淡道:“是么。” 陈葭得意洋洋:“就知道是么是么么么么,承认嫉妒我跟他在一起过会怎么样?” “是,嫉妒到发疯。”陈广白颔首。 他突然的坦诚,让陈葭有些猝不及防,她愣了一下,慢慢笑开了。余光瞥到陈广白也跟着她牵起嘴角,忙往前跑两步,背着他偷笑。 陈广白在后头瞧着她蹦跶,还跟路人打招呼,看着看着,眉眼具是浓浓的笑意。 陈母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像被鱼刺卡喉,不上不下。她叹两声,想制止他们进一步发展,但又怕弄巧成拙,待会儿两人一个“私奔”,那她才是后悔莫及。 又走一会儿,一排乌瓦白墙的屋舍映入眼帘,以蓝天为纸,灿阳为笔,水墨画般的亭亭玉立。 陈葭惊叹:“这也太漂亮了吧!” 连陈母也不再拿腔拿调,情不自禁称赞道:“选的好,回头我可以在这养老。” 陈广白冷淡拒绝:“您自己在边上买一套吧。” 陈母气得:“德行!还不是我给你的钱。” “您不怕到时候政府一划,您哭都没地方哭去?”陈广白语调不紧不慢,拿她的话堵她。 “你——”陈母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伶牙俐齿?”到底是她错过了儿女的成长。 气氛和乐,陈葭愈发觉得屋舍美丽,她催促道:“哪栋是你买的?我们快进去吧!” “23幢,走这条路快些。”陈广白引着陈葭和母亲走。 直到走进23幢,陈葭反倒没了惊喜感,因为屋子构造一般,是很普遍的江南庭院的设计。而且她发现,这屋子是密码锁,她斜陈广白一眼:又玩我,好好好。 陈广白悻悻地错开视线,不想承认当时看到她换掉头像,气得让人连夜换成密码锁。现在想起来,着实幼稚,他低笑两声,摇了下头。 陈母是叁人中唯一有闲情细细参观的,还时不时拍张照,点评两句。 陈广白打电话联系了物业过来,随之点开微博搜索陈葭,她主页内容很少,统共只有17条,陈广白按照顺序看下来,时不时笑两下。到最后一条也就是她发的第一条微博,笑容顿散。 那是2016年2月17号。 陈葭在微博写道: 我日渐懂了,原来人不是想为便可为、想得便可得的,当然,更不是想爱便可爱的。 我可以把天空收进相机里;我可以对朋友无所顾忌地说爱;我可以对陌生人解囊相助;我可以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我可以下厨解决温饱;我可以弹奏曲子。 但我不能触及天空;我不能对他说爱;我不能豁达原谅家人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不能让在房间发生的事情从脑海中抹去;我不能不在意父母从不知道我爱吃什么;我不能心思无邪地把艺术当高贵梦想。我是个现代俗人,我从记事起就在苦苦渴求着“爱”,可“爱”总是像裹着棉花糖的刀,我每每欣喜若狂视若珍宝地吞下去,总换来五脏六腑一次又一次的鲜血淋漓。 太痛了,真的。 我时常安慰自己我的痛苦只是小感小冒,不用打针便会好,可我又怎么说服自己一场感冒需要以年为单位地咳嗽;那么也许把它定义成慢性炎症更合适,是我的精神在不断发炎。 我的家无疑是我的病房,它让我咳嗽,让我发炎,让我身患绝症不可医。如果长睡不起可以让病痛彻底消逝,那么我愿意勇敢一次。 陈广白久久怔忪失语,手指甚至轻微颤抖起来。他被母亲的走动声吓得惊恐回神,忙丢下手机四处找寻陈葭,在仰头发现她正往叁楼走时,忽地心惊肉跳,近乎乞求喊:“佳佳!” 陈母皱眉,拍拍胸膛:“叫什么,吓我一跳。”抱怨着,往书房走了。 陈葭奇怪地在楼梯扶手处俯瞰他:“干嘛?” 陈广白吞咽了下,艰涩道:“别上去了。” 陈葭反应过来,鼻腔一酸:“好。” 陈广白依旧不敢松懈,他凝神屏息,一步步迈上阶梯,牵过她的手,再一步步往下走。 他走得那么稳,那么慢,似要走一辈子。 陈葭动了动手指,陈广白攥得更紧,简直要把自己的手心熔成一层皮肤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陈葭不挣扎了,心口沉甸甸的欢喜把手掌一点点痛意驱散了。 她端详着他认真到谨小慎微的神情,无声笑了。 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原谅和遗忘他对她造成过的伤害,也许她到死都理不清她对他的爱有没有掺杂亲情,也许天涯海角的惊心誓言并不存在,但倘若连天涯里的一块岩石,海角边的一粒白沙,都蕴含着宇宙无穷力量的话,那么在他们交握的双手里,在他们同频的步伐下,在他们坚定的选择中,也定有无数个瞬间,岁月静止,爱意永恒。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