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一章 “……小师妹与白鹤生感情甚笃,难免手下留情,实在情有可原——” “叶培风你!” “小师妹莫恼,也怪我一时不察,竟然叫人走脱了去,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我总不好替你隐瞒。” “你——你!呵,你会说,我也会说,大师兄叛逃,你就是大师兄,怕受伤过不了三月后的大比,所以不敢施展全力,是也不是!” “小师妹说气话了,峥嵘乃是名剑,我怎是它的对手。” …… 于观真睡觉向来浅,刚入睡不久,忽听耳边吵闹不休,只当是家中长辈带着邻居家的孩子来玩,可听了几句,又觉得似乎是电视剧的台词,脑袋嗡嗡直叫,不由得眉头紧蹙。 耳边不知怎的,又很快清净下来。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看座上人只是满面不耐,却没做其他举动,便再为自己辩解起来,一下子又吵嚷了起来。 这下可真把于观真惹火了,不过他仍然按捺着怒气,不温不火地开口道:“吵什么!” 这三字说完,于观真也不可能再继续睡着,于是眼睛睁开,忽然见得眼前黑压压一片,男女老少都有,跪在最前的也与他隔着不少距离,各个战战兢兢,体似筛糠,显然怕得厉害。 跪在最前头的有四人,两男两女,俱都将头磕在手背上,不敢抬起看他的脸色。 卧槽——好大的小孩子! 于观真神情古怪,险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低头瞧瞧自己,一双手白若冰雪,仿佛美玉天成,底下衣摆翩然,似女子裙摆。 这是做梦?还是穿了? 还好胸是平的,两条腿一夹…… 呼,时代可能没保住,性别保住了。 于观真松了口气,本还以为是做梦,正漫不经心地发散着自己的想法,哪料全身竟后知后觉地传来剧痛,惊得他下意识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刚要惨叫出声,然而这个视野正好看见底下跪在最前的那一男一女身上都带着不少血窟窿,声音硬生生憋回去。 是真的血! 于观真脸色惨白地站着,有些恍惚地看着底下两人身上的伤势,空气里蔓延着腥浓的血味,这两人全身上下都被刺了好几个窟窿,血还在止不住地流,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跪着等他发话。 真是两个狠人啊! 于观真头皮发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其他人明显是看得到这两人在流血,居然一点正常人的反应都没有,连个救护车都不打算叫。 就算是梦,于观真也清楚这会儿要是叫出声来,恐怕会立刻变成噩梦。 幸好这群人恨不得把头埋到地毯里头去,没人看见于观真的脸,他不由心想:这是个什么情况? 寂静蔓延了片刻,底下两人面面相觑,壮着胆子抬起头去,却看座上人脸色青白,目光如两道冷电般,不由得心惊胆寒,额头渗出汗来。 往日无事都免不了受罚,这次放走了白鹤生,还丢了名剑峥嵘,恐怕更难善了。 两人想到师尊往日种种手段,顿时凉透了心,当即再次出声,不过这次倒不是吵架,而是统一战线求饶。 “师尊在上,徒儿不敢欺瞒,非是我与小师妹不肯尽心,只是那白鹤生实在奸滑狡诈,竟然转入万毒林之中,徒儿不敢贸然追赶,只得回来禀报,还望师尊恕罪。” “是啊是啊!师尊明鉴。” 一男一女,声音倒是和谐,这次不是抬杠,而是互相包庇,结结实实磕了好几个响头。 于观真不动声色,想道:看来这师尊是叫我了,只是你们这师生关系看起来好像不太行。 他目光扫过底下众人,感觉坐立不安,努力想克制自己的慌乱,只好紧紧握住椅子扶手,哪知道这具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巨灵神转世,硬生生把椅子扶手给捏碎了! 椅子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似恐怖片渲染气氛正好时突然响起一声,吓得于观真心惊肉跳,他略有些慌乱地往下扫去,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行字空悬。 我哪来这么大力气? 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见响动,便知是椅子遭了毒手,又听座上人呼吸急促,想来是难以压抑心中怒气,不由得将头与身体压得更低,愈发显出卑微来。 几个徒弟则暗暗胆寒,在心中不住咒骂起白鹤生,吃了熊心豹子胆将峥嵘盗走,竟让他们背锅,这掌要不是落在椅子上,而是落在他们天灵盖上,岂不是当场丧命,纵然有神丹妙药,恐怕也救不回来了。 “师尊息怒,二师兄与小师妹确有过错,您惩戒他们也就罢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底下又有个女徒弟开了口,话说得十分恳切,不过听意思大概是怕自己被殃及池鱼,得,不光是师生感情不行,同门感情看起来也很塑料,难怪这俩都快成血葫芦了都没人理。 感情就没一个善男信女。 “求师尊饶命!” “求师尊恕罪!” 这次两人并未与女徒弟吵闹,只是那女子隐隐约约有了些泣音,显然是恐惧害怕到了极点,两人不住磕起头来。 这些人再恐慌,也没有摸不着眉目的于观真心惊胆战,他如今没有彻底六神无主,慌得找不着神,全赖这些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听他们交谈,显然是这磕头的两人追捕那个叫白鹤生的人失败,怕受惩罚。 这万毒林听起来就让人敬而远之,按照常理不该责怪,可是看他们的反应,“我”一定没有这么和善。 于观真稳定心神,听着咚咚直响的磕头声,发觉这两个徒弟居然还没停下来,仿佛小和尚正敲木鱼,笃笃笃——听得脑袋疼。 于观真顿觉心里凉飕飕一片。 这可都是扎了血窟窿都不喊一声的猛人,居然能吓成这样,正主得是什么水平。 “够了!” 于观真定了定神,半晌没动,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出去。” 那不住流泪的女弟子呆愣片刻,不敢相信竟然没有受罚,顿时又哭又笑起来:“多谢师尊!” 姑娘,斯德哥尔摩该治治了。 于观真一言难尽。 ※※※※※※※※※※※※※※※※※※※※ 感谢地雷: 指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0-07-10 13:52:03 素履之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0-07-17 19:32:07 第二章 众人应声后,当即如退潮的江水般一波涌出,走出老远,方才互相看看彼此,皆觉得背后被汗水打得湿透。 这其中只有四人是亲传弟子,其余皆是长老护法等有身份的人,至于堂下臣属,自是没什么机会进入大殿的,更别提见到尊上本人了。 二徒弟叶培风来请罪前先将几处大穴点过,又服了丹药,看着血流不止,其实身上伤势不重,只不过亏损些血气。 他血气不足,脸色稍显惨白,却是满面笑意,与其他长老一一道别。 小师妹厌琼玉在旁瞧着,只冷冷笑出声来,讽道:“二师兄真是循规蹈矩。” 叶培风充耳不闻,只当不曾听见。 等到皆散尽了,几个弟子方才凑在一块儿说话。 “今天晴好,适合清谈,可惜我与小师妹有伤在身,一时恐怕难以招待,还请诸位师弟师妹二更时分去为兄的千浪峰一坐。” 叶培风喜竹,住处植了许多稀罕珍品,草发花盛,竹子虽品种不同,但因着灵气滋养,竟也生长起来,风过处竹叶抖动,只见得紫竹光润,青竹殷翠,犹如海上碧浪波涛起伏,因而起名“千浪峰”。 众人听出叶培风意在商量,心中又皆惧怕师尊威严,哪敢在此殿前久留,便各自散去。 待到二更时分,众人才御剑到了千浪峰,寻个凉亭坐下,摆上火炉茶几,抄砂壶挽溪水清洗,有人拿出香茶,有人善茶艺,行云流水般,一桌清谈就此摆开。 厌琼玉已换了身衣裳,她脾气最是暴躁,便抢先开口:“白鹤生进了万毒林,咱们逼他不得,可林子蔓延百里,他未必能活着出去。咱们不与他硬碰硬,只消寻个法子将峥嵘取回来也就是了。只要峥嵘在手,咱们再对师尊求求情,只说白鹤生死得尸骨无存,想来他老人家怒气一发,过段时间就好了。” 先前生怕自己被殃及的女子乃是三徒弟巫月明,她秀眉微蹙,声音比蛛丝更柔:“小师妹说得倒好,可咱们怎么取出峥嵘。要是大……白鹤生那贼子侥幸逃出,叫师尊看见了,岂不是叫师尊知道咱们撒谎。” 厌琼玉还记恨之前殿里巫月明那句话,便灿烂笑道:“不错,半点办法没有,不如三师姐在大殿上聪明机巧,竟全然不顾半点师兄妹之情,要我与二师兄独自受罚。” “呀,这……”巫月明声音发颤,咬住红唇,她并不怕厌琼玉,只是有些担心会被叶培风记恨,当下便委屈道,“当时情急,小妹只想师尊早些息怒,说错了话,望二哥不要见怪。” 叶培风不偏不倚,一碗水端正,只道:“这有何好责怪,只是这次是我与小师妹遇到,下次指不定是谁,大家很应当同心协力,三师妹,你说是么?” 巫月明听出敲打之意,俏脸煞白,只道:“是……二哥说得是。” 厌琼玉本不肯罢休,见着叶培风笑吟吟地望过来,心下一惧,竟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安抚两女之后,叶培风很快又再开口:“师尊他向来……” 此处一顿,叶培风看过众人脸色,见有战战兢兢,也有担惊受怕的,不由一笑,接道:“他老人家管教我们严苛,今日竟是只有斥责,并未动手,要说斥责,却也没骂上几句。” 厌琼玉年纪尚小,性子又直,登时睁大眼睛道:“这难道不好?二师兄,你想被抽得死去活来不成?” 叶培风脸色微微一僵,见众人忍俊不禁,不由得眉头一跳,却也懒得与这傻姑娘计较,又道:“我与小师妹追捕白鹤生时,他已身受重伤,必定是与师尊过了招。小师妹,你还记得他进入万毒林时说了什么吗?” “啊!你是说,大师兄他说自己打中了师尊一掌!”厌琼玉掩口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说,师尊现在有伤在身?” “不错。” 此言一出,众人目中皆放出异彩来。 叶培风这时候又改口道:“大师兄天赋卓绝,性情孤傲,生平从不撒谎,既说自己打中了师尊,必然是真的打中了。” 这时四徒弟莫离愁却手持香茗,幽幽道:“纵然有伤在身,你我又怎知他伤势多重,难道你我所对的是凡人不成。”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自然要人前去试探。” 叶培风目光一凛,他知道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平日里想到师尊就骇破胆囊,要是分羹就有人,可论起送死,谁都不敢。他此刻若不出头,根本无人主持大局,本来几个师兄妹就算不上齐心,倘若一丧胆气,恐怕有人要去告密,便朗声道:“为兄愿意一探究竟。” 要是师尊没了,叶培风少不了好处,众人心中一清二楚,然而他们正需要人去试探,便端起茶杯相敬,显出一团和气。 …… 于观真尚不知道自己的几个便宜徒弟正与空气斗智斗勇,试图暗算他一把,此刻煞是愁眉苦脸地坐在卧房里回忆生平。 刚刚在殿里休息了会儿,就有婢女来问他要不要用膳,于观真借坡下驴,成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细数过往几十年经历,发觉自己没做什么要命的坏事,怎么睡个午觉就能赶上穿越流了,赶就赶吧,偏偏就变成个大魔头。 看情况位权财色倒是都点满了,可仇恨值也是满的,大魔头也就罢了,大不了带着组织洗个白,实在没必要再加一群看起来就有点难缠的小魔头。 他们要是讨厌这个师父,哦豁,完蛋;要是其中一两个有斯德哥尔摩喜欢这个师父,哦豁,那更完蛋。 这哪是王炸,这叫哑弹! 原主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身上痛得要死,这点伤势对他本人估计不算什么,不过于观真刚刚差点痛到吐血了,也没见个金手指飞出来。 不知道现在期望徒弟能感念点师徒之情老实做人还来不来得及。 于观真正想休息休息缓解下伤势,哪知道一口郁气还没吐出,就听见门外传来侍女娇软的声音:“主上,二公子求见。” 我怕不是个言灵! 于观真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请问如何在徒弟面前装作经常当魔头的模样?在线等,挺急的! ※※※※※※※※※※※※※※※※※※※※ 感谢在2020-08-01 17:59:52~2020-08-02 17:3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春风十里扬州路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泥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奉先我男神~、真空飛行 3个;指针 2个;arrivederci、故事从这里开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风十里扬州路 77瓶;阿袂 38瓶;东方镜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进。” 于观真坐在美人榻上,以手枕颊,见着二徒弟叶培风走进门来,并不敢直视自己的脸,只是跪在地上恭敬道:“夜间叨扰师尊,是徒儿不孝。” 规矩倒不小,八戒这是深更半夜来干嘛…… “什么事?” 于观真对这人还有印象,听他之前说话阴阳怪气,感觉心思颇重,说错话只怕不妙。 大可不必拿命来考验这点儿师徒真情。 几个师兄妹一向不齐心,叶培风口头是说大师兄绝不撒谎,可到了正主面前,难免要掂量下,他心思深,当然不准备为一句话送命,便躬身微微笑起来,出声关怀道:“那叛逆白鹤生胆大妄为,不知师尊可曾受伤?徒儿自然明白师尊深不可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那贼子暗算……” 于观真凝着他,蓦然笑道:“倘若我说受了伤如何,若是没有受伤,又如何?” 按照刚刚在殿上的情形来看,恐没这么师慈徒孝,这话听着恳切,可似乎话里有话。 这倒叫叶培风一时语塞,他有心想出手,又怕师尊是因为大师兄的事故意试探,等着生异心的人自动跳出,自己此刻要是妄动,只怕就一命呜呼了,便深深低头:“徒儿只是担忧师父安危,并无他意。” “我有说你有其他意思吗?” 叶培风听他语调渐沉,口吻仍如往常般喜怒不定,不由得回忆起师尊的各种手段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潺潺道:“徒儿知错!” “既然知错,那必要受罚。”于观真不紧不慢道,“你说是么?” “是。” 叶培风抬眸望去,只见师尊脸上竟是笑意盈盈,不由心念转动:倘若师尊当真重伤,此刻必然会先出手以求抢夺先机;既是如此不设防地等着自己,想来这伤必然不重,或是留有余力,正等着第一个出头鸟杀鸡儆猴,出手纵然能试探出一二,可我何必为他们做垫脚石。 夜间幽暗,只有盈盈烛火与几颗嵌在柱上的珠光照得明亮,显出于观真似笑非笑的脸来,他的眼半睐着,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情,叫人看了腿软。 而叶培风此刻背上冷汗滑过,全身骨子都被醋泡化了,伏在地上。 于观真其实还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处置叶培风,十大酷刑倒是在脑子里,他还看过不少中外的花样,问题是看归看,让他上手操作,那实在是为难人了。 他到底是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小老百姓,毕生愿望是世界和平,唯一碰过刀子的活是切水果,哪干得来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气氛一时沉寂。 于观真仔细想了想今天这群徒弟的模样,他们既然如此害怕,以前肯定挨过不少毒打,必然经验丰富,于是开口道:“怜你今日追击有功,这责罚就由你自己挑选,如何?” “徒儿谢过师尊。” 叶培风自以为会过意来,心中暗暗揣摩,他料定师尊必然受了伤,否则怎会如此耐心地长篇大论,早已抽过鞭来。可到底是多重的伤,又是不是等着将他们几个一网打尽,却实在试探不出。 不过房内并无血腥气,更没什么伤药的味道,连蛊虫都不曾躁动,想来杀一个人的余力必然还留存着。 叶培风心念一转,当即打开虿盆机关。 原主人豢养了不少蛇虫蛊物,房内就有“虿盆”,里头曾有百余条毒物,互相吞噬之下,最终得出一只蛊王,又用蛊王繁衍出数百条食腐虫,是极有效的疗伤圣物。食腐虫疗伤极快,可噬肉之苦却令人不寒而栗,往常师尊在他们几个弟子身上试药试毒之后,待到伤口溃烂,总会再用食腐虫折磨他们一番。 虿盆当然不止是个盆,而是一方很小很小的池,密密麻麻的食腐虫盘踞在底下,蠕动时犹如黑色浓稠的汁水在翻涌,这群虫子嗅到他身上的血气,当即骚动起来。 于观真居于高处,自然一眼就看见了,顿时寒毛倒立了起来,他没想到房内居然还有这样的机关,不由得万幸起自己被伤势折腾得半死,没来得及到处乱碰。 与鲜血不同的腥气弥漫在空间里,令人作呕,于观真赶紧转移视线:“只是如此?” “弟子……弟子知道此法讨巧,只是伤重在身,恐不便为师尊效力。”叶培风当他是不满意,便有意将伤口震裂开来,虫子便骚动得更为猛烈了,“弟子也是想为师尊早日拿下那逆徒。” 于观真便没再说话。 叶培风见他不语,当是应了,恐久拖生变,当即跃入盆中,顷刻间数条虫闻血气而动,顿时密密麻麻地涌上身体。这食腐虫食腐肉为生,身上会分泌出种特殊的粘液来令伤口愈合,生人被活生生地吃着肉已经令人痛苦万分,这种疗伤粘液还刺痛无比,上药与受刑并无不同。 叶培风曾经怀疑食腐虫的副作用根本就是师尊故意培育出来的。 数百条食腐虫在伤口啃噬爬动,饶是叶培风这等心性,也不由得惨叫出声,脸色扭曲,他知师尊最爱折磨人取乐,不敢忍耐,声音越发骇人。 于观真故作不耐烦的模样抚额等待,实际上是在遮掩视线,心中不由打了个冷颤,比起同情倒更多是毛骨悚然,心中一清二楚:“这地方没个善类,这人现在是受害者,只要我一暴露,躺在底下惨叫的受害者就成了我,看来得想个办法离开。” “好了!”于观真等到叶培风声音渐弱,这才故作不耐道,“听得人心烦,滚出去!” 叶培风如蒙大赦,这食腐虫疗效虽好,但实在疼痛难当,若非必要,他宁愿伤好得慢一些,也不愿意得这样的便宜。 当即将身子一抖,只稍稍使了点暗劲,就将身上的食腐虫震回盆中,叶培风见师尊眉头紧锁,并无往常取乐之心,不由心中奇道:“看来峥嵘果真不凡,竟能叫师尊如此反常,看来我得想个法子取来,那时再推说是白鹤生所藏,坐享渔翁之利。” 心念转动,叶培风越回地面,将机关重新关闭,这才行礼道:“叩谢师尊,弟子告退。” 待到叶培风安静地退出殿外,于观真总算是松了口气,背后已叫冷汗湿透。 这都不知道是在惩罚谁。 只不过这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了,除非于观真不要命,冲出去拼一拼死了能不能回家,否则这种日子还得过一段时间。 往好的方面想,起码受罚的不是自己。 以精神胜利法安慰了一番自己之后,于观真才发觉自己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他本来还打算仔细想想现在的局势,可实在痛得受不了,干脆由坐变成躺,总算稍稍缓过点劲来。 还有件火烧眉毛的事,得找个大夫赶紧把伤养一养。 ※※※※※※※※※※※※※※※※※※※※ 感谢在2020-08-02 17:35:16~2020-08-03 17:0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明天是明天、∞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于观真忍痛睡了一夜,大概是身体记忆,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了。 他醒时天还黑着,口渴得厉害,就摸索着喝了碗过夜茶,只觉得全身发冷,头晕目眩,险些走不动路,没办法又坐在榻上休息一会儿。这伤无处不痛,活像被一辆大卡车碾个来回,只能期望这会儿的大夫医德跟能力相同。 毕竟看昨天那二徒弟的模样,指望摔盆是没念想了,别放鞭炮庆祝都够呛。 只不过怎么出门,还得想个门道,听之前的话,这地方还有个什么万毒林的禁地,最好是拿张地图了解下东南西北,防着误打误撞闯进去。 出门在外,钱也不能少。 这时外头忽然亮起光来,是侍女提灯在外,轻声问道:“主上,传膳么?” 于观真应道:“进来吧。” 侍女们目不斜视,鱼贯而入,一半服侍于观真梳洗挽发,一半负责布菜舀粥,粥要早盛,好散热气。 要不是性命更重要,其实于观真也很享受这样的腐败,只是铜镜被磨得发亮,能照出他惨淡的面容,想来要是再继续下去,脸色恐怕更要难看。 于观真才用过早饭,就听见娇弱的女音在外响起:“玉奴,师尊起了吗?” 这声音隐约有几分耳熟,于观真听出是昨日那个作壁上观的女徒弟,这姑娘说话不多,一股子弱柳迎风的模样,只不过待在这群人里,恐怕也不是个真娇弱的。 于观真没有开口,侍女当然不敢做主,只听玉奴回道:“主上起了,正在用膳,还得请三姑娘等一等,可是什么急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那扶鸾的又送来请帖,知师尊道法高妙,邀去吃宴,说是有宝剑出世。”三姑娘巫月明看着娇娇怯怯,其实惯会口舌,“他家虽是小门小户,但这帖子是给师尊的,我总不好做他老人家的主,因此来问上一问,到底给个回应。” 昨日的事,叶培风虽没说话,但见他状若无事,也知是吃了个闷亏,这扶鸾只是小事,怎么说都成,要搁在往日,巫月明也就自己掩下了,倘要问起来,就道小事不劳师尊挂心;如今要来试探情况,正巧需要个借口,话风自然大转,便说是不敢做主。 扶鸾是什么? 于观真心中一阵嘀咕,可转念一想,又不禁喜出望外,这真是打瞌睡的送来枕头,管它是什么,总之能找个理由出去了! “唤她进来。” 侍女轻应一声,这便轻移莲步出门去,将巫月明请进房中。 巫月明原先在房外与玉奴谈起此事,就是想试探口风,若师尊发怒,让侍女传话,也可不伤颜面。 如今将自己唤入,必然是有些兴趣,不由得暗喜。 巫月明当然不敢慢待,进房跪禀道:“这等小事原不该惊动师尊,只是师尊素来爱宝,徒儿又怜蓝家赤诚,想那叛徒的事恼人,怕师尊伤了心神,便斗胆来求,还请宽恕。” 这姑娘倒是很知好歹,话说得滴水不漏。 于观真被捧得很是舒服,见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叹:“光是这两个徒弟就鬼精鬼怪,还不知道另外有多少妖魔鬼怪。” “看来你对这蓝家很看得上眼。” 于观真屈指在桌上轻轻一叩,叫巫月明皮肉登时一跳,她忙强作欢颜道:“哪里,那蓝家只不过是先人传下几本古籍,会点请仙扶鸾的本事,知些趋吉避凶的命理,蒙蒙凡人倒罢了,弟子随师尊修行多年,怎会看重他们。” 嗯?原来这还是个仙侠世界吗? 昨日于观真本想从有关“自己”的消息找起,可惜二弟子的一番操作让他彻底打消在这间房子里乱翻乱摸的想法,毕竟要是摸出比那些虫子更可怕的东西,他实在没办法解决。 人会听你讲话,虫子可不会。 于观真又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两日,蓝家信中说其实一月前就有动静了,只是不敢确定,直到前日藏锋客出现,他们才敢送信来。” 于观真沉吟片刻:“藏锋客?” 巫月明顿时心中一紧,将身体与地面贴得更紧密,生怕被瞧出半分异常:“他虽是您老人家的手下败将,但确是剑中高手,能得他青眼……” 于观真打断道:“既然如此,你去安排吧,越快越好。” 巫月明不曾料到如此轻易,顿时呆立在原地,很快又叩首道:“是!” 原本于观真以为要等上一两天才行,哪知道这个女徒弟话说得漂亮,办事也十足漂亮,于观真说越快越好,她竟然当天下午就将一切准备齐全,来到房外问他的打算。 恐怕送瘟神的速度也只是如此了。 好在于观真也正希望自己能走得越快越好,因此他并没有责怪巫月明的速度,反倒赞赏了她的效率,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尊上和颜悦色了不少。 按照常理,于观真既要出门,大弟子白鹤生已经叛逃,本该由二弟子叶培风跟随,可于观真是差巫月明去办这件事,便是默认由她随行,又没别的吩咐,因此其余弟子仍得继续追查白鹤生的行踪。 师父出门,几个弟子自然得外出送行,巫月明落在后头与师兄弟们跪在一块儿,见着于观真上了轿,正要跟上去,忽听起身来的叶培风道:“师妹好手段,倒是二哥说得不对,这追杀白鹤生的麻烦不管落在谁头上,总归是落不到三师妹头上的。” 挽着长辫的巫月明回过头来甜甜一笑,眉目仍如之前那般顺从温柔:“二哥说哪里话,师尊心情不好,三妹不过是略尽孝心罢了。” 叶培风冷笑两声,抬头见着轿子下山路,不多会儿就快见不着影了,便提醒道:“师妹还是快些追上去吧,免得师尊寻不见人。” 巫月明盈盈一笑,她脚下轻快,如林中小鹿般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 莫离愁从容起身,望着远处的斜阳,知道没多久就要天暗,再没多久就要天亮,天地从来一成不变,然而许多人与事却会在这日复一日的交错里变化。 他忽然开口道:“接下来就看巫月明的野心能有多大了。” 厌琼玉没想深,只当是在说争大弟子的位,待要笑,又怕叶培风生气,便轻轻跺了跺脚。 叶培风的脸色竟然舒展开来,如春风化雨般:“不错。” ※※※※※※※※※※※※※※※※※※※※ 感谢在2020-08-03 17:08:52~2020-08-04 16:0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轿子不大,长长方方,横过来像个棺材。 巫月明将轿子铺得很柔软,也很舒适,连同轻飘飘的帘幔都透着香气,纵然在里面睡上一觉都不会觉得难受,然而于观真连眼睛都不敢闭。 他生怕醒着时是轿子,闭上眼睛后就真成了棺材。 这几个精悍的轿夫健步如飞,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于观真偶尔撩开帘子往外观瞧,见着山山水水越过眼帘,日头西斜。 巫月明本在轿前服侍,不知怎么,好似后头长了眼睛一样,很快就倒退回来,凑在边上恭敬询问:“师尊,可有什么吩咐?” 于观真平淡道:“只是看看。” 经历过昨夜一遭,于观真已会意过来,寻思道:“这几个徒弟互相猜疑,不能齐心,心底都盼望着旁人先做这个出头鸟,两败俱伤后捡便宜。八戒排行第二,所以昨日才来说那几句话过场,看来是要轮番上阵,好在他们算盘打得精,心思却不同,否则昨晚上我就血溅五步了,正好借这个机会逃跑。” 他本想记住山路,哪知道地势崎岖复杂,巫月明等人走起来快如疾风,一刻未歇,只得作罢。 虽然想着怎么都不该睡,但是于观真无所事事地坐了许久,仍是在轿子里睡着了,好在不光巫月明不敢动他的帘子,连夜间清风也不敢。 等到他醒转时,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他们已然进到官道之中,暮春三月花开得正好,许多游人出行,连轿夫们的脚步都和缓了不少,可速度减缓,颠簸的程度却大幅度上升。 于观真睡了一觉初醒,阳光洒进来,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竟然有种恍若隔日的感觉,哪怕他的肺都快要被晃出来了。 上了官道就离山阴县不远,蓝家精通扶鸾问卜,在当地极有名气,与官绅豪门交往密切,得消息后一早就差人在城门外等候,备了顶小轿,四个轿夫候着。 管家与巫月明打过几次交道,认得她的容貌,见她今日竟然服侍在轿旁,不由得有几分惊讶,倒没傻到问出口来,只愧道:“竟有这么多仙长到来,倒是不曾准备,请仙姑稍等……” 巫月明摇摇头道:“用不着,这轿儿你们托不住,把闲人散去,不必什么排场,往前带路就是。” 管家顿松一口气,自然不敢多话,唯唯诺诺点头应下,将人散了,自己一个带路前行。 于观真在轿里听得清楚明白,暗中奇怪:“准备也就一日不到,这往来传信跟现代人差不多方便了?要是能沟通,怎么来前也不说有几个人?” 蓝家在西郊的湖心岛上造了一处园林,设置十足精巧,巫月明喜欢那处风景,便又特地为她开辟了个小苑作为居所。往日她被蓝家请来,大多落脚在湖心岛的园上,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轿子抬到岸边就要换船,巫月明便掀开轿帘请于观真下轿。 船并不大,水倒是很清,于观真放眼望去,只见水天一线,烟云茫茫,竟是如梦似幻。 巫月明将手掌鼓动两下,那四个勤勤恳恳的轿夫便变作纸人,一片接一片地叠在手心里,被纳入袖中;这顶小轿也缩作小核桃,叫她抽出两根轿杆别在发里,轿帘儿系在棍上,小轿摇摇晃晃,成了根款式别致的小簪。 管家招待巫月明许多次,却不曾亲眼见过这等本事,当即举起大拇指赞道:“仙姑真是神仙手段。” 边上伺候的船夫已然看傻。 “这点小伎俩算什么。”巫月明年纪不过二十,对这些夸奖很是受用,然而她心机极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于观真后,当即嫣然一笑,“在师尊面前,实在是不值得一说的小把戏,你这管家休要卖乖讨好,快快撑船送行,不准怠慢。” “不敢怠慢,不敢怠慢。”管家恭恭敬敬道,“请仙姑奶奶,仙师爷爷上船——” “呸,什么奶奶爷爷。”巫月明含怒道,“小心你的口舌!” 于观真心里好笑:师父是爷爷,徒弟是奶奶,这辈分倒有意思。 管家反应也快,一下察觉出话中错处来,当即掌嘴两下,赔笑道:“是,是,小人不会说话,仙姑莫恼,莫恼。船家快——船家!” 巫月明忐忑不安地看了眼于观真,见他未曾动怒,这才安下心来。 那船家被喊醒后忙退开两步,请他们三人上来,站在船尾摇橹,而于观真坐在船中,巫月明爱景,就去船头踢水。 这木船轻巧,在水面上晃悠,唯有两头最不稳定,管家挨着船家,拿手帕擦着冷汗,他有些晕船。 于观真坐在船上许久,见着远处青山绿树,还有几亩田地,小童骑着牛儿唱山歌,心中默默想道:“这种本事我也想学。” 不过瞧着刚刚那下,于观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四个轿夫跑了一晚上都不喊累,纸人哪会喊累,只是遇到水就不灵通了。 到湖心岛只有水路,船家卖力,这小船如离弦之箭般破水而去,不多时就见着岛近在眼前,于观真扭头去看,见水天相连,澄澈无烟,又想:“这湖不知道有没有洞庭湖大。”他没去洞庭湖玩过,只上学的时候吃过它的无数苦头,没想到穿越反倒见到了大湖,虽说没多么稀罕,但也算难得,权当是苦中作乐。 片刻功夫船就停在湖水岸边,巫月明就轻飘飘跳下去:“师尊,您请下船。” 于观真有点不太喜欢她这做派,可吃不准原主人喜不喜欢,便没什么反应,被她请着往上走。 湖心岛并不大,上去没多久就是一处园林,唤作红珠园,布置果然精巧,假山嶙峋,花草繁茂,桃杏夹道,开出条通行的小路,景色固然很美,可于观真却觉得过于幽静寒冷,四周静谧,连鸟雀也少有。 路尽头就是水月轩,登高望远,只觉得视野开阔无比,于观真隐隐感觉不对,又说不上来什么。 管家显然对此处非常熟悉,带着他们在这堆花丛树海里七弯八拐,不多时就找到了外头带有水榭的院落,因海棠繁茂,挂名海棠苑,他恭恭敬敬道:“承蒙仙师光降,此处风景最佳,不知道合不合仙师的意?” 于观真自无不可,欣然点头入内。 巫月明毕恭毕敬地关上客房的门,这才冷下脸来与管家到外头说话,她先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又再塞进袖中,淡淡道:“说吧,这次点香请我来做什么?” 蓝家的供奉不是白吃的,世俗人要吃饭,世外人也要吃饭,要只是供奉,自会差人送钱送物到山下,这次点香请来,自是有事相求。 “仙姑真是神机妙算。”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管家一张脸都拉作苦瓜,“正是家中有急事求您。” ※※※※※※※※※※※※※※※※※※※※ 感谢在2020-08-04 16:05:36~2020-08-05 17:2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海棠苑的客房布置得很雅致,只是书桌上古怪地摆着一碗水,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是薄荷。 这碗薄荷水里还有一朵盛放的海棠花,看着娇艳欲滴,红得似能淌出血来。 书桌就贴近窗户,于观真推窗望去,果然看见许多海棠,颜色多红,深浅不一,只是都是花苞,不见一朵盛放,他屈指弹了弹薄荷水,冷得入骨。 园内花未放,碗中花开早,事若反常必有妖。 于观真眯着眼将窗户重新关上,心道:“寻常人怎么会在客房里放这种东西,这管家要不是傻到让我住了别人的房间,就是故意捣鬼。难怪人家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该不会是他们俩联手等着阴我吧?这岛在湖里,要跑我也不会游水啊。” 他将手上残水擦去,多少有点心烦意乱,又没别的办法,只能躺下休息。 这具身体的伤还没好,那两个徒弟被扎成血人都不妨碍回话,想来巫月明也不会差太多,再说按照她那玩纸人的神通,撒豆成兵估计都不是事儿。 要是真打起来,于观真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他只能白给。 没心没肺看了会儿花木,到了晚间,管家请他们两个出去吃饭,晚宴摆在水榭之中,菜色十分丰盛,往来的丫鬟却神色哀愁惊惶,只是被管家紧紧盯着,不敢多加流露。 巫月明一坐上席,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额间青筋跳动,似是在强忍怒气,目光锐利地在众人身上巡游。 于观真莫名其妙,也不敢多问,只管自己吃饭,没想到饭到半晌,忽然下起雨来。 雨势来得猝不及防,又大得惊人,宛若瀑布飞泄,飞舞的纱幔都被水沉沉挂住,檐上滴落下来烟雾缭绕的水帘,很快就被风泼溅进来,将两人衣摆与打得湿透,站在边上伺候的丫鬟几乎被淋成个水人,却不敢说话。 大概是外头太嘈杂,饭间就静得更为可怕。 巫月明手中的碗硬生生被捏得四分五裂。 管家显然也没想到这样的场面,便急忙招呼着下人将桌碗挪开,他本将晚宴摆在水榭之中,是想让巫月明跟于观真欣赏水中月的美景,万没想到被一场急雨弄巧成拙。 只听巫月明冷笑道:“不知道蓝府是忙着嫁娶还是急着新丧,竟是半点待客之道也不懂。既是诚意相邀,何以主人不来拜见,只托你这个奴仆招待;若非诚意相邀,难不成是戏耍我来?” 她眼中寒意大盛,声音语调竟仍如往常那般又柔又绵,似无害的小动物。 管家急急道:“哎呀,这是说哪里话,仙姑容禀,家中近来遇到些难事,您也知晓,主人家脱不开身来见,并非是轻慢之心。老爷早就叮嘱老奴预备酒饭,扫榻以待,哪敢有半分不敬之心。” 于观真的筷子顿止,暗道:“看来蓝家必然出了什么大问题,或是这座岛出了点什么问题,否则按照巫月明的说法,蓝家巴结他们都来不及,主人早该现身招待,哪会到现在也就个管家出面。”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蓝家跟巫月明不太齐心,被联手阴的可能性很低。 看来用不着秀一秀自己在游泳池里养出来的水性了。 于观真弄不清局势,直觉不太妙,生怕是巫月明挖坑要自己出面,又觉得吃个八分饱,当即搁下筷子,淡淡道:“就这样吧。” 见着于观真离去,巫月明再按捺不住,她猛然站起来一脚将桌子踢翻,只听得汤水淅沥作响,瓷片碎地,又再扬起手重重给了管家四五个耳光,恼道:“你们往日烧香求我,哪件事我有不应?养猪养狗尚有几分情意在,我今天应邀而来,蓝家主人竟避而不见,叫我在师尊面前失礼,好,很好!你们蓝家叫我丢脸,我也绝不叫你们好过!” 众婢见她发怒,无不心惊胆战,当即跪倒在地求饶,那管家被扇得头昏脑涨,脸几乎肿成猪头,一听言语更是三魂丢了七魄,也顾不得疼痛,当即跪下磕头道:“仙姑息怒,仙姑息怒!” 巫月明极好面子,蓝家往日与她也算亲厚,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恩将仇报,叫她在师尊面前颜面扫地,一双美目顿时发红。 她平日虽装作羞怯的模样降低他人警惕,但骨子里极要强,如今没有两眼冒火当场杀人,已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 管家见着巫月明挥袖而去,登时瘫软在地,傻眼道:“完了,全完了……” 这管家是家生子,对蓝家感情深厚,他知晓此番惹怒了巫月明,便去屋外叩头求情,头还未磕两个,就被一阵风打出,跌在石道上摔了个头破血流。实在无法,想到蓝家平白无故引来这门祸事,只好坐着船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去。 此刻夜已深,只有更夫远远的声音传来,管家哭了一路,满脸血花来不及抹,街口忽然转出个丫鬟来,讶异道:“是福伯吗?” 管家随主家的姓,赐名一个福字,是因平日里下人都唤他“福伯”。 本以为是本家的人,管家急忙抹了把泪,哪知道抬头看去果然是个熟悉面孔,忽然脸色煞白,唇齿顿时哆嗦起来:“是……是宁儿啊,你怎么在这里——莫不是二少奶奶……不,不,沈小姐有什么吩咐?” “是呢,小姐说要我在这儿守着等你,蓝家出了这些事,恐怕忙乱了,惹得仙姑恼怒。”宁儿对管家口中的称呼并没什么反应,她的声音仍是那般甜美, “小姐说她好歹也曾算半个蓝家人,若有需要邀你去坐一坐,多少帮忙拿个主意。” 管家心头一酸,登时老泪纵横,抹泪道:“二少奶奶有心了,当初那档子事……唉……只怕是麻烦小姐了。” 宁儿却没接口,只笑道:“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瞧您头上还在流血,大夫已在等,咱们还是快些走,别叫小姐等急了。” “是极是极,瞧我这老糊涂。” ※※※※※※※※※※※※※※※※※※※※ 感谢在2020-08-05 17:23:34~2020-08-06 16:2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oth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雪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那朵海棠花还静静地躺在薄荷水之中,薄荷水到了晚上,竟比白日更为幽冷。 于观真在屋里走动消食,正准备睡觉时,忽然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手指不慎将一片花瓣碰落了,晕红染在水中好似鲜血般,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其实房间里有一朵提前开花的海棠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还说得上风雅,只是这种东西看起来并不像是客房应有的摆设。而且大约是环水的缘故,这水月轩过于幽冷,夜间冷得简直有几分不正常。 实在不能不叫人联想到什么糟糕的东西,尤其是白天的时候于观真才刚刚见过巫月明玩核桃轿子与纸人的手段,要他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怪力乱神的玩意恐怕有点难。 于观真受伤在前,吃饱饭在后,没多久就困了,再是提心吊胆也抵不过周公来唤,就将被子盖在头上,睡了个踏踏实实,居然一夜无梦到天亮。 第二天巫月明的心情好了很多,两人吃早饭时,见他长发垂肩,不由得一呆,很快就贴心道:“都怪我不好,只顾着问蓝家人那宝剑下落,剑阁弟子又住在哪里,倒忘了师尊没带人出来伺候。这里的丫鬟也不懂规矩,师尊若是愿意,月明来为你打理如何?” 她这么一提,于观真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要注重仪表,好在没被瞧出什么,便点了点头。 巫月明从袖中摸出把乌木梳,似是十分高兴,还哼着曲小调,叫人听着都愉快起来。 于观真想问问怎么了,又不好开口,便干脆闭嘴不提。 巫月明将丝缎般的头发打散,手指从中滑过,望着师尊白生生的脖颈,目光忽然流露出无限温柔来,这个人曾经救她脱离苦海,保住她最后的颜面,让她以为自己活得很有尊严。 可实际上,不过是从一个魔窟掉到另一个魔窟,而她的尊严对于这个男人而言,也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巫月明不由得想道:“我若是此刻出手,师尊能否反应过来?” 这个想法简直叫她心跳加速,那把梳子也微微举起,只要巫月明想,这把精致美丽的木梳就能变作尖锐的武器。 不过巫月明心中又是一跳:“难说师尊是否在诱我出手,之前叶培风去拜他也未见落得什么好去,否则怎会临别时酸溜溜的。藏锋客就在山阴县里,我何必硬要争这一时的意气。” 木梳轻轻巧巧地将这头长发梳理整齐,被挽入其中,打磨后的光泽在阳光下流动着,分不出头发与梳子哪个更漆亮。 跟叶培风一样,巫月明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她请师尊下山,本也就是为了借藏锋客的手来试探。 这场宝剑之争一定非常有趣。 恶毒又愉快的光芒在她眼睛里闪烁着。 才刚用过早饭,还没等于观真琢磨寻个机会出门,婢女就来报有访客。 巫月明将于观真的头发打理得很好,自己却仍是挽着一条长辫,欣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问道:“是何人?” 婢女支支吾吾道:“是二少……是沈小……是二少夫人来求见您老人家。” 于观真注意到他们支支吾吾地切换了两个称谓,若无意外,一个应该是“沈小姐”,另一个则是“二少夫人”,这倒有意思,怎么换来换去。 这叫巫月明懒懒笑道:“倒不见昨日这般殷勤,也罢,当家的虽没礼数,我却不好与旁人计较,你去请你家二少夫人进来吧。” 她话语间充满威严,倒似此地的主人。 其实昨夜发怒后,巫月明便已奇怪蓝家到底生出什么变故来,若非是于观真在此,她便自个儿去要个说法了,可如今有师长在这,只好等蓝家来赔礼道歉,夺回这个面子才肯松口。 水榭居于高处,能轻易看清底下的风景,很快石路上就摇曳出几道身影来,几个挑担的下人跟在一位容貌秀丽的妇人身后,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婴儿。 巫月明微笑起来:“看来蓝家至少还懂点规矩。” 约莫是怕于观真看轻,巫月明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蓝家蠢货不少,可沈秀娥是其中例外,师尊莫瞧她是个女人,却比男人还强不少呢。” 于观真心中好笑,倒并不接话,而巫月明也不以为意,她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沈秀娥的身影,在看到襁褓里咯咯直笑的小婴儿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沈秀娥先打发了几个挑礼物的下人,这才走上来前盈盈欠身:“见过两位仙长,妾身今日斗胆前来,一为招待不周之处赔罪,二为补上昨日宴席,万望二位仙师赏面,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怀里的孩子望着两个陌生人咯咯直笑,实在可爱又福气,只要还没泯灭人性,这世上大概很少会有人对又乖又爱笑的小婴儿摆出一张死人脸。 巫月明当然也不例外,她绝口不提得罪与蓝家家主之事,只是微微笑道:“这娃娃真是可爱。” “他素来怕生黏人,这才只得带在身边,没想到与仙姑如此投缘。”沈秀娥望着婴儿时充满了母性的温柔与骄傲,似乎很得意孩子能讨人喜欢,甚至还将婴儿往外递了递,“想来定是仙姑姿容绝世,性情温柔,连这小小婴童也知好歹,瞧他笑得多开心。” 这孩子知不知好歹,于观真实在拿不准,可这位二少夫人的口舌实在太有好歹了。 不过蓝家这么大的排场,沈秀娥作为二少夫人却穿得过于朴素了,头发上居然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巫月明被哄得心花怒放,脸上笑意几乎矜持不住,不过她只是逗了会儿婴儿,又很快开口道:“我听管家说,你们蓝家最近闹了鬼?” 沈秀娥闻言沉默片刻,她轻轻拍了拍襁褓,应声道:“是呀,前不久公公与外子接连离世,外子才葬下几月,却又传出闹鬼的消息来,问卜扶鸾的法子用了个遍,都没效果,实在没有办法才点上香请仙姑来做客。虽再三吩咐不可怠慢,但家里还乱着,下人自然没主意,这才犯下错事,我已叫他们紧起皮肉来,还望仙姑与仙师不要计较。” 难怪她的打扮如此朴素,原来是新丧不久。 于观真本有几分同情,可仔细一瞧,却发现沈秀娥脸上并没什么哀容,不由得心中奇怪:“古人讲究出嫁从夫,丧夫跟塌了天没两样,怎么看她的样子不是很难过?难道夫妻不和。” 巫月明的手指被婴儿抓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知道昨晚上蓝家如何?可是一宿不安?” 沈秀娥却是茫然,她为难道:“这倒不曾听说,我如今搬回家中居住,不过大哥大嫂请了几位剑阁弟子在家中做客,奉为上宾,想来有什么麻烦,那几位仙家也都了结了。” 这句话叫巫月明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的神态立刻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面容冷淡许多:“原来是如此。” 就连于观真都意识到不对了,据说非常聪明的沈秀娥却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样,她只是低头轻拍婴儿的襁褓,这一垂头,就将发髻后那朵簪着的海棠花暴露在两人眼前。 这朵海棠似雪上一点胭脂色,春睡初醒,流露出无限妩媚,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 感谢在2020-08-06 16:25:41~2020-08-07 11:0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th 2个;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怎么又是海棠? 于观真顿时脱口道:“园内海棠未放,夫人发上的海棠花却很俏丽。” 沈秀娥讶异地抬起头来望着于观真,手从发上一挽,那朵娇艳美丽的海棠就落在她掌心之中,正色道:“仙长是说这朵?不是什么稀罕物。我性喜海棠,每到花期就急着花开,外子便从书上翻来这法子,将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苞放入薄荷水中,就会提前盛放,自是难比仙家神通。” “这办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沈秀娥将花重新别回去,温柔一笑:“这法子少见得很,若非外子爱看些杂书,必然也不知晓。” 她神情温柔无限,于观真心中纳闷:“瞧她模样,想来与丈夫感情应当不差才是。” 巫月明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也暗道:“师尊素来不近女色,向来冷若冰霜,怎么竟赞起沈秀娥的海棠来,往日山上万花齐放,也不见他稍降辞色,到底是看花还是看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于观真不得不承认,即便沈秀娥不是蓝家最聪明的人,她也必然是蓝家最会哄人开心的人,这本事出神入化到让他疑心就算巫月明真的非常生气,那列出的报复清单里也绝不会有沈秀娥跟她孩子的名字。 总而言之,尽管蓝家昨日的招待并不尽如人意,可沈秀娥今日的到来完美平息了这种遗憾,那婴儿睡得很及时,她带来的下人将孩子抱到边上后,丫鬟们很快就在水榭里摆上桌宴。 沈秀娥为于观真与巫月明倒上两杯酒,笑盈盈道:“两杯水酒权作赔礼,除此之外,还有几份薄礼,望两位笑纳。如今这鬼魅之事已不劳两位仙长出手,不过那柄宝剑确实难得,还请仙长耐心多住几日,叫我等好好招待。” 巫月明脸色渐缓,忽道:“沈秀娥,你想不想见见你丈夫?” 沈秀娥的手一顿,很快状若无事道:“怎好叫仙长因这点私情劳神费力。” 于观真瞧瞧两位女子,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自找麻烦,爽快闭嘴。 一顿宴席过后,主宾皆是尽欢而散,沈秀娥与他们二人道别,将孩子抱过手来,带着一众下人离开。 “师尊怎么突然对海棠花感兴趣起来?” 巫月明见着人走远,小声嘟囔了句不知好歹后,很快就俯在桌子偷懒,她抬眸看着于观真,那长长的辫子在指尖上轻轻甩动着,语气娇憨,简直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于观真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回话,却叫巫月明吓白了脸,她很快就咬住下唇道:“是月明多嘴,望师尊恕罪。” 其实于观真只是搞不清他跟巫月明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于是模棱两可道:“看来蓝家不太安宁。” 巫月明柔柔地笑了两声:“这世上的人纷争无休,哪有什么安宁的日子好过?师尊也看出来了,剑阁弟子竟将手伸到咱们的朝奉上来,好生不明白事理,看来少不得要与他们争上一争。” 原来是自家后院起火啊。 于观真本不想回答,可听这句话,显然是要自己表态,便道:“哦?” 巫月明见哄不出他的话来,猜到对方大概是伤重,不愿与藏锋客对上,不由得心下一喜,面上仍是柔弱之色:“只是……剑阁也不知道来了许多人,我纵有三头六臂,不比他们人多势众,更何况到时候藏锋客若以大欺小,恐难抵挡,我丢了性命事小,丢了师尊的面子事大。” 于观真有点为难,他当然听出巫月明的言下之意,要是拒绝,对方恐怕立刻要出手试探,要是不拒绝,他过去也是多个被欺负的对象。 而且要是巫月明不问海棠花的事,于观真只当是蓝家的摆设习惯,她既然问了,说明她房里一定没有那碗带着海棠花的薄荷水。 尤其是沈秀娥的丈夫已经死了,她也不住在这里,听起来实在有点毛骨悚然,就算要于观真回去,他大概一晚上也没办法睡着,只能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番斟酌下便有了决断:“不妨看看热闹。” 巫月明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醉人起来。 …… 沈秀娥心事重重地抱着爱儿走下石阶,不敢轻易放宽心怀,可见着转角处的管家,仍是微笑起来。 管家就在园外等着,他脸上贴着两记狗皮膏药,模样有些滑稽,见着沈秀娥出来,急忙迎上去问道:“二少奶奶,仙长怎么说?” 沈秀娥淡淡道:“好歹劝住了,只是这到底是一时,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若不叫现在的蓝老爷蓝夫人出面,我这个前二少奶奶也没用处。恐怕到时候鬼不闹了,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仍是家宅不得安宁。” 要是能请来,管家也不会白挨那一下,他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啊?哎呀!老爷向来怕仙姑威严,要不是宅子里闹得厉害,也不会点了那请神香将仙姑请来了,结果隔日又请了剑仙在家中,实在无礼。请了仙姑怎能再请剑仙,既请剑仙,又何必烧香求仙姑下凡,他顾头不顾尾,怎么都不肯出面,早晚要两家都得罪,苦矣!” 那混账东西眼皮子浅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沈秀娥心中冷笑,面上倒半点不显:“福伯,我要走了。” “啊?”管家苦脸道,“您这就走了?” 沈秀娥听起来实在为人着想,连声音都如春风一般:“我留下来,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要叫蓝老爷知道了,你怕有苦头吃。你也不必恼,回去多劝劝,得罪仙姑到底不妥,若还有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我多少替你想想办法。” 管家很是感动,哽咽道:“二少奶奶……唉,二少爷他……真不知二少爷当初是怎么想的。” “对了,福伯。”沈秀娥又关切问道,“昨夜里怎么了吗?” 管家当即犹豫起来:“昨个夜里……” 他没有犹豫多久,大概是想到什么,很快就鼓起勇气说道:“昨个夜里二少爷又出现了,而且跟以前不一样,往常只是走动,可昨夜里他竟伤了人。好在剑阁来的仙长来得及时,不过仙长说是有人故意作祟,可能是蓝家的仇人,二少奶奶,你……你小心些。” 沈秀娥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许多:“是么?好……好,我记住了。” ※※※※※※※※※※※※※※※※※※※※ 感谢在2020-08-07 11:00:24~2020-08-08 15: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袂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既是去砸场子,巫月明当然要准备一下。 于观真只好一声不吭地转回了房,他这次特意看了看碗里的海棠花,它似乎枯了不少,颓败地枕在边缘,浸在水里的花瓣仍然还般鲜艳,让这碗水看起来像染了血。 他不由想到沈秀娥发上的海棠,似也这么艳丽。 如果这两者真的有什么联系,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很好的联系。 而按照于观真对于怪力乱神基本等于零的经验,他很难判断这个不好是对自己的,还是对鬼的。 整件事实际上都有点出乎于观真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逃跑或者去看看大夫的机会。结果发现了“竞争对手”抢生意,还伴随着闹鬼这样的突发彩蛋,真是惊险刺激。 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撕起来的,除了情敌,就是生意对头,毕竟都是抢碗里的肉,就算脸上笑嘻嘻,心里必定也是妈卖批。 鉴于于观真觉得自家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他只能寄希望于剑阁听起来如此正气凛然的门派的的确确是一群君子,而不是伪君子。 不然待会儿的情况就真的有点难说了。 虽然于观真早就意识到巫月明娇娇怯怯的表面下一定藏着不好惹的本体,不过他的确没有想到记仇的女人居然会不好惹到这种程度。 巫月明居然选择在饭点去挑场子,这简直是奔着砸饭碗去的。 两人进山阴县时天还没暗,不过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蓝家是当地少有的大户人家,简直不要太好找,尤其是他家还格外特别地亮着灯火,将整个宅邸都照得通明,生怕不会失火一样。 “仙……仙姑奶奶。” 站在蓝府门口守着的护院见着巫月明后,顿时冷汗涔涔,接下来通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巫月明冷哼一声,模样活像去青楼捉奸的正房,连半句话都没多出口。 于观真站在蓝府门前,很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逃跑,不过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别做这样的蠢事了,就跟了进去。 蓝府极大,不过他们俩长驱直入,没受到半分阻碍,每个见着巫月明的下人都脸色大变,活像见了鬼似的,而跟在她身后的于观真大概属于鬼祖宗,他们俩一前一后,倒像黑白无常来索命,叫整个热热闹闹的蓝家瞬间死寂了下来。 好在还有机灵的下人去回禀,不多时,蓝家老爷就走出来迎接。 蓝老爷只有三十多岁,相貌俊雅,穿着打扮像个员外,唇上有须,神态甚是潇洒,他大步走来,稍微整理了下衣襟,拱手笑迎道:“不知仙姑仙师大驾光临,蓝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恕罪?既然如此,念在你父亲往年还算知礼,不如你就此了断。”巫月明站定在廊中,月光洒落,照在她的娇媚面容上,有几分诡异,她玩着自己的长辫,咯咯娇笑起来,“你若当场自尽,我就宽恕于蓝家,绝不殃及无辜,你说如何?” 蓝老爷居然面不改色道:“仙姑说笑了。” 巫月明慢悠悠地甩着辫子:“哦?我是在说笑吗?” 这下蓝老爷的表情有些勉强了,他仍然道:“仙姑莫要气恼,且听我一言,我本想亲身相迎,可怕惊动几位剑仙……” 他话音未落,巫月明已是大大不悦,脸上顿时流露出讥讽来,“姓蓝的,你爹死了,你便以为不需敬我是么?怕惊动几位剑仙,剑阁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修成剑仙的也只有一位,居然如此大放厥词,不知是什么蠢物跑来招摇撞骗、欺世盗名!” 风声稍急,一杯酒扑面而来,只听得门扉内传出个恼火的少年声来:“外头这位姑娘,我等无冤无仇,你出口便百般侮辱,不觉自己蛮横霸道,欺人太甚了些么?” 巫月明长袖一挥,素手转动,化去杯上暗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原来人在厅内吃席,难怪你这会儿就跑出来。” 蓝老爷忙道:“厅内正在招待,若仙姑不嫌弃,还请到里头就坐,一同饮酒。” “哼,一同招待。”巫月明冷笑片刻,将酒杯摔碎在地,残酒湿漉漉散做月光,“我若不去会会这群剑仙,岂不是浪费你的苦心,也罢,请师尊先进。” 于观真颔首前进,做个安静的工具人跟携带npc。 待巫月明与于观真一同入内,蓝老爷这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把额上冷汗,急匆匆撩起下摆往里赶。 用来招待客人的厅堂明亮无比,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正在热络招呼,想来便是蓝夫人,她见着巫月明进来,声音顿时卡在喉咙当中,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于观真心道:这蓝家果然准备琵琶别抱。 饭桌上的人不多,只有三名,两名年轻人背脊笔挺,生得都十分俊秀伶俐,身后皆背着把剑,身份呼之欲出,两人见着有生人进来,登时惊讶地看过来。光是看举止神态,就瞧得出来这两个少年出身不俗,绝对是名门正派出来的优秀苗子。 虽说脾气大了点,但事出有因,不足为奇。 而且这种年轻人多数没什么社会经验,是好人的几率也很高,说明容易忽悠,也不会随便翻桌。 不过于观真的目光很快就被剩下那个人吸引过去了。 只见那人剑眉星目,神仪邈绝,一双眼瞳在火光下透出隐隐约约的碧色,宛如寒潭深水,穿着件洗到快发白的青色袍子,身上未配什么兵器。与这人的风采比起来,方才两个年轻人简直连胎毛都没褪干净。 此刻要是有人说这屋内真有一位剑仙,恐怕谁也不敢否认。 他虽然坐在主位,看起来却并不像主人,更不像客人,反而是一座硬生生搬进来的神像,与四周格格不入。 于观真看不出他多大年纪,似乎说二十多可以,说四十也没有问题,叫人捉摸不透,嘴唇微动,一时间也被这气质所慑,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样的人即便是个好人,必然也是个要命的好人。 他所想得一点都不错,巫月明一进屋,骄横顿消,立刻像个小姑娘一般躲在于观真的身后,声音委屈万分:“原来前辈也在此处,咱们两派素来没有恩怨,前辈今日怎么纵容弟子吃人家的供奉。我虽是晚辈,不当犯上,但心中实在不服,总得给出个道理来。” 这张嘴巴实在厉害,绵里藏针,好话坏话都被她一个人说尽了。 ※※※※※※※※※※※※※※※※※※※※ 感谢在2020-08-08 15:38:40~2020-08-09 15:4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方镜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青衣人似乎连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巫月明又从于观真的身后探出头来,皱皱鼻子道:“怎么?前辈也没话可说吗?剑阁当真是了不起,真是好会欺负人!蓝家是缥缈楼的朝奉,你们居然仗着人多势众来打秋风,还要他们烧香请我来,准备着好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她实在是个了不得的演员,语调一波三折,话到尽处,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 朝奉本是官位,后也成为富人乡绅的称呼,只是落在仙家宗门里头,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抢朝奉这种事,本就是非常忌讳的手段。 毕竟哪怕是世外人,难免也要有花到银子的时候,当你将手伸进别人的钱袋子里,人家很难不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这道理不管在哪里,都讲得通。 两个剑阁弟子本来就是少年人,见着一个美貌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流泪,顿时窘迫不安起来,方才纵已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此刻仍是心头一软,两张俊秀的脸红得简直像刚从染坊里出来,那性情较开朗的立刻摆手道:“姑娘,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巫月明见他退一步,当即抢进十步:“莫非你们真将我当做笨蛋,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剑阁弟子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钻进去,那少年又道:“可是……可是,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们只是请我们来捉鬼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说。我们之前连你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会故意欺负你。” 巫月明故意道:“天底下许多人结仇时,别说没见过对方的面,恐怕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你们难道敢说自己一点心思都没有,不准备与蓝家结缘不成?” 少年气盛,最恨被人冤枉,当即恼火起来:“我们当真只是路过!无意生事结怨,你怎么蛮不讲理。” 另一个沉稳些的似乎明白过来什么,顿时皱起眉来,喝止道:“狄桐!” 狄桐气煞,却也老实闭嘴。 巫月明口头上虽然戏弄着这两个年轻人,但是她压根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那个青衣剑客:“你们要我相信剑阁请出藏锋客只是为了路过此路喝酒捉鬼而已?” 于观真吃瓜群众当得很好,心中豁然:看来是大佬,这次不用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了,老的就在现场呢。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悲是喜。 藏锋客当然不会是人的名字,听起来倒是更像一个名号。 “请坐。” 神像看向于观真时终于活转过来,青衣人甚至还为他斟了碗茶,只可惜倒水的下人几乎要吓出眼泪来,茶水撒出去不少。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重新斟满一杯,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桌子另一头。 这人讲话一字一顿,比机器快一分,比常人慢少许,实在有意思,于观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容颜本就生得不俗,神情却稍显过于冷淡,此刻展露笑颜,几乎叫满室生辉。 蓝家人虽见往日敬畏的仙姑在他面前也乖巧如小兔,心知必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此刻仍是不住神魂颠倒,那两个剑阁弟子也红了红脸,撇开眼去,也是不敢再看。 于是青衣人又开口道:“添席。” 他这两字如冰雪浇灭心头热火,下人这才回过神来擦桌抹凳,添置杯盘碗箸,又将温好的两壶酒放下。 这下两个剑阁弟子都站了起来,而巫月明更上道,她正乖巧地给于观真捶着肩膀,眼窝里盛满狡黠的笑意,显得那双美丽的眼睛尤为多情起来。 而蓝家夫妇则站在一旁,不敢开口。 于观真大概看出来了,这桌子上现在只有他们俩的地位最高。 就在于观真怀疑这青衣人是不是只会蹦两个字说话的时候,对方又再开口道:“暌违多年,缥缈主人风采依旧。” 缥缈楼,缥缈主人,山在缥缈虚无间,楼阁建在山中,云雾缭绕,住在里头的人又寻求长生问道,这两字倒是起得不坏。 古人的号千奇百怪,有各种不同的规矩,严格讲起来全凭喜好,于观真的号虽然与地名有关,但是青衣人的号却可能是别的缘故。 于观真端起茶杯,心念一转,试探道:“我应当记得你吗?” 任何人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那两名弟子登时涨红了脸,刚刚也许是因为害羞,现在肯定不是。 青衣人仍是无动于衷,养气功夫极佳:“藏锋,崔嵬。” 看来他的脾气不坏,还算得上好,只不过藏锋到底是什么? 于观真正在心里琢磨,却又听那急脾气的狄桐道:“你……你怎么如此无礼,纵然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也不应当如此羞辱我师叔!” 巫月明眼波流转,嫣然一笑道:“羞羞脸,你发什么脾气,没见到你家长辈一声都不吭吗?你师叔输给我师尊的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师尊总不能记得每个败在他手底下的人。再说当初比试光明正大,你师叔连峥嵘都输了,如今一句真话便叫羞辱了么?这么说来,他当初败得那般凄惨,你们剑阁这么要面子,当初岂不是要逼他去死?” 狄桐气得浑身发抖:“你——” 于观真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本以为遇到的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有仇的好人。 难能可贵的是,崔嵬的确是个好过头的大好人,他竟然赞同,板着张死人脸,很缓慢地说道:“手下败将,确实不足挂齿。” 这下轮到巫月明不吭声了,她听了这么贴心的话,却跟听见阎王开口似的,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到于观真身后去。 不过那两个少年也如同两只失利的斗鸡一样垂头丧气,大概是觉得脸上无光,恨不得把脑袋藏到□□里去。 尊敬的长辈那无所不能的形象在自己面前崩塌,的确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巫月明说话轻柔,每个字却都争勇斗狠。 这仇恨拉得真稳,代入感太强,我听着都开始生气了。 于观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活脱脱的反派了,于是只好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哪怕刚刚多半的话都不是他说的。 “今夜他不会来。” 崔嵬好像一点气氛都感觉不到,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给两个晚辈造成了多大的心理打击,只是看着于观真:“这里的鬼不值一提,你是为何而来?” 那森寒的碧眼根本没有落在巫月明身上,可她仍是下意识揪住了于观真的衣服,她的确聪明又漂亮,然而这还不足以对付崔嵬。 于观真笑道:“何以见得?我就不能是为你而来?” 崔嵬冷冷道:“你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 “这里的鬼确实不值一提。”于观真又将茶放下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你却并非不值一提之辈,因此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何而来?” 崔嵬一下子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喝了杯温酒,这才皱眉道:“是我在问你。” 于观真淡淡道:“可我不想回答。” 这回答与无赖也差不离多少,崔嵬一下子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后居然也打了个太极:“这里闹了鬼,人鬼殊途,我便答应蓝家留下帮忙。” 于观真暗笑:真是个有问必答的老实人。 这时于观真轻飘飘地看了眼蓝老爷,对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了,只回过来个勉强的微笑,想来是没有意料到崔嵬居然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难怪,崔嵬看起来实在太有安全感了,要是让于观真选,他也肯定选崔嵬。 “既然不值一提,何以耽搁这许多时日?”于观真玩味道,“不过也是,蓝家一应具有,不至缺乏,想来藏锋客必然宾至如归,流连忘返。” 这话一出,两个少年跟蓝家夫妇的脸都一阵青一阵白的。 狄桐忍了又忍,还是抢话道:“前辈此话差矣,虽是人鬼殊途,但鬼无端端回返人间,必然是有所执念。我等固然以降妖伏魔为己任,可也不能一言不合妄开杀戒,若是善鬼,自当劝返,要是恶鬼,才应诛灭。” 巫月明接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查了许久,可知道蓝家闹得是善鬼,还是恶鬼?又是什么来头。” “这……”狄桐顿时犹豫起来,“昨夜前还是善鬼,不过昨夜已变作了恶鬼,叫师叔打退,想来短时间不敢再来。说来也是奇怪,非是我等开脱,而是那鬼的确不大寻常,他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可行走过处却没多少水迹,又没怨气,我们猜测许是在古井里,我们查探了山阴的几口井,都没半点痕迹,这才拖延多日。” 巫月明哼笑道:“无端端怎么会变作恶鬼呢,想来还是你们的不是。” 崔嵬淡淡道:“是善是恶,本该问你。” 于观真有几分莫名其妙,却忽然听巫月明娇声笑道:“不错,我昨夜确实用了驱鬼符吓人,他们蓝家先慢待于我,我只不过叫他们吃些苦头,有什么不对?” 听她一言,蓝家夫妇的脸霎时间开起染坊来,蓝老爷更是瞠目结舌:“仙姑你……是你……” 崔嵬对这类手段很是厌恶,当即皱眉道:“人是人,鬼是鬼。” 哪知巫月明听了这话,笑脸顿时收敛起来:“若是人害人,成了鬼,难道也一概而论么?” 崔嵬道:“无论如何,他已是鬼。” 巫月明气煞,不知是想到什么,恨恨道:“这世上就是有你这种是非不分的男人,才惹出那么多乱子来!我问你,你分明知道那鬼就是蓝家二少爷,他徘徊不去,若非舍不得骨肉亲情,必然是有冤要诉。俗话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不如问问蓝家到底做了几箩筐的亏心事,竟然被鬼找上门?” 蓝夫人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话居然会绕回来,生怕剑阁误会,忙道:“那怎么会是二弟呢!乡里乡亲都知道,我那二弟是染病去世,断没什么阴私,仙家万万不要多心。蓝家扶鸾问卜,难免沾上些不干净的东西,想来闹事的本就是恶鬼,他昨个儿总算露出真面目来,要不是剑仙机警,只怕我们蓝家百余口人都没了性命了!” 她说完了,才被蓝老爷一把扯下去,那男人好威风,瞪起眼睛骂她:“仙家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于观真心中好笑:这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全说出来了,这蓝老爷延迟倒高,怕是有999+了。 “人鬼殊途。”崔嵬心无旁骛,“你我所管的本就不是人间之事。” 那两个弟子站在边上,欲言又止,于观真瞧得有趣,开口调戏:“你们剑阁平素就是如此行事?” 那狄桐胆大,口舌却不怎么伶俐,窘迫道:“师叔只是……只是……” 他只是不下去,另一个接口道:“人鬼殊途,本就不该相扰,不管蓝家如何,那是世俗间的事,该有官府管辖。我等也只能尽力化消执念仇怨,若他非要在人世间作怪,搅个鸡犬不宁,当然不能放纵,即便不作怪,阴气滋生,也要叫生人害病,自然不能怪我们手下无情。” 于观真觑他一眼:“你倒是会说话,小子,你叫什么?” 那少年从容行礼道:“原无哀,见过缥缈主人。” 敌我数量三比二,加巫月明基本绝对会反水,说是四比一也不为过,于观真觉得情况不太妙,不过现在打起来的几率显然较小,倒是得小心说话走漏口风,当即打量起原无哀来。这两名少年,狄桐性急,原无哀沉稳,两人风度都不差,只是后者显然更聪明些。 于观真微微一笑,寻思着等会怎么离他远点。 聪明的小孩子总让人感觉满肚子坏水。 于观真茶喝了半杯,巫月明也被崔嵬气得七窍生烟,看她的模样,要不是实在害怕,恐怕早就扑上去把崔嵬的肉一块块咬下来了。 原无哀请教:“前辈不说些什么吗?” 于观真便气定神闲地转动手中茶碗,微微笑道:“你师叔既肯放下身段与我徒儿费这口舌之争,我又怎好打扰,至多不要他赔这个徒弟就是了。” 这话暗带挤兑,狄桐与巫月明皆惨白了脸色,前者想来是不可置信,后者则是回过神来,一下子噤若寒蝉。 崔嵬淡淡看了眼于观真,却也没再与巫月明说什么。 于观真垂眸一笑,这四个人里只有崔嵬最可靠,他剑术高绝,性情宽容,虽然看起来对其他种类不太友善,但碍不到他什么事。从进来到现在,巫月明跟自己说的话够崔嵬动十次手了,可是他显然没打算欺负弱小,这种人品实在靠得住。 于观真将茶杯放下,缓缓道:“这事倒是有趣,蓝老爷,不介意我留下吧。” “这……这……”蓝老爷擦汗道,“当然不。” 他玩味的眼神在众人脸上游走过,直感慨各人脸上能演出一场人间百态。 心中不由愉快起来。 眼前现成的免费保镖,谁也不能让我回去住! ※※※※※※※※※※※※※※※※※※※※ 感谢在2020-08-09 15:49:05~2020-08-10 16:0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真空飛行、指针、雪泥、lo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真空飛行 30瓶;蛇切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蓝老爷虽然不知道于观真到底是何等人物,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当然不敢违背,等到酒足饭饱,客房也已打扫完毕,正好可以住下。 一名叫巧燕的侍女打灯在前,蓝老爷引路在后,于观真与巫月明一道出外。 “这位姑娘——” 巫月明听见身后呼唤,脚程稍慢,停下步子来回头看,却是那狄桐开口,少年人稍稍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若夜间生变,我们就在左厢房,你大可来找我们,不论……不论是鬼还是人。” 这话说来含义深厚,巫月明眨眨眼,对他嫣然一笑,便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狄桐摸摸脑袋,奇道:“无哀,你说她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 原无哀淡淡道:“我只知道,我听懂了。” 狄桐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她分明才说过师叔的坏话,可是我还是……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很害怕她师父。” “这本就是你的长处。”原无哀轻声道,“不要多想了,早些睡吧,你不是说明日还要再去城西的那口老井里看看吗?” 狄桐应了一声,目光仍然追着门外的月光,他想着那个漂亮的长辫姑娘,虽然娇蛮,但是她的心似乎是好的,方才也一直在为那个鬼魂打抱不平。 他心中觉得,这个女子没有看起来这么蛮横无理,要是能帮上点什么,就好了。 巫月明很快就跟了上来,她玩着自己的长辫,目光在蓝老爷身上打转,将人看得背后沁出汗来,声音倏然幽冷起来:“原来蓝家是起了别的心思,难怪呢,藏锋是何等的赫赫威名,你们蓝家攀附还来不及,怎能想起我这弱女子来。” 这话实在阴阳怪气,叫人不敢乱接。 蓝老爷额上冷汗直流,脑子转得飞快,忙道:“仙姑想差了,我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其实我留下这几位剑仙,实是为仙姑打算。” 巫月明气笑了:“你留他们在你家,好吃好喝招待,是为了我打算?怎么,你预备做月老红娘,牵段红线给我不成,是准备做老的,还是准备牵小的,本姑娘倒是想知道知道你们的眼光!” 蓝老爷尴尬笑道:“仙姑说笑了。是这样的,那宝剑灵光岂是我等肉眼凡胎见得,我留住几位剑仙,正是为了等仙姑前来取剑,为此是寸步不敢离开。” “哦?”巫月明立刻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她看着于观真的背影,硬生生忍下,“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片孝心。” 蓝老爷凛然道:“仙姑对蓝家有再造之恩,我怎敢起那二心,父亲虽已去了,但蓝家永远不变,不敢怠慢。只是叫仙姑误会,实是我思虑不周,” 巫月明笑道:“那我方才岂不是惊动了剑阁那群蠢货,妨碍了你一片孝心。” 蓝老爷擦汗道:“不敢,不敢。” 客房很快就到,是间小小的院落,于观真先入内休息,巫月明住在另一头,她走出去较远后,才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蓝老爷的后领,声音似要从牙中磋磨出来:“混账东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压根不知道剑在什么地方!” “仙姑息怒。”蓝老爷惊骇无比,他领教过巫月明的喜怒无常,绝不敢随便挑衅她的耐心,结结巴巴道,“是那几位剑仙所说有什么剑意什么神兵利器啊,我亲耳听见的!小人不敢撒谎啊!” 巫月明脸上挂上一层寒霜:“那你这几日可曾听他们说到剑的踪迹下落?” “这……这倒不曾。”蓝老爷噤若寒蝉,“许是在为厉鬼伤神吧。” 巫月明将他随手一丢,怒不可遏:“蠢货!你果然没有亲眼看见!” 剑阁铸兵无数,剑冢剑池不下百处,他们恐怕只是路过此地,随口谈起罢了。 蓝家闹鬼之余心慌意乱,先是烧香请她,她忙于白鹤生与峥嵘的事,自然不理会。蓝家见她不回,后来又遇到剑阁的人,听见些由头,生怕剑阁没什么本事,于是写信来添油加醋说什么赏剑的名头来。 想来这段时日剑阁一定显露出许多能耐,这才叫蓝家生出二心,甚至轻慢她,想来蓝老爷必然是想好了,等着看他们两家到底谁的本事大。 巫月明心烦意乱,不由得想到了崔嵬,蓝家打动她的根本不是赏剑,而是崔嵬,丢失的峥嵘本是崔嵬的佩剑。 这其中还要提到一桩往事—— 缥缈楼初建时,巫月明还没拜入门下,大多都是听大师兄跟二师兄所说。 师尊刚出道时好杀,且喜怒无常,挑战天下各大高手隐士,只决生死,手下血染无数,又从不留名,有好事者写入话本,称他“红尘艳血,绝世无双”,后便唤为尘艳郎。这个外号听起来雅致,实则令人胆寒,他过处必有鲜血与死亡,然而绝对的力量所带来的除了恐惧还有憧憬,甚至是敬仰与狂热。 后来他终于停下脚步,开宗立派,建立缥缈楼。各大仙门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存在,便请出三位高手对战,可惜三人具败,最终只能化干戈为玉帛。 此后师尊一战成名,世人便明面尊他缥缈主人,说书人暗地里则改写做尘艳郎,也有几分挑衅之意,他从容收下这两个称号,用到了如今。 崔嵬就是三大高手之一,他醉心于剑,当初闭关时被硬生生请出山来,最后却落败于师尊手下。 他也是所有失败者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峥嵘剑替他的性命永远留在了缥缈楼之中。 那次战败后,师尊要崔嵬永世不得再用剑,如今看来,崔嵬果不再用。 巫月明从未见过崔嵬,只是听说过,却一眼就认出他来,本以为这绝世的剑客定然会十分怨恨师尊,没想到此人心中毫无半分波澜,像是将前尘都尽忘了,只怕泥人都比他有火气得多。 不过今日见面也叫她明白,心境修行到崔嵬这个程度的存在,恐怕是很难用言语挑拨得动,要是不好,还要被师尊发现马脚。 只是巫月明如今寄希望引发争斗的神兵利器,也已被确定压根不存在。 局面走至如此,难道要前功尽弃不成。 巫月明心情不好,看着蓝老爷的眼光越发如同死人一般,她不经意想到什么,忍不住微笑起来。 虽然没有剑,但是还有那位留存在人间不肯离开的二少爷啊。 …… 于观真并没有睡着。 他身上的伤又再发作,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疼痛,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只得起来。 夜间的蓝家十分寂静,于观真有些神思不定,本打算想些东西忽略掉伤口,不免想到那鬼果然没来,可转念又想,这又不是在拍电视剧,要是鬼来了没声可怎么办。 他本想转移注意力,没成想反而叫自己心里发慌起来。 正胡思乱想之时,身上的伤越发灼热,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肌肤里爬动,几乎要破开一般,于观真只得起床将衣裳解开,对着昏暗的镜子照了照,果然发觉自己背上似乎是有些什么痕迹,可惜房间里太黑,看不清楚,不免又把灯打上。 灯火才亮,一个孤单的黑影却已投入房中。 于观真顿时被吓了一跳,看那影子稍纵即逝,才回味过来大概是外头有人路过,奇怪起来:“这蓝府闹鬼,连护院都巴不得埋头睡下,怎么半夜还有人走动?” 难不成是真见鬼了…… 于观真心头才掠过这个想法,不由得一悚,当即抄起板凳握在手里,可外头并没什么动静,再说鬼哪有影子,必然是人在外行走。 这人会是谁? 于观真连背上的痕迹都来不及再看,将衣裳重新理好,立刻推门跟了出去,按照他的想法,这个点敢在外面乱走的人如果不是巫月明,就是剑阁那三人,不管是哪个在外头鬼鬼祟祟,都比他现在一个人待在房里安全。 恐怖这种东西,倒不是说真见了鬼神才觉得害怕,而是人天生的幻想力所衍生出的无限恐惧。 而且说不准能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离开蓝府,要是真被撞见,大不了说自己半夜出来赏月。 于观真当机立断,他外出时本就已经晚了,便加快脚步跟上,好在月光明朗,那人脚步行动又不快,没多大会儿就跟上了。 他见着前头那个左顾右盼的小姑娘,心中奇道:“这不是之前那个打灯的小丫鬟吗?好像是叫巧燕来着。” 蓝府不小,布局又精细,不能跟得太紧,又不好放得太远,于观真没干过这行,那小姑娘很快就发现些许端倪了,好在她站定后似乎还做了会儿心理建设,这才回过头来,含泪轻轻道:“二少爷,是你么?是你回来看巧燕了吗?” 这声音里有无限哀伤依赖之情。 于观真躲在植物与暗影之中,心道:“禽兽啊!这小姑娘看起来才不过十三四岁,这二少爷也下得去手,难怪变鬼,活着也是个色中饿鬼!” 巧燕见半个鬼影也没有,很快就将泪水擦去了,她抽泣两声,继续往外走去。 其实路并不长久,只是巧燕十分谨慎,一路上四处观瞧,生怕自己被人跟踪,于观真虽没什么本事,但仗着眼睛在黑夜里也甚明朗,特别身体轻盈的缘故,还是成功完成了跟踪任务。 不多久,就见着巧燕来到后院小门处,她轻轻敲敲门,便听见那头传来声音:“是我,今日怎么样?” 那声音沉闷,又隔着门,于观真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晰,好在巧燕很快就将门打开,外头站着的竟是沈秀娥。 她往蓝府里张望片刻,却并没有进来,巧燕很快垂泪道:“仙长都住在客房里,说是要等二少爷出来,仙姑奶奶说昨夜二少爷伤人是她做的,可是,可是他们说二少爷已经是恶鬼,不能再留手了。” 其实这二少爷到底怎么打算,众人并没个结论,这小姑娘半点不懂,只听善鬼能活,恶鬼该死,便自己得出个结论来。 沈秀娥却道:“不急,你将今日的话慢慢说给我听,一句也别落下。” 巧燕便如实重复一番,她记忆绝佳,居然半个字都没记错,只是什么仙姑奶奶,厉害仙长之类乱七八糟的称呼一堆,要不是于观真当时就在当场,恐怕要被弄得糊里糊涂。沈秀娥正因此又多问了好几句,务必问得清晰明白,这才让巧燕继续说下去。 “仙姑她说那不配剑的仙长输给了仙师,你可听清楚了?” “听得清清楚楚呢。 沈秀娥沉吟片刻:“既是如此,巧燕,我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办好。” 巧燕点了点头。 “要是明日二少爷再来,大哥大嫂他们必然要说是恶鬼,你就叫几声二少爷,对仙姑说,不要对仙师说。”沈秀娥说到此处,似有几分感慨,柔声道,“只是说了这话,你恐怕要挨顿打骂,巧燕,委屈你了。” 巧燕摇头道:“不委屈,二少爷跟二少奶奶待我就像是爹娘一样好,不,比亲爹亲娘更好,巧燕不怕挨打。不过……” 原来如此。于观真暗暗为自己龌蹉的想法忏悔了下。 “不过什么?” “是仙姑让二少爷害人。”巧燕低声道,“要是仙姑再使坏,对二少爷不好,那怎么办?” 沈秀娥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傻姑娘,咱们寻常人能有什么办法,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剑仙他们又不在乎,咱们除了寄望仙姑,还能怎么办呢?” 月光之下,沈秀娥脸上泪珠闪动,泣不成声,巧燕便为她擦泪,果然像是母女一般亲热温馨。 于观真心道:“看来这二少爷死的果然有点名堂。” 两人不敢耽搁太久,巧燕要送沈秀娥离去时,忽然又道:“佩剑的仙长说从二少爷的鬼魂来看,一定是藏在水井里。可是二少爷明明葬在红珠园的海棠苑里,少奶奶,会不会真的不是二少爷?就跟大少爷说的那样,是……是冒名顶替的恶鬼?” 于观真的脸一下子白了。 这遭瘟的蓝家!他妈的感情把我安排在死人坟墓边上睡觉。 水月轩是一整条长廊连接,用奇花异草间隔开区域,于观真所住的客房就在尽头处的海棠苑之中。 沈秀娥轻声道:“傻巧燕,要是恶鬼,必然第一天就开始吃人了,仙长早就出剑收服,怎么会等到昨天才被仙姑使坏。也许……说不准,是他死得不安心,想要个说法,咱们这些凡人哪知道仙家的事,就连仙长不也没有眉目吗?” “嗯。”巧燕一下子就被说服了,她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送别沈秀娥,这才擦着泪往回走。 于观真则早早就离开了藏身之处,他这回是真的开始觉得蓝家的事有点意思了。 尤其是安排他去跟死人当邻居的蓝老爷。 有意思的叫人想把他的头拧下来。 ※※※※※※※※※※※※※※※※※※※※ 感谢在2020-08-10 16:04:49~2020-08-11 16:0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开明心、吉光片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第二天晚上,二少爷的鬼魂果然来了。 蓝家摸不准剑阁与缥缈峰到底谁更厉害,只好两不得罪,一日三餐都在一张桌席上,免得被以为厚此薄彼。 两家不对头,气氛自然不算太好,才吃到一半,外头忽然冷风席卷,本来在外头伺候的下人倏然尖叫起来,一时砰砰乓乓不知道打碎了多少好物,各个都涌到厅堂这头,蓝家夫妇立刻贴在两个剑阁弟子身后。 那蓝夫人的声音尖锐,听起来简直是要吓疯了:“他又来了!他又来了!” 于观真喝茶心道:看来亏心事确实做得不少。 厅堂几扇门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似是平地起了阵狂风,外头的烛火一一熄灭,不片刻就见角落里的花瓶坠落在地,灯盏被打翻流油,就连门窗都要被掀飞出去一般。 “啪——” 门窗竟然被往来的风送合上了,有几个胆大的下人凑上去,将门窗皆栓上了。 本来明亮豪华的蓝府,霎时间暗得再无颜色。 只闻一阵阵风过处,一条人影忽然映照在窗上,丫鬟惊叫出声,又很快捂住嘴巴,吓得眼泪长流,哭泣着挤出半句话来:“是二少爷。” 于观真循声望去,果然是巧燕。 空气里传来冷透骨髓的寒气,外头行走的东西似乎挂着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脚步声简直如棒槌在众人心头的大鼓上重擂,一下紧接一下。 蓝夫人似乎就快要受不了了,简直要昏过去,当即推搡了把原无哀,小声尖叫道:“你们……你们还不去捉鬼!原先一直说什么鬼,也都由你们,前日都害人了!难道,难道——我们花钱请你们来骗吃骗喝的不成!” 她大概是昨天与丈夫通过气了,知道崔嵬输在原主手底下,便又将自己当成了缥缈峰庇佑下的蓝家。 蓝老爷脸色古怪,一时间却也没有说什么。 原无哀皱起眉来,想来在蓝家多日,他大概还没受过这样的欺侮,却也不便与凡人计较,正要起身来,忽然听巫月明道:“你们家二少爷难不成是被你们推到井里淹死的?这才化作水鬼来索命。” 蓝老爷的脸色不好看,不过要比他夫人冷静多了,勉强镇定道:“仙姑真会说笑,不过是来路不明的恶鬼找上门来,我那二弟是突染恶疾离世的,怎么会是水鬼呢?” 巫月明欣然指向角落里的丫鬟,漫不经心道:“我耳朵不错,这个小丫头刚刚可是清清楚楚地说了句二少爷,难道自家人还能认错。” “巧燕!”蓝老爷顿时瞪过眼去,目光里的惊惧化作了恶毒,“你怎敢在仙姑面前乱讲话!” 巧燕慌得六神无主,瘫坐在地,结结巴巴道:“我……我……” 原无哀却摇摇头道:“我们之前也有所怀疑,还去查探过下葬处,二少爷确是病死的。外头这鬼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可行走过处却没多少水迹,浑身阴寒,恐怕只是借了二少爷的魂,我们本以为关键是在古井之中,不过如今看来,也许是有人故意误导。” 那蓝夫人被下人扶着坐在椅子上,哆哆嗦嗦,声音都抖成一节节:“休管那东西是什么了!你们……你们不是神通玄妙,只管将那东西打散了不敢再来!不就是了!” 原无哀顿时皱起眉头来,他们已说清外头确实就是二少爷,万没想到蓝家竟如此不念骨肉恩情,开口便要打要杀,只是不便直言,又道:“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如此。” 巫月明却道:“这鬼不是不害人么?” “正是不曾,我等才留手,不过要是背后的确有人,只怕姑娘之前的行为已经打草惊蛇,我等又不便久留——” 巫月明脸上笑着,眼底却是冰冷:“噢,那不妨问问蓝老爷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来这一箩筐的仇家?” 还不等巫月明看过去,蓝老爷就已经叫天屈起来。 “我蓝家在这山阴县里不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多少也有几分名气,修桥铺路哪样善事没做,乡里乡亲不知送了多少急公好义、乐善好施的牌匾来。仙姑此话真是冤枉死了我,世间魍魉鬼魅无数,家父又常为人扶鸾问卜,难免被不干净的东西沾上,要是真有什么仇家……” 他话风一转,又哀哀哭嚎起来:“哎呀!可怜我那二弟才走不久,竟被孤魂野鬼冒了名来家中捣乱,还请几位仙长大发慈悲,捉了这鬼物,叫我家宅清净,保得平安。” 巫月明冷笑道:“慌什么,我又不曾摘了你家的牌匾,不过那牌匾是你先人传下,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倒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二弟说不准是活生生被你气死,人才走,茶就凉,亏你哭得情真意切,还不是将沈秀娥赶回家去,想来你二弟那份田产早已被你吞尽了。” 蓝老爷的脸顿时开起染坊来,难看得厉害:“仙姑这是说哪里话,我那弟媳不贤,又蛮横无理,才被一封休书赶出蓝家,与我何干?” 蓝夫人正要说话,被巫月明一瞪,顿时缩回去了。 两个少年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本来就只是顺道帮忙管这手闲事,哪想到里头竟然有如此多弯弯绕绕。 “走。” 崔嵬又再开口道,他说话不多,对蓝家的人与事也兴致缺缺,看上去简直没有七情六欲一般。 等到崔嵬站起身来,长袖飞卷,简直如同一柄利剑出鞘,他身上那种怪异的格格不入感终于有了解释。 他既不是客人,也不是主人,不过是天地间的过客。 原无哀跟狄桐在他面前简直乖得像两只小绵羊,将剑解下握在手里,跟着崔嵬往屋外去了。 崔嵬一走,厅堂里当然没人再留,全涌在他身后,乍一看简直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居然将于观真与巫月明冷落在厅堂之中。可见这些时日来,崔嵬必然给予这些凡人无限的信心与安全感,这倒也不奇怪,于观真第一次与他见面,就已经忍不住想要跟在后头了。 巫月明气得浑身发抖,她紧紧抓着桌子一角,将那角直接掰断了下来,牙关死咬:“蓝家竟敢!竟敢如此看轻我!” 于观真却觉出几分玩味:“想来蓝家怕巫月明又玩驱鬼的手段吓他们,一个个谁也不敢跟着她。这蓝家到底打算如何收场?” ※※※※※※※※※※※※※※※※※※※※ 感谢在2020-08-11 16:03:27~2020-08-12 17:0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th 2个;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欧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巫月明在厅堂里环顾一圈,见巧燕还没出去,便故意问道:“小丫头,你们家二少爷到底葬在何处?” 巧燕只当她是要问水鬼的事,居然很老实,抹泪道:“见过仙姑,二少奶奶生平最爱海棠花,少爷他病时曾叮嘱过,死后要在坟前种上几株海棠。大少爷,哦不,老爷说红珠园的海棠最好,就将二少爷埋在了海棠苑里,确实不在水井之中。” 三人落单,正好可以落井下石,撒谎坑家主的机会,巧燕居然一点都不会把握,她说完又很快呜呜哭起来:“二少爷……佩剑的仙长会不会伤了二少爷——” 于观真昨夜已经知道答案,暗骂了几百句晦气,便又问道:“海棠苑发生过什么异样没有?” “这……”巧燕思索了下,她轻声道,“有是有,二少爷来的前一天,有人听见他的房间里有声音,嗯……二少爷跟二少奶奶都喜欢海棠花,有时候会住在海棠苑里。还有人说自己看见了影子,然后第二天二少爷就回家来了,大家都说是二少爷有心事没交代完。大少爷……老爷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些的,大家也不敢乱说什么。” 蓝老爷特意请他们住在海棠苑,必然不是随手为之,他虽然不准下人嚼舌根,但心里也怀疑是自己二弟作祟,可又不敢往那湖心岛里去。因此将剑阁弟子安排在家中保护自己,而巫月明与自己则被安排到了海棠苑里去观察。 好一个蓝老爷。 于观真轻啧了声,见巫月明奇怪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凛,顿觉自己单独跟巫月明待在一起也不太安全,于是很快又道:“我们也去看看。” 巫月明将疑惑抛到脑后,硬生生将自己满脸的狰狞转变成笑脸,这打算正合她意,当即眉开眼笑道:“既然师尊有兴趣,咱们就去走一遭。” 蓝家这一大群人总不能走得无声无息,更别提地上还有些许痕迹引路,于观真两人很快就赶到了花园处,这时人倒是一哄而散,有藏在房内的、有藏在走廊上的、有抱着柱子闭眼不敢看的,甚至还有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的…… 于观真终于见到了鬼的真面目。 他罩着件大袖衫,形容枯槁,四肢纤瘦,确实是久病之人,此刻正站在海棠花前痴痴凝望。 只是全身虚幻,透着寒凉的水汽,难怪剑阁弟子猜他被藏在古井当中。 蓝家夫妇则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看着这鬼的模样十分惊恐,简直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了,从打架的牙关里还能挤出两个字来:“二弟……” 于观真心中奇怪,这鬼看来就是二少爷了,看着的确像是淹死的,可下人都说二少爷被埋在了红珠园当中,土葬跟水淹可不一样,难不成浇花时进水了?又或者湖心岛四面环水,只是那也淹不着他啊。 于观真对这方面可谓一无所知,便说:“他没有伤人之意。” 崔嵬“嗯”了一声,不知怎么,将眼睛在巫月明身上打转一圈,又很快回到了那鬼身上,平淡开口:“送他走。” 他这一开口,纵然两个年轻人心有不忍,也只能从怀中摸出符咒来。狄桐甚为难过,他性格活泼,在蓝家住了几日,常听下人说这二少爷生前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如今却化作鬼魂,自己还连眉头都摸不着,便对原无哀道:“我来吧。” 原无哀看他一眼,倒没异议,又将手收了回去。 “住手。” 巫月明本走在前头开路,见着崔嵬此举,顿时喜上眉梢,倒省去她再想法子跟剑阁闹起来了,当即暴喝一声,从腰间抽出闪烁烁的银带,原来是条如蛇的长鞭,并没有留情,直往狄桐脸上扑去。 这一鞭要是打实了,好些只是破相,坏些恐怕脑浆子都得被打迸出来。 “混账!” 原无哀反应极快,又惊又怒,转手间长剑出鞘,在月夜下黯淡无比,竟是一柄乌铁,当即将狄桐拨开,自己迎上这条又软又韧、又猛又急的长鞭。 两兵相接,悄无声息,巫月明手腕一抖,身随鞭上,一掌便往原无哀心窝拍去,不忘干扰思绪:“你们剑阁自称名门正派,此事还未查清分毫,居然就要送他上路,不觉自己卑鄙无耻了些吗?” 狄桐面露羞愧之色,原无哀却不为所动,乌铁横挡前胸,牵制住长鞭,身子当即往后仰去,待掌风扑过鼻尖后才回身起来,冷笑道:“姑娘今日倒是满口仁义道德,未见你前日手下留情?” 于观真暗暗赞道:年轻人生的好腰!巫月明生的好双标! 这话触怒了巫月明,她冷下脸来,长鞭心随意转,当即脱开长剑,直往原无哀天灵盖击去,此招来得凶狠恶毒,原无哀年纪不大,功夫倒是老道,当即闪身避开,身后山石移动不得,便被击了个粉碎。 他们两人具是少年英才,又是天资出众,还没使出什么神通手段,就已经看得蓝家众人眼花缭乱、齐齐惊叫。 那二少爷的鬼魂仍怔怔待在原地赏花,浑然不知两位仙长为自己打得要死要活。 两人越打越厉害,不免动起真火来,狄桐实在傻白甜,以为巫月明只是误会了,竟还解释道:“这位姑娘,你实在有所不知,鬼物要是遗留人间过久,执念生怨,又无人化消,迟早生成鬼煞,那时候更要危害人间,我们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 巫月明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敲着小算盘,因而面上仍是冷笑:“装模作样。” 原无哀已无意与她纠缠下去,将乌铁抛掷于空,手捏剑诀,幻化出无数剑影来,流星赶月般直惯巫月明而去。数十道乌芒破空而来,巫月明惊呼一声,她的身体似乎也变成了软鞭,一下子拧成条蛇般,避开了这几道剑影。 她一避开,就将身后的于观真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 于观真望着眼前光芒,终于明白过来巫月明的盘算了——她不管与谁缠斗,只需不依不饶,先挨上几招,免得被怀疑,等到恰当的机会在对方反击时故意避开,这样谁也看不出她是有意调整方位,只以为打久了,巧合如此。 无论原无哀是有意无意,都叫于观真失了面子,他必然动怒,他若要下场,崔嵬绝不会袖手旁观。 好一招借刀杀人! 反应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于观真从未感到自己距离死亡竟有如此之近,不禁在心中泪流满面。 你以为我在第五层,其实我才在第一层啊,压根用不着崔嵬出手,这一关我都过不去。 难怪人家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直接开打这哪儿受得了! 巫月明翻身落定,她回过头去,着迷地望着那冰冷乌芒,同样看见面无表情的于观真,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去。 剑意已完全笼罩了于观真。 ※※※※※※※※※※※※※※※※※※※※ 感谢在2020-08-12 17:05:59~2020-08-13 13: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穿云 16瓶;雪泥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此招原是崔嵬年轻时所创,以灵力弥补剑意,出手极是凶狠霸道。 修为相近者最多吃些苦头;要是实力相差较大,沾上半点,这万千剑影顷刻化为真剑,将人绞做一团血雾。 原无哀是剑阁年轻弟子里的翘楚,心性坚定,崔嵬对他寄予厚望,这才私下传授。这招才学来不久,若非有心想叫巫月明吃个教训,原无哀平日也绝不肯显摆,此时见剑气冲着于观真而去,力道已老,收势不及,顿时心下一热。 他当然不会以为于观真拿捏不住,而是好奇对方居然不闪不避,究竟会如何拆招。 原无哀与巫月明的比试,说到底也同样是崔嵬与于观真的比试。 无数剑影形成一座剑牢,将于观真重重包围,剑气急发,似是接二连三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忽然响起铮铮之声。 不过瞬息,剑芒被绞碎成光,还不待众人反应,只见得盈润月光之下,于观真重新展露出面目,身外竟浮现出一条巨大的虺影来。虺影已生出几分蛟型,竖瞳如明珠般闪着光芒,移动之间鳞片与剑光磨蹭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这声音已叫人悚然,然而更令人胆寒的是它那对冰冷而毫无生气的兽瞳。 虺影口中还衔着柄乌沉沉的冷铁,冷铁已是死物,它却比那冷铁死得更透。 剑光将至时,于观真就感觉到背后灼热难当,似乎肌肤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此刻终于明白过来昨夜的骚动是因何而起。他望着这只打破剑牢的虺影,竟有心意相通之感,对方似感应到他的想法,温顺垂下头,将乌铁置于他掌心,随即摇身抖擞,鳞片闪闪发光,是非生非死的血肉之躯。 这人教徒弟不行就算了,居然连自己都拿来当试验品,把这种东西藏在身上不嫌晚上睡不着觉的吗? 到底还是生死头等大事,虺影纵然令人不适,可却是张难得的底牌,于观真看着巫月明震撼的神色,不禁松了口气,手中的乌铁与鳞片不知哪个更冰冷,他便从容笑道:“这恐怕不是适合孩子的玩具。” 虺影带来的威压不小,巫月明与原无哀不得不退步缓气,方才觉得好受些许。众人只见微微清风中,于观真衣荡袖摇,虺影垂首于他赏剑的腕间,那冷玉般的手与丑陋的虺头交缠在一起,在月光下有种说不出的诡艳可怖。 他有一张很美的神容,眼中含着笑意,却与那头虺一般无情,简直不像个活物。 崔嵬同样感觉到了来自虺影的压力,终于开口,那双碧色的眼睛比剑锋更锐利:“大人本就不该参与孩子的游戏。” “那你可要多多提醒,小心一个不注意,就让小娃娃在游戏时送了命。”于观真微微一笑,他又不耍剑,几十斤的铁器拿着实在坠手,没半点留恋就将乌铁掷了回去,而虺影也随之消散了。 原无哀一跃而起,于空中夺下佩剑,落定后拱手道:“多谢缥缈主人赐教。” 他倒是坦荡。 巫月明终于明白缥缈峰下的万毒林,还有楼里那无数虿盆与虿池的用处了,她脸色苍白,胆气已丧,那条软鞭垂头丧气地落在地上,多情的眼睛里平添几分惊恐跟无措,结结巴巴道:“师……师尊……惊了您老人家,徒儿罪该万死。” 于观真其实并没比他们了解更多,只是眼下已经镇定,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将还有些颤抖的手背在身后道:“万死倒不必,你不过是无能罢了,好在无能这种事倒也算不上什么过错。” 巫月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对于她这样的人,无能与死亡本就没有任何差别。 这头神仙打架刚完,那一头姗姗来迟地入场,有人陡然惊呼起来:“仙长,二少爷走了!” 于观真循声望去,那鬼魂果然站起来,他将枝头的一朵海棠花折下来,捧在手心之中,正低着头敛着笑,缓缓往外走去,居然谁也不敢拦着。 狄桐扶住原无哀,下意识就看向了崔嵬,哀哀求道:“师叔……” “也罢,那就追上看看。”崔嵬冷淡回道,那双碧色的眼睛很快就转向了于观真,“缥缈主人可要同行?” 于观真颔首道:“既是藏锋相邀,莫敢不从。” 他们几人都走,巫月明自然是魂不守舍地跟在后头,她的鞭子重新系回腰上,长长的大辫子都好似失去了光泽,只是用手轻轻慢慢地抚着,思绪却无比混乱。狄桐本恼她性情狠毒,方才出手毫不留情,可见她神思恍惚,又顿生怜意,嘴唇微微一动,只横过眼来,故作强硬道:“哎,你走路小心点,可别到时候跌个跟头都要赖我们不提醒你。” 巫月明不由得抬看去,她当然听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心中微微一柔,觉得这傻气里倒有几分可爱,便低头笑道:“多谢你了。” 狄桐真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觉得她有时候可怜,有时候又可憎,对她好时并不在乎,对她恶语相加,反倒领情。 剑阁上的师妹师姐全无一个是巫月明这样的性子,狄桐生怕她又变化无常,便扭过头去夸赞原无哀:“无哀,你那招真厉害,什么时候教教我!” 原无哀惊魂未定,热血仍沸,手握了又松,心道:缥缈主人竟一招未出就破了我的剑意,他修为之深,实在平生罕见,不知他与师叔比试时该是何等场景。 “无哀?” 原无哀这才回神:“啊?噢……这一招啊,等你什么时候过了二十七层的试炼,我就教你。” 狄桐兴奋的声音顿时垮了下去。 二少爷的魂魄一路捧着海棠花往外走去,好在夜色已深,路上并没什么胆大包天的路人夜行,倒是有几只看家护院的狗觉察不对,凄厉厉地狂吠起来,引得熟睡的主人起来叫骂。 这二少爷走了许久,居然从一条巷子里拐进去,捧着那朵海棠花,站在一扇门后敲了敲,竟与活人别无二致。 “是谁呀?” 院子里传来个娇嫩的甜嗓,不多时门被打开,来开门的小丫鬟才打个哈欠,待看清来人,哈欠都卡在喉咙里,登时瞪大了眼睛,霎时间两眼翻白晕死过去了。 “宁儿。”第二位受害者很快就登场,这声音倒熟,是沈秀娥,“这深更半夜是谁来访,怎么不答话?” 原来这小院竟是沈秀娥的住处,她在里头又连连唤了几句,都无任何回应,声音从恼怒变成担忧,便有些沉不住气,走出院门来。 ※※※※※※※※※※※※※※※※※※※※ 感谢在2020-08-13 13:13:46~2020-08-14 17:3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遊城さん、loth、商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似曾相识燕归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沈秀娥扶着鬓出来,她一抬头,见着门外站着二少爷的魂魄,竟又上前一步。 两人怔怔对望了会儿,沈秀娥伸出手来本想碰他,又恐梦碎形散,不由轻轻道:“你来了,你来找我了,要带我走吗?还是……还是你只是想着我,想来见见我?” 众人只听她这两句话里,情深爱重,可想而知这对夫妻当初是何等恩爱,如今造化弄人落了个阴阳相隔,不由动容。 寻常鬼魂留在人间,要么怨气长存,非要讨个说法道理;要么人性全失,作恶一方。 这二少爷的魂魄哪个都不是,他在花园之中并没什么意识,既不理人,也不说话,可这时竟将手中海棠斜簪在沈秀娥的髻上,倒生出几分绵绵情意来。 狄桐缩在墙后道:“古怪,我收鬼好几遭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怪鬼。” 原无哀面无表情地捂住他的口鼻,继续观察。 沈秀娥这才敢用手去抚爱郎的脸颊,眼中不住流泪,伤心哽咽道:“你身上怎么这样冷,也不多穿几件衣物,是不是心里还生我的气?你怨我对蓝家毫无情意,故意糟践自己。” 二少爷不语,沈秀娥便依偎在他怀中,似不觉鬼气阴冷。 于观真正要开口,不知何时跟来的蓝老爷忽然从旁冲了过去,一把捽住沈秀娥的头发将她踢倒在地,连连扇了三四个耳光,怒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女人背地里搞这些手段,你就是要我蓝家不得安生!” 自从闹鬼这几日来,蓝老爷就不曾睡过一个好觉,睁眼闭眼便是二弟那张惨白白的病容,他整日提心吊胆,只觉得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说他害死二弟,吞没家产。 自打沈秀娥过门之后,他们兄弟俩就没少争执吵闹,如今二弟去世,他当然把所有责任一股脑都推给了沈秀娥。 蓝老爷精神本就不佳,这几日剑阁与巫月明又叫他的神经变作蛛丝般纤细敏感,此刻怒吼起来,已是状若疯癫,他双目充血,满腔怨气,望着沈秀娥满面惊慌,不由得心中既是大快,又是更恨,正高高举起手来,忽觉得腕上被重重一击,顿时骨酥筋麻,登时惨叫出声,捂着手腕跳起来,青筋毕露:“什么人多管闲事!” 狄桐怒目而视,手中还捏着两枚弹丸:“还不住手!” 蓝老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敢流露出半分怨恨,只对狄桐谄媚笑起来,神情不知多么滑稽,卑躬屈膝道:“小仙长,您不知道缘由,这贱妇……” “啪啪啪啪——” 巫月明走过来掌掴了他四个耳光,冷笑起来:“蓝老爷,好大的威风,我也赏你几个耳光尝尝,好吃吗?” 狄桐没想到巫月明下手如此之重,虽觉痛快,但满肚子的道理却说不出来了,只好瞪圆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她。 巫月明将沈秀娥扶了起来起来。妇人脸上已经红肿起来,发髻也有些散乱,她看起来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轻轻拭去眼角泪珠,福身道:“见过诸位仙长,方才见笑了。此刻夜深,莫惊扰了邻里,请随妾身入内,虽无酒菜招待,倒也有清茶一盏。” 她又唤了个丫鬟来安排这晕厥的宁儿。 蓝老爷被打得嘴角流血,眼冒金星,只觉得天地在不断转动,还要再开口,见众人已经进去,只得讪讪跟进去。 于观真落在最后,他瞧着方才被打落尘埃的海棠花,觉得倒有几分可怜,于是欠身拿了起来。 这花刚在指尖转过半圈,于观真忽感如芒在背,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崔嵬倚在门口望着自己,眼睛幽深,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又很快撇过脸去了。 于观真在心中暗道:“难不成是怕我跑掉?” 他莞尔一笑,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实在没趣,就跟上众人的脚步。 沈秀娥的住处并没蓝府那么气派,不过也十分雅致,种了许多花,只是不见海棠,想来是怕睹物思人,伤情伤怀。她虽说只有清茶招待,但实际上摆上来的还有许多糕点糖饼,连茶水都是热的。 纵然不是孤男寡女,可到底有碍女子名节不好乱走,众人便在院子里交谈,位置不多,只有于观真跟崔嵬有座位。 于观真看着站在边上的几个年轻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还好穿来的辈分大,不然平日出门非得站死不可。” 沈秀娥在上茶点糕饼时进房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脸上的伤也稍稍上了些胭脂水粉遮盖,这才走出来待客,从行为上来讲,她实在很有大家风范,气度较那蓝老爷更从容。寻常人此刻不说心慌意乱,骤然挨了这么莫名其妙的几巴掌,也难免要哭哭啼啼一阵。 那二少爷的鬼魂仍站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叫人以为会消散之时,又始终坚定地站在原地。 “想来仙长到此,定是外子的事情已闹得不可开交,也罢,此事虽是家丑,但如今情形,也容不得什么忌讳。”沈秀娥望着他们一众,倒也不卑不亢,“只是我所知也不多,未必能回答得上什么。” 狄桐很是不好意思,他摸摸脑袋,老实道:“其实……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本来是要超度魂魄的,哪知道二少爷突然走过来了,我们就只好一块儿跟过来了。” 沈秀娥闻言略显讶异,不由得怔了一怔,神情不由古怪起来,便流露出歉意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仙长们听到了什么……” 原无哀对同伴的直率有些无可奈何,忙道:“沈姑娘莫惊,我确实有几个问题,还望告知。我在蓝家几日,测卜问卦,知蓝老太爷与蓝二少爷并非是含冤而死,可他们二人接连染病去世,你又无缘无故被休出蓝家,风言风语四起,不止是对你的,还有对蓝老爷的……” 蓝老爷此刻冷汗潺潺,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道:“惨了,这贱人不知要说我什么坏话,她撒谎比吃饭喝水都寻常,要是仙长信她不信我,该如何是好!” “仙长不必如此客气。”沈秀娥出乎意料,竟为蓝老爷证词道,“外子与公公确实是染病去世的,大哥他虽脾气不好,但并非败坏纲常之辈。。” 蓝老爷方才松气,忙道:“不错!” 狄桐想到巫月明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不由得看向原无哀,而原无哀只是摇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至于说我的那些么……”沈秀娥垂手放在裙上,她看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似乎对消息了若指掌,幽幽道:“外子死后,蓝家疑心我与莫须有的男人有染,更怀疑孩子不是外子的亲骨肉,丧期未过就将我逐出蓝家。我想,仙长是想问此事详细吧。 贞节这东西,说来封建老套,却不知道多少女子在意,多少天下人更在意,于观真听她说得十分淡然,不由得大感兴趣。 原无哀羞道:“惭愧。” 蓝老爷脸肉肿起,说话有几分含糊,仍是恨恨冷笑道:“贱妇!休要搬弄口舌,若不是你偷人,二弟对你那般痴迷,怎会气到病重时写下休书!” 他与沈秀娥一对比,简直粗蛮无礼,原无哀见他接二连三搅局,不免生厌道:“蓝老爷,还望慎言。” ※※※※※※※※※※※※※※※※※※※※ 感谢在2020-08-14 17:32:53~2020-08-15 12: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th、雪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玖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沈秀娥的目光黯淡片刻,仍是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可那休书却是你们夫妻翻出来的,不是么?” 蓝老爷的神情看不太清,显然理亏,很快又反击:“二弟撒手人寰,来不及休你,我难道由着你继续侮辱蓝家门楣不成?你也亲眼见过,那休书确是二弟的笔迹,并非我有意为难。想来你平日就抛头露面,不合礼数,坊间早有传谣你与他人有染,今日是那个张富商,明日是那个李员外,二弟平日不过是忍你让你,哪成想,好么,竟连孽种都生出来了!不然你说来我知,怎么你这小灾星一降世,他就一病不起!” 沈秀娥脸上终于浮现出怒气来:“蓝景荣!此事与稚儿何干,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些!” 这名字配他实在浪费了。于观真在心里打个哈哈,只差没把趁手的纸扇装门面,静观这场好戏。 蓝景荣冷笑两声:“怎么,实话总归是不好听的,弟妹。” 他这句“弟妹”唤来,有无限讥讽之意,眼眸之中已透出几分厌憎疯狂:“我没想到你这个贱妇荒淫下贱不说,还如此恶毒心肠,竟让二弟泉下都不得安息,不知使了什么妖法作祟!要我蓝家不得安生!” 巫月明也曾惨遭抛弃,平生最恨负心薄情之人,见沈秀娥始终回避不答,目光不由转冷。 沈秀娥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恼怒至极,寒声道:“我这小院冷冷清清,被赶出蓝家后,连小猫小狗都没两三只,我若当真偷人,岂不是早就称心如意了!” 蓝景荣恶毒道:“那我怎知?说不准你沈大小姐裙下之臣众多,舍不得挑出个私奔,深夜时宾客盈门,旁人怎么知晓?” 他话音刚落,巫月明脸色倏然大变,又出手扇了他两个耳光,脸上寒意甚浓:“混账!你说什么?” 蓝景荣这才反应过来,捧着脸讪讪起来,他不知道羞辱过沈秀娥多少话,嘴上一时没个把门,此刻可不正是深夜宾客盈门,还有好几位男客,真真是把这几位仙家得罪了。 他见原无哀与狄桐虽不动作,但面露赞赏,不由惊慌,可心中又生出无限怨恨来,他不想自己做错什么,反倒将原无哀与狄桐统统归为道貌岸然,见色起意之流。 狄桐早就气恼蓝景荣总与沈秀娥过不去了,只是不好无缘无故对凡人出手,便暗暗与原无哀咬耳朵:“长辫子的姑娘这记倒是打得漂亮。” 原无哀暗暗发笑,看出这女子是有意对她师父讨好卖乖,只是能借她手消气也觉得十分畅快,不过总不好什么都不说,便出声道:“蓝老爷,我们到底是在沈家当中,说来算客,争闹本就不该,何况是故意欺辱主人家。” “你倒说的是人话,只是不知道有些人听不听得懂。”巫月明挽起长辫,那双漂亮的眼睛比月色更妩媚,此刻正落在看着蓝景荣身上,也如月光一般冰冷,“喂,你最好小心舌头,免得我将它割下来。” 蓝景荣脸色铁青,却也唯唯诺诺地应了。 于观真淡淡道:“听来道去,问题似乎是出在这纸休书上,沈姑娘,你夫妻既然和睦非常,难道当真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沈秀娥转头看他,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有无限忧伤、惆怅之意:“我本不愿意说出此事,不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想来不说也是不成了。” “我倒是想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来。”蓝景荣阴森森道。 沈秀娥面不改色:“既要重提旧事,便不得不将琐事说得清楚明白了。我家中经商,自幼耳融目染,本事不逊几位兄长,只恨父亲因我是个女儿身,不愿意委以重任,因而郁结于心,时常泛舟湖上,因缘巧合认识了外子,我俩一见投缘,之后便以海棠定情,很快就成了亲,而后外子也将他名下的铺子田庄交给我打理。” 这时蓝景荣沉着脸道:“不错,我这二弟什么都好,只恨耳根子软,什么都听这女人的。蓝家也算颇有家资,他却非要做些狗屁文章,又不图功名,本盼望成亲之后能懂事些,没想到更是变本加厉,甚至由着这女人去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甚至为她顶撞长辈。因此他竟会病中写下休书,我最初时也难以置信。” 于观真挑眉道:“噢?” 他心中觉得有趣:沈秀娥擅商却无门路,她丈夫爱做文章却要奔波于生意当中,夫妻俩正好互补,实乃天作之合。她故意提起这件事,恐怕还有后招,没想到坑还没挖开,蓝景荣居然真就不偏不倚就跳进来了。 “不错,成亲之后,家中银钱都由我掌管,长辈若有不满,他便为我出面,惹来了不少非议。不过那又怎样,我们俩还是过得很好。”沈秀娥凝着二少爷的鬼魂,柔声道,“他好学,却不大懂人情世故,世间雅俗哪有不要银子的。我生意有了些气色后,怜他爱他,就花大钱请了大儒来山阴讲课,久而久之,他识得几个好友赏风吟月,日渐快活起来。” 蓝景荣嘿嘿冷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二弟的好,不知与多少男人喝过酒,说过话,给我那二弟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不然这大把大把的银子怎么流进你的钱袋!那些臭脾气的名士怎么肯来蓝家,仙长们还瞧不出她的本事吗?” 狄桐不爱听蓝景荣的话,就甩个后脑勺给他看,听沈秀娥言语里情深无比,感慨道:“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听起来你们感情极好了。” “不敢说地久天长。”沈秀娥颔首道,“却也愿一生一世。” 狄桐歪歪头,呆呆看她:“不过这倒是奇了,我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写下休书,难道是伪造的?” 这话似乎正问到了沈秀娥的伤心之处,她捂住胸口缓缓闭上眼眸,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双臂轻轻颤抖,显然是心碎到极致,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苦笑道:“这……这祸根其实也怪我,我对外子偏心,唯恐他吃穿用处有什么短缺,外子又向来不在乎这身外之物,因而出手大方,竟结识了位要命的好朋友。” 于观真共情能力极差,不像狄桐这么能捧哏,心道:“世上的麻烦果然不外乎财色两样。” 他伸手摸了个糕饼来吃,见崔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忽然生出坏心眼来,又抛了一块给他。 这身体的功夫,总是来得没头没脑,于观真本只是想看看崔嵬的反应能力,可这手却又快又极,倒似飞出一枚暗器。 崔嵬动也没动,只伸出两指便拈住了那糕饼,他本以为是什么铁器,哪知手感不对,低头一瞧,竟是块精致可爱的花瓣枣糕,力道过猛,此刻已在指尖碎做六瓣,哗啦啦全落在了衣摆上。 于观真也没想到自己力气居然这么大,送礼不成反倒像示威,只好对他讨好地笑笑,盼望两人能心有灵犀一点通,靠电波达成和平沟通。 没诚想崔嵬目不斜视,连同眼波、电波、笑脸都挡在防火墙外,他将衣摆一抖,那红枣馅的糕饼就化作粉末簌簌落地,又从袖中拿出手帕来细细擦了擦手指,透露出成年人的风姿与大度,显得于观真十分幼稚且无理取闹。 ※※※※※※※※※※※※※※※※※※※※ 感谢在2020-08-15 12:44:36~2020-08-16 13:3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泥 40瓶;穿云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朋友是个有趣的称呼,这世界上既然有好朋友,当然也会有坏朋友。 许多夫妻之间互生罅隙与怨恨,也许并不是生活的苦难作祟,而恰恰好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毕竟男人总有义字当头,朋友为先的念头,还有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于妻子来讲,值得丈夫舍生忘死,抛家弃子的好朋友,说不准比青楼里的窑姐更可恨。 而沈秀娥所说的这桩祸事,这是来自二少爷的一位好朋友,纵然是前生的冤家,今生的对头也没比这更缺德的了,与他结交等同造孽。 “外子的才气学问,我心中偏爱,便不好评说,只是许多大儒也爱他才情,邀去参加雅集扬名,再不济也能增长见识。”沈秀娥温婉一笑,面容略显眷恋,“只是这世上的事总难圆满,我这爱郎得了名士大人的青眼,出手又阔绰,暗地里就难免遭人妒恨,其中有个姓翁的秀才就是如此。” 蓝景荣“嘿”的一笑,说不出是什么腔调,诡异道:“那翁秀才在二弟死后没多久,光着屁股在寡妇床上办事时被捉个正着,刚巧遇上太守大人踏青,真真是斯文扫地,莫说秀才的名头没保住,连人都险些被抓去浸了猪笼,他那媳妇没脸见人,要死要活了半天,干脆带着儿子回了娘家,第二天翁秀才就上吊自杀了,真是老天开眼,死得倒便宜他了!” 他这会儿突然说这么句话,显然是引诱众人将此事与沈秀娥联系在一块儿。 沈秀娥赞同道:“不错!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翁秀才出身贫寒,赵家爱他学问,邀他做个西宾,束脩之仪也是不菲,每月都有千钱,管吃管住,他不但不满足,竟将手伸到东家寡嫂、学生亲娘的身上,确实死了活该。” 听了这许多,崔嵬低头喝了口茶,居然难能可贵地开口道:“这翁秀才又对你丈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这话颇有歧义,于观真听得想笑又不能笑,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终究是忍下了。 沈秀娥怔怔地看着二少爷的鬼魂,好似想再多看几眼,神思恍惚了一阵,轻声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倒不是明面上的仇人,是暗地里准备捅你刀子的好朋友。翁秀才的人是下品,一身学问却是不差,加上他有意讨好,很快就与外子成了朋友,得了个免费的钱袋子,花钱如流水,外子爱他才情,只当是此人不羁疏狂,不曾在意。可他却不知感激,甚至更生毒心。” 原无哀显然家教甚好,脸色不悦道:“这等无礼放诞的荒唐人物,怎能与之结交,可见也是个愚钝之人。” 读书人啊。 于观真倒没什么感觉,虽说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他想当年盛唐时,杜诗圣跟着李诗仙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的时候,杜诗圣由于粉丝滤镜可能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半路被拉进来的倒霉鬼高适肯定觉得他们三个里准有一个不正常。 文人的疏狂与浪漫,不拘一格之处,确实一时无法言明,遇到不错的算人品爆发,遇到坏人就只能拜拜。 只不过这事儿又跟于观真没干系,他也懒得开口,没诚想倒是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崔嵬开口道:“恃才傲物者屡见不鲜,不必过于苛责。” 原无哀很听他的话,顿时低头惭愧道:“是弟子妄言。” 在两人说话时,沈秀娥便沉默不语,除去礼数,也是不乐意听旁人说爱郎半句不好,她见崔嵬开口,当下投去感激的目光,很快又开口道:“去年的雅集上请来了方老先生,他是前任尚书,虽已告老还乡,但门生遍布天下,哪个敢在他面前失礼,那翁秀才也露出了獠牙。” 原无哀道:“二少爷就是因此病的?” 沈秀娥的神色略显黯然:“不错,他犯了忌讳,叫人撵出去,回来就大病一场,成了读书人里的笑话,至于那翁秀才么……呵,倒是大大出了风头。” 其实于观真听到此处,已经确定休书必然与出轨这事儿无关,到底是什么让沈秀娥不愿意说出口,却还不太明白。假如她与二少爷是为了钱财吵起来了,二少爷含怒写下休书,她大可大大方方说出来,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 蓝景荣添嘴道:“哪止是大病一场,分明就是一病不起。爹的身体本就差,二弟在雅集的事叫他抬不起头来,之后又被过了病气,没多久就去了。这小丧门星刚降世,就害了两条命,要我说就该当场摔死!” 自然没有人理会他,不过话已经说到此处了,沈秀娥竟欲言又止起来,她怔怔看着二少爷,眼中似乎流露出无限心事,只是能读透的那个人再也不能做什么了。不过他好歹站在这里,有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都比什么都没有了更好。 想来接下来她所要说出口的话,一定千难万难,叫人到了此刻都没办法果决。 房内婴儿忽然啼哭起来,沈秀娥便唤个丫鬟去哄,怎么哄也不止,她只好到里头去把孩子抱出来,那孩子靠在母亲胸怀里,登时止住哭声,却不睡,只是咿咿呀呀地乱叫起来。 蓝景荣连看也不愿意多看,冷哼道:“这灾星!” 沈秀娥本正脸对着丈夫的鬼魂,此刻抱着婴儿却换了个位置,坐到最远的地方去了,崔嵬见她做派便已了然于心,将腰间一枚玉佩取下,压在婴儿襁褓上,淡淡道:“此玉虽非什么宝物,但也可辟邪驱灾,不受侵害。”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沈秀娥却一下子心领神会,扑通一声跪下来,垂泪道:“多谢仙长!” 于观真暗暗叹息,他望着沈秀娥的目光极是柔和,心道:母亲啊母亲,在孩子的面前,丈夫也要再退一位,沈秀娥自己不怕,却怕孩子被鬼气沾上。 如此看来,这崔嵬倒是心思缜密。 崔嵬倒嫌她矫情,皱眉道:“不必这些俗礼,你继续说吧。” 巫月明听得已然不耐烦,接嘴道:“你说了这么多,全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你丈夫到底为什么要休了你,你却全然没提半句,可不要再故弄玄虚了!” 狄桐很是为沈秀娥打抱不平,愤愤道:“你就由着她多说几句又怎样。” 这女子伶牙俐齿,狄桐要是与她吵闹恐要吃亏。原无哀心思一转,当即出声:“狄桐,师叔既发话,此处哪有我们说话的份,还不快住口!” 狄桐不知他是维护自己,噘着嘴悻悻然闭嘴。 巫月明怒目而视,对方看似在教训同伴,实则是敲打她,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仙姑不要着急,我已说完了前因,这里便要提到休书的事了。”沈秀娥抱着爱儿,从地上站起身来,凄然道,“我的生意做得不小,正巧盘下间药铺,那店主一道卖我颗百年老参,你说巧不巧,我前脚刚与外子提及此事,说要烹参汤给公公喝;后脚方员外的夫人就病重,要老参救命。” 于观真轻声道:“你为了爱郎心病,想来是将这颗老参送给了方员外。” 沈秀娥惨然一笑:“不错,而公公他……第二日就去了。” 难怪,看蓝老爷的样子,这不贞的名头到底是捕风捉影,强词夺理;可要是说出来,这不孝的名头够沈秀娥喝一壶了。 于观真心头一动,下意识望向了崔嵬与婴儿怀中那块玉佩,顷刻间便明白过来自己还是想浅了。 玉佩保得是母子俩的命。 ※※※※※※※※※※※※※※※※※※※※ 文里提到的三人是杜甫、李白、高适同游梁宋的经历。 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这个梗是出自戴建业老师的讲课。 感谢在2020-08-16 13:36:20~2020-08-17 16:4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春风十里扬州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arrivederci、暗绿绣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穿云 38瓶;暗绿绣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一时间,院内寂静无声。 似是所有人都被沈秀娥的这句话所慑,不敢轻易说出口来,就连蓝景荣也出了神,他怔怔道:“原来……原来竟是如此。” 其实百年老参到底有多少功效,众人都一清二楚 ,二少爷本就是郁结于心而病倒,乍闻妻子为了自己献出老参,父亲又恰好在节骨眼上去世,打击之下过不去心头这一关,愤而写下休书,是人之常情。 他将休书藏起,想来是恨自己无能,又念妻子情深,爱儿降世不久,不忍做出此举,可是身为人子,难免日夜折磨。 二少爷心头种种,如今已无人得知,不过见他仍旧寻觅妻子而来,想来直至离世那一刻,心中仍是爱多于恨。 蓝景荣并非是顽石,他比外人更熟悉这些事与这两人,当时就明白了过来,他看着沈秀娥,神情极是复杂,似乎是阴毒的恨意,又好似茫然无措,脸上既是惊骇,又是痛苦:“那封休书竟是这个意思,那……那……这孩子确实是二弟的亲生骨肉了。” 其实于观真方才听蓝景荣说话之时就已经感觉到奇妙之处了,原先在蓝家之中,蓝夫人被吓得精神都快恍惚了,蓝景荣却没说几句,他原以为此人只是心机较深;可听蓝景荣与沈秀娥交谈,却似乎对弟弟有极深的感情,因而憎恨“背叛”了弟弟的弟媳。 就连沈秀娥自己也亲口承认蓝景荣脾气不好,却不会暗害二少爷。 如今看来,蓝景荣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亲人倒还算得上是真心实意,难怪他有胆子跟上来,又笃定了弟弟绝不会变成恶鬼纠缠,想来是他们兄弟感情不错,才认为是恶鬼冒名顶替了弟弟。 咦—— 于观真心中突然一跳,只觉得这件事里还有处不对劲,却不知道在哪里,更是说不上来。 沈秀娥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下子没办法说出来,她一开口,眼泪便垂下来,咬住下唇道:“大哥,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平日抛头露面,对我说那些恶语狠话,全是为了他着想。当初拿出休书时,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解释,可我说不出口来,我也不敢说,你如今……如今可明白了。” 婴儿见着母亲哭泣,也顿时哇哇啼哭起来。 蓝景荣看着那婴儿的面容,此刻只觉得无处不与二弟相似,他当初对沈秀娥有所偏见,恨她迷惑了弟弟,成日不着调,见到休书后又认定了沈秀娥定是偷人气死了二弟,因此从没正眼看过这孩子,张口闭口都是灾星,如今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脚。 他固然是厌憎沈秀娥,可这孩子……这是二弟的孩子。 他这一生,也只有这么个弟弟,虽娇纵了些,又没什么大气候,还爱写些酸倒牙的文章,但到底是他的亲弟弟啊! 蓝景荣咬着牙,几乎咯咯作响,他脸部的肌肉骤然抽动起来,神情显得有些骇人,要是这事儿在当初父亲与二弟去世时知晓,他必然将沈秀娥活活打死,再不济也要告上衙门,然而如今……如今……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不多时他就平静下来,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孩子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饿了?” 那张满怀疯狂憎恨的脸上居然头一遭浮现出关切温柔的神色来,沈秀娥急忙拭去眼泪,又去逗弄孩子,见蓝景荣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婴儿,便道:“这孩子很会学人,爱看人笑,很是怕人哭,是我吓着他了。” 蓝景荣想碰碰孩子,又捏紧了,低声道:“这般爱娇,跟他爹爹一样,我蓝家的男儿怎能如此。” 这话虽是责备,但却满怀慈爱。 万没想到听了这么久,竟是这样的结果,巫月明默然不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然有些走神;狄桐最爱这种大团圆结局,他天生感情充沛,此刻强忍感动之情,神情不由得扭曲起来,竟比蓝景荣方才更狰狞,只好将脸埋在原无哀的肩头上。 狄桐天性纯良,不愿将任何人想得太坏,他见蓝景荣神态与方才大有不同,之前的暴行也有了理由解释,大感高兴,眼角还挂着两颗感动的泪珠,对原无哀悄悄道:“不枉费咱们俩跑来跑去这么久,我就是喜欢这样。” 还不等好笑的原无哀说些什么,蓝景荣霍然惊恐道:“二弟!” 这一声将众人目光都摄去,原来月光之下,二少爷那本来就虚幻到几乎透明的身影竟开始缓缓消散,他仍是望着沈秀娥,连半步都没动。 沈秀娥终于脸色大变,惨然叫出声:“你去哪儿!你……你到哪儿去了!你回来!” 她自然什么都扑不到,那熟悉的怀抱早已无法再度给予任何温暖,也无法再给予任何倚靠,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抱着孩子往地上摔去。 魂魄离去后微弱的光芒闪烁在沈秀娥的裙边,很快就消散了。 男女有别,原无哀下意识迟疑了一步,巫月明已然上前将她揽住,又将婴儿一同抱好,只觉得怀中娇躯颤抖无比,大生同情之心,情不自禁地温声宽慰道:“你别寻了,我想这就是你丈夫的执念了。” “什……什么?”沈秀娥嘴唇哆嗦,不可置信地看着巫月明,“仙姑,你说什么?” 巫月明耐心道:“我想,你丈夫一定是忧心你与蓝景荣关系不好,这才徘徊人间不肯离去,如今他见着你们俩和好如初,自然放下心走了。你们本就人鬼殊途,不必如此难过。” 沈秀娥闭了会儿眼睛,奇异地镇定下来,她的悲愤慌张之情似乎全消了,将爱儿紧紧抱在怀中,幽幽道:“对,能多见一面已是福气了,是我贪心了,多谢仙姑指点。” 她呆呆站了半晌,突然又张口道:“大哥,我想与你说一件事,往日你不会信,我不敢说;如今既是二郎他挂心咱们俩,当着众仙长的面,我这句话少不得要说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他。” 蓝景荣道:“你尽管说来,纵有什么,看在孩子的面上,我也不怪你。” 只见沈秀娥盈盈回头,长睫盈泪,声音却如海中鲛人,透出近乎蛊惑人心的力量:“大哥,你可有想过,休书是谁人拿出?我这妻子都不知道休书的存在,大嫂她到二郎房中翻箱倒柜的是做些什么?再来,二郎既没将休书给我,想来他只是一时之气,怎就突然病情加重,不日撒手人寰。你莫忘了,公公走了半月有余,二郎才突然……突然……” “住口!” 蓝景荣的脸上已挂上寒霜,然而他惊恐的眼睛却说明了他的动摇。 于观真十分震撼,他本都打算把瓜皮丢掉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多汁的果肉,赶忙喝茶咽下口中的豆泥。 那不对劲的地方终于被拼上了! 于观真脑海中闪过来此后种种异象,下人对沈秀娥的态度、蓝夫人的癫狂错乱、二少爷的鬼魂不同寻常…… 真是妙招。 于观真几乎要鼓起掌来,赞叹巫月明当初的评价,他极欣赏地看着沈秀娥,笑吟吟地从袖子里取出海棠,意味深长地回敬道:“人生只恨,薄荷辛凉,海棠无香。你说是吗?” 沈秀娥勉强笑道:“妾身受教。” ※※※※※※※※※※※※※※※※※※※※ 感谢在2020-08-17 16:49:24~2020-08-18 12:3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th 18瓶;阿袂 12瓶;遊城さん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正如崔嵬所言,人世间的事自然有官府来管。 虽说“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但沈秀娥如今有仙家撑腰,又有足够的钱,还理直气壮得很,她要是想打官司,简直轻松无比。 蓝景荣在小院里气焰顿消就是这个原因,他固然可以用不孝的名头蛮横地抢回孩子,可是冤枉沈秀娥通奸害死亲夫这条罪名也逃不过去。女子贞节何其重要,他无缘无故毁谤弟妹,又听了妻子的话拿了弟弟的遗产,一个落不好就真坐实谋财害命的罪名,在衙门那没道理可讲,要吃大官司。 如今二少爷的魂魄消散,剩余人世间的麻烦就与几位修道之人无关,众人又回到蓝家休息了一日。 第二日还算体面,巫月明掐灭了留在蓝家的一炷香,示意此后断绝往来,再无相干。 经过一夜变化,蓝景荣此刻竟无端显出几分老态,他起身来对巫月明道谢:“多谢仙姑高抬贵手。” 他倒是很清楚巫月明的性格。 剑阁三人本该离开,此刻却不知为何,竟然仍留下来,崔嵬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大概是要保最后一次蓝家。巫月明只是冷哼一声,不无讥讽地说道:“若非这三个不识好歹的好心人,恐怕你现在难说这个谢字。” 巫月明这话倒是聪明多了,明着抱怨,暗着抬举。 蓝景荣又向剑阁道谢,狄桐却讨厌他欺负女人,不爱理会,只甩个后脑勺去,反倒是原无哀受了。 坐了片刻,竟是谁也不曾起身,狄桐到底沉不住气,他整整衣裳,客气道:“两位,此间事情已了,不知二位还有什么安排?” 巫月明也摸不着于观真的想法,她玩着自己的长辫道:“与你什么干系。” “有趣。”于观真将手搭在茶盏上,冷眼看着他们俩一行人,沉声道,“你们的事的确了结,可我的事却未必,我此番前来,可不为什么鬼怪作乱,是为了赏剑。” 巫月明闻言才反应过来,脸色变得苍白,她结结巴巴道:“师……师尊……那剑,那剑是蓝景荣骗我。” 于观真抬眸看她,似笑非笑,白玉般的手指盖在茶盏上,比瓷更白,比茶更润:“哦?” 巫月明额头的冷汗已经滴了下来,她甚至悄悄咽了口口水,转头怒视蓝景荣。 蓝景荣深吸一口气,忽然从丫鬟堆里拽出个小姑娘来粗鲁地推在地上,怒声道:“仙姑仙师明鉴,我全是受了这贱婢的蒙骗。不然给我十万个胆子,我又怎敢糊弄仙师。” 这小姑娘居然也是熟人,正是巧燕。 于观真不得不再次在心中感慨:沈秀娥真是百密无一疏,恐怕从剑阁踏入山阴县那一日开始,她就已经盘算好了。 “剑?”狄桐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什么剑?” 大概是想早点解决这麻烦,崔嵬皱了皱眉,他干脆省略去一系列麻烦,直接对于观真开口道:“到底何事?” 于观真懒散地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没什么事,我丢了峥嵘,想找把新剑填上。” “什么?!”狄桐猛然站起,又立刻被原无哀勒住脖子按了下去,只是两个少年郎眼中都暗藏怒意。 于观真心中不由得一跳,暗道:“峥嵘是崔嵬的佩剑,我这话是不是说得过于挑衅了?” 不过崔嵬却无动于衷,他似乎想了些什么,奇异地看了看于观真,很快开口道:“既是这样,还有数月便是剑阁的神兵会,我诚邀缥缈主人与我同行,如何?” 这句话显然不符合他的风格,三个年轻人都显出震惊的神色来,而于观真却下意识皱皱眉头,这句话太合心意,合心意到让他想立刻答应,起码剑阁人品显然比巫月明靠谱太多了,如果就这么贸然答应的话…… 于观真正色道:“莫敢不从。” 这时候还管他妈什么贸然不贸然! 这下巫月明只能一人回去了,尽管她竭力抑制,可于观真还是看到她脸上几乎控制不住的狂喜,她生怕太明显,假惺惺道:“师尊,不可,要是剑阁这群人对你不利……” 于观真欣然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巫月明的脸立刻绿了,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多什么嘴! “不过既然答应藏锋邀约,总不好食言。”于观真又转头看向了崔嵬,那双碧色的眼睛既不多情,也不温柔,比翡翠更伤牙,可此刻看起来简直动人得要命,“我相信他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总不至于半夜摸进我的床。” 他这么说,就是意味着自己醒时压根不怕崔嵬了,更没将两个少年人放在眼里,偏生这话说得这么暧昧,叫人听了说当然不是,说不对也不是。 剩下两个毫无威胁力的正人君子顿时为师叔受辱的事气红了小脸。 巫月明简直忍笑忍得快要抽筋了,她现在看上去不像月光,倒像被猴子捣乱的水中幻影,险些就眼歪口斜了。 大人决定的事,小孩子总是很难说上话的,两个少年人还没来得及适应崔嵬对于观真发出的组队邀请,已经解散队伍的巫月明简直如松了缰绳的疯马,转头就不见人影。 狄桐本还担心她会回转来报复蓝家,万没想到她竟跑得比风还快,不由得目瞪口呆。 于观真看着巫月明远去,一时间还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得到了自由身,顿松一口气,然后便听崔嵬石破天惊般地开口道:“你伤势沉重,是因为峥嵘。” “咳咳——” 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出去,就被倒呛回了于观真的喉咙里,他捂着胸口拼命缓慢咳嗽声,脑袋里闪过种种想法,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无哀悚然破声道:“前辈竟受了伤?!” 崔嵬好心解答:“不错,他伤势之重,前所未见,此刻孱弱如稚童。” 昨夜才被稚童吊打了一番的原无哀很快就把更为惊悚的目光投向了崔嵬:“………” 狄桐还纠着巫月明的事不放,耿耿于怀道:“我现在可不可以把那个辫子姑娘喊回来,她师父可不是我们打伤的。” 已然看出猫腻的原无哀情不自禁道:“狄桐,你有病吗?” 狄桐很受伤。 ※※※※※※※※※※※※※※※※※※※※ 蓝家的事虽然已经完结,但是前因后果要等过两章稍微安顿下来才能讲。 _(:3」∠)_可以带着疑惑稍稍等一下。 感谢在2020-08-18 12:38:29~2020-08-19 17:4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th、arrivederci、佚名、雪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双木 57瓶;arriveder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剑阁只是路过山阴县,而不是专门为解决蓝家的事而来,他们本有其他目的,耽误了这么几天,难免要加快脚程。 三人施展开身法,转瞬间就出了山阴县,才定足缓口气的功夫,却发现于观真压根就没有跟上来,崔嵬顿时停下脚步,淡淡道:“他没来。” 原无哀忍不住道:“师叔,你方才为缥缈主人解围已然仁至义尽,难道咱们真要与他一道同行?” 崔嵬竟还是很平静:“你想他死?” “这倒不是,只不过……”原无哀犹豫了片刻,仍是摇摇头,“他不愿意跟着咱们一道走,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要他活。更何况以他的力量,本就足够应付许多麻烦了,说不准根本用不着咱们费心,他还丢了峥嵘。我有些不明白师叔为什么如此在意此人?” 崔嵬并不解答,只是淡淡道:“回去看看吧,他要是已走,自然就不必费这个工夫了。” 三人只得折返回去,于观真竟然还站在原地,离着蓝家并不太远,见着他们回来,便开口道:“你虽邀我同行,但恐怕我是追你们不上了。” 他脸上还带着种慵懒的笑意。 崔嵬从来不笑,他看人时总是很紧,紧得让人慌乱:“你若不嫌弃,我背你一程。” “这……师叔。”狄桐煞是古道热肠,忙道,“这种事我来就好了。” 崔嵬冷冷道:“两个少年人阅历尚浅,你要是突然出手,他们恐怕难以反应。” 狄桐立刻退后大半步,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什么都没说。 于观真同样很受伤:“…………” “哎……”于观真长长叹了口气,他倒没有为这句话生气,只是发现崔嵬这人体贴到了心尖上,可谓饿肚就喂饭,口渴就递水这般的无微不至,“我当然不嫌弃,更何况是藏锋这样的大人物如此迁就,我怎好厚颜拒绝。” 原无哀稳重些,知晓木已成舟,实在无可奈何,就稍咳一声,嗓音也有几分干巴巴的:“既是……前辈与我们同行,此后风餐露宿若有怠慢,还望见谅。” 总比没命好,哪有什么见不见谅的。 于观真伏在崔嵬的背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等这三人,只是直觉对方并不是顺手帮个忙,更何况现在身上既没银两又没户籍,还不如等着看能不能赖上剑阁混吃混喝。 即便对方不回来,也无非是浪费些时间,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一行人总算聚齐,头也不回地往山阴外奔去。 仙家自有神行法,两个弟子道行不够,崔嵬平日就要照顾他们脚程,只是他性情冷若冰霜,原无哀与狄桐纵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说明一二,往往累得自己半死。如今因着于观真,崔嵬全身都紧绷起来,大大放慢速度,两个弟子自然脸不红气不喘,心下大呼松快,倒觉出点好处来。 只是这对于观真又是别样的感觉了,他正因耳聪目明,越发听清耳旁风声呼啸,观望两侧房屋如被台风吹折的林木般往后倒去,这滋味堪比过山车,一时间居然有点晕背。 他看着三人脸不红气不喘,不由得在肚子里感叹一声:“猛男啊!” 最初时崔嵬一时堤防着身上人发难,哪成想于观真俯在他身上竟然规规矩矩,一点把戏未耍,身子更是轻得发飘,不由得暗中奇怪:“他的伤难道比我所预料得更重?” 一路下来,直到红日西斜,不知道跑过多少里,没人聊天,气氛沉闷得要命,于观真没奈何只好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听见原无哀在说话:“老丈,我们是远游到此,不知道方不方便借宿一宿?” 接着便是一通争执,似是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正吵嚷间忽然又有个粗嗓门地放开声大笑起来:“这可真有意思,小兄弟,你们走江湖的怎么还将婆娘当褥子扛在身上的?” 原来于观真长发未理,一握黑锦缎般披散在背上,他又不见什么动静,夜间众人在田埂下乘凉,眼睛看不太分明,只当是个女人。 狄桐忍不住提醒道:“这位大叔,你这话说了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粗汉嘿笑道:“这婆娘倒辣,管得住吗?” 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又有人偷偷议论起来:“该不会是人牙子吧……”“哪能啊,这么明目张胆进村子来,不怕被打出去?” 于观真此刻已经完全醒了,才看清是个人烟稀少的小村落,高矮错落的泥房,粗粗围了圈篱笆,糊成泥墙,远处田埂里坐着几个人,他便懒懒俯在崔嵬耳边道:“崔大剑仙,你要是不教训教训这人,轮到我出手,恐怕手底下没个轻重。” 话音刚落,那粗汉“哎哟”的一声惨叫:“哪个敢打你爷爷我!”又当即哀鸣起来,“流……流血了!” 只听得“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此刻天色已黑,眼睛都已不太好了,这动静直听得几个闲汉心惊肉跳,慌忙杀猪般叫唤起来:“死人了!快,快出来,贼人进村来了!” 于观真从崔嵬身上跳下,笑道:“原来是个草包,气喘得像头牛,死什么死。” 原无哀也是头一遭遇到此事,在一片乱哄哄里忙道:“老人家,我们并无恶意。” 那老头吓得不轻,拐杖都掉在地上,颤巍巍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怎么说都止不住,这一村子的人涌出来,各个举着火把,至于武器,什么锄头草叉都有,将此处照得如同白昼,见着三人似是江湖人士打扮,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脸色发青。 这样走江湖的人士最爱争勇斗狠,平日就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又去几个人将那满嘴流血的粗汉拖起,在另一头叫道:“村长,只掉颗牙,没出什么大事儿。” 那老头就是村长,他见着这群人手下有分寸,才松口气,只是吓破胆,仍是哆哆嗦嗦道:“我这里地小福薄,恐怕招待不周,不敢留住几位好汉。” 看来今日留宿是不成了,原无哀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忽听于观真道:“老人家,你要是肯留我们,天亮便走;要是不留,嘿……” 狄桐听到此话,都不由得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更何况是那老村长,他忙道:“肯留肯留,请随我来。” ※※※※※※※※※※※※※※※※※※※※ 感谢在2020-08-19 17:48:38~2020-08-20 12:2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莱斯利亚 3个;loth、佚名、双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老村长带着他们进了间空泥房,给他们擦了桌椅,又整理了下床铺。 狄桐手脚勤快,帮他很快收拾完了,床铺很大,跟大通铺似的,老汉紧张道:“村里实在腾不出房来,这是村里只能委屈几位好汉先住在此处。” 于观真此刻又变得好说话起来,微微笑道:“不妨事。请问老丈怎么称呼?” 乡村里头当然不比蓝家财力,室内用来照明的只有一根浸了油的棉线,点起来火光如豆般小,老村长眯着眼睛举起灯,颤巍巍放在桌上,只见着于观真坐下来,长发如漆黑发亮的羽毛垂落,整张脸被蒙上层柔和的光芒,露出美得不似人世间的容貌。 老村长心道:“这恐怕是神仙下凡来咧。” “我姓李,诸位好汉想必是饿了吧,稍待。”老村长以貌取人,料想这天仙似的人不至于是什么恶人,稍稍放下心来,恭敬道,“饭菜很快就来。” 原无哀道:“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自带了干粮。” 狄桐不大乐意,他从怀中摸出钱来递给老村长:“能吃些热的,干嘛不吃,老人家,我花钱跟你买。” 钱一到手,老村长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他活到这把年纪,多少有些阅历,看出眼前几人并不是说不通道理的,当即道:“都是现成的,用不着这么多。” 狄桐眨眼:“那就当我们的房钱。” 这倒叫老村长不好意思了,他摸着往外去,不多时又带着个黑黝黝的孩子一块送上几大碗菜,里头是豆腐、酱萝卜、芋头、菜汤,还有四碗豆饭,一壶茶水,没半点油腥,窘迫道:“最近没什么山货,粗茶淡饭的,见笑了。” 那黑黝黝的孩子人还没桌高,踮脚放下饭菜后,看了看狄桐与原无哀,很快又跑走了。 “深更半夜,已是叨扰。”原无哀摇摇头,“老丈客气。” 狄桐见老村长站在边上不走,还当他也没吃,立刻招呼起来:“老人家,你别站着,坐呀,你也吃。” 老村长连连摆手,他有几分忐忑不安,半晌还是将实话说出来了:“这……这……哎呀,说来惭愧啊,这本是我们村里两个猎户的居所,平日他们兄弟俩帮着看个门放个哨,昨个出门到县城里去了。这几日不大太平,山上总有大虫跑出来,虽没伤人,但也不是个事儿,不然老汉给你们换间房子住吧。” “原来你让我们住在此处,是打着给你们放哨的心思。”于观真笑道,“不打紧,我们帮你看一夜的门也无妨。” 老村长大概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就这两天的事,通常是不会跑我们这儿来的,客人也请放心,我们这边的山上是有山神庇佑的。” 崔嵬忽然开口道:“山神?” 方才黑灯瞎火,等村民们出来,火把又嫌照得太亮了些,老村长眼神不好并没看清,此刻见着崔嵬碧绿的眼睛在豆灯下仿佛荡漾着水波般,不由得“哎呀”大叫一声,险些闭过气去,慌得直抚心肝,泪汪汪道:“这这……这绿眼睛,这是人是鬼啊!” 于观真解释道:“老人家莫慌,是人,只不过他是海外来的,跟咱们不同。不信你摸摸,身上还有热乎劲。” “是人啊。”老村长恍然大悟,又有些不信,仔仔细细打量了会儿崔嵬,“是人吧。” 崔嵬:“…………” 于观真翻开空碗,给崔嵬倒了碗水消消气,这乡间是山泉水,清冽甘甜,配了两片苦叶,喝来也算解渴。 原无哀看了眼师叔,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忙岔开话题道:“老丈,你说的是山神是什么?” 谈起这事儿,老村长脸上便洋溢出自豪的神色来,也不客气,直接坐下喝了碗水,开始说起村子的传说。 原来这里叫做小石村,往西南方向有一座大山,因为山上有一种能去污垢的赤石,便被唤作洗石山。几十年前像是小石村这种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在洗石山附近比比皆是,可是有一日突然来了个吸血怪物,专门吸食人血,人死后还不得安宁,会变成怪物在村子附近游荡,甚至会特意寻找亲朋好友。 附近村子的人死得死,伤得伤,有一天从洗石山上下来个白衣神仙,他将受伤的人治好,又把那怪物困在了洗石山上,叮嘱众人不能再上山,剩下的村民便都搬到了小石村里生活,一直相安无事到如今。 “说来也怪。”老村长说得兴起,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一开始山上什么动静都没了,野兽也都跑出来了,还乱了阵子,后来大概是山神发话,那些野兽又跑回山里去,后来就没有再出来过。这几年也有不信邪的人非要进山,我们村子里的猎户就去过一次,说有时候会见到个披头散发的怪物,不准他们过山,我们都猜是山神大人手底下的山魈。” “去年有伙江湖人说要去看看热闹,十来个一起上山,啧啧,死得只剩下三个,还疯了一个,说山上有鬼。”老村长啧啧摇头,“这群人要不是遇到那个吸血的怪物,就一定是做了大不敬的事,被山神大人惩罚了。” “是二十三年前么?”崔嵬忽然道,“那白衣神仙是不是个子高高,嘴角有颗小痣,袖子上绣着一只羊。” 于观真夹着块豆腐塞进嘴里,奇异地看了看崔嵬,心道:“你们剑阁这么童真的?还在袖子上绣羊?怎么不见你们三个身上绣什么东西。” 老村长道:“奇了,好汉,我看你才二十来岁的模样,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以前也住在这一带吗?” 崔嵬便不再言语了,原无哀等人只好打发了老村长走,这才问道:“师叔,你觉得……会是师伯吗?” “是在二十三年前,青魔吸血,都对得上,应当不差,吃饭吧。”崔嵬淡淡道,“明日进山看看就知道了。” 于观真咬着筷子问:“我也要去?” 崔嵬冷冷看他:“你也可以在山脚等,食不言,寝不语,有事饭后再说吧。” 等吃过一顿没滋没味的饭,于观真金贵的舌头跟胃实在咽不下去散发着豆腥味的生硬豆饭和清汤寡水般的老豆腐,草草挑了几筷子,干脆坐在一边喝水。 等吃过饭,狄桐有心想问于观真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村不对劲,又说不出口来,半晌憋出句:“也不知道沈姑娘以后怎么办,遇到这种事,又受一遍分离之苦,多叫人伤心啊。” 于观真不觉失笑:“你真是个不长耳朵的,还当沈秀娥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她若将算盘打在你头上,你恐怕连骨架子都剩不下来。” “啊?”狄桐迷茫道,“什么意思?” 倒是原无哀想到昨日于观真说的那句话,皱眉道:“前辈的意思是,蓝家二少闹鬼一事是沈秀娥所为?” 于观真道:“何止二少爷,难道你以为我们当真是意外相遇不成?” 很显然,狄桐真的是这么想的。 ※※※※※※※※※※※※※※※※※※※※ 感谢在2020-08-20 12:27:33~2020-08-21 17:3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个;佚名、lot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豆灯微光,桌上饭菜还未凉,这句话却已叫人背后隐隐沁出冷汗来。 崔嵬面不改色,他风骨天成,连吃饭的做派都有讲究,就算是这么难吃的豆饭,都能泰然自若地咽下去,对于观真越俎代庖的管教充耳不闻。 这叫狄桐有点心焦,他下意识看了看师叔,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开口道:“可是我们来此前又不曾支会过她,只是路过而已,难道她能未卜先知吗?” 原无哀也十分好奇:“我也有此疑惑,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你们两个真是可爱,行走江湖小心遇到人贩子。”于观真摇了摇头道,“这不需要占卜,商人的消息往往最灵通,我看你们不是第一次出手帮忙,也无意遮掩行踪,被人知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即便你们没有出现,结果也是一样,她的目的也能达成,毕竟蓝家还供奉着缥缈峰,自然会烧香请人。” “好吧。”狄桐撅起嘴道,“这点算前辈说得有理,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请人来收了自己的丈夫?” 于观真微微笑道:“那当然是因为她想知道凶手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凶手不是蓝夫人吗?” 于观真赞同:“不错,二少爷并非是病死,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此人就是蓝夫人。沈秀娥不惜惊动亡灵,当然是为了伸冤报仇,难道是为了一消相思之苦?” 狄桐更是懵懂:“前辈,你既说沈姑娘不知道凶手是几个人,又说就是蓝夫人,岂不是自相矛盾,更何况这种事不该报官吗?” “你急什么。她也是在当时才知道是蓝夫人,我问你,蓝景荣这人怕鬼怕得要命,亏心事显然没少做。”于观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你说是什么促使他不怕危险地追来,又是什么使得他如何憎恶沈秀娥。” 原无哀恍然道:“是二少爷。” “沈秀娥被赶出蓝家,纵然有再多证据恐怕也早就销毁,找官府也无用。她故意提起往事,就是有意试探蓝景荣。”于观真平静道,“蓝景荣要是参与其中,知道真相后必然先揪住不孝的名头,怎会对自己口中的小灾星缓和神色,所以他一定不是凶手,因而沈秀娥的态度大大改变。这样一来,凶手是谁就很明显了。” “好像很有道理……”狄桐挠挠头道,“可是还是有些说不通,如果是沈姑娘故意为之,二少爷怎么会先出现在海棠苑呢?简直像是在告诉蓝家闹鬼了一样。” 于观真继续道:“就是要告诉蓝家要闹鬼了。我来得稍晚,你们应当比我更清楚情况,二少爷先出现在海棠苑中,然而却无人见到鬼魂,只是听见了响动,发现异常,第二天二少爷来了,他们便认为海棠苑里的必然就是二少爷。” 原无哀皱了皱眉:“我明白了,二少爷最初既在海棠苑出现,那说明他心中眷恋两处,可是他却没有再也没有出现在海棠苑过!海棠苑的响动根本就不是二少爷。” 于观真淡淡道:“不错。” 巧燕的记性很好,而且她习惯将事情禀报得清清楚楚,因此于观真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当中的问题:二少爷出现的前一夜,众人只听见了骚动,却并未真正见到。 “可是这又跟沈姑娘有什么关系?”狄桐忍不住道,“我还是不大明白。” 于观真无奈道:“你生得这么笨,性子还这么急,小心挨打。海棠苑的房间里有一碗水,水里有朵海棠,你们见过没有?” “见过。”原无哀点头道,“我们也问过丫鬟,她们说花就是那一夜突然出现的,每个春天二少爷都会特意为沈姑娘准备,她们说就像是二少爷又回来了一样。” 说到此处,原无哀顿时恍然道:“在海棠苑的根本就不是鬼,而是人,她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认为二少爷在前一夜就回来了。蓝家自己就是问卜出身,既然是人作怪,他自然问不到什么,第二天晚上二少爷出现,自然能确定下人不是撒谎,便以为是自己无法解决的大麻烦,当然就要请厉害的高手来坐镇了。” 这一环是于观真的盲点,他只是猜到沈秀娥装神弄鬼,此刻听原无哀分析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故作惊讶:“你倒是比狄桐聪明些。” 狄桐有点羞恼:“前辈!” “蓝家自己就走这路子,沈秀娥即便有什么手段,也不会比他们更强,可是她可以假造声势,让蓝家以为二少爷是变成了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麻烦。”于观真轻描淡写道,“只要蓝家中套,她就可以浑水摸鱼。” 狄桐气鼓鼓地反驳他:“可是二少爷的确摘过花给自己的妻子,也许海棠苑的花就是他摘的呢?” “好,姑且算你说得有理,那我问你,你觉得沈秀娥的院子如何?” 狄桐疑惑道:“院子?” 于观真点头道:“我们去的时候,沈秀娥在门外挨了蓝景荣的打,她说怕吵到邻里,请我们进去喝茶。狗吠都吵醒了好几户人家,当时我们闹出那样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探头出来看看热闹,她要不是将院子附近买下,必然是早已经打点好。我们进去喝茶,连茶水都是热的,你以为真是巧合?” “有钱又不是沈姑娘的过错。”狄桐讪讪道。 “有钱的确不是沈秀娥的错,不过一个被污蔑风流成性的妇人深更半夜无约,丫鬟居然直接来开门,她没听见回应就自己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于观真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道法咒术,包括鬼魂之类的东西,可是他很了解人,从第一次见到沈秀娥,他就意识到这个女人很聪明。 厉害的女人最常见的往往有两种,一种就是巫月明这样的女人,她们恨不得张扬出所有的力量,让人惧怕;还有一种就是沈秀娥这样的女人,擅长利用社会几乎与生俱来的偏见,一旦其他人觉得她们柔弱、可怜、值得保护,就容易忽视她们的能力了。 事情从一开始就有问题,沈秀娥分明早已离开蓝家,她也有所暗示,却能来红珠园为蓝家打圆场,说明她还能掌控蓝府的消息,然而孤儿寡母,足以使人忽略她的动机。 原无哀明白了:“意味着她并不害怕任何客人,又或者她已经知道客人是谁了。” 于观真凝望着豆大的火光,觉得自己在说一个鬼故事:“虽然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是二少爷恐怕并不是在古井当中,而是在海棠花内,你感觉到的冷意,其实是薄荷。” 巧燕故意告诉蓝景荣有关剑阁的消息,巫月明的脾气不好,又怎么都叫不来,蓝家换了新家主后生出二心一点都不奇怪。也许沈秀娥最开始只想找出凶手,可当剑阁跟巫月明同时到来后,她对蓝家的报复欲一定膨胀到了极点。 也许早在二少爷死去那一刻起,沈秀娥心中的蓝家就只剩下了她的儿子。 失去巫月明庇佑的蓝景荣,跟得到崔嵬玉佩的沈秀娥,世人又会选择哪个蓝家呢? 狄桐已经动摇,他这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疑点,不由得伤心起来:“那我们看到的那些都是假了?” 众人眼前都浮现出那个女人柔弱而忧愁的脸庞,皆都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可是……”狄桐忽然道,“还有一点不对,如果真是沈秀娥所为,我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身上该有施法的痕迹才对,更何况我从没有听说过这样驱鬼的。” 于观真一时语塞,他确实推测出沈秀娥的嫌疑最大,可是怪力乱神的事就不在行了。 按照狄桐这种以鬼神来破除证据跟猜测的,他实在没办法。 “这倒要请教藏锋了。” ※※※※※※※※※※※※※※※※※※※※ 感谢在2020-08-21 17:33:20~2020-08-22 16: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他并非被沈秀娥的咒令驱使。” 崔嵬终于艰难而不失风度地吃完了自己那碗饭,加入到众人的交谈当中来,他看了看外头已经完全暗沉下去的天,乡间夜色比县城里要黑得多,点灯太耗费油钱,哪敢铺张浪费,看出去简直是黑压压一片,只有一点月色悬在高空,带着雾里看花般的朦胧。 “那个男人是自愿留下来的,困住他的并非任何符令咒术,而是沈秀娥的执念。”崔嵬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早已经了然于心一般,“没有什么人在操控他,自然也就寻不到所谓的幕后主使,天色不早了,快吃饭吧。” 原来如此,于观真立刻想起之前巫月明操控二少爷袭击蓝府的事,那时候被崔嵬一口道破,沈秀娥根本没可能有那么高的修为,难怪一直查不出来,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这二少爷原来是自愿留下来的,有意思。 狄桐看着大人发话,赶忙乖巧地扒了两口豆饭以表诚心,又期盼地看着崔嵬:“师叔,你觉得沈姑娘到底有没有做那些事?” 就算是这样黯淡的夜色,于观真都能通过火光看到崔嵬有点伤脑筋的表情,让他一贯冰冷而沉着的神态突然鲜活了起来:“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要为蓝家做些什么,还是知道了后你要为自己被利用而泄愤?” 豆子还在嘴里,狄桐泄愤似的咬得咯咯直响,他摇摇头道:“当然不会,只是,我也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家当笨蛋。” 原无哀却好似有所领悟,他轻声道:“师叔,你常说人就是人,鬼就是鬼,就是因为这样吗?” 崔嵬并没回答,只是平静道:“我确实感觉情况有所不对,只不过并未想得这么深远,是不是沈秀娥所为,跟我们本就没有什么干系。只不过听缥缈主人所言,想来真相即便不是如此,也应当相差不远。” 这无异于是赞同于观真的看法,狄桐顿时泄气道:“所以……我们真的被骗了?怎么会呢,沈姑娘明明那么……她那么可怜的一个女子,没了丈夫,还被冤枉……我实在想不通。” “下山时,我问过你们,何谓强弱。”崔嵬用筷子沾了点汤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知字,“人常常以为修仙者与世俗者大不相同,其实有什么不同,挑选掌门人,仍是以智以仁,而非以勇来决定。而我们胜过寻常人的,不过只是一个勇字。” 原无哀见狄桐有些闷闷不乐,便安慰他道:“好了,也没什么的,咱们又没有吃什么大亏。沈姑娘利用我们确实不对,可是我们还是让二少爷入土为安了,不是吗?” 狄桐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甚至陷入了混乱之中:“这次是好事,可要是以后我们被骗着做了坏事呢?” 这就让原无哀回答不出来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下意识就看向了崔嵬。 崔嵬却道:“已经夜深了,不吃饭就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去洗石山看看。” 这样的小村落当然没什么娱乐活动,更何况夜间干活要点灯,普遍都很早睡,此刻村子已经寂静下来,原无哀跟狄桐搬着板凳去门外坐着,看起来好似打算将就一晚上。 于观真很能理解刚下山没多久就遇到这种问题的艰难,不过倒也不必这么自虐,不禁开口:“你们这是做什么?” 狄桐正要躺下,此刻回过头来奇怪道:“前辈,不是你说要帮村子守夜吗?” 于观真心道:“我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了。” 回答完这个问题,狄桐就仰面躺在了板凳上,半条腿挂在外头,而原无哀安安静静地打坐着,看来他们俩是打算各自休息半夜,轮流守夜。 通铺本就大,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自然更显得宽裕,可以随意躺卧,崔嵬个子虽高大,但整个人倚靠在角落里,也不占什么地方。 倒是于观真想找个枕头用用,他往日在缥缈峰上也好,在蓝府也罢,不是玉枕就是瓷枕,睡得脖子疼,唯一的好处就是散热,这头发忒多了些。 乡下的床铺却什么都没有,被褥放在边上,搁着两个用粗布裹实的小麻袋,里头沙沙作响,不知道是藏了些什么,看起来像负重用的沙袋;边上还有个几乎要被盘出光来的大木疙瘩。 于观真下意识道:“这连枕头都没有吗?” 崔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暗影里支出身来,他轻声道:“乡下的木枕粗糙,你睡这个吧。” 他将那小麻袋拖来,又恐怕于观真不喜,解释道:“这是五叶枕,将荷、竹、桑、柳、柿五叶放入,乡间并无那么大手笔,就再添以谷壳麦皮充数,可以清热。” 于观真往下躺去,微微一笑:“多谢你了。” 崔嵬的手从他柔软似云缎般的长发里抽出,活像一把长刃断开流水,忽听对方道:“藏锋客如此好心地为我解围,甚至将我带在身边,恐怕不止是一时善意而已吧。莫不是咱们俩交情甚笃?” 说这话时,于观真撑起身体凑在崔嵬耳旁说的,声音也从寻常转轻,到最后那句几乎悄不可闻。 床边的墙上有一扇通风的小窗,开得很高,月光从那处洒进来,照在于观真长长的头发上,显出流银般的光泽来,它的主人分明虚弱重伤,可这头漆黑的长发却仍然那般美丽,仿佛正在吞噬着主人的精血。 崔嵬缓缓撤开身体,他始终提防着对方下手,可对方却一直都没有动:“你久居缥缈峰,已多年不涉世事,可你那几个徒弟是凶名在外,要是易主,情况恐不会比此刻更好。” 求稳么?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于观真微微笑着,以手抚心,目光盈盈道:“哎呀,藏锋真乃君子,既然如此,我自然是放了十万个心了。” 此刻崔嵬却道:“你如此有恃无恐地跟来,并非是信任我,而是更忌惮你的徒弟,你的伤重到远超出我的想象。我原本只是怀疑,此刻却能肯定虺影是你最后的筹码。” “以弱胜强者,又何止沈秀娥一人。” 于观真没料到他如此敏锐,有些无奈:“你未免太不肯吃亏了。” 崔嵬冷冷道:“吃沈秀娥的亏无伤大雅,吃你的亏,恐怕性命难保。” ※※※※※※※※※※※※※※※※※※※※ 感谢在2020-08-22 16:49:46~2020-08-23 16: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雪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无哀,你睡了吗?” 原无哀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将双足重新放回到大地上,他的语调仍如往常般温柔而平静:“我已经醒了。” 狄桐迫不及待地从那张狭长的板凳上转过身来,眼睛瞪得比屋内熄灭的豆灯更明亮,在月光下幽幽地放着光,让人想起山上那窝才出生不久的小狼崽。这让原无哀突然有点后悔理会狄桐了,那群小狼崽总爱黏在人的脚边跑来跑去,叫许多师弟师妹耽误功课,他恐怕也要步上后尘了。 “无哀,你说二少爷知不知道他妻子的事,要是知道,又为什么要留下来?” 原无哀平平淡淡地回应道:“大概是知道的吧,否则怎么会留下来呢,分明已经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并无任何怨恨,却为了另一个人的执念留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是留在他们的定情信物上,想来只剩下牵挂二字。” “可是沈姑娘却以为是自己的咒术成功了。”狄桐低声说着,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只有偶尔吹拂过的风围绕着他们,时光轻轻慢慢地流淌着,将月光一点一点地挪移着,照亮了他半边寂寥的脸,“所以她看见二少爷消失时才那么惊慌。” 原无哀看向黑暗之中,远处的夜色苍茫,如一只巨兽般伺机待发,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很生气沈姑娘骗了你。” “我当然是很生气!”狄桐的气焰只涨了片刻,很快就颓丧下来,“我只是到现在还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我们只是被利用了,怎么会这样呢?” 原无哀想了想,缓缓道:“我当初随师叔拜访过一次棋老,棋老与师叔对弈时曾说过一句话,身在局中时,任何棋子都有可能成为棋手,任何棋手也都有可能沦为棋子。我当时还不太明白,后来师叔被请出山与缥缈主人一战,我慢慢懂了些,值得今天才完全明白。” “明白什么?”狄桐无精打采地问他。 原无哀轻声道:“我们总将凡人当成弱者,他们也总向我们祈求平安康健,期望我们能做到许多他们无法做到的事,有些我们能做到,有些我们也只能说一句节哀。可是沈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如今生气,是因为她利用我们,是因为她并不是我们所以为孱弱无辜的可怜人,可是我们仍是帮了她,不是吗?” 狄桐一时语塞,他半晌才干巴巴地开口道:“无哀,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原无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虽然修仙,但到底不是仙,想来师叔什么都不说,必然是希望我们自己找到自己的路。倒是缥缈主人竟会好心指点我们,这让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狄桐沉思片刻,他对这位缥缈主人说不上什么感情,当初那场决斗说来也已经是很长久的事了,当年他还没有拜入剑阁门下,只是知道有这件事而已,对缥缈主人的认知大多来自同门与师长,觉得是个狂傲又强大的坏人。 可是如今相处下来,又与传言全然不符,莫非…… 狄桐顿悟道:“难道……他准备改邪归正了?” 原无哀:“……狄桐,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总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狄桐意识到自己答错了,可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我在想沈姑娘的事,怎么了?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我不会撒谎,也做不到你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她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损失什么,我就是不高兴别人利用我。只是……只是我同样觉得她很可怜,二少爷是自愿为她留下来的,她却再也不知道了,我们来不及告诉她……” “没什么。”原无哀很轻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未免过于坦率。” 又过于心软了。 这句话,原无哀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狄桐睡醒后就会将这点怨气也消弭,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远比能够立刻明白其中阴私的自己要好得多,那颗心赤诚的仍如稚子,染不上一点污迹。 狄桐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嘀嘀咕咕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拐弯抹角地在骂我。” 原无哀轻轻一笑,他重新打坐,目光却渐冷。 师门总说理应斩妖除魔,锄强扶弱,然而何者强,何者弱?眼前的弱者又一定真实吗? 沈秀娥的事宛如警钟一般,打开了原无哀对于这个世界的另一扇大门:男人欺负女人,当然是男人不好;富人与穷人争执,自然是富人有过;少年人与老者冲突,必然是少年人无礼…… 然而,果真如此吗? 那些凡人总以为他们仙家弟子无所不能,他们也总以为这些凡人孱弱、可怜,无非是偏见罢了。 他们虽然在世间行走,见惯了爱恨情仇,但却没有一样与他们相关,这样的历练又有什么用处呢? 木屋内静悄悄的,缥缈主人与师叔似乎都已经睡下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原无哀缓缓闭上眼睛,他想:缥缈主人的伤势看来果真沉重,他今夜会如此耐心地指点我与狄桐,必然是看在师叔的面子上有意示好。 夜色越浓,乌云也渐渐遮住月华,整个世界似乎都黑暗了下来。 原无哀正在闭目养神,不觉时间匆匆,不知何时,耳畔清风都生冷意,虫鸣鸟叫渐渐消失,他心中忽感不祥,顿时翻身下凳,推搡两把已经睡熟的狄桐,手已摸在剑上:“狄桐,快醒醒!” 狄桐才睡下不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板凳上伸开腿脚,眼睛还眯着:“怎么了?” 这时一股冷气扑在他脸上,禁不住打个寒战,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狄桐顿时跳下板凳叫道:“这乡间夜半怎么这么冷,之前找万星砂时沙漠晚间也不过就这么冷了!” “嘘——” 两人屏息凝神,定睛瞧去,小村外竟悄无声息地蔓延起一大片茫茫的白雾来,雾气之中似乎浮动着几张面孔,仔细听去,里头似乎有许许多多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是什么,只隐约能分辨出有人也有野兽。 雾气初看还朦朦胧胧并不分明,很快轮廓就清晰可见,它正在从远处飞速蔓延过来,一步步逼近宁静的小村庄。 狄桐还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当即咽了口唾沫,声音已有些颤抖:“无哀?我们最好还是叫醒师叔吧。” 原无哀十分赞同:“好主意!” 屋内的于观真与崔嵬早已被惊醒,于观真纯粹是因为疼痛才清醒过来,背上的伤爆发出算不上久违的痛楚,如不知节制的藤蔓紧密地以脊柱为支撑,迫不及待地攀爬扩散,挤开血肉的每一寸空间,危机感与当初面对原无哀的剑招时并无任何不同,他勉强笑道:“看来麻烦总会跟着你们好人跑。” 崔嵬并不理他这句笑语,外头才出声,他人就已到了门口,目光扫过茫茫夜色,对两个弟子寒声道:“开阵。” 狄桐与原无哀见到他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连连点头,各自散去。 白雾近在咫尺时,村内的狗吠声终于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 感谢在2020-08-23 16:28:02~2020-08-24 17: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th、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rio 96瓶;兔 5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失策了! 于观真伸手去摸后背,那里的痛楚尖锐而灼热,仿佛无形的烙铁一寸寸碾过雪白的脊柱,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具受创的身体。他甚至怀疑是那条温顺的虺影正在试图脱出牢笼,只要自己伸手一拔,就能轻而易举将整条脊椎连同那条虺一同抽出。 疼痛感煎熬着于观真的理智,汗水模糊了视线,连带着外头的声音都缩成一阵阵的耳鸣。 不管当时那个二徒弟到底有没有因为对话起疑,巫月明的举动已经明显表示试探在升级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于观真当然不可能跑去找任何大夫,按照这群徒弟的闹腾法,也许今天是原无哀,明天就是另一个崔嵬了。 因此于观真才迫不及待地跟着崔嵬走。 就是因为走得太急,才忽略了自己进错队了。 热血单纯的狄桐,聪慧冷静的原无哀,静水流深的崔嵬,这三个人随便抽一个出来都是主角模板,再不济就是主角带高人三人组,这出事率不高才见鬼! 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活到找医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于观真终于缓过气来,那痛楚仍在,只是减缓了许多,他终于从沙沙作响的五叶枕上起来了。 虺影已经爬到了于观真的手腕上,它在肌肤下活着,寄生在他的血肉之中,这想法让于观真感觉有点恶心。 于观真本想待在房子里,可转念又想:“恐怖片里遇到这种事最好要凑堆待在一起,一来阳气重,二来只要跑得比队友快,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一个人落单,基本上就跟便当挂钩。虽然不知道套不套用这个世界,但也比我一个人捕风捉影,活活把自己吓个半死好。” 哪知才走出屋子,于观真就感觉四周温度骤降,分明是春日暖夜,此刻却如腊月深冬般寒冷,他瑟瑟打了个颤,看向远方,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村子外头居然被一大片浓雾完全笼罩了起来,别说今晚只剩下一点月光,就算是正当中午,恐怕也只能残存些许光芒。 那雾气并没有继续前进,于观真隐隐约约觉得这好似是一种体积庞大而变化多端的活物,它正在慢慢包围着村子,将它一点点吞噬,有点儿像剪纸的时候将纸张折叠起来,把外圈一层层地剪掉。 最终只剩下中间那个圆心。 狗吠声终于吵醒了每户人家,男人们拿着火把走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似也被这茫茫大雾震撼住了。 “咋突然起了这么大的雾?” “又没人偷东西,这狗叫唤个啥?” ……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大雾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打着哈欠,看向半夜还没睡下的于观真,忽然流露出点戒备之色来:“快去请村长来。” 很快,之前为他们送饭来的老村长被那个黑黝黝的孩子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对于观真道:“这位好汉,这…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睡,你的几位朋友呢?” 这群村夫壮胆似的围聚上来,他们还记得崔嵬那一手,有点犹疑地往里探头探脑,倒没有谁上来动手动脚。这让于观真不由得有些好笑,他心道:“这地方都怪成这样了,不担心这大雾怎么起的,反倒担心我们偷东西,这地方有什么可偷的?” 还没等于观真开口,人群里又有人喊道:“二狗,你去哪儿?” “外头有个女人唤俺呢!” 往外走的男人说话有点漏风,想来缺颗门牙,于观真循声看去,发现就是之前在田外开玩笑挨了社会毒打的那闲汉,这倒巧了。 那闲汉话音一落,有人便立刻取笑:“这大半夜的,哪个骚婆娘寂寞了喊你!” 众人哄堂大笑,却很快听见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藏在雾气当中,只是被阻隔住了,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而且那声音断断续续,七零八落的,有男有女,说是婴儿哭啼也可,说是幼兽嘶吼也可,总之不太真切。 那取笑闲汉的人立刻追上他,正要说话,外头的雾气忽然猛地往前一探身,将两个人完全吞了进去,火把顿时掉落在地上,将他们俩在雾中挣扎扭动的身影照得清晰可见,时远时近的惨叫声蓦然响起。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阿大,发生什么事了?谁在叫啊。” 一名少女刚推门而出,雾中忽然喷洒出一阵鲜血与残肢碎渣,正巧淋了她一头脸,登时呆立当场,似是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少女从睡眼惺忪转向惊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后,立刻晕厥了过去,她的面容在火光下照得那样年轻而鲜活。 雾气蠢蠢欲动了起来。 少女的父亲顿时惨叫一声:“阿杏!”随即咬咬牙,立刻冲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 这两声引发了众人的恐慌,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鬼!是鬼!” “山神大人呢,山神大人!救救我们吧!” “火,快,别让火熄了!” “完了完了,冬叔跟阿杏也要被吃了!” …… “咦?”于观真看得仔细,尤其是火把还未完全熄灭,简直如同一道分明的线,他在混乱之中出声道:“冷静!” 众人正六神无主,冷不防听见一个声音,顿时所有人都向于观真看去。 冬叔将自己挡在了女儿身前,死死闭紧了眼睛,等着这片鬼雾先吃自己,好给爱女争取些许时间。 “冬叔,你还不回来?”于观真平淡地说道,他走过去,众人便如流水般分开,眼睛也跟着往外看,那吃人的鬼雾果真停在外面,一点都没进。 “别吃俺闺女……别吃俺闺女……”冬叔还当是鬼魅在跟自己说话,急忙挥手道,“俺不听!俺不听!” 于观真伸出手臂道:“它吃不了你,不过你要是再动两下,就说不准了。” 冬叔摸到常人的体温,这才眯着眼睛抬头试探地看了看,见着是一张仙人般的容貌,顿时放下心来,急忙抱着女儿连滚带爬地往人群中跑去。 雾气没有靠近。 这个地方,有一条看不清的线在阻隔着雾气进入,很可能跟崔嵬说的阵有关。 于观真瞥着地上那些碎肉残骨,大概是电影看多了,亦或是他仍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除去空气里的血腥味令人不适之外,并没有感觉到多么不适。 一步、两步…… 线在—— 于观真刚迈出脚,整个身体往前侧去,本还有两米远的雾气便猛然扑上来,好在他早有准备,当即往后缩回,就看到这雾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果然,它会骗人,这条无形的线就在火把前,阿杏根本没有危险,它们发出声音,退开距离,都是在引诱人类来拯救自己的同伴。 又或者就如老村长饭前所说的那样,它们在寻觅自己的亲朋好友,等着合为一体。 ※※※※※※※※※※※※※※※※※※※※ 感谢在2020-08-24 17:04:35~2020-08-25 00:2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故事从这里开始 5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别出这条线,它们进不来。” 于观真将地上的火把捡起来卡在篱笆之中,他借着火光细细看了看远处,这雾来得又急又大,完全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现在只知道这雾的确吃人,不仅如此,还会叫魂。 他正要转身,听见后头雾气里居然发出那闲汉的声音:“救救我,快来帮帮我啊,冬叔,二爷……” 那声音幽幽的,很轻,却清晰。 于观真感觉到了腕上的虺影正在蠢蠢欲动,饥饿感从手臂烧到他的胃中,连两个生命连为一体,他紧紧将手腕掐住了,重新往回走去。 “帮帮我。” “救救我,快来人啊!” “求求你了,求求你,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啊!” “快来人……” 雾里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男女老少都有,于观真却只感觉一阵阵凉意往上窜,不仅仅是他,拿着火把的人群也同样头皮发麻,众人六神无主,便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村长。 老村长呆立着,脸色惨白得好似刷了层漆,浑浊的眼睛更显得黯淡了,他颤抖着嘴唇小声道:“又来了,那些东西……那个怪物……” 他忽然拄着拐杖,大步大步地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于观真的手腕:“好汉……不不,先生,那位……那位绿眼睛的好汉在何处?” 这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说了句:“该不会就是这四个外乡人引来的吧!” 有了一个人起头,其他人纷纷响应。 这种时候,做一个好人远不如做一个坏人来得方便,于观真定下脚步,目光冷得刺骨,扫过众人时,人们下意识瑟缩着低下头去,他轻轻笑起来:“你们村子二十多年前不就经历过这回事,要是我们引来的,这雾怎么还没进来将你们吃个精光?我那三个朋友去村外保护你们了,我要是你们,就绝不随口栽赃,毕竟我们四人走得容易,你们想活恐怕有些难了。” 他声音很轻柔,说话的嗓音也并不是特别大,却好似有种无形的魔力,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老村长本不出声,闻言猛然一震,顿时捣了捣拐杖,怒吼道:“放肆!哪个再敢乱讲,我就抽烂他的嘴!”他这么一说,众人便立刻不敢高声了,只是低头议论,恐惧与绝望却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流窜着。 于观真无端生出些许厌烦来,他当然明白这是人的本性之一,怀疑、恐惧、记恨、推卸责任,本就是人无可避免的恶劣。 倏然,篱笆上忽然亮起灵光,一道人影从外入内,有人眼尖,慌得立刻拽住于观真的下摆,尖声道:“有东西进来了!” 于观真定睛看去,白衣长剑,原来是狄桐。 狄桐没了之前的活力,开阵消耗了他太多灵力,听见有惨叫声后又匆匆赶回来,显得神容分外疲倦,他此刻望着满地的人也有些发怔,下意识看了一圈,才望向于观真,问道:“前辈,方才的声音是?” “死了两个人。”于观真冷冷道。 还不待继续说下去,众人见着从雾外回来的狄桐,便好似看到希望般,老村长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地:“仙家,救救我们吧!” 其他人纷纷跪下,哭诉庇佑。 “仙家仙家,救救我们。” “外头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绝没干什么丧天良的坏事。” 还有那两个人的亲人,此刻同样嚎啕痛哭道:“刚刚阿山和老李出去了,仙家救了冬叔,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这些话虽非有意,但听来却叫人心如刀绞。 狄桐扫过众人惊恐悲伤的面容,脸上当即流露出愧疚的神态来:“抱歉,都是我来迟。” “他们要走出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于观真看着狄桐神情有变,奇妙道,“又不是你杀了人。” 狄桐正要说话,却被于观真阻止,他慢悠悠地笑着:“那两人为什么死,难道不是你们围着我,怀疑我偷了你们村子的东西,才慢了一步。更何况,我要是走出去救他们,破了阵算谁的?算你的吗?” 于观真对这世界的怪力乱神并不了解,可是糊弄这群村民还不成问题,因此睁眼说起瞎话来全无半点困扰。他并不冷血,可极端恐惧之下,人想什么都有可能,这群村民要是恨他们不够尽心尽力,说不准也能添上不少麻烦。 安抚与威慑,于观真选择后者。 听于观真这么一说,众人也都不敢出声了,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这位很有本事的仙家不太好说话,可所有人的希望都系在了他的身上,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谦卑、祈求、仿佛仰望神明一般。 只是他们抬头望着这个美艳到令人胆寒的男人时,又为他方才的话感到暗暗心惊,这人分明是来保护村子的救星,怎么说话却如同要命的煞星般。 这时冬叔也开口:“乡亲们,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刚刚要不是仙家出手帮忙,我跟阿杏也早就没了。” 于观真不再理会,转头对狄桐道:“你怎么回来了,阵法不要紧吗?” “不要紧。”狄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情况里回过神来,不过仍是乖乖回答道,“好在此处不大,这样的灵阵只需要无哀一人就足够支撑,我方才是与师叔去查探这鬼雾的来源了。” 于观真蹙眉道:“查到什么没有?” “这雾气是从洗石山上跑下来的,附近没有什么活物,它们就循着生人的气息来到这里了。”狄桐抓了抓头发道,“这鬼雾现在还不成气候,可是过几日就未必还是这等规模,师叔怀疑是洗石山上的封印破了。” 于观真抬头看着铺天盖地的雾气,心道:“这还叫不成气候,那它成气候得是什么德性?”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狄桐摇摇头道:“还不知道,得等师叔回来决定。” 他们俩正说着话,老村长忽然打断道:“不可能!只是凑巧而已,只是巧合!不会是洗石山上下来的东西!山神大人分明……山神大人分明说过的!” 两人不禁看向老村长,只见他十分激动,身体止不住发抖,直勾勾地看过来,形如恶鬼。 于观真心念一转:“我们只是怀疑罢了。” 老村长这才罢休,他转过身去,口中仍然念念有词:“不会的,不会的,山神大人会保佑我们的,山神大人会保佑我们的……” 这时又有个人颤巍巍道:“仙家,我们是不是该把家里人都叫过来,都待在这儿啊?” “你有听见别的惨叫声吗?”于观真冷冷道,“只有那两个人被吃了,只要不出去就没事,你们与其待在这里吹冷风,还不如回自家去休息,别听这鬼雾自然无事。” 话是这样说,众人面面相觑,可谁敢自己待着,于是屋外头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起来,有人披着外衣,有人拿了点柴火取暖,一时间将木屋围个结结实实。 ※※※※※※※※※※※※※※※※※※※※ 感谢在2020-08-25 00:29:24~2020-08-26 15: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埋、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城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没人知道雾气什么时候会散去,可狄桐的到来无疑叫人安心了许多。 于观真跟狄桐本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众人却跟着他们移动,迫于无奈只能回到屋子里头去,这下村民总算停下脚步,毕竟这小小的屋子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于是约定好都待在门外。 等待总是漫长的,于观真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瞥见狄桐略有些魂不守舍的容颜,不由得奇怪道:“你老往外面看什么?” “我……我……”狄桐本就不是什么格外警戒的人,此刻心神不宁,轻而易举就被于观真套了话去,“我看见有几个人很伤心的样子,她们看着我,又害怕,又难过,还有……” 于观真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还有恨意?” 狄桐深深地低下头,他望着桌子上自己的倒影,此刻倒不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反而显得畏缩起来:“本来该留个人保护村民的,我只是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所以就跟着师叔走了,其实师叔压根用不着我就能查出好多东西来。他什么都没有说,是我刚刚听见这些人叫起来,又一下子不忍心。” 这些陈词滥调,于观真不知道在多少作品里看过,在多少文人的笔下探讨过,然而降落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身上时,又显得那么真实,真实到令人忍不住同情起来。 “虽然我们交浅言深不应当,但反正长夜漫漫,你若想说,我愿意听。” 于观真翻开叠着的茶碗,又为狄桐倒了一杯,他背上的疼痛已经减缓到近乎没有了,想来之前消停正是那时候他们开启所谓的灵阵。 对于这位厉害的人物,狄桐只是听说过,从未真正相处过,如今听着他冷冰冰的腔调,又想起方才的维护,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暖意。 狄桐忽然情不自禁道:“前辈,你人这样好,为什么当初比试之后不准师叔再用剑?” 难怪崔嵬身上没剑,原来他不光是输了峥嵘,原主人还不准他用剑。 一个不用剑的高手虽然还是高手,但是跟废了大半也没有什么差别,更何况剑阁剑阁,以剑为名,这样的大佬不准用剑,跟自断一臂有什么区别。 于观真得到新信息,却觉得头皮发麻,大感糟糕,他原本只以为只是普通比试输了把剑而已的关系,现在看来简直是血海深仇。这崔嵬当真是圣母玛利亚在世,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好脾气地帮忙解围,带着人憎鬼嫌的他一块儿上路,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大仁大义的人,居然以大局为重到这种地步? “你难道不会去问你师叔?”于观真心念转动,淡淡道,“要是不想说,直言便可,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不是。”狄桐忙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好奇,师叔他很少说自己的事,掌门跟师伯他们也不让我们提,大家都是悄悄说的。前辈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 他沉默了会才进入正题。 “在刚下山的时候,只有我跟无哀两个人,我们俩路过一个得瘟疫的小村子。”狄桐端起茶碗,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又回到那个凄凉悲惨的村落里,连乌鸦都不敢停留,活人与死人根本分不清楚,甚至令人觉得,那些还活着的人,只不过是死人多了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其实这些事,狄桐已经藏在心里许久了,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大家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困扰,他也不敢轻易出口,生怕坏了规矩,落人口实,给师门招来麻烦。他偷偷望着于观真,知晓对方这等人物,必然对自己的心事毫无兴趣,自己即便说出什么,对方大概也不会记得。 更何况就在前半夜,他才提点了自己跟无哀有关蓝家的事,也许,自己心中的疑问也能得到答案。 狄桐显然已经是被这些事折磨很久了,说出来时甚至有些放松感:“我们救了剩下的人,那个村子只有二十户人家,我们救下来八个人。他们……他们的确是很感激的,可是……” 他的脸上流露出迷茫来:“可是有个女人抱着我的手,她哭着求我让我救她的孩子,我……我说我做不到,那孩子已经死了,死了一天、两天?我不记得了,他小小的,很乖地躺着,就好似没有死一样。” “我只好说,对不起,我做不到。”狄桐脸上隐忍着痛苦的神色,“起死回生这样的法术,谁都不会。她便立刻不感激我了,她很恨我,于是抓我,挠我,她说要我染上疫病,要我知道什么叫什么叫痛苦,她已经忘了,我治好她了,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疫病了。” 狄桐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忽然喝了一大碗冷茶,甚至还呛到了自己,半晌才道:“第二天她吊死在我跟无哀落脚的屋子外头……我们打开门,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看着我……我好恨自己,为什么我来得这样晚,这样无能。” 于观真淡淡道:“不如你生回到天地初开的时候,将世间跑遍,挨个把人赶到一块,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盯着,如何?” 狄桐一愣:“前辈,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罢了,想来这么说你也听不懂。”于观真有些无奈,他不太能对狄桐或者说狄桐这样的人生气,声音温柔了些,“那个女人可以活,她依然选择了死,你为什么不多想想她浪费了你一颗药,本来可以叫另一个真正想活下去的人活着的。” “这……”狄桐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他瞠目结舌道,“众生皆苦,她……她丧夫失子,快要活不下去了,已是这般可怜,我怎能……怎能……” 于观真淡淡道:“是啊,你也知道她已经活不下去了,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狄桐喃喃道,“可我要是早去一步……” “她的孩子不该死,其他人的家人就该死吗?”于观真打断他,“你早到了,也许又有其他的人会死了,有什么不同,你看不到的地方,还不是有人在死。不过是弱小的人将一切责任推给其他人,倘若真的这么有志气,何不怪自己为何如此无能。” 这些歪论邪说,狄桐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过,他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什么世间罕见的东西一样看着于观真,半晌“唰”地站起来。 于观真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狄桐已经缩到角落里去了,他捂住耳朵,学着老村长那样:“我不听,我不听。” 于观真:“…………” ※※※※※※※※※※※※※※※※※※※※ 感谢在2020-08-26 15:58:31~2020-08-27 17:1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其实狄桐恐惧的,并非单单只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件他并未说出口的事。 当初峥嵘剑崔嵬战败之后,剑阁内虽不曾流传什么闲言碎语,但是另两大高手凌云子与妙笔生毕竟战死,生人对死人难免有几分亏欠。凌云子所在的天玄门倒还罢了,尚能互相体恤难处;妙笔生却是无涯宫宫主的丈夫,他身死,宫主碍于当初誓言不便发难,自然转而针对崔嵬。 死去的人令人惋惜,活着的人当然被认为捡了便宜。 至于他是否不愿意出山,又是否被迫出关,在死者面前就显得一点都不重要。 狄桐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忽然变成师叔的错,就连他活下来也成了不应该,请出三大高手挑战缥缈主人的本就是这些人,强大反而成了过错,师叔被迫承受众人的期许,却还要被他们苛责。 师叔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事,掌门师伯也说:人生自有贪嗔痴恨,我等虽然修行,但到底是红尘中人,还未能完全脱去俗胎,修行路上更该放宽胸怀,不当计较。 如果……如果就像是前辈说的那样,只是无能的人在找借口,只是弱小的人在推卸责任…… 那济世为怀岂不是成了笑话,正道与邪道又区别在何处?他们所帮的人、所救的人,岂不都是他们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狄桐实在不敢想下去了,他找了个枕头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压住,方才还只是难过,现在却已经冒出全身冷汗来了,于观真似笑非笑的脸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些声音,那些言语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钻。 前辈真是太可怕了! 于观真还不知道自己瞬间在狄桐的心里上升到了大魔头的等级,只当小孩子第一次被冲击三观,一时间不能接受,便自顾自找了个地方休息。 这一觉睡了很长,于观真是被饭菜的香味唤醒的,醒来时天已大亮。 村子里的人一扫昨夜冷淡,端上满满九碗菜,荤素各半,有蒜苗炒腊肉、烧鸡腿、莼菜汤等等,热气都还没散。于观真只扫了眼,就将懒腰伸展开来,发觉屋里头并没有人,于是慢悠悠地挽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往外走去。 离开巫月明只有一个坏处,没人给他梳头发了。 村子已经升起炊烟,雾气也散去了,于观真依在门口观察情况,随后才唤个路过的妇人道:“其他人到哪儿去了?” 妇人显然胆小,有些忐忑地给他指了路,怯怯道:“所有人都在村长家中。” 既然别人在忙,于观真当然不会莫名其妙去打扰,他身上还有伤,哪怕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也从来没有送伤患去逞英雄的道理。他折回屋里拿了个馒头垫肚子,这顿正餐是给剑阁这群好汉准备的,又不是给他准备的,不卖命还贪吃的人容易遭嫌弃,这点礼节还是要到的。 村子不算太大,于观真简单逛了一圈就把地方摸个七七八八了,虽然他们之前说只住一晚,但恐怕现在就是要走,这村子的人也不愿意让他们走了。 村长家倒是很好找,里里外外都是人的就是,可惜于观真懒得进去,倒是有个眼尖地看着他,提着嗓子道:“仙家您来了!” 他这么一叫,里里外外都听个清清楚楚,人们还记得这人厉害,当即惊惧地分开来,哪知道于观真目不斜视,压根没进去的意思。 唤于观真的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一个馒头落肚,胃里总算没那么烧了,于观真找块石头坐下,折起袖子看了看手腕,发觉虺影已经消退,想来是回到背脊上了,改天一定得找面镜子来看看后背上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将折起的袖口又一点点放下,还不得不耐心把落到前头的头发往后撩去,动作就显得慢了些。 这一慢,于观真忽然听见了破风之声,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比本人先做出了反应。 食指与中指并起,一根小小的木枝就落在了手中,器已被缴,剑气却未空,“嗖”的一声,数根青丝飘落在于观真的眼前。 从院子后头跑出那个黑黝黝的小孩子来,于观真认得他,他昨夜还来送过饭。 于观真怕泄露消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小孩子居然比他更硬气,见着木枝打到人,连句道歉都不给。 “是你的?”于观真低头抚过自己的长发,双指弹起,将这小小的木枝握在手里,慢悠悠道,“打到我了,不该道个歉吗?” 这黑黝黝的小孩子看起来似乎只有五岁,不过看他营养不良的模样,说不好要比看起来更大,一双眼睛倒是很亮,平静无澜地看着于观真,好半晌才道:“你不打我,就还给我。” 于观真听出他的意思,脸色微冷,声音却放柔许多:“你没学过道歉吗?” 小孩子并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木枝,一言不发,等于观真站起来的时候,他沉默地抱着头蹲了下去。 “好,我将东西还你,不过你要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这孩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他茫然地看着于观真,很快就道:“对不起。” “好孩子。”于观真笑吟吟地将木枝递到小孩子的手上,“不过你下次小心些,好在这次遇到我,要是不小心遇到坏脾气的人,你恐怕要挨打了。” 小孩轻轻“嗯”了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木枝,很快就转头走了。 于观真看着他的背影,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长发,若有所思道:那钝头钝脑的木枝就是在手上扎十下,恐怕也戳不出点痕迹来,更别说吹毛断发了。 刚刚感觉到的东西,威力不大,可本质上跟原无哀的剑招很相似。 是剑气。 这小小的村落倒是有不少秘密,先是什么厉害的山神大人,又是偷偷练剑的“哑巴”娃娃,还有不成气候的鬼雾,难道主角团经历的事总是这么坎坷曲折? 哎,一个馒头不顶饱,天大地大没有肚子大,还是先回去看看崔嵬他们回来了没有,蹭顿饱饭吃。 于观真才回小屋没等多久,剑阁三人就回来了。 ※※※※※※※※※※※※※※※※※※※※ 感谢在2020-08-27 17:16:31~2020-08-28 15:3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u 2个;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出于尊重崔嵬饮食习惯的考虑,这顿饭于观真并没有说话。 既然没人打开话题,两个小辈当然更不会说些什么,显得很是安静。 今天的菜色虽然丰富,但是味道上并没什么长进,于观真只是太饿才勉强自己吞下去,他此刻已经开始怀念蓝府的饭菜了。 难怪人人都说有钱人是王八蛋,却又巴不得做个王八蛋。 这次还是于观真先吃完,崔嵬吃得最慢,他吃饭的模样很好看,也很风雅,每一口嚼得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并不偏爱任何一道菜,至于鸡腿这种要拿起来啃的,他连碰都没有碰。 于观真看得很入迷,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人喜欢看吃播了。 崔嵬搁下筷子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想问些什么?” “虽然我很多事情都想知道,但恐怕你不会告诉我。”于观真显得很是从容,压根没有被抓住的羞怯跟窘迫,这让狄桐很是敬佩,他这辈子见识还太浅,不知道这压根算不上什么厚脸皮的事。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 “好,我问你,洗石山上的封印为什么而破?”于观真稍稍支开凳子,将一双长腿舒展开来,慢悠悠道,“它们又会不会再来?” 崔嵬冷冷道:“有眉目,不过我还要再确认。至于鬼雾,我也在等。” 于观真扬起眉毛道:“看来我们要在这里留几天了?” “少则两日,多则五日。”崔嵬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对他的仪态略有些不满,“此处有我寻觅很久的线索,暂时不能轻易离开,烦请缥缈主人多留几日了。” 于观真缓缓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既然结伴同行,好歹也算是有些交情,你大可叫我的名字。” 崔嵬很老实:“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可真是见鬼了,居然这么凑巧,于观真刚好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眨了眨眼,流动的眼波,微笑的嘴唇,连带着那点镇定都一下子僵在了原处。 这么出名的人,怎么可能连名字都没有,难道平日大家都不称呼的吗? 他甚至忍不住想问问崔嵬:你跟人家打架,连剑都输掉的时候,难道没想过问问这个人叫什么吗? 盲婚哑嫁已经是封建恶俗,现在居然发展到比试都不留姓名这种极端地步了? 好在原无哀很快就善解人意地开始解释起来:“我与狄桐可要回避?” 这让于观真下意识看过去,对方却神情自若地继续:“前辈从未留过名姓,想来定是很不得了的规矩。” 原来如此,这倒方便了,只是这么奇怪,原主人居然没留下名字,还好外号还算雅致,没叫什么铁牛大王、猛虎英豪之类的。 于观真神思稍定,很快便笑道:“他要是唤我的名字,你们不仍是要知道,总不能将自己弄成个聋子吧。” “是晚辈考虑不周。”原无哀困窘一笑,行礼道,“既是如此,我与狄桐就斗胆留下了。” 每个人都有名字,一个人的名字取决于本人的价值,然而一个被隐藏数十年而无人知晓的名字,无异有了它本身的魅力。 毕竟它已经变成个秘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狄桐无端觉得有点激动,他像个乖乖的学童那样坐在板凳上,屏息等待着这个秘密的到来;原无哀虽没有他那么明显,但心也在怦怦直跳。 于观真看着两个年轻人几乎要闪烁出星星眼的表情,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这让他多少有些明白原主人的想法了,因为他这会儿也有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 名字就是名字,它要是承载了太多期待,就不仅仅只是名字了。 最终于观真还是开口道:“于观真。” 这个名字虽然不俗,但是它似乎不太适合缥缈主人这样的人物,再细细想一下,又好像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他本人的了。 狄桐眨了眨眼,他心中洋溢着得知秘密的喜悦感,情不自禁道:“原来前辈的名字也跟寻常人的一样啊。” 原无哀毫不犹豫地一手勒住他拖出去,另一只手则稳稳当当地托起桌子,面不改色道:“师叔,前辈,你们二位慢聊。” 没想到他看着斯斯文文,居然有这么大的怪力。 “这个孩子有时候未免话太多了些。”于观真镇定自若地看着狄桐扑腾的双腿,轻声道,“也太爱说出来了。” 崔嵬竟然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你不该跟狄桐说那些话。” “哪些话?” “昨夜,他回来之后说的那件事。” 于观真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瘟疫村的女子,为什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很好奇,你分明是他们的师叔,多少也算半个师长,之前看出沈秀娥的事,也不见你告诫他们,难道你指望这群孩子自己把脑子想破了,想出这些道理来吗?” 这话说来有些针对,崔嵬不答反问:“他要做什么样的人,看到什么样的世界,本就是他的选择,我为何要干预?” “按照你的说法,那些传下古籍道理的圣贤岂不是在提笔那一刻就该死。”于观真本想将胳膊架在桌子上,突然想起桌子刚刚被原无哀提走了,于是毫无迟疑地往下落去,拂了拂下摆,慢悠悠道,“难道他们敢说自己所写的全对,皆是真理,半个字都没出差错?” 崔嵬皱眉道:“你胡搅蛮缠。” “啧,瞧瞧,这里有人说不过人就赖别人胡搅蛮缠。”于观真欣然一笑,“听起来不知道是谁比较胡搅蛮缠一些。” “当真是口齿伶俐……”崔嵬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讥讽道,“莫怪你如此好为人师。” 于观真本想大方一笑,收下这句赞美,可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讽刺自己那几个要命的徒弟,顿时脸色发青:“崔嵬!你说不过别人就人身攻击!太低级了吧!” 崔嵬并不理会,只是看了他一眼:“过来坐在这里,我为你疗伤。” 于观真立刻诚实地走过去,嘴巴还不饶人,奇道:“你怎么突然如此上道?” “你为狄桐解围,我不想欠你。”崔嵬淡淡道,“更何况你昨夜伤势已复发一次,此处危险,我勉强你留下来已是不该,自当为你疗伤。” 于观真心头一软,便打坐下来,感到崔嵬双手与背后相贴,身体顿时暖洋洋了起来。 夕阳西下时,在外头洗碗擦桌了一下午的两个少年忽然冲进屋来,神色惊恐。 “师叔!快……外面要出人命了!” ※※※※※※※※※※※※※※※※※※※※ 看到大家问入v的事了,不过事实上是……我的收藏还入不了v所以估计要再过一段时间 233333333 感谢在2020-08-28 15:31:03~2020-08-29 15: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什么好看看什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rivederci 30瓶;阿袂 24瓶;燕素鱼笺 7瓶;biedescovery 5瓶;初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外头也许只是要出人命了,可里屋是真的得出人命了。 于观真只觉得胸膛一阵闷痛,那叫人暖洋洋的灵力走到胸骨处后立刻被反击回去,他顷刻间扑在床板上,吐出一大滩黑血来。 狄桐大惊失色,走上前来,还不等头晕目眩的于观真赞他一句好孩子,就听他悲声道:“师叔!师叔你不要死啊!” ……你他妈的! 于观真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疼痛果然舒缓许多,那滩黑血还在地上,浓稠得犹如水银,不由得回首看去,崔嵬正倒在狄桐怀中,唇边沾着一抹殷红。 崔嵬拂开狄桐,只是握着他的手稳了稳重心,看上去虚弱了几分,正抬头瞧着于观真,声音已有几分嘶哑:“你如何?” “尚可,你怎样?”于观真擦去唇边黑血,他倒不是撒谎,只是的确感觉到有所好转,本来身体沉得像吊着七八个沙袋,这会儿沙袋全没了,每呼吸一口气,就好似吐出体内的浊气,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崔嵬摇头道:“无妨。”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于观真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直接按住了崔嵬,将人推了推,并没有推动,便盯着对方瞧。崔嵬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夕阳金色的光染在这张冷漠的脸上,看起来宛如千万年都不会化消的冰雪,僵持了片刻,崔嵬最终还是顺着于观真的意思躺了下去。 “不管你有妨无妨。”于观真轻飘飘地说着,他甚至伸出手擦去了崔嵬唇边的鲜血,白玉般的手指透着暖意,全然不在乎后头瞪大了眼睛的狄桐,“我替你出去看看,你就待在这里好好休息。” 崔嵬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狄桐正要说话,原无哀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对着于观真说道:“前辈请随我来。” 于观真很赞赏原无哀的举动:“他的确该少说些话。” 狄桐:“唔唔唔!!!” 直到走出门外,于观真才发现狄桐跟原无哀并没有夸大其词,村子里头的确是快要出人命了。 村子并不大,中心有片空地,有个男人就跪在这片空地上,他被草绳捆得像头过年待宰的肥猪,涕泪横流,却不敢说半个字,背上已经有十几条渗出血来的红肿了。 奇异的是,四周竟也静悄悄的,每个站着的人脸上被夕阳染着光,都有种说不出的神圣。 见着三个人出来,人群顿时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只是仍然很轻,老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神态也很恭敬:“三位仙家,你们来了。” 于观真平淡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人犯了什么错吗?” 老村长看起来有些讶异,又很快露出了然的微笑来:“难怪仙家不记得了,他就是早上冒犯了仙家的李全。仙家路过我家门口时,他不是惹您生气了嘛……” 他居然将这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好像是什么真理一般。 于观真觉得无比荒诞,怒极反笑道:“因为我没有进去,所以你觉得我生气了,于是就要打死这个人?” 老村长疑惑地看着他:“难道……难道这还不合仙家的意思。” 于观真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去死如何?我既是不愿意踏进你的家门,怎会是这人说话惊扰了我,应当是你触怒了我才是。怎么?说不出话来吗?” “这……这……”老村长瞠目结舌,“可是,可是仙家没有生气,为什么不愿意保护我们,我们也是无奈,不知道怎么是好啊。” 呵,轮到自己死,就知道仙家没有生气了吗? 于观真漠然地扫过这一村人,这群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再那么光荣后,脸也从神圣变成了惊恐的扭曲。等到原无哀跟狄桐上去松绑,终于有个妇女哭泣着扑上去搂住李全:“全哥!全哥!你疼不疼,还好吗?” 李全本有些尖锐的嗓子此刻再也尖不起来了,他甚至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发着抖,给于观真磕了个头。 狄桐怒道:“你来问我们何时开阵,我不过说句鬼雾未来,不急着开阵,你居然就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老村长瑟缩了下,顿时痛哭流涕起来,跪在地上道:“仙家莫怪啊,是我们这些凡人愚昧无知,还当是不小心触怒了你们,仙家要走便可走,我们这一村子的人可怎么办啊,这村子可是我们的根啊。” 老村长一跪,便乌压压跪了一片,众人纷纷哭求道:“仙家救救我们吧。” 就连李全也咬咬牙,拂开他的妻子,他脸上有种英雄般的壮烈:“我是个粗人,不晓得什么规矩,仙家还请千万救救我们的村子,我……我不怕死,只是我这媳妇才跟着我没享过几天福,家里的娃娃还没断奶,我实在不想她们俩………不想她们俩……” 是我昨夜说的话吓到他们了?原来竟是我的错吗? 于观真怔怔地呆立着。 狄桐忽然说不出话来,他最害怕的事情又来了,于是一下子松开扶着李全的手,挨着原无哀勉强站着。 这群人卑微如蝼蚁,仰望三人,如同仰望天上的日月星辰,仰望遥不可及的神灵,敬畏得近乎忘我;然而他们又如伺机待发的蚁群,迫不及待地发起进攻,将三人吞噬蚕食,以弱小,以无能,以痛苦要挟他们奉献出自己。 “不必如此。”莫说狄桐,就连于观真自己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茫然跟震撼,他支撑着自己没有后退,不肯屈从于这恐怖而愚昧的意志,忍着愤怒与席卷而来的恐慌,冷冷道,“我们会在这里留在彻底驱散鬼雾,消除根源为止。” 还不待老村长高兴,于观真又不无恶意地添了一句:“还是你们想要我们永远留下来,世世代代守护着你们的村子。” 老村长忙道:“不敢,老朽绝无此意。” 于观真藏着袖子里的手在颤抖,脸上却微微笑起来:“那最好。” “噢,对了。”于观真转过身去,忽然回过头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我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你们大可不必以为我是生谁的气,我要是想杀人,用不着你们动手,听明白了吗?” 于观真生得本就非凡,昏暗灯火下望去,已是神仙模样,更何况此刻夕阳余晖,金光闪闪,落在他的身上,更显得如金身玉像一般冰冷到毫无半分人气。 凡人自当顶礼膜拜,不敢再造次,事实上,他们已为这份垂怜而欢呼雀跃起来了。 于观真阴暗而不甘地想到—— 他们赢了。 ※※※※※※※※※※※※※※※※※※※※ 感谢在2020-08-29 15:29:25~2020-08-30 15:1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ie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么好看看什么 4个;佚名、loth、drac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佚名 86瓶;逢雪怜牡丹、故事从这里开始 20瓶;厚本本 18瓶;初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前辈。”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残阳还依依不舍地拖着身影,它悲悯着凡人,不舍得将最后一点残光消弭于山端,仿佛这样就能拖慢黑夜的到来。 狄桐抢在夕阳之前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于观真怒道:“叫什么叫,还不快出去把桌子搬进来,不然晚饭吃什么,等着吃板凳脚吗?” 两个弟子乖乖地出门去了,崔嵬睁开眼睛,他还躺在被褥里,看上去脸色很苍白:“我听到外面很吵,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于观真语气生硬,“病人不要问东问西的,趁着这个机会赶快休息,难道你以为晚上我会帮你出去查鬼雾的事不成?” 崔嵬居然很轻地笑了笑,他实在有点讨人厌,故意往于观真不想说的话题上引:“我其实已经听到了,这些的确是很恼人的事,可他们并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们的确就是如此弱小的生命,世道既未曾给予他们善,他们只好学会恶。” 于观真嗤之以鼻:“这只是虚伪跟自私罢了。” “想要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对呢。”崔嵬望着他,“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告诉无哀跟狄桐,这世上的人,并不是只有好坏,还有沈秀娥这样可以以弱胜强跟很想活下去到不讲道理的人。” 于观真忍不住道:“你干嘛不说?” “说了又怎样,叫他们早一些难过,提前对这世间心凉吗?”崔嵬淡淡道,“还是让他们往后觉得世人庸俗不堪,都不值得一救。你不曾给予任何答案,除了独善其身外,他们还能怎么做?” 于观真一时语塞,忽然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独善其身有什么不好?” “那他们为何要修仙?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崔嵬转过头来看着他,并不是什么责怪的目光,平静到甚至令人有些不悦,“我们行走人间,本就是为了经历那些爱恨情仇,为了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若无法看穿,无法看破,我们仍不过是寻常人而已。许多人都在其中逐渐迷失,堕入邪魔外道,他们找到了自己新的道,又迷失于新的道,我不希望那两个孩子也是如此。” 于观真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崔嵬,半晌才后悔道:“我并没有想这么多……我还以为……我只是想安慰他。” “不要紧。”崔嵬本就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不该说也已说了,这也是狄桐的一步,你愿意教导他,他也许能从中获利。” “你真的不怪我?”于观真并不讨厌狄桐,更不想毁了那个孩子,于是他走到床边坐下,凝望着崔嵬的面容。 这个人本来就有自己的风骨,当他显得体贴动人时,就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冰雪消融,冥顽不灵的石像为世俗垂泪,泄露出些许来自人本身七情六欲的生动与柔情。 崔嵬淡淡道:“假使他如此轻易就坠入魔道,那早些知道,也更好杀一些。” 于观真:“…………” 于观真忽然又觉得崔嵬身上的活气随着这句话一块儿流失殆尽,这个男人简直就如同人对神的构想那般高高在上,冷酷无情。 还不知道自己“很好杀”的狄桐跟着原无哀终于把桌子搬进来了,他看着于观真坐在崔嵬身边,不由得震撼道:“原来前辈你懂看病吗?” “不懂。”于观真奇怪道,“怎么这么问?” 狄桐一下子泄了气:“你坐在师叔身边,我还以为你在给他把脉呢。” “我就不能是探病?!”于观真怒道。 “……探病不是看看就好了吗?”狄桐慑于他的威严,不敢大声说话,噘着嘴嘀嘀咕咕道,“你贴得这么近,我都搞不清楚你是不是想非礼师叔,你之前出去的时候就这么做了。虽然你是前辈,但是要是对师叔出手,我跟无哀还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于观真脑门上的青筋不由得跳了跳,他低声道:“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还没有被这个弟子气死,你师兄收他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 崔嵬居然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也很好奇。” 原无哀本来心情复杂,这会儿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狄桐愤愤道:“无哀!” 原无哀居然还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不怪我,狄桐。” 狄桐恶狠狠道:“你现在闭嘴我就不怪你。” 原无哀:“噗哈哈——” 狄桐:“……” 狄桐很绝望。 崔嵬到底还是开口给了狄桐一个台阶下,他将身上的被子拂开,问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想来鬼雾很快就会来,我到村外起阵,你们留在村内看顾。” 之前于观真不知道时,还以为藏锋是什么特别的外号,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藏锋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自然忍不住道:“你已没有剑,方才又为我疗伤……” “我仍是崔嵬。” 这么硬气的话,崔嵬说来居然一点都不像逞能跟抬杠,他身上有种奇妙的风采令人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崔嵬没有再停留。 鬼雾来得很快,不过大概是之前崔嵬出去给了众人信心,今天并没有昨夜那么慌乱,来送饭的变成了李全的媳妇。狄桐记仇,板起脸不看她,还是原无哀为她接过菜,客气了一句:“李大嫂,我来帮你。” 李大嫂有点魂不守舍地看着他们,很快就抹着脸,怯怯道:“仙家,你们别怪村长,他也是没有办法,当初山神大人救了我们,可村子没了,大家都没法子活下来。是村长带我们到了这里,才好不容易有个家,他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她哭得十分可怜,众人纵然有再多的恶语,也吐不出来了。 狄桐只好说:“不要紧的,李大嫂,你回去吃饭吧。” 李大嫂应了声,又道:“我们已经说好了,每家每户轮流醒着,等那位仙家回来了,就立刻生火做饭,水都是提前烧好的,绝不会怠慢的。” 这些人真是可怕,他们平日里如此良善,可到了某些时候,又能活生生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 狄桐心里堵得不像话,干脆把原无哀的饭也抢一半来吃了,原无哀端着半碗饭无言以对:“……” 于观真倒是很坦然地吃完了整碗饭。 原无哀眼前看着两个胃口出奇好的人,默默放下了自己的半碗饭,叹了口气。 狄桐奇道:“无哀,你干嘛不吃啊?” “我……”原无哀歉意道,“我有些吃不下去。” 狄桐讪讪道:“这样啊,可是,可是不吃饭没有力气,不然,我这里还有几枚师伯的辟谷丸,你垫垫肚子?” 于观真却道:“你们要给他们除鬼降妖,卖一把子力气,干嘛不吃,好歹吃个回本。” 原无哀:“……听了前辈的话,我突然又有了胃口。” ※※※※※※※※※※※※※※※※※※※※ 感谢在2020-08-30 15:13:34~2020-08-31 16:0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en 60瓶;云汉清且浅 30瓶;阿袂 28瓶;yifangao 20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这一天本就过得十分漫长,哪知道竟还能过得更漫长一些。 三人好不容易恢复心情,准备高高兴兴地吃了顿晚饭,就看见本该回家去的李大嫂站在门外,用手搓揉着自己的围裙,频频往外探望。 “李大嫂,你怎么了?”原无哀放下汤碗问道。 “哎呀,是不是我吵着仙家吃饭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小黑豆又摔了碗,在挨打呢。” 李大嫂扭捏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说来小黑豆也是命苦,先是妈生了病,他爹请不起大夫,就去山里采药,结果就再没回来,只留下这么个孩子跟一间房,平日大家能接济就接济点,他也给各家干点活,在外头捡柴火采草药的勉强过日子,噢,对了,他还给仙家送过饭呢,就那个锅灰一样黑的小娃娃。” 于观真闻言搁下碗筷,想到白日对方脱手的事,问道:“这孩子手很笨吗?” “可不是。他不怎么亲人,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怪孩子。”李大嫂打开话匣子,倒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仙凡之别了,“大家都不宽裕,平白添这么一张嘴,久了难免不愿意,有时候小黑豆还会故意弄坏东西,不是笨手笨脚摔了碗,就是翻了水,只是打骂也不好管呢,他还是这样。” 于观真观察她的神色,见似乎有不赞同的意思在,便问道:“你好像不觉得他是故意的。” “哎呀,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哪来这么深的心机,小娃娃吃不饱饭,手软无力是有的事。”李大嫂摇摇头道,“只是今日他摔了方姐的碗,恐怕要有好果子吃了。方姐以前当过县里有钱人家的丫鬟,规矩大得很。”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一点嘲笑,反倒透露出种隐晦的羡慕来。 “说来也奇怪,小黑豆人小小的,却很经打,不管打得多重,第二天就都好了,本来大家还担心着闹出人命,后来也就放心了,只怕他今天有一顿皮肉的苦头要吃。” 李大嫂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他们出手帮帮忙,她毕竟要在村子里生活,纵然有善心,也不好跟人闹僵脸,这才大胆说出这些话来试探。 于观真一下子站起来,他从屋里走到屋外,这村子很小,他却觉得路好似变长了,怎么走都走不到,直到他循着声音看到了那位方大嫂。 曾经当过丫鬟的方嫂此刻跟任何农家妇人并没什么不同,地上碎着几片碗,她正压着小黑豆往那些碗上跪,一时间居然推搡不动,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嗓门比晨报的公鸡都响亮:“好哇你!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黑夜里只听得“啪”一声,小黑豆的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方嫂尤不肯罢休,又去角落里拿荆鞭木条,农家人对自家的孩子管教起来都不留手,更何况是个吃闲饭的小娃娃。 方嫂忍无可忍:“你这丧门星,倒霉鬼!你是不是故意的,又砸一个碗,你当你爹妈还活着着不成!说不准就是你这小贱种克死爹娘,还要来报我们的冤,你说我有哪次缺你的饭短你的水,要你劈柴你不敢,要你挑水你打翻,就是洗个碗端个板凳,你都做不好!” 果真是练剑的那个娃娃。 小黑豆安静得可怕,要不是于观真听他说过一句话,还以为真是个哑巴。 藤鞭凌厉地从空中挥过,于观真就地捡了颗石子一弹,那鞭子顿失准头,方嫂一鞭挥空,不由得“咦”了一声。 于观真见着个孩子在屋里窃窃偷笑,见着他上门,顿时往屋里藏起身影。 “方嫂。”于观真走上前来,将小黑豆护在身后,他揽着小孩子的肩,摸见上头嶙峋的骨,冷冰冰,似未僵硬的尸体,仍是轻声慢语,“我有事要找他,你方便吗?” 方大嫂到底见过些世面,当即眉开眼笑道:“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仙家要忙些什么?我家大娃正闲着,让他给你跑个腿儿的,他是个机灵的,比这贱……比小黑豆可省心多了。” “不必了。”于观真淡淡道,“只是小事。” 他望见女人眼底藏不住的嫉妒,觉得既乏味又可笑。 小黑豆仍是那副模样,安安静静的,对万事万物都不关心,于观真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回到屋子里,李大嫂顿时眉开眼笑,“呀”了一声,亲切道:“小黑豆,你吃过没有?” 他并不答,李大嫂却很怜爱地望着他:“你到时候来婶婶家里,还剩个馒头,你拿去吃吧。” 小黑豆这才“嗯”了一声。 于观真不紧不慢道:“不必了,我们有事要忙。李大嫂,你先回去吧,你丈夫不是挨了打,你回去看顾看顾,让这孩子在这里伺候,有些剩菜剩饭就让他吃了。” 李大嫂喜上眉梢道:“这可真是小黑豆的福分了,那我待会儿再来。” 她转身离去没有多久,于观真就把小黑豆抱上本该属于崔嵬的位子,撑着脸坐在边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快吃吧。” 小黑豆似乎认出他来了,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瞧着他,一动也不动。 狄桐看着他单薄又伤痕累累的模样,一下子把小黑豆眼前的碗填满了,甚至夹起一座小山,忍不住道:“你快吃吧,不够还有。” 小黑豆的眼睛简直亮得能发出光来,他的喉咙在滚动,仿佛无形的食物正从舌尖滚落入五脏庙内,那香气与美味都被细细品尝过。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不会忍心让他继续饿下去,狄桐看起来甚至想要走过来给他喂饭了。 可他却没有动一筷子。 “这孩子就是小黑豆?”原无哀当然不会觉得于观真只是为了做好事而已,他不禁疑惑道,“前辈,你这是何意?” 于观真撑着脸,慢悠悠地看着小黑豆,柔声道:“小娃娃,你是跟谁学的剑?” 听见这句话,小黑豆眼中的光立刻熄灭了,他一声不吭地跳下板凳,这个才不过几岁的娃娃既不曾在疼痛下求饶,也不曾在诱惑前屈服,这让于观真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学剑?”狄桐一下子咬住了筷子,他疑惑道,“什么剑?” 于观真望着小黑豆,淡淡道:“这小子练出了剑气。” 狄桐的筷子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 ※※※※※※※※※※※※※※※※※※※※ 感谢在2020-08-31 16:05:37~2020-09-01 16:0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oth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么好看看什么 5个;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绿绣眼 40瓶;阿袂 20瓶;arrivederc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最终什么都没问出来。 小黑豆的嘴巴像活着的蚌,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撬开难免要沾血带肉。 原无哀跟狄桐大概生怕于观真会不择手段地要得知自己想知道的秘密,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夹着小豆子,盯着他吃了饭,又安抚他睡下。 叫于观真哑然失笑,他一人在凳子上坐着,已不似在蓝府那么慌乱无措,巴不得收拾起所有线索好为自己找到余地。 此刻仅仅是出于本心的好奇而已。 村里的人没有谁有如此能耐,只有小黑豆一个人,他能挨打很大可能是练武所致,俗话说,穷学文富学武,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根本就不足够小黑豆学武,可是修仙就不一定了。 于观真若有所思地看着安睡的小黑豆,这地方能有什么神仙呢…… 最有可能的就是山神大人。 过路散修虽有可能,但可能性却很小,更不必谈什么意外的奇遇了。 这一夜无梦,崔嵬在即将天明时回到村里来,身上没什么血迹,脸色却十分阴沉,浓雾提早地退去了,他如风般闯回小屋之中,将一块布重重砸在了桌上。 于观真认识他虽不久,但了解他性情沉稳,倒难得见他如此愤怒又痛心的神情。 原无哀一听见声音,立刻就苏醒过来,连着他怀中的小黑豆也一道被带起身来,只有狄桐还打着哈欠,他昨夜跟小黑豆一块儿枕着原无哀的手臂睡觉,差点没把一条好端端的胳膊枕成了老木。 才感到胳膊麻痹的原无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垂着手臂下来,正要说话,看见桌上的布忽然变了脸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狄桐的哈欠也戛然而止,他木着脸看着那只袖子,嘴巴活像被缝住了。 于观真看得仔细,他不光看见那块脏兮兮的布上绣着一只精致的羊,还看见小黑豆那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倏然充满了仇恨。 崔嵬很警觉,如此明显的恨意根本逃不过他,因此眼睛一下子就抓住了小黑豆,目光骤冷,转向于观真道:“他是?” 如果说小黑豆的眼神只是有那么点吓人,那么崔嵬的眼神可以说是极具压迫力的武器了。 “一颗小黑珍珠。”于观真忍不住笑起来,“我本来还以为知道他的秘密要多难,没想到你一回来就一清二楚了。” 崔嵬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还是先来谈谈这块布吧。” 崔嵬显然对他打哑谜的行为很是不满,不过并没有反驳什么,还不等他开口,狄桐已走到桌前来了:“是……师伯。” “我之前就有些好奇。”于观真道,“为什么绣一只羊?是怕错认吗?” 原无哀摇头解释:“这并非是羊,是,前辈请看此处,似羊而无形,不死不灭,无口难言,因此口处无线。至于为什么缝此兽,我也不得而知。” 于观真仔细一瞧,果然如此。 其实原无哀与狄桐年岁尚小,并不认识这位师伯,只知他几十年前追杀无恶不作的青魔后音讯全无,传言他为护佑苍生已与青魔同归于尽,师门出了这样了不得的英雄,自然是引以为傲。 因此纵然早有准备,可真正意识到这样一位英豪已不在人间,还是不由得感到悲伤。 他们二人尚且如此,更别提崔嵬,他闭了闭眼睛,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半晌后才解释道:“大师兄他的性情活泼,极能言善辩,只要醒着就绝不会闭嘴。几位师兄不胜其扰,又怕被拿住辈分教训,就故意差人将他每件衣服上都缝上,以为暗示,他竟很喜欢,每年新衣都特意绣了一只。” 听着崔嵬平静的声音,那个大仁大义的修士好似忽然活转了过来,变成个既生动又可爱的人。 这本是件既好笑,又趣味的小事,被崔嵬说来,却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于观真看出他神态有异,心中暗忖:“奇了,看小黑豆的样子,教他的这位好师父必然就是山神大人,也就是崔嵬的师兄,既然是故人重逢,为什么看他的模样一点都不高兴?” 其中用脚想也知道有鬼,于观真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一出,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原无哀下意识抬头望了望于观真,崔嵬心痛难言,他点了点头,咬紧嘴唇道:“驱使鬼雾之人,是他。”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绪翻涌,狄桐更是脱口而出道:“这绝不可能!” “他若活着,自然不可能。”崔嵬稍稍平复心情,又恢复到往常的平和冷静中去,“我已查探过,洗石山上是本该是渡灵阵,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他临时改成困灵阵,将整座山尽数封印至如今,我想,他已经迷失本性了。” “师叔……你的意思是……”狄桐忽然惊恐起来,“是师伯他……” 崔嵬低沉的声音里,似乎含着无尽的悲哀:“如果我所料不错,大师兄恐怕是以为青魔已死,才布下渡灵阵准备超度亡魂。青魔性情狡诈,定是佯装假死,在阵成之时与大师兄同归于尽,因此他才在临死前匆匆扭转阵法,只可惜时过境迁,阵法被破,他……它们自然也就出来了……” 话说到此处,原无哀知晓师叔性子,已经明白崔嵬想要做什么了,他动了动嘴唇,下意识道:“师叔,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崔嵬摇摇头道:“咱们来得太晚了,他已业障缠身,若不除去,恐怕悔之晚矣。” 世间哪还有比这更凄凉的事,分明是斩妖除魔的仁士,如今却化为邪佞本身。 于观真低声道:“那……你要怎么做?” 他其实想的是:为了外头那些人做这些,值得吗? 崔嵬目光冷冽,他站定原地,全无半分动容,红艳的火中闪过那双翠色的眼,里头荡起的已非水波下的涟漪,而是一泓剑上未落的碧血。 他整个人本就是一把绝世的利刃。 “杀。” ※※※※※※※※※※※※※※※※※※※※ 首-发:fadianwu.com (woo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