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np)她想混吃等死》 (一)新生活 药店似乎无论何时都有很多人。 下午叁点,林湘跨过门槛,在店内环视一圈,见两个抓药的药工实在忙得脚不沾地,便没有上前,安安静静地在不挡路的地方等着。 和所有药店一样,这里充斥着一股清苦的草药味儿,所幸屋子通风很好,那股味道只是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 正发着呆,孩子尖细的哭叫声突然响起,炸在本就不甚安静的室内,林湘忍不住皱起眉,望向了声源处。 声音是一个看病的孩子发出来的。 这间药房并不算大,只有一位大夫坐镇。这是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男性,长发用发带规整地绑在脑后,没编什么花样,衣衫也整洁利落。还是这种简单大方的打扮好。林湘想,这个世界里大部分男性的着装和打扮看着都太别扭了,她不习惯。 此刻,大夫正拉着孩子的手臂旋伸,看样子是给脱臼的手臂复位。 难怪这小孩在哭。 或许是经常处理这类问题,大夫的动作行云流水,利落极了。将脱臼的手臂复位以后,他还给孩子喂了一颗糖球,把小娃娃哄得眉开眼笑。 这大夫看着挺和善的。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她收回目光,没多在意,继续盘算自家店铺的事。 “那位姑娘。”又一位病人前往柜台抓药,大夫的面前没了人,便将目光落在了一直站在旁边的林湘身上,“您是看病还是抓药?”他问。 “姑娘?”见她没答复,声音又高了一些。 林湘这才回过神,她往左右一看,确定大夫是在叫她,于是忙上前两步,走到大夫面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方才在想其他事情,走神了。” “我是隔壁商铺的店主,林湘,呃……双木林,水相湘。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老板?”大夫从木凳上站起身,冲她温温和和一笑,举手投足间透着清雅的气韵,如同初夏清晨池畔的荷风。而他的声音也同这气质相符,若珠玉相撞,清泉细流,“我便是了。” 声控林湘心中微微一动。 虽然温润如玉男神音不在她的好球区,但现实中听见这么悦耳的音色,是真的舒服。 “是这样的,”林湘已经在心中打过几遍腹稿,现今找到了药房老板,她便顺畅地把来意说出了口: “我打算将隔壁的店面重新开起来,可它空置许久,积下的灰尘太多 ,一人打扫着实吃力。所以,我想雇用几个短工。你知道该在何处寻人吗?” 林湘是个懒的,又不喜欢家务活,一家关了近十年的店铺单是处理落尘都费力气,她一人忙活了半天,除了被呛出了眼泪,什么成效都没有。 大夫并没有辜负她期待的目光,“城西有一处鸣玉坊。林老板若是想招短工,不妨去那儿看看。” “好的,谢谢……呃……”林湘一时语塞。 他会意,自我介绍道:“我姓柳,柳砚青。” “多谢柳大夫。”她立即改口,也没在意大夫的名字究竟是哪几个字,只是试图再寒暄两句,不让这场对话结束得太快,“他日小店开业,还望您能赏脸光顾。” “那是自然。”柳砚青轻轻颔首。 “那么,我先去鸣玉坊看看,不打扰柳大夫问诊了,告辞。”礼貌尽到了,林湘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等等。”柳砚青叫住了她。 林湘回过头,一脸懵逼,“怎么了?” “林老板,”柳砚青将桌上的铜镜转了个向,直对向她:“去之前,您还是先整理下仪容比较好。” 林湘定睛看向黄澄澄的铜镜——what the fxxk,自己居然顶着一脸灰站了那么久?! 她看了一眼灰的位置,应该是打扫累了、擦汗的时候沾上去的,也就是说,从进屋开始,她就一脸灰在药店里傻站着。 难怪刚刚每个从她身边经过的病人都往她脸上瞅……林湘还自我感觉良好,把原因归咎为这具身体颜值高吸人眼球…… “哦,好的……”她立即低下头去掏衣兜,不敢看大夫此刻的神情,生怕对方在笑话她。和陌生人刚认识就出了这种糗事,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但是,刚穿书来到古代没多久,林湘还没有养成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所以,掏了半天,她只从兜里掏出一把空气。 “若是不嫌弃,请用这个吧。”一旁的大夫适时递来一方素白的手帕,怕她不收,还好言解释:“这是我备来给爱洁的病人把脉用的,每日洗晒,很干净。” “谢谢。”她忙接过帕子擦脸,由于心急,老色批林湘并没有注意到,为她递帕的手指根根修长白皙,明净如玉,赏心悦目极了,仿佛来自少女漫画中的男主角,和大夫略显平凡的面容并不搭调。 从药铺里逃出来,林湘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来这儿了。 黑历史,封印! 在心中默念中二发言,林湘把这段堪称社死的糗事扔进大脑深处的垃圾桶,理了理衣襟,确定自己衣衫整齐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不妥后,她叹了口气,脚步向左一拐,去了药店的隔壁。 这里是她的铺子,去鸣玉坊之前,还是再确认一下门有没有锁比较好。决定开业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好兆头。 她仰起头,店铺招牌上的“惜流芳”叁字轻巧缠绵、笔意风流,每次看到这个名字,林湘都想吐槽,取这么个名字,路人怎么可能知道里面卖的是书,难怪书店入不敷出关门了。 林娘子多精明一个人,能为原主她爹打发时间写的戏本子专门开一家倒贴钱的书店,还亲自提了招牌,也难怪原主她爹动了心。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林湘想着,像林娘子这样的人才可怕呢,爱时千疼万宠、珍重无限,不爱时连见一面都心生厌烦。 这样的爱情,对人对己,都太可怕了。 确定大门落了锁,林湘这才踏上了前往鸣玉坊的路途。 坊市里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林湘很快就找到了招工的地方,想到自己马上要和其他人为了招工扯皮,她就觉得脑壳疼。她不能连续应付那么多陌生人好吗! 很久很久以前,在林湘还在上学的时候,她是一只纯正的社恐,能不和不熟的人聊天就绝对不说半个字。后来毕业工作,身为小游戏美工的她,天天和狗比策划以及文案高强度沟通,人变得外向多了,已经能在社恐人群和打工人之间自由切换,并在必要的场合摆出一副成熟社畜样。 可这不代表,她不讨厌和陌生人交流。 “请问请一日短工多少钱?”观察了一圈,林湘走向吆喝声中的一个,露出营业状态的微笑。 “这要看姑娘要什么样的小工了,好一些的八十个钱一天也是有的,差一些的六十就行。”答话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身材微胖,面相和善。 结合其他人吆喝时的报价,这人给出的价格也算正常。“如果要好一些的呢?”她问。 “那您可找对人了,这鸣玉坊里的各种小工,就属我顾婆手下的最听话最勤快。”顾婆的笑容殷切而亲和,一串问句连珠箭似的,直说得她她头脑发晕:“姑娘是要几个人?想找什么样的?是力气活还是精细活?要女人还是男人?” “做的是搬书、打扫屋舍的活计,只要力气大,手脚勤快,男女不拘。只有一点,劳烦…婶子挑几个老实心细的。人数嘛……”她沉吟片刻,在心里算了算,“五个就够了。” “好嘞。”顾婆笑吟吟应了,“不知姑娘几时要人、工期多长?我好为您提前安排人手。” “明日就要,工期……”林湘还真没想好,“暂定两天吧。”两天应该能把店铺打扫一新了。 议好工期以后,顾婆劝她在坊市内闲逛一会儿,等酉末小工们结束手头的活计回坊后,再由她亲自挑人相看。“好赖不凭老婆子我一张嘴,这样您也放心些不是。”顾婆如此道。 林湘一想也是,便同意了。 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二次来集市。觉得新奇的林湘难得起了逛街的兴致,在各类摊贩间左逛右看,甚至买了一堆零嘴。 古时的孩子自立得早,普通人家十四五岁已经要成家了,鲜少有像她这样年逾十七的大人还当街吃零食的。林湘不好表露自己的特殊,提溜着一包包零嘴,惆怅地看向渐沉的夕阳,归心似箭。 盼望着盼望着,酉时末终于到了。 她跟着顾婆左拐右拐,来到一处空地。七八个人零零散散站着等待着这场挑选,见她走过来,便齐刷刷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要看我好吗。 这群人个个憨厚老实,手脚粗壮,一副力气很大的样子,她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死肥宅而已,这样望着她她会有压力感好嘛。 ˇˇˇˇˇ +黑历史,封印。写这句话是因为想到了勇太的“生涯封印”(来自番剧《中二病也要谈恋爱》),女主是在自娱自乐不是真中二。 +文里提到的社恐并非病理向的。女主只是讨厌以及不太会与陌生人交流。 +以及,女主社恐是有个人原因的,不代表所有宅都是社恐,不要用个例给群体贴标签。 (二)招工招到大帅哥的可能性 “姑娘,这几个人是我挑过一遍的,您看看,钟意哪几个?”顾婆一开口,林湘顿时觉得落在身上的眼神变得更可怕了。 我看着个个都好。林湘很想这么说,她平日的口头禅就是“可以”、“好的”、“听你的”、“怎样都行”,但谈生意时显然不能这样万事随缘。 于是,她上前一步,开始选人。 女尊世界的女性力气普遍比男人大,顾婆挑了九个人,只有两个是男的,想来是他们天赋异禀。 类比现实,两个女人出来搬砖,怎么想都让人唏嘘。林湘有心照顾弱势群体,便把这两个男人都选上了,又挑了叁个看起来很稳重、叁十出头的妇女。 “就他们吧。”林湘说。 “姑娘!”一个没被选上的中年女人急了眼,顾婆事先和他们通过气,这次干的是搬书顺带清理屋舍的活计,活不重,东家面嫩,给钱大方,再好不过了,她怎么能忍受这种好事白白跑掉? 手臂一抬,女人指向林湘挑选的五人中最好欺负的软柿子,“您选人应该更慎重些,他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哪有我们手脚伶俐?” 被女人指着的,正是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哪怕被人用手指着辱骂,他的神色也没有变化,一直半低着头,动也不曾动,木头一样无动于衷。 事发突然,林湘没有唐突出声,只把目光移向顾婆。 “姑娘,”顾婆狠狠剜了说话的女人一眼。让林湘选人更慎重,是觉得她挑人太随便吗?然后,她冲林湘陪笑,“老婆子并非故意诓你,元宵虽然口不能言,但耳朵很灵敏,和他沟通不成问题,他为人踏实肯干,是个心细的,力气也大。元宵——你过来,见过这位姑娘。” 怎么跟老鸨强迫手下的姑娘接客似的。林湘默默在心里吐槽。 被顾婆称作元宵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僵硬地弯起嘴角一笑。 哦呼。 林湘不得不承认,如果这男人真是鸭子,她……想嫖。当然,仅限于想想。 男人的五官生得很好看,不是这个世界偏好那种精致阴柔美,而是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英俊帅气。说句被用烂了的形容,眉如刀剑、目若寒星不外如是。林湘尤其欣赏他那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以及右眼下那道险些擦过鼻梁的旧伤痕。这让她想到大漠的风沙、烈酒与羌管,充满了故事感。 但他的眼眸明明纯粹如水晶,没有丁点儿阅尽风霜的沧桑与倦怠。 这样复杂矛盾的气质最是抓人眼球。 她刚才是瞎了吗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大帅哥。 自我反省了一下下,轻微脸盲症患者林湘很快原谅了自己——对方低着头我不注意怎么会看清他的脸。 “小测试,元宵,你能听懂我的话吗?听懂就摇头。” 大帅哥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被“高冷”这一要素特攻的林湘在心里直呼老婆。而且,男人看着冷冷淡淡,却有着“元宵”这么可爱的名字(不管是不是谐音),创造他的神明简直深谙反差萌的精髓。 “很好。”转头望向刚刚说话的女人,林湘使出了网上冲浪多年学会的骂人秘籍——阴阳怪气大法:“经过我慎重(重音)的考察,元宵虽然不能说话,但反应依然很快,人很伶俐。我想,他应该比某些随意做出判断、随意插嘴误导他人的家伙要伶俐的多。顾婆,你说对吗?” 顾婆自然连声附和。 拟定人选后,由顾婆牵头,她仔细看过契书,和五人一一签订了短期合同。 招工的事情解决了,林湘拎着她的零食,心情很好地晃悠回了家。 解决了房屋的打扫问题,还认识了一个百年一遇的大帅哥,今天真是收获满满。 走到宅院的门口,她慢下脚步,注意到门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七、林湘姐。”没等她出声招呼,寻书放下臂弯里挽着的菜篮,冲她行了个怪里怪气的礼节,显然是还没适应自身身份的改变。 “来啦。”林湘没有在意她的束手束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等了很久吧。” 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零食包,她解释道:“今天出门去了鸣玉坊一趟,正好顺路买了点心,我们进屋吃吧。” 寻书“嗯”了一声,像在林家时一样,主动退守在她身后两步之遥。这个位置既不会碍到她,有事又能立刻上前帮忙。 “我说,寻书啊,”正在开门的林湘有些困扰,她一点也不喜欢背后灵,“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丫鬟了,不用老是走在我后头。” 回头望着寻书,林湘的目光认真到有些烦恼:“你已经是个自由人了,不用再对任何人低声下气、毕恭毕敬的。” 无论是在女尊世界的新生活,还是寻书对她的态度,林湘都很不习惯。 上辈子她就是个有点宅的社畜加网瘾少女,从没想过有一天好好的过马路会被车撞(她一直觉得这种待遇该给自家不做人的傻帽老板享用),更没想过死了以后还能走狗屎运穿书。 早知道会这样,上辈子她看什么女尊np文,去看甜到齁的校园甜宠文不香吗。哪怕穿成了恶毒女配,还能上网冲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唯一的朋友拿她当主子供。 “林……湘姐,我知道的。当丫鬟时的习惯,我都会改掉。”寻书答。 “这还差不多。”打开门,林湘做了个酒店迎宾似的欢迎手势,语气轻快:“寻书姑娘,进来吧。” 这间二进小院足足有五六百平,是原主自己的财产,初见时可把林湘吓得够呛。 “林湘”的爹爹以前是个戏子,他也算书香门第出身,不想家族倾覆,沦落成了伶人。因为容貌出众、歌喉婉转,他当初也算受人追捧。“林湘”的母亲林娘子正是被他戏台上抬袖回首的那一眼折服了,倾城之姿,粉墨难掩。惊鸿一瞥,念念不忘,便买了他做外室,当时就住在这间小院里。 后来,林娘子有了原主,将她爹接回了林家做小侍,这间小院则被租了出去,直到原主对林娘子指名说要这处房产,才又收了回来。 屋舍常年住人,倒也未曾荒废,林湘搬进来后连修缮都不用。只是,这里实在没什么原主她爹生活过的气息。白白让原主的一腔期待落了空。 两人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直往西厢房去,林湘就住在这里。 “真的不用把过去照顾您的下人叫来吗?”寻书又一次问。林湘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小姐,根本没有独居经验,寻书无比怀疑,如果她不常来看望,林湘会把自己给作死。 “不用,我不喜欢他们。”林湘皱眉表示自己的嫌恶。 她初来这里的时候可摸得透透的,那群下人仗着原主自小没了爹,母亲又不疼,是个脾气软没人管的小透明,一个个脾气可横了,除了寻书外没一个好的。她卧病在床的时候,连杯热茶都要再叁嘱咐才能喝到。 想到这儿,林湘就觉得爽。下人们脾气再横,见寻书除了奴籍后还不是在她跟前跪舔,林湘吊着除籍这颗甜枣儿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最后在离家时装懦弱推说不敢麻烦母亲,拍拍屁股走人了,啥忙也没帮,把那群下人的脸都气歪了。 “那再找一批新……唔……好甜。” “是吗?”松开掉渣的糕饼让寻书自己咬着,林湘笑嘻嘻地给自己也拿了一块,“我谁也不喜欢,吃东西,别说这些了。” 她就喜欢一个人自自在在的。身为一个打工人,24k纯无产阶级,林湘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任何人的伺候,不然,她也不会求着林娘子为寻书除了奴籍。 比起照顾她的仆从,她更想要一个互相扶持的朋友。 坐着吃了一会儿零嘴,林湘有些口干,可有客人在,她也不好意思让对方喝凉茶。早就到了吃饭的点儿,她索性起身去准备晚餐,顺便把水给烧了。 寻书自然是会帮她的,两人坐在井边洗菜,天上的星星已经开始冒头,每当这个时候,林湘就特别想念白炽灯。 “我今天去爹爹的书店转了一圈,稍微收拾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月内,书店就要重新开张了。”一片片把白菜叶子剥开,她说:“按照之前说的,到时候我就雇你替我看摊收银,呃,收钱,你呢,就是书店的二东家。” “好。” “不过先说好,我也是第一次开店做生意,如果到时候亏损发不出工资,我一定同意你不干走人的!”林湘对自己并不是很有信心。 “我不走。”把洗好的菜叶放进篾箩里,寻书的声音很是坚定,她是个耿直一根筋的人,一但下了决定谁劝也没用:“林湘姐把卖身契还给了我,还求林娘子帮我销了奴籍,我要报答你。” “我搬家都是你在忙前忙后啊,如果不是寻书你教我,我现在连火都不会生,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已经报答过我啦。”林湘不以为意。 “这不一样。”寻书非常执拗,她有一点点为林湘伤心,“您是千金之躯,不应该做这些下人的活儿,都怪……都怪林娘子和正夫出尔反尔,把许诺给您的资产都收回去了。”她罕见地开口说了前主家的坏话。 “不怨他们,是我自己没要。”对此,林湘一点也不难过,谁敢要属于女主角的钱啊,反正她是不敢,不仅不敢还赶紧跑了。但这些小九九她都藏在心里,只道:“我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了,在那里……我不开心。” 这是真心话,原主的。 ˇˇˇˇˇ +像“我看着个个都好”、“哦呼”这种梗放在文里完全不影响阅读,就不解释了。解释起来挺没意思的,当彩蛋吧。 +把女主刚穿书的经历掰碎了揉在文章内容里,没有特别拎出来单说,不知道这么写大家习不习惯。 (三)愿望是混吃等死 “而且,我也不算净身出户啊,你看,八妹因为愧疚,临走时塞给我五百两银子;还有书店,母亲说它以前是爹爹开的,把它送给了我。再加上这么些年我在林家攒下的积蓄,有钱、有房、有店,”林湘掰着手指数给寻书看,企图安慰她:“普通人或许一辈子也没我富诶。” 人要知足,她现在已经妥妥跨越贫困奔小康、不用被“消灭”了好吗。 甩甩手上的水渍,林湘胡噜了一把寻书的脑袋,用轻快的语气说:“我呢,没什么大志向,就想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实现混吃等死的愿望。” “虽然没出息,但平安幸福一辈子已经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啦。”暗夜之中,她仰起脸眺望远天的星空,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所度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着的奇迹。」 动画里是这么说的。 真想家啊。 她想念手机,想念网络,想念白炽灯,想念热水壶,想念天然气,想念点点手指就到家门口的外卖,想念住在那里的每一天每一天。 寻书也学着她的样子,跟着抬起脑袋望天上的星星。林湘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她也想平安幸福、百岁无忧。 用过晚饭,林湘让寻书提着灯回家了,自个则提着盏油灯去了主屋。 主屋里放着原主爹爹的遗物和牌位。 林湘每天都会给原主和她爹供奉一炷香。她本来不信鬼神,可穿越一遭后,她就不确定了。这一炷香,既是希望死者能安稳长眠,投个好胎,也是愿生者心安。 “林湘,”跪在蒲团上,她对夜色说:“我今天去了惜流芳,随便看了看你父亲写的其他戏本子。” “我可以把它们都烧给你一份。我觉得,还是他最后留给你的那出戏写得最好。从林家离开时,我带走的银钱并不算少,或许,我能把它搬到戏台上?” “你应该会想听戏吧?” “哪怕只有一次,就唱给你听。” 室内的烛火无声摇晃,她不说话时,周遭安静得可怕。 林湘对原主是有愧的。 这个姑娘活得辛苦,死的也不甘心。她才十七岁,还要大把的年华没有浪费,还要太多的事没有体验。 在这本名叫《凤游异世》的玛丽苏np女尊文里,原主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工具人。七小姐,书里是这么称呼她的。 她唯一的作用,就是被让正夫捧杀宠坏了的庶姐推入水中,染病而亡,换来母亲林娘子盛怒之下、赐给庶姐的一顿鞭刑。 庶女跟着一命呜呼,冷艳女杀手魂穿异世,开始了她在女尊世界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主角生涯。 老实说,这部小说的剧情写得还算精彩,可那些都和原主没关系。落水后风寒入体,奄奄一息之际,她只想着自己还没去过的爹爹的住处,怀着在那里安稳度日,娶一房夫婿、生一个孩子的朴素愿望去世了。 然而,继承了原主一切穿书而来的林湘,却无法完成她的心愿。 林湘不想和任何人生儿育女、相伴一生,夫妻间一地鸡毛的那点破事她看够了,也听腻了,只想一个人逍逍遥遥,自由自在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原主爹爹生前写下的、留给原主的戏本子,搬到舞台上,给死去的林湘听,也给这世上的人听。让其他人知道——有一个叫林湘的姑娘,她很爱她的父亲,非常爱,非常孝顺。 雕花香炉中,线香燃到尽头。 翌日,邻居家的公鸡把林湘叫醒了。 她痛苦地挣扎着起床,洗漱完走出家门,在巷口那家特别好吃的食摊买了饼子和胡辣汤。 林湘不爱吃葱,每次都要跑到做饼的小哥面前——其实人家年纪比她小,说给她做个不放葱的。搞得脾气暴躁的小哥现在已经养成了每日特意为她做个不放葱的酥油饼的习惯。 刚一落座,小哥便将一只盛满汤的粗瓷碗搁在她桌上,说:“今天的你起得太早了,饼还没做,要等一会儿。” “哦。”林湘点点头,捧着碗小口喝汤。其实,这个点才是大多数人吃早饭的时间,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抢到座儿。这小鬼摆明是在讽刺她平日起得晚,但的确如此的林湘无法反驳,只道:“明天我也会早起。” “今天就不要饼了,这会儿人多,你去忙吧,再给我上个茶叶蛋就行。” 林湘吃东西很慢,在这个世界的土着看来,她磨磨唧唧像个小爷们,至少,在辛茗看来如此。 林湘是他见过最没女子气概的女人了,不务正业,早上不起床,两顿并做一顿吃,人还挑食,只会站在他面前温吞吞地说“请给我做个不放葱的饼”。 哦,对,连脸也长得小家子气。 两个月前,巷子尽头那间大院子里的人家搬了出去,害他们家丢了一天几十文的买卖。辛茗一直盼着再有人住进来,结果,人是住进来了,可这家伙抠门到连个下人都没有。 熟练地给饼一一翻面,他瞄了一眼林湘的位置,很好,她的鸡蛋刚吃完,碗里还剩半碗汤,此刻正在用汤勺舀汤往嘴里送,模样丑死了。 常和辛茗一起玩的朋友徐语却被她迷得不轻。非说她生的容颜如玉、皓齿明眸,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璨璨生光,用词让辛茗酸倒了牙。 除了那张脸,她压根就没一点儿配得上自己的朋友。辛茗愤愤想。 有一日,徐语趁她吃完饭起身付钱的工夫,故意和她撞了个满怀,一屁股歪倒在地上,她傻不愣登将人扶起,连声道歉,末了还掏钱给徐语买了两个酥油饼。 辛茗冷眼看着徐语用一副急嫁的表情跟她搭话,那女人应了两声,确认徐语没事后就直接回家了,让少年的春心碎了一地。 不过,那日多挣了两个酥油饼钱。 饼皮两面煎好,辛茗一铲把它放进竹编餐盘里,然后将油亮亮脆生生的酥油饼端到林湘面前:“你点的没放葱的饼。” “一共十一文。” “哦,好的。”林湘低头去翻钱袋。 看着女人爽快掏钱的动作,辛茗轻轻扬起嘴角。这女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好糊弄。 嗯,今天又多赚了一个酥油饼钱。 林湘并不知道辛茗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只是默默感叹这小哥做的饼一如既往的好吃。 感谢小哥百忙之中还愿意抽空敷衍她一下。 “中午你们出摊吗?”吃完了早饭,她问在一旁坐着的小哥的家人。 “中午我们是不做的。”小哥的父亲低声回答。 小哥的父亲叁十出头,面孔苍白,体态消瘦,常年的操劳让他的头上已有白丝,可过于出众的长相将这一切融成一种几近病弱的风流。林湘每天都来他家吃早点,一半的原因是他家东西确实好吃,另一半的原因就是他。别误会,她对人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只是习惯性地发善心照顾人家的生意。 大家活得都不容易。 “好吧。”林湘遗憾地走了。她还想用这家超好吃的酥油饼招待短工呢。 想到即将要和超级大帅哥见面,大清早起床似乎也没那么苦逼了。 书店离小院不远,大约几千米的样子,林湘加快脚步,步履轻盈地在街道间穿行。 辛茗正在给饼翻面,锅铲停下来的时候,林湘已经走远了。他没在意,继续招呼眼前的客人,完全不知道无意之间,自己究竟错失了多少个酥油饼钱。 林湘抵达惜流芳所在的街道时,元宵已经到了。 凭借这具身体5.2的优良视力,她一眼就瞅到了几十米开外那张昨日见过的脸。林湘吓了一跳,提起裙摆就往前跑。 完了,她一定迟到了。 为什么要想不开把见面时间定在早上七点钟啊,劳动人民起床早你又不早!林湘后悔极了。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等急了吧?”气喘吁吁在元宵面前刹住步伐,她左顾右盼、四处打量,并没有在男人身边看见眼熟的面孔。其他人长什么样来着?叁次元脸盲的林湘着实想不起来。 对于她的问题,元宵只是摇头,从手势到表情一个也没变化。 林湘已经开始后悔雇了他,这人啥意思?想了又想,她问:“你是想说,我没迟到?” 元宵点头。 ˇˇˇˇˇ +写到一半想给寻书倒杯热茶才发现古代没有热水壶。热水壶是一个英国人在19世纪末发明的。连水都没法保温,想喝热水只能现烧。 古代真惨啊。 +这章提到的动画是《日常》。 +看到大家的留言真的很开心。我是一个很需要收到反馈的人,刚发文的时候很害怕是单机,因为这篇文日常比较多,和po的主流风格应该不太一样,今天心情忐忑的登了po,本以为不会有人看的,结果!!谢谢你们看我写的文字!以后也希望收到大家的留言! (四)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那就好。 林湘松了口气,恢复了冷静,“既然你先到了,那我们先进店等其他人吧。”站着怪累人的。 她走在前头引路,开了门才发现,元宵还在原地待着。 林湘只好又走回去,指着自己的店面,加大了与元宵的对话音量:“先进屋?” 元宵还是不动,垂眼看她,很坚定地摇头,没有一丝要妥协的意思。 林湘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女尊男卑的古代,像元宵这样容貌出众的男人,的确不方便和她独处一室。 出于礼貌,她只好陪着元宵在路边傻站着,好在对方是个哑巴,林湘不用硬着头皮找话题和他尬聊。 又等了一会儿,短工们陆陆续续到了,互相通过姓名,她领着五人进了店铺,分配好每人负责的书架,让他们把架上的书全都搬回后面的库房。 众人拾柴火焰高,几个力气大的短工一齐出马,下午的时候,全部的书籍都归入了书箱。 书店不知关门了多久,林湘准备把店里的书都搬回家晒一晒,视保存状况分出好劣,分类出售。熟悉门路的短工叫来了几架拉货的牛车,大家合力把书箱都抬了上去。 几架牛车一起入巷时还引起了围观,林晓坐在打头的牛车上指路,顶着众人的注视和小声议论,把因抬箱子而酸痛不已的腰背挺直,心态都要爆炸了。 别看她让她瘫着行不行。 寻书早早听到动静,穿着过去的丫鬟服候在门外。她是林湘特意请来充场面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群年轻力大的短工要是知道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住,指不定会起什么歪心思。 寻书从容淡定的模样很能唬人,众人一下牛车,她就接手了指挥工作,站在一旁当监工,看着几个短工把箱子全数搬进前院。 工人都很听她的话,干活时也不闲聊了,手脚比林湘指挥时麻利得多。或许自己应该维持老板的高冷,不应该表现得那么和气,林湘在心中自我反省。 尤其以及特别是——她不应该烂好心,见其他四个两人一组、而元宵却一个搬箱子,就自不量力上前和他一起抬的。 林湘怨念地盯着元宵搬箱子的背影,这家伙一个人干活比她帮忙时快了一倍不止,这不河里。 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拖累的林湘默默离开,她还是去给车夫结账去吧。 第二天,痛苦地起了个大早,坐在巷口喝汤的林湘握勺的手微微颤抖。她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虽然这个世界的女人都力气大,但这具身体就是个弱鸡,性别红利与她无缘。 太惨了。 她需要抹点红花油冷静一下。 进了隔壁的药房,她选择性地忽略了见过她出糗的柳大夫,等着抓药的小童闲下来,帮她拿治肌肉拉伤的药油。 “林老板,是身子不适吗?”清朗和煦的男音响起。 林湘抬头,无辜地睁大眼,假装自己才看到他,嘴角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容:“柳大夫早上好啊。” 柳砚青也假装没发现林湘对他的抵触,冲她招招手,他道:“早上好,林老板,看病请到这边来。” 柳大夫说得这么明白,林湘只好磨磨蹭蹭走过去,从袖袋中掏出洗净迭好的手帕交给他,“您借给我的帕子,放心,已经洗过了的。” 接过帕子放好,柳砚青的询问声温温和和的:“双臂可是疼得厉害?” 见对方眉毛上扬,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诧异表情,他解释道:“昨日林老板搬箱子时我看到了,故而妄加揣测了一下。” “我从小没做过什么重活儿,让柳大夫见笑了。”林湘不好意思地低下眼睫,因为干了一点活就变成这样怪丢人的:“书箱太沉,搬完一觉起来胳膊疼,就想来买点药油擦擦。” “除了手臂,还有其他地方难受吗?”柳砚青的问话声不疾不徐,如同老友谈天,舒适和煦,吞音吐字间却有种促使人以实相告的力量。 林湘抬手扶了一下腰,老老实实答:“昨天闪到腰了。” “可否让我检查一下伤处?”他问。 林湘自然是配合医生看病的,她点头,听从大夫的指示乖乖伸出手臂。 “这个力道会觉得胀痛吗?”柳砚青的身子凑过来,手指捏了一下她上臂处的软肉。 “还好。”林湘吸了吸鼻子。或许是因为常年和药材打交道,离得近时,柳大夫身上能闻到一股微微的清苦味儿。 怪好闻的。 “那,这样呢?”手臂感受到的力道又加重了一点儿。 “疼。” “伤得不重,只要不碰重物,擦几天药油就好。”又在手臂的其他位置按了几下,柳砚青松开手,给她的手臂下了诊断书。 林湘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柳大夫望闻问切全不落下,突出一个无微不至。他先是让林湘张嘴伸出舌头,又用一把小木锤轻轻敲了几下她的腰背、询问她的反应,把过脉搏,再细细问过她的作息和日常习惯,最后才提起笔写下药方。 柳砚青的一举一动专业严谨,分寸适当,既饱含医者应有的专业素养,又不乏女尊社会男女间该有的矜持与距离。望着他提笔书写的侧影,林湘想,身为一名男性,能在这个时代独自经营一家药店,柳大夫是真的很厉害。 “药油一日两次,汤药一日一副,早晚煎水服用。切记,少食辛辣,不可久坐。”把药方交给她,他仔细叮嘱。 林湘肃声应下,移步去另一个柜台抓药。 她其实很排斥医院这个地方,爱屋及乌,连药店也不喜欢,其他病人纷乱的交谈声让她本能地感到压抑和紧张,像是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可是柳大夫……他就像他身上那股草药味一样,让人觉得舒适又安心。 有这样的人做邻居,以后邻里关系一定很和谐吧。莫名的,林湘对日后的开店生活有了些许期待。 抓好了药,林湘迈着老年人的步伐继续督工去了。她走之后,专注于处理药材的柳砚青抬起了眼。 自搬到这里时,隔壁的书舍就一直紧闭门扉,没想到,最后让它开张的,竟然是一位不善交际的年轻女子。 不过,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想起对方在听到他说要喝药时,那一刹那复杂生动的表情,他不由摇头微笑,看骨相,林湘已经十七八岁了,却还保留着一颗澄澈的赤子之心,和这样的姑娘做邻里,不坏。 奇异地,两人的想法处在了同一频道上。 腰酸背痛的林湘今日并不在状态。 元宵大帅哥的脸不能治愈她身上的伤痛,铺天盖地的灰尘更是让一切雪上加霜。 “我给了钱的”,在心里说服自己,她把带回家洗净的蒙脸布发下去让短工们防尘后,就站在一边旁观他们工作。 闲下来旁观之后,林湘才发现,元宵在这群短工中的处境其实并不算好。 他年轻、力气大、勤劳肯干,又不能说话,所以,最麻烦最危险的活永远被推给了他,哪怕林湘已经明确划分了每个人的工作范围。 吃午饭时,林湘坐在远处,竖起耳朵听他们唠嗑。这群人并不坏,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劳动群众,他们对元宵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觉得某些事由元宵来做更妥当更漂亮。 他既然力气大,一个人搬箱子也没问题;他身手那么好,上房梁打扫也更稳当。 林湘连火都没地方发。 她能说什么?说你们不能欺负人,我发的工资一样所以你们干的活也要平均?这些人只不过是认为由元宵来做效率更高而已。连元宵本人也不排斥被这样使唤。 事实上,如果他是个正常人,又长得不帅、没引起她注意的话,林湘可能都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 人家凭本事挣钱吃饭,她却因为对方是个哑巴,就随意散发同情心觉得他可怜,这是不是一种来自正常人的傲慢呢? 林湘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扫除到达尾声是下午四点左右,她去街道上的一家餐馆买了很多馅饼,又要了一大壶酸梅汤,苦哈哈地提着一堆东西回了书店。 分完其他人的食物,她进库房去找元宵。他手头还有一点活儿没忙完,此刻仍蹲坐在库房的梁木上,活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林湘将食物放在靠墙的木桌上,仰起脸喊他:“元宵,馅饼和酸梅汤我先放在这儿了,待会儿忙完了记得下来吃。” 她记得元宵很抗拒和她独处一室,所以,话一说完,她就出门走了。 做完了手头的活计,元宵从梁木上跳下来。他身手很好,落地时发出的声响很轻,如同一只轻盈跃下高墙的黑猫。 东家留下的食物还摆在桌上。他伸手一摸,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馅饼还热气腾腾,酸梅汤也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快吃完的时候,熟悉的短工在外头叫他,问他活干完没有,说该走了。 将剩下的食物匆匆咽下,元宵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这家店。 时至黄昏,晚春的天气还带一点燥热,走在路上,他摸了一下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装着东家结算的工钱,沉甸甸的,元宵想起他总是遇到的那条流浪狗,今天可以给它吃顿好的。 几个短工在他前头一路走一路聊,说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元宵听她们提起这两天的雇主,个个夸赞不已。 “今晚的伙食还真不赖。”一个短工说,“别的不说,这梅菜放了荤油就是香,赶明我也让我家那个做一回儿。” 其他人纷纷拆台,打趣说依她平日的吝啬样,怕是只肯让家里挑黄豆那么一丁点儿大的猪油和馅,哪里能做成今日馅饼里那种油滋滋的口感。 平素元宵对她们的闲聊并不在意,听过即忘,从不留心,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可今日,那些碎语流言并没有在脑海中消失,他竖起耳朵,但女工们的聊天重心很快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再不提这个雇主。 结了茧的指头在荷包上不自然摩挲了两下,他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家店铺的方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染上一层迷茫不知所措的意味。 方才他吃到的饼里并没有梅菜,是肉馅的。 ˇˇˇˇˇ 没错没错没错,这就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亚撒西大法!万能温柔拳!湘湘对人好却性子怂,开后宫就指望这个了。 还有,元宵就暂时下场啦。这次以后湘湘有一段时间遇不上她。没办法,他每天要工作,和湘湘的行动轨迹对不上。下一个出场的男主,d某,尚黎光。两章之后。之前用ABCD称呼,是因为名字没定。取名真难lt;( ; ? ; )? (五)觅得一如意妻主 惜流芳内。 短工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林湘坐在柜台后的靠椅上,目光在打扫一新、窗明几净的室内逡巡,然后用拳头轻轻锤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自己这个爱胡思乱想的毛病早该改改了。这些短工都是很认真细致的在干活,这点很好,她为什么要过分纠结于其他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呢。 归根究底,她和他们,一生或许就见这一次面。 这顿晚饭也是,不该由她来管。 一手提着已经空了的酸梅汤壶,一手提溜着包好的中药,林湘把店门关了,揉揉隐隐作痛的胳膊,想到还要把壶还给饭馆、多走两条街的路,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回到家里,她连饭都不想做了,只就着凉水吃了几块上次从鸣玉坊带回来的糕点。 煎药用的砂锅她还没收起来,仍搁在厨房。泡好药材,她按照柳大夫写下的煎药方法,倒好水守在炭炉边看着。 林湘不喜欢苦味,上辈子朋友调养身子喝中药的时候,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熬得发黑的药汁在她看来,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苦意。 可自打穿书之后,身边的药就像没断过。 原主身子骨不好,不然也不会因为掉进初春的池水中就去了。她穿来后,身体就更差了,大病一场掏空了这具身躯,最初那段日子,无论夜里将被子裹得多紧,她的身上始终都是冷的。 半个月前,从林家搬出来一个人住在这间小院后,林湘开始学着自个儿给自个熬药,虽然她性子惫懒,有一顿没一顿的,但人已经精神多了。 谁知道,不过是帮着搬箱子时出了点汗吹了点风,柳大夫就说她体虚受了凉,给她开了好几天的药。 或许这辈子自己都离不开它了。喝着热热的苦汤,林湘苦中作乐地想,人每天要喝八杯水,早晚的药汤和叁餐一算,她连烧热水的工夫都省了。 将炭炉里没烧完的红炭拢进火盆里,她把火盆端进了卧室,脱了衣服,站在火盆边给自己擦药油。 因为不爱运动,上辈子的林湘身型微胖,但这具身体却偏瘦了,手腕只细细的一条,皮肤又生得白嫩,林湘在美院学素描时画过不少裸模,没一个像原主这样,从头发丝到脚趾盖无一处不是美的,若出水芙蓉亭亭而立,清丽无匹。 若不是去世的早,估计会有许多儿郎想要嫁给原主吧。 可惜了,穿书的人是她,白白浪费了这身好皮囊。 费力地给后肩揉上药油,她穿好衣服,瘫倒在床上,窝在棉被里,一动也不想动。 明天不早起了,她是老板,她说了算! “饼凉掉了,我又煎了一下,口感可能比平时硬一些。” 又是日头高照,小哥把碗和盛饼的盘子放在她面前。他没想到林湘的早起只坚持了两天,为她做的饼早放凉了。 “哦。”林湘今天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动油腥,“麻烦再给我拿个茶叶蛋。” 她垂着眼,一点点给鸡蛋剥壳,冷不丁听到谁在说话:“我能坐在这儿吗?” 林湘抬起头,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年纪看着和小哥差不多大。男孩穿着一身轻薄的春衫,一头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编成轻巧的花样,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 他望着林湘,黑色的眼睛里闪着羞涩又期盼的光彩。 “哦,好。”林湘有点惊讶。这里的小孩都起得早,现在已经日上叁竿了,她几乎没见过这个点儿来吃饭的孩子。 “你要点什么?”男孩坐下后,小哥走了过来,语气不善,林湘从没听过他用这种态度招待食客。 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却没有在意,弯了弯嘴角,他笑得很甜,“和这位姐姐一样就好。” 不一会儿,小哥就冷着脸端上了食物,男孩小口小口的吃着饼,微鼓的腮帮让他显出一种可爱的朝气。 林湘已经想起来了,她之前见过这个男孩。 还真有缘分。 “只吃一个饼,够吗?”她问男孩。这个年纪的孩子食量都大,在长身体,一个饼估计吃不饱。而她今天没什么胃口,那个酥油饼动都没动,打包也不方便,给了别人反而省事。 男孩一愣,羞涩地抿唇,白净的面孔渐渐红了,他小声道:“我食量不大的。” 林湘有点尴尬。她不太会和陌生人聊天,现在已经在后悔了。将心比心,上辈子她也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吃得多。她刚刚的发言有点像拐弯抹角的骂人。 她如坐针毡,只好加快了喝汤速度,决定赶紧闪人。 “倒是姐姐,每次只吃一个饼,会不会不够?”不一会儿,徐语问她,眼神关切,声线如蜜,听得林湘直起鸡皮疙瘩。她对“姐姐”这种称呼向来接受无能,上辈子她妹每次这么叫她,都是找她要钱的前奏。每次听到,支付宝就会少好几百块。 和这个健谈的男孩嗯嗯啊啊聊了一会儿,她喝完了汤,用手帕捏着自己没吃过的饼子溜回了家。 “怎么样?”辛茗敲了一下傻不愣登望着她背影的徐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就为了和她说两句话,鞋样子也不买了来吃饭,值吗?” “阿茗,你不懂。”徐语仍望着那抹窈窕的背影,顾忌其他食客,他将声音放得很轻:“你要是生在我家,也会这样的。” “我娘她已经催着我嫁人了,与其让娘把我卖了,不如我亲自找个好人家。” “她长得这么俊,家里有钱,人又和善,既没有娶夫,也没有长辈需要我伺候,”这些不该由待嫁儿郎道出的话,徐语只敢悄悄说给辛茗听,“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 辛茗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他知道徐语说得有道理。像他们这种人,一生所求的,除了一个好妻主,还能是什么呢?可是,他也清楚,那女人并不是徐语能抓得住的。没错,正如徐语说的,她住在附近最大的房子里,不像他们一样对吃穿用度锱铢必较,还有富人家才有的挑食毛病,连相貌也出挑至极,这样的妻主附近哪个儿郎不心动呢?可人家凭什么看上他们?她是天上的月亮,是帝京达官贵人才能出入的气派食坊,而他们呢,只是地上的草芥,是街头巷尾最常见不过的食摊。 旁观者清,辛茗看得真切,她不在意在她面前努力表现的徐语,不关心他出现的原因,只当他是个麻烦,就像她不在意那个放凉后又煎了一次的酥饼一样,只是火候过了,她却宁愿给了别人也不想吃。 徐语只是急病乱投医,太想摆脱那个家,所以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宁愿孤注一掷。 “钱你还是留着买鞋样吧,一顿饭我还是请的起的。”辛茗将之前徐语的饭钱又还回去。 “谢谢阿茗!”徐语笑嘻嘻接了,和他咬耳朵,“等我的好事成了,我再好好谢谢我的好阿茗。” “少没正经。”辛茗一把推开他,又给他拿了些刚出炉的食物,这才开始收拾林湘的碗筷。 让徐语放弃这种话太残忍,他说不出。 “阿茗,你父亲是不是又病了?” “嗯,老毛病了,一换季父亲就要咳两天,已经喝了药,我让他留在家里照顾笑笑。” “那就好。”没了林湘在场,徐语不再小口吞咽,叁两下吃完了早点,他擦了擦嘴,道:“快收摊了吧,我帮你把东西弄回去。” 二人把桌椅杂物都收回推车上,辛茗套上拉车的带子,拖着它慢慢往前走,徐语则跟在他身边闲聊。 “你怎么样?有想嫁的人吗?”路上徐语问他。 “再说吧。”辛茗含混过去。不嫁人这种惊世骇俗的念头他不想让徐语知道。 觅得一如意妻主。这个念头他小时候想过,前两年母亲撒手人寰时想过,现在却不在意了。 上有多病的父亲,下有稚龄的小弟,他们离不开辛茗,辛茗也不愿离开他们。 他一走,这个家就散了。 “你总是这样不开窍。”徐语撇撇嘴,絮絮叨叨:“你就小我两个月,十五岁生辰也近了,你父亲该为你操心这件事了。找一个好妻主依靠比什么都要紧。” 闻言,辛茗前行的步子慢了下来,望着徐语,汗津津的额发下,他那双黑亮干净的眼睛也如同水洗一般,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劲儿彰显得淋漓尽致—— “你信不信?不用找人依靠,就凭我和父亲两个人撑着早点铺,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早点铺的生意是不错,可你们存下钱了吗?你父亲的病是个无底窟窿,你一个人是填不满的,万一将来——”徐语只当他在赌气没想通,继续劝他。 “徐语!”辛茗瞪了他一眼。 “好,我不说了。”徐语说错了话,忙给他赔不是:“累了吧?我拉一会儿?” “不用。”辛茗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拉着车走得飞快。 就像他能拉着车一路走回家一样,他也能拉扯着这个家,把每个人都照顾好。少年如此笃信着,就像笃信着明天太阳的升起。 ˇˇˇˇˇ +这章算是辛茗个人回?不要把他对湘湘的评价太当真啦,他虽然旁观,但也是局中人,因为徐语,他看湘湘其实挺不顺眼的。嗯,大纲里,他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别扭劲儿没发,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年下嘛,这样挺可爱的。 +话说,我笔力挺差的,像主要角色的性格,一笔两笔都铺不开。特别是柳砚青,小柳对不起!我呢,就慢慢写,诸位您且将就看。 +下一章更新要等两天,在忙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六)春阳集 借着腰酸背痛的劲儿,林湘在家里痛痛快快摸了两天鱼。 第叁天日上叁竿,她从被窝里爬起来,盯着前院里摞得满满当当的书箱,夕阳下抬箱子的痛苦回忆瞬间涌上心头,林湘默默移开了眼,决定先不管它。 准备开书店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这个……让她先逃避一会儿好了。 林湘准备先去摸摸这一行的行情,哪一类的书更加畅销、从哪进货、定价多少,她一个只会埋头画画的愣头青都不知道。 不懂就去学。 比狗还狗的狗比上司在强迫她一个专业画纸片人一百年的小美工去学国画的风格时如此说道。 话糙理不糙。林湘给自己打打气,戴好专业打工人的面具,一家家书店慢慢地逛,从帝京知名的大书坊到街头巷尾的旧书店,她把帝京各处跑了个遍,努力做好市场调研。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偷师这种事,她不好意思让别家老板知道,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装成买书的顾客,将书店转了又转,磨磨蹭蹭地看书,偷偷记下别家的布置陈设、书籍分区,以及顾客买书的口味和最后的成交价格。 这是一项很考验记忆力的活儿,还好林湘脑瓜子还够用。 当然,书籍的保养防潮、进货渠道,乃至店面的装修等等,一些门道还是需要她亲自去问。 这个时候她就会说明自己的身份,睁大眼睛做出不耻下问的小辈姿态,她的五官是那种不带攻击性的美,年纪又轻,问话时的语气再诚恳些,大部分店主都很乐意为她解答疑惑,但也免不了碰一鼻子灰的情况。 白天出门调查市场、夜里回家在原主爹爹的牌位前讲几句进度,或得意或沮丧地诉说这一天的经历,这样的日子林湘过了十来天,然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是一个小说世界,虽然林湘已经逃离了故事的主场——女主角的身边,安逸自得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但,这里还是一个小说世界。 作为np小说,这本书男主自然不只一个,帝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撞见某个男主角的几率,也是有的。 这天,林湘照例去一家还没参观过的书店调研,正在心里默默对比着这家店卖的书籍和其他家的异同之处,冷不丁看见书架转角露出一片月白的裙角。 在这个世界生活久了,她立刻认出,这衣裙的样式是男儿家的,还是高门大户家的少爷才有的打扮。 繁琐、精致、行动不便。 无论当权的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会让异性穿上这么一身,束缚住一个人。这里的男性算幸运了,作者没有恶趣味让他们裹足穿小鞋。 她脚步一顿,不再往前。 虽然市井的普通男人能抛头露面,甚至有机会像小哥、柳大夫、元宵那样,自己养活自己,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出现在书店里,也是一件稀奇事儿。 为了不冒犯到人,她还是躲远点好。 正想着该往哪儿回避,那片月白转过木质的立架,翩然向她步来。 林湘低眉,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书架上。 公子越走越近,她即使低了头,也能瞥见那男子织锦穿金的下裳和坠在腰间叮咚轻响的环佩。他的仪态很好,一步一步,春衣扬起的弧度小而规律,脚步又轻盈极了,鞋履踏在木质地板上时几乎听不见响,让人一看便知这个儿郎的端庄与矜持。 一小厮打扮的少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大家闺秀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上一辈子看87版《红楼梦》时,林湘还哀叹现代社会怕再养不出金陵十二钗那种古典的美人了,没想到这一世却亲眼见了一个。 公子和她擦肩而过后,她才抬起眼,望着他的背影,思考着将其画成画儿以后的风华。 这种画她给元宵画过,也给小哥和他父亲画过,所有美好的东西,她都想把它们保留在画里。 画这位必须得用国画的颜料与笔法,像她上辈子见过的仕女图一样。这公子现在从书架上取书的姿态就很好,面向玄黑的书架,身着月白流金的衣袍,头上戴着一顶遮面用的斗笠,覆面的白纱将他的侧颜勾出模糊而优美的线条,全身只剩拿着书册的苍白手指暴露在外。 这个构图很完美,看着这位将书又放了回去,她也收回目光,把游散的遐思按在心里。 不知怎么,她觉得这个人的气质有些熟悉。 没等林湘想起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被伙计通知有高门公子到来而特意跑来控场的书斋老板和他搭上了话。 “你们这儿可有新印的《春阳集》?”那公子问,声音温雅清和,气息却有些发虚,给人一种病弱之感 《春阳集》。 听到这个字眼,林湘忍不住又向这位公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气质清雅、身形孱弱、出身高贵,还知道《春阳集》,这莫非是男主之一的尚黎光? 《凤游异世》是林湘出车祸不久前看的,因此,她对这本书的印象还很清晰,坦白来说,这本书的男主塑造得都很不错,尤其是尚黎光—— 尚黎光出身名门,母家代代清流雅望,因为生来体弱多病,母亲便不拘着他学闺阁儿郎的技艺和取悦妻主的手段,而是任他自由生长。 他翻遍家中藏书,学韬略、赋诗词,天资卓越,智谋超群,论起经史子集、治国之策,连家中读书取仕的姊妹也比不得他。 这世道对男子多轻贱,认为他们除了助女人怀孕、在房事上取悦女人外别无他用,故而,他母亲在他小时便感慨:若托为女儿身,阿黎必可名留青史、功盖一世。 可怜生为男儿郎。家里的长者和平辈皆那么看他。 尚黎光却偏不肯认命,他固执地以为——即便身为男儿,他也能在这世道中搏出一边天来。 因此,在察觉到女主身负皇家血脉后,他当机立断,选择了与女主合作,凭借自身的智谋与才干,为女主执掌皇权出了不小的力。女主称帝后,他亦不贪恋情爱,未入后宫,反而以手握重权的男官之姿辅佐女主。 林湘虽然没什么远大志向,但是,她对这种心存鸿鹄之志、甘愿逆时代而行的大佬打心眼里佩服。 “《春阳集》?”老板一愣,“不知这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只是几个无名小卒游春行乐所结的诗集罢了。”尚黎光的话语依旧平和温雅,他将情绪掩饰得太好,若不是看书时的上帝视角,林湘很难相信他此刻是失落的,“劳烦先生亲自过问此事,既然贵店无此书册,奴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公子若是想找此书,可往闲文斋一趟。”见他要走,林湘忙伸出尔康手阻止,她有点激动,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前日我去闲文斋买书之时,见过那本诗集。” 身为一个开篇即死的工具人,没想到她还能给自己加戏。真刺激。 好吧,她只是不忍心让尚黎光失落而回。 古时的文人去哪儿玩都要吟诗写文,那群高门小姐也是。早春时一群贵族小姐呼啦啦跑去附近的山上游春行乐,宴上结成了一本《春阳集》,哪怕都是些为赋新词的俗句,也耗资刻印了诗集刊售。尚黎光的一位姐姐宴上吃醉了酒,把弟弟在家时闲赋的一首诗念了两句,众人叫好之际,她不想占功,又怕毁了弟弟的闺誉,只推说是一落魄文人所作。结诗集时,这首诗也跟着刊印了出来。 林湘看书时见尚黎光对女主提过,得知此事后,他找了很多家书店,失落了一次又一次,才买下一册被扔进书堆里的诗集。翻到他写的那一首时,喜悦感和不满足同时裹挟了他。喜悦于他的诗作能被世人看到,不满足只能借他人的名字将诗句流传。 他要让时人、让史书、让后世都记住他。 任谁也想不到,尚黎光端庄矜贵、羸弱知礼,堪称高门公子典范的皮囊下,却有着最出格、最离经叛道的思想。 小说这一段的氛围渲染得很到位,文字也好,所以林湘到现在还记得尚黎光和《春阳集》的故事。 斗笠微微晃动,尚黎光看向突然出声提醒他的姑娘。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还没行簪礼,身上的衣料虽好,却是不时兴的旧款,打扮也很素净,一头长发随意地在右耳边编成辫子垂落,不饰珠玉。若非容貌实在出众,眼睛又明亮澄净,她的外表都算有些失礼了。 她不是去游春的小姐之一。 判明了她的身份,尚黎光放下了心,问:“姑娘看过这本诗集?” “看过一点点。”林湘目光有些游移。她能说前天在闲文斋买下它的时候,她只认真看了尚黎光写的那首吗。 “那,姑娘是否有喜欢的诗作呢?”仍是平静的语调。但隔着一层白纱,林湘仿佛感受到了他期盼又灼热的目光。林湘知道,他在渴望得到肯定。 而这个问题对林湘而言,就像让她去弹野蜂飞舞、做高数题一样难。 “我对诗词一窍不通的。”林湘咳了一声,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尴尬地攥住袖子,她瞄了尚黎光一眼,本想把他的诗背出一句来,让他开心一下,但越紧张大脑越空无一物,她又不喜欢撒谎,最后只憋出两个字来,“抱歉。” 一说出这话林湘就知道要完。尚黎光多骄傲一个人,哪能接受自己的诗被人看过就忘呢?林湘本想让男主摆脱一家家书店寻觅诗作的悲伤故事的,结果,她好像无意间成了男主角心理阴影的一部分。 下次,下次再见你时,我会告诉你答案的。她想这么对尚黎光保证,可没等开口,耳边就传来一声叹息。 那叹息很轻很轻,却重重压在了林湘心上。“姑娘不必道歉,是奴逾距了,姑娘只是好心指路,奴不该问姑娘这些。” 尚黎光冷静地和面前的姑娘道别,步履如常走出书店,上了自家的马车。取下斗笠,他阖目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捂住嘴,重重地咳了起来。 他咳得那样用力,不顾仪态,连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要把五脏六腑连同自小压抑不得发的心情全都呕吐出来。 小厮余音飞快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喂给他一颗,直到尚黎光坐直了身子,平息了咳嗽,用手绢拭了秽物和唾液,漱过了口,才小心翼翼地劝,“公子,我们回家罢?” “不,”他抚平衣衫的褶皱,又成了那个世家公子的标杆,只有咳得发哑的嗓音还能看出刚才的狼狈:“让车夫去闲文斋。”他说。 ˇˇˇˇˇ +书店的事情我瞎编了不少。事实上,古代的书籍很贵,寻常人家想看书都是手抄,参考《送东阳马生序》。这是架空文,我把古代的繁荣度调高了。 +写尚黎光超顺手。上帝视角就是好啊,可以一口气把他的背景和设定都放出来。但柳砚青和元宵这种,人设到现在只揭了个幕,湘湘,你慢慢去认识他们吧。不过尚黎光有点惨兮兮的哈。我不是故意的,按照男女主性格,故事自然而然成了这样。为了防止有人问提一句,原女主是男的,在原书里就是男的,尚黎光和他是合作关系。 (七)吹过旷野的清风 从书店里出来,林湘郁郁不乐往家走。 她不喜欢说谎话,也缺乏哄人开心的口才,不然,上辈子也不至于和父母闹得那样僵,只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 尚黎光的那声叹息同样唤起了她的心理阴影,这下扯平了,他们两个人都因为这场对话受到了伤害。林湘自暴自弃地想,要制造一个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也太简单了。 她努力牵起嘴角,闷头走了一会儿,停在街口的点心铺称了一包麦芽糖。 不是粘稠的胶状物,糖被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小方块,林湘往嘴里丢了一颗,甜丝丝的。这糖的甜度刚好,不像过年时父母为她准备的巧克力糖。代可可脂的味道甜到发腻,她七八岁嗜甜的时候特别喜欢,吵着要吃,结果十七八、二十岁了,每次回家,她屋里的零食还是这个。 林湘陷进了往事里。 “林湘姐!”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林湘才回过神,惊觉自身不知不觉走岔了道儿,站在了一条从没来过的旧胡同前。 叫住她的人是徐语,他从胡同的另一头跑过来,有些局促地在她面前站定。 最近吃早点时,林湘总能遇见他,这是个很健谈的男孩,喜欢和她搭话,有时又莫名的害羞,挺可爱的。 “小语。”熟人的出现让林湘勉强打起了精神,“你在这里是?” 少年摇摇头,没多解释,只说:“碰巧。”徐语不敢告诉她,他就住在这附近。这里的房子比林湘住的地方差太多了,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是,一点也不漂亮,方才他冲动了,一心只念着要见她,却忘了顾及周遭的环境。 林湘只是随口一问,记着手上还提着买来的麦芽糖,她把包装抖开,让徐语从里面拿糖吃,“我刚买的麦芽糖,你吃甜吗?要不要来一点?” 徐语不好、也不想拂她的意,偷偷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他用两指捏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他的个子比林湘矮上一头,含着麦芽糖,徐语仰起脸,晕晕乎乎地凝望林湘近在眼前的眉目。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脸颊的酒窝是单个的,只在左边有浅浅的一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徐语几乎能在她的瞳孔里发现自己的倒影。 糖慢慢被唾液煨化了,他只觉得连她望过来的目光也是糖味的,简直能拉出丝儿来,从舌尖甜进心里。 “借过。”清澈干净的少年音连同熟悉的小车一起出现。 “小哥,叔。”林湘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他们。她揪着徐语的衣袖,拉着他往路边挪了挪,“这么早就出晚摊啊。” “夏天快到了,现在日头长些,这个点儿正好的。”方兴岱含笑看了眼兀自神思恍惚的徐语,说:“我和阿茗先走了,你们聊。” “小哥你等一下!”秉持着见者有份的原则,林湘把纸包往放慢了前进速度的少年眼前一送,“吃糖不?” 叫住他就为这个?慢下步子、准备卸力放车的辛茗握紧了车把,在心里暗自气恼,他就不该听林湘说话。 “我不吃甜,你给徐语吧,他爱吃。”少年抛下这句话,车拉得更快了,这里的路并没铺青石板,车一经过,哗啦啦扬起一地的土。 她的糖! 林湘手疾眼快把手往回收,护住纸包里的麦芽糖。 她好像得罪了这个小孩,最近见她,小哥总没好脸色。自己只不过是每天早晨都让他单做一个不放葱的饼而已,好吧,这很过分。 林湘在心里反省了一下下自己的错误,并且坚决不改。比起被人甩脸色,还是饭里有葱更可怕。 和徐语说了会儿话,林湘心情明快多了,回到家里,和原主她爹的牌位絮叨完今天的遭遇,林湘对着自己列出的书店清单,算着还有几家没去过。 开店需要注意的事项她已经问清了,连进货的书局也找好了,市场调研基本进入尾声。 除了高考和毕设,林湘还从没这么认真过。 她就不信,开个店而已,她还能再把书店经营倒闭一回。 去附近的学堂和书院探听情报、找木匠新漆一遍书架、改修店面、趁着出太阳在内院晒书分类、联系书局订要售卖的新书……林湘忙得脚不沾地,银钱也流水般花出去。 哦,对了。她还需要新换一块招牌。 林湘这些日子去的书店取名都很明白,招牌不是以“斋”和“坊”结尾,就是带个“书”字,她决定简明扼要一点,取精华去糟粕,只保留“惜流芳”中的一个“惜”字,将自己的书店定名为“惜时书舍”。 虽然土,但对她这个取名废而言已经够了。若不是顾忌女主这个穿越者在,中途林湘甚至想自暴自弃,把它叫做“新华书店”。 取好了名字,找谁写招牌又是一个问题,原主的毛笔字端正清秀,但也仅是如此。林湘坚信,书店的招牌必须要有逼格,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店有文化有底蕴。 她试过求附近书院的教书先生帮忙,肉和酒提过去,还没商量价钱,人家就大爷似的摇头,说她太俗,字只为知己者写。 林湘只好把肉和酒拎回家自己吃了。 最后,实在没辙,她想到了柳大夫。 柳大夫写得一笔好字,从给她开的那张药方上就能看出来,他不止没有医生们写字龙飞凤舞的通病,而且字还出奇地赏心悦目。林湘不懂书法,但她觉得,能达到柳大夫这种水平就够了。 日至黄昏,等柳大夫坐完了诊,她忐忑着上前和他说了此事。 “可以。林老板想题什么字?” “惜时书舍!”得到了肯定回复,林湘喜不自胜,领着柳大夫去了她的书店,那里铺好了纸笔,只等一个写字人。 柳砚青在书案前坐定。 他此前从未给人题过字。十六岁前,他离群索居、远离尘寰,无人求字;十六岁后,他返回帝京,声名显赫却与文才无干,亦无人求字;如今二十有七,医馆开了快五年,也只有一个林湘求上门来。 推拒了林湘磨墨的请求,他在光下观察了一下墨条的成色,再颠颠重量,对墨的好坏质地已有了八分准。柳砚青拿着它,垂直搁在砚台上打圈,拿什么笔、用什么纸,磨墨时的轻重、快慢、力道、水量都有不同的讲究,他习惯了亲力亲为。 准备就绪,润湿笔锋,悬腕落纸,一气呵成。 因为是题招牌,柳砚青特意更换了字体、收敛了笔意,出来的成效尚可,古拙大气,藏锋于内,笔法和结构都挑不出大错。 放下笔,他抬眼看求字的姑娘,淡淡问:“如何?” 不能更好了。把这字往她门前一挂,活脱脱一个百年老字号。林湘看看字又看看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柳大夫的样貌只是平平,普通的五官,通身的气质却很出众,尤其是刚刚提笔写字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和问诊时又不太一样,同样的专注认真,却又带了点儿,呃,超然,对,超然物外,就像被无形的雾气包裹,倏然离这世界远了一层,连嘴边常噙着的微笑都淡了。 她有些技痒,想把刚刚那一幕画下来,又清楚自己绝对抓不出那种神韵。 描形易,绘神难。 “这几个字写得超好看!柳大夫你绝对可以靠卖字帖赚钱!”林湘使劲儿夸他,“这张书法你要留着吗?我给工匠留好样,把它装裱起来还给你怎么样!” 吹捧柳砚青没少听,但纯粹又真炽的赞美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你留着吧。”他又勾起嘴角,眼睛也漾出了浅浅的笑意,身上的疏离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平日的亲和友善。“就当作是我送出的开业贺礼。”他说。 这贺礼太大了,林湘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合适的回礼。 想了又想,见外头天渐渐黑了,她决定先请他吃顿好的。 “忙昏了头,在饭点儿把你拉过来了,”她一锤定音,“柳大夫,我请客,咱们去吃一顿?” 身为大吃货国的一员,哪怕不爱社交,林湘也深谙求人吃一顿、道歉吃一顿、套近乎吃一顿、感谢吃一顿、告别再吃一顿的“饭局文化”。 反正遇事不决,请对方吃饭准不会错。 “我初来乍到,对这一片还不太熟悉,柳大夫你有推荐的馆子或者酒楼吗?你爱吃清淡点的还是辛辣点的?” “随意一家食坊就好,我不挑食。”柳砚青没有推托,在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他很少拒绝旁人。 随便大概是这世界上最难做的一道菜了。机智如林湘,选择把选择权丢给旁人,“我去请你家那两个抓药药工来,问一下他们爱吃什么。” 为了避免柳大夫被人说嫌话,请客时林湘当然不能只请他一个。一女叁男四个人大快朵颐一番,走出食坊时,弯月已经爬上了东天。 街道上点着的灯笼不多,商铺基本到了关门的时间,幸而月色还算清明。天色已晚,得知柳大夫身是独居,和两个年近五十的药工并不同路,林湘便陪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柳大夫提着一盏灯走在前头——这灯时他从药店带的,而林湘则刻意落后了几步,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荷花纹样的提灯破开夜里的雾气,一路上,她和柳大夫都没说话,夜风徐徐地吹着,弦月下,万籁俱静,只剩草丛中起伏的虫鸣和鞋底与青石板摩擦的声响。 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徐徐脚步声,林湘玩兴大发,幼稚地改变了迈步的频率和速度,试图和柳砚青的保持一致,隐藏住自己的脚步声。 如果她手上拿着的是江湖人士的剧本,那此刻,她应该屏住呼吸,隐藏脚步,悄悄地靠近前面的目标,按e刺杀,然后千里不留行远遁他处。想想就酷。妈的,为什么她不会武功。 想起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她那点刺客梦散了,踢飞一颗挡路的小石子,二人的脚步声从重迭又变回了紊乱。 她是厌倦了,还是单纯的跟不上呢。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又变得散漫,柳砚青下意识分析起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家世、性格、年岁,下意识的小动作、面上常挂着的表情、近期去过的场所、吃晚饭时的喜恶、初夏习习的晚风、月夜虫鸟的低鸣……关于林湘的所有信息在脑中如织网交错排列,剔除错误的推论、摈弃不可能的结果,柳砚青想了很多很多,却依然猜不透她为何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她的幼稚游戏。 林湘这个姑娘,太容易被读懂,又太不容易被读懂了。 她是一道看似有解的谜题。 这样很好。柳砚青想。看透一个人是无趣的。他不需要再抽丝剥茧、洞隐烛微,彻底掌握另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和行事作风。 生活需要一点变数,而他,需要一阵吹过旷野的清风。 ˇˇˇˇˇ +湘湘对小柳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半个熟人了。 +小柳是几个男主里年纪最大的,不过湘湘上辈子也二十四了,年龄差也不大,不过,这也是湘湘一直用小孩形容辛茗和徐语的原因。在她眼里,这两个少年还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呢。 +按e刺杀,e是电脑上的E键,玩pc游戏常用的一个快捷键,用来进行某项游戏指令。这里是湘湘又犯二了。 (八)向前 待到匠人把招牌做好的那日,时节已经将近夏至。 夏天来得悄无声息。 林湘和寻书并肩站在一起,看工人把旧招牌换下去,再将簇新的乌木招牌摆好。 为了配上柳大夫的一笔好字,她咬牙花了大价钱,定下匠人那儿最好的木料,选了一种简约又雅致的牌匾纹样,力求最大限度地给题字点缀添彩。 招牌出来的效果也的确对得起她花出去的银两,阳光下,乌木招牌显出古朴而光泽的质感,澄金的文字似铁画银钩,完美复刻了柳大夫的行书。 “林湘姐,书舍要开业了吗?”寻书问她。 “嗯。”林湘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力地点头。两个多月来,她为书店的事奔前走后,忙得焦头烂额,如今招牌换了新的,开店的准备工作也进入了尾声,她像是见证了自己的一个孩子慢慢成型,最后呱呱坠地;又像是登高千米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心里被喜悦和成就感填得满满当当。 这是她自己的书店。 从里到外,一籍书册的收纳、一盆绿植的摆放,全是由她和寻书两个人操办的。 “柳大夫!”工人甫一将牌匾在门楣上安置好,林湘就冲进了书店,径直跑到正在问诊的柳砚青面前,她激动得连话也没说全,语无伦次道:“你的招牌!” 柳砚青闻声看她,少女水润润一双杏眼此刻神采奕奕,她热切地望着自己,语气轻快极了,连脸颊都因为激动而浮上一层粉意。小姑娘的情绪从不私藏,总是这样外显而丰盈,耐心听着她语无伦次地讲述招牌送来的全过程,柳砚青明了,她是真挚地希望能将快乐分享给他,也同样真挚地希望他能满意她对题字的处理。 分神听着少女的说话声,柳砚青写药方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一倍,他要快些把问诊的病人送走——在林湘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他的工作之前。她现在的情绪太激动了,等片刻后,她冷静下来,若是见自己还在诊治病人,林湘又要在心里后悔不安,觉得打扰了他。 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应该多开心一会儿。 “林湘姐,到时间放爆竹了。”正和柳大夫聊得起兴,寻书从药店外走进来叫她。 按照这里的习俗,做生意的人但凡换匾,总要点一串百响鞭炮,除旧迎新,沾沾喜气。林湘当然不能缺席这种事,辞别柳砚青,她拉着寻书出门放炮了。 站在书店门口,寻书握着竹竿,林湘弯腰,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鞭炮噼里啪啦炸开了花,竿头坠着的鞭炮一响接连一响,热闹极了,就是碎片呲到身上,打得人有点疼。 这真是甜蜜的苦恼。 “老板生意兴隆!” “财源广进!” 鞭炮放完以后,负责装牌匾的两个小工凑过来,一句接一句的吉利话。邻近的店家也纷纷过来询问她开业的时间,夸赞书舍布置得精巧雅致、新换的招牌也大气漂亮。 林湘平时很少和不熟悉的人多聊,可今日,天上的太阳出得那样好,无垠的苍穹蓝得那样透,她站在自家的店面前,新换了招牌即将开业,耳边听着都又是众人友善的祝福。于是,踩在一地的爆竹碎屑上,她笑得露出牙齿,一句一句地感谢其他人的关怀和祝愿,只觉得整颗心像飘在天上乱晃的云朵,轻盈盈的快乐。 从早春到夏季,她来到这世界近五个月。 春天的杏花开谢,夏日的草木疯长,一切都在向前。 ˇˇˇˇˇ 这章很短。抱歉。赶出来只是为了告诉大家我还在,没跑路。明天应该照常更新。 这两天倒不是一直在为漫画的事不痛快,而是一直忙着的事到了死线,忙到今早才暂时告一段落,中午痛痛快快睡了一觉,但心还没从那件事上回来,思绪有点乱。 话说,大家喜欢我这种写法吗?我只是单纯想写np,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才在po开了文。感觉自己和po画风不符。晋江的读者都喜欢留言,可po上大家好像都不怎么说话,我也无从判断这么写是否合适,我挺不自信的(笑)。 (九)广告 晚餐是在寻书家里吃的。 寻书的父亲特意做了一桌好菜,还打了一壶好酒,老旧的八仙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寻书家说不上富裕,这么一桌菜,兴许他们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 在被询问是否愿意去她家中做客时,林湘还以为等着自己的只是一顿简单的晚餐,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么隆重的席面。 林湘知道,他们是感激她为寻书除了奴籍。但这对她来说本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远不值得被这样感谢。 捏着木筷,林湘无奈地婉拒了寻书母亲的频频劝酒。“婶子,真不用了,我酒量很差的,醉了不好回家。” “娘,林湘姐的确很少喝酒。”寻书也在一旁帮她搭腔。 “那就来一杯,一杯就好,一点点酒不碍事的。”寻书的母亲以一种不容推拒的态度为她满斟一杯酒,接着扬杯和她的一碰,“老刘头酿的酒滋味最足,我特意等了半个时辰才买到,您尝尝,好东西!” 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滚进胃里。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酒过叁巡,寻书的母亲也红了脸,手开始发抖,却还是殷勤地给她布菜,“四丫头打小就一根筋,性子直得很,当初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唉,还好遇到了小姐您这样的好心人,肯护着她,让我们一家能团聚。来,小姐,您多吃菜,以后还仰仗着您照应四丫头。” “婶子别那么说。我没做什么,是寻书一直在照顾我才对。” 不是客气话,林湘是真心这么以为。 她穿书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寻书。那时她躺在病床上,身体虚的厉害,一睁眼便见到有个小丫头在她床边哭泣,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像是古装剧拍摄现场。 这是再经典不过的穿越小说套路。某一瞬间,林湘还以为自己成了古早穿越小说里的女主,而眼前哭泣的小丫鬟,则是女主身边忠心不二、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仆从。 但不是的。 寻书那么难过的哭声,是因为正夫告诉过她,如果照顾不好小姐,让她死了,寻书就要被发卖到别处去。 看着寻书还挂着泪痕,一张脸悲喜交错、庆幸又疲惫的样子,林湘那颗玩笑般对待这个世界的心才收了起来。 她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是活生生的,不是单薄如纸的工具人忠仆。 林湘来到这个世界最无助、最不知所措的两个月,都是寻书陪她度过的。 在其他下人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小透明,阴奉阳违、偷奸耍滑的时候,只有寻书在尽责地完成分内的事,好好地照顾她;在她搬出林家独自一人住在小院,为烧火做饭、生活琐事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是寻书一步步、一件件的教给她该如何去处理。 她没有为寻书做过什么,是寻书,一直这个比她小得多的女孩在照顾她,因为有寻书在,她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平时很少这么感性的。默默夹着饭菜,林湘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晚餐过后,她站在寻书家的门边吹风,想透一透气,散散醉意,寻书推门出来,将一碗醒酒茶递到她手边,“抱歉……我娘她很喜欢你,她……”寻书抿唇,说:“她太热情了。” “没关系的。”林湘倒不怎么在乎,咕嘟咕嘟喝下半碗茶,她蹙眉看着剩下的一半,“我喝不下了。很久没吃得这么撑过了,你父亲做饭真的很好吃。” “嗯,爹他的厨艺很好。”寻书接过她手中的茶碗,把它放到一旁,问她:“以后林湘姐多来做客吧?娘和爹都很希望你来。” “那你一定要告诉他们:下次千万别做那么多菜。”林湘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她过年走亲戚都没被这么热情地招待过。 太热情了,也不是件好事。 回家时,寻书特地给她叫了一辆骡车。她们两家离得很远,林湘喝了酒,也不大想走路,便乖乖上了车。末了,想起有一件事没说,她又掀开帘子,探出了头,“寻书,我画了一些书店的广、呃,告示,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可以去附近的书院和学堂贴一下。” 她准备把以前的旧书打折处理,尽快卖出去。 因为记着林湘说开店后需要她来帮工,寻书离了林家后并没有找长期的活计,只要林湘需要,她就能腾出空闲帮忙。于是,她点点头,道:“好。” “那明天老时间,书店见啦!”林湘冲她挥手告别。 “明天见。” 然而,第二天,林湘却并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赶到书店。 拿着一沓小广告,她照常出了门,在巷口吃早点,如往常一样遇到了徐语。 林湘虽然对感情很迟钝,但总是碰见同一个异性,对方还很喜欢和她聊天,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叁大错觉:手机振动、有人敲门、ta喜欢你。林湘摸不准是自己自恋,还是这小孩真的对她有意思,只能装作不知情,思想每天在“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喜欢我”和“哈哈哈别自作多情了”之间反复横跳。 这天,她的思维依旧在脑海中疯狂蹦迪,左右试探。坐在一旁的小哥他父亲这段时间似乎染了风寒,总是咳嗽。听着耳边的一阵高、一阵低的咳音,林湘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感情好烦。 要是现实像乙女游戏那样,有一个可以查询他人好感度的操作页面就好了,那她就永远不会会错别人的意了。 分神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事,身后突然“哐当”一声,听声音像是装木筷的竹筒到了,筷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爹——”没等林湘回头看热闹,她就听见了小哥惊慌失措的叫声。 她回过头。 小哥的父亲趴倒在一张桌子上,一只手垂在桌边,动也不动,从林湘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瞄到他的手掌,他的手心里——沾满了血。 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淌,一滴,两滴。 小哥飞快地跑了过去,扶住了他,颤抖着去试探鼻息,然后抓住了那只带血的手掌。 林湘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她脑中闪过,咳嗽、晕倒、流血、小哥惊慌的叫喊声,还有……传染病。 得了肺结核似乎就会咳血。 她知道凭空猜测别人的病很不道德,但她……很害怕。 显然,不只是她想到了,其他食客也是。 早点摊上的杂乱交谈声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没人再动桌上的食物了,几个食客站起身,把饭钱搁在了桌上就匆匆离开,还有几个直接就离开了食摊。 而她身边的徐语几乎是立刻就窜了出去,跑到了叫喊一声后就沉默不语的小哥面前。 “你父亲还好吗?”徐语问他。 小哥把他父亲的手搭在了肩膀上,想扶着他父亲站起来,“你帮我看一下摊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恍惚,几乎要哭出来,林湘从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那个,小哥,你有干净的布吗?用帕子擦擦他的手,再遮一下口鼻比较好。” 见了徐语的举动,林湘有点小羞愧,她多大个人了,对病人的反应居然那么过度,连孩子都比不上。她站起身,见小哥慌乱翻找帕子而不得,便将自己怀里的手帕掏了出来。 小哥默默接了手帕,认真地给他的父亲擦手。 “林湘姐。”徐语凑了过来,小声叫她的名字,“你陪他去看大夫好不好?他现在精神很不好,我怕他一个人会出事。” 林湘点头,“我去叫一辆骡车来。” 她也想陪小哥去看一下大夫,至少,她想知道小哥的父亲得的是不是传染病,万一……她好有个心理准备。 被车撞没死成,多活了几个月也不赖了。 林湘努力安慰自己。 等林湘找来马车的时候,小哥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他看上去冷静多了,上骡车的时候,他甚至对林湘说了一句谢谢。 小哥和她父亲坐在车里,林湘和车夫待在车外,她手里还拿着自己设计的那沓广告,“旧书出售,价格从优,有意者请往城西云迭大道惜时书舍”,一笔笔一字字,连同纸上的纹饰一起烙在她眼前。 为什么自己不做饭,非要去外面吃早餐呢。 林湘把那沓广告抱在怀里,不敢再看了。 ˇˇˇˇˇ 肺结核的主要传染途径是呼吸道和飞沫传播。传染性挺强的。戴上口罩,和患者不使用同套餐具、用具,注意屋内消毒通风,与患者保持一定距离。预防得好,是可以避免传染的。 当然,这里,小哥的父亲不是肺结核,只不过大家首先都会想到最糟糕的可能性,湘湘也是。 +快一百收了,我码字慢,实在不能一天六千,只好来点番外作为庆贺。各位看官想看什么样的番外?是发糖?是男女主的过去?还是我还没写到的肉肉呢?请留言告诉我,哆啦A梦·有求必应·阿鱼,满足你的愿望! (十)你是一个好人 骡车晃晃悠悠停在药铺门口。 林湘第一个跳下了车,小哥跟在后头,很是吃力地将他的父亲背了下来。 “今天千万不要再载客人了。”她再一次叮嘱车夫,生怕对方不当回事儿。“回去记得要把车帘都掀开,好好通风,车内的东西也要在太阳下暴晒一下。” “姑娘放心,我晓得的。”载这一小段路,车夫拿了包车半月的银钱,又经林湘之口通过利害、知晓情况,便也没敢存着阴奉阳违的念头,反而担忧地望着已经往药铺走的小哥,小声问:“那病人真是……” 林湘摇头,她的脸色从知晓这件事后就没好看过,“眼下还不确定,但您小心些准没坏处。” “吉人自有天相,您岳家一定会好好的。”车夫好言宽慰她,“姑娘莫要太担心了。” 岳家……林湘为这称呼一愣,但她此刻也没有解释的心情,只说:“您路上慢走。” 忧心忡忡地追进药铺,柳大夫和小哥都不在大堂内。她向抓药的药工追问,才知道他们已经去了后屋诊治。 没多想,林湘朝右侧的小门走去。 这家药铺的布局和她的书店很像,前头是叁开间的大屋,左右均有一扇小门联通内外。药橱和抓药的柜台占据了大堂的多数空间,柜台后的门上挂着淡蓝坠地的布帘,直通放置药材的储物间。而大堂另一侧,靠墙处搁着一张长桌,那是柳大夫平日问诊的地方。若是不需避讳的小病,他都在这儿诊治。 林湘还没去过药铺的后屋。掀开帘子,入眼是一间极狭窄的小室,正面和左侧皆有一扇紧闭的木门,而右边靠墙处放着窄桌和小凳。林湘的店铺此处是一间大屋,这间小室,应该是柳大夫自己隔出来、专供病人家属等候用的。 小哥就坐在凳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正面那道闭紧的木门,哪怕她进屋也不曾移开过视线。 林湘注意到,他眼睛有些发红,应该是不久之前哭过。因为用帕子捂了口鼻,她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眼晴亮得惊人,就像荒漠里失去怙恃踽踽独行的野兽,带着股发了狠的韧劲儿,便是天塌地陷也能一力支撑。 她什么也没有说。所有来自外人的安慰都只不过是轻飘飘的废话,难道她劝慰一句,就能改变小哥父亲的病况、就能让小哥再次展颜吗? 在另一只小凳上坐下,林湘攥紧一直拿在手中的那一沓纸张,安安静静地等着柳大夫问诊结束。 希望是好消息。 小室内压抑无声,林湘和小哥都在等着里屋内发出动静。 不知等了多久,里屋一阵渐响的脚步声,小哥“腾”地站了起来,叁两步迈至门边。 木门咯吱一响。 “我爹怎么样了?他醒了吗?”小哥急急询问。 “喘证、胸痹、气血不畅,病人又操劳过度,如果好生调养,兴许……还能活到知天命之年。”低头看着眸光摇动的少年,柳砚青轻叹了一声,道:“病人已经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行医多年,他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情。 世事悲苦,人间无常。 “柳大夫……”等小哥进了里屋,林湘才低低出声,她将掩面的帕子拽了下来,死死捏在手里,“他……情况真那么坏吗?” 林湘不希望小哥的父亲得传染病,但听到这个消息,她同样无法释怀。 小哥的父亲不是每天都来出摊。即使来了,大部分时间,他也是单独坐在一只矮凳上,帮着收钱和清洗碗筷。他像是一幅风景画,安静、美丽,又脆弱得需要精心打理与维系。 这样一个人不能长命百岁,林湘有点惋惜。 柳砚青的视线在她手中那沓皱得看不清字的纸张上停顿了一息,然后他走近,在林湘身侧落座。 “你不要忧心。”为她斟了一杯茶水,柳砚青的嗓音温和极了。 他开口,用一种极具信服力的口吻,将病人的情况娓娓道来: “患有心疾的病人大多出生便会早夭,活不过周岁之数;还有一些壮年发作,未能诊治便与世长辞;纵是没有病痛的常人,寿数也多在知命、耳顺而已。若能活到知天命之年,对这位病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他家的儿郎看着是个好孩子,绝不会疏待了他。今后,他能见证稚子成人,也有机会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这样的晚年,已经足够安稳与圆满。” “所以……你不要忧心。” 五十岁,已经不算短了吗? 望着柳大夫满含关切的目光,林湘怔怔点头,接过那杯茶水喝了下去。 在这个世界生活得久了,有时她会忘记,这里和那个医学发达、经济繁荣的现代是不一样的。 这辈子她的身体也不太好。林湘想象了一下自己五六十岁就驾鹤西游的画面,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那个时候她还不至于老得下不了床,可以走得潇潇洒洒的,就是要计划好由谁来处理自己的后事,送终要找一个很靠谱的人才行。 寻书会愿意吗? 小口喝着茶水,林湘皱紧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柳砚青这才站起身,拂了拂衣袍的坐痕,他温声道:“林老板,你进里间去看病人吧,他一定很想对你亲自道一声谢。我去前屋一趟,很快就回来。” 这位少年背着父亲冲进药铺之时,他还有其他病人,只是治病从急,眼下这件病案已了,他也该回去继续行医了。 “嗯,柳大夫你忙吧。” 目送柳大夫掀帘离开,林湘敲了敲未掩的木门,听到小哥喊她进去,才抬腿跨过了门槛。 小哥的父亲靠着一只高枕,右侧着身子,躺在病床上,他的外裳脱了下来,此刻虚虚盖在身上。而小哥坐在病床的边缘上,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此刻正拿着一只白布巾为他父亲擦汗。 穷人家的孩子太早知事,之前他父亲晕厥时,小哥明明那么慌乱,可方才在屋外,林湘却听见他一句句地宽慰父亲,劝父亲好生休息、它事不必挂怀,俨然是整个家庭的主心骨。 他已经彻底振作起来了。 “林姑娘。”小哥父亲的声音实在太轻,林湘只好走近两步。 “林姑娘,”方兴岱抬眼看她,一张脸惨白如纸,“阿茗刚刚、咳,和我说了你的事,多、咳咳咳……多谢你送我来药铺。” “您别说话了,我来说。”小哥用手帮他顺气,待他不再咳了,小哥才抬起头,将一双乌沉沉的眼眸望向了她,神色复杂,“林姑娘,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骡车的钱,我会尽快还上,不会让您破费的。” 少年步至她面前,先是深深一拜,接着腿一曲直直跪下去。 林湘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拉他,把人拽了起来,没让他膝盖着地。“小哥你别这样啊,没什么的。是徐语、呃,是那个帮你看摊的少年拜托我来的,要谢的话,你谢他就好了。” 少女柔软白皙的手掌拉住他的手腕,将他轻轻带起。 他们离得很近,辛茗甚至闻到了她衣上皂角的气息。他慌忙退后半步,挣开了林湘的手掌。 “他是他,你是你,都要谢的。”低下头不再看她,辛茗盯着自己的衣摆,待心神微定以后,他很认真地说:“林姑娘,你是一个好人。” 林湘之前分明认为他父亲得了传染病,却依旧愿意为小语的一句请求,就陪他前来问医。小语眼光不错,她会是一个好妻主。 平白无故被发了好人卡的林湘一脸懵。 联系这小孩之前慌忙退开半步、防瘟疫般挣开她手指的行为,这句话活像是她调戏良家妇男不得而被人温柔婉拒。 吐槽的欲望在心里转了又转,林湘喉头微动,准备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强忍了下去。 一个土着哪里知道什么是好人卡呢,算了。 “那个,小哥,你留在这儿照顾你父亲吧,我还有事儿,今天约了人。” 林湘和小哥纯粹食客和厨师的关系,一点儿也不熟。知道了他父亲的病况、彼此打过招呼,小哥也不像悲痛到不能离人的地步,她便想离开了。 “还有,你父亲的情况我待会儿会回去告诉徐语的。只是,你家还有其他人能替你把食摊收了吗?巷口人来人往的,他一个人在那儿看着不好,最多午时,徐语是一定要回家的。” 闻言,辛茗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 能说出这番话,她对小语也不像没有情意。或许,小语真的能嫁给她。心里有了判断,他突然说:“辛茗。” “啊?”林湘有点懵。 “辛茗是我的名字。五味中的‘辛’,茶叶那个‘茗’。” 只凭徐语一味在她跟前打转是不够的。 林湘的性子不够主动,发现了小语的心意也只是装傻充愣。要想让挚友得偿所愿,他必须和林湘走得近些,能说上两句话就好,这样,他才能替友人试探她的态度,促成这段姻缘。 “哦,我叫林湘,双木林,水相湘。” 辛茗知道她的名字。小语一遍遍在他跟前念过:林湘姐今天冲我笑了、林湘姐请我吃点心、林湘姐最近总是偷偷看我,林湘林湘林湘…… 只愿小语的一片痴心,能如愿才好。 ˇˇˇˇˇ 抱歉。改一下前文。 之前是我设定不周。只想着碍于伦常,柳砚青不可能招女性在药铺工作,就随手设定了两个十二叁岁的男童来负责抓药。但这样不合理,一是愿意抛头露面的男人肯定家中不富裕,基本不识字;二是孩子的年纪太小,行事不稳重,可能会出差错抓错了药。依柳砚青的性格,必然不可能让两个孩子来做这个。这里对前文做修正。负责处理药材、抓药的是两个年纪较大的男性,近五十岁,性格稳重,受过教育,颇通药理。 至于柳砚青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仆从打下手。这和他的人设有关,以后湘湘会问,到时候再为大家答疑解惑。 +查了一下,造成咳血的原因有很多,这里就决定是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了。术语就套上去了,如果有懂中医的小伙伴请指正用语。 +辛茗接近湘湘的动机不纯,被湘湘知道后……你就等着吧!哼哼。 (十一)林淮小傻子 和辛茗道别,林湘拿着那沓皱得不能用了的广告回了书店。 寻书正在店内整理书架,不像如果可以不干就绝对不动弹的林湘,她总是勤勉又认真。 “寻书。” 林湘站在书架另一头喊她。 专注地替书籍调整摆放顺序的小姑娘听见她的声音,轻轻转过身来,脸上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早上好,林湘姐。” “嗯,早上好。”林湘也冲她笑笑。一只手扯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辫子,林湘有点懊恼:“抱歉,今天不能去贴告示了,让你白跑了一趟。” 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废纸,解释原因:“我路上遇到点事儿,有点心神不宁,然后,就把告示揉得不能用了。” “你出去好好玩一天吧,我抓紧时间再做一批,尽快把它们弄好。” 寻书没应,问林湘要下了厚厚一摞的广告单,她走到附近的木桌前坐下。 林湘也移步跟了上去。 细细看过所有的广告单,寻书挑出了一部分皱得不那么厉害的,点了点数目,她说:“林湘姐,你看,这二十叁张放在平坦的桌面上,用重物压上几个时辰,贴的时候仔细一些,应该是能用的。” “我会把这些告示处理好,林湘姐你只需要做剩下那一部分就够了。” 思考再叁,林湘决定听寻书的意见,退而求其次,她现在实在没有重画五十张的精力。将桌面上另一部分不能再用的广告单收纳整齐,林湘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剩下那一部分,我会尽快做出来的。”她向寻书保证。 如果不像之前那样认真做的话,给她一天的工夫,她就能把剩下的广告单全部完成。 林湘的目光下意识停驻在桌面那迭被裁成长方形的广告单上,皱得最厉害的那两张,墨迹和色彩都有些发晕,糊成了一团——那是被她手上出的汗液浸透的。 夏日上午的日头太烈,她又下意识把广告单攥得太紧,结果白白糟践了东西。 这些单子是她仿照现代那些传单的样式自己设计的。为了达到美观醒目的效果,每一张她都费心画了雅致的图案,或红梅,或粉荷,或池中锦鲤,或山涧幽兰。林湘对传统的中国画并不熟悉,每次提笔前总要一想再想,参照买来的花鸟画册,用往日写生的技法依葫芦画瓢,拙劣地进行模仿。所以,花了很多个晚上,林湘才堪堪画出了五十张。 她把目光从广告单上移开。 林湘有点惋惜,却并不觉得气馁。她当美工时被上司打回、需要再从零开始的原画稿不在少数,早就练出了一颗坚韧的心。 纸笔都在家里放着,故而林湘没在书店久留,和寻书说了会儿话,她跑去街上的点心铺,买了几盒糕饼交给寻书,让对方带回家去。昨日她去做客时送的礼太薄,远不及寻书家的热心招待,必须得补回去。 回家的路上经过巷口,徐语已经将食摊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人靠着推车望着天空发呆。 林湘将辛茗父亲的病情对他说了,陪着站了一会儿,略略说几句话,就回家忙自己的事情了。 裁纸,调色,点墨,因为着急,她也顾不得用心模仿国画的笔触和技法,画出的花鸟有点中西结合的奇怪感。 在书案前坐到夕阳斜照,她摁了摁发酸的后颈,正准备点一盏烛台,却隐隐听见了“砰砰”的铜环扣门声。 谁这么晚来找她? 林湘有些纳闷,甩着酸胀的胳膊往前院走。扣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她能感受到敲门人心情的暴躁,连带着,她的火气也上来了。 敲敲敲敲个鬼,不能老老实实等她开门吗! 她拉开门,正准备冷飕飕阴阳怪气两句,却发现敲门的家伙是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面的熟面孔。 日哦。 是林淮这个傻白甜。 “七姐,怎么是你来开的门?”林淮也愣住了。 她本以为七姐家的仆人不尽职,听到有客在外还磨磨蹭蹭开门晚。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差点就说了出来。 “这里是我家,当然是我开门呀。”一手扶在门上,林湘并没有邀请对方进去的意思,只是努力露出和原主相仿的小小微笑:“八妹,你怎么来了?” 噫,林淮的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今天一定没少哭,连材质上好的衣服都破了几个口子,沾灰带泥的。看样子,女主把她欺负得不轻。 对于七姐的问题,林淮眼神闪躲,盯着大门上兽首衔着的铜环,她用带着浓重鼻音的腔调答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小傻子,说这种话前,你先把你背上那个露出了半截衣袖、并没有打包好的包袱取下来吧。 林湘努力回想了一下剧情,现在似乎到了正夫假意与女主拉近关系、为此惩罚了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林淮的情节点? 林淮不仅被最亲的父亲训斥了一通,还被罚着禁足抄写家规,她又委屈又气,于是,林淮收拾了几件衣物和细软,决定离家出走。 但是,她压根不知道该出走到哪儿。若是跑到平素的玩伴家里,不出半日,就会有人给林家递话,把她送回去;像话本里的游侠那样浪迹天涯也不行,她是个路痴,平时出门身边不带人都会走丢。 小说里写,林淮半夜坐在墙头上,吹了一炷香时间的冷风,最后还是默默爬下墙,回自己的房间自闭去了。 这剧情……怎么突然歪了。您到是回你的房间自闭去啊,来找我算什么。 眼见林淮一点也没有主人不欢迎她的自觉、跨过门槛就往她院子里进,林湘脑壳一阵阵的抽痛。 越忙越乱,越乱越忙。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在有正事要忙的时候,还要被迫应付这些已经与她无关的剧情人物。 林湘深呼吸。 快步追上前面的身影,她糯糯问:“八妹,母亲和父亲知道你来看我吗?” 林淮迈步的动作顿时僵硬了,“哈,当然啊,我来之前征得了母亲的同意。” 林湘假装自己相信了,继续弱声弱气、轻言细语:“那,他们也同意你在我这里住下吗?” 这下,林淮差点同手同脚。“嗯嗯嗯,他们让我多住两天。” “唉,我还是对父亲大人提一句吧。八妹你连个仆人都没带,父亲会不放心你的。” “不行!”林淮不向前走了,七姐的话让她瞬间炸毛,什么叫父亲会不放心?“你不能去找我爹!”她瞪着林湘,说话间的鼻音更重了,眼睛闪闪,几乎要哭出来。 “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离家出走,知道吗?!离家出走!我告诉你,不准去找我爹!他才不关心我!我绝对、绝对不回家!” 林淮愤愤抛下几句话,哭着向离她最近的屋子冲了过去。 她试图推门进屋,然而,空置不用的屋子林湘都上了锁,林淮压根就推不开。“什么破门!”抬腿踢了木门两脚,林淮整个人蹲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里自闭。 看小说时,林湘就已经认识到她是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傻白甜了。没想到,现实里,林淮傻得更离谱,甜得像糖精。 林湘无奈地走过去,连装原主的心情都没了,戳了戳这位小傻子的肩膀,她说:“起来吧,不回家,咱们进屋?” 书里说,林淮是叁更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才离家出走的,眼下都黄昏了,小傻子现在才敲她家的门,显然迷路迷了一天。 太惨了。 林湘对林淮这个便宜八妹的印象还挺好的,不是哪个反派工具人的剧情她都记得,像林淮这种专门为读者带来欢乐的人物,在《凤游异世》这部小说里真的很难得。 小说里女主的性格冷得跟冰块似的,如果不是人设和剧情实在出彩,像这种一点都不甜的np文她才不看! “八妹?”锲而不舍地继续戳小傻子,她放柔了语调,用哄孩子的语气说:“起来吧,你饿吗?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父亲他不信我……”埋头抽噎的姑娘闷声开口。 林湘对哄人有经验,顺毛撸就是了,而且,这小孩的崩溃还是她搞出来的。于是,她点头,在不撒谎地前提下试着哄孩子:“对,他应该相信你。” “是林沅那个混蛋在撒谎……‘’ “没错,是她撒了谎。” “我没有欺负她……” “嗯,你没有欺负她。” “可父亲他不信我……” 日哦,不会要一直重复这段对话吧,林湘温柔的表情扭曲了。 “七姐,”林淮抬起了头,眼睛里泪光闪闪,吸着鼻子,她抽抽搭搭道:“还是你好。” 林湘摸摸她的脑袋,没说什么。 林娘子的正夫,似乎是叫席云?林湘记不大清了。这种传统恶毒反派的名字不值得留在她的记忆里。 席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家中行叁,因为是嫡长女,便自小被林娘子带在身边教养,颇得其母之风。小女儿林淮则自小留在席云身边,被溺爱着长大。 由于林娘子偏爱女主,席云很不喜她,总觉得女主有可能分走他女儿的家产,因而一直在背后搞事。但女主是谁?现代穿越来的杀手,怎么可能乖乖被人欺负? 席云被她反击过几次,渐渐失去了林娘子的信任,他知道自己啃到了硬骨头,强攻不成,便想智取,于是假意向女主求和服软,反被女主借机整了一通。 林淮这次的遭遇便是因为二人斗法。 席云那个心机深的家伙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什么也没做?便是知道,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惩治自己的女儿,以表自身求和的真心实意。 只是可怜了这个小傻子。 用帕子替林淮拭净了脸上的眼泪,林湘把她拉了起来,牵着她往西厢去。 造孽哦,今天的广告单画不完了。 ˇˇˇˇˇ +看了看大家对番外的留言,那我就发湘湘和各男主的糖了。只不过,番外可能要等几天,这篇文是随兴写的,没有细纲,我需要花时间推衍一下男主们后期与女主的相处模式。 +原女主叫林沅(yuan 2)。湘沅是两条离得很近的河。林家这辈姑娘的名字都是河名。下一章,林沅就该出现了。 +林淮(八小姐)前文提过一次,我还挺喜欢她的,很可爱。 (十二) 没过多久,林湘就深刻地意识到——收留林淮是个坏主意。 止住哭泣以后,坐在西厢的堂屋,林淮开始喋喋不休地跟她讲话,不是冷掉的茶水尝着太涩,就是她家的点心口感太干,再不然就是对她父亲的抱怨和对林沅的诅咒。 林湘一手托腮,面带微笑,做出静静聆听的样子,并不应声附和。 她不喜欢掺和别人的家事,席云毕竟是林淮的父亲,林淮可以抱怨,她却是不该提的。至于女主林沅,林湘还真不想背地里说人家的坏话。 虽然不是一个次元,但林沅总归是她的老乡,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能与上辈子相连之人。 她垂下眼,手指轻轻划过八仙桌的牙板。林湘今天才注意到,这张八仙桌束腰上雕刻的花纹竟然那么漂亮。 “七姐。” “嗯?” “你不会把我在这儿的消息告诉娘和爹吧?”林淮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她。 林淮知道七姐的性格,她像面团一样,总是和和气气的,也没有主见,胆子不一定有兔子大。林淮还真有点担心她不敢收留自己。 “不会。”林湘倒是想通知林家把这个小傻子接走,让剧情回归正轨,但林淮哭得那么狼狈,她……不忍心。 林淮已经离家出走了,祸已经闯下了,哪怕现在送她回家,她还是要受罚。多留几天,兴许林娘子和正夫担心着急之下,会罚得轻些。 像席云那种人,还是让他多焦心两天吧。他应得的。 “谢谢七姐!”林淮露出笑靥,得到了准许,她立即将自己背着的包袱取了下来,放在桌上,然后试图解开上头的死结,一边解一边洋洋得意道:“我带了钱的!不会在你这里白吃白住。” 行吧,就当家里开了民宿了。 林湘再次叹气。 待林淮换过衣裳整理仪容后,林湘领着她出门吃饭。 林娘子在帝京算数一数二的富贾,林淮又是嫡女,自小含金戴玉,对吃穿用度挑剔得不行。林湘领着她在附近的食坊坐下时,林淮嫌弃地看看桌椅食具,死活不肯落座,抛给她一个“就这”的眼神。 林湘也很坚定地回以“就这”的目光。 她一点也不认可正夫对这孩子的娇养态度。 生活应该把林淮毒打一顿,告诉她:你之前活得太甜了,应该珍惜。 林淮没办法,在条凳上垫了两条丝帕,她才勉为其难坐了下来,店家端上的饭菜更是没有一道合她心意的,堪堪动了几次筷子,她就只肯端着白瓷杯,慢悠悠地喝水。 林湘淡淡扫了一眼,也没理她。幸亏这水里没有泡茶叶,只是白水,不然林淮估计都会嫌茶叶次不肯动。 可恶的资本家后代。 上辈子只是打工人的林湘心里很气。 “我们应该去寻味居吃的。”从食坊里出来,林淮也觉得她很委屈,“这里好脏,食材也不新鲜,七姐你就不怕吃完了之后肚子疼吗?” “……不怕。” 林湘唯一庆幸的,就是林淮还算有教养,出了食坊里才说这话,不然,她以后都不敢进这家店了。 “我还饿着,七姐,叫辆马车,我们去寻味居吃饭吧,百乐楼也行,那家的糟鹅掌做得最好,我想吃。” 摸着自己瘪瘪的小腹,林淮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向她哭惨:“为了找到七姐的家,我一天都没吃饭了。” “哦。”对此,林湘并不感动。这一路卖小食的店铺和摊贩不在少数,林淮嫌弃它们,自己不愿意吃能怪谁? “你确信你爹发现你不在了,不会在这些地方堵你?”林湘无情地打消她的念头。 林淮显然也清楚自己的德行,她停下脚步,掰着手指一个个的数着帝京有名的商铺,表情从可怜变成了绝望,“寻味居、百乐楼、奇香斋、云月阁、宝仙坊……这些地方都不能去了,那我最近的吃穿怎么办……” 凉拌谢谢,再来一桶爆米花。 林淮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念了一大串商铺的名字,有些林湘并不熟悉,但听过的那些,无一不是帝京某一行里最好最贵最出名的店。 林湘想着自己这些天为了开店精打细算、货比叁家,再想想这个便宜八妹的言谈举止,这世界好残忍,她们明明算一家人,为什么要让她经历世界的参差。 回家的路上,林淮絮絮叨叨长吁短叹,而林湘,收留林淮才一个多时辰,林湘已经想让她滚了。 后悔来得那么快。 回到家里,林湘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被子,连同一把钥匙一起,想交到林淮手上,“东厢没人住,有床,把屋子打扫干净后自己铺吧。” 林淮坚决不伸手:“那是下人做的,女郎不应该做这些。” “那八妹你就别睡了。”林湘也没劝她,把被子放回柜子里,她啪地关上柜门。 封建思想要不得,君子远庖厨这一套她不吃。 “七姐,”林淮看着她,“你今天好奇怪。”七姐以前从来不会拒绝她,也不会反驳她的话。 她委屈地控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哦。”林湘当然知道原主不是这个性格,但她又不是戏精,在一个纯傻白甜不含任何添加剂面前,伪装不伪装没多大意义,“你就当我变了吧,人都会变的。” 顿了顿,她给自己的行为打了个补丁:“落水大病之后,我想通了,以前活得太受气了,我要过得自由自在的。” 林淮不说话了。 七姐落水有她一半错。要不是她和林沅吵架殃及无辜,七姐也不会被那个混蛋推进池子里,大病了一场。 “好吧。”心里愧疚的林淮咬牙,做了很大的牺牲与让步,“大不了我和你一起睡。” 我可不想和人同床,您能不能认清现状啊喂。 林湘很生气,但林湘只能选择微笑。门是她亲自开的,人是她同意住下的,她还能怎么办。 这个小孩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指望人立刻就同意干活不现实。 她现在还有广告单没做完,等她忙完了,看她怎么整这个娃,好好教育这家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 林湘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把你的被子放床上。”她再次打开柜子,把被子递给林淮,见林淮又挑眉要张嘴说话,她飞快打断:“拿着走过去,很简单,你不干的话,今晚就没有被子盖。” 林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被子抱了过去。 这下林湘满意了,“很好,你先睡吧,我还有事儿,会睡得很晚。” 说罢,她转身去了另一间房,继续画她的广告单。 古代的油灯光线太暗,并不适合干画画这种精细活,林湘数了数,自己还有十一张广告单没画背景,她深吸一口气,在木椅上落座,开始调颜料。 还没画两张,一阵脚步声又近了。 “又怎么了?”她揉揉眼睛,开始烦了。 “我没有带洗漱用具。” 林湘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黑漆漆的,只有几点星子,“这个点儿没法出门买了,你先忍着?” 好吧,看林淮的脸色,应该是忍不了的。 她把画笔搁在笔架上,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去厨房给你找些盐来,用盐水簌簌口?” “好吧。” 她推开门出去了。 给林淮准备好毛巾脸盆漱口水,她叫了对方两声,林淮口中答应,却不见出来。 冷静,她还只是个孩子,下手打她的时候一定要用力。 林湘捏着拳头进屋了。 “洗漱了,八妹?” “等一下哦,”林淮坐在她的椅子上,微低着头,拿着画笔在纸上作画,“我把这张画完再去。” 她走过去,离近一看,发现林淮画得比她好多了,是了,席云那家伙恨不得让他的孩子琴棋书画诸项技艺无一不通,林淮当然是会画画的。 她顿时觉得这孩子变得可爱了。 “七姐你是不是没请过教画的先生?你画的画怪怪的,你看,这里的铺色和落笔,全都不对……好难改的。” 林淮娴熟地在纸上铺洒颜料,不一会儿,几株墙边绿竹便在纸上成型,看着颇具风骨。 “好了。” 放下笔,林淮扭脸看她,疑惑又好奇:“七姐你说今晚要晚睡,就是要画这些吗?我看你画了好多张,要用来做什么啊?” “用来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八妹啊。”林湘握住她的手,露出亲切的笑容:“你愿意帮我多画两张吗?” 她找到了这孩子的用处,给她当画画工具人吧!女郎不干家务活,琴棋书画总愿意做了吧! ˇˇˇˇˇ 本来这章该让林沅登场的,但写林淮写的太快乐了,就把她的剧情加长了 这些天都写得很慢,来校之后,寝室里人声杂,我写文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知道,只一个人坐在床上悄悄码字,写着写着心就跟着大家的闲话走了,所以更新晚不要怪我…… 请你吃糖(一)【百收番外】 阅前须知: 1.阿鱼使用了时间线跳跃大法,这里是婚后番外。 2.“请你吃糖”是系列发糖番外。一个一个来,大家都有份。 ??柳砚青的场合 钗与糖 邻居家的鸡刚开始叫晨,林湘就悄悄披上衣服下了床。 足袜踩在脚踏上的动静在寂静的早晨显然有些响了,她忙扭过脸,紧张地观察着床上熟睡的男人。 柳砚青还阖着双目,睡颜显得很安然,没有一点儿要清醒的迹象。 她松了口气。 阿青近来很忙,每每要在医馆待到月上中天才能回家,长此以往,他眼下甚至熬出了淡淡的乌青,林湘心疼他,有意让他多睡一会儿。 轻轻把因自己离开而空了一半的被子掖好,林湘穿上鞋子,从梳妆台上放着的小木盒里拿出昨日放进去的锦囊。 她点了点数目,不多不少,正好七个。每个锦囊的系绳颜色并不相同,绝无混淆的可能性。 林湘将其他锦囊收进外衣的暗袋中,只余下石青色系绳的那个,这个待会儿要交给阿青。 计划好一切,她拿起梳子,对着铜镜梳头发,林湘的发质算不上好,即使费心打理,也总是毛毛躁躁的,每天早晨都要花好长时间来挽发。 慢慢将打结的地方梳至顺滑,或许是今日醒得太早,她精神不佳,手腕一抖,木梳便从指尖溜走,梳齿在成结的发尾一挂,接着啪嗒掉在了地上。 拔步床上,紧跟着传来一声睡意浓重的呢喃:“小湘?” 完了,把阿青吵醒了。 她回过头,柳砚青已经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懒懒抬眼朝她看来。美人长睡初醒,自有一种优游随意的风情,连那略显不赞同的轻怨语调都让人心中酥麻:“眼下天色尚晦,纵然今日是佳节,你也不必起得这样早。” “阿青你多睡会嘛,别急着起来。”她连忙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将坐起身的男人又摁回榻上,把被子给他拉好,林湘轻声哄他:“像你说的,今天过节,你不用早起,多睡会儿吧。” 柳砚青任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温暖的被褥中,还能闻到他为林湘配置的草药包的清幽香气,望着眼前的长发披散、目含关怀的女子,他轻轻笑了,心和身上这床被褥一样轻暖。 “你不要担心,我睡得很好,并不缺觉、也不觉困乏。而且,你是知晓的,我生来浅眠,既然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 说着,他伸出手,捞起一缕林湘垂落在锦被上的青丝,眼中的笑意更甚:“今日仲夕,不只是你有礼物予我,我亦准备了礼物要给你的。刚巧,你还未曾挽发,天公护佑,我清醒得正是好时候。” 并非是哄小湘开心的妄言,柳砚青从不对她说谎话。他自小不信神佛,但唯有面对林湘时,柳砚青才宁肯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在世。 是天命将小湘送到了他的身边,让他原本波澜不惊的余生,有了重于一切的宝物。 “小湘,我替你梳发吧?”他坐起来,将她如瀑的长发捧在手心,不由拢起眉心:“你的发尾总是不好,我再配些保养长发的草药来。” “怎样都好啦,”林湘并没有在意,她把搭在一旁的外裳披在柳砚青肩上,嘴里嘟囔:“你不要老想着我啊,最近天开始凉了,起床要先把衣服穿上,都是大夫了,自己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林湘这一世身子骨虚,一见风就受凉,因而,她总觉得别人也成了纸糊的身子,总要念叨两句。 柳砚青含笑应了,乖乖把外衣穿好。 二人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柳砚青给她梳发。檀木小梳从发顶梳到发尾,一下一下,他的动作很轻柔,捧着林湘的长发时就像捧着一片云朵。每次由他来梳头,林湘觉得自己连头发丝儿都掉得少了。 朦胧的铜镜光晕下,镜中的女子发髻渐渐成型,青丝高挽,鬓发如云,知道她不喜钗饰,柳砚青便只从珠宝盒中挑了零星几颗珠玉点缀于发上,看着素雅而简洁。 林湘望着镜中的自己。阿青以前为自己梳头时,虽然同样很少会用珠钗,但也不至于简略到这种地步。 联想到方才阿青说他“醒得正是时候”的话语,她忽而转头,看向身后的柳砚青,眼睛闪亮,笑容也带着猜到了礼物内容的小得意:“你送我的礼物是枚簪子!” 她做了什么阿青都能猜到,难得有一次,她也猜到了阿青的想法。 “嗯。” 柳砚青点头微笑,他最爱见小湘真心欢喜的模样。 拿出一只长条形的木匣交到她手上,他说:“小湘既然为我花时间做了礼物,当然,我也要为你做一件礼物。” “打开看看吧,我做了很久。” “等一下!”梳妆台上还放着那只石青色系绳的锦囊,林湘把它捏在指间,在柳砚青眼前轻晃:“猜猜看这里放的是什么?猜到了我们再交换礼物。” “糖,你亲手做的糖果。”他即答。 林湘很是挫败,她明明已经很用心地去隐瞒了,就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材料是林淮去买的,熬糖是在寻书家做的,结果阿青还是不假思索答对了。 “聪明人都太讨厌了,你、黎光,还有谬谬,不对,黎光不算,你和谬谬最讨厌了。” 智商差距那么大也不知道哄哄她。 “我若像尚家小子一样,推说自己猜不出,小湘你也不会开心吧?” “那倒是。”林湘想了一下,果然还是尚黎光那厮最可恶,每次总变着法儿的夸她,让她飘飘然的,鼻子都翘到了天上,她被哄着,晕晕乎乎就答应了尚黎光的请求。 “还是他最讨厌了,就知道说好话哄我。”林湘越想越气,决定最后一个给他送糖。 “不提他了,仲夕快乐,请你吃糖!”她把锦囊放进柳砚青摊平的掌心里,然后接过那只木匣。 匣子是梧桐木做的,色泽鲜亮,纹理细腻,表面雕刻着和合二仙的纹样,相较于市面盛行的二仙图样,木匣的仙人眉眼衣着稍显简陋,线条也不甚灵活。 阿青喜欢亲力亲为,诸事皆不肯托付于旁人之手,他说要动手做礼物,必然从里到外都要亲自完成,连装礼物的盒子也是。 林湘打开匣子。 里头装着一根金质的发钗,顶头镶着花型的白玉,花蕊则饰以红色的宝石,金丝堆累,缠绕成花叶的形状。碍于阿青的能力所限,这只钗的纹样和造型都很简单,只有设计称得上两分别致。 但对林湘而言,这是阿青为她做的发钗,只这一条,便胜过珠宝店里陈列的珠翠百倍千倍。 “喜翻吗?”柳砚青问她。 因为嘴里含着她做的糖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吐字不清。阿青素来信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行事从容有度,林湘还从没听他用这副腔调说过话。 怪可爱的。 她笑得伏倒在梳妆台上,连装发钗的木匣都脱了手,歪倒在了桌面上。好半天,林湘才忍住笑意,回答他的问题:“喜欢……我最喜翻阿青了。” “小湘!”把糖块压在舌下,柳砚青有些懊恼,刻意将说话时的吐字念得字字分明:“你莫要拿我寻开心。” “才没有!”她足尖一点,从凳子上转了个身,正对向他,直视他的眼睛,“阿青你平时太端着了,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样子超可爱——” “相信我,有那么可爱!”她张开双臂,在空中比划了一个超大的圆。 相处日深,柳砚青当然明白林湘口中的可爱是指何意,但这个词从没落到他头上过。 “真的?” “嗯。”林湘不住点头,“真的真的。” 柳砚青勾起嘴角,一字一字依然吐得清晰,没有因她的夸奖而改变分毫:“我却觉得,最可爱的人是小湘才对。” “尤其是——”话至一半,他突然顿住,不再言语。 “是什么?”话说一半彻底勾起了林湘的好奇心,她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 柳砚青没有回答,他弯下腰,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俯身在她唇上一吻。 林湘很配合地启唇,让他的舌头进来,一块化了一半的糖果被软舌推进了她唇舌之间。林湘在为柳砚青特制的糖里加了甘草,熬了数次才出了成品,滋味甜而不腻,甘草与蜂蜜融合的刚好。 这糖有那么甜吗?她想。 阿青的舌头、气息、连同唾液,全部充盈着甜意,温柔而和缓的扫过她口腔的每一处,糖块在二人唇舌推搡间不停变动位置,直到融成细小的一点儿,两个人才分开了。 柳砚青平复呼吸,为她擦了擦红润晶莹的嘴唇,定定地看她。 小湘此刻的眼眸那么亮,望着他的目光那么专注,面颊上的绯红那样动人,唇上莹亮的光泽那样让他神往,连稍显紊乱的呼吸声都那样惹人怜爱。 而她今天的第一个吻,带着甘草与蜂蜜的甜味儿,是他的。 于是,柳砚青开口,补上了先前未尽之言:“尤其是——这个时候的小湘。” 抬起一只手,柳砚青学着她的样子在空中划圆,轻笑道:“有那么可爱。” “你这是故意打趣我!”林湘轻哼一声,对他的夸赞并不领情。伸臂推了他一下,她抬手摸上头顶的发髻,小声抱怨:“大早上梳了头还瞎亲人,你快看看,我的头发有没有被你弄乱?” “我有分寸,不会乱的。”说着,柳砚青拿起那支金钗,轻轻斜插在她的发髻上,又替她拢了拢额上的碎发,把头发归顺整齐。 “你送我的糖很好吃,这只钗也很衬你。” “仲夕快乐,小湘。” ˇˇˇˇˇ 可能不太甜。没写过文,对发糖手生,见谅。小柳和湘湘的相处比起甜更有老夫老妻感,彼此相携、互相关怀,这样琐碎而温馨的日常很适合他们。 谬谬是孟言谬,文案里那个还未登场的F,写推理(公案)小说的。他的名字源自于我在脑中想了很久甚至写了一部分但没发表的西幻文男主。那个男主名字里有个“缪”字。叫言谬是为了营造一点古怪与理性感。但昵称是“谬谬”就很可爱。 +簪和钗的区别是单股和双股,单是簪双是钗。也就是说湘湘还是猜错了,不怪她。 PS:迭称谬谬的灵感来源有二,一是我妈就这么迭称我的名字,就像我叫林湘湘湘一样。二是方舟有个角色叫缪尔赛斯,昵称缪缪。所以我在言言和谬谬里选择了后者。 (十三)开业 林淮画画,林湘写字,一个晚上的工夫,两人就完成了所有的广告单制作。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托这件事的福,林湘对这个便宜八妹的观感改良了很多,连林淮因洗漱简陋而不肯就寝,固执地说要在她的书房里坐上一晚时,她也没有了生气的心情,只又在书桌上放了一盏没点的烛台。 小孩子惯爱瞎胡闹,暂且就由着她一次吧。 林湘照例去正屋给原主和她父亲上过一炷香,然后洗漱吹灯。 家里多了一个人,一片昏暗之中,她盖上薄被,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安稳。 离开林家以后,林湘其实很少回忆起《凤游异世》这本小说,也没刻意记下原书的所有剧情。女主林沅和她的故事,再精彩再曲折,对林湘来说,都像是曾听过的一段碎语闲言,她不愿置身其中,也不想藉此获利。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管他人做甚呢? 可林淮的突然造访,无形之中又把她和那本小说联系了起来。 林家、林沅…… 希望不会被牵扯到剧情里去。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林湘累到了极点,想着小说的事,她的精神渐渐涣散,阖目睡着了。 一夜无梦。 惦记着林淮和林家,林湘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穿好衣服,连洗漱都没顾上,径直去书房查看林淮的情况。 林淮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熟了。一只毛笔从她手中脱手,笔尖在她脸上点出一道显眼的墨渍,她臂下还压着一张宣纸,地上更是铺了不少散落的纸张。林湘捡起一张,粗略一看,纸上文字近似狂草,她认不得许多,只勉勉强强辨出上面有林沅的名字。估计全是些诅咒林沅的话。 呃……衷心祝愿这些纸不会被林沅看到。 没有叫醒睡着的小傻子,她把地上的宣纸拾起迭好,又拿了件春衣披在林淮肩上。 自前夜出逃后,这小孩估计就没睡过好觉,昨晚还非要逞强,结果在桌子上睡了一觉,这样的睡姿,等她醒过来,脖子和肩背都不用要了。 林湘甚至可以想象她醒来之后的抱怨与哀嚎,这家伙比她妹妹更能折腾人,心理年龄最多十岁。 洗漱过后,林湘出了门,特意跑了很远给林淮添置生活用品。这家伙太挑剔,东西若次了,只怕她宁肯不用。 席云是真的不会养孩子。 再次把锅扣到林娘子的正夫头上,林湘觉得心气顺了不少。 回程路过熟悉的巷口时,时近卯末,小哥……呃,是叫辛茗?对,辛茗今日没有还出摊,巷口一下子冷落了许多。 希望他家能挺下去,他家的早点是附近最好吃的。 林湘没有停留,快步走回了小院。 家里的小孩还没有清醒,林湘将前日放在桶中镇进井水里的肉取出来,打算煮两碗肉粥喝。 没有冰箱的日子真的很苦,特别是夏天,要不是院内有口井可以充当简易冰室,她都不敢买肉吃。 “七姐——” 正往灶下添柴,林淮的声音远远传来。林湘应了两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近,在门前停下。 林淮本来有很多话想说,趴在桌上睡了一宿的不适、醒时见洗漱用具放在眼前的感谢,还有今日该去哪儿玩、去哪儿吃饭的畅想。但所有的一切,在看见七姐自己做饭的瞬间都不重要了。 女郎不该做这些—— 她想这么劝林湘,但她也同时也意识到了,从昨天到今晨,她没有在七姐家里看到一个下人。 娘和爹太过分了,即使不喜欢七姐,也不该让她过得那么惨。 林湘在林淮眼中瞬间成为了一个连下人也养不起的小可怜。 “七姐,早晨吃什么啊?”林淮放柔了语调问她。 这孩子能不能正常点说话,林湘嘴角抽了抽,冲她勾勾手:“你进来。” “不要。”林淮坚决不肯,对七姐的怜悯还不至于让她打破自己的原则。 “我说,八妹啊,你应该一天没好好吃饭了吧。” “那、那又怎么了。”林淮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我现在要往锅里放米,你要是不帮忙,我就只煮一个人的份。” “不只是今天早晨,中午、晚上、明天、后天……都只做我一个人的份。” 小姑娘的表情明显松动了,林湘微微一笑,继续添柴加火:“当然,八妹你也可以自己去酒楼里吃饭。但是,我将你的包袱连银票都收了起来,八妹可以试试,自己还找不找的到它们。” “现在,进来吗?” 她抬眼看着林淮,对方委委屈屈,气得嘴唇发抖,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踏进了屋。 书里那么多有名有姓的角色,也就林淮能被她轻轻松松智商压制了。林湘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成就感。 小孩子该疼时要疼,该教育的时候也得教她做人。免得最后,林淮在失去父亲后……活不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在和林淮的斗智斗勇中度过。 林湘相信,她已经取代了女主,成了这孩子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然而,林湘才不在意她的态度,就林淮那点儿恶作剧都会因为掩饰不了表情而失败的水平,压根就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和寻书一起张贴完广告单,就近了书店正式开张的时间。林湘虽然不迷信,但还是按照黄历挑了个吉利的日子。 五月十九,宜开业、开市、纳财。 林湘起了床,发现林淮这厮半夜又踢被子,好好一条薄被被她蹬到了脚边,被面都皱皱巴巴的。 她拍了拍对方的脸,“起床了。” “不要。”林淮还没清醒,嘴里嘟嘟囔囔:“讨厌鬼,才不要你管……” “我昨天说过了,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出门,我没空回来给你做午饭。” “我不吃饭了。”林淮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往床里边滚了滚,挨着墙壁继续睡。 “好,你不想出门就算了,我走了。”林湘刻意加重“出门”二字的读音,这几天林淮就没能出去玩过,一直被她强迫着待在家里。 她就不信,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会不爱出门玩。 林淮当然是想出门的。这几天她一直在被讨厌的七姐支使,每日烧火洗衣,吃得也是粗茶淡饭,她恨不得逃回家里,却被看破了她想法的七姐恐吓了一通。不敢回家、也没有银钱,林淮只能继续待在七姐的小院。 她现在悔青了肠子,恨不得打死当初那个负气离家出走的自己,爹的惩罚和林沅算什么呢?病了一场改了性子的七姐才最可怕,每天变着法儿的欺负她,简直像被恶鬼附身了一样。 对,居住在七姐身上的一定是一只恶鬼! “谁说我不出门了!”林淮坐起了身。 她知道今天是林湘开业的日子,她要跟恶鬼战斗到底,让林湘也不痛快! 林淮带着满腔豪情与意气,雄赳赳气昂昂,跟着林湘离开了家门。 林湘不用看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打着鬼主意。 用过早点,行至书舍,林湘和店里的几位小工及寻书打过招呼,将熊孩子交给了其中一位短工照管。 林湘环视四周,屋内整洁、陈设雅致,簇新的书籍一一摆在书架与木桌上,各处都妥帖极了。 书店是真的要开业了。 附近的商家都知道今天是她开张的日子,路过此处时都会道一声恭喜,送上些许贺礼。 林湘一一谢了,亲手取下门上覆着的草帘,露出内里贴着的大红楹联。 爆竹齐响。 待到响声渐歇,在路边围观的行人纷纷进店凑热闹。林湘准备了些许花生糖瓜,每个客人离开时都能分到一点儿。 比起换招牌那日,林湘今天同样开心,却也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凑热闹在书店闲逛的、见到她的广告单来买旧书的、单纯想蹭点小食的,各色人乌泱泱来了又去。因为开业事忙,林湘特地请了好几个小工来看店,但还是不时出一点岔子:这本书找不到、那个价钱算不清,某位顾客趁人不注意抓了一大把花生、林淮想往外跑…… 一直忙到午时,客人散了,林湘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她出了店门,盯着一地的爆竹纸屑发呆。开店做生意其实并不适合她,林湘不是那么玲珑八面的人物,如果可以,她甚至不太想和陌生人多聊,因而一上午下来,只觉得劳累不堪。 “林老板,恭喜开业。” 柳大夫从隔壁的药铺出来,走到她眼前,道:“今日初初开业,林老板还是多笑笑好。” “我知道,只是稍微有点烦。”林湘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柳大夫的气质太随和温文,面对他时,林湘总是很轻松地将自身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我从没想过,开店是件这么麻烦的事。” “再过段时日便好了。”柳砚青好言安慰她:“最初开张的几天,总是会很忙碌的。” “是啊。”林湘继续叹息,“柳大夫你的医馆刚开张时一定也这样吧。” 正相反。 柳砚青在心里回答。 他的医馆初开门那段时日,门庭冷落,几乎无人上门。 医者,医命也。他那时二十二岁,年纪轻、又是个男人,哪里有人放心由他来诊治呢? 柳砚青不愿说这些让她更不开心,正欲岔过话题,一旁的林湘揪了揪她的辫子,懊恼地开口:“抱歉,我忘了,治病不是做买卖,普通人是不会因为医馆开张就上门看病的。” 小姑娘低着眼睫,神色认真,还带着几分心情郁郁的烦躁。她和人交流时很谨慎,但凡说错一句话,总是要出言道歉,和林湘认识不过数月,柳砚青已经从她嘴里听过很多次“抱歉”。 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致歉都是精准且不必要的,这显示了她头脑的机敏与本性的封闭。 如果将人和人之间的交际比作邻人相处,那林湘从始至终,都只把自己限在自家的篱墙内。她深谙与邻人和平共处的规章,行事却太过火,为了不冒犯他人,她连邻里共用的道路都不愿踏上。 而不精准的那些歉意,就像这一次,它们所指向的结论,连柳砚青都有些意外。 林湘她……并无性别之见。 不是高人隐士的超脱樊篱、藐视俗规,她知道与儿郎相处时应该保持距离、也从不会在言行举止上有轻浮失礼之处,但本性里,她压根不认为——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来做会有所差别。 正如这次,或许她之后能意识到原因所在,但她绝不会立刻就发现,他的医馆在最初是无人造访的——因为他是个男人。 帝京无人不知巨贾林携玉的名号,柳砚青亦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也算粗浅知道那位富商的性格。凭那一面之缘,他能断定林携玉养不出林湘这样的女儿。 林湘。 他将小姑娘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又念。 ˇˇˇˇˇ 昨天修了下前文,改了书名,震惊地发现多了很多收藏和珍珠。本以为改个书名效果那么显着,结果,原来是我的文上了潜推。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正是因为有你们的收藏、留言和投珠,这篇一时兴起写的文才坚持连载了下去,甚至有机会被更多人看到! 又,百珠和二百收来的比我想象中快,我刚写完百收番外唉,下一个番外才刚想好名字。人物是元宵?湘湘,元宵不能说话,互动上要一段时间磨。我想过段日子再放番外出来,先把文里元宵的人物形象给立住。不然糖也不甜。 顺便,新读者调查:上一章的番外甜度还行吗?需不需要我去读几篇甜宠文恶补一下发糖知识? (十四)回家 与柳大夫聊了一会儿,几个小工连同寻书林淮一起从书店里走了出来。 今天书店开业,是要摆宴席招待帮工的,林湘昨日已在附近的食坊预定好了包厢,见众人出门,她正欲向柳大夫道别,回到寻书和林淮的身旁,不想,一上午没能捣乱成功的林淮憋不住了。 林淮被一个不苟言笑、人高马大的短工防贼似的看了一上午,简直要气坏了。她怒气冲冲,看见七姐的影子就嗖地窜了过去,抗议的话还没出口,她就被七姐身边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青衣葛巾、浅笑安然。 她揪到了七姐的小辫子!眼睛一亮,林淮没想太多,脱口而出:“你是画里的——” “林淮!”林湘轻喝一声,忙拽住她的衣袖,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走了,去吃酒席。”拉着她的手腕,林湘匆匆向柳砚青辞行:“抱歉,柳大夫,我们先走一步。” “无妨,一路小心。” 林湘草草点头,却并未听从他的嘱咐,只将脚步迈得飞快,徒剩落后几步、惨遭抛下的寻书和小工们面面相觑。 适才林淮并未大声喧哗,她们几个落在后头,并未听清叁人的交谈内容,故而小工们只在心里纳闷:怎么还没碰头,主人便先行了一步,把客人给抛下了? 寻书也想不通,但她认为林湘姐行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便道:“东家和八小姐或许有家事要叙,我们走慢些吧,落后她们两步。”众人纷纷应了,一行人慢慢地往食坊去。 柳砚青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少见地蹙了眉。 观那锦衣少女和林湘间的互动,林湘是画了他的画像?但是,为何要画他?她对自己不像是有私情,但他眼下这张面皮,难道有入画的价值吗? 柳砚青抬袖,指尖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触感微硬而略显粗糙,这正是他每日顶着的那副面具。 收回手指,他忽而摇头一笑。是了,自己必然是戴着它的。因为旁人的突兀举止而失去了对事实的判断力,他今日,也算荒唐了一回。 这厢柳砚青正为自身理智暂失而发笑,而另一边,林湘却在暗自生自己的闷气。 明明知道柳大夫的店就在隔壁,而她家那个说话不经大脑的傻子又见过他的画像,自己居然还敢把林淮往店里带。 万一林淮今天把她暗地里给人家画像的事捅了出来,在古代私藏异性的画像,无疑的桃色新闻一个,她,不对,柳大夫今后怎么见人?她的店还开不开了? 若不是打断的及时,后果——林湘不敢设想。 “七姐……”见七姐一路黑着脸不置一词,林淮低眉抿唇,任林湘拉着她往前走,连她的手腕痛、走太快也不敢提了,只小心翼翼道:“七姐,你理理我嘛。” 林湘并不想理她。 “我不是故——” 林湘飞快打断,不给她狡辩的机会:“你当然是故意的。” “好嘛,就当我是故意的,可,这又没什么啊,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嘛。” 闻言,林湘停下了脚步。“你真觉得没什么?” 林淮自然清楚说出此事会让七姐添一件风流韵事,但女郎多情、为一个男人画了小像算什么大事?这种无伤大雅又能让七姐小小头疼一下的捉弄,在她看来正好合适。但是,对着七姐愠怒的目光,“当然”两个字在她喉咙里卡了壳。 她不明白七姐为什么生气,而自小娇纵惯了养成的小姐脾气,又让她无法轻易说出道歉的话语。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余光瞥见寻书等人追了上来,林湘阖目再启,松开了林淮的手腕,她的目光渐渐冷了:“好,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她将林淮丢下,一个人往食坊走。 七姐不管她了。 直到食坊的活计把她领到了另一间包厢,林淮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本来准备趁午宴之时向七姐服软退让,甚至做好了和一群下人同坐一桌吃饭的巨大牺牲准备,却没想到,七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直接吩咐了伙计再给她找间屋子,让她一个人坐。 没人管她最好了!七姐自己没尊没卑的,她可不是,她是林携玉的女儿诶,才不要和一群下人一桌吃! 林淮愤愤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吃了一口,全吐了出来。 难吃死了! 林淮恨不得把桌子掀了,手都搭了上去,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 听着隔壁包厢隐隐传来的阵阵笑语,林淮猛地站了起来。她不想待在这儿了,她现在就去告诉七姐:就算母亲会重罚她,把她打一顿,家法五十,她也要回家去!她还要对七姐说:她会向父亲告状,把这些天里受的委屈统统说出来。听到她这样说,七姐一定会大惊失色,拼命地求她。 她一定要好好出口恶气! “八小姐,您怎么来了?”寻书给她开了门,面带疑惑:“是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林淮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七姐的位置,七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夹菜吃。 “八小姐?”见她不说话,寻书轻声喊她。 林淮握紧拳头,转身走了。 “林湘姐,你和八小姐吵架了吗?你一直不开心,她好像也不开心。”林淮走后,寻书小声和林湘咬耳朵。 “嗯,吵了一架。她……先不管了,不会丢的。” 林湘现在很烦,比开店应付客人还要烦一百倍。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很努力地适应古代生活、很努力地去接受女尊男卑的世界,但是,直到今天和林淮不欢而散,林湘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没有适应这个世界,她只是将上一辈子的价值观沿用到了这时,并且,强行忽视了因此导致的所有不和谐音符。 她想和寻书做朋友,就替人销了奴籍,让人家喊她姐姐。结果,她从离开林家到开店,事事还是要依靠寻书帮忙;而寻书也没有一件是不应她的。这和当丫鬟伺候她有什么分别? 若非她附身的是个衣食无忧、可以恣意妄为的富家小姐,只怕,她在这个时代还活不过一个月。 而到了与林淮相处的时候,她就更过分了。因为对方皮得跟她妹似的,她就想帮对方紧紧皮,把人家从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小姐,强制性地拉到和自己同一个生活水平线上,美其名曰:让林淮先适应以后的命运。 她到底要有多可笑,才能自认为可以将林淮的思想给掰“直”?要知道,小说里,没了父亲之后,林淮宁愿一头碰死,也不愿屈居于女主林沅的麾下苟活。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人分等级,阶而有差;女郎生则尊贵,男人自为下贱。这些念想在林淮、在世人眼中如同至理,理所当然,自古有之。 「一个女人家里藏着男人的画像算什么大事?况且,还是她亲手所画,多风雅、多有才,就是人太多情了些。反倒是那个被画到纸上的男人,一个良家男子,未经媒妁,私相授受,噫。呀,他甚至自己开了一家医馆,二十多岁了也未有个妻主——这男人一定是恨嫁了,才会这样大胆妄为,勾引邻人。」 类比男尊女卑的古代,林湘几乎能想象到这事被爆出以后,街头巷尾的流言。 林淮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她压根就不认为,一个男人的名声,值得她去维护。所以面对自己的怒气,她只觉得委屈——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捉弄啊,对七姐你无伤大雅,为什么你要发火? 林湘从有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在今后的人生中,她会一辈子充当一个不合群的异类,作为一个异世界孤身而来的幽灵而活。 “寻书,你真的……想在书舍里做工吗?”良久,一室饮酒吃菜的笑语声之中,她轻轻询问。 “嗯,我想帮你。”寻书毫不犹豫道,表情坚定又真诚,看不出任何矫饰之意。 这是她想听到的回答吗?林湘不知道。 她只是点头,拿起那盅一直放在手边的酒,与寻书碰杯,慢慢地饮了。这酒的度数很低,可她却不是个能喝酒的,一杯下去,她捂住嘴咳了两声。 因着下午还要开店,午宴并没有持续太久。众人吃饱喝足,结账出门,林湘出了食坊,行了几步,瞥见那身熟悉的衣裳,她才发现林淮并没有走,对方靠着墙角、抱膝而坐,整个人缩成一团,一副被世界抛弃了的可怜相。 “八妹。”林湘停下脚步,轻轻喊她。“你……没走?” 林湘还以为,没了她的管束,林淮会立刻回家去。 林淮当然想走,但是,她即使要走,也是在运用智谋、顺利反抗了七姐的压迫之后,再留书一封扬长而去。现在,七姐不管她了,她直接就能回家,这算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喝了酒脸色发红的七姐,喉头滚了滚,千思万绪化作一句:“七姐……我惹你生气了。” 我不该……拿你的名节开玩笑。 “先起来再说。”林湘垂下眼睫,她弯腰伸手,把这个便宜八妹从地上拉了起来。 惹她生气?不,纵是没有林淮,今日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画就放在她的书房里,一张一张,不只是柳大夫的。若是被他人发现,声张了出去,后果比今日严重得多。 她不气林淮,她气的是自己,悔的也是自己。 气自己没有认清这个世界的现实,妄加干涉剧情;悔自己冒犯他人私画画像,以致差点出了岔子。 她牵着林淮回了书舍。 下午的生意较上午冷清了一些。看过热闹,来买书的客人自然是少了。这正合林湘的意,她现在无心应付这些客人。 林淮下午乖了很多,捧着一本书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一页页翻看,还不时朝她的方向瞄一眼。 半途,她甚至找出了林湘之前揉皱弃用的广告单,一张张铺平,夸林湘画得好看。 林湘知道自己的斤两,画起国画来,她哪里比得上林淮呢?但既然林淮有心示好,她便也认真听着。 见林湘肯搭理自己了,林淮来了精神,一句句地跟她谈画画的关窍。 琴棋书画四艺之中,林淮尤善琴艺,对其他叁样只是平平,她铆足了精神,努力回忆教画的先生授课时所言的绘画之道。 闲话半晌,林淮肚子里快没了货,急得额头冒汗,林湘最懂相对无言的尴尬,也不为难她,起身招呼顾客去了。 林淮松了口气,把七姐的广告单放回柜台的抽屉里,继续看她的闲书。 “姑娘,地上掉了张纸。”一个书生打扮、叁十出头的女人道。 林淮伸头一看,是一张广告单,也不知是何时从柜台上落下去的,纸上还留下了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她一阵心虚,慌忙在书舍里找七姐的身影。见林湘在书舍另一边和买书的人闲聊,才松了口气。 她起身把广告单拾起来,拍了两下,脚印的痕迹依然明显。纸上画着枯石与红梅,七姐的用笔和着色总是透着古怪,那枯石和红梅神意不足,反而有点现实里的样子。 反正这张纸也用不上了,这样想着,她把广告单迭好,没有放回抽屉,随手夹进了书里。 一本书看至一半,纸上突然落下一道暗影。 “八妹。”寒若冰雪的嗓音自头顶而落:“在外玩闹数日,该回家了吧?” 林淮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瞳之中。 容貌昳丽,而神似寒松的女人立在柜台前,自高处俯视着她,嘴角扬起一抹恶意的弧度。 ——林沅。 ˇˇˇˇˇ 林沅终于出场啦,撒花。这章近4000字,早想收笔不写,但还是想停在一个合适的地方。不好意思,发晚了,若有错字明天再改,留言也明天回,睡了。/睡不着改了下文,把不通顺的地方理了理,真4000了。日喔,在po里我绝对是高产的作者。 之所以花那么多笔墨去写林淮的出走与归家,是因为,她是连系湘湘和原书的桥梁,是湘湘成长必经的挫折和观察世界的窗户,更是之后不少事件的引子。 还有,虽然题材是女尊,但女主湘湘其实是支持平权的,不论男女也不分贵贱,她想尊重每一个人,这样写是不是会很怪? 之所以写女尊,一是合理开后宫,二是,想让湘湘活得自由一点。她去了古代,照样能努力适应环境自立自强,只是,过程会很苦,我不想让自家崽崽太累。 首-发:danmeis.com (woo13.com) (十五)孽缘(上) 林湘不是瞎子,相反,这辈子她的视力好的出奇,因而,林沅和她身后的几个仆人甫一进店,她就立刻注意到了。 几个高高壮壮的女人往店内一戳,一样的高矮胖瘦,又打扮相似、面色冷肃,颇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架势。 而立在最前的女子,凤眼上挑,唇若流朱,容貌妖妍无匹,分明是勾人心魄的长相,低眼抬目间,却暗含一种摄魂的冷光,气势之盛,甚至压过了外貌给人的浮艳之感。 女主,林沅。 上一次林湘见她还是未离开林家之时。 那时,她们两个都大病初愈、犹带病容,林沅眼中不见任何人,她望着这世界的一切,如同望着一群不可交流的草履虫。几个月后,她身上的孤僻和冷漠犹在,却不再疏离到与这世界隔开一层。至少,她甚至有心思亲自跑来这里捉拿林淮。 看来,她对新生活适应得很好。 这样想着,林湘找出原主低眉顺眼、弱气柔和的气质,快步迎上前去:“五姐,你怎么亲自来了?” 林沅并没有理会她。 盯着郁郁不言从木椅上起身的林淮,他开口,口吻是陈述,也是命令:“走吧。” “母亲已经在等着你了。” “……好。”林淮闷闷应声。 虽然一直想反抗七姐的压迫,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林淮还是分得出的。她不爱被七姐管束着、做那些女郎不该做的事,却喜欢和七姐待在一起时,对方无可奈何又细心照顾她的样子。 可现在,七姐不想收留她了,哪怕她已经服了软、认过错,七姐还是通知了家里来把她带走。 林淮把手里的书合上,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林湘的脸色,生怕对方还如撒开她手那时一般,神情失望又冷漠。 书被她卷成圈状,仍捏在手里,用力之大,连关节也微微泛青。低头看着林湘的衣摆,她丢下一句“我走了”,就飞快冲出了屋舍,上了自家的马车。 这孩子那么怕林娘子? 林湘目送着她风一般离去的背影,咽下了满肚子要叮嘱的话。 万万没想到,林家如此手眼通天,林淮不过刚出门半日,就被发现了行踪、找上了门,还是女主林沅亲自来上门抓人。 有林沅在中间横着,也不知林淮回去会面临的,将是怎样的狂风骤雨,祝她……好运吧。 人既已经上车,林沅也没有多留。临走前,他不动声色,转眸打量了林湘一眼。 林家小七一直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纵然他是因为这人的缘故,才来到了这个奇异的世界,林沅也没关注过她。两人此前的唯一一次碰面,她少言,软弱,病得苍白而纤瘦,除了那份定要离开林家搬出独居的坚持外,再无任何让他记住的地方。 而此次林淮出走,居然和此人搅和在了一起。林淮,那个仗着席云傲得没边的傻子,似乎还很听她的话,低头道别的模样乖顺极了。 能制得住林淮,让她心甘情愿听话,这个看似毫无存在感的林家小七,只怕也不像表面那样懦弱而顺从。 她既已脱离了林家,最好人知趣,若再跳进这漩涡中来,帮着席云——呵。 林淮与林沅共乘在一架马车上。 二人相看两厌,各坐在马车的一边,如隔楚河汉界。 林淮愁颜不展,却仍强打起精神,试图把手中的书卷翻完。 父亲从小就教育她,就是再不喜欢、再难读的书,只要看了,都不能半途而废,定是要读完的,这是一个女郎必要的修养。 女郎…… 一想到这个词,林淮就想到了和“女郎”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七姐。 宽辙的马车行驶时纵然平稳,却也免不了摇晃之感。林淮懒懒看着书上的文字,没能注意到,那张被折成豆腐块大小的广告单,随着她捧书所用的手臂的轻微晃动,掉在了地面上。 世事难料。 这一掉,原本已经和林家撇开关系的林湘,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不得不与女主林沅,结下了一段孽缘。 ˇˇˇˇˇ 这章很短,但断在这里超合适,今天差的字数明天补,或许中午十二点?补更一章。 又,从湘湘和旁人的视角看,林沅就是女的。所以,写到林沅时,可能会他她混用。诸位知道林沅性别为男就是了。 又又,林沅的性格其实会恶劣一点。他的身份设定决定了他和湘湘的相处绝对会有很多摩擦,这对走不了甜宠的路子。但相信我,我是湘湘的亲妈!(试图取信) (十五)孽缘(下) 回家之后,林淮果然挨了罚。 为着她的出走,母亲勃然大怒,鞭子都请了出来,若不是她父亲闻讯赶来,林淮估计少不了一顿打。 父女俩抱在一处哭成泪人的戏码实在太无聊了。林沅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静静看席云表演,见他哭红了眼眶,眼看就要晕过去,才不紧不慢送上冷语几句,挑得林携玉罚林淮跪在祠堂叁天叁夜。 席云暗瞪着他,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满溢出来。 林沅心情很好的回了住处。 他平生无甚消遣,惯爱看仇人咬牙切齿又怒火中烧的模样。林淮下场如何他并不关心,只要席云不好过,他便舒服了。 说来,似席云这种对妻子有情、对子女亦有情,软肋遍地的对手,也只能当个消遣了。 晚餐时,下人捧着一张纸条行至他用饭的偏厅,双膝跪地,将其双手呈上:“主子,马车已打扫一新,地上落下张单子,请主子示下。” 林淮书页里掉下的那张纸?这种东西直接清理便是,何须回他? 扫了一眼皱巴巴不甚干净的纸条,林沅正欲让连瑛丢弃此物,心念一转,他放下长筷,道:“展开。” 红梅枯石,白纸黑字。 内里只是一张卖书的宣传单。惜时书舍,是那林家小七的书店。 这张单子普通至极,画一般、字也一般,除了皱了些、脏了些,没什么打眼的地方。 只是—— 林沅在这个世界生活足有五月,因林携玉对他的器重,林家的商铺他亦去过不少,还没见哪家揽客贴的告示,除写字外还有附有图画。 若此物非是同样病过一场的林家小七所有,而是其他店铺揽客所用,林沅也没有心思细究。 五指一捞,他从下人手中接过脏兮兮的单子,细细观察。 跪在地上的连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如今林家里,谁不知道主子自被林娘子罚过、大病一场后就移了性情,性子冷不说,还多了爱洁之症。吃的用的一应事物,恨不得不染一尘。她方才拿着单子,压根不敢靠近主子,怕惹主子厌弃。 怎么……主子今天转了性? 林沅定定看了一会儿,将纸张搁在饭桌上,用手帕擦了手,道:“找个画师来,明早我要见人。” “是。” “这告示不会只一份,立刻派几个人,从林湘的商铺往城内找,发现以后,撕下来见我。” “可夜间的宵禁……”连瑛不得不问。 回应她的,是斩钉截铁的一声——“现在就去。” “是,主子。”连瑛无可奈何。主子病过以后,威严日深,说一不二,她只得再次行礼,恭身告退。 林湘。 下人走后,林沅也无心用餐,撤下杯盘,他端坐在罗汉床上,对着点起的灯盏烛光,开始搜寻关于林家小七的所有记忆。 不受宠的庶女,失去父亲孤身长大的女孩,在“林沅”那个蠢货被席云挑拨、准备出门自立时也跟着想脱离林家的小透明,以及,掺和进“林沅”与林淮的争执劝架,不小心“林沅”被推入水池中、大病一场的倒霉鬼。 有几成可能,她非是大病而是死去,身躯被异世之人占领了呢。 一家中的两个人先后离世、身躯皆被他人所占,如果这个假设为真,那么,现在的这个林湘会不会和他有所渊源?还是林家人的体质特殊? 这些问题,且等明日画师造访,亲自来看过这宣传单上的图画是否真如他所想,有异样之处,一切再论不迟。 跳动的烛光映照下,林沅那双乌黑森冷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一层暖黄。 异世的日子实在无聊,希望这件事的答案,能让他的生活添些趣味才好。 ˇˇˇˇˇ 补昨天短章的短章。 (十六)马甲掉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 林湘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觉。 晚宴过后,书店开张的第一日终于要结束了,没有空气污染的古代,夏日的夜空繁星连成一片,显得悠远、美丽,又深邃神秘,她仰头看天,慢慢往家中走,决定以后改画风景画。 古来名人隐士,将世俗法度视为粪土者不知凡几。但林湘……她终究只愿做一个普通人。 就连穿书也拯救不了她的怂且怕麻烦的天性。手执一把纸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扇着凉风,林湘突然觉得,穿越者当到她这个份上,也真够掉价的。 不会制镜子做肥皂发明枪械,也不想剽窃诗文做才子大出风头,开青楼超市富甲一方更是想都不敢想。果然,无论到哪个世界,她都只能成为咸鱼一条。 那些穿越者该做的事情,还是交给女主做吧,她能把书店开起来、将原主她爹的戏搬上戏台,这辈子也就够了。 林湘踏着夜色返回小院,把这些天闲时画的画都拿了出来。 不光是几副美人图,她画的更多的,其实是上辈子的纸片人男神和纸片人老婆。这既是出于无聊,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记得自己是谁,记得故乡何地。 这些画被她小心锁在箱子里,连林淮也未曾翻到过。 抬手摸了把纸上已干的颜料,她把画放回箱底,又在箱子里塞了不少书卷压着做遮挡。 而元宵、尚黎光等人的画像,这些都要处理掉。 一个作者删去旧日的文章、一个画家烧掉过去的画作,不得不毁去自身心血的事,总是让人难受的。 盆里的火苗越燃越旺,最后慢慢熄灭,只剩下一堆看不出原貌的纸灰。 她端着火盆,走到院内自己开辟出的菜地,手一倾,哗啦一倒。 长风起,灰烬飘扬。 第二日,林湘昏昏沉沉地爬起床。 她一夜没能睡得安稳,想着林淮,想着店铺,也想着自己烧成灰的画。 院外又有敲门声。 是寻书?还是林淮又来找她? 林湘揉了揉太阳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院门处走。 身着红黑二色衣袍的熟悉面孔在门外站着,后头还跟着一位仆从。 “五姐?”林湘愣了,猝不及防之下,她甚至忘了伪装,只呆呆注视着眼前的人。 女主大清早来找自己做什么?吃错药了? 林沅伸出手,比花纹繁复的衣袖更惹眼的,是林沅捏在两指间,在她眼前抖开的那张广告单,“眼熟吗?” 日哦。 能不眼熟吗,这是她做的好么。 夏日的初阳将空气蒸腾得炽热,林湘却直冒冷汗。大脑超负荷运行,林湘本想垂死挣扎,继续装傻,试探一下林沅到底是不是发现了她的来历,耳边却适时飘来一句冷冰冰的—— “我不喜欢听谎话。” 大早上的,林沅生生把她给吓精神了。 自从林淮来了家,林湘重新和剧情搭上了关系,这一天天过的,简直比跨年夜看春晚还折磨人,她这个背景板都开始要陪女主演对手戏了。 这几天受了太多打击的林湘简直要心如死水。 感受着林沅冰冷的目光,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女主大人的武力值和智力值差距,林湘只好露出一个比哭丧还难看的讨饶笑容,“我说我说,您能别一直盯着我看吗?” 老乡见老乡,信不信她汪得一声哭出来。 “不行。” “好吧,随你。”林湘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林湘只能由着她。 “先进屋好吧?”林湘看了一眼立在林沅身后的仆从,“就咱俩,单独聊。” 二人移步西厢。 关严门窗,林湘从林沅手中接过那张广告单,将其搁在桌上,然后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也没心思问女主哪来的广告单。反正主角这种生物嘛,就算无所不知感觉也很正常。上辈子玩游戏时,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我,无所不知”的谜语人主角。 “你想让我说什么?”坐在凳子上,她双手交握,老老实实放在腿上,半低着头,俨然一个准备向警察坦白从宽的罪犯。 林沅抱臂立在门前,紧盯着坐在圆凳上、头颅低垂的少女。剥去那层胆怯软弱的外壳后,她也不像是个心机深沉之人,所有情绪都摆在了脸上,一概反应皆如常人,看着普通极了。 伪装? 他手指微动,目光一凝,开始盘问: “什么时候到这个世界的?” “就是你,不对不对,我是说,以前的林沅把以前的林湘推下水之后,她狗……她死了,然后我来了。和你差不多。”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果然很接近。 “你死前的时间。” “2021年2月份,过年后……呃,14号。” 林湘永远记得那一天。 她一个单身狗,在情人节出门买东西被一路上手拉手、嘴亲嘴、相濡以沫的小情侣精神伤害就算了,过马路还要被车撞,这年头,单身狗难道就不配活吗。 眼看乖乖坐在凳子上的少女语露悲愤,交握的双手也隐隐发颤,显然想到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伤心往事,林沅适时出声,拉回她的注意力:“做什么的?” “啊?哦,以前在游戏公司做原画师。” 考虑到林沅这个杀手的画风完全和二次元不沾边,林湘还贴心地奉送解释:“你知道原画师吧?就是给游戏设计人物,画立绘和插画。立绘的意思是……” 林湘不止一次对她家年过古稀、已经犯了健忘症的奶奶解释过工作内容,说起来驾轻就熟、一套一套的,保证让和互联网脱轨的中老年人都能听懂。 提起工作,林家小七的话明显变多也更流畅了,甚至不时像关爱智障一样询问自己听懂了没、等他点头才继续往下讲。 听着林湘东扯一句西聊一句的长篇大论,林沅抬手摁了摁额角——她的话太多了,还是方才惴惴不安、吓得脸色苍白时的模样更顺眼些。 林沅在一旁飕飕放着冷气,林湘不可能察觉不到。她打了个颤,意识到自己条件反射,嘴皮子顺得太快,哪怕林沅的确是个不了解她工作性质的正常、呃,正常杀手,也不至于像她奶奶似的一个词需要解释半天。 她很懂眼色地闭上了嘴。 很好。两个人之间相处的画风终于回归了正常。林沅继续维持着他高冷无情的风格,将盘问进行到底。 “名字。” “我上辈子就叫林湘。” “华裔、中国人?” “中国人。” “年龄。” “二十四。” “身份证号。” “这也要说?”林湘抬起了头。 您搁这儿查户口呢。林湘本想这么说,但是,在女主大人“少bb,不说死”的死亡注视下,她还是怂了,报出一串数字。 “第叁个数字是1还是2 ?”他冷不丁问。 “啊?1。”林湘不假思索道。 林沅学过一点微表情,林湘没有任何在撒谎的迹象。 她来自一个未来的年份,做着一份他不了解的工作,还拥有一串完全不可能存在的身份证号码。 如果是撒谎,她的谎言未免太拙劣了。 林沅继续问了几个问题。有些,林湘乖乖回答了,而有些——明显是在撒谎。 她对个人信息毫不遮掩,提到上一世所处的世界却言辞吞吐。稍加思索,林沅心中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但所有的疑惑,不一定都要在今日解决。林沅有的是时间,彻底摸清她的底细。 “最后一个问题。”林沅说着,缓步逼近她,停在两步之外。他高挑的身躯在林湘脸上投下一道暗色的影子,相隔越近,林湘越觉得对方的目光如冷刃般锋锐,出鞘见血,似能将她的骨肉剥离皮囊,洞彻她的灵魂。 这家伙是故意的……故意走近她,故意吓唬她。 林湘咽了咽口水,拼命睁大眼睛,努力压抑住自身的恐惧与慌乱。 她深知女主性格里恶劣的一面。林沅最爱见人目露恐惧、卑微雌伏的模样。她越恐惧,林沅就越变本加厉。 良久,林湘听见一声轻笑,音色勾人,女主的声音和外貌一样撩人,不刻意散发冷气、声音含笑时尤甚:“林湘,你好像很怕我?” 废话。 身为声控的林唯独不为女主好听的声音心动,想了想,她说:“你不像个好人。性子太冷,气势也太盛,同样是穿越,你看着就像那种身怀绝学、游走于黑白两道的主角,什么鬼医圣手、特工雇佣兵什么的。网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撒谎。 瞳孔在说话前瞥向一侧又直直注视着他,嘴唇轻轻抿动,肢体也有不自然的小动作。 不过,撒谎暂且不提,“网文?”他问。 林湘也想起了这位不是个会看网络小说的:“网络文学,就是……” “停。”林沅实在不想再听她像跟智障说话一样解释这些一点就明的词语。 “继续最后一个问题:等价交换,你想问我什么?” 林湘坚定摇头:“知道得太多会被灭口。” 这句倒是真的,各种意义上。 ˇˇˇˇˇ 追-更:yushuwx.com (woo18.vip) (十七) 艰难结束了与女主大人的对话,再送人离开,林湘看了一眼天色,很好,书店开业才第二天,她就去晚了。 这个兆头可真吉利。 连早饭也没顾得及吃,她径直去了书店。 在店里忙活了一上午,直到中午饭点,嗦着面条,林湘才想起来,她忘了带柳大夫的画。 其他人的画可以直接烧了,他们都不知道,但柳大夫的不行,林淮已经在他面前说了这件事。 相识叁个月,林湘知道柳大夫那叫一个善解人意、心思玲珑,昨日寥寥数语下的暗流,他根本不可能猜不出。那么,为了宽柳大夫的心,不让他多想,她必须要解释清楚此事,把画当着人家的面销毁。 说实话,林湘还挺怂这件事的。 一方面,做错了事她亏心;另一方面,她怕柳大夫得知这件事后,把她当成对他别有用心的变态看。 身为邻里,两人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闹出了这档子事儿,不管柳大夫觉不觉得尴尬,反正她是够尴尬的。 好在,题招牌的润笔费她早就给了,大不了,自己以后躲着点人家走。 怀着早死早超生,晚死折磨人的大无畏社死精神,隔天一大早,她就拿着卷好的画去了柳大夫的药铺。 两人去了里间,她深吸一口气,把画纸双手呈给柳砚青,然后看着他的脸,将昨夜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的解释倒豆子般一气全说了: “这就是那天我妹妹提到的画对不起我不该擅自画你的画像,当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你坐在书案前挥毫泼墨的神韵很美所以一时技痒,并不是对你居心不良也不是要破坏你的名节,我发誓只有我妹妹看过而且只画了这一张,她没对其他人说过画的事情,但前天她走得匆忙我忘了告诫她不要宣扬等今晚我就去一趟林家和她说清,如果出了差错我任凭柳大夫您处置绝无二话!” 长长一段话,她说得又急又快,连停顿都少有,全程却毫无磕绊、一气呵成,显然,林湘不知已经在私下底排演了多少次。 焦灼之意尽染眉梢,窘迫之情写满眼底,小姑娘的语气真挚又急切,连递卷的手也是颤的,仿佛她做了一件足以让二人老死不相往来的错事。 不,如果他不在此时说些什么,依林湘的性子,只怕二人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柳砚青接过画卷。 他幼年便离家居于深山道门,观云海松风,听钟声鹤鸣,七缘淡薄,与人相交时惯来顺其自然,他人亲近,他便待之,他人疏远,他亦任之,从不强加干涉。 今日之事,也合该一样的,林湘与他过去的亲友,并无任何区别。 喉结滚了滚,开导林湘的话在脑中兜转,几乎在小姑娘将画卷递给他的那一瞬便已成型,但最终,柳砚青只是出言承了她的歉意,告诉她画像的事自己并不挂怀。 今日的事,与过去合该一样的—— 没有什么区别。 (这首-发:po18gv.com (woo13.com)) (十八)林家一游 傍晚,林湘背着林淮遗留的包袱,去了一趟阔别已久的林家。 这个偌大的宅院和她离去时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依旧高大而陌生。 她不太想进去,只让看门的下人通传一声,说她来了,请林淮出来一趟,下人却告诉她,八小姐现在不见外客。 林淮这是不想见外客,还是不想见她? 林湘有些摸不准。 她进了府邸,打算去林淮的小院碰碰运气,只要能说两句话就好。既然答应了别人期限是今天,那林湘就没想过拖延。 人生至理之一:必要的事要尽快解决才行。 “七小姐?请她过来。”席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嘴角笑意冰冷。 若不是林湘故意藏匿了淮儿的行踪,不报林家,淮儿也不会被罚得那样可怜。也不知这家伙给淮儿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被罚了,淮儿却还口念七姐,让自己找林湘说她做错了事、求林湘原谅她。 淮儿单纯守礼,能做错什么?他没有去问林湘的罪,已经是看在淮儿的面子上留了情,这家伙居然敢找上门来? “请父亲安。”对于席云的召请,林湘是懵逼的。趋步行至堂内,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道:“我是来找八妹的,请问她在家吗?我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席云端坐在上位,垂眸吹了吹盏中的茶叶,晾了她半晌,才慢悠悠道:“既是拜见父亲,为何不跪下?” 跪你个大头鬼。 林湘很想微笑着告诉他“可以哦,但我只跪死人”,但她从不对朋友的家人阴阳怪气、言辞带脏。因而,她只是抬起了头,礼也不行了,假装自己没听见席云方才的话,又重复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找八妹,既然见过了父亲,请容我先行告退,去八妹的别院了。” 撂下话,她转身就往外走。她和席云没什么可聊的,以前没有,在女主面前掉马、不用再继续维持原主的人设后,就更没有。 席云一个眼神,堂上的几个小厮便立刻拦住了她,堵在前面不让她离开。 林湘还不准备和席云撕破脸,只得又站回了原位,无奈道:“父亲还有何事吩咐?” “吩咐?”席云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不护姊妹、目无尊长,我可不敢吩咐如此不明礼仪尊卑的女儿做事。” 不护姊妹?难道林淮把这些天被她逼着学烧火洗衣服的经历都告诉她爹了?林湘有点小心虚。 好个林七,出了林家便抖擞起来,连跪下认罪也不会了。席云冷冷看着堂下低头做认错状的林湘,轻哼一声: “明知幼妹擅自离家而不报,惹长辈焦忧,此罪一;照顾幼妹不当,令其消减,此罪二;面见长辈而礼仪不周,言行失分,此罪叁。今我数罪并罚,命你抄《孝经》叁百遍以明伦理,并且,此生都不准再近淮儿周身叁步,林湘,你可认罚?” 我可去你的吧。除了老师,她可不用听任何人罚她抄作业。 林湘嘴角抽了抽,席云真是好大的脸。 “八妹告诉我,是父亲冤枉了她,不听她解释便罚她禁足,八妹气恼不过,所以才离家出走的。”她努力微笑,“圣人言叁省己身,八妹的出走全因父亲您的错判,父亲,您是不是也需要对此反省,学一下该怎么与女儿相处?” 严于律人、宽于待己要不得哦。 趁席云和几位小厮被她崩人设的大胆之言说得一愣,林湘提起衣摆就跑了。 再见了您嘞。 她才没兴趣陪这位反派正夫演宅斗剧本。 气喘吁吁跑到林淮的小院,她顺了顺气,问那守门的小厮:“八妹在吗?” “主子从归家起便被娘子罚跪祠堂,现下还跪着呢。”小厮摇头叹息,一脸惆怅。 林淮是前天晚上回家的,一直跪到了今天傍晚,难怪席云看她这么不顺眼。 心觉理亏之后,从正夫那儿成功跑回前院的一点儿刺激感和愉快感消散无踪。把林淮的包袱交给小厮,回忆着祠堂的位置,林湘慢慢朝祠堂的方向走。 林家很大,林携玉的一众夫侍连同儿子居于后院,而几个女儿都在前院住着,中间隔着一片花园。因此,林湘入前院后便缓步慢行,也不怕席云跑来前院找她的麻烦——他是男人,而前院是林娘子的地盘,轮不到他插手。 但到了祠堂,林家的下人却不准她进去。她费劲了嘴皮子,却连句话都不能往里传。还没等她咳一声,直接叫门,下人就绷着脸告诉她祠堂重地不许吵闹。 行吧。 林湘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件事她说了今天解决,就一定会做到。但,东天一轮白月已经浮出,再拖下去,等到宵禁,她就只能在林家凑合着睡一晚上,趁夜色私闯这间守卫森严的祠堂了。 院子里的下人临走时被她惹了个底掉,今天她又顶了两句管家的席云,这样一个龙潭虎穴,林湘不想多待。 想了想,她决定去找女主大人。 虽然林沅一直飕飕地对她放冷气,意图恐吓她,但还真没对她做过什么。临走时还说,作为她今日为其解惑的交换,若她也有疑惑,可以随时去问,林沅会在适当的范围内回答她的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换一个对女主而言微不足道的小忙,林沅一定会答应的。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去见了林沅。可惜,林沅根本不是按套路出牌的性子。 余光瞥了一眼花园的方向,林沅爽快地应下了她的请求:“好,不过,不用那个问题交换,换一个。” “换什么?”林湘小心翼翼问。 “到时你自会知晓。”林沅起身,压根不给她拒绝和思考的时间。“走吧,去见林淮。” 林湘隐隐觉得不妙。 但是,她有胆量拒绝席云,却不太敢拒绝女主,谁让对方是个杀手嘞,万一一怒之下抹了她脖子怎么办。 心怀忐忑地跟着林沅来了祠堂,林湘本以为女主会带着她,像个刺客一样潜行进去。结果,人家对守门的妇人说了一句,对方就恭谨地推开为她们开了门。 看着低头弯腰的妇人,林湘心情复杂。 难怪她说破了嘴皮子也无用,原来进屋是要靠刷脸。 林湘迈步进了祠堂。 屋内已经点了油灯,跪在蒲团上的林淮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音色轻微而沙哑:“告诉父亲,我不吃饭。” “是我。”林湘低低出声。 “七姐?”林淮立刻回头,身躯仍跪得笔直,望着她的眼睛却闪闪,“你回家啦。” “不,我只是来找你说两句话。”扫了一眼旁边摆得满满当当的食盘,林湘有些心疼她。依这孩子的轴劲儿,她说不吃,只怕不止一顿了。 “你好歹也喝些水啊。”看着对方满是干皮的嘴唇,林湘连忙拎起搁在旁边未动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凉茶送到嘴边,“大夏天的,不喝水会中暑的。” 林淮乖乖接过茶水,捧在手里,仍是摇头:“在祠堂不能吃喝的,对祖宗不敬。”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拉着林湘的一只手,仰脸看她,语气里带着小小的撒娇与得意:“七姐你来看我,是不是不生气啦。我就知道,让父亲告诉你我真心认错后,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林湘任她拉着自己,只觉得,席云对她的恶意简直太合理了。 天可怜见的,要是她家的姑娘离家一趟被罚着这样,还认为帮忙逃家的狐朋狗友是铁哥们,让她谢谢狐朋狗友的几日招待,林湘……只怕要被气死。 果然,这年头反派黑化的背后都有个合理原因。 林湘好言劝了林淮几句,她就是不肯用饭,只说等明天下午跪满叁日,她就能回去了,末了又气狠狠骂了林沅几句,说都怪林沅多事,她才被罚成了这样。 林湘看了一眼祠堂的门外,连忙打住了这个话题。 希望女主大人是个聋子。 陪林淮待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叮嘱对方不要把画的事告诉任何人,林湘才从祠堂里走出来。 她忐忑地去瞄林沅的脸色,对方的表情依然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听没听见她和林淮的对话。 应该是没听见吧,她松了一口气。 “说完了?”林沅问她。 林湘点头。月上柳梢,话说完,她也该走了,只不过—— “你到底想用什么换啊。” “下月初一正午,你来林家一趟。” “就这个?”林湘不解其意,她来林家倒也方便,不过,为什么要指定下月初一? “剩下的,那时再说。”林沅不再多言,神秘极了。 你是杀手,不是神棍好么。 林湘怨念地离开了林府。 ˇˇˇˇˇ 话说,下一章就该元宵出场了? 我争取尽快写好他的剧情,把第二个番外放出来。 这章引用了折木的人生信条:必要的事情尽快解决。折木奉太郎我男神,《冰菓》永远的神。 (十九)又见元宵 当有件事情一直悬在心里时,再普通的日子,也会过得无比煎熬。 六月初一正午,林沅究竟想做什么? 林湘私下底问过林淮,下月初一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操办,林淮只是摇头,说那天府里既不请客办宴,亦非谁的生辰。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林湘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女主究竟意欲何为。 本质咸鱼的她索性放弃了思考。 既然拆穿她来历的当天,林沅没有选择杀了她,那么现在,林沅突然改变主意、打算杀她的可能性也很小。既然没有性命之忧,那林湘也不想挣扎了。反正,依林沅的恶劣性子,就算是故意逗她、玩让她日夜不得安心的小把戏也不奇怪。 她继续家和书店两点一线地每天跑。 畏惧毒辣的阳光,林湘在门上安了半透的竹帘,又在室内添了数株绿植,简单布置了一番,空气总算不再恼人的灼热。 摆脱了天气的强干扰后,每天的工作节奏变得缓慢而悠闲。教寻书识字、学着如何给顾客推荐书目、登记每一笔收支,然后是独属于她的、漫长的休憩时间——只需要坐在那里,或看杂书、或绘风景,又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喝茶。 就好像提前进入了养老生活。 毕生追求是退休养老从此安逸无忧的林湘几乎要泪流满面:富二代就是好,她这下简直少奋斗了五十年。 林湘算了下自己这些天的花销,忙过开店之后,原主从小积攒到大的月银钱快被她挥霍了个一干二净,而距书店正式进入盈利期、收回成本,估计还需要一段时日。 剩下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她排一出戏的。 月夜里,林湘点起一盏油灯,将原主父亲的戏本子又拿出来细瞧。严格意义上说,这并不算装帧完好的戏本,只是一页又一页的用线装订在一起的手稿。 这是原主她爹生前所写的最后一出戏。 坦白来说,林湘其实不大喜欢这个故事。她是个俗的,一见了喜欢的故事和人物,总是恨不得书里每个人都圆圆满满、长命无忧的。对于悲剧,尤其是源于现实的悲剧,她……不忍看。 暖黄的光晕下,她的指尖轻轻抚上首页的落款。落款的字并不算特别好看,只是工整而已,但林湘却觉得,哪怕是柳大夫所提的牌匾,都没有这笔字带给她的触动大。 似有电流通过五体,从身到心的颤栗。 原主的情绪影响了她,每一次看见这些书稿,林湘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陈拂衣。 原主的爹爹有个好听的艺名。 他的真名是什么,林湘不清楚,又或者说,这世上本也没几个人知道。一个官宦之家的公子哥,自幼落罪沦为伶人,从云到泥,那个过去的名字,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她不敢多想,轻轻翻过首页。 其实,哪怕不再看,林湘也能从头到尾复述整个故事,甚至——她能背下书稿中的所有字句,知晓它们在书稿里的位置。 原主一遍遍翻阅过它,从父亲离世后哭泣不绝的八九岁,到亭亭长大、沉默不语的十六七,时间让孩童成为少女,也赋予了书稿厚重与沧桑,截面起了毛边,页角轻轻蜷曲,纸张开始泛黄,它陪着原主一起变化,最后,传承到了林湘的手上。 她一字一字细看全文,眉头先是舒展,而后深蹙。 身世凄楚的戏子与富有的女郎定情,花前月下,许诺叁生,两厢厮守,诞下一女,如果故事到此落下句点,堪称一段值得传唱的爱情佳话。 而生活不断向前。 戏子只有那女郎一个,女郎却可以有无数的新欢。若戏子认清身份,安安心心做个温柔小意的小侍也就罢了,可他偏是个性烈的,生生将二人往日的恩情消磨殆尽,最后,缠绵病榻之时,只有一份份昔时二人共撰共赏的戏本,和二人所育的稚龄孩子陪在身边。 纸上爱情轰轰烈烈,若天河之水,无穷无尽,永不枯涸。而现实是残灯一豆、旧帐一顶,和幼子无助的哭嚎。 他擦净了孩子的泪,一遍遍安慰,一遍遍叮嘱,又唯恐孩子长大后忘了他的话语,便强披衣衫,重坐书案,为已尽的怨愤之作续了最后的一折。将对女儿的叮咛尽付纸上,带着淡淡的痴愁,和绵绵无尽的爱意。 亲亲吾儿,莫哭,莫怕。我此生虽跌宕,却无悔意,临别所念,唯吾儿此后一生,愿汝健康无忧,远悲苦而长喜乐,无痴爱而守长情。 林湘一直看到半夜。 油灯的灯芯挑了又挑,几乎燃至尽头。 她喝了口冷茶,去井边洗了把脸。原主她爹写戏时文辞自然,少修饰之语而情真意切,每次翻看时,她总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情低落许久。 爱情……陈拂衣的痴爱的确不值得学习,但是,难道相守的平淡就没有龃龉? 静夜不知道她的心事,而林湘也不需要这个夜晚做出回答,她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睁眼挨过长夜,她盘算着哪日去帝京的戏班一趟,尽快把这出戏的事办好。 总是压在心里,她不痛快。 这日正是五月叁十,数日不见的林淮来店里看她。 或许是因为有逃家的案底,林淮的行踪被管束地很凶,她来的时候,身后不仅跟着丫鬟,还带了两只平日一起胡闹的狐朋狗友。 为什么说是狐朋狗友呢,因为这两个人从站姿到神态,都流露出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气质,环佩叮当、烨然若神不假,表情却轻浮而散漫。 已经把林淮划归自家领域的林湘将两个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越看越觉得会带坏自家的娃。 叁个锦衣女郎连同仆从乌泱泱聚在柜台边,尤其引人瞩目,林湘眼尖地瞥见店内的顾客都往这边瞅,显然是想看热闹。 她叹了口气,招手让林淮过来,无奈又疲倦:“我看你走路还不稳当,怎么还要往外跑?” 连跪叁天叁夜,这才休息了几日,这时候往外跑,林淮的膝盖是不想要了? “七姐放心,上了药的,不疼啦。”林淮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向她得意地自我夸耀:“我昨天还去跑马了呢,第二名!”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能折腾。 看她高兴的样子,林湘也不好劝她,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怎么来啦?” 林淮的表情立刻就严肃了,“明天就是初一了。” 林湘顿时开始脑仁发疼。 为什么要提醒她,让她干脆忘掉翘了这个约定不好么…… “七姐,明天我来接你,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林沅那个混蛋的!” “不用,我自己就行了。”林湘摇头。 加上林淮,不过是变成两个人来面对苦难,从结果上来看没什么区别。 林淮还要劝她两句、和她据理相争,一边无聊站着的狐朋狗友们插了话:“林淮,悄悄话说完了吗?” “就是就是,我们还没见过这位姐姐呢,林淮你也不介绍一下。” 几人通过姓名出身。 ——冯文瑜。 听到那个身着华服、眉眼细挑的二八少女这样自我介绍,林湘心头一跳。 这个名字,她耳熟。 原着里绝对有这个家伙。 是路人还是反派来着,林湘有点记不清了。熬夜让她头脑昏沉沉的,生锈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两个少女说是要照顾她的生意,去另一边的书架去了,一路调笑,不时伴有对这家书店的评价。态度轻慢,像极了上位者在体察民情。 林湘没理她们,和林淮说着话,她轻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继续回想冯文瑜的身份。 可是,直到仆从抱着书册放在柜台上让她结账、两个少女催促林淮去下一个地方玩乐,林湘依然没有想起冯文瑜所属的剧情。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林湘放过了自己的脑壳,把几个孩子送出门,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正准备转回身掀帘进屋,她冷不丁瞥见一道灰色的影子拐进对面店铺的屋舍后,消失不见。 呃……元宵?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还有眼下那道比肤色稍淡一些的陈年旧疤,虽然穿衣风格稍有不同,但林湘笃定自己不会认错人。 附近有谁最近雇小工了? 林湘没有多想,转身进了书店。 ˇˇˇˇˇ 原主她爹的名字,取材自红拂女以及程蝶衣。不会取名星人,见谅。 又见元宵这个标题总让我想到飞刀又见飞刀,感觉顿时就多了丝儿江湖气,这和我想要塑造的元宵形象也有点相似。他是一道纯粹、神秘而沉默的影子,虽非江湖客,却也信义在心、甘舍一命。 希望后文能将元宵的这种气质传达给大家。 (二十)似他 六月初一,正午。 书店还没歇业,林沅的侍女便找上了门,说是车马备好,请她移步,言语恭谨,态度却不容推拒的强硬。 林湘嘱咐了寻书几句,佯装镇定,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上考场却不知道考试内容,这种感觉真是讨厌。郁闷地吃着小案上的糕点,林湘掀开车帘,视线顺着街道的景物移动。 如果不是自己手脚没被束缚、眼睛也仍能视物,这种体验和被绑架也差不了多少。 视野中的建筑不断变化,从一家家商铺到帝京繁荣的主干道,再到位于城南的官宦富商聚集之所,最后,是林家高大气派的院墙。 “七小姐,到了。”车外的侍女扬声提醒。 林湘懒懒应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林淮和林沅分立在大门两侧,身后跟着撑伞打扇的丫鬟侍女若干,林湘差点有种她是什么重要人物,要走迎宾地毯、而众人前来夹道欢迎的幻视。 其实,不仅是她这样想,连守门的下人也在纳罕。林沅是林娘子最宠的女儿,而林淮是林家唯二的嫡女,她们二人势如水火已非一日,今日却站在一处,等一个几乎无人在意的庶女归家。 难道这七小姐最近又入了林娘子的眼,要一步登天了?几个下人交换着眼色,暗暗回想旧日可有得罪林七的地方。 “七姐!”见她下车,林淮立即冲她招手,而林沅,林沅一言不发,静静而立,只将目光投向她的位置。 显然,两个人的意思,都是要林湘过去。 鼓足了勇气,她迈步……走向了林淮。 虽然林沅自带冷气buff,待在她身边绝对很凉快,但是,凑近女主林湘会有压力感。 按照小说的描述,林沅是有洁癖的,还是重度,一个有洁癖的杀手,这种设定放在二次元很可爱很带感,可放在现实里……林湘只想离她八百米远。 连林沅的侍女都离她叁步远,撑伞都是林沅自己来,林湘自然也懂看眼色。万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又或者突然咳嗽,让飞沫溅到了林沅的衣服上,总之,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见人来到了自己这边,林淮牵着林湘的手,得意地抛给讨厌鬼一个“我和七姐更亲”的眼神。 而讨厌鬼并不想搭理她。 比起过程,林沅更看重结果,只要人按期而至,中间的曲折弯绕他并不关心。 收好纸伞抛给身后存在感薄弱的侍从,他第一个转身进门。 林湘见状,也赶紧拉着林淮跟上。 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众人行在抄手游廊间,看样子是要往林娘子所居的正房而去。林湘觉得奇怪,林淮便告诉她,母亲得知她今日回家,说要摆个家宴,让大家聚上一聚。 聚上一聚。 呵,有什么可聚的?林携玉莫不是还以为,一个一心要离家自立的女儿,对这个家还有留恋之情? 林湘垂下眼睫,终究没有说出让林淮扫兴的话。 行至正堂,门口的小厮为叁人打帘,林湘松开了林淮的手,跟在她后头跨进了屋门。这个地方她先前来过一次,她和林沅就是在此地打了第一次照面。 时隔几月故地重游,林湘却只想按快进键,把时间调到二倍速、不,八倍速。 她的喜恶过于鲜明,一但讨厌起一个人,连和ta共处一室都觉得烦躁。 而林携玉,就是那个让她讨厌的人。尽管明白陈拂衣的悲剧并非只是林携玉一人之错,但是,她已经不是一个看书的读者,身在局中,怎么可能一直保持上帝视角的理性和冷静? 微微抬睫,林湘看向坐在上首的妇人。 林携玉身着华服,发丝高挽,嘴角噙笑,行动间带着富商巨贾常有的从容和善,而眼尾上挑的凤目却显示了她的精明与干练。 “请母亲安。”叁人躬身行礼。 “沅儿、淮儿……小七,坐吧。”林携玉打量着两个出落的姿容秀丽的女儿,以及立在一旁、一脸淡漠、毫无儿郎姿态的儿子,一时心下感慨万千。转瞬十数年光阴已过,她虽依旧春秋鼎盛,毫无老态,林氏商号更是如日中天,可到底……家不成家。 沅儿的婚事和未来、淮儿娇气又不够聪敏的性格,还有自小被她忽视、恨不得和家中断了联系的小七,在面前的儿女们,没一个是不让她操心的。 视线落在神色疏离、低头不语的七女上,她本想说几件旧事,叙一叙母女之情,却发觉自己连这样的旧事都寻不出来。她便随意起了个话头,“小七,我听说,淮儿离家那几日是去了你那里?” “我与八妹投缘,多留了她几日。”林湘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只当林携玉是在质问她为何隐瞒林淮的行踪,连句客套的抱歉都不想说。 话题中心的林淮只埋头饮茶,把对七姐的敬意又提高了一个档次。她没想到,林湘对母亲居然能这么硬气,简直快要追上转了性子的林沅了。 林沅也是,七姐也是,莫非,大病一场、魂游地府一趟能让人变得坚强? 这厢,吃瓜群众林淮正默默盘算着哪日也作一次死,而她那个被顶了一句的母亲,心情可就不妙多了。 林携玉当惯了大家长,难得想与孩子拉近关系一次,哪能忍受女儿用这种口吻顶她的话?她登时长眉一蹙,一声冷喝横在喉头,几乎要开口训诫七女两句,目光落在对方毫无反应的面颊上时,心里的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小七的眉眼和她爹很像,林携玉曾经很喜欢,后来却厌烦了,连带着,她也不想再看见小七。 为什么呢?林携玉偶尔会想。 陈拂衣的气质明明像极了他,戏台上清清冷冷的一回眸像,戏台下热烈而绵长的情谊也像,陈拂衣的存在,仿佛时间倒转,他改换了心意,与她定了情。那为什么,自己到最后还是会厌烦呢? 眼仁微动,她又将注意力移至另一侧的林沅身上。 丰盈的面容、流艳的五官,微蹙的眉心,和寒光照庭的神韵。皆似他一般。 她消了和小七改善关系的心思。 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 林娘子心情不虞,林沅本就话少,而林湘,她懒得说话,饭厅内的气氛很是压抑,只有不太会看气氛的林淮以为大家只是在守“食不言”的规矩,吃得很是开心。 家宴一过,几个人出了正房。或许是林湘的错觉,她总觉得女主大人的情绪变得暴躁了些。 看来,不喜欢这家宴的并非她一个。 心里升起一点儿革命战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她对林沅的态度放开了些,不再那么畏惧:“现在可以告诉我,让我今天过来是要做什么了吧?” 说真的,林湘好奇极了。林沅这种话说一半、剩下一半下回分解的行径太吊人胃口了。 她眼也不眨盯着林沅,期待对方能给个解释。 她身边的林淮也跟着帮腔:“对!你叫七姐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林沅依旧不答。现在还没到时辰,若在此时说了,林湘定然不肯依从。 “竹峙,给小七撑伞。” 叫竹峙的男子应了,步步靠近,想将那把先前由林沅拿着的纸伞往她头上撑。 竹峙?林湘仓皇闪开叁大步。 妈的女主突然叫她的忠犬刺客靠近自己干什么? 见七姐这般反应,林淮忙护在她身前,瞪向林沅:“七姐和我撑一把就够了,哪需要你的破伞?” 林沅才不理她,只看向拿伞的男人,淡淡道:“竹峙。” 竹峙明白,这是主子让他不用顾忌、依命行事。尽管不明主子为何今日突然将他带在人前、在众人面前直言他的代号,又让他为亲人撑伞,但命令大于一切。他一个错步,就绕开了护着林湘的众人,将伞抖开,撑在了林湘的头上。 林湘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阴影打在了她脸上,转头一看,刺客男主竹峙寡言而阴郁的面庞近在咫尺。 林湘自问,光凭借和女主同为穿越者的老乡关系,是绝对不够让被原着盖戳为顶级刺客的男主之一为她保驾护航、撑伞遮阴的。 这哪里是在给她打伞,分明是看住她的人,不让她逃跑。 日哦,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今天她认栽了。以后,要是再主动晃悠到女主面前,自投罗网,她就是狗。林湘暗暗立誓,全然忘了,flag的设立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心知来者不善,林湘决定赶紧让林淮走人:“八妹,你先回去吧,我和她有事要谈,改日再来找你玩。” 她拼命给林淮使眼色,希望林淮快走。 是先撤退,还是留下陪七姐共患难,林淮很是犹豫,没等她做出选择,林沅就替她选了,“林淮,你也一起。” 语气稍作停顿,他看着林湘,道:“我新得了上好的颜料与画册,打算请二位一同赏玩。” 就只是这样?林湘不太相信。连竹峙都请了出来,这家伙一定有什么阴谋! 注视着她警惕万分的模样,林沅悄悄勾唇。 ——像怕他一样,林湘似乎,很怕竹峙? ˇˇˇˇˇ 没错没错。林家上一代是狗血的替身梗。 林沅的身世是参考古早小说里的女主身世设定的,我前面说过,林沅有皇家血脉,大家懂的,狗血值拉满。 不过,林携玉对林沅没有那种想法!从小疼到大的孩子,正常人都不会有想法的!恋童癖当我没说。 首-发:lamei2.com (woo16.com) (二十一)结怨 天染轻绯,暮色四合。 池边的风带着几许湿意,徐徐吹过园中的草木,夕阳里的花木随长风而婆娑,草叶下的虫鸟和摇枝以低鸣。这本是个让人无比愉快的黄昏。 ——如果林湘没有被点住穴道的话。 站在池边,她动弹不得,身体僵硬有如木偶,只能瞪着一双惊恐的招子,目视林沅的步步靠近。 林湘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 一旁的林淮早已被竹峙制住,双手被其反绞在背后,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开竹峙的束缚。而仆人们早被尽数支走,此刻水池边除了他们四个,再没有一个过路人。 水池,她,林沅,林淮,傍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还有——同一批人。 林沅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疯子,她难道以为穿越是在做实验?只要满足同样的条件,就能得到同一个结果?! 不管林湘在心底咒骂了对方多少句,也不管林淮口中说出了多么过份的话语、又是如何挣扎叫嚷,林沅始终维持着那副淡漠的神色,只有在抬手给她解开穴道要推她入水的那一瞬,才小幅度地皱起了眉。 就仿佛,她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一块碍了对方的眼、连踢走都会嫌脏的垃圾。 噩梦里原主的感受与此刻的现实重迭。 水液从口腔鼻孔涌进气管的不适感,拼命挣扎也抓不住倚仗的绝望感,眼前诡异而扭曲的暗色世界,震进耳膜里的咕嘟气泡音…… 一分钟,两分钟,又或者,一年,还是两年,濒死的槽糕体验让时间失去了衡量的尺度,林湘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林沅一直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眼见水面漾起的波纹越来越小,他扔给竹峙一个眼神。 早受过主子吩咐的竹峙立刻放开了林淮,“噗通”一声跳进水中。 “七姐!” 竹峙刚带着林湘游到池边,林淮就扑了过去。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这样的场景了。几个月前,林湘也是这么被下人带上了水池,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接着,就命悬一线,几乎身死。 一双被缚多时的手臂还隐隐作痛,若是换作平日,林淮定然会哭上一哭,但现在,她只是抱住了身上湿冷冷的七姐,用力地挥臂,不停拍打着林湘的后背,希望能让对方将一肚子的池子都吐出来。 也不知是她拍背的方法不对,还是气力不够,明明上一次下人用同样的方法救醒了落水的七姐,但林淮上手时,林湘却怎样也咳不出水来。 竹峙见状,蹲下身来,轻轻在对应的穴道上点了几下,接着使力在林湘背后一拍,林湘便重重咳嗽起来,吐出好大一滩水液。 眼看脸色苍白的女子睫毛轻颤,似乎就要清醒过来。林淮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来,顾不得许多,她抱紧了林湘,泣不成声。 “别……哭……咳咳……”林湘轻轻出声。她的声音杀哑得不像话,只觉得喉咙和鼻腔似灼烧起来,难受得要命,眼前也模模糊糊的。 死里逃生的经历一点也不美妙。 靠在林淮的怀中,林湘努力睁开酸涩的双眼,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现在是死是活,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头昏,连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有人在哭? 有人把她抱在怀里,力道大得让人不适,也有人牵起她的手腕,指头带着温热的触感,“七小姐现在的脉象很不稳,主子,要不要请个大夫?” 七小姐……那是谁? “带她回去,大夫已经候着了。”有谁这样说道,声线如冰。 林湘下意识浑身一颤。 林沅…… 她努力把视线望向声源处,视野中,那人红黑二色的长袍晕成了一片,白皙的面庞更是模糊不清、看不分明,可林湘仿佛能看清楚对方的表情,和推她入水时是一样的,林沅有双不喜不悲、漠视一切的眼睛。 她是个没人性没底线的疯子。 林湘彻底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耳边幽幽怨怨,似是有人在哭;而天色昏暗,一灯如豆,宛若鬼片现场。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就像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在她眼前哭泣的姑娘,从寻书变成了林淮。 不同于上次的迷茫与疑惑,这一次,林湘醒来,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妈的,她要和林沅同归于尽! 虽然一直不想和女主打交道,但是,林湘从没讨厌过林沅。若真受不了林沅的个性,她怎么可能把小说从头看到了尾? 她知道,林沅对敌人下手利落,却不是嗜杀之人,因此,哪怕很害怕林沅对自己做些什么,林湘却一直怀有小小的侥幸心理:这可是她一路看着成长的女主唉,虽然是个杀手,但绝对不是个坏人。 但是,一个对杀人习以为常的人,道德底线能有多高? 她是个心狠手黑的人,毋庸置疑。 “七姐,你终于醒了……”注意到林湘睁开眼睛,林淮吸吸鼻子,腾地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可能是落水的时候伤到了嗓子,林湘说不出话来,没法阻止林淮离开的身影,她只能躺在陌生的房间里,盯着床上的罗帐发呆。 林沅,她把女主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又念,咬牙切齿。落水的经历实在过于可怖,对于差点死自己的杀人凶手,曾经看书时攒下的那点对女主的好感值压根就不够她扣的。 林湘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抽筋,把林沅的头摁进水里再拉回岸上,反反复复重复一千次、一万次。 她猛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落进喉管的空气却似一把细针,密密麻麻扎进肉里,从口腔到气管,细细碎碎的疼。 疼痛令她的怒火越烧越旺。 理智无数遍告诉她:忍了吧,林沅有女主光环,当了多少年的杀手,简直是人精中的人精,你斗不过人家的。但一股气就是憋在心里—— 她又不是泥人,难道活该被人玩弄、被人捏扁揉圆? 林沅想把她推到水池里便推,想把她救上岸便救,凭什么呢?! 佛系到极点的林湘第一次开始仔细回忆小说的所有剧情。林沅一路混成女帝,可不是一路顺风、毫无波折的。光凭林湘自己,的确做不了什么,但只要在剧情关节点轻轻一推—— 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林湘收回思绪,她低下眼帘,摆出虚弱的样子,乖乖让大夫为她诊脉治病。 ——林沅,咱们走着瞧。 夜更深。 初一的夜晚并不见月光,林沅的寝屋还和往常一样,只点了两根昏黄的烛火。 连瑛从室外进来,停在里屋和外屋的交界之处,屈膝跪下,道:“主子,七小姐人已经醒了。”犹豫再叁,她又添了一句:“七小姐她看着不大高兴,应许是对主子……心怀怨愤。” 若没有怨愤,才是一件奇事。连瑛有些想不明白,主子今日为何要这样做。无缘无故的,偏又捉弄七小姐,用的还是之前的法子,这种一而再的行径,不是平白给正夫一系递把柄吗? 这不,八小姐将主子的行径向林娘子处一告,主子就……又吃了一顿鞭子。 “你且下去,不必管她。” 林沅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前,他刚上过伤药,碍于上次的教训,林携玉这次到底不敢下重手,他身上的鞭痕几乎不见血色。一顿不轻不痒的鞭子,换一个验证林湘身份来历的机会,这笔交易值得。 林湘湿淋淋、惨兮兮的面容又浮现在他眼前。 心怀怨愤才好。林湘的脾气看上去很是和软,希望在差点溺水身亡之后,她能够硬气一些。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今日的鞭刑? 容色艳丽的男人懒懒打了一个哈欠,随后轻唤一直躲在屋内的下属。 “竹峙。” 身着黑衣的男性刺客迅速现于人前。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林沅如此道。 ˇˇˇˇˇ 看到这章,大家估计也猜到为什么这两天我没更了。林沅的行为是之前就定下的,但湘湘的反应其实和原大纲有很大的不同。这间接导致了,后面的一部分剧情不能再依照既定的思路展开。 当时开文纯粹是头脑一热。很多东西没有细想,只有个简单的轮廓。所以,不得不花时间重新梳理了一下剧情的走向。 我知道,林沅这章的行为绝对是颗雷,但他的确会做出这种事,“互相伤害”是他和湘湘认识对方的第一步,远在他们建立起复杂的感情之前。 (二十二)两月 辰时初刻。 辛茗如往常一般,在街巷口贩卖早食。夏日天亮得早,到了辰时,早点摊的生意已经开始冷落。他总算清闲下来,放慢了手头的工作,只等客人点明要饼,他才开始现做。 辛茗自小便踩着板凳和厨房打交道,十二岁那年,就帮着父亲接管了早点摊的活儿,对一应流程熟稔到几乎不用眼睛、凭手感便能做到毫无差错的地步。 油亮光滑的面团在他手下擀面杖的推滚与手指的拉拽间,变得形状浑圆而薄厚适中,点点翠绿的葱花与淡黄的油酥从雪白的饼皮中露出,说不出的漂亮诱人。 将擀好的饼铺在铁板上,伴着滋滋作响的油声,他掀开案板上的白布,那里面放着裹好油酥、只待擀开的面团。 只剩两块了。 目光在放在木案最左侧的莹白面团上停顿一息,他抬起手,拿了右侧白面上点着葱花的那块,重复之前擀饼的动作。 往日,林湘都是这个时间走到巷口,叫他小哥,说要他做一个不放葱的酥油饼。可四天了,已经整整四天,最左侧的这块没有葱花的面团做成的酥油饼,都被他带回家,进了小弟阿笑的肚子。 自己欠着的账明明还没有抵消,林湘她……为什么不来了? 又抬起头往巷子那一头看去,那个总是步履懒散的姑娘依旧不见踪影,辛茗心下烦躁,将手上擀好的饼皮摁上了铁板。 不讲信用! 日渐东升,来吃早食的客人越来越少,巳时过半的时候,早点摊前已经一个食客都不见了 。 手里捏着那块放了许久的面团,辛茗又看了一眼巷口。 再等一炷香,要是林湘不来,这个饼,就还带回家给阿笑吃。 擀面杖将圆润的面团擀成瘪瘪的椭圆形,辛茗放慢了手上的速度,缓缓将面饼擀制成形。 给林湘特制的酥油饼,除了用一点葱油代替了葱花之外,就连油酥的分量,辛茗也加了不少。既然和林湘约定了要以早点钱来抵债,他便特地为林湘的食物多加了里料,以此来抹消一顿早点里他可能赚取的那一丁点儿薄利。 若是明日,林湘还不来,他便不为她单做了。辛茗盯着案板上光润而油亮的半成品,这里头油酥放得太多,阿弟容易上火,总吃这些也不好。 小语应该会爱吃吧?只要和林湘那厮扯上关系,小语就像被人蒙住眼睛一般,毫无判断能力。 那以后就小语和阿笑换着吃。 在心里敲定了办法,辛茗低下头,开始煎今晨最后一个酥油饼。 都这个点了,辛茗还在卖早点? 准备去书店上班的林湘犹豫着要不要顺便吃个早午餐。在林家休养了两日,一养到有力气下床,林湘便迫不及待跑了。她养病的房间就在林沅的院子里,在那儿住着她膈应。 说来奇怪,为了验证是否能通过死亡的方式回去,林沅明明能做出将她推下水池这种疯子科学家的操作,但后来,她活蹦乱跳离开时,林沅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至少,完全没有一个得知实验失败、不能回到现代的人该有的失望。 或许,林沅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还有别的目的。但无论如何,林湘受了一场大罪是真的;对林沅的好感度跌至负999是真的;想搞死对方的心情也是真的。 走到食摊前,她轻轻咳了一声,等辛茗闻声抬头,才用沙哑的嗓音道:“要一碗粥,一个鸡蛋。” 几日不见,她的声音怎么哑成了这样?身形似乎也清减了许多,淡青的春衣穿在身上,看着宽大而厚重,仿佛见风就倒,眉宇更是盈着一股苍白的憔悴。 辛茗仰脸打量她,张了张唇,想问个究竟出来。她这幅模样,连他见了也心生担忧,若是被小语碰见了,岂不是要心疼死? “好。” 每日的早点还有剩余,为林湘盛了一碗米粥,又端上两个鸡蛋,他站在桌边,看着林湘细细吞咽的样子,忍耐了许久的疑惑终于道出:“林姑娘,你这是…病了?” 林湘点头,她的嗓子从落水后就走了音,大夫说是不小心伤了喉咙,让她少说些话,慢慢养着,因而,她言简意赅道:“意外。” 早点摊空荡荡的,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客人,想着方才辛茗正在煎的酥油饼,她问:“你用过早饭了?” 辛茗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关心这个,轻轻摇头,“我平日都是收了摊回家吃的。”早点铺的东西是要卖钱的,他不舍得动。 “饼。”林湘扭头看了一眼辛茗煎饼的摊子,她当然认得那是特意做给她的,“我这两日不能吃硬物,你吃了吧。” 那是带回家给阿笑的。 辛茗本想这么和她解释,但林湘已经起身,去粥桶用长勺刮了几下,给他盛了半碗粥出来,“吃吧。”她说,“我请。” 把瓷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林湘忍不住出言提醒:“要吃早饭。”她上辈子就是因为不好好吃饭,才怎么也长不高。 拗不过她,辛茗只好拿了饼来,坐在林湘对面开始用饭。 这还是辛茗第一次坐在早点摊上吃饭,还是跟客人一起吃。他不自在地拿着勺子在米粥里搅动,平日要干活,辛茗吃饭从不细嚼慢咽,他没那个工夫,食物只要进了肚子就行。但坐在林湘面前——辛茗总算能够理解为什么小语每次都刻意磨磨蹭蹭,一口粥喝半天了。 在她低下眼睫,慢条斯理、小口吞咽的时候,辛茗压根不敢像平日那般风卷残云,怕得到对方的侧目而视。 辛茗不喜欢这种感觉。 与对方同桌而食也好,下意识地注意自己的吃相也好,都很讨厌。 都很讨厌。 他皱起眉,加快了进食的速度,狠狠咬下一块酥油饼,吃得脸颊微鼓,还要分出心神注意林湘的表情,结果,林湘不仅没露出嫌恶的样子,还冲他笑了一下。 发白的嘴唇因进食而添了一丝淡红,偏圆的杏眼弯弯,多了潋滟的神采,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张苍白而憔悴面孔刹时活了过来,显出几分清丽与朝气来。 偷看别人被发现的刺激让辛茗心下一跳,他连忙低下头,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饼,慢慢地咀嚼。 无缘无故的,这家伙冲他笑做什么?平白吓了他一跳。 用过早饭,林湘慢慢往书店走。 卧床不起的那两天,她让林家的下人通知了寻书,说她要在林家待上两日,让寻书自己先开店营业。也不知,寻书这几日能不能一个人把书店看顾好。 掀开竹帘,寻书就站在柜台后面,见她进来,原本稳重的面容骤然变色。林湘知道寻书是在为她现在的样子担忧,忙简单解释了两句,安抚下对方的情绪。 寻书将书店照看得很好,中午歇业的时候,她把这几日记下的账拿给林湘看,全写在两张宣纸上,寻书识字还不算全,一些书目的名字明显是照猫画虎比上去的,但已经写的不错了,生意和之前相比也差不多。 现在是六月初,到八月十五还有两月有余,现在多教寻书一些,等到了八月,寻书应该能一个人理清账目、看好书店。 林湘松了一口气。 傍晚关店的时候,寻书执意要陪她回家。站在门边,她等着寻书关门上锁。小姑娘今天一整天很把她看得很紧,什么也不让她做。 林湘目光闪烁。她其实应该养养身体再来店里的,但时间过一天少一天,她能自由支配的闲时间不多了。 “林老板。” 柳大夫不知什么时候从药铺里走了出来,神色担忧:“看过大夫了吗?”几日不见,林湘瘦了一些,也变得……不那么快乐了。 一个医生问她看没看过医生,实在是太怪的。林湘有点想笑,她撇了下嘴角,怕它突兀地扬起来,一字字认真答了:“看过的,包了药。” “那就好。”他道。 若是之前,他露出担心的神情时,林湘至少会宽慰一句,或许还会出言解释她突然病了的原因。柳砚青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哑意,他知道,小姑娘现在不能多言。但忍不住的,他总想把原因归咎为对方对他的疏远。 放弃心中不理性的分析,他维持着普通邻里应有的尺度,出言提醒:“千万注意身体。若有不适之症,我的医馆就在这里。” ——生了病也好,不开心也好,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这样的话,不该是一个邻里说的。 (二十三)皎皎出云之月 旭日高升,林淮穿了身利落的骑服,和冯子瑜一路长街纵马,绕过无数街巷,最后停在林湘的书舍前。 翻身下马,掀开半透的竹帘,她跨过门槛,未见人先出声,喊道:“七姐,我来找你啦。” 林淮抬眼一扫,七姐和她的侍女两人坐在了一块,似乎在说什么小话。那侍女手里捧着一本幼童启蒙的读物,一字字念着,而七姐不时赞许地点头。 听见她的声音,林湘抬起头,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上,示意林淮保持安静。林淮撇撇嘴,和冯子瑜两个人去了另一头翻书架打发时间,郁闷地等七姐忙完。 小半炷香的工夫,寻书才磕绊绊念到最后一句:“……只此呈示,万无一失。” “林湘姐,我念得对吗?”寻书放下书,不安地询问林湘的意见。 “超级好,基本上没有读错的音。”看着寻书勾起唇角羞赧浅笑的模样,林湘暗暗感叹,多好一读书的苗子,怎么就白白耽误了呢。 林湘对古人的叁十六字母半通不通的,她更习惯现代的声母韵母表,但那些又不好教给寻书,故而每次教寻书认字音,她都是直接告诉这字读什么。所幸寻书有个好脑瓜,在她这种死记硬背式的教法下也能记住。 表扬了寻书几句,她把几个读错的字音跟寻书一一说了,又教了对方一回,接着,才从柜台后出来,去找林淮。 瞥了一眼冲她轻佻微笑、抬手打招呼的冯子瑜,林湘权当没看见这人,只对林淮道:“今天怎么没让下人跟着?迷路了怎么办?” “有阿瑜陪着我啊,她会认路的!”林淮全然没有注意到七姐和好友间的不和谐,嗓音欢快极了,“阿瑜说她想和七姐交个朋友,要请你吃饭,对吧阿瑜?” “没错,我听闻阿淮离家那几日,都是七姐您在‘照顾’,所以想谢谢您收留了阿淮。”冯子瑜笑眯眯的,语气听着和善极了。 比起照顾,她更想说是欺负吧。看这笑的,简直是来寻仇嘛。林湘懒得和对方话里打机锋,托林沅的福,她后来认真回忆剧情,终于想起了这个冯子瑜是何来历。 冯子瑜是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浪荡女郎,家里扶持九皇女登基,林沅恢复皇室成员的身份后,冯家与正夫席云勾结,而冯子瑜就是中间的传话筒。最后事件暴露,她一家全被林沅给端了。 书里没提过,冯子瑜居然和林淮还是朋友,果然,这年头反派角色都抱团似的登场。 林湘对轻浮的人设从不感冒,因此,她一点也不想花费宝贵的时间和冯子瑜交际。没多做思考,她直接拒绝了这场鸿门宴,“算了,我今天有事。” “哦?贵店的生意似乎没那么忙碌?”冯子瑜的目光在书店内逡巡,继续微笑。 你直接说书店里没几个客人得了。林湘嘴角一抽,“我真的有事,马上就出门。”所以没空跟你瞎唠。 林湘打听了一下这附近的几个比较出名的戏班子,准备去问问人家收不收戏本。除了寻书,她最挂心的就是这个了。 总要赶在八月十五拜月宴之前解决才行。 耐不住林淮询问,她向对方解释了自己要找戏班排演戏目的事。 “阿瑜喜欢听戏!”林淮飞快地把自己的朋友卖了,“这件事找她帮忙准没错,对吧?”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冯子瑜。 冯子瑜并不想帮忙。 从林淮前两日和她细数与七姐同甘共苦、受讨厌鬼磋磨的经历后。冯子瑜看林湘就分外不爽。阿淮是个傻的,什么人都亲近,一个薄待过她的庶姐,有什么值得挂心的? 怀着参与进去搞破坏的心理,她道:“对,在下对帝京的大小戏班略知一二,七姐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但说无妨。” 看林湘似有拒绝之意,她补充说:“这戏班归根结底,是下九流的行当,自古以来,惯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七姐您若一个人去询问情况,只怕——”抖抖衣袖,冯子瑜轻轻一笑,意味深长:“会失落而归。” 您的威胁可以说的更明白点,反正林淮又听不出来。林湘在心底呵呵呵。她最近真是倒霉透了,净遇到这些欺负人的玩意儿。 最后,叁人一起出了门。 林湘不会骑马,也没有马可骑,冯子瑜便雇了一架马车来,叁人同乘。 “帝京的戏班不少,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金府、昼航、集秀、符明四班。四班各有所擅,亦各有所短……故而,恐怕要等七姐先透露戏本所属戏种,我才能斗胆推荐一二了。”倚靠着马车的软垫,冯子瑜摇着折扇,姿态从容而闲适,对帝京戏班如数家珍,看起来的确像个爱看戏的人。 林湘想了想,将戏种和戏本的大致情节跟她说了。 这故事听着有点耳熟。林淮盯着七姐手里的戏本子,在心中苦思冥想,难道她以前看过这个故事? 冯子瑜倒是听明白了,强忍住嗤笑的冲动,她答:“如果是这样,那我便推荐金府班和集秀班了。” “能具体说一下集秀班吗?”林湘记得,八月十五那天,在皇宫破例举办的拜月宴上唱戏的,可不就是这家戏班嘛。 “集秀班啊,”想了一下这个戏班的故事,冯子瑜低声感叹,“说起来,它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清清嗓子,冯子瑜将集秀班的来历过往娓娓道来: “几年之前,集秀班还只是个不见经传的普通戏班,并无多少名气。直到——五年前的拜月宴。” “那年拜月宴,爱看戏的皇太女恰好前去观礼。集秀班排了一出《夕子问月》,从曲到词,皆精妙绝伦,饰演夕子的男伶更是表现极佳、声动四座。拜月宴结束以后,皇太女不提它戏,单独赞了《夕子问月》。那扮夕子的男伶不仅得了皇太女‘皎皎出云之月’的夸奖、更是被特赐了‘明月’之名。” “从此之后,皇太女每年都会去拜月宴,而每次都定要看明月的《夕子问月》一戏,集秀班借着这股子东风,慢慢抖起来了,一跃登上帝京最受瞩目的戏班之列。” “后来,我慕名去看过那个明月的戏,的确是色艺双绝,皎皎出云之月,太女殿下的形容不假,难怪啊难怪,身边佳人环绕的太女殿下会独独垂青一个戏子。” 说至此处,冯子瑜来了兴致,将道听途说而来的“明月公子二叁传闻”细细道来。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是个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林湘听得一头黑线。从上一辈子起,她对演艺圈那点乌漆嘛黑的破事就不关注,听都听吐了。比起什么明月,她还是对皇太女和拜月宴更感兴趣。 这个倒霉的太女,再过几天就该死了,似乎就是这月月尾吧。发挥着上政治课时左耳进右耳出的能力,林湘权当没听见冯文瑜口述的桃色八卦,只专心想着太女的事情。 太女一死,那些个皇子皇孙窥伺储君之位,搅得帝京人仰马翻,林沅就是这个时候,才恢复了之前的身份,进了帝京权利中心的。 然后,在女帝缅怀太女破例在宫内举办的拜月宴上,林沅受了算计,最后逃出了皇宫,昏迷在路边的暗巷里。 在小说里,设置这个剧情是为了让女主和其中一位男主扯上交集,但是嘛,林湘决定抢先男主大人一步。 反正林沅都昏迷了,把对方套上麻袋打一顿、再这样那样应该很容易做到吧。 一遍遍的在心里想着到时候的行动计划,林湘也不觉得时间流逝,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到了集秀班。 冯文瑜这张脸很好刷,她们没受阻挠,很轻松地见到了班主。痛苦的商业互吹、例行寒暄后,林湘说明了来意,递上自己誊抄后的戏本,不抱希望地等着班主的回复。 这么大名头的戏班,她不觉得单凭冯文瑜一个人能左右得了结果。 “这位姑娘的戏本,写得自然是很好的。”粗略看了几页戏本,班主开口。 林湘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这后头肯定跟着个但是。 又一个上午被浪费掉了。她看着班主,把期待值调到了最低,听对方宣告结果。 ˇˇˇˇˇ 冯子瑜和林湘对对方的态度就是:你离我家孩子远点。 明月这个名字,取自“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意象和意境都很美。当然,这里“明月”的意象肯定和短歌行里的有所出入,不是指人才,请把这个短句单拎出来看。 首-发:lamei2.com (woo17.com) (二十四)诉衷情 “只是……眼看八月在即,生旦乐师们都一门心思扑在了拜月宴上,着实抽不出时间另排一出戏目。” 班主面露难色,拒绝的很是委婉。 这种名声在外的大戏班本就不可能用无名小卒的戏本。林湘点点头,并不失望。接过班主递还的戏本,她正准备请辞,冯子瑜却上前几步,和班主小声嘀咕了两句。 读唇语这种高技术含量的东西林湘不会。但她清楚,冯文瑜肯定搞了鬼。不然,戏班的班主不会突然改了口风,带她去找编演戏文的先生。 一连见了两位,对方都推说事忙,直到班主推开第叁扇门,发丝泛白而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接了戏本,看了两页,半晌不语。 “刘老?”班主轻轻唤她。 老妪这才回神,从纸张上抬起视线,她将林湘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通,突然问:“你姓林?” “没错,敝姓林,单名一个湘字。”林湘有些纳闷。班主之前分明为她们互通了名姓,这刘老看着还不到犯糊涂的年龄,怎地又问了一遍? “诉衷情……这出戏我接了。”妇人轻抚戏文扉页上的题字,喃喃自语,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有没有再听林湘的回复。 闻言,林湘立刻去看站在林淮身边的冯文瑜,她有点怀疑是这家伙从中搞鬼。 但是,看冯文瑜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知情的?不仅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得颇圆,连摇扇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林湘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刘老身上。可刘老只是翻看着手里的戏本子,一点也没有再多说两句话的意思。 出了集秀班,林湘寻了个由头,把林淮支到街对角买冰食,她自己则和冯子瑜留守原地。 “阿淮还真是听你的话,居然肯替你跑腿买冰食。”怨念地盯着友人远去的背影,冯子瑜简直想替自己鸣不平。林淮这厮什么时候这么好性儿了,听两句软话就肯跑腿? “你拜托她帮忙,她也会帮的。”林湘把自家的小孩支走,并不是为了和冯子瑜说这些,因此,没在林淮这个话题上久聊,她直接问:“冯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对班主说了什么?” 提起这件事,冯子瑜不平衡的心理痛快了许多,眨眨眼,她脸上的笑容神秘而风流,“你猜?” 猜猜猜猜个鬼,丫的谜语人就该滚出哥谭。 敛声正色,林湘难得开启怼人模式: “我最近很忙,没空陪你猜谜。冯小姐,我直接说了,你讨厌我差使八妹,可以,尽管讨厌就是,反正我也不那么喜欢你。但是,如果你想在排戏这件事上偷偷搞什么小动作,抱歉,待会儿我就会和八妹一起登门造访贵府,顺便告诉你母亲,你金屋藏娇私纳小倌儿的事。” 林湘平时其实很少和人呛声,若不是被林沅欺负得狠了,一肚子的火不得发泄,整个人进入了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像当街威胁别人、直言告家长这种操作,她是断然做不出的。 林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她只觉得通体舒畅。欣赏着对方渐渐垮掉的微笑,她不紧不慢递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令堂有意与皇室攀亲,故而冯小姐直到现在,家中连个暖床的小厮都没有?” 被捏到软肋的冯子瑜气得牙痒痒。哪个女郎像她这么惨,十八九岁还没近过男色?好色有错吗?私养小倌有错吗?!人不风流枉少年,居然把这种事情捅到亲长面前告小状,林湘的心比怕不是比墨汁还黑。 还有嘴上不把门的林淮,自己这是交了什么专捅篓子一百年的狐朋狗友。冯子瑜摁了摁额角,心快凉透了,“阿淮她连这个都告诉你?” 小说里写着呢,你自己去看啊。面对谜语人,林湘选择以毒攻毒:“哎呀,不如冯小姐你猜猜看?” 正午的太阳热意惊人,林湘身子骨尚且虚弱,受不得毒日头,倚靠着砖墙,整个人缩在阴影下,她掏出手绢,擦擦脸颊上的汗,好整以暇地开口:“冯小姐,你慢慢想,不急的,反正八妹还没回来。” 瞥了一眼端着冰食正往这边走的林淮,冯子瑜权衡再叁,咬牙说了: “那时候,我对班主说,这戏本子但接无妨,只管从她手里多捞些银两,吊她几个月,最后找个由头,辞了这出戏一拍两散便是,后果我担着。” 日哦,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 “但是,那个刘老不像是你安排的人?”林湘有点好奇。 “不是她。”说到刘老,冯子瑜也很烦,本来,班主都悄悄打了手势,示意其他人不要接这个本子了,谁知道那个刘老是怎么回事,傻不愣登的,一点也不会看眼色。“班主找的是一个刚入行的小先生,刚好借你的戏练练手。” 鉴定完毕,这家伙和那个班主不止没安好心,整颗心还都烂透了。花她的钱不办事还想借她攒经验值升级,想得这么美怎么不去种桃树? 林湘在心里呵呵呵。 林淮端着瓷碗回来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互相不搭理甚至离得八步远的两人。 把没冰过的那碗酸梅汤交给七姐,她蹭到自家好友身边:“怎么回事?” 冯子瑜不说话,只是冲她伸手,示意把碗给她。 “你自己去买,这是我的。”林淮才不应她。大老远端两碗酸梅汤回来,都给了别人她喝什么? “你不是不吃路边摊么?”冯子瑜觉得奇怪。 “其实……还行吧,天好热的。”林淮微微拧眉,有点纠结,“而且,路边摊也不会喝了闹肚子啊。”在七姐家里的时候,她试着吃过巷口的早点,味道还挺好? 这家伙是谁她不认识,请把她熟悉的那个挑剔得不行的林淮还给她。什么都莫得喝的冯子瑜仰头望天,开始怀疑人生。 这天黄昏,林湘正教着寻书如何计算账目,刘老掀开竹帘,从屋外走了进来。 “您怎么来了?”林湘一愣,忙迎了上去,问道:“可是戏本有什么不合宜的地方需要修改?” 刘闲山摇头,张目四顾店内的陈设,她没头没尾冒出一句:“这家店倒是变了许多。” 这种感怀的语气、在戏班工作、之前还询问过她的姓名,林湘把这几条消息稍加联系,试探地问:“您认识我父亲?” 刘闲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戏本我已经看完了,诉衷情这个名字,不像是他起的。” “是我拟的。”林湘有点忐忑,“家父走前并未给这出戏取名,这个名字,是我几天前加的,是不是……不合适?” 惜流芳,诉衷情,想到上一世的诗词,身为取名废的林湘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流芳易逝惜者何,衷情尽诉哪堪听。 除了自惜自伤、自诉自听以外,哪能指望旁人动容呢? “不,这个名字很好。”刘闲山喟然轻叹,“惜时书舍这名字也好。”比惜流芳强多了。 “你父亲……他走了多久?” “将近九年了。” 缄默,除了缄默还是缄默。刘闲山不说话,神色凄然,似在伤怀过往,林湘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对方。 她不清楚刘闲山和原主父亲的关系,万一说错了话,就得不偿失了。所幸店里备了凉茶,提壶倒了一杯,她塞到刘老手里,等对方伤怀完毕。 人世浮沉多年,刘闲山很快调整好情绪,“让你见笑了。” 手指摩挲着杯沿,她望着里头的水液,出言解释道:“我和你父亲往岁有些交情,那时,我还不在集秀班待着。他是个喜欢戏的孩子,每次写了戏本,都会请我过目,我们……算是以笔墨论交。难得听见故交的消息,一时失态了。” 杯中茶叶泛碧,波纹悠悠,映着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刘闲山当年劝过那孩子的,可惜没劝住,总归,对方还留下个女儿来,肯记得他的好,想帮他完成少时的梦想。 也罢。 “这出戏,我会帮你排的,也算是我为故友尽一份心。”刘闲山承诺,郑重极了。 ˇˇˇˇˇ 最近更新应该不会很频繁哈,一边忙着找工作一边又要改论文。心慌慌的,总是静不下来。前几章写得不算好,我都不敢看第二遍,遣词造句上该调整的地方太多,而我最近能分给这篇文的关注和时间又太少。等至少忙过一边,闲下来之后后再小修一下吧。 又,惜流芳叁个字源自于一首我很喜欢的宋词,讲得是一位卖笑歌女的辛酸苦楚。这里分享给大家: 诉衷情·眉意(欧阳修)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追-更:po18sf.com (woo18.vip) (二十五)竹峙 闲话叙过,她带着刘老回家给陈拂衣的牌位上一炷香。 路上,刘闲山跟她讲了一些关于陈拂衣的旧事。夕阳之下,年迈的妇人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声线苍老,面孔的轮廓被晚霞镀上一层赤红,说不尽的颓唐衰败之象。 离在集秀班拜会刘老只隔了半日之久,下午再见她时,她看着就突然老了许多。 林湘能感觉到,虽然刘老口口声声,说原主父亲只是她的旧友,但实际上,刘老是将陈拂衣当成了自家孩子看的。她说起与陈拂衣争执词曲寸步不让时,面上好笑、怀念、慈爱,各色情绪混杂,溢于言表,最后归于淡淡的悲戚,这种反应,让林湘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比起暗暗伤怀的刘老,反倒是她,不像是陈拂衣的亲人。若是之前的林湘站在这儿,估计已经和刘老相顾无言、泪洒千行了吧。不似现在,她想劝刘老一下,都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 她仰脸去看天边绚丽的晚霞。 “林湘”啊“林湘”,倘若你在天有灵,你现在又是个什么心情呢? 回程的路上碰见了徐语。少年牵着小小的孩子从另一条街道走过来,应该是他的亲人,一大一小两个脸上都带着笑。 见了她,徐语脸上的笑容更开怀了,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藏不住的雀跃,像是有焰火“噌”地在他眼中点燃。林湘登时停住了步子,别过眼看向别处,不敢在他喜悦的微笑上停留。 ——前几日,徐语在她面前哭了。 那是林湘落水后和他的第一次碰面,林湘吃着辛茗特意为她做的粉丝包子,还没冲徐语打招呼,他就蹙着眉、一脸焦忧地询问她为何气色不好。 林湘刚简单解释了两句,少年的泪便唐突落了下来,小声责怨她为什么要往池塘边去,接着,又劝她多在家休息两天,先养好自己的身子。 凝视着他带泪的面容,林湘怔然失神。少年棕黑色的眼瞳里盈着被揉碎的水光,透明的液体点点下落,打在木质的桌面上,也落在她心上。 纠结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出了答案,她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那就是——徐语是喜欢她的,不是错觉。 谁会因为一个朋友生了病,就担心得直掉眼泪呢? 林湘固然母胎单身,却也不至于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可正因为发现了,她才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徐语。 林湘是个不擅长社交的姑娘,聊天对象常年局限于身边常见面的几人。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互联网放大了她的这一缺点,平日聊天时嘴总比脑子转得快,而网上聊天多了个打字的环节,有条件再叁斟酌自己的话语之后,所有的回复似乎都不合适。她的聊天对话框经常删了再写,写了再删,最后止于好的、谢谢以及各类表情包。久而久之,微信和QQ对她的意义只剩下通知消息的班级群和工作群。 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指望她有过男朋友或者追求者?又怎么可能指望她拥有处理感情问题的经验? 见了徐语,林湘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了,五指握成拳状,糟践着自己的衣衫,她尽量牵起嘴角,也冲对方笑一笑:“嗯,晚上好。” 这反应若是换做不知情的外人来看,哪像是徐语喜欢她呢,分明就是她欠了徐语的债,到死线还不上了。 至少,刘闲山就摸不着头脑。她跟着林湘一起止住脚步,自觉停下了对往昔的追忆,目光在不远处牵孩子的少年与林湘之间来回审度。 徐语也注意到了往日孤零零一个的林湘,今天身边突然多出个慈目善面的老妇人。 顶着老妇人好奇望来的目光,听着自己小弟“她是谁呀”的稚嫩询问声,徐语低下头,目光凝在林湘绞着衣料的苍白手指上,他收敛了笑容,黑色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晚上好。我……我只是陪阿弟出来走走,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 不是没注意到这两日林湘在他面前的反常和下意识的疏远,但有些话,他一个未嫁的儿郎,私下底尚且说不出口,更何况,两人身边还都有陪伴的时候呢? “好。那个,徐语,我送送你?”林湘抿了抿唇,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疏远徐语会让对方难过,但装作不知情、继续保持之前的相处方式,简直是在吊着这个孩子,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 “不用了。”徐语摇头,反而劝她:“林湘姐,你早些回家吧,傍晚风大,小心别受了凉。” 小心别受了凉。 目送徐语牵着孩子走远,成为背景中的一个黑点,林湘本就不佳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少年少女的初恋应该像一场玫瑰色的梦,就算经年之后回过头再看,也该是色彩斑斓的,永远闪着万丈光芒。可徐语为什么偏偏看中了她呢。 林湘自认自己没那么好,尤其是性格,可以说是糟糕透顶。被拒绝的伤心还是其次,林湘很怕……自己会变成对方不愿意再回忆起的一段黑历史。 她不想让一个少年真挚的喜欢碎成骨灰。 身边还有旁人,林湘只好收起一肚子的忧心,装作无事发生,道:“刘老,咱们也走吧?” 这么一打岔,刘闲山也无心再与她聊陈拂衣的旧事,林湘搀扶着对方,默默走回了家中。 上了香,叙过旧,用罢晚饭,刘闲山离开之后,林湘独自坐在屋檐下看炉火,为自己熬煮今晚的药汤。 瓦罐里的药是林湘后来找柳大夫再配的。在林家时,她没有对大夫讲自己每晚都不得安眠,害怕这种情绪不能让林沅有机会知道,这次她虽然没死,但谁晓得,下一次林沅会对她做些什么? 然而,即使新药方里已经添了安神的药材,林湘喝着也没什么区别。 哑掉的嗓音,不时的冷颤,见到水后下意识的恐惧感,还有一个个不敢入睡又陡然惊醒的夜晚,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她:她受过罪,忘不了,忍不下,甚至,还时刻警惕着对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下一次心血来潮。 但是,正因为愤怒、正因为害怕—— 林湘捏紧了扇火用的蒲扇,用力之大,连指节也发白泛青。 八月十五拜月宴,集秀班的《夕子问月》只是宴上回忆已故的皇太女的添头,宴会真正的主角,是新封的穆城王林沅。 林沅是皇室的血脉不假,只不过,她并非在任女帝风流一夜、林娘子带绿帽的产物,而是上一任女帝的遗腹子。 上任女帝御驾亲征、北伐蛮族不成,回程骤然离世,怀孕的凤君下落不明,离奇失踪,王位空悬,战功赫赫的现任天子不得已才登上了帝位。当然,这只是宣传给百姓的说辞。在朝的文武百官都清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今皇以战功昭着于世,故而重武夫而轻文臣,问政二十年,朝内积怨颇深,若非如此,在皇太女刚刚病亡、下任王储未定的当头,林沅也不会因为长着一张和前凤君如出一辙的脸,就被文臣中的一系推到政局前,和女帝打擂台。 这帮文臣所图的,是敲打得位不正的当今天子,搅浑下任王储人选的深潭,可惜,他们算盘打得精明,为林沅谋了个“疑为先皇之女”的名头,却没想到,林沅是真的身负先皇血脉。 天子咬牙认下了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女,御封穆城王,以无限恩宠,来昭示自己对前任女帝的怀念与尊恭。 而她的几个女儿以及她们各自的支持者,却有沉不住气的,希望给这个王储之位上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一个教训。 悼念已逝太女的拜月宴,便在这暗流涌动之中,拉开了帷幕。 皇女亲设杀局,天子暗中推波,任凭林沅万千提防小心,也只是在竹峙拼死的掩护下,勉强逃出了死局,最后体力不支,昏倒在了皇宫附近无人的街巷里。 很多事情,林湘已经想好,包括该如何定位林沅所在的街道位置,又如何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但是,具体该怎么报复林沅,她一直拿不定主意。 这件事无非两个选项,要么小心策划,找一种不会暴露自己的法子折磨林沅一回,出了这口恶气也便罢了;要么,她狠心咬牙,反正林沅伤得很重,把人揍一顿后直接放着不管,见死不救,对方必然会去见阎王。 前一个办法成功率太低,林湘不是熟练掌握作案手法、能事后清除自己所有在场痕迹的天才犯罪者,但林沅却是实打实不掺假的杀手。她要如何小心行事,才能在事后避免对方的报复?退一万步讲,即便林沅真的没发现这件事是她干的,作为对方的穿越者同乡,谁能保证林沅不会有下一次的心血来潮、拿她取乐?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直接干掉林沅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是—— 炉火的滚滚烟气升腾,倒映在林湘涣散的瞳光之中,也遮掩了她面孔上的动摇与挣扎。 见死不救哪里是咬咬牙、心一狠,就能做出的行为?就算林沅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她还能像这个东西一样,也放弃做人底线? 松开扇火的竹扇,林湘摊开手掌,盯着自己瘦弱而缺少血色的手心看。 这双手,平日里连条鱼都不敢杀的。 夜半躺在床上,林湘毫无困意,黑暗就像照妖镜,无声滋养着人心中的一切负面情绪。比如愤怒、憎恨,又比如极端、恶毒,还有……懦弱与退缩。 白昼给了她实施计划的动能,而黑夜,黑夜让她冲动得想买一把匕首,又软弱得数度想放弃反击。 烦躁地翻了个身,林湘强迫自己去回想那日黄昏水池边发生的事情。 漠然朝她靠近的林沅,以及沉默着任一切发生、又下水救了她的竹峙。 竹峙…… 等等,为什么那一天竹峙会在场?! 林湘猛然坐直了身子,五指成拳抵在额心,她蹙眉闭眼,努力回忆六月初一那日的一点一滴。 下了马车,林沅等在门口,她撑了伞,进门时将它抛给了竹峙。竹峙的存在感很低,那时,林湘甚至没注意到他。 后来,叁人辞别了林娘子,她问林沅到底要做什么,林沅没答,只是让竹峙给她撑伞。不是张叁也不是李四,林沅很清楚的喊了“竹峙”二字。 纵然她和林淮都不可能听说过刺客竹峙的大名,但林沅竟然能连伪装都不屑,直呼竹峙的本名,这太奇怪了。要知道,竹峙一直是林沅暗地里的王牌,几乎从不现于人前。 若只是为了看住丝毫不通武艺的她,在池边制住林淮、最后把她从水池里捞出来,哪个下人不行,为什么,林沅会毫不遮掩地动用竹峙? 那天一定有什么只能由竹峙来做的事情。 林湘彻底睡不着了。 竹峙…… 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林湘懊恼地锤了两下自己的脑门。 六月初一那天,她做错了事。 “竹峙,给小七撑伞。”当时,林沅点出了竹峙的名字。然后呢?她因为这个名字,仓皇无状,向后猛退数步,而林淮发现了她的抵触,出言维护了她。 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不该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不该因为竹峙的靠近浑身僵硬、警惕不已。无论是作为穿越者林湘,还是作为林家小七林湘,她都不该认识竹峙,更不该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如果林沅直呼竹峙之名的用意在这里,那么……为什么? 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林湘简直要疯掉了。 日哦,小说常见套路,就算穿书者知道全部剧情,也照样无法过平静的生活。要么,人家女主重生了,要么,原剧情背后还另有隐情。总之,就是不肯让人安安生生活着。 女主重生了吧?!一定是吧?然后发现早死了的人还在活着,所以在试探她是不是也是重生的?! 林湘几乎想放弃思考。 她一个智力平平的普通人,虽然是个推理迷,但只是个啥都推理不出的推理迷,哪能摸得透林沅那个心机深沉的狗比段位高低? 福尔摩斯波洛金田一柯南谁都好,她男神折木也行,跪求上天给她一个召唤阵,能召唤这些侦探中的一个就好,孩子智商低,救救她吧。 ˇˇˇˇˇ 追-更:po18sf.com (ωoо1⒏ υip) (二十六)红痕 第二天,林湘是顶着黑眼圈爬下床的。 她昨晚琢磨了一宿,始终不觉得林沅是个重生货。通过林淮,她也算了解林家这些天发生的事,与书中别无二致。倘若林沅真是重生,怎会和上一世行动轨迹全然相同? 唯一的变数是她,只在她。林家众人所做出的任何与书中不一致的行为,指向的对象都是林湘自己。 然而,即便林沅没有重生,她依旧对自己起了疑心。 林湘不清楚究竟是她哪里露了马脚,还是林沅本性多疑,总之,竹峙是试探她的那颗旗子。可惜,林湘自乱了阵脚,暴露了自己并不是个什么也不知情的普通穿越者的事实。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那林沅推她入水的举动,也有了另一层内涵。 若她因此一命呜呼,身体换了新主人,很好,穿越小实验成功了。倘若她命大没有死成,憎恨也好,害怕也罢,不理智的情绪会推着她走,让她试图做出些什么。 所以,在她活蹦乱跳离开林家时,林沅才一点都不失望。林沅在等待她做出异常之举,并以此来验证她的底细。 踏出家门,做出欣赏晨光的样子,她用余光暗暗扫视平日熟悉的每一处街景。 林沅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不会乖乖等着她行动,然后再被动应对。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想,那林沅一定会派人跟着她,摸清楚她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这种从日常片场跳进谍战片场的感觉糟糕透了。 去书店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和她打过照面的行人,林湘都觉得对方可能是林沅的爪牙,简直要得“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被害妄想症。 她就这么精神紧绷着走到早点摊。犹豫了一下,想到和小哥的约定,林湘还是坐在了餐桌前。 辛茗小哥很快将包子和米粥端了过来。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沉默着放下了碗,带起一声粗瓷与木料相撞的动静。 若是平时,林湘察觉到他的异样,会小心翼翼看他两眼,兴许还会冲辛茗友善地笑上一笑。但今日,林湘没那个心思。忧心忡忡地用着早饭,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徐语一直没有出现。松一口气之余,她又忍不住担心起徐语,怕是自己昨日伤了他的心。 一天天的,这都什么事呢。 低下了头,她恹恹一勺勺把粥往嘴里送。 林湘自问,她不想被人伤害,也不想去伤害别人。她毕生所求,不过是普通平静地活着,过着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没什么不同的日子。可林沅也好,徐语也好,怎么就偏偏盯上了她呢。 林湘着实想不通。 “辛茗小哥,”离开之前,她走到食摊前,低声询问辛茗,“欠款快抵完了吧?” 铁铲打在饼上,极酥脆的一响,辛茗抬眼,面前的女人一副没睡足、不想搭理这个世界的缺觉相。将心中没消下去的怒气更加明晃晃摆在脸上,辛茗短哼一声,道:“按你的食量,再吃叁个月还差不多。” 林湘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轻轻点头,又问:“若我晚上也在这儿吃呢?很快就能清了账吧?” 这女人不愿意在这儿吃饭,是要跟小语撇清关系,再不见他,还是——她厌烦了日复一日、滋味差不多的早点? 油声滋滋,又一个饼煎好,辛茗利落地将其铲了出来,手背却不小心被飞起的油点溅了一下,灼灼烧疼了起来。捂住被烫到的位置,他盯着林湘,几个呼吸过去,她眨了两下眼睛。 吃了炮仗似的,他不悦地回复:“一日两顿,叁月打个对折,一月半,你连这都不会算么?” “那就这样吧,一月半。”林湘从善如流改口。她确实忘了如何去算,脑子木愣愣的,一时转不过来。 待林湘离开后,辛茗照例去收拾她用过的碗筷,他依然心存怒意,眼睛却冷不丁扫见了餐碟里那只留给他的包子。那包子白嫩嫩、孤伶伶,上头的褶皱如花一样可爱。 积聚的愤怒忽然消散了些。 那天,林湘日头高悬才来吃早饭。她嗓子受了伤,不能吞咽硬物,辛茗与她同坐一桌,吃了为她而做的酥油饼。 翌日,她盘中的早点从酥油饼变成了两只素包。林湘受宠若惊,感动极了的模样,还和善地询问他是否用过早食。他摇头,对方便用“不吃饭会长不高”云云的幼稚言论吓他,不顾他的嗤笑,在餐碟中剩下一只未曾动过的包子。 林湘在同龄女性中个头并不算高挑,而辛茗只到她的肩膀。 愤愤连皮带馅咬下一大口包子,他很认真地品尝味道,粉丝弹牙,鸡蛋留香,表皮松软,纵然已经开始变凉,他的包子依旧很好吃。 再之后,林湘再没说过那些幼稚话,但包子总是放在那里,每天如此,日日皆然。仿佛心照不宣的默契。 辛茗像平日那般,伸手去拿这只包子,准备叁两下解决掉自己的早食。指腹挨上半冷的包子皮时,他发现自己手背上添了一块红痕。 庖厨多年,辛茗已经很久没被热油烫伤过。 不对劲。 松开了那只包子,他像是触到了火苗与刀刃,遽然缩回了手,身体也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撞上一只长凳。 不对劲! 再也不看那张未收拾的餐桌和上头无人去吃的包子,逃回食摊前,他将发红的手背放到唇边,轻轻吹着气 。 吐息很热,对止疼毫无作用,无异于火上浇油。辛茗却一无所觉,黑色的眼眸失了神采,嘴唇微微张开,徐徐地向手上吹气。 手背疼吗?不算是疼。 往素再疼的伤、再重的担,辛茗都咬牙挺过,从不示弱,也从不对他人言说。被一点热油溅到又算什么?也值得他立刻捂手、事后吹伤? 不对劲…… 他的生气是不对的,消气也是不对的。他的手上不该有热油烫出的红痕,手里更不应拿着他人转手又还给他的包子。 “再来两个饼子。”一张桌上的食客喊道。 “好嘞。”辛茗不再替伤处吹气,放下了手,他握住擀面杖,开始擀制饼皮。 紧窄而偏短的衣袖被拉到手腕两寸以上,露出少年白皙纤瘦的两腕。他常年劳作的双手远不如这对手腕漂亮,沾了面粉依旧看着肤质粗糙。 拿着擀面杖的右手动作麻利地几乎只能看见残影,而残影上,一串红痕艳艳,隋颖而晃,如若蝶飞。 ˇˇˇˇˇ 辛茗的情绪写得有点隐晦哈,担心自己没传达到位,但又不能更点得明了,因为,辛茗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少年。 (二十七)听戏 (po网速太慢,花了一个多小时回复完大家最近的评论,总是就是十分感谢!打算过两天写一个可爱的童话风番外谢谢大家!顺带庆贺500珠。不过,采访一下,童话向的话,大家会对现在的名字出戏吗?) 发现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后的日子,林湘的生活似乎也没发生多大的波澜。每天早晨吃过早点,去书店教寻书识字、顺带营业。下午则开始去集秀班报到,陪着刘老筹划《诉衷情》的排演事宜。偶尔接待一下来找她的林淮和冯子瑜,不时苦恼一番少年徐语的情事,还有,间歇性地走神,想着拜月宴和林沅。 只是,她再也没有在乎过书店的营收情况,对于排戏要花的银钱更是眼都不眨一下,彻底不再想未来该如何去过。 六月中的某天早晨,林湘伏在书案上,饱蘸了墨汁在宣纸上写招工的告示,寻书站在一旁盯着她的字瞧,待她放下了笔,低下头颅去吹纸上半湿的墨迹时,寻书才闷闷开口:“林湘姐,你真的不要这家书舍了?” 这些日子,书店的一应事物,林湘没有一样是不慢慢放手让寻书来管的。这家店面本就不大,两人就足以照看,此时再招工,为的是接替谁的位置不言而喻。 看着寻书沉静而哀伤的眼睛,林湘有些说不出话来。 寻书是个聪明的姑娘,虽然她平日里对林湘要做的事情从不反驳,行事一根筋不知变通,但她心里想的、手上做的,永远比嘴上的话要多。但凡一件事,连寻书都忍不住开口询问了,那她一定是……纠结极了。 “我……当然要它的。”沉默了一会儿,林湘勉强笑笑。目光从寻书脸上离开,在书店内这个她无比熟悉的空间久久驻留,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然地碰了碰写满字的宣纸。 “你也知道的,我最近还有其他事要忙。招工是找个人来帮你,总不能,书舍的事都让你一个人操心吧?” “我知道,这些天我的不开心吓到了你。但是,我保证,只要还活着,我是绝对不会抛弃这家店不管的。”她安抚性地拉住了寻书的手,说话时的语气远没有文字本身来得坚决。 这样的许诺安慰不了谁,只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 寻书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显然是不信的,但又习惯了将她的言语当做不容辩驳的律令。 林湘最讨厌她和寻书之间这层无形的厚壁罩,掐了一把小姑娘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凑近了对方,她尽量轻快地说:“好啦,别哭丧着脸,笑一笑嘛,下午还要去听戏呢。” “那,林湘姐,我帮你梳个头吧。”寻书说着,盯着她胸前松垮垮的长辫,从身上摸出一把木梳来。“平日里,女郎家率性些也好,但正式的场合,要和八小姐和冯小姐一同出去,还是该挽上一头青丝的。”寻书苦口婆心地劝。 寻书有心教一教她该如何挽发。 上一次林湘回家时的发型便是寻书替她梳的。其实,就算从今往后都由自己帮着梳头,寻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按林湘姐的身份,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该会的。 只是,林湘姐性子懒散,对俗物一向是不大通的,什么也不挂心,更不爱和旁人走得近,就像是风筝,轻飘飘飞在半空上。回了一趟林家,又病了一场后就更甚了,连笑容都少了很多,时常一个人呆呆地神游天外,寻书有些害怕,她觉得,她该把人往地上拉一拉。 林湘姐身上,该多一些人间烟火气。 “像这样,用簪子把头发绕几圈,转两下,然后把簪子插进头发里,剩下的一点发尾别进发髻里。”叁两下把发髻梳好,寻书理了理发髻的造型,问她:“灵蛇髻很简单的,林湘姐要不要自己试试?” 好像确实挺简单的。侧了侧头,在铜镜中打量自己的发型,林湘应了:“好吧。”这种程度,哪怕她是个手残应该也能轻松做到。 拔掉簪子,一头长发自然垂落,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在转圈圈,怎么说呢,完全没有电视剧里突然散开头发时的惊艳效果。 第一步,梳成马尾,第二步,拿簪子在头发上绕几圈,第叁步……啊,头发散了。 林湘一连试了好几次,不是簪不住就是造型不漂亮,买好书过来结账的顾客看着她那副拿着簪子如临大敌的样子,捂起嘴笑了几下,林湘泄了气,簪子也不顾了,抬手遮住脸自闭,等那顾客人走了才放开手。 扎头发都不会,她果然不配当一个古代人。 她最近难得这副生动的表情。寻书也笑起来,用梳子重新给她梳了个更正式更复杂的发式,鼓励她:“没关系,林湘姐可以慢慢学,我会梳很多种发式,都教给你。”就像林湘姐一个个教她认字那样,慢慢地来。 中午,一辆马车停在店门口,林淮掀开车帘,招手让她和寻书上去。 这算是一场四人的听戏之行。 集秀班今天下午在会馆出演《仙台亭》中《惜流芳》一折,其中,饰演郎君的,恰巧是集秀班的当家名角儿明月。 凡明月登场,戏票必一价难求,刘老当时请她去看戏时,便直言她们只是在戏台边旁观,耳朵听一听唱腔念白、眼睛略沾一沾手眼身法步,也就够了。 “明月他……唱戏还有算些天分,这出《惜流芳》,唱得比你父亲当年还要好些,既然有机会,就去看看吧。”那时,刘老道。 林湘这才知晓,原来她以为不合适的“惜流芳”牌匾是应在了此处,它是林携玉和陈拂衣初相遇时,陈拂衣在戏台上所唱的曲目。 难得有娱乐活动,林湘便邀请了寻书,谁知林淮知道了,非要和她同去,还拉上了爱戏的冯子瑜一起。 坦白来说,林湘不太想带上她俩。寻书在她们面前时总会表现得过分恭谨局促,她们也不能把寻书当成平等的玩伴看。这样玩也玩不开心。可林湘不太会拒绝人,尤其是,对方并无恶意的时候。 让寻书把门锁了,林湘先上了马车,压低了声音,板着脸又告诫了两个人几句。 “我知道了。”林淮哪里不清楚林湘特别宝贝那个小丫鬟?面颊微鼓,林淮为七姐的偏心与不信任有点不开心,但谁让这次出去玩是她硬要跟上的呢。于是,她冲林湘气呼呼保证,“我会把七姐你的朋友也当朋友看的。”说完,她扯了扯冯子瑜的衣袖。 “我尽量。”冯子瑜也抬手表态。 冯子瑜是来看新奇的,她以前从未待在戏台侧边听过戏,对同伴是谁倒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像林淮,会时刻注意保持一个女郎应有的姿态。 四人还算相安无事地到了会馆。 刘老领行,她和寻书在台子侧边摆着的条凳上落座,至于林淮和冯子瑜,她托刘老在她身边添了俩个绣墩。 戏班子还在后台准备登台,会馆内戏迷已经落座了不少,有几个还特意跑来跟冯子瑜打招呼,请她去她们那边坐,显然是熟人了。 冯子瑜一一拒了,兴致盎然地跟叁人科普今日要演的戏目。 “《仙台亭》里就属《惜流芳》这一段最好。那梦郎故地重游,又至仙台亭。想起昔年闺中优游度岁,在亭中对月穿针,对未来妻主寄予遐思无限。而如今,连不因岁月而改的亭台都衰草丛生、破败凋敝。一念山河破碎,又念身若浮萍,不由悲从心来,独作哀声。” “梦郎身出名门,虽因时落魄,多受磋磨,但步态、身段、神韵,都有讲究,要哀而有志,窘不掩清,形衰然气存,不是谁都能扮好的。” “然也,冯小姐见解超群。”一旁的刘闲山点头附和。 “还好还好。”冯子瑜嘴上谦虚,笑得却煞是得意,清清嗓子,她甚至开始献声,“戚戚亭上雀——” 鉴定完毕,冯子瑜的唱功完全配不上她的见识。 林湘和林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寻书看了看她们,犹豫后也抬起了手。 几人在台下闹了这一阵,乐声响起,出将处的戏帘拉开,一个身着淡蓝戏服的伶人从门内步来。 哀而有志,窘不掩清。 林湘想着冯子瑜方才的评语。陈拂衣的身世和梦郎何其相像,先尊而后微,他当初,是不是也和梦郎有同样的心境呢? 她很认真地去观察台上的明月,想从对方身上找出一点陈拂衣当年的影子。 浓施了粉墨的伶人抖开衣袖,时走时停,步至戏台正中央,一路上,一双含情目半敛,两只玉雕手轻抬。 登亭路上,他停,他看,他叹息,直到,他发现了一只从亭檐掠向它处的孤雀。 戚戚亭上雀,欲往何枝歇。 明月的歌声非常惊艳,要林湘来形容,是将谢的牡丹,含着哀婉与憔悴,底色却是时节催不坏的清贵气。 尽管没有字幕、听不懂所有词曲,尽管位置偏僻、视觉体验不好,她们几个还是沉醉在了明月的演出中,直至那道身影进了入相的帘子。 寻书默默用手帕擦着眼泪,林淮想着梦郎的经历低落不语,而林淮转脸往别处看,不肯让人发现自己的失态。 冯子瑜从痴醉中回神,见叁人这副样子,笑容狭促,故意问:“这出戏如何?” “阿瑜你还笑!”林淮指责她,“你太没有同情了!” “这戏我从小听到大好么。”冯子瑜翻了个白眼,“请了你多少次,一直不来,现在知道戏是个好东西了吧。” 林淮没办法反驳。 父亲讨厌听戏,在父亲的影响下,她也从小对戏院敬而远之。若不是因为七姐被林沅欺负是由去祠堂见她而起,七姐最近的精神不佳她亦有责任,林淮是断然不会来听戏的。 她对林湘始终存有愧疚。 冯子瑜说,她面对七姐时魔怔了似的,都不像她了,但过分亲近也是,破例退让也是,都是因愧疚而始。 不过,七姐本人亦值得她那么做。 有个道理父亲没有教她,但林淮从书里学到过。那就是,对你好的人,你也应该对她好。回握住林湘为了安慰她而覆上的手,林淮提议道:“我们去后台看梦郎怎么样?” 她看戏时注意到,林湘的目光一直凝在那男伶身上,从未移开过。 七姐应该会想见那个什么“明月”吧,林淮暗暗想。 ˇˇˇˇˇ 这章本来是准备昨天发的,写着写着睡着了2333,最近熬夜太多。还有,好消息,如果顺利,再过个四五天,我就彻底清闲啦,到时候就有空多更文,以及修修前面看不顺眼的地方了。 又,文盲鱼前面搞错了一个词的意思,逡巡不等于环顾,它的释义是有所顾虑而徘徊或者不敢前进。希望大家不要被我误导。 (二十八)心情好只需要一句夸奖 林湘对明月没什么兴趣。她是那种很典型的吃鸡蛋不想见母鸡的人,既然喜欢,远远观望就好,离得近了,看清白玉上的微瑕有什么趣? 可是,看了一圈,林淮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冯子瑜没吱声,而寻书是沉默的,但眼睛忽闪,显然也很期待。 集体活动里林湘一向随大溜,别人玩得开心她就快乐,于是,她道:“好吧。” “你们自去便可,不必管我。”刘老挥挥手,让她们走了。 四人被班主领着,进了戏班子歇息的地方。明月独占一个小隔间,门帘拉着,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林淮正要掀帘抬脚往里进,班主拉住了她,表情为难:“林八小姐,您先别着急啊。”安抚完林淮的情绪,班主陪笑,好言解释:“明月他性子怪,不爱见外人,就是面见皇太女殿下……”她说着,拱手以示尊敬,“他也是爱笑不笑的。诸位且等等,明月他一会儿就出来了。” 班主既然搬出了皇太女的名号,林淮还是知道轻重的。她瞄了眼七姐,对方看着也不像很想进屋。 没等她们跟着班主去待客室等候,几根白皙的手指掀开了藏青布帘。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林湘脑中忽地冒出这句古诗来。身为一个画画的,这样的色彩映衬对她而言,属实如画一般惹人遐想。 布帘一点点掀开,先露出一只戴着银镯的漂亮手腕,然后是月白色的层层纱衣,再接着,是绸缎一样的乌发,和一张姿容奇绝、神笼清寒的脸。 皎若出云之月。林湘本以为这是句夸人的虚话,可明月当真有月一样的气质与清辉。袅娜而轻愁,恰合这一世界对男子的审美,难怪,他会那么受人追捧。 明月没想到门口竟站着几位外客,脚步稍顿,他盈盈屈身一礼,礼数周全,声音动听,调子却没多大起伏:“多谢诸位捧场。”这话听不出丝毫感激之意。 不同于台上受时磋磨的梦郎,台下的明月少了憔悴,多了拒人千里的傲性儿。不过,明月嘛,自该高悬天际,独挂空中,光华皎皎、清辉泛寒,独独垂青某人才跌了份儿。 但林湘继而想到明月的身份,他一个伶人,真的能如表露出的一样,只是一轮明月吗? 不该妄加猜测旁人的。林湘忙打住了自己不应该的脑内妄想。 回程路上,四人坐在马车里,还在讨论今天的事。林淮圣贤书读得太多,就想娶个气质型的高门公子,玩软解语、夜添香那套,不管梦郎还是明月,都很符合她的择偶标准,她便多念了几句。 “说起来,皇太女最近病得越发重了。”冯子瑜兴致勃勃给林淮出馊主意,“等……那什么了,你砸钱,我帮忙,咱们动作利落点,运气好了,指不定能把那个明月搂回家。” “我不喜欢戏子,”林淮很认真的摇头,“你喜欢你去,别带着我。” “换做别人还成,明月啊,算了,我不爱他那调调,玩着没趣儿。”冯子瑜更喜欢热情款的。 旁听已久的林湘终于忍不住了:“能少说两句吗?” 纵然她清楚,依林淮和冯子瑜的家境,养个小情儿太正常了,但是,当着她的面,把一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当货物一样讨论,林湘心里……不舒服。 马车内沉寂了片刻。 林淮偷瞄坐在对面的七姐,林湘垂眼看地,微微咬唇,像是在懊恼自己方才的发火,她似乎想去揪自己的辫子,指头却碰了个空,只好把手慢慢放在了膝上。 “抱歉,我有点失态了。”林湘轻声道。 冯子瑜从另一边挪过来,坐到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唰”地展开扇子,给她扇风,笑嘻嘻活跃气氛:“瞧把我们七姐气的,喜欢他?” 林湘知道对方是在给她台阶下,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又不能顺着冯子瑜的话说,她想了半天,难得说了次谎话:“其实吧,我更喜欢你一点儿。” 冯子瑜默默拿开了放在她肩上的蹄子,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林淮笑得歪倒在软榻上。好半天,才忍住笑意,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阿瑜你争气一点,我七姐说喜欢你,我保媒,嫁给她嘛,我七姐人很好的。” 冯子瑜纸扇一合,把它往林淮脸上扔,又悲又愤:“嫁个鬼,我祖母还指望我尚皇子呢。”她的未来,注定了一片惨淡。 接住纸扇摇了两下,林淮很没同情心:“可怜的阿瑜,我就好啦,以后可以娶一个钟意的高门公子。” “早歇了这份心思吧。”冯子瑜不开心,便出言打击她:“高门公子一个个心思深着呢,你这脑袋,小心后院起火,被人玩死。” “你这是一家之言。”林淮举例反驳:“我父亲就是高门大户出身,我们家就很好。”她就是以父亲为标准在找正夫的。 听罢,林湘忍不住扶额。 真遇到席云那样的,林湘绝对会举一个牌子提醒过于天真的小傻子,上书:“快跑”。 “其实,正院的下人们都在传,娘子有意和孟家结亲。”许久没开口的寻书犹豫出声。她虽没有明言,但这时候提起,显然婚事是要落到林淮头上的。 林淮差点蹦起来。“这婚事不是林沅的吗?她都行簪礼了。” 论起行商,孟家比异军突起的林携玉家底更甚。孟家游商起业,传承数代,连漠北和海南都有门路,人脉极广,只要出得起价,没有孟家找不来的宝贝。 林淮自然知道母亲一直想与孟家结亲,疏通自家在外地的商路。但是,大龄未婚的明明是林沅,她风华正茂,往上数,好几个庶姐都还没娶夫,她一个妹妹,先长姐而结亲不合理法。 “五小姐至今房内连个小侍都没有,娘子更是一点也没有给她说亲的迹象,而且,而且……”寻书一脸纠结,后来,索性连话也不说了,一双杏眸紧盯着林湘看,嘴唇颤动。 林湘忙拉住她的手,轻轻顺着她的背,“没关系,不着急,慢慢说啊。” “林湘姐,我不害怕的。”寻书冲她笑笑,“我答应过别人要保密,所以后面的事不能说了。” “保密?”冯子瑜顿时来了精神,凑了过来:“林沅有什么秘密?说来听听,我们口风很紧的。” 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嘴上没门还爱窥探别人隐私的人,林湘嫌弃地把冯子瑜挤过来的肩膀推开。 “没错。”一旁的林淮也不住点头。 她们俩对着寻书一阵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可寻书是谁?这丫头认定的事,五头驴都拉不回来。林湘让出了位置,由着叁个人闹去。 反正有她在,冯子瑜也不可能对寻书做些什么。 快到书店时,连最执着的林淮都泄了气,不再去想林沅的事,开始自顾自失落,“听说,孟家这一代家主的正夫好像是半个番邦人,总是抛头露面的,我可不想有个高高壮壮、还爱往外跑的夫婿……” 林淮软解语、夜添香的美梦无情破碎了。 “放心,你父亲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冯子瑜拍了拍她的肩,故意逗她:“实在不行,你就离家出走,你七姐肯定会再收留你一回的。” 这人能不能少煽风点火。看着被带偏,已经在计划下次离家出走要带什么的林淮,林湘叹了口气,保证道:“这门亲事不会成的,别担心。” 再过几日,林沅突然被御封穆城王,林携玉哪里还顾得上女儿的亲事和扩张生意?而孟家,自然也会掂量能不能下河趟这浑水。 回到书舍后,冯子瑜和林淮各拉着林湘说了会儿话。 “看在你是阿淮认可的亲人的份儿上,我好心提醒一句。”书舍角落里,冯子瑜难得敛声正色,她细长的眼睛里一但没了笑意,五官便无端凌厉了叁分,吊儿郎当的浪荡气质荡然无存: “明月这人,你远远欣赏一下就好,若真把他当成了天上的明月,最后搞得自己失魂落魄,可不怪我。”冯子瑜冷眼瞧着,自认为林湘今日的生气是因为对明月起了心思。 除了那日排戏之事,林湘还没像今天似的,对其他人讲过半句冷语。不是为了明月,还能是什么呢? “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看到的明月是在立人设?”琢磨了一下冯子瑜的话,林湘有点失望,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日哦,现在的娱乐圈还有没有真实的人了。 “立人设……什么意思?”冯子瑜有点懵,没理会林湘的怪话,她继续道:“总之,太女是被今上推到这个位置的,她更适合做一个吟风弄月的闲王。殿下只会看到她想看的那一面,对明月亦是如此。‘天下叁分月,二分夕子留’,这种盛誉,着实不是一个伶人当得起的。且等着吧,明月的下场……不会太好。” 冯子瑜难得和人深入交流,说了一大堆,末了,她觑着林湘,问:“可听明白了?” “谢谢,我会记住的。”林湘郑重道。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冯子瑜愿意提醒她,都是好的。 她稍微对冯子瑜改观了些。 而林淮就比冯子瑜了解自家七姐多了。 把她拽进后屋,林淮别别扭扭道:“我以后不说那些了。” “圣人礼乐治国,叁纲有序,我并没做错什么。但是,回到家之后,我想不通问了先生。”林淮看着她,笑了一下,一双眼睛亮得好似夜幕星河,“先生告诉我,同等地看待每一个人,是很难做到、也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先生说,她很想认识你。” “所以,不要道歉,七姐今天什么也没说错。” 林湘定定看着她家小傻子。可能是觉得说这种话别扭,林淮只鼓起勇气看了了自己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侧过脸去,高挽的头发遮不住对方发红的耳朵。 她忍不住揪了一下。 “疼……”林淮连忙捂住耳朵,愤愤控诉她:“七姐你太坏了——” “哎呀,你第一天认识我?”弯起眼睛,林湘得意洋洋微笑,内心积聚的阴霾被林淮短短几句话一扫而空。她这几天,心情还从没这么愉快过。 林湘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别的事,但是,被亲近的人夸奖,总归是令人开心的吧? (小剧场) 二人走后,寻书纠结了半天,看着久违地春风满面的林湘,上前问:“林湘姐,你真的喜欢冯小姐吗?” 寻书这孩子脑子有点轴,旁人说什么她信什么,怪不得后来一直欲言又止、盯着她瞧。林湘哭笑不得,连忙解释,生怕语气不够坚决:“不是!我就是开个玩笑,一点也不喜欢她!” 那就好。寻书松了口气。 几年之前,还在林家的时候,和寻书同居一室的丫鬟神神秘秘告诉她:五小姐和她的丫鬟拉拉扯扯、关系不清的。还让寻书保密,不要告诉旁人。那时,寻书半信半疑,后来,一大堆下人连同事件中心的丫鬟都从林家消失了,而五小姐也一直没碰过男人。寻书这才敢断定,五小姐是真的有磨镜的癖好。 林湘姐也从没起过儿女之情,故而……寻书十分担心。还好,今天的话只是玩笑。 寻书展开了眉头。 ˇˇˇˇˇ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大家应该很熟悉,《西洲曲》里的句子。 而 天下叁分月,二分夕子留 是拙劣的化用,没细推平仄拗救,原诗是“天下叁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徐凝的。全诗这里不注了,一贴头两句,格局一下子小了。 【番外】勇者琳的冒险手记(上)woo18 本来想写个可爱的童话故事。唉,最后写成正剧向的西幻冒险了。几个男主的设定和行事逻辑,想尽量贴合主线的话,只有湘湘才能一直可可爱爱。 暂时先放一部分出来,写起来刹不住,估计一两万字才能结束小故事,如果大家不喜欢这种调调,我就单开一本书,把这个番外扔进去。 虽然很容易看出来,但还是标一下: 林湘→琳 林沅→愿 尚黎光→神官 元宵→骑士 琳从小就和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她总觉得捉迷藏、扮勇者的游戏过分幼稚,比起跑跑跳跳,琳更愿意一个人在摇椅上晒太阳,又或者,找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去画村边金黄色的麦田。 国王的骑士一年会来村子两次,传播魔王的累累罪行,号召大家加入骑兵队。小小的琳支起脑袋趴在窗边,看着盔甲闪亮的骑士从门前经过,也想过成为这样亮闪闪的人。这个时候,她的哥哥,愿,就会屈起手指,弹一下她的额头。 额头并不疼,可是琳忙于反击,将骑士们抛到了脑后。 就这样,七八岁时,琳躺在摇椅上睡觉、晒太阳,十七八岁时,她还是躺在摇椅上,打着哈欠,懒懒把边角泛黄的厚书翻到了下一页。 王国的边境线离她太远了,与魔王的战争始终波及不到这个小小的村落。于是,琳天真地以为,这样安逸而平静的日子能持续到地久天长。 直到琳十八岁生日那天—— “其实,你是我在路边捡来的东西。祝贺你,平安活到了成人礼。”生日晚餐时,愿用平静的语调,说出了琳的身世。 愿平时最爱捉弄她,琳默默往嘴里送了一勺奶油蛋糕,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拍了拍她的脑袋,愿缺乏情绪起伏的声线破例多了一分劝导的耐心:“你乖乖待在家里。终幕之战在即,作为我的妹妹,等赢了这场战争,王国的疆域和财富,我都可以分你一半。” 说完,一阵黑雾覆上了愿的身体,琳眨了一下眼睛,坐在她身边的愿就凭空消失了。 看着满满一桌还没动的食物,琳轻轻叹了口气。她一个人吃不完呀。 养大她的哥哥突然自爆,说自己是掀起了战争的魔王,还说,等战争结束后,要把王国分给她一半。夜里,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吃撑了,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去回忆关于愿的事情: 愿总是突然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很多很多天。琳一直觉得,他是去干坏事了,所以很讨厌他。没想到,愿居然在做这么坏的事。 作为被魔王养大的孩子,琳很生气。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结束这场战争。「等打败了愿,再回村子里养老晒太阳吧。」琳下定了决心。 背起画板,带上很久之前从铁匠那儿买下、平日用来殴打愿的普通长剑,琳正式踏上讨伐魔王的旅途。 ??? 这个世界,没救了。 长剑直指一个冒险者的咽喉,对方不情不愿地认输,胜利者琳叹了口气,移开剑尖,弯腰把人拉了起来。 国王又在召集勇者,从王都路过、要往深渊魔王城去的琳顺手报了个名。没想到,想要讨伐魔王的冒险家们一个个这么弱。难怪十几年过去,愿一直在村子和战场来回跑,还能活蹦乱跳的。 琳很失望,非常失望。 打败了从各地赶来的冒险家,琳的称号变长了一点儿,成了勇者琳。 年迈的国王端坐王庭,底下跪着一排的勇者,这样的台词他每年会说两遍: “年轻的勇者们,汝等是否愿意起誓:肩负起王国的希望,拯救饱受魔王蹂躏的子民,直至生命尽头、回归众神怀抱?” “琳以生命立誓,必终结魔王作乱之历史,以血、以剑、以灵魂。”单膝跪地,琳学着其他勇者的样子,把手放在胸前承诺。 没有像其他勇者那样选择集结小队,琳打算一个人向着深渊进发。 可是,刚出了皇宫,一个身形羸弱、面色苍白的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礼貌发问:“愿神的荣光照耀你我。请问,您是勇者大人吗?” 突然被陌生人搭话的琳有点紧张:“我是,怎、怎么了?” 白袍男人指间缠着一条银链,链端坠着一只银色十字,右手微微抬起,他将十字展示给琳看,病弱的眉眼如水波般漾开,绽出一个文雅而善意的微笑: “是这样的,我是教廷的神官,听说深渊里长着一种神奇的流流果,能治愈魔力造成的伤害,所以,我想雇佣一位勇者大人护送我到深渊附近。请问,您愿意吗?”男人小心翼翼地请求,姿态放得极低,似乎害怕琳会拒绝。 琳的确想拒绝他。 神官像一只贵重而脆弱的瓷器,需要小心照料,一定会拖延她打败魔王的脚步。但是,看着男人写满恳求的漂亮眼眸,她退让了,从背后取下了画板。 “你把流流果画下来吧,我看到了,会顺路帮你摘一些的。” 神官惊讶地微睁眼眸,像是没料到她能想到这种双赢的法子。可是,他没有接过画板,只是小幅度的摇头,然后别过了脸,以手掩唇,低咳了几声。琳惊讶地发现,他的嘴唇竟然溢出了鲜红的血液。 天啦噜,画板还在她手上呢,她可什么也没干! 神官好看的眉毛蹙起,长而翘的睫羽轻颤,失色的嘴唇开合,声音像断了的琴弦,低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晕眩过去:“……流流果摘下之后,药效会在几分钟内流失,我……我必须……” 白袍神官身体一晃,直直倒了下去。 琳连忙扶住他轻飘飘的身体,带走了这个累赘。 为了摘到流流果,拯救神官的生命,勇者琳的小队,不得不多了一个成员。 ??? 琳和神官一起出了王都。 去深渊的途中,要经过卷入战火的城镇、布满浓雾的沼泽、巨龙沉眠的山脉,杳无人迹的雪原,和异兽繁多的森林,琳担忧地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神官,总害怕对方半路上就会死掉。 快到战线的时候,废墟遍地,马车无法在继续行驶。琳和神官下了车,走了一阵,转身望着掉了队的神官,她忍不住提议:“我背着你吧?” “多谢大人,我能坚持。”神官明明脸色煞白,却还硬是要维持仪态,连脊背都不肯弯上一弯。 男人哦,就是死要面子。把画板往神官手里一塞,琳直接蹲下身,示意对方上来,怕神官还要拒绝,便坦白告诉他:“你走得太慢了,耽误时间。” 被明晃晃地嫌弃,神官只好上前两步,拂了拂白袍上的灰尘,迟疑了一下,将两臂圈在了琳的颈上。 少女的馨香萦在鼻尖,温软的手指搭在他的腿上,她不时轻盈一跳,跃过拦路的障碍,神官趴在她背上,只觉得忽起忽落。他平日生活优裕,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咬牙闭目,神官努力忍受这些不适感,琳却突然刹住了脚步,躲在一面破墙后。 “有人来了。”琳小声提醒,不管好人坏人,她都习惯躲远一点。 神官并没有回应她。方才,琳的脚步停得太快,他猝不及防,额头磕上了少女坚硬的后脑勺,眼前一阵发晕。 接任务前应该更谨慎些的。神官想。护送这女孩一路走到深渊的魔王城,不是件容易事。 ??? 在战争留下的村落废墟里,向琳步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骑士。 他的盔甲多处破损,原本银亮的色泽也黯淡了下来,甚至溅着未洗去的血迹,行进时带起的金属声响却依旧沉重而令人安心。 骑士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剑,时刻警戒着周围的环境,可另一只手里,却始终捧着一束淡黄的小花。 待他渐渐走近,琳看清了他的样子。 血污和旧疤没能掩盖骑士面容的俊美,反倒愈发催化了他身上那种疲惫而坚韧的气质,就像他腰上别着的长剑。然而,他澄静的眼湖中,却并没有战争的风霜,只有层层氤氲着浓重哀意的迷茫。 骑士将鲜花献在废墟的土丘上,久久低头不语,任静谧代替一切语言。 琳有点难过。 如果不是愿、如果不是战争——这个骑士、这个村子,都会是很美好的样子,就像他手里那束淡黄的小花,静静地盛开着。 所以,一定要去深渊,把战争给结束掉! 哀悼过后,骑士拔出利刃,剑锋银亮,遍覆血污,看痕迹色泽,不久之前,这只剑应该刚见过血。 骑士定定盯着剑瞧。报了骑士团的大仇后,这只剑已经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只剩下—— 他举起了手。 眼看骑士把剑往颈上横,似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琳连忙从破墙后探出头来,喊住了他: “骑士先生!” 过于锋利的剑刃在颈上留下一道浅伤,回应呼唤,骑士略微转头。墙后竟然冒出个玫瑰花蕾一样鲜妍纯净的女孩,一脸着急地盯着他看。顺从对方的心意放下了剑,骑士看了看女孩的打扮,抬起手指,萤光在他指间亮起,凑成一行文字:「你是勇者?」 琳点头。 「别往深渊去。」停顿一息,骑士低下眼睫,盯着自己的指尖,继续写:「总团长死了,琥珀城城主,」指头留下的线条扭曲,他握剑的右手愈发使力,「不久前也死了。战线很快会崩溃。」 “可王都明明还——”琳惊呼一半,盯着对方沉静而哀伤的眼睛 ,吞下了所有的声音。 王都依旧是歌舞不休、宴席不断,就像她所在的村庄,仿佛战争永远不会降临,边境为什么会败局已定?琳无法冷静下来细想,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愿的身份—— “骑士大人,如果我们一定要往深渊去,请问该走哪条路好?”代替了情绪不稳定的琳,神官沉着出声,声线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杀了魔王,无法逆转战局。」骑士并不认可他们的行为,琥珀城外的遭遇还时刻萦绕在骑士眼前:「战争应该结束,王国是自毁,没有退路。」 「不要去。」骑士再次警告。 毫无意义赴死的,不应该再有更多人了。 而琳听不下他的忠告。 追-更:yushuwu.one (woo18.vip) (二十九)招工 林淮她们走后,林湘将招工的告示贴在了书店的外墙上。微调着纸张的边角,她尽可能让宽边和墙面保持平行,将告示贴得更漂亮些。 “手指再往上移一厘,对,就是这样,贴罢。”柳大夫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哦,好的。”林湘依言将指腹轻轻一压,涂了糨糊的纸张就牢牢黏在了墙上。贴好了告示,她寻声转身,柳砚青就站在几步之外,右手提着药箱,头上还带着帷帽,显然是刚出诊归来。 左手抬在帽檐边,撩起帷帽上的白色皂纱,视线毫无遮碍地与林湘直视,柳砚青将眸光落在她难得挽起的青丝上,问道:“林老板今日也出门了?” 挽起长发的林湘少了几分稚气随性,光洁饱满的额头与白嫩可爱的耳垂一露,刹时间成熟了许多,开始有了大家女郎的端庄和矜重。她本就姿容清丽,若出水芙蓉,几笔白描亦是美的,再稍作修饰,虽然身形看着还有些清瘦单薄,但走出去,也是个让男儿为之萦牵的翩翩贵女。 柳砚青这才想起,他的邻居也到了该说亲娶夫的年纪,也不知……哪个儿郎会有这样的好福气了。 “嗯,下午去城东的会馆听了戏。”林湘露出笑靥,与柳砚青分享了她今天的经历。 从和林淮说了话后,林湘就一直很雀跃,心底的快乐咕咚咚淹到了大脑皮层,连尽量少与接触柳大夫的打算都被她一时忘掉了。 也不怪林湘,这世上再没有比柳砚青更好的聆听者了,特别是当柳砚青主动想要去聆听的时候,那双平和而专注的眼眸往你身上一看,再配以恰到好处的询问,试问,谁能不升起倾诉的心思呢? “后来,我们几个去看了那个扮演梦郎的男伶,不愧是学戏的人,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走路时的姿态也特别有气质,就像……呃,”林湘本想说“月中仙”,但想起冯子瑜同她说的小话,到嘴边的夸赞改了口:“总之,看起来风华绝代的,难怪有那么多戏迷喜欢他!” 尽管,明月不像看起来那么美好,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美好啊。 “林老板也很喜欢他吗?”柳砚青问。 “喜欢啊,他戏唱得很不错。”面前的姑娘毫不犹豫点头,目中是不掺杂质的欣赏。柳砚青注意到,她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做出个下意识握笔的手势。 ——但是,再喜欢也罢,林湘决计不会画那个伶人。 不,这判断未免太刻薄、太轻慢了些。 打住外逸的思绪,柳砚青将注意力集中回女孩的脸上,忽略掉她犯了画瘾的手指 ,没在对方的喜好上闲聊太多,他转开了话题,劝道: “说起来,帝京戏班星罗、名伶如林,四方剧种都是有的,林老板既然喜欢听戏,待招到长工后,不如少挂心些琐事,痛痛快快多看上几出戏目。”柳砚青自己都没发觉,他将“名伶如林”四字上的语调压低了些,似要提醒对方注意。 “招到人后……那时候再说吧。”林湘当然没注意到他隐藏下的重点。将他的提议含混过去,林湘的笑容登时勉强了许多。没和柳大夫多说,她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书店去了。 目送她离去的柳砚青难得皱了眉头。 林湘主动疏远他的这些时日,柳砚青几乎没有和她聊天的机会,因而,只是知道她掉到了池子里,得了病,人也不开心,对书舍的事亦惫懒了许多,每日下午都不来店面了。 她本就年纪还小,有时又天真过分,柳砚青本以为,小姑娘近日的表现只是情绪低落致使的正常反应,因此,虽然挂心,却也没深究过。 上前两步,一字一句细读了两遍林湘贴出的招工告示,柳砚青怀着忧思回了药铺。 告示贴出的第叁天早晨,书店迎来了一位熟人。 “所以,你想在这里当长工?”用作休憩的后屋里,林湘和应聘者各落坐在八仙桌一侧,有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元宵点头,用实际行动告诉林湘,她并没有认错。 他今日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蓝色短褐,极不起眼的打扮,奈何骨相和身材实在出挑,而且,往对面一坐,肩平背直,板板正正,仪态非常好,完全不像是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 虽然元宵看着还是如此赏心悦目,但仅凭颜值一项,并不能打动个体商户林湘的心,让她决定录用对方。 直到元宵来面试,林湘才发现,她忘了这个世界的大环境,应该在告示上备注只招女孩子的。 犹豫又犹豫,她尽量含蓄发问:“那个,元宵啊,你知道我这里是书店吧?就是……需要接待客人?” 元宵又点头。 啊……又来了,每次任她纠结来纠结去,元宵就只会点头和摇头。林湘心里升起淡淡的无奈感。 她之所以招工,是要给寻书找个助手,帮寻书一起打理铺子,预防一个可能发生的结局——拜月宴过去了,女主没死,而她却死掉了。要是这样,她害怕寻书今后会活得无依无靠。 组织了一下语言,虽然已经打算拒绝了,但她还是决定和对方委婉地多聊两句,服务行业一般不招哑巴这种话太打击人,而不招男性听着像性别歧视,林湘说不出这些话来。 “鸣玉坊那里,顾婆的生意出了什么变故吗?” 元宵摇头,抬手指着自己。 “是你想换份工作了?”林湘摸摸下巴,觉得很合理,在书店当长工的确更稳定些,也不那么累。 对元宵的同情和对现实的考虑一齐在林湘心中拉扯。 元宵发现了她的纠结。 他没有为难前东家的意思,也无意做出可怜相,博取对方的同情,既然她不愿意,那便算了。站起了身,他指指屋门,告诉东家自己要离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碰壁太多次的原因,元宵看着一点也不气馁,很平静地向林湘行礼告别。 他越这样,林湘就越自责。 要是元宵是个女孩子的话,就算他不能说话,林湘也能勉强用他,但是,男女有别,元宵之前似乎还挺排斥和她独处一室的…… 不该做的事情就不做,哪怕不忍心。 向平时那样,林湘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仿佛越是记挂着一件事,就越是会碰见它一样,傍晚,林湘从刘老那儿回来,又看见了元宵。 帝京繁华的街道旁,他走在夕阳下,眼眸低垂,似在出神,将如织的人流和车马吆喝声都隔成了背景。 “元宵!” 一直不太爱主动找陌生人聊天的林湘叫住了他。她有些非知道不可的问题悬在心上,想要问出。 跑到对方身边,林湘平复了一下呼吸,元宵个头比她还高了一点儿,林湘便仰头看他,问:“你想来书舍工作,是不是有自己的原因?”如果元宵排斥和她独处,却还来她这儿应聘,那一定是……有隐情的。 果然,元宵微微颔首。 “那,能告诉我具体是为什么吗?” 他摆摆手,先是很认真地皱眉给她看,接着眼皮耸拉,瞳孔低瞄,微微垂起头颅。 林湘猜测,他是想说:具体是什么不能说,还有,对不起。 这些无法用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的语句,他的情绪表达意外地鲜活而笨拙。林湘一直认为,他是个冷面酷哥,但现在看来,他更像是只大型家犬,非常可靠,还带着点儿木木愣愣又很认真的呆气。 她开出的薪资比不上元宵做短工卖力气,如果不是为了钱,还不能对人说,想了想元宵的好样貌,林湘很怀疑对方做短工时被谁欺负了。恶霸强抢民女这种事儿,性别调转一下,又不是不存在。 放柔了声音,她说:“好吧,不能告诉我也没关系。不过,今天你看到了,书舍除了我,还有另一个姑娘家。你家人会同意你在书舍工作吗?” 元宵向她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又转而指向自己,并伴以默许地点头。 一个,我,同意。把他的回应连在一起,林湘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像她一样,元宵在这个世界上无根无系的,只有自己能够依靠。可是,比起她,元宵的经历着实要不幸多了。林湘瞄着对方,元宵在表达这些的时候,神态也没什么变化,澄澈的眼睛依旧澄澈,就像在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寻常。 别人主动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林湘自认应该拉一把。反正,她也不指望书店能赚什么钱了。 “既然你也同意自己来书舍做长工,那就来吧。”她说。 “可能赚不了什么钱,但书舍的工作很清闲,你可以安心待在店里,不会有坏事发生,也不会有坏人会找上门。” 夕阳的暮色下,少女的眼睛落进一层暖色的余晖,语调更是轻柔得如同宽慰一样。元宵抬手比划,想和东家说清楚的确不会有坏人找上他。 努力去找人行踪的,不是坏人,是他。 ˇˇˇˇˇ 追-更:rourouwu9.com (ωoо1⒏ υip) (三十)一串风铃 元宵的到来如同一颗石子,在书店这片不大的池塘激起了圈圈涟漪。 其实,小店铺里有男工也不算稀奇的事,只不过,元宵的年纪不上不下的,恰好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而且,他仍梳着未嫁男子的发式。一些注重礼节的顾客便会下意识避嫌,不往他面前去了;而更随性些的顾客,多半会多看他几眼。 对此,元宵似乎习以为常。客人一近,他便自觉地往角落处一躲,既不碍着旁人走动,也隔开他人投来的目光。可是,林湘发现,他很爱发呆走神。有时,元宵突然就低下眼睑,手上擦书架的动作也放慢了,表面看着依旧是个面无表情的酷哥,实际上,他整个人的反应迟钝了好几拍。等顾客离他近了,才会入梦初醒似的眨一下眼睛。这时,他已经不好躲开了,便贴着墙立得板正,脑袋又垂下去,等客人走远才恢复常态。 于是,第二天早晨,林湘买了串风铃,琢磨着该怎么挂在门边。 她准备用绳子将风铃和竹帘顶部连接起来,这样,进店的客人一掀帘,就能带动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和寻书一起把需要用的工具备齐,她们刚走到门边,正讨论该挂在哪儿合适,元宵恰好掀帘进来,差点和两人撞上。他忙退了半步,脊背几乎挨上了身后晃动的门帘。 “抱歉抱歉,我们挡路了,您里边请。”见有人影进来,林湘第一时间扯着寻书往旁边退,让完了路一抬头,她才发现进屋的是书店的新员工。扬了扬空着的左手和对方打招呼,她友善道:“元宵,早上好。” “早上好。”寻书也跟着出声。 僵直似剑的躯体因危机的解除柔软下来,元宵回给新东家和新同僚一个微笑。 没有急着进屋,他的注意力被林湘另一只手上的物件所吸引。 那是一串小小的风铎,主体是用竹木制成的,方才东家在招手的时候,提着风铎的手臂也小幅度地摇晃,带起一阵脆竹相撞的声响。 这东西通常是挂在屋檐下的,但是,东家和同僚站在屋里的门帘边,不像要移步的样子,她们是想把它挂在屋里?没有风,它应该不会响的。 没想太多,元宵很自然地揽下了这份差事。指了指那只竹制的风铎,又指指自己,他将手掌摊开在林湘面前,尽可能地传递自己可以帮忙的意思。 在顾婆手下四处做短工的一年里,元宵做惯了各类琐碎的杂事,如今换了份工作,他擅长的,也还是过去那些事情。 元宵的手掌比寻常男子大了一号,线条结实而流畅,看着很有力量感,给人一种事事皆可依赖、什么都能交由他来处理的安心,望着林湘的眼神也澄澈明净得过分。 林湘在自己上阵和交给元宵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在元宵望向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把指头上勾着的风铃提绳取下,她将长长的绳身搁进了元宵的手心里,等他捏实了拳头,才轻轻撒开手。 鉴于元宵刚到场,没有听过她和寻书的对话,林湘出言解释:“不是单纯地挂上去,我想弄成那种一掀帘子、风铃就会被牵动,然后叮当响的挂法。” 虽然没做过这类事,不过,听起来并不困难。元宵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懂了她的要求。随后,他收回右拳,换了个拿绳的动作,以食指在绳身上缠了两圈,用指头勾着风铃,给右手腾出做它事的余裕。 仰头观察了一会儿雕花的门梁,又分别拨弄一下两片式的竹帘,他踩上搬到门口的木椅。 直伸手臂,元宵勾铃的指头每移动一尺,就停下来,低头去看地上的林湘,用眼神询问她要否要挂在此处。 待到挂上风铃、调好了牵引用的细绳,时间才过去半刻钟左右。元宵以干净的手背扣了扣两边的竹帘,眼前高挂着的竹制风铃也随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从木椅上下来,俯身弯腰,再次用手背去拂木椅上的鞋印。 仔细地清理掉所有自己留下的痕迹,确认木椅上不见任何浮尘,他轻舒一口气,正要站直身板,眼前却突然落下一方白色素帕。 素帕被迭得整整齐齐,躺在少女透着微粉的白嫩掌心里,元宵微微抬颏,顺着给他递帕手臂往上看,是东家带着歉意的面庞。 “不好意思啊,门梁上很久没打扫了,你擦一擦吧。”她说。 与其用手帕这种不能彻底擦干净脏污还需要事后清洗的东西,不如直接去附近的水井处净手会更省事。但是,对于元宵而言,如果一件事在拒绝的摇头之后,依然需要他再比划半天来回应对方,而这件事又无关痛痒的话,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点头应下。 他捏住了林湘手中的帕子。 一旁的寻书心情复杂。手帕这种贴身之物哪能随意给异性,林湘姐没常识便算了,新来的男工明明知道要和女人保持距离,不是个轻佻的,怎的这下却婉拒都不拒,直接就接了? 在经历了马车上的玩笑话后,寻书就一直挂心着林湘的婚事,林湘亲自把不适合做长工的元宵领回书舍时,她几乎要从二人私相授受联想到娶夫生子,因此,对着元宵,寻书便不自觉带上了两分审视。 然而,仅凭失声这一项,就足以让标准严苛的寻书不赞成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亲事,哪怕是纳回家做小侍,在寻书眼里,他都是不够格的。 她再度纠结于林湘姐究竟是不是对这个一点也不貌美的哑巴另眼相待的问题上。 元宵并不清楚她的纠结。 手帕的质地很柔软,至少,比元宵的衣料柔软得多。在门帘边站着,元宵擦手的动作小心极了,生怕自己粗糙的皮肤将帕子勾出丝儿来。 幸好没有。 东家要回了那条手帕,元宵在书舍工作的第二个清晨开始运转。 元宵将昨日扫过的地又扫了一遍,因为不能与顾客交流,所以,他揽下了店里的一切杂事,尽可能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有作用。 而林湘又再教寻书识字。 扫好了地,元宵靠在墙边,看着东家和同僚凑在一起授课的样子,再一次地走了神。 难得的,他没有想到未来那场不知能否实现的血仇,耳边,林湘一字字讲解的、柔和而轻盈的声线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很多年以前。 义母是个武夫,不通文墨,为了让他学会家传的枪谱,才在壮年之际,如稚童般坐在学堂向教书先生学认字,然后,再一个个教给他。 恰如东家和寻书姑娘此时一般。 不过,虽然都是教书,她和义母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凝在东家秀丽而苍白的面孔上。她的神色认真而专注 ,似乎全然投入进了教学里,一会儿苦恼于字句的讲解,一会儿又轻快地长篇大论,每个表情和动作都那样生动与鲜活。 第一次,元宵如此投入地去观察旁人的神态与言行。 直到——一阵风铃声将他敲回了现实。 有客进门,元宵往门边看了一眼,立刻往角落里的花盆边一站,与绿植相伴。 竹子相撞的脆响已经停歇,元宵抬起眼,松针与书架遮挡了视线,他只能看见风铎的顶部。到此时,元宵才意识到了它的作用。 他来书舍的第二天,店里便多了一串无风而鸣的风铃。 元宵垂下了眼睫。 ˇˇˇˇˇ 追-更:po18g.com (woo18.vip) (三十一)风雨 六月的最后几日,阴雨绵绵,雷声隆隆。 早晨,锁好大门,林湘看了眼晦暗灰蒙的天气,轻轻叹了口气。她记得,皇太女就死在六月底的某个阴雨天。 可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撑开油纸伞,林湘一手撩起衣摆,小心地绕过路上的水泊前行。 因着下雨的缘故,辛茗小哥的食摊好几日都未曾开业,今日也是如此。路过巷口时,林湘在脑内粗算了一下她和对方之间的账款,左右,在拜月宴前抵掉不成问题。 至于拜月宴后…… 握伞的手因为烦躁一歪,伞檐倾斜,雨点四飞,刮在她的眉目上,触感冰冷而潮湿。林湘连忙把伞打正。这样的天气还要出门真是糟糕透了。 拜月宴后,是林沅因为她一直以来的无害与普通放松了警惕,如剧情一般重伤昏迷过去,让自己捡了人头。还是她遭林沅反将一军,最后丢掉性命呢。 林湘也不清楚。 反正,她们俩个,最后总要走一个的,林湘可不觉得,讨厌鬼林沅在知道了她对剧情了如指掌后,还能与她和平共处。不是她死就是林沅死,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嘛,资深二次元抽卡手游玩家没在怕的。 本来就是赚来的第二次生命,纵然最后失去了,也是她没那个福份。 手指将伞柄握得更紧,林湘在心里自己开导自己,足上的黑色长靴一不小心,踩进了一大滩积水之中,洇湿了整个鞋面。 或许是因为凉气入体,到了书店,被屋里的暖意一熏,冷热交替,没过多久,林湘就开始打喷嚏。 眼看笔下的字都不成字了,林湘只好撒开笔杆,目送她的学生寻书出门,去隔壁帮她买姜汤。 因为一脚踩进了水坑里,她的一只脚鞋袜是湿的,黏糊糊从脚趾冷到四肢与肺腑。 抱臂缩在椅子上,她抬眼去看往里屋储物间走的元宵。要是这家伙不在的话,她还能放肆点,把湿了的鞋子脱掉,盘腿坐在椅子上。现在嘛…… 捂住鼻子,林湘又打了一个喷嚏,闭上眼企图小憩。 店里有煮茶用的器物,平日就搁在库房里。元宵把炉龛连同炭篮一齐抱了出来,见林湘已经闭眼靠着椅子,似在休息,便轻手轻脚地向她走去。 炉龛落地的动静很小,但林湘并未真睡过去,她闻声启目,便见元宵端着火炉过来,蹲在炉边,正往里添木炭。 她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接元宵手里的夹子,“谢谢你把炉子搬过来啊,下面的我来做吧?”林湘很不习惯让旁人来照顾自己。 元宵摇头,躲开了她的手,然后指指椅子。林湘不动,他举起的手臂甚至不肯放下,固执极了。 元宵来书店也有好几日了,林湘也算了解了一些他的秉性。只要元宵能做的事情,就没有一样是他不会主动揽下的,手脚勤快到简直能把身边的人都惯成懒鬼。 林湘以前遇到过元宵这样的人,大学同乡聚餐的时候,烧烤架后帮忙烤串的学长从头忙到尾,全程看着别人吃。 这样的性格太容易吃亏了。 林湘直在心里叹气,别过脸又“啊切”一声,她撩了撩下衫,学着元宵蹲下来,也很坚定的,揪住了对方衣袖下摆的一角,把他伸平的手臂拉了下去。没想到东家会这样做,元宵睁圆了眼睛,手臂乖乖地被她拽至垂地,指头也松松蜷了回去。 “咱们一起弄吧,这样快点。”林湘说着,拿起了一旁装木屑的盒子。 事实上并不会。元宵点起火折子,默默在心里反驳。从以前搬箱子起,只要东家参与进他的工作,就一定会拖慢他的办事进程。然而,东家好像一直没意识到。 果不其然,她连点炭都不大熟练。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碎木屑一点点撒在火苗上,凝神屏息、如临大敌,似乎生怕火会灭掉。看着木炭成功点起后,仿佛通过了一场考核般,眉眼舒展。 因为都围在炉边,两个人蹲得很近,他甚至能看到东家脸上的细小绒毛。映着火光,她的脸染上了一层很温暖的颜色,发红的鼻尖就像以前被他摘回家的雪里的小花。 元宵很少动用脸部肌肉来表达自身的情绪,但东家总是直观而生动的把所有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盯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搓手呵气的样子,并不冷甚至觉得热起来的元宵并没有选择起身离开。 柳砚青快步踏进店门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林湘的身影。 头顶竹声清亮,他看也未看,只扬声喊:“林老板?”蹲在柜台后的林湘急忙起身,眼前还晃了一下,被跟着起身的元宵扶了一把,才站稳了脚步。 “谢谢哦。”林湘感谢完自己贴心的下属,望向柳砚青,带着鼻音说:“柳大夫,您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难道在古代连姜汤也算处方药了?非得看了大夫才肯开。 柳砚青的目光在扶了林湘手肘一下的男工身上停留一瞬,嘴角的笑容依旧如常:“方才,寻书姑娘告诉我,林老板似乎染了风寒,需要熬一碗姜汤,恰好药铺此时没什么病人,所以,我便来亲自看上一看。” 却不想,撞见了林湘和几天前招来的男工待在一处。 这个男人,不像是寻常贫苦人家的郎君。 柳砚青不动声色扫了对方一眼。 ˇˇˇˇˇ 众所周知,凌晨四点才是一天的结束(bushi)。 往后看了看戏份,小柳,作为正宫你得支棱起来啊。 (三十二)谈心与撒谎 坦诚地说,柳砚青对林湘店里新来的男工是在意的。他知道,林湘虽然并无性别之见,却知男女之别,绝不会主动录用一个待嫁之龄男工。然而,她偏是柔软的性子,招下这男工当中的曲折缘由,不消细想,柳砚青便能猜中七八。 至于男工的身世来历,以及对方留在林湘店里的原因,柳砚青现在无暇顾及,一切且等他为林湘诊过病症后再说。他走近两步,看见柜台后点着一只小炉,不禁蹙起了眉。 苦夏六月,暴雨只不过解了暑气,如此宜人的温度,她居然需要用上炭火…… 前些日子为她把脉时,她的脉象还并未差到这步田地。 “我的鞋袜湿了,才生了个炉子烤烤火。”被大夫用担忧的目光一瞧,林湘连忙解释,她真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弱到淋场雨就会感冒,“所以,我真的还好,没生病的!对吧,元宵?” 被点名的元宵并不配合她,摇头以示反驳。正是因为看见东家蜷缩在椅子上,拧着眉心、唇色发白,似乎很冷的样子,他才搬出了火炉。这样的天气,是不该觉得冷的。 小子,在职场上和老板唱反调是要被穿小鞋的,知不知道?林湘眼神怨念,揉了揉鼻子,忍住打喷嚏的欲望。 “林老板。”面前,柳砚青的声线一改往日的温和,无端严厉了叁分:“身体的状况如何,不是自己说了算的,要先问过医者。” 指尖点了点柜台的桌面,他道:“走近些,伸舌。” 柳大夫一直温温和和的,哪像今天这样强势过。林湘倒也不是讳疾忌医,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见对方这副样子,她也不坚持了,老老实实依令行事。 听了寻书姑娘的陈述,柳砚青诊治完手头的病人,便奔来了书舍。因为走得匆忙,他并未携带平日出诊的一应器具。因此,望闻问结束后,他的手指直接搭在了对方纤细伶仃的腕上。 指腹的触感微凉而细腻,这份属于林湘的柔软让柳砚青晃了晃神,随后,他的心力就被指间传来的脉搏、与她苍白到血管毕现的皮肤吸走了。 小姑娘的脉象他诊过两次,一次比一次差。指头下按,柳砚青阖目,再一次探察林湘的脉象。与上次相同,脉沉筋骨,迟慢少息,明明为她配了调养身体的药草,也没能让她体内的虚寒之症有所减缓。 柳砚青一双长眉越发蹙紧,嘴边常挂着的笑弧也消失了,神情凝重极了。 林湘覷着他的脸色,内心十分忐忑,难不成,她得了什么大病? 她的不安反应在了脉象上,指下的脉搏登时快了起来,柳砚青疑惑睁眼,一见小姑娘的脸色,立刻反应过来,他方才不该露出那样的神色。 身为医者,无论何时都应沉稳从容、成竹在胸,绝不可显露丝毫负面情绪,医者的半分焦躁,都会唤起病人的十分不安。 一牵扯到林湘的事情,他的情绪总会比平常不受控制。柳砚青在心中轻叹,他或许是真的老了,才会开始被人事牵动心扉,且一而再,如同看不到尽头。 眼前的少女紧张地等待他宣布病情,柳砚青知道该怎么缓和她的情绪,收回手指,他轻声问:“前些日子的汤药,林老板是否都服下了?” 林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眼中闪过几分心虚,“抱歉,家里还剩了几副……” 她垂着眼睛,光从眼睫打下,在下眼睑处留下一片阴影,衬得眼下那层淡淡的乌青极不打眼,而在柳砚青看来,却是分外的……刺目。 “无须自责,是那方汤药无用。”柳砚青道:“林老板这番只是初显风寒之症,并无大碍,开一付温补的药方就好,可否借用一下贵店的纸笔?” “啊切,当……当然可以。” 林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纸,连同自己方才用过的毛笔和砚台一同推到柳砚青面前。“这墨磨了有两刻钟了,可能会有点儿干。” “无妨。” 提笔写完药方,柳砚青把它交给一旁被他忽视已久的男工,“劳烦这位郎君拿着方子,去隔壁的药铺抓药了,在下还有些医嘱要说与林老板听。” 元宵点头,行动力极高,立刻就要绕出柜台往大门走。 “欸,元宵你等一下!”林湘叫住他,把钱袋解下,吩咐道:“伸手。” 将自己的钱袋放进元宵乖乖伸出的掌心里,林湘忍不住数落:“别一听信儿就动作那么快,至少先想一想,把该拿的东西拿上啊。”哪个年代的药费都不便宜,万一元宵身上的钱不够,被迫滞留药铺等她去领多尴尬。 元宵低头任她数落,末了向她牵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来。林湘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无奈地看着元宵离开,林湘把注意力移回柳砚青身上,叁分好奇七分忐忑:“柳大夫,你有什么话想单独对我说吗?”若只是为了医嘱,并不需要将元宵支走的。 “不着急,林老板的鞋袜干了吗?我们可以坐在火炉边慢慢谈。”柳砚青说着,抬步绕过了柜台,举手投足气定神闲,直接让主客颠倒了个,仿佛他才是这间书舍的主人一般 “好的。”林湘依言在椅子上坐下,将鞋子凑近了热源。 浅吐一口气,柳砚青望着她柔和而稍显苍白的脸庞,道:“其实,这番话,早在数日之前的黄昏,于书舍门口偶遇林老板时,我便想说了。” 不,甚至更早。 “那日,林老板先喜而后忧,我……回药铺后,我思量了许久,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小心触动了林老板的心事。而这些心事,想必正是林老板近日来常露愁容的原因所在罢?” 林湘缄默不语。 柳砚青不愿见她沉抑郁郁的神态。衔愁漾病固然是美的一种,但对在意的友人,谁会希望她伤怀伤身呢?同样,谁又会希望友人疏远自己,将本投注在他身上的关切目光尽数分给……旁人。 他无法否认自己想念那个走在他身后,心若赤子,会贪玩地迎合他的脚步,又不知缘由突然放弃迎合的林湘;亦不想任她心事重重、行差踏错。 所以——唯独此事,柳砚青无法顺其自然,一任事态发展。 他要找回以前的小姑娘,那个笑着的、也对他笑着的林湘。 而今日,恰是最好的机会。 “不知林老板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主明,才有下安。”柳砚青特意将音色压得更和缓更轻柔,如同睡前的故事闲谈: “短短数月,林老板落了两次水,又天生体弱,寒气侵入脾脏,阴虚不能纳阳,本就脉象沉迟,再加之时常满腹忧思,心神不定,便是服了养身温补的药,郁结的心思不解,心神不明,怎能除去不寐之症?又怎能让体内的阴阳相济、气血两宜?今日我把脉之时,见林老板的脉象比上次看诊时更差,因此才面露忧色。而林老板今日的风寒肢冷,亦与此脱不开干系。” “所以,林老板,作为一个医者,我希望你能将自己的心事倾吐出来,权当是为了你自己着想。” 柳砚青的语气和目光那样诚恳,而看西医长大的林湘,她不信中医的阴阳五行理论。在干掉林沅的计划在没成功之前,她不能把自己想杀人这种事告诉任何人,不,成功了也不行。 这是一件坏事,她是一个以血还血的、差劲到不能更差劲的坏人。 “你知道的,我六月初落了水。”避开柳砚青似春阳温和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她轻声说:“我没对你提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是家丑……其实,是我姐姐把我推下水的。” 九分被加工的真实,和一分模糊掉的重点,撒谎其实很简单:“我和她……关系并不好,前一次落水也是被她推下去的。我很讨厌她,也很害怕她。她是母亲最喜爱的孩子,我……爹爹去得早,在家不受重视。所以,即使我讨厌她、害怕她,也没有能力做什么,只能远远地躲在外头。” “这些天里,我常常想着她,很害怕、很担心,怕她再欺负我,可是,我又不敢做什么,也不敢反抗她。可能是因为总想着这些,才脱垮了身体吧。” 这种半露半掩的叙述法,柳砚青见得多了。不过,他本就不指望凭几句言辞就让林湘融冰,对他倾吐心事,小姑娘能说这么多,已经够了。 她欲掩盖的心事,他会自己去拼凑完整。 ——在消解他们因画产生的隔阂以后。 ˇˇˇˇˇ 诊脉的部分百度了很久,认真看了脉象,查了病案分析,但还是蚊香眼……中文与中文之间差距好大,耽误了些时间。希望懂中医的小可爱见到我浅薄的描述勿怪。 又,引号那句源于《黄帝内经》。 / 绝绝子。中午出门,刹车不灵,回程的路上骑的小电动和另一辆撞上了,我正行他逆行,我们俩都想躲对方,正好撞上。惯性让我飞了出去,视野天旋地转,空中转体从未如此简单,然后bang一声,右脑勺磕在了柏油路上,右胳膊肘也是。当时就把我疼懵了,晕晕乎乎站起来,傻子一样捂着脑袋开始哭,其他人劝都劝不住。然后,胳膊没事,脑袋没事,大晚上一看,两只腿青了(就离谱)。 (三十三)玉兰簪 大雨点檐,狂风吹棂,声音如此枯燥,却又让人生出隔绝了整个世界的静谧感。 林湘很喜欢雨天待在室内的感觉,外界的风雨斜不进屋内半点,她手捧一杯热茶坐在椅子上,随意做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不做,都会觉得很安心,也很宁静。 但今日,她清楚这静谧是虚假的,这场风雨会带走谁的生命,让储君之位空悬,也让帝都从此风云翻覆。 另一把椅子上,柳大夫平和淡然地向她提起画像的事,很奇怪,时间明明才过去一月之短,林湘却觉得她已经渡过了很多很多个日头。 柳大夫夸她画得很用心,说他很喜欢那副画像,也告诉她日后要注意礼法,小心莫冒犯到哪家的儿郎。他的声音像小溪从石涧的细缝中轻轻流淌,听起来又和缓又轻柔。 林湘不时应声点头,渐渐地,她的头颅往身体的一侧垂,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睡着了。 柳砚青不再言语,注视着阖目睡过去的少女,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怕惊扰了她的睡梦。 起身小心将炉火拨得更旺盛些,他不自觉走近两步,在林湘的椅子边停下。 少女抱着双臂入睡,头颅歪在一边的肩膀上,一头总束不好的长发松散了几缕,乱糟糟贴在脸颊上,嘴唇缺少血色,眼下泛着淡青,长长的睫羽微翘,连梦中也在不安地轻颤着。 这副脆弱的样子,清醒时她从不显露给人看。她不肯依赖人,也不肯把自己的烦恼说与旁人听。明明,她身边有那么多人愿意伸出手等她,愿意拉着她往前走。 又倔又让人操心。 柳砚青又观察了一遍她衣袍下露出的靴尖,不错,鞋子已经完全干透了。 他离开了柜台。 寻书端着姜汤进门的时候,头顶的竹制风铃哑然失声,她正要出声喊林湘姐的名字,隔壁药铺的大夫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睡下了。”大夫站在入门第一排书架旁,信手翻阅架上的书籍,用气音道。 寻书了然点头,打量了一眼头顶失声的竹铃,发现将它与竹帘相系的细绳已经被解开了,软软垂在门梁下晃动。 柳大夫怪细心的。 没有多想,她将步子放得极轻,去查看林湘姐的情况。 林湘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 雨声是最好的安眠利器,哪怕床铺是并不舒适的木椅,也给了她一场沉酣。 她是被一阵小声的斥喝唤醒的。 这声音,听着像是寻书?她疑惑地睁开眼,想看看是谁能惹得寻书发了脾气,眼帘掀开后,却见到了那个她再也不想看见的人。 乌黑的发,艳丽的脸,和玄朱二色的华服。 林湘呼吸一乱,身上披着的薄毯滑下了肩,揪住毯子的一角,她站起来,睡意未消的声线偏软,却依然能让人听出其中的不欢迎:“林沅,你来做什么?” 从她起身那刻起,书舍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担忧、疑惑,又或者漠然。 特别是寻书,她应该没想要吵醒自己,一双杏眼又惊又忧,仿佛自己跟瓷器似的,脆弱到和林沅接触一下都受不了。 林湘有点难堪。尽管林沅才是欺负人的那个,但被知情人这样看着,她受不了。 数日不见,她真是没一点长进。旁若无人向林湘走去,林沅顺从她的心思,道:“进屋谈。” “五小姐!”寻书拦在他面前,努力对这个气场吓人的昔日主子摆出强硬态度:“我说了,请您离开,林湘姐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寻书姑娘,我们主子是奉娘子的命令,有要事要和七小姐商议,你还是退开吧。”连瑛拉住寻书的手臂,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清除主子前行的障碍,一抬头,店里那个男工模样的人默默伸出了手臂。 得,一个两个,都是不怕死的主。 “元宵,让她过来吧。”林沅要见自己,哪里是他们拦得住的。林湘笑笑,环视一圈,道:“给这位客人上碗茶,我和林沅就待一会儿,很快出来,没关系的。” 这个时间节点,林沅和林携玉要找她,无非是为将封穆城王的事。 但这事她不该知道,林湘揣着明白装糊涂,离林沅叁步远,等对方先开口。 林沅盯着躲得远远的姑娘,单刀直入:“林携玉的意思是让你回去,但我想,你应该更愿意在外头蹦跶。” “我不逼你,不想回去,可以。只不过,过些天会有很多人找上你,至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林沅从发上拔下一枚簪子,步步走近,簪尖银光厉厉,锐利的似乎能见血封喉。 这家伙想做什么?! “你离我远点!”她大喊出声。 对林沅的靠近条件反射性起了恐惧心的林湘惊慌后退,然而,战五渣的她哪里阻止得了林沅的靠近,被人一把摁住了左肩。只得眼睁睁看着簪子挑起了她的长辫,插进了……辫子里? 这副由惊恐认命转为茫然发怔的生动表情着实愉悦到了林沅,他勾起唇,将簪子在她辫上绕了两圈,抬手准备插进她脑后的发丝里。 下一秒,屋门哐当一响,棍影破空,直直逼向林沅,他目光一沉,匆匆将簪子插进林湘发间,半途簪尖还不慎划破了少女的脸颊。 旋身错步,躲开棍影,奈何长棍着实来势汹汹,林沅只得举臂迎上棍身,以巧力卸住它的去势,待到站稳脚步时,已经被对方逼离了林湘身侧。 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工护鸡崽似的将林家小七护在身后,目光沉静如水。对方没有再动手,却摆足了与他久久周旋鏖战的架势。观其身姿神意,招式路数,俨然一个使长柄兵器的好手。 竹峙禀报过林沅,这个元宵是习武之人,身世未明,林湘是觉得他可怜,心软之下才招了他做长工。 竹峙口中的林湘越无害、越寻常,林沅反而越警惕,他故意欺负林湘至此,有了能保护自己的凭仗后,林湘真能这般任人欺凌、没生出半分他为敌的意图? 他是不信的。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元宵破门而入少顷,寻书也闯了进来,连瑛跟在她后头,一脸没拦住人自知失职任凭处置之态。 人一多便没了趣儿,无视了众人望过来的不善目光,他独对林湘道:“簪子送你了,记得收好。还有,小七,别忘了我说的,自己掂量着行事。” 林湘捂着脸颊,内心一万句WTF不知从何说起。 日哦,她怎么那么倒霉,不嚎那一嗓子还没事,一出声,把旁人招来反倒破了相。 目送着一主一仆离开,她从元宵背后出来,抬手拔掉头上的簪子,恨不得把这玩意儿摔了。 簪上白玉雕成玉兰之形,清雅别致,上任凤后极爱玉兰,这枚簪子便是他的遗物,不管林沅给她的这根是真是假,都是块烫手山芋,丫的,就算她是银行保险库,也不带林沅这混蛋这样不给钱白嫖的。 她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元宵拿来打人的棍子是平日里用来打扫高处卫生的,上面裹着擦灰用的布条。不是爱干净嘛,就该让林沅变脏。发扬完阿q精神的林湘心理平衡了许多。 马车上。 阴雨已经小了许多,林沅嫌弃地解开束袖,果然,挨了一棍的手臂已经红肿起来。随意涂上药膏,他对跪在下首,一袭衣衫尽湿的竹峙道: “再跟她十日,若还是没有异样……” “帝京将要变天了,若给了机会还不知利用,她也成不了气候。” “竹峙,到那时你便回来,走前把簪子换了,我自会派其他人跟她。” ˇˇˇˇˇ 阿鱼温馨提示:吓人有风险,动手需谨慎。 (三十四)没关系 (追-更:liaoyuxs.com (woo18.vip)) “你会拳脚功夫?”伤口并不深,拿手帕擦了脸上的血,林湘问了句没用的废话。 元宵点头,抬手指着她的伤处,少有情绪波动的面庞此刻直白的表露出做错事的忐忑与愧疚。 方才还不动如山护着她的男人一下子就没了底气,一副任凭处置的弱势模样,林湘看着在她面前人畜无害的元宵,从大隐隐于市的江湖侠客想到吉良吉影第二号。 不不不,元宵怎么可能是个变态反派。 打住自己飞到没边的想象,她摸了摸脸颊上的划伤,摆了摆手:“一点点小伤而已,没事。谢谢你那么快冲进来保护我,还打了那家伙一下,干得漂亮。” “不过,”她话音一转,说:“待会我会找你填个表,有些事情必须了解一下。”身为老板忘了给员工录个入职档案也太失职了。 忙活了半天,林湘做了两张特制版档案表,一张交给寻书让她随便填,当做今天被她睡过去的识字教学,另一张则给了元宵。 她对元宵的来历还挺好奇的,他气质这么乖,偏偏身手矫健脸上有疤,整个人怪矛盾的,万一是什么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侠客,指不定还能传她两式武功。 表收上来后,姓名一栏居然是空白的,林湘沉默了,哪怕她事先告诉过元宵务必如实填写,实在觉得为难才可以空着,但名字?他路引上明明写着“宋元宵”叁个字的……要是路引造假…… 林湘看看手里的表又看看元宵,脑海中花季少女调查下属身份惨遭杀害之类的UC新闻头条一箩筐往外冒。 好在下一秒,对方推过来一张小纸片:[宋元宵是我义母起的名字。] 不想看见东家惊疑而不信任的目光,犹豫片刻,元宵摊开手,指尖在掌心滑动,将本名写给东家看。 原…… 骁。 这个名字元宵自己都觉得陌生。义母叫他永远不要忘,可会叫他本名的人都不在了,一个不能用的名字,他一个人便是记一辈子又如何呢? 指尖划过掌心的嫩肉,连痕迹都无法保留。垂眸写完了笔画,元宵蜷住了五指。 木桌另一端,林湘凑近他,像严守一个秘密,将字咬在齿间,很轻地唤他,“原骁。”末了,她不确定地发问:“是这两个字吗?” 他怔楞须臾,轻轻颔首。 隐姓埋名背后通常都跟着一个很了不得的故事,林湘回忆又回忆,没在小说里找到原骁这个人名,她没做纠结,毕竟小说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元宵是她身边切切实实存在的人。 只不过——“把名字告诉我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她紧张地小声问,担心元宵此举会无意生出什么岔子。 元宵摇头。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少女举起叁指发誓,但是,哪怕她不保证,元宵也知道东家会保守秘密。 姓名不能轻易告诉旁人,然而,如果是东家的话,就没关系,虽然只相处了数十日,但他清楚东家是什么样的人。 注视着凑到他面前,眸光闪闪,神色真挚严肃,想取信于他的少女,元宵浅浅笑出了酒窝。 ˇˇˇˇˇ 吉良吉影是JOJO第四部的反派。打架时上司来了电话都会边鞠躬边回复上司的话的普普通通好社畜。 一稿改二稿,二稿改叁稿,叁稿以后还有四稿。人麻了。 对了,除了元宵,柳砚青明月也不是本名。但他们俩应该能很明显看出来,毕竟,小柳要是用本名,药铺早开不下去了。 (三十五)送礼之前拜托请打听清楚 回到家里,林湘拿出了林沅给她的玉兰簪,在灯火下细看。 这前任凤后之物倘若是真的,但凡她交给任何一个林沅争夺皇权之路的对手,简单便捷,不用费一丝力气,林沅就活不成了。 林沅明明觉得她有问题,还故意吓唬她一通,挑起她的憎恨,再亲自递给她一柄伤人的“刀刃”,这态度真是轻慢得要命。 一定是她这么久没动静,对方不耐烦了。林湘眸光渐黯。说句不好听的,被人欺负了却只是躲着欺凌者不见人家,反抗都不反抗一下,不止林沅,林湘都看不起她自己。 躺在床上,她自暴自弃地用枕头捂住脸。像一只迷失在陌生林野辨不清方向的小鹿,她焦躁地呼吸着,软枕尽责地将全部光线挡去,她瞳光涣散的眼睛里除了一片黑暗,还是一片黑暗。 不。 打不过林沅,也没有对方有权有势,身为弱者,一时的忍耐是正确的选择。上下的后槽牙相咬,骨音清脆,林湘长吸一口气,握紧了玉兰簪,猛地坐了起来。 剧情就是她反击的武器。 将枕头放在被褥上,她用力地将簪尖刺进枕上青莲的莲心。 噗呲一声,簪子很轻易戳透了枕芯,甚至将绣花被褥也扎出了一个窟窿。 果然,它锋利得过分。拔掉簪子,林湘摸着被子被刺破的小洞,用尽了通身力气一般,她又躺倒了身子,半张脸贴在柔软的床铺上,眼角渐渐湿了。 林沅既然给了她簪子,想让她用,她就用嘛——把这么利的簪子往左胸腔一捅…… 谁活得下来呢。 “林湘”,我是在反抗,对不对?将掌心覆在心脏的位置上,她询问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呼吸与心跳声,眼前是模糊了的淡青罗帐和浅色被褥,而林湘却仿佛能看见,银簪正破开谁的胸膛,殷红的液体流淌,玉兰花失了它的清雅静美,瓣上蕊心滚满了血珠,一滴一滴,顺着她的指尖向肢体侵蚀。 或许是手臂被压得发麻,她松开了握簪的手指。 林沅口中的“过些天”很快来了。 七月初二,太女的殡葬之礼还未结束,帝京便传开了巨贾林携玉的五女林沅受封穆城王的消息。 街道上的商家们谈及此事,语露羡艳,还问路经的林湘是否识得林沅本人。书舍以前是林家的产业,而将它重新开张的林湘也是林姓,她们便以为她是林氏的族人。 林湘笑笑,随口一句“的确见过”将话题带过去。因为不爱和生人打交道,她素日极少和邻居们聊天,众人便也没细问下去。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林湘甫一打开院门,便见台阶下站着若干衣衫簇新的丫鬟妇人,怀里捧着各色礼盒布匹,仪态闲懒,也不知在屋外等了多久。 林湘眼尖地发现,几个街巷的住民正在远远旁观,好奇地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完了。她心中晴天霹雳,如果被周边的人发现她是新王爷的妹妹,坏事传千里,以后她出门必被他人侧目而视指指点点。 见她开门,一位面色端肃的高髻妇人问罪道:“好个丫头,天色见亮已经一个时辰,怎地这般惫懒?”妇人话里透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嫌弃之意,显然是觉得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侍女不知规矩。 也不怪她们认错,这么大的宅院没有个下人,的确挺不方便的。而林湘的打扮又突出一个日常,衣衫亦是过时的旧款。 都是伺候人的,还分叁六九等。林湘向下抿嘴,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她就是这家的主人。 “不用来这儿送礼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一堆礼盒,林湘解释道:“这家的主人搬出林家已经很久了,在林家说不上话。” 送礼之前请拜托打听清楚好么,至少查一下她和林沅有没有仇吧。想到这些东西都是看在林沅的面子上给她的,林湘心里就只剩下呵呵呵呵呵。 她没有生气的意思,可这话一出,底下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以为她被妇人数落得生了气,连礼物都不想收了。 “姑娘,那位婆子性急了些,我替她向你陪不是,烦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担心完不成主子交付的差事,另一个褐衣女子上前,拉住她的手,眉眼和善语若春风: “婢子们都是下人,见识浅薄,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行事。想来,是主子们将林七小姐念在心里,才支使婢子们送来了这些个礼物。姑娘万不可过分替主子谦逊,说出这番话来。” 林湘在心中替她鼓了个掌,好家伙,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就是会说话,瞧这话说的,好像她真的是什么被人掂念的重要人物一样,不过是与林家交结时顺带的嘛。 端肃妇人也屈身一礼,僵硬道:“向姑娘告罪。” 林湘无意跟她们摆谱,这些东西也无法拒收。那天林沅让她“掂量着行事”、“认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潜台词显然是:在外人面前记得装得和谐点,别让人发现了她们之间的矛盾,顺藤摸瓜,找到林家内部的突破口。 当然,林沅是真想让她这样做,还是故意告诉她一个跟自己对着干的方法,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到了要上班的时间,她匆忙接收了这批礼品,顺便招待了每个人一杯昨日的消暑乌梅茶。 接下来的几天,林湘切实体验了一番什么叫做收礼收到手抽筋。与此同时,她的名气和声望值,也无可避免的在日常活动区域飞速上涨,达成了小范围内的人尽皆知成就,甚至,连书店的生意也好了许多。 没有人在乎升天的鸡犬想不想跟着上天,只知道参观这样的鸡犬甚至不用付去动物园的门票钱。 林湘痛苦极了。 身为自闭型阿宅,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关注和不必要的沟通好伐? 因为林沅的新身份,林淮被长辈拘在了家里,好几日没来骚扰林湘。而冯文瑜嘛,在她为此事痛苦的第二天,对方便受林淮之托跑来看她,见过她惨兮兮不堪其扰的姿态,最后揉着肚子笑回了家。 精神受折磨还要被人嘲笑,林湘整个人都蔫掉了,寻书避开她自己梳的松散灵蛇髻的发尾,轻拍她的背安慰。而元宵,他盯着门口刚停止晃动的竹帘,眼也不眨,似乎想透过帘子,看清门以外的风景。 林湘本以为,这就是她这段时日最糟糕的经历,然而,倒霉没有最高级,更糟糕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将要到来了。 ˇˇˇˇˇ 首-发:woo16.vip (woo16.com) (三十六)分礼物 御封穆城王数日之后,林沅曾经的恶行突然在帝京传开,闹得沸沸扬扬,为本就混乱的局势添了一把新柴。 “我就说咱们这儿的林姑娘怎么看着那么弱不禁风、纸糊似的,两次推庶妹下水,啧啧,穆城王人也太霸道、太顽劣了吧。” “是啊,林姑娘连簪礼都没行,现在就奔出来自立门户,可见穆城王这性子……可怕得紧呐。” “可怜林姑娘……” 两个食客愈谈愈兴起,正播散着自己的怜悯心,一道清亮的少年音打断了她们的交流。 “二位的早点。”放下竹编食盘,辛茗冷声提醒:“林姑娘毕竟是‘皇亲国戚’,又住在近处,常来这里。两位还是少谈论她为妙。” 少年刻意加重了“皇亲国戚”四字的读音,语气颇有几分不悦之意。 二人都是熟客,从没被少年摆过脸色——做生意嘛,哪怕不常笑,也不该对客人语带冰霜的。两个食客对视一眼,被熟悉的小辈训了一句,顿时没了谈兴,闭口不再提林湘之事了。 辛茗只当没看见她们脸上的不愉快,回到厨具前继续做早点。 身边生活着一个热门事件的参与人员,很难不让人升起谈兴,这几日,辛茗不知多少次听到食摊上的话题在林湘身上打转,他也不知打断了客人的交流多少回。 林湘、林湘,全都是林湘的事——那家伙有什么可谈论的?若是真想谈,在那家伙来早点摊的时候,这群人又噤声作甚! 辛茗自认为,他有必要为徐语阻止这些人的碎语闲言。小语知道林湘的身份后,已经哭过好几场,畏惧门第之别不敢再来见她。若是小语鼓足勇气来了,听到的却是众人对心上人的同情与鄙薄,他该有多伤心呢。 想到这儿,辛茗抿起了嘴唇。 他仍记得林湘之前面白如纸的模样,林沅那东西居然对自己的姊妹这般无情,想必又是一个任性妄为的纨绔子弟。 他对一个道听途说了解的人物生出了厌恶心。 辰时二刻,林湘到了食摊,她今日也绾上了长发,肩端平、背挺直,努力维持落落大方的姿态。眼珠却不时僵硬转动、环视周身,对他人望来的目光有种近乎天然的局促。 这几日林湘总是如此,抵触旁人投来的注视,也听不得他人议论自己。 辛茗注意到,今日她竟背着个一看便很沉重的大背篓,背着这么重的物件,还偏要逞强直起腰背,真是蠢笨,给自己找罪受。 完全忽略了自己平日也总是逞强的事实,辛茗在心中大肆批判了她一通。这些日子他越发爱挑林湘的毛病了,每次见了,都想证明她有千般不好、万般坏处,偏执地去寻找他讨厌林湘的理由。 “你今日去柳大夫的药铺吗?”接过包在油纸里的早点,林湘很小声地问他。 “自然是——”否定的回答在林湘期待的目光下被吞了声,卡壳了两息,少年避开与她对视,不自然地改了口:“去的。” “好。”闻言,林湘点点头,舒展了眉眼,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原本稍显局促的脸庞便瞬间迸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生气,就像枯白的山水一瞬间着上了青绿的色泽。 这家伙平白问他去不去药铺、得知他要去还冲他笑……辛茗心一跳,不敢多想,任林湘渐渐走远了。 其实,林湘只是想将最近收到的礼物转送他几样。因为林沅得到的东西,她不愿意要,不如送了别人,还能避免产生浪费现象。 故而,她决定给每一个熟人都分发一大堆东西。辛茗小哥……互通过名字还每天还见面的交情,对于林湘这个社恐而言,足够充当熟人了。 掀开门帘,进了书店,一路上刻意维持的仪态瞬间被林湘丢在了一边,迅速解下沉重的背篓,她干脆蹲下身,连站也不想站了,抬起手给自己扇风,一张小脸因为运动而红晕遍布、细汗满额。 屋里的两人听见风铃声,立即围了过来,寻书给她顺气,元宵端来一盏茶。 元宵个死脑筋,大热天还要让她喝热水。捧着杯壁微热的茶盏,林湘怨念地盯着元宵看。 接收到怨念的信号,元宵僵硬的面庞融化,露出既无措又疑惑的表情,他微歪着头,眉心略蹙地指着自己,显然不清楚自己哪儿做错了。 “店里只有热茶,柳大夫说了,林湘姐应该少吃寒食。”医嘱说向正东就一厘也不会偏的寻书看穿了林湘的想法,并给予了严肃拒绝。 夏天不喝凉茶,人怎么能变得快乐。 不快乐的林湘站了起来,郁闷地就着热茶将油纸包里的早点吃了,然后关上店门,开始给大家分礼物。 给寻书的物品都偏实用一些,她家人多,用得上。林湘特意将旁人送的两瓶好酒带了一瓶来,她记得寻书的母亲好这一口。 而给元宵的东西要五花八门多了。 压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林湘就各样都备了一些,从和元宵眼睛一样漂亮的宝石,到打发时间用的九连环。对了,还有一柄锋刃雪亮的短刀。 “这刀别人送了我两把,我试过,吹毛断发。你身手好,如果愿意,就用它来防身吧。” 元宵正要接住这份礼物,林湘十指一缩,往回收了一下,故意作出凶狠的语气:“只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不能拿来伤人,不然,我就把刀收回来!” 对于东家的虚张声势,元宵认真颔首。 因为他平素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林湘对他点头的分量看得很轻,一字一字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记住,不能用来做坏事哦。” 果然,回应她的又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点头保证。 林湘心很累,但她没办法。 在书店成员内部发完礼物,她去了隔壁药铺。 见林湘背着背篓,柳砚青立即明了了她的来意,引她去了后屋。将一堆礼盒掏出来放在桌上。 拿给柳大夫的是一些名贵药材和制好的药丸,还有一整套文房四宝。柳砚青知晓她的心结所在,因此并未客气推辞。然而,扫了一眼桌面琳琅堆迭的各色药盒,又顾念着林湘不知事又柔软的脾性,他忍不住道: “林老板,我知晓你不愿与家中再有牵连,也是真心为我考虑,才赠于柳某这些贵重之物,故而,我并未推辞。然,财不露于外,富不见于人,自古便是少为恩多成仇,在赠礼一事上,林老板千万要注意分寸,小心别因此滋养了旁人的贪欲之心。” “我知道这些的。”对于柳大夫的苦口婆心,林湘莞尔一笑,不假思索道:“但是你和旁人不一样啊。” 她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 审视着林湘的面容和举止,柳砚青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可能性,然而,与他对视着的剔透眼眸不闪也不躲,像被她的诚恳的目光蛊惑,困局之中犹能克敌命脉的分析能力失了效,柳砚青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接受林湘说出的所有讯息。 他是不一样的。 咀嚼着她的话语,破天荒的,柳砚青率先移开了视线,转而盯向桌上高堆着的礼盒,向来应对得体的唇舌不听使唤磕绊起来:“是……是吗。” (首-发:fushutang.com (ωoо1⒏ υip)) (三十七)分礼物之二 在柳砚青还不是柳砚青的时候,不知多少女子拿含情目看过他,她们在官场中磨砺出了一双殷切而动听的嘴唇,吹捧也好、真情也罢,她们的言辞花样百出而真心实意,连九天的神子也会因之展露笑颜。 就像平静的池塘被投入一粒石子,他也笑了,很轻很淡的笑容,随后从容得体地掌控住话题的走向,不使它偏离至不必要的谈论上。微小的砾石无法让水面翻起波浪,她人的言行亦不能使他的意志遭受影响。 不过,那些往事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年。而自己又最听不得旁人发自肺腑的言辞。柳砚青这般说服自己——他现在的反应很正常。 好在,因为他顶着张假面皮,除了不像出自于他之口的回应外,面部表情依然镇定如常,看不出异样。 故而,林湘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局促。在她看来,对朋友说这些稀松平常、并不出格。“嗯,因为你是那种不会为外物所动的人嘛。非要形容的话……” 思考着合适的形容词,食指敲了敲脑壳,她说:“对,‘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不同于被世俗观念与眼光困囿的自己,柳大夫简直是史书传记里隐逸的高人,表面温和知礼,实则超然物外。 不论是他对待画像一事的态度,还是对待变更了身份的自己的态度,都显得那么与时不同。若前者可以归功于医者对性别之分自然的薄弱,但后者,林湘自问,若她身边出了个焦点事件的话题人物,她亦不能免俗,继续将对方如常相待。 语气隐含着将柳砚青和自己区分开、高看他很多很多层的敬意,林湘道:“所以,别说是一点点身外之物,就算我把星星通通摘下来送给你,你也不会起贪心,问我要白昼的太阳吧?” “不。” “嗯?” 林湘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哪里说错了吗?难不成柳大夫聪慧到知晓同为恒星,一堆星星比一个太阳的价值更大?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这是谬赞。”柳砚青纠正她。 “你看,我现在就坐在你面前,需要进食、喝水,和所有人都一样,收到你的礼物会心生喜悦;听到你的夸赞,也会想笑一笑。” 林湘懵懂听着,只觉得柳大夫此刻的目光复杂地出奇: “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和旁人并无区别;和你也并无区别。”停顿了几息,他犹豫追问:“若是如此,你——” 砰砰。 两声急促响亮的扣门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为了避嫌,他们谈话时屋门大开着,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年就立在门边,僵硬地收回了扣门的手指,偏圆的猫眼望向林湘,生硬发问:“柳大夫、林姑娘,我能进去吗?” 他本无意打断别人的谈话,奈何柳大夫方才忐忑的情态,和小语……太像了。身体行动地远比意识要快,待他反应过来时,扣门声已经响了起来。 被唐突中断了发言的柳砚青并没有心生不悦,纤长的眼睫一眨,他像是突然从某种奇妙的氛围中惊醒。将唇边常带的温和笑意寻回,柳砚青淡淡开口,对少年道:“自然,请进罢。” 林湘瞥了一眼恢复正常的柳大夫,又看看快步向她走开、面带愠色的辛茗小哥,满心的吐槽欲望。 突然被打断谈话是什么鬼,柳大夫方才连问话的语气都小心翼翼的,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打岔,小哥为人这么不会读空气嘛?还有,她敢肯定,往日小哥这会儿还没收摊呢! 因为一坐一站,林湘只能抬起头,仰视这个站定自己面前、个头比她矮了许多的小少年。下颌微抬、嘴唇紧抿、眼睛圆睁,仿佛属河豚似的,小哥在她面前总是气呼呼的。 但要说讨厌她吧,不是自恋,林湘真不觉得每天变着法地用有限的食材换包子馅、觉察出她特别喜欢某款甚至会多做几次的小哥是讨厌她。 “你今天怎么收摊这么早?” 辛茗才不想回答这个话题,他反问:“那你呢?让我来药铺做什么?” 少年清澈的声线染上不自然的紧张感。而且……虽然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但是,无论是辛茗走路时极大的步幅,还是站定时展肩肃立的姿态,都无声写着对他的防备。 至于缘由……柳砚青眸光移向送了他一堆礼品的姑娘,这几日,碍于旁人的注视,她的衣着打扮正式多了,一个妙龄未娶、出生高门,又姿容清丽的女郎,引人心折再寻常不过。 偏偏她毫无知觉。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将桌上给柳大夫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腾出一小片空处,林湘把背篓里剩下的东西通通拿了出来,一样样往桌上摆。 “我记得你父亲有心疾,我问过柳大夫了,拿这些药材给他养身挺好的,还有……” 她把两罐茶叶放在了桌上,“这个是给你的茶叶。”茗就是茶的意思,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给辛茗的林湘决定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懒得思考。 “最后,”林湘咬了咬唇,给自己做了一通心理建设,她狠心咬牙,还是说了:“徐语经常去你那儿吃饭,劳烦你把这个…转交给他……” 说着,她站起身,递给辛茗一个小小的点心匣。明明是个装点心的小盒子,做工却精致极了,木料上等,浮文繁复。 所有的礼物她送得都极其随意,只往桌上一摆,只这一件,她站直了身子,亲手转交,面上显出端肃的神态,那么正式,又那么认真。 很好,知晓林湘将徐语看得与他和柳大夫都不同,自己应该感到开心。 辛茗很慢地扬起了嘴角,凝视着林湘捧着点心盒还在轻微发颤的白皙手掌,他接过了这份礼物。 ˇˇˇˇˇ 首-发:nannvwen.com (ωoо1⒏ υip) (三十八)密谋之前能不能选好地址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集秀班,刘老住处的侧屋内。窗边书案上的烛台灯影摇晃,案前独坐的少女两手托腮、眉心紧蹙,烛火的阴影跳动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明晃晃诉说着她内心的纠结与交锋。 这件事要从数个时辰之前开始说起。 给熟人们分了东西,林湘自然不会落下一直帮她排戏的刘老和参与排戏的戏班成员。故而,下午她租了辆马车,带着家中剩下的布匹、钗环等物以及孝敬给刘老的茶酒文玩去了集秀班。 前几日还殷勤周到、一定要来见她一面的班主今日却没露面。林湘松了口气,领着车夫将东西送到平时排演的地方。 去排戏场地的路上,戏班的男女老少远远看到她,都会和同伴窃窃私语几句,间杂着小声的惊呼和隐隐的笑意。可待到和林湘擦肩而过时,他们又柔顺恭谨地敛声颔首,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不是林湘玻璃心或者社恐,从今早起别人看她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特别地不舒服。 早晨时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背着个大背篓,形象过于滑稽,才惹得旁人这般看她。原来不是么。 将松落的碎发拨到耳后,林湘垂下了头。 刘闲山甫一进门,便察觉屋里的气氛活泼得异常,众人脸上皆带着笑影,有的正簇拥在林湘身旁,有的则自顾自在身上比着眼下时兴的布料。 “小湘,你过来。”她轻敲拐杖,沉沉出声,把明显是强作欢颜的少女解救了出来。 “刘老。”林湘从人群里挤出来,“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上好的茶叶与美酒,还有两张字画。刘闲山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将这些东西捧在手上,不由叹一口气,把人叫到了角落里。 刘闲山昨日也听人提过林湘和林沅的恩怨,知道眼前的小辈受了欺负,目中透着浓浓的怜爱,她牵忧道:“小湘,穆城王她……” 话至一半,窥见林湘的表情,刘闲山失了声音。 穆城王叁字似乎让她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少女顿时睁大了眼,眉毛高扬。接着,她迅速转头,去看不远处的人群,却在与他人目光相触时瞬间缩了回去,无地自容的怯怯。 敛目垂首,两手紧捏衣衫,少女的嘴唇不住颤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半晌才低低从喉咙里逼出一个“嗯”字。 压抑的,哽咽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一声。 “就是那样。”她抬起头,眼睫上并没有湿润的水泽,甚至还对刘闲山笑了一下,“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我能出去一下吗?” 没等刘闲山回答,她快步离开了屋子。 林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遇上弯就转,看到岔道就走,只想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剧情里,叁皇女派人将林沅过去的恶行播散出去,营造林沅跋扈任性的恶名,自然,也少不了她这一件。 林七,林湘,在外人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可怜还是软弱?说起她的时候、看着她的时候,和她见面的时候……林湘不敢去想。 无论是奚落还是怜悯,都是在提醒她,她曾经被人欺负过的事实。 靠着一处偏僻无人的墙角,她的身子无力地滑了下去。 抱着膝盖,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她抬手,抽出后脑勺上的簪子,把它远远丢出去,任早晨辛苦梳好的长发披散下来。 受害者是不该觉得难堪的,因为她根本没做错什么,可坏就坏在,长久以来,林湘自尊心强烈得过分。 仰首看着阴沉如油画的天空,她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散掉的长发碍事地遮着视野,她便徐徐吹气,唇边的长发被气流拂走又落回,几十个无意义的起落过后,她冷静了一点儿。 以指为梳,把长发理顺辫成长辫,林湘捏着没法扎上的辫尾,惆怅地叹了口气。 十几年过去,她一点儿没长进。小孩子一样,怀揣着这种无用到自害的自尊心。 从那时那现在,在意旁人的目光和看法能让她得到了什么呢。自卑、孤僻、还是不愿意与人多交流的社恐能力? 那时她一头扎进书籍和绘画的海洋里,逃避着现实里同学们对她的议论和同情。现在呢,她还想怎么做?搬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 成年人早就具备了独自整理心情、振作起来的能力,想着还要给被她撂下的刘老解释几句,林湘意识到她该立即起身离开。然而,想到要回到人群里去,和别人说话,她又心神恹懒。 等一下,一下就好。她再一个人待会儿。 她兀自神游天外,想着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快被遗忘掉的往事,突然,头上落下一点湿痕。 雨点很快密密打了下来。 这雨是不是下得太迟了点,古代信号不好有延迟吗…… 林湘满头黑线。 正常人现在都会起来避雨,林湘也是,扶着墙面站了起来。她环顾四周。自己似乎正在集秀班某个偏僻院落的墙外,往院门走,应该可以在檐下暂避一下大雨。 这样想着,她刚到拐角,突然听见屋檐下传来一阵窃窃的谈话声,听语气像是密谋一般。 “明月那边你都安排好了?”一个压着了嗓音仍然尖细的女音道。 林湘顿住脚步,还好有雨声做掩护,二人没有发现她。 “当然。”这是一个犹豫卑弱的少年声音。“李管事您放心,等明月公子回屋、药效发作,我就会找理由将其他人都支出去,方便凌大人办事。” 林湘越听越不对劲。药效……办事……如果猜不出这是要做什么,都对不起她看过的那么多篇小黄文。 这两个人怎么傻了吧唧的选择在室外接头,干坏事能不能有点保密意识。 被迫听了一耳朵的林湘对二人的业务水平鄙夷不已。 她哪里知道,集秀班这种大戏班,哪里能轻易寻到什么荒僻无人的去处。这里之所以没人来往,是因为住着班主家精神失常的夫郎,其他人怕被疯子一口咬掉耳朵,才几乎不往这里走动。 那二人没在此处停留多久,很快撑伞离开了。独留林湘被雨淋了个透心凉。 她冒着雨回了排戏的地方,把刘老偷偷拽了出来,将明月的事情跟对方说了。 “班主会处理掉这种问题吧?”看着眉峰紧锁、面色沉沉的刘老,她怀着希冀问。 “这事……你别管了,班主未必不知情,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刘闲山说:“凌大人应该是指凌初未,她是明月的戏迷,太女殿下已经殡天,都是早晚的事。” 都是早晚的事…… 林湘想起冯子瑜之前的话。 且等着,明月的下场不会好,就是指这个吗?太女一离世,没了靠山,他便连假的明月也做不成了吗? “若是他不愿意呢?”她不自觉扬高了音量,注意到之后,又低声愤愤道:“这是下药。” “小湘,你听我说。” 刘闲山握住她的手,皱纹丛生的面庞写满看惯了的无奈,多少年岁月在这刻痕中流淌。“叁教九流叁教九流,你在戏班也待了许多时日,该明白的,说到底,伶人和娼妓……也无甚区别。你仔细想想,见过的角儿里,哪个不是好样貌好身段?这为的是什么?” “写戏的也好,唱戏的也罢,在他人眼里,左右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一入了这行当,别管被迫还是自愿,哪能还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苍老的声线透着丝丝悲意。像是在说明月,也像是借着明月,在说于戏班幕后蹉跎了一辈子光阴的自己。 林湘沉默片刻,问:“我父亲当年也……” 回应她的,是刘闲山沉重的一下颔首。 下九流啊。她不再说话,反复在心里念叨。没被绑住的辫尾湿淋淋的,散成了落汤鸡的可怜相。 (三十九)吻 久等了。 这章写了湘湘英雄救美的故事,个人认为,作为拯救者去保护别人,也是很棒的春药梗。 尽管刘老告诉她,明月再找个依靠也是早晚的事,但林湘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将此事抛诸脑后。 她装做一个仰慕明月的戏迷,问清明月在戏班所居的院落,想当面提醒人家一下,可看门的杂役却推辞说明月现在不见客。 杂役很好心地告诉她:自太女殿下仙去以后,明月就吩咐说谁也不愿见,一直闭门不出。 干耗在门前不是办法,万一被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注意到了,别说帮明月一把了,她自己都要玩完。 撑着伞,一步叁回头地望着身后的院墙,林湘不得不暂且离开了此处。 坦白来说,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仁至义尽。她努力了,寄希望于戏班的其他人不行;自己去提醒又吃了个闭门羹;明月不肯见她;凌大人还是个位高权重的大官、不能轻易招惹,她还能有什么法子? 堂前,扮演陈拂衣的伶人咿咿呀呀念着唱白。林湘烦躁地喝着茶水,连他在演哪一折都听不出来。 明月…… 刘老和冯子瑜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萦绕。早晚的事早晚的事,即便她帮了明月这一次,那下次呢?作为一个失去了自由身又广受追捧的伶人,没了强有力的庇护,这种事只会层不出穷。她没办法次次都帮,不是吗? 理智告诉林湘,算了,不要做这种危险又没意义的事,指不定明月对找下家这件事并不抵触。然而,然而—— 只要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证明对方是个将要被欺辱的弱者,林湘就无法冷眼旁观,漠视一切发生。退一万步讲,她和明月同样都是受太女离世、林沅封王这系列帝京之变影响的小人物,如果身处险境的人是林湘自己,她希望有人能在绝望之时拉她一把。 帮助是相互的。 怎么做……该怎么做…… 林湘无意识咬紧了唇瓣。 在明月被下了催情药的晚餐里塞纸条?不,她一个外人进不去集秀班的厨房,也没法找到明月的晚食精准放置,更不能确定对方是先发现纸条而不是先吃到春药。 脑中一瞬闪过不算很高的院墙。 那个内鬼说,会在明月中药之后,把伺候他的人都支开。到时候院子里没人,她翻墙进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林湘下定了决心。 以往下雨天时,林湘也在刘老的屋子留宿过,故而,她今日不走也说不上突兀。 借口累了想去客房睡一觉,她离开了排戏之所,去明月的院子外踩点,顺便准备了一下翻墙需要的工具。 看多了推理作品的优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脑袋里科学的、或者柯学的作案手法一大堆。 她干脆将此事当成一个藏尸任务来做,中没中催情药无所谓,春药没那么高科技,自撸几发总能解的。重点是,在那个什么鬼凌大人出现之前,怎么把明月藏起来,做出明月已经跑了的假象,让对方扫兴而归。 将所有事都在脑内构想妥当以后,林湘以手压住心脏的位置,长舒一口气,妄图平复情绪。 只要动身去找明月,就没法再后悔了。中途计划失败、被人发现了,也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全帝京现在都知道她与林沅关系不好,不会看在穆城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命只有一条。她的命是,明月的命也是。 吞咽下因紧张分泌的口水,林湘腾地站起了身。 不想了,干它丫的。走! 已经到了吃晚食的时间,天已经黑了,再加上雨势不小,此时,集秀班内几乎无人在外头闲逛。 林湘带着她的翻墙工具——一只用麻绳固定住的圆凳,摸着黑去了明月的住处。她在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处淋雨等着,默默数着从院内走出来的人影数量。比打听出的明月院内仆从人数刚好少一个时,她走到选好的位置前,踩上凳子,费力地开始爬墙。 林湘去其他户型相近的院落做过测试,从这里爬上去,刚好是主屋的视觉盲区。也就是说,哪怕那个内鬼就站在屋外守着,也看不见她。 手掌扒上粗糙的墙沿,她使力攀上去,柔嫩的掌心被粗砺的砖墙硌得生疼,林湘没空去管,快速扫了一眼院内,确定没有人在,她加快速度骑在了墙头上,再用绳索把凳子拉上来,轻手轻脚将它放在墙内的地上,小心翼翼踩着凳子下来。 没关系,这就是一个潜行游戏。不要慌、不要慌…… 心脏砰砰乱跳,林湘猫下腰,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让眼睫上摇晃欲坠的水珠遮挡视线。 可能是因为身上湿乎乎的,伴雨而来的斜风又不止,解去圆凳上的绳索时,林湘的手不住打颤,哆哆嗦嗦好一会儿,才把长绳收了回来,卷在手臂上。 她轻轻将圆凳在墙根放倒,做出有人爬墙、不慎踢翻凳子的假象。 这里是转角院墙和主屋外壁之间夹出的一方角落,可能是为了与明月这个名字相配,这里种着一树叶片椭圆的银桂。林湘脊背贴着主屋的墙,悄声挪步,探出一点头颅,偷偷往主屋外的长檐瞄。如她料想那般,下雨的天气,没人会在屋外吹风。 内鬼在屋里头。 松了口气,她压低身子,转过墙角,移到屋檐底下,然后屏息贴在窗边听了一会儿,屋内安静极了,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接下来是,敲门。然后—— 林湘从腰上的荷包里抖出一块沉甸甸缺乏棱角的石头。触感冰凉凉的,一如她此时的体温。 这个世界的男人力气普遍比较小,身为女人,她有天然的性别优势,一个年级不大的男孩而已,冷不丁一石头砸下去绝对能解决。对,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林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闪烁的眸光里恐惧和坚定同时存在,背靠在门边的墙上,往脸上系上一块准备好的布料遮挡住面孔,她抬起手指,伸臂在门上敲了两下。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脚步声从无到有,并不急促,渐渐来到门边。 林湘握紧了手中的石块,心跳声几乎震在耳边。 “是凌……”开门的少年话没说完,没见门口有人,毫无防备之下,被她从侧边冲出来倾身一推,两人扑倒在地,接着,林湘狠下心,捂住对方的嘴唇,在身下少年的拼命挣扎下使力一砸,石头击中了对方的侧脑。 血液涌出,少年不动了。 她的手指一松,沾血的石头咕噜噜滚到地上。 少年并没有事,林湘特意挑了棱角极少的石头,她哆嗦着试探对方的鼻息,幸而,呼吸声还在,并不微弱。 “对、对不起……”给昏迷的家伙道了个歉,危机解除,也没有真伤到别人,林湘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一半,渐渐找回了理智。 案发现场是一定要伪造的,这个内鬼少年不能躺在这里。 身上的衣服早被密雨打湿,烦躁地盯着地上留下的水迹,林湘开始清理自己的存在痕迹。 感谢古代无论多热都必须穿两层的习惯,她的里衣勉强还算干爽,林湘脱掉外衫和鞋袜,将头发匆匆用衣服擦了几下,接着环视正厅,赤着足,将能拧出水的衣服连同犯罪工具石头一起藏进某个木柜里。 确定自己走路不会再留下湿痕,林湘扶起内鬼少年,让他坐在外间的小榻上,上半身歪倒在案几上,露出被砸出了血的脑壳。 找些布仔细擦掉地上的血迹和一路来留下的水泽,屋外风雨依旧,冷意从脚掌漫遍全身,林湘看了一眼远门,做这些事情她用了不少时间,希望那个凌大人能来得再晚一些,不然,她很可能被堵在这儿了。 她几乎是跑着进了明月的寝屋。 很多年以后,明月依旧记得这一刻。 汹涌的情欲逼得他意识迷离不清,伏在圆桌边,他克制着,努力不泄出任何一丝低吟,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冲进了屋内,他循声,警戒地抬起眼帘,进门的女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穿着锦衣华服,流露胜券在握、又或者痴迷仰慕的讨厌神态,她衣衫不整、面容苍白,慌张而急躁,狼狈到了极点,见了他的一瞬间表情却忽地宁静下来,如释重负一般,嘴角牵起喜悦的笑意。 她的声线在风雨天里是轻颤的,透着毫无侵略性的柔和,并不算动听如天籁的音喉,只是有奇异的安心细细流淌。 “没事了。”她说。 “你这记忆美化得也太过分了。”林湘听了他的陈述,不住摇头咂舌,事件危急,她哪里记得什么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我当时人都快疯了好么,怎么可能停下来安慰你。” 林湘的确快急疯了。匆匆抛下一句“没事了”让趴在桌上的男人安心,她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冲到外间,把剩下的茶水顺着内鬼少年侧脑的伤处一股脑倒下去,然后用手帕包着茶杯,在小案的边缘一磕,将青瓷碎片顺着伤口抖下去,制造茶杯把少年敲昏的假象。 明月忍着药性,抄起一个茶杯,把看着他的少年一下打晕,接着打开了门,踩着凳子逃出了院子。十分合情合理。 迷惑他人的线索都布置好了,林湘再次回到里屋,准备着手藏匿明月本人。 他太沉了,林湘一个人爬墙都够呛,绝对带不走他。 伏在桌上的明月强撑着坐直身体,沉默而警惕地注视着她的靠近。那双在戏台上眼波流转的含情目此刻涣散而失神,形状漂亮的嘴唇被主人咬得发肿,额发也凌乱地贴于两颊,十足动了情的神态,可下颌依然同那日一样,望着人的时候是微抬着的,看着脆弱又难以接近。 这间屋子的布置很有月中仙的氛围,镂空香炉里,并不浓烈的桂香隐隐浮动,一应家具陈设清冷而雅致,置身其中如临仙境。而仙境中本该清冷衔愁、风致袅娜的神子明月此刻却被世俗的情欲缠身,眸中数点盈盈的泪意,眼尾一抹天造的嫣红,勾出几多撩人的媚意,偏他不肯屈服,兀自强作正经之态,色气与脆弱混杂纠结,即使林湘一直对现实中的男色无感,见了他这副夕子坠尘染欲的动情之态,都不禁心中一跳。 “别过来……”明月出声警告。他不清楚,这种无力而微哑的声线毫无威慑力,只能让人更想狠狠得欺负他,听他红唇中难耐地溢出不成调的破碎低吟。 林湘正想简单解释两句她并无恶意,风雨中隐隐传来院门口杂役和谁交谈的声音。看了一眼院门的方向,林湘的心咯噔一跳,再也顾不得明月作何感想。挪开床前的脚凳,揽着明月一同躲了进去。 她匆忙将脚凳归位,挡住床下的景象。暗暗祈祷一切照她期望的走向发展。 然而,和她产生肢体接触后,明月像被摁进了浴缸中的猫,不安分地挣扎反抗,怕对面在挣扎中制造出声响,林湘无法,只得手脚并用,锁住了对方的行动,同时用手捂住了他要出声的嘴唇。 然后,她就被人咬了手。 丫的,这厮狗咬吕洞宾。 虎口处疼的钻心,明月的牙齿绝对咬破了她的皮肤。害怕自己痛呼出声,也是对明月行为做出反击,她同样一口咬上明月的肩膀,两人在乌漆嘛黑的床底互相伤害着。 进了屋门,凌初未一眼便扫到了小榻上昏迷不醒的下人。血正自他的侧脑向下滴落,碎瓷深扎进伤口里,出血量极大,看样子,这伤似乎是刚留下不久。 她快步走近里间,果然明月已经消失无踪。 中了这药,他居然还能跑么。 凌初未脸色沉黑,风雨里一声轻响,她没在意,被败了兴致的怒气上涌,没等她问罪于自己不会办事的仆从,负责此事的李管事仓惶从屋外进来。 明月踩着凳子爬墙走了。 林湘听见两道声音就这件事讨论了几句,片刻以后,一道含威带怒的女音连同另一道惊慌卑弱的女音一起远了。 屋外的人声越来越低,渐渐听不见了。 林湘总算彻底放下了心,从刚刚开始的一系列体验对她而言实在让人心惊。张嘴松开了明月的肩膀,也放开了对明月的钳制,她用气音和对方商量:“我放开你了,可以松口吗?” 危机一过,高度集中的精神松懈下来,她便忍不了痛了。右手虎口处疼得钻心,这男人的牙口实在太好,再任他这般死命咬下去,林湘就该失血过多闹头晕了。 明月并没有乖乖松口。听到她发出声音,他反而将牙齿嵌得更深了,他拼尽了气力,宛如野兽死死叼住猎物的命脉,在进行一场殊死之斗。 深吸一口气,林湘按捺住给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一拳的念头。明月也是个被害的倒霉鬼,她不该揍人家。 林湘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你还好吗?明月…嘶……” 月字尾音一落,林湘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咬进皮肉里的牙齿在“明月”二字出口那刻被催醒般,力道瞬间增大,嵌得更深一厘。男人似乎清醒了过来,旋即张嘴,松开了她的手,压抑着咳了几声,呕出一嘴的血沫。 林湘赶紧抽回手,把伤处摁在衣上止血。 “那个,明月公子,若是你无事的话我先走了。您一个人注意着点,千万别被人发现了。”林湘提醒他。 说来羞耻,方才明月在她怀中一通乱拱,林湘不是根木头,已经被对方撩拨得有点奇怪,再继续跟这个中了春药的家伙待在一起,她怕擦枪走火。 要知道,她从没和异性这么亲密接触过,节操值都快要掉光了好么。 “别……”明月伸手,恰好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因为是学戏的,他的嗓音条件极好,说话时总有股端着的清矜气,就连动情时也不例外,只是尾音因药物抑制不住的打飘失调,再配上夹杂着口水吞咽声的暧昧喘息,糅杂成一种别样的色气感,“再等一会……屋外、可能有人……等……” 林湘还记得他扮梦郎时将谢牡丹般颓不掩清的声线,一句话便是一个故事。但此时,明月的声音却成了庭前芍药,媚意入骨,像有一把小钩子在心里挠啊挠,酥酥的痒,林湘觉得喉咙缺了水一般,突然干涩了起来。 日哦,18禁asmr也没那么色情吧。不自然吞咽了一下口水,林湘烦躁极了,被这声音蛊惑,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可以爬出床底等候,只是依言躺平了身子,看着这片昏暗狭窄的空间,心脏嘭嘭的跳。 明月依旧紧攥着她的衣袖一角,他的神智似乎又开始模糊了,脸颊离林湘被拉住的手臂很近。急促的喘息透过里衣一层轻透的布料,喷洒在她的臂上,像在吹奏一首起伏断续歌谣,将他紧绷而痛苦的情绪也通过臂骨传递至她的感官。 右手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渐渐地,连疼痛也远了,香炉里燃着的桂香闻着越发甜腻,林湘躺在地上,感受着从右臂丝丝爬涌至全身的细小电流,明明四肢是冷的,却有一股酥麻的电流历遍四肢百骸,将她的意识也电得迷离沉浮。 莫非淋了雨她生病了? 林湘恍恍惚惚抬起左手,指腹摸了摸额头。 她连冷热都判断不出了,指尖似乎滚烫得要命,又好像什么温度也没有。 不对劲…… 如果只是起烧的话,她不会……林湘下意识双膝相蹭,并紧了腿。腿心一片不舒服的湿腻感,可能是被刚刚的亲密接触撩拨出来的,也可能是…… 思至此处,实操为零但理论知识丰富的林湘吓得一个激灵,当机立断用力咬住舌尖,疼痛感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林湘如法炮制,左手掐上明月的脸颊,祈祷疼痛能将对方的理智唤醒,待到耳畔传来明月吃痛的轻哼,她急忙询问,“这屋里的熏香是你平日常用的吗?” 他不回话,林湘便加重了拧掐的力道,又问:“明月?明月公子?回个话,屋里的熏香是不是你常用的那款?” 名字似乎是催醒他理智的关键,下一息,明月断续着呓语:“味道……不……” 果然。 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了,努力维持着的清冷自矜彻底破碎,只剩挣扎于情欲中的脆弱委屈。林湘能感觉到,掐住他脸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像痉挛般颤抖不已。 人是有劣根性的,很少有人会与自己的欲望对抗,宁愿煎熬痛苦,也不肯放纵天性,寻求一时的解脱和欢乐。不管真实的明月是什么样的人,至少他很克制,从头至尾,都不曾主动去碰她。否则,两人间这么近的距离,他想做点什么,不过伸伸手的事。 “你听我说,明月。”感慨于他的遭遇和忍耐,用指腹抚摸了一下对方被她掐疼之处,林湘轻声安抚:“我知道保持清醒很难,但请你再坚持一下。” “这屋子有问题,我必须出去把那个香气解决掉,至于你……” 和别人提起性这个话题总有点小羞涩,更何况现在又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说不出的尴尬,林湘声如细蚊,差点又咬了舌头:“咬着这个帕子,别出声,这里很黑,没人会看到的,你可以放心自、自渎……纾解药性……” 这里很黑,没人会看到。 谁这么说道。 床底夜色沉沉,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于是,长久以来压抑的欲念之火彻底灼烧了他。他顺从了本心,不再理会那些让他痛苦的情绪和思想,倾身揽住了对方的肩膀。 刚给对方盖了个禁欲戳就惨遭打脸,林湘没有慌乱,她已经注意到,明月意识不清时喊他的名字就好。然而,这一次,林湘甫一开口,“明”字刚刚成调,就被堵住了所有的声音。 两片唇瓣贴上了她的,柔软的舌尖探进唇齿,笨拙的、炙热的在她口腔中探索,带着浓郁而腥甜的血腥味。 不同于被雨淋得浑身冰冷的她,明月整个人都是滚烫的,连唇舌也散发着惊人的热意。可是,两人紧贴的面颊之间,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正一路下滑,顺着被迫微启的嘴唇,流进了她的口腔。 明明被强吻的那一方是她,可明月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眼泪汹涌成行。 于是,夹杂着她的血和明月的泪,腥甜的,咸涩的,炽热的。 她尝到了第一个吻。 昏蒙的光线之中,林湘睁大了眼。 ˇˇˇˇˇ 感谢无名小卒同学纠正了我前文的一处bug。就,如果是女生子,怀孕的不该是凤君。 是这样的,当初写林沅的身世时,我大概是这么个逻辑: 因为女生子,所以没法从随便抱一个婴儿当私生子养?设定林携玉最近一胎是个夭折的女婴?顶替身份,男扮女装。 又,为剧情考虑,皇室那边不能知道林沅的真实性别。阿鱼脑子一抽,对哦,怀孕的时候人失踪不就成了。然后粗暴安排了君主死殉、后妃失踪的桥段。前面还惦记着女生子呢,到这里,好家伙 为了打补丁直接制造了个bug。 我的锅。很抱歉搞出这么低级的错误。希望日后如果再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大家帮忙指正。 (四十)摘月(上) (阅前警告: 菜鸡互啄,好想急死你系列。明月和湘湘都不能主动,做爱前需要很长很长很长的铺垫。由于文风兼角色设定等原因,写法偏含蓄,粗口、过激情节等一律没。) 天啦噜,我是谁,我在哪。 林湘整个脑袋都懵掉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探进了嘴唇里,正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舌头被迫卷进这场莽撞的侵袭中,咸涩而腥甜的滋味在舌面上漫延,柔软而奇异的触感不时在齿背和口腔黏膜上抵扫,如同通了电流一般,让林湘浑身颤栗、手脚发软。 女下男上的体位,她被困锁在对方身下,肩膀被男人以十指扣住,他的身上有种清寒的香气,体温和行径却出奇的热烈且放肆。 昏暗的天地里,自唇舌间响起的细微唾液声听着如此暧昧色情。 直到那双嘴唇喘息着移开,热气喷洒在她冰凉的脸颊上,皮肤被激出小小的疙瘩时,林湘才从某种震惊失魂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不敢相信似的,她用力咬了咬唇,水润红肿的嘴唇上既有明月的眼泪,也有分不清应该属于谁的口水。 轻微的痛感昭示了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她被一个男人强吻了;案发地点在他的床底下;对方中了春药;亲她的时候哭得像个被侵犯的良家少男;直到现在,他那玩意儿还顶在自己大腿间,又热又硬;还有,最最最关键的是,对于这么亲密的接触,亲吻也好、腿心处对方略显活泼的性器官也好,她是有感觉的,不是厌恶的那种。 无论哪一条,听着都那么离谱。 由于抵触婚姻加轻微社恐,林湘连恋爱也不想谈,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哪里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异性离滚床单只差一步之遥。 不是没鉴赏过里番、黄文和小电影,然而,观赏和参与毕竟是不一样的。 “你……你……” 兀自“你”了半天,林湘始终说不出下文来。 她此刻的心情极度复杂。 林湘本意是来救人的,没有高尚到自我献身做解药的程度。如果明月这厮不是边哭边吻,十足精神崩溃的脆弱相,不像是有意的性骚扰,她现在早一个大耳刮子抽上去,让他物理意义上的头脑清醒。 脸还红着,平复下接吻导致的轻微窒息感,她慢慢找回了理智,侧脸躲开羽毛一样吹得她身体酥酥痒痒的鼻息,林湘试图假装无事发生过,并紧了双腿,忽略掉对方存在感过于强烈的性器,她尴尬地低咳一声: “别随便扑到别人身上,你好歹试试自给自足啊。”林湘小声抱怨。 “热……”明月颤声喃喃。像是在回应她的言论,也像是委屈而难耐的梦呓。 或许是为了让林湘感受到他的不适,明月肩背下沉,原本半撑着的上身放松下来,彻底偎在了林湘身上,与她毫无缝隙地肌肤相贴,热度源源不断烫在每寸被迫贴合的皮肤上。 说实话,林湘有点喘不过气来。 可能是因为她身上太冷,她总觉得男人的体温几乎能把人煨化了。 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抱住了她,明月将头颅贴在她的颈边轻蹭,嗅着她潮湿而微凉的长发,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林湘怎么也想象不出她见过的那个疏离孤傲的明月会对人这样,他该不会是中春药太久,整个人傻掉了吧。 正忧心明月目前的身体状况,她颈上忽地落下细细碎碎的啄吻,对方小猫似的张口,伸舌舔着她敏感的颈部皮肤,濡湿的舔吮感顺着柔和的曲线一路向下。 不再是狂风骤雨般的发泄,明月很明显是在勾引、不,服侍她……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凝在了被亲吮的那一点皮肤上,奇怪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眼睫扑闪个不停,林湘无意识轻抬下颌,将被舔吮的细颈迎合地往他唇舌间送。黑暗之中,她难耐地绷直了脚尖,蜷缩起脚趾。 某一瞬间,林湘几乎想任明月这样亲下去,发生什么也没关系。 但,只要想到背后是催情香这个东西作祟,林湘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双嘴唇已经吻到了她喉间的软骨处,用牙齿轻磨、抵咬着包裹喉结的薄皮,哽咽般的不适感顺着神经散开。喉头上下滚动,林湘猛地伸手,扣住了对方纤瘦的腰身,另一只手护上他的后脑勺。把明月抱在怀里,她使力一滚,撞在床边的实木脚踏上。 将脚踏推开,狼狈地从床底滚出来,林湘费力地将抱起明月,把他安置在床榻上。 “说了自慰、自慰,别在我身上拱来拱去亲来亲去的,是我的右手被咬了,不是你的,你怎么就不能用手解决了?” 抬手猛擦自己被亲过的脖颈,林湘看也不敢看他,别开眼心虚地数落。仿佛只要口指责了明月的放肆行径,就能掩盖下她曾经动摇过的痕迹。 对于她的指控,床上的人并不言语。 林湘很没底气地偷瞄过去,相较于昏暗的床底,点着灯的寝屋要亮堂得多。于是,林湘终于看清了他的情态。 林湘知道,明月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哭,然而,知道和见过是两个概念。 抬手挡在眼上,哪怕已经意识不清,他的手指也本能地错成优美的姿态,两行破碎的水痕自掌缝中溢出,无声无息地向下流淌。声噪帝京的名伶并非吹捧出的虚名,林湘从没见过有谁能哭得像他这样好看而牵动人心。过分注重形象的哭泣往往会丢失真实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美丽无匹。可明月不是,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甚至眼泪流淌过的痕迹,都除了美以外,都精准地反应着他的情绪。 羞耻、压抑、悔恨,自厌,以及不肯将脆弱明白显露于人前的一点点傲性。 他并没有哭很久,在床底时一直没停过的眼泪很快收歇了。移开了手,明月侧过头,怔怔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所有情绪都伴随转头这个动作消失了,略微红肿的眼眶内,他乌黑的眼仁就像死了一般,沉着浓得能将人溺毙的阴郁之色。 就,有点渗人。 林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被关上的菱花窗外,除了夜色还是夜色。 窗外并没有月亮。 他却能看到它。 并不是幻想,他知道,月亮一直在那里,很皎洁的、高悬于天际的一轮,朗澈的明光静照着万物,而月中的夕子呢,他就像东岭殿下说得那样,是一个清冷孤寂的,不染世俗的神仙。 月亮和夕子都在看着他,看着“明月”。东岭殿下、班主,他遇到的每个人,也在看着“明月”。每时每刻,他都处在旁人对“明月”的注视里。 会假做清矜欺世盗名的人不是明月;会做出和女子在床下苟合这一荒淫行径的人不是明月;会被尘世的欲念滋扰、满脑子下流欲望、甚至崩溃到哭泣的人不是明月。 可一但不是明月,否定了这个身份,否定了过去全部的人生,他又能是谁呢。 汹涌不断的欲念将他逼至濒临崩溃的极点,紧攥着身下被褥的手青筋毕现,他却感受不到躯体的痛苦似的,只是安静地盯向窗外,眼睛如同失去了眨动的能力,沉沉凝视着臆想中的圆月发出妖异而无限皎白的冷光。 “别看了。” 满目死寂的冷光中,一只手突然覆了上来,捂住了他的眼睛,也替他遮住了摆脱不掉的月亮。 长而密的睫羽在林湘掌心不停翕动,仿佛它的主人在经历一场剧烈的精神震荡,挠得林湘手心酥酥痒痒。 她动了动手指,尽量减少掌心和对方睫毛的接触面积,用笃定的语气道: “别看了,我检查过了,窗子外面黑漆漆的,除了风就是雨,别的什么也没有。” 见明月一直盯着窗户死瞧,林湘去弄熄催情香的时候,就多走了两步路,顺道去窗边看了一下。 手指下紧绷的面部肌肉因她的话放松了些许。林湘猜不透明月隐秘的心事,只当他因中药一事成了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轻捂住他的眼睛,林湘拿出了当年一遍遍调整毕设的耐心,和这个她自认为是脑子被药傻了的明月沟通: “对,放轻松。想伤害你的人已经走掉了,这里非常安全,完全不用担心的。不过,她下的药还是要解对不对?明、呃……我是说,你,对,你这样强忍着,对身体不好。自我疏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羞耻也不下流,你动动手就好,千万不要有什么身体只能让异性来碰的负担,好吗?” 漆黑无月的世界里,只有柔和的劝哄声飘至耳侧。 于是,相信它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道声音说,窗外什么也没有;也说,强忍情欲对身体不好,自渎很正常,一点也不可耻。 它否定他,也肯定他。 克制的意志分崩离析,烧灼的热度下,顺从声音的引导,他放任了自己的软弱,说: “……好。” 摘月先摘心好吗(这话说得活像个器官贩子) 我宣布明月攻略进度50%。 (四十一)摘月(下的二分之一) 那声“好”字极轻,但林湘还是听见了。她简直要喜极而泣。 在来救人之前她哪里想过,计划中最不需要考虑的一环——让明月自撸几下、解了春药会是最困难的事情,甚至差一点把她也搭进去。 林湘移开手,想从床沿边起身、功成身退,留给明月一个私密的自我发挥空间。 却不想,手掌还没拿开两寸,就又被明月给摁了回去,被迫在他眼皮上贴得严丝合缝。 “别……”他说,声线里透着轻轻地恳求。 又不是夫妻情侣,她在这儿待着像什么话?林湘好声好气劝了明月半晌,明月却始终不肯放手,和她僵持着。 林湘是个软性儿,实在劝不动,又担心他憋坏了身体,便不再坚持要走,继续替他捂着眼睛。 他在黑暗里的确放得开些,一回到点着灯的光明地儿,就又端回名伶明月那份清且傲的姿态,隐忍克制得不得了。 局促地垂下头颅,一想到黑暗之中明月的所作所为,颈上似乎还留存着被舔舐轻咬的触感,让林湘臊得不行。 催情香和明月方才的亲昵行径是有用的,她不是个坐怀不乱的性冷淡,之所以方才没和明月擦枪走火,也不过因为一直警惕着屋内的催情香。现在熏香已灭,危机解除,她身上的异样感就压不下了。腿心滑滑腻腻的,薄薄一层亵裤的布料早被浸湿,林湘甚至不敢在被褥上坐实,生怕在对方的床上留下什么痕迹。 耳边衣料窸窣声不断响起,显然,明月正在解衣。 林湘连忙闭上眼,耳朵却没有精准屏蔽的功能。寂静的屋舍内,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被耳膜捕获,特别是,她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林湘几乎能想象出明月白瓷一般细腻温润的手指是怎样牵起腰间的束带,又是怎样将它解开,把碍事的外衫通通拨到大腿外侧的。 很快,明月喘息着,从喉咙里溢出转了调的闷哼,似痛苦又似欢愉,嗓音撩人,几乎能酥软了人的骨头。林湘的手指还覆在他脸上,能感受到他的眼帘也不住地发抖。 手下颤动的频率越来越急,耳畔的喘息声越来越促,指腹和性器官摩擦的声音中开始带上咕叽咕叽的水声,渐渐地,连他眼周的肌肉也开始收缩抽搐,明晃晃向林湘诉说着他情动得有多厉害。 林湘闭着眼,脸烧红了一片,又尴尬又害羞。只是听着对方自慰时的声音,感受着他此时的状态,下体就有新的液体慢慢涌出。并紧了腿也无济于事,只会让她注意到,濡湿了的布料硌在小穴上有……多折磨人。 克制住蹭腿的欲望,她长吸一口气,再次咬了咬舌尖,用痛感强撑着理智。 等明月这边完事了,她就滚去别的屋子用手解决一下。这么期盼着,林湘开始在心默背高中课文,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与早就记不清的高中课文做着斗争,某声呻吟过后,明月瘫软了身子,闭上眼睛,安静地只剩下喘气声。 好了吗? 林湘不大敢睁开眼,她的课文还没背几句,按照小说里的套路,中了药,明月怎么着也要来个第二回合。 然而,第二回合的进展极不顺利。 林湘等啊等,捂人眼睛的手都要僵掉了,明月只不时哼唧两下,再也没发出之前积蓄已久的情欲得到释放的那种满足而又撩人的叹谓。 “你还好吗?”忍了又忍,最后,林湘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她也有急事要做的,没时间陪他在这儿瞎耗。 “不行……”明月的嗓子有点哑了,疏解过一次后,他意识应该清醒了些,但和林湘说话时语调依旧很软,仿佛在跟自己依赖的人撒娇抱怨一样: “……难受……” 林湘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自慰还不成吗?这春药怎么这么难搞。 硬质的指甲划过林湘的后背,沾着湿液的手指摸索着拂上了她的腰窝,现在尤其敏感的林湘冷不丁被人触到腰间的软肉,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脊椎,捂人眼上的手都差点松开。 “你……”忐忑又暗藏期待的,明月颤声请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长睫恰地一动,小刷子一样,轻轻刷过她柔嫩的掌心。 林湘怔楞又讶然地睁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帮忙?这是那个连自渎都抵触的明月能说出的话? 腰腹轻薄的里衣上,一只骨肉匀称的手落在上头,指尖搭得很松垮,毫无侵略性,只是轻拽着衣褶,林湘却觉得……这人在引诱她。 塞壬用动人的歌喉蛊惑大海中的水手,明月则在同样动听的嗓音里注以真挚的恳请与怯怯的依赖,催使人步步朝着他的期望走去。 若是片刻之前,明月说这种话,林湘是断然不会同意的。然而,低估了春药的效力,选择在明月中药以后下手是她预判失误。而为了救这个家伙,她费了那么多心神,甚至冒了生命危险,又怎么甘心在最后关头任一切努力白费、留明月一人自生自灭? 数度抿唇,挣扎半晌,她挪开了对方放在她腰上的手,询问道: “怎、怎么帮?” 她问了一句废话。 第一次看av的时候,林湘就觉得,男人的阴茎丑得过分。看着是狰狞的一团,勃起时翘得很高,于是愈发凸显它的丑陋和伤眼。 可能是外貌带来的加成,明月的性器虽然也不漂亮,依旧是狰狞的,却不至于丑到林湘的眼睛。特别是,他身上的衣衫并未褪净,浅色的丝质外袍在腿间堆迭,流畅紧实的肌理线条将掩未掩,引人遐思无限,若是光影打得好些,再擦去被褥和皮肤上的点点白浊,说是展览厅里陈设的艺术品也不为过。 性器颜色不算很深,表皮是艳艳的红色,应该是和明月刚才自己撸了很久有关。茎身由于充血高高肿起,尺寸可观,或许是因为将私处暴露在旁人眼里,明月觉得羞涩,它轻颤了两下,很有活力地弹动,铃口还向外吐着清液。 林湘人麻了。 换了个坐姿,面对着明月跪坐在床上,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抬手覆了上去。 使的是左手,她的右手被明月那厮握住了。林湘不是长臂猿,既然要帮忙,明月就只能自己捂眼。可即便如此,明月也固执地攥住她的手指,像是能从相握的手掌中汲取某种勇气。 相处不到片刻,林湘已经注意到明月某些方面古怪的要命,显然,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但那与她何干? 她只是个过路人,明月古怪便由他怪去,反正,她也不是很想两只手都碰到对方的那玩意儿。 凑合凑合得了。 看也不看自己手下的动作,林湘丢下一句“弄疼你跟我说”就平视前方,盯着床帐上的流云刺绣死瞧,催眠自己手里的是团需要慎重把玩的解压史莱姆。 被他人触碰的感受,和自己抚慰自己完全不一样,几乎是林湘握住他性器的那一瞬间,明月就忍不住一声低吟。 覆在棒身的手指立时一僵,片刻后才开始毫无章法地揉弄。 她似乎没有做这类事的经验,完全不懂该怎样去掌控和玩弄男子,力道轻柔,手法也不知变化,只在固定的一段打转,青涩得要命,不仅不能疏解明月的欲火,反而让他下身的巨物愈发昂扬难耐。 柔嫩而微凉的手指在茎身上摩挲轻捏,肉刃像被极轻软的羽毛扫过一样,柔韧的表皮被指腹压得微微内陷,这种持续却微弱的快感惹得明月痛苦地握紧了她的手指,长久以来的自衿让他说不出任何请对方加重力道又或者更换手法的话语,只是迷离间腰腹发力,主动挺收性器去配合对方的抚慰。 林湘即便再努力放空思维,也能察觉到肉茎难耐抽送的动作。她当然清楚自己是在胡搞瞎搞——这一点从明月喑哑痛苦的闷哼声中就能发现。 然而,然而,让她像小黄文里那样,用手指去玩弄男人的马眼或者囊袋,那真是想都不要想。眼下这个黏腻腻、热乎乎、还很有活力在跳动着的诡异手感已经让她很烦了。 这么大的东西,真能塞进人的身体里吗?林湘有点怀疑。哪怕做好前戏,足够润滑,进去的时候,也是疼比爽多吧? 想得太多,她焦躁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举止亲昵,不只明月有生理反应,她也有啊。 丫的。他躺在这里啥也不管只需要哼唧唧,自己却要苦哈哈地被摧残精神劳动肉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解决生理问题。 心里十分不平衡的林湘忿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唔……” 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突然被使力一捏,力道虽然偏重,但和一直以来不痛不痒的揉弄相比,快感强烈极了。毫无准备之下,明月通身一颤,只觉一股汹涌的浪潮将他兜头掀翻,微挺的腰背也重新紧贴回床铺上。 “抱歉,疼吗?”林湘被吓得撒了手,急忙询问。 “……不……”喘息一阵,明月低声回应,声音直打飘,性感中透着餍足:“……舒服的。” 请告诉我你是想连在一起说不舒服谢谢。 望见明月绯色愈重、似含羞赧的脸颊,林湘强装镇定,飞速移开了视线。 她隐隐觉得这件事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甩了甩手,轻咳两声,林湘假装没听见他方才的发言,提议道:“总之,你看,我也不会这些,就……下手非常之没有轻重,弄了半天你也不舒服,我觉得,还是你自己来更好,对不对? 按理来说,死了的太女既然钟情于明月,那么,他绝对比林湘这个实践次数为零的母胎单身狗技巧高超得多,如果他自己玩都射不出来,那林湘出手也没用的。 120在吗?救命,她想回家。 林湘的语气依然是柔和的劝哄,但是,纵使意识发昏,明月也能感知到她话里潜藏的情绪。推诿的,逃避的,仿佛他是一个亟待脱手的麻烦。 比突然失去生理抚慰更焦躁的情绪莫名席卷了他。 “不对。” 移开了遮挡视线的手指,明月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姑娘,重复道:“不对。” “是舒服的……” 四目相对,林湘率先败下阵来。原本清冷疏离的大美人(虽然是凹人设)融去了那层距离感,因为意识迷离,所以乖顺而专注地注视着你,只注视着你,还破天荒地说了平日绝不可能出口的逾距话,仿佛他一身的坚冰都为你而消融,这谁受得了。 “好好好,舒服,舒服成了吧。”林湘退让了。 她想不通自己都这么消极怠工了,明月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违心话。难道是面对救命恩人的包容和客气? 算了。早解决,早收工。林湘决定认真一点儿。 “你松开我另一只手好吗?我努力让你更舒服些。” 温馨提示: 其实还有一部分没写完,那段就是纯床戏了。明天晚上更在这章结尾。上关心下关身,上下两篇,正好。本来想直接催情香一波带走,简单利落。后来想想,还是多写一点儿吧,一切都是催情香的错的话,这两个人也太惨了。 还有,这么软这么乖这么甜的明月是今次限定。他平时可矜持了,心思又重。不是中了药绝对放不开。 难为这些天等我了,最近总是早晨五点起床,每天下午上床一拉帘子想写两段,就睡过去了。正在努力调整作息习惯。 (四十二)长梦一醒 阅前提示: 为可能存在的侠客朋友们提个醒,这几天我更了,在上一章,指路:摘月(下)。 林湘是被一阵鸟叫声惊醒的。 彼时夜半叁更,风雨已止,四野沉寂,她心里记挂着明月的事,故而只是浅眠,不知何处的清越鸟鸣声一响,林湘便睁开了眼睛。 被人亲昵抱着的陌生触感让她愣了几息,睁眼看着晦暗不清的床帐,没过多久,昨夜发生的那些荒唐事就一一回笼,涌入脑海。 时光机在哪,救救她。 小心地把明月的手臂从腰上拿下来,林湘坐起身,双手抱膝,有一点不敢面对现实,当然,也或许是亿点点。 自闭了一会儿,她扭头打量明月,还好,现在真的很黑,只能隐约辨出是个人在那儿躺着。 屋外的雨声已经停了,她掀开层层布料柔软的床帐,窗外天色暝阴,屋内也昏暗暗的,各处摆着的灯具不是已经燃尽,就是将至尽头,只亮着一星残光。 林湘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必须走了,趁着夜色尚浓。 还好醒得早。她心中一阵庆幸。若是天明时她才清醒,压根就没机会出明月的院子了,万一被人发现了昨晚是和明月一起待着的,那后果……林湘简直不敢想。 打定了离开的念头,她开始在床上找自己昨日穿着的衣物,无可避免地,目光接触到了明月所在的空间。 幽暗的光线下,他侧身躺着,身上只披着一条薄被。或许是实在累了,林湘刚才的举动并未惊到他,明月的眼睛依然闭着,睡颜在夜色里显得很是恬静,既没有初见时的清傲孤冷,也不见昨夜里的小心翼翼。 他像是做了一个美梦,眉眼舒展,嘴角微勾,连睡姿也放松极了,不见一丝儿防备。林湘还是第一次见他笑,戏里的梦郎形容清颓,戏外的明月皎而冷凄,都是很好看的,但果然,人还是真心笑起来,才最赏心悦目。 唉。 林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好一个人,就因为模样生得好、出身却不行,就要受这样的磋磨,遭际人世间的腌臜事儿。 更可耻的是,她居然也给他的不幸贴砖加瓦,和被情欲迷了心志的明月发生了关系。 明月他对自己…… 拧了一把胳膊,林湘提醒自己少自作多情。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罢了,性和爱是两码事。 将搭在自己腿上的薄被拿开,轻轻给明月掖好被角,林湘一件件拿起自己的衣物,下床穿了。 床铺得处理一下,放着不管,再配上睡在上头未着片缕的明月,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昨晚发生过什么,但叫醒他…… 林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月,又要对他说些什么。 去外屋把自己藏在柜子里、还湿着的外衫也取出来穿上,不长一段路,她的腿就直打软。可见纵欲着实害人不浅。 林湘顺便又检查了一下内鬼少年的鼻息,还好,人没事。 只不过,盯着对方的侧脑壳看了又看,光影黯淡,其实也看不大清,但,一些茶杯碎片似乎扎进了他的脑壳里?看着惨兮兮的。 昨晚随手撒的碎瓷片能戳进伤口里,惨哦,这内鬼的幸运值莫不是只有e。 非常没诚心地同情了对方两秒钟,林湘在屋内找到纸笔,磨了墨打算给明月留张纸条。她是越心急越组织不好语言的那种人,一些重要的话,与其说得磕磕绊绊颠叁倒四,不如用笔写下来给他看。 将凌初未和内鬼少年的事全须全尾写明白,又说明了自己为救他而伪造的假象,让明月统一口径,在砚台上蘸了又蘸,林湘垂睫,吸饱浓墨的狼毫笔尖终是落了下去。 昨天的事,还是要有一个交待。 写好了纸条,她回屋去看明月,叫醒他是必然的,衣服总得穿上,床铺总得清理,倘若无知无觉一直睡下去,被外人看见了,依他目前的处境来论,不好。 到底人言可畏。 将迭好的纸片搁在床头,林湘拉上床帐,背对着床抱膝坐在脚踏上,因为没有被明月看见的勇气,她连脊梁也是微弯的,身子压低下去,低垂着头轻声唤他。 “你、你醒醒好吗?”她以手背扣了扣雕着浮纹的实木床沿,虽然是在叫人起床,林湘的语气却还是商量的口吻。 她锲而不舍地以指扣床,好一会儿,才听见帐里传来明月的声音。 沉沉酣梦被扰,明月颤开眼睫,梦中之事消散得快如石间朝露,抓不住一分一毫。 他躺在熟悉的环境内,目之所视,一片郁郁昏昏。有谁正在轻扣床榻,一声声换他起床,音色陌生又熟悉。 …… 是她。 忽地忆起昨日之事,他坐起来,尽管清楚帐外之人看不见他,明月却连向来一举一动皆似入画的姿态都维持不住,脊背线条僵硬,失了平日赏心的美感。 千思万绪涌上喉头,待到奔至唇齿,却只剩一个百转千回的“你”字。 本该了无痕的一枕春梦醒时仍在,然而,便是在又如何呢?梦留给人的,终究不过是一道朦胧痕迹罢了,他甚至不知晓她的姓名。 “你醒了就好。” 破坏气氛小能手林湘并没有发现他失常的语气,或者说,她假装自己没有发现: “床头有一张纸条,是我写给你的,我想说的话,都写在上头了。当然,字有些丑,你……多担待一下。”她右手的虎口到底是被咬伤了,握笔时丝丝的疼。 “还有,劳烦你收拾一下床褥,趁天还黑着,我……我得走了。明——你,你自己平日要多小心着些,千万珍重。” 昏昏夜色,数重床帐相隔,只是咫尺之远,两个不久前尚亲昵相偎着的男女分坐两处,做临别语,个个眉目低垂,各怀心思。 ˇˇˇˇˇ 首发:yuwangshe.uk(po1⒏ υip) (四十三)拜访 这个时候爬墙,简直快要了林湘的老命。 她本就不会翻墙,现在又正是腰酸腿软的时候,动作幅度只要一大,主关节就像散了架似的,压根发不了力。 吭哧吭哧扒着墙爬了半天,等林湘总算坐上墙头的时候,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吁吁地喘着粗气,她连脑门上的汗水都懒得擦了,任它一滴滴顺着脖颈流进衣襟。 这种退场方式,简直就是街溜子半夜爬墙和对门寡妇偷情嘛,啊,还得是肾亏的那种街溜子。 林湘心累仰头看天。 歇了好一会儿,她小心爬下去,整整衣衫,趁着夜色回了刘老的住处。 “回来了?”刘闲山端坐正堂,听见林湘推门进屋的声响,也不抬眼看她,语气缓和淡淡,然而,或许是由于心虚,林湘总觉得刘老的声音里挟着怒气。 一旁的四仙桌上,手持式的烛台中插着的明烛只剩指节之长。显然,刘老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 林湘连忙凑过去,低头糯糯认错。 听着林湘只认错不剖析、愧疚感完全出于惊扰她睡眠的道歉之语,刘闲山眉毛微扬,沉声道:“管我何时入睡作甚?你自认只错在此处?!” “您消消气,千万别为我动了肝火。”林湘不答,只弱弱说了几句劝解话。 刘闲山知道她的脾气,很多事林湘不直接回答,便是默认了。 “小湘!”抬手一拍桌案,刘闲山怒上心头,还未说话,反倒咳了几下,她毕竟年纪大了,林湘吓得忙去为她拍背顺气,直道:“我错了,是我不对,您保重身子要紧,千万不要为我置气。” “咳咳……我告诉你多少遍?凌大人为官多年,是暴烈的性子,从不把白衣平民看在眼里。太女仙去才多久,陛下还要召明月进宫参宴,她敢在这时节对明月动手,足以见她的疯性,你与她作对,能有什么好果吃?”饮下半杯陈茶,刘闲山顺过了气,恨恨数落她: “你想过没有?若凌大人查出今日是你,旁人不提,你不是还念着给你父亲排戏吗?你就真舍得这些时日的心力落空、再见不着它上演的那一日?” 发觉林湘不在客室的那刻,刘闲山一颗心咯噔坠入冰窟,也不敢叫上旁人,一个人摸黑去了明月的院落,听看门小厮说凌大人进去没多久就怒冲冲出了院门,才将将放下心,一双手脚渐渐回过了温。 “您说的我都知道,也都想过……”林湘把茶盏放回桌上,一只手仍缓缓给她顺气,“刘老,我只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不出话了。 只是什么呢?林湘其实清楚,自己平日绝没高尚到肯为陌生人豁出命来,亦没有十成的把握这样做就能救下明月此人。 可她还是做了,大义凛然得她都快要相信。 不想跟刘老讨论这个话题,她小心道:“眼下天还未明,您去睡一会儿吧?” 好不容易让刘老消气回去入睡,同样困倦的林湘却没有心思睡觉。她换了身干净衣衫,坐在屋檐下吹了一宿的凉风,直看着一轮朝阳从东天破云升起。 清晨,用罢早食,她向刘老道别。 刘闲山起床时心中还存着些许怒意,受她殷勤夹过几回饭菜,主动捧来一盏热茶,又思及她生父早亡,怜她自幼孤苦无依,早就软了心肠。 目光在林湘辫得齐整的长辫上停留半晌,想到这几日她自己盘出的简单发髻,刘闲山有意示好,平素沉凝的声音难得软和些许,道:“小湘,我给你梳个头再走罢?” 林湘摇头笑笑,拨了一下自己的辫身,“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的。”自从昨天把头上的发钗丢出去,她就再不想簪发了。 每日费力气花时间簪发有什么用?旁人多看她两眼,难道是要看她的发型? 左不过没意义的事。 回程路上,林湘去了一家路边的医馆,补上了避孕措施,许是药方的问题,她回去喝了药便困意上涌,开始倒头大睡。 她这一觉沉沉,整整一天都没到书店露面,可把寻书吓了个够呛。 上一次林湘姐无故不来店里,还是因为回了趟林家,收了林沅的欺负,卧床养了几日才好。 想到这两日传开的流言,寻书心中叁分的担心也酿成了八分。 在书店等到日上叁竿,始终不见人来,寻书坐不住了,知会了元宵一声今日不再营业,她要去林湘姐家中看看,便准备锁门离开。 哪想元宵抬手冲她比划半天,固执地非要跟她一起。 没有和元宵停下来掰扯的心情,寻书默许了他在后头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林湘家门,寻书敲了数遍,始终没人来应。 她彻底慌了。 脚步稍退远一些,元宵仰面观察小院的院墙。这个高度,以他的能力,想进去绰绰有余。 寻书只见他脚掌在墙壁上借力一蹬,如兔起鹘落,眨眼之间,整个人便轻盈跃上了院墙,身法之流畅利落,活像去人家中取人财物的多年惯偷。 惯偷先生从院内为她开了门栓。 顾不得责怪元宵的不当举止,寻书直直奔向林湘平时居住的寝屋。 林湘正沉沉睡在床榻上,连寻书推门进屋的声响也没将她吵醒。 她许是病了,正烧得厉害,整张面孔都蒸着不自然的红晕,盖着的薄被掉落在地,身着的里衣也松开了,衣襟散了一边,露出白嫩嫩一片肩膀,和锁骨下的一线春光。 从躲在黑发掩映下的细颈,到光裸在外、圆润莹白的肩膀,乃至锁骨更下的位置,随处可见细细密密一片深色红印。 寻书呆愣愣睁大了眼。 这是……吻痕吗? 跟在寻书身后进门的元宵顿住脚步,几息之后才猛然回神,逃也似退了出去,连耳根都红得滴血。 东家她…… 元宵的呼吸声乱了几拍。 ˇˇˇˇˇ 断在这里感觉自己好缺德hhh。 湘湘这么莽的做法不值得提倡,有一定概率会被凌初未或者其他人发现。她就是拿自己的命在赌,破罐子破摔了。但为什么呢?这就要问本文第一巫妖王了。 我上章提还有人在,其实是指竹峙,他一直跟着湘湘的。他的存在给湘湘的行动多上了一层保险、增加了成功几率。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找竹峙做了哪些事,我在叁十九、四十二都有暗示。 话说回来,设定里竹峙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所以正文没戏份、蹲在屋外默默淋雨听床脚、深藏功与名也很正常啦(bushi)。 (四十四)琐事一二 寻书刚给她裹好被子,林湘便醒了。 “……寻书?”看清床边的人影是谁,林湘脑子晕乎乎的,脱口而出道:“对不起哦,我在你屋子里睡着了。” 她这话说得颠叁倒四的,显然是意识还没清明,寻书默默不语,只把被角掖得更紧。 林湘正心里烧得慌,哪里受得了被棉被紧紧捂着。她坐起来,一手覆上额头,懵掉的脑子渐渐找回了理智,知道眼前的人肯定还要给她盖被子,便自认聪明想了借口欲把人支开,口中睡意浓重地嘟囔:“寻书,我想喝水。” 林湘姐这样软绵绵冲人撒娇的口吻,寻书还是第一次听,但撒娇不能让她有所退步,被子是不能不盖的,喝了姜汤发了汗,烧才能退下去。 “屋内都是隔夜的凉茶,林湘姐你现在起了烧,不能喝。元宵已经在熬姜汤了,暂且忍一忍,待会儿就能解渴了。” 寻书扶着林湘的肩膀,手下施得是巧劲儿,力道虽然轻柔,却依旧把她带着躺倒回床铺上,然后手疾眼快地重新将她捂得只剩个半个脑袋露在外头。 发烧捂汗这是封建迷信! 以前林湘刚来这里,天气还冷,和寻书也不熟,对方拿棉被捂她,她才没有吱声。但现在正值酷暑七月,又早和寻书混成了朋友,林湘才不肯依从,她横了眉毛,本就起了烧的脸庞看着越发红了,在被子里拼命挣扎,就是不肯让寻书帮她把被子掖好。 元宵端药进门的时候,两个人闹得正欢,都扭脸找他帮衬。 “我是老板!给工资的!”林湘看他,眼睛亮亮地强调。 工资,是指月钱吗? 元宵并不在乎每月发下的工钱,但见东家脸庞上细汗涔涔而下,难受极了的样子,又首次受她水润润一双杏眼带着希冀软软瞧来,一时心更慌了,差一点想依了她的话行事。热意又涌上面皮,放下姜汤的瓷碗,他谁也没理,转身出了屋子。 “他怎么了?”看着堪称落荒而逃的某人的背影,林湘有些摸不清楚当下的状况。 寻书摇头,她实在一根筋,一点儿也不准备跟着林湘的话题走:“不知道,盖被子。” “……不盖。” 这件事最终以林湘的胜利为告终,她犯起固执来,和寻书能打得难解难分。 不过,也是打这天起,林湘偶尔会觉得元宵的抵触(女性)人群综合征越来越重了。她虽然有心问个清楚,但自己也被这辈子突然旺盛起来的桃花运烦得焦头烂额,只好把元宵的事先往后稍稍。 徐语的事情还没解决,她和明月又多了笔扯不清的烂账,可不正让人心烦么。 林湘第一次主动去见冯子瑜。 冯家当家姊妹威远将军冯至明、定远将军冯至臻华当年是女帝的亲随,同天子共在战场里拼杀、有过冒死护卫的大功,女帝登基后,她们在本朝也算权威赫赫,一个封了爵位,一个持守边疆。 冯子瑜是冯至臻的叁女,她母亲生了她后便久驻边境不归,家里一时松了对她的教养,等到发觉人长歪时,已经为时晚矣。 武将家出身却不爱舞枪弄棒,只知遛鸟听曲儿,一张嘴混不吝见风转舵,阴阳方术都能扯上两句,一提兵法武艺反倒哑了声音。好在一张脸皮是姊妹里最俊最打眼的,武艺不精、将来军功不显反而能与上连情,不用努力将来母辈都会给她争个皇驸当当。 这些都是冯子瑜自己告诉林湘的。她说这些时嬉皮笑脸,一派全然不在乎的神情,但相处久了,林湘也不觉得对方真是什么都不会躺平混日子的膏粱纨绔。 至少,她和林淮都是商户之女,也没见冯子瑜斜眼睨人,看不起她们,反而常来找林淮玩耍,呃……顺带附上她。 冯子瑜做事心里是有杆秤的,就是平日里不太明显。 定远将军府纪律森严,她被细细盘问过出身来意,在角门等了几炷香,才见冯子瑜牵着马匹,穿着束袖武装出来。 “哟,七姐!”门边还站着一群护卫,冯子瑜就极其热情地伸臂揽住她向外走,靠近时身上散发的汗味让林湘皱了鼻子:“听说七姐有重要之事需邀我出门?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去吧。” 她哪里有重要的事邀这家伙出门?只不过找对方说句话而已。但是,冯子瑜频频使弄眼色、拼命向她散发求救信号,林湘也不能不管,默默地任其揽着离开了。 “总算出来了。大热天谁要留在校场操练。” 茶楼雅间里,冯子瑜咕咚咚喝下两大杯消暑凉茶,对着她就是好一通抱怨,直到发完了怨气,才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啜饮,摆手让为她摇扇的仆从退了出去。 “好了,难得稀客上门,说吧,怎么回事?” “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林湘其实不愿意跟外人说太多,但刘老是不支持她和明月有太多交集的——那晚发生的荒唐事当然瞒不过这位老人家,埋在心里的疑问不能问刘老,她只能问自己唯一一个了解明月的熟人。 是冯子瑜告诉自己,众人眼里的明月是在立人设,也是她说太女仙去以后,明月的未来堪忧。 想到此处,她深吸一口气,出声询问:“明月……他是不是有什么双生兄弟?” 明月对“明月”这个名字,态度实在显得过分奇怪,林湘思来想去,觉得替身梗是最合理的解释,真的那个明月人无了,他一直在扮演旁人,所以,才会一直纠结什么自己是不是劳什子“明月”。 闻言,冯子瑜乐不可支,手上的茶盏抖得差点泼出水来。她还以为林湘亲自登门来找,是为什么大事,结果一脸郑重问出的却是不着边际、她都没听过的荒唐传言: “这是你从哪听来的小话?”冯子瑜忍笑解释:“还双子?若真有双子,当年早捧到人前了。别的不提,两个模样似明月那般的戏子,价值可高了去了,双、咳,这么说吧,你不去花街柳巷,并不清楚,被两个一般模样的男子同侍,恰合一些贵人的癖好。” 似乎确实很有道理。林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将这个猜想否了。 “不过——”冯子瑜话音一转,语气疑惑中透着叁分兴味:“林七姐,你平白问这个,莫不是最近见了什么模样肖似明月、脾性却大不一样的儿郎吗?” 可不是。 林湘在心里回道。 ˇˇˇˇˇ 追更:po18vip.de (woo18.vip) (四十五)你要娶他吗 冯子瑜是谁,哪里看不出林湘神色微妙。况且,依照林七的脾性,破天荒登门拜访,所为绝不该是小事——至少,对林七而言并非小事。 将这段无头公案在心里记下一笔,她并未深问下去。林湘和阿淮可不一样,这种事情,不想说的,绝不会对旁人道半个字。 拈着一块咸口点心,冯子瑜一手托腮看她,转了话题:“明月的事说多了也没什么趣儿,倒是林七姐,我蛮好奇,你的那出戏现如今还在排吗?” 那日,一起去集秀班时,冯子瑜便听出来了,林七要排的虽只是女爱男欢的戏本,内中道的却是林家的家私。 自古哪有小辈妄论亲长的道理,这戏真排出来,和现实一比对,只怕全帝京都要看林携玉的笑话。 “嗯。”林湘很干脆地点头,只要不多过问明月,她就没太多可隐瞒的,“一出戏嘛,为什么不排?它的词曲又不是什么媚俗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反正,林沅只让她管住嘴,没提旁的。虽然就算对方提了,她也照样会装傻充愣、顶风作案就是了。 冯子瑜出来了就没想过立刻回去,她和林湘天南海北扯了一通,还说要去集秀班看看目前排戏的进度和成果。 她倒也不是纯粹为了看个乐子。一则,前两日帝京里的风言风语不是没传到冯子瑜耳边,戏班多得是踩高捧低之人,就是为了阿淮那傻子,她也得去一趟,给林七撑撑场面;二则,既然林七今日来找她为的事和明月相干,那去一趟集秀班,该知道的便也差不离了,若是大事,瞒不住的。 林湘一口把这个提议否了。 她并不明了冯子瑜的小心思,但刘老说得对,凌初未不好招惹,虽然眼下风平浪静,没什么动静,但集秀班的事,还是不要让旁人再插进来得好。 就是明天了。她郁郁盯着桌上的木纹瞧。那日离开,林湘给明月留了信件,说五日后在戏班的某处僻静处儿再见一面。 但短短五日时间,能想明白个什么呢? 离了茶楼,回书舍时,已经到了午食的点儿,后屋里隐约飘来淡淡的米香味。 从上次柳大夫为她把了脉,林湘每日的午餐便多了一碗温养身体的药膳粥。书店内就有炉子,每日中午架上小砂锅,文火细细炖煮,并不费事——这是寻书说的。 能不能滋养身体,林湘不清楚,不过,怪好吃的。 她在外头溜了一圈,这会儿早饿了,便径直去了后屋准备盛碗粥喝。 没想到,她一进门就目睹了事故现场。锅沿的白沫争先恐后往外溢,顺着砂锅流到下方的炭火上,滋滋地响。 元宵向来听力敏锐,现在,只是一步的距离,坐在炉前的矮凳上,他却连淤锅造成的蒸汽声都恍若未闻,指头摸在眼下浅色的旧伤痕上,不知停留了多久。 “喂喂喂——粥溢了溢了!”林湘出声提醒。 低垂的睫羽忽地一抬,元宵寻声看她一眼,又迅速转而向案发现场望去,不敢相信似的眼眸微睁。连一旁隔热用的湿布也不记得去拿,他直接两指一提,将锅盖掀开,待浮起的白沫渐渐消下去了,才将它搁回原处,拿起布开始处理砂锅上的淤痕。 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很稳。可是,林湘不是没被砂锅烫过,哪里不清楚这东西的烧热时的温度有多惊人。 身手好的人难不成都练成了铁砂掌? “呃,元宵……”这几日元宵躲她躲得厉害,林湘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这不,刚把他的名字喊出口,元宵的身子便立刻僵住了,捏着湿布的手指也不再动弹,半晌后,他继续用湿布进行砂锅的清理工作,人却依旧不肯看她。 林湘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被元宵抵触成这样。天可怜见的,她难道还不算一个爱护下属的好老板吗? “火不用你看了,先出去吧。”林湘尽量让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更温和些:“记得问问寻书把烫伤膏放哪儿了。” 元宵颔首,起身离了屋子。 林湘在他的位置坐下,凳子离炉火实在太近,热气灼得人直擦汗,她把凳子挪远了点儿,看着厚重朴实的砂锅,想了想,试探性地指腹轻轻一碰锅盖。 触电似的灼痛让她立刻收回指头。 明明是疼的。 一锅药膳粥煮好,她和寻书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叁小姐派人来过书舍,留了话请她回家一趟。寻书说。 叁小姐。林湘默默听着,吹了吹热气,将一勺粥送进口中。寻书不提,她几乎快忘记这个人了。是了,阶层跃升这么大的事情,一直在外照管林家生意的林叁自然也要回家的。 林叁,林渭,在小说里算是半个正面人物,和她母亲林携玉脾性如出一辙,都是强势有手腕的人。不过,由于年纪尚轻,未历风霜,林渭行事还不像林携玉那般能处处圆滑周全。少年人锐意锋芒,若宝剑无鞘,满室明光。可想而知,这种性格,让林渭后来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她也好,以前的“林湘”也好,都和这人没什么交集,林渭突然叫她回家,背后不是林携玉的授意,林湘是不信的。 左不过是安慰她一通,委婉告诉她一家人应该相互扶持,甚至为了粉饰流言接她回林家去住。 一家人个球,倘若真是一家人,当初她落水之后,林携玉就不会对林沅高拿轻放。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核,她是智障才会开心地凑上去。 她这厢心思千回百转,但寻书只是尽责任传一句话,话说完了,便一刻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停留,更不愿让她去想,便生硬切换话题,转而向她问起那日的后续。 不同于一直让她避事的刘老,寻书不清楚这内中的来龙去脉,只知道是她要了明月的身子(没错在寻书看来是要)。寻书总念着她能娶夫生子,一但见她总算和谁家儿郎有了亲密之举,便连对方的身份地位都不顾了,就差直球对林湘言明自己想吃喜糖。 寻书问一句,林湘便答一句,两人压低了音量,小声讨论着这件事的解决办法。 “你要娶他吗?” 柳砚青进屋时,恰巧听到书舍的寻书姑娘这样问她。耳畔的风铃声太响,而二人的声音又太低,那句话被风铃砸得模糊不清,听着没半分真切,而他的到来亦让本该出自林湘之口的、可以用来推测前文的答复消失无踪,但柳砚青知道,的确是这几个字。 “林老板,我新配了除疤的药膏,便想着给你送来一份。” 没有察觉到对方略显尴尬、在偷偷打量他的神色似的,柳砚青微笑着,将袖里放着的小药盒递了出去。 她伸手接了,袖口遮不住虎口上的牙印。几天过去,齿痕大部分已经消退,看不大清了,可凝血结痂处,几条丑陋的疤痕依旧乖巧趴伏,向他明晃晃昭示着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一整天不见踪影,生了病不在他这儿抓药,再来书舍时,虎口留下了男人咬出的极重齿痕;走路偶尔会有细微的停步;身上的药味中亦混杂着星点浅淡到快辨不出的、常用来配避子汤的草药的气息。 一个不近情爱的人突然和人欢好,背后的缘由再罗列也逃不出那几项,故而,连那人是谁他也有七分准。左右,分礼物那日下午她原定要去哪,柳砚青是知道的。时、地、事,根据这些稍作推拟,她要娶谁并不难猜。 她不是个多情的,正相反,林湘是个冷性儿,一但要了谁、娶了谁,便不再会有他心。 这样很好,很好。 “药既送到了,林老板,不打扰你继续用饭,药铺还有其他杂事,我先走一步。”柳砚青说。 那天被人打断的话,既未说出口,便就这样吧。 ˇˇˇˇˇ 追更:roushuwu.com (woo18.vip) (四十六)露水情缘 除去登台的时刻,明月很少在脸上施涂粉黛。他的镜台上从不见帝京时兴的妆粉眉墨,匣内的一只只簪钗也多是素约雅净的样式。 “月贵一个‘清’字,不似俗花俗草,以媚惑人”,东岭殿下金口玉言,她既说清者为月、那俗的媚的,明月便不该沾染分毫。 坐在妆镜前,他定定看着自己镜中的倒影,指间一只黛笔夹了许久,始终没有抬起来,落到应去的位置去。她来看过他的戏,是他的戏迷,自然是喜欢明月平素的模样的。 新来的小童脆生生在外间唤他,“问公子安,眼下未时已经过半了。” 命小童退下,他垂眸看了一会儿乌色的黛笔,接着摇头嘲弄一笑,将这纠结了许久之物收了起来。 画如何、不画又如何呢? 她看不到的。 明月不该去见一个会把自己拉进世俗里的人,被凌初未那个疯狗盯上的他亦不该连累旁人。 [五日为期,申时茯院相见,你我之事,彼时言明。]纸条上的话,明月字字都记得,却也只能是记得了。 她给出的约定,早烧成了倒进盆栽中的灰烬。 这个时节冒险去见明月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在哪儿碰面,林湘是仔细考虑过的。 集秀班里人多口杂,僻静处少,茯院算是其中一个。那里是某位男伶的住所,院外花木扶疏,勉强算得上幽静。林湘以前帮着从戏班仓库取排戏用的道具时,会从此地路过,在院外的荫凉下歇过脚。而明月寻个由头,去找院里住着的男伶见面说话,也能解释得通。 两人只要能打个照面就好,没错,林湘又准备了纸条。 眼见快到申时,天上日头正毒,有刘老和她(不情愿地)打配合,脱身去取排戏用的道具这个掩护任务完成得相当轻松。 回程路上,她捧着几件戏服,略显夸张地擦擦脑门的汗,在茯院外冲护卫的杂役友善笑笑,于树荫前停了步子假装稍作休憩。 离申时还有片刻,摸着柔软布料下硬质的信封皮,想到明月看到这些文字时可能的情绪,林湘万分忐忑,只觉站也不是、靠也不是,眼睛盯着远方,她心里转了一万遍“逃避可耻却有用”的泄气话,步子却没挪动半步。 寻书昨日的问句一直盘旋在她耳边。 要娶明月吗? 问自己千遍万遍,林湘亦给不出肯定的回复。 找理由很轻易,从明月的身份、这里的风气、暗流涌动的现状、到横在她心头的死敌林沅,她能找出无数条不该娶明月的理由。有了这些理由在,连不娶明月的选择也可以被挂上负责任的名头。 但林湘清楚不是的。没有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只是打心眼里抵触和一个迄今为止才见过两面的人共度一生。 她扪心自问,自己既不了解真实的明月是什么样子,也无法给他创造出与过去差不多的生活条件。在这种前提下,和对方十年、五十年的生活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林湘想象不出。 婚姻或许可以没有爱情支撑,但不能没有信任、平等和彼此了解。 她没办法现在就娶明月,连他乐户的身份,也必须求到林家去才能帮他消掉,至于之后的事,娶不娶,嫁不嫁,都是要他们认真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才能做出的决定。 这些事林湘思量了许久,一件件在书信里掰碎了仔细解释,却依然担忧明月会像那晚似的自我厌弃,想到了歪处去,自个钻了牛角尖。 将明月看到信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一遍遍在脑内预演,后悔着信里哪句话的措辞还有修改的余地,直到树荫下傻站的林湘被看门的杂役委婉催了两回休息好了没赶紧走,她才意识到——兴许,明月不会来了。 是了,他是帝京的名伶,世人追捧的明月公子,爱慕者不知凡几,哪里需要她来负责呢? 不,林湘打住负面想法,万一明月只是在路上被绊住了腿脚、万一他在自己来之前已经进了院子呢?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草率的。 换了个能看见茯院门口的地方,林湘在那里又站了许久。 来古代半年,她总学不会依据天色辨认时间。往太阳的方位看了又看,林湘始终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时刻。周边一个又一个戏班成员路过,每次听见脚步声,她抬眼又再度失望地合上,里面没一个人是他。 当中有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他提着篮子经过这里,停下脚步,笑嘻嘻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桃子,说让她吃下解解暑气。 林湘道了谢,接过桃咬了两口,桃肉又脆又甜。 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别的情绪,吃完了桃子,她揣着信封回去了。 刘老得知此事,拍拍她的肩膀当做安慰,“小湘,他既然不见你,显然是欲与要你拉开距离,你便当这是露水情缘便好。” 露水情缘吗?若明月真心这样想,她自然是开心的。林湘听话地点头。脑中却闪过对方和她说话时,那种依赖又亲昵的语气。 明月他,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ˇˇˇˇˇ 首发:yuwangshe.one (ωoо1⒏ υip) (四十七)想要的东西 林湘将没送出去的信件带回家,夹进了书册里。 明月既然不想见她,她也没那么不知趣,情商低到再凑到人家跟前去,拿那一晚说事儿。这封信不会有再用上的那一天,对还没做好与谁携手一生准备的林湘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但她辗转反侧许多日,一直纠结的心事却遭对方这样看似轻飘飘地放下,她心中或多或少,还是在意明月为何这样选的。 躺在竹席上,摸着右手虎口处凹凸不平的结痂,林湘叹了口气。 柳大夫贴心地给她送来了去疤痕的药,疤痕是能去除的,像刘老说的,露水一样,很快,这件事就会连痕迹都消失无影。但是,那个腥甜又泛咸的吻,还有那样的明月,在她心里一直绕啊绕,始终牵着她的心。 她不愿意把他往坏处想。 第二日又是个大晴天。 不似林湘为了避热装了竹帘,柳大夫药铺的店门总是大开着的,日光朗亮,照进厅堂,任是谁路过,都能一眼看清他在做什么。 林湘进出书店时,总会往柳大夫的药铺看上一眼,一开始是好奇,后来是养成了习惯。因为柳大夫记得她每日来书店的时间,就算手头有事在忙,也会适时抬起眼,对着往店内看的她颔首浅笑。 两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并不用说话喊对方一声,只互相笑上一笑,便算是问过了好、道过了早安,接着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不过,这个习惯其实中断很长时间了。画像那件事情过后,她觉得别扭,疏远了柳大夫好一阵子,两人每天早上惯例的打招呼环节,也再没做过了。若不是柳大夫直言他分毫不在意此事,也愿她不要放在心上,大概,他们再不能做一对和睦共处的友邻。 思及此处,怀着淡淡的做错事的愧疚感,林湘的目光往药铺扫去。 倒不是为了恢复那个已经很久没维持的清晨仪式,她只是单纯地行动跟随思想,去看柳大夫一眼。 却没想到,随意望过去的目光不偏不倚,恰巧迎上了他的。 柳大夫的眼睛里漾起浅浅的笑意,唤她的嗓音轻快而平和: “早上好,林老板。”他说。 林湘压根没想过能与他对上眼神。已经一月半没打过招呼,她来书店的时间也不同于往日,然而,不经意往药铺内看一眼,发生的一切却仿佛不曾变过。 “嗯,早上好。”视线在他周身转过一圈,林湘心情复杂。 药桌上放着乳钵和晒干的药材,柳大夫方才应该是在研药。然而,他手中的药臼偏靠在研药碗的一侧,看身形姿势,停下来估计有一会儿了。 不是恰巧与她眼神相触,柳大夫似乎是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早就在等她的转眸,然后笑着送上一句早安。 也是,他待人总这样周致细心,既然过去有和她打招呼的习惯,便会一直记在心上。 可,倘若她直接便进了书舍,没有往药铺看这一眼呢? 想到这儿,林湘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过去那段时日仿佛就是她一个人在任性闹脾气,白白让一个朋友在一旁牵就她、包容她,等着她恢复如常。 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哪里值得柳大夫待她这样好。 “还有事要说与我听吗?”她欲言又止的神色惹得柳砚青出声询问。 说什么,她不是个爱把感情宣之于口的人,心里觉得感动啊、愧疚啊,这种话要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嘛。 不再看眸光平静若水的柳大夫,她把眼睛移开,思绪转了又转,憋出一句:“我、我请你吃顿饭如何?” 耳边朗朗两声轻笑。 柳大夫的声音本就是极动听的,难得笑出声,更如珠玉溅地一般,悦耳舒心至极。但林湘听着总觉得他像是在笑话自己,连避开他的视线都不顾了,怨念地盯着柳大夫,她道:“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的……” “是啊,不好笑。只是,林老板,既然是邀请,下次还是走近些,看着对方说罢。”柳砚青眼底满溢的笑意收消些许,抬袖冲她招手:“你进来罢,对,走近一些。” 时辰还早,药铺中并未有寻医的人,两个药工却是到了。林湘跟二人点头当做招呼,在柳大夫的药桌前站定。 “怎么了?”她好奇道。 移开桌上的药碾,他在砚台里加了些清水,边磨墨,边对林湘道:“心觉别扭是人之常情,无甚指摘之处,我既并不挂怀,你又何须在意?” “还有,做事呢,不止请人吃饭这一条可选。”笔尖点上新墨,他铺开纸,一条条列出与人交际时常用的手段,“虽然宴席的确是联络情谊的好方法,但是,也并不适宜在任何情况下都用。例如,请郎君吃饭呢,一次可以,两次、叁次,这就不合适了。林老板日后还要娶亲,这些细枝末节,还是多注意些。” 林湘小心接过他递来的纸张。纸上墨迹还未干透,随手书就的一字字若鸾飘凤泊,她认真看罢对方传授给她的社交小技巧,感觉似乎学到了很多的样子,又什么也没学到。 这种为人处世小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实践不来。 “所以,不请你吃饭的话,该怎么做呢?” “前几日我已经送你一堆礼物了,药材、笔墨纸砚……就是再送你什么,我也想不到要送什么好啊。” “柳大夫,你有特别想要的物什吗?” 想要什么?柳砚青被她给问住了。他待人接物向来淡薄,特别想要的东西,向来是没有的。 “大概是月亮吧。”认真思考一阵,他道。 “啊?”月亮是什么回答? “与你说笑的,林老板,每日的药膳粥,千万不要落下,这个可以吗?” 这种要求,简直小菜一碟。 林湘痛痛快快应了下来。 ˇˇˇˇˇ 首发:rourouwu.in (ωoо1⒏ υip) (四十八)写春一页青 本来想昨晚写今早更的,没错,又睡着了。 可能多数同学都不记得尚黎光这个人了,可以复习一下,指路:(六)春阳集 阿鱼温馨提示,搭配(六)看本章,观感会更加流畅哦。 无论林沅受封穆城王一事给本朝的时局带来多大动荡,对于身居闺阁的公子们来说,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只是自身多了一个可能被指亲的人选。 一时之间,林沅的顽劣行径和他的家世、容貌,以及今上对其夸张至极的宠爱程度,吹遍了帝京高门的每处闺阁。 也吹到了尚黎光的耳边。 穆城王林沅。 尚黎光的母亲虽是先帝的遗臣,却向来不与百官为伍,为人刚正孤直,独行已事,故而,被许亲于纨绔子的顾虑,他其实是没有的。所以,对于这个被文臣们推上台的傀儡,他本不会特意去留心瞩目。 若只是关注傀儡的言行,哪能窥见本质?值得注意的,是它手足上缚着的丝线,是隐在幕后操纵木偶的匠人。 如果,他不曾听闻那个同林沅关系不佳的庶妹,恰巧开了一家名为“惜时书舍”的店铺的话。 多日以前,他曾远远见过那家书舍。 “咦,这笔字不错嘛,功力好深,阿黎,快,你也来看看。”彼时,二姐勒住了缰绳,骑在马上,在车外兴冲冲地喊他。 尚黎光依言掀开窗子的帷裳,朝二姐所夸赞的那笔好字看去,乌木招牌上,澄金的题字在午后的日曜下流转着炫目的亮光。 古拙厚重,锋芒不显,果是一笔好字。 二姐入了书舍,很快败兴归来,她没能从店家口中问到这招牌的由来。 书房里,尚黎光小心展开那卷他再熟悉不过的字画,摸着角落处的题字,若有所思。 纵然风格不似、笔力不同,但这画上的字,尚黎光临摹多年、品鉴多年,熟稔几同出自己手,自然能辨出它与那惜时书舍上挂着的乌木招牌,在神意上的几分相似。 若他此刻身在帝京、若他真与林家有所牵扯,那林沅封王一事,还要再继续深思。 隔日一大早,尚黎光亲去了一趟这家书舍。 风铃响动,林湘抬首,瞥了进门的来客一眼。十六七岁的少年掀开竹帘,微躬着腰,扶着一位锦衣公子入了门内。 头顶锥帽坠下白纱,遮覆了来人的面容,色调柔和的蔻梢绿下裳行步时轻轻摆动,自帽沿垂下的、受两条红绳牵系的玉片便也跟着叮然作响。 按理来说,林湘不会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但尚黎光恰巧是个例外——一个她不想碰见的例外。 拜月宴后把林沅捡回去的,就是尚黎光。 一个要救,一个要杀,自古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道相悖离呢?她垂下头,假装没有看见这人,继续在纸上画画。 不过,逃避不掉的,对方在书架上挑完了书册,缓步朝柜台走来。 “书给我就好,这里结账。”见林湘姐只顾埋头作画,没有搭理来人的想法,寻书适时出声。 “有劳姑娘了。” 带着锥帽的公子开口,轻唤一声身后捧书的小厮,余音立即上前,将书卷都搁在了桌上,掏出了荷包。 付清银钱,余音接回书卷,退到主子身边,尚黎光抬手,将遮面的锥帽取下置于腹前,接着屈身一礼,言辞恳切而郑重: “再烦问姑娘一件事情:家中有长辈将至生辰,奴欲求一幅墨宝以作寿礼,进门前曾见贵店门上的招牌银勾铁划,笔力极深,不知是哪位大家所写?可否代为引见?” “您、您别多礼……”寻书不适地站起身子,磕磕绊绊道。 不是没人向她问起过招牌的事,林湘姐嘱咐过她,不必理会这些人再说什么。若对方只是随口一问,那寻书沉默不言便是。然而,受一个高门公子如此好言相求甚至大礼相待,寻书虽然依旧对此缄口,眼睛却下意识为难地看了林湘一下。 尚黎光适时会意,转而看向林湘: “烦扰这位在作画的姑娘,您……”看清对方闻声抬起的面庞,尚黎光话音稍顿,没有点出过去的一面之缘,他继续询问:“姑娘,您知道?” 文弱的嗓音里笑意浅浅,任谁听了,都会明了他话半的停顿是认出了自身,进而将他的避而不言视作一种了然的默契与亲近。 对此,清楚对方人设的林湘不为所动。 就小说里对尚黎光的描写来看,如果进门后没在第一眼便认出她,那么,不是尚黎光眼睛出问题了,就是她毁了容。 放下炭笔,她扯了一下寻书的衣袖,示意对方先坐下来,然后低着眼睛,道: “抱歉,恐怕不能帮到你。那位大家不爱见外人,也不喜将自身的墨宝外流,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求到了这一幅字。” 林湘不想撒谎,也明白这种谎话骗不到尚黎光。但他既是端庄知礼的高门公子,自然不会当面挑明她撒了谎,自己给了答案,堵死了他再问话的路,那么,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会当成正确的认下。 哪怕是解答问题,林湘也不愿看着自己。这种失礼的行为,上一次相见时她从未有过。相反,那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写着真挚的善意。 她抗拒自己,也不愿意回答他的疑问。后者可以理解,如果笔迹真是俞鹤汀所留。但前者…… 若只是因为上次两人交流时的那个不愉快的收尾,她的反应不该这般严重。 没有深问下去,尚黎光谢过她的回复,做好了另寻它法的准备,却听她再次开口,道: “还有,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春阳集》里不错的诗作有许多,我不是懂诗的人,看着它们都觉得很好,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大概是这两句。” 想着那句一直牵在自己心间的诗,她缓缓开口,声线不自觉地发颤:“岂怯群芳色,予春一脉青。” 石隙有奇草,终岁伴幽暝。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风怜播蕙种,露恤湿园庭。 岂怯群芳色,予春一脉青。 那是尚黎光写的诗。林湘背下来是很久之前,但真正记在心里,也不过是上个月的事。 予春一脉青、予春一脉青,如果等不到那个让他一展抱负的林沅,没有风怜、没有露恤,他要怎样才能脱离昏暗的石隙,在这个属于女人的时代达成心愿呢? 林湘不想见他,不想记住这首诗,更不想知道那个属于尚黎光的、会被她改写的未来。 她艰难说着,到底心中难过,便抬起眼观察对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举止雍容的锦衣公子嘴角噙着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那张妆粉也遮不住的苍白面孔似乎更失了一层血色。 最初的慌乱过后,尚黎光很快冷静下来,平时所受的教养让他很少去直视女郎,总是低睫而垂首,第一次,他直视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姑娘,不再有那些绕口的言语修饰,笃定的、坦陈不讳的—— 他说:“是吗,凑巧,我也很喜欢。” ˇˇˇˇˇ 其实,哪怕林沅真无了,也不用担心,湘湘把尚黎光想得太脆弱了,那首诗其实有两版。 (春阳集收录版): 石隙有奇草,终岁伴幽暝。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风怜播蕙种,露恤湿园庭。 岂怯群芳色,予春一脉青。 (尚黎光原拟版): 石隙有奇草,终岁伴幽暝。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候风衔蕙种,待露湿园庭。 岂畏群芳艳,写春一页青。 仔细看应该不难发现,两版的区别蛮大的,很能反映尚黎光表里两重性格。 注:诗用的是平声部九青韵(平水韵),平起仄收首句不入韵式。但第五句、第八句,平仄都有问题,对仗也不工整。而且和游春这个主题不搭。 将就着看吧,反正我一个不会写诗的能写出来已经可以了,要什么自行车,是吧(不许笑) (四十九)不欢而散 刚背下这首诗的时候,林湘其实设想过再遇见尚黎光会是什么情景。 芳菲四月,她刚吃了晚饭,窝在屋檐下的躺椅上休憩,或许是先入为主,手里的诗集胡乱翻了数十页,她还是觉得尚黎光的诗作得最好。呷一口茶,她看着书页懒懒诵读一阵,又把它翻扣在自己胸前默背。 晚风吹得很轻,庭院一片寂静,十分适合躲懒,背了个差不离,林湘便开始走神,去想两个人下次再见面的情形。 如果生活是galgame又或者乙女游戏,在他面前说喜欢他的诗一定会加好感度的,然而尚黎光注定是女主的人诶,会不会开启什么奇奇怪怪的支线副本? 千万不要,女主林沅是个性子冷又超级飒的大美人,与尚黎光与这种表面孱弱实则清傲的野心家很配的。 不过,对于她这种已经死掉的背景板而言,更大的可能性是,以后再也遇不上尚黎光了,毕竟,帝京有那——么大。 捂嘴打了一个哈欠,林湘止住了自己不切实际的联想。 然而,世事难料,她想。看,就像现在这样,便是遇见了,可一但赞美里掺杂了别的情绪,不再纯粹发自本心,又哪里能换来好感度加成这种好事? 她的自说自话、裹挟着同情与愧疚的称赞,只是又在让两个人都觉得难堪。 四目相对,她无措地启唇,面上自然流露的哀戚与愧疚被他眼底的冰霜冻结。 出门在外,尚黎光一直以白纱遮覆面容,又总是规规矩矩敛目不曾视人,林湘还是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瞳仁颜色很浅,比起棕黄其实更接近于琥珀色,像现在这样融在日光里,显得既柔和又清透,无形中便为苍白而羸弱的眉眼添了几分文雅堪怜的气韵。 可这双眼睛的主人不需要谁去怜惜同情,正相反,一但有谁这么做了,反倒会惹他愠怒反感——恰如此刻。 尚黎光看着她,色若琥珀的清亮瞳孔中烧灼的是被冒犯的怒意,和遭遇挑衅时的锋芒不肯让人。 观林七的神态,分明是知道此诗为他所作,也明了诗作的意图。然而,他从未将自己的笔墨现于人前,林七从何得知?她刻意在人前言明,是为了以此敲打他、让他少深究题字之事?还是另有目的? “看来,我倒是与姑娘眼光相近。” 半分不肯露怯于人,尚黎光刻意将“眼光相近”四字咬得略重几分,语气几多讥讽。一旁的余音大气也不敢喘,只把头一低再低。他家公子一向知礼,哪里用过这种语气同女郎家说话? 什么眼光相近,他分明是觉得自己是故意的,故意念他的诗、也故意作弄他。林湘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也的确心中理亏,便不言也不语,认下了他的讥讽。 她不回话,寻书却不能容忍有人这样对她: “公子说话何必夹枪带棒?我们东家好心回话,您不领情就罢了,这般——” “寻书!算了。”林湘急急拽住寻书的一片衣袖,对她恳求地摇头。 这件事不怪尚黎光,是她心中觉得亏欠了他,再加上的确欠他一个答复,才想着以念诗来哄他片刻欢悦,此番弄巧成拙,讨了对方的嫌,终究还是……怨她的。 林七这样示弱,反倒在尚黎光的意料之外了。 不是敲打,也不像有别意,只是单纯地知晓诗为他所作、又单纯地同情于他么? 可笑…… 纵使他此生志向终无有实现之日,又与林七何干何系,不过两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之人,哪里需要她来付之哀悯。 再次戴上锥帽,尚黎光将垂下的轻纱理好,余光淡淡扫了一眼身后的书架旁露出的灰蓝色衣影,他朝着林湘的方位垂首,声音平和得似乎一切不曾发生: “奴遇知音一时欢喜,情绪激动了些。要看的书册已经买好,那么,这位姑娘,我们下次再见了。” 林湘打心眼里希望,没有这个下次了。 一来,她问心有愧,没办法坦荡地去面对尚黎光;二来,若他对一件事情产生了兴趣,那背后一定隐藏了一个大麻烦。问招牌上题字一次,她可以撒谎糊弄过去,可若是叁次、四次……她真的不喜欢说谎话骗人。 柳大夫…… 没有再继续作画的兴致,林湘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眼前的画纸发呆。 柳砚青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对于这一点,林湘心里是清楚的。不提他年纪轻轻便有一身高超的医术,只论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和淡然超脱的识见,便不像个寻常家的郎君。 可是,他怎么会同尚黎光扯上关系呢? 思来想去,林湘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柳大夫,相熟的朋友有了麻烦,还是因她而起的,她必须要管上一管。 见林湘登门,柳砚青有些惊讶。诊治完店内的病人,他领着林湘去后屋用茶,待她半杯香茗入腹,只将瓷杯捧在手心,方问:“林老板今日怎么来了?” 林湘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她道:“今日有一个熟人来问店门上的招牌是何人所提,他……呃,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是想求我题字?” 林湘摇头,“他姓尚,被人称为世代清流的那个尚家,柳大夫,你有印象吗?” 小姑娘满目忧色地看着他,显然是挂心他的身份、心觉好奇又无法明说,柳砚青心中一暖,笑道:“是有几分印象。” 尚家啊,他是曾为尚伯母的画作题了两笔字。不过,多年过去,他的行笔早就不同往日、题招牌时又刻意改了笔锋,居然还能被人认出来。 不错,是个懂书的。 为她杯中的茶水续了七分满,柳砚青的话音落得轻描淡写:“不是什么大事,若那人实在好奇,纠缠于你,便是报出我的名号、让对方亲来找我也无妨。” 这些身外的俗事,若真避不开,见上一见也无甚要紧。 然而,面前的小姑娘眼睛闪闪,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显得比他还要在意:“这怎么行!” “是因为我求你写招牌,才闹出这件事的,我怎么能让别人因为这个烦到你……柳大夫,太纵容别人是不好的,千万不要习惯了给别人犯的错误擦…呃……”想起应该避开某个不雅词汇,她说:“收尾。” 受了她两句教训,柳砚青眼中的笑意更浓,轻易便妥协了: “好,那我就拜托林老板继续帮我保密?” 这语气听着怎么跟哄孩子似的。本来就不太开心的林湘也没心情纠正他,举起手立誓,她注视着柳大夫的眼睛,很认真道:“当然。” “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后,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什么也不会对旁人说了。” ˇˇˇˇˇ 首发:po18vip.de (po1⒏ υip) (五十)尘心 “招牌我改天要换掉吧?不止,平时的药方也是你亲手写的,笔迹依然会给人看到;还有,柳大夫你每日就坐在药铺正堂看诊,过路人只要往屋子里瞄一眼,如果是见过你的人,绝对会认出你的……” 林湘这样一条条罗列下来,心越来越凉。要隐藏柳大夫的踪迹实在太难,尚黎光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很难轻易瞒得过他。 手肘支在桌上托腮思考对策,她嘴上不住地碎碎念。然而,见到尚黎光这件事早已让林湘脑内一团乱麻,神思也陷入惫懒,就算勉强打起精神去挂心柳大夫的事,她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 该怎么办…… 她思考问题时总习惯敲一下自己的脑壳,越焦虑、越心急,就敲得越频繁,当然,林湘没有虐待自己的癖好,只是轻轻的一点。然而,这一次,当她一连点了数下以后,右肩突然落下温热的触感,让林湘原本很流畅的动作滞在了半途。 与触碰同时落下的,还有柳大夫宽慰她的话音:“别担心了。” 她侧头往自己的右肩看去。轻薄的夏衣肩线处,正搭着一只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这个视角用来画分镜不错,不过她的手臂有点碍事,挡住了人物的脸,真要画出来,被搭肩的那个人手臂必须要换个姿势才好。 长久以来养成的取材习惯让林湘的思绪瞬间跑偏。 没过几息,修长的手指稍显狼狈地缩了回去,打断了她的走神。 林湘眨眨眼,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她眼前的这个人可是柳大夫诶,怎么可能会有和“狼狈”两个字挂钩的这天? 秉持着怀疑的心态,她转而去观察对方的神色。柳砚青原本只觉得贸然碰她并不妥当,遭她狐疑探寻地一望,叁分的不合适也酿成了七分,心下顿时多了份不自在,仿佛那些连他也尚无定论的隐秘心思亦被尽数看穿。 眼仁微动,避开林湘的目光,他出言将话题转回正轨:“总…总之,林老板不必忧心此事,若是需要这般小心谨慎,当初我又怎会于此地开一家医馆?” 鉴定完毕,问诊之余触碰异性,柳大夫还是会有小小的拘谨在。 日常相处时,无论遇到什么状况,柳大夫都是处变不惊、从容淡定的模样,林湘其实并没有把他看做一个女尊男卑环境下的古人,没想到,连柳大夫也不能免俗嘛。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下雪天傻乐的南方朋友。反复在心中回放他方才的情态,带着一点看笑话的心理,林湘心情明快了点,原本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连正在担忧对方也全然忘了。 托在腮边的左腕移动数寸,她悄悄用手指遮住了自己嘴角挪揄的笑容。对柳大夫还是要放尊重些的,唔,忍住,别笑。 然而,她藏得住嘴角,却藏不住弯弯似笑的眼睛和隐隐发抖的肩膀。 柳砚青索性放弃了与她解释的念头,罢了,一个小插曲,能换愁眉不展的小姑娘开怀笑上一笑,不坏。 他假装没有发现,继续说着方才的话题,一丝一缕揉碎了向林湘解释他目前的处境确实安全无虞,待她收敛了笑意,认真思考他的言辞时,才徐徐送上一句:“方才笑得开心了?” “哪有。”林湘下意识反驳,遭他一提,刚止住没多久的笑意又回到了她的眼睛里,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丢丢的手势,她承认道:“好吧,我就开心了这么一点点。” 其实是亿点点。 和柳大夫说话嘛,总是开心的时候多的,毕竟,他这么好相处。 没有询问对方过去经历的想法,她很少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吃了柳大夫无比笃定地送给她的一粒定心丸,林湘心情轻松了许多,起身决定打道回府前,她难得皮了一把,用指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只是一触即离,她笑笑,道:“不用在意这种事的,你看,没关系啦。大不了,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敲脑壳了。” 哪里能不去在意。 这话是不能说给她听的,一但被林湘察觉分毫不对,她又会缩回去,每日躲着自己走。应了句合适的话,柳砚青分别了小姑娘,回到医馆继续行医。 一张药方写到林檎,柳砚青笔尖稍顿。纸上墨迹未干的“林”字,看着总觉有两分缱绻情意在。没有犹豫,提笔涂掉这味药材,他重新写了一遍。 心事是心事,行医是行医,不可混到一处去。 他端正了心态,一直忙到日至正中,独自用饭时,才去想此刻就居于隔墙的林湘。 数日前,寻味居内,旧友被侍者引进包间,亲自给他送来一匣他要的消息。关于明月的,关于林沅的,也关于凌初未的。 一张张翻阅下去,他难得皱起了眉。 这已经是他们近些天的第二次会面,头一次,柳砚青让对方把集秀班内部查了个底儿朝天,连东墙那只野猫在怀第五胎都打听了出来。 他并非有心窥探林湘的私事,只是,集秀班到底是帝京权贵出入之所,这里头的阴私,若她沾上一星半点,只怕都不好受。 这不,凌初未这人,生就一副睚眦必报的性格,万幸,她行事时没差错半点儿,被她救下的明月也知恩明事,善后得干脆利落。 否则…… 柳砚青不敢深想。 他这副忧思在腹的模样看得曲遥啧啧称奇,拍手道:“俞鹤汀啊俞鹤汀,我现在却是好奇了,那林湘要是什么品貌,才能惹得你这棵铁树也动了尘心?” 柳砚青继续翻页,没反驳曲遥“动了尘心”的说法,“你没查她?” 庙堂符陵卫,江湖风雨楼,叁教九流四方消息,皆会汇集到这两个组织。曲遥作为风雨楼曾经的万事究、现在的楼主夫郎,又是求知欲强盛、极爱煽风点火的个性,若是没对他时隔多年的请托心生好奇、查个天翻地覆,那都愧对他万事究的名号。 “你的人,我怎么敢动。”曲遥道。 闻言,柳砚青也不出语拆台,只从纸页中抬眸看向友人。 “好吧,”知道瞒不过对方,曲遥只好据实以告,语气兴致盎然:“她身边有人跟着,高手!我家阿风都近不了身。” 曲遥是这样说的。 每日跟在林湘身边的,会是谁的人呢? 往口中送着饭粒,柳砚青敛目深思。 amp;amp;amp; 本文很少涉及江湖元素,因为湘湘这孩子,诶嘿,就是宅。但是吧,原书作为一本玛丽苏小说,怎么能少得了江湖篇呢。看,人家竹峙还是杀手呢,多江湖的身份呐。 我做梦都想会轻功或者会法术飞起来。 又,写柳砚青看湘湘偷笑的那段,想起了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虽然意义完全不同啦。话说,宋祁的玉楼春虽然是“红杏枝头春意闹”这句最出名,但浮生两句我个人也很喜欢。 番外:小七 主角是湘湘?林沅。本来想写平平无奇骨科梗来着,这两天吃到了很不错的骨科粮,但老毛病又犯了,就喜欢写无关紧要的小事。 好几天不写思路断了,续的下半部分自我感觉很失败,将就看一下,明天写正文。 注:本篇是后日谈,部分情节还没想好,可能存在日后吃书的可能性。那么,以下正文: 小湘、阿湘、湘姐、七娘、木头……家里的几位对她的称呼各有不同,口吻也不大相仿,但总归有两点共性。一呢,是必须要亲昵;二,他们秉持着某种默契,楚河汉界一般,决计不会去使用另一个人的唤法,每种称呼都带着林湘不知该如何评价的独一无二性和恒常性。 因为这个,林湘时常有种自己在修罗场里安了家的错觉,但这群人其实没打起来过,连拌嘴也少。 ——因为两个爱搞事的刺头都住在外面! 每每想起自己当初坚定拒绝了尚黎光搬来住的请求,她就一阵庆幸。 刚才总结的规律并不适用于这两个人,尚黎光呢,他对林湘的称呼完全依据他内心的晴雨表来,从冷淡的襄王到幽怨怨一句妻主、还有什么湘湘、湘娘、心尖儿(啊这)乱叫一气。 而林沅,不,现在应该说是顾沅了,人前人后,他只唤她林湘。 因为这个,居然传出了林沅看她不顺眼的宫廷秘闻。这话是某个在御前听诏的宫人说的,她说,陛下虽然待谁都一视同仁的冷淡,从不亲近半点,可对待这位曾经的庶妹,却是要更冷上叁分的。她给出的论据是顾…算了,还是林沅念着顺口,论据是:林沅依然会尊称林携玉一声母亲、叫曾经的姊妹叁姐、八妹等等,唯独对她,只喊一声“林湘”敷衍了事。 这本是连瑛当个笑话逗她开心的,却惹得林湘一愣。当然,她不可能相信这种流言,林沅为何直呼她的名字,林湘心里清楚,只是,被宫人这样一说,她发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前庶妹,所受的待遇真的特殊了些。 连瑛见她蹙眉不语,似怀心事,心里一个咯噔。待陛下知晓了这个插曲……她完了。 预感到自身未来几月的生活将一片惨淡的连瑛,决定让当初讲这话的宫人未来几年的生活都一片惨淡。 北辰殿里的林沅正在批阅奏折。 今天是难得的旬休,文武百官得了闲,他却收到了亟需解决的政事奏疏。自林沅登上帝位后常遇见这类事,他不是视工作如命的勤恳性子,旬假又是难得出宫与林湘见面之机,因而,不是灾情严峻、叛军直逼王城(概率为零)这类要么攸关人命、要么搅他清净的大事,他都懒得立刻去管。 什么破事,烦。 这是他的原话。 然而,火烧眉毛他不在乎,却架不住林湘替他在乎。一国之君诶,他手头随便一件小事下漏到底下去,都不知道是多要命的动静。 因而,在某次旬休他被符陵卫当街截住之后,林湘每次见他,都会先问上一句“你工作做完了吗”,准时准点宛若上班打卡。 于是轻松愉快的独处变成了回皇宫工作、工作,还是工作。 当然,他会连哄带吓,把林湘也一块顺走。林沅看她家里那几个男人就没顺眼过,既然与林湘讲定了旬休陪他,相处的时间便只许多不能少,半点不会便宜了旁人。 今日也是,昨夜收到了加急的奏折,他便差使连瑛接她过来。 林湘其实挺心疼他的。林沅这厮…呃,这人,压根不是个权力动物,若不是占的躯壳身世特殊,他其实更愿意独来独往、随性而为。所以,在林沅被迫加班的时候,她也会帮忙看点奏折。 虽然,那些棘手的问题她看了也没撤。 许是前世养成的习惯,林沅不喜人吵闹、更不许人靠近他。若是赶上他烦心,这点毛病就更厉害了,因此,在他旬休处理政事时,宫人们都十分自觉地滚了,殿内只他一个,连端茶送水打扇的都没有。 因为没人在场,林湘坐在他身侧、接着拿起奏折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她的脚步和气息林沅闭着眼便能分辨,早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好了位置。目光仍凝在手中的奏章上,看也没看,他准确地从一堆奏折里挑出昨日急报送京的那份给她,口中道:“连瑛。” 于是连瑛送来为她备好的茶点,躬身退下。 每块点心的一角都包着油纸,就算拿着吃也不会被油污了手、洇了纸墨,林湘咬上两口,一字一句细看他塞来的奏疏,自动过滤掉那些奉承累赘的敬语,大体上也算明了林沅现在在忙些什么。 “需要什么?”叼着点心,早和林沅有了默契的林湘含混道。 “云来、明树、烟霞叁地五年来的海事记录。” “要查天气?” “嗯,查天气。” 没再多说话,比了个OK的手势,林湘咽下最后一口的点心,开始干活。 一直忙到将用午食,两人才总算理清了眉目,剩下的事,林湘就帮不了太多忙了。翻书费眼,她吃了饭便阖目躺在榻上休憩。一觉昏昏,醒时,林沅就睡在枕边,正无比亲密地伸臂将她搂在怀里。 呼吸声均匀而绵长,一下一下,吹在她柔软的发顶。 老实说,她并不缺觉,被这样一搂,更是半点困意都没了。还没动上一动,搂着她的手臂就紧了一分,带着睡意的嗓音没了平日那股冷淡与不怒而威的气势,显出声线本身的蛊惑勾人来: “你不睡觉,那我们做些别的?” 他的重音放在哪个字上,林湘听得明明白白。好家伙,这厮想白日宣淫,还是在他每日处理政务的北辰殿里。 林湘很生气。正经人谁会搞办公室play啊,他搞吗?反正她不搞。 林沅当然清楚她不会同意在这里,但逗弄林湘一把,也没什么不好。腰间被指头拧掐的疼痛远不能让他皱眉,无辜地耸肩,他道: “我只是想讨论——连瑛今早同你说的那个笑话。” 林湘本来应该更生气的,这厮蔫坏,故意让她想歪。然而,他偏偏提那个笑话—— 那宫人说,林沅待她这个前庶妹要冷上叁分。不是冷叁分,是好上千百倍。但不管是冷是热,她害怕世人看出——他待她是特殊的。 行得不正,一个笑话就能惹她心虚。 她和林沅的关系一直是瞒着天下人的,颇有几分偷偷摸摸的意味在。 一来,林湘不愿意自己和林沅的事被街头巷尾当成谈资,最后传得变了形;二来,她也不想朝中那群言官把“磨镜之癖、枉顾伦常、以色媚上/好色暴戾”这类词汇加诸于她和林沅头上。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她得替他在乎。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的变化,知道她的心结何在的林沅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开导她的口吻僵硬得要命: “你理会旁人作甚。林湘,我早和你说过,我没兴趣做什么让人膜拜的明君。”他不做个载进史册的暴君就不错了。 是,他说的林湘都清楚。 林沅这人骨子里基本就是混乱中立那一派的。虽然不至于劳民伤财、故意拿人取乐,却也没兴趣做博爱慈和、勤政为民的好皇帝,只要这台国家机器能正常运转,不出大的差错,他就懒得多管。 无论是认真治理国家也好、旬假依旧办公也好,他回应的不是官员又或者天下百姓的期望,只是她的。 只因为她想,他才会做这些。 只因为她想,他才答应瞒下他们俩的关系,在外人面前做一对关系平平的君臣。 所以,就算那些政务再棘手、再艰深,林湘也意帮他去查那些她也不大明白的资料、愿意花一上午甚至更久的时间陪着他处理工作。但是、但是…… 林湘可以做很多很多,却没办法让为了她在认真做个好君王的林沅,因为和她的感情问题而遭人口舌。 绯闻比政绩留得更久,一百年后、一千年后,普通人不会知道他治下的百姓过得如何,却可能眉飞色舞的提起:“知道顾沅吧,她和她以前的庶妹搞在了一起”。兴许还会造出一个类似于“断袖”、“分桃”的俗语,还会有地摊文学编排他从小到大的感情经历,分析他为什么爱着庶妹却还两次推人落水,最后把一切归咎于他从小缺爱、长大缺钙,整个人精神有问题。 虽然他的确从小缺爱外加精神有问题。 没精神地嗯了一声,林湘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手上掐拧的动作早变成了搂抱,将脸颊贴在他衣襟上,林湘闭上了眼,“你陪我再睡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他昨晚肯定又一宿没合眼。 哄着林沅又睡了一个时辰的代价是,她今晚必须留在北辰殿住了。 林沅是这样解释的:“是你说的,身为襄王,你不应该在北辰殿久留。” “所以你就让人易容成我先走了?” “怎么,自己不上心,错过了离开的时间,还要来怪我?”抚了一下入睡时被林湘的脑袋拱出了的衣褶,套上外裳,林沅送给她一个微笑。 是很标准的林沅式冷笑,唇一勾眉一挑,平日冷肃的五官刹时生动起来。这个笑若是被朝臣又或者他的手下瞥见了,恐怕连大气也不敢喘,立刻在脑中拉响警报拼命分析这位祖宗究竟为何心情不快。但是,林湘嘛,已经对他的各种冷笑、讥笑、嗤笑免疫了,完全能视若无睹: “林沅,我晚上真不能待在这儿,那些宫人……” 林沅打断了她:“我会处理。现在,把鞋穿好,下榻,我们还有政事要处理。” “哦。” 他一搬出政事的名头,林湘就没法拒绝了。然而,所谓的政务居然是给那些请安的奏疏盖戳。 很好,又被他给套路了。 直到吃了晚饭,林湘依旧很气。林沅拉着她直往北辰殿的里间去。 北辰殿虽然是处理政事的地方,但对林沅而言,几乎是长住的。但哪怕只是天子临时的歇处,等闲也不得入内,否则,哪天半夜国君脖子上被谋逆的宫人套一绳勒个半死,那还得了? 林湘从没去过里边,前殿他要处理政事,说嫌烦,自然可以没有外人在,但伺候国君起居的里间,宫人哪里能少? 她被拉着往前走,甩着胳膊努力挣开那只牵住她的手,离内殿近了,怕被宫人注意到,林沅她也不方便叫了,口中直 陛下、圣上的喊他。 “放心,没人会看到。”她一挣扎,林沅就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只轻轻圈着她的腕子,满口嫌弃,“蚂蚁这么大的胆子。什么圣上、陛下的,我要不要像林叁似的,改口叫你七妹,摆出长幼友恭那套给你应应景?” 他还记挂着笑话的事。林湘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乖乖任他拉着走,自己在后头小声啜嚅:“我又不是你妹……” 真被林沅这么叫了,反而奇怪得不行,救命,这里难道是缘之X频道吗。 闻言,林沅停下步子。 “看、看我干什么?”林湘被他盯得发毛。先眨眼,然后嘴角一边勾起、噙着笑意叁分,每次打坏主意的时候他都这样。 林沅移开视线,语调微扬:“看你长得丑。” 神经病哦。 他绝对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脑袋里把进内殿后可能遭遇的坏事都想了一遍,可嘴上,林湘依然非常有谦虚精神地回,“哪里哪里,还是你更丑。” 两人说着话进了内殿,等被林沅推进浴室的时候,林湘才知道这人打了什么坏主意。 沐浴本身没什么,然而,一但林沅对她的称呼从林湘变成“七妹”,感觉瞬间就从正常的洗澡一转法治在线了好么! “我说了不许这么叫我!”也不管会不会溅起水花了,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林湘瞪着他,指责道:“你这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她这样猛地前扑,脑后挽着的发簪直接滑出去一截,眼看她的头发就要沾上水面,林沅伸手捞住发尾,插牢了她头上的簪子、揽实了她的腰防止人滑到,才移开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指,好整以暇道:“我坏?” “不若喊林淮八妹那般喊她七妹,某个人担心自己显得特殊,如了她的愿这般喊呢,她又觉得满足她心愿的这个人坏了。” 空着的那只手落上她的眉宇,指尖顺着额心下滑,他反问:“林湘,你说是我坏,还是我这个七妹坏?” 林湘短哼一声:“具体问题也是要具体分析的,在外人面前你喊‘七妹’我当然没意见,但是现在…现在……”她吞吞吐吐的,声音渐渐没了。 她不是林沅那种恶趣味十足道德底线还几乎等同于无的家伙,要她张口描述现在的情况,简直比登天还难。 氤氲的水汽里,还是能很清楚的看见她发红的脸颊。林沅在她发烫的脸庞上亲了一下,温热的浴汤里,搁在她腰间的手滑下去,指尖几乎要触上耻骨,问话的声音却很正经: “现在又如何,七妹怎的不说下去?” 林湘冷不丁被他摸得一颤,那句无比自然的七妹让本来很正常的动作也染上了禁忌感。强行拨开他作怪的手,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在林沅面前扬了扬自己握紧的拳头,“你再叫我七妹,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德国最好的骨科医院都治不了那种! 虽然那只晃在眼前的拳头毫无威慑力,但林沅还是应了下来。见好就收,逗她也有个度在。 相安无事地洗了澡,擦着头发,她掀开托盘中备好的换洗衣物,竟然是件男式的衣裙。 捏着轻柔的丝锻,她扭脸看林沅,要他给个解释。 “连瑛只能将殿里的宫人支走一会儿,现在,宫人就待在外头。” “行,别说了。”林湘揉揉太阳穴,这不就是让她穿男装混过去嘛。 一炷香后,她穿着男装,被林沅抱着出了沐浴用的偏殿。 他一路走,沿途的宫人纷纷跪下,抓着他的衣服,林湘不适地把脸死死埋进他衣襟里。没有任何熏香的气息,草药、竹木、鲜花,任何轻柔又或者凛冽的味道都不属于他,鼻尖下只是轻软软的布料,而隔着布料,脸颊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脏的跳动。 这是林沅……总是欺负她的、捉弄她的,又比任何人都可信、都了解她的林沅。 林湘闭上了眼睛。 稳稳抱着她前行的男人低下了头,冷淡的低语轻轻吹在耳边:“放心,小七,不会有人看见的。” 比七妹只稍微好了一丢丢的称呼让她瑟缩了一下,最后低低应声:“嗯……” 小七就小七吧,总要有一个称呼,留给外人来听。 ˇˇˇˇˇ 首发:rousewu.cc (ωoо1⒏ υip) (五十一)我会帮你 从柳大夫的药铺出来,林湘回到书舍,继续细化她的画。 这几日她总是埋首于画纸,寻书和元宵都习惯了,谁也没搅扰她。直到该用午食,一只白瓷碗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粥竟然是这些日子一直躲着她的元宵送来的。林湘连忙撂下自己正在进行的工作,紧张地扫向他端过碗的手,连珠箭似的发问:“你别自己端呀,直接喊我就好,手还疼不疼?要不要涂药?” 那日,元宵被砂锅烫着了,手上起了水泡不说,几个指头到现在还有些发肿。故而,店里许多杂活,这几日林湘都不准他做了。 元宵摇头,表示自己无碍,旋即将一张写了字的纸片递到她面前。 林湘立刻明了,他是有事要同自己说,怪不得今日不躲着她了。 元宵口不能言,却能识文断字,为了预防突发情况,林湘特意给他裁了一迭方形纸片,又配了一根方便写字的短铅笔。两样东西平时就装在他腰间的荷包里。 林湘嘱咐过他,一但遇上一时半刻比划不清的,尽管写下来给人看,干万不要吝啬纸墨。可元宵收了这两样东西后一直很爱惜,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 林湘还记得,他最初收到纸笔时的模样。就像无波的池塘突然被投下一粒石子,涟漪泛开,从眼瞳到眉宇,先是错愕和讶然,随后,他脸上漾开受宠若惊的问询。 听她又重复了一遍纸笔的确是给自己用的,元宵的嘴边才翘起小小的笑弧。从她手中接下纸笔,就着手心、握住笔杆,他郑重地写了许久,最后将手心的纸片翻过来给她瞧。 林湘本以为他写了一大堆话,但纸上只有两个很简单的字——谢谢。 笔画歪扭而生疏,结构松散而偏斜,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握过笔了。或许,元宵也清楚自己这一笔字拿不出手,因此简单两个字才写的这样认真。 举着纸片的手指不安地在纸面轻微摩挲,元宵忐忑地盯着她瞧,小麦色的皮肤染着极不显眼一抹红晕,若不是林湘对色彩敏感,都发现不了。 彼时林湘莞尔一笑。元宵今年整二十岁,寻常人家的儿郎在他这个年纪早成家嫁人、与妻主鸾凤和鸣,他却很矛盾的,在某些时候仍然有着孩子一般的可爱。 然而,现在这个站在她眼前,气质沉默内敛,始终不肯看她的元宵一点也不可爱。林湘心情复杂地拿起他递过来的纸片。 边缘起了毛边的纸张上遍是铅痕。其上的每一句文字林湘都很熟悉,那些都是元宵以前与她交流时留下的,而最近的一行,已经是十来天的字迹了。 好像就是她给众人分礼物那天?林湘没有多想,专心去看纸片上的字迹。 为了他人的阅读体验,要另起一句话时,元宵都会用笔将他写的上一句字文勾掉。他划得很认真,每一条线都分外笔直,因此,纸上并不杂乱,一行着接一行,若麦田的垄沟,看着极有条理。 唯一没被划线的是这一句:[东家识得今早那位公子?] 公子……是尚黎光吧。林湘把纸还给他,“我和他之前的确见过一面,元宵,你…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笔杆摇动,很快,元宵将纸片再次递给她。 手势交流的低效率让元宵养成了绝不委婉的聊天习惯,纸上是很直白一句:[东家见了他不开心,读那首诗更不开心。] 过于直白导致的后果是,林湘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是,她的确不开心,然后呢?不开心的理由,是没法对元宵说的。 见东家拿着纸条一个音也不回,元宵从荷包里翻出另一张,学到: [不要不开心,东家,跟我说,我会帮你。] 当年义母失踪,元宵孤身一人,只靠比划手势磕绊着找来帝京。没有比漂泊千里的路程更能让他意识到自身和常人的不同。旁人片语只言便能解决的小问题,因为发不出能让人听懂的声音,元宵就要碰壁撞墙、多花费几倍的时间气力。 在他眼里,不开心也好,麻烦也好,只要能说出口,便就消弭、解决了一半。 我会帮你。手中捏着纸片轻飘飘的,重量却似千斤。纵然相处时间不长,林湘也很清楚元宵的稳重和可靠,他就像一棵树,默默地为身边所有人撑开一份荫凉,不让周围人操上半点的心。 像是为了取信于她,元宵久违地和她对视,伴以很轻缓地颔首。他看着林湘,那双澄澈若泉溪的眼眸写满对她的邀请,仿佛,只等她一个开口,再苦再难的事情,他都能为她做到。 林湘说不感动是假的。穿书之后,她身边的人其实待她都很好,再没有更好的了。然而,被朋友关心时的欢喜和温暖的确有,可她的问题,哪里能让元宵来帮。一个杀人犯不够,还要添上一个帮凶,把旁人的手也染脏吗。 “我、我和尚公子之前见过,不小心伤了他的心,所以有些不敢面对他。”林湘把她和尚黎光的一面之缘简略说了。这话虽是实情,听着却很奇怪。觑着元宵的脸色,林湘见他听得专注,没往偏处想,才继续道: “总之,就只是这样。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若他以后还来,我们将书钱少算一些,就算是将功补过了。元宵,你在旁边给他倒杯茶水,这样好不好?” 元宵毫不犹豫点头。 他信任东家,一点也不怀疑她说了谎话。解决了这件事,他稍微放下了心,将纸片迭齐理好、重新塞回荷包里,元宵准备离开。“等一下。”林湘喊住他,“元宵,你先别走。” “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是心情不好吗?总是低着头、一个人待着。”原本,林湘以为是自己和他无意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元宵还肯来关心她,也不像是讨厌自己。 闻言,元宵看了她好一会儿,眉心一直微拧着,像是陷入了很深的苦恼之中。他先是抬起手,食指伸到一半又泄气地放下,从荷包里抽出一张纸片,草草提笔,反扣在桌面走了。 林湘拿起一看,纸上稍显潦草地写着:[想不通。] 从第一次那句笔画歪扭的谢谢后,元宵无事便仿照店里的书用木棍在桌上练字,像这次这样字迹潦草实属稀奇。 林湘被他搞糊涂了,他想不通什么? ˇˇˇˇˇ 首发:rourouwu.in (ωoо1⒏ υip) (五十二)人各有志 最后,林湘也只是把纸条收了起来,将元宵的这句“想不通”当做了他众多秘密里的一个,缄默在心。 元宵这人其实一直蛮神秘的,林湘知道他不简单,虽然心怀好奇,却没有去探究的打算。 相处多日,林湘多少也能看明白元宵性格中的纯善朴拙,他心眼好儿,人能干,不会欺负寻书,反而能帮衬她、照顾她,对林湘而言,这就够了。至于秘密,谁没有几个呢? 他不说,她便不问。 没收拾桌上的画稿,她捧着碗,大口把粥喝了,半点没剩下。 一个人独处时,林湘会暗暗计算着时日。离八月越来越近,看着纸上的那轮画出的月亮,她提笔往上头又添一抹色彩。 日子一点一点向前,渐渐快到了拜月宴那天。 这中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比如,书店的招牌在柳大夫的劝说下最终没有更换;又比如,尚黎光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还是找上了柳大夫。 林湘亲眼目睹了他们在药铺门前分别时的场景。 那时,刚好是她每日要去集秀班的时间,她掀开竹帘,抬袖去遮正午的日头,等眼睛适应了屋外的光线,她才注意到,隔壁药铺站着两道很熟悉的身影。 她顿住脚步。 尚黎光似乎是在向柳大夫辞行,很郑重地屈身行礼。他今日难得未戴锥帽,衣衫也穿的低调。日影下,那张显露在人前的面容虽然病气难掩、苍白依旧,一双眼睛却不似常日端静,眸光熠熠,明慧如若星辰。 尚黎光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以端庄羸弱的高门公子形象示人的,没想到,到了柳大夫跟前,整个人却显得精神了不少。 林湘刚围观了一眼,正讶异于尚黎光今日的精神状态,他却突然转眸朝她看来,没有说话,只是唇角扬起一个笑容。 不同于前几日的宝剑铮鸣、跃跃只待出鞘,今天他笑得很乖,不,是笑得很大家闺秀,文雅,却又不显得疏离,就好像他们是关系尚可的熟人似的。 坦白来说,林湘对这种伪装出来的假象很不习惯。说实话,她宁愿尚黎光对她横眉冷对,也不喜欢假惺惺地膈应彼此。 勉强牵动嘴角回应,林湘试图用眼神和柳大夫交流:被他找到真的不要紧吗? 余光扫了一眼微笑着的少年郎,柳砚青点了点头,对她招手。不知道柳大夫想要做些什么的林湘暂时压下心中疑惑,乖乖走过去,刚在他身边站定,就听他不紧不慢介绍道: “九郎想必已经识得了,这位是林湘,我的友人。她在此处开了家书舍,做些小本生意,与我的医馆为邻,每日过得倒也清闲。小湘,这一位是尚家的儿郎,在族中行九,你唤他一声尚九郎便好。”” 在林湘听来,柳大夫说话的嗓音如往常一样平缓温和,既没有饱含深意的重音停顿,也没有刻意去拉长语调,只是很正常的在介绍她,除了那句显得过分熟稔亲昵“小湘”外,没什么不对。 然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尚黎光却好似听懂了什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瞬间黯淡了神采。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只有聪明人才能听懂的话里机锋吗。 看看面前的尚黎光,又瞄瞄身侧平静如常的柳大夫,林湘觉得,自己还算凑合的智商中了一万剑。 没等她去思考他们两个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尚黎光冲她一礼,道:“林姑娘。” 林湘来到这世界后一个自在惯了,很不适应世家交往那些繁琐的社交礼节,从原主的记忆里捡回规矩,僵硬地回过礼,她先是不适应地唤了声尚九郎,然后道:“尚公子不用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林七都可以。”叫什么都好,千万不要叫她林姑娘! 平日里不是没人叫她林姑娘,但那些都是普通人,说话的语气很生活化,不像尚黎光,言行举止带着世家大族那一套,这种画风下的林姑娘,她是真的当不起,会出戏到红楼梦频道的…… “林姑娘是柳先生的朋友,九郎怎能失礼。”尚黎光婉拒,嘴角笑意柔和。 身为人精中的人精,对方要是没发现她抵触“林姑娘”这个叫法,林湘就跟他姓。这家伙绝对是在报复她背了他的诗吧,绝对。 “那就随尚公子好了,柳大夫,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先走了。”眯眼看看天上的日头,林湘果断请辞,懒得和尚黎光在这件事上纠缠。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她欠他的。 造孽哦。 “她不喜欢你唤她林姑娘,以后别这样叫了。”目送林湘坐着骡车走远,柳砚青抛下这句话,没半点停留之意,他转身回屋。 正午的日光强烈,照得日影下的少年郎脸庞苍白得几近透明,在阳光下久晒的尚黎光早就眼前发黑,街道的忙碌人声于耳边嗡鸣,手心的嫩肉被指甲死死掐着,强忍住不适,他上前半步,出语挽留:“柳先生!” 柳砚青停下步子,看着对方到此刻依旧挑不出错的仪态,叹了口气:“尚家九郎,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罢。” 尚家九郎此次登门拜访,用的是晚辈的礼节,叙的是两家的交情,并未多谈它事。但少年人的傲气与志向,哪里是避而不谈就能遮掩住的? 对方孤身前来必有图谋。 尚黎光的聪慧、识见,莫说是于郎君之属,就是在柳砚青半生见过的诸多人杰中,亦是一等一的出挑。明珠蒙尘无人赏识,确是人间憾事。他若有求,柳砚青不介意帮他一把,可少年耐性很好,一直忍而不提。 ——却在最后挑了林湘平日出门的时间请辞,然后将目光坦然地投向于她,将她的存在拉到二人眼前。 不得不说,很大胆、很冒进的一步棋。 小姑娘身份特殊,她是穆城王林沅的庶妹不假,却众所周知的与林家关系不睦,只和林家八女林淮一人交好。是个既同林家有所勾连,又不会受朝堂众人关注的人。 如果自己真的参与进了穆城王受封一事当中,如果林湘真是他和林家联系的一枚棋子,他会收尚九郎当个副手。尚九既有察觉暗局的敏锐卓识、又有当面挑明、自荐的孤勇胆略,是个从政的好苗子。 然而,这只是一个巧合。 尚九郎太急了,急则遮目。 “柳先生……”尚黎光压低了声音,语气不解:“您真的打算留在此处行医救人,再也不管帝京的是是非非了吗?” 对于全天下的男子而言,俞鹤汀就像一个传奇。世人传他的智谋才略、颂他的至孝淡泊,可尚黎光以己度人,却时常想:俞鹤汀当年辞去官禄、离开帝京,未尝不是自保之下识时务的选择。因为朝中群臣和天子都不会长久容忍一个男子的光辉盖过他们去。 他留在此处行医,未免……太可惜。 “行医也很好,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面前,外表普通的医者坦然答道。 人各有志。 在心里轻念他的回答,尚黎光没再追问什么,郑重道:“那么,柳大夫,尚九告辞。” 他转身,走在正午的街道里,没有下人搀扶的脚步在日晒下缓慢虚迟,却始终在向前进。 各人有各人的志向,他尊重柳砚青停留不进的选择,自己却还要继续。 ——不管有多艰难。 (首发:po18vip.xyz (po1⒏ υip)) (五十三)与你告别(一) 早安!本来想昨天发的,今天早起,昨天要早睡,就没写完。 徐语这条线被我晾很久了,不是忘了它,就是时间线上比较零碎,所以,干脆整合,从徐语和辛茗的视角讲了一下他的感情,放进了同一章来写。OK,以下正文。 只有一扇窄窗的小房间入夜时黑漆漆的,两个年幼的弟弟刚安生下来进入梦乡,发出小小的、无忧无虑的打鼾声,睡在最外头的徐语却没一点儿困意。 屋外虫鸣声止不住的响,他听得心烦,索性翻了个身。这屋子白日就不透光,等到了夜里,若不点灯,就什么也看不着了。黑灯瞎火里眼睛不好使,鼻子却灵敏极了,床炕间薄薄一层汗味儿被静夜放大了好几倍,一直纠缠着他,这让徐语更睡不着觉了。 不睡便不睡吧。心中积压的烦心事太多,徐语决定去出门走走。他侧着耳朵耐心听了一会儿,两个弟弟的鼾声平和,很有规律地高低起伏着,应该睡得很沉。 于是他放下了心,悄悄穿上鞋子、搭好外衣,蹑手蹑脚推门出去了。 八月的夜风舒适地凉。 出了自家居住的侧屋,徐语张目四望,月初的夜晚只有星星点亮天际,四下黑黢黢的,他的目光惯性地瞟一眼正屋,果然,熟悉的房间没一丝亮光。 这个时辰,阿茗早就该睡了。他怅然地想。像阿茗这般每日天不亮便要早早起床的,哪里能如他一般呢? 徐语叹了口气。 这个不大的四合院是辛家祖上传下来的,等传到辛茗他母亲这一辈时,除了面南而建的几间正屋,两边的侧屋早已卖了出去,几户人家共同在这四合院里住着。 徐语和辛茗年纪相近,又比邻而居、自小在一个院子长大,关系好得像亲兄弟一样。虽然辛茗某些时候还一身死磕南墙的倔劲儿,但他自小操持家事,为人有主见极了,反倒是比他大半岁的徐语常常依赖着他。对徐语而言,生活中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对阿茗讲的,正如同现在,他迫切地希望能向阿茗倾吐他的心情。 勉强笑笑,徐语走到阿茗的房间外,掀开盖在墙角杂物上的油布,摸着黑熟门熟路拿起出自己的盒子,然后抱着它,缓缓地、一个人坐在了檐下的台阶上。 木盒很轻,盒表雕刻着很精美的花型纹饰,看着贵重极了。阿茗把这个礼盒交给他的瞬间,徐语笑颜如花,心间一时转过许多对盒里物件的猜想,钗环首饰、玉器金石,他知晓内里是定情信物的可能性极低,因为林湘姐并不心悦于他,却还是忍不住这样的念想。 沉甸甸的礼盒内是一满盒外形诱人的糕点。 这是合芳斋的糕点。不忍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情,阿茗解释说,糕点是她特意买给你的,和送给旁人的礼物都不一样。 不一样又怎样呢。她只送自己这些孩子气的礼物,避开半点牵扯上旖旎情思的机会。 徐语抱紧了怀里的空盒子。 夏日的食物最不易存放,连久存下来,做个念想都不成,盒子慢慢轻下去,只剩下一点残渣,然后,连香甜的气味也慢慢散了,空落落轻盈盈,就像她不笑时给人的感觉一样,捉不住、摸不着的空。 他真没用,又在想这些事情。抱着空盒的手放下,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徐语发了会呆,接着仰起头,望向了天上。 蛾眉似的月牙在天际呈现一种黯淡的黄,衬得星子们闪闪发亮,密密地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看着漂亮极了。 今晚的星星这样好看,她还在画月亮吗?最近吃早食时林湘姐总带着一卷画纸,每次问,她都说她是在画月亮。 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徐语就懊恼地抿了下嘴唇——说好了不去想她的。 可是,现在不想她,往后还有多少时间,他能大大方方的去想这个人呢? 眼睫打颤,眸子里蓄着一湖泪光,徐语颤巍巍伸出食指,小心地沿着月牙的轨迹,在半空中弯弯一画。 林湘姐很会画画,徐语见她展开过其中画好的一幅,纸上是院落、高墙、树影,还有最显眼的月亮。她画得活灵活现,和人眼睛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每个晚上、任何地方都能看到的寻常景象,在她的画里却显得美好极了。徐语从没注意过,原来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也能美丽得如同仙境一般。 提起画,林湘姐难得的健谈,眉眼间柔和带笑,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他听不懂她说的话、找不出合适的语句去附和她,也一辈子都画不出那么美丽的月亮。 落难的女郎即便窘迫,眼中看到的也是与他截然不同的风景。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语。”辛茗在身后轻声喊他。 徐语忙擦了眼泪,回头一看,阿茗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盏油灯,跳动的灯火下映着一张担忧的少年脸庞。 “阿茗……”徐语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委屈地喊着对方的名字,眼泪流得更凶。 辛茗在他身边坐下,慌忙放下油灯,抬袖耐心给他擦拭眼泪,一声声笨拙安慰:“没事的,小语,没事啊,不要紧的。” 友人的安慰让徐语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压抑着哭腔,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温热的眼泪打湿衣衫,皮肤上一片湿漉漉的触感,告诉着辛茗好友此刻的情绪有多崩溃。一下下顺着小语的背,辛茗既心疼又气恼。 今日有人来向徐家提亲——那人当然不是林湘,只是住在附近的一个书生。徐语的母亲没应下冰人,只说是再商量。辛茗知道,她其实是想着让小语攀上林湘。 从这儿的邻里得知林湘是穆城王那混蛋的妹子以后,徐母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好事者早把小语和林湘走得近这件事告诉她了。 可她越是逼迫,小语就越不敢去见林湘。一个有些闲钱的书舍老板,小语愿意去努力一把,但皇亲国戚?那不是我们该配的人家。那时,小语对他笑得黯然。 后来,穆城王做的混蛋事被捅了出来,林湘身上的权贵色彩没了,徐母消停了些日子,而林湘又给小语买了合芳斋的糕点托他转送,这桩桩件件加起来,小语才有重新去见林湘的勇气。 说实话,辛茗松了口气,他惦记着要把林湘和小语凑成一对儿,若不然,亲事还能怎样配呢,小语是喜欢她的,他们在一起会过得很好,两个人都会幸福。 但不管他和小语怎样努力,林湘却始终不肯和小语多亲近一点。 小语费心打扮了许久,她看到后继续剥她的茶叶蛋,眼里的情绪比起惊艳更像惊恐;想寻个她出游的日子帮小语制造场二人偶遇呢,她说她上午要去书舍,下午在戏园(还是坐骡车去的),压根找不到丁点儿偶遇的机会;连辛茗撒谎说“听说许语得了病”云云,她问了小语家的住址,最后也只是托了柳大夫来看诊。 她知道小语的心思,所以一丝一毫会惹人多想的举动都不愿做。 辛茗不忍见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样,便连儿郎家的矜持也顾不上了,婉转去问对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林湘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久到辛茗差点生了误会之心,她才慢吞吞的说——应该是年纪大的、成熟点的,二十多岁那种。 年纪大的,成熟的,二十多。 辛茗不知道林湘是在敷衍他还是说真话,这世上年逾二十还未嫁人的儿郎能有几个?林湘这话简直是在直言她喜欢嫁过人的人夫。 不,这个年纪没嫁人的儿郎还是有的,比如柳大夫,比如她书舍里的那个男工。 辛茗脸色变了几遭,不再提这个话题,对这个答案缄了口,不敢告诉徐语。 但,也不知是哪个食客听了一耳朵,隔几天,附近传遍了林七姑娘口味独特的择偶偏好。 林湘到底是林家的人,就算自立了门户,冯大将军家的女郎也时常来找她,破船还有叁千钉,在四邻眼里,能和她结姻亲是件天大的好事。 这事传出不久,几个死了妻主的鳏夫就突然开始来他的食摊吃饭,而罪魁祸首却对此一无所觉。辛茗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只能暗怨自己的多嘴,转而去宽慰好友,劝他不要在意。 可徐语在意。 “阿茗……”哭够了的徐语闷闷出声,态度消极:“是不是我再怎么努力,她也不会喜欢我?” 辛茗沉默,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没有得到回应,徐语自顾自说下去:“林湘姐最近总是看着我,像有话要跟我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提。我这样纠缠她、每日出现在她眼前,确实是很讨厌……” “不是这样!你别想那么多,她不讨厌你——”辛茗急道。 “可她也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我……” 徐语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又闪过冰人走后,娘和他说话的情景。 娘催着他快点拿下林湘姐。动作快点,使点手段也行,娘吓唬他,再这样拖拉下去,拖久了变成个老儿郎,到时候连今天这样的穷书生你都嫁不了。 娘在那里说什么人多时投怀送抱、大庭广众她赖不掉之类的浑话,徐语没心情听,他只想着那句拖久了拖成一个老儿郎。 快六个月了……从第一次见她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把林湘姐当成结亲的好人选,努力凑近她,和她做朋友,明知她不喜欢却依然假作不知情、继续与她相处。 还要再过多久,林湘姐才能喜欢上他呢?真等他到了二十岁才可以吗? 他哪里能,到那个时节才嫁人呢…… ˇˇˇˇˇ 湘湘的择偶偏好发言不是特指小柳或者元宵啦。我提过,她上辈子二十四,对年下无感很正常的。然而,论实际年龄的话,大概只有小柳和林沅比她大,其他的,都算年下? 顺便,关于茶叶蛋有个小彩蛋,太长放微博了。 PS:合芳斋,不知道有没有小伙伴对这个名字眼熟。这是古龙小说里西门吹雪家开的糕点铺,当然,本文并没有我家剑神大人出场,只是想cue这么一下。 话说这么多年一直想写西门吃雪的同人文来着,但又害怕ooc了男神。 五十四与你告别(二) 早晨,在去书舍的路上,林湘遇到了眼眶发红的少年。 少年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站在几步之外,没有笑也没有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手里抱着一个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的木头盒子。 盒子有些眼熟,林湘想。 “林湘姐,介意和我说几句话吗?” 没一会儿,徐语先开口了,声线干涩而微哑。 周围其实有行人在看他们俩,可徐语没在意,定定地朝她望来。在林湘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很守礼教的孩子,尤其是在她被爆出是林七后,徐语每次同她搭话都要寻个合适的理由,七拐八绕的,从没这么直接过。 用微笑和注视迫使周围好奇的路人悻悻移开视线,林湘直视着面前这双若雨洗后的天空般润泽干净的黑色眼眸,指节无措地收紧,贴合在卷成桶状的画纸上。 他哭过了,自己又惹他哭了。 “好。”林湘说。 她认出那个盒子了。合芳斋包点心的礼盒,她统共就送过徐语这一次礼物。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林湘记得那个典故。虽然她送的只是普通的礼物,并无风月之思,可徐语这样郑重其事地归还回来,一双眼睛染着久哭后的嫣色,显然是……断情之意。 在拜月宴之前,林湘是预备对他说清楚的。小少年的事她同样挂在心间,找林沅之前,总要做好万全的打算,将自己所有牵念的事都解决了。 只是一天拖一天,她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感情的事再郑重对待也不为过,又何况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的真心呢? 她害怕让徐语伤心,可现在,少年哀伤的气质和发红的眼眶却明晃晃告诉她,这孩子难过极了。 两人并肩走着,林湘小心翼翼打量着身侧的小少年,他很安静,低垂着眼,消沉郁郁地向前行。 大街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 小院、书舍、食坊……林湘思考着自己常待的地方,似乎都不合适。她的住处太私密暧昧,书舍有寻书他们在,而食坊……她已经吃过早餐了,柳大夫也说过,不要随便请一个郎君吃饭。 帝京那么大,身为阿宅的她点亮的地图却这么小。 “我们去奚河南桥那边转转?”想了想,她抛出一个提议。 城西有条天然河,叫做奚河,南段刚好流经鸣玉坊边上,之前林湘在鸣玉坊溜达时路过了一次,风景挺美,人流量还行,从书店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在那儿和他聊天很合适。 徐语愣了一下,然后应允了她,抱着盒子跟在她身边,看她同邻家的大夫打过招呼,也等她进书舍放下画卷再出来。 奚河边的垂柳开始染上金色,他们顺着河岸往前走,徐语一直没有开口,林湘伸手去拨近处的垂丝,手心里开始褪去绿意的细叶美得毫无生气。 说实话,她很紧张。 林湘一直活得蛮自我的,上学起就习惯了独来独往,早恋这东西和她完全绝缘。入了社会后,成人的好感又大都来得理性,只消对人冷淡一点,就能让未长出的萌芽识趣地胎死腹中。 早不是二八少女,对该怎么处理少年人那种青涩而真挚的情感,林湘是真没法子。 “小语,”想着这些话总该由她这个大人来起头,林湘心一横,道:“其实这些天来,我心里有很多话想和你谈,可以吗?” “林湘姐说吧,我听着。” “好。”平复了一下呼吸,她攀折下一枝柳条,将根茎放在指尖解压似的轻捻,盯着它在眼前转圈。“几天前,有人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当时我回答,说喜欢年纪大些的,至少二十来岁。” “这话是真的,但也不全对。” 话头一但起开,林湘发现,再聊下去容易多了,哪怕此刻徐语的注意力已经全数放在自己身上,她居然也能顺畅地将想法表达出来: “娶亲时,我的确是偏向于年纪大些的郎君,但有件事我没告诉旁人,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算第一个知道的?就是,是,我其实……”顿了顿,她说:“其实不太想娶亲。” “不想娶亲?”徐语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眼睛因惊愕睁大了几分,不解地盯着她:“为什么?” 果然,在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太出格了些,都把徐语吓到了。懊恼地垂睫,林湘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更云淡风轻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也可能是因为我对姻缘没什么向往?” “总而言之,我对娶亲没太多兴趣,从没在意过谁;平时又独来独往、循规守矩的,日子过得闷得很,可以说是很、呃…对,很无趣的一个人,因此也没被谁在意过。所以,小语,知道你的想法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应该说什么——‘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一连用了两个成语来形容自己,林湘有点被自己逗笑了,问他:“我前段时间在你面前的表现,是不是挺滑稽的?” “才没有。”徐语反驳。 “谢谢你给我开了滤镜。”晃了晃手上的柳枝,林湘弯起眼睛,发自真心地夸赞:“小语,你真的很好,总是那么关心我,人又有勇气,换作是我,只怕连主动搭话都不敢。有时候我就想,像你这么好的男孩子,怎么会看上我呢。” “我清楚自己的性子,”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林湘道:“怎么说呢——我这人差劲透了。总是喜欢逃避问题,脸皮又薄,总害怕是自己猜错了、挑明白反而丢了脸。其实这件事早应该告诉你的,犹犹豫豫拖着不说、一味的冷处理,是……是我不好。” “方才看见你,我真的很内疚,枉我痴长你几岁,这种事还要你等先来找我,实在是……” 她说不下了,停下脚步,面对着身旁比她矮了一头的少年,林湘歉疚地垂下了头,“小语,对不住,这些天惹你伤心了。” 徐语说不出话来。 站在河畔的垂柳边,他喜欢的姑娘向他聊起她的心情。今天的天气那么好,她穿了件碧色的绸衫子,手里拿着根枝叶泛黄的柳条,辫子和往常一样松垮垮扎在右边,眼睛比奚河流淌的水波还要柔和。 她说,这些天是她不好,也说,对不住,小语,平白惹得你伤了心。 徐语鼻头一酸。 经她一提,这些天所有的事情一齐奔到眼前。她的避让,阿茗操下的闲心,娘的逼迫,旁人的议论…… 她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来惹他哭呢—— 徐语抱紧了怀中的盒子,委屈感潮水一般包围了他,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里,那张放在心上的面容一下子慌张了起来,耳边旋即传来紧张而小心的道歉声:“别哭,是我说错话了,我不对,你不要哭……好不好?” 柳枝被丢在了地上,对方手忙脚乱掏出一方素帕来,徐语没接,遮住了哭花的脸,他整个人蹲了下去,怀里的木盒棱角硌着小腹和腿骨,微微的疼。 那人也跟着蹲下身,一句又一句笨拙地道歉和安慰,徐语的眼泪实在止不住,越流越凶,埋着头不敢让她瞧见自己的模样,他哽咽着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林湘姐,别说了——” 于是她不再说话。 清晨的奚河边并不宁静,附近便是热闹的坊市,总有行人的脚步声近了,又慢慢走远,当中有人吵闹,也有人开心,形形色色的人,千百种情绪的声音。 他想从当中去分辨出一步开外的那道呼吸声。可是它太轻了,风没那么好心把它带到耳边来。近处很安静,徐语的头埋在怀里,抽噎时能从缝隙中瞥见前方一片浅碧色的衣角。 徐语总是盯着它,浅碧色一直没有移动的迹象,自己不让她说话,那人就半点响动都不敢制造了。 知晓林湘姐不擅长与人相处,徐语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局促不安又懊悔的神态。她一定又把所有的错都怪罪到了自己头上,兴许还在后悔把方才那些话说给他听,责怨自己千百句,却连哄他也不敢,忐忑小心地等着他哭完。 什么人呀,明明很能猜透人的心思,他哭一哭就明白了他的心意,抱个盒子就弄清了他的打算,做出来的事却永远那么笨—— 他穿了最好看的衣裳,把自己打扮成漂漂亮亮的样子,在路上喊住林湘姐,只不过是想把盒子亲手还给她而已。那些决心放下的风月之情,来时无影、了时无痕,平静地给彼此留一分体面,多好。 只有她最笨,非要敞敞亮亮地把心里话都告诉别人,正正式式地做个了结。 可若不是那么笨,就不是他在意的那个林湘姐了。 自己把一颗心捧给她,她认真看了,不能要,然后珍重地退回来,温柔地说抱歉。 还能求什么呢? 徐语慢慢收住了眼泪,擦掉脸上的水痕,他仰头问她:“我的脸是不是花了?” 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准备好的一肚子腹稿都没用上,林湘愣了愣,认真去观察。 被泪水一洗,徐语脸上的脂粉确实掉了不少,好在颜色不算太杂,没到打翻调色盘的地步。她向来存着发掘万物美好一面的心态,只觉得他此刻看着是狼狈了些,但哭起来的模样却也带着我见犹怜的美好神韵。 于是,她实话实说:“花了,但不丑的。” 说话时,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盯着徐语,初秋的柳,清晨的风,河面的水光,又或者她笔下的月亮,一切的一切,都没她眼中自然流露出的真诚更打动人。 徐语微笑起来。 被泪水晕开了脂粉怎么会好看,但她说不丑,便是真不觉得丑了。 林湘小跑着去鸣玉坊打来了为他擦脸的水,洗净了脸上的残粉,徐语有些不适应,年岁渐长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素净着脸。可在她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他在林湘姐面前哭过好几回,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一直漂漂亮亮固然很好,但没法留下一段没有缺憾的回忆也不要紧,像他眼中那个很笨又很好的林湘姐一样,哭花了脸的自己在她眼中,也是不丑的徐语。 眨眨发酸的眼睛,他故作轻快道:“喏,林湘姐,这盒子还给你了。” 少年把抱了许久的盒子递到她手上,一根根松开手指,林湘稳稳接下,敛声正色向他承诺:“我会保管好的。” “嗯,”徐语轻轻颔首,“我知道。” 回到书舍附近时,上午已经过去了一半,离家已经不远,徐语告诉她在这里分别就好,不必送他回去了。 流言蜚语不必更多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浅浅:“奚河边的景色很美,谢谢,我……我很开心。” 谢谢你带我去那里,与我说这些。 那么,这就是告别了。 谢谢。 ˇˇˇˇˇ 久等,不知道大家对这个退场还满意吗?阿鱼写这章时想了蛮久的,写写停停,拖了大概有两叁天?中途改了好几次他们的谈话风格和内容,最终敲定了这版。 遣词造句又或者情感衔接上有不合适的多包涵哈。 又,为什么是柳树呢,和谐音送别什么的没关系,单纯是想起了以前和朋友一起坐在湖边聊天,用柳枝玩水谈心的场景了,可惜啊,大学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这章写完还有一章过渡,就要去干林沅了。 【番外】请你吃糖(二) ??元宵的场合 粥与糖 是日清晨,元宵坐在厨房的灶前看火,耳朵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脚步声后,他垂眼看向了灶内,确认火苗此刻燃得正旺,一时半会熄灭不得,便暂且放下了心,旋身面朝屋门坐着,耐心等她进来。想了想,又掏出块帕子,一点点擦去手指间的灶灰。 她今天的心情应该很好。听着靴底哒哒哒轻快踩在青石板上的响动,元宵平静的眉眼晕出浅浅一层笑意。 “元宵——” 人未至声先闻,他带笑的眼睛迎上了另一双。 游走的视线寻到元宵的对上,林湘瞬间笑颜如花,一提衣摆,她抬步,轻盈迈进了厨房:“早上好呀!” “刚刚在院子里没看见你我就奇怪,大早上的,你怎么跑厨房里来啦,今早不用练功了?”学着他平日的样子有模有样比了耍枪的动作,林湘环顾一圈厨房,疑惑问:“欸?顾叔他们呢?怎么都不在?” 林湘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日子过得糊弄得紧,家里人一多起来,就必须请两个长工负责搞家政了,往日的饭菜都是由顾叔他们做的。今天到处不见他们的影子,她却寻元宵一路寻到了厨房——想来,是他们临时有事,将早餐托付给了元宵。 用不着比手势,元宵的眼珠朝着南边院门的方向轻轻一动,林湘瞬间心领神会:“他们出门去了?emmmm……”思考不到两秒钟,她愉快拍板,“那你烧火我炒菜好了,想吃什么?咱们做两道你喜欢的怎么样?” 说着,她抬起手挽袖子,脚步往灶台去。元宵慌忙抬手,以指节急急扣了两下灶边。 嘭嘭—— 耳边传来急促又响亮的两声。 步子滞住,林湘迅速转脸看向声源,制造出动静的家伙仰首望她,小幅度摇了摇头。 不赞同的视线凝在他刚离开灶台的指节上,她语气半嗔半怨:“敲,又拿手敲,你是想和灶台比比,看看你们两个谁的身子骨更硬是吧?” 一把捞过他的手指,林湘微微使力,在他指关节处惩戒性地一摁,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紧元宵,观察着他的脸色。 元宵当然没什么反应,这一点点疼痛对他来说向来不算什么,毛毛雨都称不上。 就是这样才最讨厌,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就瞎糟践身子,旁人说他也不放在心上。越想越心烦,林湘索性撒开了他的手,剜了一眼永远意识不到错误的某人。 元宵受得她这嗔怪的一瞥,颈内喉结滚了一滚,神情黯下去,他抿起嘴唇,将手又反握了回来,拉住了她的,认错地摇一下,又摇一下。 这两下可把林湘一颗心给摇软了。 每次和元宵置气,她连一刻钟都坚持不到,一家之主的威信在哪里,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好啦——不许撒娇。”注意绷住脸色,不让自己破功得太快,林湘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却还是明显柔和不少,不再去追究这件事情,她问:“说吧,为什么不想让我做来早饭?” 眼睑向下一动,元宵握着她的力道收紧半分。换了只手握住她的腕子,他右手食指的指尖落在林湘的手心上,开始写字。 ——元宵就这副脾气,但凡一件事是他认为重要的,总固执地要用写的方式来告诉她: 「节礼。」他这样写道,一横一竖端正漂亮。 “……在锅里吗?”扫了眼一旁烧着的锅灶,林湘问。她其实有些惊讶,只是一顿早餐而已,对比往年,他这次的礼物实在简单得出奇。 元宵点头,牵动嘴角,付诸以肯定地一笑,颊边带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望着她的黑眼睛光奕奕、亮闪闪,眼中快乐的情绪比夏夜的漫天星子还要让她欢喜。 他不是心情不佳所以无心准备礼物。林湘立即做出判断。可是,元宵也向来不会掺合其他男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惊喜小计划啊,那今年到底怎么回事。实在想不通,林湘郁闷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笑出的酒窝。 冷不丁受这一戳,元宵的眼睫扇动了一下,睫羽下的眼眸流露出困惑的情绪。 怎么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在问。 这句分明迭分明的脑内描述可把林湘逗得直笑,她连忙掩饰性低咳一声,逻辑不通地胡咧咧:“没什么哦,只是检查一下你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啊,好软,还想戳。 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林湘搬了只小凳在他身边坐下,没多在意仲夕礼的简易问题,她絮叨叨向对方聊起些生活上的琐事。 “院子里那颗桑树感觉活不长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冬天,我刚刚特意去看了一下,树叶又蔫了好多,快掉秃了,哪天咱们找个懂行的人来看一看吧?不能让它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怜了。” 嗯。 “你说好端端的,树怎么会被雷劈着呢,我记得以前夏天,树荫底下可凉快了,有天晚上我把躺椅搬过去纳凉,结果,啪——树叶上掉下来好大一条虫,差点掉进我衣服里面,抖了半天才抖下来。” 不是这颗树。元宵转眼看她,轻轻摇头。 “欸,是它旁边那颗吗?”四目相对,林湘在他笃定的目光中改了口,懊恼的扣一下脑壳,“好吧,这些树长得都太像了。” 秋日的早晨带着几缕凉意,说着说着,她的身子往火堆处倾了点儿。暖烘烘的火光照得林湘直翻涌上一阵困意,眼皮沉沉地往下掉。 这两天她忙着做糖,费了不少精力和心神,今儿又特意起了个大早,这会儿坐在温暖的炉火边休息闲聊,哪里能不困呢? 打了个哈欠,林湘索性把头枕在了元宵的肩膀上。 坚实熟悉的安心感催使着她几乎睡过去,可林湘总隐隐觉得,什么事被自己忽略掉了。 是什么呢?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头枕在元宵肩膀上,调整成一个舒服的睡姿,她闭上眼睛,思绪如天马行空,从这里跳到那里。 今天她的头发是阿青特意梳的,要注意不能蹭乱了;顾叔他们出门去了;这里的温度很适合睡觉;她找了好久才找到元宵,那时他在厨房里做饭。 元宵……她找元宵是为了…… “对了,今天是过节!”嘴里嘟囔着,她一个激灵,稍微清醒了一点儿,把头从对方肩膀上移开,林湘猛地摇了两下,给自己提提神。 摸出给元宵准备的那只锦囊,林湘解开了系绳,迷糊之间,她连送礼这个步骤都忘掉了,直接倒出一颗,剥开糖纸,想让他尝尝。 “喏,张嘴。”糖被喂到元宵嘴边。 如果现在陪她的是谬谬,又或者阿黎,可能已经顺势亲上了她的手指,又或者做出更亲密的举动,两个人黏糊那么几下子,把她一身的困劲儿全消解了,但在她身边的人是元宵——一个从不懂什么叫做“顺势而为”,又总会依着她纵着她的家伙。 指腹和嘴唇一触即离,安分地把糖含进嘴里,在咬碎外壳、甜味儿于口腔中扩散之前,元宵又笑出了让她想戳一下的酒窝。 “好吃吧?” 散漫漫把锦囊捏在手心里,如愿看见元宵越来越深的笑脸,林湘眨了下眼,困倦感挡不下声线里的小得意:“就知道你会喜欢。” 抱着他的胳膊,林湘的眼皮越发沉重,万幸,这次可没什么事要被挂念在心上、惹得她睡不着了,头颅垂下去,她将前额抵在元宵的肩膀上,在闭眼时轻轻呓语:“节日快乐,元宵……” 节日快乐。 嘴唇无声翕动两下,道着无人听到的祝语,元宵用余光注视着闭眼睡了的姑娘,把快从她指缝里掉出来的锦囊轻柔地往里推了推,让她捏稳,掩在睫下的目光柔软而专注,任谁都能从眼神里发现那份绵长似酒的情谊。 等阿湘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锅里的红豆粥就该熬好了。元宵想。 她做的糖很甜,可以加进去一颗,埋进粥碗里,很快就会化开的。如果阿湘喜欢这样吃,那所有的糖果,以后都给她留着。 想象着她喝粥时幸福的笑脸,元宵用烧火棍拨了拨灶内燃烧的火焰。 // 哪里要你花那么多时间雕一堆全家福小木人,又累又没意义,我不是每天都能看见你们嘛,下一次,元宵,下一次不许这样了,要不,你做顿饭给我? 不许觉得草率!呃……仲夕仲夕,就做红豆粥怎么样?红豆寄相思,这背后的意义很郑重的。 ——好。 红豆寄相思,浓粥配蜜糖,正好。 ˇˇˇˇˇ 阿鱼我回来了。 最近真的很忙,也不是说工作特别累吧,更多的是心理上不适应,非常茫然无措,经常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还有到底该怎么做。这种迷茫和不自信严重影响到了我的日常状态。所以我一个社恐当初为什么要找一个经验特别重要、还要一直和人类打交道的工作啊。 啊,选择职业一定要谨慎。 还有就是,我没有什么文字天分啦,对我来说,小说很难写,糖很难写,加在一起主要角色还是元宵就更难写。想当年,高考套路作文800字我还要写一个小时,而现在,一个单了二十年的老单身狗要绞尽脑汁想怎么样真情实感的让男女主互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又,想了想,婚后家里还是请了家政(或者说长工?)其他人还好,主要是明月不像是会时常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毕竟是唱戏的,他的手啊嗓子啊,都应该保养着。 树被雷劈着这里的灵感来自于我初中(应该)阶段看过的爱格短篇里的一章,具体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只能回忆起结局是bad ending,原因是男主在下雨天站在大树下和女主打电话,结果被雷劈死了。。。。。。这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来长远而深刻的记忆,就,挺真实的,太戏剧了。 (五十五)结束 晚食时分,天光渐黯,人潮如水。 食摊的生意在这一会儿向来是最好的。每到这时,辛茗就成了年节里被孩子抽着转的陀螺,忙里忙外一刻不停。今天亦是如此。 然而,不时扫一眼空荡荡的老位置,他呈现出一种几乎写在脸上的神思不定,面色也变来变去。 不,不止是他,甚至连食摊上的一些食客也会经常瞟一眼那张空着的桌子,眼中半是期待半是兴味,仿佛一场大戏即将开锣。 若是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这景象一定相当诡异,在晚食的最高峰时期,满满当当的食摊却空下了一张桌子无人去坐,而在此吃饭的其他主顾不仅毫无怨言,甚至还和店家一起等待着桌子迎来它的使用者。 无他,一爱看热闹,二来崇权威。 林湘本就不是外向的性格,相熟的友邻极少,尤其是林沅封王以后,她对外的身份猛地一变,就更不爱主动和陌生人交际了。在旁人眼中,便也落得了个特立独行、生人勿近的标签,颇有几分神秘色彩。连她常坐的位置,也在辛茗半默许半纵容的态度下,成了她和徐语的专座。 而越是如此,大家对她的事就越感兴趣,尤其是事关人之嫁娶这种毕生大事。 这一片就一丁点儿大,徐语回来时眼眶的红肿可瞒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再联系辛家小哥和徐语的密友关系以及他过分要强尖锐的性格,可不是活脱脱一出大戏吗。 众人等呀等,好戏中的另一个主角总算登了场。 甫一落座,辛茗就端着做给她的饭菜,站到了桌前。 小语回来后告诉他,林湘没有成家的念头。 她也没有!辛茗震惊无比。他还没有和谁就这件事达成过相同观念的。这是不该和人讨论的、离经叛道的事,谁知道林湘这家伙是不是骗了小语,故意在敷衍人。 半是迁怒她拒绝了小语,半是想问清她是否真的不打算成家,辛茗心里千思万绪,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给我吧,多谢。”站起身,从辛茗手里接过久久不被放下的汤碗,林湘觑了眼对方阴晴不定的复杂脸色,将声线压低到只给两个人听的响度,说:“对了,辛家小哥,从明天起我就不来了。” 闻言,辛茗一怔,另一只手端着的竹编餐碟掉了下来,还好被林湘手疾眼快接住。“小心点。”她说,平静,又带了些了然的。 不安地抿一下嘴唇,辛茗面上的复杂神情像是被人按下了休止符,一下子空了。 辛家小哥。 林湘此前还从未用如此疏远的口吻喊过他。辛茗脑中一片空白,“还有叁天”,他想这样说,告诉林湘她记错了两人的债务抵还时间。可眼睛和林湘的刚一对上,对方那双比平常冷了一分的眼神让他顷刻明白——她什么也没记错。 她知道了自己和小语是朋友,在怪他骗了她。而今天,她正式拒绝了小语,所以,以后也不想来这里了。依旧没有说话,在林湘的注视下,辛茗低下了颤颤的眼睫。 瞒下和小语的友人关系时,他不曾想过太多,一来,起初他并不赞成小语接近她,最初的那几面一直没有表现出和小语认识的样子,突然在她面前转变态度不免奇怪。二来,比起友人的身份,当然是做个旁观者更能探清她的真实想法。可辛茗也没想过能瞒她很久——几乎来他这儿吃饭的所有主顾都清楚,他和小语是好朋友。怎么能指望她发现不了呢。 辛茗一直顺其自然,不刻意隐瞒,也没主动表露,谁承想,她却很迟钝似的,完全失了往日那股聪明劲儿。 现在想想,林湘不过是不想点出来罢了,一颗心像明镜儿似的,看着他拙劣地演戏,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倏然想起前次自己询问她喜欢什么样子的儿郎时,林湘欲言又止的凝视,辛茗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他在林湘面前从未收敛过脾性,全当在家一样,没把自己摆在食摊老板的位置上过,这会儿却哑了声音,那些辛的苦的,所有滋味全数吞到了肚子里。 他能是谁,不过一个卖吃食的小贩罢了,凑巧和小语是朋友,顾及了小语,所以林湘才事事想了他一份,等她推拒了小语,这不,立刻就要和他这个附带的朋友划清所有界限。 “好。”最后,辛茗听见自己说,也不晓得是回答她的那句再也不来,还是小心一些。 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不来便不来,难道少了她一个人吃饭,食摊还会赚不到银钱?而小心一些?就算没有她去接,东西也不会掉地上的。她的每一句嘱咐,都没什么用。 没再多说一个字,他直接走了。 众人只看到林七站起来冲辛小哥低语了两句,辛茗整个人的气质就瞬间起了变化,冻着一张结成冰碴的脸,毫不停顿地拂袖走了,没半点迟疑。 这有什么趣儿呢。有好事者大失所望。 不同于表情冷漠的辛茗和失望的吃瓜群众们,林湘此刻倒是蛮开心的。 天知道,她已经在辛茗家吃了多少顿早晚餐,就是琼浆玉露、龙肝凤髓,她怎么都吃不腻,也很反感这样抛头露面地被人围观着。要知道,去动物园看猴还要收门票钱呢。 当初答应辛茗拿餐费抵车钱时,林湘的承诺许得轻易,因此被套牢了好些日子。一是徐语,二是旁人,只要她继续在辛茗的食摊吃饭,总会牵扯上这些。 老实说,在这件事上,辛茗这孩子为了徐语将了她一军,她不喜欢。可一旦跳出自己的立场,她也清楚,辛茗除了爱气成河豚外,性子并不坏。一个勤劳又懂事的小少年,这样的年岁就担起了家庭的负担,人还热心肠,为了朋友的幸福能把银钱放在第二位,这样的品质甚至是值得夸一夸的。 她一个成年人,跟一个半大的少年计较,非要挑个明白、搞得郑重其事的,像什么话。反倒是这样心照不宣的处理方式正正好。 但是,辛茗离开时的脸色太糟糕了,她那一句话,难道还说得重了么?喝着碗中的热汤,林湘很快压下了心中一点点的不忍。 该认识到的错误,他总归是要知道的。 和徐语说清了她的想法,又主动完成了当初许下的承诺。一天之内了结拜月宴前的两件大事,林湘觉得,她现在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想到自己列出的清单事项,她端肃了眉眼。 // 辛茗现在就疯狂处于讨厌和在意的混合阶段,然而连他还没太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讨厌湘湘,又为什么这样在意她。啊,少年,啊,青春。 还有,辛茗有句话说对了,在湘湘眼里,现在的他的确没徐语重要,至于以后嘛,处理辛茗的感情可比处理起徐语的让她头疼多了。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名字叫赠月。是我埋了很久很久的梗。(还不是你鸽太久) 应该是拜月宴前的最后一章了吧(弱声弱气)(好吧,也有可能是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