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蚕往事第一季(1-4)》 第一卷·第一章 外婆和金蚕蛊 金蚕往事1 第一卷 2007年我被外婆下了金蚕蛊 ·第一章· 外婆和金蚕蛊 我出生于1986年8月20日,那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十五。 中国有四个鬼节,分别是三月三、清明节、七月十五、十月初一。清明节、十月初一,都是扫墓祭祖,表达对祖先、对亲人的“思时之敬”,是祭祀、表达哀思的节日。三月三流行于江淮、江南一带,传说这一天会有鬼魂出没。但是七月十五(有的地方是七月十四),六道出、鬼门开、孤魂野鬼游走,是阴气最盛的一天。 当然,这都是民俗传说,不一定要信。不过这一天既是民间的鬼节,也是道家的中元节,还是佛教的盂兰盆节,讲其特殊,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读书早,高中毕业才十六岁,比我同学的平均年龄要小一到两岁。这并不是我早慧,而是因为偏远地区小学的学生少,对入学年龄并不太在意。这也造成了我到高考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结果落了榜,早早就走入了社会。 我是2002年出来打工的。在外的人如同浮萍,随处漂泊。7年间我到过很多地方,浙省义乌,东广的佛山、中山、东官、珠海、深圳我都有待过,当过工厂的普工、领班、副主管,摆过地摊卖过水果,当过西式披萨店的厨师,也在工地上做过一段时间的钢筋工,做过保险业务员、卖过家具……2005年的时候还被同乡骗到合肥去做了一个月传销。 我最穷的时候三天只吃过两个馒头,最阔的时候在东官市区有两套房子、一辆小车。 常年待在一个地方、一个小圈子的人是没有故事的,但是一个长期在异乡辗转漂泊、见识过人生百态的人,却会有很多的故事:比如群众们喜闻乐见的艳遇,比如社会的阴暗面,比如各种各样的奇人轶事,比如……著名的东官。 这里面的故事有很多值得一讲的,但是我还是要先讲一个我人生转折点的事情。 2007年的8月末,我外婆重病。 在东官跟人合伙开饰品店的我接到消息后,立刻回家。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私家车,是一辆蓝色帕萨特。但是因为并不熟悉路况,于是我转乘了可以直达我们县城的长途卧铺,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到,会走上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老家地处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东临湘西,是十万大山的门户。 谈到湘西,有人会想到沈从文先生《边城》的凤凰古城,有人会想到沟通南北的交通城市怀化,当然,也有人会想到湘西赶尸、蛊毒以及土匪。 就地域而言,我们那里其实也算是湘西文化、民俗辐射圈里的一部分。 比如土匪,看过《湘西剿匪记》的同志们也许能够想象一下我们那里:穷山、恶水以及“刁民”。当然,主要是山高路险、交通不畅,而且人多地又少,太穷了。1949年以前我们那里的好多山民,白天在地头拿着锄头和镰刀侍弄土地和牲口,晚上磨好刀,就去劫道。 他们平时是在土里面刨食、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农民,劫道时是阎罗王的小鬼。 这是一种职业,也是一种习惯。 再比如说蛊毒,有人说这是封建迷信,好吧,就算是封建迷信吧,因为在我二十二岁之前,我和许多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一样,是个唯物主义者,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僵尸等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东西存在。 虽然,在我们家乡这些传说很多。虽然,我外婆就是一个养蛊人。 1949年以前,特别是在偏远的地方,有很多人没有受过教育,知识的掌控者和传播者往往是一些宗教人士,比如道教、佛教、萨满教……以及很多少数民族的原始宗教,而这些人则是宗教的传播者――我外婆是苗寨的神婆。 苗疆巫术里面结合了很多魔术、中医、巫医的内容,有可取的地方,也有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方,最让人诟病的就是喝符水――在一种特制黄纸上用鸡血、朱砂、米汤和其他什么东西混合而成的墨水胡乱涂写,最后烧掉,用余下的灰冲水来喝。 印象中的外婆是个枯瘦的小老太太,不苟言笑,鼻子像鹰勾,嘴巴没有牙,脸塌了一边。她有八十多岁了,在苗寨生活了一辈子,专门给人看香(算命的一种)、治病、驱鬼和看风水,十里八乡的乡亲还是十分尊敬她的。 母亲告诉我外婆患的是癌症,是胃癌晚期,应该是没得治了。 卧铺车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偏僻小县没有公交车,平日里往来镇上和县城的中巴车最迟一班是下午5点半。我心急火燎地找了一辆破烂的出租车,跟司机讨价还价,终于在两个钟头之后到了我家所在的镇子里。 没人接我,我自己回的家。上一次回家是2005年年初,我从合肥的传销窝点刚刚跑回来,一晃眼,两年又过去了。而我也从那时候的两手空空,变得小有身家了。 母亲接过我的行李,告诉我外婆没在这里,回敦寨去了。 她说她死也要死在敦寨,那个她生活了八十六年的土地,那里的井水甜、稻谷香,连风里面都有油菜花的香味。 我母亲有两个妹妹、一个小弟,她是大姐。我外公死得早,“破四旧”那会儿就去了。外婆并不太擅长料理家务,所以作为长女的母亲总是要劳累一些。后来我两个姨相继嫁了人,小舅也长大成人,我母亲这才和父亲搬到了镇子上,做点小生意。 前些年小舅淘金发了财,搬到了市里。 外婆不肯走,就一个人在那个叫做敦寨的苗寨里住着。她精神一向都好,而且有村子里的人帮忙照顾,倒是不用担心。没成想这会儿居然病了,而且还是胃癌,这可是绝症。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母亲去了敦寨。 这里以前是烂泥路,不过2004年的时候通了车,我包了一辆面包车过去。一路坎坷自不必说,过了大半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敦寨。还没进寨子,我就见到寨子中间那棵巨大的老槐树、鼓楼、晒谷场以及尽头的堂庙道场。 我提着一些礼品,跟着母亲往寨子里面走。路是泥路,天气干燥灰尘生烟,不断有人跟我母亲打招呼,我母亲愁眉苦脸地回应着,心事重重。 我再一次见到了外婆,而那时她的生命已经进入最后的时刻。 聚在老宅里的有很多人,除了我小姨远在新乡克拉玛依外,大部分亲戚都回来了。我见到了二姨、小舅以及好几个表兄妹,还有别的什么人。外婆在背阳的卧室里躺卧着,我走进的时候,闻到一股霉味。我心里一酸,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但她毕竟也是老人了。 母亲说:“妈,陆左过来看你了!” 发黄的被窝里面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头发是雪白的,皮肤如同上了年岁的松树皮,一脸黑黄色的老人斑,两眼无神,歪着的嘴里还有些口涎,神志完全不清晰。这就是我外婆,一个接近死亡的老人。 我握着她鸡爪一般的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瞥了我一眼,又睡过去。 母亲对我说:“已经认不出人来了。”她摇着头,叹息。 我在敦寨待了两天,外婆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曾醒转。几个亲戚在商量要不要把外婆送到市医院去治疗,但总是达不成统一意见。我小舅说还是尊重外婆的意见吧,不要再来回折腾了――他家里条件并不好,之前已经为外婆的病花了许多钱了。 这个时候,我一个在照顾外婆的表嫂跑到堂屋说,外婆清醒了,叫我们过去。 “你是陆左?”外婆老眼昏花地躺在床上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生的?”我母亲插话说道:“阿左是八六年的,二十一了。”外婆艰难地摇头,又问:“什么时候生的……月份。” “8月20号,农历七月十五。”我说。 突然之间,外婆的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她大声咳嗽,胸腔里似乎有痰,我帮她拍背,几分钟之后终于吐出一口浓浓的黑痰来。然后她抬起头来说道:“师公,你终于来了。” 外婆精神突然好了很多,她居然可以下床了。她指挥着小舅到屋后的一个空地上挖出一个小泥坛子,坛子口上面是早先用来做雨伞的厚油纸。随着坛子出土的还有一个木匣,里面有一本厚厚的、页面发黄的线装书。 外婆推开扶着自己的女儿,颤颤巍巍地来到放着泥坛子的矮茶几前。她咕哝着苗语,手在空中颤抖挥舞。这样子大概持续了十分钟,之后,她猛地揭开了油纸。 里面黑乎乎的,过了一会儿,爬出一条金黄色的蚕蛹来。 这蚕蛹肥肥的、肉乎乎的,差不多有成人的大拇指一样大,眼睛已经退化成黑点了,肥硕的躯体上有几十双脚,两对柔软如纸的翅膀附在上面。我盯着它那头部的黑点看,一点没有觉得肥嘟嘟的可爱,而是感觉到上面发散出诡异的光芒来。 外婆仍在念着含糊的苗语,咕咕噜噜的,我没有学过,所以听不懂。突然,她的手指向了我。 蚕蛹化作了一条金线,在旁人的惊呼声中,一下子钻进了我的嘴巴。 我的喉咙里一凉,感觉有一个东西顺着食道,流到了胃里。 然后一股腥臭的味道在食道里翻腾,我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仿佛肺叶被蚕食了,心里面似乎少了一块,而身体里又多了一个器官。随着这腥臭味道的翻腾,铺天盖地的恶心感将我所有的思维扯住,莫名地我感到头皮一麻,就昏了过去。 外婆死了,在她醒来的第二天。 她走得很安详。走之前拉着我的手告诉了我许多东西,她说昨天给我吃的东西叫做金蚕蛊,是蛊中之王,可以延年益寿,还可以强身健体,还有很多用处,但是因为在蛊盒里面待了太久,所以有毒。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毒素牵扯,就会有钻心的疼痛出现。要想解毒,只有找矮骡子的帽子草来吃。 外婆还告诉我,这金蚕蛊是活的,要是我一年之内降服不了它,必死无疑――“你要是没有享受金蚕蛊的命,就下来和我做伴吧。”除了金蚕蛊,外婆还给我留下了一本叫做《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手抄本破书。 第一卷·第二章 蛊毒发作,需觅良方 ·第二章· 蛊毒发作,需觅良方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共有十二部分,为坛蘸、布道、巫医、育蛊、符箓、禁咒、占卜、祈雨、圆梦、躯疫、祀神、固体。全书是用繁体字抄写,中间穿插了许多潦草的笔记、图录和心得体验,厚度足有半指,在最后的篇章里还记录了一些见闻杂感。 由于是繁体字,又是手抄,半文半白,而且还缺张少页,读起来十分费劲。 办外婆后事的时候,母亲忧心忡忡,而我却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东西,除了闲着无聊的时候翻看那本厚书之外,忙丧事忙得晕头转向的我,几乎忘记了生吞虫蛊的事。办完丧事的第三天,我打点行囊准备返回东官,母亲留我在家再等两天。 “为什么?”我问她,母亲告诉我,明天就是初一,看看我外婆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母亲愁眉苦脸地说:“她对家人从来不说假话的。唉,她以前准备让我来接班的,但是我怕虫,就是不肯,后来她也就没有再提了。怎么就拉到你了呢?唉,早知道不要叫你回来了。”我笑话母亲大惊小怪,不过却并没有在意,答应在家待几天,找找朋友玩。 第二天我从一个发小家里吃酒回来,夜已深,但是母亲却并没有睡觉。 她责问我为什么不听她的话,没有留在家里好好待着。我见她脸色发白,嘴唇紧紧地咬着,只以为她生病了,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母亲说没有生病,她和我父亲都坐在堂屋里,神情严肃地陪我等待十二点的到来。 我发现家里堂屋门梁上多了两捆红布、几把艾蒿草,木头门槛旁边有一些细碎的小米,东一坨,西一坨,不成规律。见他们心情沉重,我自己也感觉到有些不舒服,母亲见我仍然不信,便跟我讲起一些往事:苗族分生苗和熟苗,生苗是与世隔绝的苗人,而熟苗则是被汉化的,混居、不住寨子、不祭祀、不过苗节,甚至不会说苗话。外婆住了一辈子的敦寨,早年间就是个生苗寨子。那时候,族长的权威比天还大。而族长唯一怕的,就是我外婆。我外婆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很多人馋,后来不知道遇到什么变故,就跟了深山苗寨子里面的神婆学习巫术。 苗寨的神婆只是一种称呼,有男有女,而我外婆跟的那个神婆是个男的。 苗人善养蛊,尤其是十万大山这边的苗人。早年间大山没有被开发,人迹罕至,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毒物漫山遍野,见多了就慢慢了解毒性了。我外婆的师父就是个养蛊高手,在1949年以前,甚至在整个湘西一带颇有威名。可是后来他死了,死在一个山窝窝里没人管,尸体的肠子被野狗拉得有五米长,上面全部是白花花的蛆虫。 后来我外婆就成了苗寨的神婆。 1950年的时候湘西闹土匪,有个湘西的土匪头子路过敦寨,看上了寨子里的一个姑娘,想强抢,后来发现苗寨里面的蛮子太多了,个个都不怕死,于是就征了些粮走。外婆只是朝他们叨咕了几句,没有再说什么。后来镇上解放军的联络员告诉寨子的人,这股盘踞在青山界的土匪包括头子在内的十八个人,全部毙命,死于恶疾,尸体里涌出数百只虫来,火化后心肝还在,呈蜂窝状。 …… 母亲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起许多关于外婆的陈年往事。这些有的是听老实的外公说的,有的是听寨子里老人说的,我这才知道原来一直被我看成是封建迷信的外婆,年轻的时候还有这么风光的事情。一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行政下乡,寨子与外界联络渐渐多了,外婆才开始淡出了外人的视野,在苗寨里祭祀、拜神、看病、算命,聊度残生。 “你去打工的时候,我们都拦,结果你外婆帮你看了下香,她说你良如玉石需磨难,让你去外面的世界受点苦,对以后的人生有帮助。所以说,你现在这样子,还是要感谢你外婆的。”我母亲说着。我笑了笑,没有接茬。这些年我也知道一些关于算命的事情,这东西讲究一个虚虚实实、望闻问切,完全就属于心理学范畴。 这时候堂屋的电子钟突然走到了十二点,当当当地响起来。 母亲突然停下来不再讲话,和父亲一起恐惧地看着我。 我被看得疑惑,将视线投向了堂屋神龛旁的玻璃装饰去。只见镜子里的我脸色枯败如金箔,黄得吓人,一道一道的黑纹在额头上游走。我瞪着眼睛看,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腹部左侧就升了起来,一波又一波地不停歇,汹涌如潮水……我看着母亲好像在跟我说些什么,但是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然后感觉世界都毁灭了――然而我偏偏没有昏迷。 然后我感到有一团东西在肚子腹脏之间游走。 啊……啊……疼,真疼啊! 这疼痛足足持续了十分钟,这十分钟我的脑筋清醒异常,每一丝痛感都清晰,历历在目,然后世界都扭曲了,地上仿佛有万般恶鬼爬出来。 后来我听说有人给疼痛等级量化,说以人断一根肋骨的疼痛值计算的话,女人分娩差不多是十倍。我一直认为,我当时的疼痛应该是分娩的两倍――因为后来我也断过几次肋骨。 我的神志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倒在地上,全身汗出如浆,湿淋淋地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我母亲和父亲吓得发抖,不敢过来扶我。地上一摊水,有汗水,也有我失禁的屎尿,把堂屋熏得臭烘烘的。我母亲在骂魂:“你这个老不死的,连你外孙崽都害,活该一辈子横死。你这老不死的,不要再来缠着我家陆左了……” 她骂得很难听,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倘若长辈死去,返转来找自己的亲人,就要把它骂回去。而我则手足冰凉,过了好久才相信这并不是梦,哆嗦着爬起来。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今天,应该是我外婆的头七。 那天晚上我研究了半晚上外婆留给我的书,由于字迹太潦草,心情又复杂,一直处于对于未知的恐惧,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发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转乘县城的班车到了市里的一家三甲医院,挂完号之后做了全身的检查,七七八八花了近六千块钱。然而在下午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身体好得很,十分健康,一般人有的亚健康状态我一样没有,而且身体机能正逐步地朝一个好的方向转变。我拍的那些透视片子里,也没有见到身体里面多些什么东西。 我如实地跟接待我的那个老医师讲起我的情况。他沉默了很久,给我说起两种可能:一、心理或者精神引起的幻觉疼痛,这种事情往往出现在毒品依赖者、精神疾病患者和服用刺激性药物、神经性植物花粉等;二、神秘学中有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比如我遇到的这种情况。养蛊一说由来已久,在中国南方、宝岛、香岛和东南亚的许多地区流传。有人提出来说蛊其实是一种毒虫滋养的病毒,但是他也不得而知。如果真是,那求医问药是没用的,只有找相关人士解决。 我们那里一直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现在的行政单位都不叫市,叫做苗族侗族自治州,老医师在这里待了几十年,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但也许是院方有规定,他很讳言,对于这些也不敢多说,只叫我去找。我没有门路不肯走,被我缠了很久后,他才告诉我,说晋平县下面的苗寨,有个叫龙老兰的神婆,据说很灵验。听到这里,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我外婆的名字就叫龙老兰。 回家的路上我在东官开饰品店的合伙人阿根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店子里出了一点事情,有个看柜台的小妹不做了,她平时最信服我,我要有时间就回去劝劝她。我和阿根手下总共只有十几个人,那个时候东广还没有用工荒,但是他说的那个女孩业务很好,走了实在可惜。可是我根本没心情管这些,就问她为什么辞工。 阿根说这个女孩子的男朋友是个棍儿(就是不正经的混子),不做事靠她养,她的工资根本就供不了两个人大手大脚地花销,于是她男朋友就劝她下海。阿根说下海的意思就是去做鸡,东官大部分的妓女都是打工妹转的行――这种情况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更加严重。我抿着嘴,脑海里不由想起了那个眼睛大大、亮得像两口溢满水的井一样的女孩子。 我跟阿根说,我这边有事回不去,让他跟那个女孩子说,要么我帮她再找个老实男人好好过,要么滚蛋,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我懒得见到这种贱人。 阿根在电话那头叹息,我想起来,阿根对那个小妹好像有点意思。 我回家之后,开始仔细研读《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然后在半个小时之后找到了外婆给我下的金蚕蛊这种东西的记载。 这是自农历五月五日端午三天之内,将抓到的毒蛇、鳝鱼、蜈蚣、青蛙、蝎、蚯蚓、大绿毛虫、螳螂、蟑螂、四脚蛇、蜘蛛、黑头铁蚁装在一个褐石土制的大陶缸里密封,让它们自相残杀,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强大的吃弱小的,每日睡前祷告一次,起床祷告一次,这样过那么一年,最后只剩下一只。这一只形状颜色都改变了,便叫做金蚕蛊。 而这才是第一步,我吞下的这只经过外婆几十年炼制,是用来做本命蛊的。 这种被隔绝于世几十年,常年生活在幽冥之中的金蚕蛊,性情十分暴躁,每逢气阴就暴躁不已,只有生于七月十五,受过鬼门开、阴气涤的人才适合,不会立刻暴体而亡。当然,这也只是第一步,要彻底镇压本命金蚕蛊的凶性,必须要服用一种草。 这种草叫作龙蕨草,而且是被矮骡子编戴过的龙蕨草。 蛊毒凶恶,但是天生怕矮骡子。 第一卷·第三章 山魈野怪,湘黔矮骡子 ·第三章· 山魈野怪,湘黔矮骡子 矮骡子在很多地方的方言里都被认为是骂人的话,比如在宝岛,就是小混混的意思,但是在我们家乡,或者湘黔一带,它只会用来表达一种意思:山魈野怪。 各地关于山魈野怪的传言都很多,千奇百怪,我就不一一赘述。 我所说的这种矮骡子,就是我老家大山里传言的一种山魈。它们矮小不过几十公分,总是戴着红色草帽,外皮是绿色或者紫色,也有人说是红色,毛茸茸,总是三五成群地出没,喜欢逗人玩。比如会把农民带到地里面去吃的午饭变成石头,或者往得罪过它们的山民锅灶里面拉屎,又比如,有些山村里的人半夜去地里面吃泥巴,返回家中睡觉时觉得很饱――这便是受了矮骡子的迷惑。 它们戴的红色草帽,就是用龙蕨草编的,这种草,据说来自于几千万年前的恐龙时代。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说,我读高中的时候住学校寝室,每个同学都有一肚子这种故事。 说不上真,也说不上假,不过来自青山界西边村子的同学说得最多。 我研究了那本破书一整天,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告诉我父母,我准备去青山界走一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实话,我对于初一晚上发作的那种疼痛,心有余悸。那疼痛简直超出了人类能够承受的范围,在某一段时间里,我甚至想到去死。 母亲看着神龛上外婆的遗像不说话,又是叹气又是掉眼泪。父亲则说我小叔就在青山界林场,我要去找矮骡子,就去找我小叔,他在林场守林屋,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当天晚上父亲就给小叔挂了电话,第二天早上我就出发。 小叔是县林业局的正式职工,常年在偏远的林场里面做守林护林、森林防火工作。青山界是县城往西的一处地界,高山绝岭、鸟兽难飞,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县林业局在那里有个站点,而我小叔在最深处的守林屋里执勤。 我早上出发,从县城转车到乡里,然后再转车到林场,再顺着山道一路走到守林屋,一番折腾,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那个时候是夏天,天还大亮,深山老林里面已经没有手机信号了,不过好在有早年铺设的电话线,所以小叔得到了通知,早早地站在坡口等我。 我把带的一些礼物给他,酒和烟,他乐滋滋地收下。 他们的守林屋是一栋刷了石灰的印子房(就是砖瓦房),和我一路行来看到的木头房子有很大区别,不大就两间,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厨房里面已经煮了一锅肉,远远地飘着香味。里面还有一个人,三十多岁的瘦小汉子,嘿嘿地冲我笑,露出一口烟熏火燎的黄牙。 小叔给我介绍,说是他的同事,叫李德财,让我叫李叔。李德财连忙推辞,说叫哥好啦,他说他以前在小叔家见过我,几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哦,一晃又过了八九年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婆姨都没讨的后生崽,现在儿女都拖着鼻涕到处跑了。 李德财脸黑,皮肤很糙,左脸上有一道疤,样子凶,人倒是还和善。 我们坐下来吃饭,锅子里面煮的是兔子肉,足足放了两个,都是前几天打的。守老林子的这份活计枯燥得很,小叔他们就会经常用气枪去打些野物,偷偷地,也没人管。菜都是旁边菜地里摘的,也新鲜。我开了买来的酒,跟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小叔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仗着酒意骂我外婆:“她就是个老乞婆,一天到晚搞虫子、搞迷信,现在要死了,还害你!” 我那时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些恐惧了,再加上她怎么也是我外婆,就没有接着他的话茬说,反倒是李德财顺嘴也骂了几句。吃肉喝酒,然后聊到矮骡子的事情,我就问小叔见过没,小叔哈哈大笑,说他都活了快五十年了,就是没有见过一个,都是别人以讹传讹、胡编乱造的。 他这一辈子在深山老林里面,护林防火、抓偷木头的贼,要是信这些,早就吓死了。 倒是李德财看了我一眼,神情犹豫,我问他看到过没,他又说没有。 吃完饭我主动要收拾,小叔不让,说趁天还亮带我去外边转转。出屋子的时候,外边天色稍暗,林子低处看不到落日,只看到晚霞在对面的山上映着天,金灿灿的一派辉煌。我们踏着铺满落叶残枝和青草的山路慢慢走,小叔一边走一边咳嗽。他是个老烟枪,但是在山林里巡逻的时候却不敢抽烟,只是咳。 守林屋在一个小山包上,我们走了几百米,小叔跟我讲一些守林子时的趣事。事实上这工作枯燥得很,每日都是铁脚板走路,小心翼翼防备,疲累得很,不过他讲了一件附近村子里面的事情,倒是让我感兴趣:说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村子叫作色盖,色盖地处深山,田都是坡埂梯田,林子又是国营林场,所以很穷,叮当响的穷――有人出去打工,一辈子都没有回来过。村子里有一个老光棍,因为有个老娘在,也就没走,在田头辛苦劳作,38岁了都没个女人愿跟他。前年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县城里面的金铺里面卖金子,好大一坨哦,值几十万呢。去年金价240一克,他那一坨足足有三斤多,后来金铺的黄老牙压他价压到200,他就卖了,得了差不多30万呢。 我说好运气,这个汉子不知道是在哪里捡的呢。 小叔说是啊,都说他好运气,祖坟冒烟,他回来之后,就准备去镇子上做点小生意。不过福兮祸所倚,人就是不能太得意。后来那个黄老牙带了一帮人来找他,说他给的金坨坨放在保险箱里,当天晚上就变成了牛屎了,让他把钱赔回来――金子怎么可能变成牛屎?分明是欺负老光棍嘛。结果一堆人谈不拢,黄老牙就打了老光棍,后来还打了官司,不知怎么地,法院就判老光棍涉嫌欺诈,今年才放出来。 我说怎么会这么判,当时验货的时候肯定是真金白银啦,不然以黄老牙那么精明的人,会给钱?小叔笑了笑,说黄老牙有个叔叔是上面的,他指了指天,摇头在笑,也没有多言。我看着林子的光线一点一点变暗,说:“太黑了,回去吧。” 于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回来。 我在守林屋里待了两天,白天跟着巡林子,晚上就看书。山林子里湿气大,蚊虫孳生,蛇也多,条件其实很艰苦,但是我却并没有在意,我南下打工的时候吃过的苦更多,睡过桥洞、公园和烂尾楼,在这里有铺床,还有蚊帐,其实已经可以了。因为没有电视,山里面的生活其实很无聊,唯有看书。 在山里面待着,只有两个伴陪着,不说话的时候,万籁寂静,只有外面林间的虫子在唱歌,心沉静下来,抱着书看,很容易看进去。 看得多了,才发现《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其实并不是一本纯粹的巫医神婆的书,而是糅合了道术、原始巫蛊、佛法以及降头术等各种各样神秘学的大杂烩,甚至还夹杂着逸闻野史。著述的人叫作山阁老,而中间掺杂了大量笔记,补充的那个人应该叫作洛十八。 渐渐的,我开始读得津津有味了。 随着阅读的进度,我开始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感觉平时的生活好像完全颠覆了。这里面有很多一眼就觉得假的东西,但是也有一些,看着似乎有些道理,而里面一些关于养蛊、降头、养小鬼、制僵尸之类的东西,则让人看得恶心欲呕。 关于山魈,里面也有记载。这是一种能够在灵界和现实世界自由来往的小人,它们生性狡诈,但是并不凶残,喜欢捉弄人,记仇,喜欢吃松果和红薯藤,只会出没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偶尔也会到山民家里,捉弄人类。 我待了两天都没有看到传说的矮骡子,第三天的时候和小叔回到县城,他去交接,我则采购了几斤松果、一筐红薯藤、香烛、土鸡蛋、红线、新糯米、猎刀、捆绳和网……然后回家从我外婆的遗物中挑了几张画好的黄符,准备完毕之后,在第四天再次回到了深山的守林屋里。 那天晚上月色特别亮,我在守林屋不远的坡边洒下了松子和红薯藤,然后静静蹲守。 山林子里有野物,小叔不放心我,他本来可以回县里去休息十天的,但是他后来听说青山界出了件杀人碎尸案,不放心,又和别人调了班,陪我一起在黑暗中守着。山里面蚊子又多又凶,但是我们都不敢乱动,小叔给我涂了一层黑乎乎的草渣子,说能够防虫。我静静等着,感觉空地上的一切景物都了然于心。我前面说过我曾经在很多家工厂打过工,在一家线路板厂做事的时候天天看板找缺陷,费眼睛,于是就有了一点小近视,看远处的东西模模糊糊的,但是现在在夜里,我却能清晰地看到十米之外的细微事物。同样改变的还有我的身体,越来越健壮有力,精力充沛,而且思路清晰。 我渐渐地信服了外婆临终时说的话:她留给了我一笔遗产,但是想要继承这笔遗产,我还需要经过一场考验。越过了,一切安好,越不过,就只有面对死亡。 夜已深,月牙西斜,静静的夜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虫子叫,吱呀吱呀。小叔年纪大了,坚持不到一个小时就困顿得不行,被我赶回去睡觉了。山里湿气重,夜凉如水,我听着虫子哼鸣,心里却十分平静,仿佛有什么预感一样,静静地等待着。从晚上九点开始,我等了七个钟头,直到凌晨四点多,放松子的坡地处才出现一个黑影。 那黑影的出现让我的神经顿时就紧绷起来。 然而当我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一只像小猫一样肥硕的山老鼠。老鼠在坡地上一拱一拱地,一会儿嗑松子,一会儿又嚼嚼红薯藤,还用后腿刨土。 我身子不动,将拌了土鸡蛋清的新糯米从袋子里面拿出来。此时我忽觉肚子痛,不严重,但是就像腹泻一样,忍不住地一点又一点地放臭屁,没声音,所以更臭,熏得我自己都难受,连一直围绕在我周围的蚊蜢都散去不少。 没过了一会儿,灌木林中窸窸窣窣钻出几个黑影来。 我看不到颜色,只是借助这模糊的月光,看到这些黑影都差不多三十公分左右高,直立行走,在脑袋的部位有乱七八糟的横线――那是草帽的轮廓。 第一卷·第四章 功德汤与碎尸案 ·第四章· 功德汤与碎尸案 当这些黑影出现在我视线中时,我左腹里有团肉块在轻微地抖动。这回并不痛了,只是觉得不自在,一种莫名的恐惧意识从心中升起来,这意识我很陌生,但是当时的我却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来,是我体内另外一种生物的意识。 它仿佛在哀求我:离远点,离远点…… 而我心中却涌出一股狂喜来:书里说金蚕蛊是至灵之物,不怕猛兽不怕人,只是恐惧黄冠金爪十年大公鸡和深山老林里的矮骡子。它既然有这种意识流露出来,那么,来的这些黑影必然就是我找寻已久的矮骡子。 我沉住气,等这几个黑影走近,然后停下来。我数了数,一共有五个,走路蹦蹦跳跳的,夜太黑看不清楚样子,开始还四处看了一下,过了一会,几个家伙边抢边吃起来。阴云飘过,月亮就浮现出来,顺着月光我看到这些传说中的矮骡子――它们似乎长有一张介于人和猿猴之间的脸孔,浑身是毛,青草绿;手很长,足有三十多公分,几乎等同于身高。 它们一直很闹,像动物园的猴子般发出叫声,吱吱,音节很短,但急缓有致。 不知道怎么的,我感觉它们眼睛很亮,很有神。 我大概等了五分钟,待它们集中一点,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左手抓一把掺和了鸡蛋清、香烛灰的新糯米,右手拿着一张猎网。我一点一点地移动,前进路线是之前确定好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心跳在“扑通扑通”地响着。十五米、十米、八米……当我挪到了第八米的时候,突然矮骡子们纷纷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我这边。 事不宜迟,我左手上的新糯米一下子就洒了出去,像天上落雨,刷地一下全部都落在了这些矮骡子的头上、身上,突然之间就有糊米的焦臭味道传了出来。我心中大喜,书上说的矮骡子最怕混了鸡蛋清和香烛灰的新糯米,沾身就像烧红的烙铁,果然是真。我左手刚得闲,立刻配合右手将猎网撒出去。猎网是找附近的山民买的,专门用来搂草打兔子的那种,不好撒,我白天练习了好久也没个样子,不承想这会儿出奇的成功。 一片带着蒺藜铁钉的粗涤纶网就像一片黑云,罩向了它们。 没想到这些矮骡子反应竟然十分灵敏,除了一个略高的家伙被罩住之外,其他的身子一矮,哧溜一下四散而逃。网里面的还在猛力挣扎,吱吱地叫唤,我连忙跑过去一脚踏住网沿,将兜里面的新糯米全部倾倒在它的身上。这糯米足足有两斤多,一落到它身上,就冒出一股黑烟,简直神奇极了。 等到这家伙停止了挣扎,我摸出红线,隔着网将它浑身缠起,然后又用尾指粗的捆绳将网捆扎实,环顾四周,逃走的矮骡子已经不见了。 夜深露重,我提着网往守林屋里赶去。网兜里面的这毛茸茸的家伙看着不大,却沉甸甸的,足足有三四十斤。很臭,有糊米的焦臭味,也有膻腥的尿臊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喉咙里有痰,吐也吐不出来,噎得难受。黑漆漆的夜,像是魔鬼的大嘴,一瞬间我的心被恐惧紧紧抓住,分不出是自己,还是身体里面的金蚕蛊,我脚步越来越快,几百米的山路没费什么工夫就到了。 咚、咚、咚…… 我猛敲着门,里面相继传来了我小叔和李德财的询问声,我说是我,屋里面的灯就亮了,然后门一开,小叔披着大衣走出来,睡眼惺忪,说几点了,怎么才回来。我把手中的网一提,说:“我抓到了一个矮骡子!”小叔一激灵,人立刻精神了起来,拉着我进屋,关了门,在灯下面瞧个究竟。 听到我抓到个活着的矮骡子,本来还躺在床上睡觉的李德财也一骨碌爬起来,披着衣服凑头来看。 在一百瓦明亮的白炽灯光下,我终于看清楚了它的样子――除了满脸褶皱发黑之外,几乎就像一个老人的脸,眼睛大而亮,瞳孔是紫红色的,在扩散,偶尔一张嘴,一口雪白的獠牙,交错密布;脸部和颈部都没有多少毛,但是身上却是茸茸的绿毛,现在夹杂着灰白色的糯米,好像被灼烧一样地发黑;像猿猴,有一截小小的尾巴,四肢的爪子锋利,手部是五指。 最重要的是,它头上真有一顶红色草帽。 这草帽是用一种红色蕨草根茎编织的,很潦草粗糙,像是小孩子胡乱编的,但倘若是矮骡子编的,就让人惊奇了,草帽呈一个锅盔形状,鸟窝一般妥帖地附在它的脑袋上。上面有很多白色、黑色的浆汁泥土,鸟羽、兽毛,还有许多不知名的东西存在。这些看着很恶心,但是我却十分高兴,小心地从网里面把帽子扯出来,团好收藏起来。小叔看了一会儿,问我:“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摇摇头说没想过,小叔兴奋地说:“明天天亮,我们下山送到林业局里面去。这个是珍稀动物吧,献上去的话,说不定有奖金的哦。小左你真行,这东西一直听老辈人说有,但是我这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偏偏被你逮住了。厉害啊厉害。”我苦笑,要不是那本破书上有抓矮骡子的方法,要没有那几把糯米洒出去,我怎么可能抓到这快如魅影的小东西。 要不是……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哦。 李德财在旁边搓手,担忧地说:“这个矮骡子是山林子土地公公家里养的山鬼呢,我们还是把它放了吧。要是被它们惦记到,改天上门报复的话,几条命都活不成呢。” “怕个毛啊?”小叔满不在乎地说。 两人相持不下,然后小叔问我怎么处理,毕竟是我抓来的。我现在心里面只有赶紧拿这草帽子回家,去采购相关的东西解蛊,哪里有心思管这些。看他们两个争得脸红脖子粗,我就说你们不是有领导么,明天早上打电话请示一下就好了么。这下两人都不争了,小叔说好,而李德财则忧心忡忡地不说话,点燃了一根甲秀烟,蹲在门槛抽。 这时候都快五点了,夏天亮得早,再过半个多钟头都要天亮了,我守了一晚上,困得不行了,于是就叫小叔帮忙照看着,自己爬上床去睡觉。在睡之前,我特意把那草帽用塑料袋子包装着,放在我随身带来的旅行包里。我太困,几乎是身子一沾床、一合眼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某个地方轰隆乱响了一阵,刚开始还以为是做梦,后来被一只温热的大手使劲摇醒,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小叔一脸鲜血地站在我面前。 我赶忙爬起来,问怎么回事。小叔“哎哟哎哟”地叫唤,显然是痛极了,我记得他说桌子抽屉里面有伤药,光着脚跳下床,先到脸盆架那里拿来毛巾给他擦脸,然后翻抽屉,找到一种白灰粉状的止血药来,弄点水,帮他把左脸上的血擦净后,看见四道血肉模糊的抓痕,我给他一点一点地把药粉敷上,问李德财呢? 小叔忍着痛说,这小子疯了,居然将那个矮骡子给放走了,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还说自己这一抓,就是被那个死矮骡子给抓的,凶得很呢。我心里顿时一阵懊悔,要不是我把这鬼东西带回来,小叔就不会这样。我帮他草草包扎完毕之后,又帮他拨通了县林业局值班室的电话。 电话打了很久,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才接通,小叔通报了情况,那边的人着急了,说让我和我小叔先在守林屋坚守着,他们立刻通知乡林业站的同事过来接应救援。 等待的时间里,小叔又说起当时情况,说他们两个人本来在一边抽烟一边看守着,可是不知道怎么地,李德财就跟发疯了似的,一下子将红线扯脱、捆绳解脱,拦都拦不住。我小叔在旁边制止,结果被他一拳擂翻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那绿毛矮骡子从网子里面窜了出来,朝他脸上抓一把。那家伙也虚弱得不行,没有继续抓,而是朝坡下面跑去。等我小叔爬起来时,一片狼藉,连李德财也不见了。 由于不敢独自出门,我们等了三个钟头,到了早上九点钟,终于,门被敲响了,进来了四个我小叔的同事,一身露水,有一个还带着猎枪。这期间李德财一直没有回来,让我们更加担心。 讲清楚情况后,他们商定好两个人留下来等李德财,两个人先送我小叔下山。 一番周折,直到中午一点多我们才到了县城人民医院。 我在医院守到了晚上七点多,做完缝合手术、清醒过来的小叔劝我先回去,治病要紧。我小叔家两个小孩,一个十八的儿子一个十五岁的女儿,还有我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善,医生说可能脸上会留下疤痕,她们大概认为我小叔这样,都是被我害的。 我心里面也很懊悔,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小叔算作工伤,有公费医疗,但是我第二天还是递了两万块给我婶,当作是营养费。 由于我婶还有堂弟堂妹并不欢迎我,之后这些事情我也没有再去管了,我返回家里,按照书里的说明,采购了黑驴、黑狗、黑猫的下宫血,朱砂、柴胡、蟾酥锭、紫雪、琥珀、蚕茧、牛黄、全蝎和胆南星,用这些和拆散的龙蕨草一起煮熬三天三夜,将一大锅草药水煮成一碗黑茶汤,用敦寨堂庙道场后面的井水冰镇之后,在半夜十二点,忍着恶心,一口喝下。 喝完之后,我感觉全身都一阵放松,心里面似乎宽敞很多。 结果一个多钟头之后,我就开始拉肚子。开始拉稀,然后开始拉出浓稠的黑血,血里面还夹杂了不知名的肉块、薄蜕皮、丝絮物、角质,到了最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拉的了,感觉从喉咙到菊花简直就成了一条线,上面吸进空气,下面就放臭屁。而且我还汗出如浆,大量脱水,我父亲在厕所旁边给我舀水,过几分钟就喂我喝一勺子。 后来他老人家也有点受不了了,就把装开水的桶放旁边,他先去外面透气。 于是我就蹲着一边拉一边喝水,那天夜里,几乎都虚脱在了厕所里,差点没有挂过去。 在家里我养了三天,就跟妇女同胞坐月子一样,足不出户,也见不得风,我母亲天天熬老母鸡汤给我喝,还不放盐,那味道……直到现在我每次出去吃饭,别人点鸡汤,我都不会喝上哪怕一口,这都是那个时候喝怕了。第四天早上的时候,我感觉精神好了一点儿,准备出去见见阳光,结果听到有人在堂屋里讲话,好几个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的房门被推开,走进几个警察来。 他们告诉我,我跟一件碎尸案有关,这次来是请我回去做调查的。 第一卷·第五章 号子里和九字真言 ·第五章· 号子里和九字真言 我完全不知道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问他们,为首的马警官说9月4日晚在青蒙乡又发生了一起碎尸案,这次案件的事发地点在青山界前庭崖子下(也就是我小叔驻守的那个守林屋附近),县刑警队经过排查,发现我当天就在前庭崖子,而且根据口供,说我在当天,从晚上9点钟一直到凌晨4点,一直都不在守林屋里,而碎尸案正好发生在那段时间里,所以我有很大的杀人嫌疑。 我当时就愣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不对啊,碎尸案不是在那日的前几天吗? 我连忙问他,马警官神情严肃地说:“这是一场连环碎尸案,所以影响极其恶劣。” 他出示了传讯单,问我能不能自己走。 我说可以,于是强忍虚弱下了床,我父亲过来扶我,门外的一辆警车停着,许多闲汉婆娘小娃崽在看热闹,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带人过来的那个镇派出所的民警在赶人,而我则被押上了警车后座。我母亲哭着跟带队的马警官说着什么,那厮只是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屁话。 我父亲拉着母亲,手脚都在颤抖,有压抑不住的悲痛。 我拍拍车窗,笑着对我父母说道:“不要担心,我真没犯事,去去就回来,不要担心。”车开始发动了,车身在颤动,他们没有给我上手铐,但是这车汽油味很大,我直犯恶心,身体又还没有恢复,于是就昏昏沉沉睡过去。 整件事情我一直到了提审的时候,才搞清楚:原来那天夜里,在离我蹲守矮骡子两百米的山坡脚下发生了一起杀人碎尸案,死者是色盖村的一个小伙子,才二十来岁,出外打工回家,说去邻村找老埂(结拜兄弟)喝酒,结果一晚上没回家。第二天家里人打电话去他老埂家说人喝完酒,已经回去了的――于是报了案,正好碰到林业局求助派出所帮忙寻找李德财,于是在一个山脚洼子里找到了被碎成十几块的死者。 我问李德财呢?审讯的刑警告诉我,李德财也失踪了,现在也还在找呢。 审讯室里的灯光足足有几百瓦,像小太阳一样明亮。一个审讯员,一个记录员,开始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去青山界,为什么又离开,4号晚上我做了什么,几点钟到几点钟又做了什么…… 我就跟他们讲起我被我外婆下蛊的事情,说4号夜里我逮到一个矮骡子,可惜又放跑了,急着回家是为了解蛊。 他们哈哈大笑,那个审讯员说你小叔也是这么说的,开玩笑了吧? 这个审讯员有二十多岁,长得又高又帅,只是眉毛太浅了,左眼睛大、右眼睛小,脖子还神经性地抽搐,一动一动的。他反复问我,颠来倒去,一会问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会儿又问9月1日我在哪里。问得很有技巧,我在传销窝点待过几天,知道这里面是有方法的,能够乘人不备套出话来。 但是我还真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君子坦荡荡,讲真话他们又不信。 审讯员很生气,总是时不时地拍桌子,吼我。审问了我足有两个钟头,后来他又不时拿出烟来问我要不要抽。我在外漂泊多年,然而却烟酒不沾,看到他时而和善地要递烟给我抽,我就想笑。因为我忘记是看哪本书上说,当犯人问警察要烟抽,一般都是要交代的前奏了。可是我又根本不抽烟。 后来,带我来的马警官进来,说好了,先到这,不过要先拘留二十四个小时。 说实话,我即使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也知道这办案程序有些不对。 但是我不敢讲,我们那里不是香岛,越到基层,公共安全专家的权威越高。那天晚上我在公安局的某个房间里待了一夜,和一帮打架闹事的混混在一起。这几个家伙开始还摩拳擦掌,想欺负我,但是一听说我是个杀人嫌疑犯,立刻离我远远的,不敢动弹――欺善怕恶,从来都如此。马警官和帅哥审讯员在房间不远的走廊商量了很久,我不知怎么地,耳朵特别灵,趴在门边,居然能隔着铁门,听到他们对话的只言片语:上面特别急……不在场证据……有些鲁莽……就是这小子…… 我心里特别地寒冷,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在外面混了这么久,我不是没有听说过因为案件影响恶劣、上头急得拿人顶缸的事情,要是我摊到这种事情,我就真的跪了。想想也是,就我这么一个外乡人,而且发生那两起案件的时候,我都在青山界内,特别是第二次碎尸案,就在守林屋附近几百米的山洼子里。相互之间的证明人,我小叔受了抓伤住院,李德财人影无踪,而我则完好无损,人家不怀疑我怀疑谁。 我现在就怕他们给我“上刑”。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想,他们不信我,是因为不信我到青山界的动机,认为我说了谎话,甚至认为我小叔在关于矮骡子的事情上,也说了谎。如果我能够证明真的有这种事情存在的话,他们是不是会再好好考虑一下呢? 我又想起了失踪的李德财。我那几天忙着治病解蛊,没有给小叔打电话。他居然没有回来,这真的让我有些不寒而栗,想一想那些凶恶的矮骡子,我会想起李德财用很神经质的语气讲的那句话“矮骡子是山神土地公家养的山鬼,惹到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下半夜的时候,我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想起了外婆留下的那本书里,讲到的育蛊法门。法门里面讲到,服用了以龙蕨草为主料的功德汤一碗,并不是杀死金蚕蛊,而是打压它的戾气,以毒攻毒,最后的作用是让它为我所用。一想到这一节,心里面不由自主地默念起里面的内容。一碗功德汤喝下喉,金蚕蛊已经降服一大半,接下来的,就需要用水磨功夫,不断地用密语镇灵了。 所谓密语真言,最早出自于佛教。音译曼怛罗、曼荼罗。又作陀罗尼、咒、明、神咒、密言、密语、密号,即真实而无虚假之语言之意。外婆留给我的降蛊法门叫做《降三世明王心咒》,持续不断地念“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可以用苗话念,也可以用金陵官话念。我在前几天问过我母亲苗话的发音,这个时候也是病急乱投医,于是盘腿坐起,虔诚地一直念:“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 我念一个字就顿一下,想一想,念一个字又顿一下,慢慢地感受其中的意思。 这里给大家普及一下其中的意思,看看就好:灵,即身心稳定,表示临事不动容,保持不动不惑的意志;镖,表示能量,表示延寿和返童的生命力;统,表示宇宙共鸣,勇猛果敢,遭遇困难反涌出斗志的表现;洽,表现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别人躯体的力量。解,是危机感应,表现知人心、操纵人心的能力;心,是心电感应,表示集富庶与敬爱于一身的能力。裂,是时空控制,分裂一切阻碍自己的障碍;齐,使万物均为平齐;禅,表示佛境,即超人的境界,我心即禅,万化冥合。 只有极度虔诚,才能够让自己的语言去引发灵界的力量震荡,感受其中的心境。 奇妙的是,往日一直没有感应的我,今天居然能察觉到与这世界不同的变化来。这种变化我说不出来,但是它有即有,无即无,稍纵即逝,与此同时,身体里似乎有某种器官在与这九个字作呼应,蠢蠢欲动起来。我仔细感应,仿佛是在左腹的肾脏部位。 那一天晚上,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从此之后,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发生,如果没有那天的经历,说不定我今天或许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说实话,我还是真的应该感激我的外婆。 第二天提审我的时候,我直接说我是无辜的,让他们放我出去。 杨警官(就是那个审讯员)让我老实交代问题,不要编些花花肠子,以为能够蒙混过关。 我说放我出去,你们找不到凶手,我来帮你们找,反正我也要去找我小叔那个叫做李德财的同事,我欠他一份情在。你们要是觉得我讲的是假话,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我没说谎。杨警官拍着桌子冲我嚷,让我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话,还要他们做什么? 我抿着嘴,冷冷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你知道龙老兰不?我是她外孙。 杨警官哈哈大笑,问龙老兰是谁?公安局局长?还是县委常委? 我说都不是,是一个在苗寨里面待了一辈子的老太婆。 他继续笑,而我则看着他,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开始慢慢变冷,看得他眼里面出现了一丝疑虑。这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那个马警官进来了,跟杨警官坐在一起。他抽了一根烟,死死地盯着我,说:“你真的知道谁是碎尸案的凶手?”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能证明我去青山界的目的绝对没有骗人,如果你们要证明,我就证明给你们看。马警官又问:“你真的是龙婆婆的外孙?”我说是,杨警官插话问:“龙婆婆是谁?”这个马警官有快五十岁了,而这个杨警官则刚出学校没几年,马警官就跟他讲,杨警官不信,说:“切,不就是一个神婆吗?有什么好神经兮兮的?” 而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念我外婆留下的书里面的下蛊咒语了。 目标就是这个长得又高又帅的杨警官。 第一卷·第六章 下蛊解蛊,皆为生存 ·第六章· 下蛊解蛊,皆为生存 笔停此处,有人会疑问:你什么都不懂,怎么突然就会下蛊的咒语了呢? 这里说一点,养蛊其实很好养,下蛊难下。我之所以懂养蛊的咒语,是因为我在法门里看到过,最简单的音译,也因为我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很多,就会了。而且,在所有的下蛊里面,当面下蛊是最简单的那种,相当于学车时考倒桩的级别。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我肚子里面有百蛊之王金蚕蛊,它变成了我的本命蛊。 什么是本命蛊?连接于肉,生死相依。 反正我念完蛊咒之后,集中精力去看杨警官的脸。没过两分钟,他就捂着肚子,面部肌肉一阵抽搐,铁青脸,梗着脖子,大滴大滴的汗水就从耳朵后面流下来。马警官问他怎么了?他就说可能是昨天吃的那个快餐有问题,肚子疼,钻心地疼,想去上厕所。 我冷笑着跟他说,快别去了,拉出一泡全是虫子的大便来,自己吓自己。 两个警官和旁边那个长得很路人脸的女记录员都看着我,马警官问道:“是你搞的鬼?”我鼻子有些痒,打了个喷嚏,先是默念了两句“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真言,然后冷笑着:“我平白无故在局子里待了一天,饿得头痛,总是要有人来负点责任。” “少装神弄鬼啦!” 杨警官一拍桌子,怒瞪我一眼,捂着肚子出去。我不说话,低着头打瞌睡。里面的气氛僵得冻死人。过了一会儿,杨警官一脸惨白地推开门,他几乎是拖着脚步来到门口,眼睛红通通地,冲我嚷,声音都还有些哭腔:“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马警官赶紧去扶他:“小杨,小杨,你到底怎么了?” 杨警官有气无力地拽着马警官的袖子,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我去厕所,结果拉出一堆全部都是白色虫子的大便来,活生生的,还在翻滚呢……”他还待说下去,马警官拦住了他,转过头来看向了我,定了三秒钟,然后给我鞠躬道歉:“陆先生,对不起,是我们办案作风不好,对不起,我代表所有人向你赔罪了,请你不要为难小杨了。” 在我们家乡说先生,一般都是对算命的江湖人说的,这个称号让我没绷了一会的脸,就想笑。想着毕竟是家里面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得罪太惨了也不好,于是说:“我要打个电话给家里面报平安……” 我马上就被放出来了,马警官说要在县里面最大的饭店,给我摆一桌赔罪。我说先不忙,看着愤愤不平的杨警官,问他:“服不?”他大概是被那泡全是虫子的大便吓惨了,心里面虽然有怨恨,但是也只有低着头说:“我服了。” 我说好,你先去换一条裤子。 他脸一下子就红了,马警官脸上抽搐了一下,待杨警官出去之后,手使劲地往门上擦。我并没有再说杨警官上厕所不擦屁股的事情,而是吩咐马警官说:“你去,或者找人去菜市场或者最近的农家,买一个刚下的土鸡蛋,要最新鲜的。然后还要红线和黄纸符,这些灵祭香烛店里面都有得卖,要快,越快越好。” 他说好,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去办,而我则被领到了一个办公室里面坐着,马警官陪着我聊天。我们聊了一下碎尸案的事情,没多久杨警官就拿着红线和黄纸符进来了。我就跟他们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说知道,说两起碎尸案手法一样,但是我第一次已经有不在场证据,所以嫌疑虽有,但不大,只是上面催得紧,他们想在我这里试一试,找突破口。 我心里暗骂这些屌毛,不过既然已经和解,也就不说什么了。 等一个眉清目秀的制服妹子拿了一个土黄色的鸡蛋进来的时候,我拿起来放进了他们的开水杯里,然后拿红线分别捆住杨警官的手腕和脚踝,用力拍打。两分钟之后,我叫他脱下上衣,我将泡好的鸡蛋先滚他的肚子,慢慢地滚,从胸滚到肋骨处,一直滚到盆腔处。 大概过了两分钟,我把黄纸符烧了,解开红绳。 马警官问好了吗?我虽然并没有经验,只是照着书上做,但是此时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说可以啦。杨警官被一阵敲打,脸憋得通红,说又要上厕所,我说这是好事,余毒都要排出来,这一次是没有虫的。他将信将疑地跑了出去。 马警官继续跟我谈碎尸案,我说李德财找到没有?我怀疑碎尸案根本就不是人做的,而是矮骡子做的。他说何出此言,我帮他分析了一会儿。见我貌似专家的样子,马警官想起来一个离奇的案子,给我看卷宗,说让我帮忙分析分析。 我也不拒绝,拿过来看:死的是一个小女孩,才六岁半大,是县城里一个有钱老板的小女儿,是离奇死亡,无病无灾,突然连病数日,就双眼翻白、口吐黑血而死。那个老板十分伤心地把那个小孩给葬了,但是老板的老婆觉得事情有蹊跷,于是报警求助。偏僻小县,一般都流行土葬,也没几天,所以老板很反对,结果后来实在拗不过老婆,就同意验尸。没承想一去,发现尸体给人盗了。 我说双眼翻白、口吐黑血而死,有点像是被下了药蛊,也有可能是生疾病。 当时如果能够验尸最好,现在尸体都被偷了,扯这些有什么用? 都是半年前的事情咯。 这个时候杨警官进来了,他来到我面前像日本人一样大幅度鞠躬,说:“对不起,陆左先生,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高人,幸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我杨宇一定铭记在心。”我看他说得蛮诚恳的,就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也是为了脱身才给你下蛊的,你别记恨我就行了。杨警官连忙说不敢,神情虔诚。 我怕他嘴上这么说,心头还记恨,就说:“你也别太想多了,我这次虽然让你吃了点苦头,但是也帮你把脖子神经痛的毛病治好了,也算是两不相欠了。”他经我提醒,一摸脖子,发现脖子果然没有再一抽一抽了,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里说到,其实蛊最初的目的并不是拿来害人,而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所以蛊师也叫巫医,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便有记载,这里面的原理我就不说了。只是后来人们发现用来害人比用来治病要好用多了,滥用,这才传出的坏名声。 杨警官说要请我喝酒,县城里面最好的饭店摆一桌。 我没有推辞,长期在外漂泊的我知道一个道理: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 这时候那个眉清目秀、胸脯胀鼓鼓的年轻女警察进来了,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问这些要不要撤了。我说好,她就找个塑料袋装着要拿出去丢,马警官开玩笑说这个鸡蛋又没破,给小杨当早餐好了,买的时候花了大价钱呢。我摇头说不行,几个人都奇怪为什么,我说打开看看就知道,马警官把鸡蛋敲开,蛋清已经凝固了,剥到蛋黄的位置,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白色黑色的细小虫子,还在蠕动翻滚。 几个人吓得脸色发白,那个女警察更是吓得惊叫。 我其实也吓得够呛,但还是要装作高人的样子,说:“这个要拿去炉灶里面烧,不要随便乱丢,免得蔓延流传出去。” 他们都说好,然后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时候我心里面超满足。要知道,我虽然在2007年的时候混得还算好,但是每次工商税检这一家子穿制服的人一来店子里,我立刻就会点头哈腰,巴结得跟二孙子似的,就怕他们给我找点麻烦。所以,我虽然手头有点闲钱,但是被人如此对待却是头一回,心里面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像晒太阳一样暖和。 公共安全专家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我耍得团团转? 那个时候,我突然就对外婆留给我的东西感了兴趣,这些神秘的玩意儿让我觉得,有了它,我就不用卑微得跟一个贫民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活了,我可以昂着头、挺着胸,在这个世界上过着有尊严的日子,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这样一想,当时内心就极度膨胀。 晚上我们在衫江大酒店吃的饭,包厢里面,琳琅满目地摆了十五六个菜,都是硬菜,酒也是好酒――五粮液,作陪的却只有马警官、杨警官和那个在局子里面看到的女警官三个人,这阔气的场面让我这个小气巴拉的小老板(还是个体户)有些瞠目结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正酣之时,杨宇(熟了就不用叫警官了)拉着我的手叫兄弟,他说他生下来这一辈子,还真的没有服过谁,他爸是州领导,老妈是林木公司的老总,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对谁都骄傲,但是今天他就真服我了,窝心巴适的服!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句话的事,谁说不能办,谁是无赖汉。 我说今天是情非得已,但是,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相互照应。 马海波是个老油条,话里话外老是要套我话,问我到底怎么弄的这些东西。我自己都一知半解,一瓶子水不满,半瓶子水晃荡,哪里能够跟他解释这个,只有故弄玄虚,云山雾罩地胡吹乱侃,跟他说是家学渊源,不足为外人道。 杨宇拉着我的袖子羡慕得直哭:有一个当州领导的老爸,还不如有一个有真本事的外婆呢。 我平时是个吃货,东官那边的美食基本都吃了个遍,嘴馋得很,有时候跑一个多小时就为了吃一顿好的饭菜,而且吃得特别难看,也猛。这毛病是早年间落魄的时候养成的,那时候肚子饿,又没钱,除了猛喝水,就是勒紧裤腰带。现在美女在旁边,我倒是也收敛吃相,显得很斯文。不过那个叫黄菲的妹子并没有放过我,不断地朝我灌酒。 我这人也好面子,不想叫人说不爽利,别人敬我我就喝。 结果没一会儿,一斤白酒下了肚,人就开始有些飘了起来,迷迷糊糊答应了什么,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越发的脚步飘忽,看着这个叫黄菲的美女笑靥如花地在我近前,久久没有悸动的心,这个时候却突然地跳个不停,只想着拉着美人儿的小手,搂到怀里恣意怜惜。 “陆左,帮帮我们嘛……帮帮我们嘛,要不然我就要被领导批评了!”这声音娇滴滴,从一个警花的嘴里说出来,让我男子气概大涨,心中豪气顿生……妥妥地! 第一卷·第七章 命案疑踪 ·第七章· 命案疑踪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醉酒。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跟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然后又在马海波的陪同下看望了我那仍在医院治疗的小叔,中午的时候,我们就坐着那辆破烂警车前往青山界。 在车上马海波对我一阵感谢,他说这件案子社会影响十分恶劣,上面催得比较急,他们这些小喽啰忙得两脚直跳,却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幸亏有我这个奇人异士帮忙。我感觉从昨天我下蛊解蛊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开始变得很巴结了。我也不说话,点点头表示知道,也不否认,眯着眼睛想事情。 两件碎尸案,都是发生在夜里。第一个死者是色盖村的闲汉光棍,三十二岁,平日里靠在工地里打些小工过活,不过太懒,混不出什么模样,喜欢凑热闹、打架,几十块钱再加一顿好酒好饭就能够叫动他;第二个死者是个外出打工回来的小年轻,没什么仇人,就好喝一口。这两者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五组,根本就不搭边,没什么联系。 唯一相同的是,两人都被切成十几块,丢在荒野里。 车过了青蒙乡,路况就差了很多,路面上乱石多,到色盖村去颠得我头晕。不过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好转过来,心里面一直默念着九字心经,也不觉得有多累。到了色盖村,里面还是紧张的气氛,人心惶惶,公安局派驻在色盖村里的专案组,并没有撤走,他们仍在排查,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官稍微问了一下马海波,就没有再问。 看得出来,马海波在他们队里,威望还是蛮高的。 马海波被叫去开了一个见面会,我则在村子里闲晃。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八成的房子都是破旧的木瓦房,住得也散乱,山窝子里东几家西几家,不成样子。村道旁边有几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在玩泥,没人管,一个瞎眼老汉在自己晒谷子的场院里晒太阳,吧嗒吧嗒抽旱烟。 一个邋里邋遢的汉子从村子那边过来,看到几个小孩在玩泥,跑过来笑着说:“来,给你们看,我捡到一坨金子呢,哈哈,我捡到一坨金子呢……”小孩一哄而散,边跑边叫:“疯子来了,疯子来了……”那个汉子光着膀子,脸歪眉斜地从我身边跑过去:“我不骗你们呢,这不是牛屎。”一个十四五岁的后生跑过来扶着他:“叔,叔,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后生扶着汉子往村子后头走去,汉子嘴里还喃喃自语说:“这不是牛屎呢,是金坨坨啊!” 我总是感觉不对劲,于是跑去问那个瞎眼老汉:“阿公,刚才那个人是疯子吗?” 瞎眼老汉把烟枪一放,白色的眼球翻了翻,摸索旁边的凳子招呼我:“你是来村子里的公家人吧?来,坐,坐。”我坐下来,他说:“唉,是勒,王宝松现在是个疯子了。”我问,难道他以前不是吗? “不是呢,他以前是村子里的大孝子呢,都快四十了还守着这田地和他老娘过活。可惜,他前年在山上捡到一大坨金子,本以为发财了拿去卖,结果被人家说成了诈骗,关了一年多才放出来,结果就这样了。没钱治,也没人管,他老娘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更是管不了……” 我想起我小叔给我说的那个事,想不到居然就是我遇到的这个疯汉子。 “他老娘现在怎么样?”我接着问。瞎眼老头叹着气:“唉,能怎么样?幸亏有青伢子照顾她呢,要不然这两年早死了。”青伢子?――我很奇怪地问,瞎眼老头告诉我,青伢子就是刚才那个后生,跟王宝松家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所以就经常周济他们,这两年,都是青伢子和他家里人帮忙照顾,王宝松家两个人才活了下来。 是个好人呢!我想着。 很多人都说乡村纯朴,是人类最后一片乐土,说这话的人大概没几个在农村呆过,其实哪儿都一样。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我所待过的、接触过的农村里,经常碰到兄弟分家不合、寡妇门前被欺,或者偷鸡摸狗的事……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才是沾一点儿亲戚关系,这个时候能够挺身而出照顾,算是行善的好人啦。 人穷志短,人穷怕了,什么做不出来? 这时候马海波过来找我,说要带我去第一凶杀现场看看。我问他那里有什么线索吗?他说有是有,但是都送局里面去化验了。我说那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神仙。他笑了笑,说虽然不是,也差不多了。我跟他说起刚刚听到的事情,马海波说知道,虽然不是他经手的,但是他看过卷宗,铁板钉钉的事情,没得翻。 我笑,说老百姓都说黄老牙仗势欺人呢,难道没有猫腻? 马海波哈哈大笑,说有个屁的猫腻。 他见我不信,说回去给我看看卷宗,证据确凿,真的是铁案。他说到这里,又记起一事来,说他昨天给我看的卷宗,就是七岁小女孩离奇死亡的那个,她爹爹就是黄老牙,这个老板也是倒霉呢,不但女儿惨遭横死,自己也是突发了恶疾,现在估计也是差不多要挂了。他还跟我说:“记得昨天的那个漂亮妹子黄菲不,她伯伯就是黄老牙。” 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不舒服,我跟他说我要去疯子家看一看。马海波看了我一眼,说你同情了?我笑了笑,说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去看一眼。马海波说好,他叫来了一个村干部,带我们到村后面王宝松家去看看。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神经,脑子乱哄哄的。 走过一户人家的牲口棚里面,我不由自主地盯着里面的老水牛看。 老水牛在吃草,它上了年岁了,吃得很费力,见我看它,它也抬起头来看我,我们两个相互盯着看了一会儿,我入了魔似的,连马海波叫我都听不到。老牛看着我,突然,晶晶黑亮的眼睛流下了豆大的眼泪来。我隔着栅栏去摸它的脸,它没动,我就接了一小捧眼泪。 然后我们又接着走,马海波问我在搞啥子,我将牛眼泪往眼皮上抹,说没得啥子。 马海波抓着我的手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我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马海波脸色有些白,他跟我说,第二个被杀的死者就是那户人家的儿子。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刚才做的这些事情,好像都是在无意识的状态做的。 难道,是我身体里面的金蚕蛊在左右我的意识? 心里面某个地方在欢快地唱歌,它好像从肥沃的土地里刚刚冒出绿芽,柔柔的,弱弱的,小心翼翼地连接我,像个小宠物,又像是被家长抛弃的小孩子,渴望着家人的关怀――该死,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是这个本命蛊已经被我降服了?怎么可能?书上说金蚕蛊少则半年,多则十几年,需要日日祈祷,夜夜念经,方可缓缓度化,收归己有。 我知道,虽然昨天我能够指使它朝杨宇下药蛊,但是更多的只是强力驱使的关系。 但是心底里,却有一个意识在跟我说:去那里,去那里…… 没过一会儿,我们来到了王宝松家里。 这是一栋陈旧的木房子,两厢间,后边还有一个厨房,半边已经塌陷了。王宝松坐在自家杂乱的院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前方是起伏的群山和梯田,一弯清亮的小河像银色的带子,向远方蜿蜒。当看到穿制服的马海波,王宝松马上跳了起来,惊悸地跪在泥地上,大声喊:“报告政府,我没有骗人,真的是金子,真的是……”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 马海波脸色十分难看,这时候房子里咚咚咚响,那个叫做青伢子的后生跑了出来,他看了我们三个人,一脸的戒备:“你们是谁?要干什么?”他穿着洗得发黄的蓝色校服,左胸口绣着青蒙小学的标徽,人长得很精神,就是耳朵有点大,是招风耳。 马海波说:“小同学,我们是过来看看王宝松和他母亲的。” 他语气缓和,面色和善,青伢子却仍然戒备地打量了我们一会儿,然后往屋子里面喊:“奶,有人来看你啦。”说完带我们进去,我打量了一下荒芜、连杂草都没有的院子,没有说话,就跟在马海波后面走。 屋子里面一股霉味,是旧棉花和烂木头凑在一起的味道,空气不流通,黑黑的屋子里边有一铺床,我看到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里面,侧躺,戴着棕红色毛线帽,蚊帐已经变成了灰黑色。“青伢子,开开灯。”那个老人声音有气无力。嗒的一声,灯亮了,是30瓦的白炽灯,昏黄昏黄的。青伢子搬来几个板凳,马海波坐在床头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我打量着屋子里面,除了一些几十年的老家具,真正的家徒四壁。 然而我关注的不是这些,抹了牛眼泪的我能够看到更多的不凡来:整个屋子黑气腾绕,若有若无的酸腐之气在游荡,特别是在床底下的一个格子里,更是有凝重的尸气。床上的这个老人,像死人多过像活人,而在一旁端茶倒水的青伢子,额头上也有一股凶戾之气。 这些气是怎么来的?我是怎么能够看出来的? 因为我眼睛涂上了牛的眼泪――牛一般很少哭,平生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只会是被架上屠宰场的时候。它心地善良、任劳任怨,但是通常被认为是能够沟通灵界的动物,古时候在苗乡侗寨,一般都是用牛头来祭祀,这里面分生祭和熟祭两种,还有的地方会把牛当作神,比如印度教,还有在我国西南一带的布依族、仡佬族就有“牛神节”“敬牛王菩萨节”“祭牛王节”……总之,涂上牛眼泪,就能够看见不一样的东西(如有人不信,可以在人家办丧事的时候,抹一点看看)。 青伢子端上来的水,装水的碗黑乎乎的满是油垢,我拿在手里没有喝,马海波和那个村干部却不好端架子,没有在意,喝了两口,王宝松他娘一直在咳,她看到了我,就问:“后生仔,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啊,你是哪里的?”我说我是大敦子镇那边的。她说哦,有气无力地看着我,我又盯着蚊帐里的她,说我外婆叫做龙老兰。 她没有再说话了,气氛僵了下来,马海波提出要回去了,我从兜里面掏出一千块钱放在枕头边。 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缩在堂屋角落的王宝松,感觉他乱糟糟的头发里,满是血腥之气。 我一直走出了好远,都感觉那个破败的小屋子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亮得像黑夜里的手电筒,凉飕飕的,让人不寒而栗。 第一卷·第八章 小鬼袭扰 ·第八章· 小鬼袭扰 回到专案组驻扎的民居,那个村干部准备离去,我拉住了他,神情严肃地问他:“王宝松他娘到底是什么来历,你知不知道?”他很奇怪地看我,浑不在意地说:“一个乡下老婆子,能有什么来历,打我小时候起就在这个村子里啦,也没有什么不平常的啊。” “她是哪里人?” “哪里人?不知道,不就是色盖这里的吗?”他很茫然地看我。旁边一个房东老汉插话说道:“你们是说罗二妹吧,她是钟仰的,还要在青山界那边的山窝子里面去。”钟仰也是个苗寨,而且是极为偏远的生苗寨,常年不跟外界往来的那种。我看过法门里的杂谈,知道那边养蛊的风气极盛。于是我问那个老汉:“阿公,你们这里有刚下的鸡蛋吗?” 老汉点着烟,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开了菊花,眼睛里有狡黠的光。他说:“有是有,不过……”我知道他在拿乔,于是说:“十块钱一个鸡蛋,拿两个吧。”好嘞,他满口子答应,笑得咧开一嘴的黄牙,然后跑到院子里的鸡窝去找鸡蛋。 讲一点,为什么我总是用新生的鸡蛋解蛊呢? 蛊的含义泛指由虫毒结聚、络脉瘀滞而致身体胀满、积块的疾患。 虫毒喜腥、喜新,用新生鸡蛋煮至半熟,然后滚于胸腹之间,这样子很容易将蛊毒吸入蛋黄之中。但是这也不是绝对,仅仅只能解部分蛊毒,如果用不对方法,反受其害…… 马海波紧张地看着我,说:“我被下蛊了?是不是那碗水有问题?”那个村干部也很莫名其妙,说怎么可能,这事听过,不过那老婆子会下蛊,荒诞吧?鸡蛋很快就被找过来了,我给这老汉二十块钱,让他去稍微煮熟。我跟马海波说:“一般下蛊,都得下蛊的人自己解才行。不然方法错误,死得更快。不过,我这有一点特殊,其中的窍门不好跟你讲,你知道就行。” 我讲的是实话,十二法门里把蛊大致分为十一种,有金蚕蛊、蛇蛊、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下蛊的方式千变万化,各有秘法,他们中的叫做疳蛊,是取蜈蚣和小蛇、蚂蚁、蝉、蚯蚓、蚰蛊、头发等研磨为粉,置于房内或箱内所刻的五瘟神像前供奉,久之,然后下在水里而得。如果不解,药末就会粘在肠脏之上,弄出肚胀、叫痛、欲泻、上下冲动的症状来。 要不是我有金蚕蛊护体,能克一切之恶蛊,不一定能够治除他们身上的蛊毒。 马海波愤愤不平地说,亏你还给他们一千块钱呢。 我知道他有点怪我当时没有提醒他,于是跟他说:“你不是要找碎尸案的凶手吗,我只是不想让你打草惊蛇而已。”马海波一喜,连忙问:“你知道凶手了?”我说你派人盯着疯子家就行了,别的不要管。这个时候老汉用一个瓷碗装着两个熟鸡蛋进来,我依照着之前的方法给他们两个分别解了蛊。 完了之后,马海波脸色苍白地去布置任务,而那个村干部则骂骂咧咧说要去找麻烦。 我跟他说你最好不要,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脸色大变,惊恐地走了出去。看他的样子,也许是想不通平时老老实实的一家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恐怖吧? 到了晚上,天色变暗,马海波告诉我,那家人确实有问题。 我并不想了解其中的缘由,只问什么时候动手,他说先等一等,明天早上逮捕令一到,立刻动手。晚上吃饭的时候,专案组的人明显都活泼了许多,几个年轻干警跟我说话,语气里也透着股尊敬的味道。没人喝酒,他们有人晚上还要去盯梢。只可惜我问有没有找到李德财,都摇头说没有。 我晚上就睡在色盖村专案组的驻地,同屋的有几个白天执勤的警察。 我开始习惯了每天都进行祷告祈念,一直念念叨叨,九月间正是炎热的夏末,虽有一个电风扇转着吹,但是我仍然是汗水黏黏,翻来覆去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睡着。也睡不安宁,屋子里这些汉子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打得震天响。 我好不容易睡去,迷迷糊糊中好像感觉脖子后面有一股嗖嗖的冷风。这种风跟电风扇吹出来的风有很大的不同,就像在脖子上抹了一点风油精花露水,然后被山风一吹,阴森森的,吓人得紧,我本就没睡熟,所以一下子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然后我看见,在我床前三米的地方,有一个红色肚兜、粉嫩可爱的女娃娃,朝天辫,她脸白净得像是瓷器,一双眼珠子黑黝黝的,四肢都是雪白的、肥嘟嘟的,看着十分的可爱,就像动画片里面的娃娃,然而在她的耳后和腭下,却有着青黑色的狰狞青筋。她很恐惧地看着我,但是嘟起的小嘴仍然还在朝我吹气:呼,呼,呼……我的脖子后面又是嗖嗖的凉。 我脑子里清醒得很,一下就想起了十二法门里躯疫所讲的内容:小鬼。 小鬼有很多说法,最早流传于中国茅山术中,像养五鬼、柳灵童子之类,都属于养小鬼;在泰国、印尼、马来西亚、柬埔寨、缅甸、新加坡等地,叫做养古曼童;在苗疆巫术里面也有,叫做请天童。其实这些除了少数高深的法师、降头师是用符箓、柳木养灵外,最寻常的方法是打开刚死孩童的墓地,用蜡烛烧烤童尸的下巴,用小棺材接尸油,用尸油直接炼制小鬼。 小鬼有很多用处,聚财、消灾、警兆、迷幻、护宅……当然,还有害人。 房子里的人,没有一个醒来。银白色的月光从木格子窗外洒进来,我集中精神看着她,盯盯地看,然后在心中默念道:“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脖子后面的凉意开始消散,一股灼热的气流从小腹之中升腾而起。 与此同时,这个女娃娃终于发现我能够看见她了,居然转身想要跑掉。 我哪里会让她跑脱,一边沟通体内的金蚕蛊,一边低声猛喝一声:“镖!” 她的身形立刻一顿,我感觉有一股热流从身体里传出来,然后集中在手上,跳下床就去抓住那女娃娃的手。我一抓实,触手一片冰凉,我却能够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她。正在这时,她转过头来,洁白瓷器一般的脸变得铁青,眼睛变成了红色,樱桃小嘴一下子裂成了满是利齿的大嘴,一口朝我咬来。 我哪里会惧怕这么一个道行浅薄的鬼娃娃,集中精神在右手上,借助这金蚕蛊的力量硬扛了这一口。鬼娃娃一口咬在我胳膊上,却被我藏在上面的热力烫了一下,立刻放开嘴巴,死命挣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紧紧抓着她。 过了一会儿,这鬼娃娃不动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变成了黑色,里面有一点点亮光,像黑夜中的一盏灯光。 我不知道怎么讲,反正看到这个鬼娃娃很无辜的表情,心里莫名地就多了一丝怜悯。我们两个,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我见她眼睛眨了眨,心想着她是不是能够说话,就问她:“是谁派你来的?”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很恐惧地看着西边的方向。 我知道西边就是王宝松以及他娘罗二妹的家。我又问她:“你会不会说话?”她摇了摇头,小嘴张了张,却没有一点儿声音。我知道了,作为灵体鬼魂,她没有声带,自然不会说话。不过她能够听懂我说话,那么一定还是有智慧的。 我想起了在王宝松家,罗二妹床下面有很浓的尸气,莫不就是埋藏了这个小鬼的尸体?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里面有很多秘闻逸事,僵尸、小鬼、妖物、虫蛊这些都有,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而且我有本命蛊护体,并不惧怕。小鬼能够夺人性命,大部分都是利用幻觉、戾气和神秘感,真正能够以己之能害人性命的也有,不过大多是道行高深的,这个小鬼一看就没有成形多久,并不成气候。 我放松了心情,于是好奇心就浓烈了起来。我并没有见过如此的灵体,所以越发地好奇,于是问了她许多事情,比如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啊,家人在哪里,有多大了之类的,不过对于自己的前尘往事,这鬼娃娃一概不知,懵懵懂懂地只是摇头;而当我问到罗二妹的时候,她又恐惧得不行,小小的身子吓得直打哆嗦。 这时候,村子里的鸡叫了第一遍。 鬼娃娃开始变得惊恐万分起来,我知道,鬼物灵体,最开始的时候最惧阳光,见光即消融,而她一开始成形,只有庇护于炼化她尸油、毛发和指甲之后的物体中,不然必然会烟消云散,所以我也不为难她,放开手对她说:“你回去吧。” 她愣愣地看着我,手还放在嘴里吮。 我挥挥手,跟她说:“你赶快回去,不要再害人了……如果有缘,我们还会重见的。” 不知为何,我对这个本来非常恐怖的东西,生不出什么恶感来,一是因为她外表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二来她能力并不大,刚刚成形,应该做不了什么恶事。想一想,一个小女孩惨遭横死,却又被人炼了尸体,把灵魂给控制住,然后来害人,本身其实还是蛮可怜的。 好吧,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就是个萝莉控,舍不得。 鬼娃娃看着我,然后开始飘了起来,从木板的间隙慢慢挤了出去。 我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看着屋子里一床仍然在梦乡里面酣睡的家伙,叹了一口气,然后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静静等待太阳出来。 第一卷·第九章 苗蛊斗法,金蚕出奇 ·第九章· 苗蛊斗法,金蚕出奇 第二天早上,拿到搜捕证的马海波邀我一同前往。 我摇头拒绝,说不想去看了。马海波心里没底,说他们去没人镇场子,不定就会有同志牺牲。我直笑,说你们这伙国家武装,个个膀大腰圆,提棍拿枪的,还害怕这个?然而马海波自从昨天那件事情之后,胆子还真的就变得小了,老实地说怕――他说他昨天去厕所拉的那泡屎,黑黢黢的,一晚都在做噩梦。 他们领头的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也邀我,说陆左同志务必去一趟。 他还说同志们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我说不去真的不是在拿架子,事实上我也是真的有点害怕了。他们都拿我当旁门左道的专家,殊不知,我其实也就是一个刚入门的半吊子,而且还没有师傅带。那可是一个同样家学渊源的养蛊人,要不是我体内有我外婆养的这只几十年的金蚕蛊,而且前些天彻夜苦读那本破书,我早就中招挂球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装潇洒。 而且罗二妹似乎并不只是会养蛊,而且还会养小鬼。 谁知道她还会养什么?就苗疆巫蛊的造诣来说,她可是比我高出许多。 而我,仅仅只是一个蒙受了先人遗泽的家伙而已。 见我犹豫不决,马海波越发不自在了,他拉着我的袖子问:“陆左,你讲老实话,这一趟任务是不是有危险?要有你早点说,我们也有个心理准备。”一个年轻警官在旁边紧张兮兮地说:“老板,是不是要写遗书?” 他们管领导都叫老板,而他们的老板刑警队副队长则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我。 被一圈大男人围着看,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让我有一种回到学生时期上舞台、被千人瞩目的紧张感;然而与此同时,心中又有些激动――你想一想,作为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青年,看见平时穿着制服、开着警车呼啸而过的大老爷们全部都小学生一般围在你面前,心里面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南下打工的日子里也跟他们的同事打过交道(其实都是些联防队员),一个两个牛得要死,拽得二五八万,而现在……嘿嘿。 我脑子一热,迷迷糊糊就答应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真的是太年轻了:如果我没有答应,独自返回的话,我是不是就会少一个宿敌,我的人生是不是从此发生改变,不会再有后面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呢…… 然而,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疯子家一直有人值班盯梢,刑警队副队长与他们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宣布出发。 我走在队伍中间,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名字太长了,以后我一概都用破书来替代吧――之所以叫破书,是因为它实在太破了)里面的内容,这里面的内容太多,我大概只记住了育蛊一章和一些杂谈部分,此刻使劲回想。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我依旧跑到昨天那户人家,取了牛眼泪。 见我这般小心,其余的人也都抹了一些在眼皮子上。很快我们就来到了村子里王宝松家的房子外,与监控的干警汇合。 这么多陌生人围过来,隔壁下坎的一户人家有两条土狗,发狂地叫唤。一直在我旁边的马海波拉着我,说:“陆左,我怎么感觉这屋子里阴气沉沉的?”我抬头一看,看到那两厢陈旧的木屋里,有阵阵黑雾冒出,笼罩着房子,有风吹来,腥臭咸酸的味道到处飘散,确实煞气逼人。 我们从驻地过来、抹了牛眼泪的人,都是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反而是在这里蹲守的干警奇怪地问:“哪里有,哪里有?”今天是大阴天,早晨的太阳并没有出来,有风从山窝子那边刮过来,凉飕飕的,让人心中发冷。马海波这几个老家伙人老成精,有些踌躇不前,但前门这七八个人里头,总有气血旺、不信邪的人,随着刑警队副队长一声令下,两个年轻干警破门而入。 我在后面正准备进去,只听到里面有人惊悸的叫声,然后听到砰砰两声枪响。 那两个年轻干警逃似的跑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挂着七八条足有两指长、五彩斑斓的蜈蚣,杀猪一样嚎叫,就地翻滚。这些蜈蚣一直在摇头摆尾地蠕动,油亮亮的甲壳泛着恶心的光芒。几个警察赶紧拍打下来,用脚去踩,去碾。蜈蚣脆弱,一踩压,白色、黑色的汁液就流出来,腥臭得很。 一场忙乱,蜈蚣终于死尽,而倒在地上的两个年轻干警也是面色发紫变黑,浑身抽搐。 我蹲下来看,发现他们身上大大小小有好几个咬痕,流出黑色的脓状血液。“陆左,你快救救他们啊!”见着两个人皮肤发热,全身发抖,出气多进气少,马海波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也一筹莫展,蛊这玩意儿,一般都是无形无味,谁知道屋里面那位居然放出蜈蚣来,这就不是巫蛊了,是御兽驱虫,这玩意儿我哪里懂。 被咬得最多的那个年轻干警眼睛翻白,就快要死去。一个魁梧的警官拿着枪准备再冲进去:“大不了跟她拼了,抓出来解毒,不然就杀了她给小李赔命!”我心中一紧,一个想法浮上心头,赶忙拦住他,说我有办法,先别乱来。他们都看向了我,急躁地问怎么办。 我严肃地说,今天关于我的事情,你们都不能往外传,也不能写到报告里。 副队长满口答应:高人,高人,你赶紧的,绝不外传。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生物毒性里面来说,蛊既是万毒之首,也是万毒之源,仅仅只是咬伤,不涉及灵学的话,说不定可用金蚕蛊来解。我现在已经能稍微跟金蚕蛊沟通了,没想到它传递过来的信息是可以,而且还貌似很欢快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金蚕蛊的食物,好像就是毒物,特别是蛊毒,它尤其爱。 见他们都答应了,我盘腿坐下,按照破书里面的方法,合十双手,默念:请金蚕蛊灵现身,请金蚕蛊灵现身……念了大概十来句,只感觉喉结一鼓,有一滑腻之物从口腔里冒出,我一张嘴,那只肥嘟嘟的金色蚕虫就射了出来,正好落在受伤最重、毒气最深的人手腕处,开始吮吸伤口的脓血。 我虽然知道自己体内一直住着这么一位房客,但是真正看见它的真容,自己却忍不住地想将昨天的晚饭给吐出来。可是我不敢吐,我要是没忍住,头上高人的光辉立刻就会褪色。我强忍着,脸色难看地瞧着这小东西在两个受伤的干警身上爬来爬去。 偏偏旁边有一个胖警官还说了一句:“好可爱哦……” 这句话让我羞愤欲死,只想掩面而去。 随着金蚕蛊的吸食毒性,地上两个人的脸色开始有所好转,虽然仍旧很苍白,但是至少没那么黑了。大概两分钟之后,金蚕蛊将两人的伤口全部爬过,动作变得凝滞,它摇头晃脑地爬到地上来,去吃那些被踩得稀烂的蜈蚣虫尸,它倒也是个好胃口,吃相跟我一般难看。我叫旁边几个人把地上两个年轻干警扶到一旁的石头边靠着,然后说:“应该是没问题了。” 副队长握着我的手,激动得眼泪花直流:“陆左,真的是谢谢你了。” 我说不用,转头看向木屋里,几个干警在持枪警戒,却不敢闯进去,我心想这帮人帮到底,便高声喊道:“里面的阿婆,我是陆左,昨天来看你的陆左,莫要再放虫害人啦。”木屋关着门,木窗格子里也是黑乎乎的,过了好久,一个怪异的腔调说了话:“后生仔,看来你真的是龙老兰的外孙了。” 这声音根本就不是人发出来的,而像是蚊子嗡嗡、虫子爬噬的声响,怪异,不过很清晰。 我说我是,我听村子里面的老人说,您老人家这一辈子从不害人,怎么临到老了,还要搞这些事情出来。她叹气,没有说话。我又说,您老人家是不是觉得政府冤枉了您儿子,冤枉宝松哥?她仍旧在叹气,过了一会儿,她说:“后生仔,说起来你外婆那一脉和我们家也是有一点渊源的,苗家十八峒,三十二洞口里面,只有我们两家在屏东,大山门户。我看你也养金蚕蛊,不如我们比一比,你赢了,我束手就擒。” 我说你老人家不是欺负人么,要比跟我外婆比,欺负我一个后生仔做什么? 她就笑,这声音像夜枭,让人瘆得慌。 过了一会儿,她问比不比。 我看了看副队长他们,他们点点头,说比。麻辣隔壁,还真的以为我会赢啊?房前屋后加起来十杆枪,害怕个球啊?我还没说话,突然木门开了,一股阴风吹了出来,扬起灰尘。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在地上吃蜈蚣尸体、舔血浆的金蚕蛊那软趴趴的翅膀一下就竖起来,扇动着,“嗖”的一下,弹射进门去。 刑警副队长、马海波还有旁边几个持枪的警官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门里面黑黢黢的房间,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都崇敬我能够指挥这么小的一条虫子,但是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那小东西根本就不鸟我,直接自己就冲出去了。 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声响,黑乎乎地也看不见什么,我只是感觉到有一丝意识在牵连着我,它飞速运动、纠缠、撕咬……各种动作通过某种不知名的存在联系到我脑中来,搞得我一片混乱。过了几分钟,金蚕蛊飞了回来,它地在我面前飞了几圈。我看见它仿佛大了一点点,而我腹中莫名有一种饱腹感。 金蚕蛊落在我肩膀上,然后顺着我的脖子往上爬,准备爬到我嘴巴里去。 我一想到它刚才又是吸脓血,又是啃虫尸,胃里就一阵翻腾,赶忙捂住口鼻,不让它进来。它很委屈地在我手上蠕动,一双黑豆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竟然感到一丝心软来。然而心里面实在抗拒,誓死不松开手。它见我坚持,然后放弃了与我沟通,又顺着我的手爬了下去,它的身子凉凉的,像玉石,也不臭,还有一股檀香味。 我以为它放弃了,哪知菊花一痒,感觉一物从外往里钻,接着腹中一紧。 它终于回家了,而我则泪流满面,我发誓再也不让它从嘴里爬出来了。 屋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哀叹声:“没想到龙老兰真的练成了本命金蚕,唉,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命啊!”刚才的虫鸣振翅声已然不见,接着,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哭泣抽噎声,若有若无。 副队长看着我,问可不可以开始? 我知道他是问里面的毒虫清理完了没有,看到他那副又是尊敬又是畏惧的样子,我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看到木屋里黑气消散了许多,而且罗二妹既然已经说认命了,只怕是不准备抵抗,想来应该没事了,于是点点头说:“可以了,去拘吧,小心她指甲就行。” 说这话,我感觉耳朵火辣辣的,转过头一看,只见昨天看到的那个叫做青伢子的少年,正提着一个掉漆的木头餐盒站在院门口,怨毒地瞪着眼睛,看着我和破门而入的公共安全专家们――好浓重的敌意! 第一卷·第十章 小鬼求收养 ·第十章· 小鬼求收养 有人立刻去搜青伢子的身,只从旧校服里面搜出一个温热的鸡蛋来。 这显然是他的早餐,木餐盒里面是稀粥咸菜,显然他是来给这家人送饭的。我听村子里的瞎眼老头说过,这两年都是青伢子在照顾王宝松他老娘,风雨无阻地送饭。 两年前(去年和今年),青伢子才多大?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搜完身没什么发现,警察放开了青伢子,跟他说警察在办案,让他走开点。他听话,走到了院外面,然后恨恨地朝地上面吐口水。我感觉他在看我,这个小孩子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就进到屋子里去。里面依旧湿闷潮热,一股怪味,灯被拉开,我看见罗二妹被几个男人抬起来,而王宝松则被两个魁梧的警官压在地上铐上。 罗二妹在跟他们讲:“他就是个疯子,你们不要为难他。” 昨天灯光黯淡我没有看清楚罗二妹,只觉得形容枯槁,今天一见,发现她几乎瘦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身上全部都是骨头,脸十分恐怖。我知道,一般养蛊、学黑巫术,天天和鬼魂打交道的人,阳气被夺,气运侵蚀,若没有法门,容貌都恐怖,而且命格是不得善终的。以前书上看终觉得不信,今日一见,心中更寒。 王宝松挣扎着被压了出去,而罗二妹则看了看我,笑了:“真的是青出于蓝啊。”她笑得很诡异。我问她昨天的小鬼,尸体是去哪里找的?她说是啊,忘了这回事了,小鬼的尸骨在床下面埋着呢,至于是哪里找的?谁作孽就在谁那里找的呗。 罗二妹瘫痪在床不能行走,几个干警用被子把她裹着,脚的地方滴滴答答流下许多腥臭的水来,把他们几个熏得难受,赶紧抬到院子里去。我感觉这个老人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马海波在旁边插嘴,问什么小鬼。我没有跟他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跟他说,你上次不是跟我提过一起幼女横死、尸体被偷的案件么,把床搬开,挖一挖,就知道了。 马海波说真的?我说我还骗你不成。 他现在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叫两个在房间里搜集证据的干警去找锄头撬棍来,我把床往里面推了一点,给他们指定一个尸气浓郁的点,让他们小心点挖。地上是木板,但是已朽,轻松弄开之后,两个棒小伙子开始抡起锄头刨土,而我则在房间里四处看,想找一找有什么奇特的东西。 我从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一些木刺、银环、香烛等零碎,又在神龛上找到几个木头雕刻的神像,还有些罐子、一堆草药、香灰、桃木、骨头碎末……以及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瓷罐娃娃。这时候有人叫挖到了,我移步到床前,只见在一堆硬泥夯土旁边的坑里面,有一个五十公分长度的薄皮棺材,腥气冲天。 我赶忙叫人把房子的窗户全部打开,然后叫他们去找了沾湿水的毛巾蒙面,蹲下来,用他们递过来的一把钉撬把这棺材敲开。打开棺材,发现里面是一具灰白的骷髅架子,不大,里面的肉全部都烂了,化作一团肉泥血浆,无数白色的蛆虫在上面爬行交错。 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去他的高人形象,我连滚带爬地跑出木房,趴在木头架子上,一股酸水就喷射出来,而这一吐简直是连锁反应,我肚子开始闹起了革命,无数的膨胀之气翻腾而起,昨天的中餐、晚餐一下子就全部给我吐了出来,有的比较急,居然还从鼻子里喷出。而当我吐到肚子里只剩下酸水的时候,发现身边还有好几个哥们保持着我这姿势。 马海波用毛巾捂着鼻子出来,看到我们吐的这些秽物,脸上又是一阵白。他见我好一点了,然后说道:“我合上棺材了,到时候带回去,让技术科检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了。唉,我当警察二十年,什么没见过?只是这一次,真邪了门了。” 我怕他没盖好棺材,犯忌讳,有尸气漫出,于是强忍心中恶心进去看。重新走回屋子里,我看了一下这口小棺材,严丝合缝地钉好了。我朝门口的马海波挥挥手,表示可以了。一切完成了,最后的结果只等他们审讯了,这个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于是我抬腿准备走,没想到居然走不起来。 低头往脚下看去,我吓了一大跳――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抱着我的腿,小脸儿憋得通红。我往门外看去,发现马海波正在指挥几个干警,一点也没有发现我这边的异样。我低头问她:“你要干什么?”小女孩摇了摇头,指着那边的小棺材张张嘴。 我问她:“你是想要我帮你埋葬好?” 她摇头。 我又问:“你是要我帮你超度亡灵?” 她摇头,拼命着摇头,惊恐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你不会是要我带你走吧?” 她终于点头了,脸上有笑容,像讨好主人的小狗儿。我有些为难,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鬼算怎么档子事?况且我并不是很了解如何养小鬼。她看见我为难地思索,跳起来,找了根笤帚扫了扫地,又拿着我的衣服揉了揉,看我没反应,着急得直哭。 看她一副可怜样,我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莫名被触动了,心中一酸。我问她:“我怎么带你走呢?你平时住哪里?”她要是住棺材里面的话,说实话我真的就果断拒绝了――我毕竟没有职业神婆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所幸不是,她指向了神龛上那个瓷罐娃娃。 我拿起那个巴掌大的瓷罐,发现在娃娃脖子附近有一个开关,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小的空间里装着一点黑色的头发、骨头、灰和油,有一层膜隔着,倒也不会溢出。我说好吧,我带你走,不过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到太阳下面去晒。她吓得直摇头,接着又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看得我想笑。我举起瓷罐,她立刻化成一条白线,钻了进去。 “陆左,陆左……”马海波过来推我,我说怎么啦?他笑了笑,脸色有点不对,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我问,你没看到什么吗?马海波讪讪地说你别吓我。我说好,开玩笑的,然后扬起我手上的瓷罐说这个我要带回去,没问题吧? 马海波说这个是什么?我摇摇头,装作神秘状,告诉他不要问,我带回去处理。 他这个时候也没有讲什么原则了,点了点头,说你拿走吧。这时候有人进来叫,说车来了,问我要不要回县城。我自然不愿意再待在这鬼地方,于是说一同回去。出了院子,我看到青伢子仍然在门口的田坎上待着,我没有理他,任这小孩敌视我。 “你是叛徒,你是我们苗家的叛徒……”他气鼓鼓地冲我喊道。 我回头看他,他更加来劲,朝我吐口水:“呸,你们把宝松叔弄疯了,又要将罗婆婆弄死,你们这些外乡人……你,你这个苗家的叛徒还帮他们!”他的口音夹杂着苗话的发音,我听得很困难,但是能看见他的眼神是非常地怨毒。像他这个年纪正是眼神明亮的时候,自己的世界观已经形成,执拗、偏激、愤愤不平……我看着这样一双眸子,竟然有一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在院子里两个留守的警察过来拉他:“小孩子懂什么,走,走!” 我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后面那个警察仍然在教训他:“这个罗婆婆犯了王法,不管是谁,都是要接受教训的……” 在车上我跟马海波交待了一下对那两个受伤的年轻警察清除余毒的事情,并且还交待了他,回去之后也要买些大荸荠来,不论多少,切片晒干为末,每天早上服用两钱,用空心白滚汤送下。连续一个星期,不可间断,这样方可排尽蛊毒。 说完这些,到了青蒙乡,我谢绝了他们的挽留,转乘班车独自返回县城。 到县城才中午十二点,我在外面草草吃了一份快餐,然后买了些营养品去县人民医院看望我小叔。来到病房,碰到堂妹小婧,她看了我一眼,没叫我,只是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小叔倒还热情,招呼我坐下,还问我这次去青山界有没有什么收获。 小叔的脸已经缝好伤口,现在裹着厚厚的白纱,我先问他病情怎么样,他说还好,至于留疤……男人嘛,又不是靠脸吃饭。小婧在旁边气鼓鼓地说,有几道疤,像流氓一样。小叔便吼她,说小孩子怎么一点事都不懂呢?小婧站起来瞪我一眼跑出去,而我则劝小叔别生气,青春期的小女孩就这样。太多道歉的话我也没说,于是跟他讲起在色盖村里面发生的事情。 小叔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身上真的有金蚕蛊?” 我说是,他抓紧我的手,跟我讲:“这话,以后你千万莫再跟外人讲,也最好莫让其他人看见了。你小叔我虽然在山林子里待了半辈子,但是人心还是懂一点的。古时候有个怀璧有罪,你这个也是宝贝,太多人知道了,反而给你带来麻烦,知道不?”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小叔叹了一口气,说:“我这脸问题不大,到时候也只是几道浅疤,又有公费医疗,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这一辈子也没个出息,小华和小婧又慢慢长大了,他们性子随他妈,不好,我挺不放心的,以后要有什么难处,你搭把手。还有,你给你婶的钱,太多了,我叫她还给你……”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还说小华小婧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一定会帮的。 推辞了一番,小叔也没有再说什么,又聊到了李德财的事情,说仍旧没有个下落。这野林子里也组织人搜过好几次,都没个迹象。小叔叹气,开始还恨他,现在又担心得不得了。 我在医院待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去汽车站乘班车返回家里。 虽然之前报了平安,但是父母见我安然回来,仍然欢天喜地,倒是旁边一些闲人颇为失望,跑过来问长问短,中心意思是怎么又把我给放了。我懒得理这些,关上门来,把存放小鬼魂魄的瓷罐放好后,认认真真地研究起外婆留给我的那本破书来。 这几天的遭遇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外婆留给了我一笔财富,很大的一笔财富,它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我带到一个不平凡的世界里,但是如果我不好好利用的话,随时都会下去陪她老人家叙旧――说实话,由于从小比较畏惧我外婆,所以我们交流并不多。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共十三篇,每篇数十页,几乎十多万字的正文,同样字数的注释理解,还有许多插图、图谱之类的,说实话,我一时间还真的难以掌握。不过当知道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知识后,我现在动力十足。 那天我一直津津有味地读到了深夜,直到月亮西移,虫子唏嘘之时,我才被困意袭扰。 迷迷糊糊之间,我又见到了我外婆。 第一卷·第十一章 外婆托梦,我来催眠 ·第十一章· 外婆托梦,我来催眠 其实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是在做梦,但是这梦却真实得不像话。 恍惚间外婆来到我面前,很宽慰地看着我,摸我的头,说:“乖孙崽,看来你已经能初步沟通金蚕蛊了,可以不用下来陪我了,真好,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我身体动不了,意识有些朦胧,但是却能够讲话,于是我问她:“外婆,十二法门里面全部都是真的吗?我这几天遇到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吗?” 她看着我,不说话。这个时候我不觉得她丑了,反而感觉比以前的印象要亲和得多,过了一会她笑了,她说你自己都知道答案了,还要问我干吗。她又接着说,你现在也算是继承了我的衣钵了,但是对于老辈人,还是缺了些仪式。她让我回到敦寨的老屋里,去跟神龛上的历代祖师磕个头,拜祭一下,然后老屋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不要了,避秽。 我说好,没问题。然后她又告诉我,书上的东西看过之后,最好烧掉。 我问为什么,她说我没有能力保护那东西,拿着就是惹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冤鬼上门索债的,烧掉了无牵无挂。我说好,她又问我是不是跟中仰的罗二妹接上头了,我意识又模糊了,不记得说了什么,反正她就说不怕的,中仰苗寨的人,传承早就丢失了,没了……唉! 说着说着,外婆也在叹息,说我们这一脉也快没了。我那个时候基本都快没有意识了,最后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她讲:积德行善,好自为之。 第二天我起来,就记得三件事:磕头认祖、烧掉破书、“积德行善、好自为之”。 这记忆我是如此得深刻,以至于我一大早早餐都没吃,就买来了香烛纸钱,找了辆三轮车前往敦寨去行拜师仪式,祭奠祖宗前辈。再次来到外婆家,才发现里面阴气确实浓重,我也能感觉到院子里的土地下,似乎埋着无数的虫尸长蛇。对于外婆的嘱咐我没有一丝懈怠,点燃香烛,乖乖地对着大神龛上十来个牌位三叩九拜,恭敬高呼曰:“历代祖师爷在上,小子陆左在下,蒙外婆龙老兰庇佑,收入门中,望众祖师爷垂怜,不弃我资质浅薄,佑我一世平安、无灾无难。” 跪拜完之后,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我感觉神龛上的牌位在那一刻有一股气旋升起,接着我浑身暖洋洋的,全身窍穴像吃了人参果一般,通体舒透。 我拜完神,烧完纸,收拾干净,片纸不拿,出门前还将鞋子的泥在门槛上刮蹭干净,全部散落在堂屋里。外婆死后,这幢老宅已经是我小舅名下的财产了,我走的时候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这辈子都没有再来过。 我回到镇上之后,跑到了影印店。这家店子是我一发小(也叫老埂)开的,在镇中学旁边,做的是老师和学生的生意,忙一阵闲一阵那种,赶巧现在正好是闲着的时候。我就找到他,让他把机子借我一天,问多少钱。他说不用,正好他那天要去县城采购东西,不开店了,你要用,只管用,兄弟伙扯这么多,不爽利。 我也不客气,说好,跑回家里去把破书拿到了影印店来。 外婆叫我把破书烧了,我自然得遵守,但是就我这破脑子,一时半会定然是不能够消化成功的,不过我这人在外边,歪歪道子自然懂得多,将文本扫描成pdf格式,再下了个软件把它转为word格式(有的转不了),两份保留,用u盘备份,想着到时候能够买个mp4随时观看(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实现智能化),其实比书籍还要方便得多。 正好我带了一个1g的u盘,我在店里忙到了下午,最后总共弄了254m的pdf和word文档,将u盘里面的动作片子删掉一些后,我拷进去,然后把《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付之一炬,烧成灰飞,完成了外婆的第二份嘱托。 我在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马海波的电话,他问我有空没,案情有了新进展。 我没搭理他,笑着说我又不是你们局领导,也不分管政法委,为毛还要跟我来汇报?马海波说:“我不跟你开玩笑啦,是这样的,我们把王宝松和他老娘带回去审,王宝松这疯子根本审不了,她老娘又只承认咒死了黄朵朵――就是黄老牙的小女儿、藏尸,至于碎尸案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干的……而且罗二妹交待了一个重要情况,说黄老牙重病也是她下的蛊,无人能解,然后她又说她要见你。” 我问见我干吗,拉家常? 马海波软语相求,他跟我说人命关天,而且罗二妹已经病入膏肓,熬不了几天了,让我最好早点过去――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了,即使我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在黄菲妹妹的面子啊?那黄老牙可是她大伯呢! 我听到电话那里声音很嘈杂,问你在哪儿呢?这老小子嘿嘿直笑,没说话,结果没过几分钟,我家的堂屋门被人推开。 原来为了保险起见,他亲自开车过来接我。 看见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进来,我父母有些惶恐,紧张地站起来打招呼,我父亲以为又是上回的事情,搓着手,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好在马海波还是会做人,嘴也油滑,不一会儿就把我父母哄得高兴。当得知他的来意,我母亲连忙催促我,去嘛去嘛,公家人找你办事,你还在这里吃什么饭?――在我们那儿的老百姓眼里,政府的权威非常高(关于怎么树立的我就不赘述了),公家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我父母文化程度不高,觉得穿制服的(特别是警服),就是公家人,人家找你,就得要积极配合。 在路上的时候,马海波跟我讲了一下案件的进展。我提出几个疑点:一,王宝松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假疯一切都好解释,要是真疯,罗二妹瘫在床上有大半年了,怎么去挖坟?二,王宝松是碎尸案的真凶,这是我望气望出来的,但没有证据,也作不得真,这件事情他老娘知道不?杀人动机是什么? 马海波说:“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我说我只是怀疑,黑巫术、茅山道术里面也有五鬼搬运术之类的法门,不需亲自出手,自有灵邪之物去挖坟撬尸,但是罗二妹显然并没有这种道行。总而言之,罗二妹罗婆婆才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只要她完全开口了,基本就没事了……当然,色盖那边还是不要松懈,要真有第三人,一定还在色盖村。 话说完,我立刻想起一个怨毒的眼神,心中想不可能吧…… 马海波说:“你不当警察真是可惜了,讲得我茅塞顿开。” 我知道他是在奉承我――他们这些几十年的老油条,办过的案子比我见过的漂亮妞儿还多,怎么可能连这些都想不到?然而人总是喜欢听漂亮话的,这一句话说得我心窝子里一阵激动,自觉得我的形象也高大了几分,对这个事情的心态也积极了起来。 我想到了刚刚学到的一个东西,于是跟马海波讲,也许我可以让疯子王宝松开口。 他说真的?我说可以试试,不过要准备一点东西。他说这些都好办,局里面经费充足,有什么需要采购的,尽管开口。于是我让他准备好檀香、黄符纸、净水、佛乐磁带、大一点的录音机或者音箱等,这些马海波打电话叫人一一照办。等我们到达县局时,已经全部准备完毕。 我在上次我待的那个审讯室看到了畏畏缩缩的王宝松,有着神经质的防备。 马海波说这疯子偶尔会失控,暴起伤人,问我要不要给打他打一针镇定剂,我说不用,打了镇定剂还问什么,给喂饱饭了没有? 旁边的杨宇说今天给他加餐了,红烧肉,吃了三碗呢,胃口好得很。我说好,东西留下,你们出去,一切看录像就好。杨宇赖着不走,要留下来,说要近距离观摩一下神奇的巫术。我想了一下,说也可以,不过制服要扒下来,免得刺激王宝松。 他同意了,换了一件白衬衫。 王宝松被反铐在审讯椅子上,喃喃自语地说着话,很模糊,似有似无的,但是神情却是十分防备、神经质,一会儿瞪眼睛,一会儿转脖子。我也不说话,打开录音机,放起了佛教音乐来――这音乐是很平常的那种宁心静气的乐曲,音调和缓、语言简单,在很多寺院或者香烛祭品店里都会放。 点燃一根檀香,我坐在桌子后面不说话,眼睛闭阖。随着音乐声的持续,王宝松的精神开始慢慢地放松下来,体内的饱腹感又将他的身体机能给一点点地侵蚀。 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后,王宝松开始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用净水洗了洗手,然后将黄符纸取出一张,咬了一下舌尖,将血滴在上面,抹匀,开始唱起招魂歌来:三魂丢兮哟难找回,一心游离外,两魄不足惜,昨天吃油茶,今天把魂丢,魂掉不止尽,下生不安宁,魄归兮哟魂归来……我念的声音并不大,音线细小,若有若无,当然,这些都只是依葫芦画瓢地唱,我哪里懂这些?我真正的杀手锏,还是金蚕蛊。 金蚕蛊,可以置人于幻境之中,不得解脱者,受迷惑,服服帖帖。 旁边的杨宇杨警官眼睛瞪得硕大,喃喃自语地说道:“这是催眠术,还是传说中的跳大神?”我不理他,一心跟身体里面的那位爷在沟通,所幸我前面一切都铺垫好,这位不良房客终于出手了。随着我的声音慢慢变无,耷拉着头半睡半醒的王宝松突然抬起头来,两眼发直,没有焦点地直视前方。我心中一喜,先是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名字、哪里人,多大了……见他已经完全陷入了出魂状态,便直接问道:“王宝松,你为什么要杀人?” 他眼球一翻,露出白眼来,语调很轻,但也清晰地说:“我不想杀人,是它们让我杀的。” “他们是谁?” “它们?它们是山神爷爷……它们说有人得罪了山神,是罪人,就要把他们杀了。杀完人,它们就又给我金子,好大的金子,好多的金子……” “它们是矮骡子?” “它们是山神爷爷呢……可不敢叫它们做矮骡子。” “它们在哪里?” “山神爷爷在后亭崖子的千年古树下面,千年供奉,万年修行……” …… 我和王宝松一问一答,杨宇在旁边刷刷地记录着,我差不多问完了整个杀人碎尸案件的过程,然后又和杨宇沟通了一下,证据链、事情经过,还有杀人原由等都基本理清之后,我把檀香掐灭,然后又唱了一段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小调,结束了这个过程。 王宝松幽幽醒来,茫然四顾之后,猛力挣扎,重新开始说起了胡话。 门打开,马海波走进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到了这个份上,案件基本搞定了,这简直太神奇了,就像做梦。我说疯子是杀人了,可他就是精神病,根本就没有刑事行为能力,而且是被山魈矮骡子指使魅惑,这种事情我们都信,但是未必老百姓会相信;老百姓能相信,但是未必上头会相信,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吧。 他不在意,笑着说这些都是小意思,然后又问我,要不然接着去审罗二妹吧。她现在在县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身体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了,要不是靠毅力强撑着,死亡也就是今天明天的事了,不打准。 我说好吧。 第一卷·第十二章 罗二妹的要求 ·第十二章· 罗二妹的要求 时隔一天,我又和罗婆婆(直呼罗二妹,似乎对死者不敬)见面了,在医院的重症监护房里。这一次,她的脸上几乎是死气弥漫,看着她,仿佛便是一架骷髅。 依旧是杨宇在一旁作记录。 我站起来向她鞠躬敬礼,她眯着眼睛看我,精神萎靡。我说您老人家指名要找我,为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讲好了。她嘴角往上扬,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费力地看着我,说:“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居然还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 我看着这病房的门窗围有铁栅栏,钢丝床白棉被,满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唯有苦笑。 她的眼睛混浊不堪,几乎是白眼,动一动,看到我的笑容,也笑,这笑容似乎有解脱的意味,我并不理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马海波让我过来审讯罗婆婆,但其实案件已经进入了尾声,至于后面的进展如何,法院怎么判,都跟我,甚至跟我眼前这个生命力耗尽的老人,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她努力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做一个见证人,说说我儿的事。” 我说你儿子被矮骡子迷惑杀人碎尸的事情,他已经招认了,至于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情了。她非常吃惊,刚才的思路就有些进行不下去了,瞪着眼睛在猛咳,旁边的护士过来帮她拍背,终于,她咳出一口黑红色的浓痰来,吐在一边,这才好转。她怨毒地看着我,说你到底对他用了什么?他现在是个疯子,一点脑壳都不会有的。 我说我用了招魂术,想把他的魂招回来,但是没成功,不过他倒是招供了。 她问汉人的法院会怎么判? 我说我不是很懂,不过一般来讲,疯子就是精神病,是没有刑事行为能力的,治不了罪。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她说她不懂,但是她信我,因为我是龙老兰的外孙。我被她说得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感觉有点像武侠小说,高手死之前,对自己的仇家对手钦佩不已,托付小辈。但是说实话,我并没有觉悟去管王宝松的事,我就是个小个体户,我还要养家糊口,还有父母要赡养,我父母五十多岁了还要整日劳作,我哪里有那闲钱和闲工夫。 王宝松后半辈子的事情,主要还得由国家的有关部门来管,不然我们不是白交那么多税了。我知道了,罗婆婆殚精竭虑,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她那疯癫了的儿子。 罗婆婆问我去看了那个黄老牙了没有。我摇头说没有,我没事去看那个奸商干吗? 她很奇怪,说我不是黄老牙请来对付她的?我摇头,说纯粹是一个碰巧了的路人。她不懂我什么意思,于是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她讲起,她默默听着,完了之后长叹一声:“唉,这就是命啊……”她眼睛里糊着好多眼屎,潸然流下混浊的泪来。我发现,我外婆、罗婆婆她们这些人,都十分信命。 不过也是,搞这一行,什么也不信,自然是不可能的,冥冥之上自有神奇。 我也开始有点信了。 一切都已明了,罗婆婆终于开始说了这些事情来。她情绪不是很高,她只是说她给黄老牙下了蛊,这蛊天下间除了她,谁也解不了的,她说我要不信可以去看看,但不要乱试,一步错立刻死掉,没得谈了。她要我帮忙去问一问黄老牙的家人,愿不愿他活着,要想活,就要解蛊;倘若要解蛊,就需要负责起她儿子往后的生活,包括治疗的费用。 我说我帮你问问吧,这东西也不打紧,黄老牙不是还有意识吗?有钱人怕死得很。问他就最管用。 我现在想明白了,罗婆婆是准备讹上黄老牙他家了――她最开始是准备报复黄家的,于是将黄家身体抵抗力最弱的小女儿、六岁半的黄朵朵下蛊弄死,制成小鬼;然后开始折磨黄老牙,但是当王宝松出狱之后,罗婆婆却发现儿子已经疯了,她一离世,若没人管,儿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几天就要到地下陪她了,思前想后,于是筹谋着今天这一场戏码。 她嫁到色盖村,一辈子都没有给人知道是个养蛊人、神婆,此次出手,根本就是想要牺牲自己,成全儿子。 杨宇打了电话,黄家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了,她们愿出50万,将王宝松送到州精神病院去治疗,并负担后续的一切费用。我早听说黄家是我们那个穷县里数得上的富豪之家,此刻果然阔绰。我把那边的消息给罗婆婆说明,她说这件事情,要我来作保,如果黄家不守信,有我仲裁他们,她老人家也放心。听着意思她是指望若黄老牙蛊消好转,黄家翻脸不认人的时候,由我来出手维持契约。 我断然拒绝,这种鸟事我一点儿都不想招惹。 见我不肯,她咧着没牙的嘴在笑,然后问我:“你是不是把那小鬼收留了?”我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说你不会养,没几天就灵体消散了,三魂七魄皆无,永世消弭。我说得了吧,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这法门。 她很无奈地说,她有个法子可以召回小鬼的地魂(又为识魂),唤醒记忆,重开灵智。 我心中一动,唤醒记忆对于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吸引力,但如果是重开灵智的话,那就真的让我眼馋了――小鬼属阴,原本的心性即使再淳朴善良、乖巧可爱,但是时间一久,也要被秽阴之气洗涤心智,变得善妒、记仇、暴戾和懵懂,异化为邪物,最后心智全无,只保留有残暴的本能。倘若能够召回地魂,重启心智,这样的小鬼有着属于自己的意识、世界观,方能有所成就。 而作为它的主人,我则会水涨船高。 我同意了,说如果有,那我愿意做这个见证人,一方毁约,我来追究。她看着我的眼睛,说要我发一个血咒,我心中一跳。要说往日,作为饱受党教育多年、持无神论的我,赌咒发誓就跟放屁一样,自然不会拒绝。然而我苦读了几天破书,知晓一些门道,自然不敢答应。 什么是血咒?那是一种以自己的血液作为导引,念咒语,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移植到另一个人体,或者契约里面。前者是以生命为代价,后者是以失血为代价。这里我们专讲后者,倘若我没有执行契约内容,或者执行不力,便会诸事不顺,而且还连累家人,虚弱、多病甚至得血液病而死。这种咒法恶毒之极,最早据说源于泰国的降头术,然而苗疆的黑巫术、茅山道术等旁门左道中亦有类似法门。 我是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罗婆婆的如意算盘竟是这个。 我拍拍手站了起来,跟她说道:“罗婆婆,那法子你要是给我,我自然高兴,以后见到王宝松也自有一番照拂;你若是不肯给,我宁愿让那小鬼洗衣做饭搞卫生,给我当丫鬟,也不愿意为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去冒险,风险和收益完全不对等嘛。我回家了,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我转身就走,没走到门口就被她叫住。我平静地看着她,推门的手却没有收回来。 她满是眼屎的一双眼睛里又流出了滚滚的眼泪来,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要以前我真的就心软了,但是一想起她床下埋着的小女孩尸体,想着那些恶毒的咒法,我心就如每天早上的老二一般坚硬。 她说好吧,折中一下,那她对黄老牙发血咒吧。我松了一口气,说这可以,反正不要让我吃亏就行。我知道她并不太情愿――黄老牙遭此一劫,活不过十几年,到时候黄家人损毁契约,她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黄老牙在州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治疗,查出来的是血吸虫肺气肿,然而钱花无数,效果不见好,正准备转院去一线城市呢,前两天得到消息,便还没走。刚才接到电话,就已经启程,立马赶过来了。 事情谈妥,我最后问罗婆婆:“是青伢子帮你去下的蛊吧,挖坟、接尸油、制小鬼这些事情,也是他干的吧?这小鬼现在才十四岁吧,胆儿挺大的!” 罗婆婆不看我,闭上了眼睛,没有作答。 我和杨宇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我认真对他说:“记录里面哪些该删,哪些该留,知道吧?” 杨宇点头说知道,我跟他确认:“有的事情要烂在肚子里,不然会长虫的,知道不?”他听出我有威胁的意思,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认真地点头,说好的。他问我这些黑巫术是怎么学的?科不科学?我不说话,沉默着,我也没有答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犯忌讳了,连忙道歉。我说这些不打紧的。过了一会那个叫黄菲的女警察过来了,她问我杨宇说的是真的吗?我说哪些事?她就讲她大伯黄建设(我这时才知道黄老板的真名)是真的被下蛊了吗?我说我怎么知道,罗二妹说是,你们要信就试试,不信拉倒呗。她顿时眼眶就红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子? 说实话,在我见过的女人里面,黄菲算不上最漂亮的,但是绝对是很独特、很有气质的一个――她皮肤白嫩、五官精致、身材也曲致玲珑,一米六七的身高再加上闲时那鸦色如瀑的长发……最关键是她穿上制服时的那飒爽的英姿,即使是最挑剔的男人来看,都不得不心动。 但是,她是女神,有文凭有工作有背景,而我呢,说不好听点,就只是一个乡巴佬、穷屌丝,会点巫蛊之术有什么用,能来钱吗?我们两个,倘若没有这一次案子,生命中定无交集,我即使有一些花花心思,也只能是徒劳而已。 有时候,人对某些镜花水月的东西太过期望,反而受伤。 看看穷困一生、瘫痪在床的罗婆婆就知道,这些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 滚滚的时代洪流终究会把它淘汰。 也许是自卑吧,我对黄菲就有一些抗拒感。然而她雨打梨花的哭容却一下子把我心中柔软的地方给击中。我吃软不吃硬,看着她那如星空般璀璨的眸子蒙上雾色,眼圈泛红,我连忙说:“好吧,好吧,我跟她谈过了,你们要是肯负责她儿子,应该就没事了。”我心里面在嘀咕,好歹也是人民警察,怎么说哭就哭? 谁知她立刻笑了起来:“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 这个时候杨宇拉着我到一边说道:“色盖村留守的同事打来电话,说那个叫做王万青的小孩子跑了,就在昨天晚上。”王万青就是青伢子的大名,他应该是罗婆婆的徒弟吧。我想到了自己十六岁时独自出门打工、在外漂泊的日子,心中一酸。不过我不能和他比,就他那心理素质,比我强一万倍。我点了点头,不想管这些,连杨宇问我要不要去中仰苗寨找人,我都没答。 又过了两个钟头,一身脓疮、腹部鼓胀的黄老牙被送到了县人民医院来。 第一卷·第十三章 返回南方 ·第十三章· 返回南方 在罗婆婆的重症监护病房里,由我见证,双方订立了口头契约。 随后罗婆婆以解蛊之法不外传的借口,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我是重点针对对象,自然不能免。出了房间,我毫无高人风范地蹲在住院部三楼的楼道口,杨宇问我要不要抽烟,我说不用,我不是烟民。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有话对我讲,于是就跟他下楼去。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下面,他抽完一根烟,然后问我,能不能教他一点巫蛊之术。 我果断摇头,说这不行,他急了,说必当重金为报,又说要拜我为师。 我还是摇头,诚心诚意地跟他讲,巫蛊之术是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有伤天和,而且有所得必有所失,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噬自己,看看罗婆婆就知道,下场十分惨。我是没有办法才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你年纪轻轻,家世又好,前途无量,真的没有这个必要。若遇到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便好,朋友一场,能帮定会帮。 杨宇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他说陆左我知道你这种奇人异士讲究个缘分,我也不强求,只希望我们这朋友,能够长久。我说这肯定。这时候黄菲慌慌张张跑下来,胸前一双硕大的玉兔乱蹦,小脸急得通红,说听到他伯在房间里面一声大叫,问我怎么办?我跟着她一起跑上去,听到里面的哀叫声渐渐减缓,又过了一会儿,罗婆婆说陆左你进来吧。 我打开门,一股熏臭腐烂之气传了出来,只见躺在轮椅之上的黄老牙脸黄如金箔,眉心一点血痣,显然已被下了血咒,牙齿一直在打战,发出“咯咯咯”的响声,不过肚子倒是消了很多,下身屎尿齐出,从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里流出许多黑汁来。 我看向罗婆婆,说你连壮族的肿蛊都会放? 什么是肿蛊?这是西广壮族的一种特有手法,密而不闻,中蛊者腹大、肚鸣、大便秘结,甚者,一耳常塞,幻听有厉鬼缠身,饱受折磨,但是却困而不死,十分阴毒。 她说你倒是好见识。 我见她也是费尽心力,生命烛火奄奄一息,只是叹气。她告诉了我如何找寻回小鬼的地魂之法,并不复杂,我在心中默记一遍,然后喊黄老牙的家属进来,罗婆婆给他们讲如何解除残蛊余毒的手段。我在旁边听着,闻所未闻,而且药引居然是找齐十二只成年母刺猬,每日一只,熬煮红糖生姜,于傍晚吃下。 连续十二天,不能多,也不能少。 罗婆婆厉声警告黄老牙家属,不要忘记誓约,否则不但黄老牙要立即惨死,家人也要遭受连累,生意萧条,家宅不宁。黄老牙家属连连点头,忙说不敢。 我出了医院,黄老牙的家属,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他老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妻弟)还有一个穿县一中校服的男孩子(他大儿子)追上了我,他妻弟问我,陆……陆大师,那个老乞婆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严肃地看着他们三个,说你们也不缺钱,事关黄老板性命,你们不要失信,否则到时候后悔莫及。 他妻弟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那少年也帮腔,愤愤地说你们这就是封建迷信,说不定是设好了套一起来诓骗我们家的钱呢。 我猛一回头,死死地盯住他们两个。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直了,腹中翻涌,金蚕蛊“吱吱”地在脑海里面疯叫,我咬着牙忍着心中的暴戾,却感觉眼球往外鼓。我想我那个时候的样子肯定很恐怖,他们三人都被我吓得不轻,他老婆哆哆嗦嗦地说,陆大师你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的。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缓过神来,淡淡地说: “你们两家的恩怨我不清楚,我也不是当官的,管不了这些事情。但是黄老板仗势欺人这一节,确实做得不对,命中自该有这么一劫。你们先照罗婆婆说的做,等黄老板醒转过来,让他来做决定。不过作为见证人,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不按契约做,黄老板那种惨样你们也见到了,出了事情不要再来找我。” 我说得很决绝,他们三人表情各异:他老婆很惶恐,而妻弟则表情讪讪,最可气的是他大儿子,居然瞪着眼睛,很气愤地看着我,想嚷嚷,被他妈及时拦住……我没再理他们,扭头就走。 县城物流不畅,我第二天跑到市商贸广场,买了一个能够看电子文档的mp4,虽然花了大价钱,但是里面有一个密码功能,着实让我十分喜欢。 我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我在东官的合伙人阿根,他问我事情忙完没,什么时候回来?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将发生巨大的转折,于是跟他说扯到一桩命案里,被限制离开,不过也快了。他说哦,然后告诉我一个消息,上次跟我提的那个小妹辞工了,我只说我知道了,没接下去。他沉默了一下,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对我有些不满了,生意是两个人的,他肯定想着自己在东官忙忙碌碌、奔波劳累,而我却在家里面撒谎放长假,自然很气愤。 接着我又接到一个电话,是黄菲打来的,她跟我道歉,说她伯妈回去之后,很后悔昨天冲撞了我,问我今天晚上方便不方便,她们在杉江大酒店设宴向我赔礼道歉。我说不用了,让他们履行承诺,一切安好,要不然,天神下凡都不管用。黄菲很幽怨地跟我说了几句,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说没有,我现在在市里面,是真没时间。 我们又聊了几句,黄菲跟我说了一些案情的进展情况,我勉强应付,挂了电话。 我在市里面一个人逛了一中午,专门跑书店。买什么呢?都是买一些世面上关于巫蛊、病毒学、易经八卦、道家佛经和旁门左道的书籍。这些正式面世的东西究竟有多少参考价值,我不得而知,也只是为了开阔眼界而已。 我回到家里又待了三天,之后刑警副队长打电话给我,说案子破了,请我务必去参加局里面举行的庆功会,我说不用吧,我这样的人,最好不去。他不肯,说会后的晚宴要我务必参加,要不然他真没脸见我了,而且,那两个被我救的干警还等着给我敬酒呢。正说着,听到门外有车子的喇叭声,刑警副队长哈哈大笑,说杨宇到了吧,带你过来。 我打开门,果然是杨宇。 他很热情地跟我拥抱,然后说本来老马准备来的,但是他这次是主角(我的大部分功劳都让给他了),所以耽搁了。于是我上了车。庆功宴在林业局下属的大酒店举行的,在一个包厢里,上次参与行动的几个人和部分领导都在,不断有人进来敬酒。好在我也见过一些世面,倒还能够应付自如。 席间马海波告诉我案子结了,罗婆婆承认了杀害女童的罪状,而碎尸案也有充分的证据认定王宝松是凶手,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由公诉机关走司法程序了。我点头说知道,问首尾处理好了没有,他说没问题了,上面也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黄菲又来找我,依旧是提起她大伯一家人请我吃饭的事情,我跟她开玩笑,她单独请我我就去,其他人一概不见。她居然甜甜一笑说好呀。杨宇告诉说老马哥要升职了。 当晚,马海波喝得酩酊大醉。我喝了三瓶左右的白酒,结果一点醉意都没有,我知道这都是金蚕蛊的功劳。然而从那天晚上过后,我开始变得嗜酒了――这么说好像有点歧义,应该说是金蚕蛊开始变得嗜酒了,它总是连接我的意识,让我时隔一两天就喝点酒喂它。 我发现,除了毒蛇蝎虫之类的五毒外,喂蛊喝酒也可以。 庆功宴之后,我得到了李德财的消息,有人在青山界色盖村的邻村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人受了惊吓,救回来之后,关于之前的那段记忆一点都没有,身体极度虚弱,不过好在调理好了之后,已无大碍。马海波、杨宇和我成了朋友,没事经常叫我喝酒,有两次黄菲还约了我在一家山寨的上岛咖啡喝咖啡聊天,她很好奇我的事情,总是缠着我问东问西。 经过了解,我才知道黄菲比我还大两岁,是正规警察学院毕业的。 这些都不谈,其实我对她还是蛮有感觉的,身材火爆、脸盘又靓,性子又活泼,要是做我老婆,其实真的是一件美事。不过我看得出来,黄菲她只是对巫蛊之术有兴趣,对我这人其实想法很单纯,还是朋友。我不知道她是真傻假傻,试探了几次,发现不对劲,很保守,我那时已经不是清纯少年了,谈感情还是谈需求,明了得很,我怕我陷进去,于是果断撤退。 我回了色盖村一趟,去罗婆婆给我讲的地方,挖出一颗小孩子的乳牙,用红布包好。这颗乳牙是小鬼朵朵召回地魂的关键所在。 此外,我完成了对《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电子档的校正工作。 又过了一个星期,阿根再次打电话过来催我回去,于是我没有再继续逗留,打点行装,带上了装着有《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电子档的u盘和mp4,还有一个娃娃造型的陶瓷罐、一大堆书籍,坐班车到怀化,然后买了车票,转乘西川达州至广州的火车,返回南方。 这段旅程足有二十多个钟头,我一个人窝在硬卧上研究mp4里面的资料。 有一个粉雕玉琢的鬼娃娃帮我捏腿捶肩。 第二卷·第一章 鬼萝莉 第二卷 南方的秋天以及冬天 ·第一章· 鬼萝莉 店子的生意忙,我没叫阿根来接我,自己乘车返回了东官。 到了东官市,我先回到在厚街的家里把行李放下,洗了个澡,然后打电话给阿根说我回来了。他说好,今天晚上去给我接风?我说我请吧,大家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叫上店子里面的人一起去,吃饭唱歌一条龙。阿根说我现在就去定地方吧,你要不要来店子里看一下? 我说好的,一会儿就过来。 我重回南方之后的日子有些惨,我没有再进厂,而是先打了几天临时工,然后瞅准商机,在珠海的一个工业园里面倒腾了辆三轮车,早上卖蒸玉米、摊煎饼、稀粥等早餐,中午去跑保险业务、揽客,还有帮人淘宝代购,晚上工人下班了我就去跑摩的,帮人搬家等,真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累得跟狗一样,整整四个月,我瘦了二十斤。 但也是那个时候,我在短时间里积累了一点资金,于是就盘了一家快餐店。 人说穷不穷,其实是没有逼到某个临界点,真逼急了,什么做不来?我有个同学,刚开始大学毕业,找了一家药店做事,轻轻松松,一个月两千多块钱。后来家里出急事,要用钱,一毛储蓄都没有,结果长辈去世了,才后悔莫及。 最近联系上他,在深圳打拼,一个月工资上万,那只是努力两年的结果…… 这都不提,快餐店做起来还可以,利润大,时间也闲适了。 不久之后,我遇到一个香岛老板,跟他跑了几单生意(具体是什么生意就不说了,反正不好听),又赚了一点钱。尔后承蒙那老板看得起我,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和他表弟合伙搞生意,于是我就火速把快餐店盘给一个老乡,来到了东官市。 阿根就是那个老板的表弟。 我来到了位于商业街附近的店子里,发现阿根不在,几个店员纷纷叫“陆哥好”,我跟他们点点头,问根哥呢?店里的负责人阿美跟我说根哥去订餐去了,说晚上给我接风洗尘。我说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晚上玩开心一点,几个店员都很高兴地说一定,一定的。 我让大家散了,留阿美跟我讲下店里的情况。 我和阿根这家饰品店主要销售一些时尚饰品、化妆品、化妆工具、精美小礼品和家居小饰件等,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品牌商加盟店,在东官市南城区这里拥有两家店面,四个独立柜台,阿根平时负责物流和售后,我负责营销和管理以及其他杂项,不过做了快一年了,生意也基本上了正轨,也有了几个精干的团队成员,并不用太操心。 聊了一会,基本没有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阿根进来了。 我们紧紧握手,让小美去忙之后,阿根和我坐在店子后面小小的办公间里聊天。扯了一会家里面的事情,我并不会将那些离奇的事情跟他讲,于是便大概略过。阿根对我外婆的去世表示了遗憾,然后讲了讲最近的生意情况。谈到王姗情(就是之前提起的那个小妹)的辞工,阿根的语气就有点责怪我,他说你要早点回来劝一劝,说不定能够留住她呢。 我问她现在人呢? 阿根语气有点苦涩,他说姗情那个混蛋男朋友在xx(一个城中村)那边租了个出租屋,自己拉客,70块钱一次,麻辣隔壁的,真想找人揍死他。我笑,说这还是游击队,难怪便宜,抵不上洗脚城、夜总会这种正规军的价钱――按说王姗情的价钱不止这些的。 阿根的表情有点冷,他看出来我是故意这么说的,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我能有什么意思?兄弟,阿根我当你是兄弟,所以讲话重了一点,那妹子现在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她已经下水了你知道吗?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当然,这不是绝对的。但是人家都已经为了赵刚那小子,自己去做鸡,那是爱,是最纯粹最无私的爱,是伟大的爱情,但是,这爱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知道吗? 我从兜里面掏出两百块,拍在桌子上,说:“你要是喜欢她,我给你钱,你去找她,70块钱,正好三次。玩完之后保准你会腻。”阿根听完我说的话,猛地一震,站起来想打我,但是犹豫着,却没有。他颤抖着嘴唇,缓缓蹲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压抑不住的、呜呜的哭声传来。 我叹了一口气,阿根他虽然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是并没有经历过几次情事,为人有些内向,这也是他表哥顾老板让我这么一个要啥啥没有的家伙跟他合伙的原因。阿根要是有他那个香岛表哥一半的精明,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阿根仍旧想不通,以至于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开朗起来。去量贩ktv唱歌的时候,我问阿根一会结束,送员工们回家,要不要带他去夜总会解脱一下,他摇着头说不用,他现在没有转过弯来,过几天就好。我点头,说你自己想清楚,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唱k的时候,我们店里的几个小妹一直缠着我喝酒,我来者不拒,结果把好几个都灌得头重脚轻,几个小子笑着说陆哥你回一趟家,酒量变大好多――事实上他们有的人比我大好多,但是都习惯叫我陆哥,大概是我少年老成吧。 一直玩闹到十二点,两个老油条一点的员工跟我打了声招呼,便嘻嘻哈哈地融入夜色里,寻欢作乐去了。而我和阿根则一人拉一车,避开警察把这些人一个一个送回家。我最后送的是店长小美,她喝得半醉,我打电话给她姐,让她到楼下来接一下。我挂完电话,小美倒下身子抱着驾驶座上的我,迷迷糊糊地喊陆哥。 她下班的时候换了一身靓丽的鹅黄色短裙装,丝袜,喝了些酒,秀丽的脸上白里透红,身材玲珑,声音软糯,眼勾勾地看着我,风情万种,让我的心一下有些荡漾。 想一想,自从上一次跟那个ol前女友分手之后,我过了差不多有好几个月的和尚生活了。小美是我们店里的店花,南河妹子,长得很漂亮,单身。我知道她有一点喜欢我,但是我却秉承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一直不敢伤害她。 然而此刻,体内莫名就有一股燥热的冲动。 好在小美的姐姐很快下楼来接她了,她姐是个少妇,风姿绰约,我问要不要帮忙扶上楼去,她说不用,二楼,就几步路,不用麻烦陆老板您了。我扶小美出来,看着她们进了楼里,闻着车里面残留的香气,恍然若失,过了好久才开车离开。 回到厚街附近的家里,已是半夜。 我住的一套三居室,在十楼。打开防盗门,感觉里面有东西在动,我集中精神看,发现我带回来的小鬼趴在客厅的地上吹灰尘。我现在已经明确了她的身份,她真的是黄老牙的小女儿、黄菲的堂妹子黄朵朵,但是因为经历过罗二妹的炼化和时间的推移,已经没有了关于自己的记忆,智力也有点退化,像是四五岁的小孩子。 我之前跟她沟通过几次,所以叫她朵朵,她也答应。 见我走进来,她抬起头,露出婴儿肥的小脸,她的脸很精致、漂亮,像她母亲,生前是个很萌的小美人儿,脸很白,牛乳一样,但是倘若细看,便会觉得有一点青蒙蒙的青黛色。我伸出手,她爬起来,然后跑到我面前,飘起来抱我――她其实是一种灵体,没有实质,但是我却能够抱到她,当然也没有实体,只是一种摸到气球的感觉。 我托起她,就像托起一只氢气球,我问你在搞卫生啊,她点点头,嘴角上翘,然后眨巴眼睛。我说那你弄吧,我离开太久,家里面灰尘很大呢。她委屈地比划着,我看了一下,知道她说她搞了很久的卫生了。我俯下身子去抹了一下地板,有灰尘,于是我跟她说方法不对,重来。看着她一脸天然呆的无辜,我便觉得很好笑。 小鬼虽然是灵体,但是对世间实体其实还是有一定作用力的。 这世间的小鬼分两种,一种是攻击型,这是引横死的孤魂野鬼炼化,他们擅长使正常人变疯,有的能追击入室盗贼,甚至扭断敌人项颈。现在已甚少人使用,据我所知,只有在东南亚的柬埔寨边境或伊斯兰偏僻区,时或听说。还有一种是慈善型,他们擅长招顾客上门,守护住家庭院,帮主人带来正偏财,化险为夷。并能促成和合,增强魅力。 这东西在东南亚一带是非常普遍,如泰国、印尼、马来西亚、柬埔寨、缅甸、新加坡等地,传闻有很多商人、艺人、团体就有养小鬼,当中以赌场为最多。在国内其实还是比较少的,滇黔高原的深山和藏地,也有些。所以我碰到朵朵,倒也是有些缘分。 小家伙开始很怕我,但在我研究透罗婆婆和十二法门里面的资料之后,我们的沟通很顺畅,指使起来也听话。她有的时候懵懵懂懂的,但是勤快,叫她做啥,虽然有时候不愿意,但还是认真做了,有时候逗她玩,挺开心的,让我感觉有点像自己养的宠物――至少比我体内那条金蚕蛊乖。 拖把她力小提不动,我找来一条旧毛巾,弄了一盆水给她,她很听话,乖乖趴在地上擦了起来。而我则因旅途劳累得不行,于是去浴室泡澡。放满水,我躺在浴缸里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觉得人生真的是好奇妙。水温热,龙抬头,我一会想着前女友火爆的身材,一会又想起黄菲那英姿飒爽的制服诱惑,一会又想起刚才小美柔软红嫩的嘴唇擦过我的手…… 突然,朵朵浮现在我的面前,左手提着湿淋淋的毛巾,右手手指放在嘴里面嘬着。 她一双眼睛像黑色的猫眼石,一副好奇小猫的模样看着我…… 我:“……” 第二卷·第二章 十年还魂草 ·第二章· 十年还魂草 讲一下我当时的经济情况:2007年末的时候我确实有一辆车、两套房,但其实是因为我看好房地产,跟阿根的表哥顾老板借了一些外债还房贷,所以其实手头并不阔绰,还款压力很大。即使是给我小叔那两万块钱的营养费,都有些肉疼。 当然,如果我把饰品店的股份拆出来,还是有点钱的,可那是我立身之本,不敢乱来的。 提起我这一生之中要感激的人,真的太多,但是在2005、2006年,我最要感激的人就是阿根的表哥顾宪雄顾老板。对于顾老板我向来是十分的敬重,要不是他能够给我机会,说不定我现在还在某个工业园旁边的村子里面开着快餐店呢――人要懂得感恩。 2007年9月下旬,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每天视察店子、进货、招揽顾客、算账结算、扩展业务……这样的生活说忙也忙,说闲其实也闲,主要是看我舍不舍得放手。 以前我是一个事必躬亲的人,对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这一方面是由于阿根比较单纯善良、性子也比较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把这当成是自己的事业。结果弄得很多店员说我是“拼命三郎”“陆扒皮”……不过也由于我惯来严厉要求,而且以身作则、做事公正,下面的人比较怕我,也服我,使得阿根虽然股份比我多,但是别人却把我当头儿。 这次回来,我开始把事情放手到之前培养起来的、比较信任的人手上,除了每天的资金流盘点之外,我基本都是放手了。很多人都说陆哥回一趟家,变了性格。 我开始有闲暇了,于是每天白天就研究mp4里面的十二法门,晚上回去就在电脑里面看,当然也触类旁通地看些杂学左道,相互印证。有时候痴迷得废寝忘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发现自己的脑袋开始变得聪明了,记忆力增长,回忆东西像印画片一样,那些晦涩的东西,开始懂了起来。 当然,我那阶段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给朵朵招回地魂,恢复灵智的事情上。 在道家里面有三魂七魄之说――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这里面的魂指的是能离开人体而存在的精神;魄,则指依附形体而显现的精神。 三魂在古代也有称之为“胎光、爽灵、幽精”,也有人称之为“主魂、觉魂、生魂”或“元神、阳神、阴神”,总之朵朵由人即鬼,经历生死,被保留下来的主体意识,只有生魂,也叫做阴神,最开始如风中火烛,转瞬即可灭,不留世间,然而被秘法逆转,经历了万千苦难终于存留,却也被阴风洗涤,有些磨灭了记忆、亲情和人性,而且这些还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淡薄,最终化为鬼戾。唯有将其离体的地魂召回,融合,方能让其长久存在。 如何召回缥缈不可觉的地魂,罗婆婆自有秘法,为此保留了朵朵生前最久的一颗乳牙。 而根据她的法子,我还需要找寻其他材料,最重要的一个名叫十年还魂草。 还魂草其实是一种中药材,属三白草科植物裸蒴的全草或叶,主治敷跌打损伤,全株治乳疮,叶治蜈蚣咬伤,在《西广中药志》和《西广药植名录》中均有记载,本是一味很好找寻的药材,然而,难就难在前面的“十年”两字。 还魂草分布于西广、云省等南方一带的温热潮湿山地,是蔓生草本,全株有腥味,光滑无毛,生长周期是一年到三年,短则几个月。这些并无奇妙之功效,唯有生长超过十年,雄蕊过六,花丝粗短,草身呈紫色,方才有还魂之奇异功效。 我身负生活重担,琐事缠身,哪里能够去找寻? 实在无奈,只有打电话给常年在两广、东南亚和香岛跑动的顾老板,请求通过他的人脉,帮忙留意找寻。顾老板满口答应,说他有朋友是南方制药厂的,可以帮我问一问。他又问我找这个东西干吗,我不敢说真话,直推说帮朋友找寻。 小鬼每逢初一十五阴气最盛之时,就会有一段时间意识消弭,这个时候有可能就会发狂。当然朵朵并不是攻击性(这是指天性攻击,而不是受人驱使)小鬼,不会害人,只是这个时候会变得青面獠牙,形状如死去之时般恐怖,本身又饱受阴风洗涤,痛苦不堪。 十年还魂草找寻之期遥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哪忍心我家小萝莉经受痛苦,于是在十二法门的躯疫里面寻摸了个法子,用柳条枝叶沾净水(也叫无根水,古时常以雨露冰凌为佳,而我则用的是电饭锅里面的蒸馏水)拍打,每晚都念十分钟的净心咒,然后结内缚印,念佛家的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夜夜三遍,稳固身形。 随着我的坚持,十五夜朵朵还痛苦得惨号流泪,初一时已经能够咬着嘴唇忍痛了。 虽然眼睛里还是有一包眼泪,将滴未滴。 随着我学习《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时间越久,我越觉得其中的精髓高深无比。 虽然其中也有很多艰涩难懂的地方,胡乱填塞愚昧也有,我到现在还认为是作者山阁老在用春秋笔法忽悠人,但是有些能够理解的地方,却如饮甘泉,郁积之处茅塞顿开。正如我之前所讲,这并不是一本专注于讲苗疆巫蛊的书籍,其中很多地方甚至涉及了中原道家、佛家的部分理论和原理,让我能够跟买来的玄学道藏作对比,相互印证。 那个阶段,里面让我获益最多的其实不是正文,而是里面大量的注释和补充,正文为道,而注释则为术,道正然而艰涩,而术则是具体的办法准则,清晰易懂,且有实际的操作可行性,那个注释最多的人叫洛十八。他是我师公――当然,最初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为此我还对他的姓氏有了一定的质疑,一度认为是笔名。 这是后话。 生活依旧在继续,十月份是消费品市场的活跃期,店里的生意开始好了起来,而我则越来越忙,有的时候回到家里都已经是十一二点,不过由于体内那肥虫子的缘故,我的精神是越来越好,倒也不会太叫累。朵朵白天依然会住在她的那个瓷罐子里,每天待大概十二个钟头,到了晚上她就会蹦出来,在房子里面玩,也干活,帮我洗衣拖地,打扫卫生。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越发不把朵朵当成异类,只觉得是一个小保姆,小女儿。 金蚕蛊虽说是我的本命蛊,以我血肉精气日夜洗涤温养(说实话这一点我存有疑义,所谓血肉精气皆是虚妄之物,唯有感觉每日排泄减少),但是它生性活泼,喜欢没事出来溜达,刚开始两日一次,而后一日一次,必从谷道溜出,在房间里蹦跶。我会买些内脏血肉,拌52度二锅头喂它,皆舔食得干净,残渣不留,碗都不用洗。 金蚕蛊虽为蛊毒之物,却已有智慧,喜欢跟小鬼娃娃朵朵一起玩,然而金蚕蛊性阳,朵朵不喜,总是不愿,两者便经常在各个房间里面追逐躲猫猫,自有乐趣。 起初我以为金蚕蛊的阳性会灼伤到朵朵,然而几次之后,发现朵朵的神魂竟然强大几分,虽然轻微,但是我已通过符箓之术与她取得联系,自然明了,于是也就放手不管。然而有一次两个小东西居然跑到别人家里去,吓得一个中年妇女晕厥过去。这事儿我在楼下的物业管理处听闻后,大为恼火,于是严令它们不得乱窜,金蚕蛊滴溜着一双黑豆子般的眼睛看我,而朵朵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可是没几天,此类投诉却时常发生,甚至开始有一户人家搬走了。 房价立跌,我心肉痛。然而,哪知这次并非是它俩惹的祸,这是后话,这里暂时不提。 每个星期六,我都会带着瓷娃娃到附近的人民医院去闲逛。 这是为何?金蚕蛊一虫双份餐,时常温养,而朵朵则为灵体,食不得凡间之物,也不像生物一般需要新陈代谢,然而时间历久,自然会有所损移。普通人家养小鬼,神志磨砺,性子乖张,好妒,故而吃饭之时常在桌上摆一副小碗筷,多添置些漂亮的小孩衣服与玩具,日夜哄玩,而朵朵有我符箓、祀神两道法门祭养,日日祈祷持咒,本性不失,但我总是想她更加好些,于是想了个法子,到医院去收集天魂,滋养朵朵。 何谓天魂,前边其实已经有讲到,人分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三魂生存于精神中,所以人身去世,三魂归三线路:天魂归天路,此为不生不灭的“无极”,因有肉体的因果牵连,所以不能归宗源地,只好被带走,上空间天路的寄托处,暂为其主神收押;地魂归地府,即入地狱明了善恶因果;人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 三魂的根本是“真如”(生命实相),它是由于“真如动念”所产生的一种能量形态并吸附了灵质而具形体,属于灵界。人一旦身死消亡,三魂归中旋即散,地魂、人魂因记忆、人格渲染不能利用,但是天魂却是纯粹能量,会残留肉身一段时间后,从旁溢出。 这东西,对于朵朵是大补之物。 在医院的停尸房里,死人的三魂消散,最快的便是天魂,相隔最短不到一个小时,命格硬的也就小半天,便飘散于星宇之上,不留人间。所以我这也是碰运气,时机好的时候几个小时内能够吸收几条神魂能量,时机不好的时候一丝也无,我背着瓷罐回去,朵朵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黑珍珠似的眼睛让我心中不禁期盼着多死点人。 得,这种想法真的有一些变态了…… 当然,不论是有或者无,每周六到医院蹲守,这已经成为我、朵朵和金蚕蛊的一项娱乐活动。由于在外边,它们都不敢显形,一是怕有高人在场,二是怕吓坏世人。去得多了,虽然人来人往,但也有人起疑,于是我就在附近几家医院来回周转,但是相对而言,沙田我去得较多些,以至于有一个外表冰山的女医生认为我在暗恋她,没事就给我白眼。 话说,这个御姐长得还不错…… 第二卷·第三章 五楼的回魂梯 ·第三章· 五楼的回魂梯 有了天魂残留能量的滋养,朵朵的灵体越来越稳定了。 我最初见她,怯怯弱弱的,若不集中精神,根本无法触摸到她,气力也弱小;而后被我用祈祷持咒,灵体稍稳后,也能够干些小活计,捶背捏肩,聊胜于无;然而在我带她去医院的第三个星期,某天晚上我回家,小丫头居然煮了一碗速冻饺子给我。 要知道,鬼天生怕火,十分畏惧,端着这碗热腾腾的饺子,我既感动,又自豪。 到后来,即使朵朵不用集中精神,我也能够摸到她了,像果冻,凉凉的,软软的,又有一点儿韧劲。她好玩,经常给我扮可爱的鬼脸,逗我笑,但有一次,居然变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倒把我好是吓了一跳,于是将她猛k了一顿,从此不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迷上了看电视,喜欢看《喜羊羊和灰太郎》,看得乐不可支。她发不出声音,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尤其灵活,有的时候还在沙发上打滚,好玩极了。 金蚕蛊也有些变化,它越发肥硕了,捏着它的肉身,软软的,但是又有金石之感。很香,是那种檀香的味道,可以自由地变硬变软,我有时候在想,倘若它不是个头太小,有时候给女士用,还是蛮恰当的(好吧,我有时候邪恶了)。最主要的是,这小东西的眼睛很有意思,以前我觉得邪异莫名,现在看,却感觉里面有万千色彩,看不透。 生活仍在继续,楼里面闹鬼的消息越传越邪乎,起初我还是听楼下的物业和保安说过一点,后来他们被公司下了封口令,不再八卦,但是在业主的qq群里面却越传越邪乎:有人说自己碰到一个女鬼,长发垂腰,吊眼青眉、脸上鲜血淋漓地悬浮于半空;有人说隔壁大爷见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窗外飘荡;有人却说自己夜寐,有一香艳女士入梦,活色生香、一夜缠绵,晨起时不知耗尽多少子孙,糨糊于被子上,腥气四溢…… 如此之例,不一一烦举,分不清是真,还是人们编撰胡说。 犯鬼的缘由经过传播,已经有了许多版本,最靠谱的一个版本是这楼里的一套房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一个港商在大陆这边包养的二奶,吃喝不愁,每日逛街、购物、美容、姐妹派对,打打麻将喝喝酒,除了每月两次应付那个香岛老头之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只可惜她并不知足,某日前男友找上了门,想重修旧好,她心中有点旧情,整日又空虚度日,于是再续前缘了。前男友是个没本事的花花公子,于是港商给的钱大部分都补了这边的亏空,然而她愿意,也没有人管得着。只可惜前男友一不小心染了hiv病毒,又传染给她,于是扩散传播,港商中镖后,染病者竟达十来人。 港商知晓,大怒,休掉二奶,将其暴打一顿之后,要收回一切之享用。 她去找寻小白脸,然而那烂人却拒之门外,苦苦哀求而不得,伤心失望、万念俱灰之下,于一黑夜从楼上纵身跳下,当场便成为一摊肉泥,稀巴烂了。然而她心怀戾气,死前穿着红衣红袜红内裤,死后化作厉鬼,折磨世人。 这件事发生在今年七月,还上了城市小报,我自然知道,当时还呸了一声晦气。 这时谣言四起,换作往日我定会一笑而过,不予理睬,然而自己已是半只脚跨入这个行当里,自然会留心一些,却一直没有碰着,也不知真假。 不过也该是我倒霉,没想到…… 十月末的时候,天气转凉,生意也转淡,好在上旬和中旬业绩爆红,倒也让人精神振奋。我们店惯于中旬发工资,但是结算却是一定要在月末完成统计,所以那几天我一般都忙到很晚。金蚕蛊惯于和小鬼朵朵亲近,对我的作息十分不满,在我早上出门之时,竟然从谷道中溜出,盘在我放在书房的瓷娃娃上面,不肯走。 我自然愿意这小东西在外放风,再加上那段时间治安不好,小偷流窜,就留它看宅。 10月28日,我与阿根、小美和另一个店长古伟一直核算账目到了晚上10点,而后又请手下这两个店长以及留守的几个店员,去附近一家饭店吃烤鱼。用完夜宵,再送员工回家。那时,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 最后送回去的依然是小美,这小妮子现在对我的好感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直接了。经常早上给我带早餐,没事给我端茶倒水,找我聊天。小美全名江盈美,1989年生人,在2007年时虚岁才十九,但是她十五岁初中毕业就跟着家人出来闯荡了,社会经验足,人又长得漂亮,所以业绩很好,她是我们最早的一批员工,没多久就升为店长了。 按理说小美长得真美,又主动热情,我本应安然笑纳。但是我已经过了对简单情欲追求的阶段了,又无法对小美生出太多热爱来,担心万一闹崩,店子凭空损失一顶梁柱,信任的人终究难找,于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这终究不是一个事儿,拖久了也会出事,为此我愁眉不展。 在车库停好车,我走进大楼里,一楼前台的胖保安跟我打招呼,说:“陆先生,晚上好。”我点头应付,正想抬腿走路,那保安又说:“哎……陆先生。”他拦住我,一脸歉意地说:“很对不起,陆先生,今天的电梯坏了,要明天才能修好,请您走楼梯吧?” 我去――我家在十楼。 我把这胖保安大骂了一顿,说那么多物业费白交了,他脾气好得很,笑眯眯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没再理会,推开楼梯的门,开始爬起楼来。 按理说我这年轻人的身体,爬一个楼什么的并不在话下,三步两脚的功夫,然而今天累了一天,晚上又喝了点小酒,没有金蚕蛊这个酒虫在,其实我的酒量并不是很好。满心期待着回到家中泡一个舒适的泡泡澡,没想到整出这么一出。不过再怎么埋怨,也改变不了苦逼的爬楼现实。 我住的那栋楼楼层比较高,爬也难爬,我这会儿酒气上来,就略带了点儿醉意,脚步轻浮。楼道里面是感应灯,走路声音小,就黑乎乎的,我扶着楼梯的铁扶手往上走,没上两楼,手中一阵滑腻,我抬手一看――一坨小清新的鼻涕。我顿时火大,一边往墙壁上抹,一边骂骂咧咧:“真没有公德,没事乱扔什么东西……” 被我的声音震动,楼上楼下的感应走廊灯一阵明亮。 突然之间,我没骂了,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脖子后面升起,不知道哪里起了风,徐徐地吹来,阴森森地,好像在地宫里面一样。我顿时酒意消散,猛地回头一看――空荡荡的楼梯,并无他物。我集中精神察看楼上楼下,发现除了呜呜的细风声,并无其他声响。 这时我已经意识到可能有鬼的存在了,本来并不害怕,然而又突然记起了我可凭恃的金蚕蛊扔在了十楼的家中,心中懊悔不已。 我不敢停留,拔腿就往上跑。人一急起来,还真的是潜力爆发,我本就腿长,一步可跨三级台阶,鼓足了气一阵猛跑,没几分钟已跑了四五层楼。这人一慌张惊悸起来,情绪波动最大,我莫名感觉身后有呼呼的风声存在,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身,就有恶鬼扑来。 为什么我断然决定往上走而不是回大厅叫人呢?因为若传言属实,这鬼即厉鬼、恶鬼,怨气重得如同腐蚀之物,凡物不能镇,反受其害。而若有金蚕蛊在,它虽是至毒巫蛊,但其性属阳,金灿灿的表皮一旦激发气劲,可破大部分阴邪之物。 所以对于我来说,家最安全。 如此这般我连续上了十几层楼,跑着跑着我停下了脚步,顿在一个标着五楼的楼道口。这个楼道口刚才慌乱不觉,此时心中念起,才发觉我已经路过了七八次了――鬼打墙。我心中警兆,集中着精神默念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九字真言,推开门往走廊看去,只见到平时明亮的走廊里忽明忽暗,越发阴森恐怖。 我脸上有冷汗流下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死去的那个女子,就住第五楼。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熟读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但是因为家里面两个小东西的缘故,重点放在研究育蛊、禁咒、躯疫和杂谈之上,坛蘸、布道、符箓等对付厉鬼之事有所闻,但是却终不擅长,也谈不上博知,更因为没有师傅带、无经历,使得我惶然失措,发挥更失常。 最重要的是,我虽然比起普通人来说要强一些,但是没了金蚕蛊,几乎什么也不是。 那一刻我的心,那个悔哟…… 正在我默念着真言、返回楼梯之时,我看见在对面白色瓷砖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粉红的女人脸孔,表情无限凄惨。我赶紧去擦,只见眼睛越擦越张得大,面容变得更加凄惨,更令人毛骨悚然。同时,第三个,第四个脸孔陆续出现各墙砖上,笑,诡异地笑着……我不擦了,紧张地看向了四周上下。 一股如怨如泣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很缥缈,开始声音很小很细,然而随着瓷砖上的女人脸孔渐渐增多,声音越发凄厉起来,如夜枭啼叫,又像是夜猫子在叫春。我听不懂其中的话语,但是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浓怨气。 渐渐地,我听懂了,她在说:“我没有乱扔东西,我没有乱扔东西……” 得,我嘴贱!她没有乱扔东西,只是把自己给扔下去了。我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娘们给招惹上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从停在五楼楼道,往走廊瞅了一眼,到回头看到瓷砖上全是女人脸,总共才不过十来秒钟。我下意识地感觉这层楼忒危险了,不顾鬼打墙在不在,就往楼上跑去。突然楼道的灯全部熄灭了,黑漆漆一片,凉风飕飕。 我下意识地猛回头―― 透过气窗飘下来的月光,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绸衣的长发女人轻飘飘地朝我扑来。我刚开始没看清楚她的脸,她冲到近前来,一抬起头,只见脸是摔坏的平板脸,一摊烂肉,上面蛆虫无数,两个白色眼球挂在脸颊上,白生生的牙床露出,大大张开来。 第二卷·第四章 不靠谱的茅山道士 ·第四章· 不靠谱的茅山道士 我闻到了血肉腐烂的腥臭之气,这女鬼长长的黑色指甲尖已经快要抓到我的背上。 我人生的二十一二年里,从来没有一次像那日一般惊悸,在那一刻心脏都几乎停顿住。 千钧一发,无数念头涌上了心头。 这时候,十二法门里面坛蘸中的一门降三世明王心咒,鬼使神差地浮上心头,同时我已然双手结出大金刚轮印,作降三世羯摩会,扭腰、前推,然后将所有的负面情绪瞬间抛弃,沉气,猛喝了一声:“镖――咄!”这一声吼叫,集中了我全身的精气神,顿时间轰鸣若响雷,在整个楼道里面震动。 世界像镜子一般破碎,灯光昏暗的楼道,闪烁的视觉,红色的纱裙和腐烂面容、狠戾哀号的厉鬼,都化作了无数漫天的小碎片消散不见,唯有明亮的灯光在走廊里无言地对我嘲笑――这样的描写似乎有些视觉化,好吧,其实当时我就是感觉心脏一张一缩,惊悸过了一个点之后,所有的恐惧感都潮水一般退去。 我大概是失神了三秒钟,听到楼道里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很急,也很沉重。 我这时候已然回过魂来,想起道行浅薄的厉鬼一般都是用幻觉吓人,亏得我还是半个专业人士,没想到擅泳者溺毙,我自以为可以有金蚕蛊避邪凭恃,却没想这娘们竟找上了我来……可恨,当我好欺负吗?――好吧,之所以这么气愤,是因为此时我的裤裆,已经湿嗒嗒的了。 “陆先生,陆先生……” 下面有人喊我,是楼下遇到的那个胖保安,他跑上来,旁边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保安,我也认识,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胖保安气喘吁吁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遇鬼了,你信吗?他瞪着眼睛,说你今天也遇鬼了? 我一听这个“也”,心里面就知道这事闹大了,就问也有人遇到?胖保安说是,有一位b座十四楼的单身女子也遇到了,现在赖在保安室不肯走呢。我说你们怎么上来的?他告诉我在监控室里面看到我围着楼梯在打圈圈,感觉有点奇怪,然后就来看看,刚刚走到二楼,就听到我大吼一声,更加着急。 我说你们等一等,我让他们在原地等着,我一口气跑到十楼的家里。打开门来到客厅,发现黑咕隆咚的客厅沙发上坐着朵朵,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紧张地看着电视,金蚕蛊在她旁边飞,嗡嗡嗡,看见我来了,嗖地一下飞到我面前,想从我嘴里钻进去。我一把挡住它,一看电视,是某卫视午夜档播放的香岛鬼片《山村老尸》,看着朵朵一副紧张害怕样,我很无语――都是鬼,而且她是真鬼,那是假鬼,怕个毛啊? 朵朵也想来抱我,我拦住了她,跑去浴室草草换了下裤子,出来后让朵朵继续看,拎着金蚕蛊放兜里,然后跑到五楼的楼道口与两个保安汇合。 在物业的监控室,我看到了显示屏里自己刚才的那副蠢样:一个人埋着头使劲地在四至五楼的楼梯里上下转圈,然后推开楼道门瞅了一眼,退回来,死死盯住楼道的瓷砖,接着又往下跑,然后停住,大喊一声……“镖――咄!” 啊,跟个神经病一样! 监控室里面坐着一个女人,鹅蛋脸,皮肤白皙,眼睛大而亮,年纪二十四五,算得上是个艳丽娇媚的女子,只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显得有几分可怜。我看向她,她也看向了我,犹豫了一下,哆嗦地说:“你,你也碰到了那脏东西?”我说是啊,我也遇到了,你什么情况? 她说在半个小时之前碰到一个一脸碎肉、身体僵直的女人在追她,吓得她胆都快裂了,瘫软在地上不敢动弹,幸好碰到保安巡逻,把她带回来的。我笑了笑,说没事的,要真有鬼,那她也就只有吓吓人而已,还真能把你怎么样不成?转过头来问两个保安,那个七月间死去的女人在哪个房间,住人了没? 胖保安说没有,死了人就是凶宅,挂在交易所了,没见过人来看房。 我心想还好没人来,要不然买房的人真的要经历比旁人更加揪心的遇鬼经历了。我说我能去看看不?里面有什么脏东西,定是有牵挂的,把那东西毁掉,这栋楼才能平安。胖保安笑嘻嘻地奉承说陆先生你是开公司做老板的,还懂这个?我说我懂啊,你不信?胖保安直摇头,说他没有钥匙进屋,去不了。 这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肥人走进来,在沙发上坐着的年轻女子立刻跳了起来,乳燕投林,把自己塞进了肥人的怀抱中去,两人一阵软语缠绵,女子哭哭啼啼地抱怨着,说自己的见鬼经历。肥人听完,朝两保安大吼,两人唯唯诺诺。肥人骂了一阵,气喘,脸涨成了猪肝色,搂着女子就出去了,说要去住星级宾馆,滚床单去了,还说那费用要找物业报销。 我冷汗,看着那女子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怎么能够承受那近300斤肉的压迫? 两保安脸青一阵白一阵,胖保安连忙给上头汇报。 我站起来,那个老成一些的保安问陆先生你也要出去?他是西川人,说话一口川普,很亲切。我笑了笑说不出去,只不过你们上头要是不处理,以后遇鬼的人会越来越多的,这栋楼恐怕就废了,能不能打开门,让我进去瞧瞧?胖保安挂了电话,包子脸上有些歉意的笑:“陆先生,不好意思,今天真不行,老板说他明天找人来解决……” 他的说法,有点像外交部的官方发言。 我没有再说话,独自走楼梯回家,经过第五楼的时候,我拐到五楼的走道里,借着金蚕蛊的灵性,去看各家的房门,发现东首第一间的房门有些特别,怎么讲――是那种有点淡淡黑雾的笼罩,书里面叫做“阴宅怨地,不加复生”,是有邪物停驻的典型征兆。 我念了一段十二法门坛蘸中的一段内容,持续地念,然后结手印。 过了一会,那黑雾淡了一点。 我估计房间里面有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但是我毕竟是半吊子,楼道里安检措施又周全,我这种身份也不能够破门而入,于是对着门口大骂几句――这是骂魂,有的同志小时候应该看见父母做过,凶狠一点,其实也有一些驱邪的效果。 回到家里,我从书房里面拿出前些日子在香烛店里买来的黄符纸和朱砂、毛笔、香墨,也不管有用无用,照着电脑加密文档里的十二法门影印原本,将精气神凝聚,集中精神在脑中模拟了许久,然后一口气画了四张“涅罗镇宅符”。画完,我感觉一股疲倦之感升到头顶,我叫来金蚕蛊,让它喷点血上去。 金蚕蛊不肯,扭着肥肥的虫躯在我上下左右飞,黑豆眼不时地冲我瞪。 我拉着朵朵的手,跟它沟通:这也是为了朵朵的安全,要是那女鬼没事跑来这里串门,鬼鬼相吸,把朵朵给害了,以后谁还陪你玩?金蚕蛊停在空中,然后附在朵朵的灵体上,滑梯一样的溜到地上来,过了一会,自己爬到桌子上的黄符纸上,蠕动,扭着屁股,又过了一会儿,四张黄符纸金光灿灿。 “涅罗镇宅符”终于完工,我把这四张分别贴在房门口、卫生间、客厅窗口和卧室窗口。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外邪进入,稳定镇宅。 有件事情值得一提――为什么朵朵也是阴魂灵体,但是却不受影响呢? 首先她现在已经是我养的小鬼了,心灵上面跟我有一定契合;其次她与金蚕蛊亲近,金蚕蛊智慧并不多,但是对亲近的人其实非常照顾,所以并不会对朵朵驱害。“涅罗镇宅符”出自我与金蚕蛊之手(爪),朵朵自然不受其害。 普通金蚕蛊爱干净,对主人是福星,养蛊的人很少生病,养猪养牛容易长大,更厉害的是把人下金蚕蛊害死后,可以驱使死者的魂魄干活,使主人致富。但是,养金蚕的人,必须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法术才会灵验,所以养金蚕的人都没有好结果。于是,也诞生了一种叫做“嫁金蚕”的风俗,所以劝一劝路过少数民族地区的同志,地上有金银,千万莫捡,切记切记――这是题外话,略下不提。 我这本命金蚕蛊比较老实,对我要求不高,也没有叫我做选择题,除了刚开始不听话、拼命折磨我外,一碗黑茶功德汤喝下之后,服服帖帖,虽然也偶尔闹脾气、爱喝小酒,但其他还好,大事从来不掉链子――哦,它回住处的方式也让我不喜,当然,习惯就好。 一夜无事。 第二日我心有牵挂,于是早早地回到家里,时值下午六点,看见一楼大厅里有一个穿着青色旧袍子的男青年,跟《神雕侠侣》里面全真教老杂毛们的穿着一般,大襟大袖的道袍,裹腿,着布鞋,头上没戴方帽,挽发髻,两缕青须,正在楼下与人侃侃而谈。 跟他说话的是物业房的一个什么经理,我见过,但是印象不深。周围围了一圈人。 倒是那个胖保安看见了我,叫住我:“陆先生,你来得正好,你昨天不是也遇到脏东西了吗?跟茅克明师傅说一说。”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不过这会儿倒也精神,只是眼睛上糊着眼屎,显然也是被临时叫过来的。那年轻道士看着我,作了一个揖:“这位先生,贫道这厢有礼。”他没叫我居士,反而叫先生,让读过一些道藏的我有些意外。 而且,这道士没有个道号,也好意思出门? 旁边的经理给我介绍:“茅道长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玄机莫测,法力无边,有了他来为我们超度亡灵,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失敬失敬!” 我一边回礼一边看着杂毛小道――就这鸟样也号称掌门弟子,我还真的有些怀疑。 茅山道士长期活跃于各种影视剧里,多是以捉鬼降妖而名闻于世,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知道,所谓茅山法门多见于附道外道的民间巫术,殊不知茅山宗的教义精华却跟这些毫无瓜葛。真正的掌门弟子,自有供奉给养,定是在山中盘腿打坐,磨砺心神,哪里会劳累得四处奔波,装神弄鬼、骗吃骗喝? 我正在疑虑中,那自号为茅克明的道士冲我微微一笑,说:“这位先生印堂发黑,眼角含煞,定然是冲了晨星、走了北火。无妨,来,来,贫道为你助一臂之力……” 第二卷·第五章 驱鬼无术 ·第五章· 驱鬼无术 杂毛小道跟我随意聊了几句,言语中倒也是对道家典藏、玄学古例十分熟悉。 我眼皮子浅,毫无经验,也分不出真假,只是应付。讲完昨天的经历之后,茅克明向周围鞠礼一圈,朗声说已然查明来源,定是七月间跳楼的那女子作恶,这便去把它超度,引渡回地府。 说完,他收拾起自己的家当――桃木剑、八卦盘、乾坤布袋、招魂幡……这些吃饭的家伙什倒也齐全,周围有闲的业主也都想跟着去打一回酱油,物业公司的经理阻止不成,杂毛小道淡淡说道:“妖邪之物,气息阴残,沾染一些,一会体弱生病,二会财运消散,若有不怕者,无妨,自可跟贫道来。”人群立刻散了大半。 我笑着说我倒是个傻大胆,也好奇,去看看也好。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不说话。 来到五楼东首第一间,物业经理打开房门,杂毛小道用桃木剑挑一张符箓,不点自燃,念念有词地一阵乱舞,尔后进入。我跟着他、工作人员一起进去,这是一个宽敞的三居室,装修风格很女性化,粉红加淡紫,这时外面天色还早,但是里面却有一股阴沉之气。许是几个月没有住人了,有一股子的灰尘味。 有人拉开窗帘,又把灯打开,房间里明亮如白昼,这才好了一点。 我眯着眼睛瞧上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娘们生前明显很偏好堪舆风水学,或者说那港商很喜欢风水之说,画作、盆栽、墙面鱼缸都摆放到位、讲究,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照理说这样的环境里是生不出什么厉鬼的,然而我偏偏昨天经历过一次,也否认不得。 我跟着杂毛小道在房间里走了一下,来到主卧,只见宽大的床上,铺着大红色的绸被,看得我很不舒服,由于之前就被警告说该房间主人是个hiv病毒携带者,于是不敢乱摸。杂毛小道看完之后,对物业经理说这家主人本应是个富贵命,说不定还能扶上正位,享尽一世荣华,没想到一步走错,万丈深渊,故而愤恨不平,魂魄留念人间。无妨,待他开坛做法,超度这执迷不悔的鬼魅。 说完,早有准备的物业方立刻搬来了八仙桌、香炉神龛等一应之物,置于客厅之中,那杂毛小道从乾坤袋中拿出各种零散道具,净手焚香,开坛作法起来。工作人员站成一堆,我挤后面,见那家伙念念有词,然后舞着桃木剑,时而挑起一张黄纸符,置于香烛之上点燃,舞弄,踏着禹步。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经诀,好像是《登真隐诀》,又好像是神打。听不清是什么,过了一会,他高吼了一声:“太上老君,众位当值仙班,急急如律令,赦!”这句话倒是明了,只见他说完不动,如同僵了,三秒钟之后,他开始用另外一种声音说起话来:“兀那女鬼,人间苦难,万勿逗留,魂归魂,土归土,早日踏上黄泉路,莫耽搁,莫耽搁,今日一别,遥遥无归期……” 这会儿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这一套别人不知道,我确是晓得的:这人身上毫无神光投影,自说自话,完全就是在糊弄钱财。这也印证了我的想法,果然是个骗吃骗喝的假道士。说完这些,杂毛小道仍在跳着禹步,幅度更大,也更夸张,我懒得再欣赏猴戏,沟通金蚕蛊,仔细地瞄起房间里面的不凡来。我扫了一圈,发现房间里幽暗,气色最浓郁的,莫过于卧室的卫生间。 闹了一场,天色也暗了下来,小区外华灯初上,千家万户的窗子点亮起来。 我移步,走向了卧室,一直来到了卫生间的玻璃隔断门,正想伸手去拉,只感觉有人猛拉了一下我,我回头一看,是胖保安,他面无表情,说你不能进去。我说我看看都不行啊?他说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能乱动。这边的争吵惹得物业经理的注意,他过来劝我,说陆先生,还是别乱动了,让茅道长来吧。 我隐约感觉有点儿不对劲,甩开胖保安的手,懒得理他。这厮人挺肥的,手却凉得很。 客厅里的杂毛小道已经请完了神,假模假式地超度完了亡魂,然后拿来一口粗瓷碗,里面有净水,混合了香灰、残留的黄符纸碎末,喝一口,开始往房间四周喷,他肺活量大,一口水能够喷出一大片雾来,喷完客厅,他又朝房间里的人喷,物业经理、西川老保安和另外一个年轻小伙都皱着眉头承受了这一喷,他朝向了我,这东西太不卫生了,我连忙躲开,说不用了不用了,这玩意儿我真的没福享受。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我,然后转头看向胖保安,胖保安也闪,他就生气,一口朝空喷出后叨叨:“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喷完这一下,邪气全消……”他提溜着桃木剑,又灌了一口香灰水,来到卧室,知道原主人有病,他就用剑尖去挑红绸床单,一大口水雾喷出,蔚为壮观。喷完这些,他心满意足,踌躇满志地四处张望一下,说:“此间事已了,贫道自去也,王经理,不是我说,你们这大楼的风水格局真的有问题……咦?”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注视到了卧室连带的卫生间门处。 想来这厮本来是想要从物业这里敲一榔头的风水咨询费,就此结束,然而他或多或少也是有点儿常识的人,看着隔着毛玻璃的浴室,黑乎乎,里面似乎有物晃动,心中所有诳语都停留在喉结里,咕噜一下,死死盯着浴室旁边的一盆吊兰草。 接着,他猛烈地呛了起来,显然是把残留在口中的香灰水吞咽进去了。 咳完,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喃喃自语:“这吊兰草……乃大凶之物啊,我看这家人也是略懂些堪舆之术,怎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说着,他便抬腿,提着剑,又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张画好的符箓,小心翼翼地走。 走到近前,他用剑拨了一下,结果没推开门。门锁了,被由内而外地锁住。 周围几人深深呼吸,不说话,都感觉到房间里面有一种凝重的气息:没人在里面,是什么东西把门锁上了呢?我感觉到了冷,没风,但是却阴森森得冷,瘆人的凉意从尾椎骨游离上来。这时候我已经有所知觉了……老天,那鬼玩意儿又来了。 牛眼泪啊牛眼泪……这城市里哪里有一头老牛给我眼泪? 说实话,要不是这个杂毛小道让我顾忌,带上朵朵,其实我也能够看清楚灵物的。 杂毛小道显然也感觉出来了,他回头四顾,看到了我,说陆先生,这怎么搞?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问我,但是还是给他出主意:“找个锤子,或者一脚把这玻璃踹烂,里面定有蹊跷之物。”他说陆先生你是高人,要不你来?我连忙摇头,往旁边挪两步,离人群远一点。 我很冷,好像被人在暗中觊觎,怨毒的目光扫在脖子上,根根寒毛都竖起难受。 杂毛小道既然提出,王姓经理等人作了一番讨论,决定先撬门,实在不行就砸。胖保安被派去找撬棍,老保安则和另外一个高瘦个子的便衣工作人员在弄门。当时房间里有我、杂毛小道、王经理、俩保安和一个财务(看样子是王经理的情人),本来刚才还有个和我一样的酱油党业主,半途觉得无趣,就跑了。 胖保安出了卧室,杂毛小道找我聊天,说陆先生我一见你就有一种亲切感。我说是么,我看你也是,好有明星相。他问是哪个?我说是尹志平。我本以为他不知道《神雕侠侣》为何物,然而他却是十分认同,长叹一声曰:今生能做尹志平,便是身死又如何? 我不知道他是把自己想作玷污了小龙女的全真教猥琐道士,还是历史上那个真实的全真掌教,一时竟无语。两个工作人员弄了一会,都说真是邪了门,里面像有东西吸住一样,怎么弄,门都没有开。正说着,走进一个庞大的躯体来,王经理骂道:“胖子,叫你去拿工具,回来干屌啊?”胖保安没说话,我抬头看去,发现这厮眼睛朝上翻,露出来的全部都是眼白,包子脸上满是邪异的怒容。 视线往下走,手上居然拿着一把菜刀。 杂毛小道和我对视一眼,同时叫道:“鬼上身!” “啊……” 话还没说完,那胖保安就高高扬起了右手上的菜刀――这一把应该是专门用来斩骨头的加厚刀――猛地挥向了最近的王经理,口中还号叫出超频的尖厉叫声。这声音哪里是一位膀大腰圆的爷们喊出来的?分明就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惊声尖叫。血光一现,那把斩骨刀劈向王经理下意识去挡的左手,刀子卡在骨头中,发出让人牙痒的声音,王经理哀号着跪倒下去。 那女财务立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号叫:“妈呀……鬼啊……” 要说还是职业人士素质高,虽然看着没有多少真本事,那个叫做茅克明的杂毛小道还是纵身一跃就到了门口,黄符纸烧出一缕火焰,逼到胖保安面前,这被鬼附身的胖保安怕火符,拔刀后退,稍一定神后,又挥刀斩来,茅克明举剑去挡,我本以为那桃木剑会应声而断,没想到那玩意儿竟然硬扛住了这锋利一刀,反荡回去。 女财务发疯了一般,不顾两人打斗,瞅准空隙就往外面跑去。我想拦,却只抓到一点衣角,她仍挣扎着跑开。没走两步,被茅克明荡开的胖保安反手一刀,女财务秀丽的头颅被从脖子处齐根切断,躯体里的血如喷枪瀑布,将房间里喷得血腥气浓重。 死人了……惨不忍睹! 这时我也急眼了,我向来以为鬼魂之物,仅仅只是吓人而已,没想到还有鬼上身这一招,性命相关我也不敢藏私,借用金蚕蛊传递来的力量,我一踏脚,箭步冲到胖保安面前,抬腿就是一踹――我小时候在老家经常打架,知道诀窍,于是这一脚正好踹在了他的重心处,胖保安轰然倒下,砸得木地板一阵响。 茅克明被女财务劈头盖脸地洒了一身血,气得三尸神出世,火冒三丈,只见他用剑虚画四纵五横,左手放于腰部弄成象征刀鞅状态,右手持剑,于空中或横或竖,左手持剑诀放在胸前,大拇指扣住尾指与无名指的指甲端,大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念完,一剑直指胖保安心窝子处,捅去。 胖保安身中木剑,剑尖虽未入肉,然而浑身却是一阵乱抖,如同筛糠。 茅克明心中大喜,顾不得浑身血浆,掏出黄符朱书来,欲把上身之鬼驱走。然而那胖子抖了一阵,居然停住,伸出左手抓住桃木剑,张开大嘴狂吼一声,声音凄厉,嘴里犬牙交错,脸上有着诡异的青筋浮现,不似常人。右手去抓地上的斩骨刀,还欲再次逞凶。 我心想着坏事了、坏事了,这杂毛小道法力倒是有一点。 可是,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第二卷·第六章 降恶鬼 ·第六章· 降恶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在干吗呢? 好吧,我是在和金蚕蛊作沟通。这个冤家小东西,跟六脉神剑一样时灵时不灵。终于,就在那胖保安拾起斩骨刀,左手撑地准备起来时,一股热力涌遍了我全身,我立刻将右手大拇指扣住尾指与无名指的指甲端,持剑指,一大脚将厮又是踹翻,我高声喊道――来人啊抱住他,王经理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惨号,那俩保安瑟瑟发抖,西川老保安犹豫了一下,跑过来帮忙。 被鬼上身,这胖保安力大如蛮牛,拼死挣扎,好在有我、茅克明和老保安一起,勉力摁住。 我发现茅克明这杂毛小道法术不行,倒也是有一把子气力,发起狠来,并不逊于有金蚕蛊之力的我。好不容易将胖保安锁住,那个便装瘦子也跑过来,拉住一条腿。 我跪坐着,剑指抵住胖保安狰狞恐怖的额头,口中急念降三世明王心咒。这咒语,沟通天地鬼神能量,能够消弭戾气,劝念恶鬼去往生,超度亡灵。因有金蚕蛊加持,平时我念读时软弱无力,直叫人昏昏欲睡,不得法门,今天却感觉如洪钟大吕,在我耳朵边有某种莫名的东西牵扯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往返回转。 我念咒,那茅克明也念,他念的是道家茅山宗的《登真隐诀》,但不是公开章明的那种,下半阕是某种秘不可闻的真言,又快又急,如同嗡嗡声响。他一边持咒,一边用桃木剑刺穴,封住女鬼戾气弥漫。 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我咒语念过了两遍,胖保安终于不再挣扎,浑身颤抖,口吐白沫,眼珠子往上翻去,气息急促,茅克明朝我大叫一声:“陆道友,这女鬼想要抽尽这胖居士的生命力,做垂死挣扎,你可有收鬼法器,借来一用,不可坏了这无辜的性命啊?” 我念得气喘,翻着白眼瞪他――我这半吊子,哪里有这般玩意儿? 茅克明脸上阴晴不定地变化,见那胖保安气息接近于无,大叫:“坏了,坏了,再不治这人就要丢魂失魄了……”见我仍然没有反应,一咬牙,丢下桃木剑,在随身的乾坤袋中一阵摸索,掏出一张用红绸包裹的符箓,揭开红绸,毫无风范地猛啐一口,曰:“今天贫道算是亏本了!”说完,猛地咬住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上面,不润湿,反手贴在胖保安的脑门上。 那黄色符箓一定在胖保安青色额头上,我立刻感觉空气都仿佛一震,黏稠得难以呼吸,一直摁住胖保安的左手处传来一丝触电的麻感,金蚕蛊给我传递来一种恐惧的情绪,我连忙放开,跌坐开去。只见那符箓随着胖保安的身躯一起颤抖,接着,尾端升起了一丝蓝色、纯净的火焰,不热,不伤胖保安身体的丝毫,但是他全身的凶戾黑气被缓缓燃尽,或许是幻听,我似乎还听到有女子在喈喈地哭。 这哭声似笑声,如丝竹靡靡之音,声声入耳,惨不可闻。 突然,一股黑气从胖保安的玉枕穴中窜出来,无形无状,茅克明大喝一声“好胆”,挥剑去斩,黑气应声裂开,而我却不由自主地平推双手,将黑气尽数震散。 一个女人头颅模样的黑雾支离破碎,厉喊声中,有着无尽的哀怨和不舍。 空气的阴冷消弭殆尽,唯有满屋子的血腥气飘散。 王经理仍然在声声哀号,那个瘦高个儿脱下了他的衣服,帮王经理包裹起断了半边的胳膊。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威武的、雄壮的人民警察出现在我们面前,领头的是一个魁梧的中年警官,他配了枪,持着这把黑疙瘩对准我:“蹲下,举起手来……”陆续奔进来几个汉子,厉声大喝着,有个小年轻声音颤抖,显然被屋子里的血腥场面给吓倒了。 我打量了一下,原来我跌坐在了女财务无头尸体的旁边,这一屁股,正好挨在她穿着黑丝的长腿上。我暗道一声晦气,蹲起来,抱着头,不敢惹这些戒备的警察,生怕他们一不小心走了火。我看见门口有一个物业公司的职员在畏畏缩缩地探头,想来是他在外面看不对劲,报了警。 好在那个瘦子机灵,他刚才表现差劲,此刻倒是口齿伶俐,将事情头尾讲清楚,为首那个警察虽然疑惑,但是好歹也放下枪口,收入枪套中。立即有人把杀猪似叫唤的王经理抬走去医院,警察们开始忙碌,准备保护现场,茅克明拦住他们,说且慢。 为首的那个中年警官看向他,而他却询问我:“陆道友,你觉得这厕所是否有蹊跷?”我说莫这样叫我,担不起,茅师傅做事要彻底,将这污秽之物除尽,免得遗祸。他点点头,跟中年警官商量把卫生间弄开。那中年警官将信将疑,但是瘦子和老保安言之凿凿,而南方这边敬神迷信的风气也很浓重,于是点头同意。 说好之后,有个警察找来一根钩子,七弄八弄就把门打开了,滑动玻璃门,摸索着找到壁灯,一打开,他立刻一声大叫,跑出来使劲甩手。中年警官忙问怎么啦,他结结巴巴说里面有虫,一扬手,好几条白色的蛆。里面灯已开,我和茅克明一同探头进去,发现里面洗手台上有一块白色的肉块,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和黑紫色的甲壳虫,那甲壳虫仅有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在浴室各处散落好多。 茅克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胎盘,未成形的胎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缘故,让她有这么多的怨念……”我撇了撇嘴,懒得去理会,把门关上,回身检查了一下那警察的手,发现上面有一些尸毒,我扣着他的肘弯,严肃地说道:“马上去找糯米来拔毒!” 旁边的人愣住了,看向中年警官,那个中尸毒的警察觉得头晕目眩,连忙大声喊他们老大:“欧队,欧队,照他说的做,我可能真的中毒了。”中年警官连忙问我是什么糯米,我说普通的糯米就行,他赶忙叫手下去买。我又说去找点烈性杀毒剂来,不要开门,里面的虫子应该都有毒性,杀干净,不要留后患。他也照做。 茅克明收拾好自己的家当,朝我拱手说:“陆道友,想不到你还懂些驱毒之术,克明承蒙援手,多谢了。”我大汗,心说你这是什么劳什子称呼,我什么时候转职当道友了。我连忙摆手说,你要不要再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过世的亡灵?他说也对,问中年警官行不行? 中年警官说可以,你搞吧,一会给做一下笔录就可以。说完他打电话呼叫局里面派人来增援,说发生了一起命案。我出了门口,楼道里堵了一堆人围观。那个中年警官过来和我谈了一下,我知道他姓欧阳,我叫他欧阳警官,他说一会做一下笔录吧,我说可以,这是一个公民的义务。他又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也只是旁观的,略懂一点,要问什么,还需要找里面那位专业人士。 那是个道士,好像有点儿本领呢。 过了一会儿,有人买了糯米来,我把糯米放在那个中了尸毒的警察手臂上,用水浸润贴裹着。没多久,糯米变成了黑色,再换了一堆,又黑了,我连续拔了三次,终于没有再黑了,他的脸色变得好了一些,我给他交代道:“回家之后,熬猪油莲子红糖水喝,连喝三天,不可间断,毒性方消。”他点头谨记,又问了我的手机号码,以做联系。 这时候他们联系到附近防疫站的人来了,带来了乙硫磷杀虫剂,一阵狂喷,把卫生间里面的虫子消灭干净,有人来找我做笔录,我将刚才的情况作了叙述。过了一会儿,欧阳警官找到我,握着我的手说感谢,还说有什么问题还可能要找我去局里面一趟,让我暂时不要离开东官市里,我说可以,接着,那个茅克明做完法事,给人带走了。 我回到了家里,一身血气,还滴滴答答的,熏得自己都恶心。刚才在那浴室里看到的一屋子的虫,别人恶心,我肚子里那位却是一阵闹腾,居然馋得不行。我无奈,将它放出来,从冰箱里拿出动物内脏切上,和着二锅头给它混好,做出它今天的伙食。它翻滚着肥身子,赖着不肯吃,我管它爱吃不爱吃,把衣服脱下来扔垃圾桶里,把浴缸里放上一缸子热水,躺进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见那个女财务腾空而起的头颅,和喷溅的鲜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失去生命。 我也是普通人,不是天生冷心肠,所以越想越难过,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我,似乎并没有坚强许多。人死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呢?我见过了鬼魂,但是却不知道它们去了何方,百年之后,我又将停驻在哪里? 是一粒尘埃,还是在黄泉地狱中,饱受折磨? 又或者,死寂,直到宇宙的湮灭,新世界的崛起…… 这时候有电话进来,我拿过来看,是在老家的马海波,我想一想,自己跟人民警察还真的是有缘分,自嘲着,我接通电话,马海波跟我一阵寒暄之后,说起罗婆婆于昨日病逝的消息,我说我知道了,案子判得怎么样?马海波说还在走司法程序呢,大概要等王宝松的精神状况报告出来才知道。 我洗完澡出来,发现朵朵蹲在垃圾桶旁,撅着身子在猛吸那里的血腥味。 金蚕蛊那肥虫子干脆就不见了。 我赶紧把垃圾桶的袋子捆好,不让朵朵看,让她看电视去,我找了金蚕蛊一圈没找着,心中集中精神联系,发现这小东西还真的溜着爬下楼去,准备去吃虫子尸体。 那些可是沾惹了乙硫磷的,我不知道这东西对金蚕蛊到底有没有害,但是我可不敢保证,赶紧念咒,把那小东西强制召回来。它不情不愿,没办法,我只有承诺它,改天送它去郊区某个蝎子园里面,让它大吃一顿,它这才爬回来,也没有理餐桌上的内脏拌酒,跟朵朵玩去了,不理我。 我也不在意,这小东西就是那狗脾气。 第三天星期六,我给自己放了个小假,驾车去西城郊区的某个度假山庄玩。那山庄旁边就是一个蝎子园,专门养各种各样的蝎子,提供给药品公司和化妆品公司的。我带着朵朵的瓷娃娃在山庄里面闲逛,虽然风景秀丽,但我形单影只,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地在林间草荫间卿卿我我,更加无趣,将金蚕蛊放出后,我就去睡觉。 下午五点,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菊花一紧,知道它酒足饭饱了,于是驱车回家。 刚一走上大楼前的台阶,一个青袍束腿的杂毛小道就朝我作揖,唱喏道:“这位道友,贫道这厢有礼了!”我定睛一看,这茅克明怎么还没走?我说叫我陆左好了,道长有什么事?茅克明又是作揖,说见我同道中人,见猎心喜,想要一起研讨一二,彻夜攀谈,交流心得。我说不必了,我懂得也不多。我抬腿往上走,他跟着,笑嘻嘻地说同是玄门中人,陆左兄弟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听出来了,这小子找我有事,我就问到底什么事,直说! 他期期艾艾地环顾了一下左右,然后说:“我新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想来想去也就陆左你一个熟人了……嗯,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借我一点儿钱?” 第二卷·第七章 朵朵不见了 ·第七章· 朵朵不见了 我很好奇他怎么会穷成这样? 他早有腹稿,一待我问起,眼圈立刻发红,马上就是一包眼泪下了来。他说他这回真的是做了趟赔本买卖,本以为可以做场法事拿钱的,于是预案里也就没有留底,本来就是个穷道士,花钱又大手大脚了些,于是就没有了结余。本以为这亏空昨天能够补上,没承想前天一役将他压箱底的符箓给耗掉了,然而那个王经理断了半边手,居然迁怒于他,想要赖账,不肯结钱。 双方没有签署协议,一扯皮,杂毛小道顿时抓瞎。 他在局子里待了几个钟头,好是一顿盘问,出来之后找了个地方住,花掉剩下的所有钱。王经理一耍赖,现在是衣食无着,已然饿了一天了。他说想来想去,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也就只有和我有并肩战斗的友谊,老交情了,于是就投奔我而来了。 我哪里能够让这杂毛小道进我家,他虽然道行不深,但是眼皮子劲儿还是有一点的,我可不想把朵朵的事情曝光。我就问那你要多少钱?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停在远处的车,说:“要不……就一万?”我大骇,说你这话就当我没听过,抬腿就走,他拉着我,说陆左,陆左兄弟,一千,就一千,江湖中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贫道有钱了,定然是会还你。 他一副赖上我的模样让我很无奈,我问他你不是茅山宗掌教的真传弟子吗?去找道教协会的,他们免费管食宿,说不定让你讲上两节课,收点专家费。他摇头说自己道行太浅,不敢辱没了师傅名号。我说你就装吧,你根本就不叫劳什子茅克明吧? 他嘿嘿地讪笑,说我姓萧,名倒是真的,我乃茅山门下,号曰茅克明,自然不假。 我说你怎么不号个“清虚”“了尘”这些一听上去就很厉害的名字呢。 他嘿嘿笑,不做答。我掏出钱包,数出了一千块钱给他,说我这辈子也不指望你还了,这点钱当作返乡的路费,哪里来的,哪里去,好吧?他忙不迭地收下钱,说前天的案子未了,警察告诉他先暂时不能离开,能不能在我这里暂时借住一段时间? 我说不行。 茅克明――不,真名为萧克明的这杂毛道士掐着指头看我,说陆左你近日应有一劫,大凶啊,这劫不好破,很难破,除了我无人可解。你留我几天,待我帮你破了这劫再走?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你滚球吧,骗人骗到我这里来了,趁天还没怎么黑,你赶紧去街上寻摸一人,算上几卦,也好有个开张,免得入不敷出。 他点点头,说也好,贫道正有此意,那我们就此别过,如果有缘,自当重见。 说完挥摆着衣袖,拿着我给的一千块钱离开。 我也没在意,这家伙说实话确实是个奇人,换平时我自当带回家里面,攀谈一番,摆个门子扯一扯,了解更多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养着朵朵和金蚕蛊,这两样东西在正宗的道士面前都是邪异之物,鬼晓得他脑袋会不会搭错一根筋,会不会跳出来要除魔卫道?如此,还是免了吧。 我上楼去换一件衣服,然后带着朵朵到医院去,继续吸食残留在空间里面的天魂。 第二日我被传唤到警局里面对那天的事情做了笔录,这也只是例行公事。回来的时候我在店子里面,听到手下那两个老油条员工在聊天,说昨天在洗脚城里面看见一个家伙,头发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他俩是我手下年纪比较大的,经常出入红灯场所,我心中一动,把他们叫过来问了几句,他们就跟我把那个长发家伙的容貌给我描绘出来,我一对比,还真的是萧克明那个杂毛小道。 这家伙我估摸着有二十七八左右,想来也是男人的虎狼之年,脸上油光粉面,火气旺盛,确实不像个正经的宗教人士,这下想来果不其然。我一想到那小子去洗脚城嗨皮的钱,可能还是我给的,心里面就一阵不爽,丫的真能够骗钱的。 不过我这气也是刚刚生起就结束了,好吧,我本就不是一个心疼钱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个有点儿能力的家伙,我这也算是结个善缘吧?我当时没有想到,我随意给的一千块钱,结交的一个杂毛小道,之后成为我最主要的伙伴和救命恩人。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不是吗? 2007年农历九月十四,霜降,天气转冷,一股寒流南下。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从外边吃饭回来的小美笑着跟我说,刚才在街口碰到一个男人,肩膀上居然站着一只猴子,那猴子浑身毛茸茸的,但是很凶,见人就龇牙咧嘴,好不暴躁,害得她吓了一大跳,小时候看孙悟空时的美好形象,全都给毁了。 我哈哈大笑,说是不是碰上耍猴的啦?要是,那就千万莫看,现在那些人凶得很,你看了要是不掏钱,他就跟你掏刀子,不要以为搞街头卖艺的,都跟你看《还珠格格》那几个帅哥靓女一样可爱善良……她说不是耍猴的,就是一个穿短褂的丑陋男人,这才奇怪。 我嗤之以鼻,笑,说这么冷的天,哪个男的还穿褂子? 小美见我不信,她急了,连忙抓了几个姐妹过来作证,她们都说是啊是啊,那个人好奇怪,穿得好像是――好像泰国片里面的人,长得也丑,是看一眼都想吐的那种丑,跟他肩膀上那猴子差不多。小美得意地抽着鼻子笑,说我冤枉她了,怎么补偿吧?我说好吧,下周末请大家吃火锅,我们“又一村”见。 几个和小美关系不错的女孩子就起哄,说是不是拖饭,是拖饭我们就去吃。 什么是拖饭?南方这边把谈恋爱叫做拍拖,年轻人在一起,讲究要叫人吃拖饭、发拖糖,图个喜庆热闹。我心中犹豫,自然不会接茬,没说话,继续埋头吃一次性泡沫盒里面的白饭,上面还有个鸡腿。大家哄闹一阵,这时有顾客来了,于是就忙着做事去了。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忙碌的小美,侧脸上有些隐约泪痕。 我心中一软,但还是当作不知。 下午有一批货要进,阿根叫上了我去东城某个仓库验货,我们从一点半一直忙到了傍晚六点多钟才回来,在外边吃完快餐,本来准备回家的,店子里又有点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于是我就跟着阿根返回。刚一进去,小美就跟我说中午碰见的那个带猴子的男人来店子里面找我,说是家里面的亲戚,见我不在,打我电话又不通,于是就问了我的住处,让我赶紧回家去。 我翻了一下手机,发现关机了。我疑惑,说不会是耍我吧,她们几个都说是真的,我就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她们摇头,说没问。 看她们表情不似做伪,我猜想说不定真的是我家的亲戚。 自从我在东官扎脚落户之后,经过那个我把江城的快餐店盘给他的老乡一宣传,陆续冒出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老乡、亲戚和朋友找上门来,寻求帮助,或者要我帮忙找工作。类似这些人我接待过好些个,靠谱的我就帮忙介绍到一些朋友的厂子里去上班,有些实在不靠谱的、只想着让我接济的,在我那里待上个把星期吃吃睡睡,我就毫不留情地扔大街上,爱咋咋地。搞得这次我回家,暗地里被很多人说冷漠无情。 但是我绞尽脑汁,实在也想不出一个养猴子的亲戚朋友。 不过人情世故这东西,你不理他,在家里的父母耳根子里就塞满了闲言碎语,我没办法,把事情讲个大概,让阿根和小美去处理,然后急着赶回去。我来到一楼物业那里,问有没有人找我。那晚闹鬼的几个保安,陆续辞工了,当班的是一个新来的保安,不认识我,问我是哪一户,我说是a栋十楼102的,他摇头说没有。 这小子说着话,还在玩手机,吊儿郎当的。 我奇怪,打电话给小美,让她如果再见到那个据说是我老家亲戚的人,把我手机号码给他,让他直接打电话给我。挂了电话我乘电梯回到家里,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感觉心中一跳,抬起头,发现我贴在门口镇宅的“涅罗镇宅符”不见了。我四下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 这件事情让我心中阴霾,担心着朵朵,我赶紧推开门进去,鞋也不换,冲到客厅里面喊:“朵朵,朵朵……”没人应我,平日里我一回家总有一个娃娃跑过来抱抱我,这会儿却是一点音讯都没有。我立刻急了,跑到书房去看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瓷娃娃…… 果然――没有了!我手足发凉,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朵朵不见了。 是哪个挨千刀的家伙偷进了我的屋子里?我焦急地四处找了一下,发现我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特别是书柜,上面的书散落了一地,桌子的抽屉被暴力扯开来,卧室的床被翻了个底朝天,旁边的保险柜被打开,半掩着门,里面我存放的现金和存折被一扫而空。 天啊! 我心中只有无数的脏话往外冒,回过神来,我立即报了案。 警察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带队的居然是上次那个欧阳警官,另外一个是被我救起的那个警察。老熟人就好办事了,我粗略地跟他们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欧阳警官说去看一下监控吧?我们来到了监控室,调取了今天的资料,欧阳警官是看这个的老手,一阵快进,早上、中午基本没事,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几个摄像头相继变成黑色,然后又重现。 欧阳警官说等一等,他停下画面,指着密密麻麻的黑点问道,这是什么? 我看着视频上面的黑点,周围有细微线条,上面一下子就游离成一团,感觉像……苍蝇!欧阳警官凝神一看,点了点头,说真是苍蝇,这些苍蝇封住了摄像头,掩护小偷到你家的过程――看着几个画面,都是去十楼的必经之处。他指着大堂那个保安问:“你……在下午四点十一分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人从这里出入?” 那个保安仔细地回忆,然后摇头说没有。 我盯着他,说你是没注意还是说没有?老实说!他脸上露出很诚恳的表情,说真没有。我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大骂道你眼珠子都勾进那破手机里面去了,看到个毛?还真没有,老子交这么多物业费是享受服务、享受你们提供的安全的,不是让你来玩手机的!当狗也没个狗样子! 他瘫坐在地上,心中有愧,不敢还嘴。欧阳警官还有另外一个警察拦着我,劝我不要太过生气。我一时气愤骂得太毒,监控室的几个保安脸色立刻有些不善起来,他们那个队长一本正经地说道:“陆先生对于你的遭遇我们表示抱歉,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些苍蝇莫名其妙糊住摄像头,我们也没有法子,小金他也说了,没看见,当时肯定也是没有人的!”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眼,有警察在场,他有恃无恐地看着我,露出虚伪和善的笑容。 我心里烦躁极了,一想到朵朵不见了,杀人的心都有了,这暴戾不但是金蚕蛊传递给我的,也是我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怒到极点我反而笑了,我对这个屌毛淡淡地说:“你认为你很负责?你认为你没有失职?”他受之无愧地点头,我又问地上那个保安:“你当真是没看到,没有人进来,而不是在玩手机?” 地上那个保安很无辜地说:“陆先生你被偷了钱,我能理解,你踹我一脚,我也受了,只是你真的不能冤枉我啊!”他说得很真诚,眼泪水都往外面溢出,经过他脸上的粉刺和青春痘,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第二卷·第八章 讨债师叔 ·第八章· 讨债师叔 欧阳警官拉着我,劝我说陆左,你别太生气了。 有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是潜台词是:别太较真了,至于吗? 我摇摇头,盯着这保安队长和地下躺着的那个保安,轻轻、然而却很坚定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量度标准的,比如职业道德,黑即是白,白说成黑,反正没有人知道,也不会受到惩罚,所以当良心麻木之后,就窃窃以为然。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今天但凡在我面前说了谎话的人,必定会口舌生疮、胸腹绞痛、肿胀,最后七窍流血而死――一定会的,老天作证。” 我说得恶毒,他俩反而更加不在意,直以为我在赌咒发誓。 回到房间里,欧阳警官他们取了一下证,拍照、搜集残留物,过了一会,他拍着我肩膀说:“陆左,放心,你上次帮我们,这一次我费尽全力也要破了案,帮你找回失物!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了,从你报的失物来看,总共损失也没有超过一万块,不要太操心……哦,记得把你的银行卡电话挂失!”他说完,带着他们的人收队了。 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黑屏的电视。 我不能说我丢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倘若可以,用我所有财产去换都可以――财产丢失了,凭着我的人脉和经验,不用多久就能够挣回来,而朵朵丢了……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我跟这个小鬼头儿的关系,每天晚上我下班回来,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在等我,笨手笨脚地做家务,逗我笑,不管再忙,我都会跟她玩一会游戏,她很乖,勤快,打扫卫生一丝不苟,有的时候又傻乎乎的,乍看觉得阴森森,然而却十分可爱,像最纯净的天湖之水。 她即使是鬼,也是纯净的,是无瑕的。 短短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我已经感觉自己的生活,和她已经息息相关了。那一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久经苦难,淡漠的人生中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就一下子,触动到自己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父女之情吧? 然而,幸福来得太快,走得又匆匆。她突然消失了,悄无声息,无影无踪。我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黑暗、恐惧紧紧抓住,每一次的跳动,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悲伤在蔓延。 我仔细想着,到底是哪个混蛋把朵朵带走了? 真的是蟊贼吗?显然这是最不可能的,行窃的时候还有苍蝇相助,悄无声息地跟鬼魅一般,所有的锁在他面前全部成了摆设,把我的书房翻得乱七八糟,关键是,他不仅带上了保险柜里的钱,而且把我书桌上最不起的瓷罐娃娃给带走了…… 如果不是蟊贼,那么,会不会是……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士,骗吃骗喝,没事还老朝洗脚城、夜总会跑,他是懂得些法术的,又对我的虚实大致了解,倘若是他出手,以朵朵的安全来要挟我给他钱,也不是没有可能;除了萧克明,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来。 小美中午给我讲了一个人,长得很丑,又老又丑的那种,穿着对襟褂子,肩上蹲着一个凶恶的猴子,下午的时候还来找过我,说是我们家的亲戚……我家哪里会有一个养猴子的亲戚?这么一联系起来,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连忙打电话给小美。 她大概等我听了两遍铃声,才接的电话,声音慵懒,不耐烦,郁郁地问我怎么啦,什么事?她大概还在为中午的事情闹小脾气,言语间有些不爽,我不理会这些,直接问那个自称我家亲戚的家伙,下午是什么时候去的店子。小美回忆了一会儿,说差不多是三点钟左右吧。我心一沉,说是谁告诉他我家地址的,她说是她啊,怎么啦? 我骂了一声,挂了电话。 我瘫软地坐在了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无尽的疲倦从心底里冒出来。 这样的一个人,牛到能够指挥苍蝇遮蔽显示器的地步,他来到我屋子里面翻箱倒柜,显然不是为了区区七千多块钱和几本取不出钱的存折和银行卡。而我,又有什么可以让他图的呢?我扳着手指算,在这种人的眼里,我最值钱的东西莫过于三个:金蚕蛊、朵朵和我外婆给我留下来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 这三样东西,我都被别人看过、知道过,就价值而言,朵朵显然对他最无用――只要有狠心,如此的小鬼他想炼十个炼十个,想炼一百个就炼一百个,并无大用;金蚕蛊其实也好炼,难炼的是我身上的这条金蚕蛊,它是本命蛊,温养数十年,穷尽我外婆一辈子心力炼成,不知耗尽了多少材料、毒虫和草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可是,这肥虫子已经跟我挂钩了,那人拿去也并无大用;那么,唯有我烧掉的那本破书,才会引人觊觎。 我想起了外婆给我交代的话语:你没有能力保护那东西,拿着就是惹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冤鬼上门索债,烧掉了无牵无挂。 这……就是所谓的冤鬼上门吧?只是,这是哪路的冤鬼呢?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前几日死掉的罗婆婆,她的死虽然不是我引起的,但是别人不这么想,至少……我想起了那个叫做青伢子的少年怨毒的眼神,至少,他不是那么想的。 除此之外,还有谁呢? 我愤恨不已,对于神秘的、仿佛空气一般的敌人,心中怒意狂生。 不过,既然有所求,他终究会要和我联系的。 鬼终归是要上门的。 当天晚上,我陆续把自己的银行卡挂失之后,检查了一下电脑,将所有的文件都隐藏好,那个随身的mp4被我删除了资料,扔在一边。我先是默默地念着真言,给失踪的朵朵祈祷,而后仔细在脑海里回想着十二法门里法术争斗的过程。 我从没有一刻那么渴望自己的强大。 第二天早上,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我吓了一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是顾宪雄顾老板,我接通,他跟我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语之后,直截了当地问:“小陆,你是不是懂一些风水巫术?”我心中一跳,很奇怪地问顾老板你怎么这么问?他见我不直接说,就问我找十年还魂草干吗?我说有一个朋友找我要的,你人脉广,我就求到你门上了。 顾老板说鬼扯,你这家伙还藏得蛮严实的,你不知道吧,你们那个小区物业管理公司的老板是我朋友,我都知道了。我眉毛一跳,心想那晚上我确实出了大风头,物业公司也有好多人看到了,瞒也瞒不住的。于是我只好点头承认。 顾老板并不在意我的隐瞒,他问我你的道行怎么样?我说只是一般般,我们那里是少数民族地区,家里面有长辈懂这些,所以我就学了一点。他说你长辈呢?我说我外婆刚死了。他说那你要节哀啊,然后问我这里有一点事情找你帮忙,你看你有没有空咯,过来看一下? 我说很急吗?我这里正好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不是工作上的,是那方面的。 他沉默了一下,说也还好,你有事先忙着,顾哥这里最迟可以到十一月中旬,你要答应,我好转告别人。我问是什么事?他说有个朋友的孩子病了,有高人说是鬼缠身,被人下了降头了,现在四处在找会的人,这方面你懂不懂? 降头术是一种在南洋地区盛行的巫术,跟中原流传的茅山法术、西南的巫蛊是一个性质的,恐怖诡异,它大致分为灵降、蛊降和混合降三种,在东南亚家喻户晓,十分盛行。我身具金蚕蛊,要是蛊降,还是能够有些作用的。顾老板是我的伯乐,人生道路的前辈,我一直很尊敬他,也不想欺骗,就跟他说要是蛊降,我倒是可以看看。 他说好,你的事情解决完了,打电话给我,到时候我接你到香岛去。顿了一顿,他又说你叫我找的十年还魂草有消息了,江城那边的一个朋友手里面有你描述的类似的东西,到时候带你去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这是我这几天听到的唯一好消息,让我心头一亮,连忙说感谢。顾老板说你帮我我帮你,人这一辈子还不是相互帮助,是吧?我连忙说是。这时候又有一个电话转接进来,陌生的号码,我跟顾老板赶紧告别,把这个电话接通。 电话开始是一阵沉默,死一样的沉寂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重起来,有呼吸声,悠远而绵长。过了差不多十多秒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龙老兰的外孙陆左?” 我说是,他的声音里面有一股别样的腔调,不是苗话、侗话的口音,我不熟悉。 他又说:“是你拿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哈哈大笑,说:“是你舅说的,你舅说你外婆死了之后老宅和宅基地都留给了他,就单单那本破书,交给了你。” 我说好吧,算是我拿了,怎么了,你是谁,凭什么这么问? 他阴着笑,说那是他的东西,他要拿走,拿走属于他的债。 我说你是谁啊你,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戳在地球这么多年了,也不敢放大话讲这地球是我的。他一直在笑,这种笑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道:“陆左,我想杀死你,是分分钟的事情,我听你舅说你被龙老兰下了一条虫,是本命金蚕蛊吧?但是你以为凭那个就可以抵抗我?少年,你未免太幼稚了吧?这个世界有多大,你哪天有空了最好去走走,不然跟洼水井里面蛤蟆一样,不知深浅。” 我哼声,说我轮不着你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来教训。 他说:“我要论起辈分来,还是你师叔呢,小子。我这次来,是要拿回我师公洛十八的道藏笔记,重开山门。我昨天拜访了你家里,拿了点路费,还有一个装在罐子里的古曼童。你倒也是好眼光,选了这么一个多福多运的古曼童来养……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废话少说了,把经书给我,我把古曼童交给你,不然,我把这古曼童给我乖猴子吃了,再将你打杀了,也算是为我师父清理师门了!”我心肺都气炸了――这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知道哪个疙瘩里面冒出这么一位,硬说是我师叔,冒充长辈不说,还大剌剌地想要抢夺外婆留给我的法门。还好我外婆托梦,说这本经书留不得,让我把它给烧了,果然是真知灼见啊。 又有,我电脑里面其实还是有一些影印件浏览记录的,可惜他翻遍了书房,卧室也掀翻了天,却没有想到把书房里的电脑打开看一下――这算是思维误区呢,还是“没文化真可怕”?我心中各种念头转动,只听他说:“你想好了没有?” 我说一手交书,一手交瓷罐吧! 他说好,我告诫他要是我养的那小鬼有半点问题的话,小心啥子都没有。他也笑,说你要是出什么花花肠子,别说这古曼童,就是你,我都给炼成厉鬼,你信不信。 我说信,然后跟他谈如何交易。我心里面暗暗骂着:我信你老母! 第二卷·第九章 同门相见,一见即怒火 ·第九章· 同门相见,一见即怒火 没有一点准备时间,我那突然蹦出来的便宜师叔让我现在就去交易。 地点是南城车站附近的一个大型商场,他警告我,他和我师出同源,想来也能料到他的本事,若报警,他自然知晓,到时候就不是一拍两散的问题了。我说这规矩我懂,你别乱来就是啦。 其实正因为我懂,我心里更加没底。 他要书,哪里还有书,那本破书在人间的存在,大概是一堆飞灰而已。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满房子散落的东西,一阵捉鸡和无语。墙壁上的挂钟一直在走,滴滴答答,当它的分针走了五格,我才站起来,深呼吸,跑到洗手间里去洗了一把脸,精神稍微好一点,我去把工具箱翻出来,拿出一把略长的瑞士军刀来,这是我过生日的时候阿根送给我的,据说还是行货。 我问金蚕蛊:今天我们要去救朵朵了,给力点行不? 金蚕蛊:吱吱吱…… 我腹中一阵蠕动,显然,这个小东西也是十分的焦虑。 和罕有的暴怒……就像这肥虫子第一次整我一样的感情。 此去凶险之极,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换了一身方便舒适的运动服,黑色,下了楼,我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耳机给阿根打电话,说今天有事情可能不去店子了,他不在意,说好,没问题。我沉默了一下,又说:“阿根,兄弟我要是挂了,你知道我家地址吧,钱都转给我父母吧!”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你这是遗言吗? 我说对呀。他着急了,说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难事了?有问题大家一起解决,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我叹气,说有的麻烦总是要解决的,没得法子。他沉默了几秒钟,说我表哥说的事情是真的?我很郁闷地说怎么你们都知道了啊,这件事情到你这里为止,不要外传了啊! 阿根真诚地说:“陆左我知道你不是常人,向来都比我厉害,但是,做什么事情,有什么难处,还是别忘了有我这个兄弟在。我能力不行,但是好歹有把子力气在的……” 我说那肯定的,我们是兄弟呢。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商场附近,我跟阿根说有事情先挂了。停好车子,我走下车来四处望,因为是中心城区,又是极为繁华的车站附近,人来人往,滚滚车流,举目过去,到处都是人,那人头好比沙田地里丰收的西瓜,连绵一大片。 不同的是,那瓜田绿油油,这里黑乎乎。 果然是好地方,我在想便宜师叔是不是香岛警匪片看多了?我拎着随身的皮包顺着人流往商场里面走,这里面装着一本老版的三国演义,“滚滚长江东逝水”那种,是我以前打工的时候在地摊上淘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本香岛风水玄学大师白鹤鸣的《飞星改运显锋芒》,两本书让我的手提包沉甸甸的,一看就很有分量。 来到了三楼的日常百货专区,我站在电梯出入口等,过了一会儿,有电话进来,我接通,传来了我那便宜师叔低沉的声音:“你包里面装着书?”听到这一句话,我就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偷偷监视着我。我点头说是,然后他说让我把包放在公共寄存处。我说不行,我要确认朵朵安全了才能给你。 他笑,说好啊,我现在就把她放出来给你看? 我日,白天把朵朵放出来,不是要这小鬼头的命吗?我心中大骂这家伙的狡诈,但是嘴里却寸步不让,说我要见到瓷罐娃娃,确认朵朵无事了,才会把书给你。他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好,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吧。我心一跳,问到哪里去? 他说这里人太多了,你去附近的xx酒店开一间房,我们叔侄俩好好聊一聊,你也可以验证一下你的小鬼是否安好。不过,从现在开始,把手机扔进你旁边的那个垃圾桶里,不要再打电话了。我说这个可以,不过我怎么联系你? 他说不用,他来找我。我扬起手中的手机举了一举,给他看到,然后放到耳边说:“叔,这手机卡里面还有好几百块钱的话费呢,我把手机扔了,卡留着好不?”他没想到我这么说,一时语塞,尔后催促道:“你快一点,磨磨唧唧的……”我挂了电话,把手机卡拿出,攥在手心里,把刚买不久的手机扔掉,坐着电梯下楼,出商场右转,直走几百米到了xx酒店。 我知道这便宜师叔这个时候,定然在我后面尾随着,于是我一边跟酒店前台说话,一边代入他的角色去想问题:之所以在车站附近的商场交易,是因为这里人多、四通八达,一拿到手立刻就可以乘长途汽车离开;那为什么又要开房交易呢,显然他已经确定了我拿着破书,认定胜券在握了――之前不敢直接找我,就是怕我吃软不吃硬,用感情来逼迫,成本最低。 我该怎么办?我扪心自问,这老鬼常年浸淫巫蛊之道,自然比我这半吊子要高明几分,我虽然不知其来历,但是想一想能够指挥一群苍蝇的人,那是怎样的老棺材?――这件事情也提醒我,时刻注意身边的耳目。我办完手续,拿了房卡,来到电梯间。 随着门“叮”的一声关上,我用最快的速度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手机(这手机是我六月份换手机之后扔家里的,刚才我随手带出),老款诺基亚拆装简单,一开机,我立刻给阿根打了一个电话:“阿根,我说你记,我现在在南城车站200米处的xx酒店1104房间,十分钟后我没有给你打电话的话,立刻报警……” 我话还没说完,11楼已经到了,我立刻挂了电话,把这手机给扔到了垃圾筒里。 我进了1104房间,门没锁,坐在床边缘等着便宜师叔的到来。 床垫很松软,被子是洁白的、带着蕾丝边的那种,想来找个女士一起在这儿滚床单,肯定是一桩美事,可是我此刻却陷入了对未知的恐惧中。我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念头,比如我埋伏到门口,门铃一响,我猛地拉开门,一个“三皇冲天锤”轰爆这家伙的脑袋;又比如我让金蚕蛊在门口等着,直接给他下蛊毒,到时候有了威胁,大家彼此就有了顾忌;又比如…… 然而我坐在床边,却一动没动。 直觉告诉我,待着别动,比做什么小动作都要好一些。我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人或者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一个擅长蛊毒之术的老油条,他奸诈、阴毒、深悉人心,就像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不到最后一刻,不会露出自己的爪牙――恰如猛虎卧荒丘,潜忍爪牙苦受。 几分钟之后,门被推开,脚步声几近于无。 我抬起头,只见套间转角处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这是一只猴子,它的体型只有小猫那么大,脸颊、胸脯和四肢内侧均为深橙色,背部为红褐色,黑色的尾巴有白尖,佝偻着身子窜进来,头和身子长二十多公分,尾长三十公分,不似平常猴子。 它朝着我龇牙咧嘴、表情凶神恶煞,吱吱地叫着。我站起来,它吓了一跳,往后腾空蹿去。我顺着它的身影,只见到它跳上了一个男人肩膀。 这时候,门才传来一声锁门声。 当真是神出鬼没,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皮肤很黑,脸型轮廓像是东南亚那边的人,年纪约摸有五十岁上下,左眼眉毛上面有一颗大大的黑痣,人很丑。他在冷笑,嘴一动一动地,我仔细看,原来是在嚼槟榔。见我站起来戒备地望着他,他伸出手抚摸着猴子的黑黄毛发,眯着眼睛说:“我本以为你会耍一些小动作,没想到你还挺自觉地――很好,我喜欢你这种有自知之明的年轻人。” 他的眼一眯,我感觉这眼神尖利,就像破碎的玻璃渣子。 我深呼了一口气,说道:“瓷罐带来了没有?”他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布袋里面掏出了装着朵朵的瓷罐娃娃,平摆在手上,前伸,说:“书呢?”我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房间顿时暗了下来,我轻唤:“朵朵,朵朵……”朵朵没有出现,而那男人脸上则浮现着莫名的笑容。 我说你干了什么?他耸了耸肩,嘴角一抽动,瓷罐娃娃立刻飞出一道白线,朵朵出现在房间里,见到我,跑过来咿咿呀呀地张嘴,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摆,躲在我后面,像一个受惊的小兽,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他平摆双手,说:“看看,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控鬼之术,我比你精通,所以你不要玩什么花样,来,把书给我,我们两清!”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当他说到“我们两清”的时候,眼神不自然地往旁边瞥去――这表现是在否定自己说的话语。 心情跌到了谷底,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我把紧紧抓着的皮包往前伸,他手一翻,我看见这家伙手上的颜色明显和露出的胳膊部分颜色不一样,显然是戴上了肉色剥皮手套,这家伙真够谨慎的。我们两个相隔一米,他接过了我的黑色皮包,而我也拿过瓷罐娃娃,手指一触,我立刻就有一种灼伤刺痛之感,感觉身体里面爬进去了几只细小的火蚂蚁。 我眉头一皱,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敢给我下蛊?” 他收过皮包哈哈一笑,说传说金蚕本命蛊百毒莫进,我倒是很想看看。 我中的是癫蛊,中蛊毒之后,半日发作,人心昏、头眩、笑骂无常,饮酒时,药毒辄发,人痒难耐,愤怒凶狠,俨如癫子。这是小儿科,往日两广之人常用,最普通的治法是嚼槟榔,即可预防或缓解。我见他一副成竹在胸、掌控场面的表情,心中大愤却无奈,惟有让体内的金蚕蛊忙着解毒,以免毒入腑脏,用布包好瓷罐,脚步移动着,说我可以走了吗? 他伸手拦住,说等等,你验了货,我可没有验货。说完他低头把皮包打开,翻看时,他肩膀上的那只袖珍猴子一直瞪着我,警戒得很,而我的右手已经抓住了裤兜里面的瑞士军刀。老家伙翻了一下,拿出两本书,草草浏览,抬起头,眯着眼睛说书呢?书到哪里去了?我强作镇定地说不就在你手上吗? 怒气在第一时间填充了他的眼睛,我感觉他的晶状体瞬间变成了红色。 “你竟然有狗胆来骗我?!”他愤怒地狂吼着。 第二卷·第十章 猿尸降,杂毛道士算计强 ·第十章· 猿尸降,杂毛道士算计强 这老家伙一发怒,肩膀上的猴子立刻就龇牙咧嘴,朝我蹿来。 我中了癫蛊,身子正难受,但见这死猴子猛地扑来,爪子尖儿又黑又尖,也不敢懈怠,摸索瑞士军刀的右手立刻出兜,往前一挥。要说我身体素质的进步也不是一点两点,这猴子快疾如风,而我出手却似闪电,后发先至,一刀就劈在那猴子头前。 它倒也敏捷,横手一挡,坚硬锐利的爪子竟然和钢铁刀刃擦出火花,被我一震,弹到一边去。 我那瑞士军刀的刀刃不过八厘米,加上刀身也不到二十公分,我往后退了几步,刚一站稳,只见那个老家伙把手中的《三国演义》朝我猛砸来,我偏头一闪,躲开,他张大嘴低吼了一声,脸上突然黑色雾气萦绕,开始长起了稀疏的黑毛来,脸腮、脖子、额头……这黑毛长得极快,几秒钟,便跟猴子一样了。 我失声大叫道:“猿尸降?” 我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把自己炼制成了降头本物。什么叫做猿尸降? 这里的猿尸,指的是东南亚丛林中独特的一种猴子,学名叫作mandrillus sphinx,也叫做山魈(跟前面提到过的矮骡子不一样),有一张色彩艳丽的脸,性暴躁,尤其雄性,体强壮,敢与敌害搏斗,十分少见。有巫者认为它有沟通神灵的力量,待其死后,腐化尸体,从颅腔中取出少量的红白色液体(血液和脑浆混合物)和大量半腐化状毛发,涂抹于人体,日夜祈祷念咒,最后人便能够化身为山魈,力大无匹,一跃几丈。 古时常有邪恶的巫师和宗教人士,用猿尸降来炼制护坛武士,维护其权威。 然而,这也是一种非人性的手法,被下降之人,平时虽然可以如常人一般,正常生活,然而每当圆月当空,月光如水之时,全身各处、三万七千穴窍之中奇痒无比,根根毛发长出,皮肤鲜血淋漓,痛苦不堪,惟有吸食鸦片解痛,长此以往,精神异常,寿命不过十年。 这些我也只是看到在杂谈里面有所记载,还好奇地查过资料来对比,没承想还真的碰上了。难怪这个家伙说杀我轻而易举,并非难事呢。我看着窗户,连忙摆手说道:“叔你先别急,先别急……我跟你说实话,那本书我早已经遵照我外婆的嘱咐,把它烧掉了,不过内容我还记得呢,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一一复述出来的……” 喊着话,我终于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因为,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杂谈里面,有一段洛十八关于解猿尸降的论述,很有可行性,我也是看着有趣(有没有感觉像狼人?),所以才对这一巫法印象深刻。 然而,这人一入临降状态,理智便大部分被本能所淹没,哪里能听我辩驳? 何谓本能? 此山魈马脸凸鼻,血盆大口,獠牙密布,脾气暴烈,性情多变,气力极大,有极大的攻击性和危险性,这种习性随着血液秘法传承,已经融入到了受降者灵魂之中,根本不会听我辩驳拖延,他往后一收,便如同投石机一般弹射到我面前,我只是低身避过,脚被擦到,跌到一旁去。我也是着急得很,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 左边突起一道厉风,我一闪,左脸就一阵火辣辣的痛,却是被那猴子抓伤。 我回过头,瞥见朵朵飘到了这死猴子头顶,小丫头噙着眼泪,开始变得青面狰狞,张大了嘴要去啃它。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来它是什么品种了:塔特原狐猴,又名食脑猴。这鬼物可非凡品,普通的猴子是杂食动物,食性一般,然而它却十分奇特,喜欢食腐尸脑,是有名的灵长类食腐生物,据说可以沟通冥界,吞噬灵体。 “朵朵不要!” 我已经拉开了门,见那死猴子伸出黑沉的爪子去捉朵朵,我忍不住返回一脚朝它踹去。这一脚快得出乎我的意料,直直地把它踹飞,“啪”地一下摔在墙壁上,我心中喜意还没等萌发,便感觉黑影一现,却是那进入猿尸降状态的老家伙出现在我左侧,他掼直了右臂,朝我甩来。这时我已然来不及闪避,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背部承受这一击。 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仿佛被那东风重型卡车高速行驶的冲击力猛地撞上。 一瞬间,我被巨力撞出了门,直接撞到走廊的墙壁上。 双眼一黑,我几乎昏死过去。 然而此刻正是危急关头,我要是双眼一闭昏过去,估计再也没有睁开双眼的那一天了,绝望关头我凭空生出几分悍勇之气,软趴趴地从墙壁上滑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骨头到底断了几根,紧紧抓着那把瑞士军刀,奋力就往大步踏前而来的这黑毛怪物面门一掷。 他偏头一让,那把军刀“嗖”地一下,深深地扎在了后面的沙发上。他狂吼一声,“嗷呜”,我背后的墙面上有碎石索索掉下来,砸在我头上。我肚子一阵翻腾,口中的鲜血止不住地涌出来,呛得肺部抽疼。额头上流下的鲜血,糊住了我的眼睛。 血色中我看见朵朵朝我无助地跑来,后面是那男人大踏步而来。 我本以为要好一番龙争虎斗,哪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没用,一个照面就丧失了战斗力,想到体内金蚕蛊,这小东西是用毒行家,却也不是万艾可,只能缓慢给我带来体能、反应和精神上的增长,却在搏斗时给不了我多大的支持。太年轻啊太年轻,我心中无限哀叹着,想奋力挣扎起来,胸背之间却是一阵剧痛,几乎疼昏过去。 而这时,那男人离我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要死了吗? 我仿佛听到了天国的声音传来,不,是一个故作老成的声音在喊道:“妖孽,胆敢造次。待贫道来降你!”我稍稍偏过头,看见一个着青色道袍的男子从斜里横出,舞着一把破桃木剑朝那浑身是毛的男人劈去。 接着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几个声音在吼着:“警察、警察……”还有人喊:“这是什么怪物?” 我一口鲜血又鼓出来,心中却稍微安定。然而刚待把心放下,却看到我刚才跌落时滚在地上的那瓷罐娃娃,在打斗中,被一只毛茸茸的大脚,猛地碾成粉碎,流出一小滩清亮的油质物来。接着听到朵朵的一声尖叫! 这一下我真的是怒急攻脑了,胸中闷痛,眼前一黑,听到几声枪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最后的一丝意识是:天杀的……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这味道让我悠悠地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很普通的病房里,眼睛被纱布的边缘阻隔,勉强用余光看到左右似乎有好几张床铺。我想站起来,却动不了,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打满绷带,脖子上套着护颈,跟个木乃伊一般。我用尽全力弄了一点动静出来,于是,有一个长相路人、身材肥硕的护士过了来,用手拨弄了一下我的眼睑,问:“咦……有意识了吗?能说话了吗?” 我说能,刚一说话,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像火烧一般,辣得很,我下意识地说:“水……”这时,余光中有一个倩影跑了进来,然后我的手被紧紧抓住,然后一头秀丽鸦色长发就把我眼睛的视界给填满,这个女人嘤嘤地哭着说:“陆哥陆哥,你终于醒了,呜呜……” 我看不到,听声音才知道,是小美。 于是我又用劲喊道:“水……”我的声音生涩得很,然而她却听清楚了,赶忙去倒了一杯温水,一点儿一点儿地喂我喝。门口又进来了几个人,有阿根,还有我店里的那两个老油条色鬼,他们围着我寒暄了一番,慰问身体,我心中有事,也只是应付着,等到喉咙不再难受了,才问怎么回事。 阿根跟我说那天他接到了我的电话,一分钟都不敢耽搁,立刻报了警,同时往南城车站的xx酒店赶去。到了车站汇合了出警的警官们,紧赶慢赶地跑到十一楼,刚一到走廊就看到我躺在走廊的地上,一个道士在跟一个黑猩猩一样的生物在打斗,警察们示警不成,开枪打伤了那黑猩猩,结果那家伙见势不对,打伤了两个警察就跑了。 阿根说,还好这些警察带了枪,不然,那个怪物可真的难对付。 “跑了?”我问,他点头。 这时候医生在护士的带领下过来了,给我稍作检查之后说我的身体素质还可以,断了三根肋骨,但是恢复得不错,安心治疗……我点头说大概多久能出院,他说要先等一个月吧,等情况稳定了,再回家休养。我不敢问他做手术时有没有从我身上溜出一条肥虫子来,猛点头不说话,他也没说什么,宽慰一番就走了。 我问阿根说我昏迷几天了?现在什么时候? 阿根说你昏迷足足有四天了,抬进医院的时候跟个死人一样,我们都准备给你搞丧事了,幸亏人家医生医术高明,一会得给人家封个大红包去。我点头,说账从我那里出。我看小美脸色疲倦,就问是不是好久没睡了?小美甜甜一笑,摇头说没事。旁边的一个店员嘻嘻笑说小美同志这三天就没睡过好觉呢,就把你当老公一样伺候呢。 小美脸一红,扭过去啐他一口,不让他乱说。 我很感激地对她说了声谢谢,她脸红了,站起来说她回家去,给我煲一点汤来喝――像我这样断了骨头的,就应该喝莲藕炖龙骨。 我们目送着小美出去,阿根说小美真心不错,对你好得跟自家未来老公一样,贴心巴适的,你要好好把握。我摇头不说话,阿根有点儿急,问你是嫌人家文凭低,还是嫌人家谈过男朋友?我告诉你,这个年代,像她这么又漂亮又贤惠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了! 我没说话,不知道怎么讲才好――要说我对小美没什么感觉,那是骗人的,这样一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子,光对眼球都是一种不小的安慰,又美丽,又有活力,善良勤快;但是,我对她真的就没有那种很浓烈的感情,反而是很珍惜的那种,如果我们不熟,大家一起滚滚床单,当当炮友也挺好的,但关键是她对我的事业(当然是小生意)也很重要,而且我真把她当朋友,关系闹僵了真不好收拾。 我问那天那个道士呢? 阿根见我避而不答他的问题,有点不舒服,语气生硬地说也住院呢,那小子伤到了手。 我说能帮我叫一下他不,我要单独跟他见一面。 阿根本来不想动,但是又想到我另外一个身份,定然是有急事的,站起来说我去帮你叫吧。阿根出去后,我手下那两个老油条店员围上来说,那道士是个花花肠子,说是你朋友,住院这几天我们也给他送饭,天天没事找护士小姐看手相,身边围着一群妞。对了,上次跟你讲在洗脚城按摩院碰见的那个长毛小子,就是他。 我点头说知道了,谢谢你们,店里忙,赶紧回去照顾生意吧。 他们两个是那种老炮油子,做事懒,一个月大半工资都花销在老二身上,但是为人还可以,机灵,嘴勤快,放店子里招揽生意是把好手。我对他们不错,时常关照,偶尔向我借钱,数目不大我也不拒绝,所以他们很挺我,自以为是我的人。 见我这么说,他们点头说好吧好吧,赶紧回去给同志们报告陆哥康复的喜讯。 又过了一会儿,萧克明这杂毛小道穿着病号服,吊着一只手进来了,我示意阿根在门外待着,阿根点头,没有进来。病房里几张床的病人,都各干各的事,或睡觉或玩手机,也不理会这边。萧克明搬个板凳坐下,作一揖,说陆道友终于醒了,贫道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先感谢了他的救命之恩,然后焦急地问我的那个瓷罐怎么了――我现在最急的就是朵朵的安危,当时瓷罐被毁,尸油流出,朵朵无家可归,神魂惊悸,高叫了一声……别人看不到,这杂毛小道法力不行,眼力劲儿倒是有的,定然看到了。 他微微一笑,说:“陆道友,想不到你居然是南疆巫蛊之道的传人啊,既种本命金蚕蛊,又养玉女灵童,真的是阔绰啊,失敬啊失敬!”我苦着脸,急忙说后来到底怎么啦?他眼睛一转,说贫道这几日花销甚大,且又受了伤,囊中羞涩…… 我说我来报销! 他又说贫道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个落脚之处,去那道教协会人家也不收留…… 我说住我那儿。 他终于满意地笑了,手伸进怀中,拿出一物来。 第二卷·第十一章 百年槐木牌 ·第十一章· 百年槐木牌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玉器,块状,质地细腻而均匀,蜡状呈油脂光泽,边际浑圆,雕刻有天狗食日的图案,造型古朴,然雕刻技艺并不怎么高明,简陋,并非专业匠人所为。 我说这是啥玩意儿,萧克明得意地说这是他的本命玉,虽然用的是档次不高的岫岩玉,但却是经过一番心思处理。怎么处理的呢?他说他刚出生之时,家中老人便已制好此玉,算好生辰八字,房内刚一呱呱落地,外边就一刀捅入方圆百里最健壮的一头公水牛肚中,剖开腹部,趁牛血尚热未凝固时,把这玉器混裹胎毛、新血放入牛腹中,缝合,埋到乡间小道地下。 过三年后取出,玉上出现有土花血斑,与初启蒙入世的小萧克明已经能够血脉相连。将其佩戴于身后,心思聪敏、能辨阴阳,成人之时便有一牛之力。 我不听他胡诌这些,直接问我家朵朵现在怎么了? 萧克明把玉放在我手心,说自己感受咯。我沉心静气,摩挲着光洁润滑的玉器,顿时感觉有一点亲切,没一会儿,我就能够感觉到玉器里面附着有朵朵的气息,似乎在沉睡,安详平和。这会儿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长叹一声幸好。 萧克明说不好,我忙问这话怎么讲? 他说这玉他佩戴了二十余年,而他本人虔诚向道,欲证乾坤,所以玉虽然属阴,然鲜血浸染,阳性灼热,并非长久居所,此刻他持咒让小鬼沉眠,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日子久了,小鬼的灵体自然会有所损伤,烟消云散。她在人间的寄托物已然被毁,本应消失,但是有我老萧在,出手方能暂保灵体而已,要想留她,必须还要另外找寄托物。 我说是不是要再铸一个瓷罐娃娃? 他摇摇头说不可,你那拘鬼手法应该是南疆一派,简单粗暴得很,非我中华正统流传,本也可以,但是此刻小鬼的骨骸、骨灰、毛发及尸油均已遗落,古曼童瓷罐再铸已无意义。他说到这儿,我苦思,想起十二法门躯疫一章中所言,于是问道是否可以用阴属老木来替代。萧克明吃惊,说你怎么也懂我茅山拘鬼之法,不错,取上了年岁的柳树、桐树和槐树的树芯,雕刻成符,具有锁魂的功能,这其中,以槐树为最佳。 我说这倒好办,要说是银杏、秃杉、四合木这些个珍稀植物,我还真的难找,老槐树,满东官城倒是到处都是,随便找一找园林公司,看能不能够弄一点儿来。 萧克明摇头,说道:“此言差矣。这槐树与槐树,之间还是有差别的,风水朝向、树龄形状、环境都直接影响到其最后的功效,弄好了,固魂养体,弄砸了,化为灰灰也是有可能的。贫道自幼习得一奇书,名曰《观山字七八经诀》,颇有心得,前几日见到环城河畔有一景观树,树龄过百,形态十分出奇,心有所感,颇觉得有些缘分。如今一看,果然是有用场的。只是,那树位于公共场所,人来人往,又有城市管理者蹲守其间,我若去取芯,难免会遇到一番波折……” 我算明白了,这杂毛小道兴奋自夸时,便说“我老萧”,装模作样、讨价还价之时,便自称“贫道”,果真是个顶讨人嫌的家伙。不过我心中关切朵朵安危,无奈只有授人以柄,说你自去,我陆左定然不会忘记哥们你这一份恩情的,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得到我的许诺,杂毛小道嘻嘻地笑,说我们有并肩战斗之友谊,谈这些做甚,谈这些做甚,忒俗了。话锋一转,说东官此地风景甚好,他还须在此盘桓数日,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他也不客气,在我家暂住几日。我咬牙说这是说好了的,当是自己家,谁客气,谁是龟孙。 谈完这些,萧克明脸色一正,说你怎么惹到了那个法师?他是何来历?会化狼的人已经没有人性,变身为妖了。我说狗屁妖,咱们都是内行人,勿哄我,这是猿尸降,最早出现在古印度的韦陀教、所罗门教,古已有之,而且,是猿人、不是狼人――你堂堂一中华国粹的先行者,有那么喜欢看西方的奇谈异志吗?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 萧克明大骇,说老弟你有如此见识,竟然没见过妖?何为妖,反常即为妖,你还真的以为妖怪都是《西游记》的人妖啊? 我刚刚苏醒,没多大力气跟他争辩,只好挑紧要的说。 当得知那家伙是我师叔之时,他摇头叹说同门相煎,哪儿都有,这语气似乎有一肚子心酸要倾诉。然后又问我,那本引起武林之中腥风血雨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现在在哪里?我老实说烧了,他心痛得很,骂我败家子,麻辣隔壁的,这样一本前辈留下来的心血之作,怎么可以付之一炬呢?你这死货! 如此拌着嘴皮子,他问我要行动经费,说事不宜迟,今天晚上便带着伤,去为我取槐芯。我并不敢动,只说多少。他竖起食指,我说100吗?他说100也无妨,他出门捡根破树枝做一个应付,也是可以的。我说你直接说,我们别猜谜语了。他嘿嘿一笑,说咱们都这么熟,那就1万吧。 我说这么熟还宰我?他昂着头装听不见,我没办法,让门口的阿根帮我预支钱,陪着这杂毛小道去。 萧克明见有了钱,眼睛笑眯了,也不跟我胡扯,站起来跟我告别。 走到门口他又拐回来,表情正经了一点儿,说你那个便宜师叔可能还会找上门来的,你要小心。我说那家伙不是跑了吗?他说是啊,但是跑了不会回来吗?要知道,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不找你找谁?――话说,他怎么知道你家传破书里面有猿尸降的解法? 我说鬼知道!我一想这杂毛小道的话语,的确如此,心情就开始有些郁结了。 人走光,我没有消停一会儿,欧阳警官又带着两人到来,我闭上眼睛哀叹:真忙。 那天的冲突中有两个警察受伤,有一个哥们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袭警――这还了得?于是此案立刻得到了极大的重视,抽调警力,组织精兵强将,广发海捕文书,有了我店子里店员、萧克明等人提供的信息,再加上当天相关区域的监控录像,很快就确认了凶手的原形,一时间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抓捕工作。 而我作为最主要的当事人,昏迷三天、人事不知,警方本已将我放弃。没承想拥有金蚕蛊的我生命坚强如蟑螂,又醒了。得到通知,便立刻过来找我做笔录。我躺在病床上,犹如一个木乃伊,略过异事一节,把那天的事情一一说明。欧阳警官询问完,亲切安慰我,要安心养病,不要想太多,等到出院之后,还要继续为人民、为社会作出贡献。 我头不能点,咬着嘴唇,疼出几点泪花,算是谢过欧阳警官的关心。 送走这些人,我终于安宁了一些,三波人过来,左右床铺的人都偷偷看我,也不说话,也有人窃窃私语,说我是非。我乃小民,也不期望有高级的独立病房享受,唯有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清静。 闲下来,我想起了肚子里面的金蚕蛊,这家伙打斗不行,不过帮我恢复身体倒是一把好手。我犹记得自己那天见面就被便宜师叔下了癫蛊,此刻已经消失全无。我一念及它,这小东西立刻回应了我,大意是我受伤太重,即使有它全力周转补救,康复之期也晚。 它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有时候有感觉,有时候却一点异样都没有。 我受伤的骨头处开始发痒,麻麻的,闭上眼睛能够感觉到骨骼在生长、在聚合。这是金蚕蛊在刺激我的生命活力,能够尽快地恢复,但是,光靠它,我的复原定也是遥遥无期。大敌当前,我可没有闲心思躺床上,我开始回忆了一会儿十二法门里面的巫医一节。 巫医其实也是中华医学的一部分,始于南疆(也有说藏医、蒙医和萨满也是巫医的,这里不论),在古代是宣扬神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几乎所有宗教都是以医学为主要手段),作为一本神婆传承的阅读物,十二法门里记载了很多偏方药理。事实上,一个顶级的养蛊人(不像我这种半吊子),必定是一个在药理学上有着高深造诣的老手,因为很多蛊毒并非实体,更多的是病毒和病菌。 作为实体出现的本命蛊,太少,太少! 天麻、南星、丁香、白芷、生白附子、防风、猪牙皂……这些药材熬制的一味药汤――“接骨养气汤”,对肺腑受伤、骨骼节断的恢复有着很好的促进,我默念着,等阿根回来,让他帮我去药店买来熬制,并且,还让他帮我去挂失电话卡。他见我自己开药,并不放心,不住地问,我只说无妨,借了他的手机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一切安好,又打给小舅,他吞吞吐吐地说有一归国华侨来找外婆,结果被他打发来找我,并且虚伪地问我没事吧? 想必他也是吃了点苦头的,但是祸水东引至我这,真不厚道。 我懒得理他,挂了电话。 都说拿钱好办事,1万块钱刚到手,萧克明第二日下午就拿着一块三指长宽的木牌,来到我病房,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金童玉女、祥瑞云彩,原木色,边角着朱砂碎玉,棱角打磨得光滑,穿了红色挂绳,尾末还打了中国结,看着像艺术品。我狐疑地看他,说不会是去工艺品店买的吧?他嘻嘻地笑,说承蒙夸奖,不过你若不信,出院后去xx公园的河道边看那一棵古槐,不出一个月,定然枯萎――为何?这槐树芯集中了它一生精华,我取了,它便死了。 我还真不信他,暗自留了心,决意出院后必去瞧上一瞧。 萧克明受伤不重,要了我家的钥匙,没几天就出院了。后来楼下物业告诉我,那个长毛小子老是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过夜。而我则只有乖乖地待在医院拥挤的病房里,听着房间里其他病人的喊痛声、呼噜声和放屁声,安心养伤。我不在,阿根事忙,将熬药煲汤的责任就交予了小美,药她总是用一个小保温瓶子装好给我,而汤,却每天换着花样。她是南河人,并不擅长煲汤一类的活计,于是跟她姐姐家的房东太太学习,总是能够撑得我直呼饱。 我在病房无聊,于是叫萧克明把我的笔记本电脑带来医院,解开密码,独自研究资料。 住院唯一的好处就是朵朵每日吸取天魂的机会增多了。 她经过一番周折,灵体饱经折磨,薄弱了许多,自从萧克明把槐木牌交还于我,我除了每日持咒祈祷之外,每逢晚时,便放她去自由活动,吸取空间里残留的能量。没过几天,小丫头灵体越发稳固,分不清是槐木牌的功劳,还是吸食了天魂的功效。 过了几天,我头上的纱布拆下,脸上留下了几道伤疤,是被那死猴子给抓的,医生说破口有毒,但恢复得好,所以很浅,不用太担心。有了接骨养气汤大量药材的补充,我的骨骼恢复得也快,已经能够在护工的帮助下翻身下床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某天中午,萧克明带着两个人来见我。他们一进来倒头就拜,哭声动天,男儿伤心泪滚滚落下。 第二卷·第十二章 金蚕解蛊 ·第十二章· 金蚕解蛊 我凝神一看这二人,原来是我家楼下那俩保安――一个保安队长,一个青瓜蛋子。 这两个瓜皮在朵朵被窃的事后拼死抵赖,既不提供信息,也不配合,指鹿为马地辩驳,把当时痛失朵朵的我气得够呛,于是当面发了毒咒,暗地又指使金蚕蛊给他们两个来一下子,本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即可,哪知后来忙于交易,而后又身受重伤,竟然将这两个倒霉鬼忘记了。我下的是慢蛊,这几日他们肯定是毒发了,痛苦莫名,被萧克明见到,于是领了过来。 我心中侥幸,想着幸亏有萧克明在,要不然我莫名其妙地手中就多了两条人命,这样有伤天和。不过虽是如此,我自然也不肯承认自己下了蛊,只是问怎么回事? 那保安队长已经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一直磕着头。 他见我问,抬起一张扭曲的英俊脸孔,可怜巴巴,哭着说他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我放过他们。我说这真奇怪了,我怎么就不放过你们,我做了什么?他张开口,伸出舌头,里面全部都是大片大片的溃疡,脖子后颈大片脓疮,肚子有圆球那么大,不断地嗝着酸臭的气,嘴唇肿得外翻,疼得只是哭。 我很冤枉地说我住进医院都有十来天了,哪里有机会去搞这些呢?生病了就住院嘛,找医生,找我有屁用?他们见我这么说,哭声更大了,说去了医院了,也没用,还说上有老下有小呢,他们那天是龟孙,是他们错了;那个青瓜蛋子使劲扇自己巴掌,说他那天在玩手机,所以没有注意,但是怕受惩罚,于是就说了谎。 他打得很使劲,又揍到自己口腔溃疡的上面,哇哇地哭,大把大把的眼泪掉下来。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纷纷侧目看着我。 我说好了好了,真不是我搞的鬼,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灵验了,所以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都要凭良心才好,对不对?我听说,只要诚心悔意,连上帝都会原谅你们的呢,对不对。好了,你们真不要找我了,看一看你们旁边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我隆重推荐一下,他才是一位奇人异士呢,找他,才会有办法的。 说完,我让金蚕蛊把这两人体内的毒性截断,然后朝萧克明眨了眨眼睛。 杂毛小道久混市井,一颗玲珑心晶莹剔透,一点就通,于是嗯嗯啊啊的扯呼起因果报应来,讲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两人皆俯首称是,他送走两人出门口,折回来问我解法,我一一相告,他满意而去,称这笔生意八二分成,因为他出力较多,于是他八我二,成不成?我闭上眼帘,赠送他四个字:“滚你个球。” 他们走了之后,一个病友问我小陆你还懂法术呢? 我说我年纪轻轻的,哪里懂这些,那个年轻道士好像有,我就见过他用木剑挑起一张黄符纸,突然一下就点燃了,好厉害呢。那个病友惊呼一声说这么神奇?旁边有一个摔断腿的老人嗤之以鼻,说那张黄符纸做过处理,上面涂得有红磷。我说也许是吧,你这么说,看着倒真是骗人的玩意儿。 他们哈哈笑,说本来就都是骗人的,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些。我说是啊,怎么可能呢?刚说完,一旁的朵朵就冲我做鬼脸,猛地眨眼睛。 晚上的时候顾老板打电话给我。 他之前也打过电话,向病中的我问候,对于跟他的约定,我已经表示恐怕不能去了。他表示了理解,说听阿根说了,都瘫在床上了,自然是来不了的。这一次,他一见面就问我,说那孩子快不行了,遍访名医、高人而不得,几经无奈,她父母辗转知晓了我这边有点路子,于是央求顾老板带到东官来,求我想想办法。 我很惊讶,说香岛那么大,高人异士辈出,都是大师,我现在看的好多玄学书典都出自于港台,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能够出手救治,居然还想跑来找我这个小苗寨子出身的家伙?顾老板叹气,说香岛确实有高人,但是托人找了几个,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却都是出奇一致,不愿意出手。李家湖是他生意场上多年的朋友,若是你懂,务必帮你顾哥这么一回。 我说不保证看好,但是看看没问题,你只管带过来就是。 顾老板很高兴我能卖他面子,笑眯眯地说小陆你放心,只要治好,诊金一定丰厚。我苦笑说我要是冲诊金,真就是个混蛋了,主要还是你顾哥的面子大,你都开了口,我还能说什么?他说明天就启程过来,让我准备准备,于是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我还在研究十二法门,忽然看到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西裤白衬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在他后面有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提着燕窝鱼翅等贵重礼品和一个花篮。这中年人便是我之前一直提起的顾宪雄顾老板,旁边那个是他的助手秦立。我连忙关上了电脑,招呼道:“顾哥你来了……” 想撑起身来,但是顾老板很快就阻止了我,他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感慨地说了一番寒暄之话。没几句,他就进入正题,说他朋友李家湖和他太太,以及他们的小孩都到了东官,他先到一步,他们随后就来,问我在哪里可以开始。 我说找一个独立的房间就行。 他环顾了一下病房,说阿根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让小陆你住这种房间呢?要不然给你换一个单间吧?我说不用,创业初期,宜俭不宜奢,这里挺好的,足够了,顾哥你去院方那里找一个独立病房,我在那里给那小孩看病好啦。他让秦立去安排,坐下来陪我聊天,问关于巫蛊之事孰真孰假的事情,这里病房人多嘴杂,我也不愿多谈,摇摇头,点到为止。 他是聪明人,见我这般,呵呵地笑,说我们改日好好聊一聊,于是没有再谈及。 那家人很快就来了,我让秦立去院方那里借了一架轮椅,在护士和他的帮助下,让人推着我过去。他们找的是十五楼的一个高级病房,一进去,就闻到有清新的香水味,现在是下午,温暖的阳光从明亮的窗外洒进来,如同金子。这病房是套间,我首先和小孩的父母见了面,都是四十来岁的人,男的儒雅精干,女的秀丽婉约,很有素养,只是面容有些憔悴。 然而他们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我,却有些失望。 虽然经过了十来天的治疗,但是当时的我身上到处都是固定骨骼用的夹板,脖子处有护颈,脸上有疤,给秦立推着进来,穿着病号服,头发好多天没洗,油油的透着股酸气,精神谈不上坏也谈不上好,哪里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顾老板给我们双方作了介绍,他对我颇有吹捧之辞,什么苗疆世家、历代传承,又将近日发生的两起怪事移花接木,把我大大粉饰了一番。那男的叫李家湖,还能保持礼貌,跟我打招呼,那个女的英文名叫coco,顾老板介绍作李太太,她秀眉蹙起,看着我就仿佛如那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一脸不善。 我不以为意,说能不能先看看病人?――因为不知道叫什么,所以我只能以病人作称呼。他们说好,秦立把我推到了房中的一个病床前,轮椅是可以升高的,大概升了五十公分,我正好能够看见病人,把目光一放到床头,我吓了一跳:哇,黑气萦绕。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瓜子脸,西瓜刘海,两颊消瘦,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头黄色的波浪卷发散落在枕间。她本应是个极美的女孩儿,然而此刻小脸是病态的灰白色,没有一丝生气,嘴唇干,发白,好多灰皮。 我想站起来看身上,但起不来,问她父母能不能够把被子掀开? 李先生把女儿的被子掀开,里面是一具玲珑的女性躯体,穿着可爱的粉色睡衣,胸口微微隆起,腹部平坦。我问身体有结脓成疮的现象吗?李太太说没有,我又问,发病的现象是什么?她接着回答说大便秘结而瘦弱,不肯饮食,夜里浑身发烫,起初还只是十天左右一次,最近越来越频繁,每隔一天便发作,疼得难受,需要把嘴堵上以防咬舌自尽。 我说去过医院,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是病毒感染,厌食症、身体虚弱,ct过,查明体内有结石,但是经常转移。 我又问,李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李先生和他太太对视一眼,他虽疑惑,但还是给我说明:他是做珠宝玉石生意的,常年在缅甸、泰国和越南等地往来,在香岛有几家连锁的珠宝店,内地也有,在深圳罗湖。 我说不对吧,你在马来西亚应该也有生意吧? 他很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我猜你在马来西亚惹到仇家了,你女儿应该是中了马来西亚降头师特有的玻璃降。何谓玻璃降?原理我就不跟你们解释了,这是药降和飞降结合的一种混合降法,中降者起初只会厌食,整日怏怏不振,而后肠道蠕动变慢,消化系统被损,而后,多则三两年,少则数月,体内会多出一堆碎晶石,形同玻璃,五脏糜烂而亡。 李先生动容了,他说大师你说得果然不差,我们前天去给sheri做体检,在胃部发现了一些玻璃……李太太更是激动,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哭着让我救她女儿。 我挥手阻止了情绪激动的两人,说在香岛,之所以那么多高人不愿意解,这里面原因有二:第一是会玻璃降的人,必定是积年的老家伙或者天资卓绝之辈,不好得罪;其次是因为这是混合降,飞降乃灵降,用施降者的灵力、咒法生成的怨念很强,恶毒,还能转移,会让解降人走背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先生你找的高人,其实未必真的很厉害。 李先生紧紧握着我的手,神情激动,说大师你能解吗? 顾老板也说,是啊是啊,小陆你快帮忙解啊! 我笑了笑,说:“李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马来西亚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呢。” 第二卷·第十三章 血手掌印 ·第十三章· 血手掌印 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并非从书上得来,而是源自与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的交流。 这些天他倒也会常来看我,聊天扯淡。曾经自号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亲传弟子的萧克明,虽然出身不详,但是也是走过南闯过北,见多识广,许多秘闻野史都能够一一道来,虽不知真假,但是拿来开阔眼界,也是极为有用的。 所谓玻璃降,便是和他交流巫蛊之中的石头蛊时谈及的。 所谓石头蛊,便是随便用什么石头,施以蛊药而成的,下蛊时将石头一块,放在路上,结茅标为记,但不要给其他人知道。行人过之,石便跳上人身或肚内,初时硬实,三四月后,便能够行动、鸣啼,人渐大便秘结,又能涌入两手两脚,不出三五年,其人必死。 玻璃降和石头蛊,症状多有相似之处,然而玻璃降更加高深一些,需要配合灵力咒语。 据萧克明称降头术源于中国,而蛊降药降源于中国云贵高原。 云贵一带,少数民族所在地多潮湿,山区中多亚热带气候,蜈蚣等较多,怪药生长。比如,毒品就适合在云省及再往南一点的泰国等地生长。事实上,毒品使人崩溃,它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药降引子。符降与灵降等,也源于中国并与道家有关。所谓妖道妖道,正是因道家中也有心术不正者,认为法术越高就越能成仙,于是大量的江湖道士运用了道家博大精深的道术原理,去炮制大量的与道家思想相悖的“实验”,养鬼、降头等术始生,逐渐误入邪门。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打着茅山名号招摇撞骗的道士群体,也包括他。 时隔多年,各地自成一派,流派纷繁,孰优孰劣已难以分辨。但是降头术真正流传于世,其实还是在泰国、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印度、缅甸、越南、澳洲等各地发扬光大,那里的很多宗教人士(包括庙宇里的和尚),都是优秀的降头师,横行一时,声名赫赫。反而是中国内地,邪门歪道之说被数次运动洗礼,已渐凋零,还比不过香岛、宝岛。 当然,这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比风水堪舆等博大精深之术。 消亡不消亡,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李先生沉思了良久,说他并没有去过马来西亚,但是可能得罪了一个来自那里的行脚僧人。 他曾经于半年前带家人到过缅甸乌龙江中游的马猛湾石场口游玩,一日赌石,得到一块色泽艳绿如玻璃般明净通透的翡翠,在玉石的最中央有一团红色絮状物,形如眼球,价值非凡。回程路上,有一个短衣行脚僧人问他讨要,说这玉不吉祥,为恶魔之眼,需供奉佛祖前,日夜念经祈祷消除戾气,方能佩戴。 李先生哪里会鸟他这种讹诈,只是不理。那行脚僧人也不纠缠,双手合十念了一段经文,然后说若家人遭遇不幸,方知他言为真,到时候可以到马来西亚丁加奴州的首府瓜拉丁加奴婆恩寺找寻他。 我问那玉石呢?他说他回来后找寻高明的设计师,把那玻璃冰种的翡翠制成了项链,送给了他女儿作十六岁成人礼的生日礼物。出事之后,把那翡翠项链收到了香岛东亚银行的保险柜中。 他说完,脸色惨白,问我能不能解降,是不是要把那翡翠项链,送给那行脚僧人? 我说这事情我本来是不想掺和的,那个行脚僧人是个顶厉害的角色,我小门小户的,惹不起;但是,这事情是顾哥找我办的,顾哥是我什么人?去年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烟熏火燎的小快餐店个体户,是顾哥看上我,拉了我一把,我才有的今天。顾哥开口了,我自然不会说二话,所以,这降头我会解,那我便给你们解。不过术传千里,各有分别,成与不成,我只能试过之后,再与你们说结果,这样,可好? 李先生和李太太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李先生说那好,您先看一看吧。他对我的称呼改成了大师,说话也用上了敬语,显然是被我的一番举动所折服了。而顾老板被我明里暗里的一番吹捧,面子大涨,在一旁呵呵地笑,十分满足。 我说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里。 旁边的人闻言都转身离开,李太太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然后被李先生给拉走了。 门被“嗒”的一声关上,人都走了,只留下我,和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孩子。 四周一片寂静,我静静地盯着床上的这个女孩子,我知道她被打了镇定剂,陷入昏睡中。但是即便如此,眉目之间仍有着浓浓的痛苦,牙齿“咯咯”地颤抖。她眉毛细而长,唇型很美,不知道怎么的,我一见她,就联想到《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即使病了,也有着动人心魄的美感――即使胸部很平…… 此刻见到她那副惨样,我心中本来有的一点猥琐心思,也基本消耗殆尽。由于行动受限制,我没有多看,口中高呼:“请金蚕蛊灵现身,请金蚕蛊灵现身……”――正式场合,我必须这么叫,以示排场。不过这肥虫子与我熟了,倒也不拿架子,没几句就出现了,飞临病床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很兴奋,好像有些惺惺相惜的激动。 看来这降法,是个厉害的毒物。 绕飞三圈之后,金蚕蛊落在那小美女的口中,蠕动着短而肥的金色身躯,开始爬进她的体内。我看着那一道金色在小美女的檀口中消失,菊花一紧,心中发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应感。 金蚕蛊入体没一会儿,那女孩子头顶的一团黑气开始摇曳起来,如风中的火苗,时强时弱,我知道她的身躯里必然有一番大战,此时不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正是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我对金蚕蛊充满信心,却有些忧虑缠在这女孩身上的那一丝怨念,于是我用左手轻抚着胸口的槐木牌,右手持剑指,开始念降三世明王心咒。 有了朵朵给我加持的鬼眼,我能够看清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故而也能够清楚把握这团黑气的实时动态,于是真言的轻重缓急,均能够有所节奏,踩到点子上。 没多一会儿,这女孩子开始猛咳,口鼻间不断冒出黑红色的鲜血、黏液,这些鲜血之中,还裹挟着许多细碎的杂质、污垢和一团团的呕吐物,里面似乎有许多细微的虫尸,腥臭难闻,我怕这些东西把她呼吸阻碍,拿了旁边的被子给她揩去,她又不断咳出。突然,那团黑气发出了一声尖戾的惨号,仿佛有万千生灵在纠结、在缠绕,如人间地狱,千鬼啼哭,万灵咆哮。 我虽然在照顾这女孩子的口鼻,然而口中却一直在念咒法,精神力高度集中。 所有的啼哭又化作了一声厉喝,凝聚成一点,骤然朝我脑门钻来,我立刻停止持咒,吸气凝神,口中真言呼出:“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真言出口,不动如山,自有空间能量震荡,黑雾逐渐消散,然而最根本的一点,却不惧这威严,直印我脑门。 一丝阴戾之气从我的天灵盖顺着大脊椎骨,一直蔓延到脚板底,心中寒意堆积。 我往后一靠,心中一直默念着真言,将这烙印给镇压磨灭。 过了好久,我寒冷的心才开始回暖。些许戾气并不足以影响我的正常生活,但是它会给我标上一个精神烙印,倘若那个行脚僧人是个巫术大拿,必会在此刻有所感应――灵降这东西玄之又玄,就我感觉而言,有些像无线电。当然,他或许是偶尔为之,千里之外,大概是不会报复上门的,只要我不出国便好――话说像我这种劳碌命,几时能够出国? 这时金蚕蛊驱毒的进程已近尾声,借着朵朵的视野,我能够看见这肥虫子刚才在面前这女孩子的身体里乱窜,此时停留在脐下三寸之地,没有动弹。那里是下丹田之地,也是消化系统中最重要的一关,梳理通畅,则无大碍矣。 不过两分钟,金蚕蛊飞出,临空,金色虫身上有黑绿色浆液,发出酸臭难闻的味道。 去洗澡――我对它说,它游了两圈,似乎对我不满,想附在我脸上,我瞪它一眼,不敢,乖乖地跑到洗手间去找水。病床上这女孩子――哦,她叫sheri(雪瑞?)――脸上一堆呕吐物,然后腹中有咕咕的响声开始传来。那呕吐物,除了鲜血浓痰和一些食物残渣之外,还有很多黑块,这黑块倘若仔细看,便能发现是结晶的钙质和微末虫子的集合体。 我帮她稍微擦干后,身上的被子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 这时,她紧闭的眼睛开始缓慢睁开,一点一点,我看到一双大而无神的眸子,略有些黄,她的意识游离了一会儿,看着我,柔柔地说了一句话:“who are you?”然后感觉脸上脖子间黏稠,想伸手去拨,我跟她说别动,在治病呢。这时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接着有臭气从下面逸出来。 她苍白的脸一下就红了,咬着牙,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我按了铃,让外边久候的李先生和他太太进来。 在李太太扶着雪瑞去洗手间清洁的当口,我们出了臭气熏熏的病房,我告诉李先生这降头已解,但是贵千金受毒已深,身体各机能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一时半会好得也慢,需仔细调养,缓缓驱毒。我说了个解石头蛊的草药方子,这味汤去除药引之外,本就有固本还原的功效,也有针对性,李先生仔细听好,又复述一遍,让人用笔录下。 我又叮嘱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一些简单防蛊的法子,并且强调千万不要再去马来西亚,他都点头称是。这时李太太出来了,很欣喜地说女儿上了一回大号,排出了许多腌臜之物,精神似乎好了一点。见女儿康复在望,两人都一阵感激。倒是顾老板问我解降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前说的怨咒转移,有发生吗? 我苦笑,说有倒是有――我被标记了。不过这也无妨,相隔千里万里,并不担心找上门来的。李先生紧紧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话语不清楚,翻来覆去说感激我,会好好报答我的。我笑着说这本是小事,不必介怀,又让他们赶紧去看看雪瑞,不要让她独处,身子里排出这些个虫啊玻璃啊,小女孩子总会惊吓的。 李太太说她女儿脸羞,把她赶出来了。 我又说雪瑞身体虚弱,不能再辗转周折,最好在这医院里住一段日子,调养好才行。李先生说这是自然,在这里,好歹也有您的照看,他们也放心。我谦虚一番,感觉精神有些不济,便提出返回病房休息,他们连忙说好,顾老板亲自把我推回了病房。 路上,他笑声有些收敛不住,不时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给他涨大脸了。 我不说话,身心疲倦,眼帘子往下闭合。 刚回到病房,就接到阿根打来的电话,说在商业街那家主店,在刚刚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血手印。 第二卷·第十四章 祸不及亲人? ·第十四章· 祸不及亲人? 阿根说得并不在意,而我听着却一阵头晕目眩。 在门墙上印血手印这一节,其实在金庸先生的小说《神雕侠侣》第一章便有出现,那是伤心道姑李莫愁的杀人习惯,也是对实力的自信宣言。然而在现实的巫蛊世界里,这种血手印其实也是真实存在的,这最早的历史要延伸至早期南疆的部族山寨时期。那个时候人力是真正的资源,不好滥杀,两个拥有巫师神婆等神职人员的寨子或部族,倘若有仇怨,便在对方村口、井边或屋旁,印一血淋淋的手印子,以作警示。 然后双方斗蛊,输者寨败人亡,赢者得到人口财物。 这个血手印,跟西方两绅士决斗时扔白手套,是一个原理。 然而不同的是,巫蛊之术,从来都很少有正面冲突,大多数下蛊者从头到尾都不会露面。 这是我那狂傲的师叔在向我挑战。 而那个时候的我,仍然躺在医院里,虽然已经开始做一些康复训练,但是要说活蹦乱跳地去斗蛊,简直是天方夜谭。说实话,如有可能,我宁愿把那本破书交给便宜师叔,以求平安。然而世界往往都不是那么单纯的,我交给他,他会想上面的内容好像我也会哦,我会不会报复他,要是报复的话,何不如先斩草除根,了却这桩麻烦…… 好吧,本来无仇无怨,现在却是非杀不可了,这就是猜疑链,人性的弱点。 我想了一会儿,立即打电话给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的杂毛小道,要他帮我去店子里照拂一二。电话那头的声音略微嘈杂,不时有女人的声音传来,不过他也爽快,立刻答应了,但是期期艾艾地,说最近手头略紧。 我说好,回头我给你1万先花着。他高兴了,说我这钱花得值,请他这么一民间高人做保镖,太赚了。 我又给欧阳警官挂了电话,给他通报了这个情况。 晚上的时候李先生给我转了一间高级病房,单间,跟他女儿雪瑞相邻。我并不拒绝,安然享用,夜间的时候他跟我谈及报酬一事,我推辞了,说这并不用,举手之劳而已,况且雪瑞的病情并没有立即好转。他没有再说了,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很忧虑那个在暗中潜伏的师叔,虽然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来自何方,但是他已经成功地在我心中种下一根倒刺,让我坐立不安,如鲠在喉。我很奇怪,都已经这么多天了,这老家伙会不知道我在医院吗?干吗不直接来找我,反而去我店子里印什么劳什子血手印? 傍晚小美依然来给我送饭,这次她煲了清淡的银耳莲子羹,我告诉她这几天先别过来了,她不理,笑着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大老板的小女儿了,我说哪有,她的胸可没有你的大。小美脸红了,转过头去不说话。我这也是说顺了嘴,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太孟浪了,连忙道歉,她转回来盯着我,突然问你喜欢我吗?我一时口结,吭吭哧哧半天,说你这么漂亮,我自然是喜欢的…… 我后面的“但是”没有说出口,就立刻被她给紧紧抱住了。她身子很柔软,也饱满,披散的头发里有很好闻的洗发香波的味道,她把头埋在我胸口,抽噎着,有嘤嘤的哭声传来,没一会儿,我胸前的病号服就湿了。这哭声把我的心给哭得柔软,就像在水中泡软的纸巾。 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依偎着。 小美把心中积淀已久的感受说了出来,而且勇于付诸行动,在那一刻,她大概是幸福的;而我,这样一个亲切熟悉的漂亮女孩子投入怀中,感受着她炽热的感情和好闻香气,一种被人关心、被人期待的感情油然而生,让我不愿放弃,在那一刻,我想我也应该是幸福的。 然而,人生若能够倒回,我宁愿当时自己狠心,斩断自己,以及小美的情根。 一连几日,我小心提防,但是自称是我师叔的那老家伙俨然消失了一般。 警方的追查仍在继续,但是动静越来越小,东官是一个流动人口以百万为单位的城市,在如此密集的地区找寻一个人,说实话很难,毕竟他不是公安部挂名的a级通缉犯。生活仍在继续,就像某些电视剧里的镜头,一个城市从黑暗沉寂到璀璨万家,不过短短几秒钟。 我隔壁的香岛女孩雪瑞,她的病情开始好转,连续几天陆陆续续排了些毒素之后,在第四日就没再腹泻了,蛊毒消尽,精神便好了许多,食欲也增强了不少。李先生生意很忙,在第五天确定女儿基本无恙了之后,返回香岛。李太太虽然抱怨,但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会经常来我这里坐一坐,聊会儿天,求教一些问题。我能答则答,不能答则避而不谈。 李太太说起自家女儿很多事,她说她女儿本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向都调皮捣蛋,像个男孩子,可是自从中了这降头,性格大变,就变得怯弱敏感了,患上了轻微忧郁症,而且由于身体机能变弱,视力越发下降、退化,只能大约看见近前的物体。她让我多接触一下她女儿,鼓励支持一下她。 我说好,可是每当我去串门,雪瑞看见我,都扭过头去不说话。 小妮子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那日的惨样儿,害羞。 看到十六岁的她,我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揣着几百块钱,跑到南方来投靠同乡,结果地址记错,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在繁华的城市里穿行,又胆小又害怕,话都不敢说,穿着破旧的校服(那个时候居然穿着一身校服,奇葩吧),像城市里的流浪狗,孤独无助…… 那段日子真的很难忘,不过也就是那个时候,让我的性格里拥有了坚强。 后来我看到港台电视剧或者八卦杂志里面,十六岁的小女生连男友都换了好几个,私生活糜烂不堪,越发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没见过世面。可是现在,看到雪瑞那纯净无瑕的眼眸,我却生不出这样的想法了。 这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概而论,大概是不太公平的吧?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我就给她念经。暂住我家的杂毛小道把我的mp4拿过来了,我记忆力变好,本来已经熟读,然而却仍旧喜欢阅读的感觉,温故而知新。《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注释者洛十八所学颇杂,佛经也有,不全,断章取义的,所以我之前念的,也是照搬。此刻念,她觉得好玩,不说话,微黄的眼睛盯着我看,亮晶晶的。 我念经文,念快了就觉得腮帮子痒,脸上的抓痕已经结痂,正在脱离。 和我小叔一样,都是左脸,我很荣幸地加入了刀疤界,成为一个外表凶悍的男子。 与小美的感情进展很快,就某种意义而言,应该说是水到渠成。 小美来医院的次数越加频繁了,好在十一月饰品店的生意已经进入了淡季,阿根也不会多说什么,我们的拖糖也由小美给所有人发了,很多人都带来了祝福,当然也有嫉妒。我仍旧是个半残废,但是好歹也能够生活自理了,去洗手间,也不用人帮我扶把了。一个人的单间,其实很好,至少我不用担心金蚕蛊和朵朵曝光。 要说这段时间最幸福的,得说是朵朵。 小家伙得到了医院仙逝的各位生灵的滋润,已经茁壮成长起来。别的不说,最主要的一点,她可以拿起水果刀了。水果刀有多重,这并不会比一根笤帚重,但是意义却是不同。 《国语·越语》中谈及“兵者,凶器也”,亡魂灵体十有八九能够迷惑人心魂意志,但是未必有一成能够持戈捉兵,为何?人为阳,鬼为阴,心志坚定不移之辈,从来不恐惧,也就不会遇到鬼物,唯有心中忐忑不安者,时常被惑。鬼拥有人性的弱点,其实更加恐惧真正的消亡,本能地害怕刀兵,往往战场上下来的猛士、杀过人的凶人、屠夫,身上的杀气就能够镇住鬼。但是,总是有些鬼物,能够超越本能的恐惧而为,这类鬼,被称之为猛鬼、厉鬼或者……鬼灵。 我很高兴,因为,朵朵的捶背功夫终于有了力道,轻重缓急,几如常人。 时间悠悠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真想用“时光荏苒”或者“白驹过隙”来形容悠闲无事的日子,人若闲着,心就思动,总想着有些刺激惊奇的事情发生,然而真正有些什么事情,就会无比怀念那段平静而美好的日子。 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认为那血手印只是一个玩笑,认为生活便如水,缓缓地流淌东去的时候,某天傍晚,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的那头仍然传来了一个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以为事情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雪瑞念“金刚萨埵心咒”的节选之段,“今后纵遇命难时,亦绝不造诸恶业,祈汝悲眼视吾等,柔和之手赐解脱”,读得顺畅,心中正飘飘然,突然一盆冷水泼下。我冷语,说那本书我已经遵照我外婆嘱咐,烧了成飞灰了。你若是要猿尸降的解法,我立刻说予你听,只求你能够不要再不依不饶――我本就不是你们这个圈子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图个富贵小民的命。 他哼声冷笑,说现在满世界都是警察在找他,他安能放过我? 我不说话,只恐触怒了他,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他见我不说话,嘿嘿地笑,这笑声凄厉,让人听着说不出的心寒,他说了两句话,就挂了电话。 第一句是他带来的猴子死了,是被警察给打死的。 第二句是我老婆在他那里,让我好好想想,《镇压山峦十二法门》毁没毁了? 我握着手机,机身都要被我捏烂。 第二卷·第十五章 世间没有童话 ·第十五章· 世间没有童话 我立刻打电话给小美,电话已关机。 我着急了,打电话问店子里,得知小美下午四点半就回家去了。这傻丫头,她是要给我送饭。我打电话给小美的姐姐,小美姐姐说小美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出门来医院了。 她问我怎么了,我没有答话,心却往下沉。 雪瑞也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坐着轮椅回到了房间。拉开窗帘,十一月的夕阳顺着玻璃窗透进来,暖暖的,这是即将陷入冰冷夜里的黄昏。我看着沐浴着金子光芒的城市,心中想,或许我已经不属于这平淡的世界,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掀开,一个血淋淋的真实世界就要展现在我面前,逃避,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心中对那个“师叔”,升起了无穷的杀意,这杀意寒冷刺骨,就如同冬天的冰凌。 我独自待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李太太走进来,问是不是雪瑞惹我生气了,这小孩一直在哭。我叹气,说雪瑞的余毒已清,剩下的调养,以及后续的治疗,我也没有能力了,最好还是帮她办转院手续吧。她很吃惊,问好好的干吗要转院?我说我的仇家找上门来了,他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小美已经被他绑架了,我怕你们再受牵连,最好立即准备走。 李太太哪里见过这种事情,问了两句就仓皇离开,去联络转院事宜。 我立刻打电话给欧阳警官,说起小美被绑架的事情,他说他立刻上报给领导,立刻展开对“狼人”――这是专案组给那家伙的外号――的抓捕行动,让我少安毋躁,也不要打草惊蛇。我表示知晓,也希望他们不要太暴露,以致那家伙狗急跳墙,对小美造成伤害。 我接着又打电话给萧克明,问他有什么法子没有。 这个半吊子的茅山道士,虽然也经常掉链子、贪财好色,但是为人还算真诚,我大致还是信任的。他立刻给我回复,说不用担心,他施展茅山秘法追踪术探寻一二,必有结果。见他这么胡吹,我本来对他很有好感的心,更加没底了。 接着,我坐在窗前,看着落日斜阳沉入钢铁森林中,一言不发。雪瑞被她妈妈推着轮椅过来和我告别,我们话都不多,草草说了几句,她说陆左大师我能摸摸你的脸么,我看不到你啦。我说好,她平伸双手过来摸,先摸我的鼻梁,再摸到了我的刀疤,摩挲着,她问你怎么哭了?我说没有,是太阳光刺眼呢。 她扑哧一笑,说你瞎说,你又骗人了,现在都是晚上了。她又说,我能拜你为师吗?我说不行,她问为什么?我说我这人,可能没几天就要死掉了――我仇家太多了,老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很讨厌。她便说她要回去拜师傅,找一个玄学高手,学成了来帮我,问我拜谁好?我说我认识的人少,白鹤鸣――他出的书最多,你可以拜;要不然,黄易也可以,他的书我也是读过的。 她说好,听名字,黄易这个人道行似乎要高一些,我就拜他吧。 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心里似乎好过一点儿。 李太太过来催促了,她已经知道是那个让我住院的家伙又来寻仇了,十分着急。在她心中或许我就已经够厉害了,能把我弄得这么惨的人,自然是高明十分。人越居高位,就越怕死,她现在富贵平安,女儿重病初愈,自然没时间陪我。我们告了别,雪瑞恋恋不舍,李太太头也不回。我仰着脸微笑,看着离去的雪瑞,在想她还会过多久,走出温室,变成和她母亲一样,知性、美丽但是却又现实的贵妇。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她,但是这个世界几乎没有童话。 当天夜里,我工行的账户被打入50万,这是雪瑞的诊金,同时,我这次住院的费用也被李太太一并付清,留下的金额足够我在这个高级病房待上三个月。 李太太没走多久,欧阳警官就过来了,他穿着便服,跟我证实了小美失踪的消息。 他说上面拟了一个方案,要利用这次机会将狼人抓捕归案。他还说已经联系了附近驻军的特警大队,随时有两组狙击手待命。我说要一击致命,要打头或者心脏,不然对他损伤不大。他笑说你看《生化危机》看多了吧?我认真地看他,脸色僵硬,说要不要我给你展示一下,科学以外的东西? 他摇着头,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你老家县里的同行――马海波,马副队长,他跟我提及了你的事情,所以就不用尝试了。 我冷着脸,说这家伙嘴巴也不把个门。他连忙说陆左、陆左,你别急,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上头说起这件事情,说要特聘你当我们局里面的顾问呢,所以有什么事情,我们都配合你。至于马海波,他也是体制内的人,交情是交情,纪律是纪律,他也是没法子的。 我说扯这些算球?我哪有心思去报复那老小子,先把小美救出来再说。 然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均感觉头痛,狼人――好吧,我也叫他狼人吧――这个家伙神出鬼没,又有很强的反跟踪意识,要找到他太难了,只有由我来把他引出。交待了一番事项,他递给我一个纽扣,说是追踪器,到时候可以随时找到我,说完,他果断离开了。 我们的谈话,进行了十分钟。 我拿着手上这颗纽扣,往上抛了抛,接住。 这就是传说中的追踪器,我没想到在我平平淡淡的一生中,竟然会用到这种东西。但是,比起美剧或好莱坞大片里面的,似乎好像落后了许多代。 我端详了一会儿,放进了裤兜里。 今天晚上,似乎要流血了。 夜很黑。 2007年11月21日,晚上22:32。 宜纳采、订盟、祭祀、开光,忌嫁娶、开市、入宅、移徙。 我接到一个电话,又是一个陌生号码,狼人告诉我,让我到南城的一个工业园等他。我很直接地回绝了他,就此时此地而言,拜他所赐,我是一个连自己行走都不能够的残疾人,坐着轮椅,能去哪儿?他有些意外,问我怎么还没好。我说我是人,跟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我受伤了,肋骨断了,得养,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也不例外。 他沉默了,说好吧,你在医院停车场等我吧。 我说什么时候,我的护工下班了,要是现在,我还要去找人把我送下去,要不然麻烦你上来一趟?放心,我这里没警察。他没说话,我以为他挂了,很奇怪,喂了两声,他那边接话了:“你以为我是送快递的啊?”说完他补充道:“你没报警吧?” 我问小美怎么啦,我要跟她通话确认安全。 他说好,没几秒钟小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了,嘤嘤地哭,说陆左救我,陆左你来救我啊。我安慰了她几句,电话被夺了过去,狼人说了一句十分钟后见,便挂了电话,随后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我掏出了装有十二法门影印件资料的mp4,巴掌大,删掉了一些关键地方,比如谈及解猿尸降的随记,比如一些蛊的炼制法门。 然后我保存好文件,将mp4放在兜里,静静等待。 十分钟后,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他瘦高个儿,五十多岁,一脸沧桑和劳累,穿着一件很旧的红色羽绒服,衣袖和兜旁边都有泥土的痕迹。他拿着一张纸,看到了坐在窗前轮椅上的我,对了下房门牌,然后搓着手一脸讨好地问:“是陆左先生么,我、我是你叔叫过来的,让我推你到下面去……”他一句话说得吭吭嗤嗤的,不利索,浓重的西川口音,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瞧,自卑,不敢看我。 他不是狼人,不是我那便宜师叔,显然,那家伙担心埋伏,另找的人。 我看着他,这种眼神我经常看到,在公交车上穿着一身汗臭工装的中年男人,在肯德基店前面看着里面食客和炸鸡咽口水的瘦弱女孩,在步行街边看走过的火辣美女猛吸鼻子的老光棍……他们很多都是我的老乡,或者与我一般的出身,他们穿行在这个城市的角落,看着满地的繁华,挣扎地、艰难地生存着。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 我心不由得一软,我说是啊,是我,我们到哪里去,我叔在哪里? 见我肯定,他十分高兴,说在楼下呢,在楼下,出了医院往左转,过天桥,那里有个草地,在那里等着你呢。我说好,叔你帮我推一下。他搓着手走过来,脸通红,说快莫叫我叔咯,我就是个乡下人,当不起呢,会折寿的,叫我老王就好。我说我也是乡下人呢,你比我大一轮多,担得起的。他笑,张张嘴想说句好听话,没词。我叫他把我大衣拿过来,然后他推着我走出去。 楼道有护士问我,怎么现在出去,医生知道不,这个人是谁? 我说是我叔,推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这个护士跟杂毛小道很熟,仿佛还一起滚过床单,许是看在老萧面子,又或者因为我是高级病房的病人,说了两句,就没再问起。我问老王,说我叔一个人吗?他交待什么事情?老王犹豫了一下,说一个人。 我点头,没有再问。乘电梯的时候,他不会按,我就教他,按这里按那里,怎么弄,他小心翼翼,仿佛那亮着灯的按钮是自家新婚的婆娘,模样像个小孩般好奇。在电梯里,我问他没见过吗?他说见过的,不过工地里的和这里的不一样,这个奢侈得很,那个就一个架架子。我说不可能吧,你到南方多久了,没见过这种电梯?他笑笑,说见过,没坐过,倒是超市里面的滑行电梯,有一次去坐了好几回,有点儿晕。我笑,说这原理都一样。 快到一楼时,他突然问我,那个人不是你叔吧? 我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你别看我是乡下人,我又不是傻子,哪有叔叔要见侄子,还花钱雇人把侄子找出来,冷风天在外边见面?里面有空调,几多舒服呢! 我说他都说了什么? 老王说你叔说要是你打电话,就把你带到草地子里面,要是不打,就把你带出了医院大楼,到后面综合楼的旁边,花园那里……小伙子,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吧,我觉得你那叔,不是好人呢,我可不能帮着来作孽。 我说你推我到综合楼旁边吧,没事。 出了楼,外面有些风,披着大衣的我仍然感觉有些凉,把它裹紧。我发现老王的红色羽绒服有些不合身,太艳,胳膊袖子里还露出些羽毛来,黑黑的,显然这是捡别人来穿的。到了综合楼拐角,我说好啦,就到这里了。他说这哪行,一是没有把你送到,二是、二是……我笑了,说他答应给你多少钱?老王说五十,我从皮包里给了他一张一百块,让他走。 他是个贫困窘迫的普通人,说不定在家里还是个顶梁柱,我不想让他出意外。 老王没钱补,脸憋成了红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把钱放在他手上,合着,说走吧,快。他接过钱,说谢谢你陆先生。我没再理他,往前继续走去。 我想他如果回头看,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轮椅会自己走。 其实,后面还有一个鬼娃娃在帮我推。 轮椅骨碌骨碌转。 第二卷·第十六章 小美之死 ·第十六章· 小美之死 夜黑黝黝的,繁华的大楼在我身后,走进花园子,大冷天,全身都透着寒意。 我没有四处瞅,让朵朵默默地推着我到了花园的一处石桌前,这是一处院方修来让病人散步、休养的去处,倘若在春夏之际,必是鲜花遍地,草木茵茵,即使是秋天,也有桂花开,香满地。只可惜现在是冬天,寒风呼啸花凋零,唯有些常绿植物,在远处的灯光投射下摇曳树枝,更加让人心中阴冷。 我坐在石桌前,静静地等着。大概十分钟后,黑暗中浮出一个人影来。 我看着他,说你终于来了。 他说他来了好一会儿,刚才在检查是不是有警察,或者那个杂毛道士在。我说没有吧,他点头,我说我只求平安,那玩意儿你要便拿去,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有,你要不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不要老是占我便宜,让我叫你师叔,他呵呵地笑,说我还真是你师叔,不过你要不乐意,叫我王洛和,或者老王也可以,书带了没,在哪里? 我问我老婆在哪里? 他说这不行,他要看到书,才能把小美放了。我盯着他,看着这张浮着诡异怪笑的老脸,皱纹密布,歪嘴斜眼,丑得让人厌恶,想吐。很久,我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之前都说了,我们好歹也能够攀上一层亲戚关系,何必这么为难我呢?你要书,只管拿去,搞得跟抓特务一样,让人牙疼,有意思吗? 他说你外婆没跟你讲起我们两家的事情吗? 我们两家到底出过什么事?是我外婆之前把她师傅给下蛊杀掉的事,还是别的什么?其实我从小都不怎么跟外婆亲近,老一辈的恩怨,我自然是不懂的。于是我摇摇头,说鬼才知道这什么事情,你看我好好地在这里做生意,起早贪黑地努力奋斗还房贷,您老人家这算怎么回事?唉……小美在哪里? 他眉头皱起,嘀咕了几句话,我听不懂,但是看过泰剧,知道是那边的语言。说完之后,他一拍手,从西边的花坛处缓缓走过来一个倩丽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小美。 然而我并没有高兴,反而是咬牙切齿地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身影确实是小美,她穿着磨砂蓝色的牛仔裤,粉色的羊绒衫,外罩着一件浅色的小披肩,一如平日的秀美可爱――但也不是。怎么讲,走过来的她四肢僵硬,头不低,走路缓慢,一顿一顿地,仿佛是一个木偶玩具在被人操控着。我的心一瞬间就被愤怒填满了,怒瞪着他,说你他妈个巴子,你居然敢把小美做成僵尸! 他笑,抬手招起,小美踱步来到他的旁边,脸色苍白、僵硬、木然,一双眼睛白的多过黑的,抿着嘴,嘴角下撇,没有血色。这张熟悉的美丽面孔,有着我所陌生的怪异表情。我咬着牙,感觉眼泪不住地往眼眶上涌,我不能哭,不能让王洛和看见我的脆弱,然而自责的情绪却浓烈得如同黄果树瀑布,奔滚不息。 王洛和揽着小美的腰,地看我的衰样,笑,他说你睁大眼睛,再看一看。 我的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看着被王洛和这个老色狼搂着的小美,她面无表情,目光平视,脸颊靠近耳际的地方有着青黛黑色。我突然想起一物,问你放了虫瘿? 他昂然地笑,说然也,怎么样,她的生死系于你手,活,或者死,你选择吧? 我咬牙切齿,感觉自己腮帮子都疼。 这混蛋居然有虫瘿! 什么是虫瘿?这只是一种微小的生物、病菌,肉眼几乎不能见,又名僵尸虫、傀儡虫,叫法很多。它作用于昆虫较多,在世间常见的是来自于南美洲原始丛林中的蜜蜂,这种蜜蜂生前被虫瘿所感染,死后尸体仍然能够被生物电所控制乱飞、攻击生物。于是便有不良的巫师、炼金师找寻这种病菌,用尸体来做试验,研制出活动的尸体,也叫丧尸。一旦炼成,便随着本能攻击活物,啃噬血肉,炼制者能够应某种音频震荡而指挥尸体。 这种虫瘿炼制手法繁琐复杂,十分难得,而且一旦丧尸损毁,便也无用。这传闻由来已久,是真有,不假,但是远远没有后来电视剧上演绎的那么夸张,也不传染。它跟湘西沅陵、泸溪、辰奚、叙浦等地的赶尸看着相似,其实并不相同,这里先不表,后文再叙。 我说二十多分钟之前我还跟小美通过电话,怎么这会儿小美就变了模样,原来是被下了虫瘿――虫瘿一入人体,大脑被感染寄生,如同木偶(植物人)。按照原理来说,虫瘿也是蛊毒的一种,外婆说我体内这条肥虫子是百蛊之王,按道理说是能够解蛊的,但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外婆就是个穷乡僻壤苗寨子的神婆,她这一辈子,甚至连我们县都没有出去过,而久在外乡漂泊的我,则知这世界有多大! 她怎么敢下此狂言? 我外婆会是夜郎自大吗? 我不敢确认,而且也不敢拿小美的性命来开玩笑,这小妮子把心都给了我,我怎敢不爱护她?我掏出了mp4,说给你。王洛和望着我手上银色抛光的电子产品,发愣,说这是什么?我说我真的没有骗你,书是真的烧了,但是里面的资料我整理了,都放在这里,你若不信,可以确认一遍。他疑虑地看着我,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 这种神色,我上一次见到是某个不识字的人拿着一本厚书,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他叫我抛给他。 我指着小美,说先给小美解了那个虫瘿,让她神志恢复正常。反正我现在坐着轮椅,也跑不了,你担心什么?他仍旧坚持,伸手掐住小美的脖子,说快点,抛给我,我要验证一下。小美没有反抗,木然地被紧紧掐着,然而她脸色铁青乌黑,眼球爆出,张开嘴,呼着寒气。我连忙叫住他,说好吧,你可以看看。我调出资料丢给了他,王洛和拿到手上看了一眼,立刻被吸引了,一边问我操作,一边浏览。 两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说你还真的……很天真啊。 我说是吗?他得意地大笑,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晓得这个虫瘿的,但是我不仅用了虫瘿,还用了用罂粟提取的一种精神毒药,配合砒霜,这是快速达成目的的药引子,服过之人,必死无疑――我的猴子死了,你知道吗?它陪伴了我有五年,没让我在毛淡棉(缅甸某地)雨林里孤独。可是它死了,因你而死,所以,你,还有这个女孩子,必须死! 他面色狰狞,形容立刻恐怖起来,脸上又有隐隐的黑毛浮起。 我大声制止他说,你真不想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里面的资料,没有猿尸降的解法,没有――洛十八的注解我没录进去,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杀了我,或者杀了她,一辈子就饱受毒降的煎熬吧。他听到这句话,肺都气炸了,一抬腿就冲到我面前,抬手来抓我。 朵朵一直在我后边站立着,见状立刻拼命把我往后面拉,王洛和一手抓空,道了一声“咦”,耳朵耸动。 果然,没有那死猴子在,除非朵朵自愿现形,他也看不到朵朵。 “你那古曼童还没有死?那天我可是把窗帘拉开了的!”他问道,并没有追来。 我心中狂怒,这个家伙,简直太恶毒了,要是当时没有萧克明在,估计我和朵朵已经阴阳两隔了吧?我怒从心起……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这时候我被朵朵拉开六米远,拖到一个石道上。我还没有答话,他立刻大吼起来:“你又叫了那帮警察来!”他咆哮着,脸上难以置信。这时黑暗中出现了几个人影,有人喊不准动,也有人用大喇叭喊话,说“你已经被包围了,请放开人质,接受检查”云云等屁话。他大怒,毛发昌盛、黑雾盈体的同时,俯身下去拿那石桌旁边的石凳,想来砸人。 然而那石凳是连着地面用水泥砌成,骤然间拔不起来。我朝那边人群大喊,你们倒是狙他啊,开枪啊,再不开枪就没机会了……喊个毛啊!话还没讲完,完全变成黑猩猩般模样的王洛和已经拔起了几十斤的石凳,转过头看我,我都没见到什么,心中一惊,就见一道白光飞来。 我根本没有几秒的反应时间,动弹不得,只是倾倒身子,往草丛里面扑去。 一道劲风呼啸而过,我全身一阵过电的发麻,寒毛乍起,感觉那轮椅被砸到,轰隆一声响。 还没反应过来,黑灯瞎火的,就听到有几声枪响交错响起,爆豆一般。我没留意,挣扎着爬起来看,发现一道黑影朝我扑过来,扑到我身上,我伸手一挡,不是王洛和,这身形娇小柔软,力道也不足,竟然是小美。我捉住她的双手控制住,然而她的身体在痉挛,挣扎的力道大得出奇。“哈哈哈,你们去死吧。”我耳边传来王洛和丧心病狂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便宜师侄儿,你就好好享受失去爱人的滋味吧……” 我头一偏,正好避过了小美的这么一咬。小美的嘴唇本来很柔软,然而此刻却发青,嘴里面有一股汽油的味道。 我无暇去管王洛和,紧紧用头顶住小美的下颚,不让她咬我。 过了几秒钟,有人飞奔而来,两个人,把小美给制住,她挣扎着,手脚不合常规地摆动。 我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胸口气闷。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啊虫子,也不是僵尸之类的,而是人心。 面对着小美变成了如此模样,只凭借着本能,撕咬着、挣扎着,我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块,怎么都拼不整齐。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星子稀疏分布于天际,一大片云飞过,露出月亮的半张脸,清冷寂寥。花园里黑,我能看到小美口吐着白沫,僵直的身躯抖动,美丽的脸变得无比妖异,眼无神,直勾勾的。我咬着舌尖,喷出一口血到她脑门上,然后用食指勾兑到她的太阳穴,涂抹,念着金刚萨埵降魔咒,快速地、颠倒地念书抄中的语句,二十秒后,我泪眼模糊地用力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解……解……” 随着我的话语,当头棒喝,小美开始停止了挣扎,她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白色减少,黑色增多,就像浮动的画,瞳孔里面有着我的倒影,长长的眼睫毛翦动,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流着泪,指头感觉冰冷,她的生命力迅速地消逝。她干枯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看着我,有光,那一刻,如同星空般璀璨。 我知道,她恢复了意识,然而这只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接着,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闭上眼睛,没有做任何努力,只是将颤抖的嘴唇轻轻印在她满是血污的额头上。 来不及了…… 我们并没有临死诀别的桥段,来不及,也动不了,彼此目光对视,彼此都猜测不透对方的心思,然后生死诀别了。恍惚中我看到小美的灵魂离体,飘起来,含着笑,看我抱着她尤有余温的身躯,亲吻她恢复光洁的额头――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她。她笑了,僵硬的脸在这一刻,瞬间变得异常柔软,就像天上的天使,异常的美丽。 然后她带着不舍,带着遗憾,朝天上的月亮,朝着被大气迷笼的天空飞去…… 上天就是如此的不公平,我陷入了无比的懊悔中。我曾经觉得小美只是一个小妹妹,一个有能力的店员,一个……我真的是一个笨蛋,一个慢热的笨蛋。 当我真正爱上了小美,她却离我而去了。 2007年11月21日晚上10点57分,刚刚过完十九岁生日的漂亮南河女孩,我第三任正式女朋友,某品牌饰品店店长,一个父亲的女儿,一个姐姐的妹妹,江盈美,在我的怀抱里失去了她年轻的生命,未来得及说过一句话。 与此同时,悲怆莫名的我用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打了个响指,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灵蛊。 发作吧,全身溃烂、身首分离、千虫噬心吧! 第二卷·第十七章 天煞孤星 ·第十七章· 天煞孤星 王洛和的再次逃脱,让欧阳警官和他上面的老大,很没有面子。 欧阳警官来找过我,先是道歉,然后问怎么办?我问你们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狙他?一枪崩了他,还能跑个毛?欧阳警官跟我解释,说上头对这个王洛和很感兴趣,希望能够抓到活的,然后研究一下。他就是个小跑腿的,现场指挥是他老大,拿狙击的特警都听老大的,他也没有办法。 我没再理他,说这事儿我也管不了,我不拿工资、不穿制服,关我屌事?他说你就不怕王洛和回来找你寻仇?我说我不怕,你们不是会保护我吗? 欧阳警官悻悻离开,他看得出来我在抗拒他们了。 说实话,没人喜欢被利用,也没有人喜欢被当作棋子,傻乎乎地被走来走去。 我在第三天的时候,坐着轮椅参加了小美的葬礼,很简陋,在火葬场的殡仪馆中举行。我见到了小美的父亲,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老相,佝偻着身子,眼圈红,在跟小美的姐姐说话。他看见我,十分愤怒,冲过来要打我,被阿根他们拦住了,但是却啐了我一脸口水,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以前听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然而此刻,却像一个要去战场杀敌的战士。 过了一会,小美的姐姐好歹劝住了他,他狠狠地瞪着我。 我跟小美的姐姐打招呼,这个美丽的少妇以前都会很热情地叫我陆老板、陆老板,现在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是火葬,所以葬礼很简单,小美家里没来多少人,几个亲戚,还有一个拖鼻涕的小孩子到处找人要糖吃。小美平时人缘很好,饰品店除了几个值班的,其他的人都来了。中途小美的姐夫,一个瘦弱的眼镜男过来跟我谈赔偿的事情,他告诉我,小美的死完全是由我而引起的,我有必要对此负责,不然他们会去法院起诉我。 我问要多少,赔给谁? 他张口就是一百万,赔给小美的父亲……和她姐姐。 我说哦,那你去告吧,随时让法院开传单给我,无所谓。他急了,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小美是你女朋友,也是你手下的员工,于情于理,你都要承担起责任来的!你要是这样子,我们就去告你,告得你倾家荡产,搞得你名誉扫地,声名狼藉。我笑,说你倒还是会用几个成语,也人五人六的,怎么就是不懂法呢?好吧,现在不谈,等送走小美,我后面去找她父亲谈吧。 他又急了,说他是小美父亲和姐姐的全权代表。 我没理他,我能够体会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的心情,但是却不会理会一个失去小姨子的姐夫的不合理要求。我店里面那两个老油条员工走过来,嘻嘻哈哈地夹着他,推搡着到前面去。这时候,消失了好几天的杂毛小道出现了,他贼笑兮兮地蹲在我旁边,右手朝我举起大拇指。 他说陆左你真的好本事,看不出来啊,杀人于千里之外。 我淡淡地说哪有,那厮未必能够逃出三十里吧?萧克明嘿嘿笑,说是,我刚刚从附近那个开发园区回来,那个家伙死在一家旅馆的日租房里面,全身溃烂、高度腐化、皮与肉分离,血淋淋的肉身在洗手间,爬满了白色蛆虫,头在床上,肠子拉了有六米,整个房间就像屠宰场,熏臭得跟粪坑一样……你不错啊,小毒物、小毒物,你不会是五毒教的后人吧? 我说你确定你自己是修道之人么,我怎么感觉你这么兴奋呢? 他嘿嘿地笑,他说你应该不会收徒,但是我们是朋友啊,是好朋友啊,有你这么霸蛮的朋友,我好有安全感哦!嗯,对了,估计条子还会来找你的。 他自从跟我熟了之后,也不叫道友了,也不叫先生了,勾肩搭背,惯熟得很。 我沉默,何谓灵蛊?这和之前提过的灵降是一样的,需要极大的精神力……或者怨念才行,我之前把金蚕蛊的蛊毒下到了mp4上,但是隐而不发,直到他突破重围,逃远了,认为没有威胁了,我才用附在上面的一缕挂念,和着自己心中的悲愤,引发蛊毒。 他死于自身的毒素牵扯,数年来的降头毒素怨灵潜隐着,一直到了某个临界点,瞬时蒸发。 他不死,我心难安。 得到了王洛和的死讯,我笑了笑,感觉自己的脸皮有些绷,心情仍旧郁积。 殡仪进入了尾声,准备把尸体进行火化了。小美的父亲呼天抢地在哭,小美的姐姐也哭得泪如雨下,他姐夫一边哼哼,一边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怕我跑掉。我不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回忆起小美的音容笑貌,以及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句实话,对于小美,我怜大于爱,说有多么悲痛欲绝,这太假。但是,这么一个粘在身边嘘寒问暖,把全身心都系于我身上的女孩子黯然离世,永远离开了我,这让我实在接受不了。 小美他姐夫对我说了很多屁话,但是有一句说得很正确:是我害了小美。 这件事情我一点儿也不否认。 这件事情便如同心蛊,蚕食着我的心灵。每一个我爱的人,都会离开我的身边――我必然要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吗?这些人都会离我而去吗?养蛊之人的宿命,我是逃脱不了吗?命运的河流分支无数,虽然最终会流进大海,走向死亡,但是途经的风景却各有不同。命数这东西,我以前不信,现在仿佛有些信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在牵引着我,跌跌撞撞走向前方。 最终,我赔给了小美的父亲12.54万元,这里面牵扯到一些计算公式。除此之外,我额外给了他30万元的补偿金,当是给他的精神赔偿金。王洛和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来历,似乎是滇黔一带的,也似乎是东南亚的(后来知道他说的毛淡棉是缅甸孟邦省的一个地名),这家伙是个穷鬼,在东官犯案期间的花费,居然还是从我保险箱里撬出来的七千现金。 这家伙还省得很,后来欧阳警官找我,居然在房间里还有四千多。 还有一个被血迹浸烂的mp4。 所以,这些花费全部都由我的账上支出,还好之前李太太给了我50万诊金,才大大缓解了我的财务压力。小美的父亲拿着钱走了,说不上失落也说不上高兴,有些神情落寞――这些钱也许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数目,但是,这是拿他女儿的命换回来的。 倒是他大女儿、特别是大女婿颇为兴奋,围着老岳丈不断说漂亮话儿。 小美的父亲要带着女儿的骨灰回到南河商丘,把她埋在一处向阳的山头,日日看那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我问他要地址,说有空去拜祭,许是钱的作用(谈赔偿的时候我主动加了30万),又或者是他的悲伤减轻了一些,他告诉我说,要有空,去玩玩也好。 其间欧阳警官来找过我数次,谈及王洛和的事情。 这人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是何人,自称王洛和,年岁约摸50岁,容貌异常,身上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兴许是基因变异),会变成“狼人”(其实是猴人),死于2007年11月下旬,死状颇惨。 欧阳警官问我说,陆左你觉得王洛和是怎么死的? 我说法医怎么讲?他说法医都吐得把现场破坏了,研究半天没有一个结论,说迄今为止没见过一个人会死得这么惨。我帮他指着卷宗上的括弧,说是不是因为基因变异,不稳定,结果突变了,就死了。也许吧?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这笑容很有内涵。 我说你不会以为是我吧?我可是全程都在你们的注视之下,就差上大号被围观了。 他摇了摇头,说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干的,但是,从我听到的消息,我觉得你很有嫌疑……不过呢?我只是个小警察,不是头儿,所以没有话语权,只能放过你这个可能的凶手咯。但是有一个事情,以后我有什么难处找你帮忙,你得答应。 我摇头,说除了帮忙洞房这事儿,其他免谈。 他想拍我肩膀,但是手停在了半空中,指着我悻悻地笑,说我都能当你叔了,你还开你婶的玩笑!我说我怎么知道我有几个婶婶啊,走村串巷多少红色灯光,你敢说你没有付过床位费体检费?他一脸的正气凛然,说没有,他从来不干这事儿。 好吧,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经历了朵朵一次、小美一次,共计两次威胁,让我有了警觉――这世界上从来都不怕强大的敌人,只是怕躲在暗处、阴狠狡诈兼猥琐的敌人,连黑社会都有“祸不及家人”的潜规则,他们愣是当作看不见,我不知道我离那个可怕的世界有多远,但是王洛和的到来,已经给我敲响了警钟。我懵懂无知,不知道到底还会不会有李洛和、刘洛和的前来。 这世界上太多恐怖的事情,但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人心。 于是,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退掉店里的股份,不再参与饰品店的经营。 阿根很吃惊,问我为什么?我跟他讲了我的顾虑,说之前看到一个港片,郑伊健演的那个白毛青年,自号“天煞孤星”,我跟他很像,婚姻难就、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掐指一算,一大把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兄弟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创业,一起奋斗,只是怕连累了你。 阿根说怕个球,这两个店是我们俩一起搞起来的,现在正红火,你转给我算个什么意思?别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小美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心灰意冷,这我都能理解,但是犯不上,真犯不上,死者已矣,生活还在继续,活着的人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我很惊奇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看不出。 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上次为王姗情的事情,被你骂醒了,想了很久,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算事! 我们谈了很久,后来我把股份折了一些给他,又折了一些给除小美之外的另外一个店长古伟,最终保留了10%的股份,但是不参与具体的经营。阿根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说没想好,先把伤养好,然后想一想接下去,要做些什么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我安心养伤,做康复,看书写字,基本没有什么故事,很平静。我康复得很快,总共没要一个多月我就出院了,医院的医生并没有惊奇,反而觉得我这个麻烦走了,终于清静了。为何?这主要是因为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一直赖在我家混吃混喝,没事来找我玩,顺便勾搭医院的护士妹妹。美女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医院女人虽多,但优质的少,杂毛小道的勾搭能力很强,不多久医院两个以容貌身材著称的院花被他斩于马下。 爱屋及乌,也有恨屋及乌,医院的男医生现在看着我,都是苦大仇深。 出院后,我搬到了郊区一处房子,这也是我的,租给别人住,还供房的贷款。共三个人,正好有一个人走了,于是我就搬过去。郊区,总比市区清静,同屋的两个人上班去后,我就在房间里潜心读书,想把《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读懂,看透。萧克明想赖过来玩,我不让,他就在东官各处的天桥、广场和小区门口摆摊算命,以此糊口(东官的同志也许见过这么一个猥琐的道士)。 这样清静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月,2008年1月初,顾老板打电话问我,上次说的那十年还魂草,你还要不要? 第三卷·第一章 江湖救急 第三卷 南方寒冬之江城妖树 ·第一章· 江湖救急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蹲在街边看萧克明给人算命。 要说杂毛小道没有点本事,这纯粹是在胡扯,他自号曰茅山宗传人,从小耳濡目染,对生辰八字、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卦六爻各类算命法门,自有一番见解。在这边来算命的人大体分两类,一问前途,二问姻缘。杂毛小道闯荡江湖十几年,早已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基本技能,又或许有些许门道,是故生意倒也红火。 很多人都认为算命先生不过就是些满口胡诌的骗子而已,不值一提,这里就有些以偏概全了。为何?想一想,作为靠嘴跑江湖的先生们,自身倘若没有两把刷子的话,怎能在一地长留?当然,也有很多先生在打游击战。作为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婆子),他首先得会一门最基本的功课,就是心理学。话语模棱两可、云山雾罩这是基本的,观人看相、言语牵引这是起码的,当然,还必须要熟读阴阳学、鬼谷子、易经八卦术数等书籍,有了理论基础,才能张嘴即来,琅琅上口。 所以,一个算命先生,混得差的在街头穷困潦倒,被居委会大妈撵得满街窜,混得好就能成为大师,成为权贵富豪的座上嘉宾,出书,成名立万。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潜伏在各地街头的算命先生里,其实还是有几个有真本事的人。 高手在民间。 好吧,熟读十二法门中占卜、圆梦两章的我,其实也算半个旁门左道中人,深知其中道理,天人感应之说玄之又玄,偶或有灵感瞧见,也是真实的,合理的,然而事事皆灵者,必在大内之中。旁人看的是热闹,而我看的是门道,抱着学习的态度,看着杂毛小道忽悠人。 萧克明刚刚送走几个春心萌动的打工妹子,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我:“你注意到左边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子没有,好像是个处哦,我留了手机号码了,你要不?不要我要了!”他见我心不在焉,挥挥手说:“哎,丢魂了?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我说顾老板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地方有十年还魂草,叫我过去看看,是不是我要的。 萧克明问顾老板是谁?我跟他解释是阿根的大表哥,香岛大老板。他立刻拉着我要求介绍。我没理,闹一番后他问去哪儿看啊,我说是江城,他说哦,是江城啊,那儿不错,听说靠近澳江,口岸一条酒吧街,南英北美,异国风情,大大的闻名,嗯,同去,同去。 我捏了捏胸口的槐木牌子,白天阳气太盛,朵朵一般都躲在里面睡觉。没理他,我抬腿走,说你先慢慢摆着摊,糊弄人,我真有事走了。他把画有八卦易学的破布一卷,收拾家当追上来,说贫道是很认真地帮善男信女们答疑解惑,指点人生,你怎么这么诬蔑我。小毒物,等等我,等等我,一起去,我观你此去江城,必然又有一劫,此劫曰水劫,非贫道不能解也。 我大笑,你个杂毛道士又来这么一套,老子不信。 他拉着我,严肃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上次我跟你讲的事情,发生了没有?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此次也是一样。贫道我为你指点一条明路……”他拖长了语调,然而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你就带上我老萧吧?” 我无语,后脖子发麻。 顾老板的消息来源是一个朋友谈起的,说江城一个私人植物园里有这么一株。他之前帮我打听过几次,但是都不靠谱,也就没提了。这次说起,仿佛是真的。他最近在忙一桩生意,很忙,所以不能亲自陪我去找,但是他打发了助手秦立在江城等我们。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冬天冷,天也黑得早。合租房子的两个人居然都在,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在附近工厂里面做技术员的,女的是个会计,长得一般,人倒很精明,没事缠着我减房租。 两人都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个美食节目,见到我回来都跟我打招呼,又跟萧克明点头。 我收拾了一下,带着一个小包就出了门。 杂毛小道赖着,我也没办法,混久了,也就成了朋友,他既然想去,难道我还真把他撇开不成?于是只好载着他出发。从东官至江城,足足有近三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有他陪着聊天打屁也是极好的。萧克明极为健谈,我能够从他口中听到许多奇闻轶事,虽不辨真假,但是满足一下好奇心,也是足够了。 出了东官不久,天就阴了下来,道路两旁的灯也亮了,昏黄。我把朵朵叫出来,让她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路上的风景。她趴在车窗上,一双眼睛晶晶亮,看着往后飞驰而去的景物,她十分快乐,指指这儿,指指那儿,一脸的惊奇。我搬到郊区这套房子后,朵朵的行动就没以前独处那么方便,所以也憋得难受,这会儿倒是很开心。 她跟萧克明也熟了,没事就揪这杂毛小道头顶的长毛,萧克明也很奇怪,问你养的小鬼怎么是这样的?我说哪样的,一直是这样的啊?他说哪有,一般的小鬼,因为心性没开,阴风洗涤,所以向来都好妒,任性妄为,而且时间久了,模样都很恐怖,青面獠牙的。你这个,像是个洋娃娃。我说是么,我说我家朵朵从来都很乖啊,长得也很可爱,这点像我。 他哈哈大笑,说是你生的吗?是你做的吗?像你……鬼扯。 我就跟他讲每日给朵朵持咒祈祷的事情,他点头,说这样子貌似也可以。他没养过小鬼,听说在泰国、缅甸一带有庙宇的高僧养古曼童,都是善良的,祈福的。他在湘西认识一人,就养鬼,不是小鬼,是大鬼、厉鬼,用来寻宝考古。 我说你就吹吧,寻宝考古?是盗墓吧?不过南湖想来也没有多少墓可以盗了吧? 萧克明说谁说的,长沙马王堆你知道吧,大大的有名,楚国故地,你别以为是你们那穷乡僻壤、蛮夷之所在。我说我一提湘西南湖你就那么激动,你南湖人?他说非也,都说我老萧是茅山宗掌教弟子了,自然是江省人。我说呸,你就是一个茅山粽子,改天要从坟里面跳出来了。 他不理我,朝外面看去,我瞥了一眼,玻璃上的他眼神有些郁郁。 这会儿,金蚕蛊挣扎着从我裤子管儿爬出来了,飞起来,绕着朵朵转圈。萧克明伸手去捉,肥虫子敏捷地躲开,飞到他面前,一双黑豆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锐利得很。想起了王洛和死去的惨状,杂毛小道看着害怕,他叫我管一管它。我叫金蚕蛊安分点儿,不要闹道士蜀黍,他是朋友,好朋友。它这会儿听懂了,飞到萧克明近前,用身子蹭了蹭他,以示亲密。 萧克明很紧张,说小毒物,你家虫子身上没毒吧? 我说没有,它可以控制的,喜欢你,就不会放蛊毒,干净得很。听我这么说,萧克明顿时胆儿大了,他没怎么见过金蚕蛊,看着它围着旁边的朵朵飞,越发觉得这个肥虫子可爱,平伸着手放前去,金蚕蛊停在他手掌上,他好高兴,说哟嗬,痒痒的,好好玩哦。接着他把这肥虫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好香,一股檀香味。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问你平时都把金蚕蛊藏到哪里,我怎么都没见过? 我瞥了一眼在萧克明手上越发变肥的金蚕蛊,不答,专心开车。 副驾驶座上,他忍不住了,情不自禁地亲了一下这个可爱的小肥虫子,金蚕蛊扭扭身子。 它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大概是晚上8点钟到达的江城,联络了一下秦立,才知道他今天在鹏城,明天才能坐船过来,让我先在此等一夜。于是我们去找地方住宿,我虽然在江城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大多是在下面区县的工业园里,市区路不熟,萧克明又叫唤着往东走、往东走,去口岸那边玩一玩。 于是一路从繁华都市里穿行,灯光璀璨,过环海情人路,一直到了口岸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安顿完毕之后大概都九点半了,这杂毛小道又向我借钱,说要去领略一下所谓的江城风物。 我不给,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哪里能没止境地给他填补亏空?再说了,我自从饰品店退了大部分股,也是个没有收入的三无人士,社会无业游民,还是个房奴,手头没有以前宽裕了,现在就盘算着把厚街那套房子租出去,好歹也能抵过房贷了。 他见我啰啰嗦嗦讲这么些个理由,摇摇头说我这个人真不爽利,他自出去,看看有什么差事可以接的,他就不信了,偌大一个江城,几百万人口的城市,就没有个需要他茅山宗大弟子出力的地方,就没个闹鬼的所在,来解决他资金微末的需求? 我鼓掌,说好好好,你赚钱了,最好把借我的一万五还我。 他吃惊,问有这么多了吗?我说当然了,我都用小本子记着呢,一笔一笔,绝不做假账,也不坑你。萧克明很委屈,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那点俗物你还整个小本子,真没出息。说完,大袖一挥,气鼓鼓地出去寻花问柳。 门一关,此人便消失于夜色当中。 我很奇怪,这杂毛小道为何一天到晚都穿着一件道袍――古人扮道士僧侣,是因为那个时候实行地域管制,要查暂住证,去哪儿都要个度牒指引什么的,装宗教人士好全国各地流窜,博闻广识。而今,再穿道袍四处晃荡,就有些脑残神经病的可疑了。而他,居然去夜总会都穿,真的是把个性进行到底了。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是不是…… 我不理这私生活混乱的家伙,洗澡,换上睡衣,看见酒店房间里有免费上网的电脑,就打开,逛几个平时经常看的宗教论坛,里面龙蛇混杂,泥沙俱下,只是看热闹,也没个真假。有几个比较活跃的版主,我发私信请教灵异问题,也不答我,不知是因为信息太多看不见,还是心中怯弱不敢回。 倒是有一个自称来自新加坡的吧友,说起南洋降头术的事情,和我书中所看能有些印证。 我打开qq,人不多。我的同学基本都已经毕业了,分落在祖国的各地,见得少,也正处于苦逼的奋斗拼搏期,太累,所以也没个闲暇时间来联系。我看到了黑名单里的一个灰色红发美女图标,心中有些沉默,这是我的前女友。 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现在却只能在对方的黑名单中静静地沉默着,嘲讽当年的幸福。 不一会儿有头像闪动,是我上次回老家认识的女警察黄菲。 我心情好了一点,跟她聊起天来。 话题依然是之前的碎尸案,我并不太在意,朵朵帮我倒了一杯热水过来,我端着喝,她便趴在我键盘旁边的桌子上,瞪着眼睛滴溜溜地看。我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字,按道理她应该还是学龄前儿童,况且此刻记忆已经丧失许多,想来是不懂的,不过她倒是看得开心。我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想着这回来,一定要把朵朵的地魂招回,让她能够重拾记忆,长久停留在世间,久久远远。 网上跟晋平警花聊着天,旁边有一个粉嫩小萝莉端茶倒水,满目期待,我正心情愉快呢,结果手机响了,杂毛小道在电话那头呼救:“陆左,陆左,能不能到东方星夜总会来一下,速度,江湖救急!” 第三卷·第二章 黑猫、醉鬼、鬼娃娃 ·第二章· 黑猫、醉鬼、鬼娃娃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城市灯火繁华。 沉吟了一下,问是泡妞不给钱吗? 他老实说是,又说他本见此地有冤魂飘散,想用一场法事抵消他今天的消费,然而那些人却不管,硬是要他付钱才行,那堆膀大腰圆的家伙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打电话叫人拿钱来,要么砍断一只手――当然,左手右手可以随便选。萧克明没坚持三秒钟,然后果断选择了第一条。 我问他,多少钱? 八千…… 我顿时就火冒三丈,八千?你这个妖道真够腐败的,你不是被人敲诈了吧? 他说没有,他见到了两个乌克兰大洋马,那个激动啊,打小除了在好莱坞电影大片里见过洋美女外,就没有见过真实的,十分想跟国际友人探讨一下世界风云局势,并且给她们普及一下博大精深的中国国粹,顺便沟通沟通感情,探讨某些私密性、深入性的问题。结果一个小包厢,几盘果盘,几瓶啤酒,两个妞陪着用磕磕绊绊的东北话唱了几首《两只蝴蝶》,便欠下了如此债务。 为此,两个洋妞表示了遗憾,并且对他这种行为强烈谴责。 我也很郁闷,这杂毛小道荤素不忌,有这样的朋友,真是我人生的不幸。 没办法,我重新换上了外衣,带上朵朵和金蚕蛊出了酒店,又找了一处银联的atm机取了一万块钱。口岸这边果然热闹,都这么晚了,街上的行人居然仍是熙熙攘攘的,让人称奇。在电话的指引下,我很快就来到了他说的那家夜总会。我在东官,类似的夜总会也有见过一些,甚至还跟顾老板他们去过几回,并不足为奇,只是感觉装潢略为金碧辉煌了一点,走进去,连服务员都跟电视里的妖精一样,搞得有点不似人间的感觉。 后来国际著名张导演的《满城都是大波妹》上映后,我和朵朵去看了一会,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而后拼命回忆,原来是在江城此地见过如此奢华之景,大为感叹――这是后话。 在侍者的带领下,我很快就在四楼的一个包间,找到了杂毛小道。 这家伙并没有他电话那边说的那么紧急,大屏幕上放着轻音乐,他舒服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跟旁边一个带耳麦的西服男子瞎侃聊天,要不是看到旁边几个站得一丝不苟的黑西装男,神情戒备,我还真的以为刚才那通电话是幻听了。 杂毛小道看见我,很高兴地招呼我坐下:“陆左来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夜总会的安保主管刘明――刘哥,刘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高人,十万大山苗疆巫蛊传人,陆左,你们好好亲近亲近。”那坐着的西服男子没站起来,斜着眼睛看了下我,说你……就是陆左,你真的有茅克明说的这么神奇?能够千里之外杀人于股掌之中? 他一脸不信。 这个男子是个歪嘴,唇上有些短胡须,又浓又密,脸型轮廓方正,正规西服束缚不住他发达的肌肉,紧绷绷的,看起来像是个厉害角色。我哈哈地笑,说怎么可能,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身家也清白得很,别听萧……小道士乱说。杂毛小道见我否认,一脸惊诧,而那刘哥则哈哈一笑,笑完之后,脸容一肃,说钱带来了吗? 我提了提手中的皮包,说带了。刘哥头一偏,说那好,去结账吧。 “别、别、别……” 杂毛小道连忙站起来拦住我,说你别介啊,赶紧露一手真功夫给刘哥瞧一瞧,好相信贫道并非胡吹瞎侃、浪得虚名之辈,一会儿我们好把此地的孤魂野鬼清除掉,免了今天的床资啊?我对他说你闹够了没有,赶紧付钱回去了,孤不孤魂,这劳什子管你屌事? 杂毛小道见我并不配合他的计划,激动地说你这么搞,这债我可不认啊? 我说得了,你这么说,老子也懒得管你这个臭杂毛道士的屌事了,我回去睡觉了,你爱干吗干吗。我收起钱包,转身就走。杂毛小道急了,拉着我说陆左你别走、你别走,谈谈嘛。我没走几步,门口涌出两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左边的一个很肥,一脸憨态,如同一座肉山,走进来肚皮就颤起一层波浪的肉,忽悠忽悠地荡。 我心想,这条好汉,怕不得有三四百来斤的好肉! 我回过身来,看着刘哥问,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不动如山,悠然地坐着,看着我和旁边的萧克明,掸了掸指甲说:“陆左先生你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把你朋友带走的,不然把贵友留在我们这里,也不是回事。我们开门做生意,求的是个和气生财,对吧,你最好不要让我为难,翻了脸皮大家都难堪……” 配合着他的话,房间里五个壮汉一齐“哼”了一声,紧绷着脸,刷的一下秀着结实的肌肉棒子。 我淡淡地说你这意思就是不让我走咯? 他没说话,盯着我,许是他瞳孔过于凝聚,我感觉到有些冷,锐利,让人看着就有些后背发凉,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杂毛小道“嘿嘿”地赔笑,说都别生气,都别生气,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好吧。他们都看着我,不知道我这“好吧”是什么意思。我走进沙发圈里,坐下来,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斟满,一口饮下,酒液从喉头滑落,味道并不甚好,看来是假酒,然而一道热意却立刻从胃中翻腾上来,体内的金蚕蛊给我传来一丝欢快的意识: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嘛…… 我见他们都盯着我,好整以暇,把方形玻璃杯放在前面茶几上面,说那我来摆一摆,你们这里的风水格局和凶煞之事吧。刘哥哈哈地笑,说你们两个黄口小儿,居然斗胆敢在关公门前卖大刀?知道我们这里的风水顾问是谁不?哼哼,说出来吓死你――是被评为“全球百名最具影响力易学研究杰出人物”之一的澳江命理派大师,张志崴。 什么风水格局,什么凶煞之事,看到我们一楼的墙面水箱美人捞了没有,那就是张大师亲自指导筹建的,自此之后,夜总会财源广进,财运亨通,没有一天不在赚钱。 一楼确实有一面墙的水族箱,许多热带观赏鱼在游荡,几个穿着美人鱼服装的美女游来游去,头发像海藻一般,四处飘散,湿淋淋的衣服贴着身体,有着美好的曲线,让人一眼望去,若隐若现,高明之极。 我说哦,是么,我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张大师? 杂毛小道也在旁边坐下,说他也没有听过,他说:“我会告诉你我师傅是上清派茅山宗当代掌教、全国道教理事协会副理事长陶晋鸿先生吗?告诉你,真正的隐士从不在意名声,什么全球一百强?你以为是企业家啊?开玩笑――还是那句老话,高手在民间!” 我把酒杯再满上,看着一脸沉静的刘哥,说:“我就讲一句话――三天之内,是不是见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没动,腮帮子却不由抖了一下,我举杯,和着他那逐渐露出的一脸惊容,饮尽这杯酒中的风雪。 他颤抖地站起来,周围几个人围了上来,他挥手阻止,说你们先出去。 左右之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退了出去。我望着那个大胖子后颈的一堆肉,默默地看。 刘哥看着我,神色阴晴不定,良久,他也倒了一杯酒,饮尽,然后喘着粗气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笑了,说这世界上有三种人能够看见常人难以见到的东西,第一是三岁到七八岁、眼神清澈透亮的小孩子,那是他们先天的、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没有被这尘世的污垢所消磨;第二是天生阴阳人,他们是物种的错误,天生的慧眼,半数以上能够看见;而第三,就是有道之人,得了道,有了法门,自然通晓阴阳…… 你猜猜我是哪一种? 他说,您(这时应该是用了敬语)是有道之人。 我心说,还好你这混蛋没猜我是第二个,要不然真的揍死你。 其实,我是第四种人,就是借助于某种东西达到这一目的的人,比如前面说的抹老牛眼泪,比如此刻借助于与朵朵日夜持咒祈祷产生的莫名联系(在神秘学中这叫做开鬼眼)。我一进来,就发现这个家伙颈后有一丝阴晦的黑气,似乎是沾染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大胆放言,没想到还真中了。 我含笑不语,端坐。 他脸上肌肉抖动,纠结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鞠躬,九十度:“陆先生,请帮我!” 一番寒暄之后,刘哥讲起了自己前天的经历。 前面杂毛小道介绍过,刘哥是这个夜总会的安保主管,负责这上下六层楼的安全工作,每天傍晚五点上班,到凌晨两点才歇息。他当过兵,还是传说中的特种兵,后来受伤复原之后来江城打工,被这里的老板看上,于是便从小保安一步一步地爬上来――关于刘哥的奋斗史,先不讲。 前天,不,应该是昨天凌晨一点多,一个客人喝醉了,在小包房里面吐了一地。这自然有服务生来处理,并不妨事,然而那人却又闹,跑到走廊上来摸包房公主的咪咪(这里给纯洁的看官讲一下,包房公主,纯粹是正经的服务员,不下海,要有本事自己泡,不能强求),那人常来,是一个跑机械业务的普通职员,没有背景,刘哥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把他痛殴一顿,暴打,然后扔到了大楼后面的巷子里。 那个醉汉被猛尅一顿之后,继续趴在地上接着吐,白的黄的一摊呕吐物,引来了一只猫。 这猫又瘦又长,全身都是黑色,油黑发亮,没有一丝杂毛,头小,尖尖的更像是狐狸,它从黑暗中冒出来,停在醉汉头前面,伸舌头去舔食他吐出来的呕吐物,粉嫩的舌头在黯淡的后街巷里时隐时现。刘哥看得有趣,于是点了一根烟,倚着门看着这来历不明的猫咪。 然而他看着看着,发现那个人越发有些不对劲。 醉着趴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越呕吐越起劲,不一会儿,恐怖的事情出现了――那个男人竟然吐出了一大团血红黏稠的肉块来,而那只黑猫,则一小口一小口把肉块吃下。刘哥的烟掉了,在地上砸起火星子,突然,那黑猫转过头来,抬起那张尖尖的猫脸看着刘哥,它的眼睛黑亮得像最纯粹的宝石,有迷雾,咧着嘴一笑,好像一张诡异的人脸。 刘哥猛地一声大叫,踏步冲出去,那黑猫立刻窜开七八米,没走,转过来盯着他。 刘哥就怕那醉汉出问题,惹得夜总会被查,开不了业,低下身去把他扶起。那醉汉突然睁开了眼,白色的瞳孔,游着红光,张开嘴,白森森的牙齿上面挂着血色肉丝,朝他咬来。刘哥大惊,本能地把这醉汉一把推开,只见那只黑猫突然大叫一声,根根寒毛乍起,“喵……”刘哥感到肩头沉重,扭过头,只见后面有一个在空中飘浮的小孩子,光着头,头颅硕大,嘴里面全部都是密密麻麻像鲨鱼一般的利齿…… 与此同时,被推倒在地上的那个醉汉爬起来,面容僵木,斜着眼,一身血污地拖步而来。 黑猫继续叫,这声音又尖锐又瘆人,给这黑巷子添了许多恐怖。 即使以刘哥这种阅历和见识,也不由得有些发毛。他大叫,挥着手就疯狂地去打那个飘浮着的小娃娃,手一触到,却是空的,那小娃娃张口就向他咬来,阴气森森。刘哥往后一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结果头磕到了一下,眼前一黑,就被庞大的重量给死死压住,拼命挣扎都动弹不得,只有吼,使劲吼…… 第三卷·第三章 杂毛道士来捉鬼 ·第三章· 杂毛道士来捉鬼 愣神只有十几秒,歇斯底里的惊悸过后,便有了一点儿平静。 摇晃的世界开始稳定下来,刘哥这才发现压在自己上面的不是那个化身为恶鬼僵尸的醉汉,而是自己手下那个大胖子保安魏沫沫,这名字有些女孩儿气的痴肥家伙,三四百斤好肉压着自己,果真是动弹不得。 这时耳朵好像也恢复了一些听力,然后有焦急的声音传来:“刘哥、刘哥……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世界回到了正常轨迹,刘哥发现自己依然在夜总会后面的巷道里,然而那黑猫、鬼娃娃乃至于那疯狂吐内脏的醉汉都不见踪影了。他喊道:“沫沫,沫沫,你他娘的别压了,放老子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手下凑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会他,问:“老大你好了?” “怎么回事?” 大胖子这才艰难地挪开身躯,小心把刘哥扶起来,那手下告诉刘哥,说他们扔完人回去,发现刘哥没有跟上来,然后叫小山子回来找,没承想见到他一个人在巷子里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喊叫,这叫唤像喊魂,然后朝空气里猛出拳,胡乱挥舞。小山子奇怪,叫刘哥、刘哥怎么了?刘哥不理,仍旧状若疯狂。 小山子去拉,没想到刘哥一拳就把小山子掼倒在地。 小山子的号叫引来了他们几个,过来发现刘哥着了魔症,几个人联手,最后靠大胖子魏沫沫的重量,终于把他给压醒了。 刘哥看周围的几个手下,人人带伤,说话这个手下嘴角淤青,大胖子哼哼地揉着肚皮,而最惨的小山子,被一个保安扶着,口鼻里面全是血。他问:“你们来的时候,没见到什么东西?”几个手下皆茫然,这个时候刘哥大概知道自己遇见了脏东西。他听说一见黑猫必有祸事,心中凉意渐生,也不敢乱讲,怕坏了夜总会生意,于是向几个手下道歉,承诺了一顿饭赔罪,然后把小山子送到医院去就诊。 他离开巷道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回头看,地上一地狼藉,却没有血迹,呕吐物也是很久的,那个醉汉,再也没有见过。 说起这些,刘哥很忐忑,他反复跟我和杂毛小道描述起那醉汉当时的恐怖模样,仿佛《生化危机》系列电影里面的丧尸,铁青着脸,死了几个月、眼球都要吊出来的感觉,这种形象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还有那鬼娃娃……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以至于回去睡觉,也是反复地做着噩梦,反复地做!做得他总是猛然地醒来,耳朵里总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声,一天没精神,也让他今天上班心神不宁。 他当过兵,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然而就在晚上上班的时候,却不断地琢磨着,要不要去江城很有名的金台寺,求个开光避邪的饰物来佩戴。 “你信我们吗?” 他说信,真信,先生你是高人,一眼就能够看到昨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太神奇了,不得不信。我说,你信不管用,我朋友在这里好像被敲诈了,想免单,应该是要找值班经理谈吧?他说没事,我虽然只是个安保主管,但是这种小事还是能办的。来来来,我们不打不相识,能够认识您这样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他又把酒斟满,然后敬我和萧克明,先道歉,给萧克明道完歉后,一口喝了,眼睛通红,说请指点迷津。 我问萧克明,萧兄你怎么看? 他说依老刘――这家伙就是个顺竿儿爬的猴子,这会儿就叫老刘了――的说法来看,我个人认为是碰到了小鬼了。这小鬼有迷惑人的功效,如果是被撞到了灵体,定会把那人吓得日夜忐忑不安,睡不安宁,整日精神萎靡。倘若贫道师傅给的捉鬼瓶仍在,这个好解,将它捉拿便是,只可惜……上次在东官xx广场贫道施法的时候,那捉鬼瓶子遗失了,找寻不到小鬼的来源,一时之间,就没那么方便了。 刘哥紧紧握着杂毛小道的手,眼泪都要下来了,说请大师务必帮忙除了此害! 杂毛小道拿架子,摆困难,一阵推诿,我见他如此,自然又是老习性子上来了,也只有配合,一唱一和。那刘哥自从把昨天的事情讲了出来,心中的畏惧就又多了几分,被我俩一挤兑,终于妥协,说道长今天自然是要免单的,而且,给您金卡一张,所有消费打九折――这是他职权范围内能够给出的最高折扣。 杂毛小道摇头说今天晚上的消费都没有完成呢。 刘哥知趣,说是是是,一会道长施完法、捉完鬼,定叫那两个老毛子妞过来陪您探讨国学。杂毛小道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说好嘞,老刘你这么仗义,贫道也不是吃素的,此番出手,一定会把那个小鬼抓来的。 他说完,朝我挤眉瞪眼,说陆左你说怎么搞? 我郁闷,说这地是你老萧找的,偌大一个口岸,偏偏你眼尖,一下就挑中了这么个邪门的地方,你自然知道捉鬼的方法和门道,况且好处是给你的,你自然要下死力气。杂毛小道讪讪地笑,说贫道也只是略懂一些望气之术,远远感觉有些不对劲,便进来了,你也知道的,贫道一身功力,已被封锁大半(这还真没他听说过――吹牛?),现在只靠本命玉的灵效在支撑…… 我见刘哥皱起了眉毛,想着我们两个在这里相互推诿,也是没用处的,于是站起来,说去现场看看吧?刘哥连忙站起来,引我们下楼。打开房门,几个黑西服保安都还在,刘哥说散了吧,他们各自回岗位去。 我看了一下那个大胖子的背影,想到刘哥说他名字叫做魏沫沫,就觉得好笑,这名字够娘气的。杂毛小道也看出了名堂,叫胖子留下先别走,一起去现场。 我、杂毛小道、刘哥和大胖子魏沫沫,四个人乘电梯下到了一楼。 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大胖子一进电梯,整个电梯猛地一沉,搞得我心惊肉跳的,害怕得很,杂毛小道也是一脸不自然,倒是刘哥这会儿表情淡定了一些,许是习惯了,浑不在意。 出后门,来到了夜总会后面的小巷子,这大冷天,嗖嗖的凉风就从巷道里穿行而过,即使穿着大衣,也感觉有刺骨的冷风往脖子里面钻。我们都缩着脖子,呵着冷气在周围转了一圈,冻得鼻子发红。刘哥来到那个醉汉躺着的地方,蹲下来,指着一摊干了的呕吐物说,这就是那家伙趴的地方,然后又说了几处故事里的场景和方位。杂毛小道深吸一口气,说果不其然,他闻到了妖气。 我一闻,巷子里臭臭的,寒风灌来,格外的冷。 所谓妖气,是虾米东西? 杂毛小道翻他随身带着的乾坤布袋,弄出一张黄纸符来,他的桃木剑等道具还躺在我车子的后备箱里,便用右手大拇指压住无名指和尾指,比成剑指状,中指和食指夹着这张符箓,说让你们瞧一瞧贫道的本领。说完,他挥手朝天一指,那符箓无火自燃,果真神奇,然而风大,立刻便把烧着一小半的黄纸给熄灭了。 他也不尴尬,踩着禹步,嘴中念念有词,依旧是那次在我家五楼捉女鬼做法时念的咒语。刘哥惊讶地看着这杂毛小道神打,大胖子一脸茫然,而我则抱着胳膊,看这杂毛小道发疯似地左跳跳、右跳跳,踏着禹步,一路把诸天神灵、各路值班星君请了一个遍。 请神上身这个东西,说实话我的十二法门里面也有,方法各异,大概就是请到有法力、有神格的神灵入体,然后借助法力来驱妖捉鬼,或者显神迹传道,也有人请死去的亲人或者祖先,托付、道破真相以及其他……这东西是大部分神婆巫师的惯用手法,有的是演得跟真的一样,有的确实是真的――这就要考验施术请神者的能耐了。 我之前说过的神光投影,其实是一道雾蒙蒙的白光,十二法门上记载,倘若请神成功,进入另外一种意识的话,请神者身上是会有一层雾蒙蒙的白光笼罩,这即是成功的。 然而,我从来没有在杂毛小道的身上看到过。 于是,不知真假。 另外还有一点,所谓请神,一般请太上老君、诸天神佛之类的,即使有门道法力,基本也都是请不到的――迄今为止我都没有看到一个成功的案例。为何?我个人揣测是这些个大拿太忙了,没空搭理这些小喽啰。至于其科学性,这真的不得而知,或许真的是某些人说的磁场能量、空间震荡的缘故吧。 此刻,杂毛小道已经被太上老君他老人家附体了,正在跟莫名的空气喊话儿。 我拉了拉在一旁茫然的大胖子魏沫沫,他一米八几,三四百来斤,转过身来看我,我感觉面前有一座肉山矗立。我问他最近去过什么地方没,他摇头,说没有啊,俺天天都在公司待着啊,要不然就在宿舍。他一说俺,跟小美的口音很像,我听着亲切,说哦,真没有吗?他笑了,不好意思地挠头,说有的,今天傍晚刘哥请吃自助餐,去了莲花路那边的餐厅。 我说你这几天,不,这两天有没有跟什么比较特别的人接触? 他挠着脑袋,想,使劲儿想,半天后嘿嘿地笑,说都是平常的伙伴,没遇到什么人啊?哦,对了,就是昨天敏香托我给她带一杯星巴克的热拿铁,我帮着跑了一下腿,结果……结果,嘿嘿…… 他猛笑,这大胖子脸上浮现出一股幸福的笑容,又肥又油,在视觉上看来,是一件比较恐怖的事情。 十来秒钟之后,他终于抑制了心中的狂喜,羞答答地说她把俺拉弯腰,亲了俺一口――他指着自己层层堆叠的颈后肥肉,说道。我仔细看,上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口红印子,淡淡的,唇型大且宽,联想到嘴,算不上很好看,然而大胖子魏沫沫却是一阵色授魂与的幸福感,让我有些奇怪。 仔细看,这口红印子,淡红色,可是出汗了,有些扭曲,胖子没洗澡,一股酸臭味。 我觉得这印子似乎就是他脖子上黑气的来源。 我拉着刘哥的手,问敏香是谁? 刘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是他们这儿妈妈桑手下最红的头牌,裙下之臣不胜枚举,周游于富商权贵之间,好多人想把她纳入自家后院慢慢品尝,但她不肯,骄傲得很。他又问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说这个敏香多大了? 他想了一想,迟疑了一会儿,说大概是二十……三十?咦,沫沫,敏香多大了? 胖子嘿嘿地笑,说十八。 第三卷·第四章 诡异的敏香 ·第四章· 诡异的敏香 我心中有了计较,便朝杂毛小道喊道:“老萧,赶紧收工了。” 杂毛小道念完最后一句,挽了几个漂亮潇洒的剑诀,剑花缭绕,气度俨然地放回了胸前,收法,转过头来问:“怎么啦?这鬼物甚是厉害,贫道正请得太上老君与它交涉,几近成功了,你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闹的哪样?” 我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屁颠屁颠跑过来,问怎么回事呢?我回过头来问刘哥,说我能够见一见那个叫敏香的女孩子吗? 刘哥很为难,说敏香虽然从事的是无烟工业,但是在这夜总会里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夜总会红牌小姐中的头牌交椅,在大老板面前不见得比他这个心腹差。 我说我能够看一下敏香的照片不?他说可以。于是我们离开了后面的巷道,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小办公室。刘哥从电脑里翻出了在他们夜总会就职的女性从业人员的档案,有照片有名字也有年龄,很详实,当然这里面很多都是化名,比如小美小丽小芳,以及andy、vivi、adela、daisy……我就看到好多个,当然,她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区分。 杂毛小道看见这么多佳丽,看得眼花,流着口水赞扬说你们这里好正规哟。 翻了几页,刘哥指着一个女人的照片说:“喏,这就是敏香啦。”我和杂毛小道凑一起看,是艺术照,模样倒有几分姿色,眉目间有几分香岛玉女掌门的感觉(此玉女在一个月后的艳照门事件中,形象轰然崩溃),漂亮,但一看就ps过,要谈有多么国色天香,都是扯淡。再一看出生年月,1980年生人,那不是有28岁了?再倾国倾城的美女,做这个行业到了这年纪,基本也是人老珠黄,该收手了吧。 刘哥补充了一下,说你们看照片看不出什么样子来,最好是见本人,本人漂亮许多,言谈举止,也很有魅力的,让人深陷里面去。杂毛小道看着我,说:“听你的意思,是不是讲这个女子也养有一只小鬼?”我点了点头,应该是。 前面讲过,旁门歪道在中华大地不显,然而在周边国家和地区却十分活跃。这里的小鬼,也叫古曼童(男的叫古曼童,女的叫古曼丽),常流传于泰国一带,印尼、马来西亚、柬埔寨、缅甸、新加坡等地,也比较普遍。养古曼童,是一种用来控制故去的鬼魂的方法,常用符箓法咒,有的是养来寄托哀思,留恋亲情,有的则是驱使它来给养制者做事,牟取私利。 常见的有庙宇、商人、赌场、富裕之家以及艺人,都有养古曼童的人在,据闻香岛、宝岛某些艺人也有养古曼童的经历。比如我的朵朵,其实也是古曼童的一种,她就经常给我扫地洗衣服……世人有千般,这个花名为敏香的女人,想来也是靠养了一只古曼童,迷惑客人,从而坐上了夜总会一姐的位置。 刘哥问你们到底是在说什么意思? 我没说话,我又不是州官,自己养一个朵朵,就不让别人放火了,再说了,她养古曼童只是为了提升自家的魅力,在获得美誉的同时,也付出了辛勤的劳动,鬼有鬼道,鸡有鸡路,贸然指出、断人钱财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干。 然而,见那大胖子脖子上一团薄薄的黑气,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我再次提出要见一下敏香。刘哥见我坚持,脸色沉重,心知此事必有蹊跷,他也决断不了,说你等一等,然后他出去了。没五分钟,一个戴眼镜、脖子处有蜈蚣般疤痕的中年男人进来,他一脸的斯文气,眼睛笑眯眯,很小,眯成一条缝。 刘哥说这是我们的值班经理――杨经理。 那男人跟我们握手,说刚才我们所说的话,老刘都已经跟他讲了,他们这几个月确实感觉有些奇怪,已经有三个客人莫名就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方都是在这里,这样搞下去,再硬的后台也得倒;还有发生好几起见鬼的事情,要不是他和老刘弹压得力,手下人心早散了。本想着去请张志崴张大师来帮忙看看的,可他一直忙,现在有两位在就好,若是能够查出缘由,自当重谢。 我心中一跳,问有客人失踪?他说是,昨天那个醉鬼也失踪了,晚上的时候局子的朋友还打电话过来过问了一下呢。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面就有些发毛了。 为何?之前说过,小鬼或者古曼童,有善有恶,善的是被有道、有法门之士或者寺庙僧侣,消磨了怨气戾气,初始时乖乖的,如同朵朵,只是后来阴风洗涤脾气才渐渐乖张;也有恶的,这恶的便是野地里的孤魂野鬼,有了意识,心中不甘,一切行动自有主张,会跟炼制领养人商量每日的伙食供养,它恶,便对人体三魂中的每一魂能量都极度渴望,需要隔一段时间,便害死一人,将其三魂七魄皆吞食。 若是如此,那便是一头恶鬼了。 外婆告诉我,“积德行善,好自为之”,这里面的话语里含着很多意思。 要是有一只吞噬生人的变态恶鬼存在而我不出手,那么她老人家应该是不会答应的吧? 我跟他说我要见一见敏香。 杨经理说去看看敏香有没有客人,刘哥听吩咐出去,而他则跟我们攀谈起来。对于吹牛这种事情,迄今为止我仍然没有见过比杂毛小道更加厉害的,这时候他立刻接过话茬,跟杨经理相谈甚欢起来,我懒得编故事应付,只是在一旁听,不时附和几句,搞得跟真的一样。 过了一会儿,刘哥打电话过来,说敏香刚刚陪完马主任,现在有时间了。 杨经理说让她过来一趟吧。他端坐着说这话,看样子地位确实是这儿最高的。 等了差不多有五分钟,门开,一阵香风吹来,有一个穿着粉蓝色旗袍的高挑女子在刘哥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我定睛一看,只见这位美女乌发蝉鬓,肤如凝脂,白若初雪,娥眉青黛,眼波流转,果然比照片上的美丽百倍,活似天上的仙女谪落入人间。她一进来,杨经理立刻眼睛一直,连忙站起来,招呼她坐在待客区的沙发上。 我都不由得一阵心魂荡漾,想来我旁边这个好色的杂毛道士定然会流下口水的。 然而,并没有。杂毛小道一脸戒备地看着侧坐在沙发上的敏香。 我这才想起来,这敏香,定是有小鬼助她增长了魅力。这一想,牙齿猛地咬了一下舌头,剧痛,然后胸口处的木牌子传来一阵冰凉的气息,我再一瞪眼,哇靠,毛的“肤如凝脂,白若初雪”,这粉扑得简直比刷墙的还厚,整个人好似那装修铺子,各种浓妆艳抹,让人胃中翻腾,只想作呕。 杂毛小道也是一阵冷笑――这女子姿色原本是不错的,可是下海多年,日夜纵欲,身体早就垮了,谈不上什么保养,自然也有几分年老色衰。他喜欢小清新,口味倒也不重。通过朵朵给我共享的视野,我立刻看到这女子身上黑雾萦绕,想来这便是她增强自身魅力的法门,但是她在养小鬼的方法上几乎是个白痴,看着这样子,竟然有一点反噬其身的感觉。 杨经理给我们双方做了介绍,敏香看见了萧克明一副道士打扮,立刻就皱起了眉毛,说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招摇撞骗的蟊贼都上了门,什么道士?这年头十个装道士的就有九个说自己是茅山的,这个是也不是? 杨经理看向萧克明,他很诚实地点头,说我也是茅山道士。 敏香立刻高声大叫道:“那还不赶紧滚蛋?” 杨经理有些犹豫,那一刻在他的眼里,如此佳人的请求定然是不能拒绝的,唐突不得,然而理智却又觉得必须一查到底,于是纠结了起来。我暗想这金蚕蛊附体也有了几个月,我日夜揣摩,也有了一些子“法力”,见此刻她如此嚣张,立刻结不动明王印,对着这女子就大声地口出真言道:“灵!” 这一声巨大,空间震荡,有回声,立刻把这敏香身上的黑气给震散了许多。 灵―― 第三卷·第五章 恶鬼娃娃 ·第五章· 恶鬼娃娃 声音渐小,我见到杨经理和刘哥看着敏香都放大的瞳孔,一阵急剧收缩,估计是看清楚了敏香的“真容”,心中震撼。而我这一吼把敏香吓了一跳,懵了,回过神来,扑到杨经理怀里哭,说呜呜呜,有人欺负我……杨经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我和杂毛小道戏谑的眼神,看着刘哥一脸明显的同情,咬着牙,一把将敏香推回沙发上,冷冷地说:邓春菊,你到底干了什么? 黑雾消散,杨经理也有些不客气了――这么丑,明显也没有什么价值。 事实上从刚才杨经理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见过如此容貌下的敏香(或邓春菊),但是原本的敏香与被迷幻后的敏香,两者的面容交错混杂,让他的记忆显得有些混乱,不敢确定――这也是常用古曼童提升自己美丽的女人的常有印象,你会觉得很千面,各种姿态都会有。 仔细回忆一下你见过的明星,想一想谁会养呢? 敏香见杨经理这么反应,见我们这些男人厌恶的表情,愣了一会儿,知道自己的戏法被破了,怨毒地看着我,突然她双眼一瞪,翻白,像一个木偶般从沙发上弹起来,扑到我面前,要抓我挠我。我这人不打女人,但也不想被人挠一脸的血印子,立刻从沙发上一个后空翻――我身手已经很灵活了――避开这发疯了般的女人。 她见我跳开,大骂着,那脏话我现在想起来都脸红,就不一一赘述了,紧接着她又盯上了萧克明,母狮子一般怒吼,去抓他。 屋子里的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把她给制住,我刚才还说杂毛小道不重口味,这话我现在收回。这厮此刻已经死死的摁住了敏香的胸和手臂,一边喊莫乱来,莫发疯,一边咸猪手乱摸,毛手毛脚的。我四处张望,提防那个害了三条人命的小鬼露面。 在我胸口处木牌里的朵朵跃跃欲试,想出来看看她的同伴是什么样子的。 杨经理、刘哥和杂毛小道终于制住了敏香,这女子的力气出奇的大,但是刘哥可是传说中的特种兵,而杂毛小道据说也有一牛之力,好歹将其制住,杂毛小道立刻咬破右手中指的指尖,涂抹在这女人额头上,然后念“清心寡欲咒”。我曾笑他是个做小和尚的命,偏偏做了个荤素不忌的杂毛小道,这里面就有夸他念经持咒字正腔圆、快速的意思,打个比方吧,他那速度,跟现在很火的《中国好声音》主持人华少播广告的那段一样――快吧! 在杂毛小道持续的咒语中,敏香的挣扎逐渐地减轻、停止,她呆呆地任三人给抓住手脚,长叹了一口气,无神的眼里,滚出许多热泪来。 见她情绪恢复正常,三人把她扶着坐起,杨经理和刘哥小心戒备,而杂毛小道吃完便宜,擦干抹净,直接问道:“你自己根本不会制小鬼的,怎么弄来的这个恶鬼?”她仍在流泪,清亮的眼泪从两颊间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大腿上,把粉蓝色的旗袍氲湿。 终于,她回过神来,说她是在淘宝上面网购的,是来自泰国的古曼童,花了她两万多块钱。买回来之后,胡乱地养着,按照说明渐渐感应到了,然后自己的魅力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很迷男人――男女通杀,开始还窃以为喜,可是到了后来,却感觉它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暴戾,好杀人……说完,她坐起来,旁边两人以为她又发狂了,谁知她紧紧握住杂毛小道的手,哭着呐喊道:“大师,救救我吧!” 这声音凄厉悲惨,静寂的房间里面乍听有些惊恐。 更大的一声喊叫又出现,这回是刘哥。只见这个汉子指着办公室的窗外猛喊:“又来了!又来了!”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木偶般的大头娃娃,正飘浮在窗外,面无表情、大头上面脏兮兮的,全是血污,它盯着我们――不,应该说是盯着我胸口处的木牌子,眼睛是白色的,空洞无神,说不出的诡异…… 呀――尖利的叫声响起来,它一张口,露出许多白森森的牙齿,透过窗户,扑飞进来。 瞬时间,整个房间都扭曲了,四周都是血海深渊一般。 “哚――” “镖――” 我和杂毛小道几乎是一起口出真言,那瞬间临近的小鬼,在我们共同的猛力呵斥声中,被生生定住。这时它的真实模样才显现出来:大概三岁孩子大小,头颅出奇地硕大、古怪,是光头,上面有不少黑蚯蚓一般的筋脉血管,虫子一般蠕动,眼睛是纯净空洞的白色,直勾勾的,无神,四肢短小,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婴儿服,脏兮兮的。 它嘴抿着的时候很小,像樱桃,一张开,全部是锋利的牙齿。 然后,一大股极其难闻的尸臭味就传了出来,在整个房间里飘散,恶心至极。 杨经理和刘哥这时“哇”的一声叫唤,连滚带爬地离开,萧克明一把推开敏香,不知从哪里就掏出一张黄纸符箓,上有黑红相杂的字迹,龙飞凤舞,他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搓,隔空便掷去,很准,立刻就沾染到了这小鬼的身上。 一沾阴身,立刻燃起蓝色火焰来。 我没有这般符箓的本领,只是按着十二法门中禁咒一章的本领,持着咒,用空气震荡的能量,将它死死地拖延着,手上一热,这是金蚕蛊传递给我的能力,它其实也算是个搞幻术的大行家,四周血海深渊被我手一挥一带,又还复了模样。见多了朵朵,我对此有些心得和研究,于是并不畏惧这小鬼,一个箭步跨前,就揪着了这个小鬼头青灰色的小腿。 它虽是灵体,但是我却有着朵朵和金蚕蛊的帮助,一把抓个正着,拽下来,把它大头砸在茶几上,砰地一下作响。这时萧克明的符箓已经燃烧完毕,那小鬼难受极了,居然发出了像老鼠一样“唧唧吱吱”的叫唤声――我前面说过,小鬼没有声带,一般都发不出声音来的,除非是很厉害,引起空气共鸣。 这个小鬼虽然用迷幻之术害死几个人,但是并不如我和老萧两人,显然不是。 它这叫声,纯粹是因为被杂毛小道的符箓之火灼烧到了灵魂。 这是灵魂的怒吼,绝望的嚎叫,燃尽生命力发出的悲鸣。 它白色无神的眼睛突然一亮,只看一眼,便觉得无比的怨毒和心寒。 萧克明一个箭步抵近,掐着法决,中指和食指之间又是一张黄纸符箓,他大声喊道:“小毒物,这小鬼执怨已深,留着必是祸害人间的角色,你我今日合作,把它超度了算球?”这鬼娃娃猛地回身,朝我的右手臂咬来,一口犬牙交错的利齿。它虽是灵体,但是拿这利齿咬人,人却要中那尸毒,浑身变僵、长满绒绒的黑毛,不消一个多时辰便死去,阴毒得很――这里说的是那杀过几次活人,见过鲜血的小鬼,我家朵朵乖,不是。 我哪里能够让它得逞,随手一翻,抓住脚,把它大头朝下又一摔,避开去。 我终于下定决心,这等邪恶之物,怎么能够留它在人间害人?口中高呼同意同意,你老萧快快的,不要再拖延。杂毛小道刚才是考虑到我养着朵朵,可能对这类古曼童爱屋及乌,若是痛下杀手,会惹得我不快,此刻见我放话,大喊:“得嘞!”话音一落,那黄纸符箓便伸进了小鬼满是利齿的口中,轰的一下燃起来。 第三卷·第六章 淘宝上的古曼童 ·第六章· 淘宝上的古曼童 这一下,小鬼叫得更加悲惨了,那声音几乎是高频震动,把每个人的耳朵都震痛了。它奋力挣扎,像刚出水的河豚,各种诡异的扭动。我手像过电一样,一瞬间全身发麻,臂膀颤抖得厉害,好像小时候上体育课长跑,第二天全身肌酸蔓延,浑身无力。我大叫一声,咬牙坚持着拽住它的细腿。 好在这声音仅仅只持续了十几秒钟,然后,这小鬼终于停止了挣扎,四肢都往下垂着,它的大头几乎烧了半边,留着半边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安详的微笑来,萧克明见状,立刻盘腿坐在地上,虔诚地开始念道家的超度亡灵经诀,做起了法事。 这时,朵朵从我胸口槐木牌中飘了出来,悬立在空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同类。 我把手中的这小鬼(古曼童)放在了茶几上,它气息仅存一点儿,没烧到的半边头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在半空中、像天使宝宝一般的朵朵,它终于积聚了一些力气,伸出小小的手,举起来,想去摸一摸朵朵,朵朵飘下来想搭它的手。 我拉住了她,摇头。 这小鬼古曼童身上,全部都是萧克明启动的符箓之力,赤焰凶猛,一不小心就烧会到朵朵这里,那可不好。 小鬼躺着,火继续灼烧着它的身躯,绕过这边脸,把身躯给燃着了,我盯着它的眼睛看,白色中出现了一些黑点,里面居然流露出许多感情,我认真读,似乎是遗憾,又或者是羡慕、苦痛、解脱以及别的什么情绪――我从没有想过能从这么一点儿眼神中读出这么多东西来。 心中莫名就是一酸。 手被紧紧拉着,朵朵看了看燃烧成灰烬的小鬼,又看了看我,眼睛里似乎有好多泪。 我在想,倘若朵朵没有碰到我,罗婆婆一死,说不定便和眼前这小鬼一样,逢初一十五便被阴风洗涤,没多久就头大身子小,变成了邪恶之物,丧失神志去害人,被我或者萧克明这样的人给捉拿去,焚尽灵魂,永世不得翻身?我只一想,就觉得可怕,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她粉嫩的小手。 小鬼终于燃烧殆尽,成为飞灰,空中,仍有它凄厉的哀鸣。 可怜、可恨…… 朵朵看了一眼我,倏地一下飞进了槐木牌中。 她的出现,没有任何能力的杨经理、刘哥和敏香都没有看见,杂毛小道看到了,朝我挤挤眼,笑,我不知道这笑容所为何来,只是感觉猥琐,有不好的预感出现。 一切完毕,当场的三人这才反应过来,杨经理一巴掌扇在了敏香的脸上,破口大骂,以掩饰自己心中极度的恐慌,刘哥已经闪到了一办公桌旁,按着桌面的手指骨节都青了,显然内心也慌得很,而他脸上流露出的苍白神态,显然不像是一个经历过魔鬼训练的特种兵。 敏香被一巴掌扇倒在地,放声哭号。 事情结束了,杨经理竭力感谢我们,然而却半点没有提及报酬一事。我还好,萧克明却耿耿于怀。杨经理竭力邀请我们明天来见一见他们的大老板,一个尊号曰段叔的家伙――他们老板最喜欢我们这般的奇人异士,求贤若渴。我推辞,提出要回去了,以免耽误明日的大事。萧克明不愿,不给钱就算了,但是既然前面说他今晚在这里消费免单,他自然不愿错过机会,便伸长脖子,不肯跟我走,嚷嚷着要留下来。 杨经理拍着胸口说今天上百位佳丽随意选、随意挑,都算公司账上。 这杂毛小道的嘴巴立刻咧得巨大,合不拢。 此事已了,后续是报警还是什么别的,我不知晓,在外闯荡多年,我自然知道什么是自己该管的,什么是不该管的,我不拿工资,也不是超人,抓完鬼,回酒店睡觉便是,其余的那已经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情了。杂毛小道不走,我也不强求,自己裹紧了上衣,走出去。 路过二楼楼道,我见到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十分熟悉,仔细瞧,原来是王姗情,就是之前阿根暗恋的店员小妹,后来为了男朋友和自己的生活下海的那个。之前听说是在做楼凤,游击队的干活,现在居然混迹到了江城口岸的夜总会,看来,已经是加入了职业化、专业化的队伍了。虽是熟人,但是我却没有一点儿去打个招呼的想法,想来她见我也尴尬,于是脚步不停地走了。 返回酒店的房间里,已经是凌晨时分,我又洗了个澡,然后来到床上,给朵朵持咒祈祷。 结果召唤几次,这小丫头居然没有出来。我奇怪,今天怎么有点儿不听话了。 我强制把她叫出来,她瞪了我一眼,舞着小手,呀呀呀,朝我抗议。我奇怪,这怎么个情况?这时金蚕蛊也出来了,学着朵朵,朝我瞪眼。两个小东西冲我示威半天,身子一扭,跑到另外一边自个儿玩去了。我这才想起来,莫不是朵朵在生气我和老萧配合着,把刚才那个小鬼给超度了? 难怪刚才那个杂毛小道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呢,原来他是早已料到了朵朵会有这反应。 可是……可是捉住敏香的那古曼童,跟朵朵一起玩的那肥虫子不是也有一份吗? 为毛跟它玩得欢畅,却对我张牙舞爪的呢? 小鬼头们的心思,还真的很难猜呢。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拉开窗帘,晴天,有很清冷的太阳。 透过钢铁水泥森林的间隙,能够看见远处的海,我以前的视力才4.6,现在却比5.2还要厉害,很远的海边,有白色的海浪逐水而来,那是一条白线,推着混浊的海水。这边的海并不清澈,黄浊,也有很多垃圾,看着让人失望。远处是澳江,那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区,看到的建筑多是又高又窄,间距也很小,跟这边对比,很有特色。 摸摸胸口的槐木牌,朵朵已经回来,她昨天和肥虫子玩得高兴,故意不理我,但是最后还是亲了我的额头一下。因为肥虫子回家,我就没睡熟,能够感觉到软软的果冻一样的触感。 她即使再闹脾气,仍旧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 我心中充满了怜意,决心一定要给她找回地魂,恢复记忆。如有可能,甚至可以帮她重塑肉身,或者投胎,重新享受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快乐生活。我希望她能跳能闹,能够说话,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能够自由享受那温暖的阳光,像普通小孩子一样读书识字,快乐成长,或许,长大以后还会遇到一个懂她的男孩子,敬她爱她怜她,组织家庭,过着快乐的生活…… 这样想着,我突然有一种嫉妒那个男孩子的感觉。 这也许,就是每一个作为父亲对待自己女儿男友的情感吧?又或者是…… 早上八点半,萧克明这个死道士还是没有回来――这小子迟早有一天会精尽人亡的。有一次跟他谈及偶像,我说我的偶像是钱锺书,博学多才,我以为他的偶像是三清祖师或者老聃、鬼谷子呢,没想到他居然跟我说是nba最伟大的球星之一张伯伦。这真心让我奇怪,这小子不像是喜欢看体育节目的人,没想到他的理由,居然是那货据说跟两万个女人发生过关系…… 我没有再等他,去附近茶楼吃了早点,九点钟的时候,秦立打电话过来说到了八州港,于是我驱车去接他。接到了秦立,也没有过多寒暄,他就直接带我去说有十年还魂草的人家。那是一个小型植物园,私人的,在一个名为野驴岛的半岛上,四处荒凉。 当我和秦立找到了那家主人时,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说是顾宪雄老板介绍过来的,他立刻叫人备了好茶,说顾老板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有什么话直说,我说听说您有一株十年以上的还魂草植株,想看一看。 如是,那能不能转让给我。 第三卷·第七章 求草被拒,怎么办? ·第七章· 求草被拒,怎么办? 讨要十年还魂草的话题刚一提出来,他脸色一顿,看着我,很为难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儿,他筹措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那株还魂草,本来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只是稀少难见,他也是以前觉得稀奇,就从南宁移植了过来,本也没想着活下来,没承想长势还颇讨人喜欢,一直生长了这么些年,当杂草一样了。本来你若是早上一个星期来,既是顾老板的朋友,送你便是,可是――四天前,有个佳能的日本佬过来参观游玩,说他要了,一番讨价还价,竟然以100万成交,那日本佬先交了10万订金,然后回去请人来移植,后天就到,所以…… 他最后很惭愧地说道,虽然他向来仇恨日本人,但是跟人民币却是感情深厚,这个小植物园平日里花销也大,入不敷出,他渐渐也维持不了了,若能够得到这么一大笔资金的支持,他也可以缓解一段日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就是没戏了,之后我提出来,先去看一看十年还魂草是什么样子的要求,也被主人婉拒,他显然是认定了这笔生意不能够被破坏,怕我生出歹意,所以就显得十分谨慎。当然,他并没有堵上所有的门,端茶送客的时候,他说陆左先生,你要是有心,可以也拿100万来买,日本人和中国人,我自然是喜欢跟中国人做生意的。两天时间,你若有钱,尽管过来,我给你便是啦。 100万――我心中苦涩,虽然之前转让股份有点余钱,但是这么多……我手头哪里会有?便是立刻回去,卖房卖车,转让股份,也来不及啊? 我和秦立出了植物园,我蹲在车子旁边的道路旁,秦力也蹲下来,点一根烟递给我。 我摆手,说不会抽。秦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他带来的人,可是这家主人明面上客客气气,但是骨子里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着实让人心里不爽。我不抽烟,他就跑到了下风口,把这根烟抽完,之后,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狠狠地碾,然后问我,要不要告诉顾老板一声,若真的很需要那劳什子草,又缺钱的话,可以找顾老板拆借一点。 我说不用。这时候海风吹来,带着一些潮湿和腥味,我站起来笑,说什么玩意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一株草而已么,没有钱,老子未必拿不到!笑话! 秦立只以为我在发泄怒气,嘿嘿笑,不说话。 开车回去,路上我问秦立忙不忙?他说还好,忙倒是不忙,只是最近顾老板的公司在搞年终盘点,很多事情千头万绪的,比较麻烦,听他这么说,于是我直接把他拉到八州港,说兄弟我就不请你吃饭了,下次见面,不醉不归。他说陆左你是顾老板看重的人,又是身怀奇术,忙碌是定然的,你若有空,随时找我,喝酒吃饭,随便挑选地方。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真不好意思,劳累他白跑一趟了。 秦立离开,而我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静立沉默。 要说我和秦立之间,其实还是有一段故事的:前年的时候,我跟着顾老板一起跑过几桩生意,他很欣赏我,想提拔我做他的助手。后来被秦立使了手段阻挠,具体是什么就不讲了,反正后来就没成。不过顾老板还算不错,又把我介绍给了他表弟阿根,一起盘了个店子,做点小生意。 说实话,秦立的手段其实我是看出来了的,不过我没有作声。 他却自以为得计。其实,我并没有太怪他,人的志向不同嘛,他喜欢那种在顾老板公司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感觉,他觉得自己是二把手(其实有几个副总),但在我眼里那就是个跑腿打杂的活计,远远不及我在东官与阿根合伙,招几个伶俐的小伙和顺眼的妹子当手下,过小老板的生活来得安逸。 他喜欢风光、繁华和迎来送往的虚荣,而我,则喜欢在一个小地方静静享受生活。 在我心里,一个是无自由,一个是自由,自然不难选择。 回到了酒店,我坐在房间里想了一会儿,然后去附近的商场里买了灰黑色的登山服,毛绒帽子、茶色眼镜及口罩,然后买了高倍度的军用级别望远镜,这些装备搞齐后换上。回来的时候我见到有租自行车的摊位,在情人路的道边。我没开车,乘公交车到了那个摊位附近下,天气冷,摊子的生意并不多,经过讨价还价,摊主决定以30块钱每小时的价格,租给我。 说实话,还是很贵,我真心肉痛啊! 下午两点左右,我骑车环游野驴岛。这岛不大,站在对面四景山上看下来,就只有小小的一块。我很快就来到了这个私人植物园附近,一边装作游玩,一边趁着人没注意,考察地形,研究路线。但是由于不知道那株十年还魂草栽培在哪里,所以没有目的,一片懵懂。 我有点儿急,这植物园说大不大,说小倒还真不小,室外室内,各种各样的植物花朵开放。有腊梅,外有花黄、内有紫纹,应是名贵的磬口腊梅,按理说这种植株应该在秦岭中部、大巴山区等地区生长最佳,分布于陕省、北湖等处于北方的地区,能够在此见到其绚丽的黄色绽放,说明这里的主人,一个缺门牙的老男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哦,对了,他叫做胡金荣。 那么,说不定朵朵需要的十年还魂草,真的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心中本来有所顾忌,早上我来寻药,被拒,但是倘若夜里这株草药丢失,这缺门牙儿的主人定然会想到是我偷的。他原本并不会在意这一株不起眼的东西,但是此刻,这株草值100万,那是和它一样大的金坨坨都换不来的,他哪会罢休,到时候我定有麻烦。然而此刻我却等不及了,若真有,其他东西都好准备,朵朵召回地魂的条件就只欠一个良辰吉日了。 我等不起,朵朵也等不起,那漫长的时间。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买通里面两个工人中的一个,给到我具体的信息,然后再行动。但是后天日本人就来拿货了,我没时间。想到这里,我不禁恨起了那个哄抬市价的家伙。说实话,我是一个普通青年,又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影视业(我是说日剧和动漫,你们别想歪了),十分倾慕――当年看《一公升的眼泪》时,我可是很喜欢泽尻英龙华的哦(可惜后来嫁给一个近五十岁的摄影师了)。当然,我也对这个国家的政客和右翼十分不爽,但总体而言,我不会乱开地图炮,去不理智地胡乱痛恨它。 正如我之前说的一样,这世界,哪儿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 可是现在,我由衷地痛恨那个捣乱的日本人。 我在野驴岛待到了下午三点,差不多画好了地形图,考察了撤退方案和一些应急措施。回来还自行车的时候,一个小时二十八分钟,摊主硬要算我两个钟头的钱,一番讨价还价以50元成交。我倒公交车返回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回到房间,发现另一铺床上面趴着杂毛小道,正呼呼大睡。 我一脚把他踹醒,问他晚上有活动,去不去? 他迷迷糊糊的,嘴巴旁边还流着口水,抿抿嘴,回过神来问去哪里,搞什么? 我坐下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讲起来。萧克明十分生气,大骂,先是骂那植物园的主人见利忘义,囤积居奇,而后又骂日本人扰乱社会市场秩序,本来路边野草一般的植物,又不是名贵兰花,几十块、几百块,多则上万,直接拿下就好了,搞一个100万,这是吓唬谁呢?日本人不是很精明的么,这回怎么就犯傻了呢? 最后他总结,说日本人钱多犯了傻,植物园见利忘了心。 我说对得倒挺工整的,可接下来怎么办?要知道,为了朵朵,那株十年还魂草,我可是势在必得,一定要拿到手的。 第三卷·第八章 夜盗植物园 ·第八章· 夜盗植物园 萧克明浑不在意,挥挥手,大言不惭地说草木花朵,乃滋天地精华而生,并非一人一家之物,这东西,套一句老话,叫做有德者居之。何谓有德者,我看小毒物你这种从外表到内心都善良的小伙子,自然是首选。他不给,我们未必不能去偷吗?放心,我老萧今晚陪你走上一遭,定拿回来。 我说这杂毛小道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这么热情。 “但是……” 果然,他话锋一转,“但是”二字立刻又冒出了口,我知道他就这狗脾气,于是听他摆――“但是,贫道对朵朵也是十分喜爱,我不能夺人所爱,只求这小丫头能够拜我当干爹,让我也享受享受几天有个乖女儿的日子。” 我没理他,把厚厚的衣服脱下,准备去吃饭。 他见我这样,连忙拉着我:“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这干爹不是那种干爹,我是真心想有一个女儿啊?”我回他一句:“自个儿生去。”说完我去餐厅吃饭,他起床,换了一身新长袍,追着跟在我后面边走边说:“我要生,也养不出像朵朵这么乖的女儿啊……哎你等等啊,走这么急干吗?” 虽然杂毛小道说不去,但是到了晚上九点钟,他又跟着我屁颠屁颠儿出门了。 我叮嘱他换身普通人的衣服穿,于是他从善如流,弄了身黑色运动服,我一看,整体感觉像个中学体育老师,比那身道士袍顺眼多了。一月份,临海的江城也已经冷了,尤其是海风呼呼地刮着,让人觉得从心底里就冒寒。我们两个人坐在车里,在野驴岛对面的海滨大道旁边,发动机没停,有余温,仍旧冷。 我找来了下午买的江城地图,说本来想让金蚕蛊或者朵朵溜进植物园,然后直接拔草了事的,结果不知道方位,两个小家伙不认识,办事都不靠谱――尤其是金蚕蛊。其实本来我可以共享金蚕蛊的视野,然后操控的。但是我跟它,都没有达到那个境界。 那么,现在只能执行第二方案,那就是人为地秘密潜入到其中。 说到这里,萧克明立刻举手,说我负责……接应你。 我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这个不靠谱的杂毛小道来派上用场,你不用这么担心。然后我把进园路线、撤退路线,还有一些行动细节重新捋好一遍,结束后,我问他杨经理那里联系好了没有,他说没问题,不在场证据老杨和老刘都已经答应提供了。 我拿出普通还魂草的图片给他看,说我们的目标长这样,但是十年的还魂草,雄蕊过六,花丝粗短一致,草身呈紫色。他看过,说好像这玩意儿在哪里也见过。我忙问在哪里,他挠着头,不知道在山奚还是在陕省。我说屁啦,这东西一般生长在南方,你说云省、西广等地,我还相信,山奚?长脚了成精了才乱跑呢。他回想,半天没放个屁出来。 现在才十点钟,还早,我们要等到凌晨三点再行动,那个时候,正好是人最困的时间。 一想到凌晨三四点,我就会想起自己在家乡青山界林场守林屋里,蹲守矮骡子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就有一种不祥的奇怪预感。 也许是我太关心了,所以才会这样吧? 凌晨三点,寒露降,月亮沉入云间,大地一片黑暗。海水拍打礁石,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野驴岛,两个黑影在行动。这两个黑影身形矫健,疾步如飞,静悄悄,在环岛的土路上飞走着,不一会儿,就接近了一个不规则的区域。 这个围着铁丝网的区域,就是野驴岛的私人植物园。 这两个黑影,其中就有一个我。 另外一个,是杂毛小道。 我们两个蹲在植物园南边的铁丝网外,看着不远处的那栋建筑物里有昏暗的灯,海风吹着露天植物园的吊灯,一晃一晃的,摇曳树影,藤条乱晃,像女人的头发。大概十分钟,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汉走过,他是胡金荣(缺门牙植物园主人)雇的夜间工人。那老汉有些生病了,猛咳嗽,一边咳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你们这些鬼孩子,滚球去,滚球去…… 我和萧克明面面相觑,这是啥子话――口头禅?喊魂?还是呵斥鬼物? 这老头儿还挺迷信的。 萧克明说价值百万的还魂草,他个人认为应该会放在那个屌毛的房间里,最可能就是卧室里,抱着睡觉。 我摇头,说这不可能,这十年还魂草是掌状网脉,主脉五条,叶柄长2.5~4厘米,扁圆形,它有一个习性,就是需要接地气。什么是接地气?就是植株要一直生存在土地里,不能移植到花盆的土壤里来,一离开地脉,隔天便会枯死,功效全失,毫无用处,用什么样的营养素都不行。这就是为什么日本人不立即买走的原因。移植十年还魂草,必须要准备一样东西,看到我背包里面的塑料袋了没有?里面就装的有。 他问什么玩意儿?我哈哈笑,就是不告诉他。 见我卖关子,萧克明嗤之以鼻,说那胡金荣能从西广移植到江城来,他会不懂? 我懒得跟他解释还魂草和十年还魂草之间,质与量的变化。见那个老汉走远,我把背包给他,说在这里等着我,他接过来,幽幽说了一句话:“我怎么感觉今天凉风飕飕的,真的很诡异啊,好像要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我没理他,今天风大,气温低,自然冷。附近的一处沿坡的大树挂枝,那是我白天探好的路线,我爬上了树,深呼吸,一个纵身就跃过了铁丝网,然后落在植物园里。里面黑影憧憧,我踏着小碎步子,慢慢走,放出了朵朵和金蚕蛊,心中不免又忐忑又激动,暗自嘀咕道:“十年还魂草,我来了,你在哪里?” 这样激动着,突然一回首,感觉潜伏在暗处的萧克明,脸色有些怪异。 两个小家伙与我心灵相通,离得近,便听指挥。 金蚕蛊震动着它柔软的翅膀,嗖地一下就飞进了室内,而我则和朵朵在室外找寻。 讲一下这个植物园的地形,它由三部分组成,最大的当然是室外,有黄桐、胭脂、假苹婆、鸭脚木群落和猴耳环、降真香、亮叶杜英一棕竹等小群落,间隙中还有豺皮樟、桃金娘、降真香等常绿灌木;还有小温室,隔着半透明的玻璃,有室内灯光,看见里面的植物大多是一些娇贵的香岛木兰、文珠兰、黄杨、墨兰、吊钟等;除此之外,还有一栋建筑,两层小楼,是主人及工人的住宅,仍有灯光。 我主要在草丛里面找寻,植物园很仔细,在每一个植株的旁边和附近都会有一个醒目的标识。所以这些植物生得千奇百怪,又或大致一样,我也可以辨识清楚。 植物园里的灯光分布比较散,靠近温室、住宅的地方明亮,而别处则黑黝黝的。 天空中黑蒙蒙,一月天冷得很,没有月亮,连星子都少,偶尔看见一点亮光闪过,那是夜里航行的飞机。四下黑暗,然而虫子唧唧吱吱的叫声却很多,按道理冬天的虫子早已蛰伏,然而这里地处南方,气候温湿,各种不知种类的虫子一年四季都是有的。 时间紧急,我也顾不得杂毛小道在外面朝我龇牙咧嘴,猫着腰,开始有规律地寻摸。因为事先想好了方案,我负责左边,朵朵负责右边,金蚕蛊先去室内看看,再钻温室里。有了分工,我们效率很快,一点一点地排查。 过了十分钟,金蚕蛊飞出来,到我面前摆着肥屁股,扭一扭,然后又钻进温室去。 我正寻摸着到前面的那株大树去看看,突然听到一记很沉闷的落地声。 “砰”―― 我心中一紧,连忙猫着身子溜到一株大树后面,躲在阴影里,趴着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第三卷·第九章 藤蔓游动 ·第九章· 藤蔓游动 隔着几十米,从西边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也是踩着碎步,悄悄地潜过来,由于金蚕蛊的原因,我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大大提高,那是一个全身穿黑的人,不高,就一米六多一点儿,身体极为柔软,像一只黑猫般灵敏。 他蒙着面,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植物园中间的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房前。 那个玻璃罩房是植物园第三个大型人工建筑,在室外,我白天见过,感觉那里阴气森森,隔得远,又被其他植物给遮蔽,只能看见几缕艳丽的红色。还魂草按照阴阳学的理论来说,属于阳,喜欢光照和温湿的天气,跟中间那里的气氛十分不和谐,所以我并没有考虑到那里去。 那人是谁?怎么也这么凑巧,半夜潜入进来,他要干吗呢? 有人在,我自然不敢乱动,只是静静待着看他。其实我的心里面也有些不爽,这好比在公交车上,两个贼同时把手伸进了一个人的兜里,握手,然后一种诡异的竞争感就油然而生了。 黑暗中,那人悄无声息地检查了一下玻璃罩房,门上锁了,他拨弄了几下,没有开,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的铁丝状物体,用嘴叼着一个微光手电筒,准备开锁。他这样子,让我想起了电影007里面那种专业特工的形象来,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然而正在这个时候,之前走过去的那个老头儿提着个强力手电又巡了回来。强光乱照,那人一下子就如同灵猫一样伏在地上,往草丛处爬去。一道光线朝我这里射过来,我也尽量伏低身子。 然后听到由远及近的声音:“……你们这些鬼孩子,滚球去,滚球去……” 我听着这声音有些神经质,莫名的就有一种紧张感,话说,要是我被抓住了,该怎么解释?说天热睡不着,就爬进来歇歇凉?还是说这里太美了,想在树林子里面睡一觉?脚步声近了,声音也渐渐大了,那个老头的说话口音是南方话,听得我有些着急,突然,我的衣角被拉了一下,心都跳了出来。 我回过头去,原来是朵朵。 这小家伙拉着我的衣角,拼命地摇头。那老头正从我前面过去,我不敢讲话,瞪她,让她先等等,她指着玻璃罩房的中间,双手交错抱胸,表示着害怕的样子。那老头儿终于走远了,我便问她怎么了,她不能说话,拉着我的衣角往外走。我不让,说今天要给你找药,有了那十年还魂草,你就能变聪明了,会想起很多事情来,而且说不定还可以说话了哦。 她气鼓鼓地看着我,咬着嘴唇。 这时候,玻璃罩房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我抬头望去,只见那个瘦小的黑影从草丛里面蹿了出来,他失魂地大骂了几声――是男人,而且根据我多年以来看电影的经历来讲,骂的好像是日语――然后掏出一把军刀,黑色,猛地往后面挥去,拼命乱挥,仿佛见了鬼。 借着更远处温室那边的灯光,我能看到他后面缠过来的,竟然是几条成人大拇指粗细的青色藤条,上面有好多细密的刺,像日漫里面的触手怪,十分灵活,在空中舞动着。那人挥了几刀,利落得很,斩断了几截,然后掏出一种喷雾剂,往前一喷,黑色的雾气弥漫,那四五条舞动的藤蔓就缩了回去。 他见自己已经暴露,直接从身上取下了一个包裹来,冲到玻璃罩房的门前两大脚,就把那个蒙铁皮的木门给踹烂了,从包裹里拿出几个东西来,往里面丢去。值夜的老头听到了声音,立刻大叫起来:“来人啊,有人偷东西了,来人啊……” 他边喊边往楼里跑。 我心中一沉,娘呢,这下坏事了,事情闹得这么大,今晚上都消停不了了。我想着立即撤退,但是金蚕蛊还没回来,我心有不甘,窃想着能不能趁乱打劫一番,于是定住身子,静观其变。朵朵见我不理她,气嘟嘟地在一旁,掐我大腿。 那老头一声大喊,楼里面的人立刻惊动了,好几个房间的灯也陆续亮了起来。而玻璃罩房这边却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的事情:黑暗里有老鼠的吱吱叫唤声,然后里面一阵暗影摇曳,像鬼影。那个说日本话的黑影取出包裹里的另外一个东西,像消防灭火器,比刚才那个喷雾剂大好多,往前面猛喷,这次是白色的雾气出现,很猛,击打着前面的黑暗。 玻璃罩房里面乱动的影子,发出小兽一般嗷嗷的鸣叫声。 突然,玻璃罩房的灯光亮了起来,如同白昼,只见到玻璃罩房里面绿意盎然,最中间盛开了许多色泽艳丽、红黄相间、其叶似轮一般的肉质花瓣,周围无数藤条舞动,如同活物。植物园的主人胡金荣和他的老婆、值班老头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跑了出来,胡金荣听到这声音,哭喊着,说快住手,你这混蛋。 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胡金荣都提着一根闪着电火花似的电棒,一起冲向了玻璃罩房。 “砰!” 一声枪响打在了玻璃罩房的侧壁,巨大的冲击力把周围的玻璃震碎,也把胡金荣和旁边那壮汉的脚步给镇停。那个闯入者蒙着面,手上突然多了一把手枪,指着冲到近前的两人,平静地说道:“你们来得正好,你,到里面去,帮我把这株笸箩竹笼花的红色果实拿出来。” 他指着那个壮汉,那个壮汉被吓了一跳,举起双手只知道喊别开枪,别开枪。 这个人的中国话说得字正腔圆,但是结尾的时候,总是有些翘舌音,让人听着怪异。我只叹这人好猛,偷不成,变成明抢了。不过那笸箩竹笼花的红色果实,到底是什么,值得这个日本小子这么拼命? 看来胡金荣这里的好玩意儿还真的不少啊。 那个壮汉丢掉了电棍,举起手来,然后慢慢走过去,脚发抖。日本小子指着他,余光还看着胡金荣。壮汉来到了玻璃罩房门口,突然跪下来哀求,说饶过他吧,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口都指望着他吃饭呢,他哭了,声嘶力竭,那日本小子浑然不动,指着他,说你要不进去拿到,我立刻就打爆你的脑袋。 壮汉哆嗦着爬起来,然后弓着身子进去了。 我越发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玩意儿,能够让这日本小子铤而走险,又让壮汉害怕得如抖糠筛。在所有人都注意这玻璃花房的时候,金蚕蛊飞了回来。它没有独自而来,而是附在一株四十多公分的植物上,这肥虫子以小博大,居然凭着一己之力带了回来。 偷偷摸摸,悄无声息。 我拿着这株药草,摸了摸这小东西的脑袋,它惬意地摇晃着头,发出吱吱的细叫声。 我蹲下身来,仔细打量这一株植物:光滑无毛,茎软弱,具节,有着淡淡的腥味,像鱼腥草的味道,叶面大而圆,雄蕊过六,花丝粗短,草身呈紫色――跟罗婆婆给我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啊,不对,这株还魂草怎么在紫色中夹杂着诡异的红线白丝呢? 我一时苦恼,不知道是变种呢,还是假货。 我仔细观察,应该是变种,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种奇特的功效。我刚把这草用袋子包好,系在背上,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惨号声传来,我闻声望去,只见那个壮汉捧着一个榴莲大的红色果实跑出来,没走几步,便有十数条婴儿胳膊粗的活动藤蔓游上来,缠脚的缠脚,拉头的拉头,想要把他给扯回去。 那藤蔓的力量十分大,把这么一个壮汉拉得动弹不得,藤蔓上有许多倒刺,把他刺得哇哇大叫,不住惨号。 空气顿时一阵滞涩,有隐隐的臭味传来,像腐烂的动物尸体。 第三卷·第十章 无尽小鬼遍地生 ·第十章· 无尽小鬼遍地生 日本小子立刻提起地上的喷雾桶,往那些藤蔓上喷,藤蔓力道这才稍微减缓了一下。然而壮汉的惨号声却更加激烈,只见那白雾一沾染了他的身,就像硫酸一样把皮肉腐蚀,皮肤黏嗒嗒地往下滴,变成了一个被腐蚀了的血人。 日本小子猛叫,把果实丢过来,丢过来,快快的…… 壮汉不肯丢,一手抱着红色果实,一手拉住了玻璃罩房的门框,防止被拉进去,然后仓皇地猛叫:“救我、救我……” 声音嘶哑而诡异,仿佛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而这个时候,玻璃罩房周围的土地开始出现了诡异的变化,泥土缓慢崩离,浮出一些树根的根节和许多陶罐子,那些陶罐子就像我老家腌酸菜、酸鱼的坛子,三四十公分,不一会儿,密密麻麻足有五六十个被挤了出来,还有陆续的更多,有的被挤碎,哐啷一响,掉出许多白骨来,也有颅骨。 日本小子不管,只顾朝拉壮汉的藤蔓,喷着他的毒气。 玻璃罩房里传来了“嗷嗷”的小兽鸣叫声,声声悲切,像人的啼哭一般。胡金荣的老婆和那个值班老汉早已见机跑开,而胡金荣,他则摸起地上的那根又黑又粗的电棒,悄悄地摸向了那个在抱着喷液罐的日本蒙面小子。 十米、五米、三米。 突然,玻璃罩房又是“哐啷”一声,接着有让人牙酸的钢筋折断声响起,轰隆隆,整个玻璃罩房居然被里面的物体给生生弄塌,尘烟一起,日本小子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一蹿,正好碰上了潜过来的胡金荣,两人跌跤在一起,滚作一团。 我看见那个壮汉被玻璃罩房垮下来的钢筋活生生地压到,头像熟透的西瓜被砸,一下破碎,红色的鲜血、白色的脑浆溅得四处都是,眼球崩了出来,弹到了几米远,然后,尸体被十几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藤蔓拖着,迅速地被拉入了玻璃钢筋的倒塌堆里面去。 我心中一紧,此地不能久留,要赶紧走,猛地一站起来。 一回头,我的脸一下就白了。 在我的身后草丛里,冒出了无数个几十公分高的小娃娃,是灵体,漂浮在离地一点儿的距离,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白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我以及其他的一切。这眼瞳让我的心刷的一下子,就冰凉如水,腮帮子都疼。 有风吹来,江城的冬天终于让我感到了无比的寒冷。 这些小鬼头,全部都是赤裸着身子,头特别大,离地飘浮着,风将他们“嘤嘤”的哭声卷起,吹到了各处,我感觉胸中的气息凝重得不行,想抬脚,发现好几个小鬼抱着我的大腿,很有劲儿,不让我走。我面前的这些小鬼并不大,看着不超过两岁。有的会说话,一边哭一边叫唤: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这叫声悲切,仿佛从黄泉之中冒出来的,让人背脊骨发凉。 朵朵咬着牙、憋红脸使劲去推那几个抱我腿的鬼娃娃,她力气自然比这些小家伙大,一下就推飞一个,她并不高兴,一边推一边哭,好像在干什么错事……没一会儿,抱住我腿的鬼娃娃都被朵朵扔飞了。然而,这才是开始,密密麻麻的鬼娃娃全部都朝我这边涌过来。 那时的我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害怕是定然的,但是手足无措却也谈不上。 只是看到这么多诡异的大头鬼娃娃朝我涌来,心中有些胆寒,不自在,有几个鬼娃娃眼睛是红的,在黑夜里尤其清晰吓人。我轻喝道金蚕蛊归位,然而身体却没感觉,左右一瞧,这狗东西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我本来还觉得它偷回还魂草,想要夸奖一下他,没想到果然是烂泥糊不上墙。 反正它目标小,我也管不上这肥虫子了,积聚心中的信念,暗结外缚印,念着金刚萨埵普贤法身咒(这些真言都是十二法门中的禁咒一章的节选,是山阁佬研习佛家所得,摘录之,后面如有不再赘述),然后九字真言也不断念出。真言一出,我日夜习诵也有一些“法力”,所有围着我的鬼娃娃都如冰怕火一般散开去。 我大踏步,朝来路退回去。 一路跑来,不细数都有不下两百个,密密麻麻如同西瓜地的成熟绿瓜。 这样一想,我又想起了那壮汉破碎的头颅,也像瓜,烂了一地的瓜。 我一路惊慌地跑,其他小鬼也不敢犯我,于是都朝植物园的其他人爬去,我不敢去看,原路折回,身上擦破几处,一落地,一个人立即迎了上来,我心中惊慌,挥手就是一拳,却被死死抓住,力大得很。我定睛一看,却是萧克明这杂毛小道。他也十分着急,说此地十分凶险,看到刚才密密麻麻的小鬼了没?那是厉鬼,给院中妖物吸了三魂,只剩七魄中的怒、哀、惧、恶四魄,主杀戮,本来不厉害,上了数量临界,就凶了!你没事吧? 我摸了摸刚才翻网时,身上被铁丝网刮破的伤口,说没事,我道行高着呢。 萧克明嗤笑,说要不是朵朵强大的魂魄和鬼魂的体质,让那些小家伙犹豫,你能趁乱跑出来吗?我顿生自豪感,说没事,我家朵朵有本事,跟我道行厉害是一样的。萧克明忙问怎么回事,他这边问着,手中还在往地上丢着石子树枝,好像在摆什么阵法。我不管这些,把刚才发生的变故给他讲明,一边叙述,我一边从给他保管的背包里面掏出来一包塑料袋装的土,他伸手去摸。把泥土碾碎,闻一闻,说到底是什么? 我说这是一个老人家告诉我的泥土配方,用这泥土包裹住十年还魂草的根系,能够让它存活一个月之久。 萧克明拍了拍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有些黄黄的黏稠物,闻,感觉有点臭,说这泥土配方都有啥玩意儿,怎么闻着这么古怪啊?我摇头,说你是不会想知道的。我一直戴着手套,蹲下来把偷到的十年还魂草根系放入泥土里面。萧克明催着我说,我无奈,只有支支吾吾地说:“这里面有一个配料比较古怪,学名叫作新生无垢泥……” 他说哦,那还有别的名字吗? 我站起来把它放入背包,隔着铁丝网看植物园里的鬼影重重,乱相纷起,只想离开。他见我不说话,再次重复了这句话,拿脚来踢我,问什么名字啊?我没办法,说有的,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婴儿屎! 杂毛小道顿时绝望,拇指和食指一放,往我身上揩来,我连忙闪开,作势欲踢,他讪笑,擦了擦地上,说要不要进去看看热闹? 我说屁,我又不是太平洋警察,管个球啊,里面那一大堆人,说日本话“雅篾跌”的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那胡金荣在这里养着一棵食人花、食人藤的鬼东西,地上埋着几百个装着陶罐子的婴儿尸骨,也不是什么好种――这两人是狗咬狗,一嘴毛,小爷我可不在乎。 还有,哥哥,里面死人了啊! 说完我就跑,杂毛小道跟着跑,一边说他的九离超度阵还没有摆设完呢。 我不说话,埋头猛跑,那里可是发生人命案了,我去沾惹,不是弄得一身腥味?实在不妥。萧克明跑着跑着,比我还快,突然他停住,转头问我,你的金蚕蛊呢? 我反应过来,怎么把这不听话的肥虫子给忘了? 第三卷·第十一章 金蚕蛊沉眠 ·第十一章· 金蚕蛊沉眠 我立定,闭上眼睛,深呼吸,苦思冥想着,尝试着去联系它――黑暗中,整个世界一坠一坠的,很累,黑暗在蔓延,景象动摇,往前飞,使劲儿飞,用吃奶的劲儿……终于,前面出现两个黑影,一个穿黑色运动服、猛用手擦地下泥疙瘩的猥琐长毛男,一个左手提包、右手放在太阳穴上做沉思状的普通青年,脸上有疤。 很有必要、值得一提的一点,这个青年的伤疤,浅,恰如其分地把他的娃娃脸修饰得彪悍帅气。 随着萧克明的一声欢呼,我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二十公分直径、像卷心菜一般的赤红色果实,飘在我面前,我一伸手,这果实就掉落在我手上,入手有点沉,好几斤,而在这赤红果实的上面,有一坨金黄色的东西,黑豆儿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下子被幸福填满――多么顾家的小东西,就知道往家里面搬货。 这东西,就是俺家的金蚕蛊,手上这颜色艳丽的果实,就是刚才日本小子不惜杀人抢夺的东西。我不认识,但是知道有人抢,就是好东西,果断收起来,让金蚕蛊回家,然后和萧克明一起迈步跑到停着车的道路上。 车子启动,沿海走了几分钟,就听到“呜哇呜哇”的声音擦肩而过。 本来想着去报警的,没想到有人提前去报了。 我们不管,一路开回到了口岸的东方星夜总会。把车停好,正是夜场散去的时候,我和杂毛小道一起进去,自有侍者带着,来到了上次闹鬼的办公室。坐着,萧克明给我讲起昨晚我走后事情的后续:他和刘哥去了敏香的单独化妆间,找到了那个陶瓷彩璃的古曼童,敲碎,里面是碎骨、毛发、指甲和些许尸油,有黑烟密绕。房间里还有煮熟的鸡蛋,供奉着香、碎米和糕点。他设了法坛,超度了亡灵,而后在敏香的带领下,在一个下水道里面发现了四具尸体,有的高度腐化,有的长起了尸斑(包括那天死的那个醉汉),之后由夜总会幕后的大老板段叔与局里面的人协商,让敏香投案自首了。 我说你昨天一晚上没有回来,只以为去双飞了,没想到还干了些正经事。 他嘿嘿地笑,说那是,不过呢,那两个乌克兰大美女,活儿简直不是盖的……他兴致勃勃地讲起昨天的艳遇来,用词言语不堪入耳,哪里像一个有道之人。我连忙拦住他,说懒得听他床上那点儿事,问刘哥说的那只黑猫,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有蹊跷。杂毛小道被打断谈兴,有些不爽,说一只猫而已,这黑猫是惊魂之物,能辨阴阳,当时出现也是正常的,疑神疑鬼什么? 说着话,这里的安保主管刘明刘哥进来了,他说杨经理回去了,不过包厢安排了一整晚,现在回去,若有人来调查取证,他们自会应酬的。这些事情,他只是做,但是从不问缘由,做他们这一行,总是有些涉灰的,很多东西自然懂得,也见过我和老萧的手段,总体来说还是可信的。 我站起来跟他握手,说多谢了。 他摆手,说举手之劳的事情,又说他们老板段叔想见见我们,问有没有空,安排个时间吃顿饭。 我心急着回去给朵朵准备召回地魂之事,没心思应付,但是人家帮了忙,冷淡了不好,于是点头说今日晚上即可。萧克明这杂毛小道喜欢钱,又好色,自然乐意认识――他们这些混江湖的道士,就跟学者、明星一样,需要权贵来捧的,做到“谈笑有权贵,往来无白丁”的时候,就可以出书、成为大师级人士,之后,自然名和利,滚滚而来。 约好地点,我们步行返回酒店,一觉睡到天明。 早上八点起来,我打着呵欠,开始整理起昨天的收获。打开拉链,却发现背包里面的十年还魂草的叶面有些泛黄,心知这特制泥土虽然有用,但是总不及根系地脉稳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找个地方先埋着,等返回东官时再挖出来――即使把这价值100万的草本植物放在草丛里面,也不会有丢失的危险,这世界识货的人很少的。 再翻背囊,只见到昨天收获的那赤红色果实,居然瘪得只剩一张烂皮了。 半晚上的功夫,这东西怎么给谁吃了吗? 我大怒,跳到双人间的另外一张床旁边,把抱着枕头做春梦的杂毛小道给揪了起来,使劲地摇晃他,大骂你个杂毛道士,不声不响就把我们的劳动成果给侵吞了,你当这是火龙果啊,一口吃完? 杂毛小道睡眼惺忪,回过神来,问怎么回事? 我说还怎么回事?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半夜偷偷起来,把我们昨天弄回来的红色果实给当夜宵吃掉了? 他大呼冤枉,打早上回来一上床,头沾枕头就睡得稀里糊涂,哪里还有时间去想什么别的东西?再说了,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从那个妖气冲天的房子里面拿出来的,说不定有剧毒,嫌命活长了的人,才会干这傻事儿呢! 我说你等等,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愣住,说:“嫌命活长了的人,才会干这傻事儿呢……”我说前一句,他说:“说不定有剧毒的……”我们两个四目相对,跑过去翻包,果然,在那变成暗红色的烂皮上,躺着一条肥硕了不少的虫子,金黄色的背上,有一道红色的纹路,波浪形,这红色像血,极为妖艳。杂毛小道叫了一声“无量天尊”,先是给了我肚子一拳,说果真是贼喊抓贼,麻辣隔壁,然后叹服道:“蚂蚁食象,原来就是这样啊?” 的确,那赤红色果子足有20厘米的直径大小,居然被拇指一般粗细的金蚕蛊一晚上就吃光了,而这厮仅仅才增大了一小圈儿。 这,符合新陈代谢定律吗?这符合物理定律吗?――这不科学! 我怕它吃坏了东西,连忙联系它的意识。然而这家伙仿佛进入了冬眠状态,蛰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无奈,拎着这家伙的躯体放进了上衣口袋,然而,它一入口袋里,立刻隔着白衬衫,渐渐地融入了我的皮下去,开始鼓成一个包,像输液时鼓起的青筋,然后慢慢变平缓,最后不见踪影。 “半灵体?”杂毛小道惊呼,他叹服曰:“你这家伙一直不肯说它藏在哪里,原来是在你身体里面啊……原来如此,原来本命蛊还真的是在人体内,需要怎么养?它吸你的血么……”他一连串的问题就问了出来,而我不答,心中的狂喜将头都冲昏了,激动得很。 在这一刻,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滴滴答答的,把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个情况? 唉,很多事情,辛酸苦辣,不足为外人道啊! 既然已经起床,那么就下了楼,在二楼餐厅用了早点。我返回房间,背上了装有十年还魂草的背囊,和老萧来到附近街区景观的花园坛子里,他算了一卦,于是找了个地方把这株草埋下。用的是随地捡到的破碗挖的土,两人一手泥,找了个地方洗洗手,杂毛小道见路上行人多,擦擦手说要不然今天开张一门生意? 我说好,陪着他在路边摊忽悠人。坐着无聊,想起有一个远房堂弟陆言好像也在江城打工。想去找他玩玩,可是翻开手机通讯录半天,没找到电话,想着我这身份,天煞孤星呢,去找他估计又是平添麻烦,就此作罢。 杂毛小道生意不错,一直到了下午四点才关张,收入150元。收了工,我们返回住的宾馆,发现大堂正有两个警察在问大堂招待什么问题,那女人看见我们,朝我们指了指,然后他俩就走了过来,威严地问:“是陆左陆先生吗?” 我心想果然来了,脸上却没有半点变动,点了点头,说我是的。 第三卷·第十二章 酒店失窃 ·第十二章· 酒店失窃 这是我在2008年,第一次跟人民警察打交道。 我发现自去年九月份起,我就反复跟他们纠缠,不断纠葛。 我可以说我很倒霉吗?――好吧,我很倒霉,当然这一次,是我主动招惹的他们。 警察告诉我,说我昨天拜访的胡先生一家发生了人命案,植物园被毁坏大半,而且当晚还有一株价值上百万的花草被偷,这花草,正好是我昨天去找他探询的那株,所以我有一些嫌疑,需要调查了解一下。两人说明了来意,问可以进行调查了吗? 我说当然可以,这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 我们四人回到了我开的房间,然后在沙发上开始了调查。我言明,我确实于昨天在朋友的带领下去找过胡先生,而且目的也是想看一下那株十年还魂草。但是胡先生藏得严实,并没有见着,他昨天声明这株草值100万,而且已经卖给了一个来自日本的商人。在提出见一下这植株未果的情况下,我把那个朋友送回鹏城,而我则在江城逛了一天街。 “晚上你在哪里?我是指今天凌晨3点至5点这段时间里?” 我和萧克明对视了一下,那个提问的警察皱了一下眉头,说有串供的需要吗?我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们昨天晚上去了附近的xx夜总会,一直玩到了凌晨4点半才返回的酒店。我对面这警察明显就有些不相信,说你确定? 我说我确定,我旁边这个也在场。 他看着我和萧克明真诚的脸,摸了摸胡子,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证人? 我想了一下,说有,就是xx夜总会的安保部主管刘明。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我们会去调查的,我说没事,尽管去问,但是事先声明,我们只是去那里喝酒唱k,别的事情什么都没干哦。他不相信,说鬼扯,但还是结束了谈话,旁边负责记录的那个年轻一点儿的警察把记录纸递过来,让我浏览一遍后签字。我扫了一眼,没有出入,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了一个“陆左”,问讯的警察看了看我的签名,说字倒是蛮飞舞张狂的。 我谦虚,说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学过几天的草书,后面的签名都是在工厂里面打工时写报告练出来的,为了效率,难免有些潦草,莫见怪。他见我说得诚恳,点了点头,说了句xx夜总会那地方,藏污纳垢的,最好少去。站起来,他跟我握手,说调查基本结束了,这两天最好不要离开江城,要随传随到。 我心急回东官找配合的药草和材料,哪里能等这一天,于是说能不能冒昧问一句,这到底怎么啦?我还急着回东官去照顾生意呢?再有,也没几天半个月就过年了,离家漂泊,总是要回家看看爹娘的,在这里晾着也不是这么回事啊? 他没理我,只说让我等着,然后带着助手离开了。 两人走后,萧克明怂恿我一起去看一看昨天在植物园中间的那玻璃罩房里面,到底是什么怪物。他说你不是没见过妖吗?那玩意儿红光冲天,遍地都是小孩尸骸,养了一堆鬼娃娃,绝对就是妖。这时已经是晚上5点多,天色晚,我一见夜幕降临,黑黑的,就想起今天凌晨那一片的鬼娃娃浮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红眼睛的还在说“带我回去”之类的话语,心中就打寒战,不想去。 正好刘哥打电话过来,说起了与他老板段叔吃饭的事,于是就对萧克明推说明天再去。 傍晚七点,在江城某个最著名的海鲜酒店包厢里,我和杂毛小道见到了夜总会的幕后老板、也是江城很著名的民营企业家段天德段叔,陪客有夜总会的安保主管刘哥、夜场经理杨怀安以及一个一脸僵木、耍酷的英俊男子。 段叔五十多岁,眼睛炯炯有神,一副典型的南方商人形象,说话声音洪亮,精力充沛,喜欢用手势,喜怒不形于色。他脸上一直有着笑容,和善、亲切,但是我知道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能够开上这么一家规模的夜总会,必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暗自留心。入了席,基本都是杂毛小道在应酬这老狐狸,我只管吃菜。 前面提过,我是一个吃货,对食物的热爱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境界。但是我不挑食,稀粥咸菜也吃得,山珍海味也吃得,尤其爱吃肉。上一次吃请,是在老家的局子里刚放出来,马海波和杨宇请我吃的饭,当时还被黄菲给灌醉了,而后大鱼大肉的宴席吃过几次,都是请别人。面对这一桌子龙虾扇贝、鱼翅海鲜,我哪里控制得住手脚,一瞬间,面前的澳洲大龙虾就被我消灭了一半,惹得与杂毛小道亲切交谈的段叔、杨经理不断侧目。 我不管,只吃,因为太好吃了,我会告诉他们我平生没吃过大龙虾吗? 好吧,麻辣小龙虾我倒是吃过一些,拉了一个星期肚子(那是有金蚕蛊以前,而后,我除了与人拼斗受伤外,基本不会生病)。 杂毛小道淡定地聊天饮茶,脸色平淡,仿佛得道高人,但是他的余光可耻地出卖了他――这厮不断地瞟着我前面的大闸蟹,喉头微微颤动。他也饿,但只是偶尔饮汤、吃一筷子的素菜,就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清高。我心中暗笑,说这厮连色都不忌了,还装个什么大尾巴狼?不过,貌似道士是可以结婚生子的,这比经过道学家改革过后的佛教,要显得有人性多了。 在佛教的发源地印度,寺庙里,貌似也有庙妓一说。 聊休闲养生、聊教派传承,聊命理学究,聊画符念咒、驱鬼降妖、祈福禳灾……杂毛小道端的是好口才,这人要是投胎到了美利坚合众国,说不得也要混个议员之类的大人物。段叔见多识广,精明果断,也难免不被他所吸引,频频点头。其他人皆被侃得头晕,唯有那个冷脸帅哥一如平常地淡定。他是段叔的安全助理,像是当过兵的人,不说话,但是跟常人不一样。后来刘哥在席间跟我介绍,说是个脱北者。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只一下,我的后脊梁骨就生出凉意来。 是个杀过人、见过血的厉害角色啊。 宴席过半,段叔转而朝向了我,问我的一些事情。我只说我是跟萧大师打杂的,学习学习。他点点头,说陆左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小刘跟我讲过了,你的道行还是蛮高的。 饮宴完毕,我擦了一手油,吃得肚子生疼,撑得慌。段叔与杂毛小道相谈甚欢,十分投机,然而他是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于是约定日期,改日再谈,他由那个叫做朴志贤的男人陪着,先行离去。段叔一走,杂毛小道便松了一口气,问被我吃完的澳洲大龙虾,能不能再上一份,陪着的杨经理和刘哥自然说没问题。 吃完饭,杂毛小道被邀着再去逛夜总会,而我则推辞,赶回酒店睡觉。 回到房间,走进去,行李、床、柜子被翻得一片散乱。我大吃一惊,居然有人来这里偷东西?我立刻叫来酒店方,责问怎么回事。来的是住房部的经理,也很吃惊,连忙问我丢失什么贵重物品没有,我查了一下,我钱包手机钥匙都是随身携带,行李里都是些衣服袜子洗面奶,散乱丢弃,丢倒也没丢什么。 他问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丢了什么东西? 我立刻想到是不是被人盯上了,好在我还够谨慎,早上就把十年还魂草栽到了公园里。 是谁呢,警察吗? 不可能,他们要是想搜,下午那会儿就直接看了,或者偷偷地搞不让我知道,这不更好? 难道是植物园的主人胡金荣?我倒是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我不再想,立刻拨通下午那个申警官留给我的号码,给他说起失窃的事情。他哦了一声,过一会儿,说失窃的话还是报案吧,不用找他们,找附近的派出所。 我勒个去,这个申警官摇身一变,成了有关部门了。 真不负责! 我问这个客房部经理,说能不能查一下楼道里的监控录像?他说可以,但是要等派出所的民警过来,我立刻不干了,跟他讲,你就说行不行?行,好,那我们去看看到底是谁偷了;不行,那么我就给这酒店所有的住客讲一讲酒店失窃、你们不作为的事情。 他果断选择了第一方案,连说好、好。 我们来到监控室,调取资料,结果没一会儿,他们的工作人员很遗憾地告诉我们,监控的资料被删了…… 我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感觉头上似乎有一张大大的网,朝我身上撒来。 第三卷·第十三章 重返事发现场 ·第十三章· 重返事发现场 我通知了杂毛小道,当晚就整理行李,转到另外一家酒店。 而之前这家xx酒店给我的优惠则是免了我的房钱,并且由值班经理及主管一起,诚心向我道歉――他们怕我去网上乱说。 第二天早上,杂毛小道神采奕奕地联系了我,又问要不要去野驴岛看一下稀奇?我心中也牵挂着这件事情,于是说同去。我们两个在口岸附近的华润广场汇合后,驱车前往野驴岛。车行不远,大概四十多分钟,我们过了桥,来到岛上。这岛不大,很快来到植物园附近。然而前方有穿制服的人在执行封路,不准人过去。 这里隔着二十多米,路口一堆人。 无奈,我们只有下车,听到众多好事者在那里论是非。我越过去,准备靠近,被警察拦住,说不能走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前面昨天凌晨发生了爆炸案,正在调查,闲杂人等赶紧走开。我无奈,和杂毛小道折回来,问那些伸长了脖子的人们,怎么回事。 一个四肢短小、通红酒糟鼻的中年人笑了,他悄悄地说:“那些警察哄鬼呢,告诉你也无妨,前天这里发生了一起ufo事件,天上有红色云彩出现,十米长的漩涡在半空中停歇了几分钟呢,被人拍到了……” 另外一个人立即打断他,说屁啦,他就是这附近的人,是这里的植物园出问题了,他们这里以前就经常闹鬼的,前天啊,是昨天凌晨的时候,平地响起一声惊雷,然后地上冒出好多陶罐子,里面全部装着小孩子的骨骸,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呢,这阴雷一响,无数的小鬼鬼魂就爬出地里来,然后找胡金荣那个家伙索命呢…… 另外又有一个人反驳,说植物园里面,玻璃罩房里面养了一棵妖树,专门吸食血肉灵魂为生。这妖树开的花直径都足足有一米五,长得又妖艳又香,是兰花一样的诱人香味,这妖树,每吃十个人的血肉灵魂,就开一朵花,一年开一朵,开了十年之后,会结一个果实,先是绿色,而后才会从绿到褐红,再熟成滴血的赤红,这一过程又要十年。这果实,就是世间珍品呢,相闻能够延年益寿、白骨生肉,起死回生呢! 真真地堪比人参果! 一堆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好不热闹。 这时,一列车队行了过来,打头的是一辆行政级别的高级轿车奔驰s600。那车队停到了这里,门打开,下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灰白头发,西装革履,气度俨然,旁边立刻有人迎上前,在跟警察交涉些什么。我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子静静地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不高,身体瘦弱,跟旁边那群膀大腰圆的黑衣西装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只有一米六。 他转过头来,看到了我,以及我身边这个穿着青色道袍的杂毛小道。 他是一个少年,年纪不超过十七岁,瞳孔呈淡蓝色,轮廓偏西方,应该是个混血儿。 他看过来的眼神里面,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是逆流成河的悲伤。我与他对上,只是觉得,这是一个从偶像剧和漫画里走出来的人,跟我这种凡夫俗子有着本质的区别。他看着我,我便看着他,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居然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你好,我叫做加藤原二,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旁边的人纷纷惊呼,哟,日本人哦!――在2010年钓鱼岛之争前,很多普通国人对日本人还是有些好奇和友好的。 我点了点头,却没说话。杂毛小道也是,斜着眼看他。 他没在意,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我们只是礼貌点头,也不讲姓名。过了一会儿,那边有人来叫他,他礼貌地鞠躬离开。我们两个到了人少的地方,杂毛小道问我那天夜闯植物园的,是不是他?我说是的,看着柔柔弱弱跟个女孩子一样,但是心狠手辣起来,胜过很多人。 我仍然记得穿着一身黑衣的加藤原二,用枪逼着植物园那个壮汉进玻璃罩房去拿赤红果子,然后又用喷雾罐把壮汉喷洒得几近融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我本以为他昨天凌晨死掉了,或者被警察给逮起来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坐着豪华汽车,跟着一批趾高气扬的日本人一起过来。 一个西装革履、皮鞋飒亮的眼镜男在跟设警戒线的警察交涉,他的语气比较激动,不断地说加藤先生怎么怎么牛,让他们赶紧让开路,他们要进去找这家植物园的主人完成一桩价值上百万的交易。警察显得很为难,在解释,后面有一个年轻的在打电话请示上峰。 正在这时,又来了一辆奥迪。 车停,下来三个人,穿着普通,容貌普通,比较特别的是第三个下车的,他也是留着长发,打了一个发髻,跟我身边的这个杂毛小道几乎一模一样。我转过头来招呼他,没想到这老萧居然不声不响地溜到了人群中去,找了一会才发现他。 他猫着腰,鬼鬼祟祟的。 我走过去问他这是为毛?遇到仇家了啊? 他摇头,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后嘘,让我不要做声,我被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弄笑了,说你偷鸡呢?他摇头,说碰到一个熟人,有过节,不好出面。我望着那个挽发髻的男子正朝着日本人走去,说哦,看这打扮,那是你师兄还是师弟吧,混得不错啊? 萧克明嘴往旁边撇了一下,很不屑,说狗屁,就一师侄而已。 我肃然起敬,说你真能吹牛。 后面来的三个人确实很牛,找在场的警察问询了一下,为首的一个矮个男人把手中的证件亮了出来,然后几个警察立刻就高举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那个男人就义正言辞地对这伙日本人(含翻译)讲了几句话,神情威严,日本人便悻悻地撤离。我认识的那个申警官和两个警衔比他还高的男人跑了过来,热情地拉着三人一阵寒暄。 几个人热情地拉着手聊了几句,然后就往植物园里面去了。 奔驰往回走,停到了我和萧克明面前,然后那个精英打扮的翻译跳下来,走到我面前,说陆桑、萧桑,我们加藤社长有事情找你们,能不能找个清静的地方聊一聊?我心中一惊,为何?按理说,此时此地我和老萧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这个家伙一口就叫出了我和他的姓,显然对我们已经有了一番认识。 难怪那个日本小子还跑过来跟我们寒暄。 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一伙人啊? 虽然我知道,这一伙人,里面定然有哄抬十年还魂草市价的那个日本人,也有昨天凌晨盗取“妖树”果实的日本小子,但是,我们真的就没有打过照面。仅仅就翻译这一句话,我就有一种被曝光的感觉,好像没穿衣服出门一样,被人看个通透。 这人有些盛气凌人,我本来不想答应,然而旁边的萧克明却果断地答话:“陪聊可以,按分钟收费,一分钟10块钱,价钱公道,童叟无欺,两人打八折。”翻译明显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说萧先生你没开玩笑吧?萧克明耸了耸肩,说大家都很忙,咨询费什么的,自然还是要有的,哦…… 他顿了一顿,补充了一下,是美元哦。 第三卷·第十四章 结下仇怨 ·第十四章· 结下仇怨 翻译回到了车里,跟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问了几句话,然后折回,说可以,那我们去附近的万向会所谈一下吧。 我和杂毛小道莫名其妙地折回了车里,跟着日本人的车队离开野驴岛。 路上的时候,老萧跟我讲,估计昨天偷东西的家伙就是这伙日本人,妥妥的。真神奇啊,一天工夫不到,居然就能查到我们,小日本这情报工作,简直就跟在自己家门口一样。我说,听你这意思说来,日本人已经怀疑我们在中间插了一杠子,夺了十年还魂草,以及那不知名的红果子? 老萧点头,说连昨天我们房间被偷的事情,都有可能是这帮孙子干的。 我深有同感,心中也有些难过,在我大中国的土地上,这帮孙子如此横行霸道,就没人管了吗? 随日本人来到一个环境雅致的会所后,那个白发中年人早已经在一个房间里等待,陪同的还有那个翻译,日本小子加藤原二却没有在。我和杂毛小道进来,翻译向我们隆重介绍了这个白发中年人,说是xx株式会社驻中国区高级代表加藤一夫先生。加藤一夫坐着,四平八稳,像一个王者,霸气侧露。我和萧克明,在对面坐下,萧克明让这翻译废话少说,为了你的美元着想,赶紧问。 加藤一夫盯着我们,小眼睛有着细碎的光芒,他问:“两位先生是否偷了我在植物园订购的龙血还魂草?如果是,我愿意以同样的价格,将它买回来。”他一说,那个翻译立刻将他的意思同步翻译给我们,让我有点儿惊奇――真看不出来这猥琐的翻译,倒有这等本事!那他看日剧,岂不是很爽啊? 不过羡慕归羡慕,我和老萧还是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我说这怎么可能?你这是什么意思? 加藤一夫笑了,说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我们打听过了,来找胡桑的人里,就陆桑你目的最明确,而且时隔一天,龙血还魂草就失窃了,其实不用想都知道,是你们做的,对不对? 我懒得理他,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样的思维,都21世纪了,还搞卢沟桥事变那一招? 加藤一夫他开始讲起自己在中国投资,帮助了多少人就业,促进了江城经济的腾飞,又讲起了他向来对中国都是抱着友好的态度,多么受他工厂里员工的爱戴。我昂着头,做认真倾听状。确实,大的道理我不会讲,那是经济学家的事情,但是我辗转珠三角地区数年,见过一些日企,也曾经加入过一家,总体而言,日企的工资和福利待遇相对都会高一些,但是里面的规矩,简直是严苛到让人崩溃,日籍员工和中国员工的待遇、等级差别很大,简直让人有重回七十年前日伪时期的感觉――富士康就是沿袭了日企的管理风格,由此可见一斑。 见我们没什么反应,加藤一夫开始变得更动情了,他说他之所以要找龙血还魂草(日本人的说法),是因为他有一个十八岁的可爱女儿,因为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在确定医学上没有突破后,转而通过其他路径来想办法――龙血还魂草据说经过日本神道中有能力的宗教人士的炼制,能够帮助找回他女儿的魂魄,所以务必请两位归还,以让一个父亲,重新见到他那可怜的女儿。 他哭得泪眼婆娑,连我都感动得忍不住流了一公升的眼泪。 我想起了池内亚也。 然而当他再次问起时,我仍旧是说,没有。 他的脸色开始变了,铁青色,脸僵直,让我想起了以前就职的那家日企秃顶老课长的形象来。他冷着脸问,你们确信没有?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是有证据的,两位是否想让我送你们进大牢去? 他说的证据,是我们那晚上的漏洞吗? 我霍然而起,哈哈大笑,说你们图穷匕见了吧?在中国人的地盘,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嚣张?我转身走,杂毛小道没走,厚着脸皮找翻译要“谈话费”。我一出包厢的门,就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拦住了,是加藤原二。他站在我面前,被我身影覆盖,但是就像倔强的草,孤傲。他冷冷地盯着我,脸上有着莫名的忧郁,他问我:“你到底拿没拿龙血还魂草,拿了,赶紧给我,我给你钱,两百万!怎么样,中国人?这草,我要来救琴绘姐姐的性命的。” 我说滚球去,麻辣隔壁的,看你一脸的衰样,好狗还不挡路呢,知道不? 我硬走,他拉着我的衣袖,大骂,说你这个粗鲁的男人,该死混蛋(此处应该是巴格牙鲁),我一挣扎,没想到重心一偏,天旋地转,居然被这小个子一下子给摔了出去,屁股着地,生疼,感觉盆腔骨都要裂开似的。被这一摔,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比他足足高出了十来公分,块头也比他大了一圈,居然一下子就被摔了个狗吃屎,这太伤自尊了。 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发疯似的冲过去,跟他扭打。 没承想这个家伙是个练家子,好像是柔道,右手接住我的拳头,左胯一扭,三下两下,就把我按在地上制住,我肌肉酸疼,关节都用不了力,怎么挣扎都不行。我这时才发现,我居然用不了金蚕蛊的力量了,这小东西陷入了沉眠,而我,则变成了以前的那个废材,虽然多了一把子力气,却也上不得台面了,打得了群架王八拳,但是跟这种专业训练过的人一比,就满眼抓瞎。 没有技巧啊! 我脸贴着地,动弹不得,憋屈得想发疯。 十秒钟之后,加藤原二放开了我,淡淡地看着我,眉毛上扬,说或许吧,这么弱的家伙,怎么可能成为我想象中的对手呢?我高看你了,偷草者,或许应该是另有其人吧。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他正趾高气扬地说着,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掐住脖子,轰的一下,就把他死死按在了光洁的地板砖上,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咆哮声:“麻辣隔壁的,你这个小日本鬼子敢打我家兄弟!不想活了?” 我爬起来,正好看见萧克明死死压住加藤原二,使劲掐,这会儿该他动弹不得了。 我想起老萧吹嘘过自己有一牛之力,此次看来,果然不假。看着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 都说吃亏是福,我因杂毛小道吃了这么多亏,果然没有白吃。 保镖们本来就一直关注着这边,一看到自己人都吃了亏,立刻围了上来,冲突一触即发。 十几个人,一下子就围住了我和萧克明。 听到这边热闹,里面的加藤一夫和翻译都走了出来,加藤一夫看见这个景象,冷冷地盯着杂毛小道,说都别闹了,需要我报警吗?我叫老萧住手,他放开了加藤原二,然后站起来,拍拍手,说:“加藤先生,你倒是个阔绰的主顾,但是你的儿子,却是个冲动的家伙。话不投机,我们就此别过吧。” 杂毛小道和我一起离开,旁边的保镖想围上来,但是那个白发的家伙叹了一口气,说不用了。 我们两个回到车上,驱车离开这个会所。 老萧见我脖子上有勒痕,问没事吧?我说没事,就被狗咬了一下,他哈哈大笑,说你怎么一下子就软了?这可不像你。我愁眉苦脸,说我的金蚕蛊休眠了,我借助不到它的力量,那小子又会两手,所以一下子就跪了。他很惊奇,说你的虫子怎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不会是吃了那果子,挂球了吧? 我啐他一脸唾沫,说怎么可能?我跟它在意识上一直有一丝联系,吃撑了倒是真的。 老萧哈哈笑,说你这个家伙也是,金蚕蛊自从跟了你,就没过上一个好日子――金蚕蛊的食物不是带毒的生物吗?你天天给它喂什么,喂猪牛内脏拌二锅头!我的天啊,这么奇葩的食物,亏你想得出来。这一次见了好东西,它自然是先吃为妙啦。得,把我的份额也吃了,不行,你得赔我。 我叹气,说这次的聊天费,我就不跟你分了。 杂毛小道见我转脖子,问很疼吗?我说是。他问要不要找个机会弄一下那个小子,他昨天凌晨算是杀人了吧?要不然我们给警察举报?我说要人家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回答?他又出主意,说要不我们找个机会把他打一顿?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人家那么多保镖呢?他叹气,说你杀王洛和的时候那么牛b,现在怎么这样了,干吗不放蛊? 我开着车,没好气地说金蚕蛊已睡,我下个毛的蛊啊? 嘴上这么骂,心里不由得怀念起了体内这个肥虫子,觉得它有的时候有点像权利,是毒药的滋味,一旦没有了,心里面骤然失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从高位上退下来的离休老干部。又想起了那个日本少年,这个人性格怪异、坚毅果决,连杀人都不眨眼,简直是个狠角色,而且我隐隐感觉他有些不凡,对周围事物有些排斥力,想必身上佩戴着什么东西,即使有金蚕蛊在,我也不一定有把握把他给灭了。 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忍了。 第三卷·第十五章 江城事了拂衣去 ·第十五章· 江城事了拂衣去 我们聊了一会儿,又说到了妖树的事情。 我颇想知道那天夜里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加藤原二没有死,那么胡金荣死了没有呢?其他人呢?那满地装着尸骨的陶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密密麻麻的鬼娃娃,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无数的疑问在我心头升起,真的是百爪挠心啊!然而在这里我们没有一个熟人,那个申警官,连我们被偷了东西都不管,我可指望不了他给我们提供什么消息。 我突然想起来,杂毛小道说进入现场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是他师侄,于是让他去打探一下。他一听,装傻充愣地说有这回事儿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愿去,我也没有办法逼他,只好就此作罢。既然已经拿到了还魂草,于是我放下了好奇的心思,没有再去关注。我只以为这只是我人生中离奇经历的一件小事,放下心,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件事情远远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我今后几年的奔波,也只是缘发于这几天的事情。 当然,这是我当时所不知道的,这也是后话。 我们返回了酒店,刘哥打电话过来邀我们去见段叔,我懒得去,就让萧克明去了,拉上窗帘,自己躺在床上,陪朵朵一起玩手拍手的游戏。“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我念叨,然后她很认真地拍着,有时候我错了,她就挠我痒痒――我特别怕痒;要是她错了,她就一脸沮丧,嘟着嘴巴不高兴,而我则很欢乐地把她的脸使劲拉长,做可爱的鬼脸。 没了金蚕蛊,我却依然有一些“法力”,或者说是信念之力,依然能够触摸到朵朵――当然,前提是她也愿意让我看见。 她不甘不愿,但是却并没有躲开我的惩罚,因为她是个好孩子,不会耍赖皮。没了金蚕蛊,朵朵一个人时有些无聊了,就连看电视剧,都没有往日那么高兴。晚上萧克明回来,跟我神秘地说想不想知道昨天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你有消息来源?他说然也,那个段叔你是不了解,他可是江城这地界的一尊大佛,坐南朝北,黑白两道,手眼通天。今天说起此事,他便与我说了个大概,就准确度,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我来了兴趣,说那你就说来听听吧。 他弄来一杯茶,润润喉咙,开始讲起此事。 这野驴岛在古代是个敬奉妈祖的祭点,上面有一个渔民搭建的简陋妈祖庙,上个世纪40年代的时候被飓风摧毁,时逢年代动荡,老百姓连填肚子都成问题,自然不会想着重修庙宇。而后又进入了新社会、新时代,辞旧迎新,破四旧,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90年代初期,这植物园的主人胡金荣,还是江城南城区林业局的一个技术人员,很偶然的机会结识了一个高人,这高人别的不精,专擅长赌术老千,名声很大,又号“八手神眼”,后来出入澳江何先生的场子,出千被识破,结果被挑断了手脚筋,流落江城被胡金荣搭救。 八手神眼生命垂危,也来不及教胡金荣平生最得意的赌术,只说起自己偶尔听闻的一桩秘闻。 这秘闻便是关于野驴岛妈祖庙的传言。相传古代,重男轻女,海边的渔民尤其严重,经常碰见有人生下女婴后,溺毙而死。南方迷信,尤其是常年在海边漂泊的人,这辈子都寄托于海面上的晴雨,迷信,死婴不敢随便乱埋,必须把死去的婴孩放入陶罐之中,收殓,然后埋葬在野驴岛妈祖庙附近的树林中。这一习俗极其恶劣(是说溺毙女婴一事),泯灭人性,但相传已久,直至民国时期还仍有渔民偷偷干起。 八手神眼某日路过野驴岛,去参观了一下,发现埋婴地里,居然长出了一颗绿色的青藤红花。 他长年漂泊江湖,什么样的朋友都有结识,奇闻轶事知晓得也多,虽然擅赌术,但是眼皮子也是一等一的利害,一眼就看出来这株植物,乃极阴之地、怨气凝结的灵物,名曰修罗彼岸花。此花与佛家中的天降吉兆四华之一“摩诃曼珠沙华”彼岸花有着本质的区别,是吸取阴气、怨气而诞生的,剧毒,又名“死人花”“地狱花”“幽灵花”。此花剧毒,但花茎成熟后二十年结一果,红色,大若榴莲,异香扑鼻,味甘甜多汁,里面蕴含着众多灵力纠结的精华所在,佛曰,食此果,能达彼岸。 何谓彼岸,没有人知晓,但是这益寿延年、返老还童的功效,历史上还是有记载的。 八手神眼本待自己来享用,但是年岁已高,此番所受灾劫,怕是避不过去了,那段日子胡金荣待他极好,于是便认了这个义子,将自己往日的财富从异地取出,全部赠与胡金荣,翻了年后就撒手人寰了。而胡金荣这正是好心做一事,没想到天降下横财,他本身不信神,但也敬畏某些莫名的东西,遵了八手神眼的遗愿,花钱盘下埋婴地,建了一个私人植物园,收集些花草树木,偶尔涉及花木市场,也是有所结余。 十八年过去,当年的绿蔓藤,如今已经长得大如华盖,胡金荣遍访高人,以血肉喂食,居然把这修罗彼岸花培植成一罕见的食人妖花,催熟,然后用敏灵八卦阵建起一玻璃房子,镇压之,只待再过两年后,就享用这传说中的灵果。然而他自以为此事做得隐秘,但是他这些年来的作为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比如段叔这个黑白两道都混迹的大人物,就极为眼馋,只是顾忌这果实成熟期未满,没有出手抢夺而已。 然而此次,死了人,连胡金荣也被某个黑衣人捶成重伤,至今仍躺在医院里面昏迷未醒。事情闹大了,很多垂涎欲滴的幕后人物都急红了眼,想要找到那个心急的死家伙,把他扔浊江里栽荷花的心都有了。 段叔说起此事也连连摇头,说那人太可恨了,暴殄天物。 为何?那修罗彼岸花之果若不完全成熟,一身灵力全是毒,这毒比工业化学上的氰化物还要毒上千倍,要之何用? 我听到此节,心中一阵抽痛。 萧克明哈哈大笑,说我往日喊你小毒物,还多有几分不准确,现在看来,老子勘命之术还真准啊! 他笑完,神情严肃,说段叔这些人已经盯上了加藤一夫这伙日本人,嫌疑很大,不过我俩也有嫌疑,真的是抓贼抓进贼窝里,我们两个居然白痴到找段叔的人做不在场证据。你别看他好像只是个夜总会的小老板,你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吗?xx房地产开发集团的幕后董事长!牛吧!后面还有一连串头衔,要不要我跟你摆一摆? 我摇摇头说不用,我禁不起惊吓了,此地太危险,临香岛,高人辈出,国际巨鳄爬来爬去,幕后黑手层出不穷,我玩不起,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个体户,现在更是个社会闲散人员,玩不起,稍不留意就粉身碎骨了。我要回去了,回东官,再过几日,要过年了,我得回家去了。你呢? 萧克明拉着我,说别介啊。他今天跟段叔说起我早上受辱一事,段叔还准备给我出头呢……我说不必,我自己的仇怨,自己了结。现在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太过计较仇恨荣辱,只会在这泥潭里越陷越深,能力却无寸进。 仇,总是要报的,但是,不是今天,不是明天,要论持久战,长期坚持,总有一日,会让这小日本鬼子低头,后悔今日作为的。 他笑,说你这人,总是姑息养奸,不果断。那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日本神道的信徒,看着还是个天才呢,不扼杀,终究是麻烦。我四海为家,也没有个牵挂,你不搞他,我搞他。正好段叔这里说缺一个师傅助阵,我便在此地盘桓一段时间,先把这加藤龟孙子伏法了再说。 我说你这算是攀上高枝了吧。 他嘿嘿地笑,说贫道四海为家,只为捉鬼降妖、开世间之太平,其实说来说去,在那里总是不自在的,不过是借了那段叔的势力,办几件让贫道心安的事情而已。别妄言,别妄言。 我与杂毛小道攀谈半晚上,聊了许多事情,不尽兴,后来实在太困了,沉沉睡去。次日,我与他相互交换了qq号码,邮箱地址等联络方式(手机号码以前有了),然后依依惜别。之后,我又打电话给申警官,谈及离开江城一事,也许是案件的注意力转移了,他并没有说什么,就是不行。我试探着说起我跟东官市局的欧阳警官认识,他挂了电话,过了十分钟又打过来,只说可以,但是需要时,要能随时联系到我。 我说好的,这个没问题,我这个人,最喜欢跟人民警察打交道了。 我退房出了酒店,出来时有人盯着我,自以为很隐匿,我把行李都放到车子后备箱,然后两手空空地去逛街,然后找机会把他绕晕。大概下午,我提着大堆的江城、澳江特产返回,中间还包着我抽空去挖出来的十年还魂草(也就是日本人所说的龙血还魂草),我上了车,然后离开江城。 路上我本来想打个电话给我那堂弟陆言的,结果最后还是免了这心思。 我总感觉自己能够带给人噩运,还是不联系为好。 自小美死后,我一直这么想着。 还好,有朵朵陪着我。 第四卷·第一章 阿根头上的黑气 第四卷 故乡的云和溶洞子 ·第一章· 阿根头上的黑气 我返回东官,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阿根,还有一个是他表哥顾老板。 顾老板听秦立说起了我求药未果的事情,在我回程的路上特意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谈及胡金荣,他大为恼火,说之前已经谈妥了的,结果又去接什么日本人的那生意,结果平添横祸,弄得重伤进了医院,还出了人命案子,真活该! 这一通邪火发完,他挺不好意思地问我还要不要找,我当然说要,让他再帮忙寻摸寻摸,看看哪里还有这东西。 顾老板安慰我,说这东西本来并不稀奇,只是大家为了经济效益,隔几年就拔了卖钱,所以才少,又不珍贵。再看看,仔细找找,西广云省的药厂,都可以找,他自去办。说完这些,他又问我有没有空,帮他一个小忙。我说什么事?他说香岛有个朋友,年纪大他一圈,在大陆包了个二奶,结果那二奶滥交,患上了艾滋病,传染给了他。这艾滋病,在科学上一时半会是攻克不了的,但是你不是能人吗? 要不……你给看看? 我连忙摇头,说这玩意儿,我真惹不起、折腾不来――我还没结婚,没生娃呢,要万一中镖了、感染了,我也跪了。我真不是医生,有事情,还是要相信科学的。顾哥,这次真对不起,我帮不了。快过年了,我准备回家呢。 他在电话那头讪笑,说他也是受人所托,那老家伙是他一远房表叔,听了李家湖的事,求上门来。他不光染上了艾滋,而且还老梦到他死去的那个二奶,脸朝下,一身血,血肉模糊地来找他,苦苦哀求,求包养,鬼压身,各种灵异。 我翻了翻手机的通讯录,把杂毛小道的电话给他,让他问问,那家伙做这笔生意不。 挂了这电话,我都已经进了东官市。 我心中那一阵汗啊,这顾老板以前我是十分佩服的,年纪轻轻(四十来岁)的,家产上千万,游走在大陆、香岛和宝岛之间,生意广、朋友又多,曾经是我的奋斗目标、人生偶像,此刻见他不断地给我拉生意,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有一次还问我管不管生儿育女的事)都介绍给我,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变成了带乌龟帽的皮条客了。 不过说实话,我以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每天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吃什么饭、做什么事、遇见什么人,都是可以预料到的,循规蹈矩的,没有一点儿离奇的地方。每日上着网,看看国际、娱乐新闻,看看电视剧,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了,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平淡如水地度过了。 然而自从中了外婆给我的金蚕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了模样,在我眼中封建迷信的外婆,居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而从小一直听闻的矮骡子,居然真的有;具体的蛊也出现了,肥虫子的形象,《聊斋志异》里面说的鬼也出现了,不过颇小,是个萝莉,暖不得床,只能当女儿养;我住了一年多的大楼里出现了个凶厉女鬼,接着又莫名其妙冒出个师叔可以变成大猴子、力大无穷,淘宝上可以买到真的古曼童而且还能够迷惑顾客,一个普通的植物园里,不但有着遍地的小鬼娃娃,还有一株妖树…… 天啊,这世界怎么了? 所以说,一个圈子都有一个圈子的事情,这是一个围城,外面的人看不透,里面的人,也只是盲人摸象,不窥全貌。“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连孔夫子他老人家都曾经这么说过,世界上也有着那么多诡异的、难以解释的事情,凡夫俗子如我们,有什么资格去妄称了解世界呢? 自2007年8月末后,我对这天地间的一切神秘事物,都心存敬畏。 晚上六点,我返回了郊区的那套房子,上了楼,打开门,只见到租我房子的那个男技术员和女会计在沙发上做男女之间的剧烈有氧运动,叫声滔天,一阵高过一阵,吓我一跳,赶紧合上门,听到里面一阵慌乱声。我站在门口,闭上眼睛,想起刚才看到的那白花花的身体,笑,这事情放在小时候,一定要大声说几声晦气,呸,眼睛不要长针眼的话儿。 我有些奇怪,那个女会计向来精明,而且一向都要求很高,怎么就看上了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了? 转而一想,她即使再精明,再市侩,但终究是有需求、有欲望的,年纪好像也二十七八了,正是女性意识觉醒的时候,那男人长得也耐看,在工厂里面做事,体力也是足的……这样想一想,心里也释然了。 心中释然,又有些恍然若失――要是小美没死,此时的我是不是也可以拉着她做一些比较成人的事情,不让这对狗男女专美于前呢? 这样想着,心中又郁结。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男技术员出来了,黑黑的脸上全部都是尴尬。 他摸着头说陆左,陆左……他的脖子上全部都是炽热的吻痕,又深又重,有细密的牙印,一片狼藉,想来刚才是很激动的。我笑了,说不好意思,突然回来,打扰到你们了吧?他尴尬地笑,说没有,没有。我调笑说你不会刚才曝了一下光,痿了吧? 他横眉怒眼,说怎么可能? 我看气氛稍微缓和,就说你们也真是的,拍拖了糖也不发,饭也不请,真不把我当朋友呢。 一番闲扯,那个女会计也出来了,羞羞答答的,不复之前的精明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我进去收拾了一下东西,说准备搬回市里面去了,你们两个在这里住着,但是尽量不要在公共区域乱来。两人都羞红着脸,连说不敢了。我见他们尴尬,说好好干,尽量在这个城市里落脚下来,买个住处,到时候想在哪里在哪里,也不用提心吊胆的啦,这样,年前我让房屋中介先别找人了,你们好好过一个春节。说完,他们都很激动,连说谢谢。 我要走,他们拦住我,说一定要请我吃一顿饭,补偿欠着的拖饭。 我想着反正没什么事情,于是就答应了。收拾一番,来到附近的一个中档饭馆,小肥羊,吃火锅涮羊肉。这两人,男技术员叫尚玉琳,女会计叫宋丽娜,除此之外,宋丽娜还叫来一个女伴,没到二十的一个漂亮女孩子,说是她们厂里一个部门的同事,叫谢旻嘉。那个女孩子在不远的地方租房子住,我们先去接她,然后再到饭店。 吃饭时,尚玉琳讲起他和宋丽娜两人的恋爱史。都说“家是心灵的港湾”,果不其然,在家里,心防就降入了最低的警戒线,单身男女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一旦出现火花,干柴烈火一点即燃。他俩和我,其实没有在外面一起吃过饭,尚玉琳很热情,劝酒劝菜,宋丽娜也是,不断地怂恿女伴谢旻嘉邀我喝酒,这姓谢的妮子也辣,眼儿媚,陆哥陆哥的喊得亲热。 我不知道金蚕蛊沉眠了,我的酒量是否依然完好如初,只推说晚上还要开车,勉强喝了两杯。 不过这儿的火锅料子不错,特别是店家自制的辣椒酱,吃起来很过瘾,网上流传的湘黔川三省的“不怕辣、怕不辣、辣不怕”的口头禅十分妥帖,我就是个嗜辣的人,所以倒是吃了很多。许是幸福了,宋丽娜倒是有些想当红娘的想法,不断地问我是否单身的个人问题,又不住地夸赞旁边的小谢,而旁边的谢旻嘉则是一脸羞红,却胆儿颇大地看着我,水汪汪的大眼睛,蕴含着一泓秋水。 若是在两年前、不,一年以前,没的说,我只会顺手勾搭,今晚立马去开房滚床单,然而现在,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在小美之前,除去一些艳遇,我正经谈过两个女朋友,初恋是懵懂的美好,也是永远的遗憾,第二个女朋友让我迅速成熟,教会了我“情大于欲”的道理,让我没有那么饥不择食了。 当然,我仍然沉浸在失去小美的悲痛中,不说难以自拔,但是总是有些愧疚感。 还有一点儿,有朵朵在场,我还真的不好意思做些什么。 上一次在浴室里面让朵朵撞上都已经让我费尽唇舌,还一再告诫她不能在我洗澡的时候随意闯入。如果我带这个叫谢旻嘉的小妮子去滚床单,万一朵朵闯进来,我可怎么跟她解释?这就是家有儿女的尴尬,普通人家,把卧室房门一锁,欢天喜地地“啪啪啪”;我这儿,把门一锁,小鬼头直接从墙上过来…… 饱餐完毕,先送谢旻嘉回住处,临走时她给我留了电话号码和qq号,还把网名告诉了我――“奔驰他妈”,这个网名让我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小孩儿的心思。我载着两人回到住处,收拾了点东西,然后驱车返回了在市区的房子。到家时已是晚上10点多,阿根打电话给我,叫我出去喝酒。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梳头,然后下了楼。 一楼仍是那个曾被我下蛊的保安在执勤,他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但又不敢冒犯,鞠躬,九十度的那种。我一看这姿势,就联想到日本人,心中来气。不过我对楼里闹鬼事件的后续好奇,找他问起。他说案子还在处理,说那个阚老二(胖保安)可能要被起诉蓄意杀人。我一惊,这可倒了霉,他是被鬼上身,完全没有意识,这件事情,我可得给欧阳警官说道说道。 这时阿根又打电话来催,我就先搁下,打了车去附近的a酒吧。 到了酒吧,一股暖风吹来,嘈杂劲爆的音乐让人脑壳都疼,无数年轻男女在里面的一个小舞台上扭动着活力的身躯,跳啊闹啊,灯光乱射,群魔乱舞。我找到了阿根,他坐在一个吧台上面,喝酒,细细地品。我过去跟他打招呼,要了一杯酒,刚喝一口,随意看了一眼阿根,就感觉心中猛地一跳。 怎么他头上有着淡淡的黑气? 这可不得了。 第四卷·第二章 机场偶遇 ·第二章· 机场偶遇 “阿根,你这几天碰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没有啊,能有什么事?”他很奇怪我会问他这件事情,见我脸色凝重,小心地问怎么啦?我仔细看他,酒吧里灯光昏乱,许是刚才花眼了,但是万事须谨慎,我叫他最近出门小心一点,不要与人发生争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他呵呵笑,说我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敏感了。 他说我职业病。 抛开这些,我们聊起店子的事情,冬天是饰品店的消费淡季,所以不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结算的结算,要回家过年的准备回家过年。阿根是本地人,自然可以留守,我说也要回家,再过几天吧。 阿根叹气,说我走了之后,心里面空落落的,挺没干劲。 我突然想起了在江城夜总会里碰见阿根喜欢的那个小妹一事,不知道要不要给他提起。随后一想,这多少也算是阿根心口的一道伤疤,不提也罢。酒吧里好多寂寞的靓女,五光十色的灯光照着,又性感又火辣,我怂恿着阿根去泡一个,他不肯,说接受不了这种以欲望为目的的一夜情。我笑他,太保守,年轻人,何必呢。 可是我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自己去,心里面又不是很想。 有时候还真的很羡慕杂毛小道这种人,他活得真性情,想做就做,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心中无一丝挂碍,也不受约束,自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观、世界观,洒脱利落,在生活态度上是一向的积极猥琐。 而我,或者阿根,则是受了太多教条、道德的束缚。 两个男人对着喝酒,又无愁肠,自然醉不了,到了晚上近十二点的时候就各自返回。我回家,还特意来到五楼,看闹鬼那家的房门,冷冷清清,没个生气。我至今为止,仍然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在卫生间里放一个胎盘,为什么会孳生那么多的虫子,这是个不解之谜,尤其是她本人遗留下来的怨灵已然被杂毛小道超度,更是不得而知。当然,这世界上成谜的事情太多了,真的想一个个都知道,不可能。 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人。 所以我以前在街上,看见有人围拢在一起,就觉得必有祸事,果断闪远。 回到家里,我放出了朵朵,然后把十年还魂草从包包里找了出来。 这是一株整体呈紫色的植株,高二十厘米,主干粗大,一掐,很硬,有汁水冒出来,一闻,臭臭的,像是艾蒿那种刺鼻的味道。然而跟罗婆婆跟我所说的不同的是,这草叶边缘,居然有鲜红色的锯齿,稍不留意就有被割伤的可能。顶端有嫩芽,紫红色,像花儿一样绽放。 我有些不确定,这东西是真是假。 与此同时,我还在担心它的安全问题,早些时候,它若生于山间,或者像我在江城一般放一花坛中,便一文不值,然而现在有人把它炒到了一百万,这可是人民币,可是一笔让人眼睛发红的款项,我早上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想来也是瞄中了它。财帛动人心,若是有人追踪我到这里,把它给偷了,我就真的难过了。 所以,给朵朵召回地魂之事,宜早不宜迟。 给她找地魂最好的时机有两天,一是我的生日中元节,“七月半,鬼门开”,各家亡者会返家中取食祭品;还有一天是朵朵的生日,大年初四,也叫做生祭,眷恋人间的魂魄会返家,看望父母亲人。现在离过年还有二十来天,离朵朵的生祭2月10日则还有近一个月。 除了十年还魂草、朵朵生前的乳牙之外,还需准备许多药材和丹石……五金、三黄、乒石等四十多味药物,以及丹砂化汞。 什么是丹砂化汞?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水银,它呈液体状态,具有金属的光泽而又不同于五金(金、银、铜、铁、锡)的“形质顽狠,至性沉滞”,向来道家炼就“九转还丹”或“九还金丹”等外丹最重要的一味材料。当然,现在我们知道水银有毒,《水浒传》里玉麒麟卢俊义便是服用水银夜坠江中而死,历代帝王有好丹药者,也多死于此。但是这水银在招魂的过程中,会起到凝聚神魂的重要作用。 这些材料,有的在中药店就能够买到,有的还需要走特殊渠道才能采购。 我必须在一个月内把这些材料置办完。 朵朵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十年还魂草,用手捏了捏,然后有所畏惧,跑开,过一会,去接了一杯热水给我。我接过杯子,走之前开的加热,这会儿烫,小鬼属阴,尤其不喜欢热气,亏得她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看来果然是有点儿道行了。我跟她说你看看,这就是还魂草,有了它,以后你就越来越厉害了,就不会担心变成植物园里的那些小朋友一样了,可以快快乐乐地和我在一起咯。 她很开心,拍着手,围着我转圈圈。过了一会儿,她拉着我的衣袖,用手做了一个蠕动的手势,又作了一个飞翔的手势。我知道,她想金蚕蛊了,可是那肥虫子贪吃,现在还在我肚子里不知名的角落蛰伏着呢。我仔细解释给她听,她似懂非懂,点点头,一副很委屈的表情。 我合计了一下,此地绝对不宜久留,反正此间也无事,我回老家,便是龙游大海,从此海阔天空,无人找寻,偷偷找一个地方,把朵朵的地魂找回来再说。事不宜迟,我心念一起,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立刻收拾了行李,让朵朵帮忙打包,忙碌一阵收拾妥当。我上网查了一下南方航空,赶巧了,从南方市飞往我老家隔壁县机场的航班,居然还有一班飞机,于明天中午一点半起飞。 我立马订了票,然后带着朵朵和行李,直接驱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南方市的白云机场。 走夜路,出了城区之后上高速,车辆减少,我把速度加快,一路疾驰。朵朵坐在我的旁边,一脸惊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路边昏黄的灯光照进车里,穿过她空灵的身躯,落在坐椅上,透过车上的后视镜,我突然发现她婴儿肥的可爱脸上,出现了一丝很少见的落寞。朵朵爱笑,不笑的时候就有些天然呆,然而这落寞的表情,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不会说话,不能用言语来表明自己的感情,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开始思考了。 或许在想自己的未来,或许在觉得孤独了,或许想在阳光下行走,或许……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转过头来看我,眼睛清澈,如一汪清泉流水。 我跟她说,朵朵,你这个小东西,在想什么呢?她看着我,睁大眼睛,摇摇头,小嘴张合却说不出话来,于是不说了,嘟着嘴。我说朵朵,我跟你说哦,这次回去,我就帮你叫魂回来了哟,到时候,你就会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就能够学习知识了,锻炼锻炼,说不定就可以说话了哦? 她笑了,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在说:真的吗? 我猛地点头,说:“我告诉你哦,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会帮你……”我说着,突然想起了《聊斋志异》的某些段子,于是豪情万丈,捏着她的小脸蛋儿承诺:“朵朵,我告诉你哦,我会让你拥有正常人的生活,能够呼吸清新的空气,在阳光下自由行走,想笑就笑,想哭就有泪水,拥有家人,拥有朋友,也拥有一份专属于自己的爱情哦……” 她看着我,摇头,表示听不懂。 我哈哈大笑,说你不懂也没关系啊,长大了之后就明白了。 说完这话,我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帮朵朵恢复肉身,不管是转世投胎也好,或是借尸还魂也罢,这世界这么神秘,那么多未知的事情,未必就没有一个法门道路,是走不通的吧? 到时候这小乖乖要是能够变成了人,那得有多么的可爱。 车行一个多钟头,就到了南方市的白云机场。 把车停到了车辆寄存处,我带着行李进了候机厅,这时是凌晨三点多钟,我发了个信息给阿根,说明此事,让他有机会帮我把车开回去。候机大厅里面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这是中国南方最繁忙的空港,所以即使是凌晨,滞留的人也很多。有钱的,就去附近宾馆开个房间住下,没钱的或者懒得麻烦的就在这一排排的长椅上将就着,等待航班起飞或者……天亮。 我本就是个不讲享受的人,来到这里,我自然不会矫情地去找个宾馆住下,行李就是一个装随身衣物的箱子和一个旅行包,于是寻摸到角落里一排人少的长椅,把行李放在脚下,抱着装有十年还魂草的旅行包,躬身缩着,开了一天车,又折腾了大半宿,我也累得不行,闭上眼睛就睡去。 当然,我睡觉的时候,朵朵会帮我警戒周围。 小家伙其实很厉害的哦。 这一觉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接着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陆左、陆左……”我开始还只以为是做梦,然而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还貌似十分熟悉的样子,想睁开眼睛,不过睡太久了,糊住了眼屎,强光一照,感觉视网膜一阵失明,有些晕。我鼻子一吸,感觉是一阵好闻的女人香气。 这香气让我头脑一醒,这时那个人笑了,她说陆左你怎么在这里,还睡着了? 我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她。 这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女人,一个漂亮女人。 第四卷·第三章 返回晋平 ·第三章· 返回晋平 黄菲俏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吸溜着鼻子,精致的小脸红扑扑的。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呢子大衣,紧绷的高脚裤,白色的皮靴子,围着围巾,是粉红色泡泡的那种。她依然如往日一般俏丽,秀发如鸦,脸白净,像刚剥开的鸡蛋,又白又嫩,一笑,贝齿如编。整个人美得像画上走下来的人儿。我赶忙站起来,揉揉眼睛,然后也很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说她和几个朋友一起到海蓝三佳去旅游,又在鹏市盘桓了几日,刚刚从那边回来。栗平机场是个地方小机场,只开通了两天航线,一条是飞魔都,一条是飞南方市,而且还是逢二、四、六才有一趟,还真巧呢。她问我是不是回家?我说是,也是今天下午一点半的飞机。她很高兴,说真有缘,在这里也能够遇见。她这么一说,旁边就有一哥们不乐意了,插进来,问菲菲这是谁啊,也不介绍一下。 我这时才发现黄菲旁边还有五个人,三男两女,说话的这个,长得真帅,一头迷乱的黑发,像张信哲。 经这哥们一提醒,黄菲很高兴地给我和他们做了介绍,说这是陆左,是我们那儿的,这是xx、这是xx,这又是xxx……一圈介绍下来,多的我也没有记住,就记得那个帅哥叫做张海洋――瞧瞧这名字,多霸气,跟《血色浪漫》里面的男配角一个名字。 一番寒暄,黄菲问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说我凌晨到的机场,懒得去开房间,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呗。她说哦,现在都早上9点多了啊。我看外面,天色大亮,果然已经是白天了。目光转回来时,正好看见几个男人、特别是张海洋脸上,流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这是为毛啊? 我心中刚一疑虑,就立刻明白了:大概是这张海洋见黄菲待我热情洋溢,雄性生物的占有欲立刻爬上了上风,对我有所不满,然后看到我为了省这么一点儿房钱而在公共场所睡觉,更是不屑。我好笑,我这算不算是躺着也中枪?且不说我跟黄菲没有什么,就算是有,我睡机场又怎么样?想当初,大冷天我还睡过桥洞子呢,那也没啥啊?现在想想,还算是一件真实的人生经历,是财富呢。 以张海洋为首的这几个男人用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瞧着我,让我很不爽。 黄菲问我离下午一点多还早着呢,要不要办好登机手续,托运好东西后,一起去咖啡厅里面喝点东西? 我说好,反正是一趟航班,一起去。 这句话一说出口,张海洋面部肌肉很隐约地抽搐了一下。我心里暗笑,你让我不爽一会儿,我让你不爽三个月。小子不是以我为情敌么,我这黑锅背得也累,不如直接揽过来,一起竞争吧,让你小子斗鸡眼。我站起身来收拾好行李,然后说要去洗手间洗个脸,黄菲很热情地帮我提东西,不过她东西也多,看来在海蓝免税商场也买了不少,大包小包的。张海洋看不过,无奈帮我提着,一脸衰样。 我一身轻松地去附近卫生间放水、洗脸,精神抖擞地出来,他们已经在南方航空的柜台口了。 办理好手续,一群人来到了附近的咖啡厅,有热咖啡,也有西式糕点。 我也饿了,埋头猛吃,一连吃了一份起司、一份巧克力蛋糕和两份三明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握着手中的热拿铁暖手。有悠扬的音乐声在店子里飘荡,几个人开始聊天,说起这几天的旅游。我刚才边吃边听,大概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都是我们县城的公务员,有工商的、有城建的,也有银行的,唯一一个不是公职的,就是张海洋。不过,他是我们县林业公司老总的侄子。 果然都是天之骄子,幸福感最强的一群人――即使是在我们那个国家级贫困县。 黄菲一直在陪我聊天,她问我最近还好吗?我自然答好,然后又问起上次案件的情况。她说罗二妹已经认罪了,但是还没到公审,就在医院病逝了;王宝松杀害两人、碎尸的事情也已经判定了,然而他是精神病患者,又是被矮骡子所迷惑――这当然不能在法庭上面讲――最后被送到州精神病院治疗监管。 聊了一会儿,一个叫做小杜的哥们插嘴了,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事情? 我说以前在东官做个体户,现在不做了,还没找工作呢,想回家歇一会儿。他又问我读的是哪个大学?我呵呵笑,说是社会大学。他也呵呵笑,这笑容有些勉强,说社会大学好啊,好多东西都是学校里面学不到的。说完,然后说起自己是xx大学(某名牌大学)毕业的,如何云云。我没说话,他们几个又在侃了,那两个女孩子拉着黄菲,说起包包化妆品的事情。我握着手上的咖啡杯,感觉有些冷了,一口,便将它饮尽。 通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也看出来了,除黄菲外,这五个人里面有两对情侣,张海洋独身,但是其他人在尽力撮合两人。张海洋喜欢黄菲,但是黄菲似乎对这个大帅哥并不是很上心,若即若离――又或者是女性的矜持――哦,好老套的剧情,偏偏被我赶上了。若是偶像剧,我算是妥妥的反面角色吧。 难怪这些人不待见我,看他们都是有城府的人啊,如此浅薄的表露,原来是怕我反应迟缓,不明白。 其实我还是蛮想了解碎尸案后面的事情,毕竟罗婆婆与黄老牙的约定,我当时是做了见证人的。这双方,一个给了我找回朵朵地魂的方法,一个是朵朵生前的父亲,我总是有一些责任的。然而这里人多,除黄菲外,他们都排斥我,想好好聊天,着实难。而且,我总不好让黄菲为了我,跟她朋友闹僵,只有沉默。 这一沉默,吃得又多了一些,惹得两个女孩子惊奇地看着我――这么能吃? 在咖啡厅耗了一上午,除了我,整体气氛还是和谐的,显然,他们这次旅行的收获很多,各种美美的照片,天涯海角,蓝天白云碧波荡漾,细盐一般的沙滩……到了中午,又去西餐厅吃了一顿牛排,这两顿,都是张海洋付的账,拿钱包那姿势,帅得一塌糊涂。 返回机场的途中,我抽空问了一下黄菲她大伯的近况,她说还好,现在身体还好,就是人老了,容易犯困,精神也没以前好了,生意上的事情,大部分都交给手下的人去打理了。我说王宝松呢?她说在医院待着啊,反正有吃有穿的,钱都由他大伯账上出的,亏待不了他。说到这里,她小心地问我,她大伯中的那个血咒是真是假?我连忙制止住她,说这可开不得玩笑的,这个想法,立刻打消。 她不明所以,追问。我摇头,讳言,没有再说。 一点多钟,临飞机起飞之前,杂毛小道打电话给我,说起植物园一案的事情。他说经过警方最终认定,认为是胡金荣私自饲养食人花藤,最后引起的意外事故,我说这事儿日本小子就摘清了?他说是的。他道了一声无量天尊,说此事加藤家也花了好大一笔钱去活动,有关部门为了国际影响,也就没有再查下去了。谈完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他在电话那头严肃地说,他昨天闲来无事,心中一动,给朵朵算了一卦,卦面呈凶,让我近期小心一些。 我哈哈大笑,说你算命的本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别来蒙我了。 杂毛小道没笑,他用一种我从没有听过的平静语气说:“陆左,天下之事,千丝万缕,冥冥之中总有联系。我学艺二十余载,对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卦六爻所知颇深,然而却很少有意为人卜卦,为何?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算命的,大多喜欢算过去,而少去推算未来,一则太耗精神,二则有恐危及自身安危。诸葛武侯精研道学,通天之大拿,穷极一生为刘蜀王朝续气而不得,郁郁而死。民间传说,有些小孩能够看见灾难祸害,出言让家人乡亲避了祸,自己却化身为石头树木,这样的事情也多。我道行浅,摆摊算命全凭经验,然而真正用道术去推衍的,不多,但是朵朵却实在是个让人牵肠挂肚的小东西,心不由己。言尽于此,你务必小心。” 我郑重点头,越发觉得自己应该精研起《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上的所学,成为一个真正厉害的人。 借助金蚕蛊、朵朵这般外力,若不巩固自身的修为,最后我的下场,并不会比罗二妹和我外婆好过几分,甚至会更加凄惨。这件事情,我理应有所觉悟,并且要积极去改命。 南方至栗平的飞机航班下午一点半起飞,是小飞机,总共没有多少人。黄菲她们一伙坐在前面,我坐在了后面的位置。因为不喜欢张海洋这些人,我也懒得去前面凑趣,就在后边眯着眼睛补觉。飞机在云层里面穿梭,山峦水脉全部都变得很小,我心中暗动,感觉跟法门里的某些语句十分契合。我把舷窗的帘子拉上,把朵朵放出来,她是灵体状态,别人看不见。 她很惊奇地玩了一会儿,然而九天之上,却极为虚弱,没一会儿就闹着回槐木牌中歇息。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抵达了栗平飞机场。 过检票口,我发现有一个三四岁大、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黑而亮,宝石一般明亮,旁边一对中年夫妇拉他走,他不肯,结结巴巴地说“姐姐、姐姐……”他母亲冲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回来跟儿子说不是姐姐,是叔叔。小男孩直嚷嚷,就是姐姐,就是姐姐嘛……我心虚,知道这小孩儿也许在飞机上,能够看见朵朵,没理,赶紧走开。 当时没多想,哪知后来我们还会见面。 第四卷·第四章 相亲诡事,杨宇来访 ·第四章· 相亲诡事,杨宇来访 黄菲他们有人来接机,两辆小车,她很热情地邀我同行。 从这个小机场到我们县城都是山路盘旋,要三个钟头,但是途经大敦子镇,到我家只要一个钟头,我懒得再找车,于是不顾张海洋那憋成猪肝一样的脸色,和他、黄菲一起上了车。我坐在车里,感觉虽然黄菲对我一贯的热情洋溢,但是,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和家人,却离我渐行渐远,与我并不属于一个轨道。 我和黄菲,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 公路沿河而修,坑坑洼洼,不过很快就到了大敦子镇。我在我家附近下了车,然后与黄菲和其他人告别。提着行李,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熟悉的建筑和景物,道旁路边那些田地,一种久违的重逢感又浮上了心头。大敦子镇很小,这样的镇子还不如南方的一个小村,就一条主路,三两条烂街。我回到了家里,父母都不在,我问了一下邻居,说是某个街坊家里老人过世,他俩去吃酒了。 没有钥匙,我就坐在门口的青石上面,邻居那个老汉邀我去他家里面坐会儿,我说不用了,他便搬了两个木头凳子过来,陪我坐着聊天。老汉姓李,我打小叫他李大伯,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义乌,小儿子在南方,都是打工,文化少,所以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他坐着,往旱烟枪里面塞上棕黄色的烟叶,划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地抽烟,然后咧开一嘴的黄牙朝我笑,问我在南方混得怎么样? 我说一般,现在把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准备回家休养一段时间。 他很吃惊,说你不是在东官那边当大老板吗?怎么就不做了啊? 我笑,说啥子大老板哟,小买卖,跟我爸妈这杂货铺子一样,卖点儿东西。他摇头,说小左你莫骗你伯伯啦,生屯村的东娃子(就是盘下我快餐店的那个老乡)去年来你家拜访,说你在南方混得好得很,跟了个大老板,是个百万富翁呢!我笑,说李大伯你看看我这一身打扮,哪像一个大老板? 我穿着很普通的衬衫夹克牛仔裤,他看了看,说怎么穿得跟个学生娃娃一个样子。 我笑着说就是嘛。 又聊了一会儿,他问我:“小左,我听说你被你外婆下了蛊?” 我心中一紧,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抽着烟,说小左你不知道我是中仰村的人吗?两个月前中仰村七组螺蛳坳的那个老头子来你们家附近,逛了一圈,想朝你们家使坏,我把他拉住了,问怎么回事。他说你把他堂妹子送到了局子里,死了都没得善终,要搞搞你家。我就劝他,说也不怪你,而且你还要帮他堂侄子看着黄家呢。而且你家堂前屋后,都有你外婆布置的清光镜、纹路棍,你爸你妈都有看过香的红绳子,又懂这些,害不了人的,他这才回去。后来我把这事跟你爸妈讲了,他们才告诉我,你外婆最后把传承给你了。 我拉着他的手,说伯,这真的太感谢你啦。他摇头叹气,很惋惜地说:“唉,你在南方搞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你外婆为什么要挑中你?我在苗寨子里过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养蛊人,没有一个生活快乐的。‘孤’‘贫’‘夭’,大部分人都是‘贫’――哼,养蛊养虫子,能有什么出息吗?一辈子穷死。知道前街的二宝蛋没?人家在前村养鸡,现在是养鸡专业户了,农民企业家,有出息呢,前几天还到县里面去领奖状。看看吧,你现在生意又垮了……” 天色已黑,我父母都回来了,见我在这里,很高兴。 母亲埋怨我也不提前说一声,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我笑,听着她的唠叨,心里面突然涌起了一股幸福。无论我在外面受到多少伤害、经历多少风雨,家都是我永远的宁静港湾。看着父母逐渐苍老的面孔,我心里面一片平静。 我在家里面待了三天,陪着我的父母,也经常被亲戚朋友叫过去吃饭。 冬天冷,天亮得晚,我好好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日子,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有电视,但只有十个左右的频道,都不好看,连朵朵都嫌弃。这小丫头无聊,便被我催着干家务,每次我父母出门,她都被我支使着满屋子乱窜,有的时候她不愿,我就跟她猜拳。她出拳有个特点,眼睛往左瞟是石头,往下看时是剪刀,盯着前面就是布,很准,结果每次都输,哭着鼻子擦地板。 我父母回家,看到家里面一尘不染,十分惊异,都夸我太勤快了,说这些事情本来不用我干的。 我只笑,也不说――这本来也不是我干的。 第四天的早上,我母亲说我也二十好几了,感情没个着落,说给我介绍一个女孩子处对象吧,是对门河那个村子的熟人家的,姑娘以前在外面打工,刚刚回来。我们那里结婚早,像我这样的同龄人大部分的小孩都牙牙学语了,所以我母亲很着急。我却很窘迫,说这个事情,我自有计较。 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结果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就有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个姑娘上门来了。我母亲热情招呼着,让我喊姨,喊龙妹。 这个龙妹个头不高,长相平平,染了一头的黄发,有点儿龅牙。不过性情开朗,大大咧咧的,也见过世面,讲话做事都很客气,就是老喜欢讲自己工资有多高(1500块,这薪酬在2008年初南方打工是算高的了),喜欢讲自己是个储干(台资工厂里面老员工的意思),喜欢吹嘘……让我感觉有点儿虚荣。 她妈妈也很不客气,直接问我的收入,工作以及学历什么的,当听说我现在待业,没什么事情干,立马就有些不乐意了,埋怨我母亲,说不是在东官市区有个大店子吗?怎么骗人呀?她想走,不过她女儿倒是蛮乐意我的,说长得蛮帅,就是脸上怎么有一道疤?说着说着,想伸手过来摸我的脸。 这对母女一闹,我脸有些黑,吓得不轻。吃完中饭,母亲让我带龙妹出去走走,我不愿意,正说着,门口有汽车的喇叭声,然后听到有人在门外喊:“陆左,陆左……”我答应了一声唉,门就被推开半截,探出一个男人的身子来。 我一看,原来是之前在局里面认识的杨宇杨警官。 他今天也穿着一身警服,身材笔挺,见到我,走过来握手,说真不好意思,最近年尾,事情太忙了,到今天才有空。本来老马也说要来的,但是也忙,说在杉江大酒店给你摆了一桌,等你去呢。他又跟我屋子里面的人打招呼,我介绍了我爸妈,等介绍到这中年妇女和这姑娘时,我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吭吭哧哧半天,只好说是熟人。 那中年妇女刚才还嫌弃我,现在又不乐意了,说啥熟人,我们家闺女可是你相亲对象呢。 杨宇看着这妹子的大饼脸,然后拍着我肩膀哈哈大笑,说我重口味。 我苦着脸看我母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杨宇笑了一阵,然后认真问我,真的是你对象?我耸耸肩,说我也是刚知道的,我妈担心我找不到婆娘。那中年妇女看着我俩在这里说,气得大骂一阵,口沫四溅,各种恶毒,那龙妹也在哭,抹眼泪,呜呜呜,说我欺骗她感情。她们闹了一阵,看着杨宇的警服,走了。我母亲去送完人回来,埋怨我,说怎么把人给气走啦?以后可怎么见面哦。 我无语,杨宇则好声安慰我母亲,说婶,陆左这人你放心,不会找不到婆娘的。 我也不好跟我母亲这小老太太再多说什么,连忙拉着杨宇出去,问有什么事情?杨宇说也没事,就请我去喝酒吃饭。我说得了吧,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吃什么饭?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有什么事情,直说。杨宇说真的是请你吃饭,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倒是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不过这事儿我们回去说。 我说也好,我在家里面要被我母亲唠叨死,还不如出去透透气。然后我穿了件厚一点的风衣,跟着他上了车。路上,谈及分离小半年后发生的事情,都很唏嘘。杨宇说他脖子上的神经抽搐已经完全好了,要多谢我。我笑了,说当时你可是咬着牙床子,咯嘣咯嘣响,指不定多恨我呢。他摇摇头,说那个时候不懂事,之后,人就清醒多了――这人呐,就是不能太狂妄自大,你再牛,都有比你牛的人,当然,也不能太妄自菲薄,再衰,也有比你衰的人。 小心谨慎一点,总没大错。 我说这句话我要记到笔记本里当座右铭,与君共勉之。 他笑,说可以,不收版权费的。听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我终于觉得他成熟了许多。 到了县城,他问我是先去局里面还是先去酒店,我说大白天的还是去局子里面看看吧,又问什么事情。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小叔有一个同事,叫做李德财?我说我当然记得啊,我记得他在去年9月第二次碎尸案那天晚上失踪了,找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都翻了几十里山路了。后面本来想去看看他,结果走得急,就没有看成。怎么突然提起他来?出了什么事,还是又失踪了? 他说没有失踪,只是……李德财杀人了。 第四卷·第五章 山神爷爷要杀人 ·第五章· 山神爷爷要杀人 我心中一惊,说这怎么可能?李德财这个人,我也是知道的,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一个人,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怎么就杀人了,杀了谁?什么时候的事啦? 杨宇也叹息,说刚刚发生在一周之前,证据确凿,但是他们就如同我一般疑惑,一直找不到杀人动机。他又问我,你知道李德财杀的是谁吗? 我心中一跳,迟疑地问:“不会是我……” 他笑,说不是,要是你小叔,你会不知道?我心中稍安,然后问是谁?他说也是我小叔他们单位的,李德财和死者在青山界春雷林场的四号守林屋守林,上周三,交接的时候,有人发现死者被杀害在屋子里,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胸腹被剪开,肠子内脏和血,流了一地。交接的人立马报了警,后来在一个沟子里找到了李德财,他正在吃一坨杂碎肉,后来经法医验证,是死者的心脏。 他很详细地说着死者的惨状,想让我害怕,然而我淡定无比,脸上浮着笑容。 看淡风云,怎会惧这小场面? 到了县局里面的一个办公室,我见到了时任刑警队副队长的马海波,他过来抱我,我一把推开他,质问上次被出卖的事情。他苦着脸,很无奈,说都是体制里面,上头压下来,没得隐瞒,真对不起。我说讲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得,我说一半就不说了,因为,我对面就是两警察。 马海波很低姿态地赔笑,说今天晚上请我吃饭,先敬三杯。 我说甭说这些虚的,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忙――我在这里认识的人真不多,有些事情要找你们帮忙搞一下。他们问怎么搞?只管讲!我把给朵朵招魂的这些东西给他们列了一个清单,主要的东西我都有了,其他一些东西我可以去市里面的中药店找寻,但是有一些比如汞这些东西,我就有些抓瞎了。马海波看着这几样东西,问要来干吗?我说只管弄就好了。 杨宇拿过单子,重抄了一份,说叫他妈帮忙弄就好。 马海波拿起另外一份,浏览了一遍,也说没问题,剩下的几个东西他来办。 他揣进兜里,说这个可以办,不过,你这高人既然过来了,便帮我们分析分析李德财杀人案吧? 我说这当然没问题。 马海波把卷宗递给我,一边让我看,一边在旁边解释。 我随意浏览了一遍,感觉跟杨宇说的差不多,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了李德财杀人剖尸,然而事情的离奇之处在于,李德财一直到了第二天才恢复了意识,完全不知道这些,当审问人员讲起案件过程、展示现场照片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心中恶心,还在审讯室吐了一地。 这种表现,明显不是一个津津有味吃心脏的杀人凶手的正常表现。 我合上了卷宗,闭上了眼睛,仔细地想那个黑脸、长相凶悍但是老实巴交的汉子,那个喝酒大口闷,然后用舌头回味,吃肉小心啃骨头的男人,想起他那一手的老茧子和被劣质烟熏黄的牙齿。 睁开眼,马海波和杨宇都看着我,我皱着眉头,马海波说,说说你的看法。 我说你们先说说队里面的结论吧。 马海波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热腾腾,轻轻喝一口,然后说道:“大半年时间里,我们县连续发生了三起影响严重的杀人案,这一点,对社会的和谐稳定、人民群众的安宁起到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社会上出现了很多恐慌的声音,上面的意思,是说像上次一样,尽快结案。但是我压了下来,觉得这次很可能跟王宝松碎尸案一样,是被青山界深处的矮骡子迷惑所为。毕竟,人命大于天,我觉得还是要谨慎点。” 我问李德财前几个月什么情况? 马海波知道我在问李德财上次伤了我小叔之后失踪的事情,便说上次被找到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然后出院休养了一个月,除了精神萎靡一些,倒也和平常一样。 我记得十二法门里面关于矮骡子的记述,这是一种性质跟小鬼、蚕蛊都不一样的存在,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落叶枯木花肥堆积,早年间还有瘴气,它便是在瘴气雾霭中孕育而出的生物、山精,也有人说是灵体,可通行于虚无缥缈的灵界。这些都是奇闻怪谈,不足为据。我见过真实的矮骡子,感觉有点儿像猴子,灵长类或者人类的一个分纲。不过它迷惑人的本领确实很强,迷惑李德财解开猎网袋、杀人还是小事,它能够把一坨牛粪变成金子,而且让王宝松拿到县城黄老牙的店子里卖,当场居然没人识破,这样的幻术,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咋舌不已。 想着,我突然都有一些后怕。当初我一点儿都不懂,傻乎乎地按着破书上的指导去捉矮骡子,居然还得手了,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但是,我那次鲁莽的行动,是不是李德财这次杀人案的诱因呢? 这样一想,我心中就有了很多歉意,矮骡子是种睚眦必报的生物,很记仇,守林屋被盯上,自然是我的原因居多。 我又想起了李德财的那句话:矮骡子是山神爷爷家里养的小鬼呢,要报复的,凶得很。 杨宇问我,能不能像上次一样,把李德财催眠了,问些真实情况来。 金蚕蛊虽在沉睡,但是有朵朵在,些许迷惑之术我还是能够施展的,当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我点了点头,说可以。杨宇问还要准备上次那些东西吗?我说是啊,要的。他出了门去准备,马海波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事情,我说以前的店子盘出去了,不开了,现在先休息一段时间。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当警察?我笑,说我一没文凭二没关系,凭什么混进公务员队伍?他摇头,很认真地跟我说,凭我的本事,是可以特招的,要是想,现在就去求局长办手续,年后就能够批下来。 他果然是当官了、有权了,说话的口气都十分的肯定,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 我说得了,我还真没有兴趣在体制内混,感觉像在水里面走路,憋得气都喘不过来。 他摇头笑,说你啊你,你这人就有一点不好,受不了约束,你以为你是令狐冲吗?现在这个世界,是一个人与人的世界,一两个人笑傲江湖,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依靠组织的力量,才能把你的才能发扬光大?再说了,加入我们,你不是能够天天见到黄菲了吗?这个妹崽到现在还没有人追到手哦,这一枝花你不馋? 我低头不语,这个老家伙说着说着,就没个正经样了。 之前就有了准备,没过十分钟,杨宇就进了来,说都搞好了,要给李德财加餐吗?食堂的肉都切好了,准备红烧了。我有些懵,说什么红烧肉?杨宇说上次你做法,不是让王宝松吃了三大碗红烧肉加饭吗?我说好,做好了给他吃吧,估计他这些天也没吃过一顿好饭。 说实话,我对号子里面的伙食有着深刻的认识。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黄菲跑进来跟我打招呼,她穿上警服的样子并不威严,头发扎在了帽子里,反而多了几分活泼俏丽,有邻家女孩的气质,让人心中喜欢。我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随便聊了聊。又过了一会儿,马海波接到电话,说可以了,然后我们直奔看守所。 同样的审讯室,灯光调到了最暗,音乐响起,檀香袅袅。我坐主位,杨宇记录。 李德财看到了我,很吃惊,问陆左你怎么在这里?我说李哥,你麻烦缠身,我是来帮你的,你放松心情,闭上眼睛不要说话。他很激动,说他是冤枉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杀人了呢?李江跟他关系好得很,他怎么可能会杀李江呢? 我安抚他,等待他心情平静下来后,让他闭上眼睛,心随着轻柔舒缓的音乐飘荡。 南无阿弥陀佛…… 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 我眯着眼,感觉李德财身上确实有些血光之气,在这红色背后,是淡淡的黑色和绿色。 看到李德财渐渐放松心情,紧张的脸上也回归了平静,我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用净水洗手,轻轻甩干。然后把黄符纸点燃,在空中绕圈。我见杨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动作上面来后,把朵朵放出来。朵朵与我心意沟通,大概能够知晓我的意图,于是飞到了李德财身后,然后趴在他身上吹气,呼、呼、呼…… 随着朵朵的吹气,李德财的脸色渐渐古怪起来,眼睑下垂,身子往后靠着,四肢伸展。 这是朵朵第一次迷惑人,这本是她天生的技能,但是并不熟练,憋红了脸。不过好在她本身的能量稳定度高过其他的小鬼,没用一会儿,李德财竟然进入了脑袋空白的阶段,也就是传说中的潜意识区。我停止了手头上花里花哨的一套动作,来到李德财身边,蹲下,然后像上次一样,问姓名、年纪、出生年月、婚配和一些家常的小事,放松他潜意识的戒备。 当他能够准确地给予我正确答案之后,我开始问起守林屋的事情来:“李德财,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没有杀人,李江是恶魔,他触犯了山神爷爷,他需要死……” “这些山神爷爷在哪里?” “在青山界后亭崖子的千年古树下面,那里是地仙界的入口,好美,好美,是天堂。” “你九月份失踪,也是去了那里?” “是啊……好多山神爷爷。” “为什么要杀人?” “山神爷爷叫人死,是要净化他,让他能够轮回到仙界。我在帮他……” …… 问完了之后,我手沾净水,然后抵在了李德财的额头上,画“罗神布道”符,这是十二法门“符箓”一章中的记载,有在人惊魂之后,招魂固魄的作用。凉水触体,几分钟后李德财睁开眼,露出一双惊惶无助的瞳孔来,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子。他看着我,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我微笑着问他好一点儿没有。 他点点头,又摇头,然后扭转身子想朝后面看。 他后面,什么都没有,朵朵已经回到了我的槐木牌中温养休息。我问想起来没有?他说想起来了。他之前的记忆全部都被压制,或者说被两种记忆混淆欺骗了,潜意识搁置了。此刻被我挖掘出来后,各种信息就都冒了出来。 李德财开始讲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口才不好,文化也不高,断断续续地讲起。 第四卷·第六章 冷夜漫步华灯上 ·第六章· 冷夜漫步华灯上 李德财这个人,打小就胆小,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害怕。 这种人,其实最敬神。 当然,由于心志不坚定,疑神疑鬼的,也最容易被外魔所迷惑,做出许多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来。反而是我小叔那样坚定的愣子,就不信,反而不容易被矮骡子所欺骗。李德财那日与我小叔一起守夜,等待天明,便被那头矮骡子所迷惑,揭开网兜束缚,跟着跑到了青山界的深山里。他说他到了地仙界,那是一座仙家洞府,石桌石椅石床、有身姿婀娜、长相妩媚的仙女伴床侍寝,美食佳酿,酒池肉林,美景不胜收。他在那里盘桓一周,后来被山神爷爷赶回了人间。 他说这人间太气闷,狭窄,让人憋屈。 说完这些,他又如梦初醒,恐惧了,说他的记忆混淆了,被我点醒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去过什么仙家洞府,而是跑到了深山老林子的大树下面,里面有个窝洞子,熏臭,他在里面待了好几天,不断见到许多如大老鼠、矮骡子的生物来来往往,虫子遍地爬,白蛆蠕动,他没得东西吃,每天就嚼树根,当作美味,有时也吃一些腐烂的动物尸体。整日迷糊,还被那些矮骡子抵住太阳穴,然后有母的就来诱惑勾引他…… 然后啪啪啪……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眼泪鼻涕糊满了脸,又吐,刚刚吃下的红烧肉,黏糊糊地喷出来,溅了一地,里面有酸臭的胃液和食物残渣,很难闻,一股馊臭味。我没了金蚕蛊,不确定他是否中了毒,等了门开,好几个人过来帮忙收拾完毕后,按照十二法门上的“巫医”“育蛊”两章上的内容,给他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中蛊毒的迹象。 想来应该是精神上一下子重合,受了刺激。 把李德财送回去,我、马海波和杨宇在走廊尽头的门口站着,天气冷,也有呼呼刮的寒风,但是这风,却把刚才那恶心的场面给吹淡了。马海波和杨宇都是老烟枪,他们点着烟,在我的下风口吸,不住地吐烟气。我吸了吸鼻子,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苦涩。 马海波吸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地上,狠狠地碾压。他抬头看我,说这样子下去,不行啊。先是王宝松,又是李德财,一连死了三个人,还不知道要不要再死下去,抓了他们,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啊。整个案件的告破,唯有把那个所谓的千年古树下面那一窝矮骡子给端了,这样才能保这一方的平安啊! 我不说话,抿了抿嘴唇。 杨宇问要不要请示州里面寻求支援? 马海波说这件事情,确实要走正常程序,上报到局里、州里面,最好能够调派武警过来,把这些鬼东西给一下子清剿干净,要不然……嘿嘿,要不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时不时来一次杀人案,他这新升的领导不要几个月就要被撸了。他让杨宇招呼我,他去跟他领导请示一下,把情况汇报,忙完之后到杉江大酒店一起吃晚饭。 我说不要每次都去饭店吃,一点意思都没有。 马海波笑,说也好,让他老婆去买菜,今天到家里面尝尝他老婆我嫂子的手艺。我说这最好,亲切。一起回到局里面,马海波离开,而杨宇也有事,要忙完,我抽空去了趟我小叔家。小叔正好轮休,在家的小院子里跟人下象棋。我来了,他起身招呼我,我说不用,看看你们下棋也好,他对面的那个男人把棋盘一搓,说老陆你来客人了,你们聊,我就不跟你下了。 小叔大骂他耍赖,都快要输了,这时候跑掉。那人嘻嘻地笑,跟我点了头,离开。 小叔叫我婶子(也叫作叔妈)去泡壶茶来,小婶子当作没听见,他很尴尬,站起来说要去倒水,我拦住了他,说不用了,我过来看看你而已。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上门没带礼物,有些失礼了。我看着小叔脸上的疤痕,还有四道暗黑的痕迹,他看我,问我怎么脸上也有疤?我说一言难尽。 说起家里面的事情,小叔有些开心。 他讲小华(他大儿子、我堂弟)考上了大学,成材了,再过几天才回家,小婧也高二了,学习成绩还可以,班主任说很有希望上重点。不过要是两个娃都上学,花销都很大,特别是小华这个娃崽,一个月一千多都不够花,又要买手机又要买电脑,上个月还打电话过来说要搞音乐,要买个好点的电吉他…… 他说这些,一脸的幸福。我说小婧要能考上大学,要是周转不过来,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然后还可以跟我借一些,都没事,不过小华的花费有些大手大脚了些,需要控制点。小叔摇头,说这个崽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咯,为那个电吉他的事情,现在还在跟家里面赌气呢。 又讲到了李德财,小叔说自从出现这件事情,林业局就放弃了那个守林屋了,没有再派驻人手。这事情真可怕,跟李德财同事十几年,这小子居然能干出这么变态的事情,真让人想象不到,回想起来还心寒。我说这不是李德财愿意做的,是矮骡子! 他想了一下,点头说是,这样说倒还是真的。 他以前不信这些,现在信了。我也是。 天色已晚,他留饭,我说已经跟人约好了,下次吧。我起身离开,这时我婶才出了房子,过来跟我打招呼告别。离开后,我跟杨宇打电话,由他接我到马海波家。没想到同他一车过来的还有黄菲,说要一起去。马海波家不远,一处单位分配的三室一厅。我们到的时候他还没到,他老婆是个贤惠的小女人,在县二中当老师,有个八岁大的女儿,漂亮,但有点儿害羞。 黄菲挽着袖子下厨房帮忙,我坐了一会儿,接到阿根打来的电话。 阿根问我在家里面过得怎么样,我说还行,他说他要去南方市进货,我记起车子还停在机场,让他帮我开回去,反正车钥匙他也有一份。他说好,嘿嘿笑,我问他心情不错哦,为什么?他没有说,只是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说听着语气,好像是拍拖了,女孩子是谁?他承认了,说女孩子我也认识,不过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回来再说。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莫名其妙一沉。 马海波回来了,找我谈了一下,说领导看过新的审讯记录之后,上报了,很快就决定对青山界后亭崖子下的矮骡子进行清剿。领导得知了我的情况,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作为随行顾问,一同前往。我笑着说没什么好处吗?他说有,局里面专门拨了一笔钱给你当顾问费,五千块,不多,但是我们都欠你一份人情。 我说钱不钱的倒是其次,你说这人情,我倒是认了。李德财之事多少也与我有一些关系,真希望审理的时候,你们多给他开脱一点。马海波说李德财问题不大,看最后情况怎么样,要么无罪释放,要么过失杀人。 我叹气,人倒霉,祸就从天降。 吃过晚饭,已是晚间八点。出了马海波家,杨宇问我今晚住哪儿,要不要去他家?他家大门大户,我懒得去,说没事,去旅社开个房就好。黄菲说就去她家附近的林业局招待所吧,干净方便,我说好。这时杨宇有电话进来,讲了两句挂掉,我见他有事,让他先走,这里到招待所不远,抬脚就到。看来果真有急事,杨宇也不推辞,上了车走了。 我和黄菲肩并肩往回走,她问我她大伯最近经常拉肚子,是不是还有蛊毒在?我说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又经过那一场大病,身子不好,肠胃坏了本来也是可能的,这些东西,去医院最合适,问我倒有些奇怪了。不过我还是给她背了一个调理肠胃的方子。 她默记着,记不住,还让我发短信给她。 我胸前的牌子在动,是朵朵,她好像对黄菲很有好感,是天性的自然亲近。算起来,黄菲应该是朵朵的堂姐吧。她们一家子人,男的不怎么样,女的倒是都很美丽可爱,这很奇怪,有些不符合遗传规律。 天上有半轮月,清冷,大冷天街道上的人也不多,连不少店子都关张了。我和黄菲慢慢走着,闻着她身上飘来的香气,我觉得这样走着其实也真不错。突然她停住了,视线看向前方。我抬头望去,有一个人站在我们前面,冷冷地看着我俩。 这个人,是张海洋。 第四卷·第七章 后亭崖子 ·第七章· 后亭崖子 张海洋原本一副悠闲淡定的模样,这会儿阴着脸,冷眼瞅着我。 我不明所以,手拢在衣服兜里,看黄菲。张海洋冲黄菲很生硬地问:“你怎么没有接我电话?”黄菲低声说手机没电了。张海洋又问这么晚去哪儿了,怎么和这小子在一起?黄菲有些不舒服了,脸一下子就通红,急了,说张海洋,我去哪里,跟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你管? 张海洋一下子就炸了,说我是你男朋友,我不管你谁管你? 黄菲气愤地说你是谁男朋友?谁跟你有关系啦?我同意了吗? 张海洋说双方父母都同意了,你到底在闹什么情绪,你难道是为这个疤脸小子,才一直不答应的我?黄菲听他这么说,伸出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挽着,说是啊,我就喜欢陆左,我喜欢他,不喜欢你,感情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你以后不要来烦我了。黄菲的胸部鼓胀,充满了弹性,我猝不及防,被她紧紧抱住,感觉胳膊被她丰满的酥胸给顶住,软绵绵的触感,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怎么个情况?谁能告诉我? 见到我和黄菲紧紧粘在一起,张海洋估计肺都要气炸了,大骂,说他对黄菲如何如何好,她怎么能够这么对他。黄菲不说话,紧紧抱着我,一脸甜蜜。我见张海洋骂得难听,劝他,说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注意点影响。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张海洋矛头立刻对准了我,也不骂了,一拳头就朝我掼来。 我退后一步,放开黄菲,然后挡开张海洋这一拳,刚想劝,他就势若疯虎地扑上来,要打我。前面讲过,他这人长得高大帅气,近一米九,比我高出一个头多,优势很大。但是我身体经过金蚕蛊半年温养,反应力、爆发力都强过常人一些,即使没有金蚕蛊在,我也不怕他。见他出手这么凶狠,我也动了真火,一下子把他捉住,掼倒在地上。他被我制住动弹不得,就骂娘,猛骂,各种难听的泼皮话都出来了,引来好多人围观。 黄菲动气,蹲下来跟张海洋说道:“陆左跟你表哥杨宇是好朋友,他的厉害你表哥最清楚,你最好先去问问他,再来闹事!”张海洋不骂了,我放开他,他爬起来,阴阴地盯了我一眼,里面的怨毒足以燃烧天空。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很远,在黑暗处,回过头来又看我,居然笑了,笑容诡异。 见没有事,周围的人群散去。黄菲很不好意思地跟我解释,说张海洋他姑姑就是杨宇他妈,有次在警局看到了她,就狂追不舍,还发动各种关系来托亲,他家世条件都好,也一表人才,学历高,结果她父母就动心了,鼓动她先谈谈。黄菲说张海洋这个人,从小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很自我,不懂得为他人着想,有一种世界以他为中心的狂妄,开始接触还觉得文质彬彬,后来越来越厌恶,觉得烦。 现在她实在被逼急了,只有这样拒绝。 她向我道歉,我点点头,问:“刚才你说你喜欢我是假的啊?我差点当真了。” 黄菲羞红了脸,说你这人怎么也这样?哼,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我拉着她的小手,摸了摸,冰冰凉,像玉石。我捏了一下就放开,说好吧,我也莫名其妙打了一架,还背了黑锅,摸摸小手当作是补偿吧。黄菲踹了我一脚,娇斥道混蛋。前几步就是她家了,我说你回家吧,我自己去找地方睡。她说不要我送吗?她还跟招待所的经理认识呢,能打折。我笑,说一晚上能打多少折,几毛钱的事情费那人情?不过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去谈谈人生和理想,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她又踢了我一脚,说你这人越来越没正经了,不理你了,我回家。 说完,她提着手提包,急匆匆地往巷子里走去。 我看着她靓丽的背影,想着在这寒冷的夜里,要是有这个妹子跟我一起去开房滚床单,其实也很不错呢。一阵冷风吹来,我吸吸鼻子,冬天真来了。 我在招待所开了个房间,刚洗完澡,就有短信进来,是黄菲。她问我安顿妥当了没有,我趴在床上给她回信息,说好了。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她回信息向我道歉,说要是张海洋过来找我麻烦,随时跟她说。朵朵被我放了出来,她本来蹲在床上看县电视台放的恐怖片《咒怨》,这会儿也凑过来,看我手机的内容。我问她看得懂吗?她摇头,小脑袋直晃,一脸求教。 于是我就一边发信息,一边跟她讲这个字怎么读,什么意思。 朵朵求知欲很强,也很聪明,我一直给她讲到半夜,短信也发到半夜,最后还是黄菲招架不住,困极了,于是先睡了。我第二天跑了趟市里面,在最大的中药房里面,买了许多相关的药材,给朵朵恢复地魂做准备。东西很多,但是也杂,拜托马海波和杨宇代购的东西,也需要些时间,反正还有二十几天才到朵朵的生祭,我也不急。 第三天马海波打电话给我,说清剿行动上面已经批下来了,说21号进山,问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说松果、红薯藤、香烛、土鸡蛋、红线、新糯米、捆绳和网这些配齐就好,若是有枪,也只管戴上,那里不是有一个土洞子吗?要有杀虫毒气或者火焰喷射器、雷管什么的,也带上最好。他说好,让我去局里面开个会,跟小组成员碰个头。 我说好,没问题。 马海波这几天也在做李德财的工作,让他带路去后亭崖子,把那群矮骡子给剿灭了,将功补过。李德财开始还十分害怕,不答应。但是毕竟涉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马海波连哄带吓,最终无奈点头。我和马海波等人碰了一下头,开会商谈了一些事情,与会的除了他上面的领导、组员外,还有一个武警系统的青年军官,姓吴。 确定好之后,所有人养精蓄锐,21号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前往青山界青蒙乡。同行的有我、李德财、马海波和他手下四个干警、吴队长(不知道为什么叫队长)以及一个班左右的武警战士,共十六个人,还有两条训练有素的狼狗。离后亭崖子最近的村叫做中仰村,路也是刚刚通了不久,并不好走,到了中仰村就要把车放在村子,然后步行上山。 青蒙乡里面也派了一个年轻干事和一个向导陪我们一起进山。 我们把车子停到中仰村的晒谷场,然后打点行装,整理了一会,开始朝村后的泥路上山。徒步跋涉,自然比坐车上面要辛苦些,不过我还好,精神抖擞。走了一会儿,路旁的田地都变成了树林子,道路崎岖,前两天还下了点雨,这会儿更加泥泞。走过了一个山坳弯子,又看到几处木头房屋在山下,那个姓王的干事说这是中仰村七组,也是最后有人家的地方了,再往里面,就是大山树林子,没得人啦。 这时有人喊口渴,问能不能去人家户里面要口水喝。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些水和干粮的,但是一进山,就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刚下雨,山里泉水、井水浑,所以去讨要点水喝也好。所以路过时,那个王干事就带着我们去敲门。 出来的是一个老头子,瞎了半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糊满眼屎,不过他身上倒是洗得蛮干净,不像是乡下的。王干事喊罗老爹,跟他说明来历,罗老爹说没得问题,搬了一大壶水出来给大家喝。几个年轻的战士拿壶来接,喝了都说甜,罗老爹笑眯眯,说放了蜂糖罐(一种植物果实,泡水喝时是甜的,像蜂蜜,故而得名)呢。马海波用勺子舀了一勺喝,也说甜,还招呼我,说陆左你也来喝嘛。 不知怎么地,我听到马海波叫到我的名字,就感觉背上不舒服,像被蛇爬过一样,冰冷,油腻腻的,全身不舒服。我喝了一勺水,感觉没滋味,并不像他们讲的那般好喝。马海波要付钱给这罗老汉,他不肯收,说几口水,哪里能给钱呢?就不肯收,马海波只有作罢,满口子的感谢。几个战士把军用壶的水全部喝光,然后把这里的水给灌进去,说解渴。 这段插曲过后,继续赶路。 一路密林茂盛,小径都是打柴人踩出来的,又细又不好走。路上泥泞,我穿了一双足顶垫钢板的黑色劳保皮鞋,糊了一脚的泥,走路滑倒几次,还好没有受伤。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马海波手下有个干警脚滑,跌进了溪里,幸亏他识得水性自己爬上来,可是全身湿透,又冷又冻。马海波跟吴队长商量了一下,留下一个战士陪他在这里生火烤干衣服,其他人继续前进。 又翻过了几座山,我们也足足走了有两个小时,最前面的向导突然喊道:“到了,这里就是前亭崖子,再过去,就是后亭崖子了。” 所有人驻足往前看,只见一座高山耸立,云雾袅绕,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第四卷·第八章 溶洞里的内脏 ·第八章· 溶洞里的内脏 天阴暗,有雾萦绕,风吹来,卷起薄雾纱。 我们继续前行,前面的向导在讲,说这个天气,蛇虫鼠蚁都冬眠了,最好了。要是到了春夏交替的时候说要来,鬼都不敢过来,蛇太多了,走着走着就从树上面掉下来,缠着脖子。这个向导姓金,是个近五十岁的汉子,镶了一个金属门牙,脚步如飞。听王干事介绍,说是中仰村的村民,经常进山采药材和蘑菇。 我问那个金向导,说这雾是怎么回事? 他说不晓得,后亭崖子向来多雾,可能是这里潮气比较大。不过放心,这雾没事,不是你们想的瘴气。他进山四十年了,经常见到这里有雾,不妨事。我心中一动,说你看过矮骡子没有?他问你是说矮老爷?我说是啊。他说没碰到过真的,但是碰到好些个事情,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矮老爷做的。 他敬神,晨叩首晚烧香,不乱讲话,也不怕。 他带着路,我们从崖间的谷道中走,来到了后亭崖子下面。好茂密的林子,都到了冬天,还有一丛一丛的绿色灌木在周围生长,地上有青红色拇指大的果实,反季节生长。金向导说这是蛇萢,有黑紫色的、黑红色的,也有艳红色的,被蛇舔吃过,沾了唾液,有毒。我们再往前走,看见雾霭中有一把绿色巨伞出现,高二十多米,两株相连,盘根错节,如华盖。 马海波把李德财拉过来,问他这里是不是就是那株千年古树? 李德财说是,那个溶洞子就在这株大榕树的后面的坡前。目标就在眼前,我们就再次加快脚步,来到大树下,枝繁叶茂,浓荫蔽天。李德财这会儿开始发抖了,牙齿都在打颤。马海波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害怕。我说怕个毛,扯了一张黄纸符,贴在他胸口上,说不用怕,我这里有定魂符一张,可以保你性命。 他听完,这才好转了一些,跟上前,和那个向导一起带路。 马海波问我那东西真的是“定魂符”? 我笑了笑说怎么可能,李德财这人胆小,我只是给他一个信心,不要坏了事才好。 穿过大榕树的树叶区,我们来到一个背阴的山坡前,那里有一个溶洞口,周围藤蔓爬附,绿色低垂,露出的黑洞大小正好够一个成人正常通过。洞口旁边有一个水坑,直径两米,看着像是个深潭,水是绿油油的,好像长了许多水藻。这吴队长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刻警戒,各自持枪对准洞口。我问李德财这洞有多深,他摇头,说不知道。 我说不是土洞子吗?怎么又变成了溶洞了? 李德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我又问里面那一群矮骡子大概有多少个,他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之前了解了的,马海波和吴队长商量,说要派人进去。 为什么不放毒气呢? 首先这毒气是严格管制武器,乡下地方不可能弄到;其次即使有,这溶洞也不知道有多深,万一有其他通风口,也是白瞎。矮骡子是夜间行动的生物,不喜光,这个时候,应该正是它们睡眠的时间,拿着枪,应该不怕。派谁呢?派的是四个武警战士和一个干警,马海波和吴队长领着其他人在外面压阵。 马海波逼着李德财也要进去带路,李德财直摇头,不肯。他一到了这里,浑身无力,脸发白,十来度的气温,他愣是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流下来。争执了一会儿,那个吴队长看着我,说陆顾问不是这个方面的专家吗?要不然让陆顾问进去瞧瞧?――这几日马海波对我十分客气,而我却又没有展示出相对应的能力,这一点让这个青年军人有些看不过去,总认为我在招摇撞骗。 我说我去可以,给我一把手枪。 我敢说这话,其实还是有一些把握的。矮骡子有几个厉害的地方,最厉害的莫过于幻术,几近真实,心志不坚者易被疑惑;其次这些家伙,各个敏捷得像猴子一样,一蹿就是好几米,最后,矮骡子还擅长养蠹虫,驱虫攻人。而我由于有了金蚕蛊和朵朵,不太惧幻术,身手也好,金蚕蛊有一种厉害的气息,普通蠹虫不敢近身。这伙矮骡子屡次杀人,玩得太大了,而且在我家乡,我自然想着除掉它们的。 再有,之所以答应这么痛快,是因为看着他们的武器眼馋,我想着玩一玩枪。吴队长问我,会开吗? 我除了以前读书时军训打过三发靶,其他时间哪里玩过这些,但是我算得上一个伪军事迷,多少也知道一些,于是梗着脖子说当然。他疑虑地看了一下我,然后征求了一下马海波的意见,从腰上拿出一把黑色手枪,是六四式。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递给我,说他自己去吧。我白高兴一场,蹲下来发糯米。 之前已经跟他们讲过的一些遏制矮骡子的方法,最管用的当然是用糯米来撒。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够用科学来解释的,比如糯米,这只是一种粮食,地里生土里长,蒸着吃很黏牙,但很香,如此而已,然而当它撒到了矮骡子等阴物身上,却能够令这东西全身溃烂冒烟,真是神奇。 尽管没有枪,但我还是跟着吴队长和另外五个人一起,提着手电进了洞。 外面白天,然而一走入洞中十几米,整个空间骤然黑了下来,也回暖,温度提高好几度。这是普通的喀斯特地貌溶洞,洞高两米多,洞壁上面是岩石,摸上去干燥。因为之前讲过了矮骡子的凶狠厉害,我们七个人都在嘴里面嚼着甘草,慢慢走,也不敢发出动静来。走了几分钟,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几个人集中讨论了一下,决定用粉笔作个记号,然后集中往一路走。 选左选右的时候,吴队长看了我一眼,说既然叫陆左,那么就走左吧。 继续往前走,洞里面越来越黑暗了,这种黑是黏稠的黑,仿佛能够把手电筒的灯光吞噬。我们一路走了十分钟,遇到了三个岔路口,吴队长都说往左走。一直走到一个地方,突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出现得很突兀,所有人立刻停住了,没敢前行,拿着手电筒往前面声源处探去。 光线一照,立刻有一道黑影倏地横空跃过,往前面跑去。 “追!”吴队长低喝着,持着枪就往前面冲。其他人紧紧跟随着,一时之间甬道里脚步声凌乱。追了十几米,前面的空间豁然开朗起来。不知不觉,我们跑到了一个近两百平米的大厅里面来。大厅中下有石笋,上有倒柱,滴滴答答的水声被回声传来,当我们收住脚步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很响。 五六把手电筒四处照射,却再也没有见到那道黑影的存在。 我把视线放到了岩壁上面,那上面并非灰白的岩石,而是刻着许多粗糙的壁画。这壁画用石头磨制,有黑有白,线条简陋明快,千奇百怪,或横或竖或圆弧,一点也不拘泥于形状。我仔细地打量,感觉这图案好像是在讲述一个繁荣的部落(或国家?),生活、劳动、祭典、打猎……里面描述的人很古怪,小小的,三只眼,额头上的眼睛被刻画成方形。壁画上有貌似祭祀的一部分,无数小人跳进烈焰里,灵魂升华。 我又照那边岩壁,发现上面是支离破碎的蜘蛛网状物,有无数小圈圈在中间的空格中,显得很古怪,地下掉落了一地的块状物,像是石灰结块。 正打量着,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这叫声尖厉而凄惨,让人心中顿时一阵毛骨悚然。我立刻看过去,发出这声音的是一个小战士,他在大厅中间,而在他前面,是一个天然的大石头,像个桌子。所有人立刻围了过去,小战士指着桌面上的东西,哆哆嗦嗦地喊道:“心……是心!” 我往桌子上一看,原来那桌子上,居然放着好些个干枯萎缩的器官,黑色的浆汁变得黏稠、干燥,这些器官有心脏,有肺叶、有胃……当然,从视觉效果来看,都是一些黑红色的肉块。吴队长走过去,抽出一把刀子,用刀尖挑了挑,很疑惑地说“……是人的内脏!”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刀尖插入了从左往右数的第四块,插进去又拔出来,回过头来给我们展示他的刀尖,我们凑过去一看,刀尖上有明显的稠浆黑血。 唯一的警察突然喊道:“被李德财杀死的那个死者李江,他的肾脏和部分肺叶不见了,我们刚开始还以为被他给吃了,这个莫非就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那边的通道又发出一道尖厉的吱吱叫声来。 第四卷·第九章 吊脚坑的尸鼱 ·第九章· 吊脚坑的尸鼱 一大团黑影由上而下,朝我们这边扑来。 我就地一滚,躲过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感觉背上被拳头大的东西拍打到,像被女孩子轻轻擂了一两拳。我从地上站起来,把早已准备好的猎网掏出来往前撒去。“啊,是蝙蝠……”吴队长在旁边喊道,周围人一阵慌乱,用手中的东西乱挥,阻挡。好在这几十只蝙蝠一飞而过,并没有反复纠缠,而是在外围绕圈。 看得出来,它们好像有些惧怕靠近摆放内脏的石桌子。 慌乱之后,七个人聚在一起来,我看到网里面有三个蝙蝠在扑腾,未展翅时和成人的两个拳头并拢一样大,耳朵尖、为三角形,吻部很短,形如圆锥,犬齿长而尖锐,锋利如刀,长相十分的凶恶恐怖,吱吱地叫唤,仿佛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唯一的那个警察把手电照在上面,吓了一跳,说这好像是吸血蝙蝠。 他这话说得并没有太多根据,然而所有人的心却都提了起来。这时,我的手电筒移向了刚刚蝙蝠群散落的地方,这不看还好,一看手都抖了一下,只见密密麻麻、不下近千头的黑影在洞顶的那边聚集着、蠕动着,很拥挤,有的在拍打着翅膀,在空中扑腾,偶尔露出的白色尖牙,有寒光,十分恐怖。 吴队长也看到了,他当机立断,说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撤离。 说完,所有人都缓步向通道口慢跑去,我收起猎网,把里面三个毛茸茸、相貌丑恶的蝙蝠给放走,轻身返回。我们在通道里一路狂奔几十米,发现并没有蝙蝠追来,心中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儿。我发现我们进洞来其实是很失策的,在千年古树附近布下陷阱,守株待兔岂不是更好?说到底我们还是被李德财这个家伙给迷惑了,他之前说矮骡子居住在树下面的一个土窝子里,然而却给我们指了一个溶洞口。 一开始我们研究的时候,只以为是个地窖之类的空间,于是失算。 在黑暗中奔跑,含氧量又低,没跑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终于到了三岔路口,我们歇了下来,吴队长扶着岩壁一边喘气一边说:“这个岩洞不知道有多深呢,估计我们已经惊扰到那矮骡子了,这趟任务怕是完成不了了。”他说完,去找自己画的粉笔记号,找了一会儿,很惊讶地大叫道:“咦,我刚刚画的粉笔呢?哪里去了?”我们纷纷凑上来看,这光秃秃的墙壁上,哪里有什么粉笔记号? 可是,也看不到有擦拭的痕迹啊? 有人疑问,说会不会是我们跑错了方向,刚才遇到一个岔路口,你也不停,就往这边跑。 吴队长很奇怪,抓住那个战士问:“刚刚有岔路口?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奇怪,我们刚刚不是顺着一条直道跑过来的么,怎么会有岔路口?那个战士很肯定地说是啊,从大厅折回来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有一个啊。他刚说完,那个警察也附和说是,有这么一个呢! 听他们这么说,我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冰凉从脚一直麻到了头顶。 难道又是……鬼打墙了? 不可能啊!我有朵朵在,怎么会碰上鬼打墙?难道是矮骡子在弄幻术了?听到他们这么说,吴队长也急了,他提着手电筒,往回路黑乎乎的通道照去,一片出奇的宁静。然后他把手电筒移回来,挨个地照着我们,数数:1、2、3……数到5,他声音颤抖了,问:“胡油然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们这些人里,少了一个。 胡油然,这个名字立刻让我联想到一个满脸青春痘、爱笑的年轻人,他今天一直殿后,刚才在石厅中发现石桌上内脏的,就是他。见少了人,吴队长立刻就急了,这个鬼弯弯岩洞里面,要是迷了路,那问题可就大了。我们喊了几遍,空旷的通道里隐隐有回声――“胡油然……” 吴队长说不行,一定要找到他。然后我们又折回去,仔细搜寻。 这回我算是上心了,口中一直默念着九字真言,让自己的呼吸和这声音共鸣,联系朵朵,让她给我指引。走了一段路程,突然听到有微弱的呼救声。吴队长喊停,让我们小心搜寻声音的来源,慢慢找寻,最终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我们拢在一处旋拐的突出区,只看到这里有一个吊脚坑。这坑只有脸盆大小,俯身下去,有温热的风吹来,有血腥味,闻着让人很不舒服。 黑乎乎的,也不知深浅,而这呼声则是由下面传来。 吴队长趴在地上喊,胡油然,胡油然…… 立刻下面就有微弱的声音传上来,带着哭腔:“队长,队长,我的脚搞断了,好疼啊……”吴队长问下面什么情况,胡油然说手电筒掉了,看不见,四处都是黑乎乎的,很空旷,说话有回声。正说着,刚才说有岔路的两个人指着前面的岩壁大叫,这里就是岔路口啊?我一看,不就是一面稍微突出的石壁啊?再仔细一看,发现这石壁的纹路有些特别,层层叠起,乍一看确实像一条路。 而那吊脚坑,便是在这墙壁的前面,胡油然就是看错了,一脚跌进去的吧。 但是,为什么他掉下去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出现呢? 是我们太急了,还是他根本没时间叫? 当下也顾不得这些疑问,绳子我们是有准备的,听这声音也不深,几个人连忙把绳子捆好放下去,放了四米多就到底了――还好,我知道,有的溶洞的吊脚坑几十米,摔下去直接成肉酱。下面接住了,拽了一拽,很沉,我们几个人就用绳子捆住腰,然后往上拔。那战士有一百多斤,几个人用劲并不算重,我们往上面拉了两米,却感觉绳子突然一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洞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啊……这是什么东西,啊,好痛!好痛啊……你们快拉啊……” 他奋力挣扎起来,而我们的绳子立刻就一沉,死重死重的。 吴队长趴在洞口用手电筒照着,似乎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大叫快点,快点。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奋力地拔着,洞底下的那个叫做胡油然的战士一直在大叫――说句不敬的话,就像杀猪一样嚎叫着――让整个黑暗的空间里充满了让人惊悚的害怕,好像这恐惧马上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样。 啊――随着这一声惨号断声,我们感到下面的力道一松,全部奋力一拉,胡油然一下子就被我们拉了上来,非常轻松。然而与此同时,我感觉脸上热热的,一抹,全部是温热的鲜血,低头看去,只见被我们拉上来的这个小战士,全身自腰、盆腔以下,全部都被啃得血淋淋的,两条小腿处甚至白骨森森,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他被我们拔出来,躺在地上,嘴里往外面冒着血沫子,嗓音嚎哑了,全身痉挛地抽搐着,眼睛往上翻,已经是没有什么生机了。 吴队长一直守在洞口,人上来时自然甩了他一脸的血,他看到了胡油然的惨状,一脸惊诧,抹了一下被血水糊住的眼睛,然后跪下来拉着胡油然的手问怎么了,见没反应又掐人中。那个警察受不了这血腥味,一下子就跪在一旁吐了,稀里哗啦的。洞里面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吱吱叫唤,沸腾。有个战士拿着微冲,往里面“嗒嗒嗒”扫射了一串子弹,这才消停。 吴队长跪坐在胡油然的旁边,地上流着的全部都是血,黏稠,胡油然疼得已经昏厥过去了一次,几秒钟后醒来,看着我们,问怎么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了,但是说冷,连吴队长问他的话,也不答。我看见他眼神涣散,便插嘴问有什么遗言。他反应过来,想抬身子看一下自己的脚,然而刚一想起,就又轻声地叫唤了一下:“啊……” 这一声似乎完全透支了他的体力,脸上疼得扭曲了,强忍了一会儿,他尽量舒展了一下眉头,轻轻叹道:“唉,当兵一年多,我都没回过家呢,我想妈妈了……” 这话说完,他便再无声息了。他死得很不甘,睁着眼睛。 胡油然是北湖人,年仅十九岁,花一样的年华,然而却死在一个大山深处的溶洞中。 旁边几个男人都是他的战友,一时间泪水止不住地跌落。可这个时候并不是伤感的时候,我一把拽着吴队长问刚才看到了什么,他说是老鼠,像小猫一样的老鼠,一大堆,全部粘在油然的身上,一个接一个……我说最后怎么没有甩上来一个呢? 他说不知道,手电筒一照,个个的眼睛都是红晶晶的。 我想起了杂毛小道的那句话――何为妖,反常必为妖!李德财也说过,他失踪的时候,曾经见过很多大老鼠在他面前跑来跑去。老鼠其实是很怕人的,人们说“胆小如鼠”,便指的如此。然而敢主动进攻人类的,必然是吃过人肉的,凶狠得很,这种老鼠又被叫做尸鼱。我们都知道,人死之后,尸体是最好的细菌病毒培养基,鼠疫可以在尸体的骨骼里面存活60年,炭疽40年左右,里面存在的尸毒极其厉害,若是感染,又被尸鼱食用之后,这尸鼱,便非常具有攻击性,而且剧毒。 我抓起一大把糯米往洞中一撒,然后听到吱吱的声音传来,非常痛苦。 我制止了其他人想要带上胡油然尸体的举动,并且不让他们去摸。此刻的胡油然,不一会儿身上就全部都是毒了,一不小心,便能感染到别人。他们都不干,说我不理解他们的战友之情、兄弟之情。人都死了,要给他留一份尸首,好给他家父母交待啊。我看着吴队长,问死了一个弟兄了,是不是想所有的弟兄都死掉?他愣了一下,死死盯着我,然后咬着牙,说先放在这,过几天组织人手工具,再来! 用随身带的布裹好胡油然的尸体,放到一处悬空的石台上后,我们再次向着出口走去,一路做上记号。 这个时候,我感觉气氛十分的沉闷,大家都不说话了。 那个警察拍了拍我,低声说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不说话,也不求理解,只是感觉进洞这个决定,实在是太错误了。往回走,岔路口的粉笔消失了,我们不管,来时是往左拐,回路时依照返回就是。然而,当我们走过了三个岔口的时候,我听到风中有呜呜的哭咽声,停住了脚步,用手往嘴里舔了一下,放空中,然后拉住了前头的吴队长。 他扭头,瞪我,而我则很无奈地说道:“我们迷路了!” 第四卷·第十章 矮骡子的迷转宫 ·第十章· 矮骡子的迷转宫 通常来说,长期在黑暗中行走,人的方向感就会变差,特别是当某些参照物改变之后,更会对自己身处的位置产生怀疑。但是,我之所以会说走错路了,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人,而是我感觉阳气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前方,是一片的黑色阴气,迷雾笼罩。 阴阳二气,朵朵最能辨识。 吴队长不耐烦,说马上就出去了,你捣什么乱?我说什么马上就出去了,你们看看,这跟我们来时候的样子,一样吗?听我这么一说,几个人都用手电筒一阵乱照,有人说一样,也有人说不一样。我皱着眉头,说都不要吵了,这里的地形有些奇怪,好像是在绕圈子。往回走,我来带路吧? 这会儿其实吴队长也没有把握,因为他来的时候做好了记号,这个时候一个都没有,消失不见了,这种诡异的事情有两个解释,一是有人在上面动了手脚,二是走错路了。他们这些人虽然做过一些简单的快速记忆训练,但是并不是专业人士,指南针、水平仪、压强表等东西一样没有,见我说得肯定,也没有办法,便同意让我带路。 我其实方向感也不强,但是有朵朵在,她指引着我,就慢慢地探索着。 不得不说,这个溶洞确实非常大,大洞套小洞,大环套小环,洞洞相连,越往里走,就越多岔路口。我心中有所警觉,定是那些矮骡子想把我们引入这些迷宫之中,然后把我们困死。怎么困死?晋平有的地区也是喀斯特地貌,我小的时候也跟人钻过溶洞,方法是点一根蜡烛,蜡烛灭,说明二氧化碳浓度过高,会窒息,便立刻退出;其次,一旦在洞中迷路,能源耗尽,食物断绝,自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何况,这溶洞里面,有蝙蝠、尸鼱,还不知潜藏着多少的危险在等待着我们。 朵朵不会说话,但是她能够给我一种指引,走哪里,怎么走,都很清晰明了地指明。我们一路折回,左转右走,我从背包里拿出自备的砍柴刀,拿着,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五个小心翼翼的男人。走了一会儿,前面又是一个凹字柱,那个警察惊叫了一声:“对,就是这里,我们来过!” 他姓刘,是马海波的手下。刘警官在色盖村时跟我照过面(就是称赞金蚕蛊好可爱的那个胖警察),知道我有些本事,此刻见到已经快走出来了,惊喜地发出声音。 我们快步走上前,来到三岔口,发现居然是从右边的通道走了回来。 吴队长跑到自己做记号的岩壁上看,也很高兴,说找到了,找到粉笔记号了。这粉笔记号就像阴霾天气里的一米阳光,照进了我们沉闷的心中,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感受到了希望。我感觉他们投向我的目光里,多少也有了一丝感激和尊敬――毕竟,我是一个能够带领大家走出黑暗的人。刘警官说为什么我们会是从右边的洞口里出来的呢? 我说我不知道,这洞子,太邪门。 继续走,越走越冷,感觉气温和外面的有一些相似了,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第二个三岔口。这一次,是从左边出来的,看到吴队长作的记号,这记号歪歪扭扭,但是格外的亲切。没有人再去想怎么找到矮骡子,把它们铲除了,只想赶快出去,远离黑暗。 吴队长念叨着又画上记号,涂粗,说一定要找回胡油然的尸体。 我说找回胡油然的尸体很好办,但是回来,要带上氧气瓶、防化服和裹尸袋,以及全副武装,不要让这里面的老鼠和蝙蝠有可乘之机,但凡刮到伤口,就容易被感染。 我神奇的表现,让他对我有了一些信任,点头,说好的。 即将出洞,心情都很愉快,我刚才也累了,含氧量低,呼吸都喘,吴队长说他来走前面吧。又走了五十多米路,突然吴队长停住了,我愣神,拿着手电筒往前面照,发现黑暗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眼睛亮,是浮动的红色,非常诡异。我定住了光照,一看,红色的草帽子――真的是有矮骡子在。 几乎条件反射,我伸手就抓了一把糯米,往前撒去。 那鬼东西灵敏得很,见我手往背包一掏,哧溜一下跑掉了,我大叫“追”,迈步就跑。然而我追不过七八米,那小东西早已不见,我感到奇怪,怎么吴队长他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转过头来,发现包括吴队长、刘警官在内的五个人,都定身在那里,一动不动,脸僵直,好像石化了一般。我折回去,走到吴队长面前来,只见他眼睑低垂,脸上出现了惊恐、慌张的表情,但是身子却十分僵硬,几乎如木头一样。 我给其他人都检查了一下,皆如此,仔细看眼睑下面,能够发现眼球高速转动。 快速动眼期,这几个人是在做梦吗? 我一见着,立刻叫不好,这可能是矮骡子对他们下了幻术,这五个人脸上,有悲有喜、有惊恐、有彷徨,也有喜笑颜开。我知道我是身有朵朵在,故而能够免疫,然而其他五人却不能抵御,一下子就着了道。他们要是光做梦,这倒也罢了,关键是要是梦游、被操控了,那可不得了――要知道这几个人手上可都是有枪的,打伤我或者别人,这可都不好。 什么叫梦游?是一种变异的意识状态。梦游者会与周围环境失去联系,他似乎生活在一个私人的世界里,从事一项很有意义的活动。梦游结束后,此人对梦游一无所知。通常的梦游只是一些胡乱的意识表现,而如果这个时候被人有意的指导,就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李德财杀人之后,啃食人肉,便是一例。 这几个人被瞬间迷幻住,施术的矮骡子端的是厉害。我知道,这快速动眼期结束之后,那么,他们会瞬间变成没有意识的人,听从矮骡子的指挥,攻击我,或者相互攻击!显然,马上就要到达洞口了,这些游走于现实和灵界的生物,图穷匕见,开始直接出面,下杀手了。 我心中寒冷,发现这真的是一伙狡猾而凶残的敌人。 一个厉害的对手。 我望着这五个人,却不敢断然拍醒。梦游的人,是由意识来主导身体的――这里说的意识,叫做人魂,也叫做本能。骤然叫醒,第一种可能是会迷惑不解,然后全身虚弱、瘫软,还有一种就是会使人魂受到惊扰,瞬间断开了与地魂的联系,变成了疯子。 怎么办?这个问题第一时间困扰着我,我应该怎么办?若不叫醒这几人,一旦进入梦游状态,立刻会开枪杀人,若叫醒,疯了怎么办?我仅仅思考了三秒钟,见那个胖胖的刘警官快速滚动的眼球终于停了下来,心中暗道糟了,来不及思索,运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禁咒”提及的佛家棒喝一节,沉心静气,结内狮子印,大喝一声曰:洽―― 何为洽,前文中有解释,这是佛教密宗“九会坛城”中的九字真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中的一言,代表了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别人躯体的力量之含义。可以有“拒绝操控,回复本心”的作用。 这一声分贝超过了100,在整个通道里回响,嗡嗡地,如同佛音禅唱,洪钟大吕,袅袅不绝于耳。 回荡的声音中,连我的心灵都受到洗涤,安静平和许多。 五个人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清澈明亮。 吴队长看着我,惊讶地说刚刚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戴帽子,眼睛是红色……我说我也看到了,你们刚才被它迷惑了,身体僵直动弹不得,我刚刚叫醒你们的。你们没有嚼甘草了?快点嚼在嘴里面,这样子不会再被迷惑。吴队长显然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刚刚也有所发觉,心中后怕,立刻叫所有人都往嘴里面扔甘草,使劲嚼出汁水来(如无甘草,嚼槟榔、薄荷叶也可以)。 嚼着甘草,有一个人问怎么空气这么臭,谁放屁了? 没人承认放屁,我闻了一闻,果然臭,像是腐败的肉味、尸体的味道。我知道这东西肯定也是矮骡子在捣鬼,赶紧叫大家撕下衣服,用水浇了淋在布上,然后捂住口鼻。立刻有人照做,撕下内里的衬衣,然而当他去解开军用水壶的瓶盖时,吓得哇的大叫一声,扔在了地上,我们凑过去一看,这壶流出来的水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的肥蛆虫子,翻涌滚动,黏稠无比。 来不及惊诧,我们的来路又传来了拖地的沉重脚步声,黑暗中,有一个半弓着身子的人影,正在艰难地爬过来。空气中,那臭味更浓,熏得人直想吐,想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才爽快。刘警官把手电筒往黑暗中一照,吓得哇哇大叫…… “啊”―― 第四卷·第十一章 诈尸、密密麻麻毒虫阵 ·第十一章· 诈尸、密密麻麻毒虫阵 在我们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死去不久的胡油然,拖着沉重的躯体朝这边走来。 他的小腿部分被尸鼱啃噬干净,留下了无数咬痕的白骨,上面挂着血肉丝,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上身还披着我们盖上去的布,黏黏嗒嗒的血和肉一路洒落,当有光照到他的脸上时,只见细细的黑色茸毛长出来,僵直铁青,近黑色,眼睛鼓胀得像金鱼,几乎要掉出来。 他张着牙齿,雪亮,但是嘴唇里却是黑红的鲜血,不住地涌出来。 这血滴了一路。 我心一紧,这是诈尸了吧? 什么是诈尸?传闻是说胸腹之中还有一股气,不舍人间,如果被猫鼠之类的野物冲了,就会假复活。但是这一口气完全不能支撑起生命,只会让复活的尸体野兽般的胡乱追咬,最后那口气泄出来倒地,才算彻底死了。有人会问,完全死了,怎么还能动?其实是可以的,比如鸡,脑袋都没了,还可以满地乱窜许久,甚至回到鸡窝里面去。 诈尸一说由来已久,没有道德的西方宗教人士就是根据这一原理,炼制的丧尸。 我们本来准备改日折返回来,给他收尸的。没想到他居然能够诈尸,一路追赶而来。显然,这里面肯定是矮骡子搞的鬼。 有个战士没看清楚、胆儿大,见他走得艰难,凑上前去喊小胡、小胡,以为胡油然本来就没死。我一把拉住他,大喊一声快跑。这傻小子还拼命扯我,想过去拉已经是尸体的胡油然。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门上,说这个胡油然变成僵尸了(其实不是,僵尸是尸体埋葬于极阴之地,日久天长,风水转移而成,有部分生前意识,俗称“粽子”,这个刚死,算是丧尸),你不怕被咬? 我灯光一照,他这时才看到胡油然这恐怖模样,大叫一声“妈呀”,转身就逃,跑得比我还快。 这血肉模糊的胡油然见到了这么多活人,一下子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发足狂奔而来。我跑在最后面,吴队长落后一点,一边跑,一边问我怎么办?我说你们不是有枪么,用微冲把他的脚骨头打断,让他追不起来。他大骂,说他怎么能够毁坏兄弟的尸骨?我抽空摸了一把糯米往后撒,一点效果都没有――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只黑猫,就好了。 我说好吧,不开枪,那你们就等着变成他一个样儿吧! 所幸胡油然的脚只剩下了骨头,跑不快,一时之间也追不上。跑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时,突然听到前面叫了一声,然后好几个人都停了下来。我刹不住脚,一下子就撞到了前面的一个兄弟,我奇怪,探头一看,前面密密麻麻好多虫子出现,有蜈蚣、蝎子、多足爬虫、红头蟑螂、蚯蚓、毛茸茸的大蜘蛛……布满了整个岩壁上,地上黑黢黢的一层,足足铺了好几厘米厚。 十来个带着红帽子的小矮个儿在跳跃,蹦来蹦去。 它们就是矮骡子,在指挥虫子――天知道它们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毒虫子,身怀朵朵的我,自然能够看出,这并非错觉。 前有万虫阵,后有诈尸追,怎么办?我大喝一声,麻辣隔壁的,你们这些枪是拿来展览的吗?经我这么一提醒,他们幡然醒悟过来,拿手枪的、拿微冲的,一个劲地往前扫射。我大叫,打戴帽子那个,打戴帽子那个……吴队长这个人我并不喜欢,但是枪法确实不错,六四式手枪的七发子弹三秒钟打完,有两头矮骡子中枪倒地。其他人枪火齐开,几乎一瞬间就扫清了近半的矮骡子。 我正高兴,突然闻到后面一阵腥风扑来。这风又凶又臭,我来不及回身去看,甩了一大脚,一招黄狗撒尿,感觉自己的脚一下子好像蹬到了辆摩托车上面去,又麻又酸。我回头一看,果然,这是死去的胡油然追了上来。这一脚力大,胡油然也被我踹开,我右脚一着地,手就往背包里摸。什么能够克这惊诈的尸体呢?我脑中瞬间想到三件东西:上好的檀香烛、油炸三天的桃木刺、长到二十斤的茯苓经三伏天晒后磨制的粉。 这三样东西,我只有檀香烛,但是已经没有点燃、让其气息挥发镇宁灵神的时间,没办法,只有挥着砍柴刀,去砍它(变成诈尸,已然不是人类)的脚骨头。它不管,扑着朝我咬来。我久受肥虫子温养,多灵活啊,哪里能被他咬到,又是一大脚,踹飞。 然而这两踹完毕,我的体力也消耗不少,正在这时,砰砰响的枪声全都停歇了,原来吴队长他们刚才惊慌,忘了节奏,一下子把子弹打完,这会儿正在快速装弹呢――到底不是野战军,居然犯下这种错误。我来不及查看他们的战果,只听到刘警官喊快退,这些虫子爬上来了。我扭头一看,只见那几头剩余的矮骡子多在转角处“唧唧”地叫唤,然后那些黑压压的虫子,像流动的水,缓缓地压了上来。 那场面,我现在回忆起来,都是一阵鸡皮疙瘩,浑身发麻。 拿着枪,男人或许不怕猛兽,但是却仍然害怕毒虫。虫子小而不受力,只有那喷火器或者杀虫剂来灭杀,没几个人会想去享受万虫噬心的痛苦,所以他们连着退后。突然又听见一声惨叫,我一看,却是那个刘警官一不提防,大腿被那个胡油然给扑住咬到,惨号了起来。刘警官痛,一下子就把手枪的子弹抵住胡油然的头,“砰砰砰”连开数枪,弹头全部都灌进了脑袋中――然而胡油然却并没有松嘴。 我也顾忌不了吴队长他们的兄弟感情了,提着砍柴刀,插进他们两个之间,刀刃对准胡油然的脖子,咬着牙,死劲地一割,被磨得雪亮的刀子一下子把胡油然被轰得稀烂的头颅给割了下来。胡油然的躯体终于倒下,手不断往上面抓,但是头颅却仍然咬在了刘警官的右腿上。 跑、跑、跑…… 吴队长这下反应过来,和另外一个人架着大声惨号的刘警官,往回路跑去。 胡油然稀烂的脑袋吊在刘警官的大腿上,一晃一晃的。 我们狂奔了几百米,刘警官说他坚持不住了,在发现毒虫阵暂时没有追来之后,气憋足了,终于舒了一口气。我让他们几个把灯光聚齐,我蹲下来,看见胡油然的头颅依然紧紧地咬着刘警官的大腿。我用手抵住脑浆脓血到处漏的头颅额顶处,念了一段平心静气咒,超度亡灵。我念得很快速,用心体会,能够感觉到一股戾气随着我的咒文,渐渐消散。 终于,胡油然的嘴松开了,砸落在地上。我不管这个,也叫他们几个离远点,免得沾到了秽气,把刘警官破开的裤子撕开一个口子,看见伤口处血肉模糊,牙印很深,咕噜咕噜往外面冒黑血,熏臭,被撕裂的肌肉组织开始变得僵硬,毛发粗硬――糟糕,又中尸毒了! 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回答我说不痛了,麻麻的,但是冷,非常冷,感觉心往下面沉,头昏。我连忙把背包里面剩余的糯米全部拿出来,先用我水壶里面的净水冲洗伤口,然后把糯米敷上去,拔毒。吴队长紧张地看着,然后问在前面警戒的战士,虫子上来没有,回答是没有――他说这话,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是吓坏了。我见这糯米迅速就变黄变黑,知道还是有些效果,于是又用水壶的水把黑色的糯米冲干净。 水没了,我问谁还有水?一个战士把水壶递给了我,我掂量了一下,丢开一边去。他捡起来问我怎么啦,我说你倒出来自己看,又问吴队长要水。 这个战士把瓶盖打开,一倒,又全部都是黏稠的蠹虫汤汁,无数的白色蛆虫翻腾爬行,大家被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 我此时腹中疼痛,翻滚,一边用吴队长给的水清洗刘警官的伤口,一边说:“进山前的那个罗老头,有问题。”――我中蛊了,是疳蛊,这是一种用蜈蚣和小蛇、蚂蚁、蝉、蚯蚓、蚰蛊、头发等研磨为粉,置于房内或箱内所刻的五瘟神像前,供奉久之而成为的毒药。中者鼓胀、腹泻,虚弱至奄奄一息。然而我身具本命金蚕蛊,虽然沉睡,但本身却不惧怕这毒药,只是发作起来难受,需要时间克服而已。 两抓糯米过后,刘警官好了一些,脸色没有那么铁青了,灰白色。 可是我带的糯米,洒了不少,然后又敷完了,问他们还有没有糯米,都说没有,他们带了武器,哪里还想到要带什么糯米?外面那个向导倒是背得有,但是出不去。奇怪的是,我们一跑进洞,毒虫阵也就没再追来,不知是何原因。总这么堵着也不是个事,看着刘警官开始渐渐颤抖的脸,我心中沉闷。问吴队长,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刘警官看着我,哭了,拉着我的衣袖,说陆大师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救救我吧,我结婚都没几天,婆娘都没有热乎过几次,娃崽都没有一个呢…… 他说得声嘶力竭,极尽悲凉。 我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岩洞口,心中一动。 第四卷·第十二章 破阵子 ·第十二章· 破阵子 我望着黑黢黢的洞口,心中想到杂毛小道经常骂我的那句话――小毒物。 就毒性而言,拥有金蚕蛊的我,本就不怕蛊毒,更不会怕这些蛇虫鼠蚁,只要不是被咬得太过严重,或者伤及重要部位(比如眼睛、比如……),定能熬到洞口。再有一个,这些毒虫的突然出现,必定是这些矮骡子搞的鬼。传言它是穿行两界的灵物,厉害得紧,然而实际上那些火药灌装的铜子弹,却能够把它们一崩一个准,打烂一身肉。 只要杀光矮骡子,危机即解! 这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返回到了原点来了。我唯有只身冲出洞口,最好将幕后指挥的矮骡子剿灭干净,毒虫阵自散去,这样才能争取时间,救助胖子刘警官――他刚刚结婚,刚享受了人间最美好的事情,我可不能让他带着这样的遗憾死掉。 死了一个胡油然,我不想再有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 我跟吴队长要一把微冲。他惊异,说为什么要这个,我说那毒虫阵你们不敢闯,我去!老刘若是不能及时得到糯米来拔毒,不出一个小时,绝对是毒发身亡。我必须把那些矮骡子全部干掉,那些蜈蚣啊虫子的恐怖东西才会散去,给我微冲,我顶到前面去。 他愣了,呆呆地看着我,说了一声:会死的啊? 我当然知道。我大声说道:“赶紧给我,时间不等人,你们都想死啊?”他没再纠结了,叫了一个战士把枪拿过来,检查好,深深看了我一眼,递给我,然后还给我一个弹夹,问我会不会用。我检查了一下,说会,以前读书的时候军训过,我认真学了,拆都会拆。拿着枪,我把剩余的一小撮糯米交给他,吩咐接下来怎么清洗伤口的事情。 交待完毕,我提着枪和手电筒,又往出口处返回去。 我肚子难受,雷鸣一般响,惴惴不安――那是疳蛊在发作。但是心腹之间,又有一股和缓的暖流在流转回来。这是金蚕蛊的力量,这肥虫子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醒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我已经有一两个星期没有感应到它了,现在这股暖流回转,我不禁想,是不是我体内毒越多,越能够刺激它苏醒? 好吧,这个念头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不打算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试验。 在黑暗中潜行了一段距离,我渐渐听到了沙沙的声音,手电筒往前面照过去,顶壁、墙面以及地上,全部都是蜈蚣蜘蛛小蛇之类的东西,面目狰狞到让人只看一眼,都不寒而栗,发疯似地害怕,想逃避。我高呼金蚕蛊啊金蚕蛊,这么多毒虫子,你这个肥仔快出来开餐啊!然而它没有半点儿回应,仍然在呼呼大睡中。 我望前看,最远不过两百米。人死卵朝上,不死万万年,拼了。 这狠心一起,我就不管不顾了,挎着微冲,拿着手电筒照路,咬着牙、闷着头就往前冲。三两步就跑到了虫子横行的区域里,嗤嗤的声音听得我背脊骨都发麻,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冒起来。我穿的是大头皮鞋,鞋头垫钢板那种,抓地也很稳,一脚踏下去,就能听到有很古怪的甲壳碎裂的声音传来,还有滑滑腻腻的东西,还好我平衡感足够强,不然一个失足,摔个大马趴,我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没冲十几米,就感觉有细滑的东西顺着裤管爬上来,我跑之前,把裤子扎进袜子里,衣服扎进裤子里,还找了个军帽戴上,用布把脸蒙得只剩眼睛。然而,不断又有东西从洞顶簌簌地往下面掉,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开始四处游走起来。我使劲甩头、甩腿,把自己抖成了筛糠……然后稍一安逸,就大步迈向前面。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够感觉裸露出来的手和被紧紧裹着的腿,都被叮咬到,隔着裤子衣服也有,这些伤害,有节肢类昆虫的口器咬伤,有小蛇的牙齿咬伤,还有蜇伤。叮的一下,火辣辣的疼――这是蝎子。我感觉自己狂奔了起来,痛觉就像是用了兴奋剂,套用一句俗套的话,我的肾上腺激素在那一刻简直攀上了高峰。 我闷着头跑,时不时拿手电筒去拍打钻进我身体的虫子蜈蚣。大概跑出一百多米,感觉前面眼一花,一道黑影朝我撞来,我躲闪不及,感觉腹部像被一个三百斤的壮汉擂了一拳,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矮骡子,居然给了我一个头槌。我肠子都在抽筋,生疼,见这家伙落地,满腔的疼痛和怒火可算是找到一个发泄点,一大脚,就把这该死的玩意儿踢到了岩壁上,溅一岩壁的血,我一照,它又不见了――血是蓝色的。 跑到这里,毒虫阵已经逐渐稀少了,我却被毒虫噬咬伤口处释放的神经毒素给刺痛得哇哇大叫,似乎唯有放声大叫,才能够稍微减缓一些痛苦似的。这痛苦连一直在我胸口槐木牌中栖息的朵朵,也感同身受,她一下子飘了出来,朝着这些向我扑来的所有毒虫大叫。这并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一种高频震动,好像在散播她的阴气、威严和凶厉,我骤然感觉全身一片清凉,灼热的伤口似乎好过了一些。 这声音超过了人类的听觉频率范围,我听不见这叫声,只感觉整个空间为之一震。 然后,我身上附着的各种虫子簌簌地掉落下来,一条粉红色的小蛇从我裤管中爬出,惊惶地往洞里窜去。 我只管跑,朵朵坐在我脖子上帮我拍虫子。 疼痛之余,我突然涌出了一种小小的幸福感,我一直把朵朵当一个小宠物、小女儿来养,她乖巧听话,但是太柔弱了,怕阳光,也不敢出现在生人面前,我一直充当照顾她的角色――虽然我有的时候也喜欢欺负她,看她委屈无辜的表情,然后被逗笑――没想到有一天,朵朵居然能够反过来帮我,对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是救我一命。 这就是报应,好人有好报啊! 我正跑着,突然感觉到一种冰冷在我背上游离。神使鬼差地,我猛然回头,察看这冰冷的来源。只见有六个绿毛人形生物各自散落出现在岩洞的石头上,它们瞧着我,紫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就像一个个小小的灯泡,发光,有着诡异的妖艳。我突然感觉,它们投向我的目光固然是有仇恨的,但是,它们似乎更加在意我肩膀上坐着的、鼓着腮帮子拍虫的朵朵。 这目光我似乎读懂了,叫做贪婪。 这贪婪好似经年的老饕餮对美味食物,那不能抑制的欲望。 我一瞬间想起了我那个叫做王洛和的便宜师叔,他养的那只塔特原狐猴,就是喜欢吞噬灵体的古怪生物,也十分有灵性,充满智慧,莫非……莫非这矮骡子也喜欢吞噬灵体?是啦,是啦,我想起来了,十二法门中的杂谈有所记载,矮骡子来往于灵界、人间两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捕食孱弱的灵界生物,以饱口腹之欲。 朵朵可是我的性命、宝贝,我可不敢有半点儿马虎,大喝一声“朵朵进来”,转身就往外跑。没走几步,转角就有疾风扑来,我下意识一闪,躲开去,原来前面也还有几只在埋伏着。我见朵朵已经躲入槐木牌中,也不忌惮太多,虱子多了不怕痒,我的微冲背了这么久,可还没开张,我一端起来,扳开保险,朝看到的这几团黑影就是一梭子。 黑暗中,立刻就有血花溅出来。 说实话,除了读书军训时那三发脱靶的子弹外,我再也没有实弹打过枪,此后cs、cf之类的第一人视角射击游戏,倒是玩过一阵子,也颇为着迷,但是两者的差距却实在太大,云泥之别。然而,我这一梭子却超常发挥,一连击中两头矮骡子,打得它们嗷嗷地叫唤。 枪打完,我便猛往外面跑,这速度超出了我平时的最好成绩。 我边跑,边换弹夹(要是打cs,此处应按r键)。 矮骡子像见了血的蚂蟥,盯着我,不要命地追,我跑出十几米,又往回点射了三两枪,又打到一个。当听到那一声古怪的吱吱惨叫声响起来,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出一阵快感。火辣辣,我全身都是伤口,神经毒素在蔓延,所有的细胞都在体会那刺激的痛感,然而前方的光线确实越来越亮,手电筒拿着碍手,我一甩,居然击中了一个扑过来的矮骡子,终于,我看见了洞口的轮廓,模模糊糊的,一轮光圈。 我转过身去,将最后的几颗子弹给打完,然后往洞口刷地一下扑出去,大叫:“老马,朝我后面开枪,都是矮骡子……”我一出来,冷风灌耳,再也坚持不住了,踉跄地往坡下面滚去,只待着枪声交错响起,将我后面那一群见鬼的玩意儿全部送往地狱。 然而,并没有枪声响起。 怎么回事? 第四卷·第十三章 憎恶印记 ·第十三章· 憎恶印记 我忍着痛四处望,发现平地上有好几具尸体,其他的不熟,就看到李德财,脑壳都只有一半了,白花花的脑浆子糊满一脸。天空阴阴的,下起了毛毛雨,阴霾得让人心中长了毛。我哪里能够想象出来后,居然是这个诡异的情况,也没有半分思考的时间,我连滚带爬地往对面的大树跑去。 感觉后面有极轻微的踏地声,几乎是本能,我把打空了的微冲往后面一捅。 发烫的枪管一瞬间插进了一头迎面扑来的矮骡子的眼睛中,是左眼,紫红色的玻璃体一下子就炸裂了,喷出许多蓝色的血浆来。我看着它一身的黑色癞皮,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天啊,这不就是去年九月间被我抓到的那只么,它居然在这里,难怪如此仇恨我,追出洞来!甩开这头,陆续又有四五头矮骡子朝我扑来。 我左手拎着背包挡,右手把微冲当作烧火棍,格挡攻击。 矮骡子果真是个记仇的生物啊! “陆左,陆左,跑过来,趴下……” 正在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疲惫地跟这伙像是打了鸡血的鬼东西搏斗的时候,突然听到东面洼子传来马海波的喊声。这声音对于我来说犹如天籁,我往后一跳,看过去,只见小坡处露出马海波的半个头来,一脸紧张地喊:“拉开距离,拉开距离……” 我心底里凭空多出一大股蛮劲,往前一个冲刺,大步一跃,猛地扎在洼子的土埂上面,感觉有一个东西如影随形地跟着,粘在我的背上。五六把枪都已经伸出来了,我不敢撞枪口,往侧边一滚,腾出手来去抓那东西,手腕被抓了一下,火辣辣的,却把它掐在手里。我抓得正合适,一把掐住脖子,这东西四十公分高,脖子细长,皮又粗又黑,全是虫茧,温热的感觉。我一看,正是刚刚被我捅伤眼睛的矮骡子,它腥臭的蓝色鲜血从眼眶中汩汩流出,流到我的手上,好灼热。 它脖子一被控制,拼命挣扎,吱吱叫唤着。手上的爪子是黑色的,锋利尖锐,胡乱挥舞,然后张嘴又来咬。 这时耳边一阵枪声大作,胜利在望,我哪里会让这畜生得逞,也豁出去了,腾出另外一只手两手合拢,死劲儿地掐它脖子,让它腥臭的嘴巴不能乱咬人。嘴咬不到,它就乱抓,手、脚上的爪子,把我手臂抓得鲜血淋漓,痛,很痛,但是这种痛比起刚才那种神经性毒素蔓延的痛,却已然减轻了几个级别。 大概十多秒,它终于停止了挣扎,残存的右眼瞳孔紫红色变淡,血丝蔓延,这白色的玻璃体死死看着我,无比的怨毒,在我二十二年的人生中,都没有感受过这种程度的强烈情绪。这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它就是一个普通的动物,反而愿意觉得,它就是一个有着智慧的生物体。 终于,它垂下头颅,气息无存,紫红色的眼眸变得黯淡。 其实那一刻,我的大脑都已经停止了思考,呼吸停滞,只想着:你要让我死,我就让你先死――去死吧。我大概等到它闭气死去了一分多钟,这时候枪声已经停歇了,有人来拉我时,神志才清醒过来。我松开这绿毛怪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虎口处蕴积了太多的蓝色鲜血,这热血似乎有腐蚀性,沿着我肌肤的纹理浸润着,然后沾染到了我的伤口处,火辣辣地疼。 这疼痛直钻入心中。 我扯了几把青草来揩血,然而却止不住这种疼痛。有人递了一条毛巾过来,又递过来了水,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管接,淋湿后揩干净,火辣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是浸入虎口处的蓝色鲜血,就像黏稠的燃料,怎么洗、怎么抹都褪不去。 这个时候,我的心脏才开始舒缓了一些。冷静之后,有一丝冰冷的寒意,就像噩梦初醒时被蜘蛛、蟑螂爬上背,全身的毛孔都发凉,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是在东官医院里,我帮顾老板朋友的女儿雪瑞解降时,那个马来西亚行脚僧人的那一丝怨念转移到我的身上。 同样类似的冰凉心悸,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陆左,陆左……你怎么了?”有人在推把手伸在胸前、呆呆看着虎口的我,我回过神来,转头去看,是马海波。他问我怎么啦,怎么一身密密麻麻的红色伤口,还挂着这么多蜈蚣、蚂蟥、毛毛虫、蝎子的尸体。听他这么说,我才反应过来,一边解开衣服掏死在里面的虫子,一边问矮骡子都死了吗? 他说跟我出来的都死了,武警们的枪法准得很。 我浑身又麻又痒又痛,把厚厚的大衣解开,扔到地上,又把裤子解开,掏出一堆虫子来――除了上述的一堆外,还有一种十厘米长的小蛇,有碧青色,也有粉红色,以及许多认不出种类的虫子。难怪别人把这儿称为是苗疆、十万大山,这虫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多,而且,这可是冬天,理论上这些玩意儿可都应该是在冬眠的。 矮骡子,真的是玩虫的大家,难怪以前外婆说降服金蚕蛊,必须用它戴过的草帽。 我把衣服全部脱了,就剩一条裤衩,全身又红又肿,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而且浑身熏臭,全部都是死虫子尸体浆液的味道。我一边脱,一边问旁边忍不住捂鼻子的马海波,地上那几具尸体是怎么回事?李德财,还有那个……姓啥来着的乡干事怎么死掉了? 我瞧着不远处那个乡干事一脸惊恐的头颅,与身体分离了好几米。 马海波一听就来气,说我们进洞了好一会儿,李德财这家伙就又发疯了,抽冷子去拔出向导的那把砍山刀,一刀砍在王干事脖子上。那刀快,猎人出身的向导进山之前把它磨得雪亮,李德财力气大得很,一刀,王干事脑袋就掉下来了,血喷了好几米高。当时小董(一个武警战士)立刻反应过来了,夺过他的刀子,想制服他,可是这家伙疯了,像狗一样咬人,活生生地把小董的半边脖子啃掉了。马海波他们慌了神,四五把枪,一下子就把李德财的脑壳给掀翻了,脑浆溅一地。 我掀开裤衩,揪出一条两指宽的大蜈蚣,它咬了我的不可说,但是我身上还有疳蛊,金蚕蛊也分泌了毒,结果把它自己也毒死了。我甩开在地,马海波看得眉头直动,后颈的筋一扯一扯地,问我没事吧?我说不知道,反正出这趟差事亏本得很,这么多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球了,还好我护住了脸,没被咬成麻子。 我又问后来呢?怎么都埋伏在这边? 马海波有点嫌恶我身上的味道,离远一点,站在上风口,说后来草丛子里真的蹿出来几头矮骡子,跟我描述的简直一模一样,速度快得像山猫,抓伤了罗福安(他手下一警察),然后被他们乱枪又轰进了洞子里。他们吓坏了,跑到这边来蹲守,看住洞内。结果罗福安不久又发了臆症,胡言乱语,他们怕罗福安变得跟李德财一样,就把他反绑、铐了起来…… 我终于清完了身上的虫子,可是也只剩下一条裤衩了,寒风一吹,屁股凉悠悠,冷得我直打颤,前后僵冷。我问现在好了一点没有,他说昏着呢,我说我去看看,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马海波跟着,问里面什么情况,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出来? 我说没看到我这个样子啊?里面死了一个武警战士,叫做胡油然的,还有你手下那个姓刘的胖子,中尸毒了,我糯米没带够,回来的路上又遇到矮骡子驱使的几百米的蠹虫阵,我咬着头皮硬冲过来的。说完这话,我脚踩了个空,眼前一黑,神志都有些恍惚,马海波见我这样,连忙扶着,担忧地问没事吧?我说有事没事都没办法,问个球? 马海波也意识到我有点发火这趟差事了,没有说话。 我来到那个叫做罗福安的警察面前,他双手已经被反铐住,本打算用来捆矮骡子的绳子把他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闭着眼睛,呼吸平静。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翻开眼睑看,是上翻的白眼球,惊厥,应该没什么大碍。他大概是被矮骡子迷惑了魂,一会喊一下魂应该就没事了。我往右手吐了口唾沫,准备掐人中,突然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的瞳孔呈完美的圆形,黑色很淡,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空洞。 我心说不好,正想行动,他说话了,声调很古怪:“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我愣了神,丈二摸不着头脑,接着他又说第二句话:“人类,你真的以为我们死了吗?赫赫,我们只是回归了真神的怀抱……你手上沾染了头人的鲜血,你身上必受到所有幽冥生物的憎恶,颤抖吧,人类!” 第四卷·第十四章 逃出生天 ·第十四章· 逃出生天 罗福安周身有淡淡黑雾笼罩。 他古怪的话语让我心中一凛,看着他扭曲的面孔,双眼翻白,舌头都不清楚,语调诡异,就知道此刻的他并不是他,而是被上身了。被上身有很多种,在中国这地界就有请神、神打、走阴、降临以及……鬼上身。所有的一切,鬼上身是最危险的一种。因为被鬼上身,身体的操控权已经被死去的鬼魂或者灵体所掌握,生死寄于别人之手,身不由己。这样子做出来的事情,最可怕。 这是死去的矮骡子灵体在借罗福安的口与我对话。 果然是有智慧的生物。 真神是什么?我管不了那些,但十二法门中对于喊魂却自有一套方法,我也不含糊,懒得听它在这里给我下诅咒、胡言乱语,一个大嘴巴子就抽过去,果决无比,罗福安的脸立刻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我用手指沾了一些伤口的血,抹在他脑门上,高喝一声“洽”,然后结内狮子印,念“金刚萨埵降魔咒”超度之。 过了一会儿,罗福安幽幽醒过来,睁开眼,看我,一脸讶异,问怎么了? 马海波笑着解开他的手铐和绳子,说鬼门关口走一圈,自己都不晓得。罗福安依然捂着自己的脸,发愣。这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把矮骡子的尸体收集到一起,并把死去的三个人都收殓好。我说谁去里面接应一下吴队长他们,矮骡子基本死绝,虫子自然会散去了。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看向马海波。马海波手下有三个人,一个留在了洞子里,一个被矮骡子上身刚解,人手少,武警战士倒是还有六个,但是却不归他指挥。见了我掏出来的这一堆虫子,没有几个人乐意去走一遭。 我见他们犹豫,说老子为了争取时间,一个人踏着虫阵就跑了出来,一口气都不带停的。现在矮骡子死光了,虫子也散了,里面还有你们的兄弟和战友,在等待着你们的救援,可是,就没一个有胆气的汉子敢去?难道真的要让我这个重病号再跑上一趟? 有个战士很担心地问:“那些虫子真的散了?” 我其实并不知道,不过为了给他们信心,话就说得很满,说没了,不过你们进去小心一点,把自己包裹紧一点儿,别挂到什么东西。我这么说,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分别是向导、马海波剩余的那个手下以及两个战士。我让他们带一点儿糯米去。他们几个进了洞,其余人留在外面收拾现场,马海波指挥着,过一会儿来问我,说上了罗福安身子的矮骡子说的是真的吗?世界上难道真的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好气地说鬼扯,有吗?你见过吗? 虽然这么说,我心里面其实也并不好受。事物因为神秘而恐怖,我不知道为什么矮骡子能够说话,也不明白它讲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太扯了。但是心中那道阴森寒意,却让我有些暴躁不安,总感觉被暗算了。 大冷天,风呼呼地刮,我总不能一直裸下去。没人准备多一套衣服,地上虽然躺着毫无声息的三位,他们不用穿了,但是我却没有半点惊扰亡者的想法,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我又重新套上去,一闻,臭得我自己都想吐。不过忍住了,比起臭味来说,身上的麻痒疼痛更加让我难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法门记载,毒虫繁衍地,必有良药。有一个小战士陪着我,我就让他和我一起去千年古树周围转了一圈,终于在西边的草甸子里发现有龙蕨草的存在,我赶紧让他多采了些,用石头把草磕出汁水来,然后把这稀烂的草团子敷在身上。 龙蕨草性凉,阔叶锯齿,绿色带芒,解毒,对蛇虫叮咬的治疗有奇效。 我让他帮我多弄一点,打包,准备带回去。 敷上之后,感觉全身冰冰凉,虫毒的灼热蔓延感立刻消退了许多。我看着手中的这龙蕨草,想到了降服金蚕蛊的往事。当时它可是我人生的噩梦,哪能想到,我这会儿倒是有些想念这条肥虫子了。它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醒转过来? 要是此刻有它在,趴在我伤口吸上一吸,我也不用这么的难过啊。 那边马海波在叫我,我跟武警战士一起回去,只见吴队长他们已经出了洞,中了尸毒的刘警官被平放在地上,一脸的黑色。我问用糯米拔毒了没有,有人说拔了,但是没效果。我一看,那牙印已经结痂了,蹲下来,拿刀子把痂挑开,然后任那黑血流出干净,再找来糯米敷好。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好了许多,摸了一下他的指甲,并不尖锐,也没有发黑。 我这才长呼了一口气,说没事了,就是失血有点多,回去多补补。 吴队长、马海波两个人合拢在一起来,盘点今天的战果。吴队长他们出来的时候,虫子确实已经散去,就跟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以及死去的矮骡子。他们把矮骡子的尸体拖了出来,里面外面,总共十八具,整齐摆在不远前的平地上,有人在专门拍照,调查取证。 今天的战果显赫,但其实损失也很大,死了四个人:武警战士胡油然、小董、李德财和乡里的王干事。剩下的这些人,伤的伤,惊吓的惊吓,心神未定,竟然没有几个正常的。这样的结果,两个带队的回去,肯定是要受到处罚的。特别是吴队长,他虽然没多说,但我知道他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带着尸体回去,矮骡子太多,也只能背四个。其他的,也没心思埋了,先放在岩洞里,改天来收拾。大家凑了一凑,总算弄出了三张裹尸布(胡油然的尸体留在了洞中)。回程的时候,我属于伤员,就没有参与背尸的事情。我脚疼,走得慢,落在队伍的后面。马海波在我旁边,背着小董的尸体,问我说岩洞里的内脏怎么回事,吴队长说得很奇怪啊,是矮骡子做的吗? 我说问我也没用啊,我也奇怪着呢。那石桌很古怪,里面的蝙蝠没有一个敢靠近的,盛着的内脏,只有干枯风化,却没有被蛇虫鼠蚁给吞食,我站在那旁边,感觉很不舒服。是一种祭祀的仪式吗?还是别的什么…… 马海波问我,进山路上,那个老头子搞了什么鬼,把水壶里面的水变成蛆虫? 我按了按肚子,发现中的蛊毒已经渐渐消散了,说你觉得呢?他说是不是被下蛊了,怎么其他人没有症状?我说那个老头,可能是我的一个仇家,回去的时候,把他带上吧,投毒、不,应该是投放危险物质,怎么弄,你们看着办。他看着我,问真要搞?我点点头,说人家都已经逼到了这个份上来了,我若不还击,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当然,我也不是指使你,我这算是报案吧,你秉公执法就行。 我们原路返回,一路上气氛很沉默,三具尸体,以及留在溶洞中的小战士胡油然,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天空阴沉沉的,像个愤怒的英国老妇人。所有人除了不说话,唯一相同的举动,都是时不时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我。为什么?我被这些若有若无的眼光扫到,仔细思量,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答案:他们在心里想,这个屌毛怎么还没死? 被如此多毒虫撕咬过后的我,体内的毒素足以放翻几十个人,但是我却没死,踉跄着走路。马海波砍了一棵小树,给我做拐棍,我就拄着,身上糊满了绿油油的草汁液,发出一阵阵青涩的苦味,悲催凄惨,一副衰样。身上的伤口先前肿胀,现在消了一些,说不清楚是金蚕蛊还是龙蕨草的作用,有时候我在想,这肥虫子不是怕龙蕨草吗? 我涂满,能不能把它激醒过来? 可是无用,呼唤它的声音仍旧是石沉大海,丫的睡得可香呢。 下午5点多,我们终于走出山林,看到了一户人家的松树皮屋檐。远远的,我看见草垛子那边有一个人在吸旱烟,天色昏暗,木屋和旁边的天地都变得朦胧,所以这火星子尤其明亮。 那里有一个老人在等着我,他想看看,我是死是活。 很遗憾,我仍然活着。 我告诉马海波和吴队长他们,先别过去,我去会会我的这个同行。吴队长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马海波却知道我养蛊人的身份,点了点头,说小心,你去吧。我说这是屁话,给把枪防身不?他说不行,拿给我,我这是违法,他也是。我说得了,又不是环保袋,什么时候都在装着,累不累。我整理了一下仪容,像一个参加婚礼的新郎,走向我前面的这个对手。 他仍坐着,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像个雕塑。 有风吹来。 青烟袅袅。 第四卷·第十五章 耶朗故闻 ·第十五章· 耶朗故闻 我顺着田埂一路走,拄着木棍,瘸瘸拐拐,一直来到他的前面。 大山里的冬天,黑得早。没有星空的天幕下,我站在他前方一米处,被那旱烟的红色燃点吸引,居然看不清他几分的容貌,模模糊糊的。他停下了抽烟的动作,盯着我好一会儿,这一刻,他的眼神比昏黑中的火星还要耀眼。停顿了一下,他问我要坐吗? 我点头,说今天累死了,有得坐,当然要坐。 他佝偻着身子,去屋里头搬凳子,我发现他刚刚坐着的地上,有一摊血迹。蛊毒蛊毒,这蛊如何能够成害人之物呢?蛇虫鼠蚁,大自然造物也,人类之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产物,所以,蛊和骡子一样,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我之前说过,论毒,人心最毒也。用念力下蛊害人,人若不中招,施术者必中反馈,生生承受这一拳打空的力道。 罗老爹,刚刚不知吐了几cc的血。 我心中一阵快意。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他搬了个矮板凳,慢吞吞地过来。这板凳是用三块废木头随意钉制,上面被屁股蹭得滑亮,普通农家的摆设。我坐下去,说能不能不抽烟,他这烟叶子太呛,我现在肺不好。 他点头,用鞋底把烟斗磕灭。摩挲着烟斗锅的铜壳子,他看着我,问我认识他不? 我摇头说不认识――其实我大概已经清楚了他的身份,只是不想说。他显然是信了我的话,很吃惊,说连我这个仇人都不知道,还敢跑到中仰来?难怪,我说你怎么敢喝我家里的水呢,原来是并不晓得我。冤有头,债有主,好教你晓得,我叫罗大成,别人叫我罗聋子,是罗二妹的堂哥,这一下,你应该是知道了吧? 我说原来你是罗婆婆的堂兄,失敬失敬,倒是我外婆那一辈的前辈高人。 他摆摆手,说他们年纪虽长,但是却不敢跟龙老兰同辈。苗家十八峒,三十二洞口,若论师从,他跟我还是同一辈:“长幼尊序,不可乱来,你还是叫我罗聋子,叫她罗二妹,不然我妄自尊大,下去也没有那个脸见人。” 我说这就是你给我下蛊的原因? 他说是,他们这一支蛊苗,讲究一个恩怨分明,恩要报仇要清,归根结底,二妹是我害死的,而且枉死于汉人家的衙门里,生魂都不得安宁。所以他要报,不然对不起这血脉相连的渊源。我气愤地笑了,说你这倒是摆的歪理!罗二妹是因我而死吗?她是死于积年的肺病,死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死于……福薄的原因,是她把人家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给咒死了,还炼制成小鬼,供她这仇人使唤,而你堂妹一家的悲剧,最主要还是因为矮骡子的迷幻,让你那堂侄子遭了牢狱之灾。 这一切,关我什么事?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作恶不需要被惩罚? 罗聋子不聋,他听得清清楚楚,事实上他的心里也明白得很,但是他依然执着地向我下了疳蛊,事不问缘由,只说仇怨。和罗二妹一样,在他这种人心里,恨也许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吧!为什么呢?蛊毒就仿佛他们手中的利器,然而贫困却是魔咒,现代社会里这类的养蛊人地位都不高,太久平淡的日子,让他心中充满压力,忍不住找一个发泄口。 他没有说话了,目光看向了远处等待的马海波等人,吃惊地问我们是不是去剿灭矮骡子了? 我说是,你中午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再问一次。这些家伙,在青山界横行霸道,窜来窜去,半年多时间居然杀了三个人,不剿灭,周围的乡亲能过好日子吗?他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认为把它们剿灭了乡里人就能够安生了?你知道矮骡子是什么来头吗?我摇头,说不知道。 罗聋子问我,知不知道夜郎国? 我说知道,夜郎自大嘛,《史记》里面有记载,说汉武帝派人去寻找通往印度的通道,曾遣使者到达云省的滇国。期间,滇王问汉使说汉朝和滇国谁要大一点?后来汉使途经夜郎,夜郎国君也提出同样问题。一直到后来还衍生成一个成语,是井底之蛙的意思。 他摇头,叹息,说你真认为一个东至湖广,西及黔滇,北抵川鄂,南达东南亚,地广数千里的国度,真就抵不上一个西汉朝?他说得很严肃,一讲话,完全没有一个乡间老农的模样,反而像一个学堂之上的教授。 我讶然,说夜郎有这么厉害? 他摇头苦笑,说年轻人,要多学习,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夜郎最盛的时候,常年拥有精兵十余万。夜郎本名叫作“耶朗”,“耶朗”即唱诵,是在祭祀活动中以半朗诵半咏唱的形式,宣读氏族盟誓。凡是参加“耶朗”的氏族都是“耶朗”大团体的成员。“夜郎国”实行的这种“耶朗制”,形成了一个以经济与文化为纽带的庞大社会组织,整个“夜郎国”就是由大大小小的“耶朗”组成。而苗疆巫蛊之术,也是自西汉起的夜郎国流传下来的。 我不解,问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吗? 他说我要说夜郎国是毁于矮人国之祸,你会不会吃惊?我大笑,说怎么可能?我身为此地中人,书未曾多读,但是也知道夜郎国是与南方小国发生争斗,又不服从汉朝出面调解。汉朝新任牂牁郡守陈立便深入夜郎腹地,果断地斩杀夜郎的末代国王,继而平定其附属部落的叛乱,最终灭亡的。哪里来的矮人国?哪里…… 我说着说着,就没有再说话了。 南方小国…… 一个小小的郡守,就能够深入一个带甲之士十数万国度的首府,斩杀国君,灭其国?那可是西汉末年,不是武帝的巅峰时期,这件事情说起来实在太假了!那么,夜郎那十几万的精锐干吗去了?矮人国,是矮骡子建立的国度吗?历史的烟云,笼罩了大部分事实的真相,后人只能从文字记载和某些未磨灭的痕迹之中,去探寻遗失的信息。 罗聋子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我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他也没有回答。 矮骡子到底是何物,这一个疑问十二法门中已有记载,说是深山瘴气中诞生的野怪精灵,是游走人灵两界的生物。我之前提过,十二法门中有很多愚民的笔锋,除了大量有用的信息,也会掺杂许多虚无缥缈的传说,类似于庄子的《逍遥游》或者上古奇书《山海经》,本不足为信。然而罗聋子这番结合历史的解释,又让我心中疑虑。 难道真有其事? 我说我在千年古树下面的溶洞子里,发现了一个类似祭坛的东西,那是个桌子,上面放有四颗人心(其实是各部位内脏),这是什么东西?罗聋子问龙老兰有没有给我讲过一种叫作大黑天魔王召唤的黑巫术?我摇头说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他说这是一种很厉害的黑巫术,算准了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期,然后杀十一人,分别取五脏、四肢、阳物以及头颅,精确到时刻,然后融入有邪性的石头中,召唤出一个大黑天出来。 我问大黑天是什么?这些都是那矮骡子干的,它们懂这黑巫术? 讲了这么久,罗聋子嘴唇干燥,舔了舔,不理会我的抗议,又从怀里弄了些晒干的烟草叶子,装上填满,划了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然后问我,中午他下的疳蛊,没有让我毒发身亡,是不是因为我外婆给我种下的金蚕蛊起的作用?但是,为什么他没有感受到一丝金蚕蛊的力量? 我没回答,感觉面前这个人,他的情绪有些诡异。 他的耳朵突然变得很红,眼睛亮,抽旱烟吐出来的云雾,袅袅地变化着形象,好像在勾勒着什么东西。我心一跳,胸前的槐木牌飞出一股气流。瞬间,朵朵已经飘在了罗聋子的身后,眼里面饱含着泪水,但还是缓缓趴在了他头上。 罗聋子眉头一皱,说他堂妹子养的小鬼,现在在帮我? 我知道他看出了什么,但没说,只是问他现在想干什么?又想下蛊?他嘿嘿地笑,说他罗聋子这一辈子,最擅长的不是这些药蛊,而是灵蛊。听说过钉蛊没有,这个是用一根生锈的铁钉日夜供奉神像之前,逢初一十五不食水米,年年吃斋,念二十年经换来的,又名“二十二日子午断魂钉”。意念一达,铁钉就入体,过谷道,钻小肠,五脏六腑游览遍,最后从双眼之中透体而出,历时二十二天,最终死亡。 我大惊,这东西,何其毒也。正想站起来,只见他一声大喝,曰“度”,我屁股下面的凳子,突然一阵抖动,似乎有一种尖锐之物,就从某处直接攻入我的体内。 我大叫一声,往后跌倒而去。 而朵朵,则第一时间朝罗聋子的后颈咬去,小家伙此刻倒是一口尖牙。 第四卷·第十六章 中仰苗蛊一脉 ·第十六章· 中仰苗蛊一脉 我后仰跌倒,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下的石子,后脑勺生疼。 罗聋子站起来,手奋力地往后挥去。鬼魂这东西,若不作用于外物,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当朵朵狠狠咬到罗聋子的脖子上时,不但是他,连十几米外的马海波他们,估计都能够看清楚了。罗聋子也是有些本事,嘴里大声咕叨着苗话,这是咒,驱鬼咒――他和罗二妹一脉相承,自然也知晓一些法门。朵朵被他伸手一抓,勒住了小手,然后又被持咒,痛苦地奋力挣扎,居然喊出了嘤嘤的哭声来。 我前面说过,鬼魂无声带,发不出声音,除非极度痛苦,用灵魂在战栗。 这哭声,每一个音节都击打在我的心里,让我心碎得厉害。虽然感觉到体内有一根灼热的尖锐硬物在游走,撕开肌肉,让我每一根神经,走往大脑里面的,都是疼痛,让人有立刻昏厥过去的痛苦。但我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一下子就冲到了罗聋子身前,一个大耳刮子,就扇到了他枯瘦黑黄的脸上。 “啪!”这一声脆响,把罗聋子直接扇倒在地。 看来,对于这个处于风烛残年的老家伙,物理攻击的效果远远大于神秘的巫蛊之斗。为了让朵朵赶紧脱离他手,我也顾不得欺负老人家的恶名和脸面,上前就是一通王八拳,一顿乱打,终于,朵朵脱离了他的魔爪,惊魂未定,倏地钻进了我胸前的槐木牌中。与此同时,我身后几米传来了马海波等人的呼喊声。 罗聋子被我压在地上,嘴都被抽肿了,眼窝子处一片淤青,见我往后看去,口中大呼,说破,钉子破,生魂开,七十二路神仙爷爷奶奶,让他死吧!死……我突然感觉体内一阵炸响,通体生疼,由内而外的痛,在脑子里炸开,轰――我再也抵不过了,往后一倒去,感觉所有的痛觉并没有随着脊柱,往上传导,而是瞬间集中到了脐下三寸的丹田位置。 什么是下丹田?藏精之所也,五脏六腑之本,性命攸关的地方。 轰的一下,我感觉一个庞大的意志连接到了我的脑海里。 然后我听到了罗聋子失魂的一声呼喊:“你……你居然、居然是汉蛊王洛十八的……” 黑暗瞬间席卷了我的意识,我痛,所以世界变暗,倒下,整个天空恢复了平静。 生,或者死,其实远远比想象中的更残酷。 当然,也更简单。 我再次恢复了意识的时候,依旧是在医院里。 我第一意识是在自嘲:数一数,我这半年倒是跑了好几次医院了。我眼前是一头的灰白头发,这是我母亲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她终日劳作,风吹雨淋,所以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苍老。她坐在凳子上,趴在我床头,睡得很熟,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我心中一酸,伸出手想去拍母亲,她感觉到了,醒了过来,很高兴,问我感觉好点没有? 我说还好,现在几号了?她说今天都十七号了。 母亲她惯来说农历,那么也就是1月24日,天啊,我足足昏迷了三天!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没有什么障碍,就问是怎么回事?我母亲告诉我,她是三天前的早上接到的电话,说我进了医院,然后是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年轻警官接她到的医院。警官说我是帮助公家去破案子,结果被虫子咬伤了,然后住的院。这几天来了好多人看我,病房里面花篮、果篮摆满了,还有领导给了她一万块钱的奖金,医疗费也可以报销的…… “医生检查过了,说你是太过疲劳……至于你被多脚虫咬,又没受伤中毒,他也不清楚――县里面条件太差,要不要去市里面检查一下?” 我问他们有人在外面吗?我母亲笑,说暂时没有,不过这几天倒是有一个好水灵的妹崽天天来看我,还会陪她聊好久天,问是不是我女朋友?我心想我母亲说的这个漂亮妹崽莫非是黄菲?我母亲笑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很多。望着外面的天色,估计是下午四点多钟,我憋尿难受,这是单人病房,带独立卫生间,于是我下了床,脚着地有些腿软,我母亲要来扶,我不让,自己去厕所里,美美地放了一通水,然后摸了摸胸前的槐木牌,感觉到了朵朵。 小丫头安静地在里面待着。 我再感受了一下身体,无恙,没有所谓的钉子蛊游窜,反而有无穷的力量源源而来,精力十足,让人恨不得出去跑几圈。 这是为什么呢? 我洗完手,外面有人的声音,嘈杂。我推开门,看见马海波和杨宇,马海波他高兴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一来,人就醒了,莫不是看到他老马来了?我们寒暄一阵,我母亲见我们有事情要谈,借口打水出去了,我们坐回床前,马海波拍着我肩膀,说好小子,当时吓坏他们了,立马冲过去把罗聋子给铐了起来,他们也害怕老头儿下蛊,把他直接拍晕。 我问后续的事情,马海波说虽然这件事情很离奇,但是有这么多矮骡子的尸体在,还有这么多目击证人,上面的领导也信了,当事人也死了,所以案件也就结束了。前天,他们又去了一趟后亭崖子,想把所有的尸体收集回来,然而,矮骡子的尸体悄然无踪了,只有胡油然的尸体,身首分离(是我干的),而且还被虫吃鼠咬,草草收殓完毕之后,从青蒙乡组织人手,把那岩洞口砌一道砖墙给堵上了。 县里正在结案,然后准备过几天召开几位牺牲烈士的追悼会。 我听到矮骡子的尸体莫名消失,心中一阵悸动。 是有残余的矮骡子收拾了,还是变化为灵体消散了?又或者…… 讲完这些,马海波又提起特招我的事情,我再次婉拒。他长叹,说英才不能为他所用,人生之憾事也。我笑说放屁,为了他们我几次历险,这一次小命都差点给搭上了。他说事情没了,还有两件小事,那个罗聋子,他虽然被抓起来了,但是身子骨却不行,这几天病怏怏的,快挂了的样子。医生检查,说是内脏受伤――那天你们打了一架,有可能…… 我很郁闷,说不是吧,难不成你们要告我蓄意伤人? 马海波说到底这是怎么回事,起码我要告诉他啊。我说这老头子快要挂了,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对我下蛊不成,然后遭到反噬了,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很多东西我也无法解释。马海波说上面的意思是让我和罗聋子见一面,让他自己解释跟我无关。我点头,说可以,安排时间我见他一面。 说完这,马海波抓着我的手,看着我胸口的槐木牌子,低声问我:“那天,从你怀里面飘出来又躲进去的那个小女孩,是什么东西?” 他说这话,一脸的紧张和兴奋,旁边的杨宇也睁大眼,观察我的表情。 我就知道这家伙看到了朵朵,也不承认,只说是一种法术。马海波说不对,那个小女孩他见过,是黄老牙的女儿、黄菲的堂妹子,他认识,不可能看错。 我沉默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被我的眼睛盯得发毛,马海波的脸变得有些僵硬了,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我冷笑,说知道犯了忌讳还问?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说都是朋友,没必要吧,大不了这事情埋在肚子里面,跟谁都不说出来。我说你这话我能当作屁么,东官的欧阳警官是怎么知道我的?马海波说这回不会,连黄菲都不告诉。我看向杨宇,他也连忙赌咒发誓。 我叹气,说这些事情我不是逼他们,只是这世界上,有的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我也是为了他们好,他们连连点头,说是。我说那天看到的人,也帮我控制一下口风,马海波说没得问题,包他身上。 讲完这些,马海波说我要的东西,他俩都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去拿都可以。 我说好,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马海波又来了医院,提着一旅行袋的东西,我检查了一下,都是我清单上的东西,由于担心不够,都备了双份的材料。我向他表示了感谢。第二天我就出了院,让我母亲把东西先带回家,而我则在马海波的带领下去见了罗聋子。 再一次见到他,感觉这个老头子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下来,又老又脏,见到我,骂我是个叛徒,苗家人的事情苗家人解决,找汉人做什么?马海波在一旁插嘴,说他就是苗族的,是中国第四大少数民族,现在全民族大融合了,怎么还讲这些老黄历?罗聋子瞪了他一眼,没有再骂了。 我坐下,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这世界上总是有一个秩序的,人作恶,就要受罚。 他死死地盯着我,说:“你个娃儿,想不到来历如此的深,龙老兰倒真的是好算计。我算是栽了。我这次受到钉蛊的反噬,活不了几天,命不久矣。二妹栽于你手,我栽于你手,不过你不要得意,你不要以为我们中仰苗蛊一脉就这样消亡了,你等着,总会有一个中仰巫蛊的传人来找上你,跟你这个敦寨苗寨的遗脉,来一场公平的斗蛊,让你身败名裂的,哈哈……” 他失心疯一般猖狂大笑,瞎了一只的眼睛里,露出诡异的白色光芒。 我懒得听他说这狠话,看了下一旁的马海波,他明白我的意思,竖起大拇指表示没有问题了,我站起来,跟他说:“我知道你把希望寄托在王万青这个小逃犯身上,不过我告诉你,不要让我遇到他,这个害死朵朵的家伙若是被我抓到,必当绳之以法,让你们中仰一脉绝后。好啦,你这个好赖不明的老头子,安心去死吧,你眼中的希望,不久之后就会下来陪你的!” 马海波跟着我走,只当做没听到这句话。 诸事已了,我回到了乡下的家里。离大年初四也没有几天了,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得不抓紧时间。时近过年,在外地上学的、工作的年轻人也纷纷返家来,我朋友多,人来人往的,家里面也不安静。我三叔在镇附近的村子里,他和我三婶子要去市里面跟他女儿过年,我就跟他说了一下,把钥匙给我,于是我直接去他家住下。 2007年的农历腊月,我都在一个农村的木屋里面度过。 在我的想法中,朵朵再过一个月,就能够找回记忆,变得越来越聪慧了,而我,则为此努力着。 第五卷·第一章 春节双雄会 第五卷 湘西炼尸人 ·第一章· 春节双雄会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兮。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兮。 招魂一事,在中国起源很早,一直可以上溯到周朝时期。中国古代没有前身、后世的观念,也没有天堂、地狱的观念,只有灵魂不死和神鬼观念。中国古代所说的幽都,与地狱的性质本不相同,幽都指地下空间的世界,而地狱则是灵魂接受审判、处罚并转世重新发配的地方。 只是后来佛教传入中土,地狱天宫这种具有现实投影具象的说法,才逐渐流传开来。 在中国古代的哲学和世界观中,认为人出生而具有灵魂,死后灵魂不灭,而是脱离肉体独立存在,至于归处,众说纷纭。此外,不仅人有灵魂,其他自然物也有,比如山有山神、水有水神,世界各物,莫不如是。多神教是原始宗教的一个特点,但是并没有很好的凝聚力,所以后来流行于世的宗教,大多都是单一的主宰,认为世界上有神,但有且只有一位。 上面的这些宗教之事,暂且不提,说说给朵朵召回地魂一事。 朵朵死去已有一两年的光景,天魂消散殆尽,人魂在我胸前的槐木牌中温养,唯有地魂,游离于世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地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是一段记忆,是一种学识,是一种标志朵朵存于世间的重要所在,有了它,朵朵就能够避开每个月初一十五的阴风洗涤,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够自我修行,获取平静,修炼日久,甚至可以口吐真言,行走于阳光之下,而无畏惧,恍如陆地神仙。 当然,这些都需要机缘。 地魂的召回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在她生祭或者七月十五的夜里,将地魂和现在的灵体揉杂在一起即可;然而说复杂,其实也复杂之极,光准备的材料都要四十多种,包括十年还魂草、茯苓、洋金花、延胡索、黄连、常山、鸦胆子、益母草、乌头、川芎、当归等十余味中药草,鱼胆、海马、蜈蚣脚、琥珀、斑蝥、芫菁、地胆、蝼蛄、籼米等杂物,朱砂明矾汞等矿物,以及朵朵生前的乳牙一颗…… 这些东西都需要精挑细选,我需要按比例、按时辰、按火候将其熬煮,直到最后,炼制成一丸九转还魂丹。 炼制成功之后,大年初四那天夜里,我便需在她以前的家附近,开坛作法,招魂。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个读书时化学都不及格的家伙,有一天居然要混进炼丹的行当。好在有了法门,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铁锅不稳定,容易和里面的药物发生变化,我特意去买了一个大的不锈钢锅子,吃住都在我三叔家里,先烧了几大锅开水放凉,然后按着法门中的次序,依次把这些药物放进去,用凉开水煎熬,先用武火煮沸,一大锅,我加水,漫上药材不过一指,熬沸之后,文火三天不间断,逐次添加各类材料,第四天,我把转移几次、刚挖出来的十年还魂草切碎剁烂,又把朵朵生前的乳牙给磨成了粉,与诸般矿物一起放入锅中煎熬。 如此又是三天。 这些天的日子里,朵朵一直陪着我,许是厨房里太热了,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她倒也乖,没事经常帮我擦汗、捶背。我闲着没事,一是看书,二是陪她玩,时间飞逝。我三叔家邻居养了一条土狗,自从我搬进来起就汪汪乱叫,烦人得很。有一天晚上朵朵跑出去吓唬了它一回,从此那条狗再也没有叫过,我白天出门时,远远的不敢过来,但是冲着我摇尾巴。 如此总共煮了八天,锅里面好多残渣药力被熬透,被我捞了出来,又添加其他,到了第八天的夜里,我把所有的残渣清尽之后,得到了一大块像发酵面粉的黑糊糊,很黏,半固体,足足有两斤多。我取出来,把锅子洗尽,然后放芝麻把锅子煸香,再把这黑糊糊放到锅子里面翻炒。这也奇怪了,刚开始的一大坨,翻炒了半个小时,居然只有拳头那么大,熏香扑鼻。我停住了往灶里面加柴火,等它稍微凉一点,就拿到手上来,手沾香油一直搓,一直搓,揉圆,最后得到一个拳头大的黑团,冷却之后,变得硬邦邦。 这就是所谓的九转还魂丹。 丹成之日,并没有电闪雷鸣,天现异象,在我握着这拳头大的还魂丹发愣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我邻居家的小孩,问叔叔家里面做什么,怎么这么香?他拖着鼻涕,一脸的渴求。我说是炒芝麻,他要,我当然不敢把含汞的芝麻拿给他吃,好在屋子里有些巧克力,把他糊弄走开。我关上门,仔细地看着这颗像网球一样大小的东西,黑乎乎的,心里面一点儿底都没有,就像参加完高考,总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 这种情绪让我十分不安,要知道我高考可是落榜了,现在又有这样的联想,莫非有蹊跷? 或者,也许是我第一次做,太患得患失了吧? 我忍不住这么安慰自己,正月初四,已经没有几天了,箭在弦上,我不得不发。 我在三叔家里面待了近十天,每天靠吃方便面度日,嘴巴都淡出了个鸟儿来,既然丹成,我就不用再待下去了,收拾一番,跟朵朵说回家吧?她很高兴,拍着手儿在房间里面飞。她是灵体,属性阴,本来就不喜欢待在炽热的环境中,这些天我天天泡在厨房里,肥虫子又在冬眠,没有这小东西在,我又忙着炼丹,其实她还是蛮寂寞的。 我把门锁好,步行十几里,返回大敦子镇的家中。 年关近,父母其实很忙,我一回家,就要帮着照看生意,卖年画对联鞭炮以及一些年货。他们并不问我每天都在干什么,我母亲知道我已经传承了外婆的衣钵,自有一些事情需要忙,只是偶尔唠叨,让我积德行善,不要妄起争斗之心。 我一一答应。 腊月二十八赶年集(又叫赶年场),四面八方村子的人都挤到了镇子上来,颇为热闹。中午的时候,生屯的兰晓东(之前提过的那个老乡)过来我家拜访,说他在江城的快餐店也盘出去了,准备翻年了去南方的洪山,盘个大一点的店子做生意,知道我在家,来问我的意见。我说好啊,那里的经济格局很好,人多兴旺,搞一个饭店,总归是赔不了的。他也忙,吃过中饭就走了。下午时,我父亲的一个远房亲戚过来买对联,父母把他们留下来吃晚饭。 这个亲戚叫做陆原山,他有个儿子叫陆言,算得上我堂弟。 这个堂弟在南方省江城打工,我上次去江城还准备找他玩来着,后来没有电话只有作罢。陆原山我喊他叫做三伯,他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三岁,很聪明厉害的一个人,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参加劳务派遣到了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岛国,后来就失踪了,现在都还没有音讯,实在可惜。 他们家条件不太好,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炒了点莴笋腊肉、半只鸡和一锅猪蹄,然后拌了个凉菜折耳根,从柜台上拿了两瓶青酒,我那三伯居然一口气吃下了半锅猪蹄,酒也喝多了,抱着我父亲直哭。晚上是回不去了,就让他在客房睡下,陆言跟我睡。 有陌生人在,我也不敢放朵朵出来,于是跟陆言聊天。 他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但是一言一行,都很有分寸。讲起在江城打工的经历,他说他去那里主要是为了找寻他哥陆默(他哥就是在江城出去的)。可惜,在国外,太难找,生死不知。我们聊了一阵子,我觉得他这人不错,见识、性格都很好,要是能介绍他去东官帮帮阿根,其实也蛮好。 可是我刚一提起,他摇头说不用了,他现在还是想怎么找他哥,免得他父母惦记。 第二天他就走了,我又有很久都没有再见到他,本来也不曾记起来。之所以特意提起来,是因为我没有想到,这个家里穷困、远在江城打工的堂弟,日后居然成长为睥睨一方的风云人物,牵动了多少人的心思……人生之奇妙,便在于“想不到”三字。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接近年关,过年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我经常被朋友叫去喝酒,一块五的农家自酿米酒,经常把一桌子人都灌翻,别人都叫我酒桶。我没事就陪在父母身边,帮忙做事。生意很忙,一直到过年才清闲了几天。我虽然回家,在东官的阿根和几个兄弟都打电话过来拜年,顾老板也打了,最奇怪的是我还接到一个来自美国的电话,是那个叫做雪瑞的少女,她说在美国治疗眼睛,没说几句,就挂了。 马海波、杨宇和黄菲等人都打电话给我拜年,让我翻了年下县城来喝酒――大敦子镇在山上,海拔高,所以叫做下县城――黄菲最近没事就给我发信息,笑话、段子、家长里短。我能够隐约猜测出她对我有一丝好感,心中莫名有些期待和激动。 当然,我也蛮喜欢跟美女聊天的感觉。 初四的早上我乘中巴车到了县城,去包括我小叔在内的几个亲戚家拜年,中午饭本来是在我小叔家吃的,但我那个刚刚成为大学新生的堂弟小华十分不懂事,看我有些不顺眼,小婶子也有些冷淡,我坐了一会就走了,后来到我一个在县一中厨房当炒菜师傅的远房姑姑家吃的饭。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倒不是很在意,要不是为了小叔,我才懒得理我小婶子她们那几个内心狭隘的姨婆子。 下午和马海波、杨宇和黄菲一起吃过饭后,我早早告辞。 他们竭力挽留,但是我仍然坚持,因为,我有期待已久的事情,需要做了。 那就是,召回朵朵的地魂。 第五卷·第二章 变异地魂 ·第二章· 变异地魂 2008年2月10日,初四,宜会亲友、结网、理发、捕捉,忌动土、安葬、破土。 夜,天空低暗,无月也无星,但是过年的气氛仍然很浓,时不时响起一阵鞭炮爆竹之声,刺耳,随即硝烟弥漫。我乘着黑暗来到县城西的雷公河边,这里有一栋大宅,四层楼,围墙高。我默默地在大宅侧边的空地上摆起了蘸台,上面摆一个黄柚子、一碗米饭、肥肉鲤鱼猪耳朵各一,点檀香三支,蜡烛一对。 我不是很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然而法门有讲,不敢马虎,只得照做。蘸台四只腿,全部用红色细线缠绕住,编织成网。 蘸台前后,我各放置一个火盆,里面燃起三张一折的黄纸钱,我手拿一杆带根的毛竹,顶梢上挂着临时描绘的符布,作招魂幡,一边念简单的招魂咒语,一边不停地摇晃着毛竹上的幡子。朵朵漂浮在我的旁边,我每念完一段咒,就轻声低喊――黄朵朵,快回来啊!黄朵朵,快回来啊……这声音非常凄凉。 朵朵飘在蘸台前面,然后蹲着,我每喊一声,她就张开口型,说哎,答应我。 远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见这边古怪,想过来瞧上一眼,我瞪着他,他愣了一下神,醒悟过来,赶紧跑开。冬天风大,不时刮来一阵狂风,要把香烛熄灭,我让朵朵护着风。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心中突然有一些抖。 我抬起头来看了一下黄家大宅,感觉有一种很莫名、玄妙的亲切感涌出来,我定了一下神,急念清心寡欲咒,然后祭出九转还魂丹在桌子上,对着这丹再次轻声喊道:黄朵朵,快回来啊!黄朵朵,快回来啊……突然我看到蘸台上的一对香烛,内焰由黄色,变成了洁白,不时有亮光闪动,噼里啪啦;与此同时,一股黏稠的东西穿透了我的身体,朝我手上抖动的招魂幡中聚集而去。 刚才还在玩闹的朵朵,这个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也不管那香烛的明亮熄灭,定定地看着我手中那用毛竹竿子挑起来的招魂幡。我看到那幡上,有一丝明显区别于周围空气的流动气体在萦绕,卷起了白布,抚弄上面黑色墨迹和用朱砂临摹出来的鬼画符――天可怜见,这招魂幡的图画,都是我照着网上收集的图片画的,没想到真能成事。 朵朵开始变得高兴了,跳到了毛竹的顶端,去追那一团流动的气。 但是那气似乎并不乐意靠近身为阴魂的朵朵,逃开一边去,我这时兴奋得全身都一阵颤抖――这就是朵朵的地魂啦,绝对没错的,真的是运气啊!我也不多言,唱诵招魂咒:老祖传牌令,金刚两面排,千里拘魂症,速归本性来……我念叨着,用足精神去感应那道气流,它被禁锢在这蘸台的方寸之间,很焦虑,不住地反抗着,我一指还魂丹,唱说万般准备,只为今朝,还不速速归来? 我的意念传导给了这地魂,它停住了挣扎,开始围着蘸台桌上的这个黑乎乎的丹团子旋转,附着在上面。我知道,这里面混有朵朵生前的一颗乳牙,这是本源的气息,它疑惑,又天然地亲近着。我突然发现,这黑色丹团子上面,怎么有一丝艳丽的红色,我眨了眨眼睛,感觉这红色似火,形容纹路如同一条简朴的龙。 我惊异,这丹丸我揣在身上有好几天了,怎么就没发现这个情况? 天空中的云层在飘动着,罕见的,在北方的方向露出一颗星辰来,我没有天文学的知识,也分辨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亮,瞟一眼,感觉有些刺眼。良辰吉日在今朝,再过半个时辰,地魂自然消散,不知去处了,我也顾不得许多,把九转还魂丹托起,放在不断燃烧的香烛上稍微烘烤一下,然后念着罗二妹交予我的口诀,曰: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兮。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兮。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兮。 敦脄血拇,逐人兮。 魂归来…… 唱罢,我深吸了一口晨露气,把九转还魂丹高高托起,集尽所有的念力,大喊,说朵朵来吃这还魂丹哟,早日三位一体啦。朵朵看着我,有些发愣。她平日里,靠吸食残余的天魂和香烛之气生活,真正实质上的物品,她一个灵体,哪里吃得下?然而我不理这些,瞪她,让她张口把这稍显硕大的丹药吞下去。 她看着这一大颗黑乎乎、红色游走的丹药,有些害怕,抗拒着不敢过来吃。 关键时刻,她怎么能掉链子?我连哄带骗,她终于点头答应,我轻轻一抛,她接住了这还魂丹,好烫,她左手抛右手,右手抛左手,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闭上清澈明亮的眼睛,张大嘴巴,一口就把这还魂丹放入了嘴里。这网球大的还魂丹,刚开始还是黑乎乎的一团,但是一入朵朵灵体之口,就开始发亮起来,黑色变红色,红色变白色,璀璨夺目,在黑夜里,我能够看到它顺着朵朵的食道往下走,然后到了心下绛宫金阙,中丹田的位置停住。 这还魂丹变成了一团能量化的物质,突然一下,变得像100瓦的灯泡那么亮,把朵朵照耀得像透明人一样。她脸上出现了极度痛苦的表情,哇哇地哭,然而却不能动,坐在蘸台上颤抖着。檀香青烟袅袅,一对香烛的火焰,忽闪忽闪的…… 她精致可爱、婴儿肥的小脸上开始扭曲起来,青筋浮现,眼睛变幻着。 看着她这痛苦的表情,我心中难受极了,恨不得自己把这苦痛承担。大概两分多钟之后,那炽亮的光团一下子扩散开去,遍达到了朵朵的身体各处,轰的一下,整个蘸台都燃烧起来,火焰熊熊,我还没反应过来,桌子就垮了,上面摆放的碟子盘子全部散落一地,到处都是火焰,那个削了一层皮的柚子,滴溜溜地滚到河边去了。 而朵朵,整个人则投入到了火焰之中。 我心中一跳,这是什么情况?按道理来说,招回地魂只是很简单的灵体结合,悄无声息的,哪里会有这般古怪异象?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正纠结着,听到了小孩子清脆的哭喊声,从浮空的火焰里面传来,这声音莫不就是朵朵的声音? 我担心极了,顾不得这烈焰逼人的火,伸手想去火中把朵朵给捞出来。 手一触及这烈焰,就感觉并没有多热,凉凉的,一瞬间所有的寒毛都染上了白霜,我惊异,正想收回手,却被大力拽住,我一看,居然是朵朵的小手,她刚才一直在哭喊,烈焰里我看不到她的眼睛,这一下对上,吓了我一大跳:这个眼睛里燃烧着红色诡异火焰的小女孩子,还是我家朵朵么?只见她下巴变尖了,眼睛也变媚了,像个缩水版的大美女,然而,这眼神冰冷得让我不敢认识,寒光透彻,比我手上开始结冰的温度还低。 她张开嘴,里面有森森的牙齿,雪亮,而且尖锐,低头就咬住我手臂。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咬我,当时有金蚕蛊在,我一点事儿都没有;现在,她又咬我,然而此刻金蚕蛊没在了,那尖锐的牙齿一触及我的手臂,我立刻感到巨大的咬合力,一瞬间我的血就流了出来,被她吸进嘴里。我这下才开始惊慌起来,这不是朵朵,她怎么可能会咬我呢?到底怎么了?我高声大喊了一遍九字真言,完了之后,我大喊道:“朵朵,朵朵,我是陆左啊……朵朵,你醒过来!” 手臂上的力道似乎轻了一点儿,显然我的喊叫让朵朵犹豫了一下,我赶紧把手甩开,拉着朵朵,问她怎么了。这时候,朵朵身上的火焰开始熄灭了,然后周围的温度,几乎低了近十度,她浮在离地一米的地方,昂起头来看我,眼睛里仍然是红色,里面没有一丝感情波动。我慌了神,知道这一次鲁莽的行为,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突然,朵朵伸出了一对玉藕似的小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一下子就把我扑倒在地上。 这力道简直比一个壮汉的力气还要大,我几乎一下子就不能够呼吸了,气喘不上来,立刻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我伸手去拉她,死沉死沉的,我又舍不得打她,憋尽了气力,勉强地说朵朵,朵朵…… 我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我的意识都有了一些飘忽。 我在想,饱受佛法熏陶祈祷的古曼童自然是好的,但是用接尸油炼制的小鬼,养起来是不是真的有些不吉利?或许吧……这是一个错误吗?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那株十年还魂草被种在了江城植物园的妖树附近,是不是这个原因,让它产生了变异,出现了锯齿形的红色叶子,继而…… 朵朵的地魂也受到了感染,有了妖气,所以,朵朵也跟着变异了? 变成妖了吗? 我的意识渐渐地往下沉去,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陆……陆左?! 第五卷·第三章 辗转湘西 ·第三章· 辗转湘西 意识渐渐浮出水面,夜里有寒冷的风吹来,勒住我脖子的力道消失了,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冰冷的空气,肺叶舒张之后,有一种重生的感觉。有人叫我,“陆左陆左……”这声音童稚娇嫩,清脆得像徐福记的酥糖,我勉强抬起了头,只看见苹果脸、西瓜头的朵朵,又重新出现在我怀中。 她用一双无辜的水汪汪大眼睛,看着我,里面有泪水涌动,溢得像月光之下的井。 天啊,我的朵朵,终于回来了。 看到这个乖宝宝的那一刻,我心中涌出了无尽的庆幸,也顾不得刚刚即将死去的紧张,使劲儿抱着她,搂在怀里。我躺在地上,朵朵则扑在我的怀中,抱着她,情绪缓和之后,我能够感觉到与之前有着明显的不同来:她重了,以前轻飘飘像个氢气球,现在居然有小孩子软软的触感了,压在我身上,也有十几斤的重量,而且,她变得有温度了,虽然不高,但也不再是虚无的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叫我陆左,她能说话了! 她能说话了。 突然之间,我心中暖流涌起,有一种想要和人分享这美好的冲动――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人父母、小宝宝第一次开口说话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兴奋了。我站起来,拉着朵朵的小手,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然而地上那仍然在徐徐燃烧的蘸台桌子,都显示了这一切是真非假。朵朵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了刚才的表现。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想跟她交流一下,然而这一看,我心中大骇――朵朵闭上了眼睛,趴卧在了我的怀里。 她是一个鬼魂,闭上眼睛,为什么? 昏迷了? 我用神识念头与她沟通,然而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连一点儿反馈也没有。这突如其来的难题,让我一下子就六神无主起来,这是什么个情况?十二法门里面没有答案,罗二妹的口述中也没有答案,我平生二十来年的经历中,也找不到相应的方法来,我就这样地抱着她,拍她、捏她、揉她,念净心咒,结内缚印……以及念佛家的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都没用。 我一下子就懵了。 我抱着朵朵柔软的躯体,像一个失去生命的玩偶布娃娃,眯着眼睛,睫毛长长的,翘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蔓延上了我的心头。我混乱的心里面浮出了一个念头,朵朵不会是……不会是已经……不,我不敢想这个可能――她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生活中、生命里,失去她,我相信我下半辈子都会不开心、不快乐,会一辈子都活在记忆中,在自责的负面情绪中度过。 这时候黄家大宅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然后有人的说话声,还有狗的吠叫声,更远处,有人的喊声――是刚才被我瞪走的人喊来了治安联防队。我顾不得收拾这里的东西,用招魂幡上的布裹着昏迷的朵朵,转身就跑,她是一个灵体,然而却也有了质量,也有了温度……但是,却没有了意识。这也意味了,小丫头不能够主动返回我胸前的槐木牌中去了! 这还真的是一件极不方便的事情。 回到我常住的林业招待所,是夜,我一宿没睡,脑子里好像打了结,乱糟糟的一团麻,感觉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全身酥软,提不上劲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一直到凌晨六点多,我才昏昏沉沉睡去,可是没一会儿,就听到有细碎的婴儿哭泣声――哇哇哇……这声音仿佛从我的心里面冒出来,带着寒气,丝丝地渗入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 我睁眼醒来,看到朵朵悬在我的床尾,浮空,那张画满符文的招魂幡被她扔在了一边,然后看着我。她小脸呈现出一种天然呆,胖乎乎的可爱,但是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两只眼睛,一只是妖艳的纯粹的红色,让人看一眼就能够想象到无边的血海,另外一只眼睛,黑亮,里面包含着真挚的感情。 她的小手,平伸出来,很艰难、一点点地朝我伸来。 这姿势,似乎是要掐我。 我看着她,心中一点儿惊恐都没有,从那只黑色的眼睛之中,我能够看到真实的朵朵,她对我有着浓郁的依恋和信赖,此刻,在她的躯体里,或者灵体里,应该有着两种念头在斗争着,一个是我所认识的小鬼朵朵,一个是被妖树的妖气感染到的地魂。在几个时辰之前,是朵朵占了上风,让自己昏死过去,那么此刻,又是谁呢? 我平静地看着朵朵,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再次伤害我。 朵朵怎么会伤害陆左呢? 终于,我看到朵朵陶瓷一样洁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扭曲的表情,不断幻化着,终于,她朝我喊道:“陆左哥哥,封印了我吧……”――什么,她叫我哥哥?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然后我赶紧问,朵朵你怎么了?她咬着牙,说她体内有一个坏家伙,要吸血,要吃肉,要吸食活人的精元、灵魂,这个坏家伙太凶了,她快打不过了,让我把她封印在槐木牌中,免得做错事情。 所谓封印,这手法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就有,杂毛小道在给我槐木牌时也附送了一套,但是我法力不够、念力不强,一个人强硬念咒,也完不成事。此刻见到她这副痛苦的样子,我二话不说,立刻结手印,用起引导诀,朵朵摇着小身子挣扎了好久,最后倏地钻了进去。 我胸前的槐木牌突然一沉。 变异之后,朵朵变得重了一些,连寄托的槐木牌都有些沉重。 心思沉了进去,发现这小家伙也进入了沉眠――即思无反馈的“无”的境界。 那一刻,想必我的脸,苦得跟黄连一样。肥虫子沉眠了,是因为这小东西贪嘴,自己把那妖果给啃了个干净,而朵朵,小丫头乖巧可爱得很,事先也几次表现出了极为讨厌那株变异十年还魂草的举动,然而我却一再忽视,直以为自己是对她好,结果……最终我还是害了她。 她会和金蚕蛊那样,一直沉眠,没有醒来的时候吗? 还是偶尔会苏醒,然后被体内的两股意识纠缠而痛苦? 罗二妹说过,人有三魂,天魂身死即消,虚无缥缈向天问,余下两魂,因为本出一源,融合只需借助九转还魂丹(尤其是其中主味十年还魂草)的药力,即可轻易达成。然而,此刻的情况,却是地魂被妖气感染,反过来跟主体人魂争夺灵体的控制权……唉,早知如此,我把那株变异的十年还魂草卖给那小日本子,不但没有今日之事,而且还凭空得到两百万,有了寻找真正十年还魂草的资金――再不济,我自己找个一两年的,然后培养,七八年后再给小丫头召回地魂…… 所以说,这世上就没有“要是”二字,一旦念及,心中就是无数个后悔。 我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个多钟头,接到了远在江城的杂毛小道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他说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见朵朵遭了灾,被一个红色的火树给放火烧了,哀嚎不已。他醒来时,心惊肉跳,越发觉得不安,于是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这边有没有事,不然他是不会做这种梦的。他说得笃定,而我沮丧极了,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大怒,在电话那头大骂,说你这个傻瓜,当时发现丹药不正常了干吗不停止,为什么拿朵朵的性命来当赌注? 我任他骂,感觉被人这样狠狠地骂,心里似乎要好受一点儿。 骂完之后,杂毛小道问了一下朵朵现在的情况,沉吟了很久,说他学艺不精,专攻的不是这一方向,而后又被赶出了师门,连个请教的人也没有。不过,之前他提过,在湘西他认识一个同行,也养鬼的,对这方面也有些造诣,要不,他跟那个朋友联系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我心中升起了希望,连说好。 过了二十分钟杂毛小道又打了电话过来,说跟那个同行说了,人家勉强答应看看,但是要我赶过去。那人在湘西凤凰的阿拉营镇,说最好快一点,他过几天还有一单生意要去做,可能就不在了。我连道说好,到时候怎么联系他?杂毛小道给了我一个号码,是座机,说到了凤凰县城,就打电话给那人,即可。 我挂了电话,立刻收拾了一下,因为只是暂住,所以也没带什么行李。我打电话给了我父母,说有急事需要去凤凰古城跑一趟,要暂时离家几天。我母亲埋怨,说大正月天,天寒地冻,怎么起了心思,跑那里去呢?我笑笑,也不敢道明实情。然后我又通知了马海波等人,等到给黄菲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县城前往怀化的第一班汽车。 她埋怨我怎么偷偷跑掉了,说还准备这几天约我去市里面玩一趟呢。我只是安慰她,说以后,以后有的是机会。她又告诉我,说昨天夜里她大伯家房子外面起火,有人在烧桌子,地上有鱼有肉等祭品,是怎么回事?――昨天正好是她堂妹子黄朵朵的忌日,这有什么讲究吗?是有人要下蛊害他们家吗? 我苦笑,总不能自己承认吧,只是敷衍,说不存在,没事的。 她不依,说就认识我这么一个厉害角色,让我务必看看。 我好说歹说,她也不答应,我无奈,于是承诺她,我回来的时候可以帮他大伯家看一看,并且请她去市里面的西餐厅吃牛排。这一顿电话,几乎把我手机打没电了。汽车一直在山路盘旋,这一路足足行了5个小时,然后又是转车,一直辗转到了下午六点,我才到了著名的凤凰古城。 第五卷·第四章 吊脚楼里鬼压床 ·第四章· 吊脚楼里鬼压床 凤凰古城,这个沈从文先生的故里、曾被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称赞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时至如今,已是著名的旅游文化胜地。很多来自城市的游客,来到这里寻找大自然的纯真和少数民族风情,看到那青石板街、沿河吊脚楼以及名人故里,觉得新奇、觉得自然、远离尘世、觉得美。 当然,我并不觉得。 身处同一地域,我早已见惯了如此风情景物(除名人故里之外),也没有觉得有多迷人。就我而言,我个人认为如果没有了沈从文先生,不夸张地说,这座古城便少了一半的魅力。在本文的最前面,我就提过了沈先生,我对先生的崇敬,最早起源于一个姓石的高中语文老师。他说先生的《边城》,其实是可以拿诺贝尔奖的,但可惜诺贝尔奖只授予活着的人,先生又故去得早,于是就失之交臂。这说法我至今都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是每当我读起《边城》,总感觉在读自己的家乡,翠翠就生活在我身边,亲切。 可惜,我那在地图上近在咫尺的家乡,就旅游业而言,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我其实对凤凰能拥有沈先生,有着无比的妒忌。 我大概是下午五点五十到的凤凰,大过年的,少有人旅游到此,地面上看着倒也冷清。总有当地人来拉客,我也不理,径自走开。所谓万寿宫、万名塔、夺翠楼之类闻名的景观也懒得一观。我走到城门口,有个人过来问我要不要住宿,他是个老人,头发白了,在寒风中发抖。我不由想起了我父亲,问在哪里? 他说在河边吊脚楼,不过远些,在下河那边,是民俗屋,家庭客栈,当然,价钱也便宜。 我说好啊,那就去吧。他很高兴,要来帮我拿行李,我来得匆忙,就背了一个小包,里面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和一些常备物品,也没让他拿。其实,除了旅游黄金周、节假日的时候,凤凰的消费并不高,城中最好的天下凤凰大酒店,标准间也不过360元。这大冷天去吊脚楼住着,并不方便,不过我这人,性子一向都随意,也没所谓。 天色已晚,我也饿了一天,到了那民俗屋中把行李放好,我就一边打电话给杂毛小道的那个朋友,一边往热闹的地方溜达,去找吃食。电话过了很久才通,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接的,当得知我的来意,并不热情,不过也没有推诿,只是让我明天早上去找他,他在家等我。他的冷淡,让我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总感觉阴气十足。虹桥边的夜市,虽是正月,到了晚上也热闹得很,姜糖、米豆腐、臭豆腐、血粑粑、米粉、酸菜鱼……这些东西让我这个吃货兴奋不已,大快朵颐,吃得肚子都撑了,才姗姗返回。 回到家庭客栈已是深夜,我上床歇息,看着四周的木板墙壁,默然不语。 因为是淡季,楼里除了房东,只有我这么一个顾客在,我睡不着,在床上挪动身子,引得木质地板一阵乱响。在苗寨侗乡土家族等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吊脚楼并不少见,这种建筑大部分都是以木材为主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来也常见,木屋子制造简单便宜,但其实稳定性和居住性并不好,隔音很差,我躺在床上,能够听到楼下房东的咳嗽声。 我合上双眼,把双手放到胸前的槐木牌上,闻着木头和桐油的香气。 朵朵并没有沉眠,小丫头一直在和妖气作斗争,双方实力均衡,有胜有败,每当朵朵胜利了,就会把意识蔓延开来,连接到我脑海中,给我安慰。这也使得我的旅途少了许多担忧。朵朵的乖巧,使得我越加的内疚,我暗自下了决心,一定遍访奇人,完成我对她的承诺,让她快乐地在这世间生活。 窗外有风在吹,呼呼。 这声调是田野的呼唤,是大地的心语,是天然的催眠曲。旅途总是劳累的,我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 迷迷蒙蒙之间,我突然醒来,睁不开眼睛,意识中是一片的黑暗。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清醒了,然而身体却僵直得动不了,此时的我还沉浸在刚才的一个梦境里:梦里面,我跌进了水里,四面八方的水蔓延过我的头顶,让我无法呼吸,水草一样的东西(或许是头发)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伸手摸,是丝一样的物质,细滑,黑暗在侵蚀世界,我奋力挣扎,然而越是挣扎,就越往下沉去,我变成了怪物,眼睛有乒乓球一样大,满面都是血,一回头,突然又出现在岸上,看见水面上有一座桥,好多长头发的白衣女人,正往桥上走去……偶尔有一个女人回头来看我,没有脸孔,眼睛、鼻子、耳朵等五官一应皆无,仿佛蒙上了一层白布…… 没有脸的白衣女人们,纷纷跳下了只有一半的断桥。 水是黑色的冥水,上面有白骨森森在漂浮,跳下去,便沉了,没有一丝的涟漪。 我醒来了,心神剧动,想喊人,想翻身,想跳起来疯狂地展现出自己的恐惧,然而却是浑身的肌肉酥软,动弹不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有千斤重。我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但是,我连推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接着,一股滑腻腻的东西从我脖子处钻了进来。 这东西是一个很长的东西,像是蛇,又像是鱼,表面的黏液将我身上所有的汗毛都惊起来,惊悸就像一股电流,把我全身都电得酥麻,接着,阴森的寒意蔓延进了我所有的毛孔里。 我几乎停止了思考。 之后,我反应过来了,我被鬼压身了。 什么是鬼压身?它也叫做梦魇,是一种潜意识的觉醒、但是支配肌肉的神经中枢还未完全醒来,所以会有很恐怖的不舒服感。当然,这是医学上面的解释,十二法门中有载,人沉睡时是意识防范最薄弱的时候,若周身有邪物,最容易近身。这东西可以是一种生物,也可以不是具象的物质,它或许只是一段虚无缥缈的记忆、电磁波,或者是一个怨气未消的鬼魂……它很弱小,只能够侵入身体虚弱、疲劳久病、阳气不足的人,但是,长此以往,被压者一定精神疲惫、疾病缠身。 我还在奇怪着,那东西已经滑到了我心脏搏动的胸口,然后我感觉到胸口处有麻麻痒痒的被吮吸感。 不对,这不是幻觉,这真的是一个具体的东西。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压身,而是一个有预谋的袭击。虽然头脑极度疲惫,但是我不敢再将自己的意识沉浸下去,而是在心中默念着九字真言,每念一遍,就觉得脑子清醒一番,我默念,越念越快,当念到第九遍的时候,心中一动,身子已经完全恢复了控制!我感到胸口处不对劲,使劲掀开棉被,结“不动明王印”,朝胸口抓去,口中还在怒吼:“临……” 声音在小木屋里回荡,我掀开棉被,伸手去抓,感觉到有一股滑腻的东西沿着睡衣往下面蹿,游走到了大腿的位置。我也膈应这种冰凉的东西,使劲一抖,看到一股黑线往地板下电射而去,我跳下床来,拿拖鞋去砸,没砸中,它从窗户的间隙拱了出去,我打开灯,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身上湿淋淋的,有很浓重的泥土水腥味。 这时楼下的房东也醒了过来,打开走廊的灯,喊我:陆先生、陆先生,你怎么了? 我没作声,呆呆地看着胸口处,有一个恐怖的咬痕,上面有十七八颗尖锐的牙印,出血了,但是我却没有感觉到疼,好像中了麻醉一样。而我的双手,虎口处不时一阵灼热,烫得厉害。这时门被敲响了,我打开门,房东老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我,疑惑地问怎么了?我指着敞开的胸膛,问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我胸口的牙印,上面的滑腻湿痕腥臭难当,本来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极度的恐惧。我抓着他,问这什么个情况? 他结巴地说,这个,是水鬼吧…… 我问他们这里经常闹?――不应该啊,作为一个人气这么旺的旅游城市,鬼怪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呢?房东老头哭丧着脸,说前半年他们这里刚刚也死了一个游客,胸口也是这样被咬,结果死了,不是中毒、不是流血,而是死于恐惧之后的心肌梗死,奇怪得很。后来,附近有一个擅长此道的高人来看过,说是河边溺死的人,没有及时打捞上来,积怨而成,变成了水鬼。河里冷,它就经常上岸来找人纠缠,索命,下去陪它。 他看着我,默默地望了一会儿,说我是第二个。 这句话让我十分郁闷,看来我人品真的有问题,居然住个店,都碰见了这种倒霉事。说实话,那个东西,看着好像是灵体,但是,又好像是一条蛇……至于到底是什么呢,我心中一点儿底都没有。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我自然也不敢睡了,又洗了一个澡,坐在房东客厅的烤火盆旁边,一直守到了天明。我找来镜子看,觉得自己一脸黑气,又困又乏,眼睛里面全是白色的眼屎。 我心中隐隐感觉,似乎前一段时间的事情,有了后遗症了。 天亮了,房东也没敢收我钱,一阵好言相劝,请求我不要去报案。我知道,他开门做生意,就指望着这点住宿费养活一家老小,我也是个性子疏懒的家伙,昨夜的事情,也不想声张,点头承诺后,去找车子前往阿拉营镇。 无论如何,都要先把朵朵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在我心中,朵朵的事情第一大。 第五卷·第五章 王氏大屋,炼尸家族 ·第五章· 王氏大屋,炼尸家族 乘车赶往阿拉营,一路风光秀美,如在画中。 虽然我嘴硬,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凤凰之所以成为旅游文化名城,确实有独到之处。和凤凰古名凤凰营一样,阿拉营也是由清朝时期镇压苗民的军营,繁衍而成。它是湘西的西大门,云贵高原的必经之地,苗汉两民族聚居地的结合部,算是湘西比较有特色的地带。 我并不知晓要找的人的大号,杂毛小道说诨号叫做地翻天,他让我叫他天叔。地翻天住在天龙峡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些偏远。事出突然,人家未必欢迎我这一个不速之客,也没有到镇子里来接我,我按着天叔给我发的地址,一路寻摸过去,在村头,一个七八岁的小毛孩子拦住了我,问我是不是陆左。 他穿得整齐,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大人,长得像后来网络传闻的那位“五道杠”。 我说是,又问这孩子是谁?他没理我,让我跟他走就是。我提着些烟酒礼物,跟着他朝村子的深处走去。见他不搭理我,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钱,递给他,说来得匆忙,没准备,这一百块就当是给他的压岁钱了。他接过来,揣在兜里,表情缓和了些,也肯说话了。他说他叫王永发,王三天是他爹,他是王三天的小儿子。他们家有十五口人,他太爷爷一百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一口牙齿又白又整齐,一步蹿出好几米。 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套着话。 他家并没有住在村子里,穿过村子中间的土路,又翻了几个小坡,转过一大片树林子、竹林子,就看到山坳子那里有一大座房子,三层楼房,砖木混合结构,一楼外覆洁白的瓷砖,马头墙装饰的鳌头,镂花的门窗,小巧别致,古色古香,有很浓重的民族特色,也气派――这房子修得有十几年了,看着却比村口那几家钢筋混凝土的建筑,还要好看。 是个有钱人家呢,我心想着。 难怪这小毛孩子接过我这一百块钱,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显然也是个见惯了富贵的孩子。 来到房子前的小院,小毛孩冲里面喊,说嗲嗲,你要接的人我给带过来了。房门被推开,走出一个瘦小、一脸精明的汉子来。他大概四十多岁,穿着像个乡干部,留着两撮小胡须,脸色白皙,脸颊上有几颗细碎的麻子,眼睛很灵活,走出来时,那对眼珠子一骨碌,我就感觉自己被他看了个通透。 他走上前来,看了一下我,问你就是陆左啊? 我跟他打招呼,说天叔,我就是萧克明提过的陆左,初次拜访,不知您喜欢什么,随意买了点儿,聊表敬意。我把礼物给他,这礼物足足花了我好几千块钱,他却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表情冷淡,挥挥手,让小儿子接了,把东西提到堂屋去。 我靠近了他,闻到一股土腥子的味道,很涩很膻,闻得嘴巴里发苦。 楼上的窗子在动,我能够感觉到有人在窥探我,很好奇的眼神在朝我扫量着。 地翻天(本名王三天)带着我来到一间小厅里,把窗帘拉上,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既然是小萧介绍过来的,那么也都是行内人了,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弯弯绕绕地转,也不要藏着掖着了,直接讲吧。我能够听出不耐烦来,转念一想,江湖人,都不愿意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具体住处,以免得罪人,祸及家人。我就跟他说起我养了一个小鬼,在召回地魂的时候出了一些岔子,结果这小鬼人格分裂了,一个是我熟悉的灵体,一个是有诡异红色光芒的妖体…… 当我讲道朵朵有了十几斤的重量,以及一丝温度时,他突然出言打断了我,说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是鬼?它其实就是人身故之后,不肯去该去的地方,残留在世间的魂魄。它是一种脱离肉体独立存在的思维,或者意识体,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它捉摸不定,但是有法可依,也有具体的、统一的定论。正典记载的三十七种鬼里面,没有一种是我说的这种鬼。 或者说,我养的这个已经不是鬼了。 地翻天让我把朵朵召唤出来给他看看,我说她被我暂时封印了,出不来,也不受控制。解开封印行不行?不行,如此反复,受伤害的最终还是朵朵。地翻天摇摇头,说他知道的召回地魂一事,虽不得法门,但是也跟我描述的完全不同。这个东西,讲究的是一个水到渠成、悄无声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哪里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火焰,还燃烧? 这可真的古怪了。 他这一脉,祖上是赶尸的匠人出身,习的是楚巫祝由一派,擅长玩弄僵尸死人,后来火葬盛行,这个行当就开始逐渐衰退下来,糊不了口,机缘巧合之下又偷习了炼鬼的法门,几代精研,终于有了如今的气候,算得上有些造诣,但是传承并不完整――这是他的说法,我来之前听杂毛小道跟我谈及地翻天,说这位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高手在民间,他的名号并不响,但是认识他的同行都知道,地翻天可是一个尸丹高手。 何谓尸丹?炼丹术在中国自古有之,分内丹外丹之说。内丹是以天人合一的思想为指导,以人体为鼎炉,精气神为药物,而在体内凝练结丹的修行方式。而外丹,则是指自道教创立后,道士从先秦方士手里继承来的炼丹遗产,为制取“长生不死”药的需要,遂发展为秘传的实验技术。相较于虚无缥缈、无悟性体质就难以把握的内丹而言,外丹的普及性更加的广泛,甚至还成为现代化学的前身。 炼丹的方法和材料有很多种,草药矿石、奇珍异物……然而也有一些比较出格的材料,比如用下宫血,比如用极秽之物,或者童男童女……再比如以人类的尸体为材料,结合内丹、外丹的长处,用特殊手法焚烧练就,而成尸丹。 杂毛小道说得隐晦,也不肯说明详尽之处,但是我也知道面前这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在研究死者、灵魂方面,是个大拿级人物。 地翻天摸着我胸口的槐木牌半晌,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眉头皱成了川字。 在他所擅长的领域,他惯于有着权威的态度,如今瞧不出蹊跷,心中却也有些不爽,觉得面子挂不住,白摆了一番高人姿态。他站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皱着眉头问我这几天是不是有祸事?我没隐瞒,说是,昨天晚上碰到了一个像蛇一样的东西,房东说是水鬼。他点头,问是不是城西那一块?我说是,他说他去那里见过,真是个水鬼,溺水身亡的小孩子,后来附上了一条无目蛇,到处来害人。本来准备捉了它的,可惜蹲守了几次,都没见着。他定着眼睛看我,说知道为什么水鬼会找我吗? 我摇头,他让我伸出双手来,我张开手,虎口上是蓝色的印记,这是一个靛蓝的痕迹,像蜡染,扭曲的图案,像蛇又像龙,居然跟我那天在九转还魂丹上看到的红色图案,有着百分之七十的相似。 他深吸了一口凉气,摇着头对我叹息,说:“你怎么惹到了这么厉害凶狠的诅咒?” 我说就这玩意儿? 他点头,表情凝重。于是我把年前剿灭矮骡子的事情说与他听,他听了直摇头,说我太年轻――矮骡子是什么?是最记仇的山林野物,活着尚想着报复人,死了,灵魂厉魄也不会回归苍冥幽府,不肯走,自然会把仇怨附着在这血液凝成的诅咒中。你说的什么真神,这些我也没听过,但是有一点,估计你现在,就是个吸铁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往你身上靠! 难怪了,难怪了,一见你就觉得黑气浓郁、大凶之相,开始还以为是养小鬼所致,现在看来,对了。 被诅咒了,这怨力,足足可以抵得上几十上百人的仇怨呢! 果真是据说能够沟通灵界的生物。 我的脸垮了下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初的最初,我不就是想弄顶帽子吗?至于吗?这么没完没了! 我问他,那我怎么办?朵朵这事怎么办? 地翻天说先别急,到饭点了,先吃饭再说。吃完饭,找老太爷给瞧上一瞧。他口中的老太爷,自然指的是那个历经风雨、已经一百来岁的老人啦。我不知道地翻天的态度为何变化了,刚刚还爱理不理,这会儿居然留饭了――也许他是出于礼貌。 王家大屋人口多,吃饭也比较热闹。除了小儿子王永发之外,地翻天还有三个闺女,以及他两个弟弟的儿女。地翻天的大闺女嫁人了,二闺女芳龄十七,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长得也漂亮,一谈及,居然是中南大学的大一学生,果然是了不起,与时俱进。我坐在地翻天旁边,许是过年,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大片的腊肉油光孜孜,我却没有胃口,吃了点酸鱼,感觉味道并不正。 主要是地翻天和他两个老弟身上,都有一股难闻的土腥子味。而那须发全白的老爷子身上虽然有用沉香来掩盖,却有着一股子挥散不去的死人味。 我不用猜,这家人肯定是团伙型的土夫子。 这一点,从房间里摆的那些瓷瓶铜器都能够看到,全明器。难怪他们会住得这么偏,人不多眼不杂,也只有如此,才没有太多的忌讳。 地翻天老爹去世了(想必是折在了墓中――湘西的古墓不多,但个顶个的凶险,而且粽子也多),他爷爷是个貌似得道真人一般的老人,鹤发童颜,但是吃肉却比谁都凶,半指长的粉蒸肉,他老人家一口气吃四条,不带喘气的。饭后,地翻天带着我来到了他爷爷的房间里,给我引见。 “你是农历七月十五出生的?”老太爷一见到我,什么话都没讲,就问。 第五卷·第六章 尸洞子 ·第六章· 尸洞子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把我的生日告诉地翻天以及他爷爷。 但是我不敢肯定杂毛小道会不会透露。 不过我想不会,按道理说,业内很少有人会把自己真实的生辰八字告诉给别人,以防被下降头、诅咒,杂毛小道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即使看过我的身份证,也不会没轻没重地胡乱说出,犯了忌讳。当然,也不排除是这个眉毛胡须一把白的老太爷自己掐算出来的。 如是,那么他就一定有所道行了。 不过,“语出惊人”这门学问,是算命者的必备功课,镇普通人还可以,镇我这种半只脚入行的人,自然效果甚微。我平淡地笑,说正是,老爷子倒是好神通。 他摇了摇头,说“我是多疑之人,不必奉承”。我这回中的诅咒,天下间能解之人,不出一对手掌,个顶个的都是经年日久的老家伙,或供奉要津,或隐居世外,或掌一大派,请不动,也请不起。但若只是单单镇压之,却并不需要费这么多手段,请一精通佛法、道法的高人,请神开光,授予一符箓、一磨砺戾气之物而已。不过呢,这诅咒有害也有利,可招惹厉鬼恶煞,但也可以威震宵小,福兮祸兮,全凭各人看法。 我长鞠到地,说请老爷子赐教则个。 他摇头,说他也不会,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们一族,习的都是些死人骨头的法子,这法门实用、简单、迅捷,但是肮脏、不好听也不好看。常年与污秽为伍,也算不得什么正派人士。我说我并非为了我自己这劳什子诅咒,而是为了我怀中这小鬼,我视她如同骨肉,如己出,只望老爷子成全。 他摇头,说这种情况,他也无能为力,为何? 养鬼一道的精义,最早出于道教的指导思想,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修的都是些微末粗浅的东西,很难明白其意,想要追根溯源,还得求大宗。何为大宗,即那些有名的教派,比如正一教、上清派、武当、茅山、崂山、青城山等,遍访名山大川而得之,是谓正途。 我不说话,知道他们是在拒绝我,敷衍我。 见我沉默了,地翻天抽了抽鼻子,想送客。他爷爷伸手拦住了,好言说:“说起来,小萧有位师长,曾和我有过并肩的情谊――那已经是1949年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如今故人已入地下,归幽府了。但是,逝者去,活人还在,老汉我并没有忘记那段情分,也不敢让故人之后笑话。你来我凤凰王家,我也不让你空手而回,世界之大,总有一些你没见过、不敢相信的东西,三天我孙,你来,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友看一看咱家的本事。” 地翻天有点愣神,看了一下老爷子,见他说得肯定,点了点头,伸出左手,把袖子撸起来,露出一串黄黑色的光洁珠子,这珠子像玛瑙、像琥珀,屋子里窗帘拉上,很暗,但是这珠子却不知道从哪里借到了光,灰蒙蒙的一圈亮,有雾霭,这黑雾远远地透着一股子冷气。 他对着珠子,念叨着经文,含含糊糊,非汉非苗,这语言怪异。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多了一团黑影,畏畏缩缩地蹲在墙根上,然而当我注视过去时,与它的关注力对上,一种莫名的凶煞便浮上了心头,遍体生凉。地翻天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用怕,这个鬼是五鬼搬运术中的木鬼,已经驯服了的,虽恶,但是也能听话,受制于符箓,不乱伤人的。 他说完话,我感觉到房间里又多出四股气旋,在我衣袂边游绕着,空气中有呜呜的哭咽声。 地翻天对我说,明白人不讲糊涂话,既然都是养鬼,也不提防什么,魑魅魍魉此物古已有之,他今天的成就,皆在这五鬼身上,今日给我知晓,便是认了我这朋友,以后有难事,尽管说,但是这一次,他们是帮不了的。 我伸手去捉从我腰侧滑过去的黑影,那黑影陡然转过头来,雾气里有一张惨白的脸孔,眼珠子是纯净的白色,脸上扭曲抽动着,愤怒地看着我,咧嘴一口獠牙。地翻天连忙拉住了我,说我的双手,既遭阴物忌恨,又是能够伤害到阴物的东西,可不能乱摸,他这鬼物,能缠人,不拘百里,都能够害人致死――当然他养这鬼,也只为求财。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爷子,一直没动,看着我。 我听出来了,展现实力,这算是一种威胁――除了杂毛小道这个引荐人之外,他们并不了解我,既然我知晓了他们的底细,那么不妨把爪子给亮出来,让我行事时心中也有些忌惮,怕他们几分。 正如他们所说,他们所作所为并非正道,对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自然忌惮。 我点点头,说见识了,果然不凡。 地翻天一扬胳膊,收手,然后笑着对我说不好意思,我远道而来,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耍弄个小戏法,胡乱玩闹一下而已。黔地的蛊师、湘西的赶尸匠,都是旁门左道中人,天生的渊源,大家离得也近,相互之间也应多多交流交流才是。我说这话在理,闭门造车,终究是穷途末路,走不通的,还是要沟通的好。 老爷子端起茶,我站起来,便要告辞了。 这时门被小心推开,然后地翻天的二女儿探进身子来,焦急地说,她小弟掉进地窖子里面去了。我还在愣神这地窖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南方不似北方,要挖地窖储存大白菜、蔬菜水果,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放楼上的储藏室里),地翻天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得招呼我离开,推开门便走,连这百岁的老爷子也焦急得很,站起来,朝跑出去的地翻天喊道:“带上‘地灵镇尸符’!” 老爷子这一声嘱咐,我清楚了,感情这地窖是用来藏尸的。湘西有三奇,赶尸、放蛊、落花洞女――这些家伙,不会在鼓捣僵尸吧? 什么是僵尸?僵尸泛指一切四肢僵硬,头不低,眼不斜,腿不分,不腐烂的尸体,一种死后经过很长时间却仍然没有腐烂的尸体。种类也多,有上古传说的旱魃、飞天铜尸这种大拿,也有在养尸地养精蓄锐百年千年的大粽子,当然也有人制的尸体。湘西这一块,擅长赶尸,人死之后,将辰砂(最好的朱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再用五色布条绑紧。之后,还要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紧。 此举是为了封住死者的三魂七魄。 古代时,炼制僵尸是因为湘西多山,交通不便,传统的观念都是要落叶归根的,所以赶尸匠们便炼制起来,送客死异乡的人返乡安葬。但是如今这王家炼尸,是为何? 我突然想起之前杂毛小道提过的,地翻天是炼尸丹高手。 这王家老爷子百来岁了,精气神犹如五六十岁,是不是就是服用了尸丹的缘故? 只是,这尸体从哪里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我心中闪过了无数想法,正想着凑上去围观,打一回酱油,结果这王家老爷子轻拍了我一下,要送客。我虽然心中痒痒,但是也不能硬闯,这一家子都是有些本事的人,我也不敢造次,走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听地翻天喊我。 我回转过头去,只见地翻天紧紧拉住我,让我跟他走。 他力气很大,人还没到一米六,但是拉起我来,几乎像一头牛。我大声问怎么啦,怎么回事?他说帮个小忙。我说帮忙可以,但是讲清楚先。他一边拖着我走,一边说他儿子掉进了地窖里,很危险。我说进去救出来不就完了?他摇头,跟我讲老实话,里面是他们家炼制尸体的储藏室,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今天时辰不对――正月初六,毛上臭,大害。 我听不懂,问你们这些专家都不上,找我干吗去? 他不答,只说他有门法子,可以让我家小鬼自我修行,战胜邪物,只要我能救出他家屁孩子,就给我。我大怒,心说麻辣隔壁的,原来这老小子有,却藏私――我就说杂毛小道为何让我来找他呢,果真是有缘由的。不过骂虽骂,我心里面却激动死了,满脑子只想着,朵朵有救了,朵朵有救了…… 三步两步,越过这丛屋子,来到后面的院场,他这房子依山而建,院子周围栽了一排的老槐树,树枝长得古怪离奇,白天看都阴气森森,让人不舒服。周围有很多石头,东一堆西一撮,显然是经过布置。那个地窖在场院的西边,离它六米远有一口井,井口的青石板长满了青苔,显然是没用来取水的。 窖井口围了一堆人,有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在打孩子,那熊孩子六七岁,哇哇地叫,声音悲切得很,藏了不知多少的委屈。 地翻天低声喝止了这男人,让所有人闪开,退回屋子里去。 地翻天把一捆绳子给我,说把永发拉上来后,立即往田埂上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头。我问为什么?里面莫非有僵尸不成?他没说话,看了下天,阴沉阴沉的,声音也越发低沉,说去吧,办好了,那法子就给我。我心中知道此事必有蹊跷,但是也没有办法,拿着绳子来到了窖井边缘。 盖住井口的木板被扔在一边,里面黑黝黝,也没有听到哭声,甚至静得连呼吸声都没听见,地翻天在远处指挥我救援。我攥紧绳子,把头凑到井边,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混合着硫磺、香料的尸臭味道,就扑面而来,熏得我把刚刚吃的肥腊肉都一口吐了出来。 呃…… 这一口呕吐物淋下了井底,立刻有一声哇哇叫。 第五卷·第七章 十二尸追,金蚕蛊现 ·第七章· 十二尸追,金蚕蛊现 这一声哇哇叫我立刻听出来了,是之前带我进来的小孩子王永发。 被我的呕吐物淋了一头,他也忍不住了,又哭又吐,陡然间,我就觉得洞子里面的气氛,阴森了好几分。这井是竖井,我打量了一下,足足有三四米高,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有没有摔到哪里。地翻天听到洞子里的哭声,顿时就炸了,在远处大喊――快点、快点放绳……他焦躁的情绪立刻感染到了我,我不假思索,几乎是把绳子给扔了进去,王永发这小孩儿也挺灵活,一下就攥紧了绳子。 我忍着这股恶臭味,伸手一提,这熊孩子壮,有五六十斤重,但是我久经金蚕蛊滋养,膂力强,而且爆发力也足,几乎只用了十秒钟,三下两下就拉了上来。他一上来我乐了,这小孩子,头上披着汤汤水水,挂得五颜六色,居然还有半块肥腊肉――好吧,这件事情我很抱歉,因为实在是太臭了。我伸手拽住他的手,把他拉上了地面来,就听到地翻天在远处猛喊:“永发我儿,快跑,往屋子里跑……” 那小孩子机灵,根本就顾不得头上的肮脏,把我手猛甩开,然后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我惊讶,看见地翻天、他婆娘、他两个弟弟都扯着绑了很多符纸的红绳子,有人还拿了一盆黑血,那个络腮胡的老弟居然拿出了一杆电视里才能见到的霰弹枪,虎视眈眈地看向我这边,就连那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子,手上也攥了一沓符箓。我立刻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想起了地翻天刚才交待的话语,转身奔向了房子后边的田埂。 我刚一转身,就听到后边有一物跳出了井口。 一阵腥臭难当的风朝我这边吹来,我来不及闪,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避了开去。在地上滚着,我抽空一看,哎呀我的妈呀,只见井口蹦出了好几个高矮不一、脸色青黑的人,身体僵直、眼神无光直勾勾,有穿着青黑色中山装的,也有衣衫褴褛的,裸露出来的肌肤像风干的腊肉,全部都长了一层蒙蒙的白毛(有的是黑毛),嘴一张,居然全部都是利齿,恶臭扑鼻。 我全身一阵鸡皮疙瘩,惊悚的寒意从头顶一直蔓延到了尾椎骨上。 我突然想明白了地翻天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救他儿子,甚至愿意付出他之前不愿提及的某种法门来做代价:《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提及僵尸一节,说到僵尸有一定的生前记忆、靠气息识人,平时安息,若被惊厥时,心中自然会有凶煞戾气,就必须找人索命,索一人命,四下无声息,它便心安,重归沉眠之中。 我是个受到诅咒、招惹邪物的家伙,就目标的强弱而言,肯定比他儿子大。 我心中充满怒火,地翻天来这一手,是要让我和他儿子换命。 虽然我愿意为了朵朵抛头颅洒热血,但是却不愿意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白白送死,我心中那个气啊,简直能够把肺给撑炸了。可是我却没有半分激动的时间,甚至连骂娘的心思都不敢有,因为就在我滚停爬起的时候,井口已经整整出现了十二个僵尸,跳着脚,朝我扑来,离我最近的一个,两寸长的青黑色指甲已经快触及我的背上了。 有一个长相最清秀的小个子僵尸,张着一口黑牙的嘴,朝我屁股咬来。 它似乎比较钟爱这个部位。 我望着阴霾的天空,迸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我并没有往大屋旁边的田埂上跑,而是朝地翻天他们那伙严阵以待的人群中跑去――麻辣个巴子,我不能白给人坑,要死一起死。这个念头刚一冒起,立即熄灭,我九十度大转弯,身手灵活地折向了侧边的田埂,身后是一群追逐着我的活死人。 以及……一脸严肃的络腮胡子,和他手中对准了我的枪口――娘的!!!我心中的脏话已经骂了无数遍,这次真的被人坑了。 无尽的后悔涌上了我的心头,太年轻啊太年轻,地翻天的承诺轻飘飘,而我却懵了,直以为朵朵恢复无恙,哪知道自己却要小命不保了。我跑,三步两步就冲到了田里,大冷天,水田里全部都是干的泥巴,还有些庄稼茬,我脚步不停,眼睛望着坡度渐陡的斜坡子和远处的小路,脑子里乱,不知道怎么跑。 这时听到头顶“呼”的一声,又有一物飞过我的头顶,重重砸在我面前。我心中一凉――哇,这玩意儿是跳尸吗? 清朝中期著名文学家袁枚著有一部笔记《子不语》,曾把僵尸的种类分为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而我的那本十二法门中,则把僵尸分为六等,分别为白僵、黑僵、跳尸、飞尸、尸魔(又名“魃”),最后一种……这个太扯淡了,反人类,不提也罢。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玩意儿,不懂,但是知道身手敏捷如此的,必定是凶猛到跳尸这一级别了! 什么是跳尸?黑僵纳阴吸血几十年,黑毛脱去,跳着走路,虽怕阳光,但并不怕人和任何家畜。 这种玩意儿,太恐怖。 那家伙一脸老态,长得有点像我的偶像爱因斯坦先生,但是脸部的肌肉已经开始僵化,腮部居然腐化了,里面还有几条大头黑蛆在蠕动着,眼球翻成了白色,衣服是褴褛的苗家蓝土布。它爬起来,黑爪子一甩来,我猝不及防,伸手一挡,就像被东风重卡猛地一撞一般,手肘几乎碎裂,人像炮弹一样朝后飞去。 后面是哪里?那是一群浑身腐臭的活死人,在朝我奔来。 我在空中飞行一阵,耳边风飕飕地刮着,没反应,就感到重重地撞到一具僵硬的身体上,连带着一起跌倒。我精神高度集中,自然也未曾昏迷――此刻要是敢闭眼,我永远就没有睁开眼睛的可能。我手撑着下面的身体,触手滑滑的,很黏,是积年的尸膏,白色油状,非常臭,巨恶心,我跳起来,发现四周已经围上了一圈的活死人,伸出手朝我抓来。 我想着地翻天他爷爷提及我的双手,说虽中诅咒,但是也有了些道行,能够镇压宵小。 咬着牙,我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双手前拍,使出山寨版的“排山倒海”,一下子猛击到一头浑身长白毛的尸体身上,一瞬间我的手掌灼热,居然把它拍退一米多,没等我信心大振,准备大杀四方,周围拢过来的僵尸七手八脚,全部遮盖了我的视线。双拳自然难敌四脚,我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不是吕洞宾,不是济公和尚,更不是xx真仙,哪里抗得住这个,一下子胳膊和身上就被尖锐的指甲划伤,流出许多血来。 我咬着牙想突围,哪知脚却被我刚才撞到的那个僵尸,给紧紧拉住。 我轰然倒地,除了感到与地心引力接触的疼痛外,一股酥麻的黑暗从伤口处蔓延到整个意识之中。 我中尸毒了。 心里面有无数的邪恶等待着释放,欲望在瞬间倍数增加。 我看见了不远处,地翻天和其他人摇头叹着气,一副怜悯的神情。更远处,阴霾的云层层叠叠,堆积在青山之上。这里是天龙峡,浮脉阴森之地,山峦汇聚,九水临渊,无数人死于战乱和反叛、镇压之中,怨气凝聚不散,天然的养尸地。 十来双手朝我抓来,我右边的大腿已经被咬到了。 我要死了吗?死于一次平常的求医问药之旅,死于一次意外的惊尸之变,死于一伙没有良心的炼尸养鬼之人的嫁祸……该死的杂毛小道你介绍的好地方,狗屁地翻天,这都什么人啊? 接着,铺天盖地的手、脚、嘴全部都攻击向了我。 我要死了…… 我死之后,僵尸全部溜回尸洞,安息,地翻天就可以收敛气息,然后在每头僵尸额头上贴上“地灵镇尸符”,继续炼制他的尸丹,以求长命百岁、富贵荣华。可怜我七尺男儿,被这一番撕咬,尸首无存,无家可归,说不定还被炼制成鬼物,无意识地被人驱使,做些翻坟倒墓的屁事儿。 一想到这悲催的诸事,我的求生欲望就强烈到了极点。 此刻我已经没有别的依靠了,小宇宙也爆发不出来,唯有把所有的希望都付诸这一句神奇的话语:“有请金蚕蛊现身!有请金蚕蛊现身……该死的,你这肥虫子再不起床,咱哥俩就一起下黄泉吧!” 本命本命,本来就是一个相互依存的同命关系。 这威胁基本上已经到了生死安危的程度。 然后我突然感到身下一阵蠕动。 菊门一松。 我擦嘞! 说好的不走呢?怎么还来……不过我已经顾不得这些小破事情了,泪流满面地看着我身子周围金光一现,身上的酥麻感消失,蔓延上来的昏沉黑暗潮水一般地退去。然后,一道无形的威严压制了所有想要扑上来的僵尸,它仿佛是闯进了狼窝的猛虎,用颇有王者风范的骄傲,看着眼前这肮脏的一切。 僵尸会退却吗?显然不是,它那被尸蹩和岁月蛀坏的大脑,显然装不下太多敬畏的情感,仅仅只是稍微地愣了一下,停顿,接着又朝我抓来。我至少被六只爪子抓住,高高举起,稍一用力,我就会被大卸八块。 我被平托而起。 然后我见到了久违的金蚕蛊,它飞到了我眼前,这肥虫子越发的肥硕了,一双黑豆眼滴溜溜地转,似乎在嘲笑我,又或者在表达思念之情……以及被吵醒的不快――这肥虫子经常有起床气。我见到它金黄色的头顶,多了一道小小的肉茧,是鲜艳的红色,像一个王冠。 头顶是越发昏暗的天空,我眨了眨眼睛,这小东西哧溜一下,不见了! 第五卷·第八章 破尸阵,得丝帛 ·第八章· 破尸阵,得丝帛 我望着天,阴沉沉,飕飕的凉风在冬天的青山窝子里刮过。 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耳朵边上听到“唰”的一声,就像西部电影里,拔刀砍人的呼啸,直接印入我心里。 接着,所有的景象往上面蹿,我重重地跌落下地来,屁股着地,而刚才举托着我的那七八双手的主人,被最凶猛的那个跳尸“”几下,给大力掼飞出去。我就地一滚,仍然有许多尸浆溅起,洒落在我身上,还有许多尸虫子掉落下来。这些我都没在意,朝人影少的地方突围而去。刚跑出两步,就被一个一身黑毛的腐面僵尸给拉住了脚,有金蚕蛊在,我的胆气也增加了不少,俯蹲下身子,结“大金刚轮印”,口吐“镖”字,狠狠地印在它脑门上。 这一印拍出即中,我立刻感觉到空气中,出现震荡感,无形的波纹在虚无的空间回荡开去。 太意外了,这震荡感居然是我一手弄出来的。 这就是“炁”,道家的组成根本,念力具象化的表现形式。 “镖”一字,由神海念起,经上中下三丹田,过腹脏,肺部扩张,喉结、鼻腔共鸣,与空气万物呼应,一举而成。口中吐字,印法呼应之,攻击力全部集中于手部。然后我手掌立刻一阵灼热,暖洋洋,自己没感到烫,反而是被我拍中的活死人,“嗷嗷”地叫唤着,悲鸣着倒地而去,动弹不得。 它没有再次爬起来,我能够感觉到它残余的魄,被我拍散。 《子不语》有云:“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魄主宰人身,当魂离开人体,便会沦为恶鬼僵尸。” 活死人,无魂有魄,若将魄再拍散,则就变成了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了。这是一种高级的除尸方式,也简单粗暴,适用于有气感、有道行的有道之士,比如……我,嘿嘿。此外还有符咒来镇压、禁锢、布阵、枣核七枚……等缓和的方式,以及终极的火烧――放火烧之,啧啧之声,血涌骨鸣。 能感受到“炁”,说明我已经有了气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这进步让我欣喜若狂,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和周遭的恶臭,与追击我而来的白毛、黑毛等种类的僵尸,厮打起来。这打斗姿势并不好看,像街边的泼皮打架,掐脖子扯脸的。然而我心中却无所畏惧,唯一的恶感,也只是嫌弃这对手太脏太臭,邋遢得很,污秽了我的手掌。然而见惯如此,我也只有咬着牙,强忍着。 与此同时,那头叛变的厉害僵尸,手起爪落,居然拍飞了好几头同类,有一头,居然被一掌拍裂,碎成了六七块腐臭的肉块――好厉害的掌劲,这位仁兄生前莫不是学过传说中的“降龙十八掌”?我痛,大腿上被咬了一大口,血肉模糊,也不知道是否中毒,身上至少有七八道血淋淋的伤口,但是我却也不跑了,咬着牙,与冲上来的僵尸周旋、躲闪,抽冷子就大喝一声“镖”,印脑门上将其残魄拍散――亏得这些僵尸个儿都不高,我拍得也顺手。 僵尸到底是故去的活死人,动作略缓慢,而我受到的攻击范围减小,也活动得开。 地翻天等人见到局势如此逆转,均咋舌不已,又见最厉害的那头僵尸另投了门庭,站不住脚了,纷纷围上来,有持桃木剑的、有持红符绳的、有拿黄纸符贴脑门的……一时之间,八仙过海,一拥而上。那个拿霰弹枪的络腮胡子,求饶似的朝我呼喊:“哎!陆小弟、陆小弟,手下留情,莫都拍散了哟……我们留着还有大用的呢!” 人多自然力量大,没多时,僵尸们定的定、死的死――这死,指的是烟消云散的死――唯剩下了那一头长得像科学巨人的跳尸,正在奋力地撕扯着已经失去魂魄的尸体,大卸八块,血肉飞扬,搞得场面十分血腥。王家人全部围上来,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头他们原本引以为傲的跳尸,地翻天嘴唇轻抖,默念着安息灵魂的咒语,然而却一直无用,沟通不上,最后无奈地看着我。 显然,他是明眼人,看得出来是我在捣鬼了。 然而金蚕蛊这肥虫子,大部分的时候都不听我使唤,任性得很,我心里也没底。 不过在此时此刻,我唯有装傻,不看那头作乱的僵尸,盯着地翻天,说那法门呢?他沉默了一会儿,其间还瞅了一眼他爷爷,最后长叹道:“我给你、我给你,只盼你别毁了这小黑天,这可是我们家传承多年的尸宝,还指望着一直传下去呢!”我点头,他转身往屋子里走去,一分钟后,他拿出一卷黄色的丝帛,走到我面前,递给我。 我接过来,摊开,这丝帛有两张a4纸大小,里面有密密麻麻、几千字的蝇头小楷。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右边起头,用魏碑体书写了四个大字――《鬼道真解》。 地翻天指着这丝帛,有些不舍:“这册卷子,是我爷爷与几个同行在1949年以前,从明代一个白莲教楚南舵主的墓葬里面,翻出来的。那墓十分凶险,过程自不必说,弟兄都死了大半,足见其珍贵。我炼制五鬼搬运术的法子,也来自于此。这里面,就有三魂还剩两魂的鬼魂修炼的法门――也有拓本,但是你今天也吃了些亏,这真本,就当是给补偿你吧……” 我盯着他,问这是真的吗?莫哄我啊! 他苦笑,说你也是个高人,他这次眼拙,得罪一次哪敢再得罪二次?江湖人,闯荡四方,讲究的就是个招子敞亮,此事过后,再也不敢了。一笔勾销吧? 我点头,说可以。 视线移到了黄帛上,我在黑色的蝇头小楷中找到了“灵体修炼”的寥寥几字,然后把它卷成一团,收到裤兜里。交易完毕,我朝那浑身都是腐臭血肉的跳尸喊一声收工了,它还真给我面子,这一句话莫名的灵验,它停住了,僵直地站了起来,眼睛往下斜,一动也不动。然后,从它后面飞出一条肥虫子,金色的身体上沾染了些黑色血浆,脏乎乎,难看得很。 这小东西飞到我面前,一双黑豆眼盯着我,摇头晃尾,颇为得意。 狗东西! 我不愿让地翻天他们多见金蚕蛊,伸手把这卖弄风骚的家伙揪着,闻了一下,嗯――臭死了!我让它自己去洗澡,然后回过头来,指着一地的尸体,问怎么收拾啊?地翻天眼睛还瞅着跑到他家厨房去洗澡的金蚕蛊,担心得很,见我问起,苦着脸说他养的十二尸巫,如今坏了六成,损失大了。我气愤地笑,说你们家炼制的僵尸,自己都制不住,还把我连累了一番,亏得我还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他讪笑,说怎么会呢,一看就知道我是福大命大之人。 见我瞪眼,他无奈了,说今天的天气、日子、时辰都不对,他们刚才也是没有了法子,想着先让我冲一下那受惊僵尸的戾气,等缓些再将其一一镇压……我懒得听他鬼扯,问这么多尸体是哪里来的啊?他坦言,说不要多想,都不是他杀的――有的是从墓里面翻出来的,有的是从火葬场里买通工作人员,狸猫换太子弄来的(反正骨灰只是一坨灰渣,家属也看不出来)…… 我叹气,说都什么时代了,你们还炼制僵尸,能派什么用场? 他笑,说都是老手艺了,闲着也是闲着,留着看家护院嘛。 我沉默,不知道他在隐瞒什么,但是也不想深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让别人知晓的秘密。大家都是旁门左道中人,我本就没有立场,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指责他们,他并不是我的犯人,仅仅只是跟我做了一个交易,自然不能管得太宽。 况且,这里面我并不处于优势,那个络腮胡子手上可是拿着一把枪呢。 这霰弹枪的威力电视里面倒见识过,二十米的范围内,中一枪,身首立刻分离,一地碎肉沫子,全身马蜂窝,里面的铅弹要拿镊子挑,足够一个壮劳力忙活一上午。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闻着身上这尸臭,没法赶路,问有没有地方可以去洗洗。地翻天很热情,他要留下来收拾现场,赶尸回洞,叫来他那二女儿,引我去洗澡间洗澡。别看这里偏僻,但是设备还齐全,热水器还是太阳能的,虽然这几天阴,但是热水也有。我把衣服脱光,站在花洒下面淋,把皮肤搓红,几乎快掉了一层皮。 再一闻,还是臭,熏!――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家成年人身上都有味儿了。 正洗着,金蚕蛊鬼鬼祟祟地从气窗溜了进来,想爬进我嘴巴里。 我捂住嘴,一巴掌扇丫的――这家伙没心没肺的,确实惹人喜欢,但就是有一个缺点,太不爱卫生了,老是喜欢和脏东西打交道,还乐此不疲。也不知道是不是蛊的天性。我可以容忍它寄居在我体内,也容忍了某一段时间里它的出入方式,但是某一天我猛然醒悟,这小东西是半灵体,何必老走谷道? 这个臭毛病,必须得改改! 妥妥的! 一番沉重的思想教育,肥虫子妥协了,委屈地看了一下我,黑豆子眼睛里好像还溢出泪水来,可怜巴拉的,像个孩子。过了一会儿,嗡嗡飞,围着我转圈,后来又附在我胸口的槐木牌上,把红绳子绞来绞去。我知道,这小家伙,也想朵朵了。 其实,我也是。 洗完澡,地翻天的二女儿抱来一套衣服,普通的样式,老款,是她小叔的(内衣裤、袜子我自己包里有)。我隔着门拿进来,发现小丫头居然还想偷看我一眼――够胆大的!我几乎没有一点儿的心思停留,穿好衣服出了门,地翻天过来找我,问走了啊?我说是,他吭吭嗤嗤犹豫半天,我说有话就直说吧。 他点头,问我没有给这家里面下蛊吧? 显然他是担心刚才火爆亮相的金蚕蛊从中作梗――毕竟在湘西,蛊毒之名如雷贯耳,没人敢在这方面掉以轻心。我说放心,你不仁但是我不能不义,我跟萧克明有生死的情谊,他的朋友,我怎么都是要高看一眼的。不过,如果给我的那卷帛有问题,那么就另说了。 他断然说不会的,这方面绝对可以放心。 他说找人送我,我拒绝了,告辞,往来路走去,走了好远,我都有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转过头来,只看到二楼的窗户,有一张漂亮的脸。那是地翻天的二女儿,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大一学生,旁门养尸世家的子弟。 我无暇猜测她那明亮的眼睛后面,代表着什么情绪,只是走,归心似箭。 怀中有一团几千字的丝帛,有了它,朵朵后面的道路,就有了希望。 第五卷·第九章 鬼道真解 ·第九章· 鬼道真解 我是一个稍微有点偏执的人,总是喜欢熟悉的东西――相熟的风景,惯去的快餐店,常常点的宫保鸡丁,相熟的玩伴,回家的路线以及……常去公厕的某一个坑位。 回到凤凰县城已经是下午四点,我先是去找了一家服装店,把自己这一身不合适的衣服给换了,然后走啊走,居然又回到了昨天晚上住宿的木楼前。那个老头子在看店,看见我,一副吃惊的表情,走出来,讪讪地笑,问怎么了?他以为我是返回来找他麻烦的,脸比黄连苦,别的不说,开头就唠叨了一通生意不景气的话语。 我说我只是懒得再找地方了,昨天的房间,给我整理一下,我要住。 他像见鬼了一般,用看神经病儿童的眼神看我。 办理好了入住手续,我把随身的小包扔在床上,靠着厚厚的棉被,然后掏出这卷黄色丝帛来看。《鬼道真解》洋洋洒洒四千余字,除前言外还分三章,第一章“控鬼”,第二章“炼尸”,第三章“空灵”。值得一提的是,第三章居然占了一半以上的篇幅,字体也不一样,轻灵娟秀,轻飘飘,我看一眼,有一种不似人为的感觉。 因为见过了地翻天的五鬼搬运术,我并不疑有假,匆匆浏览一遍,感觉寓意深刻,深入浅出,并不像普通的“秘笈”一般各种装,很具有操作性。 我心情激动,逐字逐句地轻轻朗诵,感知其中之意。 金蚕蛊睡太久了,静极思动,在房间里到处游窜,不时抱着一个美洲大蟑螂跑到我面前炫耀,被我一弹指锤飞,伤心不已,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来,像婴儿哭。 一直忙活到夜里,我才囫囵吞枣地通晓了个大概。外面华灯初上,我那草包肚子咕嘟咕嘟地叫,揉了揉眼睛看手表,已经是晚上9点。我下地来,收拾了一下,然后跑出去吃饭。除了初一十五要吃斋外,我基本上都是个肉食动物,所以自然都是找些油大爽口的东西吃。虽说是淡季,但是反季节、反潮流旅游的背包客,其实还是蛮多的,倒也不显清静,许多男女也是初次相识,拼桌,然后去酒吧,接着滚床单,最后依依惜别――这是一套标准程序――陌生的地方、美丽的风景和新奇的民俗风情,最容易给自己找一个放松的借口。 等饭的当口,我想起来应该给杂毛小道打个电话。 这一通电话打了好久才拨通,我开头就是好一阵埋怨。 他在电话那头听完了我今天的生死危机,一阵沉默。许是在自责,许是在等我舒缓心情,过了好久,他才说地翻天这个家伙本来就是一个势利之人,眼中只有利益,而没有太多原则。他也是听说朵朵出事,着急了,才找了个最近的朋友给我介绍的,没成想险些害了我的性命,真抱歉。他又说,他离家好久了,一直没回,想想这事,求到谁门上都为难,还是跟他一起去他家里,求教一下长辈吧。 我曾经听杂毛小道谈及自己家的事情,也不详细,大概就是没有听从长辈意见,闹翻了,离家已有四五载了――他这人也没个准头,爱胡乱扯淡,一会儿师门一会儿老家,我也不怎么信。但是应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听他这么说,我心中一阵感激:他平时看着像癞皮狗一样玩世不恭,但是自有着小心守护的尊严,然而为了朵朵,他却低下了内心中高昂的头颅,这一点,难能可贵。 我问他在江城段叔手下干得怎么样?他说不好,最近没怎么见到段叔,倒是老和一个叫奥涅金的俄国老毛子在一起,这家伙据说曾经供职于苏联克勃格,是个厉害角色,也是段叔手下的安全主管,说话老喜欢套人话,绕圈子,让他不胜其烦。 不过呢,待遇不差,夜总会泡妞,个个腿长波大,美得很。 我大笑,没正经一会儿,这小子不开黄腔就难受,叮嘱他可得注意身体,悠着点,不要被乌克兰大洋马给榨干了身子,听听这说话声音,都哑了。 说话间一盆香喷喷的血粑鸭子就端上来了,旁边有蕨菜炒腊肉、炸酸鱼和一盆酸汤豆腐,我肚子里面的馋虫都给勾起来了,舌头下津液直冒,顾不上说话,说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去江城,跟他一起去拜访他那道行高深的长辈,先把朵朵这妖气镇压下去,恢复主控权再说。 挂了电话,我拿起筷子,一阵胡吃海嚼。 斜对面桌子处有三个妹子,不时对我指点,看她们穿着打扮,像是城市里的ol女郎。背着我的一个,侧脸看上去很有味道,像周迅的精灵古怪。在一个陌生地方,有一个或者几个女孩对你指指点点,有两种情况:一,可笑;二,可爱。我吃相虽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可笑,想来这里面定有人对我感兴趣。 可是心系朵朵,我也没有心思勾搭妹子、来场艳遇,于是也不理会。然而我没行动,对方却行动了――付完账后,一个体态丰满的年轻女人走到我面前,跟我搭讪。 她的理由很简单,说几个姐妹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想让我介绍一番。 天可怜见,我也就到凤凰下站时拿了一本旅游小册子:南长城、东城门、沈从文故居以及沱江风景区……这些仅仅只是见过图片和文字介绍而已。不过我并不是一个性子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也没架子,便搭着掌柜台子,随意地跟她闲聊起来。没几分钟,她便邀我去附近的流浪者酒吧喝酒。 我婉言谢绝,其他两个妹子也过来了,劝我同去:独在异乡为异客,相逢即是有缘人。 说实话,要是那个小周迅邀我,我倒还有些男人的兴趣,但是事情很明显,是最初的这个妹子对我兴趣盎然,我就有些敬谢不敏了。三人作了自我介绍,我知道最开始的这个妹子叫做苗苗,小周迅叫做小穆,还有一个长得最高的女孩子,叫冬冬。我说我忙了一天,需要回去休息了,苗苗就问我住哪儿,我说我住城西的民俗吊脚楼里,她们大叫我好会选地方,是不是很好玩?我无语,说一般吧,还闹鬼。 听我这么说,她们更加兴奋了,苗苗甚至还想着今天就搬过去,看一看鬼屋什么样子。 又聊了一阵,我们互留了联络方式,然后告别。 说实话,我有些吃不消这飞来的艳福,似乎油水太多,有些腻。回程的时候,杨宇打来电话,寒暄一番之后,问我是不是在跟黄菲谈恋爱?我愣了,也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问怎么了?杨宇的情况我清楚,他有一个长相甜美的女朋友,父母也是市里面的高干,不过不是所谓的政治联姻,小两口感情不错。杨宇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有一个表弟在追黄菲。我说我知道,张海洋嘛,怎么啦? 他说他也特别烦这个油里油气的表弟,不懂事,花花公子一个,整天也没有个正经事情干,到处拈花惹草,根本就配不上黄菲。只是……他舅舅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有得罪我的地方,请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千万不要下死手。我笑,说没得事,我心胸哪有那么狭隘,一上来就要死要活的,不至于。 杨宇欲言又止,犹豫半天说谢谢我,改天请我吃饭。 我点头答应,挂完电话还觉得好笑,杨宇这人往日里也是个骄傲的角色,没想到自从被我种了一次蛊,就变得这般小心翼翼了,真不爽利――还是说,我这人在他们心里,很可怕? 路上我特意买了纸笔,然后回到住处,将这黄丝帛上的字全部誊写到纸上来,做了备份。其间那个房东老头还特意给我端进来一个火盆架,加好木炭,房间里顿时暖和许多,他嘱咐我不要关气窗,免得闷气,说完后继续返回楼下睡觉。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不要宣扬水鬼之事,但是这细节,倒是让我心中有些感动。 誊抄完毕,我把丝帛收藏起来,然后细细地再读诵“空灵”这一部分。 空灵一章,共两千三百二十余字,行文古意盎然,落笔处行云流水,十分酣畅,讲及修炼一法,大部分依靠月亮星辰之力,简单易懂,也很有操作性。月亮在现代科学之中,是地球唯一的卫星,能够反射太阳的光线,影响潮汐走向。余下全篇都在论述各种方法概论。我看得眼晕,并不知真假――倘若在一年之前,我定然是扔在一边不加理会的,然而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我也见多了古怪之事,心中也大概信了。 很多持唯物主义观念的人总会以各种理由来反驳灵异之事,其实我只想说几个问题:一、现代科学的巨人、开创了经典力学的艾萨克·牛顿爵士,天才人物,为什么晚年会如此沉溺于神秘学和神学的研究?他大部分的学术研究都只是在中年以前,而在逝世之后留下了五十多万字的炼金术手稿和一百多万字的神学手稿――这是个引申问题;二、世界上有几十亿人笃信宗教,为什么?三、从古至今,每一个民族、每一段历史都有着太多鬼志、灵魂以及难解之谜的记载,这些果真都是瞎编? 难道这些人都是傻子? 《鬼道真解》虽然我研究得精细,然而这些,都需要在朵朵能够勉强压制妖气的意识之后,才能够派上用场。 而如何压制妖气,这也许只有把希望寄托于杂毛小道的长辈啦。 也不知道几点钟,我昏昏沉沉地抱纸而眠。 迷迷糊糊,又是一阵冰凉游到我的背上。 我霎时间就清醒了,灯没关,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心里面充满了愤怒――这个水鬼,真当爷是好欺负的,没完没了地来骚扰,这是要闹哪样? 真的是给脸不要脸啊! 第五卷·第十章 横空飞来的杀机 ·第十章· 横空飞来的杀机 身周有异动,最先有反应的不是我,而是金蚕蛊。 这小东西自有它的骄傲,哪里能够容忍随随便便一鬼物溜进来猖狂,我还没动弹,它就已经从我的胸腹中钻出身子来,倏地射向了床边。我并不喜欢这滑腻之物,滚到床上靠墙的一侧,半蹲而起,神情戒备,仔细凝视这水鬼――上次太紧张,光线也暗,瞧不清楚,这回一看,果真是一条滑腻的水蛇。 只见它有四十公分左右的长度,全身湿淋淋,呈灰白肉色,皮肤又滑又腻,有密集的鳞片和黏液,跟普通水蛇不同的是,它的头跟那乌龟的头一般模样,一双红亮的眼睛,表情丰富,死死地盯着我。 我并不害怕,因为此刻,金蚕蛊已经飞临到了它头上的五公分处,这肥虫子摇着身子,头上的肉冠越发的红艳逼人。这条长蛇一动不动,嘴巴半张而起,我能够看见它口器里面细密的牙齿。 它被金蚕蛊镇压了。 这下我心情放松下来,得到《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我大概也读透了其中的某些章节。躯疫一节中有与此类鬼魂沟通的记载,我从背包中拿出一个装满籼米的小杯子,然后又拿出三炷香插上,点燃后唱引神歌,放松心神,全力融入这檀香袅袅的宁静之中。 歌罢,我开始尝试着与之沟通,因为受困,这水鬼正处于惶恐无措的时期,所以很快,我们就连通上。 这是我第一次和朵朵之外的鬼魂在意识上,打交道。 它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孩子,去年盛夏的时候,与同村小伙伴一起去河里游泳,结果在玩闹捉迷藏的时候,性子野,一下子潜到深水处,结果被暗流陷住,又有水草缠身,于是就丢了小命。同去的都是六七岁、七八岁的小孩子,人又多,自然考虑也不周全,玩得恣意,也忘了少这么一个人。起身回村的时候,看他不见了,只以为是半道回家了,并不在意,一直到天煞黑,这孩子父母挨家挨户上门问,才知道自己家小孩有可能是落水里淹死了。 天黑黑也见不着,那河里的水平日里流淌轻缓,哪知那夜却湍急,一天时间就把这尸体冲到了下游百十里水路去了。这本也无妨,哪知到了这附近,河中央有一个水眼漩涡,偏偏把它给吸住了,走不了,也浮不起来。这水眼附近的乡人都唤它作鬼打荡,有下河游水的,都远远避开,怕吸进去,也拉死过几个人。这小孩子的尸体在鬼打荡里面泡了两个多月才浮上来,捞上来时,肚子被掏空了,里面全部都是鱼苗,还有一条滑蛇游出,窜入了水里。正如房东老头所言,这滑蛇,便是被小孩子残魄附身的水鬼。 它怨恨,为什么没人救它起来,为什么父母没有找到它安葬,为什么要被无数的鱼产卵、孵化出小鱼。 为什么会被一条滑蛇当成窝,整日被钻来钻去。 怨气消不了,自然要上来害人。 而我,则是一个极容易吸引邪物的家伙,在这里,就像黑暗中的灯塔,最耀眼,所以三番两次地过来骚扰我。沟通了一会儿,我感觉它心中全是仇怨,戾气不消,这是恶鬼,得超度。何为超度?宗教人士都说是让鬼魂脱离苦难,前往来生,实则不然,我所指的超度,是用咒法经言消磨去灵体意识中恋眷凡尘俗世的心思,让其早归该去的地方。什么是该去的地方?前面说过,幽都(或幽府)便是鬼魂故去之后聚集的地方,它并不等同于地狱――至于后面引进的地狱和天堂,就我个人而言,则好像是把这幽都人为地划分为富人区和贫民区,如此而已。 我不是滥发慈悲的圣母,对于恶鬼,特别是已经有了斑斑劣迹的鬼东西,我向来决绝,双手合好拢剑指,对着这滑蛇,念往生咒。这里提一点,我所说的大部分咒法,世面皆有,但是如何念之有效,则需要师傅传带,为何? 这里面涉及音律急缓的问题,同样一句咒,得道高人诵唱如雷贯耳,新手念之似靡靡之音,多数都在于“音律”二字。真言也是一门学问,古代声调“宫商角徵羽”,只有五声,故而需要一对一的培训。我半路出家,外婆已然去世多日,明白这些,全靠自己琢磨,而后又与杂毛小道同行交流,这才像模像样一些。 三遍之后,这恶鬼终于消散。而那条滑蛇长虫,则软如面条。 房东老头是个睡眠浅的人,我这一番动静,他自然早就醒来,等我下地时,他已经在我门外敲门了。我把门打开,指着地板上那条半米长的长虫给他看,说喏,这水鬼就在这里,已经被我超度了,你拿出去,明日把它焚化成灰,然后红黄纸包好,埋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下面,即可。 后续的事情都是些杂事,我也懒得理,所以就吩咐他办。 房东老头看着这瘫软的长虫,十分吃惊,不住地作揖,说原来小先生是个得道的人呢,难怪三番两次来这里住着,就是在等候这鬼东西,真的是、真的是菩萨心肠呢……他十分感激,嘴唇都在颤抖,我好言安慰他,说此事之后,这附近就再无邪物,好好开门做你的生意便好。 我要睡觉,困死了――头天夜里熬夜通宵,白天又是奔波忙碌,并且研究了大晚上的《鬼道真解》,我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睡魔的侵袭,于是呵欠连天。房东老头找了个黑布口袋,把地上这似蛇一般的长虫包裹走,又搬来一床新被子,把被这水鬼濡湿的床单替换,我卷起被子,阖眼即睡。 地下的火盆架里炭火燃烧,发出温暖的热气。 呵……好美好的夜,如果要是有朵朵帮忙捶背捏肩,就更加惬意了。 早晨我被鞭炮声给吵醒,楼下的空地上有人在大声说话,被鞭炮的炸声掩盖,也听不清楚什么。 大年初七,放啥子鞭炮哟,扰人清梦! 我住的这厢房靠江边,窗子外边是缓缓流淌的江水,碧绿色,看不到缘由。这么吵也睡不下去了,我站起来,穿衣洗漱,然后慢慢溜达下去,只见楼外面围了一群人,正在听那房东老头大声地讲话,我一出来,房东老头就迎了上来,大声说:“要不是因为这个陆左小先生,我这屋子的鬼不知闹到什么时候呢,你们别看他年轻,端的是个有本事的人呢,两回,只两回就把这鬼东西给逮住了,厉害吧?” 他提着布袋展示那条长相古怪的蛇,旁人纷纷鼓噪,说厉害呢,厉害呢! 他又说这里各家各户,都有吃了这水鬼的亏,或者家养的鸡被偷了,或者看家的土狗被咬死了,钱财丢失,家人生病……这下可好,陆先生一来,全部都没事了呀,这本事,可比那王半仙厉害多了!他说着要跪下,旁边几个上了年岁的人,颤颤巍巍也想跪,我赶紧拦住这些人,他们年纪加起来,好几百岁了,我可折寿不起。 见这场面,我本就不喜,板着脸训这房东老头,说搞这么大动静干吗,忒麻烦;还有,这鬼东西怎么还不烧掉?这上面是附着有邪物的,不处理,久了又要生变。 他仓皇,说准备好了呢,指着旁边的一个铁皮汽油桶。 这个油渍斑斑的汽油桶我也常见,它最通常的用途是农家用来烘烤烟熏腊肉。我点头,说可以。老头忙不迭地照办,我回转到屋子里,把随身物品收拾好,然后背着包下来,准备离开。老头见我要走,拉着我,说小先生帮忙画个符箓,保平安。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群里立刻喧闹起来,都求着要,有的红包都准备好了,高高举起。 我摆手,跟他们说我并不擅长画符,不会。又叮嘱房东老头把烧剩下来的骨灰妥善处理,挤出人群,大声说不要跟着,自散去,否则我可发火了。见我这么说,看热闹的乡人都退却了,惴惴不安地看着我离去。没走十几米,有人叫我,陆左陆左。 我回头看,原来是昨天晚上吃饭的食档里碰见的三个女孩子。 微胖的苗苗一脸惊奇,诧异地说:“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有真本事的高人啊!昨天晚上我们还都以为你在开玩笑、讲着玩呢,没想到是真的啊,早知道,我们昨天夜里就搬进来,看你捉鬼,哇,真刺激……对啦对啦,那些人为什么把一条小蛇当成水鬼呢,有什么讲究?”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好像在欣赏大熊猫。 我苦笑,说这里人都迷信,认为什么奇怪东西都跟鬼怪有关,他们信,你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也信呢? 那个个子颇高的女孩子冬冬起哄,说果真是有本事啦,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们受过高等教育呢?实话跟你说,我们俩大学刚毕业,小穆,还在读研究生呢……不过,我们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经常一起玩笔仙、碟仙呢,可惜没有一次灵验过,大师,能不能给讲一讲啊? 三个女孩子拉我去吃早餐,我饿了,也不推辞,在老街上吃了两碗热滚滚的米豆腐,聊了一会儿天。我要回家了,不能久留,于是跟她们告别。她们都很失望,说要跟我一起去晋平,也逛一逛。我说我们那儿可真没什么好看的,没开发呢,交通也不便,以后吧。相互又留了电话号码,连那个最漂亮也最矜持的小穆也拉着我的手,说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可得找我来解决,我满口子答应。 她们要送我,我不让,自己往汽车站走去。 到底是过年,街上的游人并不多,连各类商店开张的也不多。走到一处人颇稀少的地方,我突然听到“嗖”的一声轻响,体内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扑去。脸挨着地的时候,我已经有所察觉,这是金蚕蛊在作用我的神经系统,然后传递给我一种危险的信号。我扭头看去,只见地面上斜斜插上来三把尖刀,红缨束尾,力道很大,深深陷入青石地砖中。我心中生寒,这是什么情况? 抬起头,只见从西面飞来一个十几公分的黑色物体。 我眯着眼睛一看,竟是手榴弹。 第五卷·第十一章 炁之感应 ·第十一章· 炁之感应 手榴弹是木柄的,是长期活跃在抗战教育片中的那种。 我心中惊悸,这玩意儿可不是我这种血肉之躯能够扛得住的。所幸我近来的身手倒也灵敏,侧步滑动,三步远跨,冲到了一个小巷子中去。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像过年时点放的大爆竹,轰然响,连空气都震动了。金蚕蛊从我胸中射出来,在空中嗅一嗅,然后振翅飞向了西边的方向。 我能够感受到它心中的怒火。 我惊栗过后也是气愤――好好在路上走着,飞来这一遭祸事,手榴弹都用上了,真的是恶毒。在凤凰这种旅游胜地里动用这玩意儿,那得有多大的仇啊?我小心伸出头,发现外面渐渐围了几个人,而且还有闻声而来的。总是有些不怕死、又爱热闹的人,那手榴弹应该是填装少,威力也不大,这些人只当是放了个大爆竹,围拢着看稀奇,也有人报警了。 我过去,发现我刚才卧倒的地方,被熏黑了一片。 有个穿迷彩服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研究半天,说这手榴弹至少放了半个世纪了,看这爆炸效果,说不定还是湘西剿匪的时候留下来的劣质货。有人笑,说扯淡了吧,放了几十年,还能用?以为是老窖藏酒呐? 我心中疑虑,又心系去追敌的金蚕蛊,转身离开,与哇啦哇啦过来的警车擦肩而过。 过了一个街口,金蚕蛊飞到了我的肩头,摇摇头,没找到。 凶手很狡猾,一击即走,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杀伐果断。 我一直是不怕鬼、不怕妖、不怕邪门子,就怕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人心最可怕,而我又不是铁打的,哪里扛得过这偷偷摸摸的算计――肉体凡胎,一颗铜子弹就能把我报销了!说实话,要不是金蚕蛊,我早已被那三把劲道十足的飞刀给捅开了窟窿,流血过多而死了。 是谁呢?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地翻天一伙。朋友的朋友不一定就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也不一定是朋友。我昨天,差点被地翻天家里炼制的僵尸夺去了性命,虽然金蚕蛊觉醒,我又得了一卷《鬼道真解》,但与此同时,王家费尽心力炼制的十二僵尸却被我毁去大半……这里面的龌龊,其实真的很多。地翻天一家,一看就不是善茬,来找我报复也是理所应当的――特别是凶器:飞刀一技,向来都是江湖之道,能掷成这样的,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而手榴弹,我也很倾向于刚刚那个伪军迷的分析,作为久在此地的王家,保留有一两颗很早以前的手榴弹,也是有可能的。 说不定,这东西还是他们自己做的呢。 盗墓,少不得要用上炸药爆破。 我立马打电话给杂毛小道,没接通,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我勒个去,这什么情况?我拨了三通电话都打不通,放弃了,一咬牙,我又拨打了杂毛小道留给我的那个王家号码。没一会儿通了,是那个早慧的小孩儿接的,他听我说找他爸,告诉我他爸他叔几个人都在地窖里念经,忙着呢,要不要找他太爷? 他说得坦然,我疑惑,难道另有其人? 这倒是奇怪了。 没办法,只有先回家再说,我叫了辆车,赶往汽车站。路上那个叫做苗苗的妹子打电话给我,说城里面有个地方发生了煤气爆炸,问我在不在那附近?我勒个去,好好的爆炸案,怎么就变成了煤气爆炸了。我无语,只是说我不知道,要赶着回家了。 我挂了电话,对信息传播的误差率与和谐速度,有着深深的敬畏。 在车站附近的商店里,我买了一些蜡染的衣服饰件,当作送人的礼物。 买好票,坐上了汽车,我原路折回晋平。一路上,我都在研究《鬼道真解》。这里面描绘的字语,前面的一些初级阶段,比如吞食月亮光华之类的,似乎还颇为贴切,一直到中期,都比较合理,但是最后一百余字,说按照此法长修,可活死人生血肉,重铸肉身,成就鬼仙之躯,超脱三界之外,逍遥快活――这就有些纯粹扯淡了。 至少我是不信的,我信这世间有奇异的东西存在,因为我亲眼所见,作不得假。但是若说这天地间有神有仙,我第一个会跳出来说:怎么可能?看着看着,我就觉得似乎不太合适了,胡吹乱侃的东西,前面会真吗? 不过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地翻天那东西卓有成效,那么朵朵来修炼,也是有理可循的。 我盘算了一下,我现阶段需要做三件事情:第一,让朵朵保持暂时的清醒,或者说让她拥有灵体的掌控权;其次,教会这小家伙《鬼道真解》上面的内容,并且勤加练习,融合地魂的记忆;最后,我要找到可以让朵朵恢复肉身的方法,从而让她生活在阳光之下――虽然我很留恋朵朵寄居在胸口槐木牌、天天陪伴我的日子,有这么一个小可爱的鬼陪着,不孤单,也快乐,但是我不能那么自私,每次看见这小鬼头眼中流露出对电视里场景的向往和偶尔的落寞,都让我暗自下了决心。 有的事情,你不得不做,这就是责任,心灵的责任。 她不是我的私有宠物,她是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一个独有的灵魂。 不做,心不安。 路上,我连拨了几次电话给杂毛小道,都没打通,这无疑让我心中蒙上了阴影:他在干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要知道,朵朵解开封印出来,重新夺回掌控权的希望,我可是寄托在这小子的身上,他这里要是一趴窝,不给力,那我可就抓瞎了。 我现在对自己胡乱实验的行为十分懊悔,凡是涉及朵朵,几乎都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再有损伤。 到怀化转车的时候,朵朵醒来一次,告诉我,那个坏家伙累了,她跟我讲讲话。我很高兴,然后告诉她,我找到一篇文字,念给她听,让她琢磨一下。她答应,于是我赶紧念,没想到我念了几段话,她就说听不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这才想起来,小家伙没读过几天书,自然不能领会这些我读起来都艰涩难懂的句子。 我安慰她不懂不要紧,我教她,说完,我一点儿一点儿跟她掰碎了、揉烂了来讲。 我坐在班车的最后一排,嘀嘀咕咕地在说着话,邻座看着我,只以为是神经病,坐立不安了很久,最后换了位置,跑前头去了。 朵朵没醒来多久,一个小时左右,又进入沉眠中。 我捧着胸口的槐木牌,看着不住往身后掠去的景物,叹气。会说话的朵朵真的很可爱呢,她娇嫩的声音(尽管只有我能够听见)一直都还在我耳边回响着,跟她说话,我一直有一种被崇敬的感觉,一种热爱一直萦绕在心间,好像真的在教乖乖的女儿一样。 过了湘西,一路都是山峦起伏,盘山公路九转十八弯,我不禁想起了外婆传给我的那本破书,《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好有霸气的名字。我自从接触到手,至今都没有通透,精奥处也不解其意。 为何?全书正文加注解,足有二十余万字,洋洋洒洒,内容良莠不齐,受于时代的限制,有的东西我一看便知是假的,有的神秘,也完全没有实践的机会。这是一本笔记体式的书籍,有时候写得很随意,跳跃度也大,让我看得懵懂。但是,里面又藏有珍宝般的神秘学知识,让人完全豁然开朗,仿佛能解开迷雾的面纱,看见新世界。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迫切需要在里面,找到一个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法子。 我想到了十二法门中的“固体”一节。与中原的道家养身术一般,十二法门中也有强健体魄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气功。 气功一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左右,曾于中华大地流行一时,而后昙花一现,被无数正道人士予以拆穿,然后被冠以“伪科学”之名,重重跌落。时至如今,我从电视上、网络上看到的武术、气功之类,全部都是花架子,说成是“舞术”还贴切些,真不如美式散打来得厉害。 这世界上果真有高来高去之人吗? 我不解,但是后来见多了鬼怪之物,竟也信了,于是数次捡起其中的法门,寻找气感,但是无数次的努力,都没有成果。 什么是气感?就是一股热流在体内游动,舒经活络,扩展劲力,需要时,可以瞬间爆发出来。 比如说李小龙的寸拳。 这是一种技艺、一种经验,还是一种战斗的艺术?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应该是有的。因为,就在昨天的白天,我已经感应到了道家所说的“炁”,这是一种存在于宇宙万物间一股生生不息的能量流,是意识的具象化、是念头之力,或者说是磁场的一种状态。它有,所以我就知道在。而它在,我就能够大概模糊出其中的规则来。 我闭上眼睛,在老旧的中巴车里面,在山路盘旋中,慢慢感受这“炁”,在五脏六腑、在上中下丹田、在头顶,在人与世界之间的流动。 终于,我感受到了。 无法言语。 念头抵达,于是身体里像多出了一汪清泉,有一种流动的东西从身体的意识中汩汩地出现,然后贯通于全身。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连昨天搏命留下的伤口,都开始渐渐地发痒,这是在凝合的表现。金蚕蛊在我体内呼应着,跟着场域在唱和,在交流,不断震荡,增强其中的力量。 2008年2月13日,情人节的前一天,我体内产生了气感。 回到晋平之后,我立刻接到了黄菲的电话,让我务必去一趟她家里。我答应了,并且去县里面唯一的一家鲜花店,定了一束十二朵玫瑰的花束。我想,第二天是个美好的日子,我似乎应该浪漫和主动点儿。 第五卷·第十二章 盆中窥人 ·第十二章· 盆中窥人 傍晚时分,我来到了黄菲家外面的小巷子。 这天中午正好下了些小雨,我一路风尘,身上脏得很,自然不会直接来见她。在林业招待所开房梳洗一番后,我才给她打的电话。黄菲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洁白的羊绒套裙,鹅黄色的长筒靴,外面罩着一件素色的网状小衫,鸦色头发如瀑泻下来,画了些淡妆,美得像个天使――这样美丽的女人大都是出现在电视荧屏里,然而她却偏偏选择了当警察,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我曾经跟她探讨过这个问题,她说她从小就喜欢看海岩剧和《名侦探柯南》,所以高考的时候,就报了警校,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光荣的警察。很奇葩的理由,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她穿制服的样子,英姿飒爽,帅气,让人感觉特别不真实。 看着我愣神的样子,黄菲娇笑,问我丢魂了? 这妮子是故意的,以她的姿色,朝我放电,我是定然抵挡不住的。接着轻松地聊了几分钟,我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她很委屈,说没事就不能找我吗?我连忙摇头,说不是,没事,约我聊聊人生啊理想的,也很好,年轻人嘛,总是需要找人倾诉一下情感,探讨一下未来的。 如此调笑了几句,她说她大伯想请我吃饭。 她大伯就是黄老牙,在我们县算得上是一个很成功的生意人,也是一个被下过蛊的病人。我上次答应了她,这回也推托不得,说好的。黄菲很高兴,立刻打电话给她大伯,说约到了,让他准备一下,就带我过去。我抽空打了个电话回家报平安,然后跟着黄菲慢慢往河边街走去。不经意路过风雨桥,我看向了对面的一大排建筑,那是我的母校,晋平县第一中学,在那里,我度过了整整三年的高中时光。 黄菲问我想起以前了吗? 我说是,我那时小,不懂事,早先读小学初中时还能够拿全校第一,上了高中之后,没了父母管束,成绩直线下滑,最后居然连一个大学都没考上,真是奇葩。现在想想,往事不堪回首,真后悔。黄菲笑,说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而且还成为大师,厉害得很。 我摇头,沮丧地说什么狗屁大师,都是你们捧的,我只是机缘巧合而已,这还是要真谢谢我那从来不亲近的外婆,要没她,我狗屁都不是。 说句实话,人生要是能够重来,我宁愿好好学习,努力读书,走条正路。 我长叹,为自己刚刚南下打工的那一段艰辛的时光――同龄人还在象牙塔中读书,而我却不得不在社会中挣扎着成长,四面都是墙,头撞得血淋淋。黄菲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不知道是表示赞同,还是安慰。 从桥上走下来一个皮肤黑黑的中年人,朝对面街走去。我扭过脸,把自己藏在黑暗中,不敢看他。 这个人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高中语文老师,姓石,因为我能背得满腹的好诗词,很喜欢我。而当我高二老是在网吧通宵玩游戏、上网之后,成绩陡转之下,他把我痛批了一场。高考结束后,我落榜了,再也没有脸见他。即使是此刻,仍然是觉得辜负了他的期望……所幸,他没有见到我,径直走开了。 黄菲疑问地看着我,说心虚什么?我摇头,说走吧,我们去你大伯家(在这里奉劝所有的学生党,特别是高三党,请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不然后悔莫及。是,现在大学生是贬值了,但是没能考上大学,如果不是富二代官二代,在社会上混就必须要付出比别人艰辛好几倍的努力,而且还未必成功)。 被黄菲领着,到了黄家大宅,我居然有一种上门见父母的错觉,而且还感觉空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看着空地上有前几天作法招魂留下来的火烧印记,黑乎乎的一团,转念一想,我可是被当作贵宾神棍给请过来的,为毛会有这种想法? 看来,我已经开始在意起旁边这个容貌、气质俱佳的大美女了。 我不会沦陷了吧? 黄老牙和他老婆、他小舅子以及两个孩子在门口迎接我,很热情,陆大师陆大师地一通乱喊,脸儿都笑成了花。黄老牙本来有三个小孩,大儿子是前妻生的,现在也已经娶妻生子了,目前在帮忙打理黄家的生意,小儿子我见过,一个有些小骄傲的娃崽,正在读高二,小女儿是朵朵,最可爱,可惜已经死去。进屋在客厅没聊了一会儿,就到餐厅吃饭。 菜很丰盛,我看着眼熟,吃了两口才发觉原来是从杉江大酒店订来的。 席间黄老牙不断地劝酒,还说一些“久仰”之类的话语,又顺着黄菲攀关系。我这人吃饭,并不喜欢说太多的话,也不顾金蚕蛊这小东西跃跃欲试的酒虫吵闹,几下就吃完,饮一杯橙汁,跟他直说,请我来,到底怎么回事吧?黄老牙自病后,也饮不得酒,愁眉苦脸地说他身体越发不行了,不但如此,运气似乎也背,生意越发的差了――他是做木材加工和贵重金属行业的,2008年受金融危机影响,行业利润普遍下滑,当然,这是当时不知道的――问是不是冲了什么邪物。 我不言语,打量这个房间,心想着,这就是朵朵生活了六年多的地方啊。 黄老牙并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只以为我在看阳宅风水,给我解释,说这房子落成的时候请了栗平县的时富晗时大师,帮忙看过,也添置了几样风水摆设,向来都挺好的。只是不知道罗二妹那该死的死婆子破坏了风水没有。 旁边的小舅子补充,说初四那天晚上,房子后边的空地上有人在开坛作法,后来还散落了一地的祭品,是不是有人要害他们家? 我故作沉吟了一会,说害倒不至于,不过家宅不宁,确实是犯了些冲。我想看看这房子的房间……特别是他们死去小女儿的房间。黄老牙连忙点头,也不吃饭了,急忙起身带我上楼去。我路过桌子处,听到他小儿子很不屑的轻声骂“骗子”,我停下来,看着他。黄老牙的老婆连忙拉住她儿子,怕得罪了我,忙不迭地给我道歉。 我笑笑,摇着头上了楼。 他再怎么不喜欢我,也总归是朵朵的小哥哥,我未必没有这点儿容人之量。 况且,他也没有多大的错,只是受了太长时间的思想品德教育罢了。 在黄老牙的带领下,我装模作样地随意浏览了一下各个房间,并重点参观了一下他特意购置的一整面墙的鱼缸,黄菲跟在我后面,听我胡诌的点评。最后,我来到了二楼东边一个上锁的小房间,这便是朵朵的房间了。打开门,里面的装修是粉红公主色,小巧但是精致,上下铺的床,然后堆着有好多又大又松软的玩偶,房间里很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收拾。黄老牙谈及自己的小女儿,不知不觉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后悔,自己得罪的人,却害得他那天真可爱的女儿去承受。朵朵这娃儿,太造孽了! 黄菲也来了情绪,大眼睛里面全部都是晕湿的泪水。 显然,朵朵生前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家伙。 尽管黄老牙有些地方并不让人喜欢,但是他对自己女儿的爱,却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他说他老婆每个星期都会整理一下朵朵的房间,大哭一场,一天的情绪都是恹恹的,不敢相信女儿真的离开了自己。 见到他们这副模样,我有些内疚,感觉自己好像抢走了他们的女儿一样。 这情绪让我变得有些难过,也没有了装神弄鬼的兴致,说到底,他们都是朵朵的亲人,我也不能耍他们玩。这也是爱屋及乌的心理。我在房间里拿了一本朵朵识字用的练习簿,收起。然后给他们画了一张符,有驱害招运的功效,是按照十二法门中的蓝本描绘的,这蓝本我烂熟于心。 完成之后,偷偷地晕上了金蚕蛊的一滴血。有了这符贴在宅门上,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不会再有人向他们下蛊诅咒了。 金蚕蛊大约知道是朵朵家,倒也有情有义,出奇的配合。 符给了黄老牙,他双手奉接,神情十分的虔诚。据黄菲说他大伯以前是不信邪的,早年间跟人打赌,还在杀人坳(我们县里面执行死刑的地方)睡了半宿。而自从遭了这次劫,逢初一十五,都烧香拜神。他小舅子拉着我,低声问起王宝松的事情。说这疯子在精神病医院待了大半年了,好得差不多了,问他们家不管了行不行?我瞪他,说你们要是敢不管王宝松,信不信黄老牙立刻就死? 黄老牙他小舅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摇头,说罗二妹这老乞婆人都死了,还能管到现在? 黄老牙也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管一个人一辈子,这件事情做起来难度是真的很大,更何况还是仇人的儿子。 我不想让黄老牙到了没有耐性的时候去冒险,便要了一盆水,然后又叫人接了一杯无根水(水蒸气)。把黄老牙带到书房,把其他人赶开,灯关上,黑暗里,我从随身的包里面拿出一支香烛,点燃,让黄老牙持着,然后把装满水的盆子放在地上,念净心咒。念完之后,我把杯中的无根水一点一点倒入盆中,让黄老牙借着烛光,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看一眼,吓了一跳,说自己头上怎么有淡淡的红光?这水是怎么回事? 我问他看清楚了吗?他点头,说看清楚了。我把香烛吹熄灭,把灯打开,跟他说,这盆水,模拟的是一个镜子。镜灵的传说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很广泛,说法有真有假,但是我布的这一镜,能够看清楚真实的自己。你看看,头顶红光,这是血咒,是罗二妹用一生的心力结下的怨气,倘若违约,这血咒立刻爆发,不但你不得好死,而且家人也跟着遭殃。 黄老牙沉默了一分钟,说他信了,他只要活着,就养着王宝松,一辈子。 第五卷·第十三章 情人节 ·第十三章· 情人节 离开黄家的时候,黄老牙塞给我一个红包,我摸了一下厚度,不少。 我推辞,说既然是黄菲的朋友,就不必这么客气。当着黄菲的面,我是真的不想要,然而黄老牙却是拼命地不敢收回,他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了,比天还大,我要是不收,就是坏了规矩了,他黄老牙心不安;而且,往后若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我多多照拂才是。黄菲也劝我收下来,我无奈,只有收下。 事后我数了一下,一百零一张老人头,红彤彤,虽然不比香岛商人李家湖给的那50万有气魄,但对于我来说,也论得上是大手笔了。这笔钱,是我靠着外婆的传承,挣的第二笔实打实的收入。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了。 出了黄家大宅,黄菲问我去哪里? 我不知道去哪儿,但是想来女生这么问,最期待的答案肯定不是不知道,于是说随便逛逛,呃……其实我想在县城买一套房。她惊讶,说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事情?我说每次来县城,我都住林业招待所,没个落脚的地方,空落落的,有个家,也有个念想;二则,我父母年纪也老了,身体渐渐不好了,我想着能够在县里或者市里面,给他们置办一个地方,好好养养,享受一下晚年生活。 说到这儿,黄菲问我,听说我不在东官开店了,那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说我也不知道,最近手头有点儿事,先忙完这阵子,再想想以后的事情。黄菲调笑我,说要不就当一个职业的算命师傅吧,看看今天,来钱可快呢。我说好是好,就怕你们这些当警察的把我当封建迷信给抓了,那可就不划算了。她脸上浮出了红色,啐我一口,说道鬼才敢抓你呢,不怕被下蛊啊?要不,当福尔摩斯这样的侦探吧,看看,马队他回回遇到事情,都找你。 我笑说现在在中国混的侦探,大部分都是情感侦探,专门拍婚外恋题材的。 两个人聊着天,走着走着,居然真的来到了新街这边的商品房来。 我前面说过,晋平是一个经济很不发达的内陆小县城,临山,城里面的常住人口不多,资金流动也不活跃,所以楼盘很少,大部分的都是自建房。新街这边临街倒是有寥寥几处小楼盘,开发销售了一年多,但是仍然有空位,恰好晚上也有人在。既然来了,也有想法,就挑呗。 我和黄菲看着售楼大厅的简略模型,便听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售楼员介绍。她人长得不咋地,嘴儿倒挺甜,说像我们这种新婚小夫妻,选择这种户型或者这种户型都挺合适的,如此云云……黄菲小脸儿顿时涨得通红,我笑呵呵,也不解释。挑了一会儿,选中了一套朝河边的大三居,在四楼,直接上楼去看房。不是电梯房,我们就跟着售楼员上去,黄菲见我仍在笑,伸手掐我,说我这笑容像偷鸡的黄鼠狼,笑啥呢? 我说托这小姐的福,我也“被结婚”了一次,能和你这样的大美女搭在一起,算是三生有幸了,还不得多笑一会儿?黄菲没说话了,低着头往上走去。 房子没装修,但是朝向和布局都不错,看着很满意,虽然全国一二线城市的房价疯涨,但是我们那儿的县城跟南方的小镇都没得比,2008年初,即使在繁华街道,房价也只有两千左右,于是下楼付了定金,办好手续。因为楼盘已经建成半年多,明天来补完款,就能够直接拿到钥匙了,房产证也只需要几天时间。我跟黄菲说我这个人,最没有审美意识,最近还要跑一趟江省,问她有没有认识合适的装修公司,帮我介绍介绍,最好帮我盯着,参谋一下。 黄菲笑,说我这是拉苦力呢,不过她qq空间里有好几百套这样户型的效果图,正想着找个房子来先实践一下呢,反正她是文职,最近也不忙,就帮我管管――不过要给劳务费的哟。我说好,明天就直接把钥匙给你。黄菲说放心,保证让你满意,不满意不收钱。 她摩拳擦掌,眼睛雪亮,好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忙完这些,我送她回家,一路上路灯昏暗,我总感觉背后好像有人偷窥一样,回头,又没见到人。 送完黄菲,我回到招待所,打电话,还是没有接通杂毛小道的手机,他关机了。这事让我心中有些阴影,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难道他真出了什么变故,连手机都不能打了?又或者,丫的就是昏天暗地的玩,忘记给手机充话费了? 朵朵醒了过来,意识传出来,我跟她聊了会儿天,心情才好一点。 这时,我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响了,拿起来看,是马海波。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接通,直接问怎么了?马海波也不绕圈子,说吴刚出了一点儿事情。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口中的吴刚,就是年前我们去剿灭矮骡子带队的那个武警军官,吴队长。我说哦,出了什么事? 马海波说吴队长开完了牺牲的烈士追悼会之后,返回州里面,春节探亲就回了家。他是南湖郴州人,回到家里后,头几天还不怎么觉得,过年前的头一天,晚上就梦到了小胡(胡油然),只有头,脸上好多蜈蚣、长虫和蝎子爬来爬去,哭着说好痛,让吴队长救他。吓醒了,却动不了,看见床边有一团黑影,看不清样子,但是脚上,白骨森森。他是一个不信邪的男人,第二天醒来只当是做梦,也许是平日里太想小胡了,觉得对不起他,内疚,也就没多想。 第二天是春节,他们那个地方时兴打麻将守夜,一直通宵,到了早上五点才从朋友家回来睡觉。结果又梦见了小胡,哭着说吴队长不救他,他就要吴队长下去陪他。 大年初一,吴队长就发了高烧,莫名其妙就烧到了40度,家人连忙给送进了医院。 他是个军人,平时训练龙精虎猛,难得生病,哪知这次病来如山倒,一下子就垮了,虽说医院目前把体温降了下来,然后无论是退烧针,还是退烧药,都不能把他的温度给彻底降下去。他昏迷了三天,终于清醒了过来。转了一次院,刚开始还是在苏仙区医院,后来又转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也没见好,昏昏沉沉的,连医生都说这是病毒性高烧,非典型,束手无策。 正准备转到长沙去呢,结果他想起来了年前的经历,跟家人说起,他们家就请了附近一个很有名气的先生来看看。那个先生只瞅一眼,就说是冤鬼缠身,弄了几个法子,都解不了,推说这门祸事,跟自己的专业不对口,匆匆离开。他没法子,于是想起了我,也没有联络方式,就托了马海波来讲。 马海波告诉我,吴队长正在和我们这儿武警系统的一个领导的女儿在谈恋爱,有来头,而且还跟我们有过并肩子战斗的情谊,虽然之前得罪过我,但是,咱宽容,不计较,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我说我是那记仇的人吗?听你说这情况,估计是小胡死的比较惨,心中有些不忿,灵魂有疙瘩,不爽利,想要找人补偿些什么,吴刚是头儿,于是就缠上了他。这好办,超度一下就可以了。嗯,我这边也基本没什么事情了,正准备去南方,要不就顺道去一下他家,看一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马海波满口子感激,各种好话一箩筐地丢给我。 我说够了,这事明天谈,有个事情,我在湘西凤凰被人暗算了一次,帮我留意一下,这一边有没有人想对我不利。我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给马海波谈了一下,然后挂了电话。说实话,甭说跨省,就是跨县,马海波的作用发挥也不大,但是我就想让他帮忙照拂一下我的家人,多留意。 第二天早上我去补齐了房款,拿到了钥匙,然后去找马海波,把吴队长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要了,说近几日就准备动身。说着话黄菲就打电话进来了,问我在哪儿?我说我在她们单位呢,正想找她。马海波他们这儿是初七、初八收的假,但是也会安排人值班。黄菲说她今天调班了,正休息,让我把之前请她去市里面吃西餐的承诺兑现吧。我说可以,她让我等一下,她来接我。 马海波在旁边听着,等我挂了电话,笑我,说我把他们局的警花给采摘了,以后使唤起我来,就更加心安理得了。我给他一个中指,说要不要送你一双牛皮鞋啊?他笑着摇头,说不用,却没有在意我的调侃。 马海波终究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朋友,也不摆架子,这一点我很喜欢。 所以虽然他经常给我找麻烦,但是我依然和他交朋友。 不一会儿黄菲打我电话,我来到门口,发现她坐在一辆黑色奥迪里面等着我,透过车窗,能够看见她美得让佛爷都动心的完美侧脸。我进去坐在副驾驶座上,问是谁的车?她说是她大伯的,偷过来开开,难道非要坐班车风尘仆仆不成?我把钥匙给她,说费心了,她点头,甜甜一笑。 聊着天,闻着黄菲头发上飘来好闻的洗发香波的味道,时间过得很快,中午的时候就到了市里面。 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昨天定的玫瑰花,忘记拿了。不过也没事,有情人,何必用花花草草来传递爱恋!用心,岂不是更好吗?坐在车里面和黄菲聊着天的时候,我在想,虽然我后面的人生,或许会有许多风雨、磨难,但是,身边这位动人的美女,不也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道彩虹吗? 人生总是需要找寻些意义、和一些想要守护的人,不是吗? 2008年的情人节,我是和黄菲一起度过的。其中的甜蜜情景,时至如今,我回想起来,仍然感到无比的幸福。只可惜…… 第五卷·第十四章 能辨阴阳的娃娃 ·第十四章· 能辨阴阳的娃娃 情到浓时难自抑,有花堪折直须折。 我和黄菲的恋情是属于那种水到渠成的进度,谈不上浪漫,逛了一天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晚上又在西餐厅吃了七成熟的牛排,走出来的时候风大,寒冷,我很自然地挽起了她的手,走到街头巷尾的某个偏僻角落,我捧起了她娇嫩的下巴,深深地吻在了她那如鲜花般的嘴唇上。 然后我们就成了男女朋友。 黄菲比我大一岁,因为家境好,虽然毕业之后当了警察,但是为人还是有些天真单纯的(或者说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是妇联的领导,为人比较强势,父亲在省城做生意,盘子也大,在那边又组织了家庭,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几岁的样子。她父亲虽然很少见面,但是也很关心她……这些都是后来我听说的,因为单亲家庭的关系,黄菲内心其实蛮敏感的,也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一个美丽、有气质、单纯而又有些小敏感的女孩子,确实是很惹人怜爱的。 热恋开始,我真的不想离开她,但是马海波却不断催我,说吴刚的病情耽误不得,要能去,尽快去一趟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是不是,像你们这个行当的,不就是讲究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我被这个马唐僧给唠叨得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回了趟家,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于正月十三乘飞机,离开晋平。 离开的时候,我母亲一肚子的唠叨话,数落我忙得出奇,回家个把月就没在家里好好待几天,现在可好,连个元宵节都不过了,心急火燎跑哪里去?我说我要去救人呢,她不说话了,说行,不过要注意安全,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崽,她和我父亲就指望着我了。我说别说这丧气话,听着让人难受。 我母亲又问起了我的个人问题,我这才想起来,说我在县城弄了一套房子,钥匙给了个朋友帮忙装修,让她有时间去看看。 我母亲很敏感,问这朋友是男是女,何方神圣? 我迟迟不肯说,我母亲便猜是不是我住院那几日天天跑来看我的那个妹崽?我说是。这下我母亲乐开了花,也不管我立刻要去赶飞机了,硬拉着我,要我领那个漂亮妹崽上门来看看,又问她家长同意没,看那姑娘是个城里头的人,家长莫嫌弃我们这些乡下巴子哦?说着说着她急了,说这么好看的女朋友不守着,还跑到什么南方去哦,脑壳进水了…… 等到马海波、杨宇和黄菲开车来送我的时候,我已经被我母亲唠叨了一个小时了。 门外有车喇叭响,他们过来时,我母亲拉着黄菲的手,直说热乎话,而我父亲,则在一旁嘿嘿地笑,也不知道要讲些什么。要赶飞机,也就不说什么了,我与父母告别,然后和黄菲坐在车子的后座上面,十指紧扣,如胶似漆地黏糊着。马海波在前面开车,直说要注意点,还叫杨宇不要看,容易长针眼。 杨宇好像有心事,一直欲言又止,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一直沉浸在和黄菲离别的气氛中。 到了机场,马海波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起那天说的事,他查了一下,手榴弹确实是1949年以前的,飞镖伤人这手法,跟前年湘西的几起杀人案很像,真凶至今没有找到,是一个人,或者说这个人是走单帮的倒客。什么是倒客(刀客)?可不是活跃在中俄边境的那种倒爷,而是我们那边的土话,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其实也就是杀手。这个家伙可以说是职业的,很狡猾,也很厉害,还讲究个职业道德,一击不成,还会潜伏在暗处,像毒蛇,耐心地寻找第二次机会。 马海波问我怎么招惹到这种鼻涕虫的,请这种人出手,可是要花大价钱的。 我很无奈,麻辣隔壁的,我要是知道了,还至于这么被动?早就直接上门去修理他了。我想来想去,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人,朋友多,仇人也不少。论来论去,总归是有好几个人选的。若论恨,我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双怨毒如矮骡子一般的眼神来,心中一跳,问说青伢子找到没有? 马海波一愣,说什么青伢子? 我跟他说,就是之前和罗二妹在一起的那个,叫做王什么青来着。他恍然大悟,说哦,王万青。这个鬼崽子,能够藏得很,我们一路排查,都找不到这么个小家伙,他也忍得住,不和家里人联络。以前还只是怀疑呢,现在看来,黄老牙家女儿死亡的下毒案,定是他做的呢。你问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前两个月,听说有人在云省边境见过这么一个孩子,跟我们的协查报告差不多,后来就没消息了。 我说哦,帮我留意一下,无论是谁,总要查出个原由来,我不能不明不白被扔一颗手榴弹。 他说尽量、尽量。 快到点了,马海波和杨宇跑去抽烟,把空闲时间留给我和黄菲。我望着黄菲那素净的美丽面孔,脸上的皮肤嫩得像刚剥开的鸡蛋,一翦秋水潋滟的眸子深邃若星空,心中突然有一种不想走,抱着这个美人儿一直到老的冲动。黄菲轻笑,柔柔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想亲她,她吓一跳,看着周围等候飞机的人,拿拳头捶我。 她力气大,但捶得小,我一把抓住,然后把她搂入怀中,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用舌头剃开她的贝齿,肆意恣怜…… 黄菲浑身一震,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角,呼吸紊乱,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放开她,仔细打量她,每看一次都有一种心醉的感觉,黄菲脸上的红晕一直延续到了耳根上,不敢去看旁人的目光,把头埋在我胸口,紧紧抱着我。不一会我胸前的衣襟就润湿了。 我有一种快要窒息的幸福感。 要过安检了,我把黄菲的眼泪擦开,笑着对她说,要等着我哦。她努力地笑,挥挥手,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马海波和杨宇在旁边摇头苦笑,马海波说年轻人啊年轻人,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倒被你搞成巴黎那种浪漫之都了。杨宇也摇头,说不就是离开几天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我和黄菲都笑了,我指着杨宇大骂,说你小子要是一语成谶了,少不得找你麻烦,还我家菲菲来。 小机场,过了安检口,走不远,我们在一个小厅处候机。 有只小手拉着我的裤脚,摇,然后喊:“叔叔、叔叔,你耍流氓,欺负阿姨呢……”我发愣,转过头来看,原来是一个四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旁边的一个少妇连忙抱起他来,然后冲我笑,说我好福气,女朋友果真漂亮得跟电视上的明星一样呢。我刚刚拥吻黄菲时倒也没觉得什么,现在被她一说,倒脸红了,嘿嘿笑,说不好意思啊,情难自已,倒教坏小朋友。 她说了几句漂亮话,怀中这小男孩又吵闹,说叔叔、叔叔,小姐姐怎么没在? 我看着他炯炯有神的明亮黑眼睛,这才想起来,上次坐飞机回来的时候,我们好像也见过呢。看他这样子,应该是能够见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脸皮厚,睁着眼睛,说什么小姐姐啊,我怎么不知道呢?他摇着头闹,说就有,就有!他妈妈赶紧拦着他,然后向我道歉,说不好意思,这小孩子,从小就爱胡言乱语,老是说一些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他姥爷都故去好几年了,年年回来,他都说他姥爷给他讲故事。 我说大姐这事情有点儿玄乎呢,听你这么说,你家孩子莫不是开了天眼,能够看通阴阳啊?她笑,说我年纪轻轻的,怎么还信这一套封建迷信,简直就是思想僵化了。现在都21世纪了,这么愚昧,真白读这么多年书。 见她不信,我也就不说什么,聊起了家常来。 她姓钟,我姑且称之为钟大姐吧,她是栗平人,夫家是南方省鹏市的,老公工作忙,就带着儿子到这边来过春节了。她儿子小哲是2004年出生的,还没满四岁。这小子调皮,讨嫌得很,而且老是神神叨叨的,自懂事起就老是说能够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哭闹好多回,她老公迷信,找了好几个先生看过,还找了寺庙的高僧,也没有用。 我们从地下一直聊到了天上,在飞机上,我很好奇那些先生都说什么,她不屑,说都讲是开天眼。什么开天眼嘛,完全都是小孩子瞎想,糊弄大人呢。小哲在旁边闹,跟他妈妈吵。我笑笑,问小孩儿你是真的能看见吗?他瞅了我一眼,朝我吐口水,然后说老东西,走开点。我捂着脸苦笑,我这年纪,算得上老家伙吗? 钟大姐连忙跟我道歉,找了餐巾纸给我擦。 下飞机时,我对钟大姐说,我略懂一些玄门奇术,她儿子确实是体质异常,能辨阴阳,但是这体质呢,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很容易招惹邪物。之前她老公去庙里面求的饰物很好,要佩戴着。我留一个电话,如果小孩子出现什么状况,又或者措手不及的话,给我打电话,都是老乡,能帮忙的自然会帮一些。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但还是把号码给记住了。 到了南方市的白云机场,我转乘地铁到了火车站,然后买了一张五十多块钱的火车票,转车前往郴州,吴刚的老家。在市第一人民医院里,他正在等着我。 第六卷·第一章 额头上的鬼脸 金蚕往事2 第六卷 南洋降头师 ·第一章· 额头上的鬼脸 说实话,这些年我也经历过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东西和事情,但是,却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鬼魂一说。 同样的,所谓蛊、所谓灵异、所谓降头,所谓僵尸,所谓风水堪舆,所谓阴宅阳宅……所有的这一切,我都无法从原理上去跟你们解释说明。 但是,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它们不存在。 有人说鬼魂是有记忆的磁场,鬼魂和身体的关系,就像是电磁波和对讲机的关系,相依相存,人死之后,对讲机没有了,但是电磁波仍在,或许会在别的对讲机上面体现出一些信息来,这就是鬼魂。这个说法很有趣,好像似乎也有一些科学的根据。我个人的看法,是赞同《镇压山峦十二法门》里面的部分论言的,即人生而有魂,死后灵魂自会归于该去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做幽都(各地的叫法不一,这里不一一赘述)。 鲜有人知道幽都里面的情况,知道的人,已然没有任何痕迹留在这个世界上了。有假死的人回到人世,说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转圈圈,一个大门,光芒万丈,踏进去便是幽都,一个小门,黑乎乎,返回去便是人间。当然,这些我都没有经历过,但我可以肯定地说,至少不会像佛教里面的地狱一样,是个大监牢,要受尽苦难和刑罚。 在我认为,佛教这一套,宣扬的是消灭个人欲望、忍耐顺从、放弃反抗,这很符合统治阶级的需求,关于地狱的论述,大概齐也是为了吓唬在人世间饱受折磨的生灵――看看吧,相比地狱的生活,现在你们已经勉强不错了,该满足了。虽然我很认同佛教的大部分言论,比如劝人向善、比如因果循环、比如安静心灵……十二法门里也有很多佛家的摘抄,我大部分的手段也是佛教的真言,但是,我对“灭人欲”这一点,一直不敢苟同。 历史证明,欲望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最大动力。 后来我读到刘欣慈先生的科幻作品《三体》系列,在惊叹于其作品描绘的宇宙之宏大的同时,联系我的经历,我在想,是否鬼魂之类的灵物,跟我们现实的世界,并不处于同一维度,但是又互有交集的地方,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历史上悬而未解之谜,才会有诸多宗教宣传的神迹,才会有……我所见到的一切? 当然,我不是一个道学理论家,也不是宗教传播者,我做的只是旁门左道,并不为世人所知,也基本都是些具体而微的苦力活儿。扬名立万、著书立作、解读宇宙万物本源之类的事情,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我只是一个,来自苗疆、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行的小小养蛊人。 当然,后面我又养起了鬼来。 一路周折,我来到吴刚的病房外面时,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多钟。 他父亲知道我要来,特意派人去车站接我。他住的是一间独立病房,这显然得益于他有一个处于领导岗位上的父亲。楼道里灯光有些暗,我隔着房门往病床上看了一眼,然后问陪着我的吴刚父亲,说现在还做噩梦吗?他父亲说做,不定时,基本上是三两天一次吧。怎么样,能看出些什么来没有? 我点点头,问医生怎么说这病情的? 吴刚他弟,一个二十四五岁戴眼镜的年轻人,说医生判定是病毒性非典型性肺炎,现在在隔离,准备转院治疗呢。非典――这个名字听得我触目惊心,2003年的时候,这个词可是代表了死神的邀请。我笑了笑,跟吴刚父亲说我可以跟吴刚单独聊聊吗?他说这个要问医生的意见,说有可能会传染的。 我笑,没说话。 吴刚他弟去找来医生,是一个脸色浮白的中年男医生,金鱼眼,眯着眼睛看我,说可以,但是要穿上防护服和口罩。我说别扯淡了,穿上这些玩意儿,还怎么交流?说完我也不理他们,直接把病房的门推开,走了进去,留下门外一堆人惊慌失措――我长得年轻,若是要确定自己的权威,肯定是要亮一些本事的。 比如胆敢不穿防护服。 吴刚没有睡,斜躺在床上看着我,苦笑,说来了啊。 我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他面前,给他掖了掖被子,问他怎么样了?他说还好,就是最近老做梦,而且还高烧,说胡话。我说听老马讲你梦到胡油然了吧?他仰头盯着天花板,没有说话了,陷入了沉默。我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这个小胡,还真的是执著,这能怪谁?怪我们?还是怪矮骡子……吴刚开口了,他说后悔了,当初应该把小胡的尸体带出洞子的,这样子也不会让他身首分离啦。 他说我当时出来后在医院昏迷,根本就不知道后来回去见到小胡的惨状,肚子几乎被掏空了,内脏里面全部是虫,是白花花的蛆虫,也有黑色甲壳的尸蹩,一拎起来尸骨四散,百多米外的脑壳,里面脑浆子都流干净了,收殓的乡民都吐了好几个。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军人嘛,不就是这样子吗? 吴刚嘴唇颤抖着,说小胡还是个孩子呢。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了,确实,像死去的胡油然这样的战士,十九岁,同龄人大多还是孩子,享受着父母翼下的温暖。但是,既然入了伍当了兵,肩头就有了沉重的责任。我没当过兵,但是也能够理解这样的感情。这样的气氛大概持续了十多分钟,我才问,确定是小胡的鬼魂在纠缠吗?要是,我找找,把它送走吧,免得游荡人间,不小心就灰飞烟灭了。 吴刚点了点头,说送走吧。 这里讲一点,世人都云:降妖除魔捉鬼。前两者这里先不论,单说鬼。关于鬼的定义,众说纷纭,我前文也提过一些,暂先不表,单提如何消除纠缠活人的鬼魂法子。为何说捉鬼呢?首先鬼是一种飘忽不定的东西,确定不了它的存在,只能防,断不了根。所以说要捉,就像破案,循蛛丝马迹,最后找到事情的关键所在,破之,则一切安宁。消鬼的法子很多,但是总结而言,大致分为三种:劝退、送走和镇压。 劝退很好理解,通常没有本事的凡人都会,就是当感到鬼魂缠身的时候,或骂,或唠叨,或威胁,言明利害,讲明道理,让鬼魂不要纠缠。稍微老一辈的人都做过这种事情,比如我母亲在我幼年时生病,就唠叨,说不要来缠着我家崽,赶紧滚开去,要不然我叫我妈来捉你……大部分鬼都是胆小的,也有善良的,听劝,说多了自然就不会缠身,另外找地方去。 这种方法很大众,通用试行,但是如果碰到了厉鬼,就不行了,它缠你,缠定了咬死了,那就没法子,只好找专业人士来。 专业人士一般就会选择后两种,第一就是做法念咒,将鬼魂超度,送它到该去的地方,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各有不同,最好不要混居;第二种就比较极端了,适用于那种又凶又恶,而且怨气还极为浓重的鬼魂邪物,直接将他的残魂支魄,一下弄散,烟消云散,再也不存于任何地方。 我说你睡吧,我自有准备,当小胡来找你的时候,我把他弄出来,劝上一劝,好送走他。 吴刚咳嗽着闭合上了眼睛,我看见他眼睛上有泪痕,脸色苍白枯瘦,印堂上有着青黑色的雾气。我听马海波说过,胡油然是吴刚带的兵,基层连队,讲究的是官兵一家亲,两年战友兄弟情,想必他面对胡油然鬼魂的折磨,既是内疚,也是无奈得很。我走出病房门口,看着对我如临大敌的医生护士和吴刚的家人,吩咐吴刚他爸,准备些祭品和纸钱来。 他问什么是祭品?我说整鸡整鱼、半坨肥猪肉,还有杯茶。 吴刚父亲立刻叫他二儿子去办,然后问我怎么回事? 我让围着的医生和护士都散了,只留下吴刚父亲、母亲还有他弟妹,然后说起年前的事情。这些事他们也是知道的,就讲那个小战士因为死得比较惨,所以就有些怨恨,认为吴刚没有把他带出洞子,甚至连尸体都给虫子糟蹋了,于是就缠了上来,莫得事,我送一送他就好了。还有,吴刚回家来,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血衣服或者其他的…… 他父亲摇头说没有,倒是他母亲记忆起来,说小刚经常对着一张合影叹气。 我说回去把它烧了吧,活人不要老是活在过去的记忆里,念头起得越多,鬼魂越是不得安宁。 大概过了五十多分钟,吴刚他弟回来了,气喘吁吁,说太晚了,东西也都没有备齐,没有整鱼,求爷爷告奶奶弄了四只整螃蟹,是阳澄湖大闸蟹,其他的都还好。我说将就吧,这大闸蟹就不要了,甲壳类的食物鬼怵,不喜欢,还是留给我当宵夜吧。 赶了一天路,我是饿坏了。 借了个台子,我把祭品摆放上去,然后从随身背包里面拿出常备的檀香、红蜡烛,点燃,烟雾袅袅,有静谧的薰香。我也不急,先把那一盘大闸蟹给消灭干净,拿开去,放到角落里,把手擦干净后开始念招魂咒。我一边念,一边沟通金蚕蛊。我初学,能力并不显,时灵时不灵,真正要给力,最终还是要依托金蚕蛊这个灵力增幅器。 这咒语,其实是十二法门中“坛蘸”一节的基本功,用家乡话诵读,我念得熟悉。 稽首社令阳雷君,分形五方土孛神,驱马神鼓响皆应,降下真气入吾身,凡居召处立感应,百里感声无不闻。 病房的灯是关闭着的,门外的人都退开了十几米,黄色的烛火闪耀,青烟袅袅,我念了一阵子咒语,感觉到阴风一阵刮,转身看吴刚扭曲痛苦的脸,我取出红线,快速地捆住他的手腕、脚踝骨,然后点燃了一张黄符,轻叹道:“胡油然兄弟,你终于来了……” 金蚕蛊忽地一下出现,在半空中萦绕着。 在吴刚额头连着发际的位置,浮现出一块黑色的斑痕,这斑痕慢慢凝聚变化,最后形成了一个指甲盖一般大小的脸。有鼻子有眼睛,是人脸,惟妙惟肖。眼睛是一粒针眼大小的洞,无言地看着我。 子时,阴风恻恻,含恨而生。 第六卷·第二章 东窗事发,小道身陷囹圄 ·第二章· 东窗事发,小道身陷囹圄 与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叫小哲的男孩不同,我并没有天生跟鬼魂对话的体质。 我前面也说过,鬼魂一般不能说话。这里的对话,我不知道怎么来解释,勉强地说,叫做神交,是意识的、灵魂层面的直接交流。缠着吴刚的胡油然,跟朵朵这样的小鬼,是两种概念,天差地别。 或许真如之前解释的一般,仅仅只是一道磁场、一丝怨念和意识。 与鬼魂交流,天生的体质、机缘或者经过特殊的锻炼,其实还是有人可以做到的,这类人,就是我们通常说过的灵验的法师。甚至有人还可以在有道行的法师(神婆)的指引下,与鬼魂对话。传说中,有人十分想念自己逝去的亲人,请人帮忙走阴,或者被托梦,都是一种交流的方式。 而我的方式,则是通过金蚕蛊这个交流平台来完成的。 就某种程度而言,金蚕蛊等同于中转器。 胡油然来了,悄无声息,他的情绪十分的混乱――不安、愤怒、惊诧、害怕、暴戾……一开始都是负面情绪,把我的心神都给扰乱不宁,闷得我胸中难受。我闭上了眼睛。待他稍微平静下来后,我问他到现在还留恋在人间,到底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说他不想死。我跟他讲,既然都已经死了,就要像小董一样,到该去的地方去,安息。他很不甘愿,说他不同,他从小就怕虫子,结果死的时候,不但被老鼠啃、虫子咬,连头都被我给砍断了,实在憋屈。 我说那你找吴队长干吗,他可是最护着你的,咬死你的是尸鼱,害死你的是矮骡子,连砍下你头颅的,都是我,这些你都不找,找吴刚,这是为毛啊?他说那些都不怕他,连我,也是有道行的高人,近都近不了身,还是弄吴队长好一些――鬼魂其实普遍都很胆小,特别是被杀之人,连凶手都不敢报复(除非是心有执拗的厉鬼)。 我听到他说这话,就知道他的意识有一些偏执了,想害人了。于是跟他讲了一通吴刚的好话,说不要再来找他了。 他不理,就是想要让吴刚下去陪他,下面太冷,要找个人做做伴。 我说这次被我抓住了,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我把你送走,要么就烟消云散,化成飞灰。没有第三种选择。道理是讲给肯听的人的,讲太多道理给鬼听,反而嫌啰嗦。他听到了我的威胁,很害怕,委屈地说都是一起的战友,怎么忍心灭了他?我厉喝他,说既然你都知道这情谊,还要来害吴刚?快点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他颤颤抖抖好一会儿,然后说让我转告他母亲,下面太冷了,让她把他的骨灰盒放在向阳的地方,但是不要见着阳光。让他母亲没事多去看看他,烧烧香。我说好,把备好的纸钱烧上,然后念送魂安宁咒。 过了一会,我仿佛听到空中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吴刚额头的人脸印记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不见,所有的雾气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胡油然走了,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是生者的世界,亡者留念迟迟不走,只会留下杀身之祸,化为灰烬而已。一炷香点完,我把吴刚拍醒,问他好一点没有?他长舒了一口气,居然还伸了一个懒腰,说感觉浑身好像轻了十几斤,周身仿佛都活络了许多。他看着我,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僵了,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说他刚刚又梦到小胡了。 我说还是噩梦吗? 他说不是的,小胡说他要走了,要离开这里了,他很怕,但是没办法,这些天,对不起了。小胡说自己很依赖吴刚的,所以想着让吴刚陪着他一起走……他看着我,说你把小胡超度了?我点头,说就在刚刚,还给他带了一些上路钱。 吴刚看到火盆里燃烧的纸钱,问死人真的需要这些?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用,也许就是活人给自己的一些慰藉,谁知道呢,他要走,我总得把礼数做到位了,这样子他也安心些。谈完这些,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就这样吧,小胡走了,如无大变,病情就基本稳定下来了,我赶了一天路,又困又乏,得找个地方歇息了。 在吴刚满口的感谢中,我出了病房的房门,门口一圈人在等着我。那个金鱼眼的医生,非要让我去做一个血液检查,不然不放我走。折腾一番,确定无事之后,吴刚他父亲给我订了一个酒店,让他弟送我过去歇息。 洗完澡,反而睡不着了。我坐在酒店房间临窗的椅子上,看着这个以矿产和森林资源闻名的城市,入夜了,繁华不再,大片大片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蔓延至视线尽头,黑黢黢的让人看着心中压抑。我在想,鬼魂灵物喜阴,喜静,怕阳气,就如同这大自然的生灵一般,生存空间逐渐被人类挤压,越来越多的人类占领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是否会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鬼怪东西都消失了呢? 转念一想,我又笑――鬼魂和人类,本就是相依相存的正反两物,人类在繁衍,鬼魂便永恒存在,等到彻底湮灭,谈何容易? 也许,无数的孤魂野鬼,现在也未必游走于荒郊野岭、乱坟岗子,或许就在我们身边停留,某栋古宅、某个潮湿的楼道、某个久未住人的房子、学校、下水道以及一个幽暗的厕所中……它默默地注视着忙忙碌碌的人类,无处不在,正如上帝无所不知――如果有上帝、有唯一的神的话。 我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 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接通,是吴刚父亲激动的声音,说吴刚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医生说修养两天,即可出院了。天啊,真的是奇迹!他声音有些抽噎,说多亏了我,他以前是一个纯正的无产阶级无神论者,现在倒是被我彻底转变了。我笑了笑,说那可恭喜了。他说昨天可忙坏我了,问我什么时候起床,他请我吃饭,表示感谢。我说我起床了,先去医院看看吴刚吧。 在医院再一次看到吴刚,脸色红润了许多,人也精神了,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我这次算是救他一命,以前或有得罪的地方,求原谅;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事情,只管招呼一声,能办则办,不能办的,豁出去也办了……他父亲、弟弟都是异口同声,感激不尽。 我心忧杂毛小道,见吴刚病情业已好转,便告辞。 他们留我在此地玩玩,莽山、苏仙岭、东江湖……这些地方都好玩,还说我这么灵验,有好几个朋友也都遇到奇怪的事情,要不帮忙去看看?我摆手,说我又不是做这门生意的,若是,自然高兴你们介绍,但是我真的有事情,也不叨扰了,回去买张火车票,还要赶路呢。 见我坚持,他们也不好相留,吴刚父亲说何必坐火车这么累?他打了电话派来一司机,送我直达南方市。临走前,他父亲给我封了一个红包,说辛苦陆先生,区区心意,敬请收下。我推辞,但是哪里是这个久在官场混迹的老油条的对手,一番言语周旋之后,只有收下。 在高速路上我看了一下,吓了一跳,居然有三沓红彤彤的老人头。 这当官的,果真是有钱,出手忒大方了点儿。 看来我和杂毛小道去他老家的路费,是不用担心了。然而让我担心的是,我与杂毛小道失去联络了――重要的是,我们失去联络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他像消失在空气中一般,悄无声息,这种诡异的事情让我有不好的预感,好事多磨,我很头疼。朵朵的情况越来越恶劣了,她起初一天还是会清醒一段时间,与我交谈,这两天,都没有出现过了。时间拖越久,妖气就越渗入。 对于杂毛小道,我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他现在在江城段叔手下混迹生活。 我唯有跑一趟江城,找到他,才知道答案。 到达了南方市,我谢绝了司机的好意,自己打车前往东官。我要先去那边,把市区的房子挂到中介所出租出去,然后收一下城郊的房租,以及见几个朋友,把车提了,耽搁一天之后再前往江城一探究竟。 路上,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有一些古怪口音的男人在电话那头威严地问起:“你就是陆左?” 我莫名其妙,看这来电号码是江城的,说我是,你是谁? 他淡淡地在电话那头说:“陆左,好名字。萧克明是你的朋友吧?他马上就要死了,要救他,带上修罗彼岸花的果实来换吧,三天之内,不管你在哪里,必须赶到江城,和我联系。不然,茫茫大海之下,又多了一朵水泥荷花……”他说完,不待我解释,果断霸气地挂掉了电话。 我头皮发麻,当初自以为得计,如今终于东窗事发了。 第六卷·第三章 抽丝剥茧,南洋降头师现 ·第三章· 抽丝剥茧,南洋降头师现 难怪一直联系不上杂毛小道,原来这哥们陷进去了。 谁下的手? 我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声音洪亮、一脸伪善的中年人,这个据说在江城黑白两道通吃的男人,若论嫌疑,他最大。为何?首先他有动机,杂毛小道说过,关注这颗所谓的修罗彼岸花果实的江城大佬中,他便是最上心的一个;其次,能够想到果子被我和杂毛小道做了手脚的人里面,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因为我们的不在场证据,就是请东方星夜总会的杨经理和刘哥做的伪证;最后,我对他的印象极其差,这一点也许十分唐突荒谬,但是,我的直觉却一向很准。 这个男人,就是东方星夜总会幕后的老板,段天德,一个和武侠书《射雕英雄传》中反派同名的家伙。 若是他,精明的杂毛小道算得上是小绵羊睡进老狼窝,乌骨鸡遇见了黄鼠狼,真真是自投罗网了。 段叔的实力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一想起那个叫做朴志贤的安全助理、贴身保镖,想起他那冰凉如同冰镇矿泉水的眼神,就觉得悬。我是什么人?一个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小老百姓,他们呢,是刀口喋血、杀场争雄的职业人士,单看这些人身上散发的那淡淡血腥气,都不知道有几条人命在手。 我瞬间想起了挑战风车巨人的堂吉诃德同志,何其悲壮,何其傻“波依”? 我多想告诉电话那头的那个语调怪异的男人,那个剧毒的果实,已经被某个贪吃的肥虫子囫囵吞枣地吃掉了,就剩下一层皮,还给我冲到卫生间的下水道里了。没有了,为毛还要弄这么一出?然而他果断地撂了电话,却让我有苦说不出。 我能够不去管杂毛小道吗? 不能够!不管是为了朵朵,还是为了这个相识不到几个月的损友,我都不能够置身事外,当做没事人一般逃避。我若是当了一回酱油党纯路过,那么我的良心,定然也原谅不了自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都是相互的,人以诚待我,我必掏心掏肺以待之。 好吧,我不洒脱,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这辈子,估计是改不了了。 其他的先不想,先赶到江城再说,我跟出租车司机说,改道,前往江城吧。司机有些不乐意,说怎么一个电话就改道了啊?说了两句,我同意加钱,他才作罢。 江城是一个我比较熟悉的城市,因为我前后加起来,在这里待过不下于两年的时间,当然,和许多与我一样经历的人一样,我大部分都是混迹在郊区的工业园、城中村里面,对于这个都市的繁华一面,体会得并不多。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有钱人的――这句话不好听,但是现实。 到了江城,我在稍微远离市区的一个地段找了家酒店住下,然后又上网查到一家租车公司的电话,预定了一辆小车,比亚迪,价格还比较便宜。我想来想去,几乎没有线索,最终还是决定从东方星夜总会入手。 我基本没有太多相关的专业知识,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地下党和警匪片看多了,多少也能够搞一搞。于是换了一身普通装束,我买来黑框眼镜、假发和一些化妆品,把自己侍弄成一个标准的宅男形象。 去租车公司提了车,我一路驾车,来到了口岸处,把车停在夜总会斜对面的一个地方,然后静静地看着夜幕下的迷乱之夜。江城属于亚热带气候,若不刮风,其实还是不太冷的。当然,即使冷,也抵不住迷离的夜里,寻找刺激的男人女人如苍蝇般地聚过来,在这个销金窟里,挥霍青春、金钱和权力。 我告诫自己,越是困难,越是危险,越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静静想着其他的事情,让自己的心契合在一个宁静的境地里,不再烦乱。 夜黑了,人来人往的街道开始变得冷清,而夜总会,已然是灯光闪耀,金碧辉煌。晚上十一点半,我推门下车,然后走了进去。门口有一排礼仪小姐,宝蓝色旗袍开衩到了腿根处,热情洋溢地行礼。我跟迎上来的服务生说跟朋友约好了,自己去,然后径直来到了二楼。我不知道这里的保安主管刘明在不在上次闹鬼的办公室,但是没办法,只有赌了,避开几个送酒的服务生,然后走过去,推门而入。 刘明不在,但是有一个大胖子正在电脑前面,用一指禅在键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好像在忙着什么。如此魁梧肥硕的人,我见得不多,所以印象很深刻,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叫做魏沫沫。 大胖子魏沫沫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见有人进来,手忙脚乱地鼠标键盘一阵操作,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到我,他很惊讶,说你、你怎么进这里来了?我不动声色地把门关上,然后笑着说你还认识我啊?魏沫沫嘿嘿地笑,抓全是肥褶子的后脑皮,说咋能不记得呢,你可是捉鬼的钟馗、抓妖的燕赤霞,听我老大说敏香这死女子养鬼,差点害死我们呢,多亏了你,还有萧大师,才化解了这一遭劫难。 我搬了个板凳坐到他前面,看到他脸色不自然,问刚刚干吗呢? 他嘿嘿地笑,一脸肉拓油,说没什么,没什么。见我似笑非笑,他才诚实地说在跟一个软妹子网聊视频,那妹子叫泡泡,夸他长得结实魁梧,想跟他交往呢。我笑,跟他扯了两句,又问起他有多久没见到萧大师了?他这时反应过来,很警戒地看着我,嘴巴张开又闭上。我平静地看着他,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他挠挠头,说也不是不能说,萧大师这个人呢,为人很随和的,对待他们也爽利,不拿架子,夜总会的几个兄弟都很喜欢他。但是上个星期大老板身边来了一个泰国人,这老家伙阴森森的,看着发冷,结果第二天就没见萧大师来这里找乌什尼娜她们两姐妹了,有人问起,被刘老大吊了一顿,下了封口令,也就不敢再提了。 泰国人?――我很敏感地从魏沫沫口中得到这么一个词眼。 泰国又名暹罗,很多人一想到这个国度,第一感觉莫过于“人妖”“泰拳”“旅游”“佛教之国”等字眼,但是我,却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久违了的词眼――“降头术”。这个东西,随着泰国恐怖片在中国的流行,已经逐渐进入大部分人的视野,甚至比蛊毒还要出名。在东南亚等地,几乎是闻降头色变。 究其原理,其实降头术跟蛊毒一样,都属于黑巫术的一部分,是运用特制的蠹虫或蛊药做引子,或者用灵界的力量(如鬼魂),通过对个体被施法者的八字姓名及相关物品而构建信息,害人性命。 降头术的原理在于药理的运用、精神的运用和宏观联系的运用,跟蛊毒几乎一样。 但是,东南亚热带雨林密布,气候湿热,容易滋生蠹虫蛇蚁,而且人民的受教育程度不高,普遍愚昧,所以这东西十分盛行。邪术这东西,讲传承,但是也讲实践,实践出真知,也出大师,所以一般来讲,东南亚这个地方出来的高手比较多。 来这么一个人,应该就是对付杂毛小道的。 也是来对付我的。 一想到这里,我就更加担心了。若杂毛小道是直接被枪指着束手就擒的,那也就罢了,顶多就在小黑屋里面待几天,受点折磨而已。倘若真有这么一个泰国人出手,而那家伙又偏偏是我所猜测的降头师身份的话,杂毛小道少不得遭受一些人体实验之类的严刑拷打――一想到以前看过一个泰国电影《恶魔的艺术》里面的刑罚,我心中就不寒而栗。 从根本上来讲,练习降头术,基本上要灭绝人性。这跟日本731部队的细菌实验,几乎是一个道理。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边推开,走进一个人来。 是安保主管刘明。 他见到我一愣,并没有久别重逢的高兴,而是一脸戒备。他走上来,肌肉紧绷,假模假式地与我打招呼,侧头过去的时候,我能够看见他的眼睑在动。显然,大胖子保安不清楚,但是我口中一直亲热称呼的刘哥,确是知道一些底细的。他紧张,是因为在琢磨怎么把我捉住,好向他的主子领赏。 我终于确认了,擒萧克明者,段叔也。 说了一两句话,刘明突然爆起,使出军队惯用的一招制敌术,朝我扑来。我早有准备,一个纵身闪开,先是把门关上,隔绝了外边嘈杂的音乐dj声,然后一个鞭腿,把突击上来的刘明给压制回去。 “啪”的一声响,刘明揉揉手,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显然想不到我会有如此身手。 要知道,他可是骄傲的特种兵出身,受过了虽然不合理、但是最严酷的军事训练,虽然灯红酒绿消磨了他的锐利、增长了小腹的肚腩,但是出现如此结果,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我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道和敏捷度。他眼睛凝聚起来,像破碎的玻璃渣子,说:“想不到陆左大师还有这种身手。” 我沉默了十秒钟,而后口中默念了几句蛊咒。 我笑着跟他说道:“知道上次萧克明在这里欠钱了,为什么会叫我过来展示一下本事不?知道我这是什么本事吗?”他摇头,疑惑不解。我笑了笑,说我武力值并不高,但是旁门左道,确实懂一点儿的,沫沫,捂住你老大的嘴,我怕他一会儿痛起来,会把舌头咬断…… 说完,我扬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 最开始我中金蚕蛊时所遭受到的疼痛,就是那种被我形容为断了十根肋骨的疼痛,潮水一般地席卷了我面前这个曾经在军队大熔炉中锻造过的男子。 第六卷·第四章 观澜山庄,肥虫再次出击 ·第四章· 观澜山庄,肥虫再次出击 一波疼痛消退之后,刘明仿佛被抽去了骨头的带鱼,软趴趴地躺在地上,身体不时地抽搐一番,抖动不已。 大胖子魏沫沫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裸露出来的肥肉上一层油汗。他身子庞大,却拥有着一颗敏感而胆小的少女一般的心,被我凶狠地瞪着,不敢与我打斗,也不敢跑出门去叫人,反而是乖乖地照我吩咐,蹲下来捂住他老大的嘴,不让这杀猪一般的嚎叫传出去。 事情简直顺利得让我不敢相信,当刘明缓过劲来的时候,居然二话不说,倒头就拜,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酒是蚀心药,色是刮骨刀,几年灯红酒绿、迎来送往的安逸舒适生活,已经把当初那铁打的汉子,消磨成了如此模样,真的让人嘘唏不已。不过忠诚这回事,如果只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话,想来也总是高不过性命的。刘明一五一十,给我讲起了这边的变故来。 萧克明留在江城,其实事情并不多,说是顾问,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了这夜总会里女子的温柔怀抱中,反而并没有真正融入到段叔的决策层中去。这夜总会虽然在段叔名下,但却并不是段叔的主要业务,仅仅只是用来收拢人脉和收买人心,几乎等同于“红楼”,别说是他这个新来的家伙,便是刘明这种多年的忠心小马仔,平日里,见段叔的机会其实也并不多。 段叔是个神秘的人,行走于这个城市的阴影里。因为神秘,所以才显得恐怖。 具体情况刘明并不知晓,他也就见过那个巴颂大师两次,而且都是杨经理接待的。那是个黑瘦的中年男子,五十岁的年纪,像个黄皮猴子,头发稀疏,耳朵上戴着至少十个以上的耳环,脖子文有花纹,不敢细看,但是好像是人脸,两侧的眼睛尤其得传神,看一眼都心惊胆战,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萧大师跟巴颂大师天生不合,第一次就闹翻了,第二次就没见到萧大师了,而是由老板的安保主任奥涅金负责陪同,天大的面子呢。 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杨经理通知刘明,说萧克明和我这两人,偷了一件对大老板十分重要的东西,要对萧克明执行家法,而且,这边也要多加留意,如果看到我的踪影,立刻禀报那个俄国佬。 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提起奥涅金这个名字,问这个人是谁? 刘明说这个家伙是段叔找来的私人安全顾问,据说曾经供职于苏联的克格勃,后来苏联解体,辗转于中欧各地,不知怎么地,就投入了段叔麾下,是大老板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我心中默然,虽然已经猜想到段叔的势力会很大,但是强大到能够招揽普京大神的同事,这种厉害程度,真的让人胆寒。我问他们会把萧克明藏在哪里,刘明摇头说不知道,他们这里跟段叔手下做黑业务的人,不是一伙的。段叔手下势力很大,各管一摊,他这级别,只能算是小喽啰。 我仔细看着刘明的眼睛,他没有一丝回避,很真诚,他说他也希望我能够救出萧克明来,这个假道士是个好人,但是段叔的手下很黑的,只怕是抗不住了。 我考虑了一下,问:“段叔住在哪里?” 他说是观澜山庄。 第二天早上,我出现在观澜山庄的门外。 这是一个江城比较出名的别墅群,顶级的富人区。至于有多么奢华我就不赘述,我只是知道,里面有一只大老虎在。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想要把杂毛小道救出来,打听到他被关闭的地方,然后只身潜入营救,这种法子,自然好,但我并不是把内裤往外面一穿,战斗力就可以乘以一百倍的超人。 我能打,但也只能对付一两个人,还达不到《黑客帝国》中捉子弹的尼奥的境界。 一颗子弹进肚子,我就会死,死状甚惨。 我决定利用我的长处,下蛊,然后威胁之。这样最简单、效率也最高,但是,操作性需要好好研究一番。金蚕蛊能够给人下蛊毒,但它不是毒药制造机,是有限的,所以我要把握时机,抓紧下蛊的机会。谈到下蛊的方法,其实无外乎两种,药蛊和灵蛊。药蛊很好解释,将蛊毒下到段叔的日常饮食、生活起居处,让他通过饮食接触、身体接触而中蛊;灵蛊则比较复杂,我曾经下过一次,就是给我那便宜师叔。 其实那一次算起来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灵蛊,因为事先我在mp4上面下了蛊毒。 用属于段叔的毛发、衣物等东西,结合他的生辰八字、生理潮汐和阳宅方位进行宏观联系,诅咒式下灵蛊降,这种本事,目前我还没有。我可以做的,就是驱使金蚕蛊潜入段叔的住宅,然后直接给他来一下子,让他中毒,之后再商谈交还杂毛小道的事情――金蚕蛊之所以被称为蛊中之王,就是因为它拥有着自我的意识,可以依照主人的用意,实行飞蛊。 我需要操心的只有两件事情:一,确定段叔是否真的住在这观澜山庄的第九栋别墅中;二,要提防有高人镇守,看破金蚕蛊的攻击,甚至把这肥虫子给收了!若是如此,我不但人没救着,反而把自己视为性命的金蚕蛊弄丢了,那可真就傻眼了。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跟段叔这样的人物打过什么交道,所以并不怎么明白他们这种人的想法。以前看香岛的警匪片,个个凶悍得跟佛经里面的阿修罗一样,剽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而后看美国好莱坞的《教父》,马兰白兰度饰演的教父风度翩翩,简直就是一个圣徒;而在我眼中,段叔什么都不像,而是跟大部分南方商人一样,精明能干,有着充沛的精力,和善……如此而已。 但是我知道有一个普遍的道理,那就是人的财富越多,年纪越老,越怕死。 他之所以想要寻求修罗彼岸花的果实,不就是贪图那传说中能够延年益寿、重返青春的功效吗?即使知道未成熟的果子其实就是个氰化物浓缩物,但是仍然按捺不下心中的欲望,心怀希望,想要找寻,探究一番?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我最怕心中无所惧的人,但是段叔显然不是如此的人。我倒也能够找到方向。 我来得早,在门口蹲守了一会儿,便见到一行两辆汽车从门口行驶而出,第二辆黑色大奔,车牌号码正好就是刘明告诉我的段叔座驾。刘明被我下了蛊,魏沫沫没有,但是被我吓唬了,两人都表示不会外传,我不是个冷血杀手,对于这些人,也下不去死手,怨有头债有主,我若是放肆作恶,心无忌惮,必然会牵扯到人命官司,逃不出“孤、贫、夭”这千年的宿命。 所以我只是警告,也不多说。 既然确定了段叔的住处,我在白天就没有必要跟踪他。一来我本就是个菜鸟,尾随这种高技术含量的事情,我真的做不来,这样子打草惊蛇不说,我还会百分百的暴露自己;其二,守株待兔总是比辗转奔波要来得轻松许多。我对自己一向都有着清醒的认识,扬长避短,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这样子行事的效率和成功率,才会尽可能提高。 目送着车子走远,我转回头来望着别墅群的方向。 我现在所需要做的,是对段叔的住处进行一次火力侦察,查看布置是次要,看一看那个叫做巴颂的泰国人,有没有在这里,是不是真正的高手才是重点。我等了许久,然后默念着咒语,金蚕蛊出现了,附在方向盘上赖着不动。我跟它讲了方向,催它去瞧瞧。它不肯,拿黑豆子眼睛看着我,可怜巴巴地流露出饥饿的意思来。 赖皮玩意儿。 我无奈,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了一小瓶二锅头,打开,酒香四溢。吱吱吱……它欢呼着,一下子就从瓶口挤进去,泡在里面,伏着肚皮,游弋了一会儿,这瓶二锅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三分之一。 酒足饭饱,我打开车窗的一个缝隙,肥虫子嗖的一下飞起来,做了个回味的猥琐动作之后,晃晃悠悠地飞出车子,然后飞过铁栅栏,往里面行去。我目送着它飞远,以普通人的视角,仿佛就是一道快速的金线,若不留神,几乎都是幻觉。 我闭上了眼睛,开始用念头沟通这个家伙。 第六卷·第五章 段二公子,高富帅中恶蛊 ·第五章· 段二公子,高富帅中恶蛊 吃了众人追寻的修罗彼岸花妖果,金蚕蛊蛰伏了许久,重新复苏之后,从外表看,仅仅只是肥硕了一下,头顶还长了一个红色的疙瘩,像青春痘;但是这么多天来,我却发觉到真的有一些不同来。 首先是活动范围。 以前我和它离开八百尺之内,便仅仅只在冥冥中有一丝联系,知道存在,知道安好,但是不知其具体所为,这类似于通讯信号的信息衰弱,而现在,两千米之内,我若能有足够的精力集中维持,甚至能够冥想、共享到它部分的视野;其次,它变得厉害了,这里指的厉害,是指它的天敌减少,以前害怕的对手渐渐变得稀松平凡了,一物降一物这种道理,已经不适合它了,简单来说,现在再弄一头矮骡子摆在他面前,它都不会如当初那般恐惧了;再有,作用于我的所有附加属性,也更加强烈了――比如我在凤凰王家,既中了尸毒,又受了轻伤,但是几乎没怎么处理,没几天就自动痊愈了…… 别的我暂时没有发现,但是,我只想说,有了金蚕蛊,生活更美好。 闭上双眼,世界就是一片黑暗。 然后有轻微的晃荡,冥冥中,一个别样的世界开始出现在我的“眼前”――放大了无数倍的景物、震动的视线跳跃、还有人眼所不能看到的波痕……各种信号传导到身体中来,“炁”在四周,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波纹经过了所有的物体,每一物都有着自己的磁场,反射回来,然后出现了具体的形象:一栋北欧田园风格的高大别墅出现在眼前,四周的大理石围墙上,覆着一圈青铜古币,在庭院四柱中,或放干枯艾蒿草,或放青铜琉璃镜,或束桃木符文棒,或绑脉络中国结,红线缠绕,层层叠叠,分镇四方,与这建筑融为一体。 所有的一切,都有强烈的排斥感袭来,场域太强,难以进入。 段叔有请高人布置,金蚕蛊束手无策,阳宅玄学点缀高明,天生的威压。我早该想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居住之地,段叔自然会无比的上心,所以防范严格,是很自然之事――已有高人在此,他怎么会留下什么空子给我钻呢? 我纠结不已,正要让金蚕蛊返回时,只感觉视野中出现一个长相古怪、浑身刺青的男人,正抬头,朝这边看来。 这眼神,冰彻透骨,仿佛医院透视的镭射光机,仿佛能够看进人心。 我凝神,与这个形容古怪的男人对上。 就好像电影里,两个惺惺相惜的敌人相互凝视,彼此都为对方的厉害手段所震惊。我能够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讶,转而又笑了,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掌握一切主动权的笑容,残忍的笑。他张开嘴巴,舌头就像蛇一般,舔着自己的鼻尖,然后伸出手指,弯曲食指,朝金蚕蛊,或者我,做了一个勾引挑衅的动作。 我知道,他很期待与我的交锋。 他兴奋,然而我的心却往下沉去。被发现了,那么我也就暴露了。我不知道以段叔为首的这一伙人,到底掌握了我多少信息――是否知道金蚕蛊的存在,杂毛小道被一番毒刑伺候之后,是否会把我卖得裤子都不剩?但是,段叔既然知晓了有人要暗害于他,防范只会更加严格,再要想找机会下手,几乎都没有可能了。 为何?世上奇人何其多也,我再怎么狂妄,也不敢说用一个金蚕蛊包打天下。 人要有敬畏之心,要有自知之明,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生活下去。光段叔家中这布置,就能让金蚕蛊难以近身,便知晓段叔身上,自然也是有一些门道的。常言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山总比一山高,即使是站在珠穆朗玛顶峰看风景,尽览无余的也仅仅只是这个星球的景物而已。 害人这件事情,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我失去了先机。 金蚕蛊飞了回来,趴在我头发上,爬来爬去。我望着远处的保安和景物,心乱如麻,想着应该怎么办。正犹豫着,一辆红色的奔驰小跑从我的视线中出现,然后朝东边的方向行驶而去。只一眼,我就看见了里面有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 我心中一动,驱车跟了上去。 是啦是啦,段叔是大老虎,虎威赫赫,周围的防卫自然森严,但是,未必他关心的每一个人都如他这般,出行都是有什么安全顾问的――比如我跟的这一位。通过刘明这个内线,我得知我跟着的这个男子(或者说少年),是段叔的二儿子段玉川,一个典型的小花花公子。他具体有什么劣迹,我不得而知,但是看着他在市区里就把车速飙得这么快,搞得我很难跟上,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段叔抓我的好友萧克明威胁我,那么我就来一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表哥的做法。 对于高富帅,我既是羡慕,又是嫉妒,但是总归而言,嫉妒似乎多一些。 所以我并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一路跟上,他在商业圈附近的街头接了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子,然后又行,一直到了一家叫做勒万太兰岸的西餐厅,红色小跑才开始停了下来。段二公子殷勤地帮这个女孩子打开车门,然后两人挽着手,走进了这家富有浓郁法国风情的餐厅里。我看着,不一会,二楼临窗处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我想说的是,根据我目测的结果,段二公子和这个清纯小妞应该都只是高中生。 毕竟,两人的样子都还没有长开,我只是远远一瞥,便能看个大概模样。然而两人这副架势,却实在颠覆了我对这个年纪的认知,看看……手都已经攀上大腿深处了!看看,两人居然肆无忌惮地……我闭上眼睛,好吧我错了,那个女孩子应该叫做貌似清纯吧。 我突然想起来,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干吗呢? 我仔细回想,却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正在跟生存做斗争,每日在工地上搬砖头。这样的对比让我尤为眼红,同人不同命,是谁说的,人生而平等?为毛我要搬砖头睡工棚,他就在这如花如雾的年纪里,开着奔驰小跑,已经纯熟地泡起妞来?而且,他还偏偏长得跟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般模样? 刹那间,我阴暗了――反派就反派吧,生活,永远不是偶像剧。 我下了车,然后走进餐厅。 在侍者的带领下,我来到了二楼,坐在了距离这对小情侣不远的位置。对于血淋淋的牛排我几乎没什么兴致,而点七成熟以上的又容易被人笑话,我点了一份沙富罗鸡和一盘蔬菜沙拉,慢慢地吃了起来。 段二公子逗女孩子的功夫一流,那个眉目间有着绝色的小美女,总是捂着嘴忍不住笑,花枝乱颤。 我不知道泰国佬巴颂,会不会即时通知段叔注意防范,也不知道段叔何时会反应过来,要照顾好自己的家人。时不我待,一分钟都拖延不得,趁人不注意,我立刻放出了金蚕蛊,跟这小祖宗商量,让它给段二公子下一个有点儿潜伏期的蛊毒。它答应了,妥妥的,这让我很感动,自从朵朵被我封印进了槐木牌中,它似乎知道我一直在为朵朵苏醒的事情奔波着,也不怎么闹了,懂事很多。 当然,对于吃虫子一事,它仍然有着本能的执着,死不悔改;而我也有本能的厌恶,这是我们俩不可妥协的分歧。 金蚕蛊鬼鬼祟祟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而我则一边舞弄着刀叉,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段二公子的反应。 电话响了,是昨天那个陌生来电。 第六卷·第六章 魔鬼交易,火器现反被擒 ·第六章· 魔鬼交易,火器现反被擒 我接通,依然是那个男人低低的声音:“陆左,你到江城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的语气,我第一时间就确定他与巴颂已经联系上了,不然不会这样。于是我说是的,亲爱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奥涅金先生,有何见教?见我直接叫出了他的真名,他愣了一下神,然后说:“我们内部出了叛徒,对吗?是谁,陆左先生,我希望你告诉我……当然,我知道这也是白搭,那么,我们换一个问题吧,比如,阁下是否不打算把彼岸花果实交出,而打算用别的代价,来一场筹码和底牌的交易呢?” 我说那果子早就已经被吃掉了,你即使想要,我拉不出来的。 他嘿嘿冷笑,普通话字正腔圆:“这怎么可能,未成熟的彼岸花果,剧毒,要是你吃了,早就已经没有资格和我说话了。我知道你是苗蛊一脉,会放蛊,但是相对于技术变革日新月异的东南亚,你们,落后了,在他们面前,你们注定都只是雕虫小技。你,不要丢了脸面,也不要做无谓的垂死挣扎,更不要想着骚扰我的老板,否则你会死得很惨的!好吧,把东西交出来吧……” 我说东西真没了,你爱信不信。 他问我,真的不在乎萧克明的生死?我哈哈大笑,说替我问候一下段叔,顺便帮我带一个问题,难道他真的不在乎他家老二的生死?说着这话,金蚕蛊已经返回来。我没有停留,第一时间结账离开,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段二公子正捂着屁股,一脸不舒服。当我启动汽车离开餐厅的时候,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猛地拐进了停车场,车停,好几个肌肉膀子发达的男人一下子就蹿了出来,朝餐厅里面走去。 为首的,就是那个让我一见就胆寒、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的朝鲜人朴志贤。他是一个那么耀眼的家伙,光让人看一眼都会感受到莫名危险的男人,锐利的气势,如若从地狱归来的刀锋战士。 我挂掉电话,看着昏沉沉的天,启动汽车离开了此地。 虽然答应了交易,但是我提出了两个条件。 第一,地点由我选择;第二,只能有一个人带着萧克明和段玉川前往交易现场,而且这个人不能是朴志贤这样的高手,也不能带枪――否则,等着段老二肚肠腐烂生疮吧!这样的条件自然十分的苛刻,但是段玉川是段叔的宝贝儿子,萧克明却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在他们的眼里,轻重高下自然一清二楚,主动权握在了我的手上,于是对方答应了。 交易地点的选择,我费尽了心思。之前有好几个选择,比如闹市,比如公园,比如警局门口……但是我最终还是把这些都给否决了。其中的原因太多了,牵扯到的东西也多,这里也不好讲。反正我知道一点,得罪了段叔,在江城几乎就寸步难行。 我把交易地点定在了上高速的某一个路口,当然,这是在最后绕圈子的时候,才跟他们确定的。 按照《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的记载,我一天都在采购某些急需之物,在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已经到达了那个路口,指挥着那个可怜的交易人,在整个江城绕了几圈了。 有一次,我还特意让他的车子从我眼皮之下走去,然后看后面有没有车辆跟着。 然而没有,这伙人非常的谨慎,不敢出现任何差池。 这就好,我最怕的就是无所顾忌的人,如果碰到那种连亲生儿子都威胁不到他的奸雄,我只能打碎了牙齿往下咽,举双手投降了。然而,所幸没有。第四次的时候,当这车路过我前面的时候,我打电话让他停住了,然后驱车缓缓地开到他的前面。打开窗子,只见这六厢车里,杂毛小道和段玉川都躺在车上,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带着茶色眼镜,长得黑,脸上有刀疤,蜈蚣一样的狰狞。 他冷冷地看着我,说奉了段叔的吩咐,把人送过来了。这个萧克明,我可以带走,但是二公子,一定要解了药才能离开。为了表示诚意,他下了车,还是举起双手,表示没有带武器。然而,他的手一举起来,我就能够看到手肚子处,有着厚厚的老茧――这是玩枪的老手。 不过没事,只要不是朴志贤,我就不怕这厮能够闹出什么花样。 我指着车里面昏睡的萧克明,问怎么回事? 他耸了耸肩膀,然后说怕捣乱,打了一点氯羟苯恶唑(一种肌肉松弛剂),过一会儿就好了。我说我要检查一下,他打开车门,我翻了一下杂毛小道的眼睑,然后又查了脉搏,很平缓,显然只是在昏睡,说可以,把他扶到我车里。他拦住了我,说还没给二公子解毒呢? 我瞧过去,这风流倜傥、面如冠玉的段二公子,正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呢。 我给他下的蛊,和刘明的一样,是用金蚕蛊的排泄物为引子下的,叫做二十四日断肠蛊。在这二十四日里,每隔三个时辰发作一次,胸腹间的内脏如被绞肉机绞动一般,翻腾不已,每一次阵痛神经都扯动灵魂,难受得不行,解法也很简单,一念即消,而后泡发的黑木耳与银耳合水服用,持续三日即可消除。 我摸摸他鼓胀的肚子,把蛊毒全部集中到大肠区域来,然后对着这疤脸大汉说道可以了,排完便后,神清气爽,生龙活虎,又是一个泡妞厉害的小白脸。 他不信我,问我怎么证明? 我背起萧克明,说爱信不信,不然要怎么样?要我留在这里伺候这小祖宗,直到痊愈?这想法太奇葩了吧?说完我把老萧塞到了副驾驶座上去,准备离开。刀疤脸一把就抓住了我,我转过头,只见一把黑星顶住了我的脑门。他笑,说好天真啊,说不带枪,还真的以为不会带吗?他老疤混迹江湖几十年,还真的没有见过我这种天真的货色。 被这么一个沉重的铁疙瘩指着,我都能够闻到枪口处那淡淡的硝烟的味道,心里面一下子就懵住了。 心神虽然惊悸,但是我脸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凝神看着他,说敢杀我,就不怕死得很惨吗?刀疤脸哈哈大笑,说他是走白货的,跑的就是滇缅线,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见过?知道你有本事,但是未必快得过子弹?不要动,动一下,小命就不保。说完这话,他掏出一种塑料捆带,把我的手紧紧地扎起来,反绑住,然后用枪指着我蹲在地上,我照做,却被一大脚给踹翻在地上。 他蹲在地上,问我果子到底在哪里? 我盯着他,仍然在为这家伙掏枪的举动而愤慨。他哈哈大笑,一巴掌扇得我半边耳朵嗡嗡响,然后直接把手枪塞进我的嘴里,捣着我的牙齿,残忍地笑着:“这个世界傻子太多,总是认为别人跟你一样的思维――成王败寇啊!小兄弟,你既然敢跟段叔叫板,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下场?再不说,这荒郊野岭,青山处处埋忠骨,你就准备准备?” 他是个左撇子,拿着枪往我嘴里直塞,空着的右手,说得兴起,一个劲地扇我耳刮子,啪、啪、啪!又重又狠,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对段叔崇拜不已,对我胆敢触这位爷虎须之事,十分的愤怒。我手被反绑着,用不上劲儿,一阵耳刮子抽得我双颊火辣辣地疼,顿时就肿了一大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大叫说有,在车的后备箱里,里面有一个小行旅箱,就在里面。 他停下了手,戏谑地看着我,嘿嘿笑,说早说不就结了么,费这么多功夫。 站起来,他又重重踹了我肚子一脚,然后起身走向车后去。 第六卷·第七章 道士反目,兄弟相搏控魂 ·第七章· 道士反目,兄弟相搏控魂 二月的天气冷,寒风吹不散我心中的怒火。 我想他一定没有见到我眼中掩饰不住的恨意,也看不到我身下正在噬咬塑料捆带的金蚕蛊。当他发现车后厢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回过头来,地上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在哪儿?我躲到了车子的另一边,指挥着金蚕蛊,朝刀疤脸拿枪的手腕狠狠地咬去。 见我受辱,肥虫子也是十分的气愤,只一咬,刀疤脸手腕立刻肿了起来,被蜇疼了,手中的手枪像烫手的山芋一样,往前面扔掉了。他嗷嗷大叫,看着自己肿大的手发愣。好机会,我全身的细胞都兴奋得要命,一下就蹿了出来,一招经典的黑虎掏心窝,狠狠地擂在了刀疤脸的小腹处。 砰……我的拳头轰中了他的小腹,触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柔软,硬邦邦的,好像有六块腹肌的存在。不过柔软处终究是抗不住太大力的伤害,我的含恨一击,把刀疤脸一下子就掼翻在地上。我气愤得很――大家都是刀疤脸,干吗连这点面子都不讲,直接把枪口塞进了我的嘴巴里? 当时我害怕得魂都差点丢了,“有没有?” 刀疤脸果然是反应一流的红棍打手,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就站起来了,双手护住胸口位置,仔细盯着我。 这是标准的美式拳击开路。也是军队一击必杀擒拿的起式。 只可惜,他左手手腕上的咬痕肿胀越来越大,又红又青。他不管,一个侧步滑身,直接冲到我面前,然后抬腿蹬来。我往后跳开,然而他的进攻如附骨之疽,连绵而至。我这个半吊子虽然有些气力,也算敏捷,但是跟这种刀口舔血的强人打架,简直是孔夫子门前卖书、鲁班门前耍大斧,所以也不纠缠,一边狼狈躲闪,一边跟他讲,你手腕这一下,中毒了,大毒,若不能及时医治,截肢是必须的,再不行,直接挂掉。 他不理,一路抢攻,我躲闪不及,大腿被挂了一脚,火辣辣地疼。 我这时也不顾忌了,大喊一声金蚕蛊,一道金光砸中了刀疤脸的脚踝,他立刻失去重心,我见机行事,一个大鞭腿,狠狠地踢中了他猛然前扑的身子。这一脚我提了个正着,反馈过来的结实感让我大爽了一把,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消散,我近身过去,一把揪住他唯一好的手,摁着,然后朝他后颈狠狠砍去。 第一下,太轻了,他奋力挣扎。 我接着补了一击,终于,补刀成功,他疼晕了过去,我高兴极了,扬扬得意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肥虫子悬在上空,一双诡异的黑豆眼直勾勾地盯着刀疤脸,不时有一道亮光掠过。人是我打晕的,还是它催的眠?我一阵无语――唉,我本人其实是最不赞同暴力解决问题的,然而这一次,确实跟人拳头对拳头,肉搏了一回。看来,我似乎应该找个靠谱点儿的老师,学习一下拳脚才行。 混江湖的,哪里都需要一门好手艺啊。 见这刀疤脸晕了,我也不敢停留,用随身的小刀给他手腕处划开一个口子,叫金蚕蛊把毒吸一下,这帮人敢玩命,但是我可不敢背着人命官司。我跑回车子里,收拾好东西,把昏睡的杂毛小道用安全带捆好之后,招回金蚕蛊,油门一踩,我就开上了高速,往江城相反的方向逃去。 行了二十几分钟,我紧张的心情才舒缓了下来。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惊险了,我并不害怕大多数的鬼物,但是对于段叔这样的坐地虎,确实畏惧得很。在这个城市里,他说不上一手遮天,但是却能够让我永远说不出话来。关键所在,还是人类太脆弱了,脆弱到一颗子弹,就能够失去生命。他们盘根错节,势力很大,我能够做的,只能远远逃离,跑开。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薄弱了。 或许,我可以带着杂毛小道去报警试一试?只要,对于那夜植物园的偷盗事件,抵死不承认就行。 想到这里,我从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杂毛小道,只见他已然醒来,脸上僵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我正想跟他打招呼,哪知他的眼睛变得血丝密布,像一个红色的玻璃球,然后突然扭过头来,一脸怨毒地看着我。 突然之间,杂毛小道脸上青筋浮现出来,眼球红色收敛,翻起了白眼。 他神色狰狞,突然伸出手来,紧紧地拉住了我的右手,死命拉扯。我被他生生地拽了半边身子过来,只有用左手稳住方向盘。杂毛小道又伸手来拽我头发,我躲开,他就侧过身来,两只手来掐我脖子。车厢里空间十分小,我哪里能够躲闪得急?一下就被摁住了头。我连忙踩了刹车,车子骤然停住了,却感觉脖子上的一双手力气骤然增大,竟然有想掐死我的趋势。 我脑子里还在迷糊着,然而求生的本能却立刻反应过来,抓住杂毛小道的手,就往外面扯。 我们两个的手,在我脖子处较起劲儿来。 一个是身佩本命血玉、天生就有一牛之力的杂毛小道。 一个是来自苗疆边陲、身受金蚕本命蛊之力洗涤的我。 我的呼吸渐渐不畅,但是力量却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现出来,生存的本能是意义之塔存在的最高所在,人死了,一切也就没有了。同时,我发觉杂毛小道的气力只是一时的爆发,然后就有些后力不济了。他是一个江湖老油子,这样的用力技巧不会不知,现在如此,其实很好解释――他被控制了。 杂毛小道可是一个厉害角色,意志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坚定,怎么可能被人控制? 不对!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神情狂妄的泰国人巴颂,想起了他脖子上那花纹密布的文身,以及两侧的空洞的眼睛纹型。 这个家伙,是个高手啊…… 我的优势越来越大,死命地往外掰开,不让他一双铁钳合拢。 最后,我浑身骨骼一阵炸响,喀喀喀,一鼓作气,我终于将杂毛小道狠狠地制住,反剪起他的双手,然后我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吐在了他的额头上,急念“金刚萨埵普贤法身咒”三遍,然后把左手五指合拢卷成筒形,中留空,结成外缚印法,用力拍在他脑门上,大喝一声“解”! 这是棒喝,让走火入魔者、梦魇者、以及身体被他人操控者醒悟过来,拥有自身身体的操控力。 我拍得毫不留情,“啪”的一声响,杂毛小道大叫声啊,双手乱挥一下,闭上眼睛。但他再次睁开的时候,瞳孔已恢复为黑色,里面能够映照着我的倒影。“小毒物……”杂毛小道不敢相信地伸手擦了一下眼睛,看着我,然后长呼了一口气,说终于逃出那个鬼地方了……咦,怎么脑门这么疼? 我说我拍的,他刚刚被人下了控魂降,攻击我,两人差一点儿就翻车了。 他又是长叹一口气,说他真的是瞎了眼,这一次是够教训的了。本来以为段天德这老王八是看中了他的真才实学、文韬武略,还准备帮他绸缪一番,改一改四年之后的气运呢,结果没想到这害人的心算计到他身上来了。一颗毒果子,有那么吸引人吗?唉,他能够算尽天机,却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笑了笑,说你还年轻,不理解他这种事业有成、但是又害怕衰老的人的心理,其实想一想也是,年轻时什么也没有,现在老了,山珍海味也没胃口吃了,绫罗绸缎也没心情穿了,大把的漂亮姑娘也没能力睡了,广厦三千,躺下不过一铺床……更何况,死去了,什么也没有了,他能不着急吗?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指着车顶说道,就他这么个着急法,四年之后,这混蛋定然身死,偌大的家业帝国,分崩离析,子孙断绝! 我当时直以为他这是气话,没想到今年八月,杂毛小道一语成谶,当然,这是后话。 第六卷·第八章 小道昏迷,车窗惊现美人 ·第八章· 小道昏迷,车窗惊现美人 杂毛小道说得激动,我自然也不好扫了他的性子,只是由他说起。 待他气消了些,又问他是怎么落入的段叔之手?杂毛小道叹气,无外乎一不小心,喝了一杯气力全消的苍蝇水,结果英明神武的他就着了道。醒来的时候,是一个地下室,四处黑暗无光,然后不断被审问,翻来覆去地折磨,他意志坚定,并不容易被忽悠,然后就被用刑,刚开始还能够凭着胸中的浩然正气死扛着,后来那个黑瘦的泰国佬把他的本命玉摘了,就不行了,于是说出了那晚夜盗植物园的事。 我倒是奇怪了,说既然他们知道了这事,也知道那妖果子给我的金蚕蛊吃了,那还再要什么? 他抬起头来,一脸的虚弱无力,问我的金蚕蛊苏醒了没有? 我说醒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帮忙推荐的那地翻天一家人,居然放出了十二头僵尸来咬我,当时的那情况……哼,要没有金蚕蛊在,我早就被啃得连个零碎肉块都没有了。他不好意思地笑,这时金蚕蛊飞了出来,围着驾驶台转圈圈,突然停住,黑豆眼狠狠地瞪着杂毛小道,显然是对他刚才袭击我的行为十分的不满。 他不介意,接过肥虫子到手上,亲热地亲了一口,然后严肃地说道:“那个巴颂鼓吹炼化了修罗彼岸花果实的金蚕蛊,也是至宝,由他经过秘法炮制,便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所以段叔十分心动,于是便吩咐下来,奥涅金等人找你要妖果,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让你降低防范呢……” 我气愤得很,什么狗屁“起死回生”的功效,金蚕蛊这个肥虫子,若不控制,一身都是毒,想死倒是可以尽管用。我看着他变瘦得厉害的脸颊,问他还是有些道行的,怎么跟普通人一样,给控魂术控制了?太丢脸了吧? 杂毛小道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无精打采地,听到我说这话,脸色瞬间忧郁和怨愤起来。我以为说错话,伤他自尊了,连忙道歉。他摇了摇头,盯着前面的道路,一字一句地说:“这天杀的泰国佬,我只要活着,我就要弄死他!” 这是我第一次从杂毛小道嘴里面听到这么决绝的话语。 在我心中,小道士一向都是口花花、济颠和尚一般的风流人物,没脸没皮的,也不怎么跟人计较得失,比如和我交往,虽然经常坑我钱财,但是我一旦有事,他必定会照拂一番,随叫随到,即使在千里之外,也惦记着我和朵朵。而若有人嘲讽于他,他只会淡然处之,并不急,也不睚眦必报。这性格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懦弱,但是对于他这么一个有着一定能力的奇人异士来说,却难能可贵。 心有猛虎,轻嗅蔷薇,真性格高洁之士也。 我看着他不住地打呵欠,脸色蜡黄,很奇怪地问为什么。杂毛小道摸着鼻子,眼睛湿润了,他说这一次真的亏大了,除了本命玉被巴颂拿走了之外,这几天,还被他逼着吸食鸦片膏。我心中一跳,失声说道:“鸦片膏?”他点头说是,这种鸦片膏是巴颂特制,药膏其实是药引,让人的精神陷入迷惑,减低防备,然后借机控制他的心神。他算是有些道行,意志坚定,能够抵御一些邪法,但人总归是人,终究抵御不住这霸道药物的侵蚀,所以最后还是着了道……唉!无量天尊啊…… 说着说着,他双手抱着头大叫“啊”,全身肌肉抽搐,脸部扭曲,我吓了一大跳,问怎么了? 杂毛小道用一种异样的口气说道:“他来了……他来了……”他这声音似泣似咽,并不是刚才正常的嗓音,仿佛遭受到了很大的痛苦和折磨。接着他的眼球开始泛白,规律性地从左向右转去。突然有风从后面阵阵吹来,令人毛骨悚然,我猛打喷嚏,一连七八个。一句幽幽的话语,仿佛从我们的心中冒起来:“不用找我了,我来了……” 霎时间我立刻反应过来,泰国人巴颂追上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反正他此刻正在做法迷惑杂毛小道,想让萧克明直接把我制住。或许,刚刚萧克明苏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家伙,就已经赶到。 我将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杂毛小道此刻已然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我只指望他不捣乱就好了。所幸有了准备,拿出一张黄符纸,按十二法门“符箓”一节中提及的御外物符画,蘸血做成,然后贴僵尸一般,贴在杂毛小道额头上。脑门这么一贴,这厮立刻变得有七分像僵尸,不再动弹,脸上也不再扭曲。 我拍拍手,让身体里面的气感流动,去感受周遭的邪异,小心提防着,然后发动汽车,准备逃离此地。 在敌人不明确的情况下,我第一反应还是远远逃开最好。 然而发动了好几下,没打着火,怎么都启动不了。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感觉左边有异,猛地一扭头,只见一个黑色的物体在我的车外一闪而过,又一圈之后停留,是一团红色的血雾,翻滚着、流动着,里面有一对黑黝黝的眼睛,晶晶亮,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仔细一看,心中大惊,这、这居然是女人的头颅。 对,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头颅,头发如同飞舞的游蛇,张扬开来如柳絮、如丝织,脸上呈现出娇艳的魅力色彩,包裹在红色的血雾中,她的嘴唇是抿着的,猩红色的唇形美丽妖艳,不时发出娇笑声,呵呵呵呵……在我耳朵边回响着,分不出是我内心中的呼应、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音波。 当然,这些并不恐怖,真正让我头皮发麻的事情在于,这颗美人头颅下面,挂着一长串的内脏、肠子和血肉,像是一只悬空的章鱼,又像是一大串挂在藤架上的葡萄,不断有血流下来,滴滴答答,然后地上又有红色雾气蒸腾上来。 这个恐怖的美人头颅一下子出现在我的窗外,一下子,又出现在前面的车窗前,红色血雾翻腾。 整个空间都萦绕在血腥味浓重的气氛中。 我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这就不是幻觉。一种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冒起来。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头降吧? 飞头降又被称为飞降,是所有降头术里面,最为神秘莫测,也最为恐怖诡异的首席降头。其实所有的黑巫术、白巫术,都是人类在探寻自身、宇宙的秘密,谋求生命的永恒存在。几乎所有的顶级巫术,都涉及长生不老的境界。而飞头降,则是东南亚降头术中最厉害的一种,总共七个阶段,真正能够撑到最后一个阶段的人,便可长生不老。 飞头降靠什么长生不老?靠吸血,猪血、牛血、鸡鸭鹅禽类之血,乃至最后,血之精元,人之血。 所以,一个地方如果出现有练飞头降的降头师,便会出现各种家畜离奇死亡事件,若是出现了高阶段的降头师,那么,方圆几百里,频繁死人――特别是孕妇,飞头降修炼者最喜欢食用胎儿的精血。这是一种建立在累累白骨、千人万人的死亡之上的恐怖巫术,是邪法,最容易引起仇怨,被人剿灭。 所以,纵观飞头降诞生无数年的历史,炼制大成的一个没有。 没有,但是不代表它不厉害。 我的心脏被神经紧紧地抓着,一动也不动。那头颅围着车子绕了两圈,突然不见了。没等我气息缓下来,突然,车前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钢铁折断声,接着,整个车头,都被缓缓地抬了起来。 乖乖,这么大的力道? 第六卷·第九章 美人头颅,悬空拖肠走地 ·第九章· 美人头颅,悬空拖肠走地 眼见这车子就要翻转过来,我连忙解开安全带,然后把旁边杂毛小道的安全带也解开,打开门,在车子三十度倾斜的时候,拉着杂毛小道一起跳下了小车。 脚一着地,那咬着车头保险杠的美人头颅立刻放弃了翻车的举动,飞临空中顿了一顿,然后红色的眼睛瞅准了我,拖着血淋淋的肠子内脏朝我这边飞来。它张开牙齿,白森森,密密麻麻,好像是虫子的口器,上下四颗尖锐的牙齿,足足有成年人的一指长。 我要是被这一嘴咬个结实,明天之后,必然是干尸一具,直挺挺地躺着等着太阳照。 随着这头颅的离开,车子重重落下,轰然作响。 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我哪里会认命、坐以待毙,我先把手中的累赘杂毛小道往路边一扔,一个铁板桥,躲过这风速一般达来的撕咬,没成想避得开上头,避不开下头,下面那累累的肠子重重地击打在我的身上,像鞭子一般抽打。我倒地,往旁边使劲一滚,往身上一抹,尽是让人欲呕的血浆,黏黏嗒嗒的,腥臭得很。 顾不上这些,我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了一袋液体,把封口拉开之后,对着再次奔临而来的头颅猛地砸去。 一击……即中! 这一袋子液体一撞到空中的头颅立刻四溅炸开,细细洒洒如雨一样散开来。 借着远处的路灯,我看见那诡异的美人头颅一沾染上这许多红色的液体,白净的脸上立即出现了滚滚的黑烟,一股灼热的焦肉味四散飘逸。“啊……”它立刻发出了一声尖锐到了极致的痛苦惨叫,我的耳朵一瞬间好像被细针刺入一样,忍不住地捂住了耳朵,抱头蹲地,张着嘴巴抵御这恐怖的音波攻击。 啊―― 这声音,任何一个内心强大、淡定的人听到一声,都会连宿的做噩梦。 我捂着耳朵,愣愣地看着这美丽与恐怖结合的美人头颅在空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晃,心中一阵得意。这液体,便是我之前按照十二法门上准备的几样物品之一:黑狗血。黑狗血可破降头邪术,但凡是降头之术,都受这一物克制,便如同糯米之于僵尸与矮骡子,生生相克,便是这道理。为这东西,我摸黑跑了好几个菜市场才找到的,捂在怀里好几袋,都有着我的体温。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既然已经做好跟这个降头师比斗的心理,我便已经尽力布置好一切。没想到果然有奇效。 而且我这一下,也确实把刚才吓得仓皇的心给稳定下来。 我看出了一点儿门道了,这不是飞头降。或者说,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飞头降。 为何?十二法门中有提到,所谓的飞头降,就是降头师利用符咒,给自身下降,让自己的头颅能离身飞行,达到提升自己功力的降头术。这个巫术是和之前提过的猿尸降一个道理,均作用于降头师本身。这是一门极其邪恶和凶险的法门,稍不留神便身销神陨,灰飞烟灭,然而大冒险自有大收获,也惟有如此,以七七四十九天为一个阶段,每过一个阶段,法力倍级增长。 这个美丽的女子头颅,所有的表象都符合飞头降的特征,但是问题在于,据我所知,施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丑陋泰国人,而不是一个长相清丽脱俗的美少女。那么这个,依然是控魂降中的一个分支,名为控尸降。是一种操纵尸体而改良的飞头降。十二法门中对此有过记载,据说是洛十八的一个徒弟研究出此降法,因太过恶毒,最后被赶出了门墙,后来他著述时,便寥寥几笔提起。 控尸降有一个特点,便是施降者不会为此冒太多风险,只需要找到一个生辰八字、命理都合乎准则的人体,用相应的方法将其炮制死亡,然后用特殊手法炼制,最后成型。此法练到极致,便能附念头到它身上,等于多了一道强力的攻击手段、身外化身。然而由于违反自然规则,它也同样有许多缺点,比如操作不灵活,施术者必须在百步之内,法力最强者也不能超过两百步。 两百步啊! 我心中一阵兴奋,这个拿走杂毛小道本命血玉、害得他染上毒瘾的泰国人巴颂,定然猫在不远的地方,用上帝视角在看着我。在哪里呢?我念头刚及,只见那在空中翻滚的美人头颅终于停顿了下来,转过头来看我,精致光洁的脸孔上面全部都是焦黑猩红的伤疤和血肉,仿佛我泼的不是黑狗血,而是一包硫酸,而它顷刻间成了重度烧伤的病人。 不对……身上感觉怎么这么冷? 我发现它的眼睛死死地锁住了我,这里面的怨毒,罄尽三江之水都洗涤不了里面的仇恨。我腿肚子一阵发抖,光凭借着目光锁定,就能够让我心中不寒而栗,这个山寨飞头降果然也是厉害角色。我也盯着它,手伸进了随身的包中,里面还有三包黑狗血,两个黑驴蹄子和一些零碎玩意儿,时刻准备着。 沉默,山雨欲来风满楼,压抑得越久,爆发得越重。 我凝神呼气,和缓,静静地去感知“炁”在空气中、身体里和周围环境中的无所不在。 停顿看似漫长,实则仅仅屈指可数的三秒钟,某一个节点,一声厉号响起,飘浮于我前方七八米的美人头颅拖着肠子内脏,裹着翻滚的血色雾气,朝我猛扑而来。我早有准备,往旁边就是一扑,错身躲过,翻滚中,我看向了这颗略显累赘的头颅,只一眼,我胸口的心脏就要跳了出来。 这头颅居然直奔安静在地上挺尸的杂毛小道而去。 是啦是啦,它受了重创,目前最需要的不是跟我以命搏命,而是迫切需要补充新鲜的血液,然后用血液中的精华回复创伤。此地只有两个猎物,我、杂毛小道,相比起犹如硬核桃一般难啃的我,躺在地上、脑门贴一张符箓的老萧,犹如软柿子,捏也好捏,吃也好吃,这控尸降的本物原也如同僵尸一般,保留了一些生前的智慧,自然懂得取舍。 不过,果真让它得了口,哥哥我这“千里走单骑”的豪侠戏份,唱给谁人听? 我顿时手快得跟经年的惯偷一样,连续两次投掷相隔不超过半秒钟,两大坨包裹着体温的温热黑狗血立刻新鲜出笼,在我这个人肉掷弹筒的作用下,一包袭击空中的美人头颅,一包袭击地上的杂毛小道。当我抽出兜里面的瑞士军刀冲向杂毛小道卧身的路口时,这美人头颅已经趴在了老萧身上,竟然不顾浓郁黑狗血的灼烧,誓死要将他的血液吸食干净。 看着它血淋淋、黑烟升腾的头颅和下面累累的内脏,我心中生寒。 如此取舍,果然悍勇。 我一个箭步,在老萧的脖子被啃个对穿之前,一大脚踹向了这颗变得相当恐怖的头颅。咚――这硬度,我几乎以为我踢到了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树上面。虽然把它稍微踢开一些,但是我穿的是普通运动鞋,这一脚让我的脚趾很受伤,疼痛感一直蔓延到了菊花去。没等我高兴,它拖在地上的肠子一绞,滑腻腻,湿漉漉,立刻把我绊倒在地,后背重重地磕在了高速路的沥青路面上。 我眼前一黑,感到身子一翻,周身被紧紧黏住、绞死,那种来自于地狱的腐烂内脏的臭味一下子就萦绕在我的整个脑海里,挥散不去。我胃部一阵翻腾,抽搐,伸手去拨那一堆内脏,又睁开眼睛,只见那一串肠子蠕动着,美人头颅俯下来,恐怖的脸上全是癞疤,血肉模糊,张着嘴,森森白牙暴露,朝我啃下来。 相比杂毛小道,我显然更加可口一些。 也解恨。 我肚子中的醪糟,化作一口水箭,“嗖”的一声直喷向冲来的头颅。显然这一招呕吐大法一点儿攻击力都没有,反而被兜头盖脸地反溅回来,一回炉,更加馊臭。这一咬,大嘴张大得能够放进一颗榴莲,当然,也能够放进我小半颗头颅。倏然间,这飞头降已然飞至我的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我腾出了双手,撑着它的双颊,死死抵住了这一颗头颅。 巨大的力道源源而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仅仅只是一颗头颅,几乎如同奔马一般的撞击力,而且后劲悠长。巨大的怪嘴在我眼前的十公分处剧烈开合,里面不断有血浆溅出来,掉落到我的脸上。抓着被烧蚀许多的乱发和脸颊碎肉,我苦撑,体内的金蚕蛊源源不断地把力量传导至双臂之上,勉力将其抵挡。被我抓住,又吸食不了血,这颗变得无比丑陋的美人头颅无比暴躁,上下左右剧烈摇晃。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骑上了烈马的孩子,天地都在颤抖。 拼力道、拼物理攻击我是没戏了,为今之计,只有把希望寄托于灵力上来。我在极度紧张之余,开始高声念起了“金刚萨埵法身咒”。这咒文因为我的惊悸和呼吸不畅,磕磕巴巴,然而许是我体内有了气感,有了所谓“法力”的缘故,竟然能够让其动作迟缓下来。“金刚萨埵法身咒”念祷的是勇猛果敢,遭遇困难反涌出斗志的自我催眠和激励,一轮念完,我集尽肺中的所有气息,口吐真言曰:“统……” 第六卷·第十章 幕后黑手,师叔又见师叔 ·第十章· 幕后黑手,师叔又见师叔 这一声“统”字如平地惊雷,连我自己都被震惊到。 这一刻我感觉到有万丈光芒。 这美人头颅如遭雷轰,五官各处都迸出许多黑色的液体来。它发出了比第一次更加凄厉的叫声,这声音简直已经超出了人类耳朵所能承受的音域,我脑袋顿时感到一阵如针刺一般的剧烈疼痛,这疼痛似乎已经满载,连我的头颅都要爆炸了。不仅如此,一直在我体内的金蚕蛊终于开始暴躁不安起来。 据我所知,类似于金蚕蛊这种半灵体,最忌讳的也是高频超声波。 美人头颅不再来咬我,往上飞去,而我则感到耳朵都在流血,忍不住用全是血浆肉沫的双手,捂住耳朵。 它浮空之后,像一团水母,拖着累累的内脏和肠子就朝前路跌跌撞撞飞去。 打蛇不死,必遭其祸,而且还后患无穷。我岂是姑息养奸之人,挣扎着爬起来,一个百米冲刺,往前方跑去。2008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风在耳边咆哮着,反而将刚才噬人心骨的疼痛减少了一些,我的耳朵一直在耳鸣,此刻也减缓了,变得轻微。三包黑狗血泼下,再被我真言共鸣巨震,美人头颅周身的红雾已然淡薄得几近于无,此刻飞行,也如同刚开始尝试飞翔的笨鸭子,一路跌跌撞撞,摇摇欲坠。 我大跨步追赶着,手已经伸进了袋子里。 里面还有两包黑狗血,最后的两包。我调整呼吸,让脚步随着心跳的节奏在奔跑着,想象自己是探花郎小李飞刀,想象着自己是射日的后羿,想象着自己是狙击手之王、丹麦的“白色死神”西莫海亚……一时间各种大神在我脑海中旋绕,嗖――我出手了,正中其间。 大片血花四溅,美人头颅终于无力跌落了下来,在地上,远远看去像一摊的烂肉。 我立马跑到,抬起脚,神经质般狠狠地踩中了这头颅脖子下面的一串内脏,吧唧一下,居然出乎我意料地断了许多。一为激动,二为紧张惊悸,我发疯似地乱踩,将这团受了重创的腐臭血肉,全部踩成了碎肉沫子,然后抓住这厮的头发,像舞弄流星锤,几圈圆周运动之后,猛地往地上砸去。 这头颅如同篮球,高高弹起来。 寒风吹来,惊悸似潮水一般退去,我浑身上下都是血浆,冰冷,忍不住地打哆嗦。这时从江城方向行来了一辆大货车,明亮的前灯耀眼,还打了一个长鸣车喇叭。我倒拎着这烧焦的头颅,往路边让了让。那货车又按了按喇叭,显然对我出现在高速路上的行为,十分不满,然后可能是看清楚我这副可怜的模样,我感觉那喇叭的尾声都在颤抖,一点停顿都没有,嗖的一下,往前面没命地跑去。 我感受着地面一阵颤抖,那是重型卡车的轮子在压路。我手中这个飞头降,嘴巴还在开合,吐着泡泡。 它红色的眼睛,看着左边的方向。 我循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高速公路护栏外边的平地上面,有一团趴在地上的黑影。显然,被我注意到,黑影缓缓地站了起来,身体僵直,抬起头看我。我在黑暗中的视力已然有了很大的提升,一眼,便认出了这张丑陋中略带一些诡异的脸,以及裸露在外边的脖子上,那恐怖的文身。 巴颂,来自泰国的降头师,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和我作对的男人。 他盯着我,黑暗中眼睛泛着亮光,我敏感地发现,他嘴角和前襟上有血迹,显然,在我发现他之前,这个老男人已经吐了一场了。“赫赫赫……”夜枭一般的啼笑声从黑暗中响起来,他居然裹着披风,黑色的大麾包裹着他单薄的身体,一团黑往我这边移动。 我问他:巴颂? 他点头,说是。 手中的美人头颅居然又动了,究竟是“蠢蠢欲动”的动,还是“垂死挣扎”的动?我不得而知,然而作为一个惊弓之鸟,我唯有将手中的这玩意儿,往高速路的护栏上砸去,狠狠地砸,每一次击中石栏,都是鲜血四溅。我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我砸第四次的时候,丝麻一般的头发终于脱离了头皮,这头像一颗炮弹,“嗖”的一下,飞往高速公路的路中间,落地,像球一样,咕噜咕噜地滚。 巴颂冷冷地看着我发疯,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叫骂,仿佛一个局外人。 然而,从他不断颤抖的身体,能够看到他内心蕴含的愤怒。 我丢掉手中的尸发,然后找了块干净的地面抹了抹,一手灰,然后跟眼前这个外国友人亲切问候,说晚上好啊。他对我说想不到,陆左阁下居然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哪里,控魂降、控尸降……巴颂先生真的是奇术迭出。不过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降头一术,逆天而为,讲究的就是一个凶险与机遇并行,你能够习得控尸降,必然也拥有飞头降这门奇术。若你敢咬牙一搏,有条件上飞头降,没有条件也上飞头降,如今恐怕已经成为一方大拿了,哪里还会怕这种凡间的黑狗之血,遭遇反噬? 他摇头,说若是以前,自然也就咬牙练了,如今这世道,通讯发达,交通方便,所以危险太多。他遇到的修飞头降的同门,不出十指,能过两个阶段的只有四个,能到达可吸人血的只有一个,而后这人在那阶段第四夜,就被人用喷火器活活烧死。修术为何?只为长生,到达彼岸,若此刻便魂归地府,何不如苟且于世? 我一个翻身跳下高速公路的防护栏,站在他八米之外的地方,不跟他扯淡,直接问为何害我? 谁知道他居然问了我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 他问我见过王洛和没有? 在我诧异的询问下,我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由来。 居然是王洛和之事未了。 我这一脉苗蛊,上溯到洛十八这一代,名曰敦寨苗蛊。敦寨位于大敦子镇的西北处,遍布高山野岭,是穷山恶水之地,古时瘴气丛生,常人不能过。然而离寨子四十里远的大敦子镇,却是沟通湘西至黔地乃至川南的交通枢纽之地,自古以来便是物流沟通之所在。货物流动,人员也流通,苗、侗、汉、土家各民族交汇杂居,倒也相安无事。 当时便有一个汉家叫花子,辗转流落到了那个深山中的苗家寨子,之后也不知什么缘故,便跟着上一辈祖师开始了苗蛊的传承。这人便是洛十八,其间秘辛已然不足为外人道,若详细探究阐述,必然又是一出“杨露禅学艺陈家沟”的剧目。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磨难,洛十八于某年崛起,杀山贼、斗土匪、镇军阀,与湘黔桂几省同道中人,论坐于凤凰山下,无一人可夺其风头,竟然闯出了偌大的名声。 那已经是民国之事,汉蛊王洛十八之名,便是远至湘西桂东,也是有人知晓的,便是沈从文先生的文中也有隐晦笔锋提及,端的是好大的名头。后来洛十八摒弃了门户之见,没有如前辈神婆一般一个带一个,血脉相传,而是广收门徒,共计收有六徒。正当这一脉显兴旺之态时,洛十八与三徒前往湘中洞庭湖探路,莫名便死于一湖底龙洞之中,四人死了仨,只余一徒得返。 时值乱世之秋,军阀四起,天下大乱,人命如草芥,那徒弟支支吾吾不语当日发生之事,大旗既倒,余人便化作鸟兽散,各奔前程。 死里逃生的那个徒弟,便留在这个苗寨子,安心守着列祖列宗,祭祀庆典。 他,便是我那惨死在山沟沟里,肠子被野狗拔满一地的师公。王洛和的师傅,一时热血,参加了国军,尔后乱世飘零,流落到了缅甸。巴颂的师傅,是洛十八第七个弟子,一个被逐出门墙的弃徒,当年也是一天资卓绝之辈,不忿于师傅的保守不通达,便南下寻求证道之法,尔后落根泰国,开枝散叶。这两徒因同处一域,相互之间也有往来,小辈也熟,王洛和与巴颂更是生死之交,他上次来华,便将自己的一缕残魂用琥珀绳交于巴颂之手。 尔后之事,天道苍冥,巴颂都已知晓一二。 这些秘闻我倒是头次知晓,对陈芝麻烂谷子之事,也没有兴趣。于是我面不改色,只是问说了这么多,关我何事?你这番前来,可是为了给王洛和报仇? 巴颂笑了,他说旁门凶险,左道难行,一脚踏入,这命就不属于自己,而看天意。天老爷让你多活,你便多活。天老爷让你死,你便死去,怨不得别人。况且,报仇一事,还轮不到他管,王洛和家中也自有传承,高明之辈也多,自有其子侄来做。不过他来,倒是有一件事情要找我。 “什么事?” “降头术中,以飞头降最为神秘莫测,也最为恐怖诡异,位列首席;蛊毒之术,以金蚕蛊最能通灵界,融洽于本身。两者皆为至道,然而道与道,终究有不同,同一名字,法门却有万千。本命金蚕蛊,除了毁于战乱的苗疆五毒教之外,苗侗三十六峒,只有汉蛊王洛十八有传承。而洛十八一脉,只有你这一支有知晓。” “那又怎样?” “许邦贵这龟儿子就是个弑师的逆徒,他的余脉,何德何能,能够安享本命金蚕蛊的培育之法?”巴颂突然大声喊道:“你这福薄的臭小子,有何能耐,安享这金蚕蛊?我不服啊……” 他说着,抢前一步,一把黑沙朝我洒来,腥臭难当,雨打如瀑。 第六卷·第十一章 奇招迭出,英雄只有一个 ·第十一章· 奇招迭出,英雄只有一个 在此之前,我和这巴颂算是交了三回手:第一次是隔空对视,目光摄魂;第二次是杂毛小道,中控魂降;第三次,是美人头颅,狗血喷淋。三次了,特别是第三次,巴颂损失颇大,不但费心炼制的控尸降本物毁于一旦,而且还被反噬其身。这便是莫大的仇恨,这便是杀人的理由。 都已经是刀兵相见了,却摆起古、攀附起渊源来,这里没有古怪,哪里有古怪? 我年岁不大,但是所经历之事不少,故不会跟久在象牙塔中的他人一般,懵懵懂懂,见这巴颂啰啰嗦嗦半天,大概也知道,他一来是为了等待援兵,二来却是为了降低我心防,然后想着能够一举偷袭,让我含恨而死――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却未免太过于想当然了,只把我当成那二傻子,面团子,任意揉捏。 我是谁? 想当年我在做保险推销的时候,一个新人,在经过第一个月的培训期后,奇迹般地拿到过组内第二的好成绩,成为一匹黑马,呼啸而过。这还是在高手如云的业务员群落中,能够脱颖而出者。 我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 听着他扯着民国年间的故事,细数掩藏在历史烟云背后的师门渊源,我的下盘,却时刻紧绷着,这黑沙“呼啦”一撒出,我便向后方窜去,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黑沙形成的雨幕足有七八米,稀稀拉拉落下来。 空气中有难闻的腐败垃圾的臭味,我屏住呼吸,不敢闻这味儿,只知晓,这家伙倒是富有,也舍得,这一把尸精散怕不得有好几两,居然一下子就全部泼出。什么是尸精散?这东西据说是在经年日久的埋尸之地刨出来的黑色晶状矿物,是灵魂沉积的寄托体,一颗一颗圆滚滚,像蟑螂屎一般,浑然天成,此物与无垢泥、毒蛇囊、蜈蚣腿等物混合炒制之后,再加以一些秘制手法,变成了最好的黑巫术、邪法等的增幅佐料。 比金蚕蛊这种半吊子增幅器,要好用十倍以上。 世间的埋尸之地不多,大多都是些战乱、瘟疫留下来的乱坟岗子、万人坑,而且被有道之士(比如道士、僧侣)超度过后的地方还不会产生,几百年间,少之又少。尸精散求之不易,只有那些有着悠久历史渊源的邪术家族才会有这种东西,拿出来,就是身份的象征,识货的人见了立刻就会躲得远远的。 然而,我没有立即跑开,而是返身过来,死死地盯着这个受了内伤的降头师,看看他还有什么压箱的手艺。 我们四目相对,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张开手,披着的大麾无风自动,而在我们面前的空地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小黑影翻出来,蠕动。我定睛看,居然又是蜈蚣,密密麻麻一大片,长条节指硬壳,第一对脚呈钩状,锐利,其余牙爪毒肢摇动,一时间,黑色的、红色的、黑绿色的……每一只都有十几公分长,全部纠结在一起,抱滚成团,没一会儿,四五个篮球大小的蜈蚣团就出现在我眼前。 蜈蚣降! 我摇头笑,东南亚气候湿热,山水丛林众多,虫子也多,所以药蛊降也十分常见,几乎是每个降头师的必备技能。但是正如巴颂所说,山在那里,大道千条,寻常的药蛊降更多的是见于病毒交叉感染,然后用毒虫的排泄物、尸体粉末等物混合降头原理,以其毒性来害人。但是也有厉害者,以怨咒集百虫,利用许多材料的辅助,制造出一个千虫噬体的降头术来。 这是实战之术,又与驱虫驭兽的法子在原理上有着天壤之别,但也正因为经过加工调制,这蜈蚣口爪中的毒性,强过寻常的同类百倍千倍,只一口,便能让一头成年大象倒地抽搐,中毒而死,霸道非常。 行家一出手,果然不简单,厉害得很。 不过这一招对于我来说,未免有些药不对症了。见过了矮骡子那百十米的蠹虫阵,这四五团窝成一团的蜈蚣,我倒还真的不怯。这样的蜈蚣来再多,都抵不过升级版金蚕蛊那生物等级上的天然威压,遑论数量多少,都只是给这肥虫子,多备了几道夜宵而已。 我是这么想的,然而巴颂却是诡异一笑,又跳又叫,开始了最原始的跳大神。 随着他肢体的摆动,我感觉旷野中流动的风开始变得阴柔了许多,绕着圈子,在我身边萦绕着,丝滑的凉意像猛兽的舌头,森然舔舐着我的后脊梁骨。突然耳后传来一道风声,厉喝,我本能地低头避过,集中精神看去,只见四头幽暗的生物拿着长长的锋刃镰刀朝我袭来,最前头的一头,持镰刀与我错身而过,猛一龇牙咧嘴,有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 这四个东西身高八十公分到一米左右不等,长得像人又像猴子,臂膀处是黑色的毛,全身黏嗒嗒的,通体暗绿色,有着鱼虾水草一般的腥臭味道。它们都背着个乌龟壳,脸长鸟嘴,上下四颗犬牙,披头散发,头部中央有一个圆盘状的凹陷处,两颗眼睛暗红色,嗜血、残忍。 与此同时,我前方的蜈蚣降,弹地而起,倏然朝我扑来,未临体,便如天女散花一般,铺开来。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混蛋不但有无视等级威慑的蜈蚣降,而且还招募了四个水草鬼。 什么是水草鬼?这鬼东西跟矮骡子一样,长期活跃在民间故事传说中,它还有其他的名字,比如水虎、河童、虫童或者水精……特别是河童,几乎充斥在岛国日本的历史文化当中。简单而言,这是一种狡猾而神奇的生物,据说如果在脑门的凹陷处盛满水,便力量无穷,可撕牛裂马。 这才是巴颂真正敢来华寻仇,又敢只身一人来此阻击我的倚仗吧? 不仅如此,天空中黑影飘散,倏然间又出现了三个红眼睛的鬼娃娃,飘荡着,呜咽出声,偶一露出利齿,便是如同螃蟹一般的十字口器,里面有森森的交错尖牙――是啦,出身东南亚地区的降头师,出门不带几个恶鬼古曼童,简直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我猛地避开这四个水草鬼,放出金蚕蛊对付这恶心的蜈蚣降,然后奋力朝高速公路上奔跑,心中无限地诅咒这个世界:日,这哪里是什么降头师,这分明就是一职业的召唤术士。 我快,那水草鬼却也不慢,倒提着镰刀,像四个侏儒族的死神,迈着小短腿,像兔子一般蹦来。 翻过高速路的护栏,一个水草鬼横空跳跃而来,我一个戳腿,就踹中它的心窝子,它哀鸣着掉下去。我气都还没有喘匀,那三个空中飘浮的恶鬼古曼童就张着森森白牙朝我扑来。对于已为实体的水草鬼,我惟有暂避锋芒,然而这区区灵体古曼童,我岂能害怕? 它咬便咬,我只管双掌拍出,重重地打在它那张可爱混合着恐怖的脸上。 冲在第一个的恶鬼古曼童被我那受诅咒的双手拍中,厉嚎,然后被一击而飞,往道边斜斜跌去。可惜我的速度只能拍中一个,另外两个恶鬼古曼童瞅准空隙,一个咬在我的胳膊上,一个咬在我大腿上,奋力摇头撕咬,像两条三天没有吃饭的饿狗。 疼!这疼痛融合到了神经里,立刻传到我的中枢,我一看,本应是虚无灵体的古曼童,竟然生生用灵力咬出了血淋淋的伤口,黑红色的鲜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如此厉害,可想而知死前定是遭受过了非人的折磨,才会有如此的怨毒。 因为怨毒,所以厉害。 这便是鬼。 横里斜出,又递来一把锋利的镰刀,朝我的头颅处割来,以这力道,若是一挥击实,只怕我大好的头颅就脱离了脖子,咕噜咕噜地滚出去。我就地一滚,躲过这一刀,然后伸出手把附在我身上的这两个恶鬼古曼童拍开,望着不远处停着的车子和在道边伏尸一般的杂毛小道,心中胆寒。 巴颂准备充分,先是以控魂术迫使我紧急刹车,停在此处,然后又用控尸降将我逼出车子,欲将我生擒;虽然我将这山寨飞头降用黑狗血给破了,但是又弄出蜈蚣降把金蚕蛊缠住,恶鬼古曼童与水草鬼派出,来索我命……如此奇招迭出,可算是下了大本钱了。 王洛和与他相比,简直就是乡下的穷亲戚与在魔都有好几套房的坐地户。 我心中郁闷,洛十八为毛要收这么多徒弟?自从我被外婆下了蛊,她身死之后,怎么会冒出如此多的索命讨债的亲戚来?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将这一切的源头,也就是巴颂这老家伙给拿下,不然,即使我能够逃脱此劫,家人朋友也定会被这个无下限的家伙盯上,受我连累。打定了主意,我也不逃了,一个纵身又翻下了护栏,大脚迈步,朝正在念念有词的巴颂跑去。 见我杀来,巴颂的黑色大麾朝天空飞起,整个人“喀喀喀”一阵乱响,居然瞬间变成了一个身高一米九的魁梧巨汉――这是变形金刚吗? 不,这是瑜伽术! 两虎相争,英雄只有一个。 第六卷·第十二章 小妖朵朵出手,敌我不明 ·第十二章· 小妖朵朵出手,敌我不明 瑜伽,最早起源于印度,是一个身心修炼的通泛名词。 现代瑜伽,主要是运用古老而易于掌握的技巧,达到身体、心灵与精神和谐统一的运动方式。而最早的瑜伽,则据说是为了撰写大法和献身神圣之舞,用来祭祀蛇神的舞蹈。这种类型的舞蹈,能够通神,与神打、请神、禹步以及跳大神等之类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印度锡克族的“拙火瑜伽”,练习至高深者,便能够重新塑造身体部位、产生缩骨变形的奇异功效,这是真实的,是有史实和视频资料作为证据的。只是我实在想不到,身在泰国的巴颂,便是这么一个瑜伽高手,而且还是修的拙火瑜伽。 然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巴颂居然是个一米九的高大汉子,他平日里伪装成一个不到一米七的猥琐中年老男人――说句实话,就他平时的身高,在泰国也算是高大了。这里就奇葩了,这一缩一张之间,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力道啊? 这个问题我马上就体会到了――刚冲到巴颂前方三米处,他便敏捷地抢先一步,欺身上来,双手一柔一缠,便将我死死捉住,不得动弹。 这混蛋居然还是搏击高手?太不科学了,太没天理了!一个整日里和邪术、和尸体、和虫子打交道的南洋降头师,居然还是个瑜伽搏击的高手!这简直比出现一个文理两科都精通的博士还要让我惊讶。自投罗网的我,世界观瞬间崩溃,身体重心偏移,一个照面便被撂倒在地,巴颂狠狠地压了下来,他的四肢就像煮熟了的手擀面条,软绵绵,但是筋道十足,紧紧地将我压倒在下面,一动也不能动――即使我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挣扎。 贴着他裹尸布一般的身体,我闻到了非常浓重的狐臭味,以及……死人的味道。这个味道混合在一起是如此独特,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会不由得捏起鼻子。 当然,我身上也尽是刚才捣烂美人头颅弄出来的腐烂血腥味,如此说来,今夜最让我受苦的,除了被折磨过无数次的痛觉神经外,莫过于我那可怜的鼻子。 寻常人等闻这么一回,三天都吃不好饭,闻一晚上,估计都要得厌食症。 嗖嗖几道风声想起,四头水草鬼已然返回了巴颂的身边,四把锋利的镰刀,全部比在了我的脖子之上,只要一落地,不难想象,身首分离是必然现象。我终于理解了奥涅金所言的话语,就邪术而言,东南亚各国虽是后学末进,但是环境适宜、天才辈出,心狠手辣者众,就如牛市,突飞猛进,狂涨直飙,就其实战而言,远远将源远流长的中国,给抛在了身后。 巴颂松开我了,站起来,揉揉关节,将大麾重新披上,不屑地看着被四个水草鬼镰刀制住的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萤火岂敢与日月争辉,就你这两下子,就你们这一脉的传承……哼哼,莫说你,便是你那师傅、许邦贵的徒儿,我也是不放在心上的。王洛和这个倒霉蛋,原本以为他在丛林中和摩罗上师习得些厉害,却没成想竟然私自逃脱了,而且还死在你的手下,真是个蠢货。小子,你破了我的控魂术,又毁了我的控尸降本物,难免一死,不过,你若是能够将金蚕蛊献出,我自然不会打扰你的灵魂,留你全尸。不然,哼哼……” 他笑得阴冷,脖子上的刺青狰狞,眼睛里白的比黑的多,显得格外的恐怖。 我躺在地上,浑身冰冷,脖子上那四把镰刀末端的手在颤抖,水草鬼们面无表情,眼睛红,外翻的鼻孔上全是褶皱,喷出腥臭的气息,全是冷凉阴湿的寒意。三头恶鬼古曼童趴在我身上,吐着猩红的舌头,这舌头像蛇,在我裸露的肌肤上游来游去,几秒钟之后,我就忍不住全身鸡皮疙瘩冒出,膀胱胀痛。 我终于知道“吓尿了”是个什么感觉! 巴颂从怀里面掏出一把锃亮的刀,这刀成流线型,又长又细,刀刃被打磨成一袭明亮的秋水。他盯着一动也不敢动的我,说:“我刚刚有的主意,你小子灵骨不错,既然毁了我的美人控尸降本物,那么,就把你炼制成第二具,补偿一下我的损失吧……我数三声,你的金蚕蛊再不降服,你便死!一、……” 我无奈,浸入心神,想去呼唤金蚕蛊,没成想一入定,却接到了一个久违的信息――是朵朵。朵朵急切地告诉我,给她解开封印。我哪里敢,眼前巴颂把普通的小鬼,都养成了能够直接伤人体魄的恶鬼古曼童,用屁股思考都知道是个玩鬼的大行家,我死便死了,何必拉上朵朵? 可是,既是行家,我身死,他又怎么会放过朵朵? 朵朵在闹,要出去,要出去…… 我的心情已经紧张到了极点,见朵朵一副笃定的语气,非要出这槐木牌,也听不出什么异常来,心想着若她能够逃出去,也是好的。不管了,顾不上对朵朵出来的考量,我快速默念着解封咒。“……三!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巴颂摇了摇头,手劈下,四把镰刀高高举起,大力砍向我的脖子处,而我却被三个恶鬼古曼童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我要死了吗? 我没有闭上眼睛,直视这死亡一刻的来临。 就在刀身临体的一刹那,我胸口处突然出现了一股宏大荒凉的气息,红光乍现。 一个美艳娇美、小巧玲珑的女子出现在我的胸口,一双玉臂似藕,只是一绞,竟然把这四把不同角度、气力颇大的镰刀全部给甩飞出去。她便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妖化的朵朵,丰乳肥臀,身材火爆,脸孔集清纯妖艳为一体,一颦一笑,都给人以莫大的吸引力。这是妖,被妖化的十年还魂草所感染的地魂之妖,朵朵沉眠这么多天的罪魁祸首。 虽然,她也是朵朵,小妖朵朵,一个被以真人比例缩小几倍的苏妲己一般的存在。 甫一出现,四个水草鬼便被她的花拳绣腿给轮番踹飞,忒大的劲道,而那三只古曼童,则像遇见猫的小老鼠,竟然顾不得巴颂的控制,倏然飘到了空中,瑟瑟发抖。巴颂的嘴巴张大得可以让我看见他的扁桃体,他惊讶失声:“这是……这是鬼妖?天啊,佛祖在上,这是鬼妖吗?” 小妖朵朵踢完人,长长伸了一个懒腰,用魅惑众生的妩媚丹凤眼瞅了一眼巴颂,不屑地骂了一声“化外之人”,然后又自顾自地吟起诗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忽如一夜去,千年已过了!” 她唱完,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蜜色嘴唇,又说好久没有吃人肉了,好想啊…… 这渴求的眼神,不住地在我和巴颂的脖子上来回溜达。 巴颂已经往后退了几步,四个水草鬼拥在他身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三个恶鬼古曼童,在空中吱吱地叫唤着,这声音就像在斗蛐蛐。我身体一被放开,立刻就往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巴颂和妖化了的朵朵。巴颂看向小妖朵朵的眼神,赤裸裸地全部都是贪欲,就像当年日本军部的少壮派军官,看着广阔的中国地图。 他舔了舔嘴唇,头一次向我投来了敬佩眼神:“想不到,你这小子,福缘深厚啊,居然还有个妖化鬼童!”说完,他的大麾又是无风而动,长笑道:“困了给个枕头,饿了,这不是给我送菜了吗?这次来中国,真的是不虚此行啊,哈哈……”他笑完,口中高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是泰语,我电视里看过。 他念着,四个水草鬼又提着镰刀冲向了我,而三个恶鬼古曼童,虽不愿,但是却不得以被驱使上来,与朵朵纠缠到了一起。 我看着悬空浮立的妖化朵朵,心中剧震,这个狐媚子在,那么我那个可爱懂事的小娃娃朵朵呢? 我做错了什么?或者说,朵朵的灵魂已经被这个妖物所炼化了? 巴颂念咒,而悬空独立的这芭比娃娃也念起咒来,她一挥手,地上的杂草便是疯长,一下子就把矮个子水草鬼给缠住不动,寸步难行。镰刀长,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水草鬼将其一下子就伸到我面前来,但是它的精力却还是放在缠着自己的野草上,我猛然出手,轻松地夺了过来,反手一割,竟然把这头被困住的水草鬼头颅割了下来。 蓝色的鲜血四溅,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喷泉――我愣了,什么时候咱也变得如此厉害。 一股热流从我的手心,一直流动到了心脏处。 这时,远处飞来了数十只大蜈蚣,似雨箭,似飞蝗,全部都直取巴颂的后心处。我余光看去,是肥虫子,这小家伙终于制服了地上近百千条蜈蚣降灵,然后指挥着朝这边支援过来。情况似乎朝好的方向靠拢,然而,巴颂要是如此简单,怎么会把我和杂毛小道整得如此狼狈呢? 关键时刻,巴颂的咒语终于完成了。 第六卷·第十三章 本已事了,平原又响枪声 ·第十三章· 本已事了,平原又响枪声 巴颂的咒语已然念完,然而余音袅袅,依然在半空中飘荡。 平地里突然出现了回旋的风,冷热交替,凭空多出许多缥缈虚无的哭声,数道的黑雾从刚才洒下尸精散的空地上,升腾而出,在这无月亦无星子的黑夜中,旋转着,用最柔和的力道,将激射而来的蜈蚣镖给卸到一旁去。那蜈蚣甫一落地,便摇头晃尾、鼓动肢节地四下散开,往地下钻去,并不愿意再来这里凑热闹。 一缕、两缕、三四缕……十来缕黑雾进体,巴颂的眼神越发的闪亮了,黑得发亮,红得吓人,面目越加的狰狞恐怖。特别是他身体上的文身,最开始只是在脖子上,如今随着黑雾的蔓延,居然像活过来一样,像游蛇、像蚯蚓、像蜈蚣,左右游窜,将他黝黑的脸孔全部都染成了青黑色,像是从阿修罗道中蹦出来的鬼怪,而这图案,则是大师的画作。 这画作,是一个毗湿奴座下的恶鬼形象,恐怖的眼睛居然有十对,从小及大,只只都仿佛能够直视人心。 画作之下,有许多青筋像小虫子一样蠕动,生机勃勃,孕育着澎湃的力量。 以降头师的肉身为容器,请神为降,以头祭之。 这是一门不计入正史的恐怖降头术,只在少数降头师圈子中做流传,十分隐秘,据说在仪式中能够与所请的神灵(也许是魔鬼)做交易,以自己数年的生命为代价,获得力量,杀死对手――“请神降”。这门降法与其他降头术不同的是,他并不是运用药力、精神和宏观联系的方法,来达成杀死对方的目的;而是,用契约与神(或者说魔鬼)做交易,作用于自身。 从本质上来说,它并不属于降头术,而属于白巫术的范畴。通常来讲,所有的法门没有正道与邪恶之分,只有“运用之道,存乎一心”,但是基本上用尸体、虫子之类来实现目的的,却都让人感觉到不舒服,所以便划入降头术中。 它与猿尸降这种厉害降法一样,最开始都是原始宗教为显示神迹,而度身打造的。 这种法子其实已经消失于世间许多年了。 他们是怎么获得这些法子的? 所有的一切疑问我都先将其塞进了肚子里,目前最重要的,是将这该死的巴颂给弄死!没错,就是弄死,时至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拿起手中这个精钢打造的镰刀,顾不得上面湿漉漉的还有着水草鬼的黏液和血气,朝正在异变的巴颂砍去。 这一挥舞,似疾电闪耀。 然而……镰刀停止了,巴颂伸出手,轻轻接住,不费一点儿劲。他浑身烟雾缭绕,像魔王出世,双目红晃晃,在夜里像是两盏油灯,里面闪耀的火苗,跳跃着欲望和残忍。我用手抽动镰刀,没动,巴颂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让人心中莫名就生出了无法反抗的颓废感。半空中,小妖朵朵正在跟三个厉鬼古曼童交手,她似乎漫不经心,更多的是玩闹;而地面上剩余的三个水草鬼,则被赶来增援的肥虫子缠住,它方法不多,主要是掌控了地上那些蜈蚣的操控权,然后以蜈蚣的身子当飞镖,嗖嗖地飞射过来。 它知道攻击巴颂无效,便将海拔不高的水草鬼当作目标。一时间箭矢如飞蝗,只把这矮个儿水草鬼当那三国赤壁的草船。 它贪吃,紧要时刻了,居然一边指挥蜈蚣当作武器射来,一边抓住几只,蛇吞象地胡吃海嚼,像个喂不饱的狼崽子,。 我和巴颂依然在僵持,或者说,他在戏谑地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到底还有什么底牌。 我的人生第一次这么无力,我与巴颂之间的距离,几乎能用自行车和小轿车来做比喻――虽然都是车,但是两者对撞,我是必死的那个,这个概率是百分之百。我面前的是一个足足有两米高,浑身黑烟的猛男,一身源源不断的怪力以烟雾的形式浮现,而且还是一个邪门歪道中有着一定造诣的家伙。他出身名门,师傅据自己说是个天才人物,而他,自然也不会弱上多少,一大把年纪了,经验也足。而我,我是什么?和他比起来,我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小和尚,而且连讨饭念经的本事,都没有学会。 之前被那么多人喊着大师,让我飘飘然,自以为很牛,现如今……唉,小觑天下英豪啊! 无数念头从我脑海中飘过――玄学八卦,生门何在?只有跑,对手实在太牛“波伊”,我不能敌,唯有“风紧扯乎”。我也不需要去秋收割草,便不再与他纠缠加长镰刀的归属问题,脚底一滑,头也不回地就往左边跑去,没跑几步,我便急停转向,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心中还联络金蚕蛊,和空中那不知道听不听我话的小妖朵朵快跑。 一把铁镰刀从我身侧呼啸而过,我心中的那种惊悸感让我全身的毛孔都收紧。 我已经跑到了高速路的护栏边,听到后面有一重物落地,没回头,就地一滚,然后听到刚才立足的地方,“轰”的一声响,我抬头一看,只见异化之后的巴颂出现在我刚刚的地方,一个大力金刚脚,竟将石子路面砸出一个坑来。我一下子就泪奔了――不带这么玩儿的,这哪里是降头师?这完全就是泰国版的漫画钢铁侠! 我躺在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只见这家伙大喝一声“去死吧”,然后挥着沙包大的拳头朝我砸来。 我腿抽筋了,这一拳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这拳头击中,全身骨骼寸断了。 拳头的风压都能够吹起我的头发来。 突然天空飘下来一张湿漉漉的黄色符箓,准确无比地落在了巴颂的脑袋上面,黏住了。 如同魔神再世的巴颂突然像一个失去动力的机器,如木偶一般停止了下来,拳头伸出一半,离我的眉间只有十公分。我心中警兆顿起,不问缘由,也不敢停留,三两个箭步就跑远开去,只听到高速路上传来一个虚弱无力的嘶吼声:“三清祖师在上,三茅师祖返世,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赦!” 赦! 随着这一声“赦”令号出,平静的天空上突然翻滚起乌云来。 几乎一瞬间,一道肉眼可见的蓝色闪电从不知名的云头劈下,径直朝巴颂射来。 “轰!”……当巴颂浑身冒起火光青烟之时,整个空间才响起一声炸雷,这威势庞然如若天地变色,金蚕蛊、朵朵以及水草鬼,全部都齐声惨呼,水草鬼吐出好几斗血,然后从黑暗中奔走而去,而那三只与朵朵纠缠的厉鬼古曼童最惨,竟然在雷声回旋的当口,烟消云散而去。 空气中游离着静电,我身上的寒毛根根竖起来,就像冬天里某些干燥的时候穿毛衣一样。 杂毛小道扶着路边的栏杆朝我大喊:“小毒物,赶紧把金蚕蛊和朵朵收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这道雷,是至阳至刚至烈之物,而肥虫子和朵朵则为阴体,被这一震,自然是元气大伤。我连忙跑转回去,金蚕蛊也怕极这余音震荡,嗖地飞过来朝我裤子里钻去,我举着怀木牌,朝妖化后的朵朵喊道:“朵朵,进来,进来……” 浮在空中的这个小美女看着我,精致的五官都在流血,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没说话,倏地进来。 我一摸沉了一些的槐木牌,转过头来,看不远处被劈成了烟雾发生器的泰国降头师巴颂,浑身酸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依然还有好多蜈蚣在窸窸窣窣地爬行着,然而金蚕蛊在我体内,它们也不敢靠近,都绕着道走开。 终于结束了,我长叹,这一夜可真够长的,我的小命,算是捡回来了。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这个巴颂强大到如此地步,一身业艺精湛,在我眼中简直是隐藏版超级大boss的存在,居然就被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用一道黄色纸符给报销了?这个杂毛,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累得几乎要立刻昏睡而去。 那一边,杂毛小道艰难地走到了燃烧的巴颂面前,把他的血衣扯了一块,撕下来,然后又从里面翻了翻,估计是在找他的血玉。找到了,他高兴地一起塞在兜里,朝我喊,坐个毛啊?还不赶快走,留在这里准备拿他烤火取暖不成?我一听也是,此地危险,不宜久留,我忙不迭地站起来,跑过去,扶着踉跄的杂毛小道,问还好吧? 他说好,就是耽搁了半条命,快走,这里危险。 我们爬上高速路,相互搀扶着往车子那里走,打开车门,我让杂毛小道坐进副驾驶座,绕过车头,正想开门,突然心脏急剧收缩,没怎么反应过来,就感到后心被重重地一击,心肺都在抽搐。巨大的作用力出现,把我一下子推到了驾驶座上,前扑式的,磕得额头都起了包。我第一反应是,居然还埋伏有枪手? 与此同时,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响…… 第六卷·第十四章 此事既了,雷符藏身何处 ·第十四章· 此事既了,雷符藏身何处 我第一反应是,我中枪了。 剧痛在背部延续着,我的神经都几乎麻木了,无奈地传导着痛入骨髓的刺激感,后背处有液体留下来,一直滑到了腰间,量大,且足。眼前的黑暗一阵又一阵,这是自我意识的保护,不让我脆弱的神经再饱受折磨,想让我昏迷过去。可是我哪里敢昏,现在这一闭眼,再次睁开眼睛,就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情了。 中枪是什么概念?我心中自有一把秤砣。我可不是抗战片中身中几十枪还能够扛着轻机枪扫射的“高大全”,也不是香岛警匪片中被射几枪还能够儿女情长的“怪咖”,普通人,一旦子弹咬到肉,便是一个巨大的创口,血泊泊流出。我仔细体会后背的疼痛,却没有感到弹头在肉中的火辣滚烫。 怎么回事? 没来得及检查,就听到两个人一边往这里跑,一边喊:“萧克明,下车、下车!不下车就开枪打死你。”脚步渐渐近了,我不敢动,乖乖装死,生怕被他们发现我依然还活着,再往我脑壳门子上习惯性“补刀”。 萧克明看着我,我没动,朝他眨眼睛,他一脸不可思议,推开车门下来,举起手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手上没武器,莫要开枪啊…… 这声音,惊恐中又蕴含着些许悲愤,悲愤中又夹杂了难过,真心的演技派,生活奥斯卡影帝的参选人。 我撅着屁股,趴在主驾驶座上,车门半开着,冷风灌入,不敢动。我听到有人叱喝着萧克明蹲下,然后朝他猛踢了几脚,萧克明在地上滚,哀号着别打了、别打了,我身上有伤啊兄弟。有个粗声音的男人制止了另外一个人的踢打,问人死了没?去检查一下! 我感到自己被人硬生生地拽了下来,然后一只大手顺着我的背,一直摸到了我的口鼻处。这只手的主人摸到了我的嘴,没有血,他吃惊地把我翻转过来,我睁着眼睛,起身就给了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这大饼脸上,他的脸颊骨硌得我的拳骨生疼。我并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三下两下,全部攻击下阴、脑壳等要害位置,最后一下,中了男人的痛感最强烈的部位,他捂着蛋蛋栽倒下去。 时间才过了两秒多钟,我连忙返回过来寻找粗声音男人,只见杂毛小道已然扶着车头在喘气,手中还拿着一把黑星手枪。 我踉跄地走过去,发现地上已经躺着一个光头男子,一动也不动。 举起大拇指,我由衷地赞叹杂毛小道好身手,他坦然接受,并且长叹,告诉我他从小便练站桩、禹步和五禽戏,早已打通了任督二脉……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没有闪失过。我给他一个白眼,若他真没闪失,今天老子未必会这么累了――任督二脉是什么玩意儿? 我全身火辣辣地疼,让他帮我检查背上的枪口,他把我的血衣揭开来看,然后说了声“咦”,他笑了,是羡慕嫉妒恨的笑容,还不住地拍着我的肩膀。 我奇怪,问怎么了? 他说我好福气,弹头进入肉内几公分,就被弹出来了。谁弹的?你家的金蚕蛊呗!羡慕啊,别人都说好兄弟是可以相互挡子弹的,你倒好,你家的小肥肥居然在这关键时刻出现在那里,帮你挡了一击火力!好凶险啊,我算看出来了,这一枪,如果击穿到肚子里,基本你小命就没有了。 感谢吧少年,以后对你家虫子好点,别总让它吃些内脏拌酒,你养着也不亏心?你不养给我养,别的不说,天天蜈蚣蝎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我白了他一眼,小心脏一下子被幸福给填得满满的――这肥崽,皮是皮了点儿,但总是能够让我感动。 不知道生生承受了这么大的火药动能,它有没有事? 我赶紧思念它,开始是沉默,后来它吱吱了两声,有气无力,不过也传导来一个信息:无事,爷需休息。无量天尊,没事就好。虽然金蚕蛊帮我抵御了大部分的伤害,但是巨大的震动仍然把我腑脏震痛,气息散乱,我咳嗽着,全身都感觉难受。回头看着地上的两个人,问怎么办?要不要灭口? 说实话,我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心中很慌。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观念中,欠债就要还钱,杀人就要偿命,无可非议。但是我有些懵了,我现在是正当防卫,但是如果贸然下黑手,便是蓄意杀人,而且这跟弄死王洛和还不一样,蛛丝马迹太多,杀了人,是不是就要亡命天涯了?不逃,那么是不是需要报警?我可以相信报警之后,我们会得到公正的对待吗? 会得到公正的判决吗? 法律,是一个严苛的准绳,还是有权有势的人手中的工具?到底应该怎么做? 逃出生天的喜悦一旦碰到这个问题,心中就生出巨大的阴影。 段叔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巨大黑影。一个人,不管他是谁,都不可能跟整个社会体系做斗争,哪怕他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强中自有强中手,总会有人能够遏制你的! 我看向了杂毛小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形成了一个很深的川字。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这表情我哪怕只看一眼,心中都会有着莫名的压抑和惴惴不安。大概过了五分钟,他的全身都松弛了下来,仿佛做完了思想斗争,跟我沙哑地说有没有带手机。我说带了,他点头,伸手问我要。 拿过电话,他手在按键上犹豫了好久,下定决心,输入了一串号码,然后按了拨通键。 他并没有避着我,虚弱地靠在车头,然后把手中的手枪递给我拿着,电话通了,我见到他的脊梁骨瞬间绷直,然后低声地问道:“大师兄……我是小萧,诶,萧克明!不好意思,还没睡吧?打扰了……”他对电话那头的“大师兄”十分客气,但是客气中又带着很明显的距离感,一番寒暄之后,他把事情的详细过程,一五一十地对电话那头谈起,没有一丝细节的隐瞒。 显然“大师兄”是一个可靠之人,所以他和盘托出。 这场对话一直持续了二十分钟。 我在旁边听着,听到几个关键词:“压箱底的雷光疾电符”“地方上的事情”“师父他老人家”…… 谈话到了最后,杂毛小道有些激动,说泰国降头师虽死了,但是却浪费了他压箱底、唯一的一张符,所以,他一定要弄一弄那个段天德,不弄他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他算是白遭了这一场劫难。我离得近,听到电话那头在叹息,说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真实的人生从来不是电影,快意恩仇虽然畅快,但是最后的影响,谁来收拾?人在做,天在看,总会有人收拾他的,这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两人又说了一下,我扶着腰,去检查那个蛋碎的汉子,并且把他身上的武器给收了起来。回来时,杂毛小道结束了通话,紧紧攥着手机,看着昏暗的天空。我拍了拍他,托着两把黑星,沉重地问地上这两人怎么办? 他叹息,看着我,说陆左,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不公,而且还要让我们安静忍耐,若有去铲除不公者,反而要被视为异类,生活无落,饱受唾弃呢? 我沉默,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电影里说得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侠以武犯禁,所以越是乱世,越出豪雄,但是和平年代,却需要和谐平稳。我大概知道了电话那头的“大师兄”,并不是很赞同我们去报复段叔的举动。具体为了什么考量,我不得而知,也许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吧――以我这种脑子,实在不能够理解这种高级的政治智慧,也不知道怎么劝杂毛小道,憋了很久,只是说:“想来,最‘坏’的和平,总好过最‘好’的战争吧?” 我们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前方,远处又有一辆车子过来,车前的大灯打到了我们身上,不知道是看到了地上的两个人,还是看到了我手中的枪,一丝停留都没有,加速往前方飞奔而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杂毛小道被俘,连血玉都被夺了,定然是被剥得光溜溜,哪里还会有什么“雷光疾电符”这湿漉漉的符箓从哪里冒出来?――这个家伙也是十分奇怪,平时看着废柴得很,然而关键时刻,仿佛圣斗士星矢一般小宇宙爆发起来,威力简直不敢让人直视――泰国降头师巴颂厉害吧,奇术迭出,在我面前简直跟终结者一样,然而杂毛小道一张符箓,一声雷咒,轻松灭之――就是如此简单。 我把心中的疑问提出来,符箓哪里来的? 杂毛小道含笑不语,死都不肯提及。 我们上了车,杂毛小道说他有一个师兄,现在在有关部门工作,可以帮我们把这件事情摆平,而且,段叔那里,他也会找人去说和,尽量和解,让我们忍耐一下脾气,尽量不要冲动行事。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太复杂,不是说快意恩仇就能够解决的。有时候,成熟的男人便是在不断的妥协中不断成长的。先回去找个地方住下吧,明天等通知。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启动了汽车,往江城方向折转回去。 这时候,月亮竟然出来了,掩着半张脸,看着这安静的大地和芸芸众生。它明亮、皎洁,而且,仿佛如神一般,高高在上。 第六卷·第十五章 和解离去,道蛊双双下咒 ·第十五章· 和解离去,道蛊双双下咒 当晚我们返回江城,找了个酒店住下。 第二天,我便接到了奥涅金的电话,他首先对我昨天的遭遇表示了抱歉,说他们都是被那个死泰国佬给迷惑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真的是太对不起我们了。他老板也很后悔被蛊惑,说今天晚上如果方便的话,给他们一个机会,到林泉会所,老板给我们摆一桌压惊酒,再当面赔礼道歉。 我望着杂毛小道,他点头,我便说好,晚上一定来。 挂完电话,我忍不住问杂毛小道,他那大师兄到底是何方人物,居然有这种本事?一夜之间,奥涅金背后的段叔立刻变了脸,热情得跟我们是他多年的朋友一般,让人心中好不适应――这得有多大的能量啊? 我很好奇,不过杂毛小道显然不愿意提及,只是说这位师兄,现在居于某个领导岗位上,从上面打了招呼下来,段天德自然听话。段天德这人,对于没背景的,他是无所不在的神,有背景的,他便是最真诚的朋友――人生就像许多猴子在爬树,从下往上,看到的都是红彤彤的猴子屁股;从上往下,看到的都是真挚的笑脸。 我无语,这句话虽然粗俗,但是似乎道尽了人生的许多道理。 不过既然如此,便不担心在路上又被人追杀了,我们下去吃了些肠粉,然后去还车。昨天闹了一番,这辆比亚迪有些惨不忍睹,我也懒得去找保险公司,提供什么证据赔付,在与租车公司的报价员核对完赔偿款项之后,付了钱,离开。 白天的时间里,我们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返回酒店的房间。 萧克明身体硬朗,被上刑倒是没有遭受多大的表面伤害,但是被巴颂强灌了控魂降的引子,其中的罂粟鸦片膏,是依赖性强的毒品,而且量大,方法神秘,让他上了瘾。他找时间把巴颂的血衣烧了,合水服下,算是解了控魂降,然而毒瘾却无法消除。中午的时候,他就莫名的焦躁不安起来,流泪、流汗、流鼻水、寒战、抽筋…… 各种症状都浮现出来,不过他却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不理身体的各种不良反应,盘腿打坐,不一会儿,居然入定了。 好神奇的家伙。 虽然我没有这种经历,但无论是电视上、书本上还是生活中,都见过这类的瘾君子,无论多么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被这鬼东西折磨得颓废,甚至连一点儿尊严都不会有。但是杂毛小道这般表现,却令我刮目相看。 真男人!纯爷们! 我跟马海波通了电话,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问问他的意见,虽然他远在千里之外,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小县城的刑警队副队长,但毕竟是体制内的人,多少也知道些。马海波沉吟了一会儿,说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既然我那道士朋友的朋友已经出面解决,那么最好不过――毕竟在国内,很多事情都比较复杂,不要冲动,要克制。 挂了电话之后我又跟黄菲通了电话,腻了一会儿,心情舒缓了不少。 拉上窗帘,我开始召唤金蚕蛊,没出来,在养伤中――给我挡子弹时,它也被震到了,需要在我体内温养几天。然后我取下槐木牌,把它举起来。这个牌子陪着我有小半年了,已经被我佩戴得油光发亮,我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开始尝试着沟通里面的朵朵。事实上我昨天回来,洗完澡就开始一直呼唤她,可是却一直没有反应,太累了,居然就睡着了。 这一次依然没有成功,我心中又多了一丝担忧,不知道乖乖的朵朵是否依然还在? 虽然心里冥冥中依稀有些牵挂,知晓无事,但是没见到她,联络不上,我就有这许多的忧愁。唉,这两个让我牵肠挂肚的小家伙,居然在同一时间悄无声息了,这怎么能够让我不难过。心中难过,就越发地痛恨起那个叫做段天德的家伙来……可惜,便如同杂毛小道说的那样,人生要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总是需要妥协的,我不能为逞一时之勇,图一时之快,就把承担朵朵、肥虫子和父母、黄菲的责任,给轻易撂下。 但是我越想越不舒服,闲着无事,我想到了十二法门中的禁咒一节。 禁咒的定义是以真气、符咒等治病邪、克异物、禳灾害的一种法术,相同手段的还有诅咒。实际上,这是一种怨气的宏观联系,关乎于神秘的气运一说,普通人诅咒别人,只图一个心里爽快,然而那些能够掌握“炁”或者其他相同说法东西的巫师,如果有着当事人生存于世的某些信息(譬如头发、指甲、生辰八字等),便能够将其联系起来,让其疾病、霉运缠身,直至死亡。 厉害的巫师,甚至不用借助蛊毒,便能诅咒成功――这也是灵降的部分手段。 明的不成,我还不能来暗的? 当天晚上我们在上次见日本人加藤的那家高档私人会所,参加了段叔邀请的压惊宴。参加宴席的段叔一方有三个人,段叔、朴志贤和一个满头银发、体型肥胖的外国老人。这个老外就是一直和我联系的奥涅金,传说中的克格勃。杂毛小道是个久蹚江湖的人士,呵呵地与段叔、奥涅金虚与委蛇,相谈甚欢,竟然好得跟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一样,风轻云淡,简直把我佩服得要死。 我依旧是大吃大喝,不理会这些人的应酬,只是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干杯中,才说几句应景的话语,嘿嘿地笑。 席间段叔道完歉后,便一直埋怨杂毛小道,试图探寻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人物,杂毛小道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说话,故作高深。 那个叫做朴志贤的私人保镖,依然是一脸冰冷,好像是个面瘫。 这一顿气氛僵硬得让人难以下咽的宴席,我居然吃得有些撑,走的时候,我还特意松了一下裤腰带,多宽了一颗扣子。段叔封了个大红包给杂毛小道,他也不看,直接收到袍子中,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离别的时候,杂毛小道还提出,他有些想夜总会那两个乌克兰大洋马了,段叔哈哈大笑,立刻打电话给杨经理,让他安排那两个妞给萧大师陪寝的事宜。 离开了会所,自有安排了的车子送我们直奔位于口岸的夜总会。 车里面有司机,我也没说话,此刻却想起来,我给夜总会的安保主管刘明下了二十四日断肠蛊,却忘记了给他解开,我也是昨夜昏了头,若不是杂毛小道提出来到夜总会一游,我手上只怕是又多了一条性命。 虽执利刃,但是却不能妄下杀伐之心,不然,瓦罐终将井边碎,将军难免马上死,争斗之心、暴戾之心太多了,自然会死于非命。养蛊一道,终究不是正途,下场悲惨。 我不问,杂毛小道却在进夜总会之前告诉了我,佛有欢喜,道有双修,他自成年后练有一功法,需要和异性一起练习,反复操练方能成事,如今他中了毒,这毒并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依赖性的毒瘾,直接作用于精神,他怕自己忍不住诱惑,投降了,需要找到另外一种手段来转移注意力…… 他说得天花乱坠,但是我有理由相信,这哥们,纯属好色。 进了夜店,自有杨经理接待,杂毛小道如同鱼入了大海,鸟翔了天空,欢畅无比,给人看着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而我,则偷偷跑出来,给可怜巴巴看着我的刘明解了蛊。刘明告诉我,他既然泄露了段叔的信息,便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他这些年,也存了一些钱,要回老家了。他是云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人,那里三江横立,密林迭出,是个好玩的去处,但是穷。他回家,看看能不能改变些家乡的面貌。 他还邀我有空了,去他家玩。 在他们那里,也有巫师神婆,很灵验的那种,也有好多稀奇的传说,神奇无比。 大胖子魏沫沫在旁边守着,看我,一脸的憧憬,说他老娘就是个神婆,早先以为是迷信,这回他信了,准备回家去,找他娘学艺,只是,他们那儿这职业,传女不传男,不知道成不成……其实,他更想跟我一起闯荡江湖。我很遗憾地告诉他,现在没有江湖了,鱼儿都上了岸。如若有缘,以后自当相见。 当夜,我们依依惜别,洒下不知道多少“英雄虎泪”。 次日,我和杂毛小道到下关汽车站乘车,先返回东官。路上他一直在闭目养神,快过虎门大桥的时候,我看着漫长的桥面,回过头来,突然看到他睁着眼睛瞪眼看我。我奇怪,问怎么了?他枯黄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润,问我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我说我是好孩子,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我,问昨天见到段叔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鞠躬、没有握手,反而是大尺度亲热地相拥在一起?是久违的亲人重逢么,还是基佬心中对于中老年成功男士的钦慕之情? 那么做,其实是为了拿段叔的头发。我不解释,嘿嘿笑,说你懂的。 他也嘿嘿笑,说他昨天已经给段叔下了一个“驱运咒”,诸事不顺,兄弟离心,问我又是弄哪样?我羞涩一笑,说我是个没经验的人,这个是我的处女咒,书上说能够使体内酸碱平衡紊乱、内分泌功能失调,导致两块猪腰子出状况……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都是下雨天打孩子,管杀不管埋。 我们两人惺惺相惜地对望,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英雄情怀。 无论这世间如何混浊,我们自守着心中的一片洁净天地。 回到了东官,我特别想念阿根,也没有回两个住处,直接带着杂毛小道,跑到饰品店去找阿根。因为路上已经联系好,所以他在店子里,一见到我,便兴冲冲,拉着我,说带上春节留守的店员们,一起去撮一顿,吃大餐,他请客。而再次见到阿根的我,却没有如他一般的兴奋,而是和杂毛小道对上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深深的担忧。 第七卷·第一章 饰品店老板娘 第七卷 小道家族 ·第一章· 饰品店老板娘 位于南方市南部的浪都东官,是一个人员流动量很大的城市,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但是春节前后,大部分打工一族都返家过年了,所以饰品店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人也不多。我跟几个相熟的店员打了招呼后,拉着阿根来到店子里面的小房间,问他最近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情,特别是比较离奇、邪门的事情? 阿根很奇怪,见杂毛小道也挤了进来,看着我们两个一脸严肃的表情,笑,说这怎么个意思这是?好久没回来,这刚刚见一面,就说这种稀奇古怪的话,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杂毛小道嘿嘿笑,说阿根兄弟你莫不是走了桃花运,我观你面带桃花、印堂发亮、眼角含煞,而这双腿,腿肚子都在打颤,显然是近日以来,室内运动操持过多,劳心劳力所致。 他说得隐晦,但大家同是男人,自然都听懂了,阿根也是。他嘿嘿笑,说确实,最近是有些不节制,他会注意的。 一听这话儿,杂毛小道来劲了,撸起长袖子,左手的拇指掐在中指第一节上,念念有词地嘟噜着,作算命状,然后头一偏又问:“阿根兄弟,你这是多久一次?”阿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都相熟,也不忌讳,吭吭哧哧地老实回答:“两次,一天两次……”杂毛小道眼睛都在发亮,嘴巴哆嗦着,说一次多久? 他这是在耍阿根呢! 阿根还待回答,我打断了,说不要闹了,阿根,我看你头上有淡淡薄雾缠绕,是黑色,定是撞了邪,给我说一说,最近遇到什么邪门的事? 阿根摇着头,说哪里哪里,绝对没有的事。 他说的坚决,一副抵死不从的架势,我也不好相逼问,只是暗暗留了心,这次走之前,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明白――阿根是我的朋友,别的我也就算了,这邪魔之物缠身,我便管定了,是人就捉人,是鬼就消鬼,哪怕是来一妖物,我也要斗上它一斗,不然,哪里能显出我一身的本事来? 此事暂且搁下,我又关心起他的个人问题来,说到底是哪家妹子,能够让你阿根摆脱光棍的行列。 他不好意思地笑,说晚上吧,晚上吃饭的时候,给我隆重介绍。 见他如此不爽利,我心中多少都有一些疙瘩――上次回家跟他通话,他就说有了个女朋友,等我回来再说,此刻又要拖到晚上,如此推三阻四,肯定是有蹊跷的。不过阿根这个人我很了解,他不肯说,用撬棍撬开他嘴,都说不出半个字。时辰是中午了,快餐店把定好的午餐送上门来,阿根说不吃了,出去吃,便带着我和杂毛小道出了店子,跑到附近一家小肥羊去吃涮羊肉。 席间,我抽空说上厕所,打电话给一个相熟的店员,问起阿根女朋友到底是谁? 那个店员就是我经常提及的老油条二人组中的一位,他接了电话,也不绕圈子,直接说我也认识,就是以前我们店的最佳员工,业绩最好的那个,王姗情,长得蛮漂亮、有点小风骚的,噢,就是去年九月份辞工了的那个……记得不? 搞毛啊!我心中一急,忍不住就暴了粗口。 王姗情是谁我能够不认识吗?她就是我2007年外婆去世回家时辞工下海的那个柜台小妹,她为了自己那个混子男友下海,一开始当楼凤,租了个房子让她男友揽客,七十块钱一次。阿根为了她伤心欲绝了好久,我还曾摔出两百块钱,让他去三次,彻底断了念想,而后我又在江城的夜总会里看见过她,只不过没有打招呼而已。 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又找上了阿根,而且还成为阿根的正式女友!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 那老油条还吹着口哨,叫那小妹做老板娘。 他向来跟我亲近,也不掩饰什么了,说阿根这个老板,为人虽然很面,不会管理,也不懂得交际,但是老实善良,待他们是极好的,所以他们也很担心。上回还听说阿根给这个女人在市区买了一套房,手头也紧得很――值得吗?不值得!那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别人不说,连他都跟那女人困过觉,左看右看,也就值七十块钱的价格! 他说不但他,店子里还有两个伙计都尝过那女人的滋味,她也彪悍,来者不拒,生熟也都不忌讳,给钱就扒裤子。这下可好了,去年桃花春风面,今日小店老板娘,这几次来饰品店,选择性遗忘症,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真当自己是宜妃娘娘了。 我越听越心惊,阿根这人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不但赔了钱财,还把人给丢大发了。为何?现代的失足妇女,和古时候的青楼女子不一样,古代的文人墨客赎娶有才艺的青楼女子为妾,总能赢得“有情郎”的美名;而如今,娶一个当小姐的老婆,这头上不得绿油油的,还怎么见人? 当然,我不是说对这个人群歧视,若是真爱,那也罢了,我们这些旁人终究只是打一壶酱油围观而已,总不能越俎代庖替阿根决定。但是,王姗情这女子,我却是了解的,真真的是个不靠谱的主儿。 上一次闲谈,阿根不是想开了吗?为毛又去啃了这一把生霉的野草? 王姗情不是在心中深深地爱着她那个小白脸男友,甚至愿意为他下海翻云覆雨,为什么突然就上了岸,跑来勾引心智淳朴的阿根? 阿根头上的淡淡黑气,是否跟王姗情这个女子有关系? …… 几乎一瞬间,我的心头便浮现出若干念头来,搅得我心神不安。 出了卫生间,我返回座位,阿根招呼我坐下,问我就放下水,怎么去这么久?我伸筷子夹了块烫熟的羊肉,蘸着酱汁吃下,又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问阿根,跟那个王姗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洗头的时候,脑壳子不小心进了水? 阿根脸色立刻僵硬起来,由黄色转成白色,白色转成青色,青色又变成酱紫色……他喘着粗气,问我是谁又跟我乱嚼舌头了?这堆长舌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哼,真当他阿根是打盹的病猫了。我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心烦意乱,问他真的想跟那王姗情过一辈子啊? 他说是啊,怎么了?有问题? 杂毛小道荤素不忌,一双公筷在锅中搅动不停,捞出许多烫熟的羊肉来,美美地吃了,然后插话说你真的不忌讳她下海做过小姐?阿根梗着脖子说小姐怎么了,小姐怎么了?杜十娘不是、红拂女不是、李师师不是?这些个顶个都是名垂千古的风流人物,小情未必比不了她们呢。 他说他不在意,谁在意,谁就是龟孙。 我和杂毛小道两个龟孙都不说话了,埋着头吃肉喝酒,被心中的郁闷之气憋得眼睛通红。 阿根看到我不说话,说明白我这个做兄弟的情谊,但是他和小情是真感情,日子一天一天熬出来的,这世上找对一个伴侣不容易,他不想因为以前的事情影响他和小情之间真挚的感情。此事以后都不要再说,特别是当着小情面前,更是一个字都不要提,不然……不然兄弟都没得做。 他说得如此决绝,我们能说什么?只说喝酒、喝酒。 吃完饭,阿根说我那车子停在他的小区里,自己去拿吧,付完账回店子里去了。杂毛小道扯着我的衣袖,说你这朋友若不是得失心疯,便是中了邪物,迷惑了心神,一叶障目,看也看不清楚,对不对?陆左你怎么看?我摸了摸鼻子,沉吟,说不定这就是真正的、不离不弃的爱情呢! 杂毛小道的眼神瞬间变得忧郁沧桑起来,他颤抖着嘴唇,说:“咱家已经不相信爱情了……”他似乎有着一肚子的故事想要找我倾诉,然而我却一抬屁股,懒得听他编排青春故事。杂毛小道屁颠屁颠地跟着我出来,连连抱怨,说我这人没耐心,一点儿照顾朋友心情的义气都没有。 提了车,我和杂毛小道先回了我在市区的房子歇了脚,商量着去江省的日程。 他说也没有通知家里面,不急这一两天,看他干女儿朵朵这情况,暂时无妨,先把阿根之事了结了再说。这房子住不了几天,我又跑了趟中介所,把房子挂在那里,看看能不能租出去,补贴一点儿房贷。见时间不早,我也懒得去郊区看一下,反正那两口子都稳定往我账户里打钱。 到了晚上六点钟,我和杂毛小道出了门,然后前往说好的吃饭地点。 到了饭店,阿根并没有来,我们等了一会儿,店子里几个店员都过来了,一问,才知道阿根去接他女朋友了。我们等到了七点钟,所有人都到齐了,包厢里面热闹得很。这时门被推开,阿根跟穿一身雪白皮草、挎着lv包包的王姗情走了进来,气氛顿时一凝。不算江城那一次,我跟王姗情有小半年没见,她以前对我很信服,我觉得也没有必要站起来,便坐着招呼他们来我旁边坐下。 落好坐,王姗情很亲热地跟我打招呼,说陆哥好久没见了,不在这小庙里待着,最近在哪里发财呢? 她说得客气,但是我却能够听出淡淡的优越感来,只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这时候点菜了,一窝人闹哄哄的,我乘机打量王姗情:这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孩子,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化了妆,格外艳丽。她年轻,好像比我还小两岁,浑身透着生气。不过许是大半年的职业放荡生涯,脖子两侧的肌肉有些松弛,满是皱纹,显然是刺激之事过多,娇嫩的脖子扩张了。 这些都是小事情,美丑均与我无关,但是,她周身的黑气,却让我淡淡心惊。 这个模样的,显然也是走了旁门左道,而且还是很恶毒的那种。如此看来,阿根头上的黑气,显然并不是他撞倒了什么邪物,而是被这王姗情所感染的;而且,阿根中午的那一番死心塌地的自白,更多的并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本心。 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均感觉:此事定有蹊跷! 第七卷·第二章 尾随 ·第二章· 尾随 好友聚餐,人多眼杂,我俩也不好发作,只是跟着众人吃菜喝酒。 我和他们好久不见了,又是年节不久后,几个闹腾的老油条一番张罗,气氛顿时也热闹很多,好多人来找我喝酒,叫嚣着要把我灌趴下,连几个平时并不善饮酒的女孩子也推开了橙汁,端起了大杯小杯的啤酒白酒,拉着我,缠着要我喝下。 我有金蚕蛊防身,自然来者不拒,豪迈地饮酒,大口地喝。 杂毛小道倒也没有闲着,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跟一个新来的小妹聊得火热,拉着人家洁白细嫩的右手,观起掌纹来,最后,还把人家的手机号码和qq号给弄到了手里。 他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一番痛喝,本来还有下半场k歌环节,但是几个主力队员都相继被我灌趴下,溜到了桌子底下去。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我肚子胀得难受,跑去厕所放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王姗情靠着光洁的墙砖,一脸兴致地打量我。她今晚并没有喝酒,只饮橙汁,但是小脸儿却绯红,鼻翼张合着,红唇抿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她的眼睛像一汪潋滟的秋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从卫生间出来的我。 我看着她,等待她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跟我表白道:“陆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的是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为什么你连一眼都不看我呢?小美那个骚货天天缠着你,你又不理我,所以我就选择了明宣。可没想到,明宣是这么一个狠心的小白脸,居然让我出去做小姐养他?好吧,我养他,没想他居然拿着我赚的钱,又去泡了一个少妇!现在我解脱了,陆哥,我跟你好吧。嗯……好不好?” 说完,她朝我扑过来,居然想要来抱住我。 我万没有想到她会对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听到耳朵里,我第一感觉当然不会是雀跃,反而很刺耳,有一种阴谋的感觉,她这一扑来,我连忙闪开去,躲进了男厕所,隔着门缝,我冷冷地对她说这是干吗?耍骚吗?要记住,你现在是阿根的女朋友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姐了,我也不是客人,请自重! 她一抱未得手,眼泪便垂了下来,堵着门,花容惨淡地抽泣,说她喜欢的就是我,阿根只是被他追得感动了,才答应他的。她说陆哥你要是也喜欢我,今天晚上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说话,还呼着气,朝我吹来一股甜香的味道,很熏,这味道我不熟悉,但是肚子里的某个小东西立刻兴奋起来,本打算长睡的它吱吱叫唤,居然想要破体而出。 我当然不敢让金蚕蛊贸然出现啦,只是把门关上,叫她快走开。 我知道,这一幕要是让阿根看到,那可就真是兄弟都没得做了。 关着门,我在里面待了五分钟,这时候有人来开门,被堵住了,开不开,便猛敲门,使劲地擂,骂骂咧咧,我听声音是中午跟我通电话的那个老油条,把他放进来,问外面有人没?他奇怪,说没有啊?哪里有人?憋得难受,他解开裤子放水,一边问我在躲谁吗?我摇头,说不是,洗完手跟他一起返回了包厢。 进来后,我特意看了一眼王姗情,只见她补了妆,若无其事地正在跟阿根咬耳朵,正眼都不看我一下,让我心中生疑。 我坐下来,见几个人都喝高了,便提议今天的场子就到这里了,大家都散了吧。 听了我的话,除了几个醉汉,所有人都纷纷呼应,说今天喝得够畅快的,特别是陆哥,来者不拒,喝了不下三斤白酒,居然头不晕眼不花,精神抖擞,何止是厉害,简直是相当厉害。我和阿根去柜台结账,有王姗情管着,加上大家的主要火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他喝得也倒比较少,我正想拉着他说刚才那回事,王姗情跟了出来,形影不离。 没有机会单聊,我说不出口,只有作罢。 喝酒了不能开车,我叫来几辆出租车把店员们送回去,又叫了一个代驾公司的师傅帮我们开车。阿根也有车,自然由王姗情负责把他送回去。大家纷纷挥手告别,看着这些熟悉的人钻入车中,然后滑入璀璨迷离的夜色中,杂毛小道问我怎么搞?我盯着阿根那车子缓缓向东行驶去,说一万年太久,只争今朝,今天要不把这为祸人间的小骚蹄子给蹶翻了,阿根只怕要被骗得卖屁股了。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他不是还有一个有钱的大表哥吗? 他这么说,我倒是好久没见顾老板了。 见车走远,我和他赶紧上车,然后跟匆匆赶来的代驾师傅说跟上那辆黑色的别克凯越。这师傅一看就是个沉稳之人,也很有职业操守,不问缘由,打着方向盘,朝着远去的阿根他们跟踪而去。看样子王姗情是新手,开得比较慢,所以倒也不至于跟丢,一路行,绕了小半个城区,来到一处居民区,车子停在楼下,我看着他们停好车进去,便把钱结给那个师傅,把车停在路边,拜托他打车回去。 代驾师傅离开之后,我和杂毛小道讨论起所知道的邪门法术中,到底是什么,可以让阿根有这种改变? 杂毛小道说阿根这家伙,平日里正正常常、神清气爽的一个人,操持这么两家店子,劳心劳力,多少也是个精明的人,看眼神,不呆滞,显然不是中了迷魂术,也不是药,排除大部分黑巫术,那还有什么?果真是那小妹儿“媚”力过人,床技突出,将你这兄弟迷得头脑发昏? 我们都很疑惑,很多神奇的东西,说穿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比如十二法门中记载的“手入油锅”“静室听灵”“召唤活物”等,当时或者很神秘,现在看也就是一些偷梁换柱的魔术。比如布道、占卜、圆梦之类的,也不能说全部,但是至少只要能够运用现代心理学的内容,都是可以抽丝剥茧地分析透彻的。 如何让一个人对自己产生兴趣、好感并且最终爱上自己,深爱、唯命是从,在这一领域,我个人认为,杂毛小道比我的经验要丰富很多,这多多少少都涉及了心理学的范畴。 凭着自身的魅力和对心理行为学研究的节奏把握,是很容易闯入一个异性的心房的――这一点,杂毛小道做得十分不错,要不然以他那副全真道第六代掌教宗师“尹志平”的猥琐长相,也定然不会大杀四方,祸害了许多纯情少女(也许有少妇)――当然,更多的时候,这位仁兄还是习惯用钱来解决问题,简单、粗暴,且高效率。 我们讨论了一番,没有结果,萧克明的毒瘾又发作了。 他筛糠一样地抖,脑门子冒冷汗,肌肉抽搐,十分恐怖。他哆嗦地说让我自行其是,然后双手捧在下腹处,做瓮状,开始练起静功来。 我看着他不断颤抖的发白嘴唇,叹气,这世界上有毒瘾的人多如牛毛,但是能够像他这么淡定的,我想应该屈指可数吧?我印象最深的是1999年热播的电视剧《永不瞑目》里的肖童,第一次对毒品有着深深的恐惧。而阿根,他这个样子,却是中了精神毒药…… 杂毛小道睡了,我怎么办? 这里是阿根新买的房子,给王姗情的,店子里没有一个人来过,我如果不是跟踪他们而来,连住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住几楼几号。单身潜入,不现实,楼下有物业保安,有监控录像,而我又不是超人;要么,直接打电话告诉阿根,进去跟他谈谈――这显然更不现实,告诉他他女朋友把我堵在厕所门口求爱?还是告诉阿根他是被王姗情做了手脚,昏了头? 正因为是被动了手脚,所以一旦涉及王姗情,阿根听谁的,这个用屁股想,都能够知晓答案。 到时候,恐怕真是像阿根说的那样,兄弟都没得做。 我头疼了一阵子,没有办法了,只有合十双掌,轻声念叨道:“请金蚕蛊现身,请金蚕蛊现身……”胸口处传来一阵冰凉,肥虫子探头探脑地露出来,一副睡意未消的样子,我拿出刚才吃饭时带出来的半瓶白酒,它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一阵鲸吞海喝,出来时似乎还打了一个饱嗝。 我把事情跟它讲,它没理,反而是爬到了闭目打坐的杂毛小道脸上,肥肥的身子蠕动着。 一眨眼,这厮居然顺着杂毛小道的鼻孔爬了进去。 我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情况?这小肥虫子是准备另投门庭,搬新家了吗?当金蚕蛊的尾巴在老萧的鼻孔中消失的时候,他才有感觉,睁开眼睛,看着我,一脸惊恐,问怎么回事?我说我不知道唉,他大怒,说你家的虫子,你不知道?这东西你也不管管? 我一脸的汗,问那狗东西爬到哪里了? 他手在胸口上指,一会儿指胃,一会儿指肺,过一会儿指到脑子上。 我俩惊恐了半天,像一对酒醉之后醒来发现彼此都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狗男男,有一种超出思维范围的惊恐。肥虫子不肯听召唤,我也沟通不上,偶尔连接,信息都是“好吃、好吃……”之类的,我们都很茫然地对望,大约五分钟,杂毛小道大叫一声“啊”,这一声颤抖着,孕育着恐怖、惊悚、别扭、难过……以及一丝小小的兴奋,很难想象出人类的语言能够包含这么多感情,我着急了,问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脸发黑,抿着嘴巴不说话。 这是他少有的沉默。过一会儿,金蚕蛊从座位下面溜了出来,摇晃着,从车子的缝隙中挤了出去,先是嗅了嗅阿根的车子,然后往上升,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拍了拍杂毛小道,问他没事吧,他回过神来,说没事,话说你的金蚕蛊,平时也喜欢这样?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问哪样? 他没问了,直接打开车门,跑到路边去吐了起来,那声音,何其之悲壮。 我不理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用念头去联系飞往阿根和王姗情住处的肥虫,去探寻那个王姗情,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阿根鬼迷心窍,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第七卷·第三章 有一种蛊叫做至死不渝 ·第三章· 有一种蛊叫做至死不渝 黑暗中,呼吸平缓,入定,将自己的心神放到一个空想假定的区域。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渐渐的,有物体的轮廓在脑海中浮现,像素描、简笔画,三三两两地勾勒,东一笔、西一笔,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明朗,最后,我看见了一个卧室,一张大床,上面有一对男女在……(好吧,介于男主角是我的朋友,在此便马赛克一下。) 这里提一点:“神游物外”这件事,是绝对真实的。高明者甚至可以用念头去寄托算命、知晓真相,比如走阴;连最普通的人都有经历过――你是否会觉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却曾来过?是否会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像经历过?是否会觉得某个亲近的人说的话语,自己其实已然知晓?这便是。差别只在于有意识、无意识两种情况而已! 好在肥虫子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它绕了一圈,从厨房的换气扇中进入。 很显然,它对于我给的命令,一向都看心情。虽然刚才已酒足饭饱,但是在它进入杂毛小道身体里的时候,我吼了它,它不爽,便飞啊飞,并不理我,自顾自地在房间里面游窜起来。我与它虽是共享视野,但是角色转变却极不适应,感觉一下子掉进了巨人国,所有的东西都变大了无数倍,它飞得也快,我却是个从来就没有坐过过山车的人,这一下,头晕脑涨,几乎也想吐了。 我总算是知道以前高考时报考飞行员时各种变态的检查,是为什么了。好在这家伙也懒,没飞多久,就停留在客厅的一个台子上,趴在一个红苹果上,不再动弹。 它待的地方,叫做神龛。而这苹果,显然是一个祭品。 我心中的怀疑更重了,神龛这东西,若出现在老家或者此地的一些中老年居民家里,也许正常,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家里装修哪里会弄一个神龛?还摆上香炉、供奉香烛、祭品……那可真的是驴唇不对马嘴了,这种破坏装修风格的事情,倒是真让人感觉古怪了。卧室内依然大战正酣,我也没有偷听别人房事的习惯,就让金蚕蛊留在那里待命,自己收回心思来。 杂毛小道吐完回来,意犹未尽地抹着嘴,见我睁开眼睛,问怎么样? 我说在做少儿不宜的事情呢,他两只眼睛发亮,瞬间就从刚才的心理阴影中走了出来,忙问战况如何?我说滚球吧,这种事情谁喜欢看?杂毛小道一脸羡慕,说我养了一只宝贝虫子,别的不说,光这一个“偷窥”功能,就足以羡煞旁人,有了它,往后闲着无聊的时候……嘿嘿嘿,其乐无穷! 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猥琐笑容,就像刚刚偷到鸡的黄鼠狼。 我汗颜,果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也只有萧克明这猥琐道士,才能够挖掘出这种功能来。开着玩笑,又谈起刚才金蚕蛊为什么失控钻入他体内。杂毛小道说他被小肥肥钻了这么一圈,感觉浑身都得劲,舒服极了,好像蒸了桑拿一样,毛孔舒张,刚才还特别难受,后来吐了一番,神清气爽,一点儿毒瘾发作的症状都没有了! 我说莫非这金蚕蛊把你老萧体内的毒瘾,当成了美味,所以才弄的刚才一出? 萧克明吃惊,说这怎么可能?毒瘾毒瘾,这可是一种精神式依赖症状,又不是解毒解蛊,怎么可以? 他想了一想,又说:“说不定可以哦?金蚕蛊属于半灵体,能够迷幻人的心志,作用于精神,说不定也能将这毒瘾给戒呢?那个该死的巴颂,不但浪费了我唯一的雷符――那可是我师叔公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一张啊!还给我种下了这毒瘾,你看我这几天难受得,有时候直想死去。也好,每天钻一钻,生活更健康。只是……嗯,嗯,能跟你家虫子商量一下,能不能不要走错路?” 半小时过后,金蚕蛊传来了消息,有情况,我立即入定,将心神沟通过去。 景物由朦胧变得清晰,只见王姗情穿着蓝色的丝绸睡衣,跪坐在神龛前面,三炷香点燃,青烟袅袅,红鸡蛋、苹果和黄色的柚子摆整齐,然后她嘴唇在蠕动,似乎在念叨着些什么。她不断地叩拜,样子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而她,则是在朝圣的路上,一路荆棘、风雨无阻的前行者。 她这凝重的叩拜有些让我吃惊,因为她每一次叩首,身上的黑雾便浓上了一分。 神龛上祭拜的是什么?是一尊黑色金边的小雕像,木质的,三头六臂,三面青黑色,口中吐火,愤怒裸体相,座下有莲花,观音大士的那种,但是是黑莲,共计十二瓣。花开,趺坐其间。一面“喜”,一面“怒”,一面“痴”,栩栩如生。见多了神像,都是些菩萨、天尊,如此恶鬼像,倒是少见,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请的,看着就有些邪门。 我听不到王姗情念什么,好像是一种经文,也好像在说着什么平常的话语,只是祈祷。 香烧一半,她站起身来,折回了卧室里,肥虫子跟在后面。 卧室里阿根已经酣睡,他本来便喝了些酒,刚才也是辛劳了,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半张,想必呼噜声也震天响。房间里大半的区域是黑色的,床头灯开着,照着暖暖的黄色光芒,王姗情坐在床边,仔细地看着阿根。她眼里并没有丝毫爱意,冰冷得彻骨,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甚至痛恨的人。过了一会,她猩红的嘴唇张合,不知道说些什么话语。 突然间,从王姗情敞开的真丝睡衣领里,溜出一条鼻涕虫一样的生物来。 这东西身子扁长,黑褐色,浑身滑腻,有黏稠的血渍附在表皮上,有两对触角,像去了壳的蜗牛。它一出现,金蚕蛊就莫名其妙地冲动,要不是我死命拦着,这饿死鬼早就冲上去开吃了。这鼻涕虫从王姗情前倾的乳沟处出现之后,便一直爬,爬到了她的眉心处,开始叫唤――我听不到声音,但是能够感受到金蚕蛊接收的频率。 令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这鼻涕虫的叫唤,阿根闭合的双眼莫名就睁开了来,双瞳无神,呈现出白色的迷离,直挺挺地就像一个僵尸。接着,从他血红色的眼外肌中,突然挤出了一对粉红色的肉芽来。这肉芽就像医学透镜里面的鼻息肉,一小坨,长长的,最顶尖是圆头,左右摇晃,上面有一个淡色的小泡泡,好像蕴含着空气。 阿根的双眼之下,居然凭空长出了一对肉芽来,如同山坡上的向日葵,以垂直的方向,紧紧朝向了王姗情额头上的鼻涕虫。那虫子动,这肉芽便动,缓缓地移着方向,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种奇怪而恐怖的景象,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被排斥在十一类蛊毒之外的另外一种蛊。 情蛊。 十万群山的深处,神秘的昆虫繁衍生息,苗女多情,采之放于玄牝门中温养,每月鲜血浸蚀,于初夜种“子蛊”于男方身上,这一手法,便是情蛊。情蛊之所以没有排在十一类蛊毒之中,这也是有原因的。为何?蛊毒蛊毒,一般来讲,蛊毒不分家,但凡被称为蛊的,都是有一定的毒性。然而情蛊的重心却并不在于害人,而是用迷惑力来维持一段情感的契约。这一点,几乎完胜大部分蛊毒。 “蛊惑人心”,说的就是情蛊,可见其名气之大。 但是它的缺点在于,以身体养蛊的人,长期受情蛊本能的感染和侵蚀,眼睛会发红,内分泌失调,雄性激素增长,易怒、暴躁不安,而且容颜会衰老得快――虽说养蛊者最终都不免会加速衰老(金蚕蛊不会),但是给自己种情蛊者,尤其快速。情蛊的名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养蛊的都是女人,在西南苗疆,经常会把养蛊女称为“草鬼婆”,传女不传男,所依据的,大部分都是针对情蛊而言。 这是一个神秘的东西,连我都不知道如何解、如何放、如何破…… 毕竟,在我们那一带,并没有这种蛊的存在。 哪里有?湘西四县,云省大理、黔西耶朗故地以及川蜀大巴山一脉,均有传闻,甚嚣尘上,路人皆闻。 王姗情俯下身子,伸出舌头舔了一舔阿根的鼻尖,额头中的鼻涕虫(情蛊)便顺着这张狐媚的脸儿爬下,游过挺秀的琼鼻、猩红的红唇、粉嫩的舌尖,然后蠕动到了阿根的脸上,一路留下清亮的分泌物,最后,停在了阿根的眼睛下面,舞动着柔软的触角部位,轻轻舔食着阿根眼睛的小肉芽。 这小肉芽就像被灌溉了有机粪肥,兴奋地舞动着,不时地轻轻战栗。 这肉芽便是子蛊吗? 随着这子母情蛊的舔舐,阿根头上的黑气愈加浓重,在敏感的金蚕蛊视角,几如墨汁。我心中狂跳不已,不,这并非是情蛊那么简单而已!这不是!联想到了晚上厕所里王姗情堵住我说的一番话,前面的真假未知,但是显然后面的所谓“她不喜欢阿根”,这是必然的。情蛊只有情根深种的女子才能够施展,不然,便是……是啦,这个女人,是在吸食阿根的生命力! 谋财……害命!――她倒是打得好算盘。 这死女子到底是去哪里学的邪法?竟然害到了我朋友的头上来,我再也忍耐不住了,睁开眼睛,推开车门就往下冲去――今天,看我不弄死她! 第七卷·第四章 云淡风轻的情蛊事件 ·第四章· 云淡风轻的情蛊事件 我们很快就冲进了楼里,然后被值班保安拦住。 没有门禁卡,上不了公寓去。我无奈,只有诓他说是警察办案,他不信,说要拿证件出来。杂毛小道从后边过来,一拍那保安的肩膀,保安扭头过去,人便呆滞了。我大惊,问这是什么邪门法子,定身术吗?忒霸道了!他得意地展现出手上的液体,在那保安鼻子下面又抹了抹,说听过“麦角酸二乙铣胺”没有? 我摇头,他很不屑地骂我土鳖。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阿根家的门外,面对着关闭的门,我瞅杂毛小道,他耸耸肩,说这是鸡鸣狗盗之辈的伎俩,无量天尊,他可是堂堂的茅山道士,正经人。我好久没听他自吹是正宗的茅山道士了,乍一听感觉怪怪的。那怎么办呢?我们又不是朵朵,能破门而入吗? 好在肥虫子给力,我正愁着,门“喀嚓”一下就开了,它鼓着不合比例的薄翅朝我飞来,我瞪了它一眼,它转向,亲昵地趴在了杂毛小道的发髻上。老萧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浑身不自在。 我们三步两步,便冲进了卧室里。 门骤然被打开,见有人进来,王姗情大吃一惊,惊声尖叫。那条鼻涕虫一般的情蛊受惊地跳起来,像野地里的兔子,朝她胯下爬去。她回过神来,见到是我,又见到杂毛小道在,心中的忐忑缓解了一些,下意识地裹紧睡衣,怯怯地问怎么回事?我们怎么进来的? 我冷笑,说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还问这些? 她装傻,说不懂,你们都是阿根的朋友,为什么擅自跑到我们的卧室里面来?朋友妻,不可欺!她说着,眼睛一转,一双眸子顿时多了几分光芒,她娇笑,说哦,陆哥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啊,瞧你这人,真是个急性子,刚才装斯文,这会儿就找来了,还带了一个伴儿……呵呵,是要一起吗? 我上前两步,一把掐住她娇嫩的脖子,毫不怜香惜玉,伸手就扇了丫的四个大耳刮子,啪啪响,我停下手后,她娇嫩的双颊一瞬间就变得青肿,嘴角溢血,她懵了,反应过来时暴怒,张牙舞爪地要来抓我,挠我,口中大骂“老娘跟你拼了”之类的话语,我伸长手,离远一点避开脸,然后手上渐渐用力,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呼吸不畅,近距离地体验死亡的快感。 她终于恐惧了,从悍妇的泼辣中败退下来。 她像个受惊的小鹿,眼睛里瞬间就流下了汩汩的泪水来,我稍微小了些力道,她长长呼了口气,抽噎着,说你,你怎么能够打女人呢?你这个畜生! 我心中的冷意连自己都哆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些,说:“我很奇怪,阿根没有跟你讲过我是个养蛊的行家吗?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还敢勾引挑逗我?是肆无忌惮,还是想一决高下?你脑壳进水了吗?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打过女人,从没有!因为我觉得,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基本素质,但是今天,我压制不了心中的怒火,你,是我第一个打的女人,或许,是我杀的第一个女人――因为,你严重伤害了我的朋友。” 说完这番话,我松手,重重地把她推到床上。 王姗情摔在床上,席梦思的弹簧将她反震,胸口波涛汹涌。她伸手一拉,阿根醒了过来。 看见房间里的不速之客,虽是朋友,但是在如此私密的地方,阿根自然是大吃一惊,一边用蚕丝被裹住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一边不善地朝我问:“陆左,这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王姗情钻进阿根的怀抱,像小猫,也不说话,只是委屈地说:“老公……”她鼻音拖得很长,嗲,显得很委屈。我们听着很恶心,而阿根却一阵色授魂与,更加愤怒地看着我。 确实,我和在旁边打酱油的杂毛小道就这样站在他的床前,像是来抓奸的干活。 我叹了口气,王姗情这女人是聪明,她把阿根弄醒了,别的不说,我肯定是不能毫无顾忌地打她了。我跟阿根说穿上衣服吧,他把床头的睡衣穿上,一下子就冲上来,抓着我的衣领,愤怒地指着王姗情的脸颊问是不是我打的?王姗情“嘤嘤”地哭泣着,也不做声,然而这声音却更使得阿根的情绪激化,拧我的衣领,越发紧了。 我淡淡地看着阿根,说这几年的兄弟了,就不能听我解释一下吗? 他喘着粗气,使劲地推开我,说你说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后兄弟都没得做! 我笑,知道他中了蛊,也不生气,指着在床上哭得花容惨淡的王姗情说道:“阿根,我的兄弟,跟我讲一讲你跟她在一起的经过好吗?”阿根一愣,眼睛望下看,显然在回忆,然而过了几秒钟,却想不起来,头痛,像是记忆断片了一样,一片茫然,于是不耐烦地说问这个干吗?有意思吗?我盯着他的眼睛,是很正常的瞳孔,是黑色,里面有我的样子,便说阿根,你被她下蛊了。 阿根一愣,转而大笑,说开玩笑了吧,小情正正经经一姑娘家,会下什么蛊? 我和杂毛小道一头黑线。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热恋中人最完美,王姗情要是算正正经经的姑娘家,叫其他的失足妇女情何以堪?这女子在笑,很隐秘,但是我看见了她上翘的嘴角。显然她以为阿根在,我们就拿她没有办法。我不理阿根,问王姗情,这情蛊,哪里学的? 她装傻充愣,说什么情蛊,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杂毛小道跨上前一步,作一揖,说女居士,别浪费贫道的时间了,我们都是明眼人,一天到晚都忙得屁股冒烟,耗不起。些许把戏,你招了,便留你一条性命,若不招,蛊死人亡这惨剧,免不了。她抵死不承认,阿根挡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警告我们不要太过分,赶紧走,不然他就报警了。 我摇了摇头,叹气――自作孽,不可活也。 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趴在杂毛小道头上的肥虫子立刻飞临王姗情的面前,发出吱吱的叫唤声。而金蚕蛊一出现,阿根和王姗情都大吃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好,接着,王姗情的脸就倏然变得潮红,眼睛里又是兴奋、又是痛苦,流泪,然后又有压抑不住的呻吟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 随着这高高低低的呻吟声出口,她的睡袍由下往上一阵蠕动,那条丑陋的鼻涕虫,就沿着她的身体爬到了敞开的领口处,吱吱地叫唤着。 别人听不出来,我倒是能够感觉到这虫子的叫唤中,有臣服、害怕和求饶的意思。 阿根看到这么一个东西从王姗情身体的某个地方钻出来,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跌坐在床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一下子懵了,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世界末日,整个世界观都崩溃了。我死死地盯着王姗情,说还不赶快把阿根身上的子蛊给取出来? 王姗情瘫软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肥硕的虫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虫子会这么脆弱。 她喃喃自语,说不行了,不行了,子蛊一旦种上,这辈子都是不能解开的。 我冷笑,说你个臭婆娘,一辈子,你这种搞法,阿根活不过两年,你这不但是情蛊,而且还是能够续命的良方――截取阿根的精元,给你这个臭娘们续命!够狠毒的啊?到底是谁教你的?她脸色苍白,就是不肯说,我手一挥,金蚕蛊飞临到了她的胸前,像蜜蜂一样跳“蜂舞”,而那鼻涕虫则猛甩着头,痛苦尖叫起来。 这虫痛苦,她便也难受,太阳穴处有青筋绷起,与那虫子的痛觉感同身受。过了一会儿她哭了,她说,别念“紧箍咒”了。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笑,看来金蚕蛊倒也是争气,一下子就能够把这家伙弄得服服帖帖的。 在我们三个男人的注视下,王姗情陷入了回忆中,说起她去年十一月份,跟男友分手后回家,去别人家里面做客的时候,被隔壁村子里的一个红眼老太婆给下了蛊。后来发作了,才知道是那个草鬼婆下的,然后就去求她,结果就会了(这方法,通常都是草鬼婆找传承的路子)。她学艺功成,寻思着来东官找我,后来听说我跟一个色眯眯的道士在一起,恐怕有些困难,就跑到了江城那边的酒吧一条街,做了段时间的皮肉生意,而后在qq上联络到阿根……之后就给阿根下了蛊,便好上了。 我凝视着她,说她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坏阿根的命? 她双手捂着脸,不说话。 我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这一番话,只是冷笑,转而看向阿根,问他怎么看?阿根自然是一脸的不敢相信,也不说话,青筋暴出来,生气,也不知道生谁的气。我们陷入了沉默,然而肥虫子显然并不体谅这尴尬的气氛,一下子飞到了阿根的脸上,爬到眼睛处,吱吱叫唤了两声后,从阿根的眼睑下面便流出两道脓血来,也有肉芽,顺着脓血流下。它也不客气,三口两口把这些全部都嚼了,又飞到王姗情的胸口,把她乳沟处的鼻涕虫一把叼起来,像小鸡吃虫,喀喀喀一下子就吃完了。 整个过程,情蛊一动也不动――如此简单! 这情蛊一进了金蚕蛊的肚子,王姗情就哇地吐了一口血,神情萎靡,脸若金箔般黄,一下子就垮了下去,瘫在床上。阿根本待习惯性地过来扶她,手伸到了一半,顿住了,如梦初醒地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这个女人,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哇地一下,居然将晚间吃的酒菜,一下子都吐在了王姗情的头上。 一时间那经过胃部黏液处理之后的汤汤水水,全部都挂在了这个恶毒女人的脑门子上,格外滑稽和可笑。 房间里本来有一股淡淡的苦栗子味儿,是男女欢情之后的味道,被阿根这么一弄,倒是冲淡了不少,只是难闻得很,我屏住呼吸,后退一步,看着王姗情。情蛊与本命蛊一般,都是直接与寄主共生共荣的,金蚕蛊贪吃,一下子把这情蛊给嚼了,那么王姗情这次不死,人也要脱一层皮吧。 不理瘫软在床上的王姗情,我、阿根和杂毛小道来到了客厅,商量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阿根终究是老实人,虽然情蛊已解,但念及他跟王姗情这露水夫妻也做了好几个月,有些苟且的情谊在,一时间也狠不下心来,还关心地问我那女子到底有事没事?我说没事,不过解情蛊,就像打了胎,得虚弱几个月,而且还霉运缠身。要不要报警?我手机里,倒是还有一个欧阳警官的电话。阿根说别,算了,赶走了事。 他轻轻地叹息,不知道是在可惜这一段开始的爱情,还是在叹息一个女孩的堕落。 “我爱你,但是你却爱着他。”――世界上大多数凄惨的爱情多是如此。 我说可以,但是这房子是他的积蓄,不可不要。完了之后,我再送他一张符纸,用金蚕蛊之血滴上,保百蛊不侵,以防止这种事情的再次发生。 他说好,没问题。 我们当夜就把事情办妥,逼着王姗情签署好户主变更协议,让阿根明早带她去过户,之后便把她给打发走。第二天,由我坐镇,帮着阿根搞定了所有的事情,在把王姗情扫地出门后,托朋友弄来两张火车票,准备前往江省金陵,再辗转去茅山附近,拜访杂毛小道的家人。 临行前我打电话给郊区租房的尚玉琳和宋丽娜这两位房客,没通,只得作罢。 第七卷·第五章 火车上的三个故事 ·第五章· 火车上的三个故事 二月下旬,元宵刚过,我和杂毛小道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春运票紧,那朋友也实在搞不到卧铺,好在我俩都不是那种讲究人,朋友给了两张硬座,便拿着,提着简单的行李和一些路上吃的,我们挤上了火车。没人送,阿根刚醒来,很多东西要搞,被转移的资产也要收回。而王姗情被扫地出门之后,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其实还是蛮好奇的,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学会的情蛊――未必真的是隔壁村的人教的?若我信,便真的蠢了。只可惜,敏感时期,不太想去触动阿根受伤的心灵,又要尊重他的意见,只有作罢,不提起。 节后是春运的高峰期,火车上人挤人,好不容易坐下,电铃长鸣,窗外的景物往后退去。忙碌这几天,我和杂毛小道也很少有交流沟通的闲暇,便坐下来将最近的信息交换。当我谈及剿灭矮骡子时,被那头人种下了恶毒的憎恶印记,他有些惊异,看着我双掌中渗入肌肤的蓝色印记,眼中有些惊奇。他说他倒是知道一些类似的生灵,但是矮骡子,向来都只产于西南十万大山之中,不出世,所以也未曾听闻。 世间之大,果真是千姿百态,无奇不有。 我翻开手掌,微笑,说也罢,虽然经常招惹些邪物,但是凡事有利也有弊,换个思维,这手用来拍鬼,倒也厉害。 我们两个说着话,对面有两个女孩子“噗嗤”一笑,乐不可支。她们是两个大学生,左边一个长得还不错,我们过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便不理了,只是低声谈话。而笑的是右边的那个,长得一般,脸上有些小雀斑,眼睛眯着像月牙,便有了些可爱。杂毛小道是个顺竿爬的猴,立刻与她们攀谈起来,我知道了左边的这个漂亮女孩叫做古丽丽,右边的这个叫做秦雯,都是武市某大学的学生。 杂毛小道穿着一身道袍,一副高深得道之士的狗屁模样,聊了一阵,两个女孩子跃跃欲试地请他帮忙看手相,杂毛小道也不推辞,便乐滋滋地摸着女孩子的小手,忽悠起来。我则不理,闭目养神。 邻座坐着好几个汉子,也是临时凑成的一堆,嗑着瓜子,便聊起天来。 出门在外的人,除了国家大事,大多都喜欢聊些奇谈异闻。有个一口南湖腔的汉子,一口小酒抿着,便说起这么一件事来。他来自南湖岳阳洞庭湖区,那里是泄洪区,每次“走龙”,他们那里就遭一次灾,虽离市里比较近,但是也穷,所以他才会不得已出来,在外奔波。 这些先不提,讲一讲1998年“走龙”的事情。 什么是走龙呢?老辈人常说大河大江里面都有龙,龙翻身,则水涨,龙走动,则发洪水。1998年那场特大洪水,许多人都记忆犹新,长江、松花江、闽江、珠江各大流域都出现洪峰,其间涌现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也暴露了一大批豆腐渣工程和贪官……这都不提,说到他们家乡洪水退去,便听说黄沙街镇子外的河滩上死了一条蟒蛇,都好奇去看。哪知到了那里一看,村子里去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这条蟒蛇足足有二十几米长,信子都有两米,遍体黑色,鳞片有巴掌一样大,那蛇头水缸大,看着慈眉善目,顶上还长有一个包,是肉包,又像角。 附近有好多迷信的老人当场就跪拜,喊龙神爷爷,有人搬来木台铺上红布,香烛供奉。 傍晚的时候来了一个扛幡子的算命先生,从东边来,他告诉大家这条大蛇是条蛟龙,没有褪去九层皮,便不是真龙,暴戾得很,因为莫名惨死,有阴灵在,必会为祸一方。要大家集资,凑钱修座庙,香火供奉,平息怨怒。那时节的人,看热闹的也有,但是迷信的不多,偶有一些年岁大的人响应,也没有油水,于是作罢。而且那条大蛇第二天便不见了,稀奇得很。 有人说是上头来人把这蛟龙运走做研究去了,有人说是那蛇自己复活回水里去了,也有人说是有高人来盗龙尸,妙手空空了。一时间说法纷纭,也没有个准确的说法。 他说到这里,旁人插嘴问现在的那里,是不是常常有古怪邪异的事情发生。 他笑了笑,说莫得呢,最近听说政府要搞搬迁,把他们搬到好的安置区里,一人还补贴十万,好着呢。这可是大喜事。 这汉子说罢,立即又有一个来自山鲁的鲁南商人凑趣,说他也说一个,关于狼人的故事。旁人纷纷起哄,说莫讲莫讲,要是拿好莱坞电影的情节来忽悠俺们,尽早收口。这商人大怒,说我就讲,爱信不信。 他说这不是他的经历,而是他老婆娘家的传说。 他老婆娘家在山鲁高密,高密可是个好地方,自古就有“粮仓”、“棉乡”的美誉,人杰地灵,古时候的晏婴、郑玄、刘墉,便是高密三贤(莫言还没获诺贝尔奖的时候,连家乡人都不知道他)。他老婆是高密西边农村的,村子里养牛,也有奶牛场。1995年的时候,频频死牛,都是牛脖子给啃掉半边,血喝尽,惨不忍睹。奇怪的是看场子的人一点都没有听到动静,那一棚子的牛,没一个叫唤的。这事一连发生了三回,于是就报了案。 来了好些个警察,蹲守牛场里三天。 第三天夜里,睁大眼睛的警察们看见一个直立行走的毛茸茸生物,从气窗里面跳进了屋子里。那生物,便是今天说的狼人,它直立起来有一米八,一身黑毛,脑袋就是头狼狗,爪子尖利,一进了奶牛棚,所有的牛都被吓得趴到地上不动,那狼人就像菜市场买菜,挨个儿挑,选中一个,一口啃下去,牛便死了,它便喝血吃肉起来,安静得很。警察们一见肯定着急啦,便开枪捉它。这狼人被捉住了,但是警察却死了三个。 这件事情闹得挺轰动的,沸沸扬扬,后来上面花了好大力气才平息。 他讲完,试图把那狼人的凶狠模样再颠倒描述一遍,大家哈哈大笑,都不信,这故事编得太滥了,不听、不听。坐在前排的一个西川小伙也来凑趣,说他也讲一个,讲的是尸冢山的事情。说鬼故事全世界都有,在我国,哪里最多?数来数去,还是要论天府之国西川。为什么呢?因为死的人太多了,白骨累累。远的不说,单说近期两次:第一次是元末明初,南宋末年西川人口一千多万,经历元朝五十余年,到了1282年,就只剩下六十万人,余者全部死于战乱;第二次,经过明朝三百年的休养生息,明末时堪堪达到四百多万,结果经过历史书上鼓吹的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一番屠戮,尸横遍野,后来一统计,又只剩下四五十万人。 人死得太多,而且都是横死,很容易冤魂不散。 别的不谈,说酆都附近有一座山,无名,乡人叫做包坳子,1979年的时候那里修路,结果挖出三个万人坑来,多少人,不知道,反正是漫山遍野的白骨头,野狗叼得眼睛都红了,当时也没有个有道行的人主持,结果这些鬼魂就不得安宁了,闹鬼,直到现在,但凡过去那里办事旅游的人,路过都要找熟人带路,还要佩戴青城山求下来的符包,不然就鬼打墙,或者遇鬼缠身,阴灵不断……你们莫笑,谁有胆子就去试试,包中,到现在,死于鬼打墙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 七嘴八舌,大家都谈起自己身边的灵异之事,我笑呵呵地听着,也不知真假。 对面那个叫古丽丽的女孩子去倒水泡面吃,杂毛小道就没心思跟路人脸的秦雯热乎了,翻包找水喝。秦雯并没有觉察,笑呵呵地问杂毛小道,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道长,你真的是修道之人啊?你现在是练气还是筑基? 杂毛小道被这话呛了一大口,没听明白,秦雯兴奋地说,她听说修道的人分为五个层次,分别是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每一层有十级,敢问道长是第几层第几级? 杂毛小道脸发黑,吭吭哧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孩子脑门被夹了吗? 这时古丽丽回来了,端着两碗康师傅,热情地招呼我们,要不要吃?她们包里还有。我们摇头,说一会儿去餐车吃吧。古丽丽和秦雯两人便吃起来,吃完之后她又去丢垃圾,再次回来时,小脸煞白。我们都问怎么啦、怎么啦?她一下子就哭了,说她的钱包丢了。她一转身,我们看见她那红色的羽绒服侧里,被用锋利的刀子给划拉了个口子,露出白白的羽绒来。 这钱是她的学费和生活费,看穿着,古丽丽并不是一个家境情况很好的学生,一件红色羽绒服,都是前几年的款式,色都洗得淡了。她一直哭,说刚刚还在的,怎么就丢了呢?我们问刚才是什么时候,她哭着说肯定是她去泡面的时候丢的。我们都好言安慰,然后又叫这个车厢的人不要动。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乘警过了十分钟才过来,睡眼惺忪。听了古丽丽的话语,他大声喊了几句自己交出来啊?没人搭理,这里又这么拥挤,一个个排查也不现实。 他也无奈,只想叫古丽丽做份口供,备案了事。 古丽丽哪肯依,她说这是她那老父亲去年冬天,在乡里面的矿场上日日砸石头挣来的血汗钱,没了,就没有第二份学费,不能上学,她就只有跳河了。她哭得梨花带雨,旁边几个侃大山的爷们也在叹气,劝她:春节期间,人多,贼就多,一伙一伙的,成群结队,这些缺了良心的狗玩意儿,偷了东西,直乐呵呢,哪里会还你;要钱多,下一站就下车,钱少,再干几票呗! 他们这么说,让我想起了《天下无贼》,古丽丽哭得更凶了! 杂毛小道刚刚发了点皮肉财,人也爽气,问丢了多少?女孩说五千,他豪气大发,说无妨,这点钱算啥子,莫哭莫哭,他来给!说完他去翻随身的百宝囊。我心中一动,拦住了他,说先别在这里充大老爷,等等,我倒是有办法的。 我这一说,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第七卷·第六章 小道返家,近乡情怯 ·第六章· 小道返家,近乡情怯 时间过了二十来分钟,车厢里人又这么多,这趟车,还没个监控录像,所有人都看着我,怎么破? 我说我来试试吧,于是联系正在睡觉的肥虫子,喊它起床,然后叫古丽丽把羽绒服内兜翻出来,给我闻闻。旁边的那个岳阳的汉子笑,嘀咕说这大妹子丢了钱,他还在这里瞎闻,占便宜。他这么说,却是一脸的羡慕,恨不得自己也凑上来嗅一口。古丽丽有些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但是又生出希望,便让我闻。 还别说,这味道很香,是女孩子怀里的那种香味,淡淡的,兜里面没有皮革的味道,我问丢的钱包是布的啊? 她惊喜地点头,说是啊,是布的,她妈妈给缝的。 旁边的乘警也一脸惊奇地看着我,说这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啊……他话说一半打住了,知道得罪人,讪讪地笑,问接下来呢?我说我走一圈看看。坐过火车硬座车厢的人或许都知道,那里面哪能有什么好味道?脚臭、屁臭、与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加上过道飘来的二手烟,浑浊的空气只会让人心口发闷,想要闻出个啥来,简直是在做梦。 好在我有金蚕蛊。 又来了几个列车工作人员,与乘警跟着我,我一路走去,穿过了两节车厢,一直来到了第七节中段一伙在斗地主的男人面前。这是六个人,全部挤坐在一起,车厢里闷热酸臭,他们便穿得少,除了里间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外,其余的都只穿着衬衫或长袖t恤,有个矮个子脖子上还有刺青,是个粗糙的狼头。 好几个人,看眉目,都有些不善,凶神恶煞的。 我来到他们面前,站定。一个年轻人嫌我碍事,便骂我,看什么看?滚开去,小心削死你。里面那个中年男子倒是个稳重点的人,见到乘警也在,便站起身来,说警官,我们只是玩玩而已,没赌博啊?乘警疑惑地看着我,而我则指着冲我嚷的这梳着小辫子的年轻人说道:“应该就是他啦。” 乘警和跟过来的古丽丽、杂毛小道以及一群酱油党,全部都疑惑地看着我和他,不确定我是不是在开玩笑。我们这一群人围上来,小辫子立刻就火了,站起来,一下子就揪住我的衣领,大吼,说这怎么个意思这是?老子好好打个牌,想搞啥子?什么就是我,想死是吧? 这种情况,若是一年前我碰到,定然是害怕极了。 为什么?大家知道,若论哪里小偷最多,莫过于火车站,因为这里流动人口多,人多就乱,报案处理比较复杂,旅客也匆忙,所以好偷;除此之外,火车上的偷儿也多,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流窜,而且还是团伙。人多力量大,小偷们都是成群结伙出动,这样子以防被抓的时候一个人太被动了,而且还能够威慑胆小的群众,不好惹。看这六个人,必定是一伙的,他们要闹将起来,我以前定是抓瞎的。 但是如今,我却不怕。 轻松地将小辫子的手推开,我一个擒拿,便将他摁倒在地,然后搜,一下子就从他的内衣兜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碎布缝合的小包包,里面一沓钱。古丽丽很激动,说是她的,是她的。而我摔小辫子的时候,他的同伴全部都站了起来,瞪着眼,几个人都撸起袖子,乘警大声喝问:干什么,干什么!那个中年人拦住了同伴,朝地上的那个小辫子大声骂,说瞎了眼了,居然交了这么一个朋友,还偷东西?呸! 乘警把小辫子铐了起来,吩咐同伴将这几个也看住。那个中年人赔笑,说跟这个家伙也是刚刚认识的,只是刚刚打牌,便熟了。我把布包递给古丽丽,并嘱咐她把钱拿好,现在用网上银行转账多方便,为什么一定要在身上带这么多钱呢?活该遭人惦记。 事情既了,不理这边首尾,我和杂毛小道在众人的鼓掌声中,返回了车厢。 秦雯帮我们看着行李,一直不敢离开,问古丽丽呢?我们说东西找到了,古丽丽可能要做一下笔录。秦雯很高兴,说古丽丽家里情况很不好,这钱能找回最好――哎,真的是用鼻子闻出来的啊?旁边几个摆古侃故事的汉子也好奇,说真是奇了,以后倒是又有故事讲了,怎么回事?我推说自己是一个闻香师,所以对味道特别敏感。旁人都啧啧称奇,惊叹。 秦雯说去看看古丽丽,让我们照看一下行李,我点头答应,她便离开。 没两分钟,我们对面的座位上,便坐下来一个男人。 他是个秃顶吊眉毛,岁数约摸五十,眼睛红,厚嘴唇,一身干部装。他先是以“我可以坐这里么”为开场白,然后与我们攀谈起来。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一个博物馆的副研究员,平日里喜爱玄学,对山、医、命、卜、相,都略懂一二,他见我二位,相貌清奇,行为旷达,是有道之士,忍不住心中的喜爱,所以过来结识一番,交个朋友。 杂毛小道说哪里哪里,他也只是略知一二,不过既有同道中人,便聊聊,互通有无,出门在外,稀罕的就是“朋友”二字。我也笑,说洗耳恭听。 这秃头儿叫做李汤成,既然是在博物馆工作,便也是有些学识的,谈玄学、谈史料、谈古董,引经据典,随手拈来,听得我是一阵点头,敬佩不已。二十分钟后,两个女孩子回来了,他才凑近来问:“与两位小友相谈甚欢,只是在下有一个疑问:为何陆左你浑身有股淡淡的檀香味?这是功德佛法香,还是另有缘由?” 他这么一说,我们便都感觉到他前面所说的都是屁话,单单这一句才是重心所在。 不过能够看出我身上的不同,倒也是有些本事呢。 我笑,说是其他原因,我是旁门左道之辈,不敢硬与那檀香功德佛家牵连,只怕会折寿。他摆手,说切莫妄自菲薄,他熟读《梅花易数》《大六壬全书》,对相术略有研究,但是并不透彻,今天也是有缘,他看我这面相,是善良、有大福缘之人,然而这半生恐怕会蹉跎辗转,磨难甚多啊……杂毛小道“呸”了一声,说有他罩着,怎么会有这落魄?他老萧是谁?他可是熟读半章《金篆玉函》的角色,区区命数,翻手即改之。 我暗笑,这家伙又吹牛了,然而那李汤成却大惊失色,问杂毛小道可真有《金篆玉函》?萧克明含笑不语,做神秘状,掐指一算,说你别装了,什么博物馆副研究员,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也不揭穿你,真诚一点会死啊?李汤成听完这话脸色数变,站起来长揖到地,说见识了,日后有缘,定当讨教。 他不理旁边的两个女孩子,转身就走了。 我问这人到底干吗的?杂毛小道深吸一口气,说你不是闻香师吗?一股子土腥味闻不出来? 古丽丽和秦雯坐下来,连连向我们道谢,我们摆手推辞,说不妨事,不妨事。 火车足足行了一整天,不断有人上下车,那两个女孩子也走了,上来一对年轻夫妇。那个山鲁的商人还找杂毛小道要了联系方式,说觉得这位是大师,以后有事联络。中间那个李汤成再也没来过,不知道是不是被杂毛小道的一番言语给镇住了,不敢来惹。一天一夜,窗外的景物飞掠,行过小半个中国,越往北,越冷,明暗交替,我和杂毛小道说累了,便闭目睡,右手捂着胸前的槐木牌,紧紧地。 我可爱的朵朵,我一定要把你恢复回来,等着我。 到了金陵火车站,我们出站之后,杂毛小道驾轻就熟地带我出了广场往左走,在东边的站台上坐309路公交车,到了长途客运站,买了票,直达句容市。许是近乡情怯,杂毛小道情绪并不高,恹恹地不想说话。我听着车里面这些人说起的金陵话,好听,但是理解起来却很困难。我长期在南方、西南一带活动,川湘黔地、南方省的方言都听惯了,乍一听这些话语,感觉到一股陌生。 六朝古都,这是一个让我有一种疏离感的地方,对于北方人来说,这是南方,对于像我这种南端来的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下了长途车,已是傍晚时分,夜幕爬上来,寒冷,杂毛小道在站台旁徘徊了很久,不知道何去何从。我没说话,背着包静静地等着。 据他说,他已经有八年没有回家了。 据他说,他跟家里人已经闹崩过了。 只是为了朵朵,他需要回来。 他的家人,可是能够制作出我闻所未闻的“血牛本命玉”的世族子弟,道家玄藏的正统传承者。而那天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我甚至愿意相信他果真就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陶晋鸿的真传弟子――当然,他也许只是个被逐出门墙的弃徒。他犹豫了好久,看着紧紧捂着胸口槐木牌的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招来一辆出租车,说了一个地址,然后便带着我上了车。 如此又是行了一个多钟头。 城市越来越远,建筑物逐渐稀疏,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庄稼来。最后,出租车开进了一个河边的村庄,来到一家青瓦灰墙的大宅面前停下。付完钱,我们来到这家宅院的门外。这大门上有明镜高悬,红布环绕,杂毛小道深呼吸,然后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在后面的我看见他腿肚子都在打颤。 “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七卷·第七章 虎皮猫大人 ·第七章· 虎皮猫大人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眉目脸型,跟杂毛小道有着七分神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眉宇间有着一股子凛然的正气,器宇轩昂,眼睛亮,没有杂毛小道这般猥琐。见到了杂毛小道,他先是一愣,之后仿佛美国人看见了大熊猫,紧紧抓住了杂毛小道的衣袖,然后朝屋子里面使劲儿喊:“爷爷、奶奶,爸、妈,小妹,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快来啊!大哥回来了!” 他是如此激动,又笑又跳,然后紧紧地抱着杂毛小道,口里喊:大哥,大哥! 杂毛小道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没一会儿,门口就围了好几个人过来,都是女人,有喊哥的、有喊大哥的、有喊表哥的,从院子西边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女人,约摸五十岁,面色愁苦,口中大喊着“我儿”“我儿”,一下子扑到了杂毛小道怀中,杂毛小道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家伙,一下子就跪在了这个女人的身前,大声哭嚎,说妈,儿子不孝啊…… 我背着包在一旁,看着这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没说话,发现从西屋又走出了三个神情严肃的男人来,一个鹤发童颜,颔下白胡须飘逸,一个长相敦实,粗手粗脚,还有一个是年轻人,面如冠玉,眉锋上扬,眼神锐利如刀。我能够猜到前两者定是杂毛小道的爷爷、父亲,只是旁边那个大帅哥,倒是不知晓。 “你这个孽畜,一走八年,倒还知道回来!” 白头发老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杂毛小道,冷冷地哼着。杂毛小道看见了他,浑身一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纳头便拜,只是哭泣,也不说话。从我这个角度看,他背部一抽一抽的,屁股儿颤。过了一会儿,气氛被渲染得悲情,他抬起头来,说爷爷,我之所以被师傅逐出门墙,主要也不是我的原因。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不敢归家,也是因为铁齿神算刘的一句话,为了给家人避祸,才至于如此。还请爷爷和父亲大人,谅解我的一片痴心啊…… 他哭得伤心,那悲恸简直可以媲美尔康。言语里信息量太大,倒是让我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迷惑不已――这个家伙,倒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他爷爷听到了这句话,脸色数变,看这地上趴着哭泣的大孙子,长叹了一口气。他说那件事情,不管怪不怪你,都已经过去八年了,计较起来,终究是我欠他陶晋鸿的,黄山龙蟒一事,死的是他孙女,但是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事情是非曲直,只有问那在幽府的小倩了……反正有我在一天,他老陶便不能怎么样萧家。唉,不说了,你奶奶病了很久了,你来得正好,去见见她吧,也没几天了。 杂毛小道浑身一震,抬起头来,问在哪里。 他弟弟立刻领着他往西厢屋走去,他爷爷看着站在门口的我,仔细打量我胸口的槐木牌和眉宇之间,问小友是……?我说我是萧克明在南方的朋友,叫陆左,最近发生了一点儿事情,便一同前来拜访。他颔首,说今天有事,明天再详谈吧,便让那个英俊的男子陪着我去客厅中歇着,其他人都转向了西厢屋。 家人有病,且在弥留之际,我自然不指望他们有闲情招待我,便在这男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客厅中安坐。那男子叫做周林,是杂毛小道的表弟,他陪我坐下,没聊几句,便直接问我,是不是蛊师? 我吃惊,问周林是怎么看出来的? 周林得意地说他自小便熟识玄学五术,特别是其中的“相”,他更是略有心得,只一观,便是八九不离十。我任由他吹,点头,露出一副崇拜的表情。如此聊了大半个小时,我坐了一天车,肚子空落落的,咕咕响得难受,他只当没听见,拉着我说起他的光荣历史,也不多,譬如给某位达官贵人算命,一语中的,然后人家便以礼相待,排场极大,又譬如……他吹得爽利,又想起来问我养的什么蛊? 十一种蛊里头,都会下哪一种? 这么问,我便有些不爽了,这种私人的东西,哪里适合与这种见过一次面的人,交流沟通?我只是推脱,他也不细问,微笑着,又讲了些其他,说他这大表哥,倒是有八年没见了,样子变得可真大。我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家里,一直不肯归?他摇头说不知道,这里面必是有些缘由,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我发现杂毛小道家里的人,别人不说,这个周林倒是和他一脉相传,嘴皮子厉害得很。 这时前面有人叫他,他答应了一声,然后跟我说离开一会儿,便走了。 没人看着我,我闲着无事,打量起杂毛小道家里的客厅来。这是一个老派些的家庭,屋里面的家具装饰,让我有一种穿越民国的感觉。正看着,从屋外面飞来一只鸟儿,黄绿色的羽毛鲜艳,虎纹,金刚喙,翅膀一展几十公分,肥母鸡一样。它飞一圈,停在了茶几上,眼睛呈浅黄色,中间是黑的,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它瞪我,我就看它,咕咕……我奇怪,说这谁的鸟儿,也不搞个笼子关着? 接着发生了一件让我菊花立刻一紧的事情――它说话了。 我一下子就懵了――这辈子我除了看好莱坞电影的时候,看见过动物说话,再也想不到这世界上居然还真实存在着能够开口的动物――虽然,这个肥母鸡一样的家伙,就是个鹦鹉。它是这样说的:“我不叫鸟儿,请叫我大人,虎皮猫大人,小子!”看着这花头花脸的肥鹦鹉,一本正经地跟我讲话,我好久才缓过神来,便问虎皮猫大人,你是谁的鸟儿?――我也是开玩笑,谁指望一只靠“条件反射”说几句话的鸟儿,能够跟你玩对答游戏? 没曾想,它居然开口说道:“小子,我谁的鸟儿都不是,我就是我,虎皮猫大人!” 这会儿我终于明白了,这个肥母鸡原来真的能够听懂人言,可以说话。我仔细观察,发现它就是个虎皮鹦鹉,所谓猫大人,不知道出典何处,是何缘故。我惊讶过后,回过神来,便耐着心跟它聊天,它也健谈,不断地聒噪,讲完自己有多么英明神武、神骏非凡之后,开始对我盘根问底,不时地嗅我,说我身上有股阴神的味道。 它这问法,跟周林一个鸟样。 我问虎皮猫大人,你也懂阴神阳神? 它傲然地昂起头,问我知道它是谁不?我摇头表示毫不知晓,它又问我幽府是什么知道不?我说我懂一点儿。它飞过我头上,扑腾着翅膀,说就懂一点儿?爷去过那里! 说完这话,它便飞了出去。 我心中震撼,不常听杂毛小道说起自己家的事情,但是他说要让朵朵出现,最好还是找他家人问问。他是个半吊子我已然知晓,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然而此番一看,心中震惊莫名――我眼拙,对他这些家人倒是看不出个好赖来,但是,就光这个黄绿色肥鹦鹉的一番话语,便足以把我给镇住! 听说过“走阴”的人,但是却没听说过“走阴”的鸟儿。 况且,走阴的人大都只去过一个叫做“房子”的地方,仅仅只是幽府的交界;而这鸟儿,居然还去过幽府――什么是幽府?那可是鬼魂们去的世界,活人去了,难有几个能够回来,能回来的,那都是非常厉害的角色,比如耶稣。所谓鬼,便是有的人死了眷恋尘世不走,不肯去幽府,于是灵魂便成了鬼。 这肥母鸡一般的鸟儿,果真是厉害,难怪能够口吐人言。 我诚惶诚恐地坐了一会儿,也不清楚杂毛小道是怎么跟家人叙旧的,或者商议些什么,只是觉得肚子咕嘟咕嘟地叫唤着。这时进来了一个软妹子,长相清秀,她过来问我,陆左,去吃点夜宵吧?我顿时泪流满面,站起身来跟着她出去。来到厨房,我坐在饭桌前,她弄了一会儿,端了一碗茶泡饭、一小碟肴肉到我前面,笑着说来得太晚,没时间,刚刚听他大哥说我还没有吃饭,于是就草草弄了一些,不要嫌弃。 我也是饿了,哪里会计较这些,先是感谢一番,便拿起筷子吃。这夜宵倒也清淡,不过合胃口,吃得舒服。她自我介绍,说是杂毛小道的小妹,今年十八岁,叫萧克霞。我们聊了一会儿,知道了杂毛小道家中人口也多,有两个叔叔一个大伯,还有两个姑姑,一个嫁了人,一个入山修行,有个二爷爷,早年间死了。她对杂毛小道的现在也很好奇,问东问西,我尽拣一些漂亮话说,不敢揭他的丑。 吃完饭,意犹未尽,可惜没了。萧克霞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让我歇息。 第二天清早,我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推窗看,只见好几个人在做早课,有五禽戏的、有吐纳的、也有跳禹步的,里面我认识杂毛小道的大表弟周林,正盘腿坐在一侧,对着一斗米念咒。门被推开,杂毛小道出现,他让我跟他走,去见见他爷爷和父亲。 我跟着他,来到一个堂屋,只见他爷爷、他父亲还有一个叔伯辈的男人(后经介绍是他三叔)都在,一一见礼之后坐了下来。 高人汇聚,我也不隐瞒,把我的情况,跟他们仔细讲来。 同地翻天的老太爷一样,老萧他爷爷也是要看现在的朵朵,才好决断。我讲明我的担忧,他说无妨,他自有办法。于是把门窗关上,在房间的四角都点燃檀香,插在米碗之上,我将心神沉入槐木牌中,念起了解封咒来。 第七卷·第八章 麒麟胎裂魂 ·第八章· 麒麟胎裂魂 随着我的念咒接近尾声,槐木牌越来越轻,忽然,一束红影从我胸口射出来,停留在空中。 她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却是那个小妖朵朵,我心中剧烈抽搐。 我家那个西瓜头朵朵,难道被这个小妖精给吞噬了吗? 这小妖朵朵是如此美丽妖艳,连老萧他爷爷都愣了一会儿神,然后问我,这就是我口中的小鬼?不像啊?小妖朵朵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视线环视一周,然后落在了我的脖子上,不理杂毛小道的家人,磨着牙说:“怎么又找了一些老家伙来对付我?他们太老了,肉也是臭的,就你干净一点儿,我来吃你吧,别动哦,我好久没有吃人肉了……” 她飞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脖子,张开小嘴就要咬,我伸出手一把抓住她小一号的身体,轻,软软的,皮肤像婴儿,温热。 她被我的“诅咒之手”捉住,动弹不得,便使劲晃,大声叫,力气大得出奇。 老萧他爷爷啧啧称奇,说真是奇怪了,这可不是小鬼,这是鬼妖啊! “鬼妖”这个词,我是第二次听说,头次是听巴颂说起,他当时也是十分惊讶,垂涎不已。见我疑惑,老萧他爷爷便跟我解释,说这鬼妖,出现得少,但也有,每一个莫不是强横一方之辈。我们知道,这鬼便是鬼,是人死后的灵魂所化,而妖,则是非人类的智慧生物的总称,两者千差万别,本来就联系不到一起。 所以,鬼妖的由来也奇怪,都是机缘巧合,各种微乎其微的概率碰撞成就的,珍稀得很。你这只鬼妖,刚刚成型,还没有成长,本能强过于理智,所以恶,所以凶,所以想吃人肉。我这里正好有先祖传下来的“缚妖咒”一篇,你既然是小明的朋友,便拿去,好好管束镇压才是。 我着急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管束这小妖精,我要是的朵朵,我亲爱的朵朵宝贝。杂毛小道不待我说起,问他爷爷,说招回这融合妖气的地魂之前,那个灵体怎么办?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想要她回来,而不是说想要这个小美女、小波霸。 他爷爷吃惊,浑浊的眼睛凝着神,看大吵大闹的小妖朵朵,一会儿后,他一拍大腿,说奇了,奇了,都说同一肉身中共两个灵魂,便是奇事;这同一个灵体里面共两个意识,简直就是奇迹啊!你们说得没错,之前那个主体意识还在,不过在沉眠,被欺负了,像风中的火烛,随时可能熄灭。也无妨,那个魂魄太弱小,没多大用场,熄灭了就熄灭了,我传你那法,好好带这个便是。 我插言说不行,坚决不行,我不要这个小妖精,我只要朵朵,以前的乖娃娃朵朵。 他看着我,很稀奇,说放着一个强大的鬼妖不养,你倒是想弄一个普通的鬼娃娃?虽然那个小姑娘是个福娃娃,但是并不珍贵,对你只能带来些福运,远远不如这个鬼妖来得直观自然,你倒是想好了?头脑没有不清醒吧?他和老萧他父亲、他叔都奇怪地看着我,就像看一个在奔驰和皮卡之间毫不犹豫选择皮卡的蠢货。 我明白他们的惊讶,或许从实用角度来说,小妖朵朵似乎更合乎我的利益些,但是我和朵朵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小鬼与养鬼人之间的关系。 或许最初,我只是像收留一只可怜的流浪狗、流浪猫一般,把她收养着,也不尽心,还老欺负她,然而日子久了,朵朵的天真、善良、可爱、勤快以及偶尔的一点儿小孩子脾气,便逐渐地一点点地感染到了我,感情就像发酵的美酒,不知什么时候,我就醉了,舍不得了,多么可爱的小家伙,我怎么舍得离开她?时至如今,不仅仅是她依赖我,我,也实在是离不开她了。 朵朵沉睡的这些日子里,我没有一天不在心忧,没有一天不在着急。 在这个人情味越来越淡薄的社会里,朵朵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是照射进我心中的一米阳光。所有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使得烦恼就像春天疯长的野草,但是有朵朵在,我心里便是暖的,人也是积极乐观的。 我改变了她,她也改变了我。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唯有杂毛小道一个人,十分理解我。这也自然,但凡见过朵朵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她的善良可爱所感染,她便是一道沁人心田的清流,洗涤着俗世中所有的灰尘,怎么能够让人不喜爱呢? 见我如此执着,老萧他爷爷沉默了,眉头都皱了起来。 气氛顿时沉重了起来,他父亲和他叔叔低声交换着意见,我听不清楚,但是看他们的表情,显然很不解,也很为难。过了一会儿,沉吟了许久的老萧他爷爷,摸了摸颌下的白色胡须,说这世上,办法总比困难多,所以办法倒是有,不过也很艰难,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这大毅力,去完成。 我大喜,说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便是死,都一定要把它做成功的。 他摇了摇头,说你这个小家伙真的固执,好端端的近路不走,偏偏喜欢走歪路,让人好生不解。他说既如此,那么他就好好说道说道。类似这种情况,罕见,但也不是说没有。家中所传的书籍记载,明朝年间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两魂同一灵体。暂时的,可以由他传一份“缚妖咒”,约束这小家伙,然后让它与原来的意识共存,否则灰飞烟灭;两虎相争,终有一伤,伤的必是弱者,你有那楚南白莲教的一卷《鬼道真解》,是极幸运之事,可以给你的小鬼练;但是,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事,若想圆满解决问题,还需要裂魂。 我不懂,问什么是裂魂? 他说常有双胞胎生出来,两个脑袋,但是身体却是连在一起的,这便需要动手术,将其分离,不然长此以往,必死无疑。灵魂也一样,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每一个意识都有自己独有的印记,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两者若长期紧密联系在一起,必然相互影响,达成一致,这会有两个结果,一是同化,二是相互抵消,最后磁场消失,了无痕迹,便死了――这一过程,短则数月,多则几年,必会发生。所谓裂魂,便是将这两个意识分割开来,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牵扯,这样子才能够长久。 我一听他这话,果然凶险,时间又短促,顿时急了,忙问如何裂魂呢? 老萧他爷爷摇了摇头,说玄学五门,山、医、命、卜、相,他们这一脉只精修山、相,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裂魂一道,论起来还是茅山宗最精通,我与茅山宗的陶晋鸿本是莫逆之交,原本推荐你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惜当年出了一些变故,小明鲁莽,导致他孙女香消玉殒,而且还害得他闭关山中,八年没有出世,现在也求他不得。不过听说这世间有一奇物,名曰“麒麟胎”,这是一种灵质软性玉石,能够寄托意识,转而化为胎盘,孕育妖身,最适合这妖物寄托,解脱你的小鬼灵体。 我眉头蹙起,都说了是传说之物了,天下之大,我去哪里找寻才好。 不过事已至此,总归是有了个方向,此间没有路,自然别的地方也可以找寻,我鞠躬,一再拜谢。老萧他爷爷说不用客气,既然是小明的朋友,便无须客气。他当着小妖朵朵的面,传授我一遍“缚妖咒”,我一一学习,咒法、唱腔、语速……我学来,凝神闭气,然后念,没念两轮,那被我抓在手中的小妖朵朵就哭泣,又是闹又是叫,痛苦不已,不一会,灵体都缩了一圈。 莫名地,我突然想到了《西游记》中唐僧念的紧箍咒,莫非与这缚妖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心中叹,说不定那吴承恩,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玄门中事,要不然,哪能够写得出如此鸿篇巨制? 小妖朵朵被我的缚妖咒折磨得奄奄一息之后,终于妥协了,垂头丧气,哭着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说刚才我与老太爷的对话,你也是听到了的,你既然已经成型,我们也便不好抹杀你,但是朵朵何其无辜,若是被你这意识给泯灭了,我宁愿将你也一起毁灭掉。朵朵与我已经有了心灵印记,你与她同源,便也逃脱不了我的手掌,若是乖巧,便让朵朵回来,我自留你一命,若是强占朵朵的灵体,磨灭她的意识,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直接抹杀算了。 她不愿,说她好不容易活过来,又要天天沉眠,那还不如死去。哼,要是这样,你只管念咒,念死算了。 我看着手中这个一米高的小狐媚子,说你要怎么样? 她眼波流转,明亮的眼睛犹如璀璨的繁星宇宙,看着我,说一半一半,顶多她和那个呆妹子,各自出现半天,这是底线,不然没得谈。她倒是直接,也是傻妞一个。虽然需要忍受这小妖精,但是一想到立刻就能够再见到朵朵,我心里面立刻兴奋极了,觉得这么些天来的奔波,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忙不迭地答应。她撅着粉嫩的红唇,嘟嘴抱怨,说人家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真是的,哼! 我不理她的诱惑,催促她赶紧走,她幽怨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摸着胡子的老萧他爷爷,啐一口,说管闲事的死老头,呸,有机会一定要吃了你的肉肉,哼!臭的也要吃。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接着,她的灵体开始变化了,下巴开始变圆,胸变平,脸上的肉也多了起来,头发变成了齐刘海,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伸出肉乎乎的双手抱我,叫着陆左、陆左…… 我紧紧抱住了这孩子,多久了,我们又一次见面了。 恍如隔世。 第七卷·第九章 金篆玉函,授自鸟口 ·第九章· 金篆玉函,授自鸟口 我有太久没有见到朵朵了,一下子喜极而泣,高兴得不行。 朵朵伸手去揩我流下来的泪水,问我怎么了?我高兴地笑,说没事没事,只是眼睛里进了灰,小宝贝,真的好想你啊。她贴着我的胸口,说她也是。杂毛小道凑上来,嬉皮笑脸地说朵朵,干爹在这里呢,怎么也不叫我呢?朵朵回过头来看他,努力回想,然后用手刮着脸,说羞羞,谁是你的干女儿,不要脸。 杂毛小道一脸尴尬,很受伤的表情,而我则哈哈大笑。 见朵朵能够回来了,我也不急着跟她说话,领着她见过在场的各位,她倒也乖,挨个叫太爷爷、爷爷、叔爷爷,几个老家伙听到了,老怀大慰,喜笑颜开。老萧他小叔说我养这小鬼,倒是个异数,乖,也养得有法门,不像其他的人一样,只是为了利益,养得阴气森森的,到最后还祸及主人,这招回了地魂,也会开口说话了,日后倒也是个厉害角色呢。 正说着,门被突然推开,老萧他妹哭喊着跑进来,说奶奶快不行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爷爷哆嗦着嘴唇,说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不应该啊?他们都不作停留,全部涌出门去,我想跟着,但是杂毛小道拦住了我,说不用,那里没我的事,先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他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坐回原来的座位上,刚刚见到朵朵的兴奋心情,一下子就被冲淡了许多。说实话,时至如今我都没有见过那个老太太,什么样子、年岁多大、生了什么病,都不知晓。仅仅知道她已经不行了,而今又要去世了。朵朵见我不说话,便到了我的后面,捏肩膀,轻轻地一捶一捶,乖巧得很。 金蚕蛊显然是闻到了朵朵的气息,倏地飞了出来,亲昵地飞舞,然后附在了朵朵光滑可爱的脸蛋上,兴奋,吱吱地叫唤。两个小家伙久别重逢,自然是开心得要命,朵朵也不捶背伺候我了,跳下地来,然后两个小家伙便一直追逐着,又蹦又跳,欢乐极了。 我心情多少好了一些,长舒了一口气。前路漫漫,但是为了这两个小东西,我再累,又何妨呢? 正玩着,打门口扑腾出一个肥鹦鹉来,我一看,是昨日见的那个虎皮猫大人,只见它飞过来,双爪锐利,朝金蚕蛊抓去。嘿,这扁毛畜生,它吃虫,但是真以为金蚕蛊是普通的虫子吗?果然,金蚕蛊一待它出现,便立刻警觉,像子弹一样,嗖地一下,飞到了房梁上,然后用发亮的黑豆眼睛,瞪这肥鸟儿。 朵朵被吓了一跳,一溜烟跑到我背后,拉着我的衣角,有些胆小地看着这不速之客。 嘎嘎……虎皮猫大声笑,说多么美味的虫子啊,它一辈子都没有闻到过,真香,要是能够油炸一下,酥了更好吃。不过,吃生的也不错,学学小日本,营养。说完,它扑腾着翅膀,朝金蚕蛊飞去。 我曾听闻,金蚕蛊不但怕矮骡子,还怕养了几年以上、红冠黄爪的大公鸡,心想这虎皮鹦鹉,个儿倒是跟只肥母鸡似的,又是杂毛小道家中养的,厉害着呢,怕是能够克金蚕蛊吧?正担忧着,两者已经打成一团,果然,这肥鸟儿确实不怕金蚕蛊的毒。这是八路军游击队与小鬼子正规师团的战斗,一个胜在灵活机动,一个却是实力明显,拼斗了几个回合,金蚕蛊吱吱叫,到处跑。 一个是我的命根子,一个是老萧家的鸟儿,谁吃了亏,我都为难。 不过我还是拉了偏架,抽个准,一个箭步上去逮住肥鸟儿的漂亮羽毛,拿在手里,劝它先别妄动,这肥虫子是我的本命蛊,你两个都是肥胖界的难兄难弟,相煎何太急?它大骂,麻辣隔壁,各种难听的话语不要钱地泼出来。很难想象一个鹦鹉脑袋里,能够积累这么多肮脏的词汇,最后丫居然还骂出了“shit”这样的外国话来。 不过我紧紧揪着它,撸着毛,它也动弹不得,只好讪笑着说是开玩笑的,嘿嘿,怎么还认起真来,真不爽利。 我看着它骨碌骨碌乱转的贼眼睛,就好笑,这鸟儿,都成精了。 我跟它说好不追我家小虫虫了,然后放开它。 它飞到刚才老太爷坐的位置,黄绿色的嘴喙叼着桌子上茶盏里的冷茶叶,吃了几片,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小子倒是个奇妙人儿,养了一只王冠金蚕蛊,还养了一只新生的鬼妖,倒是和我之前的主人有得一拼――当然,比起他来,你还差好大一截,因为,他毕竟养了我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虎皮猫大人。 我疑问,以前的主人? 它说那人是个养鸡专业户,运气好,不但养了它,而且还养了一个黄金鼠。不过不识货,后来被萧家给买了下来,帮它点醒了神志。我问它什么是神志?它摇头不答,又吃了几片茶叶,然后望向朵朵,鸟眼发亮,说哇,小萝莉,俺最喜欢,过来,过来,陪哥哥玩儿…… 我呸了它一口,拉着朵朵躲一边,不听这流氓鸟调戏。 它鼓动翅膀,嘎嘎嘎,说我还不好好讨好它?不然一年之内,必遭劫难,大劫,到时候去了幽府,才知道人间美好。我给它比了一个中指,鄙视它的威胁,一个鸟儿,还能够翻出什么风浪?虎皮猫大人自找没趣,又去逗弄金蚕蛊,我本以为两者又要闹将起来,没曾想这肥虫子也够没心没肺的,居然不一会儿,跟着肥鸟儿玩到了一起来。 不长记性的蠢东西! 我坐在房间里一会儿,一直没人招呼。到了中午,才知道萧克明他奶奶已然去世了,享年八十二岁。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悲伤凝重起来,不断地传来女人的哭声。老萧他爷爷一下子就老了几岁,脸灰白,额头皱纹多了好多道。想想也是,不管学艺多精,人总是敌不过岁月的摧残,尘归尘、土归土,古今多少仁人志士想长生,可有几人得到解脱? 悲痛总是只能沉浸在心里,死人了,便要操办丧事。 几个老人岁数也大了,除了主持大局,剩下的杂事便由小辈来做。我适逢其会,也需要帮忙搭把手,跑前跑后,顾不得朵朵和肥虫子两个小家伙,跟着我也气闷,便把他俩留在房间里,自己玩。发讣告、召集亲朋好友、采购食材和丧事用具、买棺材、扎花圈,请戏台班子……这些事情繁琐,事无巨细,都需要人来操持。 萧家在本地也算得上富裕之家,老萧又把从段叔那里弄到的补偿金全部都贴了出来,要为自己奶奶办一场隆重的丧礼,规格高,事情就更多了。因为是冬天,苏南这边农村的规矩,是第三天才下葬,因此倒是一直都有得忙。 萧家的亲戚朋友很多,特别是第三日,酒席间还来了很多穿道袍的,单开几桌,据乡人说是茅山上下来的。 其实我对这些茅山道士一直很好奇,民间流传的茅山道士,其实并非都是在茅山上修行的,而是把大部分捉妖弄鬼的道士都统称为茅山道士,是个总的称呼。正如“天下武功出少林”一样,几乎所有“有几手”的游方道士,都打茅山旗号招牌。我了解过,其实这山顶上的掌教,也并不是杂毛小道他们口中的陶晋鸿,而是另有其人,其中的缘故,大约也是有些规避世人的眼光吧。 老萧他爷爷自老太太死后,便一直趺坐在棺材前,念经,超度老伴,一点儿都不理旁人。 我听老萧中间提及,他爷爷跟他奶奶,结婚超过六十年,几乎没怎么红过脸。他奶奶是那种很老实的农村妇女,因为他爷爷学道,不太擅长侍弄田地,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当年那个动荡年代,像牛一样撑起这个家,实在不易。老爷子如此这般,倒是爱煞了自己的老伴。中间又听他父亲唠叨,说老萧他在外地工作的大伯赶回来了,可惜小叔年后去了鄂西保康,一直联络不上,灵前少一个孝子,老太太心难安息。 我也是忙糊涂了,到了下葬那一天,才偷偷找杂毛小道问起虎皮猫大人一事。 他惊讶地问我已经见过了这只肥鸟儿了? 我说是啊,现在不天天在房间里面陪朵朵、金蚕蛊玩儿么,有什么好吃惊的? 他表情凝重,说这鸟儿在他们家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来历神秘。一般的虎皮鹦鹉,活不过七八年,便死了。这只鸟儿,听说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依然活蹦乱跳。你既然知晓了,也不怕告诉你,这只鸟儿其实是个人!莫吃惊,它以前的确是个人,死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应该是个厉害角色,我之前说过,我读过半部《金篆玉函》,这半部,便是传自于它之口,你说厉害不厉害? 我问啥子叫做《金篆玉函》,有什么可牛“波伊”的? 他一脸惊异,说你不懂什么叫《金篆玉函》?这本奇书据说是黄帝留下来的秘籍,在中国的历史上依次被周朝姜太公、战国鬼谷子(王禅老祖)以及他徒弟苏秦、张仪、孙膑、庞涓所习,汉朝张良于黄石公处得秘籍、三国时代诸葛亮……宋朝朱熹、明朝刘基……个顶个都是一时之风流枭雄人物!这本书经过四千年的流传、散佚增删,又分为山、医、命、卜、相五术,这便是玄学之根本。 我惊讶,说是不是哦?这玩意儿,也太玄了吧!杂毛小道一副高人样,含笑不语。 办完丧事第二天,萧家接到了一个长途电话,电话里的那个女人焦急地通知了一个消息:萧应武在保康县西边的山林子里失踪了,这是第三天了。 这箫应武是何人?杂毛小道的小叔是也! 第八卷·第一章 密林迷踪 第八卷 耶朗祭殿 ·第一章· 密林迷踪 通常来说,玄门之中,有本事的人分三种传承。 一是名山大派,中原的各大道门,茅山、崂山、龙虎山、武当、正一教,佛教传承,藏传佛教等寺庙的和尚喇嘛,都是这一类,传承不断,高人辈出;一为师徒传带,这类一般都是风尘奇人,游走四方,见到资质不错的苗子,便收为徒弟;最后一种就是家族传承,血脉相连。 杂毛小道萧克明,属于第一种和最后一种的结合体,本是个很好的苗子,但是因为某些变故,流浪江湖。 而他小叔,则是属于家族传承这种。他这次去鄂西保康,是听朋友说那里的老林子里有几味极罕见的药草,而这几味偏偏是对他老娘的病症有治疗奇效,于是过完年便赶了过去,没成想不但没赶得及回来给老娘治病,反而折在了那个神秘的丛林中,没了音讯。他是一个大孝子,可惜老娘走的时候,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听到这消息,连整日里不说话的老爷子都被惊动了,立即召开了家庭会议。 经过一番商量,最终决定由老萧他三叔、他以及他表弟周林一同前往保康,去找寻他小叔。我左右无事,一时间也不知道那“麒麟胎”该去哪里找寻,萧家老爷子授予我缚妖诀,对我有恩,便决定一同前往。 等不及第二天,我们便借来了车子,连夜前往鄂西。 启程的时候,我带着朵朵和金蚕蛊一起,虎皮猫大人极为不舍,扑腾着翅膀要一同前往。这扁毛畜生在萧家一直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也少有人拂它的意,老爷子想了想,有它在一起照拂,寻找到小儿子的机会也大很多,颔首答应。这肥鸟便一下子钻进了车厢,在后排椅子后面找了个地方,盘起身子,悠哉悠哉地打起瞌睡来。 与他家人告别之后,我和杂毛小道坐在后排,聊起鄂西保康,都不由担心。 鄂西保康这个地方或许很多人并不熟悉,但是说起它的邻居――“神农架”,许多人就会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这个地方。不错,那里是中国内陆唯一保存完好的一片绿洲和世界中纬度地区唯一的一块绿色宝地。它拥有当今世界中纬度地区唯一保持完好的亚热带森林生态系统,林区层峦叠嶂,山形峭拔,地形复杂多样,密林中,不知道藏有多少的秘密和神秘传说。 我中间打了一个电话给顾宪雄顾老板,让他帮我找寻一种叫做“麒麟胎”的玉石。 这东西乳白温润,不经雕琢,天生自有麒麟像,电话那边的他十分为难,问不找十年还魂草了吗?我说也找,不过这麒麟胎最重要,如有,敬请帮我留意。他说好,他珠宝玉石行业的朋友也多,再说了,雪瑞她爸爸李家湖,本身就是做珠宝的,也可以帮忙打听打听。我说劳烦了,他沉吟着,说这都不算事,又提起上次说的那个远方亲戚,说现在闹鬼闹得很严重了,请了几个师傅都不行,能不能给他看看? 我有事求他,也不好推却,只说现在很忙,要去神农架呢,等忙完这阵子,再说。 挂了电话,杂毛小道问我是不是你顾哥家的远房亲戚那事? 我这才想起来,上次顾老板找我,我推给了他,之后的情况就不知晓了,便说是啊,上次你也没去?杂毛小道嘿嘿笑,他说你顾哥那亲戚是谁你知道吗?我摇头,说不知道,难道我认识? 他说还记得我们认识的时候,超度的那女鬼不?就是穿红衣服跳楼的那个!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起来了,那个女鬼还真是把我的魂儿都吓掉了,平生第一次吓尿裤子。不过最后也没闹得什么好,事情搞大了,便被我们收拾了,最后不但没有被超度,还被杂毛小道给生生打散灵体,烟消云散了。 我疑问,说他们之间……杂毛小道点头,暗笑说那女鬼,就是老顾的那个远方亲戚的二奶。 这世界还真的是实在太小了,处处有巧合啊。 我感叹,说那女鬼既然已经被打散了,那缠着他的是谁呢?杂毛小道耸耸肩膀,说他哪里知道,说不定就是一恶魄,挂念缠身,而且得了那病的人,身子虚,说不准就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谁知道? 眼前还有一个人要搭救呢,谁也没有心思牵扯一个千里之外、不相干的人,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吧。 一路行,我们轮流休息,换着开车,很快就来到了鄂西的保康县城。 我们找到了打电话的那个女人,她是萧应武的驴友,本来想一起进山的,可是到了这里就发起高烧,行动不得,便在医院住了几天,其他人第二天就进了山。结果一连三天过去,也没有见人影回来,所以十分担忧,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她便报了警,并且通知了各人的家人和朋友。 我们是第一批赶来的。 我们又一起找到了当地的有关部门,询问此事。他们说已经组织人员进行搜救,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保康往西便是神农架林区,那里的原始森林地形太复杂,山高林密,到处都是山洞和河谷沟子,如果去了那里,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说了好久,我们都能够感觉出来被忽悠了,于是便出来,找到那个女人,问询起与萧应武同行的人的情况。她一一作答,说除萧应武外有四个人,一个是当地请的向导,还有三个,都是同城网上认识的驴友,对这里感兴趣,所以他一号召,便来了。 又研究了一番地形图,我们决定按照计划原路进山,去找寻老萧他小叔他们。 打定主意之后,我们就在县城里采购进山的装备用具――登山包、登山皮鞋、干粮食品、狼牙手电、猎刀等工具,以及一些绳子、急救包之类东西。那个女人也想跟我们一起去,老萧他三叔拒绝了,直接说一个女孩子家家,一上山,便是个累赘,不但自己累,而且还牵连他人。 那女人眼里面噙着一包眼泪。 我们只是不理,又高价请来一个对神农架林区熟悉的向导,然后于到达保康的第二天清晨出发。 从繁华的城市一下子进入到山林中,听着树杈子上清亮的鸟鸣声,人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出门之前,周林用龟壳给我们此行卜了一卦,显示的是大凶,虽然他之后又摆弄了一番,变成了“大吉”,然而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下了阴影。前面的那个向导叫老姜,他本不愿正月间就出门,但是看在了“毛爷爷”的面子上,还是拿起了猎刀、牵着一条凶猛的土狗,给我们带路。 一路走,我自小走惯了山路,并没有多不适应,杂毛小道这八年间铁脚板踏过了祖国的不少地方,自不在话下;而他三叔则是个老当益壮的硬骨头,一把子精神在,抖擞得很;惟有周林,平日里看着龙精虎猛,神采奕奕,没承想才走了二十几里山林路子,便气喘吁吁,扶着一棵树,说太累了,要歇会儿。 说着,他突然猛地一叫,凄厉得很。我们凑前一看,这树上全部是乌黑的小蚂蚁,密密麻麻地沿着树啃,他刚才忙着抱怨,没承想一下子就惹上了好多的蚂蚁顺手而来。 他使劲地甩手,咒骂着这个该死的树林子。 我看他手,全部都是细密的红印子、小疙瘩,不一会儿,发红发痒,难受极了。老姜立刻递过来一个小瓶子,里面浸泡着绿色的草浆汁,说是防咬伤的,赶紧涂上。在这山林子里面,尽量不要乱惹这些小东西,都说不怕猛兽、就怕小虫,一旦缠上身,惹都惹不起。然后他又给我们发一种土制的膏药,说是驱蛇驱虫的,杂毛小道和三叔接了,我摆手,说不要。 有金蚕蛊在,我倒真不需要这玩意儿。 头顶上那只聒噪的肥鹦鹉在扑腾,见到树上这些蚂蚁,十分兴奋,飞下来一阵猛吃,一边呱呱叫。有了向导这个外人在,它倒是没怎么说话了,偶尔发一两声,向导只以为这鸟儿聪明。不过它就像个得了多动症的儿童,到处乱飞,精力过剩――我真的不知道它是如何有的这种胃口。若按杂毛小道的说法,它以前曾经是个人,从幽府回转之后寄托于鸟身,难道连性情和饮食规律也发生了改变? 同样患多动症的还有金蚕蛊,这肥虫子真真是鱼入大海,鸟飞天空,饿死鬼投胎一般,飞到林子中,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些莫名其妙的昆虫来吃掉,还伏在虎皮猫大人脑门顶上,坐着免费的飞机。不过它终究是懒的,吃饱喝足,便又避开向导,鬼头鬼脑地缩回了我的体内。 老萧他小叔行路,惯于做些他们自家人才懂的标记,三叔一路仔细地看,总能够发现一些踪迹,表明萧应武曾经来过这里。我们顺着他们之前计划的路线图走,又行了二十多里路,一直到了大山密林的深处,一个植物覆盖的山沟子前停下来。站在岭上,望着脚下茂密的丛林和板壁岩,三叔掐指一算,然后闻着呼呼的午后微风,说到了,应武应该就在这里了。 我望着下面一片的碧绿密林,一条银练如洗而过,那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流。 第八卷·第二章 清溪水兽 ·第二章· 清溪水兽 岭高路险。林海深处,云游雾绕。这里据向导老姜说,名字叫做爬窝沟子,已经属于原始森林地带,除了少数采药人,一般很少有人会来,即使是他,也只是听老人说过,并未真正来过。山间本无路,尽是些野兽踩出来的小道。我们找了好久,这才找到一条通往沟底的通道。 这时候老姜突然提出来,说下面恐怕有蛇,不行,不能下去。 三叔蹲在路边,看着一棵被砍出两道白印子的小树,回头问为什么不去?下面有蛇吗?不是吧,那些长虫子,现在只怕是在冬眠,顾不上我们吧。到底什么缘由,只管说来。 老姜看着下面的深沟,杂草、藓蕨和荆棘布满了这个山体,有小溪静静的流动声传来,安谧得像天上的人间,他吞着口水,说他记起来了,爬窝沟子是个险地,他认识个朋友,他爹便是死在这里的。怎么死的?万蛇噬心,收尸的时候,只剩个骨头架子了,好不凶险!老辈子人讲过,这里住着神农爷爷,这些蛇,都是给神农爷爷守墓的呢,不能下去。 我们笑,神农是谁?所谓的炎黄子孙,他便是传说中的炎帝,中国的太阳神,三皇五帝之一,几千年前的人物,据说曾在山鲁曲阜建都,世号神农,也是中国古代的医学和农业之神。虽然听说神农尝百草,来过此处,但若是牵强附会地说,神农墓便在这神农架中,我想曲阜人民肯定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三叔说别扯这些,再加一万行不行?行就下去,不行你走,我们自己下去。 老姜吭吭哧哧考虑半天,羞答答地答应了。 我本来对这个老实的北湖汉子,还有一些敬意和好感,此刻立即被他坐地起价的行为给磨灭得全无。顺着小道往下走,一路陡峭,多收了钱的老姜十分卖力,走在前面,拿着猎刀砍着杂草,帮我们清理出一条路来。那条土狗上蹿下跳,也忙活得不亦乐乎。不过它并不敢靠近我,远远地看着我,避开去。 这畜生倒是蛮敏感的,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朵朵,还是金蚕蛊。或者两者都有。 其实走下这条路,细看路边堆积的树杈子和荆棘,便能够很清楚地发现最近有人也从这里下去过。这个发现很让人兴奋,但是却也让人心中的天平,在失望和希望中持续起伏,心中更加忐忑。老萧他三叔是一个对中药有研究的人,所以一路下来,不断地跟周林还有我们讲解路边一些植株的特性,哪些可以做草药,哪些有什么用处,不厌其烦,边走边说,讲得很详细。遇到品貌佳的,他便收在囊中。 我这才知道,周林之所以跟过来,主要还是因为现在在带他的师傅就是杂毛小道的三叔萧应文。 足足花了大半个钟头,我们才来到谷底,这里有一条小溪,我们在溪边的鹅卵石滩上找到了一堆没有余温的篝火。摸了一下,怕是有几天时间了。昨天又下了一些毛毛雨,湿漉漉的,更加找寻不得。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一些食物的塑料袋包装、方便面碎屑以及一只棉袜。周林问小舅应该来过这里吧?三叔点头,说应该是,再找找,看看能不能够有什么发现。 于是我们四处找寻,我沿着河边的石子看,想着这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溪,有没有跑到对岸去的印记。 过了十分钟,老姜在二十米外的下游朝我们喊,让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连忙走过去,围上去,只见在溪边的浅泥上面,有几只脚印,像是人的,但是要大一圈,有尖锐的爪子。我蹲下身来,仔细地看这脚印,试图找寻一些蛛丝马迹出来。然而也许是下雨的关系,眼睛里除了如一块碧绿玻璃的小溪外,便都是些白色的、青色的鹅卵石,哪里有些什么玩意儿? 三叔也到处搜寻,试图找到自己老弟留下的标识记号。 还是周林眼睛尖,他从一处溪边的树枝处摸出一些灰色的毛发,然后拿到了我们面前展示。我们聚拢在一起,商讨这是什么东西的毛发?几个人都倾向于是猴子之类的哺乳动物,毕竟神农架地区的猴子真不少,比如金丝猴,便是濒危动物。然而老姜却莫名其妙地惊恐起来,他哆嗦着,说什么金丝猴啊?这分明就是神农架的野人,一定是的。 神农架野人?这东西倒是鼎鼎有名,远至两千三百多年前,屈原便留下了《九歌·山鬼》一诗,对这东西进行了描述,这六十多年来,至少有四百多人就曾目睹过神农架野人,可是至今为止,却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机构或者个人抓住过活体,甚嚣尘上,却始终没有有力的证明,倒是给这个林区多了些奇幻、神秘的吸引力,引人入胜。 老姜这么说,周林反而兴奋了,他说怕什么怕?不是还好,若真是,便直接将它们捉了,到时候媒体一曝光,你们这儿就大大出名了,而且我们还能够大赚一笔。老姜惊恐地看着周林,说你怎么能够这么说?野人是什么?是山林里的宠儿,山神爷爷的看门人,若是被你逮住了,那以后当地人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到时候,只怕还没有出名,人就不知道死成什么样了?只怕是骨头渣滓都泛白了哦! 老姜一提到山神爷爷,我心中就是一跳:又一个山神爷爷?倘若是普通的山精野怪,我倒是不怕的,但是若这神农架野人,跟矮骡子一样,又能迷惑人,又能够驱虫,那我不管别人,自己先退了。我便问起为何说野人是山神爷爷的看门人……你一会儿神农炎帝,一会儿山神爷爷,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周林说也是,钱已经加了一次,再也不能够加第二次了,钱难挣,屎难吃,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既然已经下到了谷底,老姜也是骑虎难下,只得唠叨,说先讲好,你们莫要乱骂人,心中要对这山里面的东西充满敬意,别胡乱讲话,免得触怒了山神爷爷。我们见他这么说,便给他一个台阶下,说好嘛,好嘛,哪个脑壳坏掉了,没事乱骂别人的坏话? 老姜把土狗拉到了火堆前面,嗅了嗅,然后松开它,它便像一道黄色的线,一路边叫边往上游的一个地方跑去。老姜便去追,说那定是有了发现,才跑得跟撵兔子一样快,走,走,跟上。 我们就跟着跑,沿着溪水往刚才来的上游而去。 那狗一直跑到一个转弯的尽头,然后朝着一株倾倒的大树狂吠。这株大树主干足足有十几米长,四人合抱宽,横跨在小溪的两端,树干漆黑一片,让人看不明白。倒是三叔跑上来摸了一摸,说是槐树,老槐了,上百年,结果给雷劈中了,嗯,不久,应该在最近的一段时间。 他又闻了一会儿,说这是什么味道? 他这么一提醒,我立刻反应过来了,这边的空气里,有一种很浓重的臭味,是肉类腐败的气味,是尸臭味,熏人鼻子,直叫人胃中的食物都要翻腾起来,想呕吐。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一种想法而已,类似的味道,我不知道闻过了多少,久了也就习惯了。 我们循着味道,翻上这棵大树,还没看到什么,就听到空中有声音在喊:“真晦气!真晦气!” 是虎皮猫大人这只肥鹦鹉在说话,它刚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却又钻了出来。 我们一听这话,便知道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玩意儿。翻过树干,往下一瞅,只见在离溪边四五米的草丛中,平躺着两具赤裸的尸体,一男一女,全部都没有头,四肢的手掌和脚掌也全部都不见了,白花花的,肚皮处,从脖子一直到下体,被人为地剖开来,皮被剥去,露出血肉模糊的人肉,以及空荡荡的胸膛,里面的内脏全都不见了。前两天又下雨,将这尸体给浸泡得皮肉发白,一地的血呈半凝固状,像菜市场的猪红。 这两具无头尸体上面,有白花花的蛆虫在翻滚。 冬天,依然有一团的苍蝇在萦绕,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黑色的尸蹩与蛆虫争食着,空中还有乌鸦聒噪着,发出让人丧气的叫声。而不远处的荆棘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似乎是刚刚从这场饕餮盛宴中离去的食客发出。 呃――周林再也忍不住了,跪在了树干上,朝下面大口大口地呕吐着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食物。这些食物经过胃部超过六个小时的处理,变得酸臭不堪,与那飘散过来的尸臭混合一起,尤为难闻。向导老姜再也忍不住了,滚落下树去,手撑着树干,与周林成为一对难兄难弟,吐个畅快。 我、杂毛小道和他三叔三个人站在树干上,有和缓的风,携着尸臭吹来,面不改色。 这两具,是谁的尸体? 正疑问着,突然一直在树干这端狂吠的土狗呜咽了几声,然后我们听到水花翻腾,急忙转身过去一看,只见那只土狗被一条近两米多长的黑棕色怪物咬住了脖子,一下给拖下了溪水里去。 那怪物体表光滑,布满黏液,四肢短扁,近一米长的圆尾巴搅动浪花,往下面一沉,浑浊的水便把它的身影给淹没住。 第八卷·第三章 敞口石厅 ·第三章· 敞口石厅 “金子,金子……” 老姜急忙爬上树干,不要命地朝溪水边跑去。可这时哪里还有那条叫金子的土狗半分的影子?只见浑浊的溪水里,一股一股的红色鲜血冒出来,将半条溪水染红。水下一阵异动,老姜气不过,捡起拳头大的鹅卵石,就往溪水里砸去,杂毛小道毕竟见识多,大喊老姜快过来,别扔了! 老姜不信,还扔。三叔一个飞跃跳下去,正在这时,那怪物又张着大嘴从水里蹿出来,朝老姜咬来。“砰”的一声响,老姜被三叔狠狠地撞开两米,重重地跌到了草地上,哎哟一声,直叫唤。 三叔一个回身转,避过那冲过来的怪物,步子像跳舞一样往后滑开,手往怀里揣,然后唰地一掷,一道红线,正中那头怪物的背部。那怪物吃痛,立刻发出“嘤嘤”的叫声,带着伤又蹿回了溪水里,咬着浮尸而起的土狗金子,又返潜下去。 这溪水,平缓的地方一两米,深一些的,三米多,一会儿就不见了。 我们纷纷跳下来,杂毛小道扶起惊魂未定的老姜,问没事吧? 老姜呜呜地哭,偌大一个汉子,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吐完的周林心里厌烦,说哭什么哭,大不了,这狗钱赔你便是。老姜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周林,说老子好稀罕你的钱啊,老子稀罕死了!你要能还我家金子,给我一座金山我都不换,我家三崽要是知道金子不见了,他会跳河的! 我默然,不知道老姜是在为金子的感情而哭泣呢,还是为了能够多讹一笔钱。 不过看他说得这般情真意切,流着一把鼻涕,我宁愿相信他是真的。 我看向了凝视着开始变清澈的溪水的三叔,敬佩地说三叔的飞刀真是厉害,比得上枪了。他摆摆手,神情有些严肃,说哪里,普通人拿一把枪,便能杀人,我这手艺,需要磨炼上三十年,才有一定的准头――还有,我这不是飞刀,是飞镖。我点头说哦,心里面却不由自主地拿凤凰古城遇到的飞刀,作比较。 说实话,论犀利,还是那一把飞刀厉害。 有杀气。 这边吵着,三叔说完话便翻上树干,拿出一张白布蒙上面部,又拿出一对橡胶手套戴上,然后朝那两具尸体走去。他走到跟前,挥手赶走苍蝇,然后仔细地翻看起尸体来。他看得很认真,也很入神,仔细地检查着。过了五分钟,他到溪边把手套给洗干净,然后过来,很严肃地看着我们。 杂毛小道问那两人是谁? 他心中十分紧张,好在三叔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不是他小叔! 但是,这两人却很有可能是小叔的三个同伴之二。 他之前仔细问过留在县城医院的那位驴友,得知随行的四个人里面,一个是本地的向导,还有两男一女,女的矮胖,两个男的一个瘦弱、一个高壮,这两具尸体的特征,跟那个矮胖女和瘦弱男的体态很像,当然,这只是初步判断……反正不是他小叔,因为他小叔屁股后面,有一个弯月形胎记。 这两具尸体,仅仅只剥了胸前的人皮,臀部还在。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本来死人是件难过的事情,但是死的是素未谋面、不相识的人,那么心中的哀伤便弱了几分,只是觉得有一些可怜罢了――这是人性的共通之处,所谓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便是如此。周林提议要不要将这两人入土为安,三叔说不用,不要破坏现场证据,回去还要报案的。 现在我们的关键任务是要找到老萧他小叔――他两个同伴都遇害了,凶手还从容地割去死者头颅、剁去手脚掌、剖开胸膛、剥皮……这一系列的动作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唯一可以想象的是,他小叔必定相当危险,而这危险,或许已经静静地潜伏在这里,等待着我们。 我们都拿出了猎刀,握在手里紧紧攥着。 三叔说越过尸体继续走,前面应该还有事情发生。我们往前走,可向导老姜却不干了,他说他要回去,把钱结给他!三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为什么?马上就到了。 老姜不情愿,说太危险了,这里都死人了,跟着下去,说不定也会死的,他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卖命的。他说我们触怒了山神爷爷,黑雾降临,要死了,都要死了,他可以只要一半的劳务费,他要现在就走。 他情绪很激动,手一直在挥舞着。 杂毛小道冷笑,说你可以走,但是为什么不想一想,若真的有鬼、有野人,它是会挑一伙人下手,还是会挑一个人下手?他说完,把肩头上的背囊紧了紧,朝前走去。三叔也走了,没理他。我和周林也是,越过草地上发臭腐烂的两具无头尸体,朝上游走去。 没走几分钟,老姜挥舞着猎刀跑了上来,喊等等,等等,你们这帮龟孙,肯定是串通好了的,故意给老子下套。他嘴里面嘀咕,但是却还是赶了上来。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老姜,你这样就对了,回去给你发双份钱,怎么样? 老姜愁眉苦脸,说你娃儿要是记住,就好咯。 三叔是个跟踪辍行的高手,往往根据地上或者林间的一点儿蛛丝马迹,便能够找到前进的方向,我们往前走,又在平缓的地方趟过了小溪,继续往对岸的上游走去。我问杂毛小道刚才水里面那条比鳄鱼还凶猛的怪兽是什么?看样子他和三叔都明了于胸,并不奇怪。 他笑着问我知不知道大鲵是什么? 我摇头说不知道,他又问那知不知道娃娃鱼呢? 我一惊,忍不住说我的天,那两米多长的家伙是娃娃鱼?天啊,我们那里也有啊?但是哪里有这么大,最多才几十公分,也温顺得很,你哄鬼吧? 他摇摇头,说我被这名字给骗了。这大鲵,是肉食性动物,生性凶猛,喜欢夜间在滩口石堆里守株待兔,突然袭击,不咀嚼,囫囵吞下。最奇特的是它不进食两三年都不会死,但也暴食,吃一顿可增加体重的一小半儿,没食物时还自相残杀,厉不厉害?而且通常的大鲵才一米多,这条两米多,背部一条黑纹很反常,说不准,它便是成了精的。 我被他说得一阵心寒,想想刚才从前面蹚水过来,要是这家伙突然蹿出来咬一口,那我不得挂了啊? 杂毛小道回过头来,咧开一口白牙笑,说忘记告诉我,这大鲵的报复心,未必比那矮骡子弱多少。 我们走了二十分钟。一路上小径湿滑,几乎每个人都跌倒好几次,尤其是周林,小白脸都摔成了王二小,蓬头垢面一身泥。天阴了下来,黑云低沉,像倒扣的碗,将整个天幕笼罩,飘飘洒洒下了一些小雨,我们正打算找个大树下歇着,避避雨。谁承想“轰隆隆”,突然又打起了雷来。 从西边处,一道闪电划天而来。 三叔突然就紧张了起来,朝我们所有人喊,说快往前跑、快往前跑,谁都不要停在树下面,也不要开手机。他大踏步往前走。看着天上的雷鸣电闪,大自然的威力让我们都胆寒,也顾不得思索为什么要往前跑,一个劲地迈步,落脚都朝有草和黑苔藓的地方踏去,一直跑。雨越来越大,三叔突然往左一拐,朝另外一条小道跑去,我们跟着,感觉雨越发大了,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体力好,跑到了第二,就像读书的时候长跑一千米,盯着一个人的后背心,就只管跑。 突然三叔一停,我刹不住步子,一下子跟他撞在一起。 他扶住我,说到了,先在这里避避雨。我这时才发现我们跑到了一个敞口的山洞里来了,杂毛小道、周林和老姜都跑了进来,外面的雨几乎跟盆浇瓢泼的一样,连成了一条线。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雨水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像爆豆,又重又急,打得烂泥地一堆小小坑。我平生都很少碰到过这么大的雨,进山前,我们还特意看了一下当地的天气预报,说是阴转多云的。 当然,天气预报要是准的话,也就不是天气预报了。 几个人淋得一身湿漉漉,天气又冷,怕感冒,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拧干。那肥鹦鹉扑腾进来,落在了杂毛小道头上,拍打着翅膀一阵乱抖,甩起许多水滴,又下了一场小雨,惹得老姜一阵骂娘。肥鹦鹉立刻还嘴,各种恶毒,骂得老姜哑口无言,不敢回嘴。好久,他才悄悄说一句,这鸟儿,谁教的? 肥鹦鹉给了他一对大白眼,关你屁事? 正吵着,三叔突然示意大家先不说话,我们都愣住了,说怎么回事?他的一对招风耳开始动,灵活得很,突然他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他们都摇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大雨中,有很浓重的土腥子味道浮在空气中,让人闻到了很不舒服。嗯,不对……我仔细一闻,怎么还是有积腐的尸体臭味? 我和三叔对视一眼,都往敞开的洞子里面看去。 里面黑乎乎的,我们打开了防水的登山包,拿出狼牙电筒,打开往里面瞧去。照到的第一眼,便是两个散落的背包,里面的东西扔了一地。我们走进去,那是一个百来平方米的倾斜小厅。在小厅的正中间,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子。 而当我们把电筒照射到石台子上面时,吓了一大跳,手电筒都差一点扔掉。 第八卷·第四章 赣巨人 ·第四章· 赣巨人 石桌上是三颗人头,两男一女,脸上全部呈现出惊恐之态,剜目剪舌,天灵盖被掀开,摆放一旁。 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联想到出去下馆子时,盛放鸡汤的陶罐子,盖子也搁一边。 神似。 周林和老姜肚中的酸水又开始翻腾,不住地往外面冒气,干呕声不绝于耳。当然,这只是他们,我、三叔和杂毛小道,最想确认的,是这三个人头中,有没有老萧他小叔萧应武。我们快步走上前去,三叔挨个打量后,转过头来说不是。他说这句话,有一丝紧张,或者兴奋,尾音都在颤抖。 这说明即使沉稳如他,心中的情绪也是在坐过山车,起伏得厉害。 他们看人,而我却在看布置。 这桌子上,除了有三个死人头颅依次排开之外,还有断手掌、断脚掌以及内脏――心脏、脾胃、肺、肾以及长达好几米的肠子。这些东西把石桌染成了黏答答的黑红色,然后摆出了一副很奇怪的造型。这造型怎么说呢?乍一看好像山川地势图,高低起伏,又一看好像什么恐怖怪兽,张牙舞爪――不管怎么样,总是透着一股子邪气,让人心里不痛快、抑郁。 三叔和杂毛小道在清理地上散落的东西,试图找出什么线索来,而我则呆呆站着,手足发凉。 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场景我在老家青山界的某个洞子里,也曾经看到过。据被抓起来的罗聋子曾经的说法,这是矮骡子在摆祭坛,在召唤“大黑天”。什么是大黑天?他未曾讲起,我不得而知,但是同样的手法,却让人不得不心中惊异!究竟是谁?是谁,能够摆出跟矮骡子一般愚昧血腥的场面来? “这是厚朴、茶枳壳、木香缇,是老四要找的药!” 听到三叔一声呼喊,走过深处去看,只见地上散落着好几味形态各异的植株。 我不认识这些东西,但既然是救命的草药,以萧应武这样的孝子,不到紧急时刻,是不会放弃,随意丢置不理的。这几株草药,由外及里散落,看新鲜程度,想来没有多久,一两天的样子,被踩烂,显得格外丑陋。三叔和杂毛小道的脸色都格外凝重。望着黑黝黝的深邃洞子,我心里面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自从上次青山界溶洞剿灭矮骡子的事件之后,我心里面,对地下的洞子就有着莫名的反感,这反感既是针对黑暗的恐惧,也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我抗拒进到里面去。 然而虎皮猫大人却扑腾起来,朝着洞子里面喊:老四在里面,老四就在里面。 它说得笃定,我们都紧张起来,三叔说应该是的,这敞口山洞,是个好去处,要他是老四,也会来这儿。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杂毛小道跟我解释,说这洞子,地势起伏,挂顶,开敞阔口,根据玄学山门中的“观山十三决”来看,是福地,逢凶化吉,进来避祸,很好。可是,在这洞口布死人头颅的家伙,也是个行内人,忒恶毒,这样一布,便将整个气势给扭转了,“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大凶。不知道我小叔在里面怎么样,我们要进去,你去不? 我摇头,对着前面的黑暗叹气,说我现在一进到这种幽暗曲折的洞子,浑身就条件反射似的红痒,菊花紧,难受。 杂毛小道表示理解,然后跟他三叔商量,三叔说骨肉血亲,不管是死是活,都是要进去看看的。 在场五个人,杂毛小道和三叔决定进去,周林看样子好像并不太情愿,但是也拗不过脸面,说也去,倒是老姜,拼死也不去,说就这儿等着。他叹自己倒霉,眼瞎了,怎么接了这么一个倒霉差事,死人,总见死人。要不是贪这个活路钱,现在说不定正搂着老婆困觉呢。 肥鹦鹉鼓动翅膀破口大骂,说两个胆小鬼,一对倒霉蛋――特别是陆左,一身真本事,胆子小得要死!小萝莉,这样的老大不值得你追随,跟我吧,跟我吧…… 这肥鸟儿骂人倒是往死里骂,没轻没重的,让我的脸羞得慌。 老姜一脸的惊奇,这么通顺的语句从一只鸟儿口中说出,由不得他不惊讶。我臊红脸说,得,我还是去吧,被只肥鸟儿看不起,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掉价过。三叔拦住了我,说不用,在外面总要有一个放心的人帮守着接应,这是后路,比什么都重要。杂毛小道也劝我,说没事,这样的洞子,他老萧一年走八回,闭着眼睛都能够摸个来回,妥妥的。 当下决定好,几个人把湿漉漉的衣服拧干之后,各自喝了几口白酒,回暖,约好返回的时间,然后让我与老姜在外面等待。临走之前,虎皮猫大人在我头上飞了三圈,想拉泡鸟屎,被我灵敏躲过,它十分气愤,连呸了我几口,展翅飞走。 望着三个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我心里面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老姜浑不在乎,他从包里面掏出旱烟袋,又摸摸索索找出火柴,点燃后猛抽了几口,然后离那石桌远远的,光着脊梁骨蹲在地上,看着外面的雨幕,闷着头抽。 我来到他旁边也蹲下,他看我一眼,举着旱烟袋问我要不要抽?我笑着说不用,不会抽。他说哦,不抽最好。再不说话,又吧嗒吧嗒抽着,望着前方。 我说在想你的狗? 他说是,金子打小就在他家长着,五年了。他有三个崽,老大老二都是妹崽,赔钱货,就小的是个儿子。今年十二岁了,可是脑壳有问题,医生说这孩子自闭。什么是自闭?这种富贵病怎么就让他家崽得了?造孽哦,一年到头都不会说句囫囵话,怕生,也就是有了金子,才好一些,没人在的时候也有了个笑容。这下可好,金子没了,被那水里的怪物生生地拖走了,他可怎么给宝贝儿子交待哦? 他抽着烟,额头皱起了好多褶皱,愁眉苦脸。 我没说话了,生活的艰辛已经将这个曾经呼啸山林的猎人,压垮成了胆怯的普通乡民。望着洞口外的雪白雨幕,天空低沉,这个岩洞口地势高,水涨不上来,但是将前面的泥地给漫了,草丛里有些兔子、山老鼠洞,水浸进去,便逼着这些小东西溜出来,顾不上我们,哧溜溜地往干燥的洞子里钻。 外面噼里啪啦地响着,在这个2008年的春天,万物在生长着。前面是群山,我想着镇压山峦的十二法门,笑,这山便是山,它虽然也经过地壳运动后,起伏曲折,但是相对于人类区区不过百年的短暂寿命来说,却是永恒的,何等狂妄的信心,才能够想着镇压它? 我自从去年八月以来,自认为对某些事物已经有了深刻认识,但是这世间有多少秘密,是我们这渺小的人类,所不知道的呢? 我不得而知,所以,对大自然,愈发地敬畏。 老姜冷了,找来包里的帐篷布围着自己,骂骂咧咧,说这鬼天气,鬼地方,想找点柴火烤烤火都不行。 我递给他一壶白酒,说喝这个,身子会暖一些的。 他喝过酒,脸色红润了一点,颤抖着,说这附近有野人,是赣巨人,这传说是真的。都说野人住在海拔两千米以上的高峰,住在原始森林中,但是这道沟子不一样,老人们说这里有条道,直通大巴山树坪。这沟子里有古怪,老死人,十多年前,听说这山区附近有神农墓、有鄂王陵,还有什么白牙将军墓……一窝蜂来了好多盗墓的贼头,七八波,都死在这里,怨气重。 那些赣巨人,都是山神爷爷的守门汉呢。 我听他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也没说话,只笑笑。闻着湿润的空气,心想杂毛小道他们都进去小半个钟头了,怎么还没有回来?蹲着难受,我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外面的雨小了一些,细密,也没有雷电了。我拿出内兜的手机来,没有信号,一格都没有。 这个天气,跟黄菲煲一个电话粥多好? 我有多久没有给她打电话了?四天么,还是五天?这对于两个正处于热恋中的情侣来说,正常吗?是不是有一些太长了?她是不是生气我离开她这么久,或者在生气我老忘记给她打电话? 我突然有点儿很思念那个美丽、单纯的小警花来。 正想着,突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我扭过头去,只见刚才还蹲在石岩上抽旱烟的老姜,往后腾空而起,落地时,脑壳破开,白花花的脑浆子溅了一地,好多都溅到了我的身上来。我就这样,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刚才还在跟我聊着家常,一下子便成了尸体一具,而且头颅碎得厉害,心中顿时就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往旁边滚去。 砰! 在地上翻滚的我,看见我刚才落脚的地方,被一块橄榄球一般大的无规则石块给击中,发出了仿佛投石机一般的轰然声响。我吓得不轻,不敢停留,往洞口处的一个石柱后边闪去,又是两个大石块与我擦肩而过,惊得我身上的寒毛乍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惊悸地躲在那天然石柱后面,忍不住伸头出来一看,只见在雨幕中浮现出三个红色的身影来。它们有两米多高,四肢粗大,白色的雨瀑将它们棕红色的细软毛发给梳下来,屁股和肚子都很肥,而且还有两个黑乎乎的肉布袋掉在肚子上,下垂,当我看到其中一个的脸时,心中大骇。 这麻色的脸上,除了嘴巴鼻子各部位不合比例之外,几乎便是一张人脸。 比猴子、比猩猩,更像人。 这便是野人吗?是他们杀了老萧他小叔的同伴吗? 不待我回过神来,三只老姜口中的“赣巨人”,便拿着手中的石块朝我冲了过来。 第八卷·第五章 石门 ·第五章· 石门 除了一把猎刀,我几乎没有什么自卫工具。 倘若有一把五六式冲锋枪,我倒还敢跟这些传说中的“野人”一较高下,但若是一把猎刀,我觉得还是趁早免了――能够把几公斤的石块扔出投石机的气势来,我不认为我已经有了跟这样三个怪物一战的资本。危急时刻,我已经顾不得去理会老姜的尸体,望向那黑黢黢的洞口,看来要找周转之地,也只有钻洞子了。 进洞子,是利用其险要的地形周转,不然若是往林子里面钻,以这三头赣巨人的灵敏度,我怕是没跑两步就被捉到,下午便能上了它们的餐桌,被“大快朵颐”了。我几乎没有一点儿犹豫,拿起狼牙手电,拎着包挡在身后,几个大跨步,就越过了摆放死人头颅的石桌,往山洞里面发足跑去,没有做任何耽搁。 我一阵狂跑,后脑门总感觉会有一块什么石子飞过来。 所幸没有。 这洞子,与我家乡那种喀斯特地貌的溶洞有着很大的区别,刚开始是个石穴,跑过一个小厅,便仿佛是山体的裂缝,又窄又高。我高喊着杂毛小道的名字,期待着有人回答。但是没有,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老姜的两副面孔:一副皱眉头愁苦的农家汉子黝黑的脸,一副被大石头砸碎半边、流着白色脑浆的惊恐神情,交替出现。 我害怕极了,真的。面对着矮骡子、毒虫阵、僵尸以及拥有诸多神秘莫测手段的巴颂,我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因为我那时总是有一搏之力的,你要杀我,我便杀了你,拼死一搏而已。然而这三头高大的痴肥巨人,出场时的果断一掷,就将我所有的武勇,都吓回了肚子里。如果我这时迎上去,便不是勇敢,而是傻了。 真正的暴力,让人无可反抗,唯有逃。 我心中在悲鸣,为什么我每次遇到的对手,都是如此的厉害。或许,也就是王姗情这种玩玩蛊的小角色,才轮得到我来动手吧。毕竟,玩蛊跟下毒一样,在旁门左道中,算得上是斯文活计。 而我,偏偏是个奔波忙碌的命。 我一路仓皇而逃,越过了刚才说的裂缝过道,心脏剧烈地跳,而情绪却缓过一些来。我一边跑,一边仔细听声音,感觉后面在跟着我的,好像仅仅只有一个。一个的话,我是不是能够尝试着把它给干掉呢?我心中有些跃跃欲试,左手电筒,右手拿着刀,正想回身去埋伏,便感到一阵劲风呼啸而来,背上如遭雷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往前面推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我背腑间一闷,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还好背上的背包帮我缓冲了大部分的气力,要不然,这一砸中,我整个脊梁骨都应该断了。我被击中了,全身散架了一般,没来得及起来,感觉身后有腥风扑来,空气都为之一滞,心里刚说不好了、不好了,腰间便被一双毛茸茸的巨手给抱住,举了起来,面对着它。我被凌空举起来,离地一米多,使不了力,看着它。 只见它笑眯眯地看着我,被雨水淋湿的毛发顺着身体往下,很长,脸是古怪的阔脸宽眉,胸口有两个葫芦大的乳房,腰间捆着一些树叶编织的遮饰物。 这是个母的。它笑,哈哈哈,这笑容很童真,像小孩子得了新玩具。 然而,我却被它口中巨膻的口气给熏到,只想吐。说时长,那时短,我只是腰被搂举着,双手却灵活,立刻将狼牙电筒开至最大,朝它眼睛一射。它立刻“嗷嗷”大叫,泪花四溅,愤怒地把我往岩壁上一掷,这力道,简直不比那石头轻。 我心叫完了,我这小身子骨,哪里能够经得起这么一撞,人还不得散架了啊? 没来得及多想,几乎一瞬间,我就眼看着撞向了山壁,我下意识地丢开猎刀,伸手去挡。黑暗中,一道柔软的缓冲将我猛烈的撞击给消解了。我没反应过来,便缓缓地滑了下来。这怎么回事,“打人如挂画”吗? 我正愣着,听到有个尖锐的娃娃音在大叫。往下看,只见小妖朵朵出现在我面前,身体都变形了,死死地抵着我,大骂混蛋,占老娘的便宜啊? 我一头冷汗,连忙起开。她叉着腰站起来,声音虚弱,显然刚才的那一记撞击让她也很难受。 看着捂着眼睛嗷嗷叫唤的大块头,小妖朵朵奇怪地说咦,枭阳?这是到了哪里了,怎么会碰到这种白痴?我拉着她走,说小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啥子野人,赶紧跑啊!它要回过神来,我们都得遭殃。 小妖朵朵娇笑,说你们叫它做野人啊?对哦,是长得像人,除了有一把子力气,蠢死了,就知道给别人干活。她正说着,那头母野人放下了捂眼睛的手,眼睛里红得像火,一个纵身就朝我这边扑来,脚一跨,瞬间便到了。它的手很大,像蒲扇,呼啦着风扇来。 我矮下身去,捡起了猎刀,正想砍过去,被它一脚踹在手腕上,酸麻。“吼!”它龇牙咧嘴地大吼一声,展开双手又朝我抓来。 小妖朵朵已经飞到了半空中,樱桃红唇嘀咕着小咒语。 我就地一滚,又避开了去,站起来,左手依然紧紧攥着狼牙电筒,便举起来想故伎重施,朝它眼睛晃去。 哪知这鬼东西也长了心眼,见我手一抬起来,便闭上了眼睛,用耳朵听着方向,然后朝我抓来。我没办法,打是绝对打不过这畜生的,只有接着往洞子的深处跑。没跑几步,我想起来,小妖朵朵这死妞没跟上,若仅仅只是她,我哪里会管她死活,可她好歹也是跟朵朵共用一个灵体,没法子,只有回头喊她。 哪知我这一回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母野人居然没有再追来,而是很恭顺地跪在地上,仰首望着飘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 它嘿嘿笑,嘴唇裂开,足足翻在了鼻孔上,果真像一个二傻子。 我愣了,而小妖朵朵则一副的高傲神态,自顾着转圈圈。我问她这野人怎么了?她很不爽,说都告诉你是枭阳啦,枭阳!它被我控制住了,离魂咒,厉害吧,想学吧?我点头,说太厉害了,太想学了,你教我啊? 她说可以啊…… 我大喜,然而她又说一句,学费交来。果真是个无比奸猾的软妹子,我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学费呢?就你这个样子,估计什么都用不上啊? 她磨着牙,说要吃我的肉。吃人肉,她饿疯了。 我指着跪在地上的母枭阳,说干吗不吃它的肉?小妖朵朵摇头,说这些从地下爬出来的家伙,肉都是臭的,吃了口气不清新。要吃就吃你的,哼,你这家伙偏心,朵朵要什么你给什么,我要什么,你都不给。 事情紧急,我真的懒得跟这小妮子扯皮,问洞口堵着的那两个枭阳能够对付吗?要能,我们就去收拾了它们,把老姜的尸体给收拾起来,这大叔拖家带口的,不易,好歹也留个尸体回去。刚才跑晕了,不知道这条路到底走到哪里,怕老萧他们找不到。 她摇头,说不行,这一头都是费尽心力降服的,而且还持续不了多久。再来一头,她也只有跑路。 我心中失望,忍不住抱怨她实力太差,什么顶稀罕的鬼妖,连个白痴都对付不了。 她怒了,跳着脚骂我,说要是能够有木茯苓、黄精子给她日日服用,她哪至于这般柔弱?便是没有这些,人肉也可以啊!我也不跟她这小破孩子争,拿着手电照前方。我请出了金蚕蛊,尝试性地让它对眼前这个枭阳下蛊,然而却没有效果。 小妖朵朵嘲讽地说枭阳跟矮骡子一样,是灵界边境客,哪里会怕毒? 我无奈,如今之计,只有汇合杂毛小道和三叔等人,再想办法了。毕竟有着三叔那“神乎于技”的飞镖在,或许能够将门口那两头枭阳剿灭。 肥虫子在空中挥舞着小翅膀,它显然对朵朵的另一形态十分好奇,飞到小妖朵朵的身上,往乳沟里钻。小妖朵朵跟肥虫子也认识了些日子,对这个疲赖的家伙,也没有法子,伸手揪住它,不让它进去。 我沟通金蚕蛊,让它带路,带我去找寻杂毛小道等人汇合。 它不甘不愿地飞起来,嗅一嗅,然后又往前飞去。 我居然没有走错路?我很惊奇,便背着包跟它走,小妖朵朵站在母枭阳的肩膀上,把它当坐骑,指挥着这大个头走。我嫌这家伙臭,走前面,回头问小妖朵朵,说这枭阳跟矮骡子都是灵界边境客?什么是灵界?她被我问着了,回答不出来,耍赖说灵界就是灵界嘛,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智商太低了! 她不肯说,我也没再问。鬼知道她哪里懂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真假。 走了一段路程,好几个岔拐,有一段路居然还要爬上一个隐秘的石柱梯。要不是有肥虫子领着,我定会迷路。又走过一个天然的甬道,到了一个天然石厅里,四下空旷,地上居然有好多白骨,是人的,一具一具的骷髅,或侧躺,或坐着,或四下散落,我仔细数一数,竟然有十三具。肥虫子朝角落的地方飞去,我顾不得这么多,越过这些骷髅,拿狼牙手电一照,居然是一扇石门。 这石门,有着很明显的人工雕琢的痕迹。 第八卷·第六章 八卦锁魂阵 ·第六章· 八卦锁魂阵 这是一个虚掩的石门,很小,高一米八,宽半米。 石门上有浮雕。以较大的面积雕了一个猪头怪人,面目丑恶,其下绘青龙、白虎,背景有古怪生物无数,有蟾蜍与桂树的满月,有手持节、身披羽衣的方士,有交缠奔驰的双龙,最醒目的是边际一个身似羊而枭首张翅的怪物。这雕画用线熟练,风格雄健奔放,颇有表现力。 我这个人文化低,一点艺术欣赏水平都没有,但也知道这雕画,是古物,有着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金蚕蛊停留在这门口的缝隙里,待一会便离开,瑟瑟发抖,竟然不商量,便回到了我的体内来。而小妖朵朵则往黑黑的甬道看了一眼,说好臭,臭死了,里面都是死人肉,不好吃。我拿手电筒照地上,发现地上有淡淡潮湿的脚印,杂毛小道他们定是进了里面去。我犹豫着要不要进,总感觉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但是又想,杂毛小道他们既然已经进去,必然是有两个结果:一是他们搞定了所有的事情,等着我;二是他们没搞定,等着我来搭救…… 这样一想,我总算是给自己找到了进去的理由,让小妖朵朵前面探路的干活――手电筒照进去,是一个人工堆砌的甬道,想来便是传说中的古墓了。这种地方说不定机关重重,我再大胆,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蹚,小妖朵朵是灵体,却不怕。 她闹,说不干,她也害怕,让枭阳来。 我看着旁边这个两米多高、三百来斤的痴肥巨人,让它上。没承想这厮实在是个大胖妞,怎么挤,都挤不进去。我一肚子的怨气,这修甬道的人,干吗要修这么窄?无奈,想着既然有杂毛小道他们往前面探路试水了,我还担心个什么?于是只有把那母枭阳留在门外,从虚掩的石门中前进,往里走。 这甬道真的很小,刚开始我还可以站着走,但是没走几十米,便只有弓着身子走,艰难地挪着步子。 这里面闷热干燥,一摸两边,都是凿刻的痕迹,我胸中气闷,还好有一丝微风流通,倒还是能够撑得住。如此走了一段路程,又见到几具骷髅,地上有黑色的结壳,骨头呈现出一种黑灰色,我脚尖一不小心碰到,立即变成粉末。看来是有了些年头。这甬道十分长,我足足走了十几分钟。 走到末端,是一个需要匍匐才能前进的石窝子。 我蹲下来,用手电筒照射这石窝子,能够看见有很明显的湿印子。这些湿痕,是杂毛小道他们身上的水渍――鞋子上的水走一会儿就干了,除非是长久站立才会有印子,而湿衣服上的水,却一直都在,所以当他们爬进去时,才会留下来。但是,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们径直就来到了这里,难道是说他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小叔就在这个石窝子里? 进去,还是不进去? 我心中犹豫不定,这正应验了杂毛小道跟老姜说的那句话:一个人安全,还是一伙人安全? 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伪命题。这世上的事情,凡事都占了“未必”二字,不确定,所以才奇妙。但是,人总是会有从众心理,所以都倾向于人多的时候才有安全感。当然,那些内心很强大的人,不在此列。 我终究是属于大多数人的范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爬进去,跟他们汇合。 俯下身子,我依着水渍往前慢慢地爬,小妖朵朵在后面催,快点儿,快点儿……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前路黑暗,我心里烦闷极了,有一种周身都被压迫的感觉,四面八方的空气都涌入了我的胸口,紧紧地攥着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响,我回过头,用前所未有的口气朝她呵斥道,闭嘴! 骂完,她没有声音了,我火气消了,心里面舒畅很多,继续爬。没承想刚爬两米,屁股疼,被那小妖精狠狠地咬着,火辣辣的,似乎还出血了。 我空着的右手往身后抓去,攥住她,她不肯松口,继续放死咬,一边咬还一边发出委屈的哭声来。我警告她别闹,没用,只有念起了缚妖咒,念一大半,终于感到屁股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她终于松开了嘴,空气中稍一安静,便传来她号啕的哭声,抽抽噎噎,说我凶她,不理我了…… 我勒个去。我把她拉到眼前来,问她怎么回事? 她噘着红嫩的嘴巴不理我,妖媚的小脸上装满了天下间的委屈,没有眼泪,嘴巴上还洇着血。一看着这血,我左手放开手电筒,回去一摸,湿漉漉的,有细密的牙印,生疼。这小狐媚子倒真下得了口。这关键时刻还给我掉架子,我也懒得哄她,直接又念起了缚妖咒。她的灵体扭曲了,哇哇大叫,说疼,好疼,别念了,她听话。 看着这张跟朵朵长得有七分相似的脸,爱屋及乌,我也舍不得,不念了,警告她。 她委屈地点头,小媳妇一般,从我包里面拿出鱼骨头粉,给我屁股上药。 这一番闹,耽搁了十分钟,我又足足爬了五分多钟,终于来到了一个出口。向下,有流动的空气吹来,陈腐积灰,并不好闻。我拿电筒往下照,离地两米多,并不算高,我喊了几声杂毛小道的名字,并没有回应,显然,他们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了。我长了个心眼,先把刚才喝酒的铜酒罐子往下丢去,哐啷啷,一阵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 我犹不放心,又将身上背着的旅行包丢了下去――噗,扬起了一阵呛人的灰尘,这会儿我终于放心了,想来不会发生一跳下去,便有着翻板钉刺伺候我的情况。我挤缩着身子,慢慢地挪动,然后双手抓着岩壁的口子,慢慢地让自己进入到室内来,然后一松手,我的双脚就落在了背包上。脚磕到背包里的东西,没站好,一下子就摔在了一边,连手电筒都滚落在了一边。 这室内是极暗的,也就是有了手电的光,才能够隐约看见一点儿内里的物件。 这是一个中等的房间,不规则岩壁,四十多平米,墙角都是些黑灰色的尸骨。我捡起地上的手电筒,仔细打量着四周,整个房间,只有西首边有一个小门供出入。这里是墓吗?我心中疑问着,拾起了背包放在肩上。小妖朵朵飘了下来,四处飘一圈,捂着鼻子,说好臭,有她最不喜欢的味道。 我闻着,只有一股子陈腐的味道,想来是隔绝天日太久的缘故。 我小心翼翼地往西边的小门走去,开始几步,老担心会像《古墓丽影》里一样机关重重,结果一点事儿都没有,心中多少有一些安稳。这也是个石门,侧推,走出来有一个方形的长室,手电筒照去,没有我想象中的棺材,也没有所谓的陪葬,室内空空如也,地上是长一米宽半米的长条青石。在几个明显的角落,能看见有灯架的存在,类似铁器,附在墙上的那种。 长室的两头皆是通道,一眼望不到头。 没见到杂毛小道他们的人影,这让我多少有一些心里打鼓,我朝两边大喊,却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传来的只有我的回音。我并不是一个对殡葬、古墓和古建筑熟悉的人,更不是职业土夫子,对于此间的格局茫然不知,我能够确定老萧和三叔他们刚刚来过这里,但是现在在何方,我却真的不知道。向左走、向右走,或者在这里等待?这真的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一下子我就被难住了,有些茫然。 我问小妖朵朵怎么办?她显然是有些介怀刚才我念缚妖咒的事情,非暴力不合作,不肯说。 没办法,我只有根据我的名字决定,往左走。 青石砖结实,我来到了长室左边的通道,走过去,有好几个岔路口,我很敏感地看到其中一个门上,被人用倒三角形做了一个标示。今天走山路,我也见过一些萧家的标记,这个好像就是其中一种,毫不犹豫地提着手电筒往前走去。过了一个桥形过道,我又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里面有很多面旗帜,黑乎乎的,在左边的角落,有一个大石鼎,高有两米,鼎腹长方形,上竖两只直耳,下有四根圆柱形鼎足。 石鼎形制雄伟,气势宏大,纹势华丽,我看着稀奇,便想踏步到近前一观。 然而当我走到室中间的位置,突然间天地为之一旋,前后颠倒,整个房间都在震动。这种感觉,好像地震时站不稳脚的那种样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跌倒在地,手电筒掉落到了前方,一下子就被黑暗所吞噬,再也不见。 地面一直在摇晃,在起伏着。我惊恐地伏在地上,一丝丝电击一般的震动从地面传入我的身体里,让我的心脏突然之间跳动得厉害。 “啊……”没两秒钟,我听到黑暗中传来了小妖朵朵的一声惨叫,似乎在左边。 我急了,高声喊小妖精你怎么了?没有回音,我更加焦急了,勉力半站了起来,朝着左边的方向爬过去,谁知没走两步,又摔倒了。这一次我没有站起来了,浑身战栗,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然而天并没有塌,剧震消失了,只是在我的视线中,房间的墙壁和物件全部消失了,多出了八道门。 分别为:乾、坤、巽、兑、艮、震、离、坎。 又或曰:休、生、伤、杜、死、景、惊、开。 第八卷·第七章 巽字门,守内丹 ·第七章· 巽字门,守内丹 我的表达或许有错误,这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八道门。 或者说,这并不是门。 黑暗中,有八团朦胧的迷雾在飘荡,呈各种卦象。若全体黑暗,便无分别,但是偏偏这卦象清晰明了,整个空间里除了黑暗和这卦象,便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所有的一切,包括原本的石门、墙壁、石鼎、旗帜乃至于天花板,都消失不见了,唯有脚下的青砖,仍在,只是一直蔓延到我视力所及的地方去。 天地之间,只有本我。 我心里面咔嚓一声响,心说坏菜了,好走不走,我怎么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静室中的“八卦锁魂阵”,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的占卜一章中有所提及,说是常出现于阴气足的地下建筑中。山阁老流传下来的占卜一术,沿袭的是中原最流行、也是最博大精深的“紫微斗数”算法,我看得头晕,尚且不精通。 然而这八卦锁魂阵,却是根据奇门遁甲的甲盘演化,我更是抓瞎。 这里讲一点,所谓阵法,大多都是根据《易经》衍化而成,古之军阵排演,也皆如此。然而精研玄学此道的方士却根据这一纲领,创造出了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阵法,结合实际兵器、机关的运用,能够发挥出比寻常人等数倍的杀伤力。最出名的要数诸葛孔明的“八阵图”,几乎人尽皆知。 然而这里的阵法,没有后来狗血电视剧中那么神妙,大家也别一提到奇门遁甲,就想到《水浒传》中戴宗那日行八百里的“甲马”,这根本就是两个“频道”。它仅仅只是设计者根据自己对于周易的理解,利用无数古人智慧的结晶,将算术与机关完美结合,创造出来的一种类似于科学与魔术的神奇存在。 一步机关,步步机关。 我不确定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其他的变化,但是我知道,我每走出一步,我眼前的景物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如果我不能够掌握到其中的奥妙,并且准确应对的话,我或许被一块石头砸中,也许会掉落到坑中,当然,更多的是被困死在这里。 我不敢走,也不敢动,唯有待在原地,想着破法。 但是,小妖朵朵不见了。 我的耳边,仍旧响起她刚才那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叫我怎么能够不急呢? 小妖朵朵可是和朵朵共用一个灵体,到底是什么东西,把她抓走了? 一瞬间我心里面充满了懊悔,我明明可以停在洞口,等待着杂毛小道他们回转,明明可以不用冒一点儿险,安心等待的,但是我却鬼使神差,走了进来,而且还将自己、将朵朵陷于险地――这懊悔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搅动着我的心灵,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跟我说你错了,你错了,不应该的…… 我头立刻就痛得不行,心也抽疼,难受极了。 悲伤像潮水一样袭涌上了心头。 …… 某一秒钟,我突然惊醒,我这是怎么了?我是这么犹豫不决、患得患失的人吗?我怎么能够对自己充满了怀疑,连自己的决定都否定在悲观的懊悔中,沉浸在对错误的回忆里? 不对啊,这不科学!我怎么一进到这个地方,就变得莫名地软弱了? 我心中警觉,脑子立刻就惊醒了许多,也不动,急忙召唤起缩在我体内的肥虫子。然而却没有动静,传来的回应,是恐惧。它害怕了,这个房间里面有着让它不敢现身的东西存在,所以它早早地缩进了我的体内。看它这样,我心中也莫名多了一分恐惧。自从有了金蚕蛊,我似乎一直走着好运,依靠着它,我总能够跌跌撞撞地闯过所有的难关,时至如今,我才又多了一分认识――依借外力者,终有一天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站得越高,跌得越惨。 即使这外力,就是与我息息相关的本命金蚕蛊。 十二法门中有摘抄《抱朴子》的一个中心意思,叫作“御外丹,守内丹”,讲的便是如此。金蚕蛊并不能够帮我包打天下,想要在这个诡异的古墓中突围,找回朵朵,并与杂毛小道他们汇合,我必须靠自己。 我开始仔细回忆起《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对于此阵的描述。 这是一个根据奇门遁甲术来布置的暗室阵法,融合了周易、机关、建筑、化学、视觉学等种种相连的智慧,并由设计者的思路、经历作相应改变,最终完成。它的中心思想,是以阴阳两种元素的对立统一,去描述世间万物的变化,以达到身处其中者,感受万千变化、迷失本心的效果。 若说破,最简单的做法,莫过于“以不变应万变”。 也就是说,站着不动,等局外人过来推翻阵眼,帮你解局。然而朵朵的消失,让我没有一点儿选择的余地,因为我不知道我等待的时间里,朵朵到底遭受了什么?会不会身消玉殒?各种念头闪过,我深呼吸,静下心来,久久,终于能够感受到房间里浩然的道气。 这是一个很强的“炁”的场域。 我该走哪一步?我有些着急了,这种情况,就好像一个初中毕业,仅仅会解“一元二次方程式”的学生,突然被拉到了空间解析几何、微积分的考试现场,而且还必须要考出满分的成绩。我能吗?这种情况,若是杂毛小道在就好了,他在道学世家中成长,耳闻目染,饱受熏陶,自然不在话下。 而我,十二法门里最擅长的还是实用的部分,至于玄之又玄的命理部分,几乎是看一会儿,就打瞌睡。 好吧,我会告诉你们我高考数学只拿了五十九分吗? 我闭着眼睛想了一下,这个房间里的阵眼,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石鼎,而将朵朵吸走的,也很有可能就是它。它在哪里――左首的角落里,我若能够破坏那石鼎,应该有可能将这阵法给毁掉。我沉住气,站起来,朝向了左边的方向。左边有两个迷雾气团,形为巽、离两卦,这是大吉大利的生门吗? 居巽宫入墓,居离宫大吉,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按常识,应选离门。 然而若仅仅如此,这阵法又有何厉害可言?它会不会是反其道而为之? 谁能够猜测到设计者心中的想法。 我看着左边的方向,整个世界,黑茫茫,唯有模糊的八卦在前方飘荡,巽、离二门,我到底要选择哪一个?一步天王,一步死亡,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面临着如此艰难而沉重的抉择。 我咬着牙,迈出了第一步,朝向了离字门。 平地里无端升起一股阴风,吹得我脊梁骨发抖发颤,冷,我的眉间一阵乱跳,感觉四周的黑暗变换,自己好像站于阴风深渊。不对,不对,“离”从卦象来看,乃是外实内虚,外表上看安定,内有凶藏之象。反而是“巽”,五行属木,春暖风和,阳气旺盛,生机勃勃,一定是的,我的直觉不会骗我的。 我一旦决断,心中大定,也不管周围变换的气旋,朝着巽字门直走,我每走一步,就感觉四周的黑暗淡了一些,走到第四步的时候,青朦朦的,就像冬日里有浓雾的清晨,能够看见前方,有一个比我还高的巨鼎在,我心中大定,一下子跃上了离我两米的大鼎,手扒着石鼎边缘,伸头往里瞧去,只见里面白色雾霭中,有一物在奋力挣扎。 自从有了金蚕蛊,我自身的夜视能力就十分的强,凝神一看,这白色雾霭中翻腾的竟然是朵朵,小妖朵朵。 小家伙好像溺水了一般,头发像野草一样飘浮着。 我连忙伸手去抓她胡乱舞动的双手,手浸入那雾霭中去,发现黏稠如糨糊。我更加焦急,一手稳住身体,一手使劲地扯小妖朵朵的手。那石鼎之中的白色雾霭,仿佛有着很强的吸力,我拔得很艰难,但是一点点、一点点,我终于把她的头拔了出来,黏糊糊的,让人看着美丽中,带着恶心,或者别的感觉…… 白色雾霭能够隔绝声音,所以她一出来,我就听到她的大喊大叫,哇哇的哭声,显然她也是吓坏了。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把她给整个拔出来。终于她的脚也脱离了白色的雾霭,我抱着小妖朵朵,跳下了巨型石鼎,下来的时候,感觉她的身体好像沉重了很多。她显然被刚才的遭遇给吓坏了,一直发抖,也没有跟我说什么话。 我紧紧地搂着她,虽然知道她是灵体,但是也想要给她一丝温暖和安慰。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不抖了,小声地叫陆左哥哥,没事了。 我摸着这石鼎的一只腿,心中感慨,这用来祭祀的玩意儿,莫非是法器?要不然怎么能够把朵朵给吸进去呢?还有,那白色的雾霭到底是什么呢?我摸着小妖朵朵湿淋淋的身上,像糨糊,又像鼻涕。能够在一个灵体身上留下这些东西的,想来也是有讲究的。 这些不管,我一边默念着最为纯熟的九字真言,一边紧紧地拉着小妖朵朵,生怕她再给吸走。 怎么破这阵眼? 若是普通凡物,我移动一下,换换位置就好,但这石鼎重达好几吨,我又不是“变形金刚”的柱子哥,哪里挪得动?不过我眼睛一转,立刻有了法子,从背包里面拿出一袋黑狗血,这是来之前准备的。我打开袋子,把血淋在了石鼎上,然后围着这石鼎转了一圈。淋完,整个空间突然一阵颤抖。 这时,身后有暖黄色的亮光传来,我扭头一看,石室的景象又出现了,门口处出现了一个拿着火把、衣衫整洁的男人。 是周林。 第八卷·第八章 死亡,或者…… ·第八章· 死亡,或者…… “周林!” 乍一看见周林,我高兴得要命,几步就冲到他的面前,问他们跑到哪儿去了? 周林举着火把,跳动的红色火焰将他的脸渲染得明暗不定,他没回答,反而问我怎么进来了?我牵着小妖朵朵,说洞口前杀来了几个赣巨人,也就是神农架野人,个个都是掷弹兵的翘首,老姜死了,我躲过,跑外面怕躲不过追杀,就跑进来找你们汇合。我家朵朵,已经制服了一个,还有两个在洞口守着,不知道为什么没进来。我一路寻来,找到这秘洞,就跟了进来。 咦,三叔还有老萧呢? 我很奇怪怎么就他一个人。他耸了耸肩膀,说三叔他们在那边探路呢,说听到这边有动静,便派他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我。他对老姜的死并不在意,反而嘲笑,说越怕死,越早死,活着的都是些胆儿大的。这句话不但在战场上管用,这里也是。说完,他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待着? 我说这里布有一个阵,八卦锁魂阵,专门制造幻觉,迷惑阵中之人,我刚刚给破开。他大笑,说你傻了吧?就这么一个破房间,哪里有什么阵法?哪里?我回过头去,指着左边,说就是那里,有……我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前方――石鼎不见了! 空旷的房间里,没有石鼎,没有青砖,没有堆积在地上的旗帜,什么都没有,连我方才丢落的狼牙手电都不见了……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 周林问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刚刚,就在刚刚,淋了一袋子的黑狗血上去,才把那阵法破了呀……还有朵朵,她刚才被吸到了大鼎里面,差一点被里面像糨糊一样的白雾给淹死,是不是,朵朵?小妖朵朵惊魂未定地点头,说呛死了,差一点就昏死过去。 周林哈哈大笑,说怎么可能?一个鬼魂、一个灵体怎么可能被淹死?他虽然主修相、命两学,但又不是白痴。 我说朵朵虽为灵体,但是也因祸得福,成为鬼妖,具有一部分实体的性质。 他不与我争辩,只是问我带了几包黑狗血。我说三包啊,我们不是每人有三包吗?我掏出背囊给他看,一包、两包……三包!三包完整的黑红色液体整整齐齐地摞在我的面前,无言地揭穿了我刚才的话语。我呆住了。难道,我刚才在阵中的境遇,是幻觉?是吗?刚才一踏进这个房间,就感觉有一些奇怪,方位、视觉、空气,所有的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强大的“炁”之场域,然后,将我陷入了幻觉的陷阱里。 是啦,是啦,定是如此,不然怎么可能在黑暗中浮出八个卦象之门,像是3d电影一样? 我说我头晕了,出现了幻觉――这里面,确实古怪,金蚕蛊不敢出现,小鬼都着了道,我仿佛处处受到克制,难受得很。我说我们赶快去跟三叔汇合,然后从这里出去吧。这里,我是一刻钟都待不了了!周林说好,我们便出了门,顺着甬道往前走。这甬道安静,火把安静地燃烧着,没有发出一点儿油脂的响声,也不热。 我们静静地走着,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耐不住静,问找到小叔了没有? 他说没找到,但是有线索了,在前面,就在前面,好像是掉到一个地方去了,三舅和表哥正在结绳子,想要下去看看,应该没有问题,放心。他说的话让我奇怪,又不是我小叔,他居然反过来安慰我,呵呵。我突然觉得周林这小子有趣起来。走了几分钟,我发觉有些不对劲,停下来,说不对。 他扭过头来问怎么了? 我说我们都走了一百米了,怎么还没见三叔他们?这么远,他们就放心你一个人过来? 他很不在乎,说总共就三个人,正在救人呢,不派他来,派谁来。你这么说,是哪样个意思?他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转角,见我没动,便催我,说走啊?就在前面了,几脚路,伸伸腿就到,别嫌累。 我不走了,抱起突然变得安静了的小妖朵朵,说等一下,你是周林吗?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像看到一个神经病,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看你这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样子,不得不让我怀疑,一个钟头里,你居然从一个湿漉漉的泥猴子变成了偶像剧的男主角,这变化……怎么不让人怀疑?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摸着衣服,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你觉得呢? 他抬起头来,眸子里发出了血红色的光,脸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狰狞。他没说什么,一个跨步就冲到我面前,将我扑倒在地。我虽然有些准备,但是想不到他立刻就翻了脸,被狠狠压在地上。他也是个炼家子,比那个日本小子还厉害,紧紧地压着我,喘着粗气,大叫着让你往前走,让你往前走!怎么这么啰嗦? 他压上来,特别重,几乎像一头牛,我平躺在地上,头晕,重重地喘气。 他发什么疯? 或者说,这个周林到底是不是周林? 小妖朵朵被甩在一旁,趴在地上,站起来,竟然像一个陌生人,一脸得意,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周林叫骂完,伸出手来掐我的脖子。他的双手像一对巨钳,死死地箍住我,让我喘不过来气。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往下面沉下去。发不出声音来。我要死了吗? 肥虫子,朵朵,我要死了吗? 对于黑暗死亡的恐惧,让我全身在一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来。我屈着腿,奋力扭身把他掀下来,往旁边一滚,贴着甬道的墙壁使劲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让自己肺部舒展。周林身手矫健得很,一个“鲤鱼打挺”便跳起来,封住来路,小白脸上全是残忍的笑容,肌肉扭曲,张着手又朝我扑来,我往后一闪,叫朵朵快跑。小妖朵朵没有动,置身事外,看我们生死相搏。 我没办法,只有朝前面的甬道跑,周林在后面追。 过了拐角,我心中突然涌出了一阵惊悸莫名的恐惧,我停住了脚步,往前一看――前面哪里还有路?只见在我脚步前的半米处,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渊,我的脚碰到了一块石头,那石头立刻就掉落下去,黑暗中不知道有多深,但是半天都没有回声传上来。 难怪他要我往前走,原来是想把我往深渊里面带。 这时周林已经追来,我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往后面一退,就感觉撞上了周林。这家伙往日看也就是一高高瘦瘦的小白脸,这时候却化身成了史泰龙,身体强健得厉害。他抱住我,一下子又把我扑倒在地,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我死死地封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用力。他蛮横如牛,一点一点把我往路前面的深渊里面推去,我奋力挣扎,用膝盖撞他,但几乎没有什么用。 终于,我的头已经悬空到了黑暗深渊的边缘。 我用尽胸中最后的一点气,吃力地问他:“你到底是谁?”他一愣,气力稍微少了一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诡异地笑,说你这个携带着憎恶印记的男人,居然还敢问我是谁?被做了如此标识的人,是所有幽冥之物的敌人,你的下场,只有死。以死亡来洗刷你犯下的罪恶吧! 他大声嘶吼着,这神态,简直不是一个人类所能够模拟出来的。 他是中了邪,还是被鬼上了身? 掐在我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了,仿佛是精钢铸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脆弱的脖子,居然能够经得住他这番的折磨。我脸憋得通红,上半身被推得几乎悬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头上,充血,想必我的眼球此刻必定很红。我唯有用一双手阻着他双手的合拢,争夺着那一点点的呼吸空间。 大脑的缺氧让我的思考有些停顿了,我似乎忘记了某种东西,但是又想不起来。 是什么? 朵朵!是朵朵啊,我被弄成这样子,几乎就要死去,为什么她就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经过这几天的调整,朵朵和小妖朵朵已经能够平分灵体的操控权了啊?若只是小妖朵朵恨我,想要摆脱我,那么她也必定会被我的朵朵所扰乱,重新夺回灵体的操控权,过来帮我的啊? 小妖朵朵,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 不就是念了一篇“缚妖咒”吗?还是说,她对我的偏心的反感已经到达了一个要爆发的巅峰期。 正想着,朵朵飘浮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心中先是一喜,随后猛地沉了下来。这小妖朵朵一脸的红色妖气,身上覆着红黄色娇艳欲滴的鲜花裙子,冷冷地看着我,里面的仇恨,不比那矮骡子怨毒的目光少多少。她的脸色是青黑的,一张嘴,森森的、犬牙交错的口器,滴下了好多恶心的黏液来。 这黏液,黑色,冒白烟,接着,她向我咬来。 毫无招架之力的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有召唤起金蚕蛊来――肥虫子,你再不出来,那么,我们爷俩只有黄泉下相伴了――如果这深渊之下,真有黄泉的话。 老天……周林放开了被小妖朵朵咬着的我,往前轻轻一推,我倏然感觉身子在往下急速坠落。 妖艳美丽的小妖朵朵、残忍笑容的周林、道路尽头的石壁……全部都瞬间朝上飘忽。 超重的感觉就像死亡的味道,一刹那袭上了我的心头。 沉入黑暗,刹那永恒。 第八卷·第九章 断臂小叔,大厅壁画 ·第九章· 断臂小叔,大厅壁画 意识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停滞冰冻。 我无法知道我是不是死了过去,因为那时的我,几乎没有一点儿思绪在流动――没有思考,没有活力,一切都只是永恒的存在,波澜不惊。 这时间有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亿万万年,也许是弹指一瞬间。 死亡也许只有一个维度,而时间和意义也并不存在。 有一个小东西,在平静的、永恒的、静谧的死海中诞生出来,它开始发芽,然后茁壮成长。它有绿叶有红花,于是出现了颜色;它呼吸,于是出现了声音;它开始成长,于是就有了形状……我的思绪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复苏,人生中二十二年里的记忆,就像电影一样地回放,而后,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是……死了吗? 不,我没有死,我依旧能够思考,我依然记得所有的事情,我在这个世界,依然是“唯一”的存在。我没有死,这棵占据我心灵的参天大树,是金蚕蛊的意识,它呼唤着我,陆左、陆左、你醒醒,吱吱……接着,我感觉我就像一个海底里诞生的泡泡,朝着海平面上迅速涌上去,没有做一丝停留。 我没有死,我依然要活着,好好地活着,为了所有我爱的人。…… 睁开眼睛,进入我眼帘的是一张猥琐的脸孔,是杂毛小道。 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警戒地看着他,发现自己依旧还是待在刚才那个“八卦锁魂阵”的房间里,石鼎、破旗帜、青砖墙壁,以及我地上的手电筒和背包,都在。杂毛小道长叹一口气,说你终于醒过来了。旁边有人说是啊、是啊,都昏迷半个小时了。 我往旁边一看,是三叔和周林,还有个一脸憔悴的中年男人,衣衫褴褛,左手齐肘而断,用血布包扎着。 周林一脸戏谑的笑容,走上前来要摸我的头,还说是不是做春梦了? 我浑身绷得紧紧的,一待他的手伸过来,立刻擒拿住,欺身上去,死死箍住他的腰,奋力一顶,倏不及防之下,他这个一米八的高个儿居然被我一下子给顶举了起来。他大叫,你发疯了? 杂毛小道也一脸惊异,说陆左你干吗呢? 我攥着周林的衣服,潮湿,小心把他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说这回是真的。 听到我这么说,三叔走到我前面来,蹲下,问我刚才走进这八卦锁魂阵了吗? 我点头,说是。刚刚在阵里面,碰到周林这小子,带我到了一处黑暗深渊,然后把我推了下去。他赞叹了一声,把我扶了起来,说陆左你真的很厉害了,心志居然坚定到这种程度。这八卦锁魂阵,我们萧家也是有记载的,大部分闯阵的人,都是在阵中受到幻觉欺骗,以为自己死掉了,魂魄就自己归于幽府,留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没几天就饿死了。 你是相信自己没有死,心中有留念,所以才能够回转过来。 我说这也是多亏了金蚕蛊,要不是这肥虫子的叫唤,说不定我就真的以为自己死了。这阵法,太逼真了,凶猛,能够突破人的心理防线――我这人最怕黑暗,还有恐高症,结果它一下子就来了两者的结合。三叔呵呵笑,说也多亏了小明,要不是他奋力挪动阵眼,“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说不定你还要一直经历下去呢,好小子,果然有一把牛力气,不枉老爷子当年给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 我看向那石鼎,果然,有一条长长的黑印子,是挪动的痕迹。 说完这些,三叔给我介绍那个断了一臂的“杨过”,说这就是他的四弟,萧克明的小叔萧应武。他被困在了这个地下建筑群里的一个眼子中,有四天多,终于给他们找到了。我跟他打招呼,他扯着乌青的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声音苦涩地说辛苦了。我问还有一个人呢?没找到?他摇摇头,说他跟大壮在洞子里,就走散了,他一路根据线索找到这里,却不知道大壮有没有事。 三叔问我怎么进来了,不是和老姜在外面等着的么。 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又重新叙述了一遍,他的脸冷了下来,说小叔也是因为被赣巨人追杀,才逃至此处。那些畜生,以前听说过,倒也不怎么伤人的,怎么一到了这沟子,性格就变得这么暴烈?我摇头,说不会吧,割头剖肚这样的事情,看着不像是赣巨人这样的大老粗能干出来的,还有摆头颅祭坛那事,小妖朵朵说了,赣巨人只能做些粗活……我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一丝惊恐蔓延上了我的心头。 三叔他们听我分析到一半打住,问怎么了? 我颤抖着语调,问他们有没有见到朵朵? 没有,他们都说没有啊,来的时候,就看到我仰躺在地上,手电筒、背包都散落着,这小妮子,没有在槐木牌中吗?我一听,怀着希望将心思沉入槐木牌中,依然没有,里面空空如也。我沮丧极了,看来,当我踏入阵中的时候,小妖朵朵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摄走了。 我转过身去,看着那樽石鼎。 刚才在阵中的幻象里,我就是在那里找到的朵朵,现实中,是不是也在呢? 我没有理会他们,返身走到左边的角落,沿着这石鼎的腿边花纹,攀上了石鼎,往里面看去。里面是一个石槽,最下面一层,是油垢和灰尘,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我心中一下子就被失落所击中了,滑下了石鼎,靠着鼎脚,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 杂毛小道紧张地朝我问,是不是朵朵不见了? 我点头,苦笑,这笑也像哭。 深呼了一口气,我问三叔他们,这个山洞子里的地下建筑,到底是什么?他们摇头,说是陵墓的话,却没有棺材,看着,好像是一个藏兵地,或者祭坛。当然,他们又不是专业盗墓贼,自然不清楚。我说我要去找朵朵,不找到她,我是不出去的。三叔点头,说这是自然,你既然是为了我们而来的,朵朵丢失了,自然有我们的一份责任,我们一起找寻。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为了朵朵,我也不推辞。把进房间来的所有事由首尾,都告诉了他们。 三叔摇头苦笑,说他做的那记号,是标明这个房间大凶,不宜进。 他这话气得我吐血,没事乱记什么,搞得现在麻烦缠身。我们开始找,看看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能够把朵朵这种鬼妖摄走。我一边翻着那堆破旗帜,一边用念头召唤朵朵。她没有回声,那些破旗帜,一碰就碎,三叔叹可惜了,这旗帜可是上好的布阵法器,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功效不大了,而且本身又材质不佳…… 找寻一番,都没有,三叔从背囊中翻出一个红铜做的罗盘,上面有五十四层同心圆,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在各空格间点缀。他平托着,放在手上,然后念了几句开光请神咒。接着,罗盘正中天池的黑色磁针,开始左右摇摆起来,不住地旋动。 他小叔凑过头来,也看,一起研究。 过了一会儿,三叔停住,说这里确实有灵体的存在,不过这阵法太强,压制了许多非本属性的场域,难判定,就目前的线索来说,除朵朵外,还有一个强大的灵体在,而这灵体,则是主持这“八卦锁魂阵”的关键人物。应武,你觉得呢?一脸憔悴的小叔眼睛铮亮,他咬牙切齿地说是。 他这几天,就是被这鬼东西困住的,不然早脱身了。 我心中一急,问:你们的意思,是说这墓中是有灵的,而正是这灵,将小叔你困住,还将朵朵抓走了? 小叔叹了一口气,说他这四天里,跟我一样,都被困在这墓中――就暂且说是墓吧――的另外一个地方,是“四象伏法阵”。阵法便是这样,变化越多、越复杂,生路便越多;变化越少,那不是生,便是死。他是学过一些的,走了几步,便不敢动弹了,待在原地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有紫微星,自北方而来,援手将至,他便节食等待。这几天,他也有一罗盘,闲着也不敢动,便依着推断卜卦。 此地属离宫,有外刚内柔、外热内冷之象,必有阴灵在。 他说得玄乎,但是我大概明白了,这里有鬼,是个不知多少年头的大鬼,凶险得很。好吧,有就有吧,但是它把朵朵抓走,算个什么意思?是当压寨小夫人,还是……吃掉? 本质都属于能量,鬼与鬼之间,若属性相同,总是有吞噬的法子的。 我一刻钟也等待不住了,拉着三叔,说走,带我去找啊。 三叔眉头蹙起,没考虑几秒钟,然后便吩咐周林照顾好萧应武,然后端着罗盘走出门来,顺着指针的方向,走前面带路。我心中一阵感激,三叔这人,别的不说,古道热肠,有领导者的风范。我们走,这一路上的甬道曲折,竟然跟我刚才幻境中的一模一样,这情景让我又心生怀疑,难道我还在阵中,没有解脱回来? 我暗自念着九字真言,反复结着“内缚印”,重点念“心”字。 是真的――空间中的“炁”,传回来给我最真实的反馈。 三叔回过头来看我,善意地笑,说是不是还在怀疑这也是幻境呢?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有点儿迷糊,不确定。小叔用完好的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心可以,但是不要杯弓蛇影,这样子,会影响修为的。 我们继续走,来到了幻境中的那个转角,过去之后,不是深渊,而是到了一个灯火恍惚的大厅来。空气里有一种好闻的香油味,淡淡的,很迷人。三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摇了摇,打开瓶盖看了一下里面液体的颜色,点头,说没事。 然后我们打量起这大厅的布置来。 我看到了大厅四周和天花顶上,有花纹,走近前一看,大惊失色。 第八卷·第十章 结阵斗法血枭阳 ·第十章· 结阵斗法血枭阳 在这大厅的天花顶和墙壁上,有壁画。 这壁画颜色主要以红与黑相结合,线条简洁明快,或横或竖或圆弧,一点也不拘泥于实物,自成一派风格。这些画,有天、地、阴、阳的天象运转、五行、神仙鸟兽、车马仪仗、建筑……每幅画作都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是又有一些花纹和图案,将其连接成一个整体的画幕来。 在这画幕里面,让我吃惊的,是那里面描述的人和我在青山界中所看到的壁画,一模一样,都是小小的人,三只眼,额头上的眼睛是方形。同样,壁画上依然有祭祀的一部分,无数小人儿跳进烈焰里,灵魂升华。 神农架和青山界,相隔何止千里,然而却被这么一幅壁画给神奇地连接到了一起。 我突然想起了罗聋子给我讲起的那个故事,那个关于一个庞大的、隐秘的国度的传说――耶朗。这个地方,是曾经的耶朗故地吗?历史上,曾经真的有这么一个王朝在此繁衍生息,甚至都已经蔓延到了汉王朝的腹地来吗? 或者,仅仅是神奇的雷同?那么,洞口的那个石台子上布置的头颅和内脏,又该怎么解释? 看着这些繁复变换的花纹,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感觉几千年的历史如山一般,沉重压来。 这大厅中除了壁画之外,还有许多石釜、石台、莲花烙、灵台等祭祀之物,在最中心,是一个高出地面半米的大平台,是祭坛,上面依然是一樽石鼎,周围有八盏石灯,呈人形。与布“八卦离魂阵”房间的石鼎相比,它更加高大、厚重,足足有一丈高(三米三),模样如出一辙,只是在两个“鼎把”上面,有金属的闪光。 在这祭坛四周,有森森的白骨交叠在一起,但保存完好,能够拼装出完整的人体来。整个大厅里,共有四盏铜灯,焰火明灭不定。三叔深吸一口气,说这是黑鳞鲛人的油膏,这种油膏燃点低,一滴就可以亮好几个月,用黑鳞鲛人体内油膏做成的蜡烛,是长明灯,价值千金,可惜了,这东西被捕杀太多,现在已经少见了。 能够用得起这样的东西,这里……果然不简单啊。 这里有法阵吗?三叔把罗盘拿出来,念咒,然后朝四方拜祭,说没有,至少祭台下面没有。 我们走过去,看到散落四周的石釜里面,有一层油垢在,还有好多白骨。我看三叔的脸色发白,问怎么回事,他指着石釜上的雕纹,说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我说,许是死人吧。他点头,说是,这是最野蛮、最血腥的人祭。看看这上面,火烧、水溺、活埋、刺喉沥血和砍头,这些并不为奇,这釜中,装的是肉糜。知道什么肉糜吗?我的脸变得惨白了,没说话,他点了点头,说就是把活人剁成肉,蒸为肉羹,祭祀。 周林腹中空空,又有一种呕吐的感觉,他强忍着,问这里是什么朝代的,怎么这么野蛮? 三叔摇了摇头,说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些字,不是汉语象形体系,他不懂。 小叔在旁边插话,说应该是汉朝吧,有可能是西汉。看这石鼎上面的金属,是铜器,风格应该是汉朝的。我们继续看,都是些大件的物品,小件的几乎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被盗墓贼光顾过,所以才会如此。说完他感叹,刚才他们一直在右边的那一个区域,倒是不知道这边,还有如此的情景。 我有些急,我们追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看这些尘封的历史的,就问朵朵在哪里? 三叔指着祭台上的巨鼎,说若是罗盘显示得没错,就是在那里了。 我听到,正想上前,被他拉住了,他说你先看看这祭坛上面是什么。我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只见祭台的地面上,边缘突起一点儿,里面有一层积垢的黑色,并没有普通石材的质地。我说是漆吗?他摇摇头,说不是,是血,是人血,这地上的白骨死人,便是这血的提供者。什么祭坛需要这么多活人来祭祀?定是极邪恶的神灵,或者魔鬼。这鼎,一直是最常见也是最神秘的礼器,是王权的象征、国家的重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我依然摇头,问为什么? 他表情凝重,说这鼎,他们刚刚在右边的长廊里,也见过一个。 一室三樽甚至是更多的鼎,这非同寻常,很耐人寻味。以他个人的见解,莫不是此处有东西需要镇压,故而才设此三鼎。我打量着他,问他的意思是这巨鼎之下,镇压着什么东西咯?他点头,说是,或许这里是古战场,安抚战死的灵魂;或许这沟子是蛟脉――龙脉兴邦,厚实、积聚、藏气,福气之象也;蛟脉主祸,战乱、灾难、瘟疫、分崩离析,不镇,亡也;或者说这里是极阴之地……反正这里很复杂! 我不明其意,可是朵朵就在眼前,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理? 我执意要去看看,他皱着眉头,说这阵法可不得了,“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看这祭台布置,应该是阴阳两仪无象阵,凶险,太凶险了,非生即死,莫说是他,便是他家老头子,或者那茅山宗掌教陶晋鸿前来,破阵都只有五五之数,你可想好了,不要胡来。 我咧嘴一笑,说我这人,人生坎坷曲折,向来都是艰难,但是每至落魄时候,总能够遇见贵人,时来运转。或许,我有足够的狗屎运吧。 见我这么说,三叔也不挽留,令所有人都退开至门边,跟我说他们会盯着,一旦出现什么变动,都会出手制止的。我点头,移步往祭台走去。没走出几米,突然听到周林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我扭头看,只见大厅门口处,有一道黑影冲进来,抱着周林在地上翻滚。这黑影两米多,浑身血淋淋,像被剥了皮,在地上画出了暗红色的湿迹,鲜血淋漓,腥风处处,还发出似哭似笑的吼声,不绝于耳。 “孽畜,住手!” 三叔和杂毛小道齐声呐喊,各自亮出了手中的武器,往前扑去。三叔手中是一把雷击枣木剑,而杂毛小道则是一把寻常的猎刀。然而这里面反应最快的,却是小叔萧应武,只见他一个箭步,便到了两人之前,完好的右手上有一匕首,划向那血淋淋的怪物脖颈处。 然而两人翻滚,不分敌我,哪里有那么好分离?周林疼得哇哇大叫,不一会儿,他们就滚到厅中的一个石釜上,是那血怪先撞上的,力气大得出奇,一下子撞倒了石釜。这釜与鼎相似,但是小,圆底而细足,半米高,倾倒下来,倒不至于砸到人,只是那里面不知存了多久、依然黏糊的人油,全部覆在了两人身上。 啊――这凄厉的叫声,竟然不是周林,而是那头血怪发出。 它痛,人油淋于身,红色翻滚的血肉上发出黑色的烟雾,居然扭曲出一张张恐怖的人脸来。 饶是这畜生的神经再粗,也忍受不住,丢开周林,放肆地捶起胸前的两个肉丘,嗷嗷叫。 像只野猩猩一样。 它这一捶,我倒是看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劳什子血兽,这分明就是我刚刚留在石门之外、被小妖朵朵用“离魂咒”控制住的那只母枭阳,也就是赣巨人。怎么回事?它这一身血肉模糊,莫非是忍着巨大的疼痛,从那狭窄的甬道中一路挤压而来?――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看它那一身的血肉和白骨,即使是野兽,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毅力吧? 周林终于得缓了气,被杂毛小道一把拽住,拖将出来,小叔的匕首“唰唰”两下,挑断了那枭阳的脚筋,结果被那厮一脚踹去,中了胯骨,慌忙急乱,谈不上多大的力道,但是小叔本是个有伤之人,一下子也失去了战斗力。我正想冲前,三叔大叫别动,我们都看向了他,而他,则一脸凝重地看着这胡乱挣扎的枭阳,说它来了。 三叔说完这句话,我顿时感到阴气森森,所有的疑问顿时解开。 “它”来了,或者说它一直都在,所以我们被困,所以这枭阳不惜周身皮肉脱离,也要钻进这墓中。因为它在,它控制了枭阳,所以那巨大的疼痛感便被及时屏蔽,所以它会袭击我们。甚至有一个可能,这条沟子之所以人迹罕至,之所以经常死人,之所以会有枭阳守护,都是因有它在? 是吗?它在守护着什么? 血枭阳的周身,黑雾萦绕,鬼脸依旧云起云灭,三叔看了一眼杂毛小道和地上的两个伤者,大喝道:“危机时刻,敌死,我方可活!能喘气的,都站起来,结‘天罡四象阵’,念茅山驱鬼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他这一喝,在地上悲鸣的周林,和脸上豆大冷汗的小叔都踉跄着爬起来,动作迟缓,但是无比纯熟地迈起了奇怪的步子和动作,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步。 四人如同一人,牵线木偶一般,神情虔诚,步罡踏斗。 随着他们的舞动,空间里仿佛发生了莫名的变化,静谧的湖水里被扔进了石子,波纹向四周扩散开去。“炁”之场域,在动荡,在轰鸣,在与头顶上的某个距离遥远的存在,互为呼应。 与此同时,被淋了人油的血枭阳终于停止了暴躁失控的自我擂胸,平静下来。 它睁开眼,血色似海,黑色如狱。 第八卷·第十一章 阴阳两仪无象 ·第十一章· 阴阳两仪无象 “哈哈哈……” 血枭阳仰天一阵大笑,似夜枭、似咆哮的狒狒,它的上嘴唇高高翻起,覆在自己的鼻孔,凶光毕露,一纵身就扑了出来。它的目标不是结了“天罡四象阵”的三叔、杂毛小道等人,而是最靠近祭坛的我。 我的右手已紧紧握住了那把来自保康县城的猎刀,早有准备。见它一阵怪风扑来,我也不怯,避其锋芒,往旁边一跳,那猎刀朝它挥舞过来的手掌砍去。刚才小叔将它的脚筋挑断,但是对它却几乎没有影响,它灵活地踩着脚步,移形换位,手突然像长出来一截,来抓我的天灵盖。 “陆左,退入阵来!” 三叔朝我大喊一声,本来就有退却之意的我立刻身形一转,往人多的阵里蹿去。血枭阳在我后面跟着,挥舞的大手,几次都差一点儿捉住我的衣衫。最后一次,它捉住了我的背包,猛一拽,我几乎要往后飞起来。不过我也有急智,金蝉脱壳,就地一滚,终于躲入了人堆里。 甫一入阵,四人便往前整齐划一地跨了两步,三叔持着雷击枣木剑,往前一递,大喝一声“破”! 无端地,静室中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如同雷鸣一般炸响,许多灰尘簌簌掉落。 伸手来拍剑尖的血枭阳,浑身一阵战栗,如遭雷击。 我背后的寒毛全部都根根竖起,瞠目结舌。 没承想杂毛小道跟我讲的这把木剑,居然是真的――据他说,这雷击枣木剑,是取用句容某山峰间的一棵五十年树龄以上的枣木制成。枣木属硬木,质地坚硬,可用来翻刻碑石上的文字,抗战时期我军的地下军工厂,甚至用老枣木来做机器轴承。制取时,多选在惊蛰前后,绑引雷针于树上,当春雷滚滚的时候守候,枣树被雷劈中,雷电的能量便积蓄在树芯之中。偌大的树干,只取树芯一束,请名匠磨砺成剑。 雷劈的次数,是决定木剑质地好坏的关键,一击为一转,越高则越强,九转最佳。 然而不能过十,盈满则溢,整株树木从里到外全部都成焦炭,不可再用。这里面的门道,一在人,二在天,天地相呼应,运气使然,方能成就这么一把“雷击枣木剑”,一把比百年桃木更加厉害的木剑。 三叔这一把,据说承受过六转雷击。 我只以为杂毛小道在吹嘘,然而今天见三叔依靠着阵法,口吐咒术,只一击,便将我看作厉害非常的血枭阳给击退,有雷电之威势。我连滚带爬地往后门退,唯恐扰乱了他们的阵形。看着四人依着我原本看作是花架子的禹步,与那凶猛的血枭阳做周旋,心中感叹:不愧是中原之地,名门正派,果然个顶个都是高手,并非我这么个小小的苗疆养蛊人,所能够比拟的。 端的厉害! 以三叔为首的四人阵进退张弛有度,如林如山,稳扎稳打,居然将血枭阳凶猛得跟霸王龙一般的蛮劲,缓解下来,血枭阳哇哇大叫,但像是踩进了沼泽地,浑身都用不上力。每当它找准一个对象,奋力一击,总是会迎上一把黑黄色的木剑,将它电得直叫唤,嗷嗷嗷…… 我很难去形容这种情景,我们可以想象这么一副场景: 一只富含力量的小鸟,突然闯进了森林中的一张蜘蛛网中,然后奋力挣扎,试图脱离这张粘人的网,然而它越是拼命挣扎,越是缠得紧,直到气力衰竭,最终死亡。 血枭阳的动作终于迟缓下来,它一停顿,便立刻遭受到毫不客气、致命的打击。天罡四象阵就像一个不断运转的绞肉机,而体力十足的杂毛小道和三叔则是最锐利的刀片,每一分钟,都在血枭阳身上添置一道或者数道伤口,不停歇,一直到血枭阳喉咙被划破一道婴儿嘴唇般的口子,鲜血四溅,随后三叔跳起来猛挥一剑,枭阳头颅高高抛起,身体轰然倒下。 虽然放过了许多血,但是这一下,喷薄的鲜血仍然像高压水枪一样,激射。 无头的血枭阳跪在了地上,朝着祭坛的方向祭拜。 鲜血集中射在了祭坛上,巨型石鼎上面浸染了鲜血。 血枭阳已死,强自撑着的小叔和周林精神一懈,皆倒在地上。三叔一脚把往祭坛送血的枭阳给踹翻,大叫“小明助我”,两人拉起手来,杂毛小道高唱着《登真隐诀》的节段,三叔提着桃木剑,从包中掏起一符,剑尖刺中,然后在空中有规律地运转着,那黄符无火自燃,随着这袅袅青烟的飘散,空中有恶鬼呜咽咆哮的声音传来。 凄凄惨惨,好不恐怖。 三叔执着木剑,横画三行,竖画四道,突然大声喝骂道:“兀那妖灵,还不速速现身?” 那无头血枭阳浑身一震,突然浮出一股黏稠如墨的黑气,急速旋转,然后电射到了祭坛上的石鼎之上,在两个金属鼎把上盘旋。这是什么东西?我眯着眼睛看过去,只看一眼,就觉得心中的恐惧和愤怒一同升起,彼此交换,各种各样邪恶的想法都统统涌出来,然后恨不得臣服在这巨鼎之下。 “无量天尊!” 三叔和杂毛小道共诵了一声道号,如洪钟大吕,直入胸怀。我幡然醒悟过来,这邪物,便是它一直在作怪。所谓阵法,所有的东西都布置妥当,但若是没有阵灵在,也必定像电脑没有cpu,运转不了的。而这邪物,便是制造此地的古人留下来的墓灵――姑且称之为墓灵吧。 它在大鼎之上萦绕几秒钟之后,整个房间都在颤抖,有宏大的声音传来,是人言,又不似。我们仔细听,不像是汉语,而像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这语言,是苗语,古苗语!杂毛小道朝我苦着脸,说咳咳,小毒物,帮忙翻译一下。 我同样苦笑,摇头说不会,我也不太懂苗话。 我这回答连三叔都惊奇了,他张大嘴巴,惊讶地问你都会养蛊,不会说苗话? 我摇头,说到了我这一代的小孩子,都是熟苗了,偶尔懂一些苗语,只是日常生活中“吃饭”“喝酒”“夹菜”之类的,而这个墓灵,显然没有叫我们用餐的意思。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不忍心再说什么打击的话语,让我难堪。 沟通不了,大家便只有刀兵相见了。三叔面不改色,说小明,我记得李道子老前辈给过你三张符,一风符一驱符一雷符,后两者对这妖物都有奇效,事情已到了危急关头,你斟酌一下,该用哪个? 杂毛小道哭着脸回应,说师叔公给的符箓,风符早在八年前的黄山龙蟒一事,为脱身已用,驱符、雷符最近我也已经用光了,没有了……三叔大怒,说你这个败家子,李道子是近代茅山第一符师,他的每一张符都价值万金,你、你……风符用了我也就不怪你了,驱符和雷符,你倒是用哪儿了? 杂毛小道不敢看他叔,瞥了我一眼。 我低下头,终于知道这臭道士当初用符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咬牙切齿,一副死了爹娘一般的心疼神情。 正当我们争吵之时,那团黑雾一般的墓灵忽明忽暗,好像墙壁上的长明灯,像焰火一般变化。三叔抛开争论,从背包中取出一袋黑狗血,二话不说就扔了过去,黑狗血破邪,然而一沾染到那石鼎,它上面仿佛涂了一层蜡,根本就沾不上,顺着几条小道就流了下来。 突然,我听到了有“呜呜”的小孩子哭啼声。 抬起头,在我们的注视之下,那巨大的石鼎之中,缓缓升起了一个熟悉的面容来。是朵朵,留着西瓜头,脸上婴儿肥的朵朵,她飘了起来,然后坐在鼎沿间哭泣。她很伤心,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孤独地哭泣着,在她的头顶,是黑色雾气在萦绕。 那墓灵,沿着她的脖子,如水一般滑下,洗涤着朵朵的周身。 三叔一看,焦急地大吼不好,这个墓灵垂涎朵朵的鬼妖之体,要夺舍了!这墓灵,非鬼非妖非仙,是所有亡灵怨气集结而成的魔障,是魔!魔头!走眼了,走眼了,这魔头若是夺得了朵朵的鬼妖之体,定能够自我修行,吞噬日月精华,成长迅速,若此时不灭,以后定成大祸。 只见整个房间都在颤抖,地面在倾斜,地上的白骨哗啦啦朝左边移去。我大叫那怎么办?三叔闭上眼睛,说那妖物的主场在祭台之上,在巨石鼎中,它不肯下来,我们就拿它没有办法。要真夺成了,大家就都跑不了了,唯有一起组团去幽府了。不过夺舍凶险,它未必有精力主持法阵,什么狗屁阴阳两仪无象阵,拼了,陆左、小明,你俩跟我上! 他说罢,毫不犹豫地跃身跳上祭坛。 三叔都这么说了,我哪敢有半分迟疑,一个箭步就蹿上去。此身一入内,周身又是陷入了黑暗中。这并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在无尽的黑雾中,游动着鲜血的腥味,这腥味有意识,能够在心中勾勒出漫天的鲜红来。四周上下都在旋转,只有自己处于整个空间的静止中心;又或者,自己,循着万物在旋转。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阴阳两仪的世界里,有黑,也有红。果真是奇妙的地方啊……我感叹未完,身边就传来了杂毛小道的呼声:“小毒物,跟紧我!” 第八卷·第十二章 黑暗深渊 ·第十二章· 黑暗深渊 黑暗中听到杂毛小道的声音,特别有安全感,我忙叫,说这怎么回事,一进来,四下就暗了? 三叔在我不远的地方,说这正常,天地鸿蒙,混沌初开,这阴阳两仪无象阵,模拟的就是那时候的情形,通过奇门遁甲的神秘计算,剥夺了五感中的视觉、嗅觉、触觉、味觉,但是模拟不了真空,故而有听觉存在。无妨,既入阵来,我多少也能够算计其中玄妙,我这里有南宋陆修静撰的《洞玄灵宝五感文》一部,且随我念:至道清虚,法典简素,恬寂无为,此其本也…… 我不敢怠慢,他诵念一句,我便跟着一句,旁边还有杂毛小道的声音唱和着。 当念完至尾,我突然能够感觉到腥风的存在,接着念,加速,念至最后,万物为之一清,只见朵朵跪在石鼎之上,表情痛苦地摸着脖子。而那团黑雾的墓灵,则像一团绳结,死死地捆在她的身上,分出三个头,圆形,像蛇一样,想往朵朵的嘴巴、眼睛和耳朵里钻。 朵朵没有哭出声,然而十分的难受,眼睛中流露的委屈,简直可以让我心融化。 未待迷雾消失,我便一个箭步来到了石鼎前,攀着花纹上去,伸手去拉朵朵的脚。她并非实体,我倒也不担心她摔着,使劲拽,好沉,但是我终究把她给拽下地来,手结大金刚轮印,急念“降三世明王心咒”,从空间中摄取气场,然后伸出我这双变成淡蓝色的“诅咒之手”,去捉这可恶的黑雾。 这黑雾触手即滑,像黏稠的鼻涕,或者章鱼鱿鱼之类的软体动物。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八卦锁魂阵中遇见的那白色雾霭的触感,两者是如此神似,这有什么联系吗?那黑雾墓灵一被我捉住,便疯狂扭曲,不停地滚动,周身的黑雾似实体,幻化出了许多蛇头,张大了满是尖锐牙齿的嘴,狠狠地噬咬我的手掌和胳膊。我疼,感觉这剧烈的疼痛沿着骨髓,一直蔓延到大脑神经中枢。 自进墓就在我体内躲着的金蚕蛊,此刻终于反抗了,我能够感觉从脐下三寸的下丹田中,有源源不断的热力传导而来,蔓延至我的双手,将我的双掌变得更加灼热。 金蚕蛊不现身,大概是被这阵法所压制,但是它在我身体里,却发挥着更大的作用。 我的双手变成了金色,间杂红光,黑雾墓灵被灼烧得翻滚扭曲,不成模样。它的力道十分大,让我记起了小时候去田里面捉鱼,有一回捉到一个“老口”(大鱼的意思),那挣扎的力道,几乎能够将我撅倒在泥地里。 杂毛小道和三叔都出现在我旁边,默默地看着,然后念超度咒语,是《登隐真诀》。 三叔还跳起了禹步,唯恐咒语度化不了这魔头邪物。 所有的黑雾都离开了朵朵的灵体,她软软地滑落下来,杂毛小道蹲在地上,把她扶起。我念一声“镖”字作引子,又反复地念“降三世明王心咒”,手中这黑雾墓灵挣扎的力道渐渐地减缓,变平和,杂毛小道扶着不断颤抖的朵朵,蹲立着,心中有些不安,说这阴阳两仪无象阵,传说能够颠倒黑白,转换空间,怎么这么简单的几句《洞玄灵宝五感文》,便破了?这太奇怪了啊,以讹传讹吗? 若如此,这阵法哪里来的这么大名气? 这时突然从巨石鼎中又扑腾出一道黑影来,立在鼎沿上,洒落许多灰尘,把我们三人吓了一大跳。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虎皮猫大人这只肥鹦鹉,我说怎么进来一路都没看到它出现,原来是钻到了这里来。只见它嘎嘎地笑,说小道士,你真的以为事情有这么顺利?要不是大人我早早埋伏于这阵眼,动了手脚,这墓灵定然用这阴阳两仪无象阵,玩死你们,爽翻你们! 三叔对这只肥母鸡一样的家伙倒是恭敬,抱拳为礼,说自进来就没见大人,倒是担心得很。 虎皮猫大人叫我先别念咒,这鬼物对我们没用,对它倒是大补之物。然后跟三叔讲,它一进来,就感觉这地方邪门得很,像是千年前的耶朗宗国祭殿的建筑格局,而且还有灵体存在,往右,那是老四被困的地方,若无墓灵在,破解简单得很,于是它便直捣黄龙,前来与这墓灵主体缠斗。 这墓灵也是机灵,不与虎皮猫大人做正面交锋,偏偏喜欢四处躲闪。它便敛息藏于阵眼之内,伺机行动。果不出其所料,紧急时刻,它终于一锤定音,收得如此神效,嘎嘎嘎,这一切,都是它的功劳,小子们,记住啦! 本来我们还很惊喜的,可是它这一番言语之后,我们都是一脸的不信任。 这扁毛畜生,真能扯。 说完话,虎皮猫大人飞下来,落在我的胳膊上,爪子抓紧,然后伸过鸟嘴来啄我手中的黑雾墓灵。 它一边啄一边夸耀,说这小东西,集“祀神”的正气和“活祭”的恶毒于一体,本无意识,只有责任,在这墓中浑浑噩噩近千年,也没有个长进,只知道将进来的人弄死。看看那没逃出去的陵墓工匠,看看这些盗墓贼,都是它的杰作。 它若给朵朵享有,必是剧毒之物;不过,对于我虎皮猫大人,这小魔头,可真的是美味佳肴了。 它啄着,鸟喙上的鼻孔还在吸烟一般吸食着雾气。 那黑雾墓灵被它这么一番吸食,吱吱地叫,瑟瑟发抖,然后悲鸣,空气中震荡出一些话语,雄浑,高亢,然而我们却不知所云。 虎皮猫大人吃得畅快,一边嚼一边说,它在威胁我们,需要我翻译一下么?话说,我以前――我是说很久以前,还在洞庭湖畔认识一个家伙,也会说苗话。嗯,它说,它是神农眼中伟大的镇压灵体,是镇压深渊的守门人,不要吃它,吃了它,我们会后悔的――瞧瞧,这威胁,多么软弱无力啊,就像个小女孩儿…… 虎皮猫大人便这么一边讲,一边吃,鬼知道它是怎么把这些雾气给吞进肚子的。然而,我突然莫名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一股凉飕飕的寒意游上了我的背,冷漠、庞大、苍凉。我回转过头来,看向了杂毛小道和三叔,能够从他们的眼里,看出同样的担心来。 我手中的雾气消散,虎皮猫大人终于吃完了,它打着嗝,说吃饱了、吃饱了,这一顿之后,功力恢复一小半了――噫,大人我怎么听到这小魔头的诅咒,心中莫名忐忑,这么不爽利,感觉怪怪的…… 它还没有说完,我们就感觉整个空间轰然震动,摇晃着,连忙站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脚下就是一空,整个祭坛下的石砖轰然崩溃,景物一空,然后瞬间的重力加速度,将我们给拉扯到无尽的深渊中。 黑暗降临,急速跌落。耳边还听到那肥母鸡哇哇的大叫声,不绝于耳。 天啊…… 我扯着嗓门也大声叫了起来,感觉在急速的坠落中,魂儿都往上飘散去。黑暗中能够感觉到的真实存在,只有风的呼啸声,冷风灌进了我肺部,生疼。不知过了多少秒,我感觉背部像是炸开了一般,重重地撞击到了什么东西――是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屁股就挨到了水底,大量的水就开始往我的口鼻处灌,接着有很大的水流朝我推过来,使得我身体朝下游漂去。 我奋力往水面上游出来,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面黑暗,但是总算是有一点儿微光,我一眼就能看到有一个人在水面上沉浮,仿佛昏迷。管不了这么多,我一个猛子下去,抓住他,一摸脸,是杂毛小道。他身上还背着包,太重,我把包解开,然后奋力扯着他往边缘游动,耳朵边是嘈杂的水流声,很大,但是听到我后面有一个人在喊,说小明、陆左…… 是三叔,我答应了一声。他焦急地说萧克明是个旱鸭子,他怎么看不到我们? 我说我已经拉倒他了,正往岸边游呢。我一边说,一边奋力地在这条湍急的地下河中游动。终于,我的蛮力迸发出来,伸手抓到了岩壁。我一只手紧紧抓住这岩壁的石头,挪动身子,一只手奋力把杂毛小道拉到身边。这时一只手拉住了我,是三叔,他已经到了岸上,然后七手八脚地把我们往上拉。 他貌似十分地惊惶,一边拉,一边喊着歇斯底里的号子,像悲愤的狼。 我不明就里,但是咬着牙,终于在他的帮助下,把杂毛小道弄上了岸,然后自己上岸来。摸了一下杂毛小道的头,在流血,我一惊,原来是刚才落下的时候,就被砖石砸中了脑袋,昏迷了过去。三叔依然背着背包,七手八脚地拿出里面防水袋装着的急救盒,给他擦干头,用手电一照,伤口不大,但是需要包扎。我在旁边帮忙,终于把杂毛小道的伤口处理好了。拍拍他,他才悠悠醒转来,问这是哪里? 我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惊魂未定的三叔笑,说三叔这么沉稳的一个人,今天倒是真急了。 三叔面无表情地把手电递给我,示意我往下游看。 我拿过来,看到河中间有一黑物在缓缓地动,一照,是那个大石鼎,我们跌落,它也掉了下来,还好没有砸在脑袋上,不然真够呛。也许是有它在上游挡着,我们这里的水流才平缓了些。手电随着这石鼎往下移动,突然,那石鼎一翻转,消失在黑暗中,我沿着河岸跑过去,只见下游十几米处,是一个黑暗无尽的悬崖口。 下面是深渊。 我遍体生凉,终于明白了三叔的不淡定。 第八卷·第十三章 黑暗行走 ·第十三章· 黑暗行走 我在悬崖口等待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大石鼎落地的声音传来。 许是地下暗河的瀑流声音太大,又或者……这是个无底洞。 我用三叔给的狼牙手电照了一下这个悬崖,接近边际的部分十分湿滑,灯光打过去能够看到反光,暗河有五米宽,从上游的洞子里奔涌而来,瀑流对面,是垂直的岩壁。而两岸则是宽阔的洞厅,电筒照过去,看不到边际。偶尔照到几个黑影,一闪而过,估计是些小老鼠。我心有余悸地走回来,电筒照在岸边,好多苔藓,有一些小虫子在钻来钻去。 三叔把手电筒接过来,笑了笑,脸却发白,说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迫了吧? 我点点头,说晓得了,这情景,若掉下去,说不定都会在空中吓死了。 他扶着杂毛小道站起来,说回去看看――刚才我们掉了几秒钟?我说没算,那一下子魂都没有了,谁还有时间数数。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不知道是地下几十米,看看有没有道路回去吧。我们沿着上游走,想着那黑黢黢的深渊,都害怕,生怕自己一脚踩空了,又滑下暗河去,便离河边三四米,慢慢走。 走到近上游百米,能看到空中有一个淡黄色的口子存在。 那便是我们跌下来的地方,祭坛处。 黑暗中有翅膀的扑腾声,飞到我近前,然后有一物朝我甩来,我接住,很轻,是朵朵,在昏睡着。虎皮猫大人飞到杂毛小道这伤兵头上落下,聒噪,说小道士你这个混蛋,也不好好抓住我家的小萝莉,真的掉下去,该当何罪。它又对我说,放心,没事,这小萝莉过会儿就醒来。 杂毛小道捂着头,依然还在晕,看着这只肥鸟就一阵气愤,说要不是你这个老鸟儿饿死鬼投胎,吃掉那墓灵,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的错。 虎皮猫大人辩解,说屁,我不吃了这墓灵,只怕它也要被陆左这个小毒物给弄死。说来也是啊,陆左你这个小东西,倒是能够因祸得福,多了一双烙铁似的手,寻常鬼物,倒也不用惧怕它们了。 它的唠叨,所有人都烦了,连一直敬重它的三叔,也拱手,请它劳累一回,上去通知一下老四和周林,说我们这边安好,暂时不用担忧。它从杂毛小道头上飞起来,盘旋着,说可以,刚吃饱,飞一飞,有助于消化。 这肥鹦鹉往上飞去,好高。 我看着那高高的黄色光圈,问三叔我们带的绳索够吗?这里到上面,怕不得有三四十米吧?三叔用大拇指比了一下,心中默念一番后说恐怕还要高,有五十六米左右。这绳子是肯定不够长的,结在一起也不够。我们可能要等一阵了,只有老四和周林回去叫人来援救,才有希望。 我点头,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回去叫人,谈何容易?在这个地下建筑外边的洞子口,还蹲着两个门神呢。周林被血枭阳抱着滚了一回地板,这可跟“滚床单”不一样,普通人的骨头说不定都断了几根,他虽强,但是好不到哪里去;小叔更惨,靠着一点点存粮和水,平白饿了几天,左手齐肘而断,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但是肯定也虚弱得要命。 这样两个伤员,别说回去叫人啦,能不能出那个洞子,还是一个难题呢。 别又给那石桌祭坛上,增加了两副全套的祭品。 我能想到,三叔自然也能,他脸色难看地叹气,说老四倒是真能找地方,厚朴、茶枳壳、木香缇……这些味药材若想找,别的地方也是有的,可偏偏让他找到了这里来,平白死了这么多条人命。 我默然,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脑子都还没有转过弯来。 此时想一想,小叔的三个驴友一个向导,死了三个失踪一个,我们这一趟,向导老姜也死了。别人我不熟,且不谈,老姜,这个看着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北湖汉子,他年纪才四十六,正是家中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偏偏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 虽然杀死他的,是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赣巨人、是枭阳,但其实我们,是不是也有一些责任呢? 我不敢推托,心中更加难受。 回想起赣巨人杀人的那一刹那,我就胆寒,非同类之间的杀戮,就是如此的残忍和直接。其实,不仅仅只是赣巨人,同为人类之间,这样的杀戮还少吗?看看中国历史上历代异族入侵时的屠城典故,看看西方文明世界的贩奴、剿杀印第安人…… 人性中总有着最残忍的魔鬼,也有着最善良的天使,这便是人,真实存在的人。 我呆呆地站在河边想着,被三叔和杂毛小道的呼声惊醒,转过头去,发现他们走到了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我问怎么了?杂毛小道朝我招手,叫我过去。他声音里夹杂着古怪的情绪,我连忙抱着朵朵跑过去,只见他们两个站在一个大坑的边缘,我走到旁边往下面看,只见那大坑中许多结垢的尘土中间,全是白骨。 这些白骨,有大有小,或许是年岁太久了,多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化石”。 但是有的,却又异常的清晰,特别是边缘的地方,我看到了好几个硕大的骷髅头,这尺寸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甚至连那枭阳,也比不上。还有几个地方,有完整的干尸存在,本来这个地方靠近暗河,是不可能有干尸的,然而偏偏就有。我们看过去,大吃了一惊,这并不是人类的尸体,而是之前三叔提起过的黑鳞鲛人,身体被烤炙出油脂后,被扔在了这里。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坟场,灯光照过去,这样的大坑,在黑暗中比比皆是。 这就是那个墓灵所需要镇压的地方吗? 三叔用手电筒继续搜寻着,终于,我们在正南方的位置又找到了一个大型的祭坛,比刚才的祭坛还要大一圈。正中间,依然是一个石鼎,四米高,长方形,上竖两只直耳,下有四根圆柱形鼎足,布置几乎一模一样。我们走到近前,抬起脚,却不敢踏上去。 三叔拿起罗盘,抹干净上面的水渍,然后念“请神开光咒”,我凑过头去,看到黑色磁针急剧抖动。我看不懂这罗盘上指针和朝向的关系,也不明白这些字符代表什么意思,但是看到三叔和杂毛小道的脸色都发青,我心里就虚了,问怎么了?杂毛小道笑,扯动着僵直的脸,说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想先听哪个?我顿时觉得不妙,说,得还是听好的吧。 杂毛小道指着罗盘的黑色磁针,说好消息就是,这个祭坛,哦,准确地说应该叫做纪念碑,没有攻击性阵法;那么坏消息就是,这里的怨气,浓重得让人害怕,黑雾袅绕,必有妖邪。三叔苦笑,说这个时候,还知道斗嘴皮子,走,上去看看吧,或许我们能找到答案。 我们鱼贯而入,上了祭坛。 这是一个地面上雕刻着六幅画的地坛台面。我们一一浏览,对着抽象的图像和线条讨论:第一幅画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世界在一个胎腹之中;第二幅画是群山出现,天空环绕,林木森森,巨人出现在巍峨的高山之中;第三幅画是两山间的冲积平原上出现了三只眼睛的小人,它们建立了国度,耕作、狩猎、打鱼、祭祀…… 第四幅画是混沌黑暗的地底,涌现出各种恐怖,无数线条描绘的怪物;第五幅画是战争,家园毁于光与火,伏尸千里;第六幅画是建筑祭坛,三眼小人终于战胜了黑暗,带翅膀者成为王,建立了四个大鼎,镇压各方山峦中的黑暗阵眼。 …… 杂毛小道吞咽着口水,指着第六幅图,说我们站在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其中的一个阵眼?这太扯了吧?神话故事吗?我默然,不说话,只是想起刚才瀑流下那黑幽幽的无底洞,心中畏惧,不知道那里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话传说,统治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会夸大事实,编纂出很多莫须有的东西来,使得现在我们接触的东西并不全面,不信不行,信,全盘接收,则被愚弄。 然而,在这么一个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恐怖的祭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巨型的石鼎,真的是镇压黑暗通道的阵眼吗? 三叔手持着罗盘,蹲在大鼎的下面,说也许是真的哦,你们看,有风,而且指针显示异常。这黑暗,或许是我们所说的灵界也说不定。不过,既然能够把这些东西弄到这里来,那么必然就会有路,返回地面上,我们好好找,一定能找到。 这个地方很大,空旷,我和杂毛小道装备都丢了,那就只有三叔的手电筒。我们聚在一起四处找,却没有什么发现,倒是又找到一条暗河。这个是支流,跟前边那奔腾的暗河不能比,平缓。这支流旁边有很多石块,间隙里看过去,有白色的物体。我们紧走几步过去,原来是蛋。这蛋像婴儿的小拳头一样大,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河岸边和岩石上,翻过一个大石头,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任何东西都有度,一旦多了,就会让人觉得怪异。 我后背发麻,心中有所感,回头看过去,那黑暗中,突然多出了星星点点的火焰,蓝绿色的,看过去一片,像家乡县城的夜空。 第八卷·第十四章 三叔坠河,小道焚身 ·第十四章· 三叔坠河,小道焚身 这是鬼火吗? 是因为大厅里死人的尸骨太多,于是产生了磷化氢,然后凭空燃烧了起来吗?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有蹊跷!我浑身一紧,顿时变得十分忐忑,腿肚子都在发抖――这场景,由不得我不害怕,你们想一想,一个黑暗的大洞中,无数幽暗的生物在潜忍着爪牙,冷冰冰地看着你。危险在蔓延,那鬼火,就像是凭空升起的魔鬼,无数的冤魂在颤抖……我肩膀一沉,扭过头,是三叔。他冷着脸,说别激动,萧家有祛鬼火诀一份,不沾染分毫。若只是灵,我们三人都是有道之士,安定本心即可。 说完,杂毛小道开始念起经诀来。 他不念还好,一念,那一朵朵蓝绿色的鬼火,变得像盛开的蓝莲花。更加的娇艳,而且还在动,似流动的萤火,一点点地飘近。那感觉,就像身处梦幻之境。火海朝着我们逼近,虽然隔得远,但是气势逼人,我们便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慢慢地,邻近了遍布白蛋的河滩边缘。 三叔突然拉着我和杂毛小道,一脸紧张,说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鬼火海洋看着气势很盛,但其实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安宁得就像在看无声电影,整个空间里就只有我们三个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这么静谧,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强健的心脏在“扑通”乱跳。然而,经三叔这么一提醒,我莫名其妙听到有第四种声音来。 这种声音就像是――烧蓖麻秆的那种噼啪声,或者蛋壳破碎的声音。 我们回过头去,我看见了这一辈子最难以忘怀的情景之一:在那暗河边石隙中密布的白蛋,几千几万个,密密麻麻的,在同一时间里,无数的蛋壳被拱碎,有着幽蓝的火焰提供了光源,我们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一个接着一个像小壁虎一样的生物,从破口的蛋壳中爬了出来,它们体表呈灰色,有各种斑纹,布满黏液。 甫一出生,它们便发出“嘤嘤”的婴儿叫唤,霎时间,成千上万的爬虫就诞生了,在滩石地上蠕动,密密麻麻。 这声音,我甚至有一种到了医院婴儿室的幻觉。 然而,更让人惊恐的事情出现了。由于没有食物,地上刚出生的这些爬虫开始自相残杀,相互攻击,一旦有受伤的、死亡的,周围的同类立刻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这血腥的场面一直持续着,密密麻麻地翻滚,让人看着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些爬虫是――杂毛小道很肯定地告诉我,是大鲵,也就是娃娃鱼,但是,这很诡异。要知道,一尾雌鲵产蛋三百枚左右(这些蛋,都是非常小的,跟眼前的不可同日而语),那么,这地上这么多枚蛋,至少需要上百条以上的成年大鲵,才能够完成。 然而,这些成年的大鲵,去哪里了? 我刚刚一提出这个问题,三叔和杂毛小道就反应过来,三叔喊跑,往边壁上跑。话音刚落,从一块大石头的阴影中就窜出来一条两米多长的大鲵,像暗夜中的刺客,张着嘴,朝我们咬了过来。 三叔到底是老当益壮,最先反应过来,那把雷击枣木剑闪电出现,狠狠劈向这飞来的大鲵。 杂毛小道也不慢,他虽然没有武器,却有一把子好力气,一瞬间下蹲在地,然后“黄狗撒尿”,右脚像出膛的炮弹,弹射向那条空中似箭的大鲵。 只有我,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心想,这一条,莫非就是我们在地面上,溪中遇到的把老姜的土狗金子给拖走的那条大鲵? 一剑一腿,都重重地击中了这条大鲵。剑及身、腿及头,然而这家伙周身湿滑,遍布黏液,虽击中,却能在空中一摆一扭,冲破封堵,竟然朝我射来。此时我的手上还抱着昏迷的朵朵,哪里敢跟它做正面交锋,只是侧身让过,没承想被它的尾巴一甩,似鞭抽,啪一声,大力地打在我的右胳膊上。 我斜侧着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举着朵朵,背先着地,巨力直透心肺,忍不住就咳出一口血来。这血腥味似乎是一种催化剂,一在空中飘散,在十几米远滩石上自相残杀的幼生期大鲵立刻停了下来,全部朝向了我这边。似乎有人命令一般,嘤嘤嘤,这地下面黑色的大潮,立刻向这边翻涌而来。 正在对付大鲵的三叔和杂毛小道一看这场景,哪里还有心思缠斗,三叔大喊风紧扯乎,虚晃一招,扭身就跑。 我一骨碌爬起来,抱着朵朵就跑。 一边跑,一边想起了以前看科教片的时候,非洲草原里那嗜金蚁,但凡它们爬过去的地方,片草不留,哪怕是狮子猛虎在,也是不用几分钟,便是一副标准的骨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肉屑。我生怕被这密密麻麻的大鲵小爬虫给缠上,我也是在一瞬间,即成枯骨。心中惊恐,所以脚步愈加快了。 然而这黑暗的空间里,靠河边是凶猛的大鲵,靠里边,又是诡异的鬼火随风游动,哪里还有地方跑。 我们没办法,只有沿着河往下游跑去。 河边暗沉沉的水里面,这时就像煮沸了一般,翻腾着。突然,又是一条成年大鲵蹿了出来。 它似箭,尖锐的牙齿密密麻麻。 我们只感觉到了一条黑影闪过。脚步一停,它便重重地砸在了前方的岩石上,竟然撞了个鲜血四溅。头破血流的它依然挣扎着扭动身子,发出婴儿的哭泣声,昂起头来,又后蹲弹起。我们躲过,继续跑,暗河里弹起了至少二十条成年大鲵,长的有两米七八,短的有一米四五,个顶个凶猛,仿佛我们都是唐僧,为了啃下我们一口肉,居然都不要了命。 最后一次,杂毛小道被撞倒,头重重地磕在了岩石上,伤口炸开,又流出许多血来。我一大脚把这条大鲵踹开,三叔手中的雷击枣木剑顺着它的嘴往肚子里面捅,搅动,然后甩开这一条嘤嘤啼哭的大鲵,三叔喊不行了,太多了,我们往里面走吧,去祭坛处,那里能镇灵,妖邪侵不得,记得念祛鬼火诀便是。 我扶起近乎昏迷的杂毛小道,一看他的脸,几乎全部都是血,眼睑低垂,瞳孔下意识地往下瞅。我急了,这贼道士可能是要挂了,这可不行,我腾出手,使劲地掐了一把他的屁股,拧,三百六十度地旋转。他的精神这才好了一些,嫌恶地推开我,咕哝着,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我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若掉了链子,只怕离死神的怀抱就不远了。 刚走两步,我听到水里面发出一声巨响,回头一看,一条五米长的巨型大鲵从暗河主流与支流的交叉口“轰”地蹿了出来,重重地跌在地上。它一点儿时间都没有停留,灵敏得像一只猫,倏然便冲到了我们的身后,而在它后面,几十上百条成年变异大鲵,在紧紧追随。 三叔大喝一声:“我断后,你们走!快走……”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那如重型卡车一般撞来的巨型大鲵给扑倒在地,雷击枣木剑被那畜生一甩头便咬飞,三叔像哭一般大喝:“走,走,哪个敢停下来,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这妖孽真大……” 他话还没有说完,上半身就被这大鲵给狠狠地咬着。 三叔倒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强忍着剧痛,居然还站了起来,口中大喝:“二郎真君,狼獾点地,请附吾身,护佑子民。”他这一喝完,浑身都仿佛冒起了金光,力气居然跟那个五米多长的巨型大鲵不分伯仲。一人一妖,两者便在河岸之畔上翻腾搏力起来。那巨型大鲵有无数马仔,一拥而上,竟然堆积成肉山,叠加上去,乍一看,吓,偌大个圆球。 我快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三叔已经被包围在了密密麻麻的大鲵中心。 想去救。杂毛小道拉了我一把,带着哭腔喊,走啊,我三叔舍命,不是让你去给他陪葬的。说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跑。虽然大部分的成年大鲵被三叔吸引,然而我们并非没有一点儿诱惑力,十来条大鲵迅速地朝我们游来。那恐怖的“嘤嘤”声,简直让我灵魂都在颤抖。趋利避害的动物原始本能,使我顾不上悲伤,拔腿就跑,没跑两步,我的屁股就被一头大鲵给咬住,疼,生疼。 我就地一滚,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猛往这畜生扁平的头颅上砸。 我是边跑边砸,有一下,砸中了这畜生的眼睛珠子,哧,爆了出来,它张嘴叫,跌落在地上。我听到一声巨吼,是三叔,只见他竟然撑起了直径近三米的黑肉球,滚动着朝河里面跳去,扑通一声响,他消失在黑墨色的暗河中。河面上波光粼粼,有十几条大鲵在翻滚。 三叔生死不知。 我们奔跑着,说话间已经靠近了鬼火群边际,后面依然有十几条、不,几十条成年大鲵在追逐着。那鬼火,单独看,其实很漂亮,幽蓝色,就像许巍的《蓝莲花》歌中描述的那种意境――“如此的清澈高远”。然而当几百朵鬼气森森的蓝色火焰,浮空出现在面前时,我们却是脊梁骨发凉。 有一头大鲵从我们旁边越过,窜到了鬼火群落中,还未站稳,立刻就被鬼火缠绕住,三秒钟,蓝色的火焰便吞没了它所有的一切。 而此时我们却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杂毛小道也一下子撞入到鬼火中。 他口中还高念着祛鬼火诀。然而火焰却仍然将他点燃。杂毛小道终于忍耐不住烈焰焚身的苦痛,凄厉地叫着“无量天尊”,猛地转变了跑动的方向,朝左边跑去。 左边,是那条直通地底的、奔涌的大河。 第八卷·第十五章 小结局――庄生晓梦迷蝴蝶 ·第十五章· 小结局――庄生晓梦迷蝴蝶 看似安静如光学幻影一般的美丽鬼火,竟然能够将人瞬间点燃。 我看着已经成为一团火焰的杂毛小道,从我身边箭步飞逝而过,心中的惊恐已经攀升到了极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一生,会经历这种事情。死亡到底有多可怕?幽府里,会是永恒的死寂吗?我抱着轻飘飘的朵朵,悲从中来,一边是冷漠的变异大鲵,一边是可以烤炙灵魂和肉体的鬼火,我有得选择吗? 紧跟着化身为火人的杂毛小道,我奋力往河边跑去。 死就死吧,朵朵作为灵体,她若存在,我在这世界上,好歹也没有白来一遭。 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刮着,鬼火被追逐的气流扯动,朝着我飞快追来。比它更快的,是大鲵。这些爬行类动物,最擅长的就是一击必杀之术,常年潜伏于山溪石涧之中,见到猎物便一下子蹿出来咬住。它们的速度,到底比体力不支的我要快,我还没跑到河边,就被四五头鳄鱼似的大鲵给咬住了,我已经疼得几乎没有意识了,只有将朵朵往河里奋力一扔,不让那些鬼火伤及她的灵体。 终于,一直紧追的鬼火沾染到了我的身上。 轰――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燃烧。 这是什么感觉?不仅全身,仿佛全部的细胞都在承受着这种炙热。 我看到了自己的头颅在燃烧,全是火,红色的一片;接着,世界为之一暗,我听到了“吱吱”的声音,那是眼球的晶状体,在爆裂;接着,声音消失了,那是我的耳膜被燃烧掉了;之后,我的脚下一滑,然后感到浑身都一阵冰凉,大量的冷水灌涌进了我的肺部,不能呼吸了,附在我身边的大鲵依旧在奋力撕咬着我的身体,奔涌的暗河水,将我的躯体往下游冲击而去。 不断有大鲵撕咬着我的肉,脱离开我的身体。 到了某一个湍急的地方,所有的大鲵都没再纠缠了。 它们在害怕。 害怕跌入深渊。 我不知道朵朵到底有没有事,心中仍然有一丝牵挂。但是这个时候,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喊,不能动……我就要死去,已经没有能力去保护朵朵了。掉进河中的三叔死了吗?烈焰焚身的杂毛道士呢?那么,我……呢? 在地下暗河最后一段路程,我竟然在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最开始记忆中的父母家人、一直害怕的外婆,比如我的初恋、第一个吻过的女孩、可怜的小美、在家乡等待着我的黄菲,比如阿根、顾老板、马海波、杨宇、兰晓东……比如我那个高中的语文老师石维琥…… 所有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人们,在那一瞬间都划过脑海,然后随着我急速坠落。 在下面,是什么在等待着我,是永恒的黑暗,还是几乎没有人能够生还的幽府,或者灵界,或者地底世界,又或者…… 时间过了有多久?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亿万万年,也许是弹指一瞬间。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有昏黄幽暗的灯光在忽闪忽闪,洒落在我的眼睑上,似乎有声音传来,听不真切,然后有只冰凉的手在摸我的脸,肉肉的、软软的。我费力睁开眼睛,是朵朵,这小西瓜头的孩子正在一脸焦急地看着我,喊着陆左、陆左…… 我没死,依然没死。 反应过来的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确定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只是紧紧地抱着这孩子小小的身子,紧紧地箍着,心中所有的恐惧和害怕,都烟消云散。还好,还好有朵朵,哪怕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我也无所谓了。我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呢?我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个问题。 庄周梦蝶,是庄周,还是蝴蝶? 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脑袋上很沉重,头重了好几斤。我使劲摇了一下,一阵扑腾的声音飞起来,嘎嘎叫,我抬头,原来是虎皮猫大人这只扁毛畜生,它落在了一个石鼎的鼎沿上,慢条斯理地用嘴梳着漂亮的羽毛。我抱着朵朵站起来,四处一打量,发现自己居然在那个四面墙和天花板都是壁画的大厅中,黑鳞鲛人的油脂依然在静静地燃烧着,而我身边则躺着两个人,正是我本以为死去的三叔和杂毛小道。 我站在祭坛上,而小叔和周林,则盘腿坐在了台下的某个干净的角落,闭目,安静打坐。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我茫然。 虎皮猫大人嘎嘎大叫,说看看,我说过了吧?这墓灵也就这么一点儿本事,哼,对于大人我来说,燃烧生命、利用十香虫制造出来的幻象,再真实,还不依然是幻象?有大人我在,这都不算事儿!小子,你先等等,待我将老三和小道士的魂给喊回来,再与你详谈。 我问我能下祭坛吗? 它说可以,该下下,问这么多干毛?说完话,它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打量地上的两个人,看了会儿,然后飞到了三叔头上,趴窝,然后屁股做前后起伏状,动作十分猥琐。这便是它所说的喊魂? 我哪怕怀疑此刻仍是幻境,心中都难免有一些不敢接受的别扭感。抱着乖乖的朵朵,我走下了祭坛,只见那只我们合力围杀的血枭阳,被拖到了角落。 小叔睁开眼睛,朝我笑,说醒了?那阴阳两仪无象阵凶险吧?我看到你们在里面没坚持几分钟,便栽倒在地,不再动弹。我们都担心死了,所幸有虎皮猫大人在,能够保你们无恙。这个地方太古怪,也只有像它这般睿智的灵类,方能成竹在胸,解阵如烹小鲜。老爷子真的是神机妙算,让虎皮猫大人一同来――要知道,以前它可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句容,这一次,真的是破例了。 他言语之中,对那只肥母鸡十分地推崇。这种盲目的个人崇拜,让我胃疼――至于么,一只鸟儿? 周林没动,静坐着,脸上的痛苦时隐时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小叔见我看向周林,说刚才小林子磕伤了筋骨,幸好有药,给他敷上了,这会儿在练功,发热身体,尽早吸收药力。他扬了扬断了的左手,说他这手,是给一个黑影子用石刀给斩断的,没办法了,幸好他有药,没有流血而死。 他残废了,萧家便又少一人,周林,不能再残了――句容萧家,在东南圈子里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不能断了根。 我问黑影子是什么?是人吗?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在洞子里被袭击的,看不清,似乎是个人,身影很快,他断了手,却强忍着痛把三根钢钉打入了那黑影子身上去。黑影子跑了,去了另外一个方向,而他,则跌跌撞撞地摸索到了这墓中。 正说着话,三叔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明亮,仿佛在发光。他长吸了一口气,吞吐,然后舔了舔舌尖,长叹说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啊……这话说起来很感慨,似乎又有一些回味的感受。他站起来,向虎皮猫大人作揖道谢后,走下祭坛,来到我们面前,赞叹地看着我,说不愧是小明一直称赞的天才人物,果然是比我这老头子,意志坚定,居然是第一个醒来的,不服不行啊。 我谦虚,说到底是死过一次的,比较有经验。 他哈哈大笑,说你倒是总结得好,这回算是长见识了,这阴阳两仪无象阵,简直是如临实境。小左,你还记得刚才的遭遇吧?就是无边鬼火和密密麻麻的大鲵以及万人坑、耶朗祭坛的事情?我惊异,说我们进入的居然是同一个幻境?他点了点头,说是的,是同一个。世间之奇妙,不亲身经历,简直不敢相信。 我们聊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说话间杂毛小道也醒了过来,长长伸了一下懒腰,说好爽,这感觉,真的比做“推油spa”还舒服。见他这么说,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心怯了,所以用最感兴趣的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思想。朵朵嫌弃我抱得太紧,挣脱出我的怀抱,飞起来,抱着我的头,给我按摩后脑。 虎皮猫大人一鸟脸的羡慕,然后飞进了石鼎,叼了一个指甲般大小、状如水龟的青黑色甲壳虫出来,那虫子张牙舞爪挣扎,被这肥鸟儿一口吃掉,然后问我们知道这虫子是什么吗? 我们都摇头说不知,恭请大人指教。 虎皮猫大人见我们都一副好学生的模样,连朵朵都抱着拳头作揖,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不掉书袋子了,直接问我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十香虫”?我们当然摇头说不知,它顿时张着嘴,说我们没文化,一番优越感炫耀完毕后,说九香虫认识吧? 我听了一撇嘴,说这鸟儿,直接说“打屁虫”不就结了吗?整这么复杂干吗? 它一听,倒也不反驳,说对,十香虫就是打屁虫的同纲目,多一香叫做“心香”,它能够发出模拟现实的气体,让人心沉浸至梦幻中,难以自拔。这便是阵法中的关键。它是幻术界的大拿,比尸香魔芋还要厉害的小家伙。陆左你家小肥肥,皇冠金蚕蛊,横行无忌,但说到底,还是怕这虫子,这一点,足以证明它的厉害。不过,大人我专治疑难杂症,妇科内科……呃,没事啦,十香虫被我吃完了。 结束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一天死了两次,我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拉着朵朵的手,长舒气。 人生,恍如一场梦啊! 第八卷·第十六章 黑影子 ·第十六章· 黑影子 我们休息了半个小时,终于从幻境中缓过气来。 这两次幻境死亡,让我的心性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有的时候,做一些事情,都会想说,没必要做得那么好,以后总是有机会的;比如和家人团聚,也总是说,以后总是会有时间的;比如和爱人在一起,总是说现在忙,忙过这一阵子再说……但是人生苦短,天道无常,总是有很多不能预料、不能把握的东西存在。所以,活在当下,最重要的,我认为是把握现在,把握拥有的小小幸福。 如此,便能够每天都获得快乐。 朵朵太累了,我把她放进槐木牌休息,站起来时,三叔提议说我们回去吧。我第一个点头同意。说实话,在这个祭殿中待着,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胸闷感,或许是被这诡异的阵法弄得头昏脑涨,心中有惧意,每每看到那石头雕筑而成的巨鼎,上面粗犷而诡异的线条,都能够在我眼中变化成恐怖的图形,噬咬我的心灵。 我总感觉那巨鼎有一些奇怪,似乎有黑气冒出来。 整理好行装,之前吃了一些干粮,这个时候也恢复了一些,三叔将那把雷击枣木剑擦了又擦,对着静静燃烧的长明灯,比试,然后告诫所有人,这里的东西都透着股子邪气,千万别拿,咱们不是土夫子,别做这种勾当。杂毛小道把地上翻倒的石釜扶正,说这里面的东西,年头可远了,是古董,非常有研究价值,拿出去可值大钱了,干吗不拿?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也没有顺手牵羊,拿个什么物件。 三叔、小叔、我和杂毛小道整理好行李,然后又把在房间里乱溜达的周林叫上,出了这个大厅,往回路走。整个甬道里还有干涸的血迹,这是那个血枭阳的血脚印和洒出来的血。三叔看着一身人油的周林,抱怨说这年轻人就是皮,伤还没好多久就到处跑,闲不住。你出去了洗一洗,这千年的人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没挥发,看来这祭殿的构造真有门道――你刚才没有乱拿东西吧? 周林一脸的冤枉,紧了紧背包,说怎么可能,三舅你都说了,我哪里敢做? 那就好。三叔说着话,我们则低头赶路,很快就回到了下来的洞口。 这天洞离地两米,加上岩石层足有两米五。于是我们折转到隔壁房间搬来了几个不知道用途的石块垫脚,相继返回了那狭长的石头通道。这通道湿淋淋的,一路的血,显然,这些都是那只枭阳留下来的。闻着腥臭,甜中发腻。通道里黏黏的,还有很多皮毛挂扯在岩壁,特别恶心。我们匍匐前进,强忍着胃中翻滚的食物,呼吸都小心,生怕吐出来。 好在这段路程并不长,能站起来的时候,杂毛小道一边从身上摘下黑毛皮肉,一边骂娘。突然,整个空间为之一震,接着脚下的地面也晃动。小叔大吃一惊,说遭了,忘记这一茬――墓灵灭,祭殿塌!这是古耶朗的惯有技法,快快,快跑。 他这么一说,我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往前头跑。 周林第一个上去的,跑在最前面,小叔紧随其后,我跟着,没用多久就跑到了那扇石门前。后面的甬道因为支撑结构不行,陆续垮落,走在最后的三叔大叫说,快,垮到他这儿了。我们就从石门处冲。哪知刚冲到门口,小叔忽然伸手把周林往地上一拽,周林跌地,“啊”的一声,然后我看见半只耳朵在空中飞。 虎皮猫大人大叫,说小的们,注意了,有埋伏。 小叔几乎是滚着出了门,一沾地即跳起来,右手上的匕首就朝前方划去。 我也冲了出来,只见黑暗中有一道淡淡的黑影,跟小叔厮打成一团,那黑影速度何止是快,简直是相当快,三下两下,竟然将小叔给一爪逼退。这时我们都冲了出来,一颗石头从远处高速飞来,三叔倏然出手,一剑,用太极圆转的力道将这石头给拐了方向,带飞别处。他毫不停歇,左手往怀里一掏,嗖嗖,飞镖生生定进了那始作俑者的眼窝子里去。我也是发了狠,一把猎刀抡起,朝前面的那个黑影砍去。 一刀,落空,但是在空气中打出了破空炸响。 周围的杂毛小道和三叔都围了上来,人多势众,那人形黑影子也不停留,“嘶”地叫了一声,吐出一条长长的舌信子,然后纵身跳上了岩壁顶,三两下就消失不见,我们往前冲,来到被三叔射中眼睛的那庞然大物前面,果然还是枭阳。小叔是个搏击高手,左手虽断,但就像黄飞鸿系列电影中的鬼脚七,居然能够腾空两米,一脚就踢中了那个捂着眼睛嗷嗷嗥叫的枭阳。 这力道之大,竟然将这重达半吨的牲口给一下子踢倒在了地上。 我看见它嘴中往外喷血,如水管爆裂,颇有气势。 然后看着前方的黑暗处,一个一米五的黑影子和一个两米高的巨人,快速朝外面跑去。此时地动山摇,谁还有心思打架?都玩儿命地跑。虎皮猫大人在空中鸹叫,说快快的,不然没有小命了。我们也听得习惯了,埋头猛跑。周林的半片耳朵被削掉了,拿着块布包着头。一边跑一边伤心地哭,说这次来之前算卦,说大凶,果然是。 三叔问他老弟,说那道黑影子,就是砍断你手肘的家伙吗? 小叔说是。他摸着自己断了的左手疤口,像抚摸着心爱的情人,看着消失在前方的两道身影,说这个家伙,能够跟枭阳混在一起,看着好像还处于领导地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杂毛小道说不是人吗?小叔摇头说不是,这东西,能够在岩壁顶上自由爬行,人类哪里行?不是不是。说不定,是灵界的生物呢。 他们一说到灵界的生物,我就想起了矮骡子,想起它那仇恨的、怨毒的眼神。 我们跑,后面的动静开始大,后来小,逐渐地停了下来。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悬梯平台已然跌落在地,大量的碎石将道路掩盖住,没有了进口。好险,这塌方好像是安排好的一般,卡着我们的时间落下。危险仍在继续,小叔执意要跑前面探路,以便防止那黑影子的偷袭,我便跟着跑。不一会儿,终于看到有自然光在远处出现,久在黑暗,眼睛都有一点儿受不了。 我们眯着眼睛朝洞口看去,哪里还有枭阳? 这时三叔问虎皮猫大人哪里去了?我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唠唠叨叨的肥鸟儿,居然没有跟上来。 我们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深处,一步一个脚印,缓缓逼来。我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三叔的手已经伸到怀里,身体弓着,而我们全部都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等待着这个缓慢的来客。在手电的照耀下,那头双目失明的枭阳缓慢走出来,三叔正想出镖,却被一个叫声止住了。 老三,看看哥帅不? 虎皮猫大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洞中回荡,我们仔细寻找,终于在枭阳杂乱黑毛的头顶找到这个扁毛畜生。它洋洋得意地昂着头,像国庆阅兵的首长,左右点头致意,然后在我们瞠目结舌的围观中,风骚地与我们擦肩而过,留下了枭阳臊臭的余味。 我们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地走着,有这大块头吸引火力,我们也就放心了很多。我在想,难怪小妖朵朵说枭阳是个蠢货,此时一看,果不其然,先是小妖朵朵,而后是虎皮猫大人,但凡是个稍有本事的家伙,就能将其蛊惑,控制心神,果真是个劳工的命。 金蚕蛊如果努力一把,是不是也能够控制它? “大壮!” 走到洞口的平台处,便听到小叔一声大喊。接着,这个身高一米八的汉子轰然跪下,头死死地抵住地下的岩石,号啕大哭,那悲恸的哭声像刀子,扎在我们心头,血淋淋。大石头上,平摆着五个头颅,剜目剪舌,天灵盖被掀开。这里面除了之前的三个,还有两个新鲜的,一个是老姜,一个是满脸络腮胡子的老男人,脑浆都还热腾腾,冒着淡淡的雾气。 跟小叔来此地的四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生还了。 而且他的左手还齐肘而断。 跟我们来此地的老姜,光着脊梁骨蹲在地上,抽着烟枪,便被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给砸死了。临死前,犹记挂着自己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儿子,连一句遗言都未及留下。 我们默默地走到洞口,看着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胸口已然被剥了皮,血流满地,石桌上的头颅、内脏、肠子和残肢,堆得满满的。看着这残忍的一幕,我的心在狂跳,我宁愿自己仍旧处于幻境中,相信这只是一场噩梦。然而,这确实是真的,现实往往比噩梦更加残酷。 小叔依然在哭,这汉子,随行的人没有一个生还,而且,在他被困的这些天,老娘又突然撒手人寰,更显得他此行,没有了一丁点儿的意义。 然而,一直沉浸于伤痛中,总也不是个事儿。三叔拉着杂毛小道,说这里,怨灵太恐怖,还是要送一下亡者才好,不然就超度厉鬼了。准备准备,搞一下简单的法事吧。 于是两人从包中拿出香烛法器,操持起简单的超度仪式来。 我站在旁边警戒,看着洞子外面阴森森的天,心情晦暗。 是谁,做了这一切? 第八卷·第十七章 三叔收徒 ·第十七章· 三叔收徒 超度完亡灵,我们默默地往回路走。 大雨过后的下午,路上泥泞得让人发疯,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洞口的石台上,三叔烧了一张符,将这些冤屈的亡灵戾气给消磨散去。我始终记得中仰村罗聋子曾经给我提起过的“大黑天”,唯恐那个黑影子搞出什么猫腻,然而却也没办法,我们只有返回保康县城,然后去报警,等待后续的处理。 大雨过后,溪水上涨,我们之前趟过的浅河沟子已经齐人腰深,水流湍急,过不得人。 不过三叔倒是有办法,请来虎皮猫大人出马,叼了一条绳子,系在对岸的一棵大树树干上面,与这边的大树绷紧,做成滑缆,我们几个人就慢慢沿着绳子爬过去。那头被虎皮猫大人控制的枭阳霸气侧漏,直接趟了过来。我一直担心溪水里会不会又冒出一条大鲵,来啃咬它。 然而没有,或许是太饱了,那条吃了金子的大鲵再也没有出现。 我们经过那两具尸体,小叔又是一阵悲恸。 爬上坡,走出了爬窝沟子,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们几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跌跌撞撞。地上虽然泥泞潮湿,但所幸没有再下雨,一直走到了夜间九点钟,我们才到了附近的村子。在村公所附近我们找到了过来时开的车子,跟帮忙看车的人道了声谢,又给了些钱。那个人本来还跟我们聊着天,突然瞥见了在一旁蹲着的枭阳,钱也不要了,大喊大叫,扭头就跑。 我们看着他朝村子里面发疯一般跑去,心里就叹,这也太不淡定了。 怎么办呢? 我们只有驱车前往乡派出所报警。可惜那里并没有几个执勤的人,大冷天,都不知道缩哪里睡觉去了。我们找到一个端着泡面看电视的小青年,跟他说起案情。他之前以为我们是在开玩笑,然而当枭阳雄壮的身影出现在了派出所里面时,他终于相信了,颤抖着双手,给领导打电话请示。 由此可见,在视觉冲击上,枭阳果真是个大杀器。 我们几个就坐在接待室里面。过了一会儿,来了四个酒气熏熏的民警,为首的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一个精壮男子,看到枭阳,吓得连忙往后躲,酒立刻就醒了一大半。他是这里的领导,但是却也不敢擅自做主,连忙汇报到县里面,去请示。如此闹腾一番,有人帮我们录了口供。完了之后,我们提出有伤员,需要去县人民医院治疗,这个领导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意了,让一个警员陪同小叔、周林和三叔一起,乘车去县人民医院治疗,而我和杂毛小道则就住在乡里的招待所,等待明天上面的决定。 那头枭阳,被我们留在了派出所,单独开了一个房间关押。 虎皮猫大人说它控制不了多久,我们只有用各种绳索,把这牲口给五花大绑,有一个警员觉得好奇,掏出手机来拍照。杂毛小道吓唬他,说先不要乱传,你们上面还没有对这件事情定性,你这样搞,会把上面弄得很被动的,到时候,小则被警告,大则有可能被开除,这后果,自己掂量掂量。 丢掉铁饭碗的威胁,远远大于猎奇。他悻悻地收起了手机,还说谢谢啊。 杂毛小道很客气地说不用谢,然后又问,你们这个地方,有没有什么可以放松的节目啊?那个警员一脸冷汗,说没有,穷乡僻壤的,哪里会有呢? 回到乡招待所,我和杂毛小道各自开了一个房间。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同梦幻。我疲倦得不行,然而休养一天的金蚕蛊却闹腾起来,扭动着肥肥的躯体,乱晃,又飞到了我胸前的槐木牌上,叫朵朵出来玩。两个小家伙一番闹腾,我自然不管,头沾枕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便听到房间外面闹哄哄的。 有人敲门,我穿上衣服,打开门,只见昨天那个中年警官,说他们上头来人了,需要了解一下情况,然后给我介绍了旁边那个人,说叫周队长。走廊上人拥挤,都围着杂毛小道在说话。杂毛小道显然情绪并不高,只是应付。忙乱一阵子,我们又折回了派出所,谈起昨天的事。周队长对我们所说的事情半信半疑,也不定论,说此事已经立案,需要我们的配合。 我说可以。他又说,这神农架野人是我们发现的,之前林业部发过一个悬赏文件,说我们符合这个条件,可以申请,而且县里面也会对此有所表示,但是需要进一步确认死者与我们无关。我听明白了他的这个意思,这是要我们带路去事发现场。杂毛小道说可以,奖金这些,我们不要,留给这次死者的家属,要没他们的牺牲,这头野人是根本抓不到的。 听到这句话,虎皮猫大人扁着嘴,骂了一声傻瓜。 技惊四座。 当天中午,三叔从县城里赶来,汇合我们和包括公安局、林业局、旅游局、乡政府、县电视台等部门的工作人员,重返事发现场,进行案件调查取证工作。这一次人数比较多,包括随行的武警,足足有近二十多号人。一路上倒还颇平静,倒是有几个干部同志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跌倒在泥地中,苦不堪言。 重回爬窝沟子,倒也真没什么好看的,尸体和头颅都在,没有动。 勘测完现场之后,又请了一些随行的乡民,把尸体收敛,背回去。周队长还准备去我们说的地下祭殿里看看,但是走到一半路,塌方的石头将洞子堵死了,要挖掘出一条通道来,实在太难了,只有作罢。看完现场之后,他并没有为难我们,将这次死人定性为野生动物袭击事件……至于那诡异的砍头剥皮事件,他只字没提,想来自然有解释的理由。 回程的路上,那头大鲵又一次出现在远处的石块中,被人发现,那个娇气的电视台女主持一声尖叫,又把它给吓跑,钻进溪水中不见了,摄影师一阵埋怨,说一个镜头都没拍着,真可惜了。 这个要是能拍到,真的是大新闻了。 当天下午回到县城,出事驴友的家属都聚集在了医院里,找小叔要个说法。平白无故死了家人,没有一个人会看在小叔带伤的份上而原谅他,纷纷地闹,有破口大骂的,有默默垂泪的,有撒泼耍横的。我听着烦,蹲在医院的门口,看着路上来去的行人,心中叹气。死人了,谁都难过,但是到底是谁的责任呢?若是人,只管抓了便是,可是,犯事的是野兽,是从来没有曝过光的神农架野人。 那能怎么办? 唯有找上幸存者,能要一笔钱,就要一笔钱,总比空空无落要好。最后,三叔答应家属们,等奖金一下来,就给各家均分,这才平息了一些怒火。 第三天的时候,我们来到了马桥镇的一个小山村,找到了老姜的家人。他家正在办丧事,吹吹打打,哀乐齐鸣,白色的棚子搭在外面,一个老妇人跪在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还有一个少年,披麻戴孝,呆呆地跪坐着,也不说话,愣愣地看灵台上跳动的蜡烛,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们的到来遭到了村民的围攻。老姜家里面有好多个叔伯兄弟,纷纷围上我们,差一点没亮刀子。还好三叔带来了一些钱,塞给老姜的婆娘,她那歇斯底里的哭喊才停歇了一点儿,抽抽噎噎。我们一行就三个,我、杂毛小道和三叔,中午时正在吃饭,他们也没留我们,给完钱,我们在灵前祭拜一番后,准备走。 三叔突然在老姜的儿子面前停了下来。 他念了一段咒,然后猛地敲击这小孩的脑门子。那孩子愣了一下,也念,一遍即过,完整无缺。他蹲下来,看着这孩子明亮的眼睛,问他问题。那孩子平静地看着他,对答如流。我很惊异,听老姜说过,他儿子是个得了自闭症的十二岁少年,除了跟那条土狗金子待一起外,一年都难得说几句话。然而此刻与三叔,却是如同正常人――不,简直就跟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一模一样。 旁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明白。 事情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三叔找到老姜的婆娘,两人在房子里嘀咕了很久。结果,我们三个人去,四个人回来,同行的多了一个少年,也就是老姜的自闭症儿子姜宝。 后来,姜宝成了三叔的徒弟,衣钵弟子。 回程时,这少年依旧不说话,只是跟三叔亲近。我和杂毛小道偷偷找了一个机会,问三叔,怎么回事。三叔说这小孩,不是自闭症,而是天生慧眼通。怎么讲呢?不好讲,反正就是根骨奇佳,必成大器。 我们在保康县城待了五天,处理相关事宜。那头枭阳,也就是神农架野人,在某一天半夜被偷偷运走,相关的工作人员被下了禁口令。奖金的发放,也出奇的迅速,然后平分给了五个死者的家人。事情结束了,三叔他们要回句容,杂毛小道没有跟着回去。三叔问为什么,老萧说算了吧,铁齿神算说得对,他不能返家。一返家,奶奶死了,小叔残了……他是一个注定要在外漂泊流浪的人。 无家者,出家。 三叔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断臂的小叔、缺耳朵的周林和不说话的小姜,乘车离开。 兵分三路,我回了老家。 此事本来已了,但是两个月后,我在家里却又接到了三叔的电话。 第九卷·第一章 拜见父母 第九卷 关于理想,关于爱情 ·第一章· 拜见父母 接到三叔电话的时候,我正筹谋着去南方省洪山市的行程。 那个时候,在川北,刚刚发生了一场牵动了全国人民心弦的大灾难,我母亲被组织去参加县里面的捐款宣传大会,回来时拉着我的手哭,让我既然有钱,便多捐一些。我说好,这是肯定的。我去县里面指定的地方参加了捐款,虽然不知道这笔钱,有多少能够如实地到达灾民手中,但是,哪怕只有一分钱,他们也能够感觉到温暖。这样,即可。 捐完款已经是下午五点,我肚子饿,于是跑到小吃一条街上,连吃了两碗加了折耳根、酸辣椒的米豆腐,付钱的时候,三叔打来了电话。 一接通,他就跟我叹气。 我惊异,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萧克明出了什么事情? 他说不是,小明这孩子,自从保康一别,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不但如此,还把虎皮猫大人给拐走了……不过,他倒是每隔个把星期,都会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总算让他爹和他老娘稍微安心些。我说哦,这就好。他犹豫了一下,问还记得二月份下旬的时候,我们在神农架爬窝沟子的那件事情吗? 我说啷个不记得。 那一次事情,是我平生所遇过最离奇的事情之一,直至现在,我午夜梦回的时候,总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说,我仍旧没有从梦境里面走脱出来。我或许仍旧是一个平凡的人,每日为了三餐温饱而奋斗着。然而每次感觉到体内的蠕动,与常人不一般,看着朵朵这个鬼娃娃,我才能确定,这不是梦。 我所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存在的,便也是合理的。 虽然我无法解释。 三叔说他这两天,一直在做梦。梦到的是什么呢?是耶朗祭殿“阴阳两仪无象阵”中的幻境,他总是梦见漆黑的深渊里,有个大门在打开,缓缓地,然后有黑气狂涌出来。阵法被破,镇压的眼子就出现了漏洞,祭殿垮,而后山脉走形,龙走虎川,东西走向,则延伸至龙门山脉、邛崃山系…… 一只蝴蝶的翅膀扇动,便酿成了天大的祸啊! 我无语,说三叔你想多了吧?天道无常,天灾人祸年年发生,这也正常,不要随意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子,有失道心。 三叔叹气,说陆左,修身养性之人,哪里会时时做这种梦?这梦,便是上苍的警示啊。 我没有说话了,长叹一声。 与三叔通过话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好,我并不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他这般把事情全部往自己肩上扛的想法,除了让我感觉有些不自量力之外,还让我有些担忧,生怕他心理负担太重,导致整个人生都不愉快――虽然在我心中,三叔这样的人,并不会如此,然而“心有羁绊”这东西,总是一个让人恐惧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便是心魔。 吃完东西,我沿河走到了新街路口,看着几个月前刚买的房子,脚步艰涩,竟然没有迈动半步。我终究,还是不能够释怀与黄菲之间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出现在眼前,让我心伤。 事情还是要从我2008年3月初返家时说起。 在保康县城与三叔等人分别之后,我与杂毛小道谈及今后的打算。我说我可能要在家里面安顿下来,搞一点小生意,不大,但是要够养活自己和家人,然后再跟现在的女朋友谈段时间的恋爱,争取明年初结婚,要是顺利的话,生个和我一样的虎宝宝,不论男女,都行。有了这么个小宝宝,朵朵和肥虫子也可以跟宝宝一起玩――当然,朵朵的麒麟胎,我也要找寻。我拜托了顾老板,但是小道这边一旦有消息,也通知我。 杂毛小道说好。 谈到他近期的想法,他也没有个主意。他要待的地方,第一要人流密集,因为这样可以来钱;第二要妞儿多,这个……不解释。没事,且走且停吧,反正天下之大,有那么多美丽的风景要看,有那么多的软妹子要沟通了解……总也饿不死他的。 他说他要北上,去北京逛一逛。 我想起一件事,说有个心愿未了,一同去吧。 我和杂毛小道乘火车北上,在郑州分了手。我转车到了商丘,按着有限的信息,辗转找到了一个叫做惠济乡的地方。终于,我来到了一个村子里,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小美他父亲。按照约定,冬季未满,春季萌发,有野花开放的日子里,我来看小美了。 然而,让我失望的是,小美并没有被葬在一个向阳的山头,每日看太阳东升西落。 而是埋在了一片低洼的坟地之中。 这坟地潮湿阴冷,很久都没有清理了,杂草丛生。小美的父亲续了弦,而且还翻盖了房子,我来找他的时候,村里面的小孩指着村子里面,说全村最好的那栋房子,就是江大伯家。我蹲在小美的坟前,把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放在坟前的青石板上,看着墓碑上那熟悉的照片,和“江盈美”三个字,心中有着浓浓的伤痛。 斯人已逝! 我终于理解了前几天看到的那些死者家属心中的悲痛,这些悲痛,即使是再多的钱财,都买不走的。 那日天气阴暗,小美的父亲在远处,蹲在地上抽烟。 我静静地蹲在坟前,没说话,闭上眼睛,用心灵跟离去的魂感应。 朵朵在我旁边陪着我。 我当天晚上返回柘城县住了一宿,次日便直接返回了我的家乡晋平。我出发的时候通知了黄菲,然而从怀化转车到了县城汽车站,也没有人来接我,这让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不过我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她应该正在上班,太忙,所以没有时间。 尽管我小婶子不待见我,但是我仍然打电话问候了一下我小叔。他恰巧在家,没有下乡守林,于是我便直接去了他家。在我小叔家聊了一会儿天,我有些关心矮骡子的事情,但是他却说自从上次我们剿灭之后,就再也没有事情了,一切都好。他又谈及自家孩子的事情,愁眉苦脸,说儿子小华太贪玩了,在学校交了个女朋友,花钱如流水,老是找家里面要钱,编各种理由,要不是小叔问了下街口那个和他一个学校的杨明,都不晓得这小子竟然会这样呢!唉,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还喜欢攀比充面子…… 我没说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说太多,反而让人不喜欢。 下午的时候,黄菲打电话给我,问我到哪里了? 我说我到县城里面了,在我小叔家里。她笑,说怎么没有去新街的房子,装修才到一半,可以去参谋参谋嘛。我说家里面的这种小事情,自然由女主人操持,我这个大男人自然不便插手。她笑着骂我一番,说她过来接我,一起去吃一顿饭,说她父亲来了,正好带我一起去见见父母。 她这话说得我有点儿忐忑,我们交往还没几天,就要见老丈人和丈母娘,速度有一点儿快了。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幸福感,黄菲能够把我给她父母做正式介绍,显然要比我需要更大的勇气,也说明她深爱着我,想和我过一辈子。这么想着,我心中的紧张立刻就冲淡了许多。起身跟我小叔告辞,他留饭,说怎么不吃就走?饭都煮上了,家里面有腊肉,好吃着呢。 我说不用,说今天去见女朋友的家长。他高兴地说好,到时候把女朋友带来给他看看。 我下了坡,来到路口,远远地就见到穿着一身雪白呢绒风衣的黄菲,依旧是明艳动人,我看着她的明眸皓齿,如花一般娇艳的脸庞,心中柔情大动,过去紧紧搂着她。她红着脸挣脱出我的怀抱,娇嗔地说死家伙,好臭。说完,又羞涩地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掐我的腰,说一走这么久,都跑哪里去了? 我闻闻身上的味儿,一路周转,火车汽车,几天没洗澡,确实不好闻。 也不好说起神农架之事,我便草草略过,她也没在意,说让我去找个地方洗洗澡,然后换身好一点儿的衣服,要给她父母留下个好印象,不然,以后怎么相处呢?我从善如流,由黄菲带着,去县城的商业街,买了一套“七匹狼”的西服。付钱的时候,我悲催地发现自己的钱包放在了行李里,而行李则放在了小叔家。 黄菲笑眯眯地给我付了账,然后调侃我是不是准备做小白脸了。 我说有见过脸上长疤的小白脸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说这疤是怎么弄的?当时干吗不用祛疤药,把它给消了呢?现在一看,果真像个小流氓呢。 这道疤,是被王洛和的那个猴子抓的。爪子上面有剧毒,当时处理不及时,后来即使以金蚕蛊的能力,也没有把它给清除,于是就留了下来。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难讲清楚,我也不解释,笑着问她嫌弃我了? 她又掐了我一把。 大概是六点半左右,换洗一新的我,与黄菲一起去见她的父母。见面的地点很出乎我的意料,居然又是在杉江大酒店。路上的时候黄菲解释,说她父母离异了,无论在她父亲家还是母亲家,都不合适,所以只有折中选在了饭店里,既方便,双方又都可以接受。 我问除了她父母,还有其他人吗?比如,她的那个后妈? 黄菲说没有,要是那个阿姨在,她母亲还不得跟那女人掐起来?在省城呢。我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还好一些,要是来个三堂会审,我倒是有些招架不住。看着杉江大酒店的门厅,黄菲捏着我的手,甜甜地笑,说加油哦。我点点头,深呼吸,一会儿要跟我那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交手了。 这恐怖程度,就某种意义上来讲,未必比僵尸、野人或者鬼魂的强度低。 好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们怎么看? 第九卷·第二章 执子之手 ·第二章· 执子之手 为表示礼貌,我们是提前到的。 包厢黄菲的父亲已经定下,我们等了一会儿,她父母就陆续进来。 黄菲的父亲是个稍显富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很斯文,跟我打招呼的时候,也很礼貌得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够感觉出一些淡淡的疏离感。当然,这也可以理解,虽然他没有跟黄菲生活在一起,但是父女之情也深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将要成为自己女儿的男人,他自然不会放心。 而黄菲的母亲,则直接将态度摆在了脸上。她并不喜欢我这么一个突然蹦出来的人,虽然我向她问好打招呼,她也答应,但是脸绷得紧紧的,好似我欠了她钱一般。 好吧,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拐了黄菲的坏人。 见到两人的态度,我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晚上这饭局便是个鸿门宴,想要安然度过,只怕很难了。 果然,当我两杯酒敬完,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黄菲那个在妇联当领导的母亲就开始发难了,直接问我现在的工作是什么?我看了一眼黄菲,她憋红了脸,晶莹的眸子里又是歉意,又是哀求,应该是希望我能够体谅她母亲。 我自然不是浑小子,她的父母,也只有小心翼翼地对待。 我便说之前在南方做一些生意,饰品店之类的,后来出现了一些事情,就没做了,准备回家来发展……我没说完,她便打断了我,说:“也就是说现在没工作咯?” 我点头,说是,不过不要紧,我还是有一些积蓄的,准备在家里做一点儿生意。 黄菲插嘴说是啊,是啊,陆左上个月在新街那边买了套房子,是准备在家里面长期发展呢。 黄菲父亲不为所动,摇摇头,说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糊口的不说,要想做大,谈何容易,要有人脉、要有资金、要有经验……而且,市场总是饱和的,要找到商机,这需要很好的眼力呢。小陆你只怕是…… 她母亲也撇了一下嘴,说做生意,总是不如公务员来得妥帖一些,不安定。她又问我,什么学历,有没有想法参加最近的公务员考试,如有,她倒是有一些人脉,可以给我帮忙。我讪讪地笑,说想是想,但是公务员对学历要求太高了,我只是高中毕业,可能达不到标准。 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个长辈的脸色顿时都一变,吃惊,好像生吞了一只蛤蟆。 黄菲的母亲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怎么回事?怎么连个大学都没有上?她的语气让我有点儿难堪,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我难受,感觉她这个当领导的,似乎喜欢将在单位的威势和气场,带回日常生活中,居高临下。但毕竟是黄菲父母,我需要尊重他们,便如实说起高考落榜的往事。 黄菲父亲屡次看向黄菲,流露出既疑问又失望的目光。 席间的气氛就有一些僵硬了,他父亲和母亲又打听了一下我的家庭情况,也就没有了再刨根问底的兴致,言语中又恢复到陌生的礼貌中来,敬了几轮酒,都是黄菲父亲陪我喝,但是其中虚伪的气氛,让我心里面压抑得很。黄菲忍不住替我辩解,说陆左是个很有理想、有经历的男人呢,他们也没有接茬,只是笑。 我心中难受,站起来礼貌地说要去一下洗手间,他们颔首,说去吧。 我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实话,除了最开始到南方的一年,我从来都没有自卑过,因为我努力了,所以得到了我应有的东西,也得到了别人的尊重。然而刚刚和黄菲的父母一席话,让我深深地感受到,我和黄菲,或者说和她的家庭,真的是两个世界,还真的难以融合呢。 朵朵从我胸前的槐木牌中飘出来,看着一脸纠结的我,帮我揩去额头上的水。 这小家伙已经找回了地魂,也会讲话了,然而或许过了太久的哑巴生活,让她不太适应用言语来表达情感,安静,话也少,不像小妖朵朵那般,是个话痨。同样,朵朵的记忆也发生了一些误差,她对生前的父母,并没有了太多的依恋之情,淡然处之,也没有说要去看望一下他们。 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灵魂的世界太复杂,而我只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新手,有着太多的“不知道”。 我问朵朵,说我跟你堂姐在一起,会幸福吗? 她猛点头,攥着小拳头,嗯嗯嗯。 我笑了,是啊,无论如何,只要我和黄菲相爱的话,世俗所谓的一切,还有什么可以成为阻止我们的理由呢?是,我没有正经的工作,但是我有一身的本事;我没有高学历,但是我有着比寻常人还要丰富多彩的阅历和人生;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有一颗满怀着男人责任和爱的心。 这,便足够了。 回到包厢的时候,虚掩的门里面传来了一声愤怒而刻意压低的声音:“我不同意!”我停下了脚步。 这是黄菲母亲在说话。她的语速很快,像是领导在主席台上讲话,慷慨激昂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言下之意,就是我利用了黄菲的单纯和善良,欺骗了她的感情,然后想借着他们家的关系人脉,往上爬,想高攀。 黄菲的父亲也发表了意见,说这男孩子沉稳倒是蛮沉稳的,可是毕竟在外面打拼那么多年,人心肯定复杂;再说了,门不当户不对,家庭环境、生活习惯以及教育背景,这些矛盾热恋期间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真想好好过,以后一旦结婚了,肯定矛盾重重,天天吵架的。菲菲,恋爱结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有的时候,真的不能由着性子、由着感觉来。 黄菲母亲又说黄菲,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追你,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一个人?真是的,看那陆左,要钱没钱,文凭不高,家庭背景又不好,脸上还有道疤,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真的是昏了头了。菲菲,你要是想谈恋爱,妈给你介绍,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包管你满意。至于这个陆左,分手吧? 他父亲也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过来人,晓得的。爸在黔阳帮你物色几个。 黄菲气愤极了,轻叫一声爸、妈,说她是真心地喜欢我,无论怎么劝,都不会放弃的。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面暖洋洋的,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进去,说不好意思,出去这么久。 他们的表情尴尬,显然觉察到我可能听到了什么。不过都是有城府的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矜持的笑。 这顿饭吃了一个钟头就结束了,完了的时候我主动去结账,然而想起自己没带钱包,十分尴尬。黄菲机灵,偷偷过来结了账。黄菲父亲、母亲都有车来的,她母亲要带着黄菲回去,她虽不情愿,也还是跟着车回去了。我站在酒店门口,朝远去的车子挥手,像个门童。 车走远,风大,我紧了紧衣服,走回我小叔家去。 小华去上大学,空出了个房间。小叔拉着我,不让我去外面睡,说家里面有睡觉的地方,将就一下,不然真就是看不起他了。他说得坚决,我也只有听从。晚上的时候,坐在小华的房间看他以前的教科书,一头雾水。小叔的女儿小婧抱了一床棉被,进来给我。这丫头自小叔脸上受伤后再也没理过我,不过到了现在,气也消了,脸上倒是有些笑容。 我跟她聊了几句,也肯说话了。 这时我电话响,是黄菲。她问我睡了没?我说没有,她便说好,叫我出来一趟,找我好好聊一聊。 我答应,换衣服出了门,来到约定的风雨桥附近。 黄菲正在等我,我走过去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惊,看清是我,松了口气,轻轻地捶了我一下,然后柔声说道:你没事吧?我耸耸肩,说能有什么事?她如释重负,说她回去之后,担心我被她父母的言语给刺激到自尊心,然后脑门一热,就放弃了呢? 我说我看起来,有这么蠢吗? 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我,说有,真有,一看你这人,就是那种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家伙,容不得别人说半点的不对。就是你这样的执拗,才吸引我啊。不过你为了我,却能够将这些都通通抛弃掉……我很感动呢。 她的表情迷离,小脸儿羞红,璀璨的眸子里有着水一样的柔情蜜意。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桥上的风大,我说我们不要过去了,找个咖啡馆坐一坐,暖暖身子。她说不要,她就要过去,去看看河对面的那棵老柳树。上面有她年前刻的一个印子呢,要给我看。我说好,便牵着她的手走。她的手滑嫩冰凉,像软玉。 我牵着,有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觉。 夜间的风雨桥上全是漂亮的彩灯,我们走着,像是走在婚礼的红地毯。这种风雨桥是我们那里的一种民俗建筑,桥上面是雕阁飞檐、漆木围栏,也算是一道风景线。尽管风大,但是桥上有恋人依偎在桥栏上,有三五成群的糙老爷们,也有孤独看江水流逝的戴帽男人,人蛮多。 走到尽头的时候,我心中突然一阵悸动,背心发凉。 不对,这是一种被毒蛇盯上了的冰冷感觉,我下意识地扭头过去,只见一道亮光闪过,有一物径直朝我面门飞来。 第九卷·第三章 风雨桥头 ·第三章· 风雨桥头 千钧一发之际,我偏过了头,那飞刀从我的鬓角划过,飘落了几丝头发。 这飞刀让我一瞬间确定,是在湘西凤凰袭击过我的那个倒客。 我刚到晋平,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这还了得? 我一把推开黄菲,大喊一声走啊,然后纵身上前去。哪知黄菲却一把拉住我,说你别胡来。 就这当口,那个桥栏杆边孤独吹风的男人,已经射出了第二把飞刀,嗖的一声,堪堪射中我的胸前。这飞刀一射到我胸口,被定住了,再无寸进。我胸口是收藏朵朵灵体的那块槐木牌,这东西是杂毛小道帮忙打造。他也是费尽了心思,偷取了环城河边一棵百年老槐的树芯雕制,坚硬得很,他偏巧就射中了。 这一下吓得我魂魄都飞散,灭了这小子的心就更加强了。 我一把甩开黄菲的手,大步迈上前,跑了四五米,那人又飞一刀来,我侧身让过,似乎听到一声娇呼,我也没仔细思量,攥着拳头就扑上去,跟那倒客厮打。他是个中年男子,脸上也有刀疤,一脸的胡茬,比我还矮一点。见我欺身上来,他不惊反笑,又摸出一把飞刀,当作匕首,过来扎我。 我快冲到他面前时骤然急停,避开这一刀。 既然是职业倒客,近身的搏杀能力肯定是十分的突出,我愤怒之下,竟然有些冲昏头脑,想要以己之短去硬碰硬,这会儿醒悟过来,连着倒退三步,大喊一声“请金蚕蛊现身”,那人脸色一变,明显知道我家肥虫子的厉害,扭头翻过桥的栏杆,反手将手中的飞刀射向我,纵身而下。 我精神高度集中,他手一抬,便往旁边滚,自然没挨到这一刀。 那红缨束尾的尖刀在青石板上蹭出火花来。 我爬起来跳上栏杆边,只见桥下的河水里出现一个翻腾的浪花,看着大河中的水,我气得发疯,想这么容易就跑掉,怎么可能?看了一眼飞在空中的金蚕蛊,它点点头,倏地往桥下飞去。我这才扭过头去,只见地上已经围了几个人,而地上,正躺着一个女孩子――是黄菲! 我吓得魂儿都没有了,几步跑过去,蹲在地上看,只见她身上插着一把飞刀,在左胸的位置。 我喊了她几声,没有回应,颤抖着手,去试探她的鼻息,还有气。 有气就好,我连忙打了电话给马海波,跟他讲了此事,让他叫一辆救护车过来。他急忙答应,说先叫车,然后派兄弟过现场来。我把黄菲的头放平,也不敢动她,看到这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来,晕湿了胸口衣服的一大片,全是红,心中焦急万分。 这时肥虫子晃晃悠悠地回来了,我立马抓丁,让它想想办法。 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附在了飞刀的伤口,蠕动着研究一番。没一会儿,这肥小子居然钻进了黄菲的胸口去。我一阵愤慨,这狗东西,那个地方,我都没有……旁人纷纷伸长脖子,看个稀奇,还议论纷纷。 有人还打电话,呼朋唤友,过来围观。 我让这些人离远些,方便空气流通。他们不肯,越挤越前,有一个人差点儿踩到黄菲身上去。 我站起来冲那个家伙大吼,滚蛋,看个屁啊? 那个小年轻嬉皮笑脸,一脸轻佻地笑,说是啊,就是在看屁。 我火大,一下子冲过去,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去,哼哼叫唤。那人爬起来就挥着拳头朝我冲过来,旁边几个男的,是他同伴,都撸着袖子上前要助阵。看到又打架,所有围观的人都往外面退了退,害怕伤到自己。 我虽然比不过那些有功夫的练家子,但是对付这几个寻常的男人,却不在话下。然而此刻,我哪里还有打架闹事的闲情逸致,当下就抓住这个年轻人袭来的手,紧紧箍着,然后逼视着他,问他是不是跟刚刚那个杀人凶手是一伙的?是不是?我已经报警了,如果你再要来闹事,一起抓走便是。 那个年轻人听得有些懵,脸色数变,然而终究是害怕扯进这人命官司里,僵直的身体一松,我放开他,他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叫着周围的几个同伴匆匆离开。他没走多久,救护车就到达了桥下。这风雨桥是行人桥,有台阶,几个穿白色大褂的人从桥那端,推着急救担架车冲过来。 我看了一下,不到六分钟。 肥虫子从黄菲的胸口钻了出来,飞到我兜里。 飞刀有毒,不过被它给吸了。 医生来到我面前,看着地上躺着的黄菲,蹲下来检查了一番后,奇怪地问怎么血就凝固了,而且伤口凝合得这么快?旁边好事者指着我,说我有一个虫子,飞到那个女孩子的伤口去了。那医生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然后几个人把黄菲搬了上去,推着走。 我跟着那个医生,焦急地问情况怎么样? 他告诉我还好,这飞刀被脂肪阻挡,没有伤及要害,回去做个手术,把刀拔了就好。到桥头的时候马海波带着一票弟兄过了来,问怎么回事?我说上次说起的那个倒客,今天又来杀我了,结果我没死,倒是射到了黄菲。我要去医院盯着,那倒客给我逼得跳了河,现在应该在下游的某个地方躺着呢,快去抓。 马海波看着十几米高的风雨桥,由不得敬佩,说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这家伙倒是个狠角色,这么高的地方就往下跳,也不怕下面没水,闪了腰。他吩咐手下的弟兄沿着河去排查,然后问我黄菲有没有事?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摇头叹息,然后打电话通知黄菲的父母。 我随着救护车回到了医院,然后在急救室外面苦等。一会儿杨宇过来了,说马队让他在这边照看一下,又问起是怎么一回事。我看着手术室的灯,心中的焦虑一直在积蓄,说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要杀老子,搞了两次,这一次把黄菲给误伤了。杨宇脸色发白,一脸的怒容,说这是袭警,这还了得? 没一会儿,黄菲的父母也相继到了。 我站起来叫叔叔阿姨,她父亲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而她母亲,则厉声地责问我,跟黄菲在一起,怎么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呢?真的是个没用之人。 我被说得无地自容,除了对不起之外,没有再说话。 我生怕自己说得越多,就越遭到他们的反感。 然而,我心中却越是仇恨。 “是哪个该死的混蛋?这么和我过不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手术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手术中”的灯光熄灭,医生出来了,我们都围上去,问怎么样?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病人打了麻药,暂时需要休息。谁办理一下入院手续?他看向了我,因为手术的单子是我签的,然而黄菲父亲走出来,说他去办,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让我跟他走。 我跟着他,走到墙角边,他低声对我讲,他已经知道了原委:这一次,菲菲是被我害的。他不希望有下一次,也不希望我再接近黄菲,这里跟我无关了,请自行离去吧。我跟他解释,他摆了摆手,只是诚恳地劝我,说放过黄菲吧,不要再来缠着她了。 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没有再说话,黄菲父亲此刻肯定把我当作是罪魁祸首,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不能原谅自己。既然知道黄菲没事了,我待在这里也只是惹人嫌弃,还不如离开,等黄菲醒来再说。我向他鞠了一个躬,说抱歉,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说完,也不管他的诧异,离开。 我刚出医院,就接到了马海波的电话,说那个甩飞刀的家伙找到了,在下河坝的滩石上躺着呢,人事不知。 我说好,我立刻过来。 他让我坐杨宇的车,直接到局里面来吧,他们也正在往局里面赶呢。说话间,后面有车喇叭响,听到杨宇在喊我。我挂了电话,然后上了杨宇的车子。 到了局里面,那个叫做罗福安的警察在等着我们,一下车,就直接带着我们到了审讯室里。 我在审讯室里看到了那个换成一身囚服的倒客,耷拉着头,被反铐着坐在椅子上。马海波在,他说这家伙浑身湿透,昏死在河滩边,他们拉回来的时候,就给换了套衣服。他还问这个样子,要不要先送医院?我摆摆手说不用,看旁边的人太多了,叫马海波清场。他吆喝一声,人一下走光,只剩下了杨宇作记录,马海波在旁边镇场。 这倒客中的是金蚕蛊的毒,慢性的,可以让人心肌梗死,但又不会真死。 我当然不会让这家伙轻易死掉,若是不能够挖出幕后的指使者,那黄菲胸口的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吗? 不记得是看了什么电影,说每一个干刺客行当的人,要么在衣领,要么在后槽牙,都有一颗立刻致命的毒药丸存在。我检查了一下,没有,那就好。他还有一副好牙口,但是想来也没有嚼舌自尽的勇气。我把金蚕蛊叫出来,这肥虫子马海波不陌生,杨宇倒是觉得稀奇,想到当年自己的悲惨遭遇,不由觉得菊花一紧。 肥虫子在空中绕了几圈,停顿,接着倏然钻进了那倒客的鼻孔里。 过了一会儿,倒霉的倒客先生睁开眼,悠悠醒来。 第九卷·第四章 揽客老歪 ·第四章· 揽客老歪 其实这倒客早在闭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清醒过来。 他先是感受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在确认自己没有机会逃脱之后,才睁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我们。我一脸阴沉地望着他,从他脖子上的青筋,确认到他若无其事的外表下面,有多么的紧张。 我俯下身来,盯着他,缓缓地问:“为什么要杀我?” 他装傻充愣,说听不懂我的意思,他只是掉到河里去了而已。马海波在旁边笑,说“飞刀七”,到了这里,你就别嘴硬了,好像我们会认错人了似的。你的案底,堆在一起厚厚一叠,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马海波唤的,是这个倒客的匪号。 这个家伙做事情一向都不留首尾,来去无踪,身上常背着七把飞刀,杀人即走,一向都是在湘黔交界的县市里活动,在这一带道上的名气,大得很。他也会一些简单易容术(其实就是化妆),故而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神秘,又有着良好的业务记录,故而一直能够在这个行当中红火。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都叫一声飞刀七、七哥,端的是好大名头。 被马海波一口叫破,那家伙倒也光棍,靠着椅子,优哉游哉地说警官,办案可是要讲证据的哦? 我不理会这些,等杨宇走完一遍程序之后,直接问他,到底是谁指使他来杀我的? 他没说话了,低着头闭眼,一副不合作的样子。 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之后,飞刀七一副徐庶进曹营的样子,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我踱步到他面前,问他到底说不说?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挑衅地警告我,说刑讯逼供,可是要犯法的。我冲他笑了笑,说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刑讯逼供呢?话说完,我扬起手,啪啪啪,就给了他三个大耳刮子。 扇完之后,我手掌发烫。 飞刀七吐了一口血,里面还夹杂着一颗牙齿。 是后槽牙。 他激动地看着我,说你居然敢打我? 我若无其事地揉了揉手,说我真没打算刑讯逼供你,刚才的那几下子,是给我女朋友报一刀之仇。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谁在后面指使的你?他没说话,眼里面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我瞧懂他的意思了,倒客有倒客的职业道德,透露主顾的消息,是最让人忌讳的一件事情,犯了规矩。 事实上,这里面的潜规则深得很,他只要说出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吃这碗饭了。但是,有一点或许他没有想到,他进来了,这一辈子还能够出去吗?或者说,越狱?飞刀七在看强光灯下面自己的影子,不说话。 然而我是怕这种硬骨头的人吗? 我开始沟通金蚕蛊,让它提前释放“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的效果。这种折磨人的事情,其实肥虫子这坏东西最爱干了。得到了我的指使,它欢畅,开始在飞刀七的身体里游窜起来。随着我的一个响指打起,飞刀七的哀号声就在狭窄的空间里响彻起来,这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声声催人泪下,伤痛欲绝。 我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听着这如命运交响曲的哭号,回味着自己初次遭受的苦痛。 或许是黄菲受到的伤害,让我的心冰冷,发狠,一头凶恶的野兽在咆哮,听到这个凄惨的声音,我莫名地感到一丝快意――仿佛是在享受,享受着来自弱小者的哀鸣。当飞刀七的声音渐渐沙哑下去,无力哼哼的时候,我又突然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这样冷血的想法? 我怎么可以变得如此残忍――哪怕是对待一个敌人。 我改变了吗? 马海波走过去,用块抹布堵住了飞刀七的嘴巴,转头过来看着我,说再这样下去,这家伙真的就咬牙自尽了,停一停,陆左!我醒过来,沟通金蚕蛊,让它先行打住。飞刀七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眸子里面全部都是恐惧。 他一头的汗水,说厉害,不愧是龙老兰的衣钵传人。 我有点儿好奇,说你认识我外婆? 他点点头,说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了。他说他认识好几个养蛊人,但是像我这般厉害的,却没有一个,要死,就给他一个痛快吧,死在我手里,也算是值了。我气愤得很,说都是熟人,还来追杀我?他笑了笑,说倒客这个行业,认的就是钱,而不是交情,只要出得起足够的价码,亲娘老子都舍得杀,何况是见过几面的熟人呢?你这话说得真够幼稚的。 他说着这话,对自己的行业表现出一种虔诚。 我见他就是不说,果然是个硬汉,向他举起了大拇指,由衷地敬佩了一番,说不错,做倒客做到这个境界,就敬业而言,也算是数一数二了。他,说那是,别人叫我杀手,但其实,我们就是倒卖生命的商人,无钱时孤独地在这世间行走,有钱,便做一笔生意,给那黄泉路上,送几口人而已。 我说哦,真真的纯爷们!说完,又打了一个响指。 第二轮,飞刀七嘴唇咬烂,依旧在坚持;第三轮,飞刀七生生咬断了我们塞在他嘴里的一根木条,两指宽的;在我准备第四轮的时候,这个自称“史上最硬”的男人流出了鼻涕眼泪,说这一轮接着一轮地搞,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我说不知道啊,招了就结束了,不招,咱们挂着葡萄糖,继续玩。他崩溃了,说不带这么玩儿的,没完没了了。早知道,他第一轮就招了,何必吃这么多苦头。 见他精神处于崩溃,为了表示没有刑讯逼供,我还是很客气地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回?我们这次准备了钢筋,一般是咬不断的。 飞刀七交代了,说是熟人帮忙介绍的。那人是他的几个揽客(业务员)之一,雇主提供了相关的资料,还有预付款,而他只要将我杀了,除了揽客的提成之外,他就能够拿到剩余的尾款。我问那个揽客是谁,来自哪里,他老实交代,说那个揽客是镇宁的,也是这一片几个很有名的揽客之一。不过呢,我们这边经济条件差,生意倒不是很多。 飞刀七跟我说我的价码是四十二万人民币,所以他心动了。 我很无语,不知道是说太贵了,还是说太便宜了。 那个叫做老歪的揽客跟飞刀七是单线联系,两人是老相识了,相互间做过好几笔生意。飞刀七给了我一个地址,但是不保证老歪还在。因为这个家伙非常谨慎,会派人来盯着他这边的,失手了,老歪一旦知道风声,立刻就会潜伏起来,定然也是找不到人的。飞刀七讲述了他知道的所有与老歪相关的事情,我不知真假,又叫了金蚕蛊,虐了他一回,证明确实是真的。 看着瘫软在椅子上的硬汉,我吩咐马海波,要用泡发的黑木耳与银耳合水服用,持续三日即可消除蛊毒。 审完之后,马海波跟我说已经发函给镇宁县协助调查了,但是能不能抓到,他不敢保证。三缓一急,身在基层,马海波自然知道下面办事的规律。不过,这个飞刀七的落网,使得我的生命也暂时有了保障。马海波哈哈笑,心情舒畅,说这个家伙,身上可背负着好几起血案,或许还有更多的挖掘价值呢。 我摇头,如果不把那幕后黑手给找出来,我睡都睡不安宁。 我跟他说我要去镇宁跑一趟,一定要找到老歪,把那个买凶杀人的家伙给揪出来。马海波看着我,说一定要跑一趟吗?我点点头,说是,有这么一条毒蛇在时刻惦记着我,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理?这一次是针对我,结果误伤了黄菲,那么,他下一次会不会拿黄菲、拿我的父母来威胁我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种事情,我是坚决的零容忍。 马海波点点头,说也好,他在镇宁县局有一个校友,把电话号码给我,到时候过去,找他帮忙。 我整理了老歪的所有资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斯文,手粗糙有力,一身烟味,讲着一口的镇宁方言,常用一张怀化的电话卡跟他们联络,住在镇宁县羊场镇街上,在附近承包了一个蝎子养殖场。 其实这信息,已经很详细了,如果镇宁县的警方通力配合,即时出击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这种做了几十年旁门生意的老家伙,哪个是省油的灯? 说好这事,几人分头行动,杨宇请示了马海波,由他作为协调员,陪我一起前往镇宁,调查揽客老歪的事情。马海波说可以,还从队里面借调了一辆车给我们,连夜开走。我们准备了一下,马海波要连夜发函到镇宁县局,还要打电话给他老同学,杨宇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我趁着这半个小时,跑到医院去,隔着门偷偷看了黄菲一眼。 这小妮子的脸色惨白,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她母亲在守夜,看到我,咬牙切齿,低声喝骂我还敢来?还有没有脸面了? 黄菲的母亲,我自然是退让三分,也没多说,恭谨地点头离开。 我在医院门口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我小叔,告诉他我有急事,过几天再回来;一个是打电话回家,说明天不回来了,可能要去镇宁,我母亲问什么事?我说我有一个同学在那边,结婚了,去送礼喝喜酒,她一听这话来劲了,对我又是一阵催促,我无奈,只好敷衍。 过了一会儿杨宇过来接我,我和他轮流开车,连夜赶往镇宁,去找那个叫做老歪的揽客。 第九卷·第五章 养蝎专业户 ·第五章· 养蝎专业户 晋平到镇宁,山回路转,足足有四个小时的车程。 杨宇问我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说我最近得罪的人不多,得罪的脏东西倒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对我很好奇,便缠着我,一直问我很多养蛊的事情,还有一些常见的灵异现象,比如鬼压床、比如半夜敲门声、比如鬼打墙等,我们边开车边聊,山路上黑乎乎的,弯道又多,我们开得小心翼翼。 这么久的时候,两个小家伙自然闲不住,首先是肥虫子。 它蠕动出来,友好地攀上了杨宇的脸,留下一道湿痕,以示友好。杨宇早前没见过它,但是听队里传言过,晚上见过一次,知道是自己上次拉虫屎的罪魁祸首,也不敢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肥虫子见他不好玩,飞起来,不理他。还没等他缓过气来,早就等待不及的小妖朵朵又吟着诗,从我胸前的槐木牌中,跳了出来。 杨宇的嘴巴张得能够吃下两个鸭蛋,不,是三个。 还好当时他没有开车,要不然我们的下场肯定是车毁人亡,妥妥的。 肥虫子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家,跟谁都能够玩到一起去,属于狗都讨嫌的淘气鬼。它跟小妖朵朵在一起,一般都是玩捉迷藏的游戏,就是金蚕蛊躲着,小妖朵朵去找它,找到了就弹一下屁股。这游戏两个小东西足足玩了一个小时,金蚕蛊的尾巴变得奇肿无比,于是就不玩了。 小妖朵朵无聊,就折磨起杨宇来,她用天生的幻觉,给杨宇放“4d电影”,结果杨宇一会儿惊恐万分,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又春情勃发,尿了一裤子…… 还好绑着安全带。 有了两个小家伙的加入,这一路变得短暂而又漫长起来。 杨宇的世界观被完全颠覆。 我们是午夜三点到的镇宁,由于事先联络好,警局有个叫做殷盛的中年警官在等我们。讲明来意和情况,他跟我们说这恐怕有点困难。凡事都得走一个程序,警察办案抓人,要先立案、侦查,需要的手续一样都不能少,不然就违法了,是不是?我们问手续最快多久能办下来? 他说最快也要明天吧,这大半夜的,又不是什么重大案件…… 我们提出先行前往羊场镇去监控犯罪嫌疑人老歪,怕跑了。他说可以,他在这边坐镇,叫来一个年轻的刑警,叫做王军,陪同我们前往。我们就没有再停留,接着前往羊场镇。有了外人在,我也就没有敢再让两个小东西出来闹事。王军一进车子里,嗅了嗅,露出怪怪的笑容,而杨宇则一脸的尴尬。 我这一天累得不行,便让王军开车,自己在后排躺着困觉。 睡得迷迷糊糊,我被人推醒来,接着有嗖嗖的凉风吹到脖颈处,好冷。我挣扎着起来,发现我们停靠在路边,车门打开,地上湿淋淋的,周围的建筑都不高,影影绰绰,更远处有昏黄的灯光传来。我问到了吗?王军给了我一个准确的回答,说根据资料,那个叫做郭娃喜的人,就住在那幢屋子里,对,独门独户的那家。 我点了点头,老歪的大号就叫郭娃喜。 杨宇问能不能叫派出所的人支援,王军说不行,还没有立案呢,怎么就抓人了?这不合程序的。不过,倒是可以找派出所的民警帮忙确定老歪在不在。我们无奈,让王军去联系人,我和杨宇则在车中等待。 我坐在车里,感觉跟这些警察在一起,自己好像被一张网紧紧束缚住,行动好不方便。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些规矩在,恐怕普通老百姓更加没有安全感。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敲窗子,是王军,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王军说这个是所里面的值班民警,他讲了一个事情,有点蹊跷。 我们问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告诉我们,这里确实是有一个叫做郭娃喜的人,但是这个人才二十七八岁,退伍军人,承包了个荒山养殖蝎子,是镇上有名的精明人物、致富能手。这个人,跟我们提供的体貌特征完全不符合。我们心中一凉,当下也有些不信,那人早有准备,招呼我们去所里面看资料。于是我们起身走,来到所里面,当看到电脑档案中那个一脸正气的青年时,我们就知道被那个飞刀七给骗了。 这混蛋居然给我们假消息,还害得我们连夜跑了三百里地。 我肺都气炸了。 顾不得现在的时辰,杨宇立刻打电话给马海波,让他重新提审飞刀七,看看他到底骗了我们多少。我心中烦闷,打了声招呼,出了派出所,一个人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小镇上溜达。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初春,亮得也晚,我走过这条湿漉漉的小街,感觉自己的心情像长了霉。不知不觉,又返回了那个郭娃喜的家门口。 我看着他家门口挂着的干艾蒿,心中不由得起疑。 艾蒿是一种食物,也是一种中药材,但是在湘黔一带,却是一种驱虫避邪的草本植物。每至清明,家家户户都会采买,弄来些新鲜的青艾蒿,挂在门上、房头以及墙壁上,用来驱蚊虫,避邪物。然而一般到了夏天,就自己摘除了,只有懒得出奇的人家,才会让干艾蒿保留到秋分。 在这春初的时候,看到这挂了近一年之久的干艾蒿,我第一反应不是这家人有多懒,而是觉得其中有蹊跷――干艾蒿里面有一种东西,叫做异戊酸橙花醇酯,也称作米素药,这玩意儿世间只有一种东西喜欢。 这种东西叫做蝎子。 吃过米素药的蝎子,选十二只,放入大瓮之中相斗,每三天喂一次甜米酒(也叫醪糟),日夜参拜,清晨三炷香、入夜三炷香,如此三九二十七天之后,取一块发霉的血豆腐丢入瓮中,祭告,再活闷一夜,然后放入干艾蒿点燃,用烟熏之后,得到的唯一活物,浑身红彤彤,亮晶晶,脱去甲壳。 这东西叫做蝎子蛊。 有讲究的是,这干艾蒿,需放置在门前屋后一年时光,沾染人气和露水。制成取出这蝎子蛊,也必须在惊蛰当天。 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不行。 蝎子蛊的制作简单易为,所以用途并不广泛,主要就是用其排泄物来毒人,中者起初腹泻、口腥、额热、面红,重者四肢和内脏都出现有蛊在翻腾,不出三十日,必死无疑。这种蛊属于阴蛇蛊的分支,颇为毒辣,而且毒性强烈,又称“命不过三十”。 为防止错怪好人,我绕着这房子转了一周,发现了很多养蛊人的特征:侧梁悬镜,墙头无蛛网,门前的地砖洁净如新,还有一点,冷。蛊分阴阳,大部分瓮中炮制的蛊都属阴性,唯有少数几种为阳性,譬如金蚕蛊。当然,凡事皆有度,金蚕蛊性属阳,然而也终究是半灵体,可以自由行走于阳光之下,然而面对至阳至刚的雷电,却也畏之如虎,唯有退避三舍。 因为雷电是光与波的结合,对灵体损害最大。所以在打雷天,去养金蚕蛊的人家,绝无风险(当然,不要吃东西)。 我心中疑虑,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家,怎么会养起这么恶毒的蛊来? 什么是蹊跷?这便是蹊跷。 我蹲在郭娃喜家斜对面,思索着。结果身子后面的人家拆开了门板,摆出早点摊子,准备开始忙活起来。见我蹲在门口,这家的男主人便问起。我说是过来旅游的,来早了,饿得很,想找点东西吃。这时天蒙蒙亮了,他也不觉得什么,说他家的骨头汤粉是这镇子的一绝呢,要不要搞一碗来热热身子? 我说好哇,来一碗。他搬来长条板凳,请我坐起,然后生炉子,忙活起来。 杨宇打电话给我,问我跑到哪里去了? 我说我在吃早餐,要不要过来。他没心情,说他打电话给马队说了,正在突击审讯,但是飞刀七是个硬角色,我不在,基本上没人能够治得了他。既然这郭娃喜不是老歪,那么先回镇宁睡一觉,再返回晋平吧? 汤粉上来了,一大碗,上面飘着油亮的汤和翠绿的葱花,老板问我要不要辣椒,他这里有朝天辣、酸辣椒,也有红辣椒。我摇头说不要,我本来嗜辣,然而金蚕蛊却不喜欢这种辛辣刺激的东西,我一直搞不明白,若论刺激,各种各样的生物毒素,哪个不比辣椒刺激?这不科学。可它偏偏如此,我唯有改变饮食习惯。 我一边吃,一边问老板,说来的时候,听说我们镇子上有一家蝎子养殖场?这蝎子啷个养哦? 老板一脸的荣幸,说有的。喏,斜对面那一家,就是墙顶红色琉璃瓦的那家,那蝎子场就是他们家开的,每年到了季节,好多药厂的车子就上门来,老板们提着一沓一沓的钱,抢着订货,就怕订不到。为什么知道不?娃喜这个崽,养殖技术好呢,一窝一窝的尽是高产,别个眼红也跟着养,总是死。 我扒拉着碗里面的粉,喝了一大口汤,问娃喜家有几个人? 老板一边忙碌,一边摇着头叹气,说老娘死了,一个爹,一个爷,娃喜刚回来的时候说了一门亲,后来那个姑娘出去打工,怀了别人的崽子,跟人跑了,他也就没有再谈这事情。按理说这人也是一表人才,家里面也殷实,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讨婆姨……咦,怎么这么冷,后脖子嗖嗖凉风?这该死的天气。 我看着从我怀中飘出、直奔郭娃喜家而去的小妖朵朵,跟着骂,是咧,真冷。 第九卷·第六章 镇宁苗蛊 ·第六章· 镇宁苗蛊 我跟早餐店老板聊着镇子上的风物人情,吃了两份骨头汤粉,足足待了近半个小时。 小妖朵朵仍然没有回来。 她跟肥虫子可不一样,我共享不了这小狐媚子的视野,所以对她的行踪一点儿都不清楚。按理说若只是寻常人等,她只是去去就回,哪里会费这些周折? 我终于坐不住了,思考了一下,结了账,走到了郭娃喜的家门口。 伸手叩门。 一分钟之后,门开,缝隙里露出一张密布皱纹的脸,眼睛红,全是眼屎。他疑虑地打量了一下我,问找谁?我打量着他,这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满脸沧桑,身上有股淡淡的霉味。我直接说我丢了东西,便找过来了。他没有把门打开,平淡地注视着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朋友。 我便也这般看着他。 从他眼中堆积的黄白眼屎中,越发地确定其养蛊人的身份。 沉默良久,他突然说话了:“果雄开花三十六枝,遍布东南和西北,敢问你是哪一篼,哪一朵?” 他说的这话,是苗蛊三十六峒相互之间的切口语。这苗蛊一脉,其实是古耶朗国的祭师之间,相互融合和扩散,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后来到了宋朝,便有人统计,得出了三十六峒,时至如今,又是千年岁月,悠悠而逝,如今有几支断绝、几支开枝落叶,已无人知晓,然而这切口,却跟着历代的传承,一直延续下来。我结着苗蛊秘印,说我是清水江流的。他朝门外边望了一眼,说一个人? 我点头,说是的。他打开门,说那就进来吧。 我跨脚进去,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这是普通的人家,都是镇宁农村的寻常家具,也看不出什么有钱人家的模样,只是很干净。走到堂屋里,昏暗暗,他坐回神龛前的椅子上,请我坐下。我对罗聋子那恶毒的钉子蛊一直都心有余悸,打量了一会儿,方坐下。 他端起桌上的一碗油茶,拿起筷子拨动上面的炒米和油汤,细细喝,也不招呼我。那油茶很烫,他喝得慢,而我则看着他,眯眼盯着。 一碗油茶终于见了底,他把碗放到一边,看着我,问刚刚那个鬼妖是你的?我说是,他点点头,神情认真地说他要了。我笑,说你倒是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盘,你说要便要,凭什么?我边说,边看着这房子里的布置,看到底是哪里把小妖朵朵给控制了。他也任我看,笑眯眯,嘴角泛着油光。 这老棺材是有恃无恐。 我看不出门道来,只有硬着头皮,说小辈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冒犯了阿爹,多有得罪。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我收了自家的小鬼,从此之后,便不会再来冒犯。 他笑了,咧开嘴,露出仅剩下的几颗牙齿,欢畅得很。 他说你们清水江流那边的苗蛊,跟镇宁一样,少。但是呢,也有一些厉害的法子,比如金蚕蛊。话说这金蚕蛊本来寻常,然而凝练至体内,成为本命之物的这法子,却少有人能够传承下来。你若有,倒是可以告知于我,这事情,便好商量。 我眉头一紧,心知这家伙定是知晓了我的底细,要不然也不会径直提起此事。 那么也就是说,飞刀七没有撒谎。老歪确实是住在这里,只不过,这个老歪不是郭娃喜,而是他的父亲,这个老头的儿子。如此一来,全部都解释得清楚了。只是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够将小妖朵朵几个照面就拿下,悄无声息,简直是耸人听闻。 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问他,是不是他找的飞刀七来杀的我?为什么要杀我?是谁指使的? 他笑了笑,说你好像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并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求我,懂不懂?你说这话,好像我跟一个犯人似的。废话少说,你若识相,便交出养本命金蚕蛊的法子;若不识相,自行离开,我不送客。 我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问这房子里并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吧?为什么不都叫出来? 他笑,没有搭这一茬,说你进来,没有感觉这堂屋是经过特殊布置的吗? 我瞥了一眼,果然在堂屋的四个角落,都堆积着四坨狗屎蛋儿,神龛上贡着一个神像,是一尊黑色金边的小雕像,木质的,三头六臂,三面青黑色,口中吐火,愤怒裸体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还是最近的事情,然而我使劲想,却想不起来。这神龛上,有萦绕的香火烟雾,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小铜碗,盛满水。 我说果然邪门,那又怎么样? 老头儿眯着眼睛,说常听人说起,“降头术之极道,莫过于飞头;养蛊之极道,莫过于金蚕”。这说法,耳根子都听腻味了,只是不知道真假。一直都想找一个懂金蚕蛊的人,过来斗一斗,看看是他家传的手艺活厉害,还是风闻最盛的金蚕蛊厉害。两虎一争,必有闪失,小心一点哦! 我听出来了,这句话,是想要一较高下了。 他开始用苗话念起咒来,这咒语疾缓有度,没一会儿,一只粉红色晶莹剔透的小蝎子出现在桌子上。它仅仅只有成人拇指般大小,外形好似琵琶,全身柔软,轻巧,一对大钳子看着也是嫩嫩的,像新春枝头的嫩芽,高高翘起的尾巴像柳枝一般,向着我的方向摆动。 这蝎子蛊全身柔软,唯有尾巴末端上的那一根尖刺,妖异般的坚硬锐利。 斗蛊分很多种,他这是明斗。 所谓明斗,便是与暗中下蛊相反的一种斗蛊方法。通常来说的下蛊,都是养蛊人对没有经验的普通人所下的蛊,如果是慢性的,当事人又找不到下蛊之人来解,便只好另寻高明。这第三方插手者,其实也是同行中人,他负责解蛊。一下一解,这便形成了暗斗。这种方法一般潜伏期很长,解蛊的人手法高还好,若是个半调子,或者容易将人反治死,或者解活了,但是却招到了下蛊人的仇恨。 砸人饭碗,破人手艺,这仇对于养蛊人来说,其实还是蛮深的。 也有明斗,便是如今天的这种,摆开门道,两蛊相斗,犹如斗鸡、斗蛐蛐一般。 这样的斗法,简单明了,胜败立分,哪方有本事,哪方没本事,争斗中见分晓,以后也没有太多的首尾需讲。这种方法来自于最早期的传统,然而要求很高,因为正如我前面所讲过的,一般的蛊大部分都是以粉末、毒素而存在,真正有实体的蛊少之又少。所以一般能够进行明斗的,都是厉害角色。 见他这般,我也只有抱拳恭请金蚕蛊现身。 肥虫子活灵活现地出现老头的眼前,它尾部有一些肿,那是路上捉迷藏的时候被小妖朵朵给弹肿的。本来它应该在熟睡,休养生息,这会儿出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然而它闻了闻,脑袋四处找,终于看到了趴在桌子上,做好战斗准备的水晶蝎子蛊。 这一见,可不得了,它的黑豆子眼睛立刻爆发了无比犀利的神采。 像是一个戒斋十年的小比丘,看见了一盘子香气四溢、卖相上佳的红烧肉;又或者像一只饥渴的苍蝇,突然发现了一坨屎……这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我想这肥虫子,大概在吞咽着口水。 它盯着蝎子蛊,薄翼轻轻鼓动,像头出柙的猛虎;蝎子蛊则盯着它,摇头摆尾,像匹桀骜不驯的饿狼。两者对望,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彼此应该都能够看见对方眼中那罄尽太平洋海水,都浇灭不了的贪欲。 老头儿表面上风轻云淡,然而鼻翼张合,浑浊的眼睛中有着细碎的光芒,像玻璃渣子。 这无疑出卖了他牵涉到灵魂和菊花的紧张。 没有我的命令,金蚕蛊也就没有动,在空中游弋着,时不时用黑豆眼看着我,渴求。我和它心神相连,能够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饥饿之意。屈指一数,我好像又有好多天没有喂它东西吃了――这苦命的小东西,跟了我这么一个主人,便是天生的饿死鬼投胎,除了修罗彼岸花那一次,竟然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然而即使美味在前,它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是我近半年调教的结果,平时撒些小脾气,卖个萌,我也就不说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它倒也没有造次的胆儿。 老头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说谈谈赌注吧。我输了,给你培养金蚕蛊的方法;你输了,还我家朵朵,然后说出到底是谁要杀我。 我本以为他又要讲一番职业道德之类的话语,然而他没有,很爽快地点了头。 谈完话,我们共同打了一个响指。 蓄势待发的金蚕蛊从空中俯冲而下,那血红透亮的蝎子蛊,在这一刻则像是蟋蟀附体,从桌子上一弹而起,在空中三对柔软的节肢舒展,一双大钳子挥舞着,口中喷出一口黑气。与此同时,在与金蚕蛊接近的一瞬间,那尾巴上的尖刺一下子似闪电,扎穿了痴肥的金蚕蛊那金黄色的表皮,大量的毒液瞬间涌入到了金蚕蛊身上去。 仅仅一秒钟,两者双双坠地。 老头脸上浮现了笑容,这笑容配上了他的老脸,尤其恐怖。 接着,他的笑容凝固了起来。 第九卷·第七章 幕后真凶 ·第七章· 幕后真凶 在我和郭老头共同注视下,跌落到水泥地板上的两个小家伙,爬起来的并不是那只架势凶猛、袭击成功的蝎子蛊。 而是肥嘟嘟的金蚕蛊。 这小东西什么都没有做,它所有的动作就只是飞过去,接着被蝎子蛊扎中,然后破开的血流出,将蝎子蛊反而给感染,毒死了――如此简单。它蠕动到了蝎子蛊的身上,大快朵颐起来,一点也没身为客人的自觉,毫不客气。那扬扬得意,大吃大嚼的吃货样子,让我都觉得很丢脸。 不过,它用最好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王者的地位,霸气侧漏。 郭老头跌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气,说想不到啊,想不到,差距居然有这么大?他神情萎靡,一下子仿佛像是老了十岁。我还要他配合着放了朵朵呢,于是假惺惺地关心他,说老爷子你没事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表情突然转变成慈祥,眉头舒展,让我感觉颇为怪异。 他长叹一声,说这蝎子蛊,养一年,温一年,又一年,三年方显峥嵘,你的金蚕蛊,可知道有多少年头了?我摇头说不知,这个金蚕蛊是我外婆给我种的,多少年份,我还真的没有算过。郭老头伸出手,拇指和尾指翘起,其余三指并拢,说六十年。当年认识你外婆的时候,她便立志要养出一条这般厉害的金蚕蛊,我向她讨要,她不给,理由便是,这是个给人做嫁妆的法子。匆匆一别,五十载岁月,就已经过去了。 我一愣,他居然认识我外婆? 他哈哈长笑,说清水江河畔的苗寨子,哪个不晓得龙老兰的威名? 只是,多少年过去了,你们这小一辈,倒是不在意咯。想当年,你外婆那可是远近闻名的苗寨金凤凰,多少后生仔在她的吊脚楼下,唱一晚又一晚的情歌子,又有多少后生仔在夜里面默默地流泪……没曾想,造化弄人,她居然嫁给了你外公这个耕田佬,默默无闻起来。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啊,对不对? 他停顿了一会儿,摇头长叹道:“你外婆这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宁愿蛰伏在小寨子里,不容易啊。她这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条金蚕蛊上了!” 我默然,问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情来,难道这跟我有关吗?郭老头遗憾地长叹一声,说倒也不是,只是睹物思人罢了。我冷笑,说那飞刀七说认识我外婆,你也说认识我外婆,感情闹来闹去,大家都是熟人。可是,既是如此,你们还三番五次的上门追杀,到底是为了哪样子? 郭老头拍了拍手,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乡下老农打扮,并不斯文,一身火烧火燎的烟熏气味,粗大的双手全是老茧。 这个人,就是飞刀七口中专门帮他招揽业务的揽客“老歪”。 他居然没有躲起来,这是自信,还是迟钝? 老歪走过来,先跟他爹行了一个礼,然后坐下来,自我介绍说他叫作郭仕友,确实是这一片地头的揽客,杀我的那项业务,也是他的下线承接上来的。他之前,并不太了解我的来历,直到飞刀七古城失手之后,才加强了资料收集,知道了我也是养蛊人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的外婆是龙老兰。 这时肥虫子已经吃完了蝎子蛊,意犹未尽地舔着地上的残汁,然后飞回我这里。 我问我外婆跟你们有仇吗? 老歪摇头,说没有。他大约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跟我讲了一番现在的市场不景气,然后又说我们这一带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好生意,所以接了也就不好意思退。再说了,即使是龙老兰的外孙崽,若连飞刀七的追杀也逃不掉,那么留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用?他只是搞业务的职业揽客,牵扯太多的仇怨在里面,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过呢,这回一见,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以后必成大器。单,他们会撤的。 我挥挥手,说别扯这些,先把朵朵放了再说。 郭老头说好,他踱着步子,走到神龛前,把供着的那一碗水取下来,将铜碗搁置在桌子上面,让我看。我凑过头去,只见水中的倒影里面,小妖朵朵正在里面,又跳又叫,奋力地想要冲出水面,然而这水面仿佛有一张玻璃板格挡着,被死死地挡在了里面,不得出来。 这是…… 看到我眼中的疑问,郭老头脸上顿时有了光彩,他伸出左手,食指在碗里面蘸了蘸水,然后在桌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一边画一边说这铜碗,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法器,叫做“铜胎掐丝缠枝莲纹碗”,号曰“遥闻不断在烟杪,万籁无声天境空”,典型的镇宅辟邪之物,在碗中置满净水,凡有鬼物灵胎,皆可收之入内。 他画完符,端起碗来喝一口水,然后将这水往空地上一喷。 “啊”的一声叫唤,小妖朵朵便跌落在地板上。 郭老头指着地上伏卧的小妖朵朵,说你也是有好大的机缘,得了这鬼妖,然而这小东西,灵智初开,除了会一点儿幻术,别无他用。修行这东西,不进则退,若不加指导,长此以往,再好的资质也会被消磨一空。还有,以后不要乱差遣她到人家的宅院里探路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灵体,直接跑到碗里来。 小妖朵朵一脸不忿,站起来叉着腰骂:“你这个老棺材,你才傻呢,你才到碗里去呢,你们全家都到碗里去……”我连忙捂住了这小傻妞的嘴巴,这死妮子,跟虎皮猫大人在一起待了几天,别的没学会,一嘴脏话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骂人没带重样儿的。 郭老头笑眯眯,说知道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不? 我摇摇头,把地上这个小惹祸精抱起来,然后指使肥虫子去钻她的脖子下面。被肥虫子这么一骚扰,小妖朵朵也就忘记了骂人,伸手去捉虫子,然后咯吱咯吱地笑。 郭老头长叹一声,说正如之前所言,这金蚕蛊,是你外婆一辈子的心血,即使作为旁观者、局外人,也希望你能够活得长久,并且最终摆脱养蛊人“孤、贫、夭”三者选其一的宿命。前面杀你,是想看你造化,现在点拨你,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何谓“蛊”?自相残杀而得胜者,天生就有一股子戾气在,用以害人,自然会消磨福缘。道之物,缥缥缈缈,然而上天始终在上。 行恶,则因果报应;行善,则种得业果…… 我听着他说,唠唠叨叨,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终于进入了正题。 他说飞刀七已落网,这人本来是条汉子,但是再硬的铁汉也顶不过蛊毒的折磨,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他招了,但是信息有限,证据不足,定然也是指责不到他儿子的头上。现代社会,是个法制健全的社会,证据不足,便不足以判案。当然,如果我能够不说出去,这样最好,省得麻烦。 作为回报,他们可以将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提供给我。 我沉吟一番,说可以,但又提出一个条件,以后但凡有人,对我或者我的家人不利,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郭老头看向了他儿子老歪,而老歪则颔首点头,说可以。 我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他把那个幕后凶手的名字说出来。他张了张嘴,然后吐出了三个字。 “张海洋。” 果然是他!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就是一阵剧动,我和这个长相帅气的富二代交集并不多,第一次是在白云机场,他对我冷嘲热讽,极尽鄙夷之能事;而后我们再见面,便是我和黄菲从马海波家中吃饭回来,我送黄菲回家,这小子像疯狗一样蹿出来,张牙舞爪,然后被我狠狠教训了一番,怨恨离去。 从此再无交集,然而我却始终未曾想到他对我的仇恨有这么严重。 自凤凰古城的暗杀,到这次晋平风雨桥头的伏击,两次,连续两次!我心中冰冷,这张海洋的心思可真够歹毒的,仅仅是一起竞争女朋友,失败了,就因为这么一点个人恩怨,便极端到买凶杀人。他脑子里面还有没有道德,还有没有王法?难道身为富二代、官二代,就能够为所欲为吗? 我死死地盯着老歪,问他确定? 老歪把一张打印的银行转账记录给我看,说这个家伙出手倒是阔绰,在我们这一带,杀个人也就十来万左右,所以他这算是大单了。看看,整整五十万,我们抽百分之十六,他先付了一半订金。当然,这东西,看看就好了,给你不可能。我们也不会出庭指证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阴我,就好。这瓜娃子,不给他一点颜色看,他真不知道爷爷是开染房的。 郭老头举起桌子上的碗,问我要不要来一碗油茶? 我摇头,说不用,领教了,先行告辞,以后有机会再见。老歪起身招呼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来做他们的倒客?他们的宗旨是让利给一线员工,所以提成很少,才百分之十六,大部分钱都归一线的倒客所有,要是有兴趣,加他的qq,以后好联系。我记下他的qq,说做这行当倒是不必,只是以后有什么关于我的消息,及时通知我就成了。 他微笑,说好的,这个嘛,是朋友就好。 推门出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总是觉得神龛上那尊神像,怪怪的,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见到郭娃喜。 第九卷·第八章 远走英国 ·第八章· 远走英国 我出门的时候,正好接到杨宇的电话,问我在哪里,他们准备返回县城了。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车子过来了,杨宇和王军招呼我上车。我来到后排,倒头就睡。到了县城,马海波的同学殷盛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说他接到了老马的电话,知道情况了,真的是一场乌龙,不过来一趟不容易,请我们吃一顿饭,略尽地主之谊吧。 杨宇还没有开口,我便出声拒绝了,说忙着回去,现在是早晨,也吃不尽兴。下一次吧,下次一定不醉不归。他们一再盛情相邀,我都推却,殷盛便知道我是真的有事,也没再挽留,送我们出来,挥手告别。 回去的路上,杨宇抱怨说怎么这么急?也不说睡上一觉再回去,这一宿折腾,累得要死了,疲劳驾驶,小心翻车哦。我打着方向盘,跟杨宇说知道我凌晨那个时候,干吗去了吗?他瞌睡得厉害,眼皮子直打架,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我说我去了郭娃喜家里,而且还见到了老歪。 他腰一直,立刻就醒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开车,看着前面弯曲的路,不断打着方向盘,轻描淡写地跟杨宇说道:“其实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是谁,是不是?”杨宇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着我,没说话。我不理他,继续讲起,说那个幕后黑手,知道我大部分的资料,甚至连我是一个养蛊人的事情,都知晓。还好这次是一个只会甩飞刀、又对自己绝对自信的家伙,如果他是一个枪手,杨宇,你说你还会不会再见到我? 杨宇嘴角抽动了一下,想笑,但笑容僵直,好似在哭。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说他不是有意透露的,他只是想警告一下那个家伙,叫他把眼睛放亮一点,不要惹到不该惹的人。 是吗?我转过头来看他,问他那就是知道是谁下的手咯? 杨宇艰难地说,有可能是他表弟,张海洋。 我问他此话怎讲? 杨宇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沉默了一会儿,他对我说,张海洋这厮自从上回和我打架之后,回到家里就一直唠叨着要教训我,他就跟张海洋讲起过我的厉害,那家伙不信,说这些歪门邪道,总不至于有枪炮厉害?古人都说了“防不胜防”,想弄一个人,总是有办法的。杨宇严重警告张海洋,说我是他的朋友,让张海洋不要再缠着黄菲,也不要想歪点子去报复我,那小子当时一口答应,说晓得了。 结果,后来杨宇听到马队说我在凤凰古城遭到袭击,他就心慌,去公司账户里一查,发现账上被张海洋支走了五十万。 他立马就知道不对劲了,找到张海洋严加盘问。 结果那混小子一口否认,只说是赌博输掉了。 张海洋是他舅舅的独生子,一向都娇惯得很,要啥给啥,旁人都拂不了他的意。这件事情给他舅舅知道了,把张海洋暴打了一顿,然后把这小子禁了足,并筹谋着把他送出国去历练一下,免得在这个小地方磨成油条、无所事事,人也就废了。 说完这些,杨宇看着我,说他也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他有点儿小心思,也是想着他表弟绝不可能干出这种混账事来。所以一路跟来,想亲自确认一番。 我看着杨宇,说我还能够信任你吗? 杨宇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他以警察的良知保证,如果真的是张海洋,他绝对第一个把那小子给抓起来,押送上法院的审判庭。 我说这就好,然后将镇宁郭家所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详实地讲与了杨宇听。 我说郭家虽然让我不要揭发郭仕友便是杀人揽客老歪这件事情,我也答应了。但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我觉得我有权利、有义务将这件事情告知给警方,至于怎么处理,便全部都是你们的责任了。我得到了我的答案,幕后主使就是张海洋;而你,最好不要将我的话,通过任何渠道传递给郭家…… 我继续开着车,而杨宇则思索了一下,打电话给马海波,说他表弟张海洋有可能就是买凶杀人的凶手。 马海波刚开始还不相信,再三确认之后,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声娘,然后一阵忙乱。 一路行,我补足了觉,精力也比杨宇充沛一些,便一直由我开车,我们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到的晋平县城,直接将车开进了杨宇他们单位,然后在办公室里面找到了忙碌的马海波。见我们进来,他一脸的晦涩,杨宇问怎么了?马海波说你表弟张海洋,已经出国了。杨宇一脸诧异,问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啊? 马海波揉揉鼻梁,说今天早晨去传唤的时候,才知道的。 这小子昨天中午就离开了本市,飞往英国,今天早上的航班,只怕现在已经出了国。我大怒,这王八羔子,居然还跟我玩金蝉脱壳这一招?便问是怎么出去的?旅游、学习还是移民? 杨宇说是学习,之前他舅搞的自费留学,只是没承想居然是昨天走的,难道是安排好的? 我和马海波的目光都投向了杨宇,他连忙摆手,说昨天夜里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我想想也是,以杨宇的前途,还真的没有必要去做这种事情,更何况,他本身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表弟。我问马海波,说出了国就不能够治这个家伙了吗?他说可以,不过很难办,程序上不好走。 他这么说,那就是没希望咯? 我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有一种用尽全力,却打了一个空的失落感。 我回到我小叔家,准备洗个澡。 他们正好在吃饭,便加了一副碗筷,招呼我一起吃。我坐下来,感觉疲倦像潮水,将我掩埋。草草吃了几口,我便快速洗完澡,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越是疲倦,我越是睡不着,想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一个烂泥坑中,难以自拔。我先后交了两个女朋友,小美身死,黄菲为我负了伤;而我领养的小鬼朵朵,命运更是艰难,奔波忙碌,不得安定。 这便是养蛊人命运的诅咒吗? 很多时候,我总是想着快意恩仇,然而现实就像一张大网,只要我还有自己关心的人在,便需要时时地接受妥协。比如镇宁郭家,我对那种用别人头颅来换取利益、践踏别人生存权利的人,向来是最反感的,然而畏惧于其对我家人的威胁,我没有选择站出来,而是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杨宇。 为什么? 郭家既然能够在那里立足几十年,必然就会有一定的地方利益在为它打掩护,想凭着飞刀七的几句话就扳倒它,别说马海波,便是我,也是不敢置信的。 而且,飞刀七的证词还是来源于我的蛊毒逼供,这在法律意义上来说,本身就站不住脚,是不值得采信的。 打蛇不死,必遭其反噬。 当然,除非是被逼急了,郭家也不会对我有所行动的。因为他们有置我于死地的手段,我也有报复他们的法子,如果不想放弃自己的基业的话,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便是博弈论,这便是威慑学。我已经告诉杨宇老歪的真实身份,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的,有警方盯着,他们的行径也会收敛一些。 对于此,他们只能怀疑,没有确信,也不敢贸然动手。 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够做的。 个人的微小,让我分外没有安全感。我抱紧了被子,一天的劳累终于淹没上来。 我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个钟头,晚上爬起来,依然头昏眼花,半天也没有清醒过来。楼下的小叔听到动静,问我醒了没有,我应了一声,他叫我下来吃饭,他给我热一热饭菜。吃完晚饭已经是十一点,我便索性返回了房间,关上门,然后唤出朵朵和金蚕蛊来。 一人半天,这一次轮到了朵朵。 金蚕蛊一出现就缠着朵朵玩――比起那个狐媚子来说,其实肥虫子更喜欢这个西瓜头、婴儿肥的朵朵,我也讲不清楚是为什么,大概是习惯的缘故吧。肥虫子本就是个恋旧的小东西。在小叔家里,房子的隔音又不是很好,我自然不敢让两个小家伙放肆地玩闹,一把揪住肥虫子,让它在一边乖乖地待着,然后开始给朵朵讲解《鬼道真解》上面的内容。 在找到“麒麟胎”之前,我必须要让朵朵能够强大到一定程度,不至于被阴风洗涤,磁场共鸣而消失掉。显然,从湘西凤凰地翻天家中得到的一卷《鬼道真解》,是让她逐渐成长起来的不二法门。 然而让我苦恼的是,虽然找回了地魂,但是由于被妖化还魂草的作用,这地魂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不但出现了另外一个意识“小妖朵朵”,而且连本体朵朵的部分记忆,也遗失了。好在她大部分的知识体系都还在,只是……呃,作为一个才上到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显然并不能够理解四百年前一个优秀的鬼魂书写的文字和章节。 这“之乎者也”,我个人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虽然每个字我都认识,但是集合在一起,我却有一些抓瞎。 “文盲”很可怕啊! 第九卷·第九章 黄父约见 ·第九章· 黄父约见 我以前一直都执着地以为,朵朵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子。 这印象大概来源于她的懂事和乖巧吧。然而,当我对她进行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讲解和培训之后,我发觉,这个娃娃,果真是个两眼发懵的小笨蛋。 天可怜见,这还是召回了地魂,神识恢复正常了的表现啊! 要是以前,那岂不是更加的一头雾水? 综观《鬼道真解》空灵一章,共两千三百二十余字,刨去“之乎者也”的虚词助词,有两千余字的修炼方法,夜间的六个时辰,都有相应的修炼方法,行气路线。循序渐进的,或对月亮,或对星光,用遥遥辰星之力,吸取这来自无数个光年之外的光线能量,来达到淬炼本体的目的;激进的,或服丹药,或直接吸食活人牲口的魂魄,来壮大自己的神魂…… 这一些,我早就烂熟于胸,倘若我能够化身为鬼,便能够捡起来就练,无需任何停顿滞留。 然而朵朵虽上过幼儿园,识得一些字,也会画个鸭子大象什么的,但是要让她明晓修炼方法的原理,显然不现实。身死为鬼,然而学识并非也得到了蝶变,以前什么样子,现在怕是只有退步,没有超越的可能。我在做了无数次的尝试之后,终于放弃了“我家朵朵是天才”的期望,明了了这修炼鬼道真解的事情,不能够一蹴而就,还需要用水磨功夫,细细地教。 到了凌晨一点钟,我依然还在教朵朵结结巴巴地念经文,隔壁的堂妹小婧受不了了,敲了我的门,说左哥你怎么回事,嘀嘀咕咕一晚上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这才想起来,房间里隔音不太好,我这一番折腾,只怕是让小婧听出了什么了,连说不好意思,我在说梦话呢。说完这话,我狠狠地朝朵朵瞪了一眼,她委屈地坐到窗台边,盘腿而坐,然后对着天上的半轮明月,吞吐着气息。我把飞过去的肥虫子揪住,说赋予它一个伟大而光荣的任务,就是监督黄朵朵同学用功,不准偷懒耍滑。 要是没有坚持做,就告诉我,我罚她。 肥虫子领了命令,屁颠屁颠飞到朵朵的旁边,附在窗户的毛玻璃上面,蠕动,黑豆子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把灯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幼儿启蒙教师,真累! 由于担心朵朵,我凌晨五点钟就醒来,看到窗台处,近乎透明的朵朵仍然趺坐在虚空,轮廓隐约,小手合在胸前,对着天边已经隐入黑暗的月亮,吐纳气息。她显然并没有入定,我一走过去,她便睁开眼,黑亮的眸子看着我,噘着小嘴,不高兴。我心中一软,将她抱起来,她扯着我头发,埋怨我,说打坐一点儿都不好玩,累死了。 我心中惆怅,朵朵天性爱玩,要教会这个小笨妞明白辛勤修炼的意义,还真的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啊!话说,我以前的老师是怎么教给我读书的兴趣的? 再找金蚕蛊,这狗东西早就不知所踪了。 由于我的不作为,导致它那杂碎狗肚皮总是空荡荡的。除了二锅头拌内脏外,我还真的没有什么好伙食来对付这个吃货,于是便准许它自由行动,飞出去自行觅食。它的食物,都是些腌臜物,所以我跟它约法三章:一是不得惊动他人,留下首尾;二是不得遗落蛊毒、祸害旁人;三则是不得将食物带回,且回来的时候要搞好个人卫生,至少也要在肥皂水里面,滚上三个回合,没有臭味。 试行办法倒也还算是不错,总算没有把这厮给饿死,只是这样一不限食,小东西的身材越加肥硕,每日晚归的时候,总是撑得飞不了路,艰难地蠕动着回来。不过还好,它已经晋级为半灵体,而且我已经强行让它转变了回家的路径。 虽然有的时候它仍旧习惯走老路…… 清晨,我早早地起来练习《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固体中提过的法子,这法子算是一套拳,但是不像普通拳法,没有固定套路,只是能够将各肌腱给拉伸,锻炼骨骼,类似于现代瑜伽。这一番下来,一身都是臭汗。 我不得不勤快一些,因为通过这么多事情的历练,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虽然气力比常人大一些,身手也敏捷,但是面对着练家子,还是力有不逮。我在想一个问题,我要不要去找一个武馆或者师傅,系统地学习一下,免得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束手无策。然而,哪里会有这么容易,我们这一带并不尚武,都是在土里面刨食的农民,早年间剪径的好汉1949年之后都给专了政,一哄而上的优良传统,也没有流传下来。 想学,还得去一线城市的武馆,或者……少林寺之类的? 不过恕我冒昧,少林寺在著名的ceo方丈刘英成先生(法号不解释)受组织委托,接手了这座寺院之后,除了花拳绣腿,还有真的“国术”在吗? 好吧,其实是有的,这个以后有机会谈。 到了早上十点左右,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来自省会城市的号码。接听,原来是黄菲的父亲。电话的内容很简单,邀我到县城xx咖啡馆,谈一些事情。我连忙答应,恭敬地挂了电话。按照那些婚姻爱情题材电视剧的套路,我能猜测到,这是类似于家长见面、劝退苍蝇的桥段。 它很老套,有时候却很管用。 我来到街上,小县城并不大,我便慢慢走着。走到咖啡馆附近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伙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领头的一个人突然拦在了我面前。我正是一脑门子的愁绪呢,被这一拦,吓一跳,还以为是熟人或者老同学呢,没想到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一脸的骄横和轻狂。 这少年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正是最张扬无忌的年岁,一把拉着我的衣服,张口就骂,各种污言秽语。 直到左右的人都围上来时,我才看清楚,这就是前天晚上被我一脚踹开的那个年轻人。 当时怯于警察的到来,他仓皇跑了。回去之后定是被同伴取笑,这次见了,想来是要找回场子的。我看到这一群人中有人穿着县职高的蓝色校服,就知道应是那儿的学生混混了。从我读书的时候起,职高的学生就是有名的好勇斗狠,也冲动,见了血都不怕,因为不懂事,所以最是危险。 我哪里有跟这些小年轻斗气的心思,他拦着我,扯我衣服,我也只是让他拉着,平静地看着他,说直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他斜瞅着我,说他也不为难我,赔礼道歉,然后在杉江大酒店摆一桌酒,再给哥们儿封个大红包就可以了。我笑,伸手过去,握着他攥我衣服的手,一使劲,就像铁箍一样勒紧。他哇哇叫,泪水都飙了出来,喊人一拥而上来打我。 我猛地一扭头,瞪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少年,将自己心中的怒火一瞬间迸发。 许是我眼神太过凶猛,又或者我面相太凶,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我回过头来,盯着这个少年,凝视着,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世界或许太过狭窄,所以看见的东西都只是电视上、小说中的,很多东西你不听、不闻、不晓,便觉得世界就只有这么大,而你则是这世界的中心。但是小孩,说句实话,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你惹不起!我要你死,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父母养你这么大,是想让你来养老送终,而不是给你办葬礼的,做人要懂得收敛,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说的话,你能够听懂吗?” 他梗着脖子,装作不知道,像个二愣子。 我抬手就给他一巴掌,这一掌掴又响又脆,他一下子就懵了。前天危急,我指挥金蚕蛊的事情其实他都有看见,然而这少年属于混不吝、瞎大胆,竟固执地装作看不见。我连续好几个巴掌,打得他脸都肿了起来,又红又青。他要反抗,被我一把给掐着脖子,制止着。 旁边的少年蠢蠢欲动,但我比他们都高出一个头,出手又狠,没有个挑头的,大街上,都不敢上来。我揪着这小子,问他,说懂事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老实说懂了,对不起。 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我旁边,后车座上的车窗打开,露出半张脸,喊我陆左,上车来。是黄菲他父亲。我应了一声,我松开他,扔下这群倒霉孩子,上了车。黄菲的父亲问我,怎么跟这帮孩子闹腾起来?我说明缘由,然后讲,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最容易有激愤的想法,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若没有遭受什么挫折,以后那还得了?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坏事呢。 黄菲的父亲笑了笑,说我这么搞,终究是不对的。 我不敢跟他争辩,点头说也是哦。 到了咖啡馆,我们进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各点了一杯热咖啡,黄菲父亲就开门见山地跟我提起,说他其实是了解我的情况的,他也听他哥黄建设(也就是黄老牙)说起过,知道了我真实的身份,按理说,他是很尊敬如我这般有真本事的人,但是作为一个父亲,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就在江湖漂荡、没有一个正经职业的男人,不安稳,太操心。 我说我不是职业的江湖术士,只是偶尔帮帮忙而已,我还是会拿着本钱,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的。 黄菲父亲饮了一口咖啡,抬起头,说陆左,你以为我不知道养蛊人的三种命运吗? 第九卷·第十章 蛊师命运 ·第十章· 蛊师命运 养蛊人的命运是什么?孤、贫、夭。 养蛊,便是把本来互不相干的毒物放在一起,自相残杀,或者用怨毒的念力来祷告,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事情,终归是有违天和。所以,要么孤独终老,要么穷困潦倒,要么英年早逝,这便是养蛊人的命运。 自古如此。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我从来就不这么认为。或许,常年在深山中,跟蛇虫鼠蚁打交道,心里面难免有些晦暗扭曲,或者与人沟通的时间少,交际能力就不行,找不到快乐,或者得到的是畸形的快乐,所以才会觉得孤独;而且手中有了力量,便蠢蠢欲动,想与人发生争端,但一山更比一山高,故而身亡,这都是有可能的。或许是因为滥用自己手中的力量,有伤天和,怨念集中于一人之身,各种倒霉事便纷呈而来。 性格决定命运。 这便是我对“孤、贫、夭”三途,最合乎逻辑的看法和解释。 我外婆龙老兰,一辈子行善积德,安康活至八十多岁,儿女齐全,虽然我外公死得早,勉强靠近一个“孤”字,但是她死之前,那么多儿女陪着,按我的想法,却不孤。她死后托梦给我,交代了三件事情,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积德行善,好自为之”八个字。 这八个字,字字珠玑,是我外婆一生的写照,也被我奉为座右铭、行事的基准。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唯有让自己心安,方能够让别人安心。 我静静地看着黄菲的父亲,若无其事地说是吗?那又怎样? 黄菲父亲摇了摇头,说黄菲自小便是一个懂事的乖乖女,听话,唯一出格的一次,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自己偷偷做了主。她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苦,受过伤。但是你看看,就在前天,她被一个职业杀手给袭击了,职业杀手啊!我的宝贝女儿,这一辈子,如果不是遇见你,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是一朵温室里面的花朵,是经受不住雨打风吹、寒风磨砺的! 我点头,说我会照顾好菲菲的。 黄菲父亲盯着我,似笑非笑,说你怎么照顾菲菲?用你的蛊术来照顾?还是用你这些仇家? 我说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前天晚上的那个凶手,我已经抓到了,幕后的指使人,我也已经连夜查到。这只是一次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的。他若无其事地摸着桌子上的杯子,说是吗?你确定?他说着这话,一脸的嘲弄,让我感觉自己的保证,分外苍白。 是啊,他的质疑非常有道理。 自从我踏进这个圈子,基本就没有闲下来过,没有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日子过得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觉得到老死,也就是这样了。然而外婆给我种了蛊,仿佛给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门,各种各样诡异纷呈的事情都出现了,蛊、鬼魂、僵尸、降头、山精野怪……与之对应的,是麻烦,接踵而来。 虽然我并不愿意,但是我总会得罪这样或者那样的人。 我无力抗拒。 黄菲父亲添油加火,说陆左你有没有真正想过,你以后到底应该怎么办?真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在这里做点小生意?你就真的能够安安心心地在这个小地方,待到老?不能吧?若是这样,你又何苦去养这个蛊呢?――“这也不是我想养的啊?”我插嘴说话。他摆摆手,诚恳地说:“我跟菲菲她妈妈不一样,她做惯了领导,眼皮子高,所以嫌你穷,嫌你高攀了菲菲;但我不是,说实话,你这人,前途无量,你和菲菲在一起,是她高攀了你。但问题在于,你现在,究竟有没有能力,保护好菲菲呢?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我皱起了眉头,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谈什么能力,去保护黄菲呢? 我想起了我那便宜师叔王洛和,想起了巴颂,这些潜藏在暗处,来历莫名其妙的家伙,到底有多少?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我即使一天到晚都待在黄菲身边,也无法保证她的绝对安全啊?更何况,我还只是一个半调子,甚至连自己,都不能保护。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责任,压在肩头呢? 黄菲父亲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说陆左,你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我个人也很喜欢你,但是,显然你跟菲菲在一起,其实是在害她,你知道吗?我的意见是,你要么足够强大,能够保护到她;要么,便不要再让她牵挂了,要知道,女孩子最美好的时光,也就这么几年,你们,不要彼此耽误了。 我低头,想起了黄菲嘴角那丝微微的笑容,温馨得仿若冬日里的一米阳光。 我要放弃吗?我扪心自问,得出的答案是――我不能! 爱情的领域里,永远都是自私的,我不认为黄菲投入别的男人怀抱中,我就获得了快乐。这种放弃的爱情,是伟大的,是让人敬佩和崇拜的――如果我是那个“别的男人”的话――但不是凡人的。我没有这么神圣的情操,会把这么漂亮、温柔和善解人意的软妹子,推到别人的怀抱里,酷酷地说一声:“这是为你好!”然后扬长而去,落山的夕阳,将我孤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这世界上有很多受虐狂,但我明显不是其中的一个。 我不想到时候看着黄菲和别的男人手拉手,然后唱着“我难过的是放弃你、放弃爱、放弃的梦被打碎,忍住悲哀,我以为是成全,你却说你更不愉快……”所谓命运,不就是让人来打破的吗?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怪圈子里面,不能自拔呢? 我为什么不能够像电视剧里面,那些霸气侧漏的男主角一样,仰天长啸,说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为毛不行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发现他眼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高兴,显然他以为说动了我。 然而,我说一声“对不起”,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我告诉黄菲父亲,说我决定这一年会继续离开晋平,去别的地方,我会办妥手头上所有的事情,了结一切因果,然后打拼出一份成绩,回来,找到黄菲;如果那个时候她还依然爱着我,我会向她求婚,让她做我的妻子,相伴一生,并且用我的生命,去爱护她,保护她,不让她沾惹这世间的一切因果,一切罪恶…… 黄菲父亲的脸色似乎又好看了许多,他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我真实的想法。 于是我面无表情,像一个天然呆的白痴。 他放弃了,说这样也好,你离去,麻烦便随之离去。他说他渴望我的强大,如果我能够证明我有保护黄菲的能力,那么,他不介意有一个这般身份的女婿。所以,请好自为之。还有,你能够保证你这一年里,不主动联络菲菲吗? 我惊诧,说为什么不能够联系她? 他也很惊异,说你不是说要离开一年吗?这一年之间,就不要招惹她了,给她一个自由的空间吧! 我闭上眼,郁闷。我这未来的老丈人,看来跟我还是有一些沟通障碍。 我以为我的雄心壮志能够打动他呢,而他到底还是不相信我,重点放在了我的离开上面。莫欺少年穷!地球是圆的,我总要走出一条让人注目的道路,叫这老家伙看看,我陆左,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我问他,说菲菲好一点儿没有?他说还好,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他说这话时有点儿尴尬,我也有点儿尴尬。 黄菲之所以没事,跟她令人骄傲的身材多少都有一点关系――大咪咪的女孩子,果然在各个方面,都占尽优势的。 我提出来去看黄菲,黄菲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于是我们出了咖啡馆,我去附近的花店买了白色的百合和粉红康乃馨,然后乘黄菲父亲的车子一起到了医院。黄菲住的是独立病房,我们到的时候,她母亲正好也在,陪她吃午饭呢。我们进去,黄菲高兴地叫我陆左,而她母亲则冷冷地看着我,眼神似冰,好像我便是伤害她女儿的那个凶手,说你还好意思来? 我捧着鲜花,也不敢反驳她母亲的话语,小心陪着不是。 好在黄菲父亲为我解了围,他把黄菲母亲拉到一边,嘀咕两句话后,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两人这才走出门去。黄菲父母一走,在我心头那如山一般的压力立刻卸了一半。黄菲要起来,我拦住了她,将鲜花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搬着板凳坐过来,拉着她洁白晶莹、暖嫩如玉的小手,看着她。 黄菲脸色并不好,有点儿惨白,饱满的唇也是淡红色的,不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美更让人惊心动魄。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颊生飞霞,不好意思地看向了桌子上的鲜花,说哇,陆左你这是第一次给我送花呢,真是值得纪念哦! 我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手捧一束鲜花,站在自己面前呢?可我情人节的时候,却将本来订好了的鲜花给忘了,当时想,不用这么恶俗。然而,花,终究代表的是浪漫。 而我能够给予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浪漫和幸福吗? 我疑惑了,手却越抓越紧,生怕一放掉,这辈子就再也抓不住。我们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久。黄菲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陆左,你是准备离开我了吗?” 第九卷·第十一章 一年之约 ·第十一章· 一年之约 我的脸色苍白,手颤抖,黄菲已经觉察得到了。 她是一个何等聪明和敏感的姑娘,从我们一进来,看到她父亲的表现,就知道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问了我一遍,见没有得到回答,她执着地再次问:“陆左,你是准备离开我了吗?”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的,每说完一个字,大滴大滴的泪珠,就从美丽得令人炫目的大眼睛中,滑落下来,说完之后,她咬着洁白的贝齿,璀璨若星河的黑色双眸蒙上了一层雾色。 这姑娘潸然泪下,一瞬间表现出来的悲伤和孤独,像黑夜里的一道闪电,轰然击中了我本就不坚硬的心。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矮骡子紧紧抓住一样,痛,钻心的痛――我怎么能够让我心爱的姑娘,伤心欲绝,掉下眼泪呢? 我张了张口,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词汇都失去了力量,无法表达我心中的伤痛。 她见我这般模样,把我的手拉到了床头,放到嘴边,使劲儿咬住了我的手,她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我的手腕立刻变得青肿。过了一会儿,流出了血来。我痛,大吃一惊――我的惊诧不是因为这妮子狠心,而是怕身体里那小畜生不认识它未来的老板娘,贸然下蛊毒,那到时候乐子就大了。 我赶紧沟通已经蓄势待发的肥虫子,安抚它,然后倾下身子抱着黄菲,空出另一只手来抚摸着她黑亮如瀑的长发,像摸一只小猫儿。她的情绪终于舒缓了下来,张开嘴,上面还有血,我的血,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上全都是泪水,像雨后梨花,冲着我笑。 她这笑容单纯得像桌子上面的百合花,又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大孩子。 她得意地笑,抬起头来,说叫你还敢抛弃我,咬死你! 说完,伸出粉嫩的香舌,轻舔着我流血的伤口,软软的,滑滑的。 我说我要走了,但不是放弃你。我将离开一年,去处理一些事情,到时候,回来找你,结婚;或者,带你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相伴一生。她盯着我,长长的睫毛闪动,如释重负,然而又有些不舍,说这就是我爸妈和你的协议吗?我们不能够现在就在一起吗? 我叹气,说菲菲,亏你还是个警察呢,怎么还这么幼稚呢?你知道是谁要杀我吗? 她疑惑,说是谁? 我说是张海洋,这小子现在逃到英国了,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 黄菲惊诧,说怎么是他?不至于吧!平日里看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虽然有一些自我,但是也不至于杀人吧?这是不是太变态了,不可能吧? 黄菲的一连串惊呼,使我明白,张海洋这小子表面功夫做得确实到位,连黄菲都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是别人?事实上,我都不敢相信,不就失个恋么,有必要这么个样子吗?和平年代,这人要狠毒自我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甚至不惜远走他乡? 然而说是这么说,当我把目光投向了黄菲那奶白色肌肤和精致容颜上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红颜祸水! 说句遭人骂的话,这句话就是用来形容黄菲的。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或许张大公子就是这么想的吧?虽然他跟黄菲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人总是会陷入死胡同的。 2008年,我需要帮朵朵寻找麒麟胎,将附着在她身上的小妖朵朵给牵引出来。 不然,两个小家伙都可能要泯灭掉的。 我喜欢黄菲,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而牺牲掉朵朵,两个都是心头肉,只能取其轻者暂时割舍,反正岁月悠长,以后总是会有时间粘在一起的。所以,我将离开一年,并且按照答应她父亲的话,不跟黄菲进行任何形式的联络。这不仅是对我,也是对她的一种考验。爱情不仅是请客吃饭、卿卿我我,总是要经历磨难的,没有曲折的经过,哪里会有灿烂美好的明天? 我讲完,黄菲没有说话了,她闭上了眼睛,鼻息咻咻,脸微红,睫毛止不住地发抖。她羞涩地说道:“吻我!”听到她这动情的召唤,顾不得门外有可能的监视,我搂住她的头,轻轻地、温柔地、坚决地将嘴唇覆在了她的粉嫩红唇上。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条滑嫩的游鱼就钻入了我口中。 又香又滑,有淡淡的血腥味、泪水的咸味,以及…… 我醉了。 当天下午我返回了大敦子镇,我母亲对我又是一阵唠叨。 她说我走的这些天里,黄菲那个妹崽过来看了她和我父亲两次,每次都提着东西,营养品、保暖衣,诸如此类,果真是个孝顺的娃娃呢,怎么样?反正你们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了,要不然就趁这一次办了吧?她拿着黄历,翻给我看,说三月十三,农历二月初六,这天宜嫁娶、进人口,上好的良辰吉日,而且算过了,八字相符,在一起一定能够幸福美满的。 我苦笑,说这八字,到底是找谁算的啊? 我母亲叉着腰说瞧不起人吗?她跟着我外婆那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算个八字、定个时辰的小事情,未必还要去难为别人不成?――得,我就知道是她老人家自己窝在房里头琢磨的。 我摇摇头,没有接这个茬。 我少小离家,一直在外奔波忙碌,还真没有享受过这般的悠闲生活,除了负责父母的一日三餐之外,几乎不用操心别的事情――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我主要的心思,都花在了对朵朵这个学龄前小朋友的教育上。我去镇子上的书店买来了识图写字的书籍,又从储物间中翻出了好多小学时期的课本,看着当年那幼稚而单纯的笔迹,心中不免又陷入了童年时的快乐。 少年时的伙伴,同桌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在几百上千个小朋友面前做升旗手…… 那是多么年少青葱的岁月,时光像少年一样飞啦。 不精彩,但是值得回忆和用一生来做珍藏。 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会早早地起来,然后按着固体的法门打一套拳,练练筋骨、压压韧带,满院子地蹦跶一番之后,一脑门子的汗,在头上像雾霭,凝而不散;然后我会去菜市场买菜,有青菜,更多的是肉,我喜欢吃肉,变着法地做,排骨、红烧肉、白肉红肉、鸡爪子……按着食谱变换,一时间我的厨艺猛涨,吃得我父亲猛伸脖子,说我母亲做了一辈子的菜,都没有做得这么好吃――其实我母亲做得很好吃,只不过是惯于节省,不舍得放油和材料的缘故罢了。 除了买菜之外,当然还有内脏和二锅头。 然而这道经典名菜肥虫子早已吃腻,于是我决定将其放养――爱溜出去,就溜出去,也不管吃个啥,肚肥肠满回来便是。这段日子肥虫子快乐得很,大敦子镇是个小镇,周边都是农田和起伏的山,还有一条大河从镇子边平缓流过。恰是春季,万物萌发,它这讨债鬼是老鼠掉进了油缸里,幸福得浑身打颤,恨不得咬自己一口,看看是不是做梦。 难怪大多数养蛊人要居住在乡下,极端的甚至居住在深山老林子中,大概因为蛊的习性和食物吧。 朵朵的学习也在抓紧当中,由于她和小妖朵朵平分半天的灵体掌控权,而白天阳气旺盛的时候,她又需要栖息在槐木牌中休养,如此一计算,倒是隔天一个课时。我也乐得放松,小妖朵朵在的时候我就备备课,顺便研习一下放下已久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这是一本实用性和理论性都很强的书,温故而知新,每一次研习,总是有一些新的发现,让我更加明了,视野开阔。 值得一提的是,槐木牌被飞刀七误扔一镖之后,无恙,但是表面的浮雕却少了一个棱角。 我有些担心,求助于远在北京招摇撞骗的杂毛小道。他先是让我仔细描述了槐木牌的情形,然后像一个卖保健品口服液的售后服务员一般,拍着胸口跟我保证,说没有事,无妨。说完他嘻嘻笑,问我跟那警花软妹子进展如何,我说你算算呗。电话那头沉默半天,说必分无疑。为何?八字不合,五行缺土,不黏糊。我呸了他一口,骂他乌鸦嘴,赶紧滚蛋。 他在电话那头很欢乐,说北京的人民很热情,特别是服务行业,真的是有大国风范。 谈到这里他来劲了,说他在这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去xxxx夜总会(此地是全国淫民心中的“圣地”,2010年被关张后,风靡网络)。 他跟我宣称,他,萧克明,定然要去潇洒一回的,必须的,妥妥的。 杂毛小道欢乐潇洒,而我则蛰伏于故乡的小镇,实行着我的鬼萝莉养成计划,而黄菲,则赌着气,真的没有再主动联系我。我们,都在等待,一个关于时间和信任的约定的到来。 一年之约。 当年桃花少年瘦,苦等梦中有情郎。 第九卷·第十二章 乡间野事 ·第十二章· 乡间野事 理想和现实,爱情与妥协,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也是一场持久的战争,赢者双赢,输者两败俱伤。 我一直很喜欢切·格瓦拉的那句话“让我们忠于理想,让我们面对现实”,离开黄菲并不意味着我要放弃。对于很多人,包括我来说,黄菲的美丽是炫目的,她是女神,是男人的终极梦想,既然她已经心属于我,而且我们都已经是最正常的男女朋友了,我为毛要放弃? 然而现实在于,我给不了她安全感,并且会时不时给她带来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甚至于生命危险。 所以,我必须离开,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然后如同《大话西游》紫霞仙子所期望的那样,脚踏着七彩祥云,来到她面前,娶她――这便是我最纯粹的想法。 我在家中老老实实待了近两个月,搞得连我老娘都嫌弃我了,说这么一个大小伙子,青春年华,天天待在家里,不做正事,这算是要闹哪样幺蛾子?其实她并不知晓,这两个月对于我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这是一段如饥似渴的吸收过程,一直没有闲暇的我,终于享受到了退休一般的生活待遇,陪伴我的除了金蚕蛊、朵朵和小妖朵朵之外,还有我那台今天看起来属于老古董的笔记本电脑。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有一个很实用的章节,名为符箓。 这是除了育蛊之外,内容最多的一节,而且图文并茂,我之前多有周折,一无材料,二无心情,便没有时间来研究。然而在耶朗祭殿中,听闻杂毛小道他三叔说起符箓的各种好处,强大时居然能够瞬发咒术,心中痒痒,心想着我十二法门中也有这么一节,既然私有宝山,为何不挖掘一番,研究一二? 我买来了湘西凤凰产的朱砂和烟墨,西江的狼毫毛笔,市里面某灵祭用品店独有的黄符纸、绢丝,备好我自制的熏烤竹片,然后在后院的杂物间中设坛,神龛上祭南方赤帝和黑杀大将(祭坛可设各信仰神祇,如青帝、赤帝、白帝、黑帝以及朱雀玄武大将,或者土地、山神和城隍,各种;我传承的这一脉,敬南方赤帝以及黑杀大将,赤帝乃神农,黑杀大将众说纷纭,十二法门中认为其为与黄帝战于冀野的九黎祖裔,蚩尤。) 点香燃烛,摆放三盘时鲜果子,茶、米酒各三盏,沐浴、更衣、净面净手、漱口。 准备好画符的一干用具,双手合十,祝愿祷告一番之后,将所有的杂念祛空,聚精会神地提起手中狼毫笔,开始画符。整个过程,诚心诚意,心无旁骛,将心沉浸入“炁”的场域里,去想象信奉的神灵那高傲的存在,以及无所不在的力量,将临摹自破书扫描图上近乎千遍的赦令符文,一边描写,一边吹气,不握笔的左手还需要同时结法印(日君诀、月君诀、天纲诀……)。 从开头到结尾,需要一蹴而就,一挥而成。在这一个过程中,任何一丁点儿走神跑马,或者停顿、犹豫,都会前功尽弃,覆水难收,画出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纸符。 追求这个绝对心灵平静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修炼,也是一种“道”。 画符是如此之难,以至于直到五月中旬,被我母亲扫地出门,两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只画出了五张成品符,就是那种有着我能够感受出来神妙的符箓。这五张符箓分别是“回度往生咒符”两张,“净心神咒符”三张,作用分别是用来超度亡魂和平心静气。 不过让人牙疼的是,前者随口念几句咒就能够解决,后者……效果比一管镇定剂差上百倍。 我拿着这五张孤单的黄色符箓,看着一房间几千张的废纸,心里有一种骂娘的冲动。 投入和产出,差距如此悬殊。 看来我装神弄鬼、法力圆满的道路,还是漫漫其修远兮啊。 何况,除了以黄纸承载符文外,还有桃木、竹片、木片,丝帛,有舌尖书符、凭空虚画之符……各种讲究,究其深奥,让人穷尽一生心血都难以研究透彻。这玩意儿,需要用时间和生命来耗,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更何况,我是一个没有师傅的倒霉孩子――无比怨念中,我想到了《白毛女》的中某段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家钱少不能买……” 各家际遇,互有不同。 除了画符,我主要的心思都花在了培育朵朵身上。 朵朵虽然依旧是个小笨蛋,但是经过时间的累积,勤奋的朵朵终于能够对着月光星斗吐故纳新,食月光之精华,吞星斗之气韵,稳固身型。即使我不再做“每日用柳条枝叶沾无根水拍打灵体,念十分钟的净心咒,结内缚印,念佛家的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这些繁琐的工作,她也能够平稳度日。 什么是进步,这便是进步。 此刻的朵朵莫说水果刀,便是拿起菜刀斧头,也都是轻轻松松,易如反掌。我每次都会与她一同趺坐修炼,她修《鬼道真解》,而我则修《镇压山峦十二法门》。 法门中的禁咒、祀神、固体三章之中,都有练气的法子。我这里说的练气,并非火车上那个叫做秦雯的女孩子所说的“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这般子虚乌有的神通,而是感应,让自身,与始终存在、却难以发觉的“炁”的场域,去契合、去交叠,交相辉映的修行方法。从科学上来说,这或许是灵魂在粒子、量子状态下波的和谐共振吧。 人有人路,猫有猫道,遑论是用声音的音波共鸣、与头顶某处空间神祇的心神沟通,又或者是这气感在体内的刺激、锤炼组织细胞的强度,都是一种实用的法门。我三者循序,刚开始觉得枯燥无聊,然而真正进入到了某种“玄之又玄,不可言妙”的门中时,却又感觉到无比的欢畅。 这种感觉怎么讲,怎么形容? 就好像你平时是在一个鸽子笼般七八平米仅仅能摆下一张床的房间里,一觉醒来,哇!从卧室走到厨房,跑了十几分钟――如此宽敞;又比如,你是个每日只有一个馒头一顿稀粥的灾民流浪汉,突然把你放到国宴中,任吃――如此满足……好吧,请恕我平凡的文字不足以表达这种感觉,此后忽略。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愉快,很充实,唯一头疼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小妖朵朵,一个是我妈。 小妖朵朵这个狐媚子,打出世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家伙,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嚷嚷着要吃人肉,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在洞子里啃过我一口外,一直都没有沾过荤腥,所以一直抱怨,说哪天要跟肥虫子一起去混,吃个人肉先。她也挑,除了想吃我的肉外,就只肯吃小姑娘的肉,说干净。所以每次轮到她出现,我就头疼,要么诱惑我,要么把我烦得直想骂娘。终于有一天,她答应我不惹事、不闹事,也不吃人肉,就是和肥虫子一起去混,透透气,我便批准了。 回来的时候,肥虫子,酒足饭饱,她一脸惨白。 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说。我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估计也就是肥虫子的伙食实在不能够让常人、乃至于鬼魂接受,吓着她了。结果第二天,我们小镇就有n多好事者传言,看到鬼了,言之凿凿,一时间人心惶惶。后来经我隔壁的老汉宣传介绍,撞邪的人家纷纷登上我家的门,求我做法解脱。我脸色铁青,但还是应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让这小狐媚子出过门。 意外收获是,我的名气居然通过乡野闲汉之口,传了出去,声名远播――这无疑让人很头疼,不多时就陆续有人找到我家门口,求医问药的、求神拜佛的、求看香的、求解梦的、求姻缘的、求子嗣的……我一开始有些不喜,但想着乡里乡亲的,黑着脸拒绝也不是什么好事,便依着十二法门的方子,拿着做个练手,一边学习,一边尝试。 乡野之地,虽然大部分是自己吓自己,但总是有一些蹊跷之事,我也出手,帮忙破解。这中间有一些事情其实也可以说道说道,这里先不谈,以后有机会,再补录完整。 说完小妖朵朵,再说我母亲。往年我在外漂泊,她因思念,总唠叨,恨不得把我拴在家里面,而真当我宅在了家里,她又有意见了。特别是黄菲没有再来找我之后,她总是唠叨,说年轻人怎么能够总待在家里,发了霉?还是要趁年轻,多出去闯一闯才好。后来陆续来找我看香的人渐多,她意见更大。 在她的想法里,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我不胜其烦,五月初的时候,之前盘下我那个快餐店的老乡、生屯的兰晓东打电话给我,说他准备在洪山新盘一家餐馆,那盘口有点大,他一个人搞不下来,想找我合伙接手,问我有没有意向。我果断答应之,然后快速收拾行囊,准备南下。走的时候,最悲伤的可能就是肥虫子啦。它不肯走,不肯离开这个食物丰富的小镇子,乡间的生活让它肥了一大圈,于是它躲在我家的灶房角落,让我一阵好找。 在它简单的意识里,离开,意味着挨饿的旅程又要开始了。 可是,人总是要生活的,对不对? 第十卷·第一章 消失的房客 第十卷 苗疆餐房 ·第一章· 消失的房客 时隔几个月,我又重返南方。 出发之前,我曾偷偷去看望过黄菲。她出院之后,休息了很久,一直没上班,然而我看到一个可以称得上青年才俊的西装男子接她去吃饭。我没有出现,只是默默看着,然后扭头就走。人和人之间需要信任,尤其是黄菲这种级别的美女,更加需要――虽如此说,我依旧有些神伤,一年之后,我们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一天我参加县里面的地震救灾捐款,正好接到三叔的电话,也就在那一天,我还发现了一件让人无比头疼的事情:我小叔的女儿、我的堂妹小婧早恋了,对象竟是上次被我踹的闹事小子。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管不了,只有报告给我小叔――也唯有如此。 我并没有直接前往洪山,而是先去了东官,毕竟在那里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在南城的那套房子已经通过中介出租出去了,租金每月定期打到我的账户里,抵冲房贷。但是有件事情让人奇怪,就是郊区那套房子的住户,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交房租了。我上次过东官,走得匆忙,打电话开始没有人听,后来直接停机了。 我虽然对两个房客尚玉琳和宋丽娜的结合表示了祝福,跟他们也是朋友,但是归根到底,我们还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用矛盾论来说,这是主要矛盾。 如黄老牙的小舅子所言,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现在几乎没有什么收入,就指望着这房租还房贷了,他们这么一消失,倒是让我很为难。 所以,我需要去跟他们沟通一下。 若是有实际困难,可以跟我说,迟交、缓交,都是可以商量的;但若是有钱又不想给,想白住,那么这房子,爱住住,不住拉倒,自然会有大把人想要租――我不是滥好人,为了一点点虚情假意,或者某凄美的爱情故事,就软了心肠,被感动得潸然泪下。真当我是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吗? 我便是这么一个人,不要试图忽悠我。 到了东官,这是阿根的地头,我自然第一时间要找他。都说女人是男人的学校,经过王姗情一事,他成熟了很多,言行举止,都没了以前那种“书生气”,人也豁达了许多。然而让我担心的是,谈了几句话,总能够发现他有心结,释怀不开。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这个朋友变得厉害了? 他笑,说是啊,有一点儿不适应呢。以前虽然行事作风都利落果敢,但是总感觉是地位相等的朋友、兄弟伙,自从见识了我的手段之后,觉得我已经跟他不是一类人了,是大师了,就像是……像是他表哥顾宪雄一样的人物,境界都不一样了。 我笑,拍了拍阿根的肩膀,让他放松。我记得,阿根好像一直把他表哥当成偶像。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是在惯常去的酒吧喝酒,阿根喝得有点儿多,唠唠叨叨地说起一些当年创业的艰辛,说着说着又提起了小美。他说当时是他面试的小美,好乖巧精明的一个妹子,长得靓,嘴巴又会讲话,唉……我说我三月份去看过小美了,给她的坟头上了一束百合花。 阿根看着我,眼神迷离,说站在小美的墓碑前,你后悔吗? 我低下头,把自己的眼睛停留在了暗处,在四下乱射的舞台灯下,掩饰着自己的心情。我抿了一口酒,酒液入喉咙,热力升腾上来。我摇了摇头,跟他说小美这个女孩子,说句老实话,我一直是当作自己妹妹看的。这一点你可以骂我,也可以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不过说实话,我后悔了,后悔对她有了承诺,却没有把心思停留在她身上,让她平白送了性命,这一点,我内疚。 阿根摇头叹气,说你就是个桃花命,总是招惹女人。 他说完,便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饮酒,没一会儿,又要了一杯。当他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我拦住了他,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这么差?阿根喝得有些嗨(high)了,说没有啊!哪有!他心情好得很呢,事业蒸蒸日上,最近又准备在莞太路那边找个门面,再开一家店子呢,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呢? 我看他这状态,比我上次走之前更加差了,伸手搭住了他的左手腕,然后问他我给他的那张符纸有没有带在身上?他说有,天天放在钱包里呢。我看了一会儿他的面相,没有黑气萦绕,仅仅只是脸色黄,有些虚弱和营养不良而已。 我松了一口气,不是被人诅咒下蛊就好。 我可能是太敏感了吧,这是职业病吗? 阿根一声长叹,说要是能够回到当年,那该多好。我看着他,问他的感情现在怎么样了?事业有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着都应该找个好女人,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摇头。看着那迷离夜色中阿根流露出来的孤独和寂寥,我突然想,如果王姗情不去弄那吸人寿元的变异情蛊,若她养的只是一般的、勾住男人心思的情蛊,那么让他们一直在一起,是不是此刻的阿根就会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呢? 钢铁水泥构成的城市森林里,我们每个人都将自己紧紧包裹得无比强大。 然而,果真如此吗? 是人,终究是会孤独的,终究是期望回家的时候,有一盏温暖的灯光,在等待着自己。 归宿感,这也许是许多人奋斗一生的执着所在吧? 爱情便如同毒瘾,身体上的伤痛很容易消逝,而心理上的依赖感,却久久不能忘怀。虽然情蛊已解,但是阿根终究还是在怀念着王姗情,或者说,他在怀念与王姗情一起的那一段幸福时光。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知不知道王姗情现在在哪里?他摇头,说不知道,也许是回家了,也许躺在某个阴暗的发廊里,静静地等待着惠顾的客人…… 我没有说什么,能够养出情蛊这玩意儿的人,哪里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失足女? 当然,我也只是想一想,没有说出来。 听阿根的口气,怨恨比留恋似乎要多一些,我总算是放心了,于是指着舞池中疯狂摇摆着自己青春躯体的曼妙女郎,跟阿根说去放松一下吧,one night stand,或许这个东西能解决你的伤痛。 阿根苦涩一笑,举起酒杯,仰头,又是一饮而尽,这伤悲。 当夜阿根酩酊大醉,我头脑清醒,肚中的金蚕蛊翻腾,去洗手间漱了几回口,感觉酒味没有那么大了,然后开着阿根的车送他回家。本来准备去一下城郊的那套房子,结果太晚了,阿根又醉得厉害,也就没有再去,当晚就在阿根家住下。他抱着马桶一直吐,然后不断地喊着小情、小情……我无奈,闻着洗手间里污秽之气太盛,只有请出金蚕蛊,给阿根松了松骨,这才好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阿根去了店子里,而我则在大街上散步。 2008年年中的时候,由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全球金融危机,已经蔓延开来,东南沿海的外贸型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每天都在倒闭,一批一批地垮。街头上有好多外地的打工族,背着包包,拿着一瓶水,到处找工作,这与两三年之后的用工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这是我当时所不知道的,我能够看到的,是大批的工厂女孩,稍有姿色,便开始沦为了灯红酒绿的招客女郎,在城市的光鲜或者阴暗面,为这个城市增添了粉红色的畸形魅力。 我开着车,一边欣赏着晨归的流莺,偶尔有几个面孔稚嫩得让人心怜,一边朝着郊区行去。 说是郊区,其实也就在几个比较大的工业园旁边,因为集中了大量的年轻工人和相关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论繁华,人来人往,并不逊于普通的小城市。 我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也不忙着去找人,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比较知名的小吃店,点了一碗沙锅粉,既当早餐,也当午饭。当初之所以在这里置一套房子,除了图刚开发房价便宜之外,还因为有个亲戚在这里,经常过来玩,觉得地方不错,在东官是少数几个清秀的去处。如今,那个亲戚早已离去,我倒是没事经常过来溜达,喜欢上了这里。 吃完沙锅粉,我进了小区,乘电梯上了楼,来到门前,掏钥匙,开门。 一进屋,有一股子灰尘味,不大,但是我却能够闻出来,生涩。 我走到客厅,沙发的抱枕散乱,玻璃茶几上还摆着一袋打开的可比克薯片,衣帽架上还挂着风衣和松软的泡泡裙,拖鞋扔在一边。我摸了下家具和桌面,一层灰。我心一动,拿出吃了一半的薯片,早就软了。到底怎么回事,这房子似乎有几个月没住人了?但看情形好像两人并没有准备离开。 两人的房门我都有备份钥匙,从包里拿出来,我依次打开,推开门,没有人。然而行李衣服都在,到底出了什么事?忒奇怪啊? 我倚着房门,疑惑。 第十卷·第二章 半夜十二点 ·第二章· 半夜十二点 行李没收拾,屋子里的东西和摆设,如同主人刚刚离开了家一般。 我第一反应是这两个人出事了。 但是出了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身为房东的我,这事情未免也太奇怪、太蹊跷了吧?我记得我留出来的房间里,好像有两个人的登记信息,赶紧打开门,从桌子里面翻出了那两张表格,这里面有他们供职的公司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依次拨打过去,先是尚技术员,接电话的是他公司行政部,那个声音甜美的妹子告诉我,这个人已经于春节后离职,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们公司了。 接着我又接通宋会计公司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大骂这个女房客,说她卷走了几万块钱,跑了。我奇怪,说那报警了没有呢?他咕哝骂了一声“七喜”,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真的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着实让人头疼,我又返回他们屋子里找了一圈,虽然都蒙着一层灰尘,但是明显就没有好好收拾过,好像出门散步,或者去吃个饭什么的。我无比郁闷,打电话没有通,直接就是欠费停机了――是失踪了吧? 对吧,失踪了吧? 为毛没人报警?即使他们工作的单位这般解释,不担当、无作为,但是他们的朋友呢?他们的家人呢?这小区的物业呢?他们就这么没有存在感,使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好端端的两个大活人,不见了吗? 连我这个房东都知道了啊? 瞧瞧这事闹得,收个房租,就整成了这样。是他们倒霉,还是我倒霉? 来到在工厂里面做技术员的尚玉琳房间里,我发现一个事情――电脑居然还开着,打开显示器,里面是一个游戏登录界面。显然在此之前,正在挂机玩游戏呢!看着这张大床的布置,似乎两个人已经同居到了一起。我再也忍不住了,下了楼,找到了小区的物业,问起此事。 出面的是一个小姑娘,一脸的懵懂,问什么都微笑着回答不知道,然后小心翼翼地反问“怎么了?”当我要求调取视频资料的时候,她却说,对不起,这个需要上头批准。 上头要什么时候可以批准呢?对不起,不知道。 好吧,我失败了。 我想起来我留有一个电话,就是上次肥虫子吃了彼岸花妖果之后我回到这里,遇见两人“啪啪啪”,然后请我吃饭的那次,有一个姓谢的女孩子,网名很奇怪的那个。我急忙翻了通讯录,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个妹子的号码――谢旻嘉。 我立即拨通了她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接通了。 遗憾的是,她并不记得我了,帮着她回忆了一阵子,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还问后来怎么没有打电话给她呢,害她一阵期待?我不跟她扯淡,问她有没有时间,我有急事找她?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抓狂,说这哪跟哪啊,我说的是宋丽娜的事情。 她说哦,是宋姐的事情啊?可以啊,不过她现在太忙,有很多账要对,走不开,下班吧,下午五点半,到她公司来接她吧。说着话,旁边好像有人在问她什么事情,唧唧呱呱讲了一堆话,她也在回应着,我“喂”了两声,却听到嘟嘟的声响――她挂掉了电话。 我无奈,想着今天可能要在这里耗着了,于是打电话给阿东(兰晓东),说我暂时要先在东官待两天,接着把我房间床上的布套给掀开,窗户打开,让风流通进来。闲着无事,走下楼,中午的阳光像金子,飘飘洒洒,我找到了小区物业,说明了情况。那个小姑娘的主管找人过来确认,说近一段时间确实没有看见那两个人,至于之前,他很为难地告诉我,那些资料因为存盘有限,一般都只会保留一个星期的,再之前的,自动覆盖了。 我……好吧,我可以说我要骂粗话吗? 我闲来无事,便开着车到处逛,不知不觉竟然逛到了杂毛小道说的那颗老槐树下,他曾说取出树芯之后,大树必然枯萎。此刻一看,果然,已经被砍得只剩下树桩了。造孽啊,造孽。 等到傍晚时分,我去接谢旻嘉。她准时出现了,旁边是一个高个儿男人,想来便是她的男朋友。他们走过来,我跟她打招呼,那男人对我有些敌视,谢旻嘉倒还热情。我说找个地方谈一谈吧?她说好,于是我们来到附近的一个糖水店,找位置坐下。我也不理会旁边那个斗鸡眼男人,径直问小谢,老尚和宋会计到哪里去了? 谢旻嘉说她也不知道,二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宋姐就没有在公司出现过,打电话也不接。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跟主管吵架的缘故,一直没有出现,联系家人也联系不到,本来公司准备报警的,结果又没有了音讯。之后,听人说宋姐举报了公司某个头头做假账的事情,然后卷款跑了。 当然,这也只是听说,有人说卷了十几万,有人说几万,都不确定,因为某些缘故,上面的老板压了下来,也就没人再提了。宋姐在这公司里面也没有做多久,小半年,平日里独来独往,朋友也不多…… 听说她家里面,只有一个继母还在,早就已经不联系了。 问到老尚,倒真的是辞工了。他们厂效益不好,年前裁了一批,年后又裁了一批,倒霉的是,他正好在第二批。 她谈了一会儿,我并没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感觉那宋会计人缘实在不怎么样,于是我提出来去报警。 谢旻嘉觉得麻烦,明显不愿意,我劝了半天,分析利弊。反而是她男朋友显得比较明晓事理,帮着一起做工作。说了好久,她终于同意了,但是要以我为主。一起来到附近的派出所,我将此事说予值班的民警听,他第一反应是――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过来?解释半天,他们接受了报警,然后同意出警去看看。 到了我家,我把房间里面所有的疑点都给他们讲明,见到这般景象,他们也信了:这分明没有出远门的打算。接着就在房间里面调查了一会儿,拍照,然后给我做笔录。在老尚的房间里,那个带队的黑胖民警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铜镜,问我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低头去看,镜面黄澄澄的,光滑可鉴,边框呈绿色,锈迹斑斑,背面泽漆光明、花纹明丽,蟠螭交叠,上面有好多凹凸不平的铭文,有些模糊不清,看上去好像有些年头了。这镜子不大,镜面只有两个成人手掌一般,下面的木架子不是配套的,仿佛新做的,漆成了红黑色。 他问起,我才注意到,低头看了一眼,觉得镜面像是哈哈镜,人照在里面就扭曲。 我说我不知道,这屋子里除了主要家具和电器是我买的外,其他的东西都是他们个人的。 他不置可否,招呼旁边两个联防治安员一声,然后冠冕堂皇地告诉我:嗯,这个事情,看着像是失踪,他们要回系统里面去查一下最近的失踪人口。还有,为什么这件事情到现在才报警?他指着我,说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顿时笑尿,说我仅仅是这里的房东,又没有长居此地。而且,要不是我,这个事情不知道要有多久才会被发现呢。 真的要追究责任,这两个房客的所在单位,才是最应该反思的。 黑胖民警点点头,让我随时跟他们保持联系。 他们走了之后,谢旻嘉抱怨我,说我这么一搞,到时候警察跑到她们公司去找麻烦,碰巧她也在,这不是给她找麻烦吗?早知道这样子,就不来了。我有点儿生气了,这都什么人,一个两个都这么怕事,失踪这种事情,都没人报案、没人管,这个样子,也太过于人情淡薄了吧?我以前也在工厂、公司里待过,但凡制度健全一些的,都会有相应的处理措施,哪里会像这里的人一样? 唉,果然是离乡人贱,在外漂泊的人命如草芥,死了都没有人管! 我心里面涌出了淡淡的悲哀来。 谢旻嘉他男朋友在旁边劝说,讲这偌大的一个工业园,好几万人,就他们一个派出所七八个民警,十几个联防治安员,哪里管得过来?说不定人家把案底一放,懒得再管了。民不举,官不究,除非是他们两个家里面有什么来头,不然,你看着吧…… 他们离开后,我清理了一下沙发,打开电视,然后把朵朵和肥虫子放出来。 今天轮到了朵朵在,我也不叫她修炼《鬼道真解》了,只是让她把客厅和我的房间收拾一番。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两天,然后把房子再租出去。朵朵真听话,也是个天生的丫环命,干活的兴致比打坐要高许多,唱着小儿歌,抱着抹布和鸡毛掸子,就欢快地劳动起来。肥虫子一飞一飞,围着她转。 我坐在沙发上给阿东打电话,询问店子的谈判进程。 聊了一阵子,犯困,挂了电话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半夜十二点,像上了闹钟一样,我睁开眼睛,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很别扭,让人浑身发麻,阴气森森的。 第十卷·第三章 开经玄蕴咒 ·第三章· 开经玄蕴咒 我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老尚的房间里,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这个梳妆台是宋会计自己买的,质量并不是很好,上面摆放着一些化妆品,单品价值都不超过两百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台子上最吸引人的物件,莫过于那面铜镜。我没有开灯,门半开,从客厅里面有光线照过来,并不明亮,但是也能够视物了。 铜镜黄澄澄的镜面,印照着我的脸。 这张模糊的脸冷漠麻木,面无表情,然后就是扭曲,莫名的古怪。 小时候的物理课学过,之所以会出现哈哈镜的效果,是镜面不平、有曲度、光线折射所致。我伸出手,用力地去抹镜面,想要把那镜面弄平整一些。然后当我的手一沾到那个镜面,便像触电一样,麻酥酥的,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从镜子中腾起,蔓延到了我的胳膊。这种阴森冰凉的感觉,从我的尾椎骨一直蔓延到头顶。 我全身所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手指上殷红殷红的。 我看见镜子里面的人在笑,在冷笑,那笑容无比怪异,嘴角似乎要咧到耳朵边上去。人虽然在笑,但是眼睛却是冰冷,像冰镇的矿泉水,脸上肌肉在有规律地抽搐。这是我吗?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五官都是如此的熟悉,然而拼凑在一起,却是无比的诡异和陌生。 镜子里面的我,是一个陌生人,让我惊恐,我使劲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肌肉止不住地跳动,像是不属于我了一般。这时,金黄色的镜面一阵模糊,就像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有波纹出现,波光荡漾着,一阵又一阵,先急后缓,渐渐停歇。 一直到最后,这镜子上,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长得极为精致的女人,穿着旗袍,看不出是清朝还是民国,她像是也坐在镜子面前一般,用白色的象牙梳梳着如瀑的黑色长发。她的头发是如此的长,接近腰身,以至于从头顶往下梳,需要弄好久。她仔细地梳着头发,然后挽成一个妇人的发髻,取了一张红纸,润湿嘴唇,然后印上去,咧嘴一笑,甜甜的,又有着莫名的怪异。 她心情不错,薄薄的嘴唇不断闭合,像是在哼小曲。 接着画眉,那是一种黑色的枝条,画得很细心,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眼睛就在和我对望,此时此刻。她是在看镜子,但是镜子的这一头,是我。 这是一件何等诡异的事情,这是一个何等神秘的场景。 但是,更加诡异的事情出现了――一个男人出现在了这个女人的身后。这是一个老式卧室的背景,通常是在农村或者写实的历史题材电视剧中能够看到,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褂子,脑袋后面有一根又黑又粗又长的辫子,一脸的狰狞,而手上,握着一把尖刀,雪亮的那种。女人从镜子中看到了身后的男人,猛地回头,两人争吵,情绪越来越激动,突然那男人高高扬起手中的尖刀。 噗……尖刀透胸而过,鲜血四溅。 一切的争端都结束了,那个女人无力地趴在镜子前的桌子上,口中狂涌出鲜血,一口接一口,跟济南趵突泉一样,全都喷到了镜子中。她的脸色苍白,鸦色头发一瞬间如瀑般散落下来,衬托得更加明显。再加上嘴中冒血,这可是经典的女鬼形象……那个男人在发癫似地狂笑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眉目间有着让人心颤的东西。 是疯狂,也是杀气。 这女人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鲜红色的旗袍,红得耀眼,指甲尖尖。 看着这镜子里的一幕,我猛然惊醒,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镜子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古怪的情景,就像这是一扇窗户,对面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我坐下来,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 我居然会一直都没有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这无疑是让人奇怪的,而正当我思考这问题的时候,铜镜中的画面又模糊了,波纹重现,一圈又一圈,无止尽。接着,让人恐怖的事情出现了――那光滑的镜面开始变得柔软,仿佛水,或者是一层薄膜,镜面被捅开了,伸出了一只素雅洁净的手,这手小巧柔软,只是指甲很长,像慈禧老佛爷的那种长,又红又尖,就像五把尖锐的匕首。 我猛然站起,想往后退,然而这只手却猛然一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右手,使劲往里面拽。力道大得出奇,我想往回拉,但是居然僵持不下,感觉这手有着莫名的魔力,将我的心神都往镜子里吸,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蓄力……什么都来不及,只有咬牙坚持着。那镜子在动,渐渐浮出了那个女人的头颅。 黑色的长发如丝如瀑,将她的脸孔遮盖。 她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冰冷的、麻木的、苍白的脸孔来,眼睛呈黑色,仿佛里面是深渊。她突然笑了,咯咯咯,露出沾着血的白色牙齿。然后,一声厉啸,轰然撞击着我的心灵。 啊―― 我猛然站起来,发现朵朵和肥虫子都在我旁边,电视上的节目正进入了广告时间,一个过气明星,正在介绍不锈钢安全门。看着他张合的嘴巴,我心中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惊悸中,伸手往后背一摸,全是小米汗。我这才发现,我根本没有跑到老尚的房间里面,而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朵朵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快哭了,喊陆左、陆左…… 肥虫子围着我飞,绕圈圈,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东西的黑豆眼里,装满了幸灾乐祸。 是梦吗?我疑惑地想着。 这时客厅悬挂的电子钟“铛铛铛”地响了起来,我抬头一看,正好是十二点。 我拉着朵朵的小手,这个可爱小保姆一脸的害怕,指着尚技术员的房门,说有鬼、有鬼……我对她无语,本身就是个小鬼,还怕鬼? 话说,她还老喜欢看恐怖片。 我本来还心有余悸,然而却被朵朵的可爱模样给逗笑了,拉着她的手,又从背包里取出我曾经画过的符,走到老尚的房间门口。这门下午的时候进来,便没有关过,我站在门口,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一开始倒没怎么觉得,经历了那一场梦魇,发觉不对劲了――这场景,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我把灯打开,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里面,面目扭曲的自己。 我叫朵朵返回槐木牌,借着她的“鬼眼”来看这镜子。 只见这镜子上附着一丝阴冷黏稠之气,这气息不是在表面,而是在镜子中的世界里。我知道了,这镜子里面,有镜灵。什么是镜灵?这东西其实我在前面已经提过了,就是给黄老牙布“清盆灵阵”的时候。这东西,全世界都遍布着传说。它是灵,但是它不属于魂,而是异变的恶魄。魄与魂不一样,这个前面也有讲,因为没有保留太多的人性,大部分都是恶,是本能。 如果我梦见的事情,是这镜灵来历的话,那么这女人的恶魄,一定是怨毒至深。这么看来,我那两位房客的失踪,定然是与这铜镜有关了。 我拿出了自制的回度往生咒符,点燃,然后在冉冉燃起的青烟之中,唱起了超度的往生咒,双管齐下,咒符燃到一半,这铜镜果然开始颤抖起来,不停地发抖,那满是铜绿的镜框边,居然开始转成了红色。黄澄澄的镜面开始扭曲起来,黑雾迷蒙,不断地变幻着,勾勒出一张女人的脸孔,是鬼脸,空气中有嗡嗡的响声,像是女人绝望的尖叫。 夜间十二点,是镜灵的灵力最强盛的时候,全世界通用。 这里提一点,一直有流言,说半夜十二点去照镜子,很容易发现镜子中的鬼――你或者会看到自己的面容僵硬可怕,或许会看到自己背后有人,或许会看到里面有鬼脸。这个传言其实是有根据的,镜子里面的世界是一个独立奇妙的地方,很容易吸引游离的孤魂野鬼,虽然不绝对,但是常有。故而劝告大家,珍惜生命,万勿尝试。 这尖叫声的音频震动十分厉害,直达我的心里,饶是我这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人,在那一瞬间都恐惧。 我立刻结“内狮子印”,一阵“金刚萨埵降魔咒”念罢,大喝了一声“洽”……这恐惧才像潮水一样退去,但是我发现我突然拿不稳铜镜,铜镜下面的木架开始发抖,然后“咔咔咔”几声,红黑色的木架全部都破裂,露出了木色的断茬。 铜镜跌在了地上,在地上滚着,黑雾笼罩着。 我一脚把它给踩住,踏北斗七星步,按着破书上禁咒一章大喝道“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馀,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这是“开经玄蕴咒”,十二法门中最实用的禁咒,专门用来收服有灵之物。 我朗朗地念着赦令,感觉音波在空中的震荡与回声,每一个音符都在发生反应,进行指数的叠加,当我念完“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的最后一个“都”字时,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铜镜终于停止了跳动。我俯下身,拾起来,把这个圆形放在面前,将心神沉浸进去。 两股熟悉的气息涌现在我的心头。 第十卷·第四章 镜魇法器 ·第四章· 镜魇法器 镜子中有很多驳杂的气息,这些气息有浓有淡,强烈的有三股,一股奋力挣扎而不得解脱的怨气,最为强大;两股气息让我感觉熟悉。 我闭上眼,就能够在脑海中浮现出他们的脸来――尚玉琳和宋丽娜。 也就是我那两个失踪的房客,我通常说的老尚和宋会计。 除此之外,镜子里还有一些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的气息,有的甚至已经熄灭了,只有一个印记。 这些气息,都是精魄。 前面有讲,人之魄有七,分别为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这是道家所言,就藏密而言,七魄为位于人体从头顶到胯下会阴穴的中脉之上的七个脉轮,七个能量场。魂为阴,魄为阳。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叶,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缺,轻则精神恍惚,身体衰弱,甚则精神失常,疯疯癫癫,再甚则魂魄各散,一命呜呼,不存人世。 不知道这铜镜,到底吸的是哪一魄,竟然让尚宋二人,不见踪影。 我握着这东西,心中忐忑,唯恐将这镜中的魄体给弄丢散。我的专业领域在于育蛊解毒,符箓咒法只能说略懂一二,这玩意儿,我一时半会,还真的有点儿抓瞎。踌躇了一会,我倒是想起一个稍微靠谱点儿的专业人士来。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杂毛小道的号码。 连拨了三次,这才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了杂毛小道艰难的喘气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娇吟声夹杂其间,我暗叫不好,这可真不是时候,正想挂,便听他问道:“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小毒物,搞基否?” 旁边还传来了一声抑制不住的娇笑声,勾人心魂。 我苦着脸呸了一声,问忙啊?要不我半个小时之后再打过来? 他说不用,贫道一天一日,一日一天,有话尽管道来。我便强忍着这杂毛的音波攻击,将今天的事情缘由说了一遍。完了之后我总结说这铜镜,我的想法有二:其一,用超度亡魂经文,将其禁锢的所有残魄请走,不留因果;二,此铜镜既有镜灵,又貌似害死多条人命,已为妖物,留之不祥,丢之危险,我找个熔炉,将其炼化,也是一场好事。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老尚和宋会计之精魄。萧兄,你怎么看? “啊――” 杂毛小道一声大力的嘶吼,电话那头传来了各种少儿不宜的声音。 我将电话离得稍远,以免污秽耳朵,过了好一阵才放回来,听到他喊喂,我说我在,他问我他说的话我记住没有?我说记住个毛,再一一讲来。杂毛小道呸了一口唾沫,然后跟我说:“你这个夯货,是不是洗头发的时候脑子进了水?这东西,是历史遗留、机缘巧合而形成的,岂能说毁便毁?暴殄天物啊!在平日,它是个祸害人的腌臜物,而经过祭炼之后,却能够成就法器,而且不沾因果,乃天赐之物啊!那两个房客,你先别着急,收敛着,找到两人,帮其喊魂,将这镜中的魄导引进去便可。” 法器?我听得杂乱,但是这两个字却很明显地吸引住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因为,这两个字蕴含的意思,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通常来说,佛坛道场,用于祈祷、修法、供养、法会等各类法事,或者行者所携行之念珠、锡杖、唐卡等修道资具,统称为法器。它是实践“道”的器物,也是修行者实施礼仪和生活的用具,是与修行相合为一的,寄托了执念与精神。 全世界的所有宗教,都有法器存在。这法器,也便是先祖前辈遗留下来的信物、用具或者衣钵的沿袭。这些东西,都是先人中最优秀者所加持的法器,虽然象征的意义更多一些,然而,果真只有象征意义吗? 我见过的法器,只有两件。 第一件是杂毛小道他三叔萧应文所用的六转雷击枣木剑,坚硬如寒铁,念咒加持时,有雷电之威,凶猛暴戾若枭阳者,也只得怯其锋芒;第二件,是镇宁苗蛊郭家神龛上供奉的铜胎掐丝缠枝莲纹碗,净水一盛,祛邪避蛊不说,但凡有阴物临宅,必然就直接到碗里去,不得出来。 仅此两件,就足以诱惑得我流下哈喇子,激动得不知所云了。 我问他你懂这些?他傲然回话,说然也。你这个屌毛有健忘症不成,我老萧冒着巨大危险、辛辛苦苦给你弄来的藏阴纳神槐木牌,虽离“法器”二字有点远,但总算是摸到一点儿门道。炼器的方法,整个茅山黄金一代,老萧的师叔公就传给他和……只是一直以来,没有好材料罢了。 他对我小心翼翼地交待一番是非因果,说等他去天上人间见识一番,定来找我,妥妥的。正说着,旁边插来一句突兀的声音:“小毒物,你等着,大人我已然巡游至北京,不日便到南方蛮夷之地,与你见面。好好照顾我家小萝莉,不得怠慢;还有,代我向小肥肥问好,让它等着,迟早有一天,它会成为本大人腹中食物的,嘎嘎嘎……” 我一脸瀑布汗,杂毛小道拐带虎皮猫大人也就算了,做儿童不宜的事情时,居然还让它在旁参观? 这……这种事情,未免也太变态了吧? 无量天尊,我失态了。 挂完电话,我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一切原由。翻出了“净心神咒符”,焚烧燃尽,然后让自己的心情沉淀下来。当完全进入一个“空灵无心”的境界时,我伸出右手,拇指抵住无名指,食指和中指抵住铜镜,念着“开经玄蕴咒”,静静地感受语言与空气中所有介质的碰撞和摩擦。 我感受到了镜子的世界里,有一团黑色冷雾在翻滚。 这就是其中的镜灵,也就是那个前生被辫子男用尖刀捅死的红衣女人。红色乃大吉之色,避邪招福,所以中国古代历来有用成亲冲喜,以期家中有病的长辈或者年轻男人的身体能够安康的习俗。这是为何?天道循环,大概是老天希望人类一族,能够栖息繁衍在这片大地。也由此,新婚夫妇初行人伦,也是最避邪之事,此事在佛教密宗、最原始的巫术大拿黄帝等,都是有所提倡的…… 然而,若生死时辰不对者,裹红衣而亡,怨气不散,必定会有很大的机会化为厉鬼,归不得幽府。 它不去该去的地方,后果就是人鬼皆不得安宁。 时光荏苒,这铜镜不知有多少年,而这镜灵,又不知道存在了几朝几代,岁月变迁,这铜镜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的主人,吸了多少魂魄,时至如今,镜中世界繁星点点,竟然不下百盏灯火。每一盏灯火,即是一人的灵魂印记。那冷雾翻滚,在镜中世界、方尺之间,如太阳,主导着一切的灯火,围着它旋转。 倘若把这镜灵比作太阳,那尚、宋两人的精魄则是月亮,其他印记如同黑暗天空的星光,早已消磨得几乎没有痕迹了。我发愁,这镜灵自有一套手法,将尚、宋两人的精魄一点点消磨吸收,速度虽然缓慢,但若是我不阻止,即使他们两人仍然活于世,只怕命也不长久了。 所幸开经玄蕴咒对这镜灵,也有效果,三遍经文诵读之后,那冷雾凝结,不再旋转。 “你这个大笨蛋……大大笨蛋!” 静谧夜里,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吓得我一跳,扭过头来,朵朵居然变成了小妖朵朵,叉着小蛮腰,骂我。我腾出了右手,去捏她那狐媚的精致小脸,问她今天不该她轮值,怎么就突然变换了“值日生”?小妖朵朵噘着嘴,挥手挡开我的手,大骂一句:“少吃老娘的豆腐,小心我吃你肉!”说完她地说她懂这镜子,然后跟朵朵沟通好,让她上来帮我解决麻烦,朵朵就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朵朵这个小笨蛋,我暗叹一声,问你懂? 小妖朵朵一把揪住想往她胸前深沟里面溜去的肥虫子,把这鬼头鬼脑的小东西“吧唧”一下,甩到了窗户的玻璃板上,吹嘘说她自然是见过的,她说这开经玄蕴咒乃是取自道家寻常经筵,宽和平缓,讲究一个水磨功夫,一两遍、三四遍,这都不得行,要像庙里的和尚喇嘛,日日诵、月月诵,方可化解戾气;而若持“缚妖咒”后半章,这是茅山术中的道家经纶,重症下猛药,立时可解。 我依言尝试,果然,那镜灵如同一只怯弱的土拨鼠,哀哀求饶。 我大喜,问小妖朵朵怎么知晓,为何又要告诉于我?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镜灵,大剌剌地掐着腰,说老娘享受过的痛苦,怎么着也要让旁人受一回,好歹有个伴儿;再说了,你有了这个破镜子,好歹也能厉害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老娘的安全也多了一分保障,不用担惊受怕,担心失去靠山。 我苦着脸,说你这个小狐媚子,屈指一算才三个月大,不要自称“老娘”行不行?听着忒别扭。 她看了一下我,媚眼勾魂,抿着红唇想了下,说,小娘我…… 一夜无话。 我本以为尚宋两人之事需要拖很久,没承想第二天早晨十点钟的时候,我就接到派出所电话,说在江门新会的救助站,有两个人,很像我报案失踪的尚玉琳和宋丽娜,让我去那边看看,他们已经帮我联系了。 我挂了电话,仍不敢相信……这效率,碉堡了。 第十卷·第五章 生屯兰晓东 ·第五章· 生屯兰晓东 我在江门新会的收容救护站,找到了尚玉琳和宋丽娜。 这两个人,全身脏兮兮,消瘦得厉害,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仿佛木头人。我出现在他们旁边的时候,也不看我。唯一让我心安的是,他们两个人十指紧扣,一直没有放松。收容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两个人是上个星期,从堤西路的桥下面捡来的,在此之前,他们两个人靠捡垃圾、乞讨为生。 我打量着老尚,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头发凌乱、脸颊消瘦,穿着一件不合体的长袖衬衫。他的眼睛往上翻,无神,白色眼球让人感到恐惧。旁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他来这之后,经常胡言乱语,说什么恐怖神要来了,世界末日之类的。除此之外,沉默得很,给他洗澡剪头发也不愿意……这个女的也是,给吃的就吃,不给,就饿着,一坐就是一天,怎么劝,都不动,奇怪得很。 也没个身份证,找都找不着他们的家人。 我点点头,向他道谢,然后问他能不能找一个空房间给我,我需要办点事情。他看着我,有点不解,我笑了笑,也不解释,执意要。他答应了,带着我们来到一个房间,说是空的收容室,我看着像是学生宿舍,然后我请他先出去。他十分疑惑地看了我一会儿,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把两人留着,关上了门。 老尚和宋会计呆呆地站着,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他们也不吵,也不闹,就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从包里面将铜镜取出来,倾斜地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将两人的样子都收入镜中。黄灿灿的镜面,印着两人麻木的脸,扭曲,格外诡异。我点燃香烛,取出一个小铃铛(招魂铃还是特制的最好,这个是大街货,勉强用着),然后摇,踏着天罡北斗步,夸张地跳着大神舞。我并不熟悉,只是尽力模仿,然后开始唱起来:三魂丢兮哟难找回,一心游离外哟,两魄不足惜,昨天吃油茶,今天把魂丢,魄掉不止尽,下生不安宁,魄归兮哟魂归来…… 唱完之后,我双手合十,结印,点燃一张“净心神咒符”。 秉于指间,然后大喝一声:“魄归兮哟魂归来――赦令!”这话说完,空间一震,两道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就射进了尚宋两人的眉心,猛地一停顿,两人双双倒地,口中狂吐黑色的血痰。而在此之前,我早有准备,跨脚过去,一扶一带,将两人平放在地。 这时门被猛地打开,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工作人员一脸气愤地指着我,责问我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原来他并不放心我们独处,就在门外偷偷观察,一见有异动,便冲了过来。 见桌子上点燃的香烛,他气不打一处来,各种责问、骂声扑面而来。不过他到底是个斯文人,骂人也不带脏字,还显得可爱,十分书生气。我看着好笑,问他到底纠结什么?看看再说。他伸手用袖子去揩两人口中涌出来的血痰,也不嫌脏,急得眼泪花都出来,问我到底是干什么的?是干…… 我也不急,把镜子收了,然后坐在床上,这眼镜哥朝外面猛喊,说来人啊,来人啊…… 正喊着,老尚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用手撑地半坐起,疑惑地看着房间,又看着旁边昏迷的宋会计、眼镜男,最后看到了我,有点儿发懵,张了张嘴,感觉十分不习惯。最后,他朝着我,说:“陆左,这怎么回事?”此言一出,旁边的眼镜男立刻傻了,嘴张得大大的,足以让人看见他的扁桃体。 几分钟没到,一个他认为是傻子的人,就变正常了? 他这算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吗? 由于眼镜男的呼喊,跑来了几个工作人员,挤在门口问怎么回事?眼镜男呆住了,而我则帮忙回复他们,说没事,这两个人摔倒了。几人问没事吧?眼镜男回过神来,说没事,他们便离开了。这时候,宋会计也醒了过来,爬起来问怎么回事?当她看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样子时,啊啊大叫,又惹得一阵围观。 吵闹结束后,关上房门,我、眼镜男、老尚和宋会计,我们四人开始谈话。 我将镜魇一事隐去,然后把这两天的事情讲完一遍,那个眼镜男补充,讲到两人乞讨为生时,宋丽娜忍不住地干呕,闻着自己发馊的身子,恶心。眼镜男问他们想起什么来没有,怎么从东官跑到的江门,而且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这几个月做了些什么事情?尚玉琳一概不知。 宋会计再也忍受不了身上的肮脏和酸臭,提出要去洗个澡,老尚也是,于是眼镜男便带着两人出去。 我收拾好桌子上的香烛,走到院子里,等他们。 过了一会儿,两人换了一身旧衣服,被眼镜男送了出来。老尚说这衣服是小沈的,让我借点钱给他,还小沈。眼镜男连连推辞,说不用。我让两人上车,然后掏出五百块钱,说这是两人在这里的食宿费,眼镜男仍然推辞不收,很坚决,即使我说是捐给救助站的,也不肯。不过,他倒是提出来,让我留一个电话号码给他。 我问要干吗? 他说他知道,我是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跟那些骗子有区别,他求个号码,以后遇到事情,也可以找人帮忙。我笑着把号码报给他,说可以,你这种人我其实很喜欢,谢谢你为我朋友做的一切。不过,我还是衷心希望你不要来找我。因为一旦求到我这里,就会很麻烦的,真心麻烦! 他点头记住,嘿嘿地笑。 我回到车上,启动车子返回东官,行出了繁华路段,行人渐少之后,我问起他们两个,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老尚告诉我,说他这几个月记忆不多,隐约能记起一些事情来:今年二月末,他们工厂裁员,他不幸成了其中一员。这件事情让他无比惆怅,着急,不踏实,每天都在街上乱窜,找工作。有一天傍晚,他在莞太路天桥上看到有人摆摊,只一眼,他就看中了一个铜镜。老尚有个表哥是从事古董买卖的,他看得多,觉得很真,一问,摊主要四千五百块,少一分都不卖。 一番周旋,最后他侃到了四千一百块成交。 老尚这个人平时很节省,从不乱花钱,四千一百元对于他来说,算是数额巨大了。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地,他就是觉得这铜镜好,觉得亲切,就是想买。他的本意是想买来,然后转手倒给他表哥。结果买回来之后,爱不释手,舍不得再卖了。没想到,宋会计也喜欢得不得了,晚上拿着瞧,一看就是一晚上。 没承想,在镜子买回来的第二天,就出事了。 夜间十二点,铜镜子里面爬出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把他们拉到镜子里面的世界去,他们拼命反抗,但是徒劳。后来……他一直迷迷糊糊的,印象中有几幅画面,其中一幅是他稍微清醒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说到江门了,就在这里待着,到六月份再说。 然后……他说着,头就痛了。 我问后排坐着发呆的宋会计,说你呢? 她的叙述基本上也一样,然而她还记得一句话,说也是两个男人,穿黑色制服,说到鹏市了,先待到四月。之后就没有印象了,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他们的表述让我十分疑惑,难道他们这段时间的流浪,是人为操控吗? 我真心不懂。 看老尚和宋会计好像挺饿的,路过一家餐馆,我停下,带他们去吃了一顿饱饭,然后问他们现在的打算。都说不知道,宋会计说要回单位去找找领导,而老尚则借了我的电话,给家里面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 回到东官,我带两人去派出所销了案子,然后跟他们谈了下,说这几个月的房租可以缓交,先找到工作再说。以后凡事,都要小心,他们感激地直点头,谢我。我准备走了,宋会计小心翼翼地问,说那镜子现在在哪里?我似笑非笑,说怎么,你们还要再流浪几个月?宋会计连忙摇头说不是,说那东西太邪门,把它毁了最好,省得祸害别个。我点头,说早就破了邪术,扔掉了。 为了我的第一个法器,我不得不撒这么一个谎。 权当作是我这两日奔波的辛苦费吧。 此间的事情已了,我就不再停留,给车加好油,直接驱车前往洪山,按地址,去找我的老乡兰晓东。 我们约好的见面地是洪山市古镇城中的一个广场,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个长相猥琐的家伙。兰晓东,我老乡,我通常叫他阿东,他是大敦子镇生屯村人,比我大八岁,2008年的时候正好三十岁。他之前盘下我的快餐店,闲暇炒股,赚了一笔钱――2008年的股市各种割肉,股民朋友应该都知晓,他收手得早,所以脱了身。他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从朋友那得知这里有家餐厅要转让,心中痒痒,但是荷包又不足,于是就拉上了我。 他穿着大裤衩,蹲在广场上,一点儿不像个老板,倒像是个瘪三。我下车,他眼尖,立刻瞅到了,屁颠屁颠跑过来。 第十卷·第六章 便宜无好货 ·第六章· 便宜无好货 “陆左,你终于来了……” 阿东高兴地拉着我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表情雀跃。 他个子矮,身高还不足一米六,站在我面前显得尤其矮小瘦弱。不过他虽然外表如此,人却是十分精明能干,要不然也不会把江城的那个快餐店搞得那么红火,而且还惦记着一步一步往上走,跑到洪山这边来发展。自从春节分别之后,我们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面了,好是一番寒暄。 然而几乎没有聊几句,他便提出,要不要先去店子里看看? 我疑惑,问怎么这么急? 要知道我这一天辗转江门、东官、洪山等地,车轮胎都磨薄了许多,到这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个时候去谈,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他说没关系,他跟那个老板很熟了,啥时候去都可以。我点头,让他领路,我开车载过去。很快就到了附近一个商业地段的附属区域,阿东路上跟我介绍,说这个地方其实还蛮不错,附近有个学校,还有工厂,办公大厦也有,做好了不愁客源。 我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说不错,看着人流量是够了。我坦诚地跟阿东讲,说我时间有限,不可能一直盯着这个店子,具体的经营还是要落在他的头上,我只负责投资。阿东说晓得呢,莫得事,其实这样最好啦,他一个人光着膀子干,最耍得开,不过我这个股东,一定要监督到位才是。 到了地头,是一个不小的餐馆,上下两层,一楼大厅和厨房,二楼包厢,装修得古色古香,门口还竖着两个大酒坛子,我一看心中咯噔,这盘口,果然不小,我和阿东能搞得下来?我有点怀疑。阿东路上已经通知了,老板在大厅等我们。这是一个西川人,四十来岁,唇间留着一撮胡子,看一眼就知道是个标准的精明商人。 我们坐下,阿东给我和老板做介绍,我才知道他姓于,于文于老板。 于老板说与阿东已经谈了好多天了,一直因为资金不到位,所以完不成交易,今天我来了,正好,看一看这个店子,若觉得合适,明天就去工商局办理转让手续。我说好,然后他起身带我大致走了一圈,谈了谈餐馆的经营状况,又将最近的账目翻给我看。这地方整体还不错,设施也齐全,我觉得有发展空间。坐下来时,感觉好像人比较少,问服务员和厨师呢,怎么就这几个了? 于老板说他家里有点事情,所以准备把店子盘出去,所以便先把大部分人给遣散了。 我看向阿东,他点点头,表明他知道这个情况。 之后便是谈价格,就这地段和整个餐厅的经营情况而言,我觉得肯定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价格,没承想于老板报出了一个数字,让我很吃惊。这数字不是太高了,而是太低了,比我预计的心理价位,还低上半成多。阿东得意地看着我,而于老板则拍着阿东的肩膀对我说,这个小老弟很会做生意,这些天把嘴皮子都说破了,他觉得就阿东最有心,所以才决定如此的。 事情差不多谈妥了,于老板便提出来,要不然明天早上就把合同给签了吧? 阿东看着我,我点点头,同意了。 出了店子,阿东邀我去他租的房子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找房子,我摇头,没同意。我身边带着两个小东西,自然不好跟阿东混在一起。于是在附近找了一个商务酒店。进了酒店房间,我将心中的疑问提起,说为什么会这么便宜? 反常必为妖,阿东你是明眼人,老实讲。 阿东告诉我,说那家餐馆往日里的生意很火爆的,于老板也大赚了一笔。之所以卖掉,一是他父亲重病,家中需要人照料,二是因为最近他的大厨出了一点事情,住了院,厨房的二把手厨艺不精,所以生意才逐渐淡薄,老于本就想回家发展,这两件事情一起来,索性就把店子盘出去。阿东呢,他在江城有一票人马,好几个老兄弟,都可以照料,所以正好。 我问果真如此? 他说果真如此! 我点头,说可以。然后我们谈出资额度,阿东主导整个餐馆的经营,倾尽了家产,占百分之六十五,而我也将手头的余钱全部投入,占百分之三十五。如此谈妥,我们开始规划起了餐馆后面的打算。 阿东说他想把餐馆的名字改了,那餐馆原来叫蜀香楼,主打的是川菜,这东西太普遍了,川菜湘菜,整个洪山遍地都是,没有一点特色。他想好了,叫苗疆餐房,主打少数民族风情。菜色除了延续川香辣味之外,还要突出我们那边的酸香,社饭、桐叶粑粑、启蒙酸鱼、血粑鸭子、蕨菜炒隔年腊肉、酸汤鱼、臭豆腐、油茶……这些特色小吃和菜品,都要搞起来,搞出名堂。 到时候还要弄到网上去,打名气。 这里的装饰也要变,弄得民族风情一点,服务员全部少数民族装,女式的要暴露一点,参考春节联欢晚会的造型,露肚脐…… 还有,打广告这一块,要多联系学校、工厂、写字楼,积极承办聚餐、生日宴会和喜筵,还要推出经典外卖服务;我们甚至可以在午间和晚间推出流水席的吃饭模式,就是凑齐八个陌生人拼桌吃饭,aa制,这样既可以吃到很多菜品,而且花费还少;与此同时,还要推出实惠大众型的木桶饭形式,积极招揽附近的商户和行人进来解决中晚餐…… 我跟阿东谈了近两个钟头,他对餐饮行业的熟悉远远超过我,只是之前的店子太小,很多经营模式受到规模限制,所以没有发挥出来。他滔滔不绝地讲,头头是道,让我觉得很放心。看来他的市场调研工作做得很不错,认识也深。 就能力而言,我不认为我会比他做得更出色。 这样便好。 谈到人事问题,他说厨房方面,他已经从我们市里面请了一个很有名气和口碑的老厨师,过两天就到。帮厨的小子他在江城有几个,大旗一招便过来。账务方面他亲自搞,服务员,原店保留一些,现招一些,实在不行回家里去招兵买马。他说得兴奋,我不得不提醒他,这店子原来的大厨,是个手艺很不错的师傅,之前的蜀香楼,名气也是他打出去的,能留下来,最好留下来。 阿东说他也去医院看了李师傅,医生说是消化道感染,腹中鼓胀,两个多月了,没见个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怎么请?当然,能请来自然是最好的,可以保留原来的一部分特色。但是,凡事总是要做两手准备的。 我说好,等明天签合同了,我去看看那个李师傅,劝一劝他。 聊完这些,阿东告辞。 我在房间里打了几通电话,给家里、给杂毛小道、给阿根,说明了我现在的情况,最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顾老板挂了一个电话,问询麒麟胎的情况。顾老板说他问了好多珠宝商,都说不知。不过有人说缅甸那边倒是有这方面的传言。自1993年起,缅甸对玉石的出口就加大了管控,只在每年的二月、十月有两次大型的交易会,当然,每个月也会举办一次中型的拍卖会,他会托朋友盯着的,如有消息,一定会告诉我。说完这些,他又跟我说,有时间务必来一趟香岛,给他那远方亲戚看一看。 我说我正在洪山这边搞一个生意,一旦事情完成了,便打电话通知他,看不看得好另说,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顾老板很高兴,说好嘞、好嘞,到时候叫秦立过来接我。 第二天早上我们把合同签了,正式成了这家店子的老板。 杂事不谈,当我们问起餐馆里面原来的工作人员是否愿意留下来时,竟然没有一个同意。这一点倒也蹊跷,问为什么,都说准备另谋出路,不想再在这里干了。阿东无所谓,没人留下来最好,他本身就是做这个的,认识的人也多,随时可以找来一票人马。盘点好餐馆的财务,阿东就开始组织装修,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也精干,从江城又找来了几个弟兄,实在不用我操劳,我闲来无事,便去医院探望那个李师傅。 说实话,若是能够把他留下来,工钱再高,我都乐意。 带我去医院的是餐馆的一个领班小张,他还没有离开古镇,与李师傅又是熟人。去的路上,我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肯留在这里,是因为不熟悉新老板脾气,还是嫌工钱太低?他摇头说都不是。他欲言又止,我便让他直说,他犹豫了半天,说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餐馆闹鬼。 我眉头一跳,怎么我走哪儿都有这破事? 他说这餐馆一直都很红火的,在这一带算是no.1,可是自从翻年过后,就开始各种倒霉了,菜里面出现了虫子、锅灰、苍蝇,食材莫名减少,饭菜没味道,匾牌掉下来差点砸到客人,在餐馆里守夜的同事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鬼抓门,并且醒来时莫名其妙睡到了门口……后来李师傅生了莫名其妙的病,大家就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这才是于扒皮卖店的真正原因! 我撇了下嘴,果然,便宜无好货。 第十卷·第七章 枯骨孕妇降 ·第七章· 枯骨孕妇降 我开始有些嗝应,不过转念一想,咦,这不是正好撞到了我的枪口上来了吗? 哥们搞的就是灵异事件课题,还怕这个? 我点头,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的,我们要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回来上班?他说当然想了,在这里都待了两年,有感情了,外面的工作又难找,自然不想离开。不过……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他对我的信心不够,也不想多费唇舌,到时候自有铁一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到了医院,我们看到了李师傅。 这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肥头大耳,长得有点像范伟。不过他此时却并不好过,脸色蜡黄,不时地发出哀痛的呻吟,肚子痛得厉害,无一处停歇。小张跟我说,李师傅这痛,一阵一阵的,跟痔疮一样,在医院里治呢,说是慢性肠胃炎,早先是回家疗养的,前两天痛得不行,这才又住了院。 他帮我跟李师傅做了介绍,李师傅跟我讲,说他在这里也拖了这么久,想着稍微好一点,就回家去。回家治,至少钱少一点。 我说先不急,让我看看你的病情吧。 他们都惊异,说你还会看病?我也不答,掀开了李师傅的病号服,看着他鼓胀的大肚子,浑圆,如同怀有小孩五六个月,周遭有暗黑色的垢纹,像几个月没洗澡,用手一戳,与皮肉相连。我将双掌托于肚子上,静下心来感应,感觉好像有两个心脏在跳动,每一跳,都牵扯着李师傅的神经。 李师傅一脸期盼地看着我,说怎么样? 我说最开始痛的时候,是不是很想吃肉,但是一吃肉,就吐,像吃了变质肉食般,嘴里面感觉又酸又腥,直犯恶心,忍不住把胃中的酸液都吐出来才罢休?他点头说是。我又问他,是不是腹腔里面有一坨肉,不大,总是游动,咬肉,又痛又痒,然后做噩梦,仿佛自己被人分尸蚕食一番? 他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哭着拉住我,说真是个明白人,求我救救他。 小张在一旁诧异地看着我。 我掏出十块钱给小张,让他去医院外面的小店子里买一包槟榔,要烟熏的那种,能够给李师傅先止疼。 他走了之后,我诚恳地对李师傅讲,他中了邪。这是什么东西呢?就其症状而言,是蛊降。而且是蛊降里面比较邪性的孕妇降。这种降法常见于印度地区,通过蜈蚣、蜘蛛和蟑螂培育出来的病菌,用怨咒下降,附在受害人的身上,这种孕妇降的邪性在于,让受害者经受到和孕妇生产一样的痛苦。同样是十月怀胎,孕妇生下来的是可爱的宝宝,而受害者则在生下来一个蠕动肉团的同时,谷道撑裂,痛苦死去。 受害者怀有孕妇降期间,腹痛,想吃肉,要补充大量的能量,肚中仿佛有生命。其实,那只是一种降头。而且恐怖的是,这种降头下给女人,没有半分作用,只针对男人。 这降头术最早,据说是印度布拉马普特拉河流域的妇女用来惩罚出轨的丈夫所用。学也好学,其中原理一讲就透,并不难――窃以为,降头术之所以秘而不宣,大概也是因为有的太容易,学的人多了,社会秩序就难以维持。 讲完这一些,李师傅紧紧拉着我的手,死也不肯放,求我救他。他翻来覆去地念叨这句,然后又说如果我救了他,他一定在饭店里好好做事,报答我。我摇摇手说无妨,这种事情,碰见了,就做,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一些奇怪之事?又或者有人来找你跳槽。 李师傅犹豫了一下,说前门倒是有一家饭店过来找他,说让他去做主厨,但是他没答应…… 我问哪家?他说是“八大碗”酒楼。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这时小张买回了槟榔,我解开,让李师傅嚼一个,他说他不敢吃,这东西吃一个,面红耳赤,会醉,而且还会破坏味觉。我说嚼一个,可以止疼。至于解降的事情,我需要准备一番。他将信将疑,揭开包装嚼,过一会儿,呼吸都急促了,脸涨得通红。 我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了香灰、红线和蜡烛,将红线围绕着病床打绳结,这绳结有讲究,打的是三十六天罡避尘结,能够锁住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将香灰合水,在他肚皮上涂匀,然后用红蜡烛,沿着他整个下腹滴蜡,覆满整个的肚皮,只留有肚脐眼儿。 这叫做锁气。 完成好这一切,我出去采购了黑狗下宫血、柴胡、朱砂、全蝎、胆南星、益母草等物,托人熬了一碗黑汤。此汤为小功德汤,了断一切因果。 李师傅喝下,大叫一声“苦啊”,跳下床来,鞋都不曾穿,直奔洗手间。 他待在厕所很久,其间不时有雷鸣之声传出,我和小张在外面面面相觑。足足大半个钟头之后,他在里面呼喊,说好渴,我让小张进去给他送水,小张进去几乎被熏晕,栽倒在地。出来时脸无人色,说太恐怖了,那屎之中,有好多血块,正中间有一个鸡蛋大的肉团,还在蠕动呢…… 那肉团便是李师傅所中的降物,我嘱咐里面的李师傅,让他不要把这东西给扔了,要将其焚烧殆尽之后,降头方能够化解。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讲,一定要把下降头的肮脏物给除掉,才行。 一个多小时之后,李师傅这才晃晃悠悠地出来。 我跟小张交待,李师傅这一回,伤气失血,需要调养,尽量让他的家人做些营养高的东西来吃,乳鸽枸杞汤、荔枝大枣汤……这些均可,要像坐月子、流产一样伺候着,不可大意,不然以后会留下病根,腰痛虚弱。 金蚕蛊对那个肉团子十分的馋,几次都想跳出来去吃,我觉得心中犯恶,匆忙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想,看今天这个情况,十有八九,是行业竞争所致,虽然倒霉的是于老板,我们捡了便宜,但是我不认为于老板一点也不知道缘由。而且,竞争手段如此血腥残酷,能针对于老板,未必不能够冲着我们来。如果我不出手解决,阿东一个人,未必能够操持下去。 首先要找出下蛊降的物件。 我来到了苗疆餐房,阿东正领着几个手下和装修人员在忙碌着,见我进来,问李师傅怎么样?我把他单独拉到一边,跟他说起此事,他十分惊讶。我的手段,他在家乡也有听闻,知道些情况,便问我如何是好?我说无妨,先装修,等到夜里再看一看,此事需隐秘,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弄得人心惶惶,可不好。 此事按下不提,我陪着一起忙店中装修一事,到了夜间人走之后,我把金蚕蛊放了出来。 这小东西在空中绕了一圈,然后直奔后厨的杂物间,在员工更衣室的某个柜子前,停了下来。它吱吱叫,然后头朝着门锁。我反复地瞧,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阿东从我后面递过一串钥匙来,指了指编号,让我开启。我打开柜门,里面是些旧衣服和毛巾,肥虫子兴奋了,哧溜一下子钻进了衣服里。我肩头一紧,是阿东,他的手在颤抖,我这才想起来,阿东并没有见过肥虫子,所以心中有些忐忑。 他问:“这是蛊啊?”我点头。 他问:“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蚕蛊啊?”我依然点头。 他问:“这是……”我回过头来瞪他,说有完没完啊,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带这么问的,一条肥虫子而已,还老是不听话,小破孩子,有什么可稀奇的?我说着这话,肥虫子再笨都听出来我在骂它,一副不乐意的样子,飞出来,拱进了阿东的怀里,像一个乖巧的小小猫咪。 阿东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不由得一阵怜意大起,伸出食指小心抚摸着,一边还担心地说:“它不咬我吧?” 我头也不回,说不咬,它乖着呢…… 余光处,看见阿东也亲上了肥虫子如玉石一般的胖身子――好吧,这家伙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可口的样子。 我将柜子里面的东西稍做清理,除了上面的旧衣服和臭毛巾之外,最下面,有一块刻着符号的砖头。这砖头是工地随处可见的那种,红色的,下面还压着一个布包。我把砖头拿起来,死沉死沉的,手心冰凉,透着一股子阴气。我把砖头放一边,然后把布包打开看,里面有好几样东西:两根灰白色的枯骨,一根是长长的腿骨,一根是脊椎的关节骨,还有烧成灰的黑色粉末、蜷曲的毛发(有顺直的长发和一根九转的弯发),以及一个小人偶…… 我拿着布包的手,开始变淡蓝色,发烫发红,血液迅速聚集在手掌上。 我知道,这布包上,定然有毒。 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导致这个餐馆逐渐倒霉、各种灵异现象产生的根源了。我后退一步,阿东看着我,说怎么了,问题大不?我摇摇头,说施降的人倒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这法子有点儿恶毒,这布包和砖上面都有符文,是什么不知道,但是效果是聚阴,引各路邪物过来捣乱――这也无妨,我们烧了便是。 正说着话,突然厨房里传来了滴水的声音。平静的夜里,这声音是如此的突兀,我和阿东面面相觑。 不会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吧? 第十卷·第八章 超度贪食鬼 ·第八章· 超度贪食鬼 阿东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们两个都知道,这件事情大有蹊跷:店子里面除了我和他,一个人都没有,厨房里面的水龙头突然滴下水来,滴答滴答作响,这是什么情况? 我已经有了职业性的习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布,一个箭步冲到一门之隔的厨房,黑乎乎的房间里面,有一种奇怪的响动,我的黑暗视力已经增强了许多,凝神看过去,只见那洗菜的水龙头处,在滴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那池子中蹲着。 那东西有兔子那么大,一团,毛茸茸的,一见我进来,立刻往柜子处躲。 我哪里能够让它逃走?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只盘子,猛地一掷,那瓷盘便化作一道白光,嗖地一下,射到那在空中跳跃的黑团上去。然而让我吃惊的是,那瓷盘子居然透体而过,砸在了灶台上面,哐啷一声响,摔成粉碎。 我心中一阵狂叫,真见了鬼――居然是灵体。 也就是鬼咯? 是鬼我就更不怕,作为一个见惯了世面的人,作为一个有身份证的人,我前跨一步,左手扶着下丹田蓄力,右手扣成剑指,只指那空中逃窜之物,大喝一声:“齐!”――诸位,莫瞧我逢妖遇鬼,来来去去就只有“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此九字真言,惯常的套路,似乎没有一点儿长进,果真如此乎?其实不然,我前面也说过,此九字,每一个字都有着独特的含义,代表着人世间一切之规则,《抱朴子》也曾言:“祝曰:‘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 此九字真言练到至简至道之境,可辟除一切邪恶,无往而不利。 这便是十二法门禁咒一章中最精粹之所在。 “齐”,五元素之控制,代表着自由自在地使用超出本体范围的能力,这是借助天地的力量。随着我这一声顿喝,导引集中场域于这鬼物身上,它浑身顿时一震,从空中跌落下来。我身形如箭,跨步,然后抄手将其捉在双掌之间,因为诅咒手掌的缘故,一下子紧紧抓牢。这时,灯光亮起,阿东一声“啊”,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看着手中这鬼物,暗道一声:“呃……” 这厮长得真算是鬼界中的无盐,只见它一身癞蛤蟆皮,像被泼了硫酸,翻滚着水疱,黑乎乎一团,没有眼睛,周身都是毛,像公仔,然而这毛滑滑腻腻,十分恶心;它拥有了一张超乎寻常的大嘴,占了这个肉球身子的一半以上…… 我想起来这厮是什么了! 贪食鬼。 此鬼名列三十七鬼类之中,因为饥饿而亡。死后对于食物的执拗怨念,使得它不肯离开人世,魂归幽府,便终日在人间漂泊。一般这种鬼,它没有家人,也无人供奉,食不得香火,便饿。有的鬼饿便饿着,日日受苦,有的却不是。人鬼殊途,鬼留于人间本来不易,而且每逢初一十五都有阴风洗涤,心志便受磨砺,混沌了,有食气的,有食水的,有食血、食吐、食粪、食发、食肉、食婴儿便……各种都有,但这贪食鬼都不肯将就,执念很深,它只吃人类的食物。 但凡是鸡鸭鱼肉、果子米饭,它都吃。 它吃过的物品并不消失,但是食品却会少了很多味道。味同嚼蜡,这成语便是用来形容被贪食鬼吃过的东西。贪食鬼哪里都有,但是成型如此的,却是不多见。我手里这只在挣扎,力道大得出奇,而且还张嘴来咬我。我哪里会让它得“嘴”,使劲捉住它,我这双被矮骡子蓝血诅咒过的手,对于灵体来说有奇效,但凡是我思虑调动的,都有腐蚀灵体的力量,没过一会儿,它呜呜地哀鸣起来。 我扭头看着阿东,他浑身发抖,扶着墙,额头上似乎有冷汗冒出来。 见他这么害怕,我对他说出去吧,这里我来应付。他不肯,还朝我靠来,说一起有安全感。我一脚踹开他,笑着说走吧,外面大街上都是行人,我现在做的事情不能够给外人看到,你回避一下,我搞掂了过来叫你。他犹豫了一会儿,点头说好,让我小心一点儿,转身便跑了出去。 阿东刚走,早已不耐烦了的小妖朵朵便跳了出来。 一出来,她便飘在空中,看着我手中的这个大嘴鬼怪,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说好香啊。我奇怪,放在鼻子边闻了一下,无色无味,跟空气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啊?小妖朵朵对我嗤之以鼻,笑我傻,懂不懂啊?人分七魄,气魄在喉轮,享一切味道香闻,想要闻到这超脱人世之美味,需修喉轮。 她得意地说这贪食鬼,是灵体中一道美物,为何? 因为这等样子的贪食鬼,一般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五十年以上的光景,浑浑噩噩,逐食而居,有吃的便吃,无吃的,便躲在橱柜的碗筷中休眠。它尝尽了世间酸甜苦辣的一切味道,使得本身的灵魂都尤其鲜美,每一点儿,都是堪比人参。 我不理她,让她翻译一下这贪食鬼哇哇叫个啥? 小妖朵朵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也唧唧地跟这鬼怪说了起来,两者用奇怪的音频开始进行了一种沟通。过了一分钟,小妖朵朵苦着脸对我说,它说它饿了,这个地方好多天没有开火了,它饿得不行,只有喝水……我说哦,还有呢?小妖朵朵说这贪食鬼死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饿死的。那个时候,讲政治不讲肚皮,它还是个小孩子,一连好多天没有吃饭,然后就死了。 我说就这么简单? 她点了点头,说这贪食鬼本来不在这里的,后来被旁边的邪物给吸引过来了。 那布包中的东西,对人类晦气遭灾,但是对鬼物却是有着无比的吸引力,能够躲避大部分的阴风洗涤。它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没有害人,只是偶尔吓一吓值班的店员而已。我点了点头,让小妖朵朵告诉它,我要将它给超度了,归于幽府,免得在此停留太久,最后磨灭了人性,化作厉鬼。 它其实听懂了我的话,又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大嘴四处乱咬。 我心里有一点儿不忍,因为它除了将食材变得寡淡无味之外,并没有祸害过任何人。但是人鬼殊途,它的存在已经完全干扰到了这里的正常生产生活秩序,还不如将它超度入幽府,尘归尘、土归土,去其该去的地方,又或者自有一番境遇,这也说不定。 我意已决,便不再犹豫,当下就拿出最后一张“回度往生咒符”点燃,然后念起了超度的咒法,那贪食鬼挣扎了一阵,被我诅咒之手灼烧无力,符纸燃完之后,悄无声息。我手中的灵体渐渐变透明,浊的往下落,而清的则往上飘,空气里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哀叹。 这声音似有似无,过了一会儿,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肮脏的小男孩,眼珠子黑得发亮,朝我鞠了躬,然后往楼顶升去。 空中留着一团五色光,萦绕在小妖朵朵的手上面。 她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张开嘴巴,大啃了一口,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像在品尝着人间美味。肥虫子一阵嫉妒,又怕被小妖朵朵弹屁股,于是飞到旁边,小心翼翼地吃一点儿遗漏的光团,一边吃,一边吧唧嘴巴。一刹那,它的黑豆子眼中绽放出了骇人的神采,仿佛打了鸡血,朝着小妖朵朵摇尾乞怜。 为了吃的,它向来就是这么没有骨气。 两个小家伙你一口,我一口把这五色光团给吃完,我问小妖朵朵,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用灵活的舌头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然后回味无穷地说这是贪食鬼遗留下来的天魂。这天魂是自它化身为鬼之后,几十年来所吃过美味的浓缩精华,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能够让灵体感觉到食物所带来的最大的快乐。 说完,她舔了一下手掌,说以后只怕再也没得吃咯。 肥虫子也是一阵伤悲。 原因既然已经找到,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买来了制符的道具,为苗疆餐房的四处都画了镇宅的符箓。因为已经有了无数次的失败,所以成功的几率便大了很多,也不用再靠着金蚕蛊这小东西的血来加持,自有法力。除此之外,我将十二法门中的道门法子发挥,弄了很多风水驱邪的布置,散放各处,并且很好地融入装饰之中,并不突出醒目。 筹谋了大概半个多月,苗疆餐房终于于五月末开张了,因为阿东宣传到位,头几天的生意出奇的火爆。 除了宣传之外,这个餐厅的主题应该也是图新鲜的顾客们所选择的一个重要因素吧。 厨房有李师傅和阿东从家乡里挖来的蒋师傅坐镇,口味地道正宗不说,而且还具有独特的风味,一时间多了不少的回头客,引来了无数老饕追捧。直到后来阿东他婆娘也过来,生意开始步入了稳定期。 而我,则在闲暇之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件事情,说起来跟被我超度了的贪食鬼有关。 第十卷·第九章 虎皮猫大人归来 ·第九章· 虎皮猫大人归来 其实这件事情还是与金蚕蛊有关。 我在苗疆餐房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价格倒也合适,因为一直在忙开业的事情,所以没有太多时间来照顾朵朵和金蚕蛊。朵朵倒还好,她是个自觉的小孩子,听话,让她晚上修鬼道,她便修,也不闹事;金蚕蛊却不行,来到洪山,就像从天堂掉进了地狱,总是饿得不行,而我却感觉此处颇不平静,不准它在外面觅食,所以还是买来了二锅头与内脏,让它吃。 金蚕蛊自然不愿,但是晓得我的严厉,不敢出去,就饿着。反正它是大鲵的胃,可吃得,也饿得,一两年都饿不死。 朵朵看不过去,便帮自己的小伙伴做饭,弄吃的。 也不是什么好材料,猪肝、鸡胗、牛肚……她“鬼道真解”修炼得略有小成,不怕火,于是就处理了一下。金蚕蛊素来爱吃生腥的东西,然而对于朵朵弄的东西,却极喜欢,总是把盘子都舔光。我觉得奇怪,便厚着脸皮尝了一口,果不其然,美味极了。 小妖朵朵吸收了贪食鬼的天魂,因为是同一个灵体,所以朵朵对于味觉的把握,一下子也到了大师级水平。 于是朵朵的家务事,又多了一份差事,就是做饭。 小丫头对此展现了令人瞠目的天赋,照着菜谱,居然能够做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味道让人难以忘怀。 那个时候正值苗疆餐房开张不久,为了给店子里招揽生意,我便使了一个法子,让朵朵附了我的身,每天炒十道菜,给餐房的食客品尝。我把菜价提高两倍,然后晚上六点过后,亲自动手炒,每天只十道,完了就没有。刚开始阿东还不明所以,后来吃过朵朵做的菜后,大呼厉害,太好吃了,说这法子可行。 结果苗疆厨房十道菜的名声,没多久就传出去了,引来许多人争相预约。 很多当天没有尝到的人纷纷要求来吃,莫说加两倍,提高十倍价钱都可以,但是我都婉言谢绝。虽然是朵朵,但是被灵体上身,终究是一件消磨身子的事情,若不是我可以持咒恢复,哪里敢玩这些? 而且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规矩和诚信。 当然,朵朵对于上我的身也十分感兴趣,用我的手,时而摸摸我的鼻子,时而摸摸我的疤,开心不已。 看得出来,她是多么地想要一个人类的躯体,去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日子一天一天过,苗疆餐房的火爆程度超乎我们的想象,宾客盈门的后果,是我们都忙得累弯了腰,招聘人手又迫在眉睫。于是我们又招聘了四个人,将餐房分成了两班倒,早班一批、晚班一批。自有人做培训,我也将我负责的原料采购、管理和培训这一块,交予手下的小张来搞,刻意让他成为我的代言人。 这小子也争气,事情做得有板有眼,让阿东也很满意――虽然跟阿东是老乡,但是他和他婆娘在这里,若无人监督,开成夫妻店,抛下我,也是有可能的。当然,我也只是遏制一下,防患于未然。毕竟我跟阿东是经年的老兄弟,相信他不会坑我的。 之前一直怀疑暗中捣乱下降头的竞争对手八大碗,从开业至今都没有动静,我让手下的人留心看了一下,说那里的生意并不好,很多食客都慕名而来我们这,使得他们的生意相对地冷清许多。这生意人的思想,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努力把市场做大,增加客源;另外一种,却是把别人手中的蛋糕抢过来。我们是凭着实力和口碑吸引顾客,但是他们,有着前车之鉴,我实在有些担心。 果然,六月初的一天中午,事情发生了。 这是一行八人,个个一脸不善、肌肉发达,一进来就要了一大桌子的菜,喝酒划拳,十分喧闹。 按理说五人以上便可去包厢,但是他们不肯,说大厅里敞亮。因为我们推出了实惠午餐的服务,大厅里面的顾客其实非常多,而且不断有电话进来定外卖,我接电话,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听到大厅里面一阵喧闹,男人的喝骂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陆续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站起来,看见小张正在那桌处理。为首的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对着大厅里面的人高喊,说这什么破饭店,菜里面不但有蟑螂、有虫子,还有头发……喏,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毛,弯弯曲曲的?我脸一沉,我们的厨房是经过严格管理的,我甚至为厨房画了一张驱疫符,哪里会出现这些东西? 这伙人,分明就是过来捣乱的。 他们神情不善,大厅里面吃饭的人有的信了,跟着嚷嚷,有的不信,但是也瞧出了名堂,赶紧付钱离开。开餐厅的,最怕一个闹字,人家来外面吃饭图的就是一个舒心,这么一闹,下次就未必来了。我走到这桌前面,问小张怎么回事?小张说这伙人讲菜里面吃出蟑螂和头发,便叫来服务员,先吵闹,然后出手扇了小离一巴掌。就是这样…… 我看了一下我们的女服务员小离,她的脸红肿,看来下手不轻。 为首的那个黑汉子一米八,他拉着我的衣领,酒气熏熏地问你就是老板?我说是,他指着桌子上大碟小碟的菜,然后又指着同伴手中的弯曲毛发,说你就是让我们吃这玩意儿的?我平静地说对不起,这里面可能有误会吧?他的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拍,盘盘盏盏都跳起来,汤汁四溅。他盯着我,眼神似刀,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说说怎么办吧? 我伸出手,把他揪住我脖子的手给拿开,整理了一下衣领,平淡地笑着,问他想怎么样? 他没说话,他同伴说赔钱,要赔偿他们的精神损失费,多少钱呢?至少三万块! 此言一出,他旁边其余的汉子都纷纷起哄,有的说五万,有的说八万,闹哄哄的。 周围的顾客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黑汉子盯着我,而我则摇了摇头,叹气,说都多少年过去了,来餐馆捣乱敲诈吃霸王餐的招数,居然没有一丁点儿创新?有意思没意思?都二十一世纪了,同志们,你们这一套,跟中奖瓶盖一样,都已经风靡全世界了,会有人相信吗? 黑汉子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旁边围观的群众都哄笑。他气恼,说爱信不信,老子有病吗?没事吃虫子?你们开饭店,一盘菜里面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还好意思开?信不信我砸了你这个店? 他这话一说出口,周围七个伴当都散开来,撸起袖子,架势展开。 我摇了摇头,感觉这应该不是潜伏在暗处的那个对手惯用的套路,太拙劣了,反而落入了下乘。不过也许是他们看出了我在这里的布置,又或者捣了几次鬼而不得,才出此下招。我跟旁边的小张说报警吧,让派出所的同志来处理。毕竟,每个月我们交的那些“卫生管理费”,也不能白交。 黑汉子哈哈大笑,淡定地说你们报警吧,看看到时候治的是你们还是我。 他是一副无赖相,旁边的人起哄说对啊,咱们都耗得起,天天来闹一回,什么事嘛!我眉头皱了起来,看来今天这件事情不得善了了。这些人都是些老油条了,他们的办法多得很,即使不闹事,拉一大堆人进来一坐,一人占一桌,点个凉菜,我们也真不好赶。所以,今天若不能够镇住他们的嚣张气焰,只怕以后都难以为继了。 这便是阳谋,无赖招数,但是却能够让人无奈。说句不好听的话,警察都管不了。 我突然发现这个黑大汉像极了《大宅门》里的那个贝勒儿子,看着就想抽他。 这里总共有八个人,说实话,我还真的不怯他们。若真的打起来,我或许会挨几下拳脚,但是最后倒下的还是他们――我有这个自信。但是我跟他们打起来,打胜了又如何?我需要赔医药费,说不定店子还要被整顿,而且这些家伙依然像牛皮癣一样,除之不尽,粘着你,赖着你。 我这个窝火,恨不得给这群家伙每人下一个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 可是,这些家伙刚刚在我这里吃饭,结果就中毒了,我这不是明摆着砸自己招牌吗?一个养蛊人,开了一家餐馆,诸位,听到这么一件事情,谁敢上门来光顾? 我牙齿咬得“咯嘣”响,但是却也只有等派出所过来处理,也发作不得。我暗自打量着这八个人,旁人都在,也不好威胁,只待人散之后,我定然会找回场子,让这伙人为惹到我后悔一辈子。还有,打我手下的服务员,这事我若没有一个交待,下面的人心不就都散了? 这一番闹,生意也做不成了,店员们都围拢起来,连后厨的几个师傅,都提着菜刀跑出来。 气氛为之一僵。 这时从门外扑腾进一道黑影来,嘎嘎叫,说这是要闹哪样儿?本大人一路奔波劳累,饿死了。小毒物,速速备上酒菜,招待俺们! 第十卷·第十章 旁门与“左道” ·第十章· 旁门与“左道” 那黑影飞进大厅,旋转一周,然后停在我肩头。 我肩膀一沉,方知道是虎皮猫大人这肥鸟儿,数月不见,它的身材越发的肥硕,重了许多。我扭头看,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子,穿着青衣旧道袍,大袖大襟,裹腿黑布鞋,挽着一发髻,背着一破烂百宝囊,仿佛古装剧中跑出来的一道士。我心中一喜,这不正是杂毛小道萧克明。 他一进门,只扫一眼,便明白了所有的情况,也不理我,冲着在场的诸位观众作了一个道揖,然后朗声说道:“诸位,贫道乃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茅克明。今日路过此地,观此餐馆祥瑞阵阵,风云齐涌,必是兴旺之相。贫道一路风尘,厚着脸皮讨口水喝,还请店家方便则个!” 杂毛小道这一口半白半文的唱腔,倒是让场面给镇静下来。 我头一偏,服务员立刻端了一杯茶给他。杂毛小道一口饮尽,大叫一声爽快,目光投向了来闹事的黑汉子一伙,悠然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贫道见你店家有难处,出手帮你解决了便是。”说完,他脚踏禹步,两下就走到近前来,指着黑汉子,说出去吧。他一抓,便把那黑汉子给捉起来,往门口甩去。 他天生一牛之力,力道合适,出手迅捷,那黑汉子便腾云驾雾一般,没反应过来,就趴在了七八米外的门口迎宾毯上。他也没有摔着身子,只是发愣,不知道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这一出手,果然是厉害,也吓人,黑汉子的伙伴们一时呆住,犹豫不决。两个面相凶恶的家伙腾身而起,抄着椅子扑上来,被杂毛小道用小擒拿手一下子制住,松了膀子,哎哟哎哟地叫唤,生疼。这一下子,所有的混子都不敢往前了――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面前这个猥琐道人,是个厉害角色。 黑汉子扶着玻璃门站起来,指着杂毛小道,大喊,哪里来的妖道,管什么闲事,找死啊? 所有的混子都从旁边走,聚拢在门口,只有那两个被杂毛小道卸了胳膊的,在一旁喊痛。 杂毛小道转身,指着黑汉子笑,说你还有心情说狠话?我看你大祸临头了,不出三日,必定额焦、口腥、神昏、性躁,目见邪鬼形,耳闻邪鬼声,自尽而亡。你若不信,第二日便知。他说得言之凿凿,背在后面的手指却朝我下暗号。黑汉子脸色变了又变,手一挥,说走。那两个胳膊被卸的家伙苦着脸喊老大,这里还耷拉着呢? 黑汉子走上前来,问杂毛小道到底想怎么样? 杂毛小道笑吟吟,说吃了饭抹嘴就走?这样太不地道了吧,把饭钱结了,再道歉。那黑汉子倒也忍得,一一照办。围观的群众都欢呼,跟打败了日本鬼子时的老百姓一样。杂毛小道朝走到门口的那黑汉子喊,说你真的要有祸事临头,这都是因为做了太多恶事,明日你看看情况,若不舒服,可来此地找贫道。 说完话,他拱手说叨扰了,于是也出了门去。 我叫来小张,让他去盯着那伙人,看看到哪里去了。 虎皮猫大人自个跑到收银台,那里有一杯茶,它便啄那里面的茶叶吃。人都散去,跟预料中的一样,警察姗姗来迟,了解了一下情况,也没有多说,只是叫我们跟本地人处理好关系,要不然,麻烦死。我默然,看样子,所谓的处理好关系,是不是需要上一笔保护费?――算我心思龌龊,事实是怎么样的,至今我都不知晓。 应付完这边,我跟着虎皮猫大人走到后门,只见刚才一副高人模样的杂毛小道,正蹲在墙角看蚂蚁。 见我过来,他站起来,问我怎么没给那小子下蛊? 我说“害蛊”我还真的不会下,再说了,刚从我这里吃饭出去就病倒了,这算他的还是算我的?到时候卫生局的大爷们下来,又是一阵伺候,我可折腾不起。我请他到餐房的休息间坐下,问他的近况如何。他说他在北京玩得欢畅,然而虎皮猫大人十分想念朵朵和金蚕蛊,撺掇他南下过来找我,于是就跑过来了。 说完这些,他又问我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小猫小狗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还得了? 我无奈,开门做生意,进来都是客,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我若将这事闹大了,吃亏的最后还是自己。我倒是无所谓,阿东可是把全部身家都贴进来了,我不能随着性子来。杂毛小道笑,说小毒物,那你就这样忍了?我说哪能呢,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老是被人这么压着,我心中不畅快,赚个狗屎钱? 杂毛小道哈哈一笑,说要得,他帮我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搞鬼。 先不说,弄点吃的先。 虎皮猫大人在一边帮腔,说饿死老子了。 我便把他们带到了楼上的一个包厢,叫后厨炒了几个菜来,然后摆了茶点,虎皮猫大人爱吃葵花子,也叫人去街上买来一大包。一边吃着饭,一边聊这几个月的事情。杂毛小道在北方的这几个月,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提的地方,翻来覆去跟我讲他的艳遇史,并且用极长的篇幅,给我描述天上人间的奢侈豪华。 虎皮猫大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做补充。 谈到我来南方遇见的这两件事情,杂毛小道眉头皱了起来,他说镜魇一事纯属运气,遇到这种好东西的几率不大,那两个房客也算是前世修了福,至于他们的记忆,类似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当不得真;这个饭店的竞争对手,手段确实是恶毒了一点,按常理,开个小酒楼,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这个隐患一定要拔除掉;不除,如鲠在喉,时刻提防,以后都难受。 我说也是哦,餐房既然已经步入正轨了,那么就把这潜在的隐患给掐灭了吧。不然我过段时间去香岛,肯定是不得安宁的。杂毛小道听我说去香岛,顿时来了精神,问干吗去?我没好气地说还不是顾老板亲戚那破事,你也不肯去,他老缠着我,没办法呗。杂毛小道嘿嘿笑,说他也要一同去。 我奇怪,说你不是不接么,怎么又要去了? 他说一起去才有意思啊!我一阵胆寒,说真的是赖上我了,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声明一下啊,我不搞基的!杂毛小道哈哈大笑,笑完,肃容说小毒物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我这人,但凡跟我在一起的,都倒霉,你也是;但是当我们两个凑在一起,诸事都顺利,逢凶化吉。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这是上天注定的,这是命运安排的。以后,我们两个人携手共闯江湖,号曰“左道”哼哈组合,岂不畅哉? 我苦着脸,说你小子就是讹上我,混饭吃罢了。 杂毛小道又是一阵笑,,说谁叫你开饭馆呢?虎皮猫大人突然嘎嘎大笑,说好基友,一辈子。 聊了一阵,门被敲响,是小张,他和中午出去办事的阿东一起进来,问我现在有没有空?我唤他们进来,介绍萧克明给他们认识。坐下来讲了几句,阿东说他听小张说了,那几个混子是前门街上的无赖,整日在酒吧、溜冰场混迹,算是这附近的地头蛇。他刚刚打电话给拜码头的大哥问了下,那个大哥说我们得罪人了,管不了。小张在旁边补充,说那伙人骑摩托车走了,他跟到一半就丢了,后来找熟人打听到的。 阿东一脸的愁容,说这可怎么是好,天天这么闹,生意就没法子做了。 我摆手说无妨,那帮混子,老萧已经出手解决了,不出两天,必定会求上门来。这东西,杀鸡给猴看,总是会消停一阵子的。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哪个混蛋在暗中搞我们?下降头啊有没有!我听李师傅说过,八大碗曾经在他生病期间来找过他,不过给他拒绝了。我有理由怀疑,做出这种恶毒手法的人,便是八大碗的那伙人,当然,老萧会暗中调查的。 如是,定叫这些家伙,只有哭,没有笑。 我们谈了一阵子,定好了计策,由杂毛小道和我来调查,餐房这边的经营,阿东多操点心。 吃完中饭,我带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去我租的房子,也就是我在洪山的家中落下脚。因为没有床上的一应物件,便也需要采购,所以不得不忙碌了一番。 杂毛小道也不管这些小事,他把东西一放,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个午觉,太阳偏西,便拿着他算命走江湖的家当出了门。虎皮猫大人懒得跟去吹风淋雨,白天朵朵和肥虫子又不爱出来,两个小东西跟老朋友见了个面,又回去了。它便宅在了家中,窝在沙发的一角打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像只死去的肥母鸡。 我像一个管家,跑东跑西,忙着采办,好在回家有朵朵这个丫鬟指使,倒也不是很累。 杂毛小道的办事效率简直高得出奇,到了晚上十一点,虎皮猫大人追着肥虫子满屋子乱窜的时候,他回来了,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十卷·第十一章 约见八大碗 ·第十一章· 约见八大碗 杂毛小道告诉我,那个八大碗,可能很难缠。 为什么? 他说他去打探了一下,这八大碗的老板是个云省人,这倒是没有什么,但是那老板有个婆娘,看着好像是懂一些的,玩的确实也是降头术。萧家传有一门望气术,看山看宅也看人,对练有邪术者,持术一观,便能够知晓八九不离十。那娘们,枯黄脸蒲柳腰,眉间和下巴都有黑气萦绕,显然不是个良善之人。 我问怎么办?去知会一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睦邻友好行不行? 他点头说可以是可以,能这样办最好,要不然大家折腾起来,不知道会起多少干戈。她练便练,我们茅山一派和你这苗蛊一派,也不是什么名门正道,不能说州官放火,百姓不能点灯,随她去。但是坏消息并不是这个,而是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就是在八大碗附近的街角,有邪灵教的印记。 我奇怪,说什么是邪灵教? 他给我解释了一番,大概就是某些个能力强大的神经病,纠集在一起的组织,也叫做厄勒德、邪灵士。这些人久久不出世,潜伏在暗地里,跟我们这类人不是一条路的。他们都是疯子,但是据说有部分龙虎山道士、密宗喇嘛和东南亚降头师在里面,端的厉害。不要打听,这东西忒邪恶,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惹的,操心也由他大师兄这些领工资的人去操心,轮不到我们。 我心中一沉,也不好说什么,问这个劳什子邪灵教跟八大碗有没有瓜葛? 他说不知道,没有关系的话,大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若是跟邪灵教挂钩,也无妨,一分钟三毛钱的电话,立刻交给他大师兄来处理便是。 我问他大师兄到底是干什么的? 杂毛小道也不再掩饰。他说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对不对?但是这些东西都隐秘不宣,其实都是有缘由的。至于是什么,你别问,我也不说,自己体会。那么碰到这些事情怎么办?总是需要专业人士来处理的,他大师兄,便是这么一种专业人士,属于公职的。若说他们世俗的权力有多大?那真不大,不过在某些领域,还是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他问我明白了吗? 我点头,说我懂了,不就是小说里面的龙组、a队什么的吗?他翻了一对白眼给我,说真的是对牛弹琴了。这么理解吧,就把他大师兄当成是国安这种秘密战线吧。我点点头,说哦,《落地请开手机》里面的国安嘛,我知道,而且很喜欢孙红雷的演技,简直就是碉堡了。 他再次给我一对白眼,然后去招呼虎皮猫大人,而那肥鸟儿理都不理他,给了他一个背影。 杂毛小道的情绪瞬间无比低落。 次日清晨,为了杂毛小道的金字招牌,我按照他提供的地址,给那个黑汉子下了“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将他死去活来地折磨了一回,然后出现,问询幕后指使。这汉子的骨头看起来没有想象的硬,当时就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果然是八大碗的老板娘指使的。 我问清楚了情况,要来那个老板娘的电话号码,约其见面,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果断答应了。 果真是女中豪杰。 我叫上了杂毛小道,一番嘱咐之后,在附近的一家茶餐厅与她见面。这个老板娘叫做程五妹,同来的还有八大碗的老板,李守庸。两人的年纪都是四十多岁,这程五妹腰身颇粗,乍一看很像是《功夫》里面的包租婆,再一看,果然像,只是更加胖一点儿。双方落座,寒暄一阵,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屁话,那程五妹便直说我约她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一脸笑容,说老板娘倒是贵人多忘事,昨天在我们餐厅闹了一出,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眉头皱起,站起身来,指责我说:“你讲这话是怎么个意思?难道是想说,是我撺掇的人,去你们那里闹事咯?好没有道理!”我淡淡地饮着杯中的清茶,看着她笑,说你说你真的没有?她叉着腰,说没有就是没有咯。我懒得跟她兜圈圈,径直说,那龚二毛却是亲口承认受了你的指使,我还有录音,要不要听一下? 龚二毛便是那个黑汉子。 听我这样说着,程五妹反倒是坐下了,她冷笑,说一个混混讲的话,你都信?好没有道理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是外星人让他干的,你是不是也信了这个邪?我呵呵地笑,然后说你倒是也认识这个龚二毛啊,而且还知道他是个混混?果然! 她也发觉到了自己的语病,于是不说话了,抿着如刀的薄嘴唇,看着我。 从始至终,那个李守庸都没有说话,也不插半句嘴。 我又抿了一口茶,然后抬起头来,指着旁边含笑不语、仙风道骨的杂毛小道,说你看看我朋友的打扮,就知道我们是同道中人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同蹚江湖路,大家多照应一点,也是应该的。我们在苗疆餐房的更衣间中,找出一块符砖和下降之物,想必是您二位的杰作。之前的于老板,倒霉,这是上一篇,我们翻过去了,也不想通过官家来处理,平添麻烦;现在的苗疆餐房,是我和我朋友在搞,辛苦得很,所以希望程大姐你念及同道情谊,高抬贵手! 被我们这般点出,程五妹本来就不是个淡定的娘们,此刻的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 她看着像是个惯来强横的主,也颇硬气,说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我眉毛一挑,看了杂毛小道一眼,回过头来问她:果真不肯善了? 李守庸暗地拉了一下程五妹,程五妹只当作不知,梗着脖子看我,说是啊,你能拿老娘怎么办? 杂毛小道换了个姿势坐,倒把程五妹夫妇两人吓到,眼皮子跳动着。我知道他们心里也虚,心中安定,说这人啊,总是瞧不起比自己差劲的家伙。别说是你们,我也是。不过呢,我的习惯是,如果碰到一个很厉害而且值得尊重的对手,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他变成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敌人。所以呢,我才能够开开心心地一直活下去。程大姐,李大哥,我略懂一些医术,不妨帮你们看看病? 我的话语转折太过突兀,两人有些反应不及,看着我,一脸疑问。 我笑,就在刚才的时候,茶水之中我已经下了蛊毒,两人喝下,已然中了蛊。因为外婆的教诲,不到万不得已,我向来不主动下蛊害人,所以即使是这两人,我也只是教训为主。便一边跟两人聊起中蛊的迹象,一边用看病的形式,说与两人听。程五妹一按自己堆积着脂肪的腹部,眉头一皱,便感觉疼得不行,过一会儿,肥脸上全是褶子,如同包子一般。那李守庸更是不堪,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这剧痛就像抽筋,一阵疼,一阵好。 程五妹疼痛稍缓,脸立刻笑成了菊花,说果然不愧是叫做苗疆餐房,陆老弟真人不露相,居然是个来自苗疆的医道高手。恕我这当姐姐的眼拙,冲撞了你。来来来,姐姐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她变脸倒是快速,拉着仍在哼哼的丈夫,一起向我和杂毛小道敬茶。我本是为了和解而来,自然不会推托她的善意,举杯润了一口,说程大姐你看如何,我们还是交一个朋友吧?小弟我略懂医术,二位的病症,开个方子,也只是手到擒来之事。 程五妹拱手说是,有劳陆左陆师傅了。 我便给两人解毒,然后嘱咐用泡发的黑木耳与银耳合水服用,持续三日即可消除。两人千恩万谢离去,临走时还把账结了,约我们改日去他们八大碗,给我们摆一桌答谢宴。我也点头说好。待他们二人走后,杂毛小道冲我笑,说这两口子出门是不是在骂我们呢?他刚刚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笑了笑,说也许是吧。 这程五妹看着其实道行并不高――要真厉害,也不会在这里开一个小酒楼了――她或许是在家中,学到过一些粗浅的术法,见原来的蜀香楼生意兴隆,便起了妒意,弄来这聚灵降头一术,招得些如同贪食鬼一般的邪物,叨扰店家。而这降头,也邪门,偏偏将李师傅给祸害上了。 这种事情,报警不济事,杀了他们吧,又太过于暴戾,徒留因果,只有将自己的爪牙露出来,像老虎一样围着山尿一圈,以显示自己的地盘,让这些宵小自行离去便是。大家开门做生意,不为搏命,只为求财,而且都是成年人,警告过了,自然懂得我的意思,该退去,自然就退去了。 当天下午,黑汉子龚二毛带着头天来闹事的七个人买了花篮和鲜花,过来道歉,并且在那个被打的女服务员面前下跪,自扇耳光,祈求原谅。 一时间员工的自信心暴涨,苗疆餐房的凝聚力空前强大。 第十卷·第十二章 全真与符咒 ·第十二章· 全真与符咒 八大碗来邀我、杂毛小道和阿东去赴宴,喝了几杯酒,这过节就算是解开了。 上卫生间时,路过一楼大厅,看到过道的一桌酒菜,鼻子颇为灵敏的我立刻感觉到异样来:难怪八大碗的生意不景气,用的这油,竟然是潲水、劣质猪肉、猪内脏、猪皮加工提炼后产出的那种地沟油。 做餐馆做得这么没良心,难怪门可罗雀。 还好我们吃的不是。 事情既然了结,我们也没必要再牵扯其中,静心下来做生意。杂毛小道第二天依然摆摊算命,讨生活,龚二毛那几个混子没事去他摊子上晃,居然拉来了不少生意,还真是让人惊奇。在杂毛小道来洪山的第三天,他终于耐不住性子,问我要起那铜镜,观瞻一番。 我警告他,说这镜子我得来不易,可不能够依他的性子,给我顺走了。 说实话,我被这小子占便宜占怕了。 他吹胡子瞪眼,十分生气,说贫道是贪你这破玩意儿的人吗?只不过是一时心喜,拿来帮你炼一炼,尽一份朋友之间的情谊罢了,你爱给不给,不然搁你抽屉里面,发霉算球。见他一副委屈样,我连忙放低姿态,求他,他装腔作势,拿捏一番之后,欣然接受,然而按照惯例,又敲诈了我一万元人民币整。 瞧瞧这家伙,就是这副德性,狗是改不了吃屎了。 杂毛小道把铜镜拿在手上观察,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声。观摩一番之后,告诉我这铜镜乃是宋辽金铜镜,窄边小钮铭文,端的是古董了。那个老尚居然能够在地摊上以四千元淘到这么个玩意儿,不知道是有福还是有祸。铜镜古已有之,直至明清时式微,到了清乾隆年间基本都被玻璃镜替代,不知道你捉的这个镜灵,为何还在。不过,一般来说,制镜需要镜范、浇铸、刮削、研磨、抛光、开光六个步骤,这铜镜应该是当时的高档货色……嗯,不错,要拿去卖,就其艺术和历史价值,百万不止。 我说少扯这些鬼话,直接讲怎么制成法器。 他持了一个咒语,然后双手捧起铜镜,默默地念着经文,过了一会儿,偏头问我,你怎么知道用缚妖咒来制住这镜中的魇灵的?我指着胸口的槐木牌,说是小妖朵朵告诉我的。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你倒是找了一个女诸葛。 他告诉我,这镜中有灵,便好办了。他看了一下这镜身和背面,可篆刻一个符咒灵阵,他的炼器法子,传承自他师叔公、茅山一代符王李道子,他大致会十二种符咒灵阵,适合此镜的,有五个。 这符咒分别是“甘露咒”“斗母玄灵秘咒”“荐拔往生神咒”“解冤结咒”“破地狱咒”。甘露咒驱除邪恶、恢复精力;斗母玄灵秘咒沟通灵体、养神休性;荐拔往生神咒、解冤结咒皆为超度恶鬼、劝解往生;而这破地狱咒,则有定格邪物,镇压鬼魂之功效。 他抬头看我,问我到底选择哪一个? 我问啰啰嗦嗦一大堆,到底想讲个什么东西?我只想问,哪个可以用来攻击?我现在废材得很,强烈需要一种攻击性的法器,让我有自保之力。杂毛小道点了点头,说晓得了,那就用破地狱咒便是,这符咒一旦篆刻到镜身之上,便能够驱使里面的镜灵,转动法阵,与你的术法作共鸣,用来破邪物、定鬼身都可。 我兴奋得浑身抖如筛糠,说这不是碉堡了? 杂毛小道撇着嘴巴,一脸的不屑,说屁啦,这玩意儿说厉害也厉害,但要说有多厉害,不就跟一个不用充电的防狼电棍一样?道与器,道是精神性的本体,是脱离物质实体而独自存在的最高原理,是永恒的、不朽的存在;而器,只是修行途中的工具而已。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万物之根本。 事实上,史上对于这两者之间的争论,由来已久。 所谓道教,分为全真道与正一道两大系统,全真派的道士出家,以修真养性为正道;而正一派道士可娶妻,不忌荤,行符箓。若论真正在道术上有所建树的得道之士,大部分都是全真派的道士。而修符咒的道门,因为简单易行,于是鱼龙混杂,多有心志不坚者混迹其中,譬如正一道符箓派中的上清茅山宗。 茅山宗传承了《上清大洞真经》,修持方法以思神、诵经为主,也炼丹,然而最有名者,莫过于由古之黑巫术改良而来的茅山道术。茅山宗闻名天下,然而在道教中的地位却并不高,一饮一啄,莫过于如此。 追求力量强大的同时,却没有保持心性。 这些都是茅山宗的伤痛,杂毛小道粗略一提,便不再言。他随身带了很多工具,花样繁多,最醒目的是一把由废白钢车刀改制的刻刀。说实话,他篆刻手工的技艺,远远比算命的勾当要厉害千百倍,但是却有一个怪癖,便是不能够让人在旁围观,不能分神,不但是我,连窝在床头打盹的虎皮猫大人也被赶了出来,气得这个瞌睡虫破口大骂,好一阵喧闹。 杂毛小道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三天,除了吃饭和上洗手间外,基本不露面。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苗疆餐房这边基本上进入了正轨,管理方面阿东和他婆娘,加上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张以及阿东的一个兄弟都足以胜任,我除了每天晚上六点钟去做十道菜之外,基本上不用做太多的事情,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研究《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艰涩的部分。 这本书是部奇书,全书分为坛蘸、布道、巫医、育蛊、符箓、禁咒、占卜、祈雨、圆梦、躯疫、祀神、固体十二个部分,每一部分都足以让人穷尽一生的心血去研究。这本书跟了我近一年,虽然我日夜潜心苦读,但是目前最为精通的也仅仅只在育蛊一节,符箓、禁咒、祀神几部分,都只是粗通一二。 这是为何?因为没有师傅。 在道门中有一句话,叫做“师不为师,以天地、万物、众人为师”,此之谓自学成材者。然而天下间这般的大拿能有几个?所谓道术、道德、道心有成者,哪个不是有师傅在旁边指点、费心培养、历练,终于成材?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有了前人的指引,可以少走一万条弯路,而无人引导者则前路坎坷。便如我,一个没有师傅、只有一本破书的菜鸟,跌跌撞撞,时至如今,不也还只是个“小毒物”而已? 所以说,师傅是修炼成就的根本,没有师傅,什么成就都不会有。 这句话是实话,杂毛小道一身本事微弱,除了因为一场不知晓的变故之外,还是因为没有师傅在身边,修行不得进步;又有,他之所以能够明了这么多,且懂炼器篆阵的法门,也多亏有一个师叔公来教辅。 我的野心并不大,只是想把朵朵恢复人身,然后把黄菲给娶了,安安稳稳地过幸福生活。 但是前路多坎坷,我若不强大,必然就会泯灭于这凶险的路途中,哪里能够得享安宁?麻烦便是这样,你不找它,它便找你。生活于这世间,若说一点因果不沾,这简直就是笑话。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力量永恒――这是极端符咒派的说法,有的时候,其实很有道理。 第四天的早上,我一如往常般去楼下附近的小公园里练了一趟拳,松完筋骨之后,买了早餐回家。叫杂毛小道的时候,敲门,发现里面鼾声如雷,轰隆隆。我问虎皮猫大人怎么回事?它不屑地撇嘴,说多大的事情,三天没有睡觉了,这会儿补觉呢,没事,没事。说完,依旧啄着它的瓜子仁。 我心中狂喜,就我对杂毛小道的了解而言,他平素洒脱不羁,然而对于承诺,却是极为遵守的。 此刻睡觉了,说明――铜镜已然篆刻完成了。 我仰天长笑三声,哈哈哈! 果然在入夜的时候,杂毛小道走出房门,把铜镜递给我,说搞定了。我接过来一看,这铜镜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棱角被小心打磨圆,铜锈未除,但是被处理得浑然天成,在铜镜的背面,篆刻着清晰娟狂的符文,上书曰: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浮花,上生神永安…… 我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杂毛小道告诉我方法:这镜中有镜灵,法阵自然驱转,用时只需将心与这镜灵沟通一番,然后将这铜镜往邪物上一照,喊一声“无量天尊”,歌颂我道祖,便可有功效,薄弱者,直接将其魂魄收入镜中,供着镜灵吸食;若遇到强敌,也能够起到阻碍滞缓的功效。 这便是我所获得的法器,我欢呼雀跃一番,然后兴致勃勃地去楼下找了一条狗来试验。 结果我被这条恶狗追得满街跑,还是朵朵出面将这条土狗撵走。 我信心全无。 平淡的日子便这样过去,六月中旬,再次接到顾老板电话催促的我,于是我终于决定前往东方明珠,去见识一番花花世界。 第十一卷·第一章 顾老板的亲戚 第十一卷 明珠叙事 ·第一章· 顾老板的亲戚 我有一段时间总是在怀疑自己,觉得我是一个不祥之人。 在我那便宜师叔王洛和从东南亚袭来,小美身死之后,我曾经沮丧得一度想要离开自己拼搏和奋斗的东官,想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隐姓埋名,不沾因果。然而我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如何,我都逃脱不了人群的包围,总是会沾惹到祸事,即使我逃到了天边,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逃避无用,唯有反抗,积极乐观地生活,方能够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所以我重返了南方,来到了洪山,与老乡阿东开了一家餐馆。 他需要我的投资,我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不让自己为了几斗米而奔波忙碌。我的时间太珍贵了,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在为我一个人而活,我肩头有了太多的责任:朵朵、肥虫子、对黄菲的承诺……以及,好吧,小妖朵朵这狐媚子,也算是吧。 这么多张嘴,我压力山大。 顾老板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完成了苗疆餐房的交接。阿东在经营上是一个有着自己主见和想法的人,太多的干扰反而会让他失去方向,于是我决定先离开一阵子。顾老板跟我抱怨,说我再不来,他亲戚估计就要崩溃了。 我苦笑,说香岛那么多著作等身的玄学大师,为毛偏偏就等我一个人? 他说屁,名气大的请不来,小的,毛都没有用,一个个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于是我便收拾好行囊,与黏上来的杂毛小道、虎皮猫大人一同经鹏市罗湖关口,前往香岛。顾老板的助理秦立早已经在鹏市等候,一应手续均有他办理。我之前跟顾老板一起做过事,到过香岛,有港澳通行证,杂毛小道居然也有,于是过关很顺利。顾老板亲自在关口这边等待,一番寒暄之后,上了一辆黑色的豪华商务车,一路穿行,过高楼大厦、拥挤车流,来到九龙的一条繁华街道。 目的地是香岛伊丽莎白医院,据说李小龙就在这家医院去世的。顾老板轻车熟路,带着我们直接前往病房。乘电梯上楼,或许是巧合,居然是五楼。 这个数字让我顿时菊花一紧,自从那次“五楼回魂梯”事件之后,我对于“五楼”这个字眼,一直都存在着莫名的不适感,或许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吓尿裤子吧?这是一段惨痛的回忆,让我无颜以对。 心有警兆,此行不祥。 在医院五楼的走廊中,我见到了顾老板这个远房亲戚家中的大部分成员,包括他太太、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和十八岁的女儿(他还有一个三十岁的大女儿,现在在加拿大)。顾老板的远房亲戚是一家小贸易公司的董事,姓章,姑且称之为章董吧。听顾老板跟我介绍,章董现年五十有六,常年奔波于两岸,各地风情见得也多,在东官、江城和鹏市也都置有家产,包着情人。 香岛是个比较重视风俗和国学的地方,历来对各种学问都抱着宽容的态度,所以,顾老板的太太、儿子和女儿见到我和杂毛小道,都十分的尊重――当然,这里面多少也包含了顾老板给我的夸张吹嘘的功效。相比之下,杂毛小道受到的欢迎重视程度,简直是国宾级的待遇,盖因为他道袍发髻的缘故,将其猥琐的本质给掩盖住,又多了一些仙风道骨,越发的像“尹志平”了。 章董住的是独立病房,隔着门口的玻璃看去,很难从病床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身上,想象出他一年前还风流倜傥、洒脱花丛的身姿。 顾老板在旁边跟我说,老章这个人,对家人是极好的,自从知道自己染病之后,交接了公司的业务,便住进了这里来,经过药物治疗,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陆续好转,都已经出院疗养。然而自从被那鬼缠身之后,人就完全消沉下去,住院后几乎疯了,前两天还试图自杀,所幸有人看着,没有成功――所以他才心急火燎地找我过来。 艾滋病全称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它主要是通过血液、体液和分泌物传染,日常的握手、拥抱和正常交往都不会传染的,所以我们放心地走进去,找椅子坐了下来。章董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我和杂毛小道,两眼无神,脸庞消瘦,一脸的老人斑,伸出被子的手臂,犹如冢中枯骨,皮连着骨头,呈现一种不健康的颜色。 顾老板将我和杂毛小道介绍给章董时,本来出气多过进气的他,眼睛突然多了许多神采,哆嗦着乌黑的嘴唇,发出了艰涩的声音:“两位大师,你们可要救救我啊?”杂毛小道大喇喇地挥手,说无妨,贫道此次来,定然还居士一个周全。他左右地看了一下,说要清场。 大师的话是不容置疑的,一时间,章董的家人、顾老板和秦立都被赶了出去。 人都走了,杂毛小道取出一瓶净水,点两滴到章董的额头和眼窝中,念甘露咒:“悲夫长夜苦……猛火出咽喉,常思饥渴念,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他持咒有一个特点,就是既急又准,长达几百字的咒文,他不用一分钟就持完,而且均有效果,不像是我,磕磕巴巴地念完,还不一定能够奏效。 这便是名门子弟和半路出家的野鸡路子,最大的区别――基本功。 咒罢,章董的精神便高了很多,半坐起来。既然杂毛小道出了风头,我便乐得清闲,在旁边看。杂毛小道问,章董答,事无巨细,不敢隐瞒。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大概理清楚了轮廓:原来这章董果真是那个跳楼身亡女子的主顾,那女子既然已死,不便提其名讳,便说为小a。小a本来已经怀有了章董的骨肉,准备着生下子嗣,分得财产。然而小a前男友突然介入,小a空虚寂寞,居然就从了,花费钱财无数,而且还被感染了艾滋病,不得不把腹中三个月大的胎儿打掉。章董本来是个花花老头,除了生意忙碌之外,在珠三角也有几处巢穴,养着笼中金丝雀,而且频繁出入欢场。 结果这病便如击鼓传花,染了十几人,唯一庆幸的是老妻容貌衰老,很久没有进行过夫妻生活了,所以并没有传染。他自然恼怒,再追问缘由,更是一点儿情分不讲,便想着把这个害得自己染病的死女子给扫地出门,任其自生自灭。 结果,小a跳楼而死,此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章董一直在香岛进行积极治疗,并没有太多功夫去了解小a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女人。然而某天夜里,迷迷蒙蒙之间,发现床边有一重物,推,发现阴冷潮湿,半坐起来,发现居然是小a,她穿着情趣内衣,极尽挑逗之能事,章董并未明了所处的境况,笑眯眯,依着好色的天性,抱着身边这尤物颠龙倒凤了一回。 关键时刻,他才记忆起来,身下这女人早已死去,脑袋都摔成了烂西瓜,哪里能与他缠绵。这一想起,画面立转,怀中这女子果然浑身湿淋淋,全是血,再看小a的脸,哎呀,这哪是脸,分明就是将各种碎肉拼凑在一起的恐怖怪物…… 惊悸仓皇之下,章董居然把持不住,元阳顿失。 他这一下,浑身的魂儿都丢了…… 待他醒转过来,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自己家中的大床上,窗外灯影摇曳,浑身湿淋淋,竟然流了一身的汗。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此番一惊吓便发烧了,本以为只是偶然现象,然而此后,多则一个星期,少则三两天,这小a便入了他的梦中,要么缠绵悱恻,要么惊吓威胁,要么就无尽的哭诉,将他折磨得不堪其扰,想死而不得。 这段时间,他也请过了好几个大师――港岛湾仔的黄大师、九龙观塘的铁板张、新界离岛的葛天师……都说沾惹到了不祥之物,有缠红线的,有画镇宅符的,有结恶灵咒的,没一个有用,该来的照样来,而且还变本加厉,更加频繁,让人疯狂。 杂毛小道从百宝囊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个红铜做的罗盘。 这罗盘与他三叔那个一般无二,上面有五十四层同心圆,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在各空格间点缀。平托着,念开光请神咒,接着罗盘正中天池的黑色磁针,开始左右摇摆起来,不住地旋动。看到这幅度,我和杂毛小道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要知道,小a的恶灵早就被杂毛小道的符箓给消灭了,这么强的磁场反应,显然不是仅仅一个恶魄所能够导致的。 杂毛小道问我什么看法,我摇了摇头,白天阳气太盛,那鬼东西不知道躲在哪里,只有到夜间,它出来害人,我们才能够确定是什么。杂毛小道又念了一下安静心灵的咒法,章董闭上眼睛,开始进入了安静的睡眠。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和老萧对视,摇头。 这可能是他这么久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我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知道我们要在这个医院过夜了。说实话,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第十一卷·第二章 舶来品,聚邪纹 ·第二章· 舶来品,聚邪纹 章董沉沉睡去,我们则退出了病房。 顾老板迎上来,问情况怎么样?我们摇头,说这个事情估计要等到晚上,才能够见分晓。 他说好,舟车劳顿一整天,也辛苦了,便带我们去附近的富豪九龙酒店吃晚饭。章家人憔悴无力,也就派了章董的二儿子章家田过来陪我们。秦立早已安排好一切,于是我们乘车前往。到了饭店,果然比我在国内见的要豪华许多,我和阿东合开的那家苗疆餐房,与之相比,就仿佛村姑与公主。 当然,这等繁华,都是用港币堆出来的,羡慕不来。 吃饭的时候,我跟杂毛小道谈起一件事情,我曾经在湘东郴州,给一个武警朋友看过病,也是恶鬼缠身,怨念不止,后来我捉住了那个鬼魂,将其超度。我把过程讲与众人知晓,杂毛小道表示可能有所出入,吴刚身边那鬼,只是执念,而章董身上这肮脏玩意儿,有可能是中了邪。 他甚至有理由怀疑,章董是被人动了手脚。 若是如此,问题就严重了很多。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惊,章董的二儿子章家田忍不住问,说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蓄意谋害他老头的性命,这是为何?由于我们语焉不详,他一直表示不信任、不理解,此刻更是出言讽刺,说道:“敢情两位还是个破案高手,一眼就看出了背后的故事?那我真的还要洗耳恭听一番,看看我老头都一个废人了,到底是谁,有什么动机,还要来害他?” 杂毛小道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转头看向了我,问小毒物你看出什么来没? 我想了一想,问莫非是“聚邪纹”? 杂毛小道点点头,说你也看出来了。旁人纷纷问,什么是聚邪纹。我解释,这是一种被人诅咒之后,病发时在脖子后面出现的一种类似于大理石一样的浅显云纹,不仔细看,就看不清,会与久未洗澡而出现的垢纹相似。通常,只有恶毒的灵力诅咒,才会产生聚邪纹,而这灵力诅咒只有那些有法力、有门道的积年老巫,才能够发出。 那恶魄,其实是被放大镜照了一遍,才会显得尤其恐怖。 章家田听我们说得真切,便问他父亲这诅咒,有没有得治?他满怀希望,语气都谦卑了几分。而我和杂毛小道都摇头,说这个难办。聚邪纹的产生不是道术、不是降头、不是楚巫,而是来自西方巫术的舶来品,最早来自于古吉卜赛人的原始教义,是吉卜赛占星师“塔罗牌、水晶球、猫灵诅咒”中的之一。 这是异教徒的伎俩,我和杂毛小道都只是听三叔摆龙门的时候有所提及,却不知道解法。不仅是我俩,即使是告诉我们的三叔,恐怕也不知晓。 不过,全世界的邪法,最简单的解法,就是找到下降之人。 我们问章家田,说他父亲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章家田眉头皱起,他老爹这几十年,大半辈子,在各地来来去去,要说没有仇家,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仇家太多了,一时之间说是谁,这个却又要好好寻摸一二。 见章家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也不着急,这件事情,还是问问章董,最清楚。 因为要忙晚上的事情,我们没有喝酒,匆匆吃完。顾老板贵人事忙,席间不断有电话进来,自然不能一直跟着我们,便派了秦立陪同。跟顾老板一起走的是虎皮猫大人,这肥鸟儿吃干抹净,扑腾着翅膀,自寻快活去了。 说实话,这肥鸟儿,比杂毛小道还神秘。 返回医院,我和杂毛小道便坐在医院楼道的长廊座椅上,静静等待子时的来临。 旁边一群人围观。 夜渐深,我和杂毛小道闭目养着神,而章太太则一直用疑虑的目光扫量着我。我自混世界以来,经常感受到这样不信任的目光,早已淡定自若――杂毛小道的扮相,倒是还有些哗众取宠的效果;而我,就外貌而言,哪里像一个有道之士?简直就是一个青皮小年轻。这也无妨,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十二点,我睁开眼睛,看到杂毛小道也看着我。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起身,走进病房内。 章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露出灰白的头发,合眼而睡。我们没开灯,把跟进来的众人全部赶了出去,杂毛小道摆起了简易蘸台,燃香烛,上摆三祭品、三果盘,净手焚香,舞动着随身携带的桃木剑,在袅袅青烟香烛气中念起了《登真隐诀》,浑身抖如筛糠,剑尖吞吐不定,我一看他这剑就想笑――这家伙的桃木剑是新做的,没有一点符文加持,根本就是一个样子货。 呼―― 杂毛小道燃起一张黄色符箓,剑尖舞动。 自来到东方明珠之后,一直都是杂毛小道在唱主角。他瞎积极,我便袖手旁观,打壶酱油。当然我也没有真闲着,而是用朵朵的“鬼眼”,仔细打量病房周围一切:时值六月中旬,香岛气候炎热,室内有空调,恒温,然而身处其间,却感到有莫名的寒意。这寒冷不是源自生理上的,而是直接作用于心中。 可是,除了这阴冷之外,我并没有看到有别的邪异之物来。 这是最纯粹的聚邪纹效果。 杂毛小道唱诵着经文,居然盘腿坐下。他口中的声音渐小,若有若无,几乎无声。我知道,那恶魄并没有招过来,他这是在准备做持久战了。我走出门去,对在外等待的章董家人和秦立说,那鬼没来,今天的事情可能解决不了了。 章太太满腹的意见,便和她二儿子两个言语挤兑我。不过毕竟是顾老板介绍过来的,她也不好太过为难,我也懒得理会,说明一下,便返回病房,搬了张凳子坐,陪着到天明。 这一夜苦等,那恶魄始终不来。 杂毛小道默默念,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居然还有喃喃的声音传出来。他念了一夜。 吓,这个半吊子也忒认真敬业了吧,人家都还没有给定金呢。 早上章董醒过来的时候,一声长叹,说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舒服。 我问章董,说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他沉默了许久,语气艰涩,无力地摇头。他说要论起他的仇家,两双手都数不过来。这人一辈子,要说没有几个仇人,简直就是太失败了。所幸,就这一点而言,他算是个成功者:商业上的对手、平日里结的仇怨、身边潜伏的不轨者……太多太多了,不好讲。 杂毛小道告诉章董,说这事情不好搞。 我们可以帮他在卧室里布一个风水局,防止外邪侵入,但是这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聚邪纹一旦出现,行走呼吸都能够引来阴冷邪物、霉运。这运道一事,总体而言,关乎“天、地、人”三字。天乃命盘、生辰八字,地乃时事地理环境,人则是自身的品质和努力、机遇。所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在人成命”,即是如此。聚邪纹于本身,天时地利人和,一应排斥,就像个霉运“黑洞”。 若不消除,防千防万,不过一死。 其实若想避开,也可以,找一聚福敛运的法器,随身佩戴,两者抵消,亦可。 只是,这法器可遇不可求,匆匆找寻,哪里能够得到? 章董闭上眼睛,流下了两行浊泪,说他这个人,一生商海搏击,亏心事做了很多,但是最让他后悔的,还是做了太多对不起家人的事情。他这个人好色,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这么些年,祸害了多少妇女同胞。光这病,都不知道交叉感染多少人,算他活该,报应吧。 章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无奈,退出病房。 秦立说带我们去中环逛一逛,杂毛小道为了保持高人风范,拒绝了,于是我们返回了酒店补觉。到了傍晚,顾老板打电话给我,问情况怎么样?我摇头,说此事比较难搞,并非我们所想象那么简单,若单单是做一场法事,那也就罢了,做便是。只是过不了几天,又出事,平白污了我和杂毛小道的名声。 要深究,我和杂毛小道既不是福尔摩斯,又不是狄仁杰大人,哪里能够刨根寻底,弄清楚一切? 顾老板长叹一声,说这老章,也是自讨苦吃,不管了,晚上请我们吃饭,见一位故人。 我问是哪个? 顾老板笑而不答,只说到时候就知道。 没多久秦立过来接我们,到了酒店,只见曾中过玻璃降的小女孩雪瑞的父亲李家湖和她母亲coco女士,正和顾老板在门口等候。久未见面,自然好是一番寒暄。李家湖十分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那一次匆匆离开,简直是太失礼了,我浑不在意,说人之常情,再说了,还好她们及时走开,要不然伤及无辜,我就真的是后悔莫及了。回包厢吃饭,菜品都十分具有港味特色,特别是其中一味“佛跳墙”,我第一次吃,十分爽口。谈及雪瑞的现状,李家湖十分的担忧,他说他女儿如今还在美国治疗眼疾,然而病情十分复杂,一时间可能治不好。他还谈起一件事,说他女儿还真拜了一个师傅,那师傅名字叫做罗恩平,是个在唐人街开古董店的老人,白胡子一大把,九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两人也是缘分,就结了这个师徒之缘。他们见过,是个有真本事的高人。 我和杂毛小道都拱手说恭喜,心里却想着,呸,天底下哪有这么多高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家湖又说起一事。 第十一卷·第三章 灵魂亲子鉴定 ·第三章· 灵魂亲子鉴定 李家湖的家族,在香岛也算是豪富,以做珠宝玉石等贵重首饰闻名,旗下的珠宝公司有好几家,店面十数家,遍布本岛和珠三角地区。自他爷爷起,都是在这一行当里面混,如今家大业大,开枝散叶,人也多了起来。他上头有一个李氏珠宝的创始人李老爷子,还有两个叔伯、三个姑姑,同辈还有十几个堂表兄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家门安康。 他父亲、大伯都是守成之辈,继承了父业,在公司里谋了份董事职位过活。 这都不表,单说他小叔叔。这位伦敦商学院的毕业生,做生意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回港之后一直从事金融证券工作,短短二十年间,聚敛了不逊于李老爷子所开创的家业,在商界也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他小叔最让人称道的,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专情。 通常来说,类似于他小叔这般的富二代,年轻时都是些雄性荷尔蒙过剩的小子,到处泡妞、包养小明星的事情,简直不能算新闻。别说他小叔,便是他那个年逾八十的爷爷,还不时跟新出道嫩模传出绯闻,这都不稀奇。然而李家湖的小叔却是个异类,他早年成婚,妻子是在英国的同学,他那小婶婶命短,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二十多年以来,他那小叔居然一直没有续弦,忙着工作,还得将他那堂弟照顾成人,时至如今,已经有了二十四个年头了。 这一点,莫说是旁人,便是他婶婶的娘家人,都看不过去,纷纷给他介绍对象。 他小叔一概不理,言明当初白首之约,今生必定永相伴,不离不弃。 所以孑然一身至今,不再结婚。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或许太忙于工作,家中又少了一个女主人操持、管教儿子,他那个叫做李致远的堂弟,打小便不学好,到了十五六岁,便是个花花公子、混混太岁,十足的败家玩意儿,花钱如流水不说,还不断地闯祸惹事。远的不说,就去年,也就是2007年,那小子就弄得三个女学生堕胎,一个差点就跳了楼,各种打架斗殴,还因为醉驾,造成了一起重大的车祸,伤了两人。 多亏他小叔找人顶了缸,这才没事。 禁足了两月,又跑出去惹事,把香岛大学的一个穷学生给打了,弄得人家昏迷了三天,自己也发了高烧。最后走了很多路子,买通了原告家属,足足做了三个月义工。 李家湖这么说着,我们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听,都疑惑,杂毛小道直言不讳地说,平白无故说起这事干吗?未必我们能够布置个风水局,将那个混球的性子给转过来?命算清明性,药医不死人,都说这风水堪舆之道,一是天时命盘,二是地理走势、环境格局,第三还要靠人自身的努力,若真就能够一招扭转乾坤,那就不是玄学道藏,而是真迷信了,真正的神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若真能够靠这些布置就什么不愁了,我们要是这么说,你直接赶我们走吧。 一招布置,时来运转,这是骗子的一贯手法,我们不是这种神棍,夸不出这样的海口。 李家湖放下筷子,拍手大笑,说道长果然是个诚恳的人,至情至性,妙极妙极。不过,我今天说的这一事,倒并不是让你们帮忙扭转我那败家堂弟的性子。事情说到这里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自从他那堂弟发了场高烧,苏醒过来,就变得知书达理、文质彬彬了,为人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不再整日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聚会泡妞了,戒了许多的不良嗜好,白天老老实实地做义工,晚上就买来许多经济文化类书籍,闭门读书…… 杂毛小道一拍大腿,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赞一个。 我则停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李家湖,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他还有后话要讲。顾老板跟李家湖比较熟,便问难怪最近都没见到致远,原来是关在家中苦读了,不错,现在晓得道理便好……咦,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李家湖想了一想,说是年前吧。 他苦着脸,说哪里有这么简单,他这一次来找我,便是因为这事情,太奇怪了。你们知道吗?这个致远一开始表现得像是得了失魂症一般,完全没有寻常的记忆,刚开始都以为是烧坏了脑袋,见他变得老实乖巧了,也就不再担心。小叔老怀大慰,说这扑街仔但凡是懂了一点事,他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往日小叔曾经提过,这小子一直这么胡闹下去,便把家财散尽,全部捐给福利院去。 本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了,哪知道在第二个月的时候,那个被致远打伤的穷学生找上门来,告诉家中菲佣,说他才是真正的“李致远”。李家湖的小叔不在香岛,而是在美国的华尔街,处理公司的一些事物。事有凑巧,这件事情当时他和他父亲也在,问很多细节,居然一一吻合,又问起一些年幼时几乎没人知晓的往事,也是头头是道,十分的蹊跷。 而后那个穷学生大骂大闹,发疯似地与在一旁表现得懵懂无知的李致远扭打成一团,形如疯狗。 看到这疯劲,李家湖便觉得有些像他那个不靠谱的堂弟了。 这事情当时闹了一阵,李致远被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医院,而那个穷学生则跑了,后来警察去他家中,都没有找到此人。据他的父母亲反映,说那个叫做许鸣的穷学生,自昏迷醒转后,浑浑噩噩过了两个多星期,然后就说胡话,饭也不肯吃,自称是李致远,来自于豪富之家,对住屋村的父母大肆抨击。 他这也是时好时坏,脑壳子烧得慌。他父母当初也是贪了李家的钱财,撤销了诉讼,要不然以香岛法律的严正,定然是没有李致远的好果子吃的。到了现在,也只是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吞,独自承受了这苦果,只以为儿子是受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 许鸣打人之后,不见了,消失无踪。 香岛一隅之地,却有着七百万的人口,要想找到这么一个人,有些困难,罪行也不大,于是便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最后经过李家湖父亲之口,传到了他小叔的耳朵里面。 本来看着儿子逐渐乖巧懂事,而且已经开始到公司,能够帮上忙了,他小叔是十分欣喜的,然而经过这么一闹,心中却是横了一根刺,总是觉得有一些不适,说哪里有问题,却也说不出来。这人就是莫要起疑心,一生这疑念,睁开眼睛也是想,闭上眼睛也是念,这原来的李致远再混蛋,也是自己的骨肉血脉,眼前的这个李致远再贴心懂事,却…… 是非自己的一脉传承? 是的,李家湖的小叔开始怀疑起自己现在这个儿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他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生意人,脑瓜子聪明得一口气能背诵圆周率小数点后面一千个数。越是怀疑,越能够发现疑点。然而疑点终究是疑点,他也不敢将这些怀疑,摆在明面上来讲,倘若这儿子是真的,他岂不是伤了这个“金不换”的心? 他终究是一个重视亲情的人,一直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父爱。 患得患失。 也偷偷取过儿子的血,去做过亲子鉴定,然而化验的结果却是百分之百的亲生儿子。他本来稍微消了些疑心,然而每次回想起二哥说起的事情,那个叫做许鸣的穷小子,连小时候家里面的零食放哪儿都知道,心中又犹豫。如此这般心路折腾,心力交瘁,拖累得在公司连连做了几个错误的决策,损失了几笔大单。 时间慢慢到了今年的四月份,李致远已经开始在他小叔的公司上班了,而且业绩不错,屡屡有所建树,旁人和生意伙伴都夸奖他小叔,说养了一个好儿子,家业能够继承了。然而他小叔却是如鲠在喉,有苦说不出。后来他小叔与一个宝岛的客户聊天,说起宝岛金门的朱秀华女士一事,说这世间,莫非果然有换魂一事? 他小叔便惊异,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宝岛客户便将一个流传在宝岛麦寮一带的真实换魂事件,给他小叔一一叙述,听得他小叔一惊一乍,口中不说,心中却是有七分相信了。回来后找了私家侦探,暗中调查儿子与那许鸣父母是否有交往,又调查儿子的日常行为,是否与那许鸣有交集。然而遗憾的是,李致远自从脱胎换骨之后,并没有任何奇怪举动,也没有返回许鸣父母所住的屋村去过。 完全正常。 越是如此,他小叔的心却越是如同蠹虫噬咬,疑心是个魔鬼,不但吞噬了他的心理,而且还吞噬了他的健康。在今年的五月份,他小叔病倒了,是神经衰弱症。 谈完这些,我们明白了,感情李家湖找到我们,是想让我们做一回灵魂上的“亲子鉴定”。 我看着杂毛小道,他笑,低头喝了一口汤。 第十一卷·第四章 铜镜震黑雾 ·第四章· 铜镜震黑雾 以我对杂毛小道的了解,这个家伙又要开始装神弄鬼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沉吟了一番,然后依据道家藏术,对换魂之事进行了理论高度上的剖析,说其要领,言明条件。就“术”而言,茅山宗的研究确实要高出旁人一筹,理论依据一套一套,事实典例也信手拈来。我在一旁听着,也颇有收获。但是更多的,我又觉得有些胡扯。 一个灵魂侵入一个陌生的躯体里面,并且完全占据,开始正常的生活,这种事情,乍听起来,感觉像是狗血电视剧的情节,没有太多的科学依据。为何?我之前说过,我一直认为魂与人体的关系,就像电磁波与对讲机的关系。然而人生存于这一世之间,终究是有着唯一性和独我性的,身体这容器装惯了“本我”这灵魂,哪里能够再与其他灵魂完美契合,无一排斥? 血液都有一个排斥性,何况更加深奥的灵魂呢? 要是果真如此容易,我也不要再去找寻什么麒麟胎了,直接将朵朵和小妖朵朵各找一个植物人,让她们借尸还魂就行了,哪里用像现在这么没头苍蝇,奔波忙碌? 这种事情,几乎和物种的起源一样,几亿亿分之一的概率。 可是,这世界,凡事都不能讲“绝对”二字。要说没有,杂毛小道举的这些例子,也不可能是凭空而来。 所以,一切都还是要靠马哲的那句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杂毛小道侃完,然后问有没有找港岛本地的大师看一看?若真是换魂,其三魂七魄凝而不聚,稍有道行者,都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何必拖至如今?李家湖点点头,说也找过,他们家有钱,找的是名师,也不声张,看了一眼,都说生辰八字能够对得上,没有这档子事情。 不过想想,他们找的那几个师傅,都是算命堪舆的风水师,却没有几个擅长阴阳术的,想来也不是很准,若说信任,自然是找我来最好。 李家湖对我佩服不已,说他女儿,从奄奄一息到可爱活泼,可都是我过的手,信得过。 驱邪避祸一事,终究讲的是“口碑”二字。 由于有过来往,杂毛小道拿捏了一阵,便松口答应,说没问题,安排个时间,到时候去瞧一瞧。瞧不瞧得好,是一回事,大家还好歹是熟人,总是要出一把子力气的。李家湖双手合十,说我们能够出面,那就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找他小叔定夺才行,毕竟,这是他小叔的家务事。 我们都表示理解,说还要在香岛待上一段时间,随时找我们。 晚上的一顿饭因为有了这桩奇事做佐料,居然吃到了晚上九点多。出门时华灯初上,此刻的香岛已经展现了东方明珠十足的魅力。李家湖与他太太coco女士告辞之后,顾老板问我们去哪里,要不要给我们安排夜生活消遣?杂毛小道素了很久,有些跃跃欲试了,然而我却推辞,说好歹来一趟,正事未了,虽然章董的聚邪纹我们解不了,却是可以将其抑制的,好歹布上一个风水局,也算了了差事。 如此一说,杂毛小道也就没有理由去风流快活了,恹恹地跟着我回医院。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我们上了楼,章董的太太和他二儿子章家田并不在,倒是他那个十八岁的女儿,在旁边等候着。 这女孩儿叫做章家宜,长得颇为靓丽,气质独特,用我们家里面的话来讲,叫做“长得很乖”。杂毛小道对于泡妞一事,浸淫已久,没过一会儿,便握着那个小妞儿素净软绵的小手,开始看起手相来。杂毛小道看手相习的是清代名作《八反韵决》,说得头头是道,愣是把这个女孩子给侃懵了,小手被摸来捏去,平白给占了不少便宜,仍不自知。 他这一张嘴,简直能把死人说活,旁边经过几个小护士,都伸出小手,跃跃欲试。 刚才得知章董已然睡着,我闲着无聊,便站在门口,透过门中的玻璃窗户往里面瞧。这一瞧不要紧,在我的鬼眼视觉中,入目处全是一团凝而不散的黑气,萦绕在章董头上,形成一团自动旋转的黑色气旋,而在最中心,是一点诡异的红光。 一闪,一闪。 我身体一僵直,暗道昨天那厮惧怕我们,今天却是如约而到了。 我缓慢挪步,捅了捅正摸着女孩们手掌不亦乐乎的杂毛小道,他脸上一派正气,眼中却毫无疑问地流露出了猥琐的目光,时不时地朝着人家姑娘领口的更深处探望去。见我捅他,杂毛小道警觉性倒是高,说来了?我点点头,说来了。 章家宜一愣,说什么来了? 她见我们说得神秘,站起来,踮着脚往病房里面看,然后疑惑地回过头来,说怎么了?什么都没有啊? 我笑,这么看,当然是没有的。正事面前,杂毛小道毫不犹豫,轻诵了几句,舌尖便涌起津液,用左手尾指间轻轻点了两滴,然后抹在自己的右眼上,睁开,往里面瞧。只一瞧,他便深吸了一口凉气,说哎呀妈唉,这东西果然邪门,气旋东南,顺时针走,中间自有莫大吸力,此刻章董只怕又在噩梦之中吧?照这个法子下去,不出一个月,章董只怕就一命呜呼了。 章家宜焦急万分,拉着杂毛小道的衣角,说道长请救命啊…… 杂毛小道连忙捂住了章家宜嫣红的小嘴,说别乱喊,把那邪物吓跑可就不妙了。他回头问我,说小毒物,这东西你可认得?我摇摇头,说不清楚,看样子似乎还是一恶魄而已。不过若说只是一残魄,哪里能够弄出这等异象?怕这鬼东西成精了哦。 我看了旁边,明晃晃的走廊灯,还站着几个傻妞,我的肥虫子和朵朵,都不太好放出来,施展不开。 杂毛小道指了指我背包,说这驱邪开光铜镜制成之后,还没有开张过,今天也是赶巧了,拿出来,默念心诀,往那邪物照上一分,我们便知道其来历了。我心道也是,便祭起了这铜镜子,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感受空气在自己旁边的流动形成的“炁”之场域。 杂毛小道驱散众人,静静地看着我。 气场积蓄到某一个临界值,我已然与铜镜子沟通完毕,将门锁轻轻拧开。转动的声音惊醒了那团旋转的黑气,倏然集中成一个点。我猛然推门,跨入其中,将铜镜祭起,朝向鬼眼模拟的区域,大喊一声“无量天尊”。语音刚落,那缩成一点的黑气猛然一定,竟然动弹不得。我心中大喜,扬着铜镜就朝那黑气兜去,哪知那黑气一动,像春天的冰雪消融,顿时泯然不见,扩散在空间中。 杂毛小道的桃木剑后发先至,剑尖便停顿在黑气消失的地方。 他的力道尤其大,停顿后,剑尖仍然嗡嗡发出声响。 桃木剑的声响消失,他才长叹一声,说跑了,失之交臂,惜哉痛哉。章董已然醒来,一脸的油汗,喉咙里有痰,被堵住了,难受得咳不出来,一双眼珠子里,白的多过于黑的,里面装满了惶恐和错愕。立刻有护士上前,全副武装,帮助章董把痰弄出来,章家宜在旁边嘤嘤地哭。大概有五分钟,章董才回过神来,哆嗦着,说又梦见鬼了,她来了,想要了结他的性命,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 他早晨表现得很豁达,仿佛看透了人间世事,然而此刻却是鼻涕口水一起流,不住地咳嗽。 死亡远远比他想象得要可怕,而且,他远远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坚强。 世事总是难如人意。 我站在病房的窗边,看着大楼下面的车流和行人,看着这座钢筋和混凝土构建的森林,心中生凉,感觉下面仿佛有一头猛兽,正在暗处,像猎人,提矛引弓,等待着我和杂毛小道这样两个菜鸟上前,去送死。 这是我莫名的第六感,希望它不要太准确。 杂毛小道搬来一个板凳坐下,将我们的打算讲与章董听。章董犹豫,说布一个风水局便可以防止外邪侵入了?便可以不再做噩梦了? 杂毛小道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了几道框框,说风水总体为堪舆风水地理,核心思想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合一。就单体而言,我们布的这一风水局,名为“三合寅火纳甲局”,源自于九星法,以破军、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此北斗七星与洞明、隐光两星演绎而成,关气穴闭浊气,画地为牢,若不出此局,万事无忧,一出,则什么恶事都袭来。 章董喃喃自语,说这个样子,算是被软禁了吧? 杂毛小道说是,差不多,不过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自己决定吧,要与不要?章董连忙点头,说要的,明日便去他的宅院中,布置妥当。至于报酬,定然参照香岛一流的大师,是少不得的。我们连忙推辞,说顾老板的亲戚,哪敢要报酬,帮帮忙而已。推辞一番,料想那鬼东西被我一震,不会再出现,我们便出了门,准备返回宾馆,明日再说。 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怀中的铜镜一抖,拿出来一看,里面突然有流光溢出来。 小道大喜。 第十一卷·第五章 恶斗诅咒猫灵 ·第五章· 恶斗诅咒猫灵 我这柄“驱邪开光铜镜”,据杂毛小道所言是宋金时期的古镜,已有近千载的岁月,留存至今不易。 它边框满是绿色铜锈,经过镜灵夺魄历练,又被杂毛小道刻下了“破地狱咒”的一干符文,已然是旧貌换了新颜。我当日得到,心中欢喜得像烧沸了的油锅,兴高采烈拿去照狗儿,却被狗追得满地跑,一盆冷水泼下,心中都凉了几分,也就没怎么在意这东西了。 然而此刻,这东西却出人意料地抖动起来。 震一下……又震一下……震得我手心发麻。 这铜镜子黄灿灿的镜面中,有萦绕的光线出来,很淡,像夏夜里的萤火虫。杂毛小道在一旁提醒我,说对了对了,这铜镜子中的镜灵,可是个一等一的恶魄大拿,刚才那一照,定是记住了空气中的那一丝联系。如果能够沟通它,说不定就能够找到那个施术之人,从根源上把那个家伙给制住。 我大喜,说果真如此? 杂毛小道一副看乡下穷巴子的脸孔,鼻子朝上,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炮制的,赶紧,要是让那个施术者跑了,后悔都来不及。我赶紧双手握着铜镜,心神沉浸进去。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牵向了我的前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秦立问我们要不要坐车回去,杂毛小道一摆手,问我怎么样? 我闭着眼睛,指着左手边的方向,感受着那一根看不见的线,说不远,就在那边。 杂毛小道毫不犹豫,果断地说追上去,拔腿便跑。我跟着追,脚步不曾慢上几分。秦立发愣了一会儿,在后面跑,说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要回宾馆吗?这是要闹哪样?他这两天跟着我们,定是十分的郁闷,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这种小跟班,往日与我也是有些仇怨的,我也懒得去给他解释什么,反正他向来都是自我感觉良好,那便让他用阿q大法自我战胜烦苦吧。 我和杂毛小道全力冲刺,自然是极快的,没一分钟,便把久坐办公室的秦立,给甩开了。杂毛小道在我前面疾走,时不时地回头看我,问往哪里跑?我双手抚着铜镜,睁着眼睛,然而却将视力给自我屏蔽掉,采用意念中的线索,引导前进的方向(其实就是忽略掉无关紧要的外物,将注意力集中到别处去。大家有空,可以试试“看而非看”的感觉),大步前进。 很快,我们绕过了大楼背面,又穿过了几条喧闹的街道。 越走越快,周围的人逐渐稀少了,而狭窄的建筑物却逐渐地多了起来。走到静处,周围是林立的高楼,而这里则是一处低矮的棚子,不远处有小公园,苍翠的树木在远远的路灯照耀下,变得有些稀疏,树影摇曳,炎热的气温莫明地浮动起一丝冷意。 做我们这行的人都知道,莫名浮动起一丝冷意,代表着你被“人”关注了,是心怀叵测的关注。 我在一块狭窄的平地边停了下来,看着前方黑乎乎的巷道,表情凝重。 在我左边是一个石桌,四个石凳,很寻常的休息地,旁边一棵树,是老槐树,枝丫参差,一大蓬树冠,夜间有风吹来,呜呜呀呀地乱响。而在我右边,是一堵围墙,围墙上覆着青苔。后面十几米是一个大拐弯,仅仅只是一拐,便将街上的繁华闹市,给屏蔽住。 二四为肩抖坎命,坐山为龙立卦辛。 杂毛小道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拉住了我,说不可再走了。我回头看他,他指着这四周的环境,说这里的环境,果真是邪了门。这么热闹的一个地方,居然有这僻静的风水置地,你有没有感觉到,从天灵盖到脚板底都嗖嗖冒凉气?这是蓄阴、藏尸的绝妙之所,阴秽肮脏物的聚集所在啊,前方似有淡淡龙蛇翻滚,杀机弥现…… 有高人布置啊! 我点点头,说就是这里了,我也没打算再走。 闹中取静,比远在深山,更加难得。看着玄机四伏的闹市静地,我明白了,并不是我镜中之灵给力,而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我们来到这里。是啦是啦,定然是我们帮章董做了趟法事,害了人家的局势,扰乱了计划,都说同行是冤家,能不遇见就不遇见,何况这一害一破,天生便是对头,人家自然要找上门来咯。 他要对付我们,我们却也有这个想法。 若要让那章董得以解脱,“三合寅火纳甲局”只是最无力的抵抗而已,唯有将这施术之人拿住,才是上策。 天生的对头,一触,即是凶险。 不过看他的布置,倒是用了心机的,我们可不能在此处栽了跟斗。心念及此,我立刻将手上的两个杀手锏,金蚕蛊和小妖朵朵一同祭出来,严阵以待。肥虫子久未露面,十分懈怠,被我唤醒,疲懒地攀爬上了小妖朵朵高耸的胸脯,一拱一拱。浮空的小妖朵朵十分的无奈,她已经习惯了这条肥虫子别样的亲昵,也知晓这肥虫子之所以会这般,并不是因为好色,而是出于对食物的热爱。 只是……在视觉上,很不好看。 小妖朵朵甫一出现,四下一打量,便长笑了一番,洒下一片银铃,说好一个阴气森森的宝地,在此地休养生息,倒是个不错的所在。不过陆左,怎么我们每次出现,都会在这种杀机暗藏的地方?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是妖气,赤裸裸的妖气!啊……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无比的享受,像是一个染上毒瘾的失足少女。 我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用余光看了一下她。小妖朵朵虽然说得轻松,但是表情却无疑是凝重的。这个小狐媚子虽然不怎么着调,然而见识却是极高的――至少比我高。我仍然记得在江城高速公路上面对来自泰国的降头师巴颂时,这小丫头的惊艳出场…… 杂毛小道瞅着我,问铜镜里的镜灵,果真就指向了此处?我看着昏暗的空地,四下无人,连寻常的虫子唧唧声,都消失无踪,我点点头,说是的,别的我不敢肯定,那个人,定然没有离开多久,一定还在附近,或者,在暗处,注视着我们呢。 他眉毛一挑,笑了,说这鬼地方,汇阴之地,确实凶险,但是咱们往后一退,它不是也没有办法? 我将手中的铜镜放回了怀中,指着左边的石桌,说那里,应该是个施术的蘸台吧。 杂毛小道说然也,我们是去瞧瞧,还是退回街道上去,作壁上观?见他说得轻巧,我心中顿生豪气,说屁,怕个球,看看去。我们一起走上前,离那石桌没有五步的时候,空中的小妖朵朵突然作声,说慢着!我一愣,只见那石桌的阴影中,隐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凭空生出来。 在这坨黑影子中,有两缕碧绿色的光芒绽放出来,油亮亮,格外的瘆人。 我心中咯噔一下,只见这黑影子从石桌的侧面迈着优雅的脚步,走了出来――是只黑猫。 这黑猫一身都是纯黑色的油亮毛发,头部圆,额头有甲虫纹路,尖耳,胡须坚硬,身形颀长,说是猫,然而它这么徐徐走出来,却像是一头小豹子。我们看着它,它也看着我们,碧绿色的眼睛里冰冷、淡然,阴森森的,没有一丝感情流露。 我们静静地对峙了三秒钟,这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我仿佛沉浸到那片纯粹的绿色里面去了,以至于它突然腾空朝我扑来时,我都没有反应。 意识,仍然还停留在之前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小妖朵朵的声音:“猫灵,这是猫灵……”这声音刚刚进入我的心中,未来得及思索,便看见一道黑色的闪电跃入我的怀中,“喵”的一声,我挡在胸前的右手胳膊便一阵剧痛,长袖衬衫裂开,四道开裂的爪印出现,鲜血溢出来…… 是黑色,这鲜血如同墨汁。 意识在一瞬间回归,只见那只黑猫肥硕的身体被一把木剑给高高挑飞,摔在了青苔围墙上面。老萧与我擦肩而过,大喊这爪子有毒,小心啦……我幡然醒转,抬手一看,胳膊上冒起了黑色脓浆。 诅咒猫灵! 这便是那身上背负着诅咒恶名的生物,猫生六胎只存其一,整日用罂粟花和鬼藤草、亡者祭食来喂养的家伙,吉卜赛占星师三板斧中,唯一最具有直观攻击性的手段。 我看着汩汩流出的黑血,脚顿时一软,眼前发黑。 第十一卷·第六章 会轻功的女人 ·第六章· 会轻功的女人 关键时刻,一道金色的影子从空中射到了我的右臂上。 肉呼呼,是金蚕蛊。 这小家伙带着久违的欢畅,一下子就扑到了黑色的脓浆里面,恣意地吮吸着。我感觉这手臂上似乎装了一台抽水机泵,将我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吸走。我手足冰凉,这是失血过多的副作用,然而之前中毒的那种昏迷感,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金蚕蛊趴在我的右臂上,尽力舒张,身体变得扁而平,横跨着四道伤口,整个身子都融进了肌肉中。 我毒性稍解,抬头看,只见那只诅咒猫灵被摔到了墙上,并没有滑下来,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开始发威了。这小丫头片子双手一扬,粉嫩红唇念念有词,而那墙上的青苔则开始疯狂生长,绿色竟然在一瞬间,将诅咒猫灵黑色的身子给完全覆盖。 这小狐媚子露的一手果真是厉害,要知道,六月天的香岛,天气干燥,那墙上即使有青苔,也都是干的,是死物。她这拉风地一挥手,竟然将黑猫紧紧裹住,果真不愧是鬼妖之体。 难怪杂毛小道他爷爷曾经说过,这鬼妖珍稀,世间少有呢。 然而让我惊异的是,那诅咒猫灵身子左抖右挪,尾巴一竖,周身的毛发炸起来,居然将所有的墨绿色通通抖落开去。它一下子蹿上了墙头,足上有肉垫,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之中。杂毛小道刚好冲到墙根上,他轻咤一声,足尖抠墙,腾身而起,三米高的围墙被他一下子腾上一半,伸手去抓墙头,还没触及便收回了手。 因为没有了受力,他跌了下来。 我举目看去,那墙头上糊有许多细碎玻璃,手若贸然往上一探,必然是无数口子,鲜血淋淋。 杂毛小道一击不中,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我旁边,问怎么样了?我举起手,感觉胳膊上寒涔涔,虽然余毒消散,但是酸软无力。他眉头紧锁,对我说这诅咒猫灵,总是吃祭拜亡者之后的食物,爪子上不但有剧毒,还有怨力,这怨毒深入骨髓,常人若沾染分毫,必然受尽痛苦,日夜不得安眠。我还好,但是少不了要阴冷刺骨,难受几天,唯有靠咒法消磨去。 我的左臂上又有源源不断的热力涌现出来,那是金蚕蛊给我循环传递的力量,让我抵御右臂的伤痛。 说完话,杂毛小道四处瞧,小心防备。 对手既然把我们引入这个局中,必然不会只有“诅咒猫灵”这一招。 我心中也恼恨,要不是中了那猫眼的迷惑,愣了一下神,哪里会吃这般的亏?我越想心中越气,也没有抽身离开的心思,那个躲在幕后的狗东西,猥琐的抠脚大汉,我定然要将他找寻出来,好好羞辱他一番!我右手自然下垂,左手持铜镜,平复着心情,静静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昏黄的路灯依旧,风吹动,摇曳着树影,远处传来车子的喇叭声,也有音乐声。 我们只要狂奔十几米,就能够返回闹市区。 我看见杂毛小道的脸色狰狞,想来我的脸色也定然如此。一个真正的男人,在受到羞辱和压力之后,最先想到的当然不是逃避,而是迎难而上,破之!这不是执拗,而是道心。 时间缓慢流逝,而紧张的情绪则在积蓄,在蔓延。 小妖朵朵也感受到了压力,她这般的鬼物,最怕黑猫,也不是说这黑猫有多么厉害,而是天性如此,一物降一物。她没有再浮在空中,而是停在了石桌上面,一双璀璨若星辰的明亮眸子,淡淡地瞧着,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跳下来,指着这石桌和旁边的槐树,说这两样东西,是阴阳阵眼,先毁去,这里便不会再邪性了。 她话音刚落,杂毛小道大喊一声贫道也正有此意,飞起一脚,将那水泥铸就的桌台,一下踹飞,滚落在那棵老槐树旁边,来回摇晃。 而就在杂毛小道出脚的一瞬间,一片此起彼伏的“喵”声,在四周连绵响起,仿佛教堂唱诗班的音乐,靡靡之中,又有着诡异的魔力,让人心血翻腾。我们听得诡异,都往石桌靠拢,朝声音响起的黑暗看去。在树影中、在房影中、在墙影中,在巷道尽头的黑暗中,陆续拱出了许多黑影,大大小小,或高或矮,都不一样,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蜜黄、酒黄、棕绿、黄绿、黄褐、灰绿色、宝石蓝色……几乎能够想象到的猫眼颜色,都在这里聚齐。 猫眼反光,尤其明亮。 黑暗中竟然冒出了三四十只猫,波斯猫、喜马拉雅猫、土耳其梵猫、美国短毛猫……好多品种,难以一一描述。然而每一只,都表情凶悍,张开嘴,露出惨白的牙齿。 你们无法想象,平素乖巧得像玩具的猫猫们,露出这么一副模样来,是个怎么样的景象……是老虎、猎豹一般的捕食吗?不是,而是一种异类的、冰冷的意识,在黑暗的阴影中链接在一起,有着漠视生命的疯狂。 石桌台面在地上滚动,最后停止住,没了声响。 这边一停歇,仿佛是下了命令一般,所有的猫发狂一般朝我们狂奔而来,空间里充斥着凄厉的猫叫声“喵……”这声音瘆人得很,我顿时耳朵发麻。没几秒,一只棕白条纹的肥猫已经扑到了我的面前,尖锐的爪子就要朝我的脸上划来。 这是一只宠物猫,在市场上能够卖上不错的价钱,平素也是躺在女主人的怀里,慵懒度日。然而此刻,它的凶狠却让我没有一点儿留手的心思,左手持着铜镜,兜头盖脸就是一拍,便将这猫儿“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直哼哼。杂毛小道练得一手好剑法,劈、砍、刺、拍,舞弄得水泼不进,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乱斗了一阵,这些平素可爱的猫咪到底让我们心软,唯有且战且退,不敢硬碰硬。 这攻势虽然凌厉,但是我却总感觉有些蹊跷。 相比刚才那诅咒猫灵的剧毒攻击,这些毛毛雨,未免也太小儿科了吧?我念头刚一起,从老槐树上立刻蹿下来一道黑影,如箭一般,直奔大出风头的杂毛小道。我手拿着铜镜,大喊一声“无量天尊”,有黄色光耀,那黑影顿时一滞,速度也慢了几分,杂毛小道剑尖一卷,将那黑影给缠住,摔落到地上来。 这在地上翻滚的黑猫,正是那只诅咒猫灵。 我脚快,一脚就踏中了这只死猫,说是猫灵,其实只是一只毒猫,我脚下立刻回馈来踏实的肉感,狠下心来,使劲一碾,将它的头颅顿时踏碎。这猫一死,小巷深处传来一道凄厉的嘶喊声,所有的猫咪都停缓了下来,杂毛小道立刻点燃一黄符,高声念咒,并且刺于老槐树的腰眼处,符箓烧完,群猫离散。 我拔腿便朝小巷子里面追去,如同狗撵兔子。 在黑暗中,一个瘦弱的身子咳着血,朝里边跑去。我神经紧绷,力道全部掼在了双足之上,一时间竟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后发先至,只差一线,便将抓住那个裹着袍子的家伙。然而那人竟然没有再朝平地里跑,而是转身,攀附在了围墙之上,一顿足,三米高的围墙居然也翻了上去。 慌乱中,我抓到了一块布,是从那个家伙的身上取下来的。 杂毛小道赶到我旁边,而我则看着墙头上的玻璃渣子,暗自感叹。这得有多大的狠心,才顾不得十指连心的痛啊!杂毛小道拿过我手中的布块,放到鼻子下面闻,笑了,说一看玩猫的,就是个小娘皮,果真,嗯,好香啊……他十分陶醉,看我一脸严肃,问咋了?跑了就跑了呗,那诅咒猫灵死了,章董的聚邪纹想来也应该解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说,都是一个体香悠远的小娘子呢! 我伸出右手,对着三米的墙头,问他怎么能够一下子就蹿得那么高? 他撇嘴说练呗,打小就开始练,打熬筋骨,练习发力――一开始也不要蹿墙,找一口大缸抹油,每日在缸口趟上几圈,几年后练习梅花桩……如此等等,时间久了,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这不是话本演义,轻功便如同现在的跑酷,是可以练习的。他见我仍然举着右手,问干吗,摆造型? 这时肥虫子悠悠飞回来,吱吱叫了两声,重新附在了我的手臂上。小妖朵朵则在一旁给杂毛小道翻译,说下蛊成功,那女孩蹦跶不了几天了。说完这话,她嘟哝着嘴,说这猫味,真臭,不容我分说,直接钻进了槐木牌中。 虽是鬼妖,但她终究不喜欢猫。 我看着有些愣神的杂毛小道,说你是个怜香惜玉的爷们,我也是。但是对于一个拥有着诅咒猫灵、并且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女人,我是生不出半分怜意的。宽容对于朋友是美德,对于敌人,是愚蠢。 杂毛小道无所谓地点点头,说小毒物,你说得对,做得也很好。 他往回走,说猫有九条命,那只死猫如果不把它焚烧掉,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我们返回空地上,拐角处这才传来了秦立隐约的呼喊声――陆左、萧克明,你们到哪里去了,为毛没有带手机? 我拎着那只黑猫的尾巴,说得嘞,看来我们还是要返回医院了,这焚尸灭迹的活计,只有劳烦秦大助理了。杂毛小道微微一笑,说理当如此。 我们往街道上走去,头顶上,是一弦弯月,隐约浮现于云端。 又起风了。 第十一卷·第七章 请听我解释…… ·第七章· 请听我解释…… 我们重新返回了伊丽莎白医院的病房,给章董检查,发现他脖子后面那大理石云层状的聚邪纹,已经消散了很多。 果然,聚邪纹当真就是那个瘦小身影的女人给弄出来的,而媒介物,便是诅咒猫灵。猫其实是一种十分乖巧可爱的动物,素来都是我们的朋友。人类养宠物,最习见的一为狗,二为猫,可见其惹人喜爱。然而恶毒者,却最擅长把善良淳和的东西,给扭曲成让人害怕的存在,比如这“诅咒猫灵”,比如我们刚才在老槐树下面遇见的藏阴地。 吉卜赛人是发源于印度北部的高加索人种,与犹太人一样,是著名的流浪民族。 然而与犹太人聪明的头脑、单一的宗教不同的是,吉卜赛人早先是以浪荡而闻名(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叫做洒脱、热情、奔放)。在不断迁徙和流浪的过程中,吉卜赛人逐渐发现了一些神奇的规律,譬如塔罗牌、譬如诅咒猫灵……掌握这些规律的人聚集在一起,被称为占星师。 章董告诉我们,一直缠在他身上的那丝阴冷,消失不见了。 我们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知了章董,并把那只死去的黑猫拎给他看。这下他回忆起来了,说他在病发前的一段时间里见过这只猫。当时这只猫在路边的花坛上晒太阳,他手贱,摸了这猫一下。谈及缘由,章董千恩万谢,并让我们明天早上,务必去一趟他的家中,帮忙布置一下家居风水,以防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我们点头答应,吩咐旁人照看好他,转身离开。 秦立送我们返回酒店,而这黑猫的尸体,杂毛小道借我的铜镜照了几遍,念经超度完毕后,一再吩咐秦立,要焚化干净,妥善处理,不然后患无穷。秦立连连点头,说晓得了,便提着猫身离去。 我见他浑不在意,放心不下,追到门口又多说了几句。 要不是在香岛一头摸黑,我还真的不会让秦立去处理。 忙了一晚上,我的造型惨不忍睹,胳膊上的爪痕已经结痂,但是却痒痒麻麻的,在长新肉,难受得紧。顾不了这么多,我径直跑到浴室,美美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出来时,发现杂毛小道正坐在沙发上研究手中的布条。那是一块灰黑色的绸布,吸光、黯淡、针脚细密,看着质量上乘,也可想而知我当时力道之大。见我出来,杂毛小道问胳膊没事吧?我扬起右手,转了一圈,说外伤有金蚕蛊,里面的阴毒怨气,一会睡觉之前打坐,念几段“净心咒”便是。 我坐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布条,问有什么发现吗? 他点头,说这布条不是普通的衣服布料,是手工纺制的,看看上面的暗纹,交叠缠绕,形似叉形闪电,似乎有些来历呢。说不定,我们惹到不该惹的东西了呢!他说着这话,眼中却有笑意,往旁边的房间走去。我便知道这小子在满嘴跑火车、放大炮,不理他,而是拿起了怀中的铜镜子,仔细打量起来。 杂毛小道在上面篆刻的是“破地狱咒”,但凡妖邪之物,都能够被这镜所镇。 奈何这镜灵本身是个野路子,虽有力量,输出的功率却并不大。若要加强这镜子的威能,有两条途径:一是增加我和它的默契程度,完全地掌握它;二则是让这镜子不断地吞噬亡魂,壮大这镜灵。 要面对现实,我只有努力把握这破镜子才是。 这时小妖朵朵从我的怀中蹦出来,对我一脸坏笑,说洗完澡了?我点头,说咋了?她指着我的右臂,说她饿了,里面的怨气,她正好可以吃。我摆手,说不行,还是吃香火吧,你属狗的,要是又咬掉我一坨肉,我到时候找谁哭去? 她嘟着嘴,说我小气,好是一阵胡搅蛮缠。 我无奈,想着这似乎是双赢之事,便松口答应了,小妖朵朵一声欢呼,立刻扑到了我的手上,张开嘴,就朝着伤口处吸去。 她这一吸,附在伤口上的肥虫子不乐意了,飞出来,吱吱叫,抗议。 自从朵朵的灵体被妖化之后,便有了一些副作用,比如灵体有了重量,成为实体,比如虽然依旧可以穿墙过户,但是却丧失了隐身的功能,要是不施展幻术,连最寻常的人,都可以看得见。 这一点,在小妖朵朵身上尤其明显。 我坐在沙发上,她则趴在扶手上,双脚踩着我的腿,红润的小嘴轻轻吸着我所看不见的气息,有柔软的触感传来,让我感觉怪怪的。 好在肥虫子在旁边捣乱,气氛才没有这么尴尬。 没一会儿,我僵直的右臂渐渐地回暖过来,握紧拳头,有充足的力量集中在上面,之前那种像得了风湿一般的寒冷阴湿,全都不见。小妖朵朵的侧脸像电视剧里的妖精,妩媚美丽,看着一脸认真吸食怨气的小东西,我心中有些暖:她虽然自诞生起,就一直给我找麻烦,时至如今,我最大的难题也是解决她和朵朵的分离,然而有时候,这小狐媚子,着实让人恨不起来。 她是妖,但也是我的一个伙伴――尽管很多时候,我不这么认为。 我心中不禁犯难,如果真找到麒麟胎,将小妖朵朵分离到上面后,我还要不要带着她呢? 正思索着,杂毛小道出现在我面前,脸上写满了鄙视。我不解,问他干吗了,像个神经儿童一样。他悲愤地指着我和小妖朵朵,嘴唇哆嗦,说小毒物,我本以为你是个正正经经的汉子,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畜生? 我顺着杂毛小道的目光打量,果然,小妖朵朵趴在我身上吸气的样子,真的很暧昧。 这哪里像是在帮我吸食手臂上的怨气,简直就是一对情侣在调情――如果将她放大一倍的话。 杂毛小道一脸悲愤,又仿佛夹杂着羡慕嫉妒恨,猛然一指,转身回房。 而我只有无力地辩解:“请听我解释……” 第二天我们来到了章董位于九龙西的家中,这是一栋带小花园的别墅,在寸土寸金的香岛,算得上是富豪阶级了。 接待我们的是章董的二儿子章家田。香岛是个现代和传统并存的大都市,也有不少风水师傅,章董的家宅一看也是有过布置的,但是简单,太广泛,没有针对性,所以需要重新布置。风水二字,囊括了太多学问,我懂得不多,过来也只是给杂毛小道打打下手。 杂毛小道在房子周围和里面绕了几周,观察妥当后,用罗盘、梅花卦推算,然后将房间的家具稍微摆置妥当,并将我们采购的一应避邪之物,譬如桃木卦镜、神像画幡……分类布置,又在院中墙头的八个方向,分别立柱子,用天罡三十六结绳法,捆好红绳。 忙活了一上午,杂毛小道又找来章家田,去附近的花草市场买来了竹兰等风水之物,按方位放置妥当。 章家田一直陪着我们,杂毛小道有意卖弄,便将青囊之术,娓娓道来,何为吉利、何为忌害,引经据典,将这小子侃得不断点头,佩服不已。到了中午的时候,整个“三合寅火纳甲局”,便已然成型。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宅院中,触目都是莫名的和谐,内中又有一股淡淡的气感。 不得不说,杂毛小道果真是有两把刷子。 也许是从他口中的那半部《金篆玉函》所学到的本事吧,话说回来,这半部书,还是虎皮猫大人所授。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问杂毛小道,虎皮猫大人自我们到港的头一天晚上离开,就再也不见了,莫不是有些龌龊之人,误把这扁毛畜生当作肥母鸡,给猎杀以满足口腹之欲了?杂毛小道毫不担心,说我们全死了,这肥鸟儿都不会挂,丫命硬着呢。它离开,据说是去拜访几个老友了。 这肥鸟的老友,是什么鸟人? 我一想,就头疼。 章董是早上办的出院手续,我们布完风水局,他也在旁边,立刻让他太太奉上一个大红包,递给杂毛小道。老萧也不推托,安然收下。章家人留饭,我们却不肯停留,十分坚决,只说来了香岛数日,没正经逛过,这边事了,正好抽空去玩玩,见识一下明珠风情和繁华。 说是如此,其实我们终究还是怕章董身上的艾滋病,传染开来。 肥虫子不惧毒素,但是却未必是百试百灵的万金油。 临走时,章董遣开家人,偷偷问我们,说能不能帮他找出在背后算计他的那个人?如果能,他愿意出双倍的酬金。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下,知道这老家伙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身边的人。想到那个会吉卜赛占星术的女人,已然中了蛊毒,必然会上门来求我,我点点头,说尽量吧,有消息会转告他。 离开章家,杂毛小道掏出那个大红包,拆开,里面是二十万港币的支票。 这个是港岛一流风水师两倍的例钱。 当然,这包括了我们帮忙给他破邪和布风水局这两件事情的酬劳,不算多,也不算少,很公平的买卖。我和杂毛小道自然是对半分,看着这张支票,我心中感叹,这个行当果然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而且还是无本买卖。杂毛小道拿着支票,高兴得很,说今天晚上,我们去兰桂坊,风流快活一番。 然而我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接听,晚上的行程又泡汤了。 第十一卷·第八章 小紫叶檀香木 ·第八章· 小紫叶檀香木 打电话给我的是李家湖,他告诉我,他小叔今天晚上在香岛半岛酒店请我们吃饭。 这是一笔大生意,而且之前也答应过人家了,我和杂毛小道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连忙答应。如此一来,杂毛小道的计划也就落空了,不过香岛也不是什么猎艳的好去处,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昨夜诅咒猫灵一事让我们心中忌惮,于是老老实实返回酒店,不再外出。 闲着无事,杂毛小道便躲回房间里,去给手上的几个家伙什篆刻上符文咒法,好赖总是有些效用,免得到时候抓瞎,我则打电话给顾老板,说章董的事情已经了结。他自然是连声感谢,说到晚上的饭局,顾老板一再叮嘱,说李家湖的小叔,是个有名的收藏家,商界里的人脉也多,若能让他欠一份人情,到时候帮忙找寻麒麟胎的事情,也可以拜托于他。 我说那便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像李家湖小叔这样的强有力人士,自然越多越好。 下午五点钟,李家湖派来司机,接我们到半岛酒店。 预约的餐厅是半岛酒店的嘉麟楼,自有人将我们带入其中。因为涉及某些不想为人知晓的秘密,这一次李太太没有陪同,李家湖则已早早在包厢里等待我们。李家湖的小叔名叫做李隆春,大他不过十三岁,正值盛年,是个日理万机的人物,故而没有早到。 不过我们也不急,落座后,闲聊着这家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六星级酒店所发生的趣事逸闻。 大概二十分钟,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长相与李家湖有着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便是李隆春,李家湖的小叔。我们站起来,还是一阵寒暄,说了一阵久仰的话语。或许接受的是西式教育,菜还没有上桌,李隆春便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今天谈话的主题,说明了事由,问我们对这事情到底怎么看? 他这般说,我们也不回避,直接说这种可能是有的,而且也常有例子,但是具体的,却需要见过他的儿子李致远再说。他点头,说理当如此,请我们帮他这个忙,必有重谢,不过他有一个请求,就是整件事情,需要暗中调查,不能够让他的儿子知晓。 杂毛小道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是不是,贫道只需要一眼,便能够看清。 李隆春将信将疑,草草用过餐,便唤来了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说是他的助理,这几天但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去办。说完话,他便起身,与我们告辞离开。我们面面相觑,而李家湖则在一旁解释,说最近国际金融形势风云变幻,他小叔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有时间。 即使今天这吃饭的几十分钟,也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这也体现了他对自己儿子的重视。 我低下头,笑了笑,真的忙成了如此,难怪没时间管教一下以前的那个纨绔子弟。 人这一辈子,若生活得不安宁,挣再多的钱,又有何用呢? 李家湖也很忙,他只是一个介绍人,既然大家谈妥了,饭后便离开了。李隆春的助理姓钟,是个近三十岁的男人,看着模样很沉稳。他应该是李隆春的心腹,已经知道了老板布置的任务,问我们现在准备去哪里?我并不想在香岛待太久,急着回去,便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然,就今天吧。 钟助理配有一辆黑色商务车,便载着我们前往李隆春的家里。 路上的时候,钟助理给我们介绍李致远现在的情况:“李少现在在公司的投资部做项目经理,平日里正常上班,下班后就去健身房和游泳馆,偶尔会参加同事聚会,但是总会在晚上十一点回家,生活十分规律;李少没有女友,但是最近在追求一个女老师,他没有表明自己真实的家庭背景,只是以一个公司职员的身份在跟那个女孩子谈恋爱……这跟他以前一掷千金、夜店泡妞的习性相差甚远。” 我和杂毛小道静静听着,感觉这小子有点像在演偶像剧。 贫穷贵公子吗? 钟助理很坦然地跟我们说,他是李总的老部下了,李致远以前的一干表现,着实让人不齿。说实话,他在感情上来说,更喜欢现在这个开朗阳光、有上进心,也懂得关心别人感受的李家少爷。所谓丢魂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李总完全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 我们都点头,说希望如此。说着话,我们翻看着钟助理给我们准备的资料,包括双方当事人的照片。 到了李宅,钟助理问我们如何去见李致远呢?我们面面相觑,都没有个好办法,特别是杂毛小道一身青衫,走到路上都很扎眼了,再让那李家少爷看到,摆明是过来看相的,必然心生警惕。虽然很理解李隆春患得患失的心态,但是他给我们出的难题,倒是让我们一阵头疼。 最后没了办法,与李隆春沟通之后,决定装扮成是上门找李隆春谈生意的客户。 由于衣着问题,钟助理捏着鼻子带我们去附近的品牌店,置办了两身行头,我和杂毛小道西装革履地走进李家的时候,自觉形象都高大了许多。进门之前,杂毛小道依然唱诵了一段清睛明目咒,在眼皮上涂了舌苔涌出的津液。 在钟助理的带领下,我和杂毛小道来到了李宅一楼的客厅中。这家里空荡荡,除了菲佣,没看到其他人,冷清得很。沏茶稍歇,没一会儿,才从二楼走下来一个高大而消瘦的年轻人,跟钟助理打招呼。 他便是李致远,我们需要鉴定的对象。 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睛炯炯有神,打量着我们,然后疑问说公司的事情,怎么不在办公室解决,还往家里带?钟助理说这是来自洪山的重要客人,比较急,明天就要走,李总今天晚上在和银行方面谈事情,完了就往回赶,让他把客人带回家中,这样显得比较重视一点。 这解释虽然牵强,但钟助理终究是他老爸的心腹,李致远听完,热忱地与我们一一握手,好是一阵寒暄。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然后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跟照片上一样,他生得一副好面相:额头宽而平,鼻梁高挺,脸颊消瘦,眼睛亮,精神抖擞。他并不是很健谈,但是待人接物,文质彬彬,有礼数,大家风范。杂毛小道夸口说夺舍的魂魄,凝而不稳,一眼就能够瞧出来,然而我平心静气,用鬼眼望气,却没有发现出这年轻人有丝毫的异样。 李致远陪我们聊了几句,因为我们语焉不详,只是应付他,他以为我们工作上的事情不好讲,便称抱歉,离开客厅,返回了楼上去,留下钟助理陪着我们等候李隆春李总的到来。 见他上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问杂毛小道看出了什么没有? 他摇摇头,说没有。这位李少爷,身体健康得很,神情语态都很正常,也没有出现魂魄不契合躯体的现象,和正常人一般无二。除了……咦,你家少爷有用什么香水吗? 听杂毛小道这么说起,我也一闻,感觉空气中果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檀香。 钟助理听闻,说李致远自高烧退了之后,开始敬佛,去内地求来一尊佛像,祭拜于内室;一串小紫叶檀的手链,戴在手上;并且每日清晨晚间都焚香,初一十五都食斋饭,说是为故去的母亲祈福。李总是个天主教徒,拜上帝,但是李少爷有这份孝心,他却是很感动的,也不干涉他的宗教信仰。 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心中有些生疑起来。 小紫叶檀香木,佛家谓之“栴檀”,是“与乐”“给人愉悦”的意思,历来都是安镇心神、凝神静气的天然瑰宝、不二选择;而每日的焚香礼佛,食斋饭,也是居士在家中修行的功课。这个李致远平素是个花花公子,就算是有高人指点,也不会有耐心,做出如这般的举动来。 有了他这些举动,反而更加显得可疑。 若不是神魂不稳,哪里要做这些? 不过当着钟助理的面,我和杂毛小道也不言语,心中记下便是。杂毛小道问钟助理,说李少爷请的这佛,是什么个样子的?钟助理回忆了一下,说是弥勒佛,就是那个袒胸露腹、喜笑颜开、手携布袋席地而坐的胖菩萨,是寻常瓷制的,若说贵重,也值不了几个钱,顶多几百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个“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的弥勒佛,是佛家贤劫第五尊佛,又名未来佛,在民间的名气不比如来、观音低,无论天南海北,在香火旺盛的寺院里,总能够看到这胖子憨态可掬的形象,民间的许多古董物件,也经常有他的造型,算得上是寻常。 该看的我们都看到了,有正常,也有疑点,知道这事情需要从长计议,我们便起身告辞。 在车里换回衣服,前行不久,李隆春打电话到钟助理手机上,问起结果。我们只说见过了,表面无恙,用望气术看确实也没有可疑的地方。不过这件事情,还是有值得商榷之处,需要仔细推敲。正说着话,车路过闹市,我突然看到一个人,眼皮一跳。 咦,怎么是他? 第十一卷·第九章 和合石荒山岭 ·第九章· 和合石荒山岭 这个人,就是曾经闹上李家,自称是李致远的那个穷学生,消失了很久的许鸣,这事情果真是凑巧到了极点,我们刚刚准备返回住处,他就出现了。 经我的提醒,钟助理和杂毛小道全部都瞧见了,钟助理很肯定地点头,说就是许鸣,不会错的。这里是九龙城区的繁华街道,行人穿行如织,那个叫做许鸣的年轻人正捧着一个汉堡,朝一个人流密集的出口走去。时不待我,只要找到许鸣,便能够从侧面知晓事情的大概,杂毛小道和我立刻让钟助理把车子靠边停下来,然后推开车门,追了过去。钟助理在我们后面大喊,说开手机,保持联络。 时间已经有所耽搁了,出了车,我们只知道许鸣的大概方向,往前跑,急追过去。下到地下入口,看见远远的有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子,在拥挤的人潮中,正是许鸣,我和杂毛小道便往前挤去。似乎感应到我们的注意力,许鸣回头看了一下,正好撞上我和杂毛小道的眼神。 看我们焦急地奔跑,许鸣立刻反应过来,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他,便条件反射地朝着前面狂奔。 这家伙,居然这么机警? 我心中有些焦急,碰上这样的对手,可真的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又要大费周折。我们健步如飞地往许鸣的方向奔跑,旁人纷纷侧目看过来,不明所以。许鸣也跑,他跑得没我们快,但是油滑得很,尽往人多的地方钻。这小子是本地人,地形自然比我和杂毛小道两个人熟悉多了,三下两下,我们没过一会儿,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一追足足跑了十几分钟,我累得气喘吁吁,蹲在街头的花坛边歇息。 杂毛小道在旁边笑,说看看,好久没有锻炼了吧,跑几步路就喘得跟刚刚洞房完一样,真丢脸。我没好气地呸了他一口,说人都跟丢了,还在这里得意地笑个屁?他倒也不生气,一口道出其中的本质,说找到许鸣又怎么样?且不管两人是不是换魂了,你自己想,同样两个儿子,作为父亲,李隆春想要现在这个,还是以前那个败家子? 我耸了耸肩膀,以前那个纨绔子弟,一提起他所做的那些烂事,就让人恨得牙齿痒痒,若真有得选择,自然是这个要好许多。杂毛小道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李隆春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让他心安的结果而已。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想必最终接受不了的,反而是他本人吧。 我没话了。 按理说,我们要做的,仅仅只是还原事情的真相而已。但倘若这真相真就如同我们猜测的那样,想必会有很多人不满意,包括当事人。这里面的纠葛,还真就说不清楚了。事情的关键就在于,这里面的苦主,自称是“李致远”的许鸣,躲藏起来,不知所踪了。 当然,整个事情里面最受伤害的,莫过于许鸣的父母。 杂毛小道说得对,往深了说,这件事情确实复杂至极,但往浅了说,也只是点头、摇头的区别而已。 或许之前被请过来看的算命师傅们,正是琢磨到这个道理,所以才随便糊弄过去的。 我点了点头,说那现在怎么办? 杂毛小道一笑,说我们也未必跟丢了啊,让你看看我老萧“大六壬”的本事,并非虚言!说完这话,他从随身的袋子里翻出六根黄色的木签子,用最长的一根刺破左手手指,然后将流出的鲜血,润湿了这六根木签子的尖口,相互搭着,双手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踏着禹步,行走北宫斗门之数,停下,将竹签全数抛于地上。 我抱着手,在一旁看着杂毛小道蹲地默算。 计算了一番,杂毛小道抬起头来,说他已经算出了那个许鸣准备前往的地方,要不要跟着去?我不相信,说怎么可能这么神?杂毛小道一边用嘴吸吮指头上的血,一边捡起地上的竹签子,说他看了许鸣一眼,就足够了――这世间万物,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只要有联系,都可以算,只是你愿不愿、得不得法门而已。亏得你也身负着一脉传承,竟然问出这么小白的问题,我都替你脸红。 我说去,早点搞完了事,结识了李隆春,说不定麒麟胎就在眼前了。看着这条街道陌生,不知道是跑到了哪里,连忙找出手机,打电话给钟助理,让他过来接我们。 费了好大的劲解释,将周围显著点的建筑描述了一个遍,钟助理才找了过来,问找到人没有?我们上了车,杂毛小道坐在副驾驶位上,指着前方,说我们这就去找。钟助理奇怪,说知道那小子在哪里吗?杂毛小道笑而不语,装高人模样,我则与钟助理说只管听这位道爷吩咐,凡事他兜着便是。 钟助理一肚子疑惑,然而却也没有反驳,把握着方向盘,听杂毛小道指挥而行。 一路北行,杂毛小道也不说在哪里,只是指着前面的路,说直行、左拐、右拐……每一个指令都随意无比,哪里像是指路,简直是在消遣钟助理。我坐在车后面,也不说话,看着窗外的街道和景物,只当是坐了观光巴士。如此大概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愣是从九龙一直跑到了新界北区的粉岭一带。 相较于繁华喧闹的九龙港岛,新界粉岭这一带就有些冷清了,许多建筑看过去都有些暮气沉沉的感觉,很像是南方城市的郊区。杂毛小道似乎自有主意,也不喊停,让钟助理继续开,一直到了一处僻静的山丘附近,才停下来。我望着暗夜里黛青色的山峦,感觉有些冷,问这是哪里了? 钟助理苦笑着,说这里……这里就是著名的和合石,萧大师,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著名?我挠了挠头,说我还真的没有听过,和合石是什么东西? 钟助理指着远处的山峰,说和合石就是个大坟场,大部分的香岛人死了,都埋在这里。我顿时无语,这闹来闹去,是坟山啊?为什么杂毛小道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呢?从车前的后视镜中,我看见杂毛小道在闭目喃喃自语,旁若无人,依然测算着什么。 终于,他睁开眼睛,对我们说道:“下车。”说着,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我跟着下了车,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要找许鸣么,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坟山来干吗?虽然咱们经常跟鬼物打交道,不怯,但是没事来这里玩儿的,都是脑壳进水了的,有意思没意思?钟助理也是十分的郁闷,他是证券公司的精英,公司里外都是一把好手,沉稳,所以李老板才叫他过来的,然而没事跑到这儿,还是大晚上,果真有些瘆得慌。 杂毛小道很自信,说陆左你信不信,我们过一下会看到一出好戏,到时候,你就不会后悔来此了。 我说滚球吧,我打小就怕黑又怕鬼,没承想长大了,还得天天跟些鬼玩意儿打交道,这也就算了,大晚上你还带我们来坟山上玩儿……这么说着,我还是跟着杂毛小道的屁股后面走去。钟助理却不愿意下车,说他是个普通人,没事才懒得进去。杂毛小道笑,说你不进来,怎么完成你老板交代的任务呢? 钟助理无奈,把车熄了火,磨磨蹭蹭地跟着上来。 我们沿着公路走,不一会儿出现一条上山的岔路,不是正规的水泥路,而是山路,羊肠小道那种。其实这里离陵园还很远,并不是坟山,不过夜里光线暗淡,只能顺着月光,看见前路,山中又有清风吹,所以格外的清冷。 杂毛小道走在前面,说不管你们信不信,他算到此间必有答案,所以便前来一观,如是而已。 我问老萧,说你这算法,可灵验? 他傲然说当然,回回都准。 见他说得信心满满,我放下心来,紧紧跟随。谁知这贱人又飘出一句话,说这“大六壬”与太乙、奇门遁甲,并称为周易三式绝学,属最高层次的预测学,也是帝王之学。他自学会,平生就算过一次,那次准了,不知道这一次准不准。 我不说话了,和钟助理默默地走着。 有乌鸦飞过,嘎嘎地叫着,在远处的树林子里扑腾着翅膀,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挂枝头,我们走到了一片空地上面,杂毛小道停住了脚步,让我们退下道边,来到几棵树后面,静静等待着。他不言语,我也便只有耐心等待,好在夏夜里有风,丝丝清凉,倒也还算是舒服,并不难耐。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山道中有鸟叫,也有虫鸣。这虫子的吟唱,让在我体内沉眠的金蚕蛊一下子就苏醒了,撅着屁股就跑了出来,自顾着去寻摸吃食去了。 好在钟助理没有看见。 我突然回忆起了在山林间蹲守矮骡子的那天夜里,似乎也是这么一个情况。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初出茅庐,一身的胆。现在,见得越多,心里越是怀着敬畏之心。缅怀了一会儿往事,我发现附近的虫子鸣叫声开始渐渐地淡去,再无声息。 肥虫子今天肯定又要吃多了。 这时杂毛小道捅了捅我,我经提醒,往来路瞧去,竟然出现一个消瘦的人影。他走近了,月光照在了他的脸上,我旁边的钟助理浑身一震,险些发出声音来。 第十一卷·第十章 子夜活尸逞凶 ·第十章· 子夜活尸逞凶 这人额头宽而平,鼻梁高耸,脸颊消瘦,双眼炯炯有神,走路时身姿矫健,从黑暗中出来,携着风和露。 他便是我们刚刚在李宅中见过的李致远。 这个家伙的突然出现,莫说是钟助理,便是我,也是觉得十分意外。此刻的他,不是应该乖乖地待在九龙城的别墅中睡大觉吗?此时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有蹊跷的。我没有再说话,但是心中却已然将他归到有问题的一类里。 这世界的事情,就怕“概率”二字,要是有个玄之又玄的巧合,真就将两人的魂魄全部给替换了,说不定也有可能。 杂毛小道的“大六壬”算得果然准确,李致远走到了我们前方的坡间平地处,便没有再往前行,而是停了下来,谨慎地望着四周,低声地喊:“韩月,韩月……”这附近除了他,便只有小路下面的我们三人,自然没有人回应。沉默了一阵,李致远掏出了手机,开始拨打起电话来。 他拨打了几次,都没有通,第四次,从山路的上方,传来了一阵清灵的和弦铃声。 又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形瘦小。 是个女人。 那夜的月光清冷,朦胧地洒落在地上,让我们看清了这个女人:她并不高,只有一米五几,黑暗中只能够看清楚脸的轮廓,精致,有着立体的美感;她结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在夜里,油亮油亮的,有着诡异的光华;披着一件吸光的灰黑色袍子,身体若隐若现,如同全息投影。 她便是昨天在暗处,谋害我们的那个有着吉卜赛占星师传承的女人。 我乐了,杂毛小道刚刚说的话果然没有骗我,这几天碰见的熟人,居然一个一个地跑到了这个荒山野岭来聚拢。不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以至于如此。 “韩月,你这么急找我到这里来,到底怎么了?” 李致远迎上前去,出言问道。 那个叫做韩月的女人走到了李致远跟前一米处,停住,说道:“李……我最近接了一个活,结果遇见高人,失手了,身中剧毒,子午两时便疼痛难当,疼得半死不活,谁都看不好。秦伯说有两个方法,一是去找那人帮我解开,如若不成,便需要去马来西亚,找班布上师拔毒。无论哪个,都凶险,所以找你出来,提前与你告一个别。” 她的声音软糯,有一种异样的腔调,像是外国人在说话。 李致远问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能够伤到她? 韩月说是她下手对象请来的高人,好像是大陆表哥,一个青衣道士,一个疤脸小子,都有些真本事。尤其是那个疤脸小子,跟班布上师一样,是个能够驱虫的家伙,她这毒,便是给那虫子咬的。她说完这话,守在路埂下面的钟助理便用目光,来回在我和杂毛小道的脸上巡视,说不出是敬佩、惊奇还是恐惧。 不过窝在这里,他便是有天大的疑问,也只有回头再说。 李致远没有继续问,而是长叹一声,说:“韩月,害人之心不可有,常走夜路,难免不碰到鬼呢。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待在秦伯的手下了。跟着他,终究不是个事。”韩月冷哼,说:“你现在倒是一身轻松了,但是你想过没有,那个家伙到现在还没有再来找你,多少还是忌惮我在。他痛恨你夺去了他的一切,但是一直隐忍至今,不就是因为有我,罩在你上面?” 李致远依旧长叹,摇着头,说:“事情闹成这样子,你以为我想吗?唉……韩月,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的。”他说着,伸手过去,揽着韩月瘦小的身子,紧紧抱住。那个叫做韩月的女人浑身一震,终究没有挣扎,静静地依偎在李致远的怀中。 杂毛小道眼眸子晶亮,忍不住流出了口水,等待着接下来的激情画面。 他就好这一口。 然而没有,这两人似乎在演绎“情深深雨蒙蒙”的现实版,只是纯纯地搂着,没有任何后续的动作,这让重口味的杂毛小道不住摇头。而我已然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端倪,果然,这个李致远,还真的就是原来住在屋村中的穷学生许鸣,而那个真正的李家公子,却是因为这个韩月说的某种原因,没有再出现。 事实便是如此,果真是一件奇事。 然而证据在哪里,难道要把两人找来当面对质不成?而且,那个叫做秦伯的家伙,到底是谁,好像整件事情,都跟他扯到了一起。 两人抱了一会儿,空地里突然出现了几朵亮光。 这些光是由一种冉冉上升的幽蓝色火焰发出来的。这火焰的模样,我记忆深刻――是鬼火。曾几何时,那幽蓝的鬼火侵入到我的身体中,焚烧着我的身体,席卷了我的灵魂,让我曾经误以为这个世界都依然在梦中。这记忆深邃得已经融入到了骨子里,让我铭记,每每回想,都是心中发麻,感同身受。 半空中平白无故冒出这几朵鬼火,虽然在坟山附近,但也未免太奇怪了。 李致远和韩月也看见了,倏然分开,警惕地看着这突兀出现的鬼物。四周寂静下来,在山下的路上,传来了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在静夜里传出来,融入黑暗中,由远及近,就变得格外瘆人。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他行动有些僵直,像是个机械人,一步一步地走过这边来。 ――是许鸣。 此时的他,与我们刚刚追的许鸣,除了衣服一样外,外表又出现了一些区别:行动僵硬,脸青冷。 半分钟之后,许鸣终于走到了空地边,眼中有淡淡红光,站着,朝向李致远和韩月。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桀桀”地怪笑,像夜枭。 韩月往前踏一步,对着他说道:“李致远,你怎么躲开的秦伯,你怎么能够跑到这里来的?”许鸣,不,披着许鸣外表的李致远停住了笑声,往前走一步,脚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来,他说:“韩月,我早已经猜到你住在和合石村了。整个香岛,就这个地方阴气最浓,也唯有在此,你们才能够吸纳修行。至于秦鲁海这个混蛋……一年之期就要到了,生辰之日,便是我的死期,早死晚死,这对于一个活死人来说,有那么重要吗?你们太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也低估了我对你们和这个幸运小子的恨意。” 他又跨前一步,举起双手:“我这恨意,可滔天!” 李致远的声音有如低沉的雷声,在这空间里轰鸣着,那四五朵幽蓝鬼火一阵摇晃。韩月双手结印,默念了一阵,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沉香灰,往前一撒。然而这香灰纷纷落地,月光之下,自称是活死人的许鸣如标枪一般站立着,没受到一丝影响。韩月跺脚,说怎么回事?没说完,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冷汗滚滚地冒出来,说糟了,到子时了。 话音刚落,她便栽倒在地,蜷缩着抽搐,大声地呻吟起来,痛苦不已。 杂毛小道朝我伸了一个大拇指,表示赞扬。 二十四日断肠蛊,自中蛊之后,每逢子时和午时,便会随机性发作,让人痛不欲生。 站在韩月旁边的西贝李致远,俯身下来安慰一阵,抬起头,怒气冲冲地质问正主,说你早知道了对不对?你是算好时间,知道韩月这时候对你没有一丁点儿制约能力,所以才找上门来的,对不对?你到底跟害韩月的那两人,是什么关系?――等等,疤脸小子,青衣道士,这两个人,是不是…… 活死人李致远仰头哈哈大笑,眼角居然流出了两行血泪来。 他指着地上翻滚的那个女人,声音颤抖地说:“想以前,我李公子鲜衣怒马,看尽人间繁华,没承想与你莫名其妙发生这种鬼事之后,先是被当作通缉犯藏来躲去,然后又因为灵魂不稳,被秦鲁海这个畜生看上,当作上好的鼎炉,炼制成了活尸。每到了夜间凌晨时分,就变成这恐怖古怪的生物,饱受阴风洗涤的煎熬。我上半辈子是造了孽,但是也不至于如此遭罪吧?最可气的便是这女人,若不是她介绍,我也未必会变得如此……” 西贝李致远忍不住辩解:“要不是韩月,只怕你早就死了!” 啊―― 活死人李致远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眼睛越发地红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尤其苍白,上面一道一道的皱纹浮现。他含着恨意说道:“许鸣,你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最是可恶。我要灰飞烟灭了,但是我不甘心。凭什么你变成了我,继承偌大的家业,还得到那死和尚的戒律,一声棒喝定心魂,而我,则需要悲凄地死去呢?我不服啊,要死,一起死吧!” 说完这话,他身体仿佛就像装了一根弹簧般,一下子就蹿到了西贝李致远的面前,当胸便是一抓。 他的指尖,又黑又长,在月光下,仿佛五把尖锐的匕首。 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青烟萦绕。 风向变了,他身上的味道传到了我们的鼻子里,在浓浓的香料味中,夹杂着死人陈腐的味道。 第十一卷·第十一章 看过爱过恨过 ·第十一章· 看过爱过恨过 我本以为许鸣(也就是冒牌的李致远)是个样子货,定然会被已经成为活死人的李致远一爪拍中,吐血受伤。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许鸣陡然间往后连退了两步,在停稳之后,居然结出了标准的“不动明王印”,行金刚萨埵心咒,在一瞬之间,双手如风雷,重重地杵在李致远的胸口处。一杵即中,“砰”的一声暗响,竟然将奔疾而来的李致远给一下子击飞开去。 这便是以强攻强的金刚萨埵,我用来从来就没有如此刚猛过。 想不到,这个夺了李致远肉身的许鸣,竟然是如此厉害的角色。只见他宝相庄严,平推双手之后再次结回不动明王印,也不乘胜追击,高喝一声“阿弥陀佛”,然后盯着跌落在地上又垂直弹起的李致远,慢慢地说道:“李致远,当日你骂我、打我、辱我,甚至欲置我于死地,我无力反抗,唯有祈祷上苍救我。所幸这举头之上,真有神明,怜我来这世间,看过、爱过、恨过、妄想过、抗争过、失败过……如此,才有我们的神魂互换,扭转人生。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也是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虽然你不在意,但是我却很珍惜。天可怜见,予我新生,我必以我之能力,造福世人――至少,给爱我和我爱的人,带来幸福和快乐!” 念完这段自白,许鸣脚往前踏一步,右脚半提,左脚弯曲,双手结成古怪的印法状。这样子,像是古瑜伽。 他的脸容肃穆,说道:“李致远,不管你以前有多么浑蛋,但是我终究是插足了你的人生,而且这事情无可挽回,没有法子。之前我一直回避与你见面,就是不敢面对。怨恨积蓄到现在,总归是要有个了结的。来吧,我们来一战吧,杀了我,或者,我灭了你――将你超度,永归极乐!” 李致远的脸色铁青,黑色毛发一丛一丛地从衣服的间隙冒出来,眼睛红得像灯泡,荧荧发光。 他面目越发狰狞,果真是变成了一个恐怖怪物。 两人对峙几秒钟,倏然前冲,交起手来。李致远占尽了身体的优势,指甲如匕首,每一次挥舞都带着阵阵的腥风,力道大,有破空之声。但是他的缺点是动作僵直,虽不似普通僵尸一般需要跳动,但是却完全没有之前我们追赶他时的那种灵活。相比之下,许鸣就敏捷许多,他出手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绕着李致远在旁边游走,然而一旦瞅准机会,便双手结印,如出膛的炮弹,猛然捶在李致远的身上。 一旦印上,必然有“砰”的响声,而李致远则被击飞,哇哇大叫。 不过化身为活死人的他,皮糙肉厚,也经得住摔打,一时之间,两人竟然形成胶着状态。 我看到许鸣左手手腕上,有一条圆木珠子的手链,有雾霭,每次挥舞时都有紫黑色的气息流动到他的手上,这气息,才是李致远痛叫的元凶。那就是小紫叶檀的手链,想来也是那个李致远口中“死和尚”的赠物吧――果真是个好东西。 然而,虽然有些道行,但许鸣终究入行太浅,气力有尽时。两人打斗一阵,他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这一迟缓不要紧,李致远顿时加紧了攻势,一时间,许鸣脚步错乱,几次都险些被那尖锐的指甲划中。我不了解这鼎炉活死人,与僵尸有什么分别,但是也能想象得到,那黑色指甲一旦划中许鸣,他定然会中尸毒,行动迟缓,然后被李致远杀死。 与此同时,地上的韩月还在翻滚,呜呜地哭泣着。 那蛊毒太恶,直入骨髓和灵魂,连昏迷都不行。 杂毛小道看向了我,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论这件事情的对与错,此时的许鸣是人类,而李致远则是不明来由的活死人。抛开其他的立场,站在同为生物的天然角度来说,我们都不能够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这僵尸鬼物给咬死。 我举起了手,用心去沟通金蚕蛊,让它将附着于韩月身上发作的蛊毒,给消除掉――至少,把那痛感先停歇。 从许鸣来到这里,到真正的李致远展露了活死人的本相,整个过程,钟助理都一直看在了眼里。这个来自于中环商圈的金融精英,他那饱受国际金融局势震荡的粗大神经,此刻也经不住这般惊吓,蹲在他旁边的我,能够清晰听到有牙齿打颤的声音,嗒嗒嗒嗒地传来,像摩斯密码。 由于贪吃,金蚕蛊飞得有些远,此刻听闻我的召唤,正悠悠而来。而空地上的战况,却发生了陡然的变化――鬼火加入了战斗。 只见李致远双手一招,一直在旁边飘浮、充当路灯的鬼火,瞬间泯灭,然后出现在许鸣的身边。一灭一起,仿佛景象出现了错觉,如同梦境。 许鸣也机警,就地一滚,避开了身边燃起的幽蓝鬼火,双手一鼓动,竟然有气旋从他挥舞的指间出现,将追击而去的鬼火给徐徐吹开,消散。他像奔跑的麋鹿,三两脚就蹿到了空地的另一边,从怀里掏出几粒明黄色砂子,朝跟上来的李致远甩去,缠住他,不让他有机会去祸害在地上翻滚的韩月。 这两人的手段,倒也是旗鼓相当,都不容小觑啊! 这时,一直在嘶喊的韩月终于停止了哭喊。她的这骤然停顿,实在有些突兀,惹得李致远忍不住回头往地上看。这地上,哪里还有韩月的身影,只见这娘们矫捷得如山里的狸猫,刚一好转,立刻躲入了阴影之中,下一刻,挥舞着一把匕首就从侧面杀出,朝李致远的喉间抹去。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果决,但凡有下手的机会,绝不留情面。 这匕首狠狠地扎在了李致远前伸的右臂上,看来这个活死人的身体,并不如僵尸坚硬,居然还有红黑色的鲜血溅出来。受了些皮肉伤,李致远心中狂怒,一个错步,矮身想去抱住韩月。这女人浑身像是抹了一层油,哪里能够让他抓住,一扭身,便又远远离开。 韩月一站稳,立刻高声念起一种古怪的咒语,这咒语像是东南亚那边的话,很有可能是泰国话。她念得急促,而李致远一听到起头的咒语,便立刻炸了,发疯似地向前扑来。韩月躲开,而一旁的许鸣则立刻从旁杀出,重施故技,又一个“不动明王印”,扎扎实实地印在了李致远身上。 有了韩月分担压力,他这一印蓄谋已久,打上去,如同敲到了铜钟之上。 轰――铛…… 居然有回音传来。 韩月已然念至了最后一个音节,话音刚落,她又从怀中掏出一把沉香灰,朝前一撒,全部沾染到李致远的身上。这些普通的沉香灰一临身,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沉闷的震动传来,而在我们这些有气感的人心中,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蓬勃扩散的尸气,被这沉香灰所溶解抑制住,不再蔓延。 李致远的身体突然出现了停顿,很缓慢地僵直。 韩月箭步前冲,一张半圆形的符纸条,贴在了李致远的额头之上。这一贴,仿佛定身符,将李致远的行动完全限制,定住不动。不过他的意识并没有停止,两只眼睛虽然有些暗淡,但是依旧血红,凶狠恶毒。许鸣迎上来,关切地对韩月说:“你好点儿了没有,刚刚怎么回事?” 韩月摇摇头,说不知道,突然就不痛了。 她盯着一脸怨毒的李致远,对许鸣讲,秦伯貌似要拿这个家伙来炼尸丹,但是要等到七月十五,鬼开门那日,方能成。这个家伙既然已经知道了,必然会奋力反抗,他在这世间,第一恨你,第二恨我,然后才是将他炮制成活死人的秦伯,自知必死无疑,肯定要拉你我抵命的。秦伯这人,天生冷血,到时候说不定要牺牲你我,平息这家伙的怒气,顺利结丹……不如,今天便除去这鬼东西,以免后患? 许鸣有些犹豫,说不好吧,他便有千般不是,现如今也仍有可挽留的余地,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韩月突然笑了,说你是手干净,没杀过人,杀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她笑完又哭,说她养了五年的猫猫,丢了,被那两个大陆表哥给留下来了,不知道现在如何。那可是喝着她从初潮一直到现今的下宫血长大的宝贝,血脉相连啊!那两个土贼,下次见到,定要活剐了他们,剜目剪舌,抽筋扒皮,以解她心头之恨。 她说得畅意,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斩向了李致远的脖子。 我旁边的钟助理再也忍不住了,连滚带爬,上了土路,大声地喊着“住手”。他语气激昂,但是韩月哪里会听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吩咐,匕首已经就要捅进李致远的脖子。就在此时,这个活死人的怀里,突然喷出一大股黑气,将韩月一下子推开,远远跌在一旁。那浓浓的黑气凝成一团,一个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韩月,你这个扑街女,你要敢动李致远,我就让你死!你信不信?” 韩月滚落在地上,听到这一句话,大惊,结结巴巴地说道:“秦……秦伯?” 黑雾顿时扩散,萦绕着李致远,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钟助理站在路埂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竟然没有了主意。而令我不寒而栗的是,在我们旁边几棵树后面的草丛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十一卷·第十二章 四大黄金组合 金蚕往事3 第十一卷 明珠叙事 ·第十二章· 四大黄金组合 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第一反应是蛇。 然而转念一想,不对,蛇的动静,哪里会有这么大? 杂毛小道的反应快过我,身形一弓,拽着我就往上面冲去。我们刚一翻上山路,就听到后面有几声呼啸,我条件反射地蹲身在地。吓,几个石疙瘩就擦着头皮飞过去。回转过头来,有三两个黑影从山路下面的荆棘丛中,蹦了出来。 我心中哀叹:黑影,又见黑影――今天到底是要闹哪样,什么猫猫狗狗都跑出来,聚在这里? 借着这明丽的月色,我眯着眼睛看,总共三头生物,每头都不到一米高,长得似人非人,像猴子而又没有尾巴,黏答答的身子,通体墨绿色,稍一停定,便有臭鱼烂虾和水草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而在这些家伙的后背上,是椭圆形的硬壳,似乌龟。看着这些脸长鸟嘴、露獠牙、披头散发的家伙,看着那头部中央有一个圆盘状凹陷的独特相貌,我心中一咯噔,敢情还是老熟人了。 是的,脑门前面一秃瓢,这个样子的家伙我在江城高速公路旁边,也见过。 它们曾是泰国降头师巴颂的贴身小马仔,后来落荒而逃的水草鬼。 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河童,传说中只要脑门凹陷处水未干,就有源源不断力气的存在。 没想到黑雾散去,竟然把它们给弄了出来。 只是不知道它们是本地户,还是那个叫做秦伯的神秘人弄出来的布置。不管是哪样,总而言之,那个家伙,实在太厉害,我们惹不起。 这几头水草鬼比我见过的更加粗壮,不是熟人,显然也不会和我叙旧情,挥舞着爪子,就朝我们冲了过来。看着这些凶猛怪异的家伙出现,一直愣在一边的钟助理终于崩溃了,一声“妈呀”,什么也不管,撒丫子就往山下面跑去。 一头水草鬼迅捷如狸猫,贴地追去。钟助理是普通人,也是我们带过来的,自然不能让他白死,我从怀里面掏出铜镜,高喊道:“无量天尊!” 没有任何光学效果,铜镜在我手中一震,手心发麻,而追赶钟助理的水草鬼则身子一滞,顿了下来。 就这当口,钟助理已经狂奔到了十几米远的坡下去了。 空气里还传来了他鬼哭狼嚎的呼喊声。 在空地的那头,传来了许鸣和韩月的呵斥声,那边也有四头湿漉漉的水草鬼,缠上了他们。杂毛小道抽出桃木剑,舞起剑花,口中念念有词,极快,当一头水草鬼腾身扑咬而来的时候,他正好念到了“玉皇光降律令敕”的结束语,口中绽放春雷,桃木剑如电,划过最简洁的直线,刺中了它的额头。 这头水草鬼的额头处,有水花荡漾。 一剑刺中,双方都浑身一震。杂毛小道是被水草鬼的巨力抵中,而水草鬼,则被老萧他蓄积了“气”的一剑,给伤到。我早已经放出了朵朵,对杂毛小道大骂:“蠢啊!这水草鬼要害是眼睛和肚脐眼,头颅那里堪比钢筋,刺个毛啊……”浮在空中的是小妖朵朵,她是个好事的家伙,不像朵朵遇到打架就哭,她兴奋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大叫道:“杀人啦,放火啦,有血光之灾啊……” 她一边闹,一边不忘了给这三个像小牛犊子一样的凶狠矮个儿使绊子。 山间的小路本来就荒草丛生,此刻有了小妖朵朵的煽风点火,立刻疯长,青绿色的叶子立刻席卷着水草鬼的下盘,将它们的行动限制住。看着三个水草鬼费力与脚下的青草拔河,杂毛小道大悦,桃木剑一挥,便径直朝最前面那个水草鬼的眼睛,使劲地戳。他连戳数下,那水草鬼疼得啊啊叫,叫声似猩猩。 它奋力一挣,居然挣脱了地上的青草,朝老萧扑去。 而我则捡起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冒着让人窒息的腥气,朝最高的一头水草鬼头上猛砸。 那水草鬼应声而倒,吱吱叫,但是却未曾死去。我听到旁边杂毛小道大叫一声,扭头看,这家伙跟扑到面前的水草鬼已然滚成了一团。这水草鬼手上没指甲,软乎乎,但是嘴中的獠牙却是相当的狰狞,找准了位置,朝杂毛小道的胳膊猛地啃去。 瞧它嘴张得那么大,咬合力定然是惊人的。 我正欲搭救,第三头水草鬼也挣脱了小妖朵朵的束缚,朝我扑来。它张大着嘴,里面一股子的熏臭气,像积年的茅坑。顾不得杂毛小道,我浑身汗毛一炸,感觉热流从尾椎骨往上一蹿,手腕的骨节响动,双掌立刻滚烫得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这头水草鬼已然扑到了我的怀里,那力道之大,仿佛是一台小轿车,朝我撞来。 我被撞得腾空而起,半空中,水草鬼张大的嘴就朝我前伸的手咬来。看着它那黑灰色的牙齿,我心中一横,索性将双手递进了它的嘴里去。刚一触及它的嘴,立刻有巨大的咬合力传来,手掌也痛。越痛,手掌就越烫,我凶狠的心也是郁积了许久,对人要温文尔雅,礼貌谦让,但对这凶戾的鬼东西,讲究不得道德,血性一冲头顶,脑门发热,就死命地掰。 它要合嘴咬,我就奋力掰,身体重重落地的那一刻,感受着大地给我的反震之力,一瞬间,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直到了极点:“啊……”我口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嘶嚎,什么“炁”之场域,什么十二法门,什么养蛊世家……所有的一切,在生死关头,都通通消逝不见。 只有拼,咬牙跟丫的拼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它死,便是我亡。 就是这种气概,不依靠外物,凭着肚子里一股子血性,用我灼热的双手,跟这鬼东西决出个高下。 ……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又似乎一瞬间,当我嘴里面尝到了腥咸的血浆时,我才骤然发现,自己居然把这身有巨力的水草鬼,给生生撕烂,从嘴,至头。刚才还如同索命小鬼的水草鬼,浑身一阵抖动,手脚乱划,最终软软垂下,成了一摊烂肉。 我一身腥臭的鲜血,回头看,只见杂毛小道并不比我好几分。 他那一柄桃木剑断了半截,剑尖的部分,已然从地上跌落的水草鬼嘴里捅进去,而后被生生咬断。然而那头水草鬼并非死于这剑下,而是被杂毛小道以一牛之力,一拳一拳地擂在了肚皮上,内脏都不知道被轰移了多少,口中狂喷鲜血而亡。 这是内伤,实实在在的内伤。 我们都把注意力停留在了剩下的那一个水草鬼上面,然而见它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腿间的青草疯长。我纳闷,问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说这蠢货,怎么不动了?是胆儿吓跑了,还是弃暗投明了?小妖朵朵指着这头水草鬼头顶,说喏…… 我们定睛一看,金光闪闪,肥硕的躯体,原来是金蚕蛊这小东西。 我记起来了,自从它脑门长出了小疙瘩、青春痘,好像就能够控制住这类邪物的意识,比如在湘西王家控制最厉害的跳尸那次,便是如此。不过它素来疲懒,控制也像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指望不上,偶尔一次,倒是意外惊喜。 我们都看着它,金蚕蛊,附在那水草鬼湿漉漉的头上,吮吸着脑门凹槽处的水,吱吱叫。 呃……看着那绿汪汪的液体,我被恶心到了。 刚刚站起来拍衣服和手掌上那红的白的浆液,只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看过去,只见刚才灵活得如同狸猫的韩月,正好被一头粗壮的水草鬼给咬住了右腿,疼得哇哇叫,奋力挣扎。然而那水草鬼就像是食人鱼,一旦咬中了,哪里肯松口?韩月一下子跌落在地上,除了一头在跟许鸣纠缠的水草鬼,其他两头都已扑上去,凶猛地撕咬起来。 说了这么久,其实从我们跃上山道,直到此刻,时间才过了一分多钟。 杂毛小道拔出半把断剑,说救她,拔腿就往前奔去。我打了个响指,让金蚕蛊控制的水草鬼蹚地雷阵,先去同门相残一回。相隔不过七八米,抬脚就到,韩月被许鸣给救了起来,身上的衣服破开,伤口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许鸣为了赶走叮住韩月的水草鬼,连续打出几次“不动明王印”,手脚都有些发软,又中了几记攻击,脚步踉跄,口中吐出鲜血来。 不得不说,这个西贝小子果真有些本事,和我一样,也是凭着一双肉掌,将这几个水草鬼拍退开,震得它们脚步轻浮。到了我们临近的时候,我一个,杂毛小道一个,肥虫子控制的水草鬼一个,再加上空中辅助的小妖朵朵,这黄金组合,瞬间爆发了最大的威力。 十秒钟,捉对厮杀的结果是――水草鬼完败。 许鸣双掌拍开一头水草鬼,看到杂毛小道一个鞭腿将其直接挂在地上,眼睛发直,指着我们说果然是你们。我笑了笑,说是啊。他说,你们是我父亲找来的吗?杂毛小道冲着地上的那个水草鬼一阵狂踩,还不忘回头说道:“那是人家李致远的爸,不是你的……” 许鸣脸色黯淡,没有辩驳,而是蹲下,查看起了韩月的伤势。 他没说话,我们在一旁喋喋不休,这也不是一个事,便回头来看被定住的李致远。我正想打量这个活死人,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呢,只见他浑身的肌肉抖动,脸上的青筋浮出来,浑身都在抖动着。 我心中一惊,手便往怀里掏镜子。哪知这家伙已经高高举起了双手,仰天长啸了起来。 这啸声中,有着无尽的悲凉和凄厉,以及决死的神伤。 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静静地抖动起来。 山体摇动。 第十一卷·第十三章 山路空间折叠 ·第十三章· 山路空间折叠 是的,没错,山体在摇动。 香岛属于稳定的大陆架区域,基本上是不会地震的,然而我们的脚底下,却在微微地震动着,一下、两下、三下……足底发麻。我已经掏出铜镜,朝着满面狰狞的李致远照去――“无量天尊”,这一声“阿里巴巴”式的导引句落下,竟然无一点效果。 我心中一默念,这才知晓原因――这两日铜镜用得太过频繁,这法器罢工了。 凡事皆有度,过度使用,它就只有撂挑子。 来不及思考,我可猜不出这家伙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前冲,一个戳腿,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仰首望天的李致远胸口。这一脚踢中,足尖传递而来的感觉不是肉体,而仿佛是一道墙,一道水泥浇注的墙。由于用力过猛,在力的反作用下,我半边身子都发麻,跌倒在地上。 一只手托住了我的身子,杂毛小道在我旁边严肃地说道:“不对,有问题!” 我抬头看去,只见李致远一脸痛苦,跪倒在地上,伏着身子,不断地颤抖着――他的痛苦显然不是被我踹的。而在他的背后,山路的坡面处,裂出了几道口子来。这地是黄泥地,几十公分之下是灰白的石头,一下子居然全部炸开――不,不能用炸开来形容,这一个过程缓慢,仿佛在看《黑客帝国》里的“子弹时间”,坡面的小树倾倒,连根掘起,泥土翻滚,岩石崩开……土里有无数蚯蚓和多脚虫,逃难一般出现,朝四处散去。 见到这些恶心黏滑的虫子,我心中又是恶心,又是馋嘴。 恶心是我的本能,馋嘴是肥虫子的本能。 地面停止了颤动,而在坡面的地方,则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黑黝黝,像小丑咧开的大嘴。有风从里面吹出来,呼呼作响。这声音不大,轻,但是却像敲鼓的锤子,一下一下,全部都敲在了我们心坎。 我盯着那黑洞口,一瞬间,心头像被人猛地攥着,有极度的惊悸冒出来。 我浑身发冷,身体不受控制,本能地朝后面退了两步。 杂毛小道托着他的红铜罗盘,眼睛不看别处,死死盯着天池海底处的黑色磁针。那磁针转动如同风扇,剧烈地旋转着,无一时停歇。他的脸都黑了,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皎月,又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山势的走形,失声大叫说,这地方不对劲,树木斜歪,山陡而阴,纳甲走卦,如虎藏凶林,必有古怪啊…… 地上的韩月拉住了许鸣的手,低语说道:“李……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 未来得及反应,那归入平静的黑洞口中,有气流旋转着,常人看不到,而我却能够感受到里面孕育的邪恶和暴戾。杂毛小道往我这边靠紧了两步,指着在地上抽搐的李致远,语气平淡地说:“小毒物,我们麻烦了。这个家伙,迸发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呼唤出了在这凶地沉眠的鬼东西。我的卦象已乱,牵扯不一,八门之中,生门飘渺,可见这东西有多凶险了。这一次,只怕我们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抬起手,断然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惟今之计,只有……”他点点头,与我一同说道:“跑!” 我的身体早就处于紧绷状态,口中刚一念完,就拔腿而走。杂毛小道不输我半分,大步迈开,如一道青烟,袖摆呼呼地扇风。许鸣这也反应过来,拉着受伤的韩月也跑了。小妖朵朵和肥虫子与我心意相通,而且对危险的预知能力比我们强太多,早已经先我一步,飘飞开去。而肥虫子,则隐入我体内。 我们所处的地方在半山腰,爬上来的时候足足走了近二十分钟,下山自然要更快一些。但是走过山路的人都知道,山陡坡斜,容易失去重心,需要控制速度,不然就很容易摔跟头。我跑了两分钟,感到许鸣没有跟上,回头看,那小子还在我视线尽头,扶着韩月踉跄地跑下来。 这个家伙倒是个情种。 刚才韩月的话语虽轻,但是我其实已经听到了,今天的事情寻根究底,似乎有着太多的巧合存在。她这一道歉,我就在想:莫非这一切,都是韩月背后的那个秦伯安排的?再往深里猜,居然能够把我和杂毛小道都给算计进来,这个叫做秦伯的家伙,未免也太工于心计了吧? 莫非他能够改变事物之间的联系,推动杂毛小道的运算,将我们引导至此? 若是如此,绝对是我平生所见的第一高人了――这不是“术”,而近乎“道”了。要是他真有这种能力,只怕我们惟有像棋盘上的棋子,任其摆布了。 我希望不是。 仓促逃命中,也来不及跟杂毛小道进行印证,我稍微等待,叫许鸣赶紧跟上。虽然恐惧那裂开的地缝中莫名的存在,但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一起经历险境,不管恩仇,总是要拉扯一把的。许鸣匆匆跑了下来,声音有些急促,有哭腔,说,韩月受伤了,身体僵直,流黑血,怎么办? 杂毛小道转身来查探,说无妨,刚才场面太混乱,想来是感染到尸毒了。我们先逃下山去,找来糯米拔毒即可。说完伸出手,扶住了韩月的身子,抱起来,说贫道力气大,便照顾这位女居士吧。 韩月无力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盯着我和杂毛小道,表情复杂,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她认出了我们,昨日还是生死敌手,今天却伸出援手来救她,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我为杂毛小道的善良所感动,跟着他往下走,许鸣也累得几乎虚脱,勉强跟着小跑。没走几步,我牙齿就咬了起来――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杂毛小道那禄山爪,一抓浑圆的胸脯,一托肉感的臀部。 我终于知道韩月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哀怨,那么难以启齿了…… 亏得杂毛小道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脸孔呢。 我心中正对这龌龊的家伙进行深刻批判,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说不对。说完,他将怀中的韩月递给我,说陆左你照顾一下。我接过来,感觉这女人身体好轻,估计连七十斤都不到,浑身上下都是骨头,硌得慌。杂毛小道掏出了红铜罗盘,左手托着,念了一遍开光咒,右手结剑指,上下划动。 那天池海底的黑磁针,稳稳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杂毛小道语音有些颤抖,看着我说,居中西南坤宫,土属方位,我们再往下走,是――死门。 我心中一跳,想起什么来,往空中一看,空空如也。果然,小妖朵朵不见了。就在一分钟之前,我还听到这小狐媚子哇哇的叫声,现在却悄无踪影。来不及多想,冲到前面的许鸣“啊”的一声大叫,我们沿着他的手指,放目过去,只见道路下面的尽头处,是一片突起的空地,上面还有一个跪着的人影。 这画面我异常的熟悉,因为我们刚刚就是从那块空地,往下跑开的。 但是我们却突兀地出现在这空地上方。 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深深的恐惧。这种空间发生扭曲、错位的现象,在科学上的解释,叫做空间折叠,这种现象是真实存在的,科学的理论解释说只要能达到一定的引力,就能使空间发生弯曲,也就是著名的“折纸理论”,这里面涉及量子力学中的同维度空间异矢量问题,不容赘叙,我之所以有所了解,是因为这现象在我们的行话里,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打墙”。 在东官家中的五楼,我曾经亲身经历,也大约知道些原理。 然而我与杂毛小道都是拥有一定道行的人,眼招子厉害得紧,陷入了鬼打墙中,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地缝里裂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仍在忧愁这小妖朵朵的消失,杂毛小道捅了捅我说,不行,我们逃不出去了,要出去,只有下去。 下去,干倒那个莫名的东西。 我托着韩月,与杂毛小道、许鸣一起,慢慢地从山路上,走了下来。道左坡间裂开的缝隙依旧在,杂毛小道还未临近,便燃起了一张黄符,高诵着“净身神咒”,一步一步地上前。他踏的是禹步,此步法相传乃夏禹所传,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每一步都有讲究,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安镇魂灵。我想起身上还有之前所制的“净心神咒符”一张,掏出来燃起。 空气中冷,我身上每一根汗毛都被冻得竖起来。 说实话,实体的邪物还好说,总有治的法子,最怕的就是无形无色的东西,这东西往往就要靠意志、靠念力、靠机缘来化解,最是难消除。杂毛小道提着那柄断剑,走在最前面,当他禹步踏到裂缝口的时候,我身后边突然传来了许鸣的大叫:“李致远……天,这是什么东西?” 第十一卷·第十四章 积年老鬼出笼 ·第十四章· 积年老鬼出笼 我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跪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李致远,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铁青,两颗又尖又长的牙齿露出了嘴,一直延伸到下巴处,而裸露的表皮上面全是几寸长的黑毛,乍一看像是个直立的野狼。他的眼睛之前是红色的,鲜血的颜色,但是现在,则泛紫,一片混浊,像迷碎的宝石。 我接触过湘西僵尸,也看过书中记载,知道这是僵尸的第二种,黑僵。 之前是活死人,现在是黑僵了。 他额头依然贴着韩月的那张半圆形的符纸条,然而此刻对他没有一丝的影响。他“桀桀桀”地笑着,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每走一步,气势便盛了几分。我连忙把韩月放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了铜镜子。这东西不知道还能不能管用,但是手上没有个称手的武器,只有拿着壮胆。 李致远走到了我们面前四米处停下来,抱着胸口,居高临下,仔细地打量着我们,一个一个地看,最后落到了我的身上。他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皎洁的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道白色的雾气从他的鼻子间喷吐而出。杂毛小道表情凝重,横剑拦在了我的前面。 月光下,我看到他后颈处,有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米汗。 李致远说话了:“多少年了,月亮依然存在,如这流逝的时间。三个年轻人,我在你们身上,都闻到了老朋友的味道,真是怀念啊……自我介绍一下吧?” 他的声音怪异,说的是带着南湖口音的方言,跟之前李致远的港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人,不是李致远了。 依然有浓浓的死人味传来,填得我鼻腔和嘴里发腻,不住地恶心。站在他的面前,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站在巍峨的群山前面,仰望高峰的感觉。我心中一愣,立刻回过神来,默念着九字真言,结“外狮子印”,堪堪将这压力给抵御住。杂毛小道跨前一步,说前辈,小姓茅,字克明,乃茅山宗掌教陶晋鸿的亲传弟子,这三位是我朋友,路过贵宝地,多有惊扰,还请原谅我们年幼无知,放过我等。 “李致远”转动着僵直的脖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杂毛小道,说茅山宗不是虚清道人当掌教吗?怎么换成了陶晋鸿这个没听过的名字? 杂毛小道两腿一正,目不斜视,说虚清道人是他的师祖,已然故去六十多年了。 “李致远”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对,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右护法屈阳的味道。他一念及这个人名,立刻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大叫叛徒。他一发怒,便有嗡嗡的响声,从那黑幽幽的裂缝中传出来,相互应和。杂毛小道立刻虚心求教,说他不认识什么叫做屈阳的人,到底是谁?“李致远”闻言,停止了忿怒,呆呆地想了想,说也对哦,七八十年过去了,那家伙也已经成了一堆白骨了……呵呵,也对。 在一旁近乎昏迷的韩月突然睁开眼睛,大叫:“不对,这个老鬼刚刚夺了李致远的身体,根基不牢,现在只是在先声夺人,拖延时间而已。一旦他完全契合了李致远的身体,腾出时间来,是会拿我们的魂魄炼祭,壮大它的神魂的……快,快集中精力,灭了它!”她提醒完,勉强盘坐而起,咬破手指,在额头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然后双手覆面,用手指甲,将自己的脸全部抓烂。 我心中一惊,这小妞,居然用上了魇面诅咒。 什么是魇面诅咒? 我只是听闻,这是一种古老的巫术诅咒。女人最在乎的是什么?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答案,但是“容颜”,无疑是被提得最多的。女人爱美,最惧怕自己变得丑陋。把自己的容貌毁去,然后用这怨念来完成一个诅咒,这里面的怨毒,可想而知,有多么强烈。 理论上来说,越漂亮的女人,她的魇面诅咒越是强烈。 这跟能量守恒原理有关。 其实韩月的话一出口,附身于李致远身上的老鬼就已经勃然变色了。他前踏一步,身子立刻膨胀了几分,挥着手,径直朝地上的韩月抓去。杂毛小道反应最快,伸出断剑,朝这老鬼挑去。然而这剑的质量实在垃圾,被老鬼一把抓住,合手一捏,即刻变成了碎木片,丝丝缕缕的木茬子散落。 我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力气全部都集中在了右腿之上,使劲地一脚踹去,直中老鬼的侧腹。这一脚与之前一样,仿佛踹到了一堵墙上。好在我留了三分力,而许鸣在这关键时刻,也纵身扑了上来,紧紧缠住老鬼,手上的瑜伽印法,不断地结过来。 我们三人的阻击终于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三拳两脚之下,这老鬼被我们逼到了另外一边。 果然如同韩月所说,这老鬼刚刚夺舍,力量并没有完全契合。 其实我能够感觉到它的厉害――作为灵体的时候,这老鬼未出场,整个空间里便是阴气森森,营造出来的鬼打墙,居然连我和杂毛小道都给迷惑过去,定然比我们厉害几个层级。然而鬼物害人,要么惊吓,要么缠身,要么附身杀人,我们这几人中,都是意志坚定之人,见识多,也有道行,自然不惧前两者。 所以,他只有附身于李致远的身上,夺舍,然后来将我们一一杀掉。 至于为什么要杀我们,这就不是我所考虑的事情了。我只知道,想活着,就要灭了这个老鬼。 这是一道简单的是非题,我们都拼了老命,一拥而上,也不惧怕那尸毒了,没一会儿,交股叠肩,紧紧缠在了一起。老鬼附上了李致远的身体,气力大得吓人,然而我们三个也都不是小杂鱼――杂毛小道有本命玉,天生自带一牛之力,我金蚕蛊在身,气力源源不断,就连许鸣这个西贝贵公子,发起狠来,居然也不逊于我们。 不到十几秒的时间,老鬼(李致远)的命根子,被杂毛小道捶了七八拳。 每一拳,都重逾千钧,打在老鬼的身上,砰砰响,弄得我都感觉很疼。 许鸣的脸色十分难看,要知道,这具身体转手了几趟,但是真正的主人,原本是他。看着自己这具熟悉的身体被杂毛小道如此蹂躏,他的脸都皱成了老菊花。不知是身为僵尸,还是并未完全契合,这对男人来说本是致命的攻击,老鬼却没有哼半声,反而是奋力反击,不断挣扎。 若论单挑,我们没一个是老鬼的对手。 但是群殴,老鬼却挡不住我们三人联手,这也许是“李致远”这个瓶子的容量,还不足以装载太大的力量吧?正僵持着,黏稠如墨的黑暗中,飞过一个半大的妩媚美女,正是失踪不见的小妖朵朵。她飞到了我们的上空,咯咯大笑,说刚才就觉得不对劲,这个地方好像被某种力量封锁住了,正焦急呢,没想到这邪灵鬼物居然入瓮,自投罗网。进了这躯体之中,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被压得狗啃泥的老鬼一见到小妖朵朵,大惊,说这不是鬼妖吗? 小妖朵朵得意非凡,说你这老鬼,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岁月,被阴风洗涤得脑壳子都傻了,人鬼殊途,即使这活尸被刻意炼制得契合你的魂体,但是终究不是原体,总有差错,这下你傻眼了吧?老娘……小娘我好久没有吸收这么纯正的阴气了,今天,不如就开了斋,将你炼化了吧? 小妖朵朵双手结印,如繁花绽放,似有清香扑鼻,樱桃大的小嘴巴念念有词。 可怜的老鬼自附体以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在初始时被我们撞见,接着韩月果决地立下了魇面诅咒,中止了它的融入过程,小妖朵朵又从暗处杀入,欲夺其阴元,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霉到了极点。它奋力挣扎地抬起头,看着空中的小妖朵朵,突然一震,说你、你居然会青木乙罡?这怎么可能? 小妖朵朵傲然地说道:“怎么了?灵体便不能习得青木乙罡吗?” 老鬼悲愤地说道:“你居然是草木成精的花妖转灵……”它奋力地挣扎着,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声悲切,像是一个出差回家,发现老婆出轨的可怜丈夫,头顶着绿帽的那种伤痛。而随着它的声音扩散,四周的树木摇曳,枝丫和叶子都在簌簌发抖,地上的石子一阵跳动。 深藏不露啊! 当时的情况简直混乱极了,我们三人一僵尸,全部都倒在地上,相互纠缠着。我一手拽住老鬼的一只胳膊,一手死死地抵住它的头颅,许鸣炼的是古瑜伽术,身体软绵如八爪鱼,像情人亲昵,十分有技巧,紧紧地缠着老鬼的四肢;杂毛小道最轻松,也猥琐,腾出双手来,奋力地攻击老鬼的下身。 趺坐在地上的韩月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声地尖叫起来。 小妖朵朵在空中持咒,见此异状,也吓得结巴了起来,大叫道:“老鬼,我吓你的,你别冲动……陆左,陆左!”她焦急了,朝着我大喊道:“小心啦,这个家伙要将鼎炉尸丹引爆,转投别处了……” 第十一卷·第十五章 死亡之后是? ·第十五章· 死亡之后是? 我本来躺在地上,奋力地压制着老鬼的挣扎,手脚酸软,听到小妖朵朵的焦急叫喊,连忙问什么意思? 小妖朵朵还未回答,从百宝囊中掏符箓的杂毛小道也吓了一跳,出声道:“引爆鼎炉僵尸?贫道可不想陪葬呢……”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手上一把红线,飞快地结绳,大喊,贫道用“封神闭气结”,给这家伙封闭怨气,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行! 小妖朵朵大声叫,行个屁!陆左快跑,别打了,这家伙一旦自爆,五米之内必死无疑。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的焦急,居然飞下来,想要拽我走。这小丫头虽然并不靠谱,但是第一次这么急,而且我身下这具身体居然没有了挣扎,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叫一声“风紧扯乎”,松开了角力的双手双脚,不再纠缠,一个翻滚,就朝着旁边的路埂下面窜去。 山路旁边也是斜坡,下面有野草荆棘和小树,我跌得个浑身生疼,旁边还传来两声低沉的声音。 是杂毛小道和许鸣。 接着,我听到一声闷雷之声,像是小时候死人时放的那种铁炮,“砰”,接着头上一热,满天的血肉就都洒了下来,劈头盖脸地浇在了我们的四周。一坨黑物从上面悠悠抛下来,就要砸在我的头上,我一偏头,闪开,定睛一看,是半块红黑色的心脏,一收一缩,居然还在跳动着。血浆不断落下,像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往旁边滚了一下,躲开这堆腥臭的腌臜物,左手一不小心按在地上,软乎乎的。 一看,是一颗圆滚滚的眼球,上面还带着许多组织液,黏稠无比。 饶是有过了那么多恶心经历的我,也扛不住这活生生的死亡场面,顿时胃中翻腾,傍晚在嘉麟楼吃的上好粤菜,一下子就顺着食道,倾巢而出,全部都喷射出来。身边传来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嗔骂:“你这个恶心鬼,注意点,吐得小娘我都不爽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小妖朵朵蹲伏在草丛中,捂着肚子,一脸的难受劲。 我吓一跳,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呸我一口,说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舒服嘛,问个屁啊?我一头冷汗!鬼妖,还能算“女孩子”吗?这小狐媚子,果真当不得关心,属鸭子的,嘴硬得要死。 杂毛小道已经重新爬回了路面上去。见小妖朵朵并无大碍,我放下心来,也跟着爬上去。只见这块突出的空地上面,一地的模糊血肉,泥地上有好多破碎的骨头碎片和渣子,都深深地插入其中,上面还有好多的小坑,这些都是血液在高速的运动中砸出来的印子――如此惨烈,可想而知,若我们晚了一步,恐怕此刻的身体,已经变成筛子了。 粉身碎骨,这种死法,何其惨烈。 我不知道这具身体爆裂的时候,“李致远”的意识还在不在。若在,这种痛苦只怕是非人的折磨。我心中默然,慢慢踱步到爆炸的边缘,那里有半颗头颅在摇晃着。 血浆成喷射状散开。 许鸣死了,不对,寄居在许鸣身体里的李致远死掉了。我能够听到空气中,有灵魂的哀叹声,似乎是不舍,又或者是解脱,然后,那难以捉摸的波动,朝天外飞去――他没有眷念这人世,直往了幽府。我心中叹息,真实的李致远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别人简短的几句描述,并不能够深入到我的心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关心,也不想了解,心中只是轻叹,是对生命消逝的怜悯。 幽府里面是什么,人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会存在吗?还是永恒消亡,连绵黑暗,直至宇宙消失? 当时的我不得而知。他的生命,自有他负责,而我,则负责我的人生。 只是――李致远死了,老鬼呢? 我突然想到了小妖朵朵刚才尖叫的那一句话:小心啦,这个家伙要将鼎炉尸丹引爆,转投别处了…… 另投别处――投哪处? 我看着正在四处检查现场的杂毛小道,又看了看抱着韩月爬上山路的许鸣,除了这两个人,别无他人了啊?那老鬼若是重归为灵体,此刻的攻势只怕是更猛了,不过小妖朵朵说另投他处,显然是又附身了,我看向被许鸣扶起的韩月,正好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紫色妖异的怨毒眼睛。 我心中剧震,居然找上了她? 来不及提醒,我又掏出那用了无数次的破镜子,扬手就是那么一照:“无量天尊!”这一次镜灵给力,一下子就将指甲变得两寸长的韩月,给生生定住了。她一震,许鸣立刻就发现了,瑜伽术立刻施展出来,死死地将瘦小的韩月,给压在了下面。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这个姿势,这个动作,简直是少儿不宜。 杂毛小道刚刚把注意力转移到那里,顿时眼睛一红,大喝道:“放开那个女孩,让贫道来……”说笑着,他的速度却不慢,几个大跨步便冲到了近前,与我一起,又如同刚才一般,将附身在韩月身上的老鬼,给压在了地上。 叠罗汉一般的镇压之后,我们发现,老鬼找上韩月,实在又失策了――韩月只有一米五几,又是女孩儿,跟许鸣原本的躯体相比,简直差到了姥姥家;而且韩月一番折腾,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力道,即使有老鬼附体,也是相当的不给力。为什么不跑呢?我们有仇吗?还是什么原因? 我们拥挤在一起,我这么想着。 许鸣在底下哭叫着,说韩月、韩月,月儿…… 我感觉到不对劲,翻滚下来,蹲地看,发现被附体的韩月脸色僵直、铁青,眼睛一只呈紫色,一只呈黑色,显然,韩月“本我”的意识,并没有随着老鬼的侵入而消亡,而是在做着顽强的斗争――这个女人的心,坚硬如顽石,意志如钢铁,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杂毛小道也不占便宜了,与我排排蹲着,看着这角力。 韩月的脸数次变化,内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 大约过了两分钟,韩月轻轻地喊了一句话:“李……”许鸣浑身一震,语气都柔了几分,说是你吗?韩月!韩月点头,咬着牙,说是,李……不,许鸣哥,你杀了我吧,我想死在你的怀里。许鸣刚刚流出的惊喜面容一僵,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韩月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许鸣哥,这恶鬼被我缠住了,我的诅咒,让它现在处于最衰弱的时候,你把我杀了,然后让这个长毛表哥超度我,那恶鬼就一起消失了,快,我拖延不了多久。要是让他控制了我,到时候,我死都不能死了,而且,你们也要死。 许鸣犹豫着,而我和杂毛小道则站起来,躲到一边儿去。 说实话,我们见不得这么琼瑶的场面。 “快!许鸣哥,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吧……死在你的怀里,也算是我这罪恶一生,最完美的结束吧!”这声音传过来,我冷得浑身发抖,多么精彩的台词……不过,作为一个女孩子临死的话语,似乎,应该也比较妥帖吧。我低下头,不知怎么的,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了。 杂毛小道仰首望天,天上有半弦弯弯的月亮,明亮得很,洒下的皎洁月光,给这大地镀上了一层水银。 …… 一切结束了,我、杂毛小道和失魂落魄的许鸣,全部都坐在了山路泥地的土埂上,听着山下呼呼的风声。 许鸣的脸低着,隐入了夜色中,混沌黑暗。 良久,他艰涩地问我们,是不是要去跟李隆春,也就是他现在的父亲说起整个事情的概况,然后揭穿他的一切。我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杂毛小道。说实话,我这个人,只是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简单角色,并没有太多的掌控欲,也不想操纵别人的生活。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真是没有太多的主意。 杂毛小道沉默了一会儿,指着旁边侧躺着安静沉眠的韩月,说他想听听这个小女孩的故事。 许鸣一愣,说你就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杂毛小道摇摇头,说李致远都死了,什么事情,不都是你红口白牙胡说吗?而且,相对于男人来说,他更喜欢听美女的故事,特别是这个美女温热的尸体,还躺在我们旁边。 我听杂毛小道这么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韩月与我们曾经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对头,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她却是一个值得我们去记忆的女人,是一个坚忍得可怕、让人敬佩的女人。而我们,则为了生存,放任她死于我们眼皮底下,这一点,让他的心,以及我的心,都有些后悔。 每一种优秀的品质,都是值得人敬佩的。 但是如果事情再回到十分钟之前,我们的决定,依然会是将选择权交到许鸣的手上。因为生与死的权力,是韩月,亲自赋予了许鸣。这是她的决定,我们尊重她,也包括她的任何决定。 许鸣嘴巴苦涩,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开始说起他认识的韩月来。 第十一卷·第十六章 韩月的故事 ·第十六章· 韩月的故事 韩月现年十七岁,生于1991年4月,那是个桃花绽放的日子。 许鸣和韩月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朋友,都是在屋村里长大。什么是屋村呢?它是香岛的一种特有称呼,即政府提供的公益性廉租房、福利性出租屋。按照我们内地的观点来说,在这样的城市里有一个可居住的地方,已经是莫大的欣喜了。然而世间万物,就怕对比。屋村的居住者多是低收入人群,居住环境和配套设施,相对于寻常的居民小区,显得十分落后,而且龙蛇混杂,如同城市里的农村。 许鸣刚认识韩月的时候,这个小女孩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猫,一天到晚都不说话。 经过时间的累积,许鸣渐渐了解了这个女孩子的情况:她有一个做“一楼一凤”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死掉了,父亲是个有着二分之一白人血统的酒鬼。这个酒鬼虽然是半个洋人,但却是某个意外的产物,所以半句外国话都不会说,为人也是极懒,整天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爱赌,也爱酒,喜欢在酒精的世界里,做自己的王。因此,韩月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着,而且还经常挨打,遭受到酒鬼的家庭暴力。幸亏有了社区部门的出面警告,勉强好了一些。 韩月自小,便是个小老鼠的性格,胆小、惊疑、惶恐,对所有的事情都十二分的敏感。 那一年韩月才六岁,许鸣十岁。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少年是怎么生起照顾一个小猫一样女孩子的心思,也无法从许鸣淡淡的描述中,在脑海里去勾勒当时的情景,反正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两个人便认识了,并且很快就成了朋友。许鸣家里面的条件也不好,然而为了让韩月多吃一点东西,他总是能够找出一杯牛奶,半片面包,或者一碗热腾腾的米饭,给韩月吃。 那段日子,许鸣回忆起来,说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一直到韩月十二岁。 在中国,我们通常骂人,最恶毒的,莫过于骂人“杂种”。然而从生物遗传学的角度来说,往往杂交的,在某些地方(如相貌)吸收了父系和母系基因的优点,反而更加出色,比如杂交水稻,又比如混血儿。 韩月自小就营养不良,但是却抵不过她混血儿的优势。因为她母亲据说是个漂亮的美人儿,父亲又有外国血统,韩月到了十岁之后,模样就慢慢出落得周正水灵了,面目精致而富有立体的美感,明眸皓齿,皮肤白皙,惹得很多少年,暗暗吞咽口水。 我前面说过,屋村龙蛇混杂,小混混是极多的,韩月稍大一些,就经常被调戏和骚扰。 而这个时候,许鸣往往会充当韩月的守护神,经常和那些小混子打架。不过韩月终归是小,小混混也是人,也有着感情和做人的底线,只是闲得无聊的时候,说几句便宜话、摸摸脸而已,双方都并未当真,也只是少年的世界中,一段插曲。这个时候的许鸣,觉得自己很伟大,有着满满的自信感。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在韩月十二岁的时候,居然被她那个酒鬼父亲借着酒劲,给强暴了。而且这件事情,许鸣是多年之后,才知道的。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怎么面对至亲家人的这种禽兽行为。当时的她,该有多么的绝望? 许鸣也不知道。 他仅仅知道,在韩月过完十二岁生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听说韩月和一个与旁人不怎么来往的老太婆,走得很近。那个老太婆是个外国人,有人说是犹太人,“二战”的时候从德国逃难到的香岛,也有说是吉卜赛人,因为她年轻的时候经常拿塔罗牌,给别人算命。当然,那个老太婆现在已经风烛残年,也没有什么家人,和香岛近百万的普通老人一样,安静地享受着晚年生活。 他那个时候,正好处于考学的关键时期,因为之前韩月一直很正常,又有人来照顾,便放下心思,全力冲刺学业。 毕竟,他除了是韩月的保护神,还是他父母的儿子,他大姐的小弟,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他还有很多的责任和期望要背负。他们后来也偶有见面,韩月的情绪起伏,时而静默不语,时而又很热烈,让他摸不着头绪,不过到了后来,韩月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懂事了,也开朗了,这让他终究心安了。 如此忙忙碌碌又过了两年,偶尔想起那个像小老鼠一样的女孩儿,心中就是一阵柔软和温暖。在他考上中文大学的那个夏天,突然听到一个消息,韩月的父亲,那个整日里醉气熏熏的酒鬼死掉了,死于酒精中毒和过度惊吓,据说,那个家伙的胆,真就被吓破了,尸体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那一年韩月十五岁,成了孤儿,而他差不多有小半年没见到她了。 听到这个消息,许鸣立刻去找韩月,在离他家不远的韩月家中,并没有找到。他多方打听,终于在那个老太婆的家里,找到了韩月。那个时候,老太婆已经死了近半年了,留下的一间屋宅,通过遗嘱赠予的形式,让韩月得到了继承权,由附近一个卖杂货的老头子做见证人和监督者。 那个老头子,韩月让许鸣管他叫秦伯。 许鸣找到了韩月,极尽关心,说了很多安慰的话。而韩月的反应却极为平淡,对于刚刚死去的那个父亲,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怀念和感伤,这让许鸣有一些意外。他知道那个酒鬼对韩月并不好,但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此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担心韩月的性情,变得孤僻。出于一个大哥的立场,许鸣毫不犹豫地对韩月进行了提醒和善意的批评。 韩月淡淡地讲起了她父亲对她性侵的往事。 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好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没有一点儿情感波动。 许鸣被震惊,愣在当场,心里面的难受和羞愧,让他几乎忍不住转头离去,找个地缝钻下去――尽管这并不是他的错。韩月还告诉许鸣,她那个父亲,是她亲手杀死的。说着这话,韩月的嘴角挂着淡淡的残忍。风轻云淡、淡漠……这些词语,是许鸣重新见到韩月的时候,感受到最明显的印象。好在两人的友谊是近十年的积累,虽然变得陌生了,但是彼此心中还都留着一份情意。 许鸣并没有将此事上报到警察那里,而之后,他渐渐了解到,韩月和秦伯,并不是普通的人,他们拥有着常人所不了解的力量,譬如韩月,便能够通过塔罗牌的排列,算出他将要发生的许多事情,准确率高达六成。他也知道了韩月经常会去一些国家和地区做一些害人的勾当。 他曾经劝过韩月很多次,但是那个时候的韩月,并没有听他的劝告,反而在迷失的路途上越走越远。 韩月变了,而许鸣无力阻止。 他总是在意识中,保留着对一个胆怯得像小老鼠一般的小女孩子的记忆。那记忆,像冬日里的一米阳光。始终照耀在他的心中,久久停留。再后来,他上了大学,开始了寄宿的学校生活,跟韩月的联系逐渐减少了。一直到今年,因为女人的事情争风吃醋,他被李致远给盯上了,几次三番地找他麻烦,欺辱他、殴打他,甚至在最后一次,差一点把他杀掉…… 所幸他没有死,而且还变成了李致远。 出事的第二天,韩月过来找他,本来是想要杀掉他的,可是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韩月作了解释,韩月将信将疑,带着他去见了秦伯,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杂毛小道盯着许鸣的眼睛,说你似乎还漏了一些东西,没有讲。 许鸣问漏了什么?他什么事情都已经说予我们听了!我在一旁笑,说似乎还有一个死和尚的事情,没有说明呢。你学习的佛道瑜伽和参拜的弥勒,以及你手上的这一串小紫叶檀香手链的来历,似乎也没有讲哦。他低下头,说这个东西,是一个功德高深的行脚僧人给的,并且收了他做记名弟子,他们一起待了几天。师傅不让他说,他自然不好说起。也不要问,让他为难。 杂毛小道闻了闻身上的熏臭,没有继续再问下去,而是摆一摆衣袖,叹了一口气,说走吧,我们下去,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站起来,朝天勾勒了一个奇怪的符号,然后深吸一口气,袖子一挥,像是兜住了什么,率先下山。 我跳下路边,找到了蹲在草丛中的小妖朵朵,她表情难受,显然是被李致远尸体的自爆,震动到了,没有恢复过来。她嘴硬,但是我却心软,举起胸前的槐木牌,让她进来修养。小狐媚子眼睛一横,钻身进来。 我们在前面走,许鸣则背着韩月的尸身,摸黑慢慢走下山来。 走到山脚,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靠在前方的不远处。这车就是我们来时乘坐的那一辆,这让我们惊喜不用步行回城的同时,又疑惑:过了这么久,钟助理怎么还没有离开?是在等我们吗? 他有这么好心? 第十一卷·第十七章 秦伯出现,震慑当场 ·第十七章· 秦伯出现,震慑当场 若是以前,我们当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由不得我们不警觉。 一步一步,我们小心地靠近着不远处停靠的这辆车子,时刻防备着黑暗中可能突然杀出的鬼物妖邪。一直走到了近前,才发现车子里面根本没有人。这倒是奇怪了,按理说,钟助理受到了惊吓,要么就报警,要么就直接开着车子,跑回城里去。他扔下这么一辆车子,撒丫子就跑开去,可能吗? 这附近可是坟山,能跑到哪里去?是去找附近陵园的工作人员求救吗? 这里离那儿可有好几里的路程啊,为毛不开车? 又或者,钟助理出事了? 是的,一定是钟助理出了事,所以才会这个样子。他是碰到了鬼打墙,在山路里迷失了么,还是下来时碰到了什么危险?我和杂毛小道面对着关闭的车门,一筹莫展。车钥匙在钟助理身上,少了他这个车夫,我们依旧只有步行到最近的居民点,寻求帮助。 可是这大半夜的,一身血浆的我们,是不是也太凶猛了? 我突然想起来,得,虽然一番打斗,但是我手机还放在身上呢,打个电话不就清楚了?一想起来,立刻拨通了钟助理的手机,是通的,我听了一会儿,从不远的路边传来了一首旋律悠扬的英文歌曲。这声音,是钟助理的,许鸣扶着车子歇气,而我和杂毛小道则快步走了过去,一看,只见一个人伏在草丛中,脸朝下,但是看衣着,正是我们找寻不见的钟助理。 他这般趴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静谧的黑夜里,那音乐声尤为响亮,又有手机震动的声响,对比着诡异的情况,格外让人揪心,有一种未知的恐惧浮上心头。我们走近,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小心翼翼地接近。在一旁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我看过去,只见有一个佝偻的黑影,正站在不远处,拄着拐杖,默默地看着我们。 我心中一紧,仿佛黑暗中的不是一个人影,而是一头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 又或者,一头让人不寒而栗的猛虎。 我立刻摆出警戒的架势,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黑影子,而杂毛小道则拱手作揖,唱喏一声:“贫道茅克明,乃茅山宗掌教陶晋鸿的亲传弟子,见过前辈。”那人咳嗽完,用手抹了一把口水,说居然是茅山道士,老头子我待在香岛此地近七十年,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名门大派的子弟了,失礼失礼。 他说是这么说,身子却动也不动一下,表现得十分的倨傲。 杂毛小道却并不介意,踏前一步,想要寒暄套近乎。而在远处的许鸣则背着韩月走到了近前,见到这个老头子,大吃一惊地叫道:“秦伯?你怎么来了……”我心中一跳,这个人就是秦伯了?他走了过来,月光下,我看到的是一个老人,穿着棕红色的对襟薄衫,身体佝偻,头发稀疏,灰白色,脸上有些暗黄的老人斑。 他说他在香岛足足待了七十年,是吹牛皮,还是果真如此? 至少从样貌上来看,他好像才六十岁。 秦伯盯着许鸣,说你这个臭小子,吃完就想擦干抹净,逃之夭夭,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吗?许鸣一脸的颓丧,说韩月死了。秦伯浑不在意,说这小丫头,死就死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她和你,都不应该把我苦心孤诣而制成的活死人,给毁去,这个样子,就是真的不给我面子了。 他说着,间夹着剧烈的咳嗽,说他等了多少年,第一次碰到这么好的胚子,多么好的时机,生辰八字、体貌、推演……特别是换魂的经历!你们两个虽隔三岁,但是生辰八字却完全符合,所以才能够在机缘凑巧之下,完成如此出奇之事。近半年的布置啊,这半年,可是花光了他多年的心血和积蓄,可惜啊,可惜,毁于一旦了――百般算计,最终还是落得个两手空空,许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许鸣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说不知道。 秦伯恨声说让人把韩月的尸体给他,他自有处置,至于许鸣,不要以为有班布上师这么一个记名师傅在,就可以肆无忌惮。不会的,所有的一切,组织都会看在眼里的。许鸣不愿,他说他又不是里面的人,关他什么事?至于韩月的尸体,不行!倘若秦伯拿韩月的尸体又炼制什么古怪的东西,让她灵魂得不到安宁,那么他就是拼死,都会反抗到底的,这一点没得商量。 我和杂毛小道在一旁,看两人说话,默默不语。 这个秦伯是高手,我们不用试,光从他站在那里表现出来的气势,就能够感觉得到。气势这东西,说起来很虚,但是在出现气感的人眼中,却是很敏感,瞧上一眼便已经足够。其实今天的事情,我们也明白得很,要说韩月约在这山上,许鸣、李致远接踵而至,我和杂毛小道适逢其会,然后李致远被逼得发出悲愤的咆哮召唤老鬼……这一系列事情里面,若说没有秦伯的暗中操纵,我第一个不信。 但是他没料到的是,韩月背叛了他,而我和杂毛小道则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破坏者的角色。 老鬼被束缚在韩月的身体中,被杂毛小道给生生超度了。而这老鬼在之前与我们寒暄,则透露了一些信息,说什么在我们身上都闻到了熟人的味道,说什么秦时明月汉时关之类的沧桑感,似乎有很多故事,也不知道是忽悠我们,还是果真在感慨。这老鬼,想来便是秦伯炼就尸丹的关键。 或者,秦伯想将这个老鬼给召唤还魂回来,共谋大事。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散了。那么,他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目的呢?我想着,蹲下身子来探了下钟助理的脖子,有脉搏,还活着。我看着秦伯,问他把钟助理怎么了?他笑了笑,说这些事情,总是要避开人的,知道太多,反而不好。于是把他弄晕了,过一阵子就能醒来。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混浊的眼睛里面有着诡异的光芒。他的眼神看得我发毛,好像在男浴室里面被一个基友垂涎地盯着一般别扭和不适应,肌肉不自觉也紧绷了。我身上有好多血,是李致远自爆时沾染的,现在结痂了,成了硬壳,我的肌肉一绷紧,硬壳簌簌往下掉。 秦伯又看了看杂毛小道,点头,说他那老朋友说得对,都是青年才俊,以后的世界,就是你们的啦。 他说话的风范,像即将退位的领导人,高风亮节。 此话一完,我们一直感受到的压力顿然一减。显然,他对我们已经消除了敌意――至少暂时安全了。秦伯不理会我们,而是看向了许鸣,他缓缓地说道:“韩月跟我办事,已经有了三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的魂魄已然脱体离去,我留下这一具尸体,又有何用?只不过想将她带回去,好生安葬,也免得你们麻烦而已――此间之事,自有我来收尾,你们自行离去吧。” 许鸣惊疑不定,犹豫了片刻,终于答应将韩月的尸体,交给秦伯。 秦伯手一挥,黑暗处又出现了一个大汉,穿着黑色的对褂,手里面提着裹尸袋。大汉利落地把韩月的尸体装进裹尸袋中,向秦伯行了一个礼,然后抱着袋子朝远处走去。我顺着看,只见路的尽头,有一个中型货车,车厢上面印着冰淇淋的图案。 秦伯拍拍手,说他也走了,哈哈,你们这些小子,果真是麻烦,希望再也不要见面了,这辈子。 我们与他挥手告别,看着这个拄着拐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离去,竟然生不出一丝的反抗之意。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心里是不敢当场跟他翻脸。 这是一个能够掌控人内心的人。 让人恐惧。 看着那辆货车启动,然后朝着远方驶去,黑暗中似乎有几个黑影子出现在我们刚才下来的山路口,往上面走去,显然是秦伯安排处理首尾的人。离得远,杂毛小道长叹一声,说小毒物,你可知道,我们刚刚从鬼门关中走了一个来回? 我不解,说是那老鬼吗?我总感觉不对劲,这么轻松地搞掂了,似乎有些太容易了,不真实。 他摇摇头,说不是,老鬼的事情,回去与你说。单说这秦伯,你可知道,这个人厉害之极,举手投足间,有肃杀之气。这人你别看他垂垂老矣,风烛残年,但是刚才我们若一翻脸,他定然是雷霆手段。我点头,说是,光他弄在李致远身上的布置,就让我们手忙脚乱,何况他敢直接在我们面前出现,更是有恃无恐……不过,他好像是有什么顾忌,所以没有出手。他之前提到一个老朋友,莫非就是这个让他顾忌的人? 他点头,说有可能,那这人是谁呢?我们可没有认识什么大人物啊? 听着他的话语,我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形象来。 第十一卷·第十八章 所谓天地不仁 ·第十八章· 所谓天地不仁 对视一眼,杂毛小道与我一起说出了一个名字:虎皮猫大人。 这只肥鸟儿,已经数天没有露面了。我们这几天事忙,无暇关注它,而且虎皮猫大人向来自有主意,我们也管不了这肥厮。说实话,对于它的过去,我并不是很了解,杂毛小道的家人一直比较避讳谈起虎皮猫大人的往事,我也只是一开始认识它的时候,听过它吹牛瞎侃,也不知真假。 杂毛小道也摇头,说他自小离家,入山中修道,只是偶尔回家。 这虎皮猫大人是他爷爷带回来的,一直供养着,家里人对它都很尊敬,只知道它是一个去过幽府的人投生,前世死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多余的信息,便不知道了。 我们心中疑问重重,但是此刻也压下不提,对着地上的钟助理又是掐人中,又是念灵咒,好歹将他给唤醒。醒转过来的钟助理一脸茫然,见到许鸣,疑惑地问李少,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听到他这句话,我们都奇怪了,钟助理已然知道了李致远是穷学生许鸣的事情,怎么睁眼见面,居然一口就叫“李少”? 他的记忆出现了岔子,还是假装不知情? 许鸣也诧异,支支吾吾,不知所言。而钟助理也没为难他,反而是转头看向了我和杂毛小道,说两位师傅,我们不是在元朗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是……他四周看了一下,疑惑地问这是哪里? 我们三个都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杂毛小道幽幽地接了一句,说这里是――和合石坟场。 钟助理一骨碌爬起来,大惊,问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元朗那边开车吗?啊…… 他站起来,又跌落在地上,捂着头,说好疼,头好疼啊……我立刻蹲下来,看着钟助理的额头,一阵青筋鼓动,显然是疼痛难耐。我立刻伸出两个大拇指,抵住他的太阳穴,大喝一声“洽”,这一声若春雷绽放,立刻有嗡嗡的回声传来。然后我两个拇指紧按,细细地揉摩了一会儿,他才好一点儿。 杂毛小道张着嘴,对着口形无声说道:“被施术了……” 我点了点头,待钟助理好了一点,才站起来,拍拍手,与杂毛小道往回走去,留下许鸣用李致远的身份,跟钟助理解释。到车这边,我问杂毛小道怎么办,要不要拆穿许鸣,直接跟李老板说?杂毛小道耸了耸肩,问我:“陆左,平心而论,你觉得许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思索了一下许鸣给我的印象,斟酌了一下用词,说许鸣这人,怎么说,作为一个年轻人,开朗、积极、向上、心地善良,而且很有责任感,但是也有一些小软弱――当然,这都是他力图表现出来给我们的,是与不是,还是两说。人心最叵测,我认识他还没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哪里知道他是真性情,还是伪善良? 杂毛小道叹了一口气,说此事真的很难办。 为什么呢,他懂得看面相,但是这面相,是李致远的。换魂一事,太过离奇,有违天道,一切的线索和运算法则,都全部混乱了。贸然决定别人的命运,这种事情,最让人头疼了。不过,现在真正的李致远,已然死掉了,倘若我们再一揭穿,李老板只怕是接受不了丧子之痛,认定我们胡乱应付,那可就不妥了。我们现在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还不如…… 我看着他,眉头皱起,说难道我们要和稀泥? 他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面,说陆左,为什么不换一个角度来看呢,这是三赢的结果:只要我们当作今天晚上没事发生,那么,我们给了许鸣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也让李隆春没有失去儿子,而且,我们也获得了李隆春的友谊,有利于麒麟胎的找寻…… 我低着头,说是皆大欢喜吗?真正的李致远,可是含恨而死呢! 我不知道这个纨绔公子到底做了什么恶事,但是所有的罪过都让他一人来承担,是不是有违天道呢?杂毛小道也轻叹了一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叵测,一饮一啄皆天定,谁能够明白老天爷的意图呢?我们唯有活在当下,为活人操心而已。 我没话了,说怎么做,我都没有意见,你看着办吧,我不掺和了。只是最后提一句,我对这个许鸣,总是有些不喜欢,或许是第六感吧。杂毛小道笑道,怎么突然娘娘腔起来了,你莫非已经开启了佛家“八法心王”中的“意识”?我耸耸肩膀,说那可说不定呢。 他大笑,骂我不要脸。 说着话,许鸣跟钟助理走了过来,许鸣接茬说你们在讲什么呢,这么热闹?我耸了耸肩膀,说扯淡呢,商量着去哪里泡个澡,洗去一身血腥。钟助理嫌弃我们一身恶心的腥臭味,站开一些,说原来是被人绑架了,搞这一身是什么血?我看着杂毛小道,撇了撇嘴,不说话,等钟助理把门开起来,便钻进去。 呵呵,绑架,不知道许鸣到底是怎么编的,不过我疲倦得要死,也没有了好奇心。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忙碌一整天,我从身体到心灵,都需要休息了。 返回车中,所幸晚间买的西服都还在,开到附近的一个水池子的时候,我们去草草洗了一下,换上衣服,才没有显得这么狼狈。在车子里,杂毛小道和许鸣、钟助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什么绑匪啊黑帮啊……之类的,说还好有陆师傅和萧道长的出手,才将那伙匪徒给赶走,还被喷了一身的猪下水。 钟助理连连点头,叹,真是惊险啊……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就想笑,这破绽百出的谎言,钟助理居然会相信?不可能,这是一个有着独立判断精神的商界精英,而不是一个蠢货,若连这一点儿异常都没有发现的话,他就不可能成为李隆春的助理。 这里面,一定有交易。 当然,这都不是我们所关心的,钟助理把车速加快,很快我们就从新界回到了九龙。他把我们送回了酒店,整个过程中,我的话都很少,匆匆忙忙回到酒店的房间,已经是凌晨了,我洗了个澡,皮都快搓破了,反复地闻,还是有一股淡淡的死人味传来,让我难受,继续又洗。 如此反复,半个多小时之后,化身成红色人种的我走出浴室,一拍胸前的槐木牌,把小妖朵朵唤出来。 她在山上的时候,被震伤了,却死鸭子嘴硬,说没事。我心中担忧,想帮她看看。 唤了一阵,小妖朵朵没在,出来的是朵朵。她一副没睡醒的表情,揉揉眼睛,说陆左哥哥怎么了?我揉揉她的头发,问刚才小妖精被震伤了,你的灵体还好吧? 朵朵摇摇头,说没事的,小妖姐姐她有法子,睡一会儿就好了。 我一听不对劲,朵朵为毛叫那狐媚子做姐姐啊?一问,朵朵老实地说,小妖厉害,知道的东西也多,什么东西都懂一点,不像我,太笨了,修炼一个“鬼道真解”,老是弄不懂,打坐的时候还老是打瞌睡,开小差,对你一点儿用都没有……所以我就叫她姐姐,跟她好好学学,做一个有用的小鬼。 我心中柔软得像泡发的海绵,忍不住把她抱起来,举在前方,反驳她的话:“朵朵,不对,你不是对我一点儿用都没有。你知道么,我所做的一切,奋斗的目标,就是让你快乐、开心地生活在阳光之下,这是我毕生的追求啊!你的每一个笑容,都是我的动力呢,这可比别的什么,都要来得重要啊,知道吗?” 朵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嗯,然后展颜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眼珠子一转,说陆左哥哥,我帮你洗衣服吧,里面好脏哦。我摆了摆手,说不用了,那衣服臭死了,拿去扔了就好。今晚的月色很好,你去炼《鬼道真解》吧,莫要偷懒打瞌睡哦,我会叫肥虫子监督你的。说完话,金蚕蛊立刻闪亮登场,亲昵地擦了擦朵朵肥嘟嘟的婴儿小脸,黑豆子眼睛眨啊眨。 朵朵伸着腰,说不用,人家一定会努力用功的,不要臭虫子跟着,哼。 说完话,便飞到了窗前,盘腿坐下,对着天上那一弦月亮,吐纳气息。 金蚕蛊一脸的无辜,摇头晃脑地飞,热脸贴了上去。 看着这对欢喜冤家,我心中不胜温馨――我所有的奔波劳累,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小东西吗?呵呵,心中正温暖着,杂毛小道走了过来,手中挥着一个东西,说小毒物,给你看看这个。我一瞥眼,说是啥? 他拿到我面前来,我一看,是一块灰白色的骨头,肩胛骨,看着怪怪的,拿到手里面,沉甸甸的,又阴凉,像是一坨冰块。他笑了,说之前不是说了么,回来给你说一说那个老鬼的事情,这个东西,就是今天的收获了,睁开你的鬼眼,瞧一瞧吧。 我指着正在勤奋吐纳的朵朵,说鬼眼在那里,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杂毛小道嘿嘿一笑,说这里面,满满的都是纯阴之气。 第十一卷·第十九章 龙骨纯阴之气 ·第十九章· 龙骨纯阴之气 什么是纯阴之气?我一时之间有些懵,搞不懂。 见我一脸茫然,杂毛小道一副你好没有见识的表情,然后开始给我解释:纯阴之气,非“天、地、命”三魂,也非七魄,而是灵体久受阴风洗涤,自我凝练出来的一道气。这气,即能量――或是吸收其他灵体,或是吸收地下阴穴,或是与星辰潮汐相呼应,经千辛万苦而形成,是灵体中最珍贵的所在。 这气若强,浓则为液,水银一般,再强则转化为固态,这便是结丹,妖结妖丹,鬼结鬼丹。结了丹的鬼,便不是鬼,而是鬼仙了。杂毛小道指着窗户旁边盘腿趺坐的朵朵,说你家娃娃,要是能够成就鬼仙,至少能够存活人间数百年,随随便便。 不过,结丹之路,困难重重,古今多少道术巫学大拿,修成正果者,有几人? 寄托念想罢了。 他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鬼道真解》之中也有所提及,此纯阴之气,其实就是“凝煞”,对于灵体来说,是道家所言的“大药服体”,相当厉害的一道补品。我心中欢喜,掂量着手中这块阴涔涔的肩胛骨,说你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杂毛小道说这也是运气,还记得我当时超度韩月和老鬼的时候,跑到裂开的地缝里去看了一眼吗? 我想了一想,说似乎有。 他问我,说你知道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见我摇头,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一个墓穴,一个有着大半个世纪的墓穴,里面一具白骨,还有一个由朱砂丹汞布置的聚阴嗜灵阵,阵眼便是这一块来历不明的肩胛骨。这阵法,我曾听长辈提过,是聚阴魂的一把好手,一旦开启,孤魂野鬼就像是闻到臭鸡蛋的苍蝇,寻着味道就过来了,然后被吞噬,自动凝练。这具骷髅死前,必是一方高人,不甘平静死去,便在这坟山附近布置――说是高人,你道为何?他死前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然而和合石是五十年代才被当地政府开辟为坟场,安葬难民,而后才逐渐成了大型的坟场陵园的,如此算计,你怎么看?” 我举起大拇指,说:“厉害啊!”。 赞完我问,这块肩胛骨,不是那老鬼原身体的? 杂毛小道摇了摇头,说这骨头,是行话中的“龙骨”。什么是龙骨呢?当然不是神话中龙的骨头,而是一种稀有的灭绝生物,典籍里面叫做“黑鹀”。似鸟又似人,它的骨头一直是很厉害的道家材料,有着惊人的灵力契合力。他师叔祖生前有三枚压箱底的符箓,便是用这龙骨做成的,有惊人之威力。黄山龙蟒的时候他师父用过一次,那场面,不比大口径重炮差…… 我好奇,问他黄山龙蟒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支支吾吾,说唉,也就是一条成蛟化龙的大蛇,这事情太玄,不好说,以后有机会,再谈。 我见他语焉不详,眉目间似有难言之隐,于是便没再揭他的伤疤。朋友便是这样,你高兴时可以分享,悲伤时可以慰藉,然而总是给你留着一定的空间,让你安享自己的小秘密。又谈及那倒霉的老鬼,他眉头一耸,呵呵笑,说你果真以为我们是碰巧到达那个坟山的? 看到他贱贱的笑容,我心中一跳。 这老家伙,我就说他今天晚上怎么怪怪的,一副神棍的样子,七拐八弯,跑到新界北的坟山去。在坟上的山道坡下,见到了许鸣、韩月、李致远,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的“大六壬”算法神奇,而后又怀疑秦伯在幕后捣鬼,被这近乎于“道”的算计给吓得半死,没承想,最后居然是杂毛小道在摆我一道。 我一脚踹他屁股,问到底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说他哪有这么厉害,之所以去荒山岭和合石,其实还是因为虎皮猫大人的指导。果然,刚一前去,所有的事情,就像一团乱麻被快刀斩断,全部一清二楚了。我大怒,说老子今天九死一生,忙碌得像狗一样,原来都是那肥鸟儿做幕后,你个杂毛在做帮凶? 杂毛小道嘻嘻笑,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这龙骨他纳于袖中,超度时收有了老鬼大部分的纯阴之气,并且清者上升,浊者下沉,分上下两层。这清者为纯正的能量,可以让你家朵朵,按照法门吸食;浊者之气,是老鬼残存的戾气,可纳入震镜中,让镜灵日夜磨砺转化――都是大大的收成,求都求不来的好机缘,乐不死你? 我心中一乐,脸上却板着,嘴硬,警告说只此一次,下次再瞒着我,兄弟都没得做,知道不? 杂毛小道呸我一口,说咱们俩的基情若是这么脆弱,不做也罢。 说完,他脸色严肃地说,这老鬼还好我们出现的及时,趁他最弱的时候,钻了空子将其消灭,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虎皮猫大人说了,这老鬼是1949年以前一邪道的重要人物,力量还在其次,主要是有一肚子的秘密,如果流传出来,只怕大师兄那个部门,就有得忙了。这忙也就罢了,他们是拿工资的,该忙。但是会有很多无辜之人,因此被牵连,甚至死去。所以说,我们是做了一件大功德,你不是老说积福行善么,这便是啦。 我一撇嘴,说敢情我们还是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了一回。 杂毛小道呵呵笑,说你要这么认为,也行。 他说刚刚在我洗澡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了他大师兄,禀报了此事。我们身单体弱,道行浅薄,惹不起秦伯这尊大佛。但是他大师兄却不一样,在行政力量面前,这些家伙通通都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秦伯要么跑路,要么就等着蹲白城子吧。你知道么,在科尔沁草原的丹顶鹤故乡,专门建有这么一个监狱,关的就是这伙草菅人命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够活着爬出去的。 他说得厉害,我心中却是胆寒,别有一天,哥们儿也被锁在那里,号天哭地。 好在,有了杂毛小道大师兄这么一层关系在,咱也是上面有人的角色了,是不? 我问那个在幕后运筹帷幄的肥母鸡,现在在哪呢?杂毛小道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他根本就没见过虎皮猫大人,只是从卦象里得到的提示。我无语,不理这些,唤来用功的朵朵,把孕育着纯阴之气的龙骨交给她,让她按着《鬼道真解》的法门,将里面上浮的凝煞给炼化掉。 这龙骨蕴含的纯阴之气甚多,朵朵一时之间也消化不完,只由她当作粮食,每天凝练罢。 我看着她炼化一阵,灵体越发地精纯,知道这个小笨妞出不了差错,便起身回房歇息。这一天,累得我骨头都散架了。 虽然睡得晚,但是第二天,我依然是早晨六点钟睁眼起床。 这是我体内已经形成的生物钟,每天早上,我都要用十二法门固体一章中的法子,打熬筋骨,养气。这么些时间下来,我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劣势,就是没有师傅手把手地教导,经常走弯路,那么,我惟有以勤补拙,勤奋练功,使得自己不会在危险中后力不济,关键时刻掉链子。 强大自己,靠的不是一时机缘,而是持续不断的努力。 酒店套房的客厅不大,但是也足够我练功了。一趟套路下来,我浑身汗水,腾腾的白雾在头顶冒出来。这是身体的大部分毛孔在呼吸,吐故纳新。有一个说法,道家认为这尘世中,杂质太多,炼体修行,讲究的是闭塞毛孔,不让本身精元流失,也就是所谓的辟谷,所以大部分有道之士,都沉浸在高山奇峰的山水之间,怡情享乐。这说法对与不对,我暂且不说,但是十二法门中,讲究的是沟通头顶三尺神灵,沉浮于凡世,红尘炼心。无论山水美景,还是人情百态,心有所动,有所悟,皆能成就。 洗完澡,我出来打开电视,看了下新闻,意外地发现在报道昨天在和合石附近的山中发生火灾,所幸事小,政府提醒市民,要注意防火,不要在荒山中生火。 我坐在沙发上,猛喝了几大口水,感觉腹中饱饱的,直打嗝。 旁边传来细微而奇怪的声音。 我一瞧,可不,肥母鸡一样的虎皮猫大人正在电视机柜旁,趴着睡大觉呢。我顿时就跑过去,一把掐起这只扁毛畜生。它惊醒,破口大骂“二货”,扭身挣扎,见是我,它呸我一口,说朵朵她爹,你抓大人我为毛?几天没见面,难道你想跟我亲热,还是惦记着我几两肉? 我抱着它坐回沙发上来,看着这蠢肥鸟儿,怎么看,都看不出有大boss、幕后黑手的厉害风范来。 见我盯着它,虎皮猫大人奋力挣扎,力气倒挺大,但是细胳膊扭不过大腿,只有骂。不过它好歹念及跟朵朵、肥虫子的交情,倒也没有太污秽。我不理,盘问昨天之事,这鸟儿精明极了,装傻充愣,就是不接我这茬。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李家湖。 第十一卷·第二十章 香岛诸事已了 ·第二十章· 香岛诸事已了 李家湖先感谢我昨天救了他堂弟李致远,然后又问及具体的细节。 这细节的东西,自有许鸣和钟助理自己去完善,我哪里晓得其中的门道,不想理,只是客气,说适逢其会而已,也不作答。李家湖问起我们鉴定得怎么样?现在的李致远,到底是不是他原本的堂弟?我推说这件事情,是萧克明道长主导的,我也不了解,他说神魂稳定,没有不契合的现象,是与不是,还是要由他来说。 李家湖说那好,今天有没有空,能不能抽个时间来谈谈? 我说有,此间的事情已了,等这件事情完了,我们就准备返回洪山了。李家湖说也好,今天晚上摆宴,给我们送别,顺便把这件事情的结果讲清楚。 挂完电话,我把虎皮猫大人放开,问它晚上去不去吃饭? 它说去,这几天在外面跑,风餐露宿,没吃过一顿好饭,让他们准备好茶叶和瓜子,茶要龙井,瓜子要洽洽原味的,最好弄点油炸虫子,它爱吃。有得吃,它老人家也不计较我刚才的无礼了,说大人我睡觉了,不要吵我,再吵……大人我把肥虫子和朵朵给你拐走,你信不信? 得,它放出这样的狠话,我倒真的有些怕了。这扁毛畜生平时看着随我捏弄,但仿佛是个真正厉害的家伙。 我惹不起。 杂毛小道出了房间,问我是谁的电话?我说是李家湖的,约今天晚上谈李致远的事情,并且设宴给我们送行。他点头,说知道了。说今天干吗去?我说来香岛一趟,去玩玩呗,这个地方电视上瞧得多了,想亲身去感受一下。杂毛小道问我以前不是来过吗?我耸耸肩,说来过,是来办事的,匆匆忙忙,哪里有玩的心情? 杂毛小道赞同,说刚刚从章董那里得来些钱,正好今天去花花世界逛一圈,购物旅游。 我们换了衣服,也没有麻烦顾老板和秦立,出门打个的,直奔附近比较知名的茶餐厅,去吃早茶。吃茶点的时候,杂毛小道问起一事,说韩月死了,不知道是谁出钱、谋害的章董?我耸了耸肩膀,说鬼知道,也许是他的仇家,也许是他的枕边人,反正事情已了,那人肯定知道了我们两个,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他便不会再走了。我们收了钱,办了事,如此便好,章董以后的事情,我们可管不了。 杂毛小道摇摇头,说他倒没有那么好心关心那个老淫棍,只是叹息少赚了一笔钱而已。 我笑他财迷,满脑子都是钱,他脸一横,说你不财迷,得,今天你买单。 我们在香岛玩了一整天,走马观花地浏览,十分的畅意。 香岛可玩的地方很多,触目皆是繁华,比起我待过的几个城市而言,更加有一种沉淀的味道,需要慢慢品味。总体来说,这个城市的节奏还是很快的,望着街上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我心中有些感叹,这些人曾经是我努力的对象,我以前,总幻想着自己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做一个白领,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像偶像剧里面一样,跟各路美女、对手交锋。 然而此刻,我却和一个面目猥琐的道人一起,整日过着时而悠闲、时而惊险的生活。 平淡和惊险,这两样生活都有着迷人的味道,每一种都是不同的人生,我既然已经一步跨入这个世界,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继续走下去,走完自己另类的人生。 傍晚时分,李家湖打来电话,约我们到港岛一家私人会所里用餐。 我和杂毛小道像两个上街扫货的妇女同胞,手上满满的都是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返回酒店。有车来接,携着虎皮猫大人,我们乘车来到一家不起眼的私人会所,走进大厅,能够感受到英格兰风格的低调奢华。 包厢里,李家湖正在等待我们,除了他之外,居然还有两个人。 日理万机的李隆春和他的助理,钟伟。 看这架势,是要与我们确定李致远的真实身份了。果不其然,我们落座之后,李隆春便立刻问起此事。这还真的是他的风格呢,不过我这人向来都不习惯于撒谎,也不说话,让杂毛小道来应付。我之前说过,杂毛小道这张嘴,死人都能够说活,而且他家学渊源,又是职业道士,玄学道藏的知识积累,那叫一个丰富,一箩筐一箩筐地搬出来,从玄学的角度来解释李公子为何反常。 而钟助理则在一旁唱和,看他们在讲话,我有一种听郭德纲和于谦讲相声的感觉。 当然,这是因为我知道了事情原本的真相,不知道的人,只以为果真是如此――人其实还是有从众心理的,“人云亦云”这件事,大部分人都逃避不了。当一个人说一件事情是真的,还犹不信,一伙人在这里头头是道地讲,而且似乎又很有道理,那么脑子就被洗掉了,说好便好,说坏变坏,让人失去判断力。 所谓传销,即是如此,我经历过,所以更加了解。 终于,李隆春一直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说果然,这孩子真就是浪子回头了,好,好,好。 他如释重负,仿佛是被自己说服了。 在他眉头舒展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我们似乎说出了李隆春想要的答案。 李隆春打电话给他儿子,说在附近的会所请他的救命恩人吃饭呢,让他过来一趟,当面感谢。我们等了一会儿,许鸣进来了,大方得体地跟我们打招呼,不卑不亢中,又带有一丝亲热,对李隆春,又表现出一个儿子的恭顺和孝心。看着他天衣无缝的表演,我心中感叹,高手在民间,他果然是个生活中的“奥斯卡影帝”。 上次吃饭,匆匆,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而这一次,居然吃了一个多钟头。 吃完饭,又移位到旁边的雅室歇息,喝茶。由于双方都在回避鉴定一事,我们的话题便一直在别的地方停留,比如收藏。李隆春是个收藏大家,家中有一个专门的书房,存储着他拍卖来的各种器物,见识也多,于是我们便将麒麟胎的形状特点跟他讲起,他点头,说他记下此事了,会在圈子中帮忙打听的。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多,聚会才散去,李隆春给了我们一个号码,说以后在香岛有事,尽管联系他。 他与许鸣乘车离开之后,钟助理走过来,递给杂毛小道和我每人各一个红包,说辛苦了。我一捏,又是一张支票,只是不知道里面填了什么数字。李家湖跟我们握手,说辛苦了,又让司机送我们回酒店。 回到酒店,我们拆开红包,只见里面是二十万港币的支票。 吓,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吧? 我们只是动一动嘴皮子,红口白牙,就能够挣这么多钱?难怪这个行当有那么多的骗子,难怪有那么多大师出书讲学、攀结权贵,这钱确实比在街头摆地摊或者穿街走巷算命要划得来。我思索了一会儿,没敢拿这钱,而是想把它给捐了吧。在得知我的想法后,杂毛小道也同意了。 意外之财,受之有愧,唯有赠予真正需要的人,心中方能安宁。 当天晚上我们商量了一下,并在网上查询了一番,决定匿名捐给西川灾区。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这些钱,最后真正用到实处的有多少,但是哪怕只有二分之一,也算是足够了。行善不在多,而在于心中起念,如此而已。 我打电话给章董,说起暗中谋害的凶手已经不在了,指使者暂时没有下落。他在电话那头叹息,说不用找了。我问怎么了,难道找到了?他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这件事情,到此结束吧,谢谢你,陆左。 他前后如此反常,倒是让我浮想联翩,莫非他已经知晓了幕后的指使者,并且这人与他关系密切?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我倒是安心,也懒得去理会这“豪门恩怨”,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客套话,便挂了电话。挂完这边电话,又进来一个,是顾老板。他问情况怎么样?我说章董家的闹鬼、李老板家的鉴定,都已经妥当了,明天,我们就准备过关回去了。 他惊讶,说效率这么快?好,果真是厉害,不过既然来香岛,干吗不在这里玩一玩。明天,不,后天休息日,咱们去邮轮上,出海玩一圈,好不好?到时候介绍些朋友给你。我推脱,说不用了,此间事了,累得不行了,想要回去,好好休养几日。说了一会儿,他终于不再挽留,说明天早上一起喝早茶吧。 我说好。 次日我们在附近的茶楼见面,顾老板对我连声感谢,说太给面子了,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他顾宪雄现在在圈子里,可是有名气得很,经常有人找他,托他找我来办事情呢。陆左,要不然你以后就在香岛发展吧,保证混得风生水起的。我与他应和一番,说想一想,到时候再说吧,还有,麒麟胎的事情,帮我盯紧点。 2008年6月那段时间,正是美国次贷危机越演越烈的当口,顾老板也忙得焦头烂额,吃完早点便回公司了,让一个年轻人送我们过关。这个年轻人叫阿洪,车技很稳,是顾老板在香岛的司机。 路上的时候我想起来,问秦助理怎么没见到他? 阿洪说秦助理病了。 第十二卷·第一章 工友 第十二卷 闹鬼广场 ·第一章· 工友 我们在香岛待了其实没几天,但是我却觉得过了好久。 也许是秦伯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或者,我不想去面对李隆春。尽管他每一次都是日理万机的样子,跟我的交流并不多,但是,他是一个对儿子有着默默关怀的父亲,而我,却欺骗了他。尽管我的欺骗是善意的谎言,然而,无法知道事情的最后答案,对于他来说是幸福呢,还是苦楚? 我不知道,杂毛小道也不知道,人性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我们无法做得最好。 只能让事情朝我们想象中“皆大欢喜”的方向,去发展。 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的后续,居然脱离了我们预料的轨道,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现在我想起来,总感觉那是我这半辈子所做的抉择中,最不理智、也是最愚蠢的决定之一。然而,这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若有,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了。 当然,这是后话。 过了罗湖关口,我们又在鹏市玩了一天。 我曾经在鹏市的关外待过几个月,在那座城市里也有好几个朋友,不时常联系,但是总也不陌生,是那种偶尔想起来,会心一笑的朋友。既然来到了鹏市,又有闲暇,作为朋友(曾经的工友),自然是应该多走动的。 我翻起了通讯录,拨打了电话,第一个是空号,第二个却接通了,聊了几句,他很热情,说另外一个朋友也跟他在一起,他们在宝安区这边,让我过去,请我吃饭。 这朋友是我在之前提过的那家台资小工厂结识的,当时我是品质课的副课长,他是我手下的领班,而另外一个朋友,则是工艺技术课的技术员。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上班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但是下了班我们一直玩得很好,是朋友,用现在的话说,叫作铁杆。只可惜,那家小电子厂的薪资待遇十分低,他的基本工资在2004年的时候只有四百五十元,根本存不到什么钱,先我一步离开了。 人生总是有悲欢离合,我后来离开了那家小厂,但是跟原来几个玩得好的工友,一直都保持联系。直到最近,事情太多,才淡了下来。他现在在宝安一家大型的台资企业,做一个普通的产线员工(这家企业后来以代工苹果手机而出名,2010年5月的那次事件,我和杂毛小道也有所参与,有机会讲一讲),薪资待遇普遍高于周边的工厂,福利也好,就是管理十分严格,僵硬的军事化。 我和杂毛小道是早上十一点过关口的,乘车到宝安花了一个多小时。 那个朋友上早班,请不到假,只有等他下午五点半下班才能见面。于是我们便在他们工业园区外面找了一家商务酒店,开房,然后把行李和在香岛买的一堆零碎放下,又在宝安区逛了一下午,直到下午六点多钟,才接到朋友电话,让我在园区门口等他。 大概六点二十分,我终于在人流攒动的厂门口,见到了我这个朋友。 他叫刘昌培,我们通常叫他阿培,比我大五岁,南河人,跟小美是一个地方的。个儿很高,有一米八五,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就是长黑了,颔下有细细密密的胡须。老友见面,我和他紧紧地抱在一起,相互地擂胸。他长得粗犷,心思却是极敏感的,抱一会后,我居然发现他眼角闪着泪光。 见到杂毛小道也在,他有点不好意思,擦着眼角,说带了朋友来啊,见笑了啊。我帮杂毛小道和阿培相互作了介绍,都是朋友,杂毛小道又是个自来熟的人,聊了几句就热络了。 阿培说走,去吃饭,咱们多久没有见面了,得好好喝一顿酒先,不然不亲热。他又告诉我,说孔阳也下班了,跟他女朋友请假之后,一会儿再过来。孔阳是那个工艺技术课的技术员,以前我们在一起打工的时候,常常在网吧一起玩即时射击游戏cs,他最厉害。 我说干吗不叫他女朋友一起来呢,我也认识一下弟妹。 阿培说孔阳不敢,想当年在先进(我们打工的那家电子厂)里面的妹子,个个都暗恋你,你小子遭女孩子喜欢得很,到时候“弟妹变大嫂”了,岂不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杂毛小道讶然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则一脸尴尬地说那时候不懂事,现在好了,改信佛了,吃素。 阿培耸了耸肩膀,说,切,谁信你,狗还能够改得了吃屎?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挤眉弄眼,说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啊,怪不得咱们那么投缘呢。跟阿陪说笑着,又回忆起了当年一起打工的岁月。那是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经历,没有打过工的人,是不能体会的。那个时候,我辗转流浪到了江城西区一家偏僻的小电子厂,身上只有二十多块钱了,不敢用,每天吃一块钱的肠粉,大冬天,还没发工资,住宿舍里连个席子都没有,铺着报纸、枕着衣服睡觉。 后来还是阿培借了钱给我,才在发工资之前,买了被褥和席子。 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劝解学生党,要努力,考上大学,或者学习技能,不要对外面的生活太向往。 很多苦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阿培带着我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大排档,点了一锅烤活鱼和几个小菜。阿培问我喝什么酒,我说随便,他说啤酒吧,大夏天,啤酒清爽,然后叫了一箱啤酒过来。烤鱼大概花了二十分钟,我们先等,阿培点燃一根烟,是比较差的那种,三块一包的。他深吸了一口烟,说陆左,怎么想着过这边来了,你……还是在东官厚街那边开饰品店吗? 我拿筷子夹着花生,说没干了,现在在洪山那边和别人合伙开一个小饭店,专门搞家乡菜。 阿培头扭一边,把烟雾吐尽,然后回过头来,说不错了,陆左你很厉害,当时在厂子里面,大家快下班的时候,都在玩,只有你,一个人默默地擦机器,看记录,整理报告,我们都笑你傻,结果不到一年,你就当我老大了。现在也是,当小老板了,比我们这些在厂子里面混生活的人,安逸几多倍呢。 我哈哈大笑,说算了吧,阿培,听说这儿的衣服都有人帮你洗呢,多么好的福利。 阿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自己是个思想不开窍的家伙,也不敢去外面闯荡,所以就在工厂里面混日子而已。不过真没出息,知道吗?他二十七岁了,到现在还没有娶媳妇,连家都不敢回,就怕别人问起来。他家是农村的,同龄人的小孩儿,都可以打酱油了哦…… 说着,孔阳过来了。 这家伙是个小个子,西川人,一见到我也是紧紧地抱着。我们寒暄了一番,又给三人做了相互介绍。人齐了,把酒倒上,干杯时,阿陪看着杂毛小道,说不好意思哦,萧道长……呃,叫你老萧好了,你能吃肉喝酒吧?我笑,说这个是尘世中的道家活济公,荤素不忌的。 杂毛小道说然也,把杯子一碰,仰头饮尽杯中之酒。 一锅烤活鱼端上来了,我们便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往事,翻腾起被放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事情,心中越发地感叹。杂毛小道在一旁插不上嘴,便埋头吃菜。我并不想以前这些老兄弟知道我现在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将自己的现状讲得太详细,好在虎皮猫大人在酒店房间里睡觉,倒也免去了一番解释。 阿培是个玲珑的人,见杂毛小道有些无趣,便将话题转移到他这儿来,问了一些游方算命的事情。杂毛小道是个天生的注意力吸引者,一开口,立刻将阿培和孔阳的心神给吸引住,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还假模假式地给两人算了一轮命,让两人啧啧生叹。 聊着灵异的话题,孔阳说起一件附近闹得挺凶的事情来:在他们公司园区外面是一大片的居民区,是他们公司的员工和相关服务人员聚居的地方。在那边,就是那个商场背后的出租楼,二楼套房里住着一对夫妇和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子,两夫妻白天上班,孩子就放在幼儿园里,平时也相安无事。可是在上个星期的星期五,幼儿园放假什么的,就没去,把孩子托给房东阿姨照料。 孩子的母亲五点半下班,找房东阿姨的时候没见着孩子,说下午的时候孩子闹着要回家看电视,房东阿姨便放他回家了。孩子母亲回家找不到孩子,卧室、客厅、书房和厨房都找了,没见,她以为是小孩子调皮捉迷藏――这小孩子据说自小就一直神神叨叨的,脑子有点儿毛病――然后在浴室里听到有滴答的响声,便推开浴室的门,只见……你们猜猜她看到了什么? 我们都来了兴致,大骂,说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嘛,赶紧讲。 孔阳说孩子的母亲推门进去,只见自己的小孩赤裸着身子,四肢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着,吊在浴室的花洒上面,颅顶冒血,滴滴答答地血流在下面的浴缸里…… 滴答,滴答。 第十二卷·第二章 苟富贵,毋相忘 ·第二章· 苟富贵,毋相忘 吓! 我们纷纷惊讶,连问这个地方怎么治安这么乱,居然还有入室杀人的事情?太没有人性了吧,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也杀?而且杀就杀了,怎么还把孩子绑在浴室里,脱光光,吊起来开颅放血呢?为什么呢,杀人动机是什么,为钱,还是小孩的父母跟人结仇了,被人伺机报复了? 这个,这个真的是太变态了! 一时之间,我和杂毛小道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了,也不能说是好奇心,而是激愤。要知道,孩子不但是父母的希望,还是祖国的未来,无论从法律,还是从道德的角度,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都让人愤慨到极点――谁人无父母,谁人不生子,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太遭人恨了。 孔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件事情太离奇,房东阿姨在楼下的麻将馆里面打麻将,没能看好孩子;而他们那栋楼虽然有监视摄像头,但是并没有用,坏了好久;问这对夫妇,有没有结什么仇家呢,他们两个都是在公司里面上班的,平时工作中的恩怨,哪里会变态到要杀人呢?唉,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凶手又是个狡猾的家伙,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们知道吗?凶手没有动房间里面的财物,卧室梳妆台下面的抽屉没锁,放着一千多块钱,据说都没有丢失…… 阿培在旁边笑,说别听孔阳胡说,有偷东西,听说把那小孩子的梳子牙刷什么的,都拿走了。 孔阳喝了一口酒,哆嗦着说冷,说这个样子才更恐怖呢。周围的人都传开来,说这小孩子,莫不是被人拿来炼什么邪门玩意儿了?据说现在警察找不到凶手,竟然开始排查起出现在这附近的算命先生了,老萧,你这身打扮,倒是很容易引起人怀疑的。 之所以讲这件事情,是提醒你,把车票啊、港澳通行证这些东西给收好,到时候有人盘查,你就说你是刚刚过来的,上面有记录,我们也可以给你作证。 杂毛小道洒脱地一笑,说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即使鬼来敲门,男的贫道将它超度了,女的便收入房中,拿来玩玩…… 孔阳和阿培都笑,为杂毛小道的幽默干杯。 我仍然关心他们说的这件事情的结果,便问后来呢? 孔阳还待夸张地说起,阿培拦住,说最后能有什么,还不是草草收场,悬案一件呗。这边人多,人多便乱,各种闲杂人等,窜来窜去,谁知道是哪个神经病从医院里面跑了出来?唉,不提了,不提了,兄弟伙见面,讲这些事情怪扫兴的,要不然讲一讲我们厂里面的趣事:听说xx项目事业群有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在厕所早产生下一个婴儿,也不知死活,然后把孩子给溺死了……你们说说,这小女孩子怀孕都七个月了,愣是瞒得没有人知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们都摇摇头,说这哪里是趣事啊,人怎么可能愚昧到这个地步,唉,人心不古啊。 现在的年轻人,太凶猛了。 孔阳又喝了一杯酒,眼睛红红,说其实也不是,主要是在这里面做事,压力太大了。你想想,这里面好多员工都是一群十六岁到二十岁不等的年轻人,天性本应该是活泼的,但是工厂流水线的生活,太枯燥,而且管理又严苛得不行,压力得不到释放,憋坏了,所以什么事情都会有发生的,不稀奇。 阿培又点了一根烟,伸着一次性筷子捞锅里面的鱼头吃,听到孔阳说完,也叹气,说别说那些小孩子了,我都烦闷呢,真不想做了,可是又想,不做这做什么呢?父母都是农民,帮不了什么,而且年纪越来越大,需要赡养,压力太大了。陆左,你混得不错,有机会,拉扯兄弟们一把,也不枉我们白睡一个窝。 我说都是兄弟伙,谈不上拉扯不拉扯。 不过我那里工资少,比不上你们这儿,其实给你们开高工资也可以,但是那里并不是由我做主,合伙人和手下都会有意见的。我在想,其实你如果能够找一个小项目,自己能干的那种,没钱的话我给你投资,自己做老板岂不是很好。 阿培说好是好,可是他怕他搞不来呢,在厂子里待得脑壳都坏了,做不得生意哦。 我说怕个啥子,人嘛,不尝试、不奋斗,哪里会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你们是真正的朋友,我才说这么一句话:救急不救穷,人若不努力,老天都帮不了。你们两个头脑都聪明,也肯吃苦,好好琢磨一下,想好了来找我。放心,以前是我陆左的兄弟,以后,一辈子都是。 这顿酒我们一直喝到了半夜十二点,菜都换了两茬,一地的酒瓶子。阿培和孔阳都喝高了,特别是阿培,哭得稀里哗啦,抱着椅子痛哭。孔阳絮絮叨叨地跟我吹嘘起往日一起在黑网吧打cs的往事,说他狙击厉害吧,那个时候,你们见我都是绕路走…… 大排档打烊了,我站起身来要付账,阿培酒气熏熏地拦着我,说他来。 我说不用了,看你醉得腿都软了,还惦记这事呢。阿培拉着我死命不放,说在这里,他是地主,你陆左再有钱,也不要在我面前充大款,我没钱,但是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他让孔阳拉着我,去付钱。 在大排档里,这一顿饭不贵,主要是酒钱,差不多有近三百。 阿培爽快地付了,然后晕晕乎乎地坐回原地,再也动不了了。我知道他向来节俭,烟瘾大,但抽烟只抽最差最便宜的,今天拿出来的,算是好的了。三百块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了。我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作为朋友,不论贫富贵贱,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说不上谁求谁。 他有着小小的自尊,这也是把我当作朋友,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苟富贵,毋相忘。 如此而已。 阿培和孔阳相继酩酊大醉,我和杂毛小道倒是清醒自如。因为不知道他俩住哪里,没办法,只有扶着返回之前停留的那个酒店,给两人又开了一个房间。在酒店房间里,孔阳电话响起,是他女朋友的,我把情况做了说明,那个女孩子说她赶来照顾孔阳,这是最好不过。 次日我们返回洪山,与阿培、孔阳告辞,并说如果有什么想法,欢迎来找我。 阿培一脸的窘态,连说昨天喝高了,真不好意思。 早上乘大巴从鹏市出发,没到中午便到了洪山。回到出租屋里把东西放下,我便直接去餐厅,看了看情况。一切都好,只是阿东跟我抱怨,说我没在,那招牌十道菜的名声太响了,弄得很多专程而来的客人败兴而归,让我爆发,这两天在这里,把前段时间漏的,都补回来。 我被他磨得头疼,无奈答应了阿东的要求,这家伙一脸得色地跑出去,通知之前留电话的客人去了。 在柜台上坐了一会儿,小张过来跟我问好,聊了几句,他说起了一件事情,就是我们前门头的那家八大碗,现在正在转让,老板出事了。我惊讶,问出什么事了?小张说不知道,好像是食物中毒,闹死了人。至于是材料监管不严,还是有人故意投毒,这个还搞不清楚,前两天八大碗老板娘过来找我,见我没在,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古里古怪的。 我也奇怪,找我干吗?这家人虽然跟我是同道中人,但是心肠歹毒,我是十分鄙视的,也不想有所牵连。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宁可永远都不往来。 找到阿东问,他只是说八大碗现在被卫生部门查封,老板确实有转让的意愿,还找过他。那个家伙出口也黑,要的价格太高了,阿东没答应,一口给否了,说刚刚把这家餐厅盘下来,囊中已然羞涩。 那云省老板悻悻而归,就再也没有来过。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已经到了午后,基本没什么客人了,我借了厨房,小保姆朵朵附体,炒了几个小菜,拿专用的不锈钢餐盒打包好之后,返回了出租屋。杂毛小道在客厅闭目打坐,我把饭菜装盘弄好,他立刻就跳起来,屁颠屁颠跑到厨房拿碗筷。 用过餐,杂毛小道问我那震镜(“震一下”)搞了没有?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来,连忙从怀里面拿出铜镜子和如冰块一样的龙骨,问怎么搞?杂毛小道把碗往旁边一推,问朵朵把上层的纯阴之气吸收完了没有?我说没有,大概还要一个星期呢,小丫头吸得慢得很,而且还是隔一天出现一次。杂毛小道一脸的汗,说让小妖朵朵也吸嘛,反正都是一个灵体,跟意识的强弱无关,有那个鬼丫头在,几天就可以了。 我有些担忧,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们终究是要分开的,我就怕这小狐媚子厉害了,把朵朵压下去。 杂毛小道撇嘴说急个锤子,走,我们先把你这震镜弄一下,沉淀的怨力让镜灵慢慢消磨。 我说好,也将餐桌上的碗筷搬到了厨房,等朵朵晚上出现再洗。 这小丫头,修炼不行,但是爱好干家务。 第十二卷·第三章 镜灵化阴,午后阳光 ·第三章· 镜灵化阴,午后阳光 坐回客厅中的沙发,杂毛小道把震镜和龙骨摆在了玻璃茶几上面。 他把龙骨的凹面朝上,然后指着这龙骨上一个个如同符文一般的灰白色纹路说道:“小毒物,你看好,这龙骨蕴含的极阴之气被锁住了,需有方法将其导引出来。朵朵引轻灵之气,灌筑身体之中,洗涤灵体;同样,你要与这镜灵联系,将沉淀之气引入震镜之中,慢慢磨砺炼化。这过程,由你主导,但是不能赤膊上阵,而是要由你的镜灵接收才行,闭上眼睛,跟它沟通一下。” 我默念了一段“开经玄蕴咒”,然后闭目,将心灵沉浸到铜镜子里,与那镜灵作心灵之间的交流。 这镜灵是古时候一惨死女子的怨念寄托,之后不知害过多少人,本是个凶残的恶魄,但是在遇到我之后,特别是小妖朵朵出言指点,用专注的“缚妖咒”将其折磨几次之后,又经过茅山符箓宗传人萧克明的炮制,多少也服了我的管教,虽然时常不给力,但终归是一件妥帖的法器灵体了。 我们沟通并不多,而且“开经玄蕴咒”和“缚妖咒”相比较,一是潜移默化,教化归善,一是大棒打下,直接整趴,所以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好。 好在这世间,恶人更怕恶人,我与它沟通一阵后,它答应接收纯阴之气,并且按照我的指引去做。 毕竟,这也是给它增强实力的一件要事。 杂毛小道弄来一根红线,将铜镜与龙骨放置妥当之后,用红线打结,形成一个古怪的图案。 然后让我默念一段拗口的咒语,用心神来主导镜灵与纯阴之气的沟通。红线缠缠绕绕,绷紧,一个结一个结地打上,在咒语完成之后,屏息,用剪刀将这红线一下子剪断。红线一断,顿时有一股阴寒至极的东西,从龙骨中涌现,震镜正好对着龙骨,黄澄澄的镜面一阵模糊,有东西在缓慢旋转。 这阴寒的东西非气体、非液体,更非固体,普通人察觉不到,然而我却感到心中生冷。 这种感觉很玄妙,意识一旦与之接触,就会忍不住地打冷颤。 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这里面的东西仍然在缓慢地传递着。 我突然想,这东西是不是就是科学上一直说起的暗物质呢?这种无法通过电磁波的观测进行研究、不与电磁力产生作用的物质,早就被证明存在并且是宇宙重要的组成,我们每年都会与暗物质碰撞十万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电子、质子、中子、中微子,还是我们所不能察觉到的东西。 人类的文明史不过短短的几千年,有着太多未知的事物存在。你不知道,并不表示它没有。 鬼神之物,信则有,不信则无,然而古人却已经从生活的智慧中,找出了很多寻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震镜和龙骨一直在做能量交流,龙骨中某种东西像泄洪一样,奔涌而又缓慢地进入了震镜。两者一直在做轻微的震动,嗡嗡嗡,没声音,但是在我脑海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频率。 大概过了十分钟,这交流才告一段落,两物稍静,我将心灵沉浸到镜中的世界,黑暗中。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世界,若璀璨的星空,往昔一片虚无,此刻却有沉淀的东西,堆积在星空之下,划出阴阳。正中间的镜灵缓缓地旋动着,而下面的沉淀之物也跟随着一起旋转――成了,我不知道它需要多久才能够完全炼化,但是既然已经在运营,那么对于我来说,我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首尾,自有镜灵做这苦力活儿。 我睁开眼睛,发现不但杂毛小道,连虎皮猫大人这只肥鹦鹉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肥鸟儿见我露出了笑容,嘎嘎地叫,说小毒物,你小子的运气不错啊,到时候我家朵朵,岂不是更加厉害了,记得,那是我的童养媳哦。我不理这色鸟儿,只当没听到。杂毛小道则指着那块龙骨,说一个星期之后,记得还给他,他要拿这块龙骨,制作一件真正的骨符,一件真正能够挑战他师叔公的作品。 就技艺而言,李道子是他这辈子最想超越的对象,没有之一。 回到了洪山,我又开始进入了悠闲的生活。 除了每天的自我锻炼之外,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监督和培养朵朵上。因为麒麟胎的消息迟迟没有,也不知道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奇特的宝物存在,而且倘若存在,也是秘而不宣的东西,即使我托了一些朋友和关系,杂毛小道也找了他大师兄了解,但是一时之间,难以找寻。所以目前我唯有增强小丫头的自身实力,她越厉害,便越能持久地存于世间。 我十分上心,《鬼道真解》翻得都旧了半截。 只可惜,朵朵是个笨丫头,还小,懂的也不多,即使再努力,很多东西不明白还是不明白。无奈,我只有托人找来一套幼儿教材,慢慢琢磨着怎么启发儿童的智力。如此一忙,苗疆餐房的事情也就管得比较少,除了每天晚上去客串一下嘉宾大厨之外,就是托人打包回家。阿东也乐得我如此,他做这大老板的位置,舒爽得很,也不计较我做个甩手掌柜,白领红利。 杂毛小道行走华夏大地,游历了七八载,自然是个闲不住的人,白天练摊,与人算命测凶吉,到了晚间,此人便乔装打扮一番,化身猥琐大叔,游走于洪山比较繁华的酒吧夜店,与那里面的靓女辣妹、失足少女恳谈人生的真谛、生物的进化以及其他…… 又过几日,他跟我说他要学车,考个驾照。这样子,闲着没事,可以开着我的车到东官去玩。平心而论,就夜色繁华之处,洪山并不如东官,而且也方便,来去不过一两个小时。 我随他,反正这辆车也没怎么开。 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平淡如水,阿培和孔阳跟我联系过,犹豫,但还是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说可以,到时候有项目了再找我。我知道,他们在工厂里面待太久了,失去了闯劲,真正要下决心,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出租房的客厅窗户上,我特意定制了很厚的窗帘,一拉上,房间里面便很暗,没有一点儿阳光。这是为朵朵准备的,不过每次下午,有夕阳射进房间里面来的时候,我会拉开一个间隙,让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也照进我的心里。 偶尔,我会想起在家的父母,想起家人,想起黄菲,想起已经逝去的外婆龙老兰,想起我那些曾经的对手和现在的朋友,许多画面,历历在目,有淡淡的感伤和忧愁。 那时候我就想,我能不能找个时间,将自己的经历,付诸文字呢? 除了晒太阳,我还会和天天在家中睡懒觉的虎皮猫大人聊天。 不得不说,它是个知识渊博的家伙,虽然嘴很臭,脏话连篇,但是鸟肚子里,装着满满的东西。 我也不避讳这只鸟儿,把十二法门中难以理解的章节和疑问拿出来,找它解答。它心情好的时候,滔滔不绝,往往能够一针见血地把问题指出来,并且居高临下地指导我怎么去做;心情不好的时候,则扭着肥屁股,要么一言不发,要么骂。 不过通过这么久的相处,我也大概知道了这鸟儿的尿性子,喜欢吃泡发过的龙井茶叶,喜欢磕原味瓜子,还喜欢吃虫子,特别是油炸的;除了吃,它还喜欢别人恭维它,经不住夸,也不知道是真虚荣还是假虚荣,别人一夸他就忘乎所以。 除此之外,它还特别喜欢欺负肥虫子,讨好朵朵。 具体的行径我就不说了。它曾说过自己死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想象这位前辈高人当年的风姿,却总是蹦出一个二鬼子皇协军的形象来,活灵活现。 好在肥虫子这个小东西除了吃,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记仇。虎皮猫大人总是嚷嚷着要吃这个金灿灿的虫子,把它撵得满屋子乱窜,吱吱叫,没过一会儿,它又屁颠屁颠地跑到虎皮猫大人光鲜亮丽的羽毛上,一拱一拱,挠痒痒,玩得不亦乐乎。这个时候,是虎皮猫大人最惬意的状态,几乎问它什么都答,而且多了几分耐心。 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很多憋在心中的疑问,可以一一了解,即使有的东西,虎皮猫大人一时回答不上来,它也能够凭着自己的经验,给出一个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方向。我如饥似渴,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知识,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初出来闯荡,对于一切都有着求知欲的时候。 六月渐末,七月盛夏,天气热得人直想骂娘,我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东官的电话。 第十二卷·第四章 阿根出事,陆左救场 ·第四章· 阿根出事,陆左救场 那是个上午,打电话给我的是我在东官的朋友,也就是饰品店那两个老油条店员之一。 他叫万全勇,我通常叫他老万或者色哥,他和另外一个家伙荤素不忌,满口黄腔,经常出入红灯区,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饕。不过他人虽然油滑,工作倒还算卖力,诚恳,所以我一直还算信任他,也处得不错。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他那难兄难弟辞工了,回老家陕省去了,抱怨了几句。 这时候他打电话给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我怀着一肚子的疑惑,接听了电话,然而没听几句,脸色立刻就变了。 老万告诉我,阿根出事了。 我大吃一惊,问到底怎么回事?老万告诉我,之前阿根不是在莞太路那边准备开一家分店吗?到上个星期终于装修好了,人员也招齐了,就准备着过几天开业呢。没承想头几天,店子里面老是出状况,不是漏水,就是线路失火,要不然就是货物被人挪来挪去。阿根找来了两个胆大的男店员帮忙守店,结果第二天,那两个水货就说房子里面闹鬼,不敢再守了。阿根不信,亲自带着老万一起守夜。 结果老万一个人迷迷糊糊睡到大天亮,起来的时候,发现阿根趴在卷帘门外边,屁股高高翘起,睡着了。 老万把阿根推起来,发现这老板根本就叫不醒,眼睛紧闭。 他吓呆了,想起附近的传言,说这个地方在解放之前,原本是个乱坟岗子,经常闹鬼,让偌大的湾浩广场至今都冷冷清清,想到这里,心中就发毛得很,也害怕,立刻报了警。 警察来了,一番调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做了笔录,便让他把阿根送到医院去。老万没了主意,只有通知了阿根下面的店长、也是现在的合伙人古伟,之后又联络了阿根的家人。一番忙碌,直到今天,想到我似乎懂一些这个,所以打电话给我,瞎猫碰碰死老鼠,看能不能解决危机。 我沉声说阿根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阿根现在的情况有点奇怪,醒了,但是像丢了魂一样,认不清楚人,神经有些不正常了。现在在医院住着,医生说是受到了惊吓,精神失常了,准备让转到精神病院去。阿根的父母过来了,不愿意,听说准备要从家里面请一个很厉害的算命先生过来,帮着招魂…… 我说好,把医院地址给我,我收拾东西,立刻就过来。 我与老万结束通话,草草整理了一下行李,又接到古伟打给我的电话,说的同样是这件事情。 相对于老万,古伟知道得稍微多一些,他告诉我,之前盘下那家店子的时候他就不同意。为何?湾浩广场是著名的鬼城,离那家店子太近,别看白天车水马龙,到了晚上,拐过一道弯,冷清得可以拍鬼片,旁人都是绕路走,会有什么生意?偏偏阿根看中了那家店的转让费低,胆儿大,没承想立马就遭了这么一下子,精神失常了。这可怎么办,根哥管不了事,他一个人定然是搞不过来的。 我宽慰他,说无妨,事情嘛,都有故例了,循规蹈矩便是。阿根的事情也好办,老万跟我打电话了,我现在就准备启程,大概中午就能够到了,到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再商量吧。 他在电话那头一阵感激,说我过去,别的不说,至少可以稳定人心。 我一脸的汗,俗话说“人走茶凉”,惯有的事情,我的影响力有这么大吗?还是说积威甚重? 挂了电话,我准备了一些简单的换洗行李,想着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少得了杂毛小道这个神棍呢,于是打电话给在外面流窜摆摊的他,问他有没有时间,跟我去一趟东官市。他也不问缘由,满口子答应,说“莫得问题”,给他十五分钟,他立刻赶到。 等杂毛小道过来,我已经收拾妥当。 得知了阿根的事情,杂毛小道先是笑我这朋友事情还真多,又不是本命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转而他的表情又有些严肃了,说单纯是失魂了还好,若是牵扯到附近那湾浩广场的事情,问题就有些严重了。我惊讶,说啊,不会吧,不是说那里是假的么,都是开发商和住户之间的矛盾而造成的吗? 杂毛小道讲的湾浩广场,在那个城市生活过的人应该都知晓一些,位于市中心,本应该寸土寸金,繁花似锦的,然而自从开发建成之日,便频频闹鬼,怎么闹?也是莫名其妙就失火,半夜里有嗖嗖的凉气吹到人身上,阴森森,还时不时从阴暗的角落传来女人和小孩的哭声,这哭声时断时续,似有似无,一旦你认真去找寻,就会发现,根本就没有,是幻觉;而当你放松下来的时候,那声音又从天边幽幽传来。 有时候是笑声。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已经知晓的东西,而是未知。 这种“鬼哭声”,比真正的鬼露面还要让人惶恐,就像文字,它能够让你的想象力蔓延出去,开启你心中最恐惧的回忆,让你坐立不安,只想逃离。 除此之外,还有鬼搬身、鬼打墙…… 那是个名副其实的鬼城,来来往往多少的科学家、灵异事件调查员、玄学大师,都没有搞定,所以就一直荒凉下来。白天还好,周围的楼盘只是看着冷清,到了晚上,周围闹市繁华,反而显得这里阴森恐怖,四周都是暗暗的建筑,灯光少得可怜,一走进去,凉意就从尾椎骨上冒出来,根根寒毛发炸,让人恐惧。本地人,一般坐公交,都会在前一站上车,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有在那附近、又知道我在讲什么的朋友,可以去实地参观一下)。 阿根遇到的事情,跟那些传说,果然很像,难怪他父母的第一反应是请个算命先生破局。 恰好,我和杂毛小道也吃这一碗饭。 我问这家伙,说别忽悠我,说实话,阿根这件事情,跟那湾浩广场有多少联系。杂毛小道耸耸肩,说要看过才知道,不过估计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走起,真要去,还得提前准备一些东西,要不然到时候真冒出什么凶猛玩意儿来,咱两个还未必扛得住。 我等了他十分钟,让他把他吃饭的家什收拾妥当,都塞在乾坤袋百宝囊中后,一起出门。 临上车时,我才发现没有叫虎皮猫大人这个瞌睡虫,离开这几日,不会饿死它吧? 刚这么一想,发现这家伙已然在我没有觉察的情况下,盘坐在车后座的座椅上,像只死了的母鸡,睡得正香呢。它那疲懒的样子看得我牙齿直痒痒,神出鬼没的,真想拿它去实验室里面,解剖一番,看看这肥鸟儿身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本来就是一只花里胡哨的鹦鹉,却偏偏吃得这么肥,连飞起来都看着费力,然而灵巧的时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也许,大人物都是这样的吧? 一路行车,出了洪山市区,杂毛小道说给他试试手,感受一下公路驾车的滋味。我理解每一个刚摸过车的人,都有一种上路的欲望,但是不敢,这家伙别说倒桩,就是第一关笔试都没有考过,我把方向盘交给他,不是活生生地见证了一个“马路杀手”的诞生吗? 人命关天,不管是路上其他人的小命,还是车里面的我们俩,都是。 于是我果断拒绝,杂毛小道闹脾气,说小毒物你这小气巴拉的,老子去东官,懒得理你那兄弟了,自个儿去寻欢作乐去――话说回来,贫道见你这小子一直这么素着,也不是一回事。你要不是性取向有问题,那么事了之后,俺带你花丛妙地嗨皮一番,拯救一下处于一线、水深火热中的失足妇女,顺便领略一下阴阳和谐之美? 我摇头,说免了,我这个人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做那种没有感情的事情,空虚。 杂毛小道说切,男人嘛,坦诚一点儿,好像我不知道一样,你那工友都说了,你当年可是纵横花丛的浪子,现如今怎么就狗改了吃屎,从良了?你受得了,你下半身受得了?我这也是为了我干女儿好,别哪天你这禽兽兴致来了,打上我乖乖朵朵的主意,别看咱们称兄道弟,一样弄死你,听到没有? 我一听,呸他一口,这么龌龊的心思他也想得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我往昔也不是没有逢场作戏的时候,可是自从2007年8月,带了金蚕蛊和朵朵之后,我就一直素着了,先后交了两个女朋友,小美和黄菲,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特别是黄菲,说句俗套一点的话,她是“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虽然我们也有亲密的行为,但是始终没有进入最后一步――这是为何? 以我和小美,或者黄菲的感情进度,这种事情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为何我却连想都不想呢? 第十二卷·第五章 雁过拔毛 ·第五章· 雁过拔毛 听着杂毛小道这么说,我不禁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来。 我听过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反而是你的敌人。杂毛小道虽然不是我的敌人,但是我们这段时间走得太近了,两个人的习性彼此都了解了,套句俗话,几乎是屁股一撅,就知道拉什么。因此,他是了解我的,这么说,难道我是真的有问题? 不对啊,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这个毋庸置疑,我每天早上都会举行升旗仪式的……呃,不说了。 那么我是怎么了,是因为金蚕蛊在我体内消磨了欲望,还是练十二法门中固体的法子将精力都炼化了,又或者是朵朵住在我胸前的槐木牌中,我下意识地怕教坏小孩子,所以才刻意压制自己的欲望?又或者……我想到一个可能性,自己的脸都吓白了。 杂毛小道见我如此,嘿嘿坏笑,说怎么样?贫道带你去拯救流落风尘的女居士,你去是不去? 我咬着牙,说去就去,谁怕谁!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你小子说得这么勉强,好像一个处男一样。爱去不去,老子还不求你了。我扁嘴,说得了,小爷到时候就证明给你这个色道士看一看,到底什么样子才是真男人。说着,我心里又有些抵触,为自己辩解,说我之所以这么素着,其实也是因为爱情,我要为黄菲守身如玉。 杂毛小道呸我一口,说就你这花花公子,还有脸说守身如玉?哼,爱情…… 我终于找到理由了,说是,就是为了爱情。 杂毛小道讥笑我,说尼采说了,爱情死了,你这种相信爱情的人,也必死无疑。我哈哈笑,说你这个茅山道士,居然还懂尼采?不过哥哥,尼采他老人家说的是上帝死了,不要拿名言警句来吓唬我。我学历不高,不代表我书读得少。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这样子,少有的激愤哦,是不是受过伤啊?来嘛,说出来听一听,也让我高兴高兴…… 他没搭茬,低着头,咕哝说到地方了叫他,早上给几个人算命,脑子累,要睡一会儿。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也不动,表情不悲不喜,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着,我一边看路,一边从后视镜中打量他:杂毛小道一向没心没肺,油滑得像地沟油炸出来的老油条,这是他很少表现出来的宁静,让人有些摸不懂看不透,但是却能够感受到他似乎沉浸在回忆的过往中,有些难以自拔。 一个人再乐观向上,总是有一些悲凉的回忆,压在心底里,偶尔翻起来,悲喜自知,不足为外人道。 我们到东官市区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两点。 打电话联系老万,他告诉我,说阿根在病房里面突然大喊大叫,吓坏了其他病人,现在的那家医院并没有专业的精神科,所以医院方面让阿根办转院手续,转到市精神病院去治疗。阿根的父母不愿意,已经把他先暂时接到家中照看着。他问我们现在在哪里,他带我们去认门,因为他父母不认识我。 我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总店上班。我说好,二十分钟之后我过去。 行车到了总店,就看到老万站在店子门口,脖子伸得老长,东张西望,像个鸵鸟。我把车停好,走过去时,他便迎了上来,远远地叫了声陆哥,又跟杂毛小道打招呼,说萧道长。我点了点头,问古伟在吗?他说在,于是我们一起走进店里。午后,店子的店员不多,三两个,有认识的,也有新来的,认识的店员见了我叫陆哥,旁人一脸茫然。 古伟从小房间里跑出来,拉着我,说进办公室坐。 搬来板凳,几个人坐起,我便问起阿根的事情,古伟皱着眉头,说的也和老万差不多。提到莞太路那边的店子,古伟说先停了,老板出了这样的事情,店员们都不敢去了,还谈什么开张?不开张,但是这房租可得照交吧。虽然那里的租金比周边的便宜,但是终究是市中心附近,再便宜,能够便宜到哪里去? 所以说,这一次,终究还是亏本,亏得裤子都输掉了。 阿根的生意盘子,他一人占了大部分,但是我还保留着百分之十的份子没有转让,而古伟,我之前曾经转了百分之十二的股份给他。这钱是古伟砸锅卖铁、东拼西凑才弄来的,自然是十分紧张,也尽心尽责。今年的生意一直不错,所以才扩张了一家分店,可是阿根这么一出事,店子无法正常运转,亏了血本,古伟着急,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所关心的,是阿根的健康状况。所以也懒得听他明里暗里的埋怨,只是问阿根现在在哪里,是老房子,还是今年买的那一套? 古伟说是老房子,今年买的那一套本来准备卖的,可是二手房的税实在太高,所以阿根就把它租出去了,给几个白领女孩子住着。我说好,知道了,这样子,你忙,就不用陪我了,老万这家伙借我一下,他,阿根的父母应该是认识的吧? 古伟点点头,说是,这几天都是老万在忙前忙后,老人家自然是晓得的。 我们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古伟说要一起去看阿根,我拦住了,说阿根垮了,这店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你操持,也累,阿根那里有我们即可,这边你先忙着。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了,电话联系。古伟点头,一路送我们到门口。 上了车子,我把车开出去,老万就忍不住地抱怨,说古伟这个家伙,现在越来越抖起来了,天天一副老板样,训人训得跟狗一样,韩辰就是被他气跑的。麻辣隔壁,小人得志便猖狂,真就看不惯他。陆哥,你别看这家伙猫哭耗子一样一脸伤悲,其实他心里美着呢,恨不得阿根这个老板直接住进精神病院,再也出不来,他好当大老板,什么障碍都没有。这一次要不是我打电话给你,他会想到你?笑话! 老万来得比古伟早,但是古伟却能够做到店长这个位置,他对这个总是有些假正经的家伙,向来不服。 我笑了笑,说你这家伙别这么偏激,古伟这个人是有点儿古板,不过工作还是蛮认真负责的。再说了,我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老管你们?手下面管人嘛,总是要有一点规矩在的,不然这十来号人怎么管得下来? 老万仍是抱怨,说陆哥,话不是这么讲,你这个人,做事公正有理,一碗水端平,下了班也莫得架子,天生的领导人。你比我小这么多,可是我老万服你,心服口服地叫你一声陆哥,情真意切。但是古伟这小子,根基浅、眼皮子薄,有的时候做事又太小气,上不得台面,搞得下面怨声四起。你看看今年,走了好多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古伟走的,阿根老板性子又弱,不怎么管这些…… 我点头,说这事我上心了,会找阿根和古伟谈一谈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家伙要是努力一点,现在古伟屁股下面这个二老板的位置,未必不是你的。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唉,我就是这个疲懒货,既管不了自己的老二,又管不了懒惰的性子,也就你陆哥看得起我,有的时候,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哦。 我没再说话,人这一辈子,要想出人头地,让别人看得起自己,第一,要让自己看得起自己,第二,要下死力,咬着牙包谷去做事情,选定一条路,即使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若没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那就要么走狗屎运,要么就平平凡凡地活着,知足常乐。 杂毛小道拍了拍老万,说不要着急,看了一下你的面相,是个大器晚成的人物,三十岁,你便会遇到命中的贵人,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到时候,万事皆顺利。老万大喜,说是吗?那我只有一年多时间了啊,那贵人是谁,有什么特征?什么时候…… 杂毛小道和老万瞎侃一番,居然忽悠得这满腹怨气的家伙,心甘情愿地奉上了礼金。 我一脸的汗:杂毛小道还真的是一个雁过拔毛的家伙呢。 也是,蚊子再小也是肉。 阿根住的老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们很快就到了。进了房子,里面除了有阿根的母亲外,他的姐姐也在,倒是没看到他父亲。老万跟她们介绍了一下我,说是阿根的合伙人,陆左。阿根的母亲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这个不用介绍,认得、认得,阿根最好的兄弟和朋友嘛,他每次打电话都要提起的,陆左陆左,听得我们耳朵都生茧了。来,进来坐,不要客气。 显然,阿根跟他的父母家人常常提及我,并不算陌生,进去之后一阵寒暄,他姐姐去泡茶。我把杂毛小道略为介绍了一下,他母亲先是一愣,立刻又热切了几分,拉着杂毛小道的手,叙说儿子的病情。我说先不忙,我们看一看阿根吧? 他母亲指着卧室,说可以,就在那里。 第十二卷·第六章 同行 ·第六章· 同行 阿根的母亲一再叮嘱我,说看阿根可以,但是莫惊扰到他,到时候一发起癔症来,不好收拾。 我们点头说好的,看看就是了。 阿根这房子是两室一厅的结构,卧室的房门半掩,我们走到门口,只见阿根一个人在床上,抱膝而坐,下巴不断磕在膝盖上,来回地磕。他的眼睛直视前方,无神,喉咙里面有声音,也有痰,含含糊糊的,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阿根眉头都不动一下,也不理我们,不过他耳根后面的肌肉,却一下子紧绷了起来――这是潜意识中的戒备,一旦我们触到了某个节点,他就会立刻暴起发狂。 阿根母亲跟我们说,这孩子这几天一直这样,要不然就是大吼大叫,或者受惊地蹲地发抖。而且,他还不吃不喝,也不睡觉,现在都是靠吊点滴来维持。她说着,声音哽咽,说也不知道是犯了哪路小人,遭了这趟灾,她今年年初的时候去庙里面上香,抽的签就是中下签,一直都是好好的,可没承想是应验在了她儿子头上来,作孽啊,作孽。 她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而阿根则依然旁若无人地摇动着头,像一个机械人。 我看着他无神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儿东西存在,就像一面镜子,没有自己的意志。我看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久之前的人,王宝松。他是中仰苗蛊一脉的传人罗二妹的儿子,辛劳大半辈子,在田里刨食,养活自己的母亲,到了近四十岁还是个老光棍,女人都没有碰过,后来被矮骡子迷惑,又在号子里面关了一段时间,结果就疯了。同样的眼神,苍白无力,我突然在心中涌起了一阵害怕。 阿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若是疯了,我可真的是要难过死的。 王宝松现在在我们州的精神病院住着,治疗费用由黄菲他大伯全包,说句实话,过上了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但是那是他真正想要的吗?那已经不是他了,而是一副躯壳,行尸走肉一般。这世间的可怜人,多得让人心中发苦,而我能够做什么呢? 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我只能够尽力让身边的朋友,不要变成这样的可怜人。 母亲的哭泣,让一直僵直的阿根有了一些反应,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我们,脸一下就白了,惊恐万分,跳下床,往房间的墙角里面缩去,偌大一个男人,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然后“啊啊”地叫着,这声音沙哑,里面有近乎绝望的恐慌。 阿根的母亲痛苦地捂上了眼睛,眼泪顺着双手往下滑。 阿根的姐姐跑进来,见此状况,连忙要拉我们出去,让她弟弟一个人在这里安静一下。我拦住了她,说我们来吧。我走到阿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中读到了惊悸,瞳孔一阵又一阵地收缩。突然,他的眼睛看向了拉着窗帘的窗子,跃跃欲试。 他想轻生。 阿根的身子一动,想要站起来,往窗户冲过去,我一下子把他拉住,心中沟通金蚕蛊,求助。这窗户虽然装了防盗网,但是抵不住他起了这个念头啊!肥虫子立刻回应,有东西从我的手上传递过去,阿根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我急了,这小混蛋搞什么鬼,下蛊?我可没想害阿根呢…… 好在肥虫子给我传递来一个信息:无妨,这是让阿根好好休息一觉。 我心中诧异,没想到它还有这个功能,今天放倒阿根倒也罢了,以后我若是遇见什么厉害的对手,这敲闷棍的招数还管用吗?那不是碉堡了?我一直以来,都在头疼一个问题,就是我虽然有把子力气,但是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打打王八拳可以,正经搏斗起来,很吃亏,肥虫子虽然可以给人下蛊,但是见效缓慢,无法起到一锤定音、一击必杀的效用。迷晕人这手段,要真有用,那也是一杀手锏啊。 阿根一倒下去,他母亲和他姐姐吓了一跳。从她们的角度来看,我似乎按了阿根一下,然后阿根就昏迷了。他姐姐立刻就冲上来,拉着我,说你对阿根做了什么,你怎么把他搞晕了?我把阿根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对她们说:“阿根太累了,需要休息,我让他睡了――再这样下去,人就垮了。” 确实,阿根的脸几乎瘦了一圈,眼窝子深深凹下去,脸色苍白,嘴巴皮全部开裂了,不像人样。 他姐姐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办。门口的老万走上前来,说丽姐,你放心好了,陆哥不但是阿根老板的合伙人,而且还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呢,你看看他朋友的打扮就知道了。这位萧道长,可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玄机莫测呢,我也是知道他们的情况,才把他们从洪山叫过来的。 阿根的姐姐这才放开我的衣角,脸微红,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说对不起啊,误会你们了。 我说既然说是误会,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和阿根是兄弟,他姐姐就是我姐姐。丽姐,阿根的事情,你们也不要太着急上火,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一定会没事的。说了一会儿,阿根母亲和他姐姐看到床上的阿根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心中大定,这才放下心来,邀我们到客厅饮茶。 稍稍聊了几句话,我把杂毛小道拉到阳台上,问他怎么看? 杂毛小道沉吟了一下,说阿根这个样子,很像是惊吓过度之后丢了魂。按理说丢了魂,是呆了傻了,眼神呆滞,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偶一样,但是阿根又不像。刚才我用望气术看了一下,阿根的头顶有一点隐隐的黑气,看来确实是撞到邪了。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说不定,阿根就是在广场那边的店子里,遇见脏东西,吓得心魂失守,然后……疯掉了! 我眉头皱起,没有说话,只是心里面一阵一阵地难过。 没想到杂毛小道又说了:“这魂分天地命三魂,照这反应,说不定是阿根的命魂被拘了,如果我们能够去源头找到,说不定时间还不算晚。不然的话,灵魂和肉体分离,时间一久,必有大变的。” 我说你这意思是我们今天要去广场那边找原因咯? 他点头,说是,去不去? 我说这不是废话吗?要不去,我能接到电话,心急火燎地跑到这边来吗? 正说着话,房门那边传来了开门声,我望过去,看见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一个长得跟阿根很像,但是年纪要大上一大截,上唇留着胡子,浓黑,眼角处有皱纹,脸粗糙,我鼻子灵,能闻到一股子水草鱼腥味。阿根老家是江门的,他父亲在家里面养鱼,想来这就是他父亲了。另外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褂子,踩着千层鞋,背着一个老式的布袋包,约摸六十岁的年纪,一把飘逸的山羊胡,长得仙风道骨,眼神睿智,显得十分的有精神。 阿根的父亲进来看见我们,一愣,然后问他母亲,说有客人啊? 阿根母亲给我们做介绍,他父亲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说陆左,老听我家阿根提起你,他说他最信服的弟兄,就是你了,去年就想叫你去家里面钓鱼玩,一直都没时间。倒不承想今天出了这件事情,才见着。你一听到就从洪山赶过来,真的是有心了。 我连忙客气,问叔叔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位先生是? 阿根父亲连忙给我们做介绍,说这是欧阳指间欧阳老先生,是他们那一带最有名的算命师傅。阿根这次出事,他感觉不对劲,总是认为撞了邪。所以好说歹说,终于请来了欧阳老先生,亲自出马过来给阿根看一看。你们莫笑话啊,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信这一套,认为是迷信,但是我跟你们讲,欧阳老先生可是厉害得紧的周易玄学大师,可是我们那里好多领导的座上客,一般人,请都请不到呢。 我们纷纷朝欧阳指间老先生问好,老先生点点头,说老陈你别说了,老朽经常吃你家的鱼,跑这一趟也是顺道而为,不用太过客气,反倒不美。这位小友,看你这打扮,莫不是同道中人? 杂毛小道上前唱一肥诺,说然也,在下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陶晋鸿的亲传弟子,萧克明。 欧阳老先生眉头跳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也许认为这道士打扮的青年是个装波伊的家伙,微微回一礼,算是知道,没有再继续搭茬。转过头来看阿根的父亲,说老陈,你儿子在哪里,让老朽看上一看吧。儿子事关重大,阿根父亲也没有再招呼我们,伸手一摆,说在这里,先生请。 我们也有些好奇,这算命先生,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把式呢? 第十二卷·第七章 杯米喊魂 ·第七章· 杯米喊魂 欧阳老先生走进卧室内,看到床上仰躺着沉睡的阿根,眉头一皱,回过头来问阿根的父亲,说怎么情况跟你说的不一样?这不是睡得好好的吗?阿根父亲也奇怪,说是啊,怎么睡了呢,前两天过来,一宿一宿的,眼睛都不闭一下,吓人得紧呢。 说着他问自家的老婆,怎么回事? 阿根的母亲说是陆左他们一来,阿根就睡着了,这孩子太累,扛不住了,你看他现在睡得多香。 欧阳老先生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话,而是坐在了床头的椅子上面,把阿根的左手从被子里面拉出来,平放着,然后又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个问诊的垫子,灰白色,垫在了阿根的手下面。他闭目,手用三指搭脉的方法,放在了阿根的手上,一点一搭,蜻蜓点水一般。 杂毛小道与我对视一眼,这人说是个算命的,然而一上手却用的是“望闻问切”中医家的手法,而他这手法,看上去有模有样,倒是有些意思。他切脉了一分钟,然后又将双手交替搓热,放在阿根的后颈处,轻轻地捏弄,小心地摸骨,动作轻缓、自然,让我想起了高档茶苑里面表演功夫茶的美女。 一样的优雅,不一样的感触。 做完这些,他把垫子收回包中,又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将双手小心地擦干净。他站起来,阿根的父亲立刻迎了上去,说欧阳老先生,我儿子怎么样了?欧阳指间说令郎脉象迟缓微弱、涩滞,阳气虚衰,无力助心行血,看来是受了惊吓,遭了阴物。阿根父亲焦急,说那该怎么办呢? 欧阳指间摇摇头,说先不急。他指着我和杂毛小道,说要和这两位小友谈一谈,你们先出去,过一会儿我叫你们再进来。阿根父亲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他看样子还是很尊敬欧阳指间的,也听话,点了点头,把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和老万,一起都撵出门外去,并且把门关上。 清完场,欧阳指间正式跟我们打招呼,说刚才以为两位是大街上浪迹江湖的神棍骗子,没承想,你们倒是真有本事的人。这位小道长,你果真是陶晋鸿陶真人的高足? 杂毛小道是一个被革除门墙的弃徒,然而心理素质却是极好,面不红耳不赤,说然也,贫道我五岁便入得师傅门下,在句容茅山后谷中修行。欧阳老先生点点头说,陈志程此人,小道长可认得? 杂毛小道敛容,眼睛睁开,看了这老头子一眼,然后低低地说,认得,他是贫道的大师兄。 欧阳老先生拍手笑了,说果然,认得“黑手双城”的人大把,知道陈志程是陶真人外门大弟子的,倒还真的少见。小道长果真是陶真人的高足,哎呀,险些错过了,险些错过了啊! 他邀我们坐在床边,然后自我介绍。说他早年家传得有一些东西,说起来,算得上道门五术的医字门,不过家传的比较粗浅,得不到精髓,只能做个赤脚郎中。后来近代炁易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中国周易研究会副会长张延生老先生,于1988年开办“易经函授班”,他便是其中的一位,一直跟随老师学习了三年,终于摸到了相门的门槛,跨进门来。而后张先生归首都服务“社会”,他则返回家乡。 说完这些,他又问起,说和杂毛小道的大师兄相见,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他最近可好? 杂毛小道说还行,就是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日里就是东跑西颠的。欧阳老先生抚着下巴的胡须笑,说别人都讲国家宗教事务局的人闲得很,没人想到还有他们这么一些人,整日在外面奔波着呢。不过说来也邪性,不知道怎么地,最近这些年,特别是这两年,各种各样的怪事情都冒出来了,一年比过去四五年还要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呢? 杂毛小道呵呵笑,有些露怯,摇摇头,不敢搭话,怕说漏了。 欧阳老先生指着床上沉睡的阿根,说他刚才把了脉、摸了骨,这年轻人的睡眠仿佛是人为的,倒真是奇怪了,莫非是小道长所为?杂毛小道笑,说不是,这件事情他没有参与,是这个家伙搞的。他指着我笑,而欧阳指间的胡子一翘一翘,说这手法闻所未闻,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 我说小子不才,来自苗疆一带,苗家三十六峒,有我一家。 欧阳老先生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个苗家蛊师,像,确实像。现在懂这个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且用它来救人,我活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到,不错,不错。我连忙跟他客气,问阿根这个样子,欧阳老先生可有主意?他闻言也摇摇头,说这年轻人魂吓丢了,需得喊。喊得回喊不回,这倒真的不知道了。 他的判断和我们的一模一样,并无出入,我们都点了点头。 现在也不是叙交情的时候,欧阳老先生把门打开,让几人进来后,从布袋之中拿出蜡烛、檀香、冥纸、一把奇怪的黑剪刀和一小撮用红袋子装着的米粒,我注意看了一下,是糯米。这老头子看着上了年纪,身手却利落得很,在床的四周、床沿下以及门口处,各点一炷香,因为没有地方插,阿根的姐姐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大白萝卜,分段切好,搁在欧阳老先生指点的位置,一寸都不能偏移。 这都是他推算好了的方位。 香烧起,冥纸也有老万帮忙点,欧阳老先生把阿根换洗下来的衣服,放在燃烧的蜡烛火焰上前后摆动,然后让阿根的母亲拿着那把又大又重的黑剪刀,不断地拍打地面,啪啪啪,直作响,衣服熏完,他递给阿根的父亲,然后手上抓着一把从红色袋子掏出来的糯米、碎米粒往床的四周撒,一边撒,一边喊:“东方米粮,西方米粮,南方米粮,北方米粮,四大五方米粮。戊子鼠年六月初二,陈栋根命魂来归啊!请到九天玄女、接魄郎君,畀返陈栋根肚胆来归啊!” 他念完一句,让阿根的父亲亲自念一遍,阿根父亲念得结结巴巴,但是好歹也算凑合。 杂毛小道在一旁低声告诉我,说这是南方一带招魂的法子,最早见于东汉时期的五斗米教。以米粮开路,让灵魂返回本体中。灵界和现实世界不处于同一个纬度,若这命魂在灵界,根本就无需顾忌距离,直接找回,重归身体。而如果灵魂滞留住,被拘了,或者被困在某处,叫破嗓子,都不管用。 不过管用不管用,这都不晓得,所以我和杂毛小道在旁边围观,试过再说。 欧阳老先生喊话十分有特点。他说的是南方语,也就是白话,念起来就像唱歌一样,只是没有音调,抑扬顿挫的时候,比歌还好听。唱歌的同时,他还在向四处撒米粒,手法很特别,似乎蕴合了某些说不上来的轨迹,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中震荡。 我闭上眼睛,用心、用全身的毛孔去感受“炁”之场域的变化。在这个无色无味无形的黑暗空间里,我能够感受到一股旋转的气流,以欧阳老先生为中心,以阿根的父母、阿根的身躯为媒介,向某些难以言喻的地方,传递一些信息,这些信息的意思很少,我能够领悟的只有两个字。 归来!归来!归来! 魂归来兮…… 这个老先生,果真是一个厉害、有道行的人。 我顿时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感觉,亏得我之前还误以为这个清睿的老人,是个游走江湖的骗子呢。高手在庙堂,也在民间,这个世界上骗子定然是很多的,但是也不乏一些有着真材实料的人在。要不然,没有一个灵验的,这个庞大的团体定然就轰然倒塌,没有一点儿信用了。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种人,可遇不可求,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一般都隐在尘世,少在人间显露(有人曾问我,在淘宝上算命求符,管不管用?我不回答,言多必失,这里提一点,有道之人上淘宝?这种可能性有多大,你自己觉得呢?一切凭自己的心意判定,若求心安,也可)。 显然,欧阳老先生就是这么一个。 可惜的是,冥纸烧完,香炷燃到一半,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欧阳老先生也觉察到不正常了,停止了念唱,拦住了用剪刀敲打地板的阿根母亲,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浊气吐出来,停顿了一下,说阿根这孩子的命魂,喊不回来了,不在“那里”。 欧阳老先生却把目光投向了我和杂毛小道,说茅山高足,素以画符念咒、驱鬼降妖而闻名于世,这个东西,似乎是你们的业务范畴啊?他说得有趣,杂毛小道也笑了,说确实,这个确实是我们的经营项目,所以陆左便拉我过来了。 我们三人聚在一起,探讨了一下。欧阳老先生也认可了我们的判定,说对,是应该要去探一探那个广场。 第十二卷·第八章 浴室里传来的淅沥声 ·第八章· 浴室里传来的淅沥声 我们本来以为欧阳老先生不会跟我们同去,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提出来要一同前往。 这让我们有些惊讶,他年纪有些大了,而且习的是相术,跟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傻小子,是没得比的。谁知道欧阳老先生却指着阿根的父亲说道:“老陈和我,三十多年的交情,是老朋友了,他儿子阿根,我虽然见得少,却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我们这些修真归元的人,身在红尘,心在道门,所谓红尘炼心,讲究的就是一个至情至性之道。我对老陈有了承诺,结了因果,若不了结,这一辈子都再无寸进了。” 他这番话,说得我心生尊敬。 所谓修真归元,非他人、非他物,直指本原本心,是锻炼心智的一种说法。这个跟现在小说中所谓的“修真”成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最早出自于《道德经》总纲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讲究人天相合,天之道即人之道,天下万物皆是道的体现。得道则阴阳在乎手,变化由乎心。如何得这道的过程,即为修真(这里的修真,跟现在的玄幻小说有本质区别,请别混为一谈)。 自唐末五代以来,门派前辈便纷纷研习古之经典,有修习外丹的,有修习内丹的,有文始派,也有少阳派。之后经千年传承,流派纷呈,又分为南宗、北宗、中派、东派、西派、青城派、伍柳派等……钟离权、吕洞宾、陈抟、麻衣道者、刘操、张伯端这些人,均有历史记载,遗作传世,并非瞎编,无数先贤都在研究这个事情。此为一端,年代久远,太过玄秘,仅仅一提。 欧阳老先生年逾六旬,三四十岁时方学道门之术,本来应该算是很晚了,很难领悟。然而他一言一行,都能够明德、重德、修德、守德,所以方能有所成就。德者,真善也,他说得亲近,但是想来跟阿根父亲这样一个养鱼人,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和生疏的。 能够为一个熟人而奔走劳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只能心生敬佩了。 有的人你不服,不行。 欧阳老先生说他还需要去东官找一个故人,先行离去,我们晚上再碰头,彼此留了联系方式。我们再次看了一下阿根,确定没事后,也与阿根的父母和姐姐告辞,同欧阳老先生一起下楼。我问他去哪里,我们送他,他摇摇头,说不用,会有人接送的,不麻烦了。说完,背着手便走了。 我、杂毛小道和老万望着太阳下这个老人清癯的背影,半天没有说话。 我问杂毛小道,说你全国各地都走过,这样的人,多不多?他摇摇头,说你以为像《功夫》里面一样,到处都是高人啊?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但是话说回来,我国地大物博不算,人口众多,实打实。抵不住人口基数大呀,所以呢,高手肯定是有的。做人低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我三叔以前离家闯江湖,也是有些小骄傲,鼻孔朝天,自以为一身的本事。那个时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啦,碰到延边的两个人,是对好基友,一个叫巴图,一个叫卢建军,专门捉妖,厉害得很,折服了,于是心气一下子就沉稳了很多。好多故事,我都是听他说起的呢。 所以说,这个世界,你再厉害,都有人比你厉害;再衰,都有人比你衰,如是而已。 我说这事情怎么没听你提过,你三叔那么厉害,他的故事肯定很精彩。杂毛小道说那肯定,以后有机会,跟你说一说,让你知道,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开着车子把老万送回去,我跟老万约好,说今天晚上带我们去莞太路的分店,我们晚上要在那里过夜。老万心中有些虚,说陆哥,那个地方真的很邪门的,我上次是运气好,不代表这一回也一样走狗屎运。我盯着他,说老万,你的胆子是不是都放在娘们的裤裆里面去了?把钥匙给我,地址给我,我们自己去,没所谓的。 老万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憋了半天,梗着脖子说娘的,你陆哥发话了,我老万不去的话,岂不是太没胆了?晚上来接我,我带你们去。 杂毛小道一脸坏笑,说老万,色哥哥,真男人,不解释。 这个时候刚好是下午五点多,天气正是酷热未消的时候,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想动。不过今天晚上有事情做,我们也开不了小差。这里离我在东官的家比较近,我们决定回去一趟,把行李先搁下,然后再去采购些今天晚上要用的东西。 路上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给在郊区的那两个房客,问他们近况如何? 尚玉琳告诉我他已经在附近重新找了一家工厂,是助理工程师的职位,工资待遇都蛮好的,只是路有些远,坐公交车需要三十分钟的路程;宋丽娜则没有再出去工作了,而是在阿里巴巴的创业板块学习了几天,之后在家里面开了一家淘宝店,专门卖婴幼儿服饰和妈妈装,生意还不错,工作轻松自由,收入反而比以前高了很多。他们最近正准备着结婚的事情,到时候确定下来,一定请我去吃喜酒。 我说这当然好了,到时候给你们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尚玉琳说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他们也是经历了那件事情,才真正决定走到一起的。人就是这样,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够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才会思索一些平日里淡忘的事情。我呵呵地笑,只是说恭喜啊恭喜。他还告诉我一件趣事,以前宋丽娜有些自恋,超喜欢照镜子,现如今,房间里的镜子都收起来了,收不了的,也用布蒙上。 我告诉他,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噎废食,这件事情干不得的,镜灵这东西,很少的,一般都不会有的,放心照。 又聊了几句话,尚玉琳犹豫了一下,跟我说他准备退租了,因为他工作的地方离现在这里比较远,每天耗在路上的时间过多,所以想找一个近一点的房子。我说好,可以,什么时候退租,跟我讲一下,到时候我过来交接。不过这么久了,也算是朋友了,即使不住那儿,也可以常联系的。 他接连几句,说那是的,确实是这样子的。 回到厚街那边的房子,大楼下,两个保安早已更换,物是人非,非常敬业地要过来盘查我们。有一个穿着保安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一看到我和杂毛小道,连忙喝止了这两个保安,一脸笑容,点头哈腰,打招呼,说陆先生好,茅道长好,他们两个新来的,不认识您,对不起啊……然后转过脸去,训斥那两个年轻的保安,说陆先生是这楼的业主,以后记清楚了,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 他说得严厉,两个保安虽不愿意,但还是连忙跟我们道歉,说不好意思。 我并不为难他们,而是对这个中年男人有些记不清楚,到底是哪路鬼神,他倒是自觉,说两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特别是茅道长,要不是他的妙手回春,我早已经肠穿肚烂而死了。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一些印象了,他原来是之前被我下过蛊的那个保安队长啊。 那一次若不是杂毛小道的提醒,只怕我手中已经莫名沾染到两条人命了。 不过也正因为那一次我做得恶毒,让这个保安队长既惊又怕,估计是我弄的手脚,但是又分不出真假,心中便更是畏忌,此刻看到我,就跟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恶狼野兽一般,小心应付着。这保安队长往日的态度我仍隐约记得,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此刻这般一见,真是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并不想让人恐惧,但是有的时候,你却不得不露出自己凶恶的面目,好不让人欺负。 有的人,你好言对他,他只觉得你善良可欺;看轻你,对他恶,让他难受,他反倒是尊敬你。这些人就是这么贱,无关人格,只关人性。 乘电梯上楼,来到门口,久未回来,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思念的情绪,这里,也是我曾经的一个家啊。 打开门,我们走进去放东西,虎皮猫大人则扑腾着身子,去找地方睡觉。突然,杂毛小道拉紧了我的手臂,说不对劲。我浑身顿时一绷,对啊,浴室里面怎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在这久久无人居住的房间里,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我和杂毛小道各自抄起一个物件,他是一把新近弄的符文桃木剑,而我,则是一把瑞士军刀。 这军刀,依旧是以前过生日时阿根送我的那一把。 我那房子是大三居,主卧有一个浴室,在东北角还有一个,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我和杂毛小道小心踩着猫步,掩过去,浴室里面淅沥沥、淅沥沥地一直在响着,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怪异。我们来到门前,隔着毛玻璃,能看到里面有一个白花花的人影在走动着。 淅沥沥的声音停止了,嘀嗒嘀嗒。 想起之前在鹏市听那两个朋友说起死于浴室的那个小孩的故事,我现在一想到浴室,心中就生出了一阵凉意,直冒到天灵盖上去,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军刀。 第十二卷·第九章 夜幕降临 ·第九章· 夜幕降临 正当我和杂毛小道蓄势待发的时候,雾蒙蒙的毛玻璃门一下拉开来,一个头发湿漉漉的年轻女人裹着浴巾,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的头发散乱,擦过之后蓬蓬的,脸小眼睛大,是瓜子脸,嘴唇小小的像樱桃,露在浴巾之外的肌肤既白又嫩,被热水泡过之后呈粉红色,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一脸浴后的舒爽,嘴角上翘,眼睛半眯着,还哼着广告歌曲,然而当她拉开门,看到跟前站着两个蓄势待发的糙老爷们的时候,一声超过维塔斯高度的海豚音,瞬间就爆发出来。 啊――啊…… 浴室的毛玻璃门被瞬间合拢,接着有慌乱的锁门声传来,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被这高频的音律震动惊吓到。是人,不是鬼。我俩立刻后退一步,杂毛小道愣神地看我,说怎么个情况这是?小毒物,中午的时候还在笑话你小子素着,忍饥挨饿,没承想一下子就甩我一巴掌,打脸,金屋藏娇啊,这是惊喜还是惊吓,用不用得着这样? 我也有点儿懵,措手不及。打量了一下房间,没错啊,这是我家,怎么会冒出一个女人来? 里面的女人在惊叫着,说你们是谁?怎么跑进我家来的? 杂毛小道嘻嘻笑,说女居士你又是谁?这又怎么变成你家了呢?这明明就是我朋友的家啊……女人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道:“原来你们就是这房子的房东啊……” 这便是我、杂毛小道和张君澜的第一次见面。 这个名字十分的拗口,为了叙述方便,我将采用小澜来作为她的代称,事实上我们也是这么叫的。当小澜换了衣服,一脸戒备地坐在沙发上,跟我们解释她是这里新搬来的房客的时候,我早已经打电话跟租房中介确认过这件事情。其实这也是不久前的事,我因为不常住东官,房子放在这里也是闲着浪费,于是便挂在了中介那里,除了主卧不动之外,另外两个房间都拿来出租。 这是我还房贷的一个法子,郊区的那套也是。 这段时间太忙了,便没管这件事情,其实中介有打过几次电话给我,但是都没接到,发信息也没有看到,所以才导致如此。中介告诉我,这两间房已经租出去了,是两个女孩子住,一个便是这个张君澜,还有一个叫做潘雨,都是这附近的公司职员。 小澜十分的警戒,眼神之中充满了怀疑,为了证明我是房东,我不得不掏出了身份证。 她这才放松了警惕,脸羞红,说不好意思,接着做了自我介绍,让我们叫她小澜。我并不在意她是做什么的,只要不把房子弄得乌烟瘴气,按时交房租便成。随便地应付几句,说我现在在洪山那边做事,一般是不会回来的,放心住便是。这个小澜长得不错,面目之间总感觉像一个女明星,我本以为杂毛小道会油嘴滑舌地攀谈关系,然而让我有些惊讶的是,他话语不多,并不热情。 杂毛小道那一天出奇地沉默,表现得完全都不像是我认识的他。 聊了几句,小澜说另外一个房客也快回来了,要不然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我摇头拒绝了。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比较大方得体的女孩子,头脑也很聪明,而且有城府――刚刚出浴时被我和杂毛小道看到,现在却面不改色地和我们攀谈客套,心理素质差一点儿的女孩子,是很难做到的。 碰巧,我并不是很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孩子。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小澜这个人,我们会在另外一个地方见面。 我们的时间太紧了,也没有多聊,便把东西锁在主卧室里面后,出门去采办。 晚上若真有鬼,我们则需要弄一些辟邪之物。所谓辟邪之物,便是能够破去妖邪的东西,譬如法器,这是经过有道之士加持过的用具,自带着破邪的念头。常人难得,便寄托于寺院、道观中求来的符咒、香囊、铜钱、首饰、挂坠……诸如此类的东西;又譬如玉,常年纹样的玉琢貔貅也能够起到辟邪的作用;沾净水的柳枝、香炉灰、下宫血、茅厕之中的腌臜秽物、年画、桃木、枣木…… 各地风俗不同,万物有灵,辟邪的妙用也有高有低。 而我们主要采购的东西,即是前文中提过的黑狗血,黑狗血和黑驴血这两样东西,具体什么原理并不知晓,但对破邪物有着奇效,在我的十二法门中也有记载;糯米,这类东西专破粽子和矮骡子这般的邪物,有备无患;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比如香烛冥纸、红线白布…… 好在我前段时间闲暇,制作了一些符箓,有点积货,此刻也用得上。 制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每日不能画多,多则无效。每次画之前需净身沐浴,祈祷神灵,然后聚尽心力,奋笔疾书而成。以我的能力,每周只能画三日,每日只能制作三张,而这些都还只是小儿科的“回度往生咒符”“净心神咒符”以及“祝香神咒”之类的,作用并不大。 我们在附近的菜市场转了几圈,总是找不到卖黑狗的。后来在摊贩的介绍中,辗转找到了一家饭店,花钱买下一只,共灌装了六袋黑狗血,是那种厚胶质的袋子,用封口胶封好。大约是晚上九点的时候,我们接到电话,是欧阳指间老先生打来的,说他在莞太路的一处酒店,让我们到了打电话给他。 我们也不敢多做停留,让他等待太久,便回去取了相应物件,立刻去接了老万,驱车前往莞太路那边。到的时候天麻麻黑,找地方停好车后,我们找到了正在等待的欧阳老先生。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旁边。这个男人个子很高,长得很像是《荆轲传奇》里面饰演荆轲的刘烨。我对刘烨这个演员很喜欢,所以对这个人也莫名有了一些好感。 欧阳老先生给我们介绍,说是他的一个忘年交,也算是半个同道,叫赵中华,北河沧州人,现居东官。 赵中华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跟我们握手,说幸会,听欧阳先生提起你们,说一个是茅山高足,一个是苗疆巫蛊传人,我这人好交朋友,又对这事有些好奇,所以过来,看看能够帮上什么忙不? 他握手时沉稳有力,眼睛发亮,显然是个心有乾坤、身怀绝技的人。 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各自驱车,在老万的指引下来到了新店的门前街上。这是一个比老店要小一些的店面,老万拉开卷帘门,能看到里面已经装修整齐,但是没有货品,全部都是空荡荡的货架。本来这里是要开业了的,包括灯笼和花篮都已经准备好了,如今阿根一出事,人心惶惶,就无限期地延迟了,货品都放到了老店和另外一个分店去了。 那么多货压在手上,难怪古伟一肚子的怨言,我能够理解他的埋怨。 进了房间,老万跟我们比划起出事那天店里面的情形,说他和阿根在里面的小房间里守夜。小房间里有床,他这个人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家伙,沾枕头就睡,而阿根则在用电脑算账,值上半夜的班。他定好闹钟,却没醒过来,大天亮,起来没看到阿根,打开卷帘门,就在那个位置,看见的他。 杂毛小道拿出罗盘来,也不避旁人,念“开光请神咒”,然后查看黑色磁针在天池的转动情况。 我凑过去看,只见那磁针定在了东北方艮宫,杂毛小道叹气,说都过了好多天了,有阴气也淡了。欧阳老先生说小道长果然是名门,这红铜命门盘制作考究精准,灵敏得如同现代仪器,想来也是茅山传承?杂毛小道收起罗盘,拱手为礼,说客气了,老先生你便叫我一声小萧即可。这罗盘倒不是师傅给的,而是家中所给的,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欧阳老先生含笑,说客气了,那好,我就叫你小萧便是。转过头,他问赵中华,说中华你怎么看?赵中华四处扫了一眼,说有阴湿的痕迹,很淡,几近于无,诸位的猜测果然准确。我和杂毛小道都惊异,说这罗盘都照不出来,你怎么就瞅一眼,便能够判定准确? 欧阳老先生呵呵一笑,说中华这人,自小便能辨阴阳,身具慧眼,而且又有名师指导,所以并没有消散,一直沿袭至今,所以这才把他拉了过来。我们都吃惊,真看不出来,这个男人的来历还真有些神秘,便问他现在在干啥?他说他早年随父母来到东官,现在在万江那边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门面不大,专门跟破烂什物打交道,上不得台面的。 他耸了耸肩,自嘲说就是一个收破烂的掌柜。 赵中华很健谈,我们便搬来几个凳子,在店内坐着聊天,商量事宜。要找到阿根丢失的命魂,必须要找寻到鬼物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那邪恶的存在,一举除去才行。而这东西,只有在夜间出没。 时间很快就过了十一点,我朝外看去,真正的夜幕降临了。 第十二卷·第十章 湾浩广场 ·第十章· 湾浩广场 九点过后,前街上行人寥寥。 这种情形莫说是在东官,便是在南方很多城市的城中村,都不会有。虎皮猫大人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鸟儿,神出鬼没,而且有外人在场,它基本就不怎么说话,赵中华看了一下它,问这只鹦鹉怎么这么肥?我耸了耸肩,说生活条件太好了,天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养这鸟跟养猪似的,能不肥吗? 虎皮猫大人翻了一下眼皮,看了看赵中华,扑腾到另一边去。 远远传来一句话:“傻瓜……” 我摸着头解释,说这扁毛畜生,别的不学,学脏话倒是快得很。赵中华耸耸肩,说这鸟儿倒是蛮可爱的。欧阳指间刚才没有参与我们的聊天,而是一直掐着手指算,足足算了大半个小时,此刻站起来,说我们待在此地,是不会有任何发现的,走吧,我们还是直接到那边去看看吧。 我们都发愣,说现在? 他捋着自己灰白的胡须颔首说是,我算过了,这个地方处于止位,我们即使在这里待上一整晚,都不会有发现的。我取了阿根的头发和腋毛,到这附近阴气最重的地方燃烧,理论上是能够找到他的命魂的。走吧,我们现在就去,卦象不明,但是去便会有结果。 杂毛小道点头同意,说可以,待在这里苦等确实也不会有所发现,我们还是直捣黄龙吧。 赵中华有些犹豫,说湾浩广场这边,本地人都知道,太邪乎了,上面也组织过几次排查,而且也辟了几次谣,结果一直都没有见到成效,十几年前车水马龙的广场大楼,现在门前冷落车马稀,我们此去可能要有灾祸啊。欧阳指间看着赵中华,说中华,你以前到过湾浩,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中华说那栋大楼,整体建筑感觉就奇怪,像是一个棺材板一样。那个地方以前是个土岭子,在东官还没有大开发的时候,是埋死人的地方,就是乱坟岗子,但是比寻常的坟山埋得要密集,几乎人挤人、人叠人。为什么呢?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在那里枪杀了大量的反革命分子,血流成河,当然,这里面也有些冤案,那个时代太乱,谁也管不了,可是人一旦觉得死冤了,做鬼的执念就重,心结不开,就不入轮回,不去幽府,游荡在世间。 十几年前这里搞开发,确实是热闹了一阵子,后来听说挖掘机挖出了一堆一堆的白骨头。 当天晚上开挖掘机的司机就发烧了,三个都是,上吐下泻,后来的结果是怎么样,我不知道,有人说是病死了,还闹了一场瘟疫,有人说是救活了,反正是再也没人敢去开挖掘机了。那工程也因此停了几天。后来开发商花重金,找了些坐过牢的凶神恶煞来挖,好多骨头啊,这些都没人敢讲出去。再后来听说是去南方市请了一个非常有名的风水大师来布了局,专门搞了这么个棺材板的造型,取“升官发财”之意。结果开业红火一阵后,频频闹鬼,许多商家和公司就陆陆续续搬出这里,从此冷清下来。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在关张之前,他曾经去过几次,感觉走在过道里面,嗖嗖的凉风,但是若说有鬼,真就没看到一个,只是冷,后来学了些东西,了解多了才知道,那里是典型的阴牝之门,聚阴气、拢灵识、消阳体,非大法力者不能扭转乾坤――顺便提一句,那个南方市的风水大师回去之后,呕血三升而亡――这件事情,也是听家师闲聊的时候说起的。 欧阳指间点头,说这件事情,他也知晓一些,有大凶险。去还是不去,大家都说一说吧? 他看向了我们,老万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而我和杂毛小道则点头,说肯定是要去的,龙潭虎穴,不过一闯,畏首畏尾的作风实在太猥琐了,学不来的。赵中华也点点头,说久居东官,湾浩广场的大名是如雷贯耳,旁日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今天既然有众好友在此,自当前去,探个究竟,不然错过这一次机会,以后肯定是扼腕叹息,后悔不已的。 欧阳指间点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出发,直接去湾浩广场,看个究竟。 老万一脸苦色,说陆哥,我在这里也待了这么多年,那个地方的邪门,是个人都知道,平时都是绕路走的。你们都是厉害、有本事的人,我穷仔哥一个,狗屁能力都没有,我去做啥子?我笑了,说也没要你去啊?这样子,你在这里守着,到时候我们回来,叫你便是。 老万依然不干,说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害怕。 杂毛小道不耐烦地说走走走,你自己打个的回去吧,反正我们都知道地方了,把这里锁好,再把店门子的钥匙给我们,免得到时候我们去了还担心你这里。 老万如释重负,说行、行,谢谢你萧大师。 我们一行人便出了店子,老万把店门锁好,又把钥匙交给我。我说送送他,他不让,一脸的愧疚,说陆哥,我自己走过去坐公交便好,不敢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推托几句,只得由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其实他走了也好,今天晚上要么风平浪静,要么就是险恶非常,普通人牵扯进来,根本就是拿他们的生命在开玩笑,这样子,真不好。 我看着路灯将老万的身子拉长,突然想起了在神农架的某个洞子口蹲着避雨的汉子。他一句遗言都没有,便轻易地死去了,这件事情我其实还是有一些介怀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姜宝,现在跟着杂毛小道的三叔,生活得可好? 湾浩广场就在这个店子前面不远的转弯处,与老万走的街口是反方向。我们也不开车,慢慢走过去。虎皮猫大人罕有地沉默着,双爪攀在杂毛小道的青袍子上面,头一点一点地,瞌睡着。显然,它好像并不喜欢欧阳指间和赵中华两人,或者顾忌,所以也不开腔显露自己的身份。 走在路上,远远看去一片都是紧闭的店门,也有开张的,然而门可罗雀,靠近广场大楼厦门的裙楼时,更是鬼影子都没有几个。 说是湾浩广场,其实是一栋十层高的大楼,这里以前是被拿来当作商业中心的,然而在经过一系列的闹鬼事件之后,商家和租用办公楼层的公司纷纷撤离,现如今走到这栋大楼前的广场过道处时,只能看到一楼裙楼处有些灯光,那是一些做二手家电、废旧品的店家,门口都挂着红色的灯笼还有各式各样的辟邪物件,几个大大的纸牌写着招租仓库的广告。 与这栋建筑不足几十米的大街上的繁华相比较,这个地方,显得十分的荒凉和冷清。 闹中取静,更见幽深。 我们走到了主楼的入口,这里被封住了,进不去。赵中华跟我们讲,这里面七八年前就人去楼空了,里面只能够养老鼠,之前是没有封的,结果经常有一些外地的流浪汉偷偷溜进去,在里面住起,后来不记得是2003年还是2004年,接连在大楼里面发现了几具尸体,无病无伤,全部都眼珠圆瞪,张大着嘴,手掐着脖子窒息而死,连解剖,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成了悬案,因为苦主是流浪汉,无牵无挂的,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再之后,这里的防守就严格了,除了业主和开发商的人,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 我低头,想起了我那一段流浪的青葱岁月。 赵中华接着介绍,说不过这大门被封了,我们可以试着从地下停车场进去,不过大家可想好了,我看这楼里,怎么看都不舒服,心里难受。这不是第六感,而是加诸在身上的黏稠负担。杂毛小道掏出罗盘来,看了一下,说去,咋不去,这答案都快解开了,就是这里。 赵中华点头,带着我们绕过裙楼的零星商家,走到地下停车场的位置。 走到门口,只见有一个烟熏火燎的脸盆,里面好多灰渣子,呈灰白色的,手放在上面,还有温度,在灰渣子里面还夹杂着几张冥币的纸角。我们往里走,风很大,或许是地下停车场的缘故,阴森森,没有人,也几乎没有车,灯有些昏暗,孤独。赵中华突然蹲地,摸了摸地上的东西。 我看过去,黑乎乎的,看着赵中华搓手上的黑灰,问是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说吃不准,这东西邪乎,怎么看着那么像是人或者动物的骨灰渣滓,你看看这一块,是不是骨头。他举起了手中一块焦黑如炭的硬物,给我们看。我没接,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嗯,是尸气,这味道淡淡的,但是闻在我的鼻子里面,甜得发腻。而且,还有一种土腥子味道。 杂毛小道突然出声说道:“等等,有人来了……” 我们四处看,没见着人,只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走近,急促且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第十二卷·第十一章 欧阳掐指,白衣影子 ·第十一章· 欧阳掐指,白衣影子 一个人远远地就朝我们喊道:“你们是哪个,是来干啥子的哟?” 我们站定,静静等待那个人跑到跟前来。他是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一口西川腔,穿着保安的工作服,唇上有胡须,气喘吁吁地看着我们,说出去撒泡尿的功夫,你们就溜进来了,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里的保安。他说着,过来拦我们,一身烟味,说你们别进去啊,出来出来,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有你们这种人来看好奇。这里不是鬼城,里面也没啥子可瞧,空屋子,回去了回去了。 赵中华拉住了他,说老哥,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是来参观探险的吗? 老保安听到这话,抬头打量我们:赵中华一副成功人士打扮,polo衫都要二千多一件,欧阳指间六十多岁,长得仙风道骨,穿黑色唐装对襟,杂毛小道一身青衫道袍打扮,而我……我且不提,一个疤脸小子而已。 这样的组合,确实不像是普通的年轻人出于好奇过来探险游玩的模样。他犹豫地望了一下我们,问你、你们是过来干吗的?赵中华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是软中华,一边散烟一边说,实不相瞒,我们有个朋友刚刚在前门开店,结果前几天守店的时候,被“鬼搬身”,丢了魂,人现在傻了,他家人找到了我们。我们一路寻来,发现这楼中有古怪,所以要进来看看。 老保安也不客气,接过烟,赵中华给他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说哎哟,这烟硬是好,香得很,怪不得这么贵。鬼搬身啊……这个事情也恼火哦,唉,哪里发财不好,偏偏跑到这里来?你们看看这附近的店家,哪个家里面不是供着关二爷和观世音菩萨,香火不断?没有一点避邪的法子,跑到这里开店不是自找苦吃?便是我,来自丰都,到了这里,晨间傍晚也要烧纸钱,才敢困觉哦。 我们拱手为礼,说老哥,你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遇见过鬼? 老保安说有五年咯,他是这里干得最久的,鬼?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他见倒是没见过,不过敬,所以每天烧纸钱,早晚都拜,这样子才没有什么鬼魂缠身。不过他在这里这么久,每天只是在一楼外面这里,大楼里,他也没有去过,不敢去,一进门就阴森森的,大夏天的,比空调间还冷。他同事,好几个小伙子瞎大胆,溜着跑进去几次,做了好多天噩梦,以后就辞工不做了,邪门着呢。 聊了几句,他说这里的老板人影无踪,就雇了他们几个人在这里看着,白天还有一个经理在找人承租房子。可是这个地方,整个东官城都有了名号的,谁敢来?也就是那些贪图租金便宜的商家,跑来租个店子,倒腾些二手货什么的,而且早早地就关了门,一到晚上,冷冷清清的。他开始也怕,不过年纪大了,难得找到事情做,而且这里也清净,事情不多,就留了下来。 我们提出要进去看一看,他顿时变了脸色,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行,绝对不行,这事情他做不了主的。要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咯,不行的…… 赵中华在一旁陪好话,他就是不听,只摇头,还准备叫同事过来拦我们。我从钱包里掏出十张老人头,递到他面前,说老哥,行个方便吧。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这一沓红色的现金,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神。在2008年的时候,一千块钱对于一个保安来说,基本就是一个月工资了。他有些犹豫,然而最终还是摇头,说不行,放你们进去,出了事情,我这工作就丢了,你们回去吧,不要为难我,这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明显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带着强装出来的坚决,拉着我和赵中华,说走吧,走……他哪里能够拉动我们俩?一番拉扯,正纠缠着,欧阳指间一把搭住了老保安的肩膀,老保安立刻动弹不得,半身发麻,僵直着,一脸古怪地看着面前这老头。 欧阳指间放开他,说小老弟,你先莫着急。我比你虚长几岁,问你几件事,你先答我。 老保安揉了揉肩膀,看着欧阳指间的气势,一副高人模样,小心翼翼地说,先生你讲。 欧阳指间掐着指,说小老弟,你出生那年是不是闹灾,半月不足便有至亲的亲人逝去?而且不止一个?老保安一愣,没承想面前这个老人居然会提起这事,奇了。说对,我生的时候正好是三年自然灾害最重的一年,听老人讲那几年那个惨哦,山上的葛根树皮都被挖完了,人们的眼珠子都是红的,我叔叔在我生下来的一个星期后,为了给我娘找下奶水的药引子,在一个叫“包坳子”地方碰到鬼打墙死了,我奶奶在我出生后的半个月,饿死了……他们都说我命太硬,克死了亲人。这件事情,你咋个晓得的? 欧阳指间又说,你是不是妻子早故,儿女双全,但是孩子们都生活得不如意? 老保安本来在吸烟,这下子手一抖,烟掉在了地上,他哆嗦着嘴皮说老先生,你是算命的?准,真准啊。我老王是老婆死了十多年了,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是个残疾,眼睛小时候放炮瞎了,现在在家里面帮人按摩,小女儿在这边,不过,唉……她做的事情太丢人,不说了。我一直以为是我这个人命太硬了,克死了家人,现在报应回来了,老先生,是不是这个样子? 欧阳指间拎着身后的袋子,说我讲这几句,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并不是一般过来玩玩的年轻人,你最近有一场劫难,避过了,一帆风顺,家庭美满,亲人和睦;避不过,家破人亡。这话放在这里,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不出三个月,自然见分晓。老保安着急了,说信信信,老先生快救我。 欧阳指间说你的先不急,帮我们打开门,放我们进去救人,回来后教你如何破今年的一劫。 老保安被欧阳老先生连哄带吓,没有了主意,一想起自家的那两个孩子,心中就酸,一咬牙,说得嘞,我去开门,老先生你们出来,定要跟我讲解法。欧阳指间捋着胡须说好,有劳了。老保安去门卫室里取了钥匙,折回来,与我们一起来到地下停车场的尽头,楼道处是一个用废铁钢管焊就的铁门,一把铁将军大锁,看上去锈迹斑斑,让人担心里面的锁眼僵化了,捅不开。 还好没有,老保安把门弄开了之后,拿着锁,说老先生,诸位,本来是没啥子的,不过就是外面传得虚而已。你们都是高人,我便不嘱咐了,只是里面黑,进去之后一切小心,不要碰到什么东西,也不要乱拿。我们都说晓得了,他又问要不要电筒?我们都说有电筒,早就带来了。 顺着地下车库的楼道往上走,为了省电,里面黑乎乎的,没有开灯。空旷的大楼中,只有我们上楼的脚步声,虽轻却重,显得格外的揪心,让人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半夜里上楼没灯的朋友,也许有过这种感觉)。 因为知道这里没有灯,我们四个都带了手电筒,强力型的那种,很明亮。走到了二楼,原来是一个很大的商场,空旷,现在大部分的东西都搬走了,剩下一些零碎的破烂也没人打理,一地的灰尘。离门口不远处还有一些破旧的被席,又黑又旧,被随意地扔置在一边,应该是一些流浪汉的家当。 我站在东北角的楼梯口,看着黑沉沉的大厅,心中叹息:这么一栋大型商业广场,投资不下几亿十几亿,却因为闹鬼的原因闲置在这里,真的让人感慨。而且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有高人,能够把这事情解决掉,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是没人想管,还是这个地方太邪行了,怕像南方市的那一个风水师傅一样,呕血而亡呢? 闲话不多说,杂毛小道托起了红铜罗盘,念“开光请神咒”,舌抵上颚,涌出些口津,然后用这口津擦眼,四个方向,都瞅了一眼,又将心神沉浸在这罗盘的天池上面,默默地念着。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杂毛小道在看罗盘,而欧阳指间则掏出了一小袋子的米粒,这米粒是用红布包裹的。他说这米粒是每次吃饭时,从盛米的杯子中拿出九粒,每次均如此,供奉在神龛上,吃完饭祈祷,日子久了,这米粒沾惹了香灰,自然也就有了灵力。他拿着米粒,开始撒,是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捻着,然后撒下去,每撒一次,口中也念念有词。 赵中华这个收破烂的掌柜就不用这么麻烦,右手食指沾了一点儿口水,同样抹眼,然后四处看。 这里面就我最闲,抱着胳膊在一旁打酱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三个人一起往左边看去,然后说那里,有古怪,发足就奔跑过去。我还在纠结是否让欧阳指间老爷子和赵中华知道朵朵和肥虫子的存在呢,被他们这么一招呼,立刻跟着跑,结果跑到二楼俯瞰一楼大厅的栏杆处,借着外面投射而来的灯光,我看见一个白衣影子,从另外一个楼梯处飘出。 在一楼! 第十二卷·第十二章 燃发引魂,楼坠重物 ·第十二章· 燃发引魂,楼坠重物 一直在杂毛小道肩头沉寂的虎皮猫大人一下子就炸了,振翅一飞,朝那道影子追去。 空荡的空间里,骤然响起了它嚣张的声音:“是哪个在这里装波伊?还不赶快给本大人立刻现出形状来?”它嗓门大,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面回响着,扑腾着翅膀,便朝楼下飞过去,喊都喊不回来。虎皮猫大人凌厉的话语立刻引起了欧阳指间和赵中华的注意,我们一边从楼梯往下面跑,赵中华还一边回头问,说萧老弟你这鹦鹉怎么这么通人性啊,居然还会捉鬼? 杂毛小道嘿嘿地笑,也不答,脚步却越发的快了几分。 当我们跑到一楼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白衣影子,连虎皮猫大人那肥硕的身影都没有再见着。大厅里面空荡荡的,四下无人,外面有灯光透过来,有些冷清。“虎皮猫大人……大人……你这个扁毛畜生!”我和杂毛小道大声地喊着,却没有回应,该死的鸟儿,居然又擅自行动了。 我心里一阵吐槽:这肥母鸡,不装神秘会死啊? 欧阳指间问,怎么鹦鹉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是好玩,还是有什么象征意义? 杂毛小道耸耸肩膀,说鬼知道这肥厮是怎么想的! 赵中华若有所思地说,这鸟儿是自己取的名字?他似乎看出些什么来了,眉头一皱,指着另一边的过道,说那里走上去,应该会有发现。我借用朵朵的鬼眼一看,果然是有一道阴滑的痕迹,在安全通道口那边。我们也没有再做停留,快步向前,是另一边的楼梯口。这大楼有电梯,不过早就已经停止运行了,而我们这里则是安全通道,一直到达楼顶的。 赵中华把耳朵贴着墙壁,听了一阵,说从这往上走,上面好像有动静。我们便提着手电筒,往上面走去。又是上楼梯,一步一步地走着。赵中华当先,杂毛小道随后,而我则在最后。越走,欧阳指间的脸色越凝重,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说不对劲,这里面的气氛怎么这么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也感觉到了,感觉心里面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关注着我们一样。 黑黑的楼梯里面,我们四个人在行走,这楼梯既高又窄,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除了积年的灰尘外,还有一些脚印子,浅浅的。杂毛小道指着这楼道的格局,说这里是东盈西缩,定损丁财,建筑之人当初布置,让这里有“气不爽,脉断续”的格局,阴暗灰秃。这个,感觉像是有人刻意而为的。 刻意而为? 这个说法虽然蹊跷诡异,但是我们却都有些认同了。为什么呢,就我个人而言,虽然并不了解建筑学,但是走的地方多了,这楼梯的架构确实让人觉得奇怪,又高又陡,是阴邪爱走的路,寻常人走多了,心里面就不舒服。当然,这也只是用来做紧急通道的,设计得窄一些,比较有性价比,空间也运用合理些。 业主当然不会花十几亿来弄这么一个地方养鬼玩,那么说不定是大楼的设计单位,有心存鬼胎之辈? 走到三楼时,我们突然听到通道的门那边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寂静的夜里,这惨叫声立刻让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我的头皮略微有些发麻,然而身体却条件反射地破门而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追过去。三楼原来是专柜精品店区,现在人去楼空,但是空间挺大,我们循着声音一路跑,突然从过道拐角处奔出几个黑色的人影,朝这边扑来。 这四下无人的空楼中出现几个人影,任谁都不由汗毛发炸,我们几个立刻拢到一起来,赵中华和杂毛小道一起出声说道:“是谁?站住……”那几个人影见到我们,不走反而奔过来,发出惊恐和喜极而泣的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有鬼……”我用手电照着,是人,总共两男三女,穿着打扮都很时尚新潮,是都市白领的模样,有人背着数码相机。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我们前面来,一个光头男骤然拦住同伴,说等等,等等。 旁边的同伴一边惊恐地看着后面,一边奇怪地问光头,说阿浩,怎么了? 那个光头男眉毛一跳一跳的,习惯性抽搐,说你看看他们的打扮,别是……他说着这话,那个男同伴立刻吓了一大跳,而旁边的三个女生则哇哇地大叫,紧紧抱着,想绕开我们,贴着墙,往楼梯过道走去。 我们都看出来了,这几个人,应该都是些普通人,许是来闹着玩的。 杂毛小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拦在墙上,说你们到底是谁? 他这一拦,几个又吓了一大跳,像鹌鹑似的往后缩。那个光头男站出来,手脚一阵乱舞,说管你是鬼是人,老子跟你们拼了。赵中华一把擒住这小子,把他往地上按去。而欧阳指间则清啸一声,曰:“明……”这一声有真言的效果,顿时镇住五人。那光头男被摔倒在地,不怒反笑,说咦,手是热的,不冷,是热的,不是鬼。 他欢呼雀跃,然后像一个死基佬一样,紧紧拉着赵中华的手,不肯放松,脸上的表情欢喜极了。 我立刻看到赵中华脖子后面,生生泛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这五个人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我们说我们是专门过来捉鬼的,让他们不要担心。光头佬阿浩将信将疑,但还是跟我们做介绍,说他们几个是这个城市神鬼论坛的网友,平时喜欢聚在一起,跟网上的朋友一起聊聊灵异故事、风俗民情,突然有人提起在东官有这么一个湾浩广场,十分的邪门,附近的居民一般都是绕路走,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于是几个胆大的人就组织说要不要一起过来探险,然后把这段经历拍下来,贴到网上去。 这提议很让人动心,很多人报名,可是最后碰头时,却因为各种原因,就只有他们这七个人。 他们是趁保安不在,偷偷从西边的紧急过道撬锁进来的,拍了很多照片,本来打算到楼顶去拍几张天台夜景合影后,再准备回去的,结果在天台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白衣女人,在一堆砖头后面晃,一闪而过,结果他们追上去,那女人扭过头来,那哪里是脸,完全就是一摊烂肉,眼睛都没有,无数的白蛆在上面翻滚着…… 他们顿时吓尿了,一路从天台狂奔下来,谁知道跑到三楼的时候,发现那白衣服女人又从下面飘上来,后面还跟着一只母鸡一样肥的鸟儿扑腾。他们吓死了,便折回四楼,从那边往这边跑。 这栋主楼有四处楼梯,我们走的这边是南面的紧急通道。 光头十分有倾诉欲,而赵中华则伸手拦住了他,问你刚才说什么?七个人?他说对啊,转过头去数:我、小东、陌陌、曼丽、丹枫……咦,阿灿和老孟呢?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人纷纷扭头找寻,都表示不知道,说怎么回事,跑丢了?不会吧? 见人没了,几个人都十分焦急,一起来的,这个时候却少了两人,这可怎么交待? 敢大半夜跑到这里来犯二的,基本上都是胆大之辈,见到我们四人有模有样的,顿时有一种人多势众的感觉,多少心里也有些优势了,除了那个叫曼丽的女孩子外,几个人都说要找回阿灿和老孟。特别是老孟,这个三十多岁的家伙正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组织者,好几个人的旅程费都等着找他报销呢。 他们想去找,但是却想拖着我们一起,不然刚刚经历了那种恐怖,现在脚都发麻,也不敢起那心思。 说了几句话,欧阳指间老先生扬手,说等等,别说了,他闭上眼睛,两只耳朵一动一动的,然后从包里面掏出一撮头发,是取自阿根身上的。赵中华立刻掏出一盒老式的火柴,划燃,将这头发点燃。 头发一点即燃,很快,发出一股古怪的味道,然后有烟往西边飘去。 我们没有用手电直照着烟,手电的余光中,这烟呈现出白色,一下子便结束了。欧阳指间默念着算语,然后指着西边的方向道:“小萧,陆左,在那里,有阿根命魂停留的痕迹……嗯,十分的契合。走!”他抬腿便走,我们紧紧跟上,而那探险团的五人也在一阵喧闹之后,紧紧跟上来。我们一路走到了西面的楼道,正准备往上走的时候,突然从大厅的中间又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自上而下,接着我们看到一个黑影从楼上跌下,倏然跌到了下面去,没一秒钟,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这栋主楼,一楼到四楼的中间都是连通的,再往上,便是出租给各公司的办公室了。我们赶紧冲到了四楼的围栏杆旁边,手电往下照,只见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黑乎乎的,卧躺着一个人,头摔碎了,一地的鲜血。 死人了…… 第十二卷·第十三章 聚火燃尸 ·第十三章· 聚火燃尸 啊―― 几个女孩子齐声尖叫起来,泪水立刻狂涌而出,蹲坐在地上,抱作一团,像风雨夜中的几个鹌鹑,瑟瑟发抖。杂毛小道朝上面看去,一闻,大喝一声:“有尸气!”斜插在背上的新制符文桃木剑,立刻出现在右手上,大步奔向楼梯口:“小毒物,跟上,凶手还在四楼!”我怀里的铜镜立刻滑落在左手中,大步踏,跟着跑。 我全力奔跑起来,像一阵风,没用十秒钟,和杂毛小道便杀到了四楼,出现在楼道口。只见有一个迟缓的身影,正朝南面的紧急通道处走去。不用看,远远地闻,便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尸气。什么是尸气?这是人体腐烂之后散发出来的气体,恶臭非常,家住农村而且恰巧有停尸五天、七天或九天风俗的朋友可能会比较熟悉――那味道,体质差的人闻上一口,定然扛不住,熏人欲呕。但也有强人可以在停尸棺材的大棚处,闻着腐败变质的尸气,打上一个星期的麻将。 万物都是相对而言的。 杂毛小道往怀里一摸,扭头看我,说小毒物,借我一张“祝香神咒符”。这“祝香神咒符”有驱味宁神的功效,对防尸气有奇妙的功效,我备了一些,立刻一边跑,一边递给杂毛小道一张,自己也弄了一张,贴在额头上。那身影只有一米六五,穿着破烂的夹克,一瘸一拐地跑着,我们大步追上,既然确定是异类,杂毛小道便毫不客气,桃木剑递出,出手如电,直刺这身影背部的厥阴俞穴、肾俞穴、命门穴。 这三穴,前者致死,后两者截瘫,如若刺中,又暗吐内劲的话,是人便熬不住。 这内劲与武术中的气功是一样的,修道者能够感受到体内的气感,能够明白到与万物连接的“炁”之场域,便能够将体内的气劲束成一道,如锥子一般攻出,达成效果。 此为寻常之事,但并不如影视剧中杜撰的那般神奇。 那黑影倒也是敏感,感觉危险临身,不避不闪,扭身便挥手抓来。它这一扭身不要紧,只见它的脸上,全部都是斑驳的黑红色肉块,如同树皮一般,僵硬如铁,从脸到脖子,密密麻麻全部是黑色的毛。眼睛白的多过于黑的,口中獠牙两对,上下开叉,张开嘴,一大股熏臭至极的尸气便朝我们喷来。 它是僵尸,而且还是有了一定年份,脱去白毛的黑僵。 我曾在湘西凤凰的时候遇到过僵尸,这东西是一种保留着生前记忆的尸体,《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把它分为六个等级,所谓白僵、黑僵、跳尸、飞尸、魃直至从没有人见过的尸魔,这样的分类玄之又玄,万事都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等级并不决定一切,然而却能够给我们做出一些实力高下的判断。这黑僵,即使才处于十二法门分类中的第二等级,已都是常人很难对付的。 可是,我和杂毛小道是常人吗?这可是名震“江湖”、降妖除魔无数的“左道”组合啊!(容许我自夸一下……) 常人被这黑僵一口腐尸之气喷来,不倒也要晕厥一愣神,然而我们早就已经贴好了“祝香神咒符”,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伤害。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被熏得肚中翻涌。杂毛小道剑势犀利,未待那黑僵抓住,手腕一转,只攻那黑僵的下三路。黑僵手上干燥,浑身仿佛抹上了一层蜜蜡,指甲又黑又硬又长,如同锋利的短匕首,挥舞着朝我划过来。 这黑僵的指甲上有毒,一旦沾惹,便立刻会被尸毒侵害,这一点,我在矮骡子的洞中已然见过。 不过有着金蚕蛊的我却并不害怕,这些日子按照十二法门中“固体”的法子打熬身子,也不是白练的,脑子和身体的反应力比之以往,高出一层,往后一缩,立刻就抬脚去踹――我这一脚并非风靡一时的跆拳道,而是从杂毛小道那里学来的弹腿。杂毛小道自幼便修道,修道者的修身养性,并不是坐在屋子里面喝茶作诗,而是发掘身体的潜力,寻求真我,所以虽然不必如少林寺那般以习武为业,但是身手却是出奇的好。 弹腿又名潭腿,一说起源于南河潭家沟,又有说源于山鲁龙潭寺,皆与潭相关,故而得名。此腿法发腿疾速,以大腿带小腿,集力于足,突发迅击,快速伸屈,疾如弹丸,爆发力很猛,我也是最近刚有所成,此刻临战,立刻就大脚踹出。 这一脚踹到那黑僵的身上,立刻有一种踹到墙上的感觉,这僵尸浑身的肌肉组织全部异变,坚硬得很。 我脚发麻,但那黑僵吃我一记弹腿也不好受,一连后退好多步,有一种站不稳的感觉。这僵尸平日里行动缓慢,然而一临到生人面前,处于战斗状态时,体内生物电的传递成倍增长,稍一站稳,立刻又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我们后面跑上来三个人,分别是赵中华和那两个前来探险的男人――一个叫阿浩的光头佬和一个瘦如竹竿的小东。 他们两个看到这头朝我们扑来的黑僵,第一反应就是惨叫,屁滚尿流地往楼下跑去。 或许我的文字表达过于苍白,很难把黑暗中这臭气熏天的恐怖僵尸描述清楚:这是一个不高的男人,生前的样貌便丑陋,此时脸部肌肉僵直扭曲,脱水,缩紧得全部都是皱纹,上面似乎还涂有一层蜡,白色的眼睛带着一点儿诡异的红光,破破烂烂的衣服…… 然而当时的情形,真的是让人心里发炸,那两个菜鸟,自然心中惊悸。 不过就这种僵尸,我不放出吉祥二宝,都能够搞定的。见它再次扑来,我左手的铜镜往上一扬,高喊一声“无量天尊”,镜面朝那黑僵罩去。镜灵立刻驱动篆刻的“破地狱咒”,空气中莫名地一滞,那黑僵便失去重心,径直跌倒在地,杂毛小道趁机跟上,先是一脚踏中这黑僵的头,接着一张黄符纸便贴上其额头。 光贴符,不念咒,便如同炒菜不放盐,能吃不给力,不过杂毛小道是把念咒诵经的好手,符纸上身,咒语便已然念完了。到底说茅山道士这降妖捉鬼都是一把子好手,那黑僵一中纸符,便浑身抖如筛糠,我一脚踩上去,居然有手机震动那种麻酥酥的感觉。 这黑僵颤抖着,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间全部消失,危机解除了,然而我心中仍然有些隐隐的寒意。 这个地方太邪门了,凭空跑出一头黑僵尸来,这是要闹哪样? 赵中华也凑了上来,双手张开,一大把红线,这红线是特制的,上面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桐油味,他俯身下来,开始快速的结起绳来。结绳是最古老的一种避邪手法,可以上溯到上古结绳记事的时代,这里面方法很多,结的手法、距离和个数,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分单结、方结、八字结、瓶口结等,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发现这里面其实也蕴含着某些奇妙而复杂的联系,拥有了法力。 虽然后来结绳有被符文、手势、真言所代替的趋势,但是始终流传了下来。 想不到赵中华竟然是个有这门古老手艺传承的人。 这具黑僵不到十秒钟,便被赵中华结了十几个绳结,缠绕全身。这个收破烂的男人从怀里面掏出一只zippo打火机,啪嗒一声响,便打开了,束形的火焰便喷了出来。他将火焰移到了位于黑僵头顶的一个结头,说毁灭这僵尸,不留怨念,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焚烧殆尽。我这九龙聚火结一旦点燃,必将触及其体内之阴火,将其浑身都烧成灰,你们看这样可好? 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皆点头同意。 正邪不两立,人鬼殊途,僵尸一物喜食人畜鲜血,存于世间,怎么都是要害人的,此刻将它除去,多少也算是做了一场功德。 得到我们肯定的回复,赵中华将打火机的火焰下移,准备将这贴符的僵尸给点燃。突然从楼道那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等等,住手!”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然而赵中华却不是一个犹豫的人,蓝色的火焰已经稳定地点在红色的绳结上面。 轰―― 一大团火焰腾空而起,沿着绳结在一瞬间引燃了整具僵尸。 我们虽然有心理准备,知晓这所谓的“九龙聚火结”厉害,然而却没有想到这僵尸竟然像是被加了汽油一般,燃烧跳跃而起的火焰,竟然高达两米。火舌在一瞬间收转回来,安静地俯在黑僵尸身上,将它的黑毛全部焚完,然后将肌肤外面凝垢的油脂烤炙出来,就着这尸油,将黑僵燃烧。 这黑僵被杂毛小道的符纸和赵中华的红线压制着,然而烤炙灵魂的痛苦,还是让它不住地抽搐挣扎。 那场面,现在回想起来都令人心惊。 整个过程发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而在楼道口跑过来的那人,也已经冲到了我们的面前,一脸的痛苦和惋惜。我们回头一看,竟然是熟人,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第十二卷·第十四章 地翻天 ·第十四章· 地翻天 这是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四十多岁,穿着简单的黑色绸襟,脸色白皙,留着两撮小胡须,脸颊上有几颗细碎的麻子,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正在地上间歇性颤抖的黑僵尸,然后又瞧上了我们,特别是我,直勾勾地。他以前的土腥子味没有了,换成是一身的尸气,淡淡的,混杂浓重的香料,十分呛鼻。 良久,他冷笑,说行啊,陆左,上次我的十二尸巫被你破得零零碎碎,这一次又把我新炼的黑僵给焚烧了。我爷爷说得真对,你果真是我王家的克星啊…… 杂毛小道愣了一下,指着地上已然悄无声息的黑僵,说地翻天,这是你家养的熊孩子啊,也不拴牢了,你看看这事弄得?说着话,上前过去和地翻天紧紧抱在一起,手使劲拍背,说你个老东西,没事不在深山老林子里面待着,跑到这里来干啥? 地翻天往日眼神灵活,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此刻却是一副麻将脸,板着,两撮小胡子不停地抖动着。 杂毛小道明白过来了,看着地上熊熊燃烧的僵尸,噢的一声说,得,这东西定然是你炼尸丹的炉鼎吧?功亏一篑了?唉,多大个事儿?不值当,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好久没见了,等我办完事,一起吃夜宵去。 地翻天眉毛耸动,但是也拿这个疲赖的家伙没有办法,说不用了,他有事,转身欲走。 杂毛小道拉住了他的衣服,说等等,别走啊?撞见了,请教一个事情呗:我们有个朋友在这附近丢了魂,一路寻到此处,你在这空荡荡的大楼里炼尸丹,想来对此处十分了解,那么就帮我们一个忙,说一说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们要救那朋友的性命,应该去哪里把拘走的命魂招回? 地翻天脸一抖,说哦,还有此事?我也是赶来不久,并不知晓这事……我打断他的话语,说王叔,都是明眼人,不存在谁骗谁?大家都是老熟人,没有必要相互隐瞒,你要做什么事情,只管做,但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讲一讲,这里的事情,我们好有个谱。 地翻天眼睛转动,看着我们三人,说也罢,我来此地,缘由还在于陆左你。要不是你把我的十二尸巫给坏了,我也不用四处再寻合适的养尸地了。今年上半年我一直在外奔波,连生意都没有做几桩,其实论养尸,大山大泽,这种地方出煞的几率远远比城市多得多,然而那都是久久温养,不能速成。后来听一个朋友提及这里,便寻觅至此,大善,如此凶地,果然是顶厉害的阴牝之地。这三个月,我便一直潜伏在这里,将补齐的十二尸巫置于此处,养息着,进步飞速,准备炼成飞尸后,回返湘西。 至于此地,妖精鬼怪,很多,不能一一道来,若说惯于拘魂者,莫非是“它”? 我们眼睛一亮,纷纷说道:“它?它是谁?” 地翻天沉声说不知道,他待在六楼的某一处空房间中休养,有门手艺在,又常年跟这东西打交道,所以不怕。但每逢初一十五的夜里,门外必有人来敲门,咚咚咚,声音不大,但是清晰。一会儿又有指甲抓门的声音传来,他自有五行凶鬼使唤,又有十二尸巫镇身,哪里会怕这个,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便不理。如此三两回,他便起了心思,召出五鬼,齐声呼啸,那东西便散去了。 他白天睡觉休养,晚上炼尸祈愿,烦了,便在楼中溜达。在主楼的一大柱子中,发现有渗出血红色的印子,走近前看,那印子游离,呈现出一个女人惨淡的脸庞来。他是与鬼打交道的行家,便走阴沟通。原来在这水泥石柱之中,有一个女人在,是被人活生生地灌注在这柱子的模具中的。她是阴历七月十五阴时出生,死的时候也是在阴历七月十五阴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享年二十四周岁。 她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只知道醒来之后,总是要在这地方吸收阴气,然后驱逐附近的住户。 她时沉睡时清醒,清醒的时候,便喜欢出去闹人,这是一种本能,仿佛已经篆刻到灵魂之中。 地翻天跟这女鬼神交了一会儿,感觉这女鬼虽然痴痴蠢蠢,只依本能做事,但是实力经过这么久的阴牝洗涤,已经不可小觑,若拼将起来,只怕要费一番周折,于是跟她和解。那女鬼也畏惧地翻天如此多的助拳,便也答应了下来,不再骚扰。 赵中华望着大楼的十二根主楼石柱,问是哪一根? 地翻天一翻白眼,说东北角那根。多说一句,那女鬼温养十年的阴气,是个可怕的对手,个人建议,最好不要惹恼她。你们若是要找她麻烦,我立刻避开,以免殃及池鱼。 说完他转身就要溜走。我们还没有怎么,赵中华两步踏过去,一把拽住地翻天的衣角,说你不能走。地翻天铁青着脸,转过身来看着他,说你什么个意思?赵中华指着围栏处,说刚才从上面掉下去的那个人,是不是你指使僵尸给弄死的? 地翻天阴着脸,望向杂毛小道说,小萧,你朋友是警察? 赵中华也看着杂毛小道,而这家伙则拿着那把新制的符文桃木剑,放在尸火上烘烤,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地翻天,天哥,我们在巴山峡的时候,有过命的交情,按理说怎么都要偏着你的。不过是兄弟,我才劝你一句,古来求长生,无外乎外丹内丹之别,而最剑走偏锋的,就是尸丹。这东西有多么不靠谱,我说再多你也不信,那你就炼罢,但是若还要别人性命,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地翻天捏着手,面目有些狰狞起来,说小萧,你个杂毛的意思,是想管一管咯? 杂毛小道默默地烤剑,目光深情地看着桃木剑的剑尖,好似看一个丰乳肥臀的失足妇女,然后淡淡地说:“天哥,我在等你解释。我在等你告诉我,你还是不是那个为了朋友舍命、两肋插刀的地翻天?” 地翻天点点头,说,小萧,你说这话,便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对于敌人,我向来是不客气的……他说着话,身上的衣服一阵乱动,像是有鼓风机在下面吹起,而他左手上那一串黄黑色的光洁珠子,也冒起光来,灰蒙蒙的一圈儿亮,呈黄色,里面又似乎有点儿银丝。杂毛小道一见,大叫老赵你放开,赵中华也瞧出不对,手一甩,像是沾到了热油,而地翻天哪里管这些,一阵黑气暴起,魑魅魍魉之物便萦绕在他身上。 地翻天曾按照《鬼道真解》上面的内容自行炼制了“五鬼搬运术”中的五行鬼魅,我知晓,但是那法子太恶心了,损阴德,所以即使知道这法子若是强大到极致可以有大法力,也没再继续研究。我是一个养蛊人,天生就是“孤、贫、夭”的结局,若想跳出宿命,唯有积攒人品,做功德,行善于世,看淡风云,方能够避免一切,哪里敢做这事? 然而地翻天偏偏做了,而且做得歹毒、做得厉害,只是一震,赵中华立刻跌开三四米去。 地翻天怨毒地看了杂毛小道一眼,冰冷地说,小萧,老子懒得跟你们玩过家家,这次看在以前的交情上,饶过你。以后再见面,就是仇人了……说完这话,他腾身往后走去,足尖踏地,浑身黑雾缭绕,竟然似乘着风一般,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处。 我和杂毛小道也不敢追,面面相觑,这家伙怎么可能这么猛了?简直太不科学了啊? 看来他似乎在这个地方得到了什么好处,要不然以他现在的水平,在湘西凤凰那会儿,岂能让我走掉? 赵中华爬起来,说你们怎么不追?杂毛小道耸耸肩,埋怨说老赵,你这个人看着聪明,怎么这会儿糊涂得要死?把地翻天这家伙诓骗得帮我们找回阿根的命魂了,再提这一茬不行吗?急吼吼地提起,害得他跑了。赵中华盯着杂毛小道说,小萧,你跟这个玩尸的是怎么认识的? 杂毛小道有些不乐意了,眉毛一挑,说真是警察啊?查户口吗?我爷爷跟他爷爷是世交,怎么了? 两人正说着,我听到楼下又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念想这欧阳老先生还在下面,而且还有五个倒霉孩子也是,便让两人先停住,别吵了。我们三人不管地上已经焚烧殆尽的黑僵,跑下去,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红着眼睛,正在和欧阳指间僵持。而在地上,则躺着两个男人,是光头阿浩和小东,生死不知。 这个男人伸手紧紧地掐着欧阳指间的脖子,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而老先生则一手护着脖子,一手快速地在这个男人身上点着,隔衣点穴。 旁边的三个女孩子,则相互抱着一阵尖叫,也不敢跑,也不敢冲。 我走在最前面,一个箭步便冲到了两人旁边,托着这个男人的头,转过来。他张着嘴巴,朝我咬,只见他的眼睛里,有着浓浓的怨毒和忿恨,简单而直接,并不是人类的情感。 赵中华在一旁惊叫道:“这人被鬼上了身,陆左小心……” 第十二卷·第十五章 小道斩怨,石柱渗血 ·第十五章· 小道斩怨,石柱渗血 赵中华话音刚落,那人竟然松开了欧阳指间,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来。 我刚刚还以为欧阳老先生年老体衰,所以会被这小子给掐着僵持,没承想被鬼附身的他力气大如蛮牛,不逊于拥有一牛之力的杂毛小道,疯狂起来,更有胜之。我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家伙一下扑倒在地,只见他张着嘴,便朝我脖子间咬来,口中还有“吼吼”的咆哮,闷在肚子间。 我重重跌倒在地,腹背皆疼,下意识地用起了女子防狼术(这世间基友盛行,男人学一点总是没错的),屈膝,死死抵住他的身子,先是避开他那张大得不成人形的嘴,咬着牙包谷,闭眼就是一头槌,朝他的脑门撞去。此处为天灵之穴,撞上去之后能够让神魂震荡,附身的普通恶灵也有可能被一下撞出。 然而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恶灵厉害得紧,竟然不受影响,反口咬来。 我双手被这男人紧紧搂住,动弹不得,心中气闷得紧――奶奶的,被女人抱着倒是数不清,被男人这么八爪鱼一般抱着,倒是第一回,别扭得紧。好在欧阳指间反应过来,出手拖住他,随后而来的杂毛小道和赵中华立刻跟上,七手八脚,把这家伙给制倒在地,死死压着,赵中华喊一声“我来”,双手便又如蝴蝶纷飞,不一会儿,这个男人被飞速扎了几个漂亮的红线蝴蝶结。 杂毛小道看着不放心,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纸,裹弄点口水之后,快速持咒,封在这人额头。 双管齐下,地下这个状若疯虎的男人终于停歇了下来。 欧阳指间松了一口气,转身跑到几米远处俯卧着的两个男人那里,轮番检查了一下,掐人中,又从包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给闻一下,两人在呛咳中苏醒过来。三个女孩子才哭哭啼啼地围上来,拉着阿浩和小东,问还好吧……杂毛小道指着地上这位问是谁? 有一个长得颇为英气、也最镇定的女孩子回答,说是他们这次活动的组织者,老孟。 她们刚才在这里等待,不敢上去,谁知老孟从拐角走过来,她们正欣喜地想打招呼呢,欧阳老先生感觉到了不对,拦在了他们面前,然后老孟像发疯了一般攻击他们,一伙人就撕打了起来…… 这个穿着黑色运动装、生有一对剑眉的女孩,似乎叫做丹枫。 阿浩和小东艰难地爬起来,口中骂骂咧咧,说这混蛋老孟,翻脸不认人,要不是他这老小子撺掇着,大家伙能够来到这个鬼地方吗?阿灿会死吗……说着说着,两人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死人了,而且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人,心里面自然难受,而且除了难受之外,就是害怕。 没人敢想象,自己从五楼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一地的碎肉块吗? 赵中华指着地上闭目发抖的老孟说别担心,他只是被邪物上了身,驱邪即可。说完转过头来看我们,说他只擅长束缚,不会超度,哪位擅长驱邪,还请一试?我摇摇头,看向了杂毛小道。老萧点了点头,跨前一步,当仁不让地说我来试一试吧。说完,他从怀中拿起一张黄纸符,桃木剑剑尖一跳,黄符无火自燃。 他踏着禹步,脚踏七星,剑舞得迟缓,而黄符纸则稳定地燃烧着。 他念念有词,此经诀乃茅山《登隐真诀》的后半部。 我望着这熟悉的一幕,不禁想起了初见杂毛小道时,他也是这一番动作,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感应到气感,也不了解所谓的“炁”之场域,但是通过朵朵的鬼眼,却能够发现他身上并没有神光,是个假把式。然而时间过了近一年,我才发现杂毛小道其实真有本事,只是平时并未显露出来而已。 开坛做法,是有损精力的,有道之人,寻常时都不愿意显露出来。 不过此时的杂毛小道却使尽了全力,并且这个人与他素不相识,没有给他半毛钱。 杂毛小道开始变了,或者说我对他的认识越加的深了。他在大部分时间里,就是一个浪荡的江湖骗子,有的时候,却偏偏能够做出一些让人叹服的事情来。人或许都有两面,只不过在于,你能不能看到而已。 随着杂毛小道剑尖那黄符纸燃尽,最后抵在了老孟的胸口,从膻中穴一直移到了瞳子髎穴,随着剑尖的移动,一股子淡淡的黑气,从老孟的身体里面浮现出来,凝聚在眉心中央。说是黑气,其实是一团比旁边空气要深一些的气体,似乎有重量,沉沉地压在老孟的额头处。 旁边的五个冒险者都凑过来观看,啧啧称奇。赵中华叹了一口气,说还好,这个不是鬼灵,而是一股子怨气,将这怨气打散之后,老孟便会醒过来。 正说着,杂毛小道的桃木剑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左挑右抹,似乎在画一个字,或者一个符号。这符号复杂得很,他脑门都冒出了汗水来,而剑尖越是颤动,这团沉淀的黑气则越是焦躁不安。最后,杂毛小道大喝一声,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 随着这一声巨吼的是他横空一剑,堪堪直斩那团黑气最正中。 空间中一阵轻微的震荡,莫说是我,便是围观的这五个普通人,都脸色一变,感受到了。 那黑气如热锅上的牛油,春日里的雪,立刻消逝不见。 面如金箔、紧闭双目的老孟浑身一颤,咳咳咳,嘴里冒出了血,黑红色的,顺着嘴角流到了脸上,一条血痕。赵中华佩服地拍着杂毛小道,说没想到萧兄竟有如此本事,果然不愧是茅山下来的道长。他之前与欧阳指间一起叫杂毛小道小萧,此刻改称萧兄,显然是高看了他一眼。 有真本事的人,便如同金子,在哪里都会被人尊敬。 杂毛小道施完法,耗尽精力,额头和脸上全是汗水,一边擦汗一边说老赵你客气了,区区小事而已。两人一阵恭维,而地上躺着的老孟则睁开了眼睛,幽幽地醒了过来。看到我们,一骨碌爬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我们,然后问阿浩,说怎么回事?阿浩跟他解释了几句,然后问老孟是怎么被鬼上了身? 老孟先是对我们一阵的感激,然后尤有后怕地说起他的经历:其实也很简单,从天台下来的时候他殿后,结果感觉身子一沉,竟然一步都迈不动,接着身上仿佛有蛇在爬,阴冷潮湿,接着感觉那蛇变成了几道细小的蚯蚓,从鼻子、嘴巴、耳朵和眼睛中,爬进了他的脑子里,接着,就是一片的黑暗和冰冷。 …… 他紧紧抓着杂毛小道的手,说大师,太感谢你了,无以为报,出去之后一起吃个饭吧? 说着这话,他的眼睛里面全部都是小星星。我很难想象一个三十来岁的糙老爷们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表情,而杂毛小道则一边说好说好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挣脱开来。老孟回头看了一下,惊讶地问阿灿呢?旁人都无语,丹枫咬着银牙,眼泪滚滚,说阿灿死了,从五楼跌下去的…… 老孟张大着嘴,眼睛瞪圆,半天没有说话。 赵中华在一旁训斥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头脑简直是昏了,哪里不好玩,跑到这里来,现在好了吧?还不赶紧下楼返回,报警!一直沉默没说话的欧阳指间拦住,说先等一等,报警的话,那个东西就缩起来,不敢出来了,到时候再找它,找阿根被拘走的命魂,可能会再起波澜,难上加难了。我想起来,说,对,地翻天说那东西藏身在东北角的石柱之中,我们先过去看看再定夺。 欧阳指间、杂毛小道和赵中华都附和我的意见,说去瞧上一瞧最好,便起身往东北角的方向走去。老孟、阿浩他们不敢在这黑漆漆的过道里面久留,更没胆子跑下楼,唯有紧紧跟着我们,亦步亦趋,把我们当作了救命的稻草,仿佛只有在我们旁边,才会感到安全。 那两个叫陌陌和曼丽的女孩子看到杂毛小道显露了身手,几乎粘上去,左一声道长右一声萧哥哥,这两个女孩子长得不差,而且又会打扮,杂毛小道的骨头都软了三分,嘻嘻地回应着,没走几步,电话号码和qq号都已经交换了。值得一提的是,交换电话的时候,杂毛小道发现手机居然没有信号。 信号被屏蔽了,是人为,还是…… 没走到东北角,我们路过西边的柱子时,赵中华拦住了我们,说不对劲。他眼睛一眯一睁,竟然有一缕金黄色的光芒在瞳孔中出现,慢慢地,他走到这根四人方能合抱的石柱之前,喊我们过来看。这是很寻常的柱子,表面嵌合着大理石花纹的石材,圆接无缝,和我们寻常所见的那种大型柱子一般无二。 不过经他提醒,我发现这柱子,有些湿漉漉的,返潮,似乎上面还有什么东西。 赵中华伸手一摸,把手掌翻给我们看:是血,一层淡淡的血在上面,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在萦绕着。 这不是东北方向的柱子,而是西方。 第十二卷·第十六章 凝雾融身 ·第十六章· 凝雾融身 大厅里总共有十二根承重柱,地翻天给我们指点的闹鬼柱子,在东北角的方向。 而这一根,则是在西边。 看着赵中华晕染在手上的那抹似鲜血的红色印子,我们心头都很沉重。地翻天说死去的那女人,是阴历七月十五阴时出生,死的时候也是在阴历七月十五阴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享年二十四周岁。她与杀死她的人无仇也无怨,本来是安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却没承想被掳来至此,灌注在了泥浆之中。 何其残忍!何其惨无人道! 她与人无仇怨,那便是有人看中了她的生辰死期,按照她的这个死法,这种临死之前遭受的惨状,百分之百会变成怨灵冤鬼。这是有人在刻意为之,而这大厅之内的承重柱,有十二根,是不是说…… 我们面面相觑,都被这一推测惊吓到。 赵中华甩了甩手,却没有将这黏稠的水雾给甩干,凝神看了一阵子,叹气,说这柱子太高太大,而且全部都是钢筋水泥铸就,根本看不透,希望我们的猜测是错误的。要不然,聚齐十二个与这女人一般情况的,全部活埋灌注在这石柱中,不但匪夷所思、冷血恐怖,而且就操作方面而言,也根本行不通――除非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不然哪有这么凑巧? 他这么说着,我莫名其妙想到了那又窄又阴暗的紧急楼梯通道,似乎也是有意而为。 我之前还在奇怪,说这么大的一栋主楼,这广场耗费了多少的钱财才盖成,为什么竟然会没落冷清至此呢?若真就闹鬼,我中华奇人异士不少,就没有一个能够制服?官方就熟视无睹了?刚刚在四楼看见地翻天,此时又见到柱子上的血纹,心中不由得警醒,说不定,我们已经卷入了一场阴谋。 我们站在西边柱子的前面,这柱子的表面上有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开始是水,而后突然浓稠起来,红色的,结成滴状,就像里面有火在烤,将水汽全部逼出来一般。这些雾水凝聚,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从石柱上滑下,好多根血线,最后汇聚在地上,形成浅浅的一摊水。 这水也不能说是水,而是和血一般黏稠,在地上蔓延,然后勾勒出形状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我们走过来、赵中华伸手摸石柱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这诡异的情形,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子寒意从尾椎骨一直蔓延到天灵盖。而老孟、阿浩和丹枫几人,则瑟瑟发抖,我能够听到有好多牙齿打颤的声音传来,格格格……寂静的空间里面,四下无声,大家都不说话,一开始除了牙齿打颤声之外,还有我们的呼吸和心跳声,等那摊液体蔓延,开始勾勒图形的时候,竟然有古怪的声音在空间里面飘荡。 这声音,似乎是舒缓的海浪声,潮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又或者是山涧汩汩流淌的清泉,抑或是虫鸣鸟叫,轻柔得像是催眠的歌曲,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是如同鬼唱歌,由不得人不害怕。 终于,那个叫曼丽的女孩子忍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尖叫一声,撒腿就往楼道口跑去。她跑的那个方向,正好是我们刚刚上来的那个紧急楼梯。这叫声似乎是连锁反应,老孟、小东和陌陌跟着一起撒丫子就跑,反而是那个光头阿浩和英气女孩丹枫留了下来,紧紧地躲在杂毛小道的后面。 他俩很明智,在这个巨大的主楼中,跟着我们,其实比跑下去要安全一些。 我们没有动,但是手上都拿着干活的家什,小心提防着这恐怖的一幕。 这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呜呜呜……这哭声进入到耳朵里面,瞬间让人的心脏被紧紧地攥住,拔凉拔凉的,好像有诡异的气息在身后萦绕着。欧阳指间出声说道:“退后……退后!”我们一步一步地退开,也不敢分心去管跑到楼下的那几个人。我们退了两步之后,那摊液体终于停止了渗出和流动,我定睛一看这图形,分明就是一个侧卧着的女人剪影。 相隔不到半秒,地上那摊液体稍一定型,立刻像是活过来一般,从地上激射而出,朝我们这边劈头盖脸地兜来,里面蕴含的邪气让人心惊胆寒。我心中已有防备,当下也不急,手结不动明王印,保持不动不惑的意志,对着这扑面而来的凶恶邪水大念一声“灵”!这一声怒吼出口,藏在我身体里的本命金蚕蛊,立刻给我传来一阵灼热发烫的热流,由心及口而出,形成一层念力的网膜。 扑向我这边的黑红色液体立刻失去了力量,滑落在了地上。 就在我结印念真言之时,早有准备的杂毛小道、欧阳指间和赵中华也各显本事,将扑来的水影给震散,不沾惹于身上。然而剩下的水液,全部都附在了阿浩身上。丹枫没受影响,她身上突然闪出一层薄薄的白色光芒,挡住了一切,我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这白色光芒是从她脖子上戴着的佛玉中散出。 当然,这白光常人看不到,唯有通过特殊视角(譬如鬼眼),方能够知晓。 阿浩一声惨叫,捂着脸倒下去。这血红色的液体就像浓硫酸一样,一沾染到阿浩的身体,立刻吱吱地冒烟,接着我们就闻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他捂着头,痛苦地哭嚎着,四处翻滚,而那些洒落在地上的血红色液体仿佛也变得有生命一般,自动汇聚,像一条条毒蛇,朝地上的阿浩涌去。 我心中大惊,跨前一步,把阿浩拖开。杂毛小道拉起一旁发愣的丹枫,推到一边去,大喊:“各位,这液体是那女鬼的不甘和怨毒所凝结的怨力,就像传说中冥河的弱水,有多少因,便能导出多少的果,十分厉害,小心了大家!”我们齐齐散开,感觉到有阴邪之物在身边萦绕。 赵中华手中多了一捆红线,依然是浸泡过桐油的那种,手中打了几个结,扑向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阿浩。阿浩翻滚几圈之后,手伸向了丹枫,说救我,救我……赵中华的红绳就像纺织女工的纺线,快速地缠绕着。我心中忌惮――我之前说过鬼因为是灵体,是怨念,并无实体,所以它害人分三种,一是迷惑,一是用阴邪之气侵蚀,还有一种便是附身在别人身上来害你。前两种方法若不是太厉害,是害不了我们的,唯有第三种,找一个普通人附体。 只是,它到底是怎么了,就突然暴起来找我们拼命呢? 先下手为强,我们几个人自然不会让阿浩被这鬼物附体成功,一时间,赵中华的红线、欧阳指间的米粒、杂毛小道的桃木刺穴以及我的“净心神咒符”,一齐招呼到阿浩身上去。终于,一直嚎叫的阿浩平静了下来。他刚才被那一团黑红色的液体扑在身上,而后地上所有的液体全部流入他的身体里,浑身肌肉萎缩,一下子变老了几十岁,呈现出迟暮老人的样子,且有鲜红的血肉翻出,从左胸口一直蔓延到耳际。 仅仅一下子,阿浩就变成了这副凄惨模样,直接去出演《生化危机》里的丧尸,都不用化妆了。 我和杂毛小道围上去,而欧阳指间则站在石柱旁边,手上多了一支蘸着朱砂的毛笔,朝墙画符。 阿浩身上和脸侧模糊的血肉在迅速凝结,然后有一层层像爬行动物一般的鳞甲出现,黑壳子,叠在一块儿。赵中华疑问说这是中了什么毒?杂毛小道说他见过这个东西,是在大巴山的一个峡谷中,这种水叫作“凝雾”,是怨念的实质化,牵扯因果,倘若这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婴儿,只当作洗澡,但若像我们这般在尘世里打滚的人,一旦沾惹上,不死也要脱层皮――好恶毒的手段,唯有放到寺庙或者道观中,听佛法经文,日日洗涤自身的罪恶,方得解脱。 赵中华眉头皱起,说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儿的办法呢? 杂毛小道说毕竟不是刚才那个老孟的鬼上身,你这红线束缚了他体内怨毒的鬼气侵染,其实已经好了小半,不能晒阳光,不能见风,其他的办法也许有,但是我并不知道。他说着这话,突然在旁边的丹枫指着阿浩,惊恐地说道:“他醒过来了……”她不知道该是惊喜还是害怕,所以一时之间,语气怪怪的。 我转过头来,只见阿浩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是的,旁边好多人,他唯一就盯着我。 接着他笑了,笑容惨淡,有些怪异,像女人一样妩媚。然后想冲着我们说话,可能是不习惯,话语在喉咙里面卡半天,没有出来。终于,他开口:“我,我死得好惨啊……” 这一句话说完,一阵排山倒海的气劲就像爆炸一样,把我、赵中华、杂毛小道和丹枫一齐抛开去。我被一震,甩出七八米远,身上腑脏被震得移位,全身生疼。我头晕晕的,但是却不敢有所怠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只见阿浩一脸铁青地站在中间,嘴角上翘,旁若无人地仰天长啸:“我死得好惨啊……” 第十二卷·第十七章 萝莉发飙 ·第十七章· 萝莉发飙 附体,又见附体。 不过很明显,这个恶灵可比刚才那个怨念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它一边嘶吼着,一边扒拉着身上的红线、符纸和米粒,竟然没有受到半点禁制,即使那红线在我们眼中,对这等鬼物来说如同电烙铁一般,但是它却轻描淡写地丢开去,然后像一头骄傲的雄鹰,审视着我们。 在它的眼中,我们都是沉默的羔羊,任它凌辱。 扫视了一圈,它把注意力放到了我的身上来:“好好好……十年了,我死了近十年了,终于看到了一个与我一般在七月十五出生的人,天意啊,天意。姐妹们,你们若是不介意,这个人我就要了!哈哈哈……”它长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我。 我心头一滞,从它冷冰的眼神中感觉到十分沉重的压力。 这女鬼,竟然厉害如斯,竟能够通过控制“炁”之场域,便将我牢牢压住,生不出多少反抗之心来。不过也仅仅是这么一顿,我心中立刻燃烧起了熊熊的烈火: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就这么一个女鬼,能够吓得住谁?我胆子一毛,立刻大踏步上前去,抬起腿就踹,管它三七二十一。 然而我这闪如疾风的一脚,被它轻轻避过,双手十指,寸寸的指甲一长,如同利刃,想来抱我。看着那青黑色的尖锐指甲,我心中大骇,脚底下一松,与它错身而过。它转身追来,一把桃木剑挡住了它的进路,杂毛小道左手捏着剑诀,右手舞动起来如风,连刺被女鬼附身的阿浩十几下。 杂毛小道的剑法是道家的路子,讲究一个轻灵飘逸,认穴吐劲,看着就像是武术表演的花架子。 然而威力却十分的厉害,好像是吸收了武当剑法的高明之处(武当剑法首推太极,朋友们可以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虚实分应、连绵不绝,撩云抹带,凭着一把木剑,竟然将这阿浩给拖延了好几秒钟。这家伙行事如此贱,原来果真是个“剑客”。我想起了在神农架的耶朗祭殿之中,杂毛小道一家人使用的“天罡四象阵”,似乎便是如此,讲究的就是一个“缠”字,防守反击,伺机而动。 正当我一身冷汗的时候,赵中华也扑身上前,厉喝一声,当胸用手结了一个“卐”字,朝着与杂毛小道缠斗的阿浩背心印来。他这一声喝,如猿啼鹰唳,十分清亮。这一击,重重地打在了阿浩的身上,一股子黑红之气,几乎就要透体而出。然而它很快就缩了回去,反身就是一拍,与赵中华对上。 赵中华全力以赴,却抵不住这家伙随意一拍,跌飞出去。 这鬼东西上身与在香岛时上李致远之身的老鬼有着很大的区别,根本就不顾及宿主身体的健康状况,只知道用阴气将宿主的潜力激发,也不管契不契合,反正用完都是扔掉的。有着这样的心态,愣是把一架拖拉机开出了法拉利的效果,这气力猛得出奇,感觉好像是龙象附身。 然而,节奏一旦拖沓下来,它的优势并不明显。 从始至终都没有受过伤害的欧阳指间并没有参与降服的搏斗,他画完壁符,则在撒米,东一撮西一撮,三三两两地全部丢在了外围的地上。他并不是胡乱地丢,一边撒米,口中还念念有词。我们当时激动,并没有注意到他在干吗,老人家嘛,也不好意思叫他助阵,只是上前与阿浩纠缠。 我在旁边打打太平拳,感觉无处下手,看着杂毛小道那柄翩若游龙的桃木剑,撩挑缠带,潇洒到爆,心中不由得羡慕,心道找时间叫这家伙也给我制一把,装装也好。 杂毛小道主攻,我和赵中华辅助,一时间竟然跟这家伙打成平手,只见它身手越加的迟缓,我们心中暗喜,将这家伙磨得没了气力,便擒住,然后用刚才降老孟怨灵的法子,将这家伙慢慢消磨掉即可。至于阿根的命魂,一会打探便是。 正当我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毁容的阿浩往后面一跳,没站稳,便是浑身一震,身上分出了五股浓黑如墨的雾气,朝我们当场的每一个人扑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持咒的持咒,凝神的凝神,避开这团怨灵入体。然而一直远远站着的小女子丹枫却“啊”的一声叫,瘫软在地。 她身上有白色的光笼盖,但是却被这黑雾所剧烈的侵袭着。 一瓢热水浇在雪地上,自然是冰消雪化。 此时几乎没有人能够分身,人命关天,我也顾忌不得身上的秘密泄露,一拍胸口,心中默念着朵朵出来吧!一道白光从我怀中射出来,我定睛一看,不是爱热闹、喜欢打架的小妖朵朵,而是可爱的西瓜头朵朵。我诧异,大叫那小狐媚子呢?朵朵告诉我,小妖姐姐说我老拿她当苦力使,一碰到打架就使唤她,一碰到喝酒吃肉的时候,就当作不认识她,于是罢工三天,表示抗议…… 这小狐媚子竟然知道罢工? 朵朵说着,已然飞到了躺卧着的丹枫身旁,婴儿肥的小脸一嘟,咿咿呀,便揪着那团黑雾揉捏起来。 朵朵召回了地魂,成就鬼妖之体,又久修《鬼道真解》,最近又大药补食了一番,将纯阴之气给练化了,本来就与平常意义上的小鬼不同,是个厉害得紧的小家伙。然而我终究当她是往昔那个可怜兮兮、拉着我裤脚的小鬼丫头,放心不下,一边跟被附身的阿浩纠缠,一边忍不住去瞅朵朵。 这一分心,立刻被阿浩钻了空子,随着杂毛小道大喝一声“小毒物当心……”,我就被它当胸踢了一脚,腾空而起,重重地砸在了围栏旁边,差一点就掉了下去,变成了第二个阿灿。那团黑色的怨灵是这女鬼的分身,跟随着我,附体而来,我撞在栏杆上,又惊又痛,所以心神顿失,结果被这团黑雾一下从鼻孔和嘴中钻入体内,顿时一阵冰凉。 然而肺腑之中刚一凉,一股莫名的怒气便从心中腾起来,毫不客气地将这股阴毒的怨灵给吞噬干净。 是我体内的金蚕蛊吗? 还好留了它在肚子里面,给我加持,要不然我也扛不了这么久! 不过这小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大怒气? 我被砸到了栏杆上,自然受了一些伤,浑身酸疼,也不知道哪里出了血,喉咙里一阵腥甜,结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喷完这口血,我才觉得胸口不再气闷,睁开眼,只见朵朵已经站在我面前,手上捧着一团黑雾,像揉橡皮泥似的拿着,肉乎乎的脸上满是焦急,说陆左哥哥,你没事吧? 我晕,这小鬼头怎么一下子就出现在我这边来,我扭头看向丹枫那边,只见她已经爬了起来,远远地朝我对望,不对,这个女人的眼睛是在炽热地盯着像天使一般可爱的朵朵。我放了心,没死就好,然后转过头来对朵朵说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没想到这小萝莉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像清泉一样的泪水就溢了出来,虽然没有实体,但是晶晶亮。她咬着粉嫩的嘴唇,哭了,说哪个坏人欺负你,呜呜呜,老娘要找它拼命…… 我刚才没事,这会儿却流下了冷汗――什么个情况,“老娘”?谁把我家朵朵教坏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朵朵已经悬空飘起来,咬牙切齿,一边哭,一边朝正在空地上打斗的三个人扑去…… 呜呜呜,你敢欺负陆左哥哥,你是坏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朵朵这小萝莉居然发飙了。不过她一个诞生不过一两年的小鬼头,去找那在阴煞鬼地浸养十年的厉鬼拼命,这不是明显找死吗?我连忙站起身来,扑向前去。朵朵出现不过十秒钟,赵中华见一道白影扑来,条件反射地结印按去,杂毛小道用桃木剑横挡住,大骂道你这个屌毛看清楚了,这是俺的干闺女,不要误伤了…… 说话间朵朵已经扑近了阿浩的头顶,双手结成一只蝴蝶般的手印,嘴里面咕咕叨叨,一下子按在了他的头顶处。阿浩浑身一震,竟然跌倒在地,黑气萦溢而出,与朵朵的灵体缠绕在一起。 朵朵却也不怯,闭目凝神,皱着眉头,嘟着腮帮子,与这黑雾抗衡着。 我已然冲到了跟前,听到朵朵念的,是《鬼道真解》中“同鬼相残”时凝练意志的口诀,眼中一阵热泪盈眶,这笨丫头,两三百字的文言文口诀学了大半年,时至如今,终于磕磕巴巴地念完了,而且还能够进入实战,跟这一头能敌我们四人的恶鬼斗个旗鼓相当,真是厉害。突然间,一种成就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让我鼻子发酸。 这小东西,果然已经长大了,厉害了啊…… 或许是她作为灵体的优势吧? 朵朵争取了时间,我们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管,杂毛小道一张符箓立刻顶在了阿浩的脑门上,然后口中的经文念得如飞,赵中华的红线缠绕,将阿浩的头变成了粽子,而我则祭出了唯一的法器震镜,将镜面对准了那一层薄薄的黑色雾霭,大喊无量天尊,然后催动镜灵,一震…… 朵朵猛地睁开眼睛,小脸上满是欢喜:“它输了……坏人输了!” 第十二卷·第十八章 众鬼索魂,米阵将破 ·第十八章· 众鬼索魂,米阵将破 随着朵朵的一声欢呼,阿浩应声大叫,从嘴中喷出一口黑气来。这黑气状若厉鬼,朝石柱飞返而去。朵朵伸手抓住它的尾巴,让其受阻,黑气拉长好几米。正在这时,只听到欧阳指间一声大喊:“五斗米道,太清玄阳,众米丛生,危乎高哉,急急如律令……赦!”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空间一震,感觉所有的气体流动都变得迟缓、无力,最后停滞下来。 那团黑气也是,僵直不动。 杂毛小道大叫好机会,一咬舌尖,一口鲜血便喷到了桃木剑上。他丝毫没有停留,手中的剑疾如电,朝着被朵朵抓住的恶鬼便是一顿乱劈,没两秒钟已经刺出了十剑。他刺着剑,口中高呼,说小毒物你这个没脑子的,还不赶紧把震镜祭出来,运转镜灵将此物收入囊中,慢慢炼化? 我闻言,立刻沟通镜灵,朝着化身为黑气的鬼物照去,大喝一声无量天尊,镜面立刻射出一道金光,将被桃木剑斩得七零八碎的黑气给粘住,然后缓缓拉扯至镜中――前面有讲,捉鬼有三途:劝退、超度和打散。我将其纳入镜中,也逃不开此三途,超度或炼化打散,均由我意。 当最后的黑气全部都没入震镜之中时,杂毛小道一屁股坐在地上,喊累死了、累死了。朵朵飞到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摸着震镜,感受到其莫大的吸力,说陆左哥哥,这个“震一下”好厉害啊,要不是它,估计我也打不过这个坏人呢。我捏着她果冻一般嫩滑的小脸,说还是我家朵朵厉害呢。 朵朵不好意思地把头钻到我的怀里。 欧阳指间和赵中华一头汗水地走上前来,赵中华仍然是一副惊魂未消的表情,赞叹说陆左老弟,想不到你不但是蛊师,而且还有一身的好本事,奇招迭出啊!我谦虚几句,抱着朵朵说这是我自家养的小鬼,平时倒是个柔弱的性子,做做家务而已,没承想此时发飙,竟然立下这等功劳,说起来,还是众人的配合,特别是欧阳老爷子的五斗米阵,将这鬼体给镇住,不然,哪里能够这么好相与? 朵朵见我这么说,一脸的不高兴,举着小拳头捶我,噘着嘴说陆左坏蛋,难怪小妖姐姐不肯出来――人家可是费力死了好不好?也不鼓励一下。 旁人纷纷大笑,说好好好,都是朵朵你的功劳。朵朵得意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围过来的丹枫眼睛却变成了桃心,一脸的母爱,喃喃说道哪里跑来的小孩子,真的好可爱喔――她并不明白,我说的小鬼,真就是个鬼娃娃。欧阳指间也点头,说老头子我活了六十余载,入行也有几十年,见过一些鬼娃娃,但是像朵朵这般伶俐可爱的,确实半个都没有,果真奇了。赵中华也点头称是。 我们说了一番,杂毛小道提剑站起来,说各位先莫高兴,你们没觉得现在的情况诡异吗? 他这么一说,我们留意起周边的情形,顿时感觉到不对劲来。黑,这黑暗太浓了,平时的黑暗如若是清水,此刻的黑暗便是米汤,混浊得,手电筒的光都照不透几米,仿佛空气在一瞬间变得黏稠如墨起来。我想起了那个附身于阿浩身上那个女鬼说的一句话――姐妹们,你们若是不介意,这个人我就要了!…… 姐妹们…… 不会真如我们猜测的一般,这十二根巨大的承重石柱里面,真的灌注着十二个可怜的女人吧? 太邪门了! 欧阳指间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说这十二根柱子的方位布置,刚才还不觉得,此刻一看,莫不是那邪灵教的“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我心中一紧,这是我第二次听到邪灵教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上次在洪山市的时候,杂毛小道说在八大碗附近看到过邪灵教的暗记,当时他告诉我,这是一群疯子,遇到了千万要避开,惹不起,唯有找到他大师兄这些人来处理,方可。 什么是疯子,就某种意义而言,也就是对某一些事物有着顽固的执著,而放弃了我们平日里持有的整个道德价值体系。这样的人,最是难缠。 我只以为当时杂毛小道在说笑,讲大话来吓唬我,没想到欧阳指间也知道,那么,事情就有些不妙了。 气氛凝重了很多,我们几个全部都以阿浩为中心围拢在一起,欧阳指间掐指算了一下,说唉,今天来的时候就算过一卦,结果天机莫测,卦象并不明朗,只知道来此便有结果。哪曾想,这里居然是个死地啊!失策了,失策了,今天我们可能要栽在这里了。 我说欧阳老爷子,不必这么颓丧吧?大不了,我们原地退回去便是了…… 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脸色一变,因为我的视线中,从楼道尽头处出现了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子,静静地矗立着,顺滑如瀑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和面容,偶尔露出来的,是一抹惨白。 这不是我们刚才看到的又被虎皮猫大人撵得到处乱跑的那个女鬼吗? 然而当我刚刚想确定,在另外一个方向,又出现一个女人,一身红色如残阳的裙子,静静飘立着,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从各个方向,冒出了许多个长发披面的女人,有穿白色的、有穿玄黑的、有穿血红的、有穿浅紫的……她们从楼道口、天花板、地砖上以及大厅的空当冒出来,顿时多了许多惨厉的笑声和哭声,似乎能够穿透空间,直接钻进人的心里去。 一时间,鬼风阵阵,寒彻人心。 抱着朵朵,我心中有些担忧说,这一堆一堆的女鬼,是来赶集的吗?这不科学啊!要是这地方经常出现这么多女鬼,只怕是早就被拆了,还能留到现在?赵中华盯着我说,陆左,把你的手给我看一下。我才想起这么一回事,放开朵朵,举起双手,双掌在夜色中,有一种荧蓝的亮光在。他皱着眉头,说好大的怨念,你这是怎么沾染上去的? 我说我是杀了一种山林中类似山魈的生物,它临死前给我下了诅咒。 欧阳指间吸了一口冷气,表情复杂地说道:“我说怎么这些鬼物都被吸引出来,原来竟然是你的出现。是啦是啦,你招惹到的这怨念太强了,而且能够让所有的鬼物都对你心生愤慨,欲杀之而后快……奇怪,你的这小鬼,怎么就没有对你生起恨意呢?难道是已经招回了地魂,开启了神志的缘故?” 说话间,那些女鬼都已经幽幽地出现在我们附近。稍近了,便能够更加清晰地看清楚。 只见她们并非是像朵朵一般细皮嫩肉,因为生前被水泥凝固时腐蚀了,外露的皮肤全部都是坑坑洼洼的烧伤,结成痂,黑红色的烂肉,也就是脸稍微白一些。一个、两个、三个……十个,我仔细数,数出了十个来,这样一计算,刚刚被震镜收了一个,还有一个,莫非就是引走虎皮猫大人的那道白影子? 只是,刚才一个女鬼都需要合四人一鬼之力,最后用上了法器,才能够战胜,这十个…… 地翻天这个家伙,刚才跟我们说的话语有所保留,唯独劝我们赶紧离去,不要招惹这里的邪物,倒是说得正确。显然,他依旧还是对杂毛小道,心中有一些过命的情谊在。 欧阳指间手提着红色米袋,说众位莫慌,我这米阵,祛邪避鬼,应该是能熬得过的。 他说是这么说,话音依然打颤。 那个最早出现的白衣女人飘到了我们面前十米处,看着那根被欧阳指间画了许多符文的石柱子,然后又看着地上淌着的水渍,有一种并非人音的话语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将小洁打散了?你们将小洁打散了……”这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连绵不绝地震荡着,有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来,露出了一张僵直的脸。 这张脸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简直就是蒙着一层皮,五官皆无的脸孔上面,所有的肌肉都在扭曲。 “我要将你们全部杀死,用你们的生魂,来祭奠小洁的死……死……” 这一句话仿佛是下了总攻令,除了这个白衣女人,其余所有的女人都化作了一团黑雾,纠缠着飞向了我们这里。这黑雾翻腾着、扭曲着,变幻成无数的人影,无数惨白的脸孔在这黑雾中浮现出来,或笑或悲或喜或嗔或怒,五味杂陈的情绪一下子就能以另一种形式,感染到所有的人。 丹枫吓得啊地一叫,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一翻白,居然就这般晕死过去。 欧阳老爷子的五斗米阵第一时间发生了效用,那些女鬼全部都被一阵米色的蒙蒙之光给抵挡在我们的外面,刚才困住女鬼小洁的阵法此刻却变成了我们的诺曼底防线与诺亚方舟,将我们保护着。然而这阴蚀之力,岂是这区区阵法所能够抵御的?欧阳老爷子念念有词,额头上的汗水却越发多了起来。 我们几个大声念着所学的驱鬼咒,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阵外的情景。 突然,我看到浓稠的黑雾里面,一张脸孔跟阿根有着九成像,正在痛苦地号叫着。我心中一震,难道阿根的命魂已经被这些厉鬼所炼化了吗?十二法门之中,不是说要到七日之后方才能够炼化命魂吗? 我的眼睛花了吗?我再次凝神去寻找阿根的脸孔,却再也不见。 这时,一直在勉力维持阵法不破的欧阳指间突然吐了一大口血,说不行了,这鬼气太厉害了,大家小心了! 第十二卷·第十九章 十万火急,消失的楼梯 ·第十九章· 十万火急,消失的楼梯 随着欧阳指间的这一声惨叫,迷蒙的方寸之间,又是一下剧烈的震动。 赵中华说这样不行,我们必须持咒退下楼去,先行返回再说,不然,这厉鬼销蚀了我们的念力,一个不谨慎,我们便被附身,任由宰割了。欧阳指间的一口鲜血喷出,离我们只有几米远的鬼雾,顿时一阵兴奋,吱吱叫,越发地滚动翻卷着,那些鲜血并没有散落在地上,而是被黑雾所承托着,立时吸食干净。欧阳指间年岁毕竟已高,哪里能够承受得住这般强度的攻击,血吐完没到三秒钟,苦心孤诣布置的五斗米阵立马崩溃,人也软软地往后倒去。 赵中华立刻抄起这个枯瘦的老人,而杂毛小道则抱起了瘫软在地上的女孩丹枫,在五斗米阵崩溃的一瞬间,朝最近的通道口飞奔而去。危急时刻,地上的阿浩生死不知,谈不上道德伦理,最佳的选择,便是保住现在活着的人。这时候的我们,已然管不了这么多,飞速撤离。 断后的重任,自然由我来承担。 我在一瞬间,燃尽了五张符咒,全部都是祛邪震鬼的。火焰的腾起,让本为阴寒之身的鬼物甚为忌惮,攻势为之一滞。趁着这功夫,我与朵朵一起朝前方的几人追去,心中还祈祷着后面这些鬼物不要跟得太紧。我孤身一人,没有负担,自然跑得比他们快上几分,几步就赶超过去,来到了楼梯处。 然而,我在楼梯处紧急刹住了脚步。 在我面前的不是“之”字形的楼梯,而是一处空荡荡的悬崖。原本应该出现楼梯的地方,消失了。此刻空荡荡的一片,往下看,能够看见一楼的楼梯。只有三级台阶,其余的,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障眼法吗?我眯着眼睛,用“炁”之场域去观察,然而依旧是没有任何的东西。我犹豫着停在楼道口,赵中华和杂毛小道已然跟了上来。杂毛小道见到这情形先是一愣,然后不屑地吐了一口痰,这痰顿时没有任何障碍地掉了下去。我回过头来,只见好几团黑雾滚滚而至,无数鬼影在里面盘旋着。 赵中华也是拼了命,从怀里掏出一束浅白色的丝绸,这丝绸上有着无数手撰写的符文,每一颗都金光闪闪,流光四溢,蕴含着凝重的波动。这一束丝绸有半米多长,他右手拿着一抖,顿时有一股堂皇的浩然正气喷现而出,连在旁边的我都心惊肉跳,朵朵更是一声尖叫,躲在了我的背后。像在跳舞,赵中华将欧阳指间往我这边一推,便折身回去,将这丝绸往那些追来的黑雾兜去。 那黑雾被浅白中镶着金色符文的丝绸碰到,立刻扭曲得不成样子,吱吱尖叫,痛苦不堪。然而赵中华挥舞了四五下,那丝绸的金光却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显然是被这黑气所侵蚀。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拿着手中唯一的法器,憋足了劲,朝那一团浓黑如墨的气体照射过去。 我手中的震镜一阵颤抖,里面的镜灵疯狂地旋转着,镜背篆刻的“破地狱咒”法阵被消磨一空。 “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心忧着朵朵,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脑子里面就是这九个字,每一个都字大如斗,在我头顶上盘旋着,充斥着我的脑海,嗡嗡嗡,接着我口中不由自主地念诵而出。空气中震动着这声音,仿佛不是我读出来的一般,峰峦松风、川流水音,每一颗字都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无形的空气中。 空气都为之一滞,而那黑雾也淡薄了几分。 一直没有动静的无面女人,终于对向了我。此时四周有一声轻叹缥缈传来:“咦?”接着,她平面的脸上,像破茧一样,咧开了半张嘴,往上翘,似笑非笑,映衬着她那没有眼睛鼻子的脸,更加的阴森恐怖。朵朵在我如同梵音的真言之中,浑身一震抖,居然咬着牙,迎上了突破赵中华绸布空隙而来的黑雾。这黑雾上面全部都是恶鬼脸孔,翻涌如同万虫堆叠。 朵朵扬着手,浮空而立,前推。 一层白光从她的手上喷出来,之后,她便被如潮水一般的黑雾所湮没。我心痛万分,顾不得让金蚕蛊守在我的体内加持,将它驱赶出体内,朝朵朵的方向射去。肥虫子是少数属性为阳的蛊,虽然经不得雷电,但是却能够在阳光下自由地穿行,对天生的阴物,只要它想,便能够将其灼伤。 蛊毒是金蚕蛊实质上的攻击,而迷惑、阳性灼伤,却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手段。 这个往昔爱走旁门左道的小家伙,毕竟是少数的半灵体之一。 肥虫子和朵朵的感情比我还深厚,哪里见得了这肮脏之物欺负它的小伙伴。这小东西大脑不发达,但是认死理,但凡是对它喜欢的人不利的家伙,它从来都是不客气的,一飞到黑雾中,金灿灿的表皮立刻开始绽放出光芒来,这金光在黑雾中收敛、暗沉,如同黑夜里面将要熄灭的烟头子,并不显眼。 然而,它一加入,原本呈现五种表情的鬼脸层叠,立刻只有了一种。 那便是痛苦,无尽的痛苦。 这些鬼脸表现出来的痛苦,好像是菊花里面被塞进了一根红彤彤的烙铁棍子。当然,就我个人认为,即使是那种惨无人道的酷刑,都难以被表达出这般的神情来。 朵朵在黑雾中挣扎着,她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对付鬼物最好的手段,同样也是鬼物。她身具鬼妖之体,又有前辈的经验指导,虽然笨呼呼的,但是双手印结,居然能够堪堪抵挡这黑雾不进入体内。我当然是心焦气躁,高举着震镜,奋力地催动镜灵,欲将这许多恶鬼迷雾,全部都吸入到镜子的世界中。 一把米粒撒过去,每一粒都重若千钧,击打在这一团如同实质的黑雾上。 是欧阳指间在出手。 我有些疑惑,连受伤的欧阳老先生都出手救场,杂毛小道这个屌毛怎么就没有丢一两道符过来帮忙呢,这家伙难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那个叫做丹枫的女孩子调情吗?转头一看,我心中大骇:楼道口那儿除了勉强站立起来的欧阳指间,哪里还有杂毛小道和丹枫的身影? 我焦急地问他,说,老萧怎么不见了? 老先生也惊异:不就在这里吗?扭过头,没见着人,探头望下去,转过头来的时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焦急地问老萧到底怎么了?欧阳指间张了张口,却突然喊出一句话:“小心后面!”我一扭头,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冲撞到我的面前,砰――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辆飞速行驶的重型卡车,毫无保留地撞了上去。 我腾空而起,随后重重地撞在了楼道旁边的墙上面。 那一刻黑暗几乎就蔓延到了我的头顶,意识在脑海里沉沦,没有金蚕蛊的守护,我脆弱不堪。 迷迷糊糊,我晕了过去,随即又醒了过来,感觉有人在摇我,接着鼻翼处一阵恶臭。 睁开眼睛,是欧阳指间,他收起手中的瓷瓶,一脸的焦急,说陆左,你还不醒来,我们就都要死了。他指着空中,我一看,只见朵朵已经被那个无面女人给一手抓住,肥虫子正在朵朵的附近,摇头晃尾,抵御着九名女鬼化身的黑雾侵蚀。而刚才在奋战的赵中华,已然躺在了我旁边的四米处,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一头的血,而他手中的那束丝绸,早已经形如破布。 这个无面的女鬼竟然厉害如斯,只一出手,便把我们所有人都给打伤打残。 看着朵朵痛苦的神情,我心里面就像被点爆的火药库,一下子就炸了,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去,手中震镜催动至最大的功效,大喊一声“无量天尊”,朝那白衣无面女人劈头盖脸地兜去。镜灵勉力将“破地狱咒”凝练成一道金光,再次发威。这金光似实质又如同虚幻,直接照在了它的身上。 她如舞的身躯一阵抖动,最终又稳定下来。 果然只是“震一下”! 它高举着朵朵,缓缓地回过头来,一马平川的面孔上没有眼睛,所以看不到它的神情,然而我却在心底中油然生起一种恐惧,这恐惧似乎是被这诡异的邪恶所勾起来的,又或者是它对我施加了精神威压。我的思想在某一刻停顿了一下,刚一回过神来,立刻有大团的黑雾围绕上了我的身体。 这黑雾集结了九鬼之力,凝重处有如实质,就像潮水,将我紧紧包裹住。 无数的恐怖鬼脸立刻将我淹没,我胸口顿时一阵气闷,感觉空气越发地稀薄了……我的天,原来鬼魂强大到一定程度,竟然能够做到这般境地,直接物理攻击人体,杀人于无形。我孤陋寡闻了…… 我浑身一阵阴寒,往后跌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出现了:“何方鬼物,居然敢欺负我家童养媳?不把你打得肠子都出来,老子以后就天天都跟你姓得了……” 第十二卷·第二十章 扁毛畜生惩凶煞 ·第二十章· 扁毛畜生惩凶煞 一只母鸡一般痴肥的花皮鹦鹉从楼道拐角冲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大骂道:“你个锤子,居然把大人我引到了恶鬼索命阵中,要困死我?一群大傻瓜,我会告诉你们我是从幽府回来的吗?老子连‘守门人’都不鸟,还会怕你们这伙化肥催生的小鬼头……” 它横空杀出,杀气腾腾地扑棱着翅膀,直接飞到了我们这一边来,像一支利箭。 我的脑子本来都被鬼雾弄得僵化了,思索不了太多的东西,只觉得阴寒,然而虎皮猫大人的出现,竟然在我的感应中有如正午的太阳一般灼热升起,附着在我身上的黑雾第一时间吱吱地散去。我心中震撼,这肥母鸡往日我一直觉得根本就没什么本事,被我捉住捏来捏去的,没有反抗,也就那么一回事,没承想如今一出场,在我的感觉当中,竟比那从“五彩石”中蹦出的孙猴子,还要拉风和壮观。 那无面的白衣女人大骇地叫道:“甜甜……” 虎皮猫大人已然飞达了这女人的上空,翅膀一扇那捉着朵朵的手,大叫道:“是滴,那勾引大人我的女鬼,已然在我的腹中啦,嘎嘎……”它这一扇并不重,而那无面女人却并不敢与它相触,仿佛这翅膀是烧红的烙铁。倏然放开了朵朵,身形一闪,旋即出现在大厅悬空的地方,那九鬼化身的黑雾承托着她的身子,不断地在她似幻似真的白衣躯体中穿行着,像游蛇一般蠕动卷曲。 她颤抖着,灵体若隐若现,头颅摆动的频率超乎寻常,最后,在我的眼中出现了一个面容普通的女人。 有鼻子有眼,只是长得普通,脸色苍白,倘若说人是一幅油画,而它顶多便是个素描。 这个时候,浑身湿漉漉全是冷汗的我已经爬过去抱起飘落下来的朵朵,肥虫子拱在朵朵背部的下面,吱吱地叫着,费力地托起。我接过朵朵,只见她脖子处有一道明显的手印,焦黑,仿佛被灼烧了一般。她虚弱地看着我,说陆左哥哥,坏人好厉害,我打不过她…… 肥虫子绕过来,附在朵朵的伤口上,舔着,吱吱叫,传递着难过的情绪。 虎皮猫大人在空中鼓翼,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朝向了那白衣女鬼,嘎嘎地叫,说好一个“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你的主子倒是费了不少心力,不过弄出你们这样的小喽啰来,显然不是他的本意吧?叫他出来,我虎皮猫大人倒是要好好领教一番,真正的阵法中那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他这模样,还差得远呢! 那女鬼也不理它的胡言胡语,只是在喃喃地说着:“小洁死了,甜甜死了,灰飞烟灭了……不,不,她们走了,谁来陪我们?你们……你们都得死!”她的形象又开始游离起来,而周遭的黑雾旋转着,又凝结成了九个癞皮脸的女鬼,穿着各色衣服,悬空飘荡着。 虎皮猫大人挺着肥硕的肚腩嘎嘎大笑,说大人我最爱吃的,就是你们这鲜活的灵体了,话说回来,自从今年二月后,我还没有吃过新鲜的鬼魂呢,嘎嘎,一想到刚才那个女鬼……那个美味啊…… 这个家伙的话语,总是让我想起了老万、韩辰那两个家伙刚从红灯区返回来时的嘴脸。 为首的白衣女鬼蹙着眉头,怨毒地盯着虎皮猫大人,说你这只肥母鸡,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阴火之力,让我们难以接近,天生恐惧呢? 虎皮猫大人被她的称呼气倒,抓狂了,说大人我是虎皮鹦鹉,你个傻瓜什么眼神?我也是个傻瓜玩意儿,跟你们这一伙迷了魂儿的傀儡说个什么劲,全部吃了不就得了?朵朵的痛苦它看在了眼里,急在心头,扑棱着翅膀,便朝着那十头女鬼所悬立的地方飞去。 好像《人与自然》中雄狮扑进了羊群,虎皮猫大人的威势竟然让这些恐怖的厉鬼心惊胆战,没有一个敢在原地停留,各自飘散。我能够感觉虎皮猫的身体散发的灼热的热力,这热力比金蚕蛊身上散发出来的阳性灼伤强上十倍不止,然而诡异的是,这热力仿佛是严寒到了极点,而转化的热能。 阴火之力么…… 女鬼跑得快,然而虎皮猫大人也不是吃素的,它竟然掐准了一头女鬼的飘飞方向,在空中急速转弯,提前一步飞临,那双黄灿灿的鸟爪一把揪住了一头女鬼披散的头发,它的鸟爪竟然与我的诅咒之手一样,有直接抓住灵体,不让其挣脱的功效。 那头玄衣女鬼挣扎一番,竟然被小她好几倍的肥鸟儿给制住,动弹不得。 螳臂当车,竟然一举功成。 这些女鬼看着凶狠,之前只一位便将我们所有人给整趴下。然而一物降一物,虎皮猫大人甫一出现,便震慑全场,没有一头女鬼敢捋其锋芒。虎皮猫大人也是好本事,鸟喙上的两个空洞一阵长吸,那凝固如实的鬼体便一阵恍惚,神魂不稳,然后化作两道黑色的气,被虎皮猫大人给吸进鼻中。 这女鬼稍有反抗,它便啄,如同啄木鸟一般,辛勤地啄着玄衣女鬼的脑壳子。 凄厉的鬼叫声从这隐约的灵体中传了出来,如泣如诉,直接打动人的内心,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委屈、难过、痛苦和悲伤,以及不甘心的愤恨,让我心里都生出了一点儿不舍,对这头作威作福的肥鸟儿心生不满……好强烈的灵力共振,这头女鬼的强大,超乎人的想象,然而此刻,却如同案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如此的反差,还真的让人感叹这世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安晓宝……天啊,你这个天杀的肥母鸡!” 空间里面有着轰隆隆的回响,然而就在此刻,剩余的九头女鬼也全部都消失不见。逃匿了么,还是什么个情况?我抱着朵朵,看着她脖子处逐渐愈合的伤口,心疼得不得了。朵朵嘴里面嘟嘟囔囔,我听不清,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并不是在喊痛。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看着我问询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说,小妖姐姐在说你坏话,说你最近一点儿都不上心,不想着给我们找麒麟胎,老是瞎忙。她还说她不管了,如果不是为了给我们找那玉石出力,以后但凡有打架,她都一律不帮。 而且,她还撺掇我离家出走…… 说完,朵朵呵呵地笑,拉着我的手安慰,说我才不听她的呢,我家陆左哥哥,对朵朵最好啦。 我心中黯然,麒麟胎啊麒麟胎,萧老爷子随口一说,连一个方向都不给,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去哪里找寻?我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子,一无钱财二无势力,还不是靠着顾老板、大师兄以及李家湖他们这些人在找?真就那么好找寻,我何必在这里白费事? 再有了,阿根是我最好的哥们之一,他出了事,我岂能够袖手旁观? 只是,两个朵朵共用一个灵体,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我还真的要想一想办法才行。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虎皮猫大人终于把抓住的女鬼如同耶朗祭殿中墓灵一般,全部吃进了它的鸟肚子里面。它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转头看了一下目瞪口呆的欧阳指间和勉力爬起来的赵中华,说看个毛啊看?没看过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虎皮鹦鹉?看你们一副傻样儿…… 它说完,不理两个看呆的人,飞下来看朵朵,说媳妇儿,你没事吧?虎皮猫哥哥可是担心死你了! 朵朵扭过头去,不理它,说臭家伙,谁是你媳妇儿,呸,不要脸。 欧阳指间和赵中华面面相觑,老爷子从怀里面掏出一颗药丸,仰头吞下后,对着我叹服地说:“本以为小友只是寻常的蛊师,没承想竟然如斯厉害,前有玲珑可爱的小鬼,又有传说中的金蚕蛊王,至如今,这只厉害到极点的虎皮鹦鹉,简直是……简直是……”他想了几句都形容不出来,脸憋红了,而赵中华则在旁边接茬,说:“简直比那国家正统培养的优秀苗子,还厉害……” 欧阳指间抚着胡须说是极是极,中华所言深合我意。我谦虚,说哪里,这只鸟儿,并不是我的……我还正想问两句关于“正统”的事情,虎皮猫大人出言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说一群傻瓜,先搞搞清楚状况,出去再扯淡行不行?那些女鬼灵体状态,大人我一个都不怕,但是若它们找到了合适的容器附身,到时候我可管不了你们,就只有带着我媳妇儿展翅逃命的份了……咦,小明这个杂毛道士呢? 它这么一说,我们才知晓了现在的情形,依然还是凶险。若说附身,跑下去的老孟、小东、曼丽和陌陌,个个都是上好的容器。一旦附了身,定然不比刚才的阿浩差。而且,杂毛小道,他……我看向了欧阳指间老爷子,他面容严肃,沉声说道:“我刚刚看到小萧跌到了一楼,生死不知……” 此言一出,不但是我,连一直骂脏话的虎皮猫大人都大叫不可能,和我一起往楼道口奔去。 第十二卷·第二十一章 九层锁魂塔碑 ·第二十一章· 九层锁魂塔碑 依旧是在消失的楼梯处,我脚放到原本应是水泥板子的地方,却没有一点儿受力感传回来。 不是障眼法,而是楼梯真的消失了。 从我的视角来看,手电筒照下去,依然是空荡荡的楼梯空间,直视下去,黑乎乎,除了最开始前三节的楼梯还在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杂毛小道和那个叫丹枫的女孩子。我转过头来看欧阳指间,他也凑了过来,往下看,然后惊讶地指着下面,说刚才明明看到小萧已经…… 他也困惑不已,奇怪之极。 虎皮猫大人挥着翅膀,说无妨,这栋大楼有古怪,整体的布局是按照一种叫做“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的邪门阵法布置的,有颠倒乾坤的功效――当然,这只是在吹牛,顶多就是能够让处于正中的人空间感混乱,难以脱阵而已。毕竟这东西最大的功用不在于困人,而在于困鬼…… 赵中华眉毛一挑,说困鬼?还请大人指教。 虎皮猫大人得意地往下面飞去,消失了一两秒钟后又出现在我们眼前,说果然不出所料,然后对着赵中华说:“看你这么诚恳,大人我就再跟你聊五块钱的天吧。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是专门在埋葬了太多冤屈死人之地做的一种布置。冤魂多,则怨念强,怨念强则阴气重,鬼气森森,易撬死门。这死门,便是沟通幽府的节点。有心者便利用这死门之气,练就起恐怖的恶鬼来驭使。但是擅长阵法者,并不一定能够制服这鬼,便需要阵法来配合,小心磨砺,最终方能为他所用……所以说,这宫门阵,不是用来困人的,而是用来困鬼的!” 欧阳指间问,这恶鬼指的是石柱里面困死的这十二个女子所化身的鬼吗? 虎皮猫大人说不是,那些女子其实也是些可怜的傀儡,练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了给蹲伏着的那头大鬼作食粮而已。我们走,这里确实有古怪,那头大鬼一直在沉眠,不至大成不苏醒。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陆左你这个拉怪的家伙,手上那恶毒的诅咒就像黑暗中的灯塔、海水里面的鲜血,要万一将那家伙提前弄醒,那乐子就大了,还是那句话,便是大人我,也只有搂着屁股跑路的份。 赵中华已然接受了虎皮猫的神奇,阴着脸问:“大人,你可知这幕后之人练这邪门的东西,有何用处?” 虎皮猫大人扑棱着翅膀飞着,说古来万千邪门术,只求一件事,那便是长生。生存的欲望是意义之塔中最高的存在,长生不老,搞来搞去还不就是这一点儿破事吗?它已经飞到了楼梯上空刚才消失的地方,就在那界碑处,悬停着,翅膀挥舞着,似乎在画着什么。它念念叨叨地说:“那女鬼已经驱动了法阵,殊不知,大人我玩这东西的时候,她们的爹妈都还没有出生呢……!” 随着虎皮猫大人霸气的话一出口,我们便感觉整个空间都一阵震动,而原本空空荡荡的楼梯又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不过这楼梯并非原来的“之”字形,而是一条直入黑暗洞口的长形舷梯。看着那洞口中光透不过的黑暗缭绕,我们心中都有些犹豫,说这是啥子东西,咋弄出这个来了? 虎皮猫大人说阵法走移,单向封闭了,你们以为那么容易能直走二楼、一楼、地下停车场,原路返回出去?这里是死门,也是唯一的生门,跟随我直入中枢,毁去其中设置,不然,我们转到明年,都转不出这个阵――你们以为这阵法有那么容易破吗?再说了,小明那杂毛已然跌入了阵中,我岂能不管?对得起他萧家喂的这么些年粮食? 我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更是被那像死亡深渊一般的楼梯尽头吓得胆寒。 不过这扁毛畜生虽然嘴贱,但是向来都还算是靠谱的,我将朵朵先行收回槐木牌中温养,并把肥虫子也收回体内,亦步亦趋地跟着,缓步走下楼梯。虎皮猫大人看着我,鸟眼睛里光芒古怪,说不行,陆左,你下去,只怕要将那沉眠的猛鬼给惹醒了……不过它又看向蔫了吧唧的赵中华、口中还流着鲜血的欧阳指间,摇头,说这一堆残兵败将,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你…… 说着这话,它往下面飞去,说跟上了,然后有一声细不可闻的话传来:“反正到时候见机不妙,我可以先跑的……” 听到这话,我下楼梯时差一点就踏空,滚下楼去。 这死肥母鸡,果真不是个好鸟。 欧阳指间、赵中华和我,我们三个人顺着这楼梯缓步而下,感觉这楼梯奇怪得很,在里面走着,处处受力,有如在水中前行,无处不在的力量挤压着我们,仿佛压强一下子大了好几倍。欧阳指间老爷子喃喃地叹气,说活了六十余载,学艺入行近二十余载,倒是第一次见识这阵法之力,玄学之妙,无止境,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说这话,心灰意懒,有着淡淡的感伤,让我心头有些不详。 越往下走,黑暗越发浓重,黏稠如墨,到了最黑暗之处,光照不透两米。 二十多米的楼梯,我们走了五分钟,这一步一步,走得甚是艰难,挤压在我们身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虎皮猫大人也不飞了,而是站在我的肩膀上,催促着快走,说若让那逃逸的女鬼占得了先机,到时候我们就只有逃命的份了。我问什么先机?虎皮猫大人却不答话,头扭向一边,看着前方。 我看不到它的头,但是却感觉气氛异常的沉闷。 它严肃了――这扁毛畜生肥母鸡,竟然严肃了起来,那么说明情况已然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黑暗的尽头是一道门,走下楼梯,虎皮猫大人推开这扇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两百多平方的大厅,四面无窗,墙壁上有淡淡的暖黄色灯光,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厅里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空旷,而是摆着很多石鼎、铁釜等祭祀之物,还有许多书柜,将空间分隔开。在我们对面,还有一扇紧闭的铁门。我闻着这里的空气,感觉有一股土腥味和陈腐的灰尘气息。仔细听,还能够听到嗡嗡的换气扇的声音。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这个地方是哪里?它还是我们所在的湾浩广场主楼吗? 见到我们眼中的疑问,虎皮猫大人解答,说这里是主楼的地下室,当然,这个地方比地下停车场还要下面,在设计图纸中肯定是不会出现的,而这里,一定就是那些家伙开坛祭法的地方。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进入需依靠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寻常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地下室?这里居然是地下室? 我们面面相觑,我越发地对这只长得痴肥的鸟儿生起敬畏,难怪萧家人对它恭恭敬敬的,原来确实是有着大本事的――它一出面破阵,竟然越过空间的障碍,把我们引至地下,而且对此地,我敢相信它决计是没有来过的,却是头头是道的样子。 走了几步,我立刻被前方一个半人高的石碑所吸引。这石碑呈一座九层高塔的模样,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雕刻精美的图案和花纹,这图案十分抽象,线条简单流畅,有一种数学之美。我站在面前,对这石碑有一种既熟悉又恐惧的感觉,心里面麻麻的,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里面。 我似乎听到了心底里面,有一个熟悉的人在呼唤着我:陆左……陆左…… 不光是我,赵中华和欧阳指间都发现了异常。特别是赵中华,他眯着眼睛,瞳孔里面不时有红色的光芒闪现出来。过了几秒钟,他抿着嘴,嘴唇似刀削,说这里面,有好多魂魄,被腐蚀消化着。虎皮猫大人见到了嘎嘎大笑,说真巧,那句诗词怎么说来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在灯火阑珊处……找了大半天,小毒物,你那阿根兄弟的命魂,就在这里啦! 我心中大喜,说果真?欧阳指间也大笑,说值得,值得,果然是在此,能够解开谜底。 虎皮猫大人吼我,说小毒物,你还不快快把阿根的命魂给纳入槐木牌中?再消磨一段时间,只怕也来不及了。即使找回,阿根也是傻子一个,只怕再也不能恢复神志了。我立刻着急,将手放入石碑之上,将心神沉浸其中。果然,如同震镜之前的世界一般,这石碑中也有无数魂魄环绕着,我在这多若繁星的印记中,找寻到了最熟悉的那一缕。是阿根,他比旁的要明亮许多,显然被拘来此地并不久,所以也不像其他魂魄一般,早已被磨灭了记忆,浑浑噩噩地停留着。 导引命魂,我早有了经验,持着咒,我小心翼翼地将阿根的那一缕命魂,给导进了胸前的槐木牌中,让他跟朵朵挤一挤。见我完成这一切,欧阳指间抚着花白的胡须,说,好,总算是完成了小友的嘱托了。 我扭头看着停留在石碑上的虎皮猫大人,问接下来怎么办? 它嗅了一嗅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我们闻言,都吸了吸鼻子,果然,有一股浓浓的、甜的让人喉头发腻的血腥味,正从东北角飘过来。 第十二卷·第二十二章 饿鬼咒,工程师 ·第二十二章· 饿鬼咒,工程师 我捂着胸口的槐木牌,此行的目的已然完成,现在问题的重点在于:我们如何出去? 空气中那股越发浓重的血腥气息,有着浓浓的不祥之意,让我们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静静听,感觉空间里除了换气扇的声音外,似乎还有一种奇怪的声响,这声音有点儿细微,好像是咀嚼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吃东西――喀嚓,又有一声断裂的声响传来。 我们小心翼翼地向东北方向走去,几排两米多高的书柜挡住了视线。这书柜是铁制的,外面刷了一层暗红的油漆。书是纸质书,杂乱,有中文的,也有外文书籍,我紧张,只匆匆看了一眼,好像有一本叫做《数字城市与建筑学的发展》――这些并非古籍,而仅仅只是一些现代书籍而已。 还有黑色文件夹装着的厚厚的资料。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们慢慢地往前走,声音越来越清晰,拐过一排书柜,我们看到在一个石鼎前面的地上,正坐着两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这个人是刚刚石柱往下渗血时跑下楼去的老孟,而在地上,仰天卧着一个漂亮女孩。 这个女孩已经死了,她的头颅被老孟抱在怀里,双目圆睁,嘴巴半张,露出舌头,仿佛有着难以置信的恐惧。而她头与身体连接的脖子处,血肉模糊,只剩下一根白森森的脊柱相连。她脖子上的肉哪里去了呢?我们看向了老孟,只见老孟正旁若无人地啃着怀里面的女孩子,他小心而细致,表情有些回味,仿佛自己在吃的,是有名的鸭脖,而非人肉。 我记起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她叫陌陌,是附近一个贸易公司的采购,一个天真的女孩子,男朋友是公务员,她说长得十分的帅气,但总是嫌弃她胆小。这次来,她是偷偷跑过来猎奇,并且想拍一些照片给她男友惊喜,顺便证明自己。 然而在这个不知名的地下室,她却被带自己来冒险的领队,给活生生地吃掉了。 我们的出现,对于老孟来说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着我们,又看向了怀中的陌陌,一脸的敌意,仿佛我们是来抢他怀中的食物一样。他紧紧地抓住了地上的陌陌,扶着这个下半身只剩下光洁腿骨的可怜女孩站起来,抱着,警戒地看着我们,嘴巴里面还不空闲地咀嚼着血肉,整张脸都是一片血红。 在我的视觉中,并没有发现这个家伙有被什么鬼上身,神志似乎也是正常的。 我的脸绷得从未有像此刻这么严肃,无暇顾及旁人的表情,心中的怒意几乎滔天,走上前,一字一句地说:“老孟,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吗?” 他紧紧抱着陌陌往后退,说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陌陌,但是我没办法,我饿了,要吃肉。没肉吃,我就死了。她不死,我就要死了。所以,还是她死吧,给我吃了,她就和我在一起了。 他说的话,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出来,因为在说话的同时,他依然在咀嚼。而透过间隙,能看到他的肚子其实已经是高高地凸起来了,几乎要将他的肚皮给撑破了――他把陌陌的下半身都全部吃光了。我感到一阵诡异,而一直没有说话的欧阳指间老先生则开口了:“他被下了饿鬼咒!” 饿鬼咒?这是什么东西? 欧阳指间解释说这是一种恶毒的咒法,佛经中说人生前做了坏事或过于贪婪的死者,会堕入六道轮回中的饿鬼道,沦为饿鬼,承受着在黑暗中流连饥渴不堪的痛苦,有的寿元甚至很长,要一直受饥渴之苦。所以饿鬼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饱腹一顿,虽死足已。有邪恶者便能够沟通此饿鬼的执念,下咒于人身。这咒念或强或弱,弱者就是暴饮暴食,常有人被骂“饿鬼投胎,呸呸呸……”咒念强者,见可果腹者皆食,一直吃到胃部撑破,生命终止才消除。 这种咒法甚为恶毒,他前些年见到过几例,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而也就是这咒法,让他知道了一个叫做厄勒德、邪灵士的组织。 老孟往后退,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要吃一顿饱的,不要打扰我,我只要吃一顿饱的……说完,他抱着陌陌就往后跑,赵中华性子急,一个飞踹过去,便把他给踢倒在地。老孟并不厉害,一倒地,便再也没有爬起来,而是发出了一道响亮的破裂声。赵中华疑虑重重地走了过去,将老孟翻转过来,只见他的肚皮外翻,整个肚子都炸开来,一地的鲜血,屎尿齐出。老孟本来就已经吃得快撑炸了,接着又重重压倒在地,两力叠加,便立刻将鼓胀的肚皮给撑破了。 这一下,空气里立刻传来了十分古怪的气味,回过一道炉的人肉,更加难闻。 又死人了,而且一死就死了两个。赵中华脸色铁青,本来还想问一问老孟如何会出现在此地,哪承想这家伙已经吃撑到了极点,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了。老孟这个家伙,浑身都是迷,他为什么会组织人来到这广场探险,为什么又被鬼上了身,为什么又被下了这恶毒的饿鬼咒……一切的问题,都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了,变成了不解之谜。 我们闻着这一地的熏臭,只觉得心中沉重。 虎皮猫大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将老孟尚未消失的天魂能量吸入鼻中,然后打了一个喷嚏,说走吧,小杂毛还等着我们呢。它飞向铁门,我奇怪,这肥鸟儿怎么知道杂毛小道到哪里去了?当下也来不及问,我最后看了一下圆睁着双眼的那个女孩子,俯下身子,将她的眼睛给抚拢,然后跟着众人离开。 铁门是虚掩着的,打开后是一条长道。这条长道足足有十几米。走到尽头,有人的话语声传来,我一听,果真就是老萧这个杂毛小道。我们推开门,又来到一个更大的空间里,有昏暗的灯光,类似于地下停车场,不过并不高,只有两米。我还没有看到什么,就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当走出门外时,只见杂毛小道正在和已经离开的地翻天,对峙着。 杂毛小道这边,有他和瑟瑟发抖的丹枫,而在他对面,则是地翻天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以及一字排开的十一个额头贴着符纸、高矮不一的冷面僵尸。 我们出场,地翻天和金丝眼镜并不惊慌,镇定自若地看着我们,淡然处之。反倒是杂毛小道见我们过来,眉头蹙起,轻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我耸了耸肩,说虎皮猫大人带我们过来的,说过来救你。杂毛小道嘴角一撇,说救个毛,说不准大家都栽在这里了。 我听他说得凝重,转头打量着对面。只见地翻天身后的那十一个僵尸,身上竖起的黑毛如钢针,全部都有寸长,脸僵直,偶有白亮的牙齿露出来,寒气森森。它们全部都是一身紧身的中山装,聚拢着,十分有范儿。最醒目的是从左边起的第一个,我怎么看都觉得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那个曾经被金蚕蛊控制起来的跳尸吗?此时的它,比往日的气势更加凝重,看过去,让人胆寒。 然而地翻天和那十一头僵尸加到一起来,都没有金丝眼镜一个人,更加吸引人的注意。 这是一个天生就让人不得不重视的家伙,哪怕只有一眼,你都会被他淡淡的自信和从容所折服。当然,从他轻抿嘴唇的嘲弄笑意来看,他似乎拥有着强大到难以匹敌的自信和邪异。而这种自信,至今我也只有在虎皮猫大人的身上,才能够感受得到。然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受到他有多么的厉害。 发现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了他,金丝眼镜抿嘴一笑,说好,都到齐了,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许永生,是一个对生命有着执着热爱的人,大家都叫我的外号“工程师”,这里是我的地盘,欢迎各位光临,并且享受这美好的夜晚,给你们带来的最后的自由空气。 赵中华一步踏前,眼睛凝聚成了刀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湾浩广场负责建筑设计深化和现场施工方案的总工程师,许永生?”金丝眼镜微微一笑,说哟嗬,没想到快十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这么一个我。不错,有心人,你做足了功课。不过,可惜啊,可惜…… 赵中华不理会他的话语,径直问:“八年前你借永浩建筑设计所的纵火案死遁,如今又出现在这里,想来背后一定有人主使。那么,是邪灵教,还是共济会,站在你的后面?”许永生不笑了,他脸容严肃,眼睛里闪耀着碎玻璃一般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共济会……哼,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说完这话,他扬起了双手,而地翻天后面的十一头僵尸,紧闭的双眼都齐齐睁了开来。 第十二卷·第二十三章 僵尸逞凶 ·第二十三章· 僵尸逞凶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赵中华会知晓这么多关于湾浩广场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共济会是什么玩意儿,只看到许永生的双手一扬,那十一头僵尸便如同猛虎出了牢笼,朝我们这边跳着扑来。而在一瞬间,地翻天的身上也是黑雾翻滚,五条黑绸带一般的气体在他周身旋绕着。 许永生往后方退了几步,而那些僵尸则越过他,朝我们扑来。 十一头僵尸是什么概念?这可是一群浑身僵硬、刀枪不入的家伙,尖锐的指甲如同匕首,上面满满的全部都是尸毒,中者若不能够及时拔毒,除非是我这样拥有本命金蚕蛊的,要不然,绝对熬不过两个小时。它们飞奔而来,腐臭的气息便排山倒海,连同着恐惧,将我们淹没。 我至今犹记得金蚕蛊沉睡多日,一出来便将为首的跳尸给控制住,化解了我那一次的生死危机。现如今,一看到这成排的僵尸跳来,我根本就没有考虑什么,立刻双手合十念道:“请金蚕蛊现身!”刚才已然沉入我体内的金蚕蛊立刻飞射出来,径直朝着一马当先的那头老对手奔去。 然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玄阴鬼地休养日久,这头跳尸已然有了一些灵智,猛然一转头,张开嘴就是一声怒吼:“啊……”这声音刺耳,如同刀片刮过玻璃板,让人心中发麻。按理说,僵尸的声带因为僵化的缘故,是不能够发出声音来的,然而当这僵尸的年岁悠久,等级增长,喉咙处的肌肉又焕发了第二春后,便能够重新发出声音来。 能发出声音的僵尸,必然个个都是狠角色。 果然,随着它一声怒吼,金蚕蛊再也没有动作,反而被这巨震所惊到,身形为之一滞。不过这肥虫子也是个狡猾的家伙,知道控制不了这个最厉害的家伙,于是便退而求其次,折身转投到另外一头僵尸的头颅之中。它一进即没,接着那头僵尸便拉住了旁边的同伴,开始狠狠敲打起来。 杂毛小道手中的木剑挽出了好几个剑花,严阵以待,欧阳指间依旧是米袋在手,赵中华刚刚跟女鬼一场恶斗,压箱底的东西都使出来了,此刻只好双手放在胸前,准备与这僵尸肉搏了。 我们的表情都很凝重,在四楼的时候,地翻天的一头黑僵便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何况这一下来了十一头,只比它强,不比它弱。情况更加危急的是,不但地翻天也在,而且旁边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男子,而他的手头,还有着这个闹鬼广场最大的秘密。 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最终的受益者,少不了许永生一个,这可是一个大人物。 遑论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那九个女鬼。 那十一头僵尸转瞬便至,直接朝我们扑了过来。我手中的震镜在截杀女鬼的时候,已经透支使用了,所以现在虽然拿在手中,却没有半分的灵力感应。无奈,我惟有咬着牙、硬着头皮冲上去,与为首的那头跳尸撞在一起。这炼尸而成的僵尸,大多都适应了一种符咒,所以独特,不好解。古来的炼尸之术,都是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这也正是为了保持僵尸的不破性。 我没有控尸的法门,唯有以性命相搏。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胆子也毛了一些,挑着这个最厉害的僵尸,与它狠狠一撞,接触的肩头猛一震,腑脏都移了位置。我喉咙一甜,凭空又生来了气劲,将这头跳尸拉扯到地上翻滚着。一倒地,便觉得天旋地转,星斗横移,那厮的气力,大得出奇,将我狠狠地制住,按倒在地,瞅准了我的脖子,然后一口咬下。 我的头一偏,跳尸咬了一个空,我听到有重重的磕地声传来,接着有黏稠的汁液甩在我的脸上。 这是尸油,它是炼尸之时,为了防止僵尸过度腐烂变质,而在上面刷的一层蜜蜡,蜜蜡凝结,黏合皮肤为一体,尸体本身的油质就会凝结在一起,油光水滑,然而气味却是让人只闻一口,便忍不住呕吐。我也是倒了血霉,之前被一个鬼上身的男人紧紧拥抱,那时已然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此刻更是被一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僵尸给紧紧搂住――如此重口味,让我泪流满面。 不过我哪里有时间呕吐。生死关头,瞬间迸发出蛮横之气。边民素来血勇,这可不是吹嘘的,顿时我的脸庞就热得快炸了,死命腾出双手,蓝幽幽的手掌立刻就按住了僵尸下咬的头颅,一发狠用劲,那头跳尸竟然露出了疼痛难耐的神色,翻滚到一边儿去。 这可是刀枪不入、没有痛感的僵尸,然而它同样会惧怕我拜矮骡子所赐的诅咒之手那灼烧灵魂的力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跳尸滚到一边去,然而立刻又有一双大脚,朝我踏过来。来袭的僵尸,那可是有十一头。我往旁边一滚,感觉有一只手把我猛地拽起来,只见是杂毛小道,这家伙的桃木剑上燃着黄纸符,快得几如疾电,但纸符上的火焰,依然温吞吞地燃烧着。这一动一静,极致地显露了他犀利的剑法。 我被腾空拉起来,还未站定,左边便又有一头黑毛僵尸冲过来。我的脚已经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哪知有一头高大的僵尸挡在了我的面前,将袭来的那头黑毛僵尸一掌打飞去。出手的,自然是我家的肥虫子,我心中欢喜,感觉胸口一阵跳动,一条白影冲出,只见是魔鬼身材的小妖朵朵,她那美丽的桃花眼很不屑地瞪了我一眼,骂说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家,老是把自己陷入这种十万火急的境地,搞得小娘我不得不出来拼命! 哼…… 说着,她双手结印如花,杂毛小道对面的那俩头僵尸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脑袋和地板轰然作响。 名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若说厉害,朵朵与她共用一个灵体,大家起步一般;但论打架,朵朵好比小学生程度,这个小狐媚子简直就是大学本科,还是全日制的毕业生。 我心中一软,这个口硬心软的小东西,终究还是关心我的。 刚才“牛皮轰轰”的虎皮猫大人一见到僵尸就抓瞎了,扑棱着翅膀,大叫道:“撤!往门后面撤……”它的话语竟然有着神奇的魔力,我们都下意识地听从了,一边抵挡,一边从原路返回。我指挥着肥虫子控制的那头高大僵尸挺身而出,一力将同伙全部都隔挡到一边儿去。由于本身离得很近,于是所有人都来得及退回,杂毛小道和我断后,刚一进那条狭长的过道,他立刻将门拉紧,反手关上。 门刚一关,便传来了好响的几声撞门声,以及地翻天气急败坏的骂声。 我的后背心直发凉,看着那厚厚的铁门被撞出了好几个手印子,不知道这门能够坚持多久,没两秒钟,从门的缝隙之中,肥虫子费力地挤了回来,又爬上了我的身体。我与它心心相连,自然知晓它传递给我的消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们回家吧,太可怕了…… 肥虫子一向都是乐天的性子,即使虎皮猫大人追着要吃它,它都是不介意,还屁颠屁颠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肥鸟儿背后。被吃它都不怕,然而此刻给我传递的信息,却说明它也恐惧了。是什么让它如此害怕?我想到了在耶朗祭殿中,它也是一直不肯出来――阵法或者天敌? 杂毛小道双手绷得紧紧的,回头来看我们,说这门坚持不了多久了,怎么办? 我回头一看,只见赵中华扶着欧阳指间,正在流着泪水,焦急地说欧阳老爷子刚才被一头僵尸给划到了胳膊,现在脸色发青,估计是中了尸毒,怎么办?我连忙从包里面拿出装着糯米的袋子,看着在一旁吓得直发抖的丹枫,递给她,让她在赵中华的指导下拔毒。 我手里面摸到了傍晚时准备的黑狗血,心中大喜,说我有法子了。说完拿起分给我的三包黑狗血,打开封口,两包黑狗血就淋到了铁门的正中和间隙处。刚一淋上去,只听到有几声划过玻璃的毛糙叫声传来,接着轰然作响的铁门,终于安静了下来。 杂毛小道靠着墙,几近虚脱,说,地翻天这混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猛了?还好我们之前把他炼制的十二尸巫给破了,要不然,这僵尸的气息联合到一起来,只怕是更加难以对付呢。麻辣隔壁,三代人的交情,为了几具僵尸、一个聚阴养尸地,有必要翻脸,生死以对吗? 他说完,见我们没有回话,奇怪地问怎么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们都没有回答他,待他话音稍低一些,从我们后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对比着突如其来的安静,更加让人心中生寒。 第十二卷·第二十四章 肥母鸡坠地 ·第二十四章· 肥母鸡坠地 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死去的老孟和陌陌又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老孟刚才的死状颇惨,是整个肚子都爆裂了,一地的内脏。而我们又来不及收拾,所以此刻见到的他,肠子和血流了一地,一点一点地朝我们这边拖着爬来;在他旁边的,是那个为了证明自己勇气的可怜女孩陌陌,至今我们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看到她一只手爬着地,一只手还要扶着自己被啃光脖子的头颅,双脚被啃得只有白骨,上面还有些细碎的肉丝相连,就这样拖着,与地面发出古怪的碰撞声。 他们的眼睛都是鲜红的颜色,朝我们这边传递着邪恶和恐怖的恨意。 在他们的背后,站着一个白衣女鬼,衣袂飘飘,倘若排除她那让人恐惧的脸庞,倒是一个身姿绰约的美女。它并非一个,它的身后,影影绰绰地立着许多影子,四种颜色,晃晃悠悠。 难怪那个自称工程师的家伙如此自信,原来这伙女鬼便是听命于他的。 好邪门的阵法,不但害人性命,还让人死后的灵魂也不得安息,还要被杀死自己的凶手仇人所驭使。 再次袭来之时,这些女鬼显然已经做好了防备,附了两个死人的身,然后在这狭长通道的口子处,结阵以待。看着那迷离的光晕,虽然并不知道有何玄妙之处,但是自然是十分厉害的。我们抬头看向虎皮猫大人,而这只肥鸟儿则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惨了惨了,这些女鬼将那边的门一锁住,两边一困,到时候再催动“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运转,只怕我们就要被生生碾碎在这过道之中了。 我们这才醒转过来,那群女鬼无须结什么阵法,只要铁门紧锁,我们便难以突进了。 这一下我们都傻了眼,前有狼、后有虎,两边都是死,这可如何是好? 浮立于半空中的小妖朵朵啐一口,说你这只肥母鸡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干吗?实在不行我们冲将出去,对面的门上又没有黑狗血,小娘一声招呼便可,怕个毛啊?被小妖朵朵这么一激,虎皮猫大人立刻像炸了一般,气势汹汹地回骂道:“你才肥母鸡呢!你们全家都是肥母鸡……冲就冲,我未必还怕这个?只是看你们现在老弱病残,个个都要死的模样,拼不了命而已。” 我们这才注意到,确实,我和赵中华,鲜血至少呕了几百毫升,杂毛小道拼搏一番,累得将近虚脱,而欧阳指间,他身中尸毒,脸黑得跟包公一样,最后还剩下一个快被吓成神经病的丹枫,见到这么多恐怖的鬼怪妖魔,她的脑子都已然麻木了,依着本能用糯米在欧阳指间的手臂上敷着,拔毒。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个女孩子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了,时间紧迫,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冲,将一切邪恶都踏在脚下,踩个稀巴烂才好。我深呼吸,勉力提起一口气,然后沟通缩回体内的金蚕蛊,让它给我力量。运足气,我、杂毛小道和赵中华这个卖破烂的掌柜,对视一眼,大吼一声:“肥母鸡,干掉他们,上……”狂奔而过,留下虎皮猫大人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来:“我去……” 有着金蚕蛊支持,我的力气是最绵长的,疾步如风,几秒钟之后便跑到老孟面前,他嘶吼一声,挥手朝我拍来。我已然知晓这时候的老孟最厉害不过,也不跟他硬拼,借助着速度,躲过他的攻击,错身而过,朝几米之外爬行的陌陌一脚踩去。我踩的是她的头,若中,便趁热打铁,取下这个已化为鬼的美女头颅,果断灭掉它,并且让跟上来的虎皮猫大人,将其吞噬而尽。 然而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亮,像是知道了什么,这个陌陌往旁边一滚,突然之间就站了起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头颅和身体完好、脖子和下身却全部都是骨头的女人就这般站立在你们面前,血淋淋的,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她伸手朝我抓来,手指上是尸变而形成的尖锐指甲,乌黑、铁青。 我的反应速度却也不慢,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想要将它的平衡打破。 然而哪有这么容易,我往下一撞的时候,竟然感觉这陌陌的腿骨坚硬如钢筋,我不但没有将它弄滚在地,自己反而吃了亏,撞得生疼。嘀嗒嘀嗒的血浆从上面滴落下来,我也有急智,立刻又朝旁边躲了一个身位,一个势大力沉的家伙便一脚板踩在了我刚才的位置,接着骤然踢出一脚,印在了陌陌身上。 这个空剩上半身的可怜女人应声飞去,重重地跌在了四五米之外,无力地嘶嚎着。我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具血糊糊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我的旁边,化为脓浆的血液溅入到我的嘴里,又腥又骚,臭不可闻。一个伟岸的黑影出现在我的上方,赵中华伸出手来拉我,还在一旁独白道:“我掌柜的也是来自于武术之乡沧州,这刚刚附体的尸体,哪能是我的对手……” 话没说完,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裤脚,用力一扯,这个摆酷的男子立马跌倒在地。 这楼中可附身的对象并不多,找这么两个刚刚死去的尸体,显然并不是最佳选择。小妖朵朵已然飘立在了只有半身的陌陌头顶,洁白的小手掌印在了它的头顶处,两者皆凝立不动,气机纠缠着,而虎皮猫大人则已经出现在老孟的身边,坚硬的嘴喙就像是敲击鸡蛋一样,轻易地破开了老孟的头颅,从左面太阳穴的地方,使劲儿一吸,老孟立刻像是发了羊角风一样颤抖,四肢抖如筛糠。血淋淋的口中,立刻逼出许多血肉来,最后冒出了白沫子。 竟然轻而易举?我们阴霾的心中顿时多了一束阳光,照透在心田里面。 然而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虎皮猫大人这只如天神一般存在的家伙,居然一头栽倒在地,鸟爪和翅膀往两边伸展开来,接着,这个家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这到底怎么回事?它死了吗?噩运来得如此突然,让我们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手足一阵冰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虎皮猫大人一动不动,这只肥若母鸡的鹦鹉,真就像是一只死去的肥母鸡了。正在协同小妖朵朵处理陌陌的杂毛小道也感觉有异,回过头来一看,脸都铁青了,狂吼一声这是什么个情况?怎么会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通道的两边口子都打了开来,在我们的前方,那门吱呀一开,然后鬼气森森的阴寒席卷而来;而在我们的后面,那道被锁住的铁门被轰飞四五米,跌到了躺卧着的欧阳指间半米处,差一点,老爷子就被这道沉重的铁门给砸个正着。 丹枫“啊”的一声尖叫,奋力地拖着老爷子往我们这边凑来。 这小女子倒是好气力,一步一步,咬着牙。 而在门口,则出现了地翻天和许永生两人,他们缓缓地走上前来,地翻天一言不发,眼睛低垂着,像是已睡去,而许永生,这个自号“工程师”的男人,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地上已然没有动弹的虎皮猫大人,说本来早就应该把你们这些小杂鱼给弄死的,没承想,你们这一行,居然有这么一个古怪的高人在。不过还好,到底还是一只鸟儿,即使它成了妖,又如何?脑容量太小了,还不是被我算计,毒死当场了?所以说,这世间,就应该由我等这些少数的精英人才,来统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杂毛小道奋力一踩,将垂死挣扎的陌陌给弄死,一团黑雾腾现,被小妖朵朵揪住不放,不让它返回那一边去。在我们来的那个门口,无数的鬼魂在哭泣着,那个白衣女鬼携同众女鬼,乖乖地看着许永生,等待着他的命令。杂毛小道已经走过来抱起了虎皮猫大人,他冷冷地看着许永生说,你到底对它做了些什么? 许永生展颜一笑,说诱饵,你们可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永远都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即使他们只是一些刚刚死去的尸体,如果在他们身上涂上一点儿东西,那么,一切皆有可能。顺便问一句,那个微缩版的火爆妞儿,是个什么品种,如有可能,我来代替你们收藏吧? 杂毛小道看着一身是伤的我们这几个人,又看着虎视眈眈的许永生一伙,默然了一会儿,说能问个问题吗?许永生颇有绅士风度地点头,杂毛小道便问:“费尽心力造这么一个广场大厦,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做出一个阴牝极寒之地,养这几只鬼,温养几头僵尸,搞一点儿鬼故事传说吗?” 许永生微微一笑,说:“当然不是……” 第十二卷·第二十五章 龙骨符箓 ·第二十五章· 龙骨符箓 许永生踱着步子慢慢走上前,直到我们八米开外,而他后面的僵尸,则拥挤着跟随过来,另一边,如怨如诉的哭泣声越发地近了,就在我的耳朵边飘扬。许永生站定,眯着眼睛看杂毛小道,说:“当然不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闲得很,所以会做一些无聊之事,但是,很显然,我们并不是这一类。我们行事,每一步,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严密的计划,严格的纪律,都是我们的风格。所以不是。” “那是什么?为什么?” 许永生微微笑,说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有的时候我也想知道答案,但可惜的是,我并不是主事之人,所以我无法给予你最准确的答案。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广场的资方并不仅仅只是我们,我们仅是一小部分。真正的投资者,是我们暗地里的对头。如此说,不知道你们明白不明白? 杂毛小道点头,说懂了,你们就是把这个地方当作一个泥潭,将你们对手的资金陷入这里,随后打压,借故弄出各种灵异事件,将一个宝地变成鸡肋,然后挤对对手,最后将这一大笔财富贱卖低买,囊括于怀中,是不是?果然好算计,作为你们的合作伙伴,确实比较头疼。 许永生点了点头,说果然聪明,不枉王三天向我极力推荐。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另外一半,我想我有机会再告诉你。好了,说了这么多,我想作为一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要表达什么意思? 杂毛小道左手抱着死沉死沉的虎皮猫大人,右手提着剑,说听你这个意思,是要招揽我? 许永生用欣赏的眼神看着杂毛小道和我,说,我每五年有两次机会,向组织推荐新的成员。我听地翻天说过了你的事情,呃,还有这个叫陆左的疤脸小子,很不错,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执着、热情,有干劲和崇高的理想。所以我想邀请你们成为我的伙伴,像兄弟一般相处,精诚团结,相互帮助。 我指着我的鼻尖,说还有我的事情? 许永生点点头,说对,我刚才听王三天说过了,作为一个来自苗疆的养蛊人,一脉伟大的传承者,你有资格共列门墙之内。虽然你们的本事实在低微,不过无妨,我们内部自有稳固的培训机制,将你们磨练成为我们需要的人才,在这个世界上,发光发热。 杂毛小道问我,陆左你怎么看?我指着旁边的赵中华和欧阳指间,问他们呢? 许永生指着欧阳指间说,这个洒米的老头子,垂垂老矣,根本没有什么价值,而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有着我们最讨厌的鹰犬味,所以自然要用必要的手段,将他们合理地处理掉……他的语气冷血无情,仿佛自己指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用不着的垃圾、累赘。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丹枫。 这是作为普通人的悲哀,或许也是作为普通人的幸福。 话已说完,许永生抬起头,一脸诚挚地看着我们,等待我们给出答案。 在他的思维里面,我和杂毛小道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便是接受他的招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身边这三个同生同死的朋友离开人世;又或者,我们慷慨激昂一些,一同赴死。许永生嘴角含着笑,他认为他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底牌,就等着我们低头认输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心中确实很悲哀,心存着死志,想着即使拼掉这条性命,也不能和这种人同流合污,一个漠视生命的组织,即便口号再仁慈、再动人、再热血,都改变不了其血淋淋的“吃人”本质。 我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正如我一心只希望朵朵生存于阳光之下一般。 世间皆有因果,行善存真,是人的本性,也是社会运转的润滑剂,不可或缺。 我满脑子都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之类热血的词语,突然听到杂毛小道淡淡地对我说:“小毒物,把朵朵收起来吧,外面风大,不要让她着凉了。”我听得诧异,小妖朵朵这妹儿就是放在十二级台风天里面吹着,也着不了凉啊?但是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说好吧,手一招,小妖朵朵顺从地飞回了我胸前的槐木牌中。 杂毛小道抬起头,看向许永生,说工程师,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李道子,是我的师叔公。许永生点了点头,说自然知晓,茅山前辈中,近代最闻名的除了虚清道人外,便是李道子他老人家了,曾有人说李道子的符,千金难换,算是个大大的人才。 杂毛小道又说:“想必你已经知晓我被革除门墙的事情,但是不知你是否还知道这样一件事情――李道子一生所学尽传于门下,然而真正能够得其所学六七分的,只有三两人。而这三两人中,我萧克明,便是其中的一位。”他说着这话,脸色立刻傲然起来,眉头往上翘,竟然有些英姿勃发。 许永生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说如此真是太妙了,我原本还担心初审不过关,现在看来,多余了,多余了……说着,上一句话语还在口中含着,下一句话他就有了些警觉,说你此刻提及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 杂毛小道平静地从怀里面取出了一段灰白色的骨头,这骨头上面被篆刻了密密麻麻的古怪图形和符文,极尽扭曲之能事,然而又似乎蕴含着蓬勃的力量。他笑了笑,说:“我自从被革出门墙之后,六七年没有真正用心制作过符箓了。不过我这一生之中,最大的一个理想,便是做出一张超越李道子的符箓,以慰藉我那已归尘土的师叔公。各位,既然我们今日有缘,相聚在一起,不妨一同与我见证,这名曰‘落幡咒’的符箓,和这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刻……” 他说着,口中快速地念起了一段咒语。 许永生这时方才发现杂毛小道的用意,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更加的白,疯狂地大叫着:“快走,快走……你这个疯子!”他一边喊,一边往后退去。然而身后的僵尸却把通道挤得满满的,哪里容得他转身奔逃?我知道旁边这老友要放大招了,立刻蹲伏在地,默念着静心宁神咒,紧紧地捂住胸口处的槐木牌。 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后,杂毛小道的持咒便已结束。 符箓的存在就好像电脑桌面上的一个快捷方式,特点便是迅速简短。按理说,符箓的效用是和制作人(即开光者)的道行成正比的,一个人有多少水平,这制出的符箓便有多少力量。然而这世间,万物都不是绝对的,有时候真理也是。杂毛小道的道行说实话,真的不高,然而这符箓的制作材料,确是世间难以找寻的龙骨,其骨头有着绝佳的灵念契合力。 符箓的材料如此地好,加上杂毛小道的制符技艺出自名家,有着让人所不能理解的利害手段。 他到底请了什么样的神力,封印在这符箓里面来呢? 当我蹲下身子的时候,只听到“玉皇上帝急急如律令,赦!”的尾音一结束,脑中一声炸响,感觉整个空间颠倒重叠而来,一种山呼海啸的能量波动以杂毛小道为中心,飓风一般,在狭长的通道里朝两边扩散出去。这能量的表现形式并不是风,或者说并不仅仅只是风,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让人心底里发麻的神秘力量,像是高频音波,或者光波…… 我就站在杂毛小道的旁边,反而如同狂暴龙卷风的风眼地带,最为平静,也有时间去瞧那被符箓之威所波及的通道两头。我最为关心的女鬼,竟然没有一个存留,在我看过去时,已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当然,鬼物的速度迅疾如电,我并不确定是被杂毛小道的符箓所伤,还是现行惊走,又或者两者皆有;而许永生这一边,却是实打实地卓有成效了。 在我的视野中,前方的整个通道里,横七竖八地全部都躺着人。 不,不能说是人,而应该说是人与僵尸。 之前如卫队士兵一般站立在许永生和地翻天后面的十一具僵尸,此刻早已翻倒在地,如同一具具真正的没有气息的尸体一般,除了依旧浓郁得让人想吐的腐臭之外,不再发出让人害怕的阴寒。许永生和地翻天两人,并没有多大的损失,只是瘫软在地――我听杂毛小道提及过,“落幡咒”其实是一种对灵体的腐蚀剂,能够在狭小的空间里面,针对灵体,产生瞬间制服的效用。 所以,许永生和地翻天只是被震荡所伤到而已。 然而,他们的倚仗已经被杂毛小道给全部消灭,一把翻盘。我惊喜地站起来,正想夸夸这家伙两句,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然僵直,没说话,直挺挺地朝后面倒去。 第十二卷·第二十六章 肥虫子勉力下蛊,掌柜 ·第二十六章· 肥虫子勉力下蛊,掌柜的遭遇暗算 看着杂毛小道直愣愣地往下倒去,我心中大骇,一股凉意立刻从尾椎骨升到天灵盖,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五味杂陈,懵了,竟然都没有伸手去拉他。好在一旁的赵中华跨前一步,紧紧地托住了他,右手娴熟地按在了杂毛小道的脖子上,然后跟我说还有脉搏,只是脱力晕过去了。 我心中大定,还好还好,先是虎皮猫大人,如果杂毛小道再出什么意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啦,是啦,刚才那龙骨符箓的威力,何止是牛,简直是骇人听闻,比起他上次在江城高速公路上使用的雷符,就杀伤力而言,更有甚之,碉堡了。 以杂毛小道的能力,驱使这般的符箓,若不脱力,才是奇怪。 赵中华扶着瘫软如烂泥的杂毛小道,看着这个小他几岁的男人,没口子赞道:“这个萧兄弟,看样子,跟普通的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然而身上的奇术,却让人瞠目结舌。这般的年纪就在制符一道上有着如此高的成就,假以时日,必成大家。高手在民间,果不其然,厉害啊厉害……不过,为何他又说自己已被茅山宗赶出门墙了呢?” 我紧紧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地看着,说这事情,我也不知晓太多。 咳咳咳…… 在死人堆里面,许永生咳嗽着,慢慢爬起来,抬头看向我们这边,面容苍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颤抖着嘴唇,眼睛里面的怨毒如同泛滥的江河水,悲愤地说道:“你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吗?天杀的,你们这些家伙,全部都应该死的。我真糊涂,怎么会想着招揽你们这样的蠢货……” 地翻天站起来,却不忙着找我们麻烦,而是翻身过去,检查着那些僵直不动的尸体。他用的是一种铃铛,行话叫做“控魂铃”,摇啊摇,随着许永生的话语而响。然而,杂毛小道的符咒专门针对的就是灵体,僵尸胸腹之中的那一口气被落幡咒震散之后,哪里还能够再聚拢回来? 所以尸体依旧是尸体,没有动静。 地翻天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最厉害的那一头跳尸上,从身上掏出了许多零碎的东西,然后发疯一般的,全部都用了上去。 许永生说着话,却并没有往前走,而是向后退去。我和赵中华对视一眼,立刻知道了他的用意――这里是他的地盘,只要保持自己的安全,他有一百种方法来让我们死。由此可见,这个家伙或许只是一个高明的智囊或者灵异师,但并不是个擅长肉搏的人,此时不把他留住,那么杂毛小道的一切辛苦,都只是徒劳而已。我咬着牙,奋力朝他冲去,而后面,赵中华将杂毛小道往丹枫的怀里一推,也跟了上来。 见我们追赶上来,许永生没有半点犹豫,拔腿就跑。我们追上,路过地翻天的时候,这个家伙居然没有一点儿反应,仿佛我们都是空气一般,像对待初恋情人一般,眼中只有那一头跳尸。我也没有横生枝节,只想着先制住明显是主谋的许永生,与地翻天擦身而过,追过那道门,来到刚才那个广阔空间中。 我一发狠,脚步如箭,终于在出门四五米的时候,逮上了许永生,飞跃而起,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地。没承想一倒地,这个家伙的手肘就灵活地朝我拐来,力量倒是不大,但是角度刁钻,顶到了我的肚子窝窝里,生疼,让我有一种把隔夜饭吐出来的冲动。 许永生跟我翻了两个翻,然后出手与我纠缠着,三下两下便紧紧抓住我的手,想要反过来擒拿。他洋洋得意,说小子,我可是资深的柔道高手,跟我比武力,哼…… 这一声哼还没有完,他就被一条鞭腿给重重地抽到,惨号着倒在地上,赵中华及时赶到。 我麻利地爬了起来,只见刚才威风凛凛的许永生此刻一脸鲜血,金丝眼镜也碎了,边框变形,许多玻璃碎片都刺在了脸上和眼睛里。我看着赵中华杀气腾腾的脸,暗道这个家伙说自己来自沧州,果然是厉害――许永生也是个有功夫底子的人,但是却被他快如疾电的一腿给扇中,避无可避。 不过许永生说赵中华身上有鹰犬的味道,莫非他和杂毛小道的大师兄一般,也是有关部门的人? 许永生在地上号叫着,有意地朝旁边的柱子翻滚去,赵中华忍着伤痛,两步并过去,一脚踩着许永生的身子,俯身去擒他。我正想冲上去帮忙,感觉后边有风声,蹲地收脚,然后右腿一收一展,一招“黄狗撒尿”,朝身后蹬去。还没看到什么,就感觉脚重重地踹到了人的身体上,我一瞪眼,果然是地翻天这厮。这一脚发得仓促,用力不大,所以地翻天往后面连退了四步,站稳了,一脸严肃地指着赵中华说道:“放开他,要不然你就死定了……” 赵中华从怀里摸出一把铮亮的手铐,咔嚓一下把许永生的手给反铐起来,又抓着他的头发,把头揪起来,用封箱子的胶布,把许永生的嘴也全部封起来。他的手法娴熟干练,显然并不是生手。见到地翻天威胁他,赵中华冷着脸站了起来,说地翻天,你的僵尸全部被震散了灵气,即使有一两个可以返炼回来,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这里的灵力被抽空了,我看你倒是用什么手段,来威胁我们。 地翻天嘴唇哆嗦,说你们这些狗拿耗子的家伙,管什么闲事,管什么闲事……不要以为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两个伤员,老子还有五鬼搬运术中的五鬼,可以借力,弄死你们两个小杂鱼,绰绰有余了!他双手一震,从手腕上的珠子处立即就喷出五股气体,黑糊糊的,颜色分明,不过比起之前在四楼所见的,却是要清淡了几分,并不浓郁。 赵中华呵呵地笑,说小萧的“落幡咒”一出,灵力被抽空了,你这个用来盗墓、搬运东西的小鬼,能有几成功效?我看着不远处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沉声说地翻天,我就不明白了,老萧与你凤凰王家,可是有三代的交情,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将这份情谊给葬送,以死相对? 可别跟我说是为了有个炼尸地? 地翻天眼神阴戾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然而犹豫了几秒钟,仍旧指着赵中华说道:“放开他。” 赵中华眉毛一挑,没有说话,就盯着他瞧,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我尝试着沟通肥虫子和朵朵,然而因为刚才杂毛小道的符咒之威并没有消散,竟然联系不上。看来虽然有我的庇护,两个小东西还是都受了伤。我这时才觉得了地翻天的厉害,竟然能够在此刻,把那五头鬼物召出,虽然黯淡,但是也显露了一身的本事来。 地翻天见威胁无效,由五鬼推动,脚尖点地,滑步就冲了过来,目标直指赵中华。 我鼻子中充斥着满满的香料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见他袭来,挥手便是一挡,地翻天伸手与我一碰,我立刻感到一阵大力传来。地翻天常年与尸体、死人骨头混在一起,手僵直且坚硬,如同鸟爪,我们对拼一记后,我立刻落败在一旁,跌倒出去。而赵中华却是好本事,根本就不畏地翻天凶猛的攻势,凭着一口血气,与他拳来脚往,一瞬间就过了好几招,招招硬顶。 我看到赵中华的拳头上面,缠绕着一根一根复杂的红线,显然,这个是为了加持肉体的强度。 我一边跟上去帮手,一边再次沟通金蚕蛊,这肥虫子才刚刚苏醒,然而却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什么也干不了。我急了,逼着它,最后,它勉力地传递过来说可以给下蛊毒,其他的方法是一样都不能够了。我虽然对蛊毒的发作时间并不满意,但是好歹也有了一种手段,趁地翻天往后退的空子,一拳擂到他的背心处。 地翻天背上的肌肉一收一缩,竟然将我这一拳的力道给化解了七七八八,不但如此,身上的黑气顺着我的手蔓延过来。而我的指间,也有蛊毒沿着他的背心,蔓延到他的身体里去。那黑气游在手臂上,湿滑冰凉,就像险恶的毒蛇,让我的身子一瞬间就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甩手。 我立刻凝神,将力量全部集中在双手之间,手掌发烫,灼热,然后去抓那准备往我五官游走的黑气。 一用劲,这黑气便立刻惊慌地逃散开,返回了地翻天的身上去。 赵中华说得对,相对而言,地翻天的五鬼搬运术,果然只是用来搬运东西的小鬼而已。 两人相互交手,我中的黑气已然停止,然而我下到地翻天身上的蛊毒,却没有这么好相与。他与赵中华猛地对拼一记,赵中华吐血而退的时候,地翻天则闪到了另外一边,朝身上连连贴了几张符,又拿出一颗槟榔,放嘴里嚼着。金蚕蛊的蛊毒,没有那么容易解,但是也没有那么快发作。赵中华挣扎着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说中毒了吧,你还是乖乖地放弃反抗吧,或许还有救……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赵中华的腹部血花一溅,栽倒在地上。 第十二卷·第二十七章 大鬼降临 ·第二十七章· 大鬼降临 这凭空而响起的枪声,让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神。 赵中华仰天倒地,重重地砸在了许永生的身上,两人都同时喊出了痛苦的一声:“啊……”赵中华高亢,许永生沉闷。我则僵直不动,眼睛盯向一个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的人影。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清楚了,这个五十多岁、穿着保安装的男人愁苦的面容。他脸上的皱纹比同龄人要多,眉毛一抽一抽的,往上翘。 在他的手里面,正握着一把手枪,黑色的枪身上面有蓝色烤瓷,散发着凶猛的气息。 地翻天向这个男人弯腰行礼,说老大,你来了。 是老王! 我觉得喉咙发苦,没想到我们在地下车场门口碰到的老保安,竟然跟这个组织是一伙的。原来我们甫一出现,便已经落入了他们的算计当中,而我们却傻乎乎地一头闯进里面来,懵然不知。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一脸苦相的老实男人,竟然是比许永生的地位还要高的存在。 这么厉害的角色,居然甘于在这个地方当一个保安,显然是为了照看这广场里面的东西。 保安老王提着枪,走到灯光下站定,一脸铁青地训斥地翻天,说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十年绸缪,差一点就毁于一旦。把你从湘西找过来,是让你在这里看守阵法的,不是让你吃干饭的,差一点坏了大事!你要记住,你的儿子已经入了我们组织,你的表现,直接会影响到他的待遇。知道吗? 地翻天躬身施礼,说知道了,对不起。 他被训得跟条狗一样,然而却并不以为意,点头微笑着,讨好地看着老王,然后蹲身去解许永生嘴里的胶布。我在一旁听着老王那熟悉的川味普通话,想起他之前在门口那憨厚的表现,心中发冷。这条毒蛇,他怎么可以伪装得如此真实,连相人无数的欧阳指间老先生,都看走了眼,只把他当作一个平凡的外来务工人员呢? 又或者说,他的大部分事情其实是真实的? 训完地翻天,老王又扭头看向了僵直着不动的我,说我真的看走了眼,本以为这里面是那个老家伙最有本事,没承想你们每个人,都身怀绝技,特别是你和那个萧道士,成长潜力都不错。可惜了,要不是你们把我的布置给毁去大半,今天倒是真想将你们纳入麾下呢。 我看着地上捂着腹部抽搐的赵中华,说老王,没想到幕后的凶手原来是你啊。真没想到! 老王缓缓走近,用手枪顶住我的额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的脸有些扭曲,使得憨厚的脸容变得有些诡异。他嘴里面一股大蒜和烟味,浑身都是艾草的熏烟,嘿嘿地笑,说知道我是一个玩蛊的,特意去问了组织里的蛊师,知晓了一些防范之法。不过至于你说“没想到”,那就真的不必了,别人不知道,这个叫做赵中华的小子,倒是时不时地打量我。小子,江湖不好蹚,你本来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哪里生活,都是舒服自在,但是,你捞过界了,知道不?世界这么大,你偏偏把手放到了我的盘子里面来,这就真的不知趣了。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变成了红色,说你可知道,人不知趣,会怎么样吗?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 而他,则回头问地翻天,说这么好的炉鼎,十分难遇的,你要不要? 地翻天皱着眉头,说要的……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往旁边斜斜栽去。我心中一跳,刚好现在是子时,这家伙肯定是蛊毒发作了。地翻天的倒下让老王有些失神,就在这一刹那,从铁门处冲出来一个身影,速度竟然快成了一条直线,在这关键时刻,老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我身形一矮,闪开了,子弹几乎擦着我的头皮而过,我甚至能够闻到头发有股焦煳的味道。 这就是死亡,再恐怖的邪恶,都不如火器给你带来的那一瞬间的惊悸。 我迅速朝最近的柱子扑了过去,听到后面又传来了两声枪响。 好在这柱子离我所在的位置只有两三米,我一闪入柱子后,这才想起了从铁门中冲出来的,似乎是欧阳老爷子。这一想我立刻急了,也顾不得露头的危险,绕过柱子,从另外一头扑出来,同时将金蚕蛊强行逼出体外。我一露头,便发现老王已然变成了空手,但是老爷子却被打翻在了地上。 看着老王抬起腿要去踩欧阳指间,我立刻飞奔而上,与这个家伙抱作一团。 跟许永生一样,老王也是一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一个高手,发力一震,我便感觉浑身如过电一般的发麻,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老王挣脱开我的纠缠,翻身而起,后退两步,右手中又多了一把匕首,在十指间翻飞。他冲着艰难爬起来的欧阳指间笑,说看你一脸的乌黑,想来是中了尸毒吧?这尸毒随着气血而走,你若再妄动,气血流走,莫说两个钟头,便是十分钟也熬不过了! 欧阳指间脸色灰白,身形有些站立不稳,看着老王,说自艺成回乡,我这二十多年间,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所以我之前说你近来必有大劫,讲的可不是假话。 老王把手中的匕首从右手交到左手,不屑地说:“你若真有本事,便先算一算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吧。” 我爬起来,和欧阳指间站在一起,小心地盯着老王,看着在他头顶上飞旋的金蚕蛊。然而老王来之前对自己作了处理,肥虫子根本就靠近不得,只有在外围勉力盘旋着,看着它一坠一坠的身子,我心中有些难过。杂毛小道的“落幡咒”并不会因为它和朵朵是自己人,而手下留情,虽然处于震中,而且又寄托于我的体内和槐木牌中,但是连那一群厉害的女鬼和僵尸都统统中招,或多或少,肥虫子都会受到波及。 此时的它,只怕比我还要虚弱吧? 想到它委屈地飞出我的身体,就像被赶出家门的小鹰,我心中就有一些不忍。 可是,现在是生死关头,若不能将这个装成普通守门保安的老王给制服,只怕不仅是我,我们这全部的人,都要把命都赔在这里吧。 我们对峙着,旁边是地翻天杀猪一般地嘶吼着,这声音是如此惨烈,一声高过一声。 而赵中华则仰头朝天,双手按住下腹,生死不知。 许永生双眼被玻璃扎失明了,双手又被反铐着,一边翻滚,一边疯狂地喊叫道:“杀了他们,杀光……” 两个人影又从黑暗中缓步走了过来,还没出现,便是一对红色的发光体,闪耀着。是之前和老孟、陌陌一起跑开的小东和曼丽,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僵直脸孔,我心惊胆寒,这一对,又是被那逃逸的厉鬼所附体的人。想一想阿浩的厉害,再看看他们,我一阵颓然。老王这个家伙,果然是老谋深算。 我看着欧阳指间,他也看着我,叹气,说,唉,时运不济啊,唯有认命了…… 赵中华生死不明、杂毛小道用力过度虚脱昏迷,虎皮猫大人被毒死,欧阳指间身中尸毒摇摇欲坠,而我,受伤无数,肥虫子已经再无力量,朵朵被震荡归于槐木牌中……我们手上已然没有什么牌可以打了。 老王的脸狰狞得可怕,气得颤抖,待小东和曼丽走到他旁边来的时候,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潜伏于此十年,费尽心机,寒窗苦守,动用了所拥有的一切关系和财力,打通了上上下下的关节,方能够有此布置。然而今天,却仅仅因为你们,因为那个该死的杂毛道士,我费尽心力找寻的十二阴魂只剩下三个!好好好,好有本事的你们,这一点,我承认小觑了诸位。今天之后,我会将你们炼制成鬼物阴魂,陪我等待四年之后,它的出生吧!” 他的手一挥舞,那两个被附身的傀儡便昂起头颅,仰天长啸准备冲过来。 我的双手,已经发烫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绷直,准备迎接这最后的一战。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一阵剧烈晃动,所有站立的人都经受不住,跌倒在地上。这晃动就像呼吸,一舒一缓,一张一弛,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从我们脚下传来,即使倒伏在地上,都感觉小脑失去了平衡,头发晕,直想吐。这震动持续了十秒钟左右,接着,一股黏稠如墨的气息从下方蒸发上来。 老王尖声大叫,说天啊,它怎么醒了,它怎么突然醒过来了…… 他这声音完全跟平时的语调不一样,简直就是捏着菊花在说话,就像一个被流氓调戏了的小媳妇儿。 我脸色一白,想起了虎皮猫大人下楼梯的时候,曾经的犹豫。它曾说过这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里,那十二头被灌注在石柱之中的女人,并不是这阵法真正的目的,而是为了一个大家伙。而这大家伙不到功成是绝不会醒来的。除非……有一个像我这般遭邪物忌恨的家伙在…… 空间的震动停止了,一阵庞大的阴寒从地下,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心中。 第十二卷·第二十八章 鬼上身 ·第二十八章· 鬼上身 炎热的夏天,汗水挥如雨下,给你盖一床厚厚的棉被,是什么感觉? 寒冷的冬夜,滴水即成寒冰,给你泼一盆河里的冷水,是什么感觉? 闭上眼睛,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够想象出我当时的难受。 在暖黄色的灯光辉映下,地上有丝丝的黑色烟雾渗出来,一丝一丝,淡薄得几乎看不清,但是我们却能够感觉到这寒冷的存在。这是一个多么凶狠阴寒的存在,以至于附体在小东、曼丽身上的那两个女鬼,都没有听从老王的命令继续朝我们这边攻来,而是瑟瑟发抖,蹲在地上,随后跪着,头伏地,一动也不敢动,然而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抖成了筛糠。 一直在疯狂呼痛的许永生停止了吵闹,耳朵在动,说怎么了?老王,它来了吗? 老王一脸的阴沉如同寒冰,语气却苦涩至极,苦笑,这笑也似哭:“它来了,这没天理的,它来了……它怎么能够提前出来呢?炼制降服它的十二阴鬼如今只剩下三个,拿什么来降服它?而且它此时出来,力量根本就只如同一头凶鬼厉煞,哪里能够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老天,它怎么就出来了呢?” 我和欧阳指间对视苦笑,老爷子看着我莹蓝的手掌,摇摇头,张张嘴,却说不出来。 看口形,我知道他想说“保重”二字。 听到老王的话语,许永生沉默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皮子上面还插着破碎的玻璃片,双手反铐着,疯狂地大笑着,朝着空气说道:“哈哈哈,积年老鬼一出笼,时辰未到,鬼门不开,必须要找寻肉身寄托,不然便受阴风洗涤,灰飞烟灭。我反正双目已瞎,看不清这浊世凡尘,来吧,聚阴五十载的存在,上了我的身,吞了我的魂。岁月悠悠,让我,与你一起,与这尘世同在吧!” 他东走三步,北踏五步,竟然跳起了招魂舞来。 这是楚巫流传下来的舞步,很多跳大神的神汉巫婆,走的步子与这个姿势几乎相同,是用来走阴问魂最佳的方式之一。此刻,竟然被他用了出来,招揽那从地上放出的大鬼上身。 只是,那恐怖的玩意儿一旦上了他的身,必然会反客为主,将他的意识给吞噬,这件事情,他难道没有想过吗?不对,他是知道的,然而为了追求所谓的永恒,竟然不惜一死!多么扭曲的人生价值观,脑残! “是谁,打扰了我的沉眠!” “是谁,打扰了我的沉眠……” 一道道愤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这声音恢宏沧桑,又夹杂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诡异,让我的心中沉甸甸的,像被压了一坨重重的铅块,喘不过气来。在我旁边的欧阳指间,他又在撒米粒,因为尸毒的蔓延,他的嘴唇几乎青得发黑,不住地颤抖着。我看过去,这个本来仙风道骨的老人,此刻已然变成了死人一般,花白的胡须一点光泽都没有,身上还隐隐传过来一股死人的味道。 但是即便如此,他仍旧在坚持,红袋子中最后的一小撮米粒,被他颤抖地撒在了地面上,像是北斗七星,又像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这阵法的第一眼,就感觉心神被吸引住一般。他在努力,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有那么多的人对我有着期盼,我怎么能够等在这里送死?为了不坏掉欧阳指间的阵法,我跨前两步,从包里面拿出剩余的那一袋黑狗血,撒在我面前的地上,然后将自制的符纸拿出,管它有用没用,只管焚烧,口中还念诵起金刚萨埵法身咒。 在这么一个地方,我跑也跑不了,只有凝念本身,不动如山,静待着风暴的来临。 而正在我们忙活的时候,有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紧了我,是老王。 他气急败坏地看着我的双手,怒气冲冲地奔跑过来,我的符纸没有燃尽,他便一刀划了过来。这匕首锋利得很,我哪里敢跟他硬拼,退后一步,朝旁边奔去,他在后面追,歇斯底里地大喊,说完了,全完了,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家伙,它是不会出来的,你这双手,到底沾到了什么狗屎? 我奔跑着,一边回说,你以为我愿意一发怒的时候手就变成蓝的啊?我还不是被逼的? 我浑身的零件都在抖动着,酸软发疼,转过一个柱子,就感觉头发晕,接着被前面地上滚来的地翻天绊倒,如滚地葫芦一般,跌倒在地上。老王瞅准了机会,一刀就往下戳。我避开去,却被老王一脚给踢中了屁股,疼得眼泪都飚了出来。正在这时,在我的视线余光中,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那些黑雾终于凝结在了一起,围绕着,翻卷着,塑成了一个人形。 这是一个矮肥的男人,站立在地上,有些愣,然后看着这周边,又看了看地上翻滚的我们,没张口,却有滚滚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谁能告诉我……” 小东和曼丽瑟瑟发抖,许永生却跳着脚高兴地说道:“你来了?来,来,上了我的身吧……” 那个矮肥的男人环顾四周,然后看向了我,说是的,我是要上身,但不是你这种垃圾货色。它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我和老王,轻若鸿毛,不断有沙子一般的烟雾飘落,地上又有烟雾融入到它的身体里,循环不绝。我看得不仔细,因为当时我正在和老王搏命,这个老小子力气大得出奇,没有金蚕蛊在我身体里提供动力,我有些手软,那把匕首数次离我的脖子,都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死亡屡屡与我擦肩而过,我甚至感觉到了死神在对我微笑。 那个浓重如雾的家伙走到了我和老王的面前,伸出脚,狠狠地踩到了我的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瞬间就蔓延到我的意识里面,我全身都立刻僵化了,动弹不得。和我缠斗在一起的老王大喜,抬起手臂就朝我的脖子处抹来,他对我恨入骨髓,这一刀若割实了,我的半个脑袋定然就搬家了。 一只有如实质的手捏住了老王的匕首,甩开,我感觉到我背上的那只脚离开了,接着老王被瞬间抽出了我的怀抱,被这个家伙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老王这时也失去了气力,然而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似乎在诵念着控制这鬼的咒语。然而失去了十二只女鬼的辅助,他对这个矮胖的家伙并没有多少束缚的功效,被随手一扔,丢弃在了七八米外的地方去,没了动静。 接着,我感觉我的脖子被掐着,然后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那种直入心底的阴冷,仿佛一块寒冰,冻得我的血液都似乎凝结了。虽然是被掐着脖子,但是并没有让我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是冷,瑟瑟发抖的冷。黑雾凝结的头颅中有一点儿亮光传来,让人只看一眼,都觉得心底里发麻,无边的邪恶在蔓延。我强忍着心中的惊恐,与这个广场阴谋的终极敌人作对视。 它盯着我足足有三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说不错,生辰不错、资质不错、骨骼不错、精力不错……你这个虫子,就暂且成为我容身的地方吧!这一句话说完,我便感觉身子一重,失去了支撑,掉到了地上。那个由黑雾集成的男人化作了一大股黏稠的阴冷之气,从我的一双鼻孔进入,顺着我的食道和气管,在我周身都蔓延开来。这种阴寒在我脑子中炸响,我仿佛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子,自己像一个傀儡一般。 我看到半空中,金蚕蛊箭射一般朝我飞来,然后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看见不远处,欧阳指间已然撒完了米阵,然后东走三步,北踏五步,状若疯狂地摆动着双手,与此同时,他在放声高歌,我的耳朵已然失去了功效,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也在招魂,在跳招魂舞――难道他也和许永生一般,想要与这恶鬼永恒存在吗? 我看见门口处有一个英气的短发女孩,费力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手枪,然后朝向着陷入疯狂的许永生。 我看见老王在不远处费力地想要爬起来,然而口中的血沫一股多过一股。 我看见…… 思维在那一刻,仿佛冻结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球,鼓胀鼓胀的,大量的“能量”正在朝着我的身体里填充,蛮横无理,就好像鬼子进了村、台风过了境、黄鼠狼掉进了鸡窝里,一遍又一遍地洗涤着我的身体和灵魂,而我的意识,渐渐地沉寂入死亡之海中,唯一的感觉是,金蚕蛊在勉力抵抗……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万年,也许是亿万年,也许是弹指一瞬间。 黑暗中,我沉寂得几乎没有思考的脑海里面,突然在某一个时间点,从心底里爆发出一阵狂躁到了极点的怒吼,这吼声直接而炽热,威严而沉重、更加蛮横、更加无理、更加的让人难以抵御,这个怒吼声只有两个字:“滚开!” 滚开…… 第十二卷·第二十九章 肉体缚鬼,共赴黄泉 ·第二十九章· 肉体缚鬼,共赴黄泉 这一声怒吼,我凝滞的思维竟然分不清是别人的声音,还是自己的愤怒,只知道这一道充斥着我整个世界的声音出现之后,无数连绵不绝的回响在空气中飘荡着,而那凝住我思维的阴森寒冷,便如同春天阳光照耀下的冰雪,开始融化了――用这么一个词,似乎过于缓慢,因为在一瞬间,那寒冷便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出现的,是一道尖锐到极点的声音。 这声音包含了恐惧、意外、不安、失望和不解……我无法告诉你们我是怎么从这一声尖叫分辨出这么多情绪的,我只能说,我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的感情。就像是一个如同老万这样的老饕,兴致勃勃地去红灯区消费,走进房门,却发现床上躺着的,是自家的婆娘。或者更加复杂的情感,恕不一一描述。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股比原先淡薄十倍的黑色雾气从我口鼻之间仓皇蹿出来,先是在虚空中凝成一个人形,然后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便向西边的方向飞过去。西面……我停顿的思维开始考虑起问题来,才陡然发现,西面,不就是欧阳指间老爷子所布置的米阵方向吗? 我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浑身的肌肉,却超出了我的控制,根本就不听从指挥。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稍微抬起头,然后看向西边的方向。 果然,那团黑色雾气已然钻进了欧阳指间的口鼻之中,还余有一些黑色的气息,在外面游绕着。疯狂舞动身体的他浑身一震,跪倒在地,双手撑着米粒合围的区域,胡子上立刻凝出了冰霜。他抬起头来,正好与我对视上,坦然地一笑。 我费尽力气,张开嘴,说出了我都认不出来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招鬼入体……” 他原本中了尸毒,脸色铁青,现在恶鬼加身,浑身的肌肉都好像有小老鼠子在皮肤下面跑动,扭曲着,更加吓人。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晶晶亮,就像是没过百天的孩子,纯真剔透,没有半点儿瑕疵。他努力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叹气,说唉,我也不想这样子,不过这鬼若出世,必定造成大祸。我有老师张延生先生传我的《洞真黄书》一卷,内中有以本命为助力,与厉鬼共赴黄泉之法。 此法险恶,有死无生,当日我曾与老师笑曰“我死定是死于此术”,没想到一言成谶。这就是因果,我老头子平安一世,终究还是要如此故去啊…… 听他这般说,我心中顿时一阵懊悔,我刚才竟然以为老先生如许永生一般变态,想要与那“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中凝结出来的鬼东西共生。然而,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刚烈,要与这恐怖的鬼东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突然,我鼻头一酸,眼中便模糊了起来。 我喃喃说道:“不应该的,不用这样的……” 说着,感觉冰冷的脸上有两道潮湿的热流,一直流到耳根后,痒痒的,痒得心痛。 欧阳指间说不用伤心的,老头子我中了尸毒,这一番剧烈运动,毒早已攻入了心肺,时日无多,如此甚好。这恶鬼倘若找到法子,又缩回地下去,世间又多了许多麻烦。我死了,值得――我认为值得,这世界便都是我的道,是我的成功之道。陆左小哥,你今后若能够见到我老师,不妨告诉他一声,他最不看好的那个老学生,欧阳指间,现如今也是做了一次畅快之事,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他憋尽气力,霍然站了起来,长笑作歌曰:“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今赴黄泉,万神朝礼,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欧阳指间一边跳,一边歌,周围的米阵则一波跟着一波地荡漾出米黄色的光晕,当他唱到“吾不省兮,且归黄泉”时,一股暗红色的火焰就从他的天灵盖中冒起,瞬间就将他的头发和胡须燃烧起来。而在这时,老爷子已然唱不动歌了,他的声音被空气中一声沉闷的怒吼所掩盖着,那怒吼似乎是在绝望地嚎叫,又似在乞怜,说着:“天啊……不要啊,我是被冤枉的……” 这个死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恶鬼,似乎对自己的死去,依然还有着强烈的执念。 而这执念,甚至远远超过了对我们的恨意…… 我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子疯狂地跳着祭祀的舞蹈,看着那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身体,火焰将他的毛发、皮肤、肌肉、骨骼和体液一起点燃蒸发,而他的灵魂,则紧紧地纠缠着那入体的恶鬼,不让它再次挣脱出去。那恶鬼浑身颤抖,在咆哮,在嘶吼,最后变成了哀求…… 欧阳老爷子一声不吭,任那恶鬼表达着它的情感,他只是死死地缠着,用尽自己的每一份意志和念力。他在用生命和灵魂跳动着,一往无惧。我看着视野余光中那火焰的精灵,心中的悲愤就像春天疯长的野草,郁积得让人崩溃。没有人能够救欧阳指间了,他求仁得仁,舍身取义,壮哉! 这个老爷子一直默默无闻,然而他在最后关头,用生命的力量,展示了他的强大。 就在欧阳指间最终无力倒下的时候,从我的后方很远,大概是这大厅的边际,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鼻子灵,能够感觉到有一股硝烟味在飘荡。接着,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从那个方向传来。我一动也不能动,就像案板上的肥肉,反抗不得。那脚步声渐近,来者似乎被燃烧的火焰给吓了一跳,轻微地交流着,过了几秒钟,有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接着一根铁管子抵住了我的胸口:“别动!” 这是一个穿着迷彩绿的男人,像军服,款式又有一点儿奇怪。抵着我胸口的,是一把微型冲锋枪,枪口冰冷,却随时可以喷射出灼热的子弹来。 我没有管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被那暗红色火焰舔食、燃烧,最后倒伏在地上的欧阳指间,老爷子的身体已然扭曲变形,空气中传来了一阵难闻的焦臭味。在那灼热的温度里面,我似乎看到了两个灵魂的消亡,一个约摸六十岁年纪的老人,他穿着灰色的褂子,踩着千层底的鞋子,有一把飘逸的山羊胡,鹤发童颜,眼神睿智而明亮,温和地看着我笑,过了一阵,他朝我挥挥手,作别,然后朝着上方飘去。 空气中最后有一丝轻微的喊声:“我不是资本家,我只是一个本分的商人……” 我眼中饱含着泪水,一滴一滴,将我的眼眶给全部填满,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和扭曲了。那个军人将我拉起来,然而我现在的情况,比一个喝得烂醉一摊烂泥的酒鬼还要沉重,他一下子扶歪了,把我掀到了另外一边。我看到两个和杂毛小道一般打扮的人,正舞着桃木剑与小东、曼丽缠斗,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三个穿着白色褂子的男人,和一个红衣服女孩。 除此之外,超过两个班的士兵将现场作了控制,地翻天、老王全部都被用枪指着脑袋,跪倒在地。 同样被指着脑袋的,还有铁门口的丹枫。她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死死地压在地上,标准的擒拿姿势,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正拿着一把手枪察看。 那把手枪是老王的,而后似乎被丹枫捡到,而且还朝许永生开了几枪。 我被那个人勉力扶了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脸,说没事吧,能说话不?我张了张口,“啊”一声,感觉喉咙又干涩了。越过他,我能够看到赵中华被几个医生护士打扮的人给围住,正在做紧急治疗。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矮胖男人走过来,目光仍盯着打斗的那一边。扶着我的这个军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喊首长。 他看了下我,说,什么情况? 军人回答,这里有一个清醒的人,但是一直没有说话,好像是脱力了。 矮胖男人伸出左手,五根胡萝卜粗的手指搭在了我脖子侧边的动脉处,两秒钟后,皱着眉头说噫,没有被上身啊?难道是吓傻了?我感觉到他的手指灼热滚烫,而且还摸到了我挂槐木牌的红线处,憋足了劲,然后开口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笑了,说哎哟,居然不是傻子。嗯,你既然在这里,想必知道一些情况,我们是有关部门的人,来了解情况的人。 我努力地调整嘴角往上翘,微笑着说,是管理局吗? 他惊异地看着我,说,哦?你倒是知道一些东西啊?话没说完,他转头看向场内,破口大骂道:“黄鹏飞,夏宇新,曹彦君,你们这些扑街仔还不赶快干活?温吞吞地等着吃屎吗?” 骂完人,他转过头来,和蔼地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朋友的大师兄,是“黑手双城”陈志程。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第十二卷·第三十章 终于结束 ·第三十章· 终于结束 有了大师兄的招牌在,这个矮胖的男人立刻对我多了几分尊重。 不看僧面看佛面,从他的态度里,我能够看到大师兄陈志程是一个多么牛的家伙。这个刚刚还对那几个厉害手下呼来喝去的家伙,立刻叫人把我扶到了柱子旁边,背靠着坐下,然后蹲下来,先自我介绍,说他叫张伟国,是这次行动的具体负责人,问我这里发生的事情。而就在这一会儿的工夫里,小东和曼丽这两个被附身的可怜人,已被那六个人给联手制住,接着那两个青袍道士越众而出,两张黄符便贴在小东、曼丽的脑门上。 小东和曼丽停止了动作,像一对被剪断线的木偶,圆睁着双眼,眼球都快要突出来。 这样的形象,再英俊的男人、再美丽的女人,看着都只能传递出一种恐怖的诡异感觉。 我将视线收回来,看着张伟国肥脸上展现出来的笑容,知道在这张慈善的面孔后面,是一个强势到极点的性格,也知道以他的精明和智商,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于是,我将今天的经历一一说起。当然,我讲话也有技巧,一些事情,自然用春秋笔法给模糊掉。我讲着,那六个人已经围拢了过来,捂着鼻子站在我面前,把光都挡住了。被这么多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说实话,我心里有些不爽,讲到遇到七个冒险者这里,我停止了叙述。抬起头来,看向这些人。 一个年轻的青袍道士不满地冲我凶道:“赶紧说啊,看什么看?” 张伟国似笑非笑地说:“黄鹏飞,他可是你家师叔辈的朋友,你这家伙就不能客气一点?” 青袍道士发愣,说什么师叔辈? 我看着他,总感觉在哪里似乎是见过的。这时候,铁门已经被打开,几个军人把留在通道里的杂毛小道给抬了出来,有一个年轻的战士抱着肥母鸡一般的虎皮猫大人,跑到这边来报告,说发现里面有好多尸体,初步确认是发生过尸变的死人,还有一个昏迷过去的人,以及一只大鹦鹉…… 年轻的战士肩挎着钢枪,怀里抱着虎皮猫大人,掂了掂,忍不住抱怨道:“好重……” 我艰难地伸出手,让他给我,战士看了一眼张伟国,然后把虎皮猫大人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往昔不觉得,这会儿全身乏力,果然真的很沉……咦,不对劲!我摸着虎皮猫大人的肚皮,温温的,一起一伏,这哪里是挂掉的样子。我费力地伸出双手,像面对情人一般,把这肥鸟儿全身上下都摸了一个通透。 我的脸立刻就黑了,这扁毛畜生哪里是死了,根本就是睡着了。看得出来,这家伙只是被迷晕了。许永生这个混蛋在骗我们,我就说么,虎皮猫大人连金蚕蛊的毒都不怕,哪里可能被区区的尸毒,就给毒倒了?在我的心里面,哪怕老孟的脑壳上涂的是氰化物,这只贱鸟都不会伤到分毫的,至于为什么…… 因为它叫虎皮猫大人,这五个字就足够说明一切! 就是这么不科学,没有道理。 那个叫黄鹏飞的道士看见被抬出来的杂毛小道,见他也是一副道士打扮,惊讶地走过去瞧,然后转头过来问我,说你说的师叔辈,难道就是这个家伙?我见他眼中似乎有着一些鄙夷和不屑,心中不爽,但是又担心杂毛小道装模作样,假李鬼碰上了真李逵,到时候惹了一场笑话,岂不是更加难堪?我抿着嘴看他,终于还是说:“是,怎么了?” 黄鹏飞耸了耸肩膀,嘴角往左边抽动,说没什么,以后不要再招摇撞骗了,说是茅山门下,萧克明这个家伙,十年前确实是我师叔,这个没错;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被革出门墙的弃徒而已。老是打着我们茅山的招牌,就太不要脸了,知道吗?小子。 说完这话,他鼻孔朝上一翻,也不管这边,哼一声,朝着站立当场的小东和曼丽走去。 旁边几个人的脸色立刻一整,也说不上有多少恶意,似笑非笑的,让人觉得心里面像长了一团茅草。张伟国倒是没怎么,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接着讲,然后呢?我看着依然在燃烧的欧阳指间,心中越发觉得冷,说然后我们就掉入了许永生、老王的圈套中,接着变成了这个样子……具体的细节,我们能不能出去之后,再谈这些问题? 张伟国点头,说也好,有些事情,我们是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站起来,然后挥手,立刻有军人把奄奄一息的老王、身中数枪已经气绝的许永生和浑身湿漉漉汗水的地翻天,给搬到这边来。张伟国问我这些都是广场闹鬼事件的主谋?我点了点头,他手一摆,立刻有人将这些家伙铐上,然后运了出去。尔后赵中华也苏醒过来,被用担架搬了过来,脸色苍白的他看着我,说你没事吧,陆左?我摇摇头,没说话。他四处张望,先是看到了被人背着的杂毛小道,然后又寻找一圈,眼睛一眯,说欧阳老先生呢? 我依旧没说话,只是指向了那一堆安静燃烧着、只剩下渣子的火。 这暗红色火焰的猛烈,竟然能够在短瞬之间,将一个大活人燃烧成这般模样,果真不是凡物。 欧阳老爷子临死之前,得承受多少痛苦?我无法想象。 赵中华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说怎么回事?不可能啊,是谁能够逼得老先生使用出“洞真杯米燃魂术”,地翻天吗?还是开枪打我的那个人……我黯然,指了指地下,说都不是,是这大阵中圈养的那头大鬼,它太厉害了,欧阳老先生为了不让它出去祸害他人,又或者返回地下继续潜伏,便以自身的肉体为牢笼,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那家伙一起纠缠着,共赴黄泉了…… 赵中华没说话了,静静地看着那一堆就要熄灭的火,眼睛亮晶晶的,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张伟国张了张口,说这种玉石俱焚的法术,实在是,实在是……他想了想,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来。 我们所有人又沉默了一分钟,只听到安静的呼吸,和火焰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空气中有着难闻的焦臭味。终于,张伟国拍了拍担架上赵中华的肩膀,说赵中华同志,你受了重伤,需要去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我派人先送你出去吧。他又看向了我,说陆左,你也是,你和那个萧道士都受了重伤,现在事情既然已了,那便先去医院安心治疗,其他的事情,交由我们来处理吧。嗯,郭安…… 一个精神抖擞的男人跑到我们面前,立正,敬礼。 张伟国叫这个下属带着我们直接去军分区医院,安心治疗,后续的事情,等过几天再说。郭安敬礼,让两个战士各背起我和杂毛小道,虎皮猫大人也被人接了过去,小心搂着,赵中华躺在担架上,指着被控制着的丹枫告诉张伟国,说那个女孩,是来这里玩儿的普通人,不要难为她。 张伟国点头,说知道了。 接着,我被扶在一个壮实的汉子背上,被颠来抖去地往地下室的那头走过去。 来到尽头,那里有一个百叶窗大小的破口,是他们刚才爆破出来的口子,这些人也正是通过这个口子,暴力破解了这个阵法,这才突击至此的。我头晕,闻着背我这汉子身上的汗臭味,有些想吐。当然,不仅是我嫌他,我这个家伙一晚上劳累,跟死人拼搏,跟僵尸斗殴,血腥味、尸臭味……想来背着我的这个战士心中,也是一阵郁闷。 从这口子中出来,又路过了几个黑漆漆的地方,终于来到了湾浩广场的一楼。 一楼这里,已然有许多全副武装的人在等待着,黑暗中,战士手电移来移去,而在不远处,已经围着好几个人。我记起来了,在那个地方,应该是有一个被僵尸吓得跳了楼的年轻人。当时从三楼往下看,有些模糊,只知道脑袋稀烂,流了一大摊的血。 听到了我的话,旁边那几个原本捂着鼻子的人,都放下了手,容颜肃穆地看着那一团火。唰!所有的军人和后来者,都朝着那一团燃烧的暗红色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足足有三秒钟的沉默之后,张伟国问要不要将这火扑灭?赵中华颤抖着嘴唇说不行,他与欧阳指间曾经谈过这件事情,倘若贸然将此火熄灭,只怕会让那同焚之物得到喘息之机,逃脱出去。只有燃烧成灰烬,自动熄灭,才可以算是整个法术的完成。 有人上来接应,郭安跟那人解释了一下,立刻有人带着我们从侧门通道出去。 终于,我被人背着出了湾浩广场的主楼,当看到漫天星斗的时候,被风一吹,我方才发现时间过得太漫长了,而困意则逐渐地浮上了我的心头,疲倦像潮水,拍打着我脆弱的心灵。我看着黑暗中那一排的车子,和几个蹲在车子旁边抱头的人影,虽然并不愿意,脑子里还想着去给阿根还魂,但是,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太累了。 不过还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第十三卷·第一章 初醒 第十三卷 小鬼 ·第一章· 初醒 我曾经在本文的开头说过,常年在一个地方待着,是无故事的。因为你的圈子有限,活动范围又小,接触的人和事千篇一律,生活的锐意和棱角都会被这些烦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磨平,每天关注的,莫过于身边见惯了的面孔――老师、同学、同事、上司、客人…… 平淡无味的生活,便如同一杯白开水,你不喜欢,但是每天都必须喝。 打开新闻联播,总是一片祥和,国泰民安、世界和平,虽然总是有几个地方小打小闹,但是跟我们小老百姓,都没有关系。我们快乐安详地生活在这尘世之中,慢慢老去,直至死亡。 然而世界总是这么平淡如水吗?在平静的海面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波澜呢?死亡,死亡之后是什么? 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一一说清楚。 所以,没有进入一个圈子,仅凭着道听途说,是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的,也许这辈子都不会遇到那些神鬼杂谈的怪事,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奇谈异事而已。这个世界其实是有一道门的,而我,则半只脚踏入了这么一个圈子,所以知晓一些皮毛,藏于心中。大家好,我是小佛,肚子里有一些私货,给大家看一看,信与不信不重要,权当作一番笑谈吧。 时间回转至2008年的七月末,当全国人民都欢欣鼓舞地等待着奥运会开幕式时,悲催的我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病房里面的空气,是好闻的薰衣草和康乃馨的味道,金子般的阳光,从窗帘里透射进来,照进了我的心里,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深呼吸,感谢这个美好的早晨。 这是一个高档的独立病房,没有我们那个小县城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也没有惨白的一片墙灰。入目处,到处都是高级装饰,倘若我把它与高级酒店比,想来也是差不多――好吧,其实差很多,原谅我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家伙吧。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感觉这一辈子,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动。 自从十六岁出门打工,我这六七年都是在奔波忙碌中度过,开始的时候是为了生计,后来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直到我去年被外婆下了金蚕蛊,前女友小美离我而去,我才发现,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我后面默默地推动着,让我走向了另外一种人生道路。特别是这一年,在精神上,我实在是太累了,累得一睁开眼睛,脑子就要不停地思索。 屋子里面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我在迷糊之间,回忆着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一个噩梦。一个懵懂无知的小队贸然闯入一个危机四伏的广场大楼,结果,差一点儿全军覆没,差一点儿……我的脑海里面突然浮现出一个老人慈祥的面容来。这个老人用自己的生命,将一个有可能危害千百人的厉鬼,给了结在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 他的死,让我震撼。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会为了所谓别人的利益,去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是以那种壮烈的方式――虽然这种故事我经常在电视剧上看到过。没有亲眼见到的人,是不懂得那种震撼的。 思维开始逐渐地醒转回来,我尝试着坐起来,正想把朵朵和金蚕蛊叫出来,看一下伤势时,从房间的角落里扑腾出一道肥硕的影子,落在我的病床上,嘎嘎地笑。我一看,正是虎皮猫大人这贼鸟厮,它将翅膀收回来,脑袋向下一弯,作礼,朗声说道:“岳父大人,小婿这厢有礼了。” 看着这肥鸟儿鬼鬼祟祟的猥琐样子,我就好笑,呸了它一口,说别乱叫啊,谁是你的岳父大人? 虎皮猫大人扬扬得意地说:就是你啊,岳父大人,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又美丽又可爱,玲珑剔透,而且还是个小萝莉。虎皮猫我见到心中痒痒,发誓一定要追到她,不惜任何代价,当上门女婿都成,彩礼啊、嫁妆啊我一律包办,不劳你费半点儿心思,而且还给你预知祸福,测算未来,你看怎么样? 我伸出手,一把掐住这只肥鸟说,朵朵是我家的,给座金山银山都不换,你这辈子都别想。话说回来,你这厮不是被毒死了吗?怎么现在又死乞白赖地站在我面前,垂涎我家朵朵? “自由恋爱,你管不着!” 虎皮猫大人先是跟我宣布了它的口号,然后悻悻地说许永生这个傻瓜,确实是有一手。倘若是普通的毒药,我虎皮猫大人吃了也就吃了,一泡屎拉完了事;可是他鬼机灵,弄来了紫叶艾蒿精,涂在了那两个死鬼的身上,结果大人我就中招了,醉得一塌糊涂。 我疑惑,说什么紫叶什么精,我听不懂? 虎皮猫大人在我的被子上走来走去,起口就是一句傻瓜,真是个没文化的家伙。骂完,又回转过来,说看在你是朵朵老爹的份上,我就再跟你聊五块钱的天吧。艾蒿你知道吧,这是一种菊科多年生的草本药用植物,味苦性温,能发出奇特的芳香;而所谓紫叶艾蒿精,则是用一种变异为紫色叶茎的艾蒿,凝练而成的油精,这油精是一种很高档的香水原料,对异性有着致命的诱惑。当然,这不是重点。 它看着我,头低了下来,说重点是,鹦形目的鸟类一吃到这东西,不管多少,立刻醉倒在地。我本来并不会受到算计的,然而啄那家伙头颅的时候,忍不住吸了一小口…… 我露出恶心的表情,说你这家伙真恶心,以后等小妖朵朵分离出来,让她跟你走吧,一个德性。虎皮猫大人振翅高呼,说好也好也,丰乳肥臀的火爆妞儿,我最喜欢不过了。两个媳妇儿,到时候我就可以双飞……比翼双飞了哦!我一枕头砸过去,气死我了,这扁毛畜生还真的是蹬鼻子上脸了! 白色的枕头成一个抛物线,朝门口飞去,正好杂毛小道走进来,被砸了个正着。他一脸的惊喜,说小毒物,你醒了?嘿嘿,虎皮猫大人说你今天早上一定会醒来,果不其然。我奇怪、讶异地看着他,说你不是浑身脱力、昏沉沉地给人拽走的吗,几个小时不见就活蹦乱跳了,什么个情况? 杂毛小道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说不会吧,你醒来多久了,大人没告诉你现在的时间吗? 我摇摇头,看向了空中的虎皮猫大人,它嘎嘎地笑,说你这傻瓜,你睡了三天了你晓不晓得?我大惊,我说怎么今天睡得这么舒爽,原来睡了这么久?不行,阿根的命魂还在槐木牌中呢,我可是误了大事了。我着急地要站起来,杂毛小道把门打开,只见后面跟着一个笑容满面的男人,这个家伙,不就是我那倒霉的兄弟阿根吗?看他一副微笑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的傻样? 久未见面,也算是生死之隔,我们两个不胜嘘唏。 杂毛小道看着阿根紧紧拉着我的手,说还好那槐木牌是他做的,知道怎么把阿根的命魂渡到他的玉中,要不然等到我醒,黄花菜都凉了。阿根对杂毛小道又是一阵感谢。说了几句,杂毛小道提起欧阳指间,说昨天,他和阿根已经去江门参加了老爷子的葬礼,送走了,我没有醒过来,不过他代我给老爷子的坟头上放了一束花。 我默然,说好,有时间,还是要去看一看他的。共过命的交情了,不去,说不过这个理。 阿根眼圈发红,说都是他害死了欧阳老先生,若不是他执意在湾浩广场这边开店子,也不会出这事。我便劝他,说命中该有注定有,欧阳老先生古道热肠,这事情,即使不是他,换作别人也是一个样子的。万物都是一个圈,会绕回来的。不过欧阳老爷子这个人,算了一辈子的命,到最后,却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了。所以说,趋吉避凶的事情,算他人准,算自己难,皆因沾染因果,有所牵挂。 大家齐声叹气,说老爷子这一辈子行善无数,倒是走得早了。 杂毛小道想起一件事情,问我,说你醒了,宗教局的人有没有过来找你?我摇摇头,说没有啊,刚刚醒来呢。说来奇怪,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什么国安局、总参之类的部门来搞吗?为什么是你大师兄,还有那个张伟国,怎么跟冷衙门管理局扯上关系了呢? 杂毛小道笑了笑,正待解释,病房的门被敲了敲,接着门开了,走进来三个人:张伟国、杂毛小道的师侄黄鹏飞和一个穿着藏青色职业装的年轻女性。 第十三卷·第二章 招揽 ·第二章· 招揽 留着地中海头的张伟国带着两个手下,来到我的面前,看着坐在床上的我微笑,说你可终于醒了,三天了哦,医生说你是疲劳过度,再加上身体受了很多伤,所以才会导致如此。我找了几个人帮你瞧,都说依你的体质,不应该睡这么久的――还好,你总算是醒了过来,不然整个事件里,最关键的部分都缺少了记录。 他也不客气,直接搬了一个板凳就坐了下来,而换了便装的黄鹏飞则伸手去赶杂毛小道和阿根,说两位,例行公事,请出去等待吧。他说完,阿根便老老实实地往外走,而杂毛小道则一动也不动,看着面前这脸上有青春痘的家伙,冷笑。见杂毛小道不动,黄鹏飞面露愠色,说你什么个意思? 杂毛小道面无表情地说:“小朋友,别说是你,便是你师父杨坤鹏来,也不敢这样对我。” 黄鹏飞呵呵怪笑,说你以为你还是掌教的真传弟子?十几年前的老故事了,一个被赶出门墙的弃徒,就不要跟我们摆老资格了,好像你很牛一样……他话还没有说完,脖子就被杂毛小道给掐住,拥有一牛之力的老萧显然要比这个正牌道士要厉害些,被制住的黄鹏飞眼睛立刻凸了出来,伸手去抓老萧。 杂毛小道冷冷地说,小子,有些事情你不清楚,就不要乱说,免得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直端坐着的张伟国厉声喝止:“够了!”他看着杂毛小道,说小萧,给我一个面子……杂毛小道松开了黄鹏飞,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黄鹏飞脸上刚一得意,便被张伟国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也出去”,脸色尴尬,也悻悻地走了出去。窝在一旁的虎皮猫大人瞥了一眼这师侄,大叫一声傻瓜,振翅飞出,路过黄鹏飞的时候,谷道一松,一大泡新鲜出炉的热鸟屎就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当门被关上的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张伟国和负责记录的那个年轻女性。 “谢奇。” 张伟国帮我介绍旁边这个负责记录的女性,然后直接进入了正题,让我把那一晚在湾浩广场所有的经历,全部都讲一遍。既然赵中华是他们的人,想必事情的大概都已经清楚,而我的底细,只怕也没有多少值得隐瞒的了。我沉吟了一番,然后开始将那天在现场所说的话语,重新说了一遍。前面的自然有赵中华和在场的人作见证,直到后来的大鬼从地下渗出,张伟国才反复求证,问个仔细。 我有些不耐烦了,说我说的话,自然是确定了的,如若不信,你可以找老王、找许永生、找地翻天求证。张伟国盯着我的眼睛,说陆左,你可知道,许永生被那个叫作翟丹枫的女孩子当场射杀,老王没熬到早上就五脏移位而亡,地翻天,嘿,被你下的蛊毒折磨得快精神崩溃了…… 我讶然,没想到我昏睡的这几天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提到地翻天,我问张伟国,说这家伙最后说没说那个老王口中所谓的组织的事情?张伟国摇头,说地翻天死都不肯开口,曾经试图自杀过两次。他最后一遍跟我确认,说广场束缚的那个大鬼,真的是被欧阳指间以生命为代价,消灭了? 我麻木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张伟国将信将疑,说按道理,那个家伙不应该这么弱啊?即使是它提前苏醒过来,也不会这个样子啊? 听着他说的话,我突然回想起来,那个鬼东西附上我的身体时,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结果仓皇逃出,实力暴跌……遇到了什么呢?我仔细思索着,然而头却立刻开始痛了起来,就像有虫子在里面咬,吮吸着我的脑汁。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疼得直想去撞墙。见我这般痛苦,张伟国站了起来,手伸到我的天灵盖,一股祥和温热的气息,便从他肉乎乎的手掌上传递过来。 两三秒之后,我的头疼缓解了一些,睁开眼睛看着他,说这是什么? 这个胖子温和地笑,说他父亲是以前大内的气功师,家学渊源深远,所以学到一些皮毛,看我头疼,便给我缓解一下。他这么说,我心中便听出些意思来,这很明显是在向我示威:莫要以为认识黑手双城就牛了,老子的长辈还是给中央级别大佬看病的存在呢。 我点点头,说谢谢了。 张伟国收回手,旁边的谢奇立刻拿出一块湿毛巾,给他擦手。他慢条斯理地擦完手,然后微笑地跟我说:“陆左,你知不知道你惹上了一个很大的麻烦?”我心道果然,这家伙刚刚摆完后台,就立刻开始进行威吓了,我装作惊讶,说怎么了? 张伟国问我,知不知道这个湾浩广场在这个城市落成九年,而后频繁出事,荒凉至今,后台是谁? 我想起了赵中华质问工程师许永生的话语,开玩笑一般说,难道是共济会? 张伟国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是不是共济会这不得而知,但是老王和许永生有很大可能是邪灵教的人,至于邪灵教是不是共济会的组成部分,这个我不会告诉你,你也最好不要打听。不管怎么说,邪灵教这个东西,你肯定是惹不起的,对吧? 我奇怪,说老王和许永生已死,地翻天被擒,整件事情,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呢?再说了,事情毕竟都是你们在主导,我们只是误打误撞而已,若没有我们,你们还不是一样灭了那里。说到底,跟我实在没什么关系吧? 张伟国笑了笑,说希望那些疯子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我,说陆左,我已经听过赵中华的报告了,他觉得你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也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他向我举荐了你,我考虑了一下,确实可以破格接纳你进来。我们那里有不少行内的人,上面的资源相对而言,也都会朝这边倾斜。我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张伟国突然抛出这么一个事情,倒是让我意外――神秘的有关部门,居然说要招揽我? 我自年少之时便一直想当一个光荣的军人,而后慢慢长大,军人的梦想已经渐渐淡去,但是却十分羡慕公务员的稳定和轻松,时下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落地请开手机》,那神秘的有关部门,不知被多少人所崇敬……然而,我不再是热血轻狂的少年了,考虑问题,更多的是从利益入手。所谓的资源倾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如果仅仅只是金钱上的话,我何必放弃现在的生活和时间,去卖命呢? 要知道,朵朵和小妖朵朵分离所需要的麒麟胎到目前还没有音讯,我哪里有时间分心? 我抬头看张伟国,问他知不知道麒麟胎这东西。 在听完我的一番描述之后,张伟国一头雾水,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帮我通过内部的系统找寻一番。我说好,多谢,如果有消息请及时通知我。 说完这些,我又问他,这一番话有没有对萧克明说起? 张伟国摇摇头说没有,陶晋鸿老先生曾经是他们部门的高级顾问……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彻底断绝了加入的想法。这决定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张伟国的几句话。其一是他说陶晋鸿是高级顾问,便不能接纳杂毛小道;其二他说自己是领导身边的气功师之子,就这两点,只是简短的接触,我便觉得被一张遮天盖地的厚网笼罩着,透不过气来。 像我这般的野路子出身,能去干什么?我想起他对待手下那呼来喝去的风范,有人或许认为他是亲热,但是我,却只能在脑海里形成两个字。 炮灰! 娘咧,人人生而平等,老子凭什么去做炮灰?现在这般的舒适日子,我会过得屁股疼吗? 直到张伟国起身告辞之后,我还在想一个问题。门被推开,杂毛小道阴着脸走了进来,问我,说他们是不是准备招揽你? 第十三卷·第三章 夜店 ·第三章· 夜店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杂毛小道,他阴着的脸这才好了一些,说你这个家伙,倒是个明眼人。你要么有本事,要么有关系,要不然终究是混不出头,说不定就死在哪个烂沟子里面了。 我吓一跳,说不会这么危险吧?哪里可能会这样?杂毛小道耸了耸,撇着嘴,说你爱信不信,我知道你的小心思,觉得加入了他们,黄菲的父母便会承认你们的爱情,让你们结婚对不对?错!你这简直是妄想,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隐姓埋名死去的人,他可以觉得你很伟大,但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要知道,他们几十年的经验到如今,个个都是老油条了。 我有些担心,说我若不答应,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杂毛小道摇头说不会,张伟国这些人自视过高,他认为这是在提拔你,你若不答应,他就不会再看你第二眼,任你自生自灭。反正你不管怎样,已经上到档案里面去了,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肯定会有人监控你的。这是常规的做法,至于对你做些什么……全中国如你这样的人多得是,他忙得过来吗? 我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说你刚刚怎么回事,阴着个脸的,那个黄鹏飞惹毛你了?噫,那个家伙我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杂毛小道说你忘记了?去年在江城野驴岛上面的植物园,我们重返现场的时候,处理那件事情的,就是他和夏宇新两个家伙出的面。他们是负责南方省这一片的,我倒是有几次常常碰到,小时候被我欺负过,现在出道了,见到我就恨不得咬下我一口肉来。 我哈哈笑,说你在人家童年留下了心里阴影,人家报复报复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根苏醒不久,店子里的事儿千头万绪,而且莞太路的那个新店现如今也要准备重新开张,所以待不了多久。他请求杂毛小道给他画几张镇宅的符咒,以免再次出现倒霉的事情,杂毛小道并不因为交情好而手软,好是宰了他一笔。虽然有着救命之恩在,但是这个数额也让向来节省的阿根一阵肉疼。 两人离开之后,我叫来护士把窗帘拉上,然后唤出朵朵和金蚕蛊。 虽然刚才跟杂毛小道、阿根谈笑欢颜,但是我的心情其实一直很郁积,总感觉心里面压着什么,然而看到慵懒的肥虫子和乖巧可爱的朵朵出现,心中好像照进了明媚的阳光,一下子就宽敞了好多。 肥虫子不会说话,吱吱吱,扭着肥肥的身躯就飞到我的脸上来,我有点儿嫌弃它,揪着甩开去,吧唧一下掉在地上,它满不在乎,没心没肺地,又摇头晃脑地飞回来;朵朵站在我的床头,然后跟我说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满脑子都是小女孩的猜测。看着肥虫子和朵朵,我感觉两个小东西似乎虚弱了一些。 广场上的行动,真的是损失惨重啊! 窝在一旁的虎皮猫大人醒过来,与肥虫子、朵朵一阵玩闹。我看着它们三个在病房里玩来玩去,心中的阴霾就都消失不见了。 我在醒来的第四天出了院,在此期间,那个叫做谢奇的女人过来找过我,我婉言拒绝了张伟国的招揽。 她没有说任何事情,只是表示知道了,转身离开。接着地翻天被送过来解了蛊。 杂毛小道告诉我赵中华跟我在同一个医院,问我要不要去看他?我考虑了一下,虽然赵中华是官方的人,而且在湾浩广场一事上对我们有所隐瞒,但如果不是他联络了张伟国一干人等,只怕我们根本就逃不出那个恐怖的广场,成为一堆枯骨了。共过生死的朋友,自然还是要去看一下的。 那是在我醒来的第三天,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与杂毛小道一同前往。 同样是高级病房,在房间里面我们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赵中华,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人以及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这是赵中华的老婆和女儿,一番寒暄之后,小女孩甜甜地叫了我们叔叔,然后被母亲带出去玩耍。赵中华脸色好了一些,说他的病情还好,子弹伤及腹部,但是他毕竟有一些底子,学过硬气功,肌肉紧绷收缩,当时虽然疼晕了过去,但是,好歹没有去见马克思。 我们聊了一会儿,欧阳指间,这个老人是避免不了的伤痛,而后谈到效力有关部门的事情,赵中华却有着不同的见解。所谓“六扇门中好修行”,虽然师门传承确实不好获得,但是会有更多的资料可以了解、对照,也会认识更多的同行可以交流,同时只要表现优秀,获得的资源也会更多,虽然很多时候需要付出,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终究是比一个人摸黑探索要好得多。 他很惋惜,说机会难得,怎么就放弃呢? 我们笑,说反正已经回绝了,就不想了。谈及自己的身份,赵中华说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收破烂的,经营了一家废品回收公司,一般不出任务,所以也还悠闲。聊到自己的女儿,这个男人就满脸的笑容,说现在还小,不懂事,希望以后能够和你那个小鬼一般懂事就好了。我们聊了一阵,见他的伤势需要休息,于是告辞。出门的时候,赵中华叫住了我,说陆左,你说的麒麟胎我会留意的,但是你被诅咒的双手,有没有想过,要化解一下? 我伸出双手,看着自己已成断十字纹路的手掌,说掌柜的你有办法吗? 赵中华说他的授业恩师对消磨诅咒略有心得,老人家在北湖恩施,等他伤好痊愈之后,可以带我去见一下。我点头,与他相互留了联络方式,这才离开。 出院之后,我又去饰品店,与阿根、古伟一起商量生意上的事情,阿根一再请我回来,共同做事业。他对我跑去洪山开餐厅的事情十分不满,说既然能够跟阿东一起合伙,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呢?我无奈,言明我并不会在洪山待多久,苗疆餐房的事情,主要是阿东没有本钱,帮忙而已。到了晚上,华灯初上,杂毛小道来电,问我上次车里面的事情,还做不做得准? 我发愣,说什么事情? 这几天脑袋有些发晕,也不记事儿,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结果杂毛小道在电话那头嘻嘻笑,说不是约好了一起逛夜店喝花酒吗?你小子,是真不记得还是准备当和尚了?我这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当下也嘴硬,说去便去,谁怕谁?杂毛小道说晚上八点他来店子里面找我,同去。 我并不在意,与阿根、古伟和店子里几个骨干在傍晚的时候,一起去外面吃饭,折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杂毛小道已经在店子里等候,指着时钟质问我,已经快九点半了,奶奶的,真不是个守时的人,不想去算球。阿根上来打圆场,结果被杂毛小道一起拉上,说同去。 结果,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阿根和杂毛小道准时出现在了附近的一家夜店里面。 夜店其实也分很多种,从广义上分有ktv、酒吧、迪吧、量贩式ktv、演艺厅、歌舞厅、disco、夜总会、洗脚城、桑拿房,但是在东官,只有两种,即付钱的和不付钱的。都市的喧嚣和浮华沉淀不了太多的东西,所以在这纸醉金迷的夜里,欲望便成了主流,这里所指的欲望,是动物性的、赤裸裸的欲望。 不过还好,为了照顾我和阿根的感受,杂毛小道总算没有找直接付钱交易的那种,而是来到稍微正规的盛天会所。盛天会所,在东官南城区应该算是比较大的场子,虽然酒水比较坑爹,但是音响设备、服务和名气都是一流的,而且过来这边消遣的都市女性,通常质量都很不错。 我们坐在吧台上,看着舞池里无数挥舞双手的年轻男女,抿着酒感叹,果真不错。 杂毛小道被我再三要求,没有穿那吸引人目光的道袍,打扮得跟个潮男一般,而我和阿根,则是黑西裤白衬衫,稍显严肃。杂毛小道放肆地评论着在酒吧穿梭的女孩子的身材和容貌,口水四溅,在这一刻,我很难把他和做法时的那个道士联系到一起,因为此时的他,我光看这脸,都感觉到有一股猥琐之气迎面而来――落差太大,让我感觉十分不真实。 我以前卖保险和做生意的时候,也会来这里陪人消遣,这样的场所,我倒是并不陌生,只是不喜欢而已。所以倒也不是太拘谨,随意地和凑过来的女孩子聊天,说说冷笑话,逗人一乐。杂毛小道盯了我一会儿,便忘乎所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唯有阿根,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倒是让人担心。 跟我聊天的这个女孩,容貌着实有些抱歉,而且举止还粗鲁,我聊了几分钟,便借口尿遁。当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阿根从我旁边匆匆走过,我拉着他,问去哪里?他指着二楼的ktv包厢,说他看见王姗情了,要去看一下。 我看着阿根的脸上,满是怒气。 第十三卷·第四章 蜘蛛 ·第四章· 蜘蛛 王姗情? 乍一听这个名字,我心中就泛起一阵不舒服,这让我想到了一条潜伏于暗处阴冷湿滑的毒蛇,和那恶心得如同鼻涕虫一般的情蛊。我一把拉住阿根的手,说看见就看见了呗,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既然没关系,何必还要相见,你被骗得还不够吗? 阿根想挣脱我的手,说陆左,我刚刚看到王姗情醉得发晕,给一个男人扶上了二楼,恐怕她出事。毕竟都是朋友,遇见了,怎么都是要管一管的。你放开我…… 我顿时笑尿了。我这傻兄弟,到现在还把那娘们儿当成朋友看?哼,要不是有我在,只怕阿根现在都已经命丧黄泉,一把骨灰了。 然而见阿根如此执著,我也没有办法。做兄弟的,点醒不了他,只有任由他去犯傻了。我陪着阿根一起走上楼去,二楼有一个小型的演艺厅,气氛比楼下稍微平和一些,声音也没有那么浮躁,其他的地方都是包厢。扫了几眼,那暗色的暧昧灯光,让我心中有一些不舒服,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似的。演艺厅没看到人,阿根挨个儿地去包厢找寻,依然没有找到,倒是惹来了别人的怒骂。 我看那些人准备找保安了,连忙拉着阿根退回楼下。坐回吧台,阿根仍然心不在焉,跟我说想再去看看。 我把一大杯酒放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喝下去先,阿根也没有犹豫,一口喝下,喉结咕嘟咕嘟地动着,然后眼睛通红地看着我,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我盯着他通红的眼睛,说阿根,你担心的那个女人,她不是一个玉洁冰清的圣女,而只是一个下海的小妹!她有过的男人,比你每天见过的女人还多十倍百倍。她来这里,不是消遣,而是在工作。工作,你懂吗?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说不定这对狗男女已经在包厢里交易了,你在担心什么?你不是看开了吗?现在怎么又是这副尿性,你再这样,别跟别人说你是我朋友。 我严肃地指着他,说我真心丢不起这人! 阿根眼睛红了,身子伏在吧台上,肩膀耸动着,不停地抽搐,让人心里面难过。我撂完狠话,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女人喜欢浪子,然而却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洒脱不羁?每个人都年轻过,心中总会有一道伤痕,你想要忘却它,然而时间流逝,偶尔,这伤痕又翻滚了上来,让你觉得心疼,感到伤痛。 我不理他,也不去想自己心中那些隐藏在时间背后的往事,拿起吧台上的酒杯,让里面的液体在灯光下摇曳着,感受着迷乱之中的宁静。然而三秒钟之后,我的眼睛圆瞪起来。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在我的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里面,飘荡着三个细小的红色蜘蛛。这蜘蛛是如此的微小,我甚至都找不到可以对比的东西来形容它,如果不算散开的肢节的话,甚至没有半毫米。它整体分为头胸部和腹部两个部分,四对跗节,通体都是红色的,有极细微的黏毛组成的毛簇,我眯着眼睛,甚至能够看见它吞吐的口器,上面密密麻麻的利齿……在这个灯光昏暗的大厅里面,我居然能够看清楚这么仔细? 我擦了擦眼睛,感觉真的是不可思议。 就在为我的视力增长高兴之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在我的杯子里面,怎么会多出这么三只红蜘蛛来呢?而且还是活蹦乱跳的。看着在酒中飘来荡去的红蜘蛛,这比针眼还小的东西,让我莫名地生寒――这种东西,莫不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吧? 我立刻把阿根拉起来,这个痴情的男子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我,说怎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揩眼睛,我拦住他,指着我的酒杯说等一等,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酒中有毒。阿根吓一跳,说怎么回事儿?我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唤醒金蚕蛊,感受阿根的身体状况。 我心急如焚,金蚕蛊据我外婆声称是万蛊之王,然而只是说它的毒性强、用处多,并不一定能够解百毒。要是阿根喝到了什么连肥虫子都解决不了的毒素,那就真的惨了。 我凝神静气,感受了半天,金蚕蛊给我传递回来的信息是没有。 这便好,是我杯弓蛇影了吗?我犹豫着,结果肥虫子不听招呼,直接拱出了我的身体,飞进了酒杯之中。我吓了一大跳,双手连忙捂住杯子,不敢让外人看到。还好音乐声喧闹,旁人自顾自玩乐,并不曾注意这边,酒杯中的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肥虫子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把那三只小小的红蜘蛛给一口吃掉。 随后,一种强烈的满足感从肥虫子那里,蔓延到我的意识中来。 如此满足,显然这小红蜘蛛是剧毒之物。 有人要害我,到底是谁呢? 我抬起头来四处张望,正好对上了一个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这个男人站在舞池的另一边,一直关切地看着我,见我望来,立刻低下头去。我伸出手,让肥虫子爬到我的手臂上,然后吩咐阿根,别管那个劳什子王姗情了,找到杂毛小道,不要离开他身边。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男人,在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他突然跳起来,朝门口的方向猛跑而去。 还真的是他,我也不管缘由,拔腿便追。 夜店里面实在是太挤了,络腮胡如同游鱼,滑溜得很,不一会儿就跑到了门口,我哪里敢把这么一个阴暗中的潜伏者放虎归山,于是也管不了别的什么,抬脚追去。出了夜店门口,只见穿着短袖t恤的络腮胡朝北边跑去。我一边掏出电话打给杂毛小道,一边使劲地追。 也许是夜店里面的音乐太过吵闹,杂毛小道的电话一直没有通,都是嘟嘟地响,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气得我直想把那手机给砸掉。前面奔跑的那个络腮胡子似乎还练过跑酷之类的玩意儿,身手灵活得紧,我把手机往裤兜里面一揣,也不管了,咬牙猛追。 络腮胡子在前面猛跑,我在后面追,这一追便足足追了二十多分钟,我们从繁华的商业街一直跑,穿过了居民小区,又跑过了小区尽头的工地,无数的建筑在我身边如风而过,一直来到了一个露天垃圾场。这一路上,不断有人用诧异的目光瞧着,然而这男人似乎还刻意选了路线,居然没有碰到一个警察,而且每当我快赶不上的时候,又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终于,在一个中型的垃圾场边缘,我失去了络腮胡子的身影。 我跟丢了,那个家伙实在是太滑溜了。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垃圾掩埋场,每个城市总会有这样的地方,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恶臭,满目都是垃圾堆成的小山。这个地方,倘若在白天,定然还会见到很多拾荒者(大部分是老人)在此处,迈着蹒跚的步子,试图从垃圾堆中,翻出一些值钱的玩意儿来维持生计。我站在边缘,四处张望,却始终没再看到那个家伙的身影。 盛夏的夜里,空气里都有一丝炎热,四下静寂,只有虫子的鸣叫和几只野鸟的声音。 这空气质量并不算好,然而我体内的肥虫子却蠢蠢欲动,想要出来混一顿饱饭。我拦住了它,正想要再次打电话找杂毛小道讲明现在的情况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是打斗声,但不是人的打斗,而像是动物的撕咬和争夺,不时还传来低沉的犬吠声。 2008年的东官,特别是南城区那一片,并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动物收留中心,所以经常会见到流浪狗、流浪猫,而这些可怜的小动物大部分都聚集在垃圾场中,在生活垃圾中翻食着残羹冷炙,这并不奇怪。我本来也并不在意,然而我的鼻间却是一阵痒,感觉总是有一些不对劲,至于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血腥味儿,浓重的血腥味儿。 我瞧着前面的垃圾堆,在不远处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垃圾堆的背面,有着难以言明的诡异。撕咬的声音越发的激烈了,不断有嗷嗷的哀叫声传来。我有些奇怪,之前似乎还平静着,怎么我没站多久,便是这般的喧闹?缓步走上前去,我踩着一地的垃圾,绕过那个挡住我视线的垃圾堆,定睛地瞧去。 在我眼前的空地上,有五条流浪狗在打架,品种不一,有狼狗、狮子狗和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常说的土狗),一律的浑身脏兮兮、湿淋淋的,凶猛异常,与平时所见的狗相比,丑陋、毛发脱落、癞子……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我紧紧地盯着这些流浪狗在抢夺的东西,心中骤然发冷――这是一具人的零碎尸体,四肢被扯烂了,肚子也给掏了个空,只有头颅稍微完整,看得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女性,脸上的皱纹沉淀了岁月的无情,脸被啃了半边,眼珠子全部不见…… 我的出现,给这空地带来了片刻的宁静,这些刚刚吃完人肉的流浪狗停止了争夺,扭过身子来看我。它们的眼睛,在远处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暗红的颜色。而在这些狗的后面几米处,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第十三卷·第五章 漏网之鱼,食尸狗 ·第五章· 漏网之鱼,食尸狗 这个一脸络腮胡的男子,正一脸笑容地看着我,而这笑容的背后,是浓重的怨恨和愤懑。 我试图从记忆中去寻找这么一个人,然而我很遗憾地发现并没有找到,也就是说,我并不认识这个家伙,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我一概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恨意,如此真实。 那五头流浪狗趴在地上,红色的狗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张着嘴,浑浊的口涎顺着红色的血肉留下来,喉咙里面,有着低沉的嘶吼,不像是狗,反而像狼。前爪刨着地,蠢蠢欲动,似乎随时就要跳起来。 我看着这些古怪的流浪狗,皱着眉头问这个男人:“是癫蛊?” 他点点头,说不愧是养金蚕蛊的蛊师,这变种癫蛊你也能够看得出来。 我眯着眼睛,盯着这个男人。确实,这种癫蛊是壮族的不传之秘,据说是用一种独特的青叶蛇埋在地下制作而成。中者心昏、头晕、笑骂无常,饮酒时,药毒辄发,忿怒凶狠,俨如癫子,此为其次,并不比寻常蛊毒奇特多少。而真正厉害的家伙,能够用中癫蛊死去之人的血肉,饲养出比寻常更加凶猛的畜生来。这种畜生食过人肉,会变得凶残恶毒,迸发出身上最原始的野性来,淡忘死亡的恐惧,眼中只有活人的血肉,变成丧尸一般的存在。 这东西叫做食尸狗。 它唯一恐惧的,就是制作癫蛊的那个养蛊人。 古时候的岭南蛊壮,就是靠癫蛊训练这种畜生来与外地争斗的,并且在苗蛊的阴影之下,打出一片天。时隔多日,制作食尸狗这种技艺,早已消失在时间的磨砺之中了,但现如今,又重现在我的面前。我心中戒备着,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蛊术范畴了,我的肥虫子,未必能够派得上用场。 我看着他,说混这行饭的,想要吃得饱,定要晓得多。癫蛊这东西,我不会,但肯定是知晓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养的是金蚕蛊,为何又要来找我麻烦? 我说着这话,络腮胡脸色立刻变冷,说五天之前,捣破湾浩广场的人里面,便有你一个。你知不知道,你的多管闲事,让多少人的心血白费?整个东官分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逃脱出来,连上线都联系不到,我不找你麻烦,找谁麻烦?而且,都说金蚕蛊是蛊毒中的王者,我却是从来都不屑的,今日,总是要比上一招的,不然,我以后岂能过得了自己心中的坎? 原来是漏网之鱼!我想起当日被人背出广场大楼之时,老王和许永生确实有一些同伙被擒拿着,一排排地抱头蹲在车旁边。想来也是,这么大的一栋大楼里,除了领头的几个,下面确实是需要有些跑腿的同伙。至于这个人,莫非就是老王口中的那个蛊师? 老王第一次露面,身上已然有着防备,让金蚕蛊靠近不得,他曾说过是请教了一个蛊师。我之前以为那个蛊师远在天边,没想到却是近在眼前,而且居然能够在有关部门的重重包围之中,逃了出来。 我苦笑,说你倒是好诚恳,不过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要跑路吗? 络腮胡呵呵地冷笑,眼睛在这昏暗的路灯的反衬下,像是碎玻璃渣子一般的尖锐、怨毒,他笑完,说我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不妨让你做一个明白鬼,不然留着执念在尘世,反倒是多了几分因果。说完这话,他从怀里拿出一片青色的竹叶子,然后放在唇上,吹出一首曲子来。 这曲子婉转悠扬,在这寂静的夜里,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宁静,而是凭空多出了一丝恐怖的气息。 因为随着这曲子地响起,原本蓄势待发的五条食尸狗,便如同离弦之箭,朝我迎面扑来。 这五条食尸狗大小不一,最大的狼狗及膝高,最小的狮子狗只有狼狗的三分之一,舌头全部耷拉在外边,跑动的时候,甩动着带着血浆的口涎。我这人小的时候被狗咬过,所以一直都怕狗,心里有阴影,时至今日,看着猛犬一纵一纵朝我扑来,我心中立刻想要转身而走。 然而这念头一起,心中便暗骂:怕个毛啊?老子僵尸厉鬼都交过手,而且还战而胜之,现在怕什么狗? 我身上不是还带着两个小东西吗?对付狗,朵朵和金蚕蛊比我有经验啊? 念及至此,我立刻高喊一声“请金蚕蛊现身”,肥虫子立刻亮闪闪地出现,而我胸前的槐木牌中也射出来一道金光,是朵朵――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了朵朵,心中反而有了一点失望。按照一天一轮的规律,今天本来是该小妖朵朵出现的。可是这小妮子现在不太爱理我了,除了上一次十万火急时现身之外,后面的几天,她根本就没有出现,或者是在我睡了的时候才现身。 我知道她是对我有怨气了,她觉得我根本就没有重视她,喜欢朵朵和肥虫子更甚于她。 朵朵一出现,顿时尖叫,说哪来这么多狗狗啊? 话还没有说完,那条最大的狼狗就狠狠地朝我扑来。我早有戒备,一见到这狗奔来,抬腿便是一脚,不踢它头,不踢它前爪,专往那脖子处、侧颈处踢。这一踢及中,感觉就像踢到了一头小牛犊子。这条狼狗与我擦肩而过,立刻又有一条土狗流着哈喇子冲了上来。 朵朵立刻俯身而下,伸手就揪住了这条土狗的耳朵,小萝莉一发狠,高喊一声可恶的狗狗,便将这只浑身开始变成瘌痢血浆的土狗,给甩飞了出去。我疲于应付这剩下的四条食尸狗,却指挥着金蚕蛊朝络腮胡冲去,不料裤脚被唯一的一条狮子狗给咬中。这是一条本来应该为白色的小狗,然而此刻,蓬松的毛发全部结痂,露出灰红色的皮肉,张开嘴,牙齿比普通狼狗,还尖利。 夏天,我穿的是单薄的西装裤,被这小家伙一口咬住,一阵剧痛传来,疼得鼻尖都冒汗了。 这狗牙有毒,伤口处,麻麻痒痒的,十分不自在,一股阴寒往上蹿。 见到我受了伤,朵朵一阵大怒,飞下来,坐在那条癞皮狮子狗的身上,闭上眼睛,举起拳头一阵猛捶,说敢咬陆左,打死你,打死你……那狮子狗咬住我不松口,我也不敢在原地僵持,箭步跑到一垃圾堆旁边,捡起一根一端钉了铁钉子的木棒(其实是个桌子腿),深吸一口气,将跟来的两条狗一棒子给打开,而被朵朵蹂躏的那只小狮子狗也终于松开了牙齿,肚皮朝上,翻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起来。 我手中拿着那根将近一米的木棒,一连打翻了三条恶狗,环顾着四周,旁边的几条狗陆续翻身爬起来,围着我狂吠。我喘着气,指着络腮胡说你这伎俩要杀我,是不是在开玩笑?这狗也能够杀人吗?络腮胡往前走几步,一脚踩在了地上的头颅上,说怎么不能,这个老太婆不就是被活活咬死的?他一脚踢开,看着在他旁边萦绕、不敢上前的金蚕蛊,说你这号称蛊中之王的虫子,也不过如此嘛。 被食尸狗啃得只剩半边的头颅,骨碌碌地往旁边滚去。 我拿着木棒,跟两条狼狗、两条土狗作对峙,看着这四条皮包骨头的食尸狗在我旁边伺机而动,身上的毛发一撮一撮地掉落下来,露出了烫伤一般的皮肤,呈粉嫩色,然后破裂,有类似于蛆的白色虫子在上面钻来钻去,黑黄色的口涎与之前的人肉一起,不断地滴落下来,又骚又臭。 木棒上面滴落着血,我有些喘气,这被癫蛊转化过的食尸狗,没有痛觉,那大棒子上的生锈钉子,几次都砸进了食尸狗的头颅中,翻起血花来。然而却对它们没有多少的影响,倒地之后又立刻翻身而起,像狼一般在我外围游走着,尝试寻找空隙,准备偷袭。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这四条食尸狗,凝神盯着它们,恶狠狠地瞪,朵朵与我背靠背。 在那一刻,我对于那一套传说中的丐帮镇帮之宝打狗棒法,有着发自内心的期盼,特别是最后的一招“天下无狗”,则是我心中最大的向往。然而,我面前的这四条,已然算不上是狗了,更多的,是一种被癫蛊毒性控制的“僵尸”,没有恐惧,没有胆怯,只有对食物赤裸裸的欲望。 我看着不远处暗笑的络腮胡,心想他是有预谋的,所以把我引来至此,一举灭杀――难道,我真的会死在这几条不伦不类的恶犬之下吗?怎么可能?我捏紧了手中的木棒,发了狠,箭步上前,冲往那络腮胡子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先把这王八羔子弄死再说! 随着我的身形一动,那四条凶恶的食尸狗立刻先后扑来,朵朵挡住两个,我乱棍打散两个,离那络腮胡子只有四五米的时候,那个家伙哈哈大笑,说要杀你的,你以为只有我一个吗? 话音刚落,从地上突然腾起一股黑气,发出诡异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哀怨。 第十三卷·第六章 围殴 ·第六章· 围殴 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笑声,让我后背心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冒了起来。 这笑声我是十分熟悉的,它让我立刻就回到了湾浩广场的惊魂之夜。是的,这个女人的声音,就是广场大楼中那十二个女鬼的老大,身着白衣的无面女鬼。我的脑子在瞬间就回忆起来,老王说他的十二头女鬼就只剩下三个,而最后附体的人却只有小东和蔓丽,还有一头,再无踪影。我本来以为这些首尾,自然有张伟国那一票专业人士搞定,没曾想,他们不但漏掉了络腮胡,还把这头女鬼给放掉了。 这办事效率,我能够吐槽吗? 我能够骂娘吗? 我能够竖起两个中指,表示我发自内心的赞叹吗? 电闪火石之间想明缘由的我已然冲到了络腮胡的面前,抬手要一棒子擂死这该死的家伙,没曾想棒子立刻就被那女鬼给缠住,动弹不得。时间紧急,我也不作纠缠,放开棒子,伸手就揪住了这个意欲报仇的蛊师。我本以为他跑得如此迅疾,身手灵敏,定是和老王、许永生一般的练家子,然而我这一抱一推,他竟然和我一同倒在地上。我们两个滚了几圈,我这才发觉络腮胡一身的汗水,不停地喘气。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两个前追后奔的,高强度地奔走了二十多分钟,就算是一般的练家子,此刻也是手脚酸软了。不过奇怪,不知是不是金蚕蛊在我体内的缘故,我竟然还是一身的好体力。我和络腮胡在平地上翻滚,相互较劲,而让我担心的食尸狗却并没有跟上来,我这才注意到,金蚕蛊已经加入了对食尸狗的战斗。 食尸狗即癫蛊,在肥虫子的领域里,它自然不肯服输,坚决顶上。 我仗着身体强壮有余力,把络腮胡按倒在地,半直起身来,啪啪就是两个耳光。这耳光打得畅快,心中正舒爽,却感到后背被一阵阴寒狠狠一撞,心脏都差点儿蹦了出来,意识不稳。不用问,定是那唯一幸存的女鬼。不过,这女鬼要真有本事,就上我身来,像这般缠绵,哪能动我分毫? 我不理,自念金刚萨埵心咒,暗结了不动明王印,又一掌,朝我身下这络腮胡的胸口重重锤一下。 这一锤,络腮胡口中喷出鲜血来,然而他却在哈哈地笑,笑容诡异得让人迟疑,感觉不妙。 果然,在我把这个络腮胡扇成猪头之前,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晶状体里面的瞳孔为白色的,没有一丝的人类感情。接着他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如同铁钳一般,让我动弹不得。络腮胡紧紧掐着我的手腕,诡异地笑,然而眼睛却是不喜不悲,说小子,你以为你能够逃得过我的追杀吗?不但是你,你们所有人,都要一个接着一个绝望地死去,没有人,能够逃得出我的追杀…… 这笑声清冷,古怪,像女人在唱歌。 他拉着我就往后甩去,被鬼附身的络腮胡力气大得出奇,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腾云驾雾一般飞起,最后砸在了一大堆生活垃圾里面。我被震得浑身都快散了架,腰间被一个尖锐之物硌到,生疼。我从一堆烂菜叶子和腐烂的泥浆中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熏臭,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感觉身后有风声响,掏出震镜就是一照:“无量天尊!” 关键时刻,这铜镜子也给力,立刻冲出一道金光,将络腮胡给笼罩住,他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这么凶猛的鬼,我可没有降服的法子,而虎皮猫大人――那只能够吸食鬼魂的肥母鸡又被杂毛小道丢在了家里面睡懒觉,我毫不作停留,拔腿就往来路逃去。那一边,一条食尸狗瘫软在地,而肥虫子则不见踪影,朵朵悬于半空,两条粉嫩如莲藕一样的手臂平伸着,那三条食尸狗则静止不动。 神念阻绝,戾气未消。 我想起来了,这是《鬼道真解》中隔绝所选对象与外物联系的一个法子――癫蛊本是依据毒性而发作,而这恶犬,除了服从本能之外,还听从于下蛊人的命令,朵朵切断了两者之间的联系,便能够让这恶犬稍微地停歇下来。不过,这笨孩子,切断这三条食尸狗的思维感应,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依她这小孩子的水平,能够持续多久?我风一般的冲到朵朵面前,只见这小萝莉额头上全部都是汗水。 鬼为灵体,本来是无汗的,只是朵朵为鬼妖之体这种甚为稀少的存在,有汗水自然也不用稀奇。 小萝莉嘟着嘴,眼睛水汪汪,如月光下溢满水的石井,让人看着心疼。 我气愤得很,也更加珍惜朵朵给我制造的这个机会,抬起一脚,猛然间就将那条最凶猛的食尸狗的脖子给踢断,它呜咽着瘫软在地,已经变得十分恐怖的狗头无力地垂着,口中血沫子汩汩地流了出来。正当我想解决第二条的时候,络腮胡已然冲到了我旁边,一把就抓住了我的左臂,往旁边又是一扔,我又是腾空而起,朝着一堆棱角分明的固体垃圾处跌落下去。 以我的速度这一跌落定然要伤到几根肋骨的。 然而落下来时,我却没有感受到疼痛和猛烈的撞击,一双手将我稳稳地托住,顺带着往旁边移了几米,让我有惊无险地掉落下来。我扭头一看,正是我那好色风流的老搭档――杂毛小道。这时,瘫软在地的那头食尸狗终于被金蚕蛊成功策反叛变,扑向了络腮胡。来不及寒暄,问清缘由,我们两个一同再次冲上前去。 因为惧怕络腮胡,朵朵已然飘上了空中,口中念念有词,正是那日对付女鬼的招数。 灵体对灵体,这才是正解。 被金蚕蛊控制的食尸狗已经被络腮胡子一脚给踹飞了出去,这家伙有女鬼附身,力道大得出奇,那浑身血淋淋的畜生呜咽一声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始作俑者却并没有受到半点儿的伤害,鬼头鬼脑地溜出来,又像一粒子弹一般,射进了另外一头食尸狗身体内。 这是唯一剩下的狼狗,体型最大的存在。肥虫子就是以反复侵入的方式,准备迎接最后的胜利。 在金蚕蛊和癫蛊秘术的较量中,金蚕蛊完胜,成功守卫了自己身为王者的尊严。虽然这个小肥虫子平日里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尊严。但是毕竟,人家脑门顶上,确实长了一颗青春痘。有痘,一切皆有可能。 剩下的那条食尸狗自有反水的同类纠缠着,我和杂毛小道已无后顾之忧,一齐对上了络腮胡子。络腮胡之所以力道大如蛮牛,只因他身上附有一头凝练十年的恶鬼存在,不然以他二十多分钟的高强度奔跑,体内的肌酸已然堆积得影响呼吸了,哪里还能够做到现在那天神下凡的样子? 巧不巧,偏偏朵朵对灵体相搏,已然有了一些经验。 仅仅在一瞬之间,络腮胡便陷入了被三人围殴的悲催场面。他气力依旧大得出奇,然而我们并不与他正面接触,只是游走。去夜店娱乐,自然没人像神经病一样带着桃木剑、乾坤袋的家伙什,所以杂毛小道双手空空,一手的好剑法施展不出来,唯有用拳脚功夫应对。 不过这家伙是科班出身,自小基础就扎实,发力用劲也滑溜。相反的,络腮胡到底是鬼上身,力量是大,但是反应毕竟还是慢了一拍,所以以杂毛小道为主力的围殴团伙竟然坚持了好一会儿。朵朵瞅了一个空档,直接飞临到络腮胡的头上,圆润精致的小脸憋得通红,双手按在了他的头顶上,大喝一声:“脸上长毛毛的怪叔叔,看朵朵的‘博魂大法’!” 这一拍之下,络腮胡浑身一震,一团黑色的雾气化作一个凶厉的女鬼,与朵朵纠缠在一起。 我一边冲上去助阵,心中一边在冷汗:以后再也不给这小家伙看《海贼王》《火影忍者》了,瞧瞧这小萝莉,现在的身上,尽是些毛病,打架还喊起口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博魂大法?亏这笨孩子想得出这么土的名字。 不过名字虽土,但是她这一震,却将女鬼剥离出了络腮胡的身体。刚刚脱离人类的躯体,这个时候的女鬼因为不适应此时的存在,其实是最弱的时候。小道因为没有施法的桃木剑,唯有大拇指扣着中指和尾指,作剑指状,快速念着咒法,凝神超度这怨气腾腾的存在。 这黑雾在朵朵周身缭绕,而络腮胡应声而倒,朵朵虽为鬼妖之体,但是毕竟年份太少,显然敌不过这在阴阵中积淀十年的厉鬼,一边保持自身的神志不被吞噬,一边忍不住痛,流下了眼泪来。杂毛小道见得心疼,大叫小毒物你还不赶快出手?我也心急如焚,将络腮胡子的脖颈处使劲来一下,解决后患之后,看着浮于半空的那团黑雾,说这咋办? 杂毛小道剑指在黑雾上戳来戳去,大骂说,你那对爪子厉害得紧,抓住它,弄死它。 我关心则乱,听他大骂,这才恍然大悟,我这双被诅咒过的手,对灵体的伤害,其实远高于咒语经文。当下立刻结大金刚轮印,朝着那个与朵朵纠缠的女鬼,狠狠地印去。 此印一结,在我心中,突然不受控制地腾升出一种狂暴的力量来。 第十三卷·第七章 出事 ·第七章· 出事 一股让我意外的力量从下丹田之处涌现出来,而我的手掌灼热得连自己都难以承受。 此印法正中那团黑雾形状的女鬼,蓝色的光芒在夜晚里荧荧发亮,有一种音爆一般的声音凭空响起,黑雾一阵恍惚,竟然有一溃而散的迹象。只这一下,黑雾便与朵朵脱离开来,发出一声惊疑的尖叫,这尖叫像是直接在我们的心头响起,好似钝刀子刮在玻璃上,让人浑身生出一阵鸡皮疙瘩。 打铁趁热,我紧紧地握住这一团黑气,不让它挣脱开去,手臂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到手掌上,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化身为黑气的女鬼哀号了一阵之后,声音慢慢低沉、淡薄,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是被打散了…… 有一股阴凉之气流回了我的双手,让发烫难受的皮肤变得稍微好受一些。我有些发愣地看着这奇怪的双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古怪了,那个无面女鬼,是我们在广场大楼中见过的女鬼中实力最强、也是最难缠的一个,竟然被我一双龙爪手,便将其一举抓爆了,这合理吗?这科学吗? 别说是别人,我自己都有些发懵,觉得怎么都说不通。 我伸手去拉浮在空中的朵朵,小丫头脸色苍白的飘开,不敢靠近我,说怕,你的手好热。杂毛小道倒是热情地过来,将我好是一番称赞,说不错不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小子这双手虽然经常惹麻烦,倒霉运,但是用来抓鬼,却是一等一的利器。不过呢,你要把握好,不要跟朵朵玩的时候,一时激动,就……要真的是那样了,老子第一个把你的皮扒了,放风筝玩! 我问他怎么过来了? 杂毛小道说他在舞池里面蹦迪呢,周围都是热辣的小靓妹,玩得那叫一个畅快,正想勾搭一个去酒店滚床单,结果遇见了我那新房客小澜,她是和几个朋友来这边玩的,本来想找我一起过去聊聊,结果遇到了阿根,听说我有事,便追了出来。出来之后人影无踪,他便费尽心力给我卜了一卦,大凶,杀机浮现,于是他循着《金篆玉函》查询气机的法子,一路寻找而来。 还好,还好,总算在最后关头,赶上了,没有错过精彩剧情。 杂毛小道说完,指着地下躺着的这位络腮胡男,说怎么回事,这位被鬼上身的仁兄是谁?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解释清楚,杂毛小道不停地咂嘴,说也奇怪了,这哥们长得一副磕碜样,心智也怎么这么不成熟?不想着潜伏在窝里,避过风头,还想着找俺们这些打酱油的路人麻烦,脑子真的坏掉了。有本事,去找张伟国他们干架去,老子还赞叹他一声牛! 我说怎么打电话给你老打不通了,原来是泡美眉去了,那天下午看你表情就有古怪,是不是看上小澜了? 杂毛小道并没有像以前一样露出招牌式的流氓笑容,与我调侃一番,而是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严肃地说没有,那个小澜,很像一位故人……我问是谁?他摇头没说。 肥虫子将剩下的那两条食尸狗给收拾了,地飞回来,见到杂毛小道,亲昵地往他脸上蹭。杂毛小道一直以来都对金蚕蛊存着敬畏之情,生怕这小东西给自己来一下,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让肥虫子蹭了一脸的血。这吃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同“蛊”相残,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蛊毒,这是它诞生之日起,就铭刻进骨子里面的习性,除非消灭它,要不然永远都改变不了。 我望着在地上昏迷的络腮胡,这位我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老兄,现如今看来,还真的是个活雷锋。至少肥虫子就很喜欢这样白送食物、不求回报的家伙。 我们歇了口气,又去看了那个身体已然不完整的老妇人。看着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我们都沉默了。看得出来,这个老妇人是在经受了一番折磨之后,被活活咬死的。这世界上总是有这么一些人,泯灭了人性,却又掌握着常人所没有的力量和权利,故而会做出一些耸人听闻的事情来。这种事情太多,就不举例了。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已经不是我和杂毛小道所能够控制的了。望着这血淋淋的场面,我把通讯录里赵中华的号码翻出来,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是他老婆,之后病房里已经睡去的赵中华被叫醒了,我把今天碰到的事情给他讲起,他说他知道了,问了我们所处的位置,让我们等一下,他叫上面派人过来。 我们就在垃圾场中等待了大概半个钟头,来了两辆车:一辆黑色奥迪,一辆加厚的旅行车。总共七个人,为首的很眼熟,自我介绍的时候才知道叫作曹彦君,曾在地下室里面和杂毛小道的两个师侄子一起围殴被鬼上身的小东和蔓丽。他对我们的态度,明显就比那个黄鹏飞要好得多,人也礼貌随和,自言是正一派龙虎山贵溪古镇的俗家子弟,在这里是个闲职,勉强混混而已。 遇到这般妙人,自然是比黄鹏飞那般的二百五好得多。有人忙着收拾勘查现场,羁押凶手,我和杂毛小道则在车中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叙述给他听。有人负责记录,曹彦君也并不为难我们,偶尔会实事求是地问几句话。谈到如何处理那人和狗的尸体时,我建议最好是就地焚烧,并且用生石灰和艾草熏,他也一一照办,叫了两个人,立刻去采购一应用具。 我们站在车边聊天,曹彦君很遗憾地跟我说,组织里像我这般的蛊师并不多,中原重道礼佛,派流纷繁,传承也多;而巫蛊之术,则多传于少数民族――特别是蛊,这个东西从古至今,一直都被严厉打击,只有偏远的少数民族山区的寨子里,才会有所传承。而往往掌握这种手段的人,大部分都是很固执的,有着难离故土的感情和对外人的不信任、不理解,顽固,能够进入组织的并不多,虽有,但是本事并不算高。 可惜了,可惜了,要是你来,至少南方区这边,能够占有一席之地。 我抱拳说多谢美意,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浪荡惯了,受不得拘束,被人一管啊,浑身都发痒,像中了蛊一样,难受得紧。算了,反正是朋友,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曹彦君拍着我肩膀大笑,说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人嘛,就怕有个病啊灾啊的,所以呢,总是有求人的时候。我求你,你求我,关系就这么铁下来了。说完这些,我们相互留了联络方式。 杂毛小道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到号码一愣,接通之后,草草说了几句,脸色大变。 他走到一边去,嘀嘀咕咕说了几分钟,然后匆匆走回来,问曹彦君他可以走了吗?曹彦君要交好于我们,自然说好,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事情了。然后,杂毛小道拉着我来到一边,告诉我他要回家一趟。看他神色有些慌张,我急忙问是怎么回事?杂毛小道长叹一声,说他三叔萧应武出事了,现在生死不知,需要他和虎皮猫大人回去。 我奇怪,说到底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的眉头一阵抽动,咬着牙说你还记得今年二月末,我们在神农架的那个山洞子里面,三叔不是说不要拿里面的任何物件吗?我说是,记得呢。那里面的东西,太邪性了,给人阴森森、沉甸甸的感觉,拿出去,那不是徒留祸端吗?杂毛小道说你我都是这么想的,可是有人却不是――那可是古董,几千年的东西,说不定能够卖个好价钱呢? 我心中一动,说是周林? 杂毛小道点头,说就是周林这狗东西,他从里面偷偷拿了一个黑蝠雕老玉佩,并且一直藏在身边。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周林回到句容之后,说要回家一趟,办点儿私事,一去便是五个多月。而后返回的时候,三叔见他身上有黑气,冉冉萦绕,问他怎么回事?他还回答说是在家中,撞到了煞。三叔并不以为意,给他制了一张符,让他好生收起来,日夜诵念即可。 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道,这畜生在今天中午的时候,趁着三叔午睡,竟然想要弑师,欲夺其魂魄。 三叔并不提防这畜生,一时间便着了道。幸好有姜宝看见,呼唤了众人,周林那畜生这才惊慌而逃,不见踪影。而三叔的头顶上,居然已经被密密麻麻插上了十三根银针,直入脑髓,分神锁魂。 我心中一跳,说这可如何是好? 杂毛小道说现在不说这么多了,这件事情连他爷爷都束手无策,完全不敢动弹。想到虎皮猫大人,不知道它有没有主意。所以,他必须要带着虎皮猫大人返回句容,去见一见他三叔的模样,再做定夺。我问我要不要去,杂毛小道说不用了,你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干着急而已。 当下我们便不再深谈,找曹彦君借了车,去家中把睡懒觉的虎皮猫大人接过来,然后换乘我的车,把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送到南方市白云机场。 第十三卷·第八章 平淡 ·第八章· 平淡 我站在机场外面的广场上,看着一辆大型波音747朝着天空尽头飞去,尾灯闪亮,心中恍然若失。 夜空中繁星点点,也许是城市灯火的光学折射,看得不是很清晰。我突然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有仰望那令人生畏的苍穹,正如很久没有审视自己的本心。身边有行人走动,路过我,都会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然后匆匆离去。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仅仅是匆匆换洗了一下,身上依然还有之前掉进垃圾堆的臭味。 杂毛小道走了,虎皮猫大人也走了,这只扁毛畜生在来的路上,与朵朵依依惜别,说了一大堆钦慕的鸟语,然而朵朵却懵懂无知,扮鬼脸,并不理会它,让伟大的虎皮猫大人十分神伤,差一点儿都不想回去。这肥厮!最后,杂毛小道再三请求,还是看在三叔生死未卜的面子上,大人才勉强答应,舍身离去。 它泪眼蒙眬地冲我喊,陆左哥哥,收了我做你的宠物吧?嘎嘎…… 朵朵小萝莉闭着眼睛正修炼鬼道真解,肥虫子在旁边监督着,黑豆眼瞪圆,而我和杂毛小道差点儿吐了一地――陆左哥哥……这一句话从这只肥鸟儿的嘴里面说出来,节操都碎了一地,让我们不知从何说起。 杂毛小道走得很急,还好我有个机场的朋友,于是帮忙留了一张最近的机票,一路狂奔,终于赶上了航班。 这一路的辛劳,自不必说。 送走了人,我当晚也就没有着急再赶着回去,在机场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次日,我返回东官,与阿根、古伟两人碰头,了解了店子的事宜。中午的时候我跑了趟郊区,与尚玉琳、宋丽娜交接房子的搬离事宜。有过一场近乎生死离别的经历,两人也看开了很多,对于物质上面的东西,反而并没有太过在意,特别是宋会计,以前那种浓重的市井感觉消失不见了,人也成熟了很多。 这让我感觉很好,人有的时候,确实需要改变一下观念。 返回市区的房子,我与新房客张君澜和潘丽正式地见了面。很巧,这个潘丽自称是一家大型珠宝公司的推广策划,我也是随意,便将麒麟胎的外观和形状说与她听,她迟疑,说她入行也有四年多,策划过几十场大型的珠宝玉石展览会,但是天生自带麒麟胎盘形状的玉石,却是没有见过,也从未听人说起。不过不妨紧,现在这个社会资讯发达,不是有网络吗?去相关的论坛上发帖求助,说不定会有效果呢? 听她这么说,我的思路豁然开朗,一人之力不如万人之力,如此一来,自然最好。 潘丽答应我,帮我在相关专业的网络论坛上发帖找寻。为了感谢这个事情,我还特意请她们吃了一顿饭,吃饭的时候,小澜问我为什么要找这个叫做麒麟胎的东西,而且貌似很急。我只推说是个人喜爱,往昔听别人提过,便特别想要拥有一个。这个理由其实十分牵强,以至于小澜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我真的没有心思去编故事,所以并不理会她的好奇,当做不知。 这个长得像杂毛小道故人(莫不是初恋情人?)的女孩子,似乎有一些不简单呢。 东官这边事了,我便不再停留,驱车返回了洪山。苗疆餐房的生意已经步入了正轨,并不需要我再操心什么,每天的那十道菜,我也给取消了,不再出手――人鬼殊途,被鬼上身,终究是害大于利。朵朵虽然并没有伤害我的想法,然后经常出入我的躯体,对我和她,都会有所损害,长此以往,总不算一个事儿。我已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钱是赚不完的,用道行上的进步来赚钱,似乎有些缘木求鱼了。 为此事阿东没少跟我埋怨,不过我坚持,他也没有办法,毕竟我不是餐房聘请的厨师,而是股东之一。 虽然如此,餐房已经拥有了良好的顾客群体,阿东从家中请来的大厨与原来的李师傅相互磨合,口味也稳定下来了,来自少数民族边区的美食和风情,在这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气了。阿东告诉我,我们这里的苗家腌鱼和晋平酸汤鱼已经成了招牌菜,并且上了地方电视台的一档美食节目,虽然这里面花了一些钱,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餐房在“大众点评”洪山站里人气颇高,广受好评。 我嘴角噙着笑,听着阿东如数家珍地跟我说着这些东西,心中多少有了一丝温暖。 长期在黑暗和死亡边缘挣扎的我,对于这种平静而阳光的生活,心中还是十分向往的,正如我十六岁背着简陋的行囊南下打工,那些艰难但是充满着简单快乐的时光,有欢乐,有痛苦,但是永远不会消磨对未来的希望。阿东便是这样,所以他是幸福的。而我呢?我想我也是幸福的,因为我有了朵朵、金蚕蛊、小妖,在我的家乡,还有身体健康的父母、有亲人以及总是出现在我梦中的黄菲。 人有希望、有目标、有值得期冀和追求的一切,那便是幸福的。 在回到洪山的日子里,我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房间的冰箱里总是堆得满满的,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食物和饮料,除了每天早上坚持的长跑,我几乎都不怎么出门,说好听点儿叫做“大隐隐于市”,不好听的就是一死宅男。在家做什么呢?研究《镇压山峦十二法门》!毋庸置疑,这是一本奇书,而拥有它的我,却连十分之一的内容,都还没有吃通透――熟读和精通,这是两个概念,天差地别。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捧着金饭碗要饭的乞丐,明明应该很厉害,但是每次都是处于弱势地位,若不是强到爆的狗屎运,说不定已然成了一堆枯骨。 这世界上坏人太多,所以地球总是比火星危险,特别是入了行的我。 我要努力,要奋进,要把自己逼到悬崖上去。 然而奇怪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这本传承自我外婆的破书,原本我一直难以理解、艰难晦涩的部分,现如今重读起来,竟然有一种别样的体会,就好像是尘封的记忆,一个曲折的数学题,思维被莫名地打开之后,读起来有了更多的体会。 我不明白,但是却并没有为突如其来的茅塞顿开而奇怪。 这终究是一件好事。 除了我之外,朵朵也很用功。这个乖巧的孩子,每次都会帮我准备一天的伙食,然后洗衣拖地……她最早恳求我带上她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只会可怜兮兮地跟我比划,说帮我做家务。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弱小的小鬼,现如今不但找回了地魂,而且还已经是一个修有功法的鬼妖了,实力跃上了一个新台阶,与往日相比有了很大的进步,然而却仍然执着地包揽了一切家务。 这是她的快乐。 肥虫子乐得美不可滋,因为朵朵给它做的营养特供,它十分喜欢吃,几乎连盘子都舔舐干净。 然而朵朵并不会一直都在,轮到小妖朵朵出来的时候,我只有自己做饭吃;而肥虫子,只有噙着一包眼泪饿肚子,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饮老白干二锅头,像一个老酒鬼,却始终不肯吃我的招牌菜“内脏拌酒”。小妖朵朵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丫头片子,没两天便恢复了常态,死乞白赖地对我提出各种要求,逼着我把这小小的两室一厅,摆上了各种盆栽植物,绿色成荫。完成之后,这狐媚子便显得有些无聊了。她也修行,但是并不勤快,爱上了上网,翻着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习着。 除此之外,她还是喜欢弹肥虫子的屁股,经常找各种理由弹。 肥虫子没两天,屁股肿了一圈,见到小妖朵朵就躲开去。 在杂毛小道走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小道告诉我,说他三叔中的是消失近千年的“银针追魂术”。这门术法是用祭于神龛之上的银针,采用诡异歹毒的刺穴方法,锁住藏于头颅中的神魂,然后炼制“噬魂针”的法子。什么是噬魂针?这是一种可凭施术者意念控制的法器。炼制方法歹毒,需要活生生的鼎炉炼制,这鼎炉便是有道之人。而吸取了鼎炉的神魂,便能够随人的意念而杀人。鼎炉生前的道行越大,噬魂针的威力便越强――这东西听着像是神话故事,然而却是确实存在的,只是由于引起了公愤,早已在南宋的时候就绝迹了。 没曾想却出现在周林的手上,真不知道这畜生到底遇到了什么东西。 杂毛小道跟我说虎皮猫大人正在尝试破解,但是结果如何,还需要时日――这是一个熬人的活计。 挂了电话,我心中一阵不舒服,周林这家伙我对他印象虽然不佳,但是也不至于连自己的舅舅、师傅都不放过。这内中必定有什么缘故,然而我离得太远,鞭长莫及,其中详情也未必知晓。如此又过几日,我意外地接到了一个来自鹏市的陌生电话,电话那头有一个女人用怯怯的声音小心问我,说是陆左先生吗? 这口音,是晋平的方言。 第十三卷·第九章 恶毒 ·第九章· 恶毒 听到这女人小心翼翼的乡音,我的思维一下子有些短路,想了半天愣是没有想起来。 难道是我的亲戚,或者老乡在鹏市吗? 这声音听着让我没有一点儿熟识的印象,许是听出了我的诧异和意外,那个女人费力跟我解释,说陆左还晓得我没?我是钟琳,我们今年春节后一起坐飞机的,你说你懂一些玄门奇术,还给我留了一个号码,说我家闹闹要是出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打电话给你…… 我才想起这么一件事情来,今年,年后我与杂毛小道约好一起去他家求唤醒朵朵的法子,于是从家里出发飞到南方市,在栗平机场的候机大厅碰见一对母子,母亲叫钟大姐,而那个小孩子似乎能够感应到朵朵的存在,还冲我吐口水,当时我就感觉这孩子体质特殊,有阴阳眼,阴阳眼是一种通灵的生理现象,能看见鬼魂等其他人看不见的超自然现象,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天生的阴阳眼是一笔财富,因为若后天以阳气强行开启,会折损阳寿。然而阴阳眼出现的时间比较短暂,通常只会在心灵纯净、始终如一的人身上出现。而这类人,大部分都是孩子。 如我之前所言,能够天生看到鬼魂者,大部分都是三岁到八岁之间的小孩子。 莫要以为拥有阴阳眼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入道,或者没有阴阳玄学大师帮忙改命布风水,将这阴阳眼给封印掉,那么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一生都会注定平庸,碌碌无为,始终都是一个不得志的卑贱命。而且,从小就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魑魅魍魉之物打交道,精神和思维都不正常,也很容易招惹麻烦。 所以我当初才会跟钟大姐说一旦有事发生,随时打我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的话语,我说晓得,哪个不晓得呢?钟大姐,你家小孩现在怎么样?还有没有碰到脏东西?电话那头立刻就传出来一阵哭泣声,断断续续,我喂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钟大姐抽抽噎噎地告诉我,她家闹闹出事了,一个月以前死了。 我大惊,说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呢? 钟大姐告诉我,她和她老公在鹏市的一家企业上班,小孩一直都是放幼儿园里面的。结果上个月有一天幼儿园碰到上级检查,就放假了,她就把小孩寄托在房东阿姨那里。然而下班回家的时候,没见到自家小孩,房东阿姨说小孩太闹腾了,便让他回家了。结果,她在自己家浴室里发现了闹闹的尸体…… 我心中一跳,想起上个月从香岛回来,路过鹏市,跟阿培、孔阳两个往昔的工友一起吃饭的时候,孔阳说起的那件事情,连忙问钟大姐,说你是不是在龙华那家台资公司上班? 她说是,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说听过这件事情,在上个月。早晓得是你,当初就应该去看一看的。闹闹的这件案子,现在结了没有?钟大姐哭着说没有,事情闹了一阵子,也没有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闹闹后来给火化了。她伤心得不行,于是请了假在家里面休息,没曾想最近总是梦到闹闹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浑身流着血,一脸铁青,哭着说妈妈,我痛!这件事情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对闹闹思念过度了,没想到到后来,发展到白天都出现了幻觉。她天天哭,老公带着她去仙湖弘法寺求了一道符戴着,然而依旧没用。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来,于是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我的电话拨通。 钟大姐在电话那头哭泣,求我帮帮她,她现在都要疯了,恨不得去地下陪她家闹闹。我沉默了一下,觉得在洪山苦等麒麟胎的消息,也烦腻,静极思动,还不如去鹏市走一走,上次阿培和孔阳说要弄一个水晶火锅自助餐厅,我正好也过去瞧一瞧。想到这里,我答应了她,说可以,我到鹏市来,帮忙看一看。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晚上,于是第二天早上启程,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鹏市。 因为是星期六,正好阿培和孔阳休息,我便通知了他们。 到了地方,我们先一起吃了早点,在茶楼里谈起了开自助火锅店的事情。阿培说这个投资并不大,设备可以接一个老乡的,店子不用大,几十平方即可,限时不限量,而且开在这附近的话,工人们的消费能力也足够。吃完饭他俩还带我去看了一下准备盘下的店面,确实还不错,不大,但是离工业园挺近的,人流量也大。两人这些年也有一些积蓄,其实可以自己来搞,只是心中没底。我让他们做好调研,准备充分了,到时候我介绍阿东给他们认识,帮他们把把关。 大概中午的时候,我辞了他们的邀请,独自一人去找寻我的那个老乡钟琳,钟大姐。 事发之后,她搬离了原来所租住的出租屋,另外找了一套房子,一室一厅。我辗转找到了地方,走进房间里,她和她先生老米正在等待着我。老米是南方本地的,但是老家在本省西部,所以并没有在鹏市买房子――话说鹏市的房价真心贵得离谱。这个男人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眉头皱成了川字。对于我的到来,他并没有钟大姐那般热情,端上了一杯茶水之后,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脸色发冷。 显然,他把我当成了一般的神棍骗子了。 坐在他们家里,我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沉闷。钟大姐说她总是能够看见自家的小孩在房子里跑来跑去,一回头,又不见了。她的神经明显地衰弱了,语言没什么逻辑,颠来倒去的,说不清楚。我望气,看见她虽然体质虚弱,并没有沾惹邪气什么的,只是有点儿阴。 我听了一会儿,咳了一下,说我能不能问一下闹闹死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钟大姐立刻就崩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反而是老米,虽然半信半疑,还是将当日之事讲给我听。 原来,当时一出事他便立刻赶回了家里,当时钟大姐吓瘫在地上,除了打电话给他之外,竟然都不知道要干吗,警都是他报的。家里面乱七八糟,他来到浴室里面的时候,他死去的儿子闹闹已经被他老婆给抱了下来,双手双脚的绳子还没有给解开。那绳子是平时上网的那种网线,内包铁心的那种,他想解开,结果弄不断,捆得死紧,最后还是用刀子给割开来的。孩子当时已经断气了,血流了一地,是从头颅上面流下来的,有人用钉子在头顶凿了七个洞眼…… 老米说着,情绪也很愤怒,我从他的话语中,得到了大概的情况――除了头顶处北斗七星勺子状般的凿了七个孔外,在孩子的肚脐之下还被割开了大小一样的三道口子,有被火烘烤的痕迹,有油流出。但是这都不是他儿子真正的死因,闹闹真正死于窒息,是被用一根布带之类的东西勒住了脖子,然后吊在浴室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活活吊死的。后来法医在闹闹的脖子上面发现了红色的丝线。 还有一个情况,闹闹生于2004年8月29日,甲申猴年壬申月庚辰日,折合成农历,就是七月十四。 而闹闹死的时候,距离他四岁的生日,还有整整四个星期。 老米说儿子死后的几天,他就听家里面的老人讲,这里面可能有巫术弄鬼的痕迹,他就仔细回忆,想起当时的场景,确实古怪,阴森森的,然而当时悲伤,哪里注意查看那么多?后来警察跟他讲,说屋子里面根本就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附近的居民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人。这个案子一点儿线索都没有,然后就挂了起来,至今仍然没有音讯。 他们前一阵子在忙着跟那个房东打官司,也就没注意这事,结果他老婆最近这一个多星期都是半夜惊醒,一身一身的大汗,说见到闹闹了,后来白天都会出现幻觉。去了医院也没有个说法,最后没得法子,所以才尝试着找懂这方面的人,来帮忙看看。 我皱着眉头,心中越发地沉重起来。 在十二法门中有讲,头为精明之府,五脏六腑的精气皆上升于头部,十二经脉中,手、足三阳经也均起于头中七窍,乃神魂汇聚的地方,人之七魄藏身的海底轮、脐轮、太阳神经丛、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最后也汇聚于此。将这头颅凿开七个孔,很明显就是用离魄钉锁住七魄,而脐下的三刀,则是勾取此小孩的魂体…… 我已经有了七成的肯定,这又是一起炼制小鬼的案件,而且这法子,比罗二妹的更加恶毒――这可是用活人的神魂来炼制,手段之凶残,筹谋之缜密,行事之恶毒,不是一般人所为。而综合了这小孩的生辰与死辰,以及生前便能够沟通阴阳的特殊体质,所练就而成的小鬼,那可不是寻常的厉害。 这种处心积虑弄出来的小鬼,比朵朵这种懵懂无知的小家伙,要凶暴无数倍! 因为,越是干净、无垢的灵魂,被这种邪门恶毒、令人发指的法术沾染之后,就越是饱含着怨念,这怨念达到一定的程度,便能够以力量的形式表达出来。 这一回的事情,可能凶险了! 第十三卷·第十章 意识 ·第十章· 意识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天性淳良,品格端庄,然而在换了一个环境之后,突然就会爆发出让人难以想象的恶毒。这就是所谓的“老实人发威”,比如“榔头哥”马同学。再说小鬼,亦是如此,越是天性美好的东西,越是有人存着险恶之心,想要去玷污一下,满足自己的破坏欲。 所幸朵朵并没有遭遇到这种邪术,而后又遇见了我,才不至于沦为纯粹的杀人工具。 头顶凿孔、脐下三刀分魂离魄,这种法子在十二法门中有过记载,恰好是巴颂的师傅曾经提出来,而后被洛十八给记载下来的。说实话,若论举一反三、发散思维,以及对巫蛊之术的天才程度,这个被洛十八赶出门墙去的第七弟子,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远比我外婆的师父许邦贵,要厉害许多倍。 然而天才往往都是疯子,并且洛十八似乎也并不喜欢这样不择手段、没有一点儿底线的徒弟。 见到我的沉默和凝重,老米和钟大姐有些不安,说怎么了? 我咳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两位普通的年轻夫妇,说你们可能已经听说或者猜测到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家小孩子确实是中了邪术。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东西在行话里面叫做养鬼术,就是将你家闹闹的三魂七魄全部夺出来,炼制成一个供施术之人驱使的恶鬼,闹闹所中的邪术,在养鬼术中是最恶毒的。闹闹死的时候,必定是受到非人的折磨和虐待,纯净的心灵里面积攒了滔天的怒火和怨恨;而且,闹闹死后,必定会受到更残酷的阴风洗涤,让他每一日,都处于痛苦之中。 所以,这也许,就是他遗留在作为母亲的你这里的眷念,所表达出来的痛苦吧…… 钟大姐听到我坦诚的话语,眼泪顿时滚滚而出,滑落在脸上,而老米则咬着牙,说小陆你说的可算得真?我盯着老米,说你或许认为我跟街头行骗的神棍一般,总是对你们有所企图的。但是这世间的人,若都如此,就形成不了这美好的世界了。我跑到鹏市来,不收你一分钱,仅仅只是看在钟大姐是我老乡的面子,当初认识并且十分投缘而已,若你计较这些,我便离去,不再管便是…… 没待我说完,钟大姐突然半跪在我前面,声泪俱下地哭说,陆左,你可一定要帮帮我那可怜的孩子啊……老米也是一脸的懊悔之色说,陆……陆大师,多有得罪,多有冒犯,请你一定帮帮我们。我把钟大姐扶起来,让他们坐下,舒缓一下情绪之后,问他们最近这段时间里,有没有找人给孩子算过命?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从作案方式来看,凶手要么是老米夫妇的熟人,要么是观察他们很久的家伙,而最最重要的事情在于,凶手选择在孩子离四岁欠四个星期的时候下手,自然是算准了时辰的。 而知道孩子生辰八字,并且注意到他是七月十四,鬼气最盛的时节出生的人,最大的嫌疑就是如杂毛小道这种在街头流窜的算命先生。 我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记起什么来了吗? 钟大姐有些犹豫,说她儿子以前读的那个幼儿园,有个女老师对她家小孩特别照顾,钟大姐这个人就是个话痨,有一次便跟那个老师提起自家小孩常常见到鬼的事情,当时那个女老师的反应有些奇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似的。现在想起来,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怪异,让人看着心寒。当时警察问的时候,她只想到之前请的几个算命先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这些天看到她死去的孩子出现在窗外、出现在床头,她总是不自觉地想到那个女老师嘴角的抽搐,以前根本没在意,现在跟我讲话,就又想起来了。 我仔细地盯着钟大姐的眼睛,看到她的眼睛里面,是确定。 道家修炼中有一个说法,叫做“有所感、有所思、有所想”,万物都是有联系的,密密麻麻织成一张大网,只不过平常的人并不能够把这纷繁复杂的内在联系,看清楚,并且掌握于心,所以才会感觉不到。 然而真的是感觉不到吗? 人类的脑神经细胞数量约有一千五百亿个,脑神经细胞受到外部的刺激,会长出芽,再长成枝(神经元),与其他脑细胞结合并相互联络,促使联络网的发达,于是开启了信息电路,然而人类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神经元处于未使用状态。在我们一般意识下,一直潜藏着一股神秘力量,是相对于“意识”的另一种思想,又称“右脑意识”“宇宙意识”或者“脑先祖”,它是人原本具备却忘了使用的能力,这便是潜力,也是潜意识。 潜意识聚集了人类数百万年来的遗传基因层次的信息,囊括了人类生存最重要的本能与自主神经系统的功能与宇宙法则,即人类过去所得到的所有最好的生存情报,都蕴藏在潜意识里。 因此只要懂得开发这股与生俱来的能力,几乎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 这便是古往今来,佛、道、巫、萨满、基督以及一切宗教和超自然力量的理论依就这一点而言,警察的判断和我一样。 两人都摇头,说没有,他们今年一年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人。我让他们仔细回忆,不一定是算命,只要是知道孩子的出生日期、并且知道这孩子有异常的,都有是凶手的嫌疑。两人使劲想,说了几个人,总是感觉不靠谱。突然,钟大姐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眼睛睁得滚圆,说不会是她吧?据,通过无数先贤、哲人和大拿所验证过的东西,最真实的存在。无论流派,无论地域,所有入道之人,修的便是这么一个“真”字,明了的最终就是“本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是而已。万事解释清楚了,便是这么简单,无所谓神秘不神秘,它一直存在,就在那里,就在你的身边。 当然,即使没有通过训练的普通人,其实也是能够拥有短暂的潜意识,也就是第六感的。 只不过在于,你抓没抓住! 我感觉,钟大姐若不是心中所念出现了幻觉,那么一定是抓住了这潜意识的尾巴。之所以会出现这潜意识,大概也是因为她情绪投入太多,对自家小孩思念过度的原因。 我问清了钟大姐所说的一切,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说现在是白天,晚上我再来吧。 至于那个幼儿园的女老师,我去查查看吧。 说完这些我起身告辞。 从钟大姐家里出来后,我直接驱车来到了钟大姐儿子闹闹生前所待的幼儿园。 我并不是什么办案人员,然而心中却不断回忆起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虽然他冲着我吐口水,然而他唤着要找朵朵这个小姐姐玩的那可爱模样,想着他那黑亮干净的大眼睛,以及钟大姐两口子悲伤的情绪,心中实在难受,也越发地对将他害死的那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愤恨。 这世间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或许在某一领域,有着高出常人的造诣,但是,这并不是他们高人一等的理由,也不是他们把常人当作牲口、畜生的理由。做出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情,又被我看到了,我能不管吗?――不能!虽然这世间有着太多的不平事,我管不过来,但是为了那一双纯净的眼神,这事我得管! 毫不犹豫,不管就是违背了本心。 我来到了闹闹生前所在的幼儿园,然后以孩子要入学为理由,见到了幼儿园的园长。这是一个民办的幼儿园,规模并不是很大,一番了解之后,我从侧面打听到了那个叫做史雪倩的女老师的情况,得知这个女人已经于两个星期之前离开了幼儿园。至于去哪里了?她也不知道。园长很警惕,问我找那个老师干吗? 我只是推说小孩在这里的同事说这个女老师很凶,要是还在这里的话,我就有顾虑了。 幼儿园园长一脸奇怪,说小史这个人虽然话语是少了一点儿,但是对小孩子却是蛮好的啊,怎么可能凶?要不是她家中急着有事,园里面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她来了小半年了,一直都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之一,因为她的离开,好多小朋友还一直哭了好久呢。 我问这个小史是哪里人? 然而我面前这个中年妇女终于发现了我的企图,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不问幼儿园的情况,反而老是打听我们一个离开的女老师?我被她的一番话语给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园长笑,说小伙子,你就别想小史了,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你既然已经有了小孩,还是收一收心吧。 我从幼儿园里出来的时候,大概知道了史雪倩的男朋友,是与钟大姐一个大集团的工程师。有了这线索便好,我驱车去采购一些东西,准备晚上再上钟大姐家里,给她辟邪作法。 第十三卷·第十一章 小鬼 ·第十一章· 小鬼 晚上半夜十二点,钟大姐家的客厅之中立一张桌子,上面摆一个橙子、一碗米饭、肥肉鲤鱼猪耳朵各一份,点檀香三支,蜡烛一对。门窗关闭得紧紧的,蜡烛点燃之后,黄色的火焰在跳舞,随着我的经文,跳动出不同的形状,勾勒出许多引人思索的图案来。 桌子上除了上述的物品之外,还摆放着三件东西。 第一,是闹闹死的前一日,身上穿着的衣服;第二,是闹闹平日里最喜爱的一把玩具枪;第三,是钟大姐穿得最久的一件贴身衣服,那上面有闹闹妈妈的味道。 头顶凿孔、脐下三刀,三魂七魄尽数被收,按理说闹闹是不会与自己的母亲有任何的牵连,也不会常常出现在钟大姐的梦中和幻觉里的。然而这人世间,实在有很多东西,连道门玄学也难以解释清楚,比如人类最原始也是最浓郁的母子之情。闹闹在受着煎熬,心中唯一的寄托便是母亲,而钟大姐日思夜想,心魂都牵扯在自家亡故的儿子身上。这便是念力,这便是联系,最后以噩梦的形式表现出来。 而我要做的这件事情,是尝试着能不能够引出这股执念,寻根问底,最后将这可怜的孩子超度。 或者实在不行,便将钟大姐和闹闹之间的联系,给斩断,让她脱去痛苦,迎接新的人生。 开坛做法,与往昔不同的是,我拥有了一把桃木剑。 这剑其实是把二手货,是杂毛小道离开之前,不好带上飞机,于是便留了下来,赠予了我,并且答应我如果有好的材料,定然会帮我量身打造一把专属的法剑,便如同我胸口槐木牌一样。虽然是把二手货,但是杂毛小道在上面精心篆刻了不少古怪的花纹和符号,隐隐间已然有了一些增幅器的味道,我用得颇为顺手,比之以前用手结印,要便利许多。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第一章便为坛蘸之道,这是沟通“神灵”,获取神力道行的第一法门,里面的记载繁多,自然也有相应的法子。借其招魂走阴,这里面有着很高的成功概率。 我在开坛作法,而老米和钟大姐则蹲坐在墙角处,静静地看着我。房间的灯关着,透过红蜡烛跳跃火焰的昏黄光线,有袅袅的檀香青烟在房间里环绕着,他们的脸色不断地变化,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我念完最后一句话,盘腿坐在一个草蒲团上面,双手合十,闻着檀香,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我一动也不动,墙上挂着钟表,秒针一点一点地走动着,嗒、嗒、嗒……这声音开始不大,后来便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世界。桃木剑被我平放在双膝之上,如一根枯木,并无光华。 黑暗中的我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让心去体验世间万物所想。 流动的依然在流动,静止的从来都不静止。 时间流逝了半个小时,当檀香灭完,蜡烛燃烧到一半的时候,跳动的火焰突然变得静止了,明黄色的内芯里能量不断地涌动,是阴寒的力量。钟大姐突然站了起来,她问老米,说你听到了吗?闹闹在叫妈妈,他在叫我呢……老米一脸的古怪,想拉住自家的妻子,钟大姐一下子就冲到了我的面前,说陆左,你听到了没得?我家崽在叫我呢,他讲他痛死了,好痛! 她抓住了我的胳膊,一股浅浅的阴寒从钟大姐的手指间流了过来。我一激灵,这个鬼崽子来了――不,应该是闹闹的一缕意识,已经缠绕了上来,而我需要做的,则是将这一缕意识无限放大,让他把自己的情况,讲明清楚。我口中念起了咒文:“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 我一边念一边抓住了钟大姐的手,将她与我易位,盘坐在草蒲团之上。 咒文完结,钟大姐便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茫然不知地坐着。 老米着急地冲了上来,问怎么回事? 我伸手拦住了他,示意他退后。过了一会儿,钟大姐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不断地前后摇动,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让人难以述说。突然,她睁开了眼睛,瞪着我。 是一双白眼仁,直愣愣地看着我,里面有着无比的怨毒。 它来了。 钟大姐看了我半天,然后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轻轻地喊:“妈妈,妈妈……”这声音跟她原本的声音完全不同,根本就是孩子的哭声。我身后的老米一阵激动,走到前面来蹲下,颤抖着嘴唇,带着哭腔说孩子,是你吗?闹闹…… 钟大姐头缓慢地移动,偏向了老米,露出了雀跃的表情,伸出双手,说爸爸,爸爸抱抱闹闹…… 老米上前,没成想钟大姐一下子就把老米扑倒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表情立刻狰狞起来,口中喷着泡沫,说爸爸,我好痛,你来陪我吧,有爸爸陪着,闹闹就不怕痛了。钟大姐一米五几,而老米却有一米七,属于体型偏胖的那种,然而被这么一压,左右扭了几下,居然反抗不得。 我出手了,一张祝香神咒符贴在了钟大姐的脑门之上,这才消停下来。 于是,我尝试着跟这东西聊了起来。这并不是闹闹的主体意识,连三魂七魄的任意之一都不是,仅仅只是一丝眷念而已,所以根本就透露不出太多的信息。不过这也无妨,再三确定之后,我举起怀中的震镜,命令里面的人妻镜灵,将这一丝意识给收归已有,好做后续的联系。 结束之后,我打开房间里的灯,将手指掐在钟大姐的人中之处。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醒转过来,看着我,说怎么了?老米带着又是激动又是伤悲的感情,跟自家老婆讲起了刚才的事情,然后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说闹闹已然死了,钟大姐之所以总是看见闹闹,是因为闹闹在她心中的投影,两者相互牵扯,才会这样。按理说,死者已矣,魂归地府,然而闹闹的事情比较复杂,可能是被人炼制成了小鬼,成为灵体。 我已将它留在钟大姐身上的念头收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至于变成灵体小鬼的闹闹,老米你也看到了,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而是一头怨念满身的恶鬼了!老米犹豫地问我,说能不能找到那孩子?把他超度了,不要再留在人间痛苦。 我说可以,我正想去一试。然后我把下午打听到的情况说明,问那个女老师的男友老米认识不认识? 老米大叫,说杨晓硕这狗东西?咋个不认识! 我一听,知道有情况,问怎么回事?老米说杨晓硕是他们同一个事业部的pe,也就是工艺技术科的人,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又有些骄傲,别人都叫他老吊。老吊上班整日都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平日里人际关系也不好,是个边缘人物。去年病休了大半年,回来之后,就更加沉默了。不过呢,他跟老吊的关系并不算差,是少数几个聊得来的朋友。 我问他知不知道老吊住在哪里? 老米知道,我便让他带我去老吊所住的出租屋。钟大姐经过刚才的事情,心中忐忑、害怕,并不敢留在家中,而且又关心她家孩子,便与我们一同出门。现在是凌晨近一点,但是在工业园里,仍然有很多上夜班的工人在,所以并不算冷清,在老米的带领下,我驱着车来到了不远处的一栋楼下。 老米指着四楼的一个窗户,说那就是老吊杨晓硕所租的出租房。 我望着那黑黢黢的窗户,外面还挂着女人的内衣,是黑色蕾丝的,想来定然不是一个被叫作老吊的男人所有。我让两人下车去,然后把窗户留了一丝空隙,将金蚕蛊请出来。肥虫子出现,看到只有它一个,让它喜爱的朵朵和让它恐惧的小妖朵朵都没在,有点儿纳闷。我将事情告知它,让它上去查探一番。小家伙居然罢工了,附在方向盘上面一动一动的,就是不肯走。 嘿,这狗东西,昨天还跟我嬉皮笑脸地玩儿,今天就翻脸了? 我一转念,便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原来是想要跟我谈条件……我掏出一瓶二锅头,摆在驾驶台上,打开,酒香四溢。肥虫子不为所动,依然爬啊爬,爬啊爬。我那个气啊,把酒盖子一放,威胁它再不飞出去,我就把小妖朵朵叫出来,弹它屁股了?话音还未落,肥虫子便已消失不见。 得,这小东西也就是欺善怕恶的家伙。 我闭上眼睛,将意识附着上本命蛊……世界的角度开始转变,一坠一坠的,万物皆变得如此的大,以至于我心灵差一点儿受到冲击。肥虫子飞到了窗户旁边,在它的视野里,只见卧室的大床左边躺着一个浑身雪白的玲珑女子,浑身上下未着寸缕,身材火爆,头发散乱如云,将脸遮盖着;在这女人旁边,还有一具毛巾被裹着的女人躯体。而在床前的柜子前,有一个枯瘦的男人,正在对着一个神像虔诚跪拜。 突然,从窗帘背后出现了一个黑影,一下子飘到了金蚕蛊的面前。在我的视线里,这是一个脑袋比身子还大的光头娃娃,头颅上的青筋密布,表情狰狞诡异,一张开口,里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利齿,黑乎乎的。 啊! 第十三卷·第十二章 背影 ·第十二章· 背影 我猛地一睁开眼,起身把车门推开,走下来,对着在旁边忐忑等待的老米和钟大姐急迫地问道:“上次督办这件案子的警官,他的电话号码还记不记得?”老米说记得,我便让他赶紧打电话报警,让警察立即过来一趟。老米眼睛一睁,说,真是那个家伙?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让你打你就打,废那话干吗? 老米不敢再问,匆匆拿起手机打电话,而我则快步走到这栋楼的门口。 这类出租屋,一般房东或者管理员都在一楼,我拍门,拍了几下都没有人开,我回头看老米他们没注意,便唤出朵朵来。小丫头不用我的招呼,直接飘进里面去把铁门给弄开来。我顺着楼梯往上跑,这时一楼的第一个房间门口才出现一个老头,睡眼矇眬地朝着我大骂,说哪个扑街仔,大晚上不睡觉,闹什么门? 我心中急躁,既然那个小鬼已经发现了金蚕蛊,那么房间里面的人定然是知晓了的。要万一这些家伙察觉逃跑了,我岂不是前功尽弃?所以,我一定要把门给堵住。我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快地来到了四楼,然后来到了那房间的门口。刚刚跑上来,我有些气喘,楼道的感应灯熄灭了,我一敲墙,又亮了起来。 凝视着眼前这道绿色的铁门,我在犹豫是要让朵朵进去开门,还是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朵朵嘟着嘴,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在等我的决定。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声,是锁在响。我手一招,让朵朵让开,小心地往后面退了好几步,身体绷得僵直,蓄势待发。门突然一下子被推开,狭长的走廊上,一道刀光闪现。我连退两步,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提着菜刀,出现在我面前。一击不成,他反而没有再进攻,而是小声地问我是谁? 这个人就是老吊,见他在神像前面跪拜祈祷,想来就是那个养鬼之人。 我装着诧异的样子,说我路过,你这是干吗呢? 他冷笑着,手中的菜刀轻轻摆动。一股阴凉的气旋从他的脚下面朝我袭来,老吊表情似笑非笑,以为我根本没有察觉。那气旋滑过我的脚跟,然后从我的身后飘浮而起。我躬身往后面退了两步,只见一个头颅超大的恐怖鬼娃娃正双手胡乱挣扎,超过二十厘米的大嘴翻起。里面一片交错的牙齿。它被抓住了,朵朵从虚无的空间里,一点一点地浮出身形来,紧紧地掐着这个小鬼娃娃的脖子。 这个鬼娃娃的脸目,依稀还有着我记忆中那个朝我吐口水的小孩的影子。 这小孩奋力挣扎,然而朵朵毕竟比它厉害许多,唯有嘤嘤地哭着,和别的小鬼一样,这哭声是从人的心灵之中,凭空生起,让人心烦意乱。老吊阴着脸看我,说想不到你也是一个养鬼人,还以为是警察呢,半夜三更的,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的小鬼! 见到自己精心炮制的作品如此不给力,他有些意外,看向我的时候,多少也有了一丝尊敬。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 空中的鬼娃娃突然尖厉地一叫,竟然挣脱开朵朵的手,奔向了房间里去,而老吊则毫不犹豫地提着菜刀朝我冲了过来。我虽然意外这小鬼的厉害,但是对于挥来的刀子却并不敢掉以轻心,先避开这一刀,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控制着,将他按倒在地,死死压着。旁边有一个门开了半条缝,看见我和老吊在地上搏斗,立刻把门关上,一阵锁链声。 我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响起,叫朵朵隐匿了身形,然后把老吊手中的菜刀甩到一边去,哐啷一声响,结果从房间里又冲出一个女人,抬手就是一棍,朝我招呼过来。我没注意,用背部肌肉生生抗住了这一棍。居然是工地的那种螺纹钢筋。我疼得咂舌,滚落一边,老吊爬起来,抬腿朝我踹来。我往旁边一滚,只见一道黑影狠狠地撞在了老吊的身上,两人齐齐跌倒,接着传来了一个男人压抑不住的怒吼:“老吊你这个家伙,老子平日里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敢害我儿子!” 来人是老米,这个男人承受着丧子之痛,接着老婆又差一点儿成了神经病,压抑了一个多月,现在终于爆发出来。我爬起来,避开那个长得雪白的女人手中的螺纹钢筋,伸手紧紧握住这钢筋,将那女人给拉过来,手上一使劲,啪啪两个耳光便扇了上去,把这女人打得吐了血。 望着她雪白的脸上浮现的两个手掌印,我将她重重推倒在地。 以前我总说我不打女人,然而这女人的心肠毒得不行,这螺纹钢筋要是插进了身体内,不死也只有半条命。那女人被我推倒,没有再爬起来,而跟老吊厮打在一起的老米,却已经被老吊翻身过来,饱以老拳。我冲上去,把老吊又是一阵好抽。 楼上有人下来,看到这打斗场面,逃也似地朝楼下跑去。 老吊和旁边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练家子,而我这一年多来见惯生死,发狠起来也凶猛,三下两下便将这两人打趴下。老米在厮打的过程中眼镜掉了,眼窝子给捶肿了,见这姓杨的倒在地上,抬腿便是一阵乱踩。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尽往要害招呼,老吊被打得哭爹喊娘。我拦住老米,让他不要打得兴起,将这家伙弄死了,吃人命官司。老米呸了一口血沫子,说打死才好呢。 说是这么说,他终究还是停住了手。 我从门口摆放的鞋架子上拿出一双球鞋(出租屋的鞋架子是摆放在外面的),然后抽出鞋带将地上这两人给捆起来,老米帮忙捆,我则盯着半掩的房门看。那个鬼娃娃逃回去了,这可是有些奇怪。以这般鬼物的性子,它就是再惧怕朵朵,也要拼死一搏的,怎么就逃走了呢?而且里面还有一个女人,一直没有露面,难不成是准备伏击我?笑话,我家肥虫子可是一直在旁边盯着呢。 把地上两人捆好,我叫老米盯着这两人,推门而入。 朵朵趴在我肩膀上,小心帮我揉着刚才被那女人打伤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一室一厅,走到客厅里,我仔细地打量四周,发现并没有太多的异常。我快步走到卧室里,只见肥虫子正在窗口处与那个大头鬼娃娃纠缠,而房间里面并没有最后那个女人的身影。在窗口处,肥虫子周身漾起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摇头摆尾,将这鬼娃娃给挡在了这一边;而鬼娃娃的周身都是黑色的雾气,大大的头颅出奇地恐怖,猛烈地朝金蚕蛊撞了又撞。 它撞了一次又一次,肥虫子岿然不动。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终于,它绝望了,朝着我这边奔来。我扬着手,朝这鬼娃娃抓去。它机灵,并不与我硬碰,而是沉落到地上,化作一股气流与我错身而过。我急追而去,然而却晚了一步,被它从客厅的窗户处逃出。它浮在窗户的玻璃外边,一双黑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眸子里面有着瘆人的冰凉,还有一种难以言及的情绪。它是厉害的,只不过是成形较晚,倘若给予时日,说不定就成了大害。 “闹闹……” 我后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老米站在门口。原来这个鬼娃娃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老米。只见它稍微一停顿,嘴如同怪兽一般大大地张起来,满目的狰狞。而后,它箭矢一般,朝下面射去,我疾步跑到窗口,只见楼下面的道路上,有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女人,手中高高举着一个陶罐子,正往身后的储物箱里面收回。接着,油门一轰,朝另外一个方向窜去。 金蚕蛊如同一道金光,紧紧跟着过去。 我看着那个戴头盔女人的背影,总感觉到有一丝难以言语的熟悉感,好像是一个熟人。而更远的地方,遥遥驶来了两辆警车,停靠在我的车子旁边,走下来几个警察,正在跟钟大姐交谈,并且频频地朝这边看来。老米跑到我的旁边,朝下看,然后问我闹闹呢?他儿子闹闹在哪里?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闭上了眼睛,去联系金蚕蛊。过了一会儿,我睁开了眼睛,说老米,你刚才没有看仔细吗?那个东西已经不是你儿子闹闹了,它只是一个被人炼制的工具,一个害人的玩意儿,是鬼,你懂吗?老米泪眼蒙眬,说那又怎么样?他是我儿子啊! 我摇摇头,不说话。我可以理解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的痛苦,但是那个闹闹的情况,跟朵朵不一样。 闹闹入邪了,这心里面只有害人,神魂不消,害人不止。 门口处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将隐身的朵朵收回了槐木牌中。钟大姐和警察一同来的,这也省去了一番解释。我走到卧室的门口,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看了一眼,心中一愣。 我想起来那个熟悉的背影是谁了。 第十三卷·第十三章 神像 ·第十三章· 神像 我看到在床对面的柜子上,有一尊黑色金边的木质小雕像,三头六臂,面目青黑色,口中吐火,愤怒裸体相,座下有黑莲十二瓣。花开,趺坐其间。一面“喜”,一面“怒”,一面“痴”,栩栩如生。这雕像我原本不熟悉,但是至此,我已经见过三次了――第一次是在阿根的新居里,第二次是在镇宁蝎子蛊的老歪家中,而这里,是第三次。 我不知道这黑佛神雕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我却想起来那个骑摩托车的女人是谁了。 王姗情,那个养着情蛊的女人。 我对于这个女人的记忆并不算十分地深刻,只记得她在我手下当店员的时候,长相甜美,是一个十分爽利圆滑的女孩子,与小美并列为饰品店的美丽双姝,业绩经常是第一名。而后被男友拖下海,再无消息。我当时仅仅在心中叹息一声,也没有再追究什么,然而我的兄弟阿根却对这个女孩念念不忘。至今年春节后,我才发现这女人已经回到阿根的身边,还对他下了吸食生命的情蛊。 当时我便按捺不住,将这女人的真面目一举揭穿,要不是顾及阿根的面子,早就将她给扭送派出所了。 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是月初在酒吧听阿根说她被一个男人给抱上了酒吧二楼。阿根这个家伙似乎还有些余情未了,想去仗义一番,被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再也没有提起来。 没想到,我们会再一次见面,而且是以这种形式。 看着这神秘的黑佛神像,想起这些人炼制小鬼那残忍的手段,我越发地觉得王姗情这个女人,果真不简单。一想到这里,我就心生懊悔,当初要是把这女人扭送进局子里去,也省了许多事。我暗下决心,下次再碰到这个女人,定然没有好果子给她吃! 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下,有警察在屋子里面找到了闹闹生前的衣服、毛巾和小牙刷,都是用一个黄色的符文纸袋给包裹着,钟大姐一眼就看到了,抹着眼泪给予了指正。然后又在床底下、柜子里搜出了作案用的生锈铁钉、装着几节骨头和一些血肉的小玻璃瓶、颗粒状的盐结晶、画有符文的红布、纸娃娃、老米原来住地的照片以及一些零碎的东西。这些东西,将变成铁的证据,出现在法庭上。 这些警察领头的姓刘,叫刘能,是一个身体发福的中年男人。 他来到我的面前,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陆左同志,我已经听说了,要不是你的帮助,他们根本找不到这里来。谢谢你!我说不客气,举手之劳。刘警官指着已经戴上手铐的老吊,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家伙就是凶手的?我说我也不知道,听钟琳说那个史雪倩有问题,我便去幼儿园查问了一番,然后得到了她男朋友的信息,便一路查过来了…… 刘警官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笑了笑,转头问手下的人搞完没有?有个年轻警察说搜集完证据了。他问我能不能去局里面协助一下调查? 我说可以,并告诉他,有一个女人骑摩托车逃走了,那个女人有可能是主谋,叫做王姗情。 我和刘警官一同走出了房门,见到有警察在,这栋楼的住客约好一般,纷纷醒转过来,推开房门过来凑热闹,交头接耳,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房东是跟着警察一起上来的,一直还在纳闷,我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得知自家可爱的儿子就是面前这对狗男女害死的,钟大姐一下子就发了疯,冲着老吊和史雪倩又是抓又是挠,警察都拦不住,最后老米把她给劝住了。 走出出租楼,金蚕蛊偷偷摸摸溜进我的衣袖――那个狡猾的女人太快了,它没追上。 乘车直接到了区刑警队,刘警官亲自给我做了笔录。 我自然不会将全部的实情告知他们,只是说我略懂一些玄门之术,所以之前就留了一个电话给老乡钟琳,接到电话之后便过来探访,没想到还真的就把凶手抓出来了。至于逃逸的王姗情,我把我知道的一切资料都给刘警官讲了,甚至连身份证号码,我都打电话去东官把古伟半夜吵醒,让他把之前的记录给我传真一份过来。对于我的合作,刘警官拍着我的肩膀,乐开了花。 这么一个案件的告破,自然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警察连夜突审,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老吊没招,反倒是他女朋友招了,说这一切都是老吊去年加入的一个神秘组织所引起的。这个组织是一个传播巫术和末日理念的教派,叫做厄勒德。老吊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加入了这个协会。之后,他十分兴奋,还专门办了半年多的病休假,去某个地方集中培训。过了大半年,又被派回鹏市来蛰伏。而他炼制小鬼的方法,也是那段时间学到的。一个偶然的机会,老吊知道了老米的儿子米闹闹是一个出生于阴节的天生阴阳眼,便筹谋着将这个小孩子炼制成小鬼。 老吊告诉史雪倩,如果将闹闹炼制成小鬼,以后他两个就会一帆风顺、财源滚滚,做什么事情都无往而不利,魅力大增……因为史雪倩就是闹闹幼儿园的老师,他缠着史雪倩去核实闹闹的生辰,以及老米所说的异常是否是真的。当得知了确有其事的时候,老吊就准备下手了。 为了万一起见,老吊还通过组织,请了他的上线来指导工作。 他的上线,就是逃脱的那个代号叫做“黄鳝”的女人。史雪倩提供了情报和信息,而整个计划的实施,全部都是老吊和黄鳝完成的。黄鳝在指导老吊完成了炼制小鬼的过程之后,离开了大半个月,就在前天,又返回了鹏市,说过三天之后,要把这小鬼拿给上头的人鉴定,如果有价值的话,说不定会给老吊提供更多的资源、更好的待遇以及更高的职位。 为什么说还要三天呢?这里面有一个说法,此小鬼炼制不易,需要三十六周天之后,方能够完工。 黄鳝这个女人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天,荤素不忌,天天与老吊逼着她一起做羞人的事情,日夜不间隔,说是什么密宗双修大法。而今晚夜里,小鬼突然示警,说有人窥探。那个叫做黄鳝的女人便穿了衣服,拿着装有鬼娃娃生前尸油和秘制物的瓷罐子,就往楼上跑去…… 史雪倩所知不多,而刘警官也并不避讳我,将所有的审讯记录都告知与我。虽然这样子并不符合程序,但是我已经答应了把这次的功劳全部都算在他的头上,这让他对我放下了心防,还征求了我的意见。我知道他们上面,肯定会有一个级别的人知道赵中华他们那种有关部门,所以让他上报就好。 他翻翻白眼,然后喜滋滋地离去。 我抽空打了一个电话给赵中华的同事曹彦君,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了他听。厄勒德,这东西不就是邪灵教吗?曹彦君说他知道了,多谢我打电话给他报信,他会找人过来接手这个案件的。 我在局子里面熬到了天亮,困得要死,早上的时候老米和钟大姐约我去茶楼吃早茶,在桌子上递了一个红包给我。我没收,一番推辞之后,只是让他们把早点的钱付了。两口子不断地感谢,然后流着眼泪,伤感地怀念着死去的那个孩子。我默默不语,说反正也有我的电话,以后有什么事情,案件有什么进展,都可以随时联络我,是老乡,所以不用客气。山不绿水绿,亲不亲家乡人。 吃完早点,我便离开了这里,去找阿培和孔阳商谈他们创业的事情。 这件事情便这样结束了,两个月后钟大姐打电话给我,说有朋友从泰国的寺庙中带古曼童回来,问我可不可以请一个,慰藉一下心灵。我说可以,不过那种从佛家寺庙中请回来的东西,心诚则灵;有,也是做做善事而已。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重新养育新的小孩,忘记过去的伤痛。后来我都差一点儿忘记了这回事,去年的秋天,钟大姐打电话给我,说她又生了一个女孩子,七斤六两,为了纪念闹闹,决定取名字叫做陌陌(默默?)。 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钟大姐的心情一直不错,也没有了以前的感伤。 忘记一件悲痛的事情,莫过于一段新的开始。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叫做闹闹的小鬼娃娃,后来会成为怎么样的麻烦。 当然,这是后话。 阿培和孔阳的自助火锅店是小事情,我把阿东介绍给他们,具体的事情,我便不再参与,只是到时候凑钱开业便是。我返回了洪山,大概在八月中旬的时候,接到了顾老板的电话,他跟我说起一件事情,说8月23日在缅甸仰光有一场玉石交易会,听传闻交易会里有一块神奇的玉石原矿,半夜能发出娃娃的哭声,还有人看到那石头在夜里面有野兽的形状浮现。他问我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就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麒麟胎。 如果来,先过香岛,他叫秦立帮我办理相关手续。 第十四卷·第一章 解术条件 第十四卷 降头术,麒麟胎 ·第一章· 解术条件 我一听到麒麟胎的消息,立刻眼睛发亮,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自然要去的。 缅甸玉又称翡翠,由于硬度高,光洁明亮,且好的翡翠颜色既鲜亮又平和,有很高的保值和收藏价值,故而称为“玉中之王”。它主要产自缅甸北部的山地里,乌龙河流域、亲敦江支流的交界一带,因为一直被国人追捧,历年开采,上等玉石越来越少,原石价格逐年攀高,目前的缅甸政府为了保护玉石资源,已经限制了上等玉石的出口,只允许加工后出口。 而在缅甸,买玉的地方一般都是在缅甸仰光、曼德勒的玉石集散地以及帕敢的玉石产地。 缅甸每年都会举行大型的交易会,每三个月左右又会举行一次公盘,一般都十分的火爆,而主要的客商都来自邻国和地区。 临行之前,我打电话给杂毛小道,问起了三叔的事情。 杂毛小道说他三叔头顶上那十三根银针,锁定了所有的神魂,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连环阵,就像是一个密码锁,想要将这个解开,必须知道周林那个畜生到底是先插的哪一根,接着又插的哪一根。所有的顺序都要逆推而为,错一步,顿时脑浆爆裂而亡。除非是能够找到温养这力量的天材地宝,将银针上暴戾的气给暂时封闭住,不然连虎皮猫大人这个牛烘烘的家伙,也不敢下手。 而且更糟糕的情况是,两个月之内如果不将这银针拔除,他三叔的神魂便自动消散,不在人间了。 他说完这句话,我和他共同都骂出一个“丢”字。 我问他周林那小子的踪迹找到没有? 他说没有,这个畜生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他萧家发动了一切力量,甚至求得他大伯、大师兄,以内部消息的形式下了通缉令。但是中国那么大,那畜生随便找一个地方一钻,不冒头,还真的找寻他不得。找不到他,便不能够知晓那“银针追魂术”的解法步骤,这便是死结。 我问那需要找什么天材地宝,用人来不行吗? 杂毛小道说不行,人的力量,自先天起便是自带着本有的属性,做不到公正平和、温养神魂的效果――或许有,那是接近于“道”的高手,他们是不认识的,便是他师父陶晋鸿以及龙虎山、阁皂山、峨嵋金顶、昆仑悬空寺这些地方的老家伙,都不一定能成事。哪些天材地宝呢?杂毛小道苦笑,说都是些传说中、玄之又玄的东西,什么青龙角、白虎鞭、凤凰胆、玄武卦的,听都没听过的,哪里找?哦,还有一个,虎皮猫大人说麒麟胎也是…… 杂毛小道唠唠叨叨,说麒麟胎要是那么好找,咱们还要费力到处求人吗?唉,不过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如果我们能够早些把麒麟胎找寻了,说不定三叔这场大劫,也就不用度得如此艰难了。 我心中一喜,说你这个杂毛,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不? 杂毛小道一愣,说听你笑得这么淫荡,难道小毒物你准备去红灯地潇洒一圈?要是如此,别的地方我就不说了,洪山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好一点儿的场子,你等等,我一会儿发几个号码给你,都是手头有正妹的经理的号码,一会儿你随意拨几个便是,包你舒畅。 我呸他几口,说你个混蛋,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讲笑话,恨不该你去床上躺着,三叔来和我吹牛! 杂毛小道苦笑,说那怎么办?天天哭丧一样?我奶奶二月份走了,我三叔八月又遭劫,别人家喜气洋洋地看奥运会,我家这里一片死气沉沉,几个叔伯弟兄除了唉声叹气,就是摩拳擦掌,我姑姑现在每天都在闹自杀,一想起生出那么一个忤逆子,投河的心思都有了。就连没心没肺的虎皮猫大人,都掉了好几两肥膘,飞得那叫一个爽溜…… 我说顾老板告诉我有麒麟胎的消息了,下个星期我去缅甸,你来不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钟,然后传来一阵大吼,小毒物,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福星!妥妥的,哪里汇合?我说香岛,从香岛出发。 去香岛的路驾轻就熟,我于17日早晨从洪山出发,到了鹏市,然后经海关,到了香岛。 依然是秦立接的我,顾老板事忙,没有来接我,由秦立直接把我送到酒店去住下。又有一两个月没见,秦立更加消瘦了,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有点儿大烟鬼的感觉,不过眸子倒是晶晶亮。他说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倒了一个多月,不过还好,现在没事了,只当是休假――自从跟了顾老板之后,终日忙碌,还真的没有什么闲暇的时间。我问是什么病,他说是细菌性和阿米巴性痢疾,不过已经好了。 我听不懂,也就不问了,想起一事,问他上次给他的黑猫,有没有火化? 秦立说焚烧了,当夜他就送去处理了。见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这才放心了一些。 到了晚上的时候,顾老板约我在一家私人会所吃饭。 席间他告诉我,说这个消息呢,是缅甸的矿场放出来的,不知道真假。因为他和李家湖曾经对此作过讨论,近年来缅甸放出的翡翠原石的质量越来越差,往日非常火爆的春秋两季交易会,现在去参加的有钱大主顾并不多,所以他们才会故弄玄虚,弄出几个噱头来,将这个月的专场交易鉴定会炒热,以增加交易额。不过呢,他看我这么急,有错过不放过,于是通知了我。 我说无论是与不是,总是要去看过才知道,反正不会抱太大的希望,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我还提起杂毛小道会跟我一同前往,顾老板就笑,说你们两个倒是天生的好搭档。吃完饭,他说起一件事情来,说李家湖这次也去,听说我来了,明天要请我去吃饭。我答应,说好的,这个没问题,不过萧克明明天也到,我可能要去接他。顾老板点头称是,嘱咐秦立跟我一同前去。 当晚无话,返回酒店住下。 次日中午,秦立载着我到国际机场去接杂毛小道,在接机口等了半天,只见除了杂毛小道之外,他小叔萧应武也来了。虎皮猫大人飞在他头顶上空,骂骂咧咧,说航空公司的一堆人都是群傻瓜,竟然敢把大人它关在有氧舱里面,待了如此之久。 萧家小叔的到来让我着实有些惊喜,迎上去握着他的右手,好是一阵寒暄。虎皮猫大人在旁边撇嘴,说你个小毒物,没想到口味这么重,娘希匹的,居然好这一口!小叔在神农架耶朗祭殿之中的时候,左手被洞口的那个黑影子齐肘斩断,如今配上了一个假肢,刚刚过安检,这会儿装上,是一个铁拳。机场里面人来人往,我们也不再继续停留,而是乘车返回了酒店。 小叔这个人是一个资深的野外探险者,崇山峻岭攀过,大江大河渡过,便是那原始森林、戈壁无人区和莽莽雪原,也与人一起穿越过,是个脑子里面装着无数知识和经验的人,也健谈,与秦立没一会儿就聊到了一起来,满面春风。 然而到了酒店的房间,等秦立走了之后,小叔的脸色就严肃了下来,望着杂毛小道、虎皮猫大人和我,说这麒麟胎之事,有几成把握是真的? 我摇头,说作不得准,顾老板跟我分析过,说这东西听着像是麒麟胎,但是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组织方散布出来的噱头,增加交易会的关注度。小叔点头,说对,跟他们合计的是一个情况。他这次前来,已经作了两手准备,一便是那翡翠原矿真就是麒麟胎,那么我们一定要拿到手;其二,在泰国清迈契迪龙寺有个般智上师,据说对银针追魄术的造诣很高,所以去请教一下他,也是一个法子。 我奇怪,说若说懂此术者,中国的大拿也不在少数,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跑到泰国,去请那劳什子般智上师?杂毛小道跟我解释,说他们所交游的同行,对此术所知并不多,这方面,虎皮猫大人算是最厉害的一个,但是也不敢贸然下手。而那个般智上师,是他大伯推荐的。 与他大师兄一样,他大伯也是在有关部门效力,不过主要是在西北边疆那一代活动,打击拜火教,所以赶不回来。而这般智上师,据同僚说起,曾经空手解救过好几个中了银针追魂术的同道――这毋须怀疑,就巫邪之术而言,东南亚要远远发达于中国本土。只不过那人处于隐居状态,不知道好不好找寻。 虎皮猫大人撇着嘴,骂说就是一个入魔的和尚秃驴而已,有什么可牛的? 我们几人大笑,但是都不把这肥鸟儿的冷嘲热讽放在心里。 过了不久,秦立打电话过来与我们确认,说是李家湖于下午五点邀请我们参加派对,问有没有时间。 我们自然说好。 第十四卷·第二章 雪瑞 ·第二章· 雪瑞 香岛全程,自然有秦立接待一切事宜。 来到了李家湖指定的私人会所,才发现来参加派对的人其实有很多。秦立跟我们介绍,说都是一些珠宝金融行业的朋友,今天是李家湖妻子coco的生日,正好我们需要打探麒麟胎的消息,所以便邀请过来,至于服装,顾老板已经帮我们备好。 大厅里的人其实还蛮多的,都穿得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举杯畅聊;还有不少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女士在大厅里面,游走交谈;会所自有专业的服务人员,穿着侍者的衣服在忙碌,中间有一个小舞池,在一个小乐队的伴奏下,不少男女已然在翩翩起舞。 诸如此类的派对我其实也参加过几次,但对这种名门交际并不是很感冒。杂毛小道和小叔似乎也是如此,在秦立的带领下,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饮酒。 也许时间还早,并没有见到主人。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许鸣端着酒杯坐到了我们的面前,招呼一声,秦立离开。 相隔不到一个多月,许鸣的精神比往日要好不少,他热情地跟我们打了招呼,陪我们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与杂毛小道碰杯,说一声多谢。小叔并不知道面前这个帅气的年轻人是谁,只是保持礼貌的寒暄,我则反应冷淡。许鸣已然适应了李致远的身份,言谈举止间也多了几分大家风范,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跟我们谈着话,不时地与远处的人举杯致意。突然,他说他也将参加下个星期在缅甸的翡翠原石交易会。 我们一愣,问为什么? 许鸣说这一次不是正经的公盘,而是一次小型的鉴赏交易会,受邀的人不多,他父亲也是听说了缅甸传来的消息,十分心动,想要把那个石头拍下来,然后剖石成玉,仔细雕琢,收藏起来。他笑了笑,说他父亲是一个收藏狂人,只不过因为最近美国的金融危机,无暇脱身,而他正好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便代李隆春去出席。 他见我们都面无表情,笑着说:“不过我知道你们对那块疑似麒麟胎的原石志在必得,我会帮你们的。” 许鸣这是在向我们示好,不过这件事情重大,我们也只有承他的情了。 须知,随着世界各地对于翡翠玉石需求的日益增长,玉石原矿的交易额度也出现了惊人的爆发,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卖出八位数、九位数这种天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莫说是我们这几个穷鬼,便是顾老板、李家湖这些人,在那交易会场也只能算是小角色。没钱怎么办?猫有猫路,狗有狗路,我们这些光着膀子的家伙自然有着自己的打算和办法。 换句话说,我们自打准备前往缅甸,算的就是个“空手套白狼”,做的是无本买卖。 许鸣想来也是知道了我们的打算,告诫我们小心,缅甸那个地方,一直都是军政府管理,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这也就罢了,你们真当那些主持交易会的幕后人是那么好相与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么大的盘子,不但会有军人在场,而且肯定有厉害的降头师坐镇。你们想要通过暴力夺取,能去不一定能回来。 我们皆好奇了,问缅甸的降头师到底有多厉害? 许鸣说降头黑巫之术,在整个东南亚都十分的流行,但是若论最厉害的,莫过于泰国。 为何?泰国被喻为“千佛之国”,占地约五十万平方公里,南面接马来西亚,西北接缅甸,东北接老挝,西南接柬埔寨,是好几个小乘佛教以及巫术大国的汇聚点。整个泰国上下约有三万多间寺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民笃信佛教,由于地理环境优越,黑白巫术盛行,又能大范围吸收邻国的巫术精华,再加上政策上的允许,所以泰国降头黑巫在东南亚一带,是一枝独秀。 相比较而言,马来西亚缺乏对外交流,厉害者多在隐居;老挝林多人少,森林面积占国土的一半,巫术僧不浮于水面;柬埔寨终日枪林弹雨,天天打仗,哪里有心思发展这些?而缅甸,则是半桶水的神职人员、降头师居多,然而烂船还得几根钉,你们莫要以为就没有能人了。据我得到的消息,那交易会里,便有一个炼有真正飞头降的僧人,而且已经炼制到第三层境界!东南亚那个地方,虽然大道正理不及外面,但是旁门邪术,却是厉害得紧的。所以我在这里劝大家一句,凡事以和为贵,莫要冲动行事。 我们面面相觑,想不到此行竟然有可能会如此凶险。 这时顾老板过来了,拍着我的肩膀笑,说怎么跟李公子这么熟?许鸣说上次遭到劫匪,幸好有陆左和萧道长在,要不然就见不到现在的太阳了。救命恩人,自然要热切一些。顾老板说李公子真讲究。他拉着我的手臂,说要帮我介绍几个好友,他们一直都很仰慕传说中的高人呢。 杂毛小道坏笑,而我则一脸无奈。 顾老板就是这么一个人,说他古道热肠也好,说他圆滑交际也好,总之就是这么烦人。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不好推却。只有站起身来,和他一起去晃了一圈。 顾老板的朋友多是生意场上的人,人经历多了,怪事见了不少,年纪又大了,便对不能预知的事情起了敬畏之心,所以也比较笃信。 而顾老板老是拿我的名字吹嘘给这些老友听,搞得他们对我十分热情。 有人不信,说这么小的年纪,哪里可能会有什么成就嘛?顾老板一听这话就生气,拉着那人的手说老马,你若不信也可以,要不要给我这小兄弟试一下,给你显一显本事?那人嬉皮笑脸地说小顾,你还真的别吓我,这香岛虽弹丸之地,但也是处处有高人的。你看看那些高人,哪个不是一把胡子,仙风道骨?所谓玄学,不但要博览古今,而且还要有一辈子的经验在,感悟道,才行。你看看你这小兄弟…… 旁人纷纷看我的打扮,黑西服白衬衫,跟他们手下的一个马仔一样,都笑说确实哦,陆大师看着不像哎!顾老板在一旁冷笑,说你们知道老李吗?他女儿去年被人下降头,找了这么多高人,谁能行?还不是陆左帮解的?老章,那个家伙夜夜被鬼缠身,谁帮忙破的,还不是他出的手?你们这伙人,希望以后别有事,不然以后哭起来,别来求我这小兄弟。 听到顾老板地谈起确凿的往事,可信度又高,那些人也变了脸,笑说逗你玩的,人家陆师傅都没有怎样,你老顾倒是翻了脸皮,真的没有意思。 正说得热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不过是旁门左道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个枯瘦的老头捋着胡须朝我看来。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胡须花白,约莫有六七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唐装,右手握着一小串玛瑙,这玛瑙颗颗滚圆,黄澄澄的。我一愣,顾老板给我介绍说,哦,这位是港岛湾仔的黄忠信黄大师,风水相宅,是有名的易学大师。 我听这名字,感觉有些熟悉,再一想,哦,原来章董被鬼缠身时,请了几个本地著名的算命、风水先生来帮忙看,但是却没有一点儿效果,那几个人里面,便有我面前这一位。 难怪顾老板一提到章董之事,这个老头儿便气得胡须一阵颤抖。 不过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自己撒不出尿来,还赖上了坑不成?我看着他,黄忠信朝我敷衍地一拱手,说小老弟,既然如此厉害,便问你学的是风水、堪舆、阴阳宅居还是周易、卦卜?我耸耸肩,微笑,说这些,我都略懂,但是不精通。我会的,是捉妖抓鬼那一套。 黄忠信哈哈笑,说你倒是好耍无赖,本来还想与你讨教一番,没成想竟然这么说,难道这里面还有鬼怪给你抓不成?算了,算了,我也不与你这黄口小儿动气了。 他过完嘴瘾,便朝另一边离去。 我也不理这人,只听到音乐声停歇,然后李家湖和他太太盛装而来,同行的还有一个剪着民国学生头的清丽少女。我看到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含着笑,就像白天鹅一般纯洁,眼前一亮,心情都不由好了起来――这个女孩子不就是以前被我治疗过的雪瑞(sheri)吗?我们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她比以前出落得更加漂亮了,肌肤像牛乳一样洁白,头发如鸦靓丽,精致的面容在头发的对比之下,更加俏丽。 关键是,以前的太平公主,现在的身材也发育得很好,虽然相对于小妖朵朵这狐媚子的火爆身材,还略显不足,但是在东方人的身材里面,却算是不错的了。 这一年,她应该有十七岁了吧? 不过……我看着她晶莹黑亮的眼睛,似乎总是少了一些神采,让人感觉她与现在的气氛,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第十四卷·第三章 天师道北宗海外传人 ·第三章· 天师道北宗海外传人 无数人凑上去恭喜,一番喧闹,而我则退回到杂毛小道他们所在的位置坐下。 李家湖在本港商界的地位并不算很高,但是因为上头有未去世的李老太爷,又有一个金融奇才的叔叔李隆春,所以还是蛮被人追捧的,周遭有无数的商界好友,带着子弟出场,恭贺夫人生日。这是一个西化的自助餐派对,他的用意也是联络生意上伙伴的感情,所以我们反而显得并不重要,也懒得去凑那个热闹。 许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我问杂毛小道,他撇了一下嘴,说这个家伙,倒是个天生的交际家,有热闹的地方就有他,哪里管得了? 小叔显然已经听过了杂毛小道的解释,说你们这样并不好,应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李隆春的。 这个道德负担,并不需要你来背。而至于证据,你说便是,李隆春在商界打拼那么多年,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判断?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许鸣对你们似乎还是蛮感激的,对此行也有帮助。有的时候,人生并不只是黑与白,有太多的选择可以做,反而会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算了,反正也就这样了。 虎皮猫大人孤独地啄着杯中的红酒,突然发了脾气,说狗屁的高档派对,连恰恰瓜子和龙井茶叶都没有,搞什么啊?那个许鸣,穿着一整套假面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也是,存心想要饿死爷啊? 二货! 我们被骂得狗血淋头,忙不迭去拿来些坚果,给这扁毛畜生吃,免得它骂顺了嘴,机关枪似的脏话往外冒,到时候我们可就收不了场了。我们忙着伺候这一只肥鸟儿,过一会,李家湖走到了我们的面前,热情地与我们握手。而旁边跟着的,则是他美丽的女儿雪瑞,看得杂毛小道不住流口水。 坐下来,李家湖忙不迭地道歉,说怠慢了我们――因为正好碰到了他太太生日,便想着把我们叫到会所,一起参加派对,也不知道我们喜不喜欢。我们都客气,然后李家湖拉着自家的女儿,说雪瑞,你看看,这就是去年帮你治病的陆左,他今天也被爸爸请过来了。 雪瑞脸上含着笑,明媚动人,然后头朝向了我,说好久不见啊,陆左哥哥。 看着昔日的黄毛丫头一下子出落得亭亭玉立,我有些颇不自在,特别是看着她如红菱一般娇嫩的嘴唇,我不可控制地想起肥虫子这厮还大摇大摆地从人家嘴里出入过,心中不由一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说怎么叫哥哥啊?我记得以前好像是叫我叔叔的…… 雪瑞红着脸呸了我一口,说什么叔叔啊,尽占人便宜。 李家湖哈哈大笑,说陆老弟,我跟老顾同辈,按理说你是应该做雪瑞的叔叔,可是你也大不了雪瑞几岁啊?要不然,我们各叫各的便是了…… 我点点头,发现雪瑞站在我们的面前,眼睛就像一对宝石,晶莹黑亮,然而却又似蒙上了一层雾气,烟雨朦胧地看着我们,但是又好像没有注视着一个焦点,感觉奇怪。我们几个都发现了异常,不住地打量。李家湖叹了一口气,说雪瑞因为被下降头太久,损伤了眼睛,视力一直很模糊,后来虽然陆左你将那玻璃降给解了,但是这视力却一天天的退化,直至如今,仅仅能够看见前方一米半的东西了。 我问戴眼镜能不能解决? 李家湖摇了摇头,说不行,这种病不是近视,而是由于屈光介质混浊和视网膜、脉络膜变性引起,是视觉神经萎缩了……这病暂时没有完全的治疗方案,换眼球都不行。雪瑞在美国待得烦腻,所以才把她接回来,参加她妈妈的生日。雪瑞在一旁娇嗔了一声爹地,不要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好不好?罗叔叔他们在叫你呢,还不赶快去聊你们的生意去?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的谈话。 李家湖笑了笑,说你这孩子,耳朵倒是挺灵的。他跟我们一一握手,然后去招呼别的宾客了。 见自己的爸爸走开,雪瑞脸上浮现出了会心的微笑,对着我说:“陆左哥,你还记得我一年之前临走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约定吗?”我有些愣神,说什么约定?我真的想不起这么一件事情了,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雪瑞,是我那便宜师叔王洛和绑走了小美,当时的我急得心中冒火,哪里还记得其他的事情? 见我忘记了,雪瑞有些不高兴,气鼓鼓地说瞧瞧你的记性,当时我不是说我要去拜一个玄学大师,然后回来帮你吗?你当时还给我推荐了两个人,一个叫做白鹤鸣,一个叫做黄易。结果我回来找,才发现你坏死了,竟然骗我,那个黄易居然是电视剧《大唐双龙传》的原作者,是个写小说的;而白鹤鸣,他是风水大师,学易学的,我学上十年都不能够帮上你的忙。 我哈哈大笑,说我当时随口说的,你倒还真信啊? 杂毛小道在一旁抹黑诽谤我,说小美女,这个家伙向来都只会骗小姑娘,你要小心咯,要有识人之明的。如果有什么心事要倾诉的话,你可以找一个比较靠谱一点儿的大哥哥,比如我这样长相诚恳和善良的人。 雪瑞明丽的眼睛瞥了一眼杂毛小道,哼了一声臭道士,老是喜欢占便宜。 杂毛小道无奈地耸耸肩,对我说道:“你看看,说你有萝莉缘你还不信?但凡是十八岁以下的女孩子,都喜欢你不喜欢我。这是一个什么现象?”他说着,奇怪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为了避免围观,杂毛小道换了一身便装――然后皱着眉头回忆,说记得当初我们好像没有怎么见面啊,你怎么知道我是个道士……难道是小毒物在背后编排我? 雪瑞笑了,说小毒物?说的是陆左哥吗?没有,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不过我能够看见你是个臭道士。 我也来了兴致了。要知道,杂毛小道跟雪瑞对坐着,离得有一米多远,而且还穿的是便装,雪瑞是怎么知道老萧是个道士的呢? 雪瑞说能不能听我把故事说完?我们几个都点头,然后雪瑞说她在美国治了一年的病,去年十月的时候在医院认识一个老人,也就是她现在的师父,罗恩平。 她师父本是天师道北宗的弟子,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流落美国,隐居于旧金山的一个唐人街里。她师父在华人圈中并不出名,但是旧金山道教协会的副会长,就是她师父的弟子,她的师兄。这样一个身怀绝技的老人大隐隐于市,在唐人街里开了一家祭品香烛店,一直就这么一个人过活。直到去年身上被查出了美尼尔氏综合症,突发性地站立不稳,恶心、呕吐、天旋地转……他算到自己活不过两年,于是想在这段时间里,再找一个关门弟子,传授一身的技艺。 罗恩平就在医院里碰到了雪瑞,一个眼睛几乎快瞎掉、但是纯净得如同天湖之水的女孩子。 两人便这般相遇了,之后,雪瑞拜入了罗恩平的门墙,成了这个九十五岁老人的关门弟子,衣钵传人。罗恩平是一个高人,何以见得?因为他会挑徒弟,而且会调教徒弟。藏传佛教把师父称作上师,徒弟会把自家所有的财产都贡献给上师,为什么?因为上师会手把手地带你入道,走进一个全新的境界,去一个你这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地方,所以心甘情愿。这便是有师父的好处。 说偏题了,罗恩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帮雪瑞调养身体,第三个月,罗恩平帮助雪瑞开了心眼。 这里讲的心眼,跟佛家说的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中的天眼和慧眼一般,都是不凭借肉眼,而能够明辨物象,看清大小、形状、颜色和距离……事物的本质以及后续的因果。这是一种超越了肉眼辨明的存在,只有天资聪颖者才能够有的。简单来说,雪瑞看到的不是杂毛小道现在的样子,而是他那带着猥琐气质的灵魂。 这心眼,是代替雪瑞感知这个世界的工具,并且由于她师父的某些布置,并不折损她本身的精力和寿命。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已经被她师父稳固成了天赋。这一稳固,则能够看出她师父的能力了。 当然,这也是雪瑞体质特殊。 之后,雪瑞便一边在医院治疗,一边跟随着她师父罗恩平一起学习。罗恩平所学繁杂,但是大部分都是脱胎于五斗米教的天师道道术,这道术有五类,养精、养气、养神、养形、养食,此乃内丹派的功法。而符箓宗的,他老人家也多少会一些。人即将死,罗恩平便倾囊以授,也不怕她囫囵吞枣,全部都教予她。 唯一的条件是,不要告诉她的家人。 所以说,李家湖并不知晓,或者他已经知晓,装作不知道。直到上个星期,罗恩平有事前往纽约,便让雪瑞返回香岛,参加她母亲的生日派对。 我们瞠目结舌,这老母鸡变鸭,雪瑞转身一变,竟然成了我们的同道中人,真的是——命运多奇妙! 第十四卷·第四章 老牛不能吃嫩草 ·第四章· 老牛不能吃嫩草 我们几个惊奇,说这可是天大的秘密,雪瑞怎么一来就告诉我们? 雪瑞甜甜一笑,说她之所以想学玄门道术,为的就是我。她跟她师父说过,师父也没有反对。如果为了保留秘密,而让自己变成一个小心翼翼、沉闷的人,那岂不是舍本逐末了?修道,修的就是一个“自然”,修的就是一个“真”,如果连自己的心都丢失了,那么还修的什么道,正的什么果? 我们面面相觑,杂毛小道看着我,挤眉弄眼,表情十分淫荡。 我这也听出来了,雪瑞这小妮子,对于曾经救助过她的我,似乎有一些情愫在。然而见到我们这个样子,雪瑞却先知先觉,直接指出来,说陆左哥,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哦,你这么老了,我可还是嫩草呢,老牛不能吃嫩草,这可是天理,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想入非非哦,我喜欢的可是帅帅的小男生,所以我只是遵守承诺而已。 老牛不能吃嫩草?这是哪门子的天理? 没想到这个小妮子一下子又变得古灵精怪,仿佛嘴里面长出了尖牙,头顶上出现两圈圈。我额头上一阵冷汗,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杂毛小道见我吃鳖,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待杂毛小道幸灾乐祸地笑完,我问雪瑞,说你眼睛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雪瑞的眼睛依然明亮,美丽得如同璀璨的星空,然而她却摇了摇头,说不行,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关闭另外一扇门。她的病症很复杂,除了之前中降头留下的影响之外,还跟她本身的体质也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体质,而玻璃降只是将这症状提前爆发出来而已。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她这大半年以来,一直都在尝试修复萎缩的视觉神经。 这一过程十分的漫长,不过她师父说了,如果她的道行略有小成的话,重开肉眼也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多久?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都要看本身的努力。 小叔在旁边点头,说内丹派呼吸为风、意念为火,如果能够炼至小成境界,确实能够瞎子视物、聋子闻声、哑巴开口,这些在历史文献里都是有所记载的,天师道分南北两宗,南宗有龙虎山、青城山、庐山太虚观、鹤鸣山四脉,各有所长,但主要都是以修符箓为主,而北宗则是内外兼修,道场设在山奚大同,是个极厉害的门宗。只可惜抗日战争时期,大量的北宗子弟都投入了抗战第一线,血洒疆场。随后政局动乱,花开两枝,东西飘零,也就沉寂下来。你师父,想必便是那个时候辗转到的美国吧? 雪瑞摇头说不知道,她师父从来都不提以前之事,也不准她问起。 小叔叹气,说当时同门死伤无数,后来留下来的苗子也都相继遭到了清洗,北宗就此绝迹,老人家应该是伤心了。他似乎知道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说话了。雪瑞轻笑,说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这次来香岛,是准备做什么的? 我们便把这次准备和顾老板、她爸爸李家湖一起去缅甸仰光参加交易会的事情,告知了她。 知道这个事情,雪瑞很兴奋,闹着要一同前往。刚刚听到许鸣说得那么危险,我们哪里敢让这个纯洁得像小羔羊一样的女孩子去凑趣?只是摇头。她说你们不带我去,我跟我爸爸一起去,哼!我们想她父亲李家湖那人,定然是不肯让自家女儿去冒险的,也笑,说等你老爸同意再说吧。 我们谈笑了一会儿,雪瑞说起她在美国治病的事情,对于罗恩平,却再也没有说起。 过一会儿音乐声又响起来,因为是她母亲coco的生日,雪瑞也是主角之一,不时有自认为是名门贵公子的年轻人,过来邀她跳舞。雪瑞在我们面前活泼可爱,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然而面对这些人,却是立刻转变成了气质型的淑女,以眼睛有疾为由,彬彬有礼地给予了拒绝。 然而架不住人长得美,纠缠的人也多,不胜其烦,我们也收获了不少白眼和非议。 又过了一会儿,coco唤女儿过去,雪瑞便与我们告辞,离开了我们这里。 小叔见我看着舞池里面的盛装男女发愣,用左手铁拳轻轻捶一下我的肩膀,笑着说怎么了,羡慕?你若想过这样的生活,也是很容易的。你的这一身本事,都是实用之术,只要肯低下脸皮,不择手段,什么样的生活不会有?我笑了笑,说没有,我其实是在想另外一件事情。豪门权贵的生活,并不是我所期盼的。那些人过得再如意又如何,最后不还是黄土一抔,青烟半缕?再说了,有所得,必有所失,我很珍惜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舍不得失去。你应该也知道养蛊人的命运,所以小富即安,我很满足了。 杂毛小道问那你在想什么事? 我说我之前没有记得,现在看到雪瑞,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当初我给雪瑞解除玻璃降的时候,有一股阴寒之力蔓延到我的身上来。那是给雪瑞下玻璃降的马来西亚行脚僧人所留下来的印记,是仇怨,能够下这种灵降的人,必定是极其难缠的。当时我只是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出国,然而现在想来,说不定在缅甸就能够遇上那人,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纠葛…… 杂毛小道宽慰我,说一个马来西亚,一个缅甸,相隔几十万公里,那个家伙未必有那么厉害,还跑来找你麻烦?他当时要真心想夺宝,直接抢了便是,何必弄这么一个降头术,等着李家湖返回去求他?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严重的装波伊犯的行为,恪守着某些宗教准则,有约束在,便不会太过于极端。 小叔说希望如此吧,不过我们还是要防备一些的,别到时候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才是。 我们在会所里待到了八点多钟,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李家湖跟我们说,后天有一趟直飞仰光的航班,他托了关系,给我们都弄到了邀请函,到时候我们与各大珠宝行的商人一起参加那个小型交易会,让我们准时登机。他还问我们这两天需不需要司机。我们摇头,说这里的事情都由顾老板派来的助理秦立处理了,一切妥当。 李家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与我们握手告别。 晚上回到宾馆,我把憋坏了的肥虫子和小妖朵朵都放出来,跟虎皮猫大人玩。虎皮猫大人好久不见肥虫子,跟着它便是一通猛撵,一时间房间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小叔看到小妖朵朵,跟她打招呼,说这样的鬼妖他倒是在藏地日喀则见过一个,有上百年的修行,是一座佛塔的守卫,很久以前被一个喇嘛降服了,之后那个喇嘛圆寂了,鬼妖倒是留了下来,成了佛灯座下一弟子。 他是十年前见到那鬼妖的,除了正午几个时辰不能够出现之外,几乎和常人一般无二。 小叔的话语让我心里生出了希望,连忙追问一番。他说那鬼妖是一个老婆婆的样子,整日守在佛塔中,念经诵佛。他当时见到就觉得奇怪,后来才听当地的一个同行说起,并警告他不要接近那老婆婆,不然定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他也只是远远一望而已,其他的所知不多。 我点头,心中突然多出了一些希望――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事情存在,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努力了。我希望朵朵能够快乐地在阳光下生活,像个正常人一样成长,这便是我最大的目标,也是我一直努力的方向。 小妖朵朵耐着性子跟我们扯了两句,然后便飞过去和虎皮猫大人、肥虫子疯玩了。虽然向来都是热辣火爆,且又故作成熟,但她终究还是一个诞生不足一年的孩子,天性爱玩。 我、杂毛小道和小叔在房间里商谈了很久去缅甸的事宜,决定先看一看交易会那块传说的玉石原矿,到底是不是麒麟胎,然后再去找寻般智上师。其他的事情,可能要到了缅甸,才能够具体知晓。当然,这边虽然在忙着找麒麟胎,但是小叔还是很关心家中的事情。与杂毛小道一样,不管周林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如果他们再遇见周林,这个家伙死定了――虽然他还是自家的亲外甥。 到了晚上十一点,小叔回房休息,杂毛小道则问我要不要出去过夜生活? 我看着小妖朵朵和肥虫子,摇摇头,说早点睡吧,这几天要养精蓄锐,到了缅甸定然是有一场凶险的。杂毛小道撇嘴,说假正经,老萧我最讨厌的就是假正经了。他回头喊虎皮猫大人,说要不要同去?虎皮猫大人展翅飞回这边来,说嘎嘎,不陪你们这些小家伙玩了,大人我要会老友去了。 两个家伙施施然离去,肥虫子想跟去,被我揪住尾巴,拦住了它去学坏。 又会老友?我想着虎皮猫大人的话语,莫不是去找一只真正的肥母鸡,一解相思之情?我苦笑。第二日我们与李家湖、顾老板、许鸣碰了一次面,商谈好去缅甸的细则。第三日上午,我们乘飞机抵达了缅甸仰光。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同行的居然还有雪瑞。 真的不知道李家湖这个当爹的是怎么想的。 第十四卷·第五章 仰光街头遇故人 ·第五章· 仰光街头遇故人 仰光是缅甸联邦原来的首都和最大的城市,地处缅甸最富饶的伊洛瓦底江三角洲,是一座具有热带风光的美丽的海滨城市,城区三面环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素有“和平城”的美称。飞机于明加拉当机场降落,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李家湖在缅甸的分公司包了一辆大巴,将我们接往市区的酒店。 机场离市区足足有二十公里的路程,上了车,才发现缅甸的前首都跟国内的二线城市一般,路上有许多老爷车在行驶,看着就像是从废品收购站里面拉出来的一样,让人有种穿越感,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感觉。听人介绍,这些车子都是日本、韩国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古董车,有的年头更久,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我听着汗颜,真难为它们还能够在路上跑起来。 与国内的二线城市比,作为缅甸第一大城市,仰光并不算繁华,建筑陈旧低矮,一路行来,反而更像是一个大公园,到处是植物、花草和佛塔。这是一个现代文明和历史文化结合的城市,也是一个悠闲美丽的城市,不断看到有裸露左肩、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人赤脚在街上走着,年轻的女人脸上抹着“特纳卡”、裹着筒裙在追赶孩子,光着膀子的男人露出一身瘦肉,在欢乐地笑着。 天空上发出一阵咕咕的响声,有鸽子在飞翔。 从车窗往外面望,看到最多的就是无数或镀金或白石的佛塔,点缀在建筑或者丛林之间。 顾老板告诉我们,缅甸人笃信小乘佛教,无论是谁,建造佛塔就是完成一个最大的善果。人们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修建一座献给佛的塔。所以在最多的时候,这整个蒲甘平原上,曾经屹立着一万三千座佛塔。岁月流逝,时至如今,所有的古塔、古庙和遗迹,加起来还有五千多座。 缅甸被评为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但是这里的人们有了信仰,便不觉得贫穷有多么的可怕。 然而就我们这些外人的角度来说,却不由得对自己背后的祖国生起了强烈的自豪感。而这种自豪感,是身处于国内时所没有的。 我们一行有二十多个人,除了我、杂毛小道、小叔、顾老板、秦立、李家湖、雪瑞、许鸣之外,还有一些香岛的珠宝商以及保镖、私人秘书等随行人员。到了市区的酒店,倒是差别不大,只是能够感觉到强烈的民族风情。从机场过来的大巴,气味并不是很好,我头都有一些晕,更别谈其他养尊处优的富商了。只不过由于西方的封锁,缅甸很难进口汽车,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有钱没处花。 到了酒店,我和杂毛小道一个房间,而小叔一个房间。 我们洗了一下澡,稍事休息,秦立便来敲门,叫我们下楼去吃饭。晚饭是在附近的一家高级餐厅吃的,参加的都是我们这些认识的人,其他同来的商人却是自有活动。李家湖的家族企业在仰光有一个小型的贸易公司,其实也就是个办事处,主要是收集玉石的行情和相关的交易,所以在这边都由一个叫做郭佳宾的经理在打理行程。 说是高级餐厅,但是装潢还不如我的那个餐厅,这里主要经营的是缅甸风味,上来的菜却比较偏油,吃起来有些咸鲜,但是米饭却十分香,咖喱烹制的鱼味道也很不错,凉拌菜很爽口,而且缅甸人似乎很钟情油炸食品,这一桌子便有炸玉米、炸洋葱、炸香蕉、炸葫芦、炸虾五道油炸食品,不过这些都是裹着面粉和香料炸的,香气四溢,闻起来十分不错。顾老板指着我们面前的饭,笑着说缅甸人超喜欢吃饭,所以做的菜都是又咸又酸又辣,跟咱们内地做咸菜一样,好下饭,所以你们要多吃一点儿饭,入乡随俗。 我们点头,说看来缅甸人民的生活,真不幸福,全靠吃咸菜过日子。 不过,当天晚上我连吃了四碗饭,真香。 一圈人围在饭桌前,谈及明天即将举行的交易会,李家湖跟我们解释,说2008年的公盘已经举行过了,但是就目前公布的数据来看,情况并不容乐观,因为交易会后面的军政府政策多变,而且对上等玉石的出口限制越来越严了,这些引起了大批内地和香岛商人的不满,虽然缅甸玉在市场上逐年走俏,但是自2006年起,来参加交易会的商家和资本都呈减少的趋势。 说实话,现在的交易会,一定程度上已经沦为某些势力的洗钱工具了。 这一次交易会呢,举办的规模并不算大,得到消息和邀请的商家并不算多,不过都算是有实力的,汕头和建福那边也会来一批人,还有日本、欧洲都有人来,不过最多也就一两百人。这一次组织方应该会出一些精品,以挽回逐年下滑的交易量。要知道,现在的玉石行业,差不多算是缅甸的支柱性产业了。 吃完饭,顾老板和李家湖等人要回去商量明天交易会的事情,问我们要不要在仰光到处看看,可以叫分公司派一辆车、司机、翻译给我们用。我们拒绝了,说自己出去走走看看,体验一下仰光的风俗民情。吃完饭之后我们分开,沿着商业街到处逛,同行的还有许鸣和雪瑞,以及李家湖派的一个翻译。 雪瑞之前跟她父亲李家湖来过缅甸,并且中了玻璃降。 不过也正因为有了那一次经历,使得雪瑞在缅甸倒还算是一个称职的导游。其实依李家湖这种老狐狸的精明,自然知道自家女儿的变化,所以很多时候,他对女儿的管束反而没有之前那么严格,即使是重返缅甸这危险之地,他居然都答应了。 因为他已然明白,自家的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也便随她去。 李家湖是一个聪明的父亲。 绿树成荫,满目都是绿色的乔木和五颜六色的小花,身处于这异国的街头,夏夜的风从我们的身边游走,这风黏黏的,让人不舒服。雪瑞走在我的旁边,给我们介绍着缅甸的风俗民情、经济和政治情况,不时还指着某些稀奇的东西,让我们去注意,完全不像是一个双目接近失明的女孩子。 看着身边这些穿着或鲜艳或暗淡的民族服饰的本地人,我心中总是感觉有一些不真实――这就是国外?这就是缅甸?这就是缅甸第一大城市仰光?好吧,我真心觉得还不如中国内地的二线城市繁华。 许鸣跟着我们走着,说话,但是雪瑞并不怎么乐意搭理这个堂叔。 过了一会儿,许鸣跟杂毛小道便落到了后面,嘀嘀咕咕的。雪瑞在街上买了好多手工艺品,当地具有民族风情的衣服、草帽和饰品,然后我便帮她提着。五个老爷们(翻译也是男的)跟这么一个小姑娘逛街,其实并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而且我们还想去交易会的现场看一看地形呢,更加没有心思继续走。 我们毕竟不是过来旅游的,而且在军政府的统治下,缅甸的旅游业远远不如邻居泰国。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那块据说藏有麒麟胎的原石。 见我们有些意兴阑珊,雪瑞问是不是不喜欢这里,要不然我们明天去大金塔看看吧?那塔有一百一十多米高,表面涂了七十多吨黄金,据说里面供奉着八根佛祖释迦牟尼的头发呢。怎么样,要不要去看一看?咦,陆左哥,你干吗停下来了?雪瑞拍拍我的胳膊,奇怪地问着我。 我的眼睛被前方人群中一个男人的侧身,给死死地粘住了。 这是一个长得很俊俏的少年,头发有些略微鬈曲,侧脸就像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的雕刻一般立体果毅。他穿着夏日西装,一身黑,有着少女漫画男主角那特有的忧郁,在这还算热闹的街头里,显得格外的孤独和不合群。然后,他扭过了脸来,静静地盯着我,微笑。 这种笑容不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之间的笑容,而是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 他的眼神就像冰镇过的矿泉水,凉得透人。 杂毛小道从后面跟了上来,看到这讨人厌的小子,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说怎么是这个小子? 是的,这个家伙确实是我们的老熟人,在江城植物园中盗草的日本小子加藤原二。这个有着“明媚忧伤”的家伙,表面上看着除了有些耍酷之外,人畜无害,然而我却见识过他当时在植物园中凶狠的表现,杀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而且事后的表现也实在嚣张,一副特等公民的样子。之后我们在某个私人会所里打了一架,当时我在搏斗的方面并不是很厉害,全凭蛮力,吃了暗亏,被这家伙用柔道死死压制住,羞辱了一番,而后杂毛小道立即给我找回了场子,把这个臭屁的家伙狠揍了一顿。 我们之间,是有仇怨的,而这仇怨,并不可调和。 当然,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和老萧两个人,开始了一段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友谊。 我们对望,然后加藤原二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头轻点,说陆君,好久不见,没想到在仰光街头,我们又碰面了。 第十四卷·第六章 赌石交易会 ·第六章· 赌石交易会 我望着这个带着浅浅笑容的少年,一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一些,脸也变得消瘦,说着普通话,有着日本人特有的古怪发音,而且这态度,礼貌得仿佛我们真就是老友,而不是曾经的仇人――这便是某些自诩有修养的人的特点,在拔刀的前一秒,还面带微笑。 强忍着给这个家伙下蛊的冲动,我淡淡地笑,说想不到你也会在缅甸,身边怎么没有保镖?要是又被人胖揍一顿,那可不好。 加藤原二并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雪瑞的身上,稍微看了两秒钟,然后才回答道:“我想你们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来旅游,而是为了参加明天的玉石交易会吧?不过,我很奇怪,段天德怎么会插手这种事情?” 我愣了一下,“段天德”这三个字在我脑海里过了几圈,这才反应过来是江城的那个地头蛇段叔。杂毛小道曾经在他手下效过力,混了几个月免费夜总会的浪荡生活。后来巴颂出现,段叔为了彼岸花妖果对杂毛小道下了手。之后的结果是,巴颂身死,而段叔则通过杂毛小道大师兄的调节,与我们和解了。 自此,我们与那个段叔再无联系,也不知道当初下的诅咒是否灵验了没有。 加藤原二很久没有见到我们,所以仍然以为我们还在段叔手下混事。 杂毛小道在旁边说话:“小兔爷,好久没见了,依然是这么酷。只是不知道你的姐姐,现在好了一点儿没有?”他这话一说完,挂在加藤原二嘴角那道浅浅的微笑立刻冻结住了,眼神似刀,直直地戳在杂毛小道的脸上,这个少年冷冷地说道:“托二位的福,家姐到现在还没有苏醒过来。我之前就一直怀疑是你们两个偷了龙血还魂草,现在更加确定了。哼,亏我当初还以为你只是一个小角色呢!真是瞎了眼。” 他的表情不悲不喜,完全没有懊悔之意,淡淡的。 我轻轻咳嗽一声,说小老弟,你搞搞清楚,我们真的不懂得你所说的龙血还魂草,是什么东西。你姐姐至今没有苏醒,是你们自家的关系,跟我们也没有半毛钱关系。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仇怨?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懂吗? 日本小子没说话了,眼睛里闪耀着碎玻璃渣子一般的光芒,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指着我和杂毛小道说你们注意了,这次在缅甸遇到你们,如果再坏了我的事,不要怪我不客气。他朝着人群中走去,而他后面,则出现了几个脸色严肃的黑衣男子,后腰鼓鼓囊囊,紧紧跟随而去。 杂毛小道在我旁边叹气,说早知道此行肯定是一波三折,但是看到这小子,更有不祥的预感。 雪瑞皱着眉头,说她不喜欢这娘炮,虚伪到了极点。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我们,说这个矮个子身体里面好像孕育着很强大的力量,形式和陆左哥的肥虫虫很像。 她跟我们回忆说:“我虽然很少听师父说起以前的往事,但是有一个东西是他特意提起过的,这个东西就是日本的阴阳师。阴阳师本来起源于中国,但是混合了道教咒术与密教占术,传入日本后,与当地文化结合,形成了独特的阴阳道。而推古皇朝的圣德太子制定‘冠位十二阶’,建立的‘阴阳寮’(等同我国钦天监),兼备了占卜、祭祀、天文、历法等等应用,上至国运皇命,下至庶民之事,都可司职。而这寮中之人,便是最早的职业阴阳师。 日军侵华期间,不但流入了许多浪人剑客,还有这些阴阳师也随军而来,超度战争中无辜死亡的无数冤魂。这些人,有厉害的甚至能够将游荡的亡魂、灵界的生物召唤附身,拥有特别的力量。我师父说他很多师兄弟都是和这些阴阳师交手死去的。这个娘娘腔,依照师父的描述,给我的感觉应该也是一个阴阳师。” 小叔在一旁点头,说对,日本的阴阳师确实很厉害,他们会用一种叫做“式神”的手法,强化自身,诅咒、谋害别人。日本在某一程度上,将这些文化和知识保护得很好,所以他们的整体力量并不逊于中国。虽然这些东西经过动漫、电影的无数改变有些夸张,但是有的东西,还是真实的。他便曾经和一个日本阴阳师交过手,在唐古拉山口的某个地方,要不是同行有高人,差点儿着了道。 许鸣跟我们说,刚刚那个家伙应该是缅甸邀请来自日本的客商,看来明天的交易会热闹了。 因为有不认识的翻译在场,我们便没有再说什么,打的返回了酒店。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小叔,这两辆车子比我们所有人的年纪,都大。 杂毛小道找空跟我说,日本小子虽然没有说明,但是这次恐怕又要跟我们撞上了。他刚刚找那个叫做郭佳宾的经理问询过了,交易会场有军队驻守,消息封锁,戒备森严,基本没有人能够进入。而那块石头将于第二日暗盘竞价,到时候想要去偷,只怕都来不及了,只有从拍卖到手的人那里想办法了。 我点头说确实只有如此了,然后又看着旁边的肥母鸡问,人进不去,难道鸟儿都不能进去?要不然有劳虎皮猫大人跑一趟,帮我们先鉴定一番? 虎皮猫大人扭过身去,用屁股对着我们,大骂一声小毒物你个地主老财,想让大人我去做炮灰?懒得理你!它扑棱着翅膀,窝在了床头柜的地方,找好姿势,便闭上眼睛,睡起觉来。杂毛小道在旁边也笑,说那会场定然有高手镇场,虎皮猫大人只身前往,确实是有些危险,说不定就给人红烧清蒸了。 虎皮猫大人犹自还在说着梦话,骂:“你们这些个傻瓜们!” 早上的时候,秦立过来叫我们起床,然后去参加清晨的交易会。 交易会会场在离酒店不远的地方,我们乘大巴而往,很快就到了地方。来的路上,我们看到旁边有一个绿色的军营,瘦不拉叽的士兵精神萎靡地站岗。下了车,才发现虽说是小型交易会,但是来的人其实蛮多的,不断有车子汇集而来。门口有持枪站岗的军人,这些人倒是精神抖擞了一些,持着枪昂着头,军服整洁,显然是缅军的精锐――不过依然又矮又瘦。 显然,作为出口创汇的一个重要支柱,保驾护航的级别也要高一些。 李家湖的面子大,人缘也广,一下车就不断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寒暄,然后攀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顾老板也作过玉石揽客的生意,自然也有一些熟识的朋友,秦立跟在后面,脸上容光焕发。我们这一行里面除了我们几个,李家湖还带了三个保镖、两个私人秘书和一个首席专家以及本地贸易公司人员等随从,走下来时,闹哄哄。我和杂毛小道、小叔走在后面,而雪瑞则由一个女保镖小心跟随着。 走进会场,只见里面已经熙熙攘攘,黄种人、白种人,操着各式语言在交头接耳。 跟国内一样,交易会的开始总是要搞一个仪式的,轮番上来几个穿得人模人样的家伙讲话,有致欢迎辞的,有讲解交易规则的,或者其他。我们既听不懂,也不关心,只是努力搜寻这里面潜藏的厉害人物。过了一会儿,杂毛小道用左手手肘捅了捅我,使眼色给我看。我依着他给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台下的角落里,盘腿坐着一个皮肤枯黄的中年男子,黑瘦,双手十分长,有些怪异,头发很短,如同僧人。而在他前面,有好几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遮挡着他。 我只看了一眼,他便转过头来,视线与我对上,里面有一种诡异的血红和寒冷。 是个高手,这个黑瘦男子莫非就是许鸣口中的那个练就了飞头降三级的家伙? 我又回头去找许鸣,发现这个家伙已然不见了影踪。 仪式结束,我们直接出了交易厅,来到了外面展示原石的会场。 这会场是由一大片蓝钢棚子组成的,就像家里面的大型农贸市场一样,每一个展位都有标号,基本上是统一的,不过也有好几吨的原石在。前来参加交易会的各地客商便在各个展位前驻足停留、讨论,将号码和自己心中的暗标价格记下,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这里曾经是一个最狂热的赌场,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也有人在这里倾家荡产,所有的结果,都在切石的地方,一刀决定生死。 什么是赌石?未经过加工的翡翠原石称为“毛料”,也叫做石头,它的外皮裹着或薄或厚的原始石皮,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须切割后方能知道质量,赌石商人把这毛料买来,将这石头解开,断定成色、质地和水种,然后转卖出去,这便是赌石。 这玩意儿,利润大、风险大,与赌石交易相比,股票、地产等均因温情而相形见绌。 我看着这些与寻常的石头疙瘩基本没有什么区别的玉石原矿,实在想不通这里面到底蕴含着什么。 我问杂毛小道,你不是会望气之术吗?看一看,里面是不是有玉,要是有,买下来,咱们岂不是发大财了?杂毛小道用看乡下小子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儿,然后问:“小毒物,你听过和氏璧的故事吗?” 第十四卷·第七章 花落谁家 ·第七章· 花落谁家 完璧归赵、将相和、负荆请罪、传国玺……和氏璧是一个谜,极富传奇色彩。两千多年来的历史文献中,有许多关于它的记载和传说,有许多文人墨客的诗文吟咏。由于历代统治者极力宣扬获得传国玺就是“天命所归”“得传国玺者得天下”,所以和氏璧代表的不仅仅是它本身的价值,更多的是一个政权的力量,是君权神授的象征。 这个我自然知道,看着杂毛小道一副等待我询问的样子,我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赶紧说。站在我肩膀上的虎皮猫大人捏着嗓子叫:“卖关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杂毛小道拉我到人少的地方,小声说你应该晓得“卞和献玉”的事情,晓得那个被砍了双脚的男人的故事。之所以提这个事情,是想告诉你,即使如和氏璧那般的宝物,在没有剖开之前,也是和石头一般。何况是普通玉石?亿万年的岩浆包裹,地质变迁,任何现代光学仪器都不能够查明,除非是练就了佛家所言的阿赖耶识,明了万物真理,不然任何人,都不能够违逆规则而行。 赌石,一是靠经验,二是靠运气,此外别无他法。 我看着在前方的雪瑞,说她开了天眼,不知道能不能够看得到。杂毛小道笑,说开天眼的人多了,都来这里赌石,那这组织方不是亏死了?昨天听李家湖这边公司的经理老郭跟我说,上一次,组织方拉了一大堆破烂石头来充数,有的根本就不是原石,糊弄人的。他们赚的,不就是这个钱? 我看着在会场持枪维持秩序的士兵,忍不住想吐口水――真够黑心的。 随着人流,我们来到了第105号展位,这是一块篮球大的不规则石头,没有切过口,表皮粗糙,呈灰黄色,在背面有一道细小的夹皮绺,仔细瞧,能够看见一抹浓郁的碧绿来。这一块标号为105的石头,便是之前一直传言半夜能发出娃娃哭声,又有野兽的形状浮现的那块。 来之前,我们就研究过了,麒麟胎之所以会有分离神识、安定神魂的力量,是因为它属于自然界神奇的造物,中国古代最原始的信仰是多神教,认为万物皆有灵性,动物成妖植物成精,此外便是一块石头也能够有灵性。而最受中国人推崇的就是玉石,玉乃君子的象征,沉淀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玉石岂能是凡物?玉能够养人,滋润身体,有道之人拿玉石作为法器,而麒麟胎这种玉石,据说就是一种从玉石里诞生的生命,便如同五色石中跳出来的孙猴子一般。 当然,孙猴子那是神话演绎,而麒麟胎却不是,是曾经真实存在的东西,如同著名的双鱼玉佩一样(这个自行百度,本文不普及)。 蕴含着麒麟胎的原石,在将其剖开之后,定然是色泽单纯如玻璃,明净通透,而在玉石的最中央,会天生自有一团麒麟胎盘的形状,活灵活现,夺天工之造化。握在手中仔细感应,会有一呼一吸,如同胎儿一般的律动,给人一种有生命的感觉。将这麒麟胎放于三叔口中,由虎皮猫大人解针,只要手法快速,顺序不论,次日即能醒来,一如寻常;而将朵朵寄托其中,便能够利用其温润祥和的力量,将朵朵和小妖朵朵分离开来,一个依然是灵体,一个则是玉身。 然而在这块篮球大的原石身上,我从人群间隙中打量,却看不出有什么稀奇来。 不过正如同杂毛小道所说,没到最后时刻,谁能够知晓答案呢?恐怕只有天晓得吧。 盯着这块石头的显然并不是只有我们,这一个展位至少挤有二十几号人,伸长脖子看着。我感觉耳朵一热,转头过去,只见一身白色休闲服的加藤原二正眯着眼睛看着我。这个家伙还真的是阴魂不散啊。我能够想到,虽然不知道这麒麟胎,对他那已经是植物人的姐姐有什么功效,但是这满场的原石之中,若他真的想要参与,必然不会放过这一块的。 我没有理他这怨妇一般的眼神,扭过头去,反倒是虎皮猫大人被盯得不爽,破口大骂道:“看什么看……小日本!”此言一出,加藤原二脸色大变,一阵青一阵红。他也无奈,总不能跟一只鸟对骂吧?狠狠指了我一下,转身离去。虎皮猫大人接着骂兔爷、娘炮、小日本鬼子…… 旁边好多来自中国的商人,见到虎皮猫大人在这里肆无忌惮地骂人,都觉得有趣,哄笑,纷纷叫好。有个胖子还冲我乐,说兄弟,你这鸟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畅快……卖不卖啊? 虎皮猫大人头扭过去,骄傲地说,胖子,爷卖艺不卖身,滚球吧你这傻货。 又是一阵哄笑,把现场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冲淡了。那个被骂的胖子也没生气,笑嘻嘻地冲着我竖起大拇指,说你小子调教得不错,这脏话鹦鹉,又肥又可爱。我微笑回应,背上全部都是冷汗。做人要低调,闷声发大财,自古皆是如此。虎皮猫大人这么大出风头,惹人注意,岂不是麻烦死了? 我有点儿后悔,带这么一个火药筒子出来,还偏偏让它站在我的肩膀上。 搞得我像是一个养鸟的混混。 我离开这个热闹的场合,然后转身朝别的地方走去。小叔走南闯北,也见过一些石头玉器,望了一眼也就不再盯着了,只等有人将它拍下,去把石头给切了,看是不是真正的麒麟胎,到时候再出手。所以,我们三个心怀鬼胎的家伙,便在这里四处游走,装着要看石头、买东西的样子。 虎皮猫大人扑棱着翅膀,转移到了小叔的肩膀上去。 这里的石头,少则数万、数十万,多则上千万,甚至上亿,而我们三个穷鬼,此行身上所带的钱并不算多,而且大部分费用还是蹭顾老板和李家湖的。富生善意,穷有歹心,为了朵朵和三叔,俺们只有做那劫道的土匪,不讲道理,蛮横一回。 逛了一圈,我心中有些恍惚:想当初我刚刚南下打工,每个月挣不到几百块钱,便觉得比在家种地好。而后咬着牙包谷在人生地不熟的南方闯荡,方知道生活的不容易。时至如今,已经不用太为钱财而发愁了,所以有闲暇到处闯荡。没想到在缅甸这个落后的东南亚邻国,一个如同菜市场的交易会里,看着这成百上千万的石头摆在我的面前。 人生的奇妙在于,永远都有你想不到的东西存在,而未来,则总是不可预知的。 雪瑞出现在我的身旁,叫我,说发什么呆呢? 我转过头来看她,今天的雪瑞穿着一身白色的短裙,黑亮的头发扎起来,露出洁白修长的天鹅颈,眼睛眯着,耳朵在轻微地动。我微笑,说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够看到这原石里面是不是有玉呢?如果是,那我就是倾家荡产都要叫你帮我看一块儿,买回去,坐等升值。 她说好啊,我帮你看。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走,而她旁边则还跟着一个英气的女保镖,剑眉,不苟言笑地跟着。来到57号展位,雪瑞指着地下一块屁股大的石头,说这个咯。我蹲着看,只见这块石头被擦了一道边,边上有一片淡淡的绿色。我并不懂赌石这种东西,只是看到这一片绿色,心中就觉得不靠谱。昨天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聊天,说什么“灯下不观色”“宁买一条线,不买一大片”“无绺不遮花”的这些口诀,知道越是看着这一抹绿色,卖得越贵,然而石头一破开,说不定就是薄薄的一层,亏得心肝儿颤。 雪瑞说她也看不出来好坏,只是这块石头破了口,溢出来的玉色让她觉得浓郁,所以给我指点一下。 我问这一块石头需要投多少钱的暗标?雪瑞摇头表示不知道,而旁边一个男人操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笑,说这一块石头,你要是肯投二十万,估计都是你的了!我顿时黑脸,这么一块破石头要二十万?俺真心玩不起。雪瑞倒是笑,说还不算贵,她的压岁钱就可以买了。她问我要不要买,我木然地摇头。 她说哦,她一会儿去投标。 我们又逛了几圈,不时碰到一堆人聚集在一起讨论着。雪瑞又问起我要不要去“大金塔”玩?我摇头,她说你说你们,过来这里也不好好玩玩,真是无聊死了。我耸耸肩,没有说话。我们过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麒麟胎,那一块石头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得好好策划一场惊天劫案,如果不是,我们还得马不停蹄地赶往泰国清迈,找寻那个什么般智上师,人命关天,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生活情趣? 上午的活动很快就结束了,心中有谱的商人们开始把暗标填好,走到交易处去投标。 到了下午的时候,这些大大小小的原石花落谁家,便可以知晓了。 不过,105号石头的归属,需要在明天下午才能够知晓。 第十四卷·第八章 意外出现的“赢家” ·第八章· 意外出现的“赢家” 交易会的第一天,会有一部分品相并不是很好的原石,首先完成交易,而从外表上看很有可能出上品的,一般都会留在结束的那一天,再揭晓归属。 好在这只是一次小型的交易会,所以并不如往常一样繁冗持久,仅仅三天。 其实会场的聚焦点并不是105号石头,而是11号、28号和72号这几块,前两者是比人还高的巨型原石,后面一块是一块六棱形、脸盆大而且还擦出了边绿的石头。这些石头如果藏玉,里面蕴含的商业价值,远远比105号石头要来得多。商人重利,所以盯着这三块石头摩拳擦掌的,大有人在。 只有少数人在105号石头周围徘徊,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旁边同样觊觎的人。 因为重头戏不是105号石头,所以它的暗标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出现结果。 到了中午,我们去附近吃了些饭,然后返回会场等待暗标的揭晓。李家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陪我们过来玩的,他和他的公司也是要参加投标以及相关的收购活动;反而是顾老板,倒是专门为我而来,看一看交易会的盛况,并且看看有没有做生意的机会。所以在下午揭晓的成交中,也有这两人所选的石头。 雪瑞居然真的把那块57号石头给投了暗标,她给我看,十八点八万,很吉祥的一个数字。 结果下午的消息是,这块石头真的就归雪瑞了。 旁边的那位老兄果然是个行内人,眼睛尖,一下就瞧出来这块石头并没有多少可赌的价值,于是随口报出来的数字,都准确得很。李家湖也投中了五块石头,加起来足足有两百来万,看到雪瑞高兴的样子,问她要不要现场去切石,看一看她买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宝贝? 雪瑞很高兴地点头,说当然要切开看一看。 会场旁边就有解石的地方,整个交易会最热血、最激情的地方便是这里。前面说过,在这里很多人暴富,也有很多人赤贫如洗,便是看几刀切下去的结果。而且还有很多商人都喜欢在旁边看个热闹,有的商家根本就不去买原石来赌,而是守候到这里,等待有人解石之后,当场叫卖提价。 这样子虽然赚得少,但是可以规避很多不可预测的风险。 来到解石场,李家湖租用了一台解石机,将雪瑞买的那一块石头放在旁边,请他带来的顾问易师傅来解石。这架势一摆开,立刻就有人喊说解石了,解石了,于是好多人围了上来,在旁边围观着。解石这东西既是一个技术活,也是一个体力活,有的好玉,一刀切坏了,就破坏了整体。所以,一般做这行当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师傅,而这个易师傅则是李家珠宝公司的老人了,经过他手解出来的玉,不计其数。 分析、画图、照射、下刀、水洗、切割……易师傅完成起来娴熟得很,随着前两刀将多余的部分给去掉,一根圆珠笔笔芯粗细的胶皮管子冲出水流,用强力电筒一照,立刻露出一丝晶莹的颜色,旁边的人立刻纷纷叫嚷起来,也有人开始出价了,四十万、六十万……蹭蹭往上涨。易师傅转过头来看李家湖,而李家湖则看着雪瑞,问她的意见。 雪瑞嘴角含笑,说易伯,你只管切,这块石头我可是有用场的,是好是坏都算我的。 易师傅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大喊一声好嘞,当下也不犹豫,机器一开,就像变魔术一般,开始将这块大石头给解了出来。随着旁边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齿轮飞转,石屑跌落,水流阵阵,最后小心擦石之后,易师傅解出了两大坨的玉石原胚出来――大的一坨外层光泽呈半透明的样子,清亮似冰,给人以冰清玉莹的感觉,小的一坨只有成人的拳头大小,有絮状的蓝色,十分的迷人。 顾老板在我旁边惊叹,说这可是中等的冰种翡翠,小的那个可是蓝花冰,这可以做多少玉镯子和吊坠啊?雪瑞这个小女孩这次的投入,可是一下子就翻了十几番了,厉害,太厉害了。易师傅将解好的两块玉胚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雪瑞手里,而这小妮子则拿着朝我炫耀,露出一口贝齿来。 有认识李家湖的商人纷纷在旁边起哄,说老李,你家女儿这两块玉胚卖不卖?要是卖,我们就出价了? 李家湖看着像孔雀一样骄傲的女儿,抱着拳头苦笑说各位,女大不由爹,这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再说了,我李家湖也有公司,也是需要原料的……旁人纷纷发出羡慕嫉妒的笑声,笑着骂他好运气。李家湖得意地拱手为礼,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 随后的解石,李家湖的五块中三块出了玉,其中有两块水种,一块白底青翡翠,都属于中档级别,倒也算是略有小赚,而且因为块头大,所以能够满足他旗下公司日益增长的中档商品需求。 剩下的两块,则属于废品。 也不是只有一家在解石,所以围观的商人一看到哪里出了绿,立刻就奔走过去。所以这边也冷清了下来。雪瑞找到杂毛小道,问他说会不会做玉符?我这才知晓,雪瑞所说的自己用,原来是找杂毛小道做半加工。因为之前跟雪瑞吹嘘过,杂毛小道便也不隐瞒,说会,不过都是些防身驱邪的,要论攻击性的,倒是一个都不行。为什么?玉虽然灵力契合度很高,但是需要人养,养得越久,便越好,不像是骨头丹书,材料本身就有制作者炼制的功效在。 雪瑞把手中那块大若一本新华字典的玉胚递给他,说帮她做五件玉符,她留给家人。 杂毛小道指着小的那一块,说可以,不过作为报酬,这个我要了。 雪瑞看着手中的这一块蓝花冰,气得直笑,说你这个人倒是贪得很,这么熟了你还迎头宰一刀。杂毛小道浑然不觉得,说你这个小妮子莫要使美人计,不爱大叔的萝莉不是好萝莉,你既然喜欢小毒物,那我老萧何必来做这个人情?还不如捞一点儿实在的东西,也能够弥补我空虚的心灵。 雪瑞脸涨红,气得大骂,说你这臭道士,谁喜欢陆左了,我喜欢正太好不好? 我摸着鼻子,指着不远处正不怀好意朝我们看来的加藤原二,说是不是那样子的少年?雪瑞抬头,闭着眼睛望去,只见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已经低下了头,正跟旁边的一个眼镜男交谈着。她呸了一口,说那个娘娘腔,脂粉堆里长大的娘炮,谁稀罕?好了好了,不跟你们两个坏人说了,两块玉回宾馆给你,你给我加急赶出来! 杂毛小道摸着鼻子胡乱答应,说可以。说完,脸上笑得都抽筋了。 李家湖问我们要不要帮忙投105号石头?我摇头苦笑,说你买得起,我们还不起,算了吧。 交易会第二天下午,暗标的结果出来了,105号石头意外地被一个来自建福莆田的商人,以高价拍得。这还真的是一个意外,原本我们估计一定是财大气粗的加藤原二夺得这石头。不过转念一下,丫的都能够下作得半夜去偷彼岸花果实,确实也不是大方的主顾,估计这小子心里面也存着和我们一般的心思。 谁叫他也是有一身本事呢,能够抢,何必去出钱? 侠以武犯禁!所以古往今来,统治者总是需要不断地招安这些人,收为己用,然后制定出限制规则。一切都是因为这样一群人,破坏力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包括日本人在内的所有争夺者,都还是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个叫做李秋阳的商人,为何会出到这么一个离谱的价格。要知道,除非是这石头里面出玻璃种,不然他就算是亏本了。当得知自己中了标,这个长得又黑又胖的家伙,第一时间带着手下几个马仔,地准备解石。 我、杂毛小道和小叔相视,会心一笑。 之前就担心被某些有心之人拍中之后,直接拿到私家作坊里去解石。若真如此,只有请金蚕蛊大人孤军深入,去查探一番了。公开解石,无论是不是麒麟胎,我们心中都有个数,也好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知道久受关注的105号原石准备要公开解石了,旁边的人兴致出奇地高,我们几个紧紧地跟随着李秋阳,然后第一时间抢占了最佳地形,进行强势围观。李秋阳是个大黑胖子,然而心思却是细腻得很,和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老头商量了半天,然后在那个老头的指点下,将这块石头用粉笔画出了几道线,小心翼翼地将角度推敲出来。 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成了,李秋阳亲自操刀,开始了解石的步骤。 他人胖,然而手却很稳,一刀一刀,仔细打磨,然后用蘸水的抹布除尘取相,一切都中规中矩,不比我们这边的易师傅差半分。其实也想得到,既然能够出得起那个钱,这人必定不是一般人物。当这个篮球般大的石头被逐步切小,露出来的材质,让旁边的人不断地传来一阵阵嘘声。 不时有人幸灾乐祸地小声叫解垮了,解垮了…… 东南亚的夏季炎热,连风都是黏稠的,李秋阳一脑门子的汗,鼻翼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他歇了一会儿,然后重返解石机,沉默了好久,终于再次从边线下了一刀。我这边这个角度看不到情形,然而旁边的人,却全部都大声喧哗起来。 第十四卷·第九章 怀璧有罪 ·第九章· 怀璧有罪 人群一阵骚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而我旁边的一堆人都朝着对面涌过去,纷纷问:“怎么了,怎么了?”我没有挤过去,而是心中猛然跳了一下,感觉有一股凶戾之气从前方冲天而起,接着骤然收缩,消失不见,一种莫名的惊悸从我的尾椎骨爬上来,然后有淡淡的腥甜之气传到了鼻间来。 这气味,似乎是血的味道,但是又很淡薄,寻常人肯定闻不见。 我扭头看向了杂毛小道,而他则小声地跟我说,白虹冲天上,凶煞在人间,这是大凶之象。 人太多,主办方有人来维持秩序,这才散开一些,突然有人指着李秋阳手中的石头喊流血了,流血了。我看过去,果然,那被切成足球大小的不规则石头上,刚刚被开了一个口子,结果从那个口子里面晕染出一丝鲜血一般猩红的颜色,而透过那口子,能够看见一汪梦幻般的翠绿,碧波荡漾,宛若千古深潭。 这料子,绝对是帝王玻璃种。 李秋阳喜不自禁地和旁边的枯瘦老头急切地谈了几句,然后叫来了手下的马仔,将这块解到一半的原石给收了起来,朝四方拱手,说诸位,今天到此为止了,如果有喜欢这块玉的朋友,可以跟我老李联系。散了吧,散了吧……旁边的人也都很激动,纷纷叫嚷着让他解完,让大伙儿开开眼界,以后也好跟人吹嘘一番;也有人出价了,比他之前中标的价格又翻了一番。 李秋阳只是拱手,告饶,说得罪了,得罪了。 我有些着急,低声问杂毛小道,说这里面到底是不是麒麟胎?杂毛小道说不知道,感觉这气场,真有点儿像,但如果能够把石头剖开的话,就能够确认了。这个家伙真狡猾,切一半,然后让别人来跟他交易,果真是赌得大,不知道他到底多少才肯卖?只不过,他这么一来,肯定是要招惹麻烦的。 我问旁边的小叔,说虎皮猫大人那厮呢,它应该认得的。 小叔来回看了几眼,说刚刚说去拉屎了,谁知道又跑哪里去了?我一阵气苦,奶奶的,这可是大好机会,没想到虎皮猫大人这肥母鸡一到关键时刻就溜号……唉,这家伙已经溜成习惯了。 时间来不及了,这个李秋阳就要走了,我再不动手,他到别处去,我可找寻不到了。 我缓步走上前去,心中默默唤着金蚕蛊的大名,准备给李秋阳身上留一个蛊毒,让他将这块疑似麒麟胎的东西,能够转让给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手段本来是预计给那日本小子的,可惜这家伙也是铁公鸡一个,让我唯有找这个黑胖子下手了――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是有些内疚。 一步一步,我走向李秋阳,只要到达一定距离,我就能够隔空下蛊。这便是所谓的灵蛊,以灵性为联系,将蛊毒散播。 突然,我停住了脚步,感觉身后一阵凉意。冰寒,就像是有毒蛇在背上游动着,伸出细长的红信子,嗤嗤作响。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只见昨天早上见到的那个在台下跌坐的黑瘦男人,气势强盛,正迈着大步朝我这边走来,而他的身后,有四个黑衣男人,面目僵冷。我心中一紧,背部的肌肉立刻绷得僵直,他是这里镇场的,定是发现了我,所以要出手对付我,维持秩序。 这个男人手长过膝,走起来像是一个人形猿猴,脸上全部都是枯树皮般的皮肤,眉毛几乎没有。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与我擦肩而过。 我有些愣了,紧绷的肌肉有些用力过度,酸疼,视线跟着他的方向看去,于是我见到了日本小子。那个娘娘腔的小白脸儿,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正谨慎地看着走近的黑瘦男人。终于,黑瘦男人停在了一个黑胡子的本地人面前,说道:“吴楚(缅甸人有名无姓,‘吴’是指该男子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你不应该来这里捣乱的……”他说着,手一挥,两个黑衣男人就把这个黑胡子给拖走了。 然后,黑瘦男人双手合十,向四周叽里呱啦说一堆,旁边的翻译给我们旁边继续解释:“他说,很抱歉给诸位带来困扰,这个人给会场秩序带来了不便,我们已经处理了,请大家自便……” 知道这人不好惹,众人都各自散去,不再在这里纠缠哄闹了。黑瘦男子把李秋阳拉到一边,解释几句后,双手合十,冲着他念了几句经文,然后掏出一根两寸长的黑色铁针,在李秋阳的十指指头处各扎了一个针眼,针眼扎破后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乳白色的脓汁。隔得不远,我看得清楚,但是却不知道两人在嘀咕什么,最后,李秋阳带着山羊胡老头、几个随从匆匆而去。 我刚想跟上,便感觉刚才的那道阴寒又蔓延上来,回转过去看,只见黑瘦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身体僵直不动了,跟旁边的杂毛小道扯着话聊天。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那人离开了,这才转过头去,果真离开了,而那个日本小子加藤原二也不见人影了。我们无心在此处停留,匆匆出了会场,走出门口,发现李秋阳已然不见踪影。 我回过头来,看着杂毛小道和小叔苦笑,说这可如何是好?杂毛小道打量着四周的车子,然后说他在过来的时候,他大师兄曾经交待,说如果遇到麻烦的话,可以联系一个人。那个人是本地的地头蛇,他们的人,可以帮我们查询一些资料。要不然,打个电话咨询一番? 小叔也点头,说那人既然是建福的,自然也是要回国的,这里实在不好下手,我们便跟回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将麒麟胎先借给我们便是。只不过,我们都不确认那块石头,到底是不是麒麟胎――刚才那一下虹光冲天,凶光溢出,而且还有血腥味飘散,确实有点儿像麒麟胎的感觉。真神奇,这样一块在地底下深埋几千万、上亿年的石头,居然能够孕育出生命,大自然的造化,果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杂毛小道去打电话,我和小叔则在旁边等,我疑惑,说虎皮猫大人这肥鸟儿又跑哪里去了? 小叔苦笑,说虎皮猫这厮脑子活泛得很,长有一双翅膀,便到处飞啊飞,向来都是自有主意,来去无踪。放心,它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会找回来的。我恨恨地骂那家伙,果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要是它能带手机就好了。总是搞失踪,让人好头疼。 这时许鸣、雪瑞和她的女保镖一起出来,过来找到我们,问怎么都出来了? 我们都摇头,说赌石太惊险,不适合我们这些穷人。许鸣笑,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那块105的石头我其实也有投标,只不过少了一些,才被拍走的。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李秋阳是有名的揽客,做的都是投机的生意,他出手买石,并不是为了公司的生意,而是为了过一道转手费。他的联络方式,雪瑞的爸爸、顾老哥都是有的,到时候我们再去谈谈便是。 他这么说,我们都很惊喜,谈交易这东西我们并不关心,也没有财力去翻倍购买。 我们关心的是,那破石头,到底是不是麒麟胎? 雪瑞问我,说陆左哥,你们为什么对那块105号石头那么上心,而且还有志在必得的架势?我的感觉就不是很好啊?那块石头有一种大凶的样子,好像有一头老虎潜伏在里面,在择人而食呢。之前我们谈事一直避开她,雪瑞并不知道我们要找寻麒麟胎的事情,现在有一个女保镖在,也不好解释,只得说是因为小道家人有病,事关生死,听闻那块石头有治疗的功效,所以才需要。 雪瑞没有说话,反倒是旁边的女保镖忍不住插话了,说有病还是上医院好一点儿,玉石哪里能治病呢? 这个女孩子并不算大,应该是与小道同龄的样子,英姿飒爽,长得不算漂亮,但是眉目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英豪之气。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作崔晓萱。 我们都笑了,也没说实话,都说是啊,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么,不过听别人说得玄乎,所以就信了。 女保镖听出一点儿意思,便没有再问了。 一分钟后,杂毛小道打完电话回来,然后跟我和小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们也不问,跟许鸣、雪瑞一同返回交易会场。等人少了的时候,杂毛小道告诉我和小叔,说那人同意帮我们查一查李秋阳的具体情况,会尽快出结果,不过让我们不要乱来,要进去了,到时候他不好捞人。 我笑,说没事的,看那李秋阳同行的几个人,没有真正厉害的角色。 小叔却不同意,说怕就怕几个贼把手伸进一个兜里去。你没看到那个降头师抓的人?盯着那货的人不少,并不只有我们这几个。杂毛小道也跟着笑,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下午结束的时候,许鸣告诉我,说他堂哥李家湖联系上李秋阳了。 第十四卷·第十章 林记玉器行 ·第十章· 林记玉器行 虽然联系上,但是因为有了当场被人下降的经历,李秋阳心有余悸,所以行踪变得神秘起来,也不敢再次露面,与跟他接洽的珠宝商们通电话时,只是说等他解开石再说。不过话说回来,缅甸玉石交易会从举办以来,时至如今,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的管理制度和惯例,货物的运送,都是由专门的保险公司负责执行,所以李秋阳也并没有太过担心。 他只是怕有人对他本人动手,就如同下午那个被称为吴楚的胡子男一般。 不过,为了长远的利益考虑,作为活动的举办方,缅甸军政府自然不希望在自己的管治下出现客商一出会场,就遭骚扰攻击的事情,这可是脸面问题。说不定李秋阳能够得到组织方暂时的保护。 李家湖告诉我们,李秋阳将于明天下午交易会结束的时候,与有意出价的各商家碰面,商谈出售玉石的事宜。我问李秋阳把石头解出来没有,如果解出来了,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有照片,我们也好判断行事。 李家湖摇头说没有,一切都要等消息。 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我问杂毛小道,说能不能通过你那牛烘烘的“大六壬”来推算一下,找出李秋阳的住址?杂毛小道摇头说不行,真以为他是神仙啊?我心中烦闷,空落落的,一想到那块石头若真是麒麟胎,三叔便有救了,而两个朵朵也能够分离出来,暂保无碍,就忍不住想要得到。 交易会已经举行了两天,李家湖和顾老板都开始忙活起来,晚餐只有我们三人和雪瑞、许鸣参加。看着桌子上颜色鲜艳的菜肴,我也没有什么食欲,只是陪着大家伙聊天。许鸣的谈意很盛,给我们普及起缅甸的局势,还谈及了目前仍然有争议的掸邦地区,讲到了著名的金三角,讲到了毒品大王坤沙…… 抛开别的不谈,许鸣确实是知识渊博的家伙,对缅甸也十分了解,甚至还会说日常的缅甸语,而且他的确是一个能让人愉快的家伙,所以晚餐的气氛还算是热烈。 饭到中途,从餐厅外面飞来一道黑影,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之中,虎皮猫大人御风而来,嘎嘎地大叫饿死了,饿死了。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们赶紧给它准备食物,虎皮猫大人骂骂咧咧,尝了几口桌上的汤,说咸,太咸了,这鬼地方的盐不要钱是怎么的? 它这么一闹腾,饭是没法吃了,不过好在大家都已经吃饱了,倒也不在意。 雪瑞和许鸣早已经习惯了虎皮猫大人的神奇之处,反而是雪瑞的女保镖,在邻桌频频回头,打量肥母鸡一般的虎皮猫大人。等到虎皮猫大人酒足饭饱,跳上小叔的肩头,我们离开了餐厅。正准备乘车回酒店,小叔拉住了我,然后对雪瑞和许鸣说我们还要在这附近买一些纪念品,过一会儿自己回去。 雪瑞奇怪,说那好啊,一起去? 小叔没说话,反而是杂毛小道立刻自觉地露出了一副猥琐猪哥样,说小妹妹,有的事情你还太小,所以就不好跟你讲了。纪念品分好多种,有的你能买,有的不能买,只能自己试。我们要去的场合,不适合小女生去,所以呢,你和你致远堂叔就乖乖地回酒店睡觉吧?而我们呢,回来得会比较晚的。 躺枪的小叔和我尴尬地把头扭过去,不说话了。 雪瑞的脸一下子遍布红霞,粉扑扑的,骂他流氓,还说缅甸这里的姑娘……这么丑,你们口味真重!女保镖在旁边扶着雪瑞的手,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盲人一样,小心翼翼,这会儿投向我们的目光,十分鄙夷。倒是许鸣一眼就瞧出了什么,没有说话,反而是劝着雪瑞离开。 看着三人开车往酒店的方向离去,杂毛小道笑着问我,说小毒物你不会怪我破坏你在小萝莉心中的形象吧?我耸耸肩,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以为能开天眼的雪瑞,会有多傻?话说回来,我跟雪瑞之间清清白白,最多也只是大哥和小妹的关系。要知道,我喜欢的是黄菲。 杂毛小道嗤之以鼻,说得了吧,之前还是大叔,现在变大哥了。再有,你和黄警花有多久没联系了? 我说真正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杂毛小道扭过头去,问虎皮猫大人,说大人你怎么看?虎皮猫大人在小叔的肩膀上走来走去,说一对傻瓜。骂完之后,它开始说事情。原来它之所以离开,是跟踪李秋阳去了。那个黑胖子离开会场之后,转车几次,到了一个私人工坊,然后把那石头开了。工坊的门窗紧锁,它进不去,所以也不知晓里面到底是不是麒麟胎。但是大人它推断不像,反而是另外一种东西。问题在于,李秋阳自以为做得神秘,却已经被好几路人马盯上了,那玉石今晚肯定会易手,妥妥的。 说完这些,虎皮猫大人问我们,要不要去凑热闹? 好几路人马?这么说来,那还真的是一趟浑水了。看看今天那个出手的黑瘦汉子,便知道仰光这里的水有多深了,浅坑里不知道蹲着多少王八,如果我们贸然加入,其中有多危险,还真的是很难说。而最重要的是,那东西是不是麒麟胎,还是两说呢。 小叔没有说话,杂毛小道看着我,我则皱着眉头问那石头是麒麟胎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虎皮猫大人鸟脑袋一偏,想了一会儿,说大概两成吧…… 一想到危在旦夕的三叔和随时可能遭遇危机的朵朵,我咬着牙,说干了,咱们也去凑个趣。我堂堂男子汉,还怕那些个光脚丫子不成?人死卵朝上,不死万万年!杂毛小道拍手大笑,说在这缅甸的大马路上走着,确实没看到一个入眼的小妞,老萧我一肚子邪火,总是要发出来的。好基友,一辈子,走起! 小叔没说话,而是伸手去招出租车。 虎皮猫大人拍打着翅膀飞到半空中,说果不其然,你们这一伙人都是亡命之徒,真合大人的口味。放心了,跟着大人我混饭吃,一切事情,都有我罩着。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街头,远离繁华的商业街,周遭的建筑都是缅甸风格的,也有一些英式的红顶小楼。在来的路上,有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花圃里鲜花盛开,有热带树木在道路两旁哨兵般挺立,空气中有潮湿温热的风吹来,黏黏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是仰光市里一个极普通的小区,街上到处都是穿着清凉的本地人,街上的店铺好多都是前店后作坊的形式,让人意外的是居然有的招牌还是中文的,这个让身处异乡的我们感到十分的亲切。 有几个光着脊梁的本地小孩朝我们跑了过来,然后拉着我们的衣角,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我们几个有些发愣,看着这些又黑又瘦的小孩子伸出手,然后一双双渴求的眼睛望着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挣脱开,然而这些小孩抓得很紧。我们面面相觑,而虎皮猫大人则发话了,说他们在找你们这些外国游客要钱呢,随便给一点儿。原来如此,我一边掏出兑换的零碎缅币给这些小孩,一边问这肥鸟儿,说大人你还懂缅甸语? 虎皮猫大人傲然说是,想当初大人也是通古博今、集大成者,区区缅甸语哪能够难得倒它……它吹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跟你瞎侃了,前面那处写有中文“林记玉器行”的店子后面,就是黑胖子所在的工坊,不知道这小子走了没有,我再去查探一番。 说完话,它展翅高飞,朝远处而去。 为了不让人注意,我们走到了一巷道角落的阴影处,看着那大门紧闭的店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李秋阳会来到这么一个地方窝着,干吗不到交易会指定的酒店住下,享受组织者军方的保护呢? 我正沉思着这个问题,小叔突然出声说道:“小心,有人……”他的声音又快又急,我瞥眼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犹如狸猫一样的女人,从巷道尽头轻轻地踏步而来。她体型小,但是灵敏,不一会儿就窜到了我们的面前,不问缘由,不说话语,抬手便是一抓。 这女人的手上套着一个乌黑的手套,而手套上有五道金属勾抓,尖锐得发亮。 小叔首当其冲,也不客气,抬起左手,就跟这女人硬拼了一记。 他的左手在神农架的时候被一道黑影子齐肘斩下,现如今装上了一个坚硬的铁拳,跟这女人的手套硬拼,那女人自然不敌他这老辣的生姜,一招便露出了空门,杂毛小道看得眼热,双手一抓一揽,便将这女人给抱在了怀里,紧紧制住了要害,不让人动弹。那女人张口想叫,小叔伸手,准确地堵住了她的嘴巴。 而我则瞳孔骤然收缩,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记玉器行的门口。 第十四卷·第十一章 食猴鹰现,大人受伤 ·第十一章· 食猴鹰现,大人受伤 这个人,便是日本小子加藤原二,阴魂不散的家伙。 我早就知道这个家伙不甘寂寞,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他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比有虎皮猫大人领路的我们,也仅仅只差了几分钟,前后脚到。不过也是,日本在缅甸的投资不少,势力也大,想来他们在这里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他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四个黑衣男人,几个人在玉器行门口站了几分钟,交谈,然后敲门。 而这一边,杂毛小道将这个不到一米五的女人给制住之后,毛手毛脚地摸了一阵,掏出一把小刀、布条以及一些零碎的缅币来,小叔在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本地女人,皮肤泛黄,面目普通,身材如同未发育的小孩子一样,然而额头处却有了些皱纹,让人看不出年纪。在她的后背处,有一个黑色蜘蛛的文身。杂毛小道问了她几句话,她只是摇头,嘴里咕哝了几句,然后憋回了肚子里,之后就奋力挣扎,张牙舞爪。 杂毛小道一巴掌,把这个突然攻击我们的女孩子给扇晕了。 我说你不是经常说要怜香惜玉吗?怎么现在下手这么黑?杂毛小道将这个女人拖到墙根,然后平放到地上,抬起头来说对于敌人,他可是从来都不手软的――再说,这姑娘平胸短腿的,扇起来没压力。 这家伙…… 加藤原二的人在玉器行的门口敲了一阵,没人开门,旁边店铺的人过来跟他们交涉,说了几句话,接着双方就吵了起来。这一吵,人便聚集起来,闹哄哄的。我看到从街尾处来了一队裸着右肩、穿红色袈裟的僧人,总共有六个,径直朝这边走来。缅甸的男人一生中总要出家当和尚一次的,所以在这里见到也属正常。然而这些和尚的表情却是有些狰狞,气势汹汹地走到了玉器行的门口,立刻跟加藤原二的人对了上来。 在我这几天的印象和所见所闻里,缅甸的僧人都是平和的,深谙佛家教义,走路像踩着棉花,生怕踩到蚂蚁。如此火爆的,却是第一次见着。 因为语言不通,隔得也远,我们只能看作是哑巴戏。只见双方吵闹了一阵子,结果却出人意料,为首的一个老和尚竟然带着人从巷道里绕了过去,而加藤原二的人,也在后面紧紧跟着。小叔拍着我的肩膀,说走,我们去看看。杂毛小道跟着他一起走出阴影,往那边走过去。 因为这里面聚集的人很多,我们在人群边角处站着,也没有被注意到。跟着来到了店铺的后面,那是一个大作坊式的院子,也是铁将军把门。我往上空看了一下,还是没有看见一只类似于肥母鸡的生物。门上的锁被一个矮个儿僧人摸了一下,然后就很轻松地被打开了,僧人和日本人都走进了院子,又接着进到了房间里。我们顺着拥挤的人群挤进去,但是工坊的门口却被人把持住了。 门打开,我轻嗅了一下,一种腐臭欲呕的血腥之气,就从里面飘了过来,接着院子里的苍蝇嗡嗡乱飞,战斗机一般,到处都是,引得我体内的金蚕蛊欢呼雀跃,蠢蠢欲动。这股味道十分浓烈,熏得旁边围观的人,都纷纷忍不住想呕吐,有的小孩子抵抗力不够,直接一股酸臭的苦胆水和食物残渣,就喷射了出来,又是一阵忙乱――嗯,这孩儿晚上吃的又是大米饭。 我找了一个角度,瞥一眼进去看,只见正对着门的就是一台解石机,而地上,则是…… 天啊!那是一地的尸体肉块,血淋淋,被人为地堆积成了一个佛塔的形状。 在这人肉堆积而成的佛塔前面,是八颗大小不一的人头,全部面朝门口。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最前面的那颗硕大的头颅,便是黑胖子李秋阳的。只见他眼睛圆睁着,写满了惊恐,脸由于太黑了看不清什么,只是嘴角那一丝诡异的微笑,让人觉得心中搁着一根刺,古古怪怪的。八个成年人的肉块堆积,让那里面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修罗屠宰场,我这才发现,已经有血水咕噜咕噜地往外面蔓延开来,流到了院子里。 这恐怖的场景不止是我看到了,许多人都从大开的门中,看到了一切。 人群顿时就炸了窝,闹哄哄的,有人立刻尖叫着朝外面跑去,有人则扑通跪在地上,朝那些僧人们虔诚地跪拜祈祷着,房间里面还传出来一声凄厉的怒吼。这声音听着耳熟,我琢磨了一下,竟然是加藤原二的。因为身处异国,语言不通,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在议论着什么。 一个僧人高声在宣讲,只看到他嘴唇张合。虽然听不懂其中的意思,然而,这个僧人的声音就像洪钟大吕,一开始宣讲起来,周围的杂声,立刻就变得小了很多。最后停止不见,唯有这僧人嘴巴开合。 空气中有嗡嗡的声音回荡,我知道,这个僧人是个有道行的人,因为我感受到了真言的力量。 我听到旁边有两个人在议论,居然用的是中文,只不过是云省那边的方言,让我听得有些吃力,于是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探询到底怎么回事?身在异国,最惊喜的莫过于碰到祖国的人,那个叫做老巴的汉子先是问我们是不是来仰光的游客,然后主动跟我们翻译起了这些话语:原来这些僧人,是附近某寺院的师傅,为首的那个叫做伯努上师,他在寺中修行的时候,感觉到这里有异常,便带着自家的弟子,过来一探究竟,然而却发现这里有妖魔在作祟;而那伙小日本,却是因为有两个人失踪了,所以才找过来的。 说到这里,老巴低声跟我笑,说哄鬼呢,老子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生意了,也没有见过哪样妖魔哦。很明显就是一起故意杀人案嘛,不过这手段实在太凶残、太变态了,令人发指。不过你们别说出去啊,这些和尚在这里的地位很高的,诋毁他们的话,会被围殴的。 他旁边的一个同伴责怪他幸灾乐祸,说老林在这条街上也有七八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咱中国人,他死了你很高兴? 老巴撇了一下嘴,说老林他这人向来独来独往的,人也傲得很,不团结…… 说着,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这么一死,心里怪难受的。 过了一会儿警察来了,吹着警哨,把这里闹哄哄的人群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日本人和寺庙的僧人们。我们随着人群挤出了院子,老巴和他同伴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我们谢绝了,握手告别。往回路上走,路过巷口,发现刚刚被敲晕的那女人不见了。 虎皮猫大人从空中飞了回来,我问它情况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肥鸟儿一副疲倦的样子,说你们猜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哪里肯动这个脑筋,让它直接说便是,它拿了一下架子,然后妥协了,说你们怎么都想不到,在那作坊里面,居然有咒灵娃娃出没的痕迹。不但如此,而且还有一头受降头的食猴鹰在。刚刚它也是因为在空中,跟那个被赞为世界上“最高贵的飞翔者”的扁毛畜生遭遇,并恶斗了一场,所以才拖延了这么久。 食猴鹰?我们一惊,那种畜生身长一米、翼展三米,可算是鹰中之虎,光听它名字就知道,是真正厉害的猛禽,而就虎皮猫大人这肥母鸡的身材,能够斗得了那么厉害的家伙?这时我们才发现落在小叔铁臂上的虎皮猫大人身体瑟瑟发抖,羽毛凌乱,像是被人凌辱了一般,左翅下面的羽毛上还有一团湿漉漉的暗红色。 我们赶忙问它是不是受伤了? 虎皮猫大人声音都有些低沉,说你啊,现在才看出来?不过大人我也没有让那扁毛畜生得意,它也被我啄瞎了眼睛,论损失,比我严重,所以不吃亏。不过这家伙身上被人下了降头术,受控了,而且有毒。小毒物,让你家小肥肥给大人我通一通经脉,不然最迟今天凌晨,你们就有鹦鹉汤喝了。 笑话,谁敢吃这老鬼的肉啊? 我流着冷汗,赶紧唤金蚕蛊的名字,把这小祖宗给请出来。肥虫子一出现,便往我身后躲,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它最近被虎皮猫大人追得都苗条了,所以怕。虎皮猫大人有气无力地喊小肥肥,说这几天不吃你了,被下毒了,过来给大爷松松骨,做一个马杀鸡。肥虫子这才安心,飞到虎皮猫大人的身后去蠕动了一下,找准地方,然后狠狠地一钻,进了虎皮猫大人的体内。 就这一下,虎皮猫大人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悲愤的哀鸣:“你个死虫子往哪里钻……” 大人虎躯一震,男儿泪滚滚地流了下来。 我们往回走,顾老板打电话给我,问,在哪里?赶紧回来!我问怎么回事儿?顾老板严肃地说他们接到内部消息,说今天下午拍到105号石头的李秋阳,被人残忍地杀死了,一起的还有他的几个马仔,手段十分残忍。现在大家都在传,说这里不安全,都准备回国了。主办方正在安抚人心,而且还在进行秘密调查。 挂了电话,我们面面相觑,这消息怎么传得如此之快?后面似乎有什么推手在啊? 到底是谁呢? 第十四卷·第十二章 小叔离去,兵分两头 ·第十二章· 小叔离去,兵分两头 回到酒店之后,才感觉到人心惶惶。包括仰光这边的分公司经理郭佳宾在内的人员,全部聚集在李家湖的套间里面商谈事情。小叔要去给虎皮猫大人处理伤势,而我和杂毛小道则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房间。见我们进来,李家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让我们都坐下来,继续商谈刚才的话题。 我听了一下,原来是关于这几天投标下来的石头,如何托运回去的事情。 郭佳宾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干男子,他侃侃而谈,说这些货物一般都是由保险公司托运的,而这保险公司又有军方的背景,并不用担心货物的问题。至于大家的安全,他刚才联系了一家有名的安保公司,增派了六名保镖过来。希望大家最近不要单独行动,一旦交易会结束,立刻就返回香岛。 他谈到了李秋阳的死,说这个家伙太大意了,竟然把石头带出去,脱离了组织方的监控,真的不知道怎么想的。这种恶性案件,特别是涉及外国投资商的死亡,官方一定会迅速反应,给出一个解释来的。 李家湖征求雪瑞的意见,问明天送她返回香岛,好不好? 雪瑞断然拒绝,说要跟大伙儿一起回去。 一堆人又商量了一些相关事宜之后,各自返回房间,李家湖把我们几个留了下来,旁边还有顾老板在。深吸了一口气,李家湖严肃地问我,说陆左,这件事情跟你们没有关系吧?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李家湖说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是那块石头正好就是你们此行的目标,而且事发的时候,你们正好在外面。别人不知晓,但是我和老顾对你和萧道长的本事,都清楚着呢……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们,麒麟胎我们确实想要,但是杀人的事情,绝对是不会做的。那件事情发现的时候,我们正好赶到现场,也看到了,是一个降头师下的手,跟我们没有半点儿关系。 顾老板一拍大腿,说老李你看看,我就说了,陆左这个人最重情义了,哪里能够做出那么恐怖血腥的事情来?李家湖也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是我想管你们,是真的把你们当作朋友了,所以不希望你们满手血腥。而且,看到雪瑞跟你们走得这么近,心中就有些过度的担心了。不过,最近这几天形势有点儿紧张,动手的那个人,很明显的在挑衅军政府的威严和底线,所以风声可能会很紧,你们最好不要乱走动。” 我们都说晓得了,然后两人又是交待了一番。 出了门,发现雪瑞正堵在门口,而她的那个女保镖则在楼道的转角,跟郭经理在聊天。雪瑞的眼睛水盈盈的,像蒙上了一层烟纱,看着我们,说:“刚才就闻到你们身上,一股血腥子的味道,刚刚到底干吗去了?你们和爹地谈什么,怎么还不让我知道?” 杂毛小道虎着脸,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参与了。” 雪瑞揪着杂毛小道胳膊上的肉就拧,说你到底讲不讲? 杂毛小道一脸的痛苦表情,无奈地看着我,说:“小毒物,这小妮子无法无天了,你到底是管不管?”我指着门,说她爹在里面,要不然你找李先生谈一谈?说完这话,我赶紧溜到小叔房间里,后面传来了杂毛小道的破口大骂,以及雪瑞又急又气的娇嗔声。 我路过女保镖(貌似叫做崔晓萱?)和郭经理的身边时,这个英姿勃勃的女孩子莫名地脸一红,而郭经理则朝我礼貌点头,然后朝旁边让了一让。两人显然是有些猫腻,但是我却并不关心,匆匆来到了小叔的房间,查看肥鸟儿的伤势。 小叔自有他老萧家的外伤良药,现在已经上好了,虎皮猫大人像只死母鸡一样双脚朝天,瘫在床上,见我进来,大骂,说小毒物你这个挨千刀的家伙,赶紧把你家肥虫子叫出去,奶奶的,把大人我这里当家了,我喊了半天,都不肯出来,擦! 我听它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便知道这家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理它,坐下来问小叔接下来怎么办? 李秋阳死了,那块疑似麒麟胎的石头现在也不翼而飞了,死了这么多人,风声鹤唳,暗流湍急,我们该如何是好?那个食猴鹰不是只出现在菲律宾的原始丛林中吗?这东西稀有得很,怎么会跑到仰光的城市上空来?还有虎皮猫大人说的咒灵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下子,局势就变得错综复杂起来了。 小叔还未开口,杂毛小道就推门而入,笑嘻嘻地冲我说道:“你这个没义气的,雪瑞都哭了,看你怎么办?”说着话,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然后摸着虎皮猫大人的肥肚皮,说大人,感觉如何啊?肥鸟儿直哼哼说,下次你来试试就知道了――小毒物你个该死的混蛋,也不好好教训一下你家小肥肥,麻辣隔壁,老子我二十多年的节操…… 我很无辜地说关我屁事啊。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说话。 不谈笑了,虎皮猫大人跟我们解释起咒灵娃娃这种东西来。 咒灵娃娃这东西就跟养金蚕蛊一样,将许多鬼娃娃聚拢在一起,数额一般都是九的倍数,越高越好,然后布置一个怨咒灵阵,让所有的鬼娃娃自相残杀,相互吞噬,这样子经过大概三年以上时间的炼制,便得到一个浑身毛茸茸的恶鬼崽子,这个恶鬼崽子就是通常所说的咒灵娃娃。这样的鬼崽子心性已经完全入魔,凶残得很,而且也不怕阴风洗涤,可以存活人间许多年。唯一的坏处,恐怕就是太暴戾凶残了,如果炼制的人道行不够,极其容易被反噬。 布置怨咒灵阵的法子,知道的人不多,即使知道,也没有多少人有财力搞出这些来,所以咒灵娃娃的名声并不显。 但是每一个咒灵娃娃,都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而且它背后,还站着一个实力雄厚的家伙。 小叔问虎皮猫大人,说那作坊里面有解石机,想来已经是把那里面的玉胚子弄出来了。这玉胚一旦问世,便会在空间里面留下痕迹。大人,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虎皮猫大人说有一股暴戾之气,似乎是妖气,血腥气直接得很,不像是麒麟胎传言中的那种中正平和。两者应该属于同一类型,但是却有着不同的功效。小叔皱着眉头说,那就是说不是麒麟胎咯?虎皮猫大人说是的,老幺,你有什么想法?小叔点头称是,说三哥撑不了多久了,过一天少一天,拖不得。这里如果不可行,那么我就需要去泰国清迈跑一趟,去契迪龙寺请一请那个般智和尚出面才行。 我说行,那我们一起去。 小叔摆手说不用,这件事情他一个人去办就好了,在泰国他也有关系,不用麻烦这么多人。虎皮猫大人的推测也许是正确的,但是总感觉那个石头里面,有着至关重要的东西在。这是他的直觉,也就是灵光一闪,这种情况不多见,不过却是很准确。所以,让我们留在这里,继续跟进,而他则先去泰国。 他还补充了一个理由,现在我们三个一起离开,确实会让人产生我们参与了李秋阳碎尸案的怀疑。 我们点头,认可了他的决定。 当晚小叔收拾了行李,然后找到郭经理,让他帮忙安排小叔前往泰国的事宜。因为是大老板的朋友,郭经理倒也十分热情,毫不犹豫地答应。小叔他是多年的驴友,行李并不多,一大堆零零碎碎,铁手,再加上三叔的那一把雷击枣木剑,便是他全部的家当。 次日我们并没有参加最后一天的交易会,那些重量级的昂贵原石,已经勾不起我们半分的兴致。 郭经理通过关系,紧急买到了仰光飞清迈的机票,于是我们两个加上雪瑞(含一男一女俩保镖),便把小叔送到了明加拉当机场,小叔给我们交代妥当之后,挥手告别,虎皮猫大人展翅飞进去送他。雪瑞回过头来,眼睛里面有一种朦胧的黑色,她指着那肥鸟儿的背影,说她怎么感觉那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而不是一只单纯的虎皮鹦鹉? 我们都点头,对雪瑞的这个判断,连声认同。 丫那肥母鸡一般的躯体里面,定然装着一个顶级龌龊的灵魂,而且还是一个超级装波伊犯。 我们变着法编排这个让我们欢喜让我们忧的脏话鹦鹉,正聊着天,杂毛小道的手机响了,他接听,然后脸色立刻就严肃了起来,一直点头,然后问了几句话。挂了电话,他也不避着雪瑞,告诉我那边来消息了,说昨天晚上的案子有眉目了,死的人里面,除了李秋阳和林记玉器行的老板外,还有手下的马仔和店员,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潜入进去的日本人,而李秋阳手下有一个叫做姚远的参谋,则消失了。 有消息称,这个人将要前往掸邦的大其力市。 第十四卷·第十三章 高手出现,顾总失踪 ·第十三章· 高手出现,顾总失踪 很多人可能不了解掸邦是什么,而身处缅甸的我,却多少有些知晓:这是一个以掸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地区,曾多次宣布独立,与缅甸军交战不断,各路豪强你来我往,一直到2006年都还有战乱发生,局部小冲突更是常见。讲一下它的地理位置:它位于缅甸的东部,与云边省西纳、老挝和泰国接壤,与缅甸四省相连,境内高山密林盆谷密布,地形复杂多样。 其实我只要讲三个字,大家就能够明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金三角。 对,没错,就是金三角!而位于缅泰边境的大其力市,则是金三角的中心城市。 我不知道大师兄给我们安排的那条暗线是哪里来的情报,但是也大约知道了那个叫做姚远的山羊胡老头,为什么会前往那个地方了。偷渡!越是乱的地方,越能够火中取栗,这个老棺材应该就是碎尸案的凶手,或者其中之一。他身上怀揣着105号玉石,为了避免军政府的缉捕和各方势力的追杀,所以才会跑到跟军政府关系并不好的掸邦自治区,找机会离开缅甸,最后返回他自己的目的地。 大概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内线在,李秋阳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最终身死人亡吧? “追吗?”杂毛小道问我。 我说姚远昨天才跑,不可能现在就到了大其力,而且我们在大其力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找姚远?即使找到他,他手里面到底还有没有105号玉石?那个人为什么确定姚远会去大其力?这些都没弄清楚,怎么追?杂毛小道说那个人的消息,应该有八成可靠――常年在国外混生活打拼的人,比起国内体制里面的同行来说,要精锐得多。因为尸位素餐的人,都已经死于残酷的地下斗争了。 雪瑞在旁边用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我们,说你们在讲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们对望,默默不语。 在回去的路上,在雪瑞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一行人还是去了位于皇家园林西圣山上面的雪德宫大金塔(也称仰光大金寺)。这个被认为是缅甸人民的骄傲、国家象征的大金塔里面,盛放着拘留孙佛的杖、正等觉金寂佛的净水器、迦叶佛的袍及佛祖释迦牟尼的八根头发,站在这恢宏的建筑面前,能够感觉到有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 大金塔东西南北处都有大门,门口均有两个石狮子,虎皮猫大人根本就不敢靠近,远远地闪开去。 我们站在售卖金箔、香烛、鲜花、幸运符、佛像、书籍、伞子的东面口,雪瑞想要进寺一游,而我灵敏的鼻子则有些受不了随风飘荡的臭脚丫子味,再加上体内的金蚕蛊莫名其妙地战栗,所以远远地站开。身边游人如织,也有本地人过来朝拜,裸着右肩、披着红色袈裟的赤脚僧人从身边默默走过。而我的视线,最终停在了角落里一个闭目盘坐的老和尚身上。 这是一个长得枯瘦的老人,穿着一套破旧的红色袈裟,浑身都没有二两肉,眉目苦楚地盘腿坐在台阶侧面。 这样的僧人在缅甸很多,他们大多都是苦行僧的模样,常常往来于平民街头,宣传佛家教义,而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要求,将此生都奉献给了佛祖。心有信仰,这样的人自然是让人敬佩的,然而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老和尚,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完全没有存在感,仿佛是一幅画、一面墙、一个装饰物,虽看得到,但是转眼就会忘记。 此人修禅的功夫,已经到了“坐忘”的境界,忘己、忘外物,所以才会如此。 这个国家级的建筑遗迹之中,自然有佛门高手镇场,而这一位,我想就是其中之一吧。正看着,只见一个穿着缅甸传统笼基、戴着白色帽子的黑瘦男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然后来到了那个老和尚的身边跪坐着,静静等待着这个老和尚的出禅。我心中一震,这个黑瘦男人,不就是交易会中镇场的那个降头师吗? 活动还没有结束,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雪瑞邀请我进去礼佛参观,我便将心一横,跟着进去了,而杂毛小道则折回去找虎皮猫大人。走在这寺庙里,塔上挂着成百上千的金铃银铃,风一吹,清脆响亮,还有僧人们梵唱佛音,让人心中有一种宁静的感觉,舒适得很。我们在里面走了半个小时,竟然发现有不少气场强大的家伙,都是僧人打扮。 出来的时候,我发现那个老和尚已然不见踪影,而那个黑瘦男子则站在门口,望着我。 他在等我,我看出来了,于是大步迎了上去。 黑瘦男子僵直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然后跟我说道:“我叫貌武伦(前面提过,缅甸人只有名没有姓,‘貌’是自谦的称呼,而‘吴’则是尊称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子),你可以叫我武伦法师。你好,来自北方的年轻人。”他说的是中文,但是带着浓重的云省口音。这话跟我们家的口音有点儿像,但是更加软绵一些。 我说:“武伦法师,你好,我叫陆左,来自中国。” 武伦法师疑惑地看着我,说:“我早就注意你了,能够看到你周身有着‘碧霞宝光’,可是研习了《念佛三昧宝王论》?”我心中汗颜,他所谓的碧霞宝光,也就是通常说的佛光,这些都是修佛修到一定境界方有的现象。我这哪里是佛光,这明明就是金蚕蛊那黄灿灿的表皮遗漏出来的颜色。不过这个家伙真够厉害的,一眼就能够看出金蚕蛊的气息,果真不是一个寻常角色。 见我不答,武伦法师也便不再追问,说见你也是一个礼佛之人,最近这几天仰光的局势混乱,你们最好不要参与了,不然的话我们很难保证你的安全。说完这话,他执佛礼一敬,然后离开。 我听出来了,这个家伙是在警告我们。 只不过,这个家伙不是许鸣口中那个练飞头降的降头师吗?这种恶毒诡异的降头术练到第三层,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需要吸食孕妇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不然就要功力尽丧,尸骨化水,不入佛家轮回,永世不得超生。看这人虽然严肃刻板,但是却并不像那般恐怖之人。而且练就了飞头降,他怎么可能自由出入佛家圣地,并且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雪瑞告诉我,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很浓的煞气,从头顶上冒出来,如虹。 经过这件事情,我们再也没有游玩的心思,返回了酒店。 酒店里已经是一片忙碌,李老板的私人秘书告诉我们,李老板还在交易会的解石现场,准备将石头剖好之后,办理运回香岛的相关事宜,然后准备乘坐明天中午的专机,返回香岛,不作停留。他问我们要不要给我们办理回国手续,我和杂毛小道说不用了,我们可能还要到掸邦那边旅游,顺便去泰国看人妖。秘书皱着眉头,说去泰国可以理解,但是掸邦……那里最近比较乱,最好还是不要去。 我们谢绝了他的好意,返回了房间。 这两天杂毛小道一有时间就在雕琢答应雪瑞的玉符,翡翠属于硬玉,本来需要很多工具仔细打磨才行,然而杂毛小道天生一副好力气,凭着那把汽车底盘钢改制的雕刀,已经完成了两块。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做事的时候不能分心,需独处,所以都是等我睡着之后偷偷赶工的。 虎皮猫大人批评他,说做不到红尘炼心,刻再多也达不到大成的境界。 我们都在等待暗线给我们的下一步消息。 有了金蚕蛊在,虎皮猫大人的伤已经痊愈,破烂的口子也长起了新肉,站在床上跟小妖朵朵吵架,一个是骂国老手,一个是初生牛犊,吵得不亦乐乎。小妖朵朵不是善茬,搞得虎皮猫大人不断地饮水,补充消耗的体能后,再次撸起羽毛上阵。杂毛小道不胜其扰,决定搬到对面小叔的房间去,逃得清静。肥虫子在一旁瞪着黑豆子眼,强势围观,我也不好离去,只有听两人对骂。 其实也是蛮解闷的,如果你们能听到的话。 到了晚上的时候,李家湖和顾老板才带着一应随从返回酒店,得知我并不打算跟他们一同返回的消息,找上门来,问怎么回事?我说我和老萧准备去一趟大其力市,然后过境去泰国,与小叔萧应武汇合。两人劝了一阵,我只说有事,李家湖欲言又止,点头出去,而顾老板则留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小心。他说大其力那一带靠近泰国,密林里面毒蛇猛兽自然是数不胜数,而还有很多黑巫僧在里面行走,莫看你们很有本事,但是那些人一辈子都只敬一个佛,也是很厉害的。 我点头说晓得,你们明天走,我们去送你们。顾老板叹气离去。 虎皮猫大人与小妖朵朵吵了大半宿,后半夜才休战,我沉沉睡去。第二天凌晨,我被一阵紧急的敲门声吵醒,我起床开门,许鸣沉着脸告诉我一个坏消息:顾老板不见了。 第十四卷·第十四章 女秘丢魂,小道揩油 ·第十四章· 女秘丢魂,小道揩油 听到许鸣说的这句话,我心中大惊,急忙跟着他往楼道的东面跑去。 顾老板的房间在李家湖的斜对面,这是一个大套间,门口敞开着。这个家伙来缅甸,除了带着助手秦立和两个保镖之外,还有一个妩媚迷人的私人女秘书。通常套间外面会有两个保镖轮流值班,而女秘书则白天办事,晚上陪床。当我们进去的时候,两个保镖像死猪一样躺在沙发上,而卧室床上则有一个裹着床单的女子,露在外边的肌肤雪白,但是双目睁着发呆,并无神采。 李家湖、雪瑞等人都在,然而却没见着秦立这小子。 见我们进来,李家湖迎过来,说今天早上听到保镖说楼道里有异常,接着发现老顾的房门大开,他带人进来,发现是这个样子,连忙叫李致远(许鸣)把我叫醒了。说话间,一对黑眼圈的杂毛小道也走了进来,听到了解释之后,用手掐住了昏睡着的保镖的人中。没反应,他又拨开两个保镖的眼皮观察了一下,抬起头来说:“没事,这两个是被人用乙醚给迷晕了而已,过一阵就会醒过来了。” 我问秦立呢?他老板出事了,他人跑哪里去了? 杂毛小道走到里间的大床上,看着床上那具曲致玲珑的美女躯体,暗自咽了一下口水,俯下身来,盯着女秘书茫然的眼睛瞧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对李家湖说:“清一下场吧。” 李家湖知道事关重大,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于是叫几个助理和保镖把沙发上那两个男人抬走去治疗,一阵忙乱,我看到杂毛小道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抓了一把女秘书饱满的酥胸,差点儿笑出声来。最后,房间里只留下了我、李家湖、许鸣和雪瑞几人。 雪瑞不肯走,李家湖也没有办法。 李家湖皱着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还回味似地搓着拇指,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顾老板的女秘书倒没事,应该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吓掉了魂而已。”他问我,说陆左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事情?我动了动鼻子,说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他的眉头锁紧,说看来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诅咒猫灵,对不对? 我点头,说是的。看来是秦立这个家伙身上出了问题,他没有把那猫灵的尸体给焚化掉,所以变异了。 当初我们之所以一直跟秦立强调,说那黑色的猫灵一定要焚烧掉,就是因为死猫身上有一股子怨气在。这怨气十分活跃,很容易沾染同类,像病毒一样侵入体内,重塑一个自己来。这便是猫有九条命的由来,然而更加离奇的事情是,这怨灵还能够感染上人,让这人也变成猫灵的一部分,西方传说中的“猫女”,便是这样子形成的。 当初叫秦立处理,一是在香岛人生地不熟;二是因为如果十二个小时以内将那猫灵焚烧了,则无大碍。 不然,那股怨灵附身,久久隐藏着,不仔细,是很难看得出来的。 这一下,我们都不由得后悔了。 李家湖问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我和杂毛小道都点头,说这是当然,在缅甸仰光这个地头,我们都不熟,自然还是要交给当地的警察机构来破案搜查。不过也不能够全信,我们自己也要多留心。杂毛小道问我,说这个女人应该知道一些东西,不过现在她丢魂了,谁来喊?你还是我? 我说你来吧,杂毛小道很无奈,说:“就知道你这家伙会这么说。”他虽然埋怨,但是也不拖沓,跑到自己房间里拿来了勾魂幡、招魂铃、香烛和一应用具,摆开架势,问清楚这女秘书叫什么名字之后,开始唱道家招魂歌,铃声悠悠,且歌且舞。我们退到了卧室门口,只见杂毛小道幅度越来越大,幡影浮动,最后竟然分不清人影,还是幡影,连成了一片。 一股强力的意识漩涡从杂毛小道的罡步中,逐渐地流动起来。 我看着这个家伙,有一种他变得越来越强的感觉。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招魂歌被杂毛小道唱了两遍之后,倏然立定,幡子一停,直定在那美貌女秘书的眉心,杂毛小道口中清啸:“赦令,女子赵研,魂魄还不速速归来,且等府兵拘你?”这一声如春雷炸响,振聋发聩,所有人的心中都一阵心神不宁,而正在这时,一直呈痴呆状的女秘书骤然咳嗽起来,一口浓痰吐在了毛巾被上,乌黑黏稠,内中有血丝游布,腥臭得很。 咳了差不多一分钟,女秘书这才悠悠回过神来。 当看见我们一群人在旁边,自己竟然丝缕未着,全身赤裸,顿时就是一声尖叫,十分刺耳。杂毛小道连忙喊道:“女居士莫慌,女居士莫慌……”喝了一口无根水,扑哧一下,全部都喷射到了这小妞妩媚的小脸之上,然后凌空画了一道符,她终于消停下来了。 之后又是一阵安抚,雪瑞递了一块毛巾给女秘书擦脸,她才终于明白了状况。 留下雪瑞陪她将衣服换好,我们都出了房门。 再次返回房间时,女秘书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只是小脸还有些苍白。一番询问,女秘书赵研告诉我们,说大概凌晨两点左右,她睡得迷糊,突然感觉与她搂抱而睡的顾老板,被人猛力地往外边拽,她醒过来,借着床头灯那昏暗的光线一看,竟然是一个脸上毛茸茸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脸长得像一只野猫,眼睛是蓝绿色的,在黑夜里闪着幽幽的光亮。她刚刚醒转过来,头有些昏,骤然见到,脑子还没转过来,那猫脸人就朝她“喵”地叫了一声,顿时天空昏暗,没了知觉。 “那个男人长得像是谁?” 面对着我的追问,赵研凝神回想了一会儿,吓得直哆嗦,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收起双脚,抱膝而坐。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周围的我们,哆嗦出了两个字:“秦立!” 警方终于来了,过来调查取证一番之后,告诫我们最好不要离开酒店。 李家湖本来预计要返回香岛的,但是老友出事,他自然是走脱不得的,他又担心自家女儿在这个鬼地方不安全,于是征询了许鸣的意见,让他们两个先返回香岛,他留下来处理这一堆事情。家属肯定是要通知的,到了中午,阿根的电话就打到了我这里,询问他表哥的事情。我坦白相告,阿根咬着牙说秦立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初跟他是一个村子的,要不是他表哥带他去香岛,他能有今天?不过……这小子平日里虽有些小气,但还算是靠谱,怎么就突然朝他表哥下手了呢? 我告诉他,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不好讲。还有王姗情的事情,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他,现在忍不住又将这个狠毒的女人已经成为通缉犯的事实,再给他谈起,让他不要又着了道,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的。 阿根也是很气愤,说屁大点儿的小孩都要杀,这女人太没有人性了,当初把她送局子里面去就好了。 中午的时候雪瑞和许鸣要去机场,同行的还有两个保镖。李家湖忙得头晕脑涨,自然无法顾及,我们说要不要去送一送,雪瑞还没说话,许鸣便直摇头,说不用了吧,那么客气,又不是干吗去。到时候你们回来,我和雪瑞到机场来接你们倒是真的。安全方面,有小崔她们两个,不成问题的。至于吗?好歹这里也是缅甸的原首都呢。 雪瑞跟我和杂毛小道告别,说确定归程之后打电话给她,她应该还会在香岛待一段时间的。 说完她又摸着虎皮猫大人的羽毛,说可爱的鸟儿,你可要减肥了,怎么越来越像是母鸡了! 虎皮猫大人不干了,振翅飞了起来,说水灵灵的小妞儿,你再这么说,大人我就要泡你了。一阵哄笑,告别的气氛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交易会的客商出现了第二起恶性事件,虽然这事有可能是客商的内部人所为,但是警方还是予以了高度的重视,在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就接到了通知,说警方有内线消息,那个叫做秦立的中国男子已经出现在前往泰国的路上。至于他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这就不得而知了。他是要经泰国返回国内吗?顾老板是生是死?这些都不得而知。 虽然缅甸的警方高度重视,然而各省各邦的联系并不紧密,所以想要立刻破案,很困难。 李家湖心急如焚,他接到了顾老板家属的好几个电话,都是苦苦哀求,让他想办法营救。要不是香岛到仰光的航班每个星期只有两班,顾老板家属早就过来了。我和杂毛小道合计了一下,在仰光苦等缅甸警方的结果,也是浪费时间,于是买了前往大其力市的飞机票,准备查询姚远和105号石头的踪迹。 前往泰国,大其力是必经之路。 而顾老板那一边,李家湖已经通知了当地的中国大使馆,请求中方介入,向缅甸警方施加压力。 我和杂毛小道前往大其力,随时准备支援解救顾老板的行动。 第十四卷·第十五章 掮客差猜,恐怖人彘 ·第十五章· 掮客差猜,恐怖人彘 踏上大其力的街头,看着悠闲自在的当地人和穿梭如织的游客,完全感觉不出来这就是盛传已久的金三角中心城市。这个城市并不大,但是却有着独特的一面,它是缅甸靠近泰国边境城市,与泰国的湄赛仅仅一河之隔,所以在这里泰铢和缅币都是流通的,我们在兑换货币的同时,找了一个向导。 这个向导叫做刚,我们按照惯例称他为吴刚,他乐得脸都开了花,而我们则笑得略微尴尬。 吴刚……这位仁兄,和在月宫外面天天砍树的那个哥们儿,名字着实很像。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寻顾老板,因为没有头绪,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求助了大师兄所在部门的暗线,他在电话那头考虑了一会儿,告诉了我们一个名字和地址,让我们到了大其力,直接找那个人。这个人的外号叫做老鬼,大号叫做廖添丁,在大其力开了一家专营日用品批发的商铺,专门从国内批发廉价的小商品过来卖。 跟以前一样,虎皮猫大人又展翅高飞,单独行动去了。 吴刚是我们下飞机时在机场外面遇到的,因为大其力已经发展为旅游和边境外贸城市,所以在附近像他这样的闲人,一般都很多。他们通常都会说点儿缅语、泰语和含糊的云省话,口齿伶俐,而且熟识大其力的一切事情。吴刚是少数能够听懂普通话的向导,从机场到大其力市的路上,他告诉我这都是看中国电视剧学的,他说在中国电视剧里面,他最喜欢看《西游记》和《还珠格格》,特别是后面那一部,他反复看了十几遍,连中国的普通话,都是在那里学到的。 吴刚的口音古古怪怪的,当他说起“憨猪哥哥”的时候,我和杂毛小道愣了好半天。 不过还好,我们只是需要他帮忙指路而已。 大其力市区并不大,说像国内的小县城都有些抬举它,但因为是边境城市,所以也比缅北其他地方要繁华一些。走在小城里有着浓郁的异国气息,听吴刚说这一片生活着将近一百个各不相同的民族,看着这些风情各异的建筑和穿着,确实也是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我们在达洛商业街的附近,找到了老鬼。 这是一个接近六十岁的男人,眉毛掉光,眼睛通红,皮肤和当地人一样的颜色,要不是他说着一口正宗的云省昆明话,我们还真的不敢把他和一个中国人给联系到一起来。老鬼店子的生意还算大,除了有两个儿子在帮忙外,另外还请了四个本地人。当我们说是那个暗线介绍过来的(名字就不透露了),他点了点头,遣走吴刚之后,把我们带到了后院,沏茶谈事。 老鬼以前是云省的知青,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的时候,因为缅甸发生了大量的排华反华大暴动。在仰光,很多华人、华侨被杀害,华人团体、学校被查封,这个义愤填膺的少年便和同伴们越过了国境线,来到了靠近云省的果敢,跟着彭家声的武装,一起加入了缅甸人民解放军。经历了几十年的硝烟洗礼,岁月峥嵘,往事如烟,现如今的他,已经隐居在了大其力市这么一个异国他乡,讨了一个掸族的婆娘,开枝散叶,过上了平淡的生活。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样子,老鬼其实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秘密战线的一个重要联络人。 说明了我们前来的目的,老鬼说他的人确实看到了姚远,他没有过关到泰国,而是往北边的深山去了,而秦立这个人他并不知晓,还需要继续查才是。他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因为在大其力,一个华人所拥有的能量并不算很大。当然,如果北上直走,到了第一特区果敢,那就另说了。 这两天我和杂毛小道一直在讨论为什么秦立会将顾老板绑了,然后跑往大其力这个方向来,然而却一直没有头绪。老鬼答应我们,帮我们留意一下秦立这个人,至于跑到北部山区的姚远,这个他也帮不上忙了。北边的山区交通闭塞、层峦叠嶂、丛林密布,众多民族在那里生存繁衍,还有各式各样的割据势力、区域力量和民族武装,一旦进入那里,别说他,就是军政府,都施展不开手脚。 那里是毒蛇猛兽和山民的天下。 他犹豫了一会儿,让我们去湄赛河畔找一个叫做差猜的泰国人,这个家伙是一个情报掮客,整个大其力若说谁的消息最灵通,那一定不是当地政府,而是差猜。他与周边的各个势力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并且利益共享,是一个相当传奇的家伙。 老鬼说如果我们很急,可以让他二儿子带我们去找差猜。 我们点头,站起来与老鬼握手道别。 老鬼的二儿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因为母亲的原因,长相跟本地人差不多,只是高一些。他会讲汉语,同样是云省口音,行事干练,话也不多,没有如旁人般好奇地问东问西。我和杂毛小道叫他小廖。我们走着,来到了湄赛河畔的一座院落,小廖在门上轻拍了三声,然后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露出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一脸戒备地看着我们。 小廖跟他用泰语交谈了几句,那个男人好像有些不乐意,跟小廖凶狠地呵斥着。 小廖并不怯弱,而是又急速地说了几句。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最后那个男人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把我们请了进去。进了房间,我们才发现这个外面看着清冷的小院,其实有好多人在,好像是一个赌场之类的。这些人都在玩牌,见我们进来,一下安静了,都扭头看我们,气氛压抑得可怕。 络腮胡吩咐了旁边的一个小弟去通报,过了几分钟,那个小弟跑了过来,说了几句话,络腮胡点头,然后径直把我们领到房子的最里间,轻轻敲门。 一个女人从里面把门打开来,我们走进里面,只见房间里面一张夸张的大床,前面有一排竹椅,正中间坐着一个留着胡须的大胖子,而他旁边,还站立着三个美丽的女人,风姿绰约。这四个女人身材高挑火爆,皮肤白皙,眉目间有着一股异域风情的味道,哪怕是放在国内的夜总会,都可以算得上是头牌。 这样子的女人在东南亚,还真的少见呢。 那么,中间这个胖子,应该就是老鬼口中的情报掮客差猜了。 小廖上前与大胖子差猜交涉了一番,然后这个男人点了点头,手一挥,络腮胡和旁边的几个小弟双手合十行礼,把门关上。然后他用生硬的中文,招呼我们坐了下来。一切妥当,他问我们想找什么人? 来的路上我们已经把姚远的照片打印了出来,这时便拿出来给他看,并且将此人的身份讲明。差猜拿着照片看,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问我们,你们是警察?还是……我们笑,并不说话,他也笑了,说可以,这事情他接了,晚上等他的消息吧,我们问多少钱?他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三”字。见我们疑惑,他笑了,说准备三十万泰铢吧。我默算了一下,三十万泰铢相当于人民币六七万块钱。我们这次前来,提前兑换了四十万泰铢备用,正好够了,于是点头同意。 差猜伸手送客,我们站起来,在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我看到差猜的脖子后面,有一个黑色的蜘蛛文身。 这个蜘蛛文身青黛如墨,在差猜左肩到脖子处,虽然被衣服挡住了一部分,但是却能够隐约看出来。它的纹理几乎是刻在脖子上的,或者说是一个烙印和伤疤。而这一个文身,也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我的心,另一个场景中的文身也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个出现在李秋阳死亡现场附近、并且不问缘由攻击我们的女人,身上也有着同样的文身。 之前我们只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文身,然而此刻的巧合,却让我们不得不怀疑:这个文身到底代表着什么? 和我一样,杂毛小道也看到了,不过我们都没有说话,与差猜告别,静静地走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我问小廖,说差猜脖子后面的文身,你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吗?小廖说是不是黑色蜘蛛?我们点头,说是的。小廖左右打量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说既然你们是我父亲的客人,告诉你们也无妨,在我们这里,有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团体,叫做契努卡,里面的成员一般都在身上文一只蜘蛛。这事情一般人不知道。什么是神秘力量呢?降头师你们听没听过?我就亲眼见到过…… 接着,小廖低声跟我们讲起他所遇见的一个真实降头术的事件,而我则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惊诧。契努卡?莫非差猜和那个狸猫一般的女人,有着紧密的联系? 正说着,前面突然传来了小孩的叫声,好像很热闹的样子。我问小廖,这些小孩子在叫什么?小廖仔细听了一会儿,说:“他们在叫什么中国女人,中国女人之类的……”听到这话,我们也往前面走去,瞧一瞧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有一辆牛车,一个矮瘦的男人正指着车上的一个女人大声说着什么,然后旁边的人都笑。我一看,顿时一阵无名怒火从心中翻腾而起――这是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斩去的女人,全身赤裸,就像一个肉蛆一般,在车上蠕动着。 男人手中拿了一个碗,正在跟周围的人要钱呢。 是中国女人吗?!! 只见这个女人浑身脏兮兮的,身上一片红一片青,还有好多结痂的伤口和烟头烙印,她的头发结成了一束一束的,油腻腻,将脸全部都遮挡起来。四肢被斩断之后,伤口处已经愈合,呈现出粉红的颜色。在周围人群轻佻的欢笑声中,这个女人就像一条肮脏的蛆虫,在牛车狭小的范围里蠕动着,但凡停下来,那个矮瘦男子便拿着一条拇指粗的鞭子,恶狠狠地抽打着女人的下体和胸口。 女人口中发出一声声悲哀的嘶鸣,唔唔唔,然而却说不出话来,我一听,就知道她的舌头也被割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种病态的哄笑,哈哈哈,然后有几个男人一边往碗里面扔钱,一边大声提着要求。 我和杂毛小道的脸色发青,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地方,竟然会发生这么残忍的事情,而且旁人还习以为常,这简直、简直是泯灭人性!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小孩们好像在喊:“中国女人……”小廖冷着脸,他虽然出生于缅甸,但是骨子里,却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有着一个让他骄傲的祖国。我们完全不顾及旁边的人,直接挤进了人群之中,走到了牛车的前面来。 周围一阵骚乱和叫骂声,那个女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朝我们看来。 我和这个女人混浊麻木的眼睛对上了,心中一阵巨震。 这个女人年纪并不大,脏兮兮的脸如果仔细看,其实还算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的嘴唇开裂了,全部都是血口子,鼻梁塌了一边,显然是被人暴力打的,在左脸颊上还有一道蜈蚣一样的刀疤……但是这些都不重要,让我心中又惊又痛的是,我认识这个女人! 时间回到了七个月前,我和杂毛小道乘火车从南方市前往金陵的路上,有两个女孩子坐在我们对面。 她们一个叫做古丽丽,一个叫做秦雯,都是武市某大学的学生。 火车上,古丽丽的钱包丢了,为此我还出动了金蚕蛊帮忙找寻。 她对我千恩万谢,然后还邀请我以后到武市,一定要去找她们玩,她可以请我吃当地有名的热干面。当时我们还彼此留了电话号码。七个月后,这个叫做古丽丽的漂亮女孩,居然像一条肉虫一般,双手双脚被斩去,赤裸着身子出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被这么一个矮瘦的男人,用鞭子抽打着,当街乞讨。 她认出了我来,麻木的眼球转动,顿时一大股泪水,涌现在她干枯的眼睛里…… 第十四卷·第十六章 匹夫一怒,当街杀人 ·第十六章· 匹夫一怒,当街杀人 我已经无法用文字来描述当时我的愤怒了。 这样的场景,让我有一种对人性的恐惧和悲哀。 这愤怒和恐惧就像郁积在地底几十万年的滚烫岩浆,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啊!”那个还在口沫四溅地招揽着生意的矮瘦男子,被我一个跨步冲上去,把他的腰给掐住,凌空举起来,朝着远处狠狠地掷去。这个男人身高不过一米六,被我一掷七八米,哎哟一声叫,杂毛小道早已冲到前面,把身上的青袍解下,覆盖在古丽丽的身躯之上。旁边的观众纷纷大叫,朝我们指指点点,特别是花钱的那几个男人,叫声最大。 杂毛小道上去就是一巴掌,把那个叫嚣得最凶的家伙,抽得牙齿都掉了下来。 我心头那滔天的怒火哪里能够停歇,将人群几脚拨开,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那个矮瘦男子的身边。他被我摔得头晕脑胀,躺在地上还没起来,然而却也狠戾,见我冲过来,抬手就是一鞭子。这鞭子,刚才抽在古丽丽身上,血淋淋的。我一脚就将狗东西的手腕给踩中,猛力一跺,立刻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左膝一下子就跪在他的肚子上,扬起手来,左右开弓,使劲儿地扇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 金蚕蛊在我的体内攒动着,将源源不断的力量输入我的双手之中。一想到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一个本应该在校园的金字塔里学习知识、承载着父母期冀的女孩子,就这样如蛆虫一般出现在金三角的街头,我的脖子就红得发烫,心中有一个狂躁的声音在吼叫着:“杀死他,杀死他,将他的全身撕裂,将他的灵魂粉碎,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我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燥热的气息在我的身体里流窜着,我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死死地用膝盖压住这个男人,发疯地抽他耳光。抽完耳光不解气,站起来,大头皮鞋就朝他的脑袋、胸腹的要害使劲踹,每踹中一脚,心中就觉得无比的畅快,连这男人的哀号和挣扎,也变得美妙起来…… 他叫得越大声,我心中的愤怒和痛苦便减轻得越多! 杀、杀、杀! 就在我全身发烫,脑浆子都沸腾着的时候,一只手捉住了我的臂膀,我毫不犹豫地反抓过去,右手的拳头就攥紧了使劲擂过去。拳头被紧紧抓住了,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面响了起来:“小毒物,你疯了?”我有点儿恍惚,过了一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杂毛小道萧克明。这时我才清醒了一点儿,僵直的身体这才软了下来,往周围看去,只见所有人恐惧地看着我,像是看一个洪荒怪兽。 杂毛小道没好气地骂我,说人都死了,你还在这里虐尸,走火入魔了? 我这才发现,这个矮瘦男子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大,全是血,脑浆子都流了出来,早已没有了声息。而我的鞋子、裤子上,全部都是红的白的血和脑浆。小廖抱着裹了袍子的古丽丽朝我们喊,还不快跑?等在这里被人抓啊?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挣脱围上来的这些人,跟着小廖跑。 好在见到我如此疯狂,竟然没有几个人敢追上来。 小廖并没有朝家里跑,而是往这附近的小巷子钻。杂毛小道把古丽丽接了过来,小廖就边跑边打电话,转了好几个弯,然后带我们走进了附近的一户人家。门打开,里面有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跟小廖说了几句,然后带着我们来到后院,将我们带到了角落的一个隐藏地窖里面。 东南亚这边气候潮湿,土壤湿润,并不适合挖地窖,但是我们下了地窖后,发现居然还算宽敞,里面有两铺干净的床和一些生活用具,通风条件也很好,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小廖跟我们介绍,说这个男人是他父亲老战友的儿子,十分可靠,自己人。以前国内来人,遇到敏感的事情,也是在这里避过风头的。我们跟他打招呼,他则腼腆地笑,说条件不好,多担待着。 说完这些,他便去准备些用具和吃食,还问我要不要洗澡?我说好。 男人走后,小廖埋怨我,说怎么这么冲动?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报警,然后等警察来的。像他这种事情,其实是违法的,到时候我们一样可以解救这个女人。现在当街将那个家伙打死了,事情就变得被动了,会很麻烦的。我没说话,看着在床上的古丽丽,她的脸侧过去,睫毛颤动,大滴大滴的眼泪在滑落。杂毛小道在旁边解释,说这个女孩子是我们认识的,就因为认识,所以陆左才对那个家伙更加憎恨,下手也没有留情。 哎――小廖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地窖的通风口去打电话。 我能够明白小廖的这一声长叹里面,蕴含着多少无奈和不满。今天这一死人,他和我们走在一起,就是同谋,如果不能把我们交出去,他肯定要受到牵连。我们还好,潜伏一阵,拍拍屁股就回家了。而他就是本地人,自然只有流落在外面,有家不能回。 我心中也觉得诧异,我多少也见过那么些世面,向来也自认为是一个沉稳的人,怎么在刚才那一刹那,就那么没有自制力,变得如此热血、冲动,竟然将那个矮瘦男子活生生打死? 我努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感觉到心中充满了暴戾、冷血和漠视生命的狂躁。 那是我吗?是我陆左吗? 杂毛小道顾不上男女之别,检查起古丽丽身体上各种各样的伤势来,然后皱着眉低声跟我说:“她的伤需要好好地治疗,如果放任这样下去,估计熬不了多久的。你打死的那个畜生,变着法地虐待她、凌辱她,我虽然没检查,但是也知道古丽丽的内脏,都应该已经病变了。特别是她的四肢,竟然被残忍地切除了,这使得她全身的机能都在萎缩,坦白说,即使受到最好的治疗,也活不过两三年了。 杂毛小道家学深远,也懂些医术,既然他这么说,事实应该也是如此。 我蹲在床头,看着这个女孩子,她开始不敢看我们,怯怯懦懦地回避,像受惊的小兽,我伸手给她揩去糊住眼睛的泪水,没想到越擦越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异国他乡,又变成这般模样的,只是知道她遭受到了怎样恐怖和非人的折磨,时至今日,还没有疯掉,已经是足够坚强了。 终于,她看着我,然后“啊吧啊吧”地叫了起来,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我看到她的舌头,被人为地割了去。 那个死去的矮瘦男人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他根本没有能力将一个远在武市的女孩子拐到国外来,再下如此狠手。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有着这么残忍而变态的心,将一个还在花季的女孩子,给炮制成了这样?一想到这种丑恶的事情,我心里面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这时候,这家的女主人下了地窖来,双手合十,跟我们行礼,然后说带床上的这个女孩子去洗一洗。 我们连声感谢。杂毛小道开了一张药单出来,有西药,也有中药,委托屋子的男主人去帮忙采购回来。虽然为防暴露我们的位置,不能够把古丽丽送去医院治疗,但也要尽力先帮助她恢复一些,尽尽人事。 这时小廖打完电话了,他表情凝重地跟我们说,他父亲老鬼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现场的人很多,相互指认,很快就能够查到他家的。所以老鬼让他先不要与家里面联系,躲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安排我们越境返回中国去。我们委托调查的事情,他会继续跟进,但是希望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点头,说知道了,先等等,看看情况。 说完这些,小廖的气也消停了不少,指着我大头皮鞋笑,说陆左,话说回来,你踹的那几脚,真是个爷们,解气!刚刚我看到这女孩子的样子,心中也恨不得弄死那狗东西。 杂毛小道也宽慰我,说小毒物确实是个纯爷们,杀起人来,真有一股子血勇。小廖跟我们讲,他老爹给他两条路选择,说要么去第一特区,老鬼有很多关系在那里;要么就回国内去,落叶归根,手续也会有人帮忙办。他寻摸了一下,还是回国吧,第一特区打打杀杀,他并不喜欢。以后回国了,还要有劳两位关照。 他老家是云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估计回去的话,还是有些亲戚的。 我们都说好,大家相互照应。 过了一会儿古丽丽被用毛巾小心地包裹好,送了回来。我们把古丽丽小心放在床上,在一盏小小台灯的照耀下,这个女孩子头发被吹得香香的,脸虽然苍白,也有很多伤痕,但是总算是有了一些颜色。小廖一个人躲在通风口抽烟,而我和杂毛小道则蹲在床头,问询起古丽丽这大半年的遭遇来。 她没有四肢,也不能说话,但是听力还在,意识依然清晰。 杂毛小道让古丽丽不要抵抗,他尝试着用《金篆玉函》上面的方法,挖掘古丽丽的记忆。 第十四卷·第十七章 恶魇回忆,我要回家 ·第十七章· 恶魇回忆,我要回家 古丽丽是在今年的五月份被掳到了缅甸的,她至今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到的这里。 在国内最后的记忆,是她陪同学一起去商场买衣服,看上了一件打折的t恤,然后在进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眼前莫名一黑,结果醒来的时候,便到了一个潮湿的地下室里。周围还有五个女孩子,有一个肥胖如猪的女人管着她们,每天除了拜神像,就是打骂她们,还三天两头不给吃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来了一伙男人,把她们全部都给奸污了。 她本以为那段日子就像地狱一样,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恐怖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有一天她吃完潲水一样的食物,眼前又是一黑,醒来的时候全身都被绑住,嘴也被堵上,然后在一片黑暗中摇啊摇,摇啊摇,摇了不知道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然后她又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于一个或许是山洞,或许是别的什么地方,然后出现了一伙又瘦又黑的家伙,脸上涂着白色的颜料,在昏黄的烛光中打量她们。她才发现自己被戴上了脚镣手铐,被铁链子一样的东西拴在柱子上,与她一般的,还有几十个女孩子。那些人操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在她们之间挑来挑去。这些人很凶,但是并不饿着她们,给吃的,在受到长时间的饥饿折磨下,这待遇便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主食是大米饭,而菜则有荤有素,不过这肉味有点儿怪,是酸的。 如此待了一个多星期,古丽丽发现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了,从三十几个,逐渐变为二十几个、十几个。她开始留心了,发现每天深夜,都会有一个同伴被人悄悄地押走,再也没有回来。恐怖的气息在女人们之间蔓延,她们不敢交谈,因为一旦交谈,旁边看守她们的人就会甩鞭子抽过来。所有人都用眼神做着无声的交流,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 在寂静的夜里,古丽丽能够听到嗤嗤的叫声,她感觉,那是蟒蛇在吞吐信子。 终于一天夜里,沉睡的古丽丽被人捂住嘴巴,带到了一个四面雪白的房间里面。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祭坛,还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古丽丽看见在这个房间里面,有那十几个消失的同伴在,她们都被安放在一个简陋的陶瓮子里,露出一张麻木的脸孔来。 很奇怪的是,这些瓮子都很小,根本就不能够装下一个正常的人。 很快,古丽丽就知道,为什么这些陶瓮子这么小,却能够装下一个人了。 她先是在古怪的音乐和咏唱声中,被超过五个以上的男人凌辱,然后被放在一个手术台上,打上了麻药,昏睡过去。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装在一个陶瓮子里面,铺天盖地的疼痛将她的神经撕裂。她恐惧地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也失去了双手和双脚的知觉。她悚然看到在熊熊燃烧的祭坛上面,有用巨大的银盘子盛着流着鲜血的肢体,那肢体,原本是在她的身上的…… 古丽丽不知道在那个四面雪白的房间里面待了多久,恐怖的寂静里面,唯有那火焰在熊熊地燃烧着。 那火焰,是靠人油在维持着燃烧,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芳香。 脸上抹着白灰的男人有好多个,他们在祭坛里祈祷着,有人念诵着古怪的咒语,有人能够化身为毛茸茸的猴子;有人能够一跃好几丈;还有人的头颅能够飞起来,连着一串串血淋淋的肠子内脏……古丽丽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而那里,则是恐怖的十八层地狱。 每天都有肉汤喝,还有一种又黑又腥的草药。 直到有一天,几个脸上抹白灰的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摇头叹息,不住地讨论和咒骂。最后有人给古丽丽打了麻药,然后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舌头被割去了一截。第二天,有人将装着古丽丽的陶瓮抬起来,走出了那个白色的房间。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古丽丽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她看见了太阳光,还闻到潮湿中带着树木芬芳的空气。 这是她在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的囚禁之旅中,第一次见到这两样宝贵的东西。 她被带到了一个山谷的水涧旁边,她动不了,但是能够通过余光,看到周围还有好几个同伴,和她一模一样的同伴,装在陶瓮里面的女人。然后把她们抬过来的人则快速离去,不见了踪影。这么久的时光过去,古丽丽和她的同伴们一样,除了心中深藏的那股怨毒之外,已经对一切外物都麻木了,所以也就静静等着。 太阳下山,月亮爬了上来,山风在呼呼地刮着,山涧里面游出了一条十几米长的巨蟒,眼睛是碧绿色的,像深潭一般荡漾。古丽丽看到了,她直勾勾地看着那巨蟒,解脱的心情多过于害怕。那巨蟒灯泡大的眼睛盯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从她身边错身而过,接着她听到了陶瓮破碎的响声。 腥臭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古丽丽在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等待着解脱。 然而陶瓮的破碎声响起了四五次,那条巨蟒始终都没有动她分毫。当慷慨激昂的想法逐渐淡去,即使如同蛆虫一般活着的她,真正要离开这个带给她无数伤痛的世界,心中又多了几分恐慌。她的脸上被一条长长的湿滑的蛇信子给抚摸着,过了一会儿,那水涧中传来一阵声响,巨蟒吃饱了,离开了。 丛林中的蚊子在古丽丽的头顶盘旋了一夜,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了,白天来临。 还留了两个陶瓮,但是古丽丽发现她旁边的这一个人,已经被吓死了。 白天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来了一个矮瘦的男人,发现了她。男人将这陶瓮打破,然后背着她翻山越岭,来到了一处村庄里。古丽丽听不懂这个男人和别人的话语,那个男人把她当作宠物一样养着,然后肆意凌辱她,后来还把她带到各处去挣钱…… 杂毛小道将他与古丽丽意识交流时所看到的浮光掠影,低声讲给我听,听得我浑身一阵战栗和冰凉。 看着古丽丽那迷茫的眼睛,我心中生寒,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会有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人心啊人心,你为什么会这么的可怕?杂毛小道讲述到后面,嘴唇都在颤抖。我很难想象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她是怎么面对那些痛苦,且直至如今,她居然还没有崩溃。 古丽丽嘴巴叼着一支笔,然后在纸板上写下了:我要回家,我想妈妈。 这八个字,就是承载着她所有信念的精神支柱吧。 我将手托着古丽丽的左腮,上面有一道蜈蚣般的狰狞伤疤。我小心地摩挲着,心中有一种很想哭泣的冲动,哽咽着承诺她,说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她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突然又张嘴,我把笔给她,她又写了几行字:“不用了,我这个样子回家去,是负担,家里太穷了,养不起我,还是算了吧。杀了我,然后把我的骨灰带回家……”她写得很认真,那字虽歪歪扭扭,却有力,然后,她将她的家庭住址、父亲母亲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都一一写了下来。 这些内容并不多,但是她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小廖抽完烟回来,一个人阴着脸在旁边看,这个男人的眼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停过。杂毛小道拿着手机,去通风口处给他小叔打电话,通报我们现在的处境。 见我们没有反应,古丽丽翻转过身子来,不断地用头去磕床。 她这是在乞求我,在乞求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解脱。虽然她对这个世界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有着刻入骨髓、难以忘怀的牵挂,但是现如今,她需要的只是解脱,彻彻底底的解脱。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更加难受,心中对那些幕后之人,也更加愤恨。这房子的男主人进来地窖,带来了杂毛小道列的药品。我们给古丽丽吃了一片安定药片,让她先睡去。男主人告诉我们,说之前警方已经来这一片搜查过了,不过大概这里本来就乱,他们也并没有太上心,草草应付而已。 我跟着他去上面洗了一个澡,返回来时,杂毛小道已经给古丽丽上好了药。 他拉着我到一边,轻声说他刚才打电话给他小叔了,他小叔说那个般智和尚半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契迪龙寺,北上行脚修行了,听人说他最近曾经在清莱附近出没。而清莱距离大其力很近,他已经准备启程过来了。我看了一下手表,说已经到晚上了,要不要去见一下泰国人差猜? 杂毛小道有些吃惊,说你现在还想着去找寻姚远?那个石头应该不是麒麟胎! 听到我们的谈话,小廖也断然否决,说现在风声紧,最好还是不要去的好。我心中沉甸甸的,跟他们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们遇到的这些事情里面,似乎有一些联系。我还是想去找一下差猜,把姚远的行踪弄到手。在这里蹲着,我会郁闷死的。 杂毛小道盯了我一会儿,叹气,说好吧。 第十四卷·第十八章 出城进山,乱象丛生 ·第十八章· 出城进山,乱象丛生 夜幕初上,我换了一身衣服,独自一人来到了湄赛河畔。 依然是那个小院落,开门的还是络腮胡子,他盯着我,然后看了看后面,四处张望一番,咕哝一句,好像喉咙里面在咽痰,然后转身朝里面走去。我跟着进去,中午时分打牌的男人们不见了,只是在院角蹲着三两个醉鬼。差猜依然在最里面的房间里,他的四朵金花没在,一个人静静等待着我的来临。 络腮胡把我领到了房间里,然后躬身退下,把门关上,差猜让我坐下,然后笑容满面地说:“没想到你中午刚刚杀了人,晚上还有胆子跑到我这里来,就不怕我通知警察局?” 我笑了笑,说你要是跟警方联系这么密切,就不会在大其力这地界,混得风生水起了。他拍拍手,说不错,艺高人胆大,这样的过江猛龙,我还真的惹不起。不过,钱带够了没有?我拍拍随身携带的背包,说都在里面。说着,我把拉链拉开,露出一沓沓泰铢,然后放在桌子上,说要不要数一数? 差猜笑了,说要不是为了结交一个朋友,这种小生意,他未必有心思做,数钱就不必了。他舔了舔嘴唇,说我找的那个老头已经找到了,有人看见他到了孟霍邦南部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是克扬族的聚居地,叫做错木克。如果来得及的话,他可以保证,这两天之内,姚远还在――消息如果不准确,分文不收,可以退款。 说完这些,他把地图和交通路线递到我面前,说欢迎下次惠顾。 我抬头看着差猜,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隐瞒,而是同样回视着我。我笑了,说当然。拿着地图起身离开,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猜突然说道:“说一个事,警方已经将你和你朋友的画像交到我这里来了,而我却并没有将你们出卖,你似乎欠了我一个人情……” 我转过头来,微笑,说那么欠着吧,等我回来,会还你一个大礼的。 他哈哈大笑,说哦,不错啊,我喜欢“惊喜”。 出了差猜的院子,我低下头,行色匆匆地走着。好在作为一个旅游城市,又是旅游的黄金时节,大其力的中国游客其实还是蛮多的。我在街上转了几圈,然后又在小巷子里绕了路,甚至把金蚕蛊放飞,守着后路,发现并没有人跟踪而来,这才放心,返回了藏身之处。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古丽丽吃了安定药已经睡熟,而小廖则在另一张床上打盹,杂毛小道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台灯下面,专心地雕着玉。雪瑞的任务他只完成了两块,交给了雪瑞,其余的玉胚还一直在百宝囊中放着没动。不过他现在正在刻的,却是那一块蓝花冰玉石。见我下了地窖来,他便收起来,问情况怎么样? 我把从差猜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他没有说什么,而是问有没有碰到虎皮猫大人? 我说没有,这个家伙不是一下飞机就飞走了吗?它神出鬼没的,我都习惯了。 我和他商量要不要去错木克?如果去的话,我们越快出城越好,因为这两天,姚远都还在那里,我们能够遇得上。杂毛小道问一定要找到姚远和105号石头吗?我点头,说我相信小叔的直觉,那块石头即便不是麒麟胎,也是一件对你我都有用的东西。其实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秦立那个吊毛,顾老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缅甸警方的效率,真够垃圾的。 在一旁打盹的小廖突然插嘴,说他们的效率要是高的话,说不定你已经在大牢里面蹲着了。 他的这个冷笑话有点儿噎到我,不过他既然已经醒了,我们三个就聚在一起商谈接下来的事情,小廖说要出城也可以,他可以找关系把我和杂毛小道搞出城去。不过有一件事情,要讲清楚了:现在外面真不太平,特别是像错木克那种地方,以前都是种罂粟的,乱得很。我说不妨的,这些我们都清楚。小廖说好,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就安排你们离开,我留在这里照顾古丽丽,过些时日,说不定我老子能够打通些关系,也就没事了。 说完他又拿起电话,打点我们出城的事宜。 待他说完,杂毛小道将药方和注意事项讲给小廖听,并且让他好好鼓励古丽丽,让她恢复生活的勇气,如果有条件,把古丽丽送到医院去,最好能够回国去,让她和家人团聚一下,也算是满足心愿吧。 小廖说放心,他的心不比我们的冷,热腾腾的,自然会好好照顾。 谈完这些,小廖又缩回床上去睡觉,杂毛小道拿出玉胚仔细雕。我抱膝坐在地面的草席上,看着古丽丽苍白的脸,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终于没有了我走的时候那种愁容。唉,现在的她,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够无拘无束、开怀的笑吧?我突然想到,像她这般的生活,是不是还不如朵朵开心呢? 昏黄的灯光下,杂毛小道一刀一刀地刻着玉,而我则缓缓闭上了眼睛。 清晨的时候,小廖联系了一辆送货的车和一个向导,将我们送出了城。 而他自己,则留在了那个地窖里面,照顾着心无生志的古丽丽。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心中所有的坚强,在见到我们之后彻底地消失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们将她的骨灰送回故乡,告知一下她的父母亲。然而这种残忍的做法并不是我们所能够承受时,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她的视线。 很巧的事情是,小廖联系的向导,正是我们来大其力的时候碰到的吴刚。 出了大其力,沿江而行,一路风光如画。 然而这些美丽的风光都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倘若真的走近,你就会发现那些远处看着美丽如画的一排排草棚子里,有着怎样的贫穷和困苦,而且这种现象离大其力城区越远,越严重。贫穷导致了人们不得不另外找寻致富的道路,于是便有人种植毒品。而毒品却是一个畸形的东西,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军阀们割据着这山地,年年战乱不休。 当然,大其力这一片,因为达到了势力平衡,并没有太过厉害的冲突。因为人总是要吃饭的,人总是要交易的,人总是要消费的,所以没有多少人愿意把大其力变成一个混乱之都。 货车一路沿湄赛河而行,弯弯曲曲,足足有三个多钟头,又拐进一条岔路,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山脚下,然后司机指着远处的山巅跟我们说,翻过那座山,再过了那片林场,背后就是错木克村了。我们问大概要走多远,他想了想,说没多远,走走吧,很快就到了的。 我们下车,然后递了五百缅币表示感谢,他喜滋滋地收了,回赠了我们一把丛林大砍刀。 来的路上,杂毛小道已经将此行的目的告知了他小叔,我也打电话给远在仰光的李家湖,说了大概的情况。李家湖的语气十分低沉,过了一会儿,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雪瑞并没有乘坐飞机返回香岛,她与许鸣和那个叫做崔晓萱的女保镖一同消失了。为了这件事情,他叔叔李隆春也着急了,准备抛下手中事务,前来缅甸坐镇。 事情越来越乱了。 站在这层峦叠嶂的山林脚下,我们的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问题越多,我们越要冷静,就目前而言,要先将姚远给找到,然后将105号石头抢到手上,看看对三叔的病症,到底有没有帮助。上山入林,有一条绿草丛生的小路,这是山民们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唯有靠步行,别无他径。 在我体内憋了好多天的肥虫子这时终于不再等待,从我体内浮出来,停在我的眼前,一双黑豆子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一副快要饿死的表情。我点了点头,也难为这小东西了,让它自由活动,去觅食,但是不要离我太远了。肥虫子欢呼雀跃,生怕我反悔一般,摇着尾巴就冲进了山林里。 热带雨林里面,蚊虫滋生,肥虫子热爱的食物数不胜数,它自然是开心到了极点。 不过这里丛林密布,枝繁叶茂,路并不好走。向导吴刚乍一看见金蚕蛊,十分惊讶,见这虫子竟然听我的话,心中又多了几分畏惧。吴刚是那种有钱挣,良心都肯出卖的人,金三角一直都不是一个稳定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因为我们昨天的事情而惧怕我们。但是看到金蚕蛊,却又转换了态度。 他以前去过错木克,也跟克扬族的人打过交道,这也是小廖委托他人找到吴刚的原因。 林中不好走路,我们默默地前行着,我和吴刚的手中都有一把自制的丛林大砍刀,用来砍小路荆棘的,而杂毛小道将他的桃木剑拿在手上,紧紧跟随着。进山没有两里路,吴刚就已经斩掉了一条蛇,放到了背篓里面去,然后跟我们笑言去村子里面找人炖蛇汤喝。 绕过一片林,肥虫子突然从林间朝我奔来,而它的后面,有一道黑影在追逐着它。 第十四卷·第十九章 格朗佛庙,善藏法师 ·第十九章· 格朗佛庙,善藏法师 一看到这道黑影肥硕的体形,我就想骂娘。 虎皮猫大人这扁毛畜生,又来欺负我家的肥虫子,真的是上瘾了?没几分钟,肥虫子吃得体型都大了一圈,此刻飞得也不便利,一坠一坠的,眼看着要被肥鸟儿给抓到了,它又奋力一冲,终于绕到了我的身后。 虎皮猫大人看清楚了我们,悻悻地收回了爪子,说:“嘎嘎,好久不见啊你们两个?大人我刚才在林间穿梭,看到金光一闪,可口诱人之极,跟你家小肥肥一样美味,便追,没想到还真的是它啊,早知道不飞了。我和小肥肥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舍不得吃它的。” 说完话,它收起翅膀,落在杂毛小道的肩膀上面,发现吴刚惊讶地看它,顿时就破口大骂,说:“看个毛啊,有哪样好看的?没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鸟儿啊?把裤腰带解开,自己看一看,过瘾不?” 吴刚瞠目结舌,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肥虫子小心翼翼地在背后看着这嚣张的扁毛畜生,气喘吁吁。我指着这肥鸟儿,说你别得意,小心我让肥虫子再给你爆一次菊花开,信不信。虎皮猫大人顿时蔫了,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逗你们了。我们继续前行,然后问虎皮猫大人这几天跑哪里去了,怎么赶过来的?虎皮猫大人有些郁闷,说它本来很好奇泰国人妖的,于是下了飞机就屁颠屁颠跑到大其力对面、泰国的湄赛去看,结果逛了大半天,还是没有找到一个顺眼的,于是就回来了,结果没找到我们,最后还是算了一卦,才来这里蹲守的。 说完这些,虎皮猫大人东嗅嗅西嗅嗅,然后问我,说小毒物,怎么煞气这么重? 杂毛小道笑了,说这丫的昨天刚刚杀了一个人,所以才有煞气嘛。接着他把昨天我们遇到的事情跟虎皮猫大人说了一通,虎皮猫大人连声称赞,说小毒物这个蔫不拉叽的家伙,竟然有这么凶猛的一天,倒也是难得。大人我要是在,一定要在那家伙头上拉一泡屎,熏死丫的先。 不过那个小丫头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够找到那个害人的地方,将其摧毁,最好。 我们说着话,前面的向导吴刚背影都在发抖,杂毛小道走上前去,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吴刚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问怎么了?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我这里瞟,定然也在奇怪,为什么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人,杀起人来那么凶狠。我笑了,说吴刚你别吓到了,昨天之所以那样子,主要还是气愤不过――你比如说,尔康见到自己家丫鬟金锁被人凌辱了,他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愧是吴刚最喜爱的电视剧,他立刻说肯定要将那人给大卸八块啊!我说尔康是坏人不?他摇摇头,说除了鼻孔大之外,倒还算是个好人……不过他不喜欢第三部,尔康应该留在缅甸,跟八公主好的! 说了几句,吴刚就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对我们有着惧意了,谈起了自己对那部风靡亚洲的电视剧的看法来,滔滔不绝,不时地要跟我们探讨剧情。杂毛小道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而我,则后悔作了这么一个比喻,想不到远在缅甸这么一个地方,那部电视剧竟然有这么执着而狂热的粉丝存在。 果然不愧是中国电视剧史上的神话。 虎皮猫大人实在听不下去了,振翅高飞,一声傻瓜,便飞到前面去,而肥虫子也跟在它屁股后面,找食去了。 望山跑死马,此言果真不错,货车司机随手一指,说就在那里,而且还补充说很快,结果我们从中午开始进山,走了两个多小时,居然是没有翻过那座山,依然在山下的密林里穿行着,问吴刚,他则告诉我们,最早估计都要到傍晚的时候,才能够到达错木克。克扬族的人喜欢住在深山里面,与世隔绝,到现在都还是母系氏族制度呢。 我不再说话了,默默地走着,速度并不慢。 说实话,在我老家,十万大山的最东首,这样的山路并不是没有走过,但是却没有这里那么潮湿,让人烦闷。雨林里经常有小溪流淌而过,低矮的丛林里时常窜出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或者蛇、蜥蜴,以及鬼鬼祟祟的蜘蛛和多脚爬虫。这里的植物也是枝繁叶茂,非常茂盛,将狭小的道路遮掩。在这样的热带雨林中无言地行走,气氛无疑是让人压抑的,或许往日的职业蛊师会感到兴奋,然而我却不是。 看着这让人绝望且似乎没有尽头的丛林之路,我唯一的想法是赶快到达错木克村。 丛林、荆棘、溪流、起起伏伏的山地,旁枝斜出的雨林植物,森林地表上枯枝落叶积累的腐烂层……这些便是我们的敌人。然而,金蚕蛊和虎皮猫大人却是欢喜得要命,精力旺盛地跑了好多个小时,不时揪出一条蜈蚣、长虫过来玩。一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我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稍微宽阔的道路。吴刚很激动地告诉我们,说快到村子了――绕过那道山弯弯,应该就能够看见一个个茅草屋子耸立在路边。 而那里,则有着一个身怀重宝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做姚远,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老头。 我们沿着道路走,道路两边是一种古怪的黑褐色植株,往里走还有一片片的水田。从路的尽头处走来了两个人,是两个穿着暗红色袈裟的僧人,一个垂垂老矣,眼帘低垂,眉毛发白且格外的长,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像是从坟墓走出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和尚,十七八岁,一双眼睛晶晶亮,像黑色的宝石,也很灵动,四处张望,看着丛林的风景。 吴刚见到这两个僧人,赶忙上前行礼问好。 三人交谈一番,那个老和尚眯着眼看了我们一眼,与吴刚说了几句话,然后与我们擦肩而过,朝我们的来路行去。他们说的并不是缅语,似乎是泰国话。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都很诧异,他们这时候出山,可能没到一半的路程,天就完全黑了,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凌晨再出发?我愣愣地看着两个黑瘦和尚渐行渐远的孤单背影,落日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最后头的影子都落在了我的脚下。 我上前两步,拉住吴刚问这两个人干啥去,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吴刚很诧异,说:“这两个禅师是泰国来的苦行僧,行路至此,因为有教义在,不得留宿这里,便要连夜走回去,找寺庙投宿。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下你们俩的事情,我说是来自香岛的客人,来探访克扬族的。他们点头就离开了。” 是吗?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僧人,特别是那个老和尚似乎像是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看似一片平静,却让我感觉很恐怖。 我看向了杂毛小道,他也若有所思地看着离去的两人,他的桃木剑微微地颤抖着。 我们继续前进,还没有拐过那个弯,就听到有牛的声音传过来:哞……这声悠长的声音像是一出音乐剧目的开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河流交汇处的平坝子,大片的平地上面有着一排排的窝棚,这些窝棚有大有小,然而都是木建筑,顶上铺着金黄色的茅草。东南亚多雨,被淋湿的草棚子厚厚的,远看着湿答答,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样子。 窝棚之间,人影憧憧。 在我们的不远处,有三个女人头顶着陶罐,从另外一条岔路出现,往村子里走去。那陶罐里应该装有水,然而让人觉得新奇的是,这些女人的脖子上套着一轮又一轮的铜圈,将脖子拉得又细又长,十分地古怪。来的时候吴刚跟我们介绍过,说克扬族的女人从五岁起就要往脖子上面套铜圈,然后静待脖子变成畸形,并且以此为美――这跟中国古代裹足是一般的道理,不同的是,克扬族是母系氏族社会。 吴刚上去与她们交涉了一番,我和杂毛小道跟在旁边,她们看着我,吴刚也朝我挤眉弄眼,我立刻反应过来,拿出小廖帮我们准备好的礼物(一大口袋的精装盐以及调味品、洗发水和肥皂),递到女人们面前。她们很惊喜,个子最高的女人立刻放下头顶的罐子,将这十几包盐翻来看了一下,双手合十,朝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吴刚说她们很高兴,请你们去做客呢。 人不可一日无盐,作为一种生活必需品,盐的地位不可取代。然而由于山路的问题,这一支住在深山中的村民却并没有常常下山的机会,总是在山里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衣食住行皆可保证――除了盐。所以,上门带上盐作为礼物,是最受欢迎的。 除此之外,其他东西也是很受欢迎。 我们跟着这三个女人走进了村子,最高的女人带着我们来到了村头的一家。我们进了茅棚里,黑乎乎,夸张点说伸手都不见五指。我们让吴刚帮忙问起姚远的消息。那个女人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个白胡子老头在村子深处的格朗庙里,是善藏法师的客人。 第十四卷·第二十章 克扬族人,跳墙掉坑 ·第二十章· 克扬族人,跳墙掉坑 我们打听了一番,姚远并没有离开,天已然黑了,也不着急立刻前去找寻,而是留下来打听情况。 这个克扬族的女人名字很复杂,吴刚给我们翻译叫做杜若噶。这个窝棚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她的丈夫和三个小孩(两男一女)。之前提过,克扬族是个母系氏族的社会结构,家里面的主事人是女人,所以这个男人比较没有存在感。克扬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山外面的同族们,大部分都生活在难民营或者旅游景点,如同动物,供人参观。而在深山中生活的克扬族还比较好一点儿,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延续着自己的种族。 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生存着,不但会面临物资匮乏的境况,而且还会遭到猛兽毒蛇、恶劣天气以及周遭少数民族山民的袭击。 不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存在即真理,这里的克扬族自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我看到在窝棚的角落里,似乎还有着老式步枪的身影(多亏了朵朵给我提供的夜视),而吴刚跟我介绍,克扬族的长者能够驯蛇,用群蛇来维护村庄的安全。说到这里,杜若噶弄了一些黑紫色的植物汁水洒在我们几个的身上,说沾上了,蛇就认为我们是自己人了,没有命令,不会贸然攻击的。 另外两个女人拿着东西离开了,而杜若噶则给我们和家人忙碌起了晚餐。 杜若噶有一个女儿,叫做莫丹,只有六岁大,和朵朵一般的年纪,虽然在这贫困的窝棚里长大,然而却美丽的像一个小公主一样,爱笑,咯咯的笑声就像清澈的山泉水,洗涤着我们的心灵。可惜的是,她的脖子上也套着铜圈,虽然没有她母亲那般夸张,然而看得我们仍旧是心中难受。 有人说克扬族崇拜远古生物长颈龙,束脖颈是为了威吓丛林中的老虎,然而年代久远已不可考,现在已经演化为一个民族的习惯。 作为接受现代教育的我们,并不能够理解这种如同裹足一般的畸形习俗。 晚餐并不好吃,这种又黑又怪的米饭是我吃过的最差劲的大米,然而主人小口小口地嚼着,仿佛很享受。除了米饭之外,还有一种黑黄的酱,她们裹着吃,很香的样子,然而我吃了一点儿,感觉是用不知名的虫子做成,有一股莫名的膻腥味,一嚼,有一根昆虫腿在。包括吴刚在内,我们吃得都不多,饭后,我从背包里找出了巧克力、九九能量棒和压缩饼干,还有火腿肠、方便面和小面包,分给三个小孩子。 我至今犹记得那三个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吃着一块黑色巧克力时,露出的欣喜笑容。 他们的眼睛在那一刻,如同繁星一般闪亮。 不过这些东西很快就被杜若噶给收起来了,吴刚给我解释,说杜若噶不让小孩子吃太多,要留着做奖励。 作为唯一的女孩,莫丹被奖励了一整块巧克力糖,幸福地含着,旁边站着她两个可怜巴巴流口水的哥哥。 饭后半个小时,一个之前离去的女人领着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老女人,来到了这里,跟我们介绍这是村中的长者。我们站起来行礼,因为礼物都送光了,所以只有奉上了缅币。她们也收,然后笑吟吟地问询我们一些事情。吴刚作为一个翻译还算称职,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她们离去,但是告诫我们,不要靠近格朗佛庙,那里面的法师并不是她们本族人,脾气暴躁得很。 我们虽然惊奇,但是颔首称是。 村子里没有电,到了晚上八点,除了灶房未熄的柴火,基本就四下无光了。这个叫做莫丹的小女孩特别可爱,她头上戴着花,穿着节日的盛装,不停地哼着小调,给我们跳着民族的舞蹈,像一个快乐的小鹿。我和杂毛小道总是逗她玩,她更加开心,笨拙地将自己的所学都表现出来。杂毛小道偷偷告诉我,说如果他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就好了。当天色全部都黑下来,杜若噶和她男人搬来一大把晒得干燥、有着太阳香味的稻草,均匀地铺在地板上,让我们准备休息。 夜色渐深,雨林中潮湿闷热,不过村子正处于两山间的风口,临靠溪流。凉风习习,透过并不严实的木板缝进入屋内,倒也不是很难受。 肥虫子野了一天,终于想到回家了,从缝隙中溜了进来,然后遵着我的意思,将这窝棚中的主人和吴刚,全部都迷晕。 这一招,肥虫子曾经给丢魂的阿根用过。 我们走出窝棚,整个村子都陷入了寂静和黑暗之中,只有村尾,在山腰的中间有一丝隐约的亮光在。那里就是格朗佛庙,整个山村中唯一用得起油灯的地方。虎皮猫大人站在一块突出的木头上休息,像一头猫头鹰,眼睛发亮。我们很奇怪,既然是佛庙,为什么在村口碰到的和尚不住宿在这里,而是匆匆离去呢?不过,那里面有着我们想要找寻的姚远和105号石头在,所以,也管不了这许多,我们要去那里瞧上一瞧。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自然小心翼翼,小妖朵朵也从我胸前的槐木牌中浮现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个地方,她很喜欢。 事实上,这个地方除了我和杂毛小道两个人外,小东西们都喜欢。 出了窝棚,我们沿着村中的道路往前行走,路上是草地,旁边有荆棘,左右都是月光下影影绰绰的茅草屋,从四面八方处传来了虫子的叫声,吱吱吱……而从窝棚里还传来了男人女人沉闷的嘶吼声,杂毛小道轻声低笑,说没有夜生活的山村,似乎都只有这样一种娱乐活动,这让单身的年轻人们情何以堪? 我们本来以为会一路平静地行到格朗佛庙,然而没走出五十米,便被三个人用枪指着了脑袋。 虎皮毛大人幸灾乐祸地给我们翻译,说这些是村子里伏击的暗哨――处于金三角的深山里,这些山民的警觉性自然不会像家中的小山村一样,如同绵羊。这些人在说,抱头蹲下,不然就开枪了。我们无奈,抱头蹲在原地。三个人持着枪走上来,想要给我们检查,并且还嚷嚷着,结果没接近三米,两个便栽倒在地,一个直立不动,后面飘浮着小妖朵朵,伸出一个白嫩的手指顶住了他。 金蚕蛊和小妖朵朵,两个小家伙自然都不是易与之辈。 不过由于没有虎皮猫大人的提醒,导致村中的流动哨与我们发生冲突,估计我们明天就不能够再出现在这村子了。不过不要紧,我们加急前往山腰间的格朗佛庙,直接找到姚远,大不了跑到老林子待半晚上。有了刚才的教训,我们便让肥虫子、小妖朵朵在前面探路,连疲怠的虎皮猫大人,也给我们赶上了天空。 有了这些神奇的哨兵在,我们一路前行,路过无数矮小的窝棚和灌木丛,来到一座缅甸风格的小庙。 这是整座山村中唯一的石头建筑,有一栋不高的佛塔,就艺术和建筑价值来说,跟我们在仰光和大其力看到的相比,简直就是乡下石匠的小玩意儿。然而当我们走到格朗庙下面的山路时,抬头仰望着这黑影,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这并不是建筑本身所施加给我们的,而是里面的人。 肥虫子和小妖朵朵都止步于这山坡埂下,不再前进,虎皮猫大人严肃了,扑腾着翅膀在外围盘旋着。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坚决地踏前一步,缓慢地接近那座庙宇。没进去,便闻到了一种清冽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是花香混合着香烛的古怪味道。肥虫子和小妖朵朵相继返回,不再在外面飘荡着。我跟着杂毛小道的步子慢慢走过去,没有进庙门,而是侧耳在外面倾听。 有一阵模糊的诵唱梵声传来。 在我们的视线里,那烛光一直在闪动,跳跃着,仿佛有风在将它轻轻拂动着。而这念佛之声缥缈如烟,淡淡地在我们心中停留着。若不是在这寂静的夜里,我定然会觉得心情舒畅、愉悦。然而当我们听了一会儿,却感觉整个世界有些摇晃,如同被催眠一般。杂毛小道忍不住了,两米高的土墙,他顺着泥巴往上蹿,一下子就跳上了墙头,然后翻身下去,接着有一股闷哼声传来。 我心中激动,折回几米,一个冲刺也上了墙头,只见杂毛小道掉到了一个小黑坑中。 这家伙怎么这么背? 我也来不及想其他的,翻身跳到小黑坑的旁边,然而脚刚一落地,感觉脚下的土地在移动,正想抽身,便感觉天旋地转,脚下一空,整个身体倏然下坠,重重地摔在了坑里潮湿的浮土上。我手刚一撑地,便感觉到坑里面有一阵腥甜的风,扑面而来。杂毛小道的桃木剑倏然从我身边掠过,往前一刺,有一物猛然后退。 我睁开眼睛一瞧,一对电灯泡般的眼睛正在我面前的五米处,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第十四卷·第二十一章 黄金蛇蟒,红云扑身 ·第二十一章· 黄金蛇蟒,红云扑身 看到这如电的双目之时,我心中先是一跳,然后顿时反应过来。 蟒蛇! 吴刚跟我们说过,克扬族的人并不是纯洁的小绵羊,在这山中生存,为了维护自身的安危,除了有枪,他们族中的长者还能够驯蛇,将这些恐怖的长虫化为自己的武器。而作为山村中唯一的寺庙,领导着整个部落的信仰,这寺中的善藏法师自然是此道中的高手,这里有蛇在,也不奇怪。 只是明明看着一片平地,怎么就突然掉下来了呢? 那蛇被杂毛小道一剑刺中头部,往后一缩,头轻轻颤动,并没有立刻再次袭来,而是朝黑暗中游走而去。 黑暗中,我发现其实这个坑并不大,不过几平米,而我和杂毛小道则离奇地跌在了一起。我站起来,手伸直,感觉离那地面还有一米多远。正想说话,黑暗中又是一道风扑面而来,刚才游走的蟒蛇又蹿了过来,一下子就缠住了我的身子,我伸手去拉,感觉那蛇头张口即来,嘴呈一百二十度张得巨大,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我也不是善与之人,双手避开这一咬,然后死死掐住了蟒蛇的脖子,不让它咬到我。这蛇皮肤滑腻,有黏液在身上,我的手被它大力挣扎,但是稳稳勒住,使劲角力着。 这蟒蛇足足有五米长,月光下,能看到其周身呈现黄白的纹路,似乎是极其稀有的黄金蟒。 黄金蟒是缅甸蟒蛇的白化突变种,我以前听说过,脾气温顺,一般是不攻击人的,很多家庭拿来当宠物养。然而在我身上的这一条,显然并不是好好先生的类型,只见它缠着我的身子,不断地游动,皮肤像鼓气一样绷紧。我浑身都受到这无所不在的压力,被绞杀着。 我能坐以待毙吗?当然不能! 随着杂毛小道一剑刺入这蛇七寸,我也唤出了我的金蚕蛊大人,顺着这蟒蛇的嘴就溜了进去。 三秒钟后,当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不住这压力的临界值时,绷紧的压力骤然一松。 这条刚刚还如同钢筋一般坚硬的肉块,现在已经化为了下水的面条。 软绵绵的。 肥虫子一出马,所有问题立刻解决。我从背包里面拿出司机送的大砍刀,刚准备将这条稀有的黄金蟒蛇来一个了断,结果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声音,开始我们没听懂,然后坑口冒出了一个老态龙钟的秃头来。不懂外语真的让人郁闷啊……不过那个秃头的主人随即发现了这个问题,用英语问了一句话,杂毛小道赶紧接话,说:“chinese。”老和尚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云省口音的中国话问我们:“你们是什么人,咋个会出现在这里?” 见到我手中的刀子又高高举起来,他急忙喊:“手下留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则皱眉说道:“这条黄金蟒,是我这里养的。”我仰着头,看着这个老和尚,想来他应该就是若噶口中所说的善藏法师。这是一个东南亚的老头,长得很普通,满脸的皱纹,只是左眉头处长了一个大痦子,上面一撮白毛,一动一动的,尤其吓人。我看他并不是善与之辈,这地面的怪异和突然出现的深坑,定是这个老家伙捣的鬼。既然他这么看重黄金蟒,我也不揭穿,让他放我们上去再说。 他答应了,过了一会儿,抛下来一根藤绳。 我让杂毛小道先行上去,然后不管地上的黄金蟒以及它肚子里面的金蚕蛊,顺着这道藤绳也往上爬,三下两下,终于出了深坑。 月光下,佛塔前,一个枯瘦的老和尚,披着破旧的袈裟。 说起来,我在缅甸这边见到过形形色色的和尚僧人,几乎都是“浑身没有几两肉”这种类型的,所以提及的时候,总是说“枯瘦的和尚”“枯瘦的僧人”。这些和尚僧人跟国内常看到的那些佛爷有着很大的区别,他们不商业化,吃得清苦,单纯而执着地信奉着自己的信仰,将自己献予佛,而不是欲望,他们是这喧嚣尘世中的一缕清静。 然而,倘若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寺庙中的僧人,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他盯着我,说:“我的小蟒,可是被你下了蛊降?” 我扬起眉头,发现虎皮猫大人正挂在树梢上,离那低矮的佛塔远远的,似有顾忌。我笑着,跟善藏法师说,你倒是知道蛊降?他点了点头,说:“放过小蟒吧,你们自行离去。”我还没有说什么,杂毛小道在旁边插嘴,说:“放过那条黄金蟒可以,我们离开也可以,不过我们是过来找一个叫做姚远的中国人的,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见不到,是不会离开的。” 善藏法师问杂毛小道:“你们,咋个要找姚远?” 杂毛小道说,此人拿了一件东西,而我们却需要这东西来救命,十万火急,刻不容缓……他两个说着话,而我却仔细打量着这座小寺庙――整个寺庙由一个佛塔和几个矮小的起居室和几片围墙组成;除了佛塔本身外,其他的建筑全部都是筑泥夯土而成,存在的日子比较久远了,所以显得格外破旧;这佛塔三层楼高,砖石结构,在二楼处开窗,供奉着一个四面八手的菩萨,夜里面,点着一盏油灯,有金色的光芒传来,不是金身,而是金粉。 整个寺庙之中,除了善藏法师之外,我们没看到另外的人在,包括姚远。 善藏法师静静地听完了杂毛小道的描述,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姚远你们可以带走,至于他手头上的东西,不行。那个东西,不是你们要找的。离开吧,不要再出现,不然,克扬族的守护神灵将要苏醒过来,将你们全部带向无尽的深渊,永受阴风洗涤之苦……” 杂毛小道冷笑了一声,说,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总不能够让你一句话打发了,多少,还是要给我们过上一眼的。不然我们怎么回去呢? 善藏法师面露愁苦之色,思索了一会儿,让我们稍等,折身返回佛塔之内。 虎皮猫大人从庙外树枝处扑棱飞来,声音变得很低:“这个地方很邪门,我望到了蛟龙之气,不同凡响。而这个老棺材,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一会儿你们千万别跟他起冲突,不然脱不了身的。”它说完便离开,留下疑惑的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 这个老和尚竟然有如此厉害,连虎皮猫大人都说了这话? 什么是蛟龙之气?这玩意儿不是传说么,难道还有真的不成?而且,一提到蛟龙,杂毛小道的眉头便皱了起来,默默地看着这空荡荡的寺庙四周。那里是黑暗,如同翻滚的雾云。 我侧了身子,只见那条五米多的黄金蟒依然软趴趴地伏在深坑中。 这时候低矮的佛塔里,二楼处的光陡然发亮,如同有一个小太阳,灼灼发亮。亮光在一瞬间绽放,又如同昙花般一现即逝,接着,有响亮的铜钟敲动,咚咚咚――钟声朝四面八方传去,在山谷中回荡,接着又返回了这座半山腰的寺庙院落中来,震得我耳朵发烫。 一缕古怪的韵律声似乎从地底下面发出来,说不出来的奇怪。 是佛经吗?不是!是傍晚我们在杜若噶家中休息时莫丹给我们哼的民族小调,这调子那个小女孩哼起来,童趣盎然,如同鲜花绽放,而此刻一听,却感觉是幽暗的夜里,一条条毒蛇在草丛中潜伏爬行,默默地吐出信子探路。莫名的恐惧在空气中蔓延着。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时,杂毛小道便不顾其他,纵身朝佛塔处冲去,我紧随其后,几步便冲了上去。 一道三米宽阔的沟渠霍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沟渠足有两米多深,里面黑色的削尖竹钉纵横交错。我的速度一旦提了上来,便停不下去,纵身一跃,便过了沟渠,冲到了佛塔的台阶下。后面似乎传来了杂毛小道的呼叫,我来不及回顾,一脚便将这扇精雕镂空的门给踹开去。 佛塔第一层,除了一个熏黑的铁鼎和缭绕的烟雾之外,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人去楼空,山风吹来,将黑黄色的幔布翻卷。 我抬起头,看向了二楼处的佛堂。 那里供奉着一尊四面八手的鎏金佛像和一盏永不熄灭的长明之灯。或许还隐藏着善藏法师和只在仰光玉石交易会上露过一面便再无踪影的山羊胡老头姚远。 我手提着开山大砍刀,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一个木质楼梯。这楼梯旋转着连接上去,我大喝一声壮胆,噔噔噔,箭步冲了上去。光明渐开,人影便现,当我来到二楼之时,只见一个光着脊梁骨的男人正背对着我,五体投地,朝着那佛像跪拜,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看这个人的身形,便是姚远。 我正想往前冲去,一阵红云裹着恐怖的气息朝我喷来,我避无可避,只有低头捂住双眼,感觉浑身一麻,耳朵边响起了善藏法师嘶哑的声音:“受死吧,你们这些亵渎者!” 第十四卷·第二十二章 仓皇逃窜,夜宿林溪 ·第二十二章· 仓皇逃窜,夜宿林溪 一瞬间我有一种被热油泼中的痛感,从与这红云接触的肌肤上传来。 随后我立刻发现,这哪里是红云,而是一大片成团的带翅虫瘿(一种虫蛊),微小得简直肉眼不可见,于是便化为一团气雾,萦绕在我这里,附在我的肌肤上,大口大口地噬咬着我的肌肉。一阵酥麻感传来,我明白了,这虫瘿定然是一种降头之物,内里有剧毒。 而此刻,我的金蚕蛊还在院子的深坑里,钳制着黄金蟒蛇。 我已经完全没有再往前冲的想法了,全身发麻的我如果再不去把金蚕蛊召回上身,清除残毒,估计不用多久就要去见我地下的外婆了。 当下我也毫不犹豫,一张“净身神咒”便燃烧起来,里面蕴含的微弱法力将这团虫瘿化身的红云给暂时逼退,一个纵身,我便顺着楼梯跳下一楼,然后火速地冲到了门口。门口的这道三米沟渠仍在,只是在月光下,出现了一大片的黑色、灰色和红色的长虫之物,正顺着这沟渠的边缘往外边蜿蜒爬行、纠缠打结,都不用仔细数,至少都有三四十条。 “快点过来!”杂毛小道在沟渠不远的地方焦急地喊道:“咋个这么冲动咧?快,快……” 我也顾不得这些恐怖的长蛇在前,一个飞跃而过,大声召唤金蚕蛊。 三米宽的沟渠并不是一个狭窄的距离,匆忙之下,我刚刚落到了沟渠边,一脚就踩到了好几条盘着身子的长蛇。这蛇一被踩,立刻受痛,惊乍而起,张嘴就朝我咬来。一咬即中,我的小腿至少被缠上了五条未及半米的细蛇。而由于脚下滑腻,我的重心已然朝后转移,眼看就要跌落下那密密麻麻的蛇窝之中。 很难想象这沟渠和刚才那个深坑是怎么陡然出现的,可是它便这般存在了。 一只手稳稳地拉住了我,猛地一拽,然后我耳朵边传来了杂毛小道的哀号:“你妹啊……”我被杂毛小道一把拉起来,我们两个头也不回地往外面猛跑。跑出门外时,肥虫子已经回归到我的身子,帮我清理残存的虫瘿,而我这时才发现杂毛小道的屁股后面,也钉着两条一米多长、五彩斑斓的毒蛇,死死不动。 而我,大腿之下缠着五条小蛇。 蛇行路一般是蜿蜒爬行,然而攻击的时候却是如同箭矢一般射出来,一旦咬住,绝不松口,无毒还好,有毒的立刻从毒牙中注射出一大股毒素入肌肉中。我跑了几步,感觉头昏眼花,天旋地转的,杂毛小道也是一阵踉跄。不过人的潜能真的是无限的,杂毛小道看着山下陆续亮起的火把,双手掐住屁股后面的毒蛇七寸,朝我大吼:“上山,下面全部都是端着枪火的人,这个时候跑村子里面去,只有挨枪子的份……” 我也有样学样,一边跑,一边矮下身子,去将那几条蛇给揪出来,用砍刀斩掉。 我们一阵狂奔,竟然将那蛇群给遥遥抛在了后面。当然,这其实也并不是我们的功劳,在我们上山十几米,远离佛塔寺庙的时候,金蚕蛊突然爆发出一股煞人的气息,而虎皮猫大人也飞过来,帮我清理掉了最后的一条细蛇。我麻木地朝山上跑着,也不知道目的地,腿上的伤已经肿大得不行了,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像潮水一样朝我蔓延而来。 这蛇毒里面,有神经毒素在,可以放大痛觉。 我们跑上了一个山坳子,山谷里的村子已经完全醒过来,火把燃起,一排排地朝寺庙中聚集,像一条火龙。我借着月光,看到杂毛小道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铁青色。我还好一点,因为在刚才的跑动中,肥虫子已经把我的毒给吸得差不多了,虽然痛,但是毒素却停止了蔓延。 我心念一动,肥虫子立刻又跑到了杂毛小道的屁股处,钻来钻去,奋力地吸食着毒素。 肥虫子吸得欢畅,杂毛小道却“哎哟哎哟”地叫着,脚步踉跄。我扶着他,一点都不敢停下脚步。 道路两边被开辟出一些土地来,种上了香蕉和玉米,我们一直跑,又越过这一大片山地,跑到了深入丛林的地方。出于被射成筛子的恐惧,我们反而对这黑黝黝的丛林野地生不出太多的害怕感来。随着肥虫子的深入,杂毛小道的气色也渐渐好转过来。最后,他肌肉松弛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说:“啊,头终于不晕了。今天真的是倒霉,没想到那佛塔,居然就是个蛇窟。今天要不是金蚕蛊在,估计我们早已经毒发身亡了!” 大概是听到了杂毛小道的夸赞,肥虫子露出头来,高兴地在前面飞,屁股一扭一扭的。 到了林子里,小妖朵朵也冒出了头,她对于雨林的熟悉程度比我们都高,便帮我们四处探路。 我们接着往前走,便已经没有路了,低矮的藤蔓植物附满了地面。我们在林子里穿梭,也不知道方向,恐惧那善藏法师驱赶着蛇群朝我们这边而来,便对着天上的星辰跑。观天象这事情杂毛小道比我熟,他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看着天,然后带着我们往北边行走。 匆忙地在林子里赶着路,天空和黑暗的林间不时传来奇怪的声响,有鸟叫,有虫鸣,还有猛兽的长啸声,我们路过一段溪流的时候,甚至听到有猩猩或者猴子“嗷嗷”的叫唤。 这样的情景无疑是让人害怕的,然而正应了那一句“艺高人胆大”的古话,有金蚕蛊、小妖朵朵和虎皮猫大人在,我们倒还不是很怕这些。特别是金蚕蛊,一切毒虫鼠蚁,无论大小,在它那黑豆子眼中,都只是一盘菜而已。这样的事实,让我们心中多了一万条退路。 雨林中,如果不惧毒的话,我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行路的过程中,我和杂毛小道一直在探讨,这个老态龙钟的善藏法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隐居在这座偏僻的山村中,守着这么一个破旧的庙宇,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吃斋礼佛,日夜供奉。这样一个人,我似乎要对他心生敬意,然而一见到他,我们才发现,这个人十分高明,能够让地下凭空多出一个深坑或者一条沟渠,能操纵蛇,甚至懂一定的术法,那座低矮的佛塔里,居然还有让虎皮猫大人不敢接近的东西。那么,这么一个老和尚,就不仅仅是“简单”两个字可以来形容的了。 他是一个高明的降头师。 还有,姚远到底跟善藏法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将李秋阳残忍地杀死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到这里来,然后在佛塔之中乖乖地拜佛,连我杀上门去都置之不理?而且还有一个疑问,我们下午在村口碰到的那一老一少两个僧人,明明这村子里便有寺庙,为什么并未留宿,而是匆匆离开呢? 我想起那个年老的僧人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现在回忆起来,似乎有一些怜悯的含义在。 大概奔行了一个多小时,黑夜里,我们并没有拿手电筒照,只是凭借着清冷的月光,在林间穿梭着。我和杂毛小道的黑暗视力还好,所以虽然摔了无数次跤,但是总算没有出现太大的纰漏。来到一条水深漫过小腿的溪流前时,杂毛小道提议我们先行停下来,等天明再走。 我点头说好。 这么久的高强度行走,将我的体力耗费得有些大,再加上一路颠簸曲折,摔了不少跤,人也困乏。我们来到溪边,找了几块突出的石头坐下,将身上的背包取下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杂毛小道埋怨我太冲动了,虎皮猫大人还教训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结果钟声一响,人就窜进了佛塔里。 他问我,在佛塔里面,到底碰到了什么? 我讲起了那一片红色的云雾,无数细微的虫瘿密密麻麻地集结到一起来,扑在身上,如同热油开水一般滚烫,若不是我果断撤退,金蚕蛊及时赶到,估计现在已经是白骨一堆了。 杂毛小道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掏出百宝囊中的红铜罗盘,对着皎月星光,仔细地研究着天池中的黑色指针,听到我说的话,他抬起头来,凝神想了一下说,这东西,有点恐怖了。为什么?不比其他生物,蠹虫一般都是没有智慧的,只有本能,能够将这么一团细小若微尘的虫子驱使得如同臂使,算是厉害。 我笑说,得了吧,我的十二法门中有提到,只要掌握到方法,这类没有智慧的虫子是最好控制的,一种植物、一泡尿或者一丝意念,都可以。 杂毛小道也不和我争,摇头叹气,说:“我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虎皮猫大人说庙中有蛟龙之气,那善藏法师又是个厉害角色,各种布置一应妥当,哪里有可乘之机?而且,那105号石头,想来应该不是麒麟胎,我们何必为了它送命?” 我坐下来也叹气,难道我们这次进山,要虎头蛇尾地告终了? 虎皮猫大人飞上了枝头,说:“夜猫子们,大人我睡觉了,明天有得你们忙呢……”我和杂毛小道商量了一番,这丛林本来夜里就不好行路,我们这样,善藏法师的人也是,不如养精蓄锐,睡一觉再说。安排好小妖朵朵和金蚕蛊值班守夜后,我和杂毛小道沉沉睡去。 这一天各种劳累,我很快就睡熟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耳畔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 第十四卷·第二十三章 狂猴山魈,猿尸降现 ·第二十三章· 狂猴山魈,猿尸降现 一路惊魂,即使睡觉,我们也是半睡半醒,哪里敢呼呼大睡,不顾其他?所以这声音一出现,我们便立刻清醒过来。杂毛小道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而我,则睁开眼睛,翻身起来,看向了头顶那黑蒙蒙的上空。 这一声接一声的啼叫,便是从我们头顶上空传来,越来越近。 我从背包侧边抽出了开山大砍刀,放在右手紧紧握着,小心翼翼地仰头看。 倏然,本来就没有多少星光的天空陷入了一片黑暗,接着一阵飓风朝我扑面而来。我看着前方那一道疾驰而来的巨大黑影,毫不畏惧,提着刀子就迎了上去。噌!这一刀子跟黑影对拼一记,竟然迸出了许多火花,接着我被一阵巨力给撞倒,向后跌去。一阵风吹得我头发舞动,接着,我听到虎皮猫大人义愤填膺的怒吼声传来:“又是你这扁毛畜生!待俺来战你!” 虎皮猫大人化作一条黑线,冲上了天空。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仰光与虎皮猫大人狭路相逢的那头食猴鹰来了。一想到这个结果,我们的心就立刻揪了起来――要知道,将李秋阳等八人全部斩为碎肉,头颅堆砌成佛塔的那伙人,可并不是姚远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所为,而是有着一个神秘的团伙在后面:有被下降头的食猴鹰,有恐怖的咒灵娃娃,还有一张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大网…… 我甚至在那一瞬之间想到了那个小巧如狸猫的女子,和与她有着同样黑蜘蛛标识的情报掮客差猜。 黑暗的丛林上空,那是虎皮猫大人和食猴鹰的战场,它们的速度飞快,几乎不能够用肉眼去找寻,只是偶尔会传来几声凄厉的鹰啼,还有虎皮猫大人的脏话。它们似乎进入了胶着状态,然而从虎皮猫大人的骂骂咧咧声中,我能够听出来,似乎它并不处于下风。 如此便好! 我很好奇,这个痴肥得如同肥母鸡的家伙,是怎么和比自己大十几倍的怪物搏斗的? 要知道,就体型而言,这完全就是堂吉诃德战风车、螳臂当车的不自量力之举。 然而虎皮猫大人上次的战绩,却是啄瞎了食猴鹰的一只眼睛,而自己的翅膀下面被抓破出血。说是两败俱伤,但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就这方面而言,虎皮猫大人其实还算是胜利者,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虎皮猫大人”这五个字,不就是代表着一切皆有可能吗? 正在我们心急着丛林上空的结果时,小妖朵朵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出声示警,说有状况。我和杂毛小道立刻顺着小妖朵朵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黑黝黝的林子里,有好多个暗影在树梢浮动着,影影绰绰。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嗖嗖”的石子破空声响起,接着有好多石子朝我们这边甩来。 这些石子力大势沉,如同炮弹。 好在这溪边有些高大的石头竖着,我和杂毛小道立刻躲到石头后边,避开了这一波攻击。我趁着一波石子攻击的间隙,伸头出去看,竟然是一群黑乎乎的猴子,尾巴长长,正朝我们这边扔石子呢。然而让人奇异的是,这些猴子又瘦又小,如同三四岁孩童那般大,力道却不小,半个拳头大的石子被扔得“嗖嗖”作响。 而且,它们的攻击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在溪边的我和杂毛小道。 我们两个蹲在石头背后,心中其实已经大概明了一些因果:自从那巨大的食猴鹰出现之后,我们就知道善藏法师后面的力量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并不仅仅只能够控制错木克的村民武装,而且还有着极强大的后援和帮手在,这些厉害的角色,并不因为夜间的丛林,便轻易放弃追逐我们的生命。 我想起了善藏法师在佛塔二楼时嘶哑的吼叫声――“受死吧,你们这些亵渎者!”在宗教里面,亵渎是很严重的罪行,即使宽容祥和如佛教,都是罪不可免的。佛前有罗汉,有金刚,有八部天龙,都是干这脏活的。而且,善藏法师并不是简单的佛教徒。 他懂降头术,能驱蛇,应该是一个黑巫僧。 然而驱使这些猴子来对我们进行骚扰,这种行为并不能够对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害,反而使我们心中多了一丝愤怒。在佛面前,众生平等,这些猴子都是无辜的,然而却被驱使来置我们于死地,我们是出手反击呢,还是坐以待毙?这是一个让人很纠结的问题。 十二法门中有记载,两岁以上的猴子,都能够懂得一些道理,通灵了。 对付这样的智慧生物,让我们如何下得去手? 正想着,一道瘦小的身影便越过我们藏身的大石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朝我的脸抓过来。我这人便是这样,动手之前会犹豫,顾虑很多事情,然而一旦交手,涉及生死,便果决很多。当下也不再磨磨唧唧悲天悯人了,直接用开山大砍刀的刀面,使劲儿拍开这袭击而来的猴子。 那猴子尖叫一声,跌落而去。 然而有了第一个,陆续又有不少猴子越过大石头,朝我们攻击而来。这些孙悟空的猴子猴孙们敏捷得不行,上蹿下跳的,我尽量不伤它们,都是用刀面去拍飞。而杂毛小道的桃木剑舞起来,如一虹游龙,绽放出了绚丽的剑花,将这些疯狂的猴子给全数挑飞出去。小妖朵朵已然奔袭到了另外一边,朝着林间的一高个黑影指去,说:“是那个人在捣鬼!”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我和杂毛小道自然明白,当下也不停留,拔腿就朝那个隐于暗处的幕后主使狂奔而去。那人见我们奔来,也不惊慌,先是将手中的一物往天空一抛,瞬间烟火灿烂,接着他仰天长啸一番,嗷嗷嗷,有着古怪而疯狂的嘶吼声。 当我们冲到这家伙面前时,借着清冷的月光,被他吓了一大跳。 站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这个家伙骨骼奇大,全身黑毛长达寸许,鼻塌嘴大,一口狰狞的獠牙,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毛茸茸的双手长过膝盖,爪子上的指甲乌黑尖锐,最让人恐惧的是他的眼睛――这是一双充满着暴戾、愤怒和嗜血的狭长眼睛,通红,像宝石一般晶亮。 这哪里是一个人?完全就是一个黑金刚的缩小版。 这个家伙足足有一米九,比我和杂毛小道都高出一个头来。 而在他的背后,还有两个蹲地的“黑猴子”。 这两个“黑猴子”,跟刚才袭击我们的猴子并不是同一个种类。它们体型粗壮,体长接近一米,尾短粗,头大而粗,马脸凸鼻,血盆大口,有着艳丽色彩的脸。就是这脸,让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山魈,一种生活在东南亚丛林中的凶猛猴子,它凶猛好斗,胆大暴躁,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和危险性。 一看到这山魈,我立刻想起了面前的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的熟悉。 王洛和,猿尸降。 这个死于我手中的男人,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恨。就是因为他,小美死了,而他也让我认清楚了这世间的残酷,和游离于法律和道德之外的另外一种规则――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你不强大,便只有接受痛苦、失望和欺辱。这个世界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我这个便宜师叔给一下子揭了开来。 我要杀你,与你何干? 拥有力量的人,就是这般的自信和冷血无情。 思想在电光火石间结束,我的开山刀、杂毛小道的桃木剑都全部招呼到了这个降身为猿尸的男人身上。我的砍刀被避开去,而杂毛小道的桃木剑则直刺入男人的左腹柔弱处。他的剑法角度刁钻,被刺中的这个男人“嗷”的一声惨叫,后退一步,伸手去抓杂毛小道的桃木剑,然而剑却被杂毛小道果断收回。 围攻的好时光总是结束得太早,在地上蹲伏的两头山魈如箭一般弹射而出,分别扑向了我和杂毛小道。 紧急时刻,我哪里还想得到动物保护法?也不用刀面了,也不用刀背了,直接抡着刀片子,就朝这山魈脑袋砍去。这畜生的身手敏捷得很,居然在空中都能够停顿,然后伸手抓住了我的刀口。我似乎砍中了,因为我听到了一声厉喝;然而那山魈直接就撞进了我的胸前。 轰…… 我往后跌倒下去,只见腥风一起,一股子难闻的酸臭味道扑面而来,接着我怀里的山魈已经张大了嘴巴,那獠牙,白得如同冬日里的初雪。 我的后心重重摔在地上,一根树木的根节硌到我的腰,疼得我泪花立刻就飙了出来。 这山魈的嘴一旦张大,可以容纳我整个的脑袋。 我惊悸到了极点,全身的肌肉紧绷,正想将怀中这毛茸茸的家伙抛飞去,忽然一把木剑从侧里斜出,阻止了山魈的一咬。是小道出的手,他将冲向他的山魈逼退之后,一剑将我怀中的山魈嘴封好,一大脚将其踹飞,给我解围。――就搏斗能力而言,杂毛小道高我几层楼。 然而当我刚刚爬起来,却被那猿尸降的男人一把抓住了手,朝天举起来。 第十四卷·第二十四章 刀斩山魈,夺路而逃 ·第二十四章· 刀斩山魈,夺路而逃 被人朝天举起,我经历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通常我都会面对这样力道大得出奇的对手,也经常有被举高过顶的经历,所以我早就请教了杂毛小道如何破解此法――那便是身体如同柔韧的蒲柳,不与其硬碰硬地拼力气,而是柔软下来,缠着对手的身体,不让他将我甩飞出去。 所以当我的手臂受力,然后被高高举起的时候,我立刻弯曲过来,钳住了这个男人的脖子,用著名的“夺命剪刀腿”,试图将此人的脖子给一举拗断。然而,在经受了猿尸降的改变之后,这人的脖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脆弱。我顺着力道,双腿一绞杀,感觉自己好像夹着一棵坚韧有力的老树根,怎么都动弹不了。 什么叫坚如磐石?这便叫坚如磐石。 好在我与他纠缠的时候,杂毛小道已经摆脱了复杀上来的山魈,一个正宗萧氏弹腿,直踹到这男人的心窝子里。他一吐劲,便是有着猿尸降在身的金刚男,也承受不了,张开双手往后倒去。我失去束缚,立刻跳了起来,毫不犹豫,一刀砍在了朝我张牙舞爪而来的山魈身上。 唰……有鲜血飙飞出来,淋湿了我一脸。 这血既热又腥,连着我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蹿到了脑门上来。我扬起手中的开山大砍刀,劈出第二刀,然而却被这家伙给避开,伸出爪子来挠我。果然不愧是凶猛的生物,受了伤,不逃不避,反而只想着杀死敌人。这时候溪边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嚎叫声,这声音本来应该是一个可爱的童声,然而此刻听到耳朵里,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威严和恐惧。 我躲开山魈这一抓,只见跟那伙猴子周旋的小妖朵朵浑身变得红光流溢,像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而在离她的身体半米处,有浓郁到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浪出现。随着这一声尖嚎,那些刚才还积极展开攻势的猴子,立刻就夹着尾巴,露出红色的屁股,朝着黑色的林间奔散而去。 便是那两头素以凶猛著名的山魈鬼物,都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在丛林里,小妖朵朵的法力大得出奇。 就在这山魈顿足之时,林间的野草也立刻疯长起来,将这两个鬼狒狒周身缠绕住,包裹成绿色木乃伊一般,牵制了山魈的所有动作。然而遗憾的是,这些野草似乎对下了猿尸降的男人有些恐惧,如同怪物触手一般、一米高的野草,在离他半米之外游动着,始终不敢接近他。 这个男人立刻感觉到情况对他有些不利,倒地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连退了四五步,然后喘着粗气,虎视眈眈地看着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作为一个鬼妖,小妖朵朵有着妲己褒姒一般的妩媚面孔和模特一般的身材,只可惜的是,这是一个袖珍美人儿,几乎是按照比例缩小了一倍。 这样奇怪的存在,自然让第一次见到她的人心生好奇。 尤其是她是如此的强大。 其实不光是他吃惊,我心中的惊讶也并不比他少。我有过一次与猿尸降交手的经历,知道这种邪门的术法是多么的可怕。它不但能够让人的生命缩短至十年,而且,施术期间,周身的神经都兴奋地依循着山魈的本能在行事,根本就缺少自我的判断力。 力量和智慧,并不能兼备。 也正因为猿尸降提升了强大力量的同时却失去了人类本身的判断力,所以使得它并没有大规模流传开来,反而是成为一种被淘汰的法子,湮灭在历史之中。然而我们面前的这个家伙,却仿佛有着一定的自我意识。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一个清醒的人。 这便是可怕之处。 试想这法子如果能够加以推广,不考虑受降之人每个“圆月当空、十五之日”所受到的痛苦和只有十年的寿命,有能力、有资源的组织方甚至可以拉出一票堪比超人的队伍来。这样一群聚集了恐怖怪物的队伍将会有多大的破坏力和威慑性,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现代社会,最看中的一个因素,便是稳定。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会让很多人睡不着觉的。 这个男人的目光落到了我和杂毛小道的头上来,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口了:“刀疤脸,小道士,你们这样的组合让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他的开口让我们心中大惊,然而久经沙场的我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蕴含感情色彩的表情,而是眯着眼睛看向他后面鬼鬼祟祟的肥虫子。 杂毛小道右手上的桃木剑挽了一个古朴沉重的剑花,凝神说:“想知道别人的事情,是不是该介绍一下自己叫什么?” “王初成!”这个高大的男人说道,“我的中文名字叫做王初成,你们呢?说出你们的名字!” 他张了张口,还待说着什么,肥虫子却已经在我的命令之下,电射向他的背部。 然而这个自称为王初成的家伙虽然看着我们,后脑勺似乎长了眼睛一般,五指竖成爪,看也不看,便朝后抓去,准确无比。肥虫子一动,我和杂毛小道便也动了。杂毛小道挽着桃木剑前冲,而我却折身返回,一刀偏过绿草间隙,将与我战斗的那头山魈的喉咙给抹开。这刀快,方才我在溪边浣水洗刀,磨得铮亮,所以一下子便将那凶躁异常的山魈脖间切开了一个婴儿嘴唇般大小的口子,鲜血立刻喷射出来。 它气管一破,立刻迸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挣扎,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表情狰狞,青筋露出来,与之角力。 “嗷……” 王初成狂喝一声,蛮力竟然将杂毛小道的缠绕剑法给破开,又用气势将金蚕蛊镇住,朝我狂奔而来。小妖朵朵浑身通红,显然是尽了全力,这机会稍纵即逝,我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放过剩余的山魈,让它变成王初成的帮凶。当下也顾不得王初成的攻击,抽刀又朝右边那一头受困山魈砍去。 血光一现,又一条生命处于最后的时光。 我则再次被王初成给捉住,砍刀丢落在地。他双手一用力,竟然想将我活活地撕成两半。 我的身体哪里会这么脆弱?当下我也起了蛮劲,紧绷起肌肉,与这黑猩猩一般的家伙搏力。我自有金蚕蛊,已是一年有余,尽管它现在不在我身,但是我的身体素质无疑是高了很多,竟然也有气力与这家伙一搏。然而也仅仅是心中一口气而已,比不得这家伙受了邪术之后的绵长。 不过就是这么一拼,使得一直游离在外的金蚕蛊终于得了下手机会,倏然钉在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上。 金蚕蛊的催眠大法对于有道之人不利索,所以王初成并没有栽倒在地,只是眉头蹙紧,狂喝一声,加诸我身上的力道更加地大了几分。而这时,山林的黑暗尽头,已然传来了小队人马的脚步声。 尽管有着极度的自信,王初成还是在一开始就呼叫了同伴过来围猎我们。 猛虎架不住群狼啃,我们可经不起这般耗损。王初成拿我当盾牌,隔着杂毛小道,但是他却忘记了还有一个如鱼入大海的小妖朵朵在。正当我憋红了脸,与这恐怖男人搏命的时候,小妖朵朵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空,念了一段极其绕口的咒诀,然后一股青色的罡气从半空之中灌注到王初成的身上去。 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随着这青色之气源源不断地进入头顶,王初成的身形开始变小了。 逐渐地,我抓着的这个男人从一米九的魁梧身材,开始慢慢消融,变成了一米七几,而脸上、手臂和脖子间旺盛的黑毛,也开始慢慢收回了毛孔中,露出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孔来。 他的眼睛依然是通红的颜色,眼窝子里糊满了眼屎。 杂毛小道已经冲到了溪边的石头处,拎起了我们的背包,边跑边喊:“小毒物,别跟这个家伙纠缠了,他们的大部队要杀过来了,不要逞强。”不用杂毛小道提醒,我心中其实也焦急万分,一待王初成变得力气减小,都懒得杀他,直接奋力把他提起,双手反抓住他的手臂,两个大幅度回旋,将他狠狠地扔了出去。 我扔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方向,结果人一出去,却发现他化作一道黑影,朝着黑乎乎的溪流中央摔去。 “扑通……”溪水中溅起了浪花,这人便毫无声息地沉没下去。 我丝毫不作停留,俯首拾起那把廉价开山砍刀,朝着小溪上游的杂毛小道狂奔而去。而我们身后,已经露出了几个黑影,强力手电朝我们这边照耀过来,口中还高声冲我们喊着什么。是“站住”还是“别跑”?鬼才会听他们的话呢,我们借助丛林的复杂地形,发足狂奔。 在我们身后,突然爆响出一连串的枪声。 是半自动步枪。 第十四卷·第二十五章 狗急跳墙,手掐白衣 ·第二十五章· 狗急跳墙,手掐白衣 再邪门凶狠的术法,一碰到枪炮这些现代武器,立刻抓瞎。 王初成已然中蛊,死与不死,都留给时间来考验,我们也没有心情顾及这个狭路相逢的家伙。夜间的丛林中响起的枪声,像发令枪,用“抱头鼠窜”这四个字来形容我和杂毛小道两个再妥帖不过了。雨林树密,我们一阵猛冲,感觉子弹雨泼一般地朝我们这边扑来。――我后来看美剧《血战太平洋》,当看到雨林中作战时子弹横飞的场景,回想起当初也就是这般被人拿着枪子撵的。 不过或许是因为我们命大,竟然没有一颗子弹咬到我们。 只不过旁边的树林子却是一片狼藉,木屑横飞。 死神刀尖上跳舞的感觉真的不是一般的体验,所以我和杂毛小道一阵疾行,再次窜出了几百米。等到后面的枪声渐渐远去,杂毛小道喘着粗气,在我旁边,语气低沉,边跑边说,小毒物,这样不行啊,晚上我们还可以趁夜色隐蔽,如果到了白天,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路况可比我们熟悉千百倍,到时候一搜起林来,我们可跑不了啊。 这可是战乱之地,人命如草芥,死一个人,跟死一只蚂蚁,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肯定不行,我和杂毛小道商量了一下,依姚远这一伙人在解石工坊的那血腥手段,又出动了身怀猿尸降这般邪术的王初成,持枪持炮追杀,显然是想要我们的小命了。跑没有希望,坐以待毙这种没胆的事情我们也做不出来,那么就反过头去,尽量将敌人的有生力量在天亮之前消灭掉,这样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的生机呢。 我们两个折回了刚刚逃窜的路上,像猴子一样爬上了树梢,憋着气,寻思着搞死几个人再说。 至于虎皮猫大人,我们都没有心思管了,只有听天由命吧。 刚一停歇,等了差不多有两分钟,就有六个黑影从我们藏身的树下五六米处经过,动作灵敏,训练有素,行进的时候十分警觉,不时地开枪试探可疑的树丛,强力手电的光照不时朝四处扫描。我这时不敢露头了,只是让肥虫子在隐秘的地方窥探着。 这六个人中,有一个是穿着白色薄衫、双手空空的家伙,其他五个全部都是穿着迷彩绿的军服。他们肯定不是错木克村的山民,而像是善藏法师请过来的外援,或者半职业的雇佣兵。当然,除了那个白衣男外,其他的都是本地人模样。 掸邦常年战乱,这种训练有素的战士并不少见。 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士兵到底会有多少个,但是只要他们手上有着枪,便是我们最大的威胁。待这六个人渐行渐远,朝着我们刚才的方向追去时,我和杂毛小道则溜下树,静静跟随着。我让肥虫子跟着,伺机下毒,能够不正面冲突,那是最好的。 小妖朵朵在我旁边,问我可以吃人肉么,她好饿。她要吃人肉,不然她没力气干活。 我说可以,你吃吧,但是离我远点,不要让我看到,就行。 刚一说完,这小狐媚子便飞到我的腿下,在我刚刚被蛇咬破的伤口处使劲一吸,已经愈合的口子立刻裂开,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传到我的神经来。我疼得要命,又不敢出声,脸都扭曲了。小妖朵朵冲我甜甜地笑,说,那些猴子的肉太臭了,吃你的,甜的。 她说完,不顾我的反应,便飞向了黑暗的丛林前方,留下气爆了的我和幸灾乐祸的杂毛小道。 借着月光,我看了一下手表,凌晨四点,来搜查的肯定不止这六个人,而且也不仅仅只是这种手段。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把前面这伙人给弄掉,能解决一波,便解决一波。 我和杂毛小道跟着那六人一小段路程,小心翼翼,不敢有太大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前方一阵叽里咕噜的喊叫声,接着又是人的惨叫。我们两个心中大定,从侧面绕上了前头,只见林中的小空地上面,有五人结阵念经,而中间被围的那人,满地下乱滚,哇哇地叫着。 那是金蚕蛊的功劳。 而小妖朵朵,则在林子的黑暗处时隐时现,空间里飘荡着她隐约的哭泣声,飘渺凄美,让人恨不得立刻放下刀兵,不再让她如此伤心地哭泣。这五个人想来也是见过这些邪物的人,尤其是穿白衣的那个人,他手中持着一个黄铜法轮,不断地转动着,而随着他的不断转动,一圈又一圈的气场,将这五人紧紧覆盖着,不留一丝空隙出来。 金蚕蛊在林间鬼鬼祟祟地钻来钻去,像是一个偷人东西的小贼。 对付不可知的事物,这个队伍有着足够的经验,所以小妖朵朵和肥虫子的第一轮偷袭,并没有多少效果,只以一人中蛊而告终。这成绩并不让人满意,然而那个白衣男子显然也是同道中人,再次偷袭肯定不易。我和杂毛小道一筹莫展,正在这时,那个白衣男子将手放在嘴中,一声唿哨清亮,穿透林间。 我和杂毛小道蹲在灌木丛的背后,静候着,没有半分钟,头顶的树梢处,树叶一阵乱动,然后有一只翼展三米的大鹰出现在林中空地上。灰色的背,白色的羽毛,身上有着好多血红色的杂乱痕迹,这头扁毛畜生就是刚才和虎皮猫大人纠缠的食猴鹰。――原来这个白衣男子便是那个神秘的驯鹰人。 这是它出现了,虎皮猫大人在哪里呢?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林间又飞来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大声地叫骂:“你个扁毛畜生,大战正酣,你跑个锤子?来来来,再跟大人我大战一百个回合,看看到底你是鸟中之虎,还是大人我称霸鸟坛?” 这凶猛的食猴鹰竟然腾身往人群的身后躲去。 回答虎皮猫大人的,是一连串的枪声。子弹在黑夜里肆意地飞扬着,一通乱射。虎皮猫大人没有冒头,便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留下了一连串的脏话,和对持枪者亲切的问候。食猴鹰展翅飞起来了,它朝着小妖朵朵扑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神奇的生物和王洛和的那只塔特索原狐猴一般,可以对灵物有着独特的杀伤力。我不知道这个食猴鹰是不是这样的一个,但是小妖朵朵却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威胁,往黑暗中退去。 鹰是一切虫子的天敌,一物降一物,肥虫子也不敢跟它硬碰,找个地方闪开去。 这头被下了降头的食猴鹰一出现,立刻将金蚕蛊和小妖朵朵营造的困局给一力破开去。 端的厉害,难怪虎皮猫大人还跟它纠缠那么久。 小妖朵朵逃跑的方向是我们这一边,与我们擦肩而过,如同一道妖风,那食猴鹰也顺着林道倏然刮过。我和杂毛小道屏着呼吸蹲在荆棘的阴影处,不敢动弹。危机解除了,那没事的五个人立刻有两个扶起那个在地上打滚、痛不欲生的同伴,另外两个人则跟着食猴鹰往前冲。 六人呈前进队形往回跑来,最中间的就是那个白衣驯鹰人。 看样子,这男人也是一个降头师。 五秒钟,他们便路过了我和杂毛小道藏身的荆棘前。时不我待,我和杂毛小道再也藏不住心中的火气,双双扑出。我的目标是那个白衣驯鹰人,而杂毛小道则舞着桃木剑,朝着另外几个人的手腕处抹去。 肉搏我们并不怕,就怕被枪轰。 我在扑向白衣驯鹰人的同时,手中的开山大砍刀已经化为一道白线,朝着前面探路两人组中左边的那一位脖子处甩去,而右边那个,自然有鬼头鬼脑的金蚕蛊对付着。战斗在一瞬间爆发开来,黑暗中,我几乎无暇顾及太多的大局,眼中只有那个白衣驯鹰人的身子。 我们两个轰然撞在一起,滚落下地上来。 如果有人问我,打架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只能跟你说,血勇,咬着牙包谷顶头而上的狠劲,这些就是我那个阶段最重要的元素。没有技巧,没有方法,调动自己求生的本能,跟这家伙拼了,不留情,并且尽量快速地杀掉他。 人在文明的时候,是最美好的生物,然而也可以一瞬间,转变为无情的野兽。 我感觉我的头被那个黄铜法轮给狠狠地砸了一下,然而他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因为我已经掐住了这个家伙的脖子,双手合拢。显然,同样为降头师,修外物和修自身是有着很大区别的。受猿尸降的王初成和我比,就是卡车跟拖拉机,而这个白衣驯鹰人却仅仅只是单车的级别了。所以,就像掐鸡一样,我轻而易举地将他弄死了。 白衣驯鹰人一死,杂毛小道那边也差不多结束了。 桃木剑只降妖捉鬼,杀不了人,但是到了杂毛小道手里却能,这个男人一身的牛劲,真正发起狂来,并不是这几个打过仗的人就能够抵挡的。当我站起来的时候,那三个人都已经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而杂毛小道,已然冲到了前方去。在那里,被我甩刀未中的男人已经举起了步枪,指向了我们这边来。 第十四卷·第二十六章 剑吐死穴,连夜狂奔 ·第二十六章· 剑吐死穴,连夜狂奔 那人的枪口已经稳稳地对准了杂毛小道,倘若扣下扳机,杂毛小道即使一身本事,也只有化作一团烂肉,再无任何作为。 然而他能够扣下扳机吗? 显然,金蚕蛊并不会答应。 这条脑门上长了个青春痘的肥虫子,并不是一般之物。它在第一时间将两个前锋中的右边那个迷晕之后,倏然钻进了左边这个家伙的鼻孔之中,就在他将枪口指向杂毛小道的时候,突击进脑髓的肥虫子骤然发力,将这一件杀人的“进程”给断然中止了。一身冷汗的杂毛小道冲到了近前,桃木剑带着风声,猛然朝这个家伙肚脐中央的神阙穴,大力刺去。 人体内,有三十六个大穴被历代武家称为“死穴”,意思是在遭受点击或击打后如果不及时救治,会有性命之忧之处。而这神阙穴,则是最重要的一处。被枪这么指着,性命悬于一线,杂毛小道顿时吓得快要尿了,哪里还留得了手,劲气一吐一收,这人便立刻栽倒在地。 那人倒地之后,由身体带动着,手中的自动步枪居然开火了,嗒嗒嗒,像清脆的打字机。 地上的草地顿时炸了开来,一股子的火药硝烟味。 全部解决了,杂毛小道双腿跪在地上,身体直发抖,吓得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生死就在一瞬之间,或生或死,全部都关乎运气。这样的感受,说实话,即使玩世不恭如杂毛小道,都无法释怀。因为老萧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所以我还好一些,也不去安慰心中忐忑的杂毛小道,而是提着锋利的开山大砍刀,四处给人补刀。 说实话,做这活真的很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我内心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便将几人身上的武装带取下来,将这四个还活着的家伙(除了白衣驯鹰男和这个被点中死穴的家伙外)给捆起来,然后指使金蚕蛊给这些家伙下了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倘若明天巡山的时候还碰到他们,自然有金蚕蛊来对付便是。 如无必要,我还是不要让自己手中再多添杀孽了吧。 当我把这四人都分别捆在了密林中的树干上时,杂毛小道这才回过神来,一脑门的冷汗,看着我的成果,指了指他们的嘴巴,说用袜子把嘴堵上。我背包里有大卷的宽面透明胶,不过为了恶趣味,将这四人军靴里的臭袜子脱下来之后,交叉放入对方口中,最后用封口胶,将其封住。 杂毛小道摇着头说,你觉得你是在尊重生命,但是你想过没有,把他们留在这密林里,多少毒蛇猛兽经过,他们能够活下来的希望,有多大? 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我手上的血太多的话,自己会做噩梦的。 杂毛小道不说话了,拎着桃木剑,说:“我们折返回去吧,在溪边说不定还有一伙或者几伙人,我们杀个回马枪,只要不是太厉害的降头师,咱们怕个球?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明天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的。”我搜这些人的身,只留下两把长枪,其余的全部都拆掉了零件丢在草丛中。这两把长枪是中国的五六式冲锋枪,早已经淘汰的产品,然而在这异国,却又勃发出了生命来。 除此之外,还有两把军用匕首,刀口的品质比我那把砍刀要好得多,我也一并没收。 杂毛小道并不是拘泥细节之辈,接了我递过来的冲锋枪和匕首,研究了一下,提起来点头说走。我们返身,从侧面树林中折回,去寻找被食猴鹰追逐的小妖朵朵和消失的虎皮猫大人。林中黑黝黝的,雨林中的植物繁盛得很,很难找到有很好下脚行走的地方。虽然这丛林是小妖朵朵的主场,而且她如果不敌,找个茂密的荆棘丛中一钻,便可避开那个体型庞大的家伙,但是我心中仍然有些担忧,生怕这小妮子一个不小心,给那扁毛畜生占去了便宜。 翼展三米的食猴鹰,其实还是很吓人的。 我们悄悄地折回了溪边,看到刚才的溪边石头旁蹲得有好几个身影。而在周围,还有好几个穿迷彩服的士兵在边缘警戒。我和杂毛小道伏在暗处观察,只见那几个人似乎在救助中了蛊毒、又被小妖朵朵的那一道青色气罡消融解降的王初成。 今天的月光清冷,大致还是能够看清一些。 为首的,正是左眉处长了一颗大痦子的善藏法师,旁边还有一个男人,身材魁梧,一身劲装,站在那里仿佛是一把寒光乍现的刀子。 当我一探出头来,看向溪边的空地时,那个劲装男人立刻便迎上了我的视线,与我对视。 我心中大惊:他的第六感竟然如此可怕?! 虽然我们这里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但是我第一反应便是被他发现了!顾不及去验证什么,当他的手往腰间掏去的时候,我已经握着刚到手的五六式冲锋枪,朝着溪边的空地上泼洒子弹了。五六式冲锋枪其实就是高仿的ak47,曾经在我军中广泛运用,并且大量出口东南亚各国,我高中军训打靶时用的就是这枪,其特点就是操作方便,火力强劲。然而我并不是职业军人,打枪这事需要的是持之以恒的练习,而不是天生的无师自通。 于是我的这一下基本全部打空,变成了火力掩护。 倒是杂毛小道似乎开过枪,打得有板有眼,似乎撂倒了几个。 黑乎乎的夜里也来不及看结果,杂毛小道射了几枪,便拉着我往回路狂跑。没跑十几米,我们刚才待着的地方便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光亮在瞬间绽放。这是手雷,亏得杂毛小道反应迅速,不然我的身上肯定已经塞满了无数攻击性破片和铁钉。 我心中发凉,回头又是一阵猛跑,后面枪声大作,耳朵边有着子弹“嗖嗖”飞行的声音。 这时候从树林旁边蹿出一个小巧的身影,是小妖朵朵。她也不多话,喊一声:“跟我来!”便带着我们往密林的深处跑去。有小妖朵朵在,复杂的丛林变得十分好走,地上蔓延爬行的藤蔓植物也没有那么的烦人了,总是恰到好处地避开我们的脚步。 善藏法师在,那么必然会有各种各样滑腻腻的蛇出现,而且那个劲装男人显然是这些士兵的头儿,如此惊人的敏锐洞察力和战场意识,显然不是一般人。普通的小杂鱼,我还是有些信心的,然而跟这种身经百战的家伙战斗,我却是没有那个自信。 唯有跑,不停地跑,逃出这些家伙的视线范围去。 此念一打定,那脚步便没有停歇。肥虫子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来,而小妖朵朵则在前面给我们指路。她并没有来过这里,但她是草木成精,这枝繁叶茂的丛林对她来讲并不是陌生的地方,所以她一旦出了力,便比我们这些人要厉害得多。 头顶的月亮在西移,我们脚步不停歇,一路披星戴月,穿山过水。 这一番赶路,足足到了太阳从群山的深处露出了半个头,金黄的朝阳照射进了我们的眼帘时,小妖朵朵这才躲进了槐木牌中,然后让我们继续北行。天亮之后,我们已经翻越了无数道山峰和丛林,出现在一个月亮一般的碧波小潭附近。 我的双腿几乎麻木了。 然而我好歹有着金蚕蛊提供的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杂毛小道却没有这么幸运。当小妖朵朵因为天明的原因藏身之后,他便跪坐在地上,顾不得地上的泥浆,伸展四肢,长长地舒展了一口气。这气息绵长,仿佛想把这一夜所有的劳累,都呼喊出来。 我们狂奔了差不多有两个多小时,以我们的速度,至少走了几十里地,这方圆数百里的丛林里,即使牛到极点的组织,也未必能够立刻搜寻到我们这两个人来。 所以,我们似乎暂时安全了。 这样的心思一浮上心头,一阵又一阵的疲倦就如潮水一般袭来。然而我们却不敢立刻睡去,而是带着沉重的身躯,来到这个小潭边,草草地洗了一个脸。清冽的潭水让我们麻木的神经稍微有了一丝好转,我们这才发现,虎皮猫大人这厮,又消失不见了。 其实这个发现并不是现在就有的,只是我们一直以为它在我们头顶上跟着我们。 然而没有,这个家伙没有再出现。 它不会……不会被流弹击中了吧? 呸呸呸!我怎么会有这种不祥的想法呢?我和杂毛小道在小潭边洗着脸,然后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凌晨的时候,我们手上已经有了人命在,善藏法师和姚远这一伙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自然是报复,特别是多出这么一伙武装分子,我们遇上了,只有突围。当下之际,我们只有走出丛林,远远离开才是。 至于姚远手中的105号石头,唯有放弃了,我们没有力量跟这么一伙强人争夺它。 只是我们现在一夜奔行,基本上没有多少气力了,所以,我们目前要做的,是去找一个地方,好好休息几个小时。 第十四卷·第二十七章 潭边故旧,白河苗族 金蚕往事4 第十四卷 降头术,麒麟胎 ·第二十七章· 潭边故旧,白河苗族 我和杂毛小道在附近隐秘的地方,各找了一棵斜叶榕的树杈子,爬上去休息。 这斜叶榕有十多米高,根茎处由许多手臂粗细的藤条组成,人骑坐在树杈子上面,正好被茂密的绿叶给遮挡,而我们正好居于高处,即使地面发生任何异常情况,也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因为有金蚕蛊在,我们也不用担心这林子中最容易出现的毒蛇和巨蟒,或者别的什么虫子毒物,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光临。 而且它还可以给我们当哨兵,随时提醒我们敌人的接近。 于是,我把金蚕蛊叫了出来,让它自由行动,只是需要给我们预警。 这山林中的食物比城市里要多无数倍,肥虫子自然高兴得要命,拼命地点头答应。我也放宽了心,抱着斜叶榕的枝干,跟对面十米远的杂毛小道挥了挥手,然后沉沉睡去――我需要至少三个小时的充足睡眠,不然,即使勉力行走,也不能够有良好的体力,处理随时发生的危机情况。 睡梦中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隐约听到有水花的声音传来时,脑子一激灵,便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透过树枝的间隙看去,却见到那个小潭边,出现了好几个人。 总共四个人,三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全部都穿着我熟悉的蓝黑色粗布右衽上衣、青素百褶裙系围腰,头上还缠着蓝色的头巾;而那个男人,则穿着藏青色的对褂和无直裆大裤脚筒裤。之所以说我熟悉,是因为她们的穿着,是很浓郁的苗族服饰,特别是女人们头顶扎头巾的方式,能够让我一眼看得出来。 只不过,在我老家里,穿这样民族服饰的人越来越少了,即使在乡下的村寨里,也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家,舍不得丢掉以前的衣服,才偶尔穿一穿,不然就是那些搞旅游的民俗风情村寨里,穿着银饰盛装的民族服饰,供人观赏。 然而我眼中的这四个人,却是正正经经的生活常用服。 这就奇怪了,在这缅甸山区的茂密林子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几个穿着苗家服饰的人呢?她们都是提着木质的背篓桶(一种盛水工具),用木勺一瓢一瓢地往背篓桶里面装清潭中的水,几个女人还叽叽喳喳的调笑着,那个男人有点沉默,在旁边稳着背篓桶。他个子不高,腰间插着一把碎布缠绕的刀子,黑色的,看着似乎很沉重。 他们,应该不是善藏法师那一伙人,而是这大山中的山民吧? 我们贸然跑进这连绵不绝的山中来,一点情况都不了解,是不是要上去跟她们接触,然后探听一番呢?这样子,多少也了解一些状况,白天好走出这大山,不至于迷了路。不过,她们若是不可靠,转身把我和杂毛小道卖给了善藏法师那一伙人,那就有些不妥了。 我抬起头,看向了十米外的另一棵斜叶榕去,只见杂毛小道也在看着我。 他似乎明白我的顾虑,看着我询问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把枪挂在枝丫上,从树上滑了下来,小心地往清潭处走去。我和杂毛小道并没有隐藏身形,一出现,立刻引起了那四个人的警觉,他们本来是蹲在潭边舀水的,现在全部都站了起来,那个男人还把手放到了腰间,一脸不安地看着我们。 我长期在苗疆成长,虽然平时不讲苗话,但是总是听着我母亲和外婆这些长辈说话,多少也还是知道一些日常用语的。虽然苗族打招呼一般也说“吃了没”,但是并不适合此情此景,我只有硬着头皮走上去,跟这三男一女打招呼,说道:“蒙雾……” “蒙雾”在苗话里面是“你好”的意思,如果他们是苗族的话,一定会听得懂的。 果然,我这一句话出口,他们几个人的脸色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身体也舒展下来。那个男人往前一步,然后说了长长的一段话。我并不懂太多的苗话,也说不出复杂的来,他的话语中,我也只能勉强地听出几个词语:“你们”“来这里”“中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不下去了,只有用晋平的方言说明――我不会讲太多的苗话,但是我是正宗的苗族人。男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好一会儿,他才用有些生硬的云省话问我:“你们是中国人?跑到这里来干哪样?” 我是谁?作为一个曾经的保险销售,借口这东西自然张口即来。我便说,我们是中国人,来这里是对缅甸的雨林植物进行调查研究,准备分门别类整理好,然后用来出书写论文,只可惜我们在昨天的时候,碰到了一条大蟒蛇,结果我们就跟向导失散了,在丛林里面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道路了。 男人点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他转过头去,把我的这一番说辞用苗话讲给三个女人听。她们听到了,表情都放松下来了,笑,然后跟这男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不住地点头,然后告诉我们,她们要请我们到寨子里面去做客呢。我和杂毛小道都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说:“好呢,我们在丛林里面转了一个夜晚,困死了,正求之不得呢。” 三个女人把四个背篓桶的水装满,然后相互帮忙,放在背上站起来。男人谢绝了我们的帮助,也背上了这个大大的木桶,然后一边跟我们说着话,一边往西北的方向走去。 通过交谈,我们知道这个男人的汉名叫做熊明(即苗族十二大姓中的“仡雄吾”),他们几个是附近寨黎村子的人。寨黎村是一个苗寨子,他们的祖先最早是云省白河苗族的分支,在明朝中叶的时候,从国内迁徙到此,并且一直繁衍生息下来。 寨子的人世代过着自给自足的闭塞生活,在山林中开垦着土地,种玉米、稻谷、香蕉和土豆为食,很少有人走出山外去,再加上这些年附近都在打仗,他们更是少与外界交流――当然,也不是说没有交流,至少熊明便到过大其力,也知道现在的大概局势。 不过,那些都与他们这个与世无争的寨子,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生长于斯,繁衍于斯,死后,与这山林融为一体,世世代代,连绵不绝。 熊明的云省话说得并不利索,而我的晋平话跟云省话又有一些差距,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流。他是一个健谈的人,刚才的沉默只不过是暂时的休息而已。从那小潭到寨黎村有差不多四里路的距离,我们一直在热切地聊着天,我从中也探听到不少的消息。 比如西南方向有个叫做错木克的村子,是有名的长颈族,他们村子的和尚很厉害…… 比如往北有一个黑央族的聚集区,唱歌不比侗族大歌差…… 比如黑央族旁边有一个叫做王伦汗的大毒贩子,有好大一片种植鸦片膏子(罂粟)的林园,他跟几个地方的人关系都很好,而且手头还有部队,经常来他们寨子拉人…… 来到了寨黎,我看到了熟悉的吊脚楼。这是一个还算是大的寨子,在向阳的斜坡上错落分布着上百家的房子,外观陈旧,有吊脚楼,也有缅甸常见的茅草屋,看样子并不是很富裕,有着让人心中沉闷的贫穷。不过能够看见鼓楼和打谷场,这些倒是和国内一样。 有梯田从山下一直蔓延到山上,水亮亮,在这阳光下,格外漂亮。 一道蜿蜒的小溪水从寨子的西北处流过。 我指着那溪水,问熊明:“既然那里有水,为什么你们还要跑到几里地远的那个水潭里去背水呢?”熊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的白牙:“你们是不知道吧,那个潭子,本地人喊它叫做福龙潭,有人说在里面看到龙咧,喝了那里的水,精神百倍,长命百岁呢!――这寨子里有三个百岁老人,都是托了那福龙潭的福分呢……” 我们往前面走,正准备进寨子,杂毛小道拉住了我,我不解,看着他。杂毛小道跟熊明嘿嘿地笑,说,老乡,我们这次来,跟错木克村子的那个和尚有点误会,他还喊了一伙拿枪的人来找我们麻烦呢,你们要是跟他们有来往的话,我们就不进寨子了…… 熊明愣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问我们到底是不是到林子里来科学考察的。我点头说是。他又问我真的是苗族的?我点头说是,他叫我张开嘴,让他看看我的牙齿,我依着照做。熊明看了一阵子,然后笑了,说,既然是我们苗家人,到家了,不进门喝一碗油茶,怎么能放你们走呢?莫说是碰到错木克的老和尚,就是王伦汗,他也不敢到寨黎里面来撒野的。 熊明拉着我的衣袖往里走,说,走嘛,里面还有两个也是从外面来的人,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进屋里头去,先喝碗油茶。 第十四卷·第二十八章 似是故人,浮出水面 ·第二十八章· 似是故人,浮出水面 熊明的热情,让我们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说实话,由于受到的教育不一样,我对中华民族的亲密感,远远高于单一的苗族,一直以来,也为是一个中国人而骄傲,少数民族的身份给我带来唯一的好处,就是高考时多了二十分的加分,可我还偏偏没有利用上。甚至,我至今为止,都还不能够熟练地运用苗话。 当然,这与社会大环境有关,我们是被熟化的苗族,要想摆脱贫困,便没有选择。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远离祖国、东南亚的深山老林子里,竟然有人因为我的苗族身份,便不顾忌错木克村的那个善藏法师的压力,将我留在这里。这份感情如果是真挚的话,无疑让我感动。我看了一眼杂毛小道,他点了点头,说要得,是要去吃一碗油茶的。 于是,我们顺着发黄的道路,往寨子里走去。 由于是在雨林之中开辟的寨子,所以成片田地并不多见,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扣扣索索不利落。这里的建筑大多是吊脚楼,但是屋脊的角度一般都比较大,倾斜,利于雨水的排除。熊明的家在寨子进去的第三家,另外三个女人则背着水离开,熊明朝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喊了几句,然后回头过来跟我们解释,说让她去喊寨子的头人。 熊明家的房子算是寨子中比较新的,楼板看着也没有烟熏火燎的黑旧。 我们进到屋,直接来到灶房里。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吱呀”一声响,木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瘦小的女人,那是他婆娘。熊明让他婆娘去准备做油茶,然后让我们在灶房里,围着火塘坐,他端了几个糙瓷碗,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陶罐子,打开,有酒香飘来。 熊明把酒给我们倒满,说这是家里面的苞谷酒,来了客人,要喝三碗的。 说完,他一口饮尽,然后看着我们。 我看着碗中黑黄的液体,也没有多说,一口喝完。这酒看着不怎么样,却有些烈,回味也绵长。我们一连喝了三碗酒,还没说几句话,听到堂屋的楼板在响,然后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走进三个人来。 见来人了,熊明立刻站起来,朝这三个人一一打招呼,然后双手合十致礼。 我和杂毛小道也站起来,看向来人:当先的是个六十多岁的长者,须发皆白,包着藏青色的头巾,双手如同枯木;旁边的是一个老太婆,撑着一根竹棍,稀疏的头顶挽一个小小的螺髻,看上去就像一个日本武士;而最后一个是中年男人,骨骼粗壮。 老太婆张嘴说着什么,她没有几颗牙了,左手食指伸到嘴里去含着,然后在熊明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符号。熊明连声感谢,然后用云省话给我们介绍,说这个是他们寨子的头人黎贡,这个是神婆蚩丽花,这个是他叔叔熊付姆。 然后,他直接将我们遇到的麻烦讲给了这三个来人听。 他们仔细听着,我则好奇地看着旁边这个叫做蚩丽花的老太婆。之所以关注她,是因为她跟我外婆一样,都是苗寨子里的神婆,而且给我的感觉,竟然有一些隐隐的相似。三个人听完了熊明的描述,头人黎贡,也就是那个六十多岁的长者打量着我,然后问了一些关于我家乡的问题,我虽然奇怪,但还是一一作了回答。 最后,三个人当着我的面,用苗话商量了一下,便嘱咐我们这几天不要出门,如果有人过来找麻烦,他们自己应付便是。说完他们要走,熊明拦着,说,既然来了,喝碗油茶再走嘛。黎贡笑了,说,要得,不过村子里还是要通知一下的。便让熊明他叔熊付姆去通知一下那三个女人,不要乱说出去。 熊付姆点头出去,其他两个人搬了木块做的矮板凳,坐在火塘边跟我们聊天。 黎贡这个老头喜欢吹牛,摆起他们这一族的历史来,滔滔不绝,不过这一套大概也就是熊明给我讲的那些,其中的筚路蓝缕,老头儿讲得颠来倒去。而那个蚩丽花,则不时地笑,露出一口没有牙的嘴巴,笑眯眯地看着我和杂毛小道。 我有些奇怪,这个村子为什么敢收留我和杂毛小道? 要知道,善藏法师和他的那一伙不明来路的同伴,可都是狠角色,寨黎村跟错木克相隔也才几十里路程,虽是山路,但是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厉害,为什么还如此淡定,几个人围着火塘等待着熊明的婆娘,把油茶弄好呢? 他们似乎并不关心善藏法师的报复,而更关心那油茶什么时候熟。 聊着天,蚩丽花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前两天寨子里来了两个外乡的姑娘崽,不晓得你们认不认得到哦?她这么说,我们倒是来了一些兴趣,说,长什么样子啊? 蚩丽花往外面叫了几句话,跑进来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子来。她让这个小孩子去她家,把那两个小姐姐找过来,小孩子听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去。过了十来分钟,我们听到堂屋的楼板在响,接着门被推开,走进两个让我和杂毛小道都诧异万分的人来:雪瑞,和她那个长相英气的女保镖,一个叫做崔晓萱的女孩子。 我们进山之时,李家湖跟我通话的时候还在说他女儿雪瑞和堂弟李致远,并没有返回香岛,而是失踪了的事情,这个消息让我们头大了一圈,当时若不是没有任何音讯,说不定就折转返回仰光去帮忙找寻了。然而人生往往充满了意外,没想到,我们居然在大其力北部的深山老林中,又见到了雪瑞。 不光是我们,雪瑞和崔晓萱也十分地惊奇,雪瑞大步跑到我们前面来,紧紧拽着我和杂毛小道的衣袖,惊喜地说:“陆左哥,萧大哥,怎么会是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是专门过来找我们的吗?”由于感觉十分的突然,她的话语说得颠三倒四,竟然有些颤抖,眼角居然还流出了激动的泪水来。 我站起来,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雪瑞的头发,没有回答,反问她们怎么到的这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雪瑞居然抽噎起来。而女保镖崔晓萱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急得我难受。神婆蚩丽花从旁边拿了两个凳子过来,摆在火塘边,让两人坐下,笑着说:“莫哭了,先坐下,果然是熟人呢,好好说就是了,哭啷个哦……” 她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凶,然而这一笑,竟然有一些慈祥的感觉。 我仿佛看见了我外婆。 雪瑞坐了下来,平静了之后,告诉我们,她是被她堂叔李致远骗到这里来的。原来她和许鸣离开仰光的前一天晚上,许鸣告诉她我和杂毛小道将要前往大其力市,问她要不要提前到那里去玩。大其力是金三角最有名的中心城市、旅游胜地,而且是一城两国,缅甸和泰国仅仅被一条河隔开来。听说那里也有很多前辈高人,如果在那里又遇到我和杂毛小道,岂不是很有趣? 雪瑞这孩子看着老老实实,其实是一个跳脱的性子,而且十六七岁,正是叛逆的时期,总想着跳出父母的阴影,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于是她和小堂叔一番密谋,瞒过了送行的人,没有坐上返回香岛的班机,而是直接改签了大其力市。 同行的就三个人,许鸣、雪瑞和死都不肯离开的崔晓萱。 她们比我和杂毛小道提前两天到的大其力市,第一天参观了大其力大金塔、华人观音寺,也逛了大其力商品集散市场达乐街。然而在傍晚的时候,她们发现许鸣不见了,然后一伙人突然出现,将她们两人给掳走,用货车押运到了城外去,在某个村子里歇了一夜。 第二天,她们的眼睛被蒙上,然后给人用草席卷着抬到一个地方去。走的是山路,一颠一颠的,好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突然就全部跑了,把她们丢在山路边。她们两个是自己爬出来的,跌跌撞撞往林子里跑,最后被寨黎的一个老猎人给救了下来,一直到了现在。 雪瑞叙述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其他人不知道,我和杂毛小道可是知道的,作为一个天师道北宗传人,雪瑞自然有着一定的本事,这也许就是她能够从那一伙不知来由的匪徒手中逃脱的理由吧,只不过在这里,当着苗寨里的人,不太好说,故而将其略去了。 许鸣怂恿她来的大其力?之后这个家伙又失踪了? 听完雪瑞的叙述,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疑虑。我想了一下,问雪瑞,你小爷爷(李隆春)有一个姓钟的助理,你认识吗?那个人现在还好吗?雪瑞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她记得,她小爷爷是有一个姓钟的助理,上个月住院了,好像是什么血癌,挺倒霉的,这件事情她还是前些天听她爹地谈起的。 钟助理,住院了? 我心中几乎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旁边的熊明高兴地说道:“来来来,好了,来吃油茶!” 第十四卷·第二十九章 如释重负,暗夜危机 ·第二十九章· 如释重负,暗夜危机 一碗褐黄色的香油茶,上面漂着白色红色的炒米和绿色的葱段、红色的酸辣椒、三五粒作点缀用的花生和黄色的苞谷米,有一股独特的香味。熊明和他婆娘给我们每个人都盛好一碗油茶,我学着头人黎贡、神婆蚩丽花一般,将碗摆在地上,筷子横放,祭告了一下逝去的先人,然后开始小心地吃起这滚烫的食物来。 也许是我在苗疆长大,所以觉得味道还可以,但是雪瑞和她的女保镖却都皱起了眉头。 黎贡和蚩丽花吃得也十分香甜。 见雪瑞和崔晓萱并没有吃多少,我可不想节外生枝,便笑着说,吃不惯吗?我却喜欢得紧,要不然我帮你们吃了吧?雪瑞摇头说不用,吃着好像还挺香的,而崔晓萱却如释重负,将碗里面的油茶全部都倒给了我。我大口吃完,然后又问熊明还有没有。 熊明咧着嘴笑,说,有咧,有咧,管够的! 昨天一夜劳累,最后一次进食又是在杜若噶家里,相比那怪味的米饭和虫子酱来说,油茶倒算是美食了,于是我又添了一碗,美美地祭奠了我的五脏庙。同样吃得很香的还有杂毛小道,他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知道苗寨人穷,但是很要面子,吃得越香,主人家面子越大,越肯贴心巴适地帮你。 吃完油茶,黎贡跟我和杂毛小道说放心,这两天先在熊明家待着,不要出去乱走动,错木克那里的和尚过来找麻烦,自有他们对付的。 我看他说得笃定,连声道谢。 蚩丽花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年轻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苗家人最纯正的血脉,也看到了灵力的影子。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而来,在寨黎这里一天,便可以保你一天平安,这个承诺,是来自白河苗蛊蚩丽花的承诺……” 她咧着一张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笑,然后跟着黎贡走出了灶房,离开熊明家。 熊明一边跟他婆娘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跟我说:“陆哥子,你的面子好大哟,第一次看到蚩奶奶(念第一声)这么跟人说话呢!平时寨子里面谁有个病啊灾啊的,都是她给看的,地位其实比头人还高呢。蚩奶奶说你们两个惹到麻烦了,那就莫急着离开,在我家里住几天,等过了这阵子,再回去……” 我站起来连声感激,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大把缅币来,递给他,算是这些天来的房费。 熊明不肯收,说,不得行,不得行,怎么能够收钱呢?而且还这么多!再说了,他要钱也没有用啊,他一年不出去一回,用也用不上。我坚持给,说,总是用得上的,给村子里的人置办点好东西,不多,意思意思而已。 我将钱强塞给他,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把瑞士军刀来。这刀子是阿根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陪伴我好几年。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于是递给他。 对于这把军刀,熊明倒是蛮喜欢的。 给完报酬,我们几个人来到一个空着的房间,我仔细询问起这一次的细节来。见我不厌其烦地问,雪瑞看出一些什么来了,问我的意思是她小堂叔故意把她们引到这里来的,然后找人绑架的她们?这不可能吧,再怎么说,李致远都是她的堂叔,血浓于水,而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一点利益纠葛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害她? 这绝对不可能! 我望着杂毛小道苦笑,跟他说,你当初结的苦果,现在还是由你来解释吧。杂毛小道的脸色也是铁青,嘴角抽动,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在压抑着。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他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情来,亏我们当初选择信任了他,现在想一想,人怎么可以变化得这么快?人心啊人心,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怕…… 我摇着头,说:“所以说人之初性本恶,猜疑链一旦出现,那么知情者最好的下场,莫过于死亡。――只有死人的口是最严的!而当时的知情者除了你我,就是秦伯;至于钟助理,他也许不知道,也许是一个心怀鬼胎,试图从中取利的家伙罢了!我有时候在想,从105号石头,到顾老板的失踪,到雪瑞来到这里,说不定,都是那个家伙在导演呢!真正的目的,就是将我们引到这个丛林中来,不明不白地死去!” “许鸣导演的?”杂毛小道喃喃自语说着,难以置信地摇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小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呢?你简直是在说笑话。” “许鸣不能,但是秦伯,以及秦伯后面的人却未必不能啊!” 我的一句话,将杂毛小道所有想要表达的话语给堵住了。我们两个,都被这个猜测所深深震撼到:有必要吗?为了杀死我们两个,需要布这么大的一个局吗?还是说,我们只是这局中的一个小小的环节,而已? 雪瑞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许鸣是谁? 杂毛小道看了一眼雪瑞旁边的女保镖,考量了一下,长叹了一声,将六月末的时候我们在香岛的所有遭遇,跟她挑重点,一一讲出来。雪瑞开始并没有怎么样,然而听到了后面,却咬起了牙齿,恨恨地看着我和杂毛小道,沉声指责我们当初应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讲给她父亲和她小爷爷李隆春听的。要是如此,哪里会有今天的一切? 我叹气,说当时我们的考虑,第一是因为没有证据,第二也是出于善意的妥协。然而没想到最后居然酿出这样的错误来,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什么也不管不顾,直接将事情挑明了最好。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最稀少的,就是“早知道”三个字,都是太年轻啊! 看到我和杂毛小道一脸懊悔的表情,雪瑞气嘟嘟地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女保镖崔晓萱,则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太过离奇了,又或者与她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这些,杂毛小道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一直憋在心里,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其实也并不好受,今天这一说,心中也如释重负。他说道:“或许,事情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子呢?到底是怎么样,这个需要时间来证明,我们还是考虑应该怎么样渡过现在的难关吧。” 确实,我们现在纠结于许鸣是不是幕后凶手,还不如先面对善藏法师即将而来的怒火。 善藏法师的同伙来得远比我们想象的快速,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苗寨门口下面的水田上,就来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领头的是那个气势如刀的劲装男子,另外还有两个脸上抹着白灰、穿着黑色袈裟的僧人,但并不是善藏法师。 迎上前去的只有一个人,她便是寨子里面的神婆蚩丽花。 隔得太远,而且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们并不敢直视那个劲装男人,而是用眼睛的余光去扫视。双方大概说了五分钟,然后好像谈崩了,那个劲装男子气势汹汹,好像要跟蚩丽花这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婆打起来一般。然而蚩丽花却淡定得很,拄着竹竿,淡然地看着对方。 劲装男子似乎顾忌着什么,最后气势降了下来,说了两句话,然后挥手,带着手下离开。 神婆蚩丽花那瘦小的背影一直站在村口,目送着这十来人离去。 夏日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背影是那么的瘦小,却又是那么的伟岸。 蚩丽花足足在太阳下站了半个小时,才拄着竹竿脚步蹒跚而归。她返回了寨子,然后我看到有人来叫了熊明出去。寨子里最大的那幢房子便是族长头人黎贡的,我看到神婆蚩丽花走了进去,又看见熊明走了进去,熊付姆也走了进去,一起的还有几个老家伙。 他们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接下来的事情,然而却没有通知我们。 我心里面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下午四点的时候,熊明回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村子的头人黎贡。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坐下来后,跟我们讲起了今天下午的事情:来的那个人叫做波噶工,是这附近大毒贩王伦汗的头号马仔,这一片掷地有声的强势人物,他们过来,找的便是我们。他说,有人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这寨子里。如果三天内不把我们交出去,要么放他们进寨搜查,要么就直接翻脸,他的人随时猎杀苗寨外出的人员。 好强硬的一份宣言,好狂妄的一份战书。 只是,他们为什么不敢直接进寨来呢?还需要过这么一道手续,他们在顾忌什么? 我抬起头来问黎贡,说,既然这样,那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任何事情,跟我们明说便好,不用顾忌什么的。 黎贡咽了咽口水,说,要不然,你们趁夜离开吧? 第十四卷·第三十章 夜走寨西,茸毛如球 ·第三十章· 夜走寨西,茸毛如球 主人家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们硬赖在这里,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这个隐藏在异国深山中的苗寨子,没有帮我们隐藏踪迹的义务,也不可能因为萍水相逢的我们,而去跟这附近的几家势力交恶,惹得自家鸡犬不宁。――天底下都没有这样的事情,若果真发生了,连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合理,不科学。他们能够过来通知我们,而不是转手将我们卖了,这已经让我们很感激了。 我和杂毛小道两个蟑螂一样顽强的家伙,跑到野林子里去,倒也不用作什么准备,只是雪瑞,这个单纯得如同百合花的小女生,肯定是不能够让她跟着我们受苦的。我当时便跟黎贡说起此事。黎贡说波噶工要找的只是我们,雪瑞和小崔并不用怕的,可以一直留在苗寨,到了九月初,他会派人将雪瑞两人都送出山,送到大其力市去。 只可惜,这山里手机没信号,通知不了心焦的李家湖。 他这般说,我和杂毛小道都放心了,便商量天黑之后,从西边出村突围。 我们不知道善藏法师和那个叫做波噶工的男人,到底会派多少人过来搜寻我们,但是这整个山峦林子这么大,一个师的军队扔在这里也是白搭,倒也不用多么担心。 然而雪瑞却反对我们的提议,他乡遇故知,她自然不肯再跟我们分离。当着黎贡的面,雪瑞说:“要走一起走,何必留在这里等待?” 崔晓萱却并不赞同雪瑞跟着我们去冒险。作为一个保镖,她首先考虑的是雪瑞的安全,而不是雪瑞的个人意愿。她本来对雪瑞擅自更改行程陷入困境这件事情,就有着满腹的怨气,此刻更是坚决反对,认为应该原地等待,过几天由寨黎苗人送她们出山便是。 我和杂毛小道自然也是希望雪瑞能够安静待着,虽然这丫头是什么天师道北宗传人,但是她的眼睛并不是很方便,而且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跟我和老萧这种糙老爷们不一样,在林子里有着各种不方便。于是,我们好一通劝,终于将倔强的雪瑞说服留下。 自从得知了村子的决定,熊明一直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等黎贡出去之后,他忙着给我们张罗晚饭。他婆娘是一个勤快的女人,没多久便帮他料理出一顿饭来。这一顿饭并不丰盛,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也是费尽了心思。吃饭的时候,他女人和那个光屁股娃娃夹了菜,端着一碗饭就坐在门口吹山风去了。熊明不断地劝酒,说几句话,便开始道起歉来。 熊明说蚩丽花的姐姐还在的时候,整个这一片地界,没有一个敢惹他们寨黎苗村的人。谁敢惹,第二天便死去,化作一堆虫子。可惜蚩丽花的姐姐去年睡着了,轮到蚩丽花来做这个神婆,本事没有学到几分,老是被人欺负。 “唉……”熊明一边喝酒,一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吧唧嘴。 听熊明说这话,我们都来了兴致,说,蚩丽花这个神婆,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为什么那些家伙拿枪拿刀的,样子凶得要死,却没有人敢直接闯到俺们这个寨子里来? 熊明看着我,又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咽着口水说:“按道理,这些事情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们的,不过今天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们――把你们领进寨子,却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真是罪过――告诉你们也无妨的。陆左,你是苗族,应该知道苗家三十六峒苗蛊的事情吧?” 我说,听老人家讲过一些,有讲十八峒、三十二峒的,也有说三十六峒的…… 熊明点头,说:“陆左你是明白人,这些知道便容易说了。我们这寨黎苗村,其实也是三十六峒中白河苗蛊的一脉。当年从云省迁徙至此,老辈人有说是护送建文帝外逃而来的。不过这话说说也就罢了,建文帝终究是汉人的皇帝,跟我们苗家有哪样关系?不过到了这雨林里,世代繁衍,也算是把家安了下来,其中蚩姓一脉的老人,就是懂蛊。亏得有他们在,才让我们的先辈能够在这里安家落户。神婆她老人家,最擅长布置石头蛊,外人不敢入村,也不敢欺辱俺们,这就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啦。” 石头蛊? 这东西相传是一种极其厉害的蛊毒,它能够灵化普通的石块,随意一块,便能够指挥其渗入人体之内,使人便秘消瘦,周身疼痛异常,长此以往,精神恍惚,痛不欲生,五脏六腑都生出结石,阻碍气血流畅,不出三两年,体内一连串的石头出现,便一命呜呼了。 这东西我自然是听说过的,而且还见过跟它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玻璃降,也几乎如此。 十二法门中说得比较玄乎,而按照我的理解,这石头蛊应该就是类似胆结石、肾结石之类的东西,如果不及时排除,定然是会影响正常的生活。 熊明连连劝我们喝酒,我有金蚕蛊在,自然来者不拒。后来到了太阳落山,大地陷入了黑暗的时候,熊明已经喝得有些高了。我们整理好行装,大概是晚上九点的时候,熊明的叔叔熊付姆过来找我们,说他已经探好了附近的地形和人员,波噶工的人只是守住了路口,从林子里摸出去,这家伙就抓瞎没办法了。 熊付姆给我们拿来了一些干粮给养,然后带着我们从后门出去。 雪瑞和崔晓萱住在神婆家隔壁,傍晚的时候就回去了,我们也不打算再去看望,顺着屋子院墙的掩护,偷偷往村子西边溜去。之前的时候熊明就跟我们讲好了地形,所以走得并不吃力。过了西边的一片水田,熊付姆握着我们的手,一脸歉意,说:“对不起了,听波噶工说你们杀了他们的人,所以族里面的意见有很多分歧,老人多,我也说不上话。你们出了村子往西走七八里,有条江河,顺着水一直往下走,就能够到城里头去了。” 我们说,晓得了,往回走吧,雪瑞她们两个的事情,就拜托了。 与熊付姆告辞,差不多十点钟,我和杂毛小道便摸黑往西边走去。这个时候,若是在城市里,应该还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的夜场生活开端,然而在这雨林之中,却已是万籁寂静。天上的星子不多,暗淡,所以前路并不好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波噶工的人才更难以发现我们。――要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说不定我或者杂毛小道的脑袋,已经被套在某个瞄准镜的十字架里面了呢。 山林行路,自然少不了小妖朵朵的帮助。虽然不情愿,但是现在是生死危急关头,小娘也耍不得脾气,在我跟乖乖地朵朵聊了几句话后,小妖朵朵便出现了,噘着嘴,给我们领路。 这个微缩的大美女在林中间隙行过,枝叶回避,藤条低伏,仿佛她是这林中的王者。 走了没多远,小妖朵朵突然停了下来,四处张望。 在黑乎乎的林中,某一个黑暗的地方,有呜咽声传来,飘飘渺渺,如泣如诉。杂毛小道和我都是久在江湖中混的人,只这一异常,立刻就发觉出不对劲来。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除了这呜咽声,还有沙沙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接近而来。杂毛小道拿出了桃木剑,而我则右手开山刀,左手震镜,缓步走到一棵大树之前,背靠着,瞧向四周。 我们估计波噶工的人手并不多,不可能守住每一处地方,然而却忽视了另外一个人――善藏法师。这个格朗佛庙的主人,深谙降头之道,手下也是高手频出,他若想在村外蹲守我们,自然有着更加聪明的办法。东南亚重术不重道,所以凶狠诡异的术法层出不穷,然而对于宇宙大道之根本真理,却并不是没有人研究。 万物皆有联系,只要找准方法,我们的行踪并不难找寻。 只不过,不知道善藏法师安排在这里围堵我们的,到底是谁?是他本人么,还是诸如王初成这么一伙人?杂毛小道开始挥舞着桃木剑,念起了经文来,抵抗这发自内心的寒冷。从这声音传出来,十秒钟之后,一道尖锐的风压从西边响起,朝着我的胸口呼啸而来。 这速度,不比出膛的子弹慢多少。 我几乎来不及闪避,只是将左手的震镜往前一伸,高喊一声“无量天尊”。这一声喊叫,声音都变了形,尖锐,像惊慌的少女。而随着我这一声呐喊,震镜从中心发出一道金光,与那个朝我奔袭而来的东西轰然撞到一起。 借着这道亮光,我看到了这个陡然出现的东西。 这是一个篮球大的东西,毛茸茸的,那毛既粗且长,黑色中泛着一股子邪异的亮光。我看不到它的眼睛,整个身体便是一张大嘴,一口白森森、交错的犬牙,上面全部都是黑色红色的口涎。除此之外,这怪物还有八只肢节,像螳螂一般的手,奋力舞动。 震镜的光只是将其暂时停住,一秒钟之后,它与我猛然撞上。 第十四卷·第三十一章 我辈忍辱,但不折腰 ·第三十一章· 我辈忍辱,但不折腰 被震镜的光照一阻止,这毛团的速度减缓了许多,然而撞上我的胸口,却依然大力。 我仰天倒去,这巨大的力道被体内的金蚕蛊给吸收了一部分,好歹没有气血翻涌。当后背和头与底下的草丛亲密接触的时候,我几乎还没有半点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脸和身体被这毛团的八只肢节给紧紧兜住,奋力往回收缩,接着一张恐怖的大口,喷着腥气朝我的喉咙咬来。我的手被这毛球的肢节给锁住,竟然动弹不得。 眼看它在怀中热烘烘地蠕动,接着脖子一阵热气吹来,我动弹不了手,只得翻滚,低头,下巴紧紧贴着锁骨处。这篮球大的毛团子,力道居然如斯恐怖! 一把木剑从斜处陡出,将这鬼东西的嘴给拦住,不让它闭口。 一阵蕴含着灵气的劲力从剑上传来,接着巧劲一挑,那毛团被高高地挑飞,杂毛小道一张黄符纸往那东西的身上贴去。正中,然后传出一阵恐怖的尖叫。 这叫声,我上一次听到还是过年时邻居杀猪,听到的那绝望声音。 我根本就没看到什么,只觉得眼皮处跳了几次,然后树梢摇动,那毛团子又失去了踪影。 在杂毛小道的帮助下,我站起来,四处黑暗,借着淡薄的星光,我才发现我的衣服在瞬间被那个突袭而来的家伙给撕裂成了一条一条的,衣袖都化作了碎片。再看空中的小妖朵朵,只见这个狐媚子全身竟然紧张得发抖,四处张望,完全没有她平日的淡定从容。 我和杂毛小道背靠背,小心防备着这毛团子的再次来袭。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杂毛小道缓慢踏着斗罡星步,桃木剑依着圆弧摇摆着,说,这个家伙,莫非就是虎皮猫大人所言的“咒灵娃娃”?经杂毛小道这一提醒,我立刻想起来了虎皮猫大人对那东西的描述:那是一种将许多鬼娃娃放在怨咒灵阵中如同养蛊一样自相残杀,历时三年而炼制出来的毛茸茸的鬼崽子。将其外貌对比,确实很像。而且也唯有鬼吃鬼而成的咒灵娃娃,能够让小妖朵朵心生害怕之意。 想来也是,仰光碎尸案出现的两个东西,受降的食猴鹰已然出现了,咒灵娃娃自然也应该是随之而来的。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 各方豪杰来汇集,我和杂毛小道两个年轻的愣子哪里能够抵挡得住? 前方不知道埋伏得有多少恐怖,没办法,顾不得脸面,我和杂毛小道在小妖朵朵的带领下,往回路狂窜。刚跑四五米,那咒灵娃娃又从后方飞射而来。它既然成就了肉身,而非灵体,我右手的砍刀便也不客气,头也不回,就往回劈去。 然而这刀挥到半空,就再也落不下去了。 这把开山大砍刀被四只又红又黑的骨质肢节给定住了,接着那鬼东西奋力一别(方言,撬的意思),刀子竟然碎成了好几块,不复完整。力道竟然这么大!我心中胆寒――我这肉身凡胎的,可比不了那钢铁造物,要是被这咒灵娃娃给弄一下,肢体的完整可就不保了。 我想起了在那个下午,林记玉器行后面的工坊里,血流成河,八个人的身体被残忍地切割成无数的碎肉块。当时还在猜想什么人这么恶心变态,现在看来,大概都是这个家伙的杰作吧。 我可不想成为一地的碎肉块,被后来者唾弃,恶心,甚至将隔夜的剩饭吐在我的身上。 这咒灵娃娃的优势在于敏捷力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而且那八条节肢和一张大嘴,似乎可以撕裂一切。我将这剩余的刀把往这东西的身上一掷,却见杂毛小道的桃木剑已然顶上了它的身体。杂毛小道总能够在极混乱的时候找准一点儿空隙,一剑直中这恐怖的小东西。 桃者乃五木之精,桃木剑历来都是辟邪之物,握在杂毛小道这个内行人手上,自然更加厉害。又是一剑,咒灵娃娃被杂毛小道的吐劲再次伤到,发出哇哇的尖叫,跌落在地上。杂毛小道大喝一声,桃木剑挥舞如同疾电,不去刺咒灵娃娃,而是刺向了无关紧要的空地处。 这几剑虽然刺到了空处,然而地上的咒灵娃娃身上却冒起了黑烟来。 这夜黏稠如墨,然而与这黑烟相比较起来,却又显得淡薄许多。 我诧异地看着杂毛小道,他则得意地一挽剑花,说幸亏大人提前告诉过破解咒灵娃娃的法子,只需用茅山密传的《登隐真诀》,配合那破地狱咒的剑法,便能够镇住这恐怖鬼怪之物。这东西邪门,但是越邪门,越容易被正道所破解,所谓“浩然正气”,便是如此。 杂毛小道正得意,从林子深处射来几道红线,他挥剑去挡,然而那红线一挡便碎,散成了一堆又腥又臭的黏液。杂毛小道大叫不好,这东西有毒,往后退几步,就有些摇摇欲坠。 一听到有毒,金蚕蛊不用我反应,便立刻出动,吸附在杂毛小道的喉鼻之处。 失去了杂毛小道的钳制,在地上蹲伏的咒灵娃娃又抬起头来。 又有几道红线从黑暗中喷射出来,掠过我们的身边。 小妖朵朵虽然害怕那咒灵娃娃,然而也咬着牙,指挥着地上的藤蔓,将其紧紧缠住。杂毛小道被金蚕蛊解了毒,头也不回,死命往回奔去:“有埋伏,风紧扯呼!”那一道一道的红线,鬼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吓得浑身惊栗,拉着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就往回跑。 要是能够悄悄潜出去,那也就算了,如果前面有着重重埋伏,傻子才往前冲呢。 然而我们没跑几步,便感觉前面一阵熏臭,一大股死人的尸体腐败味道,幽幽传入鼻子里来。前方一道亮光出现,只见人影憧憧,竟然有五个人挡在了前方。我一看咋那么熟悉呢,再一瞅,清一色穿着迷彩绿军服,只是浑身血淋淋,竟然没有一个完整的人。 我认出了其中一个,就是昨天夜里冲突的时候,被杂毛小道一剑点中死穴的家伙。 他死了,气息全无,然而却又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不远处,面目狰狞地等着我们。几乎在一瞬间,我便明白了面前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丧尸或者还魂尸,最早是出现于海地伏都教的邪恶教士手中,利用河豚或者蟾蜍的毒素制造出来的活死人。然而天底下并非只有伏都教一家有此能力,更多的地下势力都会,只不过秘而不宣而已。 这东西并不如僵尸一般拥有自己的神志,更多的只是听从主人的命令,或者遵循本能。 只是,作为死者,没有人愿意自己死后的肉体还遭受这般的亵渎,除了变态,一般人都不会将自己人炼制成如此邪恶的东西。我心中拔凉,这个善藏法师要有多恶毒,多么没有人性,才会将自己的伙伴或者手下,弄成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丧尸跟后来电视上由于科学病毒蔓延的一系列电视电影相比,生存能力强一点,但是并不能够通过撕咬,将普通人转变为同样的活死人。制造它们需要法师的精力以及一些秘而不宣的原材料,并不是通过病变组织感染而完成的。 我们在几秒钟之内就相遇,开始交手。 这些活死人的武器只有两样:牙齿和爪子。东南亚的热带季风给这里带来了独特的闷热天气,虽然才过了一天,因为被提炼过,所以他们的周身都开始加速腐败,浑身烂肉,涂了一身尸油,将滴未滴,脸色铁青,犬牙变得尖锐,高高突出唇间,朝着我们扑来。 杂毛小道两个,我三个。我怒了:被重点照顾的感觉,真不好受。 因为肌肉僵硬绷直,这几个活死人的劲道也十分大,我冲前一个弹腿,踢中了一个活死人,周边两个立刻就围了上来,伸出双手来抓我。要是让这几个家伙给缠住,后面的咒灵娃娃和不知名的喷红线者一冲上来,我几条命都来不及死。我也没有了太多的争胜之心,脚步灵活,与这几双手错身而过,然后猛跑着。 这五个活死人身型并不高大,脚步迈得也小,三三两两,竟然被我们给甩在了后面。 往回跑,跑回村子吗? 望着前方山边出现的水田亮影,我的脚步有些迟疑了。杂毛小道显然也有了这方面的考虑,前进的方向发生了偏移,朝着水田的边缘往村口跑,他跑的方向,是我们昨天栖身的福龙潭附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给我们提供庇护的寨黎苗村,为了在里面的雪瑞,宁死,杂毛小道也不想连累别人。 这也正巧是我的想法,喝了别人家的油茶,就要为人家考虑些事情的。 我、小妖朵朵、杂毛小道以及他脖子上的肥虫子,我们过村不入,沿着水田的烂泥田埂,朝那边的道路飞奔着。后边有五个活死人在后面紧紧跟着。突然,有一声老女人的喊声传来:“白河苗蛊,石头为阵,闯我阵者,皆是敌人。我辈忍辱,但不折腰,来者,皆死!” 这话是地地道道的云省话,接着我听到后面的田埂处传来了好几声水响,扭头一看,只见那五个腐臭烂肉的活死人,全部都栽倒在水田里,不再起来。 第十四卷·第三十二章 神婆发威,古努暂退 ·第三十二章· 神婆发威,古努暂退 这骤然的变化让我们有些诧异,我回头,只见刚才那几个还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活死人,此刻全部都栽倒在水田里,奋力挣扎,却没有一个能够站起来,浑身抖如筛糠,古怪之极。有一道红线从林子里飞射出来,还没到一半,从地上便跳出一块泥土疙瘩,将这红线挡住了去势。 黑夜里,之所以能够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寨子边的水田上,燃起了一排火把。 骤然亮起的火把,将这整一片地方照耀得如同白日。 整个寨黎苗村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村子里连犬吠鸡鸣都没有,除了靠近这边有一个拄着竹竿的枯瘦人影之外,几乎没有一个人。 火把上的火焰跳跃闪动,让我们看到了这个枯瘦的人影。 她是这个苗寨子的神婆。 她的名字叫做蚩丽花。 我已经都奔到了村口边缘,这个时候却停住了脚步。从我们刚才跑来的林子处,出现了两个黑衣僧人,长得又黄又瘦,脸上还抹着几道白灰。这两个黑衣僧人,一个脑袋上顶着一团黑毛茸茸的咒灵娃娃,一个胸前抱着一个与这咒灵娃娃一般毛绒,但是却分成了两节形状、色彩艳丽的生物。这个东西应该是个罕见的巨型狼蛛,比那咒灵娃娃还大上一圈,粗壮的八条肢节舞动着。 这个大狼蛛,应该就是刚才一直喷红线的家伙。 这两个黑衣僧人一出现,并没有立即看向我和杂毛小道,而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在水田边的蚩丽花蚩奶奶,他们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年近耄耋的老人,而是在注视一头蛰伏的猛虎。既然蚩丽花介入了,我们也就没有再跑,只是远远地瞧着这两个黑衣僧人,看看他们的说法。 既然蚩丽花说了云省话,怀中抱着狼蛛的黑衣僧便也出言说道:“寨黎的神婆,这是我们与外乡人的恩怨,你为什么出手相帮?难道你是想引发格朗教派与苗寨的战争吗?” 蚩丽花拄着竹竿在水田边站着,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她的脸在火把跳动的焰火中,阴晴不定。她听完黑衣僧人的威胁,咧开没几颗牙齿的嘴笑,这笑声像丛林里的猫头鹰,尖厉。笑完,这个苗寨子的神婆说道:“古努,你这个契努卡的叛徒,现在投到了格朗教,胆气倒是硬了好多。不过,你一个人,能够代表你们教派了?老婆子我清理几个落到我田坎头上的死人骨头,哪个敢讲什么?你们想要来这里嚣张,先看看我死了没得?我姐死了没得?不然的话,赶紧离我这里远远的……” 被唤作古努的黑衣僧人眼睛在我们和蚩丽花的两边来回扫视,声音不阴不阳:“下午的时候,你们的头人黎贡说没有见到这两个小畜生,现在他们又从寨黎跑了出来……这分明就是对我们的挑衅。如今,你还真打算将他们掩护到底吗?” “莫要以为王伦汗加入了你们格朗教,这整一片雨林就是你们的天下了,我们都要听你们的招呼。要知道,我姐她没有死!她没死,寨黎苗人的尊严就没有一个人敢动摇,你要想试试她的厉害,只管进来便是。” 两人隔着水田遥遥对着话,蚩丽花数次提到她姐姐,而两个黑衣僧人都一副敬畏的表情,这让我和杂毛小道心中也多了几分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婆子,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本事,竟然能够人未到,名就吓唬人。然而,显然一个未露面的人,仅凭一个名字是吓不住人的。古努缓步走到几个活死人跌倒的田地边,伸手平摊,那只恐怖体型的狼蛛便顺着他的身子攀爬下地,这个僧人双手合十,默念着经,五个活死人竟然在经文中,机械地站了起来,朝向村中。 古努说道:“甭拿蚩丽妹的名头来吓唬我。我们得到消息,她已经进入了沉眠,你既然要将那两个小子的事情往自己身上背,那么我就成全你,掂量掂量你的本事咯?” 他说完,趴在地上的丑陋狼蛛就开始喷射红线,而五个活死人则歪歪扭扭地越过水田,朝村子里走去。 活死人的喉咙里面,呜咽着恐怖的嚎叫声。 蚩丽花佝偻的背,这一下子突然直了起来。 狼蛛射了七八股红线一般的浆液,没出半路便给地上跳起来的泥土疙瘩给挡住,跌落到地上去。这些都是石头蛊,附着了蚩婆婆念头的东西。而那些活死人,没有冲出几步,便如同失去了动力,僵直住了,还往前跑,但是浑身的骨节都塞住了,动弹不得,又一头栽落在水田里。 在这寨黎的地盘里,蚩丽花有着天然的主场优势。 我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看着黑黝黝的丛林里,就怕那里面埋伏着一伙枪手在,到时候一个集体扫射,只怕我有金刚身都抵挡不住。此刻见那蚩丽花出手了,自然不能够袖手旁观,翻身迈步返回去,要与那两个黑衣僧人搏命。 没跑十米,我一脚就踩到一根滑腻腻的东西,差点摔倒。我反应灵敏,这一脚下去,立刻知道是有蛇来了,脚顺着这蛇平趟横戳,将这即将向我咬来的高昂蛇头给狠狠踩在了脚底下。 一用劲,这条蛇立刻就失去了性命。 然而死去了一条蛇,还有无数条蛇又从草丛子中爬了出来,“嗤嗤”地吐着红信子,往我们这边游走而来。我心中一惊,玩蛇可是错木克格朗寺庙的老把戏,这一群蛇不要命地围攻过来,我们只有跑路的份。 我往后连退几步,耳朵边听到一声重重的敲击声,只见旁边的杂毛小道陡然出剑,与一团黑影对拼了一记。 是那咒灵娃娃在趁乱偷袭。 小妖朵朵周身青光,青转红,红转黑,一股若有若无的热气在空气中飘散出来。蜿蜒着朝我们这边爬行的蛇群,纷纷停下了脚步,犹豫不前,有的则转向越过水田,朝蚩丽花那边游动过去。而那团色彩斑斓的狼蛛,已然冲到了蚩丽花身前五米处。 “古努,你是要来真的?” 蚩丽花双手一挥,还在水田泥泞处挣扎的五个活死人突然全身一阵颤抖,接着一大串石头便从这些假货的身上挤了出来,“砰”“砰”的几声闷响,这些人居然全部都炸成了碎片,水田里一大片黑红色的血液,一地的碎肉渣子。而冲到近前的花背狼蛛,则不能再前进一步。 从黑幽幽的寨子里,那依山而建的一栋栋吊脚楼的中心处,传来一阵庞大的气息。 这气息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石块,一瞬间沉甸甸地压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气息既有愤怒,也有诅咒,还有威胁之意:如若接近,粉身碎骨。 不知道怎么的,这气息在我脑海中显示的中文,便是这八个大字。刚才还在狂奔的蛇群,此刻却被吓得往回路里盲目地逃散开去。 在我前方八米处的一个草丛子里,发出了一声惊栗的叫声,积怨颇深。 是那个咒灵娃娃,它本是个凶猛的鬼物,凶残之处,从工坊中一地的碎肉即能够看得出来,然而它今天晚上却屡次碰到墙壁,先是被杂毛小道两次针对性的咒文制止,又被这莫名而来的一股庞大气息所镇,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 这气息不管是谁,都被震慑住了,便是小妖朵朵和肥虫子,都一阵痛苦。 那两个黑衣僧人立刻应激而为,黑色的袈裟突然浓烟滚滚,有好多呜咽的骷髅头围着他们旋转。我大惊,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降头术了,滚滚浓烟的怨气,那袈裟上可染得有多少的冤魂?我牵着脸色立刻变得不正常嫣红的小妖朵朵,又继续往回跑去。杂毛小道踏着斗罡禹步,缓缓后退。 蚩丽花手中的那根黄色的竹竿,探向了水田,静静指着那只花背狼蛛。而这脸盆大的昆虫则没有太大的反抗,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显然是被这一股突然爆发又转瞬而逝的气息吓丢了魂。蚩丽花的竹竿轻颤,语气却平稳:“古努,老婆子不想造杀孽,带着你藏在林子中的手下,退出我寨黎的范围,你们和这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山里面解决,我也管不着了。不然,你想要代表你后面的人朝我们宣战,也可以,那就来吧……” 古努的黑色袈裟冒着烟雾,将他的脸遮住,看不清楚。 他沉默了一下,说:“好吧,看在蚩丽妹婆婆她老人家在这林子里的名头上,我就在寨子外面,再动手就是。”说完,他狠狠地瞪着我和杂毛小道,说你们两个,我们外头见。 滚滚的浓烟随着这两人,缓缓退入了山林。 我知道寨黎苗村也庇护不了我们,唯有抓紧时间逃出善藏法师这一伙人的包围圈。此刻也不多说话,朝蚩丽花婆婆拱手为礼,与杂毛小道朝着村口,朝着水潭那边飞奔而去。 我们要赶着这时间间隙,撕裂出一道口子,觅得生机。 第十四卷·第三十三章 停歇江边,短暂宁静 ·第三十三章· 停歇江边,短暂宁静 常人在黑暗的丛林里面奔走,哪怕是跑上一夜,也未必能够走得出十里山路。这是因为丛林里藤蔓杂乱,根本就没有一条可供人安全行走的路径,而且危机四伏,需要小心翼翼地防备时不时窜出来的毒蛇虫蠹,或者险恶的地况;更加让人头疼的是,丛林和大山里跟城市根本就没得比,几乎没有人造光,黑漆漆的夜里面,即使有着月光和星光,一般人走路也要小心防备,不要摔倒,或者撞上什么东西。 黑暗即未知,未知即可怕。 然而我和杂毛小道却没有这些担忧。因为有了百毒不侵的金蚕蛊,因为有了草木成精的小妖朵朵,因为有了对“炁”的感应和领悟,丛林对于我们来说,虽然是麻烦的,是讨厌的,但同样也是相对安全的。 月光之下,我们将这密密麻麻的丛林和树木,当作了隐匿身形的最佳去处,身后纵然有无数的危险,在小妖朵朵的带领下,却也有了鱼入大海般的顺畅。 除了奔跑,我心中其实还一直在思虑一些问题。 比如寨黎苗村已然决定将我们遣送出寨子,那个蚩丽花婆婆却又因为什么原因,不惜得罪格朗寺庙的人,悍然出手?难道真的是为了苗人的尊严? 比如蚩丽花的姐姐,众人口中传诵的蚩丽妹,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格朗寺庙的人心生畏惧?还有,她所谓的“睡着了”“沉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那个叫做古努的黑衣僧人,怎么又跟身上纹得有黑色蜘蛛的契努卡扯上了关系? 这两个人刚才的对话,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了,一下子就将我的脑袋给填满了,急迫之间,我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跑路。开山大砍刀被咒灵娃娃弄碎,杂毛小道便在前面用桃木剑挑开垂下来的藤蔓,急急奔跑。我心生羡慕,这家伙上次说给我弄一把施术的法剑的,这诺言却迟迟没有兑现,说与他听,他跳过一根紫苞藤,说可以,但是需要寻摸材料才行。 我们先是沿着村口的那条小道跑了好几里路,然后并没有前往那个福龙潭,而是拐出岔口,往左边的山上爬去。福龙潭附近的树上留着两把枪和匕首,但是那个地方地势平缓,最好扎营,此番前去,说不定我们就直接奔到了狼窝子了。 所以,我们要往最险恶的地方逃去,越是不可能,越能够逃脱包围。 跑路的艰辛,我便不作多余的描述,反正又是一路奔劳,脚都陷入了麻木。说起来,夜里赶路其实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夜里小妖朵朵才能够出来,给我们在这雨林中开辟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来;白天视线清明,然而小妖朵朵却不能够出现――除非是光线阴暗、不强烈。 我听到山里面有枪声在响,在很远的地方回荡,一夜都在喧闹。 寨黎苗村往西直走七八里就是一条大江,顺流而下,可以直接到大其力市。直去也有路,是那种弯弯曲曲的小路,不过必然会有人把持住要道。我和杂毛小道一夜间翻过了两道山,又穿越了一大片林子和两条小溪水,路上也碰到了蛇和猛兽,路过林子时还碰到一群猴子,不过这些猴子并没有被人指挥,朝我们下手。 夜间的雨林里,其实仔细听,也很热闹,许多鸟类,各种各样的,在黑暗处啼叫着。 我怀念起了无所不能的虎皮猫大人了,这只肥鹦鹉,不知道现在又蹲在哪里? 一夜的行走,杂毛小道跟我说他总是感到后背凉凉,一股阴冷的气息在弥漫,似乎被人盯上了一般。我们翻过第二个山头的时候,杂毛小道蹲在一棵野芒果树后面磨蹭了一会儿,掏出一张湿漉漉的黄符纸来,它无法自燃,杂毛小道一边念着咒文,一边肉疼地用打火机将其点着。说来也怪,这黄符纸原本如同浸水一般,然而当杂毛小道念咒完毕,一把点燃之后,却如同沾了汽油一般,轰然冒出一股白色烟雾来,将我们两个给笼罩。 看着杂毛小道一脸肉疼,我问,这是什么符? 杂毛小道疾奔,并没有说什么,当作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儿,似乎忍不住了,跟我说这符能够隐匿身形,将我们的气息掩埋,与这丛林和谐自然,不会被格朗寺庙的高手用神念探知到。不过这东西有时效,只能坚持十二个时辰。 他没有多说,但是想来定是十分珍贵的。 因为按照惯例,杂毛小道的符纸,一般只要是湿漉漉的,都是珍贵非常。 整整行走了六个小时,我们两个在江边的一个隐秘的小洞子处停住了脚步。这小洞子干燥,是江边的山壁旁的裂缝,被一大丛绿色的荨麻草给遮挡着,要不是小妖朵朵,我们还真的难以发现。不远处有几棵可四五人围抱的老榕树,枝叶繁密,连起来足足有一亩地。不远处有平缓的江水,老榕树前有一小块草地,绿茵茵。 这个时候的我精神已经达到了极度疲倦,与杂毛小道走进了石洞里,求得小妖朵朵帮我们把这一片的痕迹给作了掩饰。待她返回,我将背包往头下一垫,倒头就睡。 这一睡足足有十来个钟头。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杂毛小道坐在洞口,用刻刀在默默雕着那块蓝花冰玉石。这块玉石基本成形了,是一柄造型古朴的玉剑,就像战国时期的青铜剑造型,连把柄处的护手都没有。他一边雕,一边透过草丛的间隙,看着外面。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在这里先待一到两天,等格朗寺庙的人撤了,再出山,与小叔汇合,并另外派人过来,将雪瑞接出去。说起来,事情千头万绪,我们是没有一点耐心在这里等待的,但是“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善藏法师那一伙人的势力实在太强了,我们确实需要避一避风头,而不是去硬碰硬,头破血流。 整整一天,我们除了草草吃了些干粮外,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杂毛小道仔细地雕着他手中的玉剑,在上面篆刻上一个又一个符文;而我,则盘腿而坐,不时用十二法门中的“固体”,恢复全身的体力。 说句老实话,为了避免排泄的臭味将敏感的善藏法师一伙人吸引而来,我们甚至都没有上大号。 憋着。 我反复做着“固体”的各种法子(有瑜伽,有行气,有意念,也有其他),心中越发对肉搏能力强横的家伙产生羡慕。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持续的高强度战斗,让我深深认识到一件事情:肉搏能力不行,是我一直以来的硬伤。虽然我经常依靠着金蚕蛊和朵朵、小妖朵朵脱险,但是,本身素质的提高,一直很缓慢。 打铁还需自身硬,老是依靠外力,总有一天会什么都借不到的。 一天的时间,我和杂毛小道除了最开始商量的时候说话外,一直默默无语,在这异国的雨林中,享受难得的宁静,放空自己,让心得到平静。 越是诸事繁杂,越要让自己真正宁静下来。 到了傍晚,太阳在西边的林间树梢处,洒落下一片金子般的余晖之后,天色渐渐变得昏暗。远处浅矮的灌木林中,传来一阵喊叫声,吸引了我和在给玉剑抛光的杂毛小道的注意。透过绿色草丛的间隙,只见有一行人从林间跑到这片榕树下来。 领先的那个青葱少年,让我心中一跳。 这小子还真的是阴魂不散,到哪里都有他。 这一行人总共有七个人,除了领头的加藤原二和一个穿袍子的老男人外,一水的黑西装。黑西装这种装扮在国内或者他们日本,的确是一种很职业的装扮,而在这东南亚的热带丛林中,却着实有些装波伊,既热又不方便,好像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黑社会一样。 不过我们很快发现,这几个人里面有伤者。 受伤的是一个长得跟电视剧里面的猪头小队长一般的男子,他右边的小腿受伤了,被两个人给扶着,一路拖到了第三棵大榕树下。立刻有一个眼镜男给他做处理,忙活了一阵,从小腿里面挑出了一颗子弹头来。 看这节奏,应该是跟善藏法师的人对上了。只不过,善藏法师咋这么霸道,我们算是觊觎他兜里面的105号石头,该死;这日本人又怎么惹上了他们,这么不依不饶? 莫非,小日本也是把贼手摸进了同一个兜里? 有说“他乡遇故知”,也有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我们却没有上前相认的想法。深山老林子里,杀人就像杀鸡,没有什么动静,加藤原二上次说再见到我们,绝对手下不留情,这个家伙认定了他那植物人的姐姐至今没醒,就是我们给害的,现在上去,能有什么好果子? 我看见了那小子的黑西装随从手上,可是拿着手枪的。 几个人还没有歇一会儿,从他们的来路又传来了一阵声音,乱糟糟,接着冒出了一个穿着军服的男人来。日本人立刻各自隐蔽,而加藤原二那小子则二话不说,朝我们这边跑来。 第十四卷·第三十四章 原二结印,白纸化人 ·第三十四章· 原二结印,白纸化人 见加藤原二越来越近,我心中一阵紧张,拳头都攥得紧紧的。 反而是杂毛小道镇定,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眼睛看着前方,而手上则一直拿着张黑色软牛皮,给那柄玉剑慢慢地抛光。他是如此漫不经心,仿佛自己是一个电视机前的观众,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无关,唯有手中的玉器,是他所关心和在意的。 果然,杂毛小道很有先见之明,加藤原二跑到离洞口六七米远的那棵大榕树旁,没有再继续过来,而是趴在树后,紧张地看着那片林子里。 由于角度的关系,我正好看见原二撅着屁股的销魂姿势。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日本提出“一杯牛奶强壮一个民族”,所以日本人的身高有了大幅度的增高(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待讨论),然而加藤原二的个子并不算高,甚至还没有一米六。 所以他虽然帅,但是却透着一股子奶油味道,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然而这小子的阴毒,却也是能让我记忆犹新。 追逐原二他们而来的人在远处树林的间隙中露出了一些影子,我视力好(以前近视两百度,后来经过金蚕蛊在体内逐渐改造,已是完美视力),能够看到一些大概――竟然有个熟人,就是那个战场意识超级强大的劲装男人,也就是那个被人称为波噶工的家伙。 他是这附近大毒贩、军阀王伦汗的头号马仔,或许还是抓捕我和杂毛小道的行动总指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突然涌出了一阵狂喜,脑海里只有六个字:“狗咬狗,一嘴毛!” 波噶工只是晃了一面,然后就隐藏在了密林之中,双方开始交火了,噼里啪啦,打得那是一阵热闹。枪战,说实话我昨天是经历过了,但作为旁观者却是第一次,就像春节时放鞭炮一样,闹腾。不过,就火力和攻击距离而言,拿着国产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缅甸武装,基本上能够完胜拿着小手枪的日本人。交火没有两分钟,黑西装们基本被压制得露不了头。 杂毛小道终于不雕他的玉剑了,拉着我往旁边避开,小心那流弹。子弹可是不长眼,要是被咬到肉,只有哭的份。 太阳已经沉到了天际,西边的天空有云,金灿灿的,但是已经开始昏暗下来。交火又持续了五分钟,因为各自隐蔽,看不清楚,所以双方伤亡情况并不明了,但是从听到的惨叫声来看,日本人已经有至少两个人中弹了,而波噶工带领的缅甸武装,则几乎没有伤亡。 之后,双方熄火了,然后开始喊话谈判。 然而让人气愤的是,他们……他们居然用英文作为沟通方式!所以即使双方扯着嗓子在喊,英语短板的我依然表示压力很大。我回过头来看着杂毛小道,他轻声表示除了在江城时跟两个乌克兰美女学习过乌克兰床调之外,他也没有任何外语技能。没文化,真可怕,这下抓瞎了,我除了心中抱怨他们为什么不用云省话交流外,只有静静等待双方的交涉结果了。 然而就在这当口,我发现一直静静蹲立在我们不远处的加藤原二,居然做出了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动作:他在结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个跟我十二法门中所习的密宗“九会坛城”真言有一定的区别,它属于东密(即以东寺为根本道场的日本真言密教,属外密,形式主义特别浓厚,日本的武士道和幕府杀手“忍者”,都借鉴其中的一部分内容)的范畴,后来随着日本的漫画文化而广为人知,殊不知最早出自东晋葛洪的道藏名著《抱朴子》。 加藤原二结印的手势纯熟之极,而且精准,几乎可以当作教科书一般。 当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起,左手其余手指轻轻握拳,以右手包覆左手,完成最后的这一个动作的时候,从他身上突然涌出了一股旋转的白色气息来。这气息寒沁如冰,阴风阵阵。接着这小子从身上掏出一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的东西,掀开,是三张白纸。 他将这三张白纸迅速展开,往前一扔,轻声叱呵一句听不懂的鬼子话。 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那三张白纸开始舒展开来,如同充了空气的气球,飘浮于空中,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这是三个白纸剪制的纸人,都是穿着和服的女子,像是日本浮世绘中的艺妓,大小模样都很相像,十分传神,而且通体都是白色,形状靠剪纸技艺来表现,唯有嘴唇,特意涂成了血红的颜色。 这纸人飘浮着,空洞的眼睛处,显得十分无神。 然而那一股旋转的气息被加藤原二用一种独特的手势和咒文,打入了这三个纸人之中后,轻薄的纸人竟然没有缓缓地跌落在草地,而是全部都站立到了上面――是的,它们站立在了草地上,像人一样。 从我这个角度,能够看见两个纸人如同真实的日本艺妓一般站立着,然后嘴角诡异地笑着,而另外一个纸人,因为完全侧向了我,所以就像消失了一般。 我看向了杂毛小道,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但是从口型上来看,他应该在说两个字:“式神。” 和中国的道术、蛊术以及东南亚的降头术一般,“式神”这东西也在日本那个岛国一直有流传。相传它是日本的道士(阴阳师)的拿手好戏,是一种凡人所看不到的下阶灵体、神怪,被有灵性的阴阳师役使,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曾经读过日本最伟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传记,多少也知晓一二。 没想到,这个日本小子竟然是一个玩弄式神的好手。 这三个日本娘们模样的纸式神刚一出现,其中一个体态丰饶的女子眉毛耸动,空洞的眼睛便瞧向我们这边来。然而也许是杂毛小道昨夜燃烧的那道湿漉漉的符纸起了作用,它(她)稍微一停顿,便将注意力投向了隐藏在林中的波噶工一伙。它们薄如蝉翼,然而动作却灵敏得让人惊讶,居然开始走动起来,从侧面,朝黑暗处隐去,无声无息。 这薄如纸片的三个式神,让我有一种看到了二维生物的错觉。 不过,我们依然能够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邪恶力量。 或许这便是妖气吧? 双方的谈判依然在继续,因为距离过远,波噶工并不知晓加藤原二在这边的小动作,大声地说着什么。我英文粗通一二,然而这一大段一大段带着强烈的缅语口音和日语口音的英语,却果断放弃。过了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我终于不用受到这折磨了,因为,波噶工所在的那个地方,开始陆续出现了惨叫声。 我能够看到一个瘦小的军人在林间往后跑去,结果整个人从头到脚,一下子裂成了两半。 这是活生生的两半,血在一瞬间,喷射出了三米之高。 然后看到一个飘飞的纸片人从旁边一闪而过。 陡然的变故让波噶工一伙人有些猝不及防,好是慌乱了一阵。日本人立刻打了一个反冲锋,将阵地反推进了十几米。不过总共就这几个青瓜秧子,也打不出什么漂亮仗来。林中一片慌乱后,又听到佛教的经文传出来,越来越远,再后来,几乎不可闻。 波噶工的人退入丛林之中,没有了踪影。 又过了一会儿,黑西装从林中拖了四具尸体过来,几乎没有一具是全乎的,扔在了榕树前的空地上。有一个黑西装远远地站在树林边缘放哨,那个长袍子老男人则站在了空地前跳起了铿锵有力的舞蹈来。这舞蹈其实也是跳大神的一种,不过多了一些日本的元素在里面。那三个纸片女人则站在四具尸体旁边,嫣红的嘴唇附在了血液黏稠的地方,咕嘟咕嘟地吸食着。 它们自然吸食不了真正的血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鲜红的血液开始逐渐地变黑了。 日本人死了一个,有一个重伤,几乎快要断气了。加藤原二已经离开了刚才藏身的榕树,走过去,将那个死去的黑西装平放在长袍男的后面不远处,跪下来祈祷。眼镜男则忙碌地对着那个重伤者实施最后的抢救,显然效果并不明显,最后,他徒劳地冲那人喊着什么。 我仔细听,听懂了,他在说:“xxxx(名字),雅蠛蝶……” 如此说来,这哥们离死不远了。 祈祷完毕,加藤原二站起来,拉住了跳完大神的长袍男人说道,刘钊老师,依你看,这些家伙为什么一直对我们连番追杀呢?竟然连拜码头的方式都不允许,简直是不可理喻啊! 那个被称为刘钊老师的老男人朝原二很恭敬地点了一下头,说,加藤君,这附近是格朗教的活动地盘,那个姚远就是格朗教的暗线,他们之所以对我们下如此狠手,如果不是误会,那么肯定就是知道我们为麒麟胎而来!加藤君,你将家族给你的式神祭出来,却没有赶尽杀绝,只怕他们随之而来的报复,会更加凶险啊! 我眉头一挑,这个行为举止很有日本人模样的家伙,居然是个中国人? 第十四卷·第三十五章 困境吞枪,小道倒地 ·第三十五章· 困境吞枪,小道倒地 听到这个行为举止皆如同日本人的家伙口中,说出字正腔圆的中文,我的嘴角直抽抽。而听到他口中的家族啊、式神啊之类的,我心中更是悲愤――这悲愤既是羡慕,又是嫉妒。日本的传承,除了部分寺庙之外,确实多以家族为主体,这个我是了解的。式神这东西,据说是属于跟矮骡子一般的灵界低级物种,更多的时候跟使用者的能力相搭配,如果不是家中长辈所传,必然不会这么厉害的。 要知道,加藤原二这小子,他可只有十六七岁。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两人继续对话,说得也杂,断断续续,不过我却从中得知了他们来到这片位于大其力北部山区雨林的缘由――跟我们一样,他们也怀疑那块105石头,就是能够宁神的麒麟胎。而且让我心中猛跳的是,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是听到了大其力市湄赛河畔的情报掮客泰国人差猜所言,一路追踪至此。 随着他们谈话的继续,我心中愤怒起来。 因为加藤原二和刘钊开始谈起了我与杂毛小道两人。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差猜那个泰国肥佬,居然转手就把我和杂毛小道的行踪给卖了,而且还将我们可能出现的地方给一一地指点出来。我想起了当初在那个小院的房子里,差猜还说他没有把我卖给缅甸警方,我欠他一个人情。现在看来,他说的没错,但是把我卖给日本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德行。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回来的时候会给他一个惊喜的,如果能够回去,是应该给他准备一下。 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礼物。 加藤原二对我和杂毛小道已有杀意,跟刘钊的谈话中,多次表明如果见到我或者那个小道士,一定要抓住;抓不住,直接枪杀了事,一定不能让我们逃脱在外,让他心头郁积。 三个纸片女人吸完了生魂的鲜血,浑身都散发出一道雾蒙蒙的红光,接着蜷缩成一团,被原二纳入怀中。几个西装男对此司空见惯,并没有过多的惊奇,对自己死去的同伴也没有表示出过多的伤悲。他们尝试着挖坑埋葬,但是没有工具,草草挖了一个小坑,却被爬出来的一堆虫子给恶心到,没有再挖,而是商量了一番,将那人用皮带绑在了榕树的枝头,摆成一个耶稣受难的造型来。 而那个腹部和腿部中弹受了重伤的伤员,在被打了一针吗啡之后,发放了手枪和一些生存物资,让他在此留守,等待救援。 其他人,则为了避免波噶工的人马再次来袭,十分钟之后,全部消失在东边的丛林中。 然而一直到了夜间八点多,波噶工的人也没有再次来袭。我和杂毛小道吃了一些干粮,又跑到江边放了肚子中的库存,悄悄返回的时候,发现那个重伤的日本人守在榕树下面,先是叫了一阵子妈妈,然后悲伤地唱起了民歌:“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晴空里,万里无云多明净……” 这声音一阵比一阵悲凉,树上有老鸹在叫,好几个扁毛畜生在拍打着翅膀,啄食着他原先的同伴。 与树上绑着的那个家伙一般,他也是一个被同伴抛弃的人,在这丛林的夜里,无数爬虫在黑暗中潜行,窸窸窣窣,死亡在一分一秒地向他靠近,而死去的同伴以及地上的肉块,变成了丛林中食腐动物的盛宴,有虫子,有鸟类,也有几只长着啮齿的野鼠,欢快地进食着。 他可以想象,自己在今天或者明天,又或者后天,将变成这些黑暗中不知名生物口中的食粮。 意识在一点一点地崩溃,之前所有意志和理智所铸就的坚持,在一瞬之间垮了,这个男人朝树上啄食尸体的鸟类连开了六枪,接着有东西跌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之后是死一样的沉静。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过去支援一番的时候,又传来了一声枪响。 这枪声跟之前的相比,有些沉闷,像是堵着了什么一样。 后来我想明白了,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这个日本人留给了自己。在黑暗的绝望中,他选择了逃避,用主动的方式,将一切未知的等待都给结束了。 他不想等了。 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讶异了半天。良久,我问杂毛小道,要不要去收一下尸?如果再放任这般下去,我们这个山壁的夹缝处也待不了了,看着那一堆死人,心中都膈应。杂毛小道摇头说,还是不要动吧,要万一他们有人回来,看到这些,岂不是暴露了自己?不过呢,人死了,总是要超度一下的。 我这才想起来,死人了,可以叫朵朵出来,将还未消弭的天魂,补充吸食一下,不要浪费。 最近由于需要小妖朵朵对于丛林草木的控制,所以朵朵出来的时间并不多,不过这丫头并没有吃醋,反而是对自己不能够帮上忙,有一点小小的伤心,见我将她唤出来,她高兴死了,拍着粉嘟嘟的手掌,跟我一阵撒娇,然后开始飘飞到空中,吸食我看不到的天魂能量。不过,过了一会儿,她一脸煞白地跑了回来,说,好多老鼠,怕怕…… 我出了洞口,往大榕树那边的空地走去。果然,因为加藤原二这一伙日本人并没有收拾敌人尸体的习惯,在清冷的月光下,那些尸体身上爬着一团团黑色的小东西,毛茸茸的一片,蠕动着,都是些大如狸猫、小如拳头的老鼠,在上面啃食着死人的尸体肉。 刚刚自杀的那个人,他的衣服下面一拱一拱的,新鲜的尸体已经被好几只老鼠给占据了。 难怪他会自杀,一想到自己死后就会受到这种待遇,他自然是想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眼不见为净罢了。我在很久之前曾经讲过,老鼠一般是避开人的,但是有一种例外,会毫无顾忌地拼命攻击人,这种老鼠不管什么品种,都叫做尸鼱,是吃过死人肉所变成的,凶狠异常,而且带着剧毒。 杂毛小道见到这情景,几步冲上前去,手一挥,一道火焰就从他的手上洒出来,黄符纸飘飞,那些油黑铮亮的老鼠纷纷躲开,有几只吃得正兴起的老鼠不肯离开,被杂毛小道用桃木剑将其挑飞去。朵朵平日里有些怕老鼠,然而此刻却帮忙驱赶,加上肥虫子跑出来,“虎躯一震”,总算是将这一片弄得宁静了。 在这黑夜中发出光亮,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吃人的老鼠逃开之后,杂毛小道立刻将符纸给弄熄。黑灯瞎火的,他又摸黑给这些死去的家伙超度,我也在旁边帮忙,搭个戏台。杂毛小道舞弄得有些卖力,而且除了最后的那个家伙怨念比较深之外,其他的都好说,没有十分钟,我们已然完成得差不多。然而我们并没有停歇下来,而是将这些死去的家伙,全部都收拾好,扔下河里去。 丢河里,总比留在这原地,再给虫吃鼠咬的好。 忙活了半天,地上的全部都收拾干净了,我和杂毛小道望着树上那个死人,有点高,离地三米多,真闹不懂加藤原二这伙日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杂毛小道气喘吁吁,说,算了,我们回去吧,休息到明天,隐匿符纸的效果消失之后,一切的因果也断了联系,善藏那伙人估计是找不到我们的。 回去,养精蓄锐,等待明天长途跋涉,返回大其力。 商量好,我们洗干净手,又返回了这岩石洞中。这洞口不向阳,有些阴,即使在白天,朵朵以她的鬼妖之体,也能够出没,不过现在我们这境况,却对她的修行有些阻碍。惯例,我和杂毛小道睡觉休息,她便在外面放哨示警,不过她可比小妖朵朵勤奋,坐在对面的树梢上,对着月亮的潮汐和星辰的引力,开始修炼着她的《鬼道真解》。 我有的时候虽然总说这小丫头笨,但是朵朵的持之以恒,却十分值得我去学习。 人只有做到“坚持”二字,才有资格去谈道,谈顿悟,谈明了真我。 杂毛小道仍然在摸黑篆刻他的新作品,我则继续睡觉,恢复体力。睡前,我还跟他聊天,说干吗要这么着急雕这一柄玉剑,拿来玩儿吗?火急火燎的!他说不是,他这两天的心神总是焦虑不安,似乎有人在背后默念着他一样,他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通过雕刻东西,来修行自我的。 我闭上眼睛,即使清醒的时候有着一万件事情未办,但是睡着之后,一切皆休。 迷迷糊糊,大概是凌晨五点多钟,我被一种奇怪的哼哼声吵醒,睁开眼睛,只见朵朵正在我的前方不远处,扶着杂毛小道,而昨天还是神采奕奕的老萧,此刻却神情萎靡地瘫软在地,口中有鲜血流出,而地上,则是好几块接近凝固的血团子。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想到了杂毛小道昨天凌晨燃烧的那道隐匿符纸,似乎只管用十二个时辰。 这时间,刚刚过去,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这是为何? 第十四卷·第三十六章 傀儡替身,重返格朗 ·第三十六章· 傀儡替身,重返格朗 杂毛小道突然的受伤,让我的瞌睡一下子就消失无踪,我几步跑过去,扶起他的上半身,问,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血却顺着张开的嘴往外面流出来。朵朵告诉我,小明叔叔本来已经睡着觉了,可是刚才却突然在睡梦中大叫一声,然后口吐鲜血,栽倒在地。我将右手拇指压住了老萧后颈处的哑门穴,然后将肥虫子放出来,附在他口鼻之间,查探状况。 我扶着杂毛小道的左手处一片冰凉,湿漉漉的,上面似乎有好多的汗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不要慌乱。过了一会儿,杂毛小道突然出声了:“小毒物,别乱动,我中了降头了……”见他没有再吐血,眼神清明,我将压住哑门穴的右手收回,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杂毛小道挣扎着半坐而起,一脸沮丧,叹气,说:“唉,应该是中了傀儡替身降。从出了错木克村,我心里就一直忐忑,总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刚开始还觉得是自己多疑了,没在意。昨天凌晨跑路的时候,就越发强烈,所以才燃烧了那张珍贵的隐匿符纸。哪知道这功效一散,便立刻中了招……” 一听到傀儡替身降,我的右眼就开始跳了起来。 这个东西的名头很响,基本上在整个东南亚都很流行,方法也各式各样,听过的人很多。我们来的时候,有一次跟许鸣聊天,他谈起缅甸这边的一种隐秘做法:取这边一种特殊的红水蛭和大蟑螂混养数日,然后将其一起烧成灰,这灰需要三两三克,如此的剂量混合着百年老坟的坟土以及其他秘而不宣的东西,再加上受降人的鲜血,铸就成一个泥娃娃。这个东西,就是替身傀儡。 具体的做法不得而知,我所晓得的是,用银针念咒刺这泥娃娃,受降的本体感同身受,一样痛苦。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将这泥娃娃摔碎,那被下降头的人便也死亡,魂飞魄散。 又或者有大拿者,更是可以通过某些手段,将这一个时间给缩短,使受降之人速死。下这降头需要三个条件,第一是需要受降者的鲜血,第二是施降者需要记住受降者的模样,第三个最重要,就是受降者一定要身体虚弱,没有什么抵抗力。如此三点都有的话,方能够成功。 我奇怪,说,你确定是在错木克被下的降头? 我问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倘若真是善藏法师或者他的手下出的幺蛾子,这三个条件,除了第二点勉强符合外,第一点和第三点怎么可能有?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以杂毛小道的道行,怎么可能被这单纯的诅咒灵降所暗算? 这简直太稀奇了,就像一个奥运游泳冠军,在一个小池塘里淹死一般,不可思议。 然而事实就发生在我的面前,杂毛小道像生了一场大病般,奄奄一息,若不是我扶着他,几乎都不能坐直。他脸色如金箔,黄黄的,惨笑,说:“应该是。还记得在格朗寺庙中被蛇咬不?鲜血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至于有道行者不受降,这东西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我们这几日一直奔波逃命,精疲力竭,自然最容易被乘虚而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此次遭劫,也算是常事。” 说着话,金蚕蛊已经到了他体内逛了一圈,因为是灵降诅咒,而并非蛊降,它也没有办法。 我望着怎么看都像是命不久矣的杂毛小道,嘴巴发苦,说:“这傀儡替身降,一旦被施术,便不能够自解,要么将那泥巴玩偶用秘法超度、割断一切联系,要么把施术之人干掉,不然的话,只有静待死亡。善藏法师那个家伙是个危险人物,未必能够等得五十天,他必然有法子加速这一过程。老萧,你自己感觉你能够坚持多久?” 杂毛小道伸出三个手指,说,他若在此地布阵,三天之内,可保自己无事。 我站起来,说,好,有这三天就足够了,我现在出发,去将那善藏法师的首级取下来,将这降头的根源给断绝了。杂毛小道拉住我,苦笑说:“你现在充什么牛人物?你以为你是关羽,善藏是华雄?要真如此,我们未必还要待在这个小洞子里,像老鼠一样过活了。善藏那个家伙,说不定已经在错木克村拉好大网,正等待我们自投罗网呢,现在跑去,那不是也把命搭了?” 杂毛小道不让我走,然而他现在虚弱得跟一个坐月子的女人般,浑身没有几两气力,也拦不住我。 我让他在这里等着,我去去便回。杂毛小道见拦不动我,破口骂:“你这个傻瓜,现在跑了还能留一条性命,愣着脑壳子跑过去,两个人都死了算球……平时聪明得要死,粘上毛就是一个猴,现在倒是不开窍了。” 我只任由他骂,问他布阵的事情要不要我帮忙。他没好话,说,不用,赶紧滚蛋去。 我嘻嘻笑,又自顾自地跟他商量了一会儿,见他浑身软弱无力,又在他的指挥下,用石头、树枝和符纸,在这洞口布置了一个隐匿气息的法阵。完了之后,我拉着在我屁股后面跑前跑后帮忙的朵朵,指着杂毛小道,说我走了,让她帮着照顾,要万一有什么野兽或者毒虫爬进来,驱赶一下。 朵朵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点头,说好。 我将脖子上的槐木牌摘下来,放在杂毛小道的身边。 没有朵朵的照顾,中了一次灵降攻击的杂毛小道只怕要和昨天夜里自杀的那个日本人一样,陷入被抛弃的孤独境地当中,我走了,也放心不了。见我这样,杂毛小道叹了一口气,说:“得,朵朵都交给我,敢情是在交待身后事了。娘的,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家娃变成我闺女,叫我爸爸……” 朵朵的眼睛清澈,看着我发愣,待我要走的时候,突然哭了起来,跑到我面前,拉着我的衣角哭,大滴大滴的金豆子就掉了出来,像真的一般。她哭着说:“呜呜,陆左哥哥,你不要朵朵了,你怎么可以不要朵朵啊……哇哇,我很努力的,我给你洗衣服,我天天对着月亮练功,不打瞌睡了,我不要麒麟胎了……不要哇……” 小萝莉突然的情绪让我和杂毛小道都有些措手不及,我蹲下来,好是一顿劝,然后又骂老萧,说:“这个乌鸦嘴,胡说啥子哟?我只不过是出去一会儿,好好照顾小明叔叔,要是他被蛇吃了,那不但要打你屁股,而且还真的不理你了,不要你了,让你自己一个人去。” 朵朵有些婴儿肥的精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然而却被我吓到了,说,好,好,我好好照顾道士叔叔…… 这一番又拉又打,总算是将朵朵暂时哄住。我大概等到了六点多,清晨的光线开始明朗起来的时候,摸了摸朵朵滑滑的脸,然后又叮嘱了杂毛小道一番,出了洞口。树上的日本人依然还在,然而身上被鸟啄虫咬,已经血肉模糊了,我路过的时候,看见尸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蚂蚁,是黑红色的,个头不大。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我走得比较小心,不留痕迹,而穿过最开始的一片林子,我就不再注意脚下了,快速奔走。 没有小妖朵朵的帮助,在丛林中行路其实还是一件比较让人头疼的事情,这里的植物繁衍简直能用畸形来形容,绿意盎然的植物在地上、在路上以及在上空,胡乱地生长着。我找了一根折断的木棍,然后在林中穿梭。有金蚕蛊在附近大范围机动巡逻,倒也不太担心有什么埋伏,偶尔有几条诸如蛇和丛林绿蜥蜴之类的漏网之鱼跑到我面前,也被我一棍打死,嚣张不得多少。 我想说的事情是,撇开了金蚕蛊和朵朵,其实我依旧还是一个让人不敢小觑的家伙。 毕竟,作为本命金蚕蛊的拥有者,所拥有的不光是这么久以来古怪的经历,更多的时候,我享受着金蚕蛊给我带来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好处。而这种好处,才是金蚕蛊之所以被人称作“蛊中之王”,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创造和毁灭,永远都是前者更受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错木克村在我所在位置的南方,不属于这条江的流域,而是要翻过几道高山险壑,朝着密林中进发。路程是遥远的,有一种动物行走时踏出来的小路,然而我多数是不敢走,怕有人埋伏,于是更多的时候,我宁愿穿越密林和没有人行过的地方。一路上,我居然还看到了大象。这种憨态可掬的大个子无疑是让我惊喜的,不过我却不敢跟那四头大象、两头小象组成的象群做接触,而是远远地绕了过去。 我长途跋涉了差不多十个钟头,终于赶在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从西北的方向,来到了错木克村外。 若不是有着金蚕蛊,只怕我根本坚持不了这种高强度的行进。 然后,我远远地看到在错木克中间的平坝子上,燃起了一个火堆,好多人在跳舞,最中间,绑着曾经收留我们住宿过的一家人。 第十四卷·第三十七章 火焰焚身,黑衣男人 ·第三十七章· 火焰焚身,黑衣男人 村中的空地上,一片篝火闪耀下,我看见了杜若噶,看到了她的两个半大小孩,看到了如山野中花朵一般的莫丹,看到了杜若噶的那个老实不喜言语的丈夫,还看到了喜欢“憨猪哥哥”的向导吴刚,他们一律被粗绳子给捆着,跪倒在地上,由一些穿着白衣服的男人给看着。 我还看到了善藏法师。 我来得正是时候,这个长相并不好看的老法师穿着黑色的袈裟,正在克扬村民的面前大声宣扬着什么。这一回,他并不是孤身一人,旁边还站着好几个比他稍微年轻一些的僧人,同样是黑色的袈裟。我在缅甸这么久以来,通常看到的僧人都是穿着红色的袈裟,黄色的也有,但是黑色,却只有在这山里才见到。 或许黑色袈裟,是这所谓的格朗教派独特的一种标志吧。 不过我注意到,这里面并没有穿着军装的人员,除了僧人外,其他的都是穿着民族服饰的克扬族人。 善藏法师说了一会儿,然后出来一个白衣老女人跟跪着的杜若噶说着话,好像是在责问。这个白衣老女人我依稀记得好像那天晚上出现过,只是嘱咐我们不要靠近格朗佛塔。她是村中的头领之一,脖子束着好长的一串铜环,这让她低着头的时候,有些不方便,于是她蹲在地上来,跟杜若噶说着话,莫丹呜呜地在旁边哭,白衣老女人就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好像宽慰了几句。 看到这情景,我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我想到了电影《色戒》最后王佳芝和王力宏饰演的那个男人双双跪着被人枪毙的情景,这画面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便一下子将我的心给纠结起来:善藏法师莫不是因为没有抓到我们,就拿和我们一起来的吴刚和将我们领进村子的杜若噶来杀之泄愤? 他们跟我们有半毛钱的关系啊?他不会这么变态吧? 正当我存着侥幸的心理观望着,几个黑衣僧人已经驱使人堆好了一个很大的木头架子,而善藏法师也刚好宣布完他的决定,拍拍手,几个长相彪悍的男人就将跪着的吴刚、杜若噶和几个小孩子驱赶到这木头架子旁。我离得远,看不出个究竟,但是也知道那些木头都是晒得干燥、油脂重的柴火,几乎是一点即着。 有一个黑衣僧人持着一个火把,在一旁静静等待。 这个家伙我认识,他就是前夜在寨黎苗村出现的古努,手持着巨型狼蛛、被蚩丽花婆婆喝斥为契努卡叛徒的家伙。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在地上放声大哭的一伙人,那火把缓缓地朝着木架移动,只待这些人都被捆上,将其付之一炬。火刑啊?这可是最愚昧的宗教惩罚手段。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后悔和罪恶感,感觉跪在地上的这些人,都是我害的。 然后又想着:为什么别人的罪恶,要让我来承受? 小女孩莫丹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跟朵朵是如此的相似,让我心中的愤怒越发地凝重起来。我看着那个花骨朵般的小女孩被一个粗鲁的妇人拽着乌黑的头发,往木堆旁推搡而去,拳头立刻攥得紧紧的,忍不住就要挺身而出了。然而一想到杂毛小道还在小洞子里等着我将那该死的善藏法师给结果掉,心中又是一僵,不断地劝告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冲动是魔鬼! 正在几个人就要被火焚之时,白衣老女人突然伸出了手,制止了族人的举动,跟善藏法师争执起来。 果然,对自己族人下此狠手,自然会有人挺身而出,质疑这愚昧的决定。 我这才放下心来。 善藏法师是个斗争高手,他并不与白衣女人争辩,往后退一步,旁边几个黑衣僧人立刻迎了上来,与那白衣老女人接话。也许是这决定实在太过于不得民心,也许是被惩罚的这些同族实在可怜,在旁边围观的克扬族人们,纷纷围了上来,参与了辩论。 一时间,除了四周负责警戒的持枪警卫(也是克扬族人),其他人都陷入了两派的争论中,十分热闹。 我开始慢慢地向前移动。此行的目的,最好是拿到给杂毛小道下傀儡替身降的媒介物泥娃娃,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弄死善藏。杀死善藏这件事情,我是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的,但是方式却实在有待商榷:我最厉害的手段,莫过于下蛊;然而金蚕蛊的灵蛊部分,稍有道行者都能够避开,药蛊却需要离得很近,最好有身体接触为佳。所以,我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接近,下蛊,并且能够安全而迅速地逃离。 然而我没有走几步,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来。 在我前面的不远处,居然伏着好几个人,这些人的装束有些怪异,是缅甸警方那种短装服,在这样的傍晚里,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有一些看不清。我心中一紧,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人?我悄无声息地隐在了一棵香蕉树后边,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而这时,空地上的争吵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时刻,克扬族里面似乎大多数人对这种惩罚有着满腹的意见,然而善藏法师为了安抚死去的手下,一定要让杜若噶一家人以及在旁边打酱油的吴刚,烈焰焚身,以作偿命。 这就是矛盾。生死之间的争论,没人去退让。 这一场争论最终以一声尖厉的嚎叫结束,只见那木堆之上,倏然出现一道黑影,那黑影只有一只狸猫一般大,长相怪异,如同一个毛茸茸的肉团一般,裂开一道嘴,密密麻麻的恐怖牙齿显露。这嚎叫便是由它而发出来的,如同夜枭,又或者飞行中的炮弹声,长达十秒钟,结束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静。 我听着后背发麻,一身的冷汗冒出来。 克扬族所有的人,包括那个最开始挑起争端的白衣老女人在内,全部都跪了下来,五体投地,不断朝那个突然出现的咒灵娃娃磕头跪拜,念着虔诚的经文。善藏法师指着那个长相恐怖、怪异的咒灵娃娃,大声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到,自行脑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它的旨意,都需要遵守。 争端泯然不见,虽然十分不情愿,然而所有的克扬族人似乎都挺害怕那个咒灵娃娃,也害怕掌握咒灵娃娃的善藏法师,趴在地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三个大人、三个小孩全部被绑在一根靠近木堆的柱子上。然后那个古努将火把探向了木堆的下方。 六个人的性命,就要在这一会儿被火魔所夺走了。 这时候,错木克的村口处,大步走来了一个戴着白色旅游帽的黑衣男子。由于这里是个动乱之地,错木克村的村口自然有人放哨,然而那个男子却并不管围堵上来、手持步枪的克扬族人的威胁,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了正在进行愚昧火刑的场地中央。 那些人大声地警告着,然而却阻挡不了黑衣男子前进的步伐。最后他们都火了,除了两个警戒的人持枪外,其余三个人全部都扑了上去,准备将这个戴着白色旅游帽的男人给按倒。 这个男人往旁边一闪,竟然如同鬼魅,出手如电,将这三个人一下子就制服了。而持枪的两个男人,立刻被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一群黑毛蝙蝠给缠上了。这些蝙蝠凶狠极了,展开着黑红色的肉翅,扑到了这两个人身上――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被五个以上的黑毛蝙蝠给附着――奋力吸食着血液。这恐怖的小生物自然引起了恐慌,步枪清脆的响声在夜里响起来,然而那个男子早已离他们七八米外。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在眨眼之间,短短的几秒钟内完成。 然后,黑衣男子来到了平地篝火前的十米之处。 在他来的地方,出现了一大批穿着警服的持枪男人和好些个穿着黑色笼基的家伙,踏着他的脚步前进;而我面前不远处的那几个埋伏者,也没有再掩饰身形,跨过溪流,朝着空地处前进。黑衣男子似乎在跟善藏说着什么,然而作为一个语言不通的异国人,又离得那么远,我并没有听到什么。最后的结果是双方没有谈拢,木堆被点着,火焰一下子就蹿了上来,而顶端的咒灵娃娃,电射一般朝黑衣男子飞去。 它带着恐怖的叫声,十分吓人。 黑衣男子双手结印,是正宗小乘佛教的日轮印,结完印后,一双肉掌与这人造鬼物立刻对上。那东西的力道我是清楚的,这蓄力一击,如同出膛的炮弹,在我的想法中恐怕黑衣男子要吃亏。然而没有,黑衣男子身体都没有往后退一步,整个身子如同弹簧,往后收缩了一下,竟然倏然将这毛茸茸的咒灵娃娃往火堆里扔了过去。 这一掷,木堆的平衡被打破,轰然垮塌,燃烧的火焰往下面一低,开始朝四处蔓延开来。 在旁边被捆住的杜若噶和吴刚等人吓得哇哇大叫。 这会儿,黑衣男人的脸正对着我这边,我凝神看去,心中大骇:怎么会是他? 第十四卷·第三十八章 村中激战,又见姚远 ·第三十八章· 村中激战,又见姚远 木堆上面应该浇注了助燃剂,火把往上一靠,立刻就蹿出一大股的火焰来,熊熊燃烧。 这火舌已经开始无情地舔舐着旁边的几个人,正在这个时候,与杜若噶亲近的克扬族人也顾不得格朗佛塔的威严,纷纷跑上前来,解绳子的解绳子,救火的救火,一片混乱。那个黑衣男人已经跟善藏法师的手下交起手来,好是一阵眼花缭乱。刚才匆匆一瞥,我已然知晓这个黑衣男人的身份,他便是吴武伦,最开始是在玉石交易会上面坐镇场子,我在仰光大金寺的广场上,还与他对过话,是一个煞气很重的男人。 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跟善藏法师,跟这格朗教派交起手来? 看到那些跟着吴武伦一起来的那伙人,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吴武伦或许是代表着缅甸军政府的高手,过来围剿格朗教这个明显不正常的佛教支流。 吴武伦虽是高手,然而善藏法师的手下却也不是吃素的,咒灵娃娃也是凶悍非常,所以一时成胶着状态。杜若噶一家人被族人给救了下来,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吴刚则悲哀地看着火舌靠近。平坝子上一片混乱,我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趁乱跑了上去,将吴刚给解开。这小子被烤得头昏脑涨,见到我来了,高兴得要命,紧紧抓住我,朝那边大吼。我听不懂什么,然而却明了他是在告发我。 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我将这家伙一脚踹开,转头去找善藏,然而却见不到人了。 他见势不妙,转身便跑开了。 真是个猴儿一般精明的人物。 我也顾不上可能出现的蛇群了,为了杂毛小道那个鸟人,我一定要将善藏法师的首级拿下来。顺着道,我就往半山腰上的格朗佛塔跑去。正在与善藏的几个手下斗法的吴武伦看见了我,认出来了,大喊,陆左,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没理,往山上跑去。突然听到枪声大作,原来是那些武装分子藏在角落,见吴武伦带着这么多警察过来,立刻就开枪还击了。我也机警,一听枪声,立刻就往旁边的一间茅草屋旁躲去。 接着我听到有惨号声传来,听着口音,是村民中了流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枪声一响起,基本就没有我的事情了。我不是动作枪战片的男主角,身上也没什么防弹衣能够在这枪林弹雨中来去自如。不过要杀善藏,有金蚕蛊足矣,我将肥虫子唤出体内,让它飞在空中,去追寻善藏法师的踪迹,自己则绕到了屋子后头,探头去看战况。 因为吴武伦一伙里面有个人在高喊他们是政府军之类的话语,所以克扬族的人虽然也有枪,但是敢于反抗的并不多。但是这里还隐藏着许多武装分子,他们跟政府军可没什么交情,来了都是枪杆子伺候,于是双方打成了一团,村民则四散逃去。在那堆篝火的照耀下,附近有七八具尸体倒伏,差不多都是克扬族的人,有的还未死透,低声地呻吟着。 我心中疑惑,善藏法师的根据地在这里,但是跟克扬族人好像并不是一路的,而那些武装分子杀起人来,也并没有顾忌。我似乎还记得听人说过,善藏法师并不是克扬族的人。 流弹横飞,但是我也不能够坐以待毙,肥虫子出去追杀善藏,成与不成,还是两说,我伏着身子绕出了茅草屋,在这一间间房子间穿梭着。突然前方有黑影一闪,我立刻躲在一旁,爆豆的枪声立即响起来,将我旁边的土墙炸得到处飞。我伏在地上,听到脚步声渐近,慢慢爬到另外一边,待那个人朝我原来的藏身之处开枪扫射时,飞身扑出去,与这人滚倒成一团。 他自然不是一人,我和他滚倒在地,旁边还有一个人大声喊着话,枪口指着我和这个家伙。 在这种情况下被枪指着,随时可能丧命,我心情自然并不好受,我尽量不让自己露在外面,而是被我身上这个家伙压着,避开随时可能发射子弹的枪口。终于,两秒钟后,我们滚到了那个站着的家伙脚下,我伸出脚,一下子将这个家伙给钩倒在地。许是害怕,我爆发出了最大的力量来,一巴掌扇过去,竟然将那个家伙的头给扇歪在了一边。 “咔……”即使慌乱,我也能够听到一声很明显的骨头扭曲声。 将最大的威胁消除了,我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伸手将地上那个家伙刺过来的军匕给打飞,翻身上来,抓到地上的一块石头,砰,使劲地砸在了他的脑壳上。生死关头,所有的道德和仁慈都显得苍白无力,你死我便活。这个黑瘦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半职业的军人,力气大,搏斗技巧也厉害,哇啦哇啦地叫着,然而被我砸到白色的脑浆子都蹦出来,几下之后,再无声息。 我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将这两人都解决后,佝着身子翻查战利品,没有手枪,我便拿了一把匕首、一把五六式自动步枪,将弹夹也搜出两个,然后朝刚才的方向摸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种诡异的声音,嗤嗤嗤,是蛇在吐信子。这信子的声音十分密集,有好多。我听到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笛声传到耳边,暗叫不好,转过一个弯,只见在通往格朗佛塔的那条泥路上,有好多条粗粗细细的蛇,从上而下,朝吴武伦他们那边游去。 这个时候,在刚才那个平坝子上,与吴武伦交手的几个黑衣僧人早已经不见踪影,地上躺着一个,被黑色袈裟给遮盖住,也看不出来是哪个。 蛇群的游动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淹没到下山的路,整条土路上,全部都是各种颜色的蛇虫。 驱蛇攻人,这是善藏法师的绝活。 然而吴武伦却是有备而来,手一挥,跑来两个全副武装、背着大罐子的手下,手持着一个长管子,一启动,立刻有炙热的火焰,朝前方的蛇群喷射而去。这两架火焰喷射器的加入,让一向横行无忌的蛇群遭了大殃,强行的架势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瓦解,顾不得幕后驱使的人,四处逃散而去。吴武伦他们占了上风,我也不敢再掺和,闻着一阵焦煳的蛇肉味,从西边撤出。 跑了一会儿,所幸吴武伦的人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格朗佛塔那边,并没有注意我,于是我又撤回了刚才观望的野香蕉树下。 我不敢走。善藏不死,杂毛小道便活不成。这会儿太乱,我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做决定。 我甚至还幻想着吴武伦也许不知道我和杂毛小道在大其力犯下的祸事,仗着是老相识,要是他胜出了,我上去攀一番交情,将那个泥娃娃拿到手,再求得法子,将这个降头给解了。然而问题在于,倘若吴武伦知道我和杂毛小道的事情,出于法纪在,他一定会将我抓住,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毕竟这个时节可不是拍武侠剧的时候,当街杀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吴武伦跟我可没有太多的交情,在他的国土上杀了人,他可没有帮我隐瞒的义务。 当我蹲下身来回望时,只见那火焰喷射器已停了一架,在高温中,一道黑影在四处飞射,不断有人跌倒在地,那是咒灵娃娃在逞凶。半山腰上的格朗佛塔钟声响起来,铛铛铛,随着这钟声响起,整个错木克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里,枪声逐渐停歇了下来。 夜黑了下来,那火焰也变得有些凝固,蛇群嗤嗤的叫声越发地强烈了。村子里的人开始还跑回家里去,这会儿火光连天,全部都顶着家当,往村外跑。吴武伦的人也不管这些村民,他们已经开始冲上了半山腰,准备接管格朗佛塔。 然而冲到最前面的手持火焰喷射器的家伙被人射爆了油箱,一瞬间化作了跳动的火焰。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们进攻的节奏给一下子打乱了,顿时减缓下来。我眯着眼睛看,发现在不远的山坡上,有一个人影在奔跑,而且朝着我这边跑来。这可真够奇怪的,我这边再往后可是雨林子,要跑也往田里或者路口那边跑去啊,跑这里,怎么有出路? 然而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我认出了这个单瘦的人来。 这个人,就是我们一路追寻至此的那个家伙。 姚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他的手里面可能已经没有105号石头了,但是他定然是知晓石头解开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将他俘获,我便可以知道105号石头到底是不是麒麟胎了。他便是这所有一切的因果。我心中兴奋,然而同时,又为他怎么也随着跑出错木克村,生出许多疑惑来。 他跑得跌跌撞撞,显然腿脚并不是很好。 他穿过这一片小林子,准备朝着后面的山里跑去。我蹑手蹑脚地埋伏到了他的前方,今次过来,倒是有一些惊喜。 第十四卷·第三十九章 误中副车,意外之喜 ·第三十九章· 误中副车,意外之喜 在这里请容许我说明一下姚远的相貌:这是一个半老头子,穿着克扬族的衣服,灰白色的;他的下巴长得有一缕飘逸的山羊胡,脸小且瘦,就像是电视里面经常出镜的绍兴师爷,浑身都透着一股精明和市侩。 姚远的身手不错,趁着后面的村子一片喧闹,足尖点地,朝这边疾跑而来。 我深呼吸,吸气、呼气,准确地卡住他前行的位置,在接近的一瞬间从草丛里跳出来,将其迅速扑倒,然后紧紧按在地上。姚远剧烈挣扎,我则一手刀打在他的脖子后面。按照电视上的情节,他应该一下子栽倒不醒,然而遗憾的是,也许是我的力道不对,姚远没有晕,而是“啊”的一声惨叫,然后倒在地上直抽抽。姚远上了年纪,但是人却精神,被我敲了一手刀,抽过之后,手就往腰间摸去。 我见他腰间鼓鼓囊囊,也不敢让他发挥,将其狠狠按住,低声喊一声“住手”。 没承想姚远居然很听话,停止了挣扎,低声问我是谁。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将他的双手控制起来,并没有耐心跟他多说什么,只是问,李秋阳拍到的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姚远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为了那块石头而来。我说,是,快说。这个时候,有一道光束朝我们这边照过来,我压低了身子,等光束离开之后,才低声说:“我只是一个追寻石头而来的过路人,你将那石头解出来之后的模样告诉我,至于李秋阳那些人的死,我不会跟你追究的……” 我们之前闯过格朗佛塔,姚远肯定是知晓的。他惨笑了一下,说:“好,你肯定是听多了传言,实话告诉你,那块石头解出来后,出玉了,是块红翡,外边晶莹透亮,里面有一团黑色雾气,呈现出一滴血的样子。有煞气,很浓重的煞气,几乎像实质一样浓郁。善藏说这是一块千年难遇的凶虎藏身玉,天然自带一滴琥珀血,很厉害的材料。不过你别想了,那块玉石被善藏送走了,至于哪里,我也不知道……” 听着姚远的这一番描述,我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这105号石头肯定不是我们要找的麒麟胎了。它或许对别人有着很重要的用途,各方争抢,但是对于我和杂毛小道来说,却没有半点的意义。用匕首比着他的心窝子,我把他慢慢地拉回我刚才所在的野香蕉树后面,从地上捡起那把缴获而来的步枪,然后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李秋阳,为什么现在又要逃跑? 姚远叹气,说李秋阳是他多年的好友,他一直在李秋阳的公司里当顾问。然而可惜的是,他来缅甸之前,在家乡被人下了破解不了的降头,所以听从了那人的威胁,撺掇李秋阳来到缅甸,将那块石头给竞拍下来。他这一直以来,都像是一个傀儡一样,被人指挥着手脚,然而目睹着李秋阳的惨死,他心中自然也是既悲愤,又担忧,总想着寻摸一条出路,今天趁这村中大乱、佛塔空虚,他将破解自身降头的东西偷了出来,转身便往这外面跑。他也不敢走大道,只有躲入这山林中…… 我去摸他鼓鼓囊囊的腰间,除了有一把短刃之外,还有一个硬邦邦的人形玩偶。 这人形玩偶仅有两个拳头一般大小,摸着软中带硬,一掐,是泥土的材质。我问他是不是中了“傀儡替身降”。他点头,说是。他往日也是以给人看命算卦观风水为生,多少也懂一些忌讳和讲究,然而却中了这莫名的降头,整日如同虫噬一般钻心疼痛,无奈之下,只有做出了让自己都觉得惭愧的事情。他受人驱使,害死了李秋阳等人,但那是并不情愿的事情。今天偷了这泥娃娃,便是能够给他解降的本物。 我拿着这泥娃娃,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越看,越觉得跟杂毛小道的样子很像,特别是眉目之间的猥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气质。 我将这泥娃娃举在姚远的眼前,说,你确定这个泥娃娃是你中降头的媒介物? 姚远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疑惑地说,这个东西怎么不是很像啊?按道理,掺了本人的血液精华铸就而成的泥娃娃,一般跟主人长得有一部分的形似――这东西没什么科学根据,但是隐隐的似乎还是有一些牵连――然而我手中的这泥娃娃,跟姚远的长相气质,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姚远咽着口水想骂娘,我……好像拿错了! 他这么说,一脸的沮丧,然而我心里却高兴得爆了。姚远简直就是活雷锋,这个东西应该就是给杂毛小道下降的那个泥娃娃。刚才我还准备拼死拼活地突入格朗佛塔,没想到姚远这个家伙竟然直接将它送到了我的面前。不理他的沮丧,我急忙问,有了这泥娃娃,到底如何解降呢? 姚远的心神都还没有从拿错东西的情绪中缓解过来,不过我这刀尖比着,他也没有敢怠慢太多,说这解降的法子也简单:只需被下降人把这泥娃娃高高敬着,然后下跪祭拜,拜九下,每拜一次便大喊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用香烛将这泥娃娃熏个九遍,在上面浇一泡热腾腾的尿,再找一个阴属性的大树根边,将其埋掉。如此这般,身上所有的束缚便全部都解开了。 姚远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他想返回去,将自己的那个泥娃娃取回来。 我问他,下傀儡替身降的人,是不是那个长相丑陋的善藏法师? 他点头,说是。我指着一片明亮的错木克村和山腰上的重重黑影说,说不定那个家伙已经死于乱枪之中了,只要他一死,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何必去执着将泥娃娃找回来呢?现在太乱了,过去实在有危险。姚远摇了摇头说,狡兔三窟,你真以为善藏是个穷途末路的人?这个家伙早已经把格朗佛塔里面的地下通道整理收拾好了,只要情形不对,随时可以撤回他们的总部去。 我很敏感地听到了“总部”两字,眼睛都亮了,问,那总部在哪里呢? 姚远说不知道,他在这里的身份,说好听了是客人,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个俘虏囚犯,哪里能够知晓那么多的事情?总部便是总部,不过应该也在这一片山区里。果然,肥虫子在此刻已经悠悠地一路找回来,竟然给了我同样的答案:善藏跑了,毛都没有见着,此刻在那里负隅顽抗、做垂死挣扎的一伙人,应该也被他给抛弃掉了。大人物一旦认真起来,手都是很黑的。 我将那个泥娃娃小心地放在了随身的包袱里,遥望错木克村,熊熊火焰在燃烧,许多蛇因为怕热,纷纷朝着这边的溪流处游来。那里的战况如何,已经引不起我任何的兴致和好奇了。此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回江边的洞口,将这泥娃娃按照姚远的方法,给杂毛小道解降才是。 这是我目前心中唯一的期盼和想法。 我指着姚远,让他跟我走。没有小妖朵朵的关照,在这丛林中行路,除了靠意志之外,似乎还要有一个相互扶持的家伙在。而且,我把姚远押回去,有好多事情需要找他了解和核实――如果这解降法子是错误的,到时候我还不是白跑一趟?只有他在旁边,遵照做,才能够尽心尽力,因为他如果耍花样的话,我直接可以将他一枪弄死,或者,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可以用来给他考验一下毅力。 虽然极其想返回去找寻自己的泥娃娃,但是被枪指着,姚远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点头。 不管错木克里面双方势力的交战结果如何,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因为若是他们任何一方胜出,歇了口气,那么我们将面临的,一定是猛烈地报复或者盘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们两个就在黑暗中往回路摸索。因为那天的月色依然不错,所以虽然没有小妖朵朵的帮忙,但是还是能够勉强行路。 姚远对在我们周围探路的肥虫子十分好奇,他是个算命先生出生,走南闯北,自然也是极有见识的,便问我是不是蛊师――能够指挥一条肥虫子颠来跑去,自然是这种职业了。我也不否认,然后问起善藏法师的信息来。姚远所知的不多,不过他懂得缅甸语,所以多多少少能够听得懂一些内容,于是他告诉我,善藏法师并不是地位最高的人,在总部,还有很多厉害之极的降头师在。而那些外来的武装分子,则听闻是北边毒枭王伦汗的人手,被借调于此,协助善藏行事。 江边离此地很远,我白天都走了十来个钟头,何况现在是夜里,路况也并不是很理想,我们走了差不多有三个多钟头,竟然还不及我白天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多。路过一片林子,姚远突然不敢再往前行了。我问,怎么了?他僵直地伸出手指,往林子上空颤抖地指去。我顺着看,心中大惊。 我看到了一个僧人,在林中的半空中,悬浮着。 第十四卷·第四十章 悬空僧人,杂毛失踪 ·第四十章· 悬空僧人,杂毛失踪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和现象是难以解释的,比如西省密宗修行大圆满时出现的一种死亡现象――“虹化”,得道高僧在圆寂时,其肉身化作一道彩虹,进入佛教所说的空行净土无量宫中,有的肉身成虹身,直接不见,有的身体缩小,或者只留下指甲毛发;再比如肉身悬空而起。 这里的悬空,并非指的是魔术中用威亚、钢丝吊着欺骗人视觉的小把戏,而是纯粹利用人的念力,将肉身承托而起。意念这东西虚无缥缈,寻常人倘若想把它具象形容,是很难做到的,在西欧有这么一句话“让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这里面所说的上帝管辖,便指的是精神范畴。 世人之所以对有道行者如此尊敬,因为那是神的范畴。 人不是灵体,肉身悬空,这需要的能力是常人所不能够理解的。古时候的人形容楚霸王项羽有“过顶之力”,就是说的这一点,我至今也没有看到一个人能够做到。并不是那东西很难,而是法门不通,方向不一样,比如说你让一个学计算机的人去盖房子,这就真的有些难为人家。不过虽然说方向不同,然而能够让念力托载自己悬空的,却实在不多,正如同修藏密者很少能够虹化的道理一般。 这样的每一个,都是传奇人物。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我惊讶的事情,我真正吓了一跳的是,这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人我还真的有见过,就在几天以前的下午时分,这个老僧人带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弟子,慢腾腾地从错木克村往外走去,他当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让夕阳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然后消失在苍翠的森林之中。我们当时还以为是两个普通的行脚僧人,甚至还担忧他们在丛林中遇到危险。 世界是如此之大,又是如此之小。 它是圆的。 我们两个呆呆地看着这僧人浮空好几分钟,在不远处的树林上空。等到我们反应过来,准备过去接触的时候,那个老僧人却消失不见了。我们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才来到了刚刚看到他的林间地上,人影无踪,只是在这林间的腐叶沉积处,有一双深入地下半尺的脚印子,以及一些凌乱的痕迹。 我不知道那个老僧人是敌人还是朋友,然而见到这般高明之辈而没办法结交,失之交臂,心中多少有些恍然若失,悔恨起刚刚的痴呆和迟钝来。――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般智上师,这个来自泰国清迈契迪龙寺的僧人,我当时并没有想到他的身份,也根本没有预料到他对于我的整个人生来说,会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黑黢黢的丛林中,我们没有再见到那个老僧人,除了丛林中不知种类的鸟鸣和虫叫外,别无他物。 我们没有继续寻找,一是因为不明敌我,唯恐意外,二是毫无踪迹可寻,一切都像是梦幻一般,就仿佛是我们自己的幻觉。我是一个有极强自制力的人,能够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什么事情紧要,什么事情急迫,还是能够拎得清的,所以带着姚远继续走。 在黑暗的雨林中行路,我这几天常做,而姚远却并不适应这件事情,一路上跌跌撞撞,唉声叹气,几乎就想赖着不肯走了。然而自从见到了那个浮空的僧人后,他也来了精神,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回头跟我说,这是南传小乘佛教里面,修行到了极高境界的一种神通,他常听人说起,然而活了这五十七年,却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古人言“朝闻道,夕可死矣”,现在看来,他今天即使死在了这片雨林子里,这辈子也不算是白活了。 他十分感叹,就像宗教里面看到神迹的信徒,似乎在一瞬间看通了生死。 姚远似乎认命了,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这些天来的境遇,他告诉我,善藏法师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别看他在这么一个小山村的破旧佛塔里面当一个住持,日夜艰苦修行,好像一个苦行僧,然而他的地位十分的高,算是那个组织的第三号人物…… 我背着步枪,拿着一根木棍行路,听到他说起这些,疑惑地问道:“组织,什么组织,是契努卡吗?” 姚远回头望我,说,你倒是知道契努卡,不过不是。 契努卡是一个纯粹的降头师联系行会,成员间的联系并不紧密,属于松散性的联盟;而善藏老和尚他们的这个组织却是等级十分森严,上传下达,就像一个军队一样。不过他们的名声不显,一般人都不知晓,外人只知道是山里面的。当然,你也看到了,其实他们的影响力大得很,你看看我在建福莆田,千里之外,都着了他的道,你说说,一般的组织哪里有这种力量? 姚远似乎起了谈性,或许在这黑暗之中,他避开恐惧的办法,就是将心中的话语往外面掏吧。 我也乐得听他谈起。其实仔细琢磨,里面还是有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不过我也不反驳,一边看路,一边与他搭话。然而这般持续了两个小时,姚远终于支持不了了,脸色痛苦地告诉我,他走不下去了。一路上,我们不知道遇到了多少蛇虫,复杂的路况让这个向来以算命为生的老头子恐惧不已。一直来到一个小溪旁边,姚远苦苦地哀求我,说不行了,饶了他吧,在这里歇一夜,明天早上再行路吧。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说实话,不仅是他,我赶了一天的路,基本上也是精疲力竭了。没有小妖朵朵在,黑夜里行路风险太大了,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跑到悬崖去了。虽然有着肥虫子帮忙引导,但是也不能够保证路线的正确。于是我答应了他,找来了干燥一些的柴火,在这个溪边的平洼子旁生起了火。其实在林中生火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燃烧的火焰很容易招惹到蚊虫和大型的动物,前几天为了避免麻烦,所以我们都没有生火。不过对于姚远来说,所有的一切威胁,似乎都没有黑暗来得可怕。 生了火,我将路上宰杀的两条长蛇剥皮抽筋洗净,然后在篝火上烤炙,我一条,姚远一条,当做晚餐。 然而姚远却推辞,说他是个在家的居士,吃不得荤腥。于是他便吃了些路上摘的野芒果、野香蕉。 我这一路也算是消耗了大部分体力,见他这么说,也乐得如此,将这两条烤蛇都下了腹。我们两个围着篝火而坐,肥虫子并没有露面,而是在附近默默地享受着见到篝火飞来的蚊虫。 这些都是食物,肥虫子幸福得直流泪。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东南亚的丛林中,蚊虫的个头都大得出奇,别人说三个蚊子一盘菜,说的便是如此。这些蚊子又凶又毒,是林中最大的杀手,姚远之前最担心就是这东西,然而一路上却并没有遇到许多,也是有些惊奇。不过他认为是我的手段,问了几句,便也不再说起。 我把姚远押到这边来,主要就是想让他依着法子,给杂毛小道解去傀儡替身降,其他的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而他虽然对自己所中的降头术有些担忧,但是逃出生天,却多少有些得享自由的感觉,也轻松。一路疲累,我们两个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依着篝火疲倦睡去。 因为有着肥虫子在,我也没有担心太多,睡得也沉。不过我很敏感,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心中一动,睁开眼睛往前一看,只见篝火旁边人影空空,已然见不到姚远的身影。我背后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瞌睡立刻就消失一空,站起来四处望,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我立刻呼唤肥虫子,它也听话,从黑暗的草丛中飞射出来,停在我的手掌上,摇着头,黑眼睛忽闪忽闪。 时间才是四点半。 从肥虫子那里,我得知了一个事情:姚远是在我睡着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偷偷爬起来的,他是个十分精明的人,知道像我这般的人对于生死之事是最敏感的,所以起来之后并没有对我进行任何伤害,甚至没有拿一样东西,而是蹑手蹑脚地离开。也正因为如此,使得肥虫子没有管他,而是一心一意地给我站岗巡逻。他的精明救了他,然而让我疑惑的是,在这黑夜里,茫茫的大山和丛林中,姚远到底能跑到哪里去?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我自然是没办法再休息了,于是将这篝火熄灭,痕迹扫平,继续朝那江边走去。 我大概是在第二天的午后,来到的江边。让我心中疑虑的事情是,在江边的榕树上吊着的日本人,居然消失不见了。是他的同伙过来帮他收了尸体吗?我先是在外围观察了好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近杂毛小道的藏身之处。然而当我拨开草丛,走进洞口的时候,让我遍体生寒的事情出现了。 杂毛小道,他不见了。 第十四卷·第四十一章 恍然若失,苗寨问道 ·第四十一章· 恍然若失,苗寨问道 杂毛小道中了那降头术,基本都没有什么行动能力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将朵朵留下来照顾他。 然而当我在这午间烈日最盛的时候走进洞口,却并没有找到他。 我站在草丛中,四处张望,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一夜回到1949年以前”的痛苦:这是闹哪样?这是要闹哪样?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降头媒介的泥娃娃,马上就可以解开,怎么人就不见了呢?杂毛小道不见了,朵朵也没了踪影,就留下我孤身一人,像一个二愣子,孤单地站在这里发呆,享受这一拳打空的郁闷。 我在江边四处找寻,却并没有找到杂毛小道的踪迹,那天帮他布置的法阵也乱成了一团。 我让金蚕蛊帮忙找寻气味,也许知道朵朵也跟着失了踪,这肥虫子分外积极,四处游窜,然后给我指出了一个方向:西南偏西。至于具体的细节,因为所有的气息都被丛林中异常繁荣的生态系统所掩盖,所以它也很难找寻。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顺着这个方向直走,穿过好几个大山头和林子,那里的目的地是――寨黎苗村。当然,这只是一个方向而已,事实上,在这一大片雨林区域里,并不仅仅只有错木克和寨黎苗村两个山民聚居点,还有更多的民族和山民,在这一片丛林中生息繁衍着。 我前面说过,杂毛小道没有行动能力,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离开。那么是谁,发现他,并将他悄无声息地掳走(或者是将他带走)呢?我第一个就想到了日本人。这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因为树上的那具日本人的尸体也不见了,这里面肯定是有联系的。当然,除了日本人之外,这片丛林里还汇聚着各路人马,保不齐就有谁手痒,将杂毛小道给料理了。 而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向何方? 我人生二十二年的时间里,第一次陷入了这种难以抉择的境况。杂毛小道和朵朵(含小妖朵朵)的一起失踪,让我心神大乱,陷入了久久的恐慌当中。思索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决定为自己卜一卦。这行为说起来荒唐好笑,就像在考场的坏学生扔骰子决定abcd一般,是走投无路之举,然而《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第七法门便是“占卜”。这门法子我所学不多,虽然曾经在乡间拿来糊弄乡民,但那都是花把式,若真的论起来,便是给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提鞋的资格,都不配。 当然,我所说的仅仅只是我个人,十二法门中的占卜一卷,精妙之处,不比大六壬差分毫。 阴阳之术,有分别的更多是人,而不是殊途同归的法门。 人才是万灵之本。 卦毕,我决定朝着寨黎苗村进发。卦象显示在那个地方,有我想要找寻的答案,虽然杂毛小道不一定在那里,但是却能够让我找到线索。这是我第一次将事情的发展方向,交由一个虚无缥缈的推测来决定,然而我没得选择,只有趁着天色不错,急着赶路。当初我们逃离那个异国的苗寨子,是为了躲避善藏法师组织的追杀,而此刻,由吴武伦带领的缅甸警方恐怕已经将他老窝端了,想来是没有时间再找我麻烦的。 我背上行囊,又开始了漫长的行路。 我走着,还在想缅甸的贫穷是有一定道理的:路况这么差,物流交通不方便,自然一辈子让人头疼。在翻过一座山的时候,我还碰到了两个本地人,穿着民族的服饰,好像是来挖药材的,既不是错木克的,也不是寨黎的,听不懂中文,我用蹩脚的英语跟他们交流了几句,无果,唯有离开。 我大概是在晚上七点钟的时候,重新返回的寨黎苗村。 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完成了一天的责任,缓缓地沉入了远处的树梢丛林中,将天边映成了一片金黄的颜色。我走在寨黎苗村门前的路上,看到一大片荡漾着波光的水田,和路上许多零碎的石块。依着那晚的经验,我知道这些看似普通的石块,其实跟那地雷差不多,上面藏蛊,只要埋蛊之人心念一动,这石头便能钻入我的身体里,为非作歹,消耗我的生命力。 有的朋友会质疑,说,石头这么大的东西,怎么能够进入人体里面去,这哪里有途径?笑话! 莫奇怪,这便是蛊的神奇之处,也是它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方。 当然它也不是将一整块石头送入人体,从那天的情况来看,好像是石头蛊将这石块中的钙质蔓延到人体内,然后由下蛊者进行快速控制的一种行为。从某一程度来讲,这种石头蛊比我曾经解过的那个玻璃降更加厉害,也直观和明显――效果不同,不好拿作实力对比。拥有金蚕蛊,我并不怕这种东西,然而却也不好贸然闯入,于是在村口等待了十分钟,安静地眯眼,看着夕阳和晚霞,叹息这瑰丽的自然美景,却没有相应的好心情来观赏。 终于,有一个人从寨子中的吊脚楼群中,缓步走了过来。 是熊明,那个热情好客的苗家汉子。 尽管我在前几天给他们带来了可以算得上事关生死的麻烦,而且还导致了他们寨子跟附近的强权势力差点翻脸,然而再次见面,他却只字未提,只是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随后出现的是寨子里的头人黎贡,他并没有对我说出什么驱赶的话语,而是朝我说了一声“蒙雾”,点了点头,把我直接领到了他的家中。 黎贡的家,是寨子里最气派的一排三层吊脚木楼。 一路上,有好多苗人在房前屋后摆门子,见我跟着黎贡、熊明走进寨子,都纷纷朝我撇来了诧异的目光。熊明告诉我,这几天情况特殊,所以族人们都没有再进山,只是在附近下田劳作,所以会见到这么多人。看得出来,熊明在这寨子里的地位其实不低,很多人看到,都纷纷跟黎贡和熊明打招呼,但是却对我选择性地忽略,只是友好地点一点头,不多说话。 当然,也有向我投来敌视目光的,我一概不理,脸上带着笑容,像个卖笑的小爷。 在黎贡家的灶房里坐着,黎贡跟我讲起来我们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古努虽然当时说走了,然而却狡诈得很,过不久又指使蛇群悄悄返回来。蚩婆婆自然没有懈怠,凭着石头蛊的凶性和历来的毒蛇驱赶药,将这些统统赶走。古努其实看到了我们离开,然而他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我和杂毛小道,而是想探一探苗寨的虚实。当然,蚩婆婆给予了有力的还击――如何还击,这里黎贡给我隐去了,没有提及。 没有人敢无视我们苗家人的尊严!黎贡很骄傲地对我说。 没说几分钟,雪瑞和女保镖崔晓萱踏着楼道木板,蹬蹬蹬,跑进了灶房里来。几人见面,好是一番寒暄,然而当问及杂毛小道怎么不在的时候,我这才又返回了焦躁的情绪中去,告诉雪瑞和在座的诸位,这几天的所有事情。我所遇到的事情,不说是雪瑞,连黎贡和熊明都不由得啧啧称奇。熊明高兴地说那格朗教派,果真是做尽了坏事,终于得报应了,活该!这些人太狂了,人狂没好事,猪狂一刀子,如是而已。 然而黎贡却摇了摇头说,那伙缅甸警方未必有能力将善藏法师一伙人,给一网打尽。 为何?倒不是说缅甸警方的武力不够,而是这山林子太大了,遍地沟壑丛林,很多地方人迹罕至,莫说是善藏他们,便是毒贩子,他们往山窝窝里一钻,就是美国佬开着卫星瞧,都看不见的。 我笑,这苗寨子如此闭塞,没承想黎贡这个老头子还知道美国卫星的事情,不简单啊。 我说,我倒不关心善藏一伙人的结局如何,我只是担心受了降头的萧克明,他突然消失不见,不知道是这山里面的哪伙势力所为?还请黎大爷(念第一声)指点一番。 这才是正题,我长途跋涉跑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听故事的。黎贡沉默了一会儿,问有没有可能是毒蛇或者野兽。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有朵朵(或者小妖朵朵)在,那些野物哪里能够伤杂毛小道分毫,还让他人影无踪?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出现了。 黎贡说:“这附近周围,最大的三股势力,就是错木克的和尚、大毒枭王伦汗和黑央族的聚居地。前两者已经联合,共同在格朗教――这只是一个说法,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叫个啥名字――的麾下;黑央族的人也厉害,魔音索魂、婆罗大阵都是看家的法宝。当然也有过江龙,就像你说的小日本,也有可能……具体的,要不然找蚩婆婆给你们卜一卦,给个方向?” 我问,蚩婆婆在家吗?我这就去找她。 雪瑞摇了摇头说,蚩婆婆今天闭门不出,整日锁在房里头,怎么找?黎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话:“她刚刚睡着没个把月,难道又醒了?这可不好啊……” 第十四卷·第四十二章 尘封故旧,水池白茧 ·第四十二章· 尘封故旧,水池白茧 我和雪瑞来到了蚩丽花的门前。 这是一栋有些老旧的吊脚楼,跟寨子里一楼养猪养牛、二楼住人的格局不一样的是,神婆家的一楼空荡荡,除了支撑的柱子和柴火之外,别无他物。东南亚的天气潮湿闷热,用树皮盖着的屋顶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我们站在那扇虚掩着的门前,叩门良久,才听到有缓慢的脚步声传来,嗒嗒、嗒嗒……接着,门开,我看到了稀疏头顶上挽着一个小螺髻的蚩丽花蚩婆婆,她一脸疑虑地看着我。 好一会儿,她点头,让我们进去。 我跟着这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太太,亦步亦趋地来到一个四下通透的房间里。她给我们泡了一壶罕见的清茶,是我们平时喝的那种茶,而且茶叶是很好的,好像是恩施玉露,而不是苗寨中常见的油茶;连茶具,都有一整套的紫砂壶和杯子。看得出来,在吃穿用度上,这个神婆跟寻常苗寨中的居民,有很大的不同。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眼中,她是一个神秘的人,特别是那天晚上,由寨子里发出来的那庞大气息,便是由她所主导的。有这种能耐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就不是一个易与之辈。 落座,由雪瑞开口,说明我的来意。 雪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看得出来,这几天的相处,她和蚩丽花结下了一定的情谊,说话也随便。蚩丽花安静地听着,她那布满沟壑皱纹的苍老脸孔上,流露出安详的微笑。然而让我注意的是,她比我前两日所见的样子,略微显得有些衰老,眼睛上都糊着一层清淡的眼屎,显得十分浑浊。 等雪瑞说完之后,蚩丽花看向我,问这件事情,为什么会找上的她? 我说我走投无路,自己卜了一卦,于是就返回了这里,问黎贡头人,他又让我过来找你,于是我便过来了,就是这样。蚩丽花问我学的什么卦,我说这卜卦为家传,但是也属于文王神卦的一部分精华内容。蚩丽花便开始笑了起来,说,有缘,真有缘。笑完,她问我,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会帮你吗? 这个提问让我变得沉默。 为什么帮我?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寨黎苗村为了我们,得罪了格朗教派(暂时就叫这个名字吧),将本来并不明显的矛盾一下子就给激发了出来,这是为何呢?见我沉默半天答不上来,蚩丽花笑了,她粗糙得如同树皮的手在我面前一晃,然后抓住了我的左手,扣住我的手腕,三指呈弓形,斜按在我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如蜻蜓点水。 她冲我笑,咧开没几颗牙齿的嘴说:“你体内这本命金蚕蛊,是不是跟一个叫做龙老兰的女人有关?” 她的这一句话,让我彻底地震惊了。 不是因为她轻轻一按就知道了金蚕蛊的存在,而是她提到了龙老兰,我外婆。 那个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晋平那个小地方的神婆,她的名字居然在千里之外,在另外一个垂垂老矣的神婆口中说出来,怎么能让我不惊讶? 接着,从蚩丽花的口中,我听到了这么一件事情:蚩丽花有一个姐姐,叫做蚩丽妹,那是一个传奇的女人。她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走出了这片丛林,北上,出掸邦,过瑞丽,走通了云省驮马道,然后一直行到了苗疆一带。她的目标不是落叶归根,重返白河,而是要会一会千年传说的苗家三十六峒传人。经过了这么久的历史烟云和动乱,要说现在去找这些传人,肯定是很难,然而在那个时候,各家蛊苗之间,还是有一些联系的。于是蚩丽妹一路挑战,竟然连败了十二家,从滇地一直打到了湘黔一带,竟然没有一家能够与之敌手的。 一个女人,竟有如此战绩,壮哉! 那个时候局势动乱,路难行,蚩丽妹这一路足足走了一年多。而后,她常胜无败的骄人战绩,终于在苗疆清水江流敦寨苗蛊一脉面前,终结了。当时她的对手只有一个,便是汉蛊王洛十八。洛十八只用了一个回合,便将蚩丽妹精修的灵蛊给破解掉。临了,他对这个来自异国的女人说,其实他的水平并不止这些,他有一个培育本命金蚕蛊的方子,若有时间,百年之后,必可笑傲三十六峒,无人能及。 蚩丽妹不信,然而落败之后,也无颜面反驳,意兴阑珊而返。 二十年后,蚩丽妹苦学求进,重返苗疆,却得悉洛十八已然葬身洞庭湖底,而他的七个弟子各自分飞,再无踪影。她仅仅见到一个洛十八的隔代传人,一个正处于花季的少女。那个少女,便是我的外婆龙老兰。她当时并没有为难龙老兰,只是说明了来意。那个少女告诉了蚩丽妹,说她已经在着手培育本命金蚕蛊,如果能够给予她时间,三十六峒第一人的位置,依然还是她清水江流敦寨苗蛊的。 蚩丽妹当时只是笑了笑,然后朝这神龛上洛十八的牌位拜了一下,返回了缅甸,终生再没有踏足中国。 我当做是故事,听完这么一长段历史,第一个想法不是去关心我外婆当年发生的事情,而是在思考蚩丽妹的年龄问题。作为一个与我太师公同辈之人,若活到如今,那不是得有一百好几十岁了?即使养蛊人年老之后普遍都显得衰老,但是我面前的这个老太太却一定不会比我外婆的年纪还大。 蚩丽妹是蚩丽花的姐姐?这可真是一件让人称奇的事情,不过若算起来,这老太太的辈分可高得吓人。 说实话,我听完之后,头便有一些晕了,而在旁边的雪瑞,则完全就是一头雾水。 我问蚩丽花,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蚩丽花说:“金蚕蛊的饲养之法,并不是只有你们一家所有,至于蛊中至尊,也只是无稽夸大之谈。然而这话出自于汉蛊王之口,却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很好奇,成长之后的金蚕蛊,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所以,她不让你死。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故旧的事情,是想让你明白,万事皆有因果……还有一点,她醒了,想见见你!” “她?”我疑问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老太太,她则咧开了嘴,笑着说:“对,她醒了,想要看一看你。我所有的本事,不及她百一,你有什么想问的,还是亲自去请教她才好。”说完这些,她站起来,带着我往里间靠坡地的那方向走去,雪瑞跟着,她也没有阻止,缓步而走。 我们出了神婆的家,隔壁便是苗寨的祠堂,走进去,她颤颤巍巍地朝地上三拜九叩。然后我们来到侧堂的三个蒲团坐下,她则默默念着话。在我们诧异的注视下,这几个蒲团下面突然一阵晃动,接着往下一沉,我们竟然开始往下掉去,一片黑暗。 不过好在这时间并不算久,几秒钟后豁然一亮,我们来到了一个墙壁上尽是火烛的土洞子里。 这洞子很大,至少有两百平方米,分成几进几出。蚩丽花站了起来,带着我们往前走。我没走两步,便被雪瑞紧紧拉住了衣袖。她一脸紧张地指着西边的方向,尖叫,说,有蜈蚣,好长的蜈蚣。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边整整的一面墙壁上,遍布着红色的、黑色的以及透明色的蜈蚣,不能细数,但是约摸得有上千条。这种五毒之首的蠕虫类节肢生物生长十分缓慢,一年才长三四厘米,而我见到的这些,一般都有二三十厘米长,可见都是年份长久的家伙。 如此多的蜈蚣汇聚在一起,别说是有密集恐惧症的雪瑞,便是我,脸色也发了白。 蚩丽花有些好笑地看着我,说,养蛊人还会怕这些小虫子? 我摇了摇头,说怕倒是不怕,就是看着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虫子,心理面有一些膈应,很不舒服。蚩丽花说我们蛊师一身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来源于这些虫子身上,所以一个正统的养蛊人,看见虫子的心情一定是愉悦的,是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激动。这地下密室的各个区域里养着很多虫子――马蜂、蜥蜴、蜘蛛、蟋蟀、金蝎、蛤蟆、马陆、桑蠹虫、斑蝥、僵蚕、乌梢蛇、金钱白花蛇、水蛭、九色蜘蛛……常人看着蛮荒的雨林里,有着养蛊人梦寐以求的所有宝贝,这便是她们栖身这里的主要原因了。 蚩丽妹每说出一种虫子和毒物,雪瑞的脸便白了一分,直到说完,雪瑞已经化身为传说中的白雪公主了。 而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过了三道门,一直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这个房间完全是一个水池子,我们站在门口往里看,黑黝黝的,有好多蜘蛛网在房间的上空密布。水池子里的液体荡漾,呈现出一种浓郁的绿色,也有紫色和红色在其中飘散着。这气味还算好闻,因为池中放了很多的香料,丁香、肉豆蔻、肉桂以及檀香混杂着。然而偶尔翻滚,有好多蛇段及毒虫的尸体也在水里面。 我吃惊地望着蚩丽花,难道她姐姐就是在这个水池子里面? 正惊讶着,从黑暗处突然漂出来一个很大的白色蚕茧,缓缓而来,一直来到了水池边停住,稍微尖的一端朝上。我转身看去,只见这蚕茧的蛹衣破口处,露出一张紧闭着眼睛的美女脸孔来。 第十四卷·第四十三章 神婆授蛊,结伴同行 ·第四十三章· 神婆授蛊,结伴同行 这白色蚕茧十分巨大,半浸在池水中湿湿嗒嗒的,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巨型昆虫呢,没想到这一翻转过来,竟然是这个样子,让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就像襁褓里面的婴孩,周身都被蚕茧所包裹着,只露出脸。说句老实话,我觉得雪瑞的皮肤已经足够晶莹了,黄菲也足够美了,然而与这张脸比起来,却又有着一些差距在。怎么讲? 这女人的脸蛋冰肌莹彻,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让人一见到,心中便不受控制地砰然作响,觉得她占尽了天下间的美丽。然而当这么美丽的事物出现在一个虫蛹之中,那么效果便不仅仅只是皎如秋月的曼妙了,更多的,是无边的诡异和恐怖。 反衬便是这样,越是美丽,越是吓人,这世间很多事情,皆是如此。 我的手臂被紧紧抓住,扭过头来,只见雪瑞吓得一脸煞白,贝齿紧咬着粉红的樱唇,眼睛迷蒙,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知道她的视野跟常人的不一样,所以看到的,也许比我更多,不知道这多出的部分,又是些什么。我带着雪瑞往后退了两步,扭头问蚩丽花,说,这是…… 神婆眼帘低垂,平静地说道:“这便是我的姐姐,蚩丽妹……”说完,她竟然将手中的竹竿扔在了一旁,然后整个人都跪了下去,伏身在这个白色巨茧面前,喃喃自语,不理我们。 我心中大惊,我原以为她姐姐蚩丽妹是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头发花白而稀疏,一脸的老人斑和皱纹,牙齿脱尽,嘴巴瘪陷……然而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个二八年华、国色天香的女人――虽然整个身体还在这个巨茧当中。 我强迫着自己回头看去,只见那水池当中的液体十分地黏稠,就像鲜血或者浆液一般。 这是天山童姥吗? 我心中暗自骂着,正想带着雪瑞离开这个透着诡异的虫屋子时,这张紧闭着眼睛的美女脸孔突然睁开了眼睛,不悲不喜,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如同漫天的繁星一般璀璨夺目,瞳孔里呈现出一种绿色和红色交织的诡异形状。我浑身一僵,竟然有一种气场被锁定,动弹不得的感觉。 这如斯庞大的气场,竟如那山巅一般沉重。 这个女人头往前面一拱,竟然从蛹衣里面伸出了几分来,好多滑腻黏稠的浆液随着她突出来的脸孔溢出。这让我终于看明白,她并不是简单地用蚕茧将自己包裹,而是整个人都和那东西融为一体了。对于她来说,这蚕茧就如同母亲的子宫,是最温暖的所在。 她盯着我,我就像中了点穴术,僵直不动。很难跟大家形容我当时的状态,就像趴在桌子上睡觉醒来时,全身麻木的那种感觉。而就在这时,我体内的金蚕蛊则被一下子激发出来,它浮出我的胸口,然后摇头晃尾地挡住了美女的目光。肥虫子一出现,我的压力立刻减轻了很多,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雪瑞突然往前一站,用着她特有的清丽声音说道:“蚩姐姐,我是雪瑞,他是我哥哥陆左,我们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帮忙给我们找一个人……” 这个小妮子居然不顾现在诡异的情形,直接将我们过来的目的,一一地跟白色蚕茧中的蚩丽妹说起来。 我至今仍然为雪瑞那一天跳脱大胆的行为,感到由衷的惊讶和佩服。 要知道,那一天,她才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女。 蚕茧中的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金蚕蛊身上,这个浑身金色如玉材质的肥虫子也识趣,并没有冲撞这个看着似乎厉害之极的女人,而是露出它无害卖萌的状态,装疯卖傻;除此之外,她便是看着我和雪瑞。当雪瑞问起杂毛小道在哪里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没两秒钟,睁开来,看向了地上跪着的蚩丽花。 地上的神婆指着西北方向说,翻过两座山,过一大片林子和两条小溪,在大山的背弯处,有一小片望天树林,树林的尽头,便有你们的朋友…… 蚩丽花说着话的时候,语调与刚才的竟然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像一个历经沧桑苦难的人(虽然她也很老了)说出来的,有着粗糙的杂音。我能够明白,她已经进入了半附体的状态。如此说来,这个蚕茧中的女人也许不是完全苏醒,她甚至有可能还是处于半梦状态,仅仅只是一部分潜意识醒转过来。 得知了答案,我抱拳感谢,而女人的眼神依然停留在肥虫子身上,不知道听没听到我的话语。过了一会儿,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抽动,然后闭上了眼睛。池中的蛇虫翻滚,将她缓缓地往后拖去。蚩丽花爬了起来,拄着竹竿,带着我们缓步往外面走去。然而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们听到了一声蛇信子吞吐的声音,蚩丽花停住了脚步,枯瘦的手搭在了雪瑞的袖子上:“回去,她有东西给你……” 雪瑞莫名其妙,然而却也听从了蚩丽花的话语,折身返回到了那水池的跟前。蚕茧的全部都快沉了下去,我看见雪瑞突然伸出了左手,五指凑拢,然后蹲下了身子来,保持半跪的姿势。那张精致明媚的脸缓缓贴近了雪瑞的手,猩红的檀口张开,吐出一条青白色的软虫,小拇指大,下面许多细密的触足蠕动,然后爬到了雪瑞的手上来。 蚕茧终于沉了下去,在那黏稠得如同糨糊的绿色液体中,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雪瑞身体僵直地转了过来,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白净的手上空空如也,那条青白色的虫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走了过来,像一个木偶,脸上似笑非笑,又好像要哭了一般。蚩丽花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失落,她看着雪瑞精致的小脸,盯着,有些冷,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她说陆左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让这个小姑娘一同前去,这个青虫蛊,会助你们一臂之力,等关键的时候再用出来。 说完这话,她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了很多,瘪着嘴,带着我们从通道里返回了地面。 这个神婆没有再跟我们说哪怕是一句话,出来之后,返回了自家的房子,关上木门,不再露面。当地平线上最后一缕夕阳的光亮,照在了雪瑞的脸上时,她的嘴角才扯动了一丝笑容,跟我说,陆左哥,终于可以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呢。 我忙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条虫子呢,到哪里去了? 雪瑞嘴角抽动,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欲言又止,最后拼命摇头,不肯说话。我无奈,只好跟她约好明天早上一起去找杂毛小道。既然那个池中的前任神婆蚩丽妹说需要雪瑞一起去,而这天色已晚,我不能够带着这小姑娘摸黑赶路,自然只有在这里歇上一晚。重回头人黎贡家,说明一切,女保镖崔晓萱立刻反对雪瑞去冒险,而熊明则主动提出来带我们一同前往。 黎贡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熊明的请求。 当夜我在熊明家住下,夜风习习,蝉声鸣鸣,我完成了这些天来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然而我还是在噩梦中醒来,梦中无数虫子尸体组成的脓浆从头倾泻而来,将我覆盖,让我无法呼吸。 清晨,太阳未冒头,我们便出了村子,顺着土路走了一会儿,然后转向朝西北走去。 同行的除了我自己,还有雪瑞和寨子中的狩猎高手熊明。而雪瑞的女保镖崔晓萱,因为昨天强烈反对此次出行,被雪瑞提前两小时起床,将其隐瞒过了,所以并没有在一起。 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女保镖,即使在这个根本联系不到外界的村子里,还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然而,她不能够理解,自己的保护对象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盲人,而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或许她知道? 雪瑞出了村子,十分地高兴,像一只快乐的喜鹊得返自由,精神抖擞地在前领路,而我则和熊明在后面紧紧跟着,时刻小心着这个女孩子可能出现的状况。熊明已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而他,因为寨黎苗村中神婆和风俗故旧的关系,其实也多少知晓一些养蛊的法门,不过他并没有养蛊,他说他不想陷入“孤、贫、夭”三项难题的抉择中。虽不养蛊,但是熊明的身手却是出奇地好,这一点,是我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的。 在耶朗古国,祭坛里除了巫师之外,还有专门研习开发人体潜能的武士。之后耶朗解体,掌握神权的巫师们遭到毁灭性打击,有残留下来的,辗转漂泊,分成了三十六脉。而那些武士们的法门,也得以流传下来。熊明自小也习得有些法门,谓之曰“功夫”。这其实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固体”一卷中,也有所提及。 行路远,行路难,其中艰辛,自不必说,难得雪瑞一个千金大小姐,也不说苦,坚持下来。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们来到了蚩丽花所说的那个山背弯处,果然看到了一片高耸的望天树林。 第十四卷·第四十四章 树顶暗哨,箭毒凶猛 ·第四十四章· 树顶暗哨,箭毒凶猛 望天树属于龙脑香科,又名擎天树,因树高可达80米而得名。它本来常见于云省西双版纳的原始沟谷雨林和山地雨林中,在别处是绝对难以找寻的,然而在这大其力北部山区的雨林中,却出现了这由十来棵望天树组成的小型树林,着实让人惊讶。与周围低矮的林木相比较,它们实在太高了,所以我们一转过山弯,便能够看到树梢。 杂毛小道离奇失踪,被掳走的因素更多一些,所以到了地方,我们的心便提了起来,行路也开始小心翼翼的,不断地眺望和观察四周的情形,唯恐在哪个隐匿的角落,蹲守着暗哨在。如果被发现,由暗转明,那么我们就变得十分被动了。丛林的植物繁密,通向望天树林的道路,除了一条看着像是被野兽踩出来的小径之外,只有几处貌似难以通达的入口,而且还需要手动开辟出一条路来。 出来的时候,我和熊明都拿着一把黑背脊猎刀,尖端锐利,入手甚为沉重,是他打猎的时候用的。村子里没有铁匠,这些生活物资都是去山外定制或购买,十分麻烦。不过山外人倒也没有欺负他们,这刀可是上好的钢口炼的,虽然跟军工品不能比,但是在民用品中,却是少见的。 雪瑞则拿着一根竹竿,跟蚩丽花婆婆手中的那一根差不多。 为了安全考虑,我们决定不走现成的小径,而是从东侧的林子处,缓慢靠近望天树林。午后的阳光格外地毒辣,在雨林的底层,腐烂的枝叶果实散发着陈腐的气息,虽然我们来的时候也涂了一些寨黎苗家特制的防蛇去瘴的药水,但是依然有些难受。熊明经验丰富,他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领路,雪瑞在中间,她主要的责任除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之外,还需要用她的天眼给我们提供讯息。 而我殿后,警惕地看着四周,背上缴获的步枪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就进入战斗状态,实行火力覆盖。 我不是职业军人,然而在这险恶的环境中,我必须学会以最快的速度,击垮敌人。 所谓蛊术、巫术和道术,在某些时候,威力确实很大,然而就杀人效率来说,跟现代兵器还是有着很大的距离,比不了。前者的威力,更多的在于神秘,在于未知。 短短五十米,我们行进了十来分钟。 当熊明把一条弹射而起的竹叶青给一刀斩断,将断口放在口中吮吸鲜血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背脊生寒,有一种被毒蛇在皮肤上蜿蜒爬过的冰冷触感。雪瑞把我和熊明拽着蹲下,隐蔽在草丛中,然后低声说道,有人在窥视我们…… 我缓慢地移动身体,尽量让自己隐入绿叶的阴影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朝着四周瞧去。雪瑞敲敲我的手背,然后朝着前方的上空指去:“那里,左边上方……”我抬头望去,只见左边第二棵望天树顶端的枝杈处,果然伏着一个与树皮一般的深褐色身影,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雪瑞提醒,我肯定是找寻不到的。 那株望天树足足有五六十米,确实是天然的瞭望塔,说不定我们刚一接近,就已然落在了他的视线里。 “还有那里,那里……” 雪瑞把身子紧紧地挨着我,在我耳边吐着热气,给我和熊明把树端上的暗哨一个一个地指点出来。因为紧张,她温热的身子有些不自然的颤动,说话也有些发抖。这个少女平日里享尽了富贵,看着勇敢果毅,然而真正面临到了危机,却又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呼吸平缓。我看着她精致的侧脸,牛乳一样莹白的皮肤,长长的眼睫毛轻眨,乌黑的眸子没有光,但是却仿佛孕育了一个不同的世界。我把那天缴获的匕首递给雪瑞,她接过来,挽了一个剑花,笑了,说她可是道门传人,不是累赘哦,放心。 我双手合十,轻念道,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 肥虫子立刻亮闪闪地从我胸口浮现出来,见到漂亮的雪瑞小美女,还友好地点头打招呼,然后在我的驱使之下,“嗡”的一声,如同一道隐形流星,朝百米之外的树梢飞去。这片林子里,树端上有三个暗哨,而林间还有两个,仅仅依照着暗哨的人数配置,我便能够想象出这龙潭虎穴,有多么难闯,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虚。倒是雪瑞没见过几次金蚕蛊,看到这个肥虫子,又是好奇,又是喜欢。 她低声问仰头看天的我,那个小虫子,就是你当初给我治病的帮手吗? 我说是,她立刻夸赞道,好可爱啊,又漂亮又萌,而且肥嘟嘟的,比起那条青虫蛊……她话没说完,一想到蚩丽妹给她的那一条丑陋的青色虫子,胃部立刻就有些不舒服,想吐。 熊明蹲在地上,浑身肌肉紧绷,呼吸平缓,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猎豹。他的那把猎刀,刀把部分是用自家婆娘纺织的黑蓝色布条捆绑的,他慢条斯理地用左手,将那布条缠在右手上,一道又一道。我忽然从他的身上,隐约看到了大毒枭王伦汗的头号马仔波噶工那种锋芒毕露的影子。虽然他在此之前,还只是一把藏于鞘中的尖刀。 寨黎苗村的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角色。 肥虫子的效率颇高,一分钟不到,我便见到树上的那几个黑影一震,便悄无声息了。我们不知道在此之前,暗哨们有没有发出什么信号,但是也不敢在此多作停留,赶紧离开,缓缓潜行,从东面突进。没走几十米,雪瑞突然低声叫停,说又有情况。我缓缓地蹲身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有枯枝落叶被踩踏的声音传过来,这些人似乎并没有顾忌什么,速度快,所以动静很大。 声音是从我刚才所说的小径传过来的,正好我们已经潜行到了小径的斜对坡上,于是放眼望过去瞧。 我已经把背上的半自动步枪取了下来,打开保险栓。如果敌人发现了我们,这只枪定会掳去他们的性命。我说过,在这丛林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心软。 然而我很快发现,这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正好是我们来的方向。 在这脚步声中,又夹杂着几个人交谈的话语。 我一听就乐了,这话语我很熟悉,是日语,在某些场合下我经常能够听到。而且声音也是我熟悉的,是日本小子加藤原二的。没想到我这几天虽然危机重重,然而却总能够遇到一两件幸运的事情,舒解心怀。比如姚远火线突围给我送来了杂毛小道的傀儡娃娃,又比如现在的这个情况。虽然我不知道日本小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我有把握他和这片林地的主人,并不是一伙的。 既然我们一开始就有可能暴露,那么也不在乎是否隐匿了。有他这个活雷锋帮忙趟地雷,说不定我们反而更加能够隐藏下来。 金蚕蛊已经在我的体内居住了一载有余,全面素质都有所提高的我,听力也是十分敏感的。所以大概过了两分多钟,加藤原二和他身边的几个黑西装男才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面。因为江边的战斗,他们一行人已经损失了两个,此刻除了加藤原二和黑袍刘钊之外,只有两个黑西装,不过身手都还矫健,想必那天受轻伤的日本人并没有跟过来。 或者,他也许像他江边的同伴一般,也被抛弃了。 我们三个尽量地将身子低伏,不让自己在荆棘丛中那么显眼。这个时候,从林中飞出来几支响箭,朝路上行走的加藤一伙人射去。跟着加藤的黑衣男子都是顶厉害的保镖,一听动静,立刻侧身翻倒,有人紧紧将加藤原二压在身下,也有人将刘钊拉扯到一边,随即枪声便响了起来,朝林中射去。 好快速的应变能力!一行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隐蔽了起来。 然而终究还是有一个黑西装受了一箭,他在打完手枪里面的子弹后,僵直地窝在大树后面,伸手想去察看射中腹部的那枝黑色利箭。然而没过几秒钟,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不受控制地跳出树外,如同舞蹈一般僵直地做了几个动作,然后痛苦地高喊了一句话语,腹部处突然炸开了一大团碎肉来。 他死了,跪倒在林间的落叶层上,腹腔炸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血肉模糊。 很可惜我没听懂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说了什么。只是明白,那箭尖上,有好厉害的毒药在。 战斗在继续,树林里除了一开始射出几支响箭外,再无声息。然而等加藤一伙人的枪声稍一停歇,立刻有好多个光着膀子、浑身涂满白色颜料的男人从树上、从草丛中、从石头背后蹿出来,快速接近加藤原二几个人的藏身之处。他们背上有弯弓,手中有长矛,动作灵敏如兔子。 我正看得心惊肉跳,忽然听到雪瑞一声尖叫,背后一阵腥风扑来,寒毛立刻乍起。 第十四卷·第四十五章 雪瑞提枪,三皇炮锤 ·第四十五章· 雪瑞提枪,三皇炮锤 这股腥风有着极其难闻的恶臭,我心道不好,来不及多作思考,伸手揽住了雪瑞的腰,便往旁边猛地扑去。我以背着地,好在地上都是些落叶和青草,倒也不痛,回头看去,入目处是黄白相间的花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风声又起,碗口大的肉鞭便朝着我这里猛抽而来。 这次轮到雪瑞发力,小妮子力气大得出奇,一下子便把我拉起来,再次往旁边急退而去。 啪! 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有一棵手臂粗细的小树,被这一鞭抽中,竟然立刻折断。断口处的木质松软,三米多高的树便倾倒下来。我站稳脚步,扭头一看,这袭击我们的家伙,正是前几日我在格朗佛塔前土坑中所遇到的那条黄金蛇蟒。当时有金蚕蛊在,并没觉得它有多么厉害,然而此刻在丛林中,它伺机暴起,竟然差一点将我们给一举猎杀。 五六式自动步枪在刚才翻滚躲避的时候已经跌落,没入草丛,刚才一直在旁边戒备的熊明早已抽刀冲了上去,与这黄金蛇蟒纠缠在一起。这长虫畜生的皮厚得出奇,鳞甲覆盖头背之处,熊明砍了好几刀,居然没有一点事,仅仅起了几道白色的印子,若有若无。 熊明久在山林行走,自然知道“打蛇七寸”的要诀,然而那黄金蛇蟒却滑溜无比,五米长的蛇身团团翻滚,坚决不暴露出自己的要害,让他无处下手。黄金蛇蟒被熊明缠着,自然无暇顾忌我们,然而我却不能逃之夭夭,只有一把推开雪瑞,催促她快跑,然后一边在心里呼唤金蚕蛊回来救驾,一边从腰间抽刀冲去。 蟒蛇杀人有三招:嘴咬、尾甩、蛇缠身。 这黄金蛇蟒与熊明交手好几个回合,已然将熊明手上的猎刀击飞,接着竟然出其不意地从侧里滑出,蟒身一卷,将熊明一下子给缠住了身子。熊明虽然是个厉害的高手,然而为了给我们拖延时间,吸引注意,机动不得,没有了腾挪施展的空间,也如常人一般。他被这长虫瞅空缠绕住,唯有大叫一声,脸色一肃,浑身骨骼啪啪作响,施展起硬气功,与之缠劲作拼搏。 人的潜能无限,然而成就却有限,如果远远用枪支射击,或者张网以待,这便另说。纯拼力气,除了武侠小说里面的大侠,有几个人能够以一己之力,与这五米长的巨蛇相较?这黄金蛇蟒常年在雨林里捕食鸟兽,早练就了一身的缠劲,一呼一吸之间,身体暴涨,能够将人全身的骨骼碾压得粉碎,痛苦死去。 我哪里敢让熊明独自冒险?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前面,瞅准蛇身七寸,便是一刀。 这一刀,蕴含了我这一年多来所有的成就,气势、角度、力道全部都是巅峰状态,若砍实在,定能够伤它筋骨。然而这畜生也是聪明之辈,也不硬接,蟒身翻转,竟然压着斜坡的矮树,朝坡下滚去。它此刻逃逸,应该没有用上缠劲绞杀熊明,我心急如焚,两步踏上去,又复砍了一刀。 依然没中,黄金蛇蟒的尾巴像鞭子一般朝我甩来,准确地击中了刀子的侧边。我握得紧,刀子没飞,然而手被这巨力所震,半边膀子都酸麻难当。 这家伙,聪明得出奇啊! 我被这力道击中,失去平衡,几乎是滚着下坡,猎刀也丢失了,眼前的景物变换不明。刚稳住一些,想站起来,突然又是一股巨大的腥风扑来。我这才发现,那黄金蛇蟒全身盘在熊明的身上,伸出蟒首,张嘴朝我咬来。当时的情况危急到什么程度,我这苍白无力的文字简直就难以形容出来,看过《动物世界》的朋友,也许能够想象得到蟒蛇张开嘴攻击猎物时的那种凶猛模样――那嘴,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张开,嘴里面细密的毒牙,全部都狰狞地展现出来,口中黏液飞溅…… 嘶―― 这一声响引爆了我那两块腰子间的肾上腺素(似乎就是这玩意儿)涌现,猝不及防地,我竟然什么也不想,猛然伸出了双手,往前一送,竟然稳稳地抓住这条巨蟒的蛇吻上下唇。 接着我双臂的关节处,啪啪作响。 一头五米多长、体重重达两三百斤的黄金巨蟒,它在全力之下,嘴间的咬合力究竟有多大?具体的数字只有求教于“数据帝”,如果问我,我只能说,大,很大,真是太大了!我的双臂之力可以很轻松地托起一百五十公斤的杠铃,引体向上连续做八十来个不带停歇的,然而就这一下支撑,竟然有难以为继、只想着停歇下来的挫败感。然而我不能,如果我软下来,这黄金蛇蟒便能够把我一口吞下。 我听说过有蟒蛇吞下一头整牛的事情,想来吞我,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我能够被这巨蟒吃掉,过几天之后便成一堆散发着苍蝇所喜爱气味的粪便,安静地等待阳光的照射吗? 不能够! 于是,在这斜坡脚下,一人一蟒,就以这一种奇怪的方式僵持着。 从摄影艺术的角度,这无疑体现了人与自然之美,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却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我手掌上的皮肤已经被这巨蟒锋利的牙齿给刺破,鲜血沿着掌沿流下来。幸运的是储存毒素的獠牙因为位置的缘故,并没有发生功效。我的双臂骨骼几乎绷到了临界状态,要不是平日里也注重补钙,猪骨头、鸡爪子之类的食物也没有少吃,只怕现在已经绷断了。 苗家汉子熊明出师未捷,双手徒劳地敲打着这黄金蛇蟒的身体,一下比一下无力。 嘴巴被撑开来,这巨蟒红色的蛇信子陡然出来,拍打着我的脸,我低下头,蛇信子击打在前额上,不痛,但是流下来的口涎腥臭之极,让我恶心。僵持没有几秒钟,那家伙又开始滚动起来,试图将我拖到别处去。我的双手已经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雪瑞的喊声,陆左哥,让开…… 我头一低,就感觉到身后一阵惊栗,针扎一般,接着面前这老对手浑身一颤,而耳边传来了几发沉闷的枪响。我冷汗都流了下来,要知道,在我一瞬间的气场感应中,那子弹几乎是贴着我的身体,打到黄金蛇蟒的身躯和地下。雪瑞是个小姑娘,从来没有玩过枪,要万一手一抖,我的身上岂不是要开好几个血窟窿? 五六式自动步枪就是山寨ak47,那后坐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枪声一落,中弹的黄金蛇蟒立刻发狂了一般,头猛烈地甩动,身体也舒展开来。我自然是被摔得鼻青脸肿,但是被它紧紧缠着的熊明也获得了自由。然而浑身无力的熊明还没站起来,便被蟒尾猛力一甩,人就如同一架风筝,被甩开到十几米的草丛中去。 十几米!这畜生发起疯来,力气果真是大得出奇。 然后,我听到了今生最美妙的音乐,雪瑞从斜坡上缓缓走下来,手中的步枪欢畅地奏响了乐章,嗒嗒嗒、嗒嗒嗒……雪瑞采用了急速点射的方式,暴风骤雨一般,将这头黄金蛇蟒给射成了一摊肉泥。 终于结束了? 林间的树叶簌簌生响,雪瑞跑到了我的面前,将打空了的步枪扔在一旁,蹲下来扶我,问,没事吧?我站起来,暗觉不对,一把将雪瑞推开,转身一看,就被一支箭矢射中了左边的大腿处。这箭矢力道已衰,却足够扎入我肌肉之中,火辣辣的痛,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一股阴毒之气在蔓延。 擦!中毒了,而且还是刚才那种能够让肉体爆炸的毒!――这哪里还是毒,简直就是邪恶的降头术。 我暗叫不好,心想不会半分钟之后,哥们也变成了炸弹人了吧?正焦急地滚落一旁闪避,就感觉菊门一紧,一种久违的感觉传上心头,我松了一口气:肥虫子这小畜生终于回来了。 虽然它是以我最深恶痛绝的方式回来的。 危机并没有结束,三个光着膀子的矮个子(不到一米六)从林间蹿了出来,朝我狂奔而来。这些家伙手上提着比自己还高的木制长矛,赤裸的上身用植物的浆液涂成白色的图案,这图案抽象,线条狂放,仿佛是一个恶魔的脸,狰狞地笑着。 他们三人赤着脚,然而行走如风,踏着枯枝烂叶便冲到了我的面前,哇啦哇啦大叫,举着长矛便朝我刺来。我刚与巨蟒搏斗,本来就浑身酸软,此刻也不由得打起精神来,沉肩沉气,左手守门护胸,避开最先刺来的长矛,贴身上去,右手大指扣、四指拢,拳顶平直,虎腕挺,一拳就轰中了最前面这个家伙的头颅。 三皇炮锤! 拳脚功夫,杂毛小道传过我萧氏弹腿,也传过高庄三皇炮锤,都是些搏斗发力的技巧。 第一个家伙口喷鲜血倒地,第二个家伙也被我一脚“野马奔槽”,踢中裆部,痛苦地跪在地上。 我一开始便状若疯虎,然而两招过后,全身乏力,刚勉强地抓住最后一根长矛,便听到后面风声一起,雪瑞一声惨叫,正想回头去望,只感觉头部如遭雷轰,顿时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第十四卷·第四十六章 三人相聚,互道有缘 ·第四十六章· 三人相聚,互道有缘 当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感觉是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剧烈的疼痛感喧宾夺主,占据了我所有的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闻到有陈腐潮湿的气味,它在我鼻间萦绕,挥之不去;耳边也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呼喊声,刚开始还是很遥远,如同在天边,这会儿终于听清楚了:“陆左哥,陆左哥,你快醒过来啊……”是雪瑞,她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一下子将我的意识完全唤醒。我睁开眼来,入目处是一片昏暗,还有雪瑞流满眼泪的精致小脸。 “陆左哥,你终于醒了?”雪瑞见我醒转过来,高兴得要命,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意识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这才发现我正躺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子,而我的头则枕在雪瑞的大腿上,软软的,有一股女儿家的香气在,让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一些。是的,没错,这里是一个房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牢房,而我和雪瑞,则成了阶下之囚。 我想张口说话,然而张开嘴巴,却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雪瑞连忙把我的头平放在地上,然后跑到一边去,过一会儿,她捧着一掬水,送入我渴得冒烟的嘴里。虽然这水同样有一股陈腐的古怪味道,然而我却甘之如荠,觉得这水仿佛给我注入了足够的生命力。一掬水喝完,我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雪瑞,我们这是在哪里?” 雪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事实上我问的这个问题纯属废话。她问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我点点头,她笑了,笑容就像最纯净的山泉水,比那梦中的天使还要漂亮。 她告诉我,我被一个黑衣劲装的男人击晕之后,她抗争了一下,就束手就擒了。我们被捆着,带到了这个地牢里面来。这个地牢在哪里呢?虽然他们给雪瑞蒙上了眼睛,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雪瑞并不是靠眼睛来识辨万物,而是靠天师道北宗高人罗恩平给她开启的天眼。 我们是在望天树林尽头处,一个密林掩盖的大山之中。这座山被人为地掏空,空间广阔。雪瑞告诉我,这个地方有很长的年头了,而且她还看到了墙壁上有很多日文的标识,所以她推测这里有可能是当年日军侵略东南亚的时候,留下来的地下基地。连山前的那一片望天树,都有可能是日军移栽过来的,毕竟望天树在此之前,仅仅只分布在西双版纳的补蚌,和广纳里新寨至景飘一带的二十平方公里范围内。 至于日军为什么会在这既非交通要道也不是城镇中心的大山里偷偷修建军事基地,而且还没有被人知晓,这就不得而知了。上一次世界大战,至今已经过了六十多年了,历史被岁月尘封,而这里则迎来了它新的主人,一群穿着长袍的土人。他(她)们操着泰语、缅语和英语,与旁人交流着,在雪瑞路过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像是大地的主人,用苍鹰一般寥廓的眼神看着她和我。 墙壁上有电灯,但是早就已经废弃不用。有熊熊的火焰在跳跃,燃烧着松油。 接着,我们就被送到了这里,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囚室。 所幸的事,他们并没有将我和雪瑞分开。 而我,已经晕过去十个小时了。 雪瑞告诉我,这里是她所见过最恐怖血腥的地方,每一寸土地上都流淌着鲜血,每一个角落都有冤魂和亡灵在哭诉、在呐喊、在哀号……这是一个恐怖之地,正直的人会变得龌龊,纯洁的人会变得肮脏,善良的人会变得恶毒,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会变得丑陋不堪,让人心生唾弃。 只有天生邪恶的人,才会爱上这里。 我这个时候已经倚墙而坐,打量着这间牢房,三面都是坚硬的石头,特别是背后这一块,更是巨大的山体;而在我对面,则是一扇栅栏式的门,栅栏是金属的,或许是铁,有微微昏黄的光线从门中透过来――这种门能够让巡视者很容易看到里面的囚徒在做些什么,并且能够随时采取行动。 门的对面,也是和我这样一般的牢房。 而这房间里面,则就简单很多了,门口处有一个广口粗瓷缸,身下有一张破草席,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等等,在角落阴影处的那个小罐,是夜壶吗?好吧,从它散发出来的尿骚味,我可以肯定是夜壶了――如此简单,家徒四壁。 而且,除了这一身衣服,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了。 我尝试着站起来,然而浑身无力,连腿都提不起来。这种虚脱感让我很诧异――我虽然在与那黄金蛇蟒搏斗的时候耗尽了力气,但是还不至于如此吧?我看向了雪瑞,她苦笑着告诉我,我在进这牢房之前,被灌了一种刺鼻的绿色草汁,也许是那草汁药水,让我全身乏力的吧? 我心中又泛起了一阵国骂。 不过人在最倒霉、最困难的时候,总是要往好的地方想,比如他们居然把雪瑞安排跟我同一个牢房,而不是分开关押;比如灌药水的时候,雪瑞用秘法将那一口水存留在喉间,随后又将其催吐出来,虽然多少也吸收了一小部分,但是影响并不算大;比如……肥虫子还在。 作为我陆左出道以来的第一杀手锏和头号马仔,有金蚕蛊在,那么一切都还没有绝望。 我尝试着呼唤金蚕蛊,这家伙立刻给予了回应。我被擒住的时候,它正好在我左腿处与那侵蚀的毒素做斗争,那毒性太过暴烈,而且还蕴含着一定的怨力诅咒在,即使以肥虫子之能,也不能够分心二用,只有一心一意地解毒。随后它见我没有危险,而这基地之中又是危机重重,便蛰伏下来,等待着我的决定。 金蚕蛊聪明,但它毕竟不是人,很多突发情况的判定,它都需要我的命令。 此刻的金蚕蛊则停留在我的胃部,将那绿色草汁给吸食出来,帮我缓缓地恢复体力。金蚕蛊是毒中行家,通过意识,它给我传递过来这草汁的效果:能够催化大量的肌酸,让人浑身疲惫,精神萎靡不振,昏昏欲睡,没有什么思考能力,浑浑噩噩地过活着…… 我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恢复一些体力,站了起来。雪瑞告诉我这个牢房里面,因为气味和环境太差,大概两小时才会有人来巡逻一次,于是我走到了栅栏前面,手摩挲着这锈迹斑斑的铁栏杆,能够感觉到岁月已经将它的坚硬,给泯灭到了极低的程度。 然而,这些依然不是一个服用了绿色草汁之后的人,所能够撼动的。 我站在牢房的门前半分钟,然后我看见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盘腿而坐着的人,就在我们这个牢房的斜对面。他默默地坐在水罐旁边,口中不断地蠕动表明了他是一个正常且清醒的人,昏黄的油灯由于角度的关系,只有一缕光照到他帅气俊朗的脸上,虽然上面有些瘀青,但是并不损他的气质,反而有一些残缺的美丽。他之前一直闭着眼睛,而当我站在了牢房门口的时候,他睁开眼,眸子里的光芒闪闪发亮,接着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笑容很扭曲,但是我想我应该跟这个老熟人打一下招呼。 “好久不见了,加藤君,你怎么有雅兴,跑到这个小地方来啊?”我笑盈盈的,看到这个小日本眼角一片瘀青,即使我也好不了多少,然而仍旧是十分愉快。 加藤原二平淡地点了点头,说:“陆左君,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前来取笑我?”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就真的没有脸嘲笑他了,说多了就变成了口舌之争,浪费气力。于是我便收敛起了心情,问他的同伴在哪里。他答我:“青山处处埋忠骨,天涯何处不留人?人生来这个世间,便是受苦,归去黄泉,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他这么说,我便知道他手下许是死光了,然后在这里装呢,于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然而却有人受不了他的文酸,在一旁出言讽刺,小日本,学不像我中华文化,就不要胡乱装,好好说话不行吗? 这声音是从我隔壁不远传过来的,我一听就乐了,竟然是姚远。 没想到他前天晚上半夜从我身边溜走,逃之夭夭,然而两天不到的时间,我们又再次见面了,果然是有缘啊。我急忙跟他打招呼,问他是怎么到这里的。真巧啊!姚远在那边苦笑,说:“巧个屁,这一大片地界,都是萨库朗(音译)的地盘,当时就是看着你倒霉,我才跑的。结果没转出几道弯,还是被抓到这总部来了……不过你倒也是厉害,刚刚被抬进来时跟死猪一样,现在却能够爬起来了!” 我正待说话,突然左边传来一阵铁门碰撞的声音,便赶紧缩回里面来。 有人粗鲁地喊着话走了进来,过了一会,来到我们牢房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放进来一个盆子,说开饭了……发完饭,那人离去了,我等了一会儿,感觉肚子饿得难受,走过去一看,是四块煮熟的肉和一些黄色的稀饭水,高兴地伸手去拿,突然雪瑞尖着嗓子叫住了我:“不要!陆左,那是人肉……” 第十四卷·第四十七章 那一拳的风情 ·第四十七章· 那一拳的风情 我的身子一僵,有一股凉气沿着尾椎骨冒了上来。 说实话,这一年以来我都没有享受过多少安稳的日子,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凶险的事情出现。死人见得也算多,心早就适应了生离死别的情感,再血肉模糊的场面,也觉得平常,安之若素,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心情。然而见到碗里面这四块切得方方正正、煮得熟透的肉,就像普通的猪牛肉一样,散发着食物本身的香气,热腾腾的,竟然还有一些酱料在上面,我肚子里顿时就有一股酸水往外面冒。 雪瑞是不会骗我的,她说这几块肉是人肉,那么便一定是。 想来这牢房的主人也没有那么好心,在这交通不便的大山和丛林中,给我们找来猪肉佐餐。 我能够想象我在那一瞬间的脸色,应该是变得惨白惨白的。血腥我见过,残忍也见过,但是变态如斯,却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竟然将人肉像普通肉类一样烹饪熟透,然后端过来给我们吃掉,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什么行为!我想除了心理变态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我咽了咽嘴巴里的酸水,朝地上吐去。 幸亏雪瑞及时出言制止了我,要是我因为肚子里突然出现的饥饿,抗不住,将这碗里面的肉给吃掉了,以后知道了,回想起来,定然会夜夜都做噩梦的。这跟坚强和其他男人的品质无关,而是与人性有关。人,不能吃人,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至少在文明社会里,是这样。 然而当我双手抓住铁栅栏的时候,我却看到了斜对面的加藤原二,已经抓起了盆子里面的肉,没有任何犹豫,张口便啃。 虽然心里面十分不喜欢这个日本小子,但是我仍然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这是人肉,不能吃的!” 他愣了一下,将那块两指厚的肉块放下来,伸手抹了一下唇边的酱料,然后平淡地说道:“你说是人肉就是人肉了?这分明就是猪肉,不信你试试,味道还不错。赶紧吃,吃完了才有力气。”说完这些,他端起盆里面的稀粥,仰头喝下。他说得轻松,然而我看见了他的喉结处,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一耸一耸的,像是痉挛。 我明白了,雪瑞刚才的叫声那么大,加藤原二怎么会听不到呢?他定然是清楚的,只不过当作不是,麻痹自己而已。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肉类能够最快地补充他的体力,以便于他接下来的行动吧!表情如此平淡的他,心里面的想法应该是要越狱吧。 我无语了,折身退了回来,坐在了雪瑞的身边,感觉肚子里的饥饿有增无减,火烧火燎的。牢房门口的那一盆食物,又变得如此诱人起来。我问雪瑞,你怎么知道那盆子里面的肉是…… 雪瑞闭目微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正中处,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间,说:“在我面前,事物所有的本质,只要我想,都能够看得清楚――我看见这些肉是来自于一个可怜的姑娘,她死去还不过两天,我听到了她灵魂的战栗,和不屈的呐喊……你饿,是因为你喝下的那草汁发生了作用,它上面有十个饿鬼的怨念在,所以让你饥肠辘辘,只想着食物。但其实,你并不需要它。” 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才过了一天的时间,我们昨天还在林间吃了熊明家的腊肉和饭团,哪里会这般饥饿?经过雪瑞提醒,我盘腿下来,开始念“甘露法食咒”,超度盘旋于胸腹之间的饿鬼:“冷冷甘露食,法味食无量,骞和流七珍,冥冥何所碍……”一咒念完,脑海里如同毒瘾一般盘旋不去的饥饿,这才消散了许多。我重复念了三遍,终于消失不见。 我笑着对雪瑞表示了感谢,说,你倒是知道得不少,今天要不是你,我可出了大洋相。 雪瑞浅浅一笑,皱着鼻子说,那可不是吗?我可是天师道北宗传人,天师道五绝“养精之道”“养气之道”“养神之道”“养形之道”“养食之道”,我可以说都得有真传呢!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其实没有,她主要是被师父开了天眼,能够看透些世物迷障的表象罢了。 我也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连“养精之道”……你也得到真传了? 雪瑞刚才还晶莹雪白的小脸,刹那间颊生飞霞,就像池子里突然倾进了红墨水,晕染开来,不一会儿,连她的耳根子都红得发烫。“你是坏人!哼……”她说完,接着,这个陡然间变得明艳不可方物的美少女伸出粉拳,一下子擂到我的胸口,把虚弱的我捶得隔夜饭都差一点吐了出来。我这才想到,我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且还是一个道门传人,不是我可以随意调戏的…… 这一拳的风情,深得三皇炮锤的精要:朴实无华、气势勇猛。 接下来我们默默不语,隔着有两拳的距离,靠墙,静静恢复体力,以及等待着我们接下来要面临的命运。现在不是玩耍的时候,要知道,我们现在的身份,可是阶下囚,案板上的肉,随人家任意拿捏呢。雪瑞的呼吸很有特点,三长一短,像是在练习某种道家养气功。我扭头,看她睫毛弯弯,轻轻颤动,然后回转过头来,按照固体中类似瑜伽的法子,将浑身的骨骼震得啪啪轻响。 时间过了两小时,果然,又来了三个人,提着强力手电筒挨着牢房照了一遍,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从他们的速度来看,这个地方并不大,或许囚犯并不是很多,伸出两只手,应该就能够数得过来。随着左边的铁门处“哐啷”作响,谈话声逐渐远去,我决定使出我的杀手锏。 “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 我双手合十默念着,肥虫子出现之后,我指使它顺着牢房出去查探一二。它点头,然后潜入阴影处,缓缓地往外游去。这个时候,牢房里一片阴暗,自然不会有什么人会注意到它。而我则闭上了眼睛,将脑海放空,开始让自己的心境达到那将醒未醒的状态,心神升入了一个假定的、空想的区域。 渐渐的,有物体的形状在脑海中浮现,像素描、简笔画,三三两两地勾勒,东一笔、西一笔,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明朗,在我眼中出现了一个大厅,而最中间,则是一个石柱子。画面回转,我看到了大厅尽头处有一个铁门,侧拉的那种。那里应该就是我们这个牢房的出口。而肥虫子所处的那个大厅里,四下都空荡荡的,中间的石柱子上面有好多条铁锁链,有长有短,锁链的尽头处都是手铐一般的样式。 世界骤然一低,这是金蚕蛊往下俯冲。 肥虫子来到了那石柱的附近,在画面里,出现了好多白色的皮屑和头发――这头发有长有短,顺直的、卷曲的,颜色也各异――碎指甲,以及其他……显然,这个地方,曾经有很多人在此生活过。 金蚕蛊盘旋一圈之后,开始往另外一端飞去。 在大厅的另外一端,有烟雾袅绕,红光浮现,接着出现了一个大门,那大门是旧式的铁门,感觉十分的厚重,也严实。金蚕蛊围着这大门绕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缝隙可供溜出。作为半灵体的金蚕蛊,它可以自由出入人体以及其他的生物,然而这仅限于碳水化合物这种类似的大分子结构,如果是这纯金属组成的紧密屏障,它也难以穿破。 过了一会儿,它瞄准了锁眼。 然后,它准备从这个唯一的通道口,往外界出发了。蠕动着肥肥的身躯,金蚕蛊开始突击,从锁眼的间隙进行渗入,我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光怪离奇起来,完全分解成了若干毫不关联的画面和片段。然而没等到我明了铁门之外的风景,一道红光就彻底击中了我脑海的世界…… 轰,脑海中的一切全部都崩塌了。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雪瑞一脸关切地看着我,轻声问怎么了?我想开口说话,然而喉头一甜,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肥虫子返回来,金黄的表皮外有些焦黑。在山林中见到那条黄金蛇蟒,我就应该想到善藏法师来到了这里,而且这个事情已经得到了姚远的证实。果然,万事皆无侥幸,在降头师们的大本营里,房中若没有一些个布置,简直就是在侮辱他们的智商。 我心疼地摸着肥虫子被烧得焦黑的皮肤,有些难受。 它则没心没肺地吱吱叫,还跑到雪瑞的胸口去遛了一圈,引得一番尖叫。金蚕蛊不怕刀劈火烧,是块真金,受到的伤害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严重。然而我却还是有些难过:杂毛小道生死不知,我和雪瑞身陷囹圄,牢外危机重重,我所有的底牌都已打光,这可如何是好? 我第一次生出了疲倦之意。 当夜我昏昏沉沉再次睡去,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黑窟窿的土坑里,每走一步,地上就有一个骷髅头。终于,我踢到了一个人头,好奇地拾起来一看,却是杂毛小道七窍流血的头颅,在冲着我诡异地笑。 第十四卷·第四十八章 两次谈话,一道刀光 ·第四十八章· 两次谈话,一道刀光 从噩梦中惊醒,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我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相信刚才的梦境并不是真的。 杂毛小道这种贱人,怎么可能悄然无声地死去了呢? 黑牢中不知岁月昼夜,因为手表也被没收了,大汗淋漓的我唯有靠着墙,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思考着解困的办法。雪瑞在我旁边闭着眼睛,嫣红的嘴唇往上翘着,像个婴儿,也不知道她睡着没有。看到她我就一阵内疚,若不是为了和我一起来找寻杂毛小道,她也不用受这苦。而且更加让我着急的事情是,这个地方的布置,让我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不,不会的!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突然左边的铁门开了,然后有人进来嚷嚷,这话我知道,应该是开饭了。果然,我听到旁边一阵响动,过了一会儿,那个缺了一个耳朵的送饭者来到了我们的铁栅栏前,看着地上未动分毫的饭盆,他低下头来看我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将这盆拿走了,也没有给我们再换上一份。 我不知道今天的食物是什么,感觉自己的体能储备还有,便没有理会。 雪瑞在黑暗中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我跟她说如果渴了,去喝一点水吧。她摇了摇头,说那个水放了十几天了,是死水,喝了一定会闹肚子的,还是算了。再说了,他们这里的东西,她一样都不敢吃。我无奈,也渴,跑到水罐那里,用手捧着喝了几口。 味道是很古怪,有一股阴沟里的气味,不过虽然恶心,有着金蚕蛊在,我倒也不是很怕闹肚子。 周围传来一阵胡吃海嚼的声音,我仔细地数了一数,整个牢房里,在我附近的至少有六个人。自从我醒来,出声的只有加藤原二和姚远,其他人默默无语,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这些人竟然全部都停止了进食,躺倒在地,打起了呼噜来。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牢房左边的铁门又响了,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我刚刚返回草席上坐定,铁栅栏处的光突然明亮了起来,接着,有一群人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领头的那个穿黑色金边纹袈裟的和尚我认识,他便是错木克村格朗神庙的主人,善藏法师。 我叹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跟着善藏法师前来的有五个人,两个穿着黑色丝袍的抹面巫师,两个抬着担架的劳力以及担架上面的病人。那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眉目间并不像普通的东南亚人,反而跟中国人有些类似。善藏法师没有说话,于是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然而安静中却有着强大的感知和力量在。我和雪瑞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小心隐藏自己。 “那条黄金蛇蟒是谁杀的?”终于,善藏法师开口问。 “我。” “哦,把王初成身上的蛊毒给解了。” “嗯……好了,已解。之后将泡发的黑木耳与银耳煎水服用,持续三日即可消除。” 以上便是我和这个老和尚所有的对话,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刻也不想多待,带着这一群人匆匆离开。我竖起耳朵,听到善藏在门口说了一句话,是缅语,很模糊,我回头问雪瑞。这个小妞的脸色有些僵,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他说,且留你三日……” 善藏法师一走,我又返回了铁栅栏前,看向斜对角的牢房,加藤原二没在,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里间,见外边也没人,便轻声喊。我喊一会儿原二,又叫姚远,都没有反应。我知道了,刚刚的那个伙食里可能掺了料,所以他们都昏睡过去了。 这是在清场吗? 我又叫了几声,突然从左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别喊了,服了药,他们没有几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在这个地方,听到这略带香岛口音的普通话,我不由得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许鸣从阴影中,缓步走到我面前来的时候,我也没有闹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雪瑞站起来,缓步走到前面:“致远叔……”她没走两步,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说:“对了,你不是。难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原来你不是……” 许鸣用一种怜爱的眼神看着雪瑞,然后又把目光缓缓地移到我的身上,见我没有说话,便开口说道:“想不到吗?”我盯着他左手上那串小紫叶檀香的佛珠手链看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的,真没有想到。不过后来听说钟助理得了血癌住院,便知道出问题了。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钟助理算一个,我、老萧也各算一个,这些人如果都可以不说话的话,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做你的李公子,等到你那个假爹死去,继承你这辈子都想不到的财产。如此说来,倒也不算稀奇。” 许鸣摇了摇头,说:“父亲清楚得很,他是不会把财产留给我的。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已经把遗嘱立好,他死之后,财产全部都捐给社会慈善基金。不过,我对父亲的崇敬之情却没有一点削弱,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一个值得尊重和敬仰的人。你们是不能够明白我对他的感情的。”说着,他一脸痛苦地叹气:“只可惜,他拒绝了他不该拒绝的东西。你和萧道长也一样,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都是把你们当作朋友的……” 我耸了耸肩膀,指着这个牢笼,说:“当朋友,就是这么对我?” 许鸣沉默了一会儿,说:“人微言轻啊!一个人生存在这世上,总是会碰到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情。我要回仰光了,这次是过来跟你们告别的。虽然我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过来跟你们见面,但是想了很久,还是见一见吧。毕竟,错过这次,我们以后,可能就很少有机会见面了。陆左,雪瑞,我知道你们现在恨透了我,但是请你们理解我的无奈。如果以后我成功了,我会补偿你们……或者你们的家人的。”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到了嘴边,却始终没有出来,转身准备离开。 我连忙叫住了他:“等等,我想知道老萧被你们抓到哪里去了……” 许鸣一愣,说,老萧?他摇了摇头,说:“萧道长没有在这里,至少,我是没有见到过他。”见他回答,表情不像是作假,我心中疑虑,寨黎苗村中的前任神婆蚩丽妹告诉我们,在这片望天树林的尽头,就可以见到我的朋友,然而许鸣却说他在这里没有见到杂毛小道,到底谁在说谎?又或者,我忽略了什么细节吗? 许鸣盯着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陆左,说一句交心的话:如果他们要是提出要招揽你的话,你一定要一口答应下来,经过浴血重生的仪式,成为我们的会员。这样子的话,你不但能够保全自己,而且还可以让雪瑞免受伤害……我想你能够听懂我的话,并且照做。你们,是斗不过萨库朗、斗不过邪灵教的。你难以想象他们对待敌人,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真的,你难以想象!我走了,如果有下次见面,我仍然希望我们是朋友。” 说完这些,许鸣如释重负,再次返回黑暗之中,悄无声息,连铁门的开启声都没有传过来。 过了两分钟,雪瑞跟我说他走了。 我扭过头来,看着这个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愧疚,说对不起。她笑了,伸了一个懒腰,说:“你对不起什么?这句话,若有机会,跟我小爷爷说去。不过也说不定,那些人就是饿狼,没有许鸣,或许又会出现另外的人来算计。不过,你真的认为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全部都是许鸣的安排?” 我摇摇头,说,我如果这么看,真的是太抬举他了。为了杀我和杂毛小道,许鸣需要费这么多功夫来布局,以掩饰他不想暴露本身的目的?怎么可能?不过,我们也许只是适逢其会,闯进了这个局中来了。许鸣不成,未必他后面的那个人就没有这个能力。我有时候在猜测,也许那个人,就是秦伯,或者是收下许鸣为记名弟子的班布上师。不过,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我只有三天时间了! 我们坐回了墙边的破席子上,心灰意懒地靠着墙。 我在认真地考虑许鸣的提议,如果这个组织收人,那么我是否要假意投靠,曲线救国呢?如果真的能够有一线生机在,而且能够救出雪瑞,重新找到杂毛小道和朵朵,我是不介意的――大不了之后当卧底,把它给一举铲除了呗? 时间慢慢过去,一小时,两小时……我的困意又有些浮上头来,许久没吃饭了,让我有些懒得动。 突然,我听到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我突然感到太阳穴有针扎一般的疼痛,往旁边的地上一滚去,回头看,只见刚刚盘腿坐着的席子已经裂开了,一道煞气的刀印刻入地下几分。然后出现一个似有似无的身影,在我面前飘荡着。 第十四卷·第四十九章 达成和解,奇葩狱友 ·第四十九章· 达成和解,奇葩狱友 这个若有若无的身影一出现,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艺妓,模样没看清,就觉得嘴唇红得可怕,脸白得吓人。而刚才那一下攻击,正是从她手指甲上射出的。只一下,便入土三分。 我心中恼恨,这鬼玩意儿,不就是加藤原二那天持咒弄出来的纸片式神吗?怎么会气势汹汹地出现在这里,来找我拼命? 雪瑞也吓了一跳,她脚步也灵活,一晃便闪到了墙角处,一脸惊异地向这里望来。 我心里有恨,伸手便去拍那纸片式神,然而那东西就像是灵体一般,如同空气。我右手一挥而过,没有一点实质的触感。我之前还以为是一张白纸作托载,然而这会儿才明白,根本就不是。这纸片式神好像是二维生物一般,根本找寻不到它的实体。我一愣神,那式神便挥袖一巴掌扇来。 唰―― 那墙壁上又出现了一道凌厉的印子,一米多长,厉害得紧。 正在这个时候,雪瑞前跨一步,左手抚胸,右手大拇指按在弯下的无名指和小指上面扣住,食指和中指自然伸直并拢,指向那个正欲逞凶的纸片式神,低喝一声:“定!”这白面红唇的日本娘们动作一僵,竟然缓慢下来。――雪瑞此招竟然跟我那面震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惜我那法器进来时被搜了身,不知道流落到何处。来不及感叹,见此时机,我一搓双手,将其逼红,再次上前,握住这纸片式神的双臂。 这一捏即实,又软又滑,如同真人,触感极佳。 雪瑞见到我将这式神给一把抓住,也不迟疑,舌绽春雷,双手结印,然后伸出左手食指在空中,以指代笔,画起凌空符来。我曾在前面说过,符箓之道,向来以纸笔丝帛为依托,上请诸神,下请阴鬼,有道者最是便利。然而凌空画符,以气为引,在复杂错落的环境中念头凝结,并能够奏效者,皆是高明之辈。 我有些诧异,雪瑞一年不见,竟然有这等造化? 我正疑惑,雪瑞已经画好这符文,一股气息聚集起来。她将这气息承托而起,正准备印在这纸片式神的胸口,只听到加藤原二的呼喊声从对面传来:“手下留情!陆左君,手下留情……”雪瑞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她双手一散,做了一个太极收手,将这蕴含着烈阳之气的符文给驱散。 而我手中的这纸片式神也停止了挣扎,只是我手烫,她不时手臂颤抖。 我手中的这女人手臂软绵冰凉,如同真人一般。看着她那刷了一层厚厚白灰粉的脸,我心中不由得猜度:原二这家伙,不会无聊的时候,把这式神召唤起来暖床吧?――好吧,如此冰凉的女人身躯,只能消夏避暑了……嗯,我邪恶了。 将这个原二的“女人”押到铁栅栏前,我望着那个花样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个孙子,前回在仰光说再遇到我,一定要让我好看,当时我与你无冤无仇,只当作是一个笑话。没承想你小子都落魄到这里了,还放不下仇怨,人没出去,就跑过来杀我……” 加藤原二苦着脸看着我手中的式神,双手一振,身边又出现两个搔首弄姿的和服美女,然后解释:“陆左君,我要是想杀你,怎会只派一个?我只是想试一试你,能不能够成为我的合作者……” “你要越狱?” “不越狱,难道你以为他们这里会管饭,一直养你到老吗?”加藤原二有些激动,惨笑着说,“你以为他们每天喂我们吃肉喝粥,会有什么好心?还不就是为了将来拿我们这些人来作生祭,炼制降头鬼物?这里面的阴气,至玄至深,让人痛苦,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着。怎么样,你走不走?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俱伤’,我们抛弃前嫌,一同闯出这个鬼地方去,共谋光明,好吗?” 我没有说话,快速在脑子里考量着这小日本的话语里面有多少诚意。 毫无疑问,正是因为知晓自己的后果,加藤原二才会不顾食物的变态,逼自己吃下人肉,而他邀我一同越狱,也不过是担忧自己一个人恐怕力量不够,想拉一个垫背的而已。不过,正如他所说,为了共同的目的,我们暂时的合作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多一个人,则多一份成功的希望。我看向了雪瑞,她点了点头,说同意,这个鬼地方,她也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善藏法师说“且留我三日”,三日之后又如何,他没说,但是想来不是请我吃饭喝酒。 见我迟迟不说话,加藤原二咬着牙说,两百万!我一愣,说,什么东西?加藤原二说两百万人民币,这些钱用来补偿我今天受到的精神损失,回去就给。原来他是担忧我刚刚被他偷袭而生气,故而拍下重金。我心中不由得骂起娘来:这小日本子就是有钱,屁大的年纪,毛还没有长齐,没事就喊两百万(上次买十年还魂草的时候也喊过),好像谁没见过钱似的。 我愤恨完,笑容浮上了脸:“成交!” 说完,我把手中这纸片式神给松开,这个和服美女一解脱,便乳燕投林一般飘飞到加藤原二的怀中。他动情地喊道:“杏子,杏子你没事吧?”那和服美女不能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情似水。 我和原二隔着铁栅栏商量如何逃狱,没说两句,在我的右边很远的角落突然出现一个沙哑无力的声音:“阿弥陀佛,两位小哥子,你们的计划可不可以算上我老和尚?”这声音苍老,有着浓重的云省边疆音,而且“阿弥陀佛”这几个字,口音格外古怪,让人好笑。 我看不到说话的人,但是这个人一出声,立刻从各处传来好几声的附和,有说英语的,有说泰语(或缅语)的,最让人惊奇的是,居然还有一个女人操着武市话说:“一起克(去),一起克……” 我还真的不知道在这牢房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狱友。 加藤原二往后退两步,他旁边的一个纸片式神高高举起手,然后猛地往下一挥,“铿……”门应声而开。他缓步走到了我这边来,抱拳为礼,说,陆左,你们是怎么将那销蚀精神和气力的绿草汁,逼出体外的?说话间,那个叫做杏子的式神挥出手,将我这边的牢门枷锁也斩断。与此同时,牢房里的其他地方,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我与雪瑞出了牢门,发现这大牢房是一个过道式的长廊,我们这里算是头几间,从此处往里走,还有两侧二十来间。不过关押的人不多,陆续走出几个人来,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光头老和尚,一个眉高眼深、一脸胡茬的老外,一个痴肥如猪的中年妇女以及两个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其中,老和尚和后面那两个黑瘦男人,都是泰国或者缅甸的本地人。 我笑着回答加藤原二的问题:“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各家都有各家的法子。你也不是没中着吗?” 八个人聚在长廊正中的烛火之下,从身上的臭味来看,老和尚和老外应该是被关押得最久的,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流着脓水,精神气色也差;而那两个黑瘦汉子也属于天残地缺之辈,一个独目,一个则是“杨过大侠”;只有那个胖女人脸上仍旧冒着油光,一脸的“痔疮”。 看着这些老弱残兵,小日本很不乐意,说他不是开福利院,只带有用之人,而不希望有人拖后腿。 这几个人纷纷表示:自己其实是厉害角色,一方大拿,可惜被那蚀心草给消磨了气力,如果能够将那蚀心草的残渣药力给逼出体外,他们绝对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许是被关得太久,高鼻梁蓝眼睛的老外最是激动,他会说点中文,于是结结巴巴地说他叫做威尔,威尔岗格罗,他是一名摄影师,但同时也是英国灵学研究会克鲁克斯先生的学生,是一个很厉害的灵媒,请不要抛下他。 那个叫做巴通的老和尚看着加藤原二和我,一脸的渴求,缓缓说道,只要给我们解开蚀心草,我们便能够自由! 加藤原二沉默了十几秒钟,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好吧,我可以让我的侍女帮你们吸出来,但是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刚才说的这一番豪言壮语。 五人皆称善,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间,让加藤原二的纸片式神给他们吸蚀心草的毒。 我走到了姚远的牢房门口,看着这个老先生端坐在席子上,闭目不言,问他:“姚老先生,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他睁开眼睛,笑了,说:“政府既然已经管上了这里,他们应该需要一个替罪羊,让双方都有颜面下台,所以我留着还有用。加油吧,希望我今天的晚餐,不是你们其中的一个人……” 我默然不语,与雪瑞返回了自己的牢房静坐。 一个多小时之后,铁门哐啷响,三人一组的巡逻小队,再次来到了这个牢房里。这是一次与平时一样的检查,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牢笼中不再是囚犯,而是一群去掉了镣铐的猛虎。 第十四卷·第五十章 和尚施法,雪瑞破阵 ·第五十章· 和尚施法,雪瑞破阵 我端坐在牢中;雪瑞坐得累,半倚在墙壁上,用手指小心地摩挲着那道被式神劲气斩出来的深印。 脚步声随着强力手电筒的照射响起来。 这些巡逻者配备有手枪和鸣哨,而靠近铁门处还有一个红色的警报按钮。 这些便是我们全部的阻碍,没有监控录像,没有对讲机,没有感应器……这种简陋的防范措施,似乎还停留在半个世纪之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在萨库朗(格朗教派?)的大本营,精英荟萃,随时都有高手支援,所以他们毫无顾忌。――果真如此吗? 三个人很快就走到了我的面前,这是三个赤裸上身的黑瘦男子,有一个的年纪可能才十四五岁,算是个少年,然而他眉间的英武却并没有因年纪而减轻半分。他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雪瑞,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旁边一个大叔级男子一巴掌拍在这个少年的头上,大声地呵斥,然后朝着雪瑞猥琐地笑着。 大叔似乎在说着什么淫秽的话题,旁边的同伴也笑了,唯有那个少年没有笑。 他的瞳孔比旁人的都要黑,泛着微微的亮光。 巡逻者没有看到铁门其实已经被斩开了枷锁,对墙上那突兀出现的石痕也置若罔闻,调笑了一下同伴,然后朝着里边继续走去。没有两秒钟,我就听到了铁门被猛然推开的响声,然后有几声劲风炸响――这是出拳或者出腿的速度达到了极致的时候,发出的声响。杂毛小道跟我说过,打出这种声响的人,从国术上来讲,修为已经练至刚劲的巅峰。 接着我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响声,我的牢门被一道黑影轰然击中,然后撞开,撒落一地的红白。 这是一颗滚动的头颅,裹满了鲜血和脑浆,而它的主人,本来属于一个有些羞涩、情窦初开的少年。我缓缓站起来,雪瑞咬着牙跟我走出牢门,她是如此努力地抑制心中的害怕,然而我仍然听到牙齿打战的细微声响。 出来的时候,我听到加藤原二在低声训斥那两个黑瘦汉子出手太凶,弄这么大动静,出了事情怎么办? 这两个黑瘦汉子的身份是顶级泰拳手,出手凶猛如虎豹,虽然在这牢里面被折磨许久,但是实力犹在。如今去除了蚀心草的毒效,恢复了些气力,立刻就在这几个普通人的身上耍起了威风。我看着他们的手肘和腿上的血浆,以及脸上露出的残忍笑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拉着雪瑞,站在一旁。 显然,在这牢房里面关着的,并不是只有我们这样的无辜者。 出于对纸片式神的顾忌,这两个汉子虽然面露愠色,但是并没有反驳加藤原二的呵斥,而是默默地听着。事情紧急,时间不多,加藤原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大牢房的铁门跑去。铁门的门槛上,已经伏卧着一具尸体,断成了两截,血流一地。 事不宜迟,我们全部都往铁门处跑去,路过姚远的牢房时,我看见这个年近花甲的算命先生正蹲在角落里,裹着草席瑟瑟发抖。因为是我“朋友”,所以小日本并没有下狠手,但是这也只是我对他偷出杂毛小道的泥像(虽然后来又被收缴了)的感谢,并不能一直照顾他。 当我们跑出门口,来到肥虫子来过的大厅时,加藤原二突然停止了脚步,回头点人,说,怎么少了一个? 我们左右互看,确实,那个叫做威尔的英国人没有跟上来。两个泰拳手中的独目汉子一激灵,返身冲回牢房,过了一会儿,威尔屁颠屁颠地跟着独目男跑了出来,抹着嘴唇连说骚瑞骚瑞,他刚刚很渴,喝了一口水。日本小子眼睛一瞬间眯得狭长,有一种杀意在蔓延,然而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冷冷地说没有下次。威尔一边歉意地笑,一边点头。 关键时刻,不能内讧。 日本小子深谙合作之道,我也是,所以对威尔那只藏入身后、手背上全是鲜血的右手,视而不见。 这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站在中间说话能够听到回响的那种,空荡荡的。大厅的左边是牢房,右边的尽头有一扇老式的大铁门,那里应该是出口。这一点,我得到了对这里情况最为清楚的人――雪瑞――的肯定。事实上,就我个人感觉而言,我们所处的这一个广阔的空间,应该也算是大监牢的一部分。这里是大通铺,而我们那里,应该是犯人的vip包间。 我们缓步走向右边的那扇铁门,路过那根足以两人合抱、三米高的石柱时,老和尚巴通停下了脚步。他将左手的食指放在黑色的嘴唇中舔舐了一下,然后将这沾着口水的手指竖在空中,三秒钟后,他冷哼了一声:“好重的怨气,竟然能够凝如实质?如此可不好,会拖累我们的……” 说着话,这个枯瘦得如同小鸡的老和尚双手结印,沉于胸前。 然后他轻轻地打出,口中念了一个字,咄―― 他那双鸡爪一般的双手前端,赫然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卐”字,朝着那石柱的表面轻轻飘去,然后紧紧黏在一起,一股能量的波动沿着石柱渗入了地上去。咒文能量实质化,他露出的这一手,不单是我,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果然是个高手。而面对着我们“敬仰”的目光,老和尚不悲不喜,单掌立于胸前,道一声“阿弥陀佛”,向那石柱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正厉害的人,是心存敬畏的人,只有懂得了害怕,才能够了解内心的恐惧,然后战胜它。 老和尚的这一礼,让我们肃然起敬,纷纷照做。 时间就是生命,我们不再作停留,继续前行,很快就来到了那道让肥虫子吃了小亏的沉重铁门处。之前觉得此处看守宽松,然而来到这里,才发现这里的看管其实很严――牢里面还有人,而这里的铁门却已经紧闭,说明此处才是牢房真正的要道。 这扇门高四米、宽三米,朝向是往我们这边推开,地下还有导轨,趴地下看,严丝合缝,手放门上,厚重,至少都有半掌厚。 雪瑞拉着我的衣角,告诉我和这些狱友们,这后面有两个黑袍巫师,不过他们正在打坐,并没有觉察这边的情况。过了这道门,往前走是一个长廊,尽头的左侧边是一个大的武器库,右侧边是生活区,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在那里;有楼梯,往上走是很多壕沟和废弃的火炮平台,转弯直走,那里有一个小型军营,过了那里,就是出口…… 除了知道雪瑞进来时早就查探好地形的我之外,所有人,再一次震惊了。 那个痴胖如猪的肥婆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打量雪瑞,而日本小子则反复确认了几次,激动得浑身颤抖:“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果真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古人诚不欺我……”听他废话,我便知道这是个心慕我中华文化的自卑孩子,便问,这门,怎么破?上面有法阵,你这和服美女接近不了的。 几个人都不信,纷纷将手轻按在门上,眉头都皱了起来,而威尔岗格罗稍微一触便松开,问怎么办。 老和尚闭上了眼睛,冥想了一会儿,说这门上的法阵是大日如来的“满月莲花阵”,是顶尖的小乘佛教秘阵,内含十七重路线,万千种变化,专隔绝灵力念想。莫说是我们这些人,便是久居婆罗古刹的尊者,都难以短时间破解。这可怎么办?他的话语,让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老和尚巴通在我们这一行人中,是最博闻广识的一个。 满月莲花阵?“破地狱阵”“开经玄蕴”这些道家精华我倒是知晓一二,至于佛家的曲折,我倒是真没有听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身边的这个漂亮盲女站了出来。雪瑞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将最前面的加藤原二推开,左手平贴到锁眼之上,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往后退三步,那门竟然缓缓地被打开了,两个黑袍法师(便是上身穿衣服,脸上抹白灰的人的统称),就在我们眼前。 雪瑞果真说对了,一点不差。 让人奇怪的是,这门的开启,居然是靠其中的一个黑袍法师的帮忙。而此刻的他,平静地看着我们,眼神呆滞无神。独目汉子和独臂男子立刻一人一个,上前干脆利落地将这两个看守给击昏。虽然刚才他们出手血腥,然而真正关切到生命危险之前,却举重若轻,下手干净果决。 雪瑞竟有这等魅惑人的本事?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哪里还有心思追究这些,赶紧顺着墙壁往那出口突进。地下不知昼夜,只是每隔十米便有一盏油灯在,昏黄的灯光在跳跃。潜行了三盏油灯,遇到几个人,雪瑞示意我们直走,不用管,果然,如有神助,他们竟然都看不见我们,仿佛我们隐身了一般。 大家都很激动,如此下去,我们定能够闯出这个该死的地下基地。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感觉即将成功的时候,从我们旁边突然传出了一声杀猪似的嚎叫:“来人啊,有人越狱了!我是林琳花,我要戴罪立功了!” 第十四卷·第五十一章 东突西夺,恐怖血池 ·第五十一章· 东突西夺,恐怖血池 这一声杀猪般的呐喊让我的脑子瞬间就热了起来。 一回头,只见那个痴肥如猪的胖女人奋力迈着小短腿,朝右边的生活区跑去――那是一个半开敞式的长厅,里边有许多门,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看守在聚拢聊天,而他们旁边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放着长矛利刃和短弓。我们之前在雪瑞的掩护下,如同隐形,然而此刻却一下子被暴露在阳光下,成了这些看守――还有刚才对我们置若罔闻的巡逻――眼中的焦点、众矢之的。 失策,果真是失策了! 我们只以为同行狱友都是被萨库朗抓来的苦难者,却没想到那里还关押着这组织内部斗争中落败的残党。要是早知道她的身份,我们又何惧手中多一条人命呢?只可惜棋差一着,被胖女人这么一喊,雪瑞难以为继,所有的优势立刻就烟消云散,而我们即将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这里等待我们的,是万劫不复之地。 一瞬间我们就想清了缘由,不待招呼,独目男前跨几步,势若奔马,腾空而起之后瞬间踢出三脚,全部踢在嘶嚎着的肥婆身上。那四百多斤好肉一声不吭,重重地摔向墙上,以她为中心,墙壁出现了网状的裂纹,簌簌往下掉碎沙。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暴露了,四面八方都有人朝我们这里冲来。 不过这些人都只是些普通部族战士,那些让我们担忧的黑袍巫师,可是不用放哨的高层。日本小子疯狂地往前冲去,他的三个纸片式神手起刀落,接连斩断好几个人的身躯之后,动作便迟缓下来。而旁边几人也各显身手,都是能打之辈,尤其是那两个黑瘦的泰拳高手,拳刺、脚踢、膝撞、肘顶、嘴咬,打法刚猛凶悍,百无禁忌,竟如同出笼猛虎,一时间倒也占了上风。 冲到路口,加藤原二想要一鼓作气冲上楼梯,雪瑞却拉着我往左边跑去,我虽然不明,但是也知道这里定有原因,紧紧跟随。果然,我们没跑十几秒,便听到后面有一声野兽般的狂吼,一股庞大的气浪急速蔓延过来,弄得我头发扬起,接着就看到日本小子和老和尚他们几个,狼狈地朝我们这里逃来。 是什么东西?我来不及思考,因为我面前已经出现了三个危险的敌人。 这是三个矮个子男人,穿着黑色笼基,腰间缠着宽厚的皮质腰带。他们上身赤裸,露出结实的块状肌肉,看着几乎像是底盘极低的人形坦克,眼神犀利而张扬,霸气侧露地站在一道可供行车的大门外,这扇大门的后面,就是雪瑞刚才提及的武器弹药库。 岁月摧残,那些战争时期的日军弹药只怕早就搬空了,但是这三个守门人却是凶悍得紧,我刚一临近,便迎来一招跳步横踢,人未到,空中就“啪”的一声炸响。如此刚劲,让我心中越发起了狠戾反击之心――若论技巧拳法,我不及这些人十分之一,但是我身怀金蚕蛊,观察力和敏捷力自认不输这般高手,放手一搏,谁怕谁? 我扭动腰胯,躲开这一强横的摆腿,右手半握如鸡爪,朝下挥动,如鞭子一般使劲抽向他的裤裆处。 生死之战,不怕丢脸。这一抽我用了八分力,如果抽中,此人必然会蛋碎人亡。 可惜我这阴毒法子并没有奏效,那人双腿并拢,肌肉绷直,竟然将我的右手给紧紧夹在了大腿上,抽动不得。旁边的另一个守门人火速出手,双拳擂向我的头颅。我暗自咬牙,将我这对手“鲁达拔柳”,横空举起来,挡住了这一记绝杀。然而空中的那个家伙双手解放,立刻变手为爪,朝我脸上扣来。 这些都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危急万分。 正在这时,我身边飞过两个黑影,将那两个守门人的攻势接下,而我手上的重量突然一轻,接着漫天如瀑的鲜血就喷洒出来。我将手中那下半截身子往大门处一扔,却是日本小子的纸片式神将那凶神恶煞的守门人给一刀了结――就武力而言,他们都是厉害的角色,然而碰到了式神灵物,却脆弱如纸糊。 终究,他们选错了对象,也选错了战场。 日本小子从我旁边错身而过,大喊一声走,直奔门中。 我回头看,雪瑞刚才身手灵活飘忽,闪到了一边,并未受伤,也跟着往前跑。那两个守门人,一个被独臂高手狂风暴雨式的单腿连踢,虐成了沙袋,而另一个则被独目人将四肢全部打断,然后抓住朝后扔去。我冲进了那库房的铁门之中,只见门口也倒伏着好些个横七竖八的尸体。抬头看,英国摄影师在用舌头舔着尖锐指甲上的血浆,表情淡然。看着他那如毒蛇一般扭动的鲜红舌头,我顿时身后冒寒气。 好厉害的高手!好高的效率! 我拼尽全力方能够勉力抵挡的敌人,却被这些家伙几个照面就料理翻去。倘若不是凭着没中毒的神秘感,我也不知道我在他们心中能有什么位置。没有金蚕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胜我十倍、百倍,都是一时之英豪。不过我也不气馁,自从2007年的那个夏天起,我也变了模样。迟早有一天,我会比他们更加厉害的。 当我一跨入铁门,加藤原二大喊一声,几人合力将这大门给关上。齿轮转动,就在我们把这门闸扣好的同时,门上遭到一阵巨力撞击,轰然作响。这门是按照战争的标准修建的,因为要防止敌人夺取,修建得甚为坚固牢靠,却也方便了我们。 我问一脸惊诧的加藤,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是个恐怖的巨汉…… 他没有多说,而是望着这足有几个篮球场般宽阔的空间,说四处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出路,或者敌人。我这才想起打量我们所处的这个库房: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圆弧的穹顶下并没有什么军火弹药,而是堆放着大量的木材、粮食袋子和木桶――这些全部都集中在我左手边的区域;而在更多的地方,因为只有门廊这里的几盏油灯,所以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雪瑞的天眼厉害得很,伸手一指,说那里有人。我们举目望去,只见在仓库的东首边,确实有一个嵌入山壁里面去的小房间,门虚掩着,有一点微微的光芒透露出来。 几乎是听到命令一般,两个泰拳高手如离弦之箭,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赶在那门关闭之前,冲进了那房间。我们几个也紧追而上。跑动的时候,我看见我前面那个老和尚巴通破烂如抹桌布的袈裟里,突然露出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图像来――和尚除了头顶烫戒疤,一般不会文身,而我则看到了一个黑色蜘蛛,出现在巴通的左肋之下。 来不及思索,我们已经冲到了这个房间,只见四个穿着黑色袈裟的老和尚已经躺倒在地,鲜血长流,而两个始作俑者则站在一个大池子前面,发呆。这是个极富宗教色彩的佛堂小厅,百来个平方的空间里摆放着佛坛、须弥坛、幡、盖、经幢、灯、华、香、香炉、阏伽器以及一个巨大的石鼎,当然,最显眼的还是位于正中的那个池子。 这是一个十米见方的深池,与地相平,前方摆着四个蒲团,从死去的这四个老和尚的位置,能够想象他们刚刚还在这里祈祷念经,然后被泰拳手果断杀死。――这两个混蛋,难道不知道留活口的重要性吗?我心中有些恼火,从门口走进,看着躺在脚下的这个老和尚,枯木树皮似的皮肤,头发和胡须皆成雪白之色。他犹未死透,口中像螃蟹一般,不断地吐出血沫子一般的泡泡来,无神的眼睛看着我们。 然后,一只脚踩在了他细长的脖子上,用力一顿,他才终于死去。加藤原二回头看我,冷冷地笑,说,你别以为他们值得同情,要记住,只要在这里的人,都不是无辜的。我低下头,不理这个家伙。雪瑞拉着我,说,陆左哥,那个池子太恐怖了,怨气太重,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不然会有灾的…… 我一愣,上前两步一看,差一点吐了出来。 这池子中的液体并不是我想象的水,而是黏稠的血液,隔得远还不觉得,走近几步,便能够闻到很浓重的血腥味,呛鼻至极,难怪他们几个人表情那么古怪。而且让我恶心的是,这池子中并非只有血液,不停翻滚的水面处,出现了许多人类的肢体,美丽的女人头颅、修长白皙的美腿以及合拢在一起的双手…… 这哪里是一个佛堂?这明显就是一个修罗地狱。 独臂人并不忌讳,伸手去血池中捞出一只黏嗒嗒的左手,然后安在自己缺失的臂膀上,笑了笑,又将它丢回了血池里,溅起一地的血,惹得他的同伴直骂娘,而他则哈哈大笑;老和尚单掌竖于胸前,然后默默念着经文;倒是那个英国摄影师威尔岗格罗镇定自若,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笑容。 砰、砰、砰……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撞门声,一声比一声剧烈。我们不敢再停留,急忙跑出门去,只见库房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上,有好几个巨大的拳印,在门上浮现出来。 这门……坚持不了多久了吗? 第十四卷·第五十二章 十年为蛊,百年为惑 ·第五十二章· 十年为蛊,百年为惑 这砸门的动静很大,然而让我们欣慰的是,六十多年前的小日本并没有做豆腐渣工程的习气,这门一阵颤抖,却终究还是没有倒塌下来。我们快步冲上前去,想上去顶住压力,雪瑞拦住了我:“如果这门真的塌了,你们岂不是要被压在这里?我感觉这个地方还有其他出路的,赶快找一找……” 雪瑞的神奇大家有目共睹,几个人都同意,只留老和尚和独臂男子在此警戒,其他人四散寻找。 我不敢离雪瑞太远,跟她一路,朝右边的黑暗处寻去。雪瑞本来就不怎么依靠视觉,在黑暗中脚步灵活得如同灵猫。我仔细往墙壁各处看去,搜寻着蛛丝马迹,一边说出心中的疑问:“雪瑞,刚才在外面行走的时候,那些人怎么对我们视而不见?是跟蚩婆婆送你的那条青虫蛊有关吗?” 她往回望去,见没人跟来,于是点头,说是的。 这条青虫其实并不能叫做蛊,十年为蛊,百年为惑,它被蚩婆婆养了近百年的时间,虽然形为虫子,然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和智商。它并不能以毒杀人,但是却能够对周围的人产生一种欺骗式幻觉,让其陷入一种幻境以及执着中,影响人的心智,甚至当惑离开,仍然处于梦中,不能自拔。蚩婆婆应该是算到我们会遇危险,所以才将这青虫惑暂借于我,帮我们排危解难。 我点点头,表示知晓,暗地里却腹诽不已:此地离寨黎苗村相去不过半天路程,以蚩丽妹之能,若说不知晓这里的情况,我掉脑袋都不信。她不但将我们引导至此处,而且还只字未提,是何居心?说实话,我真的难以猜度出来。 正走着,我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动静。不单是我,雪瑞也注意到了,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突然,离我们三米的石墙上裂开一个口子,破口处立刻蹿出几个提着长矛的人来。这些人杀气腾腾,我根本就不用判断,便知道是萨库朗的人。当下咬牙伸脚,朝着第一个人斜着踹去。 九路分中掏心腿,叉花如箭弹弹腿的派别颇多,萧氏弹腿吸取昆仑大师晚年传于夏宁清真的教门弹腿之精华,融合茅山养生气功和降鬼禹步,出式为汤瓶式,发腿与裆平,讲究以简克繁,以逸待劳,变无形象,攻缺击要,杂毛小道自小离家,虽然只学了部分,而后转授于我,但威力却不减几分。 为首者立刻口吐鲜血,跌飞而去。 然而后继者如群狼出洞,悍不畏死地冲出石门,朝我扑来。我应付一两个还勉强,再多一些,就有些手忙脚乱;更无奈的是他们在这突击人员中还安排了搏击高手,第二个出来的家伙便是,骨头硬得出奇,我与他拳头对拼一击,疼得厉害。好在雪瑞似乎跟她师父学了几招道门轻功身法,并没有吃到亏。 这边有乱,立刻有人前来支援。第一个便是加藤原二的纸片式神,这家伙的术法真让人羡慕,附有阴神的纸片上下翻飞,竟然连斩两人,将我大部分的压力都一举卸开。 然而当我往后撤了两步,一只手从门中伸出来,黑雾缠绕,竟然一下子揪住了这纸片式神。 是的,这只毛茸茸的手竟然在黑雾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将加藤原二的纸片式神,如同揪住一张纸片一般给控制住,然后这手轻轻一抖,一股粉红色的灵体就从那纸片中脱落下来,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然后朝飞奔过来的日本小子射去。 “杏子……” 这个愤怒的少年大叫着,伸手来捶从石门中走出的那个黑袍巫师。 被唤作杏子的阴神附在加藤原二的手臂上,然后又是一阵尖叫。 这个黑袍巫师已经和加藤原二对碰了一掌,他的力道终究不敌自小刻苦磨砺的日本小子,退后几步,然而周身的黑雾却沿着加藤原二的手缠了上去。那黑雾全部都是死者的怨气凝结,阴毒得很,普通人沾上重则心神顿失,轻则阳气被夺,缠绵病榻,即使是加藤原二这种人,也不由得大叫一声,匆忙往后退去。雪瑞在旁边挥指如剑,指尖扫过,黑气全消。 出口一旦被突破,守卫便鱼贯而入,我们哪里敢放弃此处,纷纷拼死堵住这口子,将突出的这些人赶回石门中去。而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就搏斗而言,最厉害的不是泰拳二兄弟,也不是空手道、柔道皆精通的加藤原二,当然更不是瘦得没有两斤肉的老和尚巴通,而是英国摄影师威尔岗格罗。 这个不起眼的老外没有多余的技巧,就是快。 他的指甲尖锐如刀,陡然移动的时候几如幻影,比起加藤原二那个砍几下就要歇口气回复精神的纸片式神不同,威尔一冲过来,脚踢手抓,竟然将突出的好几个人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而那个最厉害的黑袍巫师,旁人都头疼,却与我对上了。 我这双手,曾经被矮骡子给诅咒过,死去的那个首领放言,让我颤抖。然而我虽然数次倒霉透顶,几次在死亡边缘来回,这双被诅咒的手反而成了我的一道底牌:因为它虽然会吸引邪恶灵物的憎恨和厌恶,也能够成为我的一面勋章,每一头灵物死于我手,这手便增强一分威力,成了恶魔之手――本意是想让鬼物源源不断地害我致死,然而却成了一件礼物,不知道首领大人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我与那浑身冒着烟雾的黑袍巫师对上,几乎没有什么招式,一下子就扭打成一团。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烟雾一旦蔓延到我的手上,立刻消弭不见;而我,则终于腾出手来,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一摁。混乱中,我听到了喉结骨碎的声音,在我眼前的这张丑脸,眼睛几乎要掉出眼眶来,嘴巴张大,喷着浓重的口臭,舌头长长伸出…… 他死了,这个厉害的巫师,身份不详,死于窒息。 战斗仍在继续,这个石门前的一小块地盘上,已经死了不下于十个人。他们全部都是萨库朗大本营的看守,有光着膀子的武士,也有披着黑袍子的巫师,个个都是精锐,然而在我们这个临时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面前,却丧失了所有的锐气。 即使如此,情况仍然并不乐观,我们这一伙人,除了刚刚进来的我、雪瑞和加藤原二,其他人都是老囚徒了。虽然他们在外面一定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但是经过长时间的监牢生活,体能和“法力”已经消耗许多,尽管日本小子给他们解了毒,但是实力并没有回转多少,此前还有些气力在,战斗一直持续下来,此刻却也只有凭着意志在坚持了。 意志这东西不可量化,但是它常常跟希望关联在一起。然而,我们有希望脱困吗? 高强度的战斗持续了五分钟,连我都累得气喘吁吁。只有老外威尔,速度仅仅减慢几分。也正是因为有他在,我们才能够勉力堵住石门,将涌出来的人往这个侧门通道里赶回去。 突然,一团黑影从里面射出来,重重地撞击在独臂男的胸口。接近极限的独臂男仰天倒下去。 我眼睛一睁,这个黑影竟然是――咒灵娃娃!这个由无数个小鬼自相残杀融合而成的鬼物,竟然也出现在这里,显示着基地里中高层力量的出现――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咒灵娃娃一击成功,再次朝旁边抓去。这次它的攻击对象是加藤原二的纸片式神,只见那砍人凶猛的美女被轻轻一抓,竟然连灵体都逃不过去,化作一团粉红色的烟雾,被它吸进了犬牙密布的大嘴里。 加藤原二伤心欲绝,双手结出不动明王印,朝咒灵娃娃打去。咒灵娃娃自然跳脱开,又复朝我袭来――这个毛茸茸的鬼物杂毛小道能破,但是我却不会那后半部《登隐真诀》,心中发虚地结印以待。 这个时候,雪瑞站了出来。 她伸出手,画了一个圆,然后胸前浮现出了一个青虫的影像。 然后这个凶戾嚣张的鬼物,竟然半空中就栽倒向地上去。 我心中赞叹:蚩丽妹随意吐出的一条虫子,便能够将费尽心思造就而成的咒灵娃娃给一下制服,萨库朗的巫师对寨黎苗村如此忌讳,倒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然而也就在咒灵娃娃出现的这个时刻,终于有两个家伙突出了我们的包围,飞速跑到了库房的大门处,将那沉重的铁门给合力打开。事发太突然,我们一时没有阻拦到,当看到门一开,那两个开门人被一个两米五的血色怪物给一举推飞,而善藏法师则和好几个黑袍巫师在门口朝这里大声呵斥的时候,加藤原二吓得魂飞魄散,飞快地朝刚才的那个血池房间跑去:“走,快跑……” 我见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抛开这边,立即撤离,也不敢停留,拉着雪瑞急跑而去。 “吼……” 第十四卷·第五十三章 格朗渊源,诡象丛生 ·第五十三章· 格朗渊源,诡象丛生 要说小日本的眼光还真的是不错,他能够在第一时间想到躲入这佛堂一般的房间,有两个很重要的因素:一,这里离我们那里距离最近,仅仅只有十几米,闪身即到;二,这房间的门经过特别改装,比地下基地任何门都要厚重,一时间强攻不得。 随着加藤原二的一声招呼,我们鱼贯而入,然后将随之而来的攻击全部击退,大门紧锁。 我和这日本小子转动着门后面方向盘式的锁扣,而老和尚则双手反复结印,往这扇足有二十公分厚度的金属门上面打法印。之前我们为之惊奇的“卐”字印结,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足足打了五道。当然,随后他立刻瘫坐在地上,胸膛如同抽风箱般响动。 事实证明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善藏法师一伙人并没有像对待库房大门一样,对这道金属小门进行暴力破解。我们心惊胆战地在门后顶了一分多钟,然而外面的人像是消失了一般,没有一点儿动静。这种诡异的情景让我们心中生疑的同时,不由得都长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不管如何,我们总算是在刀尖上跳了一次舞,然后又活了下来。 活着,就值得庆贺。 然而回过神来的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我们逃到这房间里来有何用? 这么一个死胡同里,虽然暂时安全,但是跟在牢房里又有什么区别?忙乎了大半天,不过是从一个牢房跑到了另外一个牢房,不但不管饭,而且还逼得萨库朗下决心杀掉我们,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我回想起我们越狱之时,姚远拼死都不愿意参与,当时只以为他的胆子吓破,现在看来,他倒是有先见之明。 我歇了一口气,正想问接下来如何,旁边居然闹了起来,而原因是大家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多了一样东西。 少的那个人自然是那个独臂的泰拳高手,他被咒灵娃娃撞击了胸口,仰天倒地,当时荒乱也没人着急他的死活,只管拼杀,后来跑路的时候更是分秒必争,哪里顾及这么多?然而当大门紧闭的时候,独目男才发现自家的好兄弟“杨过兄”并没有安全返回。而多的那一个东西,却是那个毛茸茸的咒灵娃娃。 这个凶神恶煞的小东西,此刻却蹲伏在雪瑞脚下,像个吉娃娃,不敢动弹。 独目男不敢把门打开,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却对这个害死自家兄弟的罪魁祸首怨恨颇深,想要将这咒灵娃娃杀死,以泄心头之气。听到他的嚷嚷,我不由得心头好笑:我不知道这咒灵娃娃是如何由本是灵体的小鬼转化为实质的绒球的,但是也能想到若要置它于死地,唯有用符咒念力将其消弭。若没有雪瑞的压制,凭着独目男的蛮力,别说报仇雪恨,只怕还打不过这个看着乖乖无害的咒灵娃娃。 面对着独目男的咆哮,雪瑞只是淡淡地解释:“这鬼物我已经暂时将它降服,要想出去,它可是一大助力,你若也想出去,先想清楚再说。”听到雪瑞的话语,独目男脸色数变,最后无力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他说的泰语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他和独臂男之间的故事,看了两眼,便不做声了。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悲伤了。 然而被困在这房间里,前路渺茫,所有的人都是一片愁云惨淡,连最具有逃生意志的加藤原二,都抱着唯一剩下的式神杏子,默然不语。这位小老弟在刚才的一战中损失了两个式神,其中一个甚至神形俱灭,从他给自己的式神取名字的举动上来看,即使表现得再铁石心肠,但是对待自己的式神,他仍旧是有着丰富情感在的。 老和尚巴通瘫坐在地好一会儿,又趴在门上听了几分钟动静,坐起来长叹,说:“他们在外面等着呢。原本想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却没承想出了内奸。这会儿,萨库朗的第三号人物善藏和第五号人物黎昕一出现,希望就真的渺茫了――特别是黎昕,老和尚我巅峰时期还可以与之一战,现在浑身功力销蚀,毫无凭恃,只有坐以待毙了……” 我本来也是累得像条狗一样不想乱动,听他这么一感叹,爬着来到他的旁边坐下,虚心问,为什么您好像害怕黎昕更甚于善藏?善藏那个家伙不是三号人物么,照理说应该更厉害一点才是。 老和尚对我在这种困境下还有着如此浓烈的好奇心,有些疑惑,所以显然犹豫了一下。然而他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说,罢了罢了,看来你并不知晓这里面的情况,稀里糊涂地做了囚徒,我们也算是有缘,便将这些事情说与你听,免得你到时候做一个什么都不晓得的糊涂鬼。 他说着这话,意兴阑珊,犹如一个将死的病人,心存死志,将我对萨库朗的疑问,也一一解答。 萨库朗的中文意思为全能全知,是小乘佛教的一个秘密派别,也是缅泰交界黑巫僧的秘密组织。它的起源并不算早,最早是由一个叫做格朗上师的人在19世纪中叶创建的,但是它发扬光大,还是在一个叫做仓差拿的黑巫僧人手中完成的。这个仓差拿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他在短时间内将萨库朗扩张成长,逐渐成为一方雄主,在他最辉煌的时候,萨库朗甚至有跟伟大的契努卡一战之力。 然而真正对萨库朗的崛起作出最重要贡献的,却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神秘男人。他是一个天才的降头师,改革了许多黑巫术,一举奠定了萨库朗至今的格局。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本人曾经对别人说过,一个被抛弃的人是不需要名字的,于是人们把他叫做许先生。 许先生便是现如今萨库朗的二号人物,四十年前在萨库朗和契努卡的战斗中,与契努卡的领袖博罗尊者共同失踪。他人虽然失踪,但是至今为止,他的地位都没有人能够撼动。 许先生失踪之后,仓差拿又受伤闭了死关,萨库朗这才缓缓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内。然而这一切在善藏法师此人成为第三号人物之后,又开始发生了变化:辉煌时期的萨库朗能者辈出,遍地都是大拿,然而却大都死于四十年前的火拼,随着元老的淡出,新人浮现――善藏因为头脑灵活、手腕厉害,逐渐得到了元老们的认可,掌握了教派大权。然而他的实力却并不算顶级厉害,他下面的四号人物麦神猜是个一等一的武道高手,而最厉害的则是第五号人物黎昕,这个女人,才是这个大本营中,最厉害的天才巫师…… 也是最变态的一个! 老和尚的讲解吸引了所有人,纷纷为这个神秘组织感到惊讶。我皱着眉头,看着这个老和尚问,我最后还想知道一点,您老人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他咧开嘴,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因为啊……我曾经是黑巫僧联盟契努卡的一个挂名成员啊。 他似乎为自己是那个被小廖称为邪恶的降头师联盟的成员,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我们没有说话了,大家都困在这里了,摆多大的谱都没有用,关键是怎么出去。老和尚说四号人物常年不在此处,但是三号人物善藏和被他推崇备至的五号人物黎昕却都在,我们被堵在这个耗子洞里,外面高手重重,怎么突围? 还好这个地下基地为了顾忌普通人作乱,没有配置热兵器(拿刀和长矛的外围成员是斗不过萨库朗精英的,但是装备上了现代武器,那就不一定了),要不然,我们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沉默足足持续了十分钟,一直靠墙站着的雪瑞突然抬起头,长长的眼睫毛颤动,说,它们来了…… 话音刚落,一种阴恻恻的风贴着地面吹来,将佛堂上空挂着的灵幡经幢吹得一阵晃动,我们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门上,老和尚眉头皱起,喃喃说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我打了这五道摩利支天咒,竟然还是挡不住它们的侵入?这是天要亡我们吗?不!不…… 他一边说话,双手一边在频繁地结印,刚才所有消极的情绪一扫而空,斗志昂扬起来。 他终究是一个珍惜生命的人。 我正紧张地盯着门看,突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好像被人冰冷地盯着一样。我猛地扭过头来,赫然发现那个英国摄影师威尔,人影无踪了。我吓了一大跳,密室逃脱吗?雪瑞的脸上也紧张极了,连她的天眼通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情。然而更加奇怪的事情是,我所感受到的凉意,来源竟然是那个独目人。 我看着这个泰拳高手,而他,则一脸僵直地撕下身上的衣服,往拳头上缠布条。他缠得是如此细心,就像一个专心刺绣的女孩儿。 然后,他抬起了头,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是一片血的颜色。我突然想到了雪瑞曾经跟我说的一句话:“这是一个恐怖之地,正直的人会变得龌龊,纯洁的人会变得肮脏,善良的人会变得恶毒……”便在此刻,独目人朝我挥出了拳头,直取头颅,凶猛毒辣,拳风扑面而来。 这是泰拳的经典招式:爪哇投矛、依诺刺剑! 第十四卷·第五十四章 血池生魔,老友救场 ·第五十四章· 血池生魔,老友救场 威尔失踪,独目男暴起发难,这一切都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发生的。 独目男的诡异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所以他的拳头挥出,我便立刻往后疾退,加藤原二双手一绞,封住他的这一拳,而老和尚则如弹簧一般冲出,直取他的下盘。不得不说,独目男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泰拳高手,但是体力已然不支,在众人合围之下,没几招便被擒拿住。 老和尚盯着独目男硕果仅存的那只血红眼珠子说,不好,他被迷惑心智了。说着话,凝神静气,再次结印,覆于他的脑门之上。然而并不奏效,独目男发出痛苦的号叫,疯狂挣扎着,一脸仇恨地看着我们。 加藤原二气急败坏地扬起手,重重砍在独目男的脖子上,但是依旧没有效果。 我望着雪瑞,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青虫惑效用极佳,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限制,也许独目男所中的心魔太强,并不是它所能够抑制的――青虫惑刚才之所以能够施法掩护,也是因为我们面对的都是些没有道行的小杂鱼,最强的,反而是在牢房门口守着的那两个黑袍巫师。 青虫惑在他们身上花了太多的气力,以至于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要说加藤原二也是个狠角色,救不了你就杀了你,他在奋力压制独目男无果之后,毫不犹疑地拾起从守卫那里夺来的短刃,一刀就顺着第三和第四这两根肋骨之间的缝隙,在我们猝不及防之下,插进了他的心脏。独目男的眼睛立刻凸起来,口中溢出了鲜血,加藤原二匕首一扭,人便死透了。 我和雪瑞都站了起来,往后退去,用讶异的目光看着日本小子。 老和尚也退后一步,长念一声佛号。 加藤原二的眼睛满是血丝,将短刃缓缓拔出,避开喷溅出来的血,抬头看见我们不理解的眼神,语调低沉:“我不杀他,说不定我们就有人死在他的手下。我这是在救我们大家!越狱的危险本来就大,死了也正常。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意志不强,被邪物迷惑了。” 我们都沉默不语。出发时八个人,肥婆叛逃被重伤,天残地缺一个生死不知,一个被自己人捅死,而威尔岗格罗神秘消失……在这短短的一段逃亡之路上,损失已半,叫我们心中怎么好受? 这个佛堂一般的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地上五个死人,血池中的浓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缓步走了过去,看着这上面的残肢断手,心想,威尔这个家伙不会是潜进血池里面去了吧?怀着这种疑问,我找了一根足足有两米五的长幡,从池子的边缘往下试探,看看有多深。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的手快与这池面持平的时候,依然没有探到底。 无底洞?这么深的血池,需要用多少人的血才能够填满?而且还没有凝固,如同沸腾一般。 好古怪的情形,这血是热的吗? 当我准备把手指伸进池中,想要去摸一下的时候,雪瑞拉住了我。她露出了很少见到的紧张,牙齿都在打战,抓得我手臂生疼。她焦急地说道:“别碰这个,别碰这个……”我看到她瞳孔里出现了白色的一点星芒,然后回头一看,那血液竟然如同拥有了生命一样,顺着长幡的竹竿往上蔓延而来。 这诡异的情形让我吓了一跳,仔细看了下,连忙把手放开,往后连退几步。 一时间,那血池边的液体如同活泛起来一般,伸出一条条由血浆形成的触手,努力朝我这边延伸过来,这数十条凝结而起的触手蔚为壮观,让人心惊胆战。不过好在这池子旁边有着布置,它们总是难以越过这青石修筑的池边矮栏。 雪瑞颤抖着告诉我,这里迷雾重重,她也是刚刚才看清楚:这血池看着是一池翻滚的血浆,然而在这里面,却有着数以万亿计的血线虫在里面生存着,这种细微得肉眼都难以发现的生物平时浑浑噩噩,朝生暮死,然而却能够在某一时刻苏醒过来,做出恐怖的事情。 我扭头看向地上独目男的尸体,他刚才似乎就是沾染到了血池里面的血浆。 我们吓得心惊胆战,往门口处退去,并且警告加藤原二不要碰独目男的尸体。他听到这个消息,一脸惨白地看着自己的手,默默不语。 然而没等我们把心放下来,随着那张长幡在水面上打转漂浮,血池中突然一阵异动,水平面上的血浆开始大股大股地冒着泡泡,咕嘟咕嘟,每一个泡泡都足足有人头那么大,接着,还算是平静的池面开始翻滚起来。这种翻滚是如同有活物一般的异动,有一个人形一般的生物在水池最中央开始凝结,这一过程十分缓慢,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足足两分钟,血池才将这个生物的头颅塑造完成。 这是一个光溜溜的头颅,血水不断洗刷,露出半张美丽的女性脸孔来。 在这一过程之中,一种凝重如山的压抑感,在我的心中缓缓地生长而成。从雪瑞、加藤和老和尚的脸上,我能够知道,他们也感受到了这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重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防一点一点地溃退,有一种跪下来俯首称臣的想法出现。 当看到了这半张脸,老和尚浑身一震,眼睛里面流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即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度地惊恐:“怎么可能?他们竟然要召唤出‘阿耐刚亭勒’?天啊,这群畜生……” 恐惧之后,他变得歇斯底里了,飞快跑到门口,去扭动那道沉重的门。加藤原二跑过去拦住他:“你疯了?”老和尚突然猛地一瞪他,恶狠狠地说:“小子,我巴通成名之时,你还没有出生呢。你不知道阿耐刚亭勒的可怕,所以闭嘴。我们从这里突击出去,是死是活,总算也有个希望,如果待在这里,我想你是不会有下辈子来后悔今天的决定的――落在阿耐刚亭勒的手中,连死,都会变得幸福。” 他说得又急又快,语气肯定,连一向果决自我的日本小子都有些犹豫了。 老和尚一把推开加藤原二,看向我们,说,各位准备了,是死是活,都祈祷佛祖保佑吧……说完,他满怀惧意地向后面再看一眼,一咬牙,猛地转动大门的开关,将这重逾千斤的铁门缓缓开启。 老头是一个十分有见识的人,我们也知道那血池中的东西邪恶得要命,才使得他如此不淡定。于是我们都没有阻止他开门的举动,绷紧身体,准备迎接最后的决战。随着门拉出一条缝隙,加藤原二最后的那个纸片式神杏子立刻飘飞出去。我拍了拍雪瑞的头,出去之后一片混乱,一步即生死,我可能就照顾不到她了。 她冲我甜甜地一笑,眼睛眯成了皎月弯牙。 当门半开,我第一个冲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是一排尖锐的长矛。我低下身子,往下面躲开,“唰”的一声炸响,杏子运掌如刀,将这一排长矛给悉数斩断,而我的眼前黑影一闪,三枝角度刁钻的箭矢被雪瑞暂时降服的咒灵娃娃给叼在嘴里,反射回去,立马传来了几声惨叫声。 我捡起一根断矛挡开两个人,往后一退,才发觉这个库房里面的人,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之前所见到的一大群人里面,少了好几个黑袍巫师和一队精锐的看守,特别是被老和尚称为萨库朗现存第一高手的五号人物黎昕,还有刚才那个恐怖的血巨人,也没有见到踪影,只有三十来个手持长矛和刀刃的看守和善藏法师、我所熟悉的古努,以及其他的五个黑袍巫师在。 如此,或许还有一拼,或者一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心念一起,我们都难免有些激动,感觉希望在,便有源源不断的气力就从身体中涌现出来。我双手各持着一根断矛尖,狂呼一声走,从侧面与加藤原二化作两个锋矢,往前突击。二十多个人围着我们,不断攻击,我跑了几步,回转身来捅伤两个人,矛尖拔不出,便又捡起了地上的刀刃,与之拼搏。 没走十几步,我身上已经新添了三个口子,好在有金蚕蛊在,血暂时不会多流。 与我相比,加藤原二就潇洒很多,他捡了一根稍长的断矛,这小子应该自幼习过枪法,拦、拿、扎、刺、搭、缠、圈,耍得有模有样,挥舞起来,水泼不进,不一会便伤了四五人。随着日本小子的逞凶,我们的压力就变得小了很多,沿着墙壁往前奔了二十几米,突然我的脚下一僵,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 我回头看去,只见善藏身边的几个黑袍巫师都在念咒,而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家伙则对着我得意地笑。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困兽犹斗,跳梁小丑而已。 我手结内狮子印,暴喝真言:“洽――”立刻恢复行动力,然而旁边的人却都团团围将上来。 四vs四十,我们在劫难逃了吗? 正在这个时候,库房的那扇铁门被重重撞开,伸进一只粗壮如柱的大腿来,接着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出现,傻瓜们,你们竟然凶残到这个地步,无法无天了吗?大人我要代表月亮和正义,惩罚你…… 第十四卷·第五十五章 百兽奔腾,群友聚首 ·第五十五章· 百兽奔腾,群友聚首 打过群架的人应该都知道,因为空间面积有限,即使你陷入重围,但是需要面对的,也不过是三五人而已,而且我们是贴墙而行,人数更少。这是我们突围的勇气所在。然而当我被阻,锐意失去,又被重重围住,呈僵持状态的时候,基本上离落败已经不远了。 可是库房门口这一声嚣张的喊叫一出现,在场的所有人即使在拼命,也都不由得分神去关注,到底是怎么回事。 库房的铁门本来就是半掩着的,此刻被猛力撞开,冲进三四头庞大的黑影来。而这黑影在油灯下露出了面目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诧异万分――居然是大象!这些来自热带雨林中体型最庞大的原住居民突然闯入了此处,让的萨库朗巫师都变了颜色,好些人慌忙回转保护首领,而我的心中则乐开了花。 因为空中出现了一个家伙。 对,就是虎皮猫大人那厮!只见这个扁毛畜生威风凛凛地站在老对头食猴鹰的翅肋上,朝着下面一伙紧张兮兮的黑袍巫师破口大骂道,真是一群傻瓜,大门都守不好,把裤裆都露了出来,老子一捅即进,反抗这么微弱,真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飞到了善藏法师的上空,那头翼展三米的食猴鹰屁股一撅,一泡热气腾腾的鸟屎从天而降,准确地向这个脸上长着颗大痦子的老和尚轰炸去。 善藏法师年纪虽大,但是身手却灵活,手一挥,一大股红云从袈裟处喷出,要将那坨鸟屎托起。然而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那只食猴鹰许是拉肚子了,全是稀的,鸟屎的主要部分托住了,然而其余的汤汤水水,却全部都落在善藏光溜溜的秃瓢上去。 不过善藏来不及愤怒,因为虎皮猫大人的杀手锏已经亮了出来――愤怒的象群。 这些身高三米、重逾五吨的大家伙,被虎皮猫大人唆使得极富攻击性,随着食猴鹰往回飞转,立刻扬起前蹄,朝着人最多的地方狂奔而来。首当其冲者,便是被人紧紧围着的善藏法师一伙。这般的庞然大物一发动冲锋,地板都在颤抖,人哪里敢跟它们硬抗?只见那些人纷纷朝旁边散去,即使有一两个不开眼的家伙挡在路上,要么被象鼻一挥,猛然甩开,要么就被撞倒,重型卡车一般的势能重重碾压在身上,血浆四射。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象群还不是虎皮猫大人仅有的部下,猴子、山猪、豺狗、马猞猁、鬣羚……从黑暗中蹿出一大群野兽来,许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它们仿佛一起约来赶集,全部都超脱了本性,露出獠牙,朝着这群人类攻击。我甚至看到有两头黑豹,在门口的阴影处潜伏徘徊着。 这下乐子可大了,偌大的仓库变成了动物世界,一群人被以亚洲象为主体的雇佣军团追得狼狈而逃,围着仓库里的货物乱窜。高手虽高,却并不一定比发狂的野兽高明多少,这一点在熊明和蟒蛇的搏斗中我已然知晓,但是在今天,再一次得到了印证――好汉不敌群狼。 那边在热闹,其实我们这里也只是轻松一点点。 有着宗教信仰的加持,我们面临的这一群看守显然不是流氓地痞或者普通杂牌军所能媲美的。老大在逃命,围着我们的十几个持矛战士在一个黑大汉的指挥下,再次猛烈攻击,以期尽快解决我们。而奔跑的黑袍巫师也各显神通,长袍黑雾袅绕,显示出自己不凡的力量来。 我无暇顾及太多,因为我再次光荣负伤,新添了两道刀痕,分别在左大腿外侧和腹肋之间。 少了天残地缺泰拳组合和威尔的强力助阵,我的压力大得出奇,要不是雪瑞勉力控制的咒灵娃娃和日本小子不时支援,我只怕撑不了几分钟。老和尚仿佛耗尽了精力一般,刚才铜背铁拳的廉颇样消失,变得比我更加无力。 其实如果咒灵娃娃肯出大力,这些围攻皆为浮云。可惜,这个鬼东西还有一个主人,那个叫做古努的黑巫僧人一直在捣乱。 不过,我们的坚持终究等来了曙光,当两头大象和一群小弟组成的冲锋团抵达我们这墙角的时候,围攻我们的人终于溃散开去。我浑身血淋淋的,看到那庞大的身躯朝我冲来,咬着牙往旁边退,没想到一条肥长的象鼻将我的腰卷住,横空扬起。天旋地转的我这时才发现,这群临时拉来的雇佣军竟然敌我不分。吓,要让这大象给摔死,我岂不是要冤得变成厉鬼? 好在耀武扬威的虎皮猫大人及时地拨乱反正,朝着这个不懂事的大象骂:“你这头蠢驴子,这小毒物是大人的朋友,别这么不懂事好吧?真让老子操心,唉唉唉,你们这伙饥荒贼,这几个也都是朋友,那些才是敌人……” 我被轻轻地放了下来,而这一大堆穷凶极恶的野兽,则在虎皮猫大人的咒骂声中朝着另外的目标追去。落在地上,我看到日本小子捂着腿,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在刚才的兽潮中,这位仁兄被两条豺狗咬住,脸色都发了白,巴通老和尚则被一只发情的母猴子挠花了脸,只有雪瑞凭着青虫惑,保全了自身。 地上一片狼藉的尸体,有人的,也有动物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不过现在可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我回头望向那几十人,善藏法师他们且战且退,凭借着地利与虎皮猫大人带领的野兽雇佣军作战。事实证明,一群组织好的人类,其实还是可以与光凭着血勇和爪牙的兽群作对抗的。善藏法师他们虽然没有现代化武器,然而那几个核心的黑袍巫师都不是善与之辈,在经过最开始的慌张之后,玩黑烟的玩黑烟,洒红雾的洒红雾,还有一个直接化身为一个金刚一般的雄壮猴子,抵挡住了威胁最大的象群。余者带领着手下的武士们,与那些野兽打得有声有色。 破船总有几磅钉,瘦死骆驼比马大。 一个身影从库房的大门外闪现出来,朝我大声地喊,陆左,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跑? 我抬头一看,却是之前离开我们,去了泰国清迈的小叔萧应武。只见他右手持着雷击枣木剑,正在跟空中飞舞的一团黑影在纠缠,而他旁边还有一个苗家打扮的汉子,挥着开山刀与一个光膀子男人打成一团。 这个汉子竟然是熊明。原来他和虎皮猫大人、小叔汇合在一起,然后闯进这地下基地,过来搭救我们。 我心中激动莫名,听他招呼,叫上三个同伴便往库房门口跑去,也来不及去收拾善藏一伙人,逃命为先。事实上现在实力最弱的是我们,除了虎皮猫大人召集的这一伙动物雇佣军,我们没有什么值得跟萨库朗拼搏的底牌在,倘若善藏法师一伙人缓过气来,各种阴毒降头术一旦施展开来,我们只有逃命的份。莫看现在这群人狼狈,他们只是没有时间准备降头术而已。 孰轻孰重,我们心中都有底,当下也不犹豫,快速冲到了库房门口。然而当我看到正在与小叔纠缠的那团黑影时,眉头不由得一跳:飞头降。 只见一个光溜溜的男人头颅下,拖着一大串血淋淋的肠子和内脏,正在空中做盘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飞头降,与江城高速公路上巴颂的控尸降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个长得格外丑陋和凶恶的家伙,如同漂浮着的章鱼,眼睛睁得圆鼓鼓的、一动也不动,像猫头鹰一样尖锐,肠子和内脏上面覆着一层结垢的血浆,泛着亮光,显得异常的坚硬。与此同时,这条大章鱼浑身都是红黑相间的光芒,远远地散发着寒气。 我靠近身上有一股浓重尿骚味的小叔和熊明,然后问怎么回事。 小叔剑刺北斗,来不及跟我详细说,只说,赶紧跑,我们跟着象群返回突进,争取一鼓作气冲出去,不然拖个一些时候,定然会被这里的高手给活活磨死的。大人说这里太过凶险了,九死一生…… 现在一片大好的形势其实只是假象,主要是虎皮猫大人打了萨库朗一个猝不及防,而这些动物大军定然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们点头,让出位置等待虎皮猫大人的回冲。果然,大人并不与善藏法师一伙人作纠缠,骑着食猴鹰朝我们这边压来,将那猖狂的飞头降给逼走,然后留些小角色殿后,往回复冲。 我跟着兽群冲出过道,只见过道尽头冲过来一些人,其中就有刚才消失的血色巨人和好些个黑袍巫师。我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在朝我们冷笑。 在虎皮猫大人的呵斥下,大象开始往前猛冲,大地都仿佛在颤抖。突然,前方的过道上出现了一片滑腻的反光,我立刻想起了善藏法师的老本行“控蛇”,心中大急。不过小叔等人早已有所准备,大叫一声“上象背”,带头朝着三米五高的头象身上跳去。我们也有样学样,急追两步,跳上了奔跑的大象背上,勉力爬起来。这一高难度动作没有难倒任何一个人,包括雪瑞。 生死关头,我们都迸发出巨大的潜力来。 前方二十米,毒蛇群。 前方三十米,萨库朗高端力量,第一巫师。 后方二十米,萨库朗实际的领导者,善藏法师,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喊叫,你们这些混蛋,我不会让你们好死的,金山大神,出来吧…… 第十四卷·第五十六章 蛟龙出水,佛光顿悟 ·第五十六章· 蛟龙出水,佛光顿悟 这条通向楼梯台阶的通道,高五米,宽七米,可供汽车勉强行走,我们伏在颠簸的象背上面,不敢直立。 这是我第一次骑象,印象中温顺迟缓的大象一旦撒腿冲锋起来,竟然可堪战马,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就霍然闯入了萨库朗布置的十米长蛇阵。这些长蛇之前并没有在,显然是降头师们刚刚从某处驱赶而来,还处于行进之中,来不及盘身,然而当我们冲阵的时候,全部都高高昂起蛇首,一待接近,立刻弹跳而起。 地上那密密麻麻的长蛇到底有多少条,这我真的不得而知,然而触目之处皆是。 五步蛇、竹叶青、眼镜蛇、蝮蛇、金环蛇……红色、黑的、白的、绿的、环形的……刹那之间,一股巨大的吐信子声顿时弥漫,这气势阴森冰冷,换作是人类,定然没有几个敢慷慨赴阵,然而虎皮猫大人领导下的这伙野兽雇佣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优良作风,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然后,我们听到了无数的哀鸣声传来,不断有野兽轰然倒地。与此同时,不知凡几的长蛇被无数肉蹄踩成了泥浆。我什么都做不了,在剧烈的颠簸中,唯有紧紧抓住大象的背脊,不让自己掉下去。整个冲阵过程并不长,转瞬即逝,然而虎皮猫大人指挥的动物大军,却在这一道死亡生命线中折损了一大半。 终于,我们冲到了血色巨人和黑袍法师一伙人的面前来。 刚才冲阵之前我就在打量那个血色巨人,其实用这词语概括它并不是很准确:虽然同样有四肢,并且是直立的,但是这个两米五以上身高的恐怖家伙,就像是一个手艺最差的裁缝将无数血淋淋的肉块缝制在一起而形成的东西,浑身都散发出一股让人欲呕的尸臭,弥漫在整个空间里。它的五官扭曲,眼睛小,像两个白色的玻璃珠子,有一口可以媲美咒灵娃娃的牙齿,浑身湿答答的,连它旁边的黑袍法师都厌恶。 见我们冲击毒蛇阵,那一伙黑袍巫师在那个中年妇女的带领下,往旁边的通道撤离,唯有那丑陋的血色巨人,蹲下身子,严阵以待。而在他旁边,是一头被吃了一小半的大象尸体。 领头的大象跟这个怪物轰然撞上,重达五吨的身体和奔跑携着的势能将它给撞飞了去,久久难以起身。然而这头大象再也承受不了身上的痛苦,颓然倒地,砸出重重的声响。象鼻子无力地在上空挥扬,而那上面,还爬着好几条花绿绿的长蛇在。空中的虎皮猫大人大叫,快点杀了那个吹笛子的屌毛,蛇群是由他控制的…… 小叔本来坐在头象背上,头象倒地,他一个倒空翻便落了地。身形一稳,立刻悲声大叫,干脆利落地将雷击枣木剑朝那个长相十分猥琐的黑袍巫师刺去。 那个吹笛子的家伙倒也机警,转身就往旁边逃,而他的同伴纷纷出手相拦,一条豺狗身披着四五条长蛇从黑暗中奔出来,一口咬在了他的腿上,痛得他哇哇直叫。小叔一剑荡开好几个护卫的长矛掩护,再刺一剑,直取喉结之处,气势如虹。然而这剑到了半中间,就继续不下去了,因为一个护卫用自己的躯体挡住了这一剑。小叔劲气吐动,那人便栽倒在地,而吹笛男却得以逃走。 就在他即将隐没到另外一道门廊的时候,一直在空中压抑着身形的食猴鹰,在虎皮猫大人英明正确的领导下抓准了时机,将这个家伙的双肩提起,折转扔回了那边的蛇群中。 然而吹笛男之所以能够操控群蛇,就是因为这些长虫已然熟悉了他身体的气味、声音的频率以及说不清楚的生命磁场。因此不但没有攻击他,反而将他给托起来。控蛇到了如此地步,也算是一个成绩斐然的降头师了,然而他的生命最终还是没能延续多久,将他丢弃在这里的食猴鹰俯下身子,坚硬如钢的黑色鸟喙如同敲破蛋壳一般,将他这孕育着无数知识的头颅给果断敲破。 一个擅长大规模控蛇的顶级降头师(成百上千条蛇的控制,可当此殊荣),就此陨落。 一过蛇群我们就纷纷跳落地上,奔走向那个楼梯式斜坡。冲上那里,再过一个阵地,便能突破出去。 最让我们担忧的五号人物黎昕并没有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站出来阻拦,反而是头也不回地带领手下,往拐角的通道撤去。我们也顾不得这些,纷纷拍打剩余三头大象身上的毒蛇,然后在吃痛的它们带领下,往上面狂跑而去。那十米斜坡原本设计为可让汽车行走,倒也宽阔,只是角度有些大,有些难行。 野兽大军能够冲到这里的并不多,数量最多的是一群红面猕猴。它们因为攀附在了大象和其他野兽的身上,而避过了大部分的蛇群。 虎皮猫大人在我头顶大声地干号着:“哎呀,我的小弟们啊……咋就剩这几个歪瓜裂枣了?枉我燃烧了几年的生命力啊……” 它是如此伤心,英雄泪滚滚落到了我的头上,害我以为是它的鸟屎。 咦,鹦鹉有眼泪吗? 当我们冲上斜坡楼梯的时候,一直在打酱油的老和尚巴通突然回转身去,在两秒钟之内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然后双手平推,口中高喊,南方宝生无量佛,光明无限…… 我一愣,突然感觉空间微震,一股气息凭空出现,然后我居然隐隐看到有一个三米多高的佛陀,出现在老和尚的背后。这佛陀似乎只是幻觉,刚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一点痕迹,就立刻消弭。 佛陀骤然幻化出一个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环,中央虚明如镜,非云非雾起层空,异彩奇辉迥不同,老和尚的身影被瞬间放大数倍,他双手前推,而这人影也前推,正是“云成五彩奇光,人人影在中藏”,神奇非常。而随着这佛光一现,气势往前碾压,所有朝这边游来的毒蛇,都纷纷倒卷回去,不敢触其锋芒。 这种由心灵而形成的光芒,如斯厉害,我的脚步都不由得一僵。 老和尚的这一下,让我的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一种明悟浮上了心头,接着有无穷的快乐、幸福、美好和无比的憧憬,一瞬间就撞击到我心灵深处,使我感觉对力量的掌控,似乎一下子就上了一个台阶。然而这美好的感觉一闪即逝,我再去找寻,却难以把握。 这种感觉让我有一种吐血的冲动,无奈之下,站在坡顶往下看,越过群蛇,只见通道尽头空荡荡,唯有善藏法师一个人,脸上带笑。 他在用一种怜悯的目光,遥遥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他的笑容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响动,从通道的黑暗尽头,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吟叫。 这声音并不算高,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然而又清晰明了,仿佛是从我们的心里面发出,然后在耳边萦绕。这声音一响起,老和尚巴通维持的这微薄佛光便立刻全面溃散,而他本人也浑身一震,往后急退两步。我上前扶住他,正想问及伤情,只见他身子一弓,一大口鲜血就狂涌了出来,仿佛是一瓶矿泉水往地上倾倒。 然后,我看见黑暗的尽头处,亮起了两盏幽暗的绿光,里面承载着无边的阴冷和诡异。 见到这一情景,老和尚惨笑着说道:“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传言许先生给萨库朗带来的第一件礼物是一条将成蛟龙的黄金蛇蟒,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此獠一出,我们这里谁人能敌?行百里路者半九十,果然如此。哈哈……” 我还待说什么,后方传来虎皮猫大人的骂声:“我以前就说有蛟龙之气,真有?小毒物,你还在愣什么?赶快逃命啊……” 我一激灵,这个时候哪能够驻足看稀奇,拉着老和尚转身就跑,冲上了第一层大厅之中,往前一看,只见小叔和熊明正在靠近门口的一个破房间里与人搏杀,而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门,则紧紧关闭着。 在我们后面的是什么?那可是传说中的蛟龙,而我们前面,则是生的希望。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一瞬间红了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咯响:但凡是阻止我们开门的人,都是死敌。 控制大门开合的地方,正是那个房间。 我用尽全力狂奔,跨越了一些沟壕和障碍,直接加入了战团。我们的对手是两个黑袍巫和三个裸肩壮汉,当我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三个壮汉已经被浑身尿骚的熊明配合着两头黑豹子弄死,而一个黑袍巫师周身的黑雾则被虎皮猫大人鸟喙附近的鼻孔吸入,然后被日本小子一掌封住了咽喉,喉结碎裂而亡。另外一个,被小叔的雷击枣木剑逼到了角落。 气势如虹,一切似乎都不错,然而那个开启大门的控制台,却被人为地损毁了。 天杀的!我们望着狂奔至这里的野兽雇佣军稀稀拉拉,一个个颤颤巍巍,心中发苦:关门打狗,我们该怎么办?感觉这楼坡处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席卷而来,我们才知晓黎昕这些人为何要跑。 然而正当绝望的心情浮上心头之时,那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强大的气浪将那沉重的铁门给掀飞好远去――门开了。 第十四卷·第五十七章 武伦凶猛,巴通圆寂 ·第五十七章· 武伦凶猛,巴通圆寂 大门被贸然轰开,我自然诧异万分。看向小叔和熊明,从他们眼中的惊讶中,我看得出来:他们也并不知情。 来的未必是援军,或许是敌人。 我们知道危险,但是那些动物却并不知道,迫于后面那如山一般巍峨的压力,见到门一被破开,短暂的惊恐之后,那湿热的夜风从外面往里灌来,它们立刻闻到了自由的空气,发足狂奔而去。然而炮声隆隆,枪声爆豆般地响起,将它们直接拉入了死神的怀抱。那一群红面猕猴从硝烟未散的口子中冲出,然后一个一个地被子弹撕裂了身体,我亲眼看到一个最强壮的公猴子,被一块横飞的弹片将头颅盖切开,露出了白色的猴脑,尤未死,滚地哀叫数声,撒落一地脑浆才死。 同样的事情每秒钟都在发生,这些英勇的野兽在地下基地中杀了一个来回没死,却最终死在了门口。这便是野兽的悲哀,也是热兵器的胜利。 随着一阵明黄色的火焰在门口喷射了十几秒钟,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出现在大门口。在他们的后面,还站着六个穿便服的男人,最中间的那个我认识,他便是一直以官方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降头师吴武伦。见到这房间里有人,旁边的军人二话不说,提着自动步枪就朝我们这里扫射过来。这控制房仅仅是一个简陋的小房子,有一排玻璃铁栏窗户,被这一通扫射,顿时乱成了一团,碎玻璃齐飞,跳弹乱撞。 我们当然第一时间便蹲靠在墙边,然而生怕这些家伙手雷招呼。我连忙高叫着攀关系,哎,武伦法师,我是陆左,自己人!我们是自己人啊……正喊着,果然又一物飞来,小叔倒也机警,将刚刚擒获的黑袍法师往窗口处一扔,给堵上,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炸响。 黑袍法师被手雷给轰中,顿时化身为一大蓬碎肉,漫天飞舞。 所幸我的招牌亮得还算有用,枪声止住了,然后吴武伦古怪的口音响了起来:“陆左,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举起双手缓缓地走出门口,也不敢太急迫,怕他们以为我富有攻击性。我一边看着我们上来的坡道口,一边脸色僵直地说,快跑,这里很危险,有一条蛟龙…… 吴武伦已经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走过来,像看神经病一般看我,笑,说,哪里来的蛟龙?他摆了摆手,让手下的人放低了枪口,指着这地上一片的狼藉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你杀的…… 话还没有说完,他头猛地往坡道口看去,眼珠子瞪起。只见有一庞然大物从那里蜿蜒而出,此物身长十数米,粗如水桶,湿淋淋的,似蛇而头顶有一直而短的角,似鳄而前身仅有两足,小头细颈,眼睛亮如灯泡,眉间有突起粉红肉块作交叉,形广如楯,颈子有着白蓝相间的花纹,而且背上有却是黄白纹环,身体两肢如锦缎一样有五彩的色泽,尾巴光秃秃,有坚硬肉刺。 这个便是众人所恐惧的、由黄金蛇蟒衍化而成的蛟,如果它的后肢再长出一双肉爪,便可称之为“蛟龙”。不过哪怕是现在这不完全体,它所散发出的气势也是阴森冰冷,恐怖异常。 虽然有爪,但是它依然采用了蛇类的游动方式,蜿蜒爬行,一出现,立刻吐出一条半米长的猩红信子,“嘶嘶”的声音让人后背发麻。吴武伦这才相信了我们所说非假,他也并不慌张,冷哼一声,说“不过是一巨蛇而已”,手果断一挥,装备精良的手下立刻朝那露出大半个身躯的黄金蛇蛟倾泻大量的金属弹药。有一个壮汉还扛着火箭筒,蹲地、瞄准,然后浑身一震,一束尾焰明亮的火箭弹便腾空而起,朝着那发出低沉龙吟的“金山大神”,疾射而去。 这种能够掀翻轻型坦克炮塔的现代战争利器,到底能不能够对那传说中的生物造成伤害呢?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几十米外的坡道口。 在经历了如雨瀑倾泻般的金属风暴之后,那黄金蛇蛟显然也感到真正危机的来临。它周身都发出一种黑红色的微芒,正是这些淡淡扭曲的能量场域,将子弹的攻击减低到了最小的速度,虽然子弹最终还是击中了它布满鳞甲的背身,但是却攻破不了它的甲片。当那束携着恐怖动能的火箭弹准确地射到它眼前的不远处时,这畜生蛟尾轻轻一拨,竟然将火箭弹四两拨千斤,引导到了通道的下方去。 基地的下层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空间都为之一震,那是火箭弹里的炸药展现它惊人的威力。 吴武伦手下的士兵也是训练有素,虽然极度害怕,但是几乎没有一点儿犹豫地施展了第二招:火焰喷射器。由两个士兵组成的火焰喷射小组,一人背燃料罐,一人伏地射击,一大团直线状的明黄火焰携着高温,以燃烧一切的气势朝着前方扑去。这火焰的威力,只有真正身临现场的人才能够感觉到,那瞬间爆发的炙热,让空气为之一凝,每个人的肺部都变得干涩。 而正是这当口,还余有一命的野兽们,纷纷夺路而逃,奔向了茫茫的夜色里。 这火焰能够挡住黄金蛇蛟吗?我们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紧紧纠结起来。 然而让我们失望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在漫天的火焰中,那条巨蛟从明亮的黄色中腾空而起,直接扑到了最前面的那伙武装军人面前。它张开了恐怖的大嘴,密密麻麻的獠牙上全部是黑色红色的浆汁口涎,一大股腥臭之气迎面吹来。它一口便将持着喷射器的那个士兵给咬住,猛嚼了几口,然后头一扭,将其甩开,重重地砸在我们这边来。接着它发挥自己的身体优势,翻滚摆尾,那条拥有着坚硬角质的尾巴一瞬间便杀了四个人,最后的一击,将一个持枪射击的士兵从肚子中刺穿,五脏六腑全部挤了出来。 惨烈! 我们看着这头从脖子到腹部都有一部分烧伤的怪物发了狂,赶忙冲出了房间,沿着山壁往门口跑去。 吴武伦总共带了近三十个军警以及七八个同仁进洞,然而在这混乱一击中,便有近十人或死或伤,而且这些人基本都是持重武器者,要么是火焰喷射器,要么是火箭筒,要么是迫击炮、重机枪,竟然无一幸免。显然,这条未成形的蛟龙已经拥有了一定的智慧,知晓哪些人对自己的威胁最大。所以当我们跑到洞口的时候,那条黄金蛇蛟已经抛下了其余的士兵,腾身朝我们奔来。 它刚开始前行是呈蜿蜒姿势,而此刻,却是如利箭一般,直线前进,携着风雷之声,朝我们横扑而来。我们刚刚闻到雨林中潮湿温润的山风,便感到这尖锐到极致的杀意,透心凉一般,挺射过来。我们纷纷往旁边躲避,雪瑞在我的旁边,她已经获得了咒灵娃娃的暂时拥有权,眼看着黄金蛇蛟冲向了我,便将咒灵娃娃像炮弹一般,射向了它,得到了暂时的拖延。 然而有一个人却并没有逃脱出黄金蛇蛟的攻击,他便是老和尚巴通。 这个老人在今晚的越狱过程中,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特别是他最后佛光普现,吓退群蛇的那一惊艳之举,基本上算是透支掉了自己的生命力。在狂吐了好几股鲜血之后,他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最后关头。在这个节点里,他已然逃不脱这畜生的追击,于是便不再逃了,我躲开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他轻轻一叹,然后回转过身来,正面对向了腾空而来的黄金蛇蛟。 电光火石之间,他扬起枯瘦的双手,猛力插向了自己尽是骨头的胸口。 原本看着又黑又坚韧的皮肤,在这一瞬间突然裂开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粉红色的肌肉剥离,然后露出血色体液的胸腔。在这里面,有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强悍心脏,筋膜相连,上面竟然覆着一只粉嫩色的八爪蜘蛛状生物在。 “阿弥陀佛……”他高呼了一声佛号,然后朝着黄金蛇蛟大大张起的嘴中冲去。 泰国僧人巴通,黑巫僧联盟契努卡的原成员,出生不详,经历不详,葬身于一条未成形的蛟龙之腹。 黄金蛇蛟轰然落地,盘身扭转,嘴间还露出老和尚枯瘦的两条大腿。它甩了甩,竟然没有甩脱,瞪着一双大眼,愤怒地以头砸地。我与雪瑞跌落一旁,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头顶上传来虎皮猫大人的声音:“这蛟龙忒猛了,不过未成形,好糊弄!大人我将这傻瓜先引走一会儿,你们这群屌毛好自为之吧!” 虎皮猫大人话音刚落,那翼展三米的食猴鹰已经扑到了黄金蛇蛟头上。 接着我们听到了一声撕裂天地的巨吼,我看到食猴鹰叼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飞上天,虎皮猫大人则在空中跳了一个舞蹈,我们不明其意,但是这黄金蛇蛟却震怒了,跟着骑上食猴鹰的虎皮猫大人,追下山去。 第十四卷·第五十八章 小叔斩魔,小道消息 ·第五十八章· 小叔斩魔,小道消息 我们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一条恐怖的长虫从身边奔走,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坐在地上,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一头大象倒伏在地,身躯微微颤动,而在它的旁边,有一头小象围着它,柔弱的小象鼻奋力地推。跟着虎皮猫大人冲进基地的野兽大军,能够出来的十不存一,我记得冲进库房的都有五头大象,但是如今却只有这么一头能够出得基地。而那头小象,显然并没有参与这次行动,所以才得以保全性命。 我浑身都是伤口,疼得厉害,然而看到这一幅场景,却感到莫名地难过,站起身走过去。 这一路逃来,路上尸体累累。那些死去的动物,可以说是为了救我们而失去了生命。我和它们之间并没有半点交情,也不知道虎皮猫大人是如何招揽的这一群手下,但是,在我眼中,它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骤然而死,让我心中不由得悲伤。同样的感情,还因为那个回身挡住黄金蛇蛟的老和尚巴通,这个萍水相逢的老人,一路上对我们帮助颇多,最后终究是死去了。 这一晚上,我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心中便憎恨这种事情了。来到了大象身边,才发现它是被毒蛇给咬了,遍体鳞伤。我一脚踩死了一条袭击我的毒蛇,然后把金蚕蛊放到大象的腹部,帮它吸毒。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善意,小象绕过来,用象鼻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嗷嗷地叫着。 然而短暂的宁静被接下来的枪声给打破,我回头看,只见里面又交起火来。是那个血色怪物,它从下面开始冲了上来,还未歇一口气的吴武伦顿时指挥着手下,开枪射击。然而那子弹进入血色怪物的体内,却如同打入棉絮之中,没有半分的作用,那厮还是迈着鸭子步,朝人群蹒跚冲来。 它跑动的时候,甩落零零碎碎的血浆和黏液,十分腥臭。 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洞口,本来不想再去拼命,然而吴武伦在外面还留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在一个壮实的矮个汉子的指挥下,拿枪对着我们。加藤原二跟他说了几句话,然而这汉子还是拿着枪,指着我们吼。我不知道什么意思,而雪瑞却告诉了我,他们想要我们进去帮忙,不然就开枪了…… 我晕,这算是赶鸭子上架吗?刚刚逃出生天,又要进狼窝搏命,我们脑子生锈了? 那汉子见我们不情愿,那边情形又危急,一梭子射在我们脚下不远处的草地上,大吼。被这十几把枪指着,督战队又不留情面,即使再有本事,我们也不得不屈服。当肥虫子从那头恢复过来的大象身体内钻出时,半蹲着身子的我站了起来,跟雪瑞说“往后面靠着点,自己注意了”,然后跟着小叔、熊明一起折身返回洞内。 这个时候,血色怪物已经与吴武伦等人斗成了一团。许是因为惧怕枪炮,萨库朗的主力并没有出现,只是在黑暗处偶尔射来几箭,那沾染了降头毒物的箭头一旦沾了身体,立刻迅速繁衍能量,将其内部爆开。 不过几颗手雷飞去之后,再无声息。 只有到了现在,才能够看得出吴武伦的厉害和不凡来。 果然不愧是胆敢带队直接杀入萨库朗老窝的狂人,这个家伙的手段是一群飞纵而来的吸血蝙蝠。这蝙蝠个头并不算大,长相丑陋,但飞行力迅疾,后肢强大,能在地上迅速跑动,甚至能短距离跳跃,而且它们的门齿特大,上犬齿成刀状,均有异常锐利的“刀口”,能够在第一时间啃住对手。这一群受过降头的黑翼吸血蝙蝠,足足有四五十只,当枪支攻击无效之后,它们就纷纷从黑暗中涌现出来,有的附着在血色怪物身上,有的则在地上游弋,发出“唧唧”的叫声,让人全身发麻。 蚂蚁咬死象,很显然,这个让枪支弹药无效的血色怪物碰到了这一群吸血蝙蝠,被附在身上一阵狂吸,立刻停止了对吴武伦一伙的进攻,狂躁地拍打身体,那些吸血蝙蝠也狡诈,不断地变换位置,虽然也有的被一掌拍中,变成一摊血浆,然而更多的,却依然保持着战斗力。 他身边的那伙人也不是等闲之辈,纷纷拿出曼陀罗、法轮、嘎巴拉碗、玛尼轮等修身持正的法器(此法器与震镜那种有区别,仅仅是修行用的器具),盘绕在外围,念经的念经,持咒的持咒,热闹非凡。 果然,随着这群草台班子的念诵,那血色怪物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了。 熊明在我旁边说道:“这东西的名字叫做罗曼峒,中文应该叫血罗。它是荼魔血池中诞生的凶物,是用灵巫之术诅咒出来的血肉组合,没心没肺,没有血脉,全凭着一口怨气生存。这怨气越浓重,它便越强大,甚至能够超越一般的血灵生物,在阳光下自由出入――不过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它需要浸泡在血液里,才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不然,等待它的唯有消融。” 我看了一眼这个苗家汉子,知道这些,看来他的身份也并不简单。 见我们回来,吴武伦一边用双手指挥着吸血蝙蝠,一边朝我们喊道:“既然来了,就来帮忙……杀死它,大家都安心。”小叔点点头,低声跟我说走,便率先冲上前去。小叔不动则已,一动竟然如同奔雷,那三尺三寸的雷击枣木剑竟然能够挥出风雷之声。他这一剑直奔血罗的腰间,那血罗身高两米五,腰高腿长,见到小叔冲来,伸手就是一挥,甩出许多的血水。 小叔速度却陡然加快,脚踏北罡星斗,旋身错过,手腕一转,剑便直插入血罗的腰中。这一插即入,软绵无受力之处,然而小叔并没有惊讶,他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剑一临身,立刻高喊一声,破…… 在耶朗祭殿中发生过的事情,此刻又重复了一遍:随着他无端的这一声大喝,如同雷鸣一般炸响,洞中灰尘簌簌掉落。一股至阳至刚之气在小叔的引导之下,剑身一阵战栗,这六转雷击蕴含的庞大力量,瞬间便激发出来,从剑尖蔓延开去。在中国最原始的古巫思想中,永恒不变的是太阳,悬挂于空,而最刚猛劲烈的却是雷电。古人从黑夜里电闪雷鸣的自然现象中,对上苍产生了敬畏,也产生了研究此现象的欲望,逐渐地,人们开始认识到,雷乃是辟邪镇妖的无上利器。 这由怨气和人类血肉凝结而成的巫术产品,在小叔拼力一击之中,春阳融雪,竟然化作了一大泡血水。 血罗轰然崩塌,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变成了黏稠的浆液。 小叔陡然收剑,让剑尖上的血,轻轻地滴在地上。 血罗一死,吴武伦身边的力量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小心防备着坡道出口,另一部分则紧紧地簇拥着他,然后用不怀好意的眼光小心打量着我们,这些人一律枪口低垂,有意无意地瞄着我们的心脏或者眉间,露出防备的姿态。吴武伦倒是没有如何,而是先和加藤原二打招呼,两人说的是缅语,我表示至今仍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很快,他又看向了我,问我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我说我在山里面游玩,被抓过来的。 吴武伦意味深长地笑,说,是吗?我点头说是。他的脸顿时变得无比严肃,厉喝道,你是在大其力市区当街杀人,无法无天,被通缉之后才被迫逃到山区里面来的吧?我眉毛一挑,这个家伙倒是对我了如指掌,也不隐瞒,只说那人与萨库朗有着紧密的联系,做出的事情令人发指,我也是为了抓捕邪教徒,才失手将他打死的。 吴武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说:“哦,原来你还是一位正义人士,倒是我错怪了你。不过口说无凭,你若是随我一起下去,剿灭了这个魔窟,我可以和我的同仁们,为你作证,你觉得如何?” 我心中一跳:果然来了。我说吴武伦怎么脸色变换得这么快,原来是因为他损失了不少人,没有把握攻取此处,于是要拉我下水,借助我等的武力,将这个地方剿清。我心中自然不肯,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跑了出来,此刻又要我做“返场男嘉宾”,去面对如斯可怕的一群老怪物,我要是脑子没有毛病,哪里会同意他的建议。虽然以他的身份,抹去我的通缉令易如反掌,但是我稀罕吗? 老子一身手艺在身,天下皆可去得,大不了我咬牙偷渡回去,也不算是难事。 然而似乎预料到我会拒绝,吴武伦脸上露出了狐狸一般狡猾的笑容:“我得到消息,你的同伴萧克明,似乎也落入了萨库朗的手中,如果今天不能够将其攻破,救出他来,我也不敢保证在你身上吃了大亏的善藏等人,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哦,顺便说一句,你救的那个中国女孩,我们有证据,她便是在这里受的刑……如此,你应该知道不铲除它,该会有多少人受到伤害了吧?” 听到吴武伦的这几句话,我的脸立刻变得僵直了。 第十四卷·第五十九章 兵分两路,蒙面叛徒 ·第五十九章· 兵分两路,蒙面叛徒 果然不愧是在政府里面混事的老油条,吴武伦的每一句话,都直接戳中我的要害。 脱罪、救友、为我那遭遇悲惨的中国同胞报仇雪恨,这三件事情,尤其是最后两件,让我根本就拒绝不了他的要求。我和雪瑞、熊明是为何来的?还不就是为了找寻杂毛小道?我那个一肚子坏水但是总让人恨不起来的损友,倘若我把他抛弃在这个魔鬼洞窟中,让他惨无人道地死去,恐怕我这辈子都不能够原谅自己――要果真是如此,还不如一起死去,这样还干脆一些。 我答应了吴武伦,但是对这次行动的安全性提出了质疑,如果人都死了,那还谈什么救人? 吴武伦微笑着跟我们解释:此次行动,他受上级指示,从政府军的战斗序列中抽取了最骁勇善战的士兵,组成了一个山地作战加强排,都是见过血、打过硬仗的军人,然后又从他领导下的部门抽取了精英。一开始他们还装作是普通警察进山,本来想活擒善藏,一举成功,后来善藏跑了,他们才追寻至此。 为何会对萨库朗总部了如指掌呢? 吴武伦笑着看了一下小日本,说,这里面还有你父亲的功劳。如果不是他答应了加藤原二的父亲一定会找回日本小子,原二的父亲加藤一夫才不会提供关于地下基地的原始建筑图;其次,他们还有一个杀手锏。吴武伦指着旁边一个全身藏在黑袍、遮住面孔的家伙,说他原本就是萨库朗的高级骨干,后来转投了政府,所以他们才会有如此信心,一举攻克这里。 说到这里,吴武伦遗憾地表示他本来还联系到一个很厉害的高手,然而进山之后失去了联系。不过不要紧,他们现在已经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得看向了加藤原二:这个日本小子装着对此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原来他家里面竟然有地下基地的原始建筑图。作为一个隐秘而古老的军事基地,这东西的机要性十分明显,而他们家跟侵缅日军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关系,说明日本小子出现在这里,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冒牌的麒麟胎那么简单。看到吴武伦如此有把握的自信,我不由得仔细盯着他口中所说的这个萨库朗叛徒,说,刚才的那条蛟龙,也是你们所预料到的咯? 这个叛徒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其他的脸都陷入一张纱巾之中,他摇了摇头,说不是。没有人知道善藏居然还藏着一条这么恐怖的蛇蛟,他只知道在离此十里路的月亮滩中,有一条巨蛇。 我说,那你知不知道在库房里面的房间里,有一个血池,那里有一种叫做阿耐刚亭勒的恐怖玩意儿?当我一提到这个名字,那人浑身一震,而旁边的吴武伦也变了脸色,说你确定?我说不知道,但是刚才死去的那个老和尚巴通告诉我们,池子中冒出来的一个光溜溜的女人头颅,就是阿耐刚亭勒,这是什么玩意儿,你们能够对付吗? 黑袍人顿时陷入了恐惧,他说那血池是进行入会仪式用的,他也只去过一次,平时都由教派中最厉害的白巫僧祈祷祭奠,看守严密。怎么会,怎么会?难道那个疯女人真的要成功了? 吴武伦则告诉我们,阿耐刚亭勒在汉语里面叫做小黑天,它是一种巫术中传说已久的恐怖怪物,和中国传说中的旱魃一样,居住在灵界边缘的无定山中的,司职杀伐和黑暗……召唤它需要耗费二十二个女人最恶毒最凶戾的怨念,才能够将其召唤出来,而这种怨念是一般人都难以达到的,所以他们才会制作出人彘,想将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部分给激发出来。 依目前的进度,小黑天还暂时没有成型,我们要立刻去捣毁它,不然,不但萨库朗这邪恶的教派会依旧存在,危害一方,而且整个缅北都会陷入一片混乱的…… 事态紧急,于是吴武伦迅速做了分工:一部分人留守此处,不让萨库朗高级成员逃脱;另一部分人则跟随他一同攻入洞中,将里面的人全部擒获或者杀死,并且将人解救出来。黑袍蒙面人告诉我们,地下基地分两个地方关押囚徒,我们所待的地方一般都是用来关押重要人物的,而普通的人,则在军营(也就是现在的生活区)的左边――在那里关押着萨库朗通过盟友从各处搜罗来的女人,也许会有我的朋友在。 我和小叔、熊明随着吴武伦重返,而雪瑞则十分不情愿地被我留在了外面。她即使有着蚩丽妹赠送的青虫惑在,实力不一定比我差,但是我依旧不想让这么一个小女孩去冒险。同样留在上面的,还有加藤原二,他家传的式神只剩下一个杏子了,说死也不肯返回冒险。好在吴武伦也没有勉强他,而且雪瑞这个女孩子在吴武伦的眼中也只能算是个累赘而已。 与我们同行的除了二十多个装备精良的士兵,还有四个与吴武伦一般打扮的高手,以及那个全身黑袍的蒙面人。吴武伦指着一个矮小得如同侏儒的男人,说他是缅甸曼德勒最厉害的驯蛇师,从生下来起,一辈子都在跟蛇打交道,下面的蛇群,便将由他来对付。 侏儒从怀里掏出一种黄色的半固化膏药,涂抹在我们的手心和裤子上,嘟嘟囔囔地说着缅语。吴武伦帮我们翻译:这是“天龙涎”,涂了这些,蛇便不敢靠近我们了。 我把手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什么天龙涎,分明有一股子耳屎味。然而为了离那些长蛇远一些,我只有苦着脸忍耐。上面的一伙人由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和外面拿枪威胁我们的黑汉子领头守卫,我与雪瑞说小心,如果那条黄金蛇蛟万一返回,赶紧逃命,不要管我们。 雪瑞气鼓鼓地瞪我一眼,没有说话。 一切商议完毕,吴武伦手一挥,他的那一群吸血蝙蝠便扑棱着翅膀,朝着坡道口飞去。然后他手下的十几个士兵便呈着三角突击队形,越过这大厅的障碍,重返我们刚才突击上来的坡道口,随着零碎的火力试探,有消息传来:暂时控制了。 通过黑袍人的介绍,我们了解到这个基地平时的人并不算多,只有不到六十人;而刚刚与善藏搭上线的王伦汗,他提供的军队并没有得到善藏的信任,所以一般都驻扎在山外十里的向阳小村中。那些人,自然有吴武伦派人对付。我拿着一个黑瘦小伙给我提供的绿色军壶猛灌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点压缩饼干,不敢多吃,怕撑着影响行动。还给他之后,我们已经来到了坡道口。 站在出口往下望,空荡荡的,除了地上有一些失控的毒蛇,便只是看到一地的尸体。完成了火力试探之后,先行的士兵们已经控制了下面的一段区域,而我们则跟随着吴武伦以及负责保卫的军人一同下来,只见整个通道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墙壁上的油灯已经被人为地熄灭了,有人朝我们刚才的来路打了几发曳光弹,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在尽头的拐角处,库房的门已经紧锁住了。 靠近下坡处这里有一个通道,这里也是刚才五号人物黎昕带着手下撤离的地方,通道的铁门紧闭。为了防止他们从这里出来,吴武伦让士兵在这通道的门口处布置绊式地雷,然后我们往库房的方向前行。 路上依然有蛇游动,然而却远远地避开了我们。来到库房处,才发现铁门已经紧紧闭上,而这铁门属于那种难以开启的。吴武伦回头找黑袍蒙面人,黑袍蒙面人则指着右侧,说从那里走,有突入库房的另外一条通道。吴武伦显然对黑袍蒙面人十分信任,点头,然后士兵们纷纷集中在了生活区的凹形入口。 黑袍蒙面人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入第一个门的锁孔之中,一旋钮,竟然打开了。 立即有士兵涌入里面去控制场面,我和小叔、熊明也跟了进去。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似乎是一个活动中心的样子,布置着许多黑色的布幔和宗教器具,在朝南的地方还摆放着一尊与人一般大的鎏金佛像,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端坐莲花台上,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因为撤退得匆忙,里面到处散乱着蒲团和打翻的油灯。大厅里面有两条长廊,长廊两侧有许多房门,这些是以前的军营,现在则住着人。吴武伦带着士兵撞破了几间,都没有人在。 黑袍蒙面人并不理这些,带着我们从大厅的东北角直走,路过几个房间和长廊,最后来到一个木门处,停了下来。他的双手放在上面,抚摸了一会儿,门便开了,他回头对我们说,召唤小黑天的祭坛,便在这里。我跟着众人进入房间,入目处是一片的白色,长长的幔帘低垂着,正中是一个燃烧熊熊火焰的祭坛。接着,好几声惊恐的尖叫传来,我扭过头去,看到了一幅至今仍然难以忘却的恐怖景象。 第十四卷·第六十章 拯救囚女,白室生变 ·第六十章· 拯救囚女,白室生变 风吹幔帘动,我看到了后面的空间中,有二十一个深褐色的陶瓮子,这些陶瓮子跟我家用的水缸差不多大,仅有的区别是,这些陶瓮子的开口很小,以及,每个上面都露出了女人的头颅来。 人彘! 我的脑海里一瞬间就想起了这么一个词来,然后古丽丽脸上那无声的悲哀便蔓延到我的胸口处。这些被装在陶瓮子里面的女人说不上漂亮,但模样都很年轻,她们的头发乌黑油亮,被梳得整齐,然后散落在脑后。不知道萨库朗用了什么法子,女人们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红润之色,眼中也有着欢悦的迷离,如同在享受着什么。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心灵上的怨毒,在这空间里面飘荡着。 叫声是从吴武伦手下的士兵口中发出来的。 这些打过仗、见惯了死人的军人骤然见到这么恐怖邪恶的东西,都不由得汗毛竖起,定力低的甚至发出声音来。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变得非常沉重,缓步走向了那正中心的祭坛上,那里有一个铜质的大鼎,款式古朴,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大鼎里面有燃烧的火焰,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和一种奇怪的香气。 吴武伦闻了闻,回头看那黑袍蒙面人,后者摇了摇头,说没事,这里面的油,是人油。 这些人油是萨库朗杀害被掳至此的受害人之后,将其身体流出的油脂蒸馏提纯,130c到150c得到的油品质较好,色泽清润,手感细腻,卖给外国集团做高级化妆品,筹集经费;而200c以上得到的油,则用来点燃祭坛之火,接引祭祀上空的神灵。 我的眉头抽动,心中对萨库朗这个组织,不由生出了强烈的憎恨。 如此变态的组织,覆灭才是它最好的归途吧?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小叔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观察四周。吴武伦的手下极为精干,在经过短暂的诧异之后,开始搜查起房间的四周。黑袍蒙面人说这些人彘是召唤小黑天的药引工具,吴武伦便想将其毁灭,不让她们存在,从根源上解决。然而黑袍蒙面人拦住了他,说这些女人一旦死亡,会瞬间将怨气凝结成巅峰,有很大的几率将那个家伙给召唤出来,所以不但不能杀,我们还要防止她们死去。 吴武伦的脸变成了黑色,问如何将那小黑天扼杀在摇篮中。 黑袍蒙面人镇定自若,缓步走到那祭台上,一脚将那铜鼎给踹开,然后叫人搬来一个大盖子,将那鼎给封上。然后,他回头笑了笑,说问题其实很简单,只要将这祭坛的布置给破坏掉,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了。果然,那铜鼎的火焰熄灭之后,房间里的温度反而升了上来,而那陶瓮之中的女人,虽然仍然闭着眼睛,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我心急杂毛小道的安危,走过去问吴武伦,关人的地方在哪里?要是萨库朗的人丧心病狂,将抓来的所有人都杀了,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吴武伦虽然心急着前往血池,但是听我这么说,点头同意,看向黑袍蒙面人。蒙面人说在西走廊的尽头,但是最好统一行动,要知道,善藏他们还藏在暗处虎视眈眈呢。我执意要先去解救杂毛小道,吴武伦也同意我的想法,安排五个士兵陪着我去救人,同行的还有熊明,而刚才表现优异的小叔则被他留下来当人质。 我们都同意了这个安排。出了这个门,我脚步匆匆地往西走廊走去,而吴武伦他们则需要过了这个白色房间的后门,前往库房去破坏血池。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跟熊明等六人跑过空无一人的西走廊,来到尽头,一个战士大脚一踹,把门撞开。有两个人正在不远处弯弓待射,结果被精准的点射给击中了头颅,倒了下去。见到了人,我反而心安了,只见这个房间稍大一些,有各种木质的家具,也有陈旧的铁皮柜子。熊明跑到那两人尸体处,俯身掏出了一串钥匙,然后跑到了这房间西面的铁门中,打开了门上的锁。 门一开,就听到了一片哭声传来。 两个士兵持枪在门口警戒着,我和其他人则冲进了那门中去。果然,这里真的是一个牢房,跟我们那里的牢房一般,也是一个宽阔的石厅,中间竖立着一模一样的石柱子,不同的是,石柱上面的锁链尽头,锁着三十多个女人。这些女人一律面容憔悴,浑身脏兮兮的,有人眼神呆滞,有人则疯狂地哭泣着,然而当我们一走进去,所有的声音都为之一凝,转化为了小心翼翼地窥视。 这些女人来源不同,有本地人面孔的,有的像是中国人,也有金发碧眼的洋妞和印度脸孔的女人。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向我们的时候,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当我们言明身份的时候,这些女人全部都哭成了一片,热闹非凡。自然有人拿钥匙去给她们解开镣铐,我则顺着墙根,朝黑暗中的那几个牢房找去,想看看杂毛小道在不在。然而我依旧没有发现那个浪荡子的身影,而是找出了几个关在单间的宝岛女孩。巡查了一圈,我们救出了近四十个不同国籍的女人,却还是没有杂毛小道,这件事情,让我的心中产生了无比的压力。 准备出门的时候,熊明叫住了我。他正扶着一个苗家打扮的年轻女人,跟我说这是他们寨子失踪的妹子。他脸色严肃,说外面的邪教徒没有肃清,暂时不能让她们出去,不然会十分危险的。他建议留下两个士兵跟他一起在这里守着,让我先回去报信。我看着这乱成一团的房间,有几个女人精神都已经失常了,一得自由便不顾招呼往门外跑,又被撵了回来。我知道这样子肯定不行,便同意了,让熊明跟这五个士兵商量之后,接着由我带着三个士兵返回去,找主力报信。 有的女人以为我们要抛弃她们,想跟着,却被熊明拿枪给吓了回去。 折回白色祭坛房间的西走廊路上,我路过一个房间,突然感觉有一种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我,这种感觉我说不出来,就像是久未谋面的朋友在向我打招呼。我根本就没有多想,只是依着自己的直觉一脚把门踹开。里面竟然有两个人,是萨库朗的教徒打扮,见到我冲进来,举刀便砍,我一脚蹬开前面那个,接着身边的枪声立刻响起,将这两人打成筛子,一地血肉。 我望着这两个家伙的尸体,心中感叹:这便是国家力量的威力,这两人即使再厉害,血肉之躯也挡不住枪弹的威力。看看中国的道术发展,再如何厉害,在现代军事技术发展起来之后也大都隐匿了身形,畏缩不前。 我没有继续看这两个死人,而是径直走到了房间左边一大排柜子的其中一个前,伸手将上面的锁猛地一拉,断了,露出里面一大堆零碎的东西,而这里面,有我之前丢失的东西:震镜和杂毛小道的泥像雕塑。看到这两样东西,我不由得热泪盈眶,我的娘咧,这里居然是萨库朗放置战利品的库房啊,要不是震镜里面的镜灵在呼唤我,我还真的错过了。我还在角落里找到了我的背包,里面还有我的证件在。 人品实在太好了,我兴奋地把这些东西都塞进包里,打量这房间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厉害的法器来――我的震镜一看就知道是宝贝,他们既然把它放在这里,说明此处应该还有很多好东西吧。 然而就当我打算做一回梁上君子的时候,有一声诡异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让人在一瞬间就绷紧了神经。 声音是从刚才大部队所待的白色房间中传来的,我旁边这三个士兵一听到,便朝我大喊了一声,然后顺着走廊朝那边冲了过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顾不得淘弄这房间里的东西,背着包就往外面跑,急忙跟了上去,很快,我们就重新来到了白色的房间门口。那房门虚掩着,里面有一股难以言及的阴冷在蔓延,三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 我双手结外缚印,暗念着金刚萨埵普贤法身咒,沉身静气,一脚踹开这道房门,一瞬间,有一股阴森寒气像电流一般,从我的身体上流过。在我们眼前,地下躺着十几个横七竖八的士兵,他们的身体都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物,而一个竹竿瘦弱的男人正在持着嘎巴拉碗在艰难地与一团白气周旋。这嘎巴拉碗其实就是用死人头盖骨做成的容器,他拿在手里,动作越来越迟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我几步冲上前去,赫然发现白色幔帘后面那些装在陶瓮子里面的女人,她们已经睁开了眼睛,全部都是血一般的红色,眼睛下面是斑斑的血泪。最重要的是她们全部都面带着诡异的笑容,发出了一种超脱语言的悲声――女人们的舌头全部都被割掉了,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呢? 呜呜……呜呜…… 第十四卷·第六十一章 千里遥系,黄金传说 ·第六十一章· 千里遥系,黄金传说 人们通常把自然界的声响,比如风声、鸟鸣、泉涌,种种凝聚天地日月精华的声音,称之为天籁之音,形容声音的美好。而当我一踏进房间里面,便感觉这“呜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让人不寒而栗,整个世界都在倾斜一般,微微震动。我暗叫不好,双手立结不动明王印,口中猛喝一声,灵―― 世界为之清静,而那团白色的雾霭也分出一团来,与我纠缠。 我往旁边退出几步,便感觉四周景物变换,有无边的恶鬼丛生,张牙舞爪,发出古怪而恐怖的尖叫。我立刻感到不妙,掏出刚到手的震镜就朝着那团雾霭照去,一声“无量天尊”喝得震天响。然而许是离开我太久,镜灵竟然毫无动静,那一团雾霭竟然朝我当胸撞来。 我避之不及,唯有提升一口气,闭上眼睛硬挨这一记。 我全身一阵冰凉,好似掉进了冰窟一样,而且有一种黏稠如糨糊一样的物质封堵住了我的口鼻,让我气都换不上来。好在金蚕蛊在身,任何阴毒邪气一遇到它,自然都要规避一二,所以这状态仅仅持续几秒钟,随着我体内的热气弥漫,便消失无踪。我前跨两步,呼叫那个竹竿男人,然而他似乎并没有看见我,手中的嘎巴拉碗一挥,竟然打到我伸出去拉他的左手。 这碗骨质坚硬,打得我疼得要命,我正想结印将他唤醒的时候,突然感到后心一凉。 我体内的金蚕蛊给我传递来一种极度惊悚的危险感觉。 没有一点前兆,我的脚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地下滚去,接着我听到身后传来了疯狂的扫射声,子弹在空中肆意地飞舞,一阵硝烟弥漫,接着我听到了陶瓮破碎的声音,听到了有人陷入绝望的疯狂叫喊,听到了子弹与地板、墙壁猛烈的撞击声,听到了有人在狂笑,也似乎听到了死亡之神肆意挥舞着镰刀的声音…… 一瞬之间,世界都为之凌乱,然而这才是刚刚开始,当我闻到了鲜血所特有的腥膻之时,我趴着的地下有一种奇怪的律动,没几秒钟,我所处的这几块方砖突然消失不见,而我则顺着陡然露出的斜道往下飞速地滑动着,意识在那一刻都朝着黑暗之中沉沦去。 我大叫着,奋力宣泄自己心中的恐惧,不让体内的保护意识将我的思维暂时“关机”。我高喊着九字真言,让自己的神台守得一丝清明――这种感觉我难以详细地描述出,请想要了解的朋友自行前往所在城市的游乐园,连续坐三遍过山车即可。 终于,仿佛过了一万年,我感觉屁股都磨出血了的时候,身子突然一凌空,然后重重跌落到一团软绵滑腻的东西之上。我心中长叹了一声,感觉魂儿才刚刚回转过来,还没有缓口气,就感觉有一物携着风声,朝我扑来。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捉,在微弱的光线中一看,竟然是一条头部扁平的饭匙倩,也就是电视上经常说的眼镜毒蛇,而我的手正好卡住了它的头部。 战斗的意识。 我这才发现我屁股下面那软绵滑腻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条条盘着的毒蛇,被骤然从天而降的我给全部都压成了肉酱。然而这些并不是仅有的毒蛇,在我所处的这个空间里,有不知凡几的毒蛇,充斥在我的视线中,吐出的信子发出“嘶嘶”声,让人心惊胆战。 一条毒蛇便能够置人于死地,何况小爷我倒霉到了极点,竟然掉进了蛇窟? 这里,便是萨库朗用来蓄蛇的地方吗? 不过我也算是见过了大场面,知道这时候慌张没有什么用,果断大喊一声“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企图借助金蚕蛊的威势,让这些毒蛇安分一些,不要枉自朝我攻击。事实证明肥虫子这蛊中之王的美誉所来不假,它一出现,立刻从肥硕的身躯之中散发出“王八之气”,肥躯一震再震,那些围将过来、蠢蠢欲动的毒蛇竟然在这个脑门之上长着青春痘的王者威慑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退离了一丈的距离。 连我手上这条费力挣扎的黑色眼镜蛇,都变得瑟瑟发抖,如同软面条一般,不敢动弹。 我看着用一双黑豆眼看着我的肥虫子,它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这个在陶瓮之内修行接近一甲子的家伙,吃过的毒蛇成百上千,自然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在,不怒自威。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要不是我家肥肥,万虫噬体这种惨剧,看来我是避免不了的。当下情绪激动,也顾及不了素有“菊花残”的美名,使劲地亲了它肉乎乎的身子一口。 冰冰凉,一股檀香流连于唇齿之间,味道果真不错。 肥虫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奋力挣脱出我的手掌,然后飞临到我手上的那条眼镜王蛇头上,俯下身去,直接破开它的头颅,奋力吮吸一番。几秒钟之后,这条一米多长的毒蛇皮肤萎缩,没有光泽,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我扔掉了手中这条蛇,站了起来,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而肥虫子则飞临上空,俯视着自己面前的饕餮盛宴。 这是一个很大的岩洞,很难想象出在缅甸的热带雨林下面,竟然会有这样喀斯特地貌的地下溶洞。这里十分的宽阔,除了我附近的墙上有几盏昏黄色的灯火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深邃的黑暗,那黑暗黏稠如墨,浓得化不开。而这灯火也很有意思,它是由一种碗口粗的白色蜡烛燃烧而成,很安静地亮着,发出一种让我既陌生又熟悉的香气。 简单地说,这个地方是呈一个“凸”字形的空间,而我正处于那个突起的地方。 有了肥虫子的护卫,我胆子大了很多,站起来往前走,群蛇纷纷退避。肥虫子淫威颇盛,它但凡看到哪个退得慢的,便飞临头顶,一阵吸吮,将其生命精华尽数吸收,如此一来,蛇群更是恐惧。我感觉前方有一大团翻滚的黑气,浓烈得如同实质。这黑气让我恐惧,也让我好奇,缓步走过去。 路过一盏灯光的附近,我突然看到岩壁上面有着什么东西在。这发现让我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走了过去。这岩壁常年有蛇虫攀附,上面已经变了模样,有一层黑黑的垢尘。我看不清楚,伸手去将那层垢尘给揭开,露出那岩壁上东西的面目来。 这居然是一幅粗糙的壁画,而且是我所熟悉的。 同样风格的壁画,我曾在晋平青山界的溶洞子里看过,也在神农架的耶朗祭奠中看过,它们都是由一根根红色与黑色的线条或圆弧相结合,简洁明快,大方古朴,图案和花纹都有着浓烈而独特的风格,它们描述的都是三只眼、额头上的眼睛呈方形的小人。我无心分析这壁画上面的内容,只是心中有着强烈的震撼,脑海里不断地想起了2007年的春节前夕,一个乡村的老汉略带讽刺的笑容问我:“你真的以为一个幅员辽阔的耶朗联盟国度,真的是夜郎自大?” 我真的不相信,然而我却分明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在异国缅甸的山林底下。 这里居然也有耶朗故人的遗迹! 那么,他们在这些地下的山壁上刻着这些图画,到底是有什么用心呢?这些壁画里面,又传递着怎样的信息,诉说着怎样的历史呢? 我不得而知,只是被那个千年之前的神奇国度所折服。一种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不过现在并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我稍微一打量,便没有再继续,而是从磨烂的背包中掏出了强力手电筒,往黑暗中照去,试图找到回去的路。 当我走出了“凸”字形的口子处,往黑暗中一照的时候,一片金黄色的光芒让我眼前一花。我愣了神,快速地走了过去,只见有一堆木箱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我面前,而这上面一排则全部都是打开的,露出了一块块交叠的砖头,密密麻麻。之所以会反射出一片金黄之色,是因为这些砖头全部都是黄金做成的。 在这些箱子和金砖上,都标识着繁体字与日文,以及阿拉伯数字。 我似乎在一瞬间就明了了吴武伦和加藤原二来此的真正用意:日本在七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虽然至今都没有承认,但是它确实扮演了一个强盗的角色,将大半个亚洲的财富都掠夺一空,而战败之后,它掠夺的黄金、珠宝以及其他的硬通货,莫名地下落不明,不翼而飞了。 有人说这些财富都流落到了日本各大财阀的手上,而这里面美国驻日本的司令官麦克阿瑟将军则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以至于朝鲜战争时期,各大日本财阀得到灌血式的培养,从此日本也从一个废墟上的国家,迅速地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堪称一时之奇迹。也有人说这些黄金于1945年日本即将战败的时候,由天皇手谕下诏,经日本军部最富有武士道精神的青年军官督导,将其分布潜藏于东南亚的丛林之中,并且标定好位置,留待日本再次崛起的时候启用――这个说法其实也是可信的,因为在1946年的时候,美军就根据战犯交待的资料,从菲律宾的丛林中挖掘出了数以吨计的黄金和珠宝财物,而这些战犯则在之后的东京大审判中被从轻处理;六七十年代日本经济崛起之后,也不断有日资公司以投资的名义,到达东南亚实施勘探工作…… 这些猜测并不属于少数,我以前也只是听听而已,然而我在看到这些黄金的一瞬间,便至少肯定了第二种猜测。这世间的一切皆为小事,唯有利益,才能够让人奔波劳累。萨库朗存在于这山林之中,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吴武伦背后的上级若不知晓,我甚至愿意相信母猪会上树这一说法。实质上,那是一个还处于动荡中的国家,出动这一干精英,说是拯救被掳的受害人,真的没有一点说服力,反而若说是为了这一大笔财富,那就没有什么歧义了。 加藤原二也是,不过这个日本小子之所以孤身前往,也许更多的是为了麒麟胎吧。从我与他的接触中,我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若是以前,这么一大堆黄金摆在我面前,我非得乐疯了不可,然而现在我却仅仅只是心跳稍微加快了几下,便没有再激动半分。毕竟如果命都没有了,有钱又有何用?我的直觉告诉我,日军选择在此处修建基地,藏匿黄金,其中的用意,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隐秘。越过这堆箱子,我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鼎前面。这石鼎巨大,高有三米三,形貌款式与耶朗祭殿的那一樽极为相似。 我静静地站在这石鼎前面,感受到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朝我碾压而来。 肥虫子在我眉心处盘旋,帮我抵守住这一份压力。 石鼎之后,即是悬崖,深不见底的巨渊,下面是无尽的黑暗。我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从心里面跳出来。看着这里面的一切,我总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头开始一瞬间疼了起来。突然,那石鼎开始剧烈地晃动,然后有蓬勃的黑气从鼎中冒出来。随着这颤动,这悬崖的土地开始不断地裂开,巨大的石头跌落下深渊,我想往后退去,却被那黑气给周身缠绕着。 我浑身一震,突然觉得魂飞魄散,身体随着所有的一切,都坠落深渊。 掉下去的时候,我对自己怒喊着:不对,这是幻觉! ……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娇小的身子拱进了我的怀里,而杂毛小道那张猥琐的脸孔,正一脸焦急地对我呼喊着什么。我回过神来,心中便是一阵惊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着怀中朵朵一脸的紧张和随后的惊喜面容,我长舒了一口气:那是幻觉,没死真好! 果真是幻觉吗? 第十四卷·第六十二章 互诉离别,那一巴掌 ·第六十二章· 互诉离别,那一巴掌 “陆左哥哥,陆左哥哥……” 朵朵和杂毛小道的突然出现,让我欢喜得心都要炸了,然而为了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幻觉,我还是结了内狮子印,快速地念了几句金刚萨埵降魔咒,然后以“洽……”为结尾。一切完毕,面前的景象都没有消失,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捏着朵朵果冻般嫩滑的脸蛋,坐直起来,一拳擂在杂毛小道的胸口:“你小子这几天跑哪里去了?搞得老子奔东跑西,到处找你。” 杂毛小道扶我站起来,我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长眉老僧人和一个少年僧人,皆穿暗红色粗布袈裟。他们是我们在错木克村外见到的那两个傍晚出村之人,而这老和尚我还见过一次,就是我取得了解降泥娃娃返回江边的时候,在林间见的那个悬空僧人。一想到他悬空盘坐的样子,我便肃然起敬。 杂毛小道给我们介绍:“陆左,这位便是我小叔想要找寻的般智上师,这位是上师的弟子他侬阿杜德;两位,这是我的好兄弟陆左,苗疆三十六峒清水江流的巫蛊传人,同时他也是朵朵的主人。” 两个和尚都向我单手施礼,我也赶忙回礼。 这时杂毛小道才跟我解释,说他本来在江边的石缝中休养,结果那吊在树上的死人尸变了――小日本没安什么好心,在老榕树上吊人,然后又做了布置,一到晚上就阴风嗖嗖,长起了黑色尸毛来。杂毛小道那里没有了匿身符那般奇效的东西,自然就被这尸体所发现,好在杂毛小道恢复了些气力,勉强避开出来。这尸体本来就是初生之物,并不厉害,旁边的朵朵鼓着腮帮子,准备出手将其制服。然而正在此时,萨库朗的外围又复折返,正好与他撞上。 双方合力擒住那尸变的死人,将其怨气消除之后,扔入江底,但是杂毛小道却被翻脸擒住。 因为同行的有一个道行颇深的黑巫僧人,杂毛小道怕朵朵不敌,强行命令她返回槐木牌中,等待回去的路途中实力回复后再作逃跑。在返程时,一行人正好碰上了前来找寻自己师弟的般智上师,双方发生冲突,结果上师完爆萨库朗一伙人,并且将杂毛小道给救了下来。 般智上师帮杂毛小道暂时封印了所中的降头术,然后带着在这山林中行走,直到今天傍晚时分,发现不断有动物朝着一个方向奔行,上师默算之后哈哈大笑,说同行定能够找到目标,于是跟随至此。巧的是,般智正是吴武伦所请的高手,所以便过了门口的守卫,直接进了来。 朵朵飘飞上空,骑坐在我的脖子上,揪着我的头发,痒痒的,然而我的心却无比的舒畅。 我向两个和尚道谢,然后将自己的遭遇简要地说了几句,又将背包里面的泥娃娃拿出来,递给杂毛小道,将解法说给他听。他收入囊中,说现在既然已经拿到,那就不急着解降,他小叔跟吴武伦所带领的大部队已经前往血池,那么我们赶紧过去救援吧。 我这时才想起来观察这四周:只见房间里一地的尸体,而白色幔帘后面的陶瓮子也破碎大半,滚落出一地白花花的肉体,均是和古丽丽一般,双手双脚皆被斩去,也有没死的,瞪着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我们,说不出话,她们似乎已经从刚才那种神秘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有着普通人的那种悲伤和无助;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三个士兵,以及那个竹竿男人已经伏卧在地上,毫无生息。 般智上师平淡地看着我,夸奖说,不愧是鬼妖的主人,陷入这种幻境而能够不死,即使没有我们的顿喝,没有我们将这阵法破坏,也能够自我苏醒过来,这样的意志,真的不是一般的厉害。我笑了笑,脸色越发的苦涩:“这种事情,我经历过了几次,所以也还不算是陌生。” 他含笑点头,说:“不错不错,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聪慧坚定,都是一时之豪雄。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要退居幕后了。清水江流……咦,你是哪里人?” 我有些奇怪,在这异国,问我是哪里人,难道他去过中国?当着这个高手的面,我也不敢胡诌,老实地说我出生在十万大山的门户,晋平人。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说果然是有缘。我不解,而他旁边的弟子他侬则说道,我师父去年收了一个小师弟,也是你们晋平的,青山界、矮骡子,倒是常听他提起…… 我惊奇,正想深问,而般智上师却不想再提及,摆摆手,问我在这里有没有见到一个枯瘦的老和尚,不是萨库朗的黑巫僧,想来应该是一个囚徒的身份。我浑身一震,这位师父可是叫做巴通?他很激动,点头说是,那正是他师弟,现在他在哪里? 我迟疑了一会儿,但是仍旧说起巴通老和尚已经葬身蛟口的事实。 般智上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这沉默持续了十秒钟,然后他点了点头,说走吧,我们去会一会萨库朗的高层。说完话,他杀气腾腾地穿过房间,朝着那道门前去。我和杂毛小道紧紧地跟着走,看着这个长眉老和尚挺拔起来的背影,心中暗自琢磨:巴通说自己曾是契努卡的联盟成员,那么如此说来,班智上师也应该是。要果真如此,这个黑巫僧联盟的势力可就真的很大了。我曾想着去找那个情报贩子差猜报复,现在想来,还得三思。 还有,不知道杂毛小道有没有将三叔的情况说与般智上师知晓,而老和尚有没有办法救三叔呢? 我不敢说,捅了捅杂毛小道,用眼神询问,他也没有说话,摇了摇头,眉毛皱起。 是不肯呢,还是不会? 他没有说起,只是走。那个叫做他侬的少年僧人似乎十分喜欢朵朵,行走的过程中不断地回首看向坐在我脖子上的小家伙,眼中带着微笑,和少年人所特有的那种游离和掩饰的关心。而我脑袋上的这小祖宗似乎对我将她抛给杂毛小道的做法十分不满,不断地揪着我的头发,使劲扯,然后嘟哝骂道,死哥哥,坏哥哥,打死你,痛死你…… 出了门又是一段复杂交错的路线,我并不熟悉这里,身边这几位也都是初来乍到。顾不得隐藏实力,我唤出了金蚕蛊,在两个和尚诧异的目光中,跟它交待了一番,然后由它循着吴武伦等人的气味,带着我们追赶上去。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一个虚掩的铁门处,这门的后面有一条长长的通道,而通道的尽头,则是上次萨库朗突进库房的石门。这门前的空间已经倒下了五六具尸体,看来双方已经交上了火。我们把门打开,只听到对面有持续不断的枪声响起来。 战况是如此的激烈,以至于连守卫这通道的人也不见了人影,全力压了上去。 我们当下也不犹豫,般智上师一马当先,快步冲上前去。我正想动,朵朵跟我说,小妖姐姐要出来打架。话音刚落,她不舍地看了一下我,身形扭转,白气缠绕,丰乳肥臀的火爆女小妖朵朵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正想跟这小妞打招呼呢,她挥手就扇了我一巴掌,生疼,她怒气冲冲地骂,你这个混蛋,把小娘丢在那个猥琐道士的手上,不知被占了多少便宜,这一耳光是利息,其余的打完架再算。哼! 她说完立刻飞进去,而杂毛小道一边跑,一边无辜地朝我喊:“小毒物,莫听她胡说,你要相信我。我才不会那么变态,对萝莉都下得了手……人家的口味向来都是好人妻和失足的好吧?这只是她打你的借口,跟我无关啊。我招谁惹谁了?” 我摸着被扇得通红的脸,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上来生气,怪怪的,酸酸的。 嘶……小狐媚子的手可真黑,这一扇,俺的半边腮帮子都肿了起来,牙齿也出了血,疼得我直皱眉头。不过我也来不及多作思考,跟着几个人便匆匆跑了进去。 很快我就冲出了石门,重新返回了库房处。 这个时候的枪声已经停歇了,东首边的那个血池处铁门紧闭,在房间的前方站着一排八个人,包括了善藏法师和第五号人物黎昕,一律的黑袍巫师装扮,周围四处都倒伏着尸体,这些人里面也有身受重伤者,身躯摇摇欲坠,仅靠着意志在坚持。不过,他们并不是劣势的一方,因为站在我们不远处的吴武伦一伙,仅仅剩下了吴武伦、小叔、黑袍蒙面人和两个精英高手,其余的人,包括所有的士兵以及那个侏儒驯蛇师,已经倒地不起了。 可想而知,在我们到来之前,战况是如何的激烈。 双方在僵持,然而我们的加入,却使得吴武伦一方的劣势有所回转。善藏看着我们缓步走了过来,恶狠狠地看着那个黑袍蒙面人,厉声地斥责道,麦神猜,今天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以为大首领和许先生,会放过你吗? 第十四卷·第六十三章 蛊中金蚕,降中飞头 ·第六十三章· 蛊中金蚕,降中飞头 被直接点出了姓名,黑袍蒙面人却并不意外,他将罩在头上的帽子取下来,又将蒙面的黑布解开,露出一张黝黑老实的脸孔来。 这个萨库朗的四号人物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干人等,缓缓地说道:“善藏,莫说首领闭了死关,许先生早无踪迹,便是他们在这里,我也敢跟他们当面对质,揭露你这个阴险小人的丑恶面目。我的反叛,老六的死,萨库朗教徒离心离德,这所有的一切,还不都是你和黎昕这个婆娘的功劳?你勾结厄勒德的事情,我暂且不说……” 麦神猜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眼前那个中年妇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初恋情人,竟然在我出外勤的时候,被这个老妖婆炼成了人彘,而你居然也不阻拦。自从二十年前起,我心中便下了决心,一定要推翻萨库朗,将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杀死!” 黎昕一副奇怪的表情:“麦神猜,当初你可是凭着此事而晋升的绝情境界啊,你难道忘了?” 麦神猜的情绪更加激动,指着黎昕破口大骂:“你这个变态,一个将自己父母毫不犹豫地炼制成骷髅鬼火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思?堂堂一个萨库朗的高级成员,竟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这一生又有何意义?” 善藏没有再同麦神猜说话,而是看向了我,摇了摇头说,果真是看错人了,你这小子竟然能够逃脱出金山大神的追杀,折返回来,早知道,就不听许鸣的求情,直接把你杀掉就好了。说完这些,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般智上师的身上,竟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神情凝重地说道,般智,我们有四十年没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般智上师平淡地说道,你们抓了我那遁世不出的师弟,不就是想引我前来吗?现在,我来了! 善藏法师解释道,我们只是想请巴通上师来此作客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黎昕在旁边听着,眉毛一挑,说,这些人直接杀了便是,何必多言呢? 她双手一挥,地上散落的旗子便根根竖起来,空旷处也有机关转动的声音传来,而她的身后,则飘浮出四五个白色的虚无身影。她指着我们对善藏说道:“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还说什么?要战便战,我们会怕了这一群残兵败将不成?”随着萨库朗这个天才降头师的一番动作,左右周围的空间顿时变了颜色,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翻卷的血海和升腾的鬼气。 我们所有人的身体都为之一僵,身体都沉重了几分,心道不好,在这个地方,黎昕竟然布得有阵法在!本来我们的优势明显,但是在这阵法之中,所有的一切,就变幻莫测起来。 我往左走两步,想要靠近小叔和杂毛小道,结果一步跨去,空间错乱,反而离得更远。 正在这时,一直等待着机会的萨库朗教派高层力量,全部都扑了上来。我的对手是一个从黑暗中飞出来的悬空头颅。这个飞头降之前一出场,就被虎皮猫大人带着食猴鹰给吓走,没想到现在竟然又出现了。我记得之前许鸣跟我说,吴武伦就是个修炼至三层飞头降的降头师,然而此刻见吴武伦却是使得一手蝙蝠控,知道是被混淆了视线,如此说来,这个悬空的头颅,定然是有三层级数的。 三层的飞头降,不知耗费了多少孕妇腹中的胎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人血。 人说“蛊中金蚕,降中飞头”,皆有证长生的希望,所以这两个行当均以此为尊。然而金蚕难炼,飞头降更是难上加难。巴颂当日曾对我说过,他见过的修飞头降者练过二层者不过四人,达到三层的只有一人,而且还死于火焰灼烧之下,可见其难度和危险性。 小妖朵朵和肥虫子早已聚拢在我的旁边,严阵以待。我并不害怕这厮,深呼吸,双手激发出灼热的蓝光,然后结出《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所记载的最具有攻击力的“大金刚轮印”,双手反扣如碗,朝着那飞临而来的光头击去。 我这全力一击,配合着胸中共鸣的真言“镖……”,立刻有一种力量从百骸之中,升腾而起,以热流的形式集中在我的双掌之间,灼热,然后有一道至刚至阳之气,顿时离开我的手印,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空中的那一大蓬血肉打去。这个如同漂浮章鱼一般的东西被肉眼所看不到的气劲打中,浑身一震,尖锐阴霾的眼睛发出愤怒的光芒,那一大串肠子和内脏则簌簌抖动,洒落一连串红黄色的浓浆,滴落在我身上,如同开水般滚烫。 这浓浆竟然如此霸道,我疼得哇哇大叫。 金蚕蛊顿时俯身到我最大的创口处,将那伤口稳定,并且发出一道淡淡的灵力,形成一个屏蔽场域,将所有的浓浆隔绝。肥虫子一附体,一道清凉之意就传遍全身,我的身体方得好转,只见那飞头降竟然俯下身,朝我撞来。 我气急败坏地迎了上去,心中窝着怒火:真的当我是软柿子,这么好捏吗?我伸手去抓悬在空中的肠子,想将其扯住。 然而这东西的肠子和内脏表面覆着一层结垢的血浆,泛着亮光,如同浸泡了桐油的鞭子一般,既韧又硬,重重抽打在我的身上,疼得要命。不过我好歹还是抓到了其中的一根肠子,是大肠,因为根据我的手感,里面还有一坨软软的屎。我手烫啊,对于这种邪物来说差不多如同阳光照射的效果(当然这也是我招惹到飞头降最重要的因素),它立刻发疯一般摇摆,拖着我四处奔。 我紧紧抓着,也不放手,还腾出一只手去拽那个像是桃子形状的结痂心脏。 说实话,这个飞头降也算是倒霉。为何?它练就了三层境界,全身坚韧,并不怕普通武器的伤害,而且身上的浆汁又是高腐蚀毒液,一般人难以破解――我看到地上那些死去的士兵,大部分都死于它的手下――然而一物降一物,它偏偏遇到了身怀金蚕蛊的我。要说我这个人也就是个半调子,在这一伙人里面实力只能垫底,然而我一不怕毒汁腐蚀,二又有双手降魔,于是角色反转,痛苦的便成了它。 这飞头降倒也聪明,将我往交手最激烈的地方带去。那里拳风掌影,啪啪地炸响,我若被蹭到,定然会伤筋动骨。不过有小妖朵朵在,哪能够让它得逞?这个小狐媚子虽然扇了我一巴掌,但是此刻却卖力得紧,提前飞临前方,清脆地叫喊了一声“滚……”,浑身竟然浮现出了青色的光芒,她脸色憋得通红,双掌一推,竟然将气势汹汹的飞头降,给一巴掌打了回去。 这可是练至三层、横行一时的飞头降啊!小娘竟然如此凶狠。 被小妖朵朵逼回来的飞头降气势顿时为之一跌,悬在它下方的我立刻察觉到了,口中大喝一声“禅――”,沉声提气,将所有的重量,都往下一压。九字真言中,我很少喊“禅”,因为它代表一种佛境,心向光明,我心即禅,万化冥合。真言讲究言出即法,只有自身境界到了,说出的语言才能够联系到空间中神秘的力量。然而在那脚不着地的半空中,唯有此言,能够让我生出新力来。 这一喊,我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然而突然双脚似乎有了力的回馈,我竟然生生地将那大章鱼一般的家伙拉回了地上来,掼倒在地。小妖朵朵是个眼力极厉害的小家伙,虽然嫌弃这家伙又脏又臭,然而却仍旧拼尽全力,打出一道青色的罡气,直入飞头降的体内。 光头佬浑身一颤,直打哆嗦,接着那黑红的脑壳居然长了绿色的苔藓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横空递来一剑,正是与旁人搏斗的小叔,他敏锐地嗅到时机,脚踩着七星罡步,将这阵法的效用给一举破开之后,口中高念着:“……敢有违者,雷斧不容。破!”这一剑由上往下斜劈,剑上电光直闪,状若游龙,然后如同烧红的刀子切牛油,将这头颅和脖子下一大堆肠子内脏作了彻底分离。小叔补刀成功,那飞头降发出一声惊悸的嚎叫之后,彻底死去。 我这时候才有心思关心场中的情景。只见这短暂的时间里,我方只剩下了半残的吴武伦、行动迟缓的四号麦神猜、小和尚他侬和我们一伙;而萨库朗一方,剩下善藏法师一人在舞弄着一张大幡,旁边两个黑金刚守卫,而老和尚和黎昕,竟然不见踪影,想来是打出了阵去。 这时候,血池的大门缓缓张开,善藏指挥着两个猿尸降化身的金刚朝我们冲来,他将手中的黑幡一卷,大量的红色带翅虫瘿朝阵中猛扑,而他本人则逃进了房间里去。吴武伦指挥蝙蝠护体,那些红色虫瘿就全部都集中在了麦神猜身上。这个男人倒也不惧,往前猛冲,生生撞飞那两个猿尸降,也跟着冲进门去。 然而这个据闻武力第一的四号人物一入门中,身子一顿,便化作了满天的肉块,大量的血水朝这边激射而来。 一股原始的、苍凉的、恐怖的、让人绝望的气息,从房间里面狂涌而出。 第十四卷·第六十四章 通道炸断,小道发飙 ·第六十四章· 通道炸断,小道发飙 这股气息如同十级台风扑面,劲风强烈,我们所有人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小黑天苏醒过来了。 逃!逃!逃! 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够抗衡的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再前行一步的坚持。吴武伦最干脆,双手一振,身上仅剩余的二十几只吸血蝙蝠便往那血池之中飞去,而自己,则率先返身,冲到了仓库的铁门处。那铁门在他们刚才的激战中已经被开启,而那里,才是返回出口最快捷的通道。他此行或者有别的目的,然而这些与自己的性命相比较,却都显得不重要了。 吴武伦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但逃跑起来却是毫不犹豫,这一点,说明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我们的目标也已经完成了,此时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也跟着撒丫子就跑。只有那个叫做他侬的小和尚,犹豫不决地看了一下石门,然后才跟着我们穿越大门。从这库房的大门往外面跑,距离并不算长,以我们的脚程来算,半分钟就跑到了尽头的坡道口。我听到了雪瑞惊喜的叫声,然后小姑娘欢喜地跑了过来,扶起了脚步踉跄的杂毛小道。 正当我们惊魂未定的时候,吴武伦突然朝着留守的那个黑汉子喊了几句话,那人立刻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塑料盒子,一按,然后往后面的地下猛然趴倒。 我心中起疑,还未来得及思索,就听到坡道口传来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响,轰隆隆,一时间整个空间都在震动。我被一股狂暴的气浪推得往地上跌去,回头看,我们来的那条路,已经被乱石给堵上了。 吴武伦这时候才跪下来,吐出了一口一口的鲜血。 他一边吐,还一边下着命令,那个留守的负责人(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就叫他老头吧)立刻指挥手下往倒塌的通道口泼油。有人拉着我们离开,没走开十几米,便见到有人用火焰喷射器,将碎石中流淌的油一下子给点着,蔓延连天的火焰顿时熊熊燃起来,然后不断有士兵搬了早已准备好的松枝柴火等助燃物,往那里面扔,山风从洞口往里灌,大股的浓烟就顺着炸塌的石头缝隙,往里面吹去。 我们刚才被那股寒彻心底的气息所深深地震慑到,思维都有些僵化,没想到吴武伦算无遗策,早就已经有了后备方案:即使失败了,还能够借助炸药的威力将这里封住,然后利用高温燃烧,将地下基地的氧气燃尽,又有浓烟熏扰,将里面的生物给生生闷死。 …… 不对!不对劲啊! 我想起来了,里面除了萨库朗那一伙死有余辜的家伙外,还有般智上师、熊明以及我们解救出来的那四十几个被掳至此的女人呢。这火焰和烟雾对那苏醒过来的小黑天有没有效,还未得知,但是对作为人类的他们,我想除了功力高深莫测的般智上师外,应该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显然想到这个可能的并不止我一个,小和尚他侬霍然爬起来,伸手去拦住了往火里面丢助燃物的士兵,大声地喊叫着什么。我跑到吐完血的吴武伦旁边,沉声地说道,武伦法师,里面我们发现了四十多个被困的女人,熊明和你的两个士兵也还在等待你们的援助呢,不能再放火了! 吴武伦并没有理我,而是跟旁边的人说着话,雪瑞在旁边跟我翻译:“他在问联系到外面没有,答案是没有,山里的信号不好……”听到这个坏消息,吴武伦霍然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说:“中国佬,这是我的地盘!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同情心吧,来想一想我们是否能够活着吧!” 刚才我在与飞头降搏斗,所以并不知道吴武伦是怎么受的伤,只见他大声地朝我呐喊,口中的血沫子都飞到了我的脸上,又因为情绪激动,不住地咳嗽。他旁边的那个军事指挥员掏出了手枪,顶在我的脑门上,大声地骂着什么。 我来缅甸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滚! 塌方口的火势越发地剧烈,火舌翻滚,产生了巨大的热浪。小和尚也被一个士兵用枪指着头,押了出去。我们受不住热,没有办法,也只有朝洞口避去。我旁边的小叔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从杂毛小道的口中,得知了那个老和尚就是他跑了大半个泰国所要找寻的契迪龙寺般智上师。在麒麟胎杳无音讯的现在,这个长眉老和尚便是三叔恢复健康的最大希望了。然而这个希望,却被我们活活抛弃在了地下。 杂毛小道见我们都垂头丧气,宽慰说般智上师是追着黎昕,从石门那里跑出去的,说不定那个五号人物知道这里另外的出口,他不一定会死的。 他这么说,我更难过:熊明还在监牢中等着我带人去救援呢,这个质朴的苗家汉子,一直把我们当作是可以信任的朋友,然而这火势若一直持续下去,他和那里面的人必死无疑。要知道,除了这倒塌的通道和大火之外,小黑天因为白色祭坛处的那些死去的女人怨气激发,已经提前被召唤醒来了。 小黑天有多厉害,我不得而知,但是仅仅从那一道气息,便知道我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吴武伦并没有停下来,他迅速地召集了两个得力属下,开始研究撤离的路线。除了几个士兵在警戒我们之外,其余的仍然像蚂蚁一般孜孜不倦,朝大火里扔着临时搜集的助燃物。我们出了基地门口,看见加藤原二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神情忧郁地看着远方。 正在我们愁肠纠结之时,黑暗的天空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怒吼声。 接着,一头肥母鸡似的生物乍然闯入我们的视野中。 虎皮猫大人一坠一坠地飞来,见到我们这一伙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是乌龟吗?大人我费尽心力地将那条蛇蛟引到一边去,你们居然还停在原地不动,这是要闹哪样子?我会告诉你们,我的座下宝马已经挂了吗?咦,小杂毛你娘的怎么冒出来了?” 见到这个扁毛畜生,我们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赶紧说明情况。 虎皮猫大人耐着性子听了半截,就说:“那你们还不赶快逃命?里面有没有人这种小事情,还管个毛啊?小黑天这东西,也是你们敢碰的?当年大人我……那家伙来了!” 虎皮猫大人一连串的喝骂,让我们头脑在一瞬间激灵起来:得了,伤心有毛用?还是留着有用之身,回去报信吧。然而正当我们准备一起扯乎的时候,从山下面突然蹿出一条长长的黑影,朝着最外围的日本小子咬去。那小子一开始还在忧郁地遥望故乡,伤春悲秋,我见犹怜,未曾料得这边陡生剧变,吓得忙往后面退去,眼看着就要葬身蛟口。 我看到了那条从黑暗中蹿出来的蛇蛟,与蟒蛇极为相似的它,头顶上有着一个肉瘤子似的直角,呈现出灰白的骨质颜色。此蛟若身后再长出两只鹰爪,便可脱胎换骨,称之为蛟龙了。 不过现在,它也仅仅只能称之为蛇蛟罢了。一龙一蛇,如同云泥之别。 然而与我相比,依然是巍峨的高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黑影从旁边冒出来,“唰”地朝那黄金蛇蛟挥了一刀。我则立刻冲了过去,将加藤原二往旁边拉开。我们两个都滚落一旁,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头看去,只见自己最后的一个式神虽然将那蛟头斩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但是却被这蛇蛟张口一扯,顿时裹嚼进了嘴巴里。 日本小子浑身一震,悲痛欲绝,竟然流出了眼泪来。 黄金蛇蛟的出现自然引起了吴武伦等人的注意,他手下的士兵也顾不得误伤我们,直接就朝着那条游上来的蛇蛟开火,顿时爆豆声一片。我们几个慌忙朝旁边滚去,感觉子弹从自己的头上“嗖嗖”地飞过。 这黄金蛇蛟不知活了多久的时间,几乎都成了精,一见到吴武伦这方的火力凶猛,对它的伤害也最大,于是没有半分停留,挺直了五六米的上身,就朝着洞口的那三四个士兵游去。那些士兵边射击边往后面退,当那十几米长的蛇蛟靠近自己快十米的距离,而自己的攻击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的时候,他们顿时丧失了斗志,扭头就往里面跑,结果没跑两步,便被一口咬住,哀号一声,给扔进了四五十米远的火堆里去。 他们不断地往那火场里加柴火,却没想到是给自己置办了埋尸地。 里面的吴武伦等人被堵在了洞口,他本来就已经重伤,手下的几个兄弟也没有什么能够对付那黄金蛇蛟的,几乎是必死无疑。虎皮猫大人在头顶盘旋,说快跑吧。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身影飞奔着,冲进了洞口去。我一看,竟然是杂毛小道!这家伙到底吃了什么火药?刚才还看着受了点伤,病病歪歪的,一见到这模样的长虫,就连命都豁了出去? 第十四卷·第六十五章 小道杀蛟,雪瑞失惑 ·第六十五章· 小道杀蛟,雪瑞失惑 见到杂毛小道旋风一般冲到了洞口,躬身去拾起地上的自动步枪,我就知道要进入搏命的节奏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激动,但是我知道一旦那条黄金蛇蛟将吴武伦等人干掉,下一个目标便是我们这一伙人。我一跃而起,也不管不顾,甩开膀子就往前冲了,而旁边还有一个更快的身影,“唰”地一下超过我。 是小叔!里面准备拼命的那个家伙是他大侄子,他更是不敢怠慢。 我感觉自己眼睛在充血,一冲到洞口,就看到杂毛小道手中的自动步枪已经开始射击了,嗒嗒嗒、嗒嗒嗒,精准地朝那条追逐士兵的黄金蛇蛟射去。他射的地方十分刁钻,专射脖子下那块巴掌大小的白色鳞片。那是逆鳞,血液从蛇蛟心脏的主血管涌出,经过白色鳞片这里,再分散到各支血管处,这是极其敏感的地方,《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曾有言:“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这蛇蛟虽然还未成长为蛟龙,但是亦有此逆鳞。 果然,杂毛小道的挑衅终于得到了回应,这条长有十几米、粗壮如木桶的畜生停止了对吴武伦手下士兵的追逐,缓缓地回转过身来,盘起身子,头部高高昂起,足有四米;它左眼是一个血窟窿,右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里面有一种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拔凉拔凉的恐惧感。它吞吐着红色的信子,嘶、嘶……信子轻轻地舔舐着自己被击中的逆鳞处。 它与洞口的杂毛小道隔着三十几米,但是站在老萧身边的我,却能够感受到,他被锁定了。 这是一种气场的锁定,一种玄之又玄的“炁”之场域。 这一刻,我想我敢肯定这条蛇蛟已经有了智慧。 杂毛小道已经将自动步枪弹夹里面的子弹给全部射光了,然而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压力,反而是歇斯底里地挥着枪挑衅,高叫:“来啊,来啊!你不是很厉害吗?过来跟我一战!麻辣隔壁的,你很厉害吗?你吃了那么多人,很爽是吗?来啊,八年前我怕你,现在你再狂一下试试?” 我不知道杂毛小道想表达什么,但我看到了往旁边躲避的吴武伦几个人,向这边投射过来敬畏的目光。此时此刻,杂毛小道身上所有的猥琐之气都悄然无踪,他当之无愧地堪称“勇者”。 僵持不过十来秒,那条蛇蛟不动则已,一动便势若奔雷,如同一根射出的利箭。我们不敢与之硬搏,纷纷往旁边闪去。 我滚落一旁,感到一股腥气扑鼻,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往后面扔去。我闪开得及时,只听到一声重重的声音,是那蛇蛟落在门口处的响声。翻滚起来之后,我没有看到小叔和杂毛小道,眼前只有一条粗壮的蛟身,而我不远处,则是一把尖锐的三棱军刺,掉落在一个死去的士兵旁边。 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拾起那把军刺,咬着牙就冲了上去,也顾不得什么七寸三寸,直接就瞄准鳞片的间隙,顺手扎了下去。 忙乱中,我刚刚扎进半寸,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这蛇蛟身上反震回来,如同电流一般,将我的手震得酥麻。 这伤虽然并不重,然而却引起了黄金蛇蛟的震怒,它的注意力本来还在另一边的杂毛小道身上,此刻回转过身来,巨尾一扫,朝我猛力拍来。我可不敢跟这千斤之力作抗衡,连忙往旁边的大树间退去。那蛟尾蓄含了它愤怒的一击之力,猛烈地鞭打到这树干上,顿时一人合抱的大树便轰然折断,倒塌下来。 我本来在后退,没想到脚被牵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七八米的树干便朝我倾倒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感觉自己手臂一紧,便有一股力量把我往斜里拉开,堪堪与这倒下来的大树错开。接着我听到身边传来一阵闷哼,却是这人被树枝给挂了一下,重重地敲击在了脑后。我抬起头,救我的人竟然是加藤原二。 日本小子被这树枝误伤,破口大骂“八嘎牙鲁”,然而还没有说完,竟然被横空甩来的蛟尾,给重重地抽中,“啪”的一声,吐着血,往几十米外的山下跌去。以这个距离,他即使不当时死去,也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我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心中又有些悲伤:我和加藤原二这个娘娘腔一直不对头,他之前甚至还想杀我,为了越狱,我们才不得不暂时合作。然而他为了救我,瞬间消失在我眼前,不由得让我感慨。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不过我也来不及感伤太多,连忙唤出体内的金蚕蛊,让它以小制大,看看能不能够给那条蛇蛟找点麻烦。我一边吩咐,一边换了地方,小心翼翼地打量,只见大家伙都跟这条畜生战成了一团:小妖朵朵飞临上空,青色的光华从她的身上飘洒下来,落在了我们脚下的青草上,这青草立刻疯长,拼力去缠绕住黄金蛇蛟,哪怕只有一点点;雪瑞脚步轻灵,双手舞动如同蝴蝶纷飞,偶尔娇喝一声,那偌大蛇蛟竟然停住半个节拍;而小叔竟然也人品爆发,在瞬间请神成功,手中的雷击枣木剑电光闪闪,正面扛住了蛇蛟的獠牙;连盘旋在空中的虎皮猫大人,都不断地加油鼓劲,实施自己的顶尖骂功,一片“傻瓜”洒下来。不知道那长虫畜生能不能够听得懂? 而这个时候,最开始引发火拼的杂毛小道在哪里? 我绕着旁边的树走去,听到有一种奇怪的念经声从某个地方遥遥传来,只见那条大蛇蛟的攻击竟然在这和缓的声音中,越发地软弱下来。这声音是杂毛小道的,他念经持咒的速度我曾经做过专门的介绍,属于一流水平。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这经文根本就不是用语言来表达的,而是一种鼻腔共鸣的呐喊,类似于蒙古族中特有的演唱手法“呼麦”,音域忽高忽低,却恰恰能够影响蛇蛟的判断力。 或许经过八年前的失败,杂毛小道已经研究出了一种对付蛟龙之属的特有战法。 然而既身为蛟,必有其不凡之处,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之后,黄金蛇蛟终于挣脱出了杂毛小道设置的音波陷阱之中,清醒过来。而当它完全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正面与这巨蛟蛇头作纠缠的小叔便遭了殃,尽管他浑身闪闪冒金光,有不属于他的强大力量,然而他所请的神,或许职位太低,被那蛇蛟用蛇头猛地一砸,风势夹着铺天盖地的力量,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草地上,人都站不稳,朝一边歪去。 这条蛇蛟头部一扭,张开了恐怖的巨嘴,朝着跌倒在地的小叔咬去。这一下若咬实,小叔肯定立刻报销。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蓄谋以待的肥虫子行动了,它如同一道金光,直接奔向了这条黄金蛇蛟嘴中那挂着血腥肉丝的獠牙缝中。它想干吗?想用牙疼来打倒对手吗?当然不是,蟒本无毒,然而进化成蛟,便是剧毒之物,与普通毒蛇一般,毒素都存于上颚的毒囊中。肥虫子最爱之物,便属各种生物剧毒,所以它才会第一时间地冲进去。蛇蛟之毒如同人体之精,失去了,便无精打采,反应力下降,变得迟钝,犹豫不决。 然而这只不过是芥藓之疾,并不能真正拿蛇蛟如何。这个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小叔的旁边,双手结印,然后从口中吐出一物,糊在这条蛇蛟仅存的右目之上。这东西张牙舞爪,然而终究只是一条拇指大的软虫。 青虫惑。 这条来自神秘的苗家神婆所赠予的青白色虫子甫一出现,先是飞临到蛇蛟的头部上空,继而又附在了它的眼睛里,“叽叽”一叫,那蛇蛟竟然有被迷惑住的趋势,本来准备砸下的头颅出现了僵直。趁着这一时机,小叔连滚带爬地闪开去,而一直在念着咒文的杂毛小道,他却出现在这巨大蛟首的下方,右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柄冰蓝色的小巧玉剑。他咬了一口左手拇指上的鲜血,第一滴涂在自己的眉心处,第二滴点在了玉剑上面。这个男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潮红,双脚一蹬,竟然跳出了三米多高,飞身扑到了那条蛇蛟的头颅下方,纯熟无比地将那一柄滴血的玉剑,果断刺入了白色的逆鳞上。 在我们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之中,枪射刀砍都不能攻破的鳞甲,被那玉剑一刺即入。 玉剑化作了一道蓝色的光芒,进入蛇蛟体内之后,依然锃亮,竟然随着血液的流动,直接逼进了蛇蛟的腹中去。受到如此攻击,黄金蛇蛟自然是狂躁得满地翻滚,杂毛小道也完成了最后的咒文,然后口中高呼着“陶陶――”,被甩飞到了山下去。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呼叫小妖朵朵,让她去照看一下杂毛小道,别摔着了这哥们。 小妖朵朵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玉剑在蛇蛟体内发出了刺眼的光芒,我们外面都能够看见,最后停留在了七寸心脏处。 它轰然倒下,终于死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只青虫惑竟然直接钻进了黄金蛇蛟的下颚处,过一会儿,掏出了颗鸡卵一般大小的蓝色珠子,这小牛拉大车,竟然头也不回,直接朝山下射去。而雪瑞,则口中吐出了鲜血来。 第十四卷·第六十六章 决战来临,黑天出现 ·第六十六章· 决战来临,黑天出现 “雪瑞……” 发生如此变故,让我错愕之余,也无他法,只有跑过去扶住她,问怎么回事。 雪瑞一脸虚弱地摇摇头,说她没事,只是因为脑海中与青虫惑的那一丝烙印被生生抹去,不痛快,难受,所以才会逼得吐出血来。我眯起了眼睛,能够做成这事情的,除了青虫惑的原主人,不做他想。刚才那青虫惑所抓取的鸡卵一般的珠子,想来应该是个宝贝吧?要不然,蚩丽妹不会诓骗我们前来此处,而在小道斩杀了这蛇蛟之后,青虫惑又临阵逃脱,取宝便走。 如此说虽是诛心之言,但是那个虫池中的女人说出杂毛小道在这里的话,很明显就是误导我们。 蚩丽妹把虫子给我们,其实是一石二鸟之计:一则可以借助我们误打误撞的行为,将苗寨旁边萨库朗这个嚣张的钉子给拔除;二则能够将这条未成形的蛟龙颔下之珠给夺走。退一万步说,万一我们无能,挂在此处,她也可以随时将虫子召回,没有蒙受一点儿损失。 果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作为一个与洛十八同时代的高人,蚩丽妹果然是一个绝顶厉害的角色。 蛇蛟虽死,十几米长的躯体却仍然在间歇性抽搐,把草地拍得震天响。我连忙将雪瑞往后面拉去,以免在最后时刻伤及自身。而说话的这当口,在虎皮猫大人的指挥下,小叔另外掏出一把金属匕首,来到那低垂的蛟首处,顺着刚才被青虫惑破开的口子往里掏弄,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带血红翡来。这东西晶莹透亮,萦绕着一缕黑光,凶气横生,想来就是我们一直追寻的105号石头吧。 虎皮猫大人飞临下来,轻啄了几下,红翡上面的煞气顿时被掩藏住,平淡无光。 小叔一看就是眼疾手快之辈,心理素质也好,面不改色地将红翡收于背囊之中,然后安静地等待吴武伦等人的过来。经过这黄金蛇蛟的一番折腾,吴武伦本来就折损了大半的队伍,此刻更是只剩下七个人,与一开始破门的阵容相比,算得上是全军覆没了。 他走到跟前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条没有生机的蛇蛟,说,你们竟然能够将它杀了? 枪炮不能够解决的问题,却被我们合力擒杀,由不得吴武伦不惊讶。不过他也是同道中人,并不迷信现代武器的威力,我能够从他的惊讶中,读到浓浓的担心来――毕竟此刻,我们的力量可是比他还要强大。 这个时候,小妖朵朵与刚才一溜烟没了影子的小和尚他侬,正搀扶着一脸惨白的杂毛小道上来。小叔谦虚地指着眼看着就不行了一般的老萧,说,真正的杀蛟者,是我这个不成才的侄子,要不是他,我们统统都得完蛋。他说是不成材,脸上却是一脸的骄傲,而吴武伦等人看着有气无力的杂毛小道,肃然起敬。 我见雪瑞无碍,便放开她,跑过去扶着杂毛小道,笑嘻嘻地说,没事吧?看不出来,屠龙勇士啊! 杂毛小道被我一阵晃动,表情有些难过,我赶紧停住,问,怎么了?他大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要不是刚才肌肉紧绷、菊花夹紧,勉强凝结出一身护身真气,不然被那畜生一甩,定然要被摔死的。不过也算是巧,落下的时候,正好掉到小和尚的旁边,被他托起,滚作了一团,才得存性命。 我看向旁边的小和尚他侬,他此刻正在偷看小妖朵朵高耸的酥胸,被我一瞧,脸刹那间像蒙上了一层红布,低着头说,应该的,应该的,贫僧最怕蛇类,所以才躲开的,救起萧大哥,也当是我戴罪立功吧。 我无语,这个小和尚的表现不像是跟着般智上师的高徒,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娃娃。 杂毛小道说自己浑身筋骨松散,没了气力,让我把金蚕蛊放出来,给他松松骨。我这才想起肥虫子还在那条蛇蛟的嘴里面呢,于是把杂毛小道交给他小叔,自己去死去的蛇蛟口中找寻肥虫子。没走几步,那厮竟然自己就出来了,模样还挺吓人:只见这个小东西浑身乌黑肿胀,变成了一个黑炭头,要不是它那显著的黑豆子眼睛,我还真的认不出来。 虎皮猫大人嘎嘎大笑,说肥肥你咋投错了胎,变成非洲友人了?嘎嘎…… 肥虫子倒是听到了杂毛小道的呼唤,积极地飞到了他的面前。杂毛小道正在吃他叔给的家传内伤丹药呢,见到黑乎乎、肿胀了一圈的肥虫子准备往自己裤子下面溜去,对比这尺寸,猛吸了一口冷气,吓得凭空生出几分力气,连忙往后边闪,带着哭腔喊我,小毒物,你家肥虫子怎么变成这样了?让它走开,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说着话,吴武伦已经大致检查完这条死去蛇蛟的全身。这蛇蛟生前刀枪不入,死后没有生命力维系,鳞甲也变得松软,他取出了好几块,让手下收着。最后,他停靠在黄金蛇蛟的下颚处,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洞口,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们。 小叔忙着给杂毛小道治伤,只当作是看不见。 小妖朵朵将杂毛小道带上来后,没有理我们的谈话,而是飞临到了蛇蛟的上空,洒下了一片墨绿色的光芒,那些光芒落在草地上,青青的小草发生了异变。这变化不是刚才那种缠绕,而是卷起叶子,插入那庞大的蛇蛟躯体之中去,源源不断地吸食着这堆肉山的血肉精气。 吴武伦这时候的脸色才剧变,赶忙往旁边退去。 小妖朵朵跟了我有大半年的时间,她的来历神秘,然而我却多少有些猜测到:当日我们在江城植物园中盗取十年还魂草时,与它同处一地的还有一株修罗彼岸花,也就是食人妖树。当时加藤原二擅闯植物园,造就杀祸,那妖树也就曝光了,接着被有关部门给损毁(或移植?),再无踪影。我后来怀疑那株修罗彼岸花业已成就了妖性,并且见机不妙,寄托于那十年还魂草中,并且由我偷走。这也正是后来我给朵朵招地魂的时候,灵体产生了异变的根本原因。 同样,因为金蚕蛊食用了修罗彼岸花的妖果,所以小妖朵朵才会对它如此亲近。 当然,所有的猜测都没有证据,过往的修罗彼岸花已经没有了,现在的,就只是小妖朵朵而已。 当那些草木将这黄金蛇蛟给吸得生生瘪了一截的时候,吴武伦已经收拾好手下的尸体,一切处置稳妥,招呼我们离开。我们需要连夜赶出群山,然后通知军方,再加紧人手过来进行大规模扫荡。我想起了那个藏身于茧中的女人,如果我们重返寨黎苗村,请得她出手,不知道会不会有对付小黑天的法子呢? 小妖朵朵吸收了从地上野草转递过来的蛇蛟精华,变得通体发光,眼睛却困得眯成了一条缝,这个小狐媚子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返回了我胸口的槐木牌中,不再出声。 我提着肩上的背包,与小叔一起搀扶着杂毛小道,准备离开。 一种奇怪的声响让我们停止了脚步,我回过头去,隔着好几十米远,看到尽头处的那火焰竟然有凝固的趋势,接着,火焰被从中间破开一个口子,碎石堆被一种庞大的力量往外推动。说是碎石堆,然而压在通道口上的石头又何止十吨百吨?我们听到的声响,就是那种石头碎裂的咔咔声。 恐惧又一次浮上心头。那个小黑天到底是何方神圣?它能够突破这乱石堆积、烈焰熊熊的障碍吗? 如果是,以那家伙的恐怖程度,我们跑得再远,也会在溃退中被一一杀死,还不如留下来静待结果。我们没有再走了,紧张地看着那边的通道。因为燃烧已经有一阵子了,空旷的大厅中热浪翻腾,不断有肉眼可见的气流倒吹出来,火焰跳跃得越加地缓慢,将我们的脸照得发烫。 刚才那个见了蛇蛟就跑得悄无踪影的小和尚他侬,现在竟然也不走了,盘腿坐下,念起了经文来。他说的是泰语,但是我却知道他在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因为“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一节,我曾听人说起过。 虎皮猫大人飞在空中,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事情不妙啊!老四、小杂毛、小毒物,你们有什么遗言,我可以帮你们带回去……”正掏出震镜的我听到这话,气得吐血:我还等着它力挽狂澜呢,这句话一出,让我们情何以堪? 吴武伦叫来两个士兵,快速对他们吩咐,根据雪瑞的翻译,我得知他说的是:往东南方向有一个苗寨,速速前往,不要逗留,然后把我们今天的遭遇,讲予上头知晓。两人得令,头也不回地往山下奔去。 终于,当那两个士兵跑到黑暗中的时候,火焰摇晃,瞬间便熄灭了,接着石堆被推开一个通道,走出一个赤裸的女人来。她浑身湿淋淋,脸上血迹斑斑,冲着我们微微一笑。 第十四卷·第六十七章 山穷水尽,强援来袭 ·第六十七章· 山穷水尽,强援来袭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有一张符合东方审美观点的瓜子脸,丹凤眼,鼻梁挺而直,樱唇嫣红,明眸皓齿,肤白似雪,身材也很匀称,鸽乳蛇腰,美腿修长,身形高挑,白净的脚光着站在红得发烫的石板上……如同江南烟雨中绣花的仕女,眼神迷离地看着我们。 然而与这美丽不和谐的是:她是一个秃子,全身没有一根汗毛,而且还湿漉漉的,除了头部,一身黏稠的血浆挂着皮肤上,有一种妖艳的诡异。 她手上还拿一个头颅,正在啃着。而这被吃了半边的脑袋,它的主人正是那个黑袍蒙面男人、萨库朗的四号人物麦神猜。一个风云一时的人物,竟然被她当作零食一般啃食着,这让我们可以肯定:她便是小黑天,从血池中,被那二十来个可怜女人的怨念所召唤出来的小黑天。 她是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尤物,也是一个血腥到极点的魔鬼。 见到我们都愣住了神,她将手中头颅的白色脑浆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丢在一边,缓缓地走了过来。她舔了舔唇边的白色液体,说话了,然而“嗡嗡嗡……”,就像是虫子在摩翅鸣叫,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意思。吴武伦毫不犹豫地下令剩余的手下开枪射击,一时间自动步枪的射击声轰鸣,瞬间有大量的火力,朝着她倾泻而去。 那个裸女不闪不避,一脸的迷惑,萌得像二八少女。 子弹携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除了个别士兵心绪紧张激动打偏之外,大部分的子弹都击中了她。 小黑天被打得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子弹打在她的身上,中弹的位置立刻扭曲,然而就像橡胶皮一样往四周拉扯,人都变了形状,但就是没有破裂,更谈不上死去。 一阵枪声停歇,硝烟散尽,完全变了形状的小黑天终于站稳,她伸出双手,先是揉了揉脸,将头恢复完整,又去揉胸,因为是心脏部位,这里被攻击得最多,凹了一个大口子,她揉啊揉,居然把胸隆成了d罩杯……她在我们呆滞的目光中,俯首拾起一个被烧去大半个身子的士兵,一米七的人竟然被她轻松拿起,然后撕下一条腿来,嚼了两口,吐,然后看向我们,嘟哝着大步走来。 她依然在说话,但是我们只能够听到虫鸣。 四十多米的距离,她几秒钟就走了过来,白嫩如初笋的小手揪住了一个士兵,离地抬起来。这个来自缅军精锐部队的男人,此刻竟然疯狂地哭泣起来,口吐白沫,双腿哆嗦,流出一摊腥臊的尿。 这也难怪,遇见这么凶残的食人魔鬼,一想到自己将会成为她肚子里的消化物,不崩溃才怪。 不过他的肮脏挽救了他,小黑天一脸嫌恶地看着他,轻轻把他丢在一边,然后又闪电一般地抓住了另外一个士兵,瞬间啃断他的脖子,将狂涌而来的鲜血给饮尽。 她竟然把我们当作了圈里面的猪羊,随意宰杀。 逃也逃不了了,怎么办? 唯有拼了! 还有一战之力的我、小叔、雪瑞、小和尚他侬、吴武伦和他最后的精干手下(就是四五十岁的那个,代称老头吧),全部都将自己最得意的本事一齐亮出,硬着头皮冲了上去。我抱着震镜许久,已然跟人妻镜灵沟通好了,此刻一冲上去,立刻高高扬起,口中直呼“无量天尊”,便朝着小黑天当头照去。 不愧是号称“震一下”的法器,小黑天狂震一下,竟然僵住了。 趁这时机,小和尚的念珠、雪瑞的道家点穴手、吴武伦的红魔血手、老头的曼陀罗,以及小叔的雷击枣木剑,全数都招呼到了她的身上。前面两个不算,吴武伦那双红彤彤的手握紧成拳,重重地击在了小黑天的头上,脸都砸成了凹形;而小叔那木剑已然持上了咒,上面附有蓝色的游弋闪电,一捅,将她心脏部位捅了个对穿;而老头的曼陀罗锦布上有一股子灰白之气,已经朝她体内流去。 情况在朝好的方向前行。 杂毛小道在旁边扯着嗓子嚎:“轻一点啊,这个水当当的小尼姑,降服了,拿来暖床岂不是很爽?”这贱人被摔得七荤八素,动弹不得,但仍然要过过嘴瘾。 不过话说回来,小黑天长得真美――如果她不吃人的话。 然而“震一下”终究只能震一下,一秒钟过后,小黑天恢复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上的木剑,再看一看眼前的这几人,柔美的小脸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张开嘴大嚎一声,一股浓烈的黑气就从身体中喷出来,与她挨得近的五人,立刻震飞开去。 她随意一伸手,手竟然长了几十公分,将老头拉了回来,双手一用力,竟然将这人活活给撕成了两块,然后掏出胸腔的一大团内脏,往自己被捅穿的伤口处塞去。她发出一种高频的尖叫,将我的耳膜都给震出了血来。 就在她发出黑气震开几人的那一刻,一个娇小的身影朝我跌来――是雪瑞。我伸手去接,却被巨大的动能带着一起朝后边飞去,重重跌在草地上。我口中涌出了一口甜血,睁开眼睛,却发现雪瑞正面朝着我,也吐出了一口血,喷在我的脸上,然后陷入了昏迷。 那一刻,我们的唇只相距零点零一毫米。 好吧,我承认我在不经意之间,与雪瑞亲吻了。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久违的感觉,就发现自己的右脚脚腕一紧,被一阵巨力拉动,天黑地转。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黑天已经半蹲在了我的面前,而我,则躺在了草地上,头晕脑涨,肚中有隔夜饭要吐出来。 小黑天静静地看着我,如此近的距离,我能够瞧见她的眼眸,是一种纯净的白色,没有一丁点杂质。她的脸是如此的美丽和娇艳,初开的花朵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然而嘴中的鲜血滴出来,里面还有着白色的肉丝,却让人恶心。 她扫量着我的全身,从头到脚,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脐下三寸处。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从她的脸上看到有一丝疑惑、一丝恐惧,以及憎恨。 突然,她伸出了粉嫩的舌头,轻轻地添了一下我左颊上的那道疤痕。一种温润滑湿的触感从我的脸上传来,接着有浓烈的尸臭涌入我的鼻子中。我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一次艳福,小黑天看上了我:我很清楚地明白,这是要被吃掉的节奏了。我如果不想变成一坨不明来历的排泄物的话,唯有奋起反抗。然而这怪物实在太厉害了,我全身僵直,动弹不得,所有能够战斗的人又全部都趴下了,还有谁……能够拯救我? 正想着,肥虫子从头顶飞来,抵在了小黑天的嘴里。 她很诧异,伸手揪住肥虫子,使劲一掐,肥虫子被揪住的部分立刻变得扁平,而那双黑豆子眼睛凸起,飙出了眼泪来。不过金蚕蛊的体质就跟橡皮泥一般,看着柔弱,其实怎么揉捏都伤不了它的根本。小黑天瞧了一会儿,将它往山下一扔,“嗖”的一声,不见踪影。 完了,完了……我看着小黑天俯下来的笑脸,心中生凉,死亡的阴影已经在我的头上萦绕。 接着我听到了扑棱着翅膀的声音,是虎皮猫大人驾到了。 它只说了一句话,便将我的生命又一次延长了:“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小黑天抬起头,木然地看向了空中这只肥母鸡一般的扁毛畜生,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老朋友?我暗自咬了一下舌头,才确信不是自己因为恐惧而出现的幻听。 我认识虎皮猫大人也有些日子了,怎么没听过他有这么邪门的朋友?然而就在我诧异的注视下,虎皮猫大人竟然也开始发出了如同虫鸣一般的声音。这一下,小黑天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竟然满心欣喜地跟虎皮猫大人交流起来。我脑子发蒙,看到虎皮猫大人跟小黑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然后我感觉到有一种力量渐渐地回转到我的身上来。 正在这个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了一种庄重森严的佛号,随着这一声佛号而来的,是一阵呼啸的风声。而正在与小黑天聊得舒爽的虎皮猫大人也变了脸色,往上高飞:“老和尚,这魔物是血肉和怨力所凝结的,而且还是不完全体,用佛法将其震散,超度即可……” 虎皮猫大人话没说完,我便看到小黑天的胸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手掌印,形象崩溃,整个人立刻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她回转过身去,与偷袭而来的那个人对拼了几记,两人朝着十几米外奔去。我勉强撑起身来,只见消失好久的般智上师,正浑身金光地与小黑天战作一团。 被偷袭一掌之后,小黑天惊艳的女神造型立刻变了模样,变得如同索命恶鬼,周身冒着红光。然而这个被萨库朗费尽心力召唤出来的小黑天,会被般智上师所击败吗? 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偷袭成功,但是般智上师在两分钟之后,却被一掌劈飞,如同断线的风筝,歪歪飞去。而此刻,小黑天似乎已经受了不少的伤害,她不管不顾,奋力朝我冲来。这意思,好像是要把我吃了,以作补药。我唯有又掏出震镜,准备做最后的挣扎――老子豁出去了,唯死而已! 正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炸响:“大胆妖孽,胆敢造次?” 第十四卷·第六十八章 七星剑阵,黑天伏法 ·第六十八章· 七星剑阵,黑天伏法 这声音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在我脑海中嗡嗡作响,心中有无边的正气在蔓延。 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说话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峰峦松风、川流水音。什么是真言?这便是大日如来、三清道尊所秘密加持的无上法门。我常常以《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记述的九字真言应敌,此乃三世诸佛诚谛之言,根据自身境界而获得神佛法力加持的种子,我一直以为妙,然而当我临近死亡之时,听到那朗朗几字,天空如雷声炸开,便惭愧不已。 一道无尾令箭从黑暗处出现,瞬间飙飞至恶鬼一般的小黑天胸口处。 气势竟如此凶厉! 我不管援军是何方神圣,只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道理,是死是活,还得要自己拼命。于是同人妻镜灵又作了沟通,怕其不卖力,甚至罕有地念了一段“缚妖咒”,逼着它压榨镜子空间里所有的力量,打出一道前所未有的大招――“震两下”! 关键时刻,震镜终于展现出了它身为法器的真正力量,从澄黄的镜面中射出一道黑黄色光芒,其凝聚程度,肉眼可见,先那无尾令箭一步,射入小黑天獠牙密布的嘴里。 一击得手,我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毫不犹豫地翻过那条死去的蛇蛟尸体,朝后退去。 衣袂飘动,好些个身上佩玉的人与我错肩而过,然后朝着小黑天的方向进发。受小黑天威势影响,我心中惊悸万分,不敢逗留,发足狂奔,也不与那些穿着中山服的男人打招呼,足足跑了二十来米,感觉到身上几乎没有杀气凝聚的时候,这才好奇地返身过去,观察战况。 我仿佛看到了电视剧里面《射雕英雄传》全真七子所练就的天罡北斗七星剑阵一般,七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人,有男有女,各自手持用朱砂涂成红色的桃木剑,步踏星罡,脚踩宫门,虽然刺剑的刺剑,走位的走位,动作姿势各有不同,进退纷繁,然而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七人牵连在一起,让他们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远远望去,如同一人。 这些人的打扮真不一般,明明干的是道士的活计,却一律穿着修长束身的黑色中山装,脚蹬千层底百衲鞋,小腿处绑着一张黄色的甲马纸,上面画着活灵活现的奔马,行走如飞。 当我回首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小黑天囊括于阵中,将其缠绕。 我是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除了十二法门上的记载,最多的也只是和杂毛小道交谈而得知的一些知识,他们的剑阵我自然是叫不出名字的,只是感觉如同打太极拳一般,柔中带刚,如河中水草,将小黑天死死缠住。小黑天力大势猛,然而每次一出击,正面对抗的人便不断退却,柔劲化解,而旁边的人则刺的刺头,劈的劈脚,将其逼得不敢放开抢攻。 此阵若阴阳,而每一个人都如同其中的一分子,互相发展,互相运动与变化,相互对待,相互弥补,相辅相成,通晓一切的运动规律,将小黑天硬生生地留于阵中,势若疯狂,却也奈何不得。 这阵法的厉害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厉害如般智上师也仅仅只是坚持了两分钟,最后拼得一身伤,也仅仅只是给小黑天造成丁点麻烦,却不想这七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目测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岁,最小的一个我估计还未成年),竟然一上来就将这小黑天给困住,果真是凶猛。 除了这七个人之外,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长得很像唐国强。他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人有些微微发福,背着手,岳峙渊渟地冷眼看着被困在阵中的小黑天,不时缓缓地转头,看向四周,脸色平淡,唯有看到那条十几米长、水桶粗的黄金蛇蛟之时,才微微动容一下。 最后,他看到了呆立着的我,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朝我点了点头。 这个中年汉子,是我二十三年来所见过最有大哥范的男人,给我的感觉好像第一次在老版《上海滩》里面看到许文强的样子。我急忙跟他点头致意,心中也多了几分信心,往回凑了上去。 这个时候战况已经到了最吃紧的关头,小黑天毕竟是传说中的魔头邪物,麦神猜这样的高手都被其一举撕裂(虽然那个时候的麦神猜已经搏尽了气力),孤身一人便打通重重堵塞的通道,闯过火海,出来之后,除了般智上师,手下竟然没有一合之将,如此厉害的家伙怎么会被长久困于阵中呢?在被桃木剑割得鲜血淋漓之后,她终于熟悉了阵中的变化,再次将身上的黑气散发,巨力狂涌。 布阵七人自然将桃木剑划成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将这黑气往旁边卸去。 小黑天仰天长啸一番,嘴巴竟然变得如同螃蟹的口器一般,眼睛也瞬间变成了邪恶的血红色,朝着年纪最小的那个成员扑去。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看一眼就会做噩梦,何况气机被其紧紧锁定,所有的压力都全力倾注上去?所以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孩虽然知道同伴会救援自己,却仍然忍不住心慌了一下,动作不连贯,露出了破绽。 小黑天不去与他硬碰,只是瞅准空隙,便逃脱出去。因为她有自信,凭着她的敏捷和力量,一旦出阵,没有了那神奇的阵法,定能够大发神威,将所有人都给一一杀死。 然而她的算计最终失去了立足点,因为一直在旁边袖手旁观的中年男人,赫然出手了。 《孙子兵法》有云“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中年男人深得其中三昧,步踏七星,左三右四,轰的一下,便冲到近前,与刚刚脱阵而出的小黑天猛对一掌。此番交锋,双方都不为所动,随即如同幻觉一般,小黑天的额头上面突然出现了一道红光闪闪的符纸,而我也听到了跟刚才那轰鸣声一个音调的咒语:“……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四周的空气顿时一番稀薄,我立刻有一种气都喘不上的感觉,仿佛周遭一下子进入了高原缺氧的状态。而就在这个时刻,从那符纸上面,有一股炎热的灼烧之气蹿出,然后小黑天在一瞬之间,便成了一个舞动的大火团子,身上有蓝白色的纯净火焰冒出来,将其身体一寸一寸地燃烧。 小黑天发出了震惊山谷的嚎叫,黑夜里无数的惊鸟飞起,而我感觉自己的肩头一重,却是虎皮猫大人落在了上面。这家伙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摇了摇头,骂说忒臭了,又飞开了去。 浑身都是美丽火焰的小黑天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她朝着中年人扑去,被这位高手夺过一柄朱砂桃木剑,掼足气力,生生地劈在了腰间下两寸的位置,疼得嗷嗷直叫;然后又朝着北斗七星组合扑去,却被这些腿绑甲马的家伙轻易晃开;最后,他终于来到了一个人的面前。 这个人正是被震飞的小和尚他侬,这孩子刚刚爬起来,懵懂地看着面前的火魔扑近,双腿不断地颤抖,竟然连跑都不敢。 就在他要被小黑天当作殉葬品的时候,横空飞来一脚,将这个烈焰熊熊的怪物给踹飞。 佛号一起,满脸血污的老和尚般智上师又出现了,他双手结印,重重地打在跌飞的小黑天头上。嗡……凭空一声炸响,那小黑天竟然被一印,半截身子都打入了地下,动弹不得。刚才受伤跌飞,这位佛爷也是动了真火,此刻果断一出手,也算是挽回了颜面。 随即他盘腿坐下,对着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小黑天,唱诵起超度经文来。 斩草除根,断绝牵挂,他这一招,比刚才那神来的一腿,还要厉害果决。 在受到如此的重创之后,小黑天依然奋力地挣扎着,将整整一块地皮弄得晃动。也许是身上的那火焰实在太过灼热,她凄厉地嘶喊着,让人心中生寒。 几分钟之后,火焰熄灭,小黑天化作一堆灰烬,消失无踪,唯有般智上师盘坐在地,默默诵经。他的小徒弟也在一旁,跟着唱和。 我远远的看不清,只有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般智上师的屁股离地竟然有三寸。 果真还是在悬浮着,这时候有装波伊的必要性吗?我不得而知,见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赶紧去找几个同伴。小叔晕了过去,雪瑞刚刚醒转,而杂毛小道侧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我问他,认识吗?要不认识的话,咱们也去攀个交情,好日后见面啊。他神情古怪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中年男人走到了小黑天死去的地方站定,而其余七子皆站定在他背后。中年男人朝着念经的长眉老和尚高声说道,般智上师,好久没见了。般智上师将超度经文念完,睁开眼睛,露出了微笑,小陈,我们是有好久没见了…… 第十四卷·第六十九章 般智高歌,师兄走远 ·第六十九章· 般智高歌,师兄走远 看样子,般智上师和中年人的关系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融洽,两人只是草草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被唤作是小陈的中年男人转过身,大步朝我们这边走来。杂毛小道让我把他扶起来,然后整了一整衣裳,微笑着打招呼,说,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听到杂毛小道这么喊,我心中的疑惑也顿时解开了:姓陈,又如此牛光闪闪的,在我的印象里,也就只有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师兄黑手双城陈志程,符合这个条件了。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和刚才面对小黑天的冷酷、面对般智上师的戒备不同,此刻的大师兄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真诚笑容,走过来轻轻按了一下杂毛小道的额头,收回手,说:“哦,只是受了点外伤,耗尽了气力,精气消磨,没事就好。我要是不来,就你小子,只怕是都已经死了八遍。还好,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得及时……你是陆左?”他看向了我,笑吟吟。 我点头,说是,并且叫他陈先生,多谢救命之恩。 他摆摆手说,不用客气,既然是小明的朋友,便一起叫我大师兄得了――我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一种令狐冲的感觉。哈哈哈……说着,他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个时候,被掐得扁扁的肥虫子勉力飞回了我的怀中,大师兄看着我这只金蚕蛊,眉毛耸动,说,你这虫子,莫非是本命金蚕蛊?我点头说是。这肥虫子一身乌黑,整体又有些变形,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完全就是一个伪劣产品的山寨模样,然而大师兄却盯着看了很久,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他因为工作的缘故,认识好些个蛊师,但是本命金蚕蛊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也算是开眼了。不错,不错,年轻人大有发展。 眼下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指挥着手下的人清扫场面,救助受伤的人。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的金蚕蛊很萌很漂亮的,不是这丑鬼样,然而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口。 般智上师盘腿在地,精心念经,超度着亡故的小黑天,不使其怨念在此停留,有重新铸就出又一个恐怖魔头的机会。完毕之后,他站起来,在战场上捡了一把匕首,径直来到了那条巨大的黄金蛇蛟面前,观准方位之后,用刀将其喉咙部位缓缓割开。死去之后的蛇蛟鳞甲和肌肉都柔软,没有之前那么难,他割得很小心,手稳,一点都不动弹。摆弄了一会儿,他竟然破出一个很大的口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来。 这个人正是老和尚巴通,当时他的双腿被咬断,但是上半身却被这蛇蛟囫囵吞枣,吞进了食道之中。因为还来不及消化,所以模样未曾改变,仍旧是一副临死前的忿怒金刚状。这蛇蛟的血肉精华已经被小妖朵朵给吸收,几乎没有流出什么血,肉也是白白的,所以巴通身上也没有多少血,只是有一些体内的黏液。 般智上师小心翼翼地将巴通放在了地上,脸色瞬间就憔悴了几分。他徒弟把师叔的下半身找了过来,将巴通散落的尸体拼凑在一起之后,悲从中来,号啕大哭。般智上师也是滚滚的浊泪流下,口中默默念着话语。 出家非是无碍,性情方显纯真。 两人哭泣一阵,般智上师吩咐徒弟去找来一个布袋,将自家师弟勉强装入其中,然后站起身来,跟我们告别。他告诉大师兄,他并没有杀掉萨库朗的黎昕,那个女人似乎知道事不可为,早已经从某隐秘通道处逃了出去。大师兄点头,向这个强者躬身为礼。 般智上师挥挥手,表情哀伤地离开。 小和尚他侬背着自家师叔的尸体,路过我这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犹豫一番之后,用结结巴巴的中文问我地址,说相见即是有缘,以后如果能够到中国,定来找我,再叙缘分。 我看着他眼睛盯着我脖子上那挂着槐木牌的红线,没多想,只以为他喜欢朵朵这孩子,于是将我在洪山的地址留给他。这个眼珠子亮晶晶的小和尚很隆重地跟我行礼,又向杂毛小道行礼,然后跟着师傅走下暮色深沉的山林中去。他们渐行渐远,有苍凉悲怆的歌声传来:“老叟形骸百有余,幻身枯瘦法身肥。客来问我归何处?腊尽春回又见梅……” 老和尚竟然在用中文述说这佛偈,四处的场域响应,树林作响。 大师兄耸了耸肩膀,笑着说,又不是在他们泰国的地盘,示个什么威风?切! 当般智上师离去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赶忙拉着杂毛小道和刚苏醒过来的小叔,说还没有找般智上师说起三叔的事情呢,他到底能不能够帮忙解那“银针追魂术”?杂毛小道叹气,说不行。当他知晓了般智上师的身份之后,便已经咨询了此事,般智上师当时就说他也只有知道下针的顺序,方可解去。不知也可以,三日之内,他可以推算出其中的蛛丝马迹,有七成的把握,现在的话,半成都没有。 得,我们这一趟东南亚之行,算是白跑了吗? 一想到三叔只有两个多月甚至更少的时间存活于世,我们的心里面就沉甸甸的。 经过大师兄的部下一番抢救,吴武伦竟然还没死,只是气色灰败。同样还活着的还有三个士兵,因为并非主力,所以苟且偷生了一回。――这就是小鱼小虾的快乐。 大师兄本来对这条黄金蛇蛟十分有兴致的,然而在查探了一番之后,忍不住抱怨,谁的吃相这么丑,一点好处都没有留? 我仰首望天,装作不知道:这蛇蛟最值钱的东西,一为腭下蛇珠,二为掌形红翡(这东西估计是善藏法师用来给蛇蛟作化龙的助力),三为口中毒囊,四则是那一身血肉,却没想给我们这一伙人给瓜分干净了。 不过大师兄还是本着贼不落空的原则,叫人将这蛇蛟最坚韧的鳞甲和皮,给剥了下来,还将这畜生的牙齿给全部敲落带走,一个不留。 吴武伦在一旁看着,脸色阴晴不定,心疼。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很多,我们重返了地下基地,路上又扫荡了几个偷偷摸摸的小杂鱼,却再也没有见到五号人物黎昕。在第二个囚牢,我们找到了熊明和被困的女人们,不知道是因为通道的那一场大火没有燃尽里面的氧气,还是此处有完善的排气系统,他们并没有多少事情,见到我们前来,好是一阵欢喜。同样,我们在原先的牢笼中找到了还在酣睡着的姚远。现在看来,这个老小子深得厚黑学精髓,一起越狱的人,九死一生,要么死,要么伤,要么消失不见,唯有他坐享其成,迎来了解救。不过他将面对着缅甸警方杀人的指控,被我们交给了吴武伦。在白色的房间里,我们发现屋子里所有的女人全部都死掉了,表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微笑,让人心中沉重。 最后重新返回血池旁,我们看到了被吃得只剩下半边身躯的善藏法师。小黑天是被错误召唤出来的不完全体,心智并不成熟,所以杀伐武断,对将自己召唤出来的主人也不认账。 或许我们在斗蛇蛟的那段时间里,小黑天正在吃善藏法师等人的身体吧。 善藏法师费尽心机、灭绝人性弄出来的召唤物,并没有去满足他的野心,而是将他一口一口地吃掉,这个结局对于萨库朗一伙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野心家和阴谋家,永远不会得到好下场。 大师兄从外面找来了油料,将这血池和佛堂全部付于一场大火之中。 让其他人去各处搜查余孽后,大师兄把我和杂毛小道拉到了一边,凝重地问我,陆左,我听赵中华说,张伟国那半秃子曾经找过你,想让你加入我们局,但是被你拒绝了?我点头说是。他问,为什么? 我耸了耸肩膀,说我是一个崇尚自由的人,受不得什么束缚,自己觉得做不好什么,也就不想浪费纳税人的钱了。 大师兄摇摇头,叹气:“我知道你是在为小明鸣不平,但是这里面有好多事情,很难跟你们讲明。你的一些心思,我也知道――是,现在体制内是有很多难以解决的难题、不公,但大方向还是朝好的地方发展的。本来我不会坚持这些的,但是你跟小明是好朋友,我才会让你再考虑。为什么?你要知道,萨库朗并没有全军覆没,它拥有的实力,远远比你所看到的更加强大。而且有的时候,金钱永远比术法有用,人心比一切可怕,而你需要找到一个靠山……” 那天大师兄跟我谈了很多,他的言下之意,是让我做一个编外人员,跟赵中华一样,偶尔出力便好。 一切结束之后,他并没有跟我们同行,而是带着那七个人和一堆战利品,重新回归山林中。我看到其中有两个人身上背着重重的包袱,露出的棱角竟然是直的。临走之前,大师兄问杂毛小道,知道为什么我会不远万里,出现在这里不? 杂毛小道摇头说不知道。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杂毛小道的肩膀,说,烧死小黑天的火符,是茅山李道子仅剩下的几张符箓之一,只有掌门才可以动用。你说呢? 第十四卷·第七十章 原二哼歌,临终托付 ·第七十章· 原二哼歌,临终托付 大师兄离去的话语,让杂毛小道沉默了很久。站在他旁边的我,能够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 当时的我们已经拖家带口地来到了地下基地前面的坡地上,对面是一大片望天树林,天色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亮光,经过一整晚的腥风血雨,我们终于迎来了曙光。吴武伦带领的士兵十不存一,手下精英尽死,连他本人也是身受重伤,能够施术的,仅仅只有两个飞得歪歪扭扭的蝙蝠。不过他一举剿灭了萨库朗的大本营,而且还营救出四十多个不同国籍的受害者,这些都是功绩。 为防有变,我与吴武伦达成了口头协定,我帮助他将这些人安全送出山去,而我在大其力犯下的事情,以对付邪教为名,一笔勾销。我点头同意了,问何时走。吴武伦说等到天亮,他还有一队人马,正在进攻萨库朗在另外一个山谷的营地,他已经派人去联系了,如果一切顺利,应该能够回来接我们。 他也瞧出来了,目前还保持完整战斗力的,便只是拥有金蚕蛊和朵朵的我,所以言语之间,也很客气。 态度总是随着实力而左右摇摆的,当看到了我们围攻恶蛟的那一场大战,并且与后来出现的神秘高手联系亲密之后,吴武伦对我们都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殊不知,大师兄已经走远,小妖朵朵吸收了太多的蛇蛟精华返回槐木牌中静养,而肥虫子因为摄入过多的毒素,又被小黑天一番折腾,早已经动弹不了多少――这两个都是贪婪的吃货。 换句话说,我除了一身蛮力,基本算不得什么场面人物,所以唯有装,牛皮哄哄的,旁人才越加畏惧――毕竟十几米长的蛇蛟,在那里摆着呢。 也许是被关了太久,四十多个被掳至此的受害人都十分听招呼,虽然我们人少,但是控制起来还是比较容易,也不乱跑。只有一个金发碧眼美国籍的洋妞在一旁嚷嚷着,这妞长相一般,但是身材火爆,是杂毛小道喜欢的那种大洋马类型。然而此刻的老萧正沉浸在一种深沉的情绪之中,并没有搭理这个呼喊着“人权”和“美国公民”的女人。 我听到有微弱的呻吟,于是跑下坡去,终于在山下的一个荆棘丛中找到了加藤原二。 日本小子口中已经全部都是红色的血沫了,见到黑暗中的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却止不住地猛咳起来,又不断地呕血。我慌忙给他查询伤情,他拦住了我,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笑容,他说,别忙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感谢天照大神,你竟然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出现在这里,果真是有缘分。呵呵…… 我看着这个临死的小个子帅哥,心里突然有一些堵得慌。坦白说,从头到尾,我都不喜欢这个日本小子。撇开他的国民身份不说,他给我的印象,向来都跟生性凶残、不择手段、自负和高高在上这些贬义词联系到一起的。我觉得这就是一个高傲残暴的富二代,而且他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性,在我的眼里,跟萨库朗那一堆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之前我们一直有着仇怨,他甚至在监牢里还想杀掉我。 然而,我的命,终归是被他救过一次。所以我的神情很复杂,脸色变幻,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见我的表情,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他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呢……” 我说,为何? 他下巴抬起,看向了坡上的方向,说:“我,加藤原二,肩负着继承家族的重任,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我从小到大,一直是在不断地努力和学习中成长,文学、艺术、经济管理……我的家庭教师是东京大学的教授,我的武术启蒙老师是极真会馆创始人大山倍达的再传弟子,我的阴阳术是来自鬼武神社的传承……我一直都认为,我就是这世间的主角!然而我后来发现,我拥有了一切,但是没有朋友,这让我很痛苦。父亲告诉我,强者是不需要朋友的,我也一直这么认为。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一直想有一个如你那道士伙伴一般的朋友,能够分享自己的快乐和痛苦……所以,我羡慕你,也嫉妒你。咳咳,扯远了……看在共过患难的分上,你能不能够帮我带几句遗言,给我的父亲?”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他说着又喘起了粗气,好久,才接着说道:“告诉我父亲,我已经死了,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爱他,爱我的母亲,也爱我那可怜的姐姐。很抱歉,没有能够接掌祖上传下来的家族;也很抱歉,没有对他和母亲说过一句‘我爱你’,不过如有来生,我宁愿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粗茶淡饭,交几个简单的朋友,有一份平淡的爱情……还有,刘钊这人,大害,如果再碰到他,一定要除掉他。” 我点头说,了解了,还有吗? 加藤原二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我,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疼痛的缘故,脸都有些扭曲狰狞:“陆、陆左君,我最后求你一件事情……我的姐姐加藤亚也,因为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她住在日本东京的原宿神宫外苑,如有可能,请您帮助给她恢复意识,代替我,走下去。陆左君,拜托了。” 我看着加藤原二的眼睛都快要突出来,知道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手之所以能够抓得我这么紧,也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为了让他安心离去,我也不管做得到做不到,肯定地点了点头。果然,他的脸色变得舒缓了,没有之前的恐怖,笑容也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抓住我的双手松开了,竟然摸到了我刚才被小黑天舔舐的刀疤处,眼睛眯着:“好帅气的疤痕……我好冷,是要死了吗?我怎么感觉自己的魂在往上飘?飘吧,离开这个世界吧,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晴空里……” 日本小子哼着那首日本最著名的歌谣,离开了人世。 我望着东方即白的天际,似乎看到了他含着微笑,离开了人世,朝着天空,或者另一个维度的幽府,缓慢行去,他有牵挂,但是又没有太多留恋之意。我们生于斯,长于斯,但是终将老去,我们在前往死亡的路上行走,排着队,却不知道自己排在哪个位置。如今我知道,加藤离开了,这小子居然还是唱着歌挂掉的,可见他走得十分安详。 这个日本小子跟我们,谈不上敌人,也谈不上朋友,顶多也就是个熟人罢了。我这般做,仁至义尽了;他这般走,心安理得了。如是而已。 加藤原二,终究是个可怜人。 我将加藤原二的尸体背回了萨库朗老巢的山口前,跟吴武伦说明一切。吴武伦应也知晓被蛇蛟甩尾的日本小子活不了多久,此刻也并不惊讶,只是招呼两个长得粗壮的本地受害者,将其照看好。我回头去问询小叔、杂毛小道和雪瑞的伤势,问题并不是很大,歇息到天明,应该就能够恢复行动能力。 最为悠闲的应该是虎皮猫大人,不过它老人家此刻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因为虎皮猫大人所带来的野兽雇佣军死得太多了,它伤心不已,总觉得自己害了太多的生命。不过它老人家心理素质极好,并不内疚,而是破口大骂,逮谁骂谁,各种污言秽语,瓢泼一般洒出来。那个金发洋妞见它有趣,想要逗它,结果被骂得泪流滚滚,抱头鼠窜。 雪瑞在我们这一伙人里面伤势其实是最轻的,甚至比我还轻,然而她因为青虫惑的离去,心中总有一股郁结之气,难以舒缓,所以才浑身难受。当我走到她面前时,还发现了一个东西在。 咒灵娃娃。 这个依靠着青虫惑所降伏的鬼物并没有因为青虫惑的离去而叛变,反而是瑟瑟发抖地伏在雪瑞的脚下。它原本的主人是萨库朗的降头师古努,然而那个来自契努卡的叛徒,在库房一役中悄无声息地死去,结果它现在变成了无主之物,最为亲近者,就是控制了它几个小时的雪瑞,所以便不肯离去。 然而雪瑞天性爱美,并不喜欢这个丑陋的小家伙。 咒灵娃娃是个很厉害的东西,收下了对自己的实力也大有增长,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坏处。我劝了雪瑞一会儿,并且说等虎皮猫大人心情好一些的时候,跟它求个收养的法子,雪瑞才不情愿地找了个东西,将这个乖得跟哈巴狗一样的小东西给收下。 说句实话,这东西就是脏而已,如果能好好洗一洗,应该跟个毛绒玩具差不多。 吴武伦的另外一票人马在清晨七点多的时候过来汇合,有六十多人。相比这边的全军覆没来说,那一边的军事行动要好得多,虽然也损失了二十几个人,但是已经将大部分萨库朗的武装力量给清除,唯一遗憾的,是那个叫做波噶工的男子逃回了北方。 人员汇齐,我们开始出山,越过那一片望天树林,我们的第一站,将是水田环绕的寨黎苗村。 第十四卷·第七十一章 重返苗寨,神婆赠丹 ·第七十一章· 重返苗寨,神婆赠丹 仿佛是知道了我们的到来,村寨口,头人黎贡、神婆蚩丽花、熊明那闷茄子一般的婆娘和他叔叔熊付姆、十几个垂垂的老者以及上百号村民,都在这里等候。当然人群之中还有一个外人,就是雪瑞的女保镖,这位姓崔的小姐正在用足可以融化钢铁一般的怒火,瞪着拐带走她雇主的我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吴武伦并不愿意在此逗留,他与村中长者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带着手下以及四十多号疲惫的受害人,折往不远处的福龙潭扎营歇息,等待我们回转。熊明救出了一个寨子里的姑娘,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接待,场院里的桌子上摆着大碗的苞谷酒,灌得他直发晕。 我们都受了伤,喝不得酒,但是盛情难却,我代表众人喝了一碗。不知道是肥虫子歇息了,又或者酒太烈了的缘故,我有些晕,罕有的不胜酒力。 其实我们也不太想进村的,神婆的姐姐临了搞了那一手,局势不明朗,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万一她蛮横起来,我们这里可没有一个能够对付她的。问雪瑞,她也不肯讲,但是身上有后遗症,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蚩丽妹可解,所以才会重返此处。 来的路上,我、小叔和杂毛小道分析,预想的结果都很糟糕。人和人之间本来应该有所信任,然而青虫惑最后竟然衔着那颗珠子跑路,由不得我们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最后还是虎皮猫大人拍板,说去看看,有大人我坐镇,那个老女人难道还能搞出花来不成? 一番热闹过后,我找到了蚩丽花,说我们想再见她姐姐一面。 神婆咧嘴一笑,露出了仅存的几颗老牙,说:“她已经知道你们要来了,所以提前醒了过来。不过,她只会见你和那个雪瑞小姑娘。其他人,没资格……”我看着正在跟头人黎贡和长老团应酬的小叔和杂毛小道,点点头,说可以。蚩丽花含笑点头,说走吧。我过去跟小叔和杂毛小道说了此事,他们虽然有些犹豫,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蚩丽花拄着竹棍往前走,人群立刻分出了一条道路,而我和雪瑞则跟了上去。 村子里人很多,然而走到祠堂附近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虎皮猫大人在我们头顶上空相随,神婆瞧了一眼,然后摇头,说鸟也不行。肥母鸡火大,洒下一片骂声之后,飞到祠堂旁边的树下,生闷气。 与上次一样,我们经过祠堂的厢房,下到了神婆她姐姐容身的土洞子里。依旧是烛火摇曳,墙壁上的爬虫涌来游去,不时发出“哔啵”的响声,密集得让人心中生寒,泥土的腥气和爬虫的冰凉气息结合,有一种让人背后发麻的感觉。 因为来过一次,我们也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和害怕,由蚩丽花领着,将我们带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门口。 值得一说的是,外面几个房间墙壁上都有烛火油灯,然而到了这里间,却没有,外面昏黄的灯光从门中传来,将这整个土洞子的气氛映衬得格外的阴冷。我又看到了那个池子,因为在萨库朗的地下基地中,也有这么一个池子,虽然一个里面盛着虫子,一个里面尽是死尸血浆,但是同样的巧合,让空腹喝了点酒的我不由得浮想联翩,产生了很多没有根据的猜测来。 这些所谓的血池、虫池,不会就是生物科学上常说的培养皿吧? 所有的血浆人体、虫尸香料,就是培养液? 太颠覆了吧? 望着黑洞洞的池子,蚩丽花恭敬地朝着里面说道,姐姐,他们来了。随着她的这一句话,原本静如止水的池子中开始闹腾起来,有许多白色的蛆虫从水里泛起,然后一个庞大的白色蚕茧从里面升了上来。让人称奇的地方是,这白色蚕茧看似棉花,然而表面却有一层油质,将所有的肮脏屏蔽。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蚩丽妹重新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时候,我心中只有北宋周敦颐《爱莲说》中的这两句话。 再一次见到蚩丽妹,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错觉,仿佛已经被烈火焚烧殆尽的小黑天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刚开始还不觉得,然而此刻一见,却有心跳的感觉,所谓美丽各有千秋,然而总有殊途同归之处:蚩丽妹和小黑天都属于鹅蛋脸,精致的眉目如出一辙,特别是她们的眼神,都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简单来说,她们两个,看起来都不是人。 不过相比之下,小黑天更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脸上是纯粹的天然呆;而蚩丽妹,则成熟多了,有一种超脱于物的清丽,而且比起前几天来,更加美丽,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空气一般,没有什么存在感。我看见雪瑞也蹙起了眉头,咬牙不说话。 蚩丽妹静静地看着我们,依然没有说话,而是通过她的妹妹来与我们作沟通。 这个苗寨现任的神婆用右手食指,从池子里蘸了一点儿液体,在雪瑞的腹部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雪瑞不敢动,任她将衣服掀起来,然后磨磨蹭蹭地在自己的肚皮上涂抹,有黑褐色的浓浆顺着肌肤流下去,她也不敢作声。画完之后,蚩丽花告诉我们,人既然已经救出来了,那么青虫惑她姐姐也将其收回,雪瑞身上与青虫惑的联系,到此终结。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好处,有了这一回经历,以后便不会再怕任何蛊毒了……她说到这,看了一下我,笑着说,不对,还有金蚕蛊,不能解…… 我有些晕,敢情这东西还有疫苗的作用。 雪瑞也看了我一眼,嘴角上翘,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蚩丽妹注视着我们,眼神不悲不喜,仿佛仍然在沉睡一般。不过我现在的气感已经十分敏感了,能够感觉到蚩氏姐妹之间,有着神念在联系。而真正让我惊讶的是,雪瑞和蚩丽妹之间,似乎也在作神念之间的沟通。――敢情就我一个糙老爷们在听哑巴戏。 还好有蚩丽花在给我翻译,她说:“你心中肯定觉得我们拿走了蛟珠,不地道。虽然这东西对我姐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其实对于你们用处不大。她也是为了你们好,须知‘龙珠主福,蛟珠主杀’,这个蛟珠很容易招惹莫名的杀身之祸,是死神最眷顾的东西。不过不管怎么解释,终究是亏欠你们的,所以她可以给你们补偿一些东西。” 我一听,心中不由得狂喜:本以为强者为尊,我们闷着头忍受便是,却没承想碰到一个讲理的。 蚩丽花接着说:“你既然已经有了洛十八、龙老兰的传承,又有了金蚕蛊,修行的路上也没有谁能够帮到你的。我们这里穷乡僻壤,却也有些特产,我姐姐百年炼虫,有虫丹数十颗,今天分你五颗,以作报酬,另见你养有小鬼一头,已成鬼妖之体,此处有一玉符,里面封印纯魂数十股,可作吸收之用……” 她说着,从墙壁的边缘处掏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有一个白色瓷瓶和一块做工粗糙的绿色玉符,这玉符有小半个巴掌大,里面有十八个孔洞,阴气逼人。“这些都是给你那本命蛊和小鬼的吃食,至于雪瑞,”她将雪瑞身边的竹笼子拿下来,说,“这咒灵娃娃是相由心生,既然已经有归顺之意,且留此处,我姐姐帮你们好好磨砺一番后,不敢轻易背叛。待换了形状之后,叫熊明进城带给你们。你们要什么样子的?” 我刚准备说小美人,雪瑞开口了,吉娃娃…… 蚩丽花看了一下白色蚕茧中的姐姐,然后点了点头说,好的,没问题。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陆左,我姐姐让我转告你,洛十八英雄一世,纵横苗疆,你莫要弱了他的名头。好了,她累了,需要沉眠……”我点点头,朝池子中的那个露出一张美女脸容的白色蚕茧一鞠躬,拉着雪瑞转身离去。 出了祠堂,外面有绚丽的太阳光,我看着手中的木盒子,心中舒畅。 苗家的人果真是讲究啊!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寨黎苗村中的这位前任神婆,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我们急着回市区给远在仰光等待的诸人报信,于是便没有再作停留,与熊明作了交谈,然后匆匆前往附近的福龙潭去与吴武伦汇合。同行的还有认为失职、自责不已的女保镖崔晓萱,其实她还好没去,若去了,估计也就没有自责的机会了:越狱八人,内讧死掉两人(肥婆、独目人),战死三人(老和尚巴通、独臂大侠和日本小子),失踪一人(英国摄影师威尔岗格罗),而唯一幸存的我和雪瑞,均身负重伤。 可见越狱,真的是一件高危险的事情,还不如姚远老先生舒适。 我们朝着村外走去,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当时都已经完全将失踪的威尔给抛于脑后,因为当时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岗格罗(gangrel)”这个姓氏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 第十四卷·第七十二章 寥寥故旧,麒麟消息 ·第七十二章· 寥寥故旧,麒麟消息 带着一大群营养不良的被掳妇女,从福龙潭到克扬族的聚集地错木克村,我们足足走到了下午四点。 作为萨库朗实际掌权者善藏法师曾经潜藏的村子,错木克在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好几场动乱,先是以吴武伦为代表的政府军赶走了善藏法师,而后善藏法师残余力量反扑,吴武伦肃反,接着整顿队伍,直扑望天树林后面萨库朗地下基地,留下两个班的士兵在此驻守。 结果我们赶到错木克的时候,这个村子大部分建筑都已经化作了灰烬。有一个逃脱的士兵从树林中返回,找到吴武伦,说北边的那个大毒枭王伦汗动了手,留守的士兵除了他在外放哨之外,无一幸免。 在缅北,特别是克钦邦,这样程度的摩擦和对抗十分频繁,即使是在今天,那里的形势也依然不容乐观。然而我看着那些被烧得光秃秃的茅草屋,心里面却是沉甸甸的。无论在什么时候,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依然都是平民。即使是吃着让我们难以下咽的食物,他们也依然乐观开朗,但是失去了平淡的生活,失去了能够安息的房子,此后该怎么办呢? 我们找到了几个在草坪上呆滞看着远方的克扬族人(整个村子没剩下多少人了),问他们,其他人呢?他们告诉我,一部分死了,还有一部分则去了泰国边境,那里有一个克扬族人的避难营。剩下的这十几个人,准备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够安定了,重建家园。吴武伦警告他们,王伦汗还会来的,让他们赶快离开。 一个头发花白的长颈老太婆悲怆地问道,家都没有了,能去哪儿呢? 我们没有再说话,是啊,家都没有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孩虚弱的哭声,抽抽噎噎,几乎就要断过气去。我们走过去,竟然是那天我们寄宿在错木克时女主人杜若噶的小女儿莫丹,她正蹲在草丛中哭泣着。旁人告诉我们,当时战乱,她妈妈杜若噶和父亲被打死,两个哥哥被亲戚带走了,让她跟着去,她不肯,就留在了这里。同样遭遇的人很多,叙述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悲恸,然而我的心却如同针扎。 这么柔弱的一个小女孩,她若还停留在这里,所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当我和杂毛小道站在她的旁边,她认出了曾经给她巧克力和能量棒的我们,哭泣地拉着离她最近的杂毛小道的上衣衣角,呜呜地哭泣,漂亮的小脸蛋上很脏,全部都是泥土、泪痕和鼻涕嘎子。旁边的小叔看得心痛不已,问旁边的人,都没人管,他便拉住了小女孩的手,要她跟我们走。也奇怪了,别人劝都不管用,独臂小叔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握住小莫丹,莫丹便不哭了,抽噎着说话。 有人告诉我们,说莫丹肯跟我们走,但是她想再去见一下她的父母。 这就是缘分吧?小叔很动情地跟我们说,他这个人流浪了大半辈子,至今也是个老光棍,没儿没女。有时候见到几个哥哥得享天伦之乐,心里也很羡慕。他决定将小莫丹收养了,当个女儿,若是成器,就将腹中的乾坤绝学一并授予;若是个平安的命,就让她好好读书,以后做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人。 莫丹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抓着小叔的衣角,跟着我们走。 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莫丹会毅然跟着我们离去,直以为有缘,后来等到她会说普通话了,我们才晓得:当时的小莫丹哪里知道这些,她就知道跟着我们有巧克力吃――我可算是知道二战时期的美国大兵四处给小朋友派糖的原因了。当然,这是后话。 既然大毒枭王伦汗翻了脸皮子,吴武伦便也不敢张扬,带着一堆人稍作停留之后,继续前行,一路周折辛苦自不必言,终于在次日中午,返回了大其力市。 我们在返回的路上已经联系到了李家湖,等我们到达大其力市市郊要道的时候,便见到了李家湖,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李隆春,以及郭佳宾一干随行人等。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顾老板居然也在人群当中。真的是奇怪了,他不是被自己的助理秦立给掳去了吗?顾老板看到我们的惊讶,哈哈大笑,指着旁边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跟我们说,多亏了这个救命恩人,要不然他肯定也葬身于这缅北的地窖里了。他还没来得及介绍,在我们身边的雪瑞便扑上前去,拉着这个老人的手又笑又跳,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们肃然起敬,原来是雪瑞的师父罗恩平。 我们听雪瑞提过,她师父患有美尼尔氏综合征,自己曾言活不过两年了,没想到居然为了她的安危,不远万里从美国旧金山飞到缅甸。看来他对自家的关门女弟子,还是十分看重的。老先生耳朵有点背,带着助听器也不大听得清楚话,我们纷纷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笑,然后手摩挲着雪瑞的头发,也不责怪。 因为有案底在身,我们需要先去当地的警察部门销案。回来之后吴武伦各种繁忙,自然无暇陪我们,派了一个前来接应的属下,将我们直接带去办事。当街杀人,这种事情若放在民主国家,自然有许多烦琐程序,然而在缅甸,却又是小事一桩了。我们都很享受这种便利。――所以说,无权之人想要公平,有权之人追求特权,这个是天然不可协调的,因为人性自私。 有实权部门的人带着,一路特事特办,出了警察局,我们基本上就算是重获自由了。当然,在缅甸的所有行程,我们都需要向吴武伦所在部门报备。吴武伦百忙之余还特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们,联系情谊。这是一个妙人,一个精明角色,难怪他能够在权力部门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尘埃落定,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达洛商业街的廖老鬼,告知他事情的进展,并让他转告小廖,所有的一切都摆平了,让他不用躲藏,等我们忙完手头的事情,立刻去看他。廖老鬼表现得很淡定,说他已经把小廖转移到了城郊的一个村庄,正准备将他儿子弄回国呢,如此也好,那个女娃经不起折腾,他这就通知到。我点点头,说有消息立刻跟我联系,然后挂了电话,和杂毛小道前往湄公河大酒店,与大家汇合。 接下来我和杂毛小道将面临一场重要的谈话,而这谈话的主题则有关于李隆春的儿子,李致远和许鸣的真假身份。自见到大师兄之后,杂毛小道的情绪就一直不对劲,于是整个过程都是由我来阐述。面对这一堆人质疑的目光,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心羞愧自己所说过的谎话,无比后悔。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原则的问题上撒谎――这是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形成的信念。 虽然极不情愿,但是李隆春还是接受了我们的解释。事实上,作为一个父亲,他应该早就从日常的相处中,得到了这个结论,只不过,因为爱,他不敢去相信而已。 那一天,李春隆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次日我们在医院见到了小廖和古丽丽,相比最开始,古丽丽的气色好多了。她之所以能够断肢不死,是因为有萨库朗用的邪法在,经过现代医疗手段的诊断,得知她的大部分肌肉坏死,命不久矣。当我们商量送古丽丽回乡的相关事宜时,小廖一口包揽。他跟我们透露出一个消息,他对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产生了爱意,而古丽丽,也在这些天的相处之中,对他抱有很大的信赖,所以他决定负担古丽丽的所有。 很奇怪的爱恋,然而我们却如释重负。如果在死之前能够尝到爱情的甜美,那么对于古丽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说实话,小廖是我至今为止佩服得不多的人之一。古丽丽于2010年3月在老家,死于一个下雨的傍晚,享年二十三岁,所有的事情都有小廖一手操办。她的葬礼我没能到场,至今仍然十分遗憾。 同样的爱情故事还有,发生在雪瑞的女保镖崔晓萱和李家湖的仰光分公司经理郭佳宾身上。 在经历了生死等待后,郭佳宾求婚了,而女保镖则答应了,两人在回仰光之后立刻举办了婚礼,我们均有出场。在此之前,熊明找到了湄公河大酒店,将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吉娃娃交给了雪瑞。看着这个眼睛灵动的小东西,我打死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咒灵娃娃。 婚礼上,小叔和杂毛小道并不开心。我跟雪瑞坐在一起,问她那天蚩丽妹跟她交流了什么。雪瑞告诉我,蚩丽妹可以治好她的眼睛,在半年之后,请她重返寨黎苗村。我问她,回吗?雪瑞咬着牙看我,你说呢?我说天眼虽好,但是如果你能用肉眼来看世界的话,我们就可以看见你美丽的眼睛了。雪瑞眯着眼睛笑,眼如月牙,没有说话了。 婚礼的最后,雪瑞问我,你们这么隆重地前来缅甸,到底所为何来? 我将事情的整个缘由告诉了她,并且将麒麟胎的样子跟她做了详细描述,雪瑞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眸子璀璨若宇宙繁星。她笑了,笑得如同花儿盛开:“你们,怎么不早说呢?这麒麟胎,我正好知道啊!” 第十五卷·第一章 花生米 第十五卷 两个朵朵 ·第一章· 花生米 九月初,我们从仰光明加拉当机场乘坐飞机,返回了香岛。 缅甸一行十分凶险,我的神经几乎没有一秒钟不紧绷着,累得不成样子,最后等航班的那几天,心里也是烦躁得很。然而这一切,都因为雪瑞在某一个并不重要的婚礼现场,跟我说的一句话,而结束了――雪瑞告诉我,她从美国回来,因为已经被她师父开启了天眼,心中不由得对她当年引发病症的那件生日礼物,产生了兴趣,想要去验证一下,它到底是不是我所言的受降之物。 那串翡翠项链在出事之后,被她父亲李家湖存放在香岛东亚银行,她跟父亲取得了授权,然后在银行的保险柜中找到了它。还没有打开玻璃盒,雪瑞就能够发现里面有一些细微蠹虫活动的迹象,很微弱,但是在她眼里,确实十分醒目。 雪瑞打开了红色的首饰盒,发现里面安静躺着的翡翠项链跟她以前所佩戴的那一串,有着迥然的差别。 特别是最大的那一块翡翠吊坠,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它依然是一块色泽艳绿如玻璃般明净通透的翡翠,然而最中央那一团形如眼球的红色絮状物,现如今竟然变成了一粒花生米大小、首尾环抱的奇怪物体,像琥珀一样封存在玉石中。那东西像个小狮子,鱼鳞皮,头似龙,有一角,角端有肉,通体粉红色,如同科教片里面的动物胚胎。在雪瑞的天眼视觉里,“花生米”散发着金黄色的微光,漂亮无比,这金光正在与玉石表面上的黑色蛊毒做争斗,缓慢,但是执着。 雪瑞当时便觉得有异,然而并没有把握跟那侵略性极强的黑色蛊毒作对,生怕引起了那个下降者的注意,于是便将那首饰盒封存,放回了银行保险柜。 这件事情,她本来想跟远在北美的师父罗恩平问起,但一直打不通电话,于是就搁置下来。而后又遇到了我们,一路冒险,几乎都要忘却,直到我提起麒麟胎的具体形象,她才怀疑:莫非她那块项链吊坠里的“花生米”,就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找寻的麒麟胎不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似乎一直没有跟雪瑞提及过麒麟胎的事情,而是一直说什么来见识玉石大会。 沟通不畅,导致我们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九死一生,真是活该! 在此我郑重提醒大家:“莫装大,装大遭雷劈。”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垂头丧气的小叔和杂毛小道的时候,他们简直就乐疯了: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根据雪瑞的描述,我们几乎就确认了那项链,即是我们一直寻找的麒麟胎。当一切都确认无疑之后,小叔几乎一刻钟都不想多待,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家人,然后催着我们离开。 可惜的是,从仰光到香岛的航班,并不是天天都有。 相比之下,杂毛小道倒是显得十分淡定。这个家伙自从见到了大师兄之后,仿佛变了性子。我取笑他,说你家师父那么关心你,不远万里地派大师兄过来救你,看来你重返门墙,领真传弟子份例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就不用跟着我胡混了。说不定,以后我还能从道教协会领导层名单上看到老兄你的名字呢!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表情淡然。 我的亲娘哎!薛蟠变成了林黛玉,真心让人受不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得知了麒麟胎的下落,而且雪瑞一口答应无偿送给我们之后,我们的缅甸之行也算是圆满结束。然而对于李隆春、顾老板来说,却是百种滋味在心头:李隆春得知了自己的儿子早就死于荒郊野岭,而目前装在他儿子身躯里的,却是别人家孩子的神魂。虽然他当时一口说其实自己早就知晓,然而从他事后的表现来看,却一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天比一天憔悴。 其实这也难怪,一个男人老婆死了也没有再娶,清心寡欲打拼十几年,为的还不是自家的孩子能够成才,继承自己的事业,好让黄泉之下的妻子得以安息?那个孩子是延承着自己的血脉而生,是自己灵魂的继续,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印记,然而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崩塌,假象都被血淋淋的现实击垮了。 希望没了,人还干个啥劲儿? 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呢? 李隆春表面镇定自若,然而我们所有人,都能够看到他的迷茫。可是,我们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半年之后,我听雪瑞谈起,说李隆春新娶了一个妻子,是前几年一个当红的香岛小姐,但是家庭并不是很幸福,也没有子嗣。又过了很久,直至去年,我听说李隆春将手头的事业悉数交给了职业经理人,自己去了西省,至今仍在藏地未归。在这里,我想祝福他,希望他能够找到心灵的宁静。 其实,关于这个经济界的传奇人物,后面还有故事,因为许鸣依然还在。 如果你们喜欢,我会接着讲。 至于顾老板,他的麻烦在于助理秦立。 他被解救出来的事情十分离奇。通过后来的交谈,我得知绑架他的确实是秦立,动机不明。除了最开始被绑架的时候,其余路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处于昏迷状态,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中。连续三天,他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这让他有些绝望,以为自己离死不远了。 第四天,每天出现的食物也断绝了,他又饿又渴地度过了孤独的一天一夜,然后雪瑞的师父出现了,将他救了出来。 而罗恩平老人则告诉我们,他是通过占卜推算,在大其力市郊一栋废弃房子的地窖中找到顾老板的。现场一点痕迹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人。这件事情十分离奇,秦立莫名发狂,将顾老板掳走几天之后,又将他抛弃于地窖之中,任其自生自灭,为什么?没人知道。然而顾老板头疼的事情来了:秦立作为他最重要的助手之一,知晓他很多的事情和生意,他所有的行踪,秦立也了如指掌。 秦立那天的表现,让人震惊,他居然能够变身为一个凶厉的猫脸人,而且蓄意袭击,顾老板表示很惶恐,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请保镖,有用吗? 当然,这些都是他所需要烦恼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而我也无暇时刻去保护着他,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拿到麒麟胎之后,我们将要前往句容给三叔解邪术,然后我将准备好材料,把朵朵和小妖朵朵分离开来。 两个小家伙都很可爱,但是如果长期共处于一个灵体,要么融合,要么就烟消云散,魂魄全无。 据杂毛小道的爷爷称,前面的那种可能性,只有一成。 我不敢想象失去朵朵和……小妖朵朵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不敢懈怠。 飞机降落,一出香岛国际机场,连家都没有回,我们就在雪瑞的带领下,直奔东亚银行,生怕中间出了变故,冒出什么国际大盗将那保险柜给撬了。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我们终于在贵宾室里见到了那条如同艺术品的项链,也看到了那块价值不菲的翡翠吊坠。 当我看到玉石中心的那一粒精致得如同神迹的胚胎时,心中立刻确认,它就是麒麟胎,妥妥的。因为,它根本就是一个孕育着的小生命,将它放大百倍,跟传说中的麒麟一模一样。我心中甚至有这么一个猜测:这世间,莫非真的有麒麟这种生物,只是年代久远而消失(或灭绝)了?而这个麒麟胎,则由于某些原因被留在地质层的玉石中,如同琥珀一般? 如此说来,世间的很多东西,都变得很好解释了。 吊坠上面有毒,是导致雪瑞中玻璃降的主要凶手。虽然大部分毒性都已经蔓延到了曾经的雪瑞身上,但是这玉上,仍然有一些。最重要的是,上面有一股念力,不强,但是深刻。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阻挡我们。虎皮猫大人伸出鸟喙,一口将其吞食干净,剩下的余毒,则由变成了非洲友人的肥虫子负责吃掉――自从吸收了蛇蛟口中的毒囊,肥虫子至今仍旧又黑又肿,让我心疼不已。 不过好在这家伙没有像上次一样陷入沉眠,该使唤的时候依然能够使唤出来,充当劳力。 虎皮猫大人啄完上面的念力,十分不爽地骂道:“那个下降的傻瓜看到我了,麻辣隔壁,有本事过来找大人我啊?一个蹲在地窖里的猥琐老头,牛啥?二货,真看不惯他这尿性!”――在灵魂的世界,如果道行达到一定程度,距离并不是问题。 世界是圆的,如同在一个泡沫之上――这是虎皮猫大人曾经跟我们说过的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 事久生变。为了避免再生什么事端,我们便不做停留,与雪瑞、罗恩平老人告辞,匆匆乘班机直飞金陵,准备去给三叔解除“银针追魂术”。 第十五卷·第二章 萧家 ·第二章· 萧家 因为大雾,航班足足延误了二十几分钟。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好一阵子才落下,让我们心情都有些阴霾。 出行不顺是一件很让人忌讳的事情,世间万物皆有联系,我知道得越多,便越信这些。杂毛小道掐指一算,提议说我们最后下飞机,如此方才吉利一些。小莫丹第一次坐飞机,有一些兴奋,整个航程都没有休息,滴溜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一会儿看向舷窗外的蓝天白云,一会儿看向飞机内陌生的乘客,一会儿又羡慕地看着过往的漂亮空姐,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里有月亮一般的光芒。 我们的语言不通,虎皮猫大人能够勉强当翻译的角色,不过此刻大人憋屈地待在有氧舱,便无法话语交流。莫丹也乖,逢人就露出天真的笑容,默默地吃着我们从空姐那里要来的巧克力糖,也不说话。 小叔决定回家之后请一个会说缅甸语的家庭老师,教小莫丹说中国话。 因为不放心托运,我将麒麟胎贴身放着,杂毛小道在我旁边,两个人一同看守。心情终于轻松下来,我在飞机上免不了打了瞌睡,梦见一箱又一箱的黄金,在我眼前晃荡。我是在黄金万两的美梦中醒过来的,流了一脸的口水。 我醒过来的时候愣了半天神,才想起是我在地下基地安放人彘的白色房间里陷入的幻境。当时我以为真的只是幻觉,日本人掩藏的黄金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然而后来我竟然看到大师兄手下的包裹里,有类似于金砖的棱角出现,让我又一直心存怀疑。 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幻觉? 萨库朗盘踞在那地下基地几十载,为什么就没有发现,而大师兄却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直接就掏出来了?幻境当中的耶朗壁画是真是假? 好吧,我、我有些迷糊了。 当然,不管怎么说,若真有黄金,要么是被大师兄弄走了,要么就被地主吴武伦给征收了,定然没有我的份。话说回来,大师兄他们是怎么千里迢迢赶到缅北,又怎么离去的呢?缅北莽莽群山,穷山恶水,徒步穿越肯定行不通,难道是坐直升机? 还是有什么玄妙的道法? 大师兄身上谜团重重,神秘如斯――还好,我们不是敌人,要不然我只有哭的份了。 离开仰光之前,我曾经见过加藤原二的父亲一面,日本小子的尸体吴武伦已经交给了他,而我则将加藤原二临死前的遗嘱,除了帮他姐姐苏醒的那一段,全部都讲给加藤一夫听。这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对逃狱时加藤的表现和细节十分关注,问了许多问题,然后眼含着热泪,向我鞠躬道谢。 至于怎么帮助加藤的姐姐,我真的没有想过。毕竟,他们加藤家族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我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出了机场,杂毛小道的大伯萧应忠已经在外面等待我们。 萧老爷子一共有六个子女。大儿子萧应忠,已经加入有关部门,隶属于新乡局,长年在那一带打击某些反动势力,工作最忙;二儿子萧应信,即杂毛小道的父亲,在家务农,照看家里;三子萧应文、四子萧应武,皆在外游历漂泊,各有一竿子事情;除此之外,杂毛小道还有两个姑姑,大姑嫁在邻市,小姑在茅山后院修行。 萧氏一门,多英杰。 因为某些原因,在2008年的时候,杂毛小道大伯分管的区域不安稳,即使母亲去世,他都没能抽出时间回来奔丧,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萧家大伯。这是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一股威严之气的男人,眼神锐利,须发皆白。杂毛小道曾跟我说过,他大伯已经快六十了,然而此刻一见,整个人的精神气质,却仅仅只有四五十岁的模样。 匆匆寒暄之后,我们并没有多做停留。萧大伯带了两辆车过来接我们,小叔和莫丹上了第一辆,我和杂毛小道上了另外一辆,虎皮猫大人因为被困在有氧舱里,生闷气,谁也不鸟,自己钻进了第二辆车里,睡起了懒觉来。 这个家伙就连睡觉说梦话,都一直在骂人,可见它心情有多郁闷。 它恨飞机里的有氧舱。 从金陵禄口机场前往位于句容市天王镇的萧家大院,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到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到萧家之后,小叔把莫丹拜托给杂毛小道的母亲,然后我们直接奔向西厢三叔家,查探三叔的现状。进了房间,只见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头用枕头高高垫起,而头上则插着十三根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银针,密密麻麻,形如刺猬。 针灸之道在十二法门中也有记载,我略微知道些。发现这区区十三根里,竟然包含了镵针、员针、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九种银针。 周林这家伙,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看着三叔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我们都忍不住叹气: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让人伤心、痛恨。小叔说周林之所以心性变化,应该还是在神农架的耶朗祭殿中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导致走火入魔,中邪了。归根到底,还是他惹的祸端。萧大伯一巴掌拍在小叔的肩上――他这老弟的左手齐肘而断,现如今装了一支假肢,并不方便――他摇摇头,说不要讲这些屁话了,治好再说。 三叔新收的徒弟姜宝在床头守着自家师傅,也不说话,只是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萧大伯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其实老三选徒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个娃娃,十年之后,可堪大用;不像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像个黄豆芽儿,能干个啥? 姜宝的头被揉来揉去,又被夸得像一朵花,不好意思地笑。 小叔被自家大哥如此一说,也笑了,说本就是领回来当女儿养的,也不指望她能够有什么出息。 黄昏时分,并不是解术的好时辰。当下我们也不多说,吩咐姜宝在旁边好好照看三叔,然后出了房。晚饭过后,我们在堂屋商谈给三叔解术的细节问题。麒麟胎并不是一次性用品,它在给其中的一个朵朵寄托神魂之前,拿来给三叔镇压针上邪气,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当看到桌子上那美如迷梦的玉石吊坠,萧老爷子拿着放大镜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又翻出一本陈旧的书,根据上面的记载做对比,最终确认――是! 虽然知道果真是麒麟胎无疑,但是经过老爷子这一番鉴定,我们的心情是好上加好。 老爷子卜了一卦,说明天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给老三解术,是最合适的,大吉。解术的顾问自然是虎皮猫大人,经过小莫丹的一番松骨后,大人已经没有多少脾气了,在一旁跟明天拔针的萧大伯讲解其中的细节和注意事项。萧老爷子年高,眼力不好,小叔单手,杂毛小道并不精通医术针灸,所以萧大伯这次是特意赶回来做这拔针之人的。 说起来,若论针灸之术,萧家最厉害的还是三叔萧应文,这从他的徒弟周林身上就能够看出。 商量完毕之后,老爷子又跟我讲起如何运用麒麟胎,给双魂同体的朵朵裂魂。 自上次我过来之后,他便将萧家祖上传下来的古籍翻看了一遍,从一本笔记之中找到了记载。此事甚为简单,只需在子时阴气最浓烈的时候,将麒麟胎供奉于台上,再将灵体放置于前,撒下无根之水,不断洗涤,念安魂咒催眠,一魂心有所往;然后有一人往那麒麟胎中打入一道温和的气息,裹挟里面的胚胎,那分出来的魂体,便可以寄生在麒麟胎上,缓慢成长了。 之所以往麒麟胎中打入一道温和气息,是因为麒麟胎深藏地下无数载,早已磨灭了意识,而这道气息,将是引导分离魂体附着到上面最重要的灯塔。这个人,需要获得这两个魂体的完全信任。 好吧,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想我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谈完这一部分,我见杂毛小道他们家里人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便不再停留,返回客房歇息。 帮我张罗房间的是杂毛小道的二弟,他那个水灵灵的小妹萧克霞回学校了,很可惜。 说实话,我有点想念那妹子做的菜泡饭和肴肉了。 躺在床上,朵朵在旁边陪我聊天。 在吸收了黄金蛇蛟的生命精华后,朵朵的实体感更加强烈了,有一种温温的、软乎乎的肉感。我掐着她肥嘟嘟的小脸,逗她玩。她的下巴有些尖了,眉目之间有些黄菲的模样,我看得入神,突然之间好想千里之外的那个女孩,她英姿飒爽的制服装和飘逸的长发,又进入我的心里来,挠动着我的心。 我想我要仔细考虑大师兄给我提出的建议了:有了大师兄这个牛人靠山在,我在有关部门里面,应该会很好混吧?而且是编外人员,应该会很自由的吧?这时,正坐在我腿上玩跷跷板的朵朵突然认真地问我: “陆左哥哥,要是小妖姐姐离开我们了,怎么办?” 第十五卷·第三章 三叔醒转 ·第三章· 三叔醒转 朵朵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对啊,如果小妖朵朵和朵朵本体分离成功了,她不就是自由之身了吗?依照这个小狐媚子的德性,她还不赶紧离开我们,跑到外面去惹风惹雨,逍遥自在啊?要知道,这个小妮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妖性不改,且腹中的墨水比我还多,一直以来都是个猛人。 当初若没有萧老爷子传我缚妖咒,只怕朵朵早就被她吞噬干净了。 虽然两个小妮子后来亲热得跟姐妹一样,可我却一直记得小妖朵朵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差一点儿就用手把我掐死的情景。我不是记仇的人,而且小妖朵朵后来也多次救我,但是,我总有着一丝隐隐的担忧,害怕她突然翻脸,将所有的一切都给毁去――这也是我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小妖朵朵的最根本原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天天在一起的小狐媚子有可能要离开,我心里就空荡荡的,总有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十分惆怅。就像是学生时期总和我吵架斗嘴的同桌女生那一次转校,外婆的离去以及……我们会永远都不再见面了吗? 我莫名地慌了起来,拉着朵朵的手,说为什么会这么问? 朵朵吸了吸鼻子,说小妖姐姐说你对她不好,不跟她聊天说话,也不关心她,而且最重要的是本事太弱了,根本保护不了她,这样的主人一点用都没有。她还怂恿我跟她一起离开,去深山里面,那里有好多好多的黄精虫草、野参玉竹,而且山林里面的灵气重,对我们的修行也是有好处的…… 她说着说着,见我的脸色有些难看,伸手摸了摸我的刀疤,笑嘻嘻地说,我没答应她,没有陆左哥哥在的地方,即使是天堂,朵朵也是不喜欢的。我可舍不得你呢…… 我看着朵朵萌得让人心碎的小脸,笑说,是啊,我也舍不得我家朵朵宝贝,你要跑了,我可不得伤心死?朵朵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食指放在了嘴巴里,望着我问:“那小妖姐姐呢?” 我:“……” 略微有些消肿的肥虫子在一旁,看着无语的我,强势围观。 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起来了,在萧家大院子里练了一套固体练气功,浑身热气腾腾。 杂毛小道也起得很早。他没有打拳,而是坐在院墙边的银杏树下,用那把卡车底盘轧钢改制的刻刀,细细地雕着手上的东西。这东西时不时从身体里闪耀出一种红黑的光芒,透露着一股凶戾之气。 这是小叔从蛇蛟的下巴处刨出来的玉石,也就是从105号石头里面剖出来的红翡。经过虎皮猫大人鉴定,这玩意儿是吸取了远古剑齿虎精华而成的血虎玉,与麒麟胎一般类型,不过一股子狠戾之气无法磨灭,不好驯服。善藏法师当日获得此玉,便将其植入蛇蛟体内,以期能够尽快化蛟,没承想竟然转手就被我们干掉了,又取了出来。 相比之前提过的麒麟胎、青龙角、白虎鞭相……它品级低,没有那些的玄妙,只能够用来当攻击法器的材料。当然,若做比较,却比那黑鹀之骨还是要厉害几分的,而且持久。 杀蛟一事,杂毛小道出力最大。小叔也不贪功,况且这东西留在自己手里也无用,还不如给杂毛小道,毕竟这个家伙曾经跟随茅山近代符箓第一人李道子学过师,也是个制符炼器的高手,用来炼制法器,人养玉,玉养人,最好不过。 反正也是自家侄子。 杂毛小道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这块玉,现如今已经有了大概的形状,是一把虎形弯刀,巴掌大,造型古朴,刀势凌厉――杂毛小道往往是静坐几十分钟,有了灵感才下一刀,所以制作慢。不过我相信,这作品若能够完成,杂毛小道的境界又将跃上一层。这个家伙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那么挫? 我伏地大拜,腿腰碰起,做了一个十分困难的动作,然后完成了这一整套法门,缓缓走过去看。我还没到,他便睁开眼睛来,看我。我说,你的气感越来越厉害了?他嘿嘿一笑,将玉刀的刀尖指向我,说红尘炼心,老子已经参透了一些法门了。 我问什么法门? 他说此生千万秒,每一次流逝都让人感动。世间之人多如恒河沙数,唯有了解众生,方能够普度众生,我已立下誓言:这红尘滚滚,人性丧失,唯有将人们心中的真善美给唤出来,方能够解脱…… 我耸耸肩表示听不懂。他左右看了一下,院子里只有姜宝在老老实实地打拳念经,凑在我耳朵边说:“这些日子素得慌。我知道金陵有条学府街不错,举目望去皆是正妹,而且最近又恰逢开学,新鲜妹子更多。我们给三叔解完银针追魂术,不如去那里嗨皮一下?不过说一句,我好久没有摆摊算命了,最近囊中羞涩,经费有些不充足,所以……嘿嘿!” 我眉毛直跳,见老老实实踏着禹步的姜宝朝这边奇怪地望来,不由得苦笑。 本以为这个家伙变了性子,没承想他隐藏得更深了。 终究是个好色的命! 我问他前段时间中了降头之术,肾不虚吗?他摸摸裤裆,笑嘻嘻,说自从善藏那屌毛挂了,又将那泥娃娃埋在槐树下,早就好了,不信可以一起去试试嘛。我耸了耸肩,不再理他,也没有去注意这个小子垂下的眼帘中会有着怎样的目光,返身走开,朝着刚刚起床的小莫丹走去。 比起杂毛小道这种猥琐男人,我更喜欢和这种天真萌态的小萝莉交流。 太阳渐渐升起,天气好得出奇,蓝莹莹的天空上竟然没有白云,像一块纯粹的蓝晶,阳光照在身上并不是很热,而有一种丝丝的暖意。日上三竿,我们吃好早饭,等待着良辰吉时的到来。为了这次拔针,萧大伯已经沐浴戒斋三日,除了昨天去接我们之外,一般都在后院的神台边,祈求神灵的护佑。 和南方苗疆祭拜的黑杀大将和赤帝不同,萧家祭拜的是二郎真君和华阳隐士陶弘景。 午时为太阳光最强烈的时辰。然而物极必反,阳极必衰,当阳气到达极限的时候,其实也是阴气产生之时,这一个极限时间仅仅只有一刻钟。萧大伯正是要在这一刻钟之内,将三叔头颅上的银针给全力拔出。十三针中有九种银针,每一种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功用,即使有着麒麟胎镇压银针上附属的邪气,如果拔出手法不果断准确,也定会伤及三叔的大脑,导致面瘫、恍惚、失忆、脑淤血甚至脑死亡。 这些才是找萧大伯过来拔针的真正原因。 中午十一点钟,三叔被安放在一个齐腰高的木桌上躺着,接着被摆放在场院之中。我们所有人都站在木桌五米之外,院子外还安排着人执勤看守,防止有人贸然闯入。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萧大伯焚香净手,燃烧了一张净心神咒符之后,盘腿坐起,在他的前方,有用红布垫着含有麒麟胎的翡翠项链。 这项链异常美丽,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虎皮猫大人挂在银杏树的枝条上,眼睛似眯未眯,打着盹。 时辰未到,我们静静等待着。有蝉在叫,知了知了,虫儿唱秋天,风吹满庭院。 十二点三十四分,有风从北面缓缓吹来,搁置在桌子旁边的红铜罗盘天池处开始有规律地摇晃,一会东,一会西,而那翡翠项链越发地苍翠靓丽。我们所有人都吸气凝神,睁大了眼睛。萧大伯这时站了起来,一把抄起红布上面的麒麟胎,口中念着驱邪的咒语,将三叔紧闭的嘴巴启开,然后将麒麟胎放置于他的舌下。别人或许看不清楚,然而从“炁”之场域给我的反馈中,我能够看见三叔的生机在迅速攀升。 沉寂了半个多月的三叔,开始有了苏醒的迹象。 萧大伯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此手印应该属于道家,跟我所熟悉的九字真言配套手印有着天壤之别。虎皮猫大人开始出声了,大声念着穴位和拔针手法,或捻或提,速度快慢、前后顺序皆由它一语指挥。关键时刻虎皮猫大人毫不含糊,完全没有撒泼骂街的半分模样。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如同《笑傲江湖》中笑谈之间指点令狐冲的风清扬,那种高人形象。 自开始后,萧大伯没有一丝的犹豫,该果断的时候一针拔出,该细致的时候,就如同大姑娘绣花,认真至极。终于,十分钟之后,三叔头顶上的所有银针都已经放入了旁边的金属盘中。拔完针之后还不算完,萧老爷子也走上跟前,与萧大伯一起给三叔的身体挤按打穴,疏通经脉。 如此又过了十几分钟,虎皮猫大人衔着一片青色的银杏叶飞到了桌子上,将叶子放在三叔的右眼之上,然后大喊一声:“醒过来哟,萧老三……” 仿佛为了应这话,三叔的喉咙中发出一声长叹,睁开了眼睛。 第十五卷·第四章 雨红玉髓 ·第四章· 雨红玉髓 咳、咳、咳…… 三叔一阵猛咳,将口中的麒麟胎吐了出来。他想坐起来,伸手撑着桌面,却是一阵无力,差一点就栽下地来。萧大伯伸手将他扶住,然后把盛着银针的盘子拿到一边去。三叔的神情有一些恍惚,使劲摇了摇头,然后四处张望,问:“我、我这是怎么了?咦,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们都围了上去,将三叔扶下桌子,几个女眷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萧老爷子也高兴得很,胡子直颤。萧大伯将麒麟胎用红布包裹,递给我,然后将这大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三叔。 旁人七嘴八舌地补充,三叔依旧还是很疑惑,仔细回忆,却头疼了起来,太阳穴的青筋直跳。萧老爷子一看人这么多,便将妇孺全部赶走,叫人扶着三叔返回堂屋坐下,问起当日之事。三叔告诉我们,他其实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只是感觉从神农架回来之后,周林就有些不一样了。后来那小子回家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来到他这里,就看到周林眉间有一股很浓重的黑气。 那个时候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却也没在意。 万万想不到,周林竟会做出“弑师”这种事情来。 三叔是在午觉的时候被周林下了“银针追魂术”的。第一针就扎在了耳门穴,此为手少阳三焦经,下针后三叔立即陷入昏迷之中,而后浑浑噩噩,似乎有一种力量一直想要将其神魂吸收。然而三叔人虽昏迷,但是大脑的防御机制却并没有放松,所以一直在坚持,而后又有虎皮猫大人做了拖延布置,所以才无大碍。 周林到底为何会对三叔下手呢,而且还是在萧家大院里,明目张胆?我们不得而知。他从耶朗祭殿中偷拿的东西是黑蝠雕老玉佩,还是从姜宝的口中知道的。 三叔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身体有些僵硬,而且眼神迷离,眉头皱起,头似乎很痛。萧老爷子拿来布垫,给三叔号起脉来。他眯着眼睛把了一会儿,然后说老三这是气滞血瘀,经脉不畅,有可能是头部有淤血肿块了。萧大伯不信,他自认为刚才自己拔针的手法十分利落,并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于是顾不得老爹的面子,也探手上去号了一番。 过一会,他叹气,说真的是。用现代医学来说,老三这可能是因为神经受阻出现的不正常局部充血,血管壁被撑薄了,所以才会头疼。 我在旁边听着,不明其意。杂毛小道悄悄跟我说:“这意思就是三叔的头部终究还是受损,动不得怒,也集中不了精神了――道家法术需要聚精会神,动静之间一口气。如此一来,三叔的一身本事算是彻底毁了。周林,他定然是担心三叔醒转报复他,所以提前将三叔给废了。不过他却想岔了――萧家可并不只有三叔一个,我们这伙人,个个都能要他的命。” 他说是这么说,然而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地摇头,直叹气。 三叔的心态倒是很好。他说他在外闯荡了这么多年,心倦了,现在年纪也大了,不如就留在家里,跟二哥一起种种田,伺候老爷子,闲暇之余再多带带几个小的,把姜宝这个臭小子培养出来……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无妨、无妨的…… 萧老爷子本来是抽旱烟的,因为三叔刚刚醒转,身体没恢复,便没吸了,拿着烟杆磕桌子。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痛苦,却是我们能够看到的。 萧大伯却是哈哈一笑,轻轻地拍了拍三叔的肩膀说,老三你要能够这么想就对了。本事越大,责任越大。你看看我,常年奔波在外,老娘死了都不能够回家奔丧,这样的人生果真是一点都不快活……三叔摇了摇头,说大哥你这是为国尽忠。萧大伯含笑点头,话锋一转,说:“不过,这淤血肿块老是留在脑子里,是会压迫视神经和思维感官的,要是你变成了瞎子或者生出其他疾病,可就不好了。过两天带你去军区医院做一套全身检查,看看能不能用现代医学的技术,来解决这个问题,这样最好。” 萧老爷子点了点头,说,这事情很重要,老大你来安排。 一直在旁边嚼茶叶梗子的虎皮猫大人插话了:“能够开刀做手术,将这血瘀肿块消除,这是最好;如果不成,我倒还有一个法子的。”见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它,虎皮猫大人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水,说:“有一种名为‘雨红玉髓’的琼汁,可以疏通经脉,排毒通灵。我曾经服用过,可以肯定地说,有一滴,老三的病不但能够立刻化解,而且通神能力还会更上一层楼。” 杂毛小道忙问:“肥鸟……猫大人,既然喝过,那肯定还有存货了,你还不赶快批发几瓶过来?” 虎皮猫大人“呸”一声,说,那已经是前世之事了,岁月变迁,哪里还有存货?这雨红玉髓并不是市场上的那种晶质石英集合体,不是宝石,而是在溶洞石笋之中冒出来的一种神奇液体,钟天地之灵秀,蕴山水之华英,可遇而不可求。他当日也是有幸喝上两口,才能够从那幽府返回……呃,好汉不提当年勇。今天这么一说,也是防止老三去检查后难以治疗,提出一个方向而已。 萧大伯脸色严肃,说大人,你所说的雨红玉髓可是一种本为乳白色、但是一遇见氧气就变得殷红如血的液体?虎皮猫大人说然也,老大你可是知道?萧大伯苦笑,说这个雨红玉髓另外有一个名字,叫做龙涎液,向来都是贡品……他伸出食指曲折,说没有达到这个级别,哪里能够见到?这可真难为了。 虎皮猫大人嘎嘎笑,说确实是罕见。这种玩意儿是少有的养生奇药,秦始皇当年炼长生不老药,四处找寻,几乎都用绝迹了。不过你倒也是说对了,这东西,一般都是在有真龙的地方,方才有见,唉……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贡品、什么真龙,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说了一阵,都是虚的,太玄,还不如去军区医院检查来得实在。三叔淡淡地笑,说我这个人就不奢望有大人你这般的奇遇了,只要不是生命危险,还是闲下来算了。这些年,我也是真的累了。 三叔说完这些,眼皮就累得打架,精神不济,萧老爷子便让小叔和杂毛小道扶着三叔,返回卧房休息。 堂屋里还剩下了萧老爷子、萧大伯、我三个人,以及懒洋洋躺在茶几上的虎皮猫大人。 老爷子也不避讳我,直接跟萧大伯谈事。说老三这次受到的打击不小,有些心灰意冷了――说句实话,你也别在意,若论道法家学,你们这些兄弟姊妹中还是老三最有天赋,连你都差这么一头。萧大伯点头,说是,我们这一辈人,老三确实有资格做萧家的衣钵传人。 老爷子叹气,将手中的旱烟点燃吸了两口,说去医院检查的事情要抓紧,但是还有三件事情:第一就是虎皮猫所说的雨红玉髓,你在机关部门里有关系,尽量打听消息――这是我欠老三的,当初他并不喜欢周林,可是我就是看在大妹的面子,才硬塞给他的;第二,利用你的人脉,帮忙找一下有没有精通治疗的中医;第三,周林这畜生不管是怎么了,他既然做出了弑师的恶事,我们就要清理门户,我老了,这件事情你们几个兄弟来搞。 萧大伯点头说好,眼睛里也有了一些杀气。到底是负责一方的头目,杀伐果断,自有一股子气势。 谈完这些,萧老爷子又看向手拿麒麟胎的我,笑了,说:“陆左,你跟我家小明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我也不拿你当外人,都是自家的子孙。”我点头说蒙老爷子你看得起。他摆摆手说,老三的问题虽然麻烦,但是好歹也是醒了过来,现在便轮到你了。说句老实话,这麒麟胎是个好宝贝,你们说的那个叫雪瑞的女孩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送给了你们,真是个好姑娘;但是重宝留在身上,还不如赶紧把它给用了,以免夜长梦多。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你的鬼妖裂魂? 我说还没有具体的计划,请老爷子指教。 老爷子说两天后,9月6日,宜祭祀、解除、沐浴、移柩,是个好日子,你若有心,我帮你准备一切用具,我们便可以将两个朵朵裂魂了。我说好,多谢老爷子张罗。萧老爷子哈哈笑说,你曾经为了老三老四出生入死,何必说这矫情的话语?不过你可想好了,你的朵朵,此时的灵体为鬼妖之体,而移出的魂则为麒麟胎妖身,如何分配,这可要思考清楚。 我点头,说已经想好了,移魂至麒麟胎上的,是后来的小妖朵朵。 老爷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好,有件事情你需要注意了,起初移魂到麒麟胎上的,有一个孕育的过程,这段时间多则三月,少则两星期,是最虚弱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不要出什么意外,如若不然,到时候麒麟胎妖身很有可能就夭折了,你懂吗? 第十五卷·第五章 裂魂 ·第五章· 裂魂 三叔在第二天便由萧大伯安排,去金陵军区总院检查身体,同去的还有三叔的徒弟姜宝。小叔则要跑小莫丹落户的问题,以及安排家庭教师的事,整日忙忙碌碌。他在缅甸也受了些伤,不过有着老萧家的药方,倒是不用去医院治疗。 我除了忙着给子时裂魂做准备外,还要负责跟两个小家伙沟通。 当天晚上正好轮到了小妖朵朵出现,这小美妞坐在床上,捧着沉甸甸的翡翠项链,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闪着小星星。女孩子总是喜欢这种亮闪闪的首饰,特别是这款项链,出自李家湖珠宝公司最好的设计师之手,链子是铂金与通透翠绿的玉珠串成,细腻柔和,晶莹透亮,而整块吊坠则是金镶玉,周围点缀着九颗璀璨夺目的钻石,配合着那一整块青翠明亮、几乎透明的麒麟胎,简直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萧老爷子说得很对,光这麒麟胎的艺术价值就高昂到难以想象,雪瑞却眼睛都不眨地转赠给我们,确实是一个好女孩子。她可比她母亲coco要大方得多,想当年我冒着生命危险给雪瑞解降,才给了五十万(当然,就一般风水算命而言,这酬劳算是非常高了)。 小妖朵朵尽管整日喊打喊杀,要吃人肉,但实质上还是一个女孩子,对这种美丽的东西几乎没有一点抵抗力。当我把麒麟胎给她之后,她的眼珠子几乎都沉浸到了那一片翠绿当中。我几次想跟她开口谈事情,都被她认真的表情打败。 小狐媚子把这十分不合体的项链戴在脖子上,跑到镜子前照啊照、照啊照,流了一脸的口水(小鬼是纯灵体,不能在镜子中留下影像,而鬼妖可以)。 正当我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小妖朵朵突然抬起头来,举着手中“巨大”的翡翠项链,说陆左,这个翡翠项链送给小娘我做个纪念吧? 我惊讶,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好啊,你要就拿着呗! 她听到我说这话,不由得一愣,放下翡翠项链,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得我不好意思,问你怎么了?小妖朵朵说,你是怎么了,今天竟然这么大方,一般如果是好东西,你不都是留给朵朵和肥肥吗?怎么我一说你就答应了? 她说得我老脸一红,梗着脖子争辩道:“哪有,只不过你都没有提要求而已……” 小妖朵朵吸了吸鼻子,看着我有些奇怪的表现,笑了,脸上有花儿一般漂亮的笑容绽放。她说得了吧,你是听朵朵跟你说小娘我裂魂之后要离开的事情了吧?我硬着头皮,说走不走是你的自由,给不给是我的决定。小妖朵朵单脚抬起,旋转着跳了一段芭蕾,说那是,小娘我一旦脱得这浅滩,必定龙游大海了,哈哈哈…… 我期期艾艾地问,你真的要走啊? 小妖朵朵认真地看着我说,怎么,你要留我? 我点头,说是。 小妖朵朵眼睛里面闪着狡黠的光芒。她飞起身子来,围着我上下打量了一圈,摇了摇头,说,陆左,说真的,你太弱了,若没有肥肥在你的身子里,你哪里会有现在的境遇?小娘可是想要找一个可以罩得住我的主人,你……不行。呵呵,我要去山里面了,如果你能够比萧家老大,或者大师兄还要厉害的话,再来找我吧。 她说得如此直接,倒是让我有些难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妖朵朵见我尴尬的模样捂嘴直笑,说聚聚散散本是常事,不用这么舍不得我的。我若有闲暇了,自然还会来看你们。我可是舍不得肥肥和我的乖妹妹朵朵哦,我离开的日子,你可不要怠慢了它们,要不然我可不客气,直接把你吃掉喔! 小狐媚子张牙舞爪,故作狰狞。 还是要走啊……我叹了一口气,说你确定你准备寄居到麒麟胎里面去?她点头,我便跟她说起:“到了麒麟胎,你将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体,萧老爷子说多则三个月、短则两个星期,你便可以重获新生,可以得到自由了……” 小妖朵朵抿着嘴说知道了,还有裂魂的时候要完全信任你、配合你嘛,安啦安啦,啰嗦!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哪里也没去,天天在杂毛小道家待着,享受短暂的平静。 其实真正了解了小妖朵朵,会发现这孩子懂的东西其实蛮多的。她有一个天赋,就是青木乙罡,这东西能够增强与植物的亲和力,短暂控制和妖化青草之属,这是由于她是草木成精的缘故。她还懂很多其他的事情,譬如以前在神农架的时候,她就能一眼看出枭阳的来历。总之,抛开刁蛮的个性,她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呃,妖。 其间我家小叔打了一个电话给我,问我前一段时间怎么老是不在服务区? 我说,我在金陵这边,怎么了? 我小叔告诉我,他女儿小婧高考落榜了,不肯复读,想南下打工。他被拗得没办法,只好随她,于是想打电话给我,让我照顾一下,结果我一直不在。她跟同学已一起到了江城。我说小婧的学习不是一直都很好的么,怎么就落榜了? 我小叔叹气说,那小妮子跟杨杰那个小混子好了之后,成绩就一落千丈了,讲她也不听。 杨杰?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被我狂扇耳光的那个职校学生。 我叹了口气,跟小叔要了小婧的电话号码,说我回南方了,会立刻去找她的。 这件事情让我郁闷了好一会儿,小婧是个好女孩,但是喜欢错了人。误以为喊打喊杀的小混混很有男人气,却想不到这种人都不能对自己负责,哪里能够给别人带来幸福? 杂毛小道也有些忐忑不安。他跟我说起一件事:他曾在极落魄的时候有缘请当代奇人铁齿神算刘算了一卦,结果被告知十年之内不要返家,否则必会给家人带来祸端。上次他回家,奶奶去世,小叔断臂,现如今三叔又落下了病根…… 他已经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铁齿神算刘的消息,准备前往,让他再给算一卦。 最开始我们都不信命,然而见到的事情多了,也就信了。 我粗通一些卦解之术,杂毛小道习得《金篆玉函》半部,算得上专业人士,然而这些跟铁齿神算刘比起来,却是所差甚远。据说这位奇人全中国没有几个比他高明的。我说好,这等奇人自然要见上一面,长长见识,等将小妖朵朵移至麒麟胎,我们便同去。 我心中有些内疚。若不是为了朵朵,杂毛小道是不会回家的,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9月6日凌晨一过,命书上曰“宜祭祀、解除、沐浴、移柩……”。 我在萧家某间偏房之中,点燃香烛,在八仙桌上放一盆水,盆是铜盆,水是无根水。早前我已经沐浴更衣,穿上宽松舒适的长袍,然后静立桌前,屏息宁神。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四角燃起檀香,青烟袅袅。九月初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节,然而在子时,却是阴凉得很,有嗖嗖的凉风,从某处生,又从某处落。 我的右手按在胸口的槐木牌处,然后小妖朵朵从里面浮现出来,伸着懒腰,发出慵懒的声音:“小娘我等这一天太久了,快一点喔!” 我将装有麒麟胎的翡翠项链放置在铜盆中,在红烛的映照下,那玉石立刻将整个盆子渲染得绿茵茵的,十分美丽。伸手在盆中划出一道太极符,我说,开始了?小妖朵朵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麒麟胎,说,陆左,你会把这串项链送给我吧? 我点头说,是,它归你了。 小狐媚子眼睛里面含着秋水,忽闪忽闪,说,这可是雪瑞送给你的,你舍得给我? 我口中已经念完一遍安魂咒了,接口说道:“说给你,就给你,好像我很小气一样。” 小妖朵朵不依不饶地问:“这项链这么贵,雪瑞干吗要送给你啊?她是不是喜欢你啊,你喜不喜欢她呢?你到底是喜欢朵朵的堂姐多一点,还是喜欢雪瑞多一点……” 我不理她,自顾念着:“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涵虚尘寂,百朴归一。离合骤散,缘情归盏;我似菩提,纵化归虚……”见我只顾念安魂咒,不搭理她的话语,小妖朵朵的嘴嘟了起来,十分不爽,朝我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接受我的安魂催眠。 随着我的咒文念至第三个回合,我面前这个身材火爆的小美女突然灵体一阵晃动,接着我的眼睛仿佛出了问题,这灵体出现了重影,开始高频率地抖动着。我知道这是小妖朵朵在凭着一口气脱离朵朵的灵体。如果此时没有寄托,她必定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消散无踪――这便是找寻麒麟胎的用处了。 我按照萧老爷子教的法门,朝那盆中的麒麟胎打出一道气息。 一道莹白中泛着绿色的光芒从灵体中游离出来,在半空中犹豫地徘徊了一阵,然后朝着麒麟胎上附去。水面上不断地晃动,黄色和绿色的光相互交替。朵朵的灵体终于稳定下来,变成了西瓜头的可爱模样,微笑着叫我陆左哥哥。 我牵着她的手走到八仙桌前,从铜盆中拾起翡翠项链。只见吊坠中心的那团花生米,已经换成了小妖朵朵的模样,她像个婴孩一样眼睛微闭、抱腿蜷曲着。 那么美丽。 第十五卷·第六章 寻访铁齿神算刘 ·第六章· 寻访铁齿神算刘 当我把门推开,左手牵着朵朵,右手拿着麒麟胎走出来的时候,留在家里的萧家人全部都围了上来,紧张地看着我问,怎么样,成功不?看着他们比我还要紧张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拉着朵朵笑:“嗯,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萧老爷子接过我手中的麒麟胎,一边看,一边捋着胡子赞叹:“世间之事,果然是神奇,让人叹服啊!” 杂毛小道则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朵朵,将小丫头抱起来,得意地捏着朵朵嫩滑的小脸蛋,说:“我的乖女儿,现在是单独一个人了,可一定要努力练功哦,不要练着练着就呼噜呼噜打瞌睡了,知道不?你应该知道干爹和小毒物对你的期望,我们可是想要你和正常人一样,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的哦!” 朵朵奋力挣扎,辩驳道:“哪有,人家哪有像小猪一样呼噜呼噜睡觉,人家只是打一个盹嘛……哼,臭干爹,不理你!” 她虽然是在挣扎,但是更多的是在撒娇,并没有用力。而杂毛小道听到朵朵这一句“臭干爹”,心窝子一暖,竟然有要掉眼泪的意思。正在这温馨的一刻,一只肥母鸡色迷迷地笑了起来:“来来来,我的朵朵童养媳,我们来啵一个……” 虎皮猫大人朝杂毛小道怀中的朵朵飞了过来,言语调戏,然而却被俏脸通红的小萝莉一巴掌给扇到了地下。大人倒是能伸能屈,伸直双腿和翅膀,躺在地上装死,惹得朵朵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 萧老爷子看完了麒麟胎的变化,将其交还给我,说:“相由心生,这麒麟胎的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要好好保管――最好贴身相随,以自己的身体温度去养这玉,就像母鸡孵蛋,要尽快将她给孵化出来。这串项链并不适合男人戴,要不然你就将这玉坠取下来,其他的收好,以免丢失。” 我点头,却想着小妖朵朵之前可是跟我要这串项链来着,我还是一起留着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在得到安好的消息后,萧家人都各自返回房间休息。我和杂毛小道也返回了卧房,肥虫子耐不住寂寞,跳出来与朵朵嬉戏,两个小东西玩得开心得很。肥虫子兴奋的时候,会发出唧唧的叫声,像蟋蟀,于是我们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这种声音,可见脱离了小妖朵朵的欺负,肥虫子是有多么高兴。 我问杂毛小道三叔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 他说已经出来了,确实有一个淤血肿块,其实已经发展成了肿瘤,在第三脑室上,是良性的。但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大伯说那瘤子里面有一股来历不明的气息,他估计是我们在耶朗祭殿中碰到的那种,一碰就激烈反抗,果然是不能够通过手术来切除。现在也只好用保守疗法,吃点药,回家休养了。现在大伯一边打听肥母鸡所说的雨红玉髓,一边托关系找医道高人,看能不能解决呢。 我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好人总是没好报呢? 看到在四处乱飞的金蚕蛊,我不由得心中一动,说肥虫子这个家伙可以进入人体吸毒,它能不能够去三叔的脑子里清淤呢? 杂毛小道摇了摇头说,你以为我们没有打过它的主意啊?当时我一说就被大伯给否了。人脑是如此精密的结构,稍有差池,就会发生各种难以想象的变化,况且你的金蚕蛊对那股气息只怕是恐惧呢――还记得上一次的事情吗? 我说,总是要试一试的,正好明天我们要离开你家去金陵,咱们先去趟医院呗。 杂毛小道心中其实也隐隐有些期望,点头说好。 次日清晨,我们离开了萧家。 临行告别的时候,杂毛小道的老娘啰嗦地交待了一通之后,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落。杂毛小道的眼圈也红了,抱着自己的母亲,伸手擦干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着的泪水。他爹则在一旁抽烟,其实一口也没有抽,长长的烟灰掉落,手在颤抖。倒是萧老爷子淡然,挥挥手,说走吧,在外面闯荡要硬气一些,别丢了我萧家的脸面。 杂毛小道好不容易将他母亲劝住,抹了抹眼角的泪,往后退两步,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然后梆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喊爷爷、爹娘,孩儿不孝,不能够在身边伺候你们,这里磕个头,给你们道歉了。 他站起来,他父亲帮他整了整衣襟,然后使劲一拍他的肩膀,说走吧,记得常打电话回家。 我和杂毛小道离开,走到村口的时候,我回过头去,发现他们还站在门口,远远地挥手送别。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 之子于垣,百堵皆作。 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 在外面跑野了,虎皮猫大人自然与我们同行。 早上我们乘汽车至金陵后,转车来到金陵军区总院,找到了三叔的病房。这是一个高级病房,单间,三叔的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安详,笑容满面的,然而我却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英雄寂寥。萧大伯工作实在太忙了,已于昨日就返回新乡了,病房里只剩下姜宝一人。 我跟姜宝说了几句话,这孩子说话结结巴巴的,但性子倒是变了一些。至少肯说话了。 杂毛小道指使姜宝出了房门,在门口帮我们拦住进来的人,然后跟三叔说了使用肥虫子的想法,三叔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我将金蚕蛊放出来,这个家伙的身体经过这么些天,黑色终于淡了,露出白中带黄的肉乎乎的身体来。我跟它说了吸淤血的事情后,它为难地摇头,我揪住它的尾巴一捏,它瞪着黑豆子眼睛,无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附在了三叔的额头上,扭动着身体。 它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却突然卡住了。 小东西尾巴挣扎了一番,慌张地跑了出来,黑豆子眼睛里写满了恐惧。果然,正如杂毛小道所说,金蚕蛊害怕耶朗祭殿里面的东西。这也能够理解,巫蛊之术毕竟是从耶朗大联盟时期的巫师手上发展起来的,里面定然有克制的手段。 三叔并没有对金蚕蛊抱什么希望,所以也不会太失望,找来毛巾擦擦脸,跟我们谈起在缅甸的见闻。 他是个博闻广识的人,谈到萨库朗,他跟我们说,这个组织他曾经听说过,跟邪灵教有一些联系,只怕将那些妇女掳到山林去,都是得到了邪灵教的配合。这帮打着世界末日旗帜到处行骗的杂碎,整日想着净化人类,将九成以上的人类消灭,只留精英活着。不过他们这套在国外很有市场,也能够获得很大的势力资本,据说某个兄弟会,就是他们的后台。 我们都气愤得直呸,这真的是萝卜吃多了,操心得很。 三叔笑了笑,说眼看就2012年了,邪灵教在各地活动的迹象开始多了起来,所以陈志程他们也很忙。他能够带着七剑抽身跑到缅甸去救你们,还将三昧火符给用上,看来果真是陶晋鸿发了话。小明,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你师父也没有再怪责你了啊? 杂毛小道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他一个被赶出门墙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叫师父? 三叔接过姜宝递过来的毛巾,将肥虫子留在脑门上的痕迹擦掉,然后笑了,说他听茅山的朋友讲,自八年前的黄山龙蟒一役之后,陶晋鸿带着龙蟒的尸身返回茅山,他也受了重伤,到了后山中便闭关不出,八年都未曾出关。除了少数几个亲近之人,没人能够一见。现在主持茅山宗事务的是他师弟杨知修,这人的道行不够,但是胜在圆滑,倒能够左右逢源,不惹太多麻烦。 杂毛小道苦笑,说三叔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三叔笑,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我们在三叔这里坐到下午两点,然后与他告别离开。出了医院,我们打出租车,前往金陵大学的鼓楼老校区,据说铁齿神算刘的四徒弟郭一指,就在那一带摆摊算命。我问杂毛小道干吗不去找铁齿神算刘呢?他苦着脸说那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有那么好见,现在也只好先找到郭一指,再探听他师父的消息了。 虎皮猫大人十分不屑。说缘木求鱼,你要算命,直接求大人我就行了,干吗费那劲? 杂毛小道便问:“那您老人家帮忙看看,我还有多久,才能够回家而家人无碍?”虎皮猫大人摇头晃脑思索了半天,然后讪笑着说这东西需要摸骨的,老子现在的身体没有手感,摸不出来。我们呵呵地笑,这扁毛畜生现在这副模样,倒真的不能摸骨了。我同时也疑惑,那个铁齿神算真有那么厉害? 有机会,还真的要找他算上一卦的。 我们在学府路下了车,走了一段路,杂毛小道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广场上摆摊的瞎子笑了:“嘿,郭一指这个假瞎子,果然还在!” 第十五卷·第七章 失玉 ·第七章· 失玉 郭一指是个中年汉子,尖嘴猴腮,留着飘逸的山羊胡,戴着墨镜,正在跟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口沫横飞地说得起劲。杂毛小道走过去,二话不说,紧紧握住郭一指的手,激动地说:“郭大师,你上次给我算得太准了,要不是你,我今年这道劫说不定就过不去了……” 郭一指很淡然地抽出手说,不劳挂记,这位先生请稍等,我给这两位小姐说完,再与你叙旧。 杂毛小道唯唯诺诺,点头跑旁边蹲着,一脸崇敬地跟这两个算命的妹子说:“这位先生是个神算子啊,算得老准了……”两个妹子本来将信将疑,此刻脸上立刻露出了激动的表情,跟郭一指叽叽喳喳说起来。都是些姻缘、前程之类的问题,我在旁边听得无聊,郭一指的水平跟杂毛小道差不多,都是云山雾绕地忽悠。 聊得兴起,他还伸手在两个妹子的背上一阵乱摸。他表情庄严,说是摸骨,妹子们羞羞答答,却也不拒绝。 等送走她们,郭一指才慢条斯理地看着杂毛小道,说,哟嗬,有几年没见了,你这小子还没有变呢。杂毛小道说,那是那是,倒是郭哥你越来越年轻了。然后他指着我,帮我们介绍:“陆左,我兄弟;郭一指,铁齿神算刘的四弟子,一张金口,能断天下事务。” 我们两个拱手为礼,我说久仰久仰,他说失敬失敬,都是废话。 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杂毛小道肩膀上的虎皮猫大人,忍不住赞叹道:“鸟不错……”这肥母鸡却并不接受这赞美,不屑地骂一句“二货”,头扭到了一边去。 在我们面前,郭一指倒是十分谦虚,说,什么能断天下事务?还没学到师父功夫的两三成,不够火候,勉强在这里混口饭吃罢了。他指着杂毛小道说,这个家伙真要认真起来,肯定比我厉害。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啥事赶紧说吧。 杂毛小道嘿嘿地笑,说这次来呢,是想打听一下你师父在哪里。八年前蒙他老人家算过一次,说不得回家,需要给家人避祸,此次过来呢,是想请他再算一卦,看看是不是已经转变了。郭一指笑了笑说,原来如此。他很遗憾地告诉我们,小萧,你来晚了,师父他老人家去年就给人请到了北京去,现在只怕是在哪儿给人修陵呢,这是机密,莫说是你,便是我这当徒弟的,都难得见上一面。 啊? 杂毛小道有些失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呢? 郭一指将摊收了,说,好久没见了,今天难得一聚,定要好好招待一番。他拉着杂毛小道说,你这命数,自己不清楚吗?来找我师父不过就是求一个心安而已。以你这道行,早已经到了预知预感的境界了吧?走,哥哥先带你们回我那里将东西放下,然后晚上带你去乐呵乐呵…… 他突然露出了一副淫荡表情,与之前的道貌岸然落差极大,让我有些难以适应。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郭瞎子跟杂毛小道倒是一个德性。 我本以为郭一指落魄至到街头摆摊,是个地道的穷鬼,却没承想他领着我们来到了广场旁边的停车场,打开一辆黑色名车的车门。这个世界真疯狂,街头算命的假瞎子竟然是开着名车来练摊,我坐上车,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郭一指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与杂毛小道聊了两句,见我这副表情,哈哈大笑,说,陆左兄弟,你真的以为我就是一个街头摆摊的算命先生啊? 我十分不解,说,不然呢? 杂毛小道也哈哈大笑说,堂堂铁齿神算刘的弟子,哪里还需要摆摊混饭吃?郭哥这是微服私访呢。他自己开了一个商业顾问公司,专门帮人预测运势和风水,还有培训讲课,走的是高端路线,服务的都是些公司老总、行业精英,年收入七位以上,不缺这一毛两毛的。 郭一指摇摇头,说,也不是微服私访,我又不是乾隆那厮,只不过师门有个规矩。我们这混中九流的,上结交权贵,下体察黎民,唯有心怀天下之志,方能摸清这世间的脉搏,不至于荒废了手艺。 我点头称是,虽然不知道铁齿神算刘有多么厉害,但是杂毛小道对他推崇备至,想来是有几把刷子和名望的,那么作为他的徒弟,自然也不愁吃喝。 有人跟我说过,风水堪舆市场有上百亿的份额,我之前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封建社会数千年,不管受到什么教育,中国人还是信命的居多,而且越是高官富商,越信这个。除了因为见的东西比较多之外,也有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信仰丢失,缺乏安全感,便需要某些东西来慰藉心灵。就像某些人信奉基督教,因为受到的诱惑太多而下了水,不舍得放弃,心中又被道德底线所羁绊,所以就靠着祷告忏悔来让心灵得到安宁。 郭一指的公司在宁海路附近的一栋写字楼里,他租了一个办公室,公司不大,但是五脏俱全,也有三四个手下在忙碌。其中那个女助理,长得跟《非诚勿扰》里面范伟的女秘书一个模样,又漂亮又风骚,说话嗲得像志玲姐姐,听得杂毛小道浑身颤抖,眼珠子都恨不得掉进人家胸前那深深的沟壑中去。 我们在郭一指的办公室待了一下午,杂毛小道和郭一指一同回忆着往昔峥嵘岁月,说话间都有着沧桑的味道。那个时候郭一指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出师,跟在铁齿神算刘的屁股后面混。不过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喜欢寻花问柳。两人一回忆,结果杂毛小道第一次进入欢场,竟然还是这位老兄领的道。 果真是铁打的交情。 聊到了下午,郭一指让一个男助理罗小炜,带着我们去夫子庙大石坝街一家很有名的酒楼吃金陵最著名的鸭肴,金陵酱鸭、香酥鸭、八宝珍珠鸭……好是一通乱点。我这个吃货自然大快朵颐,也顾不得刚刚认识的尴尬。不过话说回来,我自从得了金蚕蛊,食欲一向都好。当然,与此同时,我的力气也越发大了。 虎皮猫大人自顾吃着泡过的龙井茶和洽洽瓜子,见那个小罗愣着看它,破口大骂:“看个鸟啊?” 小罗吓得一身冷汗,看我们哈哈大笑,忍不住辩驳:“是在看一个鸟儿啊……” 看看,虎皮猫大人就是这么个惹祸命。不过它吃完饭自由活动,展翅一飞,便不见踪影了。 吃完晚饭已经是华灯初上,金陵的秦淮河闻名遐迩,艳名四射,时至今日,夜间的风情也不减当年。郭一指让小罗开着车,载着我们来到酒吧街一处灯火闪耀的建筑前,然后问杂毛小道是去大厅还是包厢?杂毛小道说包厢吧,大厅忒闹腾了,他喜欢美女,但是却并不喜欢那喧闹翻天的dj音乐。 下车进店的那一段路,我感觉背后有目光在注视着我,扭过头去,看见有几个人有些熟悉,然而他们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后就离开了。我也没再多想,跟着进了大厅。这里说是某某会所,其实就是个夜店,一楼有嘈杂劲爆的音乐,年轻的男男女女在里面肆意摆动着身体,疯狂地扭动着。 郭一指是熟客,来到包厢,跟那个风韵犹存的妈咪调笑了好一会,然后开始挑姑娘作陪。 这场面我也熟悉,但是对风尘女子有些腻味,感觉那精致浓妆的背后,都是些疲惫无神的灵魂。不过出来玩,太拘束了反而会被人看不起,郭一指挑了个熟悉的长腿妹子、杂毛小道找了个大波妹,我无奈,也随意找了一个妆稍微有些淡、神情拘束的女孩子作陪。 小罗自觉得很,说他要开车,先去楼下玩一会儿。 接下来的无非是喝酒唱歌,长腿妹子歌喉不错,王菲的歌唱得婉转悠扬,我们不住地喝彩。杂毛小道则搂着大波妹,开始研究起这个女孩子的“胸器”,到底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制造的。两人嘻嘻哈哈地在沙发的那一侧玩得开心得很。 我跟陪我的这个女孩子聊了几句,很随意,但是也保持距离。 她刚开始有些紧张,而后喝了两杯酒,便有些放松了,她告诉我叫小美,听到这个名字我心莫名地颤了一下。她见我脸色一僵,问怎么了?我摆摆手说没什么,问她怎么会来这边的?她告诉我,她是财经大学的学生,因为家里面没钱,所以就出来当公主了。她犹豫地看了我一下,说,不过她不出台的。 我心里面笑了笑,这里面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这套说辞,我要真信了,说明我脑子里进水了。 出来玩我也放得开,不当君子,捏也捏,揉也揉,进退有度,不给杂毛小道笑话的机会。果然,这个叫做小美的公主在躲闪中,比我还要老练。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二点,我们才回去。杂毛小道和郭一指各带着妞,醉醺醺地往旁边的快捷酒店走,我则怕朵朵突然出现,带坏小朋友,在一旁帮忙扶着杂毛小道。 这家伙不知道是装醉还是真有些喝高了,歪歪扭扭,搞得我下楼梯的时候还跟一个男人撞了一下。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匆匆离开。等郭一指、杂毛小道在酒店各开好房间后,我朝着另外一个房间走去。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慌张。 我把手伸进了怀里,摸到一个整齐的切口…… 第十五卷·第八章 报警 ·第八章· 报警 我的心脏仿佛瞬间被赣巨人给捏住,难受得不行。 我藏在上衣内兜的绒布袋子被人摸走了,而这袋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孕育着小妖朵朵的麒麟胎。 我转过身,背靠着门,脑子里一片混乱。按理说,依我这种敏感程度,但凡有什么人接近我身边,我都会有所防备,要想从我怀里将东西偷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在丢了东西之后,很多人应该都会有相同的体会:第一,是觉得不可能,第二,是立刻回想起各种可能性。 我马上开始思索到底是在哪里出现的问题。 麒麟胎在我出了酒楼上车的时候,我曾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在;在夜总会包厢里面我跟那个叫小美的公主搂搂抱抱,吃尽豆腐的时候,在。那个小妞往我怀里掏的时候,还曾摸到过,问我是什么,我当时还在敷衍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呢? 啊!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第一是我下车跟随郭、萧两人进入夜总会的时候,感觉好像遇到了熟人。第二是我扶着杂毛小道下楼梯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就是在夜总会外面远远看着我的人群里,其中的一个。 那个人我不认识,但是他旁边有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辫子,我却突然想了起来,我确实是遇到过的。 在今年二月下旬,我和杂毛小道赶回他句容老家,曾经坐过一趟火车。我和杂毛小道也正是在这辆火车上遇到的古丽丽,起因是她的钱包被偷,我帮她找了回来。而我刚刚遇到的那个中年人,就是那个火车扒窃团伙的老大,小辫子则是被我当场擒获,扭送给乘警的那个。这只是一件小事情,我很快就忘了,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忘记,所以刚才看向我,才会有一种深深的仇恨。 如此说来,也正是他们偷了麒麟胎。 下手的那个家伙,手法相当厉害,竟然能够将我都给瞒过,肯定是一个有名气的惯偷。 我心中顿时有一些自怨自责,想起了小妖朵朵在裂魂的前一天跟我说的话。她说我本事太弱,根本就保护不了她。当时,我的自尊心还小小地受挫了一下,心里面有着一股子怨气,暗自下了决心,说我一定能够保护你,让你刮目相看的。然而此刻,还没过几天,我就把麒麟胎给弄丢了。 那里面,可是孕育着小妖朵朵啊! 她现在处于最虚弱无力的状态,根本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去面对朵朵,怎么去面对她的好朋友肥虫子,怎么去面对我心中的悔恨和愧疚? 在那一刻,我恨不得将偷麒麟胎的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将一切的事情推断清楚,现在也顾不得什么,跑到杂毛小道的房间门口,使劲地敲门,敲门声震天响。附近的客人纷纷打开门,探出身子骂,我也是急疯了,恶狠狠地瞪回去。有胆小的立刻缩回房间,也有带着女人出来的彪形大汉,撸着袖子走上来,被我一把就给推开,动弹不得。 我身上有着堪比杂毛小道的牛力,发起狠来,岂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我足足敲了两分钟,杂毛小道才裹着浴巾来开门,说怎么了?他洗澡呢!我往里面一瞅,只见一个白色赤裸的身子正无力地躺在床上,发出余韵的呻吟,而杂毛小道浑身都是汗迹,洗个毛澡啊?我也来不及取笑,赶紧把麒麟胎丢失的消息告诉他。他听到后大惊失色,连忙返回房间去,匆匆穿好裤子,丢了一些钱在床上,披着衣服就出来,问怎么回事? 我阴着脸给他看我衣服上整齐划一的切口,将我的怀疑说给他听。 杂毛小道看着这道隐秘的切口,语气有些不确定,看这个样子,下手的应该是个高手啊。 我恼恨地骂道:“管他高手不高手,老子找到他了,定然把他吃饭的家伙给废了,剁下两只手来!”郭一指也披着衣服出来了,问怎么回事?我正在气头上,杂毛小道跟他解释了两句。郭一指的脖子上印着几个夸张的口红印,他气愤地抹了抹上面的口水,说在老子地头,居然敢对我兄弟下手,不要命了。 酒店方这时接到顾客投诉,派了几个人过来,郭一指出面帮我打发了,然后把我请到了他的房间。 跟着郭一指一起出来开房的长腿女孩被他打发到卫生间去洗澡,我们坐在沙发上。郭一指在问清楚了丢失的东西对我的重要意义之后,先是跟我道歉说照顾不周,然后拿着手机打了几通电话。这个家伙长期在这地界混,黑白两道通吃,前面的两通电话是打给局子里面的朋友,而后面的电话,则是打给这附近地面上的老大,让他们帮忙查一查,到底是谁的手下干的,让他们交上来。 打完这通电话,郭一指宽慰我,十分自信地说,没事的,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最迟后天,那东西就会回到你的手里。放心,在哥哥的地盘,这些牛鬼蛇神,多少都会卖我一点面子的。 他虽这么说,但是我却仍旧不放心。倒不是我小瞧了郭一指在此地的影响力,而是我知道那麒麟胎本身的价值,就足以让一个人铤而走险了。若是些寻常物件,或是遇到个不识货的人,也就交回来了。倘若偷的人知道了其中所蕴涵的财富价值,那些人未必会听郭一指的。财帛动人心,这些混社会的烂仔,哪个不是贪婪的性子,有了钱,随时可以拉出一票人来跟自己,何必又要听别人招呼呢? 杂毛小道也知道我的担心,顾不上寻欢作乐了,提议赶紧返回那个夜总会,说不定还能够找到一些线索呢。郭一指有些不情愿,说人家偷到东西,肯定早就跑了,哪里还会在那里多做停留?然而话虽如此,他还是打电话叫小罗开车过来接我们。 毕竟是在他的地头上出的事情,他自己也觉得面上无光。 路上,郭一指帮着算了一卦,结果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忍不住笑了笑,说,看看,这不一定是坏事哦,说不定你还能够发财消灾呢……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看到我和杂毛小道铁青的脸孔,便说不下去了,闭上嘴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他并不了解我、杂毛小道对小妖朵朵的那一份如同亲人一般的关心和感情。 小妖朵朵如果要离开我,我是毫无怨言的,因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如果她从我手里丢失了,而且还是在最虚弱无助的时候…… 我的天――我想若不是心中犹存着希望,只怕我已经爆发出来了。 其实我们离得并不远,毕竟这一带是吃喝玩睡一条龙服务,所以不过几分钟就到了那家夜总会门前。现在正好是午夜,三三两两的男女从这一排灯火辉煌的夜店门口走出来,接着回家的回家、开房的开房、野战的野战,不亦乐乎,所以人流有些汹涌。 我已经将我怀疑的那几个人的相貌特征,讲给杂毛小道和郭一指听,我们便站在门口,四处找寻。然而正如同郭一指所说,并没有找到。好在郭一指打的电话还算有用,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跟郭一指亲热地打着招呼。郭一指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他俩说起,然后这两个警察进了夜总会,来到监控中心调查监控录像。 郭一指和这两个警察跟夜总会的值班经理都很熟,完全没有对立情绪。值班经理很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在听明了要求之后,很爽快地将相关区域的录像调出来给我们看。 因为有针对性,所以我们一直快进到夜晚十二点左右,我们出来的景象。 我指着朝监控录像走来的那个戴白色棒球帽的男人说道:“就是他!”中心的保安立刻将画面调得缓慢,只见那个人径直朝我走去,在与我即将相撞的时候,手指上面突然出现了一片亮光,接着与我错肩而过,裤兜里面也变得鼓鼓囊囊。 因为那个家伙下手实在太快了,我们将带子来回放了三次,才可以确定是他下的手。 郭一指将手放在屏幕上,问那警察,这个人是这附近出没的人吗? 警察摇摇头说,是生面孔,这附近有这种技术的人没有,应该是流窜到这里的惯犯,而且,以这个白帽子的动作,他应该是训练有素,说不定是某个贼王的徒弟。老郭,是朋友我才说句实话,要果真如此,你这朋友的项链,只怕是很难找回来了…… 他们说完这些,将带子作了拷贝,然后准备让我们回附近派出所做一个笔录,登记一下。 我的心情突然沮丧得像要死去。 第十五卷·第九章 直觉和线索 ·第九章· 直觉和线索 我深呼了一口气,悄悄请出金蚕蛊,让它去周围转一圈,看看有什么收获。 不过人已经离开,这么大的人流量,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找寻,这显然是在为难肥虫子。过了一会儿,肥虫子悄然溜回,在黑暗中朝我摇了摇头,十分的无奈。虽然小妖朵朵经常欺负肥虫子,老是弹它的屁股,但是肥虫子并不是个记仇的家伙,它总是喜欢在小妖朵朵饱满的胸前停留,挠得小妖朵朵咯吱咯吱笑。 两个小家伙是十分要好的伙伴,谁离开谁都寂寞,所以,它比我还要着急。 从监控录像中,我们能够看到那个白帽子偷窃成功之后,毫不停留,跟着我们的脚步,朝着另外一边离去了。两个警察已经做好相关的记录,然后带着我们回派出所作笔录。说句实话,因为我们并没有说起那翡翠项链的价值(说了人家也未必信),作为一场再简单不过的盗窃案,若不是看郭一指的面子,人家未必愿意出警。毕竟对于一个常住人口达到八百万的大型都市来说,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平常。 在派出所我们做了笔录,并且对相关的嫌疑人员相貌作了描述,我还将年初那起发生在火车上的扒窃事件跟他们做了说明,如果有了那方面的档案,说不定可以很快查出相关人员的身份。 郭一指打的第二个电话是给他们区局的常务副局长,所以警员们的态度都出奇的好,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就好像回到了晋平县城,面对马海波、杨宇他们那种感觉。 忙了大半宿,我们没有返回酒店,而是去了郭一指的家中歇息。 虽然郭一指不断地宽慰我,说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很快就能够找到。但是当晚我还是失眠了,我一个人坐在客房的床边,望着城市远方的建筑和渐渐陷入黑暗的城区,心中充满阴霾。朵朵也无心修炼了,她和肥虫子都在我旁边,默默地看着我。 我静坐了一会儿,听到微弱的抽泣声,转过头去,发现朵朵已经哭得小脸上全是泪痕。我慌忙去帮她擦,她躲开,噘着嘴不让。 憋了好久,她终于哇哇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着:“你竟然把装着小妖姐姐的项链弄丢了……朵朵以后都见不到小妖姐姐了,呜呜。你,你要是不找回来,朵朵就永远都不理你了,呜呜……” 小萝莉哭得伤心,鼻涕都流了出来,不停地向我的衣服上擦。 当然,朵朵是灵体,这鼻涕根本就不是真的,但是她显然有些伤心,忘记了这些,于是想要恶心报复我――这小家伙,连惩罚我的手段都这么幼稚。 我的心在滴血,不住地嘲笑着自己的无能,现在听到朵朵这般骂我,心里反倒好受一些。 肥虫子也趁火打劫,冲着我“唧唧唧”叫嚷。 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麒麟胎找回来,不然我确实是没脸面对这两个小东西了。我拉着朵朵的手,承诺她道:“朵朵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小妖姐姐找回来。而且,我一定要把那些偷走小妖姐姐的坏人,全部通通抓住,然后……”朵朵憋红了脸,攥紧小拳头叫道:“打屎他们,打屎坏人……哼!” 一说到这些,朵朵也顾不上埋怨我,心里面开始想着怎么处置那些还没有抓住的坏人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杂毛小道看到一宿未睡、眼睛通红的我,很自责,十分抱歉地说都怪他,要不是他跟着去吃什么花酒,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苦笑,说,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早知道”?这便是命,小妖朵朵命中该有这么一劫,怎么说都避不过去的。 要不然以我这种敏感程度,怎么会着了道呢? 我指了指胸口的槐木牌说,昨天晚上被这两个小家伙闹得不行,所以才没有睡好。 郭一指早上有一个客户要谈,便没空陪我们。他吃完早餐就走,临走之前告诉我,案件已经开始处理了,那些人的身份也进行了初步核实,应该不久就会将那几个人登记上网通缉了。不用着急,说不定下午就来电话,说你那串项链已经找到了呢。 我苦笑,说,希望如此吧。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只有希望这东西,能够让我们不至于垮下。 我一大早上就和杂毛小道出了门,他去送三叔出院,而我则思来想去,还是去那夜总会附近守株待兔,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我重新返回了昨天的夜总会,相较于昨晚的灯红酒绿,白天这里则洗去了一身铅华,显得冷清许多,也没有什么人。 夜总会对面有一家咖啡馆,我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到了咖啡馆二楼,临窗而坐,观察着人来人往,车流穿梭。 我在咖啡馆坐了一整天。到了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夜总会开始逐渐热闹起来,不断有女孩子被面包车或者小车拉过来,穿得花枝招展地开始上班。我眯着眼睛瞧,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昨天和那个自称小美的女孩子耳鬓厮磨之时,她曾经知道我怀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而之后,她又借口上厕所,去洗手间待了几次。我开始以为是在补妆,现在想来…… 嗬!那女孩子不会跟偷我东西的那几个贼,是一伙的吧? 虽然这个猜测根本就没什么证据,然而我却莫名地这么认定起来,越回想越像。我霍然站起来,到前台结了账,然后走下楼,朝着夜总会走去。我到的时候还没有开张,两个穿红色保安服的男子拦住了我,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找这里的妈咪。两人还是拦着,说没有大堂经理的允许,不能够擅自到公主休息室。 正说着话,昨天的那个经理走了过来。 他今天却没有昨天那么好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昨天的事情既然已经报警了,那么由警察来追查就好了,你今天又跑来这里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说着,从楼道里走出几个虎背熊腰的男子,眼神不善地看着我。 但凡是有能力做这一行的,自然都是黑白通吃的,上下都打点好不说,而且场子里必然也会养几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我并不稀奇,但是也不畏惧这几条小杂鱼――老子真刀真枪的正规军和邪恶的萨库朗组织都见过了,还怕这些并不成熟的灰暗势力不成? 我看着这个大堂经理,淡淡地说:“我想见一下这里的妈咪,问几句话而已。”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把手指头戳到我的脸上来,口中唾沫横飞:“你这个小崽子,怎么跟马哥说话的?昨天就把条子招过来影响我们的生意,今天又闹上门,以为我们这里是幼儿园吗?信不信老子削了你的脑壳皮?你麻辣个……” 我从怀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把脸上的唾沫擦干净,然后伸手握住我面前的这根胡萝卜粗的指头,手一用劲,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他挥出右手来打我,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又一用劲,他浑身发麻,脚下一软,竟然跪了下来,不敢再骂,只是讨饶。 我脸若寒霜,问大堂经理,我能见这里的妈咪了吗? 他盯了我三秒,然后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说,当然了,随时!我这就带你去。 我在二楼的休息室找到了这里的妈咪,来到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我也没有多说话,直接问她昨天那个叫小美的公主,在哪里,大概什么时候来上班?大概是知道了我的厉害,她竹筒倒豆子地说,不是叫小美,是叫小梅,梅花三弄的梅。她今天来了大姨妈,中午的时候就请了红假,估计有三四天开不得工了。 我心中感觉对路了,盯着她,气势汹汹地说,你确定? 她结结巴巴地说她也很奇怪,似乎早来了几天…… 我问她要了地址,妈咪从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一个陈旧的小本子,找了一番,跟我说了一个陌生的地址,说打出租车,四十分钟就到。我站起来,手放在了她的后颈上摸了一把,然后对她笑道:“有没有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不知道你听说过蛊毒没有,中毒的人会痛不欲生,活着比死都难受。一旦死了,全身各处都会爬出各种花花绿绿的虫子来,将尸体吞食干净。我跟你谈的所有事情,请尽量在这几天保密,不然……” 我跟她的鼻尖相抵,十分亲密,然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恐惧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我笑了笑,她瞳孔里面的我如同一个恶魔:“希望你不要变成那个样子,我会回来看你的。”说完话,我推开门,不理会惊恐万分的她,朝夜总会外面走去。栖霞区迈皋桥街道十字街城中村,命运正等着我。 第十五卷·第十章 贼王传人猴三 ·第十章· 贼王传人猴三 按照夜总会妈咪给我提供的地址,当我乘出租车来到小梅资料上填写的住处时,已经华灯初上。 和周围的高楼大厦相比,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违章建筑,马路窄,人很多,是典型的城中村。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房租便宜,集中了很多来城市里找寻活计的打工一族。出门在外的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所以并不会太计较这些生活质量方面的问题。我也曾经在东官、洪山、江城、鹏市各处的城中村待过,几乎都如此模样,所以还格外生出了一些熟悉的感觉来。 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弱势群体的悲哀。 不过这不是我思考的范畴,我的目标是找到包厢公主小梅,然后从她那里,找到麒麟胎的消息。 从夜总会妈咪的口中我得到一个消息:小梅请了红假,但是她的大姨妈却奇怪地早来了几天。其实这东西早来晚来,对于做她们这种工作的人来说也是常事,但是我却直觉地感到有蹊跷之处。 我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各种信息汇聚到脑海里,有着最接近准确的分析。 小妖朵朵,是你在指引我吗? 来的路上我已经跟杂毛小道通过电话了,他中午已经包车请人将他三叔送回去了。小叔过来接他,谈及此事,让我先不用着急,如果有必要,可以请大师兄朝这边施加压力。小妖朵朵在麒麟胎中,只要那些家伙不是丧心病狂地将玉石打破,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他现在跟郭一指在一起,得知警察局已经查明偷窃者的身份,开始联网通缉了。 我说,我已经找到了线索,正准备自己去找寻呢。 他惊讶,问我在哪里。我便将今天的发现讲给他听。他觉得我有些鲁莽,那个叫小梅的公主仅仅早来了几天例假,请假了而已,这样子有些大惊小怪,走火入魔了。不过他说归说,还是立刻打车过来跟我会合。听杂毛小道的分析,我心中犹豫了一下:是不是我过于想要找到偷东西的家伙,所以变得疑神疑鬼,对任何人都开始怀疑起来了呢? 走了一段路,我来到小梅租住的那栋楼的楼下。七楼的几个房间,都没有开灯,暗暗的。虽然知道具体的房号,但是我并不知道相应的位置,我在想是不是先上去查明一番,然后派金蚕蛊秘密潜伏进去呢? 正想着,黑漆漆的楼道突然亮了,我往角落退去,听到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 躲在墙角的我一看,却正是那个自称财经大学学生的小梅。此刻的她没有化妆,眉目间有一些模糊,脸色难看。她穿得清凉,肩上挎着一个小包包,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朝街上走去。 因为有金蚕蛊在,我并不忙着跟上去,只远远地尾随着。 小梅先是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些零食和生活用品,然后又到附近的小店喝了杯珍珠奶茶,最后,她才来到一家快餐店,打包了六个菜。六个菜,一个人两个人定然是吃不完的,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激动起来:我的直觉是对的,小梅果然是参与了偷窃,此刻,她一定是在给那些藏起来的家伙们送吃食。 对,就是这样的! 打完包之后,小梅的警惕感突然就加强了,几乎是走几步路就开始往四周张望。她越是如此,我越发地肯定其中大有蹊跷,于是远远地缓步跟着。我离得远,而且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小梅身上,她一回转过身,我便立刻隐入黑暗或者人群中。这城中村虽然破旧狭窄,但是也繁华,主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便于随处躲避。 就这般走走停停,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我们也从热闹的大街来到了西边的偏僻之处。 小梅来到一排带小院子的平房前,她敲了敲门,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有人过来接她。小梅进去之后,那人还在外面张望了一番,我看到了他,心中一阵狂跳:这个粗脖子的矮个儿虽然那天未出现,但是在火车上,却跟中年大哥是一伙的――我找对地方了! 我心中狂喜,等到院门关闭之后,蹑手蹑脚地靠近,然后来到院墙的一侧。这院墙有两米多高,上面还有些碎玻璃渣子。我没有上去,而是请出了肥虫子,让它先行去侦查。或许是因为开饭的缘故,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全部都集中在了房间里。我心道,天助我也,摩拳擦掌,准备找一个好地方攀爬上去。然而我刚刚瞅到一处玻璃渣子比较少的地方,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猛犬低吠的声音。 养狗了?我将朵朵也放出来,让她去帮我把那狗搞定。 我小的时候被狗咬过,心里始终留有阴影,而朵朵却不一样,她一出马,再狂躁的狗都要被吓得尾巴夹到屁股里去。 我让肥虫子看了一会儿动静,感觉院中没什么危险了,于是将手机调成震动,气息沉于胸中,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就轻松攀上了墙头,然后小心翻身,悄无声息地落进了院子里。这是那种普通的小平房,总共有四间屋子,窗子上蒙着白纸,白炽灯照上去显得雾蒙蒙的。院子的另外一端,朵朵正骑着一条伸着舌头的土狗,朝我张望,然后笑容满面地朝我举了一个胜利的“v”字。 我缓缓地来到说话声音最多的房间窗边,耳朵贴墙,听着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好像有四五个人,声音也杂,口音有些含糊,有点像小美那边的口音,所幸我能够听懂。我听到一个粗壮的声音边吃饭边说话:“……哥,咱们干吗不赶紧回家去啊?你不是说这项链老值钱了,把它卖了咱们分了就回家避风头呗?” “二壮子,你娘的耳朵是当摆设啊?大哥不是讲联防队的老乡说咱们被内部通缉了吗?这个时候回去,你想死啊?再说了,那东西要想卖个好价钱,不需要慢慢找买家啊?你消停些,反正有郑梅每天给你送饭,饿不死你。”一个巴掌响起来,显然是前面说话的那个人被扇了下脑袋。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个别闹了。这次多亏了郑梅报信,猴三出手,我们才得了这项链。要分大头,猴三第一,郑梅有份。”几个人都说是的,是的,三哥跟八手神偷学了这些年,果真是有本事了。有一人恨恨骂道:“那小子没想到也是个厉害角色,偷个东西,都能够给咱们整成通缉犯,莫不是有背景的人?” 二壮子说,早知道,那天跟着下车就直接把那小子给划拉了,弄死算球,搞得现在见不了光,难受得紧。他说着,嘿嘿地笑,说,郑梅妹子,你要不介绍几个姐妹到我们这院子里面来,让哥几个开开荤啊?我保证,小费多多…… 我指挥着朵朵过来守门口,让肥虫子去后面的窗户堵着,别让这些人有机会逃了。接着我听到一阵骂娘声,那个二壮子显然已经犯了众怒,被好几个人呵斥,说难怪这两天动静这么奇怪呢,感情是你在这叫春。他也不高兴了,拿着碗跑到院子里来吃。 他一走出房门,就看到院子里拴着的那条土狗站在门口。 因为朵朵隐去了身形,肉眼凡胎如他,自然看不出,他疑惑地看着土狗,伸脚去踢,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娘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饿了是吧?老子都没得吃,还管你这只狗?”没承想那条被朵朵控制住的狗一张口,竟然将他的脚咬住。二壮子穿的是人字拖,被这么一咬就咬到肉了,“啊”的一声大叫。 这一叫,我心想坏了。果然,好几个人跑到了院子里,还听到后窗打开的声音。 我暂时跑到墙角根,不让他们发现我。几个人来到院子里,看到被咬得哇哇大叫的二壮子,松了一口气,幸灾乐祸地纷纷取笑,说他精虫上了脑,连母狗也欺负,当人家不会反抗是怎么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那条土狗撵开。那个中年男人突然扭头看向了我这一边,说,不对,有人。 他拾起一根棍子,缓慢地朝着我藏身的墙角走来。我站直了身子,准备跟这个家伙干一架。 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我的拳头越攥越紧。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好几声大叫:“天,这是什么东西?” “黄大仙啊……” “玉、玉,我们的项链……” 我听到急切的脚步声跑开,探头出来一看,只见有一个体型细长、四肢短、行走像滑行的动物,从院子的那一头向我这边冲了过来。它的脸似狐狸,有着诡异的笑容,而嘴上面,则叼着我用来装麒麟胎的绒布袋子。 第十五卷·第十一章 剑斩黄大仙 ·第十一章· 剑斩黄大仙 看到这鬼鬼祟祟、身型比狸猫略长一些的动物,一个词立刻浮上我的心头:黄鼠狼! 这玩意儿在苗疆并不常见,但是在祖国的大江南北,特别是东北内蒙,却是到处都有它的身影。它本名为鼬,因为小头尖嘴、鬼鬼祟祟,像鼠、又经常偷袭家禽,所以民间通常把它叫做黄鼠狼、黄皮子。关于这东西的传说,比矮骡子多,传言年岁过五十的老鼬,多能够附体害人,或者能幻化为美女诱惑人。是在民俗传说中,出现较多的邪物,与狐狸齐名。《玄中记》曾言: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朝它扑去的几个人身形一晃,竟然栽倒在地。 当它靠近我的时候,一股熏得人脑壳发胀的恶臭便先扑了过来,我的意识一模糊,便感觉这东西从我身边两米处掠了过去,朝着墙头翻出。我看到它嘴里叼着装有麒麟胎的绒布袋,哪里敢让它走脱,使劲地晃了一下头,顾不得墙头的玻璃,一个箭步蹬上墙,翻身过去。 在香岛的时候,我还曾对杂毛小道翻墙的轻功表示艳羡,如今,两米多高的墙头我也能够轻松翻过。这便是进步。不是电影里的飞檐走壁,而是一种力量、速度和协调力的完美结合。 我脚一落地,便见这黄鼠狼朝着黑暗的巷道跑去。我一点儿都不敢停歇,跨着大步追去。我跟着追了一段路,发现这东西准备攀爬上围墙房顶去了,心中大急,想着我可没有这等真正飞檐走壁的功夫,肯定得追丢。不过好在朵朵在紧要关头也跟了上来,小丫头因为是灵体,速度比我快,后发先至,站在围墙上朝冲上来的黄鼠狼一掌拍去。 这死东西张开嘴,露出一口的尖牙,愤怒地咆哮一声,嘴里的绒布袋应声而落。朵朵的手掌与这黄鼠狼的牙齿对碰,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黄鼠狼不敌朵朵,掉落了下来,然后又叼着绒布袋,往前奔去。 我依然在大踏步地狂奔着,心想这头黄鼠狼定然是民间所传的那般,是个活了几十年、成精了的家伙,不然哪里会这么凌厉。要知道,朵朵虽然战斗经验不足,但她是稀有的鬼妖之体,底子厚,一股气力堪比常人,而且修炼了《鬼道真解》许久,就像刚才那条土狗一般的小动物,向来都是手到擒来,转不过几个回合的。 果然,当我用“炁”之场域去感应前方那矫健得不像话的身影时,便发现有一道浓浓的气息在它身边萦绕,如同一层气障壁垒,呈现出淡淡的黄色,同样的感觉我曾在小妖朵朵凶性大发的时候见到过,是一抹淡绿色。此物必是妖无疑,想来它定是潜伏在这附近,被这麒麟胎的宝气所吸引,闻味而来。这等妖物平日里其实也怕人,特别是人多阳气壮的时候,更是恐惧。所以,民间传闻被黄大仙、狐大仙附体缠身的,多为老人、小孩,或者体弱多病之辈。 它定是趁刚才房间里的众人因为害怕警察,纷纷跑出屋子来,所以才出手夺玉,因为朵朵在门口堵着,肥虫子在后窗守候,所以它才朝我这边突围。 杂毛小道曾言:“反常必为妖”,这东西若说厉害还真厉害,说不定能够迷惑人心志,附身于人,然而正面与我交锋,我自信它不是我的对手。术业有专攻,这小畜生偷偷摸摸有一套,也仅此而已。我正这样想着,几次想翻墙逃脱不成的它突然扭过身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正在急追的我突然感到一丝眩晕,仿佛小脑失去了作用,平衡感瞬间降低到警戒线。 哼,小意思! 我双手立刻结出不动明王印,然后大喝一声“灵――”,所有的负面效果全部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我终于追到它面前,二话不说,大脚丫子就往它身上踩去。 关键时刻它倒也是好本事,没见脚怎么动,倏然就滑行好几米,避开了我的泰山压顶。它唧唧地叫了一声,身子突然弓了起来,前身低伏而屁股高高拱起,如同动物世界里面捕捉猎物的猎豹,哧溜一下,浑身立刻弥漫出一股子“妖气”。它并不与我争锋,这突然一下的爆发,却是为了逃走。眼见着这家伙叼着麒麟胎消失在巷道尽头的黑暗中时,手拿着震镜准备照一下的我气得吐血。 这家伙太狡猾了,我以为它要冲上来跟我干一架呢。 十几米,震镜的距离不够啊? 墙头上的朵朵本来还准备跃下来助战,看见这黄鼠狼居然转变了方向,朝着巷道狂奔而去,也有些发愣。当她反应过来,拔身追去的时候,那家伙已然快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奋力直追的我心中紧张得要死:“完了,不会跟丢了吧?千辛万苦得来的麒麟胎,就这么被我眼睁睁地再次丢失了?” 答案是否定的,一把桃木剑出现在狂奔的黄鼠狼前路上,此剑深得剑术精髓,一出便细密如网,封锁住它所有的逃窜方向。而这持剑者,口中还高诵着“缚妖咒”,那条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黄鼠狼顿时精神委靡、痛苦不堪地反转逃来。 却是杂毛小道在最合适的时间和最合适的地点,最合适地出现了。 见到朝我这边窜来的黄鼠狼气势弱了许多,想从墙角溜走,我不慌不忙,手中的震镜朝它脑门顶招呼去:“无量天尊!”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炼和契合,震镜不再如段誉的六脉神剑一般时灵时不灵,人妻镜灵早已蓄满了威势,待我话一出口,一道精光便朝着疾奔的黄鼠狼,当头照去。 此光一入黄鼠狼头顶,它竟然瞬间直立起来,绝望地尖叫一声,浑身抽搐发抖,眼神发愣。 紧跟而来的杂毛小道桃木剑已至,下挑横劈,将这条四十公分长的畜生往那墙上重重地甩去。轰!此劲道又急又重,墙上顿时发出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然后有殷红的鲜血流下来。 我快步走过去,将地上掉落的绒布袋捡起来,我丢失的麒麟胎确实在里面。看着玉中的小妖朵朵抱膝蜷缩的柔弱样子,我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在追赶这条黄鼠狼的时候,我心中还在担心一个问题――莫非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所幸不是,那一伙贼人也许就是他们所说的猴三比较有本事,其他的,都只是不入流的毛贼而已。 舒完这口气,我问杂毛小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杂毛小道拎起这条黄鼠狼毛茸茸的大尾巴,倒提着仔细瞧。见我问,说他是过来找我的,结果路过这巷子,感觉瞬间有一大股妖气喷薄。他是谁?他可是训练有素的茅山精英,捉妖炼鬼实乃分内之事,于是提着剑就奔过来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与我相遇。 他笑着看向我手里的麒麟胎,说,怎么样,找回来了吧?是不是觉得失去的东西最珍贵?你自己回忆一下这两天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就一个失恋的状态,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我说吧,以后你可要好好对待小妖这狐媚子,要不然就给我来养,怎么着都比你强! 我将麒麟胎捧在手里,越看这个花生米大小的小妖精,越觉得如同心头肉一般珍贵。 可是想起她之前跟我说过的,我并不强大,不足以保护她,又有些气馁。想一想,她竟然被一个小毛贼从我怀里偷走,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把小妖朵朵执意要离开的意思和原因告诉杂毛小道,他没有再说什么,摇摇头,说你这个傻瓜,我都懒得说你…… 我说,我们赶回去捉贼吧?肥虫子还留在那个院落呢,那帮该死的蟊贼,我饶不了他们。 杂毛小道跟着我走,说,那是,也不看看是什么就偷,真的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的菊花也敢摸?胆子的毛怕不得有三寸了。他提着手中沉甸甸的黄鼠狼,笑了,说:“郭瞎子那厮说得真不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嘿嘿,你看看它的胡须,这条黄鼠狼至少得有四十岁了,在这个城市里活这么大,真够不容易的,也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性命。不过它倒是一身宝,可遇不可求。” 我问,这黄鼠狼可是妖了吧?它这一身臭皮囊,能做个甚? 杂毛小道卖了个关子,也不肯讲。从百宝囊中掏出一罐茱萸水,全数灌进了这死活不知的黄鼠狼口中,说,回去之后再详细说给你知晓。 我怕那几个贼偷偷溜走,便让朵朵赶紧先行过去。当我再次返回那个平房院落的时候,才发现这一伙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而金蚕蛊则地看着我,一副高傲样。我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我说过的话,是时候要兑现了。 第十五卷·第十二章 黄大仙有三宝 ·第十二章· 黄大仙有三宝 院子里躺着四个人,包括昨天在包厢里面与我逢场作戏的公主小梅,全部都四脚朝天。 我朝金蚕蛊竖起了大拇指,它在空中跳了一段“8”字舞,自我感觉良好。在缅甸饱受挫折的它,终于在普通人身上找回了丢失已久的自信。不过当它看到我手中紧紧攥着的绒布袋时,立刻飞奔过来,钻进袋子里去确认了麒麟胎的存在之后,黑豆子眼终于高兴得眯成了一条缝。 小家伙永远都是不记仇的性子,对于朋友,它比我们这些心思复杂的人类,更加真诚。 我让杂毛小道看着前院,自己跑到平房的后面去。只见后面的阴沟里伏趴着一个瘦弱的男人,而窗户紧闭,只开了一扇气窗。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从气窗中跳出来的,他这一招,莫非是缩骨功吗?我将这人的身子翻了过来,一看,相貌堂堂,左眼角有一颗带毛黑痣,果真就是昨天晚上,从我怀里偷走麒麟胎的那个小子。 也就是所谓的贼王八手神偷的徒弟,猴三。 我蹲身看着他那十只纤细的适合弹钢琴的手指,上面有细微的茧子和伤痕,一看就是久经训练。俗话说高手高手,他身上最值钱的,莫过于这一双能够展示出神乎其技偷术的手。一想到就是这双手,将小妖朵朵从我身边摸走的,让我这两天的心情,在地狱与天堂之间坐着过山车,我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操起旁边的一块砖头,将他的双手平摊在地上。 啪、啪、啪…… 砖头上血迹斑斑,骨骼碎裂的声音从这双施展神奇的手上面传来。 在这过程中,猴三一声也不吭,只是肌肉无意识地在收缩痉挛――金蚕蛊的昏迷能力竟然如此之强。我看着这血肉模糊的双手,心想这家伙即使能放出去,这辈子也只怕不能再靠这门手艺吃饭了。 我把砖头往阴沟最深的地方扔去,将猴三拖到了前院。杂毛小道正在打电话,见到这个人血肉模糊的手,眉头皱起,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他挂了电话,说他已经报了警,并且联系了郭一指,让他赶紧过来,毕竟他在警察面前还是比较有面子的。然后他指着我扔在地上的猴三说,用不着这么狠吧,你这一下子,他手全废了不说,一会儿警察来了该怎么说?这可不是正当防卫了,而是故意伤害。 我一脚踹了下旁边的那个小辫子,说还记得这几个杂毛不?就是年后我们坐火车的时候,碰到的那个盗窃团伙。当时犯了事,现在又活蹦乱跳地跑来报复我们。特别是这个下手的,这手上的功夫太厉害,我都着了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偷过,我把他手给废了,免得他过几年又凭着这手艺去害人――只有丢过东西的人,才会知道这些偷东西的蟊贼,有多可恨。至于故意伤害嘛……肥虫子! 我和金蚕蛊心意相通,我一声令下,它便立刻附上了这血肉模糊的双手。 不到五分钟,猴三的双手就开始结痂了,变成了老伤的模样。 当然,指骨依然是碎的。 杂毛小道也不是什么滥好人,他笑嘻嘻地瞄起了院子里的几个糙老爷们,说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然将这些贼的手全给废了,敢打小妖的主意,简直是不要命了。我大为所动,正跃跃欲试,听到远处有警铃声传来――警察到了,我们可不敢再顶着风头玩火,于是放弃了这个让人心动的提议。 当四五个派出所民警来到这院落,看到地上躺着一堆人时,吓了一大跳,什么也不说,先叫我们全部蹲下,接受检查。他们是另外一个派出所的,不知道此事。我们虽然是报警者,但是也不好反抗,唯有乖乖地靠墙蹲下。飘在空中的朵朵眨着大大的眼睛,冲我和杂毛小道笑。 我手上的麒麟胎被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警察拿着,他是个识货的人,将这翡翠项链放在眼前细看,眼睛在玉石的衬托下,冒着绿光。他眼神闪烁,左右看了会儿,似乎有什么想法。 我蹲在地上冷笑,看着飘在他头顶上的朵朵。 普通人看不到隐藏起来的朵朵,这个家伙若是有那包天的贪欲,后面的朵朵便是索命的死神。也许是明白了领头的意思,问讯我们的那个年轻警察语气十分不善,当我们是犯人一样,对我们所说的黄大仙害人(其实是金蚕蛊做的)一事,也嗤之以鼻。好在这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郭一指跟另外几个身份高一些的领导也过来了。 郭一指这个人交游广泛,小至摊煎饼炸油条的商贩,大至一定级别的领导,都熟识,是此处的地头蛇。有了这层关系,我们终于摆脱了嫌疑人的待遇。麒麟胎被当作证物被人收着,我不放心,让朵朵在旁边监督,防止有人掉包。然后我们前往局子里做笔录。 等一切结束,我们从局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有郭一指在,一切都开了绿灯,不但我将麒麟胎拿了出来,那本来被当作证物的黄鼠狼,也被杂毛小道以销毁妖物的缘由,带了出来。在返回郭一指住处的路上,这个假瞎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指着杂毛小道手中的黄鼠狼说,这黄大仙膘肥体壮,胡须微白,瞳孔泛黑,怕不得有三四十年的光景了啊?你们两个幸运的家伙,我怎么说来着,捡大便宜了吧? 我便问这黄大仙到底有什么好处? 杂毛小道地说:“这成精了的黄大仙有三样东西最值钱,一为这身裘皮,它毛色金黄鲜艳,针毛细密,底绒丰厚,用来做玉符、木器的抛光布,有增强法力的功效;二为尾毛,以前高明的制符师都是用黄大仙尾毛做成狼毫笔,来画符纸的,功效和成功率远远大于极品的紫羔皮,是画符者的至宝,可惜现在黄大仙越来越少,所以更加珍贵;三嘛……这黄鼠狼屁臭,但是肛门附近的腺体,却是制作顶级春药最重要的原料,据说还会有情蛊一般影响人心灵的用处。嘿嘿……” 郭一指眼睛发亮说,我倒是懂得一些丹药之道,嘿嘿…… 杂毛小道见他笑得发欢,毫不犹豫地说:“此次我兄弟二人前来金陵,对郭哥多有叨扰。这两天的事情也是让你操碎了心,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这黄鼠狼菊花我和陆左都用不上,便让给你,表示感谢,还请郭哥不要推辞。”郭瞎子嘿嘿笑,依然假意推辞一番,杂毛小道说,那你不要我就留着了?气得他顾不上开车,擂了杂毛小道几拳,两个好基友嘻嘻哈哈一番笑。 杂毛小道转头看向我,说这黄大仙皮毛做的抛光布他正好有用处,尾毛可以做两支毛笔,他一支我一支,如此可好?我紧紧握着绒布袋笑,说好,反正我只要找回麒麟胎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杂毛小道摇摇头笑,说你这个家伙啊,好好想一想怎么留住小妖朵朵吧,看把你紧张的。 路上的时候杂毛小道到百货店里买了些用具,回到郭一指家中,便将这黄大仙给肢解了,按之前说好的分配。郭一指拿着分给他的菊花腺体,脸也笑成了菊花,问杂毛小道为何不要这等泡妞神器?杂毛小道眉毛一跳,说不用,他这个人向来习惯靠个人魅力来解决问题,实在不行,就用买。 忙活了一阵,我们坐下来喝功夫茶,郭一指跟我们说起了案情。 事情基本上已经证据确凿了,我们这边的首尾也都由他摆平,他说的是这一伙人的来由。 他赞叹我破案的天赋,说整件事情的经过,确实如同我之前所猜想的那样,是那个叫郑梅的包厢公主给中年人报的信,他们是老乡,一个村子的。其实说来也巧,双方也是刚搭上线不久,由郑梅确认客人身上的财物,然后由中年男人一伙下手偷窃。他们本来一向都是在停车场出入口下手,但是因为郑梅说我怀中的东西很珍贵(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于是就在门口下了手。 下手的那个人叫侯东,外号猴三,是一个流窜的惯犯,纵横南北,向来都是单独行动,是在很多地方都有案底的家伙,是冀北线上新生一代的贼王之一。他也是心血来潮,到金陵游玩,于是跟着这一伙老乡同行混到了一起,昨天晚上算是友情客串…… 好嘛,敢情这一切都是巧合中的巧合,合着偏偏是我倒了大霉。 说到这里,郭一指的脸色就有些严肃了,他说:“陆左,虽然那猴三的手看着像是旧伤,但是他昨天还能够出手偷你项链,今天却十指皆废,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你们动了手脚。你这一招,太绝了,砸人饭碗。猴三的师父是八手神偷,这位老爷子可是东北三省的传奇人物,小心人家上门来找你麻烦。” 杂毛小道笑了笑说,怕个鸟儿?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他笑完,有些疑惑地问我:“八手神偷?这个名字好熟悉。小毒物,还记得我们去年在江城的时候,那个植物园主人胡金荣的师父,也就是发现修罗彼岸花的那个老千,叫什么来着?” 我想了一会儿,感觉背后生凉:“八手神眼!” 第十五卷·第十三章 两块钱的自助餐 ·第十三章· 两块钱的自助餐 因为没有铁齿神算刘的具体消息,杂毛小道跟我说既然无缘,不如回去吧。 第二天清晨虎皮猫大人自己回来了。中午与郭一指吃完饭后,我们打电话与三叔、小叔等人一一作别,然后乘飞机从金陵返回了南方市。 提前通知了阿根,一出机场,他便在门口等着我们。这个兄弟的气色不错,自从湾浩广场里“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被我们破解之后,附近的生意好了一些,而且现在也正是饰品买卖的旺季,所以他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见我们出来,阿根过来跟我和杂毛小道各来了一个紧紧的拥抱,又跟萎靡不振的虎皮猫打招呼,虎皮猫大人咕哝了一声“倒霉蛋”,扭过身去不说话。 从白云机场到东官不过两个小时,阿根将我们送到了东官的住处楼下,等我们放好东西,一起去吃饭。这时候已经七点多,我和杂毛小道上了楼,发现两个女房客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天气热,穿着吊带超短裤,十分清凉。见我们打开门进来,好是一阵热情招呼。 我们稍稍聊了几句,把背包行李放到我的卧室之后,下了楼。 虎皮猫大人困倦得很,便让它留在家里,看守包裹。 吃饭选在附近一家幽静的餐厅,阿根另外还约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叫欧立夏,在银行工作,是他的女朋友。这个女孩是本地人,个头不高,待人接物极好,人也精明。我们聊了几句,感觉比较靠谱,纷纷恭喜阿根,说他找到了一个好女孩。 阿根呵呵地憨笑,眼睛都笑眯了。 身为阿根最铁杆的好哥们,他肯定是把我的事情跟自己女友分享过,所以欧立夏十分好奇,望着杂毛小道的发髻说:“萧大哥,你真的是一个道士啊?”――因为我竭力劝阻的,杂毛小道除了出门摆摊,基本上还是普通人打扮,没有那么标新立异了,只是头上的发髻一直留着。 杂毛小道正在吃一坨肥而不腻的东坡肉呢,抬起头说是啊,怎么了? 欧立夏指着他筷子上的肉说,道士也能吃肉? 我笑了,跟她解释正一派的道士不但可以吃肉,还可以娶妻生子。话题也就这么顺下来了。阿根的新女朋友仿佛是个好奇宝宝,循序渐进地不断盘问杂毛小道和我的事情。聊了一会儿,我感觉她问得有些过细了,不像是一般的朋友聊天,而像是警察查户口了,便将话题岔开,问起两个人是怎么相遇开始恋爱的了。 很简单,两人最开始是顾客和客户的关系,然后两人互有好感,渐渐开始交往起来。 从两人甜蜜的叙述中,我感觉女生主动多一些,以我阿根兄弟的个性,追女孩的本领还处于小学生的级别。有了上次的教训,吃完饭,我没有继续下半场的娱乐活动了,而是打了车返回住处歇息。杂毛小道却死性不改,向我预支了五千块,便消失在灯红酒绿的东官街头。 这事,我并不怎么劝杂毛小道:须知朋友之道,贵在交心,管得太宽,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束缚、衡量朋友,这样不明智的行为只会让别人觉得难受。 次日清晨,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城南收废品的掌柜赵中华打给我的,问我是不是在东官。 这个长得很像刘烨的哥们跟我在湾浩广场事件中有一段同生共死的交情,这交情并不因为他是有关部门的人而转移。我很高兴地跟他聊了一会儿天,过了一会,他说既然我在东官,那就去他那里一趟吧。 我说什么事情?他说陈老大没有跟你说吗? 我这才想起来,在缅甸的时候,黑手双城陈志程曾经跟我谈过,说为了防止萨库朗可能的报复行动,让我加入他们部门,到时候也可以随时找人支援。不用坐班,只是编外人员而已,就是说如果有什么任务,适合的便可以让我接下,帮忙搞定一些情况即可,和赵中华一样,自由度极大。 看得出来,这其实是一个外表松散本质紧密的组织,其实也是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度身打造的。 为何?因为但凡是在这些领域上有所建树的人,一般都不是很缺钱,也有个性,自由懒散惯了,哪里能接受苛刻的制度约束。所以将这些人集中到一起,发一个编外人员的身份,实现攻守同盟的格局,既好约束,也好安排其做一些事情。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大致如此。 六扇门中好修行。因为会有大量的资源向这里倾斜,所以很多诸如茅山、龙虎山天师道之类的派别会让弟子进入其中,谋得一席之位。毕竟,大家虽然都是修行之人,但也是身在凡尘,要吃喝拉撒,也要呼吸空气,受着世间的规则约束。特别是像我这种有一定危害能力的人,更是要严格控制。 以上,便是我这些日子来思考到的东西,所以我的选择是――加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多少少,也算是找了一份工作。 由于我的帕萨特停在了洪山,于是我跟还没有回来的杂毛小道打了一声招呼,便乘出租来到南城赵中华的废品收购站。这是一个还算大的地方,看赵中华在空地上招呼工人的模样,好像是在正经地做生意。我们俩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寒暄了一会儿,赵中华看了下手表,说走吧,我们去局里面走道程序。 路上,赵中华跟我说他是黑手双城的人,以前跟陈老大办过好几件案子,比如西川蓉城的僵尸咬人事件、太湖阴兵过道、泰山吸血蝙蝠事件都参与过,甚至1999年那场轰动全球的事件,他也跟大师兄在江浙一带参与过。后来他结婚生子了,就在东官定居下来。不过陈老大一句话,好使得很,不要见外――再说了,咱们不也是共过命的战友了吗? 说话间,赵中华把车子停在了一处陈旧的建筑群前。 这里最高的一栋楼,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那种老建筑,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并不多见。封闭的大门侧边开了一个小门,旁边有棵树。树下面有石凳石桌,上面摆着功夫茶具,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在摇着蒲扇。我们走到近前,只见大门上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招牌,上面写着“市特勤局二处”。 赵中华热情地跟老头打招呼,叫他张伯。张伯翻了下眼皮,看了我一眼,问,新人? 赵中华说是,他叫陆左。我也随着恭声喊了句“张伯”,他点头说记住了,然后慢悠悠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问要来喝一杯吗?赵中华说不用了,要先带他登个记,您老忙着。 我们从小门进去,赵中华径直带着我朝那栋老楼走去。 我问他,那个老爷子很厉害?赵中华摇摇头说,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他出手。听这里的人说,这老爷子以前有个外号,叫镇虎门,你想想呢?我呵呵笑,没有再说话。我们去的是三楼的处长办公室,上二楼的时候,正好从楼上走下来几个人,领头的一个就是张伟国,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他的小秘谢奇和杂毛小道的师侄黄鹏飞,还有一个年轻人我不认得,但是跟黄鹏飞是一个打扮。 赵中华热情地跟张伟国打招呼,张伟国则矜持地点了点头,客气地问候了几句,对旁边的我理都不理,仿佛我是空气一般。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然后便离开了。黄鹏飞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地耸了耸眉毛,以表示不屑。上了三楼,赵中华跟我说别在意,他这人就是这样。 我说没事,习惯了,倒是黄鹏飞那个家伙让我看着不爽。 赵中华压低声音说道:“张伟国是袖手双城赵承风的人,大师兄和赵承风虽然齐名,但两人私下里还是有些龃龉的,所以才会对你如此。黄鹏飞这个家伙是个脑袋不清楚的人,有杨知修这个茅山话事人的舅舅,就看不起陈老大……唉,这些事情,小萧应是知道一些的。不谈这个。” 我心情有些沉重,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哪里,斗争都存在着。 在赵中华的陪伴下我见了一下管理局二处的处长,一个戴着厚眼镜像大学老师的老家伙,随便谈了几句话,他便站起来跟我握手,说欢迎新同志。因为有大师兄的招呼,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在组织办公室里一个老阿姨帮我录入了档案,然后给我照了张标准相,说过几天来取证件,一切就ok了。 为了体现有组织的优越性,赵中华还带我去二处的食堂吃了一顿饭,有鱼有肉有香喷喷炸鸡腿的自助餐,居然只要两块钱,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幸福。 第十五卷·第十四章 临时工与堂妹子 ·第十四章· 临时工与堂妹子 在食堂吃完饭,我和赵中华在院子里的篮球场旁边又聊了很久。如我所猜测的一般,编外人员就是临时工,不用坐班和出勤,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津贴和福利,但是若想要分房或者别的东西,那便是妄想了。 这里的原则就是,按劳取酬,多劳多得。 他告诉我,我的上线就是他,在南方这一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系他,他会随时关注我的动向。除此之外,组织还会根据个人特点,布置一些任务,我可以做选择,如果觉得合理就接,不合理也不必去理睬,如此而已。聊了一会儿,他又带着我去各部门熟悉人头,说以后如果碰到什么事情,可以相互照应。 如此一圈走下来,赵中华说可以了,我们回去吧,相关的证件和工资卡,到时候会通知你来拿的。 竟然如此简单,让我有一种进了草台班子的感觉。 我在东官待了三天,其间处理了一些店里和房客的杂事,又自己跑了一趟特勤局二处,拿了工资卡和证件。工资卡是中国银行的,每个月的工资水平和一个新入职的普通科员差不多,当然也有一些象征意义的伙食、通讯和交通补助;证件很拉风,跟刑侦电视剧里面的警察证件是一样一样的,表皮黑色,有国徽。 不过组织办公室的那个老阿姨苦口婆心地跟我说,因为是地下编制,所以平时最好不要拿出来用,免得惹麻烦。 她在碎碎念,我听了大半天,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不要拿出来张扬,小心俺们不认账。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辛苦的都是临时工,拿得最少,干得最累,背黑锅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好吧,以上只是开玩笑。 第四天的早上我和杂毛小道由阿根开车送到洪山,终于歇下了脚。休息一天之后,杂毛小道开始忙碌地制作起黄大仙牌抛光布和狼毫符笔。这两样东西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杂毛小道也只是听闻,没有尝试过,所以需要反复琢磨。同时,他手头还有那块血虎红翡需要雕凿篆刻,这东西才是最熬人的,杂毛小道需要将自己对道法的领悟,融入到刀法中去,几乎大半天才会下一刀。 洪山苗疆餐房的生意已经进入正轨,阿东经营得很不错。虽然我基本上不在,但是通过电话我还是能够了解一些情况的。这次返回洪山,我找到阿东,说到年尾我可以转让些股份给他,毕竟我不常在这里守着,对餐厅的经营没有多大的支持,眼见生意蒸蒸日上,不好意思拿太多的分红。 他拒绝了我的要求,说我能够在关键时刻信任他,便是最好的支持,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争与不争,这些都只是态度问题。 在静静等待小妖重铸妖身之时,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早在东官的时候,我小叔就已又打了两次电话给我。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对远在南方江城的女儿小婧,十分地挂记,想来想去,也只有求到我这里来了。 说实话,我小叔这个人的性格有些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有些拗,不愿意求人。所以我想他能够打这两通电话,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小叔小婶肯定是急得不行的。于是在回到洪山的第三天,我决定前往江城一趟。 上次麒麟胎丢失的事情让我魂飞魄散,于是我也留了心,将那项链拆散,然后将翡翠吊坠跟槐木牌挂在一起,贴肉而放,除了洗澡以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身,用我的体温尽早将小妖朵朵孵化出来。其实这件事情,肥母鸡一般的虎皮猫大人也是争着要做的,但是最终被我一票否决了。 长得像肥母鸡,但是它终究有一颗男儿心,我可不放心。 从我所在的洪山古镇到我堂妹小婧所在的江城西区并不远,车程不过一小时,比去主城区近得多。我吃完早餐出发,没到九点就来到了小婧打工的地方。 这是个远离城镇的一个小工业园,很荒凉,多以做线路板和电子产品为主,都是简单的后期制作,没什么技术含量,因为人力资源便宜,才坐落于此。我从小叔那里打听到小婧所在厂子的名称,找了好半天,问了几个人才终于在一个离附近村子很远的地方找到。 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那厂房前疯狂生长的杂草,心中不由得惆怅。 我也曾经在这样类型的厂子里,生活了一年多。 没有这样经历的人,是不会理解这种生活状态的:这里的工人通常来自农村或小城镇,他们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家中贫困,背井离乡来到东南沿海城市,来到这样的小工厂里。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流水线上做着机械的事情,如同一个木偶,拿着少得可怜的工资,前程没有一点儿期盼。 很多人,也包括年少时的我都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像电视剧上演的那般美好,然而当我们真正不远千里万里而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仅仅只是作为廉价劳动力而存在,世界里满满地写着无奈。 有不甘者便如我一般奋力挣扎,或成功或失败;服从者便如同我鹏市那两个工友阿培和孔阳,耗尽青春,默默终老,如是而已。 与家里面不同,江城、洪山这些地方,除了台风季节,一般天气都是很好的,四季不分明。我下了车,靠在车边晒太阳。清晨的阳光并不是很热烈,有一种暖暖的惬意。麒麟胎贴着我胸前的肌肉,传来一种凉凉的感觉。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小婧的号码,脑海里开始浮现起那个跟我小叔一样性格的堂妹子娇俏的模样。 电话没通,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在台资或者日资电子厂工作过的朋友应该都知道,上班不能带手机,这是一项硬性规定。 我给小婧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让她吃中饭的时候出厂门口来找我。然后我返回车中歇息。 坐在驾驶位上,我伸出右手食指,金蚕蛊浮现出来。 在缅甸山林中,这个饿死鬼因为吃了太多的蛟毒,难以消化,变得又黑又肿,过了这些日子,终于在昨天,它褪去了一层黑皮,重新恢复了金黄色,只是周身会有眼睛一样的黑点,均匀地分布在身体两侧,我数了数,足足有九对。我拿从蚩丽妹那里得来的虫丹给它吃,它摇了摇头,没要。当我以为收到了假冒伪劣商品的时候,它冲我打饱嗝。 得,原来是吃多了,不消化。那虫丹有用就好。 没有小妖朵朵的陪伴,肥虫子显得有些无聊,我将车窗打开一道缝隙,它便向附近的草丛钻去,去祸害里面藏着的飞虫。我等了两个多钟头,十二点,接到了小婧的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你们厂门口。她有些犹豫,说,那辆蓝色的小车子是你的啊?我说是。 过了一会儿,陆婧出现在了厂门口。 她穿着蓝色的工装,这种制服让她的身材变得有些臃肿。几个月没见,她瘦了一些,下巴尖,眼睛亮,变得漂亮了。她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说你怎么来了?之前我在青山界抓矮骡子,害得小叔受伤,小婧一直不怎么理我,后来关系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并不算亲近。她之前总是有一股傲气,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而像我这种人,则是社会上的混混(在我们家乡,没有正经工作的人很受歧视的)。现在她变成这个样子,自然很不好意思。 我跟她聊了几句,得知她一点半才上班,于是带她去附近的村子里吃饭。这厂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足足开了十分钟,才在最近的村子找到一个稍微像样的餐馆。点好菜,我跟她聊起天来。她并不是很愿意谈学校的事情,每当我问起都有些失落。 不过她到底是小女孩,当菜上来的时候,忍不住频频举筷,不断地说好吃。然后跟我抱怨厂子里的伙食太差了,没有辣椒不说,其他味道也一点没有。 我问她工作情况怎么样?她说还好,就是天天检板看得眼睛痛,而且领班很凶,下班了又有些无聊。还让我一会儿带她去附近的租书店,她好租几本小说回去看――上街一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我又问了她在这里的福利待遇之后,斟酌了一下语气,说出了我的想法:“小婧,我觉得你还是回去重新复习一年,考一个大学,这样对你以后的人生,是最好的结果――你点头,我立刻去给你联系补习班,上学的费用你也不用考虑;当然,如果你不想回去读书,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工作……” 小婧脸色为难地摇了摇头,不肯听从我的安排,说在这里有几个同学陪伴,挺好的。 我正想劝她,这时她的电话响起,一接通,我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陆婧你这骚娘们,我听说你跟一个开小车的男人跑了?你现在在哪儿?” 第十五卷·第十五章 小婧爱情故事 ·第十五章· 小婧爱情故事 小婧一听这话,忙不迭地解释,然后又将我们吃饭的餐馆告诉他。 我愣了会儿,半天才想起来,问这个人是杨杰?小婧点了点头,说是她男朋友。我说,这个家伙也在这边?小婧说,杨杰他表哥是他们厂子里的课长,所以她们几个同学就跟着杨杰到这边来了。我问,他也在厂子里上班吗?小婧点了点头,又摇头,说杨杰本来在上的,后来就不做了,准备在这里找人合伙做生意,目前在考察市场呢…… 我顿时就有些火大:他一个刚刚出来的小混子,考察个毛市场啊?这话哄小姑娘还可以,我一听就很刺耳,问她,那他在这里靠什么生活?小婧没说话,眼神闪烁。我没有耐心,径直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不肯离开的,你们是不是发生关系了?” 小婧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话,紧紧咬着嘴唇,脸通红,像浸润了红墨水一般。 正当我再想问起,餐馆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有五个人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冲到餐馆里来,为首的正是我以前见到的那个职校混子杨杰。大半年没见,这个家伙把头发染得又红又紫,像个公鸡,脖子上戴着粗粗的镀金项链,一脸戾气。我有些奇怪,我就带小婧出来吃个饭,他有必要急成这个样子吗? 看来,他和小婧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我们在餐馆的东北角,正对着门,杨杰一进来就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神,迟疑地走过来,问怎么是你?想必那一次我扇他耳光的事情,让他记忆犹新,所以有些犹豫。小婧站起来说,杨杰,这是我堂哥陆左,他过来看我的。 “堂哥,嘿嘿,堂哥……”杨杰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当作第一次认识我一般,伸出手来跟我握:“左哥,我是陆婧的男朋友杨杰……” 我端坐着,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语气淡然地说道:“我让你坐下了吗?” 杨杰勉强装出来的亲热顿时一滞,立刻变了脸色,语气阴阴地说:“要不是看在小婧面子上,老子根本懒得搭理你,你别给脸不要脸啊?”他旁边四个同来的混子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我。我则毫不犹疑地摆一摆筷子:“滚开点……”杨杰立刻发了飙,站起来猛拍桌子,将桌子上的菜汤震得洒落四处。他指着我破口大骂:“你别以为这是在晋平,这里可没有警察护你……”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我一巴掌抽倒在地,旁边几个见状想冲上来,被我一人一脚,全部都踹了个大马趴子。 我这一身力量,含怒出手,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扛得住。小婧在旁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想必她定然十分疑惑,这个温文尔雅、一脸和气的男人,在她父亲面前谦虚恭顺,在她母亲的讽刺下面不改色、毫不计较,却在这一瞬间就变成了杀气凛然的恶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杰被我扇得头晕晕的,眼睛翻白,趴在地上直咳嗽,没一会儿,就吐出了三颗后槽牙来。他抬起头,半边脸都肿起来,一脸害怕地看着我。 见我们这边打了起来,旁边吃饭的客人纷纷离桌,而那餐馆的老板则跑过来劝。我蹲下身来,忍住心头的暴戾,揪住杨杰的脖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没有对别人的爱情,指手画脚的权利。但是你那一句‘骚娘们’,真的让我生气了。本来像你这种爬虫一般的垃圾,根本就没有惹我生气的资格,但是你成功做到了。这里跟你讲一句,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见你一次,我打断你一条腿!” 我将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然后从他怀里掏出钱包来,只有十几块钱,穷鬼一个。气得我连着又扇了他几巴掌,然后又从这几个倒在地上的家伙身上搜了几百块钱,递给老板当作饭钱。 这些家伙被我踹得重,躺在地上直哼哼。 我拉着小婧出了餐馆,看着门口停的这几辆摩托车就来气,几脚将这些摩托车踹倒,警报声刺耳地叫。旁边围了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上了车,带着小婧扬长而去。 没有人明白我为何如此生气,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在刚才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与我无关的女孩子,她叫王姗情。在鹏市小鬼闹闹事件之后,她在我心中已经彻底成为一个烂女人了。然而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她要不是最开始交到了一个混子男友,说不定已经嫁人生子,安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了,而不是现在一般,成为一个人厌人憎的邪教分子。 我在小婧的身上看到了王姗情的影子。 我一直把车开到靠近小婧厂子的附近,把车停在路边,看见远处肥虫子在追逐着一只花蝴蝶,心情才好转了一些。我将车窗打开,让微风吹进来,然后看着眼中饱含着眼泪的小婧,把纸巾递给她,说你要是信任我,跟我讲一讲你和杨杰之间的事情吧。 小婧抽泣了十几分钟,跟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故事不长。小婧是去年认识杨杰的,她读一中,杨杰读职中,两个学校挨在一起,经常见面,然后通过同学的同学的关系,就认识了。因为长得漂亮,杨杰对小婧一阵狂追,中间发生的故事不细说,反正两人就好上了。小婧觉得杨杰在那几个学校一带混得不错,有面子,所以一开始还是蛮开心的,后来经常和杨杰一起玩,成绩也就一落千丈,本来可以上重点线的,结果刚刚够大专。 杨杰这个人的脾气很烂,人也滥情,小婧想跟他分手,但是毕竟是自己第一个男人,总是有些舍不得。她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结果迷迷糊糊地就被杨杰忽悠到了这边来。她在家是饱受疼爱的小女儿,在这小工厂里打工,哪里受得了这个苦,于是想着回家去,也想和杨杰分手。然而杨杰打定了主意靠着她,连那摩托车都是小婧从小叔那里骗钱买的,他怎么肯罢休?于是他威胁小婧,如果分手了,他就打死她;要是她跑了,他就回家去将我小叔小婶捅死…… 我黑着脸听完小婧这段离奇的经历,心想杨杰那个人渣,我刚才动手实在太轻了。 我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婧哭着摇摇头,说不知道。她不敢跟爸妈说,也不敢跟别人讲。她知道杨杰这个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吃苦,也不能害了她的家人。我不知道小婧这些话里面有多少是真话,但是我却能够看见她压抑不住的惶恐和悲哀。像她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其实是最傻的,也好骗,杨杰那小子如果真的有他自己说的那么能耐,也不会被我打了几次,都不敢还手了。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欺软怕硬,欺上瞒下,就像狗皮膏药,缠着你、黏着你,让你不胜其烦――显然,杨杰便是这号人。当天中午我就陪着小婧去她厂子里办了离职手续,小婧回宿舍收拾了些衣物,然后与跟她一起来的几个女同学告别。这几个女孩子显然也不喜欢杨杰,纷纷为小婧的离开感到高兴,也很羡慕她有我这么一个堂哥。她们的世界很小,在这些小女孩的眼里,开着这么一辆小汽车的我,应该算是成功人士了。 离别的时候,相互都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我在旁边静静等待,杨杰并没有跟过来,想来他也没脸去报警。当然,如果他去报警了,我也不怕。我手里还有两张牌,第一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有关部门证件,第二便是这江城的黑老大段叔,我们虽然闹翻了,但是最后靠着大师兄的撮合和解,向他求助,也可以。 虽然我和杂毛小道给他下了诅咒。 我带着小婧上车离开,并且打了个电话,将此事告诉了小叔。小叔显然并不知道小婧具体的境况,但仍然十分感激。挂了电话,我才想起还有一个远房堂弟陆言也在这附近,只是没有号码。问小婧,她也不知道,于是只有作罢,返回洪山。 我征求了小婧的意见,先把她放在苗疆餐房学习出纳,过一段时间如果她愿意了,我还是希望把她送回家复读,考取一个大学。对于我们这种人家,那是唯一前途光明的出路。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哪儿也没去了,就像母鸡抱窝一样,准备孵化出麒麟胎来。 第十五卷·第十六章 小妖朵朵强势归来 ·第十六章· 小妖朵朵强势归来 在等待小妖朵朵孵化的日子里,我化身为宅男,天天家里蹲着。 当然,我在家并非无所事事、吃吃睡睡的那种。 除了自身的打磨外,我还要做好两项计划:萝莉养成计划和肥虫养成计划。经历了缅甸的生死决斗,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够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我现在可以随便欺负杨杰这种普通人,但是却不敢做得太过,因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上头还有大师兄这么一伙人在,那么这世界的规则,就必须遵守。 对于我来说,我自身的道行是硬功夫,而朵朵和金蚕蛊则是我的软实力,一样都不能缺。 有了蚩丽妹送给我的五颗虫丹和魂玉,我便有机会开始对两个小家伙循序渐进地进补了。当然,这一切都是根据《镇压山峦十二法门》那本破书上面的记载。人闲暇下来,心静了,更加容易理解这些东西,所以我开始又一次深入地研究起破书来。哎,还别说,真有一些发现。 温故而知新,如是而已。 杂毛小道的生活也很规律,他通常是在清晨的阳光中静静打坐,偶尔会拾起身边的刻刀,在那血虎红翡上刻几刀;中午睡懒觉,下午去出摊算命,晚上便消失在洪山灯红酒绿的繁华之中。同样的还有虎皮猫大人,白天基本上都是在家中呼呼大睡,到了晚上,它就会跟朵朵和肥虫子逗弄一阵之后消失,没有人知道这只肥母鸡去哪儿了。 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虎皮猫大人被当作真母鸡给人捉了,炖了吃掉,后来见它每天都会回来吃早餐(跟小佛更帖一样准时),然后呼噜呼噜睡,终于安心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没有了让人整日惊心动魄、提心吊胆的事情发生,也没有林林总总的麻烦事找上门,所以那段时间无故事,能说出来的东西也乏善可陈。唯有一件事,中旬的时候,我领到了来自新工作的第一笔工资,三千多块钱,让我有一种吃干饭的愧疚感。 我啥事不干,愧对纳税人的钱啊! 麒麟胎在我怀中慢慢成长,就像春天里柔弱的嫩芽,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变化。 朵朵修炼累了,就会让我把麒麟胎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我们两个大眼小眼,一齐看着蜷曲着身子的小妖朵朵。这个小妮子一点都没有变,连头发丝都是按照精确比例缩小的,我看着她那妩媚精致的小脸,感觉这小狐媚子比电视上的女明星,漂亮千百倍。 有的时候,我甚至能够用“炁”之场域感受到里面这个小生命的心跳声,或者是看到她紧闭着的眼帘上,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着。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欢呼雀跃,真心地高兴起来,连调皮的肥虫子和慵懒的虎皮猫大人,都会跑过来强势围观。 这个坚强泼辣的小狐媚子,在这一刻,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恬静和安宁之美。 肥虫子欢喜得把整个身子都附在麒麟胎上,而虎皮猫大人则留下了怦然心动的痕迹――哈喇子。 九月末的一天晚上,我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和洗完碗的朵朵一起看电视。 朵朵最近喜欢上了看《海贼王》,所以我特意去租了一套碟,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和朵朵一起欣赏一下那个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以及他伙伴的故事。朵朵看得很投入,总是用手指数:“朵朵、肥肥、陆左哥哥、臭干爹、臭屁猫大人再加上小妖姐姐,我们就可以去伟大航路探险,找到哥尔·d.罗杰的秘宝onepiece了!” 她说得认真,而我却是一头黑线:这小孩,可真有想象力。 不过为了奖励这个辛勤干家务的小管家,每天一集,我还是会陪她一起看的。 今天这个时候,我胸口一阵震动,酥酥麻麻的,有点类似于手机来电时的动静。我心中一跳,难道是小妖朵朵要出来了吗?我赶紧把吊在脖子上的麒麟胎和槐木牌一同取下,放在沙发前面的玻璃茶几上。 我和朵朵两人屏住了呼吸,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麒麟胎里面花生米大小的胚胎。 只见一直蜷缩着身体的小妖朵朵开始动了,她周身涌出一团莹白如牛乳的气体,这气体如同流质,将她的全身都包裹在一个不断旋绕的气团之中。我很难描绘我当时的感受,就仿佛在方寸之间,宇宙星辰变化的一切真理,都在我的眼中,一瞬间释放出来,其中的美丽和炫目,妙不可言。 过了一会儿,那麒麟胎越来越亮,如同一百瓦白炽灯一般,发出耀眼的光芒来。 这光虽强,但是并不刺眼,是一种近乎神圣的纯白色,牛乳一般,里面的瑰丽,让人叹服。仿佛是烧开了的水,白气里面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不断地冲击着麒麟胎整块翠绿色琉璃状的玉。有一种沉静中汹涌的力量往四处蔓延,如同活火山。终于,在一分钟后这股力量到达了临界值,我听到“嘎……”的一声响,麒麟胎上裂出了七个小孔,里间蕴含的牛乳白气全部都喷薄出来,将整个房间都变成了雾茫茫的世界。 我一看,麒麟胎中,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小妖朵朵。 渐渐雾气凝聚,最终汇聚在玻璃茶几上空,形成一个很大的旋转气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老……呃、小娘又睡了多久啊?” 随着话音落下,不断旋转的白色雾气终于缓慢停歇,最终形成了一个身高一米七二的高挑女神,单脚站在茶几上。她身材火爆,有着修长的美腿和汹涌澎湃的胸器,脸上集清纯和妖艳于一体,正用那足以魅惑众生的桃花眼打量着我,那璀璨如星空的眸子让人心醉。 以前小妖如同芭比娃娃一般的时候,再美丽再妖艳也只是一个孩子,然而此刻,确是如同女神一般。 我突然感觉心跳有些加快,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神伸了一个懒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蜜色嘴唇,说:“好久没有吃人肉了,好想啊……”说完,她款款走下玻璃茶几,直接来到我的面前,一点招呼都不打,朝着我肩膀上张嘴就咬―― 我刚开始还感觉到一种柔嫩的触感,有一根香滑的舌头在舔舐肌肤,然而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剧痛,这痛入心,我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都紧绷起来――这丫头还真咬啊?我感觉肩头火辣辣的,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没有动,也没有反抗。 然而我的脸却绷得发青。 小妖朵朵牙尖嘴利,并不停歇,下口越来越重,我疼得五官都皱成了菊花。一旁的朵朵非但不管,而且还把右手食指放在嘴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愣着神看。我在某一刻实在疼得受不了了,然而一想起对小妖朵朵的愧疚,想起刚刚我还浑蛋得把她丢掉,便强忍着。 终于,与我生命息息相关的金蚕蛊实在受不住了,浮现在我的肩头,钻进了小妖朵朵的檀口中。 还是金蚕蛊疼主人。 肥虫子的特殊爱好小妖朵朵哪里不知道?她立刻放开了我的肩膀,呸呸呸,吐了我一脸的血沫子。胖乎乎、金灿灿的肥虫子仍然在她的烈焰红唇上逗留着,于是被小妖朵朵揪起来,往电视机扔去。小丫头片子带着嚣张跋扈的表情,瞪着我,眼睛水汪汪的。我对面前这个大了几号的小妖朵朵,感觉有一些陌生,张了张口,终于蹦出一句话:“呃……醒过来了?” “疼吗?”小妖笑吟吟地看着我。 “疼!” “知道为什么咬你么,嗯?”鼻音绵长。 “呃……因为你好久没有吃人肉了?这样不好,你是草木成精的,要多吃素,这样子对你的身材会有好处的。”因为小妖那颇成规模的汹涌波涛,离我鼻尖只有几厘米,我边说边咽口水。还没咽第二口,“啪――”我脸上立刻被扇了一巴掌,变得通红。 这一巴掌扇得我恼火得很,我天天像个老母鸡一样护着她,换来的竟然是一巴掌?于是伸手抓住了这作恶的小手,我一通火大:“小丫头片子,你别得寸进尺,小哥我长这么大,我爹娘不算,就被人扇过两耳光!这两耳光,还都是你打的……” 小妖朵朵露出得意的笑容,奋力挣扎,张开嘴又想来咬我。 我立刻毫不犹豫地念起了“缚妖咒”,这刁蛮的女神浑身一颤,身形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比朵朵大一圈的小美女。我见她一副痛苦的表情,心中一软,没有再念,心中却有些慌:我怎么这么冲动啊,说好要让她的,这一闹,她肯定得走了。 没承想变回原样的小妖朵朵没有再挣扎,而是嘟着红唇,在我血肉模糊的右肩上,轻轻地吮吸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语气低低地说:“谢谢你,陆左……哥哥!” 第十五卷·第十七章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 ·第十七章·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小妖姐姐,我好想你啊……抱抱!” 两个小萝莉紧紧抱在一起:朵朵平胸西瓜头,小脸精致婴儿肥,眉目之间有倾国倾城的潜质;小妖朵朵别的不说,那一双眼睛妩媚得能滴出水来,而且按比例缩小的样子,有一种奇特的美丽。她们以前是共用一个灵体,这是两个小姐妹第一次相拥,小脸紧紧依偎着,耳鬓厮磨,让人好是羡慕。 我家的肥虫子还算是有良心,回到我的肩头,帮我止住伤口的血。 不过它的一双黑豆子眼,一刻也不曾离开小妖朵朵的酥胸。 搂了一会儿,朵朵才松开小妖,跑过来看我肩膀上面的伤口,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小妖姐姐,你怎么这么狠啊,陆左哥哥这段时间可心疼你了,我们天天都好希望、好希望你能够醒过来呢……以后不许打架了,不然我就、我就哭给你们看……” 小妖朵朵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唇上的鲜血,有些略带小得意:“哼,别以为小娘我在麒麟胎里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居然敢跑到夜店里面乱搞,不但摸了人家的小馒头,而且还把装着小娘我的麒麟胎给弄丢了――最可气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夜店里面的女孩子有多脏,给那么多人摸来摸去,你,你这个家伙,看我不咬死你……哼!” 我摸了摸鼻子,说,小丫头片子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小妖朵朵叉着腰、皱着鼻子哼哼:“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这句话说得风情万种,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朵朵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小妖,表示听不懂:“陆左哥哥很好啊,朵朵最喜欢陆左哥哥了,呃……也喜欢小妖姐姐,也喜欢肥肥……反正大家都喜欢。”小孩子讲话没什么逻辑,不过倒是让气氛好了很多。 小妖朵朵翻了一个身,在布艺沙发上蹦跶,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腰,还揉了揉自己的酥胸,显然对这副身体很满意。 我也很好奇麒麟胎孕育的妖身,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于是伸出手,将小妖朵朵拉到面前来,感觉她肌肤冰冰凉,又有一种玉质的温润。小妖朵朵被我一拉,脸突然有些羞红,抬头看我:“小毒物,你这是要非礼我吗?”我被她语气里面的戏谑给羞得老脸一热,说,呸,你们两个小屁孩子都被我当女儿来养,摸摸手就非礼你? 这一下两个朵朵都回嘴了:“谁是你女儿,放屁!” “陆左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害臊啊,我可不是你的女儿啊……” …… 两个小萝莉顿时对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一顿猛批,搞得我连还嘴的功夫都没有,叽叽喳喳,就像两只小麻雀。我很悲哀地发现了一件事,我已经从以前说一不二的一家之长,沦落成了弱势群体。我很无奈地看着金蚕蛊,它幸灾乐祸地笑,摇头摆尾的。 我想幸好这肥虫子不会说话,要不然我可真要疯了。 吵闹一阵,小妖朵朵开始卖弄自己所获得的妖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麒麟乃上古瑞兽,传说是龙与牛交合的产物。当然传说终归是传说,做不得真。不过这麒麟胎夺天地之造化,汇日月之精华,藏在地下成千上万年,底蕴深厚,厚积薄发,所以,首先修行道路会事半功倍;其次因为是玉身,抗打击能力很强;最后便是……活得久! 小妖朵朵很得意,等到陆左你变成白骨头了,小娘我估计还能活个几百年呢…… 我很不客气地说她:“老妖婆……”小妖朵朵想打我,又怕我念缚妖咒,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咒法并不能够克制一切妖怪,只因我以前留了一道气息在小妖朵朵的身体中,所以才会有如此奇效。越亲近,越伤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有些得意,孙悟空再厉害,终究敌不过唐僧的紧箍咒。 这时门被推开,本来夜不归宿的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双双回返。见到身材火爆的小妖朵朵,杂毛小道的眼睛贼亮:“虎皮猫大人说今天晚上有喜事,贫道特意推开一切应酬,抽空回返。果然,还没回到楼里,就看到这房间里红光冲天,瞬息即逝,我就知道我家小娘横空出世了。哈哈,过来,抱一个!” 小妖朵朵一脸嫌弃地呸,说一身的廉价香水味,先去洗澡,脏死了。 杂毛小道却不管,径直跑过来紧紧搂着小女孩一般高的小妖朵朵,脸上露出了幸福而猥琐的微笑:“萝莉身高御姐脸,真是神奇啊……小妖,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讲究了啊?”抱完小妖朵朵,杂毛小道又来抱朵朵:“乖乖,怎么有些委屈啊?来,干爹疼你……” 虎皮猫大人也腆着脸皮飞过来,想要抱抱,结果被小妖朵朵一脚踹开。 平日里霸气威武的虎皮猫大人趴在沙发上哭泣:“嘎嘎……不公平!杂毛抱得,为什么大人我抱不得?” 小妖朵朵从麒麟胎中破茧而出,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就像期待已久的秋天,终于瓜熟蒂落,丰收了一般。气氛很热烈,我们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聊天打闹,相互开着玩笑,朵朵的可爱萌和小调皮、肥虫子的无所顾忌、小妖朵朵叉着腰的泼辣娇蛮女王范、虎皮猫大人的装波伊和一针见血的骂声,让这个晚上的时间过得特别的快。 我想说的是,那是我2008年最快乐的一个晚上,充满了浓郁得让人沉醉的友谊。 这种感觉,即使是我后来与黄菲在一起的那个夜晚,都无法相比。 一直到凌晨一点钟,我们吃完了朵朵给煮的夜宵汤圆之后,连吃了两碗的小妖朵朵(因为已经恢复了妖身,所以可以吃东西了)突然说出了一句话:“吃完了,我要准备离开了……” 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来,周围的喧闹立刻变得宁静。 朵朵拉着她的手,说,小妖姐姐,你说什么啊?我们大家在一起不是很好吗?干吗要走啊?小妖搂着一瞬间急出眼泪来的朵朵,在她洁白的额头上面轻轻吻了一下,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相聚,便有离别。虽然我很想念朵朵你,想念肥肥,想念臭杂毛、臭屁猫大人,想念臭陆左,但我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所以我需要离开了。” 朵朵使劲地摇头,晶莹的泪豆子洒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嘴巴发干,见到杂毛小道朝我猛使眼色,于是出言说道:“小妖,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做,说出来呗,我们大伙一块儿想想办法嘛……”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立刻点头赞同,是啊,是啊。 小妖朵朵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朵朵肉乎乎的脸,又将虎皮猫大人一身漂亮的羽毛弄得杂乱,她得意地说:“小娘我这次王者归来,有几件事情要办……至于是什么呢?哈哈,不跟你们说了,很私人的事情。比如,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在等我呢。嗯,不用你们管。我必须得走,谁都不准留!” 朵朵紧紧攥着小妖朵朵的衣角哭:“呜呜……那你带着我走。” 我立刻脑门出汗:小丫头之前还安慰我,说不会离开我的,怎么这会儿就变卦了?不过我还没有开始伤心呢,朵朵另一只手又拉着我的衣角:“还要带上陆左哥哥!” 虎皮猫大人立刻强势插入:“还要带上虎皮猫哥哥……” 一直说到了凌晨两点多,我们勉强把朵朵哄去修炼了,众人散去。小妖朵朵问我,答应她的翡翠项链呢?我连忙从房间里拿出首饰盒,将挂链和吊坠重新连接好,递到她面前。她喜滋滋地接过来,比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脸自信地问:“漂亮吗?” 我点了点头,说,漂亮,玉配人,人配玉,相得益彰。 她开心地笑了,说,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的要走啊?她点点头说,是啊,等朵朵一会儿打盹了,我就离开了。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这狐媚子这么一客气,倒是让我有些不自在,说就不能不走吗?你看朵朵也离不开你。她转头回去看了一眼在窗边打坐的朵朵,说不行,她真的有重要的事情。不过她记得我的号码,没事会打电话回来的。 我说哦,心中却不由得一阵酸楚,淡淡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沉默了很久,一直等到朵朵开始“小鸡啄米”之后,小妖朵朵抬起头,对我说:“陆左哥哥,要加油啊,希望下一次见到你,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哦……加油!”说完这些,她拿着那串用废的麒麟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望着小妖朵朵消失的地方,心中像是被什么紧紧抓住了,恍然若失,沉沉的痛楚浮上心头。 我下意识地来到窗边,发现本来应该在打瞌睡的朵朵,静静望着窗外,流了一脸的眼泪。 小妖朵朵,这个小狐媚子终于离开了我们。自从今年春节后她突然出现开始,从恐惧、忌惮到现在的朋友和亲人,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故事,然而,她终究是要离开了…… 她还会回来吗?不知道怎么的,我眼泪夺眶而出,望着这个陷入沉睡的城市,默默无语。 两天后,我接到了我母亲打来的电话,说我奶奶突然脑溢血去世了,让我赶紧回去奔丧。 第十六卷·第一章 奶奶故去,千里奔丧 第十六卷 矮骡子的逆袭 ·第一章· 奶奶故去,千里奔丧 2007年8月末,我的外婆去世,我匆匆赶回了晋平,结果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金蚕蛊。 2008年10月初,我的奶奶也故去了。接到电话后我立刻交代了手上的事情,跟杂毛小道匆匆告别,带着我堂妹小婧乘车前往东官厚街汽车站。在那里,每天中午两点钟有直达晋平的长途汽车。我本来想过年的时候再回家,去见黄菲一面,好决定终生,然而命运好像转盘一般,不知下一秒停在何处,没想到身体一直健康的奶奶,就这么突然走了,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儿心理准备时间。 我在故事最开头的时候曾介绍过我母亲一家的情况,对我父亲这边却说得比较少,这是为了行文的简洁流畅。然而论起关系的亲密程度,还是我父亲这一边要近些。 陆家在晋平是一个大姓,我曾经看过我父亲压在箱子底的一本族谱,林林总总的名字和分支,组成了一个很大的房族。远房不说,光我爷爷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大伯住在乡下,我爸排行老二,三叔在我家大敦子镇最近的村子里,小叔住县城,是林业局的职工,两个姑姑都嫁到了本市(州)。 这格局,竟然和杂毛小道家的情况一模一样,要不怎么说我们俩有缘呢? 我奶奶一直在我大伯家住着,带她的两个重孙子。她去年过年的时候还被我大伯家的堂姐带着去海蓝旅游了一圈,身体向来很好。我最近一次见她,是在外婆的葬礼上,那时候忙得头昏脑涨,都没有跟她老人家讲上几句话。后来又是各种事忙,除了偶尔想起来打打电话外,还真的没怎么挂记她。 没承想,现在竟然阴阳两隔了。 躺在长途汽车卧铺上,我不断地回想起小时候奶奶在我家带我的事情,许多原本已经淡忘的细节又一点一点地浮上了心头。那是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和一个一脸慈祥的小老太太的尘封已久的故事。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只有淡淡的温馨。 和始终一脸严肃的外婆不一样,我奶奶是那种很传统的家庭妇女,一辈子田间地头地操劳,忙忙碌碌,勤俭持家,从来没有跟别人红过脸、拌过嘴,整天笑眯眯的,慈祥得很。所以我从小,喜欢奶奶多过外婆。 然而,她们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相继离开了我。 我突然有些痛恨起自己来:竟然连奶奶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我是何等的不孝?上次我还记得奶奶跟我说过,让我赶快娶个媳妇,然后生个大胖小子,她来帮我们带。可是……当我们拥有的时候,觉得平淡无奇,唯有失去,体会到揪心一般的疼痛,才会想要去珍惜,去想念别人的好处。 比如奶奶,比如……小妖朵朵。 头天中午上车,到了第二天凌晨五点多才到达晋平县城。这时候天还没亮,正是一天中黑暗最浓郁的时刻。小婧晕车,吐了一路,下车后,我带她到车站的公厕洗漱一番,然后拉着行李箱,在昏黄的路灯下,慢腾腾地沿着滨江路,朝我小叔家走去。 走到半路,我路过一个巷子,忍不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黄菲家就在巷子里的第五家。 我心中的伤感被冲淡了一些,然后又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这里面有一个姑娘,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然而半年多没有任何联系,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她。到如今,我发现自己已经对她没有任何了解了: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还惦记着我?是否还爱我?所有的疑问都浮上了心头,我望着巷子里在暖黄色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心中一点儿底都没有。 黄菲的父亲果然是老狐狸,所谓的一年之约,其实就是一个陷阱。 当热恋进行了冰水一般的冷却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我不得而知。心下生起不顾忌那劳什子一年之约,去见黄菲一面的冲动。我心头所有的疑问,我很想立刻得到答案。小婧见我停住了脚步,问,左哥怎么了? 我摇摇头,叹息一声,说没事,我们回去吧。 到了小叔家,小婶已经起来了,正在等着我们。我小叔不在,他昨天早上就赶回乡下大伯家去了。因为急着回去奔丧,我也没有多做停留,喝了一口水,便想赶紧回乡下去。小婶说去新化乡(我大伯所在的乡,大敦子镇再过去一点)的班车最早要八点多钟才有,先等一等。 即使到了乡场上面,再转往我大伯所在的村民小组,也需要找车。我想了一想,掏出手机打给在公安局的好友杨宇,跟他借辆车。这时候还不到早上六点,杨宇接到电话有些懵,不过当听出我的声音后,很惊喜地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回来了,然后把我家里出的事情跟他讲了一下,说想跟他借辆车,这几天跑跑。 杨宇一口答应,说十分钟后十字路口见。 我跟我小婶说我要回去了,问她们去不去?小婶说家里面还有些事,而且到时候还要发讣告,县城需要有人,让小婧先跟我去。因为我在南方照顾小婧的缘故,原来横眉竖眼的小婶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我又提着行李和小婧来到十字路口,没一会儿,杨宇便开着自己的那辆越野车过来了。久别重逢,两人紧紧握手,他问我近来可好,怎么好久没有我的消息了。我说过得不错,反正没死。两个人说了一阵话,我问这车开走你方便不?他说没事,反正出任务有公家的车开,误不了事的。 我急着回去,让他帮我跟马海波问好,便准备走了。 杨宇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我问怎么了?他嘿嘿笑,说你和黄菲是不是散了啊?怎么对人家一点都不关心?我说没有,不过……说来话长,等忙完了这几天,我再跟你聊吧。杨宇见我眉上有悲色,知道我心情不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节哀吧,兄弟。 我坐上驾驶位,与杨宇挥手告别,载着小婧离开了县城。 小婧坐在车上,看杨宇还在后面挥手,羡慕地说左哥,你还认识这个警察啊?我说是啊,怎么了,你也认识?小婧猛点头,说她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杨杰他们打群架,结果警察来了,他们全部都蹲在地上。后来这个男的就来了,听警察们都喊他杨队,好威风的咧。 杨队?照理说小混子打群架,一般出面的不是派出所就是治安队,难道杨宇换到治安队,而且升职了?半年前他还是一个刑警,现在一下子就混成队长了,这小子还没跟我说。不过想一想,杨宇的后台也大,工作几年了爬到这么一个位置,说实话也算是低调的了。 小婧看我的眼光都有些发亮:“左哥,想不到你在我们县城这么吃得开啊?” 我摇了摇头,笑。小叔是个嘴严的人,不会把我的事情跟别人乱讲,而且我小婶他们几个又有些城里人的清高,所以会瞧不起我,向来如此。当然,我也不太在意这些东西。 一个人自己看得起自己,足矣。若再有三两意气相投的好友的话,则幸甚。 回家的路曲曲折折。山路蜿蜒,路况并不是很好,虽然是越野车,我仍旧开得很小心,将近两个多钟头,才到我家。我父母都不在家,都去我大伯家操办丧事了,我没有钥匙,所以也不停留,又驱车前往新化,终于在九点多钟,到了我大伯家。 远远看到场院里盖起了个黑塑料皮顶的木头棚子,周围一堆人,我心中顿生酸楚:七年前,也正是这么一个时间,我爷爷也是刚刚走。七年后,奶奶也寻他而去了。 我们总是不舍得自己的亲人离开,但是却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 我和小婧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很快,我所熟悉的面孔全部都出现了。在母亲的带领下,我来到灵棚里,奶奶已经入殓了。灵棚正中间放着一口大黑棺材,前面挂着奶奶的遗像,这个苍老的、枯瘦的、一头白发的小老太太,正慈祥和蔼地看着我,微笑。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掉了下来,感觉心被击打得分外疼痛。 我觉得这笑容实在太刺眼,让我无地自容。 将头一磕到底,我伏在草蒲团上面低声地哭泣着:奶奶,陆左回来了,你最疼爱的陆左回来了……灵棚里香烛萦绕,有一个音响反复地播放着佛教音乐《大悲咒》。 灵棚里灯光昏暗,这个时候朵朵也从我怀里的槐木牌中浮现出来,乖乖地跪在地上,给棺材里面躺着的老太太,磕头。当然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看见她。但是她磕得很认真,小脸上满是严肃的悲容。 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抬起头,只见我的父亲站在我身后。小半年不见,我一直都在生死边缘挣扎,此刻见到父亲那已经苍老的面容,忍不住站了起来,紧紧抱着他和我旁边的母亲:“爸、妈,我想你们了……” 第十六卷·第二章 乡下酒席 ·第二章· 乡下酒席 我和小婧辗转奔波了差不多一整天,路上基本没吃过东西,我身体好,没感觉到什么,小婧已经蹙着眉头,难受了。我二伯妈赶紧领我们去厨房吃油茶。坐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喝着油茶,我的心情才舒缓一些。丧事需要忙的事情很多,我父母虽然很舍不得我,但也只是陪着说几句话,便忙去了。 穿上了白色的孝服,我和小婧坐在厨房的矮板凳上吃着油茶,旁边围了好几个亲戚,有同辈的,也有上一辈的,问东问西。也有人问我车是哪里来的,是我的吗?我摇摇头说是借的,小婧是小孩子心性,地说是左哥从一个当公安局队长的朋友那儿借的。 旁人纷纷惊叹,说哇,还有这样子的朋友呢…… 我一个远房堂哥递了一支烟给我,我摆摆手说不抽,他嘿嘿地笑,说是不是嫌我的烟太撇(烂的意思)?我说不会抽烟,真不会,小婧也知道的。他仍旧疑惑,自己把烟点上,说你一个大老板,烟都不抽,忒省了点吧?然后就开始讲自己如何如何难了,说下面娃娃要读书,上面的老人又没有养老钱,媳妇天天吵架嫌他没本事……诸如此类的诉了一通苦,最后的意思是要我拉扯一把。 我点头说莫得事的,能帮就帮吧――这个远房堂兄是我二伯这村子有名的懒汉,尽想着天上掉馅饼。对于这种人,升米恩、斗米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我坐了一会儿,出来歇口气。奶奶死了,来了好多亲戚朋友,我们这房族大,各家各户都来人,所以很热闹,场院里摆着一张张的麻将桌,一堆人在那里推起麻将来,烟雾缭绕,喧嚣震天,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关系远些的亲戚和邻居,脸上笑容满面,喜气洋洋,感觉这不是葬礼,而是一场滑稽的聚会。我心里面很不舒服,然而这便是习俗,光凭我一个人是改变不了的。 我大伯过来跟我商量,说今天办酒,明天出丧下葬,需要去采办些东西,村子里只有一辆小货车,让我帮着也跑跑。我说好,开车来本来就是忙这个的。他很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有出息了。 中间我母亲跑过来找我,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最近都干了些啥? 我奇怪,说还不就是跟省屯的阿东在南方洪山那边,合伙开了一家餐厅吗?都是正常生意,不会给你丢人的。我母亲抬起手给我脑门来一下,骂说你这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我问的不是这个,是你跟黄菲的事情。去年黄菲这妹崽还经常来家里看我,今年自你上次回来过后,就再没有消息了。到底咋回事,不会是人家姑娘家嫌弃你没有正经工作,不要你了吧? 我母亲虽是老来得子,但是并不娇惯我,该打打,该骂骂,一点也不含糊。 我很无奈地说哪里跟哪里啊,你儿子现在是提供正经工作给别人,还愁这个?我和黄菲的事情,是因为她家人反对,所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冷静思考一下而已。我母亲递给我一个东西,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串钥匙。母亲说这是那个杨警官送过来的,让我拿着,我的事情她管不着,但是总要让她临死的时候,能够抱到孙子,要不然她活这一辈子,真没个意思。 我忙不迭地点头,说到时候给你生一群孙子,烦死你。 我母亲就笑了,说你这死小子,你以为我不懂呢?人家是有工作的人,违反了计划生育,国家不答应,要开除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忙活起来了。在农村参加过丧事的朋友都知道,讣告、迎接、采办、哭灵、哀悼、花圈挽联、坟地选址……乱七八糟的事情,繁杂得很。而且我们那里还有一个“新风俗”,就是请一些草台班子来唱戏,不是传统的唱腔戏曲,而是唱老一些的通俗歌曲,比如《母亲》《妈妈的吻》以及时下流行的刀郎,图个热闹。 这个东西也是近年来流行起来的,稍微宽裕一些的人家都会请,不然会被人说子孙混得太差,忒穷。当然,吹喇叭、唢呐、打锣的人也少不了。这是面子和攀比的问题,我虽然极其不喜欢,但是仍旧忍受着这种恶俗的事情。 坟地是请了一个附近有名的风水先生看的。老先生早先是个小学老师,退休之后捡起了罗盘,凭着几本易学杂谈竖起了招牌。我去看过那坟地,选得中规中矩,不凶,但是说有多富贵发达,也纯属扯淡。我之前曾在家里干过这些,算是个同行,跟他说话,往往能够一点就透,交流一番之后,他连连拱手求饶,说小先生你是高明之人,何必为难老夫?要早知道是您的奶奶,老夫就不接这单活儿,平添笑话。 我摆摆手也笑,说术业有专攻,风水堪舆之道,我也只是略懂,相互印证罢了。 我在家乡帮人算命看香的时间很短,只有区区两个月,但是影响却很大,很多认识我的人见到我,都叫我陆先生、小先生,尊敬得很。乡民们的文化程度有限,认识也浅薄,但有一点,认定你有本事,就毕恭毕敬,好得很。我忙了一下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大伯就来请我坐上席,不要忙活了。 晚上是丧礼的正酒,差不多有二十来桌人,所谓上席,就是我们这个房族几个混得比较好的长辈和村里的几个头头在的桌子。我并不乐意跟一堆老家伙凑在一块儿,而且我也有认识的朋友需要招呼,便推辞不去。正说着,不远处来了两辆警车,停到路边的空地上。车门打开,马海波、杨宇还有刑警队的几个人,都走了出来。 这几个家伙的气势有点怪异,本来正准备开席的热闹场面,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以为谁家小子犯事了,惹得警察来抓。 马海波领人过来,我大伯看他们冲着我来,有些慌,说阿左,你莫是犯事了?正说着,马海波走过来跟我握手,说要不是听杨宇说起,哥哥还真的不知道你回来了。真是的,也不早点打声招呼,害我们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哦,节哀啊…… 我耸了耸肩膀,说刚刚回来,没来得及呢。寻思着过几天再去找你们。 马海波说老人去了,总是要上个礼的。旁边的杨宇和几个我认识的警察都跟我打招呼,说这事情得告诉大家伙儿的。我大伯听到这对话,有些惊讶,连忙帮着招呼。马海波执意带着杨宇等人去灵堂拜祭了一下我奶奶,然后又到负责登记收礼的桌子前把礼金给交了。 他们总共来了六个人,我大伯马上给安排了一个里屋的桌子,也不让我去上席了,就陪着这伙朋友吃饭。我那边也来了一些打小的朋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过屋来陪马海波他们喝酒。 其实马海波等人会来我并不意外,都是朋友了嘛,然而让我难过的是居然是六个糙老爷们,黄菲没有过来。虽然有一年之约,但是我奶奶去世的事情显然比她父亲弄出来的限制要大得多,连马海波、杨宇都来了,她却没有来,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反常啊! 我有种不祥之感。 不过当着这些人的面,我也不便细问,当下也只是跟他们扯淡闲聊。杨宇升职的事情我也问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过几天单独请我吃饭。乡下地方的酒席十分简陋,都是些鸡鸭鱼肉的大锅菜,一盆一盆地煮好现舀的。酒是农家自酿的苞谷酒,又辣又上头,喝了几杯,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马海波拍着我的肩膀,咳了咳嗓子,说陆左,其实你这次回来,真正是巧了,我正想着去找你呢。 我一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便问是不是又碰到什么棘手的案子了? 马海波朝门外望了一下,有些犹豫,说,也不是案子,就是有些奇怪,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青山界围剿矮骡子的事情吗?我说,记得啊,这咋能不记得呢。马海波说,那你还记得吴刚得的那场重病吧?我脑袋里顿时有些混乱,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是缅甸那个向导吴刚,而是围剿矮骡子时带队的武警吴队长。 我说,他上次被死去的那个小胡鬼缠身,我还特意跑到湘南把那怨念超度了。到底怎么了,突然提起这个来? 马海波和杨宇他们几个相互对视,犹豫着不说话。我用筷子敲了敲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说有话快讲,有屁快放。今天哥几个过来祭拜我死去的奶奶,是给我陆左面子。是兄弟,就直接说。 马海波点点头,沉声说道:“陆左,今天来找你,也是想求你帮忙。事情是这样的,那次去围剿矮骡子,吴刚手下有两个兄弟后来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在前两天。而罗福安――你还记得我手下那个胖子不?――他头两天也突然得了重病,送医院治也治不好,说没几天时间好活了……” 杨宇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你奶奶明天下葬,出殡的时候你这孝子贤孙肯定要在,可是罗福安再不救,只怕就死了,所以,所以……” 我睁大了眼睛,一拍大腿:老子一回家就遇到这种事,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巧? 第十六卷·第三章 病房里的鬼水母 ·第三章· 病房里的鬼水母 难怪我感觉马海波这个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今天却含糊得很,原来是因为这事儿。 不过说来也是,一般情况下这种忙我是毫不犹豫就答应的,然而偏偏现在不是时机:奶奶明天下葬出殡,我虽然不是长房长孙,不用端灵牌领路,但是今天夜里我是要跪着守灵的,明天早上去出殡下葬,扛棺材的那几个人里面,我也是要算一个的――这是规矩,不能不遵守。你不做,无论你混得有多好,就算你当了县太爷,也会被别人戳脊梁骨,骂你不孝,什么难听的话都会传出来。 我说过,在我们那里,世界太小了,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说得让人头疼。 我倒不打紧,左耳进右耳出,如清风一阵过。但是我父母却常年在这十里八乡地来往,我这个当儿子的,可不能让两位老人家受这气。我爸倒还好说,一辈子都老实巴交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此处绝无对他老人家不敬之意),拙于表达,也不擅沟通;我妈却不行,她这当大姐的人,向来要强,最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 马海波和杨宇将这意思说完,都没再说话,满脸期望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没吭声。 马海波和杨宇算是老油条了,也没有说话,倒是一个年轻小伙儿脸立刻就红了,着急得眼泪涌了出来:“陆先生,你救救罗师傅啊……”――“先生”一词,在我们方言里并不是常用语,家里面向来是称兄道弟攀亲戚,实在不行就叫同志,这个词向来是对风水算命师傅的敬称。这个小伙儿我也见过,在色盖村碎尸案的专案组里面,还睡过一个房间。刑警队是老人带新人,看来这个是罗福安带的人,有感情,所以才会如此着急。 这个时候我大伯和小叔过来敬酒,见气氛有些僵,问怎么回事? 马海波将情况讲给他俩听。大伯看着我说,听别人传你接了你外婆的班,却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那去一趟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奶奶要是地下有知,也会得意的。我小叔说,这么多个堂兄弟姐妹,不差你这一个守灵的,放心,你奶奶最疼你了,不会怪罪你的。杨宇和几个警察也在旁边附和着,特别是那个年轻警察,眼眶都红了。我想了一下,现在晚上七点,如果来得及的话,我完全可以赶回来。 于是我起身前往灵棚,到我奶奶的灵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与马海波等人离开。 借杨宇的车子因为要留下来接送亲戚,于是我把钥匙递给小叔,乘坐着马海波的车子离开。路上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马海波告诉我,吴刚手下那两个武警,一个是突发性肺炎,一个是落水死亡,而罗福安则是病毒性高烧,医院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来今天中午就准备转院到市里面去的,但是听杨宇说你来了,便想让你来看看,毕竟你在这方面,是大师…… 我说,得了吧,咱们几个人,没必要这么肉麻吹捧。 杨宇在后面笑,说,还真不是吹捧,我感觉你这个人有灵性,气场足得很。我昨天晚上做噩梦,又梦到我拉出了一坨全是黑色虫子的屎来,吓得一身冷汗醒了过来,结果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坐在副驾驶的我扭过头去含笑威胁:“看来你很怀念那种味道,要不要再试一试,当然,我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杨宇吓得又冒了一身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哈哈大笑,车里面有着浓浓的情谊。 原本有可能成为敌人的一伙人,现如今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便是宽恕和圆滑的作用,比暴力更有力量。当然,这些都是值得一交,而且足够聪明的人。而某些混不吝,你越退让,却越蹬鼻子上脸,欺压到你头上来。一个男人的成长,就在于审时度势,该恶的时候恶,该善的时候善,分清楚谁是你的对手,谁是你的朋友,这远远比财富要更加重要。 所幸我渐渐地知道了这些,同时我也更加明白一个道理:争勇斗狠,就会四处树敌,无论你有多厉害,终归有比你厉害、比你狠毒的人出现。所以,养蛊人的“孤、贫、夭”三结局,其实也与这个有关。 然而,遇到这世间的不平事,就忍了、就让了、就无动于衷麻木了吗?当做看客旁观,可以吗? 每一个血液未冷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我不是圣人。当我开始渐渐用另外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我惊恐地发现:无论我们怎么挣扎,这天道都一直在我们的头顶上缓缓运转,从不偏移。命运的河流无论如何分叉汇合,最终都会流入大海,不可逆转。 什么是大势?这便是大势! 即使你知道会这样,你看到了,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随波逐流而去。 罗福安在县人民医院住院部的三楼病房,门口守着他婆娘和一个柔弱得像豆芽菜的少女。 我们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十月份有些秋凉,这娘俩挤在走廊的长椅上,瑟瑟发抖。马海波走过去抱着罗福安七八岁大的女儿问,丫丫,怎么都在外面等着啊,进去啊?丫丫摇了摇头说,里面好冷啊,不去。罗福安他婆娘在旁边解释说,刚才孩子闹,说太冷了,结果就跑出来了,本来打算去里面睡一觉的,结果这妮子死活都不肯。 马海波笑了笑,说,孩子嘛,总是不喜欢病房里面消毒水的味道,且由她吧。 我看这孩子一双恐惧的眼睛,发亮,有种不自然的飘忽。于是我的警觉性提升起来,将右手中指放到唇边,沾了一点口水,然后将手放在空中,有一种汗毛微凉的酥麻感;而当我的眼睛开始关注到病房里面的时候,一种阴森寒冷的诡异感觉,立刻从我心中浮现起来。 不对,这房间里面有古怪。 我伸手将后面的马海波几个拦住,快速念了一段“金刚萨埵法身咒”,然后双手结着外狮子印,一步一步地走近病房门。不知道是马海波他们单位福利待遇好,还是罗福安的病情比较特殊,反正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我可以看见一个胖子正躺在床上眯眼睡觉,因为怕打扰他的睡眠,所以关着灯,黑黑的。 在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一个古怪的东西正浮在罗福安的头上。 这景象只有通过朵朵赋予我的鬼眼,方能够看清。 这是一个如同悬浮水母一般的东西,柔软如同水中头发一般的身体在罗福安的头上逗留着,没有颜色,所以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但是因为它的存在,所有的光线都不能够融入那一团区域,所以显得格外的暗。 这暗,便在视觉上形成了黑影。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却能够看到有淡淡的能量从罗福安的身体中被吸取出来。 这种能量流动其实我还是熟悉的。一年以前,我曾经在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带着朵朵蹲守在东官各大医院的停尸房附近,就是吸收这种东西。它的名字叫天魂,古称“胎光”,也有叫其主魂、元神的,是人从娘肚子里面带来的先天元气。人死后,这天魂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归天路。因有肉体的因果牵连,上升至空间天路的寄托处,暂为其主神收押。此谓“天牢”也。 死人天魂无用,活人天魂被吸过多,则阳寿顿无,谈个毛的治病救人啊?我也管不得这鬼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右手已经揣入怀中拿震镜,左手打了个手势,让身后的人全部往后退开。通过真言的力量,我已经将自己的信心攀升到了巅峰,深吸一口气,猛然将门锁拧开,几步踏到床前,高高扬起手中震镜,一声“无量天尊”喝出,顿时金光闪耀。 那团肉眼不能见的东西浑身一震,竟然浮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看到粉红色犹如水母鱿鱼一般的生物浮现在眼前,浑身都是柔软的触手,密密麻麻地浮动着,最长的一只,竟然直接黏在罗福安的后脑勺上面。我趁它稍一凝滞,双手便朝它抓去。这东西看似水母,滑溜无比,如同涂了一层润滑油一般,幸好我好久没剪指甲了,留得一手好爪子,反手一扣,将其紧紧抓在手中。 与此同时,朵朵和金蚕蛊同时出现,金蚕蛊直奔这鬼水母连接罗福安的那根触角去,而朵朵则朝着那东西喷了一口寒气。 这寒气是朵朵炼化了魂玉中被蚩丽妹所收藏的部分精魄之后,根据《鬼道真解》中的法门,修炼成功的。 寒冰鬼火。 此火非明火,而是来自地狱的幽火――地狱是什么,鬼才知道!当然,这是《鬼道真解》中所杜撰的,大家呵呵一笑吧。 被朵朵这一口寒气喷到,这鬼水母顿时收回所有的触角,瞬间变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红色肉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东西就朝我直扑而来,如同一个包袱皮一般,将我笼罩住。 啊―― 我顿时窒息了,如同淹没在水中。 第十六卷·第四章 问情 ·第四章· 问情 有过溺水经验的朋友可能能体会那种无法呼吸的恐惧感,让人的心一下子惊慌起来。不过面对这种情况,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鸟,我瞬间就回过神来,平心静气,将全部的精神都变化为口中的一股怒气:“镖――” 密宗九会坛城的九字真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以“禅”最为神秘,而以“镖”最具攻击力。有关真言,我曾经专门介绍过,这是一种简洁的咒语,讲究神形合一,去繁拨冗,一字见功力,是快速战斗的不二法门。我这由心迸发的一字真言出口,整个人的内脏都不由得蠕动,发出雷声一般的轰鸣。即使整个头颅都被包裹住,也阻挡不住我这一声怒吼。 飓风在瞬间生成,血气冲喉而出。 包裹在我头上的软体怪物被这一下子震得“筋骨”松散,竟然软塌塌地滑落下来。我心中得意,这货虽是个让人头疼的东西,但是终究经不住我奋力一吼的威力,这说明咱陆左已不是当年拿着猎网去抓矮骡子的懵懂二货了。痛打落水狗是我惯来的优秀品质,当下也不言语,双手再次结“大金刚轮印”,左脚踏住这东西,双手平印下去。 我双手灼热,此一击,立刻将其彻底轰溃,只见它浑身颤抖几下之后,竟然无火自燃,三两秒钟之后,化为灰烬。 空气中只剩下一丝丝的阴冷。 肥虫子如同受了刺激,在那堆黑色的灰烬上空一直盘旋,跳“8”字舞,如同作法。我皱着眉看,不明其意――我虽然有时候与肥虫子心意相通,但是大部分是单向的,就是它明了我的意思,而它的想法,除了生理上的,我还是照顾不到。朵朵将空中游离的天魂收集,将其缓缓驱赶回罗福安的天灵盖中。 看着这介乎于灵体和实质的鬼物,我搓弄着手中发黄腥臭的浆液,有些发愣。 世间正刊发行的奇谈怪论,为了强调各种鬼物的神秘,向来都不会对其形象作正面具体的描写。而我因为有了十二法门这本破书,特别是看了后面洛十八的杂谈和注解,多少也知道这东西叫什么――此物苗语名曰“斯夺噶”,翻译成汉话就是害鸹,有的地方也叫食魂鬼,它的形状千种万种,不一而足,但大部分都是以吸食人的魂魄为生,据说是徘徊于灵界和幽府的低等灵物。当然,这些都是杂谈,我没有验证过,不知真假。 值得一说的是,害鸹和矮骡子关系向来是很好的。 打个比方,它们之间就如同日本和美国,属于攻守同盟关系。当然,论实力,害鸹仅仅是很低等的幽魂,处于食物链的低端。 这无疑是一件让人不喜的事情,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阴谋在暗处展开。 当然,我在最后关头,危机中迸发出来的那一声,也让我欣喜莫名。对国术有过研究的朋友,应该知道腑脏齐鸣出雷声代表着什么。出生于19世纪的形意拳大师尚云祥曾经就“虎豹雷音”做过专门解释,这是一种练至肺腑化境的大成境界。相对而言,通过道家养生术,练至如此境界要简单一些,威力也小。然而虽说简单,功入内里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我若无金蚕蛊在体内疏导经脉,哪里能够有此成就? 当最后一缕能量流动被朵朵白乎乎的小手推动进体,罗福安猛烈地咳嗽了数声后,终于醒转过来,扭头就是一口浓浓的黑痰。 这黑痰带血,浓稠如浆。 他睁开眼睛,黑暗中见到我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然后回过神来说,咦?陆左,你怎么回来了?朵朵和肥虫子已然返回各自居处,深藏功与名。这时候病房的灯亮了起来,马海波等人走进来,看着地上那一团黑色的灰烬,吓一大跳,问,刚才真的有脏东西?我点头,说没事,已经不在了。杨宇走过来拍了拍罗福安,笑着说,罗胖子,你这家伙好命,幸亏陆左回来了,不然铁定丧命。 马海波蹲下来观察地上的灰烬,让一个警察将这些收集起来,拿回去化验。 罗福安的婆娘和女儿丫丫也进来了,一脸苍白地抱着罗福安哭泣。我问罗福安感觉身体怎么样?他扭了扭头,说还好。之前感觉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睡觉的时候,像是冬天在河里面游泳,阴森寒冷,有时候像被鬼压了身,明明意识清晰,但就是醒转不过来。现在呢?浑身舒畅,一身轻松,真想出去跑两圈…… 说了一阵子,我们留罗福安家人在病房里,马海波拉着我到一旁说话,同来的还有杨宇。 他一脸严肃说,陆左,依你之见,这里面是不是有蹊跷? 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去年春节前,我们一起去青山界的千年古树下围剿矮骡子,当时死了一些人,但是我们却终于将矮骡子剿灭了,也将那溶洞子封锁,一转眼大半年过去,青山界再无乱象,所以那次行动可以看成是一次成功的行动。然而十月来临,寒冬风起,连续几天的时间内,当日参与行动的人,便有两人离奇死亡、一人病重,而且被我现场抓到,有鬼怪出现。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说:矮骡子是轻易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的,也少有其传闻,但是一旦惹上它们,却要惹的人至死方休。 矮骡子就是如此记仇的生物。 现在,一年又要过去了,这连续的死亡事件,是它们的复仇吗? 我不得而知,但是却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要知道,我、马海波还有其余的十几人,都是当日围剿行动的当事人,若真是一次报复行动,那么除了我之外,他们这些普通人,谁能够保证自己逃得掉呢?都是为国家做事,如此就丢掉性命,是不是太倒霉了? 我笑了笑说,希望不是吧? 马海波的眼神更加忧郁了,苦笑着说:“你这语气虚假得让我害怕……有什么法子吗?”我当下也没再藏拙,将随身背包中的朱砂、烟墨、狼毫、黄符等制符器具拿出,又吩咐马海波去找寻时鲜果子、茶、米酒等祭祀之物各一套,以及祭拜的南方赤帝和黑杀大将神像,准备完毕之后,净手焚香,开坛作法制符,烟雾缭绕中,制取了“净天地神咒”符纸三张,贴于病房门窗处。 一切妥当,我信心满满地告诉罗福安,不出三日必可出院。 这个曾经被矮骡子附身的胖子激动得热泪盈眶,让他家女儿跪地给我磕头,谢救命之恩。这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道爸爸让她干什么,准备趴地跪起。我不让,一把拉住,将罗福安批评了一顿,说病好了,请我喝酒便是,何必搞这些虚礼? 忙完这些已经是晚上十二点,马海波留了一人照顾病房,拉我到一边一阵感激。 我说,今日之事,未必是一个独立事件。最近这段时间,我暂时不会离开晋平,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打我电话,也不要怕打扰,都是兄弟伙,莫得这些讲究。马海波说好,让人送我回新化。送我的本来是罗福安的那个徒弟,但是杨宇却拿过车钥匙,说由他来送我吧,马海波点头说好。时间也很晚了,这些人平日也忙,便各自散去。 我和杨宇往回赶,晋平的城乡公路山回路转,黑黢黢,也没个路灯,所以开得很慢。 朵朵和金藏蛊早已耐不住寂寞,跑了出来,一起来看这个老朋友。杨宇很开心地跟这两位打招呼,谈起了上次星夜赶往镇宁的情节,不胜唏嘘。那次是因为黄菲被倒客飞刀七弄伤,暴怒的我从他口中得知掮客老歪的消息后,忍不住立刻去追查幕后凶手。当然,张海洋已经远走英国,就是那个时候,我与黄菲的父亲定下了一年之约。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问杨宇,说黄菲还好吧? 杨宇的脸色有些古怪,他笑了笑,嘴角抽动,说:“你终于问起黄菲了!陆左,说实话我很敬佩你这个人的本事和人品,但是你对女孩子心思的揣摩和对感情的把握,真的让我鄙视。” 他这么说,让我心中疑虑重重,我立刻脸色一僵,问到底怎么了? 杨宇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最开始,黄菲的情绪整天都是恹恹的,神情恍惚,看着让人心痛,我们便问她和你的关系到底怎么了?她不肯跟我们讲,只是摇头。后来他父亲带她出去旅游,四处走了走,脸上才有了一些笑容。但是我们感觉黄菲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也不爱说话了。这时我知道,你们之间是出了很大的问题。可是最近两个月,黄菲的脸上突然又有了笑容,人也爱开玩笑了,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好转了,后来她托我把你那县城的房子钥匙交给你母亲,我才知道你们……” 我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这节奏,莫不是移情别恋了? 杨宇似笑非笑,说:“你看看,心疼了吧?当初要离开的可是你啊。你也不想一想,哪个女孩子有这大把的青春,去浪费在等待的时间里?谁人不寂寞……异地恋,而且还是一丝音讯都没有的恋情,能够长久吗?当然,归根结底,是因为黄菲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崇拜,不代表爱情。况且,你也并不是很爱她啊……” 我望着前方黑暗而曲折的路,扪心自问:我爱黄菲吗? 第十六卷·第五章 连环凶杀案之第三个死人 ·第五章· 连环凶杀案之第三个死人 我返回大伯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 杨宇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与朵朵和金蚕蛊挥手告别,驱车离开。我顺着村路返回,四下无光,田边有蛙声,此起彼伏,显得很宁静。不过大伯家仍然有灯光在,喧闹了一整天的场院仍旧没有停歇,搓麻将的搓麻将,放影碟的放影碟,只是人少了很多。灵棚处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我走近,我父亲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的脸上有泪痕。 灵棚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是我奶奶,也是他的母亲。他白天忙碌,无暇悲伤,但是到了夜里,却也忍不住悲恸。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 我点了点头,说一切安好,放心吧。于是我跟着父亲走进灵棚,来到黑色棺材前,跪在空余的草蒲团上。 在我们那儿一直有这么一个说法:人死后三天内要回家探望,因此子女要守候在灵棚内,等他的灵魂归来,所以每夜都要有亲友陪伴,直到下葬,此谓守灵。我奶奶死于前天,昨天就入殓装棺了(这棺材我奶奶十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放在屋子后面的茅棚里。我小时候玩耍,不小心掉到里面去,吓丢了魂,后来还是我外婆喊回来的),按理要死后搁置三天,方可下葬。但是因为奶奶的生辰八字与明日巳时最合,所以便定于明日入土。 守灵是轮流的,不然白天操持丧事,晚上还要熬夜,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我看着我爸灰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就劝他去房子里歇息。他很固执,不肯,结果我们几个年轻一辈的连哄带劝,架着他往房间里送,这才成功。 返回灵堂,跪在草蒲团上的我和小婧还有几个堂兄弟聊天,打发时间。 到了后半夜,大家都困倦得不行了,各自找了个靠椅,小眯一会儿。我身体素质好,便代替大家坚持着。我跪在地,按照十二法门的固体练气之术,暗自修行冥想,并不寂寞。朵朵也出来了,陪着我一起。当然,她刻意隐藏了身形,倒也不会吓着我这些亲戚。 遗像上面的这个小老太太安详地躺在棺材里,我望过了,早已经魂归地府。 希望她在那边过得快乐,或许还能跟我爷爷团聚呢。 或许是精力集中的缘故,时间一晃就过去,当鸡叫第一遍时,朵朵便回到了槐木牌中,而清净的场院也开始喧闹起来。陆续有人过来,丧事的乐队、来帮忙抬棺提幡的亲戚以及各种人都集中到了院落里。我父母、叔伯婶子和房族中比较有威望的老人也聚在一起,统筹布置一会儿送葬的事情,忙乱成一团。到了七点,铳炮一放,哀乐齐鸣,各种冥纸漫天扬起,我大伯披着重孝,端着奶奶的遗像在前面走,而我则和同房族的汉子们一同将棺材扛起来,朝着坟地进发。 我肩膀扛着木杆,感觉沉甸甸的棺材压在身上,旁边几个堂表兄脸色如常。他们都是普通的农家汉子,倒也不费气力。我母亲一开始还担心我身娇,做不得这活计,见我表情轻松,终于松了一口气。 送葬的队伍,以我大伯为首,每个人都披麻戴孝,由一个长长的麻绳牵着,走十步就停下来磕头,然后接着走。 远远排出上百米的长龙,蔚为壮观。 有哭的,主要是我爷爷这一房的以及与我奶奶相熟的老人,其他人,嚎嚎嗓子而已。 我面无表情地抬着棺材,走走停停,心里面一点儿也不好受。 说实话,我羡慕外国电影里那种沉寂肃穆的葬礼,有牧师,胸前别着白色的花朵,每个人都在心里面缅怀着逝去的人;又或者如同追悼会一样,在殡仪馆里安静地焚化;然而在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流行的是土葬。 当然,这只是像我这种接受新式教育的人的想法,在我父母的思想中,这样的葬礼,才算是隆重。 坟地是在新化乡与春雷林场交界的一片山头,这里是陆家的祖坟所在。山路崎岖,羊肠小道,单人过还好,像我们这八个扛棺材的,就有些难过了。费了老鼻子劲,终于来到了坟地前。掘土,入葬,垒坟、树碑、挑旗幡……一切完毕,已经是十一点了。 当看到装着奶奶的棺材入了土,乡人们撅着土往坑中填埋的时候,我心里面突然空了一截。 一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终于离我而去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小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我,将我的所有,都视为她的世界,她的骄傲,她生命的延续了。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此去之后,再无奶奶,再无一个叫“赵妹二”的女人。她将挂在墙上,或者藏于我们的心头。 奶奶下葬后的第二天,便是收拾残局,请前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吃饭,一切忙碌终于日趋平淡。 我是在中午的时候接到电话的,是吴刚的,这个曾被我救过一命的武警语气沉重,问我有没有时间。若有,请务必到市里来一趟,他急着找我。我问是不是关于那两个同志逝世的事情,他说是,然后说他手下又有一个死了,掉到茅坑里淹死的。一周之内死了三个人,现在队里面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他自己也没了主意,听马海波说我回来了,请我帮帮他。 我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答应了他,驱车前往市里。 路上,我打电话给杂毛小道,说起矮骡子有可能卷土重来的事情。当初我和警察去围剿矮骡子的时候,杂毛小道在江城段叔手下混事,这些事情我也曾经跟他提过。他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说在洪山摆摊,闲闷得很,不如跑来我家凑个热闹,省的虎皮猫这肥母鸡天天叫嚷着想媳妇儿了。“立马将你家地址告诉俺。”他说。 我问,你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 他说,当然有了,又不是电视剧,一死一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定是那山魈一路查询,跟踪至此。不信的话,你到现场去验一验尸体就知道了。 跟杂毛小道聊了一阵子,我驱车三小时,终于来到了吴刚他们部队的驻地。 他们的营房在郊外,背靠着一座大山,吴刚在门口等着我。 我在一处营房里看见了那个死去不久的战士。时隔已久,他的样子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这面孔却年轻得让人心痛。吴刚告诉我,因为那两个战士的死亡,他开始有所警觉了,让上次参加行动的战士不要轻易离开驻地。这个刚死的战士是昨天神秘失踪,最后在附近农户家中的茅厕里找到的。在我们家乡,农村的厕所不讲究,就是盖一个茅棚,然后挖坑放一个大木桶,搭两根木板在上面。农户早上起来如厕的时候,发现粪桶里面露出了一个人头,吓得半死,报了警,结果才发现是他们失踪的战士。 当时的现场他也去看了,看起来完全是自己掉进去的,真的像个意外。 这,才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太多的巧合,最终形成了一片笼罩在人心头的阴影。 我看着这张惨白的脸孔,他的身体已经清洁过了,有一股淡淡的沐浴乳和粪便混合的古怪味道。我似乎想起来了他,一个默默背着尸体走路的年轻人,当时出山的时候,他走在我的前面,一路走,不曾停歇。我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头顶,摩挲着。天魂已失,地魂离走,他已经魂归幽府了。翻看眼皮,能够看到瞳孔发散,有一种迷茫的痕迹。 我问吴刚,是不是要尸检? 他点点头说,要,现在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不安宁了,上报了军区,说是要派什么部门过来协助。依你看,是不是有古怪?我摇摇头,说不知道。看看左右,好几个不认识的人,于是我说,我想单独在这里一会儿,行不行?吴刚被我救过,溶洞子里也一起共生死,多少也知道些我的本事,于是带着众人离开。我见门关闭,放出金蚕蛊,让它闻闻味道。 金蚕蛊围着尸体绕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他的下体处。 过了一会,它嘴里面叼着一根毛发飞到了我的眼前。我伸手接过来,拿在手里看,是一根墨绿色的毛发,几厘米,又粗又短。 我的记忆有些短路,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他的死,果然跟矮骡子有关。 这种毛,便是矮骡子所有的。只是……他不是做过清洁么,怎么还会留下这痕迹? 我出了房门,将这根毛递给吴刚,把我的怀疑讲给他听,他吓得直冒冷汗,问怎么办?我说,先这样吧,那天参加任务的人还有几个?他说有三个退伍了,有两个调离这里了,留在这里没死的,除了他就只有两个了。我说,好,今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这几天,我陪着你们。 吴刚一听我的话,连忙一阵感谢――对于他来说,我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之前我们擒获的矮骡子尸体,后来马海波他们上缴到哪里去了? 第十六卷·第六章 连环凶杀案之黑夜降临 ·第六章· 连环凶杀案之黑夜降临 我掏出电话,拨通了马海波的号码。 接通之后,我把我人在市里以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马海波说在我去市里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了,本来也想过来的,不过这边的事情太忙了――昨天晚上县城发生一起案件,几个小兔崽子合伙猥亵一个初中女教师,其中有一个是药材公司老板的儿子,十分麻烦,他正在忙这事儿――不过,大后天举行的追悼会,他一定会赶到的。 我问马海波,上次我们从青山界带回来的矮骡子尸体,后来是怎么处理的?我记得我中了钉子蛊后,陷入了昏迷,后来一直在病床上度过,就忘了这事了。 马海波说总共带回去四具,一具市里面派法医过来当场解剖了,还有三具被冰冻好,由上面的人拉走了。我问什么上面的人?马海波有些犹豫,不过终究还是说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们局长亲自接待的,同来的还有县特勤局的老王。接尸体用的是军车,但是出面的是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后来去青山界封洞砌墙,他也有参与……至于他是哪儿的,我级别不够,所以不知道。” 特勤局?穿中山装的男子? 以前的我还以为那是一个清闲得出鸟儿来的闲置部门,每天无非就是看看报纸、管理管理文件,经济发达一些的地区可能还会举办些宗教活动。然而当我真正去了解,才发现它机构职能的第七条是这么写的:“配合有关部门开展对外国敌对势力渗透活动的斗争,揭露和打击披着宗教外衣的反动分子和其他犯罪分子。协助地方人民政府及时处理民族、宗教方面的突发事件和影响社会稳定的问题。” 什么是有关部门?这就是有关部门。 原来最后是由大师兄他们的部门接手了,难怪会如此。那么吴刚说的上面会派人过来的说辞,应该也是派遣这相关人等过来咯?我对电话那头的马海波嘱咐,让他小心一点,然后挂了电话。 当天我便留在了吴刚他们部队的驻地,吴刚帮我找了房间,是平日家属来探亲时住宿的招待所,条件还不错,也有冷热水,是排平房。然后他叫了剩余的小刘、小张两个战士过来跟我见面,让我好声宽慰他们。这两个战士都比我小,部队给了他们刚强的体魄和坚强的意志,但是和平时期,这种诡异的事件,还是让他们不由得心生恐慌。 死亡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并不因为身份而变化。 聊了一会儿,部队开饭了,小刘拉我去食堂。一堆大兵哥都好奇地看着身着便服的我,彼此低声交流着信息。我有些好笑,平日里见这些军人,只觉得他们威严有加,是祖国的血肉长城,但是真正跟他们接触,便会发现,他们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也有爱、有恨,有人品质高尚、满腔热情,也有人一脑门子龌龊……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些为祖国奉献青春的年轻人,是值得尊重和敬仰的。 也许是因为我的到来,今天的伙食特别不错,土豆烧牛肉炖得又烂又香,入味极了。 吴刚给我介绍到场的领导,当得知我的身份,有人惊讶,有人怀疑,当然,也有人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我看得出来,连续三个人或许正常、或许非正常地死亡,已经化作沉重的压力,将这个队伍的领导层压得气都喘不过来,所以即使是部队,也有很多人对这种“封建迷信”将信将疑起来。 饭后,我与吴刚、小刘、小张一起返回招待所房间。 这房间里只有两铺床,不过四个人睡倒也足够了。房间里面有电视,播放着孙红雷主演的《落地请开手机》。这是一部悬疑题材的电视剧,讲的是一个国安特工潜伏民间,与境外间谍组织斗智斗勇的故事。我很喜欢孙红雷的演技,同时也喜欢电视里面的李小晚,感觉这样纯洁或者说傻乎乎的女孩子真可爱,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国安局和我所了解的特勤局,在某部分的工作职能上,是不是重合了? 我刚开始还以为大师兄他们是供职于国安局呢――至少很多小说上面是这么说的。 看着电视上面的李小晚,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黄菲,一个同样可爱的女孩子。 我至今也没有明白我对黄菲是什么样的感情,是爱吗?我以前以为是,然而那天杨宇跟我说的那一番话,却深深地触动了我。说起来,我与黄菲认识了一年多,但是真正在一起接触的时间,伸出双手,不超过十天。不可否认,我最开始对黄菲,确实是动了心――一个如此美丽的女生对你心存好感,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错过她的。然而,除了最开始的色盖村碎尸案,我们的生活其实没有一点儿交集。 我在南方厮混,生死挣扎,而黄菲则在家乡晋平安安稳稳地做着她的警察。 爱情除了一开始彼此双方的心动之外,还要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来滋润和维持。 这些,我们没有。 我和黄菲的故事,就像是后来网上最流行的“屌丝逆袭女神”的套路,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很高兴,觉得拥有这样美丽又善良的女朋友,是人生的幸事、上天的眷顾;然而等我真正清醒下来的时候,心里又开始迷茫了:我根本就不了解黄菲,我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这个女生的很多东西,我一无所知。两个背景、经历和生活完全不搭的人,能够真正走到一起来吗? 我害怕了、彷徨了、开始自我怀疑了,所以才会顺势答应了黄菲父亲的要求,等待自己足够强大。 害怕无法给予黄菲真正想要的幸福,这才是我最根本的原因。 用现在最流行的一个词解释,这叫做“屌丝心态”。 一个善良的屌丝不会为了一夜春宵而去伤害心中的女神,他有着太多的顾忌,这个想法的持续的时长甚至有可能是一辈子,所以他会彷徨、会犹豫,而不会像“人渣”一样只求拥有,拔鸟便无情。黄菲要的是稳定的生活,而我,自从被外婆种了金蚕蛊,又被矮骡子诅咒之后,此生必定漂泊动荡,所以我没有信心,给不了承诺。 不是不爱,是不敢爱。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拥有。 然而黄菲伤心了,这个纯洁善良的姑娘终于准备离我而去了,她不是受不了寂寞,受不了孤苦,而是受不了我的冷漠和不爱。她是一个需要爱情的好姑娘,而我,却始终不适合她。是吗?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的痛,痛得自己都无法呼吸? 看着电视,我泪眼朦胧,生怕吴刚等人看着笑话,于是站起来,说我去营房四周转一转,看看有没有矮骡子的痕迹。你们不要离开,等我回来。说完这话,我在门窗之上各贴了一张“净天地神咒”,口中默念着:“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咒毕,我出了营房,装模作样地四处巡查一番,然后躲在角落里,蹲地哭泣。 当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来的时候,我心中的郁结之气开始长长地舒缓。 我自认为我一直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也曾如阿培、孔阳所说的一般,在不懂事的时候纵横花丛。那个时候懵懂,不会有太多的顾忌,所以开心。而如今,当我真正想着去了解、去爱一个如同女神的女孩子,却发现自己被责任和未来紧紧束缚住了。爱情一事,最怕认真,是故洒脱之人最让人羡慕,然而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我的哭泣,诸位莫要笑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情”字两旁,百转千回,缠指绕肠,古今几人能参透? 半小时后,我返回招待所,看到吴刚正在和小刘下象棋,而小张则撅着屁股在旁边观战。 我年少时,极爱这方寸之间的游戏,曾经获得过高中象棋比赛的第二名,所以也兴致盎然地围观着。吴刚这人格斗枪法不错,但是棋力却有所欠缺,小刘这个二愣子也不懂得收敛,不一会儿就把领导给弄死了。我心中痒痒,撸起袖子接上,连败了他三个回合,气得他不肯下了,倒头睡去。 我和吴刚、小张坐在床头聊天,我把矮骡子的习性讲给他们听,又将那日在病房中看到的害鸹说起,两人吓得胆寒。我也跟他们请教军队的一些技能,比如射击格斗之类的,虽然是三线部队,但好歹也曾经在解放军系统里,所以还是有些干货在。 到了晚上十点钟,他们两个的生物钟就开始发作,便不说话,沉沉睡去。 我躺在吴刚旁边,双手枕头,默默地想着黄菲。 到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我突然一激灵,头脑瞬间清醒过来――有情况! 第十六卷·第七章 矮骡子卷土重来 ·第七章· 矮骡子卷土重来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国术中形容一个人灵觉强大,通常会用这么一句话,说明其皮肤和内脏都能够作为独立的感受器官。我虽然做不到这种地步,但是一旦遇到危险,便能够在睡梦中随时醒转过来,并且迅速找到危险源。 世间的原理大体是相通的,这是一个优秀狙击手的品质,也是我逐渐形成的能力之一。 预感、预觉、灵光一闪的念头、天道中遁去的一,皆是如此。 我的身体如同装了弹簧,立刻跳下床来,往窗口处望去。果然,那里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在恶狠狠地打量着里间的人。它见我突然跳转下来,一惊,便想逃开。我是和衣而睡,立刻从兜中掏出震镜,一声“无量天尊”,兜头就是一照。 金光一闪,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那小东西应声跌落。 我快步走到窗边,可恶的是这窗户有用铁栏杆将其封住,本意是防盗,但是却将我下一步的攻击给阻拦住。与往日相比,我手上没有新鲜的糯米,没有猎网,但是我却有了两个更加强大的帮手。我听到有细碎的声音在窗台下出现,知道它要跑,一拍胸脯,朵朵和金蚕蛊立刻出现,朝着那货追去。 我这一番动静,吴刚等人自然也醒了,见我匆匆往门外跑去,问怎么了? 我急着去追凶,大声说“它们来了”,便摔门而出,绕过旁边的房子,匆匆来到平房后面。哪里还有黑影子的踪影?便连朵朵和金蚕蛊也消失不见了。我心中有些着急,长吸了几口气,让剧烈的心跳平缓下来。当我的脉搏进入平缓的时候,我双手按住额头,闭上双眼,开始联通起与我生命息息相关的肥虫子。 画面在黑暗中慢慢地勾勒出来,所有的景物都处于一个剧烈变化的状态,如同坐过山车。 我很少与金蚕蛊做这种形式的沟通,主要是因为人类的神经思维难以去处理这种让人头晕目眩的视觉效果,强烈的变化和喷涌的数据会让人的头脑神经因过载而处于崩溃的边缘,尤其是这种激烈追逐的状态。我通过金蚕蛊的视角看到一个戴着草帽的“庞然大物”,在确定是矮骡子之后,难过得吐血的我立刻主动切断了与它的联系。 睁开眼睛,我的脚有一些发软,世界在旋转,仿佛我是中心,而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我转动。这种感觉,如同我们小时候原地转十几个、几十个圈之后的那种小脑失衡。 我伸手扶住了墙,斑驳的墙灰簌簌地掉落下来。 休息了一分多钟,我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感觉喉咙里面发干,唾沫星子都显得干枯无力。不远处有三个人朝我缓缓走来,是吴刚和小刘、小张,刚刚我跑出门,他们同时也醒转过来。我使劲地甩了甩头,朝他们走过去,让他们回房睡去,外面太危险了,说不定还有别的矮骡子在潜伏着呢…… 话还没说完,走到吴刚跟前两米处的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我从出门追到这里,已经有两三分钟了,他们同样是和衣而睡,怎么才跟过来?而且他们从黑暗中走过来,竟然都没说一句话――我借着远处的路灯,打量吴刚。只见他脸色麻木且僵硬,眼神游离不定,似乎是…… 我心一跳,连忙朝后方跑去。 见我开始跑路,本来行走迟缓的吴刚、小刘和小张三人,立刻如同放出了柙门的野兽,口中发出阵阵嘶嚎声,朝我奔来。我心中一阵怒骂:这矮骡子真嚣张,居然敢跑到军营里面来闹事,而且还将吴刚等人给迷惑了。不过我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把握,因为这是军营,里面全部都是些精力十足、阳气旺盛的糙老爷们,而且军营向来都是肃杀之地,除了矮骡子这种山魈野怪,其余的孤魂野鬼,是没法进来帮忙的。 被迷惑住的吴刚等人我并不畏惧,难的是怎么引出幕后的真凶。 我一边跑一边考量着,见吴刚他们一直追,想到了矮骡子控制人,多少也是有一个距离的,我将他们引到空地处,没有了建筑的掩护,那么幕后的矮骡子应该就能够出现了。这个主意一打定,我就往训练的操场跑去。途中遇到了一队巡逻的武警,见我在前狂奔,而吴刚三人在后面直追,便立刻警戒,问怎么回事? 我高声喊:“他们被鬼上身了,赶紧把吴刚他们给制服……” 其实吴刚等人并不是鬼上身,只是因为通俗易懂及简洁表达的需要,我只得如此说。我只是一个外人,巡逻的人并不信,便朝着吴刚等人寻求反馈,然而此时的吴刚哪里能够回答他们?见巡逻队阻挡,他们二话不说,便是一阵拳脚。被迷惑的人眼中血红一片,巡逻队挨了几拳,立刻火起来,虽然并不信我,但是也知道这里面有状况,一时间扑了上去,扭打成一团。 有人吹哨叫人,顿时好多地方的灯就亮了起来,门口放哨的士兵也有人跑过来帮忙。 而就在这时,我已经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东北角的十五米处,有一团黑色的影子蹲伏在地上,我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那厮就是另外一个矮骡子,也是吴刚等人性情大变,来攻击我的幕后“凶手”。这等小畜生,竟然将人类这万物之灵长玩弄于股掌之中,确实是厉害。不过再厉害,能有我厉害?我心中冷笑着,一边跑一边从侧面靠近了它。 我并没有刻意朝那团疑似矮骡子的黑影跑去,甚至仅仅只是用余光在打量它。 当吴刚等三人被巡逻队和前来帮忙的士兵按住的时候,我已经离东北角的那黑影,只有八米了。 八米的距离并不是镜灵的有效射程,但是我全身已经调节到了最佳的状态,一个冲刺,口中的“无量天尊”念出,抬手就是一道金光。自从吞噬了香岛和合石坟场大鬼之气,人妻镜灵是越来越厉害,这一道光芒径直锁住了躲在石头后面的矮骡子,只见它浑身一阵颤,僵直,动弹不得。 我知道这“震一下”不能僵持很久,快步跑过去,右脚猛力踩在这家伙的脑壳上。 它依然带着龙蕨草编制的草帽,个头不大,被我奋力一踩,发出凄厉的惨叫。 即使我心如坚铁,骤然之间,也抵不住这一音波攻击,浑身都不由得一颤。 这声音传远,在很远的地方也传来相同频率的叫声。 我知道这家伙是在召唤同伴,只是它想不到,它所呼喊的那个同伴已被我手下的两大干将追杀,或许也自身难保了。在惨叫的同时,它奋力挣扎,从我脚下传来的力道,一点也看不出这力量是来自这么瘦弱的躯体。 我稳稳地将矮骡子踩于脚下,它用手、脚上的爪子奋力地抓着我的腿,甚至张开嘴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齿来咬我的鞋子。我穿的是大头皮鞋,这种鞋子的前面垫有一层钢板,沉重,通常是工厂用来作劳保鞋的,防砸防穿刺,被这家伙一咬之下,竟然咯吱作响。 我没有半分惊慌,淡定无比地俯身看着它,脚上的力量缓缓增加。 它的眼睛是红中带紫,有一种将人心神吸引的诡异力量。 然后,它昏了过去。 这时候一个刚认识的领导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指着地上这个毛猴一样的矮骡子,将事情的缘由告知,然后问有没有红线以及能装这家伙的东西?他说他们这里有养狼狗的铁笼子,行不行?我说可以。不一会儿红线和铁笼子就被找过来,我俯身下去,用红线打结,将这矮骡子缠好,放入铁笼子中。这才有时间来到吴刚等人面前,快速念“金刚萨埵降魔咒”,结内狮子印,一人脑门敲一下。 “洽――” 此声棒喝为复原,传递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别人躯体的力量。吴刚和小刘、小张相继醒转,头昏眼花,当得知了缘由,皆瞠目结舌,纷纷惊叹。吴刚清醒一点,立刻下了禁口令,让大家不要外传,然后和领导一起去办公室向上级汇报。 我的事情并没完,出了营房,来到围墙外部,在一个阴沟处找到了另外一个矮骡子。 它已经死了,尸身血肉模糊,朵朵和肥虫子在旁边围绕,看样子是经过了一场搏杀。我伸出手摸了摸朵朵的脸蛋,然后拎起矮骡子的尸体返回了营房。 为了防止又出现上次李德财被迷惑的情况,我让吴刚找了一个房间,为死去的矮骡子超度亡魂,又亲自镇守铁笼子,一夜无事。 第二日下午两点,一辆汽车径直开进了部队大院,停在大楼前面。吴刚一群人在楼前迎接。 车门开,走下来一个军人和两个穿着灰白色中山装的男子。 第十六卷·第八章 死神来了 ·第八章· 死神来了 这两个中山装打扮的人,中年男子老成稳重,稍微年轻的相貌普通,表情平淡。当我以为就只来了三个人的时候,后车门又钻出一个女人来。这个女的四十来岁,穿着政府工作人员那种严谨的灰色套裙,戴着黑框眼镜,虽然模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是让人看着沉闷。 一群领导汇在一起,紧紧握手,相互介绍。 中年男人叫胡文飞,年轻一点的叫杨操,一脸严肃的中年女人叫贾微,都是上面派下来的。那个叫老叶的尉官则充当双方的联络员。吴刚介绍我的时候,隆重地说:“这是我们州最有名、最厉害的大师,陆左,昨天也就是他出手抓住的矮骡子。要不是他,只怕我的命都没有咯。” 这几位都是从省城派过来的,听到吴刚说的两个“最”,两个男的淡定自若,倒是那个叫贾微的女人,一脸的愠色,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出声试探说:“小兄弟,敢问师出何门何派,你的师父是哪一位?” 见她一副倨傲、不相信的模样,我笑了笑,说小子无门无派,所学一靠家传,二为运气,当不得吴队长的盛誉,见笑了,见笑了。见我这般谦虚,贾微的脸色好了一些,说年轻人,能够这般谦虚有度的,也是值得培养。为了表示赞赏,她用大老板见新员工的眼神,欣慰地看着我。倒是胡文飞伸手跟我紧紧握在一起,说,陆左,既是同道中人,便莫要谦虚,一会儿还要劳烦你帮我们介绍一下情况才是。 我点头说好,没得问题。 老叶、杨操和贾微纷纷和我握手,前两者还好,一副公事公办的热情,而贾微,言语之间,却能够让人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就像武侠小说里名门正派看见跑江湖的小杂鱼一般,让我不喜。 当然,我已经过了以自身的好恶去决定事情的年龄。所谓男儿,要锐气藏于胸,和气浮于脸,才气见于事,义气施于人,方能成就大事。所以我也并不计较,把他们带到了关押矮骡子的房间,不卑不亢地将情况给他们做了介绍。 整个过程中,胡文飞和贾微不断提问,杨操则不怎么说话,眼睛不断地四处扫量。 贾微对那只死去的矮骡子十分感兴趣,蹲下来,戴上橡胶手套翻看尸体,反复查询,然后问我是怎么弄死它的。我含笑不语,并不作回答。她觉得我有些无礼,眉头蹙起来,而我却觉得可笑:老子的手段,需要跟你报备吗?简直当自己是太平洋警察了。 因为这个,我甚至连藏在内兜的那本证件都懒得拿出来,跟她叙一下同事情谊。 胡文飞呵呵地笑,为我们打了圆场,然后转过头来问杨操怎么看? 杨操看了下我,又看了下吴刚,缓缓地说道:“不好。据我观察,你们这一批进入到矮骡子聚居溶洞里面的人,应该是被某种东西下了念头,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诅咒。这种诅咒,就像死神的请帖,随时将你们拖入死亡的深渊。也正是它,让矮骡子这种鬼物找到你们。同样的诅咒,还发生过在萨卡拉金字塔中,但凡是进入内殿中的人,无一幸免。”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缓:“我……我怀疑不但是你们几个,其他离开的人,也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所以,还请你们尽快联系另外五个离开这个部队的人。最后,我看见,你,身上所受到的诅咒,是他们三人集合的几十倍……很难想象,你是怎么逃脱这噩运的。”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很简单。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多了,身上的凶焰就盛,就没有邪物敢惹了。哈哈……他们几个也跟着我笑,说你的胆量倒是大得很。也有不以为然的,不过大家都没有表露出来。这边的事情由胡文飞等人接手之后,我便向吴刚告辞,准备离开。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好兄弟,这是你救我第二次了,两条命!以后有什么兄弟帮得上忙的,尽管说话,甭客气。吴刚目前在跟州武装部领导的女儿谈恋爱,是和杨宇一般的优质股,能量确实还是有一些。 我点点头说,要得,绝对不废话。 胡文飞留我,说,事情还未结束,能够留在这里最好,出去了,危险。虽然陆左你一身好本事,但是好汉还怕群狼,现在已经不是单打独斗的时代了。我说,我最近不会离开这儿,有事情,随时联系便是。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好,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我开着杨宇的越野车离开,从后视镜里面,看到这三个人在望着我这边谈论,对象应该是我。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车开回晋平,不想在此逗留。路上,我打电话给马海波,说了昨天的事情,也讲了那个杨操的判断。我看得出,杨操的眼睛有一些特别,眸子里有一种十字形的星芒在闪动,显然是个有着天生机缘的人。我告诉马海波,让他小心一点,别被矮骡子找到了。 马海波笑着说他现在嚼着甘草槟榔,随身带枪,恨不得矮骡子早点出现呢。 从市里面到达晋平,需要五个多小时,从这个时间,也能够看出我们家乡的交通有多么不发达。为何?山太多了,层峦叠嶂,连绵不绝,所以说晋平是十万大山的门户,一点也不假。我赶到了晋平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钟。我打电话给杨宇,把车还给他。他拉了我到他家,让他女朋友给我们做了一点菜,两个人喝酒聊天,一直到了十一点。 期间谈到了他的表弟张海洋。他苦笑说,他那舅舅也是个蛮横的人,就是不松口,准备让那家伙入了外籍,逃避这场祸事。我说你老舅家真有钱。他摇了摇头,说不谈这些,他也不想,可是没办法,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你要么阻挡得粉身碎骨,要么就默默接受。 杨宇问我在家里待多久,我说不知道,可能要些日子,毕竟要把矮骡子的事情了结,我才能放心离开。他说车子你先用着呗,着急还什么?我摇头说算了,丧事办完,我顶多就是宅在家里,用不着的。 杨宇似乎有话想跟我说,应该是关于黄菲,然而欲言又止,最终叹了气。 喝到最后,杨宇醉了,拉着我哭,说老子才不是靠老子混上位的呢……他说得结结巴巴,逻辑混乱,杨宇的女朋友赶紧过来扶着他。我起身告辞,一脸的歉意。他女朋友倒是个和善的人,将我送到了门口。有了肥虫子在,我倒是不会醉,不但没醉,头脑反而清醒得很。 这时候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行人也少得可怜。十月份天气转凉,有风从北边刮来,呼呼的,我穿着白色长袖衬衫,突然感觉有些冷。走在这既陌生又熟悉的街头,路灯将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我蹲在马路牙子旁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 酒精被体内的那个小酒鬼缓慢地吸收了,酒意消退,我反而有些迷茫了。 我将何去何从? 脑袋暂时空白了一会儿,我伸手入怀,掏出一串晶亮的钥匙来。记忆涌上心头,某个日子里,我和一个女孩一起去买房子,然后我将房门钥匙交给她,委托她帮我装修,布置一个属于我们共同的家。那个家,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但是在我心中,却一直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 它代表着我心中很认真的一段感情。 只可惜,那个女孩后来托人,经过几道手,最终将钥匙交还给了我。我端详着这串钥匙很久,然后站起身,朝着新街大步走去。在那里,有一个曾经属于我和黄菲的家。以后,它将成为我在县城的一个落脚处。累了、困了、倦了,我都可以在那个港湾歇息。 虽然,里面的女主人已经没有了。 从杨宇住处一直走到新街市,足足用了十来分钟,当我来到那栋楼房的时候,看着四楼处的窗户露出来的灯光,我突然有一些发愣,第一反应是我找错地方了。翻腾了一会儿尘封的记忆,我发现自己没来错地方,那个从窗帘处透着温暖灯光的房间,就是我的房子。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心在一瞬间就热了起来。 怀着颤抖的心,我忐忑地来到楼下,缓步走上了楼道,一直来到了大三居的房门口。棕红色的防盗门紧紧关着,我掏出了钥匙,每一把上面都有黄菲用娟秀字迹作的标签。我找到了大门钥匙,然后将它捅进锁孔里面,轻轻一拧。 “嗒”的一声,门锁开了。 我将房门轻轻推开,听到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传来:“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 第十六卷·第九章 天亮之后 ·第九章· 天亮之后 房间里一股热流扑面,在悠扬恬静的音乐声中,我缓慢锁上大门,穿过门廊,看到一个女孩子侧卧在客厅黄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已经睡着。客厅正中的水晶吊灯没开,角落和墙壁上有三盏微黄的艺术灯,在散发着橘黄色的温暖光芒。 这如同夕阳一般的灯光,照在女孩圆润柔美的脸蛋上,让她秀直的鼻梁、小巧饱满的红唇在这淡浅的昏暗中,有一种浮于清澈湖水之上的明艳。 黄菲身段高挑,大腿修长,臀的伏线有着难以言说的美妙,杏黄色的蝙蝠衫兜不住胸前饱满的玉兔,衬托出一种让人心动的挺拔。她以手枕头,云鬓散乱,青丝遮拦,反而将整个脸蛋衬托得分外的娇艳欲滴。 我缓慢地走到她的跟前,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她这张让我魂牵梦萦的脸,感受着她的美丽。 黄菲的呼吸中,有一股香甜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然后,睁开了眼睛,那双璀璨得如同天空最美丽繁星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接着,有红墨水一样的颜色在她的脸颊上出现。她轻轻地说:“你来了……” 我点点头,扶她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黄菲刚刚醒转,有一种女性特有的慵懒,她横了我一眼说,听马队长说你回来了,所以特意跑到这房子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没想到到了十点多你还没有回来,结果就睡着了。 说到这里,黄菲伸手掐了我一把,说,跑哪里去鬼混了啊? 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娇蛮地跟我说着话,我脑海里一瞬间就有些迷失了:黄菲把钥匙交给我母亲,而杨宇又跟我说了那一段话,让我以为与黄菲已经放手了。但是黄菲这亲密地一拧,我才想起来,时至如今,我和黄菲依然还是男女朋友关系,所有的臆想和猜测,都只是我主观的“想当然”而已。 看着笑靥如花的黄菲,我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菲菲,我好想你啊……” 我抱得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黄菲很快就喘不过气来,使劲用拳头捶我:“你这个死人,想我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你不知道追女生是要主动的吗?笨蛋啦……放开我,疼!” 听到黄菲呼痛,我赶紧放开她。然而当她挺拔的酥胸离开了我的胸口时,我心里又莫名地失落了一下,忍不住地去瞧她那浑圆丰满的胸。黄菲见我这不怀好意的目光,啐了一口,说你这个流氓。我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挠挠头。 黄菲整了整衣襟,指着房间里面的布置,说作为这房子的主人,你可是第一次来这里哦,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啊? 我说好,便在她的陪同下,拉着手,一同参观客厅、卧室、客房、儿童房和厨房浴室。房子装修得很不错,整体风格明快,色调偏暖,特别是主卧,更是以粉红色的基调为主,轻装修、重装饰,看得出来黄菲不但用了心,而且还投入了很多花费。 最后来到客厅,黄菲一本正经地跟我算账,花了多少钱,并将单据给我,让我报销。 打量着这让人住下来就不肯走的小窝,我不由得心情畅快,凝视着她的脸问,你父亲和我的约定,是不是算提前解除了?她笑了笑说,你觉得呢?我说,你父亲的意见是什么?黄菲有些不满意了,她瞪着我说,到底是我们谈恋爱,还是你和他谈?我说,当然是我们了,不过,多少还是要尊重一下长辈的意见嘛…… 我话还没说完,便继续不下去了。 因为我的嘴已经被黄菲那如同鲜花叶瓣一般的香唇给堵住了。我睁大了双眼,感觉好像有些不认识黄菲一样。在我的印象里,黄菲是一个含蓄的女孩子,矜持、自律、张弛有度,她突然的主动,让我有些陌生。 然而,当一根香滑软绵的舌头剃开我的嘴唇的时候,我脑海突然间就炸裂了。 我口中有黄菲舌头传递过来的津液,甜丝丝,脑海里面乱糟糟的。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接过吻了,骤然之间,如同一个初哥一般,惶然无措。黄菲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笑意,这笑意在我的眼里,变成了嘲讽,我恶狠狠地咬住她那根灵动的舌头,轻重有度地咀嚼着…… 法式热吻足足持续了十余分钟,最后黄菲透不过气来,使劲儿地推开了我,琼鼻皱起,说,你身上好臭,快去洗个澡。一听到这话,心情本来就激荡不已的我立刻就沸腾了起来: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去洗澡? 去洗澡…… 即使我是傻子,也能够明白其中蕴含的意思。我头脑一热,轻轻地吻了一下黄菲光洁白皙的额头,然后兴奋地往浴室跑去,黄菲在我后面嘱咐我:“浴袍在门后面……” 匆匆洗完澡,我用毛巾将短短的头发擦干净后,穿着白色浴袍走出房间,发现客厅里面居然没人了。 我愣了神,摸了摸脸,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而后我醒转过来,走到主卧门口,推开房门,只见黄菲在往床头柜放东西。她见我进来,有些意外和不自然,说,怎么这么快就洗好了?我说,是啊,想你了嘛。黄菲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走过去,将她抱起,转了两圈,然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黄菲买的这张床十分大,而且软得很,躺在上面,如在云端。 我压着黄菲如云的秀发,伸出右手穿过她的脖子,让她枕住,然后看着天花板上时隐时现的星星装饰。 我听到黄菲轻轻地低叹了一声,若有若无,转过头来看她,问怎么了? 她的眼睛明亮而又美丽,充满了让人沉醉的笑意,摇了摇头说,没有啊?只是……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同处一室唉。跟你讲一点哦,不能碰我,知道不?我看着她眼中的媚意一点多过一点,然后很认真地点点头,说,好的,我没问题。除非你色诱我,不然我就做这“禽兽不如”。 我这个老掉牙的笑话,让黄菲不由得会心一笑,胸前一片晃荡。 不过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将自己心中的欲望按捺下去,闻着黄菲头发上洗发香波的芬芳,体会着身边美人肌肤上传来的顺滑触感,心中一片安宁。黄菲枕着我的肩膀,美眸缓缓闭起。她没有问我这一年来的遭遇,我也没有问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们彼此都享受着这肌肤相亲时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黄菲的呼吸有些急促了,然后转过脸来,对着她。 我们很自然地接吻了,开始是鸟啄一般地亲吻,嘴唇相触,而后黄菲主动抱住了我的头,将香滑的舌头伸出来,我一边吻,一边将手往下滑,当摸到她玉脂似的胸口时,她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然而很快就舒缓下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疯狂地接吻。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在我进入的那一刻,黄菲痛苦的呼喊,让我心神一滞。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窗外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落在我的脸上,暖暖的,如同情人调皮的挑逗。 我醒转过来,才发现凌乱的床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脸上带着笑容,望着门外。此刻的黄菲,是不是像电视剧上的新妇一般,在为我准备早餐呢?然而我并没有听到除了钟表之外其他的声音,在我躺了十分钟后,终于觉得不对,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出卧房――没有人,房子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我看了一下客厅挂着的时钟,早上十点。 昨天癫狂得太晚了,我憋了有一两年的时光,昨天虽然黄菲新次,不堪征伐,但是却也忙活到了凌晨三四点。我心中有一些慌了,因为我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跑回卧室,终于在床头柜的相册下面,找到了一张信笺纸,开头第一句便是:陆左,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如遭雷轰,整个人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 信笺上面写着黄菲的心路历程,一个外表美丽、内心保守的单亲家庭女孩,从崇拜到喜欢到逐渐清醒,黄菲写了很多,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们是两个世界的过客,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愿昨晚的疯狂,化作彼此最美丽的回忆。我答应了我爸爸,工作已经调往了黔阳。不要找我了,祝我幸福吧。 我呆若木鸡,坐在床头发愣。命运真会开玩笑,大起大落,让我迷茫得受不了。 黄菲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我们的爱情,就这般结束了吗? 过了好久,我才想起要给杨宇打电话证实一下,刚想去找手机,铃声就从客厅里面传了过来。我拿起手机接通,听到杨宇在电话那头猛喊:“陆左?你在吗?老马出事了,现在在县人民医院急救,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第十六卷·第十章 奔波忙碌,治病救人 ·第十章· 奔波忙碌,治病救人 接到电话,我顾不得此刻的小儿女之情,马上报了地址,匆匆穿上衣服,锁好门跑下楼去。过一会儿,杨宇便开着车赶到了新街这边来。 上了车,我问他怎么回事? 杨宇一脸的气愤,说老马在处理一个猥亵案,涉案人员里,有一个小兔崽子他爸是药材公司的老总,使了点关系,结果老马压力太大了,有些抗不住。早上提审的时候,准备让当事人和解了。没想到那个小兔崽子发疯了一般,竟然扑到老马的面前,一口咬到他的大腿处。旁边的几个人一阵忙乱,终于把那小子给扯开制住了,问老马怎么样?老马说咬一口算啥子,就出了一点血,没事。 结果九点钟的时候,老马在办公室晕倒,他手下的兄弟送他到医院,发现整个被咬的大腿处,一片黑肿,畸形得不成样子。医院当时看了,就说是病毒感染,问是什么病毒呢,也讲不清楚,只是说已经入骨髓了,来不及送市医院了,唯有截肢――当然,截肢也不一定会保住性命。 他没有办法了,只有求助我。 晋平县城很小,新街到县人民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车程。杨宇刚讲完车子已进了医院,我们匆匆赶往急救室,只见马海波那个在二中当老师的妻子和他九岁大的女儿都在门口,与一个戴白口罩的医师交谈着。旁边站了一圈人,都是马海波的手下。 见到我和杨宇走过来,一群人全部围了上来,纷纷跟我打招呼。马海波的妻子也带着女儿走过来,一脸的泪水,拉着我的手说陆左兄弟,你可一定要帮一帮你马哥啊。他要去了,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啊? 她女儿也紧紧抱着我的腿,哭着喊陆叔叔,救救我爸爸…… 我摩挲着小女孩的头,然后双手抱拳向众人说道:“老马是我陆左的铁哥们,能帮的,我义不容辞。救人要紧,就不跟大伙儿废话了,一会儿再说吧。”我推开马海波女儿,往急救室走去,那个白口罩拦住我,说,你是什么人?急救室哪里是说进就进的?开什么玩笑! 杨宇笑嘻嘻地拉住了医师说,这个人是我们晋平县最厉害的医者,你别挡着路了。 我走进病房,里面还有两个护士在,我让两个认识的警察把她们全部带出去,很抱歉地双手合十,然后将急救室给关上。走到手术台前面来,只见马海波面如金箔,牙齿一直在打颤。掀开白色的床单,只见他右边的大腿处局部肿胀得如同西瓜一般,那一排牙印被撑得大大的,皮肤薄而亮,透着一股子黑色,不断地有黑红色的浓浆从牙印破口处流出来。 这只腿与左腿相比,尤其让人触目惊心。 杨宇跟我说是一个小屁孩子咬的,我有些不信,依这种离奇的病情,莫说是小孩子,便是一条眼镜王蛇,都不可能让老马变成这样。当然,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双手合十,清声朗诵道:“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肥虫子十分给面子地出现,很自觉地附在马海波的右腿伤口处,开始吮吸那黏稠如浆的脓血,咕嘟咕嘟,喝得那叫一个畅快。 我扭过头去不看,心中一阵恶心。 不过,看来马海波这病,倒是跟金蚕蛊的专业对口。 肥虫子足足吸了有十分钟,那肿胀如西瓜的大腿方才消了肿。它也并不好受,飞到了手术台旁边桌子上的一个广口烧杯旁,憋着肚子,往里面吐。一种鼻涕一样清亮的黏液从它的嘴里流出来,很臭,味道如同死去的蟑螂。看来马海波中的这毒,连毒中饕餮的金蚕蛊,都不屑于吃。 肥虫子吐完,又回到马海波的身上,这次是钻进了大腿里,游来游去,吸毒,也疏通筋脉。 吸完吐,吐完吸,如此反复三次,直到那广口烧杯五百毫升的界限将满未满,马海波的腿才消肿,脸上气色也好转一些。肥虫子却累得够呛,也许是不喜欢烧杯中的毒素,小东西显然并不乐意做这事儿,完成之后,疲倦地返回我的身体里,深藏功与名。 我将桌子上的烧杯拿起来,感觉到杯壁温热,但是却传导出一种让人生寒的感觉。 我立刻有一种感觉,这毒,跟矮骡子有着强烈的关联。虽然矮骡子无毒,但是既然已经有害鸹出现在罗福安的病房中,那么其他的鬼东西,是不是也会随之出现呢?那个小孩子,只怕是被脏东西附了身。我心中有些方向了,如果不能够将这一批卷土重来的矮骡子直接打趴灭绝,只怕我们后面的日子会更难过。 要不然,让所有当事人都远离晋平,远离这十万大山? 当我把广口烧杯放回桌子上的时候,马海波悠悠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了我。他苦笑说,晕的时候,老子就感觉着了道,当时最后的意识想着能救我的,恐怕就只有你了,现在一看,果然……陆左,多谢了。我说,谢就不必了,我救得了你初一,救不了十五,现在的情况越来越诡异了,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马海波依旧苦笑说,老子刚刚醒过来,鬼知道怎么办啊? 我走过去,按着他的腿问,感觉好点没?他说,不错,有知觉,不知道能不能下地。他坐起来,左腿下地,右腿刚一触地,就疼得要跌倒。我扶着他,笑了,说,看来你得和罗福安做两天伴了。不妨事,我这里有副药方,是专门驱毒养体的,一会儿给嫂子,让她给你熬两天便是。马海波连声感谢。 我出了手术室,跟外边翘首以待的人们点头,说没事了。马海波他妻子腿一软,差点跌倒,旁边一群糙老爷们纷纷跑过来跟我握手,表示感谢。那个医生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跑进病房里去核实。 趁着一堆人涌进房间里去探望马海波,我一把拉住杨宇,把他押到了楼道口前的大树下。 他笑容满面地问我,干吗这么严肃,难道老马还有问题?我摇头说,不是,老马过两天就能够下床,活蹦乱跳的。他没事,但我有事。杨宇愣住了,问怎么了?我说,我昨天遇到黄菲了。 “啊……”杨宇沉吟了一下说,你知道黄菲调往黔阳的事情了? 我点点头,他有些尴尬,解释说是黄菲不让他告诉我的。作为双方的朋友,他只能够站在中立的位置,两不相帮,当作不知道这事儿。我问她什么时候走?杨宇说,你不是昨天还和她见面么,你还不知道?黄菲已经调走一个多星期了,手机号码都换了! 我蹲了下来,在树荫下面,感觉天空的阳光有些刺眼,问杨宇有没有烟? 他从兜里面掏出一包软中华,递给我一支,然后给我点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让呛人的烟草味流到肺里去,结果呛得我不住地咳嗽,咳得眼泪都要流下来。杨宇蹲在我旁边,犹豫了一会儿说,陆左,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说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然后说:“其实一开始哥几个很看好你和黄菲,郎情妾意,珠联璧合。不过后来我和老马都发现你们两个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了。谈不上配不配的事情,你陆左的本事,我杨宇没见过更厉害的,黄菲漂亮得像电影明星,但是郎才女貌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就实质上来讲,你是浪子,漂泊无定,而黄菲,无论她有多么漂亮,终究还是一个柔弱普通的女生,她需要有人理解,有人关心,在伤心的时候,需要有人陪伴。她要的不多,只是这个。可惜,她要的你不懂,或者你给不了,所以,她心冷了,才下决心离开你。说实话,我不想劝你去追回她,除非你能够给她最平静的幸福。你能吗?” 我扪心自问,我能吗?我也很想像赵中华一样金盆洗手,然而,有太多的事将我牵扯,三叔的伤我不能不管,小妖朵朵、顾老板……我欠了很多人的恩情,要还。我若不管,即使我和黄菲幸福地生活在这小城里,我也是不快乐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不是黄菲变心,也不是我变心,只是,这命运曲折离奇。 不是不爱,是不能爱。 我和杨宇在大树下面抽了两根烟,呛得我眼泪水直流,我说你这烟是不是假的,辣烘烘的。 杨宇笑,也不作答。没有一会儿,我接到了吴刚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语气沉重地告诉我,那三个退伍兵有一个西川兵在家修猪圈的时候,墙垮下来被砸死了,而两个调走的,有一个失踪了,生死不知。他已经联络了剩下的三个人,务必要赶回来,不得有误。 他还告诉我,上头相当重视这个情况,又增加了人手,来解决这个问题。他还问我怎么马海波的电话打不通。我把我这边的情况,讲给他听。他说他赶紧请示上面,务必把上次行动的人全部召集在一起,然后商量一个办法出来,我说好。 刚挂电话,有一个来电显示出现,我一看,立刻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了杂毛小道特有的嗓门:“小毒物,你们这个地方真穷,车站都破破烂烂的……速来接驾!” 第十六卷·第十一章 青山界,我们来了 ·第十一章· 青山界,我们来了 在晋平汽车站,我看到杂毛小道正一脸好奇地四处张望,而虎皮猫大人则蔫不啦叽地站在他肩头,不知道是睡是醒。在我们这偏僻的小县城,人们整日忙碌,奔波生活,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养鸟?少有人能够瞧见这花花绿绿的虎皮鹦鹉,所以这一对活宝,惹得不少人侧目观看。 我走过去,把杂毛小道拉到一边,说你看看你有多拉风! 杂毛小道天生就不怕别人关注,扬扬得意、顾盼生辉,与我互诉离别之情,倒是虎皮猫大人翻开眼皮瞧我一眼,便继续眯着眼睛。杂毛小道笑嘻嘻说,到你们这里二十来个钟头的长途汽车,把这肥母鸡坐得直吐血。我问怎么不坐飞机?杂毛小道郁闷极了:“一周两次的航班,等到飞机来,黄花菜都凉了……” 显然是听到杂毛小道在说它,虎皮猫大人顿时来劲了,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败家玩意儿,大人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助拳,居然这么黑我?谁肥母鸡?你丫才肥母鸡呢,你全家肥母鸡,你们村一村的肥母鸡!” 我苦笑不已,肥母鸡可不是我说的。 不过,要跟大人讲理,可真是白费唇舌。我连忙认错,然后出了车站,打了辆出租车,将他们带到了新街的住处。然而当我准备上楼的时候,脚步僵住了:我刚才出来得匆忙,卧室里可什么都没有收拾。杂毛小道这鬼精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瞒得住他?然而都已经走到了二楼,我也转道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 果然,进了屋子,杂毛小道转了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说,多么美好的味道啊,小毒物,没想到你这个家伙在外面是个苦行僧,回到家里的夜生活,竟然这么精彩啊? 我苦笑,也不解释,这种事情越描越黑,指不定这家伙还有更多龌龊的话会说出来。看着杂毛小道准备往主卧室里面走,我连忙拦在门口,指着斜对面说,你暂时住客房,主卧勿扰。杂毛小道脸上露出了“我懂的”的笑容,有些猥琐地嘿嘿直乐,说里面不会藏着美女吧?是黄菲吗? 我心中一痛,脸色便有些冷,说,让你住对面就住对面,费这么多话干吗? 杂毛小道哂然一笑,知道我情绪不好了,背着包就进了对面的房间放行李,倒是虎皮猫大人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声音严肃地问我:“你办事的时候,朵朵没有在旁边吧?”它这个学术性问题,让我不由得一愣――对呀,昨天只顾着鱼水之欢,倒是把朵朵和金蚕蛊给忘了。 它们两个,不会在旁边强势围观吧? 我努力地回想着,然而昨天的记忆模糊,全部被黄菲填得满满的,一点儿空隙都没有。所以我越想越糊涂,不一会儿,冷汗就流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和杂毛小道在县人民医院的病房陪床,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我接到吴刚电话,说想让我去市里面开会,商讨一下关于矮骡子报复的事情。 我问都有谁?他说除了我们这些当事人之外,还有“有关部门”。 我说我可以不参加吗? 他苦笑着说,你就当是拉扯兄弟们一把,毕竟都是共过生死的战友,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我说,帮忙倒真没问题,不过就是受不了某些人一身的官僚气。吴刚叹气,说其实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明了,清楚圆滑得很,但也保不齐有一些恃才傲物之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当她更年期提前,忍一忍,都是为大局,你身上的印记也要解开的,是不是? 吴刚好是一番劝,我勉强答应,中午的时候我和杂毛小道乘县局的车子,与带病在身的马海波、罗福安以及两个当时参加任务的警察,一同前往市里。 在市区某一个会议室里,关于清剿矮骡子的会议正在召开,与会的人员除了参与任务还活着的人外,另外还有武警系统、公安系统的相关领导,以及有关部门派驻下来的人。这些人除了前面提到过的胡文飞、杨操、贾微外,还有两个面色严肃的老者,一个做苗人打扮,一个则是中山装。 胡文飞给我们做了介绍,说中山装是他们小组的领导,叫做洪安国,而苗人打扮的是特意从同仁请过来的生物专家,叫做吴临一(苗姓除了最初的十二房姓外,大多都是编户籍之时的赐姓)。 当然,这场合少不了我的好友杂毛小道萧克明和精神导师虎皮猫大人。 会议召开之前,洪安国先跟我碰面,同我握手,说已经跟南方省的同行取得了联系,知道是内部的同志,所以一切都好说。然后又指着吴临一说这个老同志也是蛊师,应该多多亲近才是。吴临一年纪约有五六十岁了,本着尊敬长者的心情,我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并不亲热。杂毛小道后来跟我说,同行是冤家,蛊这东西相互吞噬,少有和睦共处的,养蛊人也是如此,你不知道? 我原意是想低调一些,奈何档案一旦入了户,只要权限达到,我想“隐身”都不行。 信息化社会,便是如此麻烦。 会议从晚上六点一直持续到了九点,大部分人都是旁听打酱油的,主要的话事人也就各部门的几个领导、特勤局的胡文飞、杨操,在后面介绍矮骡子习性的时候,养蛊人吴临一也出来说了一段。 和我知道的不同,吴临一解释说矮骡子是一种地下生物,常年栖息于地底的溶洞或者地下河流中,也常见于丘陵山地的树林、灌丛、草莽等各种环境,掘洞穴居,昼伏夜出,能爬树游水,以白蚁、黑蚁、昆虫的幼虫以及各种野果为食,也吃肉,最爱吃老鼠肉。因为长期吞食地下一种叫做“黑麦浆”的茎根,通常会分泌出麦角酸二乙铣胺的迷幻物质,能够惑人…… 听到这个头上包裹着蓝色粗布的老头口中滔滔不绝地蹦出一些专业术语名词,我才知道,人家是与时俱进的蛊师,而不像我,仅凭着一本破书,傻乎乎地认为矮骡子是常年来往于什么虚无缥缈的“灵界”。 听到了吴临一的这些解释,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时代的局限性”。 百年后的我看洛十八的备注,即使知识面不广,也知道里面有很多都是枉自揣度,毫无根据。然而再过百年之后的后人,又会用怎样的视角,来看待我所记述的所有奇闻怪事呢? 冗长的会议内容,在此我不再赘述,直接进入会议的结果:大家一致认定我们身上所携带的黑气(诅咒),是来自矮骡子曾经驻足的溶洞,而上头对我们曾经见过的壁画十分感兴趣,认为所有的线索都在那个地方,如果能够将那里的源头给镇压住,我们身上的黑气就将消失。 失去了坐标,矮骡子就不会来寻仇了。 杨操提出,所有身上有黑气的人,都需要重返青山界,将一切因果了结。 所以在三日之后,各部门将抽调精英,以科学考察的名义组成探险队,再次前往青山界的千年古树之下,重探那个溶洞,争取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事情闹得这么大,已经不是单独存在的凶杀案,而是两种生物之间的战争了。 值得一提的是,有两个人很幸运地避过了这一任务。 一个警察和一个战士。 他们上次在进山的过程中落水,中途便没有再前行。杨操并不知道此事,但是他还是一眼就指出了这两个人身上没有被诅咒的痕迹。由此可见,杨操此人,果然是个火眼金睛的家伙。 我和杂毛小道自然也是队伍中的成员,所以队友越强大,心中越觉得慰藉和安全。 开完会,我们到食堂聚餐,相互认识和熟悉,因为是同僚的缘故,所以特勤局的五人对我还算是亲热,洪安国还有心招揽我,问我既然是这边的人,为何又跑到南方省去效力?我们这边的人手十分薄弱,不如回来! 我说主要是之前在那边有自己的工作,所以就被拉进去了,我平时不怎么在家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开始做各种准备,制订计划、筹备物资、选择线路以及人员的挑选和磨合,最终确定了一支拥有三十多名成员的队伍,这里面有军人、警察、特勤局的专业人士以及……杂毛小道这种闲散人等。在热火朝天的准备中,我作为最了解溶洞的相关人员,忙得不可开交,连闲下来想想黄菲的时间都没有。 要知道,此次的目标是揭开矮骡子卷土重来之谜,在确保完全平息祸乱的基础上,尽量少死人,不死人。 国庆长假结束的第二天下午,我们乘坐四辆小车和两辆军车,从市区出发,在晋平县城休整了一晚,然后驱车前往距离青山界深处最近的村子。当然,要路过青蒙乡,因为在那里,还有一个当事人,向导老金。 第十六卷·第十二章 坡下传来的惨叫 ·第十二章· 坡下传来的惨叫 在前往青蒙乡的县道上,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在此之前,矮骡子虽然时常出现在我们童年的传闻里,但是若说如同草丛里的野兔长蛇一般常见,这自是不可能的。我小叔守了一辈子山林,我之前跟他谈及,他也只是回我一句话:“扯淡!”是的,像我小叔这种整日里在深山老林中护林防火的人都认为仅仅只是传言,那么我基本可以认定,矮骡子很少出现在这世间,它自有着固定而隐秘的活动范围。 矮骡子除了少数恶作剧之外,很少犯人,这个连洛十八在破书的备注里,也不得不承认。 然而从色盖村的那两起碎尸案开始,矮骡子凶残的手段就开始暴露到我们的面前。 它们为什么要将两个无辜之人碎尸杀害呢? 一开始我们不得而知,在溶洞子那间尽是壁画的大厅里,我看到了石台上的内脏,便觉得有些奇怪。后来,罗二妹的堂兄、中仰村七组的罗聋子告诉我,这是一种很神秘的黑巫术,算准了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期,然后杀十一人,分别取五脏、四肢、阳物以及头颅,精确到时刻,融入到有邪性的石头中,召唤出一个大黑天来。 如此恶毒的黑巫术,难道是一群智慧未开的矮骡子,所能够施展出来的? 我当时就深表怀疑,而罗聋子并没有跟我说完,就与我斗起蛊来。 之后,他也再没有提及此事。 前两天我曾经问到罗聋子的下落,马海波告诉我,这个老人在劳改期间死了,是自杀。用磨尖的塑料牙刷柄将自己脖子和大腿的血管割裂,流了一地的血。据监狱的朋友说,当时的那个状况很惨,同牢房的狱友没一个发现的,早上起来的时候,几道伤口都变成了白色,场面特别恐怖,血流在地上,好像一幅古怪的图画,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寒。 死去的欧阳指间老先生曾经跟我说过,这几年的怪事,特别的多啊…… 向导老金这一年过得不错,他早年先是色盖村的农民,常年在山林子里采药材、打野物,后来搬到了乡上做起生意来,专门从乡民那里收药材,然后贩卖到外面去。因为上次是乡里面派的任务,他也就带着去了。这次我们又来找他,他有些不愿意,即使跟他讲明了利害关系,他也不信。 后来好歹是乡里面的领导说了话,他才不情不愿地同行。 车开到了色盖村就再难前行。一路颠簸,我的屁股痛得要死,走下来揉了揉,望着这熟悉的乡村景象,那条乡间土路上,似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嘻嘻笑着朝我跑来:“给你们看,我捡到一坨金子呢……”,而朵朵,也是在这里被我当作小猫小狗儿一样,给捡了回去。 一晃一年多,旧地重游,感慨良多啊。 杂毛小道站在我旁边,看着远处那片田洼和陈旧简陋的民居,皱着眉头说,你们这儿可真穷啊! 我默然无语,谁不说咱家乡美,可是风景如画能当饭吃? 王宝松四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就是因为穷。 当下所有人都下了车,整理装备。此次前来,上面特批了一批防化服,能够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种,总共十五套。这是为了进洞的时候,给普通人防范毒蛇和爬虫用的。除此之外,一应给养、防蚊虫的药物、防范矮骡子迷惑的甘草以及新鲜糯米之类的应对物资,也都准备齐全。与上次不一样,这是一次有准备的行动。 队伍的总指挥是特勤局的洪安国(我们叫他洪老大),而军事指挥员则是吴刚。马海波、罗福安的病刚刚好,和一个姓刘的警官(他曾经进过洞子里)在队伍中间慢慢地走着。我和杂毛小道走在队伍的最末端,慢悠悠,像是来野游一样。 说句实话,矮骡子最大的威胁,在于它能够操控人的思想。除此之外,或许也能够引导毒虫。而就其肉体的力量强度,跟我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要不然我仅凭着钢头劳保鞋,也制服不了它。矮骡子能够迷惑人,口嚼甘草或槟榔即可化解。因此在我看来,这次的行动有些大惊小怪,杀鸡用牛刀了。 不过万事需谨慎,人多了,也好有个照应。 进山的路并不好走,望山跑死马,这话不假,所幸的是这次过来天气还不错,并没有如同上次一样下毛毛雨,所以没有多少烂泥路要走,这也节省了很多的体力。路过色盖村七组,我特意指了一下罗聋子的房子,给杂毛小道看,说看到没?中仰苗蛊最后的一脉,就在这里断绝了。 杂毛小道说不是还有个小孩子跑了,至今没有见着吗? 他这么说,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双无比怨毒的眼睛来。我讪笑,说那么大的一个小屁孩子,说不定在哪个工地里隐姓埋名搬砖头呢?不过话说回来,朵朵之死,就是那个青伢子一手操作的,这小孩,不得了。 杂毛小道面色忧郁地看着前面的人群,说今天这一趟行动,总感觉有些不顺利啊? 我眉毛一跳,说,此话怎讲? 他指着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虎皮猫大人说,是肥母鸡讲的,你们这里的地势波峦起伏,连绵不绝,望山字,走水流,人越多,祸事越多。你看看那个“屁眼通”,不断地跟人交头接耳,脸色忧郁得滴下水来,就知道他也不看好这次行动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官老爷们在办公室拍大腿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说,就是懒得跟那些自信满满的人吵了。 我说,那你还跟来了? 他笑嘻嘻,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老萧周游四海,图的不就是个搏命惊魂的乐子?哦……想起来一事儿,给你!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黑丝套筒的毛笔,说,黄大仙狼毫笔,先给你,一会儿要是打生打死,打丢了就算你自己的。我接过来瞧,笔杆的材质粗糙,但是雕工还算精美,笔尖整齐顺滑,颇有他的风格:低调,模样山寨,但管用。 行路中,我来不及多看,草草塞进背包里,继续往前走。 一路曲折艰难自不必说,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后亭崖子。 这是整个青山界最高的山峰,海拔多少米我不知道,感觉入了云,白雾缭绕的。老金带着我们从侧边的沟子走,下坡是滑板岩,上次就有人从这里直接掉进溪水里。又绕过了后亭崖子,出了植物茂密的峡道谷口,终于看见了那棵二十多米高的榕树华盖,绿叶如幛。 走进这一片坡地,外面虽然是艳阳天,然而此处却是薄雾连绵,四处透着股阴森寒气。也有阳光洒落,然而如同隔靴搔痒,并不温暖。 终于,我们来到那棵巨树下面聚集。歇息了一阵,在吴刚的命令下,战士们开始搜寻四周,排除潜在的危险。而杨操则跑过来叫我,让我们去不远处的溶洞口开会。我和杂毛小道踏着青草地,过了树荫,来到人群里。特勤局五人都在,吴刚、马海波还有省军区老叶,就这些人。 洪老大见我过来,便跟我说:“陆左,上次是你带着人从洞中全身而退的,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次还是想让你进去领路。” 我一听就不乐意。之前定计划的时候,我说我有洞穴幽暗恐惧症,不进洞的,当时他们也同意了,现在又临时改方案,这不是玩“逼宫”吗?胡文飞一脸歉意地跟我解释,说当时没有实地考察,现在才发现这里实在是太凶险,这坡谷的地势是典型的聚阴幽鬼阵型,而且还是天生的,必须要有一个熟知路况的人,不然我们今次有可能会重蹈上一次的覆辙。 贾微也在旁边帮腔,说我们会给南方局发邮件赞扬的,人民也会记住你的。 这话听着像悼词。 我本来是个无所谓的态度,一听这话顿时就更加不乐意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老子就是个混日子的临时工,也没指望着转正后在体制里效犬马之劳,什么功劳啊、名誉啊都是浮云,关老子屁事啊?不过吴刚、马海波也劝我,说他们也要进洞里面去,将那诅咒给化解,你虽然不在乎,但是清除了那印迹,不是挺好? 我这才勉强同意,问杂毛小道?他点头,说想进去看看矮骡子的壁画艺术。 那溶洞口之前被用砖封住了,墨绿色的藤蔓低垂,最下面有一个被掏出来的口子,大小刚好可容一个矮骡子出入。因为要进洞,所以好几个士兵在用工具将其弄开来。 杂毛小道盯着洞口右边的那个大水坑,里面的水绿油油的,水藻浮动。他扭过头来,笑了,说,小毒物,你没感到这里面有古怪?我蹲身下去,闻到一股腥臭味,却没有死水的陈腐。正想回话,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从下方传上来,接着就有杂乱的枪声响起。 我抬起头,只见周围所有的人都乱哄哄地往坡下跑去。 第十六卷·第十三章 堵门熏烟,红布透火 ·第十三章· 堵门熏烟,红布透火 我跟着闹哄哄的人群往下面跑,旁边有人高喊怎么了?下面立刻有人回答说死人了,问是谁,说是刘汉光。 二十几米的距离,我们终于跑到了,拨开几个惊魂未定的士兵,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无头尸体,他的头颅,在十几米外,被一个战士捧着往这边跑来。在头被砍下来的一刹那,有大量的鲜血喷泉一般激涌而出,草丛中、小树上、石头泥土里都是血滴,将这一片整个地方都变得血腥无比。我闻着腥甜的血气,看到那个战士跑了过来,哭喊着想把这头颅和身体凑回到一起。 破镜已难圆,何况是人体?无论他怎么努力,都难以将这两个东西结合到一起。最后他放弃了,坐在血泊中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我透过斑斑的血迹,看着滚在一旁的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孔,方才明白他们所说的刘汉光是何人。 小刘,这个我连名字都没有问全的小战士,前几天还在招待所里面跟我睡一个床铺,而如今,他已经身首分离,魂归幽府了。在这一刻,我突然感到生命是那么脆弱。即使见惯了死亡的我,在这一瞬间,也有一种强烈的怒意要爆发出来。 凡是参与行动的人,都要赶尽杀绝吗? 如此狠毒! 看到天天跟自己一个锅吃饭的兄弟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具死尸,吴刚的眼睛通红,伸手使劲拽着最近的一个战士领口,愤怒地咆哮:“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战士也激动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说刚才有一个东西从草丛里面突然就蹿了出来,然后只一刀,就将小刘给砍死了……它是个怪物,我们来不及反应,它就跑了! 胡文飞从旁边一把拉住狂怒中的吴刚,问:那东西戴着草帽吗? 那个战士直摇头,结结巴巴地比划形容道:“那鬼东西有八十公分高,浑身黑毛,脑袋白,嘴巴尖尖像猪,脚有点像人,但是手跟螳螂一个样子,很快,跑得跟飞一样,枪子都追不上……”他说着,前去追赶的战士也陆续返回来了,为首一个长相凶悍的家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吴队,那东西跑得跟个猫一样,追丢了! 吴刚脸色一变,额头上的青筋顿时就如同蚯蚓在蠕动,朝着远处的荆棘丛中大喊一声:“该死的你有本事就过来玩啊!偷偷摸摸算啥子本事?” 我们默然,感觉周遭的气氛有一些压抑。这还没开始怎么着,就死了一个人,而且还是在我们这么一大堆人的眼皮子底下。显然,矮骡子对于我们的到来,已经了如指掌了。那么,出其不意的袭击就变得不现实了。带队的洪老大也十分不舒服,老头儿前两天开会还说分析了我们上次行动的失败原因,这次争取不死一个人,完成最终的胜利。小刘的死,响亮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矮骡子,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蹲身看着死去的小刘,看着他的脖子处的断口,想象着是怎样利落的一刀,将这个年轻人的命给索去。我突然抓紧杂毛小道的胳膊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描述,很像一个东西?杂毛小道在抬头找虎皮猫大人,但是那只肥鸟儿不知道蹿到了哪儿去了,见我问他,他便疑惑地说,啥玩意儿?我说迅捷的黑影、刀、忽闪忽现……你就不会联想到什么吗? 杂毛小道闭上眼睛想了一下,说,难道是神农架耶朗祭殿中斩下小叔左臂的那个黑影子? 我点点头说,我感觉好像。 杂毛小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这一趟,可能真的有麻烦了。正说着,马海波喊我们到树边去。匆匆走过去,一堆人围拢在一起,只听到洪老大说:“……上次任务的当事人,一定要重点保护起来。好了,我们实行第二套方案吧,老吴,你准备好没有?” 一直沉默寡言、抽着旱烟的吴临一点了点头说,没问题,现在就开始吧。 说完,他喊来一个战士,从他的背包里面拿出许多陶罐子,然后蹲在地上开始忙活起来。他虽然年岁已高,但是一双手却保养得如同少年,而且十分灵巧,不断地从陶罐子和玻璃瓶中倒出各种草汁药水,然后摇晃中和,如同我们上学时做化学实验的老师一样。过了一会儿,他将调配出来的一大罐东西,全部都倒在了一张张红色的布上面。 我闻到了刺鼻的雄黄气味,还看到了蛇倒退、凤凰草和狗屎豆等物,更多的就分不出来了。 在老吴配置药草红布的时候,已经有战士陆续地去拾来柴火。当然这些柴火可不是干的,而是介于干燥和潮湿之间的那种,一旦燃烧就会产生大量的烟雾。所谓第二套方案,其实是吴临一这老头提出来的,他说如果达不到突袭的效果,便用他专门为驱除矮骡子而配置的红布巾,放在洞口燃烧,让烟雾渗透到洞子里面去,将那些家伙逼出来跟我们决斗。 文火炖汤,他这特制的玩意儿矮骡子指定受不了,比那新鲜糯米还要奏效,只要闻到一股气息,那些矮骡子就会变得性情大躁,然后红着眼睛出来拼命。然而当时我就提出,说那溶洞子掩藏于地下,几乎掏空了整个山,这些个生化攻击,未必能够奏效。吴临一听了哈哈大笑,说他这东西,只是个味儿,堵在门口熏一晚上,要么全部晕死,要么就跌跌撞撞出来拼命,不管溶洞有多大。 当然,事情的最后结果是用来做了备用方案,因为大家的顾虑和我一样,洞太深太远了,只怕不奏效。 然而在看过了刚才那一幕之后,洪老大的压力立刻大了起来,也不敢冒险了,唯有用文火慢熬,逼出矮骡子,以最小的代价赢取最大的胜利。忙活了大半个钟头,那一边已经由吴刚带人用裹尸袋将刘汉光的尸体收敛起来。吴刚发泄了一通,心绪平静下来,镇定自若地下达命令,让大家安营扎寨,我们得在这个地方耗上一耗了。 那可容一人进出的洞口被战士们拆开之后,堆满了枯枝烂叶。 有人浇上汽油,然后吴临一将十三张浸满药水的红布依次摆放在柴火堆上,然后朝旁边看去。旁边的是胡文飞,这个中年人也不见怎么动,指间就多了一张黄色符箓,挥舞两下,手指快速地在纸符上面搓动,竟然无火自燃起来,当符纸燃烧到了半截,他伸手往前一扔,火星子引动了柴堆上的汽油,轰一下,火焰蹿得几米高。 在不断跳跃的火焰中,有乳白色的烟雾从半干半湿的树枝中透出来,竟然还有人准备了鼓风机,朝着洞子里吹去。 杂毛小道碰了碰我的肩膀,用下巴指着引火符的胡文飞说,喏,这个应该是天师道南宗青城上清派的人,那摩擦生火的功夫,其实就是《青城秘录》中“火候详指”的指技衍生而来,嘿嘿……这厮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变得猥琐不堪。我曾听闻小叔讲过世间的道教门派,也知道青城功法虽采用南派阴阳双修法,但仅限于上乘双修法,即男不宽衣,女不解带,“千里神交,万里心通”。 绝对没有他所想的这么猥琐。 那火堆依然在烧着,然而吴临一浸润的那十三张红布竟然没有被火焰吞蚀一分,只是有淡淡的药力被逼发出来。异香扑鼻,是茯苓混合着桂花的味道。当然,大部分都融入了白色的烟雾,朝着洞子里吹去。 吴临一这一番动作后,似乎有些累了,折回营地旁,矮下身来,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盘腿趺坐。 洪老大吩咐吴刚、马海波等人要注意不断地添加柴火,并且注意洞口的状况,最好时刻安排四个人以上盯着,防止矮骡子趁乱逃出去。然后开始忙活着布置露营,看来是准备打持久战了。杂毛小道走到被放入裹尸袋中的小刘旁边,掏出桃木剑,还有香烛,开始为这个死去的年轻军人超度亡魂,做着他的本职工作。 我见他做过无数场法事,唯独这一次,无比认真。 时间过得很快,从下午到晚上,夜幕悄悄降临,洞口的火堆一直在持续,而那十三张红布除了稍微有些焦黄之外,并不燃烧,奇怪之极。中间从洞子里爬出许多五彩斑斓的马陆和爬虫来,之后又三五成群地跑出一些拳头大的黑老鼠,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吴临一也并不介意,他老人家不断地在营地附近布置着。 五个战士,分三班轮流守着洞口,眼睛都不眨地持枪守候着。 夜间的篝火燃起来,熊熊的火焰在几个地方跳跃。 到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嗤嗤的响声,不管睡没睡觉,所有人都立刻蹦了起来。我仰头望去,只见营地不远处,涌出了许多黑背红头的巨大蜈蚣,从四面八方袭来。 第十六卷·第十四章 吴临一,阴蛇蛊 ·第十四章· 吴临一,阴蛇蛊 营地中一片灯火明亮,常人看到这一大片面目狰狞的黑背硬壳蜈蚣,想必都淡定不了。当然,也有人对此习以为常,比如我,比如吴临一。这苗服老头的脾气虽硬拗,但却也是一个极有本事的人,大声呵斥着腿软的普通战士们,然后信誓旦旦地表示,没有一条蜈蚣能够闯进黄线中来。 那黄线,是苗服老头在傍晚的时候,沿着我们营地洒下的药粉,有强烈的驱虫之效。 听到他的话语,大家的心情都平缓下来,胡文飞在我旁边抱着胳膊冷笑,说这丁点儿手段,就想让我们知难而返,是不是太想当然了一点儿?那个一脸严肃的中年妇女贾微抱着一个笼子出来,将黑布揭开,然后嘴中不断地吹着口哨。吴刚大声指挥着手下注意警戒,并且让值勤的五人小组严密注意被火光映照的洞口。这时我才发现,那个小张竟然蹲在一块石头后边,举着一把狙击枪。 普通的武警系统里面,也有狙击手吗? 看着他旁边的观察手,我感到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 因为是职业军人,而且经过了几天的磨合,所以大家虽然有些惊慌那些从树上、草丛、泥土中翻出游来的蜈蚣,但是却很快就有条不紊地穿起了厚重的防化服,也有专门的人准备起装着强力杀虫剂的喷罐,手持着喷枪小心戒备。倒是马海波、罗福安和刘警官三人,有些心虚地朝我靠来。 我注意到贾微手中的那个黑笼子,当门一放开,立刻爬出一条约八十公分长、三十公分高的动物来。这东西喉部、肩部具黑色楔形条纹,其边缘是白色,体形如猪,毛发蓬松,爪子尖锐,而且两头尖尖,尾巴和头部都呈长长的锥形,特别是脑袋,头骨长而大致呈圆筒状,颧骨粗大,长长的鼻吻部有复杂的鼻甲,给人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东西一出现,立刻站直起身体,啾啾地叫了几声。这声音并不大,但是很有穿透力,似乎在欢呼。 贾微用手摸了摸它眼睛附近的黑毛,然后蹲下身来,小东西立刻伸出蠕虫状的长舌,上面有黏嗒嗒的唾液,贾微一点也不避嫌,将这舌头含在口中,与它亲密一吻,然后拍了拍它的背部,说:“小黑,去把它们给吓走……”这家伙立刻转身,如同一只疯狂的鸭子,朝着远处袭来的蜈蚣奔去。 成百上千的蜈蚣袭来,如此饕餮盛宴自然少不了金蚕蛊这个吃货。它早已顾不得身份的暴露,不用请,直接从我的胸口浮出,朝蜈蚣最密集的方向,电射而去。 杂毛小道开始燃起了手中的符纸,然后用胳膊捅了捅我的肚子说,这个贾微的食蚁兽怎么这么怪异啊?我说,什么食蚁兽,是那个小黑吗?我指着远处在蜈蚣群里的小东西,只见它那看着畸形的头颅不断地摆动,舌头灵活如鞭,不断地将十几公分的多脚蜈蚣卷进嘴中,欢快地咀嚼。 杂毛小道点头说是,看着很像是南美洲的食蚁兽,但是有很多地方又不同――那个女人,不简单啊。 确实不简单,我看着那食蚁兽不断地将肮脏的蜈蚣吞进肚里,想起刚才那缠绵的咬舌吻。 我肚中翻腾,有一种强烈想吐的欲望,成百上千的蜈蚣从黑暗中不断地涌上前来,即使有食蚁兽小黑和肥虫子在,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足以将这些毒虫给瓦解。当密密麻麻的虫子来势汹汹,出现在七八米外的黄线附近时,果然如同吴临一所说的一般,止步不前。然而第一批黑背蜈蚣停止了蠕动的脚步,后面的却并没有停止,层层叠叠地挤压上来,密集之处,形成堆叠在一起二十多公分高的虫堆。 显然,这些黄色粉末虽然让黑背蜈蚣们厌恶,但是还远远达不到恐惧的程度。尽管不断有蜈蚣碰到那黄色粉末,浑身冒出黑烟,但是也有蜈蚣借助着同伴的身体爬过来,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远的空地上,张牙舞爪地往这边扑来。 六个穿着厚重防化服的战士跨前一步,背着罐子,手持喷枪,大量有机卤杀虫剂呈白雾状,朝着这些漏网之鱼喷射去。而一直都很淡定的吴临一则老脸一红,居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这个苗人打扮的老爷子双手合十,口中大声念诵着苗语。我略懂一点儿,但是听得不周全,大意好像是在跟古老苗族的一个山神祈祷,请求其给予神效和惩罚。 他三叩九拜之后,那一圈黄线仿佛活了过来,纷纷粘附在旁边的黑背蜈蚣上面。 在我的气场感应中,有一股阴森与腥热并存的气息在这一瞬间,翻涌出现。 我心中一跳,终于知道这位同行弄的是什么蛊了。 阴蛇蛊。 这种蛊毒的制作手法,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育蛊一章中略有提及:多是取自一窝生、寸余长的小蛇,以器皿盛贮,然后喂之蚂蚁、蝉、蚯蚓、蚰蛊、头发灰末……任其自相啖食,置于五瘟神像前,早诵拜晚吃斋,每日将手贴于器皿边缘一个时辰。三月后,将其埋于乱坟岗子中,半年后取出,将所有虫子的尸体都研磨成粉末状。 此粉末,即为阴蛇蛊。 这阴蛇蛊并不是生蛊,而是死的,是毒药,与人体结合方能够转化为虫。中了阴蛇蛊的人初则吐泻,继则肚胀、减食、口腥、额热、面红。重的面上、耳、鼻、肚有蛊行动,翻转作声,大便秘结,如无医治,一月之后,必死无疑。 而吴临一的这阴蛇蛊,竟然能够在他的祈祷之下,主动攻击附近的虫子,而且还能够迅速控制场面,显然已是一个变异的品种。 随着这黄色粉末如龙翻滚,许多堆积不前的黑背蜈蚣竟然发疯一般四处逃散起来。当然,它们并没有逃散出多远,就纷纷蹬着几十双的触足,僵死过去。外有食蚁兽小黑和金蚕蛊,屏障有阴蛇蛊,内里还有陆续加入的五根喷枪在打着烟雾一般的强效杀虫药,眼看着在暗处潜藏着的矮骡子打出的第一张牌就要臭了,此时从不远处的树上飞奔下来一道黑影,朝着马海波和罗福安这边扑来。 我只感觉到眼角的余光一阵风过,旁边的杂毛小道大喝一声“孽畜敢尔?”挺剑便朝着这黑影刺去。 杂毛小道的剑术承道家太极剑一脉,手法随意自然,点刺精准,只一剑刺出,便有惨烈的气势出现。到底是正宗的茅山真传弟子,既家学渊源,又正派名门,杂毛小道平日里嘻嘻哈哈,这一出手,便引得洪老大、老胡和杨操等人纷纷注目,为之端凝。 说时迟那时快,当我回转过头的时候,那东西已然被杂毛小道用刚劲给崩开到一边儿去。 借着熊熊的篝火以及强力电筒的照射,我看清楚了这东西,正如白天那个战士所描述的那般,像猪又像人,直立多毛,硬毛如同刺猬附体,猪嘴上口涎滴落,而它的双手竟然比脚要长得多,手最前端的地方是坚硬的骨质钳子,被修磨得锐利,如同两把尖刀。 杨操在旁边惊呼道:“怎么可能?这里居然会有双刃人脚獾?”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沉闷如炸雷的枪声响起,转身奔往草丛中的那头人脚獾浑身一震,被火药的力量重重推飞,跌落在地。我转过头,看见小张蹲身在地,手中的狙击枪稳稳地指着伏地抽搐的人脚獾,胸膛剧烈起伏,而脸上却有着报复的快意。 如此近的距离,他倒是能够抓住机会。 这一声枪响仿佛宣告了黑背蜈蚣攻击潮的结束,随着强效杀虫剂的生效,这些数十条肢节的毒虫纷纷死去,剩下的也匆忙往后倒退。那几个穿着厚厚防化服的战士一脚一脚地将半死不活的蜈蚣,给全部踩死。我和杂毛小道走过去,蹲下身来看这个快刀凶物,我伸出手,摸了一下它双手前端的骨刀:二十公分长,锋利,有过很明显的打磨痕迹,根部的手已经退化成了拳头状的肉团,坚硬如茧。 这半尺青锋,不知道收敛了多少人的性命啊? 黑背蜈蚣终于崩溃了。当大家都不由得想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盯着溶洞口的几个战士突然大声示警。只见一个矮小的粉红色身影冲到了火堆旁边,伸手去抓那十三条红布――矮骡子终于忍耐不住,准备趁乱动作了。 然而它来得似乎有些晚。一时间枪声大作,五枝自动步枪在一瞬间爆发出了金属风暴,将这个企图破坏吴临一布置的粉红身影给射成了筛子。 枪声停歇之后,两个穿防化服的战士跑过去,准备将尸体带回来。 一个战士将躺在血泊中的那小东西单手提起,举起来给我们看。是一个粉红色的猴子,样子十分奇怪。他跟另外一个人朝这边走来,当路过那个水潭的时候,从里面突然甩出了一股墨绿色的黏液,如触手一般,将他整个头颅紧紧包裹住,向深潭中拖去。 第十六卷·第十五章 所谓童子尿 ·第十五章· 所谓童子尿 这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我的身子刚刚一弓,便见那面瘫脸的妇女贾微从我身边一掠而过,手中倏然多了一把赤红色的铁剑。当她到达小水潭边的时候,挥剑横斩,砍在这人腰粗细的黏液触手上。黑暗中,擦出闪耀的火花来。同时跟进的是杨操,这个灵觉强大的年轻人早有所察,从怀中掏出一排银针,穿过贾微的腰间,准确地射在了这根滑腻的恐怖触手上。 当我们大部队赶到的时候,只见那墨绿色小水潭上气泡翻滚,一圈又一圈的水纹来回晃动。 而那东西,早已不见踪影了。 岸边跪坐着一个人,防护罩被吸走,脑袋如同被硫酸泼过一般,血肉模糊,已经严重变形了。脑袋塌了一边,一颗眼睛留在汩汩冒血的眼眶里,另外一颗,则由一根筋肉吊着,在胸口处晃荡。我在旁边看着,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燃烧的蜡烛,最上面一片狼藉的模样。 更让人恐怖的是,变成了如此古怪形状,如同恶鬼,这个可怜的战士却并没有死去,而是在大声地嘶号着。因为太过恐惧和痛苦,他的声带很快就号破了,发出一种近乎刮玻璃的声音。 奄奄一息。 这东西是什么?我拿着震镜连连后退,小心防备着,心中生寒。 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敢围上来的人并不多,只有我、杂毛小道、特勤局五人以及吴刚。我们都在小心防备着这一口井眼般的小潭里,将会冒出的危险,而吴临一则蹲下地来,掏出一根玻璃棒,小心搅动着挂在伤口上的黏液,很浓稠,而且还柔韧,如胶水一般,难以断开。洪老大在手下的压阵下,用浸过桐油的红线在这小小的深潭上面,快速设了一个阵法,并且在最中间的连线上面挂了一个小巧的黄金铃铛。 他是一边念咒一边布阵的,完成这些之后,脸上露出了倦意,一抹额头上的汗,问老吴,怎么回事? 蹲在旁边检查战士伤情的吴临一摇了摇头,看着这个战士的头颅在迅速地消融,双手无力地往上抓,好像是想找一根稻草捞住一般。他抬起头,没有回答洪老大的问题,而是跟旁边的吴刚说道:“给他一个痛快吧,要快!”吴刚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上的黑色手枪,对准这个战士脑门就是一枪。 战士浑身一震,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腥臭的血流了一地。 吴临一站起来,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们说,莫不是鱼? 我顿时一愣,鱼是什么鱼?大叔唉,这玩意儿分明就是触手怪啊!然而很快吴临一就为我们做了解释:“鱼是《山海经》中的一种水兽,鱼身而犬首,其音如婴儿,手如望潮(章鱼的古称),现在来看――其实就是章鱼的变种。之所以说它是鱼,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在安顺龙宫水潭里也见过这么一只,不过不大,蓝环剧毒,跟这个很像――淡水章鱼不多,向来潜伏于大山大泽之下,不仅剧毒,而且通灵!” 洪老大的脸色有些不好,咬牙切齿地望着那陷入沉静的绿色水面,说鬼东西,有本事再出来。 他耗费心神布置的这红绳法阵,倒是和赵中华的结绳手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在我看来,略显煞气了一些,想来威力也是极大的。 发泄完,他立刻又恢复了淡定的表情,问这里还有几个人是处男。陆续有人红着脸站了出来,问需要做什么?洪老大指着这口混浊发绿的潭水说,往这里撒尿,既然是鱼,那么就必然怕阳气灼热的童子尿,撒几泡就不用担心它再次出现了。 说完,他领头解开裤带,然后一本正经地抖落一片清亮的液体。 一听是童子尿,站出来的五个男人立刻羞羞答答地回去了三个,将自己发烫的脸藏在黑暗里面;而另外两个,则犹犹豫豫地尿出一泡混浊的液体。老先生看了,直摇头,叹气说,人心不古。 这种事情我和杂毛小道两个过来人自然远远躲开,回到刚才所站的位置。自有人过来收拾那个死去战士的尸体,马海波在我旁边声音颤抖地说:“第六个……”我这才发现,那个刚刚死去的战士,从他那仅存的侧脸来看,是如此的熟悉,竟然是跟我们之前一起出任务的战士。 我不认识他,想来是退伍或者调走的三个人里,其中的一个。 这代表着:这里所有人都在遭受死亡的威胁,但是相对而言,我们这些曾经围剿过矮骡子的人,死亡的几率最大。所有离奇出现的恐怖邪物,它们无一例外地选中了被标识印记的我们,从小刘,到这个我不知道姓名的战士。难怪马海波脸色如此差:人生下来就不平等,却没想到连死亡,都是不平等的。 这种事情,搁在谁那,都受不了。 我也是一阵头疼,有点想回家了:洪老大这伙特勤局的人先斩后奏,忽悠我这个有着洞穴恐惧症的家伙进洞带路,让我心中一直都不爽。外面都这么危险了,一旦进了里面,又黑又窄,周转不灵,到时候吃瘪的机会一大把。上次进洞九死一生,让我后悔不已,此番再次进去,我到底所为何来? 为了世界和平?扯淡!要是为了黄菲,我倒是更加有觉悟一些。 我拍了拍马海波说,放心,你随时紧跟着我,有我一口气,不会让嫂子变成征婚广告上那肤白貌美的丧偶少妇的。马海波想笑,结果脸太僵硬了,比哭还难看。杂毛小道蹲下身来研究那个人脚獾的骨刀,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我问咋了?他说,这东西手上的两柄骨刀,是十分好用的材料,用来制作符箓,是再好不过的了。来,小毒物,帮我把这东西弄下来,趁着天还没有亮,抓紧时间,多少也算一个手段。 我扭过头去,发现特勤局的人都在安抚那些受惊的战士,没有管我们这边,便蹲下身来,用随身的匕首将这人脚獾的手掌给卸下来。 我想起一事,问,你那血虎红翡的玉刀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我的震镜霸道? 杂毛小道不屑地撇嘴说,你那震镜也就沾了年代久远的光,孕育出了一个镜灵,跟我那深埋地底十几万年的血虎红翡,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不过呢,我那玉刀还没有完工呢,你这人是个闷捻子,一肚子才气,有时间给我想一个牛烘烘的名字,以后好拿出去吓人。 我们两个在这里说着话,一直在我们身边的马海波、罗福安、刘警官和向导老金紧张的心情才终于和缓了一些,开始尝试着跟我们探讨一些事情,比如说“真的有鬼吗”“矮骡子这种东西是阎罗王的小鬼吗”之类的问题,我没怎么说,杂毛小道却能够胡诌,天花乱坠地应付着。 到了后半夜,精疲力竭的几个人终于没有气力了,返回火堆旁,相互背靠而睡。 杂毛小道开始拿着刻刀,一个人借着火光,静静雕刻两把血淋淋的骨刀,在上面刻下各种古怪和抽象的图案文字。我坐着,静静地看值班的战士们不断向溶洞口的篝火添置柴火,看着特勤局的几个人围着那个粉红肤色的小猴子在做讨论,看着有的战士在默默地清扫着地上的虫尸,看着肥虫子在逗弄着那只傻乎乎的食蚁兽…… 这气氛有些压抑,每一个人都不爱说话,有沉重的压力在心头搁置着。我的心里面,也突然有些恐惧起来。明天过后,要进洞了,那么,有几个人能够出来呢? 我无比地讨厌起引起这一切的矮骡子和它背后所有的势力来――因为死亡,也因为失去。 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头顶上呼啦一阵响,我抬起头,只见肥母鸡出现在枝头,正朝着我们嘎嘎地笑。这贱鸟,终于出现了。 洞口的火堆一直燃烧到了天明,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十三条红布巾终于化成了灰烬。 准备进洞的有我、杂毛小道、马海波、罗福安、刘警官、向导老金、吴刚及手下六个战士,特勤局的胡文飞、杨操和贾微也将同行,而洪老大、吴临一则和叶联络员在外面戒备,随时接应我们。本次行动不但配备了无线电通话器,而且还有许多装备,比如二氧化碳测试仪、强力电筒,甚至还有人背了两个急救氧气罐,还有全套的防化服。 我整理了自己的背包,除了里面有大把的糯米和一些纸符外,还有些个人用品、匕首,急救医用包以及一些干粮、运动饮料。临行之前,洪老大找到我,说到了里面,胡文飞和杨操会配合我的工作的。只要找到那个大厅,杨操就有办法,把我们所有人身上所有的印记抹除。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特勤局这些人,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肯定不是只为了我们这些人的破事,也许探求耶朗故地的事情对他们更加重要。我在犹豫,是不是将神农架的那一段,跟他们说起。 早上九点钟,我们背好装备行囊,绕过那个水潭,朝着溶洞子里进发。 第十六卷·第十六章 失足 ·第十六章· 失足 溶洞的开口有些狭窄,仅仅能容一人前行,往里走了几米,才宽阔一些。 或许是由于经过了大半天的烟熏火燎,里面有一股呛人的浓浓烟味,而与这些气味一起的,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臭味。我在前面带路,头顶着塑料矿工帽,明亮的灯光朝着前面探去。并不是人人都如同我一般洒脱自然,不怕毒虫,所以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防化服跟在后面。杂毛小道也是如此,这厮穿上之后,感觉气闷得很,又将帽子脱了下来,跟着我缓缓前行。 虎皮猫大人懒得出奇,找到了马海波,在他头顶上盘踞下来,然后安静地打盹。 亏得它还要在行进中,保持平衡。 走进洞里,为了安全,我也顾不得胡文飞他们会不会发现朵朵,直接将这小丫头唤出来,帮我在前面探路。与我相比,朵朵的预知能力更加强大,也更能够发现和预警危险。当然,大家谁都不是傻子,即使朵朵隐匿了身形,胡文飞、杨操等人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我回过头,看见这几个人的眼睛往一边飘忽而去。 戴着防护帽,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是我似乎还是感受到了一丝质疑和不屑的目光。 我扭过头,大步朝前走。 那目光我能够猜到是来自那个叫贾微的中年妇女。既然把我忽悠做了最危险的带路党,还这般地鄙视我,让我心头好是一阵不爽。走了几十米路,溶洞子里的气味方才好了一些,此时地上出现了许多拳头大的黑东西。我用头顶的灯看过去,只见肌骨柔韧、毛茸茸的,都是些死去的蝙蝠。 这些应该是被吴临一这个苗家老头熏死的,我顺着道路往前走,发现地上死了不下四十只。 在我的印象里,那个刻有壁画的大厅中,仿佛聚集着很多这种小动物,而且还是吸血的,如今死了,倒也让人心中好受一些――生死关头,谁也不会去想蝙蝠无辜之类的事情。我接着走,到了第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我发现地上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层爬虫,而且有的还翻滚转动着。隔得有差不多七八米,我用头顶的探照灯照过去,看到些活着的,不断地发出哧哧的叫声,是如同壁虎一般的东西,头似蛤蟆,眼大而突出,颈部短而粗,皮肤粗糙,全身密生粒状细鳞。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类爬行动物,我就会想到白垩纪时代的恐龙。 我停住了脚步,后面的人就跟了上来,有人问怎么了?我扭过头去,却是特勤局的杨操。他也已经将头上的防护罩取了下来,脑门上全是汗水。我努努嘴,他走到前面,嘶了一口气,说红瘰疣螈?这下子造孽了,这些可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结果都被我们给闷死了,这么多……我说怎么办?这些东西有毒吗? 他点点头,说有。 我指着左边的道口说,要从这里过去,这一层死的活的疣螈挡了道,你说怎么办?旁边挤进来一个人,站在前面,脱下防护罩,吹了一声口哨,一个黑影子从后面溜了上来。是贾微。她照样蹲下来,跟这个奇怪的小动物“法式湿吻”,然后摸着它的头吩咐了一会儿,变种食蚁兽小黑立刻冲到前面去,一阵驱赶,硬生生地给我们蹚出一条路来。 见到这些奇怪出现的红瘰疣螈,吴刚走上来拍了拍几个摘了头罩的人,劝说道,这里十分危险,最好还是戴着防护头罩前行吧。杂毛小道倒是听劝,或者说是怕死,反正是毫不犹豫地就戴了起来,反而是两位特勤局的人,耸了耸肩膀笑,说陆左都不用,我们也不怕的。 我们接着往前走,虽然小黑给我们扫出了一条道路,但是并不完全,所以即使我小心翼翼地找空地走,仍然免不了踩到红瘰疣螈的尸体上。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滑腻腻的,一脚上去还能感觉到尸体的炸裂声,有浆汁流出来,让人的心里面咯噔一下,十分不舒服。如此又走了一段路程,不断地看到各种各样的虫子、毒物尸体横在通道里,有斑蝥、穴居狼蛛、赤马陆、千足蜈蚣……许许多多,不一而足。 看得出来,那个同仁蛊师吴临一帮我们省了不少事。要不然,这密密麻麻的毒虫阵,可够我们这些人喝一壶的了。 望着地上这些爬虫,我们都不由得感叹:磨刀不误砍柴工,昨天消耗的时间当真是划得来啊。 踩着各色毒虫的尸体,我们安静地走着,只听到鞋底和硬壳虫子的碾压声响,让人心中不自在。看到这些东西,贾微的脸色白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头罩戴起。在这种幽暗的环境里行路,其实对于个人心理,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我听到有好多人沉重的呼吸,不稳,除了三个警察之外,许多战士也是有些心慌。 毕竟不是野战部队,这些武警的战斗力和心理都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当然,没有经过战火熏陶的和平时期,军队的战斗力也就这样吧。 我循着记忆中的路,一直往左走。转了两个岔口,突然对这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一点记忆都没有。 朝前猛走了一段路程,我发现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不可能吧,又迷路了? 看到我疯子一般跑来跑去,胡文飞拦住了我,说怎么回事? 我有些茫然,看到吴刚走了上来,问他说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吗?我指着前面不远处开阔地的石笋问他。吴刚回想了一下,犹豫地说,来过吧?我听到了他的含糊,然后把队伍中间的刘警官叫出来,问他还记得吗?这个微胖的警察说有的,我们是到过这里,再往前走一段路,我们应该就能够到那个大厅了。 我转过身来,看向面前这一群打扮一模一样的人,试图找出一个曾经一起进洞的。 终于,有一个战士将防护头罩解开,一字一句地跟我说:“这里,好像是上次迷路的时候,我们路过的地方。去的路上,没有!” 我打量这个战士,似乎有些印象,他叫小陈,大号陈子峰还是陈什么,就是他当初想把在洞子里死去又诈尸的胡油然背回去,所以我的印象比较深刻。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的心中却有一些空荡荡的。当初之所以能走出这个迷宫,是全凭朵朵对阴阳二气的把握,才一路跌跌撞撞走出洞口。而这一次,我们的目标却是那个曾经到过的壁画大厅。 这山洞是个僵死的地方,建筑格局是成千上万年的地理运动所形成的,不可能说变就变。然而当我一直往左,想着过了三个路口,便能够找到那个大厅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我们迷路了。我立刻跟胡文飞、杨操和吴刚等人说起了我的判断,并且想叫人返回一截路,看看我们路上做的记号,是不是也被抹除了。 贾微有些不确定,说你真的迷路了? 我点头说是的。 贾微略带责怪的语气,说你怎么会这么糊涂,自己去过一个地方,竟然连路都忘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会忘记? 她唠唠叨叨地表达着不满,走在我们前面的杨操突然出声,让我们到这根石笋后面来看看。我们不解,走过去一瞧,吓了一大跳:只见在这阴影之中,趺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满面皱纹褶子,呈黑色,如同一个老人,毛是黄绿色,眼睛亮晶晶的。 它戴着鸟窝锅盔一样的草帽,正是一个矮骡子。 在它的旁边,食蚁兽小黑正在小心地嗅着这个溶洞的主人,而朵朵,则坐在我的肩头,眯着眼睛看它。和未晋级的肥虫子不同,朵朵原本就不怕矮骡子,更何况这是一具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尸体。杨操蹲下来,翻开了矮骡子的嘴巴和鼻孔,然后回头说道:“这个家伙并不是昨天死的,应该不是中了老吴的毒,而是……”他翻到了矮骡子的肚皮,上面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死于内讧!” 看这道伤口,似乎是那个人脚獾干的好事。 这两者,不是一丘之貉吗? 正怀疑着,突然听到队伍的后端一阵骚乱,吴刚大声问怎么回事?有人回答说那边有一个黑影子在我们的来路徘徊,要不要开枪?我豁然站起身,回头望去,光线的尽头,果然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只看身高,就知道是矮骡子。 经历了两次死人事件,我心中的愤怒攀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猛然掏出了怀里的震镜,朝着那个黑影子追去:“抓活的!” 那狗东西似乎在涂抹我们在墙上做的印记,一开始被电筒照住还没有动,当我一开始冲刺,它便受惊一般往后跑开。我轻身简囊,一下子就追出几十米,转过一道弯曲的道口,还没反应过来,一脚踏空。我大叫一声苦也,嗖的一下就往下跌去。 所幸坑不算高,四五米,我顺势一滚,倒也没有受伤。 然而趴在地上的我,手上竟然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首✛发:𝓟о18s𝐅。cᴏm(ω𝕆𝕆↿8.νi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