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我》 第一章 纪霭抱臂站在窗前,俯瞰着灰蒙蒙的城市。 目前还是早高峰时段,公寓下方的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车辆是一只只颜色各异的甲虫,从一个巢穴,排着队前往另一个巢穴。 她没拉开窗帘上的白纱,尽管面前没有其他高楼大厦,但她还是不敢。 仿佛这层薄如蝉翼的纱帘,能保护住她竭力掩盖的秘密。 客厅响起电子锁开锁音乐,纪霭站着没动。 没过一会,身后有窸窸窣窣脱外套的声音。 黎彦扯落领带,边解着领扣边朝窗前女人走去,由后揽上她的腰。 啪。 一声静电声之后,手掌隔着米色针织衫轻轻摩挲她的小腹。 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贴着纪霭的耳廓游走:“你怎么那么快?” 纪霭卸了劲,身体向后倚在他怀里。 “我坐地铁再骑助力车,不用像你们那样堵在路上,当然快了。” 她搭上黎彦的手背,轻点过他的修长手指,还有左手无名指的根部。 他已经把戒指取下了。 而她的婚戒,也静躺在她的大衣口袋里。 黎彦从早上出门起没有抽烟,纪霭今日也没有喷上东京柑橘,两人身上都只有冬天阴沉清冷的味道。 黎彦将纪霭转了个身,将她圈在自己和落地玻璃之间,深邃双眸锁着她,把她的眼耳口鼻都装进自己的脑海里。 而纪霭也安静看着他,看他鼻尖、眉毛,还有眼里开始翻涌起的情欲。 黎彦伏首,含住她的唇。 舌尖尝到丝丝蜂蜜香甜,是纪霭的润唇膏。 没有颜色的。 纪霭抬起手,手指开始揉乱黎彦梳得整齐的黑发。 舌头被他吮着搅着,呼吸也被他越来越霸道地掠夺,纪霭快要喘不过气,脚尖颤巍巍踮起,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 “脱、脱掉……” 纪霭趁着黎彦放过了她的唇,边喘气边要求道。 “嗯?” 黎彦食指勾下她的针织高领,舔吮着她白皙纤长的脖侧,但控制着力度,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红印。 纪霭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间:“裤子,脱掉……不然等下要弄湿了,好麻烦的……” 她家离这公寓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她不想全程闷着湿哒哒的内裤,难受。 喑哑的笑声响起,黎彦笑着吻了吻她泛红的眼角,打趣道:“你也知道你好容易湿?” 纪霭双颊微烫,撅着嘴唇哼了一声,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 只有在他面前,纪霭才有这样小女生的模样。 就像十几年前初识那样。 黎彦依她,将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褪下,自己的也是。 毕竟等会还得回公司,西裤弄湿了也不好看。 黎彦像小孩一样抱着她往床边走,牙齿轻啃着眼前嫣红的乳果,有些不满地喃喃道:“刚才在幼儿园,怎么一见到我就掉头走?” “要不然呢?你老婆就在你身边耶……”纪霭一脸悻悻,还得时刻提醒他:“别又像上次一样咬破皮了。” 害她有好几天不敢答应邵滨海的求欢。 黎彦自知理亏。 上次一时没忍住,把奶子吃得太用力了,也导致了纪霭整整一个月不乐意搭理他。 鹅绒被子像云朵般松软,承住了白日宣淫的偷情人。 黎彦送了根手指,一伸一拉,牵出黏腻银丝和旖旎水声。 他作坏,将捻着银丝的手指送到纪霭眼前,坏笑道:“霭霭,你看看。” 纪霭向来脸皮薄,却不愿看黎彦得意洋洋。 这男人连坏笑都能勾得她小腹发颤。 她一把抓住黎彦的手掌,将他两根手指含进嘴里。 一嘬,吮走上面挂着的汁液。 蒙上雾的琉璃眸子望着黎彦,她探出舌尖,细细舔着他手掌上的纹路。 生命线,感情线,财运线,最后到婚姻线。 黎彦敛起笑,胸廓上下起伏,眼里墨色浓得推不开。 他从床头柜摸了个套子,咬开后戴上。 “要不是时间不够,我要舔遍你全身……”黎彦站在地上,勾住纪霭大腿将她拉到身前。 抵开花瓣,挤进花田内,黎彦一鼓作气撞到深处,逼得纪霭止不住吟叫出声。 木床细细声吱呀叫唤,被子被抓出深深浅浅的褶子,发烫的膝盖弯弯被黎彦压到胸前,把乳肉挤得淫靡不堪。 “阿彦……阿彦……”纪霭舒服的时候会胡乱叫唤他的名字。 黎彦狠狠把甜腻花液全捣出来,再俯下身子去吻她发颤的唇:“我在,霭霭。” 马路上的甲虫缓慢蠕动,喇叭声此起彼伏,也无法提醒公寓里的两人,他们各自的身份。 可微信里的家长群可以。 王老师发了一小段视频,是每个小朋友手中都拿着一个打了蝴蝶结的小礼盒。 “谢谢黎耀妈妈的礼物!”小孩们异口同声道。 黎彦也在家长群里,但他按了消息不提醒,视频是从纪霭手机里看到的。 他倚着床板,手指间绕着捻着纪霭棕长的发丝玩,等到视频结束,他才说:“里面是几块曲奇。” “她烤的?” “……嗯。” “哦。” “……家里的阿姨有帮忙。” 黎彦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最后还补了这一句。 “哦。”纪霭复制了其他妈妈的感谢语,粘贴,发送。 「邵杉杉妈妈:谢谢黎耀妈妈的礼物(鲜花)」 她看了看时间,熄了手机,长腿一伸落了床,语气淡淡:“不过我们这是公立幼儿园,不用总搞私立幼儿园那一套,这样其他妈妈的压力会很大。” 黎彦跟着下床,从身后揽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脖:“好,我找机会跟她提一下。” 从刚才看到视频起,纪霭心里头就涌起不浓不淡的酸涩,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她咬唇:“……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 黎彦将她转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最近都是我送黎耀上学,明天还过来吗?” 早上他们夫妻俩一起去幼儿园,就是想跟老师交代这件事。 纪霭踮脚咬了口他的下巴,没回答他,反问道:“黎耀妈妈呢?” “她的朋友报了个早晨瑜伽班,拉着她陪,时间上有冲突,我就自告奋勇送孩子。”黎彦笑道。 纪霭太喜欢见到黎彦笑了,仿佛只要这样,他还是她的白衣少年。 她回抱黎彦,闷在他胸口嘟囔:“那我考虑看看吧。” ————作者的废话———— 微博同步更新@周老板娘的写嘟号 远离盗文,珍爱作者生命:) 第二章 临近中午11点的主干道终于畅通了一些,此时公寓里的两人已经穿好衣服。 黎彦扣好最上方的领扣,两指夹起领带,正想绕到脖上。 突然他换了个方向,将领带递给扎好马尾的纪霭,问:“霭,要帮我打领带吗?” 纪霭顿了顿,几秒后才接过领带。 她很熟练,纤长手指轻捻领带,一绕一翻,很快打好了一个漂亮的半温莎结。 黎彦抿唇。 明明是自己提出要求的,却像生吃了片青皮柠檬。 “那么熟练啊。” 纪霭瞥他一眼,将蓝黑相间的领带拉直抚平:“熟能生巧。” “平时你给你老公也是打半温莎?” “是呀。” 黎彦突然揽住她,将她压在自己身前,眼帘半垂睨着她。 纪霭被困住,急忙抬手推他:“干嘛呢,等下衬衣要弄皱了。” 黎彦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她刚刚擦上的润唇膏又吃干抹净。 末了,拇指指腹揉着她被吃得嫣红的唇,夸赞道:“我霭霭真是能干。” 一句话就让纪霭酸了鼻子红了眼角。 顾不上会不会抓皱黎彦质地上乘的衬衣,她抵在他胸膛,听着他咚咚声的心跳,嘟囔道:“讨厌鬼。” 留给两人温存的时间不多,田美姿打电话过来了,跟黎彦报告自己中午在哪吃饭,下午要和谁去柏悦吃下午茶。 黎彦打电话的时候,纪霭就拿着粘毛器,将他身上都滚过一遍。 结束通话时,纪霭把西装外套递给他:“穿上吧。” 粘毛器在蓝灰色西装上又滚了一遍。 两人是前后脚离开公寓。 黎彦先走,走之前捏了捏纪霭自然透着红的脸蛋,笑笑:“明天见。” 纪霭等他离开五分钟后再走。 等电梯时,她从风琴包里拿出润唇膏,重新抹了一遍嘴唇,再戴上防风口罩。 走出大厦,冷冽的高楼风从她脖后灌进,让刚刚一场欢爱带来的热度极速消退。 她拉起领子,走到路旁停着许多共享单车的地方,扫了辆青桔助力车。 公寓到地铁站骑行五分钟,她锁了车,删掉行程记录和付款记录。 地铁票用的是现金买票,7块钱的车资,机器吐回3个钢镚。 路过车站内的7/11,她把钢镚丢进捐款箱里。 她尽可能地抹去自己的痕迹。 纪霭刷票进站,轻叹一声,智能时代要偷情真难。 从市郊坐回市中心,要倒叁趟地铁,纪霭习惯性地坐在尾车厢。 车厢人不多,她耳里塞着耳机,学友的歌单随机轮播。 《有个人》的前奏刚响起,她便想切歌,但来不及了,学友的歌声已经传出。 徘徊不前的手指索性收了回来。 不想听又能怎么样? 就能忽略那些过往吗? 不能。 “……同行共领会人世道理,假使一天不再飞,到公园中散步年纪,有老伴仍是你……”* 不是。 不是你。 纪霭闭上眼,将下巴和嘴唇藏到衣领里。 也将快要溢出喉咙的酸涩,咕噜一声吞进肚子里。 * 路上没有来时那么堵车,暗雾霾蓝的蔚来跑得畅快。 天还是蒙着层淡淡的灰,这个城市今年的冬天格外湿冷阴沉,黎彦心想,座椅加热这个功能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车内智能系统的QQ音乐平台,登陆的是田美姿的账号。 里面有叁个歌单,一个是黎耀的儿童故事合集,一个是田美姿喜好的歌单,还有一个是黎彦的。 歌曲多是田美姿帮他选进去的,张学友的歌居多。 田美姿知道他喜欢张学友。 但黎彦没有听自己的歌单,他听的是妻子的。 他不想听到《有个人》,更不想听到《相爱很难》。 只半个小时左右,他已经快到公司,隔着老远能看见高耸进云间的地标高塔。 最后一个红灯前,黎彦把领带结拆了,重新给自己打了个平结。 回到公司楼下停车场,他停好车,把行车记录删除,检查汽车定位一直是关闭状态,才下了车。 他从衣袋里摸出铂金婚戒,带回无名指上。 心想,可能要尽快买一辆不那么智能的车才行了。 * 纪霭在出地铁之前把婚戒带上,素金色,缀着一颗细小钻石。 地铁站连接着崭新潮流的综合体商场,她找了家简餐吃了个意面,再去负二层超市买菜。 邵滨海早上出门前说天冷了,想吃羊肉煲,她在生鲜区挑了块新鲜羊腿肉,让超市店员斩块,再买了马蹄和红萝卜。 家里还有婆婆之前给的一埕南乳,倒是炸腐竹吃完了,她便去米粮区挑了一包。 她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拍了张相片,发给邵滨海。 「呐,今晚吃羊肉煲,你不要又突然跟我说要加班哦(吐舌头)」 正想推车去结账,纪霭突然扫见货架上的一排商品。 她抿了抿唇,推车离开。 可还没走出这排货架,她又刹住脚步,停了几秒,拉着车倒退回刚刚的地方。 捏了包低筋面粉,丢进购物车里。 接着再折回冷柜处,选了块无盐黄油,纪霭这才推车往收银台走。 她家离地铁站走路要走十分钟,是邵滨海家的老房子,学位房。 走出商场,东西沉,塑料袋勒得她手起了红痕。 她干脆扫了辆哈啰助力车,准备踩回家。 在斑马线等红灯时,她回头仰望商场上盖的住宅楼。 商场的建成至今就叁年,这几栋住宅楼也很新净,虽然它们的外观很是性冷淡,在这老区房子包围圈内显得鹤立鸡群,但并不影响它的叫价一路上涨。 目前楼盘二手楼售价比附近学位房的价格高出近一倍,而成交率极高。 没办法,这附近没什么地儿能盖高层小区,而这旁边的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公立学校,且数量不少。 所以这个楼盘一开卖楼花的时候,房子一夜之间就被抢购一空。 她知道黎彦住在高层,却不知道他具体在哪栋哪户。 大少爷嘛,住的自然不会太差。 绿灯亮,行人交通灯响起“哒哒哒哒”的信号声。 纪霭收回视线,叹了口气,丝丝白烟从口罩缝隙渗出,手把一扭,往家的方向骑。 耳机里的歌曲还在继续。 “……也许相爱很难,就难在其实双方各有各寄望,怎么办……”* ————作者的废话———— 两首歌,张学友的《有个人》和《相爱很难》。 再解释一下助力车,青桔可以删订单行程,哈啰不行。 第三章 幼儿园就在家里和地铁站的动线中间,纪霭经过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小操场。 今天下午邵杉杉班级有体育课。 过了午睡时间的幼儿园已经热闹起来,操场上有老师正带着小朋友们玩球做游戏。 纪霭很快从一群圆圆胖胖的小娃娃中间找到邵杉杉,小男孩还戴着她亲手织的麋鹿毛线帽,两个鹿角儿尖尖。 儿子估计午睡还没睡够,小脑袋瓜子摇摇晃晃,圆脸蛋红扑扑的,纪霭忍不住嘴角上扬。 却在看见儿子旁边的小男孩与他说话时,敛了笑容。 那是黎耀,黎彦的儿子。 邵杉杉长得像邵滨海,黎耀长得像黎彦。 一个饼印印出来似的。 而且黎耀也随他父亲,4岁娃娃已经比不少高年级的男孩还要高。 ……如果是她和黎彦…… 纪霭瞳孔骤颤,脚一蹬,手把一扭,仓皇离开幼儿园。 在路边停车点锁了车,纪霭提着两袋东西往家里走。 她住七楼,好在前两年这一片旧楼得到政府扶持一一加装了电梯,方便了上下,也让房价涨了不少。 邵滨海的意思是,等邵杉杉读完高中上了大学,就把这套老房子卖了,在市郊买套小联排,两个人能过上二人世界。 把买来的东西放进厨房后,纪霭去了阳台。 她抬手摸了摸晾着的衣服,衣角还有湿意。 这几天接连着阴天,一点阳光都看不见,衣服难干得很。 阳台一角摆着衣柜式干衣机,她拉开塑料套,把衣服收下来,再一件件挂进干衣机里。 大功率发热主机的声音很吵,她把阳台玻璃门关紧,走回厨房处理肉菜。 从放调料的橱柜里找出那埕南乳,拿出几块搅碎,胡萝卜和马蹄去皮切块,羊肉洗净加姜片焯水,撇去血沫后再次洗净。 起油锅,爆香姜片后放入羊肉煸炒,再加入南乳翻炒均匀。 加入热水和调味,调至低火,得焖煮一小时,羊肉才能软烂。 纪霭擦了擦手,点开菜谱app找了个合适的曲奇方子。 她不常做烘焙,也就是怀孕那段时间宅在家里没事干,买了个家庭用小烤箱瞎折腾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就闲置下来了,偶尔会买些半成品蛋挞回来烤给邵杉杉吃。 称好一样样材料,按着方子拌好面糊,预热烤箱,认真地挤出一个个曲奇。 按方子说的,她调了18分钟时间,再看了看烤箱内花纹明显的面糊,才满意地笑笑。 嗯,看起来还不错嘛,杉杉应该会喜欢。 纪霭打了个哈欠,许是早上那场偷来的欢爱消耗了大半体力,这时困意上来了。 她去收了干衣机里部分衣服,还没全干的继续烘烤。 坐在沙发上折着一件两件的衣服,纪霭的眼皮子就掉下来了。 她梦见了高二那一年,黎彦瞒着家里,偷偷用压岁钱买了辆摩托车。 晚上黎彦来找她,都不需要鬼鬼祟祟躲在被子里接电话了,那排气管只要在街口轰一声,家在内街尽头的她就能听见了。 父母很早就睡下,她踮着脚,极慢极轻地关上两道门,再在门口穿上鞋。 她跑下昏暗狭长的楼梯,跑出月亮照不到的内街,跑向街口路灯下影子被拉得黑长的少年。 从大红色围脖里飘出的烟是白色的,黎彦唇间的烟头火星是猩红的,唇碰唇时激起的静电是刺痛的,吻是烟草味的。 那时候的冬天似乎感觉不到冷。 车子飞驰在沿海马路上,她能将手插在黎彦外套口袋里,趴在他的背上,听他有力年轻的心跳声。 到了没人的地方,黎彦会把她抱到前面,让她握着车把手,而他坐在后方贴着她,带着她开上一小段路。 她会被他突然加速吓得心脏扑通乱跳,胡乱喊着,黎彦你讨厌! 而黎彦会在停好车后将她转个身,吻着她说,我的霭霭真是能干。 夹着海风的吻炙热且缱绻,要是风里没有吹来哪家烧焦东西的味道,那就完美了…… ……烧焦…… 纪霭猛地睁开眼,鼻腔里涌满焦味。 她心率骤然飙升,跳下沙发冲进厨房,啪一声把煤气炉关掉! 锅里的水几近要烧干,丝丝烧焦味飘出,她拿筷子拨了一下,有叁四块羊肉粘住锅底。 焦了。 她反手抵额,闭上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 好在其他的肉块没受到波及,只是如果再晚一分钟关火,可能整锅羊肉都要全军覆没。 纪霭把烧焦的几块丢掉,倒掉汤水,重新倒进水,把胡萝卜和马蹄丢进去重新调味焖煮。 这时才想起,烤箱里的那盘曲奇。 她戴上防烫手套,想着,至少曲奇不会焦了吧。 可是,现实甩了她好重一个巴掌。 太久没磨合的小烤箱,许是因为受热不均匀,许是因为时间多了一两分钟,整盘曲奇都烤得过黑了。 也因为黄油打发过头,裱花时还很明显的花纹全消了。 她捻起一块,咔,咬了口。 唔……好苦。 挑挑拣拣只选出叁四块还像样的,她用个小碗装起。 其他的都丢进了垃圾桶。 她叹了口气。 黎彦,我并没有很能干。 第四章 幼儿园门口站满等接孩子的家长,保安还没放人,家长们叁五成群聊着天。 纪霭与几位相熟的妈妈站在一起。 她们几个的小孩都是从小小班直升上来的,家住得近,都是家庭主妇,几人私下不时会在周末相约去亲子餐厅或公园玩滑板车平衡车。 “呵,上个月万圣节她已经送了那么贵的糖果,这次是手工饼干,下个月圣诞节,可不知道又要送什么了。” 发牢骚的是陈诺妈妈。 吐槽对象,则是今日的“主角”,黎耀的妈妈。 张泰平妈妈压低声音:“都不用到圣诞节,你看,月底她家小孩生日,现在已经开始邀请小朋友去参加生日派对了,还说什么,晚上可以留在她家睡觉,搞个睡衣派对,哎呀,哪来那么多洋玩意。” “那可不能比,她家是海归,来读我们这公立也不知道图什么……”搭腔的是林舜妈妈。 “那也不能比,我们这园,多少人想送进来都还没办法呢。” 陈诺妈突然打断泰平妈的说话:“咳咳,白天不能讲人,夜晚不能讲鬼。” 泰平妈挑眉:“她今天怎么自己来了?平时都是阿姨接送啊。” 纪霭自从烧焦了羊肉煲后一直不在状态,刚才妈妈们的聊天她没上心,这时才清醒了些。 她顺着几个妈妈的视线,转过头。 一身粗花呢套装的田美姿朝她们走来,她脚踩黑头小羊皮高跟,手挽鳄鱼皮kelly,身姿曼妙,步伐优雅。 身后跟着平日来接黎耀的阿姨。 “哇,太后出巡……”林舜妈用气音吐槽了一句,接着扬高音调,挥手笑唤:“黎耀妈妈!” 纪霭面无波澜,可内心扶额无语。 暗念了林舜妈一句唯恐天下不乱,她迈脚往旁边走了两步,腾出位置给田美姿。 田美姿走过来,妆容精致的脸上笑容可掬,她跟每个妈妈都打了招呼,最后才对上纪霭:“杉杉妈。” 纪霭也挂上笑容:“今天怎么有空来?” “哦,我老公有个大学时的老同学从Melbourne回国,今晚约了吃饭,我来接黎耀直接过去酒店餐厅。” 纪霭心里咯噔一声。 早上她给黎彦粘毛发的时候,隐约有听到了今晚黎家要去文华东方吃饭的事,但她不愿意仔细听,就没放在心上。 “哦。” 她应了一声当是结束寒暄,准备退到一边,安静等幼儿园开门。 陈诺妈接过话题:“对了,黎耀妈妈,你今天又送小朋友们礼物了,真是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啊。” 田美姿摆摆手:“千万别这么说,里面只是几块小饼干,昨日我在家没事干,就做了几盘曲奇。” 收回手时,她顺势将耳畔的发丝掖到耳后,大方道:“我老公上个月去出trip*,回来带了一盒曲奇,说是那边近期很红的手工饼铺做的。黎耀喜欢吃,我就试着自己模仿了一下,没想到做出来不错,希望小朋友们也会喜欢。” 妈妈们十分捧场,猛夸黎生真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出差都不忘了给老婆带手信,再夸黎太好能干blablabla。 田美姿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碎光,脸上洋溢的幸福,都狠狠刺着纪霭的眼角。 她移开视线,指着幼儿园大门:“啊,开门了。” 她得快点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对话,因为内心的负罪感和诡异的落差感快要将她压垮。 那次黎彦出差回来,她也收到了礼物。 是条CHAUMET的贝母项链。 她偷偷地戴过几次,将代表缘系一生的链子藏在高领毛衣内。 可有一次,她洗澡时将项链取下放在洗脸台上,出来时忘了拿走,紧跟着进去洗澡的邵滨海看到了项链。 邵滨海笑问她什么时候偷偷买的项链。 她睁大眼睛说谎话,说是在一个卖高仿的微商那买的,搞特价,才一百块钱,还包邮。 邵滨海把项链翻来覆去看,打趣说做工还不错,回头如果还有特价,就给俩妈各买一条。 纪霭笑着答应下来。 负罪感,纪霭能理解。 她选择和黎彦又搅合在一起,已经做好自己一旦被人发现,就要被千夫所指?的心理准备。 但拼命涌出来的落差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见王老师带着一群小孩儿出了教学楼,纪霭比其他几位妈妈走快了几步,邵杉杉见到妈妈,像放飞的小鸟朝她小跑过来。 纪霭笑迎上去,蹲下身,将儿子身上的书包取下,背到自己身上:“走吧,我们回家咯。” “好!” “妈咪!”黎耀也跑了过来,扑到田美姿身上。 纪霭拉拉儿子的手,提醒他:“跟黎耀说拜拜吧。” 邵杉杉乖巧道:“黎耀,拜拜,明天见。” 黎耀把书包取下,对杉杉挥挥手:“明天见!” 纪霭跟妈妈们点头道别,牵着邵杉杉走出十来步后,突然回头,再看了眼身后的几人。 田美姿依然步姿曼妙,低头温柔地笑,不知和黎耀说着什么,身后的佣人替她背着小孩的书包和拎着那个墨绿色kelly包。 她压下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牵着儿子往外走。 走出大门,走到第一道斑马线,邵杉杉就喊累了:“妈妈,抱——” 许是抵不住儿子的撒娇,纪霭蹲下身将他抱起,但还是与他商量道:“抱到前面报纸爷爷那里,杉杉就下来自己走,好不好?” “好——”小男孩拖着长音,贼兮兮地笑。 他趴在妈妈肩上,小鼻子嗅了嗅:“妈妈,你好香啊。” 纪霭自己没察觉,低头闻了闻肩膀:“有吗?可能是羊肉煲的味道,今晚有杉杉喜欢吃的马蹄哦。” “耶!妈妈最好了!” 纪霭被小孩奶声奶气的语气逗乐,打趣问道?:“有多好啊?” “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邵杉杉捧着她的脸,啵一声,用力亲了一下。 刚消退的负罪感,再一次汹涌地漫起。 就像天空里积着的灰厚密云,压得人透不过气。 ————作者的废话———— 出trip=出差 第五章 “爹地!” 黎彦刚走进包厢,就见小家伙向他扑过来。 他弯下腰,一把将黎耀单手抱起。 鼻子嗅了嗅,笑问小孩:“你偷吃什么东西了?” 黎耀捂住嘴:“妈咪做的小饼干啊,我有留了一块给你哦。” “wow,Thank you!” 黎彦抱着孩子往餐桌走去,笑着对桌旁站起身的彭建超说:“抱歉啊兄弟,路上太堵车了。” “嘿,我们之间还讲这些?”彭建超举起手,黎彦会意,把黎耀换到左手抱着,右手配合彭建超做了个兄弟手势。 田美姿来到黎彦身边,帮他接过儿子,她跟彭建超的妻子乔安两人相视一笑,调侃道:“Ann,你看他们两个,加起来都要70岁了,还是跟大男孩一样。” 乔安给身旁胖墩墩的小女儿喂了口米糊,笑道:“是啊,自从你们离开墨尔本,有个大男孩就整天跟我哭诉,说没人陪他打game和打波,好寂寞。” 彭建超耸肩,扁嘴遗憾道:“最重要的是,也没人能陪我出去‘偷食’了。” 乔安是素食主义者,虽然她没有强迫丈夫,但彭建超在家的话还是陪妻子吃素,只有和黎彦打完篮球后,才有机会一群人夫们去大口吃肉喝酒。 几位太太称之为“偷食”。 “uncle黎,你和爹地出去‘偷食’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吃肉了。”彭建超的大女儿莎莎趴在桌上,睁着大圆眼珠询问。 “嘿,小朋友学大人说什么‘偷食’。”黎彦弯起指节弹了下小姑娘的额头,故意吓她:“想吃肉?那uncle黎带你去吃蛇好不好?” 莎莎打了个冷颤:“what?snake?!nonono,我不要了……” 反而她爸爸两眼发光:“好啊,正啊,秋风起,叁蛇肥。” 在国外没这好东西可以吃,彭建超可馋了。 黎彦将西装外套脱下,递给一直候在旁边的侍应,接着问田美姿:“你点好菜了?” 田美姿点点头:“嗯,刚交代厨房可以上菜了,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再加单。” “好。” 为了照顾乔安的口味,田美姿点的基本是素菜,久未见面的两家人边吃边聊了不少事情,男的聊生意和投资,女的聊购物和育儿。 小孩子们吃得快,黎耀在莎莎的陪同下,将一岁出头的小娃娃抱在怀里哄着摇着。 乔安看到这一幕觉得可爱,拿手机拍了下来。 她把相片传给田美姿,试探问:“你们什么时候准备添多个?耀仔那么乖,一定是个好哥哥。” 田美姿抬眸,看了眼和彭建超聊至兴起、正开怀大笑的黎彦,叹了口气,笑着摇头:“他刚接管公司,工作太忙了,我们谈好了,暂时不考虑再有小朋友。” “你老爷*现在身体怎么样?” “做了搭桥之后好一些。”田美姿压低声音,小声说:“其实我婆婆很想我们再生一个,我自己也想要个女儿,好给她扮靓靓。” “那你就跟黎彦再商量一下嘛,多个小朋友,真的热闹好多哦。” 田美姿看向在沙发上逗小娃娃的黎耀,若有所思。 侍应将空盘撤下,送上陈皮红豆沙作饭后甜点。 彭建超收到老友的眼神示意,掏出烟盒和火机,在黎彦面前故意扬了一下:“出去抽一根?” “好。” 他们走到户外,吸烟区无人,高楼妖风从高处呼呼灌下。 彭建超冷得打了个颤,丢了根烟给黎彦。 防风火机在大风里也不受影响,火星很快燃起。 彭建超没说话,大口抽烟,大口吐烟。 可眼角瞥着黎彦,见他在微信里换了另外一个账号登陆,手法极其熟练。 他忍不住骂了句:“shit……” 黎彦白他一眼:“骂什么?你以前不也是这样么?” 他和彭建超认识得久,当年彭建超和乔安结婚时,黎彦还是伴郎。 而莎莎叁四岁的时候,彭建超出轨了,对方是在墨大读书的留学生。 黎彦那时还没结婚,不时要给彭建超打掩护,后来彭建超要跟人姑娘分手,对方要生要死,差点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也是黎彦给他擦的屁股。 不然哪有现在一家四口和和睦睦的景象? 所以黎彦也不避开彭建超,直接按开小号里加的唯一一个号,纪霭的号。 他点开她的朋友圈,很快看到她一个小时前po的相片。 彭建超好奇地凑过去偷看,黎彦也坦荡,点开相片,放大。 “哇,羊肉煲。” 彭建超今晚吃了一堆素菜,如今看见肉就砸吧起口水了,问:“她很会做菜?走居家路线的?” 黎彦突然拐起肘子撞得彭建超唉唉叫,他嘴里衔着烟猛吸一口,再狠狠吐出。 一脸悻悻道:“我还没吃过。” 彭建超抽得凶,一根烟没一会就烧到屁股。 他摁灭了,从烟盒里敲出一根新的叼住,声音囫囵:“你认真程度有多少?如果只是一时冲动,玩玩而已那就最好,大家能好聚好散。要知道,现在的你可认真不起了。” 今晚不见月亮,黑红色的云还是很厚,天空被城市灯光污染得混沌。 黎彦含着烟低声道:“我对她一直很认真……” 风太大,将他们嘴里的白烟很快吹散,声音也是。 两人抽完烟,去洗手间洗脸洗手后才回了包厢。 田美姿已经买完单,提议去小蛮腰看灯光展。 黎家司机开一辆车,载女人和小孩,黎彦则开车载彭建超。 他在车上将纪霭的事简要地告诉了彭建超。 “其实你也认识她,我到墨尔本那时候还没跟她分开。”他语气淡淡。 彭建超打从听见黎彦和初恋搞在一起,就一直处在震惊状态,经黎彦提醒,他才陆陆续续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情。 他和黎彦最初认识,是因为家人给他们购置的CBD公寓正好住对门,后来两人又都在墨大读商,年龄相近兴趣相同,很快两人便称兄道弟,他也常在黎彦公寓吃饭打机蹭空调。 黎彦有一点,是出乎彭建超意料的。 都是家里有几个钱的青春期男孩,外貌条件又好,彭建超以为黎彦也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小纨绔,但黎彦不是。 那个时候没有微信,没有wifi,即便他们拿着最新型号的诺基亚N95,也无用武之地。 黎彦几乎每一晚都呆在公寓,哪儿都不去,等12点到了,就和国内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QQ视频。 第一年他俩恩爱到不行,黎彦的生活费全用在越洋电话上了,彭建超好好奇,问黎彦,就那么爱对方吗?那么年轻的爱能坚守住吗? 黎彦信誓旦旦,说哪有那么难,他的霭霭会等他的。 可异国恋真的太累太难,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时差和距离消磨殆尽。 黎彦有了更多新的同学和朋友,留学生的聚会也多了起来,他不会再每一晚都乖乖呆在电脑前等辛德瑞拉敲门。 而最严重的分歧,是来自生活环境的不同。 他们从视频时间越来越短,到聊天话题聊不到一块,到偶尔会有争吵,到剧烈争吵,只用了一年时间。 再之后他们总是分分合合。 他们可以昨天吵架,今天又甜甜蜜蜜地讲电话,黎彦的情绪时好时坏,彭建超看着也难受。 直到11年刚跨完年没多久,有一晚彭建超在酒吧捡回喝得烂醉的黎彦。 黎彦边吐边哭,说他的霭霭不愿意再等他了。 ————作者的废话———— 老爷=公公 第六章 晚上九点,莎莎和妹妹已经犯困了,毕竟往常这个时候在墨尔本,她们早进入了梦乡。 司机送母女叁人回酒店,彭建超跟黎彦的车,他们还要去吃个宵夜,喝点小酒,聊聊男人心事。 车子开进停车场,家里阿姨已经在电梯口候着,帮忙将黎耀抱下车。 小男孩眼皮子耷拉,却还记得将大衣口袋里的饼干拿出来,递进车窗送给父亲:“爹地,我给你饼干啊,你不要出去‘偷食’啦。” 黎彦瞳孔微震,想接过儿子饼干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啊,不要学爹地和uncle讲话。”田美姿佯怒,埋怨丈夫:“你们以后不要在小孩面前说这些词语了,学好叁年,学坏叁天啊,知道吗!” 黎彦接过饼干,再拉拉儿子的小手:“噢,你惹妈咪生气了,快去亲亲妈咪。” 彭建超探过半个身子,笑嘻嘻开玩笑:“放心啦耀仔,uncle一定帮你看着你爹地,不会让他去偷食的!” 待田美姿他们上楼,黎彦才启动了车子。 彭建超敛起笑,神情意外的认真:“刚才有吓一跳吧?” 黎彦没出声。 “你知道那时候,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要结束出轨吗?” 黎彦瞥了他一眼:“不知。” 彭建超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车门。 “有一次我回家,Ann去洗澡,莎莎要我给她讲睡前故事。可讲了不到两句,她突然问我,‘爹地你是不是偷吃什么东西了,嘴巴的味道好奇怪哦’。我圆了过去,莎莎也没追问,但读完故事书,我习惯性去亲亲她的脸时,她拒绝了,说她不想要我的goodnight kiss。” 黎彦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嘲讽道:“那是因为你偷食不抹嘴吧,莎莎那么聪明……” “没有,我回家之前饮了杯咖啡做掩盖,身上也处理好了。” 彭建超看他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你还没经历过不知道,小孩有的时候,就是特别敏感。” 七年之痒是真实存在的,也有更短的,踏入婚姻一年后就各玩各的夫妻不在少数。 彭建超是情迷意乱过,但他自知自己没有付出太多感情,总是要回归家庭的。 他甚至觉得,结束出轨后的他更爱乔安了,一改无肉不欢的饮食习惯,乖乖陪着乔安吃豆腐青菜。 夜晚的大排档坐满人,一炉炉火炭烧着瓦煲,羊肉香味四溢,啤酒瓶碰撞铿锵。 “但你和我不同,你认真了,那之后的事情你考虑过没有?是想继续与她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你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的。” 彭建超夹起块带皮羊腩,吹了两口就迫不及待丢进嘴里,烫得他直哼哼,吞下后猛灌了两大口啤酒,再接着说:“美姿怎么办呢?耀仔怎么办呢?你总不能抛妻弃子只为了和她再续前缘吧。” 香烟伸进炭炉里,滋一声点燃。 这是黎彦自坐下后的第叁根烟。 他双腿交迭沉默不语,衬衫袖子挽至手肘,露出的名贵腕表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而从他嘴里呼出的白烟与瓦煲上漫起的烟混糅在一起,迷了人眼。 许久之后,彭建超才听他问一句:“为什么不能?” “咕——咳!咳咳!!”彭建超被老友的言论惊得忘了嚼口中羊肉就直直吞下,呛得他咳出了眼泪。 他刚想扯起声音,猛地想起周围还有好多客人,才压下音量,怒斥:“黎彦,你疯了!” 他等着黎彦回骂他,或者告诉他just a joke,但黎彦没有。 黎彦拿起啤酒瓶,往彭建超面前的玻璃瓶碰了一下,苦笑道:“那你就当我疯了吧。” 啪滋! 炭炉里迸出火星,彭建超眯了眯眼,看着笼在白烟里的兄弟,慢慢消化他说这句话的含义。 他用筷子敲了敲瓦煲,认真道:“你要发疯我没法拦着你,但你父母肯定会拦着你,他们想法那么传统……而且你要拉着那女的陪你疯?那她的家庭和孩子呢?喂兄弟,你和她商量过未来没有?” 黎彦喉咙一哽,拿起酒瓶,仰脖猛喝了大半瓶。 两人不再继续这个无解的话题,一煲羊肉不够彭建超吃,又加了半斤。 黎彦打着饱嗝去结账时,已经十一点半了,他叫了代驾,先送彭建超回酒店,再回家。 路上他给田美姿打了个视频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回家的路上了。 代驾替他将车子停到固定车位后就离开了,黎彦没有立刻上楼,他坐在车里,用切换好的小号给纪霭发了条微信。 「杉杉妈,你睡了吗?」 沙发上的手机亮了一下,纪霭放下手中的棒针,拿起手机。 见是「黎耀妈」发来的信息,她的心跳又一点点加快起来。 就像他们谈恋爱时在课堂上传小纸条那样。 黎彦总坐在最后一排,折好的纸条夹在课本里,经过好多个同学的手,才来到她手上。 她躲着老师的视线,在桌子下拆开纸条,尽管上面写的都是当年没营养的非主流情话,但纪霭总是抑制不住脸红心跳。 她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 邵滨海不在家,有个大客户介绍来一个朋友,说要给孩子买教育保险,所以他吃过晚饭就匆匆出门了。 她趿着拖鞋走去主卧,推开未掩实的房门,走到床边看了看正熟睡的邵杉杉,替他掖了掖被角,才回黎彦的微信。 「ok」 这是他们的暗号,问睡没睡,是为了通电话。 如果纪霭不方便,那就回「还没睡」、「准备睡了」或不回复。 反之,回「ok」即是代表目前方便打电话。 纪霭走出阳台,很快视频电话拨了过来,她戴上耳机接通。 “喂……怎么那么晚还没睡?” 停车场灯光不甚明亮,黎彦俊朗的脸庞有一半隐在昏暗中,只剩一对狭长黑眸灼灼逼人,微醺的声音慵懒沙哑。 “在织毛衣呢,”纪霭抬手轻捻着一片绿萝叶子,细声答道:“给杉杉的。” “哦?怎么不是给我织啊?” 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看得纪霭又是一阵心跳加速。 纪霭撇开视线,嘟囔道:“我织的手艺不好,比不上你那些高定西装。” 借着酒意,黎彦说的情话也愈发直接:“但我只想要你织的,只要是你给我的,再难看我都要。” 男人浸过酒精的声音在纪霭耳内盘旋,她受不住撩拨,反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 “家庭主妇好忙的,等我有空再给你织吧,” 纪霭的嘴角笑容越来越甜,说是说要等有空再织,但还是认真盘算起来:“你要毛衣还是围巾啊?毛衣会不会太明显了?但围巾我以前已经给你织过了……” 黎彦第一年在墨尔本过冬天时一直喊冷,那时国内正值炎夏,纪霭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卖毛线的小铺,熬了两夜给他织了条围巾。 那年寄海外的运费好贵,一条围巾的加急运费就用了纪霭将近一周的饭钱。 有情饮水饱,她看着漂洋过海的黑色围巾绕在少年脖间,连手里的馒头都香了许多。 纪霭回忆着往事,没察觉到黎彦唇边的笑容突然收起了些。 也没留意到,家里防盗门被打开的声音。 第七章 但关木门的声音,纪霭听到了。 她猛吸一口气后转过身,拉开没关紧的落地窗门,对正准备换鞋的邵滨海笑道:“老公,你回来啦。” 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拇指在屏幕上胡乱按着。 耳机里能听见视频挂断的声音,这时她才把囤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慢慢吁出。 邵滨海站在鞋柜旁,怕吵醒房间里的小孩,压低了声音:“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阳台啊?” 纪霭将手机收进家居服口袋里,把阳台门关起,也细声回答:“刚听见雨水声,就去阳台看看是不是下雨了。” “对,我从停车场走回来的时候下毛毛雨了。”邵滨海换好拖鞋,将公文包轻放到沙发上,用手扫去西装上薄薄的雨水:“明天怕是要再降温了。” 纪霭上前接过他的西装,关切道:“那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邵滨海猛地伸手将纪霭一下揽在身前,也不说话,咧开一口大白牙笑得傻兮兮。 纪霭回揽他,仰着头,也学着邵滨海笑得开心:“看来今晚没白跑一趟,是签单了?” 邵滨海低头亲了她一口,才说:“对!明天正式签,客户还说要介绍给其他的朋友,说是有好几个妈妈都想买教育险。” “哇,那可要好好庆祝一下,你明晚想吃什么?我提前买好菜。” 邵滨海嘿嘿了一声,一对大掌在纪霭挺翘的臀肉上拍了几下,哑声道:“想吃我老婆了。”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欢爱过了,纪霭点头应承:“好啊,但你不要突然又加班哦。” “嗯,我今晚就把保单都搞好,你赶紧睡吧,辛苦一天了。”邵滨海揽着她往房间走。 因为邵滨海晚上常要熬夜干活,两夫妻是分房睡的,纪霭与小孩睡主卧,邵滨海在次卧。 浴室里热雾缭绕,邵滨海心情好,边洗澡边哼着五音不全的调儿。 “睡衣给你放这啦。”纪霭边说边拾起洗手台上邵滨海换下的衣物,上面味道复杂,烟味酒味都有。 “好,爱你!”邵滨海手搓着头发上的泡沫,嘴贴上蒙雾的钢化玻璃,啵地留下个唇印。 纪霭皱着鼻子佯装肉麻恶心,捧着衣服离开浴室。 衬衣西裤明天再洗,她拎起丈夫的内裤走到阳台,放进小洗手盆开了水龙头。 水声哗哗,她拿出衣袋里的手机,扫脸打开,「黎耀妈」在视频挂断后发来一条信息。 「明天见,爱你」 屋外雨声渐大,洗手盆的水渐满。 纪霭把多余的信息删除,收起手机,给浸在冷水里的男士底裤打上香皂,搓出细细密密的泡沫。 抿紧的红唇微微勾起。 * 黎彦从浴室出来时,田美姿正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拍拍打打。 田美姿看向镜中的男人,问:“你们今晚吃什么啦?味道好大。” “羊肉煲,炭炉烧的。”黎彦擦着头发回答。 “哦,怪不得。”田美姿挖了一勺黑绷带,仔细在脸上每一处轻按抹匀:“怎么突然想吃羊肉了?你以前不爱的呀,嫌有味道。” “那家店做得蛮好,肉没什么骚味。”他把锅甩到老友身上:“阿超要吃的,难得他回来一趟,我自然得舍命陪君子。” 田美姿点点头:“也是。西装明天让阿姨给你送干洗。” 今晚羊肉煲偏咸,黎彦常感到口渴,他到小孩房看过熟睡的黎耀,再到厨房接水喝。 他按开手机,微信早已切换回大号,这个号没有加纪霭,他只能从家长群里找出纪霭的名字,按开她的资料名片。 她头像用的是邵杉杉的相片。 小孩长得与她不大像,更像父亲多一些。 ……如果是他和纪霭…… 黎彦抬手拍拍脑袋,苦笑着摇头。 怎么才几瓶啤酒就醉了? 回主卧时田美姿已经准备睡下,黎彦洗漱完从另一边上床。 他伸手刚熄了床灯,身后就贴上来一具温软的身体。 田美姿从后抱住丈夫,保养得光滑幼嫩的纤手在他胸膛往下摸索。 黎彦顿了一秒,很快握住她的手腕,翻身揽住她,半阖眼皮笑问:“怎么,想要了?” 田美姿不是热衷于性事的人,他俩也就在蜜月期间疯狂一些。 由于田美姿体质不容易受孕,在备孕的那半年,黎彦更是要按照田美姿设定的日期和时间做爱,变成例行公事一般,而田美姿主动求欢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今晚不要,你喝了酒,那个的质量不好……”田美姿声音里带着些许遗憾。 黎彦睁开眼,看着妻子不说话。 田美姿眨眨眼,小声道:“老公,我们努力一下,再要个BB吧?” * 雨落了一夜。 邵滨海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循着香味来到餐桌边。 儿子坐在成长餐椅上手捧白包子,妻子站在旁边替小孩餐盘里添上金黄炒蛋,温馨的画面令邵滨海忽觉心里一暖。 “爸爸早安。”邵杉杉嘴里咬着包子,奶声奶气道。 邵滨海用力揽住小男孩,揉乱他自然卷的油亮黑发,在他小圆脸蛋上啵了一下:“仔仔早安!” “咦,爸爸口臭,去刷牙……”小男孩捂住鼻子嫌弃道。 “臭吗?”邵滨海佯装惊讶,走过去亲纪霭,赖皮赖脸地问:“妈妈,你说臭吗?” 纪霭也皱着鼻子,推开他往厨房走:“臭死了,快去洗脸刷牙,我给你下面吃。” 昨晚的羊肉煲还吃剩一些,吸收所有香气精华的汤汁咸香浓郁,纪霭专门留下来给邵滨海做捞面吃。 邵滨海从后面一把抱住纪霭,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好啊,今晚下面给我吃……” 纪霭回头瞪大眼,反手往他腰肉上掐了一把,小声笑斥:“说什么呢,杉杉在这呢!” “不怕嘛,他还小,听不懂。”邵滨海像块牛皮膏药一样,贴着老婆走进厨房。 纪霭由得他黏着,煤气炉上有她一早温好的羊肉汤汁和一锅滚水,她开了火,取两个鸡蛋面饼丢进滚水里。 平底锅里还剩有不少炒蛋,纪霭问:“等一下鸡蛋要铺在面上面?还是另外装起?” “铺在面上就好,能少洗一个盘子。”邵滨海嘻嘻笑,把纪霭抱得更紧,下巴靠在她肩脖处。 妻子棕栗色的长发安静地盘在发顶,灰色高领毛衣遮不住她白皙纤长的脖子,发根处的小绒毛好可爱,挠在邵海滨心上酥酥麻麻。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他忍不住拉低她的衣领,张嘴含住她脖侧吸吮起来。 丈夫的嘴唇贴上来时,纪霭吓得手一抖,筷子都差点滑落。 炙烫气息扑在她耳后敏感带,痒得她耸肩想要躲闪:“老公,好痒……” 可邵滨海锢得她好紧,她躲不开。 她被抱得微弓起背,臀后蹭磨着丈夫晨起微勃的性器,脖侧被吮得发烫。 “阿海,不要留下印子……”纪霭柳眉蹙起,细声呢喃。 闻言,邵滨海吻得更用力,在妻子脖子上烙下一枚玫瑰色印痕,才松开她。 他亲了亲吻痕,哑声问:“为什么不要留下印子?哦,你是不是怕给谁看到?” 第八章 胸口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撞得发疼。 还好锅里沸腾的热水咕噜叫唤,遮掩住了她如雷的心跳声。 纪霭胸口起伏,左手反手又掐了把邵滨海的腰肉,喘着气骂:“怕被陈诺妈看到!还有泰平妈和林舜妈!哦,可能还会被王老师见到!” 邵滨海又笑得嬉皮笑脸:“那就被她们看看我们夫妻俩感情多好呗。” 纪霭挥着筷子赶人:“去去去,不刷牙就乱亲……赶紧弄完出来吃面,要不然面要坨了。” “好,遵命!” 等邵滨海离开厨房,纪霭才摸了摸被吮红的那一小块肌肤。 在锅中随着沸腾热水四散飞舞的面线,就像她的心情一样纷乱。 煮熟的鸡蛋面捞干,放进瓦煲内,搅匀,让汤汁裹上每一根面条,把剩余的炒蛋铺在面上,就可以上桌了。 邵滨海大口吃着面,问在鞋柜旁换鞋的妻子:“你送完杉杉去幼儿园后是回家,还是去哪儿?” 纪霭半蹲在地,低头拉起短靴的拉链,没有抬头看邵滨海:“有一家超市今天店庆搞活动,我去看看有什么划算的东西买。” “哦行,我约了客户十点半,晚上我会早点回来。” “好呀。” 果然是“熟能生巧”。 纪霭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像现在这样,熟练地说出一个接一个的谎话。 以前光是母亲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早恋,她都把一早想好的答案哆哆嗦嗦地说不完整。 如果说,说谎话要吞一千根针,那她现在早就应该要肠烂肚破了。 下楼刚走出一段路,天空飘落细雨。 纪霭早有准备,一把抱起邵杉杉,撑开雨伞快步往幼儿园走。 穿着棉衣的4岁男孩重量不轻,单手抱着很快手酸,背上还要背着书包,纪霭每走几步就要掂一掂手臂上的娃娃。 “妈妈,我自己下来走吧。”邵杉杉趴在母亲肩头,乖巧道。 纪霭心头一暖,用鼻子蹭蹭他的脸颊:“没事,就快到了。” 刚说完,便听见身后有啪嗒啪嗒的跑步声。 “啊,是爸爸!”邵杉杉兴奋大叫。 纪霭赶紧转身,看着在雨中朝自己跑来的男人,有些错愕。 邵滨海没打伞,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身上穿着薄薄的家居服,脚上裤管被雨水溅湿。 他朝母子两人挥挥手,加快了速度,几秒跑到纪霭面前,伸手帮她抱过手中的小男孩:“我来抱吧。” 纪霭高举起雨伞,往丈夫头顶遮:“你怎么下来了?也不多穿件衣服。” “我看下雨了,猜你一定是一手抱杉杉一手拿雨伞。杉杉现在这么重,跟小猪一样,你细胳膊细腿,抱不动了。” 邵滨海轻松道,还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要自己走,不能老让妈妈抱,知道吗?” 邵杉杉圆脸蛋一皱:“啊,我不是小猪!” 一家叁口嘻嘻哈哈到了幼儿园,一辆雾霾蓝的蔚来正好停在门口,邵滨海走过时眼睛一亮,小声道:“哇,老婆你看,我近期最爱之一,真好看。” 邵滨海这两年一直想换电动车,但无奈老城区安装充电桩不方便,而且蔚来也超过他的预算太多,他只能过过眼瘾。 纪霭自然知道这车是谁的。 她移开目光,附和了声:“一般般吧……” 她刚说完,驾驶座的门就打开了。 仿佛在背后说猫坏话的小老鼠被逮了个正着,纪霭肩一颤,寒毛竖起。 “杉杉!” 听见呼唤,邵滨海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见坐在车子后排座的小孩朝他挥手。 他问邵杉杉:“是你的同学吗?” 邵杉杉也对车内挥手:“对的,是黎耀。” 因为丈夫停下,纪霭不得不也停下脚步。 她只用眼角看着那西装笔挺的男人撑着黑色雨伞,将黎耀抱下车。 黎彦抱着孩子,走到他们面前,提醒怀里的小孩:“黎耀,要有礼貌。” 小孩会意,乖巧打招呼:“哦,叔叔阿姨早上好。” “早上好啊黎耀,”邵滨海拍拍儿子大腿:“你呢?” “叔叔好!” 黎彦笑笑:“你好。” 因为下雨,家长可以将小孩送到教学楼下。 两个小男孩手牵着手上楼,邵滨海看看墙上时钟,对纪霭说:“那我回家了,晚了怕塞车。” 纪霭把雨伞递给他:“你把伞带回家吧。” “不用,跑回去一下子就到了,雨伞你拿着。”邵滨海抬手拉起妻子衣领,拂去她肩头薄薄水渍:“早知道这么冷,刚出门应该把你的围巾一并拿来。” “我、我不冷。”面前是丈夫,背后是出轨对象,纪霭尴尬得结巴。 邵滨海向黎彦道别:“黎先生,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好啊。” 纪霭看着邵滨海跑进雨中,叹了口气。 身旁传来黎彦刻意压得很低的声音:“雨这么大,杉杉妈要坐我‘一般般’的车吗?” 就知道他听见了…… 纪霭斜瞟他一眼,没应他,撑起伞走进雨幕中。 黎彦啧了声,也撑开伞走在她身后。 纪霭出了幼儿园门后往地铁方向走,那辆蓝车子便跟在她身后低速行驶。 就像高二下学期他们被人举报“交往过密”,有一段时间两人放学后没法一起走,踩着山地车的少年只能远远跟在和同学一起走路回家的少女身后。 黎彦看着右前方纤瘦又倔强的身影,恨不得直接下去把她掳上车。 可是早高峰加上下雨,很快马路上喇叭声四起,他只好加速离开。 如今心里泛起的醋意,可比当年看着纪霭与其他男同学聊天,酸太多了。 第九章 纪霭有些心不在焉,转线时坐过了站,只好又捣腾回去中转站。 今天下雨,不方便踩助力车,她撑着伞走到公寓楼下时,短靴已经溅湿了。 她拉高口罩,在入口门禁上熟练按下六位密码。 在电梯里,她把婚戒褪了下来,放进大衣口袋。 黎彦的公寓在叁十楼,纪霭刚在密码锁上输入两个数字,大门就被猛的由内拉开了。 她也被握住手腕拉进了屋内。 门关上的同时,她被抵在门板上吻,强势又霸道,未来得及发出的惊呼全被黎彦卷进他的嘴中。 啪! 手中的雨伞跌落在地,弹起点点水珠。 纪霭十指攥拳往身前男人胸膛上捶打,但双手很快都被黎彦控制住,掐着腕子钉在门上。 手指松开,握住,松开。 再被黎彦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根根插入,紧紧扣住。 黎彦抽烟了,纪霭尝到了烟草苦涩。 像那些年一个接一个的吻,在冬夜的海边,在学校后的暗巷,在教室窗帘笼住的夕阳里,在酒店暗橘色的灯光下,在人来人往的机场离境入口前…… 那烟草味道像刀一般刮着她的五脏六腑,可她却无法抵抗那种令人窒息的疼痛。 疼得令人上瘾。 纪霭不知是邵滨海哪个举动刺激到了黎彦,他真的发了狠,她被吻得晕头转向,连手腕何时被松开、长大衣怎么被褪下都不清楚。 手掌从毛衣下摆钻进,里面还有一件薄薄打底衫收在裤腰内,黎彦一下扯起那件阻碍,长驱直进,直达高耸的乳峰。 “唔——” 隔着胸衣被揪住奶尖的纪霭忍不住呻吟出声,睁开蒙雾的黑眸望向黎彦。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灰沉沉的光,黎彦逆在光里,鸦睫掩不住他眸里满载着的令人心颤的欲色。 薄薄蕾丝布料被扯开,两只白鸽扑腾着翅膀飞出来,饱满软弹的手感令黎彦失神片刻。 他将颤巍巍翘起的乳尖夹在指间揉捻,时不时拉扯一下,纪霭攀在他脑后勺的手指就会猛地蜷起,揪住他的头发。 黎彦终于放过被吮咬得快要淌血的红唇,舌尖撤出时连着银丝,在喘息中断裂。 “外面很冷吧?我放了一池水,先去泡泡……” 他将毛衣和打底衫一并除下,正想绕到纪霭背后解开文胸,这时便看到了脖侧上的一点玫红,很明显,很新鲜。 重新得到氧气的纪霭正忙着喘气,见黎彦微眯着眼睨着她脖侧,她才想起早上被丈夫印下的吻痕。 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此时就是被丈夫逮住偷情出轨的妻子。 她用手去遮,却被黎彦一手拉开。 黎彦一手摁住她手腕,一手掐住她下巴抬起,让纤长百合一样的脖子曝露在眼前。 接着俯首,狠狠吻住那玫瑰色的吻痕,用力舔舐,用力吸吮。 将那枚印记加深,变大。 他要用自己的吻痕盖住那男人的。 “阿彦!不要留下、啊——” 纪霭气极,偏生那处是她敏感带,被那么用力吮吻,浑身很快酥麻得无力,脖侧耳后被黎彦炙热的鼻息烫得颤栗不已。 黎彦垂眸,看自己盖上的痕印很是满意,哑着嗓子道:“就要。” 他将纪霭抱起,大步往浴室走。 浴缸里一池春水蒸腾起热气,大片镜子蒙上薄雾,黎彦把纪霭放到洗面台上,将她身上多余的衣物一一褪下,再脱下自己的。 衬衣领带,西裤文胸,全揉成一团,当篮球一般,一个抛物线丢进墙边的洗衣袋里。 见他拉着一张帅脸一言不发,纪霭忍不住先开口:“喂,你到底在气什么?” 黎彦没回答她这个问题,伏下身,嘟囔了句“我今天有时间,可以舔遍你全身”,就捧着乳肉渍渍吃起来。 嫣红乳果在他含吮间越来越成熟,手指也帮忙四处点火,纪霭一手撑后方,一手揉着男人乌黑发丝,嘤咛声不断。 黎彦将她左乳捧高,舌尖沿着乳根舔弄,纪霭呜咽了一声,软声哀求:“不要、好痒……” 黎彦挑起眼角看她张嘴轻喘的动情模样,很想问她,邵滨海知不知道她这些隐蔽的敏感带。 但他没问出口,亦或是,他不敢问。 他不想知道会让自己心梗难受的答案。 口津在纪霭身上洇开璀璨银河,这么情色的舔弄她受不住,花壶早已迫不及待地溢出甜蜜。 旖旎色气的吻来到她小腹。 黎彦停了下来,视线落在那道耻骨上方的横线伤疤上。 伤疤长十来公分,颜色是淡淡的绯红。 是纪霭剖腹产留下的痕迹。 吻痕他能盖住,可这一道永久性的疤痕,他要如何盖住呢? 阖上眼,他轻吻舔舐起伤疤,虔诚且缓慢,好似这样做就能抹去疤痕,就能抹去时间和距离在他们身上开的玩笑。 腾空在半空的腿忽的绷紧,纪霭小腹颤个不停,急忙阻止黎彦:“阿彦,那里不行、不行——” 连邵滨海都没吻过她这一处,她没料到会这么敏感! 黎彦不顾她的阻止,将她意图合拢的双腿分开,让她踩住洗手台边缘:“乖,别动。” 疤痕往下是细软毛发,再往下,花户大开。 宛如是长在秘密花园深处的无花果,在月夜里沾满露水,绽开一层又一层的殷红果肉。 阴蒂还藏在果肉内,黎彦只轻舔了两下,小贝珠便悄悄露出头儿。 浴室灯光明亮,纪霭需要用两只手来支撑自己晃得厉害的身子,她低头就能看见黎彦匍匐在自己身下,如何尽力取悦着她。 不大的空间回荡着她纵情的吟唱,裹挟着淫靡水声。 虽然黎彦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但也怪她自己是个不争气的,没一会就弓起腰肢泄了。 熟透的无花果被舔得汁液四溅。 黎彦站起身,嘴边挂着她湿哒哒的水儿,不管不顾地去吻她。 高潮来得强烈,纪霭颤着肩,喘着气回应他。 情迷意乱中,纪霭感觉到自己还在痉挛的花穴就被挤进了半只凶狠小兽,突来的饱胀感令她微微蹙眉。 这才想起,黎彦没带套。 第十章 黎彦喟叹出声,喑哑的声音在密闭浴室里无限放大。 没有那层薄薄的屏障,龟头和肉茎能明显感觉到湿滑嫩肉的嘬咬。 他只进了半根,就想交代了。 跟个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纪霭反应过来后急忙推他胸膛:“套、你去拿套啊……” 她意图合拢双腿,却被黎彦分得越开。 “你不是安全期么?就一次,好不好?”黎彦嘴里哄她,勾着坏笑让她看两人交合处:“霭霭,你看,这张小嘴多会吃。” 这姿势和角度,纪霭能清楚看着硕大阴茎如何一点点被自己吞下。 她又羞又急,全身上下只剩后臀一小块能借上力,紧张得将小穴拼命锁紧。 第一次吞不完,里面紧得不行,黎彦咬着槽牙缓慢往外退出一些,只一次来回,赤红茎身上已经裹上了晶莹蜜液。 接着用力将整根送了进去。 他一手捧住纪霭的大腿,一手作坏去按压她饱满阴阜,哑声笑道:“好乖,全吃下去了。” 无论与黎彦做过多少次,纪霭觉得自己依然无法适应他的侵入,每当他抵达深处时,身体里都会浮起一种熟悉却又崭新的感受。 纪霭曾经想过,如若不是他俩在性事上如此契合,是否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脱轨。 几个月前的突然重逢像是平静的海湾起了巨浪,打得她措手不及。 那时候邵杉杉念小小班,黎耀是插班生,王老师拉了田美姿入群,她自我介绍,说一家叁口从墨尔本回国定居。 墨尔本,再加上小孩的姓,让纪霭心里响起警钟,却又想着世界那么大,总不可能巧成这样。 再次重遇黎彦,是在幼儿园运动会上,有个项目需要爸爸们配合,田美姿便找来了她的先生。 邵滨海抽不出时间,纪霭和儿子没参加那个项目,她牵着儿子站在班级队伍中,心跳失序,手心冒汗。 纵是这么多年没见他,他仍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眼前人影憧憧的画面是曝光过度的胶片,操场音响放出来的音乐自带延时混响,她想的东西倒是简单,只觉得今日穿一身黑色运动服、头发随意盘起的她不是偶遇初恋的最佳状态。 而且,或许对方早已将她的容颜忘却,心脏跳得猛烈的只有她一人。 直到儿子唤她几声,纪霭才回过神。 再抬眸时,竟与黎彦四目相对。 时间似是停止流动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纪霭觉得自己要大方,要得体,就当是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相见。 要一笑而泯。 她勾起嘴角,挂上有些僵硬的微笑。 可黎彦先于她移开了视线。 纪霭回家想了想,也是,当年分手闹得不痛快,后来彼此铁了心没再联系过,他装作不认识自己也是正常。 第二次遇见黎彦,是在家附近的马路上。 她踩着共享单车在安全岛等红灯,鬼使神差地回头往车道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到黎彦坐在车里,直愣愣地看着她。 这一天她没穿运动服了,但单车篮子里装着环保购物袋,一截葱段从袋子里露了头。 她自认大度,勾起一笑,再点点头。 绿灯,她先踩了出去,随着沙丁鱼群游向对面马路。 眼角余光却还留意着车道。 看着黎彦的车从身边而过,纪霭才发现自己心里其实隐隐存着一种期待。 可期待什么呢? 以前有7500公里的距离分开了他们,现在尽管只隔着一道隔离栏,她和黎彦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再过了一个路口,纪霭看见那辆挂着新能源绿牌的车子打了双闪停在路边。 她抓了抓刹车,在快靠近汽车时,放慢了速度。 “嘿。” 听到车里传出这一声,纪霭飘在半空的心脏终于落了地。 刹车声音有些刺耳,她停在车旁,双脚稳稳踩死地面。 从降下的副驾驶车窗,她能清楚听见黎彦问她,能不能问一下路,他对这附近不熟。 不是用普通话问的,也不是粤语,而是他们故乡的方言。 她和黎彦都不是羊城人,他们所有的青春是在那个能看见海的小城里度过的。 她缓慢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车内有沁凉冷气渗出,黎彦解开了安全带,半个身子跨过副驾驶位,米色衬衣将肩背肌肉紧紧包裹。 纪霭克制着自己不去胡乱瞟其他地方,只看那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的手机。 “请问一下,这个地方要怎么去?” 男人的声音比以前低沉好多,纪霭耳朵发痒,心跳再次窜成一只野兔子。 手机屏幕反光,她看不清,只好伸长脖子,越过隔离栏,尽可能地靠近车窗。 看清了,备忘录里打着小小几个字。 「好久不见」 纪霭抬眸,安静地看他。 明媚阳光中有尘埃漂浮,两人对望的视线有些什么情愫在涌动。 纪霭先笑笑:“确实是好久不见。” 却见轮廓线条比当年硬朗不少的男人挤出一抹淡笑,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顿了几秒,她才轻声道:“无论好还是不好,都已经过去了。” 第叁次见黎彦,还是在幼儿园的早晨接送。 那时南方的天已经热起来了,有蝉声初鸣。 两人没有视线交流,直到她走出大门一段距离,身后有人叫住她。 叫她杉杉妈妈。 她回头,见黎彦正弯着腰,从地上捡起个什么。 “你掉了东西。”黎彦将拾起的东西递给她,待她接过,便转身离去。 手里是一包纸巾,荷包式的那种。 她一时怔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在课堂上也试过这样传小情书。 只是若干年后的今天,里面没有情书了。 却夹着张黑色房卡。 卡套上印着酒店品牌和elite字样,边角标注房间号,和两个字。 「聊聊」 这下子意味就太明显了。 纪霭没有直接赴约,她先回家换了身裙子,上了一点淡妆,把盘起的头发放下,再出门。 房间在行政楼层,看着楼层数字递增,纪霭无意识地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拨弄发尾。 却看见了自己无名指上的金色婚戒。 她没在相应楼层走出电梯,而是重新按下一楼大堂按钮,逃离了酒店。 当晚她微信有个好友申请,头像是那位海归插班的小男孩,申请留言写着,聊聊。 她没通过。 纪霭逃过了第一次,第二次,却在第五还是第六次终于沦陷。 她在超市米粮货架旁对着一直跟着她的黎彦发火,压着嗓子问,黎彦你到底要干嘛,我已经结婚了! 男人慢慢走近她,嘴角噙着琢磨不透的笑,把她逼得背撞上货架,酱油瓶碰得当啷声作响。 纪霭咬紧唇,在他幽深眸色中败下阵来。 若是相望太久,连魂魄都会被他吸走。 他领扣没系,喉结起伏,须后水仍是大学时用的那款,处处散发着致命的荷尔蒙。 似乎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又好似从未认识过。 她被黑影和记忆里熟悉的气味笼得无法动弹,黎彦离得她好近,近得她都快要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近得她觉得黎彦下一秒就要亲吻上她的额头。 但黎彦什么都没做,只是伸手从她身后拿了瓶酱油,说,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黎彦很快离开,只留下患得患失的她自己。 第十一章(二连更) 说白了,成年男女的聊聊,指的可不是真的喝喝咖啡聊聊天。 更何况这地点还是约在酒店里。 30层的行政套房里听不见地上的夏蝉鸣泣,沁凉的冷气让人感觉不到室外如火的热浪,褪下的婚戒再也阻止不了两颗想靠近的心。 当年异国恋的他们分分合合用了两年,斩断一切的纪霭又用两年时间去掩埋没有好好说再见的初恋,而和黎彦从重逢到搅合在一起只用了不到半个月。 倒在床上时,纪霭有种功亏一篑的感觉。 他们像是找到了青春时那批还没点燃的烟火。 扯掉「易燃易爆」警示牌,将「违禁品」的指示灯打烂,用激吻和爱抚点燃导火线。 升空的烟火璀璨又华丽,七彩夺目的色彩夺去了他们的视觉,震耳欲聋的声音盖住了他们的听觉。 不听,不看,不想,将为人父母丈夫妻子的身份通通抛开,只在乎当下的拥抱和欢愉。 …… 可纪霭情迷意乱中,还记得那件重要的事。 她伸手去勾黎彦的肩脖,眼眶里蓄起令人心疼的泪花,娇声乞求:“安全期也不安全的……阿彦,拜托……” 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黎彦都抵挡不住。 又不想从她体内离开,便捧住她双腿一把抱起,像抱小孩一样在怀里掂了掂:“抱紧了。” 失重感令纪霭紧紧攀住黎彦肩膀,从浴室到卧室这么短短一段距离,她已经被肏软了身子,双腿无力得没法夹住他的窄腰。 “没力了……”她含泪嗫嚅道。 黎彦低笑着把她抛到床上,拍拍她的屁股:“趴好了,今天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 窗外灰云滚动,雨水已经停了,只有浴室里仍水声潺潺。 浴池里的水早变冷了,黎彦重新放了一缸,抱着纪霭坐进水里。 纪霭像被人抽走了骨头,懒懒倚在黎彦怀里,膝盖骨头跪得泛红,被水煨得熟透的奶尖一下浮出水面,一下又沉入海里。 来时盘起的头发,在床上激战时全散开了,末了黎彦拔套射精时,还把些许白浊喷到她发尾。 气得她把小腹上的精液全糊回黎彦胸口。 黎彦双掌舀了些水淋湿她发尾,再用手指搓揉开发丝,将星点白精洗净。 他将濡湿长发拨到一边,露出脖侧如雪地红梅的吻痕。 确实是冲动了,好在只是将面积扩大了一些,将颜色染浓了一点。 “他……今晚如果问你的话,你要怎么回答?”黎彦揉着吻痕问,情欲后的声音极哑。 纪霭头脑放空,没多想便直接回答:“上点粉底液?不过我们一般都关灯……” 此话一出,空气便凝滞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纪霭赶紧仰头去亲他的下巴:“抱歉……” 压下涩与苦,黎彦把她翻了个身,追逐着她的唇舌,揉玩着她的胸乳。 水花四起,热雾弥漫,浴室里深情接吻的两人,都不知道各自调了静音的手机,一前一后亮起了屏幕。 皮肤泡得像剥了皮的水蜜桃,纪霭趴在黎彦肩上,捻着他泛红的耳垂,低声道:“我明天不过来了。” 手指沿着她的脊椎骨,一节一节摩挲而过,最后停在尾椎。 黎彦语气淡淡:“好,那我明天也不过来了。” * 邵滨海发来了签单成功的信息,纪霭看着走出客厅打电话的黎彦,自己也走进浴室,拨了个电话给丈夫。 但邵滨海按断了电话,很快给她发了个短信,说在公司开会不方便接听,晚点结束了给她打电话。 她松了口气,走出房间。 黎彦没避着她,她能听见他们夫妻聊的事情。 party,蛋糕,气球,小丑,之类的。 等黎彦挂了电话,她才问:“在说黎耀月底生日派对的事情吗?” 黎彦点头:“她邀请你了吗?” “还没有正式邀请,但在妈妈群里提过这件事。” 他们班有两个家长群,一个有老师在,一个没老师在,黎耀妈妈是在没老师在的群里说派对的事情。 黎彦平举手臂方便纪霭用粘毛器,他问:“那你那一天会来吗?” 滚轮在男人宽肩上粘起的毛发,是黑色的,细长,卷软。 不是她的头发,是田美姿的。 纪霭顿了顿,才答:“我去的话不合适吧。” 她对田美姿和黎耀一直抱有强烈的内疚感,每次见到他们都如履薄冰。 将心比心,自己儿子的生日会,来了个丈夫的偷情对象,她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要窒息。 而且她打心里是不愿意去黎彦家的。 就像黎彦不愿意看见她身上有邵滨海留下的痕迹,她也不愿意看见那些温馨和睦的生活痕迹和他们一家叁口和乐融融的模样。 有一些酸涩,本来以为已经被时间冲淡了,可最近总会汹涌漫起,随时都能将她溺毙。 放纵情欲出轨的她已经够自私够丑陋了,若是再多一分,脸上的面具就快要带不住了。 黎彦一句“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咽在喉咙里。 两人处理好对方身上的痕迹,依依不舍地再吻吻对方,接着一前一后离开公寓。 没多久之前的纵情肆意彷如少时一场破碎的春梦,他们又一次成了陌路人。 * 纪霭和丈夫说的有超市搞店庆活动其实是真的,就在从公寓地铁站往回坐的第一个中转站,商场里的吉之岛全场生鲜7折,买满88元免费送周边小区。 她挑了叁只大肉蟹,再要了条桂鱼,想补偿给早出晚归的丈夫。 快结账的时候邵滨海来了电话,纪霭还开心地跟他说,今晚吃姜葱炒蟹和蒸桂鱼,超市打折,便宜了好多钱。 邵滨海很捧场地夸她真棒。 回到家,纪霭才想起自己还没把婚戒带上。 她把购物袋放进厨房,手摸进大衣口袋,却没如预期摸到那圈戒指。 眉毛紧蹙,纪霭赶紧将大衣脱下,把两个口袋都翻了出来。 没有。 她伸进裤袋,也没有。 接着她打开斜挎包,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润唇膏,手机,耳机盒,湿纸巾……就是没有见到那一圈素金色。 她顿觉眼前一黑,天要破洞,地要崩塌。 戒指没了。 ————作者的废话———— 友情提醒,下一章有纪霭与丈夫的肉戏,不能接受的小可爱请pass。 第十二章 “老婆,你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邵滨海边问边夹了个蟹钳,上面的硬壳已经贴心地敲碎了,轻轻一剥就脱了壳,蟹肉沾了姜葱汁,鲜甜美味。 纪霭擅长料理海鲜,就是今晚的炒蟹稍微咸了一点。 纪霭抬眸看了丈夫一眼,再低头,继续检查瓷勺里的雪白鱼肉有没有带刺。 她把无骨鱼肉倒到儿子餐盘里,才“如实”托出:“我把戒指弄不见了。” “啊?在哪丢的?” “可能是超市,我挑螃蟹的时候怕沾腥,拿下来了放在口袋里,回来却没找到了……”她越说越小声,头又埋了下去,桌上的蒸鱼炒蟹她都没吃,只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邵滨海哦了一声,笑着打趣道:“你看,为了买打折的螃蟹,结果丢了戒指,这是不是因小失大了?” 纪霭看他一脸轻松,心里愈发难受,低声问:“你不生气吗?” “丢了戒指而已,又不是丢了老婆。” 邵滨海将剥好的蟹钳丢到纪霭碗里:“结婚的时候我没什么钱,买的不是多贵的戒指,一早想给你再买一个。现在有机会了,回头去逛逛有没有你喜欢的,重新买一个吧。” 纪霭味如嚼蜡。 她多希望丈夫能埋怨她,甚至骂她一顿,这样可能她心里还能更好过一些。 她咬着吃不出味道的蟹肉,闷声道:“再找一找吧。我明天送完杉杉,去那超市问问看有没有人捡到。” 邵滨海再给她夹了块鱼肉:“我明天下午约了客户,早上没事,陪你去吧?” 咕噜一声咽下蟹肉,纪霭急道:“不用了,难得你早上不用出门,睡晚一点吧。” 邵滨海笑笑:“那好吧,你也不用勉强,都是缘分。” 夜深,孩子睡得熟透,次卧只亮了盏小夜灯,颜色像发霉的柠檬皮。 纪霭内心带着愧疚,今夜在情事上格外主动,嘴、手、胸,轮番上阵,惹得邵滨海眼角通红气喘不停。 他拨开妻子的长发,见自己留下的印痕此时依然红得鲜艳,比早上更甚。 纪霭双手托着胸乳裹住那根硬物,心里也随着上下抛送的乳肉忐忑不安,怕邵滨海发现吻痕有什么异常。 邵滨海搓揉着那颗红印,喘着气没说话。 “老公……这样子做、你喜欢吗?” 纪霭挑起眼角看向他,丈夫的眉眼融化在半明半暗中,令她有些看不清,抓不透。 等了一会,纪霭才听见一声“喜欢”。 邵滨海没让她弄太久,抱她起身推倒在床上,妻子赤裸的身子在深灰床单上白得发光,他咽着口水去摸枕头下的保险套。 纪霭是剖腹产,叁年内都需要避孕,但邵杉杉4岁了,他们还是习惯性避孕。 只是今晚邵滨海不大想用套了,他想射进妻子的体内,喂满她深处的小嘴。 纪霭见他把手里的小塑料片丢开,微微一怔:“今晚不戴吗?” 邵滨海分开她双腿,扶着自己缓缓送进她体内,待她全部吃下自己,才低叹着去吻她:“不戴了,这样子好舒服。” “如果又有了怎么办……啊……”纪霭配合着丈夫的抽送细声娇喘。 “有了就生,再来一个大胖娃娃也不怕。” 邵滨海不再说话,他是满头苦干类型,而纪霭怕吵醒儿子,也咬着唇,只有偶尔溢出几声哼哼唧唧。 层层湿滑软肉密实包裹着自己蠕吸,邵滨海没多久就缴械投降。 纪霭也颤着肩,细细呜咽出声。 突然一声孩童大哭惊醒了床上两人,纪霭急急忙忙起身,在床柜上抽了几张纸匆忙擦去私处的白浊:“我去看看杉杉。” 她把睡裙套上,也来不及穿底裤,就跑回主卧。 小男孩嚎了那一声后倒是没继续哭,许是做噩梦了,嘴里说着胡乱的梦话。 纪霭捂了下他的额头,没发烧,但发现小孩用嘴呼吸,鼻子呼哧呼哧,像是有鼻涕轻微堵住。 邵滨海躡手躡脚也走进来,把纪霭落下的底裤放到床边,用气音问:“仔仔怎么样了?” “下午我接他的时候,老师说他今天打了几个喷嚏,有些鼻水,可能是感冒了。”纪霭把小孩踢开的被子拉回他身上盖好,拍了拍,再对打哈欠的邵滨海说:“没事,你先去休息吧,我看着他就行了。” “好,辛苦你啦。”邵滨海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唇。 纪霭先去洗了洗下身。 花洒喷出的水柱刺激着她还未纾解快感的肉珠,她探了手指进甬道内,将滑腻的液体抠出来。 她擦干下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脖子上的红痕明显刺眼。 她问自己,纪霭啊纪霭,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从浴室出来,纪霭走去厨房接水喝,经过次卧时,里面已经传出细细鼾声。 回卧室后她睡到儿子身边,背着小孩按开手机。 有一条未读,是半小时前黎彦发来的,问,杉杉妈睡了没有。 纪霭没回他,删了聊天记录。 后半夜,邵杉杉因鼻塞反复醒来,是很不舒服了,一醒来就呜呜嗯嗯地哭。 他一哭,纪霭就爬起身哄他,抱着他在小卧室里来回走。 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邵杉杉鼻水滴滴答,但精神还可以。 纪霭跟王老师请了假,煲了白粥,让儿子吃一些之后再给他喂了药。 九点多邵滨海醒了,他去亲邵杉杉,说快点把感冒传染给他,仔仔就会好起来啦。 纪霭一整天都在家里陪儿子,等丈夫下午离家时,她给黎彦小号发了短信,问他吃过饭没有,过一会黎彦回她ok,她再打了电话过去。 “杉杉感冒了,可能这几天都会请假。”睡眠不足的纪霭今天哈欠连连。 “好,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黎彦在自己办公室里,手指间旋着钢笔。 “对了,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嗯?说麻烦这么客气?你说。” 纪霭回头看看在沙发上睡着的小孩,才低声说:“我的戒指不见了,不知道是落在公寓,还是在超市丢了……如果你这两天有空,能不能抽空去公寓帮我找找看?” 钢笔停住两叁秒,又转起来。 “……行,我今晚下班有时间了就过去看看。” “嗯,谢谢。你忙吧,过几天见。” “好。” 挂了电话,黎彦把钢笔放下。 拉开办公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抽屉的边角躺着一枚素金色戒指,上面镶嵌的小钻在抽屉里显得黯淡无光。 昨天纪霭先走,他晚十分钟准备离开,在门口墙角处拾到了她的婚戒。 黎彦捻起戒指,翻来覆去看了看。 再丢回抽屉里,把抽屉关起来。 第十三章 邵杉杉的感冒没有传染给爸爸,而是传染给了妈妈。 纪霭又在几天后,把感冒传染给了另一个人。 在黎彦打了第叁个喷嚏时,田美姿忧心忡忡地问他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回家吃药就好了。”黎彦抽了张纸巾擦擦鼻涕。 “最近真是好多人感冒,耀仔班里就有好几个小朋友病了,上个礼拜是杉杉和泰平,这个礼拜又多了几个……这病毒在幼儿园里传染来传染去的,杉杉妈和陈诺妈才刚病好,这下又轮到你中招了。” 田美姿在中控智能面板上挑选着歌曲,没留意到丈夫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选好歌,按了播放,继续忧心道:“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医生?吃药没那么快好吧,过两天就是耀仔生日party了。” 黎彦笑着打趣:“放心吧,今晚开始我睡客房,实行自我隔离,不要把感冒传染给你和耀仔了。” “那我还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party那天才能拍出好看的全家福嘛。” “嗯,知道啦。” 黎彦吸了吸鼻子,在错综复杂的分岔路口,找到往机场方向开的路牌。 彭建超一家今日回墨尔本,他们去送机。 “……如若我回头看你的脸,将我们回忆千百遍……忘掉距离时间与思念,两心走到终点,若爱恋能如境迁,最美好的已改变……” 田美姿挑的这首歌曲黎彦是第一次听。 前面的歌词他没留心,直到副歌,短短几句歌词便直击心脏。 他用眼角去瞟中控大屏。 《如若我》。 手指把方向盘握得有些紧,许是座椅加热的温度太高了,自己竟出了一脑袋薄汗,鸡皮疙瘩密密麻麻,针刺似的。 这首歌似乎是妻子的近期最爱,好不容易熬到结束,田美姿按了一下,歌曲便从头再唱一遍。 单曲循环了叁遍,黎彦开口提议:“换首歌吧。” 机场离境入口前依然像许多年前一样人来人往,黎彦陷在情绪里有些恍惚。 彭建超拍拍他的肩,揽着他往最近的大门走:“出去抽一根。” 点完烟,彭建超把银色火机丢给黎彦:“带不走,送你了。” 黎彦低头笑笑:“那我还得谢谢你。” 彭建超吁了口烟:“谢个鬼,你要是还在墨尔本,我还能替你打打掩护。我不在,你就自求多福吧。” 毕竟之前多得黎彦帮忙,他现在才能无穿无烂地站在这里。 “就像这火机,带不走就是带不走,你硬是瞒着所有人,非要带着它走,如果它在飞机上爆……” 说了一半,彭建超连忙叨叨念了好几声“touch wood”才继续劝:“哎,反正就是那意思,你明白的,玩火,没有好结果。” 黎彦把火机收进裤袋里,拍拍老友的肩:“再说吧。” * 纪霭牵着邵杉杉的手,跟在几个妈妈爸爸和小孩身后走出电梯。 她本来准备拒绝田美姿的生日会邀请,但黎耀和邵杉杉两个孩子私下拉钩做了约定。 于是邵杉杉回家后一直缠着她,说自己要去黎耀生日会,因为会有火箭蛋糕,黎耀还会把遥控飞机借给他玩。 纪霭被缠得没辙,加上邵滨海帮腔,说原来之前买教育保险的大客户带来的太太群里,其中一个便是田美姿。 两家交好一些,混个脸熟没坏处。 纪霭听了之后更是心梗。 交好? 她和黎彦这样算是好过头了吧? 黎家在顶层,将两套房子打成一套,所以从电梯出来后只见一道大门。 陈诺妈小小声问:“她老公家里做什么的呀?那么有钱。” 这道题纪霭会。 黎父年轻时是包工头,白手起家,公司以接政府工程为主,混得风生水起。 具体多有钱她是不清楚,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到黎彦家老宅时,被雕龙雕凤、金碧辉煌的土豪别墅惊得小嘴没合起来过,黎彦因这事还笑了她一段时间。 但纪霭不能回答陈诺妈。 黎耀5岁生日派对,搞的也是外国那一套,色彩缤纷的气球彩带,精致可爱的甜点桌,叁层高的火箭造型翻糖蛋糕,还有白脸红鼻子小丑在现场搞热气氛。 在玄关整了一面合照墙,有专业儿童摄影团队负责拍照,妆发精致的田美姿携丈夫儿子迎接客人。 小孩们乖巧排着队,手捧包装精美的礼物送给今日的寿星公。 轮到邵杉杉了,礼物是纪霭陪他到玩具店里认真挑选的。 “黎耀,祝你生日快乐。”邵杉杉一字一字念得认真。 “谢谢杉杉!” 巨大礼物盒被阿姨接走摞在一旁,田美姿招呼道:“杉杉妈,来拍张相片哦!” 纪霭急忙推脱拒绝:“不了不了,小孩子拍就好,我今天清汤挂面的,还戴着口罩……咳咳——” 她的感冒其实差不多好了,毕竟传染给了黎彦,但她怕拍照的时候把她带进镜头。 今天她刻意不化妆,穿最基础的牛仔裤加毛衣,头发束成马尾,最后戴上口罩遮住自己半张脸。 大一那一年的农历新年,黎彦从澳洲回来,带过她去见家长。 所以,如果她的相片被黎母见到,指不定对方会认出她。 黎彦颇有主人家的样子,他唤来阿姨,让她给客人倒杯热茶,再弯腰,整理了一下儿子的领结,再替杉杉拨开自然卷的刘海,露出小男孩的浓眉大眼。 他跟摄影师说:“那只帮小孩拍就好。” 拍完照后,小孩们一溜烟跑进玩具房里,家长们便在客厅寒暄聊天。 有人问为什么经济条件这么好,不将黎耀送去私立幼儿园。 黎彦坐在沙发主位,修长双腿交迭:“我们回国回得着急,正好家人认识这家幼儿园园长,就安排进来了,离家近也方便接送。而且在墨尔本,耀仔上的也是普通华人日托所。” “为什么?”林舜爸爸问。 黎彦眼角余光里,坐着安静喝茶的纪霭。 他淡笑道:“我从小到大念的都是普通学校,也没觉得哪里差了,在学校里,同学的想法简单一些,感情也真挚许多。” 泰平爸打趣道:“黎生说的这感情,是指和女同学之间的吧。” 一口热茶煨在嘴里,纪霭差点呛到。 她双手捧着精致金边茶杯,手指在陶瓷上熨得发烫。 黎彦笑而不答,林舜妈接腔:“哎呀,再怎么真挚,也比不上现在黎生黎太的恩爱啦。” 田美姿笑着倚到丈夫身上,手搭至他手背,五指缓缓插进他指间,两枚婚戒轻轻相碰。 “是呀,谁都有puppy love嘛,我读书的时候也和当时的男朋友爱得‘死去活来’,但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要忘记了。如今感情好,才是最重要的。” 纪霭眼皮子一跳。 快要放到桌上的茶杯好像突然变得好烫,像烧红的烙铁那般,烫得她再也抓不住。 锵一声,茶落满地, 第十四章(二更)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杉杉妈,来,纸巾。”泰平妈给纪霭递了几张纸巾。 纪霭接过,她的牛仔裤裤脚也溅上一滩,但她没有去第一时间去擦,而是弯了腰去擦拭木地板上的茶水。 黎家的阿姨赶紧阻止她:“我来就好了!” 手里的纸团浸得湿透,纪霭哑声道谢:“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她一直垂着头,没再看过斜对面的黎彦和田美姿一眼。 但她能感受到黎彦不时看过来的视线。 冬天的天黑得极快,地上银河游动。 吃过一些小点心,就到了切蛋糕环节。 纪霭站在人群最外围,在生日歌里跟着轻轻拍手,眼神飘忽,不知是要看蛋糕顶端的小糖人,还是要看蛋糕后一家叁口的温馨笑脸。 最后视线落在前方不知哪位爸爸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正录着被父亲抱在怀里、嘟嘴吹灭蜡烛的小男孩脸上。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抵不住年少旧梦,抵不住黎彦的撩拨和笑容。 活该难受。 她告诉自己,派对快要结束了,还差一点点,再坚持一下,等小孩们吃完蛋糕就可以回家了。 甜美被一块块切开,分到小孩和家长手中。 纪霭拒绝了陈诺妈递过来的蛋糕,指指自己喉咙,哑着嗓子:“我不吃了,怕咳得更厉害。” 这时门铃响起来,阿姨小跑着去开门。 黎彦疑惑,问妻子:“还有人来吗?” 田美姿摇头:“没了呀。” “我去看看。” 黎彦把切蛋糕的刀子递给田美姿后往玄关走。 经过纪霭身边时,见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躲了躲,黎彦别过脸,从她身边走过。 阿姨已经把大门打开了,正弯腰把拖鞋放到来人脚边。 黎彦停下,瞳孔微震,喉咙似乎被一团湿透的棉花堵死,半天发不出一句话。 蔡小娟扶墙换着拖鞋,见儿子跟个傻子似的呆站着,调笑道:“干嘛,不认识你妈了啊?” 黎彦干咳两声,迎上去挡在母亲身前:“……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啊?我宝贝孙子生日,我想给他个惊喜啊。”蔡小娟指指身后捧着几大盒礼物的司机。 她正想往屋里走,黎彦下意识地挡住她。 蔡小娟皱眉:“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黎彦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理由阻止母亲进屋,停顿几秒后,摇摇头:“没事。” 蔡小娟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喃喃一声“奇奇怪怪的”,往屋内走。 黎彦转身,走快了几步回到派对中,他很快寻到纪霭的位置,挡在母亲身旁,隔开她的视线。 他挂起笑,唤正在吃蛋糕的黎耀:“耀仔,看看是谁来了?” “奶奶!”黎耀嘴边还带着奶油,跳下椅子往奶奶那跑。 田美姿也赶紧迎上去:“妈,怎么突然来啦?” 蔡小娟弯腰摸摸黎耀的头,笑容灿烂:“耀耀生日快乐啊!奶奶给你带礼物来啦!” 司机把一盒盒玩具放到地上,黎耀两眼发亮:“wow!谢谢奶奶!” 其他小男孩看见玩具一下子都坐不住了,一窝蜂全涌到黎耀身边,汽车飞机恐龙奥特曼,应有尽有。 纪霭已经在看见黎母的时候惊得快没了魂,之前黎彦可是跟她打包票,黎母在老家不会来,她才接受了邀请。 她把脸上口罩拉得好高,下意识就想带着儿子立刻离开黎家,却看见邵杉杉已经坐在黎耀身边帮他拆礼物。 黎彦跟纪霭对上了眼。 他眨了眨眼,纪霭歪了歪脑袋,两人倒是好有默契就知道要怎么做。 黎彦还挡在母亲身边,问:“妈,你今晚在家里住吧?我让阿姨把客房收拾出来。” 蔡小娟往孙子那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住你们这,我订好酒店了,而且明天我要和王阿姨她们一起去泡温泉。” 她弯腰软声问黎耀:“喜不喜欢奶奶的礼物啊?” “喜欢!”黎耀欢喜回答。 “给妈切块蛋糕吧。”黎彦对田美姿说。 “好啊!”田美姿去搂婆婆的臂弯,告诉她今天的蛋糕做得可好吃了。 小孩们的反应最直接,看中什么玩具已经开始征求主人意见,看能不能借来玩一下。 杉杉也看中栩栩如生的恐龙模型了,正想问黎耀,肩膀被拍了拍。 他回过头,见是妈妈。 纪霭用余光留意着黎母的身影,低声对儿子说:“我们要回家咯。” 杉杉浓眉紧蹙,十分不解:“啊……那么快啊?但妈妈,我还想跟黎耀再玩一下。” “嗯,爸爸刚打电话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要给你买薯条呢。” “但我不想吃薯条了,我要和黎耀玩恐龙。”小男孩玩得不尽兴,而且薯条他今晚也吃了,现在不稀罕。 “不行,我们要回家了。” 纪霭态度难得强硬,但她又不愿意再编排大话去骗邵杉杉。 她说的谎话太多了,每说一个字都如针尖刺喉。 “杉杉乖,你要恐龙玩具的话妈妈回头给你买。”纪霭记下儿子看中的玩具模样,握住小孩的手腕,带着他往玄关走。 偏偏杉杉脾气也上来了,用力从妈妈的手中挣开,音量也高起来:“我不!就不要回家!” 眼见已经有人循声音看过来,纪霭着急了,低吼一声:“杉杉!!” 妈妈向来温柔,平日就算调皮捣蛋,他也很少被大声呼叱,这下被当着众人骂,小孩难受了。 邵杉杉肩膀发颤,黑眸子迅速聚集起泪花,两排牙齿磕磕碰碰,小脸一片涨红。 纪霭见儿子豆大的泪水滑下,心脏被狠割了好几刀,鼻子立刻酸楚难忍。 但此地没办法久留,她只好弯腰把男孩抱起,哑声哄:“乖,杉杉乖啊,我们先回家……” 刚刚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林舜妈走过来问:“怎么了?” 纪霭背对着主人家,解释道:“我家有点事,得先走了。” “啊,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麻烦你跟大家说一声可以吗?” “行,那你们路上小心。” 纪霭在玄关给邵杉杉穿好外套和鞋子,顾不上礼节,匆匆离开了黎家。 妖风攀着擎天大楼往下猛窜,纪霭走得焦急且狼狈,仿佛再晚一点就要被后方的妖怪追上。 来到十字路口时纪霭已经气喘吁吁,她等着斑马线对面转灯,边用力掂了掂怀里有些下滑的小孩。 她知道邵杉杉一直在哭,趴在她肩膀上,好安静地哭,驼色大衣被眼泪打湿了一小块。 心脏一揪一揪的疼,纪霭用脸颊蹭蹭小孩的脸,哑声说:“对不起。” 第十五章 “杉杉妈她家里有点事,先走了,让我跟大家说一声。”林舜妈转达道。 田美姿看了看桌上的纸盘:“那么着急?杉杉的蛋糕才吃了一半呢。” “嗯,感觉是蛮急的事情。” 黎彦喉咙酸楚,他向来自信,总觉得自己瞒天瞒地,能把纪霭藏得好好。 殊不知这种见不得光的隐藏,会对纪霭造成多大的伤害。 田美姿见丈夫呆站着不说话,掐了掐他腰后,问:“你怎么啦?” 黎彦起了烟瘾,探进裤袋摸到烟盒。 往外掏出一半时,他突然松了手,对妻子说:“我烟没了,下楼去买一包。” 田美姿语气不满地埋怨道:“又没了?你最近是不是抽得太密了?少抽点吧。” 黎彦揽住她的腰,嘴唇轻碰她发顶:“知了,你先照顾一下客人,我很快回来。” 黎彦噙着笑,跟在场客人说明自己要走开一下,直到拐进玄关没人能看到他,他才敛起笑容。 大门一关,他飞跑过去按电梯。 眼见另一条电梯已经落到地面,他焦急着不停猛按下行按钮。 电梯到了,他一走进轿厢就狂按关门键。 电梯门关上时,黎彦才从金属门里发现自己,着急得把家居拖鞋都穿了出来。 高楼冷风从单薄衬衣领口灌进,他觉得身上体温一点点消褪。 跑到十字路口,对面交通灯已经跳至红灯,车道上小车呼啸而过,黎彦想找机会冲红灯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穿着驼色长大衣的身影消失在可视范围尽头。 他觉得红灯倒数秒数实在太慢了,和那一次在等红灯时看见纪霭骑车停在安全岛,心情截然不同。 那一次黎彦觉得,怎么红灯一晃而过,一眨眼便成了绿灯。 可算转绿灯了,他拔腿朝纪霭家方向跑,在快到幼儿园时,终于又见到她的背影。 可黎彦没有再往前,就慢慢跟在她身后走。 许是小男孩有些重量,纪霭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住脚步,把下滑的孩子往上抱高一些。 黎彦太想上去替她接过孩子。 可他没有那个资格。 他什么身份都不是。 趴在妈妈肩膀的邵杉杉从听到妈妈道歉后就气消了,妈妈教过他,在幼儿园和小朋友发生矛盾,如果对方先说了对不起,自己就要原谅对方。 他抽着鼻子喃喃道:“妈妈,我可以自己下来走了……” 纪霭眼眶湿润,喘着气笑问:“杉杉还生妈妈的气吗?” “不嬲了……” 纪霭又坚持走多一段路,才把小孩放落地。 她从斜挎包里拿出纸巾,抽一张给邵杉杉擦泪痕和鼻涕,细声哄道:“妈妈刚刚记下来你喜欢的那盒恐龙模型了,等一下回家,妈妈就上网给你买,好不好?” 邵杉杉皱着脸擤鼻涕,点头如捣蒜。 不知道为什么,纪霭这个瞬间特别想哭,想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 昏黄路灯映出她眼角泛起的水光,细碎的,晶莹的,似这个城市浑浊夜空里那些看不见的星星。 她站直身,心里给自己打气,重新牵起儿子的手,打算继续往家里走。 察觉到视线,纪霭转过头。 周末的饭市时间街上路人不少,隔着许多道摇晃的人影,纪霭还是能一眼望见他。 只是隔着太远,她看不清黎彦的表情。 儿子的小手在她手掌心中好暖,捂热她空落落的胸口。 她朝黎彦摇摇头,不要再跟了。 黎彦停住了,没有再往前走。 再一次,看着那人儿的身影消失。 许久,许久,他才动了,轻飘飘的拖鞋踩在地上毫无实感。 他往回走,进7/11买了包烟,在门口直接拆了包装,迫不及待地衔了根进嘴里。 把原本还剩半包的香烟丢弃,而刚买的那包囫囵塞进裤袋里。 火星猩红,白雾飘渺,黎彦无意识地顺手把玩着彭建超给他的火机。 火机盖开开合合,烧长的烟灰断裂落下,窸窣掉至他手背。 烫得他心头一颤。 * 生日派对到八点多时结束,小孩们依依不舍和黎耀道别。 黎耀平日作息正常,这时也困了,倚在爸爸怀抱里跟同学们挥手。 蔡小娟也要回酒店了,一家叁口送着她到停车场。 她从铂金包里拿出个沉甸甸的大红利是封放到黎耀手里,对田美姿说:“刚刚同学家长都在,我就没拿出来,别让人说闲话了。呐,给耀仔的生日利是,去买糖吃哈。” “耀仔,快谢谢奶奶。” “多谢奶奶……”小孩对金钱无感,反正红包利是向来都是妈咪拿走的。 蔡小娟继续说:“你和耀仔先上去吧,我和黎彦有些话要说。” “OK。” “奶奶拜拜——” 待母子两人进了电梯,蔡小娟把铂金包递给司机:“小张,你先上车。” 司机了解,接过包后往不远处的黑色轿车走。 听到关门声,黎彦才开口:“妈,有什么……” 啪! 一声巴掌声干脆利落地斩断黎彦的话语! 黎彦被打得微微别过脸。 他似乎没有太大诧异,当母亲说要单独与他说话时,他就察觉出,母亲应该是认出纪霭了。 啪! 第二个巴掌更响,直接打破了那些粉的甜的、悬在半空的旧梦。 “这一巴,我是代替美姿打你的!” 蔡小娟全然像是换了张脸,怒目圆瞪,嘴角的法令纹颤动,可她还压抑着声音,想给儿子留点面子:“那个卖鱼妹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什么时候遇上的?!” 刚才儿子中途离场时,蔡小娟心里涌起一丝违和感,问儿媳,儿媳说是去买烟。 其实她刚进门时已经开始习惯性地打量在场的家长们,唯独一位戴着口罩的妈妈总闪躲着她的视线,再扫视全场,那位妈妈不知何时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 蔡小娟去问现场拍照的摄影师能不能给今天的相片她看看,往前翻了许多张相片,才从其中一张的背景人物中看到比较清楚的正脸。 而这张相片里,女人正好把口罩拉低了。 虽然五官长开了一些,比少女时期更清秀漂亮,但蔡小娟还是能立刻认出她,家里在菜市场开海鲜档口的卖鱼妹! 黎彦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墨尔本没再回家过,但蔡小娟偶尔还是会亲自给儿子整理房间。 书柜里有一个铁皮盒子,装着那俩小孩穿着校服拍的大头贴,蔡小娟时不时会把早已褪色的小相片拿起来看看。 她好几次想把这些旧物处理了,但她知道这是儿子的逆鳞。 好多年前黎彦还没出国时,家里有个新来的帮佣不知情,把这破铁盒丢垃圾桶了,黎彦发了好大的火,差点要把他亲爹的清朝古董花樽砸烂。 眼见儿子后来收心成家,蔡小娟也当没了这回事。 但直到今夜看见黎彦的初恋对象出现在黎家,她双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停车场很安静,只有黑色轿车低沉的引擎声,像蛰伏在夜色中的野兽低鸣。 黎彦清楚地知道,自己得干什么事。 他直视母亲愠怒的眼睛,声音平静如水:“你想太多了,我也是回国时才遇上她,我压根不知道她嫁到羊城来,更加不知道她家就住这附近。” 蔡小娟满眼狐疑,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羊城那么大,她儿子就这么巧能和耀仔同班?” 黎彦半阖眼皮,目光渐冷:“骗你干嘛?哦,这套房子是我自己要住的吗?不是你专门安排的吗?这幼儿园不是你找哪位阿姨托的关系吗?说到底,我回国不也是你硬让我回来的吗?如果我现在还在墨尔本,能遇见她吗?你没见到她已经结婚生子了?” “那、那你爸突然心脏不好……我以为他时日不多……” 蔡小娟被儿子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句弄得一时吞吐,但一想到黎家那些破事,又立刻怒火中烧:“你是他儿子!如果你不回来,难道要让那个不成器的私生子陪在病床边吗?!” “对嘛,要我回来扮不计前嫌的孝顺乖仔,接管公司,带黎家长孙回来认亲,看老头子哭唧唧地悔恨当初,这不都是你自己想看到的画面吗?” 黎彦在“自己”二字加重了音,接下来说的话愈发不留情:“我也是够孝顺的了,要不是心里还挂念着阿妈您,我会丢下墨尔本的公司回来?那也是我拼了好几年才有的心血啊。” 话题引到这来,蔡小娟就没了立场,差点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盖了儿子两巴掌。 她放软了口吻:“阿彦,你别骗妈妈,你知道我最讨厌小叁这些贱女人……你真的和卖鱼妹没有别的关系?只是小孩同个幼儿园而已?” “啊,是啊。” 黎彦手插裤袋,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把拳头攥得死紧,语气却依然要淡如水:“最多也就是见面时会点点头、道声好的关系了。” 第十六章(二更) 母亲不喜欢纪霭,黎彦在那一年新年已经知道了。 准确来说,是不喜欢纪霭的家庭。 初一同班时,发育有些慢的少女黄黄瘦瘦的,身材干瘪,校服带着鱼腥味,有时下午返校时,衣袖衣摆还会沾上星点血迹。 纪霭父母在菜市场卖海鲜,纪霭好小就要在档口帮忙。 同学会嘲笑她,装模作样地好像在她身上闻到了多臭的味道,在她经过时发出干呕声。 会卖鱼妹卖鱼妹地喊她。 更恶毒的,会说她死了要下地狱,因为杀了太多鱼。 流言蜚语架不住纪霭成绩好,老师总会指派她当班长或课代表,无论同学背地里怎么嘲讽她,她也总是能够一笑置之。 可黎彦觉得她假惺惺。 对别人总带着笑,来催他作业时却是另外的表情,会有点凶,两道好看的眉毛紧皱。 小男孩能干的混账事情也就那几种,扯头花,伸脚绊倒对方,以及弹文胸带。 可没料到纪霭的内衣质量那么差,黎彦只钩了一次,那带子他妈的就断了! 纪霭双手捂住胸口、眼角通红的样子看呆了黎彦,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到了女厕门口,把自己身上的短袖脱下来,托人带给逃进厕所的纪霭。 后来黎彦不敢再搞纪霭的文胸带了,听见有人喊卖鱼妹他就要抡起课本往那人脑瓜子上敲。 他比纪霭晚熟那么一点点,很快他也明白了,为什么纪霭对别人笑,对他总会带着凶。 初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也不知纪霭是不是在家喝鱼汤进补了,初二开学时看见身材玲珑、皮肤褪黄变白的少女,男生们都看呆了眼。 黎彦从心里第一次涌起醋意时,就知道自己得先下手为强。 还是会有男生嘴贱唤她卖鱼妹,还想弹她文胸带,这次黎彦抡起的不是课本了,是课桌椅子。 那男生命大,躲开了黎彦的椅子,但躲不过他暴怒的拳头。 黎彦被叫家长,可他亲爹常年不在本地,亲妈也恰好外出,班主任气急,说那就在操场罚跑到太阳下山才能离开。 南方小城九月还好热,胶道被晒得烫脚,少年哼着小曲跑得轻松自在,白衣被汗水浸得透明。 一个人跑步的脚步声,慢慢变成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一快一慢。 黎彦放慢了些速度,等少女跑上来。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好长。 初叁黎彦搬家了,他亲爹赚的钱越来越多,老头子自己装修了栋别墅说是要拿来养老。 但黎彦没转学,每天会陪着纪霭走回家,自己再踩车回家。 那些年流行拍大头贴,花里胡哨的卡通边框,曝光过度的镜头,留下他们稚嫩的模样。 被帘子遮住半身的大头贴机器里面,也留下了他们青涩的接吻。 初中毕业后,纪霭进了离家近的市重点高中,黎彦分数差了一点,他求着蔡小娟赞助他进那高中。 蔡小娟没在意,还觉得儿子突然上进了,中考成绩也比想象中的好许多,便花了几万块把他送到那所高中里。 两人其实在中考之后就探索过彼此身体,只是没再往深入的地方走。 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开着盗版音像店,他们两人会在店里已经掉漆的CD机里放进张学友99年的专辑,一人一只耳机,听着“若到某天尚可合照,头上多稀疏多美妙*”。 而音像店拨开帘子再往里走,一个不到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藏着各种成人小黄片,光盘用各种印刷粗糙的纸壳装着,上面印着露骨的妙女郎,欧美日港应有尽有。 纪霭在这方面向来大方,她会挑自己觉得喜欢的,再微红着脸递给黎彦,黎彦会意,接过光盘便去老板那付款。 黎彦的零用钱多得用不完,找年纪大一点的朋友借张身份证就能开房了。 大部分周日他们的约会地点就是酒店,先把作业习题做完了,再做一套纪霭安排的卷子,最后才能练习如何取悦对方身体。 舌头,嘴唇,手,胸部,大腿根,脚丫…… 黎彦乐此不疲,且觉得自己迟早要死在纪霭身上。 总觉得要有点仪式感,两人商量第一次就安排在高一结束的暑假里。 夏天的尾巴,对父母说的谎言,需要坐半小时轮船才能到的海岛,少女的草帽,少年的白衣,被咸涩海风吹响的海螺风铃,融化在夕阳里的吻。 超市货架上最贵但看起来依然廉价的保险套,纪霭有些难受的表情,黎彦死咬槽牙才能忍住的精意,深浅皱褶如海浪的床单,让人上瘾的欢愉和快感。 最后是心满意足的吻,一个接一个,或许比沙滩上的贝壳还要多。 他们牵着手在沙滩上留下成串脚印,幻想着未来的生活。 黎彦说想每天下班后一到家就能吃上纪霭做的饭菜,纪霭说想与他生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男孩叫黎耀,女孩叫黎姗。 去墨尔本第一年回国过年,黎彦带纪霭回家见家长,他那时还挺天真的,觉得父母肯定会支持他的恋情,因为他女朋友长得漂亮学习又好。 纪霭特别紧张,去之前总问他自己得买些什么见面礼,黎彦笑说他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儿媳妇,纪霭笑着追住他打。 虽然嘻嘻闹闹,但到了见面那一天,纪霭还是提了盒包装精美的白酒和燕窝,穿上黎彦说好看的毛呢裙,化了淡淡的妆,菱角嘴唇抹上桃子味道的唇蜜。 黎彦开家里的车来接纪霭,觉得他的女朋友今天好美,在车上就想把她的唇蜜全吃光。 他问纪霭买礼物花了多少钱,他补给她,纪霭摇头拒绝,说这是她一点薄薄的心意。 纪霭在的时候,父母的态度倒是没有太大不妥,母亲问了些纪霭的基本资料,家庭组成、就读学校等。 晚上吃过饭后黎彦要送纪霭回家前,母亲还回了封利是给纪霭。 回家后,黎彦主动问起母亲对纪霭的感觉。 蔡小娟冲着功夫茶,脸上表情淡淡,只说了句,年轻时交多几个朋友没什么关系,至于两人合不合适,要过多几年才知道。 而直到过完新年,黎彦准备回墨尔本,纪霭提来的礼物都还在储物间角落里摆着。 后来纪霭问过他,黎父黎母喜不喜欢她的礼物。 黎彦笑着骗她,说他们很喜欢。 …… 叮—— 电梯门打开,黎彦走出轿厢。 被母亲甩过巴掌的地方并不算疼,皮肤有些发烫,似乎还被戒指刮到。 更让黎彦难受的是,他似乎有豁出一切的勇气,却不敢去问纪霭一句,愿不愿意放下现在眼前的所有一切,和他去别的地方从头开始。 就像重逢后他从没敢问过纪霭,到底还爱不爱他。 因为他看得出来,丈夫与儿子,在她心目中也是重要的存在。 这段背德出轨的开始,看似是他拉着纪霭堕入这片漩涡中。 但被冲昏头脑的是他,抽离不开的也是他。 纪霭让他不要再跟,他就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裤袋里的手机响起,黎彦收回伸往密码锁的手指,摸出手机。 是汪律来的电话。 这个时候他不方便接,便挂了电话,回了短信说明天去律所找他。 开门进屋,黎彦脱了鞋正想换回拖鞋,发现自己原先穿的拖鞋不见了,鞋柜旁摆放着一双崭新的。 阿姨正在收拾玄关的气球彩带,向他解释:“刚才太太见你那双拖鞋脏了,我说拿去洗洗,但她说不要了,让我丢了。” ————作者的废话———— 免*费*首*发:ρσρο.rσсКs| w oo 1 8.νiρ 第十七章 这个冬天一直不见太阳,纪霭家阳台的干衣机每天都得开。 邵杉杉好喜欢他的新玩具,晚上都要抱着恐龙睡觉。 年底的邵滨海格外忙碌,听说黎家签了份巨额的教育保险,还有其他重疾平安险,金额也不低。 纪霭没有主动问起,邵滨海也没有多提几句。 仿佛因为太阳风暴而脱轨的每一颗行星,一夜之间都重新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 纪霭送完邵杉杉,走往地铁站。 星巴克一个月前就卖起姜饼人周边,超市门口的圣诞树灯串闪烁,商场里不停轮播着《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每一处都洋溢着佳节喜庆气息。 她还是坐在最后一节车厢,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歌单,从市区摇晃至市郊。 出地铁时风有点大,纪霭拉高了脖子上的围巾。 她没有踩车,慢悠悠往公寓走。 抬眼看看掉光树叶的秃枝,转头看看路边花团锦簇的花店,低头看看脚下一块块红砖。 头顶有鸟叫。 纪霭抬起头,只见两只鸟儿扑腾翅膀叽喳追逐。 白雾从围巾缝隙渗出,很快在冷冽空气中消失。 真好啊,她想。 进大门,坐电梯上楼,她熟门熟路走到一间公寓门前,按了门铃。 很快里面有人开门,纪霭对着穿纯白厨师服的烘焙老师笑笑:“老师好。” “就等你呢,进来吧!人齐可以开始上课啦。” 这套公寓改造成私人烘焙教室,原本的客厅中央有体积不小的料理台。 今天的课程自然是做应节的圣诞树桩蛋糕。 老师将材料清单发到四位学员手上,材料已经一份份称好重量搁置在料理台上,学员们只需要按照步骤做就行。 刚筛完面粉,门铃又响了。 老师跑去开门,纪霭微微抬头,从半掩的大门中看见那张有过几面之缘的面孔。 是黎家的司机,偶尔会随田美姿来接孩子的那位。 两人说了几句话,司机走了,老师关门后回来,一脸困惑:“这人是不是前两天来过?也不说事,就直接说自己找错门了……” “不会是盗窃团伙吧?故意敲门踩点的。”一个学员警惕起来。 “啊?不会吧?那我得等会跟物业说一下这事。” 纪霭轻敲筛网,轻声道:“嗯,要过年了,还是小心点好。” 黎耀生日会后没过多久,纪霭就发现这司机偶尔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她留了心眼,确认他是在跟着自己。 纪霭在之前加了微信的烘焙教室报了个短期班,每周上叁节课。 她带着司机“游花园”,每次摇晃一个小时地铁,上完课,再摇晃一个小时原路回家。 而教室所在的公寓,就在她和黎彦偷情的公寓往下五层。 “敲错门”小插曲很快被老师抛之脑后,认真指导起大家。 纪霭学东西快,短短时间内手法颇娴熟,今天更是同时做着两份蛋糕卷。 完成时已经临近正午,她将一份蛋糕寄存在教室,说下午晚点过来拿。 接着她拎着另一份蛋糕,由楼梯步行上五层,回到那间公寓里。 时间抓得刚刚好,她刚进门,提前预约好的线上生鲜配送跑腿也按响楼下大门门禁。 她让跑腿将东西放在门外就好,待确认门外无人,才开门将购物袋拿进屋子里。 还是跟做贼似的。 但好在,这是最后一次提心吊胆了。 来过许多次的公寓厨房里厨具齐全,但都是崭新从未用过的。 纪霭挑了几个菜品做,都是些简单快手的,鸡蛋炒粉丝,红烧鸡翅,芥蓝沙茶牛肉,紫菜鱼丸汤。 毕竟他们偷来的时间不多了。 黎彦进屋时已经闻到浓郁香味,胸腔被满足感填满。 他换好鞋,拿着花束往厨房走。 他倚在门旁,看他的姑娘长发束起,终于为他洗手作羹汤。 纪霭转过脸,看见黎彦手中的花束,有些讶异:“怎么突然买花了?” “刚从地铁站走过来,经过花店时候见挺好看的,就顺手买了一束。” “地铁站?你坐地铁来呀今天?”纪霭更讶异了。 黎彦点头,他想体验一下纪霭每次来这儿的路线和时间。 “我先去帮你把花插起来。” 公寓里有花瓶,但也是很新净,黎彦装了些水,将白玫瑰和黄郁金香装进去。 纪霭拿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洗洗手吧,还差个蚝油生菜就能吃饭啦。” 黎彦走到餐桌旁揽住她,低头吻了她的唇:“辛苦了。” 纪霭踮脚回吻:“刚才你家司机又来烘焙教室了。” “嗯,我找人给他安排了个活,现在跑去机场接人了。”黎彦带着她往厨房走:“我帮你装饭。” “你老婆那边呢?” “她一直想要但订不到的包我给她找来了,sa一打电话她就去太古汇了,加上选配货的时间,再和太太们去喝个下午茶……来来回回也要两叁个小时。” 黎彦解释着,边往瓷碗里舀米饭。 一碗堆起小山,一碗只装四分之叁。 餐桌上有热饭,有美肴,有鲜花,有低笑浅语的男女。 旁人若不知他们身份,只看如此温馨的画面,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相濡以沫许多年的夫妻。 饭后黎彦说碗盘他来洗就行,纪霭站在一旁看着,意外地发现他还挺会的,两叁下就把碗盘洗得铮亮,再用干布抹去水渍。 小少爷从小家里就有帮佣,家务能力向来负分,去墨尔本时听他说厨房就没开过火,平日吃饭都是外卖或者在餐馆解决。 “没想到你现在家务能力可以啊。”纪霭打趣道。 黎彦呵笑一声,语气淡淡:“也就洗碗能行,毕竟在餐馆里洗过几个月盘子。” 纪霭收了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那时候我们分开了啊,再说了,那时候的我那么要脸,怎么有可能把这种事情告诉你?” 许是知道这是纪霭最后一次来到这公寓了,黎彦也没再将往事藏着掖着:“那时候我家老头子出了些事,我跟家里大吵一顿,经济被断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国庆,我偷跑回来的机票钱都是找朋友借的。” 他刷完锅,洗完手甩去水珠,继续说:“所以后面11月放暑假你问我能不能回来,我是真没钱了,得打工还朋友钱,也没好意思告诉你这件事。” 别说纪霭了,这些破事连彭建超他都没跟对方提起过。 见纪霭一直不说话,黎彦擦干手去搂她的腰,低笑道:“早知道卖惨有用,当年我就应该天天在你面前哭,让你心软……连你都不要我了,我真是个小可怜呀。” 他语气轻松,可听在纪霭心里却是一记记重锤。 她回抱他,十根手指在他腰后打成死结。 脸埋在他胸前,柔软羊毛挠得她鼻尖眼角刺挠发痒。 许久才道一句:“哎,我们怎么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人呐?” 第十八章(二更) 人在年纪尚浅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黎彦有不想让纪霭知道的事情,例如母亲的势利眼,他突然多了个同父异母的病秧子弟弟,被锁的银行卡。 纪霭也有不想让黎彦知道的许多事情。 那些事情可能很小很琐碎。 例如每天晚上在电脑前与他聊QQ时,总会被室友要求打字小声一点,电脑屏幕也要调至最暗,别影响她们睡觉。 那时她用的电脑是老款台式电脑,二手的,是开学的时候纪霭从一位毕业师姐那买下来的。 显示器很笨重,键盘按键声很大,调暗的屏幕在一室昏暗的寝室里看得她眼睛发酸。 昂贵的越洋电话费不是她能承担的,虽然接听不用钱,但还是会心疼黎彦的生活费。 睡前电话也没办法在寝室里面打,她得躲到楼梯间里给黎彦说晚安。 黎彦问她与寝室室友相处得怎么样,她要笑笑回答,挺好的。 那些事情可能很难堪很不解。 例如有挺多男生追求她,她一一拒绝了,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传出,和男友异国恋的她不堪寂寞,与许多男生乱搞暧昧关系,撩得对方春心荡漾,又以有男朋友的借口拒绝对方。 纪霭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可笑,要是那些年有“绿茶婊”这种形容词,那她应该会“当之无愧”。 还有些事情,是让人极度无力的,根本不是那个年纪的她能够扭转的。 大二时黎彦问纪霭要不要暑假时来澳洲过冬,机票住宿都不用愁,小少爷的卡里有钱,纪霭只需要办好护照和签证就行了。 办签证要保证金,当纪霭试探问母亲能不能借她十万放银行卡里,等她签证出来了就还给家里时,母亲眼里露出的破碎感,让纪霭至今都无法忘怀。 母亲苦笑摇头,哪来那么多钱?五万块钱家里都拿不出来,真的想要的话,要去跟大姨家借一笔。 纪霭喉咙哽咽,摆手摇头拒绝。 她不需要了。 她只能骗黎彦,家里不同意她去那么远,两人因这件事小吵了一次。 “傻妹,那时候你要是告诉我了,我就给你找笔钱……” 一阵酸楚从胸腔里直窜至眉间,黎彦不知道当年纪霭受的委屈,至于纪家经济情况他也只是略知一点,那时候的他吃米不知米多贵,没想过只是一个澳签,都把纪霭难倒了。 两人已经从厨房出来,此时窝在客厅沙发里。 纪霭跨坐在他大腿上,双臂搭在他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后脑勺的碎发,淡笑道:“就算那时候你给我,以我当时的自尊心,估计也不会要,那我们可能又要再吵一次。” “那谣言那事呢?” 黎彦好难得骂了声粗口,再忿忿道:“追不到人就编排你流言,怎么跟小学生一样?还有你那些室友,我当年还给你寄了一堆绵羊油吧?早知道不给她们了。” 纪霭笑得肩膀颤动:“所以我后来不是让你别寄了吗,浪费钱。” 黎彦仰起头,后脑勺抵在沙发靠背上,手背捂住双眼,不让纪霭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他笑得苦涩:“还是小时候好啊,那时候我们的烦恼,只有想着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要喝奶茶好呢,还是喝果汁冰好。” 纪霭紧咬着唇后的软肉,忍着眼里快要涨起的潮水,趴在他耳边,哑声道:“好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 两人都停了话语,只有彼此起伏的胸腔里,噗通噗通的心跳声糅合在一起。 黎彦不动声色地抹走泪水,另一手在纪霭后颈处轻轻揉捏,问:“以前的事,还有没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纪霭眼泛泪光,停顿了许久,才吻吻他的耳垂:“……没了,要做爱吗?” 话题跳跃得这么快,黎彦心一沉。 但他没有追问,拍拍她的屁股:“先不做,你起来,我去拿点东西。” 门口衣帽架挂着黎彦的黑长大衣,他从口袋摸出两个戒指盒。 一红绒盒,一蓝蛇纹双开盒。 他回到沙发旁,单膝跪地,摊开双掌,一边一个盒子。 额前的黑碎刘海微晃,黎彦眉眼低垂,嘴角噙笑:“其中一个是你之前丢的戒指,另一个是我买给你的,你挑一个?” 蓝盒子上烫着银色英文字母,和黎彦之前送的贝母链子是同个品牌。 小红书首页的定向推送极度不科学,整天会给她推送这个牌子那些奢华浮夸的钻戒。 纪霭鼻酸难忍,眼里的潮水控制不住漫起,溢出,流下。 她指了指平平无奇的红盒子,脸上挂着泪,语气却十分坚定:“要这个。” 黎彦僵着没动,纪霭伸手去拿红戒指盒,可黎彦一个猛握,把盒子紧抓在手中。 纪霭一只手掰不起盒子,又加了一手去夺。 黎彦抽走盒子,将两个戒指盒都用力往墙角丢,起身跪上沙发,双手扶住纪霭脸颊,凶狠吻了下去。 双臂已经如藤蔓痴痴地爬上他的肩背,纪霭承住他的吻,嘴角很快尝到咸湿的泪水,仿佛他们在冬夜海边裹着海风味道的吻。 离别在两人舌尖刮出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又苦又痛,混着两人的口津也没办法变得再甜一些。 还是只能努力往下咽。 将那些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酸的涩的浓的淡的全咽进肚子里,再也不要对谁提起过去,让它们腐烂,最后成了肥料,滋养开在心里最深处的那朵小花。 “霭,霭霭,霭霭……” 黎彦吻她的额头,被泪水浸得透明的眼皮,发红的眼角,一抽一抽的鼻尖,挂着泪的脸颊。 每吻一处,就要喊她一声,口齿不清,音节糊成一团。 额头抵着额头,黎彦紧闭双眼,两道浓眉中间痛苦皱起。 他边喘边问,声音被撕开又缝合,难听得不行:“我们、就到这里了……是不是?” 纪霭抱住他,水雾弥蒙的眼里只看见餐桌上新鲜美丽的花朵。 她的声音没有比黎彦好上多少:“啊,就到这里吧。”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ṁe. ḉom| wṏo1 8.νɨρ 第十九章 分别前的性爱格外剧烈缠绵,一直遮掩住秘密的窗纱被哗啦一声扯开。 纪霭被抵在落地窗上后入着,一下接着一下,玻璃上的白雾聚集起又很快消散。 白皙浑圆的两颗桃子被压得变形,红晕也是,被压成薄薄一片像极了这段时间总不会出现的落日晚霞。 甜腻从她身体美丽的缝隙流出,顺着大腿内侧滑到膝盖弯弯,再到无助踮起的脚趾。 黎彦发出的气声好似野兽,被荆棘丛里的捕兽夹夹住了腿,哼哧着气忍痛挣脱了那尖齿金属,却疼得弯不下腰去舔弄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这次的伤口仿佛比上次还要深,都要瞧见白花花的骨头了。 他把头埋在纪霭颈间,求她回过头再亲亲他。 纪霭的眼泪像不要钱的珍珠,欢愉的,悲伤的都混合在一块,分不清那颗水珠子里含着什么情绪。 接吻,爱抚,请允许行星再脱轨一次,让他们再自私任性一次。 这次之后,他是某人的丈夫,某人的爸爸,她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妈妈。 那些只属于黎彦与纪霭的时光,要埋葬在这套公寓里。 再没有阿彦和霭霭。 …… 纪霭从浴室出来,见黎彦不在卧室。 她穿上来时的衣服,走出客厅,黎彦正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静放着红绒盒。 打开了,素金戒指躺在黑绒中闪着细光。 黎彦朝她伸出手:“过来。” 也是挺滑稽的画面,男人还没冲凉,只搭了条浴巾在腰间,半裸的身体配上认真的表情,让纪霭又是鼻头一酸。 她又怎么会不懂黎彦的挣扎呢? 她的男孩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一听见别人喊她卖鱼妹,就抡起椅子要与人拼命的小刺头了。 十年前的两人还太年轻,自认为得不顾一切艰难险阻都要拥抱在一起,那才是成年人的爱情。 他们着急着长大,殊不知低头一看,两人被扎得浑身是伤,血流不止。 而谁又能说,现在的后退,放手,成全,就不是爱了呢? 她忍着泪走到他身前,伸出左手搭在他掌心中。 黎彦拿起戒指,摩挲着她无名指的指节与指根许久,才将戒指为她戴上。 他没松开她的手,视线落在那圈戒指上,声音嘶哑:“公寓的密码,我会换了。” “好。” “过完年后,我家会搬去另一个区住,美姿最近在看新房子。” “好。” “黎耀也会转学,很快杉杉应该会不记得他了。” “……好。” “不要哭,哭了我又要动摇了。” 纪霭抿着嘴,一股哭意憋得脑门子发酸,应了声“嗯”。 黎彦还是没抬头,他的视线已经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晃荡:“微信删了吧,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情着急需要我帮忙,打电话到公司找我就行。” “好……” “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纪霭狠咬住嘴唇,压下那些快涌到喉咙口的话语,摇了摇头:“没了,冰箱里有我今早做的蛋糕,你吃一点,意思意思吧。” 黎彦松开了她的手指,头垂得更低。 啪嗒,眼泪就这么落到大腿上的浴巾里。 “你走吧。” 尾音已经颤得脱离了轨道。 纪霭转身,快步走到衣帽架,取下自己的东西。 她没有时间能一件件穿上,只能胡乱揽着一堆累赘的东西,慌忙套上短靴,拉开门逃出公寓。 砰—— 门关上之后,泛滥成灾的情绪终于不需强忍,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在酒吧里嚎啕大哭的自己,黎彦哭得像个大傻子。 只是这次他身边没有交心老友,没有能麻醉自己的酒精,晚上他还需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妻子儿子去吃圣诞大餐,等儿子睡后再把圣诞礼物放到他床头。 纪霭逃进楼梯间,往下跑了几层,没听见追来的声音,才倚着楼梯缓缓坐下。 努力强装的镇定在看见黎彦落泪时早已稀碎,再不跑,就又要被拉扯进那见不到底的漩涡中。 就像十年前在医院里那样,一颗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在黑暗里安静地哭了许久,包里的手机突然连续震了好几下,她抹了泪打开包,是来自淘宝亲情账号的多条信息。 是邵滨海的淘宝号发来的,连发了几款滚筒干衣机和洗烘一体机。 「我量了阳台的尺寸,最后选了这几款评价都比较高的,你看看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就买那个(嘻嘻笑)」 怪不得前两天见丈夫拿着拉尺在阳台量尺寸,纪霭回他:「怎么突然想买干衣机?」 「家里那个你用起来太辛苦,就当圣诞礼物啦。」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那么傻……” 纪霭抽泣着自言自语,选了个价格居中的洗烘一体,发回给邵滨海。 「就这个吧(亲亲)」 她哆嗦着手擦干余泪把大衣穿好,背好包,整理好皱巴巴的裤腿。 走回烘焙教室拿了另一份树桩蛋糕,她对老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家里有事,剩下的课时就不上了。 走往地铁站的时候经过花店,她想起黎彦买的花束。 白玫瑰是纯洁天真的爱,黄郁金香是没有希望的恋情。 她吸了吸鼻子,走进店里,问:“请问有紫色风信子吗?” 下午四点半。 等幼儿园开门时,妈妈们又见到盛装出席的田美姿,提着崭新的kelly包,斑鸠灰,鳄鱼皮,脸上洋溢的幸福感藏都藏不住。 纪霭没参与她们讨论今晚平安夜去哪里吃饭的话题,门开后就进去接走了邵杉杉,笑着与几位妈妈道别,牵着小孩的手往家走。 “早上妈妈去上课,给你做了个圣诞蛋糕,上面全、部、都是巧克力!” “哇噻!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万岁!” 晚上七点半。 黎彦到酒店餐厅时,田美姿和黎耀也刚到,正在餐厅门口与前台核对预订信息。 小男孩今天穿得像颗圣诞树,红红绿绿的好喜庆,大老远已经瞧见爹地,张开双臂朝他跑来。 黎彦站在原地等他跑来,一把把他捞进怀里并高高抱起。 小孩小狗鼻子嗅嗅,睁圆了眼睛问:“爹地,你偷吃了什么呀!” “巧克力啊,”黎彦从衣袋里摸出块巧克力,笑问:“你要吗?” “yeah!要啊!” 小孩伸手去接,黎彦突然举高了巧克力,低声说:“那你不能和妈咪说哦。” 黎耀认真做了个嘴巴拉链的手势:“ok啊,耀仔不讲……” 晚上九点半。 邵滨海轻轻阖上防盗门,纪霭已经来到他面前接过他的公文包。 他举着手上的礼物袋,轻声问:“杉杉睡了?” “对,明天又不是假日,还要上学的嘛。” “那我把礼物放到床头?” “行呀,明早他就能看到啦。” 邵滨海躡手躡脚进了主卧,趴在床围上看了一会脸蛋圆滚滚的小孩,嘴边挂着笑。 把礼物放到床头柜上,他走出卧室,纪霭已经为他盛好汤。 他今晚与客户在外面吃了饭,只让老婆给他留口老火靓汤就行。 鸡汤上浮着薄薄几滴油,热气香气氤氲,鸡腿炖得软烂,筷子一夹便脱了骨头,滑嫩鸡腿肉连着皮掉进汤碗里,震荡着碗里的枸杞。 邵滨海嚼着鸡肉,看看桌上花瓶插着的紫风信子,再看看陪他坐在餐桌旁、手捻针线的妻子。 “在缝什么?”邵滨海问。 “原来大衣口袋的边边破了个小洞,之前说丢了的戒指,滑进大衣里面去了。” 纪霭在线尾打了结,放下衣服,伸出左手给丈夫看:“找回来啦。” 抱歉啊阿海,让我再对你讲一次大话。 餐桌上光线明亮,映得那颗砂砾般大小的碎钻儿也熠熠生辉。 邵滨海握住她的手,笑得好灿烂:“那就好。老婆,圣诞快乐。” 纪霭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笑:“圣诞快乐。” ——正文完—— 番外不定时掉落,不写平行和重生啦,等我有空了写。 隔壁黑鲸近日会恢复更新,谢谢陪伴:) 番外一 “你一个人在家真的可以吗?要不还是等过完年后……” 纪霭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儿子的小手,有些担忧地看着额头上还贴着块退烧贴的丈夫。 邵滨海将车后盖压上,口罩外的眼睛带笑:“放心啦,你给我备了那么多菜,够我吃好些天了,而且晚上也是回爸妈家吃饭。倒是你,辛苦你要一个人带杉杉回家啦,春运人多,你们一路小心。” “坐高铁而已,几个小时就到啦。”纪霭松开行李箱,用手背探了探邵滨海的体温:“已经退烧了,今晚记得还要吃药。” 邵滨海应了老婆一声“好”,蹲下身子,在儿子微卷的发顶揉了几下:“一路上就靠你好好保护妈妈了哦。” “知啦!” 从羊城回纪霭老家,接近四个小时高铁,纪霭抢到的是傍晚的车票,一路朝东,从夕阳开进了黑夜。 吃过列车便当后,小男孩躺在母亲的大腿上睡了过去,纪霭耳里听着歌,偶尔会轻声跟着和上一两个词。 自从那天之后,她避免再听到那些会引起海啸般回忆的歌曲。 张学友的,王菲的,周杰伦的,五月天的…… 她想,或许未来能有一天,自己七老八十时,再听起这些歌,都不会再觉得心痛,那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上个月幼儿园最后一天放学,田美姿与家里的阿姨一起带来了许多手作小点心,说是饯别的礼物,他们家黎耀下个学期就不在这边读了。 妈妈们围着田美姿问长问短,新房子在什么地段哪一个楼盘啊,读哪个幼儿园啊,私立幼儿园一年几个钱啊,田美姿挽着新的kelly包无所不答。 纪霭站在外围,手里提着邵杉杉幼儿园的被褥枕头,视线落在被大人们忽略在一旁的黎耀。 她让邵杉杉去跟黎耀好好道个别。 小男孩年纪小,觉得只是不在一个幼儿园而已,但等到周末,他还是能去黎耀家玩,或者邀请黎耀来他家玩。 纪霭的笑容有些勉强,告诉儿子,黎耀家要搬去好远的地方,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邵杉杉的笑容像被乌云瞬间遮住的阳光。 纪霭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去好好说声再见吧。 …… 入夜的高铁站台风好大,纪霭让邵杉杉坐在行李箱上,她推着他走。 只一个月,小孩似乎已经遗忘了曾经有过一个还挺要好的朋友,这段时间没再提起黎耀,和黎耀同款的那只恐龙,也被打入了冷宫。 现在行李箱里装着的玩具,是邵杉杉近期迷上的奥特曼。 验票出站,在接客区,纪霭一眼便看见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父母,她低头对邵杉杉指了指俩老,小男孩跳下行李箱,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向外公外婆。 纪父一手将小胖娃娃抱起,一手拉着女儿的行李箱,乐呵呵地往停车场走。 纪霭跟在后面,忧心道:“爸,你小心点,杉杉重了不少,别闪到腰了。” 纪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笑道:“他想见孙子念叨了大半年了,你就随他去吧。” 纪家的海鲜档口近几年生意越来越好,家里买了代步车,前几年买的楼花过年前也交楼了,俩老打算年后搬进去,今年是最后一年在老房子里过新年。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邵杉杉打哈欠打得眼泪都冒出来了,纪霭赶紧帮他洗了澡,小孩一沾床就呼呼大睡。 过年海鲜档休息,父母不用早睡,纪霭洗完澡出来,纪母摆了碗甜汤在餐桌,笑唤道:“来吃碗甜甜的。” 白果剖半去苦芯,与冰糖雪耳一起煮得软糯清甜,纪霭安静地听着纪母聊着亲戚琐碎近况,时不时应上几句。 大姨丈与人合伙做点小生意,因疫情的关系血本无归,纪霭过年前接过大姨的电话,但她大部分资金都压在基金理财里,能借的金额有限,她尽力了。 “想想也是挺奇怪的……” 纪母捧着茶杯,声音很轻:“以前你大姨丈总看不上我们家,你读大学那几年家里困难,你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大姨躲着他、偷偷借给我们的。但你看看现在,我们家环境好了一点,却变成大姨丈来问我们借钱了。” 纪霭吹拂开甜汤上的热气,浅笑道:“世事难料嘛。” 吃完甜汤,纪霭刚站起身,纪母比她快一步把碗收走。 “妈,我来吧。” “坐着坐着,你别沾手。”纪母扬扬手让她回房休息,走进厨房前提醒一句:“这几天你有空了就把房间自己小时候的东西整理一下,一些不要的提前处理掉,之后搬家你就不用再跑回来一趟了。” 纪霭推好餐椅,许久后应了声:“好。” 深巷加装了不少路灯,即便房间里没有开灯,也能被窗外的昏黄浸满。 棉被晒得香软,小孩圆脸烘得好似红苹果,纪霭帮他把被子拉下一些,在被褥上轻拍了几下。 她的房间在她结婚后翻新过,单人床换成了崭新大床,一些旧的家具也换了,包括书柜。 但书柜里摆的还是自己以前的书,连摆放顺序都没有变过。 在顶层有一个方形铁盒,她伸手拿下,上面带了把小锁,而钥匙被藏在第二层的一本杂志里。 小小的铁盒,藏了她好多的回忆和秘密。 有没了电的诺基亚N95,是高叁毕业的那个暑假黎彦送她的,两人一样的机型,而手机绳是她手编的挂绳,她的红,黎彦的蓝。 有许多的大头贴,有些已经翘边,有些褪了颜色,让两人的面容变得好苍白。 有折成心形的纸条,有沾着闪粉的生日贺卡,有高一在海岛那次在沙滩上捡的小贝壳…… 她用手指拨开细碎的小物品。 在铁盒的底部有一根验孕棒,两条线的,一深,一浅。 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儿都没变。 番外二(二连更) 纪霭把这件事情藏得好深,比她与黎彦的偷情还要再隐蔽一些。 黎彦最后一次回国,两人整个假期几乎都在酒店里度过,青年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而她也索要得疯狂。 安全期不安全,纪霭在一个月后得到深刻教训。 当时她正在实习期,忙得没留意自己的经期拖迟了许久,直到下腹突起一阵隐痛,她才觉得有异样。 趁着午休跑到便利店买了验孕棒,在公司厕所里手忙脚乱地按说明书操作,第二条线出现得很快,但颜色不深。 她头脑嗡嗡响,直到厕所门板被在外等候的同事敲响,才回过神。 纪霭没有立刻告诉黎彦,她想第二天请个假去医院确认一下,但那天下午她的腹痛情况加剧。 她意识到了什么,再也无法专注在工作上,电脑网页的搜索历史均是与流产相关的关键词,正在她决定请假早退去医院挂号时,刚起身,就有一丝暖流从她私处渗出。 瞬间忍了许久的眼泪便直接落了下来。 打车到了医院之后的过程,纪霭已经记不住了,画面跳跃且破碎,医生护士让她去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每走一步,都犹如脚陷在泥沼中,毫无实感,浑浑噩噩。 那一晚她在医院里过的,没告诉任何人,包括黎彦。 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一直往下掉,她甚至顾不上越洋电话费有多昂贵,直接拨给了黎彦,问他能不能回来一趟。 黎彦说没办法,这个暑假他要开始工作了。 她没力气吵闹,没办法发脾气,丧子之痛夺去了她所有的力量。 年底的会计事务所没办法让一个实习生请那么多天的病假,自然流产后第叁天,她回到了公司,一直忙到元旦。 一个月来,不是她找不到黎彦,就是黎彦找不到她,时间与距离将两人越拉越远。 可纪霭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凭着燃烧了好多年的爱意,她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真正压垮她的是那个元旦。 元旦假期她回了老家,削瘦青白的脸庞吓了纪母一大跳,连着两天都炖鸡汤给她进补。 恰好那几天纪父外出,纪霭不忍母亲一人劳累,还是到档口帮忙。 档口上方隔出个一床大小的小阁楼,用百叶窗一样的木板做隔挡,平日方便父母休息,中午纪母见客人不多,就让纪霭上阁楼休息一下。 晕晕沉沉快睡着的时候,纪霭听见楼下来了几个客人,母亲态度热诚,介绍着今日最值得买的海鲜。 纪霭翻了个身,透过木板缝隙朝下方看,竟瞧见了黎彦的母亲。 顿时她没了睡意,心跳得飞快,想着要不要下楼去帮母亲的忙。 可她今天穿的衣服太随意,如果黎母向她的太太朋友们介绍自己是黎彦的女朋友,会不会丢了黎彦的脸?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幻想。 身光颈靓的太太们看不上菜市场的环境,随意挑了几样海鲜,黎母更是一直抱臂抿唇站在一旁,生怕哪里溅起的腥臭污水会沾上她的毛呢裙。 其中一位阿太仿佛此时联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黎母:“之前打牌时你不是说过,你家的阿彦和个卖鱼妹谈恋爱,现在还在一起吗?” 女人的声音刻意放得很大,好像巴不得让整个菜市场的人都能听见。 嗡——嗡嗡—— 纪霭瞬间有些耳鸣,她开始颤抖,上下牙齿无法抑制住地打架。 她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浑身无力。 “我儿子没说啊,每次问他他都答得不清不楚,但他毕业后还要继续留在澳洲的,那个卖鱼妹不可能跟着去吧?” “哎放心啦,小男孩不定性的,说不定在澳洲已经给你找了个新媳妇儿了呢。” “要是这样我就安心啦,我多怕那卖鱼妹哪一天来到我面前,说她怀了我儿子的孩子,呵,那可就麻烦了。” 太太们一阵笑,戏谑道,那就学电视剧的恶婆婆,丢张支票给对方要她去打掉就好啦。 啪! 菜刀大力斩上砧板的声音,让憋气许久的纪霭狠吐出一口气,泪水也簌簌往下掉。 耳鸣让她只能依稀听见太太们的埋怨,什么血水溅到衣服啦,什么要不是哪位太太介绍的她们才不来这。 泪水糊了眼,纪霭看着母亲低头处理海鲜的背影,还得笑着跟她们赔罪道歉。 那一年她向母亲借钱想办澳签,与她坦白过自己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在澳洲念书,家庭条件也不错。 她觉得,母亲也察觉出了太太们说的卖鱼妹指的是谁。 借钱那次,母亲眼里的破碎感,又再一次在纪霭眼前浮现。 太太们离开后,纪霭看见母亲抬头看向阁楼的方向,她赶紧吸了吸鼻涕,猛地转了个身。 她怕,她会再一次看见母亲受伤的表情。 那天下午她从阁楼下来后,纪母没有问她任何事,也仿佛看不到她哭成核桃一样的眼睛。 临近几个档口的老板都听见太太的高调言论,闲时几人凑在一起聊八卦,对面猪肉佬愤愤不平地骂,他妈的瞧不起谁啊,卖鱼妹怎么了,看看我们市场的卖鱼妹可是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多有本事啊。 纪母笑嘻嘻,也跟着大家一起骂。 晚上吃完饭后,纪霭早早进了房间收拾好隔天的行李,想起下午黎母过分的言论,她还是忍不住眼眶泛酸。 而这种事,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向黎彦说起。 抑或说,就算说了,也没办法有任何改变。 母亲进了她的房间,把半包鳘鱼胶放到她的行李箱里。 老鱼胶呈蜜蜡黄,色泽均匀漂亮,肉身厚实,纪霭自小在菜市场出没,每个档口她都十分熟悉,上了年份的鱼胶价格她自然也清楚。 什么情况下要吃炖鱼胶补身,她也清楚。 她低着头,视线又一次模糊,在内心里狂喊着,不许哭!不能在妈妈面前哭! 纪母交代道:“鱼胶要怎么泡发你应该还记得,以前教过你的,如果不记得了,回头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再一步步教你。” “……好。” 眼眶里漫起的潮水晃晃荡荡,这时她眼前又出现了一封红色的利是。 母亲把红包放到她手里,哑声说:“其实妈妈和爸爸,我们自己怎么样都可以,被看不起也没关系,但妈妈……不想看到你受伤。” …… 叩叩叩。 房间门被轻轻敲响,纪霭急忙拭去眼角的泪花,走去开门。 门外的是纪母,她探头看看熟睡的小孙子,用气音问:“你怎么还没睡啊?” “准备刷个牙就睡了。” “嗯,这个先给你。”纪母把一封利是塞到女儿手里:“杉杉的等明天早上我们再给他。” 纪霭赶紧把利是推回去:“给我干嘛啊,我都叁十好几的人了。” “拿着拿着,利利是是,顺顺心心,平平安安。”纪母力气大,又塞了回去,随后她扬扬手走向自己卧室:“睡啦。” 纪霭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洗漱后她回到房间,铁盒还敞开着。 曾经怀孕过的事情她不可能告诉黎彦,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可能又要陷在自责内疚里许久无法逃脱。 她与那个小孩有缘无分,与黎彦也是。 隔天年初叁,纪父纪母带着孙子去亲戚朋友家拜年串门,纪霭找了个借口没与他们一起去。 她找出家里烧纸钱的铁桶,起了火,将铁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慢慢放进去。 窜起的火苗烤得她的眼皮好酸,鼻子也是。 回忆和秘密烧得七七八八,纪霭拾起铁盒里一颗心形纸条。 手指顿了顿,她拆开了那颗爱心。 白纸上只有几个字,桃红色荧光笔写着「霭 LOVE YOU」。 回忆瞬间如潮。 「诶,霭霭,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立刻让人记住你的名字怎么读?」 「什么办法?」 「霭 LOVE YOU呀。」 「……油腔滑调!」 「哈哈哈哈你脸红啦……」 铁桶里火星噼啪作响,纪霭用手背捂住湿润的眼,咬着牙将铁盒里剩余的东西一股脑全倒进铁桶内。 再见了。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ρ] 番外三 年初五。 纪霭看着门外的男人,一时惊诧。 邵滨海咧着口大白牙,笑问:“才两天不见,老公长什么样子都给忘了?” “乱讲,怎么突然来了?我和杉杉明天都要回去了。”纪霭赶紧侧身给他让出路:“快进来,你什么时候抢到车票了?” 邵滨海没带行李,只背了个背囊:“哪能抢到,我开车来的,高速免费呀。” “啊,高速会堵车吗?”纪霭往卧室方向指了指,轻声细语:“他们还在午睡。” “还行,有一小段堵了,打了一会儿游戏就恢复了。”邵滨海趁机拉住纪霭,逮住她的唇偷吻了一下。 啵。 “老婆,我好想你。”邵滨海语气里有些委屈。 “傻佬。”纪霭低声笑道,伸手摸了摸丈夫的肚子:“中午没在服务区吃饭吗?我都听见你肚子打鼓了。” “吃了两个面包。” “那你洗个脸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煮个面。” “好。” 岳父岳母的卧室门紧闭,邵滨海洗完脸后躡手躡脚走进纪霭卧室,将背囊和外套脱下挂好。 他打量着老婆的房间,床单被套还是他们结婚时岳母给他们新购置的那一套,他们回来的次数不多,床品至今依然显新。 床柜上的相框嵌着他俩的结婚照,纪霭笑靥如花,他也笑得像个二愣子,手里捧着块影楼的道具牌,「MARRY ME」。 想想,距离他与纪霭第一次见面,也已经过去七年了。 那年邵滨海28岁,已经空窗了两年,家里着急他的感情婚姻,不停给他介绍对象,叁天两头的他就被父母赶着去相亲和参加各种联谊会。 纪霭是他在一场speed dating里遇上的,不少男士都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摩拳擦掌等着轮上自己,可几分钟面对面聊天结束时,每人都有些泄气。 轮到邵滨海时,他连自我介绍都有些结巴。 对面的姑娘嘴角噙着淡笑,语气抱歉,说她只是陪朋友来凑数的。 活动结束时邵滨海没能拿到纪霭的联络方式,但没想到在归家的地铁上又遇见她,纪霭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在同个地铁站下车,同个出口出站,往同个方向走。 邵滨海走在她身后,心想着不会那么巧吧,在纪霭第叁次回头时,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说自己家也是这个方向,不是刻意跟着她。 原来纪霭租的房子就在他家隔壁栋。 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次两次算是偶遇,七次八次便是有心人故意的了。 终于在一个月后他要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两人从朋友开始做起。 半年后两人开始交往时,邵滨海与纪霭简单地聊过彼此自己的情史,纪霭与他以往交往过的姑娘不同,没有追问他之前与女友如何相处。 邵滨海也没有追问她的过去,只知道她高中时有个男朋友,后来大学时因异国而分手,工作后也有过两个短暂交往的对象。 …… 咕噜咕噜—— 从厨房传来开水煮沸的声音,还有塑料袋窸窸窣窣打开的声音。 邵滨海看了眼门外,再回头,看向书柜顶层。 那里还摆着那个上了小锁的铁盒。 纪霭第一次带他回家见家长时,两人留宿在纪家,那时他就留意到这个盒子。 邵滨海当时问过纪霭里面装着什么,纪霭说是些学生时期的小东西,钥匙已经找不到了。 他笑说,这样的小锁,想要的话可以找个尖嘴钳帮她打开。 纪霭连连摇头,说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有小时候考得不太好的试卷,和同学的交换日记之类的,好丢脸的。 这么多年留着它,也算是留个年少时的纪念。 这个小插曲倒也没在邵滨海心里留下太大印象。 直到去年。 去年年初二,他们一家叁口回纪霭老家,那掉漆的彩色铁盒依然放在书柜的最顶层。 临走前最后一晚,邵滨海洗完澡回房间时,杉杉已经在大床中间睡着了。 轮到纪霭去洗澡,他便从书柜里随便挑了几本杂志,打算边看边等妻子。 噹,从其中一本中间掉落一把小钥匙。 邵滨海一瞬间便清楚了,这是妻子说,已经好久都找不到的那把钥匙。 他拾起钥匙,纠结了一会,才走去书柜前伸手拿下那铁盒。 那铁盒不轻不重,倾斜时有样重物从里面撞上金属,哐一声,吓得他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邵滨海感觉,自己可能快要接触到妻子小时候的秘密了。 钥匙插进小锁,轻轻一旋,哒,打开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打开铁盒,便听见岳母与纪霭说话的声音。 妻子已经洗完澡了。 他匆匆忙忙把盒子重新锁上,飞快放回原位。 只是钥匙他忘了是在哪一本杂志里掉出来的,只好随便夹进其中一本,将全部一股脑地塞回书柜里。 再迅速躺到床上,拿起手机假装在刷微博。 邵滨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经兮兮,不就是个小破铁盒么。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和回忆,夫妻之间再怎么坦诚,他有一些没与妻子提起过的事情,纪霭有埋藏多年的秘密,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之后他没再提起铁盒的事情。 可没提,不代表他心里不在意。 尤其是年底他拿保单到黎家给田美姿确认签字时,听她聊起丈夫的老家其实是那座靠海的小城。 邵滨海一句“那么巧,我老婆也是”突然就哽在喉咙里。 保单上有黎先生的年龄,与纪霭同岁。 邵滨海忍不住与田美姿多聊了几句,田美姿告诉他,黎生是大学的时候出的国。 邵滨海还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下雨的那个早晨在幼儿园偶遇黎先生,黎先生的领带打的是个半温莎结。 …… 邵滨海起身将房门掩上反锁,快步走到书柜,凭着去年的记忆,从第二层抽出杂志。 抓着书脊哗啦啦抖开书页,一把小钥匙从内跌落。 他其实只想确认一下,妻子多年来上锁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看一眼,只一眼就好了。 小锁轻易被打开,这次邵滨海很快打开盒盖。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部好有年代感的walkman,邵滨海一顿,将随身听拿出,下面压着两叁章张分数不及格的小学试卷,一本封面是美少女战士的日记本,甚至还有已经泛黄的叁条杠臂徽、书名肉麻的台湾言情小说…… 邵滨海翻了下巴掌大的言情小说,发现某些段落还有荧光笔画过。 是比较露骨的床上情节。 邵滨海双颊发烫,而心里的巨石咚一声落了地。 这时房间门锁被转动,吓得他差点要把盒子摔到地上。 “老公,出来吃面吧。”纪霭敲了敲门。 “好,我换完衣服就来!”邵滨海赶紧把被他弄乱的东西一一放回铁盒里,上了锁,物归原位。 餐桌上摆着一大碗面,热气腾腾,去壳的九节虾虾线剔除得干净,肉质饱满弹牙,雪白墨鱼被切开成漂亮的花,入口酥爽鲜甜。 邵滨海大口嗦面,纪霭笑着提醒:“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到他对面,问:“怎么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扑空门了怎么办?” 邵滨海话音囫囵:“唔,那就在门口等着咯。” 他将一条大虾嚼碎吞下,才说:“来接你和仔仔回家啊。” 纪霭睫毛微颤,眉眼笑得如弯弯月牙:“好呀,一起回家。” 番外四 “……分居满1年零1天,双方均同意离婚,就可以向法庭申请了……澳洲离婚我也只能给你口头意见啊,具体的你还得找那边的律师,知道吗……嘿嘿嘿,你有在听吗?”汪汕拎着钢笔往桌面敲了敲。 黎彦经提醒,才发现自己跑了神:“抱歉,我想别的事情了。” 汪汕继续:“接着是你知道的,澳洲不存在过失婚姻,财产分割与抚养权是需要另外走法律程序的,抚养权归谁,会为对方多争取到5-20%的财产分配……” 黎彦打断他:“如果我把墨尔本的所有一切都给她,这样我能争取到小孩抚养权吗?” “以你小孩这个岁数,法院会考虑双方经济条件等等,看小孩以后与谁生活更有利于成长。” 黎彦眼神凝重,许久才回答:“好,我知道了。” 汪汕坐姿散漫没个正形,手里的钢笔快转出幻影:“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介绍与我相熟的澳洲律师给你,不过他人在悉尼,你可以先让他给你建议。” “行,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或者让他联系我也行。”黎彦看了看腕表,问:“你后面还有客户吗?去喝一杯?” 汪汕丢下钢笔站起身,摇摇头:“没客户,但我要和我家宝贝去约会会,干嘛?你还有事和我聊?” 黎彦想了想,拿起汪汕丢下的钢笔,在他桌角的空白便签本上写上一个年份和一个名字。 “你邪门歪道的方式多,帮我查查看,这个人在这一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汪汕拿起纸看看,2010-2011年,纪霭。 他挑眉,戏谑问道:“干嘛?这就是让你想要放弃澳洲所有的人?要查肯定是能查,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医院的记录,或者派出所的,或者学校的……什么都行。” 黎彦眼神认真坚定,又强调了一次:“everything.” 离开律所,黎彦与汪律在停车场分开。 他回到自己车上,但没启动车子,拿出手机打开。 田美姿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晚上与几位太太在外吃饭,要晚一些回家。 黎彦给家里阿姨打了电话,阿姨说黎耀已经吃过饭了,洗完澡,正在玩具房里玩。 他让阿姨把手机递给黎耀。 “爹地!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妈咪也不在家,我好无聊。” “耀仔乖,爹地吃完饭就回来了,明天我不用上班,在家陪你做模型飞机,做好了我们拿去公园试飞,好不好?” “好啊!” 挂断电话,黎彦启动了车。 他没有往家的方向开,而是往城郊方向开。 虽然那一天,他对纪霭说自己要把密码改了,但其实他没有改。 密码是纪霭的生日。 只是,就算他没改密码,纪霭也不会再来了。 黎彦也有好些天没有来公寓,公寓管家每周会安排叁次上门打扫,所以屋子干净整洁。 但没有烟火气。 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花束,许是因为没有及时换水,有些花瓣已经凋谢,一片两片落在桌子上。 这是他交代管家的,上门打扫时顺便给家里带一束花。 黎彦捧起花瓶到厨房把水换了。 厨房料理台上还放着纪霭那一日做饭时剩下的调味料,酱油盐罐都是新开封的,没用多少。 他不怎么会下厨,但煮个方便面的能力还是有的。 起了一锅冷水,他从冰箱冷藏室里取了几颗冻鱼丸丢进去。 鱼丸也是纪霭那一天留下的。 热水沸腾冒泡,鱼丸上下漂浮,面饼下水,撒调料包,等面条软了身子,就熄了火。 黎彦也懒得另外拿碗,直接端起一整锅,回到餐桌直接吃起来。 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窸窸窣窣嗦面的声音。 突然,他抬起头,视线穿过花束,看着桌子对面空荡荡的座位。 一口面条含在嘴里快坨了,他才埋下头继续吃面。 面汤涌起的热气烘得他眼眶发烫。 洗完碗后他走进卧室,房间没开灯,淌进了一地银白月光。 衣柜里有一个纸袋,装着黑色的毛线球和棒针。 这也是纪霭留下的,许是原本打算躲在这小公寓里为他打一条围巾,但最终连个开头都没有起针。 也可能已经织了一半,最终还是拆了。 也好,这样就好,本来就不应该开始。 没送出去的蓝蛇纹戒指盒静躺在卧室床头柜第一层抽屉里,黎彦弯腰拿起它。 走到落地窗旁,借着高挂在夜空的澄白月光,他看着双开盒里的钻戒。 两克拉的钻石璀璨夺目,只可惜,想送的那个人,连一眼都没瞧过它。 黎彦点了根烟,抽得很慢。 香烟烧到尽头时,他把戒指盒盖起,重新放回抽屉里。 他得回家了。 * 正在酒店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的田美姿内心惊讶无比,脸上却要保持着波澜不惊。 身边一样在等司机的林太太小声问:“黎太,你是第一次见到张太太与她的小男朋友?” 田美姿没想到林太太会说得这么直接,很快便想明白了,她点点头:“这是公开的事?” “对啊,张太与她先生各玩各的,她先生在外面包养了两个女大生,她不愿意输,也包了两个男模,这是其中一个……啊,他们过来了……”林太太噤声,脸上挂起假笑。 明黄色的超跑颜色好骚包,音浪阵阵低鸣,在晚餐里喝了不少酒的张太双颊酡红,降下车窗对田美姿她们摇摇手:“我先走啦,改天再约。” “好啊,张太拜拜。”田美姿弯下腰与她道别,藉机好奇地瞥了眼驾驶座上的男生。 嗯,是长得挺帅气的。 超跑绝尘而去,林太太扯了扯身上的披肩,继续道:“这个男孩皮肤比较白,我们就叫他小白,另外一个是肌肉型的,我们叫他小黑。” 她压低声音,凑在田美姿耳边说:“他们身边还有挺多男模朋友,样貌都挺不错哦,黎太有需要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介绍……” 田美姿连忙摇头拒绝:“不不不,我没有需要。” “哎呀,黎太你想到哪里去了,就当是多认识一个朋友嘛。”林太笑得肩头发颤,披肩又快要跌落地,她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欸,黎太,上次你的斑鸠灰kelly等了多久啊……” * 田美姿一上了车,立刻给远在墨尔本的乔安发了信息,将刚刚听见的八卦告诉了她。 乔安那边已经是夜晚11点,两个小孩都睡了,她便直接回了电话给田美姿。 “你家老公呢?没在家吗?”田美姿问。 “去打球了,还没回来呢,你老公呢?” “他吃完饭就回家啦。” 田美姿见新来的司机已经升起前后排隔板,就放心聊起太太们的八卦。 “你不知道,那被包养的男生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也就比张太的儿子大个两叁岁而已……” 她回想刚才开着兰博基尼的男孩朝她露出的爽朗笑容,一时有些恍神。 乔安走到厨房倒了杯水,笑答:“这有什么啊,男人爱做女大生的sugar daddy,就不能让女人做小男模的sugar mammy了?” 手指拨玩着自己的发梢,田美姿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路灯,语气戏谑:“也是哦……和你在twitter上搞暧昧的那个男孩,年纪也不大呀。” “咳、咳咳——”乔安猛地呛了口水,咳了一会才停下,故作冷静地说:“你别乱说,我和他只是普通网友而已。” “是是是,我会保密,不会跟黎彦说起这件事的,你放心啦。”田美姿笑道。 在twitter上聊骚的人千千万,田美姿直觉,乔安迟早要与那位年轻的瑜伽老师搞上。 她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自己的好朋友:“你和那人聊天归聊天,记得要删除记录啊,别让你老公发现了……” 车子快进车库时,田美姿才挂断了电话。 司机替她开门,她边低头看林太太发来的信息,边往电梯方向走。 林太说,她们下周有个慈善会,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 田美姿问,捐款对象是谁。 林太答,主要是资助一些贫困大学生。 田美姿不是个傻白甜,很快联想到刚才与乔安聊天的内容。 她回复林太,等她看看下周有没有别的事情安排再答复她。 回到家时,黎彦刚从儿童房走出,田美姿迎上去,细声问:“耀仔睡啦?” “睡了,”黎彦在妻子身上闻到些许酒味:“哦?今晚喝酒了?” “对,铭天的张太太今晚心情不大好,我们陪着喝了几杯。” “那你先去洗澡,我让阿姨给你煮解酒汤。” “不用啦,我喝很少的,没有醉。”田美姿揽住他的臂弯往房间走。 她洗完澡出来,梳妆台上还是搁了碗解酒汤,但丈夫不在房间里。 层层抹上护肤品,喝完茶汤,田美姿拎着空碗去了厨房放下。 经过书房时她敲敲半掩的房门,才推门走进。 黎彦正在与谁开着视讯会议,英文中文轮番上阵。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妻子先睡,田美姿也不知他还要忙多久,便先回了房间。 她倚坐在床上,翻看着张太太的朋友圈。 虽然林太说她与先生各玩各的,但朋友圈里依然是一片岁月静好,还时不时转发铭天实业公众号的文章。 她翻了好久,才在一年前张太太去马代度假的相片里看出端倪。 将相片放大到极致,有一个颀长身影倒映在张太太的墨镜镜片里。 相片画质并不好,田美姿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总归不会是有啤酒肚子的张先生咯。 田美姿不屑地哼了一声,退出了微信。 刷了一会twitter,把今晚晚餐的相片放上instagram,丈夫进了卧室。 她放下手机:“开完会啦?” “嗯,怎么还不睡?” “等你呀。” 黎彦洗漱后换了睡衣上床,边熄灯边问妻子:“新来的那个司机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就是不像之前那个那么会聊天。”田美姿钻进被子里,藉机问:“之前那个怎么突然就辞职啦?” “他老家出了点事。” “哦。” 黎彦当然不会告诉她,之前那司机被他的母亲收买了,现在新来的司机才是他的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几天搬家及黎耀转学的事情,很快,田美姿听见丈夫均匀的睡眠呼吸声。 可能是今晚聊八卦聊得有些兴奋,她还没有睡意,便取了手机,调暗了屏幕亮度,跑去twitter偷窥与乔安小号互动频繁的那个年轻男生。 手机震了一下,微信来了信息。 是林太太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田美姿想了一下,回复道:「OK。」 番外五 “奶奶、奶奶!” 邵遥在雕花铁门外蹦蹦跳,七月艷阳从茂密的树冠中间穿过,在她长了零星小雀斑的脸颊上洒落星光砂糖。 她扯下鸭舌帽,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一头短且卷的黑发欢快跳动。 他们家的遗传基因太强了,从爷爷到爸爸,再到她,全是自然卷。 “你看看你女儿,过完暑假都是高中生了,还一点儿女孩样子都没有。”唐菀边锁车,边向丈夫笑着说。 “哪里会,我们家的宝贝最漂亮了!”邵杉杉咧开嘴笑,他拉起女儿贴了一堆贴纸的银黑行李箱往母亲的联排小别墅走。 木门上挂着的贝壳风铃叮叮当当清脆地唱,纪霭从红砖楼梯上疾步走下,笑脸迎人:“来啦来啦,你这么大声,街尾的街坊都要听见你的声音啦。” 果不其然,斜对面的屋子二楼窗户哗啦啦推开,一位妇女从内探出头,声音洪亮:“小遥来奶奶家过暑假啦?” 邵遥转过头挥挥手:“沉姨,对啊,我回来住一个月!” “那你这个月得闲的话,就帮我家雄仔辅导一下功课好不好?” “好啊,无问题!” 纪霭打开铁门,也抬头与邻居打了声招呼:“食饭未啊?” “还没啊,雄仔同他爷爷去了水库钓鱼。” “哦!” 邵遥进门后揽住了奶奶,嗅了嗅,从她身上的围裙闻到浓郁香气,她开心道:“是卤水鸡翼!” “对啊,你昨晚说要吃的嘛。” “嘻嘻嘻嘻,奶奶最好了。” 联排别墅与邻居的屋子相连,花园小院有攀满爬山虎的黑金色铁栏做区隔。 视线越过铁栏上端,邵遥看着隔壁空置十几年的别墅,有搬家人员抬着家具物什进进出出,好奇问:“奶奶,这隔壁是终于卖了啊?还是租出去了?” 纪霭摇摇头:“不知呢,从清明后就在装修了,这两天开始搬家具。” 邵遥“哦”了一声。 以前听爸爸说,在爸爸大学时,爷爷奶奶把市区的一套老房子卖了,搬来这边住。 原先隔壁这户的邻居是一家叁口,后来移民了,这栋别墅也易了主,但长年空置着。 邵遥从小在奶奶家长大,直到初中为了重点中学,才迁回市区房子的户口,但寒暑假她都会回来奶奶家住,与儿时一帮小伙伴一起玩。 小孩儿们有时还开玩笑说,这房子可能闹鬼,才一直没人住。 几人进了屋子后,唐菀主动问:“妈,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你们休息一下,洗洗脸洗洗手,很快能吃。”纪霭挥挥手往厨房走,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儿子,要不你先给你爸上柱香吧。” 邵杉杉点头:“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邵遥跟着父亲来到佛龛前。 爷爷是在她初二时因病离世的,相框里的爷爷笑颜依旧,线香白烟袅袅。 邵遥还能清楚记得小学时只要是爷爷来接她放学,不用撒娇哀求,爷爷就会给她买雪糕。 一大一小各舔着手里的雪糕,踩着夕阳回家,还要在进家门前互相检查对方的嘴角有没有留下偷吃的痕迹,以免被奶奶训斥。 她也能记得,爷爷躺在白色病房里,与奶奶十指牢牢紧扣的画面。 那次她是第一次见到向来温柔坚强的奶奶哭。 她哭得很安静,泪水一颗颗往下掉,打在两人相握的手背上。 爸爸已经忍受不住,双眼通红地跑出了病房,她被妈妈也拉着离开了房间。 门掩上之前,她听见爷爷虚弱的声音。 你要好好的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爷爷大概是这样说的。 上完香,饭菜也上了桌。 邵遥刚夹起第叁根鸡翅,门铃响了,她抬头看了眼门口的监控:“啊,奶奶,是雄仔爷爷来了。” “你们吃,我出去看看。”纪霭放下筷子。 鸡翅刚吃完,奶奶回来了,手里还拎着条不大不小的鱼。 纪霭拿着鱼走进厨房:“雄仔爷爷说钓了两条鱼,给我们一条。” 唐菀回头看看婆婆进了厨房,赶紧压低声音问丈夫:“你说,隔壁老爷子叁天两头就给我们家献殷勤,不会是想和咱妈搞黄昏恋吧?” 邵杉杉扒了口饭,细声嘟囔:“不会吧……” 邵遥夹起第四根鸡翅,没敢跟父母说,除了雄仔爷爷,隔壁街的明仔爷爷也经常给奶奶送东西。 邵杉杉夫妻吃完午饭就得回市区,邵遥送走父母,将行李抬进自己叁楼的房间。 房间里所有摆设都没有改变,床品带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干净味道,她收拾得很快,手机一直提示有新信息,她打了两个响指,唤醒智能AI,很快AI将未读的信息投射在白墙上。 是楚雄在群里问傍晚要不要一起去游泳,其他人一一响应。 邵遥发了个ok的表情,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新买的复古款泳衣。 收拾好东西后,她口有些渴,下楼拿可乐时,看见奶奶在客厅的摇椅上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摇椅旁,将奶奶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再走回楼上。 叁楼除了她的房间,还有一个小书房连接着小露台。 书房里除了书柜,还有一面置物柜里放满了CD,墙上挂着一部古老的随身听,爷爷说,这些都是奶奶的收藏。 这个年代的歌手已经不会再出实体CD了,出歌都是电子数字专辑,搭配裸眼3D立体MV,让人身临其境,甚至还能与爱豆共舞。 邵遥还满喜欢奶奶的这些收藏,经常在书房里一呆就呆上大半天,听着那些老歌睡过去。 她取下walkman,在CD柜上挑了一张专辑,放进光碟,插上线控,带上耳机。 机子滋啦啦转,歌曲很快从耳机里传出,邵遥调整着线控的大小音量,边拉开落地窗,走出露台。 中午的别墅区好安静,今天有风,夏风裹挟着温烫,吹拂着她耳畔的小卷毛。 她跟着CD里的声音轻哼。 “若到某天尚可合照,头上多稀疏都美妙,肥胖或者眉毛渐少,一切外表都不重要……*” 一首歌还没唱完,邵遥突然从夏风里闻到了烟味,她噤了声。 露台与隔壁别墅也是相连的,只在中间隔了道两米高的矮墙。 她抿着唇,走到栏杆处悄悄咪咪地探出脑袋。 没料到,竟会直直撞进一双黑眸里。 对方看起来年龄并没有大她多少,眉毛浓黑,眼眸狭长,身穿纯白T恤,脖子挂着几串迭搭的链子,修长手指夹着根香烟,手肘撑在栏杆处,斜着脑袋看着她。 邵遥脑子顿时空白一片,小嘴开开合合好久也没蹦出一个字,倒是对方先笑笑开了口:“是不是我打扰到你唱歌了?你可以继续唱的。” 他的话语里带了些许口音,ABC的那种。 “不是不是……我只是还没习惯隔壁有人在……”邵遥把随身听按了暂停,眨了眨眼问:“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白衣少年捏着烟头往栏杆上摁:“算是吧,这是我grandpa的房子,他突然想搬过来住,我爸叫我过来陪陪他。” 唔,真的是ABC,非得中英文夹杂着说话。 邵遥心里悄悄嘀咕,直觉这邻居不大好相处,但她作为这一片的“孩子王”,还是大方主动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邵遥,遥远的遥,你呢?” 对方挑了挑眉,过了一会才回答她:“Frank。” “你不是广州人吧?” “嗯,我从墨尔本回来的。” “哦——”邵遥拉了长长的一声。 邵遥下楼的时候,奶奶已经醒了,正在厨房切着水果。 她把隔壁新邻居的信息告诉了奶奶,顾着吐槽那男孩的口音,却没留意到奶奶的肩膀有一瞬间僵硬。 傍晚夕阳渐落,邵遥准备出门去游泳。 她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踢着人字拖,手里晃着泳帽和泳镜,只在泳衣外面搭了件薄防晒衣,两条细腿儿曝露在空气中,被橘色的残烟落日一寸寸舔吻。 她走到斜对面楚雄家,也不按门铃,仰头对着房子大喊:“雄仔!走啦!” 屋内很快传出另外一声大喊:“我正在开大!你等我一下!” 邵遥咯咯声笑,骂了句懒人屎尿多。 一转身,竟见她的新邻居,法兰什么克,与另一位男人站在院子里,两人都静静看着她。 轰—— 双颊一下烧得比脚底的水泥地还要烫,邵遥浑身僵硬地举起手,打了声招呼:“嗨、嗨……” “嗨,又见面了。”少年笑着也挥挥手,转过脸对身边的老人介绍:“爷爷,这位是住在我们隔壁的邵小姐。” 邵遥朝他们家走去,并打量着这位看起来还好年轻的grandpa。 老人没有刻意染发,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齐,眼角嘴角都有皱纹,但眼神深邃明亮。 他穿着白衬衫和西裤,没有打领带,挂了副眼镜在胸前。 应该是老花眼镜。 而他的手里握着根拐杖,黑胡桃木在夕阳照耀下泛着光。 “爷爷好,我叫邵遥,遥远的遥。” 她乖巧道,这时才想起自己衣着太随意,赶紧伸手拉直了防晒衣,遮挡住泳装下摆。 “哦?你叫小遥啊?”老人眉眼温柔,淡笑道:“那你与我孙子的名字挺接近的。” “是吗?我只知道他叫Frank。” 老人提起拐杖往孙子小腿敲过去:“他叫黎远。” 黎远也不躲,爷爷没用什么力气,不痛不痒的。 他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嗯,我叫黎远,遥远的远。” 邵遥站在门口看着他。 刚才在露台看不清楚,这时才发现少年好高。 脸颊还是好烫,她忍不住用手背捂了捂脸。 “小遥,明天起我们俩爷孙就搬过来住了,到时候还请你多多指教。”老人一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背:“黎远他在国内没什么朋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同他做朋友。” “爷爷!”少年有些不满,径直翻了个白眼。 少年的态度令邵遥有些尴尬,但她还是很礼貌地回答:“爷爷你放心,这片街区的街坊领居都很好人的,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按我们家门铃。” 黎远上下扫视了她的装扮,问:“这里有泳池?” “当然有啦,你要同我们一起去吗?附近的小孩都会去。”作为“地主”的邵遥发出诚心邀请。 “……行吧,反正我也没事情做,跟你一起去看看环境。” 邵遥心里腹诽,那么勉强就别去了啊。 “小遥,我行啦,可以走了!”楚雄从自己家里跑出来,他也是个不计较形象的,边跑边扯着自己的沙滩裤裤腰带。 但他一见到邵遥旁边站着个面生的男孩,立刻警铃大作,皱着浓眉问:“他是谁?” 邵遥指指身后的屋子:“是新搬来的邻居,我带他去认认泳池的路,他叫黎远。黎远,这位是楚雄。” “走吧走吧,其他人已经到了。”邵遥提议道,与老人道别后走在前面。 楚雄也跟老人点点头,迈开腿几步就跟上她,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原来就是他们住进那闹鬼的房子啊。” “嘘——别乱说话!”邵遥呲牙咧嘴。 她偷偷回头,眼角看见边走边低头看手机的少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长到快要触及她的脚后跟。 于是她快走了两步。 黎彦握着拐杖,目送几个孩子远去,到快看不到人影了,才收回视线。 他仰脖,看向邻居家。 西式小洋房被夕阳温柔拢在怀里,门口屋檐下挂着串贝壳风铃,傍晚的风吹起叮当风铃和沙沙树叶,还有许多回忆与过往。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把刚才解开的领扣重新扣上,将老花眼镜收进衬衫胸袋中。 接着是手中的拐杖。 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拐杖,慢慢挪着还不太灵活的左腿往门外走。 手指才刚按下门铃,黎彦的喉咙已经泛酸了。 他有些不敢看门铃上的摄像头,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见到他。 嘟—— 门铃响了一会,才有接通通话的信号声。 门内的人拿起电话,却一直没有开口。 黎彦心跳七上八下,感觉自己血压正在飙升了,说不定这么下去又要脑梗一次。 好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他凝视着摄像头,哑着嗓子说:“是我。” 通话器滋滋啦啦,半响,才传出一声:“讨厌鬼……” ————作者的废话———— 《有个人》@张学友 是结束,也或许是个新的开始? 感谢一个月来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