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惊醒了谁(1v1)》 惊鸿(1) 顾媚提着两大袋从超市采购回来的一些生活用品,行尸走肉般向前挪着步子,表情颇为壮烈。 她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刷个有着结实车筐的共享单车,以免落得现在这样双肩酸痛,气喘吁吁,还得忍受路人投来的怜悯目光的悲惨下场, 思索着步行回去起码还要将近二十来分钟,那还是她两小时前空手步行到这里的时间。 走这么长的路,有必要犒劳一下自己。 在吃泡面和撸门口关东煮之间抉择了片刻,她最终决定买一份关东煮带回家下泡面。 再煮一个荷包蛋吧,她心想。 饥饿和期待使她觉得眼前这个红灯时间好长,其实也不过是过了半分钟。 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的分量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沉重,傍晚的天,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街道两侧风流旖旎,风中炭烤的气息,与她曾经待过五年的另一座城市没什么不同。 顾媚站在人行道等待区外发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挡住所有右拐车辆。 突然,身后传来尖锐刺耳的汽车猛刹的声音,和一阵短暂且急促的鸣笛声。 纷飞的思绪瞬间被收了回来,那半秒她好像一下子失了魂,吓得哆嗦了一下。 转过头,看着那辆稳稳停在自己身后的车,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便缓和了一下那惊魂未定的眼神,小声说了句吓死我了。 车子也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主人看到她还能活蹦乱跳,也松了口气,缓缓右拐,放下车窗。 原以为要被人翻个白眼,再骂句不长眼的,没想到车里却传来一个笑意盎然的声音,懒懒道:“妹子,别想着晚上吃什么了,注意安全。” 这样平和的语气,搞得她怪不好意思,心里又想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没心没肺,差点撞到人还能笑着打趣人家。 她望向车窗里的人,想一探究竟,并露出标准的不好意思的讪笑,正要开口说对不起,那三个字在看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时瞬间就止住了。 紧接着她明显地身形一僵。 是他。 竟然是他。 驾驶座上语气懒散的男子在看清她的脸时也不由得吸了口气,愣了几秒,不受控制地转过头,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的脸。 身旁的人认识快十年,表情一向很少,眼前这样惊诧又麻木的样子,让他心中更加笃定。 很快,那表情就飞逝而去,换成眉头紧锁的样子,不再看她,低声说:“走了。” 声音压抑,男子几乎是立即就踩了油门,也没有多看她一眼,车子那一脚的速度几乎冲破了空气,跟随车流没入远处的夜色。 顾媚还站在那里,似乎未从与他对视的那一秒里脱身,但胳膊还是机械地提起了那两个大袋子,腿跟着向前迈,穿过闪烁着的绿灯。 好漫长。 到达彼端时,回头去望马路那一头,却又感觉极为迅速。 如同她七年前在学校最后一次见他,直至今日一个转身对视,也不过短短一瞬。 惊鸿(2) 回到家时手在墙上摸索,摁来摁去半天没有反应,她才想起交电费这码子事。 家里没电了,在手机的灯光下,从玄关乱七八糟的柜子里找出一节红蜡烛,只有一小节,和她拇指差不多长。 照亮后,她看到自己放下袋子的手还留着红红的印子,上面停留着火辣辣的刺痛感。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以前新学期领课本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她在前面蹦蹦跳跳,他在后面提着满满几袋子书。 那时,她总是厚着脸皮主动把书塞进他的袋子,所以手里从来没有过红印子,也没这么疼过。 这一周顾媚过得很没有时间观念,守在电脑和数位板前没日没夜,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清醒全靠十几罐冰拿铁死撑。 半个月后她果不其然加重了自己胃溃疡的病痛,扶着墙走近医院大厅挂号的地方时,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喉咙一甜在地上呕了一大口血,吓得前面排队的中年妇女脸都白了。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一边抹嘴边鲜红鲜红的血,一边傻笑着安慰人家说:“我没事,没事。” “姑娘,你应该去急诊。” 妇女指了指急诊科的方向。 江柯坐在办公室喝茶,茶叶采撷下来不久,还很新鲜,看到文墨急匆匆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起身正要给他泡一杯。 “顾、顾媚快死了!” 文墨朝他大吼,连带着剧烈咳嗽了好一阵。 顾媚?他手上的动作瞬间僵住,瞪着文墨表情十分惊悚,“她人在哪里?” “她……” “快说啊!她人在哪?” “慈济……”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文墨一直紧紧抓着车把手,看着两边完全模糊的景色,脸已是煞白煞白的。他真想扭过头对江柯说一句你开慢点,不然下一个就轮到他们死了。 可这句话最终还是被他憋回到肚子里。他不知道此刻江柯镇静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几近崩溃的心,现在阻拦,恐怕他不会听。 文墨开始后悔让他开车了。 “顾媚她,出什么事了?” 声音很稳,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是很稳。 文墨犹豫了一下,打量他几眼,“胃穿孔,进急诊室时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那现在呢?” “唉,腹腔感染休克,再加上大出血……” 话说到一半文墨就后悔了,真想狠狠甩自己一巴掌,没事干说这么详细干什么。 好在江柯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依旧保持着镇定,只是车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快了许多。 赶到手术室前,门口站着的一个护士像是等了很久,还不等他们开口就立马拉过他们问:“先生,请问你们是这位,顾媚小姐,的家属吗?” “我是。” “是她什么人?” 江柯没吭声,倒是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生,你是她家属吗?”护士露出狐疑的目光,又扫了旁边文墨一眼。 “是朋友。”文墨连忙回答说。 万不得已的时候朋友是可以签的,护士明白这个道理,便把一张纸交到他手上:“里面手术已经开始了,补一下这张手术同意书。” 惊鸿(3) 顾媚在黄昏时分有了转醒的迹象,西边的天金灿灿的,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鎏金辉煌之中。 那时,江柯已经走掉了。 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了五分钟的呆。五分钟后,她开始缓缓转头,看自己在什么地方。 医院——一间蛮高档的病房。 有沙发有卫浴,南侧带一个有漆黑雕花栏杆的阳台,枫树伸展泛黄带齿的枫叶进来,窗帘微微摆动,此时夕阳残余的金光打在那片区域,有种身处异国的朦胧感。 她的目光定格在阳台小茶几上搁置的两个玻璃杯上,里面的茶水看上去已经凉了许久。 好像是几小时前她昏睡时,来看过她的人留下的。 是谁呢? 大脑里迅速闪过一个名字,她心中一惊,一股窒息感堵在喉咙口,让她整个胸腔都闷闷的。 不过她倒是很快就想开了,这种没有理由没有证据地随便猜测,徒增烦恼罢了。 长时间没有喝水,很快饥渴感就从喉咙深处传来,她咂咂嘴,发现嘴唇早已干得起皮。于是,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时,也显得不足为奇。 “你好,有人……” 痛苦瞬间爬上她的脸,眉头紧皱起来。 蚀骨穿心的疼密密麻麻包裹住自己的腹部,如千万钢针在刺。 她掀开衣服去看自己的肚子,一道蜈蚣似的恐怖丑陋的黑线爬在上面,缝合的边沿还血肉模糊的,看得她胆战心惊,很快就回忆起自己倒在急诊室门前,跪在地上吐血的场景。 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探头进来,问:“有什么事吗?” “有水吗?”顾媚忍着疼问。 那护士嘴一撇,带着颇有指责意味的口气说:“姑娘,你家人呢?他们难道没告诉你术后不能喝水吃东西吗?你这命要还是不要了?” “我……”顾媚眼睛忽闪几下,霎时间有些无措,“我自己来的。” 护士再怎么没好气,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听到这话心里不免一阵怅然,口气一下子就变得温和了,甚至还有一些怜悯,说:“实在渴了就沾点水抹嘴上,吃东西暂且不行,看到那条胃管了吧?等它摘下来再吃。” 顾媚又重新躺好,看着室内的光线一点一点变暗,直至全然变黑。 期间医生来过一次,嘱咐了她一些术后护理事项,她木讷地点头,其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夜色如墨,江柯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文墨推门进来,打量他几眼,眼里闪着掩饰不住的八卦问:“哎,不去看看?人家醒了。” “醒了。” 江柯没抬头,语气也模棱两可的,不知道是问句还是陈述句,总之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 文墨绕到他身后,脖子保持伸长的姿势,推了推他:“干什么这么忙?这你邮箱啊?啪嗒啪嗒敲啥呢?咦,这是哪家医院的offer,你给回这么一大长串?这是俚语吗?天呐,是现在的英语发展得太快了,还是我把英语六级忘光了?!我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江柯停下手里动作,将页面最小化,抬起头瞪着他,眼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赶客的意思。 “我……”文墨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朝后退了两步,“我就是想和你说,顾媚醒了,一直没见有家属朋友去照顾她,所以先来找你……” “文墨,”江柯忽地打断他,转过身子,辞令严肃道,“我给她签手术同意书,是念在以前的情分,但我也可以不签,那是我的本分。所以,别幼稚了,我没理由去看她,也不想去看。” 文墨脸上显得有一丝意外,不过也没再多说什么,蔫蔫儿地就走了。 而不幼稚的直言不想去看某人的江柯,在对着电脑又敲了一个多钟头之后,驾车驶上了顾媚所在的医院的方向。 作者:不可能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ˉ\_ツ_ˉ 惊鸿(4) 拔胃管的那天,顾媚到楼底下的花园散步,傍晚的微风掺杂着凌乱的花香味很是沁人心脾,竟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流连了一个多小时。 看了眼钟楼,时间已经不早了,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顾媚脑子里开始思索晚上吃些什么,转弯之际,目光在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上略过后,脚步几乎是立即就定住了。 同时,那人也注意到了她。 不是没想过再见,只是不曾想来得居然这样快。 顾媚心中暗自吐槽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差了,这么大一座城市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他?孽缘吗?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过头看他,迫切地希望那人已经扭过头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那样她就方便快点离开。 可天不遂人心意啊,那道让人无法无视的目光,可不正就射向她这个方向…… “顾小姐。” 他微微颔首,语气里透着陌生人之间的礼貌和疏离。 顾媚无言,与他的目光迅速对接又分离,心里默默罗列出一系列应对这句“顾小姐”的话,很快就选到了最佳回答。 “江先生。” 回答过后,便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她本想江柯会率先说些什么,可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不说什么,他是很难主动提起一个话题的。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先问起来:“江先生方便提供一下银行卡账号么,费用……会在明天以前转过去的。” 江柯的脸上没有表情毫无生气,看向她的眼底如一面死湖:“顾小姐误会了,我并没有替你支付过任何医疗费用。” 不是他? 顾媚也不顾他冰冷刻薄的语气,立即追问:“那是谁?” 他静静地说:“这里是文家的医院,应该是文墨吧。” 哦,也对啊,顾媚抬头看向住院部大楼上文家的标志,心想在这里被文墨碰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文墨和她仅仅是一个学期都说不上几句话的老同学关系,但是遇到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应该会顺手帮一把的吧。 不过听他的语气,好像是一早就知道她出了事,在这里住院。那他出现在这里是偶然吗? “你父亲呢?”江柯突然开口问。 “我父亲脑梗走了。七年前。” 口气有点过分释然,让她自己都难以相信话是出自自己的口中。 七年前,没错,就是在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原本就已经沉入低谷的心情,这时候又给她来这样重重一击,让她连活着的最后希望都渺茫了,不得不嘲讽一句,祸不单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七年前这个时间段告诉他,也许是想要让他有一丝愧疚吧,在那种时候抛弃她,实在无情无义。 回味自己这番话时,也让她恍然大悟了一件事,原来她还在记恨着江柯。 他没再说话,站那儿也没想要走的意思。 顾媚站在他旁边,空气中的花香味里又多了一种新的味道,让她的呼吸更乱了。 一起打游戏的一个双鱼座女网友说,再次见到前任的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心疼与心动,顾媚听后还没心没肺地吐槽人家肯定是旧情难忘,潇洒地吹自己早就把前任忘得干干净净了。 目前看来,她显然过于自信了。 “江柯!”突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一位身板尚且挺直的老人徐徐走向这边,目光转向她,那笑容,对于她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说,有点过分亲切了,“这位是?” “大学同学。”顾媚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替那个还未开口的人解释清楚了,似乎生怕这个老者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话说完还悄悄瞥了江柯一眼,观察自己这个说法他是否满意。 而江柯的脸几乎是在她话说完后立刻就僵了,深深的寒意从眼底升起,好像从遥远的地狱而来。 但他还是极力控制着那股恨意,一遍遍告诉自己,在老师面前不能失态,冷静,冷静。 身边的老人愣了半晌,很快反应过来,干笑两声,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 “老师,外面有点凉了……我们走吧。”他扶过老人,不再看她一眼。 “等一下,你起码得和人家姑娘说句再见啊……自个儿都老大不小了心里老没个数……”那老人一边走一边不满地念叨,看向自己学生一声不吭却硬要扶着他往回走的样子,叹了口气,也懒得管他了。 而江柯那句轻轻的又泛着酸涩的“不必再见”,轻得好像天鹅绒落进地毯,两人都没有听见。 惊鸿(5) 顾媚没有想到,大学时最游手好闲的文墨,居然在毕业后变成了一个疲于奔命的大忙人。 好不容易联系到这位老同学,对方也只是飞快地念了一长串银行卡号,然后以工作忙为借口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嘟的提示音,顾媚张着嘴吧迷茫了一阵。 是这些年跟在江柯身边,学得克勤克俭啦? 也许吧。 那天在十字路口相遇的时候,文墨变得很不像从前,好像冥冥之中多了一些成熟稳重与妥协。 但最吸引她注意的,还是副驾驶座上那道令人无法忽视的冷漠严苛的目光。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拖进地狱。 现在能想明白文墨为什么不搭理她了,能给她付手术费已经仁至义尽了。 出院的时候,顾媚去医院对面的鲜花礼品店买了一个果篮,一箱露露,吭哧吭哧提回住院部,搁护士站里,说:“你好……帮忙把这些转交给尹护士……再转告她一句……17号房的病人谢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 肤白貌美的小护士愣愣地看着她,还不等她说完,就问了一句:“要不要先喝口水?” “不用了,谢谢,我这就走了……” “等一下。”小护士伸手拦住她,朝护士站的里屋探头,“尹姐,有个病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顾媚原本是不想见那位帮她的护士的,怕人家见礼不收,不过人家从里屋出来后就大大方方收去礼品,然后满面笑容地招呼着她往楼梯口走。 “姑娘,这么快出院,恭喜啊。” “尹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还替我找了护工。我一个人,有些时候真的……”说着说着她就哽咽了,想起陪在别的病床旁边的家属,心有些抽痛。 尹姐伸过手主动握住她的手。 尹姐替她找的护工,薪资是所有护工里最低的价格,做的却比所有护工都精细,生活起居事无巨细,没有护工照顾的话,顾媚也不可能出院这么早。 但尹姐的眼神却有点不对劲,好像藏着事儿,一副不能告诉她,又不想瞒着她的样子。 这一点很快好被顾媚察觉到了,问:“怎么了尹姐?” “呃,呃……没啥,没什么。”尹姐打了个哈哈,笑着摆摆手,“对了,姑娘,冒昧地问一句,你生了病,为什么没人陪床?是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吗?也没个朋友?” “我父母亲都已经去世了,别的亲戚朋友都在外地,我是刚来这里不久的。” 这话里半真半假,真的是前两句,假的是后一句。 她在这里上了四年大学,有她当初一片赤诚之心的人,要说对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丝毫记忆,那是不可能的。 “哦,这样……我就说第一次见你怎么孤零零一个人,还以为是哪家家属这么不负责。” 两人又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尹姐看了眼手机,准备起身:“我得回去了,再在这里待下去,让护士长碰到就麻烦了。” 顾媚微笑,说:“一起走吧,要是真碰到我还能替你解个围。” 尹姐回应了一声好,立马就转身往护士站的方向走。 不自然的神情就是在她转身之即被顾媚察觉到的,跟在尹姐身后时,她的步伐也显得很凌乱。 也许真的藏着什么事没告诉她,此时的神态举措无一不提醒着顾媚,尹姐正站在告知她和隐瞒她的一个临界点上。 “尹姐?”顾媚声音试探着问。 “呃……啊?”尹姐的脚步立即就顿住了,回头的一刹那,表情是掩饰不住的仓皇。很快她把一缕无关痛痒的发丝捋到耳后,冲她笑笑。 “尹姐没有别的要跟我说了吗?”她站住脚,正好停留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快速通道门口。 希望不是她观察错了,如果对方神态焦虑是因为私事,那她这样问就有点质疑对方一片好心的意思,很不礼貌。 尹姐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看向顾媚的眼神愈加摇摆不定。 是了,和她有关没错了。 顾媚等着,静静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似乎心中早有预感,这件事会牵扯到一个于她而言十分特殊的人,不然她一个向来没什么好奇心的人,怎么可能多此一举? “这……”尹姐注视着墙角的眼睛很快眨了眨,犯难的表情再也没有任何遮掩了,“没想到你会问起来……” “尹姐,别的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没告诉我的事……是不是跟一个男人有关?” 顾媚作为一个长达七年的单身钉子户,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就觉得无比矫揉造作,什么跟一个男人有关啊,怎么听怎么不自在。 内心作扶额叹息状,脸上还依旧平静如水,顾媚打小就有这个做好表面功夫的本事。 尹姐点点头:“嗯……” “叫什么名字?”顾媚又问。 尹姐想了一下,摇摇头:“不记得。不过他好像给过我一张名片,在我另一件白大褂的兜里。” 顾媚立即追问:“是不是叫江柯?” 江柯。 时至今日念到这个名字还有隐隐的心动和心痛。 “啊,对对对,就姓江,两个字儿。”尹姐比划了一个二出来。 他来过? 真不敢奢想是来看望自己的,也许那天见的那位老师也住在这一层? “那位江先生看起来是个很讲究的人,穿得很得体,说话也礼貌好听……长得也让人喜欢。”尹姐的表情眼看着就要变成做媒的那一类人的表情了,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比划起来,最初的犹豫早已被抛之脑后。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们护士站的小姑娘还想要他的联系方式,我一看他是直奔你去的,就没给。”尹姐朝她那里凑凑近,“其实我是觉得我们站的小姑娘根本配不上他,她们呀,整天不是聊我们科谁谁谁的八卦,就是聊哪个明星长得帅想嫁给他,不如你。” 惊鸿(6) 作者:第五章缺失情节已补 顾媚耐心地听她夸完江柯,心中时不时表示赞同一下。 上大学时江柯就是男寝的一股清流,生活习惯考究,贵在坚持,不像别的男生,刚开学时列一堆严谨有序无可挑剔的计划表,最后面对一床的脏袜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哪双是自己的。 顾媚第一次去他们宿舍时就亲眼见证了大型闻袜识人现场,环顾一圈,只有江柯的床铺达到了宿管的苛刻要求,然而那并不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有味道的记忆。 尹护士夸着夸着,仰慕的表情就渐渐多了一层疑惑:“姑娘,我多嘴问一句,他是你什么人啊?” 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情侣,说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未免有点牵强,这就让尹护士更好奇了。 顾媚的表情闪过一丝难堪。 什么人?怎么又扯到这个上面了……难道他们就不能默认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吗…… 不过或许江柯并不想和她成为普通朋友吧。不然也不会避她而不见,来看望她,最合理的理由就是顺路外加想为当初他丧失理智说出的话做些心理弥补而已。 顾媚郁闷片刻,最后还是不得不用之前搪塞江柯那位老师的说法来搪塞尹姐:“我们都是a大的。” “噢,同校同学啊。” 尹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却仍然存疑。 真要是普通同学的话,还能多给她塞那么一沓子钱让她好好照顾她吗?不太现实吧。 只是这下就算尹姐没告诉她收钱的事,顾媚也大概能猜到自己为什么受到特殊待遇了,她还真一度幻想过人世间有多美好呢。 告别尹姐后,她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没想到离开不到半个月,桌上就已经浅浅积了一层灰,转过身去开南边阳台的窗户,一阵清冽舒爽的风迎面吹来,西边是镀了半边金的如梦般美得不真实的天。 一个月后顾媚的工作地点从家里搬到新市区的一栋大厦里,相比一个人在家闷头画画,顾媚更喜欢和一群人一起画,尤其是那些大学刚毕业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更有干劲。 但她很快就发现现在的小年轻比她要潮流多了,聊的都是些她听不懂的内容,所以她干脆不参与聊天了,一边低头转她的椅子一边费劲地思索腿玩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周周末大家赶稿,工作室里沉默到晚上九点,才有人提起吃饭的事。 一个小姑娘站起来提议:“要两个全家桶吧,我在淘宝上下单,特别便宜。” 对面的张发发“啊?”了一声,说:“可我想吃小龙虾耶,kfc的小龙虾已经下架了。” “吃什么kfc啊,没营养还长肉,订几盒盒饭凑合凑合吧,这周周末老章请我们吃饭,去那家新开的海鲜火锅城,什么龙虾啊鲍鱼啊扇贝啊花蛤啊,绝对有你们的口福……哦哟,说漏嘴了,你们见了老章千万别跟他提起来哦。” 顾媚一个激灵,坐直身体,朝张发发靠过去,悄声问:“发发,哪家火锅城?新区的还是老区的?” “估计是新区的?新区那家好吃。” 这周周末啊,顾媚拿出手机翻开日历,周天是元旦,就是新年了。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都新年了。自上次与他重逢,已经过去两个月。 暗流(1) 气温骤降,冷风凛冽,走在街上入眼的都是些宽厚的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却依旧遮掩不住寒冬的单调萧瑟。 商业步行街的地面有一段结了冰,很多被父母牵着的小孩看到后一下子满眼放光起来,如脱缰的野马似的跑上去滑来滑去。有一对手挽手的学生经过,那女孩子明显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模样,却被男孩一把拉回身边,小声训了句什么,约摸是说她多大的人了别和小孩子抢之类的,女孩子撅起嘴很不高兴,闷闷不乐地跟着男孩子走掉了。 这些都被坐在旁边咖啡厅里的顾媚看到了,透过干净的窗户,目送那对学生离去,隐约也能看到曾经上学时的自己。 那时候江柯虽不拦着她,任她在巴掌大的冰面上摩擦鞋底,却还是在有路人经过看他时红了脸,然后催促说:“我们快走吧。” 今天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顾媚休息,原本计划去剪个头发,再在街上shopping一下,要不要看个电影她还在犹豫,结果张发发一通电话打过来,告诉她老章的海鲜饭局被改到今天了,他马上过去接她。 于是顾媚在一家靠近主街道的咖啡厅里等他,等了有十来分钟,张发发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环顾一圈,冲靠窗坐的她笑出两个酒窝:“姐。” 上了发发的车,正准备系安全带,顾媚就被身后一声响亮的“顾媚姐好”吓了一跳,手一滑,安全带“唰”地收进车里。 发发在热车,扭过头不满地看了眼后座的罪魁祸首:“我姐年纪不轻了,你别把她吓死。” 顾媚额头上青筋一弹,瞪了发发一眼,然后平稳了一下想打人的暴躁内心,冲后座的小姑娘微笑着说:“发发,这是你女朋友?好娇小,看不出你喜欢萝莉型。” “难不成我喜欢幼女型啊。” 潮咖难道不应该喜欢潮咖吗?顾媚原想说这句,话到嘴边却改成了恶狠狠的一句:“呕,人面兽心。”算是出了之前被说年纪不轻的气。 “姐姐,他今天被我揪出几根白头发,见谁都要先发制人地说人家年纪大,你别理他。”出口就是少女般稚嫩的嗓音,女孩子很热情,身子探过来保持脖子伸长的姿势,说:“姐姐,我听发发说,你跟他是一个工作室的,那你也是画漫画的咯?我是cd杂志的资深漫迷,姐姐你画的是哪本?圈名是谁?” 开车的张发发突然扭过头打断她说:“姐,你别告诉她,不然她会烦死你的。” 顾媚倒是觉得大家认识一场,没什么好隐藏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给了个提示:“我的单行本刚出完五册,你要是看过最近几期,应该不难猜是哪本。” 女孩子反应了一下,立马激动地捂住嘴巴,尖叫声憋在嗓子眼里,然后猛拍胸脯,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天呐,真的假的,我居然见到真人了……我居然见到亲妈了……网上那些造谣照片也太扯了吧……我一定要回去搞死他们……” “什么亲妈,你到家了,赶紧下车。”张发发一边撵她,一边露出fans真可怕的表情,他目送着小女朋友一路蹦蹦跳跳地进小区,叹了口气,转头无奈又臭屁地对顾媚说,“瞧见了吧,她当初也是这么迷我的,天天来我家堵我呢。” 暗流(2) 这次老章下血本请全工作室的人吃海鲜,除了过节,还有顾媚新书销量的功劳。 因为创了新高,吸引众多蓄势待发的投资者关注,已经有好几家上门谈合作了,老章现在乐得合不拢嘴,叮嘱大伙千万别告诉顾媚,他要在饭桌上亲自报告这个好消息,给她一个惊喜。 但一向管不住嘴的张发发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提醒顾媚,比如说有广告商找她时也多提提他的名字啦,要加油挤进漫画作家收入前十啦,发家致富后不要忘了他这个难兄难弟啦…… 顾媚大约能猜出什么,可心中不是很确定,一路上都抱着紧张和期待的心情。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下车从停车场通向饭店的那条路上,能遇到江柯。 所有兴奋的心情在不经意瞥到他的那一秒瞬间崩塌,期待僵在脸上。 她静静站在相隔几辆车的距离之后,看着他文质彬彬地打开副驾的门,小心地扶下一个女孩子。 他低声叮嘱了一句什么,女孩子抬头回了句什么,于是那温和的毫无防备的笑容便如三伏天的烈阳似的毫不留情刺向她的眼睛。 顾媚倏地停住呼吸,感觉整个心脏被拉到高空,然后——徒然落下,就好像要窒息了一样。 她什么都没忘,比如眼前他没有变的笑容,那是她珍藏已久的回忆,不能说,不能想,却也不能忘。 可世上对爱情怀有净土情怀的人能有多少,她是,那他是吗? “发发,我们去对面买几瓶酒吧。”她看似轻松地转过身,转身之际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姐,酒老章他们已经买好了,就等我俩过去呢……” “姐……” 顾媚没听他的,在对面酒行拎了几听啤酒,结账的时候才想起今天是要去吃海鲜的,吃海鲜喝啤酒,恐怕对胃不太好,于是换了两瓶葡萄酒。 再次回到停车场时,那一段路上已经没有江柯的影子了,发发正在饭店门口等她。 眼不见心不烦,她的情绪似乎依旧那样欢乐愉快,停车场看到的那一幕激起她心中的一场海啸,可她静静地没让任何人知道。 她跟发发走进电梯,电梯升到三楼后门缓缓张开,脚步在看到等在电梯外的的人时倏地止住了。 她愣愣地看了江柯两秒,很快就撇开目光。在那两秒里,她看到了同样惊讶的江柯,眉头轻轻皱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错开,又迎面碰上了,好尴尬。 而且她突然间发现,站在他身边的,除了那个和他一起下车的女孩,还有不少熟悉面孔。他们看到她时脸上表情各异,有不可置信的,有目瞪口呆的,有大惊失色的……还有一个平静如水的,那是前不久刚见过她的文墨。 顾媚的头垂得更低了,装出不认识的样子想要从他们身旁经过,可谁知道站在对面的江柯根本不配合她,瞥了她手里的袋子一眼,毫不客气地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她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觉得心跳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了,脚步飞快地提着酒拐进饭店走廊里,留下一群人不知道有没有继续以那惊奇的目光回头望她。 等她拐进一条他们再也看不到的走廊里,她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茫然和无措一点一点爬上脸庞。 虽然在回到这座城市之前就做好一切准备,理性地思考过该怎么向曾经熟悉的人们解释她的离去,但是在真正遇到他们时还是乱了手脚,不免退缩。尤其是面对那些曾经对她友好对她关怀的人,时隔七年再次见到她,那一刻,该是多么震惊又失落? 她不愿看到他们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她是心思敏感的人,而心思敏感的人,往往承受着比真正受伤的人更辛苦沉痛的东西。 暗流(3) “顾媚,有事儿吗?怎么心不在焉的?”老章憋了好久,才忍不住问起来。他还以为她在听到有投资人找上门的时候会很激动呢。 眼瞧着精致的饭菜一盘一盘端上来,又一盘一盘被清空端下去,自始至终顾媚都没有动超过五次筷子,每次都是象征性地吃一点,然后盯着面前杯子里的酒发呆。 顾媚回过神,摇摇头温声回道:“没事儿。” 饭桌上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朝顾媚那里瞟,老章没追问下去,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带到另一件事上:“对了,你租的那套房子什么时候到期?” “呃,”顾媚想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老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打算如实回答,“还有一个月。” 老章听后立马凑凑近,冲她笑得有些憨厚地说:“你租的那个房子在老城,离工作室远,来回都不方便。我有个朋友,家就住在新城这边,人准备出国留学了,因为一年里回来得也少,不想让房子空着,就打算把房子租出去。她走得急,租金也特别低,一个月两千多,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据说还在金海湾呢,高档小区……” 顾媚听到位置在新城,租金又和自己现在住的这套老屋子差不离,不免有些心动,想了片刻就点点头。 饭局结束时已经夜间十二点了,那些刚毕业的年轻小伙子们还是一副精神亢奋整装待发的模样,看来也是熬夜熬惯了,竟然一点也不疲惫。有人提倡蹦迪到天亮,顾媚立即退缩地摆摆手,张发发也跟着站了出来说时间不早了,他先送顾媚回家。 去停车场的路上,顾媚抿着唇显得相当局促不安,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几乎到了断裂的边缘,但是在她看到那个原本停着黑色路虎的车位已经空了之后,微微皱起的眉平抚下去,心情又重新平静下来。 老章和顾媚约好周末去看房子,通知顾媚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因为她租的房子离新城太远,再加上早高峰堵车,到金海湾门口时都已经九点半了,结果没想到这个小区的保安这么敬职敬业,非要让她给户主打电话证明身份才放她进去。 她解释半天解释不清,又急急忙忙给老章打电话,老章亲自下来接她,告诉保安他们是来看房子的,户主人不在,只把钥匙交给他让他们自己看房。保安听后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打量他们好久才十分勉强地放他们进去。 进入小区后顾媚才发现老章所言不虚,真的是蛮高档的一座小区,绿化环境以及道路干净程度和自己租的那座老旧小区真的没法比,给她一种瞬间从80年代穿越到2020年科技新时代的感觉。他们乘着电梯上了九楼,房子装修得很精致,家具都很齐全,像是没住过多久的,唯一一个缺点就是面积太大。 顾媚答应老章租金会在三天内转给户主,签完合同她大概在半个月内就会搬过来。 暗流(4) 要搬的东西不是很多,却很杂,都被顾媚用纸箱子装好然后贴上标签,码得整整齐齐摆在客厅里。 搬家师傅进门后看到这么整齐划一的场面,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指着那堆箱子说:“姑娘,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整理出来的?心可真细啊。我也有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袜子还是她妈妈给洗的……” 顾媚噘噘嘴心想那也够邋遢的,不过毕竟人家有妈妈,也有邋遢的资本啊。 “我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也是一个人到大城市打拼的?我姑娘今年开春也要去外地工作啦,以后这些事情都得自己办了,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这些委屈……你们啊,要是觉得在外委屈想家了,随时回来,家门永远向你们敞开!” 顾媚顿时觉得这个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好亲切,让她不由得想起一个曾经也这样担心过自己的已经逝去的人,那张被岁月侵蚀过却温柔依旧的脸似乎近在眼前,她眼眶有点湿,轻声说:“叔叔,我已经没有家了。” 过了小寒冷风便吹得愈发凛冽,站在暖气充足的楼道内也不免侵染一身寒意。 顾媚抬起头望着头顶厚重的乌云,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太阳了。 搬家公司的卡车在阴霾霾的天气下奔波了一个小时,东西很快就全部搬进新家,盒子全部垒在新家客厅里,就剩顾媚自己归置。但她实在累得不想动了,拾起手机瘫坐在沙发上,点进微信查看一直叮叮咚咚响了一下午的群消息。原来是工作室的人已经知道她搬家的事了,一个个都在精力充沛地商议怎么给她庆祝乔迁之喜。 还不等顾媚发话,大家就已经意见统一地准备去她家涮火锅了,甚至把谁买菜谁买肉这些都分配好,就差定下时间。 “要不就周六晚上吧,正好是腊八节。” 一直没说话的顾媚冒出来提议道,大家也没有客气,立即厚着脸皮喊好耶好耶。 对于同事们喜欢赶热闹这一点顾媚很能理解,工作室里不管新人老人,大多数都是从五湖四海考入这座城市然后在此扎根的,腊八节没有那个和家人团聚的福分,就只能抱团取暖。 况且她也渴望着节日里大家欢聚一堂,说说笑笑,而不是一个人缩在客厅里吃麻辣烫,和电视机里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作伴。 周六下午大家陆陆续续来得都很早,地板上堆满装着新鲜蔬菜和肉蛋类的大塑料袋,电磁炉早早地就被供上餐桌,里面煮得咕噜咕噜飘香四溢的高汤馋得不少人嗷嗷直叫,一个个跟小乞丐似的敲着空碗,嚷着要快点开饭。 新家的调味品比较有限,顾媚又不好意思使唤客人,就只好一个人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火锅蘸料。介于入冬后她的忘性实在大得可怕,只好把要买的东西草草列了一个清单,裹了件羽绒服就往屋外冲。 下午四五点的天气在零上,只是没有太阳照着还是有点小冷,路过小区里的停车场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向那辆从她搬来就一直停在那里的黑皮路虎。 自打上次吃完海鲜后,每次看到黑色路虎她都心有余悸,原本是一款她蛮喜欢的车子,可现在一见到就跟见了鬼似的巴不得躲得远远儿的,生怕里面走出来一个长着江柯的脸的人,然后对着她怒目圆睁。 想到这里顾媚的步伐就加快了不少,在超市里速战速决买完清单上的东西,提着一堆瓶瓶罐罐就往家里跑。 输入密码进入单元门后顾媚站在电梯间等电梯,此时电梯正从十四楼向下降,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进家闻一闻空气中弥漫的肉汤香气,尝一尝肉汤鲜美的味道了,脸上的渴望和迫切是掩饰不住的,谁叫那是人作为动物的本能呢。 电梯降到一层,禁闭着的门缓缓张开,出现在电梯里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顾媚呆住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拎着袋子的手差点脱力,在抓住的那一刻又紧紧握在手里。 而电梯里的人在愣愣地和她对视片刻后,平静淡然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作者:修改了一下重发。 暗流(5) 顾媚的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迈步越过他走进电梯,她的余光瞥到他身形微微停滞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但他只在那停了几秒,然后就一言不发快步离开了。 电梯合上后开始缓缓上升,她收回一直悬在电梯9键前的手,靠在边上松了口气。 电梯有限的空间内还残存着他离开前的气息,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干净清爽,带着淡淡的雪松香。 顾媚闻着闻着心里就开始发堵,薄薄一层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憋了回去。 再次进家门后,大家已经整整齐齐坐在餐厅里准备开动了,面对一餐桌如饿狼般饥渴的目光,她笑笑做出一个请用餐的手势,然后饿狼们二话不说便拾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坐下涮毛肚的时候顾媚突然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如果你们在楼道里遇到一个穿着家居服,拎着几袋垃圾的人,那这个人是不是就住在这栋楼上?” “那不然呢?这大冷天的有谁穿着睡衣跑别人家楼道里跟垃圾遛弯儿呢?” “是啊,应该是住那儿的。” 有心细的女孩子问了一句:“也许是他父母家?今天过节嘛。” 顾媚摇摇头,她知道他父母不在这里,而那辆黑色路虎的十有八九是他的,又经常停这里,大约就是自己的住宅吧。 想到路虎,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那天从他车上下来的女孩,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在交往,那么亲密,有没有同居呢?顾媚倒吸了一口冷气,脑袋里的刺痛感让她不敢再想下去。 深夜十二点多的时候大家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餐厅的窗户被火锅的白色热气蒙住,去阳台拿外套的时候才发现窗外下雪了,雪花在路灯下纷纷扬扬肆意旋转,地面已经覆盖了浅浅一层,几个男生唏嘘一片,说这下就要考验车技了。 顾媚想留下几个女孩子过夜,可是一见男生们踊跃地担负起送女生的责任,她也就不掺和人家的好事了。 她站在楼道口,目送着大家离开。 身后的电梯原本一直停在一楼,等她再次转过身时已经升到四楼了,而且还在持续上升,这么晚还有人出门?顾媚奇怪地上前摁了摁电梯朝上的按键,结果看到电梯停在十四楼,然后在九楼停了几秒,又诡异地朝一楼降。 电梯怎么会在九楼停?她出门的时候明明看到邻居家熄灯休息了啊。顾媚想着想着就有点害怕了,给刚刚从她家离开的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孩子打了个电话,女孩接起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微醺的样子:“喂?小媚媚……” “阿青,你保持电话接通,待会我要是五分钟后还没进家门你就报警,听到了吗?” 电话对面的阿青一下子清醒过来,似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不敢再醉了,语气一下子严肃了很多,“怎么了?你那儿出什么事了?安不安全?要不要我和发发赶回去?” “不用,你们回吧,你俩的安全也很重要。”与其说他们的安全重要,顾媚更想说你们两个瘦胳膊瘦腿的来了也没用。 此时电梯门已经在一楼打开了,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果然,十四楼的那个人停在她那层没下来! 顾媚走进电梯,攥着手机的手五指都泛白。她看着电梯一点一点朝九楼升,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暗流(6) 电梯升到八层的时候顾媚才意识到直接上九楼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万一真是个来谋财害命的家伙,正面碰上她难保不吃亏。 可怪就怪在她醒悟得实在太晚了,此刻电梯已经稳稳停在九楼,而她只能干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两扇门缓缓张开…… 顾媚屏住呼吸,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脑子里已经开始快速规划如何避免与对方冲突,保住性命。 此时电梯门已经彻底打开了。 外面没人! 顾媚惊愕了,大脑瞬间空白了半秒。 电梯是无声的,而她更不可能发出什么较大的声音,那九楼头顶的声控灯为什么会亮?一阵大风吹过吹亮的?还是邻居闲得没事干跑出来摁一下电梯再回去睡觉?排除这些无稽之谈,这就证明确实有人在这里经过或者停留过!这是毫无疑问的!顾媚咬紧下唇,朝后退了一步。 十楼和八楼的声控灯都没有亮,缓步台上也没见人影,既然没有触及声控灯开关,那原先停留在这里的人呢? ……也许没有走太远? 顾媚心脏狂跳,站在那里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相信自己的警觉性和判断力,这绝对不是她多疑,而是她对危险的预知。也许没有灯光照进的黑暗中正隐藏着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伸出双手把她拖进阴影里。 等待了快半分钟,楼道内都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动静,九层的声控灯却一下子熄灭了,吓得顾媚赶紧一跺脚,然后哆嗦着拿出钥匙去开门。她的速度并没有因为惊慌而变慢,打开防盗门后像只兔子倏地钻进门内,手一转把门反锁,靠在门上大口喘气起来。 还以为这就完事了,正想给电话那头的阿青和张发发报平安,敲门声就在隔着一道门在她背后响起了。 叩,叩。 两声单调的敲门声诡异极了,顾媚后背一阵寒意,腿一软差点滑地上。 果然! 果然有人躲在她看不见的暗处啊!! 那人该离她有多近,她进门才几秒钟,就出现在她身后了!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回忆起女生住单人公寓被杀的新闻,她不停安慰自己,没关系,门是反锁的,他进不来,现在一定要镇定,要理智,要应对。 顾媚深呼吸一口气,一步一哆嗦地走到门前,安静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看门外。 一个戴着黑帽子的男人正站在与她一门之隔的地方,他微微低着头,以至于她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他似乎不想让监控拍到他的样子,从这个细节来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正在她要凑近更仔细地观察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一抬头,一双满是杀意和戾气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她,盯得她一瞬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她拿起手机凑到耳边,声音颤抖地说:“阿青,坏事了……我刚进门,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站着不走,我从猫眼看的时候,感觉他的眼神怪怪的……” 阿青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丝毫不比顾媚冷静,扯着嗓子大吼着:“那怎么办?要我们现在赶回去吗?要不你先给物业打电话,让保安上来!” “好,好,你别挂,我用座机打……”顾媚摇摇晃晃地朝客厅放座机的地方走,可还没够到座机电话,门口的方向又传来钥匙插进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顾媚的心狠狠颤动一下,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一举一动。 紧接着,那人似乎发现门被反锁转不开了,就开始疯了似的转锁然后用身体撞门,那力道一点一点变得强硬起来,震得整个楼道都有回音,可他还是不管不顾,不要命了似的想要冲进来,好像今天非杀了她不可。 顾媚哆嗦着摁完物业的号码,电话放在耳边等待对方接听,拨了快一分钟,没人接,再次拨,没人接,第三次拨,还是没人接,第四次……顾媚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脑海里已经想象到自己被杀登上新闻的样子,正要挂了拨110,电话那边却突然接通了。 “喂你好。” “救命……我家有人想闯进来,快救救我……”顾媚说着说着鼻子一酸,一下子哭出了声,“我是11号楼4单元902的住户,快来……” “您那儿出什么事了?您别急,11号楼4单元902是吧?我现在就让人过去。” 听到那上气不接下气不可抑制的哭声时顾媚自己也被吓到了,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被折磨到了什么地步,畏惧到哭得不受控制起来。 她挂断电话蜷缩在沙发里,门口的人一下比一下狠地撞门,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里传来阿青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她肩膀一抽一抽地,渐渐停止了抽泣声,头深深埋进双臂里。 打赏章,打赏可以疯狂鼓励我加更√ 现在剧情还没有发展起来你们应该没什么问题8(狗头护法) 对了,我发现夜猫子好多啊,两三点里熬的那种,严肃问一下油皮熬夜用什么护肤品不长痘啊?我很认真在问的 转身(1) 撞门声持续着没有停,只是一声没一声那样响亮了,沉闷得如同敲在一面厚重的大鼓上,让人透不过气。 顾媚抱紧双臂走到窗前,窗外压抑的夜色加深了那种绝望,她静静地看着楼底,目光看似平静实则更多的是麻木。 耳边好像渐渐习惯了这撞门的声音,习惯了,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神情恍惚间,她想起了江柯,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有没有把他吵醒。 她几乎能想象到睡梦中江柯那精致的眉目微微皱起的样子,指不定这会儿他正拿枕头堵着耳朵,嘟囔着一句吵死了。想着想着她就弯了一下唇,没想到在这种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她还会念着某人讨人喜爱的地方。 很快,楼底就传来手电筒照来照去的亮光,然后亮光一束一束地消失在单元门口,过了大约十几秒,撞门声停止了。 一分钟后又有了新的敲门声,顾媚赤着脚走到门口,从猫眼处看到几个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人,她打开门,愣愣地看着几个表情紧张的保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姑娘,没事吧?” 顾媚听着,眼眶瞬间热了。 死里逃生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她脚步踉跄地握住其中一个保安叔叔的手,低下头蓬头垢面地大哭起来。 现在就让她在一个陌生人怀里发泄情绪吧,因为她没有了可以煲电话粥诉苦的妈妈,也没有坚强如后盾的爸爸,没有兄弟姐妹或者交情深到可以吐苦水的朋友,哭完了还得和人家说句对不起,唯恐麻烦到别人,不过这种没人倾诉的感觉可比疯子半夜敲门轻松多了。 凌晨三点的11栋楼下聚起了一堆人,这些被吵醒憋了满肚子怒火的住户在得知这个可怜的姑娘差点被坏人闯进屋里后纷纷露出怜惜的目光。 警车的红蓝灯闪在众人脸上,顾媚面色苍白地从人群中走出来,警察站在车旁拿着笔和纸问:“叫什么名字?” “顾媚。女字旁的媚。” “案发时间?” “十二点以后……” 又详细地回答了一些问题,两个警察开始对着那张纸交谈,顾媚见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了,浑浑噩噩地穿过四散的人群,坐到冰凉的台阶上。 大家都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顾媚却不想回家,如果一个家让人觉得很没有安全感,那它就不是家,可她又觉得脚好冷,冷风从棉的睡裤下面钻进去凉飕飕的。 正迷茫着不知道该去哪,身后突然一暖,感觉站了个人。 顾媚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江柯。 在看到那张脸时她屏住呼吸,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提起的肩膀缓缓落下去。她没有说话,只转过身默默地背对着他。 本以为又要沉默许久,没想到江柯倒是先开口了,他先是嗤笑一声,然后语气无不阴阳怪调地说:“又是你家的催命债主?” 顾媚听得出他嘲讽之意,却也听得出他试图遮掩的那一丝着急与关切。 她悲哀地笑了笑,本想说我家的债款早就还清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合适,改口道:“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吧。” 身后再没声音了,只留耳边冷风呼啸而过的嘶嘶声,和不多时警车车轮与地面摩擦缓缓驶离的声音。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顾媚确信江柯一定是走了,结果微微一回头,那一身墨绿与灰的家居服居然还站在自己身后。 “干嘛?”顾媚懒得再用那些漂亮尖酸的礼貌话,问得很直接,语气像个自以为是的小孩子。 “不干嘛。”江柯也这样回着。 “怎么,江医生日理万机的,还有工夫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陪一个苦命鬼啊?”难听的话从顾媚嘴里说出来时,却不那么令人反感了,全然是因为她耍赖的语气,不管怎么听都像个毛没长齐的孩子在这里和人作对。 江柯苦笑一下,纵然他再怎么尖酸刻薄冷漠毒舌,听到这种赖皮鬼语气的话也有点无力招架。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开得起这种玩笑的,明明几小时前还差点被人闯进家里行凶,出来的时候一副惊吓过度、脸上行行泪痕惹人怜的样子,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吗? 作者:这么勤快了,就打赏打赏我嘛,就一块多钱(合掌) 转身(2) “行了,我也不跟你耗了,跟我回家。”江柯突然严肃正经地说,听语气,不像是在和她商量,倒像是命令。 而且那句回家,还听得出几分暧昧的意思。 去他家?她有病啊她。 顾媚没打算理他,却又听见他接着说:“那你准备去哪?那个敲你门的人逮住了吗?没逮住你还想回自己家?” “我……” “想说你还可以去酒店住是吧?你觉得酒店比自己家安全?酒店的门比防盗门还经得起折腾?” 顾媚被说得哑口无言,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江柯,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大脾气,但觉得他这几句话都挺在理的,于是问:“那警局过夜收钱吗?” 江柯的脸一下子就紧绷起来,抿起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顾媚哀叹一声,觉得风又冷了许多。 她站起身,和江柯面对面站着,低着头小声说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江柯再没多说一句话,率先走进单元门摁了电梯。顾媚紧随其后,看着江柯摁了十二楼,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那股他独有的味道又散布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了,雪松空灵的香气,顾媚很想说句什么,因为这味道太能勾起她对他的回忆了,可自始至终江柯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她也不好开口,于是又沉默着闻下去了。 算一算这已经是从她回到这座城市以后第四次遇见江柯了,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惊诧与恨意交织的眼神仿佛还历历在目,看到他那样冷漠那样恨自己的模样,原以为两人一定是再无交集了,却怎么着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在他家过夜。 既然恨她,又何必关心她的安危呢。 顾媚抬眼悄悄瞥了江柯一眼,只见他眼底淤积的那股冷意已经渐渐化开,此时距离感虽然还在,却已经不那么明显。 电梯停在十二楼,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前,江柯打开门后先走了进去,在鞋柜前换了另一双拖鞋。 顾媚停住留意了一下,发现鞋柜里码得都是清一色的男士鞋,颜色大多都比较深沉。 “我用换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江柯大概不会允许她穿着出过门的拖鞋在他家乱踩,而且她也不好意思祸害这干净得反光的地板,寄人篱下嘛,总得注意着些。 江柯说:“没有。”然后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扔在她面前,简洁明了地说:“客用。” 顾媚迟疑好半天,盯着那双拖鞋看了好久,然后露出微微嫌弃的目光,问他:“这鞋上染过脚气吗?” 江柯显然没料到顾媚会问这种问题,眉头皱起来又重复地问了一遍:“脚气?应该没有……”来他家做客的人很少,要说穿这双鞋最多的,文墨……应该没有香港脚吧。 不过江柯很快就反应过来,抱起双臂,挑起一端眉毛朝顾媚不太高兴地问:“你是从哪看出这双鞋有脚气的?” 顾媚眼睛四下转了转,嘴里悄声嘟囔着:“上学那会儿,你那几个舍友不就都有脚气嘛……”上次在海鲜火锅城遇见他的时候,她认出站他身边的几个都是他大学舍友,既然还在联系,那应该会来做客的吧。 上学…… 这些琐碎事,她还记得? 江柯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一僵,眼里飞快闪过了些什么,眸光一下子暗下去。 顾媚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正疑惑自己说错了哪一句,就听见江柯说: “你的房间在那里,早点休息。” 他结束了话题,转身朝卧室走去。 依然是那种不含情感的语气,却让人多听出了一丝落魄,她隐隐感觉他身子有些颤抖,再想仔细观察,人已经走进房间关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