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
绚烂英豪 醉雨倾城
文案:
相逢,是缘分的偶然还是命运的必然?
俊美的军校高材生和年轻的基地指挥官,本来只是平行线的上下级,竟怎样就撞出了片刻心动?
是为了那倔强的眼波,是为了偶尔的落寞?似幻似真,谁敢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拒绝,情感的波澜非他所愿。
不悔,一生的爱恋只为那一句生死相随。
明知道那朝阳般的人有鸿鹄之志,却总想将他揽在怀中,不愿放手。江扬以为苏朝宇不过是他最好的下属,可不知怎的,为了他一个绽露给旁人的微笑,便心痛如绞。
只有在离别之後,江扬才恍然知道,原来过去那鸟瞰众生的岁月都是虚空,只有他的小兵,他的朝宇才是他一生漂泊的归宿……
第一部 初战销金
第一部《初战销金》,帝国军官世家的长子遇见了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用极端的方法让对方相信自己是一个可以画出无限辽阔天空的长官。长期压抑的感情终于在一次命名为“销金”的解救行动爆发,不顾世俗和前途,江扬紧紧拥着他的小兵说,生死相随。
同期番外三篇,温馨幽默,描述了江扬的童年生活。
相逢初见时
长大後的江扬第一次见到苏朝宇的时候,他正跟著其他三个新来的军官一起穿过篮球场,漫长的穿越整个国家的旅行让他们看起来都筋疲力尽,但苏朝宇跟他们有一点点不一样,那就是,他比所有人都干净清爽。
quot;你们几个!quot;江扬喝住他们,quot;都给我站住!quot;闪闪发光的军衔让他的声音也具有了超出音量的威慑力,几个新来的只望了一眼便都转身立正站好。他们都知道,面前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是整个基地的司令官──十六岁从军,八年之後已经晋封少将,他的成就定然跟他那个握有整个国家军事调动权的元帅父亲、那个二十年来历任帝国所有重要职位的副首相母亲有莫大关系,但也这并不足以否定他自身出众的才华。谁都知道,他指挥的几场战役都足以载入军事教科书,而他一手组建的飞豹团更是这个国家最好的特种战斗部队,足以在很多敏感的时刻完成千军万马都无法做到任务。
能在数以千计的军校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为江扬军团中的一员,是最优秀的学员才能得到的荣耀。当然,苏朝宇略有不同,这个最优秀的硕士毕业生在读书的六年里包揽了所有项目的第一名,甚至在国际的陆军精英赛中拔得头筹,早就是各个单位觊觎的人才,江扬为了得到他,甚至不得不给远在首都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此时他俊美的面容上虽然写满疲惫,海蓝色的眸子里却依然洋溢著期冀和律动的光彩,挺直的鼻梁,微翘的鼻头,还有鼻尖上星星点点的汗渍,让苏朝宇不仅没有显得狼狈,反而更加瞩目。他抿了抿线条分明、薄且淡色的唇,抬头的瞬间,海蓝色的眸子乱炸了一下──他看见江扬正从另一端快步走来,少将军衔耀眼如星,而同时,江扬看见那白皙却因为主人的气质而丝毫不显文弱的面孔上写满了一个精英军人应有的骄傲,一头刚好过肩、和眸色相映成辉的长发打了漂亮的自然卷曲弧度,年轻的基地指挥官不由皱起眉头。
quot;挺胸抬头,都给我站直了。quot;江扬一面走近他们一面呵斥道,quot;不要让我教你们如何做个好士兵!军校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quot;
苏朝宇近一米九的高挑身材让他不悦的皱眉一下子暴露在了指挥官的眼睛里,江扬挑眉:quot;怎麽回事?你看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quot;
quot;我没有。火车上人满为患,我和其他战友把位子让给了有需要的人,是从首都站了四十八小时才到达这里的,所以我想指挥官不应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们。quot;苏朝宇说得十分平静,但话音刚落,就在腿上挨了狠狠一脚,痛得几乎要跪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咬著牙,冷汗一下子就开始顺著额头往下滚。江扬冷冷看向苏朝宇身边的那名军官,问:quot;你知道他做错什麽了麽?quot;
quot;报告长官,军人的天性是服从,不可以质疑上级的命令!quot;那年轻的军官大声回答。
江扬点头,冷冷命令道:quot;你们四个,军容不整举止轻浮,每人六小时军姿,然後再回去休息!明天都给我去到新兵训练处报道,不要以为自己从帝国军校里出来,拿了个硕士学位就如何了,到这里,都得从头学起。至於你......quot;他冷冷地扫过苏朝宇,quot;加三百个俯卧撑,下次再强嘴之前,先动动脑子。还有,quot;
他吩咐一个路过的侍从兵,quot;叫服务部的人来,把他那长头发剪了。帝国军校真是越来越奇怪,这种姑娘似的头发怎麽上战场!居然还染成这种颜色!quot;
於是那天下午,营房中间这块人来人往的运动场上,边城毒死人的太阳底下,就多了四根人桩,到半下午的时候,两天没休息过的四个人倒了三个,倒是那个先被狠狠罚了三百个俯卧撑,然後又被强按著剪去了那一头漂亮的蓝色长发的,还死死咬著牙站著。
江扬从办公室的大窗户看出去,颇为玩味地一笑。
发生在布津帝国边境基地的这一幕,丝毫没有影响到整块内陆土地的运转状况:在北半球气候宜人的纬度和季节里,大片的广袤的山地和闪烁著美丽光芒的平原被五个国家划分开来,长达数十年的和平生活使得它们之间保持著良好的关系和礼貌的姿态。江扬统帅的边境基地则是内陆土地上的第二大边境军事组织──和最为强悍的纳斯帝国接壤的地方也有这麽一个属於邻国的基地来维护边境安全──有时候江扬会在办公室里啜著咖啡想象纳斯帝国臣服的景象。这种儿童方式的游戏会让这个24岁的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发出平常不容易听见的笑声,当然,江扬知道,这仅仅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更不要提他从未想过成为整个内陆霸主这回事了。
几个零散的小国家分散周围,为两大帝国提供丰富的物资和能源,它们并不是甘心被漠视的,除了有自己的政治手腕和资源优势以外,更会时不时跟大帝国进行类似联姻等等的联系,用韬光养晦的方式生存下去,尽自己的力量维持广大内陆土地的力量均衡。
江扬作为帝国最年轻的少将,主动要求来到边境基地进行quot;锻炼quot;。虽然在军部遭到过质疑和反对,但是江大元帅还是轻易地就把几万精兵和这块相当重要的边境土地划归自己儿子名下,并且指派了最得力的各色司职人员。因此,即使在远离首都的荒凉地带,交通不便、物资也不够丰富,江扬仍然非常满足。他知道,这只是他军旅生涯的初始部分,更艰难更辉煌的远在後面,而边境基地应该也一定要成为自己的培训园地,为将来至少还要延续50年的事业打下坚实基础。
如果苏朝宇和其他三个军官知道,他们已经有幸成为了江扬事业的一块地板砖的话,大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不会那麽郁闷。
新兵训练处就是原来的新兵连,现在并非征兵季节,训练处只有两个总教官和为数不多的四五个触犯了军规被送来管束的士兵。苏朝宇他们四个似乎回到了军校一年级的时候,被非常严厉地管教和训练著,七八个人挤在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宿舍里,私人物品每人只有一条配发的白毛巾和一根牙刷。每天从被褥的叠法到吃饭时的坐姿都是训练的内容,他们的教官毫不掩饰地告诉他们,按照指挥官的命令,这里的每一个学员都必须学会绝对的服从,这是军团铁的纪律。quot;所以,不用想他们是未来的军官或者士兵,他们在这个训练营的时候,不用比囚犯享受更多的自由。或者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囚犯不需要做那麽多的体能训练。quot;江扬如是说。
的确如此,苏朝宇他们每日除了一万米的限时负重跑,早晚各五百个俯卧撑,正午两小时军姿以外,还要做的训练包括托举原木,翻越障碍,野外拉练,基本搏击等等,正常情况下,训练时间均超过十四小时,每天只有一顿饭,每人一块巴掌大的粗玉米饼,做的最差的那个人没有食物。在泥水里滚了一天,第二天野战服也必须干净整齐,当然,军营不提供诸如洗衣机烘干机熨斗之类的物品。任何违规,包括衣服上有一个泥点或者跟教官说话少了一个敬语都会受到严厉的责罚,罚跑步罚站罚俯卧撑都是家常便饭。
三个月的训练结束的时候他们被安排了一次考试,在江扬挑剔的目光下,他们四个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没一个达到了标准,於是理所当然地被继续留在训练处进行强化训练。两个总教官被江扬叫到办公室狠狠呵斥了,回来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好脸色,训练强度加了一倍不说,惩罚的强度也大大增强了。
有一次江扬路过新兵训练处专用的训练场,就看见苏朝宇他们四个倒吊在单杠上,被悬空著罚仰卧起坐,他一时兴起停下来悄悄看著,听见他们报数已经报到了四百,一组做完都水里捞上来的似的。下来喝口水又吊上去继续,慢了一丝教官的武装带或者军靴就上身了,苏朝宇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有听到说要多罚一组时候才会露出恐惧来,却不敢反驳,只是死咬著嘴唇大声回答:quot;是,长官。quot;还有一次江扬半夜结束了公事一个人跑去训练营,一片漆黑的楼道里,四个年轻的军官在窗前跪了一排,借著月光洗衣服,分明都累得站著就能睡著,动作却是尽可能的慢和轻,生怕水声吵了另一边房间里的教官,洗好之後就两人一组的尽力拧干衣服里面的水,然後把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回房睡觉,用体温把衣服烤干。那日大概是苏朝宇当值,他没有回宿舍,而是拿了一块毛巾擦洗地面,江扬注意到他始终是用毛巾的一头──训练营不会给他们抹布或者其他的清洁工具,擦洗地板甚至擦洗厕所都必须用自己的毛巾,江扬在黑暗里一声轻笑,这小子的洁癖可真是厉害。
一直到第二年初新兵入营,苏朝宇他们四个才终於熬过了这进门的规矩,被放了出来。四个人都比刚来的时候瘦了几圈,皮肤晒得黝黑,体能有了长足的进步,最重要的,也就是江扬认为他们能被放出来的理由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再是帝国军校里那些最优秀的天生高贵的准军官,只是江扬军团里最普通的士兵。
休息一天以後,四个人都收到了人事部的调令,江扬通过分析他们的档案和这六个月来在训练营的表现,给每个人安排了新的职位,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接连成长为布津帝国中流砥柱的这些中层军官无一不赞叹江扬精准的识别力和决断力。
只有苏朝宇闷闷不乐,因为他的职位是总司令秘书处文员。他在第一天的工作中就始终阴沈著脸,对於女兵们投递过来的媚眼视而不见,对於上司吩咐的工作也没什麽兴趣,虽然他的直属上司──三十岁的成熟女少校,总司令二秘并没有说什麽,但到傍晚的时候,在同僚们都散去,而他还在一面抄写信封一面思考到底要怎样脱离这个郁闷的岗位时,江扬走了出来。
quot;你,是不是想回去接著训练了?六个月还没学会服从麽?quot;江扬的声音冷淡而听不出任何波澜,苏朝宇心里还是怕的,怕那个每日练到浑身骨头无一处不痛,无一日能睡个囫囵觉,像囚犯一样被训练和管制的训练处的。他赶紧站起来:quot;对不起,长官。quot;
江扬玩味地看著他,然後笑起来:quot;你进来。quot;
苏朝宇跟著江扬走进他宽阔的办公室,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江扬舒舒服服地坐在真皮座椅中,姿势却毫不显慵懒,还是像平日那样,刀砍斧凿般利朗果决。
quot;给你一个机会说出心里话,我不会因为它而惩罚你。但是如果你不说而继续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的话,我不介意打个电话,叫训练营那边给你添一张床。quot;江扬十指交叠支在胸前,标准的司令官造型。
苏朝宇犹豫了片刻,抬起眼睛,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quot;我不明白指挥官为什麽把我放在这个都是女孩子的秘书处,我希望能被分配到其他战斗单位,当然,我最想进的是著名的飞豹团。quot;
江扬笑起来,然後说:quot;你?凭什麽敢说要去战斗部队?quot;苏朝宇为之气结,他档案里的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不必像个职高毕业的小女孩一样在这里抄信封。他的脸涨红了,幸好他最近一个时期晒得太黑,看上去并不像之前那样明显:quot;我可以证明给您看。quot;
quot;我给你一个机会。quot;江扬缓缓解开军服的第一个扣子,quot;我们比三场,搏击,射击和模拟战斗,如果你能赢一场,我就答应你的要求。如果你输了,你不仅仅要给我乖乖留在你的位置上,还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你想试试看麽?quot;
quot;当然。quot;苏朝宇傲然一笑,在人才济济的帝国军校里,也从没有人能在这三项上讨到便宜。他曾经撂倒搏击课的教练,曾经在自由射击比赛场上一个人单挑了对方一个小队,他是国际模拟军事演习比赛的冠军,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让眼前这个贵族少爷铁腕军阀似的长官低头的。
江扬目光非常平和,他站起来说:quot;走,我们去搏击馆。quot;
苏朝宇才知道那个在新兵训练处被他诅咒了多次的指挥官有多受欢迎,一听说指挥官要出手,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蜂拥而来。江扬连军服都没换,只是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不知道江扬从小被作为什麽样的人物培养,他的出手不仅仅是苏朝宇见惯了的自由搏击散打空手道,而是结合了中国武术,柔术甚至印度瑜伽的一种诡谲的功夫,快准狠地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打击敌人,苏朝宇用尽全力,不过支撑了五分锺,江扬的拳头就抵上他最柔软的腹部,但江扬并没有发力,身子一掠而去,低低在他耳边道:quot;接著来,再给你一次机会。quot;
然後他给了苏朝宇施展的机会,三分锺内看上去好像狼狈地躲闪,没有一丝还手之力,但苏朝宇自己却越来越心惊胆战,江扬就像是捉住了老鼠的猫一样,不慌不忙地玩著,忽然发力,轻飘飘一脚就出现在苏朝宇无法闪避无法还击的地方,苏朝宇被踢中膝盖旁边的一小块软骨,感觉整个腿一下子就麻木了,江扬轻巧接住了他无力瘫倒的身子,踢开穴道,把他整个人压在了训练场的地上,无论苏朝宇使出什麽手段来都只像是小孩子被父亲捉住打屁股时无力地挣扎,江扬没打算放过他,就当众把他压了整整十五分锺。苏朝宇狠狠骂他,说了很多难听的字眼,换来的只是更牢固的束缚,直到苏朝宇羞得满脸通红,老老实实认输,江扬才站起来,笑眯眯地说:quot;你还要再试下去麽?quot;苏朝宇点头,如果他的骄傲没有表达在那张羞得通红的脸上,应该可以博得更多人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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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射击比赛没有什麽悬念,被设计耗光了弹药的苏朝宇只能乖乖投降,江扬也没饶他,剥掉他的防弹背心把他反铐著压出射击场的时候,他自然又不得不在欢呼声中羞愤地埋著头,只恨江扬的狡猾。
第三场的模拟战斗结束得比较慢,兵力多一倍的苏朝宇在艰难攻占了敌军堡垒之後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可怖的陷阱,江扬仅剩的一支小队轻松切断了他被胜利冲昏头脑几乎忘掉的那条看上去非常安全的补给线,然後破坏了出入堡垒的唯二两座桥梁。接下来几乎半小时的时间内,苏朝宇被迫坐在他的指挥席上,看著自己压倒性优势的部队因为补给严重不足而飞速减少,直到最後变成0。江扬笑眯眯地坐在他的对面,同样好整以暇。
quot;回去休息,明天下班以後到我的办公室,你记得我们赌了什麽。quot;指挥官拿起扔在桌上的贝雷帽,在手里揉著离开。
特别的惩罚
苏朝宇惴惴不安地到达江扬的办公室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一根柔韧的紫色藤杖。江扬把它拿在手里玩着,轻轻一撅就折了个对头弯,一松手那藤杖就弹回原状,可见其绝佳的柔韧性,也能轻松推知那东西打在身上会有多疼。更有甚者,在木制的手柄上还有一个红色按钮,按下去的时候缠在藤杖上的钢丝就会嘶嘶作响,打着蓝色的电弧,苏朝宇眼睛一缩,靠在了门上。
quot;把门锁好,苏朝宇中尉,虽然已经下班,但指挥大楼里仍然会有清洁工和其他加班军官走过,你如果不想让人人都知道的话,就最好锁上门。相信我,这个房间有最好的隔音设备,只要关好了门,你叫的再大声外面也听不到。quot;
quot;你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quot;苏朝宇紧紧拽着门,企图离开,quot;这是违法的。quot;
江扬扬眉笑起来:quot;帝国军校果然是堕落了,我记得史昂校长也是我父亲当年的旧部,最推崇用藤条来教导那些不听话的学生的,难道你从来没有挨过?哦,我忘了,你是全优生。这让你太过自负了。我命令你趴到沙发上去,把靠垫垫在肚子底下,立刻做好,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用更难受的姿势挨打的。或者,你想在明天晨训的时候当众受罚?quot;
苏朝宇自然是没有挨过打的,他死死咬着嘴唇试图逃走,那一瞬间江扬按了某个按钮,然后门自动合拢,若不是苏朝宇闪得快,他的手指一定要受伤的。
quot;过来,如果你不想我叫警卫兵来铐了你明天当众打的话。quot;声音冷漠而权威,苏朝宇清楚这个男人的强硬和果决,不得不一点一点蹭了过去。江扬站起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按倒在自己的大腿上,扯去皮带,撕掉裤子,苏朝宇自然慌张地挣扎着,修长的双腿使劲乱蹬,但这没对江扬造成任何困扰。苏朝宇觉得臀部一凉,然后就挨了狠狠一下。
像是火烧一样疼,藤条似乎要撕裂他的肌肉一样,疼得苏朝宇一下子就冒了眼泪出来,惨叫声抑制不住。江扬根本没有任何怜惜,藤杖狠狠地起落了十次,让十条紫色的血痕高高地肿胀在苏朝宇的屁股上,直到他不敢再挣扎,只是伏在对方腿上抽泣才停手,江扬冷冷问:quot;你是准备再挨十下还是现在就乖乖到沙发那里趴着去?quot;
苏朝宇泪眼朦胧,才知道这不过是教训他没有立刻服从命令,根本不是所谓的惩罚,他一愣间,藤条又狠狠打在大腿根上了,他慌忙认错:quot;不,长官,求您......quot;挣扎着爬起来,手指刚刚接触他的裤带,又被狠狠打了一下:quot;就这样过去,记着,打在肉上才是惩罚。quot;
苏朝宇疼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连滚带爬的到沙发那里趴好,羞红了脸,怎么也不好意思垫垫子,江扬眉头一挑,心里暗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他拎着藤杖走过去,轻轻戳戳苏朝宇的伤:quot;让你垫高是为了你好,脸皮薄这里就要受罪了。quot;说着又是一鞭打在大腿根上,喝斥道:quot;腿分开跪着,屁股抬起来。quot;随手一搬就把苏朝宇摆成了羞耻的姿势,不顾苏朝宇的惨呼和挣扎,狠狠打了十下,又按倒垫了垫子,狠狠打了十下,问,quot;下次是喜欢垫子还是喜欢跪?quot;
他落鞭非常有技巧,第二个十下都打在原来的伤痕上,第三个十下则是斜着的,每下都牵动四五条伤痕,打完以后苏朝宇的屁股都肿了起来,狰狞的紫色血痕均匀分布,把线条优美的双臀分成了若干大小相同的菱形。苏朝宇痛的只知道求饶了,哭着说以后愿意趴着。江扬看了看,扯着苏朝宇的领子把他丢在地上,命令他爬回来重新摆好受罚的姿势。苏朝宇不敢违抗,乖巧地爬回来趴好,羞耻地拿过垫子垫在自己肚子底下,让那被打得又痛又烧的臀高高蹶着,凉风吹过滚烫的臀瓣,让他羞得把脸埋进沙发里。
江扬忍着笑,冷冰冰地告诉他:quot;今天是第一次,我饶了你,不用你自己想到底犯了多少错,下回就没这么便宜了。听着,第一条,不遵命令,心存怨望。打二十下。第二条,自不量力,贸然挑衅。打二十下。第三条,工作疏懒,消极怠工,打二十下。第四条,对长官不敬,脏话连篇。军中都是鲁汉子,脏话也不算什么,但你是读过书的军官,也学着这些,着实可恶。念你这是头一回,我饶了你,也只打二十下,下回可就一个字一下了。quot;说完又是狠狠一下打在苏朝宇臀上,打得他使劲抽搐了一下,疼地惨叫,quot;一共多少下?quot;
quot;八......八十......quot;苏朝宇疼得抽凉气,话都说不顺了。
quot;放肆。quot;狠狠一下又打在苏朝宇腿上,quot;你这是跟长官说话呢?quot;
quot;对不起......长官......quot;苏朝宇怕他再打,却被他用左手死死按着腰,动弹不得,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羞耻的姿势有多难堪,何况还要打那么多下,可不能再加了,于是赶快恭谨地说,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该打八十下。quot;
quot;很好。quot;江扬看着伏在沙发上那个被冷汗浸透了前后衣襟的骄傲的小家伙,愉快地笑起来,quot;一次打完的话,估计你得趴一个月。今天先饶了你,从明天开始,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你到我办公室来受罚,听到没有?quot;藤杖在他的臀上危险性地蹭着。
苏朝宇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回答:quot;谢谢长官。是,长官。quot;
quot;行了,起来写检查去。合格了你就可以走了。quot;说着江扬笑笑,一指墙角,quot;跪到墙角,对着墙写,裤子不许提起来。给你半个小时,用英文,不许少于800字,写不好的话我可就叫你搬个凳子来坐着写了。quot;
说完又是一鞭,力道不大,却一次性贯穿所有的伤痕,顺便让苏朝宇尝了一下电弧的味道:quot;还不快去?!quot;苏朝宇拖长了声音的惨叫让任何人听了都心疼,江扬却一眼都没瞧他。他只能呜咽着应了,跌跌撞撞地滚下沙发。江扬转身回到座位上,丢了一根笔一个新本子给他便继续工作。
他无意中瞥见,苏朝宇并不像以往那些被罚过的军官一样因为疼痛和权威而完全放弃自己的尊严,拖着裤子光着屁股爬到墙角。他捡起笔和本子,一只手提着裤子,不敢系上皮带却尽可能地遮掩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站着挪过去。江扬的办公室非常大,那个思过的墙角在房间的对角线的另一头,有超过十米的距离,苏朝宇摔了好几次,却死死撑着,都要重新站起来才挪过去。站在墙角回头瞄了瞄埋头工作的江扬,却不敢求饶,乖乖跪下,松开拎着裤子的手,伏在地上写检查的时候,挨过打的臀部就晾在空气里,因为主人的羞耻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江扬无声地笑起来:好可爱的小家伙!他果然是没有看错、没有要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扬把手里的一份最新解密的纳斯帝国陆军训练材料看完,半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敲个响指,冷冷道:quot;时间到了,苏朝宇中尉,把你的检查拿过来。quot;
苏朝宇一哆嗦,转过身来用一种难得听到的求饶似的口气说:quot;对不起,长官,我......我还没有写完。quot;
检查?检查!
江扬一拍桌上的藤杖,他当然知道就算是中文检查也很难在半小时内完成八百字,这是例行的立威,他看中的打算培养成自己左膀右臂的军官没一个能逃得过去。
苏朝宇咬着嘴唇撑起来,仍然用那种困难的姿势挪到了江扬的办公桌旁,双手递上那个本子。江扬眯着眼睛看了看,苏朝宇果然是最优秀的,这份检查已经写了超过六百字,俊秀的花体英文流畅优美,纸仍然是干净浆挺。他知道自己的刑罚有多重,苏朝宇的头发都被冷汗浸透了就是证明,他要花多少力气才能稳住笔迹,不把卷面弄脏?老实说,自己带兵做指挥官也有四五年了,经手训练过的军官也有几个,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再看文字,英文写的非常漂亮,用词准确语气恭顺,结构也十分好,已经写到第四条错误了,再给他十分钟,他一定就能交出一份漂亮的检查。
江扬第一次犹豫了,犹豫要不要真的按惯例给他最严厉的惩罚,那美丽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带着惶然的哀求,嘴唇被自己咬得都是血口子,努力站直的身子微微打晃......江扬察觉到自己的心软和心疼,这让他觉得慌恐,于是他冷下脸来,不再看苏朝宇,抓过藤杖,一指沙发:quot;过去站好,额头抵在沙发背上,双手抱头。quot;
苏朝宇的脸色一白,却不敢求饶,低声回答:quot;
是,长官。quot;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摆好规定的姿势,灯光下,伤痕格外狰狞。江扬用电弧打了他十下,比藤杖更痛,却不会破皮,苏朝宇痛的几次站不住跪下去,都被狠狠呵斥了,并且江扬告诉他,每一次乱动都要加五下,记在明天开始还的账上。最后苏朝宇的惩罚数目到达了一百二十下,几乎是江扬印象里自己最严厉的一次。
打完以后,江扬一指硬木雕花的装饰凳,命令苏朝宇:quot;把上面的花瓶挪开,坐在上面写你的检查。记住,我希望它比刚才那份更深刻更好,现在我出去吃晚饭,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写完,二十下。quot;
苏朝宇挪过去,被打肿的光屁股一坐下就痛得条件反射一样跳起来,江扬冷冷地看着他,说:quot;十下。quot;
苏朝宇脸色惨白,垂下眼睛,狠心坐下,却痛得不到三秒钟又摔下来,江扬面不改色:quot;二十下。quot;
如此三次,苏朝宇已经又给自己赚到了五十下藤条,那漂亮的蓝眼睛里都是泪花,实在是坐不住。江扬看也不看他,掉下来一次就加十下,说到quot;八十quot;的时候自己心里都一哆嗦,以往的军官掉下来三回他便会让他们用二十下藤条来交换一副铐住双脚的手铐,不知为什么,对苏朝宇却是有一种莫名的考验心理,情不自禁地想看他的底线。
苏朝宇死死咬着嘴唇,在江扬喊到quot;一百四quot;之后,终于强迫自己坐稳了,把硬皮本子放在膝盖上,开始埋头写。江扬甚至忘了出去吃晚饭,就静静看着苏朝宇,看他因为疼得厉害而死死咬着自己手腕,因为害怕弄脏纸而用衣襟垫着手,看着他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就侧头用肩膀蹭蹭。等半个多小时过去,苏朝宇终于放下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抬头说: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写完了。quot;
quot;好,你过来。quot;江扬在他抬头之前收回自己关切的目光,仍然是冷淡的命令。
苏朝宇这一次是真的撑不起来了,滚下来跪爬在凳前,他努力想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江扬看着他,忍不住快步到他的身边,苏朝宇却身子明显一缩,带着恐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把本子双手递给江扬:quot;请您检查,长官。quot;
江扬拿过一看,仍然是干净整齐的卷面,漂亮的花体字,得体的英文,足足写满了四页纸,至少有一千字的样子。只是字迹都力透纸背,有些笔划甚至划破了质量良好的木浆纸,可见苏朝宇写的时候有多么痛苦。
quot;很好。现在把你欠的账一一记录下来,告诉我总数。quot;江扬把本子还给他,quot;这个本子和那根藤杖以后就是你专属的了,但我并不希望它们被频繁使用。嗯,你就这样趴着写就可以了。quot;
quot;谢谢长官。quot;苏朝宇伏在地上,他心算了一下,端端正正地写下年月日,然后写上他欠的数目二百六十下藤杖,然后恭恭敬敬地捧给江扬。
江扬看了看,他今天打了苏朝宇差不多五十下,又让他欠了近三百下,基本上他从未这样严厉地对待过其他任何一位军官,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残忍,然后他俯下身子,摸摸苏朝宇被冷汗浸透了的蓝色短发,放缓了语气说:quot;好了,我现在送你回去,记着你今天学到的事情!quot;苏朝宇使劲点头,带着哭腔说:quot;是,长官。quot;
江扬把苏朝宇的裤子提好,皮带系好,然后抱着他下楼。天已经全黑了,指挥大楼里一个人都没有,苏朝宇死死勾着江扬的脖子,偶尔碰了伤处,都痛得狠狠一哆嗦,然后条件反射般求饶道:quot;对不起,长官。quot;江扬觉得十分无可奈何,把他一直抱到底层自己的车旁边,他这种私人加班都会放司机回去,把苏朝宇小心翼翼地放在副座上,却还痛得他身子抽动几下,眼睛里都是求饶的光,却自觉坐正了身子,系上安全带,垂着眼睛,忍着疼说:quot;报告长官,我住在
A8区4号单身宿舍,从这里沿着大路走两个路口右转就是。quot;
江扬笑起来,放下副座:quot;侧躺或者趴下都会比较舒服,我已经罚过你了,现在不希望你受到额外的痛楚,嗯?我记得A8区的单身宿舍都是两人间,你这个性子,估计要羞死了,一定要遮遮掩掩,疼死也不肯让人来照顾的,是不是?quot;
苏朝宇看了江扬半晌,终于确认对方不是让自己坐在这里继续受罚,才小心翼翼地侧躺下去,任何动作都能燃起后面连片的痛楚来,他皱着眉: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自己能照顾自己。quot;又赌气般小声咕哝:quot;反正死不了,明天还能去接着挨打。quot;
江扬自然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一眼,苏朝宇身子一缩,眼神躲闪着,手不自觉地护住了屁股。
江扬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他发动车子:quot;到我那里吧。quot;他轻轻一笑:quot;你以为我是暴君么?慢慢你就会明白了......quot;苏朝宇却没听见后面那句话,也没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的怜惜和欣赏的光。
江扬一面开车一面拨了个电话,苏朝宇疼得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间被江扬抱起来带进去。司令官官舍是一座独立的小别墅,有警卫室勤务兵室和副官官舍,不过一般而言,江扬喜欢安静,所以除非他按铃,不然警卫们都会知趣的不出现。
苏朝宇被直接带进了客房浴室,江扬给他放好热水,语气虽然不温柔但十分柔和,说:quot;洗个澡,然后就去休息,我会叫人送吃的和药上来,若是实在难受,按你床头的召唤铃,勤务兵立刻就到。quot;
苏朝宇洗了很久,用热水敷那些疼痛难忍的伤痕,等洗好了出来才发现浴室的外间已经放好了全新的浴巾和睡衣。他刚换好睡衣出来,就听见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个笔挺的男人,苏朝宇认出对方是司令官的第一副官程亦涵中校。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
他和他一样没有穿军服,一身家居服站在门口。苏朝宇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尴尬地立正敬礼:quot;长官好。quot;绷紧双腿的动作让伤痕累累的臀部痛得他几乎流下眼泪来。
程亦涵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虽然年纪比苏朝宇还要小三岁,却已经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在外人眼里,是利朗果决的活标本,此刻却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善意的弧度,表面上却仍然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quot;是挨了大少爷的藤条么?quot;苏朝宇的脸刷地红了,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醒悟了似地赶快补充:quot;是,长官。quot;
程亦涵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两瓶药:quot;怪不得他叫我拿这个给你。红瓶是止疼化淤的乳液,外敷;白瓶是清热解毒的药丸,内服,每日三次每次两颗。饮水机里有热水,你记着吃药敷药。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别偷懒赌气,不然明天大少爷抓了现行,倒霉的还是你自己。quot;
苏朝宇脸红过耳,低声说:quot;是,长官。quot;
程亦涵放下药就摆手离开了。
他家的夜生活
苏朝宇红著脸小心翼翼地挪到沙发旁边,试了试还算柔软,才缓缓坐下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灌下去服了两颗药。折腾了一晚上,消耗又大,他自然觉得饿得要命,肚子咕咕乱叫,正烦恼的时候,又听见敲门。这次进来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看样子不过十二三岁,他托著一个比自己胳膊还长的大托盘站在门口,清脆地问:quot;您是苏朝宇中尉麽?我叫安敏,是司令官的小勤务兵,司令官叫我送些东西给您吃。quot;说著放下托盘,盘里是用厚厚的瓷盖锅保温的一小锅鸡粥,一碟清脆爽口的拌菜心,一碟糖拌西红柿和一份水果沙拉,香气扑鼻。
quot;是司令官特意打电话去周师傅食堂叫的外卖呢!您赶快趁热吃了吧,夥计还在门房等著收锅呢。quot;安敏到底是小孩子,笑容可掬,自顾坐在苏朝宇身边说个不停。苏朝宇却是一惊,周师傅食堂是基地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小餐馆,他的确是爱吃那里的招牌鸡粥,这些小菜也是他爱吃的,不过他来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又都耗在了训练处,只有一两次有空光顾那家店面,江扬怎麽竟然知道,他的心底油然升出一股敬畏来。
quot;咦~quot;安敏忽然凑过来,兴致勃勃地盯著苏朝宇问,quot;司令官是不是用藤条打了您?quot;
苏朝宇一口粥险些喷出来,这种问题从一个小孩子的嘴里问出来真是让他不知道脸往哪里搁了,却又更不好意思否认,只好含含糊糊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quot;太好了,我真羡慕您。quot;安敏兴奋地叫起来。
苏朝宇觉得头痛,他疑惑地望向安敏,对方的眼睛亮晶晶地,神神秘秘地说:quot;我有一次偷听到司令官跟小少爷谈到选材,才知道原来司令官肯动藤条教训的,一定是最优秀最好的。飞豹队的历任队长,没一个没挨过司令的藤条的。quot;他满脸希冀,quot;真希望到十六岁的时候,司令也愿意这麽花心思来教导我。quot;
苏朝宇简直目瞪口呆,一时也忘了吃饭,他可看不出江扬有任何对他欣赏的地方,对方简直是把他当打击对象麽,每次见面都没好结果。
安敏亮晶晶的眼睛转了转:quot;不过您仍然是最特别的,打得更惨的也有过,可没见司令给谁特意叫外卖,他连自己的三餐都常常忘记呢。quot;
quot;安敏!quot;江扬忽然出现在门口,断然地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quot;乱说什麽呢,军务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小孩子该管的,回去睡觉。quot;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只好悻悻地跑走了。
苏朝宇连忙放下筷子,站起来立正行礼:quot;长官好。quot;当然,这次他吸取教训,刻意没像平时那样绷紧双腿,於是疼痛也就没那麽难忍了。
quot;是打算让我罚你军姿麽?这里是我的家,我把你当作我的客人,并不要求你谨守军队里的礼仪。但要站就站直站好,我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有一点偷懒的心思和念头。quot;说到後面一句的时候,已经是声色俱厉。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连忙站直绷紧双腿,顾不得伤口疼的死去活来,大声回答。
quot;好了,自己说,这次是认罚还是认打。quot;江扬说的平平淡淡,好像只是跟苏朝宇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天气或者八卦,quot;认罚的话一天两小时军姿,连站三十天。认打的话一天十下藤杖,也是三十天。quot;
苏朝宇快要哭出来了,他可怜巴巴地看向江扬,江扬确实也心软了片刻,面上却毫不流露出来,只淡定一笑:quot;再告诉你一个规矩,我让你选的时候如果你跟我耍赖,结果就是两种一起罚,甚至翻了倍一起罚。所以你不用妄想做错事让我抓住了还能全身而退。这次饶了你,我数到三之前告诉我你的选择,一......quot;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认罚。quot;苏朝宇没辙,只好大声回答,他想起那剩余的二百六十下藤杖和自己肿痛的屁股,可不想再挨打了。
quot;很好。quot;江扬点头,quot;明儿开始你还要还债,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挨打,十分辛苦,所以军姿从下周一开始罚。这期间你就住在这里,每天晚饭後,我的书房里给你留一个墙角。quot;
苏朝宇连忙答应了,低著头却不服气地扁了扁嘴,江扬自然没放过他的这个小表情,笑著问:quot;是委屈了还是不服气了,说吧,横竖今天怎样也不能再罚你了。quot;
quot;苏朝宇不敢。只是......quot;苏朝宇觉得昨天自己还是少年老成的典范,今天绝对被还原成了十岁以下的幼童,说话做事都变得十分幼稚,quot;只是我住在这里,工作在您的眼皮底下,您又是火眼金睛,我......我怕是日日犯错,天天挨罚,还不完旧的就又欠了新的......quot;自己都觉得越说越委屈了。
江扬笑出声来,招手让他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揉著他那头被剪短了又长出来的头发笑道:quot;你倒想得真远,怕打怕罚就把你的本职做好,我会罚的很重,但决不会故意找你的茬子,嗯?quot;
苏朝宇嘟嘟囔囔地抗议:quot;欲加之罪,何患无辞?quot;
江扬笑得愈发开心,一把搂过苏朝宇,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quot;我的小兵,我怎麽舍得?quot;
苏朝宇脸一下子羞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江扬站起来要走,却被他死死拉住衣角,然後江扬听到一个软软地求恳的声音:quot;长官,我疼。quot;
江扬多年征战带兵形成的职业化的冷漠长城一下午就被苏朝宇弄得松散了许多,这一句话更好像是挖了个洞出来,冷飕飕的风呼呼而过,吹得他心里生疼生疼的。
苏朝宇见他软下来抱住自己,轻轻蹭了蹭对方的下巴,带著浓浓的鼻音哀求道:quot;长官,您能让我休息两日再还债麽,真的......好疼......quot;
江扬搂著他,安抚性地拍拍,话却是断然拒绝:quot;不行,我知道你疼得厉害,但这早定下的规矩了,明儿早晨提前半小时到我办公室里领罚,若是敢迟到,我就拎你出去到球场揍,听到没有?quot;
苏朝宇不敢再求,只得回答:quot;是,长官。quot;然後就眼睁睁地看著对方离开,只有叹了口气回来继续吃完晚饭,调好闹锺,洗漱了上床,自己小心翼翼地把整个屁股都涂上那种药膏,那药的确很好,很快疼痛就轻多了,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被冷汗浸透,因为疯狂的挣扎而变得皱巴巴的军服已经被洗好烘干熨平送了回来,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那些狰狞的伤已经有些消肿,只有原来的一半高,颜色也稍稍淡了些似的,苏朝宇试了试,略略一碰还是痛的厉害,但正常活动问题不大。
江扬习惯早起,半小时前已经开著车巡营去了。苏朝宇洗漱了换好军服出门,刚走了不到三十米,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到达基地虽然已经整整半年了,但除了第一天和前两天,他一直被关在新兵训练处的小院子里,总司令官舍昨天还是第一次过来,当时天已经黑了,他又痛得昏昏沈沈的,周围都是整齐划一的营房和树木,叫他怎麽分得清方向?想到江扬对迟到的惩罚,苏朝宇心里一哆嗦,若是被拎到球场上,当著数百士兵剥了裤子打屁股,可真是什麽脸都没有了。他一面想著一面快步往前走,希望能碰到人好问路,却越走越糊涂,到最後干脆连自己的方位都不确定了。
正著急间,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他的身边。quot;早啊,苏朝宇中尉?quot;车窗摇下,里面是江扬灿烂的笑脸.
苏朝宇立刻站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quot;长官早。quot;
江扬看看手表:quot;现在时间是六点五十,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要提前半小时到我办公室的,疑似你只有十分锺了,怎麽还这麽悠闲地散步呢?quot;
苏朝宇十分郁闷,又不好意思说自己迷了路,只是红著脸垂下著头。
江扬歪头一笑:quot;要不要坐顺风车?quot;
苏朝宇看见里面真皮的柔软座椅,颇为心动,却又觉得江扬绝没这麽好心,大声回答:quot;谢谢长官!但是......quot;
江扬被苏朝宇那种又期待又害怕的表情逗得大笑出声,推开後门:quot;上来吧,仔细看著路,在自己的基地里迷失方向这种事情,说出去让人笑死。quot;
苏朝宇终於确定对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惩罚自己,便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坐下,垂著头却挺胸拔背,坐姿十分好看。江扬吩咐司机开车,笑眯眯看了他半晌,反手从座位後面扯出一个还没拆封的蓬松棉座垫来丢给苏朝宇:quot;你运气好,安敏居然在储藏室里找到了这个,拿著吧。quot;
苏朝宇脸一红,前座的司机和副官程亦涵似乎都没注意到他的尴尬,他才低声地说:quot;谢谢长官。quot;
江扬点头,然後不再理他,只如平常一样,仰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初战销金5
江扬、程亦涵和苏朝宇一同站在电梯口的时候,正值上班高峰期,但是身为最高司令官,江扬却依旧保持著良好的军人礼仪和优雅,认真地站在队末一个侍从兵身後。
电梯门打开,各色军官、士兵鱼贯而入,江扬先於苏朝宇一步踏进去──就在苏朝宇的左脚踩到梯箱里柔软漂亮的地毯时,quot;CZquot;两个大字伴随著宏亮短促的警告声响起,quot;超载。quot;电梯工对这个陌生面孔没有判断力的行为表示出极大不满,随即关上了门。
苏朝宇确信,在关门的一瞬间,江扬脸上浮现出了富有挑战意义的笑容,并拢伸直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狠狠一划。
指挥部大楼有50层──这意味著下一班电梯至少要在十分锺以後才能到达──苏朝宇抬腕看了看自己的表,六点五十七,离迟到标准时间,还有180秒。
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冲进办公室的时候,门口的刷卡机器还是把他拦住了。程亦涵走出来将这个撑著墙壁才站稳的军官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即用淡淡的口吻吩咐:quot;您可以直接去司令办公室了,迟到总时间为330秒,当然,四舍五入过的。quot;
苏朝宇想到江扬把半个身子都放进柔软的皮质转椅里,无辜地玩弄著藤条说quot;一秒一下quot;的场景就不由地退了两步,没想到办公室的大门却已经被程亦涵打开,能看见江扬正在整理桌上的早报──天哪,苏朝宇心想,安敏哪点儿不好,司令官为什麽没有看中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
quot;长官早!quot;苏朝宇立正敬礼,完美恭敬。
江扬略带深沈地笑了两声,按下按钮锁门:quot;首先我们来谈谈迟到的问题,330秒,你认为该得到怎样的惩罚?quot;
苏朝宇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回忆起昨天对方似乎确实说过,从今天开始是要他自己汇报惩罚多寡的。quot;呃......quot;他尴尬地垂下眼睛,装作在思考,其实心里一片慌乱,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办。
quot;为你不能及时而准确判断,10下。quot;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33下藤条比较合适。quot;苏朝宇用平常的声音回答,并且抬头偷偷瞥了江扬一眼,谁知道对方也在看自己,两束目光只一碰,苏朝宇便自暴自弃地投降了。
quot;这里的规矩是每5秒折合一下藤条,66下应该是比较妥当的数字,我想。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不大情愿地从公文包里摸出笔记本,记下了这些数字。
quot;等等......quot;江扬眯起眼睛来,在晨光里将苏朝宇审视了一遍,这个昨天被打到爬不起来的年轻人,经过一夜休整,虽然依旧面色苍白,却保持著活力和骄傲,quot;70下,苏朝宇。为了凑整,当然,这四下你可以不必急著还。不过我想,很快它们就会归入正常负债范围内了。quot;
拖著红肿的屁股和大腿生生爬上24楼的苏朝宇,此时分外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把力气发泄在纸张里:狠狠划掉了quot;66quot;,换上长相就很愤慨的一个quot;70quot;,却在数字後面用括号标出了quot;4quot;。
quot;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还债的问题。quot;江扬给自己斟了一杯咖啡,银勺轻轻搅拌,quot;鉴於你每天要抄写数量不算多但是也不少的信封,你可以大致确定一下还债的时间和数量──我喜欢休息,并不希望每天花过多的时间从事这样机械性重复的工作。quot;说著,便指指那根即使斜插在公文包里、仍然露出一点尖端的藤杖。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希望从今天开始每天20下。quot;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苏朝宇自己都微微一哆嗦,他知道藤杖的威力,也知道这可能意味著自己连续半个月都甚至没法顺利使用马桶。
quot;20?quot;江扬盘算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盯住了苏朝宇手中微微发抖的笔杆,quot;我没有那麽多时间,苏朝宇中尉。这样,每天十下,朝三晚七,视你的当日表现来增减。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表现好,就能得到多还一些欠债的机会。quot;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建议全部在晚上下班以後进行。quot;
quot;驳回。quot;江扬站了起来,苏朝宇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飞速思考了一下,还是把藤杖从公文包里摸出来。quot;早晨的头脑有助於思考和记忆,quot;江扬将藤杖折弯又反弹数次,一指沙发,quot;过去,按照昨天的规矩。quot;
看见苏朝宇臀上的伤痕时,江扬还是犹豫了几秒锺。那些昨日还红肿著的伤痕,泛出了淡淡的淤血,叠加部分的小菱形已经呈现出了青色。苏朝宇双手抱头抵在沙发背上,裤子褪到了脚踝,腰背的流畅线条在光洁的皮肤衬托下,更让人有种quot;免了惩罚吧quot;的想法。
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扼杀在头脑中。第一下,江扬毫不留情地抽在大腿根部,苏朝宇痛哼了一声,膝盖一软,却勉力站稳了,抱头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已经被粗糙剪断的海蓝色头发。第二下,选了伤痕最重的地方。江扬反倒期望苏朝宇可以不由自主地跪下去,这样便给了自己在第三下减半分力道的理由。确实痛到不能忍,苏朝宇叫出来,身体却只是向前一挣。第三下,落在第二下上面。苏朝宇毫无顾忌地惨叫了,并且在藤杖离开皮肤的瞬间,软在沙发上,却又反弹似的奋力撑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quot;对不起,长官。quot;江扬冷笑著:quot;这是早晨的部分,下班後我在这里等你。quot;
苏朝宇恭敬而平板地回答了,却撑著沙发站了足足有一分锺才整理好衣服,礼貌地离去。江扬注意到,当海蓝色的短发消失在门缝里的时候,他的步履是极力掩饰的轻快。
午饭时分,江扬看见餐盒里自己最厌恶的清蒸茄条後,决定把这份糟糕的午餐丢还给程亦涵,让自己最得意的副官去收拾後厨的家夥。气冲冲到了门口,却看见一群秘书处的小姑娘围住苏朝宇分盒饭,还有人问:quot;太激烈了吧,都咬出血来?quot;
从1500码以外的地方领盒饭回来的苏朝宇,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轻声笑说:quot;恋人嘛,怎样吻都不过分。quot;抬头看见江扬,脸上的表情莫名一顿,继而绷紧身体立正站稳,大声问好。
江扬点点头,便转身迈著朗朗的步伐到旁边的副官室去,片刻回来的时候,看到苏朝宇靠著办公桌,几个女孩子围著他,有说有笑,苏朝宇手上托著三枚闪闪发光的银币,好像刚刚演示完一个好玩儿的戏法。
走进自己办公室的一瞬间,江扬确定,苏朝宇的目光是追随著自己的背影的,他微微一笑──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手。
初战销金6
苏朝宇在下班前半小时抄完了所有的信封,并且按照上司的吩咐,把那些投递到各个军区的例行文件一一封装妥贴,然後赶在邮局下班以前,投递出去。等他从两公里外的邮局回来的时候,秘书处下班的铃声刚刚响完。苏朝宇推掉女孩子们热情的围追,在自己的座位上喝了杯水,等办公室安静下来,才拎起藏在办公桌底层的公文包,快步走到司令官办公室门口,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门自动打开,江扬坐在夕阳西下的落地窗前,正悠闲地啜著漂著两朵白色小花的绿茶,桌上的白瓷碟子里,两块金黄的酥饼看起来十分美味的样子。
苏朝宇自觉地锁好门,立正敬礼:quot;长官......quot;後面的话他实在是不知道怎麽说,只好从公文包中抽出藤杖,红著脸双手递过。
江扬心情甚好,并不打算追究他这种小小的鸵鸟行为,接过藤杖,指著那边的沙发说:quot;我听说你今天的工作状态和工作效率令你的上司十分满意,所以......quot;他刻意拖长声音,在苏朝宇产生了些许期待的时候把藤条轻巧地在手中一转,quot;我允许你使用比较轻松的姿势还债,伏在沙发上就可以。quot;
苏朝宇暗暗咬了一下牙,还是顺从地回道:quot;是,谢谢长官。quot;说完快步走过去,褪掉裤子,伏在沙发上垫高臀部,摆好受罚的姿势。
江扬刻意等了两分锺才走过去。早晨留下的伤痕狰狞地肿了起来,尽管秘书处都是带软垫的椅子而苏朝宇早晨又领到了额外的棉座垫,这样的伤痕也不会让他好过,何况刚刚听说,他半小时内徒步往返了邮局和指挥大楼,若是减掉在邮局办理手续的时间,估计是一路跑去跑回的。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应该还七下。quot;苏朝宇把头埋在沙发里,以为江扬是因为他没有说话而不悦,赶快补救似地大声报告,两天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习惯这种生活,所以脸又涨红了。
江扬心里觉得十分好笑,手里藤杖一转,狠狠落下,接触皮肤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苏朝宇的头猛地从沙发里挣出来,拉成一个痛苦的弧度,随即又赶快低下,手指紧紧握著沙发扶手,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惨叫,臀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一条紫红的瘀痕飞快地肿起来。
quot;腿分开!quot;江扬呵斥道,quot;这并不是一种侮辱,相反的,这是一种保护。绷紧并拢双腿的确可以使你不那麽疼,但这将有可能导致严重的伤害。quot;藤杖敲敲苏朝宇大腿根部的瘀痕,quot;在你摆好正确的姿势以前,挨的每一下都不会记入清还的账单,而你知道,我不喜欢等。quot;
苏朝宇抽著凉气努力分开绷紧的双腿,低声认错道:quot;是......对不起......长官。quot;
江扬点点头,才又抽打下去。他打得并不快,每一次都等苏朝宇惨叫平复,身子放松下来才打另一下,这让苏朝宇充分体味了所有的痛苦。七下打完的时候,苏朝宇整个人软在沙发上,挣扎了足足五分锺,才能撑起来整理好衣服,在笔记本上记下今天还了十下的记录,把藤杖塞进公文包,敬礼要求离去。
quot;过来喝点水,吃块点心,我搭你回去。quot;江扬一面收拾办公桌一面发出邀请。
quot;谢谢长官。不过苏朝宇今晚有个私人约会,还有,想去自己的宿舍拿一些必需品,请您准许。quot;
江扬眯起眼睛看了看苏朝宇,眉毛一挑,表面上却一丝不漏:quot;当然可以,我希望你能在九点锺以前回到我的官舍,当然,如果你的行李比较多而且需要帮助,可以给我打电话。quot;
quot;是,谢谢长官。quot;苏朝宇客气而疏远地回答,然後礼貌地转身离开。
关上指挥官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苏朝宇腿上一软,单膝摔在了地上,臀部的剧痛让他的眼眶里一下子充满了眼泪,他扶著门把手站起来的时候,十二分地後悔答应了苏珊的约会。
江扬从监视器里看到了完整的直播,颇为玩味地微微一笑。
苏朝宇匆匆忙忙找出借口推掉了苏珊的约会,电话线另一头那个笑起来十分甜美的圆脸女孩显然十分失望,但苏朝宇实在没有勇气和信心应付一场需要正襟危坐的长时间的情感交流。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整理了一些简单的个人物品後就沿著早晨默记的路线走回司令官官舍。一路上他不由自主地为推却了那个约会而感到庆幸,臀部的瘀伤无时无刻不火辣辣的、随著步子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疼著。
江扬穿著随意的家居服,正在花园里为一棵藤蔓植物修剪枝条,他抬头就看见苏朝宇扶著门口的玉兰花树喘息,嫣红的残阳给他修长的影子镀了条金边,洁白的花瓣飘落下来,简直像是一幅动人的画作。
苏朝宇也看到了司令官,他努力站直,快步走到江扬面前敬礼:quot;长官,我回来了。quot;
江扬放下手里的工具,点点头:quot;很好,收拾一下到我的书房来,我有件事情需要跟你谈一谈。quot;
苏朝宇知道自己并没有不同意的权利,只好恭谨地敬礼,然後快步回房,等他到达位於三楼的书房时,江扬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等他了,还没等苏朝宇敲响那扇半开的门,便笑著说:quot;进来,锁门。quot;
意外的奖励
初战销金7
苏朝宇下意识地僵硬了一下,但还是遵从了命令,江扬对於他自觉地拎来了藤杖和笔记本的行为表示出了无声的赞赏,他对挺拔站好的年轻军官笑了一下,说: quot;
我首先要说的是,对於在军营里谈恋爱的事情,作为司令官,我是十分赞成的,但前提是双方必须有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任何目的不纯的轻佻和刻意的玩弄都会依程度的轻重而得到相应的行政处罚。我不认为一个无法操控自己情感和欲望的人有资格得到任何程度的升迁,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大声回答。
quot;很好。quot;江扬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看著苏朝宇,quot;接下来谈谈我们的事情,我在等你坦白,我的中尉。quot;
苏朝宇发觉自己开始痛恨思考,尤其是任何跟自己肿痛的屁股有关的事宜,但他不想等江扬说出quot;疼痛有助於思考quot;之类的判断之後让自己追悔莫及,於是他想了片刻以後说:quot;对不起长官,今晚我并没有跟任何人约会,或者说我临时取消了它,因为......呃......您知道的,我觉得自己无法应付一场正襟危坐的谈心。请您原谅,我并不是刻意地跟您撒谎。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
江扬笑了一下,摇摇头:quot;不,这是你的私人事宜,我一向以为部下有权利安排自己的私人时间,尽管作为职业军人,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是一种基本的职业素养。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礼节性的回答以後继续痛苦地冥思苦想,他发现其实并不需要藤杖的帮助,以标准的军姿站在这里本身就足以让他肿痛的臀部受到额外的折磨。
江扬敲了个响指:quot;我想我必须提示你,要弄清楚任何事都最好从头想起。在过去漫长的学习过程中,我想你的老师们应该不止一次地教过这种基础的研究方法,对麽?quot;
苏朝宇自动把时间拨回早晨按下闹锺的时侯,他开始地毯式搜索江扬今天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quot;为你不能及时而准确判断,10下。quot;
噢,见鬼,苏朝宇眼前浮现出了早晨自己恨恨地落笔写下quot;70quot;这个数字的时候,江扬嘴角耐人寻味的弧度。他当时太生气以至於忘记了这笔突然发生的欠债!quot;对不起,长官。quot;苏朝宇低著头认错,quot;我想我忘了记录因为不能及时判断而必须受罚的十下藤杖。quot;
quot;很好,忘记我仍然记得的惩罚的代价是翻倍。quot;江扬毫无同情心地说,quot;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苏朝宇中尉,我才二十四岁,要达到记忆衰退的平均年龄还至少需要三十年。quot;
quot;对不起,长官。quot;苏朝宇拿出笔记本,在quot;70quot;的後面,飞快地添了一个quot;+20quot;,目光一扫间,他发现自己欠债的总数已经达到了三百四十下,这让他的臀部条件反射般狠狠抽痛了一下。
quot;过来。quot;江扬招招手。无论如何,眼前穿著家居服,靠在布艺沙发上的江扬都比白天那个穿笔挺军服,坐在宽大办公桌後的司令官和蔼许多,苏朝宇低著头蹭过去,因为以滚雪球速度增长的惩罚而产生的恐惧和担心还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quot;是,长官。quot;
quot;裤子脱了,伏到我腿上。quot;江扬愉快地命令,quot;因为你今天的表现大有进步,我准许你多还二十下。quot;
quot;哦,不。quot;苏朝宇几乎小跳著退开,双手不自觉地捂了一下屁股又赶快放下来站好标准的军姿,quot;呃......我并不是质疑您的权威,我也很感激您的好意,但是......但是......quot;他的脸涨红了,quot;我不认为自己有额外的偿债能力。quot;
江扬纯粹是因为多年养成的严肃习惯才没有笑倒在沙发上,他沈下脸,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过咖啡,用银勺搅著。咖啡的香气和诡异的沈默一起刺激著苏朝宇的神经,所以五分锺以後,他就自暴自弃地投降了:quot;好吧,长官,我......我愿意,请您原谅我鲁莽的冲撞......quot;
江扬抿了口咖啡,依旧什麽也没说。苏朝宇放下笔记本,鼓起勇气走到江扬身边,递上藤杖。看江扬放下咖啡杯,接过藤杖,他便乖乖地褪下裤子,犹犹豫豫地伏在江扬腿上。这个像小学生一样的姿势让这个身高188公分的年轻人十分羞耻,而塞到肚子底下的沙发靠垫则让他羞得几乎要把头扎进沙发靠背和座垫的缝隙里去,他缩紧臀部的肌肉,等著藤杖携著风声落在他肿痛的屁股上。
江扬并没有著急打他,而是挪动了几次他的身子,苏朝宇惊讶地发现,被重新摆好的自己呼吸比刚才顺畅很多,江扬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quot;如果我是你,就会记住这种最舒服的姿势,因为你无法确定我会让你在这里趴多久,而且一旦惩罚开始,我希望你不要乱动,因为任何鲁莽的移动都可能造成意外的伤害。quot;
苏朝宇觉得耳朵热热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想侧过头,江扬却已经抬起头,并用左手按住了他的腰,接著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狠狠的一记巴掌落在了苏朝宇肿痛的屁股上。
苏朝宇毫无防备地大叫出声,严格说来这里面惊讶大过痛楚。巴掌落得很快也很重,在第五下的时候,苏朝宇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而且开始努力地挣扎。那只按在他腰上的手显然早有准备,成功地把他的挣扎只限定在蠕动的级别上。前七下非常重,而且固定只打左边,然後在苏朝宇流著眼泪只希望对方能巴掌落在另外一边的时候,江扬适时转移了战场。又打了七下以後,苏朝宇明显感觉到击打的力度变轻了,虽然红肿让他的臀部变的非常敏感,所遭受的痛苦仍然十分惊人,每一下都让他疼得呜咽和抽搐。
quot;这是奖励。quot;江扬完成了二十下惩罚,温暖的手掌仍然覆著苏朝宇红肿的臀部,低沈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飘浮在很远的云端又像是就贴著苏朝宇的耳边,quot;我想它比藤杖要好挨,是不是?如果你表现的好,我就会在晚上睡觉前,让你用这种方式多还一些债务。嗯?quot;
热情的安敏
初战销金8
quot;是,谢谢长官。quot;苏朝宇的声音里还带著可怜巴巴的鼻音,他试图撑起来,改变这种双腿分开,屁股像祭品一样高高翘著的难堪姿势,却发现出了一身汗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江扬愉快地笑起来:quot;没关系,我允许你休息到有力气站起来。quot;说著还很轻地拍了拍他红肿的臀部。
苏朝宇的身子一阵抽搐,他坚信现在就算是一片树叶落在上面也会让那里产生巨大的痛楚,但江扬温暖的手掌蘸著舒缓的乳液轻轻爱抚它的时候,他唯一能感知的竟然只是一种酥麻的享受。这让他的脸更红了。
quot;我希望你能从每次的惩罚中学会一些东西,比如服从,比如诚实,比如比这些更高的,信任。quot;江扬慢慢地说,声音里带著一些催眠的调子,苏朝宇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刷地掉了下来,在没有遭到任何严厉打击的状况下,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伏在司令官的怀里哭的一塌糊涂。他肯定自己把江扬柔软的米色家居裤都哭湿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上的失控是他一向力图避免的,他一直是完美的化身,他能解决一切麻烦,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会被那些多年前的梦魇困扰,但他拒绝任何人对於他内心的刺探。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试图去相信任何人,他只有自己。苏朝宇因为这种奇异的脆弱和安心觉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地觉得应该远远逃开,却又无力挣扎。
江扬什麽也没有说,只是搂著苏朝宇,用舒缓的乳液安抚著他。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落地窗透出路灯朦朦胧胧的橙色光芒。等苏朝宇完全缓了过来,江扬才扶他起身,替他系好裤子,说:quot;去洗个澡然後回房间吃饭敷药,我想,休息是你目前最需要的。quot;
声音仍然非常柔和,但是却带著不容置疑地命令,苏朝宇努力在扶在他腰间的那双手的支撑下站直身子,敬礼道:quot;是,长官。quot;
苏朝宇听见水声,看见汩汩流出的热水慢慢注满浴缸,却不想爬起来跳进去,洗去身上的所有疲惫和疼痛。水已经漫出来,他挣扎著去关笼头,却不料拧反了方向,被烫得一哆嗦,再关上的时候,已经有侍从兵在走廊里大叫:quot;水管裂了!quot;
江扬站在前面,後面跟著程亦涵和安敏,他不露声色地看著苏朝宇抱膝蜷坐在角落,一身水渍。他看著勤务兵慌张擦干地面,点点头便离去了。
quot;要帮忙麽?quot;程亦涵站在浴室门口,伸出手去。
苏朝宇莫名一抖,脊背贴紧墙壁:quot;多谢长官,但是......不用了,我想。quot;
程亦涵点头:quot;不用连著衣服一起洗,最好脱了。十分锺後,有专职侍从兵在门外收走你的脏衣服。quot;
从浴室到卧室,只有十步路,苏朝宇极力想走快,免得被偶尔出来的江扬看见,却迈不动腿,因此急得冒汗。
quot;苏朝宇中尉?quot;安敏恰到好处地在苏朝宇最不愿意别人看见的时候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踱来,并且热情地搀住了他──这样苏朝宇觉得自己一头虽然难看但是颜色鲜亮的海蓝瞬间蜕变成了苍白。
quot;不用了......多谢......quot;他尽力躲开,并且虚掩上自己的房门,从缝隙里说,quot;我要休息了。quot;
quot;这怎麽能行?没有吃东西,没有上药,怎麽就睡了呢?quot;安敏清脆的声音抬高了八度,基本广播到了每一个房间。他从满是口袋的衣服里摸出一瓶亮晶晶的药油,quot;司令让我帮您。quot;
苏朝宇有一个年轻男孩最单纯的羞涩,在和安敏经过长达15分锺的推让後,这种羞涩抵不过站立的疼痛,终於让步了。於是安敏在揭开浴巾看见伤痕之後,发出了惊喜夹杂著惊讶的长呼。
quot;会不会......quot;他的指尖轻轻戳了戳那些红肿,quot;很疼?quot;
苏朝宇狠狠咬唇:quot;当然......quot;
quot;我希望自己能在十六岁以後能和您一样,quot;他拧开药油瓶子,倒出一些来,放在手心仔细温热著,quot;这些痛苦的痕迹,和能力呈正比呢!quot;
苏朝宇嗅到了一丝不详的味道,还没等他用quot;事实不是这样的quot;还反驳安敏,喉咙就自作主张地发出了惊人而尖锐的惨叫。臀上火燎的疼痛被药油一浸,疼得几乎爆炸──而安敏,居然压著那些伤痕缓缓地、重重地揉著。
quot;马上就会好。quot;安敏停下来倾倒药油的时候,苏朝宇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大大的quot;逃quot;字,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用手指紧紧撕住床单。他能感觉到泪水不由自主地落在发著柑橘香气的枕头上:quot;我想......我自己来......quot;
远在自己书房里查资料的程亦涵又一次听到了凄烈的尖叫声,不过这一次,声音生生断在一半,这使得他掂量了10秒锺後,直径走向客房。
门口能听见极力压抑著的呜咽,安敏安抚地说:quot;您别忍著,叫出来会好受些。药油是最好的,不伤皮肤,见效快......quot;程亦涵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从缝隙里窥视,却只看见苏朝宇全裸的後背线条都在微微打颤,还挂著水珠的海蓝色短发扎在枕头里,修长的手指紧紧扣在一处死命箍住了後脑勺,而那张面孔,一直深深埋在布料中。
十分锺过去,程亦涵端著夜宵进门,安敏才离开。
伏在床上的人仿佛洗完澡没有擦干似的,一动不动,就连程亦涵抖开毛巾盖住他都没有反应。直到程亦涵故意把盘子磕在桌面,才看见紧扣的手指松开了,许久,苏朝宇才把面孔从枕头里抬起来,颤抖著微声说:quot;对不起,长官......quot;
quot;这是晚饭,加入了无色无味的营养药剂,维生素、葡萄糖、膳食纤维等等,我的建议你最好吃掉。quot;程亦涵把鸡汤的盖子掀开,又将炖菜的汤汁在米饭上浇了一些,便转身要走。
居家便服的衣角却被轻轻拽住了──若不是他从来都因为反应敏锐敏感著称,苏朝宇无力地招呼,也许就被当作蹭到桌角而被忽略了。
quot;长官......quot;他撑起半个身子来,海蓝色的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水,quot;苏朝宇建议......可不可以......换回昨天的药......quot;使用了公事公办的句型,语气却是哀求的,程亦涵侧头看了他一眼,两根手指夹住对方的腕子,拎起来,丢回床上,只是扔下一句quot;这件事情可以去和司令官谈quot;就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去了。
接近午夜,江扬摁铃叫安敏来续咖啡,却连续三次得不到任何回应。当他无奈地出来找这个实心眼、却足够灵巧的孩子的时候,发现一向对长官召唤格外敏感的安敏,正呆呆站在苏朝宇住的客房门口。
quot;怎麽,被这个暴脾气骂出来了?quot;江扬摸摸他的头。
quot;司令......quot;安敏若有所思,quot;苏朝宇中尉的晚饭还没吃完。我说过的,如果他吃完了就放在门外。quot;
江扬话里有话地quot;哦quot;了一声。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6
夜宵
初战销金9
苏朝宇昏昏沈沈中知道有人进屋,并且锁了门──有quot;哢、嗒quot;两声,证明还上了保险──意识告诉他,无论是谁,都必须清醒过来看一看,但实际上,他能做的只是睁开了眼睛。焦距模糊了片刻,画面清晰的时候,江扬站在床边,指尖有节奏地敲著桌面。
quot;长官。quot;苏朝宇深吸一口气,撑起上半身,微微颔首:quot;苏朝宇记得您说过,家里不必拘泥规矩,对不起,我没有力气行礼。quot;
quot;这样就很好,quot;江扬冷冷微笑,quot;但这样很不好。quot;说完,便拿起筷子狠狠敲了敲一口未动的晚饭。
苏朝宇一哆嗦,漂亮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低低垂下去。房间里安静了大概有15秒,苏朝宇用这段时间攒足了力气,quot;对不起,长官。quot;他低声说,便伸长了手臂去拿银勺,舀起一小块浇过菜汁、但已经冷了的米饭,细细咀嚼,然後灌了一些汤,却还是越吃越慢,越吃越少,直到江扬毫不犹豫地收走托盘并且叫来了安敏:quot;给苏朝宇中尉叫一份热乎的饭菜来。quot;
quot;谢谢长官。quot;苏朝宇裹紧毛巾缩在床头看著江扬的表情变化:先是挑剔的,然後退化成无奈的,最後竟然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quot;这是很好的服从,但是我并不希望自己背上虐待属下的罪名。quot;江扬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毛茸茸的团凳坐下,用类似安敏的无辜眼神盯住苏朝宇海蓝色的乱糟糟短发。quot;难道不是麽......quot;苏朝宇心想,怀疑地看过去,有一刻甚至想用尽全身力气跳起来骂,但是他聪明地衡量了此时的处境,还是用一句quot;是,长官quot;
尽快结束谈话,乖乖低下头去。
安敏叫来了一份很普通的生滚菜粥,但是热气腾腾,颜色也比程亦涵早先送来的那份更为爽口一些。苏朝宇低声道谢以後,还是用那种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挺直身体、绷紧肌肉蹭在床头吃饭。
其实心里早就发出了一个24岁的年轻人应有的笑声,但是江扬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看了他很久,直到苏朝宇实在疼得忍不住而放弃:quot;对不起,长官,我吃不下这麽多......quot;说完这句,竟然先脸红起来,尴尬地看著桌上略大於成年男子手掌的粥碗。
江扬唰地站起来,苏朝宇身子条件反射似的一缩。quot;对不起,长官......希望您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quot;他拿起勺子伸进粥碗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漂亮的手上已经托了一块手巾,端起粥碗坐在他身边了。quot;如果我是你,绝对会吃掉所有东西,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明天有什麽事情等待完成。quot;
苏朝宇花了10秒去判断江扬自己甘愿做盘托的可能性,当发现对方没有意愿说出quot;20下藤杖作为交换quot;这种话的时候,终於安心地舀起一口粥,小口喝掉。当苏朝宇把最後一片菜叶也送进嘴里的时候,他确信自己这顿饭吃得无可挑剔:快速、干净。
但是江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朝宇觉得面颊已经变成了户外广告牌,随时变化,一定非常丰富,时而发白时而潮红。他艰难地看了看江扬褐色的深沈的眸子,在对方还没有说出惩罚内容的时候,就仔细吮干净汤勺放回托盘,然後在飞快思考如何尽可能不用舔的姿势、尽可能优雅地把碗里的粥渍都弄干净。
quot;你想干什麽?quot;江扬终於发出了带著完全忍不住笑意的声音,quot;没吃饱?quot;苏朝宇终於知道自己的任何心思都已经完全暴露在对面这个同年纪的男人眼皮底下,於是自暴自弃地回答:quot;谢谢您的晚饭。quot;
quot;记得吃了这个再睡。quot;江扬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密封的塑胶袋,里面有两颗米黄色的维C片。quot;长官晚安!quot;苏朝宇不想再给对方找到任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理由,恭敬送客。
可是他刚刚在黑暗中把自己烙饼似的小心翻过来伏好,江扬就又一次推开门──这次只开了一条缝:quot;你忘记刷牙了,苏朝宇中尉。quot;
苏朝宇几乎彻夜未眠,疼痛成了完美贴身的睡衣,陪伴整夜。凌晨五点,他在朦胧的清醒里计算了自己的体力和行动力,决定起床──大约完成淋浴、穿衣、走到办公室的工作以後,刚好能够赶上领早晨的罚。
他刚刚擦干身子,并且准确找到了洗衣房的时候,程亦涵完美的面孔从门口探出来:quot;早啊!quot;
quot;长官早!quot;苏朝宇慌忙立正行礼,夹在腋下的浴巾滑落,露出的皮肤立刻就被程亦涵的目光盯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使劲小幅度地往上拢。若不是习惯了江扬的严肃,程亦涵几乎笑弯了腰,赶紧从挂著的衣服中找到了自己的运动装,优雅踱开。
穿戴整齐的苏朝宇做贼似的穿过草坪的时候听到身後有一声充满怒气地呵斥:quot;站住!quot;回头的瞬间,江扬拎著一根长过小臂的粗壮的木制长棍从远处大踏步走来。苏朝宇胃里一紧,屁股上的伤忽然变本加厉地疼起来。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觉得自己只有早点出门才能不迟到。quot;
quot;哦?quot;江扬剑一样的目光戳在苏朝宇眼眶底下的一抹乌青上,quot;看起来你对我提供的睡眠条件十分不满意?quot;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没有!是疼得睡不著,而不是不想睡。quot;
江扬缓缓举起那根长棍。苏朝宇倒抽著冷气躲了躲,心脏几乎从嘴里跳出来──quot;当众揍你quot;这件事情对方已经威胁过很多次了,现在正值上班时间,除了官舍里的全体人员,大概还会有好奇路过的参观者吧──想到自己的红屁股会在一上午的时间里,通过短信、即时通讯和口头描绘而传遍基地每一个角落,苏朝宇就快要哭出来了。长棍从他身侧抡了一圈,直指餐厅,伴随著听来严厉的呵斥:quot;回去吃早饭!quot;
直到他吃掉两只热狗以後,才从程亦涵和江扬的谈话里分辨出那条长相凶恶长棍只是用来晨练的兵器而并非刑具,这让他多多少少安心许多。
工作日
初战销金10
早晨的例行惩罚从开始就不轻松,江扬先用手掌却使了不小的力气揍了苏朝宇一下,因为他伏在腿上的姿势并不是昨天教过的那样标准。
quot;这三下不会轻松,苏朝宇中尉,quot;江扬高高扬起藤杖,让苏朝宇能从地面的阴影里看见自己的怒气,quot;本来计划用奖励的方式减轻你的痛苦,但是针对你不刷牙、不睡觉、不吃早饭的恶劣生活习惯,我改变主意了。quot;
苏朝宇本来计划好的解释被惨叫压回喉咙里。从来都说到做到的江扬挥舞了三次藤杖,仅仅制造了一条贯穿臀部的高高的肿痕,并且没有给苏朝宇喘息的机会就把他丢在了地下。等挂着冷汗的海蓝色短发终于从办公桌后面露出来的时候,江扬已经在桌上摆了一只装满咖啡的纸杯,眉尖一挑:quot;我不会为你上班时间睡觉而加罚,但是,其他的处罚就不一定,比如遣送回训练营,比如除军官名后送去后勤部队。quot;
于是,整个上午,苏朝宇喝掉了六杯黑咖啡,但是却不敢频繁地出入厕所除了必经江扬办公室这条理由以外,苏朝宇在一次性买回7罐咖啡之后,觉得自己很难再从容站起来了。
午饭时分。
苏朝宇在掀开一次性餐盒的时候,跃入眼帘的是红艳艳的东坡肉和金灿灿的油炸小黄鱼,唯一的绿色来自于孤零零的一根芥兰,苏朝宇掰开筷子尝了一口,油腻的味道让他几乎吐出来,只好放弃了努力。站起来到楼道里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份三明治再加一罐提神的咖啡也许是很好的选择,但是......前提是他能站得起来,并且不会因为姿势怪异而不得不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苏朝宇想了想,还是把盒饭丢进垃圾箱,再次拿起笔,开始接着抄写那些每天都有而且永远非常必要的信封。quot;也许下午茶休息的时候,可以用开玩笑的口气请某个小姑娘帮忙带个三明治。quot;苏朝宇安慰着自己咕咕叫的胃,quot;或许还有美味的烤鸡翅和蛋挞。quot;
内线电话响了,苏朝宇有些惊讶,没有人需要给一个专职抄写的秘书打电话,他的电话几乎是一个摆设。但他还是接起来,因为他有义务纠正错误,把电话转接到正确的分机上面去,以防误事。
quot;喂?quot;那是一个让苏朝宇听了就会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他下意识地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遭。女孩子们都去休息室吃饭了,现在没人。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垂下眼睛,心虚地回答,quot;您需要我现在过去么?quot;
quot;你很聪明。quot;江扬似乎是愉快地微笑了,quot;我在办公室等你。quot;
quot;是,长官。苏朝宇会在五分钟内赶到。quot;苏朝宇夹着听筒,在对方说quot;很好quot;的时候努力从办公桌下摸出了公文包,在对方挂掉电话的瞬间也丢下听筒,狠心撑起身子,这个动作让他疼得眼前一片白光炸过,大概半分钟才缓过来,然后他拎着公文包,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出门,穿过休息厅,到司令官办公室门口,敲了三下门。
quot;进来。quot;江扬没有像平时那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里,笑眯眯地看向他。
苏朝宇走进来,先递上藤杖,然后垂手站在他的面前。
quot;我听说你对午饭很不满意?quot;江扬问道。
quot;不......quot;苏朝宇下意识地否认,然后又赶快解释说,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疼得厉害,不敢吃油煎的食物。我知道浪费是可耻的行为,也知道不吃饭是......呃,很不好的,这种任性大概是应该折合成三十下欠账的......quot;
江扬眯起那双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眸,苏朝宇学的很快,他已经学会了决不挑衅他无法反抗的权威,他甚至是用这种方式来拒绝江扬持续做的对灵魂的深入探究,江扬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站起来,轻巧夺去了苏朝宇正准备记录的笔,然后重新坐回沙发,一指身边:quot;过来坐下,你走的太远了。quot;
苏朝宇假装听不懂这个意味深长的双关语,他垂下头:quot;我并不想在长官发现以后被双倍的惩罚,所以......请原谅我的揣测,长官。quot;
江扬拍拍沙发的坐垫:quot;我希望你过来坐下,因为我打算跟你谈至少三十分钟,我不认为你有必要保持这个肯定会增加痛苦的站姿。quot;
苏朝宇在确认了对方的态度以后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更小心地屏住呼吸坐下,柔软的布艺并没有让痛苦减少到无法感知,苏朝宇小幅度地咬牙,然后长而低地舒了口气:quot;谢谢长官。quot;
quot;后勤部对于工作餐的质量控制低到了令人不快的程度,或许是应付了驻地6万士兵的伙食以后,已经不愿对军官的膳食进行基本改善。我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抱怨了,为这种小事而动摇军心颇为不值,苏朝宇中尉,对此你有任何对策么?当然,请你在开口前谨慎考虑物质成本和人工成本。quot;
quot;您可以试试在指挥大楼内部餐厅里实行自助制。quot;苏朝宇毫不犹豫地回答,quot;一方面可以在不增加后勤部工作量的情况下改善口味,使人能各取所需,另一方面也相对经济,只要加上一个小小的限制就能避免浪费。quot;
这并不是一个非常新鲜的主意,但苏朝宇逻辑性强,简洁而有效率的回答体现了他敏捷的思维和对身边事物一贯的细微观察,江扬点点头:quot;非常好,我觉得你应该得到奖励。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7
quot;不,长官!quot;苏朝宇几乎是哀求着跳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天不能再挨更多的打了,如果他不想他的红屁股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谈资的话。
江扬笑起来:quot;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刚刚订了外卖,想你会喜欢的。还有,为毫不犹豫的简洁回答,你的债务获得了20下的减免。quot;
苏朝宇努力学着对方和程亦涵两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忍住心里的狂喜回答:quot;谢谢长官。quot;
转机,悄然来临
初战销金11
但是当他打开外卖盒子的时候,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包装精美的餐盒里有一只完整红烧的大螃蟹以优雅美豔的姿势静静躺著,旁边还有一只小碗,冒出淡淡的蒸汽。
他哀求似的看了正在找自己的餐具的江扬一眼。对面的盒子里,是一盘颜色明亮的炒饭,晶莹的米粒、炒到皱起了皮的青豆和玉米粒、火腿丁,还有码放整齐的半盘青菜。
quot;我的规矩是,可以跟我一同吃更好的饭菜,但是不许剩饭。quot;江扬头都没抬,专注地把四颗青豆排在筷子里夹起来。
苏朝宇知道这是变相的、严厉的惩罚,无论是为了什麽。他清楚记得军校时候的教训,刚在腿骨附近砸出一片黑色淤血後,就忍不住拿海鲜浓汤进补。结果淤血不但半个月都没有褪掉的迹象,而且疼得几乎都不能走路。而此刻他是坐在司令官锁了门的办公室里,逃无可逃,甚至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努力揭开蟹壳,他闭上眼睛,决定不要去看自己吃了什麽,但是奇异的味道还是勾引了好奇心,从而牵动眼皮打开:蟹壳里是几乎超载的豆腐蒸饭,覆著层层大叶子的绿色蔬菜,虽然有海产的味道却是彻头彻尾的素食。
他偷偷瞥了一眼江扬,忽然发现司令官也有坏习惯,对面的年轻人正把所有茄丁都从饭里拨拉出来,甩在一边。狡黠的褐色的眸子忽然一闪,就把小心翼翼地一抹海蓝色目光吓回去,quot;专心吃饭!quot;江扬愤愤地戳了戳一堆无辜的茄丁,quot;不许凝视长官!quot;
下午的信封格外多,苏朝宇根本没有买咖啡的时间。他手忙脚乱地重复著一些冗长的地址,却尽力保持字体统一、漂亮。他最不敢想象的就是,某日那个总爱冷笑的男人叫他过去,不轻不重地说quot;邮递员抱怨字体实在太难看而降低了投递的兴趣quot;。他大约能猜到後果是什麽:一次性还清所有欠账,度过训练营的一年生活後,永远在後勤部队负责采买猪肉和芹菜。
接近4点的时候,苏珊终於没有再送新的公文过来。苏朝宇趁著四下忙碌,把自己快要压扁的屁股从凳子上解放了几秒,但这需要很大勇气和力气,必须撑著桌子呈马步状。
如果他能预料到程亦涵会在这个时候进门,打死也不肯被这个看不出喜怒的人抓到这种尴尬姿势的。quot;请帮我顺便寄出这一封信,要从邮局後台以总部名义做二级单层加密的挂号。quot;程亦涵仔细研究了一下苏朝宇的屁股和座垫之间的距离,终於忍不住摆出了露四颗牙齿的黠笑。
苏朝宇红著脸低著头站起来应答,却疼得直抓桌角。程亦涵看了看桌上的一摞半臂高的信封,颇为意味深长地说:quot;顺便,听说邮局会在月末提前一小时下班,用来更换新戳和系统检查。quot;
苏朝宇气喘吁吁地在司令办公区外刷卡开门的时候,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大概40分锺。他十分感谢程亦涵看似不经意的提醒,於是有了充足的时间在邮局工作人员一封封检视信件的时候,找了个舒服的、不费力气的姿势休息。同样大小的牛皮纸信封从左边挨个丢到右边的过程里,苏朝宇忽然从一样的字体里看出一点什麽
── 似乎有种规律,玩耍似地藏在那些千篇一律的类似地址和编码里。这种工作以内、兴趣以内的好奇心使得他更加急速地向回到办公室里去好好整理思路。
桌上多了一杯咖啡,一个字体熟悉的信封。苏朝宇的头里仿佛有一架低空战斗机瞬间隆隆掠过:难道要为了这个家夥的信件,拖著疼得要死的身体,再次跑到那个肯定已经下班了的邮局去恳求寄信麽?但是信封上确凿地写著自己名字和军衔,拆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昨晚那种密封包装的维C药片。
对於这种没有配方、没有剂量、甚至没有产地标号的药品,苏朝宇向来是带著保险的态度一碰不碰的,但是信封上大气的字体仿佛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他耸耸肩,吃下去。
余下的时间,苏朝宇啜著咖啡,在纸上飞速写了很多一般人看不懂的字词,然後把一个破渔网状的图示放进了碎纸机。他专心在一个硬皮笔记本上流利写著什麽文章的时候,完全忽略了秘书处的下班铃声,直到有人站在身後。
quot;你的感官真是差劲得要死。quot;苏朝宇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沈寂在模拟指挥的小世界里太久,以致於忘记了还有quot;朝三暮七quot;这回事。
江扬不理会他弹跳起来的呲牙咧嘴,劈手夺过笔记本草草翻了几页,脸色一点点沈下来。quot;这是什麽?quot;他拎起质地良好的纸页,左手愤怒一挥,quot;你在国家纳税人雇你干活的时段里,想些什麽?quot;
冲斥秘书处小小办公室的呵斥如同一个爆炸的气球,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除了苏朝宇以外的其他人都吓走了。quot;报告长官,quot;苏朝宇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他不知道江扬会不会把那根兵器长棍带来办公室,即使不带著,他也不想尝试藤杖的最大威力,quot;这是苏朝宇的一点建议和想法而已,呃......类似......日记?
quot;
话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上班时间写日记,就跟开会的时候玩Zuma一样,在司令部里是要命的过错。江扬的眸子精准地落在藏在桌下的公文包上,恶狠狠说:quot;带著你的家当,十分锺以後出现在我办公室里!quot;但是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把笔记本还给苏朝宇。
在自己的账本上写作真是个错误的决定,苏朝宇咬咬嘴唇,实实在在的恐惧让他不敢迈开步子走到那个一天至少要去两次的办公室里。难怪要给我十分锺......苏朝宇把咖啡一饮而尽,忽然觉出了一种生死存亡般的壮烈心情。
对抗
江扬靠在办公桌後的大座椅上,左手的手指在瓷杯的边缘轻轻滑动,而右手则似乎无意地覆著那只惹了祸的硬皮本。苏朝宇垂著头站在办公桌前已经两分锺了,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随著江扬审视他的目光的移动而起了成片的产生一种麻麻的感觉,心跳慌乱,而臀上的伤则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
quot;你知道,凭这本笔记,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把你送到军事法庭了。quot;江扬敲敲那本子,quot;利用职务之便记录关键性的行动,如果发生任何形式的泄密,无论是无意还是故意,苏朝宇中尉,我想你将不得不面临最高可达五十年的监禁。quot;
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他知道江扬并不是虚言恐吓,他今天的行为的确是严重地触犯了保密条例,虽然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的判断和推测基本命中了事实,却让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quot;对不起,长官。quot;苏朝宇低著头,quot;请您原谅。但我并没有偷看任何文件。您知道的,每天的工作并不会让我有额外的时间拆阅那些经手的公文,而且,我知道什麽是不该做的。quot;
江扬摇摇头:quot;我一向相信人的潜能,而且,你应该知道你所提出的这个证据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无辜。quot;
苏朝宇抬起头,蓝眼睛里有一种清亮的光,说得斩钉截铁:quot;我没有。quot;
quot;那麽,请详细解释这篇作战计划书的来历。quot;江扬当然是相信他在这种原则问题上的清白的,只是例行地吓唬一下,免得下次这种事情再发生并且闹出无法收拾的麻烦,quot;为了保证你绝对的诚实......quot;他一指那只放著花瓶的雕花装饰凳,quot;......坐上去。quot;
苏朝宇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死死咬著牙,尽力回答:quot;是,长官。quot;然後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挪开花瓶,想了想还是褪下裤子,正深深吸了口气要坐下去的时候。江扬忽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quot;算了,你过来。quot;
苏朝宇惊讶地抬起头,对方转过头望向暮色渐沈的窗外,让人看不清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眼睛里到底藏著怎样的情绪:quot;保证你诚实的方式不止一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用家法的方式来对待这种军法国法的问题。你回来,自己选一个最舒服的方式坐下跟我说,我想我可以通过纯语言的方式来判断。quot;
江扬一直没有看向他的方向,就在他拿起茶杯想要抿一口的时候,他听见苏朝宇轻而略带嘲讽的冷笑。苏朝宇整理好衣服,转身对著墙壁,缓慢却坚决地在那个曾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的木凳上坐下,他的伤比那日更重,臀部接触雕花硬木的一瞬间,他痛得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栽倒下去,指尖使劲捻住大腿内侧的皮肤才清醒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推断过程娓娓道来。
边城基地的六万将士分属八个不同的作战单位,其中专门负责打击黄金走私的黄金警卫队的存在并不是个秘密。与地方政府矿业部门及周边几个军区频繁的通信只能证明一个大的行动迫在眉睫,而且这个行动非常敏感,以至於江扬放弃了使用安全快捷的电子通讯方式,连专用的通信频道都不去碰一下,只是使用这种最标准的公文信件,用苏朝宇独特的手写字体做标示。程亦涵的那封信并不是寄到任何其他的地方──事实上,那是使平信具有快递速度的魔咒,只有在特定的时候交给邮局里专门的负责人才有效果。
江扬为这个明显带著强烈赌气色彩的违逆而有一瞬间的发愣,他从来不否定人的意志力的强大力量,但他亦不认为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吃过大亏的聪明人会选择委屈自己的身体去赌一场未知结果的气。苏朝宇是最优秀的,他怎麽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江扬皱紧了眉,他试图通过那挺拔的背影解读那个忍著非人的痛楚还可以简洁清楚地陈述推理的人的内心。但苏朝宇沈稳好听的声音好像在刻意嘲弄江扬多年来聊以自傲的判断力,他的肩膀和腰身轻轻颤抖著,声音却不慌不忙地讲述他如何发现信封的多少跟飞豹团队长林砚臣和警队大队长凌寒出入司令官室的频率成正比的事实,他如何根据秘书们的只言片语推断出行动的具体时间,他如何根据地图和信封上的地址推断出行动的地点,如何利用网络卫星图片在第一时间确定了当地的地形和居民结构。
quot;最後只有一个问题。quot;苏朝宇似乎是自嘲了,quot;我无法了解具体行动的人员配置。读军校的时候,我曾经关注过包括飞豹团在内的我们国家最好的几支特种部队的知名战例,虽然没有任何技术数据,但足以让我了解他们的作战特性,而为期六个月的新兵训练则让我能够对於他们的战斗力有一个感性的认识。我不认识任何其他的战斗单位的军官,既然是纸上谈兵,就请原谅苏朝宇一时的放肆和僭越吧。quot;
他讲完,似乎努力积攒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再也坐不稳,腰身死死绷著,手臂却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腿,身子蜷成一团,却固执地不肯逃开一旦有命令,他就无法拒绝的那个能给他带来巨大痛楚的刑具,他挣扎著,像是个雪地里无助的孩子。
早就撑不住走到他身後的江扬将他捞了起来,苏朝宇的衣服头发已经湿透了,眼皮和脸颊也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看著江扬,低声叫了声quot;长官quot;就垂下头去,竟不肯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quot;我并没有怀疑过你。quot;江扬从後面抱著他,一手环著他的腰,一手勾住他的肩膀,quot;这只是例行的私人的盘问,仅供意外情况发生的时候,让我能有所准备。quot;苏朝宇身子一僵,剧痛的身子让他无力推开江扬,只是死死咬著牙不说话。
quot;另外,我也想知道......quot;江扬把苏朝宇抱到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侧躺放下,凝视著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quot;你到底会给我多少......呃......意外。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苏朝宇中尉。quot;
倾诉
苏朝宇无力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半闭著眼睛挣扎著翻身趴好,他把面孔埋在沙发里,一边解皮带一边说:quot;谢谢长官。请您允许苏朝宇偿还今晚的欠债。quot;
江扬从那顺从恭顺的口气里解读到了对方内心的委屈和不满,他皱著眉看著苏朝宇默默褪下裤子,拉过靠垫垫在身子底下,双手握住了沙发扶手,伪装平静的声音里藏不住恐惧和痛楚: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quot;
江扬控制住自己拿出乳液给他敷伤的冲动,用五成力道给了那伤痕累累的臀部一下巴掌,苏朝宇立刻痛得在沙发上一跳,冷汗飞速地渗过後背半干的汗渍,喉间发出一声类似於抽泣的痛呼。
quot;林砚臣喜欢画油画,性格勇猛浪漫,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有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和不拘一格,决断力也极强。所以我让精於情报分析做事条理分明的叶风做他的副队长。quot;江扬缓缓地说,quot;不巧的是一个月前叶风受了伤,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我安排他在首都多休养三个月,因为我并不希望我的部下在服役期风光无限退役後旧疾缠身。眼前的任务非同小可,我需要找一个人代替叶风的位置。quot;他再次把巴掌落在苏朝宇屁股上,这次的力道只有三成。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8
苏朝宇自然明白江扬的意思,他目光中的狂喜却被这一巴掌打得黯淡下去,又发出一声哽咽的惨叫。
quot;你今天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让我觉得可以把你暂借给这个任务,但是......quot;江扬三成力道的巴掌又跟苏朝宇红肿的臀部来了一次亲密接触,quot;......你觉得如果我像平时那样用藤杖给你七下的话,你还能爬得起来去边境执行任务麽?quot;
quot;我......quot;苏朝宇死死咬著牙,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自己撑的住......quot;这句话结束於一声拖长了的惨叫,江扬的巴掌不像刚才那样,刻意躲著严重的伤痕,而是落在了早晨那道瘀伤上面,痛得苏朝宇的泪水一下子就铺了满脸。
江扬的左手按住苏朝宇的腰,右手覆著他伤痕累累的臀部,一字一句的问:quot;你是要继续跟我赌气,让我明天叫军医官来给你看伤,还是为你今天的僭越及违反保密条例的莽撞认错,请求我的原谅,并且暂免你近几日的惩罚,以便使你明天早晨可以登上林砚臣的座车,和‘销金行动'的特别小队一起赶赴行动地点呢?quot;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他充满泪水的眼睛,不确定地扭过头看著江扬:quot;长官,我......我真的......可以?quot;
江扬直视他探究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朝宇猛地撑起来,顾不得臀上一片火辣辣的剧痛,企图站起来敬礼。却被江扬一把扶住,揽住了肩膀让他侧躺在自己的腿上,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说:quot;你需要保存体力,纯语言的方式在很多时候也是非常有效的。quot;
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蠕动了下身子,确定自己伤痛难忍的屁股没有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也不会被激动的自己鲁莽的伤到,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皮: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知道自己错了。在工作时间胡思乱想应该打二十下,越权还违反保密条例,大概......打四十下可以麽?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回来以後再偿还这些债务行麽?而且......quot;他红著脸说,quot;苏朝宇不介意您计算利息。quot;
江扬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扳过苏朝宇的下巴,认认真真地说:quot;不,我的小兵,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打你是家法,而军法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打你,因为我知道你这麽优秀的军官被压在秘书处的委屈和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在原则问题上的清白无辜,就算有军法等著你,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属下的。quot;苏朝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他刚要开口,就被江扬玩味的话噎回去了:quot;我只会因为你在你的帐本上写与惩罚无关的事宜而不高兴,这一项二十下。quot;
苏朝宇红著脸回答:quot;是,长官。quot;
quot;但为了出色的推理能力和对工作的热情,你的债务获得了五十下的减免。quot;江扬笑容可掬,quot;不过今晚的七下并不包含在内。quot;他揉著苏朝宇的海蓝色短发,佯怒:quot;居然这样呕人,简直是不可饶恕!quot;
苏朝宇觉得自己健康的心脏在狂喜和惊吓中乱跳著慌乱的舞步,早晚会被弄出病来。他才醒悟到,从接到入江扬军团的调令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已经被交给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司令官,被丢到训练营被闷在秘书处被按在沙发上挨打都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他必须把自己完全的交出去,从身体到灵魂,连尊严都不能保留......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片悲凉,他低低地回答:quot;是长官,苏朝宇错了,请您责罚。quot;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著腮边滑下,苏朝宇小心翼翼地翻身,不再遮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安抚著苏朝宇说:quot;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从表面而言,你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在行动部队里是非常吃亏的,一方面在上级和部下之间不讨好,另一方面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记住,我的苏朝宇,在我的部队里,认错和求饶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而且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求我的部属以保护自己和战友的生命为第一要务,生命是世界上唯一不可挽回的东西,我一直都坚信。以後你会慢慢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专制的暴君,我只是希望我最珍视的部下能够和我建立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关系,因为我们会一直一起走,让我们的事业像一个生命那样慢慢成长起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比你们先到的引路人而已。quot;
苏朝宇蜷起身子,掩饰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被翻倍的债务
quot;听着,从今天开始,在你漫长的军旅生涯中,如果有任何时候落入敌手,并且被威胁了生命与健康,我希望你忘记所有以前被教育的那些所谓保密纪律和条例,作为你的上司,我允许你用任何军事机密来换取自己和部下的生存,不用担心那个见鬼的军事法庭,一切都有我为你承担。quot;江扬抬起苏朝宇的下巴,直视着他的蓝眼睛说,quot;
告诉我你记住了,并且保证做到。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轻声地说,quot;我记住了,并且会尽力按照您说的话去做。quot;
江扬不想再逼他,所以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眼前这个骄傲而又异常优秀的年轻人让他着迷又着急。他完全可以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将苏朝宇驯服成一个乖巧服从的部下,但江扬并不希望那样打碎他。那双蓝眼睛里有一些他所接触不到的东西,就算是痛楚用泪水朦胧了一切,那些东西仍然在闪闪发光。江扬知道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深及灵魂的信任,虽然那可能耗费漫长的时间。
他笑起来,安抚着苏朝宇说:quot;我以为你明白,那天你拉住我的衣角说的那句话真是精彩极了,我简直克制不住饶了你的冲动。没想到......你的性子这么硬,今天还在这里自讨苦吃。quot;
quot;长官......quot;苏朝宇尴尬地垂下眼睛,他当然明白,而且从第一日挨打就在利用江扬同情心来撒娇耍赖,用一种非常隐蔽的方式。但昨天那二十下巴掌和片刻的软弱让他犹豫了,他不敢想象自己被人驯服的样子,也不敢把内心所有的柔软交到外人的手里,他不敢付出信任,又无法反抗绝对的权威,所以下意识地选择自我放逐的消极对抗,并且希望对方能够接收到这个信号,并且跟他一起默契地放弃。
这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理被江扬轻巧说中,苏朝宇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不安地在沙发上扭动了一下,张口结舌地说:quot;我错了,请长官惩罚。quot;
quot;我接受你的道歉。quot;江扬笑起来,quot;但不会因此而惩罚你,因为这是交流上的问题,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quot;
quot;那么......quot;苏朝宇红着脸藏在外套里面说,quot;要苏朝宇拿藤杖过来么?quot;
quot;今天不用了。quot;江扬愉快地勾起嘴角,quot;过来伏在我腿上。quot;
苏朝宇第一次没有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抵触心理,虽然他仍然觉得有些羞耻因为他发现自己对一个比自己小半年的年轻人产生强烈的依赖感,并且开始不愿意在他的面前戴上惯常的伪装。他把自己修长的身体放在江扬的腿上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恰到好处地放了一个最大最软的垫子,他一方面庆幸不用自己动手做这个羞耻的动作,一方面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更强烈的羞耻感。
quot;做得很好。quot;江扬把手放在他的臀上,感觉到苏朝宇下意识地缩紧了那里肿痛的肌肉,quot;你确定自己的呼吸顺畅,而且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的话,我就要开始了。为了对今天的一切印象深刻,我决定双倍地惩罚你。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闭上眼睛,像他被要求的那样分开腿,他发现这个动作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里产生了一种情色的意味,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江扬安抚着他,仔细观察那些瘀青,等苏朝宇完全放松下来,第一下巴掌落在了左臀最严重的伤痕上,它很轻柔,仅仅产生了热辣辣的刺痛感,更像是一种为了活血化淤而进行的拍打式按摩。
quot;听着,这一下是为了让你记住,身为军人,把行动写在这样的地方是非常危险。quot;江扬把消肿的乳液挤在手上,揉热了再小心地敷到苏朝宇可怜的臀部,这个动作引发了苏朝宇一串夹杂着舒服和痛楚的呻吟,他断断续续地回答:quot;是,长官。quot;
江扬第二下巴掌以一种相同的速度和力度落在左臀相同的位置:quot;这是希望你记住,以后这种事情要直接来跟我说,或者直接把报告递到我的办公室。你是受欢迎的,无论任何时候,明白么?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在敷药和按摩中舒了口气回答,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那种在他看来非常羞耻的舒服的呻吟声。江扬自然明白,但他没有戳穿这个薄脸皮的下属的意图。
跟第三下一起落下的仍然是江扬并不严厉但十分坚决的声音:quot;你的惩罚本和藤杖都是家法,我不希望其中有这类奇怪的涉及军事的东西,这与我享乐主义的风格和家法的严肃十分抵触,明白么?quot;说的他自己都要笑起来了,只拼命忍着。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脸又红了,他简直被这种舒适的折磨弄得快要失控了,整个身子软在江扬的腿上,一边挨打一边疗伤一边被布置工作,这感觉太怪异了。
quot;很好。接下来我们谈谈明天行动的事情。quot;江扬揉着他酸痛的肌肉,等他完全放松下来才打下一巴掌,quot;林砚臣会跟你谈具体的作战计划,你的推断非常准确,大概有六成以上跟我们的计划相吻合,你会很快掌握行动的每个细节的,这一点我相信。但我必须要警告你......quot;落在苏朝宇屁股上的巴掌毫无征兆地变成了那种真正的惩罚,让苏朝宇一下子就从那种舒服的折磨中醒了过来,痛苦地呜咽一声,忙不迭的点头。
江扬不慌不忙地继续按摩和敷药:quot;绝对服从林砚臣的命令,飞豹团此次行动是为了配合黄金警卫队的出击,减低行动风险和保证货物不能出境的。所以......你不要去抢别人的功劳,更不要乱拼命。记住,这次行动你的职责是保证作战计划的顺利进行,在各种突发状况出现的时候完善林砚臣的指挥。我并不需要作为参谋的你冲在第一线,明白了么?quot;
苏朝宇不服气地扭动了一下,却在那忽然变重了一瞬间的敷药动作的压制下乖乖屈服了,使劲点了下头。
一记惩罚似的巴掌打在了他的屁股上,江扬咬牙呵斥:quot;不服气是不是?你的功夫不错,但是还比不上飞豹队那些专业从事陆战的队员,这一点你必须承认术业有专攻的老话是对的。我需要你用的是脑子,如果你做不到,我不得不用其它的方式来保证你的服从了。quot;
quot;噢,不,长官。quot;苏朝宇疼得一挣,quot;我记住了,我保证!!我保证您用纯语言的方式就能规范我的行为......quot;
quot;我相信你。quot;江扬被他气乐了,巴掌自然也落不下去,又恢复了刚才那种舒服的按摩式惩罚,但仍然是打一下就嘱咐一条注意事项:quot;记着,我不许你吃刺激性强的食物,不许喝碳酸饮料,包括啤酒在内。我要求你除了睡觉都跟在林砚臣身边,我会给你专门的通讯器,它必须24小时保持可以接通的状态。你必须记住每天给自己伤涂两次药,我会给你这种效果很好的乳液而不是能带来痛苦的药油。我会随时检查你的行为,不要妄想能够私下里打一些小算盘而逃脱我的惩罚,记住没有?quot;
苏朝宇一一答应着,到第十三下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身子都软在江扬腿上了,眯着眼睛意识也变得模模糊糊的。
江扬用一记重重打在苏朝宇臀腿之间的巴掌作为结束:quot;冲动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记着疼!quot;身子完全放松了的苏朝宇几乎疼得跳起来,在江扬牢牢按着他的大手底下使劲挣扎了两下,然后才又垂头丧气地软在对方怀里:quot;是,长官,我保证!quot;
江扬把他抱起来放回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给他倒了杯热腾腾的奶茶放在手边,揉揉他的头发说:quot;给你十分钟整理仪容,我要收拾一下,司机还在下面等着呢,我想你不愿意拒绝我提供的顺风车服务,是不是?quot;
苏朝宇对于那双能带来痛苦又能带来舒适的手的突然离开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他用一声呜咽作为回答,江扬觉得十分好玩,径直到办公桌前打电话,把这个刚刚决定的人事调配告诉林砚臣。
苏朝宇整理好了衣服,捧着热腾腾的奶茶边喝边偷看江扬工作时候的样子。大概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江扬做派十分从容,纵然火烧眉毛,声音里也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点点头:quot;可以,就这么办吧。quot;
此刻也是一样,quot;明天早晨六点出发?嗯,很好,五点五十的时候到我的官舍接他就可以。......唔,可以,就这么办吧,保持联络。quot;说完就收了线,那剑一样的目光一扫过来,苏朝宇赶快将奶茶一饮而尽,把纸杯丢进垃圾桶,站起来说: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quot;
江扬点头,当先往前走,苏朝宇立刻跟在后面,他尽力维持严整的军人形象,顾不得他刚刚得了些甜头的臀部再次开始的疯狂抗议。
车中甜梦
江扬把勉强站稳在总司令专用电梯口的苏朝宇抱起来的瞬间,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几乎大声叫出来。quot;你不觉得......quot;江扬有力的手臂绕过伤处,把苏朝宇稳稳拢在怀里,使得他的头可以枕在自己肩膀上,quot;这样很省力气麽?quot;
苏朝宇红著脸把头埋在对方领口的军衔後面,装作什麽也没有听见。江扬看著跳动的楼层数字,竖起小指,在苏朝宇臀上一戳。quot;对不起......quot;苏朝宇忽然紧紧勾住了江扬的脖子,身体一缩,却尽快平复下去,声音里几乎挂上了哭腔,quot;长官......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9
江扬在无人的办公大楼里清脆一笑:quot;这是你抗拒最普通的帮助的後果,我的小兵。quot;
为了避免司机看见从来不苟言笑的司令官抱著一个中尉走出大楼,苏朝宇在电梯口整理好军服,尽可能快地迈步跟在江扬身後。
quot;我要巡视完整个基地再回去,大约要一个小时──当然,前提是我没有看到值得发火的东西的话。quot;江扬钻进车里,座位上已经放了两只加热过的肉松面包,他递给苏朝宇一只,quot;但不要指望你能闲著,quot;他又从座椅背袋里摸出一张A4大小的纸递给苏朝宇,quot;这是我和副官之间的私人乐趣,你把所有空白用铅笔轻轻写满。不过最好先吃完东西再写,程亦涵最恨肮脏的纸面。quot;
苏朝宇忙著找到了一块相对柔软的地方坐好,大声答应,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放在自己面前的椅背口袋里──他不确定程亦涵手里有没有类似藤杖的工具──但是根据他看见程亦涵在晨练时把江扬抡了个背摔的情况,那个刀子一般的男人,力气和脾气都绝对惊人。
车子开动,苏朝宇保持著标准、优雅的姿势,比江扬慢一秒撕开面包的包装,专心吃起来。江扬随意地坐在左边,缓缓咀嚼著,专心关注窗外的每个细节。
苏朝宇饿得要死,飞速吃掉了包括袋子里的面包渣在内的所有东西,并且把袋子折成了尽可能小的形状塞在胸口衣袋里,这才拿出纸张读起来。
仿佛是程亦涵给江扬出的考题一样,有谜语,也有战略分析,甚至还有女孩子玩的找X游戏──虽然苏朝宇看了半天,两副图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差别,但是江扬还是用记号笔点出了一处。
司机技术很好,车速均匀,就连转弯都轻盈从容。静的出奇,苏朝宇很快便觉得屁股上的伤痛开始模糊:不好......他提醒自己,这是入睡的前兆,可是千万不要在这里睡著啊......他用笔尖戳了戳大腿,几乎疼的叫出声音来,後背瞬间泛起一层冷汗,但是意识确实清醒很多。
这些小动作,江扬尽收眼底。他喜欢周末的时候在安静的环境里走过基地的每一个角落,看自己的努力在路灯下发出生机勃勃的颜色,而此刻仿佛更加有趣一些,一个可爱的小兵,正在通过越来越频繁地自虐方式,阻止疲惫的袭击。
quot;当蓝方朴洽被切断......quot;苏朝宇读著那道只有四行字的战略判断题,却发现看不懂,quot;朴洽?quot;他使劲摇了摇头,才发现是quot;补给quot;,於是勉力读下去,quot;如何......在......限度......生命......反击......quot;
江扬轻轻笑了,他用余光看见身边的人渐渐弓起後背,垂下头去,身子跟著车的节奏左右摇晃,手里的笔掉下去了也没有反应,眼皮虽然时不时还试图睁开,但是意识本身,已然沈沈睡去。
他打了个手势,司机知趣地突然右转了。
苏朝宇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歪过去,软软搭在江扬身上。江扬勾起嘴角,从他指尖里抽出程亦涵的考题插回去,然後自己也靠在了椅背上,这使得苏朝宇刚好枕在锁骨处,既保持了呼吸通畅,也能安睡。
车厢里只有一种细微的声响,那是被强迫变成小片插在口袋里的面包包装袋正努力恢复原来的大小。江扬把它小心抽出来,孩气地展开了口,倾倒两下:苏朝宇果然是最优秀的,只通过一次教训,就深刻记住了什麽东西都要吃干净。
海蓝色的发丝有节奏地起伏著,苏朝宇的睡相很依赖,带著这几日养成的微惧和不安,呼吸极轻极缓。江扬示意司机把空调温度抬高了三度,然後僵著左半边身体把自己备在车中的长风衣展开,裹在苏朝宇身上。
苏朝宇吓得微微一抖,却没有醒过来,连续几天的刑罚和工作,加上昨日彻夜未眠,这个敏感的人丢开一切防护,用最自然的姿势蹭了蹭风衣领口,蜷起身子,紧紧贴在江扬身侧。
因为时间关系,路灯忽而提高了一个亮度,江扬及时更换了玻璃的透光度,整个车厢里只有司机仪表盘上温柔的橙黄色。
苏朝宇在睡梦里舔舔嘴唇,终於把全身的重量都丢在了江扬身上。
苏朝宇舒舒服服地睡到汽车停下来的时候,他朦胧地睡眼对上了江扬玩味的眸子,脑子里立刻炸了个响雷,他想起那份做了一半的问卷和放在腿边公文包里的家夥,立刻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被臀部传来的抗议疼的龇牙咧嘴。
quot;我听到某人的肚子正唱著催眠曲,所以决定顺便巡视一下基地招待餐厅。我记得他们有放了沙发的雅座。quot;江扬忍著笑拍拍苏朝宇,quot;指挥官请你吃这里大师傅的招牌菜,新鲜的竹笋小炒肉,据说每天都要限量供应。quot;
苏朝宇红著脸怨念地看著江扬,还是随著他下车吃饭。这里的沙发果然很柔软,招牌菜果然很美味,就算指挥官脸上那种显然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无法忽略,苏朝宇也无法否认这是一顿非常舒畅的晚饭。
quot;吃饱了,就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quot;江扬把饭後再次睡倒在自己怀里的苏朝宇从车上抱回房间的时候,低声地嘱咐,quot;明天早晨五点半到餐厅,吃了早饭再走。安敏会整理好你的旅行用品的。quot;
早晨
程亦涵一直保持着军礼的姿态直到林砚臣的汽车像碰碰车一样呼啸远去。江扬站在路边不知道想着什么,突然略带愧疚地看着程亦涵:quot;我忘记告诉砚臣......嗯......quot;
若不是周围没人,江扬是死也不肯露出这种表情的专属程亦涵这个好兄弟的表情,有着24岁年轻人普遍的懊恼和不安。程亦涵挑起眉尖一笑:quot;忘记交待,苏朝宇中尉身上有近100下藤杖的痕迹。比当年他自己挨得还要狠。quot;
江扬短叹了口气,拍拍程亦涵的肩,和他一起步行回官舍。
quot;这件事情上,您的情绪出现了波浪型的失控。quot;程亦涵清清喉咙,quot;当年林砚臣中校进门时是比苏朝宇更壮实的武官,都被您在七天内教训到在餐厅吃饭都只是站着吃8分钟,根本不知道吃了什么。对苏朝宇来说,您的藤杖,大约需要更有计划地使用。quot;
quot;你错了,quot;江扬用从小就惯用的口气反驳程亦涵,quot;苏朝宇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军官,值得我......quot;
quot;你错了,江扬。quot;程亦涵驻足,一字一顿,也只有在私人时间里,也只有他,敢用这样的语气和称呼来跟那个骄傲的司令官对话,quot;我看得出他值得你用从未有过的精心去训诫,但是,你的行为越来越像是在试探他的极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极限后面是什么?quot;
被戳到了痛处,江扬不想和程亦涵对视,不自然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他从来在真相和骄傲的犹豫之间才露出对程亦涵的逃避:对面那个比自己还小的人,有着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程亦涵向来言简意赅,quot;我只是怕您一时间兴起,摸到并戳破了极限后果是不可弥补的伤害,请您斟酌。quot;当冷静的判断及时说服了江扬以后,程亦涵的语气便又降低了几度,称谓也变了。
quot;我想去办公室一趟,quot;江扬改变了方向,quot;林砚臣跟我有私人通路,我有些事情要交待。quot;
程亦涵点头,心知肚明地一笑:quot;早餐我会送到办公室,但是......quot;
江扬停下脚步:quot;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我的好兄弟?quot;
quot;您最好先回去把晨练的衣服换下来,quot;程亦涵笑着走掉,头也不回,大声说,quot;当然,这只是个建议。quot;
苏朝宇死死咬着牙坐在只包了一层软皮的座位上,双手吊住车顶的拉环,脸色惨白。quot;现在军校的毕业生怎么都跟姑娘似的!quot;坐在副座的林砚臣在反光镜里皱眉头,quot;你晕车?我的中尉?quot;
quot;报告长官!quot;苏朝宇怨念地看着正把摇滚节奏融合在打轮速度里的司机,尽可能大声回答,quot;苏朝宇没有!quot;
林砚臣透过镜面审视了一下这个新手的坐姿和脸色,从座位下方摸出一罐饮料递过去:quot;喝一点,可以舒服些。quot;
quot;谢谢长官!quot;苏朝宇接过饮料的时候,必然需要使用双手,这个动作伴随着车子颠簸过一段石子路,泪水瞬间充溢上来,苏朝宇赶紧低头,只能用死死坐稳,心里苦笑不停:若是让林砚臣看见自己因为得到了一罐饮料而满面泪水,会不会犯嘀咕呢?
他刚要打开拉环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天臀上的伤痛,于是迅速去寻找饮料的配方,却没料到看见了一种用圆圈和小点还有横竖笔划组成的外国文字。苏朝宇在军校的时候除了精修中英文,辅修了法文和日文,还因为阴差阳错选修过意大利语,算是粗略拥有世界上各个语系的拼读基础,却从来没见过这些字母。车子疯狂地跳了一下,苏朝宇痛得弯腰抱住膝盖,林砚臣拍拍司机:quot;照顾一下后面的兄弟。quot;车速慢了下来,浪漫的飞豹队长长叹一声,灵巧地翻过座椅,轻轻抚着苏朝宇的后背:quot;第一次坐我的车的人,反应都会比较大,吐出来就好了。quot;
苏朝宇打定主意不要让对方看见自己模糊的泪眼,于是闷声道谢。林砚臣夺过他手里的饮料,砰然打开后递过去:quot;这是上次出任务的时候秦掣趁闲买的,你算运气。quot;
若不是对方的联络器响起来,苏朝宇就打算不接过果汁,并且装出要吐出胃的姿势直到边境线。林砚臣在汽车的轰鸣声中大声说:quot;司令官好!quot;苏朝宇猛灌了一口饮料,忽然开始喜欢林砚臣的风格:能把这么美味的果汁藏在军车座位下面,是个怎样的人呢?
quot;哦哦......明白!quot;林砚臣瞥了苏朝宇一眼,继续说,quot;......我一定会的,您放心......嗯?好。喂,中尉?quot;
苏朝宇慌张正面面对林砚臣:quot;到!quot;
quot;司令官在你的联络通路里等你。quot;
苏朝宇打开嵌在领口的通讯开关时,一个悠哉悠哉的声音传出来:quot;你把座垫忘在家里了,我的小兵。quot;
quot;呃......quot;苏朝宇一时语塞,不知道当着林砚臣的面该怎么回答,只能支支吾吾,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考虑下车以后买一个新的。quot;
江扬在电话那头不厚道地大笑起来:quot;林砚臣被我教训的时候,你还是军校的学生,所以这种事情不必要和他脸红,记住了?我想,昨晚的一些话,应该时刻萦绕心头才对。quot;
苏朝宇心虚地看看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飞豹队长,低声回答:quot;谢谢长官。quot;本来可以就此结束的通话,却在脸红的苏朝宇要切断联络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刚才猛灌的一口饮料发挥了作用,苏朝宇不适时宜地打了个气嗝。
quot;哦?quot;江扬的声音忽然冷下来,quot;让我猜猜,啤酒?可乐?还是秦掣曾经孝敬我的那种异国饮料?quot;
苏朝宇快要哭出来了。他绝望地看着手里有着张牙舞爪的字体的罐子,低声回答:quot;是第三种,长官。不过,报告长官,苏朝宇并没有......quot;
quot;我允许你做解释了么?quot;江扬的呵斥通过无损通路清晰传来,仿佛就在对面,quot;不管什么理由,你违反了我的规定,我现在就可以让林砚臣掉转车头,把你送去训练营我想你们大概刚刚走过那个灰色的营地不过5分钟吧。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0
苏朝宇咬着唇没有说话。
quot;很好,现在你大声告诉我你的选择,苏朝宇中尉,是立刻回训练营还是在自己的账本上记下50下欠账呢?quot;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选择后者。quot;
quot;嗯?!quot;江扬似乎拍了桌子,quot;你这是在跟长官玩文字游戏么?完整回答我的问话,顺便,为你的不敬,十下。quot;
quot;苏朝宇愿意选择记下50下......不,不......60下藤杖的欠债,长官!quot;林砚臣无辜地眨眨眼睛,舔了一下唇,目光缓缓落在苏朝宇捏扁的易拉罐上。
quot;很好,quot;江扬冷笑了一声,quot;现在把通路转给你的上级,然后拿出你的本子开始记账。quot;苏朝宇红着脸照做了,同时听到林砚臣在通话过程中嘿嘿地笑起来:quot;车里有大概十件。是,林砚臣明白了。长官再见。quot;
苏朝宇恐慌地把那罐饮料放在车门上的杂物箱里,然后尽可能快的收起了自己的黑色硬皮本。林砚臣吩咐停车,并且从后备箱里拿了几套救生衣出来充当座垫,虽然此后的路途越来越颠簸,苏朝宇下车的时候几乎没法站稳,但是林砚臣恰到好处地扶住了他,并且低声说:quot;你知道么,有时候,他的做法是你无法分辨利害、无法抗拒的。quot;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正在的美妙办公时间里,一边吃曲奇,一边研究程亦涵出的考题的那个司令官。
遥控(周末大放送)
初战销金17(负伤)
由队长亲自带队的quot;销金行动quot;让苏朝宇第一次见识了飞豹团的战斗力和行动力,在距基地三十公里的小城郊外略作休整之後,包括苏朝宇在内只有七个人的行动小队就按照计划分散开始任务。苏朝宇的工作是收集情报,他打扮成风尘仆仆的传教士,只使用法语,带法国北部口音的英语及粗糙刻板的少数几个中文字词。化装成流浪画家的林砚臣背著画夹和他一起在春天的沙尘暴中艰难地沿著高速路走了两公里,然後幸运地搭上顺风车到达了预定动手的旺角山谷。
quot;我们的任务只是确定货物的位置并紧紧跟踪。quot;林砚臣把苏朝宇安顿在山谷小镇的旅店里,自己则住在隔壁的农户家中。每天苏朝宇走街串巷,操著诡异的调子问他遇到的每一个人:quot;请问您信仰神麽?quot;他依靠精准的记忆力在三天内弄清了几乎全部镇民的面孔,依照准确的陌生面孔变动情况,飞豹团小队顺利拔除了为走私分子通报黄金警卫队位置的探子,林砚臣在和江扬的例行通讯里赞叹说:quot;他的确值十件,长官,他简直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当画家的天才,比全自动的数码相机还要精准可靠。quot;
quot;很好。quot;江扬的声音一向是波澜不惊深不可测,quot;嗯,我相信你的能力......什麽?受伤了?......我知道了,告诉他回去以後一小时内给我打电话......可以......就这样,保持联系。quot;
躲在林砚臣的房间里,吃饱了当地著名的香茅烤鸡翅膀的苏朝宇在听到那句话以後明显被噎了一下。褐色眼睛的年轻人利落地收线,一面啜著冰镇啤酒一面把非常同情的目光投递过来,但怎麽看都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大些。
苏朝宇只得端起桌上的菊花茶猛灌了三四口,鼓起勇气开口说:quot;那个......他是不是一直会这样......quot;
quot;如果你没有犯下在他看来不可饶恕的错误的话。quot;林砚臣简直要被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年轻人逗笑了,quot;他的弟弟曾经在我手下接受过三个月的军事训练,那个小家夥,当时才15岁,居然就有一个心理学的硕士学位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跟咱们老大都像极了,说话一针见血又给人留尽余地,弄得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瞧见他就舌头打结,哪里还能把他当成普通士兵?就因为这个老大要教训我,然後小家夥就火儿了,吼他哥哥总喜欢把部下当儿子管,大概是因为自己缺失的父母亲情而形成一种反向的恋父情结。两个老大隔著办公桌互相瞪著,那阵势可真是吓人。quot;
苏朝宇也笑起来,他可以想象江扬站在他面前,就算换了最普通的士兵军服,不戴领章衔徽,那冷冰冰的目光一扫过来,估计自己的屁股还是会条件反射地痛一下,然後立刻向绕道而行的。
林砚臣就像看透他的想法似的:quot;还好江立不会从军,我想到要面对两个这样的老大就腿软了。听说江家还有个小女儿叫江铭,现在才八岁,长大以後不知道是怎麽个厉害角色呢。quot;
苏朝宇感叹了片刻,随即想到江扬的命令,便告辞离去,他和林砚臣已经搬到同一间旅舍,明天整个小队将在凌晨出发,进入山区,以伏击的形式来策应黄金警卫队的围剿行动。
苏朝宇回到自己房间,又咕嘟咕嘟地灌了杯冰水,深深吸了口气才按动通讯器上按钮,电话铃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通,这让苏朝宇变得十分不高兴,理论上江扬应该在第一时间接起来自前方的通讯,他到底干什麽去了?他不是应该专心致志地在办公室等自己的电话麽?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苏朝宇自己鄙视了,他好像在期待江扬对自己额外的关注,并且非常在乎这种被重视被关心的感觉,但是江扬显然还有另一个世界,就算他伏在他腿上被他教训的时候两个人很亲密,但事实上他对他的司令官的生活根本一无所知,他只是被他深入掌控的很多人中的一个。
江扬父母弟妹,甚至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刀子一样的副官才是江扬世界里真正特别而有分量的人。
苏朝宇胡思乱想著,并且为自己的这些诡异的独占欲感到羞愧,正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刚刚被他诅咒了很多次的人在电话的另一头说:quot;江扬。quot;
quot;长官......quot;苏朝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急切和一点点烦躁叫道。
quot;嗯,苏朝宇中尉,你回到房间了?quot;江扬的声音波澜不惊。
quot;您在什麽地方?quot;苏朝宇脱口而出。
江扬沈默了一下,好像因为苏朝宇不合礼数地反问感到非常惊讶,然後他说:quot;我刚刚回到家里,习惯先去冲凉。quot;
苏朝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於是尴尬地解释说:quot;对不起,长官。我以为您出去了,但愿没有打扰您的工作。quot;
quot;没关系,我说过,你是受欢迎的。我听说我的小兵成了本次行动中唯一的伤员。quot;江扬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气氛,声音里带著调侃的意味,quot;这麽拼命,是故意不让林砚臣有机会得到今年的‘身先士卒'奖麽?quot;
苏朝宇脸一红,他犹犹豫豫地回答:quot;不......长官,我......quot;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quot;我只是有少许的擦伤而已,并没有大碍的。quot;
江扬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是带著一种不容挑衅的权威,从高保真的耳机里穿出来,隔绝了一切噪音,好像一下子占有了整个世界:quot;你是一个人在房间里麽?我相信你已经拉起了所有的窗帘,仔细检查过房间里没有任何窃听和窥视设备,并且锁好了门,是不是?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感觉到一阵紧张的酥麻感流过全身。
quot;很好。quot;江扬的声音变得低沈,quot;到床上去,摆好你惯常的受罚姿势,把皮带放在你的臀部,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quot;
苏朝宇脸羞得通红,他确定那个小小的通讯器并不带有任何视频通讯装置,但仍然乖乖地伏在床上,褪下裤子,把皮带放在已经消肿的臀部上,低声说: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quot;
quot;很好。现在,闭上眼睛,好好想想我在你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给你的命令。quot;江扬说完就不再说话,苏朝宇闭上眼睛,心怦怦乱跳,在他自己制造的黑暗里,他听见那边江扬一面翻文件一面沙沙地写著什麽,清清楚楚地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平稳绵长,从容不迫。
紧张使苏朝宇在五分锺内就开始觉得手脚发麻,他试图挪动腿的位置,立刻就听到一声喝斥:quot;不要乱动,还有,闭上眼睛。quot;
刚刚因为惊吓才睁开的眼睛立刻闭紧,苏朝宇下意识地道歉:quot;对不起,长官。quot;说完他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天哪,明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他怎麽还像个木偶一样,被对方远距离地遥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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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放松,我相信这并不困难。quot;江扬安抚著他,还带著体温的皮带蹭著他的臀部,苏朝宇有点眩晕的感觉,累了一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江扬等了片刻,缓缓开口:quot;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正式出任务,无论过去如何优秀,都一定无可避免的产生了紧张和期待的心思,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又会对於未知有一点恐惧,小小的虚荣和小小的担心,这些都是正常的。我已经听林砚臣描述过你的工作了,你虽然欠缺经验,但是你非常努力,表现也非常出色,我都知道。quot;
苏朝宇把头埋在床垫里,仿佛是伏在江扬的腿上,听他柔和地在自己的耳边说这些话,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中,只有那个声音一直存在,能够毫不费力地潜入他的心里,小心翼翼地敲著他多年来细心封存的心锁。江扬完全能够暴力地敲碎他的蜗牛壳,却怕他的一身柔软从此受到无法治愈的伤害。他一直都那麽耐心地跟他说著话,给予惩罚也提供温情。
苏朝宇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水中,奇异的紧张又奇异的安静,时间从他的身上汩汩流过,他却丧失了对它的感知能力。
quot;行了。quot;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扬用一种低而沙哑,带著威胁意味的调子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quot;现在告诉我,你的伤到底是怎麽回事。quot;
quot;它并不严重。quot;苏朝宇扯过床单蒙著头,quot;只是一片因为剧烈撞击而引起的瘀青......quot;
quot;唔?quot;江扬在通讯器的另一头一定挑起了眉,那双剑一样的眼睛好像正盯著他受伤的腰部。苏朝宇犹犹豫豫地投降了:quot;好吧,我承认皮肤上有大面积的擦伤,但是长官,我保证军医已经处理了那个伤口,而且医用酒精已经让我受到惩罚了......quot;
江扬沈默了一下,忽然咆哮了:quot;我给了你坦白的机会,苏朝宇中尉!在你单枪匹马地跳到匪徒飞驰的车顶上,击毙了司机然後在搏斗中被失控的汽车甩到路边这样纯粹靠运气才没有受重伤的事件发生後,你还指望林砚臣为你隐瞒麽?quot;
quot;对不起,长官。quot;苏朝宇缩缩头,低声认错。
quot;五十下。quot;江扬冷冰冰的声音说,quot;记下来,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事件,翻倍。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觉得裸露的臀部不自觉地收紧了,那根皮革好像随时会化成毒蛇狠狠抽下来,他把脸贴在床垫上降温,眼睛仍然紧紧闭著。
quot;还有,烤鸡翅膀好吃麽?quot;江扬问。
quot;非常好,长官。quot;苏朝宇明显松了口气,quot;配加了糖的冰菊花茶非常美味。quot;
quot;那全靠当地特制的香茅酱汁。quot;江扬非常专家地评论说,quot;我希望你没错过配套的蘸料。quot;
quot;当然没有,长官。quot;苏朝宇咧嘴一笑,quot;林砚臣长官跟您一样,是享乐主义的高手。quot;说完了以後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上套了,用磁碟子装的剁椒蘸料香辣可口,他吃的十分过瘾,以至於又忘了某一条关於禁止任何刺激性食物的命令。quot;噢,天哪,您是真正的魔鬼。quot;苏朝宇哀号,quot;我错了,长官,请您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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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在二百公里以外的沙发上愉快地笑出声来:quot;五十下,我的小兵。野外任务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无规律的睡眠和进餐本身就会使胃病发生的机率大幅度的增加,所以它不希望被额外的刺激,记住。quot;
苏朝宇觉得自己的胃翻腾了一下,他非常艰难地说:quot;是,长官。quot;然後一边记下多达一百下的欠债一边却忍不住低声抱怨说:quot;我想我的另一个部位显然比胃更需要保护。quot;
江扬忍著笑,让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听起来好像是强压了怒火:quot;趴好,没有允许你撑起身子!quot;不出意外地,他听到了身体慌张落在床垫上的声音,他仍然用那种苏朝宇听起来会牙齿打颤的声音说:quot;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那个部位仍然没有恢复?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过去的一周里,你像我命令的那样每天两次涂药膏,现在应该已经基本复原了。看来我有必要喝令林砚臣来监督你每天的基本工作,你不是小孩子了,苏朝宇中尉!quot;
quot;不,不!quot;苏朝宇慌忙停止了装可怜,quot;怎麽会呢,长官?我已经没事了,所以才能......才能违反您的命令去做了危险的动作。quot;
江扬自然也知道,只是吓唬一下:quot;很好,现在站起来,到墙角去站半小时军姿,不许提裤子,好好思考一下明天开始的围剿行动里你必须要做的和必须要注意的,然後就上床睡觉,不许到处乱逛。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答应著,在苏朝宇的手指按在挂断按钮的前一刻,耳机里传来了江扬柔软如耳语般嘱咐:quot;摔车的伤可大可小,如果出现发烧或者其他任何危险症状,立刻叫林砚臣送你回基地来,不许撑著,听到没有?quot;苏朝宇心口一热,正要回答,只听啪的一声,对方已经切断了通讯。
苏朝宇怅然一叹,伏在床上把玩了半晌那个小巧的通讯器才起来,蹭到墙角罚站,他把额头抵在墙上,很久才让乱跳的心平静下来,才让脸颊不那麽火烧似的红著。
老大
一周之後。
苏朝宇闭著眼睛坐在大型运输卡车的後座上,林砚臣坐在他的身边,极轻地把一条保温毯搭到他的身上。苏朝宇立刻条件反射似的睁开眼睛,身子一抖,随即紧紧裹著毛毯,蜷起修长的腿,抱著膝盖,靠著车窗。
林砚臣叹气,斟酌著说:quot;你不知道,他到底是极心疼儿子们的。这回也不算是真砸了,的脾气是官大的罚得狠些,我和凌寒替你顶著呢,不过就是打两下就完了,一个大男人怕什麽?quot;话虽如此说,心里到底是惧怕江扬冷下脸来用家法,也不由皱紧了眉头。
苏朝宇咬紧了嘴唇,在刚刚结束的围剿中,他精准的枪法爆了匪首的头,群龙无首的走私分子很快就被击毙了大半,剩下的也都生擒了。飞豹团行动队和黄金警卫队都只有一两个人受轻伤,本来十分圆满漂亮,但林砚臣凌寒两位队长还来不及庆祝,手下专司清点赃物的参谋就报告说,只发现了相当於情报数量一半的赃物,怀疑是旺角镇的行动之後,走私分子有所警觉,在附近山区藏匿了剩余的部分。
两个队长连夜提审生擒的几个走私分子,结果是意料中的失望──在没有严格保密条例的队伍里,最原始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尽量少的人知道真相。这一点显然被贯彻得十分好,一个小头目似的年轻人告诉他们,除了安迪,也就是被一枪爆头的那位队长,没有人知道到底剩下的一半黄金被埋在什麽地方。他打了个寒颤,低声说:quot;他带著八个兄弟开了一辆卡车出去,一天後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了。quot;
於是凌寒唯一能做的就是延长任务时间,以安迪带人离开车队的地点为圆心,12小时卡车能到达的最远路途为半径,在茫茫的山区里进行地毯式搜寻,而林砚臣则带著队员将俘虏们押回基地。
这个意外使原本的功臣苏朝宇成了quot;不牢靠quot;和quot;鲁莽quot;的活标本,他固执地认为自己今後的命运就是像一只倒霉的蝴蝶一样被钉死在那块名为quot;秘书处quot;的木板上,他夜以继日抄写信封的手指和被打肿的红屁股将成为教导新来军官谨言慎行的立体挂图。
林砚臣并不像他那样忧心忡忡,比如现在,这位前总司令办公室沙发的频繁使用者就端著倒数第二罐异国果汁坐在苏朝宇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朝宇闲聊,苏朝宇则在他的劝说中,自暴自弃地接过了最後一罐果汁,猛灌了好几口。
quot;怕是正常的,只有江立或者程亦涵这种跟他来自同一个星球的人才敢跟他拍桌子。quot;林砚臣似乎很有感触似的,quot;我和凌寒同班,六年同宿舍的好兄弟。读书的时候也都是十分优秀的人,但他跟我这种散漫人不一样,向来最细心最剔透。他父亲是国家安全司的首席执政官凌易中将,江老元帅的学弟,才把儿子送来历练。结果我们俩一个也没逃过老大的藤杖,那麽秀气的一个人,倒比我挨得还狠些。初时怕过,闹过,反抗过,只是到最後没有不服他不敬他的,赶我们都不肯走了。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他是那种最知心又最有担当的上司,简直比幻想中的还完美。凌家老爷子金牌也请了十几二十面了,都调不动铁了心跟老大的凌寒呢。quot;
苏朝宇想起那场异常让他脸红的quot;遥控quot;,不得不小幅度地点头:quot;司令官非常......非常......神奇,我只能这麽说。中校......我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quot;
quot;不清楚。quot;林砚臣干脆地回答,quot;但相信我,老大的工作非常繁重,除了我和凌寒的那一次,他从未同时教导过两个以上的军官。我想总数不会超过五个吧?毕竟他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四岁的年轻人。quot;
苏朝宇想起他在军校里看到过的江扬的履历──十六岁被破格录取为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一年後调回首都,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办公室做一等勤务警卫员,军衔少尉。十八岁的时候调入空军做助理地勤行政官,十五个月後通过战斗机飞行员测试,并在当年的内部比武中摘得桂冠。同年底离开空军,回到陆军,组建飞豹小队,亲自任队长,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年轻的少校了。飞豹小队在不超过一年的时间里成为了帝国最引以为傲的猎手团队,成功地解救过邻国被绑架的公主,押送过价值百亿以上的文物渡海回国,当然,他们的功绩还包括数件敏感不为人知的各类任务。总之,小队在江扬的领导下不断壮大,很快发展成了一个特殊的独立团,江扬自己的军衔升到了少将,他成功地完成了一个战斗员到指挥员的转变,他成为了最年轻的戍边都将官,统辖著包含三个兵种,八个战斗单位的六万将兵。所有人都知道,他手下的将兵是布津帝国的最强战力之一,假以时日,他的军团必然会成为装备最精良,将官素质最高的军团。
苏朝宇感叹:quot;司令官是个奇迹,他那种超人的意志力和果决本身就足以颠覆我对於高级干部子女的一贯印象。他是第一个赢了我的人。quot;
quot;这一点上江立说的非常准确,他坦然承认他们家的人成功的机率是百分之百,从小严格的精英教育让他们有超乎常人的学识和能力,显赫的家世让他们很难受到刻意的贬低和排挤,他们的功绩都会因为超出必要的关注而得到合理的嘉奖。只要控制住自己,不被欲望俘虏,就很容易成为象征美好的传奇。当然,控制欲望本身也并不容易。quot;林砚臣说,quot;真是难以想象,十五岁的脑子里怎麽净放著一些这样的东西。顺便说,他们家的人都是十六岁结束教育,老大当年从军之前也是拿了两个硕士学位。quot;
苏朝宇很惊讶,林砚臣接著说:quot;有时候最打动人的是老大身上那种强烈的悲天悯人的文化感,你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他,知道他的控制其实是为了给你更大的自由,让你在自己的天地里尽情驰骋。这是没有人能拒绝的,但是并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可以得到他的礼物的。quot;
苏朝宇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江扬给自己准备的旅行包,半旧的路易威登经典款,那只黑色的笔记本就在最下面,他的脸红了。
林砚臣和他碰杯:quot;所以,恭喜你成为家庭的新成员。quot;
苏朝宇仰头将果汁一饮而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望著窗外低声说:quot;我明白,被父亲保护和惩罚都没有什麽丢脸的,是麽?但......我好像已经不小心把事情弄复杂了......quot;
山风凛冽,林砚臣只听到前半句,他欣慰地拍拍苏朝宇的肩,然後就靠著後座休息了。玻璃朦胧的反光中,那样子像极了他们的上司。苏朝宇伸出一根手指,贴著玻璃,轻轻描摹著那个动人的弧度,在温暖宽阔的肩膀上略一停留,然後触电似的把手指缩回毛毯底下,似乎是被冰凉的玻璃狠狠烫了。
办公室的军姿
17个小时的长途旅行之後,所有人回到了基地,林砚臣把俘虏交给相关部门,解散队员,然後带著苏朝宇到江扬的办公室述职。
林砚臣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军容整齐,但是苏朝宇看得出,这个飞豹团历史上最勇敢的队长一定吃了江扬的藤杖:对方抹抹额角的汗,笑说:quot;给我的,一定会比给你的少,兄弟。我收回关於官衔大小和挨打数量呈正比的过时言论。顺便提一句,司令官的力气在发脾气的时候变化格外明显。quot;
苏朝宇是极其不愿意走进江扬的办公室的,他能预计到那个虎著脸的司令官一定会在抽屉里放一根新藤杖──旧的打坏了就可以换新的──但是屁股却不行。
结果,江扬比预想中冷静。这个经过了很多磨炼的军官在看见只有情报数量一半的黄金和偷渡首领被苏朝宇一枪精准毙命的死亡报告後,尽他最大的努力克制了怒气和跳起来的冲动。虽然他用家法以quot;管教不力quot;的罪名惩罚了林砚臣,毕竟那只有五成力道的十下。quot;那麽,苏朝宇中尉,你认为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呢?quot;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觉得......quot;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里充斥著无辜、诚实的光芒,虽然一想到刚才林砚臣那副苦脸,苏朝宇就有些哆嗦,quot;呃......在整体良好的情况下,有疏漏。quot;
剩下的半个小时,江扬喝著咖啡听苏朝宇描述了整个任务的过程,包括这个血气方刚的人是如何在林砚臣下令开始行动之前就扣动扳机,使得敌方首领立刻被贯穿了太阳穴的。苏朝宇尽可能说得一丝不漏,但是有意用带有明显辩驳意味的句子结构来叙述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某些行为。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讲完了。quot;看江扬半天没有回答,还是铁青著脸色盯住自己,苏朝宇飞速掏出藤杖放在桌上,并且大声报出了自己的欠债总数,然後怯生生地问,quot;请您指示受罚的姿势......quot;
江扬饮尽咖啡,往桌上一拍,指著墙角:quot;站过去,用你最标准的军姿,重新思考你所有的行为,直到我叫停为止。quot;苏朝宇几乎绝望了:这是比藤杖更加严厉地惩罚,一旦对方不点头,自己就要成为办公桌另一棵高达188公分的盆栽,日以继夜地立著。他不敢反抗,并且为自己的过错心虚,只能一步步挨过去,拔腰挺胸,张肩抬头,鼻尖和墙面若即若离。
江扬理所当然地知道身後的人的每一个小动作,他分别在15分锺、78分锺和132分锺的时候,用三支不同型号的笔精准飞扎了苏朝宇晃动的身体部分。苏朝宇能感觉的到汗珠从後背慢慢滚下去,浸泡著腰上的伤口。皮带勒住了衣服,因此汗液都积在伤处,使得浅浅的一片伤口要命地疼起来。达到标准的军姿很容易,但是保持它就需要肌肉的控制力──但是苏朝宇不知道这个没有尽头的惩罚具体是多少时间──他只知道,自己的最高记录是15个小时。
当下班锺声响起的时候,苏朝宇已经筋疲力尽。早晨才从边境赶回来,只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加上十几天的埋伏和计划,他几乎没睡过几个囫囵觉,此刻,浑身的肌肉都疯狂叫嚣起来,身子也一点点软下去。
quot;你是逼我用藤杖把你打到标准状态麽?quot;江扬忽然厉声呵斥,quot;注意挺直你的腰,苏朝宇中尉。quot;
苏朝宇一抖,伸直了腰部肌肉的瞬间,便疼得几乎叫出来。江扬看见了这个无意义的抖动,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写著此次行动评价的军方日报,卷了个卷儿,狠狠打过去。不怎麽疼,却几乎把苏朝宇拍到了墙上。他赶紧站直,垂下眼睛小声回答:quot;对不起,长官。quot;
程亦涵的到来打断了江扬想说的话。
quot;请您解释一下这个,quot;程亦涵的声音听起来不悦,quot;我在这条信息等待传送的时候看到了,认为回答来自首都问候的回信,不能这麽写。quot;
quot;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程亦涵。quot;江扬不耐烦地说,quot;就像‘销金行动'的整体成败不归我父亲来评判一样。quot;
程亦涵职业性地微笑:quot;无论从家事还是政事的角度,我都觉得这份回信不妥──不巧地,副官就是要在您最烦的时候拿来最烦的事情。quot;
quot;你真是实话实说。quot;
程亦涵一挑眉:quot;请您不要用儿子的身份来处理这件事情,如果这样的回信到达首都,只会让旁人认为您仅仅是个运气好极了的24岁的年轻人,还要跟自己的父亲斗气。quot;
quot;这是不公正的!quot;江扬的声音猛然提高很多,quot;行动用了我一手组建的小队,并且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只是某些永久性的破坏行为......quot;他瞪了苏朝宇的背影一眼,quot;给後续工作造成了困难而已!‘并没有通过努力获得最大收益'?这样的评价我不能接受!quot;
quot;伯父一直要求严格而已,quot;程亦涵也抬高语调,使得他忽然变得更像指挥官,quot;如果对评价有异议,可以在家庭会议里探讨,不需要通过回信的文字排列表达不满,同时为您在首都的众议中加上‘孩气'二字。quot;
江扬几乎跳起来,狠狠拍著桌面:quot;这样的事情,我认为自己能够处理!你身为副官,必须立刻服从命令,寄出回信。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2
quot;不可能。quot;程亦涵从身後抽刀子似的抽出回信,扔在江扬面前,quot;寄出前冷静24小时并且再读三遍,或者更换副官。quot;说完便理理军服,毫不张扬、毫不冲动地离开了。
江扬气鼓鼓地盯住桌面看了3秒,冲墙角大吼:quot;你!先回去站在书房里!quot;
P.S.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醉决定先说坏的......
醉从明天开始要去H.K.办事若干天,因此明晚没法更新文章......
然後说好的:
今晚,晚些时候(大概不会超过1点),醉会再更新一章,提前发放明天的章节,预计2000字左右~~
希望各位大人多多打分啊,鞠躬鞠躬!
新盆栽的夜晚
如果提前能够知道自己要在书房里一直站到半夜的话,苏朝宇绝对会在程亦涵第一次来看江扬是否回家、并且邀请他去吃晚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苏朝宇的胃後悔地抽搐了几下。
程亦涵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又来查看了一次,江扬还是没有回来。苏朝宇本来不敢跟这个能和司令官发脾气的副官说话,但是程亦涵轻描淡写地一句quot;毕竟我的官阶比你大quot;,就使得苏朝宇立刻奋力挺直了麻木的身体,大声回答。
夜里11点的时候,苏朝宇完全耗尽了力气,本来死死贴住裤缝的手终於在最近的一次眩晕以後,下意识地撑住了墙壁,并且再也不能放开。空空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汗水在军服上洇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而腿上的所有肌肉都几乎失去了放松的可能。
当江扬处理完quot;销金行动quot;的所有事项,并且认真回复了一封语气客气、措辞得当的信件之後回到官舍时,差5分十二点。安敏已经放好了洗澡水,热好了夜宵。江扬一扫疲惫,半个小时以後,站在了程亦涵房间门口。
quot;我来传达一个想法......quot;江扬穿著睡衣站在门口,看著正靠在床头的程亦涵,quot;我并不打算对副官这个职位做出任何调整。quot;
quot;谢谢长官。quot;程亦涵抬头看了一眼那充溢了些许愧疚的琥珀色眸子,懒懒地回答,quot;对此我表示没有异议的服从。quot;江扬倚在门框上,气得笑出来:quot;为什麽我会有这样一个副官?quot;
quot;又变主意了?实在不满意,可以向我的父亲提出退换要求。quot;程亦涵合上书本,用眼神示意他其实可以进来坐。quot;不过,我家大概一时半会儿没有另一个合适的儿子换来这里。quot;
两人相视一笑,一如既往地默契、明了。江扬知道,再怎样精干的其他军官也不可能如此精确把握、校正自己的言行──程亦涵从小并不和江扬如兄弟般一起长大,只是有不算频繁的会面交流。当有著医科和机工科双硕士学位的程亦涵穿著军服站在自己面前共同指挥第一场战斗的时候,江扬知道,这种奇异的兄弟感觉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磨合了,只是彼此还小,并不能清晰感受到罢了。
quot;我为今天自己的言行致歉,当然,以兄弟的身份。quot;江扬轻声说,但并不因此感到别扭。quot;啊,也请原谅我的冲动,quot;程亦涵点头接受,quot;我好像一直这麽冲动,是麽?quot;
江扬笑:quot;我需要这个,你知道。累了,我需要一个全身心投入的7小时睡眠,晚安。quot;
程亦涵扬起书本挥了挥:quot;晚安。顺便,书房的新盆栽不错,真的。quot;
江扬愣了片刻,忽然觉得脊背一冷。
推开门的时候,苏朝宇的眸子里全是恐惧。他飞快移开了自己撑在墙壁上的双手,重新摆正姿势。江扬心里狠狠一疼,快步走过去:quot;回去睡觉!明天再来。quot;
苏朝宇的身体僵硬地一挺,微声说:quot;谢谢长官。quot;然後伸手抠住墙壁,一点点地把身子转过去,背贴墙,缓了好一阵子,才向门口走去。刚一屈膝,就被酸疼激地一抖,却不敢停留,尽力快步离开。
江扬为自己的疏忽产生了强烈的悔意,几步冲过去想要扶住苏朝宇的身子,却不想被轻轻地、但不容拒绝地推开了: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还没洗澡,这身衣服还是野战时候穿的,脏得要死。quot;说著,竟深吸口气,大步迈出门。
只这两步,就彻底耗光了积攒的力气,江扬看见那个挺拔的背影一顿,晃了两下,就像个坏掉的大布偶一样,软绵绵地扑倒在走廊的短毛地毯上。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能够感到脸红:自己被洗干净了,确切地说,还剥干净了,背朝上丢在平时睡的大床上,最要命的是,有三个声音萦绕周围。
quot;怎样?quot;
quot;不碍事,伤口是普通的细菌感染,体力不支引起眩晕,缺水让血液流通缓慢,於是反应变得不灵敏──歇一天就好。安敏,拿剪刀和蝴蝶胶布来。quot;
quot;是这个吗?中校?quot;
苏朝宇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江扬坐在那个毛茸茸的团凳上,正仔细看著自己。腰部的擦伤处传来不甚剧烈的疼痛,苏朝宇肩膀一抽,若不是有人按住了他的腰,大概剪刀下早就会鲜血飞溅。
quot;程亦涵也是我的私人医生,quot;江扬的声音柔和许多,安慰著,quot;汗水把擦伤泡了太久,需要处理那些发白的、死去的皮层。quot;
苏朝宇这才反映过来,那个用和江扬一样的手法摁住自己的人,其实是从来看不出有什麽特长的副官程亦涵──他们倒真是兄弟,连这种事情都分不出到底是谁模仿谁,苏朝宇苦笑著。
当一块形状美丽的蝴蝶胶布固定了伤口後,房间里只剩下江扬和苏朝宇两个人。quot;你可以不必考虑任何事情,先休息一夜,至於那具有破坏性的一枪,我们明天再谈。quot;江扬抖开凉毯盖住苏朝宇的身体,拍了拍他的後背,quot;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让你睡。quot;
就在苏朝宇准备咬牙回答quot;是quot;的时候,江扬已经把他连同凉毯一起扶起来,拢在怀里。插著吸管的水杯递过来,那个曾经在通路中显得软而温的声音说:quot;一天没喝水,程亦涵建议你小口地喝半杯再睡。记住,小口的。quot;苏朝宇瞥了对方一眼,喉咙干疼,於是自暴自弃地不再重复那些服从性的句子,一点点啜著杯子里的液体。他虽然渴的要死,却知道只有慢慢吸收这些水份才不会伤了胃,而江扬就用带著白麝香味道的手臂环住了自己麻木僵硬的身体,另一只手端著杯子,专注而认真地观察自己喝每一口水。
当他再次被小心摆好了睡觉姿势的时候,苏朝宇的神经又一次紧张了一下:江扬从容卷起了睡衣袖子,并且活动了几下自己的手指。
......难道......苏朝宇绝望地想,仿佛看见琥珀色眸子的俊美的年轻人忽然长出了獠牙。
quot;如果可以,你睡吧。quot;江扬用极为娴熟的推拿手法替苏朝宇放松腿部那些几乎结成硬块的肌肉,几次准确的穴位敲击使得苏朝宇痛得快要叫出来。quot;这项超时的惩罚本来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作为补偿,有100下债务被免去了。quot;
苏朝宇记得自己说了一句quot;谢谢长官quot;,也记得腿上的酸疼慢慢褪去,变成了舒适的、会热起来的漂浮感,他并不知道那杯看似无辜的水里放了精确配量的缓释泡腾粉,於是在一片不可抵挡的沈沈睡意中,失掉了所有警惕和恐惧。
睡梦里,他在边境的山沟里疯狂找著水源,忽然降下大雪,冷到哆嗦──可是很快就暖起来。半梦半醒里,他觉得仿佛有人替他拿过床头的水杯,并且抚著他的头小心喂,还擦去了後背上的虚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9点。安敏送来早餐,对身体状态恢复之快很吃惊的苏朝宇心虚地问了问江扬的行程安排。
quot;司令啊?他在睡。quot;
苏朝宇几乎被红薯小饼噎死,那个每天6点就已经进行完了早锻炼的人,还在睡?quot;凌晨5点才睡的啊,你看,quot;安敏从桌上收走了江扬惯用的咖啡杯,quot;东西还忘在这里。quot;
P.S.
更新啦更新啦!
2500字哦,希望大家读得开心~
呃,接下来若干天贴文预告:
明晚不更新,後面几天,醉有90%的保证会在各位大人都醒著的时候更新一章至少2000字的──当然,因为出门在外,请留给醉10%的不确定空间吧......
请大家继续打分支持!谢谢啦~~各位大人晚安,好梦!
咖啡时光
直到当天下午2点,江扬才和苏朝宇同步了清醒的时间区域。两人在书房里用平等而舒适的坐姿严肃谈论了quot;销金行动quot;和相关奖惩事宜。午后的书房里有柔和温暖的光线,从大大的落地窗中,能看见穿着裁剪极其合身的居家服的程亦涵,在庭院里漫不经心地边边和安敏玩闹。
苏朝宇头一次看见喝着奶茶跟自己谈话的江扬,一个24岁的生命,用超乎寻常的智慧和预见力决断每一件事情,认真笔记,仔细思考但是江扬似乎比任何人都想得快,很多次绕过了苏朝宇精心建立的语言屏障,直达要害。弄得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不由地低声念叨:quot;纯语言的方式......见鬼的......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3
江扬清脆地笑了,把乳品大方地加入红茶里搅拌:quot;我几乎没上过学,只有为数不多的家庭教师,其中有个叫范策的,在文字和......嗯,具体来说,心理学上的造诣,非常人能比。而江立我想你大概听林砚臣提起过甘心去读心理学,就是受他影响。quot;苏朝宇垂头想了想,如果有一个比眼前的人小一号的司令官,在自己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说:quot;你预备撒谎,苏朝宇中尉?翻倍。quot;实在太可怕了。
那天的谈话持续了整整3个小时,结果却是明了的:苏朝宇重新翻开一页,经过精密的回忆和长达半页的三位数加减乘除混合运算后,欠账达到了令人沮丧的
370下,而且还债的方式也由quot;朝三晚七quot;调整为quot;朝七晚三quot;,理由是晚饭后还要在中午已经罚过一小时军姿的基础上再罚一小时。
第二天早晨,江扬的惩罚让苏朝宇几乎没法正常走出办公室。quot;这是关于你鲁莽击毙匪首的惩罚,quot;扬起藤杖的瞬间,琥珀色的眸子一闪,刻意强调了quot;惩罚quot;二字,quot;我不会有任何怜惜和保留。quot;
七下只有两条伤痕第二条是在江扬真的不敢继续打在同一处的情况下,而临时决定换了个地方。苏朝宇的惨叫和挣扎毫无意义,只能让痛苦加倍,最后流着泪伏在沙发上,一点都动弹不得了。江扬没有提供药品,并且狠心在十分钟后把他赶出了办公室。整天上午,苏朝宇都无法控制颤抖的手腕,写坏了不少信封,最终被江扬叫到办公室去的时候,已经绝望了。
可是桌上却是一份清淡可口的午饭和两片长相毫不意外的药片。江扬忙着一些看起来玄妙的工作,苏朝宇就蜷在沙发柔软的角落里吃饭,然后听话地站到墙角去,并且自觉地把计时器拧了一个小时。
他以为调回秘书处的工作就这样了,日复一日,朝七晚三,每天午饭后站一小时军姿,搭车回去,和江扬、程亦涵一起吃晚饭,然后在司令官和副官开始聊天的时候,独自在书房站一小时军姿,之后洗澡、睡觉,等待第二天的循环。
但是生活并不是如想象般机械。大多数时候,江扬并不真的打他,恶狠狠抓过他的领子摁倒,藤杖却只是隔着军裤敲击了几下而已,甚至有一次,琥珀色眼眸的司令官利用站起来拿资料的时间,扬手在苏朝宇屁股上拍了几下便说quot;你赚到了,我的小兵quot;。
只有那么一次,苏朝宇因为打瞌睡抄错了部门编码而被司令官二秘抓到,江扬确实狠狠抽了他一下,苏朝宇记得自己的身体因为长期没有受到类似强度的撞击而几乎让叫声震破了隔音板,江扬许久都没有再打第二下,最终长长叹气,温暖的手掌揉了乳液覆在那一条滚烫的伤痕上,慢慢地说:quot;我让程亦涵配新的安眠药茶给你,这次会尽可能让味道好一些。如果你再敢不喝......quot;他的食指和中指挺直绷紧,狠狠抽下去,发出响亮的声音,苏朝宇疼得一哆嗦,quot;我就找人给你灌进去。quot;
至于那些单调的军姿时光,苏朝宇很快就学会了用来思考问题、自己和自己做模拟战略。不出3天,江扬就发现了这个聪明的盆栽的自娱自乐精神,因此兴致勃勃地叫他过来,一指电脑屏幕:quot;玩赢这局,你就不必站着了。quot;是程亦涵主持开发的全新模拟战斗系统,摆脱了以前单一的模式和情境,并融合了军官养成游戏的性格塑造部分,可以尝试打造自己的军团。从兄弟和司令官的角度看,江扬都理所当然地成了试验第一人。
在模拟系统汇总了第一批
BUG送回程亦涵那边进行修改的某个日子里,江扬用柔软的充气椅和精心搭配咖啡的小点心迎接了来罚站的苏朝宇。合上了蓝黑色星空帘幕的办公室里,苏朝宇惊喜地发现,墙壁上正在上演被称为quot;特工三部曲quot;的著名系列电影。这些让人愉悦的感觉飞速冲淡了秘书处抄写信封的郁闷,以致于有一天心情极度不佳的江扬真的呵斥苏朝宇过去罚站的时候,他差点脱口而出去问为什么。
一种奇特而细腻的感觉,像是作战必备的用来隔离紫外线的霜剂一样,被掌心舒适的温度缓缓推开、均匀铺展在身体上。有时候,苏朝宇从裹着军毯的午睡里突然醒来,会越过沙发靠背偷偷打量江扬:那个年轻人有时候也在午睡,却只是左手支住脑袋打个小盹,很快就精神抖擞地重新忙碌起来;有时候他会蹑手蹑脚地去冲咖啡,在发现了苏朝宇的偷窥以后,脸上认真的表情会突然充满了戏剧般的严肃,然后笑着呵斥:quot;起来抄信封去!quot;;更多的时候,他在工作,同时开着三条通讯线路也能从容不迫,职业性的利朗像件盔甲般遮住了他因为年轻和俊美而可能产生的任何不确定感。
苏朝宇觉得自己慢慢习惯了这些在司令官办公室里的日子。比林砚臣和凌寒的那种忠诚信任不同,他知道自己正在甘愿慢慢坠入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像独身的柔弱的幼狐,带着不确定的恐惧那个猎人,曾经在漫天大雪里解开自己脚上的羁绊,因此更有隐隐的期待这些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人,带着怎样的笑容抚摸微微发烫的枪管呢?
当他带着这种越发愉悦的心情走进江扬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初夏。被打断了谈话的司令官和副官面面相觑。
quot;你怎么回事?quot;江扬挑眉呵斥,quot;站在保密区域外!quot;程亦涵早就利索地卷起了铺在桌上的地图。苏朝宇一抖,把右脚从离司令官5米为保密区域的不成文界定中拔出来,乖乖退了半步: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来进行例行的罚站,对于打扰您和中校这件事情,苏朝宇表示......quot;
quot;好了。quot;江扬苦笑,挥一挥手,quot;你回去吧,把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日历抄写一份拿来给我。quot;
苏朝宇对于罚站这种私人时间里有副官出现本来就表示出了尴尬和不解,好吧,他心里一沉,不得不承认,还有些生气:可是抄写日历?这种莫明其妙的惩罚?
当他抄写完毕的时候,惩罚的意义就显示出来了。苏朝宇懊悔地发现,昨天是他例行罚站的最后一天。一种略带后悔和焦躁的失落感涌上来,他用笔杆敲着纸面,仔仔细细回忆了最后一次罚站发生的所有事情:江扬吃完了挑出所有茄丁后的炒饭,微笑挥手:quot;开始吧。quot;苏朝宇点头,立刻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数独游戏,和司令官比拼智力。江扬并没有quot;长官必赢quot;的骄傲心态,而是威胁苏朝宇如果不尽力,就把格子里的数字加起来揍他。初夏的光线里,苏朝宇的鼻尖上渗出微小的汗珠,只快2秒赢了对方的感觉,变得莫名张扬起来。江扬毫不在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问题到底问了什么,苏朝宇觉得仿佛不怎么记得该死的,这最后一次罚站的记忆,怎么就模糊起来呢?
那样充满了咖啡香氛的时光,是不是真的到此为止?
兄弟俩
隔天就是周日。
早饭时分,餐桌上只有程亦涵和苏朝宇两个人,对此程亦涵的解释是:quot;小少爷放假探亲,今天到城里,大少爷一早就自己开车接人去了,大概还会一起吃了午饭才回来。quot;
苏朝宇心里翻腾了一下,他的债还清了,他是不是应该知趣地收拾东西搬回他的单身宿舍,把客房让给江家的弟弟呢?
正想着,安敏路过餐厅门口,看到程亦涵就进来说:quot;司令官书房旁边的小卧室已经都收拾好了,被褥也都换了新的。quot;
苏朝宇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喝汤,吃烘过双面的面包片和煎得嫩嫩的太阳蛋,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快速干净地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以后,苏朝宇礼貌地离开餐厅,说是周末想出去逛逛,走着走着却走回了自己的单身宿舍,他打开门才发现,房间虽然像所有的军官宿舍一样干净整齐,同屋已经忽略了他这个终年不见人的室友,自顾把一些不用的书箱塞到了他的床下。
苏朝宇叹气,打开柜子找出毛巾来包住头发,彻底把自己的床和书桌打扫了一遍,把换下来的床单都打包送去洗衣房,直忙到半下午的时候,才满意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用自己的被子蒙住头,一片黑暗中,他假装过去的五周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最平常的新军官,在结束了新兵训练以后被分到这间宿舍,然后一直在办公室和宿舍的两点一线中度过每一个黄昏和夜晚。
干净的被单有薰衣草味洗涤剂的香气,苏朝宇打了个喷嚏,他坐起来,咬了咬嘴唇,悲哀而勇敢地接受了自己正在自欺欺人的事实。他穿上鞋子,叠好被子,再次用巨大的白床单把床和书桌遮起来,锁门离开。
苏朝宇走得很慢,他在暮春微醺的下午第一次非常认真地观察着这个他将要安放整个青春甚至全部生命的基地。如果忽略行人们挺拔的身姿和整齐的军服,这里就好像是小而整洁的城市,整齐的灰色营房前面种着高大的梧桐,步行的人不会因为边城毒辣的太阳而耗费不必要的体力。街区之间也有小型的街心公园,用矮而整齐的灌木围着,丁香花的香气很远就能闻到。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街上有年轻的父母带着非常小的孩子,作着一些旁人看来非常幼稚但当事人却其乐无穷的游戏。跟外面不同的是,牵着狗散步的人很少,倒是军犬巡逻队的队员们和军犬们一起,迈着整齐的步子跑过人行道,每只狗都叼着一块属于它们自己的毛巾,大概是刚从训练场上回来,要去洗澡了。
回到司令官官舍的时候,晚饭的香味已经飘散了出来,江扬和江立在客厅闲谈,苏朝宇走进去的时候江扬正被弟弟逗得大笑,都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如果忽略明显的年龄差距,他们简直像是一对双胞胎。这个词让苏朝宇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像平时一样敬礼,叫了声quot;长官quot;,在江扬点头之后看向江立,他有些头痛要如何称呼,比自己小八岁的长官的弟弟,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高官子弟之一,直呼名字似乎有些不妥,但......
quot;苏朝宇学长!quot;江立已经笑着站起来,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quot;您拿国际陆军精英赛冠军那年,我就在帝国军校的战略经济学专业读书,您可是我的偶像。quot;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他却对江立却毫无印象,正常而言,江立显赫的身世和英俊的相貌都应该使他成为军校里不能被忽略的人才对。
quot;江家的孩子只有在研究生阶段才会出去读书,用的都是化名,而且不被允许参加任何学校活动,也不会住在学校里。里奥可是冒着老狐狸发脾气的危险去捧你的场,还逼着我带他一起去意大利看你的比赛。你不知道江小少爷平时有多懒,老狐狸不在家的话,他连被子都不叠。那次居然提出在整个观赛期间替我洗衣服这种条件来。quot;江扬毫不留情地揭短,恼羞成怒的弟弟自知不是对手,不敢动手,只是把一记非常怨恨的白眼砸到哥哥身上而已。
苏朝宇偷看江扬:这么说,他注意到自己并不是新兵入营的那一天,而是在更久之前?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他就在观众席的某一个角落里,吃着爆米花看自己的比赛,听着十四岁的弟弟对场上选手的表现品头论足,苏朝宇的脸腾就红了。
江立眯起眼睛反击:quot;哼,那是谁特意打了个电话到老狐狸的私人手机上面,撒娇耍赖地非要把冠军私藏了不可呢?quot;他亲亲密密地握着苏朝宇的手:quot;你不知道江大少爷平时有多严肃,最爱说‘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之类的,我可是他亲弟弟,还没成年就被他丢到特种部队当新兵练也罢了,教官稍稍照顾我一点他居然就要揍人!这种徇私的事情这么多年可是第一回,爸和妈通电话的时候都当奇闻说。quot;
江扬神色如常,抿了口茶:quot;是,就是这么回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凭他那个优秀程度严重与出身背景不成正比的档案,还有那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被人整死或者一辈子窝在外联司负责翻译菜谱的几率大概各半罢。quot;
江家小少爷叼着冰镇可乐的吸管眨眨那双跟哥哥一模一样的大眼睛:quot;那么,你为什么还揍得人家起不来呢?quot;
苏朝宇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不敢走,头埋得低低的。
江立蹭过来,骄傲地宣布:quot;苏朝宇学长,以后不用怕我哥,他从小到大都是纸老虎!quot;
苏朝宇客气地跟着笑了一下,小声咕哝:quot;那么大概江家的纸老虎也是会咬人的。quot;
江扬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没有错过他的低语:quot;的确。还能让人疼得立刻马上永久地记住教训。quot;声音清淡从容,带着调侃意味,只把弟弟气得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这种轻松的气氛持续到餐桌上,程亦涵早看惯了他们的相处方式,只是在谈话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擦擦手指站起来:quot;距周日晚上例行的巡视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我在车里等您。quot;
江扬想了想:quot;今晚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做,里奥?quot;
江立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quot;好吧好吧,反正老狐狸交待我瞧瞧你的基地。亦涵哥哥!!?quot;
程亦涵忍着笑,看看手表:quot;那么请小少爷守时。quot;说完就迈着朗朗的步伐离开了。
等江立走了,江扬看苏朝宇也吃饱了,站起来淡淡吩咐:quot;二十分钟以后到我书房,换军服。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也赶快站起来,目送江扬离去以后才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对着镜子一边飞快地整理仪容一边猜测江扬的动机,每次被教训是一定要穿戴整齐的,但理论上江扬从来不在饭后教训他,一个月的军姿也罚完了......难道是因为今天提到的两年前那场比赛?苏朝宇的胃翻了个个,以quot;戒骄戒躁
quot;、quot;把骄傲自满的情绪扼杀在萌芽中quot;的理由记上二十下欠债的话,大概自己也是不敢有意见的。
他一面胡思乱想地走到江扬的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拿账本和藤杖,飞跑下去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敲门喊报告。
P.S.
鲜网挂了,好像.于是今天先贴这里喽,希望大家多多打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
醉在此再次感谢各位大坚持不懈地为这个故事打分捧场!
比烟花还灿烂
他一面胡思乱想地走到江扬的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拿账本和藤杖,飞跑下去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敲门喊报告。
没有向惯常那样听到quot;进来quot;的命令,江扬亲自打开了门,苏朝宇一愣,江扬穿了白色的军礼服,配了红色的长绶带,胸前戴着象征国家最高荣誉的金百合*,帽沿下琥珀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quot;长官......quot;苏朝宇发觉自己变得结结巴巴,眼前的江扬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英俊,简直像是老式电影里那种浪漫的王子,耀眼夺目。江扬把他拉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书房没有开灯,借着落地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灯光,眼前能朦朦胧胧地分辨出人的轮廓,眉目却不分明。江扬戴着丝绸手套的手牵起了他的手,苏朝宇一惊,却在对方安抚性地一握下很快放松了。江扬牵着他走了好几步,然后停下来。他用那种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苏朝宇的耳边说:quot;闭上眼睛,我的小兵。quot;后者服从了这个建议,尽管下意识地紧张地支起了耳朵。
江扬在房间里忙碌地走动,大概五分钟以后,他说:quot;好了,睁开眼睛吧。quot;
苏朝宇睁开眼睛,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密合的窗帘和满地芬芳的百合花创造了私密温暖的空间,熟悉的大桌、真皮椅和沙发都被搬空了,自己站在中央柔软的地毯上,唯一的一束灯光从上而下笼罩着他,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满月般的光晕。
江扬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凝视着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光,苏朝宇无法分辨那里面到底都有什么,他因为不安而放弃思考。
一只紫色天鹅绒的小盒子出现在江扬手中的时候,苏朝宇的心脏停了半拍又疯狂地跳跃起来,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江扬走到他身边,打开盒子,一枚银色的心形*安静地躺在优雅的绒面上,金色的缎带在微光中反射着变幻的光。
quot;为了准确的判断,勇武的战斗和精准的枪法。quot;他的指挥官说着,第一次在他面前低下头,能熟练操纵战斗机也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指长而有力,灵巧地一缠一扣就将那枚银心*戴在了苏朝宇的胸前。有那么一刻他们非常接近,苏朝宇能听到江扬的心跳和呼吸,能看到那与将官形象并不和谐的长睫毛,挺秀的眉淡色的唇触手可及,然后江扬用力地拥抱了他,并且把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quot;恭喜你,苏朝宇。quot;
可能是按动了什么按钮,落地窗的窗帘哗啦展开,在司令官官舍的小院子里,一枚一枚的烟花弹腾空而起,在窗外爆炸,流光溢彩,把整个房间都映成五彩的颜色,江扬放开苏朝宇,但他的左手仍然紧握着他的右手,在一片震耳欲聋烟花爆炸声中,苏朝宇清清楚楚地听见江扬在自己的耳边柔和地说:quot;在未来漫长的军旅生涯中,你一定会得到无数的*和奖励,但是第一次,永远应该是最好的,我的小兵,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quot;
苏朝宇望着漫天流动的璀璨,闻言侧头,微微一笑。
江扬松开了他的手,像上司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他假装在看那漫天的烟花,藏在裤袋里右手狠狠地掐着大腿外侧的皮肤他第一次知道压抑真正的狂喜是多么的困难,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是他的理智无法控制的,那就是情感的冲动。
他永远冷静的心怦怦乱跳,只为那个的,微笑。
在那一天以后,江扬几乎把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留给了他的弟弟。江立已经接受了外务省的调令,quot;这是小家伙作为孩子的第一个假期,也是最后一个。quot;江扬有一次感叹说,quot;江家的孩子都是没有童年也没有父母的,有时候我甚至想停止所有的工作,好好和家里人度个假。你知道么,从我记事到现在,我们一家五口人,只有一次曾经聚齐在一起吃饭,还是托了旁边斯诺国王访问的福。quot;
江立只在基地住了三天,剩下七天的假期留给自己:quot;想尝试一下徒步背包旅行,以后是不可能有这么浪漫的机会的。quot;十六岁的少年笑得非常灿烂,他和他的哥哥一样,早已经接受了这个注定的责任,纵然有再多不能言说的艰辛,他们也将执着前行,永不放弃。
但在江立走了以后,苏朝宇明显地感觉到了江扬的疏远,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所有的私人物品,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主动要求搬回自己的宿舍去,甚至还在抄写信封的间隙写了一封感谢照顾的客气的信,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死死拽着他,让他把那封信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让他在日复一日单调客气的寒暄中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的舍不得最终将毁掉一切,但他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然后又是周末,在一次气氛颇为融洽的晚餐结束的以后,在例行的甜品时间,换了军服出来的苏朝宇终于犹犹豫豫地提出了要搬回自己宿舍的要求。江扬正要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钟,随即点头,说:quot;可以。quot;苏朝宇捕捉到那双琥珀色眼眸里一闪即逝的如释重负,他的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表面上却恭谨地微笑着说:quot;
谢谢长官的照顾,我已经都收拾好了,今晚可以回去么?quot;
quot;这么快?quot;江扬征询地看向他,quot;还是明天早晨吧,我叫司机送你。quot;苏朝宇摇头推辞:quot;我只有很少的私人物品,上周末已经抽空把那边的宿舍收拾干净了,并没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谢谢长官。quot;江扬刚要说什么,通讯器却响了起来,是林砚臣的专用通路,这个浪漫的下属绝对不会在没有大事或者紧急情况下占用自己和他人的私人时间,所以毫不犹豫地放下茶杯,回书房里去了。
片刻之后江扬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军服,他简单地说:quot;林砚臣在例行巡逻中遇到了突发事件,他们确定遇到了绑架贩卖妇女儿童的团伙,现在正把三十七名被害人和二十九名武装犯罪分子送回来。我现在必须去。quot;
苏朝宇愣在了门口,手中的旅行包砰然落地。
朝宇的交换
程亦涵在那同时站了起来:quot;请您给我五分锺的时间换衣服。quot;他说完就快步离开,这种事情涉及军区和地方,总会十分复杂,但江扬从不肯因为麻烦就放任类似的事情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生。
quot;长官,您能让我参加这个案子麽?quot; 江扬转身正要出去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清澈好听,却因为隐忍的痛楚变得嘶哑的声音怯怯地问。
quot;到案子结束的时候你会有双倍的信封需要抄写,我想你应该好好休息,苏朝宇中尉。quot;江扬急著出门,他清楚林砚臣三言两语的报告後面大概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他需要保证最好的状态和最清醒的头脑,而苏朝宇会让他无法控制得走神,他很清楚。
quot;求您......quot;苏朝宇鼓起勇气,死死拽住江扬的衣角,根本不顾江扬的威胁:quot;放手!为你的忤逆,十下。quot;
苏朝宇没有任何放手的意图,反而说:quot;苏朝宇愿意用一百下结结实实的藤杖作为交换,长官,请您允许......quot;
飞快换好衣服的程亦涵大步穿过客厅,遥遥地喊了一句:quot;我在车上等您。quot;
三分锺以後,因为江扬跟平日完全不同的拖沓而等得有些著急程亦涵看到他的指挥官大步走过来,脸色铁青,後面跟著满头冷汗的苏朝宇,嘴唇上的血痕表明了训诫的严厉程度。
江扬强压著怒火,镇静地告诉暂时充当司机的程亦涵:quot;直接去受害人被安置的基地宾馆。quot;
苏朝宇坐江扬的右边,沈默地埋著头,肩膀一直在轻轻颤抖著,江扬下意识地咬自己的下唇,拍拍苏朝宇,安抚:quot;过来,靠著我会好受一些。quot;
苏朝宇沈默顺从地服从了命令,蜷起身子,枕著江扬的大腿侧躺著,那双蓝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迷雾,里面有刻骨的自我厌弃和沈甸甸的悲伤,这些都是苏朝宇所尽力掩饰的。江扬见过各种各样的苏朝宇──意气风发的青年冠军,疲惫刚强的年轻军官,孩子似的扑在他的怀里大哭,笑起来很狡猾的小兵......他一直知道那灿烂後面有无法排遣的凄凉歉疚,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触碰那些心灵深处的往昔,但是现在......
江扬一只手小心地给他轻轻按摩著,那里三条瘀紫的痕迹正飞快地肿起来,稍稍一碰,苏朝宇就疼得哆嗦。江扬揉揉自己的眉头,他从未这样苛责过任何一个属下,他总能完美的约束自己的脾气,绝不滥用权力和惩罚,但今天却毫无理由地狠狠打了骂了自己花了最多心思最舍不得的苏朝宇。他知道程亦涵是对的,他在失控,波浪形的失控呈涨潮趋势,为雕花凳上赌上尊严的坚持,为听到他意外受伤时的惊心,为支撑在墙上的修长手指,为赢了游戏时傲然挑起的嘴角,为烟花後面绝美的笑容,为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动和不舍,甚至为他要求离开时那样确凿和淡定的神情,竟然连军服都穿好了,东西也收拾好了,叫人怎麽拒绝?难道要他放下指挥官的架子去求他留下?怎麽可能!
江扬咬牙切齿地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拽回来,理智一次又一次强调苏朝宇危险性的同时,感情拒绝像过去一样无条件的服从,阳奉阴违地擅自指挥舌头对那个疼得冷汗涔涔的人说出了一些甚至带著些道歉讨好意味的安抚的话,这让理智气得发狂,却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来,只得摔上门和感情背对背的赌气。江扬停下手,仰靠在後座闭上眼睛,他需要一个急刹车,哄好了自己才能继续往前走。
汽车平稳地穿过一个亮著绿灯的十字路口,沈默的空气里隐约有一些仪表的滴答声。十分锺以後车子开进基地宾馆的大门,林砚臣的手下迎过来报告:quot;长官,队长调用了十五层以上的全部房间,请您核准!quot;江扬大步走,一面签字一面问:quot;情况怎麽样?quot;
quot;基本还在控制中,中校已经叫了专业的医护人员对重伤员进行治疗。quot;
quot;有队员受伤?quot;江扬皱起眉,飞豹队的战力会让他们在与人贩子的交火中受重伤?这太奇怪了。
quot;不,是......quot;那个年轻的少尉风尘仆仆的脸上有一种故作坚强的意味,quot;是救出来的那些孩子......quot;
江扬踏上电梯,身後跟著副官,他惊讶地发现刚刚软在车里的小中尉竟然寸步不离地跟著上来了,这一次理智成功阻止了情感不合时宜的担心和伸手给他擦擦冷汗的意图。
江扬一眼也没有看身後的人,几乎用一种风一样的速度冲出电梯,林砚臣和他的两个队员正在楼层服务台说话,看到指挥官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立刻用最标准的军姿站直敬礼:quot;报告长官,受伤的孩子们在这一层,大夫们已经进行了必要的处理,伤势太重的一两个孩子可能需要立刻转移到医院里接受手术。另外,因为我们羁押这种犯罪分子并不符合相关的法律,也只能以‘武装袭击现役军人'为罪名,拘禁在旁边基地治安监察所里面,由专门的人守著,如果您需要,我想审讯是可以立刻安排的。quot;
江扬点头,林砚臣再次敬礼,递上一只U盘:quot;现场的照片都在这里,详细的报告我会在两天内提交给您。quot;
忙著跟自己发脾气的江扬觉得头痛,他放弃了一向谨慎冷静的判断,用一种冷淡而又暴躁的口气说:quot;不要告诉我你们在枪战中因为意外和顽强的抵抗而误伤了平民,我不喜欢这种解释。quot;
林砚臣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扬,於是把求助的目光投递到程亦涵那里,他也注意到了跟在身边的苏朝宇,冒著冷汗,把嘴唇咬得全是血口子的苏朝宇。
quot;难道是小家夥惹恼了老大?quot;林砚臣心里想著,嘴上却解释说:quot;不,长官。quot;
程亦涵皱眉,今天的江扬的确是非常奇怪,临出门前居然对没有什麽错的苏朝宇用家法,在车里温柔地让人不能理解,出来却在处理政务上表现出异常的烦躁来
──他隐约觉得有什麽事正在那个年轻人的心里发芽,他的理智知道那是一棵真正的毒草,感情却舍不得拔除它,所以让这位远比自己年龄成熟的司令官失常了。不过二十一岁的副官在心里叹了口气:拔苗助长的精英教育也有无法涉及的领域呢。
quot;司令官,我想去查看一下被救儿童的情况,请您允许。quot;程亦涵解围。
江扬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quot;不用了,我自己去看,请你协助林砚臣中校办理重伤儿童的入院事宜,我希望能在一小时内办妥相关的手续。quot;说完拿起桌上的客房钥匙就走,苏朝宇咬著牙一路小跑地跟在後面。
程亦涵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林砚臣的肩膀:quot;他今天又去捋了虎须,你打电话的时候,正要闹起来。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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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臣吐了一下舌头:quot;敢於挑衅老大的怒火的人,一定走进了物种进化的死胡同。quot;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著的痛呼,然後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quot;亦涵!quot;那声音里带著毫不掩饰的焦急。
流年往事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着的痛呼,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quot;亦涵!quot;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程亦涵把签好的文件丢给林砚臣的队员,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江扬所在的房间。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饭店标准间,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因为镇静剂而沉睡着的孩子,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的男孩子,肮脏的短发纠结成缕,隐约能看出是一对蓝发的双胞胎,惨白瘦削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床边吊瓶里还有大半瓶透明的液体。程亦涵敏锐的心翻了个个儿,他稳着手臂掀起被子那小小的裸露的身体上仅存一只手臂,大腿根巨大整齐的伤疤表明了残缺并非偶然或者先天的事实。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孩子,林砚臣咬牙恨恨地说:quot;都是这样......应该是一个诱拐、残害、控制行乞的犯罪集团。quot;程亦涵给孩子盖好被子,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毕露。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江扬听到门开的声音又叫了一次quot;亦涵quot;,程亦涵才快步冲进去。卫生间里,苏朝宇软在江扬怀里,仍然吐得撕心裂肺,晚饭和胃液早已吐尽了,一次一次的干呕之后吐出来的都是掺着血丝的黄水。洗漱台上扔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也有一对十一二岁的蓝发的双胞胎,一个扯着另一个的袖子,一个拽着另一个的头发,都是一副不服输的倔样子,胖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
quot;长官,我想这是一种心理强迫的神经质呕吐,您比我更能帮到他。quot;程亦涵敬礼,quot;请您先带他回去吧,我会替您处理好后续的工作的。quot;
江扬也知道,他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上衣口袋,把苏朝宇打横抱起来刚要走,苏朝宇却狠狠地挣扎了一下:quot;不......他们......也许知道暮宇......苏暮宇......他们一定知道......quot;那张漂亮的面孔被眼泪划得乱七八糟,眼睛仿佛没有焦距又仿佛闪着狂热如火的光,修长的腿乱蹬着,左手一拳就砸向那个平日最怕的上司。江扬皱眉却没有放开或者格挡,只是尽力侧头后仰,生生受下了。
片刻以后,林砚臣惊讶地发现,他们不苟言笑神一样的老大青肿着右边嘴角走出来,却仍然是那么严厉地呵斥道:quot;我要提审团伙的头目,立刻准备。quot;
quot;是,长官!quot;林砚臣不敢多看,低头大声回答,quot;我这就去帮您安排。quot;
蜷在他怀里的苏朝宇抬起湿漉漉的脸庞:quot;我可以......跟您......quot;
quot;当然,我会带你去审问那些人渣的。quot;江扬抱着苏朝宇到另一间空客房的卫生间里,投了个热毛巾,细致地给他擦脸,quot;不用担心,我在这儿呢。quot;
苏朝宇红着脸接过来,低声地说:quot;对不起长官,我失态了。quot;
quot;没关系。quot;苏朝宇被揽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像是安抚一个满身疲惫的孩子的父亲那样,江扬拍着他的背,笑着说,quot;你是受欢迎的。quot;
提审像预料中的一样没有结果,那些人一口咬定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残疾而被父母卖掉的。而对于苏朝宇逼问的那件十三年前的绑架案,他更是没有印象,还轻蔑地讽刺:quot;我说两位,你们也太幼稚了。我们这年头做这行的很多,总不能登记造册弄个户口管理吧?不过我劝你们算了吧,我们的货都是三年保鲜的,十三年?骨头都烂光了!quot;他斜着眼睛瞧着苏朝宇放在桌上的照片:quot;啧啧,真是个漂亮的货儿,肯定直接卖去国外那些皮革俱乐部里了。那些鬼子最好细皮嫩肉的雏儿的......quot;
江扬一脚踹在他脸上,结束了那些龌龊话,把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连锁着的凳子一起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米,鼻血分明地流下来。接着琥珀色短发的司令官利落地拎起他,拖过来反铐在书记官席前面的栏杆上,又将他脚上的镣铐也铐上去,这样这个男人就只能保持一个向后仰身的动作,江扬冷笑:quot;我要你们全部的资料,不仅仅是你的,你能拿到的全部!顺便说,这个姿势我只能保持四小时,我想你需要赶快决定。quot;
江扬的眉高高挑起,苏朝宇知道那是怒极的样子。男人肮脏地咒骂着,挣扎着寻找能支撑背部的任何物体,但这样长期后仰的姿势到底是违反人类正常生理结构的,腰部沉重的负担很快就让他的汗顺着头发开始往下流,脏字再也说不出口,只是急促地呼吸着,惨叫着。
江扬拉开门,向门外的守卫要了一包烟,丢在地上,然后在他的腰部轻轻一击,骨头错位的喀喀声中,那带着威胁的低沉声音说:quot;我能提供的和我需要得到的你应该已经清楚了,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quot;
那男人长声惨叫,沙哑着开口说:quot;好,我说,我都说......quot;
江扬把录音机打开,把他的手铐向上挪了一个,随即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塞进男人的嘴里,等他贪婪地吸了几口以后又挪开,磕磕烟灰:quot;说罢,我不喜欢等。如果你不合作,就算瘫在这里,身上也验不出任何伤痕,相信我。quot;
男人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二十年来做的龌龊勾当,初时还是买穷人家的孩子再卖到富有又没有孩子的家庭,后来渐渐开始作了没本的诱拐和绑架,他的主顾也渐渐变成了有特殊癖好的豪富和需要新血的黑帮,到最后,他发现,把孩子的身体弄得触目惊心以后卖到控制行乞的黑帮手里,是利润最高的,这三十七个孩子,就是这半年的成就。
至于十三年前在首都的绑架案,男人满脸眼泪的哀求:quot;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在其他地方......我只知道......那些年他这样的孩子去泰国和阿拉伯的销路最好......我们同行之间是不会有什么交情的,相信我......quot;
江扬把烟塞进他嘴里,却不解开他的束缚,回到办公桌前:quot;好,我希望你半小时以后有新的想法。quot;
说完就打电话回家,叫勤务兵送两份夜宵来。很快,那个男人整张脸都脱了色,止不住的颤抖让冷汗把地板都打湿了,开始还惨叫求饶,在江扬舒服地享受完莲子粥的夜宵以后,总算是没声了。
苏朝宇反倒有些担心:quot;长官,不会弄死他了吧?您......会不会很为难?quot;
quot;没事。quot;江扬站起来,边走过去检查边说,quot;大概是太累,睡着了。quot;果然如此,江扬解开对方的手铐和脚镣,重新固定在椅子上,那家伙立刻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苏朝宇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quot;这也能睡着?他们果然不是人。quot;
江扬转身回来,笑容里有一点点落寞,他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带着他离开:quot;这有什么?我很确定他会没事,有一段时间学柔术,天天这么睡,比这更难受的姿势都有。我说过,人的潜力无限。quot;
雨夜
苏朝宇惊讶地看向那个嘴角还肿著的指挥官。他们转过楼梯,声控灯好像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两双军靴朗朗地踏著楼梯,初时仿佛是一前一後,然後那差距慢慢变小了,不知道是一个等了另一个还是一个赶上了另一个。那声音合二为一,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quot;精英教育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都挖掘出来,习惯了也不觉得太辛苦,後来还觉得比旁人快乐些。quot;
苏朝宇松开了他的手,两手交叉在他胸前,从背後给了自己的长官一个真正意义的拥抱。江扬一震,黑暗仿佛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他头向後靠在了苏朝宇的脖颈旁,枕著那精致的锁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有一种相通的忧伤,慢慢反复,轻轻流淌。
他们就这样拥抱著,看楼道里小小的通气窗被风吹得打开又闭合,无星无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浓郁的紫色,浅一些的紫色的乌云越聚越多。quot;也许会下雨吧。quot;江扬低声地说。
苏朝宇喑哑地嗯了一声。
温暖的气息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中传递著。
quot;为什麽不安慰我?quot;
quot;我想任何有可能的解决之道比安慰更有效。你是受伤的猛兽,需要一个人舔伤口。暮宇的事情,真让人难受,很抱歉,朝宇,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quot;
quot;别对我说抱歉......我不值得同情。我和他吵架,然後把他关在门外,他求我我却还在赌气,然後他真的消失了......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临终的时候握著我的手说,抱歉,朝宇,让你这麽多年这样难过......她说,忘了暮宇吧,你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一个人走......她说,妈妈会去照顾他的,你要放心......quot;
quot;朝宇......quot;
quot;我不知道,江扬,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夜里惊醒的时候会在镜子里看到他......我们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比你和江立还要相像得多......我知道我永远都会带著他的影子一起走......江扬......我也会害怕......quot;
quot;以後不需要了,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小兵。quot;
苏朝宇收紧了手臂,笑:quot;不......我才知道我的长官原来也需要拥抱,并不像外表那样。quot;他低下头,毛茸茸的蓝色短发蹭著对方的脸颊:quot;江扬,你闯入我的生活,驯化了我,我爱上你了,所以愿意放弃生命中最痛苦的过往,从此......只有你......生死相随。quot;
江扬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他艰难地侧头看著苏朝宇,蓝眼睛里流动著的是最真挚的情感,绝美的笑容为他绽放。江扬的心再次怦怦乱跳,他整个身子转过来,仿佛要拥抱苏朝宇,苏朝宇瞧著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江扬慢慢抬起手臂,苏朝宇脖子侧面狠狠挨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江扬把他无力软倒的身子搂在怀里,两具年轻的身体隔著军服紧紧贴合在一起。一片漆黑里,江扬只听到自己的心慢慢平复了惯常的速率,沈稳,有力,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唇角又烫到了一样弹起来:quot;我们不可以这样的,我的苏朝宇......中尉......quot;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窗外在下雨,很大的雨,很响的雷,闪电打在对面营房的避雷针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被单上有薰衣草的香气,苏朝宇看看周遭,是自己陌生的宿舍,黑色的旅行包放在桌上,室友在另一边忙忙碌碌的敲著键盘。身上的伤都涂了药,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苏朝宇用被子蒙住头,心乱如麻又心疼如绞。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天晴了,室友打开窗户,惊讶地叫起来:quot;看,竟然有彩虹!quot;
苏朝宇翻身起来,阳光下绚丽的彩虹一点点褪去了灿烂的颜色,天地间一片澄澈,什麽也没有,难道有过什麽?
苏朝宇打开旅行袋,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放进衣柜,把为数不多的几本架上,把为数不多私人物品各就各位,旅行袋已经空了,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没有黑色的笔记本,没有令他哆嗦的藤杖,什麽都没有了。他的手指划过尼龙光滑的表面,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苏朝宇深呼吸,努力勾起嘴角,转身对自己的室友伸出右手:quot;你好,我是秘书处的苏朝宇,中尉。quot;
周一上班的时候,刚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的苏朝宇收到一封来自人事部的调令。quot;中尉苏朝宇......即日起......调......调入......基地......情报科......任助理文员......助理文员......quot;苏朝宇把那封调令反复读了几遍,然後他笑了,死死咬著嘴唇微笑。
文件装袋,抄好的信封和没来得及抄写的分别摞在一起,连同没用过的笔,文件柜的钥匙,林林总总都打了包列了清单,交还给总司令二秘。私人物品少得可怜,还残留著咖啡痕迹的纸杯,压扁扔掉,没有递出去的信,放入碎纸机然後把纸屑丢进垃圾筒......苏朝宇想了想,抖了抖那只写著他军衔和姓名的信封,把里面不多的几张便笺都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後把它也丢进碎纸机,他看著它被滋滋地吞进去,然後碎屑落在垃圾筒里面,一片空荡荡的碎白。然後苏朝宇拎著自己的水杯和加班时穿的外套,给依依不舍的小姑娘们留了个飞吻,就拿著调令大步离开了。关上门的一刻,苏朝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那扇通往总司令办公室的门像平时一样虚掩著,里面那个人,一定也像平日那样,啜著茶翻著报告,笑起来的时候会很温柔,瞪眼的时候会吓得人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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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登上电梯,24楼慢慢离他远去。
情报科的日子
基地情报科是整个边境上除了总司令办公室以外最忙的地方,它既要在有战略部署的时候抓住每一个可能得到机密,也要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汇总基地的各处调研细节,向上级提供决策要点。这种出力却不容易讨好的工作由中校慕昭白总负责,这个看起来有点古灵精怪的军人是被程亦涵从地勤部队挖来的,关於这个故事的版本大约有十几个,而实际情况是,司令官在巡视空军部队的时候登上新采买的战斗机亲身体验,有一个刚刚清扫完跑道的小兵拄著扫帚仰天长叹:quot;总司令官感冒了还亲自上阵,真是令人感动呐!quot;这句略带讽刺意味的话被站在地面做总监控的程亦涵听见,立刻回身揪住了他的领子拖进最近的办公室里。目光炯炯的慕昭白神色正常、无所畏惧地回答:quot;因为总司令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身上有连翘汤的味道,但是药汤会让肠胃难受,登机前也不能吃降低神经敏感度的药物。所以,听说哪怕素菜是茄丁,他也吃了一盘下去......还有,连翘治感冒,我猜。quot;
传说慕昭白因为这一句quot;我猜quot;而从此再也没能回到地勤部队,直接去了情报科的特训室,一年後就得到了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机会。
苏朝宇在这样性格活泼的人手下做事,居然郁闷万分。不同於抄写信封的那种纯天然郁闷,情报科忙碌到几乎没法喘气的工作差不多都来自那个自己曾经时常光顾的办公室。quot;总司令办公室要求核查......quot;quot;总司令办公室需要......quot;quot;总司令办公室命令......quot;quot;总司令办公室希望得到......
quot;千篇一律的简讯命令後面都是同一个人的签名:江扬。处理密码、核对数据、开会、推理、做简报......苏朝宇有时候从整齐码放的文件里抬起头来,觉得生活简直是个肥皂剧。
情报科在办公大楼的35层,排除在电梯厢里睡著後坐过了层的可能,江扬没有上楼的需要,只有几次苏朝宇跟慕昭白他们打赌输了,被罚跑下一楼买咖啡的时候,看见过江扬。
他一身整齐到完美的军服,大踏步进门,有时候眉头紧锁,有时候笑意盎扬,但是一直保持著用公用电梯的习惯。quot;又输了?quot;他总是习惯性地、普遍性地笑笑,等苏朝宇尴尬点头後便再次陷入沈默,直到22层显示出来,quot;努力工作,苏朝宇中尉。quot;这八个字说完,电梯刚好停在24楼,苏朝宇只能立正站好,大声回答quot;
是,长官!quot;,有时候他还想说句quot;谢谢quot;,但那是,江扬线条分明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因此,当慕昭白在办公室里让苏朝宇去楼下送简报的时候,苏朝宇几乎从椅子里跳起来,长时间的期待被瞬间满足,但是同时引来了自己的羞愧和尴尬,因此极力掩饰说:quot;为什麽?quot;
从来就讨厌规矩的慕昭白不厚道地大笑起来,指了指屋里的一群与会军官:quot;就你离门口近,快去!散会。quot;
江扬正在一堆地图里寻找线索,看见苏朝宇站在门口,只是一点头:quot;进来吧。quot;时隔半个月,重新踏进总司令办公室,苏朝宇看见沙发上换了新的靠垫、雕花的凳子挪去了常常罚站的墙角,而凳子上站著一颗挺拔的盆栽。
quot;报告长官,这是情报科最新的简报。quot;双手递上去,苏朝宇盯住江扬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眸轻微一晃动,继而职业性地落在纸面上。
对方花了10分锺去研读报告,并且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和进一步指示:苏朝宇飞速笔记著,用一个下属应有的恭敬姿势和语气。那个瞬间,他觉得这样的感觉仿佛也是舒服的,重新找回了以往私人空间的满足感,他微笑著,舔了舔因为刚才做报告而略显干裂的唇。
quot;我很高兴你没有因为职位变动而消极怠工。quot;江扬话里有话,把报告放在一边,手指交叉在桌面,quot;看来环境改变是有助益,嗯?quot;
quot;谢谢长官。但是苏朝宇觉得,若是有机会变回原来的情况,更是不错的选择。quot;
quot;情报科很辛苦,坚持不了了?quot;
quot;没有,长官。quot;苏朝宇勾了勾嘴角,quot;比起训练营和那里,quot;他一指沙发,quot;情报科的工作实在是容易很多。quot;
江扬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很快就用司令官的身份和经验说服自己找回了镇静和从容。他认真审视了苏朝宇好一阵子,手指在大门开关上一抚,门扇吱呀闭合,空气瞬间变得凝固许多。
quot;你知道,我的一部分生活从来都不归我做主。quot;江扬开口,苏朝宇居然为这麽坦诚的开篇而微微一哆嗦,quot;将来会有谁以什麽样的姿态踏入我的新房,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大约就有人在算计了。其实我也可以不顾一切,和一个注定外的人拥抱幸福,但是,作为基地总司令官、大元帅和首相的长子,那个人,必须是个‘她
'。quot;褐色眸子的年轻人刻意在一份报告上找到了一个quot;她quot;字,圈给苏朝宇看,quot;另一个前提,是‘我心爱的'。quot;
苏朝宇垂手保持军姿站著,把江扬的每一个字都塞进已经充斥了无数诡异感觉的心里。
quot;可是你不符合任何一个前提,苏朝宇。quot;一字一顿,江扬转了转手中的签字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quot;但是因为那些句子是对我侧面的赞美,因此,谢谢,苏朝宇中尉。quot;
有那麽一个瞬间,苏朝宇知道自己恢复了呼吸的本能,他抿了抿唇,立正敬礼,嘴里却说:quot;不客气,长官。quot;然後道了再见就准备离开。江扬体贴地为他打开了门,却在那海蓝色的短发藏在门外的瞬间叫住了他:quot;等等。quot;
苏朝宇回身。
quot;我听说情报科因为慕昭白的缘故,都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格。quot;总司令官的身影从远处看去,变得更像梦境中的景色,quot;在里面找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是难事,我的苏朝宇中尉,你又是那样有魅力的,并不比我更老啊。quot;
略带讽刺的调侃,苏朝宇顺著那个语气笑了,却笑得有气无力,可是又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在尴尬的时候,林砚臣从远处飞奔而来直冲进办公室里,把苏朝宇撞了个趔趄都没有道歉。江扬只透过林砚臣壮实的身体看见那一抹海蓝色在门口一闪而消失,继而强迫自己投入回面前的浩瀚工作里。
P.S.
因为明天要旅行,所以第27章今天更新,也就是说明晚不更新了。大家都早早休息吧~~~
醉的HK之行後天就结束啦,回到家里以後更新会像以前一样规律,这段日子感谢所有支持醉的朋友们,谢谢大家啦。
女朋友
而对於苏朝宇来说,这些话有很大的镇定作用。从此慕昭白奇怪地看见那个原来还甘愿下楼买咖啡的中尉变得出奇努力,每天早到晚退,埋头工作。甚至有一次他忘了给买的新挂坠来回办公室取的时候,苏朝宇还坐在电脑前,对著一篇浩瀚无边的密码冥思苦想。
quot;喂,不要太拼命,我会以为你要抢我的功劳的,中尉。quot;慕昭白拍拍他的肩膀,结果看到苏朝宇已经有点迷离的眸子。quot;哦,只是我觉得自己仿佛忽然变笨了......quot;苏朝宇揉揉眼睛,quot;借此锻炼一下脑袋而已。quot;
慕昭白疑惑地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苏朝宇桌上多了一瓶超市最普遍的大号家庭装黑咖啡。此後的日子里,江扬也再没有看见苏朝宇送情报下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次递送报告之所以发生,也是因为苏朝宇打赌输了而得到了惩罚而已。就像基地中被宽阔路面分割的草坪,虽然汲取同一土地的养分,却始终隔望,始终沈默。
直到有一天,江扬处理完公务後,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2小时了。电梯门口站著一个勤务小兵,看见总司令疑惑的眼神,不由哆嗦起来:quot;报告长官......电梯检修......请您......quot;
quot;没关系,quot;江扬拍拍小兵的肩膀,quot;不过,作为一个军人,请利落地执行自己的任务,不要顾忌对方到底是多大官阶的人。quot;说完就迈著矫健的步子拉开安全通道的大门,沿楼梯而下。
到了周末,下班之後极少有人拖延回家的时间,因此江扬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回声印在楼梯间里,发出铿锵的声音。他习惯独处和在机械动作时思考,因此直到身後的脚步声忽而杂乱起来的时候,才猛然驻足。
两双军靴从更高的楼层下来,一个声音均匀稳定,另一个则灵活跳跃。江扬为这种协和的节奏微笑了,继续自己的旅程。
quot;几楼了,朝宇?quot;
江扬脚下一顿。
quot;17层,再坚持一下就到啦。quot;一个略带宠溺的声音回答,用了熟悉的语调和速度,带著工作後的疲惫。
quot;都怪你,非要写完那些报告才走,多赶巧啊!quot;女孩子的嗔怪还伴随著拍击军服的声音。
苏朝宇愉快地笑著:quot;那怎麽办,司令官周末要开集结会,而慕昭白刚和‘老婆'吵架,我总不能既得罪上司又拆散鸳鸯吧?quot;
quot;司令官就能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哼......走不动啦。背我。quot;
quot;呃?quot;
quot;快点。quot;
江扬听到这里的时候才恍然反应自己和身後一对情侣的距离越来越近,於是拉开14层的通道门,紧贴墙壁站住。从擦得剔透的玻璃中,褐色的眸子里映出一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背著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中尉,轻快地踏出每一个步点。女中尉咯咯笑著,蒙住苏朝宇的眼睛,而苏朝宇则将错就错地故意歪在扶手上,顺著力气一扬手,打横抱起女孩子。女中尉长得十分玲珑,有漆黑的眸,面颊上隐隐几颗雀斑,鼻尖却翘翘的,笑起来清脆悦耳。
两人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步态,继续前进。江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猛然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跟在後面。
quot;司令官好讨厌啊,周末也不让人家休息。quot;
quot;也不是这麽说,他也有他的安排。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
quot;那让他给你开个加班专梯,再开车送你回家喽......quot;
苏朝宇没有再次回答,只听见轻轻的笑。
难道我是专程来听女中尉跟男朋友抱怨上司的麽?江扬站在楼梯转角,忽然觉得步行是太耗费时间的一件事情──加上跟踪需要技巧,而他并不是十分擅长这个,於是他转进10层的电梯,用一年内使用没有超过10次的专梯直达楼下。
司机等了很久,见到江扬下来,赶紧打开车门。车子离开的瞬间,苏朝宇拉著女中尉的手出来,摘了军帽斜插在肩章中,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显得极其闲散但是独具魅力:基地里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但是此刻江扬有种叫停车的冲动。
可是停下来干什麽呢?难道是呵斥这个军人仪容不整麽?过了下班时间啦,江扬捏著自己的手腕想,而且,那个人已经失掉了用家法去训诫的资格。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江扬对自己说,然後闭上了眼睛,任身体滑成舒适的角度躺在车里,刚才走楼梯的疲惫和烦躁,一点点涌上来。
quot;你不是真的怕我抢功劳吧?quot;苏朝宇隔著桌子笑著呵斥,quot;明明忙得四脚朝天了,还说不用我帮忙。quot;慕昭白小心扶著文件山,接过勤务兵送来的盒饭,大口拨拉进嘴里:quot;竟敢这麽对上司说话,军校怎麽读的?quot;
quot;读到狗肚子里去了。quot;苏朝宇笑得灿烂,却在心里赌气。
慕昭白的满嘴土豆丝几乎喷出来:quot;你怎麽跟他一个口气?当初我从特训室放里出来的时候,司令官在一边看我,我却没有任何对上级的表示,你知道,就跟我见了多莉一样,傻掉了。他就冲我这麽吼,我一直都记得。quot;慕昭白说著已经吃掉了一半盒饭,满意地灌了一口水。
苏朝宇失落地笑笑:quot;拿密码来,我替你解。若是解不开,今晚跟多莉的约会,我替你去。quot;
quot;一边待著去,小子。quot;慕昭白坏笑著,却立刻换上了严肃的神情,清晰地说,quot;说真的,这些文件不用你处理,是他亲口交待的。quot;
苏朝宇顿时怔住了,他恍然悟到,这个有心思放朗的慕昭白做老大、工作刺激而充满激情、因此被所有人渴望著的部门,其实跟抄写信封一样──有那双眸子里的精光从24楼穿透上来时刻盯梢、关照,就是苏朝宇变成航天卫星,大约也只能充当宇宙废品。
他忽然站起来,大踏步迈出门去。慕昭白大嚼著的、翻飞的唇忽然停住了,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心虚地拨通了江扬办公室的电话。
苏朝宇没有乘电梯,直径从35楼飞奔到24楼,停在总司令官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努力平静著自己的情绪。
难道可以这样?他愤愤地整理军装,难道可以因为一些真心话,就让一个军校毕业的全优生把整个军旅生涯都用在文职上麽?他恍然记起了那天佩戴*时候的礼花和灿然一笑,於是正要敲门的手指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江扬肯定就坐在办公室里,专心吃午饭,喝咖啡。苏朝宇知道自己只要一推门进去,就可以看见那张熟悉的、仿佛是精心雕琢过的俊美面庞,听见那个可以让人觉得温暖也可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怔怔地看著不透明的玻璃里有个大影子站起来了,仿佛要走出来──
於是他赶紧逃开──因为失去了被训诫的资格,苏朝宇自作主张地认为,quot;你是受欢迎的quot;条款也失掉了有效期。
江扬在监视器里一直看得到门外的人。他自从接了慕昭白的电话以後就耐心等待苏朝宇敲门。其实可以谈谈,江扬想著,如果苏朝宇真的结婚了,就可以调回来,重新充当自己忠实的部下,巩固那种超越上下级的信任。结果,他的期望落空了。就在程亦涵起身去架子上拿资料的瞬间,门口的一抹海蓝色以光速离开,没有任何挽留的可能。
quot;你去哪儿了?quot;慕昭白站在门口拦截苏朝宇。
quot;厕所。quot;苏朝宇淡淡一笑,quot;上司不会连这个都管吧?quot;
quot;原来是拉肚子。quot;慕昭白拿著全办公室的餐盒出去丢垃圾,极释然地松了口气,quot;桌上有下个月的计划,你处理一下。quot;
P.S.
回到熟悉的地方啦~~有点疲劳,因此今天贴2500的H.K.存货。
预告一下,本周末大放送,为了弥补H.K.一段时间里乱七八糟的贴文时间(让大家等久了,真是不好意思),嘿嘿,请各位大人期待、并且多多打分哦~~
结婚之前
江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做的事情非同小可:长达一个月的计划和联络,加上事情本身的重要性,这需要他亲自上阵并付出相当的努力。因此他格外珍惜每一段休息的时间,就在周末巡视结束时,放心地在程亦涵身後打起了盹。
忽然而至的停车动作让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司机是个极稳重的军官,急刹车只有一个可能:有需要处理的急事。朦胧里,江扬环视周围,却只看到了自己的官舍和周围建筑,一切如常。
quot;我叫了急刹车。quot;程亦涵在副座打个响指,quot;步行回家。quot;
江扬仿佛没听明白。
程亦涵笑著伸手开了後面的车门,呵斥似地说:quot;下车!quot;
quot;为什麽......quot;江扬就在莫明其妙地状况下被副官扔在离家不到50步的街道上,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司机不慌不忙地载著副官开进院子。
他带著半分怒气和半分不解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答案就在路边等他,海蓝色短发,整齐的军装,见到自己後,慌张地把倚在路灯上的身体挺直了,大声说:quot;长官好!quot;
quot;在这里干什麽?quot;江扬礼貌地还礼,刻意站在离苏朝宇一臂距离的地方。他知道,按照基地的有关礼仪规定,上下级之间的标准距离就是一臂长。quot;这不仅仅出於安全考虑,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压力。quot;江立曾经念念有词地说。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在等待您回家。quot;一句几乎越级到过分的话,江扬竟气得笑出来:quot;等我回家?quot;
quot;是,长官。苏朝宇是以私人的身份在等。quot;
quot;那就免去这些复杂的礼仪吧。quot;
苏朝宇轻快地笑了,弯起来的好看的蓝眼睛里却有一层朦胧的水汽:quot;我是来告诉您一个消息,嗯......我觉得......以私人的身份比较好......我也想邀请您......quot;
江扬抬手拨弄了一下被夏风吹乱的头发,歪头看他。
quot;我要结婚了,长官。quot;
树上的蝉鸣声突然礼乐似的增大了,江扬刚进行到一半的呼吸动作卡住了,机械地眨了几下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quot;啊......结婚?恭喜了,我的小兵。quot;
quot;谢谢长官。quot;苏朝宇微微垂头站在路灯下,用惯常的动作,江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极不情愿拿著藤杖一点点蹭过来的人。他想抬手去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就像当年祝贺过分活泼的慕昭白终於找到了肯跟他的女朋友一样,但是这个想法却被苏朝宇忽然抬头的动作给顶了回去。
quot;是情报科的格兰杰,长官,quot;苏朝宇腼腆地笑了,quot;聪明,美丽。quot;
quot;很好呀,我很高兴,并且送上我最真挚的口头祝福──当然,一定会有令你惊讶的实物祝福。什麽时候举行婚礼?quot;
quot;正是要来邀请您,先做口头邀请,然後下帖。quot;苏朝宇真诚地说,放松了礼数,手却不自然地背在身後,quot;下个月月初,格兰杰生日那天。quot;
江扬仔细计算了一下日子,心里却一紧,他不确定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能够顺利回到基地来。如果计划中的任务失败了或者不够完美,就要立刻奔赴首都进行最大可能的补救。quot;没问题,我会到场。呃......和程亦涵一起。quot;
quot;当然十分欢迎,如果可以,也请邀请江立学弟。quot;苏朝宇答的轻快,听起来仿佛和江扬住了多年邻居一样。quot;顺便,我想打听一下,婚後是不是可以申请一个新的宿舍。quot;
quot;可以,手续要在婚礼之前15天提交,这样才能保证你们当晚不至於要在街心公园过夜。quot;江扬略带调侃地说著,苏朝宇也笑了,在路灯明亮的光照下点点头,面色却冷淡平静。
quot;还有,格兰杰已经申请调去航空通讯连,以免破坏夫妻不能同时服役於一个部门的规定。打扰您休息了,长官。quot;苏朝宇盯住江扬的眼眸看了三秒,忽然立正敬礼,quot;我会尽快送上请帖,并再次感谢您的祝福。quot;
quot;再见。quot;江扬的喉咙习惯性地发出了这个发音,然後只能木然看著苏朝宇离开这条街道,慢慢踱向宿舍去了。蝉鸣声褪成了正常大小,江扬看见自己官舍餐厅的灯光已经亮起来,却拔不动腿脚。初夏的风带著浓浓的花香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的时候,面前一片模糊。
苏朝宇在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以後,紧紧抱住了一株新生的树木,面颊贴在翠绿的叶片上面 ,疯狂汲取吸附的日光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苏朝宇就到後勤部索取了表格,一笔一划填好,准备拿去报批。有一项被难住了,需要目前有人签署至少为期至少一个月的quot;室友住宿保证quot;──
这是基地为了保证不发生结婚後飞速离婚然後赖著两人套间不走的情况而采取的监督措施。苏朝宇看著坐在远处面色凝重的慕昭白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觉得应该去找总司令,至少这是诚实的要求,而不是没事找事的见面。
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苏朝宇呆住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是程亦涵。桌上干净整洁的文件夹统统移动到了地面,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机器,程亦涵摘下通讯耳机站起来:quot;什麽事?我暂行代理总司令。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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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他呢?quot;苏朝宇脱口而出,却後悔地要死,如果程亦涵连藤杖也代理了怎麽办?quot;对不起长官......quot;他赶紧改口,quot;我来找司令官签署监督保证,恐怕要见到他才好。quot;
程亦涵似笑非笑:quot;他已经在旺角镇了,苏朝宇中尉。quot;
当惊呆了的苏朝宇死死盯住程亦涵听完了整个quot;故事quot;後,终於明白了这些日子中的秘密到底是什麽。带人搜寻另一半黄金的凌寒,莫名失踪在旺角镇已经17
天,而且手下人残缺的尸体时不时会出现在黄金警卫队巡逻的必经路线上。凌易从首都保密线路打来长途,声音还是平静的,只是说希望能看见儿子完整地回来──
哪怕盖著国旗也罢。江扬心里绞疼,他知道凌寒是独子,虽有坚毅果敢的性格,但是因为遗传条件,身体并不像其他武官那样壮实,即使强撑,也未必能熬过17天的折磨,永远损失了那一半黄金事小,而精心训练出来的飞豹团精英、凌家的独子才是关键。他预感到这是有幕後推手操作的,甚至预感到凌寒还活著:而幕後人大约就是为了和自己面对面决个高下。
quot;这样的任务自然不能让你知道,quot;程亦涵拿过苏朝宇手中的表格看了看,先转接了两条通讯线路才慢慢说下去,quot;总司令以为,一个自己亲自调拨到安全部门的文员不必为此带上会送掉性命的恐惧。quot;
quot;现在我很恐惧,长官。quot;苏朝宇一字一顿,quot;据我在情报部门分析的这些数据来看......quot;
恼人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话。程亦涵花了7秒聆听、2秒回答、1秒挂电话,然後继续转向苏朝宇:quot;我只是执行代理司令官职务──最後一辆开往旺角镇的补给支援车就在楼下,还有个副座,你去不去?quot;
苏朝宇头一次在程亦涵面前屏住呼吸,半晌没法回答。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军官正颇为玩味地打量自己,用一种全知的目光和富有深意的笑容。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套新的特殊行动证件丢向苏朝宇:quot;我只让他们等五分锺。quot;苏朝宇深呼吸,抚摸了一下证件上银色的、微凉的飞豹团印章,转身就走,甚至忘记说那句一天要说无数遍的quot;谢谢长官quot;。
quot;喂,quot;程亦涵扬了扬手中的表格,quot;我要不要替他签字?你住在官舍的时间我也在场呢。quot;
quot;送给您了。quot;苏朝宇头也不回。
程亦涵意味深长地注视著那个背影跳上等待中的补给车,沈沈一叹。他娴熟地打开了各种通讯频道,带上监听耳机,时刻关注著旺角镇的行动状况。如果知道在两天後会收到quot;补给车被劫持,三人程序判定死亡,两人下落不明,截获两具尸体quot;的通讯消息的话,程亦涵发誓,对著苏朝宇转身跑步出门的背影,他一定不会开那个并不好笑、还带著讽刺的玩笑,而是会用兄弟的方式送上一句货真价实的quot;保重quot;。
P.S.
请大家期待周末的放送和下文吧!
多谢各位打分支持,请继续继续吧,嘿嘿,每天看到大家的评论,醉都非常开心......
温柔乡(周末大放送)
quot;该死的!quot;江扬在露台打了个喷嚏,他已经是连续第七天参加旺角山谷深处的温柔别墅晚宴了,但是真正的主人始终不曾亮相。每晚都有最一流的演出团体来表演从魔术到踢踏舞的各种节目,与会的都是真正的名流,江扬认出,其中一部分甚至是母亲做财政大臣时,家中交际晚宴上的贵宾级人物。
据说风景如画的旺角山谷有天下最甜美的泉水,在夏末季节,到神秘的‘温柔乡'别墅,品茶谈天最是雅致惬意,而能得到女主人年度盛宴请帖的人均是周围几国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这让动手变得非常困难,任何一位宾客的伤亡都将成为新闻报纸的头条,让江元帅和江夫人不得不陷入旷日持久的善後工作中去。
江扬穿著从发丝到脚趾都精致得无懈可击的白色夜礼服,他并不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从三岁到十六岁,他出席了母亲所有的竞选活动父亲所有的阅兵仪式以及父母共同出席的每一次晚宴或者觐见。他从小就知道应该在什麽时候表现出什麽样的状态来,六岁的时候就会拽著年轻的王後的裙摆,撒娇说您比月亮还美丽,能亲我一下吗?惹得王後以後一见到他就要把他抱在怀里,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地总要替他约会自己十七岁的女儿。
他斜倚著雕花的木栏杆,左手无意识地把玩著领子上的钻石扣,他发现自己现在无法沈静下来进行精密的思考和判断,一旦安静下来,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个有绝美的笑容的人,他搂著他说,我爱你,从此生死相随。他站在他一臂以外的地方,努力微笑,说,我要结婚了,长官。
江扬觉得心里一片酸涩的刺痛感,他记得自己读过为数不多的关於爱情的书籍,大多数非常理论,有些几乎是从生物化学的角度来阐述冲动的来源。十八岁那年曾经暗恋过空军疗养所的一位美丽的女护士,对方有鸽子般的温柔和燕子似的轻盈。他只是在日记里略略分析了自己对她的期待而已。两天以後,对方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十八岁的年轻男孩还没有学会如何严厉地浇灭自己的欲望,他接受了女孩奉献的纯洁美丽的身体。
醒来的时候宽大的双人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然後他接到了父亲来自首都的电话,父亲的声音十分亲切,他用复杂婉转含蓄优雅的方式教育说,你已经长大了,爱情是一种青春期不成熟的冲动,我和你的母亲认为经历一次并没有什麽不好的。但是,我们希望你能记住,你的婚姻并不是由你自己或者我们做主的,那取决於各种复杂的政治经济军事情况的共同影响。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的话,三至五年内,你将被介绍给我国及邻近国家的数位公主和伯爵小姐,我们希望你能给她们留下良好深刻的第一印象和交往的意愿,但不希望这种国家事务中被融入太多的个人情感,以免最後的婚姻节外生枝。
这次谈话和经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坏印象,浇灭了他理论联系实际的最後冲动。江扬醒悟,他手中握有的权力足以使他表现出来的任何好恶都发生质的转变,他赞赏的花朵会被折下来插在他写字台的花瓶里,他厌恶藤蔓植物的话,生长了多年爬满整面墙的爬山虎就会在两小时内被清除干净,甚至墙壁都会被重新粉刷一遍,完全看不出任何存在过植物的痕迹。这让他不得不养成了喜怒不形於色、高深莫测的行为习惯。很多年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美丽的女护士,她在那一夜以後就消失地干脆利落。江扬觉得非常歉疚和难过,因为他对她并没有深刻的感情,只是对异性懵懂的冲动而已,但她当年其实是有一个很爱她的青梅竹马的,男人吹得好笛子,笑起来很腼腆。当然,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的。
从这件事情上他学了很多,他知道自己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任何欲望就会被很快的满足,但也仅仅是欲望。如果他要的更多,他心爱的人会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在私人情感领域,他的呼风唤雨只能变成一场害人害己的灾难,所以他认了,这些年来清修禁欲,工作强迫他表现得像沈稳和蔼的五十岁男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把那些实际上同龄的人都当成孩子,关怀呵护训练保护著,有关亲情,无关爱情。
最初的时候,苏朝宇并没有让他希望付出更多,尽管那双蓝眼睛在两年以前意大利的赛场上,就已经耀花了他的眼睛,就已经让他念念不忘。江扬顺理成章地左右了冠军的毕业分配,顺理成章地驯服了那个骄傲的年轻人,然後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完整的信任、依赖和敬爱以後,竟然还想要的更多,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完成了最初的训练以後就把苏朝宇放到下面的战斗部队中,而是依旧留在自己的身边,甚至还找借口将他留在官舍里。白天看了一天,梦里他还会翩然入梦,梦里绝美灿烂的笑容只为他展现,梦里他轻轻吻著他的唇角鬓边,每当这时候,江扬被自己吓醒,有时候整夜都不能再睡,只好头痛欲裂地啜著白兰地等天亮。
越远离就越思念,推开他拒绝他,对那个满心期望的年轻人说一些残忍的话,然後看著他牵起一个女孩子的手。这样很好,江扬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那样优秀的孩子,应该得到长久的安宁和幸福。
江扬闭著眼睛站在露台上,风轻轻地吹著他的脸庞,背後是繁花簇锦的责任,面前是很凉很凉的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问那个刚刚站在身後的人:quot;怎麽了,林砚臣?quot;
quot;里面的节目要开始了,老大。quot;林砚臣穿著黑色的三件套晚礼服,低声说,quot;据说今晚温柔女主人会现身。quot;
江扬转身,点头,一面往里面走一面接过林砚臣手里的节目介绍翻看著:quot;哦,拍卖?南宋的钧瓷和拉斐尔的圣母?真是好本事,不简单的女人。quot;
林砚臣跟在他身後,听见他轻淡的笑声就觉得很安心,飞豹队长敏锐地察觉了这几日老大的不正常,但是又说不出来,不过他很清楚江扬惊人的责任心和忍耐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洋溢著自信和果决,这本身就足以安抚所有参加行动的人员。
江扬走进会场,挑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叫了杯红酒却不喝,认认真真地翻著那本拍卖名录。很有趣的拍卖条款──瑞士银行现场转帐交易,百分之十五的附加费用,还有......每位嘉宾仅可成功竞标一件物品。
quot;这点很让人猜不透呢。quot;林砚臣嘀咕,quot;哪有卖家不许买家多买的。quot;
江扬笑著摇摇头:quot;如果不这样,怎麽能显出‘温柔女主人'的清高和情调来呢?quot;他浮光掠影地翻过那些珍贵艺术品和珠宝的页面,最後两页吸住了他的目光,前一页是一对背对背跪著的男女,身子都弯折成非常不可思议却非常优美的弧度,用纯金雕花的镣铐固定著,头上蒙著很大的羽毛面具。女人露出来的一头黑发比最奢华的丝缎还光滑,身上披著薄薄的金纱,金色的丝绸围住了关键部位,露出来的皮肤像是上等蜂蜜的颜色,四肢修长完美,仅凭照片就足以让人想象得出那种润泽滑腻的触感。男人的头发看不见,腰间围著一条刺绣的红绸,身上的披著淡红色的纱,皮肤白皙细腻,像是最纯的牛奶,四肢修长柔韧,充满力度感。
quot;受过最好教育的尤物,能满足您一切的需要甚至幻想。quot;拍卖说明上这样写著,quot;底价:一百万美金。quot;
压轴戏仍然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帷幕後面,连影子都朦胧不清,拍卖说明更简单:quot;无价之宝,底价:三万四千七百六十一盎司,黄金。quot;
江扬的呼吸停了一拍,他想了想,敲个响指,林砚臣立刻俯下身子。江扬毫不犹豫地在他手心写下一摞密码和数字:quot;立刻把这些发给程亦涵。quot;
林砚臣答应了,立刻快步出去发报。他回来的时候大厅里的灯正慢慢熄灭,能旋转的舞台升高到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发生的一切的程度,四个身姿曼妙的白衣少女盈盈地走到舞台的四角,伏跪在红地毯上,不知道按动了什麽机关,那些紧紧裹著美丽身体的衣服开始发光,让她们看起来像是四只精致的莲花灯。然後四个清秀的小童把原木的拍卖台安放在舞台的左侧,另外四个则在右侧放了明显可升降的水晶展示台,展示台的每个角落都装有银色的微型镁光灯。拍卖师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有一双活泼的绿眼睛,浓密的金发,嘴唇周围有金色的细细的绒毛。
林砚臣在黑暗中找到江扬,对方正专注地盯著台上发生的一切,林砚臣俯下身子,附耳报告:quot;您的复电。quot;
江扬接过小纸条,飞速地扫了一遍,程亦涵像他吩咐的那样,已经作好了瑞士银行的相关转帐,并且把新的帐号发给了他,而同一张纸条上的另一个消息则让他死死咬住了嘴唇,深呼吸两次才能镇静下来,他拍拍林砚臣的手:quot;很好,现在替我去签个字,我要参与这次竞拍。quot;
林砚臣惊讶地发觉,那双永远温暖有力的手冰凉冰凉的,虽然仍然干爽稳定,却那麽不同寻常。
拍卖师像脱口秀演员一样说了很多的话,场下的贵宾一次又一次地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江扬戴上丝绸手套,悠闲而又挺拔地坐在扶手椅中,膝上放著拍卖名录和竞价牌,林砚臣知道有什麽事要发生了──那最神秘的物品的竞价,正是quot;销金行动quot;中他们得到的黄金总数。
quot;林砚臣?我需要一杯冰水。quot;江扬的声音很低,里面没有紧张,只有一种预知的悲凉,林砚臣愣了一下,他知道江扬从小见惯了这种场合,一场宴会下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是常事。这七天来,在充满未知和风险的宴会上,江扬从不让任何东西入口。
quot;是,请您稍等。quot;林砚臣出去找到自己的队员,拿了自带的饮用水倒在自带的玻璃杯里,他没法找到冰块,但又不敢耽搁,等回去的时候,正式的拍卖还没开始。
quot;我们只提供最好的。quot;叫汤姆的拍卖师跟动画片里那只蓝色的猫一样趾高气扬,他滑稽地吆喝著,quot;每一个毛孔都不会疏忽。您记得那对美丽的尤物麽?我荣幸地告诉各位,为了让大家能够买得放心,他们将担任整场拍卖的服侍。竞拍的女士或者先生,都可以要求细看拍品,由那样的尤物捧著的、价值连城的珍品!quot;
江扬接过那杯水,抿了一口,身子微微前倾,盯紧了入场口。
两个发著光的白衣少女挑开帘幕,四个赤著上身,穿五彩绸裤,戴著长长羽冠的壮汉抬著一顶小轿子出来,停在展示台前。汤姆蹦蹦跳跳地过去,夸张地掀开轿帘,露出里面镀金的铁笼。笼子里面,美丽的男女以拍卖册页上的姿势跪著,柔和的光让他们披著轻纱的身体像是擦亮的银器那样闪闪发光,见惯了美人的贵宾们发出一阵惊叹的嘘声。
汤姆打开笼子门,拍拍手,那对男女立刻以一种优雅而又顺从地方式爬了出来,然後垂著头站在展示台前。
quot;转身,手拉手跳三下,让所有尊敬的宾客看清楚。quot;汤姆轻轻一挥拍卖槌,像马戏团驯兽师挥鞭子那样。他们立刻顺从地抬起系著金链子的手腕,相互拉住,像是一对配合默契的舞蹈演员那样,表演了三个旋转和跳跃的美丽动作,所有的宾客都在脚链和项圈上的铃铛清脆撩人的声音中,一闪即逝地看到了那笔直绷紧的长腿和富有青春感的肌肉线条。江扬看到很多穿晚礼服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端起冰酒猛灌了一大口。
汤姆敲了个响指,没有拿拍卖槌的左手五指分开,手掌向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顺从的宠物立刻就垂下头,分别走到展示台的两侧,曲线完美的身体用卑微的姿势,蜷跪在地,一个壮汉过来把他们项圈上的链条固定在展示台下面专用的银环上。女孩美丽的黑色长发瀑布似的铺在仅有一层淡淡轻纱的背上,被金色的丝绸包裹著的丰满挺翘的臀部绷紧成为一个富有弹性的弧度,美得令人屏息。
江扬把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他有一种非常清淡随意的美,并没有宠物男孩那种柔弱的女孩气息,身材很高,宽肩细腰,腿很长,比例像是天赋最好的舞蹈演员那样,大概是壮汉粗鲁的动作弄痛了他,他优美的脖颈微微仰起,裸露的後背中间能看见一道浅浅的凹线,一直延伸到了腰臀之间。当他向後仰起头的时候,这道凹痕就特别明显,非常惹眼和撩人。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
quot;老大!quot;林砚臣忍不住低声叫起来,受过十年以上严格的美术教育的飞豹队长能隔著衣服精确地说出人的三围,他知道任何化妆都不可能改变双瞳的距离,知道只有经过痛苦而耗时的整骨手术,人才能改变自己腿长与身长的比例,这个似曾相识的美丽身体经过大脑的仔细搜寻和比对之後,林砚臣觉得口干舌燥,quot;那是苏朝宇中尉啊......quot;
P.S.
周六放送4600字,大家周末愉快!请多多打分支持醉吧~~~多谢多谢啦!
另外,希望这章出来以后,quot;木头扬quot;的形象能够有所改观......其实醉自己觉得吧,木头扬是很有苦衷的,真的真的,泪......
拍卖(周末大放送)
quot;不。quot;江扬背对著他,非常镇静地回答,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波澜,quot;程亦涵确信他仍然好端端地呆在基地里面。哦,你不知道,苏朝宇中尉的双胞胎弟弟苏暮宇幼年时被绑架,只可能是他。冷静点。quot;戴著丝绸手套的右手轻拍林砚臣搭在椅背上的左手,quot;听我的命令就可以。quot;
林砚臣努力深呼吸,睁大眼睛看著舞台上的一切。被拍卖的每一件珍品都是稀世奇珍,观众席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始终都没有停止过。为了鼓舞大家竞拍的热情,拍卖师让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戴上嵌满碎钻的鹅卵大的蓝宝石吊坠,由一个壮汉牵著走到观众席,在每一位贵宾面前跪下,吃力地昂起头,请他们仔细验看宝石的光泽度和打磨的工艺;而男人则托著香槟塔托盘,恭谨地跟在後面,邀请贵宾们随意享用。
走到江扬身边的时候,江扬简单地摆摆手,表示他没有兴趣也不需要任何饮料,继而他们走过他,旁边的阿拉伯人抚摸著那流光溢彩的宝石,赞叹著女孩胸前细腻美丽的肌肤。
林砚臣咬著下唇,看著他们回到舞台上,才忧郁地舒了口气。
拍卖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世界顶级的博物馆都会争相购买的珍品一件件被新的主人占有和私藏。在只剩下两件拍品的时候,汤姆宣布休息十分锺,一支水平非常高的四人小乐队立刻就开始弹奏舒缓而又欢快的曲子。
之後,汤姆再次上台,婀娜的人形莲灯再次照亮了舞台,美丽的尤物也仍然跪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汤姆做了个手势,戴著透明手套的壮汉立刻把女孩解开,将她抱到展示台上面。她顺从如一只天真纯洁的羊羔,用最淑女的姿势坐在展示台上,穿著十几厘米高的水晶鞋的双脚斜斜点地,双手交叠著放在大腿上。
quot;美丽的黛丝,她像真正的公主那样,只用泡过玫瑰花的牛奶洗浴,声音像黄莺那样清脆动听,甚至能在任何您需要的时候,用第九交响曲的调子呻吟和娇喘。quot;汤姆仍然是用他那种夸张的插科打诨的口气介绍著,他戴上手套,手指一捏黛丝的下巴,黛丝顺从地张开嫣红丰满的唇瓣,汤姆竟然从她的舌头底下掏出两枚桂圆大小的珍珠来,他色迷迷地笑著,quot;当然,您也可以用各种小东西来让她保持安静,她会把它们藏好,绝不会让美丽的小脸变形,更不会像一只没教养的小狗一样弄脏您的地毯。quot;
林砚臣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椅背,quot;简直是变态。quot;他在心里叫嚣著,偷眼望向他的指挥官,那琥珀色的眸子仍然淡定从容,看不出任何波澜变化,甚至在汤姆说了一个笑料以後还像其他人一样勾起了嘴角。
汤姆敲了个响指,黛丝双脚蜷起,利落地在展示台上转了个身,背对著观众,圆润秀美的手臂抬起,把长发捋到胸前,然後缓缓褪下了那层轻柔的金纱,蜂蜜色的皮肤无遮无拦的展现在了镁光灯下,夺目的滑腻,她像跳舞一样的解开胸前和腰间的丝绸,整个後背的线条就像是一只优雅的大提琴。quot;我将成为只属於您的美丽乐器,我的身体只为您吟唱。quot;黛丝轻轻地说,柔软婉转的调子,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汤姆轻轻摘去她的面具,她侧过头,那是近乎完美的侧面,挺秀的鼻子,杏核形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丰润的红唇,没有一丝人工雕饰,足以倾城。
quot;黛丝和戴维都是干净的,崭新的。quot;汤姆压低声音,仿佛很神秘似的,quot;女主人从来不出售旧货,他们只是被教育得体的举止而已,没有人真正触碰过他们的身体,更是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他们是非常敏感但又非常纯洁的两只小东西,正等著您的开发。quot;他说著,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敲敲展示台:quot;戴维,该你了。
quot;
跪在另一侧的男人站起来,垂著头站在展示台前,漂亮的站姿让挺拔的背和腿显得非常耀眼。汤姆把戴著手套的手指伸到他的领子里去,轻轻一剥,红色的轻纱就落在了地上,然後他的手一路下滑,滑到了戴维的腰间,就在他解开最後的遮羞布之前,观众席里的小姐们羞涩地叫了起来。
quot;我想这样是不妥当的。quot;林砚臣意外地听见他的老大沈稳淡定的声音响起,柔和却足以盖过似有似无的乐音,穿著精致夜礼服的男人站起来,在少女们惊慕的眼光中走到舞台旁边:quot;我想,这种程度的展示应该在更私人的地方进行。quot;
戴维整理仪容的手指停了半拍,他没有抬头,在面具下的嘴角固执上扬。
quot;江少帅竟然光临,真让胜雪的‘温柔乡'蓬荜生辉呢。quot;一声清脆的娇笑之後,一只洛可可式的精致双人沙发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穿水蓝色宽袖立领盘扣晚礼服的美丽女子衣胜雪舒展地坐在上面,笑吟吟地说,quot;老元帅和首相大人近来可好?quot;仿佛呼应似的,她身边蜷成一团的白猫喵呜一声。
江扬微笑,点头致意:quot;很好,温柔女主人名不虚传,受教了。quot;
quot;胜雪思虑不周,若不是江少帅解围,怕是要闹出笑话来呢。quot;胜雪灵动的黑眼睛盯著江扬,嫣红的薄唇笑起来的时候很妩媚,但不笑的时候就很残忍,很薄凉,quot;请您到这里来,可以麽?quot;
quot;不胜荣幸。quot;江扬跃上70厘米舞台的动作快若闪电矫若狸猫,精致的夜礼服上没有一丝皱褶,朗朗的皮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笑容可掬地走到胜雪面前,捧起她伸过来右手,绅士一吻。
quot;我想,换一种方式来展示这个美丽的物事会更好。quot;胜雪轻轻拍手,quot;戴维,如果江少帅成为了你的新主人,请你对他表示忠诚。quot;
戴维一愣,他抬起头,望向站在胜雪身边的江扬,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汤姆替他取出了嘴里的珍珠,然後他优雅地走过来,单膝跪在江扬面前,从容说:quot;如果您问我,我能为您做些什麽,我会回答──一切。如果有来生,我仍愿与您......生死相随。quot;
那一刻,江扬坚韧的心被生生拿走了,他真想不顾一切,忘了道德与责任,忘了职位与家世,俯身搂紧他最爱的苏朝宇,然後带他远走高飞,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和他的父辈付出一切得到的东西在一份真挚的感情面前,原来一钱不值。
他最後的理智找到了台下立著的林砚臣,他知道他不能这麽做,他必须要把他的部下好好带离危险,在牺牲一个人还是一群人的事情上,他从来没有选择。
quot;所谓名将,就是那些知道如何最有效率的杀死自己士兵的人。quot;很多年前军事理论课老师的话锤子一样砸在他的心上,把炙热的感情砸得粉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封存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知道,在以後漫长的一生中,他将无数次地在午夜泪流满面的醒来,但在这一刻,就算有千百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微笑著转身,对衣胜雪说:quot;您真是个奇迹。quot;然後他稳著步伐走下台阶,那个人在他的身後垂下了头,顺从地回到展示台旁边,安静地坐下。拍卖师举槌:quot;请诸位出价。quot;
江扬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动不动地看著这一切,他的右手握著林砚臣的左手,他的左手端著玻璃杯,平生第一次,他不得不靠站在他身边的部下来安定自己举牌的冲动,他的无价之宝,在热烈的竞标之後,成了身边阿拉伯人的禁脔。
江扬侧头,对那个笑逐颜开的胖子举起水杯,他听见自己微笑著,用平静客气的语调说:quot;恭喜您了。quot;
乐队仍然在不知疲倦的奏著轻快的曲子,但是没有人听他们的,降下来的帷幕挡住了舞台上的一切,宾客们随意地吃著点心喝著饮料,谈论著到手的珍品猜测著压轴好戏。胜雪也走下来,跟前排的贵宾们寒暄著,目光却总往江扬身边瞟,江扬微笑著一次一次举杯致意,无懈可击的优雅得体。
阿拉伯人的手下办妥了手续,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把一对尤物带到了主人的身边,他们都摘掉了面具,但阿拉伯人根据习俗给他们蒙上了黑色的面纱,只露出美丽的眼睛,主人让他们跪在椅子的两侧服侍,黛丝在左,戴维在右。江扬就在阿拉伯人的右侧,虽然观众席灯光昏暗,他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阿拉伯人肥胖的右手正摸进红纱底下,沿著背脊上诱人的线条,轻轻一划。
quot;你会成为後宫中最美丽的家具。quot;阿拉伯人用法语说,戴维的轻颤让他非常满意,quot;现在就开始练习对你有好处,相信我。quot;他剥去了那层轻纱,让戴维四肢著地跪在那里,双腿分开著,然後他的随从们拿来了四碟美味的点心放在那充满弹性和力度的背上,最後还加了一壶滚烫的咖啡。
戴维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阿拉伯人愉快地笑起来,像一条蛇那样低低地,嘶嘶地威胁:quot;至少要到晚宴结束的时候,如果你弄掉了任何东西,你将提前接受後宫严厉的管教。quot;
quot;是,主人。quot;戴维用标准的法语回答,那声音里带著一点点哽咽,阿拉伯人不再理他,揽过黛丝,专注地看著下一个节目。
大幕拉开,舞台上空无一物,只是小帷幕前摆著那只沙发。衣胜雪坐在她的王座上,抚摸著膝盖上的猫:quot;最後一件东西,是真正的、会呼吸的无价之宝。原谅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它,现在,请有意者出价。每位来宾只有一次竞价的机会,请说出您的出价,我并不会根据高低来判定得主,与标底价格最相近者得。quot;
quot;价格并不高,但是至少要让我们知道到底是什麽?quot;有人窃窃私语。衣胜雪笑起来:quot;不,神秘本身就足以值得。quot;
没有人举牌,但衣胜雪没有一丝尴尬与慌乱,专心致志地抚摸著她的猫:quot;如果真的没有人要......quot;似乎是无限惋惜地,她叹了口气。
quot;七万盎司。quot;江扬举牌,沈静地开口,林砚臣一抖,那是全部的情报黄金数量......难道他真的认定最後一件拍品是凌寒?
跪在旁边的戴维猛地一颤,咖啡壶晃了一下,一些滚烫的黑色液体洒出来,落在他赤裸的後背上,痛得他身子一软,更多的液体洒出来,盘子从失去平衡的quot;桌子quot;上滑下来,小酥饼滚了一地。
衣胜雪鼓掌,立刻有人拉开後面的帷幕,箱子上事先写好的标底价格正是七万盎司黄金,quot;他是您的了,江少帅。quot;胜雪站起来,敲了敲那只大木箱,quot;请您验货,胜雪去换件衣服,现在是甜点时间呢。quot;
闯了祸的戴维正被穿黑西装的阿拉伯保镖拖出门去,江扬不敢再看,转过头签字转账,之後匆匆走上舞台。离木箱还有七八米的时候,口袋里微型的生物识别装置已经震动确认,通过脑波测定箱子里的是仍然活著的凌家独子。江扬笑笑:quot;多谢夫人。quot;边走边很随意地摘掉了胸前佩的白玫瑰──这是动手的信号。
林砚臣按动藏在皮带扣里的发报装置,埋伏在外的数千飞豹队员立刻封锁了所有的进出通道,房间里瞬间充满了一种能让人软倒的催眠气体,名媛淑女王孙贵胄们一声没吭地都倒了下去。衣胜雪击掌两次,那张沙发被快速拉起,消失在屋顶的一瞬间,她温柔地嘱咐:quot;祝您玩儿的愉快,江少帅。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用另一种心情。quot;
事先已经在领口放了解药的江扬当然没事,他直觉地知道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匆匆忙忙地向林砚臣做了个quot;追quot;的手势,自己则在确定没有机关之後,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他的黄金警卫队队长就蜷在里面,睡得很香。
江扬把他抱起来,他身子底下白色的床单上写著一行字:quot;想要他睁开眼睛,就用自己来交换解药。quot;
怀里的年轻人均匀的呼吸著,像一株冬眠的植物,比起离开基地的时候,明显地消瘦和惨白了。
江扬抱著他大步走出大厅,轻轻地念叨著:quot;对不起......对不起......quot;一滴泪落在凌寒无知无觉的脸颊上,江扬转过无人的楼梯,把脸埋在对方的短发中,哽咽著:quot;对不起,我的朝宇......quot;
仿佛注解似的,他听见楼道里紧闭的小房间门後面,皮带砸在肉体上的声音和咕噜咕噜的阿拉伯语夹杂著凄然的惨叫,凄厉的,悲凉的,无助的,熟悉的。
江扬猛地转身,却终究没有动,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镇静地吩咐追过来的林砚臣:quot;除了保护贵宾疏散的必要兵力以外,其余全部调到一线。记住,千万要保证这里这些人的安全与愉快,不要......不要发生任何不必要的冲突。把凌寒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我......quot;他的声音一哽,我要去救我的小兵,他心里默默地念叨著,拢了一下头发,从容说:quot;我去後面。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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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臣僵硬地敬了个礼,目光在那扇房门上一瞥:quot;长官......我们的队员......已经把衣胜雪逼到了左翼的锺楼附近......quot;
quot;知道了。quot;江扬快步离开,一面走一面打开了所有的通讯线路,利落地调配著手下的部队。
那是一张密密的天网,正慢慢收紧。江扬是最出色的猎手,就算受了致命的伤,也不会让他的猎物从手中溜走。
他无暇去想,在把心挖去做了诱饵以後,那握枪的手指会不会微微发抖?
P.S.
吐血~
诸位大人,看见那个直线上升的名次,激动的醉非常想每天放一万字严重答谢各位的支持,但真的是没有那么神速哪......擦汗,希望大家理解哦!
今天放掉了所有存货,时间还早,这就能去继续写了。
多谢大家打分支持!鞠躬鞠躬~
旧梦
江扬没想到衣胜雪的私人警卫队竟然配备了一架非常老式的野战迫击炮。因为老得几乎生锈,估计比年轻的司令官岁数还大,所以时刻监视边境武器贸易的基地情报处对此一无所知。威力很普通,发射速度并不快,但射程很长。黑洞洞的炮口一直对著贵宾厅的方向,江扬知道疏散数百瘫痪的名流和两倍於此的随从不是一个可以在半小时内完成的任务,所以他不得不下令全线後撤,单枪匹马走进锺楼谈判。
锺楼里只有衣胜雪一个人,四面的风很大,她笑得异常甜美:quot;等我回到家,自然会给你小家夥的解药,今天的礼物喜欢麽?quot;
江扬咬紧了牙,各楼层和直升机的狙击手已经就位,但是他不敢挥手下令,牙缝里问:quot;你是为我而来?quot;
quot;不。quot;衣胜雪仍然在笑,好像她真的非常开心,quot;我是为逝去的爱情和十九岁的贞操,帅气的飞行员,已经六年了呢。quot;
江扬如遭雷击,他退了半步,细细地看著她:quot;方珊珊?!quot;
quot;我现在的丈夫喜欢看热闹,所以放我出来玩儿。quot;衣胜雪微笑,quot;为了逃脱你们家的控制,我做过一些小的整形手术,你真的认不出来,还是本来就没有记住?quot;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quot;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但是,请你不要为难我的部下,凌寒他......还是个孩子。quot;
quot;我想看,你们江家的人在後悔中痛不欲生。quot;衣胜雪狂笑起来,凄凉的意味甚至大过仇恨,quot;孩子?十九岁的我更有资格被称为一个孩子吧?我没有反抗地接受了你们的安排,还不够麽?我只希望噩梦之後,能重新回归我自己的生活,这个要求,很奢侈麽?quot;
江扬无言,他转过头:quot;对不起,我知道我害了你一生,请相信,如果可以用任何方式弥补,我愿意尽力而为。quot;
quot;不,不需要了。quot;衣胜雪笑起来,quot;看到你伤心绝望,比什麽都让人来得愉快。不过你比六年前更冷漠,那麽爱你的人对你说出那样的话,你居然无动於衷!我的帅哥,戴维是第几个方珊珊?quot;
江扬转移话题:quot;我想要这里平安无事,想要凌寒毫无损伤地醒过来,想要弥补你这些年遭受的不幸,珊珊,只要我有,只要你要。quot;
衣胜雪狂笑,她喃喃地重复著:quot;只要你有,只要我要!多麽动听的情话,如果被别人听见了,会误以为我是你倾心相爱的初恋情人。不,我不是。你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玉,我只是那个被迫跟你初试云雨情的袭人!袭人没想过要你娶她,但你没资格把她嫁给蒋玉菡,然後发配到西南边境上守哨所!quot;
江扬只有苦笑。
衣胜雪说:quot;我是不是已经在无意间替自己报了仇,英俊的江扬?戴维不是方珊珊?我手下的人确定他没被男人碰过,你爱他,很爱他,是不是?他也是你的手下,如果你不爱他,决不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对不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真正的大英雄!quot;
讽刺的话锋利地扎到江扬心上,他知道在自己下了命令以後,林砚臣决不会为难任何一位到场的名流,包括那些明显来历可疑的拍品。他的苏朝宇,大概已经被带上阿拉伯人的私人飞机了,带著一身伤痛和无尽悲凉。江扬忽然想起拍卖会刚开始的时候,苏朝宇托著香槟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那双蔚蓝的眼睛曾经那麽深情地凝视著他,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哪怕看一眼也好......至少让苏朝宇知道,他也深深地爱著他,至少在将来生不如死的岁月里,心底还能有最微渺的一丝温暖。
衣胜雪愣住了,她看到江扬低下头,目光变得非常缥缈,一滴泪分明地落下:quot;是的......珊珊,这样确定的爱无论再活几生几世都不可能再遇到,你知道麽,我生存在一个画地为牢的环境里,人群里没有同类,从出生开始就有了鸟瞰众生的资本,却并不可能因此而获得真正的快乐。像是梦里才有的,他乘著彗星到我的身边,我突然发现原来过去的全部生命全部经历,都是为了走到这里来,然後遇到从天而降的他。我知道自己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力,但他是无辜的。珊珊......我想你也曾那样深刻地爱过一个人,你一定明白的,对不对?quot;话说的心神俱碎,偏偏又强自维持著苍凉的微笑,衣胜雪被他说得心下酸楚,想到六年前的许多过往,一下子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quot;我希望可以用生命来换取他的幸福,只可惜......quot;江扬努力微笑,quot;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放弃生命的权力,就像我在这之前,根本不懂什麽叫爱一样。对你,是因为我不懂却要去拿,对他,是因为我懂了却不肯接受。quot;他微微一笑:quot;你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好的报复方式了,恭喜你,洛沙克亲王妃。quot;
衣胜雪咬著嘴唇,满脸惊疑:quot;你......你怎麽知道?quot;
江扬只是根据这些日子的宾客情况、侍从的礼节用排除法粗略推测的,他自己都知道能猜对纯属侥幸,脸上却故作轻松地说:quot;贵国安杰洛公主对你这个嫂子的印象很好,常常跟我赞美你的能干和美貌。只可惜......只可惜他......他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的......珊珊,你赢了我,我现在请求你,放过凌寒。quot;
一番话柔中带刚,唱做俱佳,那般肝肠寸断的神情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看到了,一定都会惊得下巴落地,衣胜雪自然也不例外,她看著她实际上的第一个男人,终於妥协:quot;让我的飞机起飞,我回到国内,就会给你解药。我们之间的事情,会让两个国家为难,请相信我和你一样,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quot;
江扬犹豫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衣胜雪的话,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家族对於这个女人的伤害有多麽深,对方要用任何的方式来报复,他都不会意外。江扬用自己最真挚的情感来做这场戏,希望能立刻骗到解药──毕竟他不能对王妃动手,她也清楚──但他却不敢相信这种女人的同情心能够维持到十小时後。对方也擅长用语言的方式来捍卫领地,话说的客气,但如果往事被掀开,她是受害者,而他和父亲都难辞其咎,这里面的胜负立见。
quot;你没有选择,亲爱的帅小夥!quot;衣胜雪笑起来,眼睛眯著,quot;如果你需要,我甚至可以一并奉上那个阿拉伯大公的姓名地址电话,也许某年江少帅做了元帅的时候,有机会去访问他的国家,在他的後宫里,参加盛大奢华的晚会呢?quot;
江扬退了半步,脸色惨白,他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接著心口一热,一口血吐在地上,他努力直起身子,说:quot;好,我放你走。不过你记著,如果凌寒有事,上天入地,我都会把两笔账一起讨回来!quot;
衣胜雪被这口血吓住了,她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去,立刻在大群保镖的护卫下,登上了直升机。江扬擦擦嘴角的血,打开领口的通讯器,命令包围别墅的直升飞机後撤,让衣胜雪的飞机起飞。他无力地靠著冰凉的石墙,身子刚刚放松下来就听到程亦涵的声音:quot;兄弟,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吐血是极度压抑情感的血不归经,不用担心。但是,我不认为现在已经太晚,你应该......quot;
江扬才想起来自己进门的时候为了安全打开了和程亦涵的直捷联络通路,刚才的话......他笑了一下,打断对方说:quot;不用担心,也只是演戏而已。那是《廊桥遗梦》的台词,我没看过几本爱情小说,可惜她看的更少。我现在下去处理後续事务,再联络。quot;
他不等程亦涵说话就挂断了通讯器,深深吸口气,从锺楼向外望去,能看见在另一个停机坪,经过林砚臣严格检查的名流们的私人飞机正渐次起飞,他紧紧抓著左胸,好像这样就能抑制那种剜心的疼痛。quot;再见,我的朝宇。quot;他轻轻地说,quot;天涯海角,我总会找到你的,放心等我......一定要等著我......quot;
豪赌
江扬以最快的速度向预计的衣胜雪的飞机迫降点奔去,黑暗从身边擦过,他能感到自己的狂乱地跳动着,完全失去了控制。从小的教育使得他对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务都有着莫名的脾气,如果可以,江扬绝对要把这颗因为一个中尉就乱了阵脚的心脏扔给医务兵,然后冷着脸说:quot;换颗新的!quot;
可惜他不能。向间谍卫星般高速直射冲过来的林砚臣几乎是吼出来:quot;老大!quot;手臂笔直指向的地方,一架小巧而功能齐全的王室飞机在空中腾起,螺旋桨转动发出惊人的声响江扬在巨大的风里定睛的时候,忽然停止了呼吸。
月光洒至的机尾,有一抹海蓝色,像旗帜一样迎风摇摆。
目瞪口呆的林砚臣不仅被苏朝宇不顾后果的行为吓个半死,同时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大:传说中那个神一样的人物,双手交叉在胸前死死抱着自己的大臂,晚礼服被扯出了深刻的褶子;他微微张着嘴,琥珀色的眸子被漫溢的恐惧和揪心而蒙住了以往的神采。
quot;不经过我同意......quot;江扬喃喃地说,并没有从中回神。他看着那个身体像孩童没制作成功的风筝一样在空中摇摆,突然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喊:quot;谁允许的?quot;
若不是在提前进行的阿拉伯后宫式的惩罚中表现出完全的柔弱,苏朝宇知道,他一定会被带上飞机,前往一个传说中使用地毯也能飞起来的神奇、陌生的国度。当三个壮汉开始用皮带抽打的时候,苏朝宇便绷紧了身子,放弃任何挣扎,并尽全力哀嚎着,即使没有挨打的间隙也叫用听起来让人觉得痛彻心肺的方式呼喊。
出于对主人新欢的一点点怜惜和畏惧,三个壮汉依次停止了鞭打,苏朝宇大声抽泣着蜷起美丽的身体,躲在巨大的行李箱后面,发出令人心碎的求饶和呻吟,并用充满了恐惧的眸子环视了这些粗暴的人。
他在自己创造的休息时间里,迅速用意志抚平了身上所有的伤痛:他知道,这是他能为江扬做的最后一件事,因而更需要完美。苏朝宇仔细衡量并分析了三名壮汉的实力之后,用小鹿哀鸣般的声音向其中最强壮、并且唯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一个表示,自己想喝一口水。面对这个被打了不到30下就痛得爬不起来的小可怜,阿拉伯壮汉并不想得罪今后可能会被主人宠上天去的尤物,离开了房间。突然将身边的人颈椎拉动错位后,苏朝宇只用了不到十秒钟便把另一人打倒、剥光,利索地塞在角落的木桶里。
好心拿水来伺候未来后宫宠儿的壮汉进门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裹着阿拉伯布料的身影,从二楼露台上飞身而下。
挂在飞机上的苏朝宇,终于后悔了。在呼啸的风里,他一动不敢动,只能死死抓住起落架。没有任何保险措施的情况下,头脑清醒的苏朝宇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事关飞豹队和江扬的营救,苏朝宇,他对自己说,在风里大声地说,请努力,为了他。
他仔细地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和体力,决定必须在十秒钟内翻身上去:这样才有可能经过底部的应急通道进入飞机里面,不至于撞上前面的大树,也不至于因为臂力不支而高空坠落。
那样未免也太逊了,苏朝宇苦笑着想,好歹,我也是司令官的quot;儿子quot;。
十。苏朝宇开始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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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琥珀色的眼眸眨着:quot;我的小兵?quot;
八。苏朝宇深深吸气,前后摆荡。
七。挺身,腹肌用力,苏朝宇的脚成功勾住了起落架里面的支撑并且奋力抵住,却不想左脚一滑,半个身子都几乎悬空六。
对不起了,长官......苏朝宇这样想着,扔掉所有所谓的勇气和意志力,面对着地面黑压压一片人微笑了,拼力一撑。
他知道江扬看不见,他也看不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既然宴会上,他都可以端着酒杯从容为对方摆手示意离开的样子而付出职业性的微笑,现在挂在空中的不确定感又算什么呢?
我原本只想看着你完成任务,蜷在军车一角里回到基地,然后结婚,搬进报批的新宿舍。我并不想死,江扬,苏朝宇想着,我不是一个极端的、要用极限行为证明什么的人,我只是不甘心坐在后方看你涉险。
他深呼吸,顺势摆上的瞬间踹开了安全通道,奋力蜷起身子,滚在直升机底舱。能从通道口看见地面越来越远,苏朝宇恍惚觉得自己是飞向阿拉伯:长官,苏朝宇有问题要问。如果江扬在身边,他一定是要这么说的。
嗯,你是受欢迎的,问吧。
如果我真的身处异国,您会怎么办?
苏朝宇警惕地望着坐在副座的衣胜雪,眼前却浮现出江扬狡黠的、略带无谓的神情:哦,我的小兵,听说那里风景独特,真的。苏朝宇轻笑了,在底舱里随便翻捡、武装了一阵子,拿起不晓得有没有子弹的几枝枪,从从容容地走向副座。
江扬的通讯器被忽然停止前进而改在空中盘旋的直升飞机信号干扰了。苏朝宇的声音在巨大轰鸣里用与众不同的声音频率凸显着:quot;我想要解药。quot;
quot;但是,江扬的戴维,你能提供什么作为交换?你知道,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quot;衣胜雪并不害怕苏朝宇手里指着自己太阳穴的枪,她知道身为王妃,地面的枪炮、指挥和决策都会带上最高级别的顾虑。
quot;‘江扬的戴维'?哦,我讨厌这个称呼。quot;苏朝宇用焦躁而失落的口气说,quot;我不是任何人的戴维,我是我,他是他而我讨厌一个在关键时刻漠视我的人。
quot;苏朝宇冰冷的陈述传到江扬耳边的时候,这个一向镇定的基地司令官忽然失掉了这种来之不易的优点,完全不考虑整体战略战术的布置,反而把心思全部放在苏朝宇的声音上,并且飞速运用江立曾经提到的方法分析这声音的稳定度,期望以此看到苏朝宇的真实状况。
quot;作为交换,我可以让您看一场戏,quot;苏朝宇美妙地笑了出来,声音却降低了许多,quot;如果您给我解药,那么,请相信我这个精通体育项目的人吧,我将从窗口跃出,用您喜欢的姿势在这段高度里尽量制造夜晚美好的景象。quot;
衣胜雪咬了咬唇。
江扬把手掌狠狠摁在肋骨上,以防自己的心脏会因为过于激烈的跳动而冲出胸口。
quot;这是为什么?quot;衣胜雪饶有趣味地看着苏朝宇海蓝色的、纯净的眸子,quot;你这样漂亮,又聪明,何不找一个......quot;
quot;我只是想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永远都有我的影子,quot;苏朝宇发出颇为放肆的笑声,quot;让他为他的薄情而终身梦魇。我相信您一定愿意和我看到同样的情景确切地说,我看不到,您则可以欣赏空中舞蹈和噩梦缠身的双份戏码。quot;
保险栓轻响,苏朝宇推子弹入膛:quot;我是自私的人,只想要这一切值得。七万零一盎司黄金,我要自己的价格高过江扬买下的宝贝。quot;衣胜雪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他潦草裹着肥大的阿拉伯袍子,被烫伤的脊背微微躬着,脸上还挂着因为殴打而形成的红肿,但是这一切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眼睛中的坚定和决绝。
quot;你跳下去后......quot;衣胜雪颇为玩味地看了看直升飞机盘旋的高度,quot;还要黄金做什么?quot;
quot;我还有父母和一个弟弟。quot;苏朝宇的枪口在对方的太阳穴处顶出了圆形的印记,顺手从她面前的仪表台上毫不遮掩地拿走了一条录音笔,quot;您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已经是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了,真的。quot;
quot;成交。quot;衣胜雪不带感情地说,拿起电话,按照苏朝宇流利报出的帐号完成了转汇。接着,她从胸衣里摸出两粒密封包装的药丸递过去,圆润的长指甲在苏朝宇手心一划,语调充斥着期待,还略带骄横的凶恶:quot;我想看一个翻腾而舒展的......quot;
砰然地枪响让江扬覆在胸口的手几乎把心脏直接抓出来。
林砚臣忽然离开了他,飞奔而去。
衣胜雪的直升飞机迅速脱离了盘旋,向着异国边境高速飞去,落叶似的身影急速下坠了片刻后,瞬间舒展成了一个蘑菇形状的大影子,在月光下缓缓腾起,枭般自在从容,却又像试飞的雏鸟般飘移不定。江扬拔不动脚,只是呆呆看着,看见一抹海蓝色在银光里越发耀眼,因而眼前忽然扬起一片温热的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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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真的很感动大家的评分和评论,真的很感谢绿心大人的长评,这章是谢礼~~
以后大家也要多多评分投票,当然有长评更好啦,嘿嘿,谢礼嘛,一定会有的!!
生死相随
野战吉普车到的时候,江扬才转过身,云淡风轻的面容让林砚臣有些哆嗦,他再次领悟到老大从来不是地球人的事实,赶快低下了头。
quot;善後的工作交给你了。quot;江扬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系好了安全带摇下玻璃,quot;叫医疗队在这里待命。quot;
quot;是,长官。quot;林砚臣知道这时候就算是程亦涵也没法阻止指挥官明显冒险的亲自上阵,他只能立正敬礼大声表示服从,抬头的时候,吉普车已经以F1赛车的速度冲出去了,他摇摇头,大吼自己的队员:quot;谁又擅自改车!?quot;
领口的联络器发出一阵一阵报警的声音,江扬知道是刚才长时间的通话引起电量不足,按照程序他应该在出发之前更换新的,然後再继续寻找的旅途,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所谓的安全规定,一把扯下通讯器丢在仪表盘底下的抽屉里。吉普车像风一样穿过谷底,驶上了盘山道,他记得降落伞最後出现的位置──北部半山,像是正在落下的娇羞的满月。
我就来了,夜晚的风吹过满山的爬地菊,低低地,毫不矫饰地不停重复著,等著我,朝宇。
林砚臣用高倍红外望远镜搜寻远方的山麓,他在通讯通路里告诉焦急的程亦涵:quot;看到老大的车了......天哪......他怎麽能在盘山路上把吉普车开的像战斗机一样......应该没事......那是传说中的漂移麽?奇迹的老大啊......quot;
在看到不远处树梢上那一点月白以後江扬立刻踩了急刹车,他扯下安全带,抑制著自己的狂喜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森林。高大的云杉上,一团白色正在努力的蠕动著,江扬险些没笑出声来──那个最勇敢的小兵被挂在树上降落伞裹住了手脚,倒挂著,像一只巨大蝙蝠那样吃力地挣扎著。
江扬稳住内心的激荡和狂喜,却管不住冲过去的脚步,他利落地上树,割断一部分降落伞的绞索,解开另一部分,让被裹在柔软布料里的苏朝宇惊呼著落下,并不算重地摔在铺满厚厚落叶的松软土地上。接著明亮的月光,他注意到指挥官不同寻常地迅捷动作和琥珀色眸子里货真价实的怒火,身子一缩,使劲挣扎著企图摆脱身上这些束缚逃走。但是很显然,全优生苏朝宇在解缚术上没有下过太多的功夫,他用尽力气拖著沈重的装备挪了不足两米,便被江扬成功堵截。
精致的夜礼服已经满是褶痕汗渍,甚至还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沾上了杉树油和泥点,江扬随手拢拢头发,利剑似的目光似乎要把苏朝宇扎透了似的,苏朝宇慌慌张张往後退,後背冒了一层虚汗。
quot;你有大麻烦了。quot;江扬大步走过来,嘶嘶地威胁著,一把抓住领子拎起来,同时狠狠地打了苏朝宇的屁股一巴掌。年轻的中尉被降落伞裹得束手束脚,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死死咬著嘴唇转过头去,一声痛哼都不肯发出。
江扬利落地割断绑在他身上的降落伞,也不管苏朝宇身上的阿拉伯长袍已经被刚才一番激烈运动刮得乱七八糟,直接夹在腋下带回车里。苏朝宇使劲挣扎著,江扬三下两下就制服了他,用柔韧的降落伞碎片把他四肢绑了个结实丢在後座上,然後锁了车门出去,用机械地打扫现场来安静自己的情绪,苏朝宇靠著车窗凝视著他的指挥官按照安全条例,用一只黑色口袋收集地上散落的碎绳索和降落伞残骸,有时候会忽然停下来,靠在某棵树上,苏朝宇惊心地那看见碗口粗的大树晃动两下,落了一地的叶子,他觉得呼吸一顿,努力地挪动了身子改变姿势,却眼睁睁地看到那支录音笔从怀里滑出去落到了两块坐垫的中间。苏朝宇叹了口气,放弃了捡回来的努力──他被绑得结实极了,任何微小的挪动只能给手脚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月亮从乌云後面露出脸来,寂静无人的山谷里,那个梦里梦外渴望不得的挺拔身影就在不远的朗朗的月色下,放弃了所有的坚强和骄傲,专心为他善後。苏朝宇微微一笑──就算是梦里也没有这样美妙的吧?他闭上眼睛,许多日子的疲惫一起涌来,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江扬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丢上後备箱,哄好了自己决定开诚布公地跟他心爱的小兵谈谈心里话,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却习惯性地愠怒了──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以那个极不舒服的姿态,蜷睡在後座上,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半小时前的行为给他带来了什麽样的震撼。
苏朝宇被摇醒的时候,手脚的束缚都解开了,他以一个非常熟悉的姿态伏在非常熟悉的位置,凉爽的晚风从开著的车门里吹进来,吹过因为长袍被掀起来而露出的臀部上,苏朝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慌张地蹬了两下腿,然而他的腰被牢牢地按住了,挣扎只能给他换来一记狠狠的拍打。苏朝宇努力说服忍受了衣胜雪和阿拉伯人的自己,暂时不要去惹那个已经发脾气的长官,但这些变本加厉的委屈火上浇油般助长了他内心的抵触情绪,他不顾那些落在臀部的巴掌,使出他在搏击方面的全部技巧和力量反抗著江扬的钳制。
江扬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苏朝宇,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反压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清脆地掴在他没穿内裤的臀部,江扬几乎是用一种咆哮的语气来诉说他的焦虑和担心,当然还有长久以来被责任死死压抑著的爱。
但苏朝宇仍然不肯放弃挣扎,他修长的腿乱蹬著,脚腕上精致的金铃的叮当声和哽咽声回荡在车里。江扬困兽般把他按得更紧,苏朝宇紧翘而富有弹性的臀瓣很快就变成了鲜豔的红色,烫得似乎可以烤熟鸡蛋了。
quot;苏朝宇,要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我有的是办法替你管!quot;江扬厉声,几乎是说一个字打一巴掌,quot;我承认我根本没办法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下属......我以为我可以放弃你......可以忍受甚至希望你跟一个能给你带来幸福的女孩在一起,但是......但是......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知道自己是那麽的爱你,你受到任何伤害都会让我忘记我的责任,一心只想著你。我根本没办法......quot;巴掌毫无征兆地停下了,江扬一把拉起被打得完全没力气挣扎的苏朝宇,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著一种非常陌生的火热的光芒,苏朝宇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感觉到自己的下唇被一个温暖而又湿润的空间包裹住了,他自己咬出来的伤痕被舔著吸著,某种尖锐的物体撕扯著那些被刺激的非常敏感的软组织,在他惊讶地张嘴的一瞬间,对方灵巧的舌头趁虚而入,这种小动物似的撕咬变成了一个似乎可以燃烧天地的吻,霸道如同那个控制一切的男人。
在这个远离了人群的深山林边,在经历了生死别离之後,他高深莫测喜怒不形於色的指挥官用尽一生爱恋般紧紧搂著他,忘情地吻著他,直到军校的优等生几乎喘不过气来才结束。
苏朝宇震惊地看著江扬,他试图抬起手臂却被紧紧按住了,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quot;我的朝宇,你是我心爱的那个他,我不管将来会有什麽样的困难和多麽强的阻力在等著我们,我只知道一点......我认定你了,这辈子,只有你,不离不弃,。quot;
他看著苏朝宇的眼睛,柔声说:quot;请原谅我之前的怯懦和放弃,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你,才让你如此不顾生死,不过请你放心,我会用未来所有的岁月和......全部的爱去弥补你所受的伤害。我驯服你的时候,你也拥有了我,我的朝宇。quot;
苏朝宇努力摆脱了他的钳制,从耳朵里挖出跳下来时充当耳塞的解药,他能从对方的表情里推测出对方一定说了很抒情的话,可是他的耳边始终一片模糊,他什麽也听不清。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
江扬的表情变得很尴尬,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说:quot;长官......这是......解药......您刚才说的话......可能都要重复一遍才行......对不起,长官。quot;
江扬露出那种惯常的狡猾的微笑:quot;我的小兵,听著......quot;他手腕用力,搂著苏朝宇的腰把他固定在自己身上,让他的下巴枕著自己的肩膀,一只手伸到长袍的下摆里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他被打得滚烫的屁股一把,笑道:quot;我刚才告诉你,回去我们好好谈谈要怎麽管教你这个不听命令的毛病!quot;
苏朝宇敏感地在他怀里一挣,不相信地看向他的指挥官,quot;quot;的口型和那个生涩霸道的深吻可不是实施家法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一定错过了一生一次的表白
──这个永远智慧从容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如果不是在生死之後的情感激荡中,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任何抒情的句子说出口的。苏朝宇後悔地使劲咬自己的嘴唇,项圈上的铃铛一片乱响,这令他想起之前拍卖会上自己的羞耻表现,沈默尴尬地转过头,挣扎著想离开江扬的怀抱:quot;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我......如果我无法自己逃脱,你不会阻止那个人带走我,是麽?quot;
江扬把他搂得更紧,低下头,轻轻一吻那只项圈,温暖的唇接触到了苏朝宇光滑的皮肤,苏朝宇一愣,然後听到对方轻轻地说:quot;是的。我不会阻止,因为这是我的责任......quot;
苏朝宇在夏末微凉的风中一抖,然後江扬接著说:quot;无论你是否相信,如果你真的被他带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救回来。quot;
quot;就像你来营救凌寒那样?quot;
quot;不。是以另一种心情,不是指挥官,不会动用军政的力量,是......只是我自己,只是江扬和苏朝宇的......生死相随。quot;
苏朝宇的身子猛地僵住了,江扬敏感地注意到了,他关上车门,脱下身上的礼服披在苏朝宇身上。他仍然拥著他,耳鬓厮磨,琥珀对上了海蓝,利朗果决的年轻将军在心里呢喃般重复著:quot;我爱你,朝宇,无论什麽样的你,都已经在我心里了,我都会......深深爱著。quot;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打开门,紧紧拥抱著伤痕累累的感情,从此他不需要用鸟瞰的姿势羡慕别人的快乐,不需要在孤独的沙漠中独自面对自己疯狂压抑的欲望,他知道他找到了他灵魂的另一半,他们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紧紧握著对方的手,生死相随。
江扬轻轻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唇角,平生第一次,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归程
林砚臣彻夜未眠,看著天色转亮。飞豹团的大半队员都钻进了临时帐篷睡觉,第二班处理零碎事务的队员正边咬著热狗边收拾现场──他们都不敢看自己的头儿,那个平时能用温柔似水的眸子看著油画、此刻却满眼血丝,几乎显出狼形的人。
当那辆军车以迫降姿势停在附近的时候,这位飞豹队队长忽然跳起来,然後就看见他们的老大穿著可以用quot;褴褛quot;形容但是还能看出华美的礼服衬衫,抱著一个裹著脏兮兮夜礼服外衣的海蓝色头发的人。quot;长官!quot;他脱口而出,quot;医务兵!quot;立刻有担架送了过来,江扬凌乱但是依旧镇静的面容在微曦的晨光中显出了一些凛然的哀伤,声音却依然平稳:quot;让他睡一会儿。quot;
早晨8点,第一批边境村民上山干活的时候,一点都不惊奇有成片的驻扎的军人出现:平时就会时不时有卫星发射小分队、黄金和桥梁稽查、甚至大批的野战训练队在这里可开展示威性质的演习。大部分平民都不知道昨天晚上这里发生过什麽:那些树木的消失和草皮的种植早已在黑暗中完成了。
林砚臣在临时的医务室里坐在两张行军床旁边,左边一张上面躺著依旧安静的凌寒:程亦涵从即时传送的图片里觉得药丸有些不同,估计是升级了配方的,但是不经过精密检验,绝对不敢让凌家独子尝试,因此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还处在完全的沈睡里,经过强化锻炼的身体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进去而变得异常脆弱。右边那张上面躺著苏朝宇,海蓝色的头发被汗水塌透後变成了一缕一缕的,紧闭的眼睛、轻颤的睫毛和嘴唇上渗血的伤口都说明,衣胜雪家里的人和那些阿拉伯人,都已经在最及时的情况下给了他深刻的教训。
医务兵送来了早餐,林砚臣潦草吃了几口,把蛋饼用餐巾纸包起来,放在苏朝宇床边。quot;仔细照顾他们,苏朝宇中尉醒来後强迫他吃下去,quot;林砚臣起身吩咐手下,quot;不要让他们坐司令官的车,但是务必找最舒服的车辆。quot;
江扬为林砚臣的决定而宽心:quot;谢谢,这是默契而明智的决定,我正要向首都汇报很多事情。quot;
quot;这是应该的,长官。quot;林砚臣大声回答,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江扬飞速挂掉了刚刚拨完号码的首都长途,挑起眉毛。
quot;苏朝宇中尉他......quot;林砚臣不知道如何开口,quot;他身上有......quot;
quot;我打了他。quot;江扬毫不隐瞒自己的行为──从昨晚和方珊珊的谈话里,他就做了这个决定──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是发生过了,quot;他没事,只是被折腾了太多天。quot;
因为那些真情表露被荒唐的错过了,加上江扬始终不肯重复给苏朝宇听,因此即使醒来,苏朝宇依旧不能原谅江扬。他平静地躺在司令官官舍的卧室里,任程亦涵给他检查各种淤伤、擦伤。
quot;脾气不能这麽发,江扬。quot;程亦涵低声说,皱眉看看苏朝宇臀上已经淤紫的伤,声音忽然凶起来,quot;你想干什麽?quot;
quot;这不是司令官的错。quot;苏朝宇倒抽著冷气,quot;这些的伤痕来自衣胜雪家的训育‘老师'和阿拉伯後宫式的惩罚。quot;苏朝宇说得平静而略带调侃,程亦涵沈重地叹了口气,把伤口附近撕裂的、死去的皮层轻轻镊断。
江扬只是侧过头去看著苏朝宇,并不说话,握住苏朝宇的那只手却在轻轻颤抖。尽管程亦涵是个极好的大夫,但是给外伤上药这件事未免太委屈了他的才能,苏朝宇这样想著,忍住那些火烧火燎的疼痛。quot;好了。quot;程亦涵擦擦手,quot;请好好休息,十天之内忌口辛辣等刺激,三天复查一次,每天上药。quot;
江扬拍拍这个好兄弟的肩:只有程亦涵说了quot;没事quot;,苏朝宇仿佛才会好起来一样。程亦涵只是优雅地一笑,十分锺後便穿著整齐的军服,带著工具消失在栅栏外。江扬感激地看著那个背影许久,知道这个已经两天没有休息的人是匆匆赶去实验室检验衣胜雪留下的解药。
苏朝宇闭上眼睛,不说话。
江扬伸手去抚摸他背上的淤伤的时候,苏朝宇狠狠地抽动了身体。quot;对不起长官......quot;他低声说,拉起毯子把自己裹起来,quot;苏朝宇可以再睡一会儿麽......quot;
琥珀色的眸子一颤。江扬给他拉好窗帘,又倒了半杯水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轻轻锁好门。
但是当他经过了短暂的午睡起床後,安敏还是过来报告:quot;长官,苏朝宇中尉的东西是要送到宿舍还是先留在这里打包?quot;
quot;什麽?quot;江扬碰倒了咖啡杯都没有察觉,quot;他哪儿去了?quot;
quot;苏朝宇中尉早在3个小时之前就回A8区的宿舍去了,长官。quot;
苏朝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宿舍的,只知道现在即使裹著被子也有些冷。大概是发烧了吧,他这样想著,爬起来吃了几片程亦涵给的药,继续沈沈睡去,却还是被砸门的声音惊醒了。quot;苏朝宇?quot;是江扬的声音,苏朝宇试图撑起身体,却接连三次失败了。
那个呼唤的声音後来在持续的敲击声中转变成了呵斥、命令、要求,直到慢慢安静下去,苏朝宇才蓄足了力气大声说:quot;长官......quot;
quot;苏朝宇?开门!quot;江扬的拳头狠狠砸在门上,quot;开门,我命令你!quot;
quot;对不起,长官......quot;苏朝宇尽可能大声地说,quot;并不是苏朝宇不尊敬您,而是......我没有力气起来给您开门,对不起,长官......quot;
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
quot;而且,quot;他冲著门口微笑了,因为体力不支而大口喘著,quot;我没有力气挨藤杖,长官。quot;
此後的时间里,苏朝宇睡得不错,安静的环境下,他猜测江扬早就气鼓鼓地离开了。电子锺滴答走到下午5点的时候,被饥饿和胃里抽痛弄醒的苏朝宇终於觉得自己应该吃一点东西。林砚臣留下的蛋饼还在。他咬了一小口,冰冷粗糙的口感,味同嚼蜡,胃里泛起一阵酸意,很快就撕心裂肺地呕起来。
quot;苏朝宇?quot;那个惊慌的声音在门口瞬间响起来。苏朝宇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本想说些什麽,却被更加激烈的反胃感觉抵住了。
江扬用精制的军靴只一脚就踹开了门──他忍不住了──他可以在外面听苏朝宇睡了几个小时,可以敲门,可以叫喊,但是不能听著他的小兵在里面自己折磨自己却无动於衷。
quot;亦涵!quot;江扬习惯性地大叫,却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本来应该风一样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副官,现在正在实验室里为凌寒的解药而忙碌。苏朝宇冷冷地笑了一声,微颤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茶杯。
江扬赶紧喂了他一口水,然後抚著他的背,帮助他顺气。谁知道苏朝宇几乎叫出声来,哆嗦著钻进被子里,紧紧蜷住身体:quot;请不要这样,长官......quot;
他低著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所有恐惧和失落的表情,quot;训育‘老师'要我习惯他的抚摸,可我学的太慢了,直到拍卖前才能接受。quot;说著,下意识地把身体移向床铺里面。
江扬的心在空中打了旋儿,然後狠狠摔回胸腔里。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和词语安慰眼前的人,以往那些灵活多变而又听来悦耳的外交词汇统统失去了效用。他看著那头海蓝色的短发开始还强撑著枕在枕头上,後来竟慢慢滑下去,使得整个身体蜷成了最没有心理安全感时才会使用的那种姿势。
quot;这样怎麽行......quot;江扬掏出电话,quot;您好,A8区,叫一份外卖招牌鸡粥......quot;谁知道苏朝宇竟然奋力扬臂夺过电话,死死抓住他的手腕,quot;我呕得难受,不要吃饭,可以麽?quot;
quot;怎麽撑得住?quot;江扬心疼得俯身抱起这个软绵绵的人,感觉像抱了买给自己小妹妹的真人玩偶,随意的,柔软的,无助的,落寞的。quot;你大约几天没吃东西才会这样,勉强吃一点,好不好?quot;
quot;请您让程亦涵中校帮我......quot;苏朝宇的声音颤抖著,quot;只要一针营养剂就好。quot;他看见江扬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愤怒的光芒,然後就听到了几乎把床铺烧出洞来的吼声,quot;营养针剂?你......quot;
quot;这七天来,我知道我的剂量,一针就够了,每次都能撑一天多,不会很麻烦,是不是?quot;苏朝宇的眸子闪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quot;我真的没有力气了,长官。quot;
他乘彗星来(第一部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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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涵在电话里听著江扬的声音,沈默许久才安慰这个大自己三岁的人要镇静。quot;没关系,别强求他吃东西了。凌寒的药是真的,而且已经开始见效,我晚上回去就会帮苏朝宇,您放心。quot;江扬在这个略显疲惫的声音里找到了安慰,挂掉电话的时候,臂湾里倒著的苏朝宇,几乎快要睡著──但是江扬知道,这是耗尽力气和感情的结果,而不是困倦。
本来计划回来和苏朝宇一起吃披萨的室友,看见被暴力破解的门锁和坐在床边的基地总司令官後,便以最快速度找了个借口行礼离开了,并且始终没有再回来。
quot;我想借用您的电话,长官,quot;苏朝宇在他怀里认真地说,quot;我想给未婚妻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活著回来了。quot;
这个敏感词汇刺激了江扬的神经,他把苏朝宇紧紧搂在胸口:quot;不,我命令你,不许结婚。quot;
冷笑。苏朝宇被环住不能动弹,只能在江扬肩头狠狠咬了一大口,痛得对方几乎把他扔回床上:quot;长官,苏朝宇想,我们永远只能是这样命令与被命令的关系,不是麽?我想要我的幸福。quot;
江扬眼中充溢著怒火,他狠狠剜了这个浑身张刺的中尉一眼,蛮横地吻了上去。苏朝宇含含糊糊说著什麽,挣扎著,却根本无法离开那片温柔的唇。血迹从刚刚结了薄薄一层痂的伤口流进嘴里,苏朝宇被腥气刺激到,泪水毫不掩饰地涌出来。
温暖的掌心捧起了他精致的面容,江扬蹙眉看著他,一点点,一下下,不断地去吻干那些泪痕,像呵护沙漠里唯一的水源,小心而希冀,满足而真诚。苏朝宇从那片琥珀色里读出了愧疚和心碎,身体慢慢软下去:quot;请不要这样......长官......quot;他呢喃著,quot;我想要我的幸福,如果您不能给我......quot;
quot;不,我给你。quot;江扬一字一顿,quot;跟我回官舍去,我说给你听,说那些你本来不应该错过的话。quot;
苏朝宇凄然一笑:quot;我不喜欢这样的交换,长官,既然您‘从未学习过如何去爱'......quot;
江扬的脸色忽然红了,他奋力捏住苏朝宇挣扎著要离开的身体,苏朝宇感觉耳边一热,一根手指把海蓝色的发丝捋到脑後,柔柔的唇忽然如此贴近。从来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喜怒哀乐的基地司令官说:quot;我爱你,朝宇。quot;可惜,因为心虚,因为尴尬,因为十数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炽热而大胆的表达,江扬说得又快又含糊,等苏朝宇回神的时候,只看见一抹红扑扑的颜色从江扬的两颊蔓延至脖颈。
苏朝宇愣住了,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轻轻颤抖著的双臂环得更紧。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也听见了那飞快的几字低语,但是究竟是什麽,并不十分清楚──心里刚刚开工的防御工事被彻底打断了,苏朝宇不再给修筑小队供给任何材料,并且欣喜地看著工事慢慢塌陷──即使没能分辨出来,他还是抬手,用自己低烧的体温继续加热对方脸上的一片火红:quot;我听见了,江扬。我听见了。quot;
江家因为在方珊珊的历史遗留问题上犯过错误,因此格外认真地协助儿子从首都办理各种事情的善後工作。参加quot;销金行动quot;和附属解救行动的各个小分队立功的比例骤然上升,一时间,来往与首都和边境基地的信件、褒奖不断。
十天後,飞豹团全体成员、情报科、黄金警卫队和边境巡逻分队接到了来自首都的最高级别的休假指示:他们可以在尽可能自由的范围内,不接受除了国家元首以外的其他命令,休假两天。
当慕昭白召集了所有人去BBQ的时候,已经升为上尉的苏朝宇刚刚从营养剂的要命後果中逃出来,因而瞄准了任何不带刺激的肉类制品,大快朵颐。quot;你也要补补,quot;江扬带著太阳镜,在阳光下递给凌寒一串鹿肉,逼他快吃,quot;瘦的让人看著心疼,我怎麽跟你爹交待?quot;在程亦涵的医药指导下,凌寒虽然完全没留下任何後遗症状,但是仍然比其他人苍白些:quot;睡了那麽多天,我当自己在休假呢!quot;
远处传来一阵诡异地引擎发动声,林砚臣猛然跳起来:quot;军车怎麽有这个速度?是谁改的?停车!quot;苏朝宇看过去,只见那辆江扬开过的军车,正以几倍於正常的速度围著草坪兜圈子。他忽然想起什麽,费了好大力气才在林砚臣的协助下拦住了疯狂的车,并找到了属於自己的东西。
苏朝宇用满怀歉疚地目光仔细读著报告。
quot;格兰杰真的调去了航空通讯连,quot;慕昭白说,拉开抽屉找签字笔,quot;那地方很辛苦,不是这样一个爱吃零食的女孩子能承受的。婚期前毁约......我说苏朝宇,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实在差到让我想揍你。quot;
quot;有什麽补救的方法呢?quot;苏朝宇紧紧攥著格兰杰的调令,quot;我知道这是我冲动和赌气的後果,愿意弥补。quot;
quot;我自作主张改掉了她的志愿单位,调她去航空通讯连首都办公室做文秘,怎样?quot;
苏朝宇释然地笑了,拍拍慕昭白的肩膀:quot;非常感谢......我想她应该......呃......回头我请你吃饭。quot;
quot;得了吧,还需要帮忙麽?quot;慕昭白替苏朝宇填好了一张申请保密研究室的表格,quot;技术工还是私人协助?quot;
quot;我自己来吧。quot;苏朝宇笑笑,用漂亮的花体签字写下自己的名字,拎起那串亮晶晶的三维识别钥匙,quot;多谢。quot;
quot;别跟我客气,兄弟!quot;慕昭白嘿嘿笑著,毫不犹豫地为面前这个级别不够申请保密研究室的人开了後门,quot;多莉觉得,你写的那封情书,真是不错。quot;
苏朝宇锁好门,首先让录音笔经过了高温喷气消毒,然後开始拆卸。他虽然不像程亦涵一样拿到了机工硕士学位,好歹是全优生,很快就在网上找到了这个外国录音笔的型号图纸,然後把做工精良的仪器用半小时分解成了无数小块。剩下的半小时,苏朝宇一一检查了这些零件的独立性能,并且证明里面没有间谍和记录工具後,放心地把它们拼回原状。
他忽然感觉有些压抑:这里面到底装了什麽,要衣胜雪这个瞻前顾後的女人把它放在最靠近副座的控制台上?江扬已经将
quot;销金行动quot;的全部档案蜡封入库,如果从这里面再得到线索,那些*、那些封存的档案是不是要重新打开,再来一次复查呢?浪漫的林砚臣、还处在恢复期的凌寒,包括央求自己写情书给女朋友的慕昭白,是不是都要再次陷入无尽的忙碌中?
包括他,那个也会失眠会没胃口吃饭的司令官,是不是又要藏起自己的疲惫,重新开始战斗呢?
其实,如果没人追问,谁也不知道这条录音笔的存在。苏朝宇这样想著,但是很快就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怎麽可以这样呢?他狠狠地捏了自己一下,果断地把录音笔插进电脑插槽。
软件无声地提取著所有波形文件。
苏朝宇从那些忽高忽低的形状里读出了说话人的心态:揪心,却装作镇定,乔装,还维持平静──毫无疑问,能做到这种状态的人,地球上绝对没有。
只有外星来的江扬。
文件提取只花了几分锺,苏朝宇带上高保真监听耳机,旋了旋音量钮。
如果提前知道自己会听到这些内容,苏朝宇一定不会选择这麽一个地方。保密室的凳子硬而小,为了让工作人员始终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和清晰思维,这里充斥著机器的辐射和诡异气味,慕昭白曾经为了解密某文件,在保密研究室里连续闷了6天,出来以後才发现後背流汗的所有地方都起满了发青的小疙瘩,害的他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天。
这样的录音,适合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後,坐在摇椅里听。苏朝宇想著,看著波形反复跳动,穿著舒适的纯棉的睡衣,即使出汗了也不会觉得怎样,啜著微微冰凉的果汁,在柔和的光线下,品味。
如果提前知道录音笔里是这样的东西......苏朝宇愤愤地敲了敲桌子上那张已经写好了正规开头结尾的《物证提取报告》,才不要费这些拆卸和写字的功夫!
如果提前知道录音笔里的声音属於那样一个江扬,苏朝宇一定要拉著他亲自过来听,让他听他声音里的颤抖、迷茫、绝望和悲伤──不管几分真实几分做戏。
如果提前知道这些声音中会有自己出现,苏朝宇一定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有摄像头监督的房间──尽管监督员是慕昭白,尽管他可能正在和多莉煲电话粥而没空注意自己──苏朝宇还是能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像熟透的桃,仿佛轻轻一剥,就能褪下那层火热一样。当他听见自己出场的时候,开始是惊讶,然後变成屏息,之後震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谈判也可以谈成广播剧,用这样独白的语调,亦真亦假的抑扬顿挫间,他,苏朝宇,是完完全全的男一号。
quot;像是梦里才有的,他乘著彗星到我的身边,我突然发现原来过去的全部生命全部经历,都是为了走到这里来,然後遇到从天而降的他。quot;江扬说得平静、感人。苏朝宇知道这是做戏,却从戏份里看到了生活的真实面目。他反反复复地听这些波形,想象自己被三个阿拉伯壮汉用皮带狠狠抽打的时候,他的司令官,穿著裁剪考究的夜礼服,跟敌手谈及他,用这样带著温婉和细数的语调。
江扬......苏朝宇盘腿坐在小凳子上了,用这种能表示放松状态的姿势聆听录音里的每一个字。
江扬。他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想起那天在山沟的车里,琥珀色的眸子里狂喜而期待的光芒。
江扬,我将交给你我的灵魂,用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方式,毫无保留。
当他仔细地用清醒的、第三者旁观角度的头脑去思考那些句子的时候,江扬十八岁时江家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全,一丝隐隐的担忧。
苏朝宇叹著气,手指却不自觉的移向刻录光碟的选项。他从衣袋里摸出自己携带的MINI光盘,把这些难得听见的句子逐个翻录──真是八卦啊,他忍不住笑起来,面前浮现出慕昭白的面孔,却在离开保密研究室前的十几分锺里,把这些高保真文件压缩成隐秘的格式,放在自己的MP3里,伪装成军中冷笑话的录音文件。
苏朝宇把钥匙还给慕昭白(这个家夥果然在煲电话粥),心里琢磨了片刻,还是冲向24楼去了。
隔了很多天,江扬才恍然大悟,苏朝宇这个家夥是在罚站的时候听见自己和程亦涵的谈话才记住了那串长得要死的瑞士银行帐号。他忽然想起自己身边那个188公分的闷骚型大盆栽,微微笑了。即使如此,破门而入的苏朝宇从想象中突然蹿进现实,依旧吓了江扬一大跳。
quot;这是什麽?quot;苏朝宇把一只外国产的录音笔拍在桌子上,完全忘记了上尉和少将的差距,大声说,quot;你怎麽解释这些东西?这麽复杂的事情,瞒著我你有什麽好处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在我手里,它会有什麽後果?我在飞机上就看著它大约会记录到什麽,没想到......quot;
江扬被吵得头疼,不理会面前的人,自顾把录音笔插进播放机器,按下按钮。quot;这样确定的爱无论再活几生几世都不可能再遇到,你知道麽......他乘著彗星到我的身边,我突然发现原来过去的全部生命全部经历,都是为了走到这里来,然後遇到从天而降的他。我知道自己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力......quot;
苏朝宇的脸色变得红润而略带气愤似的,江扬愣住了,飞速去摁停止按钮,却不小心摁到了快进:quot;......根本不懂什麽叫爱一样......对他,是因为我懂了却不肯接受。quot;
刚带著月末报告进门的程亦涵听到了熟悉的一个段子,看见一个满面尴尬通红的指挥官对著一个脸红的更厉害的上尉,於是立刻转身锁门:quot;打扰了。quot;说完便朗朗踱开。
quot;这是什麽?quot;苏朝宇不依不饶地问。
江扬露出了略带无奈的表情,不得不承认自己生命礼服上最灰暗的一颗污斑被对方抓了个正著。苏朝宇的心里暖暖的,却不愿意饶过他,只是横眉冷对,并且再次提起对方从来不愿意在自己面前重复这些情话的事情。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4
quot;你知道麽......quot;江扬深深吻著苏朝宇面颊上因意外而获得的、标志著被保护、被真爱的红晕,quot;被你听见这些,又是一颗污斑呢,我的小兵......你要负责,嗯,全责。quot;
The End
P.S.
第一部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十万字的故事,感谢大家一路支持!醉鞠躬拜谢各位打分、评论的大人。
从明天开始,更新不断,周末放送依旧,每天不少於2000字,醉准备了三个和主角有关的番外给大家加餐,希望各位大人继续打分支持醉哦~~
另外,透露内幕,第二部开坑,醉努力码字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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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 第二部 朝朝暮暮 醉雨倾城
第二部《朝朝暮暮》,随着江扬、苏朝宇感情和工作的升级,看似必死的“海神殿之行”在悲伤里开幕。失踪十四年的胞弟意外出现的时候,苏朝宇曾相信这就是转机,却不料一场震天动地的较量已经蓄势待发。因为有爱,有死亡,喋血后的平静更像是抹不去深浓哀伤的解脱。
同期番外一篇,讲述江扬和父亲的关系,文字很淡,却相信任何一个人都能读出心领神会的触动。
这是墓地
quot;......帝国第十七任首相黄清河先生,因伤医治无效,在大脑死亡三十七天後,於昨晚在首都第一帝国医院逝世,享年五十三岁......quot;新闻播报员非常沈痛地伴随著哀乐报道著,quot;代理首相职务的原副首相江夫人今晨在首都主持了黄清河首相的葬礼并致悼词,她保证,她本人将不惜一切代价,找出引爆首相府的恐怖分子,打击其嚣张气焰,保护帝国民众的安全......quot;
新任首相和军队最高指挥官的长子、基地的总司令江扬少将把玻璃杯狠狠砸在电视上,可怜的屏幕在冒出一股青烟以後彻底沈默了。他一拳砸在床板上,身子不自然地蜷成一团,心里一片空落的茫然。
他的通讯器响了,是副官程亦涵中校的频道。
quot;这是墓地。quot;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听到惯常的quot;江扬quot;,不由得愣了一下,接著程亦涵说:quot;号码错了还是你错了?quot;
quot;我就是个错误。quot;江扬扎在被子里,闷声说,quot;如果能预知这样的结果,我倒宁愿成为旁人眼里的纨!子弟。我想此刻他们在为之前花费在我身上的时间感到懊悔。quot;
程亦涵沈默了一下:quot;看来您已经知道了首相去世和伯母接任的事实......quot;
quot;我知道的更多。quot;江扬压低了声音咆哮,quot;这意味著我必须用盖国旗的方式来交出手中的权力以平衡江家意外得到的荣宠,见鬼,真是最大的讽刺,我伟大的父亲和母亲用二十四年的时间来培养了一只祭坛上的小羊羔,我已经被打上检疫合格的紫色戳子了,我都知道!quot;
quot;首相和元帅刚刚来电,希望您能在三天以後训练结束的时候,带著您的新搭档去一次首都。quot;程亦涵谨慎地压抑著心中的悲愤,客观陈述。
江扬冷笑:quot;不,我选择去屠宰场的直通车。quot;
quot;江扬!quot;
quot;亦涵,我不想接受那些人悲悯的目光和装腔作势的鼓励,不想用自己的尊严去给别人提供茶余饭後的谈资,你知道的。quot;江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quot;三天後,我一个人去。quot;
quot;我想这不可能。quot;程亦涵片刻以後才接上话茬,quot;您不可能一个人,马上就要结束的为期三十天的特别训练就是为了替您选出最好的搭档,他能提高任务的成功率和您的生还几率,您知道的。quot;
quot;一个成功率为百分之三十生还率为百分之三的任务计划没有执行的必要。quot;江扬腾地坐起来,quot;你和我都很清楚,需要以盖国旗的方式为家族利益服务的人是我,我不需要无辜的部下为我殉葬。quot;
quot;今天的第一名是谁?quot;程亦涵沈默了片刻,问,quot;是林砚臣中校还是苏朝宇上尉?quot;
quot;都不是。quot;江扬回答,quot;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quot;
quot;这是不公平的。quot;程亦涵平静地陈述,quot;用家法的方式减低您心爱的部下的战斗力,让他们无法成为最後被选出来的那个人,这是对您和您部下的双重不负责任,江扬,请你保持必要的冷静!quot;
江扬把通讯器狠狠摔在地上,程亦涵听见一阵杂音,大概三四秒锺以後,江扬捡起通讯器:quot;你可以冷静,但请你记住,林砚臣和苏朝宇不是你和凌寒,他们得不到像你们那样完美的保护。quot;
程亦涵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又涨得通红,他努力深呼吸几次才找回了自己,艰难地开口的一瞬间,江扬的哽咽清楚地传到了通讯器的另一边:quot;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只是个毕业不到一年的孩子,我们有什麽权力,就因为他的优秀而逼他去送死?quot;
quot;苏朝宇上尉还好麽?quot;程亦涵问。
quot;不好,很不好。quot;江扬把脸埋在手掌中,努力抑止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情感冲动,quot;我想经过今天的教训,明天他就会被送回基地医院。quot;
quot;五天前你就这样断言......quot;程亦涵努力让气氛不那麽压抑,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扬打断了:quot;他的意志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我简直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撑下去......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次训练的真实意图被泄漏了......quot;
quot;我向您保证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quot;程亦涵说,quot;但当您把失控写在脸上的时候,我想聪明如他,该猜到了大半。quot;
江扬沈默了片刻,忽然深吸了口气:quot;如果我回不来......quot;
quot;江扬!quot;程亦涵吼叫。
江扬无畏地耸耸肩:quot;......我想包括你在内的一批校级军官都不得不提前退役,如果那样,我希望你能替我安置好他,还有林砚臣他们几个,相信以程家和凌家的能力,这并不困难。quot;
quot;我知道,你放心。quot;程亦涵听出平静的语调後面那种交待後事般的揪心,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好像平日那样从容应答。
quot;这麽多年,我总是跟你乱发脾气,对不起,还有......谢谢。quot;江扬缓缓说完,在程亦涵能反应过来之前,啪地关掉了通讯器,再打过去,只有单调刻板的quot;对方已关机quot;反复播放。
程亦涵丢下通讯器,死死咬著牙,手掌狠狠一挥,床头的杯子和书籍落了满地。
江扬仰面躺著,平静了五分锺就又跳起来,推开窗子,训练场上只能看见巡逻兵手电筒发出的惨黄光芒。他低头看过去,两层楼以下正对著自己窗的地方,那个人仍然笔直地站著。
quot;苏朝宇上尉,马上到我的休息室。quot;江扬声音不大,冷淡中带著威胁。那个挺拔的人影一晃,立刻大声回答:quot;是,长官。quot;
江扬深深吸了口夏夜微凉的空气,关起窗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才抿了一口,已经听到怯怯地敲门声。
quot;进来。quot;江扬毫无感情色彩的命令。
身高一米八十八公分的前国际陆军精英赛总冠军苏朝宇上尉努力稳著步子走进来,关好门敬礼:quot;长官晚上好。quot;
江扬上下打量了著这个从训练结束後就被勒令罚站在空调出水口下面的年轻军官,连续数日严苛的训练和为了确保他不能成为自己搭档的额外惩罚让他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丰润的唇变得干裂惨白,白皙细致的皮肤晒得脱皮,修长有力的腿微微打晃,仿佛连站立都成了酷刑。quot;这又是何苦......quot;情人兼上司的江扬努力压制自己搂住他的冲动,狠狠告诫自己说,quot;殉葬不适合他,让他恨你,让他在你永远离开後,还能找到属於自己的幸福。quot;
於是他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冰冷,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
苛责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5
苏朝宇迟疑了一下,抬眼望向那个温柔的情人知心的上司,美丽的蓝眼睛里满溢著疲惫和绝望,但江扬毫不妥协,苏朝宇只有服从,他低下头,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解下皮带双手递给指挥官。
皮带破空的声音是责打的前兆,苏朝宇低著头,看见皮带柔顺地垂在对方的手中,指向墙角的方向。他机械地回答:quot;是,长官。quot;然後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过去,褪掉裤子,撑在墙边。
江扬走过去,苏朝宇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哆嗦著,皮肉因为连日的责打而呈现出一种令人担心的青紫,一条横著的瘀伤肿了两指高,是今天下午训练的时候刚刚挨的。
苏朝宇湿淋淋的身子在第一下皮带落在身上的时候就绷紧了,贴在墙面上,像一条被按在案板上的鱼,他哽咽著却不敢惨叫──临时休息站是简易房,就算是指挥官休息室也没有任何隔音措施,他不想自己的惨叫声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江扬的皮带一甩,苏朝宇挣扎著站直身体,求饶被狠狠的皮带噎了回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臂死死撑住墙面,牙齿咬紧嘴唇,等到五下打完,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皮带又尖锐地划过空气,苏朝宇勉力扭头看过去,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江扬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根邪恶的皮带指著写字台。苏朝宇深深吸口气,努力撑起来,扶著墙挪到写字台旁,移开散落的文件伏在桌面上,双手死死攥住桌沿。
皮带在他身边威胁性地敲了一下,苏朝宇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一滴眼泪烫过脸颊,他听见自己机械地说:quot;对不起,长官,为了不能及时就位,加十下。quot;
毫不留情的十五下皮带打完,苏朝宇整个身子都已经软在写字台上了,双眼睁得失神,嘴唇上被自己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泪水和冷汗一起铺了满脸。要命的皮带破风声再次响起,苏朝宇努力挣扎著滚下写字台,按照江扬的手势,挪到旁边的沙发上,再次摆好受罚的姿势,在皮带毫无怜惜地起落五次以後,江扬终於开口跟他说话了:quot;为什麽?quot;
quot;报告长官,为今天训练的失误,更为了您高兴。quot;苏朝宇暗暗舒了口气,稳著声音回答,手指几乎已经抓不住沙发,却又不敢滑下去,只是死死撑著,身子都在哆嗦,低声哀求似的,quot;请您原谅。quot;
皮带警告似的地敲了一下沙发靠背,苏朝宇一哆嗦,他无望地闭上眼睛,又用那种非常机械恭敬的声音说:quot;对不起,长官,为了不合时宜的语气,加十下。quot;他不敢不说,因为如果江扬的皮带警告第二次的话,就要为quot;不能及时判断quot;再加十下了。
十下依次打在伤痕累累的臀腿上,苏朝宇能感觉到力道比刚才的二十五下要轻一些,但是对於此刻的他来说,仍然是疼到不能忍受,他死死咬住沙发靠垫,在脸颊底下洇湿了一大片,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quot;你应该去遣返队报道。quot;江扬毫不带感情色彩地评论,quot;一个从来没学会过服从长官的人,无论多麽优秀也没有资格进入我的特别行动小组,苏朝宇上尉,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立刻离开,情报处助理文员的职位更适合你。quot;
苏朝宇死死抓著沙发靠背,喘著粗气,他顺过气来,缓缓地说: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在很努力地学习,请您相信。quot;
皮带在他旁边敲击了一下,苏朝宇几乎忍不住要转头去看那个曾经那麽温柔地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的男人,但是他能做的不过是死死揪著沙发布,哽咽著说:quot;对不起长官,加十下,为了......quot;他一时不知道怎麽说,顿了一下才说,quot;......为了......为了不能迅速学习......还有......为了不能及时判断和犹豫,再加十下。quot;
江扬的皮带犹豫了一下,他几乎不忍心再看那具伏在沙发上的颤抖的身体,苏朝宇却误会了,他努力想著,小心翼翼地补充:quot;为了违逆您,再加二十下,长官。quot;
quot;起来。quot;江扬终於忍不住把皮带丢在苏朝宇身上,quot;楼道里一百个俯卧撑,做完如果集合铃还没响,你还可以回去睡一阵子。quot;
苏朝宇死死咬著嘴唇撑起来,颤抖著手指系上裤子,敬礼:quot;是,长官。quot;江扬看著他,那挺拔的背影几乎是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在随後的一小时内,楼道里不断地传来隐约的报数声和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在地板上的声音,江扬倒在床上,死死抓著床单──为什麽,我们要这样度过这最後的时光?
三天後的傍晚,假寐的江扬听到敲门声,他睁开疲惫的眼睛,问:quot;亦涵麽?进来吧。quot;
程亦涵仔细地看著靠在办公桌前躺椅里看起来很悠闲的指挥官,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军官自从上次通话以後,绝口不再提任何关於任务的事情,安然地布置自己离开以後的一切,连交接报告和墓志铭都亲自过目,甚至在发现了一个错别字以後愉快地笑出声来,他还为自己圈定了一块墓地并且选定了骨灰盒的花样。但越是平静的外表後面就越是波澜暗涌,程亦涵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递上一只盖了保密戳的信封:quot;测试结果。quot;
测试结果
江扬不接,侧头望了程亦涵半晌,把信封丢在桌上,靠著躺椅闭上眼睛:quot;为什麽是他,我记得最後一天结束的时候,他的成绩在参加测试的十二个人里面排在了第九。quot;
quot;
因为太出色的历史成绩和刚刚结束的默契度测试,系统认为作为搭档的苏朝宇上尉可以使任务的成功率提高五至六个百分点,您的生存率也因此提高到了百分之四点三五,您应该知道按照权重,这足以使他胜过所有人。quot;程亦涵努力平稳著声音,忽略江扬死死攥著躺椅扶手的手指,quot;测试结果已经同步传送到首都,如果他不能跟您一起踏上去海神殿的飞机的话,相信我,他将面临军事法庭的一系列侦讯和长达一生的监禁,甚至以叛逃罪被处决。quot;
江扬沈默了大概一刻锺的样子,房间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程亦涵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麽:quot;江扬......伯父的这个决定......是希望你能活著回来。quot;
quot;不,亦涵。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独子,你的父亲不会在任何情况下让你陷入危险。但我家不一样。quot;江扬似乎是笑了,quot;你也知道,江立是最受器重的,小公主是爸妈的心肝。我家的孩子足够多,而且都比我金贵。quot;
程亦涵心里一疼,他走过去,在江扬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找不出任何有实质性意义的话语,他只能紧紧地握住那只能指挥千军万马,总是温暖、稳定、有力的手,努力把一种属於兄弟的感情传递到对方那里去。江扬坐了很久,然後轻轻拍了拍程亦涵的手:quot;没事了,他现在怎样了?quot;
quot;在基地医院里,刚刚动了个小手术。quot;程亦涵清楚江扬对苏朝宇那种刻骨的挚爱,他尽量说的轻描淡写,quot;不是十分严重,但是需要休息和调养,我想您在出发之前可以得到两个月的准备期。quot;
quot;很好,我要海神殿的情报,任何。quot;江扬站起来,推开窗子深深吸了口气,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中似乎有宝光流动,quot;我不会让他死的。quot;
基地医院二等病房靠窗的床上,伏著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军官,他的身上搭著雪白的床单,左手腕被固定在床边,手背上插著吊针。稍许长了些的海蓝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紧皱的眉头,他被积累了三十天的疲惫压在昏沈的梦境里,无处不在的疼痛一直狠狠地砸著门。
江扬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查房的护士被他闪亮的将官军衔吓得不敢吭气,房间里另外两个受伤的军官也噤若寒蝉,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找借口离开。
江扬很快就将苏朝宇挪到了位於顶楼毗邻露台的特级护理病房,移动的过程所有的护工和勤务兵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了,但是大概还是弄痛了他,发出了一两声含糊的痛哼。
quot;不用担心。quot;苏朝宇的主治医生穆少校说,quot;臀腿的肌肉出现了大面积的挫伤,但万幸的是韧带和骨骼完全没有问题,我想大概过一两周就可以不必卧床,如果调养得当,一个月内就可以完全恢复健康。quot;
quot;是什麽手术?quot;江扬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苏朝宇苍白的面色上移开,始终握著他褪淡了光泽的手指。
穆少校小心揭开盖单,指给江扬看:quot;臀部和皮下有些良性淤血,他的身体虚弱,手术只是为了使他恢复起来少些负担。quot;看见江扬紧皱了眉头观察细小的刀口,他继而安慰道:quot;程亦涵也是主刀,请您放心。quot;随後便把那透气、消毒的床单重新盖在了苏朝宇身上──只这一个动作,便让还在昏睡中的苏朝宇难受地挣了几下。
quot;是不是......quot;江扬小声地开口,让穆少校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如此表情和声调的指挥官,不禁一愣。quot;是不是很残忍?quot;琥珀色的眸子里流转著自责和悯然。
穆少校沈默了一下,实在不敢、也无法回答,只是仔细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後,就知趣地离开了。
江扬在弄清了苏朝宇床头复杂的召唤铃的功能以後便打发走了所有的护士,在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里放了一张躺椅,细读整个大陆上最盘根错节的黑道组织quot;海神殿quot;的资料──正是他们,在四十四天之前,绑架飞机撞毁了首相府邸,首相黄清河罹难、首相家人及工作人员死伤过百。如果不是江扬的小妹妹江铭突然高烧住院,例行述职的江夫人必然也难逃厄运。
海神殿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每一任主人都以海神波塞冬为名,他们控制著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罂粟生产和贸易,他们有最先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甚至有传言说他们能够操控生化及核武器,他们有自己的军队和行政系统,其中最可怕的则是他们的敢死队quot;寄居蟹分队quot;,这些男女老少可能以任何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然後引爆自己身上的高能炸弹──引爆首相府的恐怖分子相信就是其中一员。海神殿的另一秘密武器是quot;候鸟quot;,quot;候鸟
quot;们专门负责对外的联络和交易,大多数队员都拥有合法的身份和职业,有一些甚至堪称显贵,所有的候鸟和寄居蟹都直接隶属於波塞冬,他们蛰伏著工作著,就算是海神殿总部被攻破,波塞冬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卷土重来。他骄傲地宣称能够他能用一只手掀起破天巨浪。许多年来,帝国和周边的几个国家对他们进行过不止一次的围剿,但最後只能成功地将他们的主力部队活动范围限制在帝国西部山区里。
这一次,江扬的任务是,擒拿波塞冬,不论死活──以此打击海神殿嚣张的气焰,同时平息民众对於恐怖主义的惶恐。当然,最重要的是,用这样一个辉煌功绩来稳固江家因为意外而得到的巨大权力──首相和元帅的夫妻搭档打破了过去数十年几大家族共治的平衡政治局面,随时可以转化成明枪暗箭的豔羡和妒嫉如影随形,寸步难行。
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年来,几个国家最优秀的上百名特工都曾经试图潜入海神殿内部,但是从来没有人活著回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被凌迟处死之後,盖著国旗回来的只有一个被挖去了眼睛的头颅,而另一些人则人间蒸发般失去了踪迹。所以江扬此行更可能达成的结果是在殉职之後让出手中的军权,保证下一任的帝国元帅不会姓江,也让对江家惴惴不安的人放心。
江家并不甘心这样失去长子,所以由江元帅出面,在江扬的部队里甄选了十二名最优秀的军官,进行了这次为期三十天的集中训练,希望通过综合考评挑选出一个最适合江扬的副手,从而提高他的生还率──当然,经过模拟战略系统的谨慎测评,除了江扬以外,其他人的生还几率都为零。这也就是为什麽在过去的训练中,江扬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对待他心爱的部下如林砚臣苏朝宇等人,他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可以输掉这场赢了也没有意义的比赛,在一切都结束以後退役,寻找并且享受属於他们自己的幸福。
但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江扬望著昏睡在阳光里的情人,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若是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何必让苏朝宇多受许多苦楚?想到休息室里那凄然的眼神和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就会觉得揪心的疼,他放下情报,坐到苏朝宇床边,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著冷汗,吻著那苍白的唇角,帝国最年轻的少将轻声念叨著:quot;对不起,我的朝宇......quot;
昏睡中的苏朝宇轻轻舔舔嘴唇,回应般呢喃一声,脸颊轻轻地蹭了一下江扬的手掌,仿佛是一只安睡在主人怀里的猫。
房间里安静极了,除了嘀嗒的仪器声以外,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相互呼应,和谐与共。
预定的尽头
苏朝宇是被疼醒的,半夜的时候,他昏昏沈沈地觉得无处不在的疼痛像一只饥饿的猫科动物那样,灼热地撕咬著皮肤,他口干舌燥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方靠在床边,正望著他。
苏朝宇条件反射似地一挣,试图站起来却发现下半身被固定得动弹不得,他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低声认错似的:quot;对不起长官,十下,为了不能及时站起来行礼。quot;
江扬心里一疼:quot;再没有惩罚了,我的朝宇。quot;苏朝宇眼睁睁地看见泪水顺著对方脸庞坚毅的线条滚滚而落,听见那永远淡定从容的声音里带著挥之不去的脆弱和歉疚,颤抖著一遍一遍地重复著quot;对不起quot;。
苏朝宇愣了片刻,终於埋下头,闷声说:quot;江扬,我渴了。quot;
江扬慌张地站起身,倒了半杯水端过来,苏朝宇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咕咚咕咚灌下全部,然後侧头,嘴角努力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quot;我没事了,回去休息,好麽?quot;
quot;我守著你。quot;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指,quot;从现在开始,一直到预定的尽头,一刻也不离开。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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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抖了一下:quot;预定的尽头?quot;
quot;是,等你精神好些,我都告诉你。quot;江扬艰难地支著身子吻了吻苏朝宇的额头,quot;我再也不会试图丢下你,你要放心。quot;
苏朝宇乏力的手指努力握住对方,艰难地回了一个微笑,在江扬给他的伤口喷了止痛的药剂以後,便抵不住深刻的疲倦,沈沈睡去了。
半梦半醒的时光持续了大概三四天,基地的司令官像是小勤务兵一样睡在苏朝宇身边临时搭起来的钢丝床上,每半小时会给他的伤口喷一次止痛消炎的天然药剂,用棉花球湿润他的嘴唇;每一个半小时测量体温;每两个半小时检查伤口;每四个小时叫护士来换一次药;每八个小时挂一次吊瓶。苏朝宇每次醒来都能看见琥珀色眼眸的情人温柔地守在身边,床头柜上有温度恰到好处的一樽清水,水中漂著两片新鲜的柠檬。
只有一次苏朝宇是被吵醒的,他隔著玻璃门隐约听见程亦涵无可奈何地呵斥高傲的指挥官:quot;你永远在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以後才知道後悔!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他早晚会知道真相?他是你最亲密的人,有权要求最早得知你的困境。难道你要我把他带到你的墓碑前,给他讲一个关於爱和责任的故事麽?那才是真正的残忍,江扬。quot;
quot;所谓知道做不到,就是说我这种人了。quot;江扬清淡地笑起来,quot;我後悔没有让他娶了那个情报处的小中尉了,他应该有温柔的妻子和睦的家庭,过节的时候牵著两只蓝色的小毛团到家里做客。而不是现在这样子......quot;他轻轻地叹了口气,quot;亦涵,我可以坦然地给自己挑墓碑,但是给他,我做不到。quot;
程亦涵似乎是拍了拍江扬的肩膀,却什麽也没说。
隔了片刻,江扬接著说:quot;我不会让他死的。quot;声音非常轻但非常坚决,然後苏朝宇听到朗朗的靴声,江扬拉开玻璃门回到他的床边,苏朝宇赶紧佯装熟睡,他的指挥官俯下身子,蹭蹭鬓边,温柔地说:quot;我的朝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生死相随。quot;
这誓言,早就开始实施了。
隔了几天,程亦涵和安敏一起来送饭的时候,终於忍不住提示江扬不能再减少睡眠,因为那一对黑有了舞台妆的效果。江扬以一种扭转著脊柱的姿势侧座在苏朝宇的病床上,将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拢在臂湾里,手臂保持著雕塑般的角度,只是为了让苏朝宇能够顺畅呼吸著安眠。quot;俯卧实在太辛苦,quot;江扬极轻地说,quot;他需要休息。quot;朦胧里,苏朝宇仿佛知道这些,又仿佛只是做梦,偶尔睁眼看见那双始终没离开过自己面庞的琥珀色的眸子,还是会吓得一挣:但是,总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quot;对不起quot;,然後用柔软的唇吻合自己的眼皮,那种感觉比进口的缓释喷雾管用,苏朝宇每每都会轻微抖一下,然後重新沈入身体疯狂渴求著的睡眠中。
後来,渐渐蓄起了精神的苏朝宇会时常看见江扬把文件盖在脸上,仰卧在那张只有一米五长的小床上,睡得深长。但是一旦他试图去拿水杯或者按任何一个按钮,就会在触动伤口前一秒听见熟悉的声音匆忙问道:quot;要什麽?quot;好几次,他都忍住了口渴,但是江扬还是睡前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小动作,边往他唇上擦薄薄的一层蜂蜜边解释说,要读的资料太多,竟然睡过头了,对不起,我的朝宇。
对不起,我的朝宇。这是苏朝宇在休养阶段听见最多的一句话,仿佛让对方将一辈子的歉疚都抒发干净了。每天几次间断的、都不超过两小时的睡眠,摞起来有小臂长度的资料和不规律的饮食让基地司令官确确实实感到了疲惫,但是他依旧会在清晨抚著苏朝宇的长发,给他一个甜美的早安吻,柔声问:quot;做美梦了吗,我的朝宇?quot;
苏朝宇一直知道江扬是人群中最优秀的一小撮,於公於私都只能用完美来形容,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缺点的话大概就是对待感情的态度太过内敛,常常在关键时刻不解风情。对於他们之间并不违反法律却与贵族们的主流生活态度极其违逆的真挚感情,谨言慎行的习惯和以往的痛苦经历使江扬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低调处理,有时候低调得甚至让苏朝宇有一种偷情般的幻觉。
但现在不一样了,仿佛是噩梦醒来的时候世界都会变得格外绚丽,江扬不再掩饰对他的深深爱恋,不要说私下,连护士换药的时候都毫不避讳地把他拢在怀里,一直柔声安抚著。苏朝宇懒洋洋地窝在情人怀里晒太阳的时候,有时候忽然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好像这一切都带著一种末世的狂欢。
quot;我不想你跟我去,是因为这个任务里,我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我的搭档也一样。quot;江扬在苏朝宇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把整个行动计划都告诉了情人搭档。
quot;你从未尊重过我,江扬。quot;苏朝宇已经能短时间地靠坐在床头,一字一顿地说,quot;无论是用家法还是做决定,从未考虑我。quot;
quot;朝宇,不是,我只是......quot;
苏朝宇轻轻摆了摆手:quot;江扬,你爱我,你用这麽极端的方式爱我。你想把我打伤,送我回基地,趁我还在昏迷的时候一个人离开,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死去,然後你渴望我记恨你一辈子,忘掉你,娶一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儿,养几个孩子,变老,退伍──不要忘记,即使死了,我们在天堂还是会看见彼此,你指望什麽?指望那时候我会狠狠踹你几脚说‘江扬,你这个混蛋'麽?quot;
长长一串话,说完後,苏朝宇几乎把面孔贴在江扬脸上,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江扬无法回答,头一次在自己的小兵面前失去了语言功能,只能聆听。
quot;
我不知道聪明的基地司令官怎麽会在逻辑上犯这样一个可笑的错误,quot;苏朝宇大声地说,quot;这些都可以实现,但前提是我不爱你。江扬,你明白麽,你设想的这些肥皂剧一样的故事的前提是,苏朝宇,不爱,江扬!quot;海蓝色的眼眸里是深刻的哀伤和痛苦。江扬僵硬地环住苏朝宇,久久不说话,只是让自己去感同身受对方的喜怒,用恋人的方式。
quot;你从未问过我,你从来不知道我爱不爱你,江扬。quot;
江扬失神地落了一滴泪,苏朝宇抬手擦干了它,继续说著:quot;你这个专政的长官,你从来不尊重我,从来不问我,从来不知道心疼我......你从来不知道那有多疼,江扬......我怕你打我的时候那种沈默,会让心跟爆炸了一样,都是疼痛──quot;
quot;我现在问,还来得及麽?quot;江扬打断了苏朝宇带著埋怨、带著撒娇、带著爱恋的话语,轻轻咬著他的耳垂。
quot;我爱你,江扬,quot;苏朝宇搂住他的脖子,安静地回答,quot;我一直都爱你,所以,你别想丢下我,我很难缠,你要相信。quot;
quot;我信。quot;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溢了歉疚和宠溺,江扬缓了缓,镇定地说,quot;我不认为我们能够一起活著回来,所以我安排了一些事情,让我们最後的两个月能过得更美妙些。quot;
面谈
江扬有著在整个帝国都数一数二的行动力,在上述谈话结束後的第三天,他们两个就一起回到了首都江家的府邸。江扬的意外出现并不是为了将任何愉悦或者安慰带给他歉疚的父母,相反的,他肆无忌惮地牵著苏朝宇的手,在礼仪森严的非正式家庭晚餐上把剥好的虾肉喂到苏朝宇的嘴里去,元帅和首相皱眉,弟弟妹妹低头,连苏朝宇本人都红著脸在餐桌底下踢了他一脚。对此江扬不以为然:quot;我想在一切结束以前,我有权随著自己的性子活一回。但既然真的给大家造成了困扰,我也不便在这里碍眼了。quot;说完拉著苏朝宇就走:quot;我早就想尝尝你说过的夜市小吃呢。quot;
接下来的三四天内,江扬除了陪苏朝宇去给他早逝的父母扫墓的一天,剩下的时候几乎都带苏朝宇四处参加聚会,毫不掩饰地把苏朝宇介绍给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闹得苏朝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永远喜怒不形於色的外星指挥官。
quot;你简直像是个叛逆的高中生!quot;苏朝宇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江扬身上,手指卷著他的琥珀色卷发笑个不停,quot;我的长官,我从来没见过你像现在这麽开心随意。quot;
quot;我没有过叛逆的青春期,也没有读过高中,十六岁就已经是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了。quot;江扬蹭著苏朝宇的肩窝,quot;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许我找回一点小小的快乐和满足感麽?quot;
苏朝宇心里一酸,不知道说什麽的时候江扬已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出了左腿,灵巧地用脚趾挑开床头柜的抽屉,力度恰到好处地一踢,一只硬木的小盒子就跳起来,落在他的掌心。
苏朝宇吓了一跳,随即笑起来:quot;不会是连追授的*都给我准备好了吧?quot;
quot;当然不是。quot;江扬跪坐起来,把苏朝宇以同样的姿势安置在自己的对面,按开锁扣,光洁的缎面中躺著一对样式完全相同的铂金亚光男式戒指。苏朝宇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用咬嘴唇来平复自己怦怦乱跳的心。
quot;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你,朝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quot;江扬拿起左边一枚内侧刻有自己名字的指环,牵起苏朝宇的手,quot;我知道这很傻,但是我想......你会愿意接受的......quot;
冰凉的指环贴著皮肤,苏朝宇感觉到有火从指尖一直燃烧到脸颊,比第一次被面前的人按在膝盖上打屁股还要强烈的灼烧感,不是来自羞耻,而是来自内心最深刻的感情,他抬起湿漉漉的蓝眼睛,把另一枚刻有自己名字指环拿起来,给对面的情人戴好,轻轻地说:quot;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你,江扬,无论何时,无论何地。quot;
落地窗帘没有拉起,朗朗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落寞的一池星辉。江扬和苏朝宇长久地拥在宽阔的大床上,苏朝宇听到刚刚与他许下一生誓言的情人喃喃地说:quot;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这里温暖如家。quot;
他转头,灿然一笑:quot;我会一直在,和你一起,彼此温暖。quot;
第五天下午的时候,江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据说程亦涵传回了一些紧急需要批阅的文件,苏朝宇了解情人在公务上超乎寻常的勤勉,便懒洋洋地躺在卧室的按摩椅里面晒太阳等他回来。刚躺下不足十分锺,江立的声音就随著敲门声响起来:quot;苏朝宇学长,你在麽?quot;
苏朝宇知道江立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了解他和江扬情感的人,他快步走过去开门,然後一下子就愣住了。
帝国的新任首相,江扬的母亲索菲罗兰?江夫人站在门口,身後跟著托著茶盘的江立。
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贵妇人比电视里的还要美,精致的妆容和窈窕的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实际上要年轻许多,简洁的家居服让她少了凌厉果决的政界强人气息,和蔼的微笑时,会给人如沐春风的幻觉。
苏朝宇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犹豫地开口:quot;夫人,您......quot;他知道江扬这几日的行为足以让江家人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头上贴上一个quot;祸害quot;的标签,在那双翡翠色眼眸的注视下,他觉得无所遁形,好像身後已经长出了狐狸尾巴一样。
quot;苏朝宇学长,母亲想跟你谈谈。quot;江立打破了紧张尴尬的气氛,把母亲让进房间,苏朝宇反倒跟在後面,仿佛是小学生被班主任叫去见家长一样紧张得手足无措。
江夫人优雅地坐下,做个手势请苏朝宇坐在他的对面,苏朝宇觉得自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只得尽量维持著谦和又不失骄傲的气度坐下──他记得当年得了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回国受到国王的接见也没有如此紧张。或许就因为对方是他爱的那个人的母亲,他虽然不丑,却更怕见公婆。
江立把两只白瓷杯都斟满玫瑰茶,然後垂著头恭谨地站在母亲的身後,像是个小勤务兵。
quot;我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苏朝宇上尉,相反的,我必须代表全家感谢你,为你愿意与我的儿子一起,去执行那样九死一生的任务。quot;江夫人从容地说,quot;我只是希望问问,你是否知道江扬前日对我和他的父亲说的一些荒唐话?quot;
苏朝宇的心翻了一下,江扬跟父母谈判了麽?谈了些什麽?他一无所知,他只能努力平静著自己,回答:quot;他并没有提过,但是,或许苏朝宇能猜到些许。quot;似乎无意般,苏朝宇把右手放在桌上,握住了杯柄,无名指上亚光的铂金戒指分明地闪著优雅的光芒。
quot;他提了三个要求。quot;江夫人的措辞向来简洁而滴水不漏,quot;如果你们双双殉职,他要求我们不可以干涉他已经安排好的合葬;如果你带著他回来,我们不得干涉他对你未来的安排;最後,如果你们一起回来,他要我们给予无保留的祝福,他说,他认定你是他一生的伴侣。quot;
承诺
苏朝宇一震,他没想到他向来遵循谨言慎行为第一行动准则的指挥官会如此坦然地将这份感情摆在他权倾天下的父母面前,他低头想了片刻,专心致志地盯著杯子里慢慢舒展的玫瑰花瓣,轻描淡写地说:quot;夫人,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已经想得这样明确了。苏朝宇父母已逝,胞弟失踪十四年,怕也已不在人世,所以无牵无挂,愿意与他生死相随。人死灯灭,一了百了,苏朝宇并没有什麽不放心的,活著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军饷也足够花用,对死後的虚名虚利更没有任何兴趣,这一点请您和家里人都要放心。quot;
江夫人哦了一声,并没有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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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抿了口茶,想了想又说:quot;我想您比我更了解江扬骨子里的骄傲,他的确是因为这个几乎确定要送掉性命的任务而感到不甘心和愤懑,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有很多不放心,很多伤心。他除了是元帅和首相的长子、基地的司令官,也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一个很少能在生活中找到温情和爱的年轻人,我想作为他的家人,您应该也很清楚。quot;
quot;你的意思是,你能提供给他需要的柔软?quot;
quot;不,不仅仅是我。quot;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然後明朗一笑,quot;我至多只是他生命的另一半,而在属於他自己的那一半里面,是家人、朋友、国家和责任。quot;
江夫人被那个毫无阴霾的笑容震了一下,她想了想,用银勺搅著玫红的液体:quot;他父亲是个很闷的人,不要说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了,连表情都很少,总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样子。江扬小的时候,我们自己的事业正是非常为难的时期,总是把他交给勤务兵和家庭教师,这些也许你知道。quot;
quot;他很少提,不过苏朝宇能猜出一点点。但我知道您和元帅都很爱他,不然不会选择留下这个正好在选举期出生的孩子。他也知道。quot;苏朝宇仍然非常谨慎地回答。
午後的阳光照在他的白衬衫上,有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幻觉,他的睫毛长而翘,在玫瑰的香氛中,完全不像是精於搏杀射击谋略野战的军官,干净得似乎不属於这个世界。
江夫人沈吟了一下,她惊讶於苏朝宇表现出来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思维能力,她早就知道骄傲的儿子如此倾心相待的人不会是凡品,但是苏朝宇仍然是超出了她的预计,她接著说:quot;这次事情更是让他为我们的事业去冒险,他的父亲和我,都是十分舍不得的。quot;
quot;既然做了军人,想必是早就有牺牲在战场上的觉悟了,他不甘心的只是那时那里以那样一种或许并不值得的方式。quot;苏朝宇缓缓地说,quot;不过我想他不会恨您和元帅的,我更不会。quot;
quot;其实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告诉江扬,他说的,我们都答应。quot;江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变得非常温柔,quot;还有,我们都希望你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quot;
苏朝宇握著杯子,愣了片刻才挤出一句:quot;是,夫人。quot;
江立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轻轻抱住了苏朝宇说:quot;苏朝宇学长,我们全家很感激你为哥哥做的一切,我们会给你们最真挚的祝福。我也想请你转告哥哥,如果有万一发生,我会照顾日渐年老的父母和年纪尚幼的妹妹,请他放心。也请你答应我们,好好照顾他,保护他,一定尽全力活下来。quot;
苏朝宇身子僵了一下,望著江夫人翡翠色的眼睛,回抱了江立:quot;好,我答应。quot;
江立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才放开,苏朝宇知道,这个拥抱是真心实意的祝福,他微微一笑。
quot;如果可能,晚上一起吃顿饭吧?quot;江立眨眨眼睛,说,quot;爸妈都是特意调开了应酬回来。不瞒你说,我们全家聚在一起吃饭,上次才是第二回,没想到哥还先走了。quot;
苏朝宇的确是知道江扬在和家里赌气,故意每天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各种高级或者特色的餐厅,他点头:quot;我会尽力。quot;
quot;那麽,多谢你了。quot;江夫人站起来,微微欠身离开。苏朝宇送他们出门,关上门一边扯去领口的两颗扣子一边倒在床上,随手一抹,脊背上一层冷汗。
到夕阳西下,窗口的大盆栽在房间里投下斜斜长长的影子的时候,江扬才疲惫地出现,他走到床边,拍拍蜷睡在床上的苏朝宇:quot;起来了,我定了两小时後的飞机。quot;
苏朝宇睡眼朦胧地醒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江扬抄在怀里了。他下意识地蹬了一下,无论如何,这样的姿势对於他这样高大俊美的前世界冠军而言还是有些羞耻的,但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勾住了情人的脖子,努力睁开眼睛:quot;吃了晚饭再走?quot;
quot;我想来不及了。quot;江扬亲了苏朝宇一口,放下来说,quot;我很期待叶舞山的蜜月旅行──没有警卫员和勤务兵,只是私人的,属於我们两个人的旅行。quot;
苏朝宇把脊背放进柔软的床垫,手臂仍然勾著江扬的脖子:quot;这样合适麽?我想元帅和首相都期待和你的晚餐,还有江立和江铭。quot;
quot;小公主跟我并不比跟你更熟悉。quot;江扬放开他,平淡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酸楚,quot;我入伍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她记事以後我在家过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只是她生日时会固定寄礼物却不会出现的一个符号,她只是外交晚宴上和我配合默契的搭档,也仅此而已。quot;
quot;江扬!quot;苏朝宇坐起来。
quot;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quot;江扬摆摆手,quot;收拾一下东西,我下去告别,车子已经在门口了。quot;说完竟不等苏朝宇回答,大步走了出去。
远行
华丽的餐厅里已经点起了数支高大的橙色蜡烛,酒红天鹅绒的窗帘低低垂著,桌上摆好了六份闪闪发光的银餐具和六只洁白镏金边的碟子,一家四口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父亲像平时一样闭目养神,母亲像平日一样翻著一摞报纸,弟弟陪著妹妹打双人电子游戏,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迎著问:quot;苏朝宇学长怎麽没有一起下来?quot;父亲睁开眼睛,母亲放下报纸,都看著他。
江扬微微一笑:quot;我订了七点锺的飞机票,想带他去叶舞山好好休养一个月,无论怎样,要先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後我会直接去沃林镇。quot;沃林镇是预订出发往海神殿的地点,那个小小的军工城镇里,此次任务需要的飞机和装备都已经整装待发。
江元帅缓缓直起身子,随即平静地问:quot;不吃了饭再走麽?quot;说著一摆手,勤务兵们立刻忙碌起来,端上前菜,斟上开胃酒。
quot;不了,叶舞山镇上的青笋山鸡汤非常有名,我们飞过去正好吃夜宵。quot;江扬仍然微笑著回答。
quot;哦......quot;江元帅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quot;好吧,你自己安排好就可以了。quot;
quot;请您放心。quot;江扬站在父亲面前,微微欠身。就像是十六岁第一次离开家,像是一次最平常的出游,像是短暂的假期之後又要回到自己负责的基地一样,他笑著告辞,好像很快就会再次归来。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转身一分别,或许就是天人永隔。
江立想要说什麽,却被母亲放在精致桌布底下,紧紧掐著自己家居服的紧绷的手指吓住,只能侧过头,轻轻地跟九岁的小妹妹江铭说:quot;去跟大哥说声再见,好麽?quot;
继承了母亲金色卷发和出众美貌的小女孩站起来,举起酒杯,朗朗地说了长串优美如同咏叹调的告别辞。江扬苦笑,他走过去礼节性地亲吻了妹妹和弟弟的额头,正在这时苏朝宇拎著行李出现在楼梯口。江扬走过去接过并不沈重的行李,左手牵著对方的右手,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而出。走到门口的时候,江扬还是生生停了下来,回头一笑:quot;爸、妈,再见了。quot;
江元帅心中一恸,知道这也许就是儿子的诀别,他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说:quot;好,再见,儿子。quot;
江扬笑容更盛,再次微微欠身离开。
江元帅和江夫人沈默地看著那挺拔而生气勃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隐约地,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而压抑,江立低头盯著自己的空盘子,努力眨眨眼睛,让眼眶里咸涩的液体不会冲垮最後的堤坝。江夫人站起来,平静地说她必须要回到办公室处理剩下的文件,江元帅拿起叉子,从容地对小儿子说:quot;吃饭吧,儿子。quot;
今年刚满五十岁的帝国元帅靠在椅背上,啜著入口清甜入喉苦涩的葡萄酒。通往庭院的大窗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但他仿佛还能看见,自己的儿子一点点越走越远,然後,终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城市的灯火,正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橙色和金黄色相互交叠,车辆川流不息,温暖的城市,美不胜收。
江扬和苏朝宇在叶舞山镇度过了安静欢愉的三十天。两人每日被阳光叫醒,穿著纯棉的运动服爬到山顶,然後江扬把带回来的含苞的骨朵重新栽种在窗台上的小花盆里,苏朝宇则系著围裙在厨房里用清晨采来的野蘑菇煲汤。有时候,江扬会和苏朝宇在院子里点一捧火,吊一只小小的石锅,月下煮东西吃──确切地说,两人经常一前一後席地而坐,根本不吃什麽,只是看著锅里鲜汤沸腾,紧紧相拥。
木屋里,苏朝宇和江扬洗香薰浴,然後裹进同一条被单里沈沈入睡。一个圆月的日子里,苏朝宇呢喃著凑在江扬胸口,缓慢而投入地吻了下去,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一震,随即坦然接受了这个迟到的仪式。
蜜月的意思,就是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一对相爱的人,用他们彼此的信任和宠爱,搭建起甜蜜的时光。苏朝宇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头一次发现江扬比自己醒得晚,他深深吻过去的时候,江扬懒懒地睁开双眼,略显疲惫,却满面幸福:quot;你知道麽,我想我大概度过了太美的一个昨晚,以致於根本不想睁开眼睛。quot;
quot;还会有比这更美的。quot;苏朝宇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是漫溢的憧憬。
起床後的江扬没有穿上家居服和苏朝宇一起煎蛋做早餐,而是从箱子里拿出军服,佩戴整齐。苏朝宇环视了房间,认真呼吸寝具散发出来的温馨气味,并把这间留下他最美好回忆的屋子深深描画了一次──之後,两人紧握著双手离开了,除了惯用的佩枪,留下了所有标注著quot;江扬和苏朝宇quot;曾经存在过的物件。
昨天,是蜜月的最後一天。
首都旁沃林小镇的秋天明媚可爱,大部分树叶还保持著淡淡的绿色,却又在阳光下透出柔黄的光。托江夫人的福,坚定不移地推行环境保护政策,使得这个军工城市在一年的大多数时候都保持著湿润的气候和湛蓝的天空颜色──尤其是秋天,这种没有梅雨也没有狂风的季节,淡淡的云朵浮在空中变幻形状,让人随便一昂首就会觉得神清气爽。苏朝宇躺在草坪上看天空,右手紧紧攥著江扬的左手,两枚精工的铂金戒指相贴。
quot;是的,马上就出发了,那枚通讯器,不到极端时刻我是不会用的,我不喜欢让其他人分享自己最後的落魄样子,到时候,你知道我大概会在哪里就好。quot;江扬平静地说著,指尖在苏朝宇手里画著圆,quot;切断通讯後,请销毁这个频道。quot;
江扬又听了一阵子,忽然说:quot;他很好,就在我身边。quot;江扬把电话递给苏朝宇,quot;是亦涵。quot;
苏朝宇用同样平静的方式跟这个快刀性格的副官道别,谁知道电话那头沈默了很久後,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quot;看著这些预测数据,我大概不会说‘期待凯旋'之类的吉利话了,请保重,请不要委屈自己。quot;
quot;我会的。quot;苏朝宇简短地回答後便把电话丢还给江扬,手指紧紧扣住了对方的关节,微微颤抖著。
quot;好了,就这样吧,兄弟,quot;听见直升机降落的声响,江扬坐起来,轻快地说,quot;我必须得肉麻地说,亦涵,你的性格真好,能容忍我这麽多年。很感谢,真的。quot;
苏朝宇久久凝视著江扬晶莹的琥珀色眸子,听他故作轻松地说quot;再见,用兄弟的方式。你的脾气记得不要留给别人,那是我的。quot;说完就狠狠掐断了电话,然後失神地望著手中跟随他多年的多功能电话落寞一笑。
程亦涵坐在基地司令官第一副官办公室中,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刻刀,翻腕挑断了那根莹蓝色的通讯线,然後两口喝完了一大杯热咖啡。他怔怔望著永远不会再闪烁的指示灯,被突然而至的手机视频通话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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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江扬私人专线──是他跟外界联络的最後频道,这条线路预计会在到达海神殿後切断──屏幕上有一对热吻的年轻人,琥珀色的眸子凝视著对面那海蓝色的温柔,坚定不移。十几秒後,两人搭著肩膀冲著摄像头轻快地笑了,苏朝宇挥挥手,江扬则打了个响指。
程亦涵想说些什麽,却看见屏幕里的画面天旋地转,最後仿佛是落在石头上,又滚了几圈,深深扎在秋天最後的一捧绿草中。
quot;江扬?苏朝宇?quot;他失控地大声吼,但是没有人回答,只听见直升机的隆隆声渐渐远去。
失散与别离
苏朝宇把面颊贴在舷窗上,用冰冷的温度稳定情绪。
quot;紧张?我的小兵?quot;江扬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quot;我害怕,江扬。quot;苏朝宇没有看他的眼睛,自顾地说。
江扬心里还是狠狠疼了一下,解开安全带,扳过苏朝宇的肩膀,把他紧紧搂在胸口,低头吻着他的额头:quot;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朝宇,生死......quot;
quot; 你想说什么?quot;苏朝宇忽然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的情话,弯弯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quot;你以为我怕什么?生死相随我都听腻了,下次换个新鲜的。quot;
他从江扬怀里挣扎出来,凝视着对方略带不解和佯怒的眸子,quot;外面在刮风,跳伞很容易挂在树上就像上次一样,大头朝下。quot;
江扬也忍不住笑起来,在苏朝宇的屁股上狠狠掴了一掌:quot;戏弄长官,十下,坏透了的小兵。quot;
直升机已经爬升到了机械性能规定的空中最高限,在一片淡淡的云雾里穿行。一路向西,经过3个小时的飞行,江扬和苏朝宇看到了西部高耸却并不绵长的山脉。海神殿总部就坐落在这些山脉中的某个角落,百年来,从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金壁辉煌或古老肃穆的殿阁,还是圆木搭建或草叶覆盖的小屋。至于那些从不归巢的quot;候鸟
quot;和随时更换房子的quot;寄居蟹分队quot;的踪迹,更是复杂堪比整个太阳系的行星运转情况。江扬勾起嘴角淡淡笑了,头脑中丝毫没有考虑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达成任务,反而想象着自己和苏朝宇用天然的方式葬在山谷中的原始场景。
这太不吉利了......他很不高兴自己压抑了二十四年后突然放松、以至于有点儿收不回来的想象力,偷偷瞥了一眼苏朝宇。这个双子座的年轻人正大口咬着苹果,观察视线所及范围里的所有景物。不能让苏朝宇出事,江扬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做一个自私的人,这美丽而巍峨的成片的大叶树木和险峻的岩石下,应该也只能埋葬我一个人。
quot;我们准备吧。quot;苏朝宇把苹果核塞进垃圾袋子里,指指头顶的降落伞包。江扬微笑点头,却起身先走到驾驶员身边:quot;降低高度,减速,听凭气流带我们去任何一个地方。quot;他用基地司令官的口吻吩咐,quot;谢谢您陪我飞过这些美丽的景色。quot;
quot;
我很荣幸。quot;驾驶员回头笑了,quot;能看着自己的小兵成为少将,并且载着他去完成这个任务,实在很有成就感。quot;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许久才把目光从驾驶员浅浅的抬头纹上移开:这个年近40岁的路易斯中校是自愿向艾大元帅报名参加此次飞行任务的,理由很简单,在江扬十六岁初入海军陆战队的时候,路易斯是他的班长。
quot;小子,你不用在我面前充大,再大,能大过我么?quot;江扬看着同班的18岁的新兵做了282个仰卧起坐还神态自若,决定超过对方的时候被适时制止了。quot;没成年呢,你想怎样?quot;路易斯不轻不重地吼了一句,此后却对这个贵族子弟格外照顾,当然,不是用宠溺的方式,而是恰到好处地保护。
quot;这个通讯台响了很久,我没有接听。quot;路易斯顺着风势给了直升飞机一个柔和的转弯弧度,quot;保密级别太高,而且我必须切断和地面指挥中心的联系才能接听,还是要请示您,长官。quot;
quot;不,您是我的班长。quot;江扬笑了,低头看了看通讯频率,面色忽然冷起来。所有数据都显示,这个最高保密级别的电话来自临时首相办公室,并且已经持续不断地响了8分钟。
苏朝宇拿着为他们俩特意定做的专业降落伞包,站在身后为江扬武装:quot;接听吧,现在的状况不适宜跳伞。quot;
quot;没必要。quot;江扬推开路易斯递过来的耳机,淡淡地说,quot;无非是一些完全不能改变事实的吉利话和若干不能实现的许诺。quot;
quot;
江扬,quot;苏朝宇低头认真地为他系紧束缚扣,quot;你知道么,我大一大二的时候,经常挂断家里的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怎么说,我怕爸妈,怕听到、想到有关暮宇的任何事情。quot;苏朝宇在轰鸣声里,字字清晰地说着,quot;每次挂了电话都会觉得很释然,仿佛解脱了一样......quot;他把主绳在江扬胸口灵巧地绕了个圈,手掌覆在对方心口,quot;后来,竟然真的再也没有人打给我了。quot;
路易斯抿着嘴唇开飞机,江扬皱起眉头,琥珀色的眸子真实地一闪,躲避了一下苏朝宇的目光。江扬撑开耳机带在头上,手指放在通讯按钮上有节奏地磕打着。
许久,他叹气似地笑了,指尖一划,咔哒拨动了旁边的外线通讯总开关。苏朝宇震住了。quot;就这样吧,quot;江扬远眺着隐隐约约的村庄,quot;降低一点,别让他们发现。quot;
路易斯冲着俩人做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预祝成功手势,大声说:quot;凯旋!quot;江扬握着苏朝宇的手站在机门边,大风鼓起了他的衣衫,他用新兵的姿态给这个军阶小自己很多的驾驶员敬了个不算标准、甚至略带顽皮的礼,然后用指尖在苏朝宇手心轻轻点了三下。
两个身影飞速坠下稀薄的云层,却半天没有分开,攥着的手像新生儿赖以生存的脐带,紧紧相连。十几秒后,两朵小巧的迷彩伞花绽开,一阵风过,其中一朵便飘飘忽忽地远去了。
江扬在一片眩晕以后真的大头朝下挂在了一棵枝桠茂密却不知道品种的树上,有只幼猴蹲在叶片后面呲牙望着他。血液飞速涌向大脑之前,他从腰间解下军刀,奋力挺身切割绳索。
隆隆声越来越远,江扬几步攀上树顶,决定跟驾驶员表示安全,这架特意为任务打造的隐形高性能直升飞机已经重新升到了其他直升机无法触及的高度,并且准备掉头远去。突然,一条黑线从远处云层里冲过来,接着又有三条从近处山拗里的不同方向轻巧腾起,还没等江扬掩藏自己,四条黑线便扭成了一股,高速冲破云层,很快的,轰然的爆炸声后,刚才还盘旋着的飞机变成了巨大的火球,礼花弹似的碎片拖着灰色的尾烟飘摇而下。
quot;指挥官的生还率百分之四点三五,quot;最终报告上这样写着,quot;副手及其余辅助人员生还率为二乘以十的负四次方,在测评有效范围内可以忽略不计。quot;江扬一阵胸闷,再抬头的时候,一架类似型号的飞机拉了个侧滚飞过,撒下一片水花。只不到二十秒,湛蓝的天空重新发出了秋天应有的那种无辜的光彩,根本看不出任何战斗的痕迹。
脸上冰凉的,江扬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水花。注目礼一分钟后,上午十点十五分,他纵身跳入森林中。
特克斯
下午四点的时候,脱去戎装和装备後换上了普通衣物的年轻人江扬终於在马不停蹄的寻找和跋涉後,看见一片小小的村落。他温文尔雅却大方的问路打动了路边汲水的女孩子,因而得到了一顿不算丰盛但是很美味的午餐。
只可惜,他和苏朝宇走散了。在跳伞之後,江扬确定他的目力所及范围里,没有任何其他一顶降落伞;为了避免迷路,他在时间和体力许可的范围内搜寻了森林,一无所获。路易斯遇难的事实告诉他,海神殿的势力范围内,自己是个打著quot;质量检查通过quot;戳的标准祭品,而苏朝宇浑身上下都贴满了quot;必死无疑quot;的价签。那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无辜者的想法萎靡下去,江扬在森林里愤然踹断了一株小树後,发热的头脑才告诉他,如果苏朝宇真的已经死了,那麽,前进就变得越发有必要
──毁掉自己真爱和全部生命的波塞冬,他咬牙切齿地想著,我要你拿命偿还。
夜幕降临的时候,江扬终於抵达了边境线上、海神殿势力范围内最大的镇子特克斯。一些面目表情麻木的人在朦胧的夜色里匆匆走过没有什麽车辆的路口,手里拿著从内陆运来、已经不甚新鲜的蔬菜和刚屠宰後割下来的肉。江扬倚在路灯柱子上,打量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城市,和城市里看不出幸福与否的百姓。
朝宇,他轻声在心底呼唤,并且在路灯的光线里摘下戒指,一点点触摸那行凹陷的quot;
苏朝宇quot;,然後像真的在吻情人似的,极认真地吻了吻他们的戒指。他被告知这一对戒指经过最灵验的神祷师祝福,可以像双胞胎互相感应一样汲取对方的温度,哪怕相隔千山万水。都是假的,现在仅仅隔著几座山,就已经无法得知对方的生死,江扬苦笑了一下,如果像苏暮宇一样,失踪十四年,死在何方都不知道,苏朝宇又如何感应呢?
你还活著麽,朝宇?
他把失去了体温的戒指重新戴好,向最近的一家饭馆走去。
特克斯是靠低价进口邻国的原材料後加工出口而红火起来的边境贸易城市,但是由於地处山区,始终无法畅通商路,因此看起来还是略显原始。海神殿的势力最初触及这里,是因为它便利的出国条件:邻国是经济弱国、军事小国和资源大国,因此得到了格外优待的海关条件,短期的经贸活动和旅游甚至不必签证。
对於海神殿这样的组织来说,就仿佛国家默许了毒品进出口一样,行事简直方便到了不用动脑的地步。特克斯人口不算稠密,但是比起它所拥有的工商业、贸易活动来说,依旧显得多了些,於是总有一部分想赚钱的失业人口愿意从事这些不出事万利、一出事枪毙的非法行为,但是由於出国条件的隐性漏洞,海神殿在特克斯的买卖几乎从没有失手过,偶尔装在口袋里过境的药粉洒落出来,买通的海关人员甚至会默许那是便携装的面粉而已──恶性循环下,海神殿就在特克斯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培养了一批忠诚的手下,常年寻觅新血,壮大组织。
他们挑人的方法很特殊,都是单独行动,目标瞄准刚到此处的外地年青人和刚刚失业的本地孩子,通过交朋友的方式得到信任,继而介绍工作给他们,当然,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从抄写、送牛奶到超市货架管理、清扫道路,应有尽有。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後,再挑选合适的人,发展为组织新血。由於这些人会得到高额报酬,海神殿最初呈现的面目也不是恐怖组织而是跨国集团,因此特克斯的一批年轻人以加入海神殿为荣,并乐此不疲,弄得在年度会议上,海神殿的人事负责人不得不真心承认,特克斯来的年轻人,为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提供了最强有力的战斗力和核心凝聚力。
於是,像江扬这样的年轻人,一副文弱不禁锻炼的长相,涉世不深的行为举止,自然很快就被盯上了。一个叫布拉提的中年大叔免费提供了一份在酒吧洗杯子的工作给他,让他跟其他夥计睡在客房里,并且在一周以後就许诺,如果quot;诚实又勤快、可靠的quot;江扬肯干,就可以先给他5000块*货,做点儿小买卖。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得顺利,江扬很快就从酒吧杂务的工作里跳脱出来,成功为布拉提赚到了1700块钱,并且带回了其他三个年轻人。接下来的两周内,虽然没有见到苏朝宇,但是江扬对整个行动的进度还是十分满意的,他已经见到了特克斯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的新人招募总负责人,并且被对方拍了肩膀,称他为quot;有出息的孩子quot;。
如果只是普通的行动,江扬一定会在梦里都笑出来:这样不严密的组织和都是漏洞的招募过程下,混入内部实在太容易了──但是,由於近一个月都没有看见自己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江扬几乎养成了失眠的习惯,每天夜里都只能浅眠四、五个小时。他时刻留心著所有成员的谈话,却丝毫没有听见关於苏朝宇的任何消息。
有时候,为了强迫自己入睡,顶著大黑眼圈的江扬便摘下戒指,不断让自己想象苏朝宇已经死亡的场景──但是想著想著,强迫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担心,他总会紧紧闭著眼睛,用指尖的触觉去读戒指内侧的文字。苏──朝──宇──江扬熟悉每一个起伏笔划,就仿佛熟悉苏朝宇柔软的背脊和骨骼。想念和刻骨的担忧终於在十月来临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江扬觉得,如果过了生存法则规定的45天安全期,他就真的可以替海神殿宣判苏朝宇的死刑了。
这种情绪使得他接到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特克斯总部邀请他去面试的通知时,都没有表现出特克斯年轻人应有的激动。第二天,当他七拐八绕地到了那座看似简陋、实际上有个大院子的私人住宅里时,院子里至少有50个年龄相近的人,甚至有七八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
角落里,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身份差不多,也是广受欢迎、被小头目宠爱的类型,一头乌黑的短发显得非常精神,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华贵,但是很合身──尤其是他长腿宽肩的身材,引得那几个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久久不离开。
牵挂
江扬正在寻思要不要和这个其他区域的红人套套近乎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转过身子来,冲着在他后背挠痒的小姑娘温柔一笑。江扬几乎大声吼出来:quot;为什么把头发染成这么闷的颜色?quot;他的情人,正在用那双全世界绝对没有替代品的海蓝色眼睛和柔和凝视,回绝那个女孩子诱人的挑逗意味。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9
苏朝宇并没有看见熟悉的琥珀色正努力压着步伐从院子那头走过来,他听见自己区域的小头目正在点名,便飞快地走了过去。江扬扑了个空,气得笑出来,只能看着那个穿衬衫的熟悉身体影影绰绰在一群不认识的年轻人中间转来转去,分发着面试的表格。
那个下午,江扬过得异常舒畅,不但在面试的时候得到了分区负责人高度的赞赏,并且得到了500块钱作为零花钱,理由是quot;买身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衣服quot;。他知道,自己离控制一小部分人已经不远了。
但是,江扬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跟苏朝宇说话的机会,却无数次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不得不郁闷地和其他已经考完了面试后等结果的人打牌。他随意押了些小钱,却调用一部分脑细胞仔细盯着牌面,很快地,就赢掉了周围人的大部分硬币。
quot;没意思,quot;江扬扔下自己满堂彩的一捧纸牌,quot;我不能总赢钱,大家都是兄弟呢。quot;说着,把额外得来的几十块均匀发回每人手里,然后不轻不重地说,quot;没输过,也就不想玩了。quot;
不到一分钟,他就见识到了海神殿招募的人员到底有多么强的凝聚力和传播力,围住苏朝宇的一伙人得知角落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没有输过牌,便极力撺掇自己的中心人物去剿灭对方。苏朝宇推让的过程里,只一瞥,便忍不住笑起来:江扬穿着从未这么俗气过的无袖背心和带破洞的牛仔裤,脚上随便套了一双虽然铮亮却已经磨损了表面的皮鞋,却用元帅儿子的眼光挑衅般的望着他抑制着内心的狂喜,苏朝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quot;我去我去......谁借我50块?quot;
凑了50块钱的苏朝宇去跟拥有500块的江扬赌,这场游戏吸引了所有等待面试和已经考完的年轻人。海蓝色的眸子一闪,琥珀色的那双却狡黠一躲,两人默契地出着牌,表演似地整整打了一个小时:江扬先故意输掉了两场,却在第三局把苏朝宇逼得无路可走;第四局苏朝宇反扑成功,然后第五局平手最后的结局是苏朝宇不但保住了自己借来的50块,反而还得到了150块。对江扬的遗憾叹息声此起彼伏,但是苏朝宇清楚地看见对方眼睛里全是因思念而生的愉快光彩。
quot;不过如此嘛。quot;苏朝宇把钱塞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quot;我会让你叫我大哥的。quot;江扬也站起来,quot;小子,你也参加面试?是凭长得漂亮么?quot;
真是过分。苏朝宇气鼓鼓地想着,嘴上也不饶人:quot;总比你连漂亮都谈不上,强多了吧,嗯?quot;
一场在外人看来剑拔弩张的面试,让苏朝宇和江扬分别之后,不停地回味了整整一个星期。江扬的失眠加重了,因为闭上眼睛就看见苏朝宇把王牌咬在齿间装出坏笑的样子;而苏朝宇则在四处闲逛的时候,总是神经质地觉得自己看见江扬坐在街角。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寄居蟹小分队的招募工作正式结束。一辆装着80只肉羊的大卡车将100个年轻人拖进了山拗里,开始为期20天的集中训练,最终,他们当中将有10个人脱颖而出,分为五组,正式拿到那枚闪亮的胸针除了在特定的地方买东西不必给钱以外,所有人都被告知,这枚胸针代表着月薪1500块的工作,为名为quot;海神殿quot;的跨国公司做海外贸易。
卡车里,江扬又一次看见了苏朝宇。虽然隔着十七八只羊羔,他们还是偷换了思念的眼神和微笑。飞扬着尘土的训练场里,每个脏兮兮的年轻人都有一次抽签的机会,江扬自封为领导者,高高举起手中的黄签招募同班人时,发现对面有个人也如此做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个人,确确实实用海蓝色的眸子骄傲宣称着自己的存在,固执地带着自己身边的十几个人和他形成对峙状态。
苏朝宇,你真是......
江扬,你简直......
大概这就是难以言说的巧合吧,两人知趣地同时放下带着戒指的手,拨开人群来到训练场中间,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用许久不曾畅快淋漓的发泄方式诉说自己的担忧和欣喜。
那一刻,苏朝宇觉得自己就是半夜里会在圆月下嗥叫的小狼,恨不得把琥珀色头发的情人摁倒狠狠揍两下才解恨:为什么藏得那么好,甚至不试图联系我?同时,江扬的眸子里充斥着货真价实的怒火:擅自行动,侵犯长官的知情权,十下,不不不,二十下,我的小兵!最后两人扭做一团的时候,江扬压在苏朝宇后背,趁机俯身轻啄了对方的耳垂,一句潦草的quot;很想你quot;,让苏朝宇的追随者误以为对方要咬掉别人的耳朵,于是围观的几十人顿时分做两拨,花费了半分钟才把两人分开。
闹剧一样的见面在二人的偷笑里结束了,江扬久久嗅着手背上苏朝宇带着纯植物皂香气的汗味,一抹脸,让那个味道瞬间透过每一个舒张的毛孔,渗透全身。
美名曰集训的20天,其实就是洗脑并且将乌合之众变成胆量大过头脑的准人体炸弹。江扬和苏朝宇每天在黄签的同一编队里生活着,却要以敌人的姿态,弄得他很是头疼。除了时不时要制造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矛盾来,两个更想的是好好说说话,并且详细计划一下后面的情况。
即使知道自己是来送死,计划中,江扬也必须将海神殿搞个天翻地覆再死这种实在太重视国家利益而忽视任何个人因素的想法,使得他对整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活动都提不起兴趣,倒是苏朝宇在完全不知对方自暴自弃的情况下,用他堪比数码照相机和移动硬盘的大脑,收集了很多资料,并且时常在睡不着觉的时候拿出来做交叉对比分析。quot;这其实应该是CPU的工作......quot;苏朝宇睡在狭小的上铺这样想着,目光却穿过黑暗落在远在对角线另一端的江扬身上,那人面朝外睡着,手臂交叉在胸前,是典型的野战就寝姿势,可以随时醒来、随时进行自我防护和攻击,quot;不过,如果能让江扬少些危险,也算值得。quot;他想起江立的那个拥抱和意味深长的话,在黑暗中苦涩一笑。
如果单纯地认为海神殿是一个收集社会闲散人员的黑帮,那就大错特错了,当江扬被带到一台和基地训练科采购的那种一模一样的身体素质测试机器前的时候,他确实大吃一惊:来自国外的塑封还没有拆,机型甚至是最新提高了数据分析速度的PLUS版。quot;听说你读过半年大学,看看这都写了什么。quot;小头目掀开塑封,要求江扬操作这台复杂的东西。测试机器能够用精准的机器思维给每一个参与测试的人一份身体素质报告而机器不可以收受贿赂、不会听从威胁如果不是亲自在后台做手脚,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和从小接受严格体能训练的基地司令官,恐怕一站在机器平台上,就会让基础指标的指针从quot;标准quot;直接跳到quot;优秀quot;。
随后而至的一些心理测试答卷和以各种形式各种时间发放、并且交叉检验的个人背景调查问卷,让江扬对传说中的海神殿刮目相看:它不仅仅有先进的技术,更有严密的组织纪律和审核制度,而层层之间绝对的上下级关系使得所有做事的人都看不见做决定的人;偶尔有看见的,无非得到了重大嘉奖或者犯了重大错误,前者会被留在总部,后者则会扔去山拗里喂野狗,总之,都不会再出现在普通成员里就是了。
两人行事越来越小心。接近训练尾声,大家都在等待结果的焦急时刻,苏朝宇意外地挑起了一场无端纷争,在集体宿舍里用极其污秽的词汇辱骂江扬,最后两人直接从平房窗子里跳了出去,并告诉所有人,他们要在远处的山丘旁来个决斗。
quot;你骂得真是够难听。quot;江扬在苏朝宇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quot;还拐带上我爹妈弟妹当心长口疮。quot;
苏朝宇没有笑,认真地说:quot;江扬,我想我弄砸了。前天的那份信仰问卷,我一不留神添错了选项,大概做数据分析的时候,这种大权重的题目会立刻把我判定为不够忠实。quot;
江扬愣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担心,仿佛此刻不是在水深火热中,而是在郊游。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苏朝宇的脖子,抚弄那头已经长长了的、本应该是海蓝色的黑色头发,深深嗅里面的植物香氛气息:quot;没关系,到时候再想办法,只要我们在一起。quot;
quot;江扬,你不可以这样无所谓,事关江家的......quot;
quot;
算了,quot;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忽然弓起膝盖,一抵苏朝宇的脚踝,把他摁倒在草坪上,投入地吻下去:quot;有牵挂的地方才是家,而我的牵挂......quot;经过一个多月的街头无赖式的生活,江扬完全理解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他低头蹭了蹭苏朝宇发热的脸庞,quot;就在这里,朝宇,这才是我的家,丢了它,我将一无所有。quot;
理智终于在几乎贯穿整个秋季的思念和担忧面前投降了。苏朝宇吻过去,用问候和埋怨的双重方式,回应对方的想念和热情。
当分区负责人拿着测试结果来看决斗结果的时候,两人躺在山丘底下粗喘着,苏朝宇青了嘴角,江扬肿了腮帮,都没有力气再打下去似的。quot;你们两个都被留用了,回去洗干净,明天有事要做。quot;
副手
苏朝宇和江扬站在国境线上的时候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分区负责人带著10个寄居蟹小分队的新血去做quot;跨国贸易quot;,出国的方式就是剪断边境电网,用齐步走的方式踏上异国土地。虽然反叛,但是从未如此犯过傻的苏朝宇不确定地瞥了指挥官一眼,那个刚才还佯装镇定和威猛的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咬了咬唇,故作轻松地挥舞剪刀,立刻将电网划了个大口子。好吧,既然你都这样破坏国家边境设施......苏朝宇边奋力剪著网边想,跟定了你了,我的江扬。
谁知道後面要做的事情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分区负责人在装模作样地采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毒品後,趁著四下无人,握拳在一个坐在街边等待人的、看起来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头顶一击,然後迅速把那个小身体抱起来,若无其事地放在苏朝宇身後,淡淡地说:quot;带回去。quot;就这样,一行人用绑架未成年人的方式,结束了跨国贸易,趁著夜色深浓,从未曾来得及修补的破洞里艰难回到了特克斯。
苏朝宇累得几乎散架:拖著那麽多昏昏沈沈的身体回来,实在不是轻松的事情,况且,他为了一次性成功,直接用打击敌人的方式袭击了一个独自回家的文弱小男孩,这让这个帝国的军官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一路上小心照顾著那个孩子,生怕有什麽闪失。
quot; 你绑架了亲弟弟麽?快走!quot;分区负责人略带讽刺地呵斥道。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里立刻充溢了怒火,他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人用戏谑的方式提起苏暮宇──尤其是和
quot;绑架quot;二字联系在一起──那个在他的记忆里,永远只长到11岁就停止了喜怒变化的影子,那个和他一模一样,有著海蓝色头发、海蓝色眼眸的亲弟弟。
江扬看出了这一点,及时用谁也看不见的握手方式冰镇了苏朝宇如同小火山一样的脾气。他俩在黑暗里一前一後地走著,忽然,前面那个影子蹲了下去,在苏朝宇踹著石头走过的瞬间又跳起来了,伏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飞快地说:quot;镇静,我的小兵,我在呢。quot;
第三天清晨,正在啃著西红柿当早餐的江扬接到了一个蜡封的土纸信封,里面平静地躺著一枚镀银的徽章,轮廓简陋的海鹰图案上居然印著自己的名字。他把徽章带在胸口,昂首去给其他90个淘汰的兄弟炫耀的时候,发现送走其他人的卡车早就扬尘离去,其余九个有同样徽章的人正站成两队,苏朝宇对面,空著自己的位置。
一场绝对的搏击开始了。首先是规定分组的两人互斗,江扬和苏朝宇都不敢使出功夫,也不知道对方的真正意图,只能试探著掰了个平手;然後开始三人、四人、然後发展到十人混战──不懂谁要打谁、谁该打谁,江扬被无辜踢了两脚之後,根本搞不明白这种类似动物的行径到底是要说明什麽。在隐约的吼叫和辱骂里,分区负责人专注而挑剔地看著十个将要送去总部邀功请赏的年轻人,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两个小时以後,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坪上已经躺倒了4个人;又过了半个小时,3个人同时被勒令停止打斗。江扬成功撂倒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以後,狠心出了一拳打在苏朝宇的後背上,然後死死把他摁倒在一堆稻草中。
quot;很好,年轻人!quot;分区负责人摆摆手,招呼江扬过来,quot;你是最勇猛的,可以做所有人的首领。quot;
quot;谢谢您。quot;毕竟生生打斗了两个多小时,江扬也累得满脸是汗,他抬手随便抹了一把,谦虚地低下头,quot;我会继续努力的。quot;
quot;你们两个,还有你......对了,那个胖子,也过来。quot;负责人坐在高处的石块上,折了一根枝干点了包括江扬的五个人出来,然後骄傲地说,quot;你们是最好的,孩子们,比他们五个强。quot;
江扬胃里一抽搐。他恍惚记得某此海神殿组织的恐怖活动中绑架了四个军校的一年级新生,传回的威胁性视频中,也是让他们如此打了很久,最後用枪逼著两个赢了的男孩子把匕首插进输家的心口。他的把慌张深深掩藏在自己紧紧掐著虎口的拳头里,揪心地看著苏朝宇,许久都听不见负责人说了什麽。
苏朝宇......他皱紧眉头,你这个生存率可以忽略不计的副手──我该怎麽避免这些发生?就在他边心慌边飞速找寻弥补办法的时候,听见一声提示性的呵斥:quot;你!quot;
抬头的时候,负责人手里的枝干划过其他五个人的面庞:quot;因为你是最好的,先挑一个。quot;
心脏骤然停运,江扬怔怔地看著苏朝宇。
quot;怎麽,相处这麽久都不能确定谁要服侍你?还是你太优秀了,甚至看不上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quot;问话开始有了攻击意味,江扬在确定了对方只是要自己挑拣一个副手的时候,尽量以最平静的语气说:quot;我要那个黑头发的高个子。quot;
quot;为什麽?quot;
江扬舒缓了一下经过高速跳动和忽然停止运动後太过紧张的心脏,笑了起来:quot;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我会要他叫我一声大哥的,你们都记得,对吧?quot;
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笑声里,江扬大步走过去拎起苏朝宇的衣服:quot;据说你是我的了?去洗干净!我不喜欢脏兮兮的副手。quot;
负责人深知,若想要人体炸弹和各种恐怖活动能够顺利进行,就要使这些必死的人在出动之前得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满足,之後才会死心塌地地踏上不归路。所谓副手,不过是属於要出征的人的玩物而已,他们负责quot;战士quot;的日常生活、战斗准备,也充满实力──万一预定的战士出了意外,他们则可以顶替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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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其他几组搭档正在院子里吃晚饭的时候,听见这种叫声,就觉得丝毫不意外了。被用冷水淋透後洗干净的苏朝宇被江扬恶狠狠地拖进了自己房间,过了不久,里面传来了东西砸碎的声音,然後就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出来,连续不断的,边告饶边发出凄烈、尾音老长的呼喊。
quot;那小子真是条狼。quot;一个青著眼眶的小夥子撇嘴看了看紧闭的门,quot;听黑发的那个叫的多惨。quot;
站在他身边端著水果盘的副手变了脸色,小夥子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子,忽然笑起来:quot;去我房间,夥计,我也想休息了。quot;副手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同时苏朝宇另一声带著哽咽的呼喊被江扬的怒吼生生掐断:quot;躲什麽?我还要再来一次呢!quot;
quot;过来,quot;小夥子不由分说地搂住副手的肩膀,拖著他往另一个房间里去,quot;我会很温柔的,你放心。quot;
寄居蟹的生活
苏朝宇像一只奔跑整天後倦极的云豹,舒展地窝在江扬的臂湾里,面颊贴著对方的胸膛。他舔了舔嘴唇,攒足了力气後,突然惨叫了一声,江扬恰到好处地捂住了他的嘴,使得外人听起来仿佛是苏朝宇的嘴里被塞满了东西──两人相视一笑,滚进被单里,紧紧相拥。江扬抚摸著苏朝宇的脸庞歇了几秒,忽然狠狠击掌,清脆的声音穿透窗户後,又大声呵斥:quot;是很不满意我麽?quot;苏朝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真的吓了一跳,随後几乎笑出声来,在江扬的胸口狠狠拧了一下,小声地抱怨:quot;当然不满意。quot;
quot;哪里......quot;江扬低头用自己的唇吻遍了苏朝宇的整个脸庞,最後把吻落在那有一道擦伤的锁骨上,轻轻吮著渗血的伤口。
quot;你这个暴君,quot;苏朝宇微微皱眉,却不愿意离开面前这熟悉的、很久都没有拥抱过的年轻的身体,quot;你一直那麽粗暴的对待我,听我刚才叫得多惨。quot;说著,居然自己先笑起来。
江扬翻身撑在床上,把苏朝宇挤在身下,跟他鼻尖对鼻尖:quot;比起阿拉伯的後宫式教育,你这次的声音太没有美感了。quot;
quot;你没挨过打,怎麽会知道那有多疼!quot;苏朝宇几分真的怒气,几分撒娇,想装作生气离开的样子,却被轻巧地摁回去,quot;集训的时候,你真舍得下手,江扬......你不知道,即使不用皮带,用手指戳戳,我都能疼得跳起来,你居然──quot;
後半句话,江扬不想听下去。他默认了quot;暴君quot;这个形容词,并且发誓要将它发挥到极限。他捧著苏朝宇的脸庞专注地吻下去,用舌尖抚慰对方带著血痂的干裂的唇,琥珀色的眸子一直凝视苏朝宇,在那充满了爱意的海蓝色里找寻不变的信任。苏朝宇仅仅无谓地挣扎了几下就接受这个强行袭来、毫不犹豫的吻。
按道理说,集训营的那段黑暗日子里,苏朝宇怕极了江扬这种无可反驳的行为,无论是呵斥他跑步回去休息还是用手势布置受罚的姿势,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正在享受著来自长官的、看似高高在上却充满了安慰和宠溺的爱。苏朝宇闭上眼睛,把这几十天来无法见面、即使见面也无法诉说的焦急等待心情挥泄一空,紧紧搂住江扬的脖子,不愿放手,不想离开。
quot;我会加倍地补偿我的小兵,quot;江扬长舒一口气结束了激烈的唇舌运动,quot;无论什麽时候,什麽方式。quot;
quot;果真?quot;苏朝宇的眸子一闪。
quot;为你高兴,长官。quot;江扬垂下眼睛,低低地说,嘴角是狡黠的笑意。苏朝宇忽然伸手到对方腋下,然後趁著江扬胳膊一软的瞬间便摁倒了他,翻身死死压住下意识挣扎著的身体。
quot;现在麽,我的小兵?quot;江扬的严肃又一次不适时宜地小小发作起来,却丝毫不能影响苏朝宇的美丽心情。染成了乌黑色的长发落在江扬的肩胛上,他转头冲苏朝宇一笑,坦然在这个远离首都、远离纷争、靠近死亡、却拥有真爱的地方,放松了每一块肌肉。
特克斯的秋天正缓慢铺开,山坳里静谧的小院子中,经过几十天考验洗礼的江扬和苏朝宇,用这样的方式走进了他们共同生命中的第一个金秋。
拿到了印有自己名字徽章的江扬和苏朝宇很快就适应了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无所事事的生活,正日在特克斯里束手游荡,吃免费的午餐,然後在长躺椅上度过闲聊的下午。
他们用三个整天的时间详细讨论了行动的部署,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如果上级不通知,他们只能每天乖乖待在特克斯,过一种闲散到不像话的生活;如果向上级询问的话,回答也只是诚实的quot;不知道quot;三个字而已。quot;我们就在这里吧。quot;苏朝宇从後面环著江扬,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舀起一勺冰淇淋,侧头准确地喂到他嘴里,quot;好。quot;江扬说,银勺搅拌著淡黄色的甜品,quot;让我们就在这里过日子,根本不要管那些见鬼的家国政策和生死协议。quot;
十月底的时候,第一批成熟的山梨开始分装出口,不久以後,江扬就收到一个蜡封的信封,打开来看,里面只有两张火车票,是普通的客厢,通往免签证的异国城市。
带著苏朝宇,刚刚在异国的土地上站稳的下一秒,就有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quot;哥哥!quot;就连江铭都没如此热情过,江扬一抖,还是轻快地抱起小女孩,让她骑坐在自己肩膀上,笑眯眯地问:quot;爸爸妈妈在哪里?quot;小女孩第一次被人这麽宠溺著,惊喜地伸平手臂,一指远处。
一辆黑亮的普通轿车等在那边,面相憨厚的quot;父母quot;当著所有旅客的面拥抱了自己从远处回家来的两个quot;儿子quot;,把他们热情地推进车里。立刻被罩了头套、勒住嘴巴并且锁了手脚的江扬和苏朝宇甚至错觉是林砚臣那个著名的副手在场──把轿车开成了碰碰车的司机一路放著听不懂内容的异国摇滚乐曲,使得两人的身体失去了除呼吸以外的其他功能。
重新恢复视觉後,江扬还觉得耳朵里有一套自己会响的重金属乐器,他看了看苏朝宇,同样是使劲揉著自己的太阳穴。一座充满阳光的小院子里,站著其他两个人:一个大约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将裤脚挽到膝盖以上,露出了一条生锈的铁腿,身边站著的男孩却仿佛跟江立一般年纪,健硕高大,满身刺青的图案都表明了他有多爱一个名叫尼娅的人。quot;嗨,quot;他跟苏朝宇打著招呼,大约是觉得江扬太过冷漠严肃吧,quot;你是独鼇麽?quot;
独鼇是称呼小组中领导者的人,苏朝宇赶紧退了一步,跟随在江扬身後,小心地摇了摇头。男孩立刻转向江扬,给了他一个礼节性的微笑:quot;准备好了麽?quot;
於是,两个小时以後,江扬和苏朝宇就来到了一座很小的单层别墅前的玉米地里,藏在高大的杆、叶之间──当然,背著属於他们的两份微型高杀伤力炸药。
quot;
请把这个交给特克斯酒吧里的尼娅,告诉她,我爱她和小丫头。quot;男孩紧了紧自己的背带,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颗质量普通的小钻石雕成的心形饰品,然後微笑著拍拍苏朝宇的肩膀:quot;夥计,你的眼睛真好看,尼娅也是蓝眼睛。quot;铁腿的中年把烟头在玉米杆上碾灭,杆子冒出一阵青烟,发出了滋滋匝匝的声音。他始终没什麽话,先於男孩一步拨开玉米杆朝那幢别墅走去。
江扬忽然觉得想说点什麽,喉间却梗住了,仿佛看见自己拉著苏朝宇的手从家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特克斯的十一月
按照计划,这对父子自愿充当此次的人体炸弹,把宣称只要在位一天就要极力阻拦特克斯和本国进行毒品贸易的新任公安部长干掉。这位在上任一个月内就查掉了海神殿四次、共计三公斤海洛因的部长引起了海神殿高层的强烈不满,命令层层传达下来,到了特克斯的时候,立刻有十九对搭档报名参加──这对父子之所以中标,是因为他们的大儿子因为试图在裤裆里偷运半公斤白粉过海关,被判了终身监禁後,意外死於异国的刑讯室。休假中的公安部长就在别墅里享受私人时光,江扬紧紧攥著苏朝宇的手,这对替补搭档躲在玉米地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铁腿的老人一瘸一拐走向别墅区域,停在栅栏外。江扬看见绕到栅栏另一端的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了远程手枪,毫不犹豫地从隐蔽的地方开枪。老人倒下的瞬间,所有别墅警卫都冲了出来,儿子则装作疯狂,大喊大叫著说政府官员乱杀人,直到把部长本人引了出来。当警卫围起了儿子、部长铁青著脸色准备找人来解决问题的时候,江扬和苏朝宇只看见那个满身刺青的年轻人左手奋力抛出了一颗浓缩的打击式榴弹,右手扯掉了自己身体上炸药的引线。
苏朝宇被江扬紧紧摁倒在玉米叶子下面,轰然的巨响久久不能平息,浓烟升腾,火光四溅。等震波过去,俩人飞速跑回等在路边的轿车里,面色平静的负责人叫身边的小侍从打开了嵌在二人背後炸药的三层密码锁,然後一言不发地注视著正在坍塌的小别墅。
quot;很好。quot;他跟谁通著话,quot;把老蟹尸体烧掉,带著DV回总部。留在那边吧,明年再回来。quot;
苏朝宇攥成拳头的手被江扬冷静地掩藏了。他们看见负责人摘下眼镜,吩咐开车,并且在车载电脑里调阅了父子俩和家人的所有材料,又打了个电话:quot;告诉特克斯酒吧的尼娅,她的丈夫光荣地成为了海神殿的永恒英雄,给她的户头上存5000块,设置十天的安全禁止提取期,我要确定两只蟹真实死亡。quot;车子又开始七拐八绕的时候,江扬和苏朝宇都被重新封闭了所有感官,他们紧紧握著对方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件事情之後,江扬和苏朝宇被滞留在异国的旅馆里,每天看著电视机中播放爆炸当天的卫星画面和警方调查情况,直到十一月来临。一场淡淡的雪冰冻了这个国家人民对於死了公安部长的慌乱,江扬和苏朝宇以旅游者的身份顺利回到了特克斯。爆炸事件给两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很长时间,苏朝宇经常会在半夜里突然坐起来,然後紧紧搂住江扬,再也不肯睡去。quot;没事,我的小兵,quot;江扬故作镇定地安慰他,自己却也因为身为高级军官而不能阻止这一切而难受极了,quot;没事......quot;
quot;他们都是这样单纯的人。quot;苏朝宇的声音听来空洞,海蓝色的眸子在夜里显得闪烁不定,quot;都是无辜的人。quot;
而特克斯酒吧的尼娅却骄傲地收下了苏朝宇带回来的钻石,向所有人宣布了自己丈夫的勇猛和凛然,quot;你们不知道,quot;她涂著黑色眼影的蓝眼睛里是一种朦胧的光彩,
quot;波塞冬给他的身体佩上了英雄的徽章,他葬在总部的英雄中间。quot;苏朝宇隐约猜到了海神殿会拿出怎样的伪造DV画面给她看:这种军校里的信息间谍必修课,苏朝宇得过满分。
走出酒吧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江扬倚在路灯下裹著长风衣等他。细微的落雪在苏朝宇鼻尖上形成了小小的几颗水珠,江扬仔细地吻去了它们,苏朝宇却双手抱在胸前,轻轻哆嗦著说:quot;特克斯真冷,江扬。quot;
十一月,帝国平安无事,江扬和苏朝宇又参加了几场有惊无险的抢劫、群殴事件,良心和道德底线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挑战。入伍宣誓时候决定要保证帝国人民生活安定的少将和上尉,不但在特克斯干尽了打砸抢,甚至还是爆炸事件的合作夥伴,这让两人异常痛苦,对quot;寄居蟹小分队quot;的厌恶情绪呈几何级数般增长。苏朝宇几次要发作的脾气都被江扬及时按捺下去,并且私下里给予了超越上下级关系的亲密抚慰──quot;这也不行,江扬!quot;苏朝宇气得在屋里砸东西,quot;我们应该抓住特克斯的头子,冲去海神殿,一枪毙了那个倒霉的波塞冬。quot;
江扬皱眉看著这个已经开始口不择言的上尉:quot;镇静,我的小兵,我发过誓,不能让你去送死,尤其是用这麽无辜、冲动的方法。quot;
quot;这几个月我们都在干什麽......quot;苏朝宇使劲踹了床一脚,quot;我看著别人炸死了公安部长,抢了老人的存款,砸掉了一个生意的人的店铺,甚至绑架了一个男孩子!quot;他的失控使得江扬格外警惕,干脆冲过去,经过一番扭打後把他用被子包了起来。
quot;苏朝宇!quot;江扬在行动开始後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长官式语气吼过去,quot;苏朝宇上尉你听著!这些很快都会结束,我保证!我保证我会让海神殿消亡,给予这个城市的民众最大的抚慰!quot;
quot;用什麽方式?把自己的尸体留在海神殿?让波塞冬也切下你的脑袋,装在漂亮的首饰盒子里寄到首相府麽?quot;苏朝宇把一连串词汇脱口而出,而後房间里死寂了许久,江扬闭上充满怒火的眼睛,放开苏朝宇,缓缓站起来,推开了窗子。
quot;对不起......quot;苏朝宇冷静下来了,匆匆爬出被子,低声向情人道歉,quot;对不起,江扬,我太激动了......对不起,江扬,我觉得十下应该......quot;
quot;不,我的朝宇。quot;江扬回身抱住了苏朝宇,柔柔地拍著他的背,quot;预定中,我的结局就是这样,你陈述了一个事实,苏朝宇。不必道歉......其实是我不对,quot;他沈沈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看著窗外,quot;我还是很後悔,後悔没有在训练的时候把你揍成重伤......quot;
苏朝宇举起拳头,把铂金戒指抵在江扬的唇上,阻挡了剩下的句子。quot;江扬,quot;他认真地说,quot;我想不能这样拖下去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去总部,不要忘了,现在在首相府里办公的,可是你的母亲。quot;
江扬苦笑了,算是默认。
quot;死又有什麽遗憾呢?quot;苏朝宇轻松地笑了,挣开了江扬的怀抱,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海蓝色的眸子闪动几下,quot;我有过这麽美妙的时光,和我爱的人一起。quot;
波塞冬
冬天的特克斯不算很冷,尤其是雪後,会有暖洋洋的阳光。江扬和苏朝宇被关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互相推让,靠著窗格里投下来的光线取暖。两天没有食物的生活却丝毫不能影响两人的信念,他们都知道,经过三天前的事件後,得到这样的待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特克斯的负责人邀请这对默契搭档在自己家吃饭,不巧地,苏朝宇看见了上次在邻国绑架的五对男孩女孩。他们都明显瘦了许多,穿著破烂的衣服,眼神呆滞,蜷缩在柴房的角落里。一个执鞭的壮汉吼道:quot;昨天,昨天是谁吃了两块玉米饼?quot;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子已经抽泣起来,终於有个男孩爬到壮汉脚边,哭著求他不要打自己,然後指著角落里的另一个男孩子说:quot;他,是他吃的。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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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镇静地撂倒了大汉,打开院子门,冲著所有孩子说:quot;跑啊!quot;没人敢动。江扬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尽快通向总部的极端做戏手法,在看见负责人指挥一群人乱揍苏朝宇的时候,仍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quot;你们到底关心谁的利益?quot;负责人气极败坏地踢了苏朝宇一脚,又转向江扬,quot;怎麽管教你的搭档的?quot;
於是,两人都被丢进了紧闭室,没食物没暖气地整整关了三天。再次出门的时候,苏朝宇心里开始沈甸甸地喜悦了一下,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他被踹倒了,套上了严密不怎麽透气的头罩。
quot;总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不管是谁捅出去的,但是,你要告诉总部,我建议以最严酷的方法教训这两个家夥,洗刷特克斯的耻辱。quot;负责人仔细交待了开车的人,愤然锁死车门。
苏朝宇无法握到江扬的手,但是能感到对方正在努力用出声的呼吸表示自己的存在,标注和他的距离。苏朝宇在面罩里轻声笑了,为这种奇异的感觉,明知道自己正在离死亡越来越近,却更加坦然起来。
车子飞速行驶在山路上,很快就隐没在覆了一层薄雪的山脉中。
眼罩掀开的霎那,江扬紧紧闭上了双眼,隐约中,他能感觉到这是一间大到可以容纳千人的屋子,光线充足而且美好,甚至有点耀眼。等到视力飞快调整到正常水平的时候,江扬先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自己身边全副武装的五个警卫人员,相隔七步,苏朝宇刚刚被扔摔在地上,头罩却没有被揭下来。越过警卫的肩膀,江扬看见,大厅倚一块天然石壁建造,几根椽柱雕刻著海神波塞冬的形象,飘逸巍峨;地面铺著光滑而铮亮的大理石,不染一尘,江扬在倒影里看见了自己的乱发,伸手去整理的瞬间,五个警卫人员立刻拉开保险栓分别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後背、额头、脖颈和太阳穴──只要他敢咳嗽一声,大概就会立刻被轰成灰烬。
quot;江扬?quot;苏朝宇听见了开枪前预备的响声,大声叫了一句。江扬平静地看了看身边最近的一个警卫,慢慢眨了眨眼睛,得到了默许之後才淡淡地回应:quot;没事,警告而已,你不必说话。quot;
过了十几分锺,江扬始终保持著举手站立的姿势环视空旷的大厅,等待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不负希望的,有一个著一身银灰色紧身服装的人走出来,用红珊瑚雕刻的披风扣後,是条绣著波塞冬形象的垂地披风,那人看起来不过30岁,褐色的眸子冷冷剜了江扬一眼,一挥手,警卫们便放下了枪。
quot;想必是张诚?quot;江扬用阳光般暖洋洋的声音说,quot;三年前掀翻并炸毁来访使节的火车厢、两年前破解了西南边境的核电密码、一年前伪装护工把污点证人毒死在医院里──据说您一年只作一件大事,而且必然成功──今年快到年底了,您的计划是?quot;
张诚面无表情,回答却言简意赅:quot;杀人。quot;
江扬低低地quot;哦quot;了一声,从此再也无话。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外面的山风呼啸,张诚如同看书一样盯住江扬的脸庞看了足足有十分锺,终於重新开口:quot;江家果然送你来,勇敢。quot;
quot;因为得到过更高的评价,我对这个形容词就不做感谢了。quot;江扬终於恢复了元帅长子、帝国最年轻少将的气度,微笑。
quot;证明你自己。quot;张诚挥了挥手,五个警卫员丢下枪,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江扬重新站稳的时候,五个人都倒在地上了。张诚的嘴角一抿:quot;果然不寻常,47秒,精彩。quot;
江扬依旧保持著微笑,从脖颈里缓缓扯出自己家族的银钻挂饰,晃了一下:quot;够麽?quot;张诚没有回答,重新挥手,一批新的警卫冲过来围住了江扬。
当石壁後面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的时候,江扬扬起了嘴角。那种精铁钉做底的皮靴敲在地面的声响,昭示了这次的来人才非同寻常。张诚垂手站在一侧,披风紧紧包裹了一侧身体。
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从後面大步走来,却气定神闲。他有一双深邃却并不阴浓的眸子,配上尾部挑起的眉,显得异常莫测和冷峻;眼光始终向前,无视左右的一切,专注而犀利;挺而直的鼻子、薄而微抿的唇恰到好处地嵌在玉色的面庞上,让人不得不感叹他的俊美。
quot;波塞冬大人。quot;张诚低声呼唤。
波塞冬穿著没有束腰的皮草,虽然不似贵胄家庭的藏品那样油亮,但是有种雄浑的山林气,江扬能看出整身衣服出自一只豹皮,精心设计过了才能如此合身──跟自己不相上下的身高,该配一只成年的山豹王吧。波塞冬踏上不远处的矮台,坐在位椅里,宽去皮草,露出里身的单衣,依旧是不算华贵但是显尽了珍奇气的暖毛针织薄衫,隐约露出贴身的白蚕丝内衣和内衣里依旧如玉般紧实的肌肉。他斜了斜身子,无尽舒适地躺在羽绒靠垫上,半晌才缓缓开口:quot;集训的时候打倒九人,但是身体测试只有平庸的87分;会做生意,不但会勾女孩儿,还能让副手在房间里惨叫了几十分锺,思维够快,背景调查也得了几乎满分──我说,江少帅,你太完美了。
quot;
富有磁性的中年人声音让江扬觉得,如果不知道对方是波塞冬的话,自己是一定会跟他做朋友的。他笑了笑:quot;我想你搞错了,我是帝国的少将,边境的基地总司令官,来到这里是做事,而不是加入海神殿做泼皮无赖的。quot;
波塞冬丝毫没有生气,反而饶有趣味地看著江扬:quot;哦,这样?你来做什麽事?据我所知,每次来海神殿做事的帝国军人灵魂都还在这里──你想不想跟他们叙叙旧?quot;
quot;江扬!quot;苏朝宇终於忍不住漫长的沈默,终於大声说:quot;你要镇静。quot;
波塞冬震了一下,仔仔细细观察了罩著头罩的人:海神殿规定,所有被打上了quot;反叛quot;标签的人,死前都不会再看见太阳。他打了个响指,张诚立刻走过去,一脚狠踹在苏朝宇的肋骨上。江扬看见自己的情人痛得躬身大喘,冷笑了:quot;我不想见他们,我想见波塞冬。quot;
quot;这麽说......quot;波塞冬把对那个声音的怀疑打消了,转移注意力回到江扬那边,quot;你不信我是波塞冬?quot;
江扬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quot;你的眼睛里,有别人的影子。quot;
quot;胡说八道!quot;张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掏出佩枪抵在江扬太阳穴上,没想到,波塞冬却乐了:quot;好好好,既然你能通过能力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江扬,那我也礼尚往来。拿东西来。quot;
江扬无畏地转头离开了枪口,冲著张诚的佩枪摇了摇头:quot;果然,这批军火在你们手里──要知道,为了重配这些精兵器,我让副官花三天时间才把帐抹匀。quot;
这时候,有人奉上一柄短刀,没有鞘,也不似海神殿劫来的高级军火那般精致,可是波塞冬拿起来端详的瞬间,江扬看见了透亮的刀刃被阳光穿透,反射在地面的淡淡纹路说明,那是只有精工精技、阅遍上万块骨骼、严格筛选才能制成的骨刀,由整块肩胛骨磨削得来,柔韧结实,并不比那些会生锈的刺刀杀伤力小。
quot;把他架起来,quot;波塞冬款款起身,把骨刀咬在牙齿里,自行解开外衣扣子,慢慢踱向正在被人绑在十字架上的苏朝宇,quot;江少帅用娴熟的搏击表示他擅长征战,我来表演个节目,表示我擅长杀人。quot;
话音刚落,江扬就被五个警卫死死摁在原地。quot;慢著......quot;他的声音颤抖起来,quot;我想......quot;
波塞冬始终盯著江扬,却反手挥舞了几刀,苏朝宇的头罩碎成若干段,落在地面。quot;没关系,江少帅,quot;波塞冬没有移开目光,骨刀转了个华丽的圈,落在手心,quot;我剥皮的技巧很高超,他会活著,我保证。quot;
苏暮宇
没等江扬说话,波塞冬已经要下刀,按理说要从额头开始──利刃却生生停在苏朝宇惊恐的眸子前。quot;你......quot;波塞冬一时语塞,看著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虽然苍白却遮不住俊美精致的面孔,quot;这是什麽?quot;他怒斥张诚──没想到这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人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怔怔看著苏朝宇。
quot;波塞冬,我现在以帝国少将江扬的身份跟你......quot;话还没说完,一个从天而降的物体准确落在江扬头上,并且很快借助他的身体骨骼溜到地面。一只大眼睛的暗金色猕猴系著银铃蹲在地面,仔仔细细打量著这个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忽然就发出了类似嘲讽的猴子的笑声,手舞足蹈起来。若不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光,江扬一定会抱起这可爱的小家夥认真吻一吻的。
quot;贝蒂,你笑什麽?过来。quot;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从大殿的另一头走过来,开始只听见优雅的皮鞋磕击地面的声音,然後江扬看见一个著白衬衫、黑肩带的米色背带裤的背影俯身打个响指,小猕猴便乖乖蹿到那人後背,抓住了他的裤腰。
年轻人转过脸来的时候,江扬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一头海蓝色的飘逸长发松散束在脑後,垂下来的几缕遮不住流动著光彩的海蓝色的眸子,熟悉而秀气的鼻唇、身高、皮肤,居然和苏朝宇一模一样!
小猴子趁机爬上年轻人的肩膀,藏在那柔软打卷的海蓝色长发後面,呲牙咧嘴地跟江扬做著鬼脸。年轻人没有注意到这些被绑住的人,走到波塞冬身边,沈下脸,声音却还是温柔的:quot;弄完了要洗澡,否则我煲的鸡翅你别想吃......怎麽?quot;
年轻人顺著波塞冬混杂了怀疑、吃惊和愠怒的目光往苏朝宇身上一瞥,惊得退了两步,紧紧抱紧了自己的肩膀。quot;天哪......quot;他美丽的眸子里忽然充斥了惊惧,死死盯住苏朝宇的面孔,无法顺利说下去。
quot;暮宇?quot;苏朝宇疯狂地挣扎了起来,quot;暮宇!quot;
小猕猴看出事态有变,不敢再撒娇,悻悻地滑下主人的衣服,爬到波塞冬的座椅上去了。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步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波塞冬手里的骨刀,声音都变了调:quot;别!这是我哥......是我哥哥!quot;
江扬慢慢坐在了地上。经过这种大起大落而又戏剧化的事情,他忽然觉得自己锻炼了24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下去,於是以最放松的姿势盘坐在地面上,看苏暮宇解开绳索,抱著浑身脏兮兮的苏朝宇,不断吻著对方的额头。苏朝宇忽然挺身回抱住了苏暮宇,没有眼泪,没有狂喜的惊叫,只是紧紧抱著,不愿意放手,并且在苏暮宇耳边不停地说著quot;对不起quot;。
波塞冬无奈地叹了口气,指著江扬说:quot;关起来,用最里面那间。还有,这个苏朝宇......quot;他俯身,极爱怜地摸了摸苏暮宇的头,quot;也得关起来。quot;
quot;江扬?quot;苏朝宇松开苏暮宇,想冲过去,却被波塞冬的骨刀抵住了脖子。quot;没事。quot;江扬回头轻松一笑,quot;就象我说你弟弟大约还活著那样,我预言我没事,放心。quot;
苏朝宇怔怔地看著自己琥珀色眼眸的情人被拖进殿後的浓黑里,听见苏暮宇气鼓鼓地说:quot;好!你关!分别关,随便你!但是,今晚我要跟我哥一起吃饭。quot;
波塞冬淡淡笑了:quot;真的不跟我吃?quot;
quot;晚上再说......quot;苏暮宇在时隔十四年的重逢里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奇地抚著苏朝宇头发:quot;哥,这麽难看的颜色,是那个家夥挑给你的麽?quot;
苏朝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死前还能看见活著的苏暮宇。他一直以为,在他意外牺牲在战场或者八九十岁老死在敬老院里的时候,苏暮宇始终还是11岁的年纪,用活泼狡黠的样子蹦跳在记忆里,像一个梦,一个真实到都朦胧了的梦。他也没有想过,在给父母扫墓的时候已经答应要全家团聚的自己,会和弟弟──真的那个是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并且引以为傲的弟弟──对坐在房间里,尽管相对无言。
他潦草地洗了个澡,将染成乌黑的头发还原成了本来的海蓝色。那只小猕猴始终在浴室里观察苏朝宇的蜕变过程,终於在他照镜子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小而尖细的叫声。
quot;我们一模一样,对麽?是双生子啊,苏朝宇和苏暮宇......quot;苏朝宇摇摇小猴子的尾巴,对著镜子上缓缓流下来的水渍笑了,一滴眼泪无声地划过面颊。
尽管关在海神殿地下最深的囚室里,尽管他看不见江扬,尽管未来一片迷惘一片未知,苏朝宇却觉得异常安定。人生在这个时候仿佛达到了心想事成的地步──即使死亡,也没什麽。苏朝宇穿上苏暮宇送来的不用试穿就再合身不过的衣服,在警卫的监督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囚室。他知道苏暮宇正在那里带著晚餐等待自己,两人都有十四年的话要说,时间实在不够。
即使死亡,苏朝宇想著,我却在死前拥有了江扬,还重新找到了苏暮宇,这样的幸福,竟然觉得不真实起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
波塞冬站在江扬面前,居高临下。牢房是石头浇了树胶的,坚固不透气,仅容五人站立,两面是墙,一面是密密的精钢栅栏,一面是高强度单面反光玻璃。江扬盘坐在狭小牢房的角落里,手指搭在腹间,用冥想和瑜珈呼吸法降低消耗。
两下击掌,当两个全副武装的人进来的时候,江扬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虽然他知道,这麽小的空间里,赢的可能性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quot;果然是精英,quot;波塞冬站在栅栏外欣赏著,quot;猎鹰一样的速度。quot;
quot;多谢,quot;江扬略一欠身,微笑,活动了一下手肘,quot;这个比喻新鲜,我喜欢,马上大概会有更高的评价吧。quot;他警惕地看著一个拿著类似冲锋枪工具的人,沈下脸来。
quot;何必。quot;波塞冬摇摇头,锁上牢门,quot;只是例行检查而已。quot;
说著,两个人礼貌地上前一步,江扬简单躲避了一下,便顺从地背对著他们站好,举起双手。冲锋枪似的红外扫描工具贴脊骨而下,然後沿四肢走向头顶,甚至查了腋下、胯下等隐秘的部位。当那个金属的扫射器碰到了江扬右腿内侧的时候,忽然大声报警。
quot;大人,是一个种植皮下的热能通讯器,恐怕还有定位功能。quot;其中一人看了看警报内容,小声地说。江扬眉头一蹙,奋力转过身子贴紧墙壁。
波塞冬用意味深长地目光打量了江扬,低头吩咐了一个侍从几句,不一会儿,有两个医生打扮的人拎著一只皮箱走过来,在波塞冬脚边轻轻跪下,垂头致以敬意。
quot;我要看到完好的,能工作的通讯器。quot;
暖冬之寒
江扬攥拳等待著,栅栏一开,他便立刻放倒了身边的两个警卫。医生愣在门口,久久不敢上前去。波塞冬大笑起来,招了招手,张诚立刻带了至少十五个人冲进房间,领头的三人直径走进江扬的牢房──小小的空间里立刻没有了施展拳脚的地方,江扬只能尽力格挡,很快,又冲进来的一个人让空间彻底饱和後,琥珀色头发的帝国少将放弃了挣扎,束手就擒。从小他就被教育成为一个强者,用硬汉子的态度对待每一件事情,但是范策曾经在闲聊的时候及时矫正了他过於争强好胜的观点:quot;选择不会伤害自己的东西,没有什麽可耻。quot;
但是,这个选择是有伤害的。
江扬被拖出来死死摁在地面,动用了六个强壮的小夥子。探测仪在大腿内侧高声叫著确定了位置,一个带著眼镜、看起来颇为文气的医生模样的人把手伸到江扬的皮带上。
quot;等等。quot;江扬先奋力抽动了一下右手,然後安静地问道:quot;什麽麻醉剂?我对特定的药物过敏。还有,我很在乎环境,如果能换到私人的地方进行,不动用这麽多劳力,我也会很配合。quot;
quot;对不起,没有麻醉剂。quot;那人匆匆回答,解开了皮带後,便野蛮地撕坏了江扬的休闲裤,并且把残留的部分一直褪到了膝盖以下。
江扬从未被人如此粗暴对待过,24年优雅的生活教导下,他立刻用拼尽全力地挣扎和高声呵斥对这个行为进行了指责,波塞冬一直站在五步以外微笑著,只是招手叫来更多的人围观并制止江扬的挣扎,直到他耗尽力气,并且看清了徒劳的本质。
quot;这才对。quot;波塞冬走过来观看,quot;我的医生技术并不娴熟,你扭来扭去,一刀切断了动脉,没有多久可以活。quot;
冰冷消毒棉球贴上了江扬右腿内侧敏感的皮肤,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愤然说:quot;你大概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再......深思熟虑一下......quot;向来言语利落的他知道,半句刚说完,手术刀已经割开了皮肤。
没有麻醉剂的情况下,划开表皮层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但是大腿内侧最为敏感的地方使得这种疼痛被扩大了好几倍。江扬的背脊狠狠抵住冰冷的石头地面,咬紧牙关。
预定的煎熬变本加厉了,医生在浅皮层没有找到通讯器,只能继续深入,冷汗在手术刀切割第二次的时候,湿透了江扬的衣衫。他能够感觉的到摁住他的几个小夥子因为这样野蛮的行为而下意识地松了力气──但是江扬真的不能动了,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无谓的误伤,更是没有力气反抗。他终於看见了疼痛的本质面目,并且深味其涵义:能感觉自己的静脉血一滴滴顺著皮肤流下去,江扬扭头,躲开了波塞冬灼灼的凝视。
一股血腥气倒流入胃里。江扬咬破了嘴唇,熬过了第八分锺,心里默数到了第五刀。一阵撕肉般的疼痛袭来,他下意识地挺起上身,小夥子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摁了回去,後脑勺重重磕在地面,眼前一黑。短暂的耳鸣里,他听见主刀的人说:quot;就是它了,大人,可以使用。quot;不算清晰的视线里,仰躺著的江扬看见,程亦涵研发的那枚热能通讯器,正挂著自己的血滴,安装在了万能发报器上。
又是剧痛,江扬知道那是酒精在消毒伤口,反而安静许多。自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呻吟,却在听见通讯器成功联络到了对方总机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说quot;不......quot;。
波塞冬听著那短促而有节奏的联通音,看了看江扬腿上几乎有五公分长的刀口,略带歉疚但是极有成就感地笑了。
程亦涵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写著年度总结,桌上的咖啡渐渐褪去了热气。他平静而稳定地做著手里的每一项工作,用缜密的头脑思考基地的宏观状况──像过去的任何一个工作日一样,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82天,他试图让自己忘记琥珀色眸子的司令官和海蓝色头发的上尉已经82天没有任何消息了。那根荧蓝色的通讯线早已不见踪影,换上了不起眼的一个黑色接口,直通首都的江元帅私人手机。
quot;
伯父您好。quot;程亦涵经常这样回答,quot;没有,通路一直没有联通过,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立即转接到您的频道上......我很好,谢谢......是这样的,对方没有试图联络的前提下,我们设定的生存安全期是100天,今天是......对,表示他在一定意义上还活著......是的,是这样......
我尽力......好的,再见,请您早点休息。quot;这样的对话基本上一周就要重复一次,程亦涵已经习惯了,并且把它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午饭时间,他却没有下楼吃任何东西,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肠胃已经很难承受这种不规律的三餐。但是军部高层在催促的年度总结只进行了一半──来自上级的压力,在江扬走後显得更加苛刻了一些,在这麽关键的时刻下,程亦涵的工作力反倒下降了──不吃午饭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程亦涵想,要督促自己转移注意力到基地事务上来,而不是整天关注著联通江扬和苏朝宇的唯一通路。
13:23分,一个意外的响声出现了。程亦涵的笔顿了一下,在第二秒就划破了纸面:这个声响他等了太久!但是,21岁的司令官第一副官的胃里忽然开始翻江倒海,他知道,这个热能通讯器只有在供热源,也就是人体本身的热能不足以支撑的时候才会联通,仅供定位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死前的最後位置。
程亦涵死死攥著钢笔,看著红灯闪烁,听著脆响频率加快,却忽然不愿意接起来。那边会是什麽声音?江扬死前的喘息,或者一片嘈杂後,心脏音慢慢沈浸下去的整个过程?他短促地呼吸了一下,首先打开了即时录音,但是,手指放在开关上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天,难道缜密计划过的一对搭档真的只能维持这麽短的时间麽?他想到了自己长达103页的报告,紧紧抿住嘴唇。指示色块显示,通讯器的热能正在飞速降低,按照人体死亡後的热能失散频率,程亦涵隐约觉得,不排除海神殿把江扬的尸体放在冰柜里的可能──否则,这种成几何级数递减的速度,实在不寻常。
难道......被发现了?也就是说,江扬和苏朝宇暴露了。仅这一个想法,就让他几乎立刻摁下联通按钮,但是录音设备空洞的噪声给程亦涵提供了有规律的思维辅助,他犹豫了十几秒後,眼看著热能指标下降到了quot;过低quot;的预警范围。
程亦涵,你在干什麽?他呵斥自己,指尖上全是冷汗。这是最後的通路,一旦失去,就再也不能知道江扬的所在──也许这是不甘心死亡的求救呢?程亦涵,你在犹豫什麽?那是你的哥哥,从小就注定要一起经过生死的兄弟,是基地几万士兵的司令官,是苏朝宇的真爱,是你最默契的合作人......程亦涵!
理智和感情的激烈搏击中,程亦涵觉得受伤的是自己的心脏。热能指示已经褪到了亮红色,通路关闭的倒数正在7处闪烁。
对不起,江扬,程亦涵喃喃地说,不能确定安全,我不能接听。
倒数到5.
江扬,对不起,对不起......苏朝宇,对不起......
滴的一声,联络器冒出一阵白烟,启动了联通无反映的自动销毁功能。程亦涵的胃里因为饥饿和紧张一阵痉挛,疼得只能死死摁住,把面颊贴在冰冷的桌面,汲取凉意来镇定情绪。
隔了十分锺,程亦涵才让自己的头脑恢复到了思考问题的正常水平。他深呼吸了一下,以标准的军姿站起来,拨通了江元帅的私人手机。
quot;
伯父,我是亦涵。刚才,来自江扬的热能通讯正式中断了......是的,我不能保证通路安全,没有接听,也就是说,从此我们无法得知他确切位置......是,是最後的通路。quot;他顿了一下,却依然镇定:quot;100天安全期就此失效,根据单方面信息,我们不得不判定,江扬少将和苏朝宇上尉在超过
95%的信度上,已经死亡。quot;房间里安静极了,程亦涵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听不见江元帅的低语,他自顾说下去:quot;对不起,伯父,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後面的工作了。quot;
挂掉电话,程亦涵两步走到窗前,不顾屋里空调温暖,一把拉开合金的窗子,让冰冷的空气冲击面颊。正午阳光刺眼,他深深埋下头去,用积在窗台上的残雪狠狠搓著自己的额头。燥热的皮肤很快就让雪水顺面颊流下来,程亦涵怔怔地望著远处隐约的山峦,脸上水渍纵横,攥拳的手骨节发白。最终,他让自己抑止不住的微声哽咽变成了大口呼吸的声音,在寒冬的边境基地中,淹没在楼下其他人忙著午餐的喧嚣里。
十四年
苏暮宇把一头飘逸亮丽的长发用一块素色的长巾在脑後束起来,端著蘑菇烧鸡块和几盘素菜走进来,看见跟他一模一样的哥哥正仔细研究著牢房的布局。
quot;不用费心思了,哥,quot;苏暮宇收拾了屋子里的小桌子,把苏朝宇的几件脏衣服纷纷扔到门外去,quot;石壁天然形成的凹陷打造成的,你就挖通了墙壁,後面可能还是石头。quot;苏朝宇略带苦笑了一下:quot;不挖一挖怎麽知道?quot;
quot;
我挖过。quot;苏暮宇走过去直视苏朝宇的眼睛,quot;刚被带来的时候,我在这里住过整整一个月,断了四根指甲,後来不敢了,他威胁说要拔去我的剩下六根。quot;苏暮宇笑著,眼睛里是一湾模模糊糊的雾气,晃了晃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整齐光滑的指甲说明他近期过得非常好,不但营养充足,而且并没有任何劳务需要做。
quot;他?quot;苏朝宇扛起石凳放在桌边,quot;波塞冬?quot;
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
还能有谁?quot;苏暮宇跟他并排坐下,像小时候两人没有带钥匙的时候坐在自家楼梯上那样,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肩并肩,连微笑的神情都来自同一模式。quot;这里,波塞冬说了算。刚才若不是你的蓝眼睛,过几天,我就会收到一份礼物,你的皮制成的刺青画,一定美极了。quot;苏朝宇看著苏暮宇,忽然觉得这听来轻松的话语里,是无穷无尽的喟叹和哀伤,於是伸出手臂,把比自己晚出生仅仅四分锺的弟弟紧紧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
quot;好了好了......quot;反倒是苏暮宇拍著苏朝宇的肩膀,清脆地笑了,quot;我从未收到过这种东西,只是看见其他人得到过而已......你知道的,现在我更想谈的,不是这些。quot;
苏朝宇苦笑了,收回手来,垂下眼睛:quot;对不起,暮宇,我亏欠你一个永远无法挽回的十四年。quot;
quot;
不,这不怪你,哥。我想,是我亏欠了爸爸妈妈一个永远没有机会再来的十四年。quot;苏朝宇的手指被苏暮宇握住,却一颤,沈默了十几秒,他轻轻地说:quot;爸爸所在的卫星发射小组出了事故,泄漏的燃料把整个临时基地都炸上了天,最後我收到的只有他的半块手表。quot;苏暮宇没有呼吸般坐著,一动不动。
quot;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却在准备陆战精英赛......quot;苏朝宇的声音有微微地颤抖,quot;那种肠胃方面的病变通常都很快。暮宇,对不起......我想我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个差劲到底的哥哥。quot;
quot;别这麽说。quot;苏暮宇在屏息几秒後长长地出了口气,眼眶却因此红了起来,话语里也带上了鼻音,quot;他们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quot;苏暮宇轻轻咬著下唇,quot;我没法告诉我爱的任何一个人我还活著──而知道我活著的人,都是我不爱的。quot;
quot;
爸爸始终没有这麽想过。他把你的照片贴满了首都的每条街道,甚至瞒著妈妈和我,偷偷去军区特勤部的部长那里送礼,请求执行国际任务的分队队员带著你的照片和所有档案──後来爸爸被调走也有这方面因素,所有人都以为他有了强迫症,但是我知道,爸爸只是不习惯以前要买双份的零食现在只要买一份就够了。quot;
泪光在苏暮宇的就被抹去了。他低头小声地叫了一声quot;哥quot;,然後递过筷子去:quot;吃点吧,不然就凉了。quot;苏朝宇能体会到,装著他另一半灵魂的那具身体正痛得发抖,却佯装坚强,用兄弟间亲密的方式和成长以後的落寞来掩饰。他随便吃了几口东西,果然看见苏暮宇垂下眼睛,死死咬住了唇。
quot;暮宇......quot;苏朝宇放下筷子,捧起弟弟的脸,轻轻吻了他的额头,quot;你这个家夥,看著我,听我说。quot;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苏朝宇一字一句,quot;爸妈都希望我能快乐地过一辈子,你也一样,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你死了,更不觉得你丢了。要知道,家里随时都有恰到好处多一份的饭菜,他们总是希望某个时间,你能突然摁响门铃,好好地回家来──这时候桌上一定有你的碗筷,你可以吃饭,然後还有准备好的整齐的被褥和干净的换洗衣物可以用,都是估计著你的身高买了新的,不会嫌小。傻家夥,爸爸妈妈多麽喜欢你......quot;一口气说著,苏朝宇却先哽咽起来,quot;傻家夥,若是爸爸妈妈见到你,怎麽会哭呢,他们一定很高兴,一定会不让你睡觉,给你讲这些年所有的故事......quot;苏暮宇把面颊埋在哥哥的肩头,小声地哭起来。他只有孩子的记忆,却用成年人的方式压抑著感情。苏朝宇轻轻抚著他的後背,不断说著quot;对不起quot;,不断吻著他的额头,不断安慰著。桌上未动几口的饭菜早已冷去了,时隔十四年,一对双生兄弟在昏暗的牢房里默默传递著彼此的寂寞和思念,哀伤深浓,却不敌重逢的淡淡喜悦。
quot;我记得我辗转了很久後就在海神殿的後院里,绑在一条木床上,绑架我的小头目对一个执刀的人说'砍掉他的手脚,他实在太不乖了'.quot;苏暮宇和苏朝宇并排躺在狭窄的床上说话,桌上一盏充电灯发出亮白的光芒,quot;那时候刚刚成为波塞冬的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他走进来的时候,那人正要下手。我对波塞冬说,'我的手脚可以给您做更多的事情',他二十多岁,打量了我很久,笑著问我会干什麽,我冲他抛了个媚眼说什麽都可以。就这样,他解开绳子,抱我离开後院,让我完整地活到现在──其他的孩子大多被作成了恐怖的残疾乞儿,不出两三年,就都不见了踪迹。quot;苏暮宇在光线和投影里玩著手影游戏,眯著眼睛,猫儿一样蜷在苏朝宇臂湾里,依赖的,却丝毫看不出辛酸。
quot;你跟波塞冬......quot;苏朝宇小心翼翼地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暮宇认真地想了想,却用最小的声音在苏朝宇耳边说:quot;我很感激他选在恰当的时候进门,并且让我活到现在,但是,哥,我想你也不会爱上一个见第一面就强暴了你的人,对吧?quot;苏朝宇的身体凭空一震。
苏暮宇枕在哥哥肘间的脑袋敏感地体会到了这个变化,於是微笑起来,大人似的安抚过去,却调皮地拍了拍苏朝宇的腹肌:quot;也就是第一次才会觉得痛得要死,很怕,尤其是怕门被推开的时候,进来好几个人。quot;苏暮宇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地搂住了苏朝宇,像十一岁的小男孩,quot;再後来,就会习惯每天把自己洗干净,钻进波塞冬的被子里等他回来。这是生存的唯一办法,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才十几岁,我一定要好好活著。quot;
quot;大一点了,波塞冬便知道爱惜我,quot;苏暮宇呼吸渐匀,声音也稳定下来,quot;他是极喜欢我的。後来便不肯别人碰我,生活这才好起来。虽然他想要,随时都有人伺候,但我大概不算宠物系列,我是爱人。quot;
苏朝宇空洞地望著房顶,紧紧攥住苏暮宇的另一只手。从小以吵赢弟弟为乐的他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聆听。
quot;你在说'对不起'.quot;苏暮宇听著苏朝宇的心跳,忽然笑起来,quot;我听见了。quot;quot;哪有?我都没出声。quot;
quot;别忘了,我们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哥。你的心里说什麽我都能听见,甭想骗我。quot;苏朝宇长长叹了口气。
苏暮宇的眸子一闪:quot;我一直很想你,想爸爸妈妈,想咱俩的上下床,还有露台上总没人管的彩色仙人掌,猜你是不是还只浇自己那棵红色的却不管我的桔色美人。quot;
他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坦然盯住苏朝宇的眼睛:quot;记恨、埋怨都是你傻透了的猜测,证明你在军队里实在被压抑了太久,以致於见了亲弟弟都只会道歉──我说哥,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沈默,结果整晚只有我在说话?quot;终於,苏朝宇在这个略显沈重的空气中笑出了声,和苏暮宇弯成一个弧度的海蓝色眼睛里,充溢了这些年来最安心的笑意。
夜谈
深夜,江扬始终没有睡著,他注视著自己长达五公分的创口,无比头痛。程亦涵曾经为整个任务而给他普及了急救知识,其中一点就是,如果创口超过了三公分,务必缝起来──江扬记得他给那个医生模样的人提到过这一点,但是对方并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只是一门心思看著波塞冬赞许地把通讯器连接好。
当他终於长长舒了口气,知道程亦涵明智地没有接起电话来的时候,波塞冬便把所有人都骂了出去,捞起手术刀就抵在江扬脖颈动脉上。江扬没有躲,许久,波塞冬放下刀子,抱歉似地笑了:quot;对不起,我总是不能控制自己杀人的欲望。quot;江扬爽朗地笑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刚刚被强行摘取了皮下热能通讯器的人。
大腿内侧火烧火燎地疼,他在黑暗里撑著墙壁坐起来,趁著栅栏外面的光线,看见伤口结了淡淡一层血痂。江扬先拆了腰际的暗挂扣简单磨成针,又揪下自己的几根短发──他突然莫名地开始後悔在基地见苏朝宇第一次的时候就让人家剪去了那一头漂亮的海蓝色长发──就在他要开始缝、并且把衣襟都咬在齿间的时候,一个懒懒的声音在黑暗里拎一盏应急灯出现:quot;真的能下手麽?quot;
对於苏暮宇和苏朝宇的出现,江扬并没有慌张,反而镇定地先开口提出自己要找个大夫的要求。倒是苏朝宇从栅栏外透过缝隙慌张地观察著,江扬被剥掉了外裤,仅仅穿著纯棉的内裤,哪怕伏在地上休息的时候,也微微分开著双腿,更不要提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没等自己开口,苏暮宇已经皱起眉头:quot;他强暴了你?quot;
江扬一愣,花了几秒锺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避免碰到伤口的狼狈模样造成了尴尬的误会:quot;我大概没有你和你哥哥那样吸引人......我想看外伤。quot;
苏暮宇清脆地笑起来:quot;你觉得这样评价我以後,我还会给你找个大夫麽?quot;虽然这样,但还是在苏朝宇发脾气之前就拿出电话来拨了号码,干脆利落地吩咐:quot;现在过来,地牢。quot;苏暮宇把手指放在栅栏的感应识别器上,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朝宇一个箭步冲进去,脱下自己的新外罩,俯身盖在江扬身上,然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江扬的眼睛敏锐一闪:quot;不怕我逃走?quot;
quot;欢迎尝试。quot;苏暮宇倚在门口看著没有裤子的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quot;我在这里十几年都没搞清海神殿的所有出入口和对应路线,地图只有波塞冬才有。听我哥说你优秀到不是地球生物,嗯?quot;苏暮宇看见一个私人医生过来,於是让开了门口,quot;但是一个受伤的外星宝宝,也没什麽能力跑太远,对吧?quot;
江扬释然地笑了:quot;你和苏朝宇不一样。quot;
quot;当然。quot;苏暮宇认真地看著医生准备工具,拧亮了应急灯,quot;他是江少帅的最优搭档,而我只是一个玩物。quot;
江扬只觉得皮肤上凉凉的一针後,创口在30秒内就失去了知觉。他知道医生用了很好的麻醉剂,因而朝苏暮宇略带感谢地笑了笑。苏暮宇对於私下提供这样的帮助未置可否,索性把同他哥哥一样修长而匀称的腿一屈一伸地放松在地面上,靠著坐下了。
这个医生比起取通讯器那个显然更有医德,不仅仅认真消毒,还把创口面缩到了最小缝了整齐而小巧的三针。江扬趁著这个时间舔了舔干裂的唇,苏暮宇不知道何时从何处变出来一杯水递到他嘴边:quot;真不知道为什麽要帮你。若不是你,大概我哥也不会落到这里来。quot;说著,却把杯子倾斜到合适的角度,自然地勾了勾嘴角。
江扬喝完所有水,轻轻笑起来:quot;看样子,朝宇把什麽都告诉了你,所以我不打算解释。quot;quot;江扬,quot;沈默了许久的苏朝宇终於忍不住开口,quot;暮宇是无辜的。quot;
苏暮宇挥了挥手,医生立刻恭敬地转身请苏朝宇宽去衣物,为他检查身上是否有遗留而未处理的伤痕。就在这时候,苏暮宇反手锁门熄灯。仅凭著月光,两个相同年纪的人互相凝视,一个骄傲华贵,一个冷静动人。苏暮宇狡黠地眨了眨不逊於他哥哥的美丽的蓝眼睛,先开口:quot;来的目的是什麽?quot;
quot;送死啊。quot;江扬都被自己的镇定给逗乐了,不慌不忙地补充到:quot;报告上的终极目标是击垮海神殿,无论生死,擒住波塞冬──当然,我肯定没有你想象的那麽勇猛。quot;
quot;客气了,海神殿也不是坚固不摧。quot;苏暮宇说完,忽然换了种语气:quot;早晚是死,我救不了你,怎麽办?quot;
苏朝宇结束了检查,系扣子的时候听见这话,惊得一愣,想要说什麽的时候,却已经听见江扬接过话头:quot;不劳费心。双生子团聚,已经超出了我对此行的预期,足够了。quot;苏暮宇忽然站起来,两步跨到江扬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声呵斥道:quot;你死了,我哥怎麽活?quot;quot;暮宇!quot;苏朝宇不轻不重地吼了一句。
两人都没有理会站在一边略显尴尬地苏朝宇。
quot;若我能选,一切都不是这样。quot;江扬十分平静,却带著哀伤,quot;若我能左右这些事情,你现在早就有了美丽聪明的嫂子!生死的选择题里,出题的不是我,所以我只能选最大利益的那项。quot;quot;哪项?quot;
江扬笑得十分灿烂:quot;你不比苏朝宇笨,何必这麽问?我要朝宇活著,就这麽简单。quot;quot;失败的选择。quot;苏暮宇沈下脸来,声音却提高了一些,quot;让我哥在愧疚、思念、回忆里痛苦一辈子?你和他都不知道这有多难熬,十四年,让我告诉你,年轻的江扬少将,这种迫不得已改写生命的方式实在太残忍了。quot;
江扬玩味著这些句子,掂量似的问:quot;这麽说,我应该做一个'生不同时死同穴'的标兵麽?quot;苏暮宇没有说话,在月光下昂起精致的面庞只是一笑一摇头。江扬久久注视著这张和苏朝宇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两人就用这样高低落差很大的姿势互相对视了一阵子,江扬细读了那双海蓝色眼眸里的所有含义,终於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笑著说:quot;好了,今晚可以把朝宇留在我这里麽?quot;quot;自然可以。quot;苏暮宇笑著说,quot;你是个聪明的'嫂子',我信。quot;他说完就踱了出去,没有锁门,不到半分锺却又折回来,把一只塑料袋丢在江扬面前。趁著月光,因为镇痛剂而略感疲惫的江扬发现,里面包著一条全新的休闲长裤,纯棉面料,做工虽赶不上江家指定裁缝的手艺,但也非常精致,最关键的是,江扬勉强挪动身体穿上它,居然刚刚合适。
苏暮宇看了苏朝宇一眼,quot;哥,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谈。quot;quot;回波塞冬那里?quot;苏朝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放慢了语速问。
quot;每晚都是我陪他,这样他才能睡踏实。quot;苏暮宇重新束了束头发,侧面淡笑的时候,有种勾人心魄的男魅味道,语气也柔和起来,让人听得舒服却不感到造作。
苏朝宇目送著弟弟转身,却突然腾起身子飞踢中了对方的膝窝,就在苏暮宇要软下去的瞬间,苏朝宇的右肘狠狠砸了苏暮宇的脖子侧面,那个跟自己一样身高的年轻人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苏朝宇怀里。
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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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倒了自己十四年没见的亲弟弟!quot;苏朝宇咬著牙跟江扬低声吼,愤怒地指了指昏在地面的苏暮宇,quot;这是我跟他道歉、和好的唯一机会,我已经把他放倒了!你还要怎样?quot;江扬在黑暗里看著苏朝宇,安静极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quot;朝宇,我不能走。quot;quot;江扬!quot;苏朝宇气得连看也不看他,狠狠踹了墙壁一脚,quot;有了暮宇,我大概还能活,但是你呢?quot;
江扬依旧用那种神秘而傲然的笑容面对苏朝宇几乎冒火的眼眸,他勉强挪动了一下包扎好的腿脚,将苏暮宇打横抱在怀里,用周末早晨叫苏朝宇起床般温柔而亲切的动作,细细抚过苏暮宇的鬓角,把那些海蓝色的长发都整齐地叠在肩後。许久,江扬欣赏著月光下显得更加俊美的苏暮宇,随手拆下他束发的头巾,团了个团子,冲著苏朝宇一扔,继而转头笑了:quot;你很久没有理发,海蓝色长发的双胞胎......你们真像,朝宇,难分彼此。quot;
苏朝宇一怔。他忽然明白了江扬话里的含义,却不愿意立刻付诸实施。牢房门孤独地张开著,密码和指纹识别锁闪烁著红色的光芒,发出了极轻微的滋滋声,苏朝宇舔了舔嘴唇,喉间却莫名一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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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好,quot;江扬一手揽著苏暮宇软软的身体,一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那根本来磨好了後用来缝合伤口的针,在地板的石头上努力刻画,quot;进门的时候我一直数著自己的步子,也记著那些转角。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是基本可以保证你能从这里走到正殿去,甚至可以走出去。quot;说著,一幅图就在月光所及的地方显现出来,简陋、明了。
quot;走吧,一切按照我们在特克斯计划的那样做,我的小兵,你是军校国际关系最优秀的,特工科目全优,我调查过你档案。quot;这时候的江扬像个长官,却是个至少有50年军龄的老长官,话听起来和蔼而又不容反驳。没等苏朝宇答话,他便紧紧地搂住了苏暮宇,一脸坦然和满足:quot;我和苏朝宇......
quot;他强调著这个名字,quot;我和朝宇留在这里。走,锁门。quot;
苏朝宇站起来,一步步踏出牢房,轻轻合上铁栅栏,听见锁轻快地响了一次,密码保护的指示灯也立刻熄灭了。江扬坐在那里,在苏暮宇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後冲著苏朝宇甜美一笑:quot;快走,别让我嫉妒你的自由。quot;
苏朝宇展开弟弟的头巾,把自己的头发拢起来,灵巧地打了个结,重新看著江扬的时候,鼻尖微一酸,却尽力掩饰,调侃回去:quot;我想,我现在嫉妒能躺在你怀里的暮宇了,尽管我们一模一样。quot;江扬挥了挥手。
苏朝宇转身离开,却在刚刚走出没几步後,就听见後面那个熟悉的声音叫道:quot;苏暮宇!quot;他想了想,沈著地踏了回去。
江扬依旧盘坐在地面,将苏暮宇环入臂湾里,小声但是清晰地微笑著说:quot;如果可能,便不要回来。quot;
那一刻,心脏如同洗好的衣服被绞地滴下水来一样,苏朝宇听见,那些过往的欢笑沈重落下,掷地有声。
波塞冬焦急等待苏暮宇回来。他想念那个年轻身体上浴後的淡淡花香,皮肤有种缎子般的触感,却又绝不是女人般柔软,而有种健康的、阳光的、暖极了的味道。最终,一个侍从垂著头进来说苏暮宇让他捎话,今晚要跟哥哥一起睡,不回来了。波塞冬在柔黄的灯光里钻进羽绒被子中,在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显得过大的床上不自在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却一点都睡不著,头脑里疯狂涌起的念头多如星辰。
没有苏暮宇的温柔环拥,夜晚总会噩梦。他能看见17岁的自己用刚刚到手的生日礼物──那件精工打造的骨刀──刺进亲生父亲的胸膛。鲜血带著咸腻的味道喷涌而出,半分锺前还会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右手抽搐成了恐怖的形状抓在胸口,指缝间暗色的静脉血和鲜红的动脉血真的发出了汩汩的声音。父亲不愿意让自己染指海神殿,quot;你应该出去读书quot;,这是波塞冬童年听到最多的话,可是父亲怎麽能理解一挥手後日月变色的纵横快感呢?哪怕时隔十几年,波塞冬依旧不能理解他,那个可以十分锺里连杀四个兄弟的大哥,那个会给重病的母亲亲自摘花的丈夫,那个从来不许自己跟随左右的父亲。
然而成为波塞冬後的日子是寂寞而难熬的,所有的人都不敢正眼注视自己,所有的人都不敢轻快地笑
──哪怕那些女人,各种肤色,呻吟在自己身下的女人们,她们也只是浅浅的笑,笑得那样矫揉造作。苏暮宇的出现,那个刀下真诚、年幼的媚眼,让一切有了巨变。波塞冬看著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心里一酸,可是嫉妒的引路魔鬼却把他的思绪直接牵引到江扬身上。本来应该是苏朝宇来承担,今晚是他抢了我最心爱的暮宇,波塞冬这麽想著,却忍不住爬起来看江扬的资料:但是我想的却是江扬,为什麽?
波塞冬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在交待完侍卫之後,苏朝宇就立刻知道了同卵双胞胎的好处:所有海神殿的低级侍卫都不敢抬头仔细观察面前这个人,只是看见那一头海蓝色便低头垂手贴墙站立。苏朝宇循著江扬的地图,轻松走到了正殿里,又从正殿里忙著清洁的若干仆人身边大方溜达出去,最终在月光下找到了正殿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只有一把锈死了的小锁,从断了几根的木栅窗看进去,里面只有几块木板和折了把柄的笤帚。苏朝宇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木窗从不甚结实的墙壁上整体卸了下来,翻身进去,安全地睡了一觉。确切地说,他没有睡著,和波塞冬一样清醒,只是思考不同的问题:江扬,我终於知道,什麽是让人深刻绝望的孤立,还有不能回头的勇敢。
生存法则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苏暮宇觉得肩胛连接锁骨的部位酸疼得要死,於是迷迷糊糊之间伸手去揉。意外地,有一只干燥却温柔的手恰到好处地伸过来,仔细拿捏那里的每一块肌肉。苏暮宇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胸口,舒服地哼了几声。
若不是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牢狱气息,大约会维持这种小猫的姿势继续睡下去,知道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才愿意爬起来。quot;我说......quot;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本以为会看见正啜著咖啡读报纸的波塞冬,却不想,另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琥珀色的眸子正直直盯住自己,淡色的、干裂的唇很快吻上了自己的额头。
quot;早安,我的朝宇。quot;江扬眨眨眼睛,亲昵地说。他稳稳环住了怀里的同龄人,即使苏暮宇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跌落在冰冷的地面。
苏暮宇在迷惘和酸疼中恍惚记起了昨晚的事情,忽然心里一紧。他专注地看了江扬三秒锺,然後打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哈欠,随即挺起上身搂住江扬的脖子,轻巧地挂住了,不由分说地深深吻住了对方的唇:quot;早,江扬。quot;
江扬在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的生命里,很少被人如此算计。他擅长用计谋和先发制人的气势来控制局面,然後把对方吃得死死的,任凭自己摆布──却不想,苏暮宇大胆的将计就计如此轻车熟路,让帝国少将立刻红了面颊。苏暮宇温润的唇许久才从对方的嘴角移开,满面笑意里更多的是略带嘲讽的得意和漫溢智慧的狡黠,他在江扬臂湾里肆意扭动了几下身体,换了个不会被阳光照到的舒适姿势,痛快地伸了个悠长美丽的懒腰。
quot;我说江扬,一个吻,有必要这麽害羞麽?都老夫老妻了。quot;苏暮宇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江扬愉快地笑了:quot;还装什麽,你也心知肚明。quot;
苏暮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quot;我哥真是厉害,难怪你挑他跟你一起来。quot;说著,就把手从栅栏里伸出去,试图摸到指纹识别区。
quot;
我没有挑他......quot;江扬一时舌头打结,quot;是军部和......嗯,是我挑中了他。quot;他最终没有回避苏暮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话,quot;我挑中他,希望他能陪我一直走,走到彼此生命的最後一刻,但并不是以这种形式。暮宇,对此,我只能说对不起。我和你哥哥彼此遇见,便注定了一生扶持。如果一定要找出始作俑者,大约是缘分吧。quot;说完,便指了指石头的天花板。
门锁响了两声,苏暮宇边努力摁著密码边抬头顺著江扬指的方向天真地看了一阵子:quot;我又不能揍缘分一顿,算了。quot;
江扬笑出来,看见苏暮宇打开牢门走出去,又轻轻推上了栅栏。quot;你为什麽不走?quot;quot;我站不起来。quot;江扬指指大腿内侧,莞尔一笑,quot;部队的生存法则是,机会留给有战斗力的人。即使我能站起来,仍然是苏朝宇走,生存法则第二条,机会留给能有更多机会的人。quot;苏暮宇点点头:quot;生存法则第三条,机会从来不给放弃希望的人。quot;
quot;正确。所以我告诉他,如果可能,就不要回来。quot;
quot;太假了吧,江扬,你明知道他做不到。quot;苏暮宇虽然用了极严厉的词汇,但是却笑出来。
quot;生存法则第四条,尽可能服从长官命令,敢舍才能得。quot;
苏暮宇仔细想了想,垂下眼睛:quot;还有麽?quot;
quot;有。quot;江扬撑著墙站起来,一步步艰难地走到栅栏前,quot;生存法则第五条,机会从来不忘记任何人,却从来都优先眷顾彼此扶持的人。quot;
苏暮宇猛然抬头,一字一顿:quot;我可以把这个当成一个承诺麽?quot;
江扬笑了笑,用舌尖湿润了自己干裂的唇才继续说下去:quot;它就是,你尽可以收下。如果见到朝宇,请替我问好。quot;
琥珀色的眸子轻快地眨了眨,苏暮宇在对方重新开口之前,便转身离开了地牢──但这次不同,脚下的步子,似乎稳妥许多。
quot;苏朝宇哪里去了?quot;波塞冬切割著只有三分熟的牛排,一小块放进嘴里,有微微的血丝粘在唇上。
quot;我哪儿知道。quot;苏暮宇走过去低头吻了吻他的头顶,一敲响指,quot;橙汁,全麦面包,嗯......要果酱和两片火腿。quot;
波塞冬为苏暮宇拉开椅子:quot;我倒不担心他跑到哪里去,关键是你,我的暮宇。昨晚,你睡在地下了吧?quot;
quot;倒也不是。quot;苏暮宇笑著用银刀把面包划开,自己动手卷了火腿放进去,饿极了似地大口嚼,quot;我哥先放倒了江扬,然後才是我。醒来的时候......quot;他颇为神秘地一笑,quot;喂,可不许嫉妒。quot;波塞冬一刀刀戳著牛排,不说话。
quot;我在江扬怀里。quot;
quot;砰!quot;波塞冬的银刀几乎把盘子戳成两半,牛排从光滑的盘子上飞起,落在不远处的餐桌布上。侍从吓了一跳,挪著碎步过来收拾,另有人问他要吃什麽。quot;跟他一样。quot;波塞冬指指苏暮宇,quot;以後别这样了,山里冷,怎麽能睡那种地方。quot;
苏暮宇倒也不答话,只是咕嘟咕嘟灌下橙汁,抓起餐巾抹了嘴角就走。
quot;哪儿去?quot;波塞冬冷冷地问。
苏暮宇倒回来,俯身又亲了波塞冬的额头一次,颇为无奈:quot;那到底是我哥,他在哪儿,我比你更想知道。quot;
江扬看见波塞冬的时候,丝毫不意外。他知道,从苏朝宇踏出牢房门的那时候起,自己就注定要在这里承受最大的压力。没有人知道苏朝宇在哪儿,甚至,凭借绝似的相貌,苏朝宇可以轻松呵斥海神殿武器储备库的人打开门,里面的东西,任他玩个痛快。因此,看见四个打手拎著长棍走进牢房门的时候,江扬撑著墙壁从容地站了起来,微一欠身:quot;早上好。quot;
波塞冬只是坚定地挥手。
牢房小到江扬没有转身的余地和反抗的空间。四个面无表情的打手进来之後,分别扬起包了皮毛的长棍狠狠打在江扬任何可以攻击的地方。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尽力在乱棍里维持著平衡,死死护住自己的头部,尽可能蜷起身子保护内脏不受伤害。殴打持续了至少有一刻锺,波塞冬叫停的瞬间,一记狠而又狠的准确袭击落在江扬膝窝上,他不由自主地栽倒在地面,肘部撞击著石板地面,毫不犹豫地蹭掉了一层皮。有人用膝盖压住了他的肩胛,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他上半身,使得平素习惯以挺拔姿态示人的江扬此刻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
quot;苏朝宇在哪里?quot;波塞冬搬了个条凳坐下,居高临下地问。
不能输
quot;对不起,不知道。苏朝宇出门前打晕了我,我醒来时候是半夜,牢房里除了我就是倒在地下的苏暮宇──我想他也告诉您了,是我抱著他渡过了後半夜──地面冷得像冰,不能直接睡。quot;江扬即使浑身都疼,说话仍然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字字铿锵。
波塞冬轻蔑地吹了个悠长的口哨。没有摁住自己的另外两个打手立刻扬起长棍,间隔著打下去,落在臀腿上,却挑拣了刚刚缝合过的伤口附近。江扬在挨了第一下以後就庆幸有大夫料理了它,现在伤口虽然再次裂开,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後果。他在心里数著每一下疼痛,一直数过了30,才看见波塞冬投在地面的影子微微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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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苏朝宇在哪儿?quot;依旧是那个问题。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声音回答:quot;对不起,无可奉告。quot;
地面的影子倏地变长了,波塞冬的皮靴出现在眼皮下,许久,他才蹲下身子,轻轻抚摸著江扬发丝里漫溢的冷汗说:quot;我会让他们打断你的腿,信麽?quot;
quot;当然信。quot;江扬知道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却明白那并不是害怕,而是长久不吃东西後身体支撑不住的第一征兆。quot;但是你不会。你还需要我迈动双腿,带你找到苏朝宇,对麽?quot;波塞冬站起来,悠然开口:quot;再陪江少帅玩一轮。quot;
又是一场剧痛过後,若不是整个地牢里突然断电,江扬知道,自己绝对撑不过三十记闷棍称为quot;一轮quot;的第三次。
quot;怎麽回事?quot;波塞冬的声音不悦,电话里张诚的声音似乎更加不悦:quot;是苏暮宇,苏暮宇关掉了总闸。顺便,属下正在做的数据分析资料都因此而丢失了。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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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宇?quot;波塞冬恶狠狠地咬牙念叨,随即挥手带走了四个忠实到每一下都会用尽全力来揍的打手。江扬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足足趴了半个小时才能勉强撑起来。他恍惚间笑出来,只因为想到了小时候看家里的勤务兵清洁长毛大地毯,地毯平平地被压在草地上,四个侍从兵站在不同方位,机械地挥舞木棒,你一下我一下,直到完工。
苏朝宇推上总闸的那个瞬间,听见并不隔音的楼上有暴躁的大吼。随著网络被他切断,大吼变成了口不择言的大骂,张诚跺地板的声音清晰可闻。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从早晨醒来就没有消停过。不但先冲进财政管理的小房间,用跟苏暮宇一模一样的笔迹提走了全部现金quot;去买喜欢的东西quot;,甚至悠闲地来到quot;
寄居蟹quot;的训练基地,以quot;波塞冬大人让你们回家好好过年quot;为理由边散发现金边解散了一部分武装。当苏暮宇吃完早饭开始四处寻找苏朝宇的时候,苏朝宇却大方地跟厨子说:quot;刚才的早点,再来一份,我带去给我哥哥quot;。
刚走到平时跟苏暮宇喝茶的长廊的波塞冬,听侍卫说完武装被解散不久,就接到了来自中枢通讯的电话,说卫星定位仪器在断电以後被拆除了,现在无法监测到海神殿势力范围内的quot;领土和领空quot;状况。quot;修复啊!quot;波塞冬站在殿後的庭院中间,不知道先要去看所剩无几的寄居蟹分队还是关注卫星信号,只能大声吼电话那头倒霉的报告者。
quot;对不起大人,断电以後的拆除工作是破坏性的,我想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买新的。唔......3周,最快。quot;
这条线路还没挂断,另一个电话已经打进来,张诚冷漠地说:quot;我看见苏朝宇了,正从我下面的空地走过,怎麽办?quot;
quot;射......quot;终究,quot;杀quot;字未出口,波塞冬咬牙说,quot;射断他的腿,让他跑!quot;quot;等等......quot;张诚的声音忽然沮丧起来,quot;对不起大人,那个'苏朝宇'已经发现并呵斥了属下,那是苏暮宇大人。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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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什麽话!若是射伤了暮宇,我弄死你!quot;波塞冬气极败坏,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从高保真的扩音器里直达张诚的耳朵,震得这个平素不苟言笑的人狠狠一哆嗦,明知道通讯中枢离喝茶的小院子就是跑也要跑个十分锺才能达到,张诚还是不由地站直了身子,仿佛波塞冬就在面前似的,垂下了头。
波塞冬挂掉电话的瞬间,一抹海蓝色从长廊那头转出来,轻快走来。
quot;你是谁?quot;波塞冬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quot;苏暮宇。quot;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从胸口摸出什麽配饰晃了一下,波塞冬的语气立刻软下来:quot;你不是在通讯中枢麽?quot;
quot;嗯?quot;
quot;混帐!quot;波塞冬在那个瞬间忽然恍悟,就是苏朝宇站在面前无辜地说quot;我是苏暮宇quot;,他也未必能够立刻分辨清楚,更何况站在楼上俯视的张诚。但冲过去为时已晚,把被苏朝宇糟蹋地乱七八糟的通讯中枢搜了个遍,波塞冬连苏朝宇的影子都没看见。
quot;我决定去殿外几处可休息的温暖地方看看,但是,任何人敢动朝宇,立刻就死。quot;苏暮宇挑起眉毛,斩钉截铁。
quot;随你......随你!quot;波塞冬转身就往地牢走,恶狠狠地说,quot;见到你哥哥,告诉他,玩够了早点回家!quot;
疼痛一点点蔓延著,江扬觉得有点冷,伸手摸的时候,前胸後背都是冷汗。他哂笑著,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出身海军陆战队还是该为那些带有讽刺意义的quot;预见性quot;的经历而感到一丝尴尬。年轻的自己所在的机动班,曾经因为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严重技术失误彻底输掉了一次大规模演习後,被上级长官用类似的方法一一教训过。路易斯班长第一个被拖出队列,两个健硕的二级士官挥舞军皮带,一下下狠狠打在背上,直到那个平时像山一样的汉子膝下一软,撑不住跪下去。江扬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从小到大都在呵护和爱抚里渡过,虽然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教育方式,但从未挨过任何打,他真心害怕,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都会流露出来的恐惧。
前几下并不那麽难忍──江扬撑著地牢的墙面,强迫自己活动腿脚,免得淤血,同时回忆著那些过往──但皮带的铜扣摔在皮肉上的时候,他清晰记得,自己的身子下意识一翻,居然躲过了另一下。短暂的惊呼传来,这个行为在海军陆战队里被视为和临阵叛逃一样不可饶恕,上级长官沈著地解下自己的皮带,一指江扬方才趴著的那片水泥地面,不轻不重地说:quot;让我来教你如何做一个好士兵。quot;
几乎爬不起来的路易斯班长忽然撑起来,趔趄地扑过去握住了那条已经高高扬起的皮带:quot;报告长官,他还未成年。quot;最後的结果显而易见,路易斯班长又平白多挨了重重的十下,军服上渗出暗色的血迹。他始终没说出quot;这是江大元帅的长子quot;这种话来,尽管江扬知道,只要这句话一出口,整个班的惩罚都会被立刻免去。quot;如果那样,你还怎麽混?quot;路易斯班长第二天还坚持出了早操,在凛冽的晨风中扣紧了风纪扣──他特意穿了带防护层的陆战服,这样,渗血的伤口便不会从衣料上被看出来──quot;大约江大元帅会立刻把你调离这个部队并且大发雷霆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普通士兵的生活,仅此而已。quot;
江扬把路易斯的话铭记在心,然而此刻,他却有深浓的悲伤:那个在晨风里啃面包的人,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只在军部留下出任务意外牺牲的记录而已。
又怎麽是意外呢......江扬的胃里抽搐了一下,泛酸的感觉异常明显,他微微弯下身子,闭上眼睛,黑暗里却能看见报告上刺眼的生还率quot;二乘以十的负四次方
quot;。为了海神殿一行,已经有太多的哀伤铺满了他认知领域的各个角落,江扬强忍了饥饿和疼痛,在地牢里站直身体,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江扬,不能输。
勇敢者的赌注
对於波塞冬提出的问题,江扬始终以客气而完美无缺的答案来应付。虽然疼痛难忍,他却始终保持著站立的姿势跟对面那个眼睛里有血光的男人谈话。波塞冬从口袋里摸出一摞纸牌的时候,江扬甚至好奇地微笑起来。
quot;我谈累了。quot;波塞冬把两脚搭在对面的椅子背上,张诚立刻转身出去,找了个靠垫塞进波塞冬背後才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去。quot;你一问三不知,江少帅,显然,你没把我当朋友。quot;quot;确实没法做朋友,不是麽?quot;
quot;谁说的?quot;波塞冬娴熟地洗牌,quot;不打不相识,相识要相知──我说江少帅,咱们不谈这些事情,玩点儿别的,大约有益於促进我们之间的友谊小萌芽生长,嗯?quot;这个鼻梁笔挺的男人眯起眼睛,用大麽指和食指在鼻尖附近比了一个孩气的手势,意在说明微小。
quot;哦?quot;江扬搓了搓手,quot;什麽玩法?四季青,一条龙,双扣还是分花色?quot;波塞冬饶有趣味地看了看这个方才还一脸正义的少将,将信将疑地把牌匀开在桌面:quot;江少帅懂得还不少。quot;
quot;那是自然,海军陆战队的经典消遣,每一样我都玩得不错。quot;
quot;可惜这些我都不爱玩,咱们来点儿新鲜的如何?quot;
江扬犹豫了几秒锺。他清晰读到了波塞冬眉目间的冷漠和残忍,并不知道後面要面对什麽,因而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quot;一个勇敢者的赌注,不知道江少帅是不是玩得起。quot;
quot;我不喜欢赌。quot;江扬干脆地拒绝了。波塞冬只失望了一秒种,便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伸胳膊,对张诚挥手:quot;走,我们去帮暮宇找他那个该死的哥哥。quot;
江扬觉得,那个瞬间,他的心脏被拿走後抽干了血液重新放回胸腔,不然不会跳得那麽轻飘飘,几乎要从喉咙里飞出来。quot;赌什麽?quot;冲著波塞冬的背影,他几乎脱口而出,quot;身无长物,不知道波塞冬大人看中了什麽呢?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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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塞冬大人quot;这几个字咬得清晰而讽刺,波塞冬驻足回头哂笑:quot;我是那种人吗,江少帅?我怎麽会为难一个囚犯呢?既然赌,自然是赌点跟你我无关的,这样才能坦然胜负,对吧!quot;未等江扬回答,张诚已经走出去,波塞冬回身把崭新的扑克牌摔在桌上的时候,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被拽进来,扯到椅子边。quot;跪下,朝著江少帅。quot;小姑娘手里攥著一块半新的抹布,大气不敢喘,即刻照做了。
quot;把双手放在椅子上。quot;张诚呵斥。小姑娘的手因为长期浸在冰冷的雪融水中洗抹布、然後裸露在风里擦地板,骨节异常粗大,仿佛外面只包了薄薄一层皮,而那层皮也是粗糙暗红,布满裂口,看上去,更像一株发育不良的植物。江扬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望著波塞冬:quot;赌她?我家里有比她更美更好的无数锺点女孩。quot;
quot;不不不,quot;波塞冬从贴身的胸衣口袋里抽出那把骨刀,甩在椅子上,小姑娘吓得惊叫起来,却被张诚一巴掌掴得没了声音。quot;赌她的手,江少帅。如果你赢了,我就不必把苏朝宇乱跑的怒气撒在她身上。quot;
那个瞬间,江扬发誓,如果没有这道倒霉的铁栅栏挡著,他一定冲过去揍死这个面容精致但心地变态的男人。他稳住心绪,强迫自己回想擅长心理分析的范策给他讲过的狂躁症和强迫症的表现,并把那些特征一一对照在波塞冬身上。quot;好,我跟你赌。quot;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这个句子,右手狠狠砸在栅栏上,高声呵斥:quot;
没人长眼睛麽?开门!quot;
波塞冬为对方看似无名实则积压已久的怒火而笑了,优雅打开了栅栏门,并恭敬地请江扬落座。江扬只是站在桌子边,冷冷一笑:quot;开局吧,虚礼就免了。quot;说著,便把扑克牌放在手里劈劈啪啪用四种手法洗了个通透。
quot;江少帅太认真了。quot;波塞冬接过洗好的牌,却只拿了最上面十八张,悠闲地扯过一只不锈钢托盘来,从最下面的三个三角形架构起,形成一个三层的金字塔。纸牌崭新,因而笔挺,金字塔以很美的瘦长等腰三角形呈现,牌面向外,四个花色清晰可见。
quot;赌个又快又简单的。江少帅也搭一个,端著托盘蹲下再站起来,塔不倒,她的手就归您处理了。quot;
江扬几乎掀翻桌子,却强忍著怒火,一张一张摸牌,数齐了十八张,便把托盘撤过来摆。几乎站不稳,腿上的疼痛还火烧火燎,小姑娘被压抑的哽咽断断续续,江扬心神不宁,手心里居然很快就聚起一层冷汗。
镇静......他告诉自己,并举起托盘,从三角形的空隙里窥视波塞冬好整以暇的眼神。他慢慢屈膝,慢而又慢,尽管对方的视线让这个平常的蹲身动作充满了屈辱感,帝国24岁的年轻少将仍然专注地如同一个小学生。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6
仿佛有一阵寒风吹过,江扬蹲下之後忽然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他顿了三秒,才深深吸气,说服每一块肌肉重新支撑起自己无力的身子。就在即将成功的瞬间,江扬只感觉大腿内侧一热,便知道刚刚凝了血痂的伤口又被撕开了──分神的一秒锺,他听见了小姑娘绝望的惊呼和波塞冬不被控制的掌声──十八张扑克牌散落一地。
喧闹里的死寂。江扬微微喘著,安静感受静脉血顺著皮肤滚下,一言不发。张诚把骨刀架在女孩的手腕上,不理会她撕心裂肺的求饶。波塞冬缓慢抬起一只手,悬在空中。江扬知道,如果他再不说话,当那只手轻描淡写地挥下去的时候,必然要见一片惨烈。
quot;
还挺难。quot;江扬稳著自己的声音,俯身在桌下把地上的纸牌一张张捡起来。头向下,血液冲向头顶,江扬从来没觉得自己这麽糊涂过,也从来没有如此向对手屈服。他没法漠视一个陌生人的痛苦,尤其是在特克斯的那些经历发生後,他更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冷极的东西叫做忍耐,要在必要的时候,冰冻所有感情,封锁任何阻碍前进的念头。捡起来,重新来......他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quot;江少帅这是?quot;
quot;您是老手了,我还年轻,失败得快,学得也快。quot;江扬故意把第一个字咬得很重。
波塞冬的手慢慢放回桌子上。他不相信面前这个满身是棍伤的人能够成功,别说再来一次,就是再来十次也未必可以如愿。带著蔑视和看好戏的心情,波塞冬伸手示意江扬可以继续。
琥珀色眼眸的帝国少将在地牢昏暗的光线里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忽然扬声呵斥:quot;闭嘴!quot;抽泣声立刻惊恐地缩了回去。江扬麻利地布置好纸牌,端住那个冷得像冰的盘子,慢慢屈膝。
朝宇,别回来。江扬垂下目光看著纸牌,眼前却是苏朝宇的影子。那个188公分身高的人,经过了48小时的旅行,在训练场上罚站,被乱剪後的海蓝色短发倔强挺立,後背上的汗渍一圈又一圈。
朝宇,远走高飞。江扬漠视了大腿内侧的疼痛,专注看著纸牌塔。苏朝宇在集训基地的指挥官办公室里被揍得爬不起来,勉强伸过来想讨个支撑的手臂也被自己无情甩开。
朝宇,回到首都去,过属於你的生活。江扬屏住呼吸,重新试图站起来。躺在病床上的苏朝宇高烧不退,干裂的唇发出模糊的呢喃,护士听不懂,但江扬能听懂。他说,quot;别打我,江扬,听我说......quot;。
江扬站定的瞬间,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托著完整纸牌塔的托盘摔在桌子上,江扬把双手背在身後站住了,强笑道:quot;我还不错,是不是?quot;他不敢动手去擦额顶的虚汗,因为左手正在背後死死掐住右手,几乎见血──抖得如此厉害,为什麽,江扬?
愿赌服输
波塞冬在江扬面前吃掉了整份丰盛的午餐,而江扬,则坐在对面,安静地坐著,等待波塞冬兑现他的诺言。放走了小姑娘以後,作为赢家,江扬笑著说赌注他就要一碗米饭。
quot;我不砍掉她的手已经是恩惠,你居然还敢多要东西?quot;波塞冬高高挑起眉毛,狠狠剜了江扬一眼。
quot;相信我的手比她的手值钱。quot;江扬言简意赅,quot;下一轮,我赌自己的手。quot;波塞冬骄傲地笑了。quot;加一碗闷得软软的白米饭。quot;他吩咐厨子。
结果,江扬已经观察波塞冬吃掉了大部分午餐,自己的赌注还没来。尽管从小有多次水米不进的经历,江扬依然觉得难受:棍伤加上大消耗和刚才令人窒息的心理压力,面对眼前的食物,他的胃里抽搐般地不自觉地搅动著,非但不饿,反而几乎呕出来。波塞冬时不时将菜品介绍给他,让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江扬镇静地回应了每一句话,却必须要时不时调整坐姿来转移想吐的感觉。
当一碗白米饭被端上来的时候,波塞冬把它放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吃了两口。正准备把鹅掌夹进碗里的瞬间,他忽而抬头笑了,舔舔嘴唇:quot;真是抱歉,我以为这是我的。quot;说完,就把那尝过了的米饭推到桌子对面去。江扬优雅地欠身:quot;这是我的彩头。quot;他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把这用几乎能让心脏停运的赌换来的高热量食物,吃了个精光。
午饭後的第二轮赌,开始得更令江扬兴奋一些。波塞冬准备了1500张幻灯片,美名曰海神殿基地全景,要一一展示给江扬看。
quot;
只是这1500张中间有四张,确切地说,两对,是相互矛盾的。每张5秒锺停留时间......quot;说著,手里的遥控器已经点开了第一张图片,江扬吃惊的瞬间,图案隐去,下一张立刻浮现出来。quot;找到他们的编号,我便给你看剩下500张──quot;波塞冬把遥控器设置好,端正放在桌子上,quot;那是你们花了17个特工都没有打探到的,我花掉4个亿,在国外到底买了什麽?quot;
江扬没法坐稳硬木的椅子,更害怕被疼痛分神,於是撑著桌子站住,虽然听著波塞冬说话,眼神却停留在飞速闪过的幻灯片上,大脑急速运转。
整整125分锺。当quot;The
Endquot;字样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江扬完全撑不住身体,慢慢滑进硬木的椅子里,闭上眼睛,锁紧了眉头。头脑几乎爆炸,空空如也的胃里突然接受了一整碗米饭,糖份和能量安抚了脆弱的伤处,让他此刻不想回忆到底几号和几号重复而更想美美睡一觉──幻灯片里的诸多细节他都拿不准了,唯一清晰地居然是挂著几个人头的刑架和亮著工作指示灯的通讯中枢──江扬,你真没用。他自暴自弃地在内心辱骂著自己,刻骨的疲惫几乎要把他完全俘虏。
几十秒後,江扬坐直了身体,解开袖口的礼仪扣,把微有擦伤的腕子摆在桌面上,朗声说:quot;234号和185号矛盾,另一对,我不知道。quot;
quot;别这样啊!quot;波塞冬打开另一个文件,500张没有翻到正面的照片闪烁著等待江扬的下一个回答,quot;即使这500张你不想看......你的手,也真的不要了麽?quot;
即使那种带著怜悯的语气让人有冲上去踢爆他的头的冲动,江扬还是戏剧性地长叹了:quot;愿赌服输啊,我看不出,真的。quot;
quot;爽快人!quot;波塞冬quot;啪quot;地一声关上投影仪,招呼张诚过来,却鄙夷地瞥了江扬的手腕一眼,quot;换右手出来吧,江少帅。quot;
筋疲力尽的苏朝宇蜷在海神殿正殿的地下室里,从口袋里摸出早晨剩下的半块面包,掰成小块放进嘴里。嚼30下,嚼到淀粉在嘴里发出了酸涩味道,胃里充满了饱胀感才咽下去。他只花去了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江扬计划中三天完成的工作,只是谁都不知道,这多亏了苏暮宇的帮忙。quot;小时候捉迷藏,你就很少赢过我。quot;当两个
quot;苏暮宇quot;碰巧在海神殿背後的储藏间里遇见的时候,苏暮宇立刻把哥哥踢进了有指纹密码的枪械室里。quot;咱俩不统一行动时间,你要怎麽玩得爽快呢?quot;在苏暮宇半装傻半演戏的配合下,苏朝宇总是quot;恰到好处quot;地出现在远离苏暮宇的地方,用同卵双胞胎惊人的默契撒谎,然後肆意妄为。
此刻,他饿得前心贴後背,却把面包仔细包裹好,放进衣袋里。江扬,他很久没曾吃过东西,苏朝宇想著,在阴影处站直了身体。外面一片阳光明媚,跟布津帝国的每一个冬天一样,干燥、温暖。苏朝宇记得儿时曾经和苏暮宇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玩耍,比赛看谁能没入雪堆里看不见了,那种单纯无邪的快乐渐行渐远,当眼前的任务和深浓血色挥之不去的时候,苏朝宇甚至能明显感到时光从眼前轰轰烈烈地跑过去,风一样卷走了过往所有的欢笑。
他从半地下的窗口里注视著外面的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江扬,等著,我马上就能回去。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不在的这24小时里,无形的压力有没有将他最爱的人压倒。我要倒在你怀里好好睡一觉,江扬,你环著我,让我们用这种最放松的姿势睡一觉。既然已经做到了尽人事,那麽下一步,让我们听天命。苏朝宇深吸了一口令人清爽的空气,了然微笑。
江扬望著扎紧了大臂的止血带,认真地问:quot;你技术如何?quot;
quot;放心。quot;波塞冬卷起自己的袖子,quot;你问问他?quot;
quot;大人是练习过的。quot;张诚毫无感情地说,quot;上个月,被大人剥皮的那个国安部特工,唔......尸体大约还在,过了七个小时才死。江少帅要不要先看一眼?quot;
quot;哦,佩服。quot;江扬耸耸肩,冷笑,quot;我在国安部看过照片了,谢谢。quot;波塞冬把骨刀咬在齿间,抓过桌上没喝完的半瓶红酒,咕嘟嘟便倒在江扬腕子上。江扬眉头都没皱一下,看著第一刀下去後,自己的静脉血和红酒融在一起。
苏苏麻麻的疼痛立刻爬上肩头。波塞冬仔细观察了一下表层划伤後的血液流动,真心实意地开怀笑了:quot;真不错。所以我舍不得砍它下来......挑断韧带就好,你还能留个念想。quot;quot;多谢。quot;江扬点头笑了,同样真心实意。随後,他注视著波塞冬灌下一大口红酒,骨刀在酒香里转了个华丽的圈,朴拙但是锋利的刃尖悬在刚刚划开的浅浅伤口上。
挥刀的瞬间,江扬听见quot;等等quot;这个词语几乎已经在自己嘴边成型──右手,可以拨通程亦涵的电话,可以抚摸苏朝宇的面颊,可以夹起安敏做的菜肴,可以开门,可以指挥,可以玩闹,可以受伤──只是不能失去。
quot;等等!quot;这个词汇终於出口,却不是江扬。张诚快步走过来,恭敬地把电话递到波塞冬面前,quot;大人,抓住苏朝宇了。quot;
汇合
波塞冬看著被装在麻袋里的苏暮宇,哭笑不得。
quot;
你们都看清楚了,这是苏暮宇大人!quot;张诚狠狠踹了来领赏的侍卫一脚,quot;滚!quot;quot;我只是发脾气,跟他们说,'你说我是谁',结果!quot;苏暮宇灰头土脸,气鼓鼓地说。波塞冬气到最後,居然无奈地笑起来:quot;算了,跟我看个好戏去吧。江扬少将跟我打赌,输了他的右手。quot;quot;我不去。quot;苏暮宇表现出对於酷刑的漠视,quot;我要去把我哥弄回来。quot;波塞冬眸子一亮。
quot;他自己困在地下室里,我正回来拿钥匙。quot;
梦里,被重新扔回地牢的苏朝宇,仍然能够反复看见一个场景,苏暮宇在率领50人活捉惊诧不已的自己的时候,在耳边对他轻声说quot;再不回去,他就要给整死了quot;。於是,苏朝宇醒来的时候,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和弟弟立刻去看江扬,因此波塞冬的出现令他几乎跳起来,尽管这个海神殿的领导者只是坐在他身边翻杂志而已。
quot;干什麽?quot;苏朝宇把脊背贴住墙壁,警惕地开口。
波塞冬用颇为怜悯的神色打量了苏朝宇一眼,啧啧赞叹:quot;跟暮宇一模一样!好相貌,好身材。quot;
苏朝宇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飞速扫视了跟著波塞冬前来的四个贴身保镖,机智地转换话题:quot;我想见我弟弟。quot;
quot;昨晚太累,他还在休息。quot;波塞冬扔下杂志,几步走到苏朝宇床边坐下,柔润修长的手指在口袋里一夹,拿出手机递给他,quot;看看这个。quot;
苏朝宇全身肌肉紧张了几秒,还是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波塞冬把目光在对方白皙皮肤包裹下恰到好处露出漂亮线条的锁骨上留恋了一阵子,终於决定仔细看看那双半带警惕半带思念的蓝眼睛。
手机上带著波塞冬的体温和香水气息,是一款可以远程定位的军用高端型号,轻轻打开盖子,苏朝宇的瞳仁立刻放大了。波塞冬挑衅似的灰色眸子对上了苏朝宇清澈的海蓝色,意味深长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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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他怎麽了?quot;苏朝宇尽力稳定自己的声音,攥著手机的手心在几秒锺内就布满了冷汗。
quot;
照片里,你应该瞧得出来。quot;波塞冬恰到好处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机插回衣袋里,迈步往外走。苏朝宇知道这伎俩,於是冷冷看著他的背影,并不说话,果然,波塞冬在门口停住了,回身诡秘笑著说:quot;折腾了一夜,他也还在睡。quot;苏朝宇咬紧了牙,从齿缝里吐出了波塞冬期待已久的话:quot;我、要、见、他。quot;
波塞冬拍手,四个保镖靠近一步,quot;想见江扬容易,为了避免你们串通逃走,我得做些看来放心的保证。quot;苏朝宇飞快地站起来准备反抗,波塞冬却冲著他轻轻摇了摇手:quot;你这样,我会不放心的。quot;
quot;怎麽才能放心呢?quot;苏朝宇朗声问。
quot;让我的人打你40下,确保你没有能力逃走,答应麽?quot;
苏朝宇的心里沈沈地疼了一下,许久都没有说话,紧攥的拳头因为长时间没得到血液供给而微微发麻。他闭上眼睛,没法做到江扬那样狠心、横心说quot;不quot;,只能看见照片里自己的温柔情人以极其尴尬的姿势被摁在桌面上,手腕上一片模糊的血红。
quot;好。quot;苏朝宇放松了身体,缓缓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完美而健实的肌肉来,quot;避开要害──否则我一定反抗。quot;
波塞冬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赏似的微笑,猛一挥手。
上午的地牢里,会有从天窗投下来的一抹柔光,淡淡的颜色,铺展在地上,苏朝宇在波塞冬和四个保镖的夹道陪同下,踉踉跄跄地踩著隐约的光亮走向江扬所在的牢房。身上的淤伤正在疯狂地扩张领地,苏朝宇每走一步都几乎疼得软下身子去──有个保镖给了他膝窝狠狠的十下,以致於现在略微曲一曲膝盖都觉得肌肉撕裂般疼痛。
一间比其他房间都窄小的牢房面前,波塞冬输入密码拉开了牢门。四个保镖松开了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撑在门口,轻轻地冲著角落里轮廓分明的大影子叫了一声:quot;江扬。quot;为了减少消耗并且集中精神,江扬整夜都在以印度瑜珈呼吸法背贴墙壁睡著,即使现在醒来,也保持著盘坐的姿势,微微颔首,均匀呼吸,能指挥几万军官作战的修长手指扣在膝盖上。阴冷的牢房里,他泰然的姿势看起来像一株即使还在淤泥里也奋力向上蓬勃生长著的莲。
听见轻呼,江扬平静地睁开眼睛,脸上绽出一个亲切的笑意,冲苏朝宇轻轻招手:quot;朝宇?到我这里来。quot;苏朝宇想要上前去,却被四个保镖死死制住。quot;只有一小时。quot;波塞冬简单地说,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把苏朝宇踢进房间里,quot;我会给你们一个私人的空间。quot;
波塞冬在监控室里,从落了灰尘的显示屏里看著江扬把苏朝宇用极其宠溺的方式搂在怀里,揉著那一头海蓝色的长发说:quot;别看这里狭小阴暗,功能到挺齐全。quot;然後两人顺著江扬手指的方向,朝著摄像头一同微笑,苏朝宇甚至还摇了摇手。波塞冬极为阴沈地勾了勾嘴角,转向从昨晚起就一直等在监控室里的张诚:quot;苏暮宇呢?
quot;
quot;按照您的想法,他现在应该在去往特克斯的山路上,带著他的亲信团队。他以为咱们的小队阵亡在那边已经整整两天了。quot;张诚的脸上没有什麽表情,语气却是亢奋的。
quot;
很好。quot;波塞冬不耐烦地关掉显示器,再也不理会苏朝宇和江扬故意亲昵给所有人看的姿态,quot;开始吧!三个小时以後封锁海神殿的所有联络通道,之前记得给我亲爱的暮宇发个信息,告诉他......quot;波塞冬抚摸著自己随身的骨刀,冰冷的眸子在刃面的寒光反射里闪烁著,quot;他的亲哥哥,和那个琥珀色眼睛的美少年,都在我掌控里。quot;
上司和情人
quot;笨透了的小兵。quot;江扬一点点吮著苏朝宇背上深深浅浅的淤痕,quot;你答应这种事情干什麽......quot;
quot;看了那种照片,换做你也会著急!quot;苏朝宇靠在江扬怀里,把刻著自己名字的戒指在对方的脖颈里来回摩挲。
江扬清脆地笑出来:quot;好,就算我没了右手,你预备怎样?quot;
quot;至少能安慰你。quot;苏朝宇略带嗔怒地狠狠捶了情人的後背一下,quot;哪有这麽没心没肺的长官?quot;
江扬淡淡笑了,半晌无话,只是一吻苏朝宇的鬓角。苏朝宇就这样汲取著对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抚慰自己身体上变本加厉疼起来的伤痛。
quot;苏朝宇上尉?quot;
quot;嗯?江扬?quot;
江扬把苏朝宇的依赖的面孔从自己怀里捧起来,生生地、毫无感情地推开一臂距离:quot;苏朝宇上尉,请端正你的姿势!quot;苏朝宇吃惊地看著一会儿如暖阳一会儿如寒风的情人,只能半信半疑地坐直了身体。
quot;我现在以长官的身份通报,通讯器的损失意味著後方完全失去了我们的踪迹,估计葬礼的准备工作就要开始了。quot;他思忖了一下才继续说,却丝毫没改那个严肃而不容反驳的语气,quot;考虑到军部开支和国家预算等诸多问题,葬礼并没有你的份儿。quot;
quot;江扬!quot;苏朝宇冲动地扑过去,却被拒在怀抱外。
quot;现在我是江扬少将,基地总司令官,你的行动直属上司,我的朝宇上尉!你所要做的就是听我说。quot;
一句命令使得苏朝宇腿上的伤痕加倍疼起来,他直直盯住江扬毫不显哀伤的琥珀色眸子,咬住下唇:quot;长官,苏朝宇对这个决定有异议......quot;
quot;驳回。quot;江扬用手势强调了语气,quot;必要的时候,我命令你逃生,我命令你选择我的死亡,并且,我命令你毫不犹豫地保全自己。quot;
quot;对不起,长官,苏朝宇......quot;
quot;我命令你从现在开始失去跟我说'不'的权力,直到事情结束!quot;
牢房里安静如夜。大约已经接近正午,本来淡如云晕的光线明朗起来,剑一般在石壁墙面投下锐利的一条亮色,江扬如玉的面孔就在这条光线里闪烁著光芒。苏朝宇被那光芒狠狠刺到了,愠怒加上悲愤,却不能开口,於是发了狠,一记勾拳就扑向江扬过於镇定的面孔上去。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微微发抖的拳头被另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抵在对方激烈跳动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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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以情人江扬的身份......quot;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避开苏朝宇背上的淤伤,把他重新揽进怀里,让那海蓝色的发丝贴著自己的胸膛。苏朝宇忽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略带慌乱的心跳声,毫不掩饰地向他传递了一个讯息──能力超乎常人的情人,也是会害怕、会犹疑、会恐惧的。quot;请你听听,你的情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多难受。quot;江扬的声音软下去,quot;这是在要求自己的死亡和爱人的生存,比起要求陪葬来说,我更喜欢这个选择。quot;
quot;我不喜欢!quot;苏朝宇大声地说著,挣扎起来,恶狠狠地把双琥珀色眸子里的愧疚堵回去,quot;这个选择太差劲了,你是要我带著......quot;
quot;......愧疚、思念和痛苦过一辈子?quot;江扬学著苏朝宇的声音说,quot;你跟苏暮宇果然是双生子,连句式都一模一样......朝宇,我的小兵,你听好......quot;
quot;现在你是谁?quot;苏朝宇尖锐地反问。
江扬温柔地眨了眨眼睛:quot;我是江扬,情人江扬。quot;对於这个身份,苏朝宇点头表示接受,於是江扬说下去:quot;你听好,务必忘记我,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的话......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爱情也不例外。过几年,你就可以为自己青春懵懂的爱情和誓言笑起来了。quot;
quot;这又是哪部爱情小说里的桥段呢?quot;苏朝宇冷冷地说,quot;我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这种事情?先是苏暮宇,然後是你?quot;
江扬顿了顿,垂下眼睛沈默了片刻:quot;我不想暮宇再次失去你,另外,我跟母亲谈过,江立和小铭始终需要一个大哥,而爸妈需要一个......呃,哪怕不正式,也需要一个大儿子,更需要为此次失败做出公众可以接受的弥补和善举。quot;
苏朝宇许久都没有再次说话,只是把自己和江扬的手指互相紧扣,沈沈地呼吸著。倒计时的锺敲起了三分锺的闹铃,江扬期待地看著苏朝宇,飞快说下去:quot;亦涵需要朋友,我的身体需要回到首都去,这些都要靠你,朝宇。我不知道以後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看见你,因此必须......quot;quot;够了。quot;苏朝宇突然挥手,江扬的话被截断,表情也因为苏朝宇脸上的冷漠而从焦急变成了错愕。quot;我答应你这些霸道的、难缠的、无理的条件,所有。quot;苏朝宇一字一句地说,却情不自禁地搂住对方的身体,面颊紧紧贴住那柔软的琥珀色的发丝,quot;除了一条。quot;
他昂起头,望著江扬笑了:quot;别再要求我忘记你,江扬。quot;
倒计时滴答,苏朝宇撑起身体,用自己略显干裂的唇,贴上了另一片刚才说了很多话、但现在却归自己主宰的唇。
靠近特克斯的山路上,站著十几个人,虽说从同一车队里下来集合,但是明显分为两拨,互相眦目对视。寒冬的山里格外阴森,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戴一顶水獭全皮缝制的暖帽,穿著柔软的雪兔皮毛大衣,两手抄在小巧的羽绒袖笼里,虽然踏一双上好的翻毛软靴,却还是因为长时间暖逸的生活而冻得跺了跺脚。
山风呼啸,几乎淹没手机响铃。苏暮宇低头看了看号码,清澈的海蓝色眸子里忽然充满了柔情蜜意,圆润的指甲挑开翻盖,话筒贴在唇边的下一刻就是一句轻柔的:quot;爱人暮宇。quot;他始终用quot;很好quot;、quot;是啊quot;和quot;好quot;顺从地回答著那边的问话,并且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试图大声喊什麽的前一秒微笑、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站在身边的一个银灰色长发的男人忽然发难,一拳揍得那年轻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quot;不会有这样的命令!quot;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吼起来,quot;波塞冬是我们的首领,不会──quot;长刃断喉的瞬间,银灰色长发的年轻人只和苏暮宇交换了一个短暂而隐密的眼神。
quot;我也没办法。quot;苏暮宇秀而挺的鼻尖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弧度美丽的嘴角略带歉意一勾,quot;我是什麽人,你们都知道。quot;银灰色长发的男人持滴血的长刀而立,唬的对面一行九人不由地退了几步。
quot;波塞冬怎麽会让男宠出来做事?quot;被揍倒的人满嘴含血,望著同伴抽搐的尸体充满恐惧地大声喊出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8
特克斯冬天的风吹来,干燥刺冷。苏暮宇的右手从袖笼里抽出来,白净匀长,用手心的温度仔细暖了暖微红的面颊,骨节分明的腕子掩著淡色的唇,一个字从齿尖送出:quot;杀。quot;说完,竟从从容容地踱步站到一块山石上去了。
不出十分锺,九具尸体就以各种姿态倒在挂著残雪的山石里。银灰色长发的男人带头,把这些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分别塞进两辆车里,而後宽去外衣盖住了车顶盖。有人拎来汽油均匀地泼在上面。
quot;老大。quot;银灰色长发的男人走到苏暮宇身边,颔首弯腰,递上一只海神波塞冬形象的打火机。苏暮宇大方地接过来,冲他点头:quot;辛苦了,万飞。quot;而後就潇洒挥臂,将燃著小巧火苗的打火机准确丢在车顶上。
瞬间大火。
苏暮宇环视四周,除了万飞,仅剩三人和自己同行,他低头沈吟了片刻,往更高处的山石上走了几步,捡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坐下,注视著下面残酷的温暖,举目轻声说:quot;我是什麽人?quot;万飞拭著血刃低低答道:quot;五年来,您始终是波塞冬。quot;
脚下是伴随著爆炸的大火,万飞和另一人正在把剩余两辆车开上另一条山路。扔掉皮帽,苏暮宇的海蓝色长发鼓荡在风里,挺秀的眉宇微微一拧。手机上有两段视频,一段是四个经过严格挑选、苛刻训练的波塞冬专职保镖正拿著木杖殴打一个海蓝色头发的人,那人毫不反抗,只是尽力保护了自己的要害,蜷在地板上;相比之下,另一段则温馨不少,开始是苏朝宇和江扬热吻,後来进来的四个保镖把苏朝宇拖出牢房。
quot;暮宇,你在哪里?你还安全吗?想念我吗?缺了你的海神殿实在是太安静了。quot;波塞冬的文字信息映入眼底,苏暮宇居然笑出声来。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条火红的长巾,把闪著光彩的海蓝色长发紧紧束起来,而後取出手机里的SIM卡,指尖一弹,直径丢入山沟中。
quot;老大!quot;万飞发动汽车,摇下玻璃大声说,quot;我们要去特克斯赶场子了!quot;苏暮宇抿了抿唇,从容褪下手笼,宽去大衣,露出里面一身精致而贴身的皮衣和耀眼的挂饰扣──象征著波塞冬权力的白金项链在这个年轻人脖颈上发著绝美的闪光。
波塞冬在半小时候以後就收到了手下发回来的卫星图片,两辆越野车呈现废墟状焦黑在路边,雪地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他静静地看著电脑屏幕,忽然笑起来。
他有点想念苏暮宇了,在这个不适时宜的时刻,想念那个会把海蓝色长发蹭在自己胸口的男孩,那个眼睛里始终清澈如泉的苏暮宇。不管现在的苏暮宇是不是已经在特克斯的寒风中理著头发微笑,波塞冬眼前始终是十四年前的场景。
海蓝色的头发被冷汗塌透,小小的、新鲜的、散发著年幼味道的身体神经质的抽动,却不说话,死死咬著枕头,尽力保持能让波塞冬舒服的姿势;扭过脸来,漂亮的蓝眼睛里漫溢恐惧和泪水,波塞冬的指尖沾著苏暮宇的血迹,在那还没有褪尽稚气的面颊上轻轻一划:quot;喜欢吗?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quot;没有听到如同其他孩子一般绝望的抽泣,苏暮宇只是缓了口气,藏尽哽咽,轻声说:quot;好。quot;波塞冬的视线有些模糊,屏幕上焦黑的车辆里,似乎有一个熟悉而美豔的笑容,始终波澜不惊,淡淡的,带一丝骨子里的调皮。
十一岁的苏暮宇抱著波塞冬的腿,唇上咬出层层叠叠的血迹:quot;每天五个人,不要再多了,好麽?quot;十四岁的苏暮宇会拿来热毛巾覆在波塞冬打架的淤伤上,缓缓揉著,笑著问:quot;又去单挑10个人了?quot;十八岁的苏暮宇抱著那只捡来的猴子贝蒂,坐在波塞冬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著嗜血的波塞冬剥下背叛者的皮。波塞冬自己都不记得,到底从什麽时候开始,他逐渐杀掉了所有玩弄过苏暮宇的人──尽管最初的时候,苏暮宇就是海神殿知名的玩物,十来岁的新鲜气息和柔顺的脾气,所有人都喜欢,波塞冬也乐意把他赏给有功的人。
到底什麽时候呢?波塞冬有点头疼,过往的记忆慢慢模糊起来,他不记得自己因为苏暮宇受伤和难过而杀掉多少甘愿为海神殿付出一切的兄弟,十四年打拼,面临最终决胜局的时候,只有海蓝色头发的苏暮宇站在自己身边,用依旧柔和的声音说:quot;累了就歇歇吧。quot;
波塞冬,他在屏幕上吃力地写出自己的名字。这到底是谁?是那个男宠一样的孩子,还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自己?
quot;暮宇,你放他走。quot;波塞冬试图找回往日的威严。
quot;不行。quot;苏暮宇眨眨眼睛,右手死死攥著白金的波塞冬项链,quot;死了太多人,不在乎他一个。quot;
哦,就是这时。波塞冬恍然记起来了,就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对自己同父异母兄弟的死无能为力的时候,苏暮宇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是不可推翻的首领。未满二十岁的干净面庞上,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气度和威慑来,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海神殿做主的,其实是那个整日带著贝蒂在树下玩闹取乐的苏暮宇,那个眼眸清澈极了的男孩。
quot;您早就应该杀掉他。quot;张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後,波塞冬一震,继而摇了摇头:quot;不。他死了,有一部分精锐的力量会掀翻海神殿,而现在我要完完全全地夺回自己的位置。quot;quot;五年前您就开始这麽干了。quot;张诚的话里带著讽刺。
波塞冬阴阴地微笑,搓了搓手指:quot;那时候的苏暮宇,除了死亡,无所畏惧,而现在可不是......quot;他敲击了几下键盘,一对画面出现在屏幕上,实施监控录像表明苏朝宇和江扬在各自的房间里安静休息著,quot;他的亲哥哥,我就不信,不信他那对漂亮的眼睛里能容下自己亲哥哥的血。quot;quot;若是苏暮宇反扑?quot;
quot;他没有这个机会。quot;波塞冬把双脚放在桌面,眯起眼睛来享受安静的时光,quot;海神殿坚固不破,分散在外的人员不敌殿内一半──再说,有谁知道他掌握了波塞冬的权力?quot;张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交换
苏朝宇知道现在自己被关到江扬隔壁去了,但是他始终无法听到、看到对面那个人。贴著冰冷的一扇光洁墙壁,苏朝宇蜷起身体,告诉自己要尽力减少运动和思考,多休息。
quot;江扬......quot;他用自己的热气蒸腾出一小块地方,指尖轻轻写著这个爱称,看字迹化成水滴,慢慢慢慢地洇开。
对於波塞冬的出现,江扬表示出一定程度上的欢迎。
quot;我听暮宇说过,江少帅此次的目的就是捉我回去?quot;
江扬礼貌地欠了欠身:quot;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请相信我,会前赴後继地有人来,直到把海神殿彻底清洗干净。quot;
quot;
然後都被我砍下头来,装在盒子里送回首都去?quot;波塞冬得意一笑,拍了拍手,立刻有随从送来了折叠小桌和咖啡。quot;我们应该谈些别的,江少帅,比如合作,比如双方的利益。quot;quot;可以。quot;江扬虽然一瘸一拐,仍旧保持著良好的姿态走过来,优雅地坐在波塞冬对面,直视那一双寒风般锐利的眸子,quot;你做好所有人的名单统计表,经过军部确认就可以完成从匪徒到平民的转化。quot;
波塞冬当著江扬的面用银刀切下方糖一角,只把零碎一点点糖块扔进咖啡里推到江扬面前:quot;苦咖啡比较利於清醒,少将。quot;
江扬并不喝:quot;这样旷日持久地拖下去,我也很累。若是这个方法不能合作,我还能够提供另一种方法。quot;
quot;洗耳恭听。quot;
quot;我是很好的人质,用来要胁边境和首都都不错。quot;
波塞冬似乎有那麽一瞬的心动,直勾勾地盯了江扬片刻,咂了咂嘴,把咖啡一口饮尽半杯:quot;好主意!只是,我要如何保证布津帝国最好的狙击手不会埋伏在规定地点等我出现呢?quot;江扬的指尖碾住衣角,心里为海神殿情报的丰富而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quot;怎麽会,我们不是在谈双方的利益麽?quot;
波塞冬拍手,张诚递上一本装帧精美的相册。江扬翻开一页,就几乎要吐了出来:照片里的9个人是帝国特种部队第一批精英狙击手,在四年前得到首都勒令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的命令後,就一直野人般驻扎在深山老林里,而没想到,集体屠杀照居然拍摄於他们出发後的第三个星期。
始终把双手藏在银灰色披风里的张诚却在此刻伸出了右手,江扬微微一震。那是一款钢制的假肢,手背上刻著主人的名字。他指著照片,报出了每一个人的精确名字和死法,和图片一一对应,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他曾经看过这份计划书,知道行动本身是没有任何後援保障的,而那些狙击手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小夥子,江扬清晰记得,他们一行人从父亲的办公室里走出去,玩著手里新发的精英徽章,笑声朗朗。
quot;後面还有些照片,quot;波塞冬指挥张诚翻给江扬看,quot;飞豹团的第一队缉毒小组,还有边境黄金警特殊小分队和......quot;
江扬毫无征兆地出手,逆序扣合了相册,齿间一字一句:quot;就谈到这里吧,关於合作,我想意义并不大。quot;
quot;
不不不......quot;波塞冬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遥控器来,轻轻一摁,背後不透明的墙壁上立刻褪下一层黑暗来,隔壁的景象清晰可见。苏朝宇蜷在地板上,安静地睡著,突然间,有一群人破门而入,惊醒的苏朝宇只来得及反抗了几下便被太多人堵在角落里,房间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江扬把後背紧紧贴在椅背上,目睹一切发生在不到30秒内。
quot;合作与否,慢慢考虑。可以先看一场激情四射的演出,我保证,我手下的男孩们技巧都很高超,足以让你的苏朝宇上尉提供声色俱佳的表现,一轮不够,还可以再来一轮。quot;江扬咬紧下唇,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单面反光的玻璃,苏朝宇绝对不可能听见、看见自己,但是他仍然把目光锁定在已经被摁在地面的情人身上,用凝视表达愤怒。
波塞冬一扬手。张诚走出去,很快,江扬就看见苏朝宇的衣服被七手八脚撕了个精光,後背和臀腿上被保镖打的淤痕清晰可见。
quot;这是苏暮宇的亲哥哥,波塞冬,如假包换的亲哥哥。quot;江扬努力使自己维持平静。
quot;我连暮宇都舍得赏给其他人,更何况毫不相干的一个哥哥?quot;波塞冬撇了撇嘴,不屑地敲著咖啡杯,quot;若是他在,我会邀请他一起观看。quot;
江扬挺直身体,决心一赌:quot;那就叫他来吧。quot;
quot;可惜暮宇替我去特克斯办事了。quot;波塞冬摊开手,坦诚地露出了一个三十岁男人优雅的、带著歉意的笑容,quot;下次,我答应你。quot;
quot;
苏暮宇是什麽人,你我都很清楚。quot;江扬慢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对方。波塞冬被这威胁似的句子刺中了,眼珠轻转,最後把目光落在苏朝宇挣扎的身体上。江扬用眼神跟他交锋,却头一次感到微微的紧张:他忍不住去看苏朝宇在对面挣扎,也忍不住去设想可能到来的残忍场景──江扬!你这是怎麽了?他的心在质问自己关键时刻的优柔寡断,但是爱却用更大的嗓门吼道:江扬,那是朝宇!
波塞冬的指尖有节奏地磕著桌面,沈吟良久,最终释然地站起来,摁下了手机上的一个按钮。几乎同时,江扬看见对面彪悍的汉子把苏朝宇拽过来死死摁在玻璃前,野蛮地分开了他的双腿,有人正在宽衣,苏朝宇挣扎抬头的瞬间,和江扬正好对视。
明知道不可能看见,江扬却坚信,苏朝宇的眼神精准无误地落在自己眸子里。年轻的少将喉间一动,习惯了在重任和情感面前压抑自我的他,一时间无法抉择。
脱了精光的汉子走过来,脚尖踢踢苏朝宇的淤伤,蹲下身子去。
quot;等等。quot;江扬脱口而出,甚至在下一秒就质疑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发声,quot;我考虑你的提议。quot;波塞冬怀疑地看著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迟疑了片刻。
已经有第二个人在宽衣,先前那个甚至压在苏朝宇身上狠狠拧著那些淤伤。江扬看见苏朝宇把面孔埋在手臂间,於是冲著波塞冬愤然挥拳。波塞冬退了两步後轻巧地挡住,恰到好处地按下了通知的按钮,趁著江扬松口气回头观察的瞬间,波塞冬锁死了牢门,透过栅栏望著江扬叹气:quot;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啊,江少帅。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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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把苏朝宇带到我这里来,这是谈合作的基础。quot;江扬提高声音,确定苏朝宇已经被放开後,几步冲到门口,quot;顺便,友情提示,如果苏朝宇被这麽多人分享过的话,我想我大概再也不会在意他了。quot;
波塞冬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种角子机般欢乐而又变幻多端的光芒:quot;你太冲动,我不放心。quot;quot;要怎麽放心?quot;
quot;弄伤你自己。quot;波塞冬简短而尖刻地说,quot;我是很宽容的,允许你自己动手,可以控制伤势轻重。quot;
江扬盯著单面反光玻璃,看见有人扔过一套新衣服,苏朝宇正在勉强把它套在身上。昏暗的地牢里,24岁的帝国少将江扬毫不犹豫地把左肩狠狠砸向石壁,却没法抑制脱臼的剧痛,疼得无法站稳,膝盖生生磕在地面。quot;可以麽?quot;他歇了几秒锺,奋力站起来,踉跄著走到栅栏前,不顾得冷汗沁满鼻尖,右手死死攥住门。
波塞冬没有想到一个看似贵族少爷的年轻人会这样决绝勇敢,心里暗自感叹著,却不打算放过看好戏的机会:quot;精彩。但这只是保证,想要苏朝宇和你关在一起,我们需要交换。quot;挂著冷汗的江扬只能用几乎能把对方烧成灰烬的目光表示同意。
仅凭听力的表演
quot;这不可能。quot;江扬拒绝了波塞冬的条件,quot;不管你听说了什麽版本的传言,我都只能告诉你,家法是隐密实施的。quot;
quot;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家法的严厉,以後好用来管教手下人。quot;波塞冬把一根粗壮的藤条隔著栅栏递给江扬。
江扬没有接,用这些宝贵的时间深深吸了几口气来稳定左肩剧痛的脱臼伤。面对这些军国大事和爱人安危的抉择,他不想再延续24年来锻炼的那种大局为重的思维观念了──既然注定要做祭品,又何必拘束感情──江扬想了想:quot;我可以让你听到家法的实施,但如果有任何一双眼睛在偷看,我会立即知道,并尽全力把它们挖出来......quot;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恶狠狠的,甚至比波塞冬还无情,quot;镶在漂亮的骨刀上做装饰,如何?quot;
quot;成交。quot;波塞冬愉快地说,向隔壁挥了挥手。quot;40下,我希望。quot;
江扬清脆地笑了出来,右手捂住左肩,虽然疼得直冒冷汗,但笑容却灿烂如阳光:quot;家法从来都是家里人说了算,不过你放心,既然我要换他从此和我关在一处,就一定会让表演精彩。quot;
苏朝宇站在江扬面前的时候,吃了一惊:那个会多种拳法的身体健康的指挥官,面色居然如此惨白,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体一侧,站立都因此而变得不是那麽容易。
quot;江扬......quot;他艰难地开口,立刻被张诚冰冷的假肢左手推进牢房里。他靠在光滑的玻璃墙壁上理好衣衫,试图走过去的时候,江扬忽然伸出右手。
苏朝宇一怔。
quot;忘记了我们的手势,苏朝宇上尉?quot;
刚刚从几乎被强暴的恐惧里挣脱出来的苏朝宇退了半步,先是不解地看著面前陌生的情人,又看了看背向栅栏门坐著的波塞冬,而後迟缓地摇了摇头。
quot;在我说翻倍之前,你有十秒锺的时间。quot;
quot;江扬,你现在是谁?quot;苏朝宇绝望地问。
quot;指挥官江扬少将。顺便,还有六秒。quot;
苏朝宇缓慢地解开皮带扣,一点点把牛皮的铜扣皮带从裤子上抽出来,却十二分不愿意递到江扬手里。这种场景让他想到了集训时候的休息室,毫无理由的责打和无尽的疼痛。
quot;翻倍。quot;江扬没有感情地说。
苏朝宇忍著泪水把皮带递到江扬手中,声音里明显带著哽咽:quot;对不起,长官。quot;皮带指向墙角。
明显不太合身的裤子在苏朝宇刚站稳的时候就自己掉了下来,即使知道只有江扬能看见,苏朝宇的脸还是彻底红透了,带著极大的不安全感和淡淡的羞耻。他摆好姿势,听见江扬一步步走过来,那让人听了脊背生寒的声音随便地说:quot;十下,我的小兵,你本来只需要五下。quot;苏朝宇本来想用深呼吸来稳定情绪,但是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毫无征兆地,极狠的一下就落在屁股上,撕裂皮肉般的疼痛让他立刻惨叫了出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软下去。
有坚定而赞许的击掌声传来,波塞冬没有转身,声音还是那样稳定:quot;精彩极了,我忍不住要打搅江少帅。quot;
苏朝宇听见江扬沈重的呼吸声,随後,又结结实实地挨了第二下。
quot;江扬......quot;他的膝盖抵住墙面,断断续续地说,quot;请不要打我......quot;
江扬强迫自己不要去听这些带著求饶语气的话语,他知道自己下手多重:波塞冬是在海神殿组织里长大的,对这些事情的力度、效果了如指掌,很难蒙混过关。他呆呆望著苏朝宇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忽然希望那种疼痛能立刻转移到自己肩膀上来。苏朝宇早就站不住,只能抓住石壁上天然的凸起死命支撑,前日保镖用木杖留下的痕迹从腰际一直漫过膝窝,实在没有给他留下可供下手的其他部位。
江扬咬牙,高高扬手的瞬间听见苏朝宇低声说:quot;江扬,你知道这有多疼麽......
quot;那个瞬间,江扬确信自己听见了两个心跳声,自己的张狂而慌乱,苏朝宇的紧张而恐惧,一前一後,合成了极不和谐的调子。第二下皮带抽打过的痕迹正飞快肿起来,细小的淤血点就在琥珀色的眼眸注视下涌起来。
一样狠的第三下。
江扬说服自己这是交换,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紧紧环著他的小兵,用残忍来换取夜晚的时候不用再贴著玻璃墙壁感受温度的微弱变化判定海蓝色头发的情人在哪里。
江扬保持著他的精准度,灵巧避开了所有看起来严重的伤痕,皮带宽阔而且没有装饰的尖端都落在不甚影响行动的部位,尽管如此,苏朝宇的惨叫还是由大声变小,盖不住指甲抠断在墙壁的清脆声响,数到6的时候,苏朝宇已经跪在地面,伤痕累累的臀腿暴露在地牢不甚新鲜的空气里,肌肉不自主地抽动著。
quot;站起来。quot;江扬攥紧了皮带,狠抽墙面。苏朝宇凭空一抖,努力攀著那些石壁上微小的凸起,一点点支起身体来。江扬忽然两步挡住苏朝宇的身体,冷笑起来:quot;别忘记我刚才说的,我会把偷窥的眼睛剜下来,替你镶在骨刀上做装饰。quot;
波塞冬并不以为尴尬,把略微偏转的头又转了回去:quot;我怎麽确定他站起来了?quot;quot;我说过,这是仅凭听力的表演。quot;江扬转身,眼神在苏朝宇膝窝上的青色伤痕上停留了两秒,只用了一半力气一抽,苏朝宇的膝盖磕在地面的沈闷声响立刻伴随著惨叫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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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站起来!quot;江扬对著那单面反光的玻璃吼,怒视晦暗光线里的自己:一身潦草的休闲服,黯淡的面容,握著皮带的手臂经络分明。他从反光的边角处看见了苏朝宇──他不敢直视,只能偷窥──那个会给自己熬蘑菇汤的海蓝色头发的情人,已经重新哆嗦著站直了,面颊贴在石壁上,根本看不见表情。
因为连续挥臂,江扬觉得左肩的脱臼处疼痛难忍,第九下落在苏朝宇身上的皮带也偏离了既定位置,擦过一条木杖的淤痕,留下了浅而绯红的肿胀。苏朝宇呻吟著,却更多的是为力度的变化明显。他想回头的瞬间,第十下稳稳落在大腿上,声响清脆,淹没了他的低呼。
知道惩罚结束,苏朝宇软软地蜷在墙角。江扬扔掉皮带,撕开上衣扣子,忍著疼剥下自己的外罩盖在苏朝宇身上,继而走到门边:quot;我们的交换完成了。quot;
quot;不得不说......quot;波塞冬从椅子上站起来,张望了苏朝宇一眼,礼貌地欠身微笑,quot;江家的家法名不虚传。我不会食言,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和他住在一处。quot;
quot;我是应该表示感谢吗?quot;江扬冷冷地讽刺道,quot;如果你还想用他来威胁我,就拿药品和食物来。quot;
quot;相信我,江少帅,quot;波塞冬转转眼珠,quot;暮宇每天都给他哥哥按时送三餐,没有食物的,只是你。quot;苏朝宇在疼痛里猛然睁大了眼睛:距离自己从伪装苏暮宇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江扬居然粒米未进!他挣扎了一下,看见琥珀色发丝的背影,熟悉的轮廓依旧挺拔美丽。
quot;鉴於刚才的表演精采绝伦,我会让人拿吃的和药过来。quot;波塞冬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随便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要离开,quot;不过仍旧只有一份。quot;
特克斯酒吧
苏朝宇对江扬伸过来的右手表示了明确而坚决的拒绝。他极不信任地看著面前的琥珀色的眸子很久,终究垂下眼睛,往墙角蹭了一点点,低声说:quot;对不起,长官......quot;
江扬几乎跳起来,理智却用讽刺地咳嗽声提示他,栅栏外正有列队的保镖集体经过。他冷冷注视著那些面无表情的人端枪匆匆往地牢另一端而去,听著所有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後,积累几个小时的疲惫终於沈沈压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在苏朝宇身边坐下来,左肩疯狂的肿胀趋势让他有一点点极少见的不安全感。
苏朝宇抬头望著他,海蓝色的眸子里还有未干的泪水。他已经穿好了裤子,但仍然紧紧裹著江扬丢过去的外罩不肯松手,受伤的猫儿一般,把整个身体都尽可能地藏在衣物底下。他开始还警惕地看著江扬,但是当江扬抬手抹掉了额角的冷汗後,苏朝宇的眼神立刻温和下来,只是仍旧不肯说话。
江扬右手握著左肩,把下唇咬在齿间,认真地捏了几下,以便确定脱臼的具体情况,却还是忍不住疼得挺直了身子,後脑勺抵住墙壁。几乎无力的左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微微抖著握住的时候,江扬一惊。苏朝宇不知道何时挪过来,沙哑著声音说:quot;我来接好它,长官。quot;
quot;别......quot;江扬试探性地伸手出去,苏朝宇果然神经质地躲开了,於是他便不再勉强,quot;我答应了波塞冬打伤自己,等明天他看见这胳膊能活动,大约又是一场折腾。quot;他尽力让自己藏起痛苦,让脸上的从容看来真实可信,quot;就这样吧,不是什麽大问题。quot;
苏朝宇慢慢慢慢地挪回墙角去,却离江扬近了一些。两人都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彼此对视,倚在石壁上歇息。江扬看见苏朝宇渐渐地没了力气,本来支撑著的脊柱软下去,很快就蜷在地面,似乎要睡了。
quot;
苏朝宇,起来。quot;他四下里张望著,只能拿来自己被撕坏了旧衣服铺在地下,强行塞进苏朝宇的身子底下,quot;这种冬天的温度,怎麽可以睡在地下?quot;他的声音带著几分怒气,立刻让苏朝宇精神起来,低低地答应了几句什麽,便枕著那些衣服重新躺下,也不闭上眼睛,只是怔怔地望向栅栏外面熟悉的空旷房间:波塞冬听赏家法全过程的长椅还在那里,冬日难得一见的一缕阳光落在上面,光柱里能看见细小的微尘忙碌来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扬被饥饿和疲惫镇压到快要睡著,隐约听见身边的人低声叫quot;江扬quot;。苏朝宇醒著──或者说没有睡著──眸子里却有一些混沌:quot;江扬?quot;他不确定似地低下头,quot;不知道这样可以麽......长官......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0
quot;你存心呕我,我的小兵。quot;江扬俯身细细打量著他,quot;我是你的江扬,不是那个该死的长官。quot;
苏朝宇仿佛放心一些,但眼眸仍旧不甚清澈:quot;你多久没睡了?quot;
quot;没关系。quot;江扬轻抚他的头发,quot;我好得很。quot;
苏朝宇吃力地摇摇头,咬牙撑起身体,江扬伸出右臂提供支撑──这次,苏朝宇没有拒绝,勾著那结实的臂膀,窝进对方怀里。江扬便把全身重量放在墙壁上,右臂湾中,牢牢环住自己的真爱。
quot; 你睡一阵,我困了就会叫你。quot;苏朝宇说著,挪到江扬肩侧,把在自己身下暖热了的衣服搭在脱臼的肩膀上,免得关节著凉,quot;生死相随,你最爱说的......
若我活著,你便不能折腾自己。quot;江扬盯住那苍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孔许久,终於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眼前海蓝色的眸子仿佛果然变成了大海,摇曳著,摇曳著,便不清晰了,便不见了。
奉命来做牺牲品的基地司令官,布津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江扬,在政府恨之入骨的海神殿地牢里,歪在情人兼搭档的身边,安心熟睡著,呼吸均匀深长。
一双上好的软牛皮靴踩著特克斯街道上的积雪前行,另有几双样式差不多的陆战靴跟在後面。
quot;老大,尝尝这个。quot;银灰色头发的万飞驻足。穿著牛皮靴的人转过头来,掩在风衣帽子里的面庞微微一侧:quot;什麽?quot;冒著晶莹油珠的烤肉递到面前,风衣里裹著的年轻人露出了略带羞赧的微笑:quot;多谢,总有人记著我爱吃这个。quot;
万飞脱下手套,在寒风里先尝了一块,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大嚼,苏暮宇只是歪头看著等。一个蜜色的小脑袋从风衣宽大的帽子里出来,闪亮的眼睛也盯紧了那串烤肉。
quot;坏贝蒂。quot;苏暮宇伸手逗它,小猴子便抱住他的指尖盖咬起来,仿佛为没有吃到好东西生气了似的。万飞挥挥手,随行的其他几人便休息下来,一同坐在路边吃烤肉。
quot;味道不错,你鼻子好。quot;苏暮宇只吃万飞拿过来的几串,贝蒂从帽子里跳出来,蹲在简陋的桌上拨弄啃完的骨节玩儿。
quot;过两天开始打架的时候,鼻子好可没用。quot;万飞没有笑,剔干净烤肉上面的灰渣子才递给苏暮宇,quot;老大可不能输。quot;
苏暮宇递给贝蒂一块肉骨去吃,轻笑:quot;输了便输了,大不了再做十年宠物,总有离开这里的时候。quot;
quot;那我便再守老大十年。quot;
quot;波塞冬放过我,还能留下你们这些帮腔的?quot;苏暮宇压低声音,锐利的烤肉签子尖环著在座的几个人一转,quot;你们都会死得很难看。quot;
quot;
老大这是赶我们走?quot;万飞挑眉,旁边几个人也善意地笑起来,用表情明示了自己的立场,quot;老大不帮我打掩护,我早就被剥皮了,现在肯定是个人皮刺青盘子,给老大盛东西呢!quot;quot;真恶心!别提这东西。quot;苏暮宇朗朗地笑起来,在冷风里敲了个响指叫来五扎啤酒,quot;我们喝了酒就去办事。quot;
万飞一甩自己银灰色的头发,舔舔嘴唇,饮下第一口。
特克斯酒吧里正欢歌笑靥。摇滚歌手在简陋的台上用沙哑的嗓音吼著一些听不太懂的句子,高等级的女侍不畏寒冷,冬日里也只穿一条比底裤略长的牛仔裤,露出有几处挂脱了丝的黑色丝袜下紧紧包裹的修长腿型;级别略低的女侍者端著泛灰的盘子走来走去,麻木地收拾著桌上带药粉气味的锡纸和注射器。时不时有肥胖的男人在这些小女孩身下捏一把,她们便发出装腔作势的尖叫,然後快步离开。
苏暮宇的目光落在一个涂著蓝色眼影的女孩子身上,万飞看见後,便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冲她勾了两下。
女孩子警惕地盘算了一阵,走过来蹲在苏暮宇膝下,美豔一笑。
quot;我喜欢你的蓝眼睛,过来。quot;苏暮宇把她揽在臂湾里,从衣袋里摸出一个浮雕刻花的银盒子,弹开盖,里面是海纳花萃出来的指甲油,明亮芬芳。女孩子依偎在苏暮宇怀里,从容收下盒子,带著钻石戒指的手就握住了苏暮宇的皮带。
quot;尼娅。quot;苏暮宇毫无感情地推开她,quot;小礼物送你,给你半个小时,去找毕振杰来。quot;quot;老板不在,还有,你怎麽知道我是尼娅?quot;她玩弄著指甲油盒子,两手依旧不断摩擦苏暮宇的膝盖。
看出了身边年轻人的厌恶,万飞掏出自己的佩枪不轻不重地磕在桌面上。尼娅一震,慌张地看了他一去,我们老大要的是你老板来陪,不是你。quot;
尼娅极恐慌地站起来。quot;告诉毕振杰,他有大生意了。半小时内我看不见他,你就等著做人皮盘子吧。quot;
尼娅慌慌张张地跑开,鞋子过高的跟扭了好几次。
苏暮宇目送著那个背影离开,狠狠剜了万飞一眼,噗哧笑出来:quot;我说过,别提那个倒霉的盘子。quot;
一行人都笑了,万飞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quot;她就是那个炸死公安部长的小蟹的老婆?怎麽变成这样?quot;
苏暮宇觉得莫名口渴,却没有喝桌上的水,谨慎地拿出随身的小水瓶抿了几口:quot;我看厌了这一切。quot;
毕振杰恭敬地推开一个小间的门,苏暮宇看了看,是个光线柔和、温度适中的房间,便走进去捡了上首的皮沙发坐下。万飞等人站在身後,毕振杰坐在对面,还没开口,就听见苏暮宇说:quot;是时候干活了。quot;
quot;
老大从来都这麽言简意赅。quot;毕振杰揉了揉手指,quot;这麽说,现在殿内已经乱了?quot;quot;对。quot;抱著贝蒂的苏暮宇漫不经心地圈著它的尾巴玩儿,嘴里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quot;我需要你的人──波塞冬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暮宇在外面还有人,所以我先多谢你的信用。quot;quot;哪里话!quot;毕振杰爽朗地笑起来,quot;五年来,您才是波塞冬。若不是您控制著海神殿,整个布津帝国都会给那个野蛮人炸平了。quot;
苏暮宇想起首相府的案子,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大皱眉头:quot;他到底背著我干了这麽多......这次是殊死之战,不过,留意两个人。quot;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张图片递过去,很明显地,毕振杰对quot;自己老大quot;的身影出现在地牢里表示惊讶和不解。quot;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是我亲哥哥苏朝宇,旁边那个琥珀色头发的,是我......quot;苏暮宇这才略略放松下来,从容拈起桌上放著的点心咬了一口,quot;好吧,我'嫂子'.quot;
quot;哦!quot;毕振杰觉得惊奇,又不敢多问,只能把两张面孔牢牢记在心里。quot;要保证他们活著,不惜代价。至於波塞冬......quot;苏暮宇舒展身子在沙发中扭了扭,quot;随便你们吧。quot;quot;那个牲口!quot;毕振杰嚷起来,quot;我宰了他!他拦住我多少人多少'面粉'?这麽多年被这牲口整,这次......quot;
quot;别吵......quot;苏暮宇揉揉太阳穴,quot;我累了,要在这里睡一下,说著,竟搂著贝蒂,枕在沙发扶手上,孩气地蜷起身体,闭上了眼睛。万飞挥挥手,携著毕振杰和其他几人离开,轻轻锁门。
quot;这是攒了十四年的辛苦,quot;万飞伸了伸懒腰,quot;老大该一个人好好休息了。quot;
生日聚会
程亦涵走进房间的时候,桌前只坐著慕昭白。这个古灵精怪的情报科首领此时却没有了往日那种潇洒的神情,把四只酒杯排了一排,一杯杯斟过去。quot;迟到了,罚!quot;他举杯冲著程亦涵一挤眼睛,却自己灌下去。
quot;把我们家的好酒都喝光了,你!quot;凌寒端著一盘干烧黄鱼从厨房里走出来,抬手就给了慕昭白一巴掌,狠狠打在背上,quot;今天是给我过生日呢,醉了可没人扛你回去。quot;
慕昭白差点呛到:quot;凌队......您是陆战精英,在下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文职,干什麽使这麽大劲儿?quot;程亦涵不理会两人的斗嘴,直径往厨房去,刚进门就听见飞豹团里著名的林砚臣中校说:quot;小寒?拿酱油来。quot;程亦涵禁不住笑起来,林砚臣回头看见做事利朗果决的司令官副官,不由红了脸,赶紧猛翻锅里的栗子鸡块。
程亦涵作为江扬的第一副官把慕昭白从地勤部队里挖出来,於是成了铁哥们儿;凌寒、林砚臣是六年同寝室的军校好友,同时被江扬当quot;儿子quot;管教,收至麾下;加上苏朝宇曾经在飞豹团、情报科供职,这六个年轻人又都正是差不多年龄,差不多脾性,便非常要好,偶尔聚在一起,才都从帝国军事人才的身份里跳脱出来,恢复年轻人本来的心性。
林砚臣端著鸡块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凌寒摆好了碗筷,於是走过去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什麽,凌寒却笑起来:quot;行了,大家都知道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他?quot;凌寒一指正在挑剔盯著酒瓶看配方的程亦涵,quot;他装出严肃的样子来,你不看看混在他身边的都是什麽人?quot;慕昭白大笑:
quot;指桑骂槐!我就是情报科的,怎样?你们俩,跑不了。quot;
程亦涵闲品了几口葡萄酒,得意一笑:quot;什麽时候结婚?quot;
林砚臣扯掉围裙坐下:quot;过完生日再说。quot;
quot;喂,quot;凌寒捞起筷子就抽在林砚臣手背,quot;这事儿我同意了麽?quot;
布津帝国边境警卫队大队长凌寒的生日晚宴就在他的独立军官宿舍里以这样毫不正经的对话拉开了序幕。
quot;给江扬。quot;凌寒端起第一杯,环视其他三人,quot;等他凯旋。quot;
程亦涵一震,慌张附和:quot;凯旋。quot;
四杯上好的葡萄酒被一饮而尽,同样出身贵族的凌寒站起来,用极优雅得体的姿势为他们斟酒,末了,盯著窗外的冬日天幕,却用同样的语气说:quot;给苏朝宇,平安返程。quot;quot;平安。quot;其他三人默契地小声说。
第三杯才轮到自己,凌寒笑著接受了他们的祝福,并且在慕昭白的起哄下激吻了林砚臣。生性浪漫的林砚臣红了脸,束著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盯著和自己同寝室、同生死过的爱人,突然回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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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
嗯,48秒,还是砚臣略胜一筹。quot;慕昭白极坏地笑起来,quot;送你礼物,接著。quot;说完就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只三角形的礼盒砸过去。凌寒笑著拆开,却从里面拿出两打质量上乘的内裤──各种花色、材质俱全,并且一对对仔细包在一起,还quot;体贴quot;地注明了不同的使用时间和地点──四个人大笑起来。程亦涵并没有刻意为凌寒准备什麽,却带了四瓶家庭私藏酒,从年份、色泽和酿酒师的亲笔签章上看,是任何一间酒吧都不可能拥有的珍品;林砚臣则把一块倾尽了好几个月薪水才得来的兽头佩玉系在爱人腰间。
quot;还有一份,quot;程亦涵拿出一个暮蓝色的盒子来,quot;来自缺席的江扬。quot;席间一片寂静,凌寒打开盒盖,却一顿,屏住呼吸说:quot;这个......我不能收......quot;
quot;胡说呢,quot;程亦涵示意林砚臣和慕昭白过来看,quot;望角镇那次,到底也没从窝点里抄出你惯用的佩枪来。江扬偷偷监听了一天你的网络端口,才知道你心仪凡o奥利德的设计,於是送给你弥补遗憾。quot;
一只小巧轻盈的黑色佩枪静静躺在盒子中,扳机处挂著一张典雅的便笺,上面有quot;生日快乐quot;四个字。凌寒拿起它来把玩,才看见枪托上深深镌著自己的名字,底部是誉响整个大陆的枪支设计师凡o奥利德的签名,一行细小的编号quot;No.1quot;则更让他吃惊。
quot;礼物早就到手了,我都忍不住拆开看了一次。所有的武器设备报批手续和登记手续都办妥了,也就是说,拿来即用。quot;
quot;他早就备好礼物?quot;凌寒收好这价值不菲的佩枪。
程亦涵啜了一口酒,平静点头:quot;是的,一直到年底之前所有人的生日礼物,他都准备好了。可惜呀,quot;他觉得话题有点沈重,於是转而拿慕昭白调侃,quot;你没赶上。quot;
可是没有任何一点笑声露出来。程亦涵有点尴尬,慕昭白拍拍他的肩膀:quot;通讯丢失的事情,我们早都接受现实了。苏朝宇和江扬都活著,我相信。quot;
quot;边吃边说吧。quot;林砚臣动手把鸡块分给程亦涵和凌寒,故意盛了一勺栗子肉扔在慕昭白盘子里,quot;就你晦气。quot;
quot;这是我那年骨折休养的时候,这张是军校......二年级?quot;凌寒指著照片说。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剩多少,四个人挤在一处看往日的记忆。
quot;三年级。quot;林砚臣接茬,quot;这张,他非要去参加当时的狙击手突击团报名,要我在门口给他记下这光荣一刻。quot;
quot;然後通过了身体检查、射击测试、情绪测试等等等等繁杂的测试,最後关头,我爹生生把我揪出来了。quot;凌寒无奈地摊开手掌,quot;他总这样,阻拦我往英雄的方向发展。quot;quot;你是独子,凌家的力量又举足轻重,换作我是你爹,也不让你去。quot;程亦涵悠闲地吃著点心。
quot;为啥?我小时候,我爸就鼓励我向英雄学习。quot;慕昭白说。
凌寒沈沈一叹,想了半天才说:quot;话题可不是我勾起来的──据我爹说,那年的这批狙击手,十个人,全部都死在了海神殿。quot;
程亦涵挑眉,气氛一下变得冰冷。
quot; 军部特意挑选血气方刚、志在报国的军校毕业生,那十个人,是国家最年轻最好的狙击手。给他们的秘密指令是潜伏在特克斯附近的山脉里,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
quot;凌寒合上了相册,目光落在江扬送的礼盒上,quot;一个以'戍边'高调出发、却完全没有後援支撑的任务。每人军服上的姓名都被剪下来,和被剥了皮的照片一起,分批寄送回来。但是,那阵子海神殿气焰太旺盛而我们失败又太多,於是再没有人知道这十个年轻人的存在。前几天才听我爹说起来,去年军部新招募的第二批狙击手已经训练完成,可以出发了。又是十个人,活生生的十个人。quot;
quot;可是苏朝宇他们已经在海神殿了!quot;慕昭白嚷起来,quot;难道不等个结果麽?quot;quot;等什麽?quot;程亦涵极不礼貌地打断他的话,quot;他们看来,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从稳定民心的角度看,他们宁可江扬的尸体永远别被送回来。quot;
quot;别这麽说......quot;林砚臣握了握程亦涵的手,quot;那枪真漂亮,等我明年生日前,说什麽也要把我的那只扔了,让老大买新的给我。quot;
程亦涵深深吸了口气:quot;既然要说这些,不妨说到底。请援了得到首都回复,第三次驳回。目前,我半年内不能再递交同样的报告。quot;
慕昭白愣了愣,咕嘟灌下半杯红酒。
quot;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江扬和苏朝宇的遗物,和这批十人狙击手的遗物一起送回来。quot;程亦涵从来都这样滴水不漏的表达、从来都这样不紧不慢的叙述和从来都这样淡定的表情激怒了慕昭白,他大吼了一声quot;程──亦──涵!quot;之後,却被对方坚定的手势吓住了。
quot;
我会著手安排一批军官的去留,尽力控制他们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慕昭白,我会安排,而林砚臣,就要靠小寒了。quot;程亦涵说得很温柔很诚恳,quot;江扬处理好了大部分事情──其实他和我都相信,能不能回来,更多是凭运气而不是勇气──上周我和江大元帅通过话,确定了首都那边对於任务成败的内部判定,最多等到年底。quot;
半天没说话的慕昭白冷冷扔出一句:quot;等海神殿拿他俩祭新年以後?quot;他猛然拍桌子站起来,一字一句,quot;豁出去了,谁叫我是情报科的?quot;打开随身的电脑,慕昭白沈著脸先打开了一个特级加密的信箱,又输入了一行长得吓人的密码:屏幕上只有一个名叫X的通讯人发来的两行几乎看不明白是什麽的字母。
quot;这是?quot;凌寒皱起眉头。
quot;邻国间谍通过我们直投首都的信息,他们发现海神殿可能内讧了。quot;慕昭白终於恢复了职业素养,劈里啪啦敲著键盘,把它们转化成可以阅读的语言,quot;首都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我想,一个好端端的恐怖组织,不会没事就自己打著玩儿,对吧?我猜......quot;
quot;江扬他们?quot;程亦涵一惊一喜,quot;我明白你的意思了!quot;
林砚臣两眼放光,紧紧攥著凌寒的腕子。
quot;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quot;慕昭白挠挠头,quot;泄露特级机密啊!没有老大罩著,我大概是完了。quot;
程亦涵舒展双臂拥抱了慕昭白。
这一个意外得来的消息在战略上其实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四人不可能越过首都直接行动,更不可能在quot;不知情quot;的情况下收集情报进行分析──但仍然是令人愉悦的,程亦涵想,好歹证明自己那个琥珀色头发的兄弟还有那个海蓝色头发的下属,说不定真的有一天,会乘著直升机回来,哪怕伤痕累累满面疲惫,至少,还骄傲地活著。
十个和九个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居然在江扬怀里。他努力坐起来,谁知头一阵剧痛。quot;再睡一阵子。quot;江扬低头吻了吻他的蓝眼睛,quot;退了烧的小兵更应该好好休息。quot;苏朝宇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意识坠入模糊之前的所有事情,并不那麽完整了,恍惚间记得仿佛叫了几句quot;江扬quot;,又仿佛没有出声。他环视四周,其他的东西没怎麽变,只是地上多了一只用掉一半的药膏,还有一只盖了片报纸的小碗。
江扬把苏朝宇的身体靠在自己左半边身子上,伸出右手吃力的端过碗来递到苏朝宇嘴边:quot;虽然凉了,喝一口也是好的。quot;剩了大半的米粥递到嘴边,苏朝宇却偏过头:quot;你一点都不吃,这怎麽行?quot;
quot;你又低估了你的长官,苏朝宇上尉。quot;江扬稳稳端著碗,眼眶下一圈乌黑再也掩饰不住,quot;趁它热乎,你也热乎的时候,我就喝了一大口。quot;说著,便强行让苏朝宇又吃下一点。
quot;江扬......quot;退了烧的苏朝宇觉得身子轻松许多,急匆匆地说,quot;暮宇这麽久没有出现,我觉得事情不对。quot;
quot;我知道。你发烧的时候,张诚带著大约有四五队保镖和有枪支的人从这里走出去,另外......quot;他指指悬在栅栏门顶上的一抹晶莹说,quot;摄像头也关闭了,这就很奇怪,除了撤销监视这个原因外,唯一的解释就是,监控中心没人值班。quot;
苏朝宇想了想:quot;连布津帝国元帅送来的儿子都不理睬,为什麽呢?quot;
江扬被他逗的又气又笑:quot;问你弟弟!quot;说著就在苏朝宇的面颊上蹭了蹭,大猫一般,而後认真地问:quot;怎样,那些伤......quot;
quot;好多了。quot;苏朝宇知道,在他发烧的时候,江扬肯定把半管药膏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尽管送来的并不是什麽好东西,至少做好了最基础的消炎工作,quot;倒是你,脱臼超过48小时,就会引发很严重的後果。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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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作我的惩罚吧,quot;江扬眨眨琥珀色的眼睛,尽力一笑,quot;毫无道理的责打。quot;苏朝宇一怔,随後花费了三十秒的凝视才读懂了那一层琥珀色的宠溺後面深埋潜藏的忧伤与难过。他自嘲似地轻轻一笑,垂下眼睛,仿佛能看见江扬歪著身子环住自己,在海神殿阴冷的地牢里小口小口的喂米汤,谨慎地擦药膏。
江扬再也撑不住几天来疲惫的袭击,哪怕苏朝宇这一会儿不说话,就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苏朝宇终於认真地回吻过去,用自己的唇湿润对方干裂出血腥气的唇,小声说:quot;江扬,我都知道。quot;
quot;我退无可退。那些屠杀的照片实在让人反胃,你又被威胁著,无论他说什麽,权益之下,我必须要同意。quot;江扬终於同意和苏朝宇平分剩下的冰冷的米粥,一点点喝,含在口中暖热了,方才缓缓咽下去。
苏朝宇望著栅栏外一片令人心焦的空旷,略一叹:quot;那些狙击精英,就这样......牺牲了?quot;quot;对。没有国旗和哀乐,甚至没人知道。quot;
quot;
我还记得那个红榜贴出来的时候,quot;苏朝宇靠在栅栏上,仰视头顶的微曦光芒,quot;他们的照片和名字都在,我只能豔羡。听说还有一个是军校射击王,三次满分蝉联技能赛单项冠军。传言组委会看见他第四次报名的时候,就拒绝他参加。quot;苏朝宇淡淡笑起来,quot;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两排、十张标准免冠照片,我认识的一位学长就中间,最显眼。quot;
江扬捧著空落的粥碗陷入了沈默。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苏朝宇猛然回头,看见几个褴褛的保镖挂著疲惫的神情端著盘子走过来,一袭长风衣一闪,张诚已然站在面前,钢制的假肢右手握著红珊瑚的披风扣,声音听来让人觉得非常厌恶:quot;还活著?quot;
保镖把几块馒头和一点看上去就让人没有胃口的小菜塞进来,苏朝宇盯住张诚:quot;让暮宇过来看我。quot;
quot;他在帮波塞冬大人处理急事。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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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哦?quot;苏朝宇狡黠地笑了,quot;是後事吗?我想不出,一个男宠能处理什麽大事、急事呢?quot;张诚停了一秒才发出尖锐的笑声:quot;对你弟弟的身份,你倒看得透!不过,波赛冬大人的需求,也是急事!quot;
苏朝宇心里一梗,却听见江扬缓缓接上话茬:quot;我跟他不一样,我想见波塞冬,他贵人多忘事,到底要跟我谈什麽,总要说说吧。quot;
张诚审视了江扬软绵绵的左臂一阵子,褐色的眸子里露出赞许的微光:quot;改天一定谈。quot;说完,便呵斥著几个保镖:quot;走!再磨蹭,我先剜出你们的心,再挂到'背叛者之墙'上去!quot;目送著带波塞冬神像图案的披风消失在远处,苏朝宇狠狠一捶栅栏:quot;果然出事了。quot;quot;别急,quot;江扬的眸子有那麽一刻的恍惚,继而又恢复了平静。他拢了拢搭在左肩上的衣服,慢慢皱起眉头:quot;朝宇,再讲一遍狙击手的故事。quot;
quot;嗯?quot;
quot;五年前,军部要求他们不惜代价狙击波塞冬......quot;江扬像个小学生般喃喃地说,quot;然後......quot;quot;......挑选了十个精英的军校毕业生,我也只是知道这件事而已。quot;
quot;几个?quot;江扬猛然抬头,眼眸里的期待一览无余。
苏朝宇挑眉:quot;十个。那两排照片,每排都是五个人,我记得很清楚。quot;一抹神秘慢慢爬上江扬年轻的面庞,他闭上眼睛顿了顿,嘴角终於勾出了来到海神殿後极少看见的弧度,微笑而答:quot;朝宇,那张屠杀照片上,只有九个人,我也记得很清楚。quot;quot;九个?quot;苏朝宇一震。
quot;
对,九个。quot;江扬示意他过来说话,quot;为了向我证实不是作假,张诚报出了每一个人的完整姓名和死法,虽然我不认识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但是基本可以肯定事件的真实性。quot;苏朝宇刚才在心里盘算的关於苏暮宇下落的事情完全被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搅乱了,他不得不转而跟上江扬的思维:quot;也就说,第十人现在还在执行著狙击任务?不不不......江扬,五年了,我觉得......quot;
quot;这才是关键。一个人,五年来没有任何音讯,军部不找他也就算了,海神殿既然能抓住九个,难道真的没办法抓到第十个吗?换言之,九个精英,怎麽就被一网打尽了呢?quot;苏朝宇苦涩一笑:quot;'背叛者之墙'?quot;江扬点头的那个瞬间,苏朝宇觉得他们又回到了边境基地,25岁的指挥官坐在阳光下洋溢著咖啡香气的办公室里,娴熟处理各种事务,嘴角挂著自信而超然的微笑。quot;不过......quot;苏朝宇把自己从这总不切实际的回忆里拼命拽出来,quot;如果我是波塞冬,大约会在满载而归後,把背叛者也一起干掉。quot;
江扬敲了个响指:quot;聪明。我还未想到这里。quot;他远目著栅栏外的灰暗石壁,自语般问:quot;他在哪里?quot;这个问题真棘手,苏朝宇想。两人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开始沈默著回忆,开动各自堪比CPU的大脑,将各种资料、线索拆开後再重组。
quot;我只能想到这几件。凌寒好像考进过复试;我认识的那个学长......并不是最出众的,他个子很矮;quot;苏朝宇隔了几分锺後才开口,quot;还有,传说那个蝉联冠军的家夥很有射击天分,因为他惯用左手。quot;
江扬猛然一震:quot;你确定?quot;
quot;不确定。quot;苏朝宇苦笑,quot;这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也都是'听说'.quot;quot;朝宇,这很重要......quot;江扬强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栅栏前,右手紧紧攥住了栏杆,刚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在地牢里短暂回荡:quot;张诚!quot;参破谜底的苏朝宇大惊失色。
戏码
quot;苏暮宇!quot;波塞冬突然一拳砸在饭桌上,吓了所有人一跳。张诚习惯性地环视了一同用餐其余人,他们便知趣地纷纷放下没吃几口的饭菜,沈默退出房间。
quot;您又不适时宜地发脾气了。quot;张诚毫不为惧,低头切割牛排,quot;他们苦斗了这几天,好不容易休息一下。quot;
波塞冬痛苦地皱眉,使劲戳著盘子里的番茄:quot;他什麽时候勾搭了毕振杰?!quot;张诚咀嚼著烘烤恰到好处的薄饼,没有回答。诺大的餐厅里只剩下坐上首的波塞冬和坦然端坐他右侧的张诚,躲在远处的男侍从头都不敢抬,小步小步地往门外挪,偶然碰响凳子,便惊得几乎跳起来。
quot;苏暮宇是暖床的猫,柔弱。您光著身子的时候,却忘记它还会伸爪子。quot;一个不甚优美的比喻弄得波塞冬几乎恼起来,挥舞银刀指著张诚的太阳穴:quot;注意你的言行!quot;
张诚饮了一口当地特制的烈酒,淡笑:quot;我们还剩不到两千人,苏暮宇剩的更少,几百人而已。若要反扑,正是时候。quot;
quot;那个山坳里,肯定还有有暮宇留给我的厚礼!quot;波塞冬气结,想到昨晚被苏暮宇花私房钱购买的烟雾弹困在山谷里的事情就大为光火。
quot;探子不是查过了麽,那里什麽也没有。quot;
quot;他的头已经挂在背叛者之墙上了,那是苏暮宇的人!quot;
张诚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quot;单凭谣言和一个人的推测......quot;
quot;
够了!quot;波塞冬拿餐刀把盘子敲出了一个豁口,quot;两天之内,海神殿内休养,我要等我的暮宇送上门来。quot;说完,便大步踏出门去。隔了几分锺,方才离开的诸多小首领陆续回到餐厅,狼吞虎咽地吃完快要凉了的午餐,各个面如菜色、形容憔悴。只有张诚,坐在位子上连续叫了四杯烈酒,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终於发出了一闪即逝的精光。
苏暮宇连续打了六个喷嚏後,终於在万飞面前承认,自己不是正在被波塞冬惦念,而是真的感冒了。连续几天奔走在特克斯各处,苏暮宇无数次亮出自己的波塞冬挂坠,无数次冷眼纠正对方关於quot;男宠不能出来做事quot;的错误判定,无数次谈及金钱交易,实在累得不行。贝蒂正坐在他的肩膀上打瞌睡,小脑袋忽然撞进苏暮宇海蓝色的长发里,便吓得一激灵,眯著眼睛爬起来,干脆抓住一个发卷,紧紧抱住。
万飞往窗外望了一眼,拨亮炉火,展开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一床棉被,劝苏暮宇休息。quot;你,到我这里来。quot;他朝玩弄苏暮宇长发的小猴子一瞪眼,小家夥便悻悻地溜下苏暮宇的肩膀,钻进万飞宽大的棉风衣里。苏暮宇昏昏沈沈地钻进棉被,低声问:quot;有我哥的消息麽?quot;
quot;还是跟昨天一样,波塞冬宣称江扬已经死了,绝口不提苏朝宇。quot;万飞雕塑一般守在门边,quot;别担心,您最了解他,他会把最重的砝码放在最後关头。quot;
quot;我知道。前天我没有停止网罗特克斯的海神殿头子,他便说杀了江扬......quot;苏暮宇苦笑,quot;我哥值得什麽样的交换呢?quot;
万飞愣了一下,望著面前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一时无语。他知道,这对海蓝色的眸子在十四年里看尽了杀戮和残酷,已经变得万事不惊──也正是这样永远参不透喜怒的眼睛,让万飞觉得莫名安心,仿佛随时可以找到寄托似的──尽管从外表看来,苏暮宇是那样雅致,没有经过一丝世故洗礼。
quot;算了,到时候再说。quot;苏暮宇淡淡地回复了自己一句,闭上眼睛,quot;我睡了,劳烦你替我守夜,多谢。quot;
总是这样客气......万飞搂著快要睡熟的贝蒂,望向玻璃窗外的落雪,微笑。十年前,万飞身为新晋的保镖,陪著刚刚开始嗜好杀戮的波塞冬狩猎,不小心弄丢了一只极稀罕的金耳水獭。quot;我让他抓这个去,水獭自己溜了。quot;苏暮宇小声地说,惊恐不定的眸子望著波塞冬,托起腕子,上面伏著一只小巧的变色龙。波塞冬反手一巴掌把苏暮宇打得退了两步,却在愣了几秒後重新揽过他来,小心擦著他嘴角的血渍,柔声安抚:quot;这东西咬了你怎麽办,扔掉。quot;
苏暮宇略微动了动身子,满脸倦色。万飞知道,这几日极辛苦的辗转和斗智斗勇是对苏暮宇十年小心经营的检验。quot;我只想离开这里,quot;早些时候,苏暮宇终於第一次向万飞说明了这一切的终极目的,quot;无论多少钱的交易,都答应他们......我想回家。quot;
苏朝宇的叫骂声穿透好几间牢房,远远地就到达了站在门口的张诚的耳朵里。他皱起眉头,厉声问身边的看守:quot;是那个苏朝宇在喊麽?quot;
quot;可不?都一夜了。quot;看守打个哈欠,quot;骂得可真难听。quot;
张诚伸手,跟随的保镖立刻把饭菜递到他手里。quot;我去让他闭嘴。你,禀明波塞冬大人,我会尽快带东西过去。quot;
保镖一溜烟跑开。
当他走到栅栏前的时候,苏朝宇骂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quot;够了!quot;张诚呵斥,quot;省著你的力气,多活两天!quot;
quot;给我大夫!立刻!马上!quot;
张诚向角落里张望了一下,只看见几件衣服的潦草遮盖下,江扬的身子不自然地蜷著,脱臼的左臂垂在外面,扭曲成了令人揪心的弧度。
quot;他已经发烧了!quot;苏朝宇满眼血丝,嘶哑的嗓音加上疯狂的形容,和那个极其雅致的弟弟竟没有一丝相似,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狼。
张诚怀疑似的看了看江扬,又看苏朝宇:quot;没有大夫。quot;
quot;胡扯!quot;苏朝宇从齿间迸出两个字,拳头狠狠砸在栅栏上,quot;难道波塞冬死的时候不需要大夫麽?quot;张诚的眼睛里慢慢燃起怒火,苏朝宇却义无反顾地大声说:quot;用这种方式打击敌人实在是下作极了,有本事就让他养好了伤,好好打一架......quot;
张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钥匙开门,然後!啷把栅栏门摔合: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变得拥挤,软在地下的江扬发出了类似劝解的几声痛哼,苏朝宇握紧拳头冷冷看著褐色眼眸的敌人,咬牙切齿:quot;打吧,他死了,我也不独活。quot;说著,一拳直直击向张诚的心口。
只这一瞬间,苏朝宇就看见那颗褐色眸子的骤然一顿,於是他灵巧躲避著栅栏外保镖目瞪口呆地凝视,专注攻击张诚左侧。素来以沈默和冷血著称海神殿的张诚发出了类似困兽般的断喝,终於在一记旁人看来躲无可躲的重踢时伸出粗壮的左臂,一挥大手,死死抓住苏朝宇的脚踝,像掷飞球一样把他砸在墙面。
清晰的惨叫声传来,江扬勉强动了动胳膊,却没法起来。苏朝宇眼冒金星,强撑著爬到张诚脚边,试图站起来。
quot;
你还要打?quot;冷冷的声音问到,同时脚尖一踢,就把苏朝宇俊美的面孔踹到一边。苏朝宇深吸了一口气,挺身拖住张诚精绣的长披风,继而向上攀著一把捏住了那没有什麽温度的左手腕,用哀求似的语气说:quot;退烧药,算我求您,好麽......quot;张诚身子一震,微微侧头,苏朝宇努力让自己的含义都表达在海蓝色的眸子里,抬头直视对方诧异的眼睛:quot;您的左手......实在厉害......quot;张诚触电似地挣脱了苏朝宇的手,利索地开门、离开,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苏朝宇盯著那个背影很久,终於释然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来到含笑的江扬面前,小心把他的左臂调转回不会伤到软组织的角度,并扶他坐起来:quot;怎麽样,合格麽?quot;
quot;很棒,苏朝宇上尉。quot;江扬忍痛笑著,quot;但愿他的语文科目拿过优,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得到结果了。quot;
等待是难耐的。苏朝宇不能保证张诚完全明白他攻击对方左侧身体的真正用意,事情已经过去,他只能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当时确实看见了张诚狐疑和试探的眼神。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3
quot;但我们必须想到,如果是张诚背叛了狙击精英们,那麽......quot;江扬沈吟了一下,还是握了握苏朝宇的手,quot;我们大概活不多久。quot;苏朝宇点头微笑,惨白却仍显得干净的笑容在几乎沈到浓黑的地牢里居然如星空般灿烂。他的手指在江扬的掌心微微划了两下,算作回应。
抵不住沈沈的疲惫来袭,苏朝宇和江扬很快进入了浅眠。摄像头的一抹晶莹忽然发出了淡红色的光芒,几秒即逝,嵌在一边的工作指示灯也如此闪烁了几下。江扬却如同潜伏在夜里的大枭般敏锐,忽然张开眼睛,锐利地目光立刻锁在摄像头上。他沈吟良久,终於举起右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动作,而後还略带调侃的、用牛仔的方式吹吹了模拟枪口的食指指尖。
quot;江扬?quot;苏朝宇观察了一阵。
quot;我在跟我们的射击冠军说话。quot;江扬微笑,随即拢了拢衣服,真心实意地打了个哈欠,重新和苏朝宇抱在一处取暖,quot;他也没睡呢。quot;
对峙
微曦晨光中的海神殿,淹没在一片雾气中。大雪过後远目,它更像一尊依山而建的雕塑,有一种睥睨天下却七分邪气的诡异。
裹著皮长衣的万飞伏在山顶的雪地里,目不转睛地盯著山谷,若有所思。忽然,冻得哆里哆嗦的贝蒂从背後踏雪而来,钻进他的帽子里,万飞略一回身,果然,只穿著紧身棉服的苏暮宇已经到了眼前,也学著他的样子伏在雪地里。
quot;开玩笑,老大!你病死了,我可丢下这些人立刻逃走。quot;万飞嘟嘟囔囔,却脱下自己的皮衣,抖开盖住苏暮宇。苏暮宇摇头笑笑,立刻裹进这带著体温的衣物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寒战。
quot;怎样,办法可行麽?quot;苏暮宇问。
quot;可行。quot;万飞沈著应答,quot;只是这太奇怪了,老大。我觉得打架这事儿,靠凑巧是不稳妥的......quot;
quot;
你总是这麽稳妥。quot;苏暮宇利索地顶了半句,却听不出半点责备,反而充满淡淡的骄傲和喜悦,quot;让我觉得非常放心。quot;万飞愣了一下,继而垂下眼睛,低声地唤了一句quot;暮宇quot;後,便再也没有说话,银灰色的长发贴在雪地上,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quot;这一切都为了什麽呢?我也想不通了。quot;他攥了一块干净的雪,轻轻舔食,
quot;你忍了快十年,终於不流一滴血就拿到波塞冬的徽章,却要这麽多人陪葬去毁了它?quot;
苏暮宇静静望著跟在自己身侧快十年的人:quot;我没有权利选择要别人陪葬,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现在集结为战的,不过是各自可以讨到各自的好处──你的好处是什麽?quot;万飞嗤笑了,端详著那海蓝色长发下的一抹温柔笑容:quot;好处就是可以离开山,找个海过日子。quot;
太阳升起来了,雪地里也一片暖洋洋,贝蒂从万飞的大衣里爬出来,踩在雪地上玩耍。苏暮宇的嘴角勾起了淡然的微笑:quot;一个人?quot;
quot;还能怎样?quot;
quot;如果输了,我会输掉属於自己的所有生活;如果赢了,我可以自由支配海神殿所有财富。quot;苏暮宇指著远处现出了清晰轮廓的房屋,声音铿锵起来,脱去了少年玩耍的脾性,换上了罕见的沈著和坚定,quot;我会带著属於我的一份,远走高飞。quot;说完,便望著万飞,满目憧憬。
银灰色长发的男人把眸子移开了那麽一个瞬间,却忍不住又移回苏暮宇脸上。迟疑许久,他终於释然地笑了:quot;好,我再跟老大十年。quot;
quot;只十年麽?quot;苏暮宇勾勾手指,贝蒂乐呵呵地跑过来,把冰冷的小脚插进苏暮宇的衣袋里取暖。quot;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你知道的......quot;能够支配海神殿所有力量的年轻人面颊绯红,quot;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害怕被爱的感觉。quot;
阳光拨开云雾,直射裹著雪壳的山脉,遥远的地方,有亮晶晶的光芒闪烁不定,灿烂如钻。
波塞冬头疼得整夜睡不著觉,失败、流血和背叛让本来就多疑的他变得更加焦躁。已经有五年的时间,除了苏暮宇,他不碰任何漂亮的男孩女孩,这次却破天荒地抓住了好几个侍女陪床,却在半夜把她们一一轰出门去,血红著眼睛光脚在寝殿里发脾气。张诚被内侍叫醒後赶来的时候,波塞冬正野蛮地撕扯著平日里负责清晨前预备起床事项的男侍的衣服。
quot;求求您......quot;男侍死死抓著手里烫过的热浴巾,quot;求求您,我父亲起就在这里做事了,我是忠心的,我甚至没有离开过海神殿一步......quot;
波塞冬将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侍剥了个精光,摁在桌上,抽出骨刀劈手一戳,那刀便打著精致的颤站在男侍的耳侧,引来一声尖细、恐惧的惨叫。quot;闭嘴!敢出一声,我割了你的舌头!quot;波塞冬单手摁住男侍的腰,另一只手三下两下便脱去了自己的睡袍,饥饿地扑了上去。
男侍呜咽了两声,一动不敢动。
但是波塞冬忽然停止了发泄的准备工作,半分尴尬半分恼怒地抄起男侍端来的漱口杯,挥臂朝门口一甩:quot;滚!你怎麽在这儿?quot;
quot;
只是提醒大人,您不要过於劳累,quot;张诚毫不为惧地躲开了杯子,带红珊瑚雕饰扣的长披风裹著大半身子,在殿内的柔黄灯光下显得削瘦如剑,quot;胜负就在几小时内,您要想好。quot;quot;滚......quot;既是说给身下抖得如落叶的男侍,也说给张诚听,波塞冬咬牙切齿,任凭自己的皮肤在不算太冷的空气里起了一层夹杂羞耻和愤懑的鸡皮疙瘩,眼睁睁看著张诚踢了慌张的男侍一脚,两个身影齐齐消失在寝殿外。
第一缕晨光已经照进房间,波塞冬迟缓地裹上自己的睡袍,看著杂乱的、充满各种女人气息的床铺,忽然非常厌恶自己:那个会在睡前喷上淡香的暮宇,那个会在清晨睡得跟小猫一样的暮宇,那个会在半夜时候探头看星星的暮宇──那个杀回来的暮宇,为什麽,我为什麽还在想著他?
正在焦躁的时候,有个裹著厚重棉服的侍从小跑进来,浸过水的泥塑似的软在波塞冬脚下,气都喘不匀:quot;大......大人......外面山......顶......站了好......多人......quot;波塞冬一怔,看见张诚大踏步走过寝殿门口,於是立刻换好了衣服出门。
早晨的阳光格外明媚,反射雪地晶莹的颜色,让光线里充满了五彩的感觉。波塞冬站在殿前的空地上的海神波塞冬雕塑旁,昂首一望:对面的一道不算宽阔的横切山壁上,齐刷刷站了三排人马,分别持著重型狙击枪、轻型远程炮和肉搏兵器。有几个大胆的士兵喊quot;跟著暖床的猫,是没法混下去的quot;,突然有几条精准的火光冲下来,方才还能亮开嗓门的人便纷纷倒地,鲜血汩汩而出,还冒著淡淡的热气。
居高临下,波塞冬仔细打量了对面的地势,忽然想起苏暮宇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时间里曾经偎在自己肩头说过这个形容词,并且扬起清丽的笑容说,山壁离得这麽近,易守难攻,却极适合建一个观景台子,可以看尽远处的山脉。後来,他还兴致勃勃地招了几个学地质和工程的大学生去实地考量了山壁──若是没有这场苦战,观景台上,怕是已经多了一个修长匀称的身影,海蓝色的长发打著卷,迎风鼓荡。
三排密实的人马遮住了雪壁的顶面,高处的狂风吹起了所有人的衣服,发出呼啦拉的摄人声响。张诚的怒斥传来:quot;狗东西们!死在哪里了?防御!quot;这时候才有几个慌慌张张的保镖拿了防暴盾牌来挡住波塞冬──波塞冬眼眸一闪,居然笑出来:quot;苏暮宇只有这麽多人,是不是?quot;quot;千真万确。quot;张诚的机械右手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他厌恶地弹了弹手腕的连接处,伏在波塞冬耳边小声说:quot;但是局势并不有利,波塞冬大人,我们处在......quot;
波塞冬举起右手打断了这个深思熟虑过的句子。他看了张诚一眼,深深吸了口气:quot;去准备带苏朝宇出来。我要一些明显可见的伤痕。quot;张诚想了想,决然大步离开。
雕像的投影渐渐短下去,波塞冬面前的人墙也懈怠许多,但是雪壁上秩序依旧井然依旧安静,没人进攻,甚至没人再开枪。波塞冬掏出手机,丰润的指甲盖一挑,屏幕便缓缓翻起,苏暮宇灿烂如花的笑靥出现在面前,这让目前占据著海神殿的波塞冬极其不悦,他飞快按下了快捷键,酝酿好了所有词句。
quot;您所呼叫的用户已经销户。quot;机械的通告取代了苏暮宇总是略作娇态的声音传来,即使实在这样还未刀枪血战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刺耳。波赛冬愣了片刻,怒气飞快聚集胸腔──他招了招手,便有个伶俐的保镖走过来,quot;活捉苏暮宇。quot;他说。
保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一边答应著一边退下去,却为难地望著对面高耸的雪壁皱眉。许久,他才把这个命令传递下去,吩咐一小队人马潜行前进。
一无所有
双方的僵持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时候,波塞冬的手机毫不意外地响起来。一个陌生、定位在国外的号码试图接入,守在身边的通讯工飞速检测了通路的安全和来源,紧张地低下头去,嗫喏道:quot;是苏暮宇大人......quot;
quot;暮宇?quot;波塞冬满面怒色,声音却温婉如春。quot;站在顶上,又吹风又冷,当心著凉。quot;quot;没关系。quot;苏暮宇开心的声音传出来,quot;我穿了那件全獭皮的大衣,暖和著呢。倒是你,干吗不站在阳光下暖暖?quot;
波塞冬眯起眼睛来望著对面,依旧没有在三排人墙之中看见海蓝色的影子。他一边笑著回答quot;这倒是quot;,一边大步跨出雕像遮蔽的阴影,昂首站在光线里。这个暴露的动作让所有举盾牌的人都吓了个半死,慌慌张张地准备转移,就在这个瞬间,一枚闪亮的子弹高速飞过来,任何一块盾牌都没有来得及掩护,波塞冬只一愣的功夫,子弹就射中了心口。
没有流血,甚至没有惊恐,波塞冬静静伫立,看著那枚橡皮子弹被自己的防弹衣弹在雪地上,发出了无辜而晦暗的光芒。quot;跟你开个玩笑......quot;苏暮宇大约看见了直播,笑出声来,quot;别生气,你打开看看。quot;
早有等候在一边的安全工人剥开弹壳,露出一张卷得十分工整的小纸条来,苏暮宇清秀的字体在上面展开,是一行令波塞冬恼羞成怒的数字。quot;苏暮宇!quot;他的怒吼几乎不用电话就可以传到苏暮宇的耳朵里,站在身边的几个保镖里,终於有人忍不住轻轻堵了一下耳朵。
quot;你的私房钱比我多。quot;苏暮宇不再笑,quot;大部分来自非法交易,因此,瑞士银行账户里的积蓄,我先收了,回头替你捐给国家,好不好?quot;
波塞冬冷笑:quot;你疯了,暮宇。非法交易?难道你指望我做服装生意赚钱?或者开个酒楼?苏暮宇,你不要太高估自己,海神殿是什麽,你又是什麽?quot;
quot;我是苏暮宇,不是什麽。quot;
quot;你是爬了我的床才活下来的小野猫!苏暮宇!当年我晚一步进门,你就丢掉了手脚,只能躺在垃圾堆边当乞丐!quot;
quot;错了。quot;苏暮宇的声音骤然冷下来,quot;当年,若不是你要赚人肉钱,就不会四处绑架了50个孩子──我就不会在这里。quot;
quot;哈哈哈哈,暮宇,你还是个孩子呢。quot;波塞冬从来不对回忆往事感到任何温馨,他目不转睛地望著雪壁,忽然一喜──壁下隐秘的小道上,有几个身影正在开始攀爬。quot;一切都是海神波塞冬主导的机缘,既然你爬了我的床,暖了我的身子,就不该再有任何非分之想。quot;
苏暮宇宛如冬阳般温暖的笑声传来,波赛冬好像已经看见了那个总是带著清馨薄荷香气的、略略勾起的嘴角。quot;非分麽?quot;苏暮宇轻声问,却更像是自言自语,quot;我想要回我的生活,非分麽?quot;波塞冬目送著他的突击小队爬上雪壁,指示性一挥手,立刻有另一队人马出发开始攀爬,同时大部分主力都缓慢地向雪壁投下的阴影处集结。quot;暮宇,如今我们是必要分出个高下才行麽?毕竟有十四年苦乐与共,我想......quot;
quot;不用了,谢谢。quot;苏暮宇毫不客气地打断波塞冬的话,quot;高下已经分出来了,你年长我整整十二岁,却输掉了波塞冬的地位──我想,胜者更有权利决定如何了结。quot;
波塞冬的面色由红转白,很快就聚集了平生所有的怒气。自负和羞耻感在同一时间喷发,平素就被苏暮宇暗自认为有暴躁症的波塞冬再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迫切地想杀人,想看见鲜血喷涌而出後,无生命的身体用轻盈地姿势倒下的美丽角度;他也迫切地想见苏暮宇,想把这个从来都柔顺如猫的年轻人的身体狠狠压下,恣意撕碎;他最想的,就是听见苏暮宇略带哭腔的声音,像是求饶,又像是强撑後的微喘──只可惜,除了十四年前初见的一夜,这种听来悦耳的音调再不可得。
quot;更何况,我不爱你。quot;苏暮宇轻松地说出来,用积攒十四年的勇气,满腔畅然。quot;再见。quot;海神殿依托群山,坐拥观景雪壁,站在巨大雕塑下的波塞冬眯起眼睛来,觉得手机屏幕上那海蓝色长发下的面孔有点陌生──他忽然开始遗憾,走到了这一步,他几乎一无所有。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
连爱都没有。
那些千金为苏暮宇置办房间的豪气,十年如一日栎木烧高山冷水泉给苏暮宇沐浴的坚持,那些万里送海鲜替苏暮宇解馋的奢侈,还有刀下只有挚爱再无兄弟的浴血,都在对方挂起电话的瞬间烟消云散。波塞冬清晰地看见三排人马後侧的雪堆上,朗朗踏上一个人来,修身的长大衣由上好的獭皮制成,闪烁著油亮的光芒;看不见表情,却能看见他挥手,不轻不重地一句quot;是时候了quot;出口,下一秒,攀在雪壁上的人纷纷坠落,雪沫石渣裹著爆炸声和火光,惊响整个狭长的山谷。
quot;大人,要怎麽办?quot;胆小的参谋人员怯生生地问。波塞冬远目苏暮宇绝决的背影,挥臂大喝:quot;一个都不留!quot;
攀在岩壁上的冲锋战士收到了来自雪壁顶面的热情招待,各种火炮和近距离枪械的声响接连不断,如同年关各家各户炫耀爆竹烟花般此起彼伏。晶莹而错落有致的攀著点上,会有全副武装的人直直下坠,毫无声息地落在山谷中,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能够再次爬起来开始新一轮攀登,大多数,像是被采下便丢弃的玫瑰,软软摊开,猩红一片。
波塞冬让一半部队集结在雪壁附近开始向上攻击,另一半则绕道小路包抄。从这个单一而苛刻的地理位置上看,波塞冬的打法实在毫无新鲜之感,苏暮宇只是站在制高点上的盾牌後面,静静观察状况。
如果类似情形持续超过一个小时,苏暮宇想──他甚至有些高兴地想──这样就不用施行自己的应急方法,只要耐心歼敌,终究可以胜利。quot;老大!quot;万飞的惊呼炸开耳边,苏暮宇想都没想,凭空敲了个响指,立刻有十人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後推出了拆卸型的简易炮筒。毕竟还是晚了半步,头顶一架轻型战斗机已经呼啸掠下,炮火打击之处,惊叫鲜血一片。
变局
quot;不逃的人,都有钱赏!quot;万飞撕破了喉咙,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大声吼了一句,quot;趴下,都趴下!quot;
话音刚落,苏暮宇已经沈下脸来果断挥手,一枚闪著黄色光芒的炮弹跃起,直直冲著飞机而去,正中机尾;叫好还没完全爆发出来,第二枚已经腾空,飞机慌张间躲避了一下,却没法躲过中弹的命运。苏暮宇的表情始终非常不悦,甚至有点厌恶,万飞舒展手臂重重搂了一下他的肩膀:quot;谁让这是战斗呢?quot;
quot;生死何其重,quot;苏暮宇强笑,万飞看见爆炸後的一片飞机残骸带著火花冲过来,於是脚尖在苏暮宇膝窝轻轻一戳,就将他飞速摁倒在雪地里。轰鸣过後,残骸落在俩人身後
50米开外的地方,松了一口气的万飞听见那个波澜不惊的声音带上了半丝自嘲和苦涩说,quot;生死何其轻。quot;空袭给苏暮宇组织的人马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大批的人在轰炸中丧命,有一部分已经开始逃走,尽管万飞开枪击中了领头的那个,但是随著有此意愿的人逐渐增多,苏暮宇不得不皱起眉头。quot;吩咐那十只蟹准备,quot;年轻的波塞冬海蓝色的目光里更多的是对这个命令的抵制,quot;告诉他们,毕振杰会给他们的家属最好的抚慰。quot;
波塞冬的先头部队第一人爬上了顶面,并且英勇地砍杀了六个人,直径冲著苏暮宇而来。万飞只是冷冷看了一眼,抬手屈指,对方的英雄眉心间骤然中了一弹,直挺挺地倒下去。
quot;暮宇,撤。quot;万飞掩护著自己陪伴十年的人,同时挥手让所有人往雪壁连著巨大山体的另一端撤离。更多的敌人攀爬上来,跑得慢的只能留在宽阔的顶面上苦战,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因为这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连天的惨叫声而梦魇终生。
忽然间,整个雪壁顶面都静下来了。苏暮宇刚好跳过了一块标记界限的石头,稳稳落在万飞怀抱里,回身的时候,突出山体的那块差点被自己作为观景台的雪壁神经质地抖了一下。
quot;怎麽回事?quot;万飞诧异地问。
远处有人喊quot;快跑quot;,苏暮宇思忖了几秒,断然挥手,quot;开始。quot;
波塞冬以为苏暮宇还是那样温柔,做事总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当他被七八个保镖团团围住,眼睁睁看著高能炸药将雪壁沿著与山体结合最薄弱处生生轰下来的时候,心脏真的有点承受不住打击,猛然一跳之後就沈入了几乎永恒的平静。
开始还是剧烈的晃动,然後随著几声沈闷的爆炸声响,整块雪壁都开始抖动,巨大的雪块和山石滚滚而下,在线条粗犷、景色壮丽的群山映衬下,更像是巨幕电影。估计惨叫声会不绝於耳,但是波赛冬一点儿也听不见,他只能听见石块有节奏有规律地沿著逆反与结合方向的方式飞快炸开,只几分锺过去,存在几十年、整块可以搭建观景台的雪壁,全部化成了飞溅的雪块、石块和沫渣,将波塞冬最精锐的突击小队和一半用来冲锋的部队都砸死在狭窄的山谷里。
他从地下捡了一只单筒望远镜眺望。苏暮宇还站在对面,身後剩下的人马虽然已经衣衫褴褛、精神萎靡,但是数量仍不算少。海蓝色的发丝掩盖下,他的面容有些疲倦、有些忧愁、甚至有些恐惧,但却发散著一个25岁年轻人应有的蓬勃朝气和坚毅果敢。
quot;
苏暮宇!quot;波塞冬山体崩开後令人心悸的死寂里清晰呼喊。有一两声微弱而不甚明晰的呼救和惨号传来,像是风中飘荡的回应。保镖们有的逃命有的安静地死在身边,嘴角流出暗色的血液,眼睛没有闭上,眸子里塞满了惊惧,波塞冬缓缓站起身来,如同每次狩猎归来沐浴前一般,抖掉满身灰尘和山风的气味──但这次,没有已经在浴缸里浅浅睡著的苏暮宇等待他一起洗澡,他必须独自穿过四散逃命的慌张人群,避开带著暗色血迹的地面,大步往海神殿地下的牢间走去。
另外一抹海蓝色正等在那里。波塞冬的脾气意外地降到历史最低点,因为平静而显得更加温润的面孔甚至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他们纷纷改变了逃跑的路线,转而重新跟随波塞冬。波塞冬也毫不亏待这些人,从衣袋里摸出大把的纸币匀匀地撒在身後。
随著跟从的人越来越多,波塞冬从口袋里抄出自己备用佩枪丢给第一个回心转意的男孩,命令他作为首领集结人马。
地牢近在咫尺。波塞冬推弹入膛,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苏朝宇反抗的场景。那就射死琥珀色眼眸的江扬,他盘算著,并为自己设计的连环的招数而略微感到一丝安心:用江扬威胁苏朝宇,再用苏朝宇威胁苏暮宇──事关爱,所有人都会动容、推让、不顾一切──除了自己。
波塞冬踹开地牢的第一道大门,从苏暮宇说再见的那一刻起,爱已经在边境能冷死人的温度下赤身裸体冻结在雪壁上,现在早已崩塌坠落,永久埋没了。
载著苏暮宇的越野车飞驶下山,海蓝色眼睛的波塞冬紧闭眼睛横躺在後座,双手覆在心口。借口修建观景台,苏暮宇早就带地质人员仔细衡量了这块多年横亘海神殿面前的雪壁──那阵子,他总看见碎石掉落,隐隐不放心而已──结果令人惊讶,地质人员在雪壁後侧和山体的结合处发现了巨大的、自下而上的裂缝,宽可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如果雪崩或者任其发展,早晚都是大祸。本来苏暮宇只是想过了年关就筹划搬家,另建海神殿的同时,完成计划里一部分武装力量的解除工作,却不想江扬和苏朝宇的突然出现,将所有事情的脚步都推快了好几倍。
虽然早就知道波塞冬本人不服气做傀儡,暗地里办下了很多意在向苏暮宇示威、挑衅,同时令人发指的事情,炸平首相府就是之一,但是苏暮宇还是对波塞冬的实力没有一个绝对而精确的估计。25岁的他,并不像哥哥苏朝宇一样精通战争和打斗,他只能用长时间的积累和思考来达到目的,慢慢运作,小心防范。
车骤停。
分离和开始
苏暮宇几乎摔下座位的同时,万飞已经拉开车门:quot;到我车上来,我还是不放心。quot;说完便扶著苏暮宇下车,警惕地掩护他换进另一辆越野车中。後座放著防弹衣和枪械,苏暮宇不穿,只是静静歪在靠背上歇息。万飞小心转著方向盘,车速提高却尽力保证平稳安全,从反光镜里观察苏暮宇的容颜。象征波塞冬地位的白金挂坠从脖子里滑出半边来,苏暮宇没有察觉,累极了似的,一动不动。
quot;暮宇,别睡了。quot;万飞最後还是忍不住叫他起来,quot;等一下我要和你分开,直到将波塞冬逼到死路。贝蒂我会一直带好,你放心。但是,请务必要......quot;
quot;当然。quot;苏暮宇冲他笑起来,突然睁开的蓝眼睛里充满期待,quot;我等著去那个有海的地方过日子,和我爱的人。quot;
万飞几乎把车开进沟里去,慌张转回正道上的时候,苏暮宇快要笑弯了腰:quot;你至於麽?真是不稳妥的家夥。quot;
quot;我哪儿值得你爱......quot;万飞红了脸,把车开得更小心,quot;老大就是老大,至於海,我就随便一说......quot;
quot;那我也随便说说。quot;苏暮宇掩藏了眸子里的尴尬和失落,声音低下去,却还是温柔地说,quot;辛苦了,万飞。quot;
万飞没有应答,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和行动力。车子一转弯,又有十五辆车跟上来,一同前往海神殿。在白雪地和阳光的辉映下,仿佛磨砺多年的好剑,出鞘的瞬间,风舞电掣,直达目的。
冬日的地牢格外阴冷,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投射在晦暗的地面,偶尔一两盏白炽灯惨白的光芒更是显得不真实极了。一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盘坐在地上,阳光下的面庞因为多日的饥饿和伤势不愈而显得苍白,他的肩头早就肿得老高,甚至没法穿进衣服里面,只能把略显肮脏的外衣搭在身上,简单地遮挡一下寒冷。
张诚如同冬夜般深邃酷冷的眸子一直死盯著江扬,直到波塞冬的皮靴有节奏地狠狠叩响山石地面。他拢了拢身上的银灰色长披风,仔细校正了一下红珊瑚挂饰扣的位置,朗声说:quot;大人。quot;波塞冬把配枪在手中一转,飞快地站在了栅栏门前面,只一瞥的瞬间,脸上的惊诧和失望立刻一览无余。quot;苏朝宇呢?quot;他吼到,张诚立刻挥手指了另一个方向,quot;你怎麽搞的?身为我的护卫,外面乱成一团,你却躲在这里?quot;
被高声呵斥了的张诚丝毫没有畏惧,眸子一炯:quot;我费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分开来关──逃了任何一个,大人都会比看见我在这里出现还失望吧!quot;
一句话让本来就火冒三丈的波塞冬顿时急红了脸,回身就是一脚猛踹在张诚的小腹。始终站得笔直的男人还是禁不住疼痛,弯腰撑了很久才能尽力跟上对方的步伐。
quot;在带三重密码的隔离地牢,quot;张诚倒吸著冷气紧随波塞冬,适时地把他引向正确方向,quot;江扬鬼主意实在太多,苏朝宇又是精英赛的冠军,因此......quot;
转眼就是牢房,波塞冬根本无暇顾及忠心耿耿的护卫说了什麽,手指一一摁过触摸屏,很快就通过了三重防护後直达牢房内部。苏朝宇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站在墙角,攥成拳头的两手青筋毕露。quot;跟我走,给你一分锺思考时间,否则,就和你弟弟在地狱里见面!quot;波塞冬举枪直逼苏朝宇眉心。
quot;江扬呢?quot;
quot;死了。quot;波塞冬面无表情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丝毫不给苏朝宇反悔的机会,quot;你还剩苏暮宇。quot;
苏朝宇的眸子里几乎冒出火来,却因为枪口抵在头顶,并不敢轻举妄动。张诚见状,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按照刚才波塞冬踹自己的力度狠狠给了苏朝宇一下,不同的是,这一下踢在膝盖上,苏朝宇却立刻跪了下去,同时听见膝盖骨沈重的扭动响声。波塞冬的枪口也紧跟著那一头乱糟糟的海蓝色发丝移动,始终保持著最好的射击角度。
quot;大人放心,他若想跟您打斗,至少要休养一星期。quot;张诚几下便制住了能在陆战精英赛上打败国际搏击高手的年轻人,两下撕开他的外罩,胸口露出的几块刚刚形成的淤血显得非常狰狞,如果忽视不知道用什麽东西打出的青色长条痕迹,就像是在苏朝宇健康而紧致的皮肤上,设计了浓朱砂的纹身。他死死扣住苏朝宇的肘关节,苏朝宇下意识地反抗著,疼得冷汗直冒。
quot;果然是让所有人恐惧的张诚──我说要看见清晰的伤痕,你够狠。quot;波塞冬饶有兴致地说。张诚用谨慎的动作把海蓝色头发的人从自己手中移交过去,波塞冬一拖一拽,苏朝宇便踉踉跄跄地被拖出了牢房,伤痕累累的身体蹭在冰冷的地面,然後尽力爬起来,跟上了波塞冬焦急而大跨幅的脚步。
quot;你去处理掉那个。quot;波塞冬精准地把握到了苏朝宇的伤势,猛然一捏,海蓝色眸子的年轻人咬死了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张诚大步走开,直奔关押江扬的牢房而去。
quot;江扬!quot;苏朝宇大声吼。
栅栏一阵脆声,仿佛被强烈地晃动了,半颗琥珀色的脑袋探出来,空旷的地牢里响起另一个稳定而温柔的声音:quot;朝宇,再见。quot;
quot;如果你敢动江扬......quot;苏朝宇似乎忘记了疼痛,尽全力挣扎,波塞冬则像扑住了小耗子的饱食的猫儿,一纵一收,肆意让他拖延时间。张诚的枪口已经探进牢房栅栏。苏朝宇绝望地撕扯了几下自己的肩臂,却被波塞冬轻而易举地推出了地牢大门。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5
尽管用了消音弹,苏朝宇还是清晰地听见了扳机扣动後机械装置传动的微响和一个成年男子身体倒下的沈重碰撞声。他的脚步一顿,回头的瞬间,就被波塞冬一拳揍在面颊,顿时便有细细的血丝从嘴角侧面涌出来,绝望的眸子顿时失去了所有光彩,黯淡下去。quot;江扬......quot;苏朝宇低声呢喃著,松开了跟波塞冬较劲的手,身子一软就低头伏在地面,但他很快便用类似於豹的姿势飞身跃起,用头狠狠撞击了波塞冬的腹部。
谁知道波塞冬料到了苏朝宇看似突然的袭击,灵巧一躲,便看著他扑到对面的墙壁上後自我防护著滚开。想都没想,波塞冬手指一抽动,一颗子弹便朝著海蓝色头发的陆战精英呼啸而去──幸而在躲闪的过程中射偏,否则苏朝宇定然已经躺倒血泊中了。
惊诧和慌张当中,苏朝宇挣扎著撑著墙壁爬起来,把火烧似飞速肿胀起来的面颊附在冰冷的石墙壁上,汲取那透心冷的温度。一阵阵轻微的抖动传过来──起初,苏朝宇以为那是自己的颤抖──尽管和张诚成功连线,并且确定了对方长时间卧底的身份;张诚也按照计划将江扬和自己分别关起来,但是苏朝宇还是为刚才的枪响莫名心悸。如果这个始终以银灰色披风遮挡身形和左臂、以发丝下始终无温暖的眸子遮挡情绪的人是通吃两派的狡猾家夥,那麽,刚才江扬的一声quot;再见quot;便真的是他能听见的情人的最後声音。
狙击精英
但是,苏朝宇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乱跳的心转移到墙壁上,轻微的震颤越来越大,他能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颤抖而来自外界。quot;张诚!quot;波塞冬押起苏朝宇快步冲出去,脚步略微有些慌乱。
难道是苏暮宇?苏朝宇心里一惊一喜,继而沮丧得无以复加:欠弟弟的十四个美丽年华尚未开始偿还,另一场血腥已经蔓延过来。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暂时忘记了江扬,满眼都是苏暮宇的影子,满耳都是苏暮宇清脆叫quot;哥quot;的声音──这些都是为了什麽?苏朝宇踉跄走过时不时就能看见尸体的长廊,直直前往大殿,血腥气越来越重,可以听见惨叫和快刀割喉、一枪毙命的各种声响,他忽然觉得有点头晕,恍惚间,身後有另外两个脚步声出现。
quot;快走,废物。quot;张诚使劲推了推一个低头猛跑高个子侍卫,毫不留情地骂道,quot;等著你们出力的时候到了。quot;
苏朝宇在余光里看见,那个带著大帽子的侍卫边走边接过张诚递上来的利刃,将耷拉在耳边没有包裹进去的一缕琥珀色头发齐根挑断──江扬?苏朝宇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个琥珀色头发的情人已经多天没有吃过正式的食物,甚至连水都没怎麽喝。虽说这个精通印度瑜珈的人可以用高端而神秘的呼吸法减少消耗,虽说张诚在将二人分开前,拿了半杯纯净水过来给江扬,但是苏朝宇清楚记得,他紧紧抱住了面前那个帝国少将的时候,发现对方衬衫的下摆是湿的。quot;没事,quot;江扬说,quot;
我不敢吃东西,一直出虚汗。quot;苏朝宇离开那件牢房的时候,再次看了看江扬的左肩,肿得老高,微微碰一下,竟然发硬似的。
quot;侍卫quot;稳步跑在张诚身後,不远不近。几人粗重的喘息声交叠在狭长而阴晦的走廊里。苏朝宇拖著满身的淤伤挪动步子,却能清晰听见身後有人无声地说:坚持,我的小兵,我就在这里。
手中的弹盒已经换了四次,倒在身边的尸体数以百计。张诚知道这是战争,但是交战的双方并不是苏暮宇和波塞冬,而是蛰伏十四年的积累和多年嚣张积累的罪孽。从地牢通往殿门口的路程不过快行二十分锺,张诚却觉得已经走了整整一生。
枪口有微微的白烟冒出来,一个裹著彩画帽子的年轻男孩倒在地下,还试图捡起掉落的武器补射。张诚想都没想,用一个新换上的子弹射穿了对方的手腕,继续前进。男孩的惨呼惊天动地,波塞冬却充耳不闻,拖著苏朝宇向外走。张诚忽然觉得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心涌上来,听著那些惨叫声,一向面无表情的护卫皱紧眉头。精制的铁底皮靴踩过尸体的时候,发出噗噗的响声,张诚恍然看见还没有得到这件红珊瑚荣誉披风时候的自己,正拿著沾满了血迹的利刃站在夏日耀眼的光芒下,满目血光。
quot;我向您表示了绝对的忠诚,quot;年轻的张诚指著零落在地面上的九只手掌,声音冷如冰。他还穿著野战狙击装,脸上也涂满油彩,不说话的时候,非但看不出表情,甚至听不到呼吸──刚才的十分锺里,他站在十人一列的队伍中,第一个跪下来恳求波塞冬的饶恕,并且亲自砍下了其他九人的右手。quot;这样他们在地狱里也没法射击,quot;张诚一脚踢开正在竭力抓著他裤脚叫他quot;叛徒quot;的战士,面向波塞冬单膝跪下,手指轻轻握住海神殿最高权威的脚面,quot;我将永久忠心於您,永久。quot;quot;远远不够,孩子。quot;波塞冬亲昵而温柔地把他冰冷的手指放进张诚的领口里,一节一节抚摸他因为垂头而显得极其突出的脊骨骨节,quot;我需要更多的。quot;
死寂。
张诚始终记得那一片死寂,如同他们十人在军部的元帅办公室里听见命令後一样。尽管现在只剩他一人还活著,他还是能看见其他九双同样同仇敌忾、同样年轻的眸子。quot;我先签字。quot;为了鼓舞士气,身为狙击队长的张诚第一个在志愿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果知道这一写,就把自己写进了消失的历史中,张诚一定会再次考虑一下,至少考虑自己有一头金色卷发的、会拎著便当站在射击馆外一直等到天黑的温柔的女友。
死寂中,他看见有人从身後捡起尚且温热的手掌,然後剪下尸体衣物上隐蔽的姓名阶级章,分别装入小盒子里,摆在波塞冬面前。波塞冬一一审视过去,认为合格之後,便亲自封上盒盖。当他走到最後一个空盒子面前的时候,张诚已经站起来了,不算突出的身高在虎背熊腰的众保镖之间却显得凛然。他把右腕抵在桌角,沾满了兄弟血液的利刃轻压骨节交接处。quot;我要向您表达我完全的忠诚,完全的服从。quot;他低头垂目说,quot;只想苟活。我将再也没法举枪,但是我能做您的猎犬。quot;话音刚落,他把身子往桌角重重一顶,只觉得手腕间钝痛,之後身子便在众人的惊呼和波塞冬略带钦佩的目光注视下,软倒在地面。
能看见对面躺著的九个兄弟的身躯,歪七扭八。张诚听见波塞冬轻快地说:quot;暮宇,给我的宝贝开个荤。quot;立刻有一个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走过来,端著轻快的步伐,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多年来都被张诚忽略的右手,挥臂一抛。几条成年的比利牛斯山犬飞奔而出,立刻扭作一团。quot;叫大夫吧,他很勇敢。quot;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对波塞冬轻声说。
张诚始终忘不了那一天。那标志著曾经蝉联冠军的、可以带著闪闪发亮的帝国中尉军衔的人从此只是海神殿的一个底层保镖。他敛起所有表情生活在众人的鄙夷和畏惧中,渐渐学会了用装了假肢的右手做任何事情来隐藏自己是个左撇子的事实。但是每到深夜,低吟的闹锺会在众人都睡熟後叫起来,狙击精英便会不顾一天的辛苦,一跃而起,在月色下用左手举起佩枪,巩固自己的本能
──那带著长长影子的身影虽不高大但是挺拔,平举的左臂稳定如同海神殿所在的蔓延山脉。
再见,万飞
quot;你断後。quot;波塞冬拖著几乎已经力竭的苏朝宇回头吼了一句,愣神当中的张诚立刻快步绕道,去另一侧准备应对苏暮宇的突然袭击。隶属於波塞冬的人越来越少,至少有30个苏暮宇的人把他们围在正中,却因为杀红了眼的波塞冬和弹无虚发的张诚而不敢上前,只是机械地跟著他们三个移动。一直沈默的裹头巾的江扬抬腿到一定高度,狠狠劈下来,把一个比他矮半头但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生生揍晕在地上,然後迅速冲进了包围圈,团聚在波塞冬周围。
一个身影从殿下拾阶而上,不慌不忙。波塞冬站在阳光下,右手将长大衣的扣子一股脑撕开,露出了裹身的软甲,爽朗地大声呼唤:quot;暮宇!你回来的正是时候!quot;说著,脚尖一钩一蹬,苏朝宇便跪在海神殿正门口的第一级台阶上,头被摁得低低的,脊骨在贴身的衣物上勾勒出了一个完美而优雅的弧度,仿佛祭坛上精心挑选过後由众人送上的神祭品。
那个身影没有停顿,还是用那样轻快的节奏走来,渐渐清晰的轮廓显得非常美丽,让波塞冬眯起眼睛凝视了很久。突然,张诚一声低低的quot;糟糕quot;打破了所有安静与和平,他回身便走,刚制的假肢在腰间一抹,佩枪被抡起腾空打了个转,精准地落回假肢的掌中。
quot;那是万飞,跟您问好来了。quot;苏暮宇已经款款来到波塞冬面前,站在十步以外,丝毫没有关注他哥哥苏朝宇的情况,只是笑著跟波塞冬说话。枪声响起来,万飞连续射击著那30多个保镖,张诚则悠闲地一一处理苏暮宇的人马。
江扬混战在两群人之间,目光时不时地去看苏朝宇。明媚的阳光下,波塞冬用枪口抵住苏朝宇的太阳穴而立,精悍的身材和苏暮宇那一身精心修饰过的装扮显得非常不协调,有那麽一刻,江扬甚至想到了蓝眼睛的长发的男孩误入了暴戾的恶魔家的童话故事。
张诚在混乱中和江扬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对方和他一样,并不知道万飞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到底是哪个,甚至不知道名副其实的波塞冬杀回来的真正目的。若不是这个前帝国军人躲闪及时,万飞的几枪几乎要了他的命。当一颗子弹准确落在波塞冬脚边的时候,波塞冬下意识地往前跳了半步,手指在扳机上一滑一弹──力气再重几分,苏朝宇的脑袋会被立刻轰开,逃过一劫,纯属侥幸。张诚微微怔了一下,他知道,这种条件下,只能自保。
银灰色头发的万飞冲过来的时候,冲苏暮宇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颇具安全感的微笑。张诚正被几个难缠的人围攻,万飞急速装好了新一发弹药,直射对方头颅──飞冲而至的江扬扑倒了万飞,在他耳边急切而小声地说:quot;不要!quot;子弹擦著张诚的钢制右手飞过,披风一甩,他回头的瞬间一枪贯穿了两人,再抬手扣动扳机的时候,万飞正将江扬推到苏朝宇身边──子弹穿心而过,喷涌的鲜血溅了江扬满脸。
喽罗们都惊呆了的瞬间,开始四散而逃,张诚大步走过去,一连三颗子弹,分别穿透了万飞後背的不同地方。万飞的身体晃动了几下,并没有倒下。
苏暮宇的惊叫声穿透整个殿阁。quot;站住!quot;万飞用尽最後的力气吼道,想扑向波塞冬的一瞬间便被踹倒在地。江扬的心跳生生顿住,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苏暮宇,那个声音已经撕开了破音的年轻人握紧了拳头驻足在距离波塞冬七步的地方,往日美丽的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万飞伏在地面粗喘著,手心里抓著自己粘稠暗红的血液。他开口说了什麽,声音却太微弱,即使是江扬也又凑近了一步才勉强听清楚。
quot;再见,万飞。quot;苏暮宇稳定著自己的声音,quot;谢谢你陪我。quot;他的眸子一直落在万飞大幅度起伏抽搐著的身体上。
张诚缓缓蹲下,枪口抵上万飞的後脑勺。quot;你会为此付出代价,quot;苏暮宇想让自己的声音尽力平稳,却没法抑制一个二十来岁年轻人看见爱人倒在面前的颤音,quot;住手,张诚。我命令你!quot;quot;对不起,我只听从波塞冬大人一人的命令。quot;张诚低头沈沈地说,手指一勾──枪响後,苏暮宇的身体凭空往前冲了冲,固定成了一个看来美丽又痛苦的弧度。万飞只是轻轻一挣便不再动弹,血液顺著弹孔汩汩而出,流过额头眉角,在被发丝遮得不甚分明的脸庞下汇聚一摊,缓慢地铺满了石头地面的凹陷处。
quot;好得很!quot;波塞冬侧眼望了望优雅擦枪口的张诚和忙著将万飞尸体拖走的那个看不清面孔的quot;喽罗quot;,继而转向还未从震惊和悲愤中拔出脚步的苏暮宇,quot;到我们安静谈谈的时候了。quot;江扬拖动万飞的时候,真真正正地抖了起来。长到这麽大,他第一次知道什麽是来自骨子里的恐惧──如果张诚是两方通吃的家夥,那麽非但他不能活,他的苏朝宇也会像万飞一样,变成阳光下的尸体,毫无生命感──那会笑的眸子,会皱的眉头,都将变得晦暗,再不可得。他偷偷瞥了张诚一眼,那个男人依旧用铁样的表情杵在波塞冬身後,一动不动。
quot;我等您很久了,长官。quot;半夜造访的张诚在纸上写道,quot;下官隶属特殊狙击小分队,代号ZFTW16.请您检验。此次任务出发十人,死亡九人,生存一人。quot;流利工整的笔迹,完全出自左手,出自这样一个在他人眼里从来都不把任何人的生命视作生命的波塞冬的冷血护卫手里。江扬那晚毫无保留地相信了这个不说话、只动笔、到最後吃掉了所有纸页的张诚,在昏暗的光线下握住了那只钢制的手掌。即使後来张诚为了做戏,当著自己的面打伤苏朝宇并把他拖到另一牢房里关起来,江扬还是充分信任了这个男人──他果断利朗,性格如刀枪,该不是善於变化的狡猾之人
──但是如何解释身体尚且温热的万飞的尸体呢?
目标是你
江扬只能看见苏朝宇的後背,脊骨突出了优美曲线的後背,尽管被屈辱地摁低了,仍然显得不屈;他只能看见苏暮宇的红眼圈和隐隐泪水里的愤恨,对眼前的片片血污,用一种故作坚强的方式疯狂抗议;他只能看见张诚的右手玩弄著腰间的佩枪,假肢上露出了医师和拥有者的嵌刻名字;他只能看见波塞冬昂首挺胸的影子因为日光和纬度的缘故被拖得老长,盖住了自己的脚面。
他见惯了生死。从海军陆战队开始,他就忘记了如何表示害怕,一次次各种各样的极端状况下,他曾经近距离格杀过匪徒、远距离狙击过敌首,甚至在无法保留的前提下向重伤的战友注射过超剂量的麻醉剂。他从来都知道如何做一个心如钢铁的兵,在必要的时候变身利刃,除了荣誉和任务,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也确信,这件事,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小兵也知道,背负父母双亡和胞弟失踪两宗梦魇,苏朝宇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还活著的人认真对待,因此做事总是那样绝决、骄傲。江扬盯住了那个背影,深吸气的时候,却被空空如也的胃里泛酸的感觉刺激到了,几乎张口就吐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全部恐惧都来自被摁倒在波塞冬脚下的情人和情人头顶的枪口。一举不慎,波塞冬只需半秒做出反应,枪声过後,一切都会朝著痛极的方向发展。
面对自己莫名的恐惧,他在心里自嘲似地笑起来,顾不得被自己强行接好的肩胛疼得後背直冒冷汗,恢复了一个侍从的样子,规规矩矩站在波塞冬身後。
苏朝宇,请相信我;江扬,请相信张诚和自己......他对自己说,缓慢地伸手进裤袋里,摩挲著张诚偷偷塞给他的枪。
苏暮宇的眸子一闪,声音嘶哑:quot;放开我哥,该还给你的,都还给你。quot;quot;暮宇......quot;波塞冬温柔地揉了揉苏朝宇的头顶,仿佛揉著苏暮宇用柠檬草擦过的头发,quot;你怎麽能这样就放弃了要得到的呢?十四年苦争,到头来就都还给我了?quot;
quot;它们本来就不属於我,我只想要我哥哥的命,其他的,都归你。quot;
quot;好暮宇!quot;波塞冬笑起来,眉目灿烂,quot;这是为我著想呢?不过我倒是要端一次架子了,除了你哥哥的命,剩下的,你都拿去吧。quot;
苏暮宇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往前走了半步,张诚立刻举枪,遥遥地瞄准了苏暮宇的眉心。
quot;我倒要看看,quot;波塞冬的语调此时才冷下来,quot;没有万飞,也没有苏朝宇,你有了一切的日子怎麽过?quot;
quot;彼此彼此,没有了我,你的日子怎麽过?quot;
波塞冬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他明知道苏暮宇一语中的,却不愿意为了一个眼睛里有大海的温柔和坚定的男孩子承认自己的失败。quot;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苏暮宇。既然没有爱,何必勉强?quot;quot;不勉强。quot;苏暮宇上前一步,清晰地说,quot;跟十四年前一样,我只想活著,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quot;
波塞冬用枪口把苏朝宇的头使劲抵得更低了:quot;表示给我看,向他一样。quot;张诚站在一边没动,苏暮宇的目光依次扫过那个裹著大半面孔的喽罗、跪著的苏朝宇和站著的波塞冬、张诚後,也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观望万飞扭曲的尸体。
海神殿里传来隐约的厮杀声,本来站在一边的一群苏暮宇的喽罗低声嘀咕起来,有人悄悄拔腿往後退了一步,张诚几乎只是歪了歪枪口就让试图逃走的人立刻长眠了。喽罗们大惊失色,纷纷贴著墙壁站了一排,不敢再有任何动静,只能吃惊而恐惧地看著两个老大──曾经的波塞冬大人和他海蓝色头发的男宠苏暮宇对峙。
quot;暮宇......quot;苏朝宇微声呼唤,却被波塞冬狠狠一脚踹在腰上。
一个喽罗突然爆发出疾呼:quot;波塞冬大人!quot;然後立刻举起砍刀冲向苏暮宇。quot;我证明给您看,我将永远忠於您!quot;他挥刀的瞬间,苏暮宇伶俐地躲开了,短促的呼叫声过後,苏朝宇勉强抬头的时候,却是那个变节的喽罗倒下去,眉心有一颗红痣般的弹孔。
张诚轻轻地笑了,用一种全知的态度,冲著波塞冬笑了。那个嘴角勾起的弧度实在诡异而罕见,波塞冬觉得心里微微一抖,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quot;目标错了,quot;他说,quot;你应该击毙苏暮宇。quot;quot;是麽?quot;张诚挑眉,从容不迫地用左手灵活地卸下自己的假肢,左手立即跟上来,灵巧地抓取了佩枪後把假肢扔在地上。quot;又错了......quot;他的声音不知怎的,莫名暖了起来,quot;我的目标是你,大人。quot;
在波塞冬反应过来之前,枪口已经抵上右边太阳穴。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6
张诚不慌不忙地挑起食指,推子弹入膛,清脆的响声让波塞冬凭空一震。
呼吸声会在一片冷酷的风声里变得格外清晰,苏暮宇也不知道这是为什麽。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喘息破碎在风里,用一种极其无情的速度,但是有一个瞬间,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恐惧。事情变化太快太复杂,苏暮宇想,他现在最愿意做的就是扑进苏朝宇的怀里,用小时候最常用的口气说quot;哥,我们回去吧quot;,但是充满血腥气息的海神殿阶上,对峙两方的命运环环相扣,任何一点疏漏都会把本来就够残酷的现实折腾得让人更加难以接受。苏暮宇缓慢抬手捋了捋自己海蓝色的长发──发梢上全是雪珠──对面雪壁突然倒塌,山谷间的寒风一时间失去了防线,卷起积雪直直扑向海神殿。以往的冬日里,太阳高悬的时候,殿阶上都会温暖如春,有一种沈甸甸的安全感。苏暮宇轻轻一叹:那种感觉早就注定不可再得,而且自己也再不是那个可以抢鸡翅、可以耍赖的苏暮宇,很多事情都要一肩挑起,然後一身承担。
但是,谁来鼓励我撑下去呢?苏暮宇苦笑著望著万飞那结了血块的尸体,昂起头来,用尽可能平和的口气说:quot;我要怎麽换回苏朝宇?既然你已经彻底输掉了,不妨用他做最後一笔生意。quot;波塞冬的眸子里有冰霜:quot;当著你哥哥的面,伺候我一次。我满意了,你就带著你哥哥滚,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找到你。quot;
惊变
张诚的喉间一动,波塞冬却恰到好处地感应到了:quot;你!quot;他微微侧头,挑眉怒斥,quot;叛骨!你指尖一动,我立刻让苏朝宇脑袋开花。quot;
quot;张诚,你冷静。quot;苏暮宇把经过保养後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领口的扣子上,一拧,牛角的长扣柔柔地弹开,露出了贴身的兔绒夹衣。quot;不就是伺候他麽,你也看著──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quot;
所有的喽罗们都低下头去,尽管膝盖哆嗦到不能稳立,却没有任何人敢拔腿逃走。这是小行星撞地球的恐惧,是两败俱伤的血拼,而他们,则是注定要陪葬的。这种时候,他们只能顾及到不要让寒风吹裂了脸上本来就僵住的皮肤,只能祈祷两方的争执拖延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而苏暮宇不这麽想。他很快就解开了长大衣的全部十颗扣子,一撩两襟,线条分明的肩轻缩,整个身体的傲人比例和完美弧度就暴露在风里了。他笑了,笑的眼睛都弯起来,带著诱人的光彩,手指在胸前一划便解开了兔绒夹衣的拉链。
quot;暮宇......quot;苏朝宇哽咽的声音传出来。意外地,他没有被波塞冬打断,因而飞速说下去,quot;不要这样,暮宇......quot;
quot;哥,quot;始终微笑的苏暮宇缓缓蹲下身子,然後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面,quot;你不必看。伺候他,我做了十四年,驾轻就熟。忍了十四年,再来一次何妨?quot;他骄傲的声音忽然软下去,quot;这是我最彻底的软弱,哥。quot;
苏朝宇只能拼命调整眼球的角度才勉强看到苏暮宇舒展了双腿开始解长筒皮靴上的银簪扣:quot;对不起,暮宇,对不起......quot;他的声音淹没在靴子脱离棉袜时发出的轻微quot;噗quot;声里,听见靴底轻磕地砖,苏朝宇只能看见苏暮宇站了起来──大约拎著自己的靴子吧──只穿了棉袜的两脚因为寒冷而不自然地缩了缩。
多天没有食睡,半碗米粥只是不至於让自己虚脱而亡,江扬觉得口干舌燥。他已经用缓慢但是静绝的动作将佩枪拿出来,只是没有找到任何杂音作为掩护来上膛。他难以想象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尽管从小到大,江扬都是作为指挥者被培养的,这使得他能够轻易控制一些事情,并且养成了主动控制别人的习惯。而现在,被动地站在这里目睹一切发生,简直和自己历来果敢的作风完全违背。他记得自己执行过的特殊任务,在整个警卫队完全没辙的情况下,他接到指挥官的命令,出手先击中卧底同事的致命处,然後在敌方哗然的一秒内果决地干掉了匪首。但是他现在做不到。看见那个海蓝色头发的人以极其难受的姿势跪在地面,体味到自己强行接驳好的肩胛发出摄人的疼痛,感受到後背的冷汗在衣物上结了薄冰,他知道,那只因为饥饿、疲惫而不被控制地感到无力地右手肯定无法做到准确击毙波塞冬而不造成任何形式的遗憾──根深蒂固的精英教育和家国荣誉感也不能抵挡挚爱就在枪口下的深刻心痛,江扬飞速思考,仔细衡量著各方利弊,希望自己能够做出最适时宜的判断。
苏暮宇冲著张诚无奈地耸了耸肩膀:quot;拜托,请不要用这麽怜悯的目光看著我,我不值得。quot;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顺手把自己的靴子分别扔了出去。
波塞冬本想说点什麽,却被身後一阵惊叫和躁动吓住。回头的瞬间,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著似曾相识的大衣朝自己冲过来,张诚飞也似地掉转了枪口,於是波塞冬便毫不犹豫地对准大衣的心口处扣响扳机。谁知道手腕处一阵钝痛,枪口被忽然而至的有力手指死死攥住,子弹射中了殿外悬梁,闷声落地。
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为什麽站在身边的一个喽罗会用如此优秀的擒拿术,波塞冬的右臂中了一枪的同时,那个人的腿又踢出了诡异的角度,狠狠踹在了他的胸骨上,而背後的苏朝宇则稳、准、狠地勒住了他的喉管──quot;要活的!quot;一个镇定而充满雄浑气的声音大吼的同时,苏朝宇已经卸掉了波塞冬正奋力试图射出第二发子弹的武器。
那个瞬间,江扬确定自己跟苏朝宇有精确而表明含义的对视,他分明看见了海蓝色眼眸里刻骨的仇恨,被结了薄冰的冷汗和血水凝成一缕缕的发丝下面,苏朝宇发红的眼球只在江扬的面颊上停留了一秒。
不会放过他......苏朝宇的心自言自语:是他,抢走了暮宇无法挽回的十四年,也是他,让暮宇经历了这辈子最不堪的事情!如果他活著,暮宇今後会永远被quot;海神殿quot;三个字笼罩。这些念头只一闪,甚至在江扬交换眼神以前,苏朝宇就已经下了决定。
江扬到底晚了半步。脊骨骨节错位的声响在张诚射杀其他喽罗的、有节奏的枪响里格外刺耳,苏朝宇奋力站稳身体,肩胛抵住波塞冬的後脑勺,右臂死死箍住他的喉管,肘一挑。陆战精英赛里,这个可以瞬间致死的动作是列为绝对禁区的,哪怕是它的预备动作都会被立刻叫停,但是现实里,没有人拦得住。
最後一个喽罗贴著雪白的积雪堆滑下去,後心口的血口汩汩涌著冒热气的红色液体。波塞冬失神的眸子里最後一抹精光褪去,抽搐到扭曲的身体从苏朝宇坚实的臂肘之间软下去,无声摊倒在地面。江扬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攥成拳头的双手青筋毕露,头脑里轰然响作一片。
P.S.
quot;高大的身影quot;是谁?竞猜!今晚揭密......
那个,今晚还放一章哦,大家请期待~~~别问原因啊,hoho......
死寂
quot;贝蒂,好样的。quot;苏暮宇蹲下去抚摸了刚从殿外悬梁上跳下来的小猴子的头顶──它被万飞集训了三天,知道要在扔靴子的暗号以後,用人所不能及的动作挂著大衣冲过悬梁──并且把拴在它身上的那件属於万飞的长大衣解下来。
quot;抱我,好麽?quot;他说著,却不理睬贝蒂惊吓後哆哆嗦嗦的眼神,自顾将那件被诸多射击高手打穿的万飞的大衣紧紧裹在身上,quot;我想要你抱著我。quot;
江扬几步抢过来,波塞冬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开。帝国少将抡起右臂狠狠出手,苏朝宇立刻被打得一趔趄,膝下一软就摔在地下。quot;怎麽可以......quot;江扬的声音梗在喉咙里,被牵动肩头肌肉而引起的剧痛打断了。
张诚静静地看著这一切,把枪口在衣服上轻轻蹭干净,抬头的时候,苏暮宇已经捡起一把散落的钢刀走过来。江扬忍痛飞身拦在张诚面前,字字铿锵:quot;这是我的人。quot;
苏暮宇并没有停下脚步,被一巴掌震到头疼的苏朝宇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quot;对不起。quot;张诚毫无感情地声音这样说,仿佛对自己,仿佛对江扬,仿佛对苏暮宇,也仿佛对著空气,quot;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quot;
海神殿的最後一声枪响结束了狙击精英的生命。尽管用左手,尽管是毁灭性的自我射击,张诚却保持了一个帝国军人良好的作风,用最为果断和大无畏的方式将两分锺前还混乱不堪的局面彻底理清。
卷著散雪珠和血腥味的寒风吹起了苏暮宇身上裹著的万飞的长袍,依旧站立著的人只剩下海蓝色头发的双胞胎兄弟和帝国少将江扬。奇怪的是,三人并没有任何眼神和心灵的交换,只是各自伫立於诡异的静谧中,奋力呼吸,仿佛停止一秒就会窒息而死一样。
清脆的耳光声在打破了死寂後迎来了新的死寂。江扬身子一晃,面颊上只留下淡淡的手印,而大幅度颤抖著的暮宇、笑起来眼睛会弯弯的很好看的暮宇,跪在地上,眼泪落进地面尚有体温的血洼中。
半下午的太阳换了一个偏低的角度,光线也意外柔和起来。因为骤然失去了雪壁的防护,高耸的海神殿台阶上豁然灿烂。三个长长的身影如同碑文般清晰,盖住了地面蔓延的深深浅浅的血色,仿佛是黑夜提前降临的碎片,慢慢扩大,最终凝成深浓的死寂。
苏暮宇的手臂把苏朝宇拦在飞机舱门外,一脸坚决:quot;他不行。quot;
quot;暮宇......quot;苏朝宇肩上扛著张诚的尸体,勉强抬头的时候,看见江扬已经带著波塞冬的尸体钻进机舱里,quot;他并非你想的那样,给我十分锺,我解释给你听,好麽?quot;
quot;没有十分锺了!quot;飞行员从机舱里探出头大声呵斥,quot;磨磨蹭蹭!通讯中枢都毁了,没法联络地面!付我的租金高也不行,我还有正经班次要飞,你们快点!quot;
苏暮宇的蓝眼睛在张诚的尸体上瞥了一眼,便一言不发地钻进机舱後部的厨房里去了。江扬已经系好了安全带,正在把随手捡来的兔皮坎肩裹在受伤的左肩上。苏朝宇把正在慢慢僵硬的张诚的尸体放在波塞冬身边的瞬间,飞机开始滑翔;当他蹲在江扬身边说话的时候,苏暮宇提前租来的隐形小客机已经直冲云霄。
quot;这就回去了,江扬,坚持一下。quot;苏朝宇紧紧握住江扬的左手,用力一攥。
江扬没有说话,只是回以一个抱歉形式的微笑。许久,他才在安全带过紧的束缚里挣扎了几下身子,声音里带著轻微地颤抖,轻声说:quot;我想拥抱你,朝宇。quot;他看著对方高高肿起的半边脸,满目愧疚:quot;我太冲动了,朝宇。可你也不应该......quot;
苏朝宇忽然欣然一笑,撑起身体,不顾衣装褴褛、浑身伤痕,搂住了江扬的脖子,仔仔细细吻著他因为几日断食而变得突出的锁骨。他的嘴角因为肿胀和流血而发烫,皮肤上有汗渍,咸涩,也不似平日那般顺滑,但是苏朝宇吻得专注投入,并不在意,用沈默的方式表达劫後余生的後怕和狂喜。
quot;没想到,我们还活著。quot;江扬的声音在渐渐恢复镇定,右手却不自然地抚摸著苏朝宇已经打缕的头发,quot;可是波塞冬......这事儿没完呢,苏朝宇上尉。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的唇吻上了江扬的面颊,quot;回到了首都,随便你罚。quot;说著,两片温暖湿润的唇便移向江扬略显苍白、甚至暴起干皮的唇上,quot;只是我再经不起任何失去,暮宇也一样。我不能让一个恐怖分子再次毁掉暮宇的生活──你知道,他如果活著......quot;
quot;他就是波塞冬,唯一一个波塞冬。quot;江扬说得缓慢而清晰,quot;苏暮宇永远是受害者,跟海神殿权力层没有任何关系。quot;
苏朝宇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向来公正的指挥官会在没有回到首都、甚至挨了弟弟一巴掌後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意味著,江扬要在军部会议上把苏暮宇的身份完全隐藏,这个秘密将要从他身上开始,一直延续到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海神殿这回事。这种完全违背其作风的事情让情人感到吃惊,苏朝宇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看看自己的弟弟,对方却阴沈著脸蜷在座椅里,机械地抚摸著膝上的小猕猴。
quot;暮宇并没有自愿来海神殿,事实证明,自从他做波塞冬的五年来,没有任何一起恐怖袭击来自他指使。这件事情今後不要再提,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背著相关的包袱痛苦一生。quot;江扬一口气说完,没有给苏朝宇任何接过话茬的机会就又开口:quot;有热水麽?我想喝一口。quot;
高空的归宿
仅仅是苏朝宇找到纯净水、斟了一杯的瞬间,江扬已经吐得撕心裂肺。胃里没有任何食物,大口的胃液参杂著血丝翻上来,却全部折进椅背上备好的垃圾袋中。江扬镇定地握住袋子口,吐完两次後,竟再也支撑不住,沈沈地摔回椅子里。
苏朝宇慌了神,抱起江扬为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透过不算厚实的衣物,苏朝宇的指尖摸到,琥珀色眼眸的情人的身体,在这样一个寒冬里,发出不真实的热度,而这带著危险信号的热度正肆意从胸口向上爬升著。quot;江扬......quot;他用指尖冰著对方的面颊,quot;很快,我们很快就会降落,我们就要回家了。quot;
江扬努力呼吸著,花去十秒平复情绪,开口的时候却还是抑制不住声音的微弱:quot;呼叫这个号码......quot;他抓过椅背上简陋的圆珠笔,把一行数字写在苏朝宇手背上,又写了几个需要头脑转译一次的单词密码,quot;告诉他们,我们要降落,机上所有人员没有身份,只有命令。还有......quot;看著苏朝宇已经用唇形和自己的眼神核对了密码的真实含义,江扬有气无力地补充了一句,quot;降落区准备医护车。quot;
苏朝宇转身的瞬间,忽然觉得身後的气流快要将自己吸出去,机身莫明其妙地晃动了一下。他回头的时候,只看见苏暮宇死死拽住安全扶手,衣衫被疯狂的气流鼓起来。苏暮宇轻摁按钮,机门慢慢闭合後,他便从容地走到座位上,双手捧著橙汁啜了一口。
苏朝宇并不明白发生了什麽,只是狐疑地看著自己的亲弟弟抚摸著正在啃饼干的贝蒂的脑袋。quot;对不起,哥。quot;苏暮宇在苏朝宇要走向驾驶舱的时候轻轻地说,quot;对不起,我无法忍受。quot;海蓝色的眸子一炸,苏朝宇恍然发现,原本僵挺在波塞冬和万飞身边的那具张诚的尸体早已经不见了──他身子一震,冲到最近的舷窗边,只能看见白而密的云雾气罩住了广袤的、隐约可见的沙漠,有零星闪过的苍鹰竖起翎毛,滑翔在万里高空。
剩下的旅程里,苏朝宇始终没有和苏暮宇说任何一个字。张诚半夜里站在地牢月光下行军礼的样子,仿佛魂魇一般时刻缠绕在眼前。江扬昏昏沈沈地睡在椅子里,很难想象,这个曾经开过战斗机的人居然会在飞机偶然的晃动後吐得昏天黑地,可见体内的平衡指数已经降到了极低的标准。苏暮宇抱著贝蒂蜷坐在座位上,接二连三地灌著白开水,中途接听了几个电话,弄得本来就不算专业的飞行员在驾驶室里破口大骂。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7
苏朝宇听见苏暮宇妥善安抚好了毕振杰,并且quot;大方地quot;把海神殿所有剩余物资都移交给了这个帮他赢了战争的男人。quot;我一个人都没带,quot;苏暮宇说,quot;不需要,除了万飞和哥哥,我谁都不需要。quot;
城市就在眼前。
过了这麽久的山林生活,苏朝宇的眼眶居然有一瞬间是胀胀的,仿佛要哭出来似的,他轻轻推醒正在发烧的江扬:quot;我们就要降落了,江扬。quot;年轻的帝国少将脸上写满了25年来所有的疲惫,抬起眼皮的瞬间,像是突然老到了50岁。江扬舔了一下唇,挣扎著将安全带又束紧了一点,勉强微笑。
守夜的晚会即将开始。
程亦涵走下基地医院楼梯的时候,慕昭白正发来短信,问调几个炮兵来放烟花的事情落实了没有。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程亦涵边笑著回复短信边想,全新的一年──当首都的新任quot;代理quot;司令官走进基地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将是新的了。
夜风吹冷面颊,他站在医院大门的楼梯口长长舒了口气,听见不远处的饭厅里有大批的士兵走出来准备去狂欢,笑声喧嚣。本来,在元旦时候看望受伤官兵的工作应该是江扬做的,每年,这个琥珀色眼眸的人都会精心签每一份康复卡片,夹在花束和礼物里放在伤员床头。看见高高在上的帝国少将微笑坐在床边,任何一个官兵都会有种被宠爱到了般的错觉──而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宠爱,江扬用严苛的态度挑剔军队事项,却用包容的心对待每一个部下──大约苏朝宇不会这麽想吧,程亦涵笑笑,似乎看见了苏朝宇第一次局促地站在屋子里,即使疼得要跳起来,还是坚持行礼的倔强样子,随即就想起了与自己相处与共多年的兄弟江扬,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慕昭白说,江扬那个家夥是全军的表率。当时程亦涵正和情报科这个看起来从来没正经的家夥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听见这话,只是淡淡一笑。quot;若不是看见他吃定了苏朝宇,我肯定不会敢把多莉的身份公开......哪怕是公开给凌寒他们......quot;慕昭白在冰冷的空气里舔了舔嘴唇。程亦涵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生气对方因为自己是摩羯座、又叫山羊座这个事实,就把克隆羊的名字用作了在别人面前称呼自己的代号。
想到这些,程亦涵忽然不愿意走进狂欢的队伍里去。他恍惚想起,那个琥珀色眸子的哥哥早就破解了quot;多莉quot;这个密码,曾经多次以借宿为名带慕昭白住进元帅府的客房,然後再开车送到程亦涵订的约会地点。江扬,多谢。程亦涵曾经这麽说,而对方只是轻轻拍了自己的肩膀。
江扬从来都用这样淡定和从容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事务,包括生死。程亦涵抬头仰望空中零星的烟火,苦笑了片刻,却接到了慕昭白催促的短信,对方已经换上了打情骂俏的私话,让自己不得不立刻迈步出去。
P.S.
多莉的伏笔终於可以收回啦!
其实多莉是绵羊,嗯,但是......醉承认,这是醉的恶趣味。
回来了
忽然而至的一抹亮光让程亦涵那快要被新年的柔软气氛彻底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一辆医护车从黑暗里疯狂地开过来,两个明晃晃的车灯猛然刹在医院门前。被清扫後堆在一边的落雪飞起了一层,因此让程亦涵的视线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模糊。
他只看见一抹熟悉的海蓝色从门里探出来,所有的神经便触电似的一抽动,两步冲过去将那看来熟悉极了的面孔死死拥住,仿佛那人远在天边似的,竭尽全力大喊:quot;
天哪......你!quot;没想到那人蜷起膝盖狠狠给了程亦涵的腹部一踢,程亦涵没有任何防备,痛得一躬身,才听见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大声呵斥:quot;你是谁?闪开!quot;
quot;苏朝宇你......quot;程亦涵扶住了车顶才站稳,话说了一半就看见两个医护兵抬著简易担架往急救室里去,而另一抹熟悉的海蓝色正慌慌张张地跟在身後。
仿佛看了个电影,程亦涵眼睁睁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quot;苏朝宇quot;追著远处的那个走了,忽然反应过来担架上有可能是谁,却发现自己拔不动脚。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来,慕昭白狡猾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程亦涵佯装镇定地接听,开口却说:quot;江扬......quot;
quot;嗯?quot;慕昭白似乎吃著什麽东西,愉快地说:quot;快来,炮兵就位了,这次有四个顶级礼花弹。quot;
quot;慕昭白!quot;程亦涵已经恢复了神智,声音清晰宏亮,quot;要四个情报部尖兵,要你,立刻到基地医院,器材准备,联络通路准备!quot;大约慕昭白有一瞬间的发呆,程亦涵抑止不住激动而略带哽咽的声音接著说下去了:quot;他们......回来了......quot;
帝国边境的新年如此不安静,如此安静。
不安静的是,来自首都和军部的电话、信件、视频通话已经27个小时没有间断了,各种级别的保密电话让程亦涵不得不从情报科弄了10个通讯员才能完美处理;安静的是,洗净了一身伤痛的江扬始终沈在昏睡里,呼吸均匀,表情放松。
苏朝宇就睡在旁边的病床上,但并不是自愿的乖乖躺著的,被柔软的皮带固定在床铺上而已。苏朝宇的精神状态略微好一点,每次醒来都要求照顾肩胛中度损伤的江扬,但每次都会被面无表情的军医死死摁回去。程亦涵轮值的那天,不得不看著自己挂著吊瓶也不忘记帮情人调节点滴速度的苏朝宇,无奈地说:quot;帮我个忙,你这个浑身裹著纱布的家夥,躺下睡一夜,行麽?quot;quot;我要照顾江扬。quot;苏朝宇头也没回,轻轻活动著江扬左手的骨节,有节奏的,慢慢的。
程亦涵打了个哈欠:quot;照顾好你自己吧,苏朝宇少校。quot;
quot;嗯?quot;苏朝宇敏感地回头,quot;少校?quot;
quot;对,今天傍晚升的,荣升的还有这位,quot;程亦涵正在裁纱布,大剪刀在江扬面前晃了晃,quot;帝国最年轻的中将,江扬。quot;
苏朝宇长久地注视著情人微微翕动的鼻翼,抬起没有扎针的手,为他拭去了鼻尖上的虚汗。这又有什麽呢,他想著,不管你是少将、中将还是上将,甚至元帅──苏朝宇的心里一遍遍重复著那些称呼後面的名字,哪怕这种条件反射已经牢牢地建立很久了:你是我的江扬,永远不升,不移,永远如此,生死相随。
程亦涵成了基地里最忙碌的人,不仅要监督江扬的所有医疗事项,更要处理两具来自海神殿的尸体:让所有痛恨江家的势力都极度失望,尸体并不是江家长子和陆战精英赛的冠军,而是海神殿的首领和一个高级头目。苏暮宇始终用平静诚实的口气回答各种部门高级军官一轮接一轮的提问,按照程亦涵替他组织好的词汇小心签写证供。
quot;我不管你是海神殿的什麽人,quot;程亦涵揉著太阳穴,在送走了首都军部情报中心的一个中将後,在空旷而压抑的会议室里安慰苏暮宇,quot;我只知道,苏朝宇和江扬都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关於万飞的尸体,大约在整个事情结束之後,就可以归你处理了。quot;
quot;多谢。quot;苏暮宇的礼貌和优雅让程亦涵惊讶,尽管在长达十年的医科学习中,他从未见过如此相像的双胞胎,却还是能从苏暮宇的眸子里读出和苏朝宇完全不同的东西来。哥哥的坚强写在脸上,而弟弟的隐忍,则深深埋在看不出深浅的眸子里。
苏暮宇在被不断问讯的时候是没有什麽自由的,每天被四个看起来和颜悦色但实际上连手表里都带麻醉针的军官quot;保护quot;著人身安全,往返於基地宿舍和指挥部大楼之间。他像每一个同龄的人一样,好奇、活泼、能吃、能睡、智慧、新鲜,但是与众不同的是,苏暮宇身上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味道,在一次例行的核查提问中,他看著指证过无数次的屠杀照片,重复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quot;我真後悔自己活著,quot;苏暮宇笑著说,程亦涵因此而绷紧了神经,生怕这个弟弟继承了哥哥冲动激动的特点,一时间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没想到,苏暮宇始终笑著,虽然笑到最後已经感觉不到泪水顺著面颊流下来,他仍然说:quot;被拐卖、被强暴、被波塞冬逼著看杀人、被逼入内讧里、被带回来、被询问......当然,我知道自己还会被释放,被安排、被保护──我可以要求自己做点什麽吗,长官们?quot;
自从那以後,关於海神殿主力消亡的取证核查小组再也没有对苏暮宇进行过任何问讯,所有的资料都从慕昭白整理的简报和实时通讯里截取,对於疑义的核实,也是亲自到苏暮宇的软禁房间去小心提问。苏暮宇长时间像猫一样坐在窗台上,因为身高的缘故,腿脚并不能伸展,因此脊背弓成了漂亮的弧形。看守士兵说,夕阳下面,楼上那个海神殿分子,就端一杯橙汁,抱著那猴子,一直坐在那里看,早上方才沈沈睡去。
新生(第二部大结局)
私下里,苏暮宇将程亦涵列入了不具威胁的行列──虽然对方比自己小三岁,但是在诸多事情上都用哥哥的身份照顾、保护著他,像万飞。苏暮宇很多次看见慕昭白和程亦涵走在一起,不由地羡慕。久而久之,程亦涵的态度也就从谨慎看待海神殿相关人员转变成了接纳一个朋友,他问起过万飞,苏暮宇沈默半晌,终於在让司令官第一副官感到自己唐突的时候接上了话茬:quot;波塞冬把我赏给他。那天我伺候了十几个,他进来的时候,我蜷在墙角,站不起来。quot;
程亦涵没有说什麽,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肩。
quot;你知道他说什麽?quot;苏暮宇轻笑,quot;他喝了很多,脑子却不糊涂。他说你起来,我帮你洗洗。我不想任何人碰我,他就端著毛巾坐在马桶盖子上看著我。他喝得眼睛都血红,然後把我抱起来,扔进被子里。quot;
quot;我怕极了,没有一点力气,整个房间里都是各种男人的气味,我想吐。他也钻进被子里,我不被控制地开始哭,他看了我很久,看睡著了。我枕著他的大臂,开始吓得不敢动,睡梦里他冷,一扯被子就把我包住......很暖和,真的,很暖,我甚至做了个梦。quot;
quot;他没动你。quot;
quot;
不止。第二天早晨他很早就不见了,中午以猎到一只美极了的山豹王为交换,在我这里住了三天,照顾我,煮很难吃的汤面,陪我睡。他说,你太小了,爱惜身体吧,留给你爱的。quot;程亦涵递上纸巾。苏暮宇接过来,攥在手里,晶亮的泪顺著面颊一直往下流,流过脖颈,似乎一直流进心脏里去。quot;我决定留给他,他是第一个知道爱惜我的人,他让我知道'被爱'可以不必带著恐惧和痛苦,他说你愿意的话,我多陪你几天。quot;
最终,万飞的尸体以quot;无辜殉难者quot;的身份还给了苏暮宇。一对海蓝色头发的双胞胎在近郊的公共墓地里对坐了整个下午,争吵,沈默,谈心,然後紧紧相拥。贝蒂蹲在万飞简单干净的墓碑上失神地看著那束被寒风吹卷了叶子的香水百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尽管它是聪明的生物,懂得在主人脱靴子的号令以後,带著万飞的大衣冲过横梁伪装敌人,但是它永远不会懂得,那个会在冬夜里温暖抱它入睡的男人的微笑和幽默,再不可见。
相比之下,张诚的事情就复杂许多。江扬在呵斥了四个情报科文员後,终於相信,那批狙击手的资料确实消失得一干二净。每一次送来的文档都在原本印有ZFTW16号的地方换上了略显发黄的白纸,一个quot;已销毁quot;的红色印章格外扎眼。就连江大元帅都在电话里说:quot;既然如此,我们只能为他遗憾了,连军衔都不知道,无法处理後事啊!quot;
quot;如果我死了,您便不用为我遗憾。quot;江扬的左臂被完美固定,软骨和组织损伤正在慢慢恢复,他高挑著眉头,忘不了此次行动的本源意义,依旧和自己的父亲质气,quot;我已经是中将了,即使牺牲,也可以连升两级,直接追封元帅。quot;
quot;江扬......quot;苏朝宇担心地在江扬背上戳了戳,却仍然拦不住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指挥勤务兵去定做墓碑:quot;要一个跟我先前预定的那种一样的墓碑,就放在烈士墓地,要终年能见阳光的地方,不要任何花纹,背後写......quot;他沈吟了一下,quot;就写ZFTW16好了。quot;
海神殿一战,江扬代表正义和江家获得全胜,由江扬讲述、程亦涵修改撰写的关於波塞冬被误伤致死的报告也已经上交。媒体的宣传攻势强烈,一时间,全国的百姓都知道,边境的安定团结,多亏了帝国最年轻的中将。
quot;真是的。quot;江扬合上报纸,不轻不重地扔到苏朝宇怀里,quot;看看,这都是什麽记者。新闻报道像骈文,就差没写我是救世主了。quot;
苏朝宇浅浅一笑,在病房里收拾著东西,并未回答。他从窗口望下去,看见苏暮宇已经和程亦涵等在车子旁,才坚定地说:quot;我这就去首都了,您保重,长官。quot;
quot;苏朝宇!quot;江扬气鼓鼓的样子像小孩,不由自主地拎起自己的东西跟在他身後,quot;我都不回去,你回去干什麽?quot;
quot;和暮宇去扫墓,看看老家。quot;他轻声回答。
江扬沈沈叹了口气,对此并没有表示任何疑义。最终,他也不情愿地钻进车子里,跟随兄弟俩一起飞往首都。虽然并不乐意回到那个可以将自己送向墓地的家庭,但是江扬真心愿意时刻陪在苏朝宇身边,他看见哥哥始终握著弟弟的手,时不时讲些笑话,但是弟弟的反应实在寥寥──和江立不同,苏暮宇看似活泼,内心的自闭却在万飞意外身亡後变本加厉地发作了。
也许首都也是休假的好地方。
在和程亦涵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里,江扬渐渐陷入浅眠。飞机有节奏的机械声让他觉得恍然回到了出任务的那天,班长路易斯的胜利手势,终究为他带来了神赐般的好运。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8
大约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能继续上路,江扬的意识模糊起来,勉强侧头,看见苏朝宇正在和苏暮宇同翻一本杂志,便安心地睡下去:包扎伤口并不意味著掩藏痛苦,而是为了更好的新生。
P.S.
绚烂英豪第二部quot;朝朝暮暮quot;正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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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第二部给大家带来了愉悦,醉会继续努力的!请大家继续期待番外和绚烂英豪第三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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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 第三部 边城谍影 醉雨倾城
边城谍影1(入职飞豹团)
春暖花开的三月,两只小巧的黄鸟忙碌地飞来飞去,这对年轻的夫妇已经选定了一棵健壮美丽的杏树作为未来一年生儿育女的新家。布津帝国最年轻的中将,有一头琥珀色短发的江扬,在暖洋洋的春光里,抿着香浓的咖啡,畅然地呼吸着这甜美的春的气息。
官舍里的勤务兵和警卫兵们都尽可能的放轻了脚步,没有人在院子里大声喧哗,那个坐在周末午后的阳光下看燕子衔泥,风筝来去的年轻将官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酣然入梦。
只有电话铃声,永远那么慌不择路的急急催着。江扬立刻睁开眼睛,从手边茶几上拿起电话,沉着应道:quot;江扬。quot;
quot;老大......quot;另一头精通绘画的飞豹队长林砚臣中校用一种少见的犹豫语气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quot;嗯?quot;江扬把身子放肆地舒展在躺椅上,像一只晒太阳的猫那样,凭经验,用这种语气的林砚臣应该不是要谈公事,何况现在是这么悠闲的周末的午后呢?
quot;有件事情......可能......唔,确切的说是有必要再征求一下您的意见。quot;林砚臣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仍然带着那种略显尴尬的试探。
quot;怎么了?quot;江扬愉快地笑起来,quot;如果是为了跟凌寒吵架这样的私事,我或者应该要求你们俩带着‘家当'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我们好好‘谈谈'?quot;
可以想见林砚臣在电话的另一头一下子涨红了脸的样子,江扬把腿脚舒舒服服地跷在团凳上,仰起头,湛蓝的天空中,两朵白云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悠闲滑过。
quot;不......小寒和我......都很好,长官。quot;林砚臣艰难地给自己开了头,然后用一种自暴自弃地语气一口气说完,quot;我打给您是想就苏朝宇少校入职的事情跟您确认一下。quot;
quot;哦?quot;江扬皱了皱眉,quot;我记得你在两天前就把今年飞豹团的测试结果送到我的办公室了,苏朝宇的成绩在选拔考核中综合排名第一。而我也跟你谈过,将他调入飞豹团历练是我希望的,而且他本人也很乐意。你现在还要跟我谈什么呢?我已经承诺过,虽然他对我而言是重要而且特别的,但既然交给了你,你只需要把他当成今年考入飞豹团的普通军官安排职位就可以了。砚臣,我一直都信你的分寸和能力。quot;
quot;是......老大......quot;林砚臣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的样子,他迟疑了一下才说,quot;我并不是对于苏朝宇少校调入飞豹团的事情有质疑,他的成绩和履历都是最好的。也并不是担心您的态度......只是......老大,说实话,我......就算您不高兴我也必须要说,我不能让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带兵经验的人做飞豹团副队长的职务,这是不公平的,也是非常冒险的!quot;
江扬quot;腾quot;地坐直了身体:quot;副队长?飞豹团是我手下最精锐的部队,虽然说只有两千多士兵,却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苏朝宇的确非常优秀,但我不认为他能够胜任副队长那样需要大量经验积累的职位。林砚臣,我想你应该记得,从十八岁就开始执行任务的凌寒是国安部最好的特工,我将他调入飞豹团的时候,职位也只是一个班长。我相信苏朝宇自己绝对不敢跟你提出这种要求,如果是,你立刻送他回来,我会好好教训他的。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是谁给了你类似的暗示?quot;
quot;不,不是这样的。quot;林砚臣连忙解释,他了解江扬在政务上的严谨认真,他习惯性地搓搓手指,决定不再绕没必要的弯子,鼓起勇气说,quot;他是一名少校,老大,我是一名中校,除了我以外,整个飞豹团只有七位校级以上军官,都是我的副团级副手,如果给他其它职位,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无法决断。quot;
江扬指尖敲敲桌面,想了想说:quot;砚臣,他的提升速度太快了,还不到两年,平常的军校毕业生应该还没轮到第一次升职。虽然他的每一次晋升都是他应得的,但是,我想在未来的两年内,我不会再给他任何程度的提升。至于现在,你不妨把他当成一个最普通的刚刚考进飞豹团的军官,忽略他的军衔好了。quot;他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quot;军衔是国家的,职位是你的,量材而用即可。quot;
quot;那么......quot;林砚臣显然是松了口气地样子,quot;我给他一个加强排?quot;
江扬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quot;我说,砚臣......quot;
林砚臣因为这种语气哆嗦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大声报告:quot;是,长官,我立刻将他调入夜鹰侦察连任副连长,请批准!quot;
quot;驳回!quot;江扬断然地回答,quot;我说过,他虽然跟着我出过任务,但是他骨子里太骄傲又太理想主义,让他执行任务大概没问题的,让他带领两三百人,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夜鹰不错,叫他调入吧。至于职位......quot;
林砚臣死死捏着电话,小声说:quot;连长......真的......不行......quot;
江扬仿佛没听见一般,接着说下去:quot;夜鹰侦察连的新兵班,给他一个就行了。quot;
quot;这个......不好吧?毕竟......苏朝宇少校的军衔......quot;林砚臣如释重负,却小心翼翼地问。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9
江扬不耐烦地摆摆手:quot;他要是不服,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管不过来的话......quot;
林砚臣感觉自己某个部位的肌肉忽然颤抖了一下。
quot;......管不过来的话,送回来我替你管!quot;江扬利落地说。
quot;是,长官!quot;林砚臣得到尚方宝剑,无比开心地吐吐舌头,挂断电话以后,他对旁边正削苹果的凌寒长长一叹,quot;老大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啊......quot;
凌寒手里长长的苹果皮断在地上,这位国安部前最佳特工认真地点了点头:quot;当然,你如果不想试试一如既往的藤杖,就好好干活。quot;
与此同时,从基地办公区到飞豹团驻地的班车上,一个蓝色短发的年轻少校正靠着窗昏昏欲睡,苏朝宇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喷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约法两章)
苏暮宇也颇为心有灵犀地打了个喷嚏。他感冒了,抽出纸巾来擦,手机却不识相地叫了一声,有短消息进来。用湿巾擦干净了手,苏暮宇阅读起来。是江立,文字一如既往地热情,带着淡淡地客气:quot;来家里做客吧,江铭上次输了一关电子游戏,一直耿耿于怀。quot;
苏暮宇吸了吸鼻子,在春天的暖阳下回复:quot;这周装修房间,大概要爽约了。真抱歉呐......quot;合上手机,他走进一家丝毫不起眼的咖啡馆,要了拿铁。精致的打扮很快就吸引了一个女孩子坐到对面,苏暮宇抬眼看了看,笑得非常职业化:quot;辛苦了。quot;
quot;愿意为您效劳。quot;女孩子宽去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银行职员的制服,薄唇一嘟,一声响亮的口哨划过没什么人的咖啡馆,quot;美式,谢谢。quot;她从文件袋里摸出一个蜡封的扁盒子推到苏暮宇面前:quot;这些钱够您从从容容地活到180岁。quot;
quot;多谢,辛苦了。quot;苏暮宇打开钱夹给来送咖啡的侍应生付小费,顺便一语双关──整整100块,聪明的侍应生接过来以后立刻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quot;基金会怎样?quot;
quot;分别用四个假名捐了四笔大小不同的,剩下的这些钱,都还算干净。quot;女孩子从口袋里摸出四张烫金的押花名笺递过去,苏暮宇扫了一眼便吩咐:quot;以后每年都这么捐,名笺就毁了吧。quot;
quot;您不必这么低调,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quot;女孩子始终没有正视苏暮宇的眼睛,而是专心搅着自己的咖啡,但回答却非常恭敬谦卑。
苏暮宇微笑,但是这么优美的笑容却只有空气看见:quot;万飞果然没错,‘候鸟'里,你是最稳妥的一个。至于低调么......quot;苏暮宇略微思忖了一下,咬了咬下唇,quot;十年金钱如废纸的生活,我大概一辈子低调不起来。quot;
女孩子终于抬头,清澈一笑。
quot;回吧,保持联系。quot;
quot;今年的投资盈利怎么处理?quot;
quot;捐。quot;
quot;哪儿?quot;女孩子掏出记事本。苏暮宇歪着头想了想,喝了几口口味实在烂到家的咖啡后才说:quot;算了,划到毕振杰账目上,抚恤那些因为我而死的人的家属。quot;
女孩子面有难色:quot;可不是小数目,您能保证流向吗?quot;
quot;毕振杰敢拿一分,就让海神殿的诅咒永远跟着他。quot;苏暮宇饮尽咖啡,先行离开,临走时把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放在桌上,是给女孩子的谢意──象征爱情的粉水晶挂坠,女孩子脸红了,她从来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老大可以洞悉手下的每一件事,包括她订婚的消息。
尽管有了江扬一诺千金的保证,但当苏朝宇真的站在团长办公室外喊报告的时候,身经百战的飞豹队长林砚臣还是觉得头痛,稳着声音说:quot;进来。quot;
苏朝宇和林砚臣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极好的朋友了。销金行动里的合作已经亲密无间,而后面海神殿行动前的特训中,他们俩更是相互扶持,撑过了最难熬的岁月。江扬有空的时候,会把他们几个都叫到指挥部去玩儿,私下里打打闹闹已经习惯了,忽然要作真正意义上的上下级,让林砚臣觉得非常尴尬,他只能长话短说的传达了江扬的命令,补充说:quot;对于你的军衔而言,班长是太委屈了......不过我想......大概......也是一种从基层开始的锻炼吧。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敬礼,然后继续戳在那里,等待林砚臣下一个命令。
林砚臣忽然很想抽烟,他和家教严格的江扬、程亦涵还有凌寒不一样,也不像慕昭白那样对尼古丁过敏,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穿着有洞的牛仔裤,把长长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招摇过市,一群玩儿艺术的人聚在一起,有时候觉得没有烟就不能说话。
后来阴差阳错去了军校,跟干净到洁癖的凌寒同住,总算把那些毛病都改了去,到部队又遇到江扬这样的上司,自然没机会重新开始那种不健康的嗜好。不过现在这个尴尬的时候,林砚臣真想用烟雾来模糊那双闪闪发光又看不出情绪变化的蓝眼睛。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0
quot;我相信指挥官的决定。quot;苏朝宇终于开口,努力缓解房间内的低气压,quot;我来这里,是为了真真切切的了解基地的精英兵团,来切实地学习如何做个好士兵。quot;
林砚臣摆手,想了片刻忽然从办公桌底下摸出一罐啤酒来向苏朝宇丢过去,苏朝宇敏捷地接住,却不打开,笑着说:quot;他不让我喝有酒精的、带气的,你知道的。quot;
林砚臣悻悻地呸了一声:quot;老大现在管得越来越严了。quot;
苏朝宇玩着那罐啤酒,笑着说:quot;前阵子从海神殿回来,他胃病犯了,长官被蛇咬了,我自然也得跟着怕井绳呢。quot;
林砚臣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自己也不好意思开手里的啤酒了,只得用桌上的钢杯子灌了口水,想了想才说:quot;我不知道老大怎么跟你说的,说老实话这件事情很麻烦。你并没有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而是直接参加了入队考核,无论成绩多么优秀,总会被人说闲话的。当时我没有对指挥官提出反对意见,是因为以你的军衔,调来也是做连长以上的职务,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但现在......quot;林砚臣苦笑:quot;你是读军校出来的,不知道底下的兵有时候很难管,会让你急得想要撞墙。夜鹰的连长袁心诚上尉性格很严厉......唔,怎么说呢,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在他手下当兵,会非常辛苦。quot;
苏朝宇笑起来:quot;我想总不会比海神殿行动前的训练更辛苦了吧?我并不是为了清闲才到这里来的,林砚臣。quot;
quot;我知道。quot;林砚臣连忙说,quot;这只是朋友的提醒。quot;
quot;谢谢。quot;苏朝宇真心实意地说,他的神色忽然尴尬了一下,然后正颜敬礼,用极正式的语气报告,quot;指挥官的命令苏朝宇向林砚臣中校通告两件事,第一,苏朝宇少校只是最普通的一名调入飞豹队的军官,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而苏朝宇与指挥官的私人感情必须保密;第二......quot;苏朝宇停顿了一下,红着脸接着说:quot;第二,苏朝宇少校的任何失误都必须毫无隐瞒的报告指挥官并接受指挥官的私人教育,这一点请林砚臣中校配合监督。quot;
刚刚轻松下来的林砚臣显然更尴尬了,他能做的不过是站起来还礼,大声回答:quot;是,林砚臣遵命。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夜鹰)
苏朝宇真正到了夜鹰侦查连的时候,才知道林砚臣说的quot;辛苦quot;并不包含任何夸张和修饰。连长袁心诚上尉今年刚满三十岁,他不是军校毕业生,是真真正正从列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的,左颊的陈年伤疤让他刀削般严肃的脸在沉默的时候都带着三分诡异,发怒的时候则显得格外狰狞。苏朝宇和其它三十名新调入的士兵第一天报道的时候就领教了夜鹰连长的独特手段──清晨六点锺的集合之后,连旗下便戳了三十一根人桩,到夕阳西下的时候,袁心诚才穿着迷彩服出现,几乎没有正眼看这些站军姿超过12小时的士兵,简单挥挥手:quot;夜鹰不是混的,解散,二十四小时待命。quot;
苏朝宇很快就知道了quot;24小时随时待命quot;意味着什么。夜鹰侦察连的使命是在特殊的情况下,依靠最先进或者最原始的侦察工具调查最复杂的敌情的尖刀侦察兵。为了适应极端的任务条件,袁心诚会在任何时候拉紧急集合,完全不会顾及士兵们的饮食起居。士兵们往往在撑过了强体能训练的一天之后,刚刚把自己丢上床铺,就会被催命般的集合铃拎出去,运气好的时候可能是三百个俯卧撑结束就能回去睡一觉,倒霉的时候很可能要集体列队跑五十公里越野。有一次甚至是在规定的洗澡时间内拉紧急集合,四十多个一丝不挂的大男人被堵在集体浴室里头,狠狠冲了四十五分锺冷水以后才哆哆嗦嗦地被放出来接受规定的惩罚。私人时间几乎没有,苏朝宇几乎是用一种倒计时的心态等着每个月一天的假期──可以在晨曦中搭上回指挥部的班车,和那个他爱着的琥珀色眼镜的年轻人一起吃顿饭,相拥着睡午觉。
quot;3月27日,01:3702:12AM,35MIN。quot;
苏朝宇头痛欲裂地从梦中醒来,以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穿好野战服,记录下今天的睡眠时间,等他把本子塞进背包背着东西跑出营房的时候,非常悲哀地发现轮值记录睡眠时间的他不幸成为了本次集合的最后一个到达者。连长袁心诚拎着武装带走到他的身边,毫不犹豫地让那条邪恶的沉重的皮带跟他的大腿接触三次,冷漠地命令:quot;100个,取消早饭。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立刻出列,指挥自己酸痛的肌肉开始按照苛刻的训练营标准做俯卧撑,一面报数一面支起耳朵听着教官对于下半夜训练的安排。
如果说这些还能忍受的话,那么分配给苏朝宇的九名新兵则让他感到空前的烦闷,有几次苏朝宇甚至想把自己的军衔扯下来扔到江扬脸上,大声地质问他说:quot;少校衔的班长,太过分了吧!quot;
当然,苏朝宇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的LV经典款公文包就锁在储物柜里,那足以压制他的任何怒火。
九名新兵都不笨也不差,相反的,他们的战术技巧水准大概是整个帝国士官中的翘楚。班长苏朝宇是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班副吴小京曾经连续六次蝉联全国武术冠军,通讯员肖海是整个集团军双多向飞靶射击的第一名,康源凭体能第一和文化成绩第一这种毫无反驳余地的资本、从山沟里在没有任何后门情况下考入帝国军校等等,每个人都各有所长,而且无一例外的都拥有非常显赫的历史成绩,也全都是江扬亲自从各处挖来的精英。所以飞豹团夜鹰侦察连五班的成绩在整个连队的周记录中连续四次垫底以后,苏朝宇可以理解江扬的怒火,对于林砚臣突然开着车出现,叫他一起回基地指挥部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意外。只是在整个班级例行接受连长袁心诚的惩罚时,苏朝宇的擅自离队让本来就十分不满的班级成员立刻响起嘘声一片,袁心诚只能用武装带将所有未出口的抱怨狠狠打压下去。
正值周末,但江扬仍然在办公室,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和纸篓里数个揉烂的纸杯都明显说明了年轻的指挥官的忙碌程度,苏朝宇获准进门以后就站在门边,自觉关好了门。
江扬放下笔,招手让苏朝宇过来。他们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通过,此刻彼此打量,苏朝宇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quot;你瘦了,江扬。quot;
同样的话差一点就从江扬嘴边溜出来,但他毕竟忍住没说,将眼睛里的思念干净利落地掩饰起来,摆摆手用指挥官的标准姿态坐直身体,毫不犹豫地指向沙发:quot;摆好你的姿势,苏朝宇少校。quot;
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他很想搂住情人的脖子,告诉他夜鹰的训练强度,告诉他自己这一个月来从来没有连续睡过一小时以上,但他还记得江扬终于答应他参加飞豹团入团考核的时候说过的话:quot;三个月,你撑得住我便答应你调入野战连队,否则,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情报处。quot;
quot;是,长官。quot;自知理亏的苏朝宇只有敬礼,把藤杖递给江扬,规规矩矩褪下军裤,伏在沙发上。从海神殿的事情结束以后,江扬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他,而一个月的完全没有联系让苏朝宇既不能确定情人的心情也不能了解训诫的严厉程度,他小心翼翼地回过头,企图观察江扬的表情。
凉飕飕的藤杖在苏朝宇臀部上蹭了一下,苏朝宇一哆嗦,他简直没法想象一个穿着军靴的人怎么还能如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于是苏朝宇彻底放弃抵抗,把脸埋在臂弯里,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等着既定的惩罚。
江扬仅仅挥舞了三次藤杖就把苏朝宇从伪装坚强的小壳里拽了出来,打在臀部下方的第三下疼得苏朝宇根本没办法保持顺从的姿势,他在沙发上狠狠挣扎了一下,泪水一下子铺了满脸。
藤杖停下来,江扬俯下身子,拍拍苏朝宇的腰,说:quot;老规矩,既然这是惩罚,我不会有任何的怜惜和保留,保持你的姿势,不要等我说‘翻倍'的时候才后悔。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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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4(永不失望)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流着眼泪回答,手指死死握着沙发扶手,努力吸着气忍着。
十下结结实实的藤杖打完的时候,苏朝宇能感觉到那些伤痕正争先恐后地肿起来,火烧一样疼着,再加上连日高强度的训练,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力气爬起来。
quot;疼痛有助于思考,苏朝宇少校,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被惩罚了。quot;江扬站在沙发旁边,藤杖甚至就放在苏朝宇的臀部,还威胁性地敲了敲。
苏朝宇努力呼吸了三次才能稳着声音回答: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没有带好兵,班上的每一个人或者都是非常优秀的,但是......quot;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quot;但是,整个班级的成绩却是最后一名。对此苏朝宇应该负责。quot;
quot;很好。quot;江扬听完,藤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说,quot;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quot;
苏朝宇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在这样的情形下勾住江扬的脖子,他低声回答:quot;对不起长官,但......苏朝宇尽力了......苏朝宇的个人成绩是全连最好的......quot;
狠狠的一下让苏朝宇的话断在一声痛呼里,然后他听见江扬沈稳的声音说:quot;这是你的第二个错,作为班长,只顾自己不顾整体,也太差劲了些。quot;
quot;江扬......quot;苏朝宇低低地叫了一声,quot;明天要做五十公里越野,请允许我记帐......江扬?quot;
江扬几乎要为那软软的、带着些许求恳的声音说服了,在种种压力下每天工作超过14个小时的他根本不想继续挥舞藤杖,他心中想的是要将他深深爱着的人抱在怀里,好好亲吻,好好安抚。
quot;注意你的用词,苏朝宇少校。quot;江扬攥紧拳头,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波澜,quot;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思考,为什么十个最优秀的士兵组成了最差劲的团体,我想,疼痛有助于你的思考。quot;
说着手腕一翻,藤杖再次狠狠地落在苏朝宇的臀上,让那个满身冷汗的人疼得惨叫一声,低低求饶道:quot;是,长官,苏朝宇记住了。quot;
仍然是十下,但是力道轻了一半,江扬小心地把伤痕落在相对不会影响活动的部位,但这十下打完,他清楚地看到冷汗顺着苏朝宇的头发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毯上,苏朝宇已经没有力气惨叫了,他伏在那里,粗重地呼吸着。
quot;我想......quot;苏朝宇艰难地开口,quot;对不起,长官。苏朝宇没有带好兵,大概是因为三个原因......quot;说话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臀部剧痛的折磨下变得非常困难,他努力说的连贯:quot;第一,苏朝宇没有参加飞豹团的新兵训练而直接参加了入团考试,名不正,言不顺。第二,五班的每个人都非常优秀,也非常骄傲,苏朝宇的表现不足以让他们给予忠诚和信任。第三,五班的任务特殊,训练量比其它的班级要重不止一倍,苏朝宇没法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也不可能向上级申诉,所以,更不能服众。quot;
江扬把藤杖一转,说:quot;说得不错,一和三都不该怪你。现在我想听你说说第二条。quot;话说得严厉,心里却终究不忍,转身倒了杯热茶过来,半跪在沙发边喂给苏朝宇喝。
苏朝宇大口大口地把整杯水都灌下去,连日训练加上刚刚的惨叫让他的嗓子不堪重负,喝了水才觉得好些。江扬保持跟他视线相平,征询地看着他。
quot;我不知道......quot;苏朝宇鼓起勇气说,说着眼泪却又掉下来,咬着嘴唇,quot;对不起,长官。请您......请您这次慢一点......让苏朝宇好好想......quot;
江扬舍不得再打他,刚想说什么,通讯器却响了起来,那急切的铃声显然是来自首都高保密级别的专线,于是他只能站起来,把苏朝宇的笔记本丢过去,呵斥道:quot;好好反省你的错误。记住,如果下周你的班级成绩还没有进步或者你的个人成绩退步的话,按今天的,加倍。quot;说完,自己才回到办公桌前接起通路。
苏朝宇整个身子都是软的,根本不想动弹分毫,却不得不捡起笔记本,强撑在沙发边写检查,手腕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能精确控制十七种枪械和若干精密仪器的手指似乎连一支笔都握不住,最后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枕着沙发靠背,只望着江扬发愣。
一个月的时间让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瘦了至少两圈,他仍然维持着平时的从容,靠在扶手椅上,右手扶着通讯器,左手一下一下按压着颈椎。电话的另一头是他的父亲,布津帝国七位帅的统领江翰韬元帅,父子俩谈的始终是公事,大多数时候江扬都在倾听,回答一两句诸如quot;是,好的,请您放心quot;之类的话,偶尔他会皱起眉,语调和声音听不出任何变化,那揉着颈椎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轻轻敲敲太阳穴,然后用客气却坚决的口吻说出自己的意见。通话整整持续了三十五分锺,才在江扬quot;请您放心,请您保重身体quot;之类的客气话中结束。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江扬站在窗边望了片刻,沉沉的暮色中,有零星的一些灯光亮起来,在指挥官办公室的高度,他望不见换去戎装牵着爱人孩子的手,逛超市,遛公园的部下们,但他知道,他们一直都在那里,始终如一地奉献着他们的全部青春、忠诚乃至生命。
江扬看了很久,直到街灯渐次亮起,才拉上窗帘。
苏朝宇看着情人挺拔的背影,忽然就再忍不住泪。
quot;怎么了?疼得厉害?quot;江扬走过来,依旧是半跪在他身边,拧开沙发旁边的地灯,在暖洋洋的橙红色光芒里吻了一下苏朝宇的额头,一面给他擦眼泪一面悄声安抚,quot;好了,今天没有惩罚了,别哭了,这么个大男人,哭成......quot;
话未说完,已经被苏朝宇一把搂住,苏朝宇几乎是用尽全力般抱着他,然后江扬听到那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quot;我的江扬,我知道,我都知道。quot;
江扬一僵,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紧紧抱着苏朝宇。苏朝宇接着说:quot;江扬,我爱你的全部,我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神一样的长官,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过去,现在,将来,一直都会在......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2
江扬试图用替苏朝宇搭上一条外套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却没有成功,苏朝宇肆意地搂紧他:quot;我无所不能的长官,让我来告诉你,我们相爱,并不是说你需要在你已经很长的守护名单里面添上一个我,更不需要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上最高安全级别的标志,我们在一起的意思从来不是说我成为了你的责任和义务,而是说,我会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守护你珍爱的一切。江扬,你刚才的样子,很落寞,叫人看着难过。quot;
永远都是不露声色的样子的江扬微微苦笑了,他的手指抚过苏朝宇的脸颊,四目相视,他说:quot;从婴儿时期结束之后,我便不再有哭的权利。这世界公平而又冷漠,眼泪永远不会令疼痛停止,但我很自私,很固执,我想我爱的人,永远不失望。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拆改)
苏朝宇凑过去,吻住江扬略有些干的唇。江扬闭上眼睛,房间里非常安静,但江扬能听到,苏朝宇正用一个深情的吻告诉他,从此以后,我的疼痛,由你施与,你的疼痛,有我分担。
一片朦胧的橙红色光芒里,那双藏了千言万语的蓝眼睛静静凝视着江扬,两个人长久地相互拥着,良久,江扬一面蘸着药膏给苏朝宇敷伤,一面说:quot;最近有一些麻烦,涉及飞豹团,但我想应该可以解决。quot;
苏朝宇并不多问,只是说:quot;你放心。我想我很快就能学会。quot;
江扬歉疚一笑:quot;如果不是非常时期,我会亲自教你带兵,很多事情,你原本不必摔得这样惨。quot;说着拿出早准备好的两个厚实的硬皮本递给苏朝宇:quot;是我十六岁当兵时候的日记,还有二十岁第一次带兵的笔记,那时候还没有飞豹团呢,飞豹小队里加上我只有十个人,我也是少校班长呢。你抽空看看,或许很有帮助。quot;
苏朝宇一愣,江扬仿佛是故意的又仿佛是无意地替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他生命过往的窗──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他永远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痛苦过、迷惘过、快乐过的年少的日子,他就这样坦然地,放心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江扬理所当然地看透了苏朝宇所有的心思,他在苏朝宇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说:quot;我不是你高深莫测的长官,我是你深深爱着的,江扬。quot;
苏朝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江扬一把抱起来,直接带到旁边的指挥官私人休息室,放在沙发床上:quot;好好歇一会儿,我有事情要交代林砚臣。之后会派人送你们回去。quot;
苏朝宇笑起来:quot;你不会真的要揍他吧?林队一路上都紧张得要命。quot;
江扬也笑,把止疼的喷雾和药膏递给苏朝宇,又给他倒了热水放在枕边小茶几上,说:quot;飞豹队的每个人,我都一样严厉,真的,我的小兵。quot;
苏朝宇用被子细细裹住自己,垂下眼睛,非常不好意思地quot;嗯quot;了一声,江扬又叮嘱了几句,便大步走了出去。
江扬回来的时候,苏朝宇还在半梦半醒中,他迷迷糊糊地望见那个挺拔的身影走进来,在床边坐下,房间里没有开灯,江扬靠在扶手椅里面,狠狠揉着眉头,苏朝宇已经完全清醒了,却忍着没动,在微弱的光线里,那个总是以完美状态示人的指挥官正肆意地舒展着他的疲惫和困扰,隔了片刻,他才站起来,在苏朝宇额头上一吻,低声说:quot;起来了,我叫司机送你们回去。quot;
门口站着军容整齐的林砚臣,但嘴唇上的咬伤和惨白的面色都说明了他无法自己开车的事实,程亦涵带着一摞文件等在办公桌旁,江扬只有轻轻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又嘱咐了林砚臣几句才放他们离开。
苏暮宇已经将父母留下的唯一房间改装得令人吃惊。一个高超但是不得志的设计师拆除了一堵非承重墙后,重新将格局划分,拉高天花板的吊线和墙角延伸线,似乎无形中扩大了房间。墙壁是雪白的珠光粉面,半人高的若隐若现雏菊图案的涂料和砖色踢脚线、整合木地板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苏暮宇又把旧家具挪到地下室去,统统换上可以伸缩折合的精巧用品──甚至,他前后改了四次主意,把以前昏黄的壁灯改成了凹在墙面内的节能灯管,又搭配了颜色沈稳中性的窗帘和床上用品。他抱着贝蒂坐在刚刚散尽了毒气的房间里啜着橙汁,颇为得意地想到,如果苏朝宇回来,第一反映一定是讶然张嘴,然后迅速飞红面颊,低头鞠躬:quot;对不起,走错门了。quot;
本来江立按照哥哥的吩咐很是好好的quot;照顾quot;了苏暮宇一番,却一次次失败地发现,年龄差距是绝对不可忽视的,尤其是苏暮宇比他年长整整八岁。
为了不引起外界注意还能带苏暮宇散心,江立特意预定了江大元帅某部下的连襟的亲弟弟开的高尔夫球场,揣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因为隔着多层关系,不好嚣张地免费来去。苏暮宇颇为大将风度地从对此项运动意兴寥寥,最后变成了当天的全场高分,和江立渡过了愉快而轻松的时光。领班送来帐单的时候,江立尽量不动声色,暗地里几乎吐血,他刚要拿笔签字的时候,苏暮宇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矿泉水,从衣袋里拈出一张亚光的小卡片递给领班:quot;VIP。quot;这就意味着折扣,在财政上想要自力更生的江家小儿子特意瞥了一眼这张VIP卡的号码和电脑里刷出来的积分,并且再一次吐血:NO.9和整整75万分!回去的车里,苏暮宇把卡送给了江立:quot;我也第一次用,似乎还不错,是吧?quot;
从那以后,江立就私下里改变了和苏暮宇交往的方式方法,从一个准成熟男人型的贵族少爷变成了天真烂漫的高中男生。事实上,他未满18岁的年龄充其量是大学一年级的本科生,虽然已经正式调动到外务省做政务工作了,可是在苏暮宇面前,就像倒霉的狐妖,会立刻被撕掉所有伪装,打回儿童的原型。
quot;‘碧眼小狐狸'也不灵喽!quot;江铭尖刻地挖苦二哥,同时很不屑地戳戳对方充满青春活力的涂鸦T恤,quot;真幼稚。quot;
江立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暗自感叹,如果不和苏暮宇认真接触,有谁会看见这个25岁年轻人海蓝色的眸子里真正藏着的秘密呢?
林砚臣呲牙咧嘴地歪在后座,占据了大半座位,苏朝宇只能贴着门,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淡淡哀愁。
quot;别这么看我......quot;林砚臣苦着脸扭动了一下身体,quot;老大就是个雷神,专轰没顶的屋子......quot;这个奇怪的比喻让苏朝宇不厚道地笑了出来。汽车转过一个弯,彻底驶出了基地指挥部的管辖范围,在边境公路上狂奔。
quot;这些有一半都因为你!quot;林砚臣恨恨地拧了苏朝宇一下,quot;你就这么笨,带个兵都垫底,怎么搞的?quot;
quot;我哪里能摆平他找来的这些宝贝精英?quot;苏朝宇又气又笑,心里却是沮丧的,quot;飞豹团规定了不进行任何形式单打独斗的比拼,但那个吴小京,始终没放弃要跟我打一架的念头,我不打,就落下‘花瓶'的称号,‘国际陆战精英赛冠军'立刻成了幌子。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3
quot;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苏朝宇少校?quot;
quot;这不是关键。quot;苏朝宇沉沉叹了口气,quot;只有你我和少数几个高级军官知道,五班的存在,就是为了在下半年供给首都军部高层的,要做的都是贴身保卫工作──哪里容得一丝张扬和火急的性格?quot;
quot;你倒明白!quot;林砚臣笑着撑起身子来,换了个姿势勉强坐稳,quot;所以我派了袁心诚打压他们。quot;说罢,他舔舔伤痕累累的唇,苦笑着转移了话题:quot;替你挨的一半你给我记好了,下次还给我;另一半,你明白么?quot;
苏朝宇沈吟片刻,看看前面专心开车的司机,又看了林砚臣一眼,方才点头:quot;猜到一些,不知道对不对。quot;林砚臣示意他说下去。
quot;不算五班,飞豹团招新的比例骤然缩减,这是第一;先前专属飞豹团的两个机工班搬走的时候,我正在操场上罚仰卧起坐,结果今天,他们出现在了基地,这是第二;我去炊事班领夜宵的时候,听见司务长告诉后厨,‘枭'秘动连的加餐现在要分成8份送去不同的连队──这一切都证明,飞豹团正在艰难地进行一项大规模行政变动,但具体变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quot;
林砚臣靠在柔软的座椅里,使劲搓了搓自己的面颊,叹息声清晰可闻。苏朝宇也没有再说话,他从对方的无奈里读出了quot;BINGOquot;这个字。大约过去了五六分锺,林砚臣望着窗外渐渐荒凉的景色,终于开口:quot;没错。首都直达命令,45天前就到了基地,勒令在三个月内完成对飞豹团的拆改重建。quot;苏朝宇几乎吃掉自己的舌头,同时恍然理解了琥珀色眼眸的情人为什么会如此头疼欲裂──亲手组建起来的优秀团队,仅凭天高皇帝远的首都一纸公文,便要......拆,改?quot;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quot;苏朝宇脱口而出。
林砚臣笑出来:quot;拽文!这一句,就表明老大揍你揍得对。难道你指望老大现在玩酷,然后等着军部派人来拆咱们?quot;
苏朝宇怔了怔:quot;就这样着急?我没看出飞豹团组织关系网的任何致命弱点。只怕拆改是幌子,裁军减权才是重点吧。quot;
quot;这才算是个陆战精英。quot;林砚臣随便夸了他一句,就在汽车转弯的时候,疼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没等坐定,他就愤愤地低声说:quot;连江元帅都对拆改议案没辙,七大元帅里四个签了字就算通过,而议案里的所有证据都是片面曲解,中心意思只有一个......quot;碍于司机的存在,而回到飞豹团之后,苏朝宇可能没有机会跟他如此深谈,林砚臣放低声音,淡淡地说:quot;江扬中将年轻,握兵权过重;飞豹团太精,功盖大军,仅此而已。quot;苏朝宇咬牙听着,挺秀的眉毫不客气地挑得老高,齿间时不时磨响两声。林砚臣相信,如果那份议案出现在面前,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一定会立刻把它撕个粉碎,狠狠嚼烂。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6(忙里偷闲)
quot;知道了,就这样吧。quot;程亦涵挂掉电话,冲着江扬微笑,quot;恭喜,预定的电话会议取消,意外得来三个小时休息时间,我的长官。quot;
本来紧攥在手中的笔忽然就被掷在桌面,江扬解开军服的风纪扣,立刻倒在皮椅里闭上了眼睛,却孩气地凭空敲了个响指:quot;咖啡,不加糖奶,我的服务生。quot;
程亦涵佯怒,把一摞准备好的文件狠狠摔在桌上:quot;起来签字!quot;
江扬长叹了几声,不清不愿地撑起身子,大致看过了那些文字便翻到最后一页签写。一杯清茶递到面前,他略带不满地抬头,不出所料,对面是程亦涵温和的眸子:quot;小心喝死了,江扬,浓咖不是什么好东西。quot;
quot;真是要命的副官哪......quot;江扬啜了一口清热明目的苦丁菊花,心里感叹程亦涵的周到细致,却不愿意表现出来。
quot;说到副官......quot;程亦涵沈吟了一下,quot;昨晚我和父亲通过电话,月初被刺杀的那个军事科学研究所高级工程军官,大概又要做个死不瞑目的人了。quot;
quot;哦?quot;江扬签完文件,捧着茶细品,quot;不是已经定案了么?有预谋的刺杀,虽然目的不详,但基本方向就是要武器机密。quot;
quot;定案是定案,可军部不甘心──培养一个高工军官花去的时间和金钱不可挽回,偏偏这个上校又是保密项目的技术总指导──所以一直努力找凶手。他的副官目睹了全过程,本来可以提供线索,结果......quot;
quot;怎样?quot;
程亦涵遗憾地摇摇头:quot;重大刺激后,精神分裂,别说人脸,现在连白天黑夜都不认识了。quot;
江扬愣了几秒,苦笑而叹:quot;就这样?跟肥皂剧一样。quot;
程亦涵夹起一块半糖准确地扔进江扬的杯子里:quot;自从海神殿以后,我的日子一直过得跟肥皂剧一样。托您的福,长官。quot;
江扬大笑:quot;什么话!拿着国家的高薪还这么罗嗦,看来,分给你的福利房,我要考虑收回了。quot;
quot;什么东西?quot;程亦涵的语调抬高八度,quot;福利房?quot;
quot;对对对,quot;江扬忍着笑,尽可能严肃起来,quot;D2区的一套两居室,供给20-25岁之间的青年军官,我替你申请到了。唔......quot;他认真地翻开桌边的MEMO瞥了一眼,quot;D2区15号楼,3单元6楼,右手。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4
程亦涵怔在当场,半天没话说,仔细想了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问:quot;我说江扬,这房子......嗯,我的意思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有?quot;
quot;当然不是!quot;江扬坐在椅子里转了个圈,准确地重新转回来,quot;有婚约的军官才行啊。quot;
quot;江扬!quot;程亦涵噌地站起来,脸上写满了被戏弄后的无奈,quot;我和慕昭白并不如你和苏朝宇一样......quot;
quot;好了好了......quot;眼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几乎要越过桌子揪起自己的领子,江扬投降认错,乖乖递过那张表格:quot;是飞豹团一个军官的,批复下来后,他却被强行调去首都了。房间没法退,我想你和他应该偶尔用的到。quot;
程亦涵望着表格,咬了咬嘴唇。他理解江扬这个轻松的玩笑后面有多少不轻松──甚至是压抑──军部正在用绝决的手段否定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所作的、被大家公认为成功的一切,琥珀色头发的江扬即使再成熟再老练,也终究只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可他即将、并且正在经历的一切,是其它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quot;多谢。quot;那些玩笑的感激终于化成了一句最普通的、常用在两人之间的话,程亦涵折起表格夹进自己的惯用的文件夹中,笑了:quot;明天就让他去领钥匙。quot;
江扬揉揉眼睛:quot;离预定的会面还有多久?quot;
quot;三小时多一点儿,quot;程亦涵回答地干脆利索,quot;天气不很好,飞机起飞就晚,时间估计会迟些。quot;
quot;我睡一阵子。quot;江扬疲惫地站起来,那个瞬间,像一个重伤未愈的病号。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程亦涵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指挥官的位置上,接着夹书签的地方翻开一摞资料。江扬本想道谢,却又觉得仿佛多余,他扶着门框看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倦意来袭,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哈欠后,潦草地钻进被子里去了。
苏朝宇的生活因为江扬的私人教育而变得出奇糟糕。当天他帮林砚臣上好药后回到驻地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袁心诚却在楼道里专门等着他,厉声呵斥立刻响彻安静到诡异的楼道:quot;我说过不止一次,过了熄灯时间,要么回来挨罚,要么不要回来!quot;
就连quot;基地指挥官的命令quot;都不起作用,袁心诚毫不留情地在苏朝宇原本就疼痛的臀腿上又摞了十条武装带痕迹后,因为苏朝宇理直气壮地反驳语气,加罚了左右一共100个单腿蹲起。苏朝宇哪里蹲得下去,没出20个就软在地上。袁心诚倒也不着急,拎着武装带站在一边不紧不慢地敲打:quot;数学没学好吧,该报19
了。quot;
凌晨2点20,软成了一摊泥巴的苏朝宇被袁心诚扛起来扔进宿舍里。其它九人大概正在酣眠,苏朝宇撑着门框才能勉强站住,大腿肌肉不被控制地哆嗦着。黑暗里,他颤抖着脱下被冷汗完全湿透的军服,准备爬上属于他的上铺。
脚下一软──他用力蹬踏梯子的时候,大腿肌肉不识相地抽搐起来──海蓝色头发的班长滑下梯子,半个身子下意识地扑在下铺。吴小京发挥了quot;夜鹰quot;的良好素质,低声一叫然后飞快弹起来,飞起一脚就把quot;偷袭者quot;踹到了窗边。脸盆架砸到了书桌,台灯摔在地面。
整个五班都醒了,擅长越野的康源拧亮台灯。脸色惨白的班长被只穿短裤的武术冠军抵在窗台上,前胸后背只剩冷汗,嘴唇上薄薄的血痂又被咬破,诡异地红了一片。
quot;对不起......quot;苏朝宇知道这些人白天都受到了袁心诚严厉的惩罚,此时被吵醒,一定又愤怒又沮丧,于是他赶紧俯身去收拾散落的洗漱用品。苏朝宇站不稳,只能半跪着收拾,一言不发。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7(单打独斗)
quot;那不是我的,班长,quot;康源冷笑一声,quot;上面写着吴小京的名字呢。quot;
quot;抱歉,我没注意......quot;苏朝宇尴尬地把放错的毛巾换了个地方,却没想另一个声音响起来:quot;牙刷也错了,你把肖海的插在我那里了。quot;苏朝宇一愣,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九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却不知道那个quot;我quot;到底是谁,再看牙刷,都是同一款式,只是颜色微差。
quot;肥皂,左边第三个应该和第四个换位置。quot;
苏朝宇忽然非常愤怒,把已经拿在手里的皂盒重重拍在桌子上:quot;给你们10秒,熄灯睡觉!quot;
吴小京二话没说,转身就走。苏朝宇本来觉得可以放心的时候,没想到吴小京向寝室门口走去。
quot;站住!quot;苏朝宇厉声喝斥,quot;打扰了你们休息是我不对,闹到袁上尉那里,挨罚的就是全班!quot;
吴小京慢慢转身,手指离开了门锁:quot;吵醒大家也有我不对──既然如此,这个班内的矛盾就班内解决吧。我们开个班会?quot;
这是明显地挑衅了。苏朝宇从进门的瞬间就知道,无论是从呼吸声还是睡觉姿势来看,整个五班都醒着,严格地说,都在装睡。苏朝宇还知道,值夜教官为了保证辛苦的飞豹团官兵在没有高强度集训时不少于7小时的正常休眠时间,会不停巡视整个大楼──整整10层──袁心诚怎么就刚好在苏朝宇回来的时间里准确站在班寝室门口呢?愤怒的小火焰很快从火烧火燎的臀腿上蔓延到拳头,苏朝宇解开衬衣扣子,一字一顿:quot;全体都有,紧急班会准备,班副留下。quot;
八个兵齐刷刷扯过凳子坐下,吴小京和苏朝宇怒而相视,没人冷静。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5
quot;把你的决斗邀请和这个‘班内矛盾'一次性解决,quot;苏朝宇说,quot;大半夜的,三十招就够了,碰到对方身体就算赢。quot;
quot;我不跟你打。quot;吴小京瞥了一眼苏朝宇身上的武装带痕迹,quot;等到你背后嚼舌头说我‘欺负'你的时候,我就洗不清了。quot;
苏朝宇冷笑:quot;现在是我在发邀请──错过了,你不要后悔。quot;看着对方的眸子里有隐隐的心动,苏朝宇被冲动和骄傲完全淹没,这些天来班长的委屈和忍让终于冲到了顶点,quot;我知道会有飞豹团的严厉惩罚等着,不管你信不信,既然我是基地指挥官直派下来的军官,指挥官自然也不会饶过我,但是我认为这样下去,对你我都不好。quot;对于quot;指挥官直派quot;这个词汇,五班发出一片低而短的嘘声,更坚定了苏朝宇的意愿,他看着吴小京漆黑的眸子说,quot;特没劲,不是么?quot;
话音刚落,同样脾气火爆的吴小京已经出了第一招,苏朝宇轻盈还击。两人都是高手,避开了柜子椅子,打得沉默而凶狠。三十招很快过去,苏朝宇和吴小京默契地停了手。quot;再来三十招。quot;苏朝宇微喘着回答,汗水从疲惫至极的身体毛孔里汩汩而出。吴小京毫不客气,侧身飞踢,苏朝宇打起精神格档,但是已经再也没了宣战时候的勇猛,臀腿上的伤痛变本加厉地发作着。
一个疏忽,吴小京的脚狠狠踹在苏朝宇膝窝的一块青紫上。苏朝宇忍不住痛呼,差进扑进整齐端坐观战的五班战士中间,下意识地挺身一翻,重重撞在桌子上。书籍、台灯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灯泡摔得粉碎,响声惊天动地。
quot;再来......quot;苏朝宇撑着站起来,为自己而生气,面目莫名狰狞起来。
quot;胜之不武。quot;吴小京拍拍短裤,敬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军礼:quot;得罪了,苏朝宇少校。quot;他大步出门,在走廊里大声说:quot;报告长官,五班有事故!quot;
苏朝宇气得咬牙,一横心就扑上去,挥拳就揍。袁心诚恰巧赶在苏朝宇将没有还手、嘴角都青了的吴小京死死摁在地下的时候出现了。quot;这是干什么?quot;他吼道。
整个楼道都醒了。
在愤怒的苏朝宇被两个上尉拖出寝室摁在楼道墙壁上、并且通知了林砚臣的时候,整个飞豹团都不用睡了──盛怒之下的袁心诚拉了整个新兵连的紧急集合,宣布提前进行全负重50公里越野后,召开集会。
苏朝宇站在林砚臣办公室里,感到在空调温度下,身上的汗水正慢慢褪去,换上的则是冷静之后异常清晰的逻辑思维。飞豹团最优秀的高级军官林砚臣一瘸一拐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电话边向基地报告。苏朝宇安静地看着,当着林砚臣的面扣好风纪扣,整理肩章、臂章、徽章、奖章,并把军帽扣在头顶,还拉直了军裤熨烫笔直的褶皱。
quot;我是不是应该站到外面去?quot;苏朝宇颇为心虚地问,却不为自己的错误做出任何后悔表情。
林砚臣头疼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好兄弟:quot;是的,马上就去──我以兄弟的身份提醒一下,这件事情犯了飞豹团的大忌讳,惩罚是示众的。quot;
quot;我知道。quot;苏朝宇站得笔直,越过窗子,能看见夜色中,整个新兵连正列队喊着番号、背着巨大的全负重背包,鱼贯而出。
3点17分,在拒绝了林砚臣以兄弟方式发出的quot;喝杯热水再去quot;的邀请后,苏朝宇就笔直地自觉地罚站在阅兵台上最显眼的位置,和随后也出来监督的林砚臣互相对视。
新兵连集体列队完毕的时候,已经是早晨9点──飞豹团的越野不同于其它,山地草地沼泽地一应俱全,跑回来的所有人都湿了衣裤,形容邋遢,甚至希望可以在和暖的阳光下晒一晒冻得哆嗦的身体。他的五班比大部队晚回来了至少40分锺,因为每人背上的野战背包都比其它班大出一圈,一看就是加了砖头的超负荷负重。最擅长奔跑的康源依旧第一,却没有以往嘻笑的神情,直径躺在地面,大口喘息着。袁心诚洪亮雄厚的声音穿透晨风:quot;提前进行的训练,是因为新兵连五班的班长苏朝宇少校引起班内矛盾。quot;新兵连100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聚在以标准军姿挺立了至少5个小时的苏朝宇身上,他目视前方,却依旧能够感觉到,这些带着愤恨的目光里,五班九人尤其明显的怒火几乎把他烤熟。quot;请林砚臣中校指示!quot;
林砚臣上前一步,顿时从身上带伤的军官变成了雷厉风行的飞豹团最高指挥者:quot;全体都有!立正!quot;整齐的声音使得刚刚吃完早饭回来的其它连队不由地驻足。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就瞥见一辆山地越野军车呼啸而来,门禁处的士兵不但没有盘查,反而立正行礼。苏朝宇微微侧头跟着看过去,心脏大幅度地跳跃了几下:一个着正式军服的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跳下车子大步走来,肩上中将的军衔闪闪发亮。
quot;我直接告诉老大,比通过飞豹团值班教官层层上报好的多。quot;林砚臣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军服,以此为掩护凑在苏朝宇身边说,quot;老大很生气,后果可能会很严重。quot;
苏朝宇抿了抿唇,想说一句quot;谢谢quot;的时候,林砚臣已经上前几步去行礼了。袁心诚迅速整理队伍,新兵连的所有人仰望着阅兵台上精神抖擞但是只在传说中出现却难遇活人的飞豹团创始人江扬中将,纷纷屏住了呼吸。
quot;各位辛苦了。quot;江扬言简意赅,quot;今天来不为别的,处理这桩违纪事件而已。林砚臣,通知全体‘夜鹰'在礼堂列队,新兵连解散,五班和袁心诚上尉留下。quot;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有力,隼一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定在苏朝宇身上停了几秒。
quot;解散前,还有两句话。第一,飞豹团是我始终庇护的孩子,你们要有绝对的安全感和信任感;第二,飞豹团是我最在意的孩子,你们要在第一条的基础上......quot;他顿了顿,换上严厉的口气,quot;保持时时刻刻的自律和尊严!quot;
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平日里军队呼喊震天的回应,江扬轻描淡写地一笑:quot;按刚才的要求,解散。通知后厨,补充早餐。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8(示众)
苏朝宇知道,飞豹团是整个边境基地方圆百里中最忙的部队,除了每天坚持不懈地各种训练以外,经常出任务也使得整个团队几乎没有集体驻扎一处的机会;加之飞豹团天生骄傲和野战第一的个性,就连军部高层来视察都只用露天阅兵台,因此那个简单装修的礼堂只有两个用处:节假日联欢会和示众惩罚。苏朝宇站在礼堂正中的台面上,看着底下站了夜鹰侦察连的全连共150个官兵,军衔最高的三人是跟他一同到了基地指挥部、被江扬晒在操场上六个小时的学弟,他们交换了怀疑的神色后,把担心的目光投在苏朝宇身上。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6
江扬始终没有进来,隐约能听见他在礼堂大厅里呵斥着什么。苏朝宇站了足足有20分锺,铁青着脸色的江扬才用毫不温柔的动作拍开了正厅的大门,大步走上台,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十个人:除了五班,还有袁心诚。
quot;事情很简单,quot;江扬似乎有些气不过,抬手松开了风纪扣,还交叉着活动了几下手指,quot;我直派了苏朝宇,他却不能在五班服众;五班吴小京向值班教官透露苏朝宇晚归;而后苏朝宇在打扰了别人休息之后用挑战语气引起了争斗。quot;江扬一气说完,却突然用右手狠狠摁住了胃部,缓了几秒锺才继续,quot;夜鹰侦察连少校苏朝宇,身为班长,犯了不团结和骄傲好胜的错误,是飞豹团最大的忌讳之二,所以召集所有‘夜鹰',进行当众的惩罚,以儆效尤。quot;他句子简单,却说明了所有事情,目光凌厉一扫,夜鹰的连长立刻高声下了quot;立正quot;的口令。
江扬狠狠地皱眉,不仅仅因为胃疼,更因为身边那个少校班长略带愤恨的一瞥。他心里犹豫了片刻,狠心没有对苏朝宇作出任何表情,哪怕在对方看来,面无表情恐怕也是一种表情了。
飞豹团的规矩全部经过江扬亲笔签字,此刻就挂在礼堂最白净的墙壁上,字字清晰。江扬本有意给苏朝宇和吴小京一个真正单打独斗解决问题的方式,却又十分疑心这个最公平的解决方法的不公平之处:刚被自己呵斥过的吴小京一定知道了少校班长有指挥官做后台,不敢使出任何力气比,而身边的苏朝宇带伤,无法尽全力
──从结果上讲,吴小京赢了,苏朝宇的威信彻底扫地,不要说三个月,就连三周大约都待不下去,只能落得被自己悻悻带回的下场,两人都没面子;更糟糕的是,如果苏朝宇赢了,那么长官护短的把柄就会被全体夜鹰牢牢记住,从此之后,众人看这个少校班长的眼神里,大概会更多几分鄙夷和忌惮。
江扬烦闷地用几秒锺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终于决定听从苏朝宇quot;我并不是要求你在你长长的保护名单里再加上我一个quot;的决定,让他自己去解决这个棘手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少校班长立威立得名正言顺,而不是带着quot;指挥官亲信quot;的阴影。
朝宇......江扬用看似冰冷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却在心里轻声说,我们试一试,彼此信任,自主,你可准备好了?
quot;林砚臣。quot;江扬柔软了声音,皱起眉头,quot;拿杯热水给我。quot;林砚臣飞快跑开了,几十秒就回来,手里是捏扁了形状的纸杯,温热的水,他低声说:quot;老大,胃疼的话,可以换个......quot;
苏朝宇清楚地听见了这一切,很想看看情人的表情,可是他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下,不敢回头,只是听见江扬淡淡地说:quot;什么话!飞豹团是我一手组建的,他,quot;他指了指苏朝宇,略带咬牙切齿的愤怒,quot;又是我亲自送来历练的,我没找你管教不力的麻烦就很好了。quot;
林砚臣苦笑着敬礼回答了一句quot;是quot;,只能乖乖站在一边。
苏朝宇听见自己的心跳,看见江扬向自己伸出右手。
他喉间略微动了动,用颤抖的手指解下自己的军装皮带递到对方手里。几个尚且满脸稚气的夜鹰成员低下了头,林砚臣无可奈何地高声呵斥:quot;全体立正!不许把目光移向别处!飞豹团的规矩不是说说就算了!quot;
苏朝宇能感受到那种几乎穿透面颊的刺热,他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办。礼堂里有至少150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管愿不愿意,都没人敢移开目光──包括那三个和苏朝宇同行并知道江扬有多严厉的军官。
quot;不要等我说翻倍再后悔。quot;喝了热水的江扬轻松很多,脸上没有了难受的表情。他向来不怵在飞豹团成员面前展示自己的喜怒苦痛,因为这是他目不转睛盯着护着的队伍,是他在布津帝国边境真正意义上的quot;所有quot;。而面前这个紧张到把下唇咬的没了血色的人,则是他25岁生命里,一旦失去就再也得不到的quot;所有quot;。两个处在不同世界里的所有抗衡着,使得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江扬真真切切感到了心里一疼。
苏朝宇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自己的长官,江扬叹了口气,回以一个两人默契的眼神──他怎么舍得叫人拎条长凳过来,把他的小兵摁倒了揍?最关键的是,这个小兵只是犯了任何一个新兵班长都会犯的错误,而苏朝宇一帆风顺的军校历程,让这个错误在不恰当的时间里扩大化了而已。可惜紧张到已经哆哆嗦嗦地伸手去解风纪扣的苏朝宇显然错过了江扬的眼神回应,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气得闭目休息了十秒锺,然后吼了林砚臣上来示范飞豹团受罚的规定。
quot;背向,脱下军常服上衣,保留衬衫;双手抱头,两肩打开,双腿分开,保持姿势正直;清晰报数。quot;林砚臣乖乖比划,弄得全体夜鹰成员大气都不敢出。谁都知道,他们果敢利落的林老大曾经因为演习成绩下降5个百分点就把一个机工班训得之后几个星期见了他就绕道走,而如今,老大被更大的那个quot;老大quot;命令示范受罚姿势,噤若寒蝉。
苏朝宇只能照做,汗水未干的后背被礼堂里冷漠而诡异的空气冰地一哆嗦。江扬走近一步,一甩皮带,硬挺的黑色牛皮在空气里爆发出清脆的破空声,然后抵在苏朝宇后背上。
海蓝色头发的苏朝宇一抖。
quot;袁心诚抓到你,有我的不是,我忽略了应该给你充足回程时间这回事;但其它事件,你要负重大责任,抬头看着墙上的规矩──6下,苏朝宇少校。quot;
苏朝宇为第一句带着歉意的话,几乎回头跟他的江扬讨价还价,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一记狠狠的皮带抽了回去,他只能改口报数,并明显感到,在示众的时候,江扬的手下完全没有quot;情人quot;这个词汇。
他仍然没能成功地把痛呼抑制在第一下结束以内,后背不自觉地向后弯起了一个略带躲避意味的弧度,结果得到了江扬非常准而狠的第二下,结结实实打在同一条伤上面:quot;保持你的姿势,少校!quot;
苏朝宇把不被控制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生生堵了回去──但忍痛的、疲惫的身体至少要找出一处发泄的空间──开始他尽可能扩大报数的声音,用来转移自己对皮带撞击后背的声效的注意力,但能坚持的,不过三下,苏朝宇的声音慢慢带上了抑止不住的哽咽,低下去,低下去,甚至得到了江扬毫无感情地呵斥:quot;大声!quot;
当然,伴随着一记落在前一条伤痕上的重击。
他趁着数过了3后的短暂空隙里飞快地想,为什么,这些注定的痛,一定要来么?
臀腿上的伤痕很快就和后背连成一片。4下之后,江扬的短暂停顿是犹豫的表现。他不知道还有那里是没有伤痕的,只能咬牙从肩胛处开始落第5下。苏朝宇已经站不直了,连续两天挨罚,这个平日里翻山越岭都面不改色的年轻人大喘着,呼吸粗重。于是江扬狠心连续打了2下,生生让这个国际陆军精英赛冠军膝盖一软,死死磕了下去。林砚臣吓了一跳,冲上台来的瞬间又顿住了:quot;老大......quot;
江扬把皮带扔还给苏朝宇:quot;整理着装。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7
苏朝宇颤抖着双手系好皮带,根本无法把肿起来的后背挺直,放进裁剪合身的常服里,咬牙死撑的时候,江扬的声音再次响起来:quot;24小时禁闭,林砚臣,带他走。quot;
林砚臣驻足不动,江扬冷冷挑眉:quot;去!飞豹团的规矩是我定的,就要带头遵守。我承认苏朝宇是我最器重的军官之一,对他的惩罚更是要比他人严厉,否则,我岂不是落下包庇袒护的罪名?quot;说着,目光就落在五班吴小京身上,狠狠一剜,那是真的愤怒。吴小京不敢低头也不敢挪开目光,更不敢装作没看见,只能拼命睁大要瞪出泪水来。
苏朝宇被林砚臣半拖半搀地弄出礼堂的瞬间,听见江扬高声通告全体夜鹰侦察连:quot;苏朝宇的过错和委屈,你们都看见了,记住......quot;虽然没有听见后面说了什么,淡淡一个quot;委屈quot;,就让苏朝宇不争气的脾气飞速降到了最低点。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9(禁闭)
飞豹团就用这样严厉到苛刻的手段培养了服务整个布津帝国边境安全的陆战人员──确切地说不仅仅是陆战,飞豹团只有五个空战班,却都以一当百。江扬看着自己亲手圈地规划、并参与挖了三天地基建起来的飞豹团驻训场在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狠狠捏碎了手里的矿泉水瓶,仅剩的十几毫升水撒在军服上,他毫不在意,只是埋头思考,思考三个月的整改期,思考苏朝宇,思考他的能掌握的一切一切。
终究,他还是忍不住拨通了林砚臣的办公室电话。
quot;老大。quot;
quot;怎样?quot;
quot;在禁闭室里了,情绪还算稳定。quot;
quot;这就好。有伤,就别给他吃任何油腻的东西。quot;
quot;呃......quot;林砚臣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又不能不说。
quot;哦。quot;江扬苦笑了,闭上眼睛靠在汽车座位里,调整了一下耳机的角度,quot;我忘记了规矩,飞豹团的禁闭是没有食水的。quot;
quot;也没那么野蛮。quot;林砚臣想尽力让气氛轻松一点,quot;五小时会送一次水进去,虽然不多,但是够喝。quot;
quot;替我好好照顾他。quot;江扬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非常模糊,看不出到底是揪心还是歉意,又不得不在林砚臣面前把话说出来,于是仿佛不那么理直气壮似的。
林砚臣的回答果断干脆:quot;是,我知道该怎么做。quot;
江扬满意地挂掉了电话,在不算漫长的旅途里沈入浅眠。除了程亦涵在身边的几小时睡眠,他整整40个小时未曾进入深度睡眠,加上胃病时不时骚扰,身体状态非常不好。
多亏有了身边这些可以交心交肺的人......他想着,程亦涵、林砚臣、凌寒、慕昭白等人的面孔像电影胶片一样帧帧层层滑过,多亏了有苏朝宇──尽管苏朝宇带他不少麻烦──有他在左右,自己的柔软就不必总是和硬壳摩擦,那些不愿让外人瞧见的伤痛,也找到了最温和的医疗。
可是朝宇,我今天是不是出手过重了呢......
外务省的工作对于年轻的江立来说,比以往的工作要稍微轻松一些,虽然责任更加重大,但因为过去有差不多十年的工夫他每周至少参加一场国宴,于是旁人看来晦涩的外交辞令礼仪甚至绵里藏针的交涉对于他而言都驾轻就熟。唯一的麻烦在于他不得不总是出差,现在他就在距离布津帝国上万公里的异国,躺在国宾馆舒适的床上用简单的瑜伽伸展动作来舒缓整日飞行之后的疲惫。
他的私人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的身份特殊,所以私人手机也是军部特别供应的,虽然不像哥哥的那只一样坚固不摧,功能却也差不多,能够全球定位,能够根据号码显示出号码持有人的全部资料等等,此时超大的高清彩屏上,蓝头发的英俊青年正愉快的微笑着──居然是苏暮宇。
江立抓起电话,苏暮宇是个低调忧郁到神秘的男人,而又在某些方面惊人的无所不能,他不喜欢跟人深交,也不喜欢麻烦别人,主动打电话过来,还是第一次。
quot;喂,江立么?我是苏暮宇。quot;苏暮宇的声音比苏朝宇要低而且柔,听上去就能想象到对方脸上温柔而谦和的微笑,但跟笑容不代表快乐或是悲伤一样,这声音也永远听不出悲喜。
quot;暮宇哥哥?quot;江立愉快地倒在柔软的靠垫上,quot;还没睡么?quot;说完才忽然想起,这个国家跟家里有快7个小时时差,这边已过午夜,那边却还是晚饭时间。
quot;嗯?quot;苏暮宇显然愣了一下,quot;你在国外?会不会打扰了你?quot;
quot;在西法尔顿共和国,不过没关系。quot;江立连忙说,quot;刚洗完澡,没什么事。quot;
quot;哦,那就好。quot;苏暮宇松了口气,但显然还是有一点歉疚的,quot;我只是想请你替我问问江扬中将,我哥最近好么?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8
江立愣了一下:quot;呃......quot;
quot;很为难么?你知道,朝宇每周会跟我通一两次平安电话,但最近三周他都没打过来,手机也总是关机,我知道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总是不踏实,所以想请你帮忙,如果......quot;苏暮宇有一点点担忧的口气,却始终非常礼貌。
quot;没问题,我尽快跟我哥通电话,让他打给你。quot; 江立笑起来,quot;我哥也真是,把‘嫂子'藏得那么好,连你都不让通电话了呢。quot;
苏暮宇似乎笑了:quot;是我嫂子藏了我哥!quot;
quot;喂喂喂!分明我哥是......quot;
quot;胡说,那是他仗势欺人......quot;
quot;我怎么觉得他们是你情我愿的呢......quot;
quot;哼,我哥是敢怒不敢言......quot;
......
江立和苏暮宇说着说着就闹起来,两个人像小孩子那样吵闹了一会儿,苏暮宇清脆地笑出声来,江立在床上滚来滚去,后来两个人都忘了打电话的初衷,竟海阔天空地聊了半个多小时。
他们谈论的主角苏朝宇此时伏在禁闭室的钢丝床上,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发了低烧,于是格外的渴水,每五小时200ml的定量根本无法满足正在发热的身体,他的唇上起了一层干皮,常常和血痂一起,被不小心地咬进嘴里。
涩涩的,咸咸的,带着些许腥气。
仅仅五平米的隔音禁闭室安静地令人窒息,无法关闭的明亮刺眼的白色荧光灯把用玻璃钢做了全部内部装饰的房间变得异常冰冷可怖,苏朝宇能看到的只有自己模糊不清的影子,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豆腐块大小的监视窗高高地悬在天花板上,透过隔着铁栏的钢化玻璃,只有卫兵们的靴子走来走去。
因为在军校里始终是学生的领袖、老师的宠儿的苏朝宇终于领略到了禁闭室的威慑力──有一刻他甚至觉得,只要有人进来,哪怕是他最不喜欢的吴小京,他都会激动地立刻、马上给他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的。
苏朝宇闭上眼睛,但是又睡不着,腕子底下还压着一摞信纸,如果24小时结束的时候他无法交出一份长达一千五百字的深刻检查的话,他的麻烦就不会结束。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几乎失去了组织文字的能力,他觉得自己的字已经开始张牙舞爪,然而这张牙舞爪也是慌张无力的。
在撕坏、揉乱了大半打信纸以后,苏朝宇终于写出了一份还算过得去的检查,他把它折好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倒头就昏睡了半日,睡睡醒醒,时间的概念变得很模糊,就在他快要被这吓人的沉默、孤独和痛楚折磨地开始烦躁时,袁心诚终于奇迹般出现了,还打开了禁闭室门上的监视小窗。苏朝宇甚至觉得他那张有些狰狞的脸在这一刻都像发着光一样了。袁心诚检查了苏朝宇的检查才放他出来,走出禁闭室的时候外面正是阳光灿烂的上午,飞豹团绿化带里面种植的丁香花正在盛开,空气里都是甜美的味道,苏朝宇忽然意识到江扬的quot;家法quot;比禁闭要好熬的多,真正折磨人的永远是长时间的虚空感,他几乎无法自己走路,晕眩的感觉一时难以消失,袁心诚显然很清楚,他恨恨地啐了一口,随口骂道:quot;新兵蛋子!quot;却在苏朝宇几乎摔倒的时候一把捞住了他,半拖半搀的弄回宿舍。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9(无保留休假)
午休时间,正在洗衣服的吴小京,正在写信的肖海,正在睡觉的康源等人都被呵斥列队,袁心诚把苏朝宇丢进队伍,大声吼道:quot;指挥官特批,夜鹰侦查连五班所有人获得二十四小时无保留休假,但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飞豹团驻地。quot;
十个人一起答quot;是,长官。谢谢长官。quot;袁心诚不想计较苏朝宇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的滥竽充数行为,从从容容地从十个人中间穿过去,在吴小京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在康源腿上踹了一脚,quot;都给我注点儿意!别等着我挨个削你们。quot;
说罢,弹弹肩膀被苏朝宇弄出的一道皱褶,大步离去了。
quot;全体......解散。quot;目送袁心诚离开以后,苏朝宇嘶哑着嗓子喊出口令,说完自己先撑不住,抢步到桌边抓起水壶,钢制的水壶里面还有前天剩下的半壶水,他一口气灌下去。过去的24小时内,明亮的灯光、冰凉坚硬的钢丝床和背上的伤痛都让他的睡眠质量极差,再加上前日的彻夜未眠,此刻,苏朝宇已经无暇顾及饿得没有感觉了的胃,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在噩梦般的四个半小时睡眠以后,苏朝宇头疼欲裂地醒了过来,他能感觉到后背全是冷汗,那些伤肯定肿起来了,而且有些地方已经破了皮,被汗水杀得生疼,像是无数个小针在扎,无数张小嘴在咬一样,难过极了。苏朝宇居高临下地观察他的房间──16平米的营房里面摆了五张上下床,每张床上都整齐划一地摆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军帽和武装带放在被子上面,位置和角度都一模一样。房间瑞安静极了,但开着的窗外传来极震耳欲聋地歌声,苏朝宇知道快要到开饭时间了,他的江扬不会在这里,不会有人温柔地给他上药,亲着他的额头说安慰的话,然后送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甚至半跪在他的身边,一勺一勺地喂他。
quot;江扬......quot;苏朝宇用被子蒙住头,轻声地呼唤着,quot;我疼得厉害......quot;
风沙沙地吹过营房前挺拔的白杨,这一次飘来的,爆炒的辛辣气息,苏朝宇剧烈地咳嗽起来,痛得泪流满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59
苏朝宇又躺了一阵子,决定在所有人都没回来之前去冲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然后......或者应该给江扬打个电话?他想起琥珀色眼睛的情人狠狠按住胃部,疼得咬嘴唇的样子,立刻担心起来。
苏朝宇艰难地翻下床铺,拿了换洗的衣服就去公共浴室,找了最靠里的喷头自己冲洗着,温暖的水流像情人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慰着那些疼得发慌的伤痕,苏朝宇拒绝思考未来,在慢慢充满蒸汽的浴室里酣然享受着,完全不管军队八分锺沐浴时间的规定。
如狼似虎的飞豹队员已经将跺椒鱼块和辣子鸡丁抢得干干净净,每个人都吃得过瘾极了,尤其是意外得到假期的五班。他们在班副吴小京的带领下,满面红光地打闹着回来,并且在走到寝室所在楼层的时候,决定比赛谁先回到寝室,用翻跟头的方式。
吴小京连续做了十一个漂亮的空翻,理所当然地第一个回到房间,他撑着门看到康源被刚擦过的地板滑了个屁蹲,不厚道地拍着门大笑起来,其它人也跟着闹成一团。可直到闹够了,也没听到班长苏朝宇例行的呵斥,疑惑地望向那张上铺的时候,才发现被子狼狈地卷了一堆,那个高个子的班长,并不在那里。
寝室对面水房里,一套军常服撒了洗衣粉泡在脸盆里,和擦得!亮的镜子相互孤独地对望,只有一只硕大的蚊子,毫无目的地盘旋着。
吴小京纵身一跃,啪地拍死蚊子,手臂一挥,像是个将军一样指挥着整个五班:quot;都去找人。quot;
quot;一身伤还敢玩失踪!quot;吴小京跳下窗台,一面洗手一面愤愤。
整个五班悄无声息的地毯式搜索进行了大概半个小时以后,一无所获的吴小京进了公共浴室,弥漫着的白色蒸汽和不绝于耳的水声都说明里面有人,湿化的地面给武术冠军造成不了任何麻烦,他几乎是以一种无声无息方式,接近了最里面的隔间。
不小心把肥皂掉在地上的苏朝宇正艰难地弯腰去捡,毛巾搭在背上,皮肤蒸得红红的,在他发现吴小京并且迅速退了一步,几乎贴墙站定之前,吴小京已经清晰地看到了苏朝宇臀部和大腿根上的伤痕,一道一道半指宽的瘀伤,已经消肿却还呈现出一种令人担心的红紫色。苏朝宇退一步的动作显然牵动了这些伤痕,疼得咬紧嘴唇,死死攥着毛巾,半晌才缓过气来,尽量柔和了声音说:quot;怎么?班里有事?quot;
也没少挨武装带的吴小京知道那绝不是袁心诚或者江扬的皮带留下的痕迹,他侧头看过去的动作让苏朝宇紧张地又退了一点点,身子几乎已经贴到了冰凉的瓷砖上,底气不足地呵斥面前军容整齐的班副说:quot;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好。quot;
吴小京抬头盯着苏朝宇,一字一句地说:quot;指挥官真的会罚你?quot;
苏朝宇眼见瞒不过去,便干脆大大方方地回到喷头底下,一面冲洗着身上残留的肥皂泡,一面回答:quot;当然,我说过,做错事的话,他是饶不了我的。你放心,前天的事,在他那里还没完呢,算账是早晚的。quot;
吴小京得以更加细致地观察了那些伤,与袁心诚凌乱地打法不同,藤杖的伤痕排列得非常整齐,每一下一定都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了回去,然后转身大步走了。
苏朝宇苦笑,他自军校时期就习惯了跟人挤公共浴室,如果没有这些太私人的伤痕,他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窘迫和尴尬,但现在仿佛是最私密的东西被暴露在了阳光底下,让他慌张而不知所措。他只能尽量快地洗好,换上衣服回房间──他还是怕的,如果吴小京跟安敏一样喜欢大嘴八卦,那夜鹰他是真的混不下去了。
苏朝宇把脏衣服丢进脸盆,也没力气洗,只能硬着头皮回寝室,热水舒缓了疼痛的神经,他现在觉得自己可以趁这个时间好好睡一觉了。除了吴小京,所有人都在。肖海躺在他对面的上铺,闭目养神,每只手托着一本厚厚的通讯黄页,正在练稳。康源在看书,还有人在写信或者看电视,没有人注意他。
苏朝宇舒了口气,艰难地爬上他的上铺,蜷缩在被子里,放松了身体。
就在他恍惚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急促走过来的脚步声惊醒了他的浅眠,随即整个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0(指挥官的表哥)
苏朝宇撑起眼皮,吴小京放大的脸出现在他的枕边──武术冠军用一种杂技般的动作挂在上铺的床栏上,一只手还端着一碗方便面,从苏朝宇躺着的角度都能看见里面热腾腾的汤汁。
quot;起来吃点东西!quot;吴小京用一贯恶劣的呵斥口气,但眼神却是关切的。
苏朝宇客气地道谢,推辞,但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相信吴小京一定会知趣地离开,哪怕离开以后愤愤地踢桌子也罢。
吴小京的确是恼了,他狠狠推了苏朝宇一下,手里的面汤为这个激烈的动作荡漾着,苏朝宇并不想给自己的假期添上一项清洗床单的工作,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说:quot;我下去吃,谢谢。quot;
吴小京等着,目送苏朝宇起身,披上外衣,穿上裤子然后挪下上铺,他才下来。肖海睁开眼睛,假装仍然在练稳,康源把书举高,仿佛真的在看书,每个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两个,苏朝宇被这种无声的伪装无意的目光看得很不自然,他又说:quot;谢谢。quot;
吴小京把方便面放在桌子上,苏朝宇暗暗咬牙,深吸气在方凳上坐下,拿起筷子,再次强调:quot;多谢了。quot;
吴小京非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拉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一副监督并且有话要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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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艰难地吃了一口,并且第一次发现他向来不齿的健师傅清汤排骨面非常美味,暖洋洋地足够安抚那超过24小时没吃东西的胃。
quot;你不是指挥官的表哥吗?quot;吴小京郑重地开口。
苏朝宇差点被一口汤呛死,他充分理解了消息传播过程中的扭曲,他咳嗽了两声,才能回答:quot;怎么会?你觉得我和他......像么?quot;
吴小京像鉴定古董一样盯着苏朝宇看了半晌,看得苏朝宇觉得自己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能低头呼噜呼噜吃着面条。
quot;的确不是很像。quot;吴小京从兜里掏出一根红色的火腿肠,利落地用牙齿咬开,掰了一块丢进苏朝宇的碗里,quot;但有人说你们是远房亲戚。quot;
苏朝宇一脸无可奈何,他嚼着火腿肠,干脆不再解释。肖海已经肆无忌惮地转过头看着这边了,康源放下了书,坐到了相邻的桌子旁边,拿起搪瓷杯子一边喝水一边不住地往这边瞄,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了,写信的沙沙声也听不到了。
基地总指挥官的八卦显然比他们手上的任何一件事都让他们感兴趣,苏朝宇庆幸实情仍然是个谜,并且决定回去一定要建议江扬加强指挥官私人事务的保密工作。
吴小京不负众望地再次发问:quot;那么,为什么你的违规会惊动他亲自过来呢?quot;
quot;我想也是为了杀一儆百罢,毕竟飞豹团是他的心血。quot;苏朝宇想了想,又飞快地补充说,quot;也因为我是他直属的军官,他很生气,我想。quot;
吴小京若有所思,一面掰着火腿肠丢在苏朝宇碗里,一面又说:quot;指挥官对待下属,一向宽和。quot;
苏朝宇当然不能说江扬只对最器重的军官挥舞藤杖,他喝了两口汤,说:quot;是的,所以他并没有追究其它人。quot;
quot;你说他会跟你算帐的。quot;吴小京不依不饶,丢在碗里的火腿肠溅起汤汁一片,quot;你可以告诉他真相。quot;
苏朝宇抬头看着吴小京,然后笑起来:quot;是我不对在先,没必要连累所有人。之前的‘私人教育'......quot;苏朝宇不理会一片狐疑的眼神,自顾喝完碗里最后两口热汤,quot;......是因为我只顾自己拿第一。quot;
所有人都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是什么,全连垫底的成绩也让这些向来自命不凡的人很愤怒。吴小京替所有人说:quot;下个月我们得用点儿心了。quot;
康源立刻跟上一句:quot;让那个暴君的连长知道我们的实力。quot;
肖海作了个射击的动作,说:quot;没错。quot;
苏朝宇尽量稳着身子,一只手暗暗撑着桌子站起来,看着吴小京:quot;赌气也不在一时,等我好了,再跟你打过。quot;
吴小京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然后顺着往上看,忽然一脚踹过去。任何躲闪对于伤痕累累的臀腿来说都非常吃力,苏朝宇尽力往后撤,只求卸去一半的力道。
那看似凶狠的一脚在距离苏朝宇下巴还有1公分的时候生生停住了,吴小京维持着那个杂技般的侧踢:quot;我等着。但我瞧不上你这种不合时宜的逞强。凳子是铁的,真的。quot;
苏朝宇苦笑,待要说什么,吴小京已经一个跟头翻上了他的上铺,把苏朝宇的被褥卷起来丢给旁边的康源,自己才下来,不由分说把自己的被褥换到上铺,盘膝一坐,大有几分占山为王的匪气。
而康源已经趁隙把苏朝宇的被褥铺好了。
肖海在柜子里翻翻找找,然后丢了一个小铁罐的活络膏下来,苏朝宇觉得这么下去所有人会要求参观quot;指挥官的私人教育成果quot;,于是无可奈何地把自己丢进被子里,装作威严地呵斥所有人说:quot;准备熄灯,睡觉!quot;
时锺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娓娓地说:quot;布津时间,晚上十点整。quot;
寝室里诡异的沉默了一秒,然后吴小京带头,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发出了善意的嘲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巡逻的士兵来敲门才压制下去,那个被嘲笑的班长却知道,从那一刻起,这些人,是真正的接受了他,不再把他当作只能依仗指挥官羽翼庇护的花瓶。压抑的委屈和不满都仿佛找到了疏解的通路,苏朝宇不自觉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却不留神牵动了伤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来。这声痛哼让这些出身士兵的人再次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善意地关切。苏朝宇闭上眼睛,在这笑声中,也笑了。
第二天,苏朝宇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袁心诚已经握着武装带在那里等他了。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少校班长被狠狠罚过,但是quot;迟到就是延误战机quot;的警训始终是飞豹团诸多要紧的条款之一。
quot;50个悬挂式仰卧起坐。quot;苏朝宇自觉地报告,然后艰难地走向那根被磨得几乎发亮的单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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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1(半日闲)
刚刚结束了热身运动的吴小京正在和康源压肩,瞥了一眼苏朝宇,二话不说,立刻翻身挂上了单杠。
quot;喂......quot;苏朝宇的话被袁心诚狠狠地打断,铁面连长走过来瞪眼睛骂道:quot;想代人受过?太嫩了吧。翻倍。新兵蛋子。quot;
quot;是,长官。quot;吴小京在空中做了个鬼脸,身子一挺,刚好躲过了袁心诚怒极挥过来的武装带。
苏朝宇被勒令在树荫下站着监督,他略带不情愿地看着自己的班副身影翻腾,心里并不好受。
quot;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行么?quot;苏朝宇对着做完了100个悬挂式的吴小京苦笑,quot;谢谢,别带任何形式的怜悯,真的,相信我。quot;
quot;就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班长。quot;吴小京愤愤地踹了单杠一脚,quot;你有本事上去补50个啊?就你?quot;他说着,还装作孱弱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苏朝宇气得瞪他,却无可奈何。
quot;你就看见了怜悯,没看见愧疚?quot;吴小京撑开自己的眼皮凑到对方脸边,在海蓝色的眸子里看自己的倒影。
苏朝宇一怔。
吴小京不屑地笑了:quot;我坏,我不服气──但是我有错认错,决不逞强,你呢?我就瞧不上。quot;
苏朝宇笑了,他确定自己笑得宽厚大方,真真正正地像一个班长。quot;是,我逞强,我骄傲──但是我有不满就说,从不遮遮掩掩,你呢?我也瞧不上。quot;
quot;啊呀呀!quot;吴小京忽然振臂大呼,quot;快来听哪,班长又欺负小战士了!quot;远处的康源、肖海他们狐疑地看了一眼,并不在意。苏朝宇不轻不重地踢了对方一脚:quot;能正经点儿吗?quot;
吴小京笑得心无芥蒂:quot;长官,我很正经。现在我确定这个只混到一个班长职位的少校,似乎并不如我想的那样──我擅长突袭,来日方长吧!quot;说着,他把一直搭在树枝上的军服罩在汗涔涔的头顶,从阳光下穿过训练场,直奔水房而去。
以后的一个月过的再正常没有了,袁心诚上尉连长照样把苏朝宇少校班长呼来喝去,照样在半夜拉紧急集合,照样在沼泽草地山丘间开着野战吉普驱赶着负重二十五公斤以上的士兵长途拉练。
飞豹团改组艰难进行,林砚臣变得脾气极大,经常冷不丁地就出现在训练场,阴着脸四处转悠,吓得所有教官不敢造次,罚的项目也格外狠起来。苏朝宇常常因为是班长而得到许多额外附加,但是幸运的,他手下的九个兵总能让可怕的数字立刻变成十分之一的大小,众人一起在整齐的quot;夜鹰五班,决不一般quot;的恶搞口号里完成各种项目。
吴小京在一个凉爽的傍晚终于问起了关于海神殿和销金行动的具体事实,苏朝宇只是笑着说他是指挥官的好搭档。quot;我这么著名,你该不会从不知道我吧,quot;苏朝宇在小卖部里买了一个冰镇西瓜,小心翼翼地捧回班里去,quot;这就是说,你从前都是故意的。quot;
quot;我从未说不是啊!quot;吴小京做了个很傻的表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海蓝色头发的班长身边,quot;只是我从不认为此苏朝宇跟报道里的苏朝宇是一个人──功臣怎么会甘心来下面的连队?quot;
苏朝宇乐了:quot;难道你就不怕我是指挥官的便衣吗?quot;
quot;那我们岂不是早就废了。quot;吴小京有点不好意思,却不再多话,临近寝室门口的时候,自然而甘愿地,为他的少校班长开了门。
此后,五班的成绩开始逐渐变得非常骄人,集体扩展项目也终于不再是吴小京和苏朝宇的个人比拼,肖海学会了在苏朝宇冲锋的时候给与无保留的掩护,而康源则任劳任怨地背起最困难的负重。他们长期霸占着连队和团里所有的荣誉,班级寝室里的一面墙上都是流动红旗,这种转变之迅速类似电影,简直让人怀疑苏朝宇以私人身法发出了quot;得到第一就奖励一万元quot;之类的刺激誓言,以至于有一次林砚臣给江扬打电话例行报告工作的时候甚至开玩笑说:quot;起码叫苏朝宇少校把‘卫生标兵'留给别的班级吧。quot;
打完电话以后的第四个小时,江扬就轻车简从地出现在了苏朝宇的寝室门口,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左肩扛了一箱漂亮美味的苹果,右肩扛了整箱的啤酒,径直打断了正在进行的班会。在其它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江扬轻快地招呼苏朝宇:quot;还不过来帮忙!quot;
后来的时光大概会像最美的梦一样永远留在五班所有人的心里。没有带中将军衔的指挥官轻巧地用脚带上门,笑着说这叫quot;偷得浮生半日闲quot;。他随随便便地坐在苏朝宇床上,能用一只手像杂技演员那样连续地抛接五个苹果,打个响指就能让其中一只准确地飞到一个看傻了的兵的手里,quot;明天你们还要训练,所以啤酒不能管够,意思到了就好。quot;江扬笑着说着,亲自给九个兵开了啤酒依次递到手里,自己只端着苏朝宇的杯子喝热水,quot;酒不多,你们尽兴。quot;
苏朝宇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看着江扬从容应答,给与每个人无差别的关照,像和蔼的父亲又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时不时两道充满了思念和爱恋的目光在空中一碰,两个人的嘴角便默契地滑过一丝甜蜜的微笑。苏朝宇隔着军服摸着颈间挂着的定情戒指,忽然,双颊一片火热。
在擦得像镜子一样的地板上堆满了空了的啤酒罐的时候,轻松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九个兵争相拉着江扬爆料,苏朝宇的出彩和出丑巨细无遗。苏朝宇若不是接受到江扬偶尔递来的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一定会无法控制地开始紧张的。对于吴小京诚恳地认错,江扬给与了毫无保留的赞赏,并且敲个响指,叫:quot;苏朝宇?quot;
苏朝宇正咬着半个苹果盯着自己的情人看,倒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敬礼,垂下眼睛:quot;到,长官。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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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轻快地摆手:quot;不用这么紧张,来,跟你的班副掰一场,趁着我在这里,省得回头心诚罚得你们爬不起来。quot;
吴小京自然跃跃欲试,而其它的兵也开始起哄,苏朝宇不得已只能应战,走到寝室中间。
江扬转着美丽的琥珀色眼睛看了看他们俩,一面利落地把剩余的苹果平均分给所有人一面吩咐拉起架势的两个人:quot;大晚上的,你们明天训练也需要保留体力,掰个腕子就好。quot;说着把自己的那一个苹果放在苏朝宇这边,笑道:quot;我赌他赢。quot;军营里没有不好赌输赢的,本来因为长官在场都压抑着,见江扬带头立刻欢声雷动,转眼吴小京和苏朝宇身边都堆满了苹果。出于对能连续做100个单臂俯卧撑的武术冠军的信任,吴小京的苹果堆明显高大不少。
江扬用那种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手势下达了quot;开始quot;的命令以后不久,沈浸在幸福中的苏朝宇就输掉了第一局,被江扬开玩笑似的拍了一巴掌。第二局他打起精神,在一分锺内把开始轻敌的吴小京死死按在桌面上。第三局两个人都认了真卯足了劲,僵持了很久,吴小京手臂上青筋暴露,而苏朝宇则开始冒汗,江扬笑吟吟地看着,八个兵开始齐刷刷地给两个人加油,仿佛他们也能使上劲似的,咬牙切齿捋胳膊挽袖子。
在僵持了十分锺以后,苏朝宇终于发挥了野战兵耐力更好的优势,艰难地把吴小京按倒,输家们顿足捶胸地发出一片嘘声,吴小京则叫嚣着再来一次:quot;这次换左手!quot;江扬笑着拍拍吴小京的肩膀,安抚揶揄几句,然后站起来对所有人说:quot;差不多熄灯时间了,我也要回去了,家里还有这么高的文件等着我呢,再呆下去我的副官一定会开始通缉我这个擅离岗位的指挥官了!你们都准备休息吧,苏朝宇送我下去就好。quot;
吴小京勇敢地说:quot;长官,班长最近很辛苦,您不要再打他了!quot;
江扬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起来:quot;好!quot;说着还赞许地拍了拍苏朝宇。
当中将和少校一前一后地走出寝室的时候,江扬仍然知道背后跟着九道担心的、好奇的、崇敬的目光,他克制着自己去拉苏朝宇的手的冲动,直到楼梯转角才一把搂住苏朝宇,紧紧吻住。
苏朝宇使劲一挣,在江扬耳边轻声说:quot;这里,有摄像头的,24小时。quot;江扬吓了一跳,向来谨慎的他在一个多月的担心和思念里备受煎熬,以至于忘了这里是边境基地最精锐的部队营房。他慌张要离开的瞬间被苏朝宇反手一拽摁在墙上,苏朝宇蹭在对方的怀里,肆意抱紧,压抑着笑起来:quot;我的长官啊~~~quot;笑着就吻上对方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唇。
江扬在他臀部轻轻一拍,没作任何挣扎地酣然接受那朝思暮想的带着苹果香气的吻。
quot;朝宇......quot;江扬模模糊糊地说,quot;真的,很想你。quot;
quot;我也是,江扬。quot;
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甜美的暮春的夜晚,微微的风里已经没有一丝料峭的寒意,丁香花开得很盛。无月的夜里满天星斗,都在闪闪发光呢。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2(刺杀)
一周以后的一天,江扬在他的办公室里睡着了,连续四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这个年轻人累得几乎虚脱,以至于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一把抓过手机砸在墙上,手机饰件上镌着苏朝宇名字缩写的银坠清脆有声。
军部特别设计制造的高级军官专用手机就算从100米的高空落下也能保持完好的通讯功能,那铃声仍然不屈不挠地响着,整个手机都发出嗡嗡的振动声。
江扬撑起身子,捡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的一瞬间他又恢复了指挥官应有的镇静和从容:quot;江扬。quot;
quot;下官是程非中将的第二副官,顾阳少校,保密号码为F47A68942D。quot;对方急促地呼吸着,却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说,quot;为紧急突发事件,奉命寻求您的帮助......quot;
江扬花了六分锺听完对方的报告,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声音里却仍然听不出一丝波澜,他说:quot;好,我都了解了,请放心,正式调令将于半小时内下达,夜鹰五班,提前出动。quot;
quot;程亦涵。quot;江扬放下电话便把最信任的副官叫到自己办公室,quot;昨天凌晨程非中将在回家的路上遇刺,第一副官莫贝宁中校殉职。quot;
程亦涵铁打一般的身体晃了一下,他咬着自己的下唇,惨白着脸色问:quot;中将本人......我的父亲......怎样了?quot;
quot;对外的交代是重伤昏迷,在直属医院加护病房抢救。但实际上......quot;江扬皱眉,程亦涵变得非常紧张,疾走两步抢到江扬身边,一拳砸在桌子上:quot;到底怎么了?quot;
quot;左颊擦破点皮,贴个创可贴就好。quot;江扬安抚地拍拍程亦涵的手,表情却不像他的语气那样轻松,quot;刺客是精密策划过的,目的是伯父管的那份零计划,这回如果不是莫中校舍命,只怕就......quot;
程亦涵的眼圈一红,摆手:quot;莫中校十几岁就跟着我父亲,他才刚满三十岁,前阵子父亲还说要亲自去喝他儿子的满月酒。我没有亲兄弟,他像我的大哥。quot;
江扬已经习惯了厮杀和生命的流逝,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麻木,相反的,他因为感同身受而格外敏感,他叹了口气,转换了话题:quot;军部的命令是夜鹰五班,提前出动,保护伯父和随行专家到基地旁边的清水镇,‘零计划'所需的研究中心和试验基地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刚刚跟父亲通了电话,他同意你随行。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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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涵刚要道谢,随即生生忍住了:quot;不行,江扬,这个时候我要是再走了,你一个人怎么......quot;
quot;不用担心。quot;江扬清脆地笑出声来,quot;我有参谋室秘书处和副官办公室的三四十人帮衬着呢。离了我的程大副官,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的。quot;说着还狠狠地拍了程亦涵一把,quot;回去守着伯父吧,我这里你放心。quot;
程亦涵想了想才点头,却不道谢,笑问:quot;我这可就走了,你没什么事要嘱咐的?quot;
江扬本来已经翻开文件,闻言顺口回了一句:quot;你又不是苏朝宇,没事就得我盯着......quot;话音没落地他便反应过来,难得脸红了片刻,靠在椅背上尴尬一笑,想了想才说:quot;任务方面,我相信他的能力,和别人一样的风险,我很清楚。我所担心的是父亲那里。只能说,尽量不要让他负担军部高层的贴身保卫任务吧,无论怎么说,因为我的缘故,也太敏感了些。quot;
程亦涵一笑而去,江扬知道,那是种无声的承诺。才二十五岁的年轻指挥官伸了个懒腰,再次把自己沈浸到文件的海洋中。
如果不是凌寒意外出现在基地指挥大楼下面,江扬就会完全忘记吃午饭这件事情。程亦涵已经乘直升机飞往边境机场,以便赶上最快一班飞往首都的班机──那边是乱糟糟一片事务要处理,况且苏朝宇带着夜鹰五班很快也要到首都,单就是人员安置,程亦涵就已经开始头痛。
江扬一样头疼。当他饿到又开始胃疼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精干的二秘可以调来用,于是点了一份最普通的军官午饭。这时候,通路不识相地叫起来。
quot;报告长官,这里有个酷似凌寒队长的人......quot;
quot;什么?quot;江扬怀疑自己幻听了,说话一向言简意赅的哨兵怎么会说quot;酷似quot;这种词语?况且凌寒出入指挥部大楼的次数并不比自己少多少。
quot;废什么话,我就是我!quot;一个声音嚷起来。
江扬挑眉:quot;小寒?quot;
quot;江扬,是我,我没有军服军衔了,证件也不在手里。quot;
江扬从他所在的楼层看下去,隐隐能看见一个穿着跟凌寒确实quot;酷似quot;的人站在门口,一群警卫兵包围着他。即使觉得蹊跷,江扬还是放任午餐变冷,下去看个究竟。
quot;见鬼吧,就这样,我就被勒令遣返首都休养了!quot;向来沈稳安静的凌寒跟整个边境的最高指挥官使劲拍桌子,仿佛手里的一纸安置令是从江扬抽屉里拿出来的一样。
江扬揉揉太阳穴,无奈地问:quot;吃饭了吗?quot;
quot;没,早晨空腹抽血以后,我一直在跟大夫吵架。quot;凌寒毕竟是从十八岁起就供职国安部的特工,看见江扬为他订了一份午饭,情绪慢慢镇静下来,quot;我承认我的肺底隔膜粘连是旧伤,很多年了,还是我第三次出任务落下的。但年度考核的时候,我从不输人,虽然再也到不了顶尖,到底比大多数人都强。要不然,怎么就进了飞豹团?进去了,也从未给你丢脸吧。quot;
江扬把一杯热茶推过去给他,点点头:quot;我自然知道。quot;
quot;随便几个大夫,几张片子,就立刻卸了我的装备勒令休养,怎么搞的?有没有人管管这些所谓的军部专家?quot;
quot;有。quot;江扬沉着应答。
quot;谁?quot;凌寒脸上是孩子气的凛然,仿佛知道了姓名以后,就要立刻揪他出来狠狠揍一顿似的。
江扬翻出那张被揉成团又展开的飞豹团改组军令,一指下面的九个签字:quot;七大元帅加上国安部长和陆军总司令,九分之一的概率,你猜。quot;
凌寒拿过签字看了看:quot;不猜,我知道。quot;
江扬淡淡笑着:quot;是谁?老实说,连我都不知道。程亦涵推论了半天也锁定不到主导者。拆飞豹团、卸任我的警卫大队长,这种事情......quot;
quot;就是他......quot;凌寒指着quot;凌易quot;的签字,咬牙说,quot;他当年鼓励我去做特工,到头来后悔了,这是拖我出来的最快办法!quot;
江扬面对这个前国安部的优秀特工、和自己共同成长过的朋友,毫无芥蒂地哈哈大笑了。他想起自己和父亲之间或多或少或长或短的矛盾,极为理解地拍着凌寒的肩膀,弄得送午饭进来的第二秘书十分诧异。
quot;吃饭,堵上你的嘴。quot;江扬打开盒子让凌寒先挑,对方也不客气,拿走了有酱牛肉的一份,气鼓鼓地吃起来:quot;给我找一套军服和军衔章,我不走,赖定了你这里!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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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别这样,论年龄你还是我哥哥呢!quot;江扬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吃东西,褪去了中将的叱咤,更像个温和的邻家弟弟,quot;你爹‘指使'这种气话,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说。你知道的,飞豹团拆改是军部给我的威胁──如果成功,就相当于解除力量,如果不成功,至少也可以表示,军队大权不是江家的。其中的复杂,包括爸爸以及各位长辈不得不签字的苦衷,新老两代人慢慢交接的艰辛,相信聪明如你,我也不用说什么。所以,首都你要回,一定要回,而且是立刻、马上。quot;
quot;江扬你......quot;凌寒为上司不懂自己的愤怒而气结。
quot;听我说。程亦涵家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要接程伯父和若干工程师来基地,夜鹰五班护送。我想让你回首都把疗养手续都办好,然后跟他们一起回来──千万不要和程亦涵联系──跟紧他们,低调回基地,向我报告。当然,告诉砚臣是无妨的。quot;
凌寒低眉笑了:quot;这么狡猾的长官!你知道的,程亦涵忙、苏朝宇地位不够,很多内部的消息只有靠我打听,对么?quot;
quot;对对对......quot;江扬挑剔着饭里的茄子丁,笑叹,quot;逼急了......他们就这样卸走了我的大队长,我要反击。quot;
凌寒不说话,大口大口吃着并不算好吃的军官午饭,用力咀嚼,似乎要把一身的委屈都咽下去似的。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3(夜鹰出发)
苏朝宇正带着五班在训练基地的山野里打埋伏。一场不大不小的伏击演习,五班的目标是躲过机工连的追击以后全歼四班。按照昨晚的计划,苏朝宇他们都穿足了伪装,静静地伏在四班必经的水沟边。吴小京抓了一只四脚蛇放在手里玩,小家伙慌慌张张地要逃,却总也跑不出去,最后干脆软在他虎口上。就在吴小京觉得无聊放下它的一瞬间,小家伙几乎是竭尽全力钻进草里,手忙脚乱地飞奔而走。
康源不厚道地笑了一声,立刻被苏朝宇踹了一脚:quot;注意点儿。输掉了演习,袁大头罚死你。quot;
正说着,直升机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在静谧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quot;隐蔽!quot;苏朝宇低声断喝,五班的十个人立刻各自摆正了身体藏进简易工事里。
大约过了有一分锺,直升机才来到了他们附近。吴小京瞪大眼睛从密织的防护网网眼里看着天空,喃喃地说:quot;太不厚道了,不是说机工连追击吗,怎么空战班都来了!quot;
苏朝宇没有说话,只瞥了天空一眼就觉出了事情并不是quot;不公平quot;和quot;非常态演习quot;这么简单──天空里盘旋着整整8架直升机,是降落在飞豹团训练营地的所有数量。quot;等过了盘查就撤防,转移,重新规划。quot;他沉着地下令。如果袁心诚打定主意要空地结合把五班歼灭,苏朝宇觉得,没必要手软下去。
正想着,领头的飞机一个俯冲就冲着五班的埋伏工事下来,很快,袁心诚的喊话就从扩音器里传出来:quot;五班,全体出来立正。quot;
quot;去你大爷的!quot;吴小京第一个扯掉了防护跳出来,指着天空中还没开始降落的四架飞机大骂,quot;直升飞机很了不起么?很大?很牛吗?机工连都上天了,是不是下次要招个超人班啊!quot;
quot;闭嘴。quot;苏朝宇虽然也是怒气冲天,但仍然适时宜地拉住了吴小京,并且在袁心诚走过来之前就用惩罚警告了这个比自己还冲动的兵。
quot;躲得还挺严实,我找半天。quot;袁心诚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空对地高端射线透视仪器,quot;集合。quot;
quot;这是不公平的,身为班长,苏朝宇必须说,这对整个演习都是侮辱,您动用了......quot;
quot;好了好了......quot;袁心诚制止了苏朝宇愤怒的控诉,一改往日的凶悍,一脸温和,quot;都上飞机,演习无限期中断,夜鹰五班接受首都军部命令,立刻,马上出发。quot;
程亦涵在三天以后就看见了穿着休闲服的苏朝宇出现在自家门口,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着,看了一会儿报纸,又拿出手机来仿佛在发短信,直到有另一个矮个子的、看起来像混混似的小青年走过来,苏朝宇才不情愿地站起来,顺着林荫道溜达到远处去了。
这是换岗。程亦涵拉上窗帘,继续收拾自己的行装。
他回到首都的全部事情就是安抚精神高度紧张的母亲,甚至连父亲的面都没有看见。到了医院,程亦涵出示了军官证以后,却被秘密告知,莫贝宁中校的尸体正在情报分析科做详尽的弹道检查,35天之内不能接触外界人。程亦涵只能遗憾而返,却在一楼的取药处看见了爱穿一身米色休闲装的凌寒。对方带着茶色的太阳镜,只在一个小护士走过的瞬间,恰到好处地摘下眼镜微笑──但目光却落在程亦涵身上:警告、神秘、冷漠。程亦涵知道事态已经发展到了非常要紧的状况,否则,好端端在警卫大队干活的凌寒不必要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日子里出现在首都,这么巧的,出现在自己该出现的地方。
父亲始终没露面,只通过电话得知,情况很好,八个高级工程师紧锣密鼓地完善零计划,整体工作进度是76%。程亦涵把几件柔软好穿的衣服放进随身的箱子里后,公用通路响了起来,贴身警卫康源报告说,有人要进来。
没想到是苏朝宇。虽然苏朝宇依旧穿着刚才在窗口看见的那身休闲装,但是程亦涵知道,衣服里、皮肤上,各种高科技的复杂装备绝对已经将这个人武装到了牙齿,要伤人或者要自杀,都是几秒锺就能完成的。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立正行礼,规规矩矩地报告:quot;夜鹰苏朝宇,例行安装警报仪器,请您配合工作,谢谢。quot;
quot;别怄我了。quot;程亦涵苦笑,指指自己的行李,quot;就它。quot;
苏朝宇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仅有2mm厚、小指甲盖大小的警报和自动密码锁装置,把程亦涵的行李箱扣了起来,从外观看,行李箱上只是多了一个美丽的挂饰,显得华而不实。
quot;最近怎样?quot;程亦涵递过一杯咖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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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不能喝,给我杯水吧。quot;苏朝宇笑着推开了,quot;挺好的,我负责全局,就是跑来跑去辛苦些,好在马上就回去了。quot;
程亦涵拿了干净的杯子给苏朝宇,拧开封装的纯净水倒了半杯。
quot;这么小心?quot;苏朝宇一饮而尽。
quot;还不都是被国安部的人逼的。quot;程亦涵苦笑着,自己也喝了两口,quot;这水有股太纯净了以致于不真实的味儿,喝得我直反胃。quot;
正说着,苏朝宇的通讯器就叫起来,他抱歉似地笑笑,手指轻轻在耳廓里透明色的呼叫机器上抚过,仔细聆听,末了,quot;T4和T3换岗,T9协助。quot;他简短地命令,quot;夜鹰注意,5秒后进入第五状态待命。quot;
quot;程非中将已经从技术中心出发了,我们也该启程。quot;苏朝宇拎起程亦涵的行李。
quot;我来。quot;程亦涵笑着接过自己的东西,quot;真把自己当贴身警卫了──我还要你伺候?quot;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以朋友的身份摇头笑着,替程亦涵打开了门。22岁的帝国中将第一副官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一声长叹后便绝决地锁了门:这一场风波,会将自己申请在月末的休假完全冲走,悠闲放松的时光,可以和慕昭白骑车到水库去放风筝的时光,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4(梦醒时分)
苏暮宇倒是一点也不知道苏朝宇回过首都的事情,他去了南部的小岛度假,理由是quot;旅行团的服务小姐很漂亮而且热情得无法拒绝quot;,但他并没有参加任何旅行团,跟正在那里参加会议的江立邂逅的时候,两个人都十分意外。
江立毫不怜惜地把昂贵的西装丢在大礁石上,卷起袖子认真地在退潮留下的浅水湾中跳来跳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亮晶晶的小瓶子,半瓶海水,几颗白石,瓶壁上爬着一大一小两只蜗牛,石缝里躲着一小一大两只寄居蟹,一只指甲盖大的螃蟹飞快地爬来爬去。
苏暮宇坐在晒得热热的礁石上,喝着冰镇啤酒看海,风吹动他的海蓝色长发,侧影有些落寞,但嘴角仍然挂着那种惯常的可以被称之为微笑的弧度。
江立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在他面前晃着那个亮晶晶的瓶子:quot;寄居蟹丢了房子就会很落寞,就像你。quot;粉红色的小寄居蟹正用它的螯足测量瓶底那些随意扔着的贝壳,试图把自己柔软的尾塞进一个明显小了几号的残破螺丝壳中,看上去慌乱而无所归依。
苏暮宇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敲敲瓶子,那小寄居蟹立刻用非常不协调的动作拖着房子藏到小石子底下去了,于是苏暮宇笑起来:quot;我一直想住在海边。quot;
江立耐心听着,把瓶子举得高一些,透明的瓶底使得他们仍能清楚地看到自以为安全的小家伙的一举一动,两个人坐得很近,几乎肩膀靠着肩膀,都看着瓶子里的小寄居蟹又都看着反光里对方的眼睛。苏暮宇接着说:quot;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没出息地靠这么个梦活着。quot;
阳光很灿烂,海滩上有穿泳装的女孩子们嬉笑着打排球,金光灿灿的海面上,年老的夫妇蹬着脚踏船缓慢的从他们面前滑过,目光平和神情幸福。quot;现在,梦醒了?即使你在这里?quot;江立把瓶子塞到苏暮宇的手里,抱着头平躺在礁石上,毫不客气地说,quot;因为没有了‘梦里人',梦便失去了本来的意义。quot;
苏暮宇笑起来:quot;我忘了你有心理医生的执照。quot;
quot;还没有。quot;江立吐吐舌头,quot;他们说要等我满十八岁。不过......quot;他躺在那里,用一个低低的角度注视苏暮宇高而挺拔的背影,白衬衫在风里显得很飘逸,而人则因此更显孤寂。他于是非常孩子气地伸出一只手指,在苏暮宇背上写写画画:quot;不过......你的心思,都写在你的微笑里。quot;
苏暮宇被那种柔软的触觉弄得痒痒的,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干脆也躺下来,盯着那双翡翠色的眼睛说:quot;写了什么?quot;
江立把那只亮晶晶的瓶子放在两个人之间,盯着苏暮宇缓缓地说:quot;因为生命里最急切的关于‘回家'和‘平静生活'的幻想忽然实现,从而对未来感到茫然。因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猝然离去,从而对渐渐地停止悲伤而感到歉疚。暮宇哥,虽然无法抹去曾经的痕迹,但海神殿已经跟你再无瓜葛。quot;
苏暮宇苦笑。
quot;忘记很难,前行很难,既然是最真最美的一段感情,何妨带着它上路?quot;江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洁白的螺旋状小贝壳,丢进瓶子里,小寄居蟹立刻如获至宝地钻了进去,大小正好,重新变得伶俐而又神气。quot;那是忘不了的,那是最美的,那都是你的。quot;
苏暮宇挪开目光,他把别在领子上的风镜戴上,遮起那双总有千言万语般的海蓝色眼眸,江立专注地看着他,苏暮宇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笑意,忽然,两行清泪就沿着腮边飞快滚落。
江立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直到夕阳西下,涨潮的海水没了脚面。
苏暮宇把瓶子里的小寄居蟹放归大海,江立说:quot;去吃海鲜?我请。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66
苏暮宇说:quot;好。quot;
整个布津帝国里,除了个别已经被以quot;笔录quot;为由羁押的目击路人和少数军官外,没有人知道谨慎低调的程非中将以损失第一副官的代价活着。如果说零计划是瞒不住国内外同行的既定事实,那么谁保管零计划就成了各大特工组织想要知道的秘密:即使无心知道计划内容、无心和布津帝国为敌,至少可以关注其发展。
军部以为自己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了,事实看来也确实如此,只是这个刺客──确切地说,这个年代里,他(或者她?)没有荆轲的莽勇,更多的是全副武装和周密计划──怎么得知了程非中将的任务,又怎能够在刻意安排的下班时间里准确在路人中识别出一身便衣的他呢?
程亦涵在火车的摇晃里头疼极了,乱画的白纸上只有几个别人看不懂的字符。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喝些热水,一个声音说:quot;李主任,我来吧。quot;海蓝色的头发一闪,身影就已经在热水器边上了。就在苏朝宇离开的瞬间,看上去已经睡着了的吴小京从从容容地弯腰系鞋带,就把一个边描口红边走来的女孩子死死堵在狭窄的过道尽头。
quot;麻烦您,借过。quot;女孩子说。
quot;过......过怎么借呢?quot;吴小京一副无赖状,顺着女孩子的裙子往上瞄,就是不让开他抵在对面隔挡上的腿。
女孩子气得几乎跳起来。quot;李主任,喝水。quot;苏朝宇把杯子放在火车窗边的小桌上,吴小京立刻为她让了道:quot;嘿嘿,玩笑玩笑,美女,请用我借给你的‘过'吧,别客气。quot;
quot;嘴真贱!quot;女孩子气冲冲地走过去,跟苏朝宇擦身而过的瞬间,苏朝宇把程亦涵恰到好处地挤进了硬卧隔间。
quot;美女......切......quot;吴小京瞥了苏朝宇一眼,quot;丑死了。quot;
程亦涵笑起来,吴小京愤愤地哼了一声,继续保持他那个半睡不醒的样子,等待8小时长途跋涉的结束。
苏朝宇也笑了,之后便望着窗外,这次回首都是重要的任务,所以他没有联系苏暮宇。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从海神殿回来以后一直有些阴郁的弟弟非常担忧,尤其是这次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通过电话了,但他知道苏暮宇过的不错。在凌寒塞了个纸条给他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确凿了:quot;我在爱丽斯群岛度假,阳光沙滩美女,美极了──暮宇quot;。苏朝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羡慕暮宇的悠闲,也感慨自己的劳碌,虽然这劳碌也是自找的吧。
火车平稳地走在通往边境的路上,程亦涵看了看硬卧车厢,觉得非常放心。特意选择了前后均为平民百姓的一节车厢,两个隔间里分别是四个工程师和两个夜鹰,自己和父亲以及四个轮值的夜鹰又占一间,而苏朝宇和吴小京无间断的循环护卫三个隔间,出于国际影响,军部认为刺客绝对不可能选择这种公众场合动手。那个装着零计划总则和大纲的箱子,就放在程非中将的床铺上──中将本人正在闭目养神,一杯热茶在密封的杯子中不断蒸出白色的气体。
列车长走过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对这一行人感到任何疑惑。虽说都是帝国军人和高工,但他们清一色休闲打扮,神情自若,quot;李主任quot;甚至和海蓝色头发的quot;秘书quot;在靠窗的小桌子上慵懒地玩着扑克牌。
quot;这里,有人吗?quot;列车长是个大嗓门,苏朝宇抬头的时候,正看见对方戳了戳自己的旅行包。尽管里面有两支高性能消音枪,苏朝宇还是装作不耐烦地说:quot;是我。quot;
列车长瞥了他一眼,摁下对讲机:quot;过来吧,这儿有四个空铺。quot;
吴小京忽然瞪大了眼睛,就连本来沉着的苏朝宇也挑起了眉毛。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5(惊魂)
因为一节软卧车厢的水箱意外漏了,因此那里的20个人不得不在一片抱怨中拖着行李任凭列车长把他们安排到其它地方去。quot;全额退费,一定全额退到您账户中......quot;列车长不耐烦地一一应答,把四个乘客丢在苏朝宇他们所在的车厢里便急匆匆地往别处去了。
一身米色休闲装的凌寒始终带着茶色的太阳镜,二话没说就拽住一个路过的乘警,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quot;把我的行李放上去,右手边,上铺。quot;乘警本想摆出
quot;国家铁路警察quot;的姿态,却在凌寒掏出的一张百元钞票前面低下了头,赶紧帮助从软卧换来的贵公子安置。另一对母女两自己动手把苏朝宇和吴小京的行李都扔在地下,非常不满意地坐下了。女儿拨通电话的瞬间,就几乎委屈地哭出来:quot;爸爸,好讨厌哦,爸爸......quot;吴小京一个箭步抢过去拾起行李包,紧张地几乎发抖:他的包里放着可以在极端时刻使用的高能炸药,足够将整节车厢轰得干干净净。
苏朝宇站起来的瞬间,本来守护程非中将的康源便自然而然地换到了程亦涵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第四个乘客狠狠咳嗽了几声,把自己的咖色手提箱塞进了下铺和地板间的空档里,然后端着茶杯去找水,回来的时候,母女俩正在和苏朝宇交涉换铺位的事情,于是这个年轻人就端着水杯暖着手心,靠在窗边等。
程亦涵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并不好,不说话不是因为他沉默──手腕上朋克的挂饰证明这是一个钱足够多的年轻人,足够爱玩爱闹──运动鞋,裁剪漂亮的牛仔裤,宽阔的漆皮腰带,白衬衫,刺绣外罩,脖子里是色晦的一小块玉。但是这样年轻的身体却因为咳嗽而发着隐隐的寒意,他只站了片刻就觉得有些累,喝了一口水,沉沉一叹。
quot;你坐吧。quot;程亦涵站起来便退到隔间里去。
quot;多谢。我感冒了,还是离大家远一点。quot;年轻人笑了,样子很阳光,嘴角翘翘的,牙齿排列不算完美但是非常健康,最重要的是那个眼神,真诚地带着歉意,因为水蒸气的模糊而有一丝朦胧。只是那声音因为感冒而低沈虚弱,飘飘渺渺的,除了咳嗽的时候,几乎不大声。
程亦涵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观望着苏朝宇不得已把行李扔去了凌寒对面的上铺,空出中间的地方给吴小京,那个年轻人捧着水杯,看了看剩给自己的下铺,柔声说quot;多谢quot;,整个车厢,便又陷入了陌生人融入后有些尴尬的沉默。
天知道凌寒如何混到了这节车厢里,或者说完全是太巧的一个巧合,程亦涵替浅眠的父亲拢了一下毯子,蜷在铺位上细细思索整个零计划被打断的所有细节。苏朝宇坐在那个感冒的年轻人对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和阴影的游戏──8小时的旅程仿佛漫长到了极限──就在康源随意打了个哈欠的一瞬间,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吓得苏朝宇几乎跳起来:quot;请问......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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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几乎是用异样的眼神盯住了声音来源,于是那个本来就不大的声音慢慢低下去:quot;对不起,打搅您了......quot;
quot;哦,没有。quot;苏朝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quot;怎么?quot;
quot;几点了?quot;年轻人因为窗外照进午后暖洋洋的光,于是略略放松了原本高高立着的衣领,温暖地晃了晃脑袋。
quot;差8分三点。quot;苏朝宇笑笑。年轻人再次说了似乎时刻准备着出口的quot;多谢quot;,便艰难地从床铺底下拖出自己的箱子,翻翻找找半天,拿了一个药盒出来,黄铜的,看起来非常沉重。苏朝宇本来无心和任何陌生人交谈,但是对方小心翼翼地动作却引起了这个帝国职业军人的高度警觉。
年轻人先是铺展了纸巾,又拿了三片药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水果刀来,仔细将本来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药片生生割下一半来。苏朝宇禁不住笑起来。
quot;我有过敏症,医生嘱咐半片都不能多吃。quot;年轻人轻轻咳了几下,却难受地捂住了喉咙,再抬头的时候又是歉意满目,quot;别传染你。quot;
quot;没事。quot;苏朝宇淡淡地笑了,把目光投向远处。列车长正开始第二轮巡查,已经走进了他们车厢,正在呵斥一个扫地的乘务员。年轻人把小刀放在桌上,在列车一晃一晃的节奏里一手扶着药盒一手端起水杯,先喝了一口水,发觉忘记把药放进嘴里,就尴尬地笑了笑,瞥了苏朝宇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才把两片半药放进嘴里,一口吞下。
说实话,苏朝宇的余光把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刚刚在跟母女俩争议之后,就收到了凌寒尖锐而刻薄的眼神,直指那个感冒的年轻人。
列车长已经踱到了程非中将附近,在中铺休息的康源佯装伸了个懒腰,打了响亮悠长的一个哈欠。扁帽下,列车长的笑容显得有些不真实,苏朝宇忽然想站起来,却又觉得对面的年轻人重新握住了那柄刀。犹豫的瞬间,列车长擦得!亮的皮鞋尖一转,竟一个箭步跨进程亦涵父亲所在隔间里去。
康源急速翻下来的瞬间,苏朝宇已经冲了进去,整个人堵住了隔间出口,狠狠一踹;程非中将已经醒来,警觉地贴墙而坐;冥想的程亦涵也不只是文职,一眨眼就把列车长摁低了;康源则轻快地掩住对方口鼻,只轻轻一抬肘,列车长的颈椎就和脊椎形成了非常难受的角度,只几秒锺便痛苦地既无法发声又无法挣扎。
苏朝宇从容地回身,后背一阵冷汗。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水杯里的水面大幅度晃动,应该是刚刚离开不久。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为自己疏忽了后方而后怕着,趁着四下无人,低声吩咐:quot;各夜鹰,高级警备。quot;话音未落,就听见列车长一声能出气后的惨呼:quot;你们......quot;
quot;闭嘴。quot;苏朝宇示意康源堵住隔间,然后他亮出袖口里藏着微管枪械,抵在列车长太阳穴上,同时出示了军官证,quot;帝国军部少校苏朝宇,特殊任务,希望你配合。quot;
惊恐写在了这个quot;刺客quot;脸上,苏朝宇一字一顿:quot;目标?支持人?给你50秒。quot;
quot;什么......quot;列车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风,甚至疯狂地颤抖着,quot;我要拿东西......quot;
quot;30秒,拿什么?quot;苏朝宇的枪管迫近。
quot;杯子......quot;列车长的身体不被控制地下滑,康源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隔间里的人立刻恢复了微笑的神色,程亦涵揽着列车长坐在自己身边,递上烟。一对换班的乘务员走过,面无表情。
苏朝宇眯起眼睛,枪口始终没离开对方的头部:quot;10秒。quot;
quot;杯子,我拿杯子,危险......quot;对方已经语无伦次。
程亦涵看了一眼自己放置在桌上的杯子,已经滑到了父亲那面的边缘,冒着热气的咖啡随时都可能倾倒。列车长目光呆滞,两手冰冷:quot;我......我就......按规定......杯子......quot;
康源的喉间动了动,抬手抹了额上的汗。苏朝宇把微管枪递给程亦涵后便沉着地走出去,重新坐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衬衫全部都湿了──如果列车长真是那个刺客,他迈进房间的一瞬间就能干掉程非中将,干净彻底──苏朝宇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剩下的旅行时间上:布津帝国标准时间,下午三点整。
quot;怎么了?quot;年轻人重新回来,好奇地问。
quot;误会。列车长以为我们中间有人没买票。quot;苏朝宇尴尬地笑笑,随口转移话题,quot;去看风景了?quot;
quot;哪儿有,quot;年轻人苦笑,quot;都快到了边境,有什么风景?我去厕所。quot;
帝国少校侧着坐好,放松过于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从他的角度,能勉强看见,吓得惊惶失措的列车长摘了制服帽,看着程亦涵的军衔点头哈腰,低声说是。
列车停靠在布津帝国边境最远的一个车站的时候,车厢里除了苏朝宇一行人和凌寒、感冒的年轻人以外,基本没有别人了。那对母女早在四点锺的时候就又一次换去了别的车厢,再也没有回来。
正是大漠落日圆的好时光,苏朝宇微笑看着窗外凝固的、熟悉的风景,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他知道,再过10分锺,进站后会有至少20个职业军人便装等待,专车已经备好,自己的使命也快要完成,而琥珀色头发的情人,一定正在三心二意地吃着晚饭,等待他的小兵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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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非中将和八个工程师都整理好了行装,装扮成矿业考察团的一行人说说笑笑,或倚或坐;自从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一副冷冰冰、谁都看不入眼的凌寒,此时重新带上了茶色的墨镜,占据了靠门口的唯一出口;而那个感冒的年轻人则喝尽了杯子里所有的水,再次吃了两片半药丸,拖出他虽然小巧但是精致的行李箱,缩在温暖的外罩里,低头听音乐,坐等开门。一切都是安全的,苏朝宇转了转手表底盘上隐秘的开关,打开了能联通夜鹰各个行动成员的通路。他伪装系鞋带,踢了踢地毯,跟程亦涵说:quot;李主任你看,这么干净,够三星级标准了吧。quot;
远在站台口等候的林砚臣也听到了这句quot;没有危险,第三状态戒备quot;的密令,向几步以外佯装打电话的袁心诚挠头一笑。
大约是因为药力作用,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使劲掏了掏耳朵,重新塞上耳机的时候,列车员毫无感情地声音响起来:quot;好了好了,终点到了啊,都下车,快点,东西别忘了拿!quot;年轻人和苏朝宇他们友好地道别,尾随凌寒而出,康源领头,苏朝宇押尾,一行人鱼贯而出,一下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接站人群里。quot;李主任!quot;
苏朝宇见一个小姑娘低头慌慌张张走过来,大声叫道。程亦涵头也没回,敏捷地往父亲身边一凑,和小姑娘擦了个肩。苏朝宇觉得自己快要成神经病了,看见任何非帝国军人的人都觉得不安全──他克制着自己隐隐而来的烦躁,一捋头发便打开通讯器:quot;林砚臣,五站台口。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6(第五站台)
当苏朝宇看见林砚臣带着假发、穿着紧身牛仔裤站在站台口的地下通道里卖素描头像的时候,还是从莫名的压力里跳脱,笑出声来。和略显尴尬的飞豹队长交换了带着戏谑的眼神后,苏朝宇明显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把悬在喉头的心摘下来,放回胸腔好好安抚一阵子──有至少十个快速移动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那是安置好的便衣接应员。
身后有莫名加快的脚步声,苏朝宇胃里一沈,手腕一抖把枪械放在袖口就立刻回身──凌寒脸恰到好处出现了,伴着一句轻飘的quot;警惕quot;。苏朝宇咬了咬下唇,吴小京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出现:quot;什么?走哪儿?quot;
苏朝宇脸色一变,眼看离林砚臣不过十五步距离,对方已经在收拾简陋的小画摊了,可是康源带着两人犹豫地离开了大部队。程亦涵回头质疑的瞬间,苏朝宇又听见了康源的声音:quot;11点方向不好走。quot;
quot;警备......quot;苏朝宇觉得事态不对,尽力在嘈杂里不引人注意地大声说,但是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夜鹰的回应,吴小京甚至停住了本来应该前进的脚步。
前方的一个背包族突然回身,相机的强闪光和连拍瞬间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苏朝宇本能地扑向程非中将所在的方向,膝盖却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划了一刀,疼得一软,立刻磕在地面。人群大乱,甚至有枪声响起。苏朝宇用两秒锺恢复了视力,奋起拨开惊叫着软在自己身上的老太太,朝着背包族乱扑的后背就是一脚猛踹。凌寒早扔掉了行李扑倒了另一个人,冲过来的林砚臣和其它便衣却被慌张的人群阻断了来路,只能鸣枪示意遣散。
零计划......苏朝宇在对方毫不示弱的扭打里占了上风,却始终没有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找到程亦涵和程非中将。直到吴小京quot;看我quot;的一声惊呼逼近耳边,所有处于混战里的人才找到了重心。
早在上车前,国安部就发出了quot;鸡蛋不要装在一只篮子里quot;的命令,零计划的核心光盘由程非中将保管,程亦涵负责工程启动密码,而一名夜鹰需要携带最容易被发现的零计划图纸──体积不能缩小,纸张又太多──为了避免背叛泄密,只选一个忠贞度有保证的quot;局外人quot;携带,成了极端时刻相对保险的办法。因此刺客知道,谁的随身行李最大,谁就最可能拿着机要。虽然三者缺一不可,但一旦拥有图纸,零计划就再也不是布津帝国的专利了。吴小京抢夺了这个任务,笑称quot;要给我做英雄的机会quot;,从从容容地把所有图纸都放在自己的手提箱里,并且在外层放置了高能炸药。
一张纸团在空中飞起。吴小京的高呼引起了所有刺客的注意,他飞身而起,重新掌控了纸团的瞬间,一声枪响便把他灵活的身影毙了下去。惊叫的人群四散,冲在最前方的是那个遍体鳞伤的背包族,林砚臣得到了机会,一发命中刺客的小腿,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去,一拳就把对方打得昏厥过去。
有锐利的东西从身边擦过──若不是苏朝宇推开了凌寒,国安部长的儿子大概就要失去鼻子了──那东西扎进苏朝宇的胳膊中,钝痛,却并没有大量流血。就在这个时候,完美保护了程非中将和程亦涵的肖海用微管枪械精确地射出一发子弹,直指通道口。苏朝宇在疼痛里抬头看的时候,只有一个身影撞翻了几个人,在豁口一闪即逝。
quot;老大别急,quot;林砚臣被笨拙的小护士包扎伤口,疼得倒抽冷气,quot;苏朝宇没事,伤在大臂,不知道被什么刺进去,不碍事。背包族审过了,纯天然被抓来做替死鬼的小混混,问出来的信息基本没价值。quot;
quot;好好......quot;江扬几乎摔掉电话,觉得后背只冒冷汗,却不得不维持一个司令官应有的镇静,quot;所幸是零计划和中将、工程师都安全。quot;
quot;倒也不是......quot;林砚臣语塞,quot;吴小京扔弃的那张图纸被主使人撕走了小半张。quot;
quot;这都是次要的,我只关心我的人。quot;
两头都沉默了,林砚臣舔了舔干裂的唇,看小护士系好绷带,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手术室前张望:quot;吴小京状况不好,子弹穿腹部而过,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quot;
江扬捏碎了一只纸杯,手指被开水狠狠一烫,疼得跳起来:quot;告诉基地医院,倾力。如果有什么特殊需要,别怕花钱──超过了预算的话,还有我。quot;
quot;是,老大。quot;明知道对方看不见,林砚臣还是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江扬那从来都镇定温和的声音,在一片血色狼藉里,是所有将士最好的镇定剂。他所提供的倚靠几乎没有边界,但是并不会给人不真实的缥缈感。每次回到基地,林砚臣都会觉得莫名放心,仿佛自己的生命只有在这个模子里才能恰到好处地用尽全部一样。这瑞安放着尚且年轻的梦想,是江扬的,是所有人的,他们默契地守护着同一种东西,无论生死,超越级别,不惜代价。想着想着,林砚臣就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迎上刚刚走出检查室的凌寒,和爱人紧紧相拥。
睁开眼睛的时候,苏朝宇看见程亦涵正在属于自己的病例报告上签字。
quot;看我的技术。quot;程亦涵掀开托盘上的盖布,露出一只柳叶型的飞刃,还挂着血丝,模样非常狰狞,quot;你的,特意留着给你瞧瞧。quot;
苏朝宇掩饰疼痛而笑:quot;你的怪癖。没有慢性毒药吧?quot;
quot;死不了。quot;程亦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quot;你醒了,我就可以睡了。顺便,我父亲的事情江扬已经安排好了,前往清水镇的计划推迟,你带着夜鹰好好休养──还有,吴小京还在监护期,虽然其它几个军医不肯开口,但是我能保证,他也死不了。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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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长长舒了口气。
quot;至于这次事件,夜鹰不承担任何责任。quot;程亦涵披上外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quot;现场查到了逃逸刺客丢失的窃听设备──夜鹰的所有频道都被破解了,他甚至从里面发号施令,让吴小京用图纸诱敌。quot;
苏朝宇大皱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康源和吴小京会忽然做出反常举动,也忽然明白了自己接收器里静得出奇的终极原因。程亦涵走后,苏朝宇乖乖吃了护士送来的镇痛药片,盯着盘子里还散发血腥气的凶器,若有所思。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7(翻倍)
江扬一下下捏着自己的睛明穴回答:quot;是,下官会立刻做好。quot;他忽然尴尬了一下,在电话那头传出了对听见quot;下官quot;这个称呼不满意的声音后,低声说:quot;我知道了,爸爸。quot;挂掉电话的帝国中将拿起十分锺前传真过来的资料仔细阅读,刚才父亲一句quot;别亏待自己的身体quot;让他莫名暖起来。
距离夜鹰五班回来已经三天,甚至连吴小京都从重伤里转醒,可以吃医院的配餐了,江扬却仍然没有和苏朝宇见面。一方面是因为他忙得脚不沾地:接连不断的刺杀给了军部极大的心理压力,区区一份军事机密级别的零计划一夜间成了考验布津帝国军事实力的问卷,显得尤其重要;另一方面,江扬真心希望自己的小兵好好睡几天,洗去一身疲惫以后能够有个放松的长假。在夜鹰五班离开的几天里,他时不时会幻想自己接到quot;苏朝宇殉职quot;消息时候的样子,总会浑身一哆嗦,接下来的十几秒里不知所措。好在江扬的心智已经远远超过了25岁的同龄人,他很快便能用理智搅乱孩气的天马行空的设想游戏,然后立刻打个电话给程亦涵确定真实情况。
火车站刺杀事件未结,程非中将着急前往距离基地一小时车程的清水镇研究所,五班却伤痕累累、几乎无法再次动用──江扬头疼地皱起眉,笔杆轻轻敲打着桌面。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少校正在门外等候,但是他并没有预约......quot;
quot;放行。quot;对于警卫兵的汇报,江扬几乎不用思考便作答了。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稳步进来,一身夜鹰特制的野战便装,加上他瘦了些,更衬托得挺拔干练。苏朝宇站在保密距离外,微笑着敬了个礼,朗声道:quot;长官!quot;
谁知道江扬早就跳起来,一把将他捉住了丢在沙发上,却有意无意地很好保护了还扎着绷带的伤口。琥珀色头发的长官像个饿急了的小狼,把毫无还手时间的少校摁到靠垫里去:quot;知道错了吗?quot;
苏朝宇慌张挣扎了两下:quot;错?呃......quot;
江扬凶狠地压低了身子:quot;我要翻倍了。quot;
quot;对不起,长官......quot;苏朝宇浑身上下狠狠一哆嗦,半迷茫半怀疑地说,quot;20下,长官,为了......quot;
话还没说完,江扬就坏笑起来,琥珀色的眸子里溢满得胜的喜悦:quot;为什么呢?翻倍。quot;说着便吻上去,一如既往地霸道。quot;翻倍,十分锺,吻到你知道错。quot;
苏朝宇紧紧抱住爱人的肩膀,忽然对那日在火车站的搏命而后怕起来。
江扬从来都说道做到,果真吻到苏朝宇忍不住了,勉强推开对方,含含糊糊地问:quot;什么错,江扬......quot;
quot;你忘记了我的要求,忽视了自己的健康。quot;江扬抱他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柔软的靠垫,然后自顾整理起着装来,quot;瘦了,还有伤。quot;
苏朝宇苦笑:quot;非常时刻,并非演习──夜鹰不是混的,你也知道。quot;
江扬冲了一杯奶茶给他:quot;等这事结束,你要回首都去做全面检查,我可不想要个玻璃似的情人......quot;他再次坏笑起来,quot;如何尽兴?quot;
比江扬还大半年的苏朝宇居然被说得脸红了,只闷头喝奶茶,不说话。江扬倒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端了杯温白开,坐在他身边等着。等了几秒,苏朝宇才无奈地抬头:quot;我来不是专给你吻的,江扬......quot;他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正了声色,quot;关于火车站的刺杀,我有些想法,指向的核心很惊人。quot;
quot;哦?quot;江扬伸长胳膊拿了MEMO和水性笔来,略带嗔怪,quot;早不说。quot;
quot;你给我机会了吗?quot;苏朝宇气鼓鼓地说,表情跟一个能出生入死的夜鹰精英队员一点都不搭调。
苏朝宇的叙述永远都是逻辑清晰的。
出发前,军部从首都向夜鹰五班直投了一批最高端的通讯器:透明小巧,浅层嵌入皮肤或者佩戴在衣物上都可以,主控器则像普通的男士腕表,却拥有甚至可以无线连接军队内网做简单查询的诸多高级功能。就凭苏朝宇的智商,拿到厚如传奇小说的说明书后,还头疼了很久才能搞定它的所有使用方法。可是问题就出在这批通讯器上,如此高端,布津帝国甚至从未使用过,怎么就轻易被一个刺客破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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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他甚至在里面发号施令。quot;程亦涵这么说过。后来苏朝宇才知道,吴小京之所以停步、之所以抛出诱敌的图纸,都是通讯器里所谓的quot;苏朝宇命令quot;──而康源他们也都听到了一个quot;极类似苏朝宇的quot;声音的命令。由于事前把这个通信系统宣传得太好,以致于所有夜鹰都没有想到,对方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
quot;因此,不排除内奸的可能性。quot;苏朝宇说,quot;所有通讯器材的经手人都有可能是、或者至少是向对手提供了通讯波频。quot;
quot;未必如此。quot;江扬思忖片刻,quot;波频也可以搜索。quot;
苏朝宇一笑:quot;条件太苛刻。干扰和迷惑频道有十几个,想要精确到我的波段,除非近距离、较长时间、安静条件下搜索──不说别的,近距离,怎么可能。quot;
江扬陷入了沈思,笔杆轻轻滑过纸面,反复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末了,他把已经写了若干要点的纸丢进碎纸机里,伸了个懒腰,居然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quot;我能保证我手下队员的信仰忠贞......quot;苏朝宇顿了顿,继续说,却被江扬笑着打断了:quot;如何保证?quot;
quot;他们个个都是很好的军人,正直、勇敢、善良......quot;
江扬睁大眼睛,略带嘲讽:quot;善良到要你被我当面揍?quot;
苏朝宇苦笑:quot;江扬,你知道,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quot;
quot;我会对你提出的疑点做深入调查。quot;江扬叹了口气,quot;说实话,很痛苦,我不愿意怀疑跟我共事的每一个人,但是此时却不得已把所有人都列为嫌疑,包括你,苏朝宇少校。quot;
quot;我知道。我也知道飞豹团改组后出现这样的事情,对你是多大的难题。江扬中将终于有了可以给人抓握的把柄,想必,觊觎你职位和江家荣誉的人,正在偷着乐呢。quot;
江扬迟疑地点了点头,盯紧了面前年轻的少校。他忽然意识到,这种对话的基础是彼此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了解,包括在对方最难的时候、做出最不可思议举动的时候仍然保留的最大限度的体谅。他释然地轻笑了,苏朝宇亦然。25岁的帝国少将张开双臂,苏朝宇便自觉地偎进去,没想到江扬却先说quot;我很累quot;。
quot;我也一样。quot;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quot;等春忙过去了,我们一起休个长假如何?quot;
quot;哪里?quot;
quot;去我们爱去的地方喽。quot;
quot;做什么呢?quot;
quot;做爱做的事情。quot;苏朝宇一字一顿,满面狡黠。江扬漫不经心的回答被噎了回去,脸颊上有那么几秒的绯红。他看了苏朝宇一眼,却只能低声回答quot;好......好......quot;,然后拥紧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小兵。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8(兄弟)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扬便又一次失去了和所有亲近的人谈话的资格。他整日坐在案头忙于接听各种电话,阅读各类材料,然后从中得出自己的分析,再把分析整理成可以实践的指导方针,下放到各处去。这是一个复杂而艰巨的工作,没了程亦涵的协助,显得格外庞杂。
程亦涵已经开始着手零计划的开发。八个高工分别从不同角度讲述了零计划的要义──为了保密,只有他的父亲程非中将是唯一可以对零计划做出全盘统筹的人,当然,这么说也不绝对,另一个全局总监已经在刺杀中身亡了。零计划看起来并不复杂,却涉及了动及整个传统武器系统根基的东西,不仅仅是器型革新、技术提高,而几乎是扭转全局战斗力的quot;万金油quot;,由此要产生的新功能兵种、新作战方案则更为复杂。即使是布津帝国数一数二的工科天才,程亦涵也被这些复杂的数据和原理搅得头痛无比,甚至半夜里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总觉得自己误解了关键环节,以致于某日江扬笑眯眯地带着甜点前来拜访的时候,程亦涵阴郁的面庞让大自己三岁的哥哥觉得,这个副官的脑容量已经濒临崩溃。
quot;累死了,江扬,这真不是个好主意。首都的条件怎么也比这里强多了,零计划应该留在心脏地带。我是个副官,不是科学家......啊,这么说仿佛有点过分,我是学工科出身的。但是江扬,所有的设备都在清水镇,晚去一天,我就要用人脑的方式计算那些只有电脑能算明白的事情!我说江扬,夜鹰难道只有五班可以用么......清水镇之行......quot;
江扬忧伤地看着他向来如快刀般利朗果决的副官如同家庭主妇一样絮叨,并不说话。程亦涵觉察到了这一点,苦笑着吃着美味的甜点:quot;我真是累了,而且很多天没看见我爸爸、8个高工和门口那个勤务兵以外的人。quot;
quot;从你和苏朝宇他们回来算起,才不过8天!quot;江扬跟副官抢了一块布丁,滋滋有味地品着,quot;忍忍......后天,后天就让五班出动。吴小京不能出任务以外,其余九人都归你。quot;
quot;归父亲。quot;程亦涵有气无力地笑了笑,quot;说吧。quot;
quot;什么?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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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你来干什么?quot;
quot;看你。quot;
quot;送点心而已?quot;程亦涵挑眉,quot;杀了苏朝宇我也不信。quot;
江扬笑着就出拳,灵巧地停在对方鼻尖前方,威胁性地晃了晃:quot;别拿他说事儿。quot;程亦涵躲都没躲,只是偷笑。
quot;嗯,是有事。quot;江扬正色,quot;问吧。quot;
程亦涵愣了一秒种,继而从容地低下头去:quot;输了。quot;
两兄弟互相看了看,用毫无芥蒂地方式互相瞥了对方一眼,略带不屑。继而,他们选了在阳台上的大沙发上并肩而坐的方式谈下去。程亦涵忍了很久的问题终于一一出口。
quot;这么说,从去年元旦前莫名的刺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quot;
quot;对。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时候伯父就已经处在里面,甚至就是下一个目标──后来你被军事委员会带走,程家莫明其妙地到了风口浪尖,于是针对伯父的计划延后了。quot;
quot;跟我想的基本一致。这个刺客......每次说到这个名词我都想笑,像500年前,穿越了。quot;程亦涵啜了口咖啡,沈下脸,quot;这个人要零计划,不惜折了大圈子,我不懂。quot;
quot;不懂什么?觊觎零计划的国家、组织、理由,我能写出一本书来。quot;
quot;如此大费周折,必定胜券在握,否则哪里能耗得起?quot;
江扬颔首。
quot;这么说,你也在想这个问题?quot;
quot;当然。胜券是什么,这是核心,只可惜未知。quot;
程亦涵苦叹。他终于理解了江扬的苦心,自始至终,坚强的指挥官没有向他透露任何刺杀以外的信息,生怕涉及亲情的时候,自己的兄弟会意外乱了阵脚。用默默的保护方式,轻描淡写地告诉程亦涵情况,再派出最关心的人护送折返──江扬用他的坚韧和包容,织了浩瀚的披风,将他认为值得的每一个人收纳其中,悉心呵护。
quot;伯父必死。quot;江扬握住程亦涵的手,quot;这是终极目标,因为对方知道伯父的忠贞,性命和零计划共存亡。时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出这个现实,亦涵,对不起。quot;
程亦涵狠狠咬着咖啡杯,不说话。
quot;敌暗我明。苏朝宇甚至怀疑内奸。我坚定维护伯父,零计划其次。所以,两件事,希望你能听下去。quot;
quot;好。quot;
quot;第一件,如果伯父有任何意外,我想请你,我的好兄弟,在退无可退的时候接手零计划,或者只是单纯地,活下来。quot;
程亦涵望着明媚阳光下露台上的花朵,目光纯净。
quot;第二件,我会倾尽全力阻止任何不必要的意外发生,以兄弟的名义,做出我不需要任何担保的誓言。quot;
quot;我信。quot;程亦涵很快接上了这一句──他甚至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从来都拙于表达自己情感的江扬,带着甜品站在自己门口的基地指挥官,轻轻合着自己的手,用力将骨节一握。程亦涵在酸疼里咬牙,然后倒在沙发上,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quot;江扬?quot;
quot;嗯?quot;
quot;我真的累了。替我拿毯子来好么,这里很暖,我睡一下。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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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依言照做,然后坐在离他一臂的地方。
他想说,亦涵,你小我三岁,这些事情,本来都应该我替你承担。他也想说,亦涵,你应该休个长长的假,到冰岛去看雪猴泡温泉,去爱尔兰的古堡窗前读书。但是他必须说,亦涵,你要准备着在这场看不见的阴谋里成为第二个注定的牺牲者。残忍。但是更残忍的就是你在一切发生的时候没有心理准备。这个恶人,必须要由我来做。
他回头看的时候,程亦涵居然已经陷入浅眠,原本就瘦削些的面孔更加黯淡了。江扬不敢出声,只是安静坐着,不管自己的办公室里各种加急文件和电话已经快要爆炸。他用闲人的心态注视着兄弟的睡颜,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感伤。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9(你是谁)
一种相似的感伤也正流淌在千里之外的江立心里,这个外务省最年轻的科级干部斜斜靠在床头,精致的衬衫敞着领口,领带随意丢在地上,按着手机看文件,眉头紧锁,不自觉地折磨着嘴唇。甚至连敲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都懒得抬头,只随口应道:quot;请进。quot;
信息锁啪的弹开,走进来的并不是端着热牛奶的侍从兵,江夫人拍拍儿子的肩膀,江立吓了一跳,慌张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坐直身子,微笑:quot;您回来了?quot;
江夫人假装没看见儿子的小动作,把一只精致的盒子丢过去,江立像只大猫似的敏捷抓在手里,忍不住欢呼:quot;黑白子甘草糖!quot;江夫人笑着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quot;别给小铭,她正换牙呢。quot;
过度早熟的江立和江铭只有在甘草糖的面前会显出真正的孩子气来,最早发现这种糖果的江扬曾经收到过江铭的投诉,抱怨年长八岁的二哥凭借身体优势抢走了整盒的糖果,并且一晚上都吃光了,害得江扬十分担心弟弟的牙,不得不特意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江立把一颗糖扔进嘴里,十分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却抢在母亲开口前学着哥哥惯常的口气说:quot;甘草清热解毒,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嗯,既然给了,便不能后悔,随他去吧。quot;果然逗得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quot;倒也寄了一盒给你哥哥,不知道苏朝宇是不是也像你们几个这样喜欢。quot;
江立抓抓头皮,把糖盒子塞进床头柜,想了想才开口:quot;您的意思是......?大哥决定的事情,我想不会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也许时间会检验一切,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吧。quot;
quot;我想说的并不是他们的事情,儿子。quot;江夫人顿了顿,才沈静道,quot;我想问你,关于苏暮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quot;
江立一震,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几乎咬破了的嘴唇,甘美的甜蜜似乎正慢慢酝酿成淡淡的酸涩。江夫人已经接着说下去:quot;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说出实情,我和你们的爸爸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孩子,但这并不代表无节制的纵容。苏暮宇是颗定时炸弹,你们比我们更清楚,不是么?quot;
江立差点忍不住要死死按住他的枕头了,仿佛能用这种方式遮掩他的手机──存了苏暮宇每一条短信,也存了各种各样让他迷惑和警惕的调查材料,江立十分不愿意去怀疑那个笑起来很明媚却很忧伤的年轻人,他更不愿意跟母亲谈论这个他自己都不愿意细想的话题。
江夫人理所应当地知道小儿子的心思,她瞥了一眼藏匿手机的角落,轻轻叹了口气:quot;越是权倾天下,便要越懂得节制,我听你爸爸说了飞豹团的事情,细想也不是坏事,只苏暮宇这一件事,就足以毁了他手里的一切,甚至是江家的一切。quot;
quot;我想,哥大概想过......quot;江立回答的底气不足,quot;也许您应该跟他谈谈......quot;
江夫人摆摆手,微笑:quot;你跟他不一样,他很像你爸爸,骨子里比谁都浪漫,是天生的骑士,宁愿死也要维护高贵的信仰,绝不妥协,有时候会非常苛刻地要求自己。而你更像我,做任何事都会更多地考虑实效,是天生的享乐主义者,永远不会让自己太难过。你知道我的意思?quot;
quot;我知道。quot;江立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重复,quot;我知道。quot;
江夫人点点头,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quot;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太多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让咱们家容不下一丝的怀疑。没有不可能被有心人挖出来的秘密,我们倒是无妨,只会害了他们。quot;
quot;我知道。quot;江立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重复,quot;我有分寸。quot;
江夫人俯身在儿子面颊上亲了亲,低声道quot;晚安quot;,江立回吻了妈妈,他闭着眼睛问:quot;妈,你知道哥哥不会放弃苏朝宇学长的。quot;
江夫人看着儿子的睫毛因为紧张不自觉地颤动,她笑起来,扯扯儿子身上被粗暴对待的衬衫:quot;洗个澡再睡,你知道,我们永远不会抛弃彼此,不会放弃希望,天大的事情,只要不亏了天理良心,我和你们爸爸都舍不得不让你们如愿。quot;
江立惊讶地望向妈妈,江夫人正款款地走出去。quot;妈?quot;江立撑起身子轻声叫。
quot;嗯?quot;江夫人扶着门把手回过头来。
quot;没有什么......quot;江立侧头微笑,quot;我可以约陆雅珂公爵的小女儿吃饭么?quot;
江夫人笑着摇头:quot;不行,等你满18岁再说。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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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立仿佛十分愤懑地跌回床垫。quot;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小扬,虽然你们完全不同,但那种应酬不会让任何人愉快,我很清楚。quot;江夫人便走出去边说,quot;我们始终希望,你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是太难,哪怕要太久。quot;
江立看着门再次关闭,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挖出手机,思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苏暮宇的电话。
quot;喂?江立?quot;另一头的苏暮宇听起来心情不错,quot;弄到新的球茎了?quot;他们两个最近都迷郁金香,收集了不少奇特品种的球茎,都养在江家有整面玻璃墙的封闭式天台上。
quot;不,暮宇哥哥,这么晚打过来,我其实只想问你一句话。quot;江立一字一句地说。
苏暮宇被他难得一见的凝重口气唬了一下,随即笑道:quot;嗯?别告诉我你在参加电视答题,我可不擅长那些诡异的边缘知识。quot;
江立一点轻松的心情也没有,他问:quot;你是谁?quot;
苏暮宇愣住了,他握着电话的右手神经质地一抖:quot;我是苏暮宇。quot;
quot;苏暮宇是谁?quot;江立的声音平静从容,仿佛是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叫过新来的实习生,拿出报告核对最简单的数据。
苏暮宇深深吸了口气,重复:quot;你知道,苏暮宇是我,一直是,只能是。quot;
江立惨然一笑,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他悲伤而又冷漠地说:quot;我不相信。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19(三人会谈)
quot;我不相信。quot;苏朝宇腾地站起来,当着凌寒的面,对江扬一字一句,quot;没有内奸,车站的刺杀无法完成。quot;
quot;你别忘了,咱们车厢里还有近20个陌生人。quot;凌寒皱眉,quot;还有碰了程亦涵一下的小姑娘、摔在你身上的老奶奶、撞了康源的清洁工──如果一定要神话对方的技术,一秒种的身体接触,杀了你都可以,贴个频道的转接器更没问题。quot;
苏朝宇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干脆闷着。凌寒又说:quot;我就看那个年轻人不对,那对母女也不对。quot;
quot;一个病号,连走近中将的隔间都没有过。quot;
quot;不,他眼里有种我不信任的东西,朝宇。我是特工出身,我10岁就开始做跟踪的任务。quot;
quot;是什么?quot;江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在纸上随意涂涂画画的习惯,轻声问。
凌寒沈声说:quot;是安静。他太安静了,对周围事物的不敏感到了迟钝的地步。quot;
苏朝宇无力地笑:quot;我感冒的时候,还曾经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这说明不了问题。quot;
quot;我认为他演过头了!quot;凌寒反驳。
quot;好了好了,让我想想。quot;江扬停下写写画画,把几乎拧在一起的两人的眼神拨拉开,换了个话题。quot;小寒跟着一起去清水镇吧,慕昭白带一拨情报科的精英和文员供你们差遣。quot;
quot;我可不敢差遣他。quot;凌寒笑着,随意活动自己的手指,quot;那是亦涵小弟的心系,回头折腾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quot;一个quot;小弟quot;叫得极其肉麻,江扬也放弃了不苟言笑的表情,放松了神经。
quot;清水镇的房间布置是凌寒亲自带着做的;飞豹团分出去一个机工班、一个特种班、一个夜鹰班,还有一个加强排循环值周;慕昭白负责情报和通讯解析;凌寒就扮作闲人跟着中将──豁出去了,为了零计划,所有的精英力量都放在清水镇。quot;江扬递给两人一人一份报告书。
苏朝宇担心:quot;那基地这边......quot;
quot;这是我的地盘,还怕了一个人不成?quot;江扬微笑,quot;放心,最精英的给了你们,剩下的倒也不至于不济。顺便说一句,昨天,最后一批飞豹团改组人员送走了,现在的飞豹团非常动荡,林砚臣想冲我挥拳也不是一天两天,照顾他的情绪。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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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就这么拆了?quot;苏朝宇的心思在报告上,冒冒失失地问。
quot;随便他拆?quot;凌寒挑眉反问,却是冲着苏朝宇,quot;老大的辛苦经营不是邀功。虽然我不知道如何运作,但是从工种上能看出来,新组建的所谓‘精练简洁的战斗小组'都是残疾。quot;
江扬颔首,苏朝宇看了看两人的欲语还休,轻笑了:quot;是让我猜呢?quot;
quot;当然,请猜。quot;
苏朝宇狠狠剜了一眼能说这话的基地指挥官后,开动脑筋不足五分锺就抓住了关键所在──江扬整日在行政报告上为甚至一个小小的调动权限设定而谈来谈去,终极目的就是掌握飞豹团改组的决定权──之后,这个看上去阳光满面的家伙,但如果触动了他的挚爱就会让他变成悬崖边的雄狮的江扬,将飞豹团的各个工种表面上拆了个七零八落,甚至比首都的军令还要不留情,之后分散组合。只是他并没有将任何一套完整的工种组在所谓的战斗小组里,于是,即使出一个小小的边境侦察任务,就有至少动用两个战斗小组才能凑起所有专业领域人手。
想到这里,苏朝宇的话却已经讲到了未来去:quot;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飞豹团的这种建制非但不分散,反而会在以后形成更容易结合的力量,即使真的因为战争原因打乱了阵脚,飞豹团‘残疾'着也能运作──大家会逐渐习惯不完整组合的单兵任务。quot;
quot;精彩。quot;凌寒拍了拍手,quot;只是老大以后带兵就要费周章了,毕竟,类似陆军精英赛冠军这样的人才,可不好挖掘调教哪!quot;
一句话,既戳到了指挥官又牵带着损了苏朝宇,凌寒只是端着茶杯笑,江扬专注于案头的某个细节,过了几秒反应过来时,两个手下已经在桌边暗自扭打在一起。
quot;你们慢慢打一会儿。quot;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发自内心地笑了,quot;四小时后有雨,准备出发。凌寒把护甲穿上。quot;
quot;为什么?quot;国安部前最优特工皱眉,quot;碍事。quot;他伸手捋头发的一秒内,指间已经夹了快刀,quot;我能自卫。quot;
江扬的眼神温和许多:quot;自卫什么,只是怕阴雨天气冷了你的旧伤。我翻过了你带回来的检查报告,还是小心些。今后指望你长久给我卖命呢。quot;
凌寒淡笑,眼睛里有一种孩气的光芒。苏朝宇的蓝眼睛和江扬对了大约有五秒锺,没有说话,却明白对方的意思。在江扬面前,似乎他也变成和程亦涵同年生的quot;弟弟quot;,享受被关注和宠爱的感觉。
虽然看起来平等,但是苏朝宇知道,他得到的远远超出自己想要的。
清水镇距离基地仅一小时车程,如果不顾交规飙车的话,大概40分锺也就进入了镇子范围内。江扬在小镇市中心包下了宾馆三楼的十个房间,早在十几天前就收拾停当了。那宾馆是清水镇著名的住宿之地,从表面上看,并不是一个需要格外保护的计划最好的落脚点:由于清水镇有边境短途机场,又离国际铁路站很近,因此往来布津帝国和邻接国的商人、政客、旅游者骆绎不绝,更不乏经营非法行当的,三教九流共同织成了巨大的关系网。但是也就因为邻国的一对秘密政客正在店内住宿,江扬打赌,不管幕后指使者什么来头,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在不知来意的外国政客面前动手。
程亦涵苏朝宇住进305,隔壁304是父亲和凌寒,房间毫无特征,冷清,甚至经常虚掩着门。而始终有人不断看守巡视的那个紧闭房间里,只有伪装成程非中将的一名国安部特工和一个装满了草稿纸的黑色皮箱。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1(两只包子的故事)
工程立刻开始,复杂艰巨。8个高工每人拥有一个独立部分的密码,每天8点开始工作,晚10点准时休息;而他们睡前需要依次用密码打开今天完成的工作,此时,白天休息的中将和程亦涵将从10点到次日早晨8点做整合校正测试。也就是说,零计划处在24小时运作中,而能掌控全局的程家父子,在忠贞度上都得到了布津帝国毫无保留的信任。
守卫工作依旧,苏朝宇的轮值时间只有4小时,其余的都可以自由支配。说是这么说,他从来没有闲着过。
第二天早晨,程亦涵回来就立刻躺倒,一个字都不想说。苏朝宇为他开了加湿器和暖风后才放心地下楼去。他穿着深兰色的休闲裤和圆领米色T恤,漫不经心地在大堂里转了转后,踱到街道上,以一个准特工的敏锐和漫游者的潇洒,绕整个宾馆一周检查工作。
他对一家锺表店橱窗里的展示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店员探头出来问quot;需要什么吗quot;,苏朝宇用阳光般迷人的微笑回应,遗憾地摇摇头,指着自己腕子上的看似同款式的表:quot;买贵了,下次会光临您这里。quot;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店门口挂着的一串铜铃,却沈下脸来,几乎不动唇地低声说:quot;狙击5号点!睡了么!枪口都快掉出来了!quot;余光里,苏朝宇看见对面高楼上有一秒种的人影恍惚,然后又归于平静。
突然从店里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和他擦肩而过。苏朝宇看见了对方的面孔,仿佛有些面熟,却又叫不上名字,于是下意识地追上去,又觉得无甚意义,因此跟踪得相当不专业。
苏朝宇低头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死死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正是跟踪目标。对方小麦色的皮肤上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正闪烁着警惕地光芒:quot;你是谁?要干什么?quot;
quot;对不起......quot;苏朝宇温和而有礼地道歉,指指宾馆,quot;我住在那里。quot;
年轻人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换了一只手拎纸袋:quot;我也是。quot;
苏朝宇便用那种萍水相逢的客气和亲和力跟这个看着眼熟、但实在叫不出名字的人一同前进,几步就迈进了宾馆大厅。前台上,国安部的外勤特工总长正在伪装大堂经理,调节一对外国游客的矛盾,苏朝宇投以了陌生人应有的关注。电梯口,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这样尴尬的沉默:quot;你到底想干什么?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75
拿了免费晨报的苏朝宇无奈一笑:quot;对不起,我觉得我认识你,但是想不起来。quot;
quot;对不起......quot;年轻人挠挠头,quot;我刚到这里,还不认识任何人。当然,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作我的第一个朋友。quot;
quot;好。quot;苏朝宇非常不礼貌地伸出了左手。年轻人一愣,便爽快的也伸出左手。那是一只温润暖和的手,在初春的天气里,丝毫不显干燥,苏朝宇紧紧一攥,然后顺手摸了摸衣服口袋:quot;糟糕,房卡忘在屋里了,我去找服务生。quot;
电梯刚好开门,年轻人微笑点头:quot;再见。quot;
quot;刚才那个房客,查。quot;苏朝宇倚在前台吩咐情报科的女文员,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密封袋,小心翼翼地揭下了左手上的指纹、气味记录膜扔进袋子里,quot;送检。quot;
quot;于希,青年摄影家,前天下午入住,预定离开日期是4天后。quot;
苏朝宇的大脑开动了一下,并没有找到任何匹配的记录,只能警惕地回到楼上去。
quot;进展?quot;
quot;顺利。quot;
quot;讲多一点。quot;
quot;很顺利。quot;
quot;......quot;
quot;我要钱。quot;
quot;事后。quot;
quot;不是那份。quot;
quot;多少。quot;
quot;5000块,零花。quot;
quot;十分锺后到帐。另外,你暴露在我的人面前了。quot;
quot;你不信我。quot;
quot;现在信了,你能把我的人扔上火车送走,就能拿到零计划。quot;
quot;目标就目标,什么零......这个名字很倒霉,零就是没有,就是没目标,没目标我怎么混......quot;
quot;够了。quot;
quot;再见。quot;
他仿佛走进电影片场,因为他清晰地看见自己,大雨天站在弄堂口,胡乱套着10块钱一件的地摊T恤,布质的校服裤子过于肥大臃长,拖在地下,浸泡在雨水里。
一个影子晃过眼前,他没有任何敌意──尽管和家人吵架以后,打架才是惯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甚至有点亲近,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裤。不同的是,对方有伞,而他没有。
伞下的学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开始找门牌号,并且在他家门口驻足了。他知道不好,于是抄起一块碎石料往墙上猛拍:quot;站住!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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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手敲门的手僵在空中。他从空气中闻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quot;好学生quot;的味道,这个一身校服的人侧过头看了看半身校服的他,居然一反好学生气弱、胆小、正直的形象,非但没有跑,反而镇定地说:quot;9弄71号,孟帆,你认识吗?quot;
quot;就是我。quot;他此时才看清当时自己的面孔,几分狰狞,几分落魄。
他和好学生并肩站在弄堂口的包子铺房檐下,好学生给他买了两个包子,一个素的,一个肉的。他跟后妈吵架,又跟亲姥姥吵,因为没有吃中饭和晚饭,饿得厉害。高中年级的男生都这样,宁可饿着也不要道歉,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复杂诡异的家庭。
quot;班主任要求你明天去上课,刚转来就敢逃学,你牛。quot;好学生说。
quot;你是谁,我在班里没见过你。quot;他并不吃惊,班主任叫住在附近的学生带来如此这般的quot;问候quot;,实在平常。
quot;慕昭白。你转来的第一天,我在首都比赛;第二天我回来的时候你就翘课了;今天是第三天。quot;
quot;比什么?quot;
quot;航模。quot;
他不说话,吃完包子还津津有味地吮了手指:quot;我去。保证不迟到,迟到了就说自己是(7)班的。打死也不说是(8)班。quot;
好学生友好地、带着点默许地微笑了。
quot;有个条件。quot;
quot;......quot;好学生语塞,不知道要不要答应。毕竟只是班主任派给的任务,对付这种成绩品德的双差生,他明显功力不够。
quot;包子钱我不还了。quot;
quot;哦哦哦,好,算了......quot;好学生忙不迭点头,quot;你去上课吧,我再请你吃两个都行。quot;
quot;那就算我为你去的。欠我个人情,记着。quot;
好学生几乎用伞揍上去。末了,他看了一眼被雨水冲刷得模模糊糊的小板子,非常骄傲地说:quot;肉包子7毛,菜包子5毛,一共1块2。要么还钱,要么上课,没商量。我不欠你,班主任把我身边的空位子留给了传说中的你,以后谁欠谁的还说不定。顺便,我是班长。quot;说完,好学生就大踏步走进雨里,泥点子劈啪甩了一裤脚。
他看见自己疑惑的眼光,对方往住宅区反向走了。
quot;你不住在这儿?quot;
quot;换四次车就到了。quot;
再也无话。他听见自己的心说,明天去上课吧。
quot;换四次车就到了。quot;他在梦中呢喃后拔腿就追,裹着被子滚下床来,撞到桌角,杯子直直落在头上,没碎,但是冷水浇了一脸。定了定神,他翻上床去继续睡,不知道是不是清醒,反正把胸前湿了的被子换到脚下去了。
305的苏朝宇清楚地听见了楼上的异响,停止了手头上的工作。许久再无动静,他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煮了一壶咖啡给隔壁紧张工作的程亦涵送去。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2(车祸)
第二日工作依旧,苏朝宇为程亦涵备好了早餐就离开房间,好让他安静地休息。走廊里的一个飞豹队员几乎睡着,苏朝宇走过去拍醒他,严厉地一挑眉。队员吓得慌忙立正──在这个保护中将的任务里被亲随的少校抓到疏漏,他的军旅生涯基本可以宣告结束了。quot;回去睡吧,叫人来替。quot;苏朝宇拍拍他的肩膀。
走廊里很快就剩下了苏朝宇和另一个卫兵,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被少校军衔吓到了,赶紧低头。苏朝宇微笑着,却忽然想到江扬。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在同样年轻的笔记本里写下的那些经验,更像是对朋友的倾诉,毫无保留,而苏朝宇知道,那时候的江扬,唯一的朋友就是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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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现在我则可以跟你说,用不着笔记本了。quot;江扬在甜品店里望着苏朝宇,琥珀的眸子里闪烁精光,quot;我不喜欢香草味道的任何冰淇淋,换过来!quot;说着就强行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那个塞进苏朝宇手里。那是阳光明媚的首都,苏朝宇坐在空调口下,暖风阵阵,将这个环境吹得如同梦。苏朝宇望见肖海出来替班,便立刻下楼继续例行的检查工作:他甚至希望那个影子一样的刺客赶紧冲出来──危机结束以后,他想和他的江扬,那个瘦了的江扬,去山顶湖烤鱼、露营,挤在一个睡袋里,紧紧相拥。
大厅里只有零星吃过早饭在阳光下喝茶看早报的人,苏朝宇也坐在落地窗边,接过大堂经理递来的散发油墨香味的纸张。quot;政府颁布了新的税法令呢,F13版。quot;苏朝宇恭敬地道谢,竖着读了几行横排的字,忽然微笑起来,立刻上楼去做准备了。
quot;中将12点到达,勿迎,照旧。quot;
江扬开着一辆卸掉了几乎所有装备的军车在边境一级公路上飞驰。虽然林砚臣吓唬他说,如果指挥官再离开,那么基地就真的要唱quot;空城计quot;了,但是江扬还是无法放心那个跟自己父亲同生死过的伯父,更重要的,他的心每天都在问:不想念你的小兵么,江扬?沿路的景色逐渐从生冷的训练基地变成了烟火气十足的半牧区,江扬从反光镜里看见笨拙的拖拉机艰难地爬上公路,再转到另一边去,还有放假在家的孩子骑着大马撒欢,远处,一座小小的城市正露出灰色的尖角来。
他把车速提了一个档,并且撤下了车前的敞篷。风夹杂着青草的气味扑面,江扬微笑──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不到百米以外,一匹枣色马儿从路基下一跃而上,轻松站在中央,马背上的那个背影年轻、削瘦。江扬心里一抽搐,知道踩刹车也来不及,紧急制动后的缓冲也会将对方撞出老远,于是他狠心打轮的同时死死踩住了刹车,性能不甚良好的军车在离马儿五六米处钝响着转了个别扭的圈,侧翻入路基下面。江扬早就松开了方向盘,蜷起身子紧紧护住头部,晃动平息之后,他忍着倒挂在车中、脑袋充血的难受,从座位下面抄出逃生锤抡向玻璃,却悲哀地发现,防弹玻璃即使碎了,依旧坚守岗位。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想去拿口袋里的手机,却更悲哀地发现那个坚固不摧的玩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现在正躺在离自己一臂距离以外的玻璃附近,工作指示灯正闪烁着天真灿烂的光芒。
叹了口气,他开始试图慢慢地把自己从座位里分离出来──幸亏是草地──江扬沮丧地想,如果是石子地面,经过强烈碰撞,此时他已经同车子化为一个巨大的火球,熊熊燃烧起来了。
马蹄声渐近。江扬敏锐地抓住了身边的逃生捶,直觉告诉他,倒霉的事情,远没有结束。
苏朝宇在装备室里穿好衣服,把那些小巧而锐利的工具一一藏在衣服里。刚结束夜间护卫程非中将的工作的凌寒进来卸装备,顺便笑话他:quot;见情人,带刀干什么?quot;
quot;我觊觎零计划很久,杀了江扬,然后携赏金出逃。quot;苏朝宇慢悠悠地说着,没丝毫正经,心情因为那个琥珀色头发的人的来访而High到了制高点。凌寒搅拌着红茶偷着乐,突然而至的内部保密电话响起来,茶勺一震,他米色的休闲裤上登时多出一片茶渍。
quot;倒霉催的......quot;一夜没睡的凌寒站起来去摘墙上的听筒,非常没好气,quot;凌寒,请讲。quot;
苏朝宇已经收拾停当,灌了小半杯水。
quot;对不起,朝宇。quot;凌寒的声音都是冷的,quot;我收回刚才的话。quot;他放好了听筒,飞速把刚刚卸下的佩枪子弹又装回去,quot;江扬出了车祸,边境3号公路,B52节点附近。quot;
quot;节点附近!quot;刚才还能温和微笑的苏朝宇几乎把整个楼道的人都吼出来,quot;节点就表示有咱们的人!quot;
quot;冷静,我的夜鹰班长!quot;凌寒端起苏朝宇喝剩下的水,哗啦就浇在那个正在狠狠瞄着窗台上花盆的人头顶,海蓝色的眸子一震,很快就平静下来。苏朝宇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只用了几秒锺来缓和情绪,立刻打开了通讯器材:quot;全体注意,1号状态。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3(爆炸)
江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刚才的马蹄声停在车子附近,他看见一双飞豹团的军靴朗朗地迈过来,便以为是自己人。对方是个应急高手,江扬透过裂得乱七八糟的玻璃看见,那个皮肤黝黑的人拿着一套细小的工具活动了一阵子,就将后扇车窗撬开了一个孔,一只浅褐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孔在掏动下慢慢变成了一个洞,紧接着就伸进一只手来摸索不停。
quot;往右。quot;一只脚被扭曲了的座椅卡住了的江扬一厢情愿地指挥着对方开车门,心跳莫名加快。没想到那骨节分明、瘦长柔润的手直直伸向左边,指尖触到手机的一刻,江扬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传说中的陷阱,于是伸长了胳膊去抓住对方。
已经晚了,手机从他眼前晃过,被拎出了窗外。
quot;谁?quot;他再次开始努力把自己的右脚从狭小的缝隙里拔出来,并且大声质问。只可惜对方并不会给一个深陷这种尴尬境地的人回答,江扬听见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说:quot;我是B52节点成员,江扬中将行车事故,请求医疗和工程支持。quot;
江扬用尽全力砸断了座椅的一处塑料连接,掌侧鲜血淋漓。他掰开座椅接合处,奋力爬出来,用逃生捶击碎了被这个不名身份的人撬开的玻璃。车窗很小,他并没有贸然伸头出去,而是先扔出一只座垫。半晌没有反应,江扬找了支点踹掉了整个车门,翻滚,找隐蔽,端枪,瞬间完成──空阔的草原上并没有人,除了他和一辆废掉的车子,只有几只无辜的牛在踢着地面的泥土,而能救命的手机不知去向。
苏朝宇站在楼下。凌寒已经带人去接应江扬了,楼上没有人休息,武装到牙齿的飞豹团成员正以各种身份在楼道里做着各种事情,但都极其警惕。
quot;早啊!quot;摄影家于希从转角处走来,印着quot;我就是我的作品quot;的T恤衫前胸后背都湿了一片。
quot;不早,9点多了呢。quot;苏朝宇毫无心思,只是礼节性地回应,并且职业性地打量了对方──有一种新鲜的感觉,苏朝宇不知道这是质疑还是好奇,于是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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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我出早场,拍到了集市。做什么呢?quot;于希抹汗,站在门口。
苏朝宇继续浅笑:quot;晒晒太阳,等我的姑娘。quot;
于希乐了,却也只是嘴角上挑而已,浅褐色的眼睛笑得弯起来:quot;祝你好运,我上去洗澡了。quot;
quot;谢谢。quot;
苏朝宇并没有把这个萍水相逢──甚至连相逢都算不上,苏朝宇把他当作了假想敌才意外认识──的人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蹲在门口对面的一个乞丐身上,对方用报纸遮了半张脸,嘴角的肌肉正在不停地动,苏朝宇眯着眼睛盘算着,如果这是对方的情况报告点,那么刺客应该在哪里呢?
许久,乞丐都只是蜷着身子保持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苏朝宇看得有些厌烦,转过眼睛去瞄了瞄大厅里的情况:一切正常,国安部的外勤总长甚至给一对背包族情侣办了入住手续。
乞丐突然站起身子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垃圾箱边把什么东西丢了进去。苏朝宇转身跟上对方,同时打开通讯器:quot;A1,翻垃圾箱;A2,继续观察;A4接应我。quot;转过一个拐弯苏朝宇适时宜地停下来买了本时尚杂志,眼看着一个扮成邮差的飞豹队员随意往住户门口投递着直投广告,渐渐追上了乞丐。
quot;报告A0,一个吃光了的白薯......剩下大约3公分,还有白薯皮......quot;苏朝宇听见A1的报告,不由地狠狠一扯杂志,封面上的西装男子顿时被揉得面目狰狞。
quot;报告A0,目标在居民区花园里睡了,是否跟进?quot;
quot;报告A0,街道正常,大厅正常,305房间正常。quot;
苏朝宇怔了怔,听见集合了程亦涵、程非中将、凌寒、肖海的305房间正常,便觉得安心些,可是又忽然品出有些什么不对,却一时间说不出来,只能吩咐A
组继续观察。他顺着平日里巡查的路线踱回宾馆门口去,锺表铺可爱的店员姑娘摇手冲他笑。苏朝宇忽然想起那对带着疑惧的、警惕的──漆黑的眸子。
......你是谁?要干什么?......
......早啊!......
quot;A3!quot;苏朝宇呼叫他的远点观测兼狙击手,同时快步走向宾馆,quot;405在干什么?quot;
quot;报告A0,看不到,窗帘放下来了,是不是还在睡。quot;
quot;立即查!quot;苏朝宇的胃里一紧,脚下加快几分。
他看见quot;大堂经理quot;已经拿着钥匙上楼的时候,忽然整个大厅都颤抖起来,伴随着爆炸响声。苏朝宇下意识地卧倒,却在面颊贴到了擦得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时,看见程亦涵的呼叫灯突然亮了起来。
江扬铁青着脸色站在公路上,一个卫生员正一筹莫展地看着指挥官流血的手掌,轻声吩咐身边的人:quot;伤口挺深的,用蒸馏水稀释一下消毒酒精再拿来。quot;
quot;稀释什么!quot;江扬吼了一句,吓得凌寒差点拔出枪来。他劈手夺过了卫生员拿着的消毒酒精,哗啦倒在自己右手上,痛得眉目都变了形状,不由自主地躬身,军靴把草皮碾平了一小片。
quot;包起来......quot;他倒吸着冷气说,quot;凌寒载我回去。quot;
从后视镜里,凌寒能看见指挥官痛得头疼:酒精深入伤口的效力是持久的,江扬的左手腕掐着右手腕,身子埋在座位后。quot;逞什么强。quot;凌寒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扔到江扬身上,quot;右上角的蓝色盒子,缓释胶囊,咬开了滴在伤口上。quot;
quot;这个人怎么能知道我的行动!quot;江扬的话语里带着愤恨,突然抬高的嗓门让本来就对这句讽刺带着试探心理的凌寒慌地一哆嗦,quot;宾馆怎么样?quot;
quot;暂时没有消息。quot;凌寒转了弯,车速提高,quot;应该没问题,宾馆唯一有嫌疑的几个住客今天一早都出去了,三楼都是咱们的人,对面就有24小时的循环狙击手──凌寒,讲。quot;
通讯器里传出外勤总长气喘吁吁的声音:quot;召回!中将遇刺。quot;
车速立刻快了一倍。
江扬撕下凌寒的通讯器,几乎是怒吼:quot;零计划!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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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呃......是江扬中将吗?quot;对方为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
quot;零计划!quot;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吼道,他知道零计划的存亡等于他生命力极其重要的一批人的存亡。
quot;报告,零计划安全,中将安全,凶手在押。quot;
凌寒的眸子一炸。江扬长叹了一声,把身体跌回座椅里:quot;小寒,给我一瓶水。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4(哀伤深浓)
苏朝宇站在门口,被江扬狠狠剜了一眼后不敢再说一个字。
quot;让您受惊了。quot;江扬给程非中将行礼,擦过了缓释胶囊后乱裹着的右手格外扎眼。
quot;伤得重么?quot;程非中将显然是被这接二连三的刺杀磨得根本没有了脾气,甚至习惯了似的,手里始终拎着零计划的提箱。
quot;皮肉伤而已。晚辈已经安排了新处所──虽然改制了,但是飞豹团战斗力依旧,24小时后,零计划移师飞豹团驻地。现在那边正在快速改建通讯网。quot;
quot;很好。quot;程非中将爱抚地摸摸江扬的头,微笑道:quot;瘦了。quot;
江扬从小便极少享受如此亲密的待遇,一时间不习惯,便微微缩了一下肩膀:quot;倒也没有......quot;
quot;你好好休息,我要去见匪徒。给我五个人。quot;
quot;叔叔......quot;江扬拦了一下,quot;他的目标是您,晚辈认为此时......quot;
quot;我只问一句,我的第一副官到底死在谁手里?quot;
受了一点轻伤的程亦涵站在被轰掉了天花板的房间里,轻轻踢了江扬的军靴一下。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蹙眉思索了片刻,吩咐下去:quot;凌寒带三个国安部的精英去。quot;他四下里望了一眼,发现整间屋子如果不是还在楼体里,几乎成了废墟,于是无奈地接了半句,quot;苏朝宇也跟着。quot;
程非中将把零计划的提箱送到江扬手里,大踏步离开房间。
程亦涵拉过残存的、失去了靠背的椅子坐下,望着长他三岁的指挥官:quot;叫军医吧,穆少校待命。quot;
quot;别跟我说这个。quot;江扬吹了吹桌面上的灰土,干脆坐在桌子上:quot;也太嚣张了,居然用这种方法!quot;他抬头看着仅存不到一半的天花板,怒不可遏,quot;就住在405?quot;
程亦涵点头。耗了太长时间,用尽太多力气,他现在只想睡觉。
quot;不是我说什么......苏朝宇也太......quot;江扬咬牙。
一声惊呼从隔壁传出来,程亦涵一怔。江扬跳下桌子,脚步却生生顿住,半晌,他重新踱回来站定。
quot;刺客我认识,从火车上就跟着我们了。quot;程亦涵脸色很差,说话也没了往日的果断,quot;那个感冒的年轻人。他入住比我们晚,自然可以准确地住进405。凌寒和我还都活着,只因为当时围住了父亲帮忙解密一个小文件,否则......quot;他指指地面上炸断了的钢筋水泥板,quot;我就和凌寒并排坐在这个沙发上。quot;
后怕的感觉如同老练的妖怪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将江扬死死捏在手心里。他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走过去拥抱了程亦涵:quot;对不起......quot;
quot;都过去了,quot;程亦涵恢复了一点活力,强笑道,quot;现在我更关心,这些死伤,到底谁是指使。quot;
江扬的目光越过程亦涵的肩膀,从失去了窗框的大缺口里,看到路面上有待命的消防车,还有警卫在驱散围观人群。对面楼上的狙击手不在隐藏,端着狙击枪近乎神经质地瞄准每一个可疑的地方。尘土和火药味道里,程亦涵紧紧握住了江扬的手,指尖冰冷。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80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在经历了飞豹团改制这样棘手的事情后,无奈地又一次体会到了刻骨的哀伤。
quot;姓名?quot;
quot;......quot;
quot;姓名!quot;
quot;......quot;
程非中将站了起来,凌寒瞥了一眼已经被狠狠揍到蜷在地下的刺客,拦住了长辈的去路。quot;叔叔......quot;他低声说,用更为亲密的关系来缓解对方冲天的怒火,quot;让我来吧。quot;
程非中将并没有疑义,有些血红的眼睛始终紧紧盯住了对面那个年轻的面孔:quot;不说名字也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副官死?quot;
刚刚被重击了面颊,年轻的面孔扭曲异常,嘴角青紫中渗着血迹。他垂着头,吃力地摇了一下。凌寒轻轻一叹,宽去外衣,摘下了腕上的通讯器,踱到对方面前。他注视着这用轻型炸药炸掉了房顶后,咬着利刃直扑零计划而去的人,忽然觉得有种怜悯之情。这人只穿了最普通的圆领T恤衫和牛仔裤、运动鞋,一头黑发如果不是因为冷汗渗透,一定蓬松光亮。看起来他并不是那种可以硬扛的汉子,凌寒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特工。
同是国安部特训科的老师教育出来的手下,两人立刻明白了该做什么,三下两下就用宽而柔韧的布条将刺客的双脚和凳子腿死死缠在一起,又解开了反绑在椅背后面的右臂。年轻人轻轻呢喃了一声什么,却抵挡不住两人把他死死架住。凌寒走过,以往总是略显孩气的脸上有一种让人冷到骨子里的煞气,他握住了年轻人的手指关节,终究没有下手,而是又问了一次:quot;姓名?quot;
没有任何回答。
四指的指根关节一阵钝响,凌寒已经分别将它们拉脱臼,然后深深折向手心里。年轻人发出了不被控制的惨叫,本来紧紧绷在绳索中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苏朝宇低下头去,垂手站在程非中将身边,没说一个字。
quot;姓名。quot;凌寒说得很慢,留给对方充分的思考时间和品味痛苦的时间──这是一个特工的必修课──尽力让自己不要去看对方的眼睛,凌寒记得老师这么说,那眼睛里会有泪水,而泪水会模糊你的判断。
有那么一刻,苏朝宇很想大声说quot;停quot;,但是他知道,这个房间里唯一有权利这么说的只有程非中将一人。但是眉头紧锁的中将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怒火,足以将这个图谋不轨的人烧成灰烬。莫贝宁中校死在面前的痛苦记忆让这个经过真的高烈度战争的中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不在于自己生命何时终止,而在于失去的惨痛。他不知道那个刚满月不久的婴儿以后会不会知道自己父亲到底什么模样,他只知道,在不算很长、但是也绝对不短暂的自己的剩余生命里,有关零计划的所有血色,都将随着日子的逝去而愈加深浓。
凌寒深深吸了口气放开了那只完全不能活动的右手。帮忙的两个特工松开了那只手臂,接着绑起左手。quot;先前做特工的时候,你的这门功课及格了么,小寒?quot;程非中将冷冰冰地问。
凌寒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最起码做不到用极端手法在极短时间里成功逼供。他瞥了一眼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将军,低声说:quot;对不起,长官,生疏了。quot;说完,他走过去攥住了那条颤抖的手腕,将对方的左手四指又一次捏住:quot;姓名?quot;
黑发慢慢抬起来,凌寒等了几秒,毫不犹豫地将食指拉到脱臼,死死捏住。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5(魇)
年轻人终于用尽全力抬起头来看着跟自己几乎同龄、但是正在折磨自己的人,勉力微笑了:quot;你也不愿意这么做......quot;
凌寒的目光从那湿润着的眼睛上移开,轻轻拉动了那根冰冷的中指。
quot;不愿意,就别这样了吧......quot;年轻人呢喃了一句,重新垂下头去。凌寒齿间磨响了两声,不顾程非中将不耐烦地轻声咳嗽,劈手就扼住对方的喉咙将他的头固定成了极其难受的、向后仰着的角度:quot;最后一次,姓名。否则你的手指就不止是脱臼这么简单了。quot;
年轻人的眸子里迷惘了片刻,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在凌寒松手的瞬间,一个嘶哑却温和的声音说:quot;孟帆。quot;
quot;主使人?quot;
quot;不知道。quot;
孟帆的头再一次被架住了,凌寒让自己表现得愤怒、失控:quot;不要逼我动用手以外的工具!quot;
孟帆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般眨了眨,然后似乎是笑了一样弯起来,变成了一个迷人的弧度。quot;真的......不......知道......quot;被抵住了喉结,他说的断断续续,却很努力,quot;拿......钱做......事......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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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松开了手,转向程非中将:quot;还要问什么,长官。quot;
quot;没有了。quot;程非中将冷漠的站起来,却并没有离开,只是走到孟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安静地看着,许久,而后突然挥臂给了他一记极狠的耳光,打得他身子一颤,几乎呻吟出来,没等他有力气偏过头来,又是一下,更狠。大约刺激了耳朵,孟帆费力地晃了晃头,再抬起来的时候,满目失去了焦距的茫然。
quot;你欠得太多了,quot;程非中将一字一顿,quot;这些东西不是‘不知道'就可以敷衍的。你没拿到的东西就在隔壁──它不重要,迟早有一天它会写进军事学院的教科书里给所有人读──你抢走了很多人活着的权利,现在,你想还,也来不及了。quot;拳头就在孟帆头顶,苏朝宇和凌寒互相看了一眼,却谁也不敢劝。
quot;中将。quot;江扬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递上后备队从车祸现场找回来的手机,quot;首都专线,江元帅。quot;他看见孟帆软绵绵的手和湿透了的衣衫,忽然明白了什么,就在程非中将离开房间的瞬间,江扬轻轻握了握凌寒冰冷的手,低声说:quot;离开这儿吧,交给我了。quot;
孟帆凝视着自己裹成了粽子的手,语气里是几分哀叹:quot;没有夹板么?quot;
quot;闭嘴!quot;江扬回头怒吼,转身接着呵斥苏朝宇,quot;苏朝宇少校,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赢到了一次彻底的惩罚──当然,任务没完,我还要你干活,暂且记下,咱们回头再算!quot;
苏朝宇战战兢兢地看了变成狮子的情人一眼,只能绷紧身体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军礼:quot;是,长官!苏朝宇知道错误了,下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quot;
quot;废话!quot;江扬从未像今天一样被人兜得团团转,因而怒气格外明显,几乎不像是原来的他,quot;我再失望的时候,后果就不是你能承担的了!quot;
本来站在屋里执行保卫工作的三个国安部特工面面相觑,都闭紧了嘴巴,垂手站着,低头听帝国最年轻的中将拍着桌子呵斥一个军姿标准的少校──而国家动大力气抓捕的匪徒,却安静地坐在五花大绑的椅子上,任凭军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这时候,凌寒在走廊里叫人去接应散落在各处的情报科人员,三个特工得了特赦一般飞速冲出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军医站起来小声说:quot;长官,这就好了。quot;江扬挥了挥手,军医quot;啪quot;地盖上医药箱就要走。quot;等一下。quot;指挥官终于恢复了正常思考问题的样子,语气柔和很多,他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quot;帮我看看外伤。quot;
苏朝宇像是个宴会上完全被冷落了的孩子,略带愤恨地注视着孟帆。就是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这个前几天还告诉自己是个quot;青年摄影家quot;的quot;于希quot;,居然将一个中将约会少校情人的日子破坏得鸡飞狗跳。
谁知道江扬只让对方留下了医药必需品,没好气地冲着苏朝宇低吼:quot;没眼色!给我包上!quot;
苏朝宇哭笑不得地看着离开的军医,小声说:quot;长官,军医刚走......quot;
江扬长叹了一声,用完好的左手揉了揉脸,仿佛把标示着quot;我是指挥官quot;的那张面具撕掉了,立刻贴上的这张略带委屈的年轻面孔叫做quot;我是受伤的江扬quot;。
quot;快点,包好了我们就跟他死磕。quot;江扬用脚尖指了指完全动不得的孟帆。
苏朝宇依言,咬开了缓释胶囊滴在不浅的伤口里,轻轻涂着药粉。江扬毫不掩饰地狠狠踩了苏朝宇一脚:quot;轻点!quot;
quot;这是个技术活儿!quot;低吼的苏朝宇心里很感激这一脚,这说明,至少现在,这个几天没见的情人不会再装出quot;老大quot;的样子来吓唬他,尽管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情。
quot;我哪里好意思跟军医喊疼?quot;江扬理直气壮地说,尽管声音很小,还是被孟帆听去,并回应了一声清晰地哂笑。
没有让苏朝宇完成绷带的蝴蝶结,江扬忽然抽回手,用牙齿系了个死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孟帆面前稳稳停住:quot;觉得被冷落了是吧?好,现在开始,陪你玩儿。quot;
天气阴晴不定。内陆的春天总是这样莫名,阳光忽然藏在云里的时候,光线会暗得让人心慌。凌寒站在宾馆门口看几个国安部的特工交接任务,一直沉着脸。quot;让你们凌队给看看。quot;伪装大堂经理的外勤特工总长扔过一把枪去,凌寒凭空接住,淡淡地问:quot;怎么了?quot;
quot;袖管装置不利落,只能单颗,不能连发。quot;第一次出任务的小特工还没有摆脱爆炸的惊吓,小声说。
凌寒蹲在地上拆枪,熟练到几乎不用思考。当他还是18岁的时候,江扬还在尽兴地读着那个充满活力的MFA学位。他们这拨同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那时候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出路。作为国安部最好的特工之一,凌寒的记忆科目是97分,因此他甚至记得自己第一次拆这种枪械的镜头:诺大的教室里只站着六个学员,每人都神情紧张。事关下一阶段训练的去留,初入国安部的他们需要独立拆卸一支从来没见过的枪──那么小,每个零件都经过处理,一旦操作错误,工作台自动亮红灯,表示出局。半小时过去,教室里只站着两个人了,凌寒用冰冷的手指拎起最后一个螺丝放在粘板上,立正行礼。quot;出去晒太阳。quot;他的老师说,quot;紧张的时候,温暖是最好的镇定剂。quot;
于是他选择蹲在时有时无的阳光下拆这种从那以后他就经常使用的武器,很快就找到了毛病:滑动膛里有一根头发,卡住了连发机关。抬头的时候,程亦涵站在面前。
quot;下次小心,佩枪连着你的命呢。quot;凌寒笑着把枪丢回去,迎上程亦涵的面孔时,笑容却僵住了。
quot;父亲不知道以前的事。quot;程亦涵略带歉意。
quot;不怪叔叔。quot;凌寒移开目光,quot;年轻气盛,那是一辈子的教训。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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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按道理,我还得叫你一声哥哥,所以,替父亲向你致歉。quot;程亦涵真诚地欠下身子。凌寒想了几秒,叹了口气,点头接受。
quot;我打电话去催慕昭白他们快点转移过来。quot;程亦涵要走,气氛实在有点尴尬。
quot;亦涵,这事儿......江扬告诉你的?quot;
quot;不,只要是指挥官手下,档案都经过了我的手,一一细读,默记于心。quot;
quot;全部?quot;
quot;是。国安部代号为‘金舟'的特工凌寒,曾经因为刑讯不当导致当事人意外死亡,停职三个月。但是档案里也写了,那是逼不得已,高浓度炸药就在隔壁,还有十五个人质。quot;
凌寒苦笑着,以往澄静的眸子里多出了和年龄不符的东西。他沉默了片刻说:quot;档案里有没有写,他死了,炸药还是炸了,我和三个副手拿着证据从窗口跳出去?quot;
程亦涵的表情一怔。quot;没有,quot;他飞快地说,quot;但是写了你负伤疗养。quot;
闷雷声在远处响起,第一批情报科的职员从车里走出来在宾馆门口列队,慕昭白并不在其中。凌寒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没有再说话。程亦涵迟疑了片刻,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走过去站在这个长自己5岁的兄弟身边,轻声说:quot;有些事情就是梦魇,我想,醒了就会好。quot;
前国安部最佳特工倚着柱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语气依旧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云淡风轻:quot;对,我相信。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6(重逢)
江扬叫了随身的审问专家进来以后,就带着苏朝宇离开了。荷枪实弹的保安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任何一个进来的人,警笛在空洞地呜呜叫,小镇的居民大概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事情,都纷纷围观,不愿离去。
窗帘被唰拉一下合上,江扬从叹气的青年指挥官的形象里脱身出来,转脸就是一副凶极了的模样:quot;苏朝宇少校,你解释解释今天的事情吧,以便我们以后算帐的时候,有据可依。quot;
quot;报告长官......quot;苏朝宇站直,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quot;苏朝宇跟孟帆照面两次,但是因为他脸上有伪装粉底、伪装肌肉结构和有色隐形眼镜,因此均未清晰判定出他到底是谁。事实证明,他从火车上起就跟着我们了。quot;
江扬的语气里带着讽刺:quot;哦,后来怎么反应过来了?quot;
quot;眼睛。quot;苏朝宇心虚地回答,quot;我突然记起第一天锺表铺前的偶遇时,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而今天则变成了浅褐色。quot;
江扬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怒气冲冲。他不仅仅因为这场看似有惊无险实则生命悬危的事件而发脾气,更因为他的小兵,就住在这个匪徒楼下──事实证明,如果匪徒是半夜来了兴致轰掉屋顶,那么苏朝宇绝对会在自己的床上被天花板拍成扁平状──对此,这个有点无畏过头的小兵,居然没有半丝后怕。
quot;至于他是如何得知您的行踪,苏朝宇暂时不知道。如果长官您同意,苏朝宇希望去参加审问。quot;
quot;驳回。quot;江扬没好气地说,quot;去跟着程亦涵,同时把手下的夜鹰重新调配一下,八个高工依旧要互相保密,协同行动,零计划开发继续。我要去程非中将那里做电话报告,首都想知道整个事件的经过──为什么刻意挑了这么偏僻幽静的地方却仍然免不了麻烦!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转身出门,却听见身后有个柔软的声音:quot;苏朝宇?quot;
quot;长官。quot;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回身重新站好,目光直视对方。
quot;吃点东西再去。quot;江扬说,同时整理了一下着装,反倒走过来先为苏朝宇开了门,quot;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做呢。quot;
苏朝宇回到夜鹰休息室,并且开始享用队员们给他留的午饭时,江扬就坐在临时布置的办公室里处理后续事件,无所不能的副官程亦涵需要充足的休息,于是指挥官只能亲自写各种冗长繁杂的行政报告,忙得连水都没功夫喝,但他的私人电话偏偏在这时候不知趣地响了起来,超大的彩色外屏上,八岁的江立笑得阳光灿烂,新长出来的小虎牙比牙膏广告上还洁白光亮。
江扬接起电话,夹在肩膀上听,手里仍然没停笔,飞快地说:quot;长话短说,我很忙。quot;
比照片上大了不止一倍年龄的弟弟难得一见的忸怩了,犹豫了片刻,才委委屈屈地说:quot;哥,我......五天没有见过苏暮宇了。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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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皱眉,十分没好气地回答:quot;这不是很正常么?‘多照顾暮宇'并不是说你需要把他揣在口袋里,我不想朝宇担心,仅此而已。quot;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江立接着说:quot;哥,我想我把事情弄砸了。quot;
江扬放下笔,一面揉着眉头一面回答:quot;怎么了?苏暮宇不简单,却绝非尖刻薄凉之辈,是你太自负,还是他太敏感?quot;
quot;我不知道。quot;江立干脆地回答,并且简单扼要地将几天前的事件复述给哥哥听,最后他问:quot;我觉得在你和亦涵哥哥那样的回护之后,他没有权力在我们面前否认真相。quot;
quot;你错了。quot;江扬柔和了声音,缓慢而坚决地说,quot;第一,苏暮宇是朝宇被绑架了十四年的亲弟弟,是海神殿事件的受害者,这是事实,不需要有任何程度的质疑。第二,任何人都有对自己的过去缄口不言的权力,我想在经历过许多我们根本没法想象的噩梦之后,苏暮宇需要的是真心实意信任和彻底的安宁,江立,他是苏朝宇的弟弟,就是我的家人,所以他从来不欠我什么,更谈不到我们有权怎样,我们没有任何权力对别人的生命指手画脚,明白么?最后,我希望你也能把他当成自己家里的人,给予无条件的信任和回护,不要怀疑,不要试图去证明什么,好么?quot;
江立愣了一下,说:quot;可是......quot;
quot;我都知道。quot;江扬笑出声来,quot;妈妈和亦涵都说过我,但就算他不是朝宇的弟弟,对于一个被强制改变了命运,、落入那般不堪的情境十几年的孩子,我没办法不原谅,没办法不回护,请纵容我的任性,好么?quot;
江立咬了一下嘴唇,半晌才说:quot;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哥。quot;
江扬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一面抿着一面说:quot;嗯?quot;
江立艰难地组织语言,口才向来不输大哥的他却半晌没法知道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江扬清脆地笑起来:quot;难道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如何道歉?quot;
电话的另一头,碧眼小狐狸的脸腾就红了,他几乎要不自觉地点头,咬着嘴唇回答:quot;我忘了,苏暮宇不是案卷中的一个名字,从来不是。quot;
quot;咱家向来是你最会护短,从来帮亲不帮理的,这事,真不像你的风格。quot;江扬重新拿起笔,一面随意写写画画一面肆无忌惮地笑话弟弟,quot;如果实在不好意思,我叫朝宇去劝暮宇,苏暮宇倒也不至于真跟你怄这种气。quot;
江立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隔了片刻才说:quot;我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分析。quot;
quot;再好的星相师也不能推演自己的命运,江立,你钻进牛角尖了。quot;江扬极快地打断他,quot;对自己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客观和公正。quot;
江立苦笑:quot;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失控,哥,我想知道你......quot;
quot;我的十七岁?quot;江扬笑起来,quot;那不切实际,我在当兵,大多数时候都在服从命令,并没有被赋予说‘不'的权力,而你有。当然,这个权力很昂贵。quot;
quot;所以我想他不会原谅我了。quot;江立自怨自艾,第三次沉沉叹气。可以想见,意气风发的小狮子此刻一定是垂头丧气,像是霜打的茄子。
quot;他会的,我想。quot;江扬的目光变得很温柔,quot;你要相信,人心的广博和宽容总是超乎你的想象,我的宝贝弟弟。quot;
江立正准备叹气的时候,他的哥哥又非常无良地补充:quot;你知道,好的品牌都具有延续性,苏暮宇是苏朝宇的亲弟弟啊。quot;十七岁的弟弟一下子被逗笑了,他恨恨地威胁说要把这些话都告诉那个quot;广博和宽容超乎想象quot;的苏朝宇学长,quot;这是报复,哥,为你的毫无同情心!quot;他学着江扬惯常的口气说,但却无法达到那种令凌寒林兹等人听了就会打颤的效果,反倒让江扬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等笑够了江立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地说:quot;我会去道歉,如果他不肯接受,请让苏朝宇学长替我转达。我知道,我用一个孩子气的任性,破坏了他刚刚恢复的对正常生活的信心,我不确定这种伤害是否可以弥补。quot;
quot;我想可以,只要真心实意。quot;江扬柔和地拍拍听筒,仿佛是拍着弟弟的肩膀那样鼓励着,quot;你是最好的,我一直认为你能帮他,他没有什么朋友,而你比谁都擅长与人交往。有你在首都盯着他,我和苏朝宇都会比较放心。quot;
江立强笑着应了,却在挂上电话以后,怅然地舒了口气,哥,你知道么,我对自己,都无法放心呢。
直到傍晚,慕昭白才带着一大摞整理好的材料从情报总部赶过来。宾馆大厅里有两个新改建后的夜鹰小组正在开小范围集会,低语布置任务,苏朝宇陪着程亦涵坐在沙发上喝茶,只有一盏昏黄色的玻璃吊灯还亮着,慕昭白一身非军装的打扮在这种环境里看起来更像是要住店的。
quot;对不起,宾馆不对外开放。quot;一个边境警卫员冲过来。慕昭白平伸的手臂几乎碰到了程亦涵,但是身体被死死推了回去。
quot;这是基地情报科的头儿。quot;苏朝宇淡笑。警卫员不好意思地敬了个军礼,将这个套头衫、破洞牛仔裤、运动鞋的家伙松开了。
quot;这是材料,前五个小时的,江扬指挥官征求你的意见。quot;程亦涵把一摞A4纸递过去。慕昭白草草答了一句quot;荣幸之至quot;就开始读,飞快地,十五分锺不到就扔下东西:quot;麻烦了。quot;
quot;怎么讲?quot;苏朝宇饶有兴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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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都是实话。quot;慕昭白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块豆馅的点心递给程亦涵、苏朝宇和辛苦挺立在周围的警卫们,让这些见惯了上级压下级的底层士兵觉得受宠若惊,
quot;经验和理论都告诉我,在心理施压的提问法里,准备好的说辞会被不断重复,一模一样;只有事实才会被重组,有略微差异,视情绪波动而定。quot;
quot;专家所见略同。江扬看完只说‘心理素质真好',经过你这里求证,看来我们只能换方法去审了。quot;程亦涵沈吟了一下,就要打电话。
quot;别!quot;慕昭白几乎跳起来,指着程亦涵的鼻子一字一顿,quot;把穆少校那套什么针剂收起来,我瞧不上!quot;
程亦涵气极反乐:quot;哦?你打算怎么办?quot;
quot;针剂只能甄别真假,并不能挖掘秘密。quot;慕昭白振振有词,quot;这不人道!而我就擅长挖掘秘密。quot;
quot;你快去吧,已经熬倒一个专家了。quot;苏朝宇笑道,quot;那家伙的废话跟你一样多。quot;
quot;什么话,我从来都字字珠玑!quot;慕昭白从包里变魔术似的摸出两只美艳的苹果揣在套头袋鼠衫的口袋里就走,还不忘记拍拍拦住自己的那个警卫:quot;你说,是吧?quot;
孟帆觉得十根手指里的八根都已经不属于他了。裹在纱布里的关节痛得钻心,他甚至觉得疼痛像个小虫子,一路从骨节咬上大臂,几乎爬满全身。他难受地缩了一下身体,身边两个实枪荷弹的特种兵忽然托枪、上膛、瞄准,几乎是一气完成。他无奈地舔了舔很久没有碰过水的下唇,微声说:quot;别紧张,我只是很疼。quot;说完便垂下头去,调整了一个略微舒服一些的姿势,闭目养神。
疼痛在一片血液流通不畅的酥麻感里变弱,变弱,变弱。
他看见自己站在雨里,有个穿校服的影子说:quot;换四次车就到了。quot;
那个穿校服的影子在馆里打篮球,他看见自己坐在看台上微笑。
quot;下来一起啊!quot;穿校服的班长慕昭白说。
quot;差下生......老班,你和他搅在一起干嘛?quot;这些句子出自他人之口,分明私密,却毫不小声,甚至是有意说给看台上的人听。
quot;差你个大头鬼!quot;慕昭白三步上篮,个头不够高,球撞击了篮板后蹦蹦跳跳地远去了,quot;孟帆,去图书馆不?quot;
他看见自己得胜似的站起来,拎起已经背了6年的书包一步步下台阶,迎上了背着精致运动背包的慕昭白,一起走出体育馆。他用沉默和内向战胜了活泼的篮球兄弟们,赢得光彩夺目。
quot;有这些脑子,你为啥就不能多记两个数学公式?quot;慕昭白在考试前恨的牙痒痒,用孟帆攒了四个月钱买来的那本超级厚实的《世界航空母舰最新图鉴》拍他脑袋,砸得咚咚有声。
他看见自己几乎疼的跑开,还是勉为其难地继续算下去,在一堆函数关系里摸索答案──为了慕昭白也死活要把这题给算出来啊,他鼓励那时候的自己,慕昭白换四次车来他家讲题,回去的时候,换三次以后就没有巴士可以坐了,要步行,穿过五座天桥,两个红绿灯口,往南,在一片职工家属区里,东北角的第一幢楼,4
单元,8楼,右手第二门,那就是慕昭白的家。
孟帆记得清清楚楚,但他从来没有去过。慕昭白很热情地邀请他很多次,他总是推辞。慕昭白说没关系,怕远可以住下,我家的沙发展开就是个床。这让他更不好意思了,每次讲完题目,慕昭白深夜回家,孟帆总是站在巷子口说:quot;对不起,那女人讨厌一切男人,包括我,否则你可以住下。quot;慕昭白总是说:quot;没关系,真的,我快跑几步就有车坐。quot;
他看见自己在黑暗里看着表,10点40,快跑也没用了。他觉得很不舒服,从心里,到身体。
孟帆勉强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依旧被绑在椅子上,只是对面值班的俩战士,不知道何时换了一拨。门上有铿锵的叩击声,新换来的战士板着脸去开,孟帆对来人有莫名的恐惧──他没有秘密,他已经把目的全盘托出,任何痛苦都不能带来新的突破,他只剩自己的计划和计划中的计划,这些,是不能说的。
quot;吃饭没?quot;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说,齿间咬着脆脆的什么东西。孟帆看了一眼,心跳骤然停止。
quot;报告长官,没有!quot;战士回答到,身体绷紧了。
quot;去吃吧,苏朝宇中校同意了,但半小时必须回来。quot;进来的人直径走向垃圾桶,飞快而准确地大咬着苹果,极力吞咽,很快便把吃得完美极了的果核丢在垃圾筒里。咕嘟一声,异常惬意。
嚼着苹果的人转身的瞬间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汁水,咬肌只鼓动两下就停止了。慕昭白把整块整块的苹果肉生生咽下去:quot;孟......帆?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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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7(小概率事件)
慕昭白看见自己站在雨里说:quot;换四次车就到了。quot;巷子口的男生非常瘦,个子不高,面庞倒是圆润,眼睛漆黑明亮,穿着洗毛了边的T恤站在包子铺的屋檐下面,专心致志地把剩下的一点食物放进嘴里。末了,跟他摇摇手,一吮指尖。
quot;孟帆!我不管你爸爸离婚再婚、你姥姥古古怪怪非要留下,也不管你后妈带了小妹妹、讨厌连你爸爸在内的一切男人,更不管你爸爸妈妈后妈姥姥小妹妹统统不喜欢你,quot;他跑得精疲力竭,喘了口气,quot;告......告诉你,你......明天要是再敢不来上课,我弄死你!quot;
孟帆站在几乎50米以外,瘦瘦的身体更加显得单薄。慕昭白知道他听见了这些他最敏感的词汇,不会再跑。
quot;有你沈迷军舰的功夫,数学不至于只有9分吧!好歹考个两位数啊!quot;慕昭白把卷子揉了个团子砸到对方的胸口,孟帆捡起来,在阳光晦暖的巷子口打开,展平,没好气地指着上面大大的quot;92quot;说:quot;揉错了,你的。quot;慕昭白气得踹墙壁。孟帆的姥姥从狭小的窗子里探头出来骂:quot;作死!小小年纪就挖人家墙根!quot;
两个少年突然从好学生和差下生的对立转到了统一战线上,孟帆二话不说就拉着慕昭白走,七拐八绕地走了许多路,蹲在路边的麻辣烫摊点上涮香肠吃。慕昭白不禁辣,泪水鼻涕横流。
quot;喝点水。quot;慕昭白拿了一只纸杯站在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见过的同桌面前,半弓着腰,喂到孟帆嘴边。
孟帆显然渴坏了,喝完之后半晌没说话。
quot;我真后悔进来。quot;慕昭白从袋鼠衫里摸出纸笔,愤愤地摔在面前的桌子上,quot;后!悔!这两个字你会写吗?quot;
quot;会。quot;孟帆答得铿锵,一如当年许诺慕昭白一定按时上课。
quot;你写个给我看!quot;
quot;手疼。quot;孟帆微笑,quot;后悔的后,是后来的后,就是一个劈开的人封住了口,是那些事情过了就不能再提,那些路走了就退无可退。quot;
只有军靴撞击地面的巡逻声在走廊响着,慕昭白一愣。
quot;后悔的悔,是无悔的悔,就是心里每当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这就是人生,就是每当走出一步的时候,心里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quot;孟帆抬头,漆黑的眸子里恢复了神采,quot;我会写,一直都会。quot;
quot;我知道你说了实话。五个小时的记录我都看了。你有毛病啊,干什么不行,你就是去贩卖毒品都行,我看不见,管不到,图个清静!quot;慕昭白逐渐失控,quot;你要零计划干什么?装饰你的军舰?或者单单为了证明你自己?就这么一个破毛病,十年了,哥们儿,你改改,行不?quot;
孟帆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不客气地责骂和质疑,他温和地摇摇头,一如富贵公子,完全没有匪徒的无畏,他似乎有点怕这个帝国军官的脾气了:quot;晚了。我试着改了很多次,都没成。但是零计划与我爱证明自己的毛病无关,这是意外,完全是意外......quot;
quot;扯蛋的意外!quot;慕昭白怒吼,看似温柔顽皮的他在迸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就连和他同桌三年之久的孟帆都吓了一大跳。quot;我恨不得现在给你一梭子子弹算了!你知道这个传说中的‘意外'后面是什么吗?是无穷无尽地审讯,刑讯,直到零计划开发完毕,刺杀事件人、物对证,你就会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渡过一个短暂的夜,第二天,会有人请你出去检查身体,一针镇定,一针深度麻醉,一针氰化钾。quot;说到这里,慕昭白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的颤抖,quot;没了!你的航空母舰你的梦想,什么都没了!quot;
quot;已经没了。quot;孟帆的坦然和诚实让慕昭白有彻底揍他一顿的冲动,quot;这一票50万,我赌上的是自己的命。结果额外附赠了同桌重逢的入场券,我很开心,真的。quot;
慕昭白忧愁地看着对面那个即使多年后依旧瘦而安静的人,把纸杯放在手里一圈一圈地捏,捏热了。
quot;你知道我说了实话,从元旦起,首都的刺杀就是我做的。从火车上我就坐在苏朝宇周围,用最原始的办法搜索他的频道,盗取,命令那几个特工改变计划。火车站的袭击只是试验,我想看看,为了这个50万的东西,你们花了多少功夫。结果,很惊人。quot;
quot;生生搜索到了频道?quot;慕昭白不信地看着对方,quot;静音实验室里都受不了,耳机里会吵得要死。你居然在火车上......quot;
quot;下车前那一刻很安静,我的仪器非常好,只用了7分锺。苏朝宇摆弄地毯的瞬间,我都要吵疯了,怀疑自己会从此失聪。quot;孟帆笑得非常清澈,排列不算整齐但是洁白的牙齿一如慕昭白印象里的那样。
quot;在火车站附近的垃圾中转站里我窝了三天。吃没有变质的面包,半听可乐......quot;他的重心似乎不在于突出困苦而是回忆数量,quot;这些东西很难找的。然后我办了一些事,把自己打理好,住进宾馆。quot;
慕昭白打开记录一一核对,娴熟地在重点字词上面打着红圈圈,仿佛给这些字符判死刑一样。很快,他就觉出了有些不吉利──对面坐着自己三年的同桌,一个必死的嫌犯,这习惯,多多少少有点过分。
quot;喂,我是来审你的。quot;他说。
quot;真的?quot;孟帆面露惊喜之色,很孩气,quot;我以为你特意来叙旧。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86
quot;扯。quot;慕昭白从来都这么跟孟帆说话,几分不屑,几分任性。不屑并不是因为瞧不上,而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能令他这样优秀的人也自愧弗如的东西,是淡淡的、酸葡萄的嫉妒;任性则是回访了最狂放的年少时光的结果,他对自己的同桌格外惦念──甚至坦诚地跟程亦涵提起过──quot;一个聪明、专注、执拗的男生,我的同桌,他让我知道,世界上原来有朋友可以这么做。quot;程亦涵宽厚地笑了一下,随即换上狡黠:quot;我去买醋。quot;quot;多买两瓶囤着,quot;慕昭白记得自己笑着说,quot;他跟我重逢的几率比我抛弃你的几率还小。quot;
结果,这个小概率事件发生了,用这么轰轰烈烈的方式。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8(一千万)
quot;简易炸药需要一点点纸絮做铺垫。宾馆卫生部的大妈给了我半斤废纸──里面有贵处的假报纸清样。早晨5点,今天的日报肯定没来,我疑心,把它们拼起来,看见了那个消息。江扬是劲敌,他认识我,我必须拖住他。quot;
慕昭白大吃一惊:quot;还有谁是你不认识的?quot;
孟帆耸肩一笑:quot;不知道。我以为江扬会认识我,可惜他忘了。quot;
quot;难道你做这行很多年了?quot;慕昭白始终不愿把事实和自己的同桌联系在一起,因此宁可用疑问代替高智商的定论。
quot;高中毕业以后到今天2643天。quot;孟帆认真地想了想,quot;第1529的时候我出席了一个王公筵席,身份是某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套另一份商业情报而已。20万,一票,贵得可疑,难度果然高。江扬看穿了我绝对不是富贵场里的人,以为我是高级窃贼,因而尾随了我几乎整晚。quot;
慕昭白没有做任何笔记。他觉得用不着,一头是自己直接负责的上司,一头是曾经一起挥霍掉年轻时光的朋友,手里的笔成了房间里最多余的东西。眼前这个人的行为习惯、语言风格,他全都了如指掌。
quot;时间很紧,既要保证江扬的车祸又要及时回到现场,我跑了一身汗──好在幸运,节点的卫兵非常善良,很好骗,而且......quot;孟帆毫无芥蒂地笑起来,quot;牧民的马又便宜又好骑,虽然我并不确定江扬一定会停车,但是这个险,值得冒。quot;
quot;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quot;慕昭白不想听这些,这些东西供词里都写了,他烂熟在心,但是这个问题问得底气颇为不足,为了缓解这种要命的尴尬,他故意调侃,quot;别告诉你姥姥病危、妹妹考上了昂贵的艺术系、妈妈下岗爸爸待业。quot;
孟帆不厚道地笑了,仿佛那些根本不是他的家人,只是随便提到的名字而已。quot;当然没有,姥姥前年去世了,妹妹的男朋友很有钱,她现在穿戴最好的,已经怀孕了,只等着结婚。爸妈都活着,还挺好。quot;
慕昭白终于笔记了一点什么,孟帆努力想看见,未果。情报科的头儿听见了这些他所不知道的消息之后,更加迷茫:quot;你吸毒?quot;
孟帆大笑。
quot;搞了别人的女人?quot;
quot;我不喜欢女人。quot;孟帆的戏谑少了些,虽然这话是不正经的,但是一脸落寞和愤慨,quot;就像她不喜欢一切男人。我要钱的目的很荒唐,喂,你不许笑。quot;
慕昭白点头:quot;说吧,你知道我不爱笑话人。quot;
quot;你考进军校后,我想当空军,可以看看真的航空母舰。以前一起混的哥们儿给我一个方法,说可以跳过那些苛刻的文化、生理检查项目,直接进去,只要5万块打点──5万块也可以赊账,用军人工资来还。quot;
quot;别告诉我你被骗了。quot;慕昭白没好气地说,他真的想狠狠嘲笑对面这个看似聪明绝顶、但现实照进了梦想时候就会完全昏头的人,但是他做不到。quot;这种骗人的把戏通常都会让你去做一份所谓的‘预备职业'挣些钱,然后你就一步踏错,永不......quot;说着,他从孟帆眼睛里读出了quot;Bingoquot;的含义,自语般的推断戛然而止。
quot;真的?你真的就这样去了?quot;慕昭白拍着桌子站起来。
孟帆在椅子上放心地扭了扭身体。他知道对面坐着的人不会突然端枪对他进行任何警戒,如果他要求一下,说不定对方会立刻将他解开。quot;真的。只是这份预备职业是个黑洞,我隐隐觉得自己要踏错的时候,已经没法回头了。quot;
慕昭白为孟帆又倒了一小杯水,静静地送到嘴边。
孟帆抿了抿:quot;监听间谍,真的,为某商业部高层服务,在深山老林里挖个地窖,跟高辐射的仪器在一起,24小时监听国内外经济情报。我想到,20多岁的自己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就是50岁了,还能活30年──前提是我没被辐射弄死。quot;
quot;自由有价,他们大概要你赎?quot;慕昭白的声音冷冷的。
quot;1000万。1000万就够他们把我顺利弄出国外,多到足够封我的口。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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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神经病!quot;慕昭白揉了带水的纸杯疯狂地摔在墙面,大幅度挥舞着手臂冲着孟帆吼起来:quot;孟帆你这个傻子!这个故事你以为好听么?英雄么?有意思么?神经病!1000万!你哪里去找1000万?找到了1000万,你还完整地活着吗?你也相信有了1000万他们就放你走?你是不是傻掉了?喂,你敢不敢看我?说话!说!quot;他抓住孟帆的衣服奋力晃了几下,孟帆慌张地看着对方,却被绑得紧紧的,无力挣扎。慕昭白一推,孟帆连带凳子轰然倒地,响声震天。
守在门口的警卫冲进一批来,有的拖着凳子和人到角落去用枪抵着,有的扶起慕昭白,还有的立刻呼叫更多增援。情报科年轻的中校失落地蹲在墙角,一如流浪汉。他失神地看着忽然嘈杂起来的房间,沉重地叹气挥手:quot;没事没事,都出去吧。quot;
江扬坐在房间沙发上,头向后仰着,闭目养神;凌寒刚从程非中将那里换岗回来,正在宽衣卸枪;程亦涵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凌寒,回头看的时候,苏朝宇怔怔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quot;累心。quot;江扬突然说。
quot;我们都以为你睡着了。quot;程亦涵笑了笑,quot;事情结束了。quot;
江扬伸了个懒腰:quot;但愿如此。零计划的进度?quot;
quot;30分锺前的报告是94%。不过越向后越慢,估计还要一周。quot;程亦涵优良的基础学科教育让他的行为和语言都异常精准。
凌寒依旧闷着,静静地喝水。江扬想了想,轻声说:quot;小寒?quot;
quot;什么也别说。quot;凌寒打断对方说下去的欲望,抬头的时候表情很从容,quot;今天的失落,只是事后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轻狂曾经多么要命而已。放心,江扬,我很好。quot;
江扬用沉默的一点头表达了自己的默契的谢意。
苏朝宇还在窗边出神,江扬用一根香蕉砸他,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敏捷地接住了,却一愣。
quot;想什么呢?quot;帝国中将问道。
quot;为什么我们这么挫败。quot;苏朝宇看了看,屋里都是亲密无间的自家人,于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失败,quot;孟帆并不强悍,只是用了我们思维高速路的辅路──我们觉得自己跑得很快,追出一段才发现可能把敌人扔在后面了──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只是敌人却在辅路优哉游哉。quot;
quot;这并不是说我们这么多人算不过他一个。他并不算绝顶聪明,只是做事非常稳、准,胆量也出乎意料地大。quot;爆炸现场的亲临者程亦涵说。
凌寒饮尽绿茶,又续一杯:quot;当时我就说,这家伙不地道,没想到,还是轻敌了。quot;
quot;你怎么瞧得出来?quot;苏朝宇问。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29(入夜)
凌寒淡笑:quot;若是我想藏,你从我的眼睛里绝看不出秘密。喜怒都只给想看的人看。特工唯一的破绽就是眼睛,无数训练使然,眸子都太安静了,几乎与世无争,只有接近自己的目标时才会闪烁。quot;
quot;那砚臣过的是怎样艰苦的日子啊......quot;苏朝宇苦闷地挠了挠头,程亦涵先笑了,江扬心里装着其它事情,想了想,竟噗哧笑出声音来,凌寒则仿佛没听懂一样站起来去苏朝宇身边的报纸架子上那资料,冷不防地一拳砸中苏朝宇的大臂麻筋,把他死死摁在窗台上揍了几拳。
quot;你们猜......quot;江扬慢慢地说,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的警卫大队长揍夜鹰班长,quot;他下一步要干什么?quot;
quot;逃......逃跑......quot;苏朝宇被捏住了喉咙,差点闷住,好在凌寒恰到好处地停了手,quot;在押送的路上,他应该会逃。quot;quot;要跑应该趁现在。人困马乏,各路人马混乱,容易伪装。quot;凌寒从专业角度给出了意见。
程亦涵摇头:quot;这里是三楼,他除非跳窗──但是不是还能跑,就有待商榷了。如果从门里冲出来,更不可能,我看那个肖海擦了一天枪,拿瞄准镜瞄苍蝇,一定闷急了,孟帆正好出来当靶子。加上绑成个粽子,总不能用滚的。quot;
苏朝宇不厚道地笑了一下:quot;我同意亦涵的意见,路上加强防卫。quot;
江扬反倒不说话了,看看程亦涵,看看苏朝宇,又看看凌寒,仿佛茫然无错的样子。实际上,这三个人知道,如果江扬头顶能有一块即时显示着状态的牌子,此刻一定是标明了quot;我在算计quot;的。
quot;出发前,让穆少校给他一针镇定,加些剂量。本想今晚就放倒他,安全带回,但慕昭白说要磨他一夜,我同意了。quot;江扬搓搓指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似的,quot;轮流睡一睡吧。后半夜容易出意外,我和苏朝宇先睡,再换你们。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88
慕昭白打开那些绷带,仔细看了看孟帆的手掌骨节。他只略微一碰,就听见孟帆倒抽着冷气。骨节都已经肿起来,但从连接程度上看,并无大碍──尤其得知了动手的人是凌寒以后,慕昭白反倒放心多了。
quot;你不怕我杀了审讯官以后逃走?quot;孟帆苦笑。
quot;就你?quot;慕昭白毫不怜惜地揉了揉对方食指的关节,痛得孟帆叫起来,quot;你跑一个给我看看。本来欠我一屁股债,又多一条。quot;
除了双脚,孟帆的上身已经没有任何束缚。他丝毫没想过要偷袭,更不想伤了自己脱臼又接好的手指骨节,于是放松地坐着,任凭慕昭白替他活动。疼痛钻心,但是他似乎无知无觉。
quot;怎么办?quot;
quot;拌什么?quot;
quot;你说!quot;
quot;嗯......拌土豆丝吧,多放姜粉。quot;
慕昭白气得跺脚,愤愤地用活络油揉着孟帆的骨节:quot;废话特别多。quot;
孟帆一笑:quot;我一天没吃东西了。quot;
quot;饿死你算了,省得我看见你就不舒服。quot;慕昭白没好气地骂,手下却轻了很多。重逢的幸福在于回忆的交集,互相交换视角,以期获得更多,但是慕昭白宁可自己现在是在楼下值勤,冻得哆里哆嗦,根本不知道刺客姓谁名谁。也许五六年后的某一天,他和江扬他们说起这个春天,会依稀听见有个瘦弱但是无畏的刺客被秘密处决了,仅此而已。
孟帆活生生地坐在面前,两手骨节肿得发亮,时不时低声呻吟着,还是那么半分不正经,半分忍不住。怎么办?慕昭白问自己,他可以带着一份空白的审讯报告回去,但是改变不了面前这个人杀人的事实──妄图窃取零计划,是举国瞩目的犯罪行为,不管窃取者是要供给国外还是自己拿着图纸画画玩儿,都会被全国最精锐的军队追击、通缉。
但是......慕昭白用一部分理智和逻辑来试图说服自己,孟帆是个好人,种种迹象表明他根本不想杀人,否则何必绕了那么大的圈子?这家伙不想让爆炸牵连更多的人才想把帝国中将用车祸堵在来的路上,以期对方能遣出一批人马去营救指挥官。尽管车祸实在太真实、差点跟天花板坍塌一样要了江扬的命、以致于他已经因此而大发雷霆,但是孟帆毕竟做了。
quot;谁让你们把报纸都做的这么真实?quot;孟帆鼻尖上有因疼痛而生的冷汗,依旧是那副若有若无的微笑样子,仿佛在嘲笑国家安全部门过于安全的举动,quot;就不怕真的发错了?quot;
慕昭白看着自己的老同桌,觉得非常头疼。因为另一部分理智和逻辑告诉他,孟帆是一个杀了人的人,而最爱捉弄人的命运把局设在了死胡同里:死者中有人叫莫贝宁,而莫贝宁曾经抱过逗过、曾经陪伴过呵护过的小男孩,是程亦涵,是帝国的机工科天才,是程非中将的独子,是自己的quot;多莉quot;。
想躲过,那是不可能的。
1000万的故事让慕昭白精明的头脑彻底死机了。他从不知道一个梦想的力量可以如此巨大,让聪明的人昏头,让理智的糊涂,他更不知道一个人的理想主义可以爆发到如此的巅峰状态,以致于粉身碎骨都不回头。孟帆试探着屈伸胳膊,甚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quot;喂。quot;他从来都这么叫慕昭白,quot;我说,今晚你们是不是不打算让我睡觉?quot;
quot;理论上如此。quot;慕昭白把他重新绑回去,quot;但是我的话起决定作用。quot;
quot;我该怎么贿赂你?quot;孟帆发现这次绑得舒服多了,虽然还是没有逃走的可能,quot;身无长物,也不能许你什么。quot;
quot;你诚实地答我一问就好。quot;慕昭白又给了他一杯水,才准备离开,quot;事到如今,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接受注定的结局了。quot;
quot;没有。quot;孟帆坦然地耸肩,quot;我爱证明自己的这个毛病会在要输了的时候变本加厉地发作,你知道的。quot;
慕昭白脚下一滞,惊看孟帆的时候,满目怆然。
quot;这次输的可是我的小命哪。quot;孟帆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quot;我身上有伤,真需要休息。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0(遁逃)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89
慕昭白缩着肩膀走在春夜的寒风里,圆领的袋鼠衫不能提供任何遮挡,他只能拉起衫后的帽子扣在头顶,越发走得像个贼。路灯晦暗,几乎所有临近的店铺都因为早晨的爆炸而早早关了店门。小镇子的居民淳朴而胆怯,对这些复杂的利益关系吓得束了手脚,街道跟战后一样死寂。慕昭白觉得非常沮丧,一方面因为买不到任何可以让孟帆果腹的吃食,另一方面则是为老友重逢的震怒、揪心而深深折磨。他踢飞了好几个石块,其中一个撞击了电线杆,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头一望,不禁有点糊涂自己的方位。
好在这个军人很快找到了一块磨蚀的简易路牌,发现自己已经在愤愤中走过了七个街口,不禁讶然自己的步伐之大之快和镇子之小。
江扬的命令不可违背。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不是凌寒和林砚臣,没有驳倒上司命令的魅力,也不是程亦涵,可以大声呵斥指挥官,更不是苏朝宇,可以软硬兼施。虽然被江扬器重,平日里拍着膀子称兄道弟,但是这种时刻,江扬的话就是军令,一旦违背,轻则检查,重则可以停职处分,甚至上军事法庭。
quot;断食水,静观变。quot;江扬黑着脸说,还在为车祸而大怒。慕昭白听了程亦涵的转述,却还是走在夜风里──为什么?
孟帆打哈欠:quot;我身上有伤。quot;
慕昭白看见一家尚且亮着灯的铺子,走过去的时候,老板娘正要关窗子。
quot;还有吃的吗?quot;
老板娘木然地掀开蒸屉,里面孤独地躺着三个冷了的大包子,形状可怖,有一只大约是给人展示内馅而掰开过,又生生拼回原状。quot;一块钱,都拿走。关门了。quot;慕昭白捧着装了包子的纸袋往回走,忍不住闻了一下,油腻腻的,味道并不好,但这是街上唯一还算干净的食物。
他想到高二的时候踢足球崴了脚,孟帆就替他在课间去食堂打饭,很凶地呵斥掌勺的师父:quot;要两份一两的米饭,不是二两!quot;慕昭白直到后来才在同学的闲言碎语里听说,原来一份二两比两份一两要少──无论怎样,他是吃不了那么多的,但是孟帆总是这样打饭,而且还能连汤都端回来。有时候想到那个1000个教职工和学生同时用餐的、500米开外的食堂,慕昭白就觉得很感慨,肯这样quot;伺候quot;了他一个礼拜的,不是哥们儿,又是什么呢?一时间,手里的三个冷包子显得很逊色,慕昭白红着脸在夜色里匆匆把纸袋折了个好看一些的形状,加快了脚步。
还有一个街口的时候,慕昭白终于看见了一家正在卸货的服装店,老板娘捧着热牛奶在呵斥小工。他走过去花了5块钱借用了店里的微波炉,冷包子变成了热腾腾软绵绵的夜宵,帝国情报科拿着高薪的中校忽然觉得心满意足。
宾馆里沈入寂静,大部分调配人员都休息了,康源带着五人的小分队在走廊上巡视,待命的情报科军官觉得无聊,凑在一起小声聊天,悉悉嗦嗦的。有人掏出一包花生和大家分享,quot;真成老鼠了quot;,康源嘲笑他们,却也一起吃起来。
405房间的门口始终站着一个精神高度集中的哨兵,他悲哀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喉间吞咽了两下。门是虚掩的,里面还有两个看守,层层叠叠的防卫只是为了那个紧紧绑在椅子上的孟帆。
这个年轻而苍白的人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头低垂,长睫毛轻微地颤动,仿佛受了噩梦惊扰。屋里的看守懒洋洋地起来倒水,硕大的饮水机罐子咕嘟了一声,孟帆忽然抬头,另一个守卫立刻托枪对准了他的眉心,孟帆只能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慢慢地说:quot;我能喝一口么?quot;守卫知道江扬quot;断食水quot;的命令,只能相对无言,弄得本来准备喝水的那位也放下了纸杯,悻悻地坐在一边发呆。
时间慢慢流逝,岗位换了三批,要喝水的要求两次被拒绝以后,孟帆再无声息。凌晨3点25分,新守卫换进来,两方交接的时候,被捆着睡去的孟帆似乎是做了个噩梦,身体猛然一震,不知怎么,居然连凳子带人翻倒在地下,大约砸到了肩头,疼的轻声呻吟。守卫都大吃一惊,继而相视一笑,孟帆也摔醒了,尴尬地望着正在交枪的四个人,略带羞赧地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躺在地面。几十秒后,新换进来的守卫用职业性的动作把孟帆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连椅子一起拖回房间正中去。
短暂的慌乱并没有带来任何惊扰,江扬和苏朝宇睡得深沈,程亦涵和凌寒共做一份数独游戏,却都心不在焉。
3点40分,鼻子灵敏的守卫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抬头的时候,大片大片的血渍已经从孟帆的左锁骨处蔓延开来,发出浓浓的腥气。所有士兵都有基本医护常识,知道那个部位有一条可以要命的大动脉,因而立刻慌了手脚,唤进医务兵。孟帆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quot;多谢quot;,就被主治医师穆少校和两个守卫抬到了桌子上。止血的过程很快,孟帆安静地任由他人摆布,却因为疼痛而皱紧眉头。
quot;这是旧伤。quot;穆少校是个沉着冷静的人,虽然有时候被学弟程亦涵嘲笑为quot;冷静到木讷quot;,但是关键时刻,他的言行都能稳定病患和家属。quot;放心吧,不碍事。只是,这伤口愈合了表层却不愈合内部,我想问......quot;
话音未落,孟帆就因为穆少校食指的一次轻微摁压而猛然一颤,大颗的泪珠滚出眼眶:quot;疼......quot;
穆少校一愣,迟疑地松开了些,暗色的静脉血再一次涌出,他叹了口气,重新压回手指。孟帆已经失声叫出来,大幅度挣扎了一下,几乎滚下桌子去。
quot;很痛?quot;穆少校从未见过如此状态。
quot;我有疼痛极端反应......quot;孟帆的唇色因为失血而惨白,quot;以前用镇定剂......一点五倍剂量......quot;
穆少校透过镜片观察了片刻,冷静的头脑思忖了几秒锺后,打开急救箱配了一只针剂:quot;对不起,没有任何命令,也没有经过检查,我只能给你快速的浅麻醉。quot;
quot;多......谢......quot;孟帆的身子几乎蜷起来,声音渐微,quot;但是......quot;
quot;通知指挥官,顺便叫我的医疗小队带器材来。quot;穆少校头都没回地挥了一下手,两个侍卫匆匆离开。孟帆虚弱地挣扎了一下,想说什么,脖子一昂,却疼得呻吟。
穆少校俯身去听。
quot;但是......quot;孟帆嘴唇歙合了一下,猛然伸右手抓住了穆少校手里的针剂,只一掰一拧,针头就扎进了对方的皮肤,整管药剂推入的时候,孟帆已经挺身而起,把左手攥成拳堵住了那些呻吟。有成队的人走来的声音,他却不慌不忙,忍痛看着穆少校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后才从从容容地扣好急救箱,抡起来敲碎了玻璃,背着它和自己最后的赌注纵身一跃。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90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1(我认识他)
江扬红着眼睛站在房间,一群医务兵正在处理几乎失去所有知觉的穆少校,苏朝宇从碎玻璃处探身一望,一道血迹蹭在三楼的外置下水管道上,一直延续下去。街道被丛丛的手电筒光芒耀成了舞场,一队队紧急列队的士兵忽然蚂蚁似地散开去,没入远处的黑暗里。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不用针剂放倒孟帆的理由不仅仅是审讯那么简单。如果要万无一失,他明显可以在抓到孟帆的那一刻就像打晕苏朝宇一样一拳把这个妄图窃取零计划的人揍晕过去,然后按照凌寒说的,quot;放进麻袋里拖回基地毙了quot;。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确定,聪明如同程亦涵等人,知道孟帆草率地用轰掉房顶的方式拿零计划,不过是诸多打算里比较失败的一步而已。
quot;如果我是孟帆,我肯定会做好这样的准备,一旦屋顶掉了,却得不到零计划,我就不逃──贴近了,反而能看出零计划的破绽。quot;程亦涵在去睡觉之前,给江扬留了这样一张字条,此刻,字条就在江扬的口袋里──但是,江扬并没有期待是这样一场逃脱,穆少校被放倒,提前准备了一处不致命伤口的孟帆居然真的跳窗而走,非但没有引出背后的黑手,反而让自己越发显得束手无策。
quot;跟你们俩没关系,不用这样。quot;江扬冷冷地瞥了一眼轮值的两个士兵──他们已经在发抖了,尽管带有空调的房间温暖如春。两人得了特赦,飞快奔离江扬的视线。那目光已经含着杀气,仿佛充满煤气的房间,一丁点小火花都会引发轰轰烈烈的爆炸。
quot;顺着管道爬下去的,不知道去哪儿了。quot;苏朝宇边研究现场的痕迹边随口说。谁知江扬狠踹了凳子一脚,厉声吼道:quot;大声说!quot;
quot;报告长官!quot;知道自己的情人已经变成了火山,苏朝宇只能立正敬礼,朗声回答,quot;孟帆是顺着窗口的管道爬下去的,夜鹰一班二班已经展开了搜索,目前匪徒下落不明。刚才守卫说他曾经在睡梦里摔倒,据下官推测,这是故意之举,只是希望提前准备好的伤口迸裂,得到医疗的机会......quot;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根本没有在听,咬牙看着窗外,心里纠缠了很久的愤怒和失落终于爆发,一连串的失败让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quot;为什么飞豹团要对零计划负责?quot;江扬记得自己看见这个任务指令的时候,几乎是火冒三丈,但是他又极明白,这就是政客们设下的生死擂台,而且,如果想要飞豹团继续存在,自己就没有说quot;不quot;的权利。
更麻烦的是......江扬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他活泼可爱的情报科科长。这个二十五岁的帝国中将攥紧了拳头,气得肩膀微微发颤。程亦涵已经在向父亲解释整个事情经过了,至少十个情报科的职员在房间里拍照查证,走廊里是飞速行动着的各路士兵,一律低语,听来如同夏日的闷雨,让人没来由的心烦。
偏偏有人不识相,选在这个时候冲进门来,而且大喊了一声quot;孟帆!quot;后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江扬猛然回头,看见慕昭白之后就又习惯性地把头转回去,但是略一思忖才发觉不对,干脆两步走到他面前:quot;你说什么?quot;
本打算把事情瞒到成熟的时候再解决,慕昭白一时语塞:quot;我说......那个叫孟帆的刺客哪儿去了?quot;
quot;去他爱去的地方了。quot;江扬敛起笑容用嘲讽的口气开玩笑的时候,就显得非常可怖,慕昭白虽然从未接受过藤条的教育,但仍然觉得汗毛一根根立起来。quot;中校,预定要审他一夜的你,刚才到哪儿去了?quot;
quot;买包子。quot;慕昭白迅速把纸袋拎起来挡在自己和江扬的眼睛中间,阻隔炯炯的目光,quot;我饿了。quot;
quot;后厨提供的夜宵有四种点心两种饮料,还不能满足?quot;
quot;我......quot;慕昭白求助似地环视一圈,手下那些平日和他厮混惯了的职员全部低头忙着手里或有或无的工作,唯一敢看他的,除了江扬,就剩下苏朝宇。而那海蓝色的目光分明是在说:quot;老板真的怒了。quot;
quot;下官请求和您单独谈谈。quot;慕昭白垂头丧气。
quot;先找我的文职第一秘书预约。quot;江扬用愤恨的眼光剜了渗着油渍的纸袋子一眼,挥手:quot;苏朝宇,通知所有分队,在不误伤的情况下,得孟帆而捕之;拒捕的话,留个能说话的就行;情况紧急的,直接击毙。quot;说着,人已经奔楼下而去了,脚步匆匆。
灌了一肚子冷风的慕昭白忽然涌起一个气嗝,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冲着江扬的背影一字一句地吼道:quot;我!认识他!quot;
江扬步子一顿,立刻从走廊尽头抽身回来,使个眼色给康源,慕昭白立刻被扭倒了。
quot;长官......quot;
quot;认识他?不避嫌就罢了,你审过后他便逃之夭夭,不抓你,抓谁?quot;江扬几乎动手打人,看见苏朝宇警告似的眼神才略微冷静一些。
quot;他跑不远,长官,他身上有伤,他自己说的!quot;
quot;呵!quot;江扬听出慕昭白话里明显的悲悯,便知道他的手下并不涉及纵逃,因此语气缓和些,quot;我们都知道。他带着流血不止的伤放倒了穆少校,然后从三楼生生逃掉了。你的朋友很酷,真的。quot;
慕昭白的上下牙齿在打架,他几乎是深深吸气才能完整说出一个句子来:quot;让我去追,长官,我大概猜得出他会去哪里。quot;
quot;驳回。quot;江扬飞快地说,几乎咬着慕昭白的字尾巴。气氛一片尴尬,苏朝宇握着通讯器不知道要不要下命令,屋子里干完了活的情报科人员都看着他们活泼开朗的头儿忽然变成了悲情主角,被一个夜鹰精英死死抵在墙角不能动弹。quot;我不能再错,昭白。quot;江扬觉出了自己的失控,因而降低语调缓缓地补充,话里有话,却不指望慕昭白能明白,quot;这次我们失去了太多东西......总不能赔家底吧!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91
quot;长官,我和孟帆是......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2(包子,又见包子)
quot;是敌对两方。quot;江扬适时宜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毕竟,一个情报科的中校跟试图窃取零计划的人交往甚密决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在刺杀事件之后再去军事委员会的秘密审讯处捞自己的手下,因而绝决地堵死慕昭白所有的希望。quot;告诉我往哪儿追,然后你在我的房间里禁闭。quot;
quot;南面那种平房群落之间会有窄巷相连,易守难攻,还有类似的居民楼都可以查,他应该在里面。quot;康源放松了慕昭白,方便他讲话。quot;长官,请收回您的命令,孟帆也有他的苦衷......quot;
quot;闭嘴!quot;江扬很生气一向聪明绝顶的慕昭白在这种人人都盯着看的时刻的犯傻行为,因为一指自己房间,quot;进去!不要逼我派一个班守着你!quot;
慕昭白喉间动了两下,迟疑地走进房间。门就要关上的时候,他忽然递出纸袋子来:quot;带给他,可以吗?还是热的。quot;
江扬把那双手生生推进门里,狠狠摔上门,反锁。
但这之后一直把自己和第一秘书官关在临时办公室里处理与军部的沟通、情报分析等等琐碎工作的江扬不知道,不到半个小时之后,慕昭白不仅擅自出来了,甚至还跟夜鹰的A组一起开始了地毯式的追踪。
午夜的小镇寂静得让人发慌,巴掌大的蝙蝠以一种比燕子还迅捷的速度掠过电线杆和屋顶,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声音更可怕。夜鹰的队员都端着枪,慕昭白也被苏朝宇强行套了一件防弹服,理由是quot;他不会对你开枪不代表你不会被误伤quot;。他被四名夜鹰队员围着,由苏朝宇亲自跟着追踪孟帆。他们警惕而谨慎地走过窄街和转角,安静的夜里,只有房檐上的猫睁着大眼睛不安地望着他们。
他们搜索的街区位于宾馆正南1000米左右,是城镇里比较繁华的地区,每天清早都会有小规模的市集,贩卖新鲜的蔬果和少量的日用品,因此整个街道都比较杂乱,很多行人道都被街边居民占用,搭成供应早点的街棚或者停放充当摊位的三轮板车,地上也不太干净,年深日久的污渍遍地都是,有些地方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液体。
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贴着一侧的墙走,仔细地搜索了每一条岔路,但昏黄的路灯底下,仿佛一切如常。
quot;根据你对他过往的描述,我信任你的判断,但是,请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帝国军人,昭白。quot;苏朝宇几乎是不动唇,但字字清晰。
慕昭白忽然在一条极窄的巷子前停住了脚步,苏朝宇望进去,那里面黑洞洞,连盏路灯都没有。苏朝宇指挥队员贴着巷口的墙埋伏好,却怕扰民不敢用照明弹,只是打开了狼眼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探查,在照明范围内的15米,柏油路面上,一只狗夹着尾巴飞快地低头跑过。
苏朝宇皱皱眉,还没下命令,慕昭白却大大方方地转出来站在巷口,叫道:quot;孟帆?quot;
一片寂静,连回音都没有。
quot;孟帆?quot;慕昭白略略提高了嗓音,仍然没人回答。
旁边康源已经在耳机里低声报告:quot;街道R174长度37.7米,宽度23米,住户14,约53人,无其它出口。quot;
quot;孟帆?我知道你在,出来!quot;慕昭白几乎是运足了气喊了。
两侧住户的灯开了两盏,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老太太咳嗽的声音传出来,但巷子的尽头仍然一片漆黑。
苏朝宇给慕昭白打手势,叫他注意隐蔽,但情报科的科长显然对此不予理会,他狠狠跺着脚,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狠狠地扔了进去。
四个兵整齐划一地下意识卧倒,苏朝宇一把将慕昭白拉到自己身边,隐蔽在墙后,随即皱眉:quot;你的包子?quot;
慕昭白咧嘴一笑,不置可否。
巷子尽头一个穿拖鞋的男人打开了自家的院门,带着浓重睡意的破锣嗓子狠狠地诅咒着,他手里拿着一盏白色的应急灯,亮极了。苏朝宇清楚地看到,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巷子里除了一个小小的脏水洼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人,而且,最让人吃惊的是,刚扔进去的那袋包子也不见了。四个队员已经冲进去对住户进行彻底的搜索,苏朝宇非常希望通话器里能传出quot;确认目标quot;的报话,但不幸的,只是清一色的quot;没有quot;而已。他咬了咬嘴唇,通知其它几组注意围堵,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本想用情谊捉到孟帆、至少用情谊保护孟帆还能活几天的苏朝宇知道,在私自让前任上司跟随并且生生quot;放走quot;了敌人后,他的好日子不长了。如果说刚才孟帆跳窗只是个意外,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幕,不仅匪夷所思,而且罪不可赦。
肖海还要往另一侧搜寻,苏朝宇狠狠挂断了通讯,拍了一下他的钢盔:quot;收队,回去洗洗睡了!quot;说着咬牙切齿地给了一脸释然的慕昭白一拳:quot;看来我被你害死只是时间问题!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92
只顾庆幸孟帆成功逃脱的慕昭白直到江扬听完苏朝宇的报告、呵斥旁边记录的秘书官回去休息、并且锁了门的时候,才忽然明白了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
他们的指挥官冷冷的琥珀色眼睛依次扫过站得笔直的三个人,前国安部最佳特工凌寒、情报科长官慕昭白和前陆军精英赛冠军都狠狠哆嗦了,房间里舒适的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牙齿都被冻得开始打颤了。
江扬的目光停在苏朝宇身上,苏朝宇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鼻尖,保持标准的军姿,他真恨不得披件隐形斗篷或者化身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间临时办公室不大,江扬的办公桌和秘桌之间仅隔一道布帘,江扬拉上帘子,指着里面呵斥苏朝宇:quot;进去!quot;
苏朝宇吓了一跳,求助似的看看江扬,但对方紧抿着的唇和铁青的脸色彻底把他的解释和求饶都堵了回去,苏朝宇只能敬礼,故作镇静地挑帘进去。
quot;报告长官!quot;凌寒壮着胆子说,quot;下官请求出去协助夜鹰进行扫尾工作!quot;
quot;驳回!quot;江扬斩钉截铁地说,quot;放心,我不打算教训你,凌寒中校,虽然名义上你仍在‘休养',但最近这种非常懈怠的状态我很不满意!站在这里好好听着,我希望尽快看到实质性的改进!quot;
quot;是,长官!quot;凌寒敬礼,大声回答。
江扬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慕昭白面前,一字一句地说:quot;你也站在这里,听着你的部下是怎么为你的徇私付出代价的!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3(学生和老师)
quot;老大......不,长官,这......quot;慕昭白一时竟乱了章法,虽说听过些关于quot;家法quot;的传言,却毕竟没有见过,只得努力解释,quot;是我......quot;
quot;他放你出来,是因为你求他,晓之以理是不成的,便‘动之以情'。quot;江扬断然打断了他的话,quot;你不需要解释我也能猜的出来。不过,我和苏朝宇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你听着,对于亲密的部下和同伴,我永远会给予毫无保留的回护,但并不代表无原则的纵容。记住,这是最后一次。quot;说完竟不管慕昭白,径自转身走进里间,狠狠拉上布帘。
慕昭白把求助的目光投递到凌寒那里,凌寒只是笔直地站着,专注地盯着布帘上褪色的小黄花。
江扬走进来的时候,苏朝宇非常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但他的情人只是哼了一声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右手。苏朝宇乖乖地递上早就握在手里的皮带,退了半步,打算顺势蹭到墙角去。
quot;回来!quot;江扬冷冷断喝,手里的皮带敲敲桌面,quot;伏在桌上!裤子脱了!quot;
苏朝宇的脸腾得红了,这种小学生般的丢脸的挨打姿势已经很久不用了,何况外面还站着凌寒和慕昭白。他犹豫地抬头,把求恳的目光递到江扬那里。
quot;翻倍!quot;江扬甚至没有给他迟疑的机会,直视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一字一句地说,quot;允许你撑在墙角是对于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军官最后的尊重,但你今天做的一切让我觉得你不配拥有这个权利。再翻倍前,给你五秒锺。quot;
苏朝宇的心里确确实实冷了片刻,但是他知道,在爆发的琥珀色火山面前,说什么都等同于火上浇油,为了避免在吃了翻倍的苦头以后得到更重的惩罚,还不如一开始就无条件服从命令。于是他飞快地挪开文件,褪掉裤子,平平趴在办公桌上,使劲攥住了桌沿。
江扬挥舞皮带,毫不犹豫地在苏朝宇屁股上揍了一下,苏朝宇大口喘着,却强忍着没叫出来。
quot;检查你自己的姿势,我是这么教你的么?quot;江扬说着又抽了一下,苏朝宇疼得死死咬着嘴唇,慌忙挣扎着从椅子上拽过靠垫,垫在肚子底下,因此臀部也就更分明地翘了起来,上面两条红印子正飞快地肿起来。
苏朝宇红着脸蚊子般低声说:quot;对不起,长官。quot;
quot;我听不见!quot;一下更狠的皮带抽下去,慕昭白和凌寒都哆嗦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只有打在肉上才是这样清脆的声音,而苏朝宇几乎带着鼻音的嚎叫增添了悲惨的效果:quot;对不起,长官!quot;
quot;保持镇静!quot;这次是两下连着的重击,凌寒清楚地看到布帘子因为激烈的破空气流晃动了两下,江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威胁意味,quot;我想程非中将已经睡了,如果你不希望我给你持续到明天早晨的私人教育的话,苏朝宇少校,我认为你应该把心思放在检讨错误而不是无谓的嚎叫上。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断断续续地回答,quot;苏朝宇在很努力地想,请您......quot;
语音被一记重重的皮带和一声哽咽打断了,慕昭白攥紧了拳头,嘴唇动了动,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却被凌寒一把拽住。凌寒看着慕昭白,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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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帘里面苏朝宇不停地认错,巨细无遗地报告从拗不过前任上司柔软的求恳私自放人开始,直到放任孟帆在眼皮底下溜走的每个细节,任何犹豫和避重就轻都逃不过江扬的眼睛,毫无例外地都会狠狠挨上一下皮带。
quot;打在肉上才是惩罚。quot;凌寒几乎不动唇地低声告诉慕昭白,quot;别动,老大的家法从来不欢迎参观。quot;
quot;可是......!quot;慕昭白急了,鼻尖几乎贴在布帘子上,quot;我不能......quot;
quot;苏朝宇放你走的时候应该想到这种结果了。quot;凌寒捏住慕昭白的腕子,quot;你少去火上浇油。quot;
江扬确定了每个细节,放下皮带的时候,苏朝宇的整个臀部都已经变得又红又肿,火烧一样疼得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整个人软在桌子上,只有大口喘气的力气了。
quot;行了,你对你的错误已经认识得够清楚了,回头自己记下来,等闲了再谈怎么罚!越来越不像话!quot;江扬随手把皮带放在苏朝宇屁股上,却在苏朝宇企图撑起来的时候又给了他一巴掌,quot;没有允许你起来,就趴在这里反省,直到我说你可以休息为止。quot;
苏朝宇的脸涨得更红了,他企图要求改为罚站,但话没出口就被一记凶狠的巴掌噎回去了。苏朝宇为之气结,想强行撑起来,但是江扬摁住了他的腰,抓过军服盖在他身上,安抚性地拍了一下,然后问:quot;你有意见,苏朝宇少校?quot;
quot;不,长官!quot;苏朝宇努力大声回答。江扬看都没看他,直接从旁边挑帘出去,瞪视着慕昭白问:quot;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quot;
慕昭白看看帘子,又偷偷求救似的看看凌寒,凌寒小幅度地摇摇头,暗示他有什么事最好等江扬脾气过去了再说,这个动作被江扬抓了个正着,他狠狠瞪了黄金警卫队的大队长一眼,说:quot;凌寒中校,你想说什么?quot;
quot;不,长官。quot;凌寒连忙站直,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大声回答。
quot;那就好,去协助程亦涵进行后续工作,我最近很忙,不想一个一个教育你们,听到没有?quot;江扬摆摆手。
quot;是,长官。quot;凌寒连忙敬礼,不厚道地丢下慕昭白和苏朝宇,大步离开这个龙卷风活动的中心,还很体贴地锁好了门。
江扬在秘书的办公桌前坐下,想了片刻,才缓缓开口:quot;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该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慕昭白中校,是我看错了么?quot;
quot;这个......老大......呃......长官......quot;慕昭白被今晚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震得有点语无伦次,他试探性地抬头直视那双威严的琥珀色眼睛,江扬也正探究地望着他。然后江扬长长舒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冷茶,说:quot;把你们的事都说出来吧,我希望知道详情,你也可以放心,仅限于你我,嗯,还有里面那个,我保证连程亦涵都不会知道。quot;
太长的故事,那么多年,那么多钱,慕昭白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十分踌躇,他盯着江扬看,飞快地算计着,他知道说服面前的指挥官,放过孟帆无异于天方夜谭。但他仍然想试试,就算赌上自己的前途和拥有的一切。
江扬很有耐心,他双手交叉着支在桌上,用眼神鼓励着慕昭白。
quot;能救救他么?quot;慕昭白艰难地开口,quot;他不是坏人,真的。quot;
quot;他是谁?quot;江扬眉尖微挑,沉着地问。
同桌?同学?兄弟?慕昭白不知道如何准确地定位他们的关系,他最后只能说:quot;......他是我最好的朋友......quot;
quot;哦?quot;江扬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也给慕昭白倒了一杯,然后示意他坐下说。
慕昭白一口气将茶灌下大半,才犹犹豫豫地开始讲述自己和孟帆的旧时往事,年少时的快乐时光在此时此地回忆起来,不免十分悲凉。慕昭白渐渐有些激动,眼圈也红了。
江扬听得很认真,初时还抱着些分析孟帆的个性背景以作行动参考的想法,等慕昭白讲到那个交换的时候,不免皱紧了眉,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
慕昭白吓了一跳,立刻闭嘴,看着江扬,江扬十分尴尬,只好扭头狠狠呵斥帘子里的:quot;苏朝宇少校!quot;
苏朝宇一直伏在桌上不敢乱动,因为气愤和近似羞辱的惩罚而变得通红的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他这几日一直没有休息好,此时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又累又乏,在这暖融融的屋子里不免有些犯困,正迷迷糊糊,便被这声呵斥惊醒,下意识猛得撑起来,摆在屁股上的皮带自然quot;啪quot;地落在了地上。
江扬理所应当地猜到了他所做的一切,在帘外命令道:quot;整理着装,给你半分锺!越来越不像话了!quot;
苏朝宇慌忙整理好衣服蹭出来,迎面便遇到了慕昭白歉疚的目光,他正想回以一个表示没关系的微笑,江扬已经指着角落里的折叠凳子:quot;搬过来坐,quot;随手拿了纸笔扔到对面,quot;既然不愿意思过,就做记录吧。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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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地,江扬在走进了帘子里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脾气又一次不适时宜地爆发了,因此并没有非常严厉地教训他私自放人的小兵,一会儿功夫那些红肿就消了不少,而且折叠凳子上面还覆盖着薄薄一层海绵软垫,但苏朝宇坐上去的时候还是免不了龇牙咧嘴地哆嗦了一下,拿着钢笔哀怨地看了江扬一眼,但江扬却好像没感觉一样,托着腮看着慕昭白,说:quot;我大概了解了,但是,很遗憾,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能原谅的范围,毕竟,已经死了太多无辜的人。quot;
quot;他也是无辜的!quot;慕昭白有些失控地站起来,几乎捏碎纸杯。
quot;我知道。quot;江扬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仿佛要将混乱的思绪一一理清楚,隔了半晌才抬头,看着慕昭白,柔和地说,quot;我明白了,你放心。昭白,我想在事情结束前,你需要放个长假。苏朝宇?quot;
苏朝宇依旧在为刚才的事情愤愤,纸上只有鬼画的几个字符。他本不想理会琥珀色头发的暴躁的情人,但是碍于慕昭白在场,只能马上放下笔,腾地站起来敬礼,大声回答:quot;到,长官。quot;
江扬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到了quot;生气quot;的含义,只好拼命忍着说软话的冲动,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吩咐:quot;派四个人,一辆车,叫凌寒亲自送昭白回去。你把小寒这边的工作都接过来。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大声回答。
江扬摆手,苏朝宇离开以后,他却敛了笑容,对慕昭白一字一句地说:quot;我不管孟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你看见了,他为了他的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理解你所有的回护,但是我想你必须切记,如果他得手,要失去生命的人,就会是亦涵的父亲,甚至是亦涵。quot;
慕昭白身子一震,嘴唇微微颤抖,仿佛要说什么。江扬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说:quot;爱人和朋友,这选择太痛苦,而且,你原本不必要去答这份必然伤心的选择题,我来替你答,好么?quot;
慕昭白看了江扬半晌,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有温润的光,他想了想,终于站起来敬礼:quot;是,长官,慕昭白愿意服从命令。quot;江扬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末了,重重一握。
两个人近距离地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慕昭白敬礼,在四名夜鹰的quot;贴身保护quot;下离开,隔离室的门一关,他便无法抑制地微微翘起了嘴角,泪水终于忍不住,他低低地呢喃:quot;对不起,亦涵。quot;
苏朝宇在站岗,站在椅子和监视器之间,不是标准的军姿,而是半倚着办公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本来例行在这里值班的凌寒已经因为明天的押送任务而回去睡了,苏朝宇这几日休息得极不规律,再加上高度紧张的执行任务,现在也早已经疲惫不堪,可这间办公室里没有沙发,苏朝宇并不想坐在那仅有的一张覆着薄海绵垫的折叠椅上面,于是只好像罚站一样戳在屏幕前。
刚才的疼痛早就慢慢消减,但是苏朝宇依旧非常生气,不为惩罚本身──私放慕昭白并没有捉到孟帆,本就是他不对──而是江扬再一次把quot;仅限你我quot;的家法公开化。上一次是在海神殿,苏朝宇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惊恐里忍到最后的。他确定,如果波塞冬回头看,江扬就是豁出性命也会护住自己,但是,因为撑在墙角、一次次磕在地面上的是他,身后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呵斥声音,因此他变得不确定了。苏朝宇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种温润如斯的感情也可以脆弱如此,在关键时刻竟然丝毫不吝惜露出獠牙来。
虽然挫败,虽然是指挥官......苏朝宇无聊地在定时记录册上写下一排跟不同编号摄像头对应的quot;安全quot;字样,心里却非常不舒服:虽然如此,可我是你的小兵,江扬,你说过的,有且仅有一个的小兵。
凌晨四点左右,气温下降得很厉害,临窗的办公桌前就算开着空调也总有阵阵寒意袭来,苏朝宇已经拨过电话给值班服务员,叫他们送条毯子上来。隔了十分锺,他果然听见敲门声,监视器里,一个穿制服的服务生站在门口,手里挽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于是苏朝宇头也没回地吩咐:quot;请进。quot;
服务生开门进来的同时,苏朝宇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哈欠。他揉揉眼睛,准备给自己泡一杯浓浓的提神茶,随口一指折叠椅的靠背:quot;毯子放那里就可以,辛苦了。quot;
服务生跟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苏朝宇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威胁──几不可闻的呼吸,敏捷无声的脚步......苏朝宇不动声色,似乎是随意地跨了一小步却封死了对方的退路,左手猛击对方的后颈。那服务生果然不同寻常,竟在退无可退的状况下猛然扭身侧滚,躲过了第一下。苏朝宇另一只手已经同时拔出了手枪,猛然扑伸过去压倒对方,枪口抵着他的后心,低声喝道:quot;双手扶墙,慢慢伸出来。quot;子弹上膛的声音为他的语音添上了无可辩驳的威胁感。
quot;警惕性很高,不过,是我。quot;那人果然乖乖地举起双手,语声里却带着笑意。
quot;江扬?quot;苏朝宇松了口气,心里揣测着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总是会在自己念叨他后第一时间出现的秘密,一面收枪一面随意地问,quot;怎么回事?吓我一跳。quot;
江扬在苏朝宇的压制下艰难地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朝宇忽然恍悟了似地弹起来,快速立正、敬礼:quot;对不起,长官。quot;随后脸一冷,不满地低下头,而后更加艰难地试探着问:quot;您是来......执行......的吧?quot;他艰难地吞口口水,说:quot;明天还有任务......所以......能不能......quot;
江扬盘膝坐在地板上,托着腮帮看着苏朝宇,苏朝宇果然慌乱起来,立刻递上他的笔记本,检查还没写好,不过错误都列明了,连建议的惩罚标准都写了,甚至还因为刚才的呵斥翻了倍。
江扬略略一翻就把本子放在一边,随即起身,这个动作把苏朝宇又吓了一跳,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随即低下头,手已经放在皮带扣上了。
江扬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冷着脸伸出右手,他走到苏朝宇身边,一手握住苏朝宇已经开始解皮带的手,然后就把他的情人拥进了怀里,略带尴尬、但是轻轻地吻了一下额头,柔声说:quot;生气了?quot;虽然用了疑问的口气,意思却是笃定的。
苏朝宇仍然低着头,想了想才说: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没有。quot;
quot;那很见鬼。quot;江扬皱眉,盯着苏朝宇,心里却知道,暴怒以后的任何温柔行径都只会被贴上两种标签:间歇性精神分裂,或者故意示好。但是这两个答案都不是江扬渴望对方得出的。事实上,就连这个无比智慧的指挥官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场斗争里他输得如此惨,几乎要倾家荡产地去陪一个搞不清哪里来的毛贼玩性命游戏。他知道自己脾气很差,自从飞豹团改组以后就基本没有好好笑过。一个25岁的年轻人,用几十倍于同龄人的速度长大,却遗失了过程中一些必要的喜怒哀乐,这使得江扬在孟帆的事件上竟然比其它人更加敏感。他有些伤感,有些愧疚,望着苏朝宇,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quot;对不起,10下可以么?quot;苏朝宇猛得从江扬怀里挣脱出去,抽出皮带狠狠拍在桌子上,quot;皮带比藤杖好挨,如果您可以现在兑现苏朝宇所有的惩罚......苏朝宇会很高兴。quot;
江扬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却仍然沉着平静,干脆坐在办公桌上,笑着说:quot;好,我们谈谈。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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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赌气地立正,敬礼,大声回答:quot;是,长官。quot;失去了皮带的野战服仿佛有些下滑的趋势,于是苏朝宇紧紧并拢双腿,臀部的肿痛因而再次开始疼极的叫嚣。
quot;疼得厉害?quot;
quot;不,是苏朝宇应得的。quot;苏朝宇开始认错,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他所有的错误,相当于口述了一篇长达2000字的深刻检查。
江扬静静听完才说:quot;我委屈了你。quot;
quot;不,长官。quot;苏朝宇知道长篇大论的辩驳和解释都没用,反而过度简洁的回答会让大多数人无所适从。
不过江扬是那种纵然火烧眉毛也能保持镇静的少数人,他沈吟了一下,才说:quot;苏朝宇,我是你的江扬,不是长官。quot;
quot;都是你。长官。quot;苏朝宇决定把所有的回答控制在三个字以内,以一当百的噎死长官情人。
江扬敏锐地注意到那个称谓的变化,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拿起苏朝宇的皮带把玩着,说:quot;我能猜到你的心思,不过我想听你自己说,朝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狠狠地剜了琥珀色短发的情人一眼,狠狠地回答,并且对江扬做出的quot;请说quot;的手势视而不见,站好标准的军姿。
江扬愣了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quot;我让你失望了,对么?quot;
quot;不,长官。quot;苏朝宇言简意赅,quot;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苏朝宇今晚的行为违反了军纪,应该受罚。quot;
quot;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又一次的,自私的牺牲了你。或许比以往任何一次更严重,并不是为了保护,只是因为......quot;江扬顿了一下,苏朝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标准的下属模样,这让江扬有些难过,他觉得措辞变得很艰难,quot;只是因为......呃......该死的习惯......quot;说完他征询地看着苏朝宇,隐约的期待对方能对自己最不擅长的承认错误有所反应。但苏朝宇像是佛陀旁边的侍者,专心致志地盯着写字台上的一个笔筒,军姿标准,一言不发。
江扬心里局促起来,他了解海蓝色眼睛的情人对自己近乎于溺爱的包容和比大海更深刻的爱,他也知道,自己总是习惯性地在做决策的时候牺牲身边的人,但这一次不一样,他挑衅了骄傲的小兵的尊严:quot;我总会在你面前失控,我一直知道,只是永远知道做不到。quot;江扬转过身望着窗外,已近凌晨,小小的清水镇几乎没有一丝灯火,漆黑的夜空中晴朗无月,漫天星斗,他勾起嘴角苦笑,像个孩子那样困扰地用手指梳了梳鬓边的短发──自己其实从来不知道25岁的年轻人会如何珍视感情与尊严,自己所有的梦想和骄傲已经在16、7岁的时候被消磨的干干净净,这些年早已习惯了不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必要的时候化身利刃,只有责任和义务。
但我错了,真的,我的小兵。江扬从玻璃的反光中偷看苏朝宇,在心里默默地说,我错了,以往的指挥官可以用任何方式只求达成最佳效果,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江扬心里疼成一片,想把他的小兵揽在怀里好好安慰,却又莫名恐惧──他从来不怕拒绝,不怕失败,但现在,他却真真切切地害怕了,朝宇一个心寒的眼神,就足以将他彻头彻尾地冻透。
苏朝宇在这种诡异的沉默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他只能看见江扬黯然苦笑的侧影,一时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隔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微微抬眼,瞥向江扬。
江扬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立刻回以期待的眼神,苏朝宇立刻不着痕迹的退了小半步,再次垂下眼睛:quot;对不起,长官。quot;
江扬心里难受,又只能侧过头盯着反光里的小兵,他忽然发现苏朝宇的姿势变得有些不自然──没有了皮带的军裤似乎正试图脱离控制。这让江扬一下子几乎忍不住笑起来,面上仍然是不露声色,正襟危坐,勾勾手指:quot;过来。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往前蹭了半步。
quot;到我这里来。quot;江扬干脆地指指自己面前20公分的地板。
苏朝宇咬牙,他早就知道他的情人向来软硬不吃,打蛇随棍上最擅长不过,他刚演了好下属,那边立刻就变长官,丝毫不落被动。苏朝宇恨恨地走过去,用一种标准的军人式步态,在江扬指定的地方立定站好。他发现艰难地维持他的军裤仍然在它该在的地方变得很困难。
江扬跳下桌子,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变得极近,苏朝宇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江扬那种不知道真的假的、带着玩味和挑衅的目光给激怒了,于是背着迷你降落伞就敢从高空跃下的陆战精英赛冠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几乎冒火的蓝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中将情人。
江扬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单膝跪在苏朝宇面前,一捋手中坚韧的野战皮带,将它穿回苏朝宇的野战军裤上,调整到合适的位置,重新系好。这种平常人闭着眼睛也能做好的简单动作,江扬做的专注而细致。苏朝宇不由怔住了,江扬扣上皮带扣,顺势搂住了苏朝宇的腰,头抵着苏朝宇的身体,片刻才缓缓说:quot;对不起,朝宇。quot;
quot;没关系。quot;苏朝宇脱口而出,然后立刻就后悔地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恨恨地一脚跺向江扬的软皮鞋。
向来敏捷的指挥官根本没有试图去躲,苏朝宇狠狠踩了情人一脚,还碾了几下,然后咬着嘴唇扭头看窗外,气鼓鼓地骂道:quot;混蛋!quot;
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腕,在他惯常戴戒指的手指上亲了一下,认真回答:quot;是,朝宇。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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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这甚至比波塞冬那次更难熬!quot;苏朝宇试图推开江扬,却被抱得更紧,那些被竭力压抑的委屈都因为情人半夜化身服务生的投怀送抱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苏朝宇死死咬着嘴唇忍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说,quot;我不喜欢这样,无论是当成表演的道具还是警示的教材,江扬,虽然......那些都是我应得的,但我宁愿你回家以后翻倍惩罚也不愿意......quot;
江扬更紧地抱住了苏朝宇,还没等他开口,苏朝宇却接着说:quot;我站在这里值班的时候想了很多,我理解你,江扬,我知道你在逼慕昭白,我也知道你会对我如此严厉是因为你正试着信任我、把我当成你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你的守护对象,我都知道,江扬。quot;苏朝宇深深舒了口气,握住江扬的手,quot;我都知道,只是还是会委屈和尴尬,我......quot;苏朝宇说不下去了,他凝视着江扬琥珀色的眼睛,然后他轻轻地、带着一种不确定吻上江扬淡色的唇,quot;你都知道,是么?quot;
江扬没有说话。
苏朝宇吻到一半,忽然狐疑地看着对方的眸子:quot;你不知道?quot;
江扬的眼眸有一瞬间看起来很朦胧。他轻轻抚着苏朝宇的后背,小声说:quot;对不起,我的朝宇。quot;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身子一僵。江扬低语:quot;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就如同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quot;
为这一句既考验智商又考验口才的情话,苏朝宇气得笑出来。江扬半严肃半认真地望着他的小兵,眉目含笑。
quot;我不喜欢这样,江扬。我不喜欢自己成为一个教具,虽然极端时刻长官甚至有权利放弃部下的生命。quot;苏朝宇一字一顿,quot;我不想自己以后变成你的示范‘亲者严'的教科书。quot;
quot;对不起,朝宇。我想我最近变得......让你不认识了?quot;
苏朝宇不语。
quot;这种陌生让你真的怕了。我知道。quot;江扬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苏朝宇的肩膀上,近乎于依赖地抱着。quot;飞豹团改建、孟帆行刺引爆、你带班失败、吴小京重伤、程亦涵父子生命堪忧、慕昭白和孟帆的关系......quot;他越说越小声,最后近似于低语,quot;这些,让我质疑了我拥有和信奉的很多东西。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到足够大,足够知晓所有的事情,可是最近我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如何与你相处。我可能是......quot;他的面颊借着1cm的身高劣势在对方肩膀上轻微地蹭了一下,quot;我可能是想跟自己发脾气,而不是你......但是......quot;
苏朝宇深嗅对方身上几乎褪尽的白麝香气息,闭上眼睛:quot;我说,江扬......quot;
quot;所以,请接受一个情人江扬的道歉吧,为今晚,为飞豹团,为我拿自己的最爱在工作上赌输赢这样不负责的冲动。quot;
quot;我接受。quot;苏朝宇这次毫无反驳可能地吻下去,不再给江扬任何说话的机会,许久,他望着脸都被闷红了的帝国中将,嚣张地说,quot;但我要补偿,江扬。quot;
quot;是,少校。quot;江扬从衣袋里摸出MEMO,又顺手摘了挂在苏朝宇前胸口袋里的伸缩笔,以一个秘书的标准姿势单手让笔伸展成了标准长度,笔尖戳在纸上,quot;情人江扬在记录。quot;
苏朝宇不管这是多么可爱多么温馨的场景,只是说:quot;你向我保证,以后不要对自己如此苛刻,好么?quot;
江扬刚写了个quot;以后不要quot;,便立刻停笔了。对面站着的这个海蓝色眸子的年轻人,用再简单不过的句子戳穿了禁锢在江扬身上长达十数年的软甲。软甲尽管保护了身体,却时时磨擦皮肤,长久以来,似乎快要成茧──但是江扬习惯了有软甲的日子,竟能残忍地注视自己伤口,遮掩,然后继续。
苏朝宇不动声色地观察情人眼里的柔软,握住他的手:quot;你要跟我学,学爱你爱的人,江扬。不是保护,不是苛求,也不是遮掩宠溺和责罚呵斥,是爱。quot;
笔尖里渗出的墨水由一个小点慢慢扩大,江扬慌张地看了看那滩墨迹,无所适从。苏朝宇知道那是对方最真实的表现:帝国的中将在这种明显而直白的分析面前,像个搞不懂定理的学生。苏朝宇抓过笔,把不规则的墨迹涂成一颗心。他知道,自己此时是个被动的老师,教会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什么是爱,如何去爱。尽管对方略显霸道和笨拙,教学的路也许漫长,也许那句被普通情人每日重复万次的quot;我爱你quot;永远不会从帝国中将口里吐出,但是苏朝宇知道,这个学生品学兼优,真真正正是他最大的骄傲──尽管有的时候,学生会跳起来欺负老师。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4(意料之外)
凌寒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两条公路基线在远处交汇为一点,即使睡了一个舒服的整夜,也感到十分疲倦。若不是肖海提醒,他几乎错过了发车的时间,跳上车的时候,慕昭白已经歪在一个正襟危坐的夜鹰队员身边打盹,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说明了他的情绪有多么差。
quot;凌队......quot;慕昭白有气无力地说,quot;你几岁。quot;
凌寒没有回头:quot;我比江扬大两岁。干嘛?quot;
quot;唉。quot;
quot;说吧。quot;凌寒终于从副座探身回头,用极不舒服的姿势望了慕昭白一眼,quot;我最恨别人说话说一半。quot;
quot;难怪指挥官不理解我,有代沟。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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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代沟?quot;凌寒又气又笑,quot;他敢揍你,你信么?quot;
quot;程亦涵说年长三岁就有代沟,我和他只不过少挖一年的沟而已。quot;
凌寒没好气地转回身子去,继续看开车。
quot;他不理解,我和孟帆的关系很好,真的很好,就是那种可以互相担当的很好。我经常不写抄写作业,孟帆就替我抄,一个字一个字描,后来老师都看不出。他其实是很好的人,很好的学生,当然,成绩不好而已,你如果跟他接触就会觉得......quot;
凌寒毫不犹豫地摆手打断他:quot;会觉得孟帆是一个坚定的人,他想要自由,想随心所欲,他想把他所能控制的事情做到最好,再难也做,不惜代价。只要这件事情对他的自由有益。quot;
慕昭白惊讶地张大了眼睛:quot;你跟国安部行为分析科的蒋方少将什么关系?quot;
quot;那是我供职的第一个部门,蒋少将是我的老师,他在大学里任教的时候我就选他的课。quot;凌寒简洁地回答,quot;我分析过70多个危险分子,孟帆在性格上并不特殊,只是他要的东西,出乎意料地剔透。quot;
quot;那你们就不想......quot;
quot;不想。quot;凌寒的回答带些揶揄,quot;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苏朝宇。昨晚你也看见了,指挥官是如何教育儿子的。quot;
夜鹰们并不了解其中的内涵,只是面面相觑。
慕昭白悻悻地闭嘴了,许久才重新开口:quot;他必死无疑,对吗?quot;
quot;对。穆少校说,他锁骨处的旧伤不涉及血管,但因为服用了特殊的药物,伤口基本没有愈合,但不影响健康──这被推测为故意的,这种药物剂量要求很高,多吃一点都会出事,没有其它服用可能。他杀人了,江扬不会留情。quot;
quot;我会一直记着他。quot;慕昭白轻轻地说,车子晃动了一下,他挣扎着把放纵在座椅里的身体摆正,quot;记着他在最难的时候,我帮不到他。quot;
凌寒没有说话,车厢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司机偶尔换挡的时候发出的机械声响。江扬的电话打断了尴尬,凌寒仔细听了一阵子,犹疑地问:quot;什么意思?quot;
江扬做着解释,凌寒望着右侧的后视镜,一辆运草料的小型机动车正笨拙地跟在身后。quot;怎么可能?quot;凌寒似乎咬牙,quot;孟帆也不是妖精,清水镇搜遍了都没有,这不可能。quot;
quot;确实没有踪迹,我在做最坏的打算。quot;
quot;什么?quot;
quot;孟帆抢在我们前面,正在,或者已经到了飞豹团驻地。你到达以后务必协助林砚臣加强警备,有任何可疑先盯着。quot;
江扬似乎又说了一阵子,凌寒心不在焉地听着,鹰一般的目光盯住了公路远处的田地,始终用指尖敲着钢制的手机外壳,目光随着后视镜里妄图想超车的草料车的影子左右转动。quot;......正在,或者已经到了飞豹团驻地......quot;凌寒心里念叨,转而在反光镜里观察车中的每一个人,他皱眉,不顾江扬正在交待的一些事情,忽然啪的一声合上手机大叫:quot;停车!quot;
司机吓得一哆嗦,不经离合减速就狠狠踏了刹车。车身随即一震熄火,凌寒铁青着脸色发现,草料车深深地亲吻了他的军车。慕昭白和后排的两个夜鹰摔在车底板上,爬起来慌张问:quot;怎么了?quot;
手机重新单调空洞地叫起来,凌寒看了一眼,没有接听,瞪坐在慕昭白身边的夜鹰:quot;发车前谁检查性能?quot;司机根本不敢看他,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一句
quot;我quot;,就立刻低头在杂物箱里翻照检验单。凌寒摸出佩枪上膛,指着坐在慕昭白后面一排的夜鹰队员:quot;下车,查,车底也查。quot;又指着司机:quot;你,去跟后面的人解释。quot;
夜鹰飞快绕到了车尾巴处,司机也停止了翻找,把跳脚大骂的少数民族大叔拉到一边去鞠躬赔礼。后备箱打开,车底的一些防护器具卸下来,一个夜鹰甚至照了照这辆特殊设计给边境的军车的底盘凹槽。
quot;凌队,您要找什么?quot;一个夜鹰说。
quot;孟。帆。quot;凌寒咬牙。
quot;那怎么可能。quot;那个夜鹰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quot;车上一直就只有咱们几个。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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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一直愤怒地瞪着看,始终没说话,就连比他还愤怒的草料车大叔发动车子离开时,也没有回头哪怕是示意一下。诡异的一片沉默中,机动车的突突声渐行渐远,凌寒果断地挥手:quot;追。quot;
慕昭白始终安静地低头坐着,听见这话时,悚然抬头,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却更像是担忧:孟帆,你到底想要什么?
手下的队员起初并没有明白,几秒锺内,忽然有人恍悟了身边少了一个人的事实,飞身冲进驾驶座。没有钥匙的仪表盘显得格外空旷,夜鹰愣了愣,把身子埋进空档里开始做强行发动准备。
凌寒已经朝向草料车拔腿追过去,却意外发现身后自己的军车并没有跟上来,不得已,他鸣枪示意,没想到却吓坏了车主,草料车开足了马力,在一处小路路口一转弯,钻进了不甚茂密的玉米田里。凌寒又拼力追了片刻,大幅度呼吸终于引起了肺部的不适,粘连的旧伤让他疼的眼前发黑,不得已掏出手机向江扬报告:quot;人跟丢了。quot;
电话那头冷了片刻,终于,江扬说话了,能听见在强压自己的暴怒:quot;请对刚才不听我说完情况就挂掉电话说明理由,凌寒中校。quot;
quot;我那时候已经知道司机就是孟帆了。quot;凌寒底气不足。
quot;很好,我是不是应该说,你很聪明呢?quot;
凌寒语塞,不明白自己的计划哪里有问题:装作没发现对方,故意检查后备箱,让对方放松警惕,真的欲逃的时候追上去,凭借国安部优秀特工的实力,绝不会......可现在这么说,仿佛太自欺欺人,孟帆,确确实实丢了。
quot;为什么拒绝接听我的电话?quot;
quot;我以为自己能万无一失地制住孟帆,在我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司机的前提下,而且他有伤,我希望能跟随他找到幕后集团。对不起,长官。这是下官的重大失职。quot;
江扬被凌寒气得失去了所有脾气,声音因此而冷静地不像世人:quot;挂断前,我只剩一句话没说。引他逃,但不要追,看准方向,通知节点成员,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凌寒中校,你离B52节点只有不到800米。quot;对方挂断了,忙音让人焦躁。
强行发动的军车早就追了过来,一车队员看着他们的凌队失神地坐在路边,把懊恼和愤恨地目光投进了一望无际的玉米田里。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5(底线)
大块大块的面胶遇水融成泥状,很快就塞住了出水口。用食指一戳,糊糊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泡泡,大批污水倾泻而出。孟帆拧大了阀门,干脆把整颗脑袋塞过去冲,短效的染发剂剥落,褐色头发国字脸而且满面雀斑的司机立刻变成了黑发黑眸的年轻人。
他从笼头下直起腰来的时候,头狠狠地晕了一下。自从第一场刺杀之后,他再也没有睡过5小时以上。孟帆用柔软的大毛巾包住湿漉漉的头发,使劲揉。大把大把的头发掉下来,他看了一眼,费力地用鞋底把它们蹭进卫生间的角落里。经常用高效能伪装,孟帆已经习惯了脱发,习惯了本来红润的面色变得惨白,脱皮,干裂,甚至,下颌向耳侧,起了大片的红疹子。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不出来。外面阳光明媚,甚至有两只鸟儿就在窗口空调上调情,一只热情主动,一只欲语还羞。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仿佛只是为了玩耍,一次次从帝国最好的特工、特种兵手里逃脱。对于零计划的渴望从一次次血腥里蜕变成了令人作呕的噩梦。仿佛离军舰的梦想越来越远,孟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惨笑。
电话里冷冷的声音越发不满起来,从起初呵斥进度太慢到现在边骂边威胁要换人,孟帆知道,自己下不了手。无数次接近程非中将,无数次离零计划的手提箱只有几米远,孟帆掐破了手心,告诉自己说,绝不杀人,还有机会,一定要等到不伤人也能夺取的机会,一定......机会却永远不等着他。莫贝宁中校胸口中弹,整个身体死死压在孟帆身上,一点点变沉重,一点点变僵硬。孟帆听见他仿佛自语也仿佛质问般地说:quot;值得吗?quot;
值得吗?
不知道。孟帆摸出一盒乳液,擦在几乎干裂的脸上,两颊一片火辣辣的刺痛,浓烈的抗敏精油味道熏的他几乎流泪。模糊里,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再也回不去背着书包在巷子里数脚步的年龄,回不到那段纯净到连输一场比赛、逃一节课都会耿耿于怀的日子。
房间电话响起来。孟帆一时间不适应,但突然记起自己已经被飞豹团没收了手机,只能忍着锁骨处隐隐的伤痛歪在沙发上接听。
quot;钱在门口,保重。quot;
quot;喂!quot;
quot;还有什么事儿?quot;
quot;零计划没到手呢。quot;
quot;我们要换人了。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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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理由。quot;
quot;你没资格问。quot;
quot;那你等等,我要先看门口的钱是不是够数。quot;
quot;不够。任务未完成,只有十分之三。quot;
quot;那也是钱来着。quot;
quot;给你1分锺。quot;
孟帆拉开门,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标准宾馆餐盒,拾起来,看了半天,然后直径走到隔壁去敲门。显然,门里的人都没有料到大家之间隐秘了这么久的默契会被如此打破,孟帆头发未干,一脸愠色地站在门口,屋内一个壮汉飞快地用枪口指着他。
穿着白T恤的孟帆从从容容地走进来,不顾对方低声的威吓,就轻快地用脚踢上了门,倚在门板上微笑着说:quot;你们知道,我不怕。quot;
一屋子人都沉着脸不说话。既然同做一件事,本应该很亲密,但直到现在,孟帆才第一次看见电话里那个冷冰冰的声音的真实主人。没人给孟帆甚至倒一杯水,更不用说请他坐,大家剑拔弩张地瞪着,只有孟帆微笑。
quot;你们忘记了我的本职就是窃听。如果我都做不到窃听贵处的任何一台手机,在那个见不得人的组织里,我是混不下去了。quot;
屋子里除了孟帆以外的其它四个人都开始下意识地试图关闭手机,结果在他带着清晰嘲讽意味的笑声里,持枪的壮汉终于忍不住狠狠地跺脚骂道:quot;去你妈的!quot;
孟帆厌恶地撇了撇嘴:quot;接下来的话大概更伤自尊心......呃......你们的,不是我的。原本定好无论成功与否今天在此见面,你们买通了人,问出来提前回驻地的车只有凌寒指定的那一辆,可是,不太厚道吧,兄弟?你们买通了司机!quot;
quot;那不挺好么?quot;跟电话里的声音一样,冷冰冰的,带着不屑和几分自然而然的掩饰。孟帆瞪过去:quot;我清空了油箱,车子半路抛锚我才能既出了清水镇又逃开追捕,可是,我清晰地在仪器里听见你给司机说:‘油箱没检查呢,小子!'quot;
这一句学得惟妙惟肖,还捎带了口音,四人中的首领面色由正常转向涨红了一阵子,持枪的壮汉傻乎乎地乐了一下,立刻被同伴狠狠踹了一脚。孟帆的脸色很不好看,眼神所及之处,或坐或立的几个人都暗暗担心,他们不知道,一个看似温文的人如果怒了,会是什么后果。
quot;多亏我的易装工具还够用几次,多亏草料车大叔好心但怕惹事的,多亏国安部特工骄傲轻敌,这是巧合,玩命的巧合。我命大而已。如果我不是反应快,你们连这十分之三都不用付了。quot;孟帆把餐盒抛起来,扔在地上。
quot;你想怎样?quot;
quot;我一分钱都不要了。quot;
屋里的首领眼睛逐渐放光,却又立刻冷下来:quot;已经上了船,船已经开走了,想离开,喂鲨鱼吧。quot;
quot;我跟你们航完全程,还附赠卸货服务,不要钱,只要求你们把我平安放到岸上去──然后,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此大路朝天,一人一边,井水不犯河水,鸡犬......quot;
quot;够了。quot;首领恨地直咬牙,quot;当初你们头儿推荐的时候,没说过你废话这么多。quot;
quot;那当然。quot;孟帆振振有词,quot;那是窃听,主要是人家说,我不能说。我想我们的头儿一定告诉过你我......quot;即使首领再次不耐烦地挥手想打断对方的话,但是孟帆抬高了声音用气势压住对方的话头,坚定不移地说下去,quot;......智商有178,不会不知道你的人在火车站失败以后就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把他们骗上火车,不会不知道你们早就嫌我动手不够快准狠想要换人,不会不知道这种低级宾馆内线电话只要卸开了外壳就可以用我的设备看出从哪个房间打出来吧!另外!quot;他因为这些忿忿而牵连了自己的伤口,疼的一吸气,声音低下来,quot;另外,别忘了,你的手下一人一双硬底皮鞋,在监听人员门口放东西,还指望我听着电话就分散了注意力听不到你们──傻透了。quot;
屋里的人又下意识地在硬挺的黑色皮鞋里局促地挪动了脚趾几下,一直举枪对着孟帆的壮汉的枪口缓缓降下来,甚至换了个手,他举累了,面前这个人非但没有什么威胁性,甚至因为有伤而显得虚弱,可是他又太聪明,几乎洞悉所有事情。雇了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干事,是福气,更是把重磅的地雷当球踢。
quot;聪明是一回事,能干活是另一回事。说过你好多次了,每次做事能不要那么婆婆妈妈的吗?都混这一行了,你还指望自己干净?首都那次,若不是我们的人在身后给了那个副官几枪,你还能活到现在?quot;
孟帆的眼睛里有凶光:quot;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杀人犯。quot;
quot;这行,你说你的手干净,有人相信吗?quot;
quot;最初我就说过,不杀人,这是我的底线。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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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所以我们替你杀啊,只是推倒你身上而已,激动什么!quot;
孟帆静静地看着对方,首领在狡猾的笑了笑后,递过一根烟:quot;我带你走。quot;
quot;唉。quot;孟帆把烟拨拉开,quot;我知道的太多了,是吧。quot;
quot;不,是太少。你很单纯。quot;
quot;哈!quot;孟帆愉快地笑出来,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纯净水。quot;我单纯?这是我听过的最不着四六的评价。quot;
首领的面色再次由正常转红,继而由红转白,终于在孟帆大段大段开始讲话之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quot;够了。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6(凌寒的教训)
凌寒看着窗台上刚刚被服务生浇过水的小花,目不转睛──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江扬用187公分的身高优势挡住了身材适中的国安部优秀特工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凌寒在心里默念对面有一朵盛开的、孱弱的、美丽的花朵,假装对对方琥珀色的冰冷眸子视而不见。苏朝宇则押着慕昭白安静地站在门口,仿佛已经修炼地连呼吸都隐藏起来。
quot;你们俩出去,锁门。quot;江扬平静地说着,坐在临时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冷冷地看着凌寒。
苏朝宇飞快地回答quot;是,长官quot;之后就把慕昭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了出去,然后礼貌地弹开门闩,轻轻关门。
quot;我又害了一个人。quot;慕昭白懊恼地几乎拿头撞墙。
quot;跟你没关系。quot;苏朝宇松了口气,quot;当然,前提是你不知道司机就是孟帆。quot;
quot;我当然不知道!quot;慕昭白愤怒地跳起来,quot;我没认出来!直到他拧走了车钥匙!quot;
quot;那你为什么不报告?quot;并不是责备,但是仍然带着明确的质问意味,苏朝宇看着慕昭白的眼睛问。
慕昭白忧愁地看着窗外,半晌不说话,后来缓缓开口:quot;我差点喊出来。但是我想......quot;那个瞬间,慕昭白的幽默活泼开朗大方消失殆尽,整个人显得脆弱之极,手臂抱起来,后背紧紧抵着墙壁。苏朝宇拍拍他的肩膀,用以安抚。
quot;我不知道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死掉会是什么感觉。朝宇,你们是战斗人员,经历过生死,我是文职,我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你想,一个......一个曾经那么要好的人,活蹦乱跳的,忽然就成了尸体,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微笑──孟帆这样,孟帆杀了的那些人也是这样──我非常厌恶现在的自己,真的,朝宇。quot;
苏朝宇无奈地一耸肩,贴着墙根站住了,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块能迅时补充VC、提供能量的糖果递过去:quot;西柚的,不讨厌吧。quot;
quot;不。quot;慕昭白阴着脸,潦草地接过来吃,quot;后勤部又给飞豹团换了口味,这种好事从来轮不到基地。quot;
quot;因为飞豹团是亲儿子嘛。quot;苏朝宇淡淡地笑,quot;他最近脾气坏得很,飞豹团拆改的事情在军部由低阶军官挑头、高层谋划,大有逼宫的架式,弄得江元帅都不得不签字,目前仍然进展艰难;加上零计划──对了,你都没和亦涵谈谈?quot;
正说着,屋子里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江扬大吼:quot;这是理由吗?quot;
慕昭白一怔,随即缩了缩肩膀,举起双手:quot;我不跑,我保证──咱能换个地方坐坐吗,我不想再听第二次,真的。quot;
凌寒自知理亏,多数时间并不说话,只是和江扬目光对视。后者自知是长官,又长时间心情不好,却比凌寒小了两岁,于是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和对方目光对视
──对视久了,两个猎手里终究有一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半步:quot;长官,我没有想到孟帆居然敢大明大方地坐在我身边,那么近,我以为他受伤了,会低调行事......quot;
江扬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桌子上:quot;这是理由吗?quot;
quot;不是,长官。quot;
quot;那你把它说出来干什么,凌寒中校?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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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畏惧的光芒,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在皮带扣上,降低了音调说:quot;这是陈述客观事实,并不是狡辩,长官。quot;
江扬没有说话,但是似乎极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凌寒立刻从容地解下了自己的皮带,先从内层剥掉了执行任务时候用的绞杀钢丝才紧紧握在手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quot;接二连三地失误,让局面陷入被动,信任变成了失望,对不起,长官,30下。quot;
quot;打到你没有军医搀着就站不起来吗?quot;江扬咬牙。
凌寒的眉尖微微一动,一些远去了、但又走得不是很远的回忆正在回头向他招手。他想说什么,终究未出口,上前一步把皮带整齐地放在江扬桌子上:quot;对不起,长官。quot;
quot;告诉我,凌寒中校,用这条皮带让一个人没法站住,你出手几下?quot;
quot;最多10下,长官。quot;
quot;那我也用不了更多。quot;江扬的表情稍稍柔和一些,这让凌寒确定了对方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而不是要开始动手实施家法。
quot;能多大限度地解决问题?quot;
凌寒犹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实话实说:quot;我曾经让一个双面间谍在第27下的时候供出了联络电话。quot;
江扬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quot;你能扛多少下?你被训练过如何熬下去,我知道。quot;
凌寒被对方的谈话方式和内容完全打乱了思维。前国安部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的特工quot;金舟quot;曾经创下过逻辑科目98分的骄人成绩,却在小自己两岁的指挥官的逻辑面前一头雾水,这让他非常沮丧、自责,甚至,有些没来由地愤怒。quot;生理极限反应推算结果,67下,但家法......quot;
quot;那个数字我比你更清楚。quot;
quot;如果我不愿说,死也不会说。quot;凌寒一字一句。
江扬终于点了点头:quot;看来我是对的。你和苏朝宇,与林兹不同,你们俩个骄傲易怒,苏朝宇是因为经历不够丰厚又太优越,需要‘家法'快刀斩乱麻──你呢?18岁起就开始正式执行任务的特工,比现在国安部15个特科科长都不差;而特工训练让你吃尽苦头──为什么你也骄傲易怒?quot;
凌寒终于明白了对方绕圈子的含意,只是为时已晚,他已经按照江扬的计划为自己造了一只巨大的陷阱,现在只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识实务者为俊杰,如果他不主动跳,后面立刻会有人踹,他坚信。quot;骄傲刻入骨髓,以致于棋逢对手就失了镇静;急于挽回失败,以致于另一次失败近在眼前时却瞻前顾后乱了方寸。quot;
quot;还有......quot;
quot;对不起,长官,与此有关,但关联不大,让您失望了。quot;凌寒大胆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意料之中的,江扬并没有生气,反而理解似地点了点头,quot;也有我的考虑不周。事后弥补。但我岂是一点半点的失望?quot;
凌寒低头不语。
quot;如果孟帆炸车,恭喜,你可以盖国旗了。quot;江扬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忽然抬高了声音,quot;这不是拍电影,我不是导演!对方出什么招数不是套好的,玩的是大家的命,一旦输掉零计划,百万人因此而战的局面,到头来可能只是因为你‘失了镇静'、‘乱了方寸'!这从来不是你想要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你的骄傲说了算,对吗?quot;
quot;对不起,长官。quot;
quot;道歉无益。你丢掉了‘疗养'期间的所有补助薪金和假期后三个月内的所有休假机会,凌寒中校。这是严厉的惩罚,对你,远比挨30下皮带有效得多。
quot;是,长官。quot;凌寒的回答变得直白简短,他大约知道江扬吼完了就会放自己走,然后换进下一个倒霉的人来继续。说实话,在这种时间撞这样一个指挥官的枪口,凌寒确实觉得自己不明智。
江扬顿了顿:quot;再过4小时,大部队要回飞豹团,期间,我给你弥补过错的机会,路上我要读到你对此次事件的所有报告。事无巨细,深刻扼要。quot;
quot;是,长官。quot;凌寒敬礼,把皮带归回到自己的军裤上,等待江扬恶狠狠地说:quot;叫慕昭白来。quot;或者quot;把他给我弄进来。quot;没想到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只是收拾着自己桌上一堆不知道什么功用的资料说:quot;帮我叫穆少校来。quot;
quot;怎么?quot;凌寒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被骂得不敢还嘴。
江扬苦涩地摇头:quot;没什么,胃疼。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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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7(预感)
慕昭白忽地一下站起来:quot;凌寒?quot;
门只刚开了一条缝,苏朝宇已经冲过去拉开了。凌寒一脸惊愕,却被苏朝宇紧紧搀住:quot;歇一歇吧,你跟慕昭白在这里,我替你整队。quot;
quot;不能歇。quot;凌寒被苏朝宇架起来,几乎不用使劲就被像大花瓶一样搬到了房间角落的沙发上。慕昭白早就让开了空间,把靠垫都移到一侧,充满歉意地看着对方,紧张得不敢说话。
苏朝宇柔声安抚:quot;别理他,你有什么工作都交给我。quot;
凌寒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不顾地推开苏朝宇,重重坐了下去:quot;事情很多,我还要写一份报告。quot;
苏朝宇几乎吃掉自己的舌头:quot;你......quot;
quot;我好好的。quot;凌寒戳了戳自己的腿,quot;纯语言的方式。quot;
那个瞬间,一种叫做不平,甚至叫做嫉妒的颜色在苏朝宇的面孔上飞速弥漫开来,他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凌寒打断:quot;江扬胃病又犯了。quot;古怪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来,苏朝宇只能尴尬地挠挠头离开。
quot;对不起。quot;慕昭白嗫喏。
凌寒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quot;没事,我们的麻烦都很多。quot;
江扬看着桌上黄黄白白的药片,面无表情地依次往嘴里丢,努力地咽下去,穆少校在一边盯着看。看了几秒后,他自觉有些失礼,先低下头去。江扬回以了一个自知理亏的微笑,淡淡地说:quot;再不敢偷懒了,以后我按时吃。quot;
离开前,穆少校认真而略带恳请地说:quot;胃疼可大可小,事情结束后去下官那里做个检查吧。quot;
quot;好,辛苦了。quot;江扬显示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态度,更像个听话的小孩。他知道这是自己无奈的选择,胃疼的次数和烈度与日剧增,他不想因此而耽误了比胃疼更要紧的公务,因而变本加厉地虐待着自己柔软的内脏──而这只口袋并不如苏朝宇那样会对他有莫名的好脾气──后果可想而知。他决定在这种关键时刻给自己放
30分锺假,休息一下,于是挪到沙发上躺下,用手感很差的靠垫抵住了胃,蜷在那里。
没过多久,江扬就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穆少校给他的药片有强力的舒缓成分,弄得他非常想睡,试图挣扎起来的勇气被隐隐的疼痛和深刻的疲惫压制下去,甚至,有人进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只是说:quot;我要睡了。quot;
那人似乎出去了,又似乎回来。江扬只知道对方用干燥温暖的掌心轻轻贴了他的额头,然后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多久,江扬逐渐从药力昏沈里找到一点清醒,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带着关切的海蓝色目光。仿佛镇静剂,他忽然放松地微笑起来,立刻恢复清醒:quot;该走了?quot;
quot;去哪儿?quot;苏朝宇递过半杯热水。
quot;回飞豹团。我跟凌寒谈完那时,只剩四小时。quot;江扬灌下所有水,一勾苏朝宇的肩膀,借力坐起来。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怔怔看了几秒,忽然就搂住了他的长官情人:quot;江扬,你只睡了9分锺。quot;
江扬顿了顿,掩去尴尬,在他的小兵怀里笑:quot;我糊涂了。quot;
quot;我想你休个假,江扬,等事情结束了,丢下你见鬼的责任和无所不在的操心,试一下被宠爱的感觉,尝一下放纵的味道,好不好?quot;苏朝宇说得很慢很清晰,字字句句都不放过江扬眼神里的敷衍,把那些他不喜欢的光彩生生逼回去,quot;哪怕天天在家里睡觉,抱着猫看书喝茶,无所事事,闲的发霉──你歇一下,行吗?quot;
江扬咬了一下唇,迟疑地说:quot;好......quot;
苏朝宇敏锐地堵过去:quot;指挥官的一言九鼎,虽然我不打算一一找你兑现,但只有这条要追究到底。quot;
quot;哪条?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03
quot;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江扬,我跟你说过。quot;
quot;我错了,quot;江扬把干燥的唇贴在苏朝宇额头上轻吻,那些细小的干皮蹭着额头,沙沙的痛,苏朝宇听见那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指挥官小声说,quot;朝宇,我改正。这无关公务,这是情人江扬的一言九鼎。quot;
quot;再歇一会儿?quot;苏朝宇担心地给江扬按摩着眉心,quot;你的脸色很差。quot;
江扬靠在苏朝宇肩膀上,闭目苦笑:quot;哪里睡得着?养养神就很好。quot;
苏朝宇不再说话,隔了很久,他忽然感觉到江扬搂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片刻,然后江扬猛地离开他,到办公桌旁抓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按了几下号码又挂断,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苏朝宇,柔和地说:quot;我要跟首都通个电话,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好么?quot;
quot;是,长官。quot;苏朝宇并没有感觉到不悦,敬礼后就准备离开,江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凑过来在苏朝宇耳边轻轻啄了一口:quot;对不起。quot;
苏朝宇侧头一笑:quot;我理解,这是纪律,应该的。quot;
quot;很见鬼。quot;江扬把他送到门口,低声笑道,quot;军级以上将领的合法伴侣可以代接公文和电话,但不能拆阅或旁听。quot;
苏朝宇被quot;合法伴侣quot;那四个字窘了一下,双颊微红,待要说什么,江扬却调皮地将他向外一推,顺势关上了门。那一刻,苏朝宇清楚地看见,他的长官似笑非笑,轻却清楚地说:quot;放心,我的小兵。quot;
江扬坐回办公桌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沈稳,他想了想,直接拨通了江元帅的私人手机。
接电话的是江元帅的第一副官秦月朗少将,他比江扬大十岁,也是贵族出身,风度翩翩,深栗色的卷发和同色的深邃眼眸迷倒了不知多少布津少女贵妇,绯闻不断,却始终没有成家立室的意愿。
quot;江扬。quot;江扬报上名字,quot;我希望能立刻和元帅通话。quot;
秦月朗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quot;元帅刚刚结束了一个会议,到下一个会议开始前,大概有25分锺小憩,已经吩咐过了不许打扰。quot;
quot;我坚持。quot;江扬毫不犹豫,quot;请替我转达。quot;
quot;请您稍等。quot;
秦月朗说完,江扬听见朗朗的军靴声、敲门声以及低低地谈话声,然后秦月朗对他说:quot;已经替您转接,您有15分锺。quot;
quot;对不起,爸爸。quot;江扬在江元帅接起电话后立刻道歉,quot;我有急事要跟您商量。quot;
江元帅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不悦,轻笑道:quot;为了零计划、飞豹团还是苏朝宇?quot;
quot;都不是。quot;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笑了,quot;为了我自己。quot;
quot;嗯?quot;江元帅直起身子,先关掉电话录音器,才回答,quot;你说。quot;
quot;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爸爸。quot;江扬闭上眼睛,斟酌词句,说,quot;我忽然觉得,海神殿的事情并没有结束。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38(宽容和接受)
江元帅沉着的quot;嗯quot;了一声,却不作任何评价,江扬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仿佛父亲就在眼前:quot;我会想,也许根本没有人想要零计划,他们的目的,跟海神殿事件,或许是一样的。quot;
quot;为什么?quot;江元帅言简意赅,他对待其它下属都是非常和蔼而又耐心的,但唯独对儿子,向来是尖锐得不留任何余地,多年以来,江扬跟父亲说话就会下意识地紧张,他知道诸如quot;直觉quot;、quot;感觉quot;这类的说辞在父亲那里是绝对无法通过的,因此更头痛了。
quot;我没有证据。quot;江扬回答,quot;但梳理了海神殿事件以后发生的种种,我不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绝对独立的,而且,如果对方的目的并非零计划,并非飞豹团,而是......我......,那么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讲不合情理也就都可以理解了。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04
quot;我对哲学和逻辑学从来不感兴趣,江扬。quot;江元帅的声音里仍然听不出任何波澜,但话已经是十分重了,quot;你的位置,是容不得一丝想象和演绎的。quot;
江扬咬了咬嘴唇:quot;对不起,但我是认真的。quot;
quot;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江扬。quot;江元帅淡淡地评价,quot;以前的你,能够绝对冷静和客观地审视周遭以及自身的喜怒哀乐,总能在绝境的时候做出最恰当的决策,就算牺牲你在乎的东西也在所不惜,你一直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但是现在......是因为苏朝宇,让你变得柔软,而且瞻前顾后。我必须提醒你,这是一个指挥官的大忌。quot;
江扬注意到父亲用了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他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冒出来,这甚至超过了他刚刚想到真相时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他知道,关于苏朝宇的一切,才是真真正正让他刻骨恐惧的。
quot;您不认为幕后有人操纵,这一切仅仅源于巧合?quot;江扬故作镇静地问。
quot;恰恰相反,江扬,除非你退伍并且不问世事,否则,你永远会处于风口浪尖。每件事,都有人盯着你做呢。如果程非中将或者零计划出了任何纰漏,你都不用想升到元帅了。quot;江元帅回答,quot;说到这里,海神殿的事情挖出来就足够让你停职审查了,费尽周折搞零计划,似乎并不是聪明人该做的。quot;
江扬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完全无从辩驳。
quot;许多事情我不能过问,你也太没有分寸了些。quot;江元帅接着说,quot;江立这几天不大对劲,我想你知道原因,越显赫越低调,这句话应该时时铭记于心才是。quot;
quot;是,对不起,请您原谅。quot;江扬毕恭毕敬地回答,quot;我会跟苏暮宇谈的。quot;
江元帅的眉毛一挑:quot;过问你该过问的事情,做你该做的事情,盈亏都是失职,记着。quot;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声色俱厉,说完,竟没给江扬回答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江扬再打过去,便只有秦月朗客气礼貌、却不容辩驳的回复:quot;元帅正在开会,请您留言预约。quot;
外间的苏朝宇正在审查当天的监视报告,江扬临时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他的情人站在那里,满目疲惫:quot;苏朝宇,进来。quot;
苏暮宇的猴子贝蒂悻悻地坐在厨房门口的擦脚垫上,愤愤地挠着门板。它的主人走进去并且反锁了门已经超过1小时了,厨房里不断地传来咚咚地切菜的声音,但没有任何香气飘散出来。猴子从来就没有耐心的美德,它上窜下跳,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包括把苏暮宇最喜欢的一盆桔色郁金香拨拉到地上,摔碎了花盆的球茎惨然地碎在地板上,但苏暮宇始终没有走出来。
苏暮宇靠在厨房的操作台上,他记得自己本来是想要做炸洋葱圈当下午茶的点心,午后的阳光很灿烂,刚弄来的锡兰红茶很香浓,新鲜的柠檬切开了能让整个楼道都闻见香气。苏暮宇发誓自己本来有个好心情的。
但现在,厨房和苏暮宇一样狼狈不堪,菜板上全是洋葱的碎屑,苏暮宇的脸上满是泪痕。这是怎么了?苏暮宇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冷水用力地冲洗着脸颊。放在微波炉上的手提电话响起来,忙着跟自己发脾气的苏暮宇拒绝接听,干脆把整个脑袋都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但那电话比他更执着,在响了整整15分锺以后,苏暮宇终于湿淋淋地抬起头来,抓过电话,手机外屏上显示quot;私人号码quot;。他已经恨透了这些所谓的quot;保密措施quot;,只想把手机摔到墙上去,却又忍了,他按下接听键,仅仅靠深吸一口气就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愉快:quot;喂?quot;
quot;暮宇?quot;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极其相似的声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quot;怎么不接电话?quot;
quot;哥?quot;苏暮宇扯过毛巾,奋力擦干自己,拧开厨房门走出去,quot;怎么是你?江扬在你身边?quot;
苏朝宇心虚地望了望身边闭目养神的江扬,江扬立刻睁开眼睛,把苏朝宇搂得更紧些,在他的脖子边蹭了蹭。
quot;嗯,很久没给你打电话,今天难得清闲。quot;苏朝宇试探着问,quot;心情不好?quot;
苏暮宇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粗暴地扯着湿了半边的衬衫,笑着说:quot;没事,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哪有什么不如意的?你是江立的外援?quot;
苏朝宇心虚地笑起来:quot;他说......quot;
quot;江立还是个孩子,我知道。quot;苏暮宇终于脱下了湿淋淋的衬衫,流畅的腰线暴露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像是嵌了条金边,quot;该道歉的是我,我吓到他了。quot;
quot;暮宇,你跟江立说的,都是真的,是么?quot;苏朝宇坐直了身子,柔和地问,quot;我恨不得立刻回去好好陪你。quot;
苏暮宇清脆地笑起来:quot;我吓他的。波塞冬可能很爱我,我猜,像江立那个年纪的时候,一次顶多两个人而已,那种一天十来个禽兽的情境,不过是最初的一两年里的戏码。习惯了,也不觉得太难过,真的。quot;
江扬握住了苏朝宇的左手,轻抚他的后背,苏朝宇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quot;苏暮宇!quot;
quot;抱歉。quot;苏暮宇立刻跟上一句,quot;他来道歉,我却仍然在怄气。满心只想着‘好,我全告诉你',忘了他其实还是个孩子。quot;
苏朝宇沉默了片刻,边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玻璃窗,片片微尘飘浮在空气里,他缓缓地说:quot;暮宇,其实,你也是个孩子,一半在不堪和悲伤中飞快长大甚至老去,一半却始终是十一岁的少年,我都知道。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05
苏暮宇把脸埋在手心,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嘴角却仍然带着笑容,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哽咽:quot;哥,你想太多了,好好执行任务吧,不要为我分心。我很好,真的。quot;
苏朝宇满心酸楚,却不知道如何解劝,远隔千里不能提供一个温暖的怀抱,甚至连拍拍弟弟的肩膀都做不到,他死死握住江扬的手,柔声对苏暮宇说:quot;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暮宇,我很担心你,不如......quot;苏朝宇望向琥珀色眼睛的情人,在得到肯定的鼓励以后,他接着说:quot;不如你到我这里来住些日子,换换心情,我很想你,真的。quot;
贝蒂跳上茶几,小爪子安抚地拍了拍主人的肩膀,苏暮宇抬起头,柔和地微笑了:quot;我大概不是当兵的料......最近找个学校补习功课,也许会试试考大学,虽然这对我这样小学都没来得及毕业的家伙显得太困难了些。quot;
quot;不会有问题的。quot;苏朝宇立刻回答,无良地出卖说,quot;江扬连小学都没有上过还考上了研究生呢。quot;江扬被他气得无声地笑起来,抚在他后背的手立刻不安分地钻进军裤里,在苏朝宇的屁股上轻轻捏了一把。苏朝宇狠狠瞪了情人一眼,嘴上仍然毫不留情地揭短,历数那个神一样的江家大少爷的糗事。
苏暮宇果然被逗笑了,却嘱咐说:quot;你那里毕竟不同首都,一切都要小心,若是忙起来,也不必太惦记我,我知道你有江扬护着,很放心。快到时间上课了,我走了,免得因为迟到被罚站在楼道里,实在太难看了。quot;说完便真的匆匆挂断了电话。
江扬亲亲苏朝宇的额头,柔和安抚着他,苏朝宇却推开情人,走到窗边遥望首都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quot;对不起,我终究没办法当面请求暮宇放弃波塞冬的身份。quot;
quot;没关系,慢慢来。quot;江扬站起来,从后面环住苏朝宇,quot;我才知道自己的翅膀薄如蝉翼,对不起,我的朝宇。quot;
苏朝宇侧过头,轻轻吻了一下爱人:quot;高处不胜寒,你有你的没办法,我理解。暮宇还是个孩子,他这样玩火,早晚谁也护不住他,江立给你的那些材料,我看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但我还是要请......quot;
江扬把一根手指放在苏朝宇嘴唇上,不让他说下去:quot;不要说请求,你和我之间,早已不分彼此。你知道我会像护着你一样护着你的弟弟,只要他低调一点,小心一点,我便不会太为难。quot;
苏朝宇转过身,扬眉粲然一笑:quot;我会跟他再谈的,江扬。不过,如果他和江立......quot;
那灿若朝霞的笑容让江扬忍不住轻抚他的脸颊:quot;不,那绝对不行。quot;
quot;为什么?暮宇受过那样多的苦......quot;
quot;江家不会允许两个儿子都爱上男人!quot;江扬望向窗外,一字一句地说,quot;朝宇,我不得不告诉你,在江立和我之间,如果有一个人的性命需要为家族的利益牺牲,那一定是我;如果有一个人必须为另一个人的幸福让路,那也一定是我。quot;
苏朝宇愣了片刻,他伸手握住爱人的手──永远温暖的手指仍然稳定有力,却冷得像冰。
quot;不能争取,不能抱怨,只能接受。quot;江扬抱紧苏朝宇,沈静地说,quot;现在的我也会害怕,真的。quot;
千里之外,苏暮宇半躺在沙发上,窗台上,十几盆郁金香争奇斗艳的绽放,绝色的影子被阳光一寸寸地拉长,贝蒂闹累了,就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苏暮宇轻抚它的金色绒毛,带着自嘲地苦涩一笑。
边城谍影39(老大和老大的儿子们)
江扬说要立刻赶回基地处理要务,但是必须回飞豹团安顿好程非中将再说,因此,林砚臣知道他那雷厉风行的老大说了四小时后到基地,就绝对不会四小时零一分才出现,因而早早就派了两队侦察兵去探路况,确保自己管辖范围内不会发生quot;老大又翻车quot;的荒唐事件。
距离他接到飞豹团拆改的命令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期间他和江扬交谈、切磋、争吵过无数次,甚至因为苏朝宇的缘故被家法狠狠教训过,但是现在他对自己的长官丝毫没有脾气。有时候,生性浪漫的他会觉得,江扬一定是在部下的伙食里放了迷魂药──至少是苏朝宇那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效忠于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善于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老大呢?自从第一次被江扬在办公室里揍得乱七八糟后,林砚臣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半开玩笑地跟凌寒说,关于此事的思考,随着军龄增加,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至于到底有多高,林砚臣自己也拿不准,只是他觉得,站在这个高度上,他已经快要无法思考了。
拆改重组成功的一个新分队刚刚完成了野外新式武器狙击训练,正整队回营地吃饭,看到林砚臣站在门口,便齐刷刷地喊了一句quot;老大quot;。林砚臣随意敬了个军礼,目送背着拆分过的地面简易狙击炮的队伍离开。
那个瞬间,林砚臣忽然觉得自己离答案已经一步之遥。他出神地望着没有树荫的笔直的公路尽头,若有所思。
难道就是这句quot;老大quot;?江扬始终在教他的儿子们如何成为别人的老大,尽管在他面前,儿子永远是儿子。儿子意味着权利,老大意味着义务,林砚臣有阵子爱读哲学,因此忽然看到了其中所谓quot;对立与联系quot;的复杂关系:儿子们从老大那里拿到了被完全信任的权利,虽然他们也要对另一部分人尽些义务──老大却只有义务,他毫无保留地回护每一个儿子,不偏不倚,其中的辛苦,儿子们也只是半知半解罢了。
事情总是越想越复杂的,林砚臣不确定江扬真的希望他们每一个儿子都懂这些,因此更加疑惑。疑惑的神情在路尽头出现一团黑影的时候开始变大,林砚臣不由地挑眉:这种事情,也就是他的老大才能做出来,江扬的车队浩浩荡荡,毫无掩饰地从远处驶来,根据明晰的等级划分,林砚臣甚至目测就知道,第二辆车里一定坐着持零计划的程非中将和他那个神秘莫测的、年轻的老大。
quot;我不会低调地回来。quot;江扬昨天在电话这么说。
quot;那也不用这么高调......quot;林砚臣心说,却不由自主地理好了军服,站得笔直,目光里一半敬佩一半担忧。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06
江扬只喝了一杯水就开始上上下下视察林砚臣收拾好的基地宿舍大楼。本来安安稳稳住在楼里的50个新改组的小分队统统被勒令搬到训练场后面用来练习搞平地伪装的小丘陵上搭帐篷去了。江扬站在计划分给程非中将住的房间里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最后把目光落在窗外一片片整齐小巧地帐篷之间,忽然沉沉叹着问:
quot;砚臣,这样对你,是不是很不公平?quot;
quot;是,老大。quot;林砚臣尽力让自己的回答变得柔和,但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伤感。
江扬转身拍了拍窗台,示意他坐过来。quot;我最近也很累,不得不承认,军部那些希望削权的人还是成功了一半,飞豹团改组伤了我的元气。这儿......quot;他修长的手指狠狠戳着墙壁,quot;这儿是我的根基。quot;
年轻的帝国中将用一种略带感伤的目光望着窗外,新开辟的驻扎营地里,几个小分队正在用手势集合整队,勤务连分发着食物和日常物资,一片有条不紊的忙碌,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末了,江扬低下头去,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quot;军部的直达命令让我很难接受,飞豹团改组后紧跟着就是零计划的保护任务,我已经没有力气去争辩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阴招,只是......quot;他似乎对未来的失去了所有信心,但眸子里却仍旧漫溢着坚定的光芒,quot;也许为零计划忙碌了这些日子的人都累得没有心情去想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我始终知道,飞豹团终有一天要经历痛苦才能真的站直,作为指挥官,我自私地希望这个痛苦能波及最少的人就爽快地过去。quot;
quot;所以,这次把要紧的军事计划低调挪到边陲小镇但是只动用很少亲信──除了要让敌方误会以外,难道......quot;
quot;是,砚臣。quot;江扬那带着歉疚和伤痛的眸子吓倒了向来果敢的林砚臣,quot;我很自私,我希望我的兄弟们能扛起这份痛苦,给更多的兄弟们重生的机会。但是......我似乎错了,砚臣,孟帆的后台我大概有数,这种以卵击石的行径就是自杀,用同归于尽的方式。quot;
林砚臣能明显感到,他那个向来说话斩钉截铁的老大此刻有点语无伦次。身为战斗部队的队长,林砚臣是这场变故里第一个被要求承担痛苦的人,他已经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光,现在,轮到江扬、轮到夜鹰、轮到此次出动的几个机动作战小分队了。如果零计划失手,无数罪名就可以在阴谋着削权的政客那里被立即冠冕堂皇地提出来,对于江扬本人来说,损失了白手起家的部队的伤感也许很快就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过去,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共同出生入死的手下来说,一切辉煌和牢固感情都被否定了,身处战斗一线的官兵,会让quot;飞豹团quot;三个字永远成为不能提及的关键词。
江扬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坐着,希望用沉默来掩饰尴尬,但是,专业学习绘画的林砚臣更快地捕捉到了老大脸上一闪即逝的疲惫和失落。
林砚臣觉得有些难受,他想做一件事,却不敢。终究,生性果敢浪漫的他只是低低地说:quot;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新的小分队整合训练已经有了很大起色,老大,给我半年,飞豹团可以一样精锐。quot;
quot;我毫无保留地信你。quot;江扬这么说着,却摇了摇头。林砚臣并没有觉得意外,他知道,他无所不能的老大又犯了否定自己的毛病。林砚臣迟疑了一下,右臂搭上了江扬的肩,轻轻拍了两下:quot;老大,这是您的地盘,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quot;
生性对太过绝对的判断有反感的江扬挑眉看了林砚臣一眼,弄得对方赶紧缩回了手臂,改口加了一句:quot;呃......我这样想......而已......quot;
quot;谢谢。quot;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忽然笑得像个25岁的年轻人了,以前──总像一个饱经历练的元首。quot;这个兄弟的鼓励,quot;他指着自己的肩膀,quot;我很喜欢,也很需要。quot;
边城谍影40(一生的辅佐)
整栋基地宿舍楼在半个小时之内住满了6层,程非中将带着零计划走进房间的时候,桌上已经放了程亦涵刚刚拿过来的实时报告,进度是98%,已经进入了高保密级别的最后冲刺阶段。
由于一堆需要经验和外交手段的事情都丢在那里,而最后的研发过程是八个高级工程师的小组综合交替工作,因此程亦涵个人已经退出了零计划研发,恢复了指挥官第一副官的职位。
江扬亲自盯着安排好了所有职位以后,在程亦涵的房间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进去,程亦涵正在墙角的书桌旁急急敲着键盘,看见他进来便停下手中的工作,手指却仍然放在键盘上:quot;怎么了?私事?quot;
江扬想了想,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程亦涵把身体放松在舒适的靠背椅中,笑:quot;那下官就不站起来迎接您了。请长话短说。quot;
江扬不知道怎样把慕昭白的故事转述给他的情人,而且他十分了解极度理智的程亦涵其实也有需要呵护的柔软,毕竟只是个22岁的年轻人。也正是这个年轻人,在过去的三年里,给了自己无条件的协助和超乎上下级的支持,自己又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呢?江扬心里颇有些踌躇,于是准备让长满外交词汇的藤蔓覆盖残忍的现实,也许这比赤裸裸的真相要容易接受。江扬顺利地给自己开了个头,不过不超过二十个词以后就被打断了。
程亦涵身体前倾,凑过来上上下下的看着江扬,目光里带了些担心,关切地问:quot;苏朝宇少校怎么了?quot;
江扬一时语塞。
quot;这种关键时刻,是他还是你这么不顾大局?quot;程亦涵抓起旁边的钢制密封杯,喝了一大口早凉了的苦茶,把杯子狠狠地顿在桌子上,quot;江扬,我不得不说,最近你有些失控!quot;
quot;嗯?quot;江扬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关于他和苏朝宇感情的揣测,回答道,quot;是,我急于挽回那些失败,我想飞豹团的拆改令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和这么多年的努力,这让我变得瞻前顾后,偏又碰上那么个不要命的......那个孟......quot;他的语音忽然一顿,程亦涵正征询地看着他,江扬花了10秒锺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然后说:quot;那个刺客,孟帆,我正是希望跟你谈谈他的事情。quot;
程亦涵不屑一顾地撇嘴,双手回到键盘上,盯着屏幕开始新一轮的忙碌,边敲边说:quot;那是法院或者军部秘密行动部队的责任,与您无关,长官,您的麻烦够多了。我也一样。quot;
quot;事关慕昭白。quot;江扬立刻接上一句,程亦涵的动作显然因此一僵,然后基地第一副官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声音说:quot;一个苏暮宇已经够了,您不能再往自己的身上绑定时炸弹了,长官。quot;
江扬不能抑制地叹了口气:quot;亦涵......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07
程亦涵用一个非常坚定的手势阻止了他的话,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望着窗外,缓慢却坚决地说:quot;不,江扬。我并不是你普通的下属,而是从出生起就预订了辅佐你一生的命运,这些年,我确定你值得,所以,我不会、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给你制造任何的危险或者增添任何麻烦。我需要做的,始终是且仅是替你解决麻烦。quot;他转头看向江扬,微挑嘴角:quot;你放心,该怎样就怎样,不必考虑我。quot;
江扬一时怔住了,片刻才苦笑:quot;我叫朝宇看着他,尽力让他置身事外。他和孟帆,是要好的同学。quot;
quot;哦?quot;程亦涵笑起来,quot;你怕我打翻醋罐子才特意跑过来?江扬,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体贴了,我想我应该感谢苏朝宇少校,是么?quot;
江扬的脸一红,他不自然地拢了拢琥珀色的短发,笑道:quot;好吧,我承认,苏朝宇那个不知道后怕的性子让我很头疼,于是也想借机让他远离现场,我越来越不像正直忠勇的帝国中将了,没办法。quot;
程亦涵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江扬对面,一把搂住年长三岁的指挥官,一字一句地说:quot;帝国中将也是要吃饭,要恋爱,要哭要笑的活人,我拒绝辅佐一个神,真的。quot;
两个人的手紧紧一握便又分开,江扬叹了口气,又说:quot;亦涵,你有没有觉得事情仿佛并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我是说,我怀疑零计划仅仅是个幌子,幕后操盘的人,要的更多。quot;
程亦涵担心地看着他:quot;你怀疑对方的目的是你本人?quot;
quot;没错。quot;江扬心事重重地回答,quot;但刚刚元帅......嗯,爸爸说我想得太多了。quot;
程亦涵拍了拍他的肩膀:quot;我相信伯父的判断,若是大费周章只为了整你,也太匪夷所思了些。quot;
quot;但愿如此。quot;江扬颇为敷衍点了点头,一面匆匆离开一面说:quot;我要回基地一趟,很多让我惴惴的事情,我想我必须立刻再打扫一遍,这里就交给你了,亦涵。quot;
quot;放心,我的长官。quot;程亦涵随口应了,又回去工作。夜雾很浓,半边月隐在云雾之中,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光晕,程亦涵飞快地敲着键盘,却终于在江扬离开后十分锺忍不住站起身来,猛地推开窗子,夜风扑面而来,街灯晦暗,稍远些的建筑物只有影子,但他知道,他所爱的那个男人此刻也一定就在50米外的飞豹招待所里彻夜无眠。
我想,我可以相信你的,是么,昭白?
林砚臣曾经不止一次地跟凌寒说:quot;除非有一个程亦涵那样的副官,否则升任指挥官一定是一种非常的折磨。quot;对此凌寒也非常同意,但还是毫不留情地把林砚臣从浪漫的梦中戳醒,说:quot;不过那样的副官是限量定做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干活比较好。quot;
此时正是阳光灿烂的早晨,飞豹团新组建的小队已经背着负重开始了例行晨练,喊着整齐的号子跑过办公楼的窗前,林砚臣在团部送来的报告海洋中奋笔疾书。
最令他郁闷的是,飞豹团改组以后,江扬向首都的报告里略带不满地提到quot;战斗力需要一个相对中长的恢复期quot;,结果军部立刻分别从国家各个尖锐部队里慷慨地调拨了15个相关技术人员到飞豹团quot;提供技术指导quot;。明摆着是监督......林砚臣从这些人刚刚出现在飞豹团就非常恼火,且不说他们分别来自15个不同部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到达基地需要负责接应,更因为他们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零计划从首都移到清水镇,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谁有心情去理会这15个看长相就知道来者不善的专家?
quot;他们哪里是来帮忙的?quot;无奈之下
,林砚臣把那份倒霉的、来自武装直升机技术监督的空洞荒唐的所谓quot;漏洞报告quot;一本正经地念给程亦涵听,贴着内线电话听筒抱怨道,quot;简直是越帮越忙。quot;
程亦涵也忍不住笑起来,一面应着一面说:quot;想来父亲在机械工程领域有一定声望,你把他们的资料给我,我大概可以旁敲侧击一下。quot;
quot;我不认识!quot;林砚臣愤愤地翻找,quot;有四个人我根本没照过面。想来也是,我是个粗人,他们都是知识分子。quot;
quot;可不要连我也打击了,我会不厚道地向指挥官报告的,你言语攻击他的第一副官。quot;程亦涵笑起来。
林砚臣长长叹了口气:quot;副官大人,来一趟吧,知识分子留给你处理,我去搞定我手下的粗人们。quot;
quot;好......quot;程亦涵望着窗外微笑了,quot;我这就起来。quot;
林砚臣这才恍悟程亦涵最近一段时间都是上夜班的,此时应该刚刚睡下,他不由十分歉疚,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已经被程亦涵堵了回来,才刚满22岁的年轻中校叹了口气:quot;没关系,心里有事,反而睡不踏实。quot;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林砚臣果然在开窗透气的时候看到程亦涵一个人穿过巨大的操场走近团部大楼,甚至像最普通的军官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钱夹给执勤的卫兵验看证件。其中一个年轻的卫兵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指挥官第一副官,颇有些激动的样子,程亦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quot;辛苦quot;。
就在这时,另一个勤务兵抱着比自己还高的一摞报纸从团部大楼里走出来,背对着程亦涵他们艰难地顶开玻璃门退出来,程亦涵侧身给他让道,他却忽然脚一滑,报纸撒了一多半,幸亏程亦涵一把扶住了他,否则这个年轻人就会一路滚到台阶底下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08
这个戴眼镜的小兵一面低着头道歉一面去捡那些报纸,程亦涵说了声quot;以后小心quot;便快步跑上台阶,林砚臣早泡好了菊花茶等他。
程亦涵轻松调到了这些人的资料,用了一些听起来非常话里有话的方式跟他们电话沟通。除了四个武装直升机的技术人员大概在野外的屏蔽区,其它quot;知识分子quot;一听是程非中将家的公子打电话问好,都诚惶诚恐,纷纷端正态度。一忙就是一上午,林砚臣和quot;粗人quot;们打完交道回来,程亦涵依旧耐心地不依不饶地拨打着剩下四个没有通的电话。
quot;野战模拟区的信号屏蔽技术太好了。quot;林砚臣挠头,quot;事情不能做太绝,是吧?quot;
程亦涵乐了,只能一起下楼去食堂买午餐。等排到他们的时候,他随口要了一荤一素的标准餐,掏钱包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小羊皮皮夹已经不翼而飞。
林砚臣一面不动声色地替他刷卡一面低声说:quot;仿佛早晨我还见过你拿了......quot;
程亦涵也皱了皱眉:quot;钱到没什么,只是证件麻烦得很。quot;林砚臣只能宽慰他说:quot;飞豹团的团部大楼里肯定丢不了东西,我一会儿叫参谋替你去问问。quot;程亦涵连忙拦住他,只要想象一下扩音器会将quot;心思细密性格谨慎的指挥官第一副官quot;马马虎虎地丢了钱包的事情广播得人尽皆知,他就会觉得非常丢脸,他使劲嚼着标准餐里的水煮芹菜,愤愤地摇手,含混地说:quot;没关系,低调些,非常时刻,不要给大家制造紧张情绪。quot;
林砚臣难得捡了个程家少爷的笑话,不厚道地笑弯了眼睛,故作镇静地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使劲忍着不笑出声来。
到最后这件事到底还是被用扩音器广播了整整两天,每天三遍,理由是团部司务长认为大楼门口年轻哨兵quot;拾金不昧quot;的行为应该表扬──哪怕捡的是程大副官的钱包也一样。虽然钱包在下午就完好回家,甚至连硬币都一个没丢,这个22岁的年轻人还是十分孩子气地不高兴,直到林砚臣催了三四次才按照礼节给团部勤务班写了一张感谢的便条。
苏朝宇觉得自己又回到刚到基地时那种每天抄信封坐办公室的生活了,他跟慕昭白住在同一个标准间内,门口守着四个轮班的夜鹰,从昨天开始,8点起床,
10点睡觉。醒着的时候,慕昭白拿本书靠在窗前神不守舍地翻,而苏朝宇则在必要的晨练之后回来坐在他对面,有时候也拿本书,或者给他的指挥官情人发条短信
──虽然从昨天算起来,指挥官刚刚离开了不到36小时。
现在,他在写信。老实说他非常惦记家里弟弟,尤其是前阵子江立肆意地闯了祸,心虚地向哥哥们求援而苏暮宇又拒绝接受道歉以后,苏朝宇的归心如果能实体化的话,肯定已经射穿了几打的箭靶,因此提起孟帆,他就格外的没好气,这令总试图给孟帆争取同情票的慕昭白非常困扰,总是使劲抓自己的头发,搞得来打扫的小服务生都笑话他们:quot;怎么两个大男人的房间,满地都是头发呢?quot;每当这时苏朝宇就会甩甩他宝石般明亮的海蓝色短发,简洁明了地证明地上那些都跟他没关系。
苏朝宇度日如年地过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清晨,他去指挥楼给林砚臣送例行的看守报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坐在指挥官席的竟然是凌寒。
凌寒一脸疲惫,他飞快地扫了一遍苏朝宇没有营养的看守报告,说:quot;很好,请继续保持警惕,苏朝宇少校。另外,砚臣累了,死活不肯起来,我代理一下。quot;凌寒打着哈欠往肚子里灌咖啡,quot;还想问什么,少校?quot;
苏朝宇笑着点头说quot;没什么quot;,敬了礼,却不肯走,顿了顿,终于脱口而出:quot;他什么时候回来?quot;
凌寒扑哧笑出声来,却什么也不说,只看着苏朝宇。
苏朝宇被他看得脸红,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凌寒面前表现出与江扬特异的亲昵来,颇有些尴尬地想岔开话题。
quot;不知道,他的莫测,谁也不知道。不过......quot; 凌寒笑起来,quot;江扬三岁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从小就让人讨厌的个性,难为你能忍。quot;
苏朝宇愣了一下,忽然对自己的情人肃然起敬──能跟从小就认识的、像凌寒这样的贵公子毫不留情地挥舞藤杖的家伙,到底有一副怎样的铁石心肠?
国安部的前最佳特工凌寒毫不费力就看出了苏朝宇的心思,摆摆手说:quot;那时候有一些事情,所以我需要他的铁腕,把我从自我厌弃的泥潭里拖出来──不过你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我可不想他因此而得意洋洋。quot;凌寒哼了一声,接着说:quot;不过大概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后来这些年,他只用纯语言的方式,唉,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揍一顿就算了。quot;
苏朝宇忽然十分好奇他们的过往,却又不好意思多问,正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凌寒便不再说下去,苏朝宇也知趣地告退离开,一路上都在惦记着他琥珀色眼睛的情人。
边城谍影42(魔法师的咒语)
江扬亲自调配了飞豹团夜鹰连队最精锐的加强护卫排负责程非中将的安全保卫,调配具体岗位的现任排长是苏朝宇在军校时的学弟罗灿中尉,他有紫罗兰般耀眼的头发和同色的眼睛,从军校时期起就把苏朝宇当成唯一的偶像,本科毕业以后,更是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追随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边境基地的苏朝宇来到这里,并且一起挺过了地狱般的新兵集训。后来苏朝宇遇到的堪称传奇的销金行动、海神殿行动等等,更让罗灿记忆里那个高大的榜样般的影子嵌上了一条金边。以至于前几个月苏朝宇突然以班长的身份站在他面前并且给他敬礼的时候,罗灿差点没跳起来。不过罗灿始终认为是苏朝宇带来了好运气──在来到飞豹团若干周以后,他终于摆脱了每日的训练和演习,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真枪实弹的任务。
凌晨6点半,罗灿和肖海作为轮值的护卫人员全程陪同着程非中将的例行早锻炼,比起那个一见面就罚长达6小时军姿的基地长官江扬,罗灿认为这个只在军队报纸上见过的高级将官程非中将要好相处得多,每天晨练结束,程非中将就会在团部大楼底层的面包房买两只好吃的蓝莓蛋糕和一袋加了麦片和鸡蛋的早餐奶,放在一只漂亮的不锈钢餐盒里给儿子做早点,同时轮值的守卫也永远没办法成功推辞掉长官埋单的咖啡和酥皮蛋挞,今天也不例外。
罗灿端着咖啡和肖海随意说着闲话,五分锺前,中将刚刚走进旁边的卫生间,当然在他进去之前,两名护卫已经彻底地检查了所有的角落,保证连一只苍蝇都没有以后才请中将进去,自己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肖海左手扶着M16的背带,右手腕上挂着程非中将的点心盒子,样子十分滑稽,因此被罗灿肆意地嘲笑了。二十一岁的天才枪手非常不服气,斜着身子一脚踹过去,罗灿弓腰躲开,几乎把咖啡洒到肖海笔挺的军服上,肖海不敢再闹,只能愤愤地轮着拳头威胁:quot;等班长回来,我要告诉他,排长欺负下属!quot;
罗灿果然乖乖闭嘴,笑着灌下最后一口咖啡,把纸杯捏扁了丢进旁边的废纸篓,非常不正经地给肖海敬了个礼:quot;我错了,可千万别告诉师兄。quot;
肖海也被他逗笑了,靠着镜子玩儿着他的背带:quot;排长会怕班长?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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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灿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摆手说:quot;在他面前我可不敢装长官,那双蓝眼睛一扫过来,我立刻就给打回原形了。quot;
肖海不由十分好奇,正想接着问下去,忽然听到程非中将的隔间里传来quot;啪quot;的一声。罗灿十分警觉,猫似的大眼睛闪了一下,立刻掠到门边,礼貌地敲了敲门,问:quot;长官?quot;
隔着木门听来,程非中将的声音十分沈闷:quot;没关系,水箱盖掉在地上而已。可能还要一阵子,不必担心。quot;
quot;是,长官。quot;罗灿回到盥洗台旁边,继续跟肖海闲聊,quot;我真羡慕你们几个,能跟着师兄......嗯,其实不只是我,帝国军校里有一票人会嫉妒得要命。quot;
肖海嘿嘿一笑:quot;都是女生吧?quot;
罗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笑骂:quot;胡说八道,女孩子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烧成灰烬了,剩下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像你这样的,再来几十个也不够我们塞牙缝的。quot;
肖海回了一拳:quot;我才不信,上面说要淡化个人崇拜。quot;
罗灿跟肖海半真半假地扭打起来,凭借身高优势把对方按在盥洗台上,用一种非常夸张的语调感叹说:quot;军校里大家都叫他‘蓝头发的巫师'或者‘会走路的谍报分析机',事实上他像个魔鬼一样知道一切。就算坐在太阳伞底下喝了一下午咖啡,他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越野项目上是抄小道回来的。至于学生们最头疼的考试范围,他根本不屑于去猜──再小心的出题教官只要跟他说十句话,考题内容就不可能再是秘密了。而你知道,如果国际陆战精英赛的总冠军、学生会主席想跟你聊天,就算是再倨傲的教官总是不好意思不理就走人吧?何况我不认为有人能拒绝师兄那种温暖的微笑。quot;
肖海不厚道地笑起来,于是罗灿干脆在他的腋下狠狠挠上几下,肖海一面挣扎一面笑起来:quot;虽然不服气,还是得说......quot;
quot;说什么?quot;罗灿死死压着肖海,恶声威胁,quot;哼,你们几个的帐我记着呢,等回头闲下来,非好好算算不可。quot;
quot;还是得说......quot;肖海笑得喘不过气来,quot;长官所说的基本符合实际......quot;
罗灿满意地放开对方的一瞬间,肖海已经敏捷如豹地反攻了,他把罗灿压在底下,让他漂亮的脸死死贴在冰凉的瓷质盥洗台上:quot;最明显的就是追踪演习的时候,班长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判断'目标的位置,他简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一样。当然,那不像考试题是事先就定下来的,而是根据气象地理等等随机出现的,这只能归功于惊人的判断力和观察力。否则,你以为吴小京还有我们几个,这么容易就被他收服得死心塌地?quot;
罗灿虽然被压着还是得意地笑起来:quot;能学到他的十分之一,就足够当个好兵了。quot;
肖海放开罗灿,对着镜子理了理军服,比了个瞄准的姿势,信心满满地说:quot;什么十分之一,我早晚超过他。quot;
罗灿蘸着水梳理他被揉得一团糟的紫罗兰色卷发,非常理解也非常不屑地quot;切quot;了一声。
quot;有人吗?quot;清洁阿姨在门口问,罗灿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野战表上清晰地显示现在时间7点30分──距离程非中将走进里间方便,已经过去了10分锺。罗灿一个箭步冲到程非中将的隔间,敲门问:quot;长官?quot;
里面没有回答。
quot;中将?quot;肖海也紧张地凑了过来,背靠着门,端着枪对着卫生间的大门口,侧头问。
仍然没有回答。
罗灿拽了拽门,不出意外,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两个人对看一眼,肖海立刻撤了半步为罗灿警戒掩护,罗灿握住门把手,底下狠狠一脚踹开木门,侧身,以门为掩护,小心向里面望去。
卫生间里面,雪白的陶瓷马桶孤独地张着嘴,地上扔着通风口的百叶窗和排风扇,水箱盖子上留下了两只清晰的军靴印子,罗灿不顾肖海的警告,两步跳上水箱,抬头望去,透过那四四方方足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风口,能看见明亮的湛蓝色天空,此时,朝阳初升,云霞漫天,两人念叨了半天的苏朝宇少校,正在办公室里向凌寒询问指挥官的行踪。
43(惊变)
如果江扬的手机没有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地响起来的话,他一定会放任自己多睡一刻锺。他撑开眼皮略带恼怒地抓过电话,却忽然一激灵,礼貌地说:quot;爸爸?早上好。quot;
江瀚滔沈稳地quot;嗯quot;了一声,然后问:quot;你程叔叔还好么?quot;
quot;截至昨晚的报告,一切正常,quot;江扬客气地回答,也有点心虚,quot;我还没有阅读今天早晨的报告。很抱歉让您担心了,爸爸。quot;
江元帅沉默了大概二十秒,然后说:quot;但愿一切平安。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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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您亲自打电话,是......quot;江扬从父亲的语调里嗅出一丝不祥,不顾礼节地打断了父亲的话,脱口而出。
quot;前天深夜,莫贝宁中校的住宅遭遇了入室抢劫,因为这件事属于地方警署管辖,所以军部直到五分锺前才得到消息......已经确定,莫贝宁中校的遗孀和幼子,去向不明。quot;
quot;哦。这样。quot;江扬的声音仍然镇静从容,身子却一僵,几天前那些看似过度的联想再次一股脑跳出来:quot;我会尽快处理的,爸爸,请您放心。quot;
江元帅似乎是点了点头,只说:quot;放手去干吧,一切有我。quot;
quot;是,谢谢。quot;江扬回答,quot;请您保重身体,我会在事情结束以后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的。quot;
quot;关于上次你提到的......quot;
江扬灵巧地抓住了父亲话尾的片刻停顿:quot;爸爸,那是我太不冷静了。quot;虽说如此,他却死死抓着枕头,不肯松手。
quot;好。quot;江元帅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柔软了声音,quot;注意安全,嗯,苏朝宇也一样。quot;
quot;我会的。quot;江扬的脸颊上掠过一丝红晕,quot;谢谢,爸爸。quot;
被惊扰了良好睡眠的25岁的年轻指挥官伸了懒腰,对着镜面手机随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琥珀色的短发,然后心事重重地冲进卫生间洗漱。他知道麻烦又来了,所以,他现在迫切地想和他的小兵在一起,无关安全与否,只是方便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到温暖和依靠。
他还不知道,此刻距离罗灿和肖海发现程非中将在卫生间内神秘失踪,仅仅还有1分37秒。
quot;立刻进入紧急事态,所有人待命,另外,切断所有非面对面通讯,封锁中将所在的大楼,尽量不打草惊蛇地撤出所有人,要把握速度,要干净。同时,quot;程亦涵这样命令负责军官,quot;通知爆破班组,立刻准备。quot;
林砚臣、凌寒和程亦涵在飞豹团团部大楼的保密会议室里,罗灿和肖海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飞豹团的副队长叶风等17个校级高层军官刚刚散去。
quot;亦涵!quot;凌寒在其它人散去以后无可奈何地望向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奋笔疾书着什么东西,走过去抽出笔,坐在他对面,一字一句地说,quot;程叔叔在那座楼里。quot;
quot;我知道。quot;程亦涵惨然一笑,quot;所以这个命令只有我来下。虽然最后作决定的只能是指挥官,但作为副官,我必须替他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并且让他知道,不必顾忌。quot;
凌寒一震,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努力用轻松的口气笑骂:quot;江扬那个家伙,哪里修来的这般好运气?quot;说着站起来,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鼓励:
quot;我去现场,你放心在这里等着就好。另外,我很不满呢,这里出事了,对方甚至可能监听线路,电话都不能打,回去享福的指挥官抛弃了我们。quot;
程亦涵被他几乎逗笑:quot;我会想法通知他的。江扬向来有神通,你知道的。quot;
凌寒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摇着手指说:quot;只有你这种被江扬洗过脑的小弟弟才会这么认为。quot;
程亦涵真的笑起来:quot;回头我会报告给指挥官的,凌寒中校。quot;
凌寒笑着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之后敛了笑意,握住了程亦涵的手,极严肃地说:quot;这时候我不说‘不要担心',我只说......quot;
程亦涵抬头看着他。
凌寒清浅一笑,挑眉傲然道:quot;他会没事,我保证。quot;
程亦涵眼底涌起一股暖意,他拍了拍凌寒的手,低下头努力稳住声音:quot;谢谢。quot;
凌寒抽出自己的手,潇洒出门:quot;我去协助砚臣。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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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涵玩味地看着对方灵活的身影在面前消失,忽然失掉了所有在文件上努力的热情,只是空洞地看着门锁弹跳了一下,完美锁住。他一下下狠狠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深刻的疲惫,总以万能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程亦涵,能感到自己的情绪犹如暴风雨前的潮水,暗波汹涌。
站在灌木从后的凌寒其实不算飞豹团的直属军官,因此根本无法插手事情,只能在四周敏锐观察、分析。他扔掉了在办公室里揉着程亦涵脑袋叫
quot;小弟quot;的大哥哥形象,重新变成了那个英俊而略显冷漠的特工。凌寒注视着几个军官正在用手势指挥大楼里的无关人员撤离,不由地沉沉叹了口气。刚才开给程亦涵的玩笑,简直让他自己都笑不出来了:事关亲情友情爱情的生死,即使从来都被教导要雪藏感情的他,也觉得忧心忡忡。任何伤亡的最终核心都指向程亦涵,那个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公文的人,那个始终爱淡淡笑着的22岁的年轻人──同龄人只不过刚刚步入工作领域,肩上不会挑起这样沉重的担子。
觉得长久以来放在脚踝附近的微型配枪不太舒服,凌寒把它取出来,仔细地挂进肘内,并活动着胳膊调整细微的角度差异,以便让它能在关键时刻顺利地被握在手中。已经证实了那四个所谓在quot;野外信号屏蔽区quot;工作的武装直升机技术员其实就是江扬等人一直愤懑的quot;敌方quot;,此刻一定在大楼内部。且不说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弄到了天衣无缝的证件和批文,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伙人至今甚至还没有被帝国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抓到影子。许久没见面的吴小京已经伤愈,用quot;首都直派技术员刚刚到场quot;为由,集合了8个高级工程师从那栋看起来平静、实则非常危险的大楼内离开。
44(预知的悲凉)
quot;江扬?quot;程亦涵的声音显得心事重重。他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窗前远眺训练场,quot;吃早餐了吗?quot;
quot;我正要打给你,什么事?quot;
quot;嗯......quot;程亦涵欲语还休,quot;我说一件事,你要保持冷静。quot;
杯子里的果汁一晃,江扬挑眉。他的副官从来不这么说话,加上莫氏夫妇失踪的消息,江扬忽然生出了警惕,却装下去:quot;哦,好,你说。quot;
quot;穆少校的切片结果出来了,江扬,你的胃,情况不乐观。quot;
江扬沉默。
quot;长官......quot;程亦涵的声音似乎带着哽咽了,quot;请......quot;
quot;谢谢。谢谢你诚实地告诉我,亦涵。quot;分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曾请穆少校做任何检查,分明知道自己只是胃疼而不是绝症,江扬让自己的声音起来半分悲痛半分预知,边说着边穿军服,quot;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quot;
挂掉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出门。基地的司机惶急跟在身后,出于安全考虑,江扬颇为后怕地打量了熟识的司机一眼,顺手指了指空地上最不起眼的一辆小车说:quot;要它,去飞豹团。quot;
程亦涵狠狠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几乎可以断定,无论是谁,一定有人听见了这段谈话。至于他们怎么混进飞豹团,第一副官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么久以来的诸多事件都证明,这拨人有比江扬还灵的神通。如果说这是一场游戏,那也太不公平,江扬所处的永远是下风,而且越来越没有翻身的可能。他俯身向楼下望去,训练场上大家忙忙碌碌,似乎看不出异样,但是相隔不远的、父亲所在的大楼,一定已经充满了火药气息。
这是一个局。程亦涵捏着电话想,无论终究目的是什么,都躲不过血肉拼杀。quot;叔叔必死quot;,江扬曾经说。不幸的......程亦涵掐着自己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想,这就是一语成谶。
江扬花了不到2小时就到达了飞豹团驻地,技术极好的司机对这种违规的超速行驶也只能暗自皱眉头。到了飞豹团团部楼下,车刚刚停稳,林砚臣和苏朝宇已经一前一后地迎了出来。当老大的至少看上去仍然镇静从容,他边走边听林砚臣汇报关于飞豹团内部混入了内奸而程非中将已经失踪等等的事宜,听到最危急的状况也不过是挑挑眉,说:quot;好,我知道了。quot;然后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苏朝宇:quot;你立刻去看好慕昭白,另外调配一下穆少校的人手以及后勤接应事宜,做好最坏的准备。quot;
苏朝宇犹豫了一下,不肯定地叫:quot;长官......?quot;
quot;放心。quot;江扬破例停下来,安抚地拍了拍苏朝宇的背,用低低的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亲昵地说,quot;答应你的,我会尽力做到。quot;说完,又交待了几件事让林砚臣去办,自己大步跑进飞豹团的指挥大楼,直奔会议室。
程亦涵早已等在那里,随身的笔记本电脑连接着投影屏幕,各种高精尖的探测、窃听装备摆了一屋子,程亦涵正盯着电脑看数据分析。
江扬走进来,没等程亦涵反应过来就从后面搂住了小自己三岁的副官弟弟,程亦涵的身子一震,一面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一面强笑道:quot;才几天没见面而已,不用这么热情的表达你的思念,小心苏朝宇少校吃醋,虽然慑于你倒霉的家法,他不一定有这个胆子吧。quot;
quot;亦涵,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担心、紧张、难过的时候就会喋喋不休?quot;江扬更紧地拥住程亦涵,优美沈稳的声音有很强的安抚作用,quot;不要担心,不管对方是要零计划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他们。不要因此而觉得歉疚,保全生命是我的原则,一直是,永远是,决不会因你而破例,嗯?quot;
程亦涵艰难地转过头来,鼻尖几乎和江扬撞在一起:quot;你从来没怀疑过他?quot;
江扬微笑:quot;当然,我花了很久才能理解,父母永远不会背弃子女,你在这里,所以我无条件地相信程非中将的忠诚。quot;
程亦涵低头想了想,随即欺近一些,江扬反倒下意识地闪了一下,避免两个人的姿势太过暧昧,程亦涵纯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quot;我觉得你仿佛知道什么了。quot;
quot;坏消息。quot;江扬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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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没有最坏只有更坏,请说,我的长官。quot;程亦涵离开江扬地怀抱,回到他的座位上,认真地拿了笔和纸准备记录。
quot;首都军部家属院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受害者是莫贝宁中校的家属,目前,莫中校的遗孀和幼子去向不明。quot;江扬随手把出事的大楼平面图调到大屏幕上,一面仔细观察一面告诉程亦涵,quot;我有充分地理由相信,那一大一小跟程非中将一起,被困在这里。程叔叔太重情义,对方胁迫了孤儿寡母,他哪里舍得不去?quot;他的手指气势恢宏地指向大楼的核心区域,潇洒地划了个圈。
程亦涵手里的笔掉在键盘上,又滚到桌子上去了,明知道江扬没有回头,他仍掩饰尴尬般端起杯子,抿了口水,说:quot;爆破班组已经开始工作,32个狙击手已经埋伏好了,如果你需要,武装直升机立刻出动。quot;
江扬把6层的平面图都研究过一遍,然后锁定了顶层正在细看,手指沿着消防的通道一寸一寸地研究,闻言一顿,转头看向程亦涵:quot;嗯?quot;
程亦涵扭头躲闪着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睛的探究,咬着嘴唇回答:quot;玉石俱焚有可能是牺牲最小而又最安全的方式,长官。整体爆破不会损坏存放在保险箱中的进度副本,零计划可以在两周内恢复,我确定。quot;
quot;但程叔叔和莫家的......quot;江扬往程亦涵的位置走过去,quot;我有时候觉得你比我还可恨。quot;
程亦涵没有拒绝那个兄弟般的拥抱,他被江扬环着,轻轻拍着,他努力呼吸,可最终仍然是忍不住回抱。江扬感觉到他的弟弟在怀里剧烈地颤抖着,然后肩膀上一片温暖的湿润。
45(贸易谈判)
林砚臣撞开门冲进会议室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看见这种堪称quot;暧昧quot;的场面──神一样的老大江扬温柔地环着向来不苟言笑的副官程亦涵,而那个惯常像扑克牌一样没什么表情的程亦涵把脸埋在江扬怀里,偶尔还能听到几不可闻的抽泣。
林砚臣眨眨眼睛,悄无声息地退了半步。江扬放任他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带上门,被撞门的声音吓了一跳的程亦涵推开江扬,低着头飞快地整理着情绪。隔了半分锺,飞豹团长堪比美声男高音般气若洪锺地喊quot;报告quot;时,向来利朗的副官已经抬起头,一切如常。
quot;进来。quot;江扬沈静地吩咐,他随意地坐在桌子上,一只手搭在程亦涵的肩膀上,程亦涵抬头看了看,随即打掉他的手,低声道:quot;我没事了。谢谢。另外,请您在下属面前注意形象。quot;
江扬歪头看了看程亦涵的眼睛,确定他的副官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平静多了,才利落地跳下桌子,在会议室中间的位置坐下。林砚臣这回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瞄见端坐正中的江扬和坐在另一边敲着键盘的程亦涵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来,敬礼报告:quot;报告长官,大楼周围400米无关人员已经疏散,另外,三十分锺之前,大楼内部官兵56人已经按首长的命令撤出,飞豹团鹰眼特勤分队队员已将所有人隔离审查,目前证明无敌人渗入。quot;
江扬点点头。
林砚臣接着汇报:quot;爆破班组在十五分锺之前开始爆破准备,预计工作将在35分锺后完成。quot;
quot;程度?quot;江扬向来言简意赅,程亦涵暗自咬了一下嘴唇,却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quot;4至7秒完成原地爆破,25秒内楼体粉碎式原地坍塌。quot;林砚臣回答,quot;50名防暴机枪手已经完成了直径30米的无死角包围。quot;
程亦涵仿佛没听见一样,瞪大眼睛,专注地敲着键盘,计算机却突然发出报错的声音,江扬看了他一眼,林砚臣也迟疑了一下。
quot;布置救生设施,不要贸然开枪。quot;江扬命令,quot;另外,叫凌寒在隔壁休息室等我。quot;
林砚臣踌躇了一下,忽然立正,刷得敬了个礼,报告说:quot;长官,请您不要......quot;
江扬看着林砚臣。
quot;凌寒中校过往不愉快的经历决定了他并不适和做我方的谈判代表,如果实在没有专门的谈判专家,林砚臣愿意替他去!quot;林砚臣飞快地说完,quot;请您允许!quot;
quot;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quot;江扬摇摇头,认真地看着林砚臣说,quot;两年多了,你和我都很清楚,那件事始终在他心里。虽然过去我一直用极端的方式将他强行拖在泥沼之外,但那始终是表面的。眼前的事也许能帮他解开心结,我想给他一次机会,当然,会先征求他的同意。quot;
林砚臣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想了片刻,然后鼓起勇气直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说:quot;如果凌寒和苏朝宇异地而处,您会希望用这种可能会让伤害加倍、甚至可能威胁生命的方式解决问题么?quot;
quot;一样的,我会尽力保证手下的生命安全,同时建议他们解决自己内心的问题。quot;江扬微笑,毫不犹豫地回答,quot;我不想他们心里有颗不知何时就突然爆炸的炸弹。quot;
林砚臣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里,足足五分锺以后,他才敬礼回答:quot;请您......quot;
江扬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说:quot;放心,小寒做了十几年特工,我会告诉他,任何时候以保全自己生命为第一要务。若你真的不放心,我叫苏朝宇跟他一起去──陆战精英赛的冠军,虽说没有经验而且冲动,要拖小寒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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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臣难得眼圈一红,敬礼道:quot;是,长官。林砚臣明白了,让小寒自己选择,是最好的......我相信您,这是始终不变,深及灵魂的信任。quot;
林砚臣拉开门出去的时候,凌寒正好要推门进来,林砚臣担心的表情几乎写在脸上,凌寒只好偷偷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林砚臣回头征询地望向江扬,后者反倒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说:quot;小寒?我正要找你,砚臣也留下吧。quot;
quot;对不起,长官。quot;凌寒敬礼,quot;有紧急军情,我想立刻向您禀报。quot;
程亦涵抬起头,关心地望过来,江扬皱眉,做个手势让凌寒说下去。凌寒把手里的档案袋递给江扬:quot;半小时前对方递盘,已经查过,一等品。quot;
江扬拆开,里面只有两张一次成像的照片,一张是程亦涵的父亲、帝国股肱程非中将,另一张则是年轻的莫贝宁夫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人质前面都挡了一张早晨开始售卖的晨报。
quot;价钱开出来了?立刻调谈判专家。quot;江扬一面细看那两张照片,试图找出些许线索来一面吩咐,话音未落却猛然抬起头来,盯着凌寒问:quot;你进去过了?quot;
quot;是,对不起,长官。quot;凌寒立正敬礼,quot;情况危急,而您的预定到达时间是30分锺以后,我们等不起。quot;
江扬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林砚臣,然后赞许地望着凌寒:quot;很好,情况?quot;
quot;中将安全,莫家遗孀幼子安全,对方有不止3人,精通狙击、巷战等,疑为相关方面专业谍报人员。另外,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已经掌握了大楼内的通讯、检查及自我防卫设施,强行突击必然威胁人质安全。quot;凌寒毫不犹豫地回答,quot;至于谈判方面,对方拒绝与除您以外的任何人沟通,并且威胁如果一小时内您不能给他们一个答复的话,他们将首先射杀莫夫人。quot;
46(军部的命令)
江扬皱了皱眉,林砚臣已经忍不住开口:quot;对方应该已经拿到了零计划和拥有启动密码的程中将,这个要求实在不合常理。quot;
quot;并不是解释不通,他们也许会怕我像程亦涵准备的那样不留余地,所以......无论如何,在这个地方,我才是最好的挡箭牌。quot;江扬摆摆手,示意林砚臣稍安毋躁,继续问凌寒,quot;我信你的分寸,据你观察,他们有几成可能真的做出极端的事情?quot;
凌寒沉默地脱下野战上衣,抬高左臂,惯常挂着微型枪的左肘内侧空无一物,他挽起袖子,房间内的三个人都看见,一道分明的灼痕烙在白皙的肌肤上,林砚臣心疼地吸了口气,险些立刻冲过去。
quot;仅仅是警告,他们一枪打断了枪套上的系带。quot;凌寒放下手臂,用一个眼神安抚了林砚臣,一面穿衣服一面回答江扬刚刚的提问,quot;所以我相信他们的决心和专业素养,也正因为如此,下官不建议指挥官亲自赴险。quot;
quot;可惜出题的不是你我。quot;江扬毫不犹豫地回答,可话没说完就被程亦涵打断了,22岁的年轻副官站起来挡在江扬面前:quot;但您必需选择伤害最小的选项,另外,您的级别,是没有随意选择亲自参与这种前线作战的权利的。quot;
quot;请示首都最高军事委员会。quot;江扬耸了耸肩膀,quot;这是纪律,我很清楚,电文必须详实明确说明零计划以及程中将目前的状况,立刻去办。quot;
程亦涵知道不可能说服江扬不管里面的三条人命,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林砚臣和凌寒,还是柔软了声音,说:quot;江扬,事到如今,我倒越来越觉得你的怀疑......quot;
江扬用一个手势坚决制止了他说下去:quot;若是那样,我进去,程叔叔和莫家的一大一小还有一线生机。程亦涵中校,我命令你立刻替我请示首都,马上!quot;
林砚臣和凌寒都是冰雪聪明的人,几个人又合作多年,早已十分默契,此时也明白了大半,他们对看一眼,凌寒沈静开口:quot;江扬,朝宇怎么办?quot;
江扬靠坐在椅子上,面色依然平静沈稳:quot;我知道,他明白。砚臣,你现在立刻去为强攻做准备;小寒组织后援事宜,我想他们至少会要架飞机,在边境才敢动手吧?quot;
quot;老大!quot;林砚臣忍不住叫出声来。
江扬微微一笑:quot;不用担心,谁想要我这条命,也没那么容易。你们两个马上去,暂时......还是瞒着点苏朝宇吧。quot;
两个人都了解江扬的强硬,只能敬礼离开。一时间会议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见各种机器微微的蜂鸣声,江扬望着窗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仅仅是发呆,手指下意识地把白金戒指从颈间拽了出来,轻轻抚摸。
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的并不是首都批示电报的滴滴声,而是江扬的私人电话,来电显示是quot;保密号码quot;。
quot;江扬。quot;江扬接起电话,语气恭谨,他的手机能让几乎全部保密级别的手机号码无所遁形,对方的身份可想而知。
quot;儿子!quot;布津帝国现任首相索菲罗兰•江夫人温柔又不失干练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江扬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看表,除非在国外,不然这个时间比父亲更忙碌的母亲绝不会有空给他打电话,他柔和了语气回答:quot;妈妈?您找我有什么事么?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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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你爸爸也一样。quot;江夫人飞快地说,quot;军事委员会的命令连你父亲都无法阻止,你明白我的意思。quot;
江扬愣了一下,接着他就听见发报机滴滴地响了起来,他瞥见程亦涵站起来看了看那个纸条,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quot;我有分寸,我会尽力,谢谢。quot;江扬甚至带着微笑回答,quot;请您放心。quot;
江夫人显然非常地不放心,江扬听到母亲的贴身秘书轻轻地催促:quot;对不起,夫人,内阁会议已经开始一分锺了......请您......quot;
quot;再见,我爱您......还有......爸爸......quot;江扬飞快说完,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关机,然后用内线电话打给苏朝宇:quot;到团部会议室,立刻,马上。quot;
程亦涵递上字条,上面四个铅字触目惊心:quot;保零计划quot;。
quot;我已经调请军部下达正式命令,江扬,你知道不可能......quot;程亦涵被江扬镇静到极致的脸色吓住了,飞快地说,quot;军部根本不可能在20分锺内就召齐七大元帅、国安部长和陆军总司令做出这样的决定,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回的余地,江扬,你不需要......quot;
江扬只是笑着拍了拍程亦涵的手,带着强烈地安抚意味:quot;没有必要,我心里有数。quot;
quot;这不是开玩笑的,江扬!我必须说,你的个人英雄主义正在不恰当的时刻莫名发作!quot;程亦涵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他把一摞文件狠狠地摔在江扬桌子上,quot;你进去了并不能保证把爸爸和莫家人救出来,只是平白多赔一条性命!quot;
江扬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直到苏朝宇在门口喊报告,才对程亦涵说:quot;替我给军部回电,就说......嗯,江扬誓死完成任务。quot;说完便站起来亲自去给苏朝宇开门。
苏朝宇反被长官情人异常温柔的举动吓了一跳,正拿不准是敬礼还是拥抱的时候,程亦涵在后面冷冷道:quot;苏朝宇少校,指挥官正打算跟你诀别。quot;苏朝宇的脸色一变,脱口而出:quot;他们要你进去?quot;说完还没等江扬回答,苏朝宇已经一把抱住了他的情人,低声说:quot;生死相随,我跟你一起。quot;
quot;不,这次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替我做。quot;江扬一字一句地回答,quot;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会尽力做到,不会轻易放弃......quot;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也因此变得非常温柔,琥珀凝视着海蓝:quot;我不会轻易放弃我的生命,以及,可以预知的,和你一起的幸福时光。quot;
苏朝宇一震,刚要说什么,程亦涵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起来听了片刻,便走过来把手机递给江扬:quot;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在等您。quot;
47(绝版信任)
苏朝宇一震,刚要说什么,程亦涵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起来听了片刻,便走过来把手机递给江扬:quot;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在等您。quot;
江扬放开苏朝宇,接过电话,恭谨地说:quot;老师?quot;
苏朝宇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否应该退出去,程亦涵拉住他,低声解释:quot;杨上将以前是江扬的战略老师,这时候打过来,大概也是为了眼前的事情,你在这里就好。quot;
刚满33岁的杨霆远一级上将是布津帝国的奇迹之一,他是真正的战场魔术师,最擅奇谋,参与的七次战役都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完胜,其中三次甚至是以少胜多,和他交手过的敌军将领提起quot;杨霆远quot;这三个字,无不恨得牙痒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谋略。
此时最高军事委员会No.6号私人休息室里,杨霆远以一种非常不像军人的姿态盘膝坐沙发上,直属于他的首都防御总指挥官华启轩少将靠窗站着,修长的双腿一屈一伸,手里端着热咖啡,看似悠闲,实际上却没有一刻不全神戒备。
杨霆远非常为难地捏着他的军帽:quot;江扬,元帅不方便出面,所以我必须打给你。quot;
江扬quot;嗯quot;了一声:quot;我明白,刚妈妈来过电话,我已经猜到了。我知道这是我的......quot;
杨霆远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客气地打断了他:quot;江扬,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听任何关于‘责任'的牺牲宣言,我打给你也并不是为了帮你的父母记录遗嘱。quot;
江扬脸一红,他向来骄傲,真心实意佩服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这位有些不修边幅的哥哥般的老师恰巧是其中之一。杨霆远对他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却句句都敲在痛处,跟他用兵一样高效有力。
quot;我现在......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镇静自若。quot;江扬沈吟了一下,用一种平日很难得见的非常坦诚而信任的语调低声说,苏朝宇和程亦涵都同时看了过来,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接着说,quot;我也有我的舍不得,放不下。quot;
杨霆远轻声一笑:quot;做最正确的决策,你过去一直做的极好。这次......元帅和首相都不能出面,但还有我。quot;江扬身子一震,黑发的总司令官的声音非常温柔:
quot;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弥补。许多事情,你不能不柔和,不能不糊涂......不能不妥协,江扬,我希望你能明白,并且做到。quot;
quot;可是......quot;此时的江扬彻底不像指挥官了,他微微前倾着身子,用请教的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quot;不能拒绝的时候,只能接受,不是么?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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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不完全是。quot;杨霆远从来都如此有耐心,语调听起来让人觉得莫名安心,quot;这个过程里,有人学会逆来顺受,却也有人破茧而出。当然,我必须得承认,有时候,运气也非常关键。quot;
quot;我真的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哪,老师。quot;虽然说了很悲观的话,江扬却已经稍稍轻松。杨霆远此时带给他的,不止是安慰和鼓励,更多的是勇气。25
岁的年轻指挥官知道,身为陆军总司令的杨霆远其实是自己的直属上司,掌管一线的指挥调度,也只有他敢在这样有去无回的场景之下,跟人坦然地谈到运气──这种让每一个战斗人员都觉得非常不靠谱的词汇。
杨霆远挠了挠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才说:quot;没关系,你周围大概会有一两个非常幸运的人吧,比如......嗯,成绩很好,又一帆风顺?quot;
quot;唔......有......quot;江扬怀疑地看了看苏朝宇,心里却在想,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师是如何得知的?
quot;气场很重要,江扬。我们都彼此依靠着才生活下去,深及灵魂的信任并不是能轻易得来──既然你们做到了,那就放大它,用它。这是一个机会,巩固你们的信任,都学着坚韧一些。quot;杨霆远下意识地和华启轩会了个眼神,对方举起咖啡杯,在空气中微笑一碰。
江扬一愣,思索了片刻,仿佛在语音停顿里找到了杨的真正用意,因而试探着问:quot;如果这信任绝版了呢?quot;
quot;跟书籍一样,要绝版的都很贵。quot;
杨霆远竟然轻声笑了笑,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不移的、甚至类似命令的感觉,quot;我的价值观里,生命、深及灵魂的信任都是比技术图纸更宝贵的东西,江扬,我始终说,你一直知道如何做最好的选择,这一次也一样。quot;
江扬难得地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quot;马上要开会,我得挂了。quot;电话那头有勤务兵过来催促的声音,杨霆远飞快地说,quot;听说边境的蜜瓜非常不错,如果价格合理,带两个给我吧。就这样,好吗?quot;
quot;谢谢您。quot;江扬站起来,声音有点激动,quot;老师再见。quot;
程亦涵和苏朝宇紧紧盯着他们的指挥官,看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挂掉电话,沈吟良久。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苏朝宇回握江扬的手,意外地发现,他的情人的指尖温暖而柔软。
quot;江扬,quot;苏朝宇担心地说下去,quot;你不可以......quot;
quot;没有不可以。quot;江扬回味了一下刚才的电话,浅笑,quot;我的小兵,我需要一个拥抱,你能提供么?quot;
quot;当然。quot;苏朝宇哽咽了,张开双臂,把琥珀色眸子的情人紧紧搂在胸前。他发现自己在发抖,不被控制,觉得分外难堪,因为害怕自己的柔软让对方更进退两难。
最终,江扬站起来,在苏朝宇的耳垂上轻轻一啄:quot;跟我看看首都的正式军令,然后,我有些话想跟你说。quot;
没过五分锺,程亦涵就从传真机里抽出了清晰新鲜的首都军部直达命令。七大元帅里,坐第一把交椅的江翰韬决不会容忍自己再次把儿子送入虎口、却碍于高位重权,因此一个quot;弃权quot;写得惊心动魄;国安部长凌易的另一个quot;弃权quot;跟随其后,隔一栏,便是一串仿佛商量好了似的quot;同意quot;──只有一个笔锋坚定字形飘逸的
quot;反对quot;醒目地落在最右边,孤独却不屈,下面是那个让江扬在此刻的痛苦里挣扎着找到了一丝光亮的名字:杨霆远。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48(一生挚爱)
程非中将坐在靠近门边的角落里,对面坐着带着庞大的耳机、紧紧盯着大型监听仪器的孟帆,两边各有一名黑衣人持着枪警戒着,而莫贝宁的夫人小张抱着孩子,由另一名黑衣人挟持着,堵在房间另一头的角落里。
当头领的抓起一个包装粗陋的面包,丢给孟帆,然后冷冷地问:quot;情况怎么样?quot;
孟帆被砸了一下,却连一个愤懑的眼神都没有,他摘下监听耳机,捡起面包,撕开包装纸,一面嚼一面回答:quot;对方启用了额外的通讯线路,5分锺前我搜索到了江扬的通讯频道,现在飞豹团队长林砚臣和边境黄金警卫队大队长凌寒正按照命令到团部指挥大楼里面,很遗憾,那里有额外的信息屏蔽设备,无法监听。quot;
quot;你们什么时候放人?quot;程非中将沈静开口,quot;我说过,你们不放他们离开,我是决不会说出零计划的启动密码的。quot;
首领从容扯下脸上的黑色面罩,他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脸色因为长年不见阳光有种病态的惨白,相貌并不出众,是那种在人群中一下子就会被淹没的类型,笑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些谦卑的样子,乌黑的短发,唯有额前垂下一缕白发,配上他惨白的面色和黑极的眸子,竟有三分诡异。他笑了笑,说:quot;我在等江扬中将,如果您很着急,不妨亲自跟他谈谈。quot;
程非中将心里一震,冷笑道:quot;这算盘打得不错,不过你们或许算错了一点──他的地位,并没有亲自赴险的权利。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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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抱着椅背坐着,幽然地望着窗外:quot;他会来的,我确信。quot;
quot;你认识他?quot;程非中将脱口而出,隐约意识到自己多年只搞后勤科研等文职任务,竟在无意间落入巨网,猎手要的远远超出他预计支付的范围。
quot;还未有此种荣幸。quot;首领邪诡一笑,quot;不过,可以称得上是神交已久。quot;说完便不再理会程非中将,只吩咐守在窗边的手下:quot;鸣枪示警,他们也太拖拖拉拉了些!quot;又喝斥吃完面包正在大口灌水的孟帆:quot;好好干活,不然仔细你的小命!quot;
孟帆哆嗦了一下,他的眼圈下方有深刻的黑晕,这几日几乎是夜夜不能成眠──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这五个人闯进他和之前那伙人住宿的饭店里的样子。首领那时候也仍然是这样温和谦卑的微笑着,给他们之前那个首领鞠了一躬,说:quot;就到这里吧,你们辛苦了。quot;房间里的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齐齐一声枪响,每个人的眉心都多了一颗红点,然后汩汩地冒出血来。孟帆记得自己的冷汗将前胸后背都湿透了,软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闭目等死。然后首领走到他的面前,浅浅一躬:quot;那群饭桶唯一作对的事情就是雇佣了你,孟先生,以后请多多关照。quot;他能怎样?想要活下去,就只能点头,于是他飞快地点头。
quot;是,先生。quot;孟帆低着头,应了戴上耳机,手指忙忙碌碌地摆弄那些线头接口。
江扬叫了林砚臣、凌寒回来,再加上程亦涵和苏朝宇,五个人细细研究了程非中将被困的大楼平面图,最终敲定了撤离和救援计划,同时林砚臣汇报了爆破班组的工作进度:quot;还有16分锺就能完成,可以确定恐怖分子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但他们不敢贸然行动。quot;
quot;很好。quot;江扬镇静听完,quot;他们大概赌我们会投鼠忌器吧?我偏不让他们如愿!quot;说着打了个响指,quot;林砚臣,给技术班组下命令,把完全爆破、坍塌时间再缩短百分之三十。quot;
quot;江扬!quot;苏朝宇忍不住叫出声来,quot;你不可能在......quot;话没说完他已经恍悟了自己失礼的事实,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
江扬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狠狠瞪他一眼,让他哆嗦半晌,而是毫不掩饰地把他揽到自己身边,笑着说:quot;我知道,这是双刃剑。如果留足了时间,他们在逃跑以前,会先杀人质吧?quot;接着又对林砚臣说:quot;记住,我要爆炸一开始的时候足够剧烈和震撼,务必保证。quot;
林砚臣看了凌寒一眼,镇定开口:quot;长官,这不是拍电影,高能炸药也不仅仅会产生华丽的焰火效果,请您再仔细考虑苏朝宇少校的提议。quot;
江扬想了想,却不让步:quot;你们都不必说了,这本来就是死中求活的险棋,片场都会有意外,更何况战场?哪有百分之百保证成功的事情!quot;他说着,忽然意识到房间里的四个人都用非常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不得不停下来,一只手握着苏朝宇的手,一只手拍拍程亦涵的肩膀,用眼神安抚着凌寒和林砚臣,无可奈何地说:
quot;不碍事,大家恪尽职责就好,这些年来,多谢了。quot;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几个人都难过起来,苏朝宇低声说:quot;江扬,我陪你。quot;
quot;不行,对方指明我一个人去,是吧?quot;江扬看看凌寒,凌寒点头:quot;我想他们不敢让陆军精英赛的冠军随行,挑衅亡命徒的耐心绝对不是明智的决定。quot;
江扬点头:quot;我信你们的分寸,只有一个要求......quot;琥珀色的眼睛里温柔和戏谑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果决与凌厉,他环视房间里最亲密的四个朋友和部下,一字一句地说:quot;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不要有任何的迟疑和其它考虑,我会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记住。quot;
四个手下犹豫片刻,到底是程亦涵沈静敬礼:quot;是,长官,请您放心。quot;凌寒林砚臣也沉默地敬了礼,苏朝宇却不动,隔了良久,才说:quot;长官,请您记得江扬答应苏朝宇的事情。quot;
江扬摆手让其它三个人都出去准备,却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把苏朝宇拢进怀里,低声说:quot;你知道,病人手术以前,都要家属签字的。quot;他的手握住苏朝宇的手,十指握得太紧,以至于彼此都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苏朝宇听见江扬一字一句地说:quot;我的命,交在你的手中,只为......你是我的......一生挚爱。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49(死中求活)
苏朝宇一震,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quot;不,江扬,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不再会苛刻的对待自己。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无异于送死!quot;
江扬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quot;这是正式的命令,我不去,就要顶着‘临阵脱逃'的名声过一辈子。quot;
苏朝宇狠狠地在江扬胸口上捶了一拳:quot;你不要一副永远成竹在胸的样子,看着就讨厌!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知道,你在外面,一切都有得谈,你一旦走进去,赤手空拳,以一敌众,我们就失了所有的先机 。quot;
quot;死中求活,这是里面三条人命唯一的机会。quot;江扬略带忧郁地微笑,目光凝视着窗外,五百米外的大楼已经被扎眼的萤黄色警戒线围起,武装直升机呼啸盘旋,黑衣的狙击手蓄势待发。
quot;只要里面的人还想活,就没问题。quot;江扬转过头,看着苏朝宇,说,quot;你放心,虽然这个局要的是我的命,但,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投降的。quot;
quot;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把自己放在安全的后方。quot;苏朝宇急急地说,quot;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既然想明白了,更应该相信在没得到你的时候,他们什么也不会做。quot;
quot;跟海神殿一样,命令已经下达,如果我不去,江家的麻烦就不会结束。quot;江扬把他爱的人揽在怀里,quot;对不起,这是我的责任。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17
苏朝宇皱了皱眉头:quot;我想元帅和首相不会认同你的这种个人英雄主义,而且,刚刚亦涵跟我说了首相的电话。包括刚刚杨上将的电话,他们的意思你比我更清楚!那就是,根本不必理会军部的命令,你的任何决定他们都会支持,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比任何人都爱你。quot;
quot;我不能接受。quot;江扬断然地说,quot;六万官兵,有七成是祖父的集团军,传给爸爸,然后又传给我,很多将士祖孙三代都在这个部队服务,视荣誉胜过生命,我没有权利让任何人背上贪生怕死的骂名。另外,我也不想在这次事件以后被调去负责军需后勤,这种污点,一生有过一次,就再不能翻身。quot;江扬和缓了声音,笑得非常温柔:quot;相信我,把你的好运气分给我,好么?quot;
苏朝宇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江扬紧紧环住了腰身,狠狠吻住,一如平日,吻得霸道之极,如同撕咬一般掠夺着苏朝宇的呼吸,舌尖灵巧而又熟练地探索着所有的敏感地带。苏朝宇初时还不甘心地企图推开情人,继续讲道理,可江扬一如既往的强势和霸道,顺势把他按倒在桌子上。两人在纠缠中渐渐变得温柔缠绵,都忘了这里是戒备森严的飞豹团团部办公室,都忘了重任在肩大战在即,忘了身份忘了责任,只是那么静,那么紧地拥着对方,细细品尝。
这一刻极美如同最珍贵的梦,瞬间爱已燃烧到极致。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千年,他们深沈的爱化作这一刻的刻骨柔情,只愿沈溺在这梦中再不醒来。
一声枪响,惊心动魄。
苏朝宇猛然睁开眼睛,江扬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浓浓的爱,苏朝宇微微一怔间,一滴冰凉的液体已经落在脸颊上。他的爱人放开他,转过头看向窗外:quot;我这就下去了。quot;
quot;好,我信你。quot;苏朝宇放任那液体在脸上慢慢蒸发,快步走过去,将爱人的手紧紧一握。
首领看似悠闲地坐在视线最好的地方,透过高倍望远镜的镜头,他能看见琥珀色短发的年轻司令官从团部大楼里走出来,旁边跟着海蓝色短发的少校和利朗果决的副官。首领从旁边拿过狙击镜,开玩笑似的瞄了一阵子,然后问身边端着狙击枪的手下:quot;17,你的有效射程够么?quot;17看了看天光,又瞄了一阵子,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quot;他再往前走0.5米,就够了。quot;
江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停下脚步,叫过凌寒低声嘱咐着什么。首领冷笑:quot;果然是帝国最好的特种部队创始人,他是量着步子走么?quot;
孟帆忍不住瞥了一眼,却被首领在脑袋上狠狠一拍:quot;盯紧些,我要知道他们的详情。quot;
程亦涵拿出一支透明薄膜般的通讯器,小心翼翼地贴进江扬的左耳廓,江扬低着头让他弄,笑着说:quot;怎么又是通讯器,上回可害我狠狠挨了好几刀。quot;
quot;这个更安全也更小巧,万一被人发现了,你自己揭掉就好。quot;程亦涵把江扬琥珀色的卷发整了整,让它们完美地掩盖在耳朵上面。江扬刻意紧挨着苏朝宇,左手偷偷勾着对方的右手。程亦涵启动了通讯器,又去忙碌其余事宜,江扬从军服领口里拽出戒指,指着对苏朝宇调皮一笑:quot;给我一个祝福吻。quot;
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强笑着低头真的亲了戒指一下:quot;一切小心。quot;
江扬微微低头,顺势在他耳边飞快地说:quot;记住,引爆密码520,务必要快。quot;
江扬说完不等苏朝宇反应就走,一面脱下军服上衣丢给他,一面到凌寒、林砚臣和程亦涵身边又嘱咐了几句,林砚臣才拿过扩音器,有力地通知大楼里的人:
quot;江扬中将同意与你们谈判,他将在5分锺后,独自进入大楼,请保持镇静!重复一遍,5分锺后,江扬中将将独自进入大楼,请保持镇静!quot;
等对方用变音器处理过的声音发出了放行的信号以后,江扬最后一次握了握苏朝宇的手,从容跨过警戒线,一步步走向那座被占领的大楼。
苏朝宇情不自禁地跟了几步,江扬回头,用严厉的眼神警告了他,林砚臣和凌寒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了海蓝色短发的少校,苏朝宇看着江扬越走越远,他拽过林砚臣胸前挂着的高倍望远镜,静静地看着江扬走进大楼,缓缓转身,看他的情人对他微微一笑,那是在说:quot;放心,我的小兵。quot;安全铁栏飞快地落下,那挺拔的身影温柔的笑容,都再不可见。
苏朝宇紧紧抱住怀里的军服,冰冷的将星贴着他的脸颊,他努力大口大口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quot;江扬,你要记住,我在这里。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0(见面)
江扬转身的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酥麻感就顺着脊背爬了上来──他很熟悉这种感觉,十六岁以前,这意味着他正被一个以上的摄像机或者照相机对准,而十六岁以后,往往这种感觉会跟着乌黑的枪口一起出现。他微微侧头一瞥,果然看见一支小口径的自动步枪正紧张的瞄着自己的前胸,大概是M16A2,有效射程超过
500米的步枪如果在这个距离开火,被击中的人大概就不是胸前开个洞就算完的了。于是江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对方的命令。
坐在四层会议室里的首领通过监视镜头看到了完整的全过程,他摘掉变声器,从怀里掏出镜子和配套的梳子,蘸着水梳理着鬓边的头发,末了一笑,对着程非中将问:quot;您说,我是不是应该下去迎接一下江扬中将的大驾光临呢?quot;
程非刚刚把自己从不可抑制地歉疚中拯救出来──仿佛看见帝国七大元帅之首、江扬的父亲江翰韬元帅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悲伤和憔悴都清清楚楚地写在眼角眉梢每一条岁月的痕迹上面。就像海神殿事件那年的年底,程非中将甚至害怕因为工作或者其它任何原因去见自己几十年的好兄弟──对方依然沈稳从容,会很和蔼地微笑、拍属下的肩膀,但一旦闲下来,整个人就仿佛被抽去了精魄,无悲无喜,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儿子远去的方向。岁月风过,三十天,恍若三十年。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是怎样无可弥补的伤痛?程非死死咬了牙,若非被一支冰冷的手枪顶住了额头,他几乎要跳起来与那诡异的首领搏斗了。首领敲了个响指,拿出通讯器吩咐:quot;小4继续警戒,10请江中将上来,台阶要慢慢地上,千万别摔着。quot;说着,得意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18
江扬听见脚步声,然后一个有些稚气的女孩子的声音用冷漠的语调说:quot;双手抱头,双脚分开,不要动。quot;江扬沉默地照做,却在那个一身紧身衣的女孩子走到他身后,左手用枪顶着他的腰,右手从头到脚地开始搜查他的全身时侧头微微一笑:quot;辛苦了。quot;
代号10的女孩子哼了一声,毫不温柔地拍拍打打,一丝一毫都不肯马虎,江扬自顾说下去:quot;言情小说里常说,女孩子做了杀手也会有一双柔软纤长的手。其实......一入江湖深似海,其中甘苦,又怎么是外人能明白的?quot;
江扬能感觉到女孩子按在他大腿上的手指轻轻一顿,果然,那是一双因为长久的力量性练习而骨节微微有些变形的手,丝毫没有她这个年纪应有的丰润和细腻,江扬什么都不说,只是淡淡地、带着无限地怜惜叹了口气。
quot;10报告01,货物干净,请求运输。quot;女孩子的枪口仍然顶在江扬腰上,甚至比刚才更重,江扬低着头,却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对方以及那个藏身暗处、始终没有露面的步枪手。
首领的回答是类似于莫氏电码的敲击,女孩仔细听完,抵着江扬的枪口一划,命令道:quot;向左转,走20步,上楼。quot;
对镜头与光影有深刻研究的江扬当然知道自己的四分之一侧面也非常迷人,他唇角一勾:quot;好,是你的20步么?quot;
身材相对娇小的女孩子手里的枪顶得更紧了些,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quot;不要废话,快!quot;
江扬放在脑后的右手调皮地比了个quot;OKquot;的手势,然后就往前试探性地迈了一小步。
10看到那个手势的时候,稍许楞了一下,从小受到严格而冷酷的训练并且有多年实战经验的她确定自己绝不会在一个英俊的男人面前失去理智和判断,事实上,只要通话器那头的01一发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让子弹贴着手工精制的野牛皮腰带扎进平滑结实的肌肉,击中柔软的内脏。这个有温暖的琥珀色眼睛的男人就会毫无抵抗力地倒在她的面前。血会从他的淡绿色军装衬衫中大片大片地渗出来,看起来像是浓黑的泼墨,但他并不会立刻死去,那双眼睛会死死地盯着她,带着绝望、痛楚和哀求,她享受猎物的痛楚,尤其是有着美丽皮毛的猎物,那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到最后她会心动,她会忍不住在他的颈侧再补一枪,子弹射穿动脉的时候,血会猛然喷射出来,在阳光下看过去,像是在闪闪发光,温暖的血液会溅在她的脸颊上,舔一舔,咸而带着腥气,像是这没有尽头的苦涩岁月。
但眼前的江扬仿佛是精心雕琢的玩偶般完美,面对枪口居然一丝未露紧张,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玩世不恭的精灵味道。若是......10仿佛看见自己的手,一只纤长柔软的手,在江扬肩上一抚,那结实平滑的肌肉轻轻颤抖一下,细微的,撩人的。
她挑起嘴角,比着江扬的那个弧度,轻轻地笑了。
江扬在楼梯转角的时候把这种混合了残忍和幸福得笑容尽收眼底,他心下悚然,面上却不露出分毫来。
常年擦得光可鉴人的楼梯上映出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江扬有意隐藏自己顶尖搏击高手的能力,军靴把地板踩得咚咚响,女孩子比他矮了至少30厘米,却在江扬刻意两次加快脚步以后仍然影子一般跟在身后,神情依旧冷淡,非但丝毫不显狼狈,呼吸心跳都平稳得如同闲庭信步。江扬在心里苦笑,凌寒果然是对的,敌方是职业极了的特种战斗人员,如果计算赤手空拳还必须保护三个人质的自己有多少生存几率的话,估计那个可怜的数字会从quot;零quot;一下子跳到负值。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上四层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到达宿舍楼里原本的活动中心,这里在大楼用作零计划研发以后被改成了会议室,此时程非中将惯常坐着的正中间,坐着一个小职员般的男人,脊背微驼,双肩微微耸着,抬起头的时候,额前那缕白发格外的显眼。
quot;少帅早安。quot;首领站起来,像是一个公司里底层不得志的小职员那样,给江扬鞠了个谦恭到谦卑的躬,带着同样的微笑说,quot;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将您请到这里,真是荣幸哪。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1(天蝎之心)
江扬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能做的只是指挥嘴角用非常自然地方式勾勒出一个惯常的带着贵族意味的弧度,用指挥官般和蔼客气的口吻回答:quot;辛苦了。quot;
quot;请坐。quot;首领仍然用那种非常恭谨的态度做了个quot;请quot;的手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来的代号4的年轻人在江扬身后,飞快地拉开了一把椅子,10在江扬肩膀上使劲一按。江扬不露声色地顺从于他们这种莫名整齐因此十分诡异的连续命令,在首领对面坐下。
首领用一支造型细巧带着锋利的放血槽的飞镖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说:quot;冒昧请您过来,只是因为倾慕已久,总想着闻名不如见面,况且,我这几个不成器的手下,也想跟您叙叙旧。quot;
江扬不露声色地quot;哦quot;了一声,虽然是匆匆一瞥,他却已经看清楚了4、10以及首领01的长相,其中任何一个都不是那种能够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事实上,他完全想不出来他在哪里见过他们。
quot;既然是叙旧,就不想被外人打搅,请您谅解。quot;01微微一笑,quot;如果您有任何会让外面的人听见我们对话的工具,我想您不妨暂时交给小4保管,他虽然年轻,却是极细致稳妥的。quot;
4果然绕到江扬面前,安静地等在那里,这个年轻人跟凌寒一样高,相貌虽然只能算的上平常,但却把自己打理得非常干净,鸽子般温柔的灰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一种无辜的天真。
江扬心里一动,他确定他的卷发完美地掩饰了那只透明的通讯器,而且程亦涵保证过,它的反监听功能是最好的,没那么容易就暴露。于是他轻轻一笑,说:quot;您真是客气,刚刚......不是已经搜过了么?quot;
首领站起来,又是极度客气地鞠躬,然后竟突然快步冲到江扬的面前。江扬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10死死按住了肩膀,而本来在窗边警戒的17也侧了半个身子过来,狙击枪像条受了惊的毒蛇那样,慢却稳的昂起了头。
江扬镇静地看着首领,手心仍然是温暖干燥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19
首领消瘦苍白的手指冷得像冰,他像是江家常年高薪聘用的特约服装师帮他试身礼服时那样,用一种谦恭的方式一寸一寸地抚过每一块骨骼和肌肉,然后非常轻柔地掠起江扬耳边的卷发,手指描摹着耳骨的轮廓,最后那蛇信子一样的手指停留在通讯器上,轻却坚决地一拔。首领拿着那像水晶那样透明的通讯器,对着光看了看,然后使劲一掰,通讯器内部浅蓝色的光束无力闪了几下,便彻底熄灭了。首领踱回他的座位,似乎很失望地摇了摇头:quot;这样不好,江少帅,真的不好。quot;
江扬试图说些什么,却在开口前被阻止了,首领抬起左手然后落下,说:quot;4!quot;
quot;咔哒quot;一声,4已经摆好了标准的立射姿势,枪口对准了墙角抱着婴儿的莫夫人。
quot;放下孩子,站起来。quot;4沈静开口,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声音相当好听。
莫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求助地看了看程非中将又看了看江扬,首领好整以暇,似乎是无意般瞥了孟帆一眼,孟帆立刻会意地站起来,先检查了铐在椅子上的手铐,然后拿胶布封住他的嘴,然后沉默地坐回他的位子,戴上监听耳机,低下头。
quot;放下孩子,站起来。quot;4毫无感情色彩地重复。
江扬猛地站起来,喊道:quot;不!quot;
首领看都没有看他,只是非常温柔地对莫夫人说:quot;小4什么都好,就是太没有耐心,您还是按他说的做吧。quot;
10的手腕一翻,重重地砸在江扬肩胛上,他疼得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却仍然奋力稳着声音对首领说:quot;对不起......请您原谅。quot;
首领微笑:quot;道歉有用的话,叫警察干嘛?quot;
quot;放下孩子,站起来。quot;4的声音愈发冷漠,他的手指轻轻一扣,能清楚地听到子弹上镗的声音,quot;三,二,......quot;
quot;放过他们,你们要什么都......quot;江扬飞快地说,首领始终没有看他,他的肩胛又挨了更狠的一下,仿佛骨头都已经被震裂,痛的一句话都没说完就断在那里,只能死死咬着嘴唇防止惨叫不受控制地跳出喉咙。
莫夫人绝望地看着那双冷如冰原的灰色眼睛,纤瘦的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哆嗦着发白的嘴唇亲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看着程非中将,颤声说:quot;拜托您,完把孩子放在旁边,缓缓地站了起来,努力撑住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江扬已经被冷汗!透了全身,他奋力抬起头,叫道:quot;不要......quot;他想说quot;不要伤人,一切都可以商量quot;,只要对方肯跟他谈,他不认为他会输掉所有的本钱......就在这时候,枪响了。
江扬被强制按倒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4扣动了扳机。首领仍然用他的飞镖搅着咖啡,17仍然望着窗外,孟帆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但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表情也看不清楚。程非中将闭上眼睛,扭过头,眼泪早已止不住。10还是带着那种残忍而幸福的微笑打量着她身边的江扬,手指抚在那已经被冷汗浸透的、线条优美的颈间──他在颤抖,他的颈动脉温暖有力的搏动。
江扬握紧了拳头却无力反抗,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暴行,看着子弹打穿那个清爽秀气的少妇的身体,看着血不受控制地从那些弹孔中流淌出来,她的身子被强大的冲击力掼在墙上,她在第一声枪响以后已经死了,但枪声并没有停止。
15枪打完,4沉默地吹吹微微发热的枪管,然后对着首领微一欠身,房间里硝烟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婴儿发疯似的哭泣,莫夫人的尸体慢慢瘫倒,子弹贯穿了她的身体射进墙里面。
17转过头来看了看,然后用一种听了会让人牙齿发涩的声音嘿嘿地笑起来,江扬这才注意到,17不同于其它几人,竟有一张俊美程度堪比明星的脸,说得更确切些,是半张。左脸天使右脸魔鬼,他的右眼只是一个缝得扭曲丑陋的伤口,贯穿右脸的伤疤让他的右嘴角永远像小丑那样向下弯折,唇线亦不分明,完全隐没在了大片起伏的伤疤之间,他的声音亦像是损坏的唱片那样,嘶嘶地让人听了就难受。
quot;小4的技巧越来越高超了。quot;17说,quot;真是美丽的星座图,火红的天蝎之心那里你开了两枪?quot;
4微微一笑:quot;您客气了,偏了4厘米,那一枪应该穿过心脏,血液喷洒的角度才比较完美。quot;
江扬感觉到他竖起的汗毛上结了一层冰,孩子的哭声和女人临终前的惨呼让他的心乱的失常了,要怎样,才能让程非中将和孩子幸存呢?从这一群已经疯了的人的手中要怎样才能夺下无辜的性命?江扬知道自己已经把掌心掐出血来,却仍然找不到任何疼痛的感觉。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2(引爆倒计时)
4非常闲适地走过去抱起已经哭得断了音的孩子,柔和地抚弄着,若不是旁边莫夫人的遗体还在汩汩地冒着血浆,简直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婴儿很快停止了哭泣,首领继续搅着他的咖啡,17侧过头去盯着窗外,10一寸一寸抚摸着江扬挺直的脊背,触到那些突起的骨节的时候,她会刻意停下来,那么微微一顿,体会那富有弹性的肌肉完美的触觉。她很喜欢这个男人的侧影,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这种毫不设防的坦然,她想要把他摁在桌子上,从上到下,仔细捏拿每一寸皮肤,用她不算美丽的手指,和温柔的力道。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只能听见通风扇扇叶转动的声音,窗外扩音器中传出林砚臣宏亮优美的声音:quot;楼上的人注意,请在180秒内与我方联系,否则我方将采取非常措施;重复一遍,请在180秒内与我方联系,否则我方将采取非常措施。quot;
飞豹团此刻在战时状态,武装直升机在窗外盘旋,有几次离大楼很近的时候,甚至能看见里面黑衣的狙击手。17侧着身子看了看,然后说:quot;正面7条爆破引线,不知道按钮在谁手里,不过他们大概是认真的。quot;
首领想了想,抬头看江扬,然后愣住了──刚刚被狠狠地震撼和打击了的25岁年轻中将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对面,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那脸色因为刚才剧烈的疼痛并没有恢复成初时的红润,但也并非01想象中的惨败,不但平静从容,甚至还有一丝悠闲的意味。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20
10站在他身后,不得已地退了半步──如果她的手指还不离开江扬的肩膀,那么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会彻底沦为老板和按摩女,但她的目光始终在江扬身上,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和线条优美的喉结,都是她目光描画的对象。
quot;接通与他们的通路。quot;首领不得已转过头去,吩咐一直低着头、强忍着恶心的孟帆,quot;另外,搜索他们的指挥频道,我想知道谁拿着按钮。quot;17端着狙击枪,从狙击镜中扫视底下忙忙碌碌的若干军官,在苏朝宇脸上停了片刻,低声骂道:quot;比电视里还漂亮。quot;
江扬从自己睫毛的空隙里观察房间里的几个人,表面看来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但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孟帆身子一抖,余光瞥了过来。通讯器......江扬心里一震,不好,他跟苏朝宇说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通讯器已经启动,难道......难道孟帆已经听见了那句话,但很显然,他并没有将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面前的首领。
他不露声色地长长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忽略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安静地思考对策──只要让程非中将和那婴儿逃得性命,就已经足够了。对不起,我的朝宇......
江扬被自己不合时宜的分心吓了一跳,然后自己微微勾起了嘴角──那样几生几世都也许无法遇见的深刻的爱,怎么会舍得就这样放手?
quot;我想,您是了解我的。quot;江扬看都不看房间里的几个人,虽然睁开了眼睛,却专心致志地瞧着天花板,语气悠闲,quot;您应该相信,我的部下对我服从程度,远远超过您的想象。只要我决定了,他们都是不顾一切的人。quot;江扬微笑,竖起右手的食指晃了晃:quot;包括,毫不犹豫地引爆这座大楼。quot;
一支冰凉的枪管抵在了江扬的额头上,他知道那是4,一只手抱着刚刚被哄睡着的婴儿,一只手拎着M16A2,枪管狠狠地按在光洁的皮肤上,江扬听见枪栓已经被扣紧,子弹已经上镗,但琥珀色短发的年轻中将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带着他那迷死人也气死人的微笑。
quot;你是故意的。quot;首领断然地说,他的句式是陈述的,但江扬知道他正隐隐的期待自己的回答,他笑着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在被人用枪抵着额头的时候,显然需要勇气。
quot;我不是来送死的,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救人。quot;江扬语调非常平静,quot;原计划是一个换三个,现在只能换两个了,但我仍然认为值得。quot;他撑起身子,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盯着首领,一字一句地说,quot;我想您也应该跟我得出相同的结论,毕竟......唔,对您而言,这是两个换五个的交易。quot;
17微微侧头看了首领一眼,察觉到江扬探究的目光又飞快地转过头去,江扬微微一笑,望着窗外接着说:quot;以您对我的了解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靠运气成功的赌徒。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如果您不拿出些谈判的诚意,而是以为你们的残忍足以震慑我,让我因恐惧而放弃谈判全然服从的话,我想,是时候不得不告诉您,您错了。quot;
江扬清楚地听见身后的4轻轻吸了一口气,而首领的面色阴晴不定,转变了好几次,他接着说:quot;‘必要的时候放弃所有的人质,包括我本人。'这是我确凿无疑的命令,请不要怀疑我部下的忠诚与判断。quot;
quot;你为什么会进来?quot;首领沈吟片刻,问。
quot;服从命令。quot;江扬看着他,仿佛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好笑似的,quot;如果我不进来,你们的任务不是要彻底失败了么?quot;
quot;都没有命了,还谈什么服从。quot;女孩子在他身后幽幽地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从语调中推测出她的情感的变动,江扬微微侧头,温柔笑道:quot;我16岁进军营,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已经死过很多次。这一次也一样,时时可死,步步求生。quot;
10顿了顿,重新伸手的时候,从肩头一路捏了上去,直到脖颈。江扬知道,只要一个手势,10就会立刻爆发出巨大的力气,让自己死得非常难看。但是10左手的指腹温暖地抵在他的颈动脉上,缓缓向前移动着,终于在锁骨上方的一处穴位上停下来。
江扬有片刻的吃惊,因为他确认10内心里的一部分正在把他当作自家男人专心伺候着,用尽心尽力的方式,舒缓他的紧张和疲劳;而另一部分的10依然不放弃杀人的终极目标,右手在他喉结上下移动着,随时准备出手。江扬从容地动了动喉结,10猛然停住了,仿佛那个深爱她的男人在低声道谢,她有些惊喜,但依旧深藏于心,只是和4平静地对视了一次而已。
首领捏紧了拳头,江扬好整以暇,隔了片刻才说:quot;如果你们不想死,最好接通通路,让我跟他们交待几句。quot;
孟帆摆弄着那个非常庞大和复杂的监听机,忽然拉开半边耳机,低声说:quot;对不起,他们......好像已经进入了引爆倒计时......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3(00)
首领脸色一变,随即呵斥:quot;联通与楼下指挥中心的通路,要快。quot;10不等吩咐已经一把拉起江扬,她的力气大得吓人,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江扬绝对不敢相信如此这个貌似娇小的女孩子身体里蕴含着这样惊人的力量,这也是对方决心和能力的又一次证明。
江扬尽量维持着优雅气度地站了起来,4始终用枪指着他,10握住了他的手腕。孟帆调弄了几个按钮,然后林砚臣洪亮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会议室:quot;请让我方与江扬中将通电话。quot;通过高清晰的摄像头,能看见林砚臣身后,定时引爆器正在嗒嗒的响着,每秒跳动一次,硕大的红色字体正显示到quot;102quot;。
quot;林砚臣中校,先停止引爆倒计时。quot;江扬沈稳的声音在任何时候都有很大的镇静作用,程亦涵和凌寒立刻出现在屏幕上,独不见苏朝宇。
林砚臣大声地回答quot;是quot;,回头吩咐身边的小兵,计时器立刻就停了下来,定格在quot;96quot;。
quot;我很好,程中将也一样,你们暂时要保持镇静。quot;江扬看到他心爱的小兵出现在程亦涵身后,海蓝色的眼睛里是尽力掩饰的担心,他克制自己,飞快地命令,quot;180秒为限,如果我没有跟你们再取得联系,立刻重新启动......。quot;
一句话没有说完,首领已经啪的关上通讯器,4见机立刻一脚踹在江扬膝窝上,左手拧住他的手腕,右手在刚刚受过伤的肩胛上狠狠一掌。江扬左肩本就有海神殿落下的旧伤,刚刚已经痛到难以忍受,现在这下更像是火上浇油,他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此时又不能真的反抗,4便顺势将江扬按跪在地上,揪起他的头发,让他的脸对着首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21
窗外传来清楚地三声枪响,前两声的间隔很短,然后隔了大概15秒,才是第三声,江扬深深吸了口气,稳着声音冷笑:quot;飞豹团的规矩,两短一长,意思是,誓死服从命令。quot;
包括首领在内的四个人不由自主地都望向窗外,武装直升机一次又一次逼近了大楼的盘旋,黑衣的狙击手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枪管在上午的阳光中闪着幽幽的光。
quot;我要程中将和那孩子活着。quot;江扬一字一句地打破房间里的凝重的气氛,quot;否则,我会叫这里的所有人来陪葬,相信我,我是认真的。quot;
quot;而我要零计划,要一架飞机,要驾驶员,要你陪我们到边境。quot;首领居高临下地俯视傲气依然的帝国最年轻中将,说,quot;你付得起么?quot;
quot;只有一架飞机。quot;江扬断然回答,quot;你们面前的人是整个布津帝国最好的战斗机飞行员。quot;
首领站起来,走到厚厚的防弹玻璃窗旁边,摆手。4立刻把江扬从地上拽起来,狠狠一拧他的左臂,押着走到首领身边。首领轻轻敲了敲玻璃,江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距离大楼150米外的空地上,林砚臣、凌寒和程亦涵都在,忙忙碌碌地部署着。
quot;我要她。quot;对方嘶嘶的像蛇一样的声音几乎贴在他耳边,quot;要她,送零计划的启动盘片进来。另外,飞机要停在大楼的门口。quot;
说着甚至体贴地递上了望远镜,江扬顺着首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海蓝色头发的少校靠在一辆医疗车上,正侧着头跟身边短头发的小护士说着什么。
江扬的心跳停了半拍,声音仍然是清淡镇定:quot;不可能,楼前的空地不足以让小型飞机起降,我可以叫他们派一辆车。quot;
quot;好,要你的车。quot;首领回答地干脆利落,笑道:quot;帝国中将的座驾,想必防弹的安全性好得很。quot;
江扬的手指敲敲玻璃,笑道:quot;对,甚至比这个更好,狙击步枪都秒不了你。至于启动盘片......很抱歉,我不记得有这种东西存在。零计划属于绝密,只有最高军事委员会的相关负责人知道启动密码。quot;
首领盯着江扬琥珀色的眼睛,把他按在玻璃上:quot;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零计划。别告诉我,作为行动的最高指挥官,你不知道程非随身携带着启动光盘。quot;
江扬似乎是笑了:quot;人已经在这里,随身携带了什么,还要别人送进来么?quot;
01略微嘲讽一笑,对10说:quot;拿来。quot;
10把程非中将惯常携带的那只手提箱放在桌上,她那双并不娇美好看的手指却灵活异常,只靠听力和手指的细微感觉,很快破解了简单的密码,推开箱子。
江扬担心地望过去,那里面惯常是放着储存零计划的关键节点、图纸、启动光盘等等,如果这些东西落入敌人手中,零计划相当于已经失手。他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发潮。
箱盖推开,里面只有一只包装非常精美的纸盒子,再拆开,烤蛋糕的香气飘散出来,01走过去,用食指沾了一点,舔舔说:quot;鲜奶油,蓝莓口味,是你副官的最爱,是么?quot;
江扬看向程非,程非不能说话,那眼神确实确凿的愧疚,江扬笑着摆了摆手,说:quot;这不是关键,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quot;他忽然转过身来,抱着肩膀看着01一字一句地说,quot;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不必再在零计划上兜圈子了。00,张思杰,他还好么?quot;
01的瞳孔缩了一下,没有说话,房间里其它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一丝惊诧,江扬大大方方地坐在窗台上,说:quot;四年前,我凑巧发现了思杰的身份──
纳斯帝国常驻布津的特种工作人员,并且策反了他,当时落网的相关人员有上百人,按我国军部的说法──纳斯帝国情报机关的半壁江山被毁得彻底。按你们的编号推断,大概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人吧?quot;
4和10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17的狙击枪突然调转了枪口,顺势抵在江扬的太阳穴上,嘶哑的声音说:quot;这张脸,这个声音,都是拜少帅所赐,正好,这是个答谢的机会。quot;
江扬忽然觉得一股凉气从头灌到脚──这些必然被判处了秘密死刑甚至终身监禁的职业特工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目标直指零计划和自己的性命?联想到之前首都特派技术员参与飞豹团的改制而这些人又天衣无缝地混在其中,当然还有孟帆......江扬记得清清楚楚,慕昭白拿来的审讯录音里,孟帆说:quot;监听间谍,真的,为某商业部高层服务,在深山老林里挖个地窖,跟高辐射的仪器在一起,24小时监听国内外经济情报。我想到,20多岁的自己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就是
50岁了,还能活30年──前提是我没被辐射弄死。quot;
为商业部高层工作的孟帆,为赎回自己自由跟某些神秘人物合作的孟帆,居然,出现在这里?
那一瞬间,江扬忽然明白了长久以来让他抓狂的种种不能控制无法预测──他和他的飞豹团从来都是撕破敌人心脏的利剑,却不知道,真正致命的威胁恰恰仅仅是所谓的自己人。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4(最后的骄傲)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22
25岁的年轻人在触目惊心的事实中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关于quot;信仰quot;和quot;忠诚quot;的任何问题,专注于眼前,江扬毕竟不是被冰冷冷的枪管抵着太阳穴还能走神的非人类。
quot;你还记得老大的样子么?quot;01不露声色地按下17的枪口,问,quot;记得他是一个怎样温柔腼腆的年轻人,他临死的时候说,他很羡慕你的手下。你是他唯一想追随的人,可惜,你并不领情。quot;
quot;思杰的事情,我无权过问。quot;江扬艰难地呼吸,说,quot;我......我被告知,他已经任职于国安部秘密部门,改名换姓,此后一切都不能再提起。他......是怎样......?quot;
quot;纳斯的人,哪里会放过他?国安部,哪里会常年派驻足够的特工保护一个投诚的人?他们都在监狱里,17和10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刑讯,我跟在老大身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quot;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莫夫人的遗体,嘴角勾起一个淡漠残忍的弧度,quot;比这惨得多。quot;
quot;我不相信。quot;江扬艰难地找回了自己,说,quot;如果思杰死于你们纳斯帝国的特工之手,你要零计划做什么?你要我的命做什么?你既然把全部的忠诚都给了思杰,你应该知道,他绝不会希望你拿我的血去给他做祭品的。quot;
01还没来得及说话,4已经开口:quot;我只想活着回家。quot;
quot;小4的妻子是跳芭蕾的,非常漂亮,我们到布津的时候,他的儿子也刚刚满月。quot;17开口,努力想笑一下,但却因为脸上的伤疤显得非常狰狞,quot;我的身份是个小有名气的偶像派歌星,不过那只是曾经。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并不在乎死。quot;他终于笑出声来,那声音却像是嘶哑的动物的悲泣。
quot;他们几个能出来,是托了你们的人的福。当然,我国的国安部也出了力。quot;01断然打断了17听得人耳根发麻的笑声,说,quot;至于谁有能力,谁玩这个游戏,为什么玩儿──绝顶聪明的江扬,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quot;
江扬点了点头,安静地听着:quot;想必我国的那些人要的是我的命,而贵国的国安部,想要零计划。quot;
quot;我们不是一群想对你实施自杀性攻击的人。quot;01用望远镜看窗外,这使江扬看不清楚他的眼神,01看见程亦涵戴着耳机不停地向这里张望,接着说,quot;陪我们回国就好。能绑架布津帝国最年轻有为的军级长官到我们那里,再加上零计划,我想,我方的官员们不会吝惜给老大一枚烈士勋章的。还有,我想你应该跟你的士兵们进行例行通讯了,不过这次,我希望你只说:‘我很好'。quot;
江扬只有点头,他再次走过去,苏朝宇仍然站在屏幕的角落里,他短短地说完这几个字,孟帆就在01的示意下挂断了通讯,江扬利用这个空当,对旁边的程非中将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
坐在另一侧的程非中将被懊悔打击地抬不起头来,他给江翰韬元帅做了大半辈子的副官,一生自问无愧于战友和兄弟,却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一种太过莽撞和轻率的态度踏入了疯狂的圈套中。如果江扬真的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恐怕会比死更难过。
quot;死生何其轻。quot;江扬说,quot;知道我为什么明知道这是个圈套还要走进来么?quot;
10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江扬,阳光照在他琥珀色的卷发上,看上去好像是镀了一圈小小的光晕那样,非常漂亮。
quot;我不会派人送零计划的启动光盘进来。如果‘保零计划'是军部最后一个命令,我必须完成,这是我最后的骄傲。quot;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确凿无疑的杀气,令4这种最冷血的杀手都心下一凛,江扬敲了个响指,quot;是生是死,只在你一念之间。quot;
10从4手里接过孩子,手指沾了些奶油逗他,孩子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认真一吮,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10极其温柔地看向江扬,手指慢慢滑到婴儿的脖子上,停下。
quot;再死一个人,我立刻叫这里化作一片废墟。quot;江扬决然一笑,quot;我会叫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和梦想,化作泡影!这不是威胁,我用我的生命和荣誉发誓,说到做到!quot;
他已被逼至绝境,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然英气逼人,此刻更带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绝然,凛然不可侵犯。
在场诸人都是微微一震。
凌寒戴着耳机坐在安全线外,身边站着林砚臣,勇猛浪漫的飞豹团团长已经放弃了所有现代化的指挥手段,仅靠字条和传令兵与各个战斗单位保持联系。苏朝宇看似悠闲,仍然靠在救护车的旁边,几个漂亮的小护士都围着他,但他的心思显然都放在了大楼里面。夜鹰五班的9个兵全副武装,显然已经做好了强行突破的准备。程亦涵和凌寒当然知道这个向来视命令如金钱,视金钱如粪土的少校班长打算做什么,对于这种明显违纪的行为,他们不仅仅没有喝止的立场,甚至连劝阻都做不到。凌寒甚至拍着苏朝宇说:quot;到时候我也去,给你做副手,毕竟多些经验。quot;
程亦涵对此什么都没说,他现在反倒闲下来──首都军部在正式调令以后就再无消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在凌寒、林砚臣这两位一线指挥官准备改变行动方案的时候给予必要的意见,在噩梦成真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联系那些最不愿意听见这些消息的人,比如,自己的母亲,比如,江扬的父母。
程亦涵怅然地叹气,他抬起头,五月的天空,明丽得像一整块最上乘的翡翠,阳光温暖极了,只是天空中没有雪白的鸽子盘桓飞翔,只有两架最先进的武装直升机,带着一种令人恐慌的巨大噪音,循环往复。向来崇尚唯物主义的副官有些恍惚,他知道江扬无论实战技巧还是谈判能力都是人中翘楚,但此时此刻,任何模拟数据算出来的概率或者再辉煌的历史成绩都无济于事。程亦涵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慕昭白说用这样的手势,真心实意地为对方祝福,就能得到上天的垂青。22岁的年轻副官闭上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相信,你会没事的,江扬。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程亦涵肩膀上,他抬头,慕昭白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只手覆住他握紧的双手。
程亦涵一震,他的理智告诉他,指挥官的第一副官应该把负责看守的苏朝宇少校叫过来好好呵叱一顿,然后勒令他们两个一起回飞豹团的招待所里坐着,但他的感情却不这么想。一天之内,失去了他在这世界上唯二允许自己的依靠的人──父亲和兄长,他那颗向来冷静如刀如剑的心,也开始因为害怕而颤抖了。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5(暗号)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23
程亦涵没有拒绝情人的拥抱,他安静却紧紧地扣着慕昭白的肩膀,直到两个人都觉得呼吸困难才放开,慕昭白说:quot;我听说孟帆在,下一次通讯的时候,我会想办法的。quot;
苏朝宇从远处走过来,停在程亦涵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这种时刻任何助力都能够帮助指挥官获得一线生机,所以请中校过来,请您原谅。quot;
quot;比我预想的更好。quot;程亦涵回答,quot;谢谢,真的,无论是从朋友还是战友的角度,都是。quot;
苏朝宇微笑,然后说:quot;我想去放火。quot;
quot;什么?quot;程亦涵抬头,quot;这很冒险。制造任何混乱都会给指挥官机会,以及危险。quot;
苏朝宇挥挥手,罗灿从待命的夜鹰五班中站起来,跑步到他们这里,敬礼,递上一只大号喷雾瓶:quot;夜鹰7排W4仓库存有K025高浓度金属速溶剂1KG,已经派人送过来了。quot;
程亦涵看着他们,不说话。t
quot;我已经算过,江扬......嗯,指挥官最理想的结局就是在爆炸前想办法让人质出来,他自己跟着匪徒去边境,但你和我都很清楚,他不会走的。quot;苏朝宇声音非常平静,海蓝色的眼睛锋芒内敛,他看着那座大楼,认真地说,quot;我希望能够在底层的金属窗框上喷洒金属溶解剂,那楼里的玻璃窗都是特殊设计的,爆炸的时候不容易粉碎脱落,逃生太难。虽然这个东西只能让高强度钢发生微小侵蚀和相对较大的形变,但也许能给他争取一秒锺的时间......quot;
quot;是生与死的一秒锺。quot;程亦涵立即明白,quot;我赞成。林砚臣中......quot;
quot;不,我亲自去,罗灿和肖海掩护。quot;苏朝宇断然地说,听起来倒像是在下命令,quot;我刚刚已经测试过,也咨询过技术兵相关注意事项,我会做得比任何人都仔细。quot;
quot;不可以,苏朝宇少校。quot;程亦涵一下子站起来,quot;你知道警戒线的位置都是指挥官亲自定下来的──越过了就很可能进入对方狙击射程!quot;
苏朝宇看看自己的野战表,又看看了太阳:quot;再过7分锺,阳光的角度会迫使守在那里的狙击手至少向6点锺方向转15度,我会有5到7分锺完成作业并安全撤回。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quot;
坐在旁边的凌寒和站在他身后的林砚臣已经被他们的话吸引过来,林砚臣说:quot;我跟你一起过去。quot;凌寒踩了飞豹团团长一脚:quot;然后对方望远镜里发现我们四个人少了两个?quot;然后凌寒说:quot;我和小慕尽量拖延与对方的通话时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自己一切小心。quot;
苏朝宇点头。凌寒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那些复杂的设备上,并且招呼慕昭白过来帮忙,不轻不重又丢出一句:quot;最好戴个防弹盔,太漂亮的海蓝色,我都会嫉妒的。quot;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吴小京早拎了三个走过来:quot;班长,还是让我也去吧。quot;
quot;不行。quot;苏朝宇断然拒绝。
quot;我已经好了!quot;吴小京嘟囔,quot;不要阻碍我成为英雄。quot;
quot;罗灿擅长判断埋伏,运动射击也是最好的;肖海的射击远程近程都没得说,适合这个任务。你的擒拿格斗派不上用场,在这里等我,早晚有机会让你立功。quot;
苏朝宇接过防弹盔,一面说一面带着肖海罗灿去对方看不到情况的救护车里面换衣服,吴小京非常着急地跟在后面,还在试图解释着什么,急得直跺脚。
孟帆戴着监听耳机,但现在这些高科技的设备在对方的人肉通讯全面启用之后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但孟帆并不把这一切告诉01,他埋着头坐在那里,看似繁忙,表面平静内心却慌乱极了。
quot;孟帆?quot;耳机里的干扰性信号忽然安静下来,慕昭白的声音响起来,孟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四个前纳斯帝国间谍──他们四个的注意力显然都放在帝国中将的身上,于是他用小指在麦克上轻轻敲了一下。
慕昭白在线路的另一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问:quot;还是老规矩?quot;
孟帆又敲了一下。
quot;好,现在告诉我,人质还好么?quot;慕昭白的声音有些急切。
孟帆努力吸气,空气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莫贝宁夫人的尸体已经冰冷,并且开始僵硬,地板上横流的鲜血大多凝固了,渐渐变成暗红发黑的颜色。
两下敲击,短促,飞快。
不仅仅是慕昭白,旁边的林砚臣,凌寒,甚至程亦涵都变了脸色,毕竟,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枪声。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24
quot;程......程非中将,还活着么?quot;程亦涵坐着没动,却在听到慕昭白的这句话时,一下子转头看过来。
一下轻敲,慕昭白捏着冷汗等了很久,敲击声都没有再响起,程亦涵重新把目光投向大楼,一个字都没有说。
quot;孟帆,我......quot;慕昭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想去拉程亦涵的手,程亦涵却仿佛无意地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警戒线的另一侧去了,还叫了康源过来吩咐着什么。慕昭白只能自己努力说下去:quot;还记得以前......考试的时候,我们的暗号么?quot;
那边半天都没有声音,然后慕昭白清楚地听见,轻却坚决的一声敲击。凌寒已经找来另一副耳机,全神贯注地监听这种奇怪的对话。
慕昭白在操作台上乱摸,林砚臣体贴地递上自己传令用纸笔。凌寒看着慕昭白写写画画,无可奈何地摘下了耳机,对林砚臣耸耸肩,说:quot;完全听不懂,不是任何一种发报码,对方大概在用指腹摩擦麦克风上的防风套,长短轻重,是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暗号,我猜。quot;
林砚臣望着天空,然后突然把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拿起来,仔细观察起大楼来,敷衍地嗯啊几声。凌寒为之气结,循着林砚臣的目光看过去,明朗的天空里,连只鸟都没有。
林砚臣看了大概20秒,突然命令:quot;立刻,叫直升机部队,缩小警戒半径至少0.7米,飞行高度降低1.5米!快去!quot;
凌寒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不敢怠慢,立刻亲自拿过传令旗,将刚刚的命令转做旗语通知了直升机上面的部队。林砚臣盯着直升机部队完成调度,才松了口气,说:quot;该死的,A2的巡逻路线正好挡住阳光。嗯,小寒,刚才你说什么?quot;
quot;没什么。quot;凌寒理解地回答,quot;大概小慕能给我们一些进一步的消息。quot;
林砚臣走过去叫程亦涵:quot;亦涵,那里还是你去盯着,苏朝宇这趟太凶险,我帮他警戒更合适。quot;
程亦涵点头,旁边几个节点的机枪手显然都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做好了火力掩护的准备。林砚臣把传令兵叫到自己身边,背着手故作悠闲地看着。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一身接近地面颜色的灰色野战服,带着他的兵和他现在的长官,隐蔽,卧倒,越起,推进,掩护,接近大楼,然后开始迅速而细致地给每一扇装了强化过的防弹玻璃的钢窗框喷高浓度金属腐蚀剂。
quot;真他妈的像个游戏。quot;林砚臣喃喃地说,quot;不过,玩儿的可是自己的命呐。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6(蓝莓蛋糕)
quot;我......不......想......死......在......这......里......quot;慕昭白不到30秒就解读出了孟帆断断续续敲了将近两分锺的信号,写在纸上给凌寒和程亦涵看。
quot;指挥官活着,他就活着。quot;说话的是程亦涵,声音冷到骨子里,慕昭白悚然回头看他,程亦涵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补充:quot;指挥官不在,我的命令一样有效,告诉他。quot;
quot;这样......quot;慕昭白捂着话筒,犹豫不决,一面是朋友,一面是情人,他很清楚莫贝宁的死对于包括程亦涵在内的程家人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下属,那种伤痛,不输于失去了一个儿子,quot;军部追究起来......quot;
quot;有指挥官顶着,有我,你告诉他就可以了。quot;程亦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在江扬开玩笑的时候被称为quot;程大副官表情的经典款quot;。
quot;还有程中将。quot;凌寒在慕昭白后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quot;两个人都活着,我去跟我爹要免死金牌。quot;
慕昭白被拍得一缩肩膀,他拉过麦克,低声向孟帆重复了刚才程亦涵和凌寒的保证。孟帆迟疑了片刻,然后又发出一串长长的暗号,却在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来,用一种非常公式化地口气说:quot;江扬中将将在15秒后与贵方开始例行通话,请准备。quot;
凌寒连忙正襟危坐在摄像头前,并且把程亦涵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让慕昭白站到他们身后去,对方的屏幕上应该只能显示他的腿:quot;你冒充苏朝宇。quot;凌寒嘱咐,quot;站在这里别动。quot;程亦涵则没好气地把自己的军帽从肩章中抽出来,向后丢过去:quot;戴上,压低点。quot;
江扬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程亦涵和凌寒都暗自捏了把冷汗──仅仅三分锺的光景,江扬的脸色比刚刚还要差,嘴唇紧紧抿着,能清楚地看到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quot;我没事。quot;江扬声音是努力克制的平稳,他勉强一笑,对程亦涵说,quot;你也知道,我的胃......大概拖不了多久了。以后你要监督小寒、砚臣、朝宇他们几个,尤其是你自己,按时吃饭休息,免得弄得像我一样......唔,你一定知道早饭对于工作的重要性!quot;挂断通讯前,江扬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亦涵立刻站起来,走到旁边问林砚臣:quot;早晨罗灿他们拿回来的那个点心盒子呢?quot;
林砚臣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苏朝宇,那三条伶俐的影子已经完成了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作业,但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敌方狙击手的观察点,水平距离不足5米。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25
quot;一枪就够了。quot;林砚臣捏了把冷汗,自顾告诉程亦涵,quot;对方发现他们的话,一枪可以射穿三个人。苏朝宇少校真是......quot;当画家的搓了搓手指,一时没办法非常精确地描述自己的感受,脱口而出:quot;光彩照人的杰作呢。quot;
程亦涵笑起来,却带着一点怅然:quot;苏朝宇少校像大海又像天空,变幻莫测,却有谁也比不上的包容力。别看我,这是指挥官日记中的句子,海神殿那阵子,我例行整理的时候看到的。那时候才知道,他刚来基地那阵子,我们指挥官隔三差五就要一个人偷偷跑到训练营去偷窥。后来还说,只有苏朝宇少校,他看不透底限,有时候会有一种完全掌握了对方的幻觉,但对方的确就像是大海那样,暂时的退却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爆发。quot;
远处的苏朝宇正好完成了全部的作业,他向这边看过来,比了一个quot;完毕,立即撤回,请求掩护quot;的手势,林砚臣立刻停下跟程亦涵的谈话,用旗语指挥A1、
A2两架直升机进行掩护。程亦涵看他忙碌,就往夜鹰五班待命的另一个角落走过去,吴小京和康源带着其它的几个兵,正紧张地观察着班长们的情况。
quot;我想问一下......quot;程亦涵走过去,刚一开口,几个兵立刻齐刷刷地站起来敬礼:quot;长官好。quot;
程亦涵摆手:quot;我想问一下,早晨士官肖海和罗灿中尉带回来的那个点心盒子在什么地方?quot;
quot;长官饿了?quot;吴小京冒冒失失地问,语气相对鄙夷,对这位好像比自己还小的校官在这时候还想着吃东西表达了充分的不屑,因此被康源暗暗地踩了一脚。康源敬礼,回答:quot;报告长官,在团部刚刚分给此次参与行动的夜鹰队员专用休息室里,差点让这几个人给分了,班长不让,说有可能是重要证物,没打开就直接锁进他的装备柜里了。quot;
quot;他用几号柜?quot;程亦涵飞快地问,一面叫过传令兵,quot;叫司务长把夜鹰休息室里所有的装备柜钥匙拿过来!quot;
quot;报告长官,班长用001号柜。quot;康源话音未落,程亦涵已经冲过去。
吴小京皱眉,然后问其余的几个兵:quot;蓝莓蛋糕这么好吃么?quot;几个人齐刷刷地摇头:quot;报告班副,不知道!quot;
吴小京的quot;切quot;字断在一声枪响中,他们几个一下子跳起来,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望过去。工兵们飞快地在临时指挥部周围搭起防弹护盾。林砚臣顾不得线路被窃听,抓过通讯器大叫:quot;A1、A2注意火力掩护,四层会议室!quot;
此时,苏朝宇他们三个人距离警戒线只有200米。
苏朝宇在枪响的一瞬间,向左侧滚开,他听见子弹穿入肉体的声音,还有一声低呼,来自侧后方,他一面滚开一面叫:quot;罗灿?quot;
quot;师兄......quot;罗灿的声音非常痛苦,苏朝宇飞快地瞄了一眼四楼的射击点,一点瞄准镜的闪光。
quot;肖海,向七点锺方向撤退!quot;苏朝宇断然命令,一滚身子跳起来,一把扛起罗灿,自己大步向四点锺方向冲过了过去。
肖海仅凭听力就能差不多判断出对方枪械的型号,知道这是能连发速射的新型狙击枪,甚至可能配备了红外线追敌功能,苏朝宇背着一个人还敢站起来冲,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也跳起来按苏朝宇的命令向另一方撤离。
枪声又响起来,苏朝宇清楚地看见子弹落在自己身边不到1米的地方,他不敢把罗灿背在背上,一直扛在肩膀上,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罗灿在含混中低低地说了些什么,苏朝宇却完全听不见,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件事──逃生。他不敢跑直线,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种距离这种枪,能逃脱一命的概率实在太低。
第三枪开的失极了水准,苏朝宇听到枪声立刻下意识一个侧滚,看到那子弹落在他和肖海之间,离他们都至少有10多米的距离。狙击步枪从射击点的窗口里掉下来,在地上摔的粉碎,苏朝宇清楚地看见那扇窗户的缝隙里,琥珀色的卷发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林砚臣派遣的火力掩护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密集的子弹压着对方不得不离开能够射击的那扇窗,并且放下了钢质的内层防弹窗。苏朝宇和肖海趁乱撤回了安全地区,穆少校早带着担架和急救器材等在一边,早有几个医务兵冲过来抬走罗灿,苏朝宇只来得及潦草地给林砚臣敬了个礼,说:quot;都搞定了。quot;说完接过吴小京递过来的手纸抹了抹额头脸颊上的血,大步向医疗队的方向跑过去。
江扬被4和10死死按在墙上,01感觉自己的冷汗已经将后背都湿透了,17蜷在墙角,抱着自己的右手啜泣,一声声哀鸣像是受伤的小动物那样,引得那个婴儿也不停地哭起来。刚才谈判开始前,江扬已经用堪称低声下气的方式请求首领松开了程非中将嘴上的封条。此时程非中将粗重地呼吸着,急切地想知道到底下面发生了什么,却没法在这种紧张气氛一触即发的时刻开口。
刚刚,在第二枪瞄准了苏朝宇的后脑的时候,江扬突然发力,一下子撂倒了看守他的姑娘,将挡路的01踢地撞在玻璃窗上。17的瞄准因此受到了震动,才偏开目标。第三枪还没等打出,江扬已经一掌就劈断了17发力的右手,顺便将那个略显纤瘦的身体踢到房间的角落里,17再也拿不住枪,因此狙击枪从窗口落下去
──这一切在不到7秒的时间内完成。站得略远的4放下婴儿,抄起枪冲过来抵住江扬额头的时候,后者已经恢复了刚才那种非常顺从的状态,配合地举起了双手。
外面火力掩护的枪声不绝于耳,首领趔趄地站起来,只能示意4和10把江扬狠狠按在墙上,自己飞快地关窗并放下内层防弹钢窗。整个屋子都被密集的火力震住了,就算是贴着耳朵大声喊叫也听不到对方说的是什么。01一挥手,所有人都各找隐蔽伏低了身子,10毫不客气地把江扬的双手铐在身后,4的枪管始终贴着江扬的身体,丝毫不敢再放松。
枪声持续了大概40秒,然后林砚臣沈稳优美的声音又响起来,他说:quot;警告,贵方如果再不投降,并继续此种挑衅行为,我方将采取严肃举动。重复一遍,这是警告,立即投降,交出人质,这是最后的警告。quot;
江扬艰难地趴在地板上,10几乎骑在他身上,4最先站起来,然后问:quot;头儿,怎么办?quot;
quot;再投降一次?quot;01讽刺地说,quot;你没有忘记秘密军事监狱吧?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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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突然冲过去把01按倒在桌子上,枪口指着他的后脑勺,阴冷冷的声音说:quot;我,要,回,家!你他妈的再敢提一个字废话,我崩了你!quot;
17的呻吟声渐渐平复,10随手把江扬铐在桌子腿上,叫4过来看着这个危险人物,自己翻出药箱来给17固定断骨,动作温柔之极,像是邻家的大姐姐。
quot;不能再拖了。quot;01平复了呼吸说,quot;江少帅,我要你立刻下令准备飞机和车。quot;
江扬被非常难受地按在桌子底下,额头上抵着4的枪口,但他的声音仍然镇静从容,跟平时与程亦涵喝茶吃点心时唯一的不同就是语调里带了十二分的傲气:quot;程中将和孩子到达安全区域,车子立刻就到。下次通讯前如果你们还不能决定的话,我会放弃谈判。quot;
17哭着说他不要死,10把他搂在怀瑞安抚着,4的脸色发寒,枪口狠狠在江扬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压痕,江扬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丝毫不退。
01想了很久,孟帆都不再拨弄他那些机器和麦克,4掐了17一把,他便扁着嘴收了哭声,整整一分锺的时间房间瑞安静极了,只有武装直升机呼之不去的噪音声隐隐传来。
程亦涵重新出现在临时指挥中心的时候,手里拎着那个不锈钢的点心盒子,凌寒和林砚臣看他表情都围过来。罗灿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子弹只差4cm就会扎进颈动脉,但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苏朝宇换回了普通的野战服,也跟在林砚臣身后聚了过来,只留慕昭白一个人守着联络机。
quot;大家看看这个。之前指挥官的话有玄机,我猜是指这个东西,幸好苏朝宇少校没有把它丢进垃圾桶。quot;程亦涵面无表情,推开饭盒。里面不是撞得稀烂的蓝莓蛋糕,一摞图纸整整齐齐地叠在一侧,另一侧则是厚厚一叠光盘,quot;刚刚检查过,是零计划的关键图纸、启动光盘还有一些重要节点的程序代码。quot;
苏朝宇惨然一笑:quot;他果然只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quot;
quot;不全是。quot;程亦涵飞快地说,quot;大楼的保险柜里还有一份副本,而且比这个更全面和完善,甚至包含了所有的参考资料,失守的话绝对是重大失职。quot;
quot;没有启动光盘也一样?quot;林砚臣挠挠头,他向来最头痛这些理工技术,到现在都打字仍然是quot;一指禅quot;,写报告和画图纸一律用手写板搞定。
程亦涵点点头:quot;因为计划尚未彻底完成,所以保密程序并不复杂,最重要的是,始终没有写入非法解密时启动自毁的代码。quot;
quot;怎么办?quot;凌寒仰望大楼,已近中午,团部的炊事班一路小跑着往这里送盒饭和饮料,代号为A3的直升飞机已经起飞,准备换下警戒了一个多小时的A1,
quot;再拖下去,我怕歹徒耐心用尽......quot;凌寒停了一下,艰难地说,quot;简单而言,那是一群因为对生活的不满,而怨恨他人的危险分子,甚至......有些变态。quot;
苏朝宇沉默半晌,然后说:quot;我带人强攻。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8(转移)
quot;那是送死!quot;程亦涵飞快地回答,quot;刚才江扬一定做了什么,否则,你们三个都回不来。quot;
苏朝宇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窗,然后又移到地面上那一堆狙击枪的残骸上,他忽然微笑了:quot;生死相随,不是说说就算了的。quot;
quot;我们这些人,不是给他们耍着玩儿的。quot;林砚臣说着,却按住了苏朝宇,quot;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首先要确定老大的状况。还有,真要强攻,也是我带尖刀连,夜鹰是侦察部队,老大给你的任务始终是后方接应。quot;
quot;去他的。quot;苏朝宇把这句带着流氓气的话说得心平气和,quot;我同意用更专业的部队,但谁也别拦着我。quot;
凌寒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慕昭白突然使劲向他们挥手,几个人立刻围过去,凌寒想带监听耳机,苏朝宇一把握住,啪的掰直了中间的合金钢梁,一头抵在自己耳边,一头还给凌寒。凌寒哭笑不得,只得忍了,凑过去听着。孟帆的声音再次出现,说得仍然是刚才那一番公事公办,一个字的改变都没有。
quot;亦涵,叫老张把我的车到警戒线旁边。派一辆医用电动车过来接程中将回去,确定中将安全以后,撤走武装直升机,所有机枪手后退五十米。然后......唔,叫苏朝宇把车开过来,这里会打开大门,车子一直开到大堂里。另外,准备一架七座飞机,我亲自送他们去纳斯边境。quot;江扬非常平静,一件一件交待完,然后说,
quot;办好所有的相关手续,安排护航。quot;
程亦涵飞快地笔记,然后敬了个标准地军礼:quot;是,长官。另外......quot;
quot;什么?quot;江扬笑得很愉快,虽然4的枪口就没离开过他的后脑勺。
quot;您说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办的。早饭的确非常重要,不仅是苏朝宇少校他们,我自己也会按您说的做的。quot;程亦涵非常恭敬又不失亲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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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很好,15分锺之内办完。quot;江扬吩咐,quot;就到这里吧,保持联络。quot;
quot;等等。quot;01突然开口,quot;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开车,实在太危险。要她,冠军身后30米医疗车旁边,第三个女护士。quot;
程亦涵瞥了一眼:quot;如果她不会驾驶汽车的话,我们希望可以换人。quot;
quot;那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quot;01狞笑,然后猛地挂断了通讯。
quot;我去跟她说。quot;苏朝宇把那副被掰得诡异的quot;耳机quot;丢还给凌寒,立刻就过去了。
程亦涵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慕昭白体贴地把自己的耳机让给凌寒,站起来凑到程亦涵身边,揽着他的腰说:quot;我们那儿的小中尉,格兰杰,差点嫁给苏朝宇那个,不仅不记恨他,知道这里辛苦,甚至还常常寄各种礼物回来。哄女孩子这件事,虽然跟他的工作能力比,还差那么一点点,不过在咱们这群人里,绝对是翘楚。不用担......quot;
quot;我不担心他。quot;程亦涵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是要轰走耳边嗡嗡叫的苍蝇那样无情无义,此时他没有任何调笑的心情。程亦涵走到林砚臣身边,说:quot;我想看一下爆破班组的工作报告。quot;
quot;完全按指挥官的要求。quot;林砚臣摊开双手,quot;是口头报告,4至5秒全楼爆破,17秒内粉碎式坍塌。指挥官的车怎么办?刚刚他开来的那辆好像......quot;
quot;用父亲的。quot;程亦涵飞快地说,quot;都是军部统一配车,敌方看不出来。quot;
林砚臣点头,立刻吩咐了人去办。说着苏朝宇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小护士被他牵着手,眼睛都哭红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quot;她才17岁,只是护士学校分配来实习的孩子。quot;苏朝宇跟林砚臣说,quot;16岁的时候她爸爸送了辆MINI给她,车开得不错,但军部那种加长的奔驰车对她来说可能还是会有点困难。quot;
quot;200米直线,很容易的。quot;林砚臣柔和了声音,蹲在小护士面前说,quot;不用担心,我们都护着你呢。quot;
小护士看了看苏朝宇,苏朝宇握紧了她的手:quot;别怕,我会在后备箱里保护你的。quot;
林砚臣狠狠瞪了苏朝宇一眼,却没办法说什么,只得表面温柔,内心愤然地点了点头。
苏朝宇看穿了他的腹诽,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quot;好了好了,他出来,这些违纪随你举报,我认了。quot;
林砚臣被人一下子看透了心事,不由窘得红了脸,端起望远镜假装观察敌情,苏朝宇一笑,正巧程非中将的司机开了他的座车过来,他便带着小护士去适应车况了。
江扬面无表情地看着10解开程非中将的手脚束缚,程非中将站起来活动了几下麻木的腿脚,担心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江扬。
quot;孩子留在这里。quot;01刚刚做出了最后的结论,quot;你做人太绝太狠,我们不能不防备,何况今天......quot;
江扬非常平静的替他补充:quot;胃癌三期而已,生存率超过50%。不过放心,就算是已经扩散了的晚期,我仍然不会甘心给你们几个陪葬,你们不配。quot;他表演的天赋极强,外表丝毫看不出关于胃癌的事情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01讪讪地笑了一下,眺望窗外,那辆黑色的加长奔驰已经停在警戒线外,俏丽的小护士紧张地握着方向盘。
quot;孟帆,叫他们打开所有的车门,我们需要确认那是一辆干净的车。quot;01吩咐,quot;等车进来,就放人。quot;
quot;不可能。quot;江扬沈静的说,quot;程非中将走一米,车走一米。quot;
01盯着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果断决绝,一丝不让,于是他只能悻悻地点头。
quot;对不起......先生......那个......quot;孟帆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
01一腔火气正没出发泄,他立刻把那种杀人般冷酷的眼神递到孟帆那里去。
quot;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撤到一层。quot;孟帆看起来非常慌张,quot;那个......我知道一层有个小传达室,既方便观察,又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射击死角,易守难攻的。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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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对这个弄得他的副官某一方面柔软的情绪十分低落的人没有任何好感,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接过了10手里的婴儿,这个孩子已经被喂食了镇静剂,现在无知无觉地睡着,弱小,柔软。江扬非常难过,他紧紧的抱着孩子,心里说:quot;对不起,宝贝。quot;
首领在思考,孟帆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地图,拿过去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江扬随便扫了一眼就知道孟帆在夸大其词,甚至有些胡扯,但这个人实在是高明──先伪装恐惧,然后再将谎话说的高潮迭起,论点论据单独听起来都有理极了。若非入了歧途,倒真是人才。江扬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真成了职业病了。
孟帆花了大概7、8分锺,终于说服了包括01在内的四个人。01简单地布置了一下,他让程非中将走在最前面,4一只手架着17,一只手拎着他的枪紧跟着,10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江扬,手枪顶着他的腰,江扬抱着那个熟睡的婴儿。抱着小型便携式通讯中端的孟帆低着头跟他们后面,01警惕地断后。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59(我爱你,朝宇)
警戒线后的临时指挥中心里,苏朝宇、凌寒还有林砚臣正在为谁藏在后备箱里接应老大的事情争论不休,慕昭白戴着耳机倒是逃得了一时清静,程亦涵几次想要劝解都无从插口,甚至有一次三个人一起转过头来呵斥这位常常暂代指挥官职位、备受尊敬的第一副官:quot;没有你的事!quot;弄得程亦涵十分哭笑不得,只好悻悻地坐在一边观战。
三个人各有理由,论动机而言,谁也不能跟苏朝宇比急切,论现场应变,谁也比不上林砚臣,论经验丰富,自然是凌寒最优,而且凌寒还非常鄙视地看着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说:quot;你这么长,后备箱里藏不住的。quot;弄得苏朝宇十分生气,简直要藏给他看了。
最后还是程亦涵解围,说:quot;苏朝宇少校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毕竟指挥官无论要做什么,一定会跟你再见一面,再说几句话的。林砚臣中校是飞豹团长,这里几百人要你指挥,也留着。凌寒中校辛苦一趟吧。quot;
苏朝宇忽然想起江扬临走时交待的事情,只好点点头,看着凌寒在林砚臣的协助下整理装备,做着准备,问程亦涵:quot;引爆器在哪里?quot;
程亦涵犹豫了一下,苏朝宇平静补充:quot;指挥官要求引爆的命令会通过暗语的方式告诉我,我必须立刻执行。quot;
quot;你能做到么?quot;程亦涵望着大楼叹息,quot;这个不厚道的家伙,你会因此歉疚一辈子的。quot;
quot;我不会。quot;苏朝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戒指从项链上取下来戴在手指上,他一字一句地说,quot;我相信他的判断,相信他对我的保证。如果......他真的回不来......我会很难过,因为就像他说的,这样的爱一生不会再有。可是我会好好生活,会尽力让自己幸福──铭记于心,但仍然勇敢前行。他很放心,你也要放心。quot;
程亦涵低头,熟练地按动密码,从指挥台下拿出一只仿佛家用电视机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又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把亮晶晶的立体钥匙:quot;启动红色按钮后,引爆器会在5秒内完成充电、放电,插入钥匙,绿灯亮起时就点火引爆,死生在你一念之间。quot;
苏朝宇接过来,米灰色的面板上,红色和绿色的按钮闪烁着无辜的光芒,他在这种时刻忽然想到五彩缤纷的圣诞树,是啊,琥珀色眼睛的晴人说过,要在圣诞节的时候,两个人去遥远的北方看冰雕,住在当地人用冰雪筑成的圆顶房子里,裹在同一条毯子里看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木柴在炉火里劈里啪啦的燃烧,房间弥漫着烤土豆和地瓜的香气。
那样的美好,是不是只有在梦里?一转身,就是天人永隔?
quot;时间太仓促,爆破技术班组出动了全部的工作人员,在机枪手的掩护下刚刚完成作业,只打了不到600个钻孔,用了74公斤炸药,雷管的数量倒是达到了技术要求,会分12响引爆,从底楼开始原地坍塌。quot;程亦涵展开爆破示意图给苏朝宇看,quot;整体爆破时间是5秒,我不认为足够逃生,这不是变魔术。quot;
苏朝宇细细看着那图,然后问:quot;能确定他们的最后位置么?quot;
程亦涵点头,指了指慕昭白说:quot;他跟孟帆达成了协议,孟帆已经关闭了定位屏蔽,现在我们能够精确地定位他们的监听设施所在地。quot;
quot;给我一辆防弹车。quot;苏朝宇一敲那个图纸,下定决心,quot;我会冲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或许有的救。quot;
quot;你怎么不说要个坦克?quot;林砚臣已经帮凌寒藏好了,回到临时指挥中心,听到苏朝宇的话十分气闷地回答,quot;当时选定这座楼改建成科研基地,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原本是用来做防卫演习的,位置独特,钢混结构,楼体、玻璃全防弹,地下还有防空工事。爆炸的时候,六层楼‘坐'下来,赶巧了别说防弹车,装甲车也给砸扁了,除非你开辆坦克。quot;
苏朝宇傲然一笑:quot;我不想死,但这个运气,却是必须要赌一把的。quot;他握紧了戴戒指的手指:quot;事到如今,只有赌默契了。quot;
程亦涵叹气:quot;事到如今,苏朝宇少校的意愿是无法更改的,林队,你调一辆强化装甲野战车过来吧。苏朝宇少校......quot;
quot;我知道。quot;苏朝宇用力拥抱了程亦涵,quot;谢谢,我保证不会逗留,让自己的生命陷入危险之中。成败,都是我们彼此的命罢了。quot;
程亦涵点了点头,林砚臣只好叫传令兵去准备。敌方的通讯已经再次联通,他们已经确认了机枪手的后退和车子的准备妥当,交换马上就要开始。
苏朝宇也找到一副望远镜,他担心地盯着几百米外大楼的钢制大门。江扬首先走出来,停在铁闸门内,双手举着,隐约能看见他身后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不用问,枪一定指在身上。
第二个出来的是程非中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端着M16A2式步枪,瞄准的自然是他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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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请在枪响后,首先启动汽车,缓慢向前进。任何突然的加速,急停都可能被认为是挑衅,后果自负。quot;孟帆在通讯频道里一字一句地说,得到肯定地答复以后,枪声响起。
苏朝宇放下望远镜,走到小护士身边,非常温柔地蹲下身子:quot;别怕,不会有事的。quot;
小护士眼睛通红,却已经擦干了泪痕,甚至还补了粉底和睫毛膏,她看着那双温柔的蓝眼睛,一字一句地说:quot;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报仇么?quot;
苏朝宇心里一酸:quot;不会的,你不会死的。quot;
quot;如果呢?万一呢?quot;小护士追问。
quot;指挥官会保护你的,我们也都一样。quot;苏朝宇回答。
小护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quot;那你呢?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忘记了......quot;
quot;我们都不会忘记你的,都很感激你。quot;苏朝宇知道自己是最容易让女孩子动心的那个类型,尤其是眼前这个孩子还不过17岁,在蜜罐里长大,看的听的梦的都是年轻英俊的白马王子与公主传奇般的邂逅。小护士果然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痴痴地看着他,惨然一笑说:quot;你都不肯骗骗我吗?quot;
苏朝宇知道,这一趟绝对是生死未卜,少女颈上的十字架闪闪发光──她或许因为宗教信仰的关系,只会服役于二线后勤部队,现在却要比着她冲在最前面,而她却从来不是一个像他们一样的职业军人。苏朝宇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女孩子的左手,说:quot;无论结果如何,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记得你是最勇敢的士兵,和,最好的女孩子。quot;
女孩子一把抱住苏朝宇,苏朝宇由着她,温柔地劝着:quot;差不多了,去吧,慢慢地开,不要停也不要快,到离大门还有15米左右的距离再放缓,听指挥官的命令。别怕,凌寒是最好的特工,他会一直在后面,你是安全的。quot;
女孩子使劲点了点头,苏朝宇温柔地把她的系得紧紧的安全带打开,又嘱咐:quot;这不是普通上路,不要系安全带,应对突发事件更有余地一些。quot;
林砚臣走过来,拍拍苏朝宇的肩膀,低声说:quot;时间差不多了。quot;
小护士脸色一白,林砚臣已经俯下身来,对她做了个鬼脸,比了个胜利的手势:quot;加油!quot;她毕竟还是孩子,而又习惯了飞豹团老大向来严肃的脸,这一下竟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使劲点了点头,缓缓发动了汽车。
车头超过黄色的警戒线的时候,程非中将迈出了第一步,一个人一辆车,竟然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前进。凌寒艰难地把自己放在后背座椅底下,此刻也不由感叹小护士的勇敢──车开的慢而稳只需要技巧,但能够在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将技巧发挥的如此出色,不能不说是胆识起了绝对的作用,或许应该感谢苏朝宇少校刚刚的鼓励?凌寒恶趣味地勾起了嘴角,顺便感叹,那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琥珀色头发的家伙,怎么就中了奖呢?小时候各种晚会自己去的多了,而江扬不是抽奖的时候连包餐巾纸都没得到过么?
程非中将觉得阳光刺眼极了,半个上午呆在房间里,仿佛外面山河变色,已经过了一生一世,他感觉自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远处的儿子和部下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身后,挚友的儿子还在敌人枪口底下,他甚至被命令不能回头。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为什么还不醒来?
程亦涵抱住父亲的时候,程非中将的脸色惨白,只是说:quot;我想安静一下。quot;林砚臣使个眼色,肖海和康源已经一左一右上来陪着他回休息室去。苏朝宇看了看,然后问程亦涵:quot;我想这时候,你应该过去......他心里一定非常难过。quot;
程亦涵转过头来看着苏朝宇,叹气:quot;我......要等江扬出来,就像父亲也需要时间,才能面对江元帅一样。quot;
苏朝宇望向大楼的方向,车子稳稳地停在距离大门不到15米的地方。他的望远镜锁定了情人,对方仿佛也有所感应一样,在他的镜头里,看着他微微一笑。
苏朝宇觉得鼻子一酸,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勉强自己,勾起嘴角,也微微一笑。
01已经显出焦躁来,江扬比他镇静地多,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知道,这个经历了背叛与再背叛,经历了特工训练和敌方严刑逼供的人已经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精神问题,经不起一点刺激。
江扬问:quot;让她送我们去机场,还是换我开车?quot;
01咬着嘴唇冥思苦想,17几乎哭起来:quot;让他去,不然开门的一瞬间我们就会被藏在暗处的狙击手爆掉,砰!quot;
4有些不耐烦,啪啦啪啦玩儿着枪栓,那婴儿不安地在10的怀里扭动几下,10堪称温柔地拍了拍他,江扬用很温柔的眼神鼓励着她,还说:quot;谢谢。quot;
quot;我想......quot;孟帆缩在众人之后,小声说,quot;我们应该回刚才那屋子里去思考......站在这里想问题,活像个枪靶子。quot;
01还没说话,4已经狠狠一脚踹过去,孟帆抱着头一溜滚,缩在角落里发抖。然后4看了看外面,说:quot;大概的确得回去,要叫他下命令撤掉天上这两只鸟,不然的话,我们一探头,就必死无疑。quot;
孟帆已经忙不迭地爬回传令室了,哆嗦着说:quot;我去准备通路。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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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只有点头,4当先就走,10把江扬拽回大楼,17用他完好的左手拉上了关闭铁闸。
quot;我还有个要求。quot;江扬看着01一笑,声音非常柔软,quot;我要跟我的情人告别。quot;
10静静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襁褓。江扬努力做的哀怨悲伤,却强自一笑:quot;我会很感激。quot;
01不耐烦地挥手:quot;要快,不要等我耐心用尽。quot;
江扬回头,发现孟帆大概是太过害怕,竟然已经把整台通讯设备拖到墙角去了,自己缩在机器后面,连头都不敢抬,大概是害怕4那快而不可预测的子弹。但线路倒是已经接通,麦克和耳机都已经准备好了。
江扬下意识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短发,揉了揉脸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而且精神抖擞,然后才坐到屏幕前,先叫程亦涵下命令撤去巡视的武装直升机,等苏朝宇出现在屏幕里,他才柔软地呼唤:quot;苏朝宇?quot;
苏朝宇一抖,慕昭白已经知趣地让到两旁,海蓝色眼眸的年轻少校让自己看起来情绪不错,笑着接听:quot;嗨,江扬。quot;
镜头里的江扬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目光清澈而又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苏朝宇的左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右手,呢喃般轻轻地叫:quot;我的江扬。quot;
江扬怅然地叹了口气,琥珀色的眸子中只有苏朝宇的影子,这种时刻,眨眼都是一种太奢侈的事。
quot;朝宇,对不起,谢谢,还有......我爱你,至死不变。quot;江扬忽然发现,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面前,任何词藻都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他简短地说完,却舍不得离开挪开目光。苏朝宇看见情人永远沈静从容的面容仿佛被突然注入了世间的悲欢离合,复杂而难以言说,却都是太深太深的情感。
江扬的手指抚上冰冷的屏幕,能描画那完美的线条,却感受不到最贴心的温暖,苏朝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怔怔几乎落泪。
quot;我爱你,朝宇。quot;第一声爆破声响起的时候,苏朝宇听见他的情人再一次低语,轻柔,清晰。苏朝宇喃喃地回答:quot;你不回来,我就不再爱你。quot;
爆破声尖刺地响起来,橙红色的光炸眼得闪了几下,灰黄色的烟雾随即从楼体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通路已经被毁,嘶嘶的噪音尖锐地虐待着耳膜,苏朝宇一时间动弹不得,他低低地说:quot;我爱你,江扬,比任何人都爱。quot;
底层是最先爆破的地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慑人的火光一瞬间把整个房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天花板上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和钢筋一起砸下来,但却因为房间极小,是结构间的缘故并没有一下子坍塌。
江扬被猛烈的震动一下子甩到机器旁边,被骗了的01疯狂地咒骂着他,4双眼血红,挣扎着稳着身体向江扬所在的方向扫射,10完整地听完了江扬的每一句话,内心一直被江扬撩拨的弦彻底断掉,仿佛觉得所有的幻想和白日梦跟现在这个相比都苍白无力,觉得自己是战火纷飞年代里一个逃亡的妇人,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将她的孩子还给父亲。10近乎疯狂地把孩子丢向江扬的方向,然后向正在乱扫一气的4开了枪,4在咽气前给自己报了仇。17在哭,左手举枪试图瞄准江扬,他背后的玻璃因为钢架被喷了溶蚀剂,本就不是那么牢靠,此时震动剧烈,一下子掉了下来,将他砸得满脸都是血。外面的空气冲进屋子,还活着的01立刻放弃追杀江扬,转身从窗子往外爬。17也反应过来,趔趄着紧随其后。
江扬身手敏捷地接住了婴儿,遵循紧急求生法则也为了躲避流弹,他退到了墙角,努力稳着身子闪到那一堆机器后面,还没站稳,只听一声巨响,头顶一块巨大的钢混废件砸落下来,他只能尽力把孩子护住,接着眼前一黑,身体的姿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身上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这时候全部6次爆破已经完成,整个大楼已人力无法抗衡的速度正坍缩下去,灰黄色的粉尘像蘑菇云般腾空而起。距离大楼不到20米的空地上,凌寒把小护士死死护在身下。
程亦涵刚戴上防尘眼镜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正以恐怖的速度冲进正在坍塌的大楼,转眼就淹没其中。灰黄的粉尘和碎屑在爆炸巨大的冲击力推动下,鞭子一样抽在现场众人的身上脸上,机枪手们早已戴好风镜,此刻却不由得都低下头去。程亦涵的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侧头──原本坐在那里的苏朝宇早已不知去向,一副耳机,一支遥控引爆器,无辜地躺在狭小的座椅上。
旁边的林砚臣走过来,他没有带任何防护设备,却仍然站的笔直,他拉过通讯器,沈静命令:quot;工程小组准备,医疗小组准备,搜救队准备。消防队立即出动,洒水灭尘。quot;
早已等在另一侧的消防车立刻开始作业,十数条银龙般的水柱直指大楼,顷刻间就将满天的沙尘灭了大半。林砚臣扯开警戒线冒着倾盆大雨般的降水直冲进了现场,绝望嘶吼:quot;老大?quot;
凌寒缓缓直起身子,在雨水中畅快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小护士仍然伏在地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糊了精致的妆容。凌寒跳起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正从他身边冲向废墟的情人。
林砚臣转身搂紧凌寒,捧着他的脸不相信似的看了半晌。凌寒紧紧的抱着他,两个人都淋得透湿,林砚臣说:quot;你还在这里,你还在这里。quot;
凌寒看见自己向来不掩饰悲喜的情人泪流满面,不由痴痴回答:quot;我还活着,我没事。quot;
废墟中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林砚臣和凌寒一起望过去,废墟中还露着汽车的半截后备箱──苏朝宇不是一个满脑子只有殉情这样滥俗桥段的言情小说迷,他像一个最好的特种兵那样,要救人。
quot;来人!工程兵!都他妈的给我上,先把车拖出来!快!quot;林砚臣跳起来,大声地吼着,完全不顾身份地位。工程兵部队早已准备好了拖车和绳索,再加上苏朝宇配合,不到2分锺就将程非中将的座车拖了出来。军部特别为高官配置的座车有高强度的防弹外壳,再加上苏朝宇并未莽撞地冲进大楼内部,仅仅到达了原来外墙的位置,所以车体只是凹陷了几块,甚至并没有受到太过剧烈的冲击。
消防部队的水枪已经停止,程亦涵和慕昭白也冲了过来。苏朝宇砰的撞开车门,抱着一个勉强还可以称为quot;人quot;的东西趔趄地走了出来。林砚臣和凌寒一起冲过去,小护士也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苏朝宇手上抱着的quot;人quot;便惨叫一声,真的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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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quot;人quot;竟已被生生腰斩为两截,腰部以下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柔软的大肠被拖在外面,最可怕的是这人还未死去,急促的呼吸着,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流。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60(生日快乐)
他努力睁着眼睛扫过每一个人,又看向废墟,然后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狞笑,一滴血顺着额前那缕白发无力滚落,他的手指动了动,苏朝宇凑到他耳边,听见他低低地说:quot;思杰,我来陪你了......quot;
苏朝宇忽然觉得所有的勇气和力气已经用尽,不仅仅无法在撑住那半截尸体的沉重,连自己的体重仿佛都不堪重负,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陆军精英赛上意气风发的冠军,那个只身从千米高空跳下的中尉,那个一个人冲进爆破现场的年轻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手指死死拽着车门,却无法再撑起身子。终于,一声哽咽突然奔涌扭曲着迸发出来,像是困兽,濒临绝境的困兽,受了必死的伤,左突右冲绝望的兽,一声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嘶哑的哽咽着,众人不由都侧过头去,谁也不忍再看再听。程亦涵脱下身上的军装,沉默地打在那颤抖地压抑着悲伤的身上。
飞豹团的副队长叶风少校向来负责支持工作,他为人沈稳端正,是那种让人会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的人。这一次跟以往一样他,他仍然不是火线军官,却已经调配好了所有的工程救援人员,10名训练有素的搜救队员带着他们的搜救犬早已整装待发。叶风一声令下:quot;搜索一切可能的活体目标,以及,存有零计划的黑色保险柜。各小组组长注意与指挥中心保持联络,所有人员注意保护自身安全。quot;
人和狗以整齐的步伐尽量安静地冲进现场,苏朝宇已经努力稳住了身子,他缓缓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对讲机,平静命令:quot;小京,把我之前交给你的东西拿过来。quot;
林砚臣和凌寒已经被程亦涵呵斥着去换掉身上湿透了的军服了:quot;还要你们干活呢,真发烧了,这儿可不就成耍我一个人了?quot;慕昭白则负责送小护士回医疗队。现场只剩程亦涵陪着苏朝宇,他明知道这时候应该立刻通知江元帅,至少应该回去陪陪父亲,却不愿意接受甚至宣布quot;江扬殉职quot;的事实,更觉得不能将苏朝宇一个人留在这里。此时苏朝宇的表现更让他吃惊,他上前一步,握住了苏朝宇的肩膀。
quot;我没事。quot;苏朝宇抬起头,那俊美的容颜惨白却充满斗志,quot;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跟他耗上了。quot;
程亦涵担心地望着他,手指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quot;苏朝宇少校......quot;
quot;没关系。quot;苏朝宇轻描淡写地回答,脱下程亦涵搭在他身上的军服,客气地递回去,望着那片废墟,quot;以前,我每年都会挑一张照片,去更新寻找暮宇的启示,我也收到过军部给我的、父亲事故后留下的半块手表,我亲手下葬了母亲,把父亲的手表放进另一只骨灰盒中。我......你放心。quot;
程亦涵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正好吴小京拎着一只包得非常严密的塑料口袋出现,苏朝宇便过去接过来。这时林砚臣和凌寒也赶了回来,飞豹团团长自去和副团长商量工程挖掘车的工作方案,黄金警卫队大队长则不放心苏朝宇,一路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直接问道:quot;这是什么?quot;
苏朝宇沉默地拆开,抽出江扬的军服来,对程亦涵说:quot;他早已经算尽了所有的可能,这是为了方便搜救犬的工作,我猜。这种时候,一秒锺都可以决定生死。quot;程亦涵愣了一下,立刻在联络通路中下命令,不一刻,穿着明黄色搜救制服的搜救队队员和他们穿着明黄色防护马甲、同色防护靴的狗就已经集结完毕,苏朝宇非常珍重地把叠好的军服放在塑料布上,才和程亦涵凌寒一道退开几步。
quot;人力和犬力都严重不足。quot;凌寒无可奈何地评论,quot;搜救犬每工作三十分锺必须休息,警犭大队也被拆了,这些,已经是最后的家底。quot;
苏朝宇看着搜救犬认真而虔诚的表情,忽然微微一笑,说:quot;尽人事听天命,我相信他和我一样,不会轻言放弃。我也相信,一生从未愧对天地良心,上天何必待我如此薄凉?quot;
大楼的建筑图纸已经复印了无数份后贴上了防水保护膜,分发到搜救队员手里,带着简易防尘面罩的队员们正各自忙碌,试图从多个角度完成挖掘工作。拆改后的飞豹团资源奇缺,只有一台中型挖掘机吃力地挥臂上下。
尽管现场人多手杂、各级军官之间关系复杂;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指挥官的尸首就在楼底,因此不敢乱来;加上机械、警犭、人力都成了稀有资源,程亦涵本来担心清理工作会是不小于此次事件本身的一个大麻烦,但是,副队长叶风在统筹这些事情上,素来有铁腕。12个工程小队有条不紊地轮休轮作,清理工作一直到夜晚还没有任何倦怠迹象。从各处拆来的强光灯将废墟照得白天一般,只是因为季节变换的缘故,夜里非常冷,军大衣已经由勤务兵送到各个军官手里。
苏朝宇被勒令站在警戒线外观看,程亦涵始终陪着。但每一次警犭狂吠,苏朝宇都会不管不顾地跳到现场去看,一惊一乍的激烈情绪波动终于在午夜的时候褪成了近似麻木的冷静。刚刚接过任务的分队长在亮处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高喊着传话、记录:quot;1:03AM,搜寻结果,无异常。quot;苏朝宇只是呆呆地站着看,仿佛无知无觉。
凌寒一脸倦色地走过来,把一支小巧的瓶子塞到苏朝宇手里:quot;喝口热水,跟我说句话。quot;苏朝宇攥着瓶子,目光从凌寒肩上越过去,始终不离开废墟和忙碌的工程小队。
quot;这样......quot;凌寒话里有话地轻声建议,quot;先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我给你配一套衣服、工具,你也来干。quot;
苏朝宇的蓝眼睛里终于有了半丝很快就平复下去的波澜:quot;我不会拖工程进度。我想要快点见到他,尸体、毛发、军靴......任何东西都行。quot;
凌寒给苏朝宇整理了一下潦草裹在身上、只是昭示quot;我穿了quot;而已的军大衣,让它真正变成能遮挡风寒的衣物,然后拍拍他的肩:quot;也行,你先去吃饭。quot;
quot;我不会去吃饭。我想要快点见到他,尸体、毛发、军靴......任何东西都行。quot;苏朝宇面无表情地重复。
凌寒一怔,征询似地看着程亦涵。副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quot;算了。倒是你先歇一歇吧,好和砚臣替换着。quot;
风变大了,一队休息好了的警犭整齐地踏入废墟,项间厚而软的长毛鼓荡起来。几处插标清理疑难状况的红旗猎猎有声,苏朝宇如同标杆似的站着,恍如回到了那个热死人的夏天。他下了火车,被一个矮自己1cm的人呵斥,持久地站在空旷的驻训场上,那时候,琥珀色的眸子时不时在窗口出现,玩味的,挑剔的。苏朝宇是骄傲的,偶尔能和那眸子对视一秒锺──后来他们经常对视,苏朝宇习惯、甚至依赖于从琥珀色里读出生命的斑斓来。现在,他觉得有点冷,但是恐惧让他始终不肯拔脚转向温暖的地方去,仿佛这一迈步,世界就会天地颠倒一样。他只想站着,只想看见他的江扬,尸体、毛发、军靴......任何东西都行,只要那是他的江扬,只要看见。
天色转晴转亮的时候,清理过的废墟露出了狰狞的本色。喝牛奶吃面包的队员们工作了一夜,都累的不肯出声,抓紧早餐时间休息,好继续等待下一个命令。苏朝宇终于觉得有些累,试图弯曲一下膝盖,可是这一弯,就重重跪了下去,幸好刚换了林砚臣去休息的凌寒始终瞟着他,箭步过来将188公分的前世界冠军抄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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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无奈叹气:quot;如果你不回去休息,我就打昏你。quot;
苏朝宇感觉一瞬间虚汗就湿透了全身,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高强度实战之后的疲乏让身体不顾意志的力量,叫嚣着要求休息。quot;我怕我一躺下,就会神经质地惊醒。quot;苏朝宇平静陈述,并且更努力地试图撑起来。
凌寒一掌劈在苏朝宇颈侧,毫不犹豫,苏朝宇的身子一挺,毫无悬念地晕倒在凌寒怀里。国安部前最佳特工虽然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力气却远胜一般意义上的彪形大汉,把188公分的前世界冠军往肩上一扛,直接丢进林砚臣的私人休息室。忙了半夜,刚刚进入梦乡的林砚臣疲惫地睁开眼睛,只看到情人把一张纸压在床头柜的杯子底下,做了个quot;不急,醒来再说quot;的手势,沈甸甸的眼皮就压了下来,他再次进入了梦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半上午的时候,五月末的太阳渐渐把整片空地都晒得热热的。精神抖擞的拉布拉多巡回犬已经因为长时间在烈日下工作变得有点打蔫,舌头耷拉得长长的。工地里只有脚步声和机械的挖掘声,嘈杂而寂静。
临时指挥席搭了凉棚,凌寒拿着苦丁边喝边指挥着工作,程亦涵也在,沉默地敲击键盘。
quot;有时候我会误以为你在写小说。quot;凌寒探头看了一眼,自小受特工训练的他每分锺阅读量超过2800字,随便一扫,就知道是行动的终结报告,字句客观冷漠,完全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公正评价,quot;我得说,我开始佩服你了。quot;
程亦涵依旧盯着他的屏幕,手指轻盈运作:quot;这是我的职责,因为是最后一件,所以一定要做得最好。quot;
quot;最后......quot;凌寒看着程亦涵,然后点点头,quot;我们这群人都太骄傲,低头,一生一次。quot;
程亦涵什么都不说,只是埋头作业,电脑偶尔也会发出报错的声音,程亦涵脚下的垃圾桶里,一张一张被揉烂了的餐巾纸渐次堆积起来。凌寒从屏幕的反光看程亦涵──双眼微红,鼻尖微红,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
林砚臣是被窗外的犬吠声惊醒的,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身边的苏朝宇也警惕地醒了过来,他知道搜救犬的吠声代表目标的寻获,因此也顾不得跟林砚臣同床共枕的尴尬,一把抓过挂在旁边一架上的军服往身上套。
林砚臣拿衣服的时候瞥见了凌寒的条子,他楞了一下,随即拍拍苏朝宇的肩膀,说:quot;嘿,兄弟,穿错了,你看肩章。quot;苏朝宇此刻仍然头痛欲裂,判断力也不如平时那般敏锐,闻言也不疑有假,转头去看时,只觉另一面的颈侧又被人狠狠一击,随即身子便软倒下去。
林砚臣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安顿好了过度劳累的少校,换上军服,点燃了凌寒的条子,看着quot;苏朝宇醒来,就再打晕他,锁门quot;这几个字消失在余烬中才匆匆跑下楼去。
楼下临时指挥处已经只剩了慕昭白留守,程亦涵和凌寒都冲到废墟的西侧翼去了,林砚臣走过去的时候先看到的是程亦涵,凌寒扶着这位向来如一柄快刀的副官,后者半弓着背,几乎在干呕。
林砚臣三步两步冲过去,遇难者的遗体已经清理出来,盖上了一块白布单子。quot;不是老大。quot;能隔着衣服精确度出别人三围的飞豹团老大毫不犹豫地断言,凌寒愤愤地踩了他一脚,低声说:quot;就你蓝精灵!是莫贝宁夫人。quot;
quot;我记得她穿白纱的样子。quot;程亦涵缓缓直起身子,说,quot;非常丰润的美丽女子,捧着火红的大丽菊。quot;
凌寒拍他的肩膀,程亦涵固执地拒绝了这个兄弟的安抚,转身大步往回走,淡淡吩咐:quot;按规矩办吧。quot;
凌寒立刻追了过去,林砚臣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子掀开白布──那下面,被散落的建筑碎片砸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勉强被完整拼好,仅剩破布片的衣物遮掩不了血肉模糊的身体,半个还算完整的乳房上,能清晰地看见子弹穿胸而入的痕迹,淡淡的尸气让人有少许反胃的感觉。
林砚臣站起来,摆手让队员们继续工作。对色彩非常敏感的他忽然注意到,四只搜救犬的明黄色的搜救靴上系着不同颜色的饰带,两红两黑。温暖的阳光下,林砚臣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红色代表该犬被训练对活体敏感,而黑色......那是被称为寻尸犬的工作犬啊。
苏朝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夕阳西下,他的身体经过一整日的强制休息,恢复了大半。这个最好的特种兵仅仅用了35秒就穿戴好了全套军服并且冲到了林砚臣私人休息室的门口,他使劲拽了两下以后才发现,门竟然被反锁了。
苏朝宇开始疯狂地踢门,咚咚有声,但没人理他,而且实践证明,飞豹团团长私人休息室门也绝对是质量过硬的一流产品,精英赛冠军的拳打脚踢顶多给它挠挠痒痒,苏朝宇不由为之气结,委屈和伤心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咬着嘴唇靠在门上,戴着戒指的手紧紧抓在心口上。
quot;班长?quot;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苏朝宇立刻吼:quot;吴小京,帮我撬门!quot;
吴小京立刻打开了休息室门上巴掌大的监视窗,苏朝宇清楚地看见一串亮晶晶的三维钥匙晃了一下就消失了,一根剥开了的火腿肠伸进来,吴小京说:quot;你先吃饭。quot;
苏朝宇为之气结,不过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吴小京的专注和执着,于是立刻接过火腿肠,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像对待仇人一样狠狠嚼着,但还没等咽完,两片涂了草莓酱的吐司又递了进来。苏朝宇把它们想象成林砚臣和凌寒,飞快地吞进肚子里。
quot;喂,如果......quot;苏朝宇边嚼边试图威胁,但一瓶500ML的乳酸饮料被顺了进来,还体贴地插好了吸管。
苏朝宇呼噜呼噜地开始吸饮料的时候,吴小京飞快地打开了门。一肚子火的夜鹰班长正拿大门撒气,一脚踹出去,已经开了锁的大门立刻四两拨千斤地闪开了,若不是身手利落,苏朝宇怕会闪着自己的腰。吴小京早飞快地跳到门外去了,叫嚣:quot;我去照顾罗灿排长。quot;
苏朝宇愤愤地把喝空了的饮料瓶砸向他过分活泼的班副,虽然没有命中目标,但所有的脾气都在这狠狠一甩中发泄干净,他在夕阳中站了片刻。浓烈的火烧云把半边天空染成美丽的金红,冷冷的夜风却嚣张地刮了起来,吹得人身子一阵阵地打颤。大多数工作人员已经下班,挖掘机也已经停止了工作,只有轮值的搜救小队还在不屈不挠地寻找着最后的希望。林砚臣一个人站在飞豹团团部大楼长极了的影子里,沉默如同一杆标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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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大步走过去,林砚臣迎着他转身,然后凄然一笑,伸出左手,摊开手掌。
一枚磨损严重的军靴挂扣静静躺在艺术家的掌心,苏朝宇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夕阳柔和的金红色光芒让那枚亚光的铂金小饰品上笼了一层非常温暖的光晕。苏朝宇强迫自己稳着手指伸手过去拿,但剧烈颤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挂扣被拿起来又从指间滑落,苏朝宇蹲下去捡,然后看见一滴一滴的液体打在地上,不受控制。
那是什么时候,他从飞豹团风尘仆仆地跑回基地指挥中心的指挥官官舍,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周末还在自家的办公室忙公事,苏朝宇只能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睡午觉打发时间,因为委屈和愤懑,连军服都没换下来,一心打算晚饭前就回营地,让上司情人也尝尝被冷落的味道。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明媚的好时光。他的情人却已经不在书桌后面了。苏朝宇坐起来的同时,门开了,江扬拎着一只小提箱走进来,另一只手捧着茶盘:quot;醒了?quot;说话间把茶盘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倒了茶递到情人手里。
茶水清香,点心美味,苏朝宇正准备边吃边跟情人艾萨克娇的方式抱怨他的冷落,江扬已经在他面前席地盘膝坐下,毫不客气地搬过苏朝宇的左脚放在自己铺了一条棕色皮革的膝盖上──为了表示气愤,苏朝宇甚至室内鞋都没换,军靴和主人一样风尘仆仆。
苏朝宇当时自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个被六万官兵景仰着的、神一样的老大细心地先用软布擦去军靴表面的浮尘,拆下鞋带,然后在不同位置挤上七八块绿豆大小的鞋油,再用一只浅驼色柄的鞋刷细致均匀地摊开到军靴的每个角落,直到无处不亚光为止。这些事他做的自然而然,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朝宇聊着飞豹团。手工制造的天然鞋油并没有刺鼻的化学气味,反倒有一种淡淡的甜杏仁般的香气。右脚也擦好之后,江扬很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左边军靴上鞋油的吸收程度,然后满意地又把它搬起来,依旧放在膝盖上,继续用那只浅驼色鞋刷由慢而快细致自如地刷着鞋面,每个细微都角落都不错过,直到皮革渐渐泛出珠圆玉润的光泽才停手。对于大多数军校毕业生,给高年级的学长擦军靴几乎是一种必修课,但苏朝宇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比江扬更认真地做这项简单极了的工作。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拒绝用鞋蜡之类的化学产品,只用一块细绒软布,由鞋头至鞋尾循着同一方向高速地舞动手臂,直至军靴变回洁净堂皇的本来样子,又给鞋带细致地擦了油,晾干,亲手穿回军靴上,系好,才满意地收拾好工具站起来,说:quot;我去洗手,等下一起去吃饭吧,然后我叫司机送你回去。quot;
像意识流的电影,只有隐约的声音和连续不断的图像,没有背景音乐,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任何媒介多余的辅助渲染。江扬指尖里夹了一丝鞋油,苏朝宇就拿着用修指甲的工具帮他小心地拨,偶尔抬头,爱人侧面的弧度清晰可见,是的,清晰可见,即使人不在面前,即使苏朝宇没有学过画画,他也一样能勾勒情人的侧面,专注、美丽,脸上泛起淡而亮的光晕,他们不说话,彼此一心一意满足着小小的幸福,光影短长,一切都如同设计好一样,温心,温情。
废墟前的苏朝宇闭上眼睛,记忆里的那一天,窗外也是这般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天空,斜斜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赖在沙发上不动,直到情人无可奈何地回来抱他,他才像只小老虎一样跃起来气势非凡地把毫无防备的对方按在沙发上。
quot;什么要......这样?quot;他问,低声的,带着一点点用不好意思小心包裹起来的幸福憧憬,quot;你怎么会......海军陆战队学的?quot;
江扬把苏朝宇环在胸口,低低地回答:quot;不是,以前家里工作的阿姨教的,她说......给心爱的人擦皮鞋,就像是以自己的方式爱一个人,摒弃规则,包容缺憾,要全情投入,然后才能彼此生辉。quot;
苏朝宇凑过去吻情人的嘴唇,江扬低低地说:quot;很高的标准,我总是做不到,所以只能用这样笨笨的方法......quot;
温柔的语音犹在耳畔,那微笑的人和温暖的怀抱却再不可寻。苏朝宇记得自己曾经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向爱人表达相同的爱意,可专司勤务职责的安敏总比他要快得多。穷人挤牙膏般的休闲日子里,苏朝宇永远只能看见江扬光可鉴人的军靴气势昂扬地立在玄关旁实木的鞋架顶层,军靴侧面,铂金的装饰扣,优雅地发着光。
拍醒苏朝宇的是凌寒,他拿着检验报告,说:quot;在废墟里发现的半只军靴已经验过,无人体组织残留,有较严重的硝烟反应。quot;
quot;只是一只靴子而已......何况又没有发现组织残留......老大不一定......quot;林砚臣拍着苏朝宇安抚,quot;明天整个地基都会露出来,到时候再查一查防空工事里面......quot;
苏朝宇的眼睛忽然一亮,抬起头来:quot;地下有防空工事?为什么不立刻核对位置,开始发掘?quot;
凌寒真想把自己的情人抽一顿──绝望后的希望万一变成了失望,要苏朝宇如何担当?他摇头:quot;不可能。虽然他们最后在的房间里确实有防空工事的入口,但那是由密码锁控制的,有打开的权限卡的只有三个人。quot;
苏朝宇安静地听着,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右手插在裤兜里,死死攥着那枚靴扣,掌心生疼。
quot;指挥官本人,总参谋长,以及,飞豹团轮值团级干部。quot;凌寒解释,quot;现在基地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总参谋长,所以那一张开门卡一直在程亦涵中校手中,刚刚确认过,指挥官的皮夹和其中所有的证件都在团长办公室的保险箱里,程亦涵中校的,还有本月轮值的林砚臣的,自然也不在里面。没有可能会在那几秒锺内想办法弄开密码门躲进去的。quot;
苏朝宇楞了片刻,低头想了想,然后说:quot;我知道了。quot;
凌寒和林砚臣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凌寒刚要继续劝,搜救队那边又传来了新的消息。quot;发现目标黑色保险箱,箱体安全,确认与描述相符。quot;第四小队大声报告。林砚臣立刻把回去陪父亲的程亦涵叫回一线,让他组织技术小组立刻开箱检查。同时,第二小队的寻尸犬大声的吠叫起来,不一会儿便挖出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被建筑部件挤压在一起,已经无法分出彼此,狰狞骇人。法医已经拿到了江扬的牙齿检查报告,立刻过来开始进行比对分析,苏朝宇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晚上7点锺的时候,现场仍然有十来个搜救员带着他们的狗工作着,所有可能藏友幸存者的隔避空间都已经被细致地搜查和清理过,废墟的渣土已经被清除掉了至少三分之二,技术专家和指挥小组都不得不宣布放弃寻找幸存者,因此6点锺换班的以后,犬只一律换成了黑色束带的寻尸犬以提高效率。
苏朝宇的手机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是苏暮宇。quot;哥!在忙么?quot;苏暮宇心情相当愉快的样子。苏朝宇裹紧凌寒刚刚送来的军大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难过,甚至还微笑:quot;没有什么可忙的了。怎么?心情这样好?quot;
苏暮宇立刻不厚道的大笑起来,说:quot;哥,你又过糊涂了,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喂喂!今天可是个大日子。quot;
苏朝宇的脑海里一片空落,他甚至想不起来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苏暮宇非常生气地叹了口气说:quot;万恶的军队啊!今天是五月三十号,咱俩的生日呢!quot;
苏朝宇感觉整个人一震,所有的苦苦支撑仿佛都走到了尽头,委屈和难过,无助和无奈像一座看不见的山沉沉地压倒了他,他死死攥着那枚军靴扣,手指一遍一遍地抚过内侧那清楚的字母quot;Jquot;,暗自悲凉,我的江扬,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苏暮宇没有意识到哥哥的异常,像个孩子一样非常开心地汇报:quot;你还记得楼下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外国大婶么?她居然还记得我,记得咱俩的生日,特意烤了那种非常好吃的巧克力慕斯蛋糕给我们,上面嵌了整整52颗大樱桃。她还埋怨你怎么不回来,毕竟十四年了,我第一次在家里过生日呢!哥?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34
苏朝宇把嘴唇咬出血来,但声音仍然非常自然:quot;对不起,暮宇。我可能还要过阵子才能回首都。quot;
quot;没关系!quot;苏暮宇飞快地说,电话的那头传来吮指头的声音,quot;她说等你回来,她还会烤一次蛋糕给我们的,比这次的还要大还好好吃!你带江扬也来最好不过。quot;
quot;好的,暮宇。quot;苏朝宇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声音里也带了一点点哽咽,quot;生日快乐。quot;
quot;哥?你怎么了?quot;苏暮宇敏锐地听出苏朝宇的异常,连忙追问。
quot;没有什么,只是很开心......很开心你回来了。quot;苏朝宇深呼吸,努力微笑。
苏暮宇明朗的笑起来:quot;噩梦醒来,新生开始,哥,也祝你生日快乐。quot;
苏朝宇挂断了电话,一下子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噩梦醒来,新生开始,生日快乐......我应该快乐,江扬,这是你希望的,是么?
边城谍影61(铭记.忘记)
天色渐渐暗下来,8点的时候,工程队再次换班,法医们已经通过鉴定确认了新发现的尸体都不是他们的指挥官,同时,程亦涵带领的高级工程师技术小组已经检查了全部图纸,确定零计划安全。首都军部对quot;零计划安全,中将安全quot;的结果表示满意。苏朝宇仍然在废墟清理的现场,捧着凌寒给他的保温瓶等消息,林砚臣和凌寒倒着班吃了晚饭,也不敢懈怠地盯在一线。跟凌寒的冷静客观、苏朝宇的伤心欲绝不同,其实林砚臣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微渺的希望──也许,某块构件搬开,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就会走出来,抖落满身征尘,笑骂:quot;你们几个,磨磨蹭蹭,都该好好收拾了!quot;
一个搜救队员牵着他的狗撤到形同虚设的警戒线外,先细心地给狗铺好了防寒搁潮的临时休息垫,放了加热过的狗罐头和干净的温水,又给它搭了条毯子,才一路小跑去食堂买饭。金色长毛的大狗几口吃光了它的奖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却又不肯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睡去,只转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现场的苏朝宇等人。
苏朝宇知道,工作犬跟它们主人之间都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强大信任和默契,静静地看着它疲惫地伸着懒腰,想沉沉睡去却又不放心,固执地看着主人离去的方向,焦虑而又落寞。苏朝宇忽然觉得非常难过,对林砚臣说:quot;已经熬了30多个小时,不必再用这种高强度的搜索方式了,人困马乏,劳民伤财,他知道,也会不高兴的。quot;
林砚臣叹气,他知道苏朝宇的意思,可内心深处却希望这种放弃的命令下得越晚越好。凌寒到底是从小被训练的特工,纵使心中悲痛难以自已,却仍然能不露声色地低劝林砚臣:quot;就这样吧。对亦涵、程家叔叔,还有苏朝宇都比较好。这样搜,希望太大,失望太大,从现在开始适应这个事实,大概是必要的。quot;
林砚臣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叫过叶风下命令,搜索小组顷刻就整队撤出了大半,苏朝宇看到队员们如释重负的表情,安抚着自己的搭档犬,用微笑鼓励着彼此。因为现场只留一个工程小队继续清理现场灰石瓦砾的缘故,强光灯依次关闭,一盏接一盏,像是落幕后的舞台。
苏朝宇一个人走进废墟里面去,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坐下,强光灯已经完全熄灭,周围的建筑物里都星星点点的亮着橙色的灯。飞豹团里那些被指挥官亲自慰问过、嘉奖过的战士们也许会哭,招待所里那些倾慕指挥官的小服务员也许会哭,基地里很多因为江扬的出色而找到自己人生定位的人也许会哭,可是,活着的人的悲伤总会过去,日子久了,不会有人记得住这个25岁的年轻人的音容笑貌,他,会成为历史教科书上一个苍白的名字,顶多再配张标准照。或许他的传奇经历会被写成小说拍成电影,很多人会感慨他的成就惋惜他的英年早逝,因为他切合了他们的心理诉求,就像百年前那个早逝的天才词人。可他呢?他在哪里?再多的鲜花也会在岁月流逝中慢慢枯萎,再鲜活的记忆也会逐渐褪色,包括自己,苏朝宇想,自己也会慢慢老去,然后死去,再没有人会知道那个雷厉风行的指挥官会非常任性地诅咒茄子的生产甚至存在;没人会知道刻骨骄傲的指挥官其实是大导演雷托纳托的忠实崇拜者;没人知道他喜欢在周末的下午坐在窗台上看电影周刊,洗完手不擦干而是蹑手蹑脚地接近正在舒适地晒着太阳的黄狸,把水珠忽然弹到小猫的耳朵鼻子上,让它吓得一下子毛都炸了,噌地逃走,有时候甚至会撞到家具......
世界依旧,可他真的死了。
苏朝宇非常安静地坐在断壁残垣之间,放任自己思念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爱人,有时候会微笑,有时候会流泪,厚实的军大衣完美地包裹着他的身子,他不觉得冷,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就好像,被你抱在怀中。
没有月亮的夜晚,漫天都是明亮的群星,边境没有后工业时代的喧嚣和繁杂,也没有都市无处不在的大气污染,能清楚地看到壮观的银河和美丽的仙后座星云,就像几年前。
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离开的时候,都是这般明朗的夜空,他一个人过。夜风轻轻的,冷冷的吹着,苏朝宇干脆躺下,以后会怎样呢?quot;失去quot;这件事上面,他已经不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但所有的经历只能让痛苦加倍。
关于江扬的一切。
他记得他一个人向那座已经不复存在的大楼里走去,铁栏落下,他对他说,放心,我的小兵。
他记得他调皮地说,给我一个祝福吻。
他记得他沈稳冷漠地伸出右手,然后皮带指向简陋的写字台。
他记得他说,站在那里,疼痛有助于思考。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骄阳底下他眼睛里的玩味。
他记得童年时的偶遇,精致的家居服上有草莓汁的甜香。
他忘不了,他忘不了他的出现,为他的生命带来了从来没有过的信任、默契、疼痛、还有快乐。被撕开的地图找到了他的另一半,截然相反却又本是一体,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生命于是完整。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35
他忘不了,他忘不了他们的爱,他们为彼此带来的悲伤,还有,深刻而美丽的幸福。
苏朝宇闭上眼睛,蜷起身子,悲伤的时候用后背来面对这个冷漠的世界,悲伤的时候,隔绝自己,一个人细吮那些流血的伤口。
江扬,再陪我一夜,二十六岁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学着一边铭记你,一边忘记你,爱你,想你,像你爱我那样,爱自己。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62(我回来了)
漫漫长夜,最冷最深沈的黑暗总会过去,26岁的阳光一定灿烂,苏朝宇半梦半醒,放任自己在现实和记忆中飞奔,耳边除了风声,只有清理废墟的工程兵们铁铲撞击砾石的声音,偶尔轻声交谈的声音,都被夜风打成飞散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传入耳畔。
漆黑的天幕慢慢褪去颜色,闪亮的星辰渐渐暗淡,黎明前总是最冷。苏朝宇蜷紧了身体,然后,他突然听到一串清晰而微弱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幻觉,苏朝宇想,要不就是巧合。他坐起身子,工程兵的小队长正吆喝着让队员们休息片刻,把热水和夜宵分给他们。有几个人还点了烟,边抽边跟同伴们聊着天。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苏朝宇分明地感觉到心脏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如此剧烈,甚至连呼吸也显得非常困难。
苏朝宇伏下身子,屏住呼吸,用默默读秒的方法计时。
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九。
六十。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三短,两长,三短,间隔六十秒,重复,国际通用求救信号,SOS!
苏朝宇戴着戒指的手抚在心脏的位置,努力让自己用冷静客观的方式去思考和判断。
一步一步,谨慎地靠近声音来源,苏朝宇单膝蹲下,一只手撑在一块四方形的冰凉金属上,半边露在外面,半边埋在瓦砾之中。那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指尖立刻感觉到了微微的震动。苏朝宇用一直攥在手心里的军靴扣飞快地敲了三下,隔了六十秒,又重复了一次──国际通用救援信号,quot;已理解quot;。
里面沉默了片刻,苏朝宇感觉他的心脏马上就要爆炸了,那种紧张感甚至超过了他亲手引爆整座大楼的时候,甚至超过林砚臣把这枚军靴扣交到他手里的时候。
嗒嗒嗒嗒嗒嗒,间隔六十秒,再次重复,嗒嗒嗒嗒嗒嗒。──国际通用求救信号,quot;请求帮助quot;。
幸存者!确凿无疑的幸存者!苏朝宇一下子跳起来,对正在休息的工程小队大呼小叫,叫他们立刻清理这附近的瓦砾灰石。在团长办公室旁边的私人休息室里浅眠的林砚臣和凌寒也醒了,守着父亲彻夜难寐相对无言的程亦涵父子也都站起来了。团部大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操场上的强光灯砰砰地亮起来,几十人的工程小队立刻开始新一轮的挖掘,苏朝宇站在离现场最近的地方,救护车呼啸而来,穆少校带着12名医务兵准备好了担架和所有的急救用品。
quot;是地下防空工事!quot;林砚臣忘情地搂住凌寒,前国安部最佳特工放任他在几百人面前这种不靠谱的行为,只是紧张地盯着铁铲的每一次上下翻飞。
quot;还记得我的钱包么?quot;向来不苟言笑的程亦涵激动地喊起来,quot;是被偷了!他们偷了卡,一定是当时就打开了这里,并且卡住了机关,让它再不能锁上。quot;
程非中将面色木然,两只深刻的黑眼圈挂在脸颊上,江元帅听完了所有的报告以后只是看着他几十年的兄弟说:quot;你回来就好,我很......高兴......quot;说完便匆匆挂断了视频通讯,程非知道,自己的命是江家长子25岁的生命换来的,莫贝宁的妻子和孩子也死了。他无法不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的一时冲动,辞呈已经递了上去,他想,他真的老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36
防空工事的入口很快露了出来,刷卡器自然早就坏了,特种工程兵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拆除了锁定机关,搬开了厚达14cm的高强度钢制门。林砚臣摆手让工程兵们退开,几个高级军官围拢过去,谁也不开口,急切却又害怕,怕底下的人不是他们的老大,怕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被劈头浇透。
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响起来,众人都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程亦涵死死拦着不让父亲下去,林砚臣拿过扩音器喊:quot;你已经被包围,请立刻放下武器,我们将派救援人员入内搜索。重复一遍......quot;
话音未落,一件东西突然携着风声飞了上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准确无误地砸在林砚臣的手腕上,然后落地,虽然力道不大,却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凌寒低头一看,不厚道地笑了起来:quot;上次后勤部队采买的压缩饼干,江扬说这个东西‘一股臭南瓜味儿'。quot;
苏朝宇已经甩掉笨重的军大衣,叼着狼眼手电筒,顺着钢制的梯子向下攀爬了,凌寒和林砚臣一左一右掩护着。
此时,浅灰色的天空只剩下最后一颗星,启明星在遥远的地平线闪闪发光。
防空工事深达6米,苏朝宇的军靴踩到柔软的土地上的时候,手指还紧紧攥着铁梯。他甚至不敢转身,只要没有最后看见,其实,希望就一直会在心里。
因为你,我相信奇迹,他说。
相信我,把你的好运气分给我,他说。
苏朝宇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下面的黑暗,婴儿的哭声仿佛就在身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说:quot;终于把你等来了,我的小兵。quot;
啪,钢制的手电落在地上,苏朝宇没有动,是梦,就不要让我哭着醒来,是梦,在我微笑转身的时候,你就会跟我告别。是不是我不动,你就会一直在那里,我的江扬?
有什么携着风声砸了过来,苏朝宇不躲不动,高能巧克力棒狠狠地砸在陆军精英赛冠军的肩膀上,然后啪地落在地上,被砸了地方生疼生疼,闭上眼睛再睁开,仍然是漆黑的地下防空工事,耳边依然有婴儿的抽泣声,是真的,不是梦。
苏朝宇猛然转身,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在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带着他最熟悉的笑意,闪闪发光。
苏朝宇像一只敏捷的大猫,一下子扑了过去,用尽全力地踢打面前的人,拳头碰到的肌肉温热而富有弹性,让他安心,他知道他还活着,他也一样。一直坐在地上的江扬不躲不闪,只是一下子把苏朝宇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quot;你找到我了,我的朝宇,我再也不会,离开你。quot;
苏朝宇死死咬着牙,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江扬的背,没有一句话,只是越扣越紧,两个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彼此都觉得呼吸困难还不肯放手。
没有什么比一份珍贵感情的得而复失更令人叹息,而也没有什么,比一份珍贵感情的失而复得更令人狂喜了。
quot;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不再爱你。quot;
quot;只要你回来,天涯海角,生死相随。quot;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十指握在一起,一个会心的眼神就交换了最矫情的情话,然后都笑起来。江扬指明自己的右脚踝和左边肩胛都受了很重的伤,活动不得,因此命令:quot;叫砚臣,要两个人,一副担架。quot;
苏朝宇根本不理睬,只顾着把腰间的防卫佩枪卸下来随手扔在地面:quot;不用,我背你上去。quot;
江扬飞速想象了一下少校肩上趴着中将的效果图,挑眉厉色:quot;你冲进大楼的帐还没算!我命令......quot;
quot;我认罚!quot;找回了情人的苏朝宇喜上眉梢,才不管对方心疼多过愤怒一百倍一千倍的伪装出来的严厉,一抄手就把江扬背起来,让他抱着那个一直哭却没得到任何关注的婴儿,敏捷地攀上了铁梯。
苏朝宇26岁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普照了大地,暖洋洋地抚着每个人的身体,晨光中,鸟鸣阵阵,欢声雷动。
程亦涵第一时间给首都军部和元帅府发电报:quot;零计划安全,程非中将安全,江扬中将,安全!quot;
quot;我回来了。quot;江扬躺在担架上,环视他的基地,他的部下,他的士兵,他的兄弟,他的爱人,轻轻地说,quot;我回来了。大家,都辛苦了。quot;
【绚烂英豪III】边城谍影63(天长地久THE END)
狂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演化成了繁杂,无数需要提交的报告和资料,无数需要调用、归还、翻新的物资,无数杂七杂八的事情。工程小分队为了重建大楼调研的时候,彻底拆除了防空工事,发现隔离日需区和江扬所在的那个枪械区的应急卷闸门居然是闭合的。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37
quot;不可能是老大关上的,那闸门必须从日需区内部按钮。quot;林砚臣潦草地吞咽午饭。
凌寒耸肩:quot;江扬是天神,他可以搬了饼干和食水,再从拉下的闸门里......quot;他比了个搞笑的姿势,quot;幽灵一样穿过来......quot;
林砚臣大笑:quot;虽然有人拉了老大一把,但他毕竟要护着那个孩子,因此跌落的时候不能完美控制落地的角度,当时已经把脚踝摔伤了,动都动不得,否则也不会抡肿了胳膊拿压缩饼干敲入口钢板发信号,都这样了,还在日需区和枪械区之间乱走?quot;
凌寒思索了片刻,忽然问自己的情人:quot;孟帆的尸体?quot;
林砚臣压低声音:quot;工事都拆光了,最后17也找到了,但没有他的。所以我怀疑是......quot;
正说着,程亦涵端着他的淡蓝色餐盒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慕昭白跟在身后,想叫住对方,却又没发声,只能沮丧地找了个角落吃饭。凌寒和林砚臣对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其中缘由,干脆一起搬了餐盘过去劝慰慕昭白。
程亦涵带着最终报告的定稿来找江扬签字,没想到,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刚挂上点滴,仿佛睡了。桌上的五只苹果一看就是苏朝宇放在那里的,因为每只上面用小刀剜出了quot;我的江扬quot;的字样,经过空气氧化,微微泛黄。程亦涵笑笑,干脆专注地削起来,苹果刚转两圈,他猛然回神,就发现江扬正笑眯眯地盯着他:quot;左撇子!quot;
quot;我从来都用左手削苹果。quot;程亦涵很不满意长官偷窥的行为,quot;正经事情是,签字。quot;
江扬慵懒地伸出双臂,程亦涵挑眉看了几秒,过去帮他靠坐。指挥官随手翻开报告草读,不理会程亦涵喃喃的quot;明明自己能动quot;的抱怨。报告非常完美,可以上交,亦可以入档。江扬立刻签了字,指了指大概有十几公分厚的参考资料:quot;这些,我就不看了吧。quot;
程亦涵淡笑:quot;我例行公事,报告必须附有相关的完善的参考文件供指挥官参考。quot;
江扬象征性地胡乱翻了几页:quot;也不能白白让你搬来。听苏朝宇说,你和慕昭白......quot;
quot;很好啊。quot;程亦涵的谎撒得自然极了。
quot;你看过莫贝宁的伤痕弹道报告,是小口径远射程的,而孟帆和他,是肉搏。昭白知道吗?quot;
quot;他的职位和军衔都不足以看到这些机密文件。quot;程亦涵的回答颇有点公事公办的口气,quot;我甚至答应过孟帆,指挥官活着,他就活着。quot;
quot;我知道。quot;江扬握住小他三岁的弟弟的手,quot;这决定很难,但实实在在救了我一命。我相信,在我站上去的一瞬间打开工程入口的人是他,他一定是有意这么干的。而我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已经挂在工事入口梯子上的孟帆甚至试图拉住我,可惜,军靴脱落了。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堆满了食水,足够吃一个礼拜。我相信是他,无论是因为惜命而立功,还是因为单纯不想伤人,总之,我回来了,你,我最好的副官,绝版的副官,没有你的许诺,苏朝宇扛出来的就会是我的尸体。quot;
程亦涵看着窗外,一字不说。
quot;但我更理解你的愤怒。孟帆参与盗窃国家机密,直接威胁叔叔的性命,也是他,引着我们所有人一步步走向不可收拾的结局。但是......quot;江扬强迫程亦涵和自己对视,quot;孟帆不是慕昭白,就像苏暮宇不是苏朝宇一样,双胞胎也不行。quot;
程亦涵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报告夹扣好:quot;多谢,江扬。我还需要想一想,事关内心,马虎不得。quot;
江扬点头,程亦涵敬了个军礼:quot;下官去提交报告,请静养。quot;
如果真的如同杨霆远上将说的那样,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quot;气场quot;,而且这东西还分方圆大小、性质好坏的话,慕昭白目前的气场已经彻底卷起铺盖逃走了。除了程亦涵的脾气以外,他还要忍受停职检查的厄运。不管怎么说,那夜在巷子里,是他有意无意地放走了孟帆,使得对方的计划如燎原般蔓延到了飞豹团团部。
江扬对此并没有特别生气,只是把停职的时间从规定的两周扩大到了两个月而已。quot;如果愿意,不超过半年时间,都可以。quot;江扬一边签字一边说,quot;超过三个月的话,要给人事科报告,派人助理情报科的工作。quot;
慕昭白知道,这是惩罚名义上的长长休假,于是收拾好东西,买了回家的机票。他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健在,但他跟父亲的关系向来如同老师和学生──没办法,父亲就是个老师,刻板、古董。已经有三年没回家,慕昭白登机的瞬间,确信自己是期待这次旅途的,不管为了什么,总之,换个环境,养个新的气场,好歹有用。
几乎快过了飞行时间,按理飞机应该滑行到指定位置准备起飞的,乘务员却还在广播请最后一位乘客登机,一遍遍,不厌其烦。慕昭白颇为愤愤地盯着自己身边的位子,9排C座,里面没人。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直到三四分锺以后,才有个连声嚷着quot;大家久等了,对不起啊quot;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落在自己身边。他觉得非常厌烦,干脆扭身继续睡,在起飞的摇摆和轰鸣里,努力驱赶徘徊在自己眼前的那些画面。
孟帆站在屋檐下说:quot;包子钱我就不还了。quot;
孟帆双手抱头,急得嚷嚷:quot;好了好了!先求tanα再求cosβ......我记住了,别敲头了行么?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38
孟帆面露惊喜之色,很孩气,quot;我以为你特意来叙旧。quot;
空乘小姐轻拍肩膀:quot;先生,鸡肉米饭和牛肉面,您要哪种?quot;
慕昭白迷迷糊糊地说:quot;随便。quot;
空乘愣了一下,放下一盒牛肉面就照顾其它好脾气的客人去了。倒是迟到的那个人替他接过餐盒放在小桌板上。
quot;谢谢。quot;慕昭白保持了应有的礼节。
孟帆微笑:quot;不客气。quot;
飞机在气流里颠簸了一下,慕昭白愣愣地看着迟到的邻座,半晌发不出声音来。一定是幻觉!他强迫自己转头打开餐盒,看见面条就失去了胃口。有一只手把鸡肉米饭换过来:quot;我爱吃面,给我吧。quot;一直善于明确表示感情的情报科科长忽然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彻底开始信仰命运的美好和这些故意的巧合。
quot;没什么秘密,我怕婴儿饿死了,就在你长官身边放了些吃的。然后关上日需区的闸门,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quot;
孟帆一口气quot;走quot;下去,弄得慕昭白非常窝火:quot;走到了吗?quot;
quot;快了......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的,就找到了一个出口。谁知道是哪儿,反正一顶窗就出去了,门口只有一个巡逻队员,离我500米。quot;
慕昭白忧愁地看着他:quot;以后怎么办?quot;
quot;什么怎么办?quot;
quot;生活!过日子!quot;
孟帆笑得很灿烂:quot;我从进入监听行业那天开始,一切身份都是假的了。我重新办了身份证,再弄份保险就能过得不错,毕竟以前有点积蓄。quot;他踢了踢座位下面的一只棕色手提皮箱,quot;现金哦!quot;
quot;伤呢?quot;
quot;没事。quot;温润的声音,带着感激的眸色,孟帆轻声说,quot;都会好起来的。quot;
客机从巡航高度下降了一些,穿过云层,盘旋在城市上空,慕昭白啜着酸奶看着同桌就坐在自己身边,恍然如梦。
七月的首都永远如蒸笼一般,闷得人发慌,热得人发狂。布津帝国的行政中心在市中心以西十五公里的地方,以王宫为中心,若干各具特色的美丽建筑整齐地排列在种着高大梧桐的街道两侧。
quot;江家动手了,很快,而且力道不小。quot;
quot;是。quot;一声轻笑,quot;商业监听案和零计划泄密案,都不得不......quot;
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另一人问:quot;情况怎么样?quot;
quot;商务省的首席行政官助理已经畏罪自杀,国家军事科学院副院长被判定泄密,在被捕前,已经精神错乱。quot;
quot;这么说,非常干净?quot;
quot;这是当然,他们,毕竟不够狠。quot;
午后的阳光灼热而刺眼,垂柳柔软的枝条挡住了望向花园的视线。quot;江扬,还真是个幸运的小孩儿呢。quot;
quot;他的翅膀上,有若干太美太锋利的羽翎。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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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那么,就让我们一根一根地,都收藏起来。quot;
quot;的确,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会引发人的欲望。quot;
quot;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哪。quot;
此时的江扬,正躺在元帅府花园茂盛的紫藤花架下,怀里拢着苏朝宇,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都有些朦胧。
风轻轻地吹过,藤叶和藤花沙沙地响成一片,侍从兵蹑手蹑脚地把冰镇酸梅汤放在大少爷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苏朝宇和江扬半睡半醒,苏朝宇轻声地叫:quot;江扬。quot;
江扬朦朦胧胧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低低地答:quot;嗯,朝宇。quot;
属于我们的幸福,还长着哪。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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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III】特别版:猫咪小剧场
“江扬……”苏朝宇打开门,软软地抱住自己一天没见的情人,在对方锁骨上一吻,“外面很冷?”
江扬吓了一跳。他和苏朝宇住在军官公寓里不是第一天了,虽然每天苏朝宇下班略微早些,会在家里给他开门,但是从未像今天这样。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日子,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空白了一下,苏朝宇的自己的苏朝宇爹妈暮宇的生日、甚至他们第一次做爱第一次舌吻的日子都轰轰烈烈地站了一排,他还是没能从中挑到自己想要的那个。
“干什麽?”他狐疑地看了看苏朝宇,回吻。
“我冻坏了,估计你也很冷。”苏朝宇递上里衬毛的家居服,笑得十分诡异。
江扬坐在沙发上啜了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说吧,你干什麽坏事儿了?”
苏朝宇一愣,抬头的时候非常生气:“江扬!”
江扬笑得很坏,跟苏朝宇的笑容搭配起来,简直是绝配。他俩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琥珀色的眼眸研究了一下海蓝色的眼眸中无辜、受伤的神采,而后真心实意地笑出来:“没干就没干呗,发什麽脾气?”
苏朝宇叹了口气:“晚饭好了,你爱吃不吃吧。”
“当然吃!”江扬虽然累得要死,还是从沙发上撑起来,跟著苏朝宇一路小跑进了厨房。军官宿舍不算大,他能看见卧室门紧闭著,卫生间里热水器的工作指示灯一闪一闪。
晚饭并不算丰盛,酱肘子和蔬菜汤,杂粮米饭配泡菜,江扬吃得尽兴,苏朝宇一直沈著脸,跟情人抢肘子,好几次都把江扬的筷子从大块的肉皮上敲了下去。
“好了……”江扬吃完饭,起身给苏朝宇倒水,从后面搂住了他,揉乱了他的头发,“我错了,行不行?”
“好吧。”苏朝宇勉强笑了笑,“不许没事儿就生气!生气对胃不好。另外,卧室里发现了大蟑螂,我用杀虫剂喷了,正开窗透气呢,冷得要死,别进去。”
江扬听话地点头,端著热茶去书房了。
苏朝宇在厨房叮叮咚咚地洗碗,洗得心神不宁。他根本不敢告诉自己的情人,今晚,他们俩必须要睡在冰冷的地面了。下午他捡了一只幼小柔弱的流浪猫带回来——没通暖气之前,只有卧室有空调——苏朝宇把小猫关进去,只煲了个汤回来,就发现卧室里已经全部都是小猫的味道,窗帘被拽下来,枕头歪七扭八,江扬每日翻来覆去蹭前蹭后的枕头上有一团褐色的粪便。最最恐怖的是,猫,不见了。
苏朝宇镇定地锁门,在门缝里喷了清新的空气溶剂,然后镇定地洗手,走进厨房,淘米、洗菜,外表贤惠内心慌乱地给情人做晚饭。
他知道累了一天的江扬有多大的脾气,更知道让他接受一只长得不那麽好看的蓝眼睛流浪猫是多麽困难的事情。他甚至把自己的LV经典款扔在了那脏兮兮的枕头下面——江扬有轻度洁癖,嗯,就这样。
苏朝宇擦干了手走出来的时候,江扬正换好了浴袍准备去洗澡。苏朝宇看了看笑得温暖极了的情人,心里揣著小鬼,伸手在他浴袍里摸了一把。江扬冰地一跳,赶紧躲进浴室里去了。
苏朝宇拧开书房的灯,窝在大椅子里和咖啡暖胃。江扬看起来心情很好……他想,搅拌了一下还未融开的浓浓的朱古力,汩汩的水声从隔壁传来。要好好告诉他……苏朝宇闭上眼睛,深呼吸,告诉自己,等到湿漉漉的江扬走出来,裹著浴袍,我就……
浴袍……
浴袍?呃……
浴袍!
苏朝宇飞快从椅子里窜起来,臀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浴袍,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卧室的柜子里,从来,不曾,离开。
江扬走出来的时候觉得房间又安静又寒冷,因为没有通暖气,他已经把自己擦得非常干爽,带了毛柔的浴帽,裹紧了带著浓烈猫咪气味的浴袍。
苏朝宇不在客厅,桌上只有餐前那半杯冷了的绿茶。
他转进书房里,苏朝宇仿佛也不在。一股淡淡的猫咪味道从房间的某个角落散发出来,江扬使劲嗅了嗅,循著味道看见了站在门背后墙角里的苏朝宇,笔直的苏朝宇,端端正正地捧著他的LV经典款。
江扬几乎大声笑出来。那是一个紧张的苏朝宇,一个眼神非常哀怨的苏朝宇,一个半分试探半分侥幸的苏朝宇。
“江扬……”苏朝宇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藤条带著风声呼啸而下,苏朝宇绷紧了双腿,紧紧闭著眼睛等待,没想到江扬并没有用一下就让他像纸一样贴在墙壁上。藤条准而稳地停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两腿分开,我的苏朝宇中校。”
裸露在皮肤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苏朝宇委委屈屈地低声说:“江扬……明天我还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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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轻不重地一下,让苏朝宇在毫无防备中突然跳了起来,在不算温暖的的房间里捂住了屁股:“江扬!”
“两腿分开,我重复一次。”江扬的心情似乎很好。
苏朝宇不得不照做了,没法绷紧他修长而笔直的腿,挨得会更疼——“为什麽揍你?”冰冷的藤杖贴在那条火热的、一跳一跳的伤痕上。
“因为那只猫……”苏朝宇的声音慌不择路。明天有个中校以上军官的大型例会,至少持续3个小时,他无法想象自己带著这样一个红肿、沟壑交错的屁股就去了。
“错误。”江扬扬起藤杖,用尖端毫不留情地戳了两下。苏朝宇呜咽了一声,紧紧贴住了墙面,头脑里愤愤地思索著这该死的原因。
江扬扯下热乎乎的浴袍盖在苏朝宇身上:“想吧,想好了叫我。”
苏朝宇於是像个衣架一样撑在那里,盖著带猫味和浴液味的浴袍,藤杖插在衣服口袋里,摇摇欲坠。而他的江扬,就那样毫无怜悯之心地出去了,重重关上了卧室的门。隔壁传来砰砰乱响,大概有40多秒。苏朝宇吓得胆战心惊,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情人打死——既然都到犯罪现场去摔东西了,那麽多扬起几次藤杖,也在情理中。
猫咪和江扬同时叫了一声。
隔了一阵子,江扬拎著一只滚了一身土的小猫出来,自己身上则穿了苏朝宇透明的雨衣。他把猫咪扣在干净的垃圾桶下面,走过去继续私人教育工作:“想好了麽,聪明的苏朝宇?”
说著,苏朝宇感到背上一阵凉风,藤条已经抵在了他几乎没有挨到任何打的屁股上。苏朝宇沮丧地说:“因为我隐瞒事实,因为……呃……我不相信你会无条件的容忍我所有的一时冲动,还有任性……对不起……”
江扬从容而狡黠的笑了,一把揽过苏朝宇,帮他系好了家居裤的腰带,亲亲昵昵地摁在桌子上。
猫咪焦急地叫著,声音有些嘶哑,使劲挠著垃圾桶。
“江扬……”苏朝宇又气又慌,“我……”
江扬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今晚睡地下,去给地下室搬我的行军床出来,快。”
P.S.
喝咖啡看自己写的番外,感觉暖融融的哦,呵呵,今天电脑出了问题,生生崩溃掉了,重装就花去了N多时间,因此没有正文——但是鲜的票数已经过了4000哦,好神奇,醉十分感谢大家的投票支持,贪心地说,要继续哦!!
放个番外给大家娱乐,暖暖的,纯属两人婚后的甜蜜生活,和上下文无关,HOHO,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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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 第四部 幸福时光 醉雨倾城
文案:
绚烂英豪是系列故事,有每一个人可以触摸到的年华和快乐。
毫不掩饰的耽美,强强CP,HE,军队背景,每部是独立完整的故事,亦可整体品读主人公的发展历程。
他出身帝国军政世家,爱上的他,是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
他从小被告知要胸怀天下,却终于在另一个坚定地爱着的怀抱里,学会了如何指挥情感;
而他在不再完满的生命里,注定和另一人相遇,丢失的幸福二字,重新写回字典里。
好奇,未来还会有什么能写入生命里;期待,因为已经经历的部分,堪比传奇。
相遇,磨合,信任,接着便是共生死,同喜怒。
直到一生一世。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强强 近水楼台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极光)
少年时的江扬常常透过元帅府高大冰冷的落地窗仰望天空,想象著世界的尽头──安静的雪原,澄澈幽蓝的天空,七彩的极光,像最耀目的礼花,一朵一朵,占满视野。
江扬跺脚,厚底的皮靴把积雪踩得嘎吱嘎吱响,他的身後,是巨大到狰狞的冰山,他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狂暴的冰海始终以一种咆哮的姿态翻滚涌动,凄厉的风声,涛声,还有自己的心跳,成了这一瞬间唯一能感知的东西,江扬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两天前,布津帝国飞豹特别行动团队长,22岁的江扬上校,带领他的部队空降帝国北部被敌军占领的兰陵列岛,在气温超过零下25度的极夜里潜伏了整整29个小时,出其不意,以相当於敌方数量十分之一的兵力全歼了敌方的补给部队。帝国主力部队已经登陆,三小时内将发起猛攻,江扬的部队已经完成了尖刀使命,此刻队员们都相对放松,有些人甚至哼著小调进行著清点辎重和登记战俘的工作。江扬在帐篷门口一块军用皮毯上坐下,安静地看著幽蓝的天空。
这里的天空很低,幽深近乎於墨色,不时有极光出现,像狂乱而斑斓的兽群,受到惊吓而四散奔逃的兽群,翻滚飘飞,美丽而震撼,令人目眩神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1
飞豹团的代理副队长秦月朗上校走过来,递给江扬一只钢制密封杯:“喝口水。”
江扬连忙站起来,接过杯子:“谢谢。我还好。兄弟们怎样?”
秦月朗上校本来是江扬父亲、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翰韬元帅的亲信副官,只是江元帅不放心长子年轻气盛,才派他和亲卫队队长卢立本上校过来,名义上是副队长,监督的意味却远胜於辅佐。卢立本性格开朗随和,跟上上下下的士兵都玩在一起,秦月朗却比任何人都精明强干,加之性格中丰沛的“恶劣”因子时常冒头,江扬对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副队长非常尊敬,甚至到达了敬畏的程度。
“得意忘形,凿冰窟窿钓鱼去了,小卢带头。哼,30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家夥们一起胡闹。”秦月朗笑骂,“不过倒真钓上来不少,肥美多汁,你不妨去尝尝,啃了3天高能巧克力棒了,现在看见什麽都觉得饿吧?”
江扬笑:“让他们闹去吧,闷了两天了,严守禁火令就好。”
秦月朗耸耸肩膀,望著不远处带著一群士兵上窜下跳的蜂蜜色头发的友人摇了摇头,话却是对江扬说的:“去休息一下吧,我替你守夜。”
“极夜呢,午夜的太阳刚刚落山。”江扬摇头,“我刚写好报告,请您进来替我检查一下吧。”
秦月朗线条优美的左眉一挑:“这种温度敲键盘?你的手指冻伤了没有?”
江扬挑帘把秦月朗让进帐篷,脱下厚厚的皮手套,像孩子一样张开十指举在面前。秦月朗挑剔地把他的手指检查一遍,才拿起报告看,说:“别太拼命了,你还小呢。”
江扬戴好手套,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毛毯里,才拧开秦月朗刚给他的杯子,一股热气一下子冒出来,倒把他吓了一跳,连忙盖上盖子,愤愤:“谁解除的禁火令?怎麽会有热水?”
秦月朗头都没抬,几下翻完他的报告,漫不经心地回答:“给剿来的那俩装甲车发动机冷却的时候,我趁机煮了点水,趁热喝,别浪费。”
江扬跳下简易床:“我送去给伤员。”
“那群老兵油子,比你会照顾自己。”秦月朗拦著他,说,“倒是你,两天一口水不喝,嘴唇都裂了。”
江扬苦笑,低头抿了口热水,顿时缓解了胃里隐约而至的刺疼──这两日整个行动队自上而下严令禁火,饮用水都是抓把雪或者敲块冰。冰块都含有大量气泡,扔在杯子里融化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喝的时候却冷的刺骨。江扬自小就有胃疼的毛病,这些年在军队更是雪上加霜的严重了不少,这种东西自然是不敢入口,想不到秦月朗竟然注意到了。
秦月朗看他把整杯水都喝完,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军部的命令。”
江扬气得险些跳起来,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一把抢过来:“怎麽不早给我?”
秦月朗以一种非常不军人的姿态站著,双手插在裤兜里:“又没什麽要紧事,‘前方攻势结束以後服从接应部队命令撤离’,每个字都是废话。”
江扬细致地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秦月朗揉揉他琥珀色的短发,说:“你去睡一会儿,四小时以後换我和小卢的班。”
江扬还要说什麽,秦月朗已经欺身过来,邪魅地挑起嘴角:“乖,不然我就把某人带著电影周刊上战场的事情报告给元帅,我想,他一定会非常非常……”
江扬太了解这位俊美非凡的大哥,只有举手投降。秦月朗看著他裹进毯子钻进睡袋,才满意地离开,临走甚至还非常认真地敬了个军礼:“长官晚安。”
22岁的年轻上校狠狠地咬著军毯的边缘,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赌约的主角)
时间在极度忙碌和极度悠闲中都过的比平时快,江扬上校再回到首都的时候,已经是两周之後了,新发下来的勋章堆得到处是。幸好月前生日的时候,他刚满14岁的弟弟江立非常善解人意地送了一个亲手做的软陶花瓶给他,他就把勋章都从盒子里拆出来,丢进去存著,只有例行召见、外事聚会上才按礼节挑一些佩在军装上。
飞豹独立行动团的驻地位於首都西南郊区,距离行政中心和商业中心都非常遥远,江扬为了述职方便,就一个人暂时住在军部旁边的军人招待所里,对此秦月朗十分鄙视,卢立本十分担心,两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劝他回家里去住──毕竟比起这里,元帅府无论是从地理位置和生活条件上都要好的多。
“每一次任务都是一次生死。”卢立本早餐时间就来拜访,并且把妻子艾菲亲手烤得脆脆的苹果馅饼送给江扬,还附送一杯家制的热巧克力,温和地劝,“生死归来,不回家里去看看,说不过去的。”
江扬大口嚼著美味的馅饼,低著头半晌才说:“中午我会去总参谋部述职,然後直接回驻地。”
卢立本话里有话地嗯了一声,然後礼貌地告辞离开。
此次战役的前线总指挥是陆军总参谋长杨霆远上将,出身於布津帝国著名的世家之一。但是与其他军人不同,他祖父在四十年前已经是遍布帝国的连锁便利店的掌门人了,生意传给杨霆远的父亲,日渐红火,已经是跨国集团,可惜在杨上将这里,彻底断了线。早在还是军校学生的时候,并不缺零花钱的他就因为思维卓越而被请来作江扬的军事战略学家庭教师,因此他们的见面并不拘礼,办完公事以後,杨上将便邀请江扬一起吃午饭。
布津帝国陆军中枢大楼一层是餐厅,每到中午的时候,各个阶层的官兵都会集体在这里用餐,而这里则是整个军队系统里礼数最为放松的一个地方,你可以无视元帅从面前走过,可以排在上校前面买面包,更可以有幸和中将以上的人物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嗯,对方也许会吃得很狼狈,不许笑,这种时候,“民以食为天”的思想绝对大过了“纪律严明、保障有力”。
江扬却很不喜欢在这里吃饭,他宁愿在回飞豹团驻地的路上,找个休息站随便泡碗面喂饱自己就好。除了在这里有可能遇到父亲江翰韬元帅或者他的幕僚们这个缘故,更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只要他一走进这个餐厅,就总会有一些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叔叔们非常真诚地问他:“你到底哪天出生呢?”
杨霆远上将听到江扬这个堪称搞笑的理由以後不由笑出声来,坐在他身边的首都防御总司令华启轩少将也笑起来,眨眨眼睛恶趣味地跟自己的长官说:“原来这个餐厅赌约的主角,至今还不知道缘由。”
事出有因,谁也忘不了,当餐厅刚刚建好的时候,有多少换班打饭的勤务兵只能一只手端著班里所有兄弟的饭盒──另一只手要敬礼──这些基数最多的士兵是餐厅用餐人员的最底层,放眼望去,哪怕一个少尉都会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心理压力,更不要提时常出现的那些将军和校官们。提出“在用餐时间免去礼仪麻烦”这条建议的,是程非中校,时任帝国军事工程研究所的工程总监助理,掌管著布津帝国的核心军事手段研发工作。可惜,他的高位和长相非常不相符,经常会遭到其他高层的质疑:“他,妥贴吗?”其实再妥贴不过,程非中校的严谨忠贞是全军公认的,只是,他真的很年轻,只有30岁。
“一份半汤鲈鱼,”程非说。
另一只手臂从身後伸过来,立起的指尖晃了晃,“再加一份。”是凌易中校,安全保卫部国际科的处长,自己的好兄弟。
“亦涵怎样?”凌易边排队边啜著茶问。
“很好,看见我就会笑得很开心。”
“谁家儿子不笑?”端著一份标准荤素餐的江翰韬上校,万人集团军指挥官,已经占据了不远处的一张四人桌,招呼他的兄弟过来坐。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2
虽然三人从少年时代就是朋友,平时也常常聚在一起,但是仍然是三个年轻人──最大的凌易却一口咬定自己“还有小半年才步入三十三岁”──话题格外丰富,但最近一段时间却颇有重心,只因为程非刚刚得了一个儿子,开口不离“亦涵”二字。
谁也不会想到,在军政事务上无比果敢的三位年轻高层军官,一旦开始攀比儿子,就仿佛都倒退回了十八九岁的年纪,恨不得在任何事情上都比其他人优秀。
凌易轻描淡写地说:“小寒已经开始上基础的缉捕课了,昨天教官说,他的身体平衡和协调能力非常好。”
“亦涵笑起来很可爱,仿佛反应速度比一般孩子也要突出很多。”程非是三人里话最少的一个,大约跟工作性质和个性有关吧,但是这个时候,仍然按耐不住。
“你儿子还不会说话呢,就不要提了。”江翰韬乐道,“我家魔鬼很聪明,遇到麻烦的处理方式让我和索菲都很吃惊。”
“3岁而已,哪里看得出聪明?小孩子都一样。”凌易的手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程非一下,对方立刻会意附和:“这倒是。”
“我儿子很不一样。”江翰韬话里有话。
“那我们赌一次喽?”
“喂,哪有这样的爸爸,用儿子下赌注的?”程非虽然继续在两人计较时充当老好人的角色,心里却巴不得看两个小孩子打一架──终其原因,不过是程亦涵还没满三个月,没法身体力行地参与进去罢了。
“好啊,赌什麽?”江翰韬信心满满。
凌易大笑:“谁输了,就请餐厅前100个来用餐的官兵吃饭!”
“好!”江翰韬摘下挂在自己腰间的一颗护身玉虎头,“这个,周末我交给小魔鬼,若是小寒能顺利拿到,就算赢了──孩子嘛,赌个简单的。”
哪里简单……程非低头笑,分明是两个爸爸都钻进了牛角尖里,正在互相狠狠顶呢。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父亲和儿子)
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在江家玩了一天的凌寒在钻进自家车里後又跑出来,恭恭敬敬地把玉虎头还给了正很得意地笑著的江翰韬,并且认真地说:“江扬送我这个,但是爸爸说,不能要。”
气急败坏的江翰韬在妻子儿子面前维持著相当绅士的风度,但是深深後悔自己的赌注,最後只能无奈地问儿子:“爸爸送你的东西,不是说好了不能给别人吗?”
“可是小寒哥哥没有……”年仅3岁的江扬满面不解,望著失而复得的玉虎头,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下次给他。”
“我儿子做事坚定、善良。”江翰韬心虚地说,在凌易的监督下,早早就站在餐厅的收费处,给许多不认识的人刷卡。几个相熟的士官问起来,凌易便露出得意的笑容,继而编谎:“江扬过生日,请客请客!”
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此後的两年时间里,用儿子下赌的游戏又玩了十来次,江扬基本输掉了每一场,因此,中枢指挥大楼里经常会有闲职人员在买午餐的时候口口相传:“江瀚韬上将的儿子又过生日了!”
22岁的江扬却笑不出来,他十六岁就已经离开家成为了海军陆战队最年轻的士兵了,在那之前的十几年里,除了夜以继日的功课和超强度的体能训练以外,只有数不尽的外交晚宴和应酬派对。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因为无论是功课还是社交,都不会记得。
杨上将知道江扬的心思,但却不是一个擅长劝解别人的人,只能低下头去喝他的柚子茶,因此饭桌上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华启轩少将耸耸肩,辛辣地评论:“父母或者子女,都是霸道卖出而且不能退换的商品。”
杨霆远因此瞪了他这个亲密的下属一眼,对方毫不为意,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冰水,笑眯眯地说:“不过杨爷爷最爱说的就是,儿子比什麽都好,至少,是免费的。”
杨上将的表情有些尴尬,慌慌张张几乎将整杯的柚子茶都翻到身上去。江扬也笑起来,然後问:“老师,元帅给您电话了?”
“上午叫秦月朗上校打了好几次。我们指挥官甚至想取消和你的会面了。”华启轩大笑,忍不住去揉对方琥珀色的小卷发,“离家出走的小孩儿,总是能得到最多的关注。”
江扬低头,叹气,然後说:“我今晚回去住。对不起,老师,让您为难了。”
杨霆远摇了摇头,正色对年轻的上校说:“做一个出色的指挥官并不会让你快乐,江扬,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情感,尊重却不放纵自己的欲望,才能让你幸福。人只有感觉到满足和幸福,才能真正谈得上对下属负责,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好军人。”
江扬极为感激地望著坐在面前的黑发上将,小学生般点了点头。这个动作终於提示了杨一件事情:年轻的上校此次是第一次参加正面战役,而且是近距离狙击肉搏,虽然有些预定中的手忙脚乱和紧张,但是已经颇有大将风度。杨在鼓励江扬这件事情上从来不吝惜言辞,又十分有分寸,於是毫不掩饰欣喜地夸奖了几句。“除了带电影周刊以外……”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脸上明显一红,愤愤地磨了磨牙,小声念叨:“狡猾……他只说不告诉元帅……”
华启轩眨眨眼睛:“没关系,现在是揭短时间。你的杨老师在第一次见到冰山的时候,并没有考虑任何气候、地形因素,而是拿出手机递给我,说:‘替我拍一张。’”
江扬大方地笑出了声音,杨端著暖暖的柚子茶皱眉:“这种小说里的情节……不过,江扬,至少回家喝杯咖啡再回驻地呀。”
江扬沉默了片刻,然後笑:“我很累了,假期还有三天,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没有想过回家,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说著他已经吃完了一荤一素的例餐,就礼貌地告辞离去,杨霆远并不留他,右手托著下巴,左手对江扬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简简单单,却让江扬心里温暖莫名:“老师放心。”
一月底的首都相当寒冷,江扬系紧了领口的扣子,把手指插在口袋里。他沿著马路往旅馆走,准备取了行李就叫个出租车回家,但一辆纯黑色的奔驰忽然从拐角出钻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後面,江扬停下来,那车也就停在他身边,车窗摇下,秦月朗俊美的脸在副座邪邪勾起嘴角,标准强抢民女的恶少形象:“要不要搭顺风车?”
江扬为之气结,侧头看车牌,熟悉的号码让他一阵恶心:坐在这辆车里,从来没有舒服过,无论是气氛还是即将到来的新环境,从来,没有,让这个年轻人找到过任何值得称之为“温暖”的东西,尽管车里的暖风总是开得很足。
这次还好,只有秦月朗开车……江扬勉强自己不拔腿就走,恭敬地拉开车门,但瞬时就气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自己寄存在招待所的银灰色手提箱正放在後座上,房间里写了一半的草稿纸、暂时丢在那里的棉袜、没来得及收拾的牙刷和一瓶保湿乳液都装在特制的塑料袋里,同样出现在眼皮底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3
愤怒的江家大少爷摔上车门,打出租车一般对著颇有些尴尬的秦月朗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走!”
江瀚韬的目光从报告上一行行移下去,而这份长达7页的报告的撰写人正笔直地站在书桌前等待长官发话,唯一与其他官兵不同的是,他的手里端著一杯热乎乎的咖啡,当然,江瀚韬给的,但是很明显,江扬并不打算坐下享受它。
9分锺过去,江瀚韬抬起头来,柔声问:“累吗?”
“谢谢您关心,下官状态非常好,秦月朗和卢立本上校经验丰富,更让下官受益匪浅。”
“我已经跟他说过,不要太宠著你。”
江扬心里狠狠一惊,但尽力维持著平静说:“是。”
“那你说说这次战役中的收益吧。”江瀚韬从一个字里听出了不满和抵触,因此把这个无论怎麽回答都不会讨好的问题抛了出来。
江扬却早就熟悉这种出招方式,此时被积压的疲倦折磨著,只能颇为悲凉地接过话茬,小心翼翼地挑选词汇回答了整整十分锺。但不幸的,江瀚韬苛刻要求下的质问和教导却不只持续了这麽短的时间。当这对上下级终於在没有吵架的前提下结束了这场冗长而乏味地对话的时候,勤务兵已经在门口等著勾选晚上的菜单了。
江瀚韬随意点了几样家常的,就转给江扬。琥珀色头发的儿子站得两腿发麻,种种怒气压过来,因此礼貌地把菜单推回去了:“下官在驻地定了和伤病员的庆功宴,对不起,长官。”江瀚韬愣了愣,打发走了勤务兵,指指沙发:“坐,剩下的时间不多,我们说一个你可能会关心的人。”江扬依旧客气地拒绝,只是站著听。
“凌寒最近出了一点事情。”江瀚韬把一摞资料递到江扬手里,“大约不会再为国安部工作了,我已经把他的档案、关系、资料全部都转到了飞豹团,今後你要好好照顾小寒,毕竟他是和你一同长大的,有些改变会进行得更容易些。”
印象里,凌寒总是带著清浅的微笑,穿米色的休闲服,一举一动非常动人的大哥哥。虽然2岁的差距随著年龄增大而变小,但江扬始终无法把那个阳光一样的面孔和报告上刺目的“过激倾向严重”几个3号黑体字联系起来。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 4(曾经的优秀)
现任国安部长凌易在儿子6岁的时候正式从中枢大楼里搬出去,到了隔壁的国家安全部做外勤特工总指挥官。由於凌夫人当时被抽调完成生物实验项目,长期泡研究室,因此,大多数时候,凌寒都被一些因伤病而暂时无法继续执行任务的特工带著照顾,自由出入於别人看来冷峻而神秘的训练基地。大家都知道这个小豆丁是高层的孩子,全体心照不宣地哄著玩儿,凌寒生的清秀可爱、落落大方,久而久之,训练科的教员们都对那个冷不防就出现在看台上专注欣赏的小家夥视而不见了。
直到有一天,9岁的凌寒向往常一样混进射击馆,跟一群前来做年度考核的特工们一起带上护具。明知道发给自己的枪里不会有子弹,凌寒依旧专注地准备,盯著尚未启动的移动靶盘。其他叔叔阿姨都知道正式考核还没开始,只是说笑聊天,於是,当靶盘开始做热身移动的时候,连续三声枪响就格外让人震惊。
凌易在办公室里听说手下一没小心把荷弹的枪发给了儿子,几乎是跳起来就冲进馆里。犯了错的那个特工准备了一筐恭敬的词汇,慌张走过来跟领导道歉,却清晰地听见这样一段对话。
儿子沮丧地坐在窗台上,见怒发冲冠的爸爸却更加不开心,愤愤地说:“枪不好用,後座力太大,该换新的了。”
爸爸皱眉说:“丢了几靶?”
“一靶没丢,但我胳膊疼。”
“好儿子!”
犯错的特工目瞪口呆。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仅仅过了一年,凌寒就用正式的外勤特工身份走进了考核馆,稚气尚在,却从容地穿戴护具,举枪,凝神,靶动,弹发。
“零脱靶。优秀。”
“这违反了飞豹团行政独立的政策。当时在您的许诺和帮助下,飞豹团只需要直接对最高军事委员会负责,而据下官的常识,军事委员会并不止您一人。”江扬合上凌寒的诊断报告,坚决而缓慢地推回去,清晰地说。
江元帅用已经发怒但是依旧悠闲的语气说:“这是我的命令,也是我对凌易的许诺。”
江扬冷淡地一笑:“对不起,长官,飞豹团并不是疗养院,而是一线的尖刀部队,也没有专职心理医生。凌寒的情况,下官无能为力。况且,下官与凌寒已经多年未曾切磋,并不确定他所擅长的,一定是飞豹团需要的。”
“没有其他理由,江扬上校,这是命令,你必须接受。”江元帅的语气已经冰冷强硬,儿子却一点不肯退让:“对不起,长官,这违反下官的工作原则。”
江元帅端起桌上半凉的咖啡抿了一口才说:“如果你的士兵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你能够处理麽?你没有专业的心理医生,你会放弃他们,让他们去疗养院?这就是你所谓的负责任?江扬,如果是这样,我会对你很失望。所以现在,你就站在这里,重新思考这个决策的必要性和选定你的必然性。”
江扬讨厌极了这种思考,从16岁加入海军陆战队,他便被迫以这种方式思考和回答他完全没有兴趣的各种问题,站著,用疲惫了整天的腿脚,挺直脊梁。在“必须”和“必然”的名义下,他别无选择。
江元帅不再看他,而是拿过一本柔软的布面笔记本,不慌不忙地开始写什麽东西。
江扬保持标准的军姿,目光平视前方,元帅的大书桌後面是高大的落地窗,下午的阳光明媚,有小小的灰背红嘴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更衬得房间里一片沉默。
直到敲门声响起来,但还没等江元帅开口说“进来”,那人已经推门进来了,并且大声地叫“爸爸”。江扬14岁的弟弟江立迈著沉稳有力的步子走进来,像他这麽大的男孩子每天都在长个子,所以看起来有些偏瘦,却非常健康,像大型猫科动物那样敏捷有力。大概是刚刚运动过的关系,两颊红润,琥珀色的卷发有几缕贴在了额前,明亮的翡翠色眼眸闪闪发光,“爸爸,我已经选定了研究生的就读方向。”江立已经注意到了房间里的低气压,因此恭敬地欠身递过申请志愿表格,“我选择去帝国高等军事学院就读战略经济学,专攻宏观统筹方向,而个人兴趣方面,我希望能去帝国大学读心理学,具体方向将偏向於人格心理学。”
江元帅非常认真地看完了小儿子填好的表格,然後点了点头:“很好,透彻地研究人心,可以使你在以後的生活和工作中,不必迷惘。你选了有兴趣而又非常实用的科目,我很欣慰。另外,我相信你能够做到最好,如果有什麽需要,要及时跟我说。毕竟出去读书,跟在家里不一样。”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4
站在另一侧的江扬面无表情,心里却狠狠地刺痛了一下,无论怎样,他的“电影电视制作硕士”学位显然不具有“实用”的美德,虽然,8年前他填好那张申请单的时候,父亲并没有质疑他的决定,只是“嗯”了一声,说,“既然选了,就不要半途而废。”
江立从小就知道大哥和父亲之间积怨已久,他不想夹在两个人之间当炮灰,却从来不会旁观这父子俩相互折磨,笑著说:“爸爸,刚刚小铭听说大哥回来了,闹著要听打仗的故事呢,正好张姐姐烤了红豆蛋挞……”
江元帅眉毛一挑,几乎要说“好”,江扬却沉静开口:“我一会儿就回驻地去了,帮我跟小铭说抱歉。另外,这个是给她的。”说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把上面闪著幽幽蓝光的银狐钥匙坠拆下来递给江立。
14岁的孩子看看爸爸又看看大哥,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通过向父亲撒娇耍赖的方式帮大哥脱离眼前的窘境,但他更清楚,这会折损大哥的骄傲,他也不确定,从来不叫一声“爸爸”的大哥看到自己和父亲的亲昵,会有怎样的心情,所以他只能接过挂坠,飞快离开。
江翰韬继续写著他的东西,江扬继续看著窗外的鸟,两个人都不说话,江扬感觉到手里的咖啡,渐渐变得冰凉。午後明亮的阳光里,他忽然想起了兰陵岛的夜晚,冰山,冰海,和,没有极光的夜空。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5(注定)
若不是江夫人听说儿子回家而特意从国会赶回来,江扬大约真的要在父亲书房苦苦站下去了。江夫人进门的时候,气氛已经剑拔弩张,长相酷似的父子俩谁也不肯服软,大儿子手里的咖啡早就冰冷了,却还固执地端著,一滴未撒,一口未动。
多亏了江夫人使出在政局里斡旋的手段,最後在下午茶铃声响起前才让他们达成了协议:江扬无条件接受凌寒,并力争让他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为了弥补此次违规招新,江元帅欠儿子一个人,未来的任何时候,只要江扬需要,再难再特殊的,江家也会不遗余力为他办妥。
即使如此,铁青著脸色的江扬依旧不肯在家吃下午茶,说走就走。明知道凌寒明天才能出院,他坚决不肯住在家里,一门心思要回到招待所去。秦月朗倚在车门边等著,无聊中在玩手机游戏,见江扬来了,便优雅一笑,替他打开车门。江扬一看见座位上的行李就重新开始赌气,一路上只顾著想象未来的日子里,自己的父亲会如何在这个协议上反悔,根本不肯跟身边这个极宠爱自己的大哥哥说一个字,而失去了柔软挂坠的钥匙串坚硬地硌著他的腿,让他格外焦躁──我是去打仗的,去玩命的,为什麽还要给孩子带礼物?
秦月朗听到钥匙哗啦哗啦的声音,头也没回地笑:“老实交代,是不是把我的礼物送给心上人了?枉费我对你一片情意……”
江扬脸一红,只有兰陵岛最上乘的银狐皮才会有幽蓝的光泽,而经典造型的银狐钥匙扣在大导演雷托纳托的经典之作《兰陵岛的美丽传说》里充当了重要道具,江扬是雷托纳托的忠实崇拜者,这次去兰陵岛带的那本电影周刊上就有对方百年纪念的专题。
秦月朗跟了他差不多两年,理所当然地知道身边小弟的各种喜好,狙击战完胜的时候,士兵们互相拥抱欢呼,秦月朗却走到江扬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和电影里一模一样的挂坠送给江扬,揶揄一笑。江扬对各种繁杂的配饰都毫无兴趣,不是正式场合连手表都不肯戴,却把这个东西挂在随身的钥匙环上,此刻被迫送给了妹妹,自然是火上浇油般生气,特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年轻的时候也曾这般骄傲,秦月朗很理解身边人的怒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反著丢到江扬怀里,微笑开口:“好啦,幸好买了双份,我都不生气你拿我送的东西追女孩子,你哼唧什麽?年後再也管不到你啦,我和卢立本很快就要调回原来的职位上去,总不能一直盯你,让元帅既没有得力的副官,也没有亲信的卫队长吧。”
江扬侧头看了他一眼,沉吟好久才闷闷地吐出一句:“并不是在跟您发脾气……”
当然……秦月朗微笑点头,认真开车。他知道江家的父子关系向来如此,所以根本不去理会,就是想管也管不到,反而很心疼江扬的状态,於是神神秘秘地逗他:“过不久,你就要有副官了!小道消息哦,别告诉元帅是我透露给你的,要装得惊讶一些。”
江扬把新的钥匙扣装到钥匙环上面,撇撇嘴:“程亦涵吗?”
秦月朗趁著红绿灯的时候,伸手揉乱了江扬琥珀色的小卷发:“你都知道。”看见小家夥愤然地掰过镜子去整理头发,秦月朗清脆地笑出声来:“估计下次再见的时候,你会长到我揉不到的高度呢!”
“会让你揉的,只要你敢。”江扬今天一直很生气,想到如果自己已经升到了元帅,就可以使劲揉秦月朗的头并且名正言顺地把一个心理病人从自己辛苦建立的尖刀战斗部队里给剔除出去而不是接纳进来,就觉得非常高兴,甚至忽然希望自己现在是52岁──这样的话,就是算年头,也熬到元帅了。
此时的程亦涵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在值班科室里听来格外清脆。他不好意思地埋头假装去看病例,偷偷抬起头来的时候,整个布津帝国最好的外科大夫正全副武装地站在他面前勾手指:“准备手术,有个烧伤病人。”程亦涵向来动作快,一转眼就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累的不想动,却从窗子里看见家里的车在等,只能强打精神收拾好东西,乖乖回家去。
“为什麽不能去机械工程研究院实习?”程亦涵苦恼地在父亲面前抱怨,“或者计算机中心也行啊。江扬还能读导演呢,我就不能干点自己喜欢的吗?”
“儿子,我问你,”程非送了浓浓的朱古力和牛角面包进来,含笑,“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机械工程?”
“对啊。”程亦涵含含糊糊地答道,牛角面包是他的最爱之一。
“那不结了!”程非拍手,“也没有非常委屈嘛!”
程亦涵差点噎住。他从炒掉第三位家庭教师开始,就在对机械工程图纸的敏锐程度上大大超出了程非夫妇的预期,也许得益於老婆怀孕的时候程中校整夜在床头边看图纸边陪夫人(“胎教也是我的事,跟他无关。”程夫人这麽说),也许得益於第一位家庭教师是个机工学博士,总之,程亦涵的天才是老早就被各个大学觊觎的,虽然他後来在程非的引导下转念去读了医科,但仍然用超乎常人的精力一举拿下两个学位。接到入职军队做江扬的副官的命令也有一阵子了,程亦涵对此感觉平淡,不抵触,甚至有些期待──现在不同了,看著向来都以老实著称的父亲都已经学会了跟自己玩花样,程亦涵非常悲哀,因为父亲曾是江元帅的副官──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正在眼前转啊转,程亦涵想,糟了,一定是个很难做的职位。
但是还好,毕竟,在江扬读导演的时候,曾经找程亦涵这个随叫随到的闲人给他打杂,做做场记、演个路人甲宋兵乙之类的角色。程亦涵很喜欢和江扬在一起,因为对方和他一样不拘小节、随和温柔,因此,他还是非常希望入职的那天来得快一点,好让他脱离医院实习的痛苦境遇,换一个环境生活──抢救各式自杀未遂者、缝针打麻药之类的活计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干,虽然父亲三番五次地强调,“副官要能在危急时刻挽救指挥官的性命”。
江扬会割腕吗,会被开水烫伤手臂吗,会忘记关掉煤气吗,会无意吞入异物吗?程亦涵郁闷地洗漱,对著镜子自我发问。镜子里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大学生模样,甚至更小一些,脸上还有阳光的孩气,那是对幸福时光的向往。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6(过激倾向)
第二天,江扬把国安部长凌易从家里接出来後,直达位於市中心的首都医院。国安部在此处也设置了几个疗养室,刚刚做完任务的国安部特工们都在这里养伤或者禁足保密,静待风声过去再重新投入工作。这几年颇不平静,因此凌易常常光顾,甚至把年度心理评估也放在这里进行,以便从医科角度及时掌握手下人员的状态。却没想,今年他来得格外频繁,甚至有一段时间住在这里:都是为了凌寒。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5
去年年底,凌寒接到了一个生还率高达79%的任务,愉快前往,却被人用担架抬了回来,肺底和隔膜粘连的旧伤严重发作,几处骨折,静养了一个多月。到出院那天,凌易却没有接走儿子,常年为国安部特工做心理评估的胡医师明确表示,生理和心理双重刺激下,这个国安部年度优秀特工现在已经有了明显地暴躁、抑郁症状,过激化倾向非常严重,建议封闭治疗,停职至少半年。没想到,事情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凌寒连续殴打了三名治疗师後,胡医师很坦白地说:“他不配合,这个局面谁也收拾不了。我很遗憾,小寒曾经是个很好的孩子。”
已经是万般无奈,凌易才想到了江扬,想到了那个环境不错的新建独立团,想到了两个小孩子打赌较量和後来良好的朋友关系,希望换个环境,换个劝慰的人,儿子还能一如既往地优秀起来。
但江扬并不这麽想。飞豹团刚刚成立,万事忙乱,他连休假的时候都没有,哪里有心情去管一个谁知道什麽时候就翻脸不认人的心理疾病患者?和凌易一同踏入凌寒病房所在的走廊时,他刻意走在凌易身後,消极抵抗著。
“你根本不理解我的处境!”
江扬愣住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凌易要冲进去,被大夫拦住。一个消瘦的背影撑著阳台站住,指缝间有微微的血迹。
“你一直都是一个只知道浪漫的人……你不是做军人的,只是要读书!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的处境!虽然你是我的室友,我们同寝室,上下铺,可是你只关心你的画笔、颜料、靛蓝钴蓝天蓝普蓝的,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没有替我想过!”凌寒的吼声不大,但是已经怒极,江扬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陡然为刚才的想法而自责起来──变化太大,这个凌寒,已经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小寒哥哥”了。
凌易苦恼地摇头:“还好,是打给他的寝室的那个同学。如果是别人,一语不合,哪有摔杯子这麽简单?”
江扬点头表示理解,却心下悚然。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麽,凌寒忽然不再连续不断地说话,而是安静地从阳台上走回来,坐在椅子里听。大约有十几秒,他用听起来颇为镇定、愧疚的语气说:“我错了,对不起,砚臣……”
看见他情绪明显稳定,大夫拿了一只盒子进去放在桌上,又替他倒了半杯温开水才走出来。凌寒挂了电话便对著墙壁上的镜子看自己,大概看了几十秒才把盒子打开,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药片、药丸、胶囊暴露无遗,他苦涩地微笑了一下,一粒粒一颗颗的开始往下咽。
凌易站在门外盯了几秒,忽然就转身走到走廊尽头去了。江扬无法劝解,只能做旁观者。凌寒木然地吃著,抬手落手不知道几次却还有剩余,干脆极不耐烦地把盒子捏扁了,狠狠摔进垃圾桶里。在一边观察的大夫飞快地勾叉记录,把一份表格递给身边的小护士:“这几种被扔了,重配,磨碎以後放在午餐里。”
几只落在阳台上的小鸟被凌寒的动作吓得逃走,凌易已经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香烟味道,眼圈也是红的。没等江扬说什麽,他先一步推开了门强笑:“小寒,江扬来了。”
“姓名?”
“凌寒。”
“保密号码?”
凌寒从衬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证件:“外勤组,B级保密资格。”管理员抬头瞥了一眼,看见了一张年轻到让人生疑的面孔,指指立在面前的机器,凌寒走过去,用瞳孔认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领什麽?”
“私人物品。”
凌寒面色有些憔悴,递上一张卡片,管理员随便刷了一下,便扔过一把三维钥匙:“B库13道5号柜。”
铁灰色的柜子间隔只容一人侧身而过。凌寒把病号服挽在臂上,木然穿过医院特设给国家安全人员的小型私人物品管理库。没有什麽人来,诺大的房间里安静、吸音,就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因此开柜子的声音居然显得震耳欲聋。休闲服、文件夹、背包、MP3、帽子、太阳镜……凌寒用国安部配发的黑色大口袋把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装点好,送到B库门口过安全检查,还钥匙,然後,终於重新站在了自由的空气里,却因为要跟著小自己两岁的人去陌生地方,而再次失去自由。
左腿上的骨伤莫名疼起来,还是那次任务时候留下的,因为当时医药不及时而发炎肿痛了很久。凌寒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酥酥麻麻的烦躁,他试图压制,却一时半会儿没有成功,於是非常失落而慌乱地拨著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握著手机的手却开始发抖。几只广场鸽毫无心机地在身边跳来跳去,昂起小脑袋天真地望著面前这个俊美的人,他听见对方有人说话,因此略带哽咽:“砚臣?我想回寝室。”
“打错了。”一个很没好气的女声说,通讯立刻断了。
凌寒怔怔地看著显示屏,用右手掐著左手手腕内侧脆弱的皮肤,一直坐在花园里不愿离开。江扬对於他来说,是比那次任务更为恐怖的陌生世界,他不想介入,他只想静静地待著,等脑袋里那些过往的画面渐渐褪色、卷曲、模糊、碎裂──虽然不知道这要多少年,他只想静静地等著。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7(翅膀)
江扬焦躁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凌易去找儿子已经十五分锺了,依旧没有回来。无论导演还是军人,江扬始终认定时间就是一切,对於说到做不到甚至迟到的这种人──凌寒这样──他向来非常恼火,今天更是分外不平。
且不说父亲对於一个第一次打正面战争的凯旋的儿子的态度如此恶劣苛刻,强行塞过来一个人的行为也让他忍不了。更何况,这个人心理有阴影不说,居然还是自己的发小……江扬使劲揉了揉自己琥珀色的小卷发,真不知道是父亲故意折腾自己,还是生活本身就是荒诞剧。
他无聊之时只能四处乱看,从大厅慢慢踱上了二楼、三楼,从东头走到西头,再走上四楼。最终,他的脚步停在化疗病房外。刚从化疗室推出来的移动病床上,躺著一个昏睡的老太太,身材高挑的儿子和清秀美丽的女儿紧紧跟著,进了隔壁的病房。江扬驻步的原因很多,除了这一对儿女都长得非常漂亮外,儿子那一头海蓝色的长发令人侧目,因此对方匆忙说“劳驾,让一步”的时候,江扬躲闪得格外快。可是……江扬颇有些失落地想,这两人,甚至,连那个女孩子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素来对自己的外貌和魅力非常自信的他,出於一种复杂的感觉,想在门口张望一下,腰间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找到小寒了。”
“请您稍等……”江扬立刻朝电梯走去,“我这就下来。”
此时的江扬当然还不知道这个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将在自己以後的生命中扮演多麽重要的角色,在帝国军校读本科四年级的苏朝宇也一样,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母亲的身上,根本没看清旁边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6
到了病房照例又是那一顿忙碌,苏朝宇出去跟护工护士值班医生等一干人等施展微笑攻势,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庄奕负责安顿病人,跟左邻右舍的其他病友打好关系。大概一刻锺以後苏朝宇才回来,照例亲了亲坐在床边的女友的颈侧,庄奕转过头来在他的肩膀上闻了闻,然後笑:“护士的品味不错。”苏朝宇也笑起来,竖起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拉个凳子也坐下来。
其实苏朝宇都说不清什麽时候认识的庄奕,早在他的孪生弟弟苏暮宇还没有从这个家里永久的消失之前,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皮猴就和对门的小姑娘混得熟极了,偶尔太过调皮被父母赶出门反省的时候,做哥哥的那个就会去敲对面的防盗门,以至於有一次苏朝宇的爸爸消了气要把儿子拎进来的时候,居然发现两只一人叼著一根奶油冰棍舔,头挨头的翻图画书──当然,图画书和奶油冰棍都是对面的“芝麻开门姑娘”提供的。上中学以前,庄奕并不是现在这麽漂亮得回头率百分之二百,而且性格一点也不可爱,班里的女孩子都把她当老大,而男孩子们都怕她,跟苏朝宇一样都是大队长,单数周由她主持周一的升旗仪式,双数周才轮到苏朝宇,性格自小便是沉稳安静,果断而又决然。
苏暮宇在11岁那年走失以後,他的孪生哥哥苏朝宇就彻底变了个人,虽然还是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地区里最好的中学读书,却变得沉默寡言而且行为诡异,他永远是成绩排行榜上的领头羊,却不肯参加任何学校活动,拒绝担任任何职务,从来不上晚自习也不参加任何补课,每天下午三点一刻立刻冲出教室,然後就骑著他半旧的自行车穿行在城市里,每条街,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在公交车站牌和电线杆上贴寻人启事,无论春夏秋冬,睁大眼睛,在茫茫人海中守著那最微缈的希望,泪流满面也不肯放弃。
起初是一个人,後来的某一天,偶然遇到了庄奕,再後来,就是两个人,并肩骑著车穿行在繁杂却寂寞的都市里,沉默地寻找,影子一寸一寸地变长,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夜幕漆黑的降临。
那时候的庄奕已经参加了学校的排球队,担任主攻手,身材高挑健美,玲珑有致,她常年梳高高的马尾,眉毛很浓很长,眼角微微有些向上吊,深深的双眼皮,睫毛又长又翘,鼻梁直而且挺,最美的是她的嘴唇,丰满红润,嘴角也是微微向上挑著,不笑时也带著三分笑意,让人非常想亲近。
苏朝宇却是从初三才开始疯了一样窜个子,半夜的时候甚至会疼醒过来,不到一年就从一米六出头窜过了一米八。他从小就出名的漂亮,以前节假日的时候,父母带著他和弟弟去公园,周围的小男孩、小女孩以及他们的家长至少有一大半都会被吸引过来捏脸抱照相什麽的,尤其是他们那一头遗传自祖父的海蓝色头发,阳光下丝缎一样闪闪发光,总让看见的人都忍不住要摸一摸。
16岁的时候苏朝宇和庄奕辜负了所有老师和家长对年级第一和第二的信任,公然早恋了。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他们俩都是那种沉稳极了的性格,不会像同龄的其他勇敢者那样,牵一下手就能高兴得半宿睡不著觉,成绩也始终保持著匀速直线前进。苏朝宇甚至还拿下了地区的奥林匹克数学一等奖,而庄奕则在全国性的作文比赛中得到了唯一的特等奖。当年暑假,两个孩子瞒著所有人,用自己的奖学金跑到了靠海的小城市旅行,家长们知道的事情是,庄奕的旅行笔记发表在了《布津国家地理》上,配了苏朝宇拍的照片。家长们不知道的事情是,一个美丽凉爽的夜晚,在宾馆望海的房间里,伴著幽幽的海涛和虫鸣,两个好学生认真地研究了一打成人读物,并且安全地、成功地吃了苹果。
高考的时候,庄奕选择了布津帝国大学最负盛名的商业管理学院,而苏朝宇则毫无悬念地考入了帝国军校。对此庄奕没有任何的不理解,同样是军人的女儿的她很清楚,苏朝宇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生死未卜的双胞胎弟弟,他极度天真又极度现实地想把他找回来,而军校里丰富的卷宗资料是他最大的指望。
高考後那个悠闲极了的暑假里,两个人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再度结伴出游,反倒去孤儿院当了快两个月的义工,苏朝宇照顾孩子非常耐心,闲下来的时候就听那些大一点的孩子讲自己的身世故事,然後非常温和的劝解,安慰。庄奕在这时候就会安静地站在苏朝宇的身後,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紧紧握著彼此的手,庄奕低声地叫:“朝宇?”
苏朝宇侧头看她,庄奕盯著他海蓝色的眼睛说:“我不能替你哭泣。”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火烧云总会点著半天的云彩,蝉鸣停歇,暑气退了大半,苏朝宇海蓝色的长发鼓荡在风里,他低头,然後搂紧他的情人:“我想他,近乎疯狂,有时候,甚至无法面对自己。”
庄奕什麽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抱著苏朝宇,直到那近乎绝望的颤抖停止,苏朝宇会微笑,然後牵著她的手往家走,“我们去海边吧。”苏朝宇在她打开自家的防盗门的时候忽然说,“这一个多月,我疯的差不多了。”
庄奕转过身,冷不防狠狠一拽苏朝宇的头发,苏朝宇毫无防备,几乎跳起来。庄奕歪著头笑:“可算醒了,明儿早晨来接我。”
苏朝宇也笑,那时候两家仍然对门住著,老式的单元房隔音都不怎麽太好,庄奕那边砸个杯子苏朝宇都能跑过来带著创可贴敲门,但庄奕喜欢这个“接送”的形式。原因微不足道,她某天懒洋洋地躺在苏朝宇怀里,指尖在他的胸前划著圈,忽然说:“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苏朝宇楞了一下,然後庄奕使劲按了一下那线条优美的胸肌,说:“在这里,我一个人住。”她说完这句颇显矫情的情话,脸已经红透了,这种非常小女人的样子极少出现在她鲜活美丽的面容上,苏朝宇紧紧抱著她,忍不住又吻上了那烈焰般的丰润嘴唇。
生命悲伤纠缠不去。苏朝宇大一那年暑假,他接到了军部送来的黑信封,父亲所在的卫星发射中心出了事故,燃料把整个临时基地都炸上了天,苏朝宇不记得接过那唯一残留的半块手表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悲伤和无助,他没有哭,只是那样站著,在军部特使念完官样文章,说完“节哀顺变”以後,飞似的逃走了以後,他还静静站在那里,心里一片空落──父亲和苏暮宇一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天都梦见非常平淡的家庭生活,爸爸敲打著调皮的兄弟俩,他们俩却只忙著探宝似的翻找爸爸藏在公文包底层的新巧零食。梦里永远是他打破这样温馨和谐的场面,11岁的男孩忽然长大,19岁的苏朝宇问:“爸爸,他们说你死了。”
爸爸和苏暮宇忽然消失,苏朝宇慌张地从梦中醒来,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属於苏暮宇的上铺已经空了太多年,隔壁隐约传来母亲轻声地啜泣。
只有一次,他梦见的爸爸不是多年前的俊朗挺拔,而是像最後一次离开家时的样子,憔悴,苍老,他仍然脱口问:“您没有死?”
父亲回答说,他一直在,只是找不到身体,於是不能回家。
苏朝宇的妈妈在客厅里多摆了一张爸爸的照片,就在苏暮宇的照片旁边,每天都会痴痴地在那旁边坐很久很久,苏朝宇不敢问母亲是否和自己一样,被梦魇紧紧纠缠,至今无法接受父亲的骤然去世。庄奕每天都会来他这边,如常地给苏朝宇做午餐和晚餐,如常地陪苏朝宇的母亲聊天,散步。她在的时候,母亲偶尔会微笑,儿子偶尔会流泪。
庄奕的父亲也在陆军供职,是职业的心理培训师,常年像一般人坐出租车上班那样坐飞机去全国各地上班,在二十多年的婚姻里,大概每年都只有两三个月在家里。苏朝宇大二那年春节,庄奕的父亲再度打电话回家里说抱歉,母亲却已经习惯了,只是嘱咐他一个人在部队要注意身体,少喝酒之类的。庄奕和苏朝宇把两家的年夜饭合在一起,倒也热闹,无味的春节晚会看了大半场以後,两个母亲都敌不过沉沉地倦意,结伴回房,苏朝宇和庄奕又在客厅里坐了好一阵子,听见母亲们轻声地聊天,啜泣,後来没了声音才相视一笑,牵著手去对门的卧室。年关的鞭炮和礼花响了整夜,楼下汽车的防盗器声嘶力竭地哭叫著,但是没有人去理睬他们。两个满心只有喜悦和爱的年轻人近乎疯狂缠绵整晚,一次一次的做爱,说毫无意义的傻傻的情话,刚满20岁的年轻生命里,只有彼此,相互铭刻,一心以为,这一生也会不离不弃,相爱相守。
新年开始的时候,关於父亲的梦靥终於淡去,但苏朝宇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一个噩梦的离开不是因为醒来,而是因为另一个噩梦的到来。除夕过後的第二个星期,母亲突然住院,医生总是闪烁其词,要求苏朝宇带著母亲按照表格依次做几十种复杂的检查,苏朝宇隐约的不安在拿到确诊结果以後变成了现实──结肠癌中期,生存率45%。
当时庄奕在主持学校春招入学生的迎新晚会,冲到医院的时候,精致的盘发上,丝绸的晚礼服上都是雪花。她的苏朝宇静静坐在病房门口的绿色塑料椅上,像一尊沉默而悲伤的雕塑。她把他搂进怀里,他像个孩子一样环住她的腰,在她冰冷的怀中,放声痛哭。
手术非常成功,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之後就是旷日持久的化疗和放疗,父亲的抚恤金、苏朝宇的奖学金以及家庭微薄的存款很快就像初春的雪那样飞快地消失干净。母亲的比例医疗保险支付总是很慢,而每次比例外的几百块积少成多也会成为一种负担,苏朝宇悄无声息地在学校里谋得了整理图架和清点训练场器材的兼职,每个月有一两千块的收入,刚好补足了母亲医疗费的差额。庄奕被瞒了很久,直到某一天晚上,他们像平日一样开著摄像头各自做著功课──不用说话,只是知道彼此都在身边,就足以抚慰整天的思念。後来庄奕偶然抬头想提醒MSN另一头的苏朝宇也休息一下的时候,向来精力充沛的情人竟然握著鼠标,靠在椅背上睡著了。摄像头模糊不清的画面里,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身上有深刻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担忧,她的泪水忽然滚滚而下,忍不住轻轻地叫:“朝宇,我的朝宇。”
苏朝宇惊醒,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後打了电话过去柔声地劝著女朋友,庄奕哭了很久,一直说“对不起”。很快,照顾妈妈的事情上,庄奕就变得比苏朝宇更专家,她不再穿上千块的马毛靴子,也不再把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摆满桌子,周末的时候在礼仪公司打工,穿著俗豔的旗袍出现在各种开幕式和展会的现场,做口译和礼仪小姐,赚来的钱直接存进苏朝宇的帐户,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卖掉了心爱的晚礼服和配套的水晶扣高跟鞋。苏朝宇开始对接受这一切并不那麽坦然,但庄奕只是雷厉风行地这麽做著,说,治病比什麽都重要,说,我知道,如果是我的话,你也会一样。苏朝宇靠坐在沙发上,庄奕枕著他的腿躺著,手指卷著他凌乱垂在肩上的海蓝色长发,苏朝宇凝视著她微笑:“我为什麽这麽幸运?”庄奕笑起来的时候整个脸庞都像是发光般的美丽,她说:“你是我唯一的翅膀。”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8(倒计时)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7
飞豹团的驻地显示在面前的时候,江扬向身後坐著的凌家父子进行了客气而郑重的介绍。“万事都在开头,还不尽完善,让小寒哥哥在这里,委屈他了。”
凌易摇手笑:“哪里,他喜欢这种地方,和喧嚣远一点,反倒舒坦。小寒?”
已经要被称为“前国安部最佳特工”的凌寒正目不转睛地盯著窗外看,用一种可以定义为飘渺的眼神──路那边是飞豹团正在平整开挖的训练场,江扬可以确定,现在这种午饭时间,别说人,连工具都不会有。大约凌易轻轻地一推有了结果,凌寒转过头来,在後视镜里找到了江扬正盯住自己看的眸子,回以一如多年前那样清浅优雅的一笑:“没关系,是挺好的。”
江扬也笑,欠身,重新坐好,指挥著秦月朗把车停到指定位置。凌寒率先下来,站在灿烂的冬日阳光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江扬飞快地给长辈开车门,然後笑著对凌寒嘱咐:“这里可不比市内,风硬得很,披件衣服吧,免得冷了伤处。”
“我早就好了。”凌寒的没有给江扬好脸看,丢下一句,朝著中心大楼走去。凌易有些发愁,江扬更是又担忧又无奈,干脆两人都不说话,追著前面那个虽不高挑但是非常倔强的背影而去。
飞豹团建制还很小巧,因此江扬没有独立的官舍,只是一套大开间的居室而已。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副官,因此他把最大的一间房隔成了均匀的两间,留给程亦涵一半──还剩一间小房,喜欢电影的指挥官本想把它改造成茶舍或者会客厅,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此时,五个勤务兵刚刚收拾停当,江扬便让凌寒挑。他想,如果凌寒挑了原本留给程亦涵的那间,他就只好替副官重新谋个住处。结果凌寒倒是非常大方非常理解地倚在小房间的窗口向下望了一眼:“住这里,不会让你很为难吧。”
江扬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乐呵呵地过去帮他收拾行李。再好不过了……他想,简直是完美,万一凌寒闹起来,他就可以穿过副官的房间,关上两重门,直达自己的休息空间,不闻不问──程亦涵和凌寒的关系更好,他们也许更愿意谈谈呢?
凌易非常满意这种贴身关注式的安排,格外感激江扬,临走的时候,特意要求两个孩子在飞豹团大门口合影。凌寒一百万个不情愿,碍於自己是哥哥,当著弟弟的面不好发作,只能闷著过去,赶紧拍完了事。秦月朗跟江扬亲昵地道别,载著凌易的车刚开出不到50米,凌寒就揶揄地扔出一句:“知道麽,就跟快递一样,刚才那张照片表示货物完好送达。”
苏朝宇的母亲仍然昏睡,她本是个极美的女子,却在岁月的悲伤和病痛的折磨中飞快地憔悴和老去了,庄奕小心翼翼地摘掉枕头上脱落的长发,心疼地吸了口气。
苏朝宇什麽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揽著她的腰。
“差不多到时间了,你回去吧。”庄奕侧头对苏朝宇说,“这里交给我。”
苏朝宇看看墙上的挂锺,他正在备战陆战精英赛,每天都有超过8小时的专门训练,今天是母亲例行化疗的日子,早晨训练结束以後,他跟教官请了几个小时的假,按规定必须在6点之前归队。
他们之间早已省去了所有感谢和客套的话,苏朝宇亲亲女友的嘴唇便站起来收拾东西,从皮夹里拿出这周打工的薪水留给庄奕,庄奕妥帖地收了,又从包里掏出一瓶进口的复合维生素片塞进苏朝宇包里。苏朝宇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确定不是玻璃瓶以後才随意地跟笔记本文件夹丢在一起,低头又亲了亲女友的额头,说:“你那里实习也赚不了太多钱,以後不要……”
庄奕早一个吻堵过来,笑:“我的钱,要你管。”
“好好好,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苏朝宇举手投降,蓝眼睛里却都是笑意。庄奕从来不试图跟陆战精英赛的种子选手比肺活量,何况这里是病房,她只浅浅地吻了吻就放开苏朝宇,一面给他系围巾一面盯著他的眼睛说:“当然,你的债权,你的股权,你的一切一切,都是我的,不许隐瞒,更不许转给别人。”
苏朝宇低头蹭蹭庄奕的额头,轻声“嗯”了。“训练的时候不许给自己加翻倍以上的量,晚上12点前要回寝室好好休息。”庄奕给他披上大衣,柔和地嘱咐,“我可不想你也病了。”
“放心,我有教训了。”苏朝宇一一答应著,两个人又悄悄地交换了很多甜蜜的眼神和动作,真要走的时候却干脆利落,苏朝宇一个人下楼,步行去地铁站。帝国军校位於西郊的大学区边缘,就算开车到医院也要1个小时以上。
折腾了一下午,这个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地铁里挤满了下班族,苏朝宇找了个角落站著,大二体检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比入学时又长高了两公分,身高最终定格在188公分,站在地铁里,头顶几乎贴著天花板,不得不微微低著头。时间倒是还早,苏朝宇靠著墙闭目养神。
还有72天。
这个数字几乎是第一时间冒出来的,苏朝宇无可奈何地叹气,距离陆战精英赛还有72天,他的心理素质并不差,但总会想起去年比赛的惨败──12个项目拿了四个第一,五个进了前三,还有一个第四和一个第五,帝国军校随行的教练组欢声雷动,所有人都认为苏朝宇一定能刷新布津帝国在此项比赛上的最好成绩并实现奖牌零的突破,几乎要提前庆功了。可那天晚上苏朝宇却突然病了,超量的训练、劳累和营养不足让他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把状态调整到了最佳,再加上饮食和气候的缘故,刚一下飞机就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水土不服反应,四天高强度的比赛让这种状况变本加厉。苏朝宇高烧了整夜,第二天早晨却固执地不肯弃权,用酒精给身体降温以後还是上了赛场。最後一项的成绩是第九,总成绩排在第四,虽然已经刷新了布津帝国在此项比赛中的最好成绩,却仍然让从小基本没得过第二的苏朝宇觉得非常失败。闭幕式那天,他苍白著脸色坐在校长史少昂的身後,大赛组委会主席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无知无觉,被旁边的教官掐了一下才慌张地站起来敬礼。那个银色头发的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身边的秘书递上烫金的邀请函,老将军说:“我很期待你明年的表现,孩子。”
苏朝宇一战成名,布津新闻联播花了5分锺的时间介绍他,还插播了很多比赛中的精彩片段,很多权限极高的战斗单位都非常宛转地写信给帝国军校的校长史少昂中将,希望军校能允许苏朝宇提前毕业,到自己的集团军服役。史少昂把这些信件都压了下来,他一直都相信,那个蓝色长发的少年会创造最无与伦比的奇迹,会成为以後很多年学校的骄傲。为此,史少昂中将特意给自己的师兄、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一的江翰韬元帅打了个电话,正在为飞豹队队员福利问题与父亲争吵不休的江扬中校旁听了这个电话,对於史少昂中将的盛赞颇不以为然。
当然,这一切苏朝宇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今年的目标已经锁定了金牌,是对病床上妈妈的告慰,更是让世界某个角落里的暮宇注意到自己的途径。苏朝宇叹了口气,随著人流走出地铁,换乘一辆依旧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在颠簸了一个多锺头以後,他终於回到了军校里。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9(餐厅事件)
起初的几天里,江扬一直用非常警惕的眼光看著凌寒。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凌寒在医院里的言行都让年轻的飞豹团上校觉得,自己隔壁的隔壁住著的不是一个国安部特工而是一颗高能遥控炸弹,引爆时间地点完全随炸弹自己的意思。
事实证明他错了。凌寒像以前一样彬彬有礼,举止大方得体,甚至在心情好的时候,非常爱笑。虽然不能让他参与训练和飞豹团日常事务,但也不能让他闲著,因此江扬绞尽脑汁才在人人都不是闲职的战斗部队里给自己的小寒哥哥生造出一个“团部事务助理”的闲职来。至於这个官到底管什麽,全凭江扬一个人说了算。凌寒接到他的时间表的时候,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就是给你打个杂,对吧?”
江扬的计谋被拆穿,有点窘,於是微笑点头:“是,毕竟凌叔叔送你过来不是下放干活的。”
“挺好的。”凌寒把纸张用胶带固定在床头,想了想又问:“这个咨询时间……”
“我从外面请了一个人跟你聊聊。平时我大概会关注一些琐事,有什麽需求,尽可能告诉他。当然,我在团部的时候,随时都是给小寒哥哥留足了预约时间。”
聪明如凌寒,立刻明白了这就是心理治疗。他戳了戳纸面上那个清晰的名字:“首都医学院的博导,却只有36岁,擅长心理侧写和人格心理学,男,不戴眼镜,但是用年抛的隐形,左脚有些外八字,嗯……168公分?这点记不清楚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8
江扬大大吃了一惊。凌寒却轻松地摇摇手,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他都当博导了,真快……给他当博士导师的,还是我的老师,蒋方少将,行为分析学领域的专家。”
琥珀色眼睛的上校在离开凌寒後长长叹了一口气:还好,凌寒不是敌人,否则,这将是一种不可控制的强大能力,足以在需要的时候让风云变色。
凌寒监督平整操场、过问後勤的采买状况、帮江扬整理团报,还替出黑板报的小兵买过广告颜料,跟所有官兵一起作息,从不迟到,而且不把自己当作伤病员处理,坚持到餐厅吃大锅饭,每次跟父亲都通电话都赞说“江扬实在非常能干”,弄得得了表扬的那个人非常不好意思,终於在凌寒到飞豹团的第五天晚上睡了个安稳觉。那个博导曾经私下打电话给江扬报告过凌寒的状态:“据我推测,他的睡眠时间每天不超过4个小时,夜里的情绪,应该是非常不稳定的。”前四天,江扬始终不敢睡熟,生怕凌寒在隔壁的隔壁干出极端的事情来,因此万分後悔自己私心把中间那个较大的房间留给了还没来办入职的程亦涵。
果然,每天晚上凌寒的房间里都有讲话声。第一次,江扬觉得有些心悸,摸过去偷听了几分锺,才发现凌寒并没有病到自己跟自己说话的地步,而是在打电话。据推测,对方就是那个被称做“砚臣”的室友。凌寒的情绪始终无常、反复,经常一说就是几十分锺,而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非常有魔力,总是能在凌寒开始发脾气的时候说些什麽,通常,凌寒会诡异地沉默几秒锺,而後几乎神奇地平静下来,轻轻地说:“对不起,砚臣。”这种光景持续了两天,江扬就不再偷偷爬起来听人家的隐私──内容无非是极端自我厌弃的絮叨和对方不理解自己的埋怨而已──更重要的是,江扬非常累,有时候他真的很想问问隔壁的隔壁住著的超人特工,连续整夜不睡觉,为什麽白天还能那麽精神?
好在凌寒白天的时候完全是正常人,偶尔情绪低落,无故发脾气也都在常人可以理解并忍受的范围里。这样也不错……神清气爽的江扬在午餐时间啜著咖啡坐在阳光里翻今年的招新册子想,过不多久,凌寒恢复了正常以後就会厌烦“事务助理”这个无事不管的职务,吵著要回到国安部去,然後……
“报告!”一个中尉在门口立正,“长官,食堂里有人滋事。”
“按规矩从严处理,今後不用请示。”江扬厉色。
中尉颇有些为难地嗫喏:“是!可是……事务助理到底算军官还是算士兵呢?”
刚才的神清气爽立刻变成了乌云密布,江扬边往楼下冲边叫了卫生队准备著。作为有至少十二年实战经验的凌寒,想要把任何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打得奄奄一息,应该不会费太大力气的。
情况没有想象的那麽糟,胖乎乎的食堂大师傅一忙之下给凌寒把家常豆腐盛成了宫爆鸡丁,并且和气地逗他:“这麽瘦小,多吃点肉啦。”据旁观官兵的描述,凌寒只说了一个“好”字就转到後厨去了,踢门而入,把胖师傅狠狠地抵在墙角踢打了几下,直到江扬过来才收手。
那个下午,凌寒始终非常沮丧地坐在江扬办公室里喝水,一杯一杯又一杯,长久睡眠时间短,质量又差,两对黑眼圈异常明显。“睡一会儿吧,这儿没人打扰。”江扬劝说,并且飞快地给後勤班组写道歉信,并且吩咐财务科给胖师傅额外开付医疗费用,尽管始终豁达的胖师傅揉著小肚子说:“没事,小孩儿脾气冲,我又老了……”
凌寒一动不动,许久,终於开口:“我只是休养。”
“我知道。你是国安部最好的特工,一直都是。”江扬坐到他身边去,“将来也是。”
“将来不会了。”凌寒的眼圈有点红,“我要辞职了。”
“国安部不会放你走的。培养一个特工不比培养一个飞行员简单,哪个老板也不做亏本生意啊。”江扬嘴上这麽说著,心里却钝刀子割著似的生疼。他知道,凌寒的心理评估上自从出现了“过激倾向严重”这六个字以後,就已经被他挚爱的组织从名单里毫无保留地剔除了,这个行业不会接受、更没有耐心安抚一个心理状态如此不稳定的年轻人,即使他拥有过人的天赋和别人难以企及的历史成绩。
凌寒紧紧握著杯子:“肺部受伤以後,我再也没有拿过外勤考核的第一名了。”他落寞地笑著:“我想我不够资格。”
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考核只是一部分,我读数学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得过A+。”
“那是研究,是学问,而我干的事情每次都会搭上性命。我想,下一次招新的时候,挂在那边当优秀基准的,再也不会是我的成绩了。”年轻的特工脸色非常不好,喝了一口水,舔舔唇,目光始终悠游。
江扬忽然觉得自己用言语安抚的方式并无法达到预期的安抚效果。凌寒在钻牛角尖,非常努力地钻,而且拒绝向任何人指出的新方向上看去。虽然对心理学领域非常陌生,但是家庭教师范策是心理学专家,因此,他倒真的懂些皮毛。凌寒的所作所为表示,他不仅开始自厌,甚至有自闭的倾向了。
一个堪称救命的电话打过来,江扬赶紧接听,然後匆匆赶往操场上去了。他把房间钥匙留给凌寒,附赠了自己书柜的:“休息一下吧,晚餐我会让人送过来。”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0(断翼的鸟)
那夜,凌寒一直在打电话,起初还能平静地谈话,後来已经嚷起来,隔著一间空房,直达江扬耳朵里。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累了整天,此刻连爬起来的耐心都没有,干脆把整个身体都蜷进被子睡。统一配发的毯子上有股军队的味道,江扬浅浅嗅著,再次进入半梦半醒的迷茫:明天,首都医学院的博导又要来做心理辅导了,最好一次有一次的效果,若是让我知道凌叔叔的工资正大把大把花在庸才身上……这种行为,我一定不会放过……飞豹团买50套桌椅都要报批……节省……合理分配……
结果,江扬度过了睡眠质量极差的一夜,因此接到那个博导的电话时,格外没好气,尤其是对方问道:“请问凌寒在哪里?”团部操场上阳光明媚,薄薄的积雪下露出翻新的沙土地,江扬望著被军部驳回来的四份报告头疼欲裂,只能派了五个侦察兵出身的尉官去找。
博导带著自己的研究生助手终於在训练场边驻足。一套军风衣和陆战靴整整齐齐地放在场外的观察台上,只穿单衣和跑鞋的凌寒正在锻炼,铁砂背心紧紧绑在身上,两只沉重的沙袋让这个伤後初愈的人显得有些吃力。“一个自厌自闭的人,如果自愿而积极地开始从事户外体育项目,那就证明,你的判断点要从‘消极’升高到‘中等’,这是好转的预兆。”博导揉了揉自己的隐形眼镜,边跟助手交代边向凌寒招手。
凌寒从远处插了近道过来,停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几乎一趔趄,扶著观察台站稳了才说:“您早!”他的脸上有因为大量运动而泛起的红润,却不显得格外健康,反而衬得鼻尖的苍白更加突出。他换了装束,坐下来穿陆战靴的时候,博导认真地问:“这些高强度锻炼有计划吗?”
“随便跑跑,我不能废了自己的本能。”
博导的眸子动了动,顿添怀疑:“你的体能医师同意吗?”
凌寒陡然站起来,把沙袋和背心扛在肩上:“我早就痊愈了。”
“那太好了,今天我们不妨做个心理评估,如果情况不错,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了。”博导比了个请的手势。
凌寒怔了一下,低头想了几秒:“可以。”於是先往平时谈话的房间走去,步子格外轻快。昨晚,他记得电话那头的那个人说:“你不信自己?那算了,反正我信你,一直信。”凌寒心情很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恢复到受伤之前的状态才来跑圈,加上博导刚才的提议,他忽然非常希望回到国安部自己的休息室里去。搭档和他的柜子都在房间里,打开,里面有整整齐齐的小说和大批CD、电影,等待任务的时候,凌寒会收到爸爸买的零食,就窝在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休息室里的粒子沙发里看电影,或者仅仅是吃著午饭和室友通个长长的电话。飞豹团四面开阔,风料峭,吹得有虚汗的面颊生疼,他想快点离开。
他想回到国安部去,所有的事情都因他的缺席而停滞,从来都有极强责任感的凌寒觉得自己必须回去了,重新开始,忙起来的时候,自然会忘掉一切,自然会让“金舟”的代号出现在每一年的表彰记录里。
“评估以後,我会立刻带报告给国安部的心理测评小组,尽量不耽误你的时间。”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49
“谢谢。”凌寒微笑。
“这样的话……”博导微胖,紧赶了几步,“就有时间给你重建代号,归档你的历史记录。”
眼前有一片白光闪烁,凌寒驻步,把沙袋和背心扔在地上。怎麽突然开始刮风?他微微侧头,耳边全是风声。
博导帮他拎起沙袋:“呦,怪沉的,走吧,不耽误时间。”
凌寒固执地扯过对方手里的东西,扔回原处。
“怎麽?我前天回去还看了你的档案呢。飞豹团归军部,档案转回,等於重新入外勤组,手续麻烦著呢……”
凌寒一个字都没听见,但他感觉到了,地球正在飞快地旋转。他的搭档,他的房间,他的档案,他的外勤组,他的梦想,他的光荣,转得飞快,一刻不停。只有他停在原地,用被遗弃和孤立的姿势,没有什麽因他放慢脚步,旧伤因为奋力追赶而疼得钻心,凌寒深呼吸,冷气从内脏里钻出来,穿过每一个毛孔,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像那些快要痊愈的伤口,痒,刺疼,却又动不得。
重建代号。重新入外勤组。金舟。凌寒。国安部。
博导并不知道,凌易、江扬始终没有告诉凌寒他被除名的事实,这是这个年轻人的所有梦想,是他赖以生存的大环境,是他为之骄傲的职业。被信仰和忠诚抛弃的滋味不是一个身体心灵双重受伤的孩子能承受的,因此江扬始终没有为凌寒办理飞豹团的入职手续,在父亲那边总以“和他人一起办理会少些麻烦”为理由推脱,在当事人面前,瞒都来不及,更别提直说了。首都医学院的博导觉察出了恶苗头,招招手,待命的五个尉官即刻摸了过来。
江扬被电话里惶急的声音吓住,冲到楼道尽头的窗边看时,训练场边上围了一大圈人,正中心有八个人,确切地说,七个躺著的,一个站著的。凌寒久未修剪的黑发在寒风里鼓荡,红著眼圈,如同离群的幼兽,恐惧和鱼死网破的绝然都写在脸上。江扬拔不动腿,并不是不想、不敢,而是不忍。他不知道该如何想对方解释这一切,更不知道凌寒未来会怎麽样,应该怎样。
房间里有诡异的沉默,江扬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放在凌寒面前,然後坐在他身边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不对,一直没告诉你。不过,我始终没有为你办入职手续。”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搓了搓手指,尽力让自己用类似父亲的口气说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给焦躁中的凌寒一种可靠的感觉:“说实话,这样的调动是违法规定的,而且我不认为一个国安部的优秀特工,会愿意加入一个建制尚未完整的独立团。”
“前。”凌寒搅拌咖啡,然後专注地盯住了不锈钢的勺子,拿在手里把玩,然後一字一顿地说,“前,国安部优秀特工。”话音落下,勺子放回碟子里,他小心地抿著咖啡,等著听对方下一句话。江扬只瞥了一眼,手心冒起一层冷汗:勺子已经被对折了,像断翼的鸟儿,姿势诡异、扭曲。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1(互博)
“没事,我会尽力让你回到原职上去,团部事务助理,并不适合你,小寒。但这需要时间和耐心。”
凌寒从容地点点头,放下咖啡,站起来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小寒。”江扬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种抑制不住的怒火味,还有无可抵抗的暴躁、沮丧,因而跳起来把对方拦在门口,“今晚我们聊聊,从我进入海军陆战队以後,很少一起说话呢!”
“不用。”凌寒极有技巧地避开了江扬隐形的钳制,却被搏击高手再一次拦住,他眼睛里的愤怒一点点旺盛起来,“不用怜惜我,我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特工的价值,国安部不是你家开的,我爹都没法留住的档案,已经泼出去的脏水,你还指望把它收回去?是脏水!江扬,你真幼稚,搞不清楚叔叔怎麽放心把一个独立团交给你。”
22岁的上校握住门框的手上青筋凸现。凌寒跟他较著力气,却搬不开那结实的胳膊。江扬努力说服自己,对方在养病,但是还是无法接受最後那几句话:“凌寒,这不是评价我的时候,今晚,你应该评价的是你自己的行为。”
“我很好。”凌寒淡淡地说,继而突然发难,挥掌劈下去。江扬却也不是一般人,早就躲开了,否则一定会被击断桡骨。他在凌寒跳开两步以後重新止住了他,死死握住了对方的腕子:“小寒,冷静!”
“我很冷静!我只想一个人待著!江扬,放手!”
小范围的角力终於扩大到了整间屋子里的打斗。凌寒虽然身体弱些,又有伤,但毕竟是国安部里一等的高手;江扬自小练习搏击,近些年又因为在战斗部队供职,技艺更是精湛;强强对抗,就看谁能更高一筹。不想伤害从小长大的哥哥,江扬尽可能防御,尽可能转到凌寒身後,希望制住对方。但是凌寒不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打倒江扬,让疯狂喧嚣的世界清静下来。很多天没有睡觉,疲倦演化成了烦躁,烦躁进而升级为愤怒因而无法自控,他想休息,既然已经是被人泼出去的脏水,他就蜷在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安静地,永远休息下去。
“凌!寒!”一只细腰的装饰花瓶碎裂了,凌寒抄起一块不小的玻璃片狠狠扎过来,江扬一闪身,碎片抵在墙上,划出尖利的声音,留下刺白的长痕,而後再次向他飞过来。
不能不出手了……江扬被逼得不能再躲,干脆扔掉了刚才始终保守的打法,重拳出击。房间已经一片凌乱,凌寒退到了预留给程亦涵的房间内,站在正中喘息,玻璃碎片划坏了他的手掌,鲜血滴下来。因为肺部有伤的缘故,剧烈运动没法持久,江扬终於等到了凌寒脆弱的时候,一步步逼进,高声说:“凌寒。小寒……不许再闹,你跟我去休息,明天,你给首都医学院的博导道个歉,我就立刻为你拟一个复职报告,我说到做到!”
虚汗从额头爬到下颌,凌寒抬手一抹,汗水把伤口杀得生疼,他字字喘息,却字字清晰:“江扬,你,混蛋!”说著,再次突然发力。
江扬怒不可遏,生生迎上去,毫无怜惜地重踢了凌寒腿部的瘀伤,然後趁他疼痛跪下的瞬间,把他死死摁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我混蛋?凌寒,你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不管你有多严重的心理疾病,必须,道歉,向我,也向你的心理医师!”
“滚……”凌寒被江扬结实的身体压得喘不过气来,奋力蠕动。“我怎麽会向那种人道歉!我怎麽会给你道歉!”
“这是!一定的!”江扬一把拽起凌寒推进他的房间里,膝盖抵住抵住他的腿脚,让他面朝下,死死摁在床上,边粗重地呼吸著边说,“没有为什麽,你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为你粗鲁无礼的辱骂,向我道歉,向你的心理医师道歉。答应下来,我就放开你。”
“好,我答应!”凌寒过分的爽快让江扬怀疑了片刻,他没有松手,而是顿了几秒锺,追问:“确定吗?”
“江扬,我虽然是个被淘汰的特工,但是你这种伎俩太小儿科了──根本没想过要放开我,对麽?”
“不要以为我是你的敌人,小寒!我只是不想你伤害到自己!”
“不用你管,我是健全的一个人,少来操心我!”
江扬长长叹了口气,松开攥紧的手。凌寒也松了口气,静静地伏在床上,把受伤的右手伸到眼前看了一阵子。
“道歉,然後我打电话给你的心理医师。你把人家的鼻梁骨都打断了,还差点把那个助手的牙齿捶掉。若不是我那个五个人好歹是军人,估计也伤了吧。”江扬靠在凌寒的储物柜上,还在微喘。跟一个国安部的高手打架,绝对不是什麽好玩儿的事情,他撕开衬衣领口,抹掉脖子上的细汗,等著凌寒说话。
大约真是耗尽了力气,凌寒动了动腿,却没站起来。
“道歉,小寒。”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0
凌寒不语,拽过枕巾抹脸。
“凌寒?”江扬有点儿生气,“出尔反尔不是你的风格,优秀的特工总是知道审时度势的!”
“就像你说我不该评价你一样,你没资格说我优秀与否。当然,我知道我很差劲,这是我的自知之明。”
江扬气得没话说,只能对以往聪明敏锐的小寒哥哥此时的混乱逻辑而长叹。他准备放弃自己的要求的那个瞬间,凌寒以出其不意的姿势弹跳起来,扑在江扬身上,展开的枕巾死死蒙住了对方的脸。江扬几乎不能呼吸,又什麽都看不见,因而小腹上狠狠挨了两下,痛得躬下腰去。刚才似乎已经脱力的凌寒爆发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边试图制住江扬边说:“我,不会,道歉!”
经历过战斗的上校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由著凌寒折腾了几十秒,终於找到了机会反抗。当凌寒再次被摁倒在床上的时候,江扬干脆撕下对方的衬衫把他反绑了个结实,单膝压住他的腰,再不肯放开。
凌寒重新开始骂人,这次换上了难听的词语和无端的指责。江扬本来还能忍受,只想他骂累了就住口,却不想,当凌寒把自己被国安部从名单里剔除这件事情也归到了江扬头上的时候,这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再也忍不住了。
父亲强行送人进来的愤怒和自己为此不得不在母亲斡旋下妥协的郁闷都汇在一点爆发,他气极大吼:“闭嘴!”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2(凌寒的哭泣)
记忆中的江扬,有点郁郁寡欢,却对生活充满热情。有一次凌寒休年假的时候到江扬的片场去了一次,棚内戏,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穿著无袖T恤,罩一件都是口袋的诡异外衫,穿一条深色的工装裤,正把巨大的耳机挂在脖子上冲暗处嚷嚷:“不行,这个灯光不行,再亮一点!哎!太亮了!我说一点儿!怎麽搞的!”凌寒被勒令坐在一侧,关上手机和嘴巴,直到拍完了这一场,江扬才过来跟他拥抱:“小寒哥哥,好久不见!哎……”他顺手拽住一个拎箱子的女生,“你看他,演那个绅士行不?”女生挑剔地打量著他,从怀里摸出人物大纲看了一眼才半信半疑地说:“行,过来试试吧。”
推脱再三,凌寒终於没去。国安部规定,外勤组特工非必要原因,不能在公众媒体上露面,江扬有点失落,便带著他去剪辑室看程亦涵演农民和会计。那天,他们俩在布津帝国大学媒体楼下的咖啡厅里共同吃晚饭,江扬请客,点了特色金枪鱼披萨,两个贵族出身的孩子用手拿著吃,指尖都是番茄酱。凌寒非常愉快,兴致勃勃地借了江扬的单车骑著回家,隔了一周才给人家送回来。
相距太远,凌寒在挣扎中回头看著江扬,甚至不相信自己正在骂的人,是曾经跟他一起在餐厅里用咖啡干杯的朋友。
记忆中的凌寒,始终云淡风清。江扬曾经去国安部特设在山顶的疗养院看望过他,根本没有受伤的年轻特工对安全部门设置的长达10天的保密期非常不满意,他被要求不能使用任何通讯工具、不能见除了直属上级以外的任何人(当然,江扬这种能拿到军部批条的要除外),不能出门不能接触新闻,禁足在貌似广阔、实际处处都有暗哨的疗养院里。江扬记得,那个炎热的夏日,他到隔壁病室借了一张轮椅,把伪装目光呆滞、身体僵硬的凌寒推到树荫下休息。对面灌木後面有个打瞌睡的警卫,只一个哈欠,病人和家属都不见了。虽然两人刚翻出院墙就被保密人员和颜悦色地请了回来,依旧很兴奋,那种反抗和逃匿的感觉让他们在那段充满浅浅郁闷的时间里,深刻而饱满地幸福著。
相距太远,江扬在辱骂里瞪著凌寒,根本不承认自己强行摁住的这个年轻人,就是曾经摔在山顶草丛里、笑得格外灿烂的优秀特工。
两人争吵著,都开始失去逻辑和理智,凌寒的辱骂升级,江扬死死抵住对方腰身的那条腿也分外用力,最终,他攥紧拳头怒吼:“再多一个字,我就动手了!”
凌寒对此毫不在意。世界上威胁要对他动手的人太多了,就连记忆里最痛苦的那一次,对方说:“你再不後退,我就动手了!”不能退……凌寒告诉自己,不退,坚决不!
“不,我一定要说。”尽管已经觉得喉咙发胀,他依旧骂下去。
江扬气不打一处来,把凌寒反手一拧,两肘都推到了极违反人体生理曲线的位置:“闭嘴!”能明显感到膝下那具略显单薄的身子一震,更为坚定的一句话涌出来:“果然是混蛋!”
在海军陆战队的经历虽然短暂,但是江扬硬著头皮也模仿下来,他左手继续维持著凌寒手臂的别扭角度,右手探到凌寒腰间,只飞快一摸索就把对方的牛皮腰带抽了出来。本想用它绑住自己的朋友一夜,却不想凌寒轻笑:“我说过,叔叔怎麽会放心把独立团交给你!居然还是急了就要动手的年纪!”
“难道你不是?”不管是激将还是无意嘲讽,总之,最後的效果让凌寒非常吃惊。当皮带的铜扣那端狠狠抽在腿上的时候,国安部的优秀特工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下。讶异超越了疼痛,凌寒从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自己名义上的长官狠狠地揍了自己一下。
初入外勤组的日子里,凌易确实曾跟带凌寒做事的蒋方拍肩膀说过:“儿子送给你了,该怎麽都行。”蒋方搞了一辈子心理学,脾气温良,挑的各路教官也都是奉行劝说路线,加上这个是国安部长的儿子,别说打,连一句重话都不肯轻易说。凌寒从来不知道,天底下可以有除了敌人以外的人敢对自己动手,尤其是,这个家夥曾经在那些有的没的的年岁里,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叫:“小寒哥哥!”
“你还骂不骂?我警告过,会打到你闭嘴。”江扬恶声质问。
“当然……骂。”凌寒似乎嘲讽地笑了,重新开口。
江扬一愣,只能继续下手。他已经养成了言必信行必果的习惯,句子出口就是命令,无可更改、停替。起落手臂之间,凌寒的骂声非但没有因为疼痛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地扬起声调,只是不再连贯,夹杂著粗喘。
冷汗。慌张。
江扬扬起皮带,重重落下,专挑凌寒最敏感的大腿上打,以期一下顶十下的达到制服的效果。不知道什麽时候,江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用膝盖压住对方的身体,而凌寒想躲却躲不了──床窄小贴墙,若是蜷起来就会把容易受伤的後背暴露出来,而且容易让也在暴怒中的江扬打到致命的地方,生理反应告诉凌寒,他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保持姿势不动。
但撕肉一般的疼痛死死镇压著他带伤的身体。凌寒的面庞在冷汗的冲刷下变得苍白,嘴唇咬坏了好几处,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骂著他的理想、他的光荣、他的未来。到最後已经成了纯粹的发泄,凌寒痛极呻吟,听见江扬冷冷地问:“你还骂麽?”
凌寒在这个空隙里大口呼吸,狠狠撕扯著床单,奋力向前挺身爬了一下,然後清晰地回答:“骂,当然要骂。”
铜扣隔著飞豹团配发的文职军服刮破了凌寒的皮肤,浅灰色的军裤上有暗色的血迹。江扬掉转了一下皮带的方向,明知道骂的已经不是自己,依旧狠心打过去。叫骂成了低语呢喃,当江扬的手臂都酸疼地无法再次抬起的时候,入夜的房间里,他清晰地听见了凌寒的哭泣。
这种声音让他格外心酸。他知道,如果说为优秀付出的辛苦也能划分等级,如果自己在海军陆战队吹风迎浪已经是8级,那麽特工训练才是货真价实的10级。凌寒始终微笑,哪怕肺部严重受伤,要被插上呼吸机的时候,他依然在昏迷里倔强地摇头,令所有医生为之动容。江扬知道这具身体里蕴含的能量有多麽巨大,他并不想证明谁更强大,只是想强迫凌寒不要自己伤害自己,无论是用言语还是行动──那些难听的字眼,一声一顿,指向的都是他自己最灿烂的梦想。
江扬俯身去看,很想说声对不起。凌寒抬头的时候,只是眼圈发红,虽然声音里的哽咽抹不去,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你还打麽?”
“你还骂麽?”
凌寒轻笑:“骂。”
“那就对不起了。”江扬让皮带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狠狠抽下去。凌寒身子一挺,半晌没有缓过来。“你还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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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答,但是,凌寒点头。
又是一下,同样的声响,同样的部位。
“你还骂麽?”
依旧没有回答。
继续。江扬手心的冷汗干了又渗,不知几遍。
“你还骂麽?”
终於,在夹杂粗喘和哽咽的微小声响里,借著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江扬看见凌寒把咬著、又撕碎的枕头推了一下,凄然摇头。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3(往事钻心)
差9分锺10点的时候,江元帅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里面传来大儿子分外低落的声音:“我把凌寒打了。”
对此,江元帅并不吃惊,反而轻声说:“没事,你凌叔叔想揍他不是一次两次,一直没舍得出手。”
“对不起……”江扬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想是下官没有表达清楚……我打了凌寒,因为他的言行过激并且极具攻击性。”
“我了解。过20分锺,给你凌叔叔打个电话就好。”江元帅的口气非常温和,仿佛只是告诉儿子睡前少喝咖啡一样正常。
江扬非常紧张,想到凌寒的房间去看,却又不敢进去。他惶急地穿好军服到卫生队拿了一些消毒药水和敷料、药膏来,进门的时候,分针刚好指向5。他试探著踱步到空给程亦涵的房间里听了一阵子,凌寒那边非常安静,他因此放心许多,深吸气,拨通了凌易的私人手机。
没想到凌易比江元帅更为平静:“我理解小寒,更理解你,江扬。”
“呃……对不起,凌叔叔,我……”江扬终於明白了什麽样的感觉叫做“忐忑”。
“小寒肺底有旧疾,别伤了他。”末了,凌易嘱咐。
“是,我不会……我再不会用这样的方法了。”
江扬脱口而出的保证让凌易苦涩地笑了起来:“江扬,你知道小寒的状况。胡医生曾经建议我送小寒到他的研究室里封闭治疗,我大概知道一些方法,物理的、化学的,极端痛苦。所以我舍不得,一天拖一天,才到现在这个局面。”
“其实小寒很……”
“不要告诉我他很好。他需要时间和勇气想清楚过去的事情,江扬,我是放心让他在你身边想的。”
本来,江扬就非常负疚,凌易这麽一说,更是无地自容,使劲揉著自己琥珀色的小卷发,连声道歉。凌易只是告诉他,国安部很快有大行动,他带队,一个月时间都要封闭私人通讯。这让这个22岁的年轻上校顿生绝望,他贴紧听筒说:“凌叔叔……”
“替我问小寒好。就这样吧,我还有紧急预备会,江扬,我信你。”
江扬使劲搓著面颊,方才过於冰冷的神态和语气让肌肉几乎失去了弹性。他清点了桌子上的卫生用品,拿平时装文件的盒子盛了,端去凌寒的房间。
疼的钻心,凌寒看见装著止疼药的盒子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却一点都动不得。他伸手,尽力伸长指尖。蒋方说:“在你力不能及的时候,相信自己力所能及是最安慰的。”於是他在泪眼模糊里咬牙强撑,却再一次失败了。
类似的场景仿佛发生过……凌寒无力地闭上眼睛,看见大一的时候接到出国任务时,那个迫不及待冲去机场的自己正在微笑。
四五个小特工帮助他在衣服里武装各种设备,凌寒一激动,居然忘记把急救药丸装进口袋。结果,任务中他中了三刀,藏在暗处休息的时候,血已经不好止住,差点毁了全部计划。凌易为此十分恼火,并不是觉得丢脸,而是想要儿子彻底离开这个随时可能要命的行当。父子俩对著吼了10分锺,扎著绷带的凌寒就赌气离开了指定疗养院,打车回学校去了。这让凌易几乎被老婆砸出家门。学校里各种条件都不尽如人意,凌寒从小要强,特工身份又要藏著,这次赌气,肯定少不得吃苦,凌易後悔万分,但是,从保密原则和拉不下面子两方面,都不肯去把儿子接回来,只能暗中关照。
下铺的那个人已经睡了。凌寒咬牙爬上自己的上铺,眼前一阵阵发黑。两刀在右侧腰际,一刀在左腿,伤口虽然经过了初步处理,但依然疼得钻心,怎麽也躺不稳,最後只能伏在枕头上默默忍受。
黑暗里,他扭了几下身子寻找舒服的姿势,谁知有个不屑的声音传出来,幽幽地:“你在烙饼吗?”
凌寒气得发蒙,又不能发作,干脆不说话,拧亮了台灯,在杂物盒里摸索止疼片。正当他仔细核对两种不同的药片配方时,忽然觉得後背一阵发凉,回头看,睡在下铺的室友一脚踩著上下铺之间的小梯子,一手钩住了上铺的栏杆,怔怔地看著凌寒凉毯上的血渍:“被打劫了?”
“对!”受伤的特工颇没好气,但是意外地,鼻子微微酸了一下。他把两粒止疼颗粒扔进嘴里,嚼得吱吱有声,“我见义勇为了。”
“傻瓜。”那人腾地翻上来,坐在凌寒脚边,“这年头,见义勇为的不被诬陷成劫匪,算你运气。去校医院啊。”
凌寒伏好了摇头:“不去。你睡吧,我保证不发出响动了。”
室友果然依言溜下去,片刻又爬起来,戳戳凌寒,在床下舒展双臂:“下来。我接著你。”
“说了我不去!”凌寒侧头吼了一句。
“咱俩换。”三个字说得诚恳极了,掷地有声。凌寒的眸子惊了惊,侧头看,对方正用毫无阴霾的笑容保持著舒展双臂的姿势。从小就被告知不能轻易接受别人好意的凌寒此刻却不知道为何,真的在疼痛和低烧里撑起来,缓缓地从上铺放下身体,信任地落在了室友的臂湾中。
他并没有如同言情小说里写得那样被打横抱起来放在铺上,室友飞快扯掉了自己的床单被罩枕套,
把凌寒的那套拿下来铺好。凌寒惊异而感激地看著,想说什麽,却开不了口。
“洁癖就承认呗,这表情……狼心狗肺的。”
他是林砚臣,喃喃地骂了一句。他不是帅气的类型,但五官可以算是俊朗,有一双看上去就非常稳妥的眼睛,能从里面读出安慰和果敢来。他是上下铺的兄弟,名义上隔著一张薄薄的床板,实际上,却因为彼此需要温暖而在心灵上毫无芥蒂。
他三番五次地装各种病,没得装了就拜托同学装,几乎把医务室能开的所有消炎药都拿了回来,差点逼著凌寒一次性全吃下去──多到研究生毕业搬宿舍的时候还没吃完用完,大部分都过了保质期。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2
凌寒看见那时候的自己歪在床上端著热乎乎的汤面和林砚臣对吃,仿佛从未见过,看得专注而仔细。林砚臣被瞧得不好意思,不自然地扭转身子,却依旧吃得稀里呼噜。
“砚臣……”凌寒呢喃,“消炎药……还有吗……”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4(独一无二)
凌寒的手臂固执伸向一个盒子,江扬在里面翻出了止疼片、复合维生素还有润肺养身的药丸,凌易亲笔写的剂量、用法都裁成一样大的纸条一层层贴在不同的格子里。
凌寒微有察觉,在江扬试图抱起他的时候,狠狠一哆嗦:“你……还打麽?”
“你还骂麽?”江扬发现对方的目光有些恍惚,干脆顺著他的话问。
“这次……不了……”
江扬决定不去追究这种咬文嚼字的东西,尽可能轻地褪下凌寒的军裤,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虽然不至於血肉模糊,但是铜扣的打击让伤口都裂开了,渗著血珠,凌乱的青紫肿痕异常狰狞。他有点儿慌张,差点打电话叫卫生兵上来,忍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让两个父亲以外的人知道自己打了属下这种事情,干脆自己动手。
凌寒在对方并不粗暴但是绝不温柔小心的动作下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一直保持固执而倔强的姿势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中途,江扬掐掉了两个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最终觉得已经处理得当的时候,已经是午夜12点。一地的棉球、敷料,满手药膏和撕了没用的胶带,江扬沮丧地看著凌寒,喉咙里的“对不起”三个字始终没有出口。
夜深沉,甚至开始飘雪。凌寒终於恢复了一点点力气,把自己挪了挪,然後慢慢地,慢慢地,紧紧蜷起来。
“这样不会痛吗?”江扬皱眉厉声问。
凌寒没有说话,抱著手臂,目光落在房间以外的地方。
江扬本想给他盖上被子就离开,却不料随手一摸才发现,凌寒一身都是冷汗,无奈之下只能端了热水过来替他擦,然後小心翼翼地背起来,放到自己床上去。
凌寒始终沉默著,像是已经力竭,但是看过去,眼睛里却依然闪烁著坚定不屈的光芒,在黑暗里如同明星。江扬小心地喂他水和止疼药,飞快地打扫整个乱七八糟的战场,终於能够在程亦涵的那间空房间里坐定的时候,快要没电的手机显示:1:37分。
“你好。首都医院太平间。”程亦涵没好气地回答。
“呃?”
“哼,是江扬吗?”
“亦涵?不是太平……”被凌寒逼急、气炸、累坏的江扬恍然领悟了对方甜梦被吵醒的怒气,叹了口气说:“刚有些急事,没想掐断你的电话。找我?”
程亦涵缩在被子里,“我只是提前问问,团部有无线网络吗?”
“通信兵已经架设好了,很快能用,怎麽,你不会是……”
“明天就去。下午到。”终於可以不用被人用看护士的眼光看待,程亦涵非常高兴,决定做回一个机械工程学硕士的样子。
江扬觉得,世界上的各种惊喜如果能错开时间敲门,他大约就可以过得再轻松惬意一些了。
早晨8点,苏朝宇用毛巾擦著头上的汗珠,快步走向训练场边缘,他已经完成了包括1万米负重跑、200个仰卧起坐、200个俯卧撑在内的7项晨练,紫罗兰色头发的学弟罗灿在5分锺前拎著大包小包也进了训练场,一直坐在观众席上。
苏朝宇在罗灿头上拍了一巴掌,笑骂:“才早晨就发愣,没睡够?”罗灿打了个哈欠,说:“今天周末啊,我亲爱的学长。”说著递上手里的盒子:“按嫂子的吩咐,一食的牛角面包,括号,2个;二食的豆浆,括号,不加糖;三食的洋白菜香肠包子,括号,刚出锅的;C区教工食堂的新鲜玉米,括号,不要糯玉米要甜玉米;留学生食堂的黑提子果酱,括号,无糖的,两小盒……”苏朝宇也不理他,就在他身边坐下,打开餐盒,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刚才单子里提到的所有东西,罗灿说完“提子酱”以後不小心忘词了,因此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对照:“哦,对了,还有回民餐厅的滑鸡香菇粥……P.S.所有东西在学长打开盒子的时候必须仍然热气腾腾。”
苏朝宇低头吃饭,一只手给庄奕发短信:“爱心早餐已经收讫,就是快递员太罗嗦。”
罗灿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靠在苏朝宇肩膀上做悲愤状:“跑了半个锺头才买齐,嫂子也真能折腾人。”
苏朝宇扛著他,用筷子的另一头戳他的腹肌,笑:“这不是为了让你强迫晨练麽?省得你一觉睡到太阳落山。”庄奕在特训开始之前就没收了苏朝宇的饭卡,把它交给忠实的崇拜者罗灿,并且仔细对比了帝国军校内各个食堂的食物,精确地订出了每天的食谱,由罗灿负责购买和快递──按时送到,并且,监督那个忙起来就会忘了一切的学生会主席,一点不剩的、细嚼慢咽地吃下去。
这种繁杂的工作罗灿乐此不疲地做了好几个月,大冬天也照样7点半以前就收拾好了骑著自行车跑遍偌大的校园,一样一样买好了放在保温盒子里送到训练场,同寝室的哥们都说比伺候女朋友还精心,罗灿毫不客气地一拳捶过去,恨恨宣布:“苏朝宇学长是独一无二的。”
庄奕没有回复苏朝宇的短信,虽然是周末,她还是赶去了实习的外资公司,以弥补前两日的连续请假,出门前给苏朝宇的母亲煮好了粥,要吃的药和营养品都摆在餐桌上,有时候她甚至住在苏朝宇的家里,连她的妈妈都开玩笑说,不知道到底她是谁的女儿了。
周末的办公室总是非常安静,庄奕的办公桌靠著窗,阳光灿烂的时候她从来不拉窗帘,公司的小花园里,迎春花已经开了长长的一串又一串,金灿灿地非常耀眼。她做完了上周的工作总结,又给下周一例会要用的PPT写好了框架,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午饭时间,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放任自己休息片刻,她望著窗外,忽然就走神了。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5(往日扬花)
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春游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个迎春花枝条编的花环,上面星星点点地缀著桃花──苏暮宇送的,旁边苏朝宇一脸正经地劝诫她不要接受,但她还是非常开心地戴在头上。最後引来一大群蜜蜂追著她叮的时候,苏暮宇扁著嘴发誓说他不是故意的,苏朝宇则外表镇静内心窃笑地说他提醒过她了。她一直哭,恶作剧的小魔鬼们良心发现,一个跳起来把那个惹事的花环丢在地上,另一个帮她扑打那些蜜蜂,最後三个人都被叮得满头包。
如果苏暮宇没有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3
庄奕靠在椅背上想著那个跟爱人一模一样的小男孩──调皮的笑脸一直定格在十一岁,或许早已永远失去了长大的权力,而他的孪生哥哥,则自此失去了天真和调皮,虽然有时候他们很快乐,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能感到彼此的幸福,但生命的裂痕始终横在他的十一岁,他永远不能忘记,从未释怀。
办公室的门被刷开的时候,庄奕有些诧异地望过去,进来的是她的老板陆林,他刚满三十岁,是纳斯帝国第三大财团陆氏的三公子,大学毕业就到布津帝国做生意,不到十年光景,打拼出了几十亿的身家,庄奕现在的职位相当於总裁助理,她连忙站起来,跟对方打招呼。
陆林的名字容易让人联想起梁山的绿林好汉,但他其实是个非常温文的贵公子,个子刚刚1米75,庄奕穿高跟鞋的时候,两个人几乎一般高,但身材比例相当不错,配上几万块的手工西装和超薄的劳力士白金表,也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他的相貌自然没法跟苏朝宇那种百里挑一的比,五官单看都非常平常,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看著很舒服,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春风拂面的幻觉。
此时的陆林并不像平时那样拿著文件行色匆匆地直接扎进他的总裁室里面,而是停下来很惊讶地望著庄奕,毕竟是周末。庄奕也很奇怪,她的老板手里拿著一支火红的桃花,半边怒放半边含苞,随意地倚在对面的办公桌上,笑得云淡风清,他注意到她的表情,然後抚弄著手里的桃花说:“本来是回来拿周一要见的客户资料,路过机械工程研究所的大院,才发现桃花已经开得这样美了,就隔著墙折了一支。”说著直接插进庄奕桌上的笔筒里:“送你春光。”
庄奕笑,把那枝花还给陆林,说:“洋鬼子又滥用美丽词语,会被人当成流氓的。”
陆林习惯性地碰了个软钉子,他红著脸揉揉鼻尖,说:“你忙吧,我还有会。”说完就走,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他的总裁室里。
庄奕仍然拿著那支桃花,火红火红的盛开著,她舍不得扔又不想拿著,顺手就插进隔壁秘书的花瓶里,坐下来工作的时候却又心神不宁。她和苏朝宇一样,从小身边就没断过勇敢的腼腆的美丽的富有的体贴的强势的等等各种各样的追求者,不过两个人始终是高唱主旋律一路走到了现在,她可以非常坦然地给苏朝宇洗沾了各种牌子香水气息的衬衫,苏朝宇也对她抽屉里堆积成山的各类情书视而不见。
只有高三的时候,隔壁三类中学的一个混混大哥爱上了她,每天在学校门口堵她,她和苏朝宇开始都不想惹事,跟班主任请假,提前或者错後回家,後来对方就发展到十来个人从早到晚的蹲守离校的必经之路上。庄奕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下午,春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苏朝宇穿了一件高领的黑毛衣,系著她亲手织的围巾,长长的,像是五四时期电影里那样的雪白围巾,学校里的女孩都觉得苏朝宇帅得一塌糊涂,漫画里的男主角看见他都得羞愤自尽。
两个人像平时一样骑著自行车回家,春风垂柳,夕阳西下,然後路边窜出十几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手里拎著啤酒瓶和板砖,为首的很挑衅地跟苏朝宇说:“滚。”
庄奕知道,因为一头太显眼的海蓝色头发,早在苏暮宇还在的时候,兄弟俩就没少跟看他们不顺眼的高年级学生甚至中学生打架,毕竟是部队大院里长大的,他们俩没少挂彩却也从来没真吃过亏,後来倒有一群低年级的家长暗自授意自家的孩子跟“苏家哥哥们”一起走,以策安全。初中以後,苏朝宇就变得非常沉默和低调,他每周都会练4个小时的空手道,每天早晚都会锻炼至少一小时,但再也没有跟任何人动过手。
苏朝宇把庄奕护在身後,非常客气和礼貌地说:“请你们让路。”
没有人理他,小混混们哄笑著,用难听的字眼辱骂和嘲讽著他的一切。
苏朝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重复:“请你们让路。”
哄笑声更大,头领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这里走过来,庄奕的手指紧紧抓著苏朝宇的衣服。苏朝宇眉毛一挑,说:“好狗不挡路。”
头领已经走过来,啪的弹出手里的匕首,在面前晃著,苏朝宇冷然看著他,在对方的手伸过来抓庄奕的时候,用手掌狠狠地剁了下去。
庄奕听到一声惨叫,那个在这一带人人都怕的大哥痛苦地弓下了身子,右手以不自然地形状扭曲著,左手紧紧托著右手,匕首掉下来扎进了自己的脚掌,血顺著灰色的旅游鞋流出来,惨叫声不断。小混混们一拥而上,苏朝宇推了她一把,叫:“找警察来。”然後抄起书包就和十来个人混战在一起了。等警察来的时候,苏朝宇已经撂倒了所有人,白围巾上都是血,额头上也是,一下子就倒在她怀里了,却还固执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排能做广告的洁白牙齿。夕阳西下,英雄救美,街口那棵大杨树的新叶沙沙响著,满街杨花,像雪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6(春光)
22岁的庄奕靠在办公室舒适的转椅上长长舒了口气,年少轻狂,幸福时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苏朝宇那种开心的笑颜了,微笑里,总有那麽一些挥之不去的悲伤,让人看著看著,心都会揪著疼。
“伯母好些了没有?”陆林不知道什麽时候又出来了,站在饮水机旁边毫无心机地问。庄奕一直以母亲病重为由请假和预支工资,两个月前陆林通过财务室在她的工资卡里多放了5000块,说:“不想号召公司给你捐钱,等伯母病好,会从你工资里扣除的。”
通常情况下,庄奕从不伤害她的追求者,她总是用非常委婉的方式告诉他们她的心早给了别人,但那一次她不知道为什麽,毫不犹豫地说:“我一直在照顾的人,是我男朋友的母亲,所以,我不能接受。”
当时陆林的表情非常奇异,他努力维持著上司般和蔼的笑容,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是个太好的女友,扣你的工资,老天都会罚我的。”说完就仓皇钻进他的黑奔驰里,几乎落荒而逃。
庄奕曾经想过辞职,但陆林的公司是行业内的翘楚,从待遇和发展方面几乎都是最好的,她不是很想因为这样的缘故放弃。陆林给她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email,说,他尊重她的感情,更欣赏她的为人和才华,他会默默站在一边,祝福她和她一定非常优秀的男朋友。“如果可以,就把我当做你的大哥吧。”陆林最後写道,“我很遗憾不能爱你,但我觉得很幸运,有你这样的员工。”
庄奕开始的时候还抱著半信半疑的姿态,但陆林始终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像他说过的那样,静静地站在苏朝宇和庄奕的世界外,羡慕的凝视,目光中却没有一丝嫉妒。
苏朝宇的母亲状况始终反反复复,第三个五千块飞快用掉之後,庄奕跟陆氏签了一份长达五年的合同,职位是总裁助理,每月工资6000元,额外还有奖金和分红。她第一次向苏朝宇隐瞒了关於陆林的事情,苏朝宇也没有问过,她把陆林额外放进她工资卡的钱都用红笔标注在银行打印的详单上,“等伯母的病好……”她一心这麽决定,就跟苏朝宇坦白,两个人一起还,哪怕再苦再累,总是能够还清的。
“还好,很稳定。”庄奕站起来回答,“谢谢您的关心。”标准的下属语气和表情。
陆林喝了口水,然後欢快地说:“一个客户送了几盒灵芝孢籽粉给我,仿佛对癌症很有效……”
庄奕立刻打断他:“这样不好。”
陆林只是站在饮水机那里,灿烂地笑起来:“幸好我已经让快递直接送去你男朋友家了,署了你的名字。”
老伎俩了,但庄奕毫无办法,她连“辞职”这种最後的武器都被收缴了,为了苏朝宇,她需要这份工作。何况陆林永远温和而没有攻击性,大多数时候站得远远的跟她说话,甚至连约会都没有提出过。
“请您以後不要再这样了。”庄奕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回家,陆林看著她,然後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想帮你。”
庄奕假装没听见:“我要下班了,再见。”
陆林把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後回他的总裁室里面,他站在门口跟庄奕说:“明天见。”
“明天周日,我不加班。”庄奕快步下楼,根本不愿理会自己的顶头上司,她宁愿被辞退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追求而放弃她和苏朝宇的感情。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4
苏朝宇的短信在她坐上公交车的一瞬间就到了:“很想你,晚上我回家吃饭。”
飞豹团门口的值班小兵刚刚18岁,他握著荷弹的步枪站在防风亭里,目光直视身边的一级公路。顺著这条公路可以直达布津帝国首都的繁华中心地带,那里有他在部队内网里认识的女朋友,据说是个通信兵,非常漂亮。正遐想著,一辆私人牌照的汽车停在面前,一个年轻人从副座下车,转到司机那边去说著什麽,两个尉官从後座下车,打开後备箱,拎出一只大号的旅行箱来。年轻人客气地道谢,车子在犹疑了几秒锺後,以非常精湛的技术在飞豹团警戒线前转了身子,扬长而去。
年轻人黑发,一看就不是军官,因为那黑发亮而顺,长度极不符合勤务标准。小兵看了他一眼,走过问:“请问您有什麽事?”这时他才看清了年轻人戴著一副黑细边框的眼睛,眸色虽不是漆黑的,但是里面泛出非常柔润的褐色光晕,他没有什麽表情,只是从斜跨著的扁平包里摸出一本长而阔的memo,翻开来,从扉页的证件夹层里抽出了一张纸片递过来:“找江扬上校。”那声音,相当文气好听。
小兵就要例行过去打电话通报的时候,年轻人补充了一句:“我是来入职的,就先进去了。门条你收著吧。”
“喂!”小兵紧张地端枪冲过去,“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闲人?”年轻人驻步,认真地回击,“我是来入职的。”
“证件。在我通报首长以前,请站在警戒线外。五米!”小兵试图让自己的娃娃脸多些威慑力,故意加了这个规矩里根本不存在的距离。
年轻人把行李扔在门口,自己站了出去:“五米?你怎麽不说五公里?据我所知,这样就可以!”他立定了,贝壳头的休闲鞋鞋尖死死咬著警戒线的外缘,不差分毫。
後来,江扬大步走出来拥抱自己的好兄弟:“亦涵!”然後帮他拎行李。小兵木然了,年轻人走前,扔下了一个非常不屑的“哼”。
入职手续已经从军部那边办妥,江扬只是签字传真回去,就笑著给程亦涵冲咖啡:“真早,午饭刚过──你不是说下午吗?”
“什麽?”程亦涵这时才从耳朵里拿出内置式的蓝牙MP3耳机。
江扬又气又笑,只能重复了一次。
“我从不午睡,吃过了午饭就是下午。”程亦涵颇为认真地说著,抿了抿咖啡,大皱眉头,“速溶的!”
“你以为?军队的办公室不是咖啡厅!只要你有空折腾,种咖啡豆我都不拦著。”江扬把准备好的阶级衔、章、军常服、帽子、皮鞋、军靴都放在一只飞豹团通用的迷彩整理箱里堆在办公室,指著它们正色说:“以後少不得辛苦,军队里规矩多,你耳濡目染过,却没身体力行过。”做兄长的他拽了一下别在程亦涵腰间的那款炫蓝色的MP3,嘲讽地笑了。
程亦涵耸肩,江扬却递过一个文件夹:“里面是飞豹团的各种规矩和日常作息时间以及你的职权所在,你只需看文职部分。从明天起就工作了,最初一周给你适应期,跟新兵连做个集训,以後,就要一板一眼地按著规矩来。你和凌寒不同,你是入职,而他是……”
“小寒哥哥也在飞豹团?”程亦涵跳起来,“保密期终於过啦?他欠我2本推理小说没还,人呢?”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7(陌生人)
惊讶大过喜悦,程亦涵立刻忘了还书的事情,担忧地看著正蜷在江扬床上熟睡的凌寒,退了一步。江扬把他拽到隔壁屋里,关了门,边帮程亦涵归置东西边和盘托出所有事情。
“你混蛋,江扬!”程亦涵扔下自己的换洗衣物,一字一顿地骂,“怎麽可以这样!”
“他都抄家夥了,我能不动手吗?”江扬长叹著比划,把昨晚丢在程亦涵房间的一份报告扔给他,“你自己看,你看看他把国安部给他的第一个心理辅导员打成了什麽样,再看看他昨晚的杰作。”江扬戳戳墙壁,血迹和凶险的碎片划痕还在,“这还是你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程亦涵丝毫不介意江扬为他收拾,自顾坐在窗台上看报告,脸色一点点沉下来,许久才吐出一句:“我了解了。我跟他说几句话。”
“别去。他一个礼拜没怎麽睡觉,昨晚一折腾,今天居然睡得不错,让他睡。”江扬踢了程亦涵一脚,对方才过来跟他一起把打架弄歪了的钢丝床扶正、推回墙角里去。琥珀色头发的上校用挑剔士兵的眼光看了看程亦涵的东西,一撇嘴:“还带了个枕头?”
经过了半小时的甄选,江扬终於说服程亦涵把带来的消遣书籍、数码相机、机工字典、零食罐子、书灯等等物品都锁进了储物柜,桌上只留了杯子和笔记本电脑。“不是大学宿舍……”江扬一眼瞧见程亦涵试图在枕头底下藏一本精美的航海图册,干脆毫不留情地抓出来,“这只柔软美丽的枕头,一周後,也必须,消失。”
“脖子会断的。”程亦涵无畏地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装傻,“违反人体生理曲线。”
“胡说。”江扬笑骂,试图让自己像个长官,“这就开始了。长官的话就是命令,只能遵守,不……”
有什麽东西重重砸在地下,江扬吓了一跳,立刻冲过去看。凌寒以很难受的姿势倒在地面上,见江扬进来,试图撑起来,却悲哀地发现,只要自己略一动,臀腿上的伤就会疯狂地疼起来。可是他一掌就把前来扶他的江扬推开,後来是程亦涵跑过来费力地把他搬回床上,仔仔细细地摸了额头:“外伤都会有低烧,证明你的免疫系统正在打仗,快要赢了。”
凌寒笑不出来,靠坐著,伤疼得他意识模糊,却对著冷脸看著这一切的江扬不依不饶:“我要回首都医院。”
“不可以,飞豹团军官在没有军部核准的假期外,不能擅离驻地。”江扬平板地驳回,根本不理睬对方愤怒的和程亦涵讶异的眼神。
凌寒深吸气,都是颤音:“我还没入职。”
“那是我徇私。如果要办,手续十五分锺就能办好。我是你的长官,凌寒,这是命令。如果你要求,我可以送你到隔壁楼的卫生队。”
“江扬!”程亦涵开始翻检昨晚江扬端来的箱子里剩余的卫生用品,“你应该让小寒哥……”
“程亦涵!”江扬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格外震摄。他打定主意了,发小永远不是一个优秀指挥官应该考虑的因素,他要让程亦涵成为飞豹团最优秀的独立副官,要让凌寒摆脱梦魇和困境──此时,他是长官、是暴君,是陌生人,是任何他需要的角色,偏偏不是朋友。“不要忘记我跟你说的话,长官的命令,只能遵守,不能违背。”
程亦涵气得噎住了,虽然还穿著一身大学生般的休闲装,却站起来敬了个不算非常不合格的军礼:“是,长官!但下官需要药剂。”
江扬在身边的柜子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扔过去:“军部给飞豹团军官定制的手机,里面存了必要的电话,自己解决,程亦涵中尉。”
直到晚饭时分,江扬在食堂里看见端著饭盒乱转的程亦涵,才想起後勤部还没有把自己副官的饭卡送来。程亦涵试图说服和蔼的胖师傅自己是个军官,不但要吃饭,还要给楼上的一个病号带一份饭,但是经过了凌寒事件後的胖师傅更显得格外从容,边给至少30个其他官兵打饭边摇头说不。
江扬埋怨自己忙昏了头,赶紧过去解围。程亦涵的嘴角一动,算是感谢,毫不客气地点:“鸡汤,一两米饭,家常豆腐。”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5
“两份。”江扬体贴地吩咐。
“一份。”程亦涵生硬地回绝。
“你吃过了?”
“气饱了。”程亦涵端著饭盒就走,气势汹汹的。江扬本是无奈,後来真的有点恼火,却又不知道说什麽好,终於找到了“为什麽还不换上军服”这个理由的时候,程亦涵已经在凌寒床边给病号一勺勺喂鸡汤了。
那个冷极了的晚上,江扬始终不会忘记。
由於片区大规模停电,临时团部的暖气和空调在熄灯以後都断了,2月份的雪天,漆黑的房间里格外冷。本来在沙发上浅眠的年轻上校被通报的电话吵起来,等从各处检查完情况回来,已经是半夜,冻得哆里哆嗦的。傍晚凌寒烧到38度5,吃了退烧药才休息,江扬怕他冻著,就从储物柜里翻出夏天的凉毯盖在他身上,自己一点儿也不敢再睡。
他知道程亦涵跟他一样,也是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肯定不知寒暖,蹑手蹑脚过去看,果然,程亦涵睡得很熟,却大约觉得冷了,紧紧抱著被子。江扬叹了口气,把自己和他的军大衣都拿来盖好,才在程亦涵的窗台上坐下来,抱著膝盖。
这两天的变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陌生的实体。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跟友谊说再见、跟下属问你好的时刻,但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安定。自己已经向曾经一起吃披萨喝咖啡的凌寒挥了皮带,难道还要开始跟从小一起长大的程亦涵冷脸充长官?他打了个寒战,因为房间的温度,也因为内心的纠结。月色很淡,大片的雪花晃悠过来,撞一下玻璃,以非常动画的姿势贴著窗飘下去,很快就在外面积了薄薄一层。江扬望著楼下只有两束巡夜灯光芒的操场,忽然觉得任重道远。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8(忘情)
也许凌寒说的对,很多人真的不放心把飞豹团这样一个独立战斗尖刀部队交给一个22岁的年轻人,包括父亲。如果说凌寒只是父辈之间情谊来去的结果,那麽程亦涵呢?程叔叔把他的独子送到这样一个看来不靠谱的地方来,难道……
有那麽一个瞬间,江扬很生气地以为这是父亲设好的圈套,是一套考验连带打压的题目,但是很快的,因为过分寒冷而格外清醒的江扬发现,他正在无意识地前进在一条可以称之为事业,也可以称之为人生的路上,荆棘遍布,但前方的风景,看起来非常不错。杨霆远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和华启轩的磨合过程,起初两人如敌对般持不同的观点,却在一次次事件里发现,立意的本源相同,朝向的目标一致,因此便结伴同行,直到今天。
“这是一种超乎寻常意义的默契和信任。每一次生死选择的时候,你知道你可以放心让他去替你选,并且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坦然接受。这样,自己可以专注於另一些事情,而这些专注,会同时为他带来更好的选择──像此消彼长的太极图,你们共同向前,毫无间隙。”杨霆远的话总是江扬思考时候的画外音。
琥珀色头发的上校觉得,是时候把无意识地前进变成有意识的了。近期的繁杂让他迫切需要一个可以同作同息的团队,而目前,他手里除了几个文书和两个参谋以外,只有看起来还像个大学生的程亦涵和无论从外形还是心理上都非常不健康的凌寒。
长叹。江扬哈气,搓了搓手。以他的高度,窝在窗户里实在非常不舒服,但他却不愿意动,只想长久地看著操场上时不时会交汇的巡逻光。光线下有他的飞豹团,虽然小,虽然偏僻,但是能在需要时以一当十,团结奋起的振奋吼声里,是属於他的骄傲和荣誉,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远比那些镀金的勋章实在得多。
“出手太重了,江扬。”
江扬吓得几乎跳起来:“怎麽不睡觉!”
“你挡住了月光!”程亦涵躲在军大衣和被子的双重保护下偷笑。
江扬抬头看了一眼地面上若有若无的光,最终低声说:“我没想这样……”但他知道这句话跟月光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伤口不能死死包著。哪怕他疼,也要仔细消毒。”程亦涵叹了口气,“你真狠,江扬,他根本没法睡,伏都伏不稳,药力一过就疼醒,身边连杯水都没有。不骂你,那只是因为没有力气。”
江扬沉默著。
程亦涵坐起来,用被子包住自己,留了半边:“过来坐。”
江扬依言钻进去,冰冷的身子被带著体温的被褥一暖,使劲哆嗦。程亦涵把枕头给他抱著:“现在知道这个柔软美丽的东西有多好了吧。”语气里全是揶揄。
“他吃饭了?”
“半碗鸡汤,几口米饭,嫌没有味道。”
“你呢?”
“终於知道关心我了?”
“好兄弟……”江扬苦笑,“你知道我一个人忙了多少事情吗?就差没徇私给自己发五倍工资了。以後少不了你辛苦的,三餐要定时,否则肠胃肯定受不了。”
程亦涵淡淡地一笑:“剩下的我都吃了,放心,我的长官。”
江扬一震。
程亦涵撇撇嘴:“还叫不习惯,我总是想著你拍电影时候的嚣张样子,那是个浪漫、理想主义的江扬哥哥,不是现在这个冷脸、现实、劳碌命的江扬上校。”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没有说话。程亦涵打开新发的手机,调整明早的闹铃时间。隔壁的凌寒陷入了长久以来第一个踏踏实实的良好睡眠里,已经不知不觉地退了烧,睡得温暖极了,虽然身上新伤旧伤叠加。
一个被国安部除名的特工,一个机工学的天才,一个导演。江扬觉得这种诡异的组合出现在飞豹团的建制里,实在很考验上帝的想象力。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世界,每人都有梦想一件事情的权利。当江扬拍电影、程亦涵绘图纸、凌寒射击的时候,他们觉得梦想实在太近太幸福。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此长久地拥有和接近梦想。更多的时候,条件所限,有一些梦想萌芽很早就被摁进泥土里,慢慢被分解,继而消失不见,反而滋养了其他的梦想──到後来,就连梦想的主人都不能确定,它们,曾经真的存在过。
这一年的春节格外迟,除夕是公历的二月底。苏朝宇的母亲状况在一天天好转,他在模拟赛上又刷新了自己保持的布津全国记录,因此得到了除夕和大年初一的两个整天的假期。庄奕的父亲难得清闲,提前打了电话回来,说今年要回家过年。
庄奕的母亲是首都一所私立医院的妇科主治医师,业务上相当优秀,为人也十分贤淑温柔,早年跟庄奕爸爸的恋爱简直跟女儿和苏朝宇的故事异曲同工,年近50,保养得十分好,年前特意跟女儿一起去做了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年轻了十来岁。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6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漫天飞雪,公园里早开的迎春花和桃花上都盖了一层晶莹洁白的雪花。新闻里说这是一场突如起来的暴雪,下午的时候,人行道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交通已经处於半瘫痪的状态,汽车都以龟速滑行,很多人干脆把车就近停好,结伴步行回家。苏朝宇在军校门口的汽车站站了片刻,目睹壮观的人群生生挤掉车门、压爆车胎的盛况之後,决定沿著公路步行15公里去地铁站。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庄奕坐在楼道里等他,他吓了一跳,美丽的女友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说:“爸爸回来了。”
苏朝宇搂紧了她,她在他怀里哭了,低声说:“爸爸要和妈妈离婚了。”
隔天。苏朝宇陪著庄奕以及庄奕的妈妈,在楼下的餐厅雅座里,再次见到了庄奕的父亲。他已经五十五岁了,却仍然保持著挺拔匀称的身材,他身边的女子不过三十多岁,两颊被冷风吹得红红的,眼睛很大,鼻头又圆又翘,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很大,说话时口音很重。
“我不是个好丈夫。”庄爸爸深深吸了口气对妻子说,“二十几年两地分居,彼此都苦,小惠只读了小学,除了家务以外,什麽都不会,她跟了我十几年,天南海北,吃了很多苦,我想,我必须得给她一个名分。我对不起你和小奕,但……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庄妈妈死死咬著嘴唇,作为一个妇科大夫,她惯常总是非常温柔地跟来就诊的病人们说话,舒缓著她们的紧张情绪,这许多年都是文静贤淑,跟菜贩子砍价都不会大声的,此刻疼得心如刀割,泪水早已止不住得往下落,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苏朝宇始终在桌下抓著庄奕的手,他能感觉到女友的愤怒、委屈和难过,她猛然站起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那个叫小惠的女人脸上砸过去。庄爸爸吓了一跳,伸手挡了一下,瓷杯在他的手上砸裂,瓷片掉了一地,手上的血和著茶水一起往下流,一时桌上几个人都楞了。
小惠突然跳起来,甩手就一个耳光打过去,嘶声骂著庄奕。苏朝宇自然不会让她碰到自己的女友,一只手就捏住了她的腕子,随手一拧,她立刻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小餐厅的服务员都聚过来,撩开帘子往里面偷窥,庄妈妈一手拽过女儿,低声啜泣:“咱们回家……不跟他们在这里丢人。”
苏朝宇放开小惠,冷冷道:“长辈的事轮不到我和小奕插话,但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不妨试试看。”
庄爸爸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低声呵斥住了自己的女人,庄妈妈默默地递过消毒的湿纸巾给他擦伤口,然後忍了泪说:“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是高中生,三十一年的感情,二十五年的婚姻,十五年的等待和守护,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我认了,明天早晨十点,你在民政署等我就可以了。小奕,朝宇,我们走。”
庄奕还想说什麽,庄妈妈已经义无反顾地站起身穿外套了。苏朝宇紧紧握著庄奕的手,庄奕看著她的父亲,说:“为什麽会这样?”
庄爸爸看著妻子和女儿,忍不住眼圈也红了,他说:“并不是最真最美的感情都会有好结果,命运永远不在我们自己的手中,何况我是个军人,军人的妻子,注定要放弃一切。我和你妈妈那时候都太年轻,不知道时间和距离可以改变一切,误了彼此。”
庄奕握紧了苏朝宇的手,恨恨地强调:“都是借口。”
庄爸爸落寞一笑:“等你像爸爸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知道,柴米油盐的朝夕相处,是一个人能得到的最美丽的生活。”
他美丽的女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拽著苏朝宇大步走了,根本不肯再看爸爸一眼,她说:“我恨你和你的女人。”
苏朝宇一出门就把庄奕横著抱起来,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庄奕死死拽著他的毛衣,把整个脸庞都埋进去,哭得如同泪人,泪眼朦胧中她呢喃:“怎麽会这样……怎麽会……他们……明明……曾经那样相爱……”
他低头去吻她,她在飞舞的雪花中仰望天空:“没什麽会地老天荒,包括爱情。”
“不是的。”苏朝宇紧紧搂著她,不管她声音中绝然的口吻,说,“如果世界上只剩一样真实的东西,那就我对你的爱,你放心。”
庄奕忽然转过头来看著他,然後说:“那暮宇呢?”
苏朝宇整个身子狠狠一震,随即竟一下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上,她惊觉自己的失言,慌忙紧紧搂著他,不断低声重复著“对不起”,他什麽也不能说,只是坚定地搂紧了她,隔了很久才红著眼睛说:“对不起。”
一辆黑色的奔驰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秦月朗在副座上打了个哈欠,他凝视著路边紧紧拥在一起的情侣,跟旁边蜂蜜色头发的友人说:“感动吧?比你和艾菲如何?”
专心在雪地上开车的卢立本从反光镜里瞟了一眼,然後笑:“嫉妒了?追求你的女孩子,大概能组成一个团了吧?”
秦月朗恨不得把他从车里踹出去,假装毫不在意地靠著车门:“切。”
卢立本侧头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说:“真的,你也该成家了。前阵子艾菲说她有个表妹……”
秦月朗孩子气地把白手套扯下来,在他的面前狠狠一晃:“敢再提这种事,我就把它丢到你的办公桌上去!”
“得了得了,当年人家苏菲亚男爵小姐还有那个什麽什麽夫人追你的时候,你一天收一打她们追求者的白手套,也不知道是谁替你解决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卢立本毫不留情地呵斥,然後继续开始鼓吹家庭生活的愉快,“有女主人的房间才是……”
秦月朗低下头,开始使劲拧收音机,频道里一片混乱,嘶嘶啦啦,像是有人在空气中细细的哽咽。秦月朗深褐色的眼睛里,一片淡淡的怅惘,然後他掏出烟,打开车窗,点火,被冷风和烟雾如愿地呛出眼泪来。
黑色的奔驰唰的停在路边,後面的车愤怒地按著喇叭,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小心翼翼地绕开。本就迟缓的交通因此发生了小规模的堵塞,交警赶来的时候,茶色的玻璃都严丝合缝地关著。老警察抓过正准备去敲玻璃的实习小弟,指了指那个挂著“军”字样的黑色车牌,然後神秘地摇了摇手指。实习警察迷惘地看了又看,终於不甘心地随著上司离开。奔驰车又停了大概一刻锺的光景,才缓缓开走,秦月朗依旧坐在副座上,笑得像故事书里的列那狐。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19(艺术生.军校生)
这一年的春节,林砚臣始终住在宿舍里。他最初并不打算当兵,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应该是“飘雪的冬夜坐在高耸的冷杉上,给长裙的姑娘弹唱一曲”的浪漫男孩。“那是神经病!”他的妈妈非常生气儿子的所作所为,拿著针线盒厉声呵斥夜归的艺校学生林砚臣,“过来,你的裤子快要断成两截了!”
“这是风格!”林砚臣气鼓鼓地捂住蔓延在膝盖上的仔裤破洞,“这是风格!是这个品牌的独立个性!”
“我早晚要被你倒霉催的什麽个性给气死!”妈妈长长叹气,从厨房端出四只大碗一字排开,“老了会得关节炎!疼死你个倒霉孩子。”
林砚臣大口吃著温暖的晚餐,偷偷瞥灯光下其实脾气很柔和的妈妈。妈妈也看著他,用心疼和无奈的眼光。饭菜简单可口,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两只自家蒸的馒头,暄软香甜。
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咬著馒头从破洞的裤子口袋里摸出300块钱放在桌上,立刻得到了一顿呵斥:“洗手!摸了钱就抓馒头!”他灰溜溜地跑去洗,再回来的时候,妈妈的目光里多了很多东西,比如赞许,比如疑问,比如愧疚。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7
“我给广告公司画画,结果他们的内裤一周卖掉了3000条。就是超市里那个广告,是这样的……”他愉快地比了个风骚的模特姿势,却突然闭嘴了──妈妈一定知道那个挂满了各大超市、改变自达芬奇著名素描草稿的“内衣Darling”广告。
“好好上你的学,家里也不缺你的钱。”
“至少你买菜不用捡傍晚打折再去吧。”林砚臣的家境并不富裕,艺校的费用高,画画的成本更高,但他知道,艺术是他的一半生命。“再说,我准备去当兵了,妈妈。”
妈妈没说话,她知道儿子一直关心冬季征兵宣传。
“学生参军的话,军属可以有社会保险拿,爸爸有工资,我有津贴,家里不会很为难。考上军校的艺术系还能继续画,您没意见吧?”
“没有,你从来都自己选自己的──真的要去?”
“要去。读完军校我就退役,回来开画廊,这年头,假画都赚钱,我是艺术家啊,妈妈,我更赚钱。”
参军的那一天,林砚臣独自一人上了长途旅行车。爸爸终於被工厂勒令停工了,长期的关节肿痛让这个当年的技术监督没法在长期监督任何事情,妈妈陪著去医院托人开假证明,以期留在工厂,林砚臣看著车窗外一个默默掉泪的别人的妈妈,忽然觉得非常内疚:军校怎麽会有教画画的艺术系?
他翻来覆去看著自己的手,坚定地,把习惯留长的指甲剪成平的:右手小指指甲因为长期摩擦画纸,总是一面很秃,一直不够好看,林砚臣松了口气,现在终於不用再关心啦,当兵啦,好看不好看都没关系啦!
油画、素描、色粉、速写……再见。
新生运动会的时候,能看见信息系、通讯系、工程系等传统大系以磅礴的阵势乌云一般走过来,广播里大声念著通讯员蹩脚的稿件:“XX系的300名同学愿意用他们宏亮的口号证明,XX系是最好的!”接著,就会有震天的吼声传来,再接著,当以递减趋势的人数为排序法则的其他院系走过後,声音嘶哑的广播员会用略带无奈地声音说:“最後走过主席台的,是以精简奋发著名的政教系,全体政教系的同学,将以蓬勃的面貌……”连政教系的学生们自己都会心说,什麽全体,一共只有17个人嘛。
这17个军校里最最轻松的人中,有一个最最闷闷不乐的林砚臣。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跑到这样一个系里来,读些《报告撰写技巧》、《政教工作概述》之类的无聊科目。最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有那个有轻微洁癖的室友凌寒,因为这个文文弱弱的男生,林砚臣已经15天没有抽烟、画画了,理由很简单,凌寒推门看见一张巨大的画板後面坐著一个喷云吐雾的活神仙,地面上一堆颜料渍,当即就优雅地把画布和上面轮廓初显的裸女一起拎到走廊去了,然後开始一言不发地开窗、拖地、喷芬芳剂,弄得生性敏感的林砚臣忙不迭地赔不是,但凌寒却始终一副淡淡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真的生气还是端著架子。
林砚臣则在近似於悲愤的无奈里选择辅修一个学位,挑来挑去,能和艺术扯上边的,只有战略系。原因近似无厘头的搞笑,这个系的必读书目上,有一本叫做《指挥官的艺术》。就是它了,好歹是个艺术,林砚臣一直赌气这样想,但实际上,这个专业实在非常不艺术,是整个帝国军官学校里的几大“尸体系”之一。
“所谓‘尸体系’,就是说经常有人被爆头──就是挂科──爆多了,就毕不了业。内部消息,单单‘模拟战役指挥’一个考核课目,去年,战略系120个人,挂了四分之一。”林砚臣看著刚认识不到一周的凌寒坐在上铺边打游戏边滔滔不绝,写志愿的笔尖停住了。考军校时,他一心想学测绘,结果不偏不倚地差了6分──军校规定,大於等於6分的差距就要扔进调剂的纸篓子里──招生办的文员冷冰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的时候,林砚臣悲哀地说了同意,但是他并不知道,挂掉电话的瞬间,百年难见一次的政教系主任恰好过来问今年有多少人服从调剂,文员立刻殷勤地递上了林砚臣的档案。
豁出去了。林砚臣在辅修学位申请表格里一笔一画地写了战略系,更加悲壮地递到了教务主任手里。他知道,如果申请不能通过,那麽他将在军校毕业以後去某机关单位写一辈子物资报告和行政通知。好在没过多久,他就顺利拿到了战略系的课表,在被繁重的功课吓到了的同时,满心欢喜。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0(上下铺)
虽然这个麻烦得到了积极而幸运的解决,但是生性浪漫、不拘小节的他在室友眼里,简直是麻烦中的精英。凌寒从小就是特立独行的个性,又生长在军队大院里,整天带他玩闹的都是布津帝国的职业军人们,因此养成了非常有规律非常好整洁的生活习惯。尽管有时候江立会一本正经地从他的心理学书籍里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小寒哥哥有洁癖”,但凌寒始终不以为然。确实,他就是偏爱浅色的休闲服装和鞋子,喜欢素色寝具和一尘不染、纹丝不乱的房间,也确实没什麽好诟病的。偏偏室友是林砚臣,一个习惯了边画画边啃面包、十条牛仔裤轮番穿,穿到每一条都脏了再一起洗的艺术家。
“呃……下次把饭盒放在架子上吧。对了,吃饭的时候,桌上可以铺一张报纸,如果你不想擦桌子的话。”第一周,凌寒这样说。
林砚臣埋头答应,继续写他的辅修申请书,帝国军官学校特供的信纸上,一根胡萝卜丝和一小块油渍清晰可见。
“我想,你应该养成把衣服至少叠起来的习惯。牛仔裤只有周末才有机会穿,为什麽宁可躲著检查员也要挂在这里呢?”第二周,凌寒系著白底墨蓝色的碎花小围裙,边拖地边说。
“很美啊……”林砚臣头都没抬,呼噜呼噜地边看报纸边吃泡面。国安部年轻的特工忽然觉得很累,於是坐在下铺端详挂在柜子门上的那条“很美”的仔裤,一只面目狰狞的鱼木然长大嘴,扭曲在臀部的布料上。
“为什麽又不做值日?!”凌寒愠怒,第三周,整个楼层里只有他们寝室还一次都没有得到过“卫生优秀”的流动红旗。
“我做了!”林砚臣从下铺探出头来,脸上有一道淡淡的黑色痕迹。
凌寒刚从家里回来,不管不顾地把背包扔在桌上,两步迈到林砚臣身边:“你在干什麽?”
林砚臣笑,手里的速写本却被凌寒抢走。上面有十七个大头娃娃,都是碳笔勾勒的,即使经过了夸张,还是能一眼看出这就是凌寒,因为其中有一个挑著眉毛、扎著围裙、扛著拖把的小人,实在刺目极了。
凌寒气结,把本子扔在林砚臣肚皮上,瞪著地面上一圈一圈的淡淡污渍,狠狠地跺了一脚:“难道,你拖地之前就不能把拖把在水房好好洗洗吗?!”
“看吧,你冤枉我了,刚才你还说我没做值日来著。”
返校集合铃声响起来,凌寒大步出去点名,林砚臣随後。这是检查员例行查看宿舍的黄金时期,果不其然,点名结束以後,政教系教务主任接过秘书递上来的名单:“这周卫生检查,不合格的,只有一个宿舍……哎,怎麽又是这个宿舍,嗯?”
这回就是罚站了。凌易早就跟校方达成协议,自己的儿子虽然是外勤特工,但是依旧要在不出任务的时候遵守一切规定,因此,国安部长的儿子就和室友林砚臣一起站在训导处的铁门外面,两腿酸麻。
已经是半夜,连训导主任都在里间睡了。凌寒冷冷地看了林砚臣一眼,扔出一句话来:“我要换寝室。”
“我已经写好了申请书。”林砚臣飞快堵了一句。
凌寒气结:“为什麽不早点递交,懒到家了。”
“你老子不是高官麽,怎麽不早点把你救出水深火热?一样懒。”林砚臣毫不示弱,结果被凌寒死死摁在墙壁上,踹的生疼。“我爹是不是高官,跟这件事情没关系!这话谁告诉你的?”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8
“全天下就你不知道!”林砚臣嚷嚷起来,“你的吃穿用度不凡,和家里通电话更是口气特殊,加上我看了你的入学档案……”
虽然档案是彻头彻尾的假货,国安部最好的特工依然因为有个毛头小子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而大发脾气:“你?看我的档案?”
“教务处招学生兼职嘛,抄写备用档,一天50块!”林砚臣颇为不平,因为从外观看来明显壮实的他,居然在一个清瘦的小男生手下毫无动弹的余地。
训导主任出来的时候,拎著传说中的教鞭,凌寒自知理亏,乖乖立正站好,膝盖上还是不轻不重地挨了两下。学校里的教鞭早就成了威吓的工具而已,敲在学生身上的已经少见,偏偏打的又是凌寒,主任自己也哆嗦了一阵子,最终以“单独教育”为理由,请凌寒进来坐。
“什麽?”凌寒腾地站起来,“一间都没有?”
“确实没法调换。”主任推推眼镜,“如果一定不能这样住下去,我最多只能允许你走读。”
此後几天,凌寒气得上火,一面忍著怒意一面吃清凉的药片。最头疼的是那个悠哉游哉的林砚臣,躺在床上翻画册,随随便便地问:“你什麽时候搬出去啊?”
“不搬了!”凌寒阴冷地瞪了对方一眼,“就沤著吧!”说完他就想起什麽来,得救似地提醒:“你什麽时候搬?申请不都写好了吗?”
林砚臣无辜地看了看室友,目光重新回到画册上十几秒,忽然记起自己曾经说过什麽,略带抱歉地再次抬头说:“嗨,逗你呢。”
新买的笔记本耳麦被凌寒生生捏脱了壳的情形还在眼前,林砚臣半夜里爬起来对著窗外发呆。已经是战略系研究生的他决定拨个电话,连续一周多都没听见凌寒的声音让他格外不安,尤其是今天他已经连续拨了17次。第18次,电话再次在8声空响後被接入语音信箱,凌寒的声音轻快地说:“抱歉,暂时不方便听电话,稍後再打。”
林砚臣忧郁地钻回自己的被子里,忽然极不信任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上铺,果然,依旧空空如也,有淡淡的灰尘味道。到底是怎麽了……林砚臣把手机铃声开到最大,希望可以在任何时候飞快地接起电话,对那边那个情绪低落的人说:“小寒,我想你。”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1(同行)
事实上,程亦涵非常郁闷,尽管他再也不用在急诊室里安抚爱哭的五岁小女孩们,但是军队这个统一贯穿著“时间就是金钱“概念的地方也让他非常不爽。如果可以购买,程亦涵愿意把他的工资全部拿出来买时间,然後补贴到副官的行程里,至少这样,下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房间里吃个下午茶了。
每天上午的新兵集训也就是让他知道各种规矩而已,没有人严格要求一个中将的儿子,一个指挥官第一副官。下午他便回到副官办公室里办公,学习处理江扬扔过来的一些公务,并在繁杂的关系找到中心逻辑,展望另一些事情的发展方向。
江扬倒是非常愉快,头几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面对前来找他批文、申报的军官,翘起大麽指,往右侧一指:副官办公室虽然有个挂牌的独立门,但内部和指挥官办公室只隔一层薄薄的隔断墙,甚至江扬喊一声“去吃午饭”,程亦涵就敏锐地跑过来了。现在,他终於不用再烦心到底是订50套桌椅还是60套,也不想再关心明天的军区行政会议,只需要好好拟定下一个季度的招新计划和训练计划就好。
“报告长官……”下午3点,负责人事的参谋长疑惑地从隔壁回来,“程亦涵中尉不在。”
江扬挑眉,即刻拨通了副官的电话:“上班时间,你在哪里?”
“卫生间!”程亦涵颇为愤愤。整齐的口号声却不适时宜地从听筒里传来,江扬冷笑之後决绝地回答:“撒谎!”
“好吧……”副官非常挫败,“操场上……”
“回来工作!”当著参谋长的面,江扬非常不高兴地低吼了一句,“日常8小时里没有散步时间!”
当程亦涵气鼓鼓地跑回来後,非但将一份人事文件处理得非常情绪化,而且拒绝听从江扬的建议、按照飞豹团的标准设置文档字号、行间距和页面排列状况。不仅如此,晚饭时候,训练场上的所有人都看见指挥官第一副官走出了基地,前往距离临时团部步行20分锺的便利店去买汽车杂志了。江扬虎著脸站在程亦涵的房间门口等他回来。程亦涵却冲著同样情绪不好的凌寒挥手:“给你买了串烧,小寒哥哥。”
“上缴你的信用卡,程亦涵中尉,我对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这是私人物品。”程亦涵已经熟读了所有守则,振振有词,“不属於上缴的范围。”
江扬勾了勾嘴角:“好,是我太著急把你从学生变成一个军人了。但是今天你的行为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请自己说吧,程亦涵中尉。还有,对我谈公事的时候,请称呼‘长官’。”
程亦涵把串烧递给凌寒,站在自己和江扬房间的公用门附近:“是,长官。下官口头致歉,并保证今後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驳回。”江扬咬牙,“按照飞豹团的规矩,扣发当日工资和全月全额奖金。”
“您随意!”程亦涵冷冷地回了一句,“下官不认为没有休息时间的用工制度可以让人愉快工作,也不认为失去了工资是重大经济损失。”说就拿起下午没干完的工作准备继续──他喜欢夜间工作,有音乐,安静。
江扬深呼吸。一声“站住”让程亦涵几乎哆嗦了一下。
“我说过,讨论公事,请用敬称,程亦涵中尉!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我不会介意你在新兵连找个墙角去学军姿!”
“是,长官!”程亦涵赌气似地说,“下官收回刚才的话。”
江扬瞪著他的背影,拳头攥得生疼。凌寒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冷冷地看著两人吵架,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无论心情好坏、时间地点,程亦涵始终叫江扬“长官”,始终自称“下官”,甚至连“您”“我”这种词语都不用。他不再出去散步,而是始终规规矩矩地坐在副官办公室里,不管有事没事,盯著他的笔记本电脑,干各种工作,如果没有工作,就未雨绸缪地干一些事情,比如年度总结之类遥远的报告。江扬倒也毫不客气地实践了自己的惩罚诺言,并且在一周结束的时候给了程亦涵一张清单,明明白白地标出了各种违纪行为与工资之间的紧密关系。
程亦涵无话可说。他曾经打电话给父亲抱怨,说江扬变了,一直跟自己装长官的架子,一直用官阶压人,一直板著脸,仿佛这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程非中将沉默了半晌才说:“那是顶天立地的事情,是江扬的事业,也是你的,儿子。”握著定制的手机,程亦涵无聊地用朱古力棒搅拌咖啡,看深褐色的固体融化在浅褐色的液体里,有小小的晕圈。
“很快地,我们这些人,就会在你们飞速长大的过程里,以几倍於你们的速度老去。”程非说,“儿子,我不奢求你是所有事情的第一,但是希望你能因经历不同而比他人看得更远,走得更稳。”
“非要跟江扬一起走吗?”
“也不一定。”程非宽厚地笑了,“只是我很放心最初的这段路,有人陪你一起,他不会设防,不会算计,只是陪你走。”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59
程亦涵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端著杯子轻轻抿加了朱古力的咖啡。黑巧克力的香醇和咖啡豆的酸涩交融,有种神奇的味道,让喜欢新鲜程亦涵觉得生活还是相当美好的,尽管明天还要跟倒霉的上校长官汇报工作。
元宵节过完之後,苏朝宇和庄奕都更忙碌了。陆战精英赛备战已经到了最後的冲刺阶段,封闭式冲量训练常常让蓝眼睛的年轻人每晚例行电话的时候说不了几句就疲惫地睡著了,庄奕舍不得再叫醒他,後来干脆只通个平安短信就好。庄奕的第一个策划案已经实施,市场的反应比预想中更好,陆林专门给她和今年刚进公司的几个员工开了庆贺的酒会,那天晚上她光彩照人,每个人都给她敬酒,说祝福的话。最後陆林邀她共舞,她没有办法当面拒绝大老板的邀约,但始终谨守著上司和下属的底限,陆林也一样,他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风度翩翩,规规矩矩。
庄奕半醉,陆林开车送她回家,路上她听见短信在响,却没有力气拿起来看,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打开,苏朝宇的短信还有几个未接电话:“器械格斗的时候受了点皮肉伤,很疼,想你。”
她连忙打给他,接电话的却是罗灿,紫罗兰色头发的年轻人活泼地说:“学长还在训练呢,嫂子晚上再打给他吧,教官要他们都上缴私人通讯器材,所以我暂时保管他的手机。”庄奕心神不定地问了几句苏朝宇的伤才放下电话,整天都莫名恍惚。
她的样子被陆林看在眼里,晚上庄奕就发现自己卡里又多了五千块钱,她只能苦笑。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2(我很快乐)
赛前最後一个三十天,苏朝宇母亲的病症突然反复,连夜进了医院,庄奕打电话叫苏朝宇的时候被苏朝宇的妈妈死死攥住手腕,这个昔日的美丽女子已经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长发,容颜憔悴如同骷髅,她低声地说:“小奕,别让朝宇分心。那是他的梦,他一直以为,得了冠军就能让所有人都认出暮宇来,真是个傻孩子呢……”
庄奕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夜,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此时紧张再加上寒冷,一阵一阵冒虚汗,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死死咬著牙强撑。凌晨四点的时候陆林突然来了,他说:“忽然很想你,打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所以猜你在医院。”他把手里的餐盒递给庄奕:“临时买的云吞面,你趁热吃些。”简陋的纸盒有些烫手,他就把昂贵的西装脱下来给她垫著,她吃了几口就哭出来,仿佛只是为了释放太久的故作坚强。
苏妈妈在这次手术之後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并且一直昏沉,主治医生私下里告诉庄奕说,状况很不好,发现了腺体和淋巴的扩散,肺部有衰竭的征兆,“大概拖不过今年了”。庄奕不敢告诉苏朝宇,她发著低烧,向公司请了三天假,在短信里仍然强颜欢笑。陆林每天都来,倒像是儿子一样跑前跑後,签支票还清了迄今为止所有的抢救和医疗费用,把苏妈妈挪去最好的病房,并且跟主治医生要最好的药剂,“不要怕贵,只要能救命。”他说。
庄奕没力气跟他纠缠,有一天烧到了39度,陆林在隔壁给她找了个单人病房,寸步不离地守著她。她烧的昏昏沉沉地时候就开始不停地唱歌和说话,她叫,朝宇,朝宇。陆林忍不住握著她的手,用湿毛巾给她擦手臂和额头,她死死抓著他的手,说,你别找暮宇了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再苦再难我都跟著你,只是别,别再折磨你自己。
陆林握著她的手,听她断断续续地跟苏朝宇说著他们的这麽多年,他们的快乐和悲伤,他才知道这个坚强善良的女孩子有多少故事,他握著她的手回答,好,我都听你的,都答应你。
庄奕在朦胧中微笑,然後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陆林的无框眼镜落在地上,他吻上了那烫得像火的嘴唇,她轻声地说,朝宇,朝宇,你是我唯一的翅膀。
陆林站起来,他的吻没有让公主醒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点滴仍然在静静流淌,他坐在她的身边,轻抚她的脸颊,若真是你的大哥该有多好,至少可以,这样守在你的身边,默默看你。
第二天早晨,庄奕退烧,陆林不在,她撑著起来,给苏朝宇发短信:“昨天梦到你,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陆林推门进来,端著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美丽的太阳蛋和丰富的蔬菜堆得高高的,他把面条递到她手里,说:“借了隔壁餐厅的灶台煮的,干净极了,你尝尝。”
庄奕外表镇静内心慌乱地喝汤,然後说:“你陪了我一夜。”
陆林望著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说:“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我真希望自己是你的大哥。”庄奕捧著那只暖极了的瓷碗看著他,陆林托了一下眼镜,接著说:“这样……就不用那麽心痛。”
“我月底就辞职。”庄奕放下碗,掀开被子就走,“欠你的情,我只能说抱歉,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嗯……和苏朝宇一起。”
陆林追过去挡在门口,那双永远温和冷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我只想你快乐。”
庄奕绕过他走出去,安静地说:“我很快乐。”
罗灿愉快地骑著他的自行车,车筐里放著保温盒,他耍酷,一只手拿出手机来看,突然一辆黑色的奔驰在他身後急刹车把他吓了一跳,慌忙跳下车子,茶色的车窗摇下,一只琥珀色的小脑袋探出来,看上去不过是初中生模样的江立非常礼貌地说:“对不起,请问……”
罗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腹诽军校门口的警卫,板著脸教训:“帝国军校没有附属中学,各个教学单位都属军事机构,谢绝参观。”
江立毕竟年纪小,从小生长的环境都是彬彬有礼,实在不习惯如此简单直白的讽刺,因此被罗灿说得脸红,正要再次道歉,秦月朗已经解开安全带,从车里走出来了。对於帝国军校的学生而言,上校军衔并不算是非常夸张,罗灿又哼了一声,下半身没离开自行车,举手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长官好。”
秦月朗丝毫不以为忤,他眯著眼睛看了看罗灿的两年限章,低头对江立说:“帝国军校这种地方,低年级的学生得无条件给高年级的服务,等你九月份入学,大概就可以叫他来给你擦军靴了。”
罗灿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尤其是江立非常礼貌地问:“请问,研究生院怎麽走?”以後,他更是气闷极了,满眼不相信地看著明显未成年的孩子,愤愤一指:“顺著这条路一直走,第一个路口右转,你们就会看见了。”
江立听话地上车,5分锺以後,他们就到达了罗灿所说的地方,目力所及之处,一张硕大的“帝国军校平面示意图”横在路边。
罗灿到达训练场的时候是晚上6点31分,陆战精英赛的选手们下午的训练已经结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休息,场地正中只有苏朝宇和三名教官,其中两名陪练教官都带著全套的护具,左右手各拿著一只手靶。罗灿知道这是专门的喂靶练习。这种练习就是让陪练持手靶或脚靶不断变化方向和位置,要求练习者迅速反应、进行有效击打,目的是提高反应速度、应变能力和攻防动作的准确性,熟练掌握在各种情况下的击打动作。另外一名教官手里拿著秒表,站在旁边判定并统计有效进攻的数量。
罗灿一进来就被十来个选手们盯上了,都笑著问:“今天送什麽好吃的?”罗灿才不理他们,熟练地打著哈哈,直接走到观众席的第一排,一个正在休息的助理教官晃荡过来,窃笑:“苏朝宇在挨罚。”
“切,嫉妒!”罗灿斜了他一眼,对方叫曹勋,是个一年级的研究生,父母都是军队里的校级军官,从来不掩饰跟苏朝宇的不睦,但罗灿并不讨厌他,毕竟,坦然承认敌意的对手比背地里捅刀子的小人要值得尊敬得多。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0
“他很强。”曹勋突然说,“但他不会赢。”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3(只有半年)
罗灿嗤之以鼻:“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曹勋干脆在罗灿身边坐下,然後说:“去年,就在这个训练场,当著大概200个学生,我和他比过一场。”
罗灿笑:“你输了,因此他得到了本来属於你的那张陆战精英赛入场券。当时我也在现场,局域网里面那张现场直播的帖子就是我用马甲发的。”
曹勋并没有试图揍他一顿,而是非常平淡地点头:“他比我更强韧,而且最可怕的在於他不顾一切的决心,比如现在,这周进行的是冲量训练──挑战体能极限的训练,但他仍然跟平时一样,给自己加百分之二十的量。这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这叫毅力。”罗灿笑起来,场内的苏朝宇出拳如风,手靶被击得怦然有声,两个陪练节节後退,汗顺著额头往下流,“毅力决定天才的成败。”
曹勋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太拼命就会适得其反,最硬的总是最容易折断。”
罗灿微笑:“他的柔软你看不见。”
“难道你能看见?”曹勋反唇相讥。
“当然。有一次……”罗灿最受不了别人怀疑他对苏朝宇的了解,一句话几乎跳到凳子上去说,话却只说了个开头,脑袋上就忽然挨了一巴掌,把他的後半句话毫不留情地按回肚子里,罗灿抬起头,立刻露出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猫似的紫罗兰色大眼睛眨巴眨巴:“师兄,你练完了?”
苏朝宇海蓝色的长发已经几乎被汗水浸透,看上去湿漉漉的,他一面用毛巾擦汗一面笑著呵斥:“又在这里造谣生事!”
罗灿讨好地站起来:“我哪儿敢啊,这不送快递来了麽?”
苏朝宇眉毛一挑,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揽住罗灿的脖子拖著就走,罗灿只比苏朝宇矮五公分,平时也自觉挺拔潇洒,玉树临风,可惜一碰到未来的陆战精英赛冠军就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一路被毫无形象地硬拖出了训练场,惨叫声不绝於耳。
凌寒刚能走动的时候,就拒绝程亦涵再替他打饭,每天花费半个小时从卧室蹒跚到食堂,端回饭菜的时候,不但自己一身冷汗,菜也都凉了。但他仍旧不管不顾地吃下去,然後搬回自己的小房间住,还颇为体贴地帮助江扬收拾好床铺,换了新床单和被罩。
当听到司务长说“团部事务助理”又开始关注後勤工作的时候,江扬几乎把笔尖给拧断了。惨白著脸色站在操场上的凌寒看见江扬走过来,标准地敬了个军礼:“长官。”
“大冷天的,你站在这里吹什麽风?回房间去。”
“下官害怕和程亦涵中尉一样丢掉奖金和工资。”凌寒颇为讽刺地回答,“虽然下官还没有入职──大概是可以预扣的,对吧?”
江扬恨得牙痒,却不好在这里发作,只能脱下自己的风衣递过去:“要站,就多穿一件。从明天开始,恢复谈话时间。”
凌寒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动了动。
那个被一拳砸断了鼻梁的首都医学院博导自然不敢再来,而且非常嘴快地把凌寒的极端症状告诉了所有同事,弄得江扬非常难找到第二个愿意出现在飞豹团的心理咨询师。本想去恳求蒋方少将来一趟,或者,带凌寒过去都行,但是蒋少将刚出国去做交流学者,一走就是整整两年。绝望的琥珀色眼睛的上校只能拜托准备在帝国大学读书江立,终於请到了一个人格心理学博士,价格很快谈好,只是对方要求江扬必须在场才肯每周来三次。
当这个名叫曾泽的博士出现的时候,特意留出了3小时空余时间的江扬又一次被狠狠打击了:居然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士,尽管名字非常中性、甚至男性化。虽然不能指望来一个彪形大汉,江扬还是很愁苦,而自始至终对谈话时间没有任何好感的凌寒则干脆闭上了眼睛。
曾泽显然比上一个博导更有人情味,说话温温柔柔的,非常客气稳妥,弄得凌寒最後是因为不好意思始终不搭理对方诚恳的问话而随随便便地说了一个“嗯”字。没想到曾泽非常高兴,立刻就在今天的、要上报人事部门的谈话记录里写了个优秀。江扬目瞪口呆,而凌寒则颇为感激,他知道,只要自己凑齐了一个季度的优秀,就再也不会有人过来烦他。
“为什麽不高兴呢?”曾泽问。
凌寒看了江扬一眼,没有说话。曾泽微笑:“说来你可能不信,国安部不会给我们看事故报告,所以……其实你说当时怎样,也就怎样了,我只会按照你的行为给评价,事情的真实与否,我是外行。”凌寒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右手紧紧攥住左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曾泽非常恰到好处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继续微笑:“可惜今天的时间到了,下次再说也一样,後天见,凌寒。”
江扬为了表达谢意,特意送她到团部门口。曾泽打开文件夹,在刚才写了优秀的那张纸下重新抽出一张,郑重地划了几笔,然後敲了敲:“严重过激反应,对不起,对您我就不绕圈子了。”
“到底是什麽问题?”江扬招手,一辆军车开过来。
“简言之,他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去,因而自责、自卑,进而自闭、自厌,但是他的职业是特工,所以注定了会有暴力表现。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强迫他思考过往,强制性复述,直到他回想到那段经历的时候,能够坦然为止。”
江扬替曾泽打开车门,递给司机一个地址,扶著车窗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麽,他最清楚,如果他说‘什麽也没有’……”
“这就是问题。”曾泽苦笑,“医院里,经过家属允许,我们会采取适当电击和药物配合的疗法──他现在不到这个阶段,过半年吧。”
江扬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只半年?”
曾泽耸肩:“相信我,自厌到自残,自闭到狂暴,是很快的过程。”
车子平稳地顺著一级公路开走,江扬看著手中的判定报告半晌无语。半年,他望著隐约可见的、自己的宿舍窗口,死死咬著下唇。末了,他把报告对折,对折,再对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後坚定地走回团部里面去。可是经过垃圾箱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株干枝梅的尖端在寒冷的年关之前,居然冒出了淡粉色的小花苞,似乎明天就要开放的样子。年轻的上校心里一动,把报告掏出来,绝然丢进干净的垃圾桶里,跑步上楼。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4(争吵)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1
夕阳西下,庄奕打著个哈欠从梦中醒来,病後的身体仍然有些酸软无力,她强撑著站起来,检查了苏妈妈身边的医疗器械,苏妈妈仍在昏睡中,每天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清醒,医生说,这并不是太坏的结果──能够昏睡至少不会太痛苦,减低消耗才有可能缓过来。
小护士进来送这个小时要吃的药,庄奕把苏妈妈搂在怀里,让小护士帮忙喂下去。喂药的小护士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实习生,她清脆地说:“您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庄奕客气地微笑著,心里却十分酸楚。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她才走到阳台上,给苏朝宇发短信:“训练顺利麽?想你。”
苏朝宇的短信回得飞快:“解放了!在浴室。你在哪儿?”
庄奕立刻打电话过去:“我在医院。”
苏朝宇愣住,身边正给他擦背的罗灿明显感觉到他坚硬如石头的肌肉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苏朝宇急急问:“妈妈怎麽了?”
“你过糊涂了?今天不是例行化疗的日子麽?”庄奕想到苏妈妈之前的嘱咐,便没有说出真相。
苏朝宇明显松了一口气,为期三天的冲量训练让他每个毛孔都叫嚣著要求休息,此刻在暖融融的浴室里,被热热的蒸汽围绕著,简直不想动弹了,他只想好好泡个澡,然後直接钻进他的被子里去睡个安稳觉。他想了想,然後说:“我累极了,明天中午12点归队训练,所以……”
庄奕在阳台上站著,初春天气,太阳一落山风就会变得料峭,她右手握著听筒,左手紧紧地环住自己,抓著自己的右肩,鼻子突然觉得酸酸的,她睁大眼睛看著夕阳里正在归家的鸟儿,它们哇哇地叫著,听起来那麽凄凉,她努力微笑,故作轻松:“好,你放心……没关系……这里,有我呢。”
苏朝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的余晖呈现出一种落寞的深红,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啮著它的鲜豔,它却毫无办法。庄奕紧紧环著自己,那麽冷那麽累,她感觉到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站在8层的高度,她不可能看见泪水落在地上的样子,或许,它们注定要消逝在风中。
她这样默默地哭了不到一分锺,就听见里面苏妈妈仿佛是动了一下,於是她慌张擦干了眼泪,急急走进去,苏妈妈果然是醒了,满面病容却努力微笑:“小奕,刚刚是朝宇的电话?”
庄奕点点头,她庆幸房间里没有开灯,相距不到一米却很难在晦暗的光线里看清彼此的表情:“他还在突击训练,我没告诉他这里的事情。”
苏妈妈欣慰地长长舒了口气,她试著去抓庄奕的手,手指干枯冰冷,丝毫用不上力气,她努力望著面前这个她看著长大,看著跟自己儿子一路走来的年轻女孩,说:“小奕,朝宇活得太苦,连累了你。”
庄奕连忙劝著:“您说得哪里话,我和他……很幸福。”
“他试图把暮宇的生命一起活了,十几岁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半夜醒来,看到他在浴室里,对著镜子掉眼泪,一直说‘对不起’。”苏妈妈说著说著已经泪流满面,“跟你一起的时候,他才在为自己活著。”
庄奕有些手足无措,她拿了餐巾纸给苏妈妈擦眼泪,手指却一直在哆嗦,纸巾都掉在地上。苏妈妈无力地放开她的手,然後说:“吃点东西吧,孩子,别委屈自己。”
庄奕不敢看她,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柔声劝慰著,说著说著,自己都撑不住了,委屈和难过一起涌上心头,她的眼圈本就红红的,此时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慌慌张张地擦著眼泪,转头才发现,说玩了那句话以後,苏妈妈已经又陷入了昏睡之中。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非常浓,茶几上除了各种各样的药片之外,只有一只美丽的纸盒,里面是四只漂亮的猕猴桃,陆林下午送过来的,说那毛茸茸的果子富含维生素,病人吃也好,庄奕吃也好,都是抗病美容的。当时,庄奕根本没跟他说一个字,他放下礼物以後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临走还没忘了结清了今天的医药费。此刻想起来,庄奕心里格外难过,於是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难过,她紧紧抓著消毒水味道的床单,泪水滚滚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的庄奕忽然觉得有人走进了病房,站在她的面前,她觉得她应该站起来,可是又不想动弹,那个人走到她的身边,很轻很轻地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手指轻抚她的鬓边,极尽怜惜。
陆林又来了!庄奕脑子里一下反应过来,她几乎是跳起来,努力克制著才没抡起排球队主攻手的胳膊给对方一个大嘴巴,对方没有躲也没有闪,而是一把抱住了她,苏朝宇低声说:“对不起,我早就该回来。”
庄奕太熟悉这个怀抱,力度,质感,和味道,她抓著他的衬衫,忽然又想哭了,哽咽著说:“你不是说不回来!”
“我想了又想,知道你一定会不开心,所以,还是回来了。”苏朝宇紧紧搂著庄奕,低头去吻她的嘴唇,她却使劲推开了他,泪水还噙在眼睛里,却气得发抖:“你想,我一定会不开心?!”
苏朝宇愣了一下,习惯性认错:“我错了……”
庄奕奋力离开他的怀抱,死死咬著嘴唇说:“你在揣测我,揣测我的不高兴,因此而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这里,向我认错,然後以为我应该感激你的体贴,是麽?”
苏朝宇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烧了一下,连罗灿都对自己乘2个小时的车赶到医院来的行为非常不理解,他累得只想钻进被子里去,却跑过来,为什麽一向善解人意的她竟然会有这种反应,甚至还在病房里……苏朝宇冷静不下来,他也有他的委屈和难过,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麽?我知道我不应该对……”
“你什麽都不知道!”庄奕尖锐地回答,“你把太多事情都看得理所当然,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麽?是冠军,是阿姨,还是苏暮宇都不重要,因为永远不会是我,对不对?”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5(秘密)
“你什麽都不知道!”庄奕尖锐地回答,“你把太多事情都看得理所当然,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麽?是冠军,是阿姨,还是苏暮宇都不重要,因为永远不会是我,对不对?”
苏朝宇被震得退了一步:“我以为你……”
“你总是‘以为’,你从来不知道如何跟我分享你的生命,你永远不会从我的角度去考虑你自己,我觉得孤独,无助,你知道麽,我的朝宇?”庄奕泪流满面,她抓过自己的外套往身上套,颤抖地手指半天才系好了所有的扣子,她说,“对不起,我守了四天,想歇一下,今晚交给你了。”说完竟急急奔出门去。苏朝宇追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太了解女友绝然的性格,这种事他追过去也是毫无办法,何况他知道自己也完全不能冷静,现在说什麽都只能让矛盾激化,他深呼吸,就让彼此,都退一步,明天早晨再见面的时候,他相信一切都能化解。
苏朝宇回到病床旁边,仔细检查了母亲身边所有的医疗器械,然後他在庄奕坐过的家属床上坐下来,靠著墙给庄奕发短信,按了二十几个字,只觉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疲惫张牙舞爪地撕咬著他的身体,他慢慢滑下去,沉入梦乡。
庄奕跑了三层楼梯,怒火渐渐平息,她忽然想起陆林的那盒猕猴桃,她并没有打开,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陆林留的字条,如果苏朝宇看见,如果苏妈妈看见……她向来识大体顾大局,虽然闹别扭,却也不想无端地给彼此制造问题,於是转身回去取,等进了监护病房,才发现苏朝宇已经沉沉睡去,身子紧紧蜷著,连她走近给他搭上一条毯子都浑然不知,可见体能已经到了极限。她觉得心揪著似的疼,立刻开始後悔自己不合时宜地脾气,她在他身边坐下,想他醒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柔的化解一切怨气的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2
但她的手机却突然振动起来,她打开,是学校里寝室好友的短信:“明天是交实习报告的deadline,你的在哪里?”
庄奕脑子嗡的一声,她的实习报告倒是填写完毕,盖好了公章,只是锁在柜子里,唯一的钥匙在她的口袋里,她只能站起来,俯下身子本想亲亲苏朝宇的嘴唇,女孩的骄傲却终於战了上风:“无论怎样,也应该先来道歉啊。”於是她又站了起来,拎起那只纸盒就悄声离开,坚决地没有回头。
漆黑一片的病房里,苏朝宇的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出去,掉在地上,早已经黑了的屏幕闪了一下──“对不起”,那是那条没有发出的短信的开头。
庄奕走到楼下,此时已经将近晚上11点,路上已经没什麽行人,她站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然後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滑了过来,陆林几乎是跳出车子跑到她面前,一面走一面慌慌张张地托正眼镜的位置,路灯下他显得很疲倦,左颊上还有方向盘留下的压痕,显然是伏在上面睡觉时留下的,他搓著手指问:“你要回家麽?我送你。”
庄奕想了想,还是说:“我回学校……谢谢……”
夜色深沉,飞豹团已经熄灯,只有指挥官官舍里,仍然开著一盏橙黄色的,小小的应急台灯。凌寒坐在离灯最近的地方,看著自己庞大的影子遮住江扬,一字一句:“什麽也没发生。”
“我不信。”琥珀色头发的上校居高临下地看著盘坐在床上的凌寒,“对长官,你最好维持无保留的诚实和坦然。”
“我还没入职。”
江扬板著的面孔上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你又在逼我,凌寒中尉。”
凌寒猛然抬起头看著对方。外勤特工只享受同等军人待遇,从不授衔,更不称呼阶级,他深深地呼吸了片刻:“这种伪装的把戏是我10岁就纯熟的了。我甚至不认为国安部和军部之间的调动有这麽容易。”
江扬拉过凌寒房间里的一张标准配发的凳子坐下,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把凌寒中尉的入职手续办妥,立刻马上。”一声毫无反驳可能命令让凌寒从床铺上撑起来:“江扬!”
“是你逼我的。本来我打算你在好转以後就离开飞豹团,但是现在,我不认为你有离开的可能了。”
“我是外勤特工,是国安部的人,不隶属你这个该死的独立团!”凌寒从牙缝里把这些字一个一个挤出来,却被对方冷笑著驳回:“你不是国安部泼出去的脏水吗?”
被戳到了痛处的凌寒清秀的面庞纠结在一起,半晌无语。他站起来看窗外,沉声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要打电话。”
“不可能,你是军官,飞豹团的建制完善阶段不可以拥有内网以外的私人通讯工具,程亦涵的手机也是我配发的,而且只限内部电话,如果拨普通公众网络,要信息部的即时解码。而你的手机我暂时不会配发,你资格不够,凌寒中尉。”
“我要打电话。”凌寒固执地重复,握住窗台边缘的手骨节发白。
江扬依旧好整以暇地坐著,神情淡定从容:“不可能。”
凌寒忽然转身,走了两步,江扬吃过一次亏,早就跳起来撤了一大步。正好有人敲门,江扬边冲过去开,简单说了句什麽就立刻关门。凌寒已经飞身拿到了桌上的手机,极快地拨号。
“放下手机,凌寒中尉。”江扬一步步走过去,话说的很慢很清晰,凌寒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是紧握电话等待。琥珀色眸子的上校缓缓逼近,重复了命令,将那一纸公文拍在桌子上。“请输入公众网指令。”机械的女声冰冷单调地冒出来,凌寒头一次求助似地看著江扬,对方却不为所动。
“指令,给我指令。”凌寒急促地呼吸著。
江扬摇头。
凌寒冲过来,江扬早就敏捷地锁上了小房间的门,略一躲闪便让到另一侧去。凌寒非常挫败,固执地握紧了手机,飞身就朝对方胸口踹去。从小就练习搏击的江扬早有防备,压低了身子一掠,手臂狠狠撞击了凌寒的腰,让他平衡尽失,一个趔趄扶住了墙壁。就那麽一瞬间,江扬巧合地握住了方便往阳台高出挂衣服的藤杆,奋力横扫,准确无误地打击到了凌寒臀腿的伤处。黑发黑眸的年轻人行动上的一个停顿就是江扬反击的最佳时间,仅仅20秒,前国安部最佳特工就被飞豹团的上校死死压在了墙角。手机里毫无感情的女声也因为太久得不到指令而放弃了重复,嘟嘟的挂断声在凌寒和江扬的扭打挣扎里显得格外虚弱。
“我们做个交换……”江扬微喘,“用一个任意时长的外网电话交换你的秘密,凌寒。”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6(0734)
“我没有秘密。”凌寒的腰背上被压住了,手臂也被死死钳在身後。他毫不遮掩地撒了个谎,根本没有指望能够瞒过身後的人。但是潜意识里,有一部分的他跟自己说:“没有秘密,小寒,什麽也没有发生过。”凌寒有点头疼,多年特工经历让他异常忠诚於自己的内心,他问另一半的自己:“真的吗,真的可以什麽都没有?”但是另一半没有回答。江扬的膝盖死死顶著臀部的旧伤,有些刺疼,凌寒昂起头,再一次重复:“没有,没有秘密。”
江扬微笑:“你有。0734行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麽?”
0734……凌寒挣扎了一下,手心冒冷汗。0734……他记得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信封,打开来,里面有各种阅读资料和相关的模拟报告,生还率高达79%。凌寒记得,自己的名字写在参与名单的第一个,两个副手,一个联络员,行动代号0734。0,最高格杀级别;7,年度事件权重排序;3,参与人员级别;4,参与人员数目。牛皮的信封,手感沙沙的,凌寒记得自己从容地收拾著寝室里的东西,把信封和极喜欢穿的T恤放进背包里,那上面有林砚臣画的Q版娃娃,挑著眉毛,系著围裙,扛著拖把,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无辜的光。
江扬恰到好处地摁压让凌寒回过神来。“给你十秒锺时间,换不换,告诉我一个答案,凌寒中尉。”
爆炸。漫天都是碎屑。凌寒紧紧屈著身体,把一台PDA护在胸口。他翻滚而下,根本不管那是7楼,是一个几乎必死的危险高度。
“这是一个过期不候的邀请。”江扬的声音非常有诱惑力,下一句却忽然冷冰冰的,“还有五秒,凌寒中尉。”
一颗头颅从面前飞过。凌寒忽然失去了重心,扯开了防护网的救援队大声呼喊著:“移动!移动!”凌寒胃里一阵阵恶心,PDA差点脱手。护网……他下意识地放弃了保护姿势,坠落──“不换。”他脸色惨白,死死咬著唇说。
“很好。”江扬一把将他拽起来抵在墙面上,“那我现在我命令你,凌寒中尉,描述0734行动,事无巨细,简明扼要。”
凌寒只能看见那颗头颅。长发,应该是一个姑娘,重力加速度,坠落。护网以外。消失不见。他知道,江扬现在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让他痛苦,但是他不管不顾,只是使劲摇头,希望让那个影像消失,却不料,脑袋里更加混乱,甚至无法听见背後的人说了什麽。再回神时,他只能感受到冰冷的桌面贴著面颊,一声脆响後,有一条颇具威胁性的东西抵在自己臀腿的旧伤上。
“你没有选择。不要跟我再提那个理由,”江扬把那张公文拍到凌寒面前,上面“入职确认”四个大字清晰可见,“你现在是飞豹团的中尉,是我的直属军官,我的命令,只能遵守,不能违背。0734行动,现在开始描述,我很不喜欢等待,也不喜欢重复命令。”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3
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凌寒的下巴压住了那张纸,油墨气味很重,白纸黑字:“凌寒中尉入职飞豹团,资料转移完毕,档案收讫。”凌寒想起了国安部发给自己的门卡,上面突起的代号,金舟。国安部的外勤组有独立的办公区域,门口的瞳孔验证机器总是用奇怪的语调说:“OK。”大门缓缓拉开,金色的阳光照进来,凌寒微笑。
剧痛从大腿根部传来,凌寒一哆嗦,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这是为你的迟疑和反抗。”江扬挥舞著被自己折断的藤杆,狠狠抽下去,“完成我的命令!”
“不!没有0734行动,没有!”凌寒大声叫。
旧伤刚刚脱落了血痂,非常敏感,不到十下,凌寒的前胸後背已经冷汗淋漓。他惊讶於江扬摁住他的力道和位置恰到好处,还没缓过这一段痛苦,更剧烈的一拨就已经涌来。江扬明显加了力道,丝毫不手软。肋骨死死抵著桌面,凌寒不挣扎,咬牙,瞪著窗外。那儿只有一片天空,雪後初晴夜,暮蓝,蓝的不真实。
经过上一次教训,江扬已经学会了把三五下都抽在同一条伤痕上。他尽可能快速、大力地制造著痛苦,一个字都不跟凌寒讲。曾泽的话响在耳边:“再过半年吧。”他深呼吸,半年,这个可怕的时间。
凌寒痛恨眼泪。他认为眼泪是屈服的表现,如果这是刑讯,他会知道,第一个掉泪的人永远会最先说出秘密。於是他死死咬著嘴唇,已经咬破了,就咬内侧,狠狠地咬下去,转移臀腿上的剧痛。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根本不起作用,江扬下手极准极狠,凌寒确定自己的旧伤已经裂开了,静脉血从新长出来的皮肤下一点点渗出来。
有那麽一刻,他後悔没有跟江扬做交换。不限时长的外网电话……凌寒痛极,用额头撞著桌面,身子却没法移动分毫,只能一下下结结实实地承受。砚臣……凌寒想象著他赢来那个交换,打给林砚臣,告诉他自己有多难受。疼极了,砚臣……凌寒终於抑制不住,在江扬连续打在大腿根部十下以後,失声惨叫。
疼痛立刻收住了。一个声音传来:“现在说,说完了,我会给你处理伤口。或者,叫程亦涵也行。”死死摁住他的手放开了,那手心也是一层冷汗,瞬间,凌寒觉得有点冷。他艰难地把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挪到面前,奋力支撑了一下。
江扬递过手臂扶住,尽可能和颜悦色:“给你30秒整理时间。”
“不用……”凌寒喘息、哽咽,“0734是……”他抱住江扬的胳膊,抬头看,“失败的。”
“为什麽失败,如何失败?”
凌寒拒绝思考:“不知道。不要问我。”
“你是事件亲历者,不问你问谁?”
“不知道。”凌寒试图翻下桌子,被江扬一掌推回去。他一惊,扭住对方用以支撑自己身体的胳膊,以相反的方向奋力撕扯。江扬疼得皱眉,一时半会儿却将对方拉不开,只能忍著痛,左手用折断的藤杆狠抽了一下。凌寒身子一震,手上加大了力道。江扬咬牙,连续不断地打,一直到凌寒脱了力,尸体一样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7(致命伤)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也在喘息,只略略平静,便把藤杆抵在最重的一条伤上,厉声问:“现在想起来了吗?”
凌寒的面颊上满是控制不住的泪水,下唇内外咬坏了好几处,身子被疼痛死死包住,只有指尖能颤动几下。他知道,旧伤上摞著新伤,已经过了忍耐的生理极限。老师教过他,紧要关头,可以撒谎。
但是他不敢。他已经完全了解了对方的决心和铁腕,更知道此人的聪明和睿智。他在泪水和冷汗里微弱地点头,生怕那条会撕开臀腿上每一块肌肤的藤杆再次落下来。
“很好,现在说。在你说完之前,我不会移开它。”藤杆抵在最痛的部位,只微微一晃就能让他哆嗦起来。
“0734……我接到命令……刑讯……他不说定时、人工双重引爆器的启动柄在哪儿……我问他,打他……他死了,我掐住他的喉管……PDA在我身上……”凌寒已经泪眼模糊,辞不达意,却因为害怕刻骨的痛而不停地继续,甚至没注意江扬正把温暖的掌心敷在他被冷汗冲刷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後背上,“我和副手跳下去,楼却炸了……”
江扬也从未看过事件的报告,却深知自己下手多重,因此基本可以保证整个叙述的真实性。凌寒不住地哆嗦著,因为回忆惨痛而不断流泪,因为疼痛钻心而死死抓著桌沿。江扬扔掉藤杆,脱下自己的上衣盖在凌寒身上。面对一个几个月来头一次完整回忆过往的人来说,任何触碰都是致命伤,江扬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著凌寒哽咽,看他把自己的手攥成了拳,狠狠咬著。
整夜无眠。
程亦涵被派去参加年後的工作布置会议,需要两天时间。对急救略知一二却对抚慰病人毫无耐心的江扬只能硬著头皮继续自己为自己收拾战场。凌寒很倔强,始终一言不发,江扬好几次看见因为自己不小心而使对方的身体猛然哆嗦著,但是凌寒依旧呼吸平稳安静。
末了,江扬打电话给父亲,口气依旧恭敬柔顺:“下官想看国安部关於0734行动的细节报告。”
江瀚韬并不吃惊,沉默地摇了摇头:“连我都没有看到。”
“怎麽会?”江扬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觉得失礼了,赶紧改口,“我太冲动了,对不起,长官。”
“语言也是判定真假的方法之一。何谓真实?当你对任何细节都没有怀疑、事件完整清晰的时候,已经是真实了。”江瀚韬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让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觉得分外压抑和紧张。江扬只能跟父亲客气了几句就挂掉电话,放了两袋速溶咖啡,大口灌著,把凌寒方才说过的话都写在一张纸片上。写完了他又觉得不妥,干脆拿出一个软皮本,把纸片夹了进去,并在扉页上清清楚楚地标识了时间。
有响动从凌寒的房间里发出。他跳起来冲进去看,杯子摔碎了,还牵连了一盒消毒药水。凌寒撑在床头上,割破的手指放在还在渗血的唇间吮著,两种血液混在一起,丝毫没有止住任何一方。
江扬一把扯过他的手指,边处理边骂:“这又是干什麽?”
凌寒不语,身子滑进被子里。
江扬气鼓鼓地给他乱缠了几圈,粗暴地扯过纸巾在他唇上沾了沾:“不想睡就起来,我们继续谈你的0734行动!”
“是噩梦。”额前被冷汗打湿的几缕黑发遮住了没有一丝光彩的眸子,凌寒垂下眼睛,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我很清醒,我不会闹。”
“我不相信。”江扬扯过凳子坐稳了,瞪著他,“十五分锺内,你要麽入睡,要麽给我起来,坐在这里,听好,凌寒中尉,是坐在这里,写你如何经历0734行动的!”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4
凌寒深呼吸,翻身,再也无话。
其实江扬并不希望今晚、明天後天、甚至大後天再给眼前这个心理脆弱极了的人任何压力和惩罚。但是,无容置疑地,这种极端的方法在无数心理医生失败了几个月後,头一次撬开了凌寒的嘴,从里面挖出了恐惧和挫败,牵连带出的,还有他的失望、後怕和疑虑。
江扬打开他的软皮本,拧开笔帽。0734行动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生还,让并不是第一次执行格杀任务的凌寒陷入了道德和忠诚的纠葛里,亲手扼死敌方的那种感受会在一片血色里变本加厉地恶化情绪,加上旧伤发作、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接受心理医生的询问──尤其是,通讯被封闭,他没法把自己的伤心讲给自己信赖的人听,不久後居然又被国安部除名……“多重因素使然,而0734行动还有未详尽之处。”江扬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心里却拧著疼。他不知道0734到底死了多少人,但是他深知,让一个人在大义和生死里迅速抉择的时候,生命永远是较之更可贵的,看见死亡的痛苦,也只有当事人默默体会。
旧伤上叠了一层新伤绝对不好受,虽然江扬这次只打破了几处,但淤血和肿胀让凌寒更加难受。尽管如此,在强大的负疚感和沉重的疲惫压迫下,他很快就进入了浅眠,跟不久前一样,睡得温暖极了。
江扬拿来自己的电脑在灯下干活,好几次困得脸都埋在键盘上,却被凌寒偶尔的呢喃惊醒。天色渐白的时候,噩梦重新回来,凌寒忽然蜷起膝盖,狠狠撞了墙壁一下,骨节和水泥冲击,声响巨大。江扬俯身把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凌寒却似睡非睡地抓住他的胳膊:“找那边,那边还没找!”
昨晚被凌寒撕扯出的淤血和青紫被江扬遗忘了,此刻对方一抓,几乎疼出眼泪来,他也不敢动,只是腾出另一只手抚摸著凌寒的後背,轻声安抚:“这就去找,很快就找到了。”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8(男巫女巫,小学徒)
罗灿苦著脸坐在射击场外的教练席里,身边放著他的保温饭盒,可以想象,那些青翠的菜叶子一定都被闷得打蔫变黄了,身边三三两两都是刚刚吃过晚饭回来的队员和助理教官,每个人很悠闲,跟罗灿一样没吃晚饭的只有卢勋,他们都专心地看著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射击场内的苏朝宇,修长的身体被7盏高强度的水银灯照著,端著他的自动步枪,单发射击从暗处飞出来的多向飞碟,海蓝色的长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束起来,或者是因为什麽原因散开了,在晚上变得寒冷而凛冽的风里飘得很高。
“20发一组,丢一枪罚四组,到现在……”卢勋很高兴地告诉罗灿,“还有17组,我看今晚不用睡了。”
罗灿把他自己的紫罗兰色头发,放在嘴里狠狠地嚼:“优秀标准是百分之八十五命中,这种灯光条件的话,百分之七十就可以当枪王了。谁敢……”
“他自己。”卢勋打断罗灿含敌意的猜测,“除了他自己,没人会这麽苛刻地对待未来的世界冠军。”
罗灿只能低下头去,百无聊赖地开始玩苏朝宇那只脏了就可以在水龙头底下冲冲的野战手机,然後电话忽然响了。
“老婆大人”四个字显示在屏幕上,罗灿立刻好脾气地接听起来:“嫂子好。”
庄奕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她很疑惑地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朝宇还在训练?”
“是。”罗灿颇为心虚地把另一只手放在那个保温盒子上,假装理直气壮地说,“吃了晚饭才去的。”
庄奕花了30秒判断真假,然後说:“我在校门口警卫室,你来接我一趟吧。”
罗灿吓了一跳,立刻乖巧承认了刚刚撒谎的事情,并且无辜地说:“我五点五十九分的时候真的已经到了射击训练场,是学长始终……”
庄奕叹气,打断他说:“我知道不怪你,只能让你辛苦一趟了,没人接警卫不让进。”罗灿一边回答一边弹了起来,拎著他的保温盒就往外冲。卢勋看看他又看看场地里的苏朝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庄奕穿著一件很长的黑色羽绒服,手里拎著一大口袋东西,看起来很沉的样子,她站在警戒线以外,用耳机讲电话。
罗灿在门口签接待单,晚上的风越刮越猛,他听见她说:“……好,我知道……我知道……好,我会的,你要放心。”然後她挂断电话,两颊冻得通红。她看到他在看她,於是微笑说:“公司里明天要开会。”
罗灿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庄奕把他的保温餐盒接过来,边走边跟他开玩笑:“这还拿著,难道还怕人偷了抢了?”
罗灿笑著把东西都放进他的自行车筐里,让庄奕坐在後座上,一路顶著风往射击馆骑,说:“马上就比赛了,怕有人不怀好意做手脚。”
庄奕听著心里十分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麽好,罗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出类拔萃的人总是会被人嫉妒,学长做人坦荡,所以总是不会去防备……”
“太专注太强硬。”庄奕轻轻地说,她抬头,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大朵大朵的乌云遮蔽了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不是一个人活著。”
罗灿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关於加隆的事情,所以他微笑:“是啊,我看嫉妒嫂子的女生们可以从这里一直排到训练场了。”
庄奕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岔开话题,跟罗灿随意寒暄著,到射击训练场门口的时候,竟然开始飘雪花了。
罗灿把自行车随便扔在射击馆门口,高兴地几乎跳起来:“这种天气发射多向飞碟的射击器肯定要停止工作的,嫂子真是福星。”
庄奕跟进去,苏朝宇果然已经被迫停止了训练,一个人在休息室看训练录像,射击总教官提点著一些注意事项。罗灿和庄奕等在门口,收拾好东西正要回宿舍的卢勋挑起大麽指对罗灿摇了摇:“停机前只差4组了,真是让人惊叹的爆发。”
罗灿横了他一眼,照旧一副非常瞧不起的表情,哼道:“当然,吓你一跳的事情还在後面呢。”
庄奕也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听到苏朝宇在里面笑著呵斥罗灿:“又干什麽呢?进来吧,我快饿死了。”
罗灿拎著沉沉的购物袋撞门,他故意对门把手视而不见,直到苏朝宇无可奈何地走过来开门,他才一下撞进苏朝宇怀里去,然後一脸无辜地说抱歉。苏朝宇拎著他的领子想拖进去教训,却一下子看见站在罗灿身後抿著嘴笑的庄奕──自从上次吵架以後,两个人还没有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他醒来的时候看到身上的被子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谅解,可庄奕既不肯接电话,也不肯回短信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太久。
庄奕带著鲜红的麂皮手套,调皮地眨眨眼睛。苏朝宇也笑出来,张开手臂,庄奕已经扑进他的怀里,她的身上有种非常温暖的气息,熟悉,甜蜜,苏朝宇深呼吸,然後轻声说:“对不起。”
“我知道,我愿意。”庄奕紧紧勾著他的脖子,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呢喃,苏朝宇这些天一直紧绷著的、阴郁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他亲吻她的额头,微声哽咽。
射击教练早就知趣地离开,苏朝宇和庄奕对面坐下,罗灿坐在苏朝宇身边,三个人一起吃晚饭,保温盒里的饭菜早已凉了,幸好庄奕带了刚烤好的披萨还有浓浓的奶汤。罗灿眯著眼睛说,嫂子未卜先知的本事越来越强了,竟然猜到了全部。
庄奕开心地笑起来,说,你永远通不过魔法接受程度测试,因此我没办法把其他的女巫介绍给你当女朋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5
苏朝宇把番茄酱和辣椒粉一起撒在有鲜玉米粒和生三文鱼的皮萨饼上,眯起眼睛说,发了短信给我然後没接到回复而已嘛,罗灿你这个小孩,女巫枕头里的棉絮会结成一块一块的,她的从来不会。
庄奕笑著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佯怒,你不知道本世纪的女巫都改用薰衣草枕头了麽?
苏朝宇舔手指,笑得非常暧昧,说,别说枕头,被子啊什麽的,我哪样没见过没用过。罗灿倒是有些脸红,似乎对这种夫妻话题十分不适应,公然地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29(老板太凶)
苏朝宇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低头吃东西,罗灿向来吃东西极快,已经吃饱了,就拿著保温餐盒给庄奕学苏朝宇平时吃饭的样子。海蓝色头发的学生会主席从来都是右手平平托著饭盒,左手拿筷子──不是左撇子,也不是为了耍酷,为的是练右手的稳定和左手的灵活。罗灿一边解释一边学,但他却没有苏朝宇那样的技巧,可以把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做得优美灵巧,很快筷子就从指缝间滑出去,罗灿试图去捡的时候右手的餐盒翻了个跟头,要不是苏朝宇一手捞住,肯定要直接砸到地上。苏朝宇笑起来,对庄奕说:“知道了吧?这个家夥,不放在身边时时刻刻盯著,五分锺就能搞出乱子来。”
罗灿非常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在他的挎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张纸来,对苏朝宇说:“差点忘了,昨天例会的决议,阅读,签字。”
苏朝宇拿餐巾纸擦手:“说了都交给你了,我现在还哪有心思管学生会的事情?”说著却还是拿过来看,然後对庄奕说:“罗灿这个家夥,比谁都鬼,我就知道,‘抗议浴室提价50%’,这种事情报上去学校能饶得了这些人才怪,毕竟是军校,还不收敛点,这是要让我去吓唬底下的学生,还是让我去跟上面闹?”
罗灿一直贼嘻嘻地笑,苏朝宇斜了他一眼,然後叹气,还是签了同意,罗灿立刻把单子收起来,十分得逞的样子,因此又被苏朝宇在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慌忙拽了大衣逃出门去,临走还不忘把著门口调侃:“‘闲人免进’的牌子我替学长和嫂子挂门口了哦,两位继续,小弟我就不在这里当灯泡了哈哈!”
苏朝宇早冲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罗灿非常夸张的惨叫一声,随即落荒而逃。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高大的杉树和教学楼都被涂上了洁白的颜色,苏朝宇只穿了单衣,因此被冻得哆嗦了一下,连忙逃回房间,庄奕在门口等著他,一下扑进他怀里去。苏朝宇用後背撞上门,低头,温柔又不失强悍地吻上了那烈烈红唇。
春暖花开是一个再美丽不过却也再缓慢不过的时间段。程亦涵坐在回飞豹团的大车里昏昏欲睡,路边的风景从高楼大厦转成低矮平房,又过了一阵子平房也消失不见了,换上的是无论季节、看起来总脏兮兮的化工厂。车在一个三岔路口缓缓刹住,司机回头喊程亦涵的名字。年轻的中尉只能拎著他的公文包下车,望著面前一望无际的小路,开步。
他越走越生气。江扬非但不给他调专车到会场,也没有尽到事先告知的义务──谁会想到同意接送的车是有规定路线,只送到飞豹团附近的呢?满心以为可以坐著到门口的程亦涵身上连打车的大额钞票都没有,因此,尘土飞扬的小路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了。
并不是因为穷,程亦涵愤愤,而是因为老板太凶!他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月结账的时候,自己的工资卡里扣除了饭费以外,只剩下64块钱。虽然信用卡是可以无限度刷下去的,家里的勤务兵会定时定点地拿著父亲的工资卡去还账,但是……程亦涵的面颊微微红了一下,这话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会很没脸,尤其是江家和凌家两个叔叔,有挖苦人的高级职称,江扬肯定会跑著把这种事情上报的。
飞豹团的大门隐约可见,耳机里却突然传出嘟嘟嘟三声轻响,MP3非常没趣地在此时罢工了。程亦涵加快脚步,在夕阳那长而暖的光晕下赶路,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吃到最後一拨晚餐。就在这个时候,晚上私人时间的提示号响了起来,表示晚餐结束,官兵可以自行支配熄灯前的时间了。号声通过了音效不是很好的大喇叭,虽然和荒蛮的景致构成了非常让人心动的场景,但是程亦涵一点儿也豪迈不起来:肚子饿的时候,尖刀部队的军人和小学生是一样的。於是他只能悻悻地到最近的便利店里买面包,结账刷卡的时候,单眼皮的收银小姑娘把程亦涵的卡反反复复刷了七八次都不能通过。眼看身後的等待的人已经从2个变成了6个,程亦涵窘得面颊发红:“我……可以回头……送来吗?”
“小本生意,不赊账的啦!”小姑娘把面包夺回来放在柜台里,边用听来非常揶揄的笑声答复边做了个“请”的手势。程亦涵愣了片刻,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试图真的摸出至少5块钱把面包买回去──蓝莓的夹心,起酥皮,看起来非常美味──後来,他终於在众人的凝视里放弃了,念叨著“没带钱包”,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直到第二天,程亦涵都非常不高兴。除了凌寒又被江扬打得不能自如活动以外,他发现,他需要人接济。
早饭时分,端著豆奶、火腿和水果面包的程亦涵跟所有军官一起在食堂刷卡的时候,饭卡发出了格外大声的尖叫,表示已经余额不足。又一次造成了阻塞的程亦涵差点强行冲出去,好在身後的一个参谋替他付了帐,笑著说很有幸能请指挥官第一副官吃饭,程亦涵觉得十分丢脸,花了一上午时间才找到那个参谋的办公室,放了2块6毛钱在人家桌上。迫不得已,他只能到後勤部门去查,结果悲哀地发现,上个月,因为各种自己的任性和其他理由,工资连64块都没剩下,甚至预支了本月的8块,因此,无法充值的饭卡变成了废品。
好不容易跟江扬要到了今天的信息指令,程亦涵忍著一腔愤怒打电话去控诉信用卡的发卡行接待员。“对不起,先生……是您自己在4天前做了帐户封闭业务呀!”服务生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可!能!”程亦涵腾地站起来。
“是的,虽然电话里不能向您提供详细情况,但是我们很确定。”
趁著指令没过有效期,第二个电话就直达程非中将的办公室。正在研究一份军事工程机密文件的程非平淡地说:“是我封闭了卡。也是江扬要求的,亦涵,你的一些行为实在不符合我们对你的期望。”
程亦涵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态骄傲的他怎麽好意思告诉爸爸下个月自己要饿肚子?破罐子破摔,程亦涵拿定了主意要去跟那个琥珀色眼睛的长官把这事情扯清楚:无理的扣费和对下属私人物品的过分管制,难道是一个优秀军官应该有的行为之二吗?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0(天堂的味道)
程亦涵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态骄傲的他怎麽好意思告诉爸爸下个月自己要饿肚子?破罐子破摔,程亦涵拿定了主意要去跟那个琥珀色眼睛的长官把这事情扯清楚:无理的扣费和对下属私人物品的过分管制,难道是一个优秀军官应该有的行为之二吗?
对,就这麽吼过去。程亦涵搓了搓自己的面颊,拉开了和江扬办公室之间的那道薄而小的通道门。江扬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桌後面,敲敲自己的饭盒,用邀请加上了揶揄的笑脸相迎,随随便便地说:“一起吃午饭?”程亦涵怔了三秒锺,用力关上门,大踏步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里面。
江扬预知似地笑了,带一点点无奈。对程亦涵在身边的这段日子,他觉得周身压力几乎消去了一半还多。这个一同长大的朋友忽然用另一个身份和另一种从容的智慧为他阻挡了极具困扰性的麻烦,性格里的缜密因子将繁琐的工作理得清清楚楚──但工资该扣还得扣──江扬抿了口咖啡,想起程亦涵在公职事务上发脾气的孩子样就觉得非常好笑,还带一点淡淡的羡慕,也就是程亦涵才会在这个年纪仍然拥有属於他自己的喜怒,并且因为不用承担更大的责任,而能随时随地表达情绪。
一份自己亲笔的计划书折了三折放在桌上,江扬又打开读了一次,最终下定决心,在折口处工工整整盖了个红章,封在专用信封里。
意外地,凌寒的情绪在这次交锋之後没有变得更加暴躁,反而会在江扬进门的一瞬间就专注了神情,无论那时候他在做什麽,哪怕睡著也罢。琥珀色眼睛的上校有些悲哀,有些愧疚,因为他能从凌寒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读出恐惧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6
凌寒害怕对方再次问起0734行动。他不断告诉自己,忘了它忘了它,但是丝毫不起作用。梦里梦外的,甚至他吃饭喝水的间隙,他都能看见0734行动那天的每个场景,噩梦里,狭小的房间天花板上飞满了头颅,一颗颗的,用流星的姿态,砸在他的身上,剧痛。
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没有自如行动的能力,无法跟他希望见到的人交谈,每天只能等著别人把三餐带来,可是他不饿,至於吃了什麽,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每天可以确定自己清醒、正常的时间,仅仅是和江扬相处的时段里──他没法不清醒。
江扬会在旧伤没好的时候就打他,甚至为此制作了一根幼藤的短杖,理由很简单,因为凌寒拒绝回忆0734的经过;他没收了凌寒的止疼片,甚至勒令军医停止开类似的药物给程亦涵,只在认为凌寒表现还算令人满意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对程亦涵吩咐:“半片。”他也会在凌寒睡前就进来,锁门,然後放下一张纸和一支笔,要求已经开始犯困的凌寒写下所记得的关於0734的所有事情;他还会逼著凌寒和所有野战排的官兵一同早锻炼,之後把早餐放在桌子的一端,扔过一把硬木的椅子到另一端,冰冷地说:“坐,说说0734。说完了就吃早饭。”
这种状况持续了整整一周。地狱一样的一周,凌寒一个人在地狱里,没有救援,甚至嗅不到天堂的味道。
曾泽没有再来过,每天心理咨询的时间里,出现在凌寒面前的总是江扬。有几次凌寒非常烦躁地大吼:“难道你不办公?难道你要因为我,把叔叔给交给你的飞豹团毁了吗?”凌寒撕了写了一半的报告,再一次和江扬动手,後果相当严重,在藤杖的压制下,第二天本来要和野战排去锻炼的他根本爬不起来。
那天,凌寒被疼痛折磨到大声叫起来,程亦涵在隔壁踢门,甚至开始骂江扬,但是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只是死死摁住凌寒,一字一句,一顿一下,狠狠地打:“飞豹团是我的,不是父亲的!”他把藤杖压在凌寒最重的一条伤痕上,“而我,不会因为你毁了事业,你没有这个能力!”
凌寒无力地挣扎:“我会,我能毁了0734,就能毁了飞豹团。”
“我根本不信,”江扬在他大腿根部狠狠抽了一下,“0734的经过,你没有一句实话。”
凌寒战栗,在剧痛里,眼泪变成了第一个不被控制的因素,顺著面颊滴下来,和冷汗混在一起,砸在桌面上。他用仅剩的力气做了个“停”的手势,整整歇了十分锺才开口。江扬没有给他水,甚至没有移开压在最痛的伤痕上的藤杖。“我掐住了他,为了短时间有最大效果,我用力向後推,颈骨折断了。倒计时……我到底也不知道控制柄在哪儿……副手说你先跳吧,护好PDA。”凌寒大喘著,缓了几十秒才继续,“楼炸了,我看见隔壁的人的身体飞出来,还有头。满地碎屑,大楼成了废墟,我找不到它,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找什麽?”江扬把一小杯水放在凌寒嘴边,固执地握紧,不肯给他。
凌寒深呼吸,嘴唇不被控制地哆嗦著:“她帮我收拾客房,每天我都看见她,她的头,我看见她的头飞出来,我找不到她……”
江扬沉默地喂他水喝,把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捋到後面去,然後抱起这个一直在哆嗦的年轻人,小心地放在床上,又在床头摆好纸笔:“明天重写0734行动的所有细节,否则晚上我会继续来。”凌寒仿佛无知无觉,指尖一动。
“程亦涵。”他拉开门,面无表情地盯著正虎著脸瞪他的副官,“去帮他。为你的辱骂,两周的工资和全额月奖。”程亦涵根本懒得理会这个暴君,早就冲了进去,对後面半句公布的惩罚数额毫不关心。江扬有些落寞,躲进卫生间冲澡,然後在熄灯号都响起的时候,终於又坐回办公桌後面,拿起半臂高的那摞文件中最厚的一份,打开细读。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1(难忘)
程亦涵始终不敢睡,警醒地听著隔壁的动静,不识趣的胃却在这时候叫了两声。这一周来,他只能用上个月结余的零钱在小卖部买面包,或者是给凌寒打饭的时候为自己多带二两米饭,好好一个中将功臣家庭出生的机工天才,过得如此穷困潦倒。江扬倒也不算彻底无情,会时不时地发出“共进午餐”和“叫夜宵外卖”的邀请,但是程亦涵一直铁青著脸色不肯接受,维持最後的骄傲跟拿起上校架子压人的“江扬哥哥”斗气。
他爬起来拧亮壁灯,看江扬前几天给他的一份机密计划书。火红的印章嵌在封口,里面只有简单却明白的几行小字,授全权给程亦涵在飞豹团组建情报机构。这是入职飞豹团以来唯一一件让程亦涵心动的事情,他终於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干一份事业了,虽然还要每天看著江扬上校的冷脸,但至少可以用这件事情来说明自己的能力绝不需要用扣工资这种方式来提高,即使这个方式已经极大地减损了他的生活质量。
程亦涵正计划著一些细节事情的时候,江扬蹑步走进来往凌寒房间里去。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官,带点不满地低声问:“怎麽还不休息?”
程亦涵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报告长官,凌寒中尉用药的间隔时间是3小时而已。”
“我不记得今天允许你给他止疼片。”江扬挑眉厉色。
“作为半个医生,下官没法看著兄弟疼得翻来覆去睡不著觉。”程亦涵已经笔直地站在对方面前,手里的工作也都放下了。“是以前意外剩下的一颗,为此,下官愿意再罚一周的工资。”
江扬心里揪著疼,却一点都不敢、不能露出来,背在身後的手紧紧扣住:“整月的工资和奖金,程亦涵中尉。为你的心软,凌寒今天所有的进步都等於白费。”他两步走到程亦涵面前,用发颤的声音低吼:“他挂在悬崖边,已经撕断了肘韧带,狠心捞他上来或者心软放手,痛苦都一样长。”说著他就扔下了深深吸著气的程亦涵,继续回去工作。
那段时间里,江扬疯狂地想念当导演的日子,那些和梦想很近,很幸福很自由的日子。连续一周多,他的大半心思全部用在凌寒身上,逼他一次次完善0734的描述报告,逼他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评价,逼他回忆,逼他思考,逼得凌寒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只要看见江扬敲桌子,就不得不重新选择到底是挨打、打完了一样说,还是直接说出来──尽管如果选後一个,他会恨自己,讨厌自己,用一种漠视和无所谓的眼光,仿佛看待一个投敌罪人。後来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程序,凌寒会根据江扬的眼神和动作判定自己是否有抵抗和谈判的余地,如果没有,他会非常审时度势地接受惩罚,理由再简单不过,如果他不顺从,第二天就不要奢望可以站起来刷牙洗脸。
这也逼得江扬没有任何表情,每次走出凌寒房间的时候,都不得不接受程亦涵不解和愤恨的目光。那个为凌寒而准备的软皮本已经快写完了,他每天记下凌寒的进步,把自己的描述传给曾泽做专业分析,再根据曾泽的评价结果来决定第二天要问什麽。几乎每天通宵的工作让他筋疲力尽,有一次被家里急召参加王室的晚宴,在VIP厅弄头发的时候,居然沉沉睡了,叫醒他的是秦月朗,一身黑燕尾服,俯身凑近了看他的黑眼圈,仿佛准备吻醒睡美人似的:“有了副官的工作,难道比没有的时候还繁杂吗?”
江扬什麽也不能说,只好强打精神,摸出口袋里的薄荷糖片含著提神。他始终心不在焉地穿梭在布津帝国的名花笑靥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凌寒:万一闹起来,程亦涵是绝对制不住他的。
後来,秦月朗只能在晚宴结束以後飞车送他回去,从後视镜里看江扬就在车里开始脱那套繁杂的礼服,再把军装换上。“瘦了。”他把车刹在警戒线外面,拧亮内灯,颇为玩味地说。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匆忙把漂亮的礼服卷成一团,强塞进柔软的袋子里扔到副座上:“辛苦了,我这就回去了。”
“江扬。”秦月朗摇下玻璃,笑著丢出一句,“这麽小年纪就这麽拼命,想早点升到元帅後,名正言顺地让我自称‘下官’吗?”
琥珀色眸子年轻人驻足,勾了勾嘴角,回头比了个“Bingo”的手势,几步就跑著消失在夜色中。
凌寒身子一震,却没动。江扬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要走,凌寒在黑暗里看著自己捏出了淤血的手心说:“长官。”
有那麽一刻,江扬怀疑自己幻听了。这样一个镇静、安分的声音,不像是从那个急了的时候会抄家夥的凌寒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凌寒想撑起来,却看到对方轻轻摆手:“今天没空理你,我还有事。”
凌寒裹紧被子,指了指桌面:“我写好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7
“很好。”江扬站起来拿了那张似乎有些异样的纸就要走,凌寒忽然撑起身子来说:“我没有更多要说的了。”
“你知道我的决心,只要0734行动描述报告有任何一处含混,我都会问到底。截至昨天,我告诉过你,还有4处疑问没有解决。”
“旧伤没好。”
“这不是问题。”江扬已经不止一次打凌寒,现在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不把对方打伤,“这从来不是我停止的理由。理由有且只有一个,我认为你说的真实、完整。”凌寒用悲凉的眼神看著他,许久不说话,裹在被子里的身体轻轻发抖。江扬根本不敢也不想给予任何理会,立刻锁门离开。
晚宴上,江扬粒米未进,只能回来喝咖啡,多加了一份伴侣而已。夜里的房间非常温暖,他开了书灯,逐字读凌寒的报告,这才发现纸面已经皱巴巴的,像是汗渍,也像是泪痕。年轻的上校长长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找到了前几天的报告,对比每一个文字细节,记下其中的变化。
忽然,他发现有段影子挡住了部分亮光,抬头的时候,凌寒端正地站在面前,睡衣外面胡乱套了军风衣。“请问,这次合格吗?”他说得很坚定,仿佛是确认已经合格一样,但是又带著几分疑惧。
江扬心里早就有数:“你自己觉得呢,凌寒中尉?”
“我说了所有的事情,长官,言尽。”
江扬的嘴角随便勾了勾,轻描淡写地从桌子下面拎出藤杖来:“刚才我说过,今天我的事情很多,不想管你,但是你自己找来了。”说罢一指沙发,声音立刻变得冰冷、不容反驳,“我觉得还是这个方法最管用。”
凌寒很想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却一点都迈不开步子。他用力咬著嘴唇,直到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江扬没有任何反驳余地地指著沙发,盯著他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所有的……”凌寒的声音在发抖,“我都说了……所有的。”
江扬摇头,然後猛然站起来。凌寒惊得退了半步,深呼吸了两次,终於褪下睡裤伏在沙发上,像一条等待预知命运的鱼。江扬站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听见那个从来不肯服软的国安部优秀特工小声地说:“江扬,不要打旧伤……”
琥珀色眼睛的上校狠狠咬牙,深吸的一口气断在中央。他把藤杖放在凌寒最重的伤上:“不幸的,凌寒中尉,今天的报告很完美,如果你把我下面要问的这个问题也写进去了的话。”他顿了顿,扬起藤杖,让它在空气里发出了摄人的声音,然後重新抵著伤口问:“你折断他的颈骨之前,他什麽表情,他说什麽?”
凌寒的身体在战栗,可是没有一个字吐出来。
手起杖落,连续五下,准而狠地打在旧伤上。凌寒在痛极的眩晕里看著手腕上咬破的血渍,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他无法再忍受江扬简直可以称之为残暴较真的逼问和旧伤刚结痂就撕开、好几周坐卧不宁的痛楚了,今晚江扬的面无表情让他难以入睡──这种小学生害怕得到不是满分考卷的心态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凌寒确定自己是因为紧张而强撑起来找江扬问究竟的,他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不是来向这个把“说到做到”原则贯彻得比生命还完美的长官挑衅的。“他没有表情,”凌寒只是想挪动一下剧痛的腿,却被死死摁住,“他说,你一定会记住我的,记一辈子,杀了我吧。”
江扬没说话。
凌寒再次重复了一遍,江扬依旧没说话。凌寒接著重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讲到最後,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耳边全是当天的爆炸声和救援队的指令,甚至听不见、感受不到江扬的藤杖在哪里。这让他对下一段疼痛非常恐惧,不自觉地想躲,却一点儿也躲不开。“我记住他了,很清楚……”凌寒的眼泪掉进手腕上的伤口里,沙沙的疼,血渍被冲离皮肤,混著眼泪,渗到江扬的沙发上,“我真的会记他一辈子……”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2(收容)
一只手臂从背後绕过来,凌寒一惊,却已经被稳稳捞起来。手臂架住了他,他甚至不用费力就能站稳,另一只手,带些冰冷的,从容地为他理好了衣服。凌寒趔趄了一下,努力稳住膝盖,抬头的时候,江扬正在盯著他瞧:“很好,凌寒中尉,这就是全部的,我很满意。”
仿佛是那天爸爸对自己说“出院吧,小寒”,凌寒半信半疑地看著江扬,身体却因为疼痛和连续不断的艰难回忆後的疲惫而往下滑著。江扬强行架起他:“看著我。”
凌寒抬起眼皮,看著对面那个比自己笑两岁的人。
“0734行动,是怎样的?”
“是失败的。”凌寒略带震惊地说。一方面,他不知道看起来似乎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情的江扬会再次问出问题来,另一方面,他发现0734已经没法用狰狞的姿态出现在回忆里了,那些画面因为经历过无数次混杂了剧痛和客观单调的重复的清洗而褪了色,或者说,恢复了本应如此的色彩而已。
“为什麽失败?”
“因为我,我气盛、浮躁,欠缺思考,未计後果。”
好几周过去了,江扬头一次点头:“很好,明天你不用出早操,不用写报告,休息就好。现在我送你回去睡。”
“江扬……”凌寒挣扎了一下,“我想……在这里……”
江扬看著他。
“每次说完,都会有噩梦。”凌寒看著江扬,黑色的眸子里那久违的温润的光芒若隐若现,“噩梦醒来,我想看见个活人,随便谁。”
江扬移开目光。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用朋友的身份安抚曾经一起玩闹的“小寒哥哥”,而且,今晚的凌寒的变化让他手足无措,此时再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目光,哪怕那是带著恳求的。
“梦里只有死人,很多。醒来了才知道,活著的人,其实更多。”凌寒伏在江扬的床上,低声呢喃。
程亦涵用三天时间草拟了情报科室的建立报告,而後带著江扬考虑了整整5个小时才忍痛批给他的一小笔经费出差去。机械工程的天才在走出飞豹团大门的那个瞬间,忽然有种非常不安分的感觉。他回头,没有如同最蹩脚的电视剧中那样,看见江扬正不放心地站在门口送他,相反地,几个没有达标的士兵正被飞豹团严苛的规矩罚地不断从单杠上翻跌下来。
程亦涵上车,系好安全带,直奔机场。他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这就对了──有点不放心自己的办公室,有点不放心凌寒,有点不放心那个天天念叨著官兵要睡足7小时、自己却从来做不到的指挥官──难道这就是认同感吗?程亦涵有些慌张,再回头看的时候,飞豹团简陋的团部大门已经消失在路尽头了。
程亦涵的手里攥著一部暂时属於他的高级手机,不需要那个该死的指令就能任意拨打内外网电话──甚至江扬也无法监听。他非常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想联系好久没见的一些同学,想问问妈妈周末是否能回家吃一顿饭,但是一种诡异的想法指挥他把手机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我吩咐设置了一下,任意时候,按两下*就能立刻接通我的电话,不用等转入”,他想起江扬,那个只比他大3岁的人用那样不放心蹙眉和玄妙微笑组成的表情看著自己。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8
於是,他悄悄地把玻璃摇下来一些,让已经开始微微变暖的风吹著自己的面颊。正是天气晴好的四月初,一切都是新开始,包括他。
凌寒夹起一根芥蓝,飞快地嚼,然後喝汤。“长官好。”一个少校端著用完的托盘从身边走过,自如地行礼。他慌张地抬头看,江扬已经坐在对面拿出了自备的餐具,语气颇为严肃地问:“就吃这个?”
“是,长官。”凌寒没站起来,回答也很低声。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对方盘子里的土豆烧牛肉和蒜蓉油麦菜,又看了看自己的芥蓝和酱汤,实在对比不出任何区别,干脆放弃了提前进行的思考。随意吧……他自暴自弃地想,随便我又哪里做错了吧──总之,事已至此。
江扬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紧张,略带抱歉地笑了:“我是说,後厨应该准备了给你的小灶。”
凌寒一愣:“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
“从晚餐开始,就可以到5号窗口找胖师傅,他知道怎麽办。”
“我打过的那个?”
“对。”江扬又气又笑,看著对方始终垂著的黑眼睛,一字一顿:“回去的时候,你若是瘦了,凌叔叔不会饶过我。”
凌寒本来无聊地搅著已经冷了的酱汤的手忽然一震:“回哪儿?”
“等程亦涵回来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回家去。想必国安部那边的事情麻烦极了。”江扬吃得飞快,仿佛马上就要上前线去打仗,但他始终是在嚼东西的间歇跟凌寒说话,丝毫不影响风度。
“我已经是飞豹团的中尉了,不是吗?”
“是,所以我说麻烦,”江扬已经扫荡干净了所有食物,把纸巾翻了个面抹抹嘴角,“军部和国安部不算一个行政系统,况且……”他沉吟了片刻,“曾泽博士给你的心理评估报告还没出来。”
“不会通过的。”凌寒跟江扬罗斯一起站起来去还餐盘,伤没有好彻底,忽然变动姿势的时候,会撕著疼,他咬牙跟上对方的脚步,“我就在飞豹团就好。”
江扬把餐盘摔在清洁台上,引得许多军官侧头看。一向严厉的指挥官指著凌寒的鼻尖骂道:“听好,凌寒中尉,大家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飞豹团,不欢迎任何人拿这里当难民营!”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3(门票)
此後三天,凌寒忐忑地发现江扬再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直到两人同时坐上凌家派来接儿子的车,江扬伸长了手臂去关窗,不小心碰醒了浅眠的凌寒。
“就这麽在风口吹?”江扬也因为路途颠簸而有些困倦,递过自己的大衣,又伸手在肺部比划了一下,“盖上。”
凌寒没有接,只是看著对方琥珀色的眸子:“我不会回外勤组。”
“我不建议你留下。”江扬凭借身高优势,能把脖子枕在座椅靠背上,“你在赌气,根本没有想清楚……”正说著,他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摁了一下领口的耳机开关:“您好,江扬。”
凌寒探身到车前的储物盒里拿了一瓶水喝,江扬认真地听著电话,忽然有些为难的说:“嗯……方法……我没有怎样,请您直说吧。”他似乎有些紧张,右手始终有节奏地在口袋里抚摸钥匙扣上的银狐挂坠,“这表示什麽……是这样?我知道了,辛苦了……再见。”他忽然坐直了,用长辈看小辈的那种极其宽慰的眼神瞥了凌寒一眼,挂掉电话。“你的心理评估结果出来了,虽然没法在最终结果上给你优秀,但是综合恢复时间、成效的线性评价非常高。”
“这表示什麽?”凌寒脱口而出了刚才江扬说过的句子。
江扬没有心思找他索取这句话的版权费,只是从容地摸出MEMO记了几笔,边写边说:“表示你有恰当的资格重返国安部,表示我的任务完成了。”
凌寒死死瞪住江扬,咬紧了牙不说话,直到对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得意里失言。他刚要解释什麽,凌寒决绝地挥了挥手,转脸过来就是那种招牌式的浅浅的微笑:“谢谢长官。”
回到市中心的日子让江扬非常郁闷,因为要跟父亲办理关於凌寒的退货服务,他不得不住在家里。虽然这个决定得到了身边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和表扬,江扬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些非常麻烦的後果:比如江铭整日吵著要听一个英雄的故事,比如江立带著一罐顶级锡兰红茶和最新的电影杂志合订本过来,就差没有做宠物状扑进对方怀抱中,结结实实吓了江扬一跳。
“杜利达共和国?一个月?”江扬颇为心疼地、果断地把到手的红茶塞回弟弟怀里,“我每天都只睡不到4个小时。
“亦涵哥哥绝对能助理!而且我听爸爸和程叔叔说,有心给亦涵哥哥一个这样的机会,你就顺水去推小舟吧。”江立拧开红茶盒盖,伸长胳膊举著,让沁心的气味赛跑到江扬周围去,做哥哥的那个愤愤地挥手驱赶著:“那是长官们的决定,我无权干涉,况且,我对陆战精英赛这种秀场不感兴趣──最炫目的,跟布津帝国也没关系。那些选手的底细,如果我想知道,只需要一份情报。”
江立把身体彻底从书桌对面搬到江扬身边了,颇有些赖皮地堵住了对方离开这个环境的小通道:“那是纸面的,哥,咱们去看现场版,我保证有惊喜。”
“嗯,布津帝国代表团名次进了一位──去年是第四来著?”江扬颇为嘲讽地说,虽然心里为自己国家的选手素质窝火。
“我们这次要赢冠军。”江立得意洋洋地把红茶盒子放在江扬手心里,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上校,这样历史性的时刻,你会错过吗?况且,买一赠一。”
江扬被烫了似的赶紧把红茶盒子扔到沙发上去,笑出声来:“请问,赠什麽?赠品通常比满足口腹之欲的贿赂更能引起人的购买欲望。”
“全程的照顾,从租车、订房、洗袜子、铺床、叫早……”江立红著脸搬著手指数下去,“总之,哥,你跟我去,不让你操心。”
“天哪……”江扬真的被逗笑了,拍拍弟弟的肩膀,神秘一勾嘴角:“既然不需要我操心,干嘛带著东西来?从来不知道被子该打几个折的江家二少爷,居然要给大哥洗袜子?”
江立装作无辜地点了点头,从沙发上捡回红茶,端端正正放在江扬桌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江扬,然後装作平静地看著窗外的蓝天白云。
江扬笑著摇头打开,不出意外的,里面掉出两张烫金的名柬来,其中一张上,已经工工整整地落了他的名字。
凌寒均匀地呼吸著,幅度很小,微微勾起的嘴角里带著阴晴不定的笑意,却只让人觉得清爽亲和。他坐在沙发里,没有用在飞豹团惯常的那种笔挺的姿势,由於在家,於是懒懒地放松了肩膀,有暗绣的白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线条锋利漂亮的锁骨和偏白皙的麦色肌肤。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69
对面的国安部外勤特工总长玩味地看著这个曾经是自己手下最好的特工之一的年轻人,却没有更多的骄傲,因为他的上司,国安部长凌易正拿著拟调令在周围边溜达边仔细研究。
“让您费心了,”凌寒的语气非常恭敬,“可我不会回去。这一行……”他优雅地笑了一下,还耸了耸肩,“我做腻了。”
“小寒。”凌易只叫了一次名字,语气里却已经是警告意味。
特工总长搓搓手指:“将门都是虎子,你的天赋和经验非其他人能比。小寒,过往是重生的基础。”
“也是下地狱的门票。”凌寒敛起笑容,却因为这句话被爹用一卷调令狠狠敲了一下头。“我深知这扇大门後面有什麽,”他把印有自己代号的门卡放在桌上,上面烫金凸起的“金舟”二字分外显眼,“所有的突发事件都不会给我机会去适应紧张状态,报告里写了,我的心理状态还不是优秀值──难道您真的不怕给本来难度系数就高的任务上再捆颗定时炸弹吗?”
凌易用不易察觉地方式接过了儿子的话茬:“说实话,我实在是不希望小寒继续干下去,但是如果他自己愿意,事实证明了,我拦不住。”他把拟调令轻轻放在桌上,重重推了几厘米。
特工总长的表情有几分尴尬,他不但不知道“定时炸弹”这个词语怎麽从内部谈话传到凌寒耳朵里,更没法揣测到国安部长心里的想法,於是只能敷衍笑著,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掩盖冰冷的气氛。
“我要换个环境。”凌寒站起来,字字铿锵,“并非赌气,也不是顾忌什麽,只是我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您说了,过往是重生的资本,但没说重生一定要落户回原籍。”他略带顽皮地眨眼一笑,把特工总长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凌易打著哈哈说“喝茶喝茶”,凌寒招手叫家里的勤务兵:“帮我扛单车出来,谢谢。我要去街上转转。”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4(印象派春天)
江扬带著弟弟去军部做出国的准备登记,碧色眼睛的江立欢天喜地地跟在身後,丝毫不管哥哥在诸位军官面前的一副严肃表情。他俩被安排在平时招待高阶军官的休息室里等待,江扬细细欣赏著房间里楠木做封面帝国军史,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一阵可谓不平等的争吵,一个充满刁钻滑怪的声音说:“找你们指挥官签字再来。”
“我的权限足够直接调动!”这声音非常熟悉……江扬一激灵,拉开门冲出去,果然,不知道何时从下面连队出差回来的程亦涵用不算唬人的身形把一个五大三粗少校军官拦在走廊尽头,面色因为争吵而泛红,“你这只是推诿!”
“这就是机关工作,中尉。”那军官颇为玩世不恭地把军帽在指尖上抡了圈,虽然不敢对帝国功臣中将的儿子耍横,但他的语气里全是“就在欺负你”的意味。
因为从未经历过类似级别的调动,对方的军衔又比自己高,程亦涵实在没有办法,却舍不得放走淘到手的这几个兵,不得不委屈低头:“我会立刻写报告给团部指挥官,长官,希望您能等……”
“时间不等人哪!”那军官摇头笑著,转身就走,却在那个瞬间死死驻步,身子一缩。
江扬早就大步从休息室里出来,此刻就站在那个少校身边,带著警告意味的眸子从对方身上掠过,到达程亦涵那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安抚:“不用等,这就签,少校。”
那军官不敢还嘴,程亦涵没有现成的报告可供使用,只能颇为愤愤地递过一摞空白文件纸。江扬从容地站在那里,只签下一个格外显眼的落款:“回头补个报告给他,你要调的人,今天就送回团部。”
程亦涵不知道说什麽好,这种类似大哥哥帮小弟弟教训了路霸的情境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的同时也非常不安,却不想,江扬揽过他的肩膀:“一起吃午饭。”程亦涵走过那个後背冒冷汗的少校身边的时候,心里是真的在轻声道歉,虽然他知道,军队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果决没有铁腕,就无法畅然生存。
江扬言出必行,果然请亲弟弟和程家弟弟在首都最好的中餐馆里吃饭。三人一起刷卡出门的时候碰见了正激烈争论著什麽走过来的秦月朗和卢立本,程亦涵忙不迭地尴尬行礼,却发现秦月朗已经上前一步拥抱了江扬,使劲揉了揉他琥珀色的卷发:“休假了?”江立不厚道地大笑起来,为哥哥严肃形象一秒内尽失,也为程亦涵强装没表情的样子。
江扬挣扎了两秒就跳出了对方的怀抱,非常不满地站直了,话里有话地骂到:“哪有假期,马上还要去伺候小孩呢!”
江立怕真的失去看比赛的资格,赶紧正色把事情都说出来──他知道秦月朗也是玩心重的人,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江元帅──最後还不忘撒娇,一句“小舅舅”叫得甜极了,惹得秦月朗大笑起来,不由自主地又伸出手去揉江扬的头,说:“果然是小时候比较可爱啊,来,也叫一声听听。”江扬愤愤地跳开,哼了一声:“为老不尊!”向来忠厚的卢立本也笑起来,当著来往人群的面,伸手捏了捏江扬的面颊:“别理他,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程亦涵知道这位风流成性的元帅副官是江夫人最疼爱的幼弟,自从江夫人结婚就住在江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欺负比他小十岁的外甥江扬,甚至他的朋友都染上了这种恶习,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揉头和捏脸,这总让严肃的江扬长官愤愤,因此10岁那年发下宏愿再也不把“舅舅”这两个字说出口,但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抗议被秦月朗刻意忽略,因此更欺负得理所当然。程亦涵看著眼前的几个活宝,终於忍不住了,多日来征兵挑人的辛苦和委屈顿时消失殆尽,19岁的他拿著整齐分类的几十份调令和审批报告,同江家的二少爷一起笑成一团。
江扬用签字笔轻轻敲击著桌面,一、二、三、四──有敲门声,程亦涵和凌寒一前一後走进来,都站在桌前行礼。
“我要离开一个月。”江扬指指沙发,程亦涵恭敬地坐下了,凌寒却依旧固执而质疑地站著。江扬看了他几秒锺,倒也不追究下去,继续自己的话题:“期间程亦涵暂代指挥官,凌寒做帮手。”
凌寒飞快地想要说什麽,却不想江扬比他更快:“别急著推诿,凌寒中尉,我的话还没说完。三件要紧事。第一,我回来的时候想看见一个正常运转的情报科室;第二,程亦涵把凌寒的关系转走;第三,飞豹团扩招纳新的工作进度不能低於85%,嗯,就这样。”
程亦涵的记忆力非常好,快速转述确认了一次,绝对完美。凌寒冒出一句:“这个戏码我看够了,长官。”
“什麽戏码?”江扬瞪著他。
“入职根本没有办──我还是悬空状态,不属於飞豹团,更不在国安部。”凌寒的黑眸里闪著愤怒的光。
江扬交叉了手指把肘支在桌面上,一字一顿地撒谎:“你看过入职确认书,凌寒中尉。”
“假的。”凌寒的嘴角勾了勾,仿佛是嘲讽,也仿佛是得心应手的傲然,“上面说‘凌寒中尉’,入职前的我,应该用‘凌寒(B级金舟)’这种称呼才对,况且……确认的落章居然是团部办公室?难道这样等级的章也是能让人事科拿来随便盖的?”
程亦涵玩味地望著凌寒,又担心地看看江扬,最终没说话。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轻轻敲了几下笔杆,冷笑:“你一直知道,却跟我演戏。”
凌寒摇头:“我不久前才想通。”
“这个谎撒得不高明!”为对方的算计而非常恼火的江扬拉开抽屉,把一串钥匙丢给程亦涵,站起来就要走,“只看过一眼的东西,还能随时供给推敲?”
“这就是为什麽我被称为国安部最具天赋的外勤特工。”凌寒读出了江扬厌倦这场谈话的意思,往侧面让了一步,好给自己的上级留出摔门而出的空间。江扬的手里却突然一震,好半天重新开口:“很好,果然出类拔萃。这更说明飞豹团不适合你了,凌寒。”他特意去掉了本来计划出口的“中尉”二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0
凌寒从衣袋里摸出一份折的整整齐齐的报告放在桌上:“下官的入职申请,希望批准。”
“驳回。”江扬看都不看,“你知道为什麽!”
“是,长官。”凌寒把那几页纸折了又插回衣兜里,接著从程亦涵的文件夹里扯出一张手写的报告放在江扬的桌上,“按照长官的意思,下官依赖飞豹团的收容感,却建立不起任何认同情绪,更没有所谓的信任和协作──因此下官申请在这一个月内协助程亦涵中尉打理情报科室的事务,希望批准。”
江扬不曾想到会被凌寒算计得这麽清楚──对方不但剖析了自己的计划,而且未雨绸缪地对每一步都做出了对策,最让人沮丧的是,凌寒全部猜对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和守得云开日出的喜悦涌上来,江扬甚至是略含期待地说:“如果我再批驳回,你是不是还有《申请调职加入野战排》的文书等著拿出来?”
凌寒微笑了,清浅,却自信、优雅:“是,长官。”
仿佛一场牌局赌到最後已经明显分出高下,又像全凭运气的飞行棋让人不断臆测,江扬和凌寒挑衅似地对站著,琥珀色的眸子对上了黑色的,互相触摸深浅,又不肯露了自己的底限,都只心领神会地一碰便收势,却掩饰不住默契的淡淡喜悦和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
“我签这份。”江扬挑眉,抓过凌寒申请帮助程亦涵建立情报科的报告,刚要落笔,却递给了程亦涵,“你签,代理指挥官。”
程亦涵站起来照做了,凌寒抿了抿唇,刻意去读江扬眸子里的意味深长,没想到对方早有防备,只是飞快地把一些便携的办公用品拾掇进旅行袋里,因此只得愤愤地哼了一声,转头去望著窗外。
阳光灿烂,乌鸦以雄鹰的姿态掠过遥远美丽的碧蓝天空,四月樱豔丽如血,凌寒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柔软的微笑──就像是印象派油画中的春天呢,砚臣。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5(启程)
苏朝宇跟著军部的人浩浩荡荡地去今年陆军精英赛的主办国杜里达共和国,他斜靠在车上给庄奕发短信:“简直是老干部旅行团,我们的大轿车前面二十多个军部小车,真夸张,居然还有元帅府的车。真想在机场开溜,让他们比赛去。”
庄奕没给他回,大概是开会中,苏朝宇也没放在心上,就斜斜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到机场办完登机手续以後,暂时还不能入闸,同行的人大多去逛免税店了,苏朝宇既没有钱也没有兴趣,於是就百无聊赖地玩儿手机上的数独游戏,直到一条短信进来,庄奕问:“在第几大厅?”
苏朝宇慌忙站起来,办理登机手续的大厅已经过了头道闸门,他一面往外走一面给庄奕打电话:“检票口等我吧,我马上过去。”
庄奕果然在那里,她仿佛又瘦了些,穿著鲜红色的长风衣和长长的靴子,更显得亭亭玉立,长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使劲地对他招手。苏朝宇走过去,隔著栏杆拉住她的手,她不像平常那样素面朝天,而是化了很淡的妆,因此更添了一点妩媚的感觉。
庄奕飞快地嘱咐著他,他从安全栏杆的间隙伸出手去搂著她,她一只手勾著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飞快地从口袋里捞出钱包来,把里面的钱都塞进苏朝宇口袋里,厚厚的一摞,还有一只明黄色的护身符,绣工精美。
苏朝宇倒笑起来,柔声哄著:“这是怎麽回事?我去比赛的,又不是去旅行,吃住都有人管,要钱干什麽?”
庄奕只是把钱和护身符都给他妥贴地放好,低声嘱咐著:“毕竟在外面,有什麽事要准备著才好,务必看好自己的证件,你特别容易一忙起来就什麽都忘了,对了,我前阵子收拾屋子,找到了你的旧护照,当时还说丢了!”说著拿出来塞进苏朝宇随身的手包里:“拿著应急。”
苏朝宇不知道一向沉稳的女友怎麽慌成这样子,但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是觉得非常温暖,一一答应著,轻抚她柔软的长发:“我这就走了,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妈妈,我拿金牌回来送给你。”
庄奕抬头,掂著脚尖吻他的嘴唇,低声说:“我要那东西干什麽?你好好的照顾自己,别生病,别弄伤自己,我就很开心了。”
苏朝宇笑著回吻她,两人毫不忌讳周围人的眼神,又亲昵缠绵了片刻,庄奕听到大厅里已经开始广播,去杜利达共和国的航班开始登机,她才放开苏朝宇,让他快点去登机,苏朝宇却还拉著她的手,笑道:“别理他们,那些军部的老干部,让他们等著去。”
庄奕瞪了他一眼,担心地说:“去吧,他们真记恨了你,早晚是要吃亏的。”
苏朝宇孩子似的撇嘴:“搭车旅行而已,有本事他们自己上场去比。”
庄奕被他这种堪称可爱的心态逗笑了,一根手指伸进来戳戳:“快进去吧,我看你进去就走了,上著班呢。”
苏朝宇这才点头,一路轻松地走向入闸口,他在安检的地方停下来,转身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眼前穿梭,遥远的大厅的另一头,一个红色的窈窕影子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著。他看著她,轻轻地说:“我爱你。”然後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安检处的年轻女孩子被他笑得脸都红了,慌慌张张把他的随身行李还给他,苏朝宇非常镇静地道谢离开。他的一个教官守在登机口,老远就跑过来拽住他,十分生气地呵斥:“都进去了,你真想让里头那些大爷等你啊?”
苏朝宇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他跟这位教官私下里的关系不错,於是勾著对方肩膀问:“都谁啊?这麽大牌?这不还有15分锺才到时间麽?”
教官笑,扳著指头数:“七大元帅都派了人跟,还有军校的领导、军礼司的领导、外务省的等等,你要是得块牌子回来……啧啧……”
苏朝宇连忙打断他:“别让我跟他们一起坐,别让我伺候,我要休息,休息!”
教官使劲拍拍他的後背,大笑:“知道你的脾气,放心,比赛前谁敢骚扰你,咱们史校长都得跟他拼命去。”
“那赛後呢……”苏朝宇反手揪住对方的领子,把他抵在舱门口问,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空警已经冲过来了,苏朝宇赶快放开,两个人继续勾肩搭背地往里头走。这个满脸孩子气的年轻空警才知道不过是闹著玩,但还是非常严肃地警告这两个穿军装的家夥说:“又不是孩子了,警告你们这里不许追跑打闹!”
苏朝宇几乎笑出声来,被教官一路拖回飞机。史少昂校长和若干高官一起坐在头等舱,苏朝宇一一敬礼问好,被无数人拍了肩膀以後终於可以回他的座位上坐著了,商务舱,靠窗。他知道有无数道目光追随著他的背影,但却不知道,其中一双琥珀色眼睛的主人,将在不久以後的日子里,改变他的一生。江扬把14岁的弟弟按在座位上,一面给他系上安全带一面悄声说:“别急,等比赛结束了我把他拎出来喝茶。”
飞机起飞以後,苏朝宇看著身边层层叠叠的云,忽然觉得梦想正一步一步接近,正享受间,身边金发的高大男性乘务员忽然蹲在他身边,用生硬的中文努力柔和地问:“请问您要点什麽饮料?”苏朝宇立刻、马上、华丽丽的崩溃了,慌急地说:“一杯冰水,谢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1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6(我要打电话)
陆战精英赛是一项传统的国际间军事技能大赛,不分单项只有全能,因为比赛的创始人、被誉为“军魂”的马赛里上将认为,真正优秀的士兵是不被允许有弱点的,任何不足在真实的战场上都会变得很致命。此项比赛创立至今已经有快两百年了,和平时期,甚至成为各国比拼军事实力和综合国力的一个小舞台。
布津帝国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国,却因为近百年来与邻国纳斯帝国无休止的明争暗斗而日渐衰弱,军部因此开始重视国际陆战精英赛,最高军事委员会名义上的领导人,即布津帝国现任的国王陛下,甚至还亲自过问过好几次。尤其是今年,布津帝国军校四年级的学生选手苏朝宇因为在去年的比赛中夺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而极被看好,有传言说,如果能拿到冠军,军部会直接授少将衔给他。
对此,布津帝国最年轻的独立团指挥官江扬上校十分不以为然,他对这种越来越趋於选秀的比赛也没有兴趣,虽然迫於无奈带著满心欢喜的弟弟江立到了比赛的城市,却连续好几次拒绝了弟弟去看选手们准备训练的要求,而且,一次也没有参加过那些应酬般的联络感情的晚餐。
在苏朝宇和其他选手忙於长达两周的适应性训练时,江氏兄弟俩一直悠闲地在杜里达共和国全境旅行。江扬买了两张30天有效的火车乘车券,带著一步三回头的弟弟离开比赛城市,沿著碧蓝的海岸线一路悠闲的走走停停,多数时候他们坐那种老式的每站都停的木厢式火车,在那些有乳白色房子和满眼鲜花的小镇上停下来,拍照,骑单车,调戏路过的猫猫狗狗,有一次江扬甚至租了一架小型单引擎飞机,带著弟弟低低地掠过泛著银色光芒的蔚蓝海面,非常温暖的阳光晒在他们琥珀色的卷发上面,风非常大,带著海面上才有的咸味。14岁的江立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一开始死死攥著安全带不敢放手,逗得开惯了战斗机的江扬笑起来,他推开风镜,使劲揉了揉弟弟的小卷毛,光滑柔软,果然手感好极了。
巨翅的白色海鹰在他们的脚下掠过,一个俯冲,利爪携著硕大的海鱼腾空而起,江立惊讶地看著它示威似的从他们身边超过,肥美的鱼使劲甩著尾巴挣扎。江扬只是笑,戳戳旁边正忙著拍照的弟弟:“照片可要藏好了,让老狐狸知道我带你做这种危险动作,不弄死我才怪。”
江立大笑:“怎麽会?当年送你去空军不是爸爸亲自批的?”
“那是我。”江扬转过头专心往前开,他拉上风镜,茶色的镜片挡住了所有的表情,他努力微笑,在心里说,“你是不一样的。”
江立毕竟还是孩子,他并没有意识到身边大哥情绪的变化,又忙著去拍那些追逐鱼群的海豚去了,江扬的飞机在空中平稳地滑翔,风吹在他的脸上,皮肤上忽然有点凉凉的感觉。他微笑,把飞机微微拉高一点,这样,就不会有飞溅的浪花了吧。
苏朝宇的日子却过得无比郁闷,当然,各种适应性和调整性的训练并不难熬,让他感到焦躁不安的是自从到达杜里达的那天下午,教官就强迫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选手上缴个人通讯器材和护照,实行了严格的作息制度,这一举措说是为了让选手们安心准备比赛,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但苏朝宇却非常生气。一方面他很担心母亲的状况,另一方面他也想念一个人独自支撑的庄奕,恋爱七年,他们从未分开过这麽长时间,就算是军校第一年不许随便离校并且受到严格的通讯管制的时候,她也会在某些晴朗美丽的晚上,突然出现在军校的门口,诈称是他的某个亲戚,他们隔著门口那道黄色的警戒线拥抱和亲吻彼此,看见彼此的眼睛,听到彼此的心跳,闻到彼此的味道,就会异常幸福,异常平静。
但现在,已经整整两周了!苏朝宇像动物园里被进铁笼的狮子那样,以一种非常焦躁而机械的节奏在宾馆的楼道里走来走去,使劲揪著自己漂亮的蓝头发。
曹勋正巧陪史少昂校长参加完晚上的应酬,正巧路过楼梯转角,他只是探头往这边张望了一下,立刻就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苏朝宇抓个正著。未来的世界冠军把他按在墙上,恶声喝道:“我要打电话。”
曹勋和团里所有的教官一样,对这种抢劫的桥段已经非常熟悉了,他非常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掌,说:“那个,你知道规定……”
苏朝宇却并没有想平时那样继续威胁和恐吓,而是松开他,侧身也靠在墙上,垂著头叹气:“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失眠的。”
曹勋的眉毛动了动,一面企图不露声色地退走,一面劝:“休息,是很重要的……”
苏朝宇一转身,靠在了楼梯扶手上,刚好挡住了他离开的通路,一面叹气一面说:“你知道,我妈妈身体一向不好,我……现在……非常……担心。”
曹勋进退不得,他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开,楼梯却响了起来,一前一後走上来两个非常挺拔的年轻人,都是一身标准的户外休闲装束,带著遮阳帽和太阳镜,前面的那个两步一个台阶的跑上来,一个劲地催说:“哥,快点快点,累死我了。”
後面那个只是轻笑:“累死了还跑那麽快?好了好了,让你先洗澡,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曹勋侧头看下去,前面的那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已经向他招手了:“师兄好啊。”曹勋当然认识这是江家的二公子,从下半年起,要跟自己的导师,帝国军校战略经济学的系主任做研究生的江立,於是他也笑著打招呼,并且把苏朝宇介绍给他:“这是……”
江立已经不管他沉稳的哥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他们身边,笑道:“我很尊敬苏师兄呢。”
江扬也上来了,他皱著眉往这边看了看,把弟弟的背包接过来,一面掏门卡一面离开,边走边吩咐:“我先给你放水去了,快点回来。”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7(晚安,我爱你)
江立随口应了一声,曹勋笑著对苏朝宇使了个眼色:“江立还没入学,不用遵守咱们学校的规定,你不如向他借电话。”
日後成为布津帝国最年轻的首相的江立是江家三个孩子中智商最高的一个,他虽然离开了两个礼拜,并不知道军校给选手们下达的命令,可只是随便一瞥这里的情景,事情便明白了七八分。手机就在他贴身的牛仔裤口袋里放著呢,硕大的长颈鹿挂饰毛绒绒地垂在外面,他回头叫哥哥:“哥,我可以借手机给苏师兄吗?”
江扬背著自己的背包,拎著行李箱,手腕上挂著弟弟的背包,正用一只手艰难地开门,闻言头都没回,他知道弟弟的意思是如果史少昂校长追究起来,得自己去扛这个责任,却也不当一回事,颇为不耐烦地说:“没问题,你高兴就好。”门卡终於艰难地插进了插槽,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江扬艰难地撞进门的一瞬间,听到苏朝宇清澈的声音说:“不用了,我等赛後再打吧。”说著,那高而挺拔的影子竟踏著朗朗的步子离开了,径直走到江扬的隔壁,开门,进屋,锁门。
江扬把行李丢在地毯上,他的弟弟已经不高兴地回来,关上门就很生气地发脾气说:“都是你,摆什麽长官的臭架子!”
江扬懒得反驳,直接闯进卫生间,愤愤摔上门:“我先洗,你给我洗衣服去。”
苏朝宇洗过澡,就穿著纯棉睡袍躺在加长的大床上,为了保证准世界冠军的休息,他独享一个在楼道尽头的单间,唯一的邻居就是隔壁二周不见人影的江氏兄弟,他在舒适的床上翻了个身,从床头的随身包里抓出随身笔记来,海蓝色的封面上有他和庄奕笑得很傻的大头贴。苏朝宇看了一阵子,终於忍不住甜蜜的笑出声来,他抓起床头的电话,拨了饭店的语音服务台,那个没有感情的话务员说:“布津帝国首都雁京,大到暴雨,气温10到14摄氏度。”
苏朝宇皱起眉,挂掉电话以後,他在那些训练心得底下加了一句:“小奕,别忘了带伞,多穿衣服。”
与杜里达共和国有7小时时差的布津帝国首都,现在正是午後,庄奕站在街边店铺的遮雨棚下面,望著倾盆大雨发呆。
一小时以前,医院给正在开会的她打电话,一个年轻的护士用一种非常温柔客气却没有感情的语气告诉她:“您的帐户已经欠费,我们已经停止用药,请您尽快补缴相关费用,以免延误治疗。”庄奕低声解释,说傍晚就会赶过去,请医院先不要停止用药,对方始终微笑,始终客气,一遍一遍强调的却始终是医院“先交费,後治疗”的相关政策,她的手指死死抠著会议室实木的大门,声音几乎哽咽,对方只是,客气地挂断了电话。庄奕很清楚,经过十几天的数次病危抢救以後,自己和苏朝宇的帐户里都不可能有三位数以上的余额,她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深呼吸,然後回到会议室里去,跟正在主持会议的陆林低声告假,陆林无框眼镜後面深褐色的眼睛里有不掩饰的担心,她只能慌张离去,直奔典当行。
其实也没有什麽真正值钱的东西,庄奕用一只大尼龙购物袋装了自己的数码相机,几套定制的礼服,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苏朝宇送的卡西欧情侣对表,她跑去商业街上的典当行,把所有东西都倒在柜台上,最後甚至连口袋里的MP3都添了上去,高高的柜台後面,夥计总是带著非常和气的微笑,他们一样一样地清点、估价,把一切都登记得清楚明白,预扣利息,然後把剩下的钱交给庄奕,庄奕强忍著不让自己哭出来,故作镇静地把钱都塞进钱包里,薄薄的一摞,或许连一次抢救都不够。她顾不得那麽多,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赶。暮春的暴雨正席卷这个城市,街上的行人都形色匆匆,积水汇集得像溪流一样,沿著柏油路的边缘哗哗地流淌。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2
庄奕的衣服和头发已经湿透了,风吹过的时候,就刺骨得冷,她紧紧抱著自己的肩膀,在雨势最大的时候躲在路边的遮雨棚下面,茫茫人海,她轻轻地叫“朝宇,朝宇”,然後,忽然就泪如雨下。
千里之外,苏朝宇合上本子,关掉床头灯,舒适地滑进被子里,他低声说:“小奕,晚安,我爱你。”
清晨,江扬在酒店顶层的泳馆里做例行的体能锻炼,他的弟弟一直跟在旁边捣乱。江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粉红色的充气球,一直像马戏团的海豚那样在哥哥选定的线路上拱来拱去,江扬开始躲著他,可弟弟的体能也是精英教育锻炼出来的,怎麽可能被轻易地甩掉呢?最後江扬终於被气乐了,干脆放弃严肃的体能训练,跟弟弟一起玩起他向来不屑一顾的水上游戏来,直到两个人都累了,就安静地漂在水上,搭著那只粉红色的充气球。江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著哥哥部队里的事情,江扬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答著。早晨的阳光透过全透明的天顶撒在蔚蓝色的泳池里,两侧大盆栽投下层层叠叠的影子,气氛舒心而幸福。
直到传来脚步声。
来的是一大群选手和教官,他们都刚刚完成的早锻炼,要在泳池里做一些恢复性的放松运动,清晨的泳池里只有抱著粉球漂著的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苏朝宇觉得这场景非常好玩,然後一下子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江扬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便沉下去,两下游到池边:“狐狸宝宝,到时间吃早餐了。”
江立非常响亮的应了,却有些依依不舍──当然不是为了那个球,他十分十分地想看选手们训练呢。
做哥哥的已经把长浴巾披在肩膀上了,手里拿著另一条,站在泳池旁边等著弟弟,江立靠著泳池壁不动,年轻的飞豹团团长只得俯下身子,把弟弟抱了出来。另一边的选手们已经下水,那个海蓝色长发的,已经笑眯眯地捡起了那个被抛弃的球,使劲扔了过来。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8(限量版幸福)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第一缕阳光还没爬上医院斑驳的铁窗,天却一丝一丝的亮了起来,启明星在天边很远的地方仍然闪耀,庄奕抱著肩膀坐在角落的长塑料椅上,疲倦和孤独一阵一阵地侵袭著她的身体,以至於在黎明前微寒的空气里,竟有些冒冷汗。
急救室的红灯始终没有熄灭,已经是一周以来的第六次急救了,庄奕发现她已经无法拒绝陆林的任何帮助,尽管连主治医生都用一种预知的口吻告诉她苏妈妈回天乏术的事实。
她给苏朝宇发短信,但是已经连续十多天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复,打电话过去的话,永远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声音重复著“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後再拨”。此时寒冷无助,庄奕不由自主地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连续数天的医院生活打乱了她日常所有的规律,手机好像总是处於濒临停电关机的状态,现在,签那些病危通知单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不会再颤抖得无法落笔了。
庄奕飞快地拨了那个太熟悉的号码,她的手指死死攥著那只跟苏朝宇长发一样颜色的海蓝色手机,“正在呼叫”的字样在屏幕上闪烁了很久,那个毫无感情色彩的语音提示一直在响,直到手机耗尽了所有的电量,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庄奕失控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它在一尘不染的地板砖上转了几圈,便滚到椅子底下,然後撞在墙壁上,等她平静下来、把手机捡起来的时候,那海蓝色的外壳已经裂了一道分明的口子,屏幕闪了几下,再也亮不起来。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仿佛这些日子所有的苦苦支撑都一下子压了下来,她觉得委屈,又为自己的委屈感到歉疚,疲倦和难过夹杂其中,心里乱成一团,似乎这种时候,只有眼泪能舒缓内心无法派遣无处诉说的这些难过,就像男人需要酒,女人需要眼泪。
她靠在墙上,长发遮掩了所有的表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丰满的红唇被咬出了血珠,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著,茫然无助的长长的楼道里,灯光昏暗,夜风萧萧。
忽然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庄奕没有动,她紧紧闭著眼睛,任由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她忽然想极了苏朝宇,她用尽全部心力爱了那麽多年的人,她低低地叫著他的名字,然後忽然被人紧紧拥进了怀中。
那是一双有力的臂膀,带著淡淡的桂木清香和风尘仆仆的寒意,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那人只是拥紧了她,什麽也不说。
庄奕知道是陆林,是三天前不得不回纳斯处理家族事务的陆林,他还穿著昂贵的夜礼服,他想用风衣把她揽进怀里,却又觉得不妥,慌张地扯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光洁的牛角扣子被这种暴力的脱法弄脱了好几颗,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轻抚她的长发,柔软地安慰著,直到干练美丽的女助理找回自己,她努力平静下来,尴尬极了,不知道如何开口:“不是说……”
“本来要去五六天的,不放心这边,就连夜搭飞机回来了。”陆林略略尴尬地退了半步,“我去买早点给你。”
庄奕伸手握紧了裹住自己的风衣,没有抬头,却非常认真地问:“为什麽?”
陆林故作轻松的微笑,转头去看天色:“天快亮了,吃点东西,好好补一觉比较好。”
“我是说,你这样一个人,为什麽要这样对我。”庄奕一字一句,她从小利朗果决,虽然跟苏朝宇在一起的时候柔情似水,其他事务上却有著超乎常人的精明和果断。
陆林停下脚步,他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然後笑了起来,平光镜後面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地爱慕:“如果说我爱你,你会笑吗?”
庄奕微笑:“不会,我会问你,你这样一个人,只要招招手,不知有多少比我更美丽的女孩子会抢著说‘我愿意’。”
陆林愣住了,为了这个被生活压得濒临崩溃,前一分锺还在哭泣的女孩子瞬间显露出来的敏锐,他望著她,然後回答:“一开始是因为你的美丽和能干,真正打动我的,是你的坚持和不离不弃。我的确拥有的足够多,但这种旁人看起来有些傻傻的真心,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样财富和权势换不得的东西……”
“但不是为你。”庄奕飞快地说,“换句话说,如果我被你打动,你并不可能拥有这份真心,而是摧毁了它。”
陆林抬头微笑:“不,我并不奢求你爱上我,但我想,我有爱你的权利,或许很多年以後,这份感情会变成另一种美丽。但至少目前,它从没让我痛楚,我为爱你而感到幸福。”
庄奕看著他,陆林接著说:“我帮你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幸福,因为在整个过程中,你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在奋斗──那种坚持每分锺都在感动著我。”
庄奕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去,一股慑人的寒意席卷了她的整个身体,她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努力平稳呼吸,然後微笑:“果然是外国人,说话永远是书面语,让人听著……嗯,怪怪的。”
陆林离开之前只说了一句话:“我越来越确信,你是我一直寻找的幸福。”他穿著来不及换下的华贵晚礼服朗朗地穿过走廊,快步地去买早晨。等他带著老字号的鸡粥和小笼包回来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光已经熄灭,楼道里空无一人。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3
庄奕在特护病房里,苏妈妈插著氧气管昏睡著,她伏在床边累得睡著了,身上还搭著他的风衣。陆林悄无声息地开门走进去,他把热腾腾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抽走她口袋里那只已经摔坏了的手机才离开。他从纳斯带来的私家助理开著车等在医院门口,他坐上去,吩咐:“去公司,另外,一会儿你去买一个这样的手机,送到我办公室。”
年轻的助理侧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壳子是前年的特别版,情侣款,限量,大概不好找。”
陆林疲惫地靠在後座上,他也通宵未曾休息,此刻只是闭著眼睛吩咐:“中午十二点前办妥,这个月奖金翻倍。”
他的助理非常调皮地敬了个礼,笑道:“请您放心。”陆林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39(相亲)
帝国军校在杜里达共和国的代表队现在非常慌张,每个人都形色匆匆,表面镇静而内心慌乱,所有的教官被分成两人小队,对杜里达共和国的首都进行地毯式搜索──一个小时前,本次赛事的种子选手,帝国军校四年级的优等生苏朝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唯一的目击者是曹勋,他被史少昂校长亲自询问了半个多小时,据说,苏朝宇利用训练结束後15分锺的更衣时间,从他的面前不翼而飞。坐在史少昂校长私人套房里喝下午茶的江扬差点没笑起来,他一只手按住把关心写在脸上的弟弟,一只手仍然端著他的咖啡杯,说:“不妨去邮局找找,前几天听说他急著打电话回家,而且第一次到一个地方,总会有那麽几个人,是让人会忍不住要跑邮局寄明信片的VIP。”
苏朝宇的确在邮局,此刻正俯身在玻璃柜台上写明信片。陆军精英赛赛场并不在闹市区,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外币兑换柜台,身上只有刚下飞机的时候领队给的一点钱,除去往返车费,已经只剩下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乱响,他把它们都掏出来在柜台上排了一排,邮局的服务小姐都是那种典型的小镇女子,早在苏朝宇进门的一瞬间,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评头论足。苏朝宇只懂一点点杜里达语,但天下女孩子碰到帅哥的表情很相似,在他过去二十几年的生命里,这种情况的发生频率比一日三餐还高,他保持迷人的微笑,女孩子们都挤过来,唧唧喳喳地把他放在柜台上的硬币数了一遍,然後从柜台里掏出一些精美的明信片给他挑,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还额外送了几张邮票。苏朝宇道谢,然後认认真真地写给妈妈,写给庄奕,写给军校里的罗灿,最後一张……写给不知道人在什麽地方的,暮宇。
他没有想到曹勋他们来得这麽快,最後一张明信片才刚刚写上了抬头,只听见邮局的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然後曹勋和另一个教官带头冲了进来,若不是苏朝宇闪得快,一定会被他们扑倒,按在柜台上拖回去的。苏朝宇手疾一跃翻过柜台,把三张写好的明信片扔进信筒,才好整以暇地站在邮筒後面笑:“这回来得真够快。”
一个跟他平时关系极好的教官愤愤地跺脚:“真是没办法,平白无故玩失踪,刚刚史校长已经发飙了,把我们全骂了一顿。”
苏朝宇大笑,一面过来勾他的肩膀一面说:“谁这麽厉害猜到我在这里啊?跟安了GPS一样。”
曹勋也笑,过来从另一边拽住苏朝宇,凑过去在耳边说:“这回可是江元帅大公子钦点的。”苏朝宇立刻给了他一脚,对方也早有防备,大笑著跳开了,几个教官都嘻嘻哈哈地跟他打架,说“这回可在高层挂了号”云云,苏朝宇大笑著还击,丝毫不把他们说的放在心上。
卢立本穿著亚麻色的衬衫,他的身材并不是十分高挑,不过1米7出头,但矫健匀称,站在玉树临风的秦月朗身边向来也不嫌突兀。他此刻正坐在西餐厅里,不停地看手表。他美丽的夫人艾菲就坐在他的身边,殷勤的给坐在对面的一位年轻小姐添些咖啡,随意闲聊著。他们精心策划,并得到了江夫人关心和鼓励的这场旨在为三十二岁的秦月朗上校寻找生命中真爱的下午茶会,距离约定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15分锺了,从不迟到的男主角却还没出现。卢立本很努力地克制住痛骂友人的冲动,依旧保持著温暖如春风的微笑,直到秦月朗出现在门口。
秦月朗上校从十五岁进入帝国的社交圈以来,一直以英俊倜傥闻名,许多妙龄少女都被他的翩翩风度迷倒,视之为梦中情人,最八卦的狗仔队也没拍到过他衣冠不整形容邋遢的照片,最挑剔的时尚评论人也对他的衣著品味赞不绝口,但是现在……
卢立本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秦月朗站在餐厅门口,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旁边穿制服的服务生脸如菜色。
他很认真地做了头发,深栗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保持著艰难的站姿,其间还有几缕挑染了亮金和亮银。
他很认真地挑了衣服,一件立领的纯棉T恤衫好像有点小,紧紧勾勒出他健美的轮廓,只是胸前有一幅硕大的涂鸦,卢立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高中美术课上自己不小心把颜料洒在同桌秦月朗身上,然後为了避免有洁癖的对方发飙光速创意出来的杰作,一股浓浓的樟脑味搁著几张桌子隐约地传过来,让向来沉稳镇定的卢立本再也坐不住了。
但那个罪魁祸首仿佛丝毫没有觉悟,他像平时那样非常优雅地走了过来,对那女孩微微一笑,女孩又惊又羞,只得低下头去。秦月朗用银勺敲了一下咖啡碟,笑问:“我们去哪儿?”
女孩犹豫了一下,只能把求助的目光传递到艾菲那里去,可秦月朗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从他那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旧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笑说:“走。”
卢立本气得咬牙,他腾地站起来,一手抓过自己搭在一边的西装,一手抓住秦月朗的胳膊,风一样往外冲,夫人艾菲只能非常抱歉地对女孩子微笑,说一些圆场面的话。搏击方面的技巧并不弱於挚友的秦月朗毫不反抗,一路被拖出了餐厅,撞倒盆栽桌椅一片。
秦月朗被扔在黑奔驰的後座上,前面蜂蜜色头发的友人仿佛毫无目的的往前开。据秦月朗目测,时速应该已经接近於超速标准,但仅止於接近。按照著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卢立本的怒火维持的最长时间是32分锺47秒。於是秦月朗特没心没肺地从座位底下的工具箱里掏出一个老式闹锺,圆壳子头上俩包的那种,走针就像定时炸弹,到时间玩儿命敲,他从後视镜里观察卢立本的神情,然後相当保守地拧了一小时,然後开始躺在後座装尸体。
卢立本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唠叨和教育,他只是铁青著脸开车,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急刹车,後座的秦月朗死死拽著椅背才避免了不名誉地摔到地上去。等他回过神来,向来和善的友人已经拉开车窗,刚刚横穿马路闯红灯的两个女孩子被这种阵势吓得够呛,“这种行为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能指望别人为你们负责!”卢立本狠狠骂完,愤愤地摔上车门,一脚油门踩下去,又是一路狂飙。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40(物是人非)
秦月朗敏锐地观察到,整个过程,卢立本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终於有些躺不住,就坐起来卷起袖子和裤腿,开始给刚刚在餐厅里撞出来的淤青敷药,并且毫不掩饰地发出抽气的声音。平日非常温柔的卢立本依然铁石心肠,头也没回。
车子很快驶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奔驰了一段时间以後又转到国道上,秦月朗知道这回玩大了,於是无可奈何地开始叫卢立本的名字──在过去很多年的相处里,这一招屡试不爽。
卢立本没有回头,蜂蜜色的短发狠狠一甩:“闭嘴!”
秦月朗咬了一下嘴唇,转过头去看窗外。树木森森,田野广袤,远处的群山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城市里惯常能看见的楼房已经完全不见踪影,车子开著开著,两侧连瓦房都变得稀疏起来,只有无尽的农田和小小的水塘。他们已经驶离了国道,现在行进在一条乡村土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交通标志,偶然有农夫赶著马车和他们擦肩而过。
那只大嗓门的闹锺开始玩命响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卢立本几乎是在同时,狠狠地踩下刹车,车胎与地面发出恐怖的摩擦声,然後车子停了下来,秦月朗慌慌张张地按停了闹锺的时候,卢立本已经摔上车门跳下车了。空气的压力把秦月朗的耳膜震得难受,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4
卢立本已经拉开後座的车门,厉声呵斥:“出来!”
秦月朗向来强势,若不是个性散漫不喜做官,以他的能力,早已经是布津帝国军界的一位重量级人物了,在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大楼里,多少将官以上级别的高官都对这位上校礼敬三分。但所谓一物降一物,对於自己这个正直到无可挑剔的友人,秦月朗总是有些忌惮的。
卢立本一把将犹豫著的秦月朗从後座拽出来,路边正好有个小池塘,几只家养的肥鹅在浮萍遍布的池塘里游来游去,水面浑浊。卢立本始终铁青著脸,也不再说话,直接把秦月朗拖过去丢在水塘里。那水不过刚没他的膝盖,秦月朗不由挣扎两下,却被卢立本狠狠推倒,两个帝国军校的高材生、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少壮派军官,在乡下一个不知名的水塘里扭打翻滚,彼此咒骂,惊得那些肥鹅都慌张地逃到岸上去,扑棱著翅膀嘎嘎地跑走了。他们都滚了满身泥水,最後还是亲卫队长略胜一筹,卢立本努力站起来,狠狠吐出了今天的最後一句话:“真不知道你要什麽时候才肯长大!”
秦月朗狼狈地坐在泥水里,整个身子和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全湿透了,刚刚在扭打的过程中,卢立本甚至故意使劲地揉了他的头发。夕阳已经落下山坳,漫天的火烧云仍然灿烂多情,风开始变得很冷,卢立本还想说什麽,嘴唇动了几次却最终只有一声叹息。秦月朗觉得自己丧失了所有动弹的力气,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卢立本转身,然後决然地上车。他脱下他的T恤,卢立本摔上车门,透过茶色的车窗,他看见秦月朗低下头,开始专注地洗他的那件T,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线条优美的面容上,那嘴角,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完美的微笑。
卢立本镇静地挂档,踩油,黑色的奔驰携著风声远去,他甚至没有回头。
虽然已经是初夏,但天完全黑下来以後,在这远离城市的山林里,夜风仍然冷极了,尤其是对一个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的人来说。秦月朗并没有试图用伤害自己来证明什麽,他很想找个计程车,回到温暖的元帅府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早晨很有可能会收到友人诚恳的道歉,附赠夫人亲手做的蛋糕,但他在路边站了半小时以後就绝望了──天知道盛怒之下的卢立本把车开到了什麽地方,这里别说计程车,连拖拉机都没瞧见一辆。郊外的天空格外澄澈,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漫天星光璀璨,隐约能看见银河,秦月朗的身上没别说野战刀,连把指甲刀都没有,因此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军校时期学过的野外生存技巧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他只能找个背风的树下靠坐,闭上眼睛,往事便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过去二十八年,朝夕相处,甚至从未离开对方超过三天,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记得他们一起捉弄家庭教师,记得他们一起走过高中、军校,在野营的时候裹在同一条毯子里发抖,在毕业典礼上互相拍照。那些奢华的酒会上,卢立本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不露声色地替他当下那些最烈的酒,哪怕之後会因为酒精过敏起一身的红疹子,他太信任他,所以哪怕是跟艾菲恋爱的时候,也要巨细无疑的请挚友做参谋。秦月朗穿著一丝不苟地礼服出现在他的婚礼上,充当伴郎,很多人说他比新郎更耀眼,没人知道他眼睛里的晶莹并不是因为喜宴上的酒,但他还是微笑著,看他的爱人吻新娘,以後愈加风流,总是在深夜还流连在那些灯红酒绿的所在,公然跟复数的太太小姐调情,卢立本不止一次为他收拾各种各样的烂摊子,也劝过也吵过,可真正惹出麻烦来的时候,却永远坚决地站在他身边。
秦月朗觉得身上一阵阵冷极了,头有些眩晕,於是苦笑,他哪里是名媛们想象中的情圣,根本就是个最可悲的失败者,他甚至从未向他深深爱著的人说出一句明确的表白──那双太正直的眼睛里,那颗太纯净的心里,哪里容得这样不伦的情感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努力微笑,有热热的液体顺著脸颊滚下来,秦月朗放任,他把头靠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摩擦著他的後颈,有点微微的刺痛。很多年前母亲说,他和卢立本就应该像是两株参天的巨树,努力生长,彼此独立,枝蔓呼应,根茎相连,可是……在他心里,却宁愿他们是两株坚韧的藤蔓,紧紧依靠,相互依存,至死方休。
这样的心,卢立本那样的人,哪里会明白,哪里会接受呢?
秦月朗微微抬著头,下颚和脖颈拉成一个绝美的弧度,他在笑又在哭,回忆里幸福现实中绝望,惯常优雅而又冷漠的外表後面一直是一颗太渴望的心,静静的夜里,他忽然好想念小的时候,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彼此温暖的岁月。
天地苍茫,物是人非。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41(握住握不住的爱)
卢立本像一只茫然的兽,他的夫人艾菲体贴地给他留了美味的汤和烤得脆脆的肉酱饼,他麻木的嚼著,所有的味蕾放佛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有点苦苦涩涩的。艾菲在厨房里削水果,煮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他那位小姐已经被妥善的安抚了,她总是那麽体贴,不像秦月朗那样,笑得灿烂,内心却总有一个角落,欲言又止,看不分明。
卢立本靠坐在沙发上,像强迫症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拨著秦月朗的号码,却不呼出,等手里的咖啡凉透了,完全没有任何香气只剩苦涩的时候,他忽然像一只暴走的龙那样跳了起来,抓了车钥匙就往外冲。艾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他怎麽了,他只是说:“差点忘记了元帅的传召。”
艾菲疑惑地看了看日历──她的丈夫习惯於把重要的传唤都标注在上面,今天的格子是空的。卢立本发动了汽车,转眼就消失不见。
夜深的时候,城市里仍然会灯火通明,花街上仍然人声鼎沸,喝辛辣的酒,揽著温暖的身体,颓废的歌手轻轻地唱,醉了,怀抱就差不多。卢立本在元帅府门口转了个圈就知道他的朋友还没回家,这个时候秦月朗总是在他那跟卧室差不多大的露台上啜著酒看月亮,连下雨的时候也不例外,他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在笑著的,可背影却那麽落寞。
浓云渐起,天空呈现出一种发灰的紫罗兰色,卢立本非常沮丧地发现他迷路了──午後的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冷静控制著,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抱著头努力回忆所有的细节。然後他拨电话给秦月朗,电话答录机里对方轻快地让他留言,卢立本忽然觉得眼里一酸,堪堪落下泪来,只能努力平静著声音说:“你在哪儿我都去接你……不愿回来也没关系,我陪你……”他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军部配发的高档货和地板相撞,铿然有声。卢立本深吸气,再次发动了汽车。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很久,卢立本也找了很久,直到记忆里的一切在漆黑的雨夜里变得清晰透彻。秦月朗始终围著池塘边那棵最高大的树转圈子,太冷太累,可是不能睡,甚至坐下都不能,他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青,那件T恤却没有穿在身上,他把它叠好,双臂交叠著护在胸前。
汽车耀眼的前灯照亮了这片小小的荒地,细细密密的雨线反射出莹莹的白光,卢立本扯下自己的外套丢在车座上,然後冲了出去。秦月朗没有回头,他太倔强又太骄傲,容不得这样狼狈的自己被路过的陌生人怜悯,他不觉得心痛,虽然无助虽然悲凉,他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他知道阳光再次普照大地的时候,他的友人仍然会笑得毫无阴霾。“一切都很好,人间天上夜总会的头牌陪我打了一夜的十三点,真的。”秦月朗决定这麽说,“赢得不少,请你吃饭。”
温暖的怀抱一下子从後面环住了他,秦月朗扬起头,闭上眼睛,他的头正好枕在对方的锁骨上,那气息那温度,都太熟悉。似幻似真,他伸手握住那双常年握枪的手,想说什麽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冻僵,他什麽也说不出来。卢立本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一颤,随後,便软了下去。
他伸手想摸秦月朗的额头,半昏迷状态的秦月朗却死死拽著他的手,卢立本只能努力凑过去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手心握著秦月朗冰凉的手,手背靠著他火热的额头,卢立本突然觉得那麽悲伤,他把他抱起来,低声地叫:“月朗,月朗。”
江扬在陆战精英赛开始以後的第七天终於心甘情愿地承认这并不是一场旨在娱乐大众的选秀赛,虽然那个一路领先的布津选手比如今当红的大多数明星漂亮得多,而那头完全违反军规的亮蓝色长发,和他的表现一样,鲜明得让人根本没法不注意。
苏朝宇已经拿了三个单项的第一,成绩比平时训练还要出彩,甚至有一项还打破了赛会的记录。他比赛的时候就会进入一种极度专注的状态,不仅仅不再提电话的事情,不再跟相熟的教官们打闹,甚至都不怎麽说话,每天比赛结束以後就乘专车回房间休息。江扬几次跟他在饭店的楼道里擦肩而过,对方都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那双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窥不见一丝应有的疲惫和紧张,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那是一种奇特的狂热──也许他心里真的有火焰在燃烧,也许真有那麽一个人一件事,值得他用拼命的态度去对待这场比赛。江扬觉得,就凭这一点,这个人就必然是冠军。
但这种想法他始终都放在心里,表面上仍然是那一派清淡随意的样子,时时刻刻压制江立的各种追星举动,每天晚上给秦月朗打电话,通过他向父亲报平安,没想到这一晚接电话的却是卢立本,传说总是以“祸害活千年”状态示人的秦月朗病了,甚至住进医院里去了。
“重感冒转肺炎。”卢立本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好。”
那时候的江扬还不了解同性之间也会产生超乎友情的心动,他跟卢立本一样,一点也不了解看似潇洒风流的秦月朗的内心,於是只是问候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卢立本一个人守在医院的病房里,吊针滴滴答答地以一种机械的频率输液,秦月朗烧得面颊通红,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惯常总是带著冷笑的面容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显得孩子般脆弱和无助。
因为江夫人总是以一种溺爱的心态对待这个唯一的弟弟的缘故,这次秦月朗虽然是小病,却也不得不住进了帝国医院最豪华的加护病房。宽大的露台上摆满了高大的绿色植物,浓浓的翠色和明媚的阳光透过柔蓝的窗帘占满视野,卢立本听见隔壁传来隐约的哭声,轻且压抑著的哽咽声,还有柔柔地说话声,他站在露台上,能看见隔壁病房里一个黑衣的女孩子正握著病床上老太太的手,旁边站著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像是女儿和女婿,老太太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抢救的医生甚至已经开始收拾急救器械,护士拿著白色的裹尸单站在一边。虽然是陌生人,可是生命的离逝让卢立本在盛夏季节也觉得冷,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快48小时,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想念家里的妻子和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公务,他甚至没有睡过没有吃过东西,内心深处有一种太可怕的焦虑,总觉得眨眨眼睛那个熟悉如同自己一部分的朋友就会消失不见,这焦虑随著隔壁的哭声愈演愈烈。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5
隔壁的庄奕的手指始终在颤抖,她能感觉到苏妈妈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变得冰冷和僵硬,她的衬衫被冷汗湿透,黏黏地贴在背上,她感觉到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已经抽离出身体,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里,她哭著掐自己,却无法从这真实的梦里醒来,陆林从背後拥紧了她,她没有力气反抗也不想反抗──那是一种无法拒绝的温暖。他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她握著笔,她在那张苍白的死亡证明上签字,他握著她,一笔一划。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42(夜深沉)
因为前一天下过雨的缘故,夜空非常晴朗,帝国医院门口的大街上,入夜以後就会摆起一排小吃摊位,有热热的红油小云吞,喷香的麻辣烫,铁板上滋滋啦啦地烤著鱿鱼和羊肉,高高的街灯都被蒸汽笼罩起来,午夜空寂的街道因此变得朦胧热络,在医院里通宵守夜的亲人都喜欢在病人例行医生查房检查之後三五成群的到这里吃东西。白天那些让人总有难过的联想的花店、寿材店、补品店都关闭了大门,被遮在三色简陋的塑料布搭成的小吃棚子後面,色布的一边生气勃勃,而另一面充满了别离和感伤。
陆林只穿了一件衬衫,领口袖口的扣子仍然像在办公室那样,系得一丝不苟,优雅的领带夹垂住真丝的领带,他的西装搭在庄奕的肩膀上,这些日子让她明显的消瘦和憔悴了,在温暖而朦胧的夜市上,她的英气已经几乎淡得找不到,她只是埋头吃著东西,通红的烤鸡翅用竹签串著,放在不锈钢盘子里送上桌,小摊的老板用夸张地语调告诉他们,这是没人能吃下4串以上的“变态辣”。
庄奕什麽都不说,她只是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吃著云吞,用筷子把鸡翅拆下来放在盘子里,一口一口地咽下去,仿佛已经丧失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陆林小心翼翼地用筷子蘸了一下尝尝,立刻死死咬著牙背过头去,他从小在贵族家庭长大,一举一动都力求优雅从容,此刻感觉到喉咙如同冒火一般,只能抓过旁边玻璃瓶的汽水灌上一大口,总算没有失态地咳嗽起来。庄奕什麽都不说,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吃著东西,陆林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她的眼泪忽然如泉水那样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划过脸颊,落在那廉价的格子桌布上,他忍不住凑过去,轻抚她的肩膀,她扔掉筷子,那种夹杂著剧烈的咳嗽的哭声让人觉得心都被揪成了一团般疼痛难忍。陆林没法说出任何一句劝慰的言语,他静静看著她,忽然恨自己──几乎可以拿到一切,却无法给面前这个女孩子一丝她真正需要的安慰的自己。
庄奕抬起头,动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的血丝,她的声音嘶哑,说:“我好想回家。”
陆林立刻回答:“我送你。”然後就跑去拿车。庄奕在他温暖的大车里睡著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家的单元楼门口,陆林说:“我看著你上去,你的灯亮了,我再走。”庄奕关上车门,说:“谢谢,如果担心,为什麽不说送我上去?”陆林从车里出来,隔著车对黑暗里的庄奕说:“我怕你觉得我在乘虚而入。”
庄奕苦笑:“难道不是?”
陆林很认真地想了片刻,然後搓搓手指:“我从来没有以做别人的替补为荣,所以才会从家里出来,到布津创事业。”
庄奕转身,说:“今晚我住苏朝宇那里,太晚了,不想打扰妈妈。”
陆林胳膊肘支著车顶,朦胧的夜里只能看见镜片的反光,他轻笑,刻意忽略庄奕语气里所有委婉的拒绝,自顾说下去:“这次也一样。我知道你不会为这些普通的关心和金钱打动。”
庄奕低头,她长长的头发用一只简单的牛角梳盘在头顶,因为刚才片刻的假寐已经有些散乱,她扶了扶鬓边,然後问:“这世上的关心还分高级和普通吗?”
“我大哥会继承父亲的爵位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很大程度上仅仅因为他比我们剩下的七个都来的早。我不是在影射什麽,只是想告诉你,既然上天如此安排,我悉数接受。”陆林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坦然地说,“我用我的方式去适应这些不可改变的安排,无论结果如何,只要现在很充实,很幸福,就够了。我会很小心,不给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带来困扰,请相信我。”
庄奕一直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有著敏锐的触觉和超乎同龄人的阅历,在工作中她一直很敬重他,他也像师父一样手把手地教了她太多东西。最近的几个月,他甚至比苏朝宇更像她的男朋友,或者,更像她多年从未一起生活,最终选择了背叛,却曾经给了她太多温暖回忆的,父亲。
错觉吗?如父如兄的另一种幸福……
夜风呼呼地吹过单元楼之间的通道,她觉得冷,却毫不犹豫地脱下陆林的西装,隔著车递给他,他保持沉默地接了过来,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亮得像晴空的星星,一直看著她,很深很深的目光,带著爱与怜惜,又带著欣赏和期待,她转身大步回家去。陆林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後面,看著楼道里的声控灯随著她的脚步声一层一层亮起来,又渐次熄灭,他看著她回到家里,客厅的灯亮起来,她在窗边站了片刻,不知道是否是在看他,他没有试图挥手,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著。庄奕拉上窗帘,然後在窗边坐下。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他怎麽能走。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她怎麽能睡著?
陆林钻回车里,喝纳斯进口的矿泉水。
庄奕坐在窗边,喝冰箱里的啤酒,她把苏朝宇的烟都搜出来,一支一支的点燃──18岁以後,苏朝宇沉浸在暮宇的梦靥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偶尔会站在客厅的阳台上抽两支烟,喝两罐啤酒,从未成瘾的神秘癖好,这两年因为母亲的病和陆战精英赛,早已断了,可是这种廉价的香烟的味道和听装啤酒的味道,庄奕太熟悉──这是他最悲伤的角落,这是他最悲伤的味道。她让这种味道包裹自己,仰望星空,千里之外的朝宇,你可知道这里的一切,你在想我吗?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43(进化中的小妖)
江扬在临窗的位子吃饭,外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这是陆战精英赛的第八天,最艰苦的沙漠追击、反追击比赛正在这里展开,它要求选手们在规定的四天时间里躲避整个装甲侦察营不间断的追击的同时,追击身上只有微小标记的一名“敌人”,每被追兵发现一次,会被扣去整整2000秒的时间,被“敌人”制住,就只能退出。敌人会偷袭、暗杀,甚至伪装成参赛选手中的一员,而选手只能使用手里仅有的少量原始简陋的器材找寻线索──没有纯净水,虽然如果不走错的话,会碰见美丽的小绿洲;没有食物,大赛组委会对此的解释是“人均火柴2盒,军刀一把”。此项比赛谢绝普通观众参观,只有各国军界的VIP们受邀参加,乘著舒适的专用旅行车沿著大路观光比赛用的整个基地。武装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排列整齐的坦克和装甲车从他们身边隆隆的通过,偶尔能看到远处选手的影子一闪即逝,这时候车里总能听见一阵哄笑或者兴奋的议论。江立对此义愤填膺,狐狸宝宝的观点是:“这不就像在野生动物园里看动物一样吗?太不尊重人了!”
“事实如此。”江扬从自助餐台拿了一些弟弟爱吃的薯条和鸡翅回来,低声笑著评论。江立从来不掩饰自己太过孩子气的喜好,江扬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早就是个小大人的样子,但同样接受精英教育的江立却始终努力保持著自己孩子的快乐和天真,他就是喜欢快餐,而且是用手抓著吃的快餐。江扬用刀叉优雅地切割小羊排,江立则用吸管呼噜呼噜地喝加冰块的可乐,蘸著番茄酱吃炸薯条。
“见鬼的事实。”反正没人注意他们俩个,江立便不顾及所有的餐桌礼仪,一边啃鸡翅一边回答,还毫不客气地跺了自己的哥哥一脚,宣布,“你已经被军队洗脑了。”
江扬毫不为忤,他抿了口冰水回答:“军队里不得不过分强调服从,但面对下属的绝对服从,不是每个长官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事实上,过分鲜明的阶级概念让大部分高位者都忽视了一些做人的最基本的东西,比如,信任不是用来践踏,生命比什麽都值得尊重。”
江立舔著手指问:“你呢?”
江扬笑:“你说呢?”
江立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定格在哥哥身上,看了半天,然後笑起来:“纸老虎!”
江扬也笑:“没创意的评价。”
“怎麽会?我随便猜猜?”江立用餐巾擦干净手指和嘴巴,双手交叉著支在桌子上,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像他哥哥惯常在办公室的样子了。江扬不由笑起来,说:“请猜。”
“猜对了我要挑奖品。”江立眼珠一转,立刻谈条件。江扬大笑点头,说:“没问题。”
江立保持他的指挥官模仿秀,想了想说:“纸老虎的意思就是说,在你所处的环境里,你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内心仍然有焦虑和不安全感,不确定的事情太多,对於你无法保证的、由概率决定的那些部分,你总想通过非常的手段加以规避。你已经是个好长官,建立了铁血的纪律也得到了最大范围的认同甚至崇拜,你使用常规和非常规的手段来处理你的工作,你的人际关系,有时候看起来与这车里的某些人一样,把自己凌驾於他人之上,但内心深处你力求保持清醒,力求客观审视自己的力量和行为,试图用理智来驾驭看起来不合理甚至极端的手段,是这样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6
江扬停止了假装喝水,他不得不承认,14岁的弟弟敏锐得超乎他的想象,他简单地点了一下头,然後笑:“你跟程亦涵还是凌寒通过电话?”
江立眼珠转了转,吐吐舌头说:“都有,可他们谁也不会跟我说你们工作的事情,这点你要相信你的手下们的保密意识。”
“可是……?”江扬替弟弟说出转折连词,然後用期待的表情等待下文。
“可是亦涵哥哥居然不知道最喜欢的NB牌薯片出了新口味,小寒哥哥上个月休假的时候我们在猎场碰到,他居然一次也没有骑马,偶尔提到你,我觉得他在恐惧。”江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的哥哥,“我可没见过小寒哥哥怕过什麽。”
江扬沉默,略略勾了勾嘴角。
江立长叹一声:“你真是我的偶像,哥。”
江扬隔著桌子伸手去揉弟弟的小卷毛,然後笑:“我看你会在三十岁以前变成妖精,求你别进化得这麽快,我会适应不了的。”
江立像猫那样蹭了蹭哥哥的手掌,眯著眼睛表情很享受地回答:“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亲爱的哥哥你是不是应该先把彩头付了?”
江扬在弟弟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江立立刻夸张地做出要哭的表情,於是作哥哥的只能聪明地转移话题,突然转头,一指窗外急急说:“看,那是你学长!”
未来的千年老妖立刻放弃了对哥哥的报复,急忙转过头去,与此同时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窃笑声──距离旅行车大概100米的沙丘旁边,一个被追兵发现的选手正在接受记录,他趁机把掩护的头盔摘下来透气,海蓝色的长发一下子飘飞起来,就算隔著沙雾,也看得清清楚楚。
江立气得狠狠跺了哥哥一脚,只差没用小虎牙去咬了,他愤恨地得出结论:“乌鸦嘴的人,以後不要随便开口!”
江扬被弟弟的小皮鞋踩得痛极,表面上仍然不得不保持著优雅的风度,为了避免强行忍痛的尴尬表情被其他人瞧见,他只能死死瞪著窗外遥远的苏朝宇,愤恨地哼了一声。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44(距离的消弥)
苏朝宇在午後的烈日里抿了一小口水,他的钢制水壶里只有大半壶在炎炎烈日里烤得发烫的湖水,旁边的裁判员正把他的积分卡送进读卡器里面,记录的声音嘟嘟刺耳。
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常。
这种状态从早晨比赛开始便困扰著他,他觉得心慌意乱,内心深处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东西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让他惶恐,让他难过。他无法把这种状态归咎於紧张,但这种感觉使他犯了太多诡异的错误,甚至在此项比赛开始之後,不仅仅没有瞧见必须追捕的“敌人”的影子,还被追兵连续发现两次,目前单项排名在全部的100多名参赛选手中排到了几乎倒数的位置。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灼热的空气,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平静,莫名焦躁啃著他的心,他把庄奕给的护身符贴在胸前──千里之外仍是深夜,小奕,还有妈妈,你们……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关键时刻心不在焉……”江扬从望远镜里观察苏朝宇的一举一动,淡淡地评论了一句,却没说完,只笑了一下就放下望远镜,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江立又看了一会儿,外面轰隆隆地驶过一辆重装甲车,扬起惊人的沙尘,旅行车的车窗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纱帘,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江立才放下望远镜,跑去自助餐台挖了一个香草冰激凌球,又取了不少水果回来,然後才一面吃一面说:“看来江扬上校对於这位选手的表现很不满意?”
江扬用叉子从弟弟的盘子里戳了块芒果,史少昂校长刚刚端著咖啡走过他们的桌子,正停在不远处与邻国的一位军校校长交谈。他便压低声音笑著说:“如果是战场,谁给你重来的机会?”
江立想不出怎麽反驳,闷头吃了两勺冰激凌,才说:“不是最机智最谨慎的人赢。”
“尽量谨慎,尽力戒掉所有的骄傲,尽力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再加上一点运气,基本可以保证生存吧。”江扬苦笑,托著腮望著窗外说,“我承认,运气有时候起决定作用。”
江立笑起来:“看你的样子,真庆幸苏师兄不是你的兵。”
江扬挑眉,也笑起来:“回头就跟史校长要人去,搁我这里几年,准比现在强上百倍。”
江立看到哥哥的叉子又伸过来,立刻把盘子往旁边挪了一点,哼了一声道:“人家是要得冠军的,你呀,没戏了。”
江扬笑而不答,侧头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一队勤务兵扛著扫帚和玻璃擦跑过窗外,玻璃再次被擦干净的时候,一眼望去,茫茫的沙海里,早已经没有了苏朝宇的影子。
秦月朗没想到一觉醒来的时候卢立本还会在自己身边,於是他立刻闭上眼睛装睡,之前所有的事情在他的头脑恢复正常的运转速率以後,都冒了出来,令他觉得无比尴尬,他也许需要时间。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高大的露台晒进病房里,卢立本看到秦月朗像猫那样蜷著身子侧躺著,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被子蒙得高高的,一只手仿佛很紧张一样死死拽著被角。他伸手摸摸了友人的额头,对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卢立本觉得难过,他跟秦月朗认识到现在已经将近30年了,从少年时代就从未离开过彼此,一起读书,一起打球的青葱岁月仿佛就是昨天一样,秦月朗睡觉的时候总是像草原上晒太阳的狮子,姿势多得可以出画册,无一例外都是那种充满安全感的,慵懒随意的样子,像现在这样,只能说明……他已经醒了,却还在装睡。
卢立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暴力地掀开被子,把秦月朗没藏好的狐狸尾巴揪到他面前,而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到露台上打开所有的窗子。早晨下了一阵毛毛小雨,现在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泥土味,楼下的凤英花在雨後的骄阳里没心没肺地开得豔丽摄人。卢立本好奇地望了望隔壁,昨夜去世的那位老妇人的遗体已经被移去太平间,她的女儿挂著大大的黑眼圈,正在收拾东西,而她身边那个非常有贵族气的男人则一面签著支票付清帐单,一面非常温和地劝著女孩子。女孩子难过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他就轻轻拍著她的背。
庄奕觉得非常难过,她心神不宁地拨过太多次苏朝宇的电话,但对方始终没有开机,她从电视里知道,在异国比赛的男友成绩非常出色,现在是夺冠呼声最高的选手,布津帝国电视台体育频道已经决定从次日起全程转播比赛实况,她真的不能在这时候打扰他,可是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怨她呢?
“他不会。”陆林说,“如果我是他,只会觉得太对不起你。”
“我没有权利替他决定,毕竟……没有能够见到母亲最後一面,是太难过的遗憾。”庄奕抽泣著回答,“葬礼的事情等他回来再说,我现在……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陆林想再说点什麽,可是他的电话却响了,他急急走出去接了电话,回来说:“我大哥叫我回国,家里有急事,对不起……”
庄奕抱著很大的塑料袋强笑:“没关系,你忙。我很好。”
陆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先送你回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7
庄奕稳著步子往外走,说:“没关系,我可以,出去叫出租就没问题。”
陆林愣了片刻,才追了出去,一把抱住庄奕,不顾她的挣扎大声说:“我不走了,我不能也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你,我先送你回去。我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
庄奕的身子一震,随即停止了所有的挣扎,手里的东西怦然落地。
陆林试著去吻她的额头,他说:“我错了,我始终不曾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和守护者,我爱你,我一直渴望和你在一起,牵著手走一辈子。”
庄奕没有动,没有躲也没有迎合,她闭上眼睛,说:“我心里很乱,不要在这时候跟我说感情。”
陆林放开她,说:“我愿意等,一直在这里。”
庄奕俯下身子,一件一件地拾起地上的东西,苏朝宇家的钢水杯,苏朝宇家的密封饭盒,苏朝宇喜欢的勺子,苏朝宇的长风衣……陆林帮她捡,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指,谁也没有躲开。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45(瞬息永恒)
最後一天的场内赛是考验选手综合技巧的大型赛事,单杜利达共和国内部就卖掉了至少1万张昂贵的软座票和2万张价格依旧不菲的普通票,更别提站票和走道票了。头一天晚上兴奋地准备好了三种焦距望远镜的江立,却在早晨被哥哥狼狈地拖出被子、扛上车,然後继续睡得人事不知。江扬充当弟弟的靠垫,看他的小卷发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得毛毛躁躁,越发像个小狮子。
毕竟还是小孩……江扬想著,却不自觉地把心思转移到参赛选手身上去,经过接近两周的折腾,这些选手大概会比面前这个熟睡的人还要疲惫。为了考验选手的耐力、适应程度、反应能力等综合素质,大赛组委会在翻新花样上可谓用尽心思,各种诡计层出不穷,每届都不重样。以前江扬只有耳闻,这次见了现场版,才不得不承认,所谓陆战精英赛,真的不是秀场,比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
有一天早晨,江扬在观战车里看选手参加中长距离越野技能赛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的负重除了标准背囊外,还有有一个大包裹,貌似不轻。史少昂校长苦笑著说,这是今年的第一个惊喜。为了保密,选手们只有在头一天晚上才能通过门口贴的通告的方式知道第二天比什麽,并且拿到相关的器材。越野之前,每个参赛选手都收到了“野外通讯模拟战”的项目通知,外加人手一份的通讯背囊,里面有高性能的15寸宽屏笔记本一台、新研制的通讯器材和说明书若干,硕大沉重的原始发报台一个。当然,到了比赛的那一刻,扩音器里报出比赛项目的时候,明知道组委会花样百出的选手们,还是有一大半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如果说花样也能评定星级的话,那麽这个只能算是3颗星。还在晨梦里的江扬被房间内的电话吵醒的时候,真怀疑自己是在国外看比赛还是在国内搞演习。服务台的男生说:“请在15分锺内著装,比赛即将开始。”琥珀色眼睛的上校几乎是把弟弟踹起来,然後拉开窗帘向往看。楼下已经有反应快的选手按照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指示开始向指定点奔去──预计今晚开始的伏击对战项目,整整提前了11个小时──所以有选手穿著适合夜晚比赛的隐蔽服装出门的时候,立刻毫不犹豫地被评委扣掉了分数。非但如此,正午晴朗的好天气下,在丛林里边隐藏边拿野果子当午餐的选手们忽然觉得视线慢慢暗下去,天气预报里的“晴间多云”变成了突如其来的中阵雨,以至於他们转移的时候会在丛林外的干燥地面上留下再明显不过的痕迹。这场有人工降雨助威的比赛以後,本来有秩序的名次来了大翻转,很多人因为种种可笑的原因被踢出了争夺奖牌的行列。比如前几天的第8名因为累而睡得太沉,最後被“追兵队”记录的捕捉地点是宾馆的床上,成为了观战车里的最大笑料,弄得带队的校长一直躲在吧台喝闷酒;再比如一组纳斯帝国的选手的午餐被大雨毁掉,只能沿路用树蜗牛充饥,因此他们的追捕记录的原因里有一行备注:“追踪线索:树蜗牛壳。”
江扬任弟弟睡得东倒西歪,接过史少昂校长递来的名次表,布津帝国的选手基本都在15名以後,只有一个名字排在第三,苏朝宇。有数学学位的江扬飞快从一串数字里判定出了苏朝宇的“後脚筋”项目。若是那天在沙漠里,他没有被追兵捉到,那麽现在应该已经是冠军了。对於史少昂校长对本国再次无法夺冠感到忧虑的时候,江扬捏住弟弟的鼻子,使劲摇晃了几下:“狐狸宝宝,到站了。”
杜利达共和国最大的体育场就在路口,江立在一秒内充电完毕,迅速起身在穿著比赛服装的选手里寻找他蓝头发的学长,却不想,载著众多权贵的车一转弯,从安静干净的VIP通道,径直驶入赛场。
秦月朗在病房里看电视,连续三天的例行检查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只是不知道一直照顾他的卢立本怎麽想的,就是不让他出院。秦月朗始终不愿意跟他正面冲突,尤其是最近,他火爆脾气的友人显得过分温柔,而且他这次生病本身的原因就让他时常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卢立本从前天早晨开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但是每天晚上仍然住在这里,而早晚三餐也都赶过来陪他吃。秦月朗看看墙上的挂锺,下午六点二十一分,距离卢立本正常的下班时间刚刚过去不到半小时,按照这两天的规律,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每一分锺都有可能出现在病房里──拎著妻子艾菲做的爱心便当。
秦月朗表面镇静内心慌乱地拨著电视,布津电视台喜欢在下午的新闻前播放冗长的家庭伦理片,徐娘半老的妻子正歇斯底里地哭诉丈夫的出轨,丈夫说他真爱那个传说中的第三者,可是两边又都割舍不下。秦月朗低头喝卢立本放在床边的白开水,忽然就笑了。
“难为秦小少爷忍得住这种东西,小心隔壁要投诉你了。”卢立本突然出现,他果然拎著那个蓝色小碎花的保温袋,笑得阳光灿烂。
秦月朗啪地关掉电视,笑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无聊嘛,有个声音也好。明天我真的要回去了,长期占用病房才会被投诉。”
卢立本不放心地盯了他一阵子,躲开他的目光,把那个保温口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拎出一对绿色的保温桶来,说:“来吃饭了。”
浓浓香香的鸡汤,香喷喷的糖醋小排,还有煎得一面金黄的太阳蛋,薄薄的脆饼里有淡淡的葱香,秦月朗盯著那嫩嫩的蛋说:“真是端枪的手,跑了这麽多路,它居然还这麽完整。”
卢立本不说话,只是一边给他撕开新鲜的生菜叶子一边笑:“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秦月朗用筷子的一头轻轻一戳,金黄色的蛋液就流淌出来,浇在脆饼上,卢立本非常自然地把生菜叶子给他铺上去,又夹了块剔净骨头的排骨肉放上去,自己也不怎麽吃,只是看著秦月朗像个孩子一样埋头吃饭喝汤,就觉得非常幸福。
秦月朗不敢抬头,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屋子,露台上的植物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房间里一时显得非常安静,安静里有一种香香涩涩的味道,这是幸福吗?
他很想哭,不是,这是瞬间,像是那些老照片里,彼此都无忧的笑容。
瞬息永恒。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46(如果他赢了)
国际陆战精英赛的最後一场决赛并不像前面的那些一样刁钻古怪,相反的,它非常简单,是对所有参赛选手作为军人的基本素质的严苛考核,包括长距离的负重跑,多向飞碟射击,分组搏击,模拟战略等等数小项,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苏朝宇的排名已经晋升了一位,距离第一名差得分数并不多,但下午的项目是他并不十分擅长的长距离负重跑和多向飞碟射击。史少昂校长在整个午餐时间一言不发,以至於包间里所有的教官和来宾都不得不保持安静,只能用耳语来满足最基本的沟通需要。
布津帝国电视台从布津当地时间凌晨3点开始全程转播国际陆军精英赛的最後一项决赛,庄奕一个人坐在苏朝宇家里看电视,到半上午的时候,因为苏朝宇的名次又提升了一名,夺冠呼声渐长,甚至有记者开始敲他的门。庄奕隔著猫眼看了一下,扛著摄像机和拿著麦克们的记者们相互挤压,争先恐後,有好事者已经开始敲上上下下邻居的门,打听未来冠军的奇闻轶事。这些采访和对他家附近的探秘成了中场休息时观众们最爱看的八卦,体育频道最红的两个主持人叽叽喳喳地对苏朝宇的表现品头论足,这都令庄奕觉得头疼,唯一庆幸地是邻居们还不知道苏朝宇母亲去世的事情,不然真的播出去传到苏朝宇那里……她简直不敢想象向来冷静却会在某些事情上过人疯狂的情人的反应。
陆林早上就来了,因为门口挤满了记者的缘故,没有办法上来,所以他只能在车里看车载电视的直播,不时给庄奕播个电话。庄奕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直到他忽然轻轻地说:“如果苏朝宇赢了,你嫁给我好吗?”
庄奕握著电话的手轻轻一抖,她盯著电视,苏朝宇正在比多向飞碟射击,那神情是她所熟悉的,专注之极的样子──他的世界太大又太小,异常敏感又异常迟钝,很多时候,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根本没有她。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8
陆林安静地等著,他能听见电话的另一头,庄奕的呼吸几乎停顿了一刻,然後她努力微笑说:“好像我们还没有交往过。而且,为什麽是他赢了。”
“他赢了你才会放心,他会有个新的世界,如果输了,你是他的唯一,我知道你。”陆林把汽车的座椅放低,半躺在上面,透过车窗注视著苏朝宇家的窗户。那里为了防止记者的偷拍,密密地拉著窗帘,他知道她一定就在那里,於是露出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比你和他交往更长的时间,我能许诺你的,只有以後的一辈子。”
“冠军带来的名利对他来说不值一文。”庄奕冷静地评价,“除非他找到苏暮宇。”
陆林沉默了一刻,说:“小奕,你会爱我吗?用另一种心情,用另一种方式。”
庄奕倒在沙发上,她还记得多年以前她也是躺在这里,枕著苏朝宇的腿,两个人还是那样年少,她对他说:“你是我唯一的翅膀。”如同童话中的彼得潘。隔了这麽多年,她恍然发现,苏朝宇仍然是那个会飞的天使,可是她,已经不在永无岛上。
“我相信你,你让我依赖。”庄奕一直能够正视自己情感的每个角落,“但永远不会是我和他那种狂热的爱。”
陆林无声苦笑,然後说:“我了解。”
庄奕静静地躺在那里,电视里的解说员正在疯狂地嘶吼著,因为苏朝宇在刚刚结束的一轮射击比赛中丢了两枪,刚刚拉近的和第一名的差距又扩大了。她翻了个身,然後接著说:“你不认为你只是一时迷恋吗?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爱上了对方,其实只是爱上了自己给他披上的那件华丽外套。隔不了多久,你可能就会後悔你现在说的话,做的事了。你这样的人,选择本就太多。”
陆林闭上眼睛,然後说:“我身边确实有过很多追求的人,像你这样的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痴心的爱人,只是很多事情,从来不以我们的美好意志为转移。我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会留给过去的人,可是正因为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爱,我才知道,你是我现在最珍惜的人。小奕,我确定,错过你就会错过幸福。”
“你的幸福,不一定是我的。”庄奕紧紧抓著沙发靠垫,上面有苏朝宇喜欢的洗涤剂的味道,侧头看过去,赛场上那个海蓝色长发的人仍然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稳稳端著枪,他的世界,仍然那麽小。
“幸福不可比,我不能保证你跟我在一起比你跟他更幸福,但我会尽我所能,你会一直是我的唯一。”陆林微笑,“以後你也会慢慢知道,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给一个她,和你一样。”
“一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都会有强烈的幸福感,我不知道……”庄奕深吸气,“我不知道将来……”
“我会始终在你身边,互相呵护,互相保护。”陆林微笑,“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一句承诺,和永远不变的言行如一。”
“等比赛结束吧。”庄奕轻声地回答,“我不可以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离开。”
陆林回答:“我了解,我一直会在这里。”
庄奕挂断电话,她忍不住站起身来,用苏朝宇的杯子给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苦苦涩涩的味道有极好的提神作用,她真心实意的希望苏朝宇能够夙愿得偿,却也隐隐的盼望他就这麽下去,得个第二名回来,让她没有放弃的理由,随後她又因为这种感情而为自己感到羞愧。
难道不知何时,已经有另一个男人走进她的世界了吗?
47(冠军争夺赛)
有薄荷气味的湿巾裹了一支已经开口的纤维饮品被塞过来。苏朝宇一手把他海蓝色的长发揉了揉,一手接过饮品喝了一大口。曹勋紧张地看著他,说不出话来。苏朝宇回头看纳斯帝国的第一名,那人正在跟教练击掌,橙色的发带上一样浸透了汗水。
江立坐不住,心烦意乱地一下一下捏著自己手机上毛绒绒的长颈鹿挂饰,不停看著下一场开始的倒计时。江扬拿起望远镜,观察休息区里的苏朝宇。
另一枚镜头已经快要贴到苏朝宇脸上,布津帝国体育频道和军事频道的记者把话筒伸得尽可能长,越过隔离区抢著问:“请问你此刻心里在想什麽?”“请问你觉得有多大可能赢?”“请问这是特殊设计的迂回战术吗?”“请问,如果输了比赛,你是继续读书呢还是工作……”
“神经病!”庄奕咬著咖啡杯暗自骂,这都是什麽记者,有没有最基本的素质和采访常识?她看见海蓝色头发的情人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嘈杂的问题,反而从容地揉了揉面颊。庄奕心里一紧。她的朝宇只有在那些快要熬不过的日子里才会做出这个动作,揉掉任何负面的因子,放手的时候,又是令人安心的微笑。她的朝宇终於累了。
她站起来的瞬间,赛场的锺声敲响,广播里开始请选手入场。苏朝宇瞬时恢复成了那个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坚定前行的人,又喝了一口水,步入赛场前,冲著摄像机镜头眨眼一笑。
隔著千万里,仿佛是知道她在注视,她听见朝宇说,小奕,我会赢。
陆林咬著自带的已经冷了的三明治,抬头看楼上。紧闭的窗帘拉开了一道缝,庄奕美丽的面庞贴紧窗,泪水填满了柔软皮肤和冰冷玻璃的所有缝隙。她把掌心也贴在玻璃上,一直向下望。陆林猛然低头。他花去了15秒控制自己的感情,然後冲破了自己和记者的防线,冲上楼去。
江扬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低头看,是秦月朗发来的短信:“望远镜牌子一般,里面的美人好看吗?”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微微笑了,一环视,果然,几枚摄像头正从面前摇过,自己的一举一动大概已经传回国内了。江立才不管这些,看见苏朝宇就位,就干脆站起来,两手紧紧握著,似乎攥得越紧,他的学长就越会赢。
秦月朗半躺在高级会所的沙发里看电视,身边一如既往的有复数以上的美女相陪,不过他始终觉得非常不自在,因此只能靠给包括江扬在内的数名友人发短信来打发时间,那不自在的根源就坐在小包间的角落里,啜著冰水看他的《训练守备报告》,丝毫不被房间里的灯红酒绿所困扰。
一如既往的,这个不自在的根源有一头美丽的蜂蜜色头发。
秦月朗无声长叹,自从他出院,尽职尽责的元帅亲卫队队长就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於对他的贴身保护──卢立本常常是不说什麽,只是安静地等在他身边。秦月朗从不习惯跟挚友发脾气或者使用那些曾经让包括江夫人和江扬在内的很多人头痛不已的小伎俩,何况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过去30年失败的感情经历做一个了结,舍不得放不下,那麽远那麽近,因此怎麽也不知道如何自处。此时看著苏朝宇比赛,喝著酒吃著水果,一边随口与美女们调笑著,心思却始终在身後,因此应付江扬带有挑衅意味的短信也没有平时那样得心应手,对方显然也被更精彩的比赛吸引,再不理会这个不专心的对手了。
在场地赛结束以後,大部分观众都会等待颁奖典礼开幕,其实,隐秘的冠军争夺赛的通告还没发到选手手里。这是对选手们全部体能素质、军事技巧和意志力的综合考核,很多时候有专家质疑比赛是否太过残酷,因此从上届开始,已经取消了对这项比赛的转播,因此对於大多数观众而言,刚刚结束的双多向飞碟射击已经是最华丽的落幕,现在媒体们转播的都是前一天晚上结束的模拟战略决赛录像──这被主办方当作现场直播信号发出。
这是最终定夺胜负的赛事,权重最大,甚至可以翻转前面的所有名次,能在掌声里走出这个赛场的选手,才无愧於陆战精英赛国际冠军的称号。对於有VIP入场券的各国贵宾而言,大餐才即将开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79
贵宾们和选手们分别搭乘没有车窗的专用车进入了比赛场,江扬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全感,於是下意识地把弟弟护在身後。气温一直在下降,隐约能感觉到一种不可抑止地坠落感。到达以後主办方把他们引入一间全玻璃的大厅,并且告诉贵宾们,他们可以在单面反射的隔音玻璃隧道里任意穿行,从而在各个角度观察选手们的表现。
“最後一轮全部20名选手参赛,时间无限定,当‘幸存’的人数小於等於一人时,自动结束比赛。没有配发的食物和水,每人配发勃朗宁手枪一只,子弹10枚。任务为找到线索规定之物品以及模拟杀死全部其它竞争对手,按任务完成度以及生存时间判定分数。如果最後没有人幸存,冠军空缺,仅存一名幸存者,即为冠军。裁判选手已经各就各位,比赛将在10分锺後开始。”
贵宾大厅里有24小时的空调和各种饮品甜点供应,甚至还有小型的休息室可以租用。透过单面反射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是天然的熔岩石洞,地面有不知深浅的流水,室外温度在摄氏10度以下,而全部选手都只有最简单的野战外套,没有地形图也没有任何辅助设备,甚至没有同伴,在光线微弱的陌生地域里,完成不可知的任务。
江立注意到他哥哥眼睛里有一种莫测的冷漠的光,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让他会联想起大型食肉动物来,这让十四岁的少年觉得恐惧,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哥哥的脊背──线条优美的背肌绷得很紧,像是随时准备纵身一跃的豹。
江扬惊了一下,回头立刻注意到了弟弟的恐惧,他甩甩头发,舒了口气笑道:“这里布置得太好,一进来就让我觉得不安。”
“像迪斯尼的西部乐园。”哥哥恢复正常,江立便放下心来,乐颠颠地跑去拿甜橙汁来,叼著吸管笑,“我们往里面走走,跟这些老头们呆著气闷。”
江扬把主办方发的定位仪和电子地图检查了一次,才点头同意,终究忍不住又说:“这地方只要走一下,就能看出谁是猎物,谁是猎手了。”
江立歪著头笑:“某些人仿佛已经按捺不住亲自上阵的冲动了。”
“比之前那些,我不一定都是第一,这个嘛……”江扬在漆黑的通道里望著自己的影子微笑,“……我出手,没人能撑过两小时。”
江立感觉到一种苍然的悲伤,於是他沉默,江扬牵著他的手往隧道的深处走:“这是对真实杀戮的模拟,但对我来说,是已经太多次不能重来的真实了。”
十四岁的少年握紧那双沉稳有力,温暖干燥的手,他说:“哀悼已经失去的天真,是否因为内心深处仍然有个角落拒绝长大?”
江扬回头,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片漆黑里闪闪发光,他揉了揉弟弟的小卷毛,然後笑:“我会害怕长得不够快,不够强,不能保护和驾驭那些会为我付出一生的人。你和我不一样。”
江立抬头看著哥哥,遗传自母亲的翡翠色眼睛在黑暗里闪著幽幽的光,比哥哥柔和得多,却有著相同的果决和坚韧,他笑:“黑暗会让人怀疑自己,从而变得柔软而且易於交流。哥,爸爸是对的,他说出来走走,对你有好处。你的弦绷得太紧,会断。”
江扬什麽都没有说,其实一直有怀疑,不知道为什麽军部会那样轻易地批准了自己长达一个月的非常规假期,不知道为什麽这次的杜里达之行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父母对小儿子的溺爱,却不知道,其实每个孩子都是父母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那个永远喜怒不形於色的父亲,其实把什麽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江立什麽都知道,他从小就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身边各种太复杂的关系,包括父亲和大哥长达十数年的冷战,有他在场的时候,爸爸从来没办法用“上校”来称呼大儿子,而当儿子的,也从来没办法冷冰冰地叫“长官”。狐狸宝宝想趁热打铁地劝解几句,隧道里的拾音器却传来了外面微小的水声,江扬下意识地侧身一闪,才想起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会为外面所察觉,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江立几乎把脸都贴在了玻璃墙上,江扬体贴地给他戴上了主办方配发的夜视装备,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人影闪动两下,然後一声枪响。只有一个人从锺乳石後面走了出来,迅速往远处隐蔽起来,一缕象征被歼灭的橙色烟雾慢慢弥漫开来,一个选手垂头丧气地转出来,狠狠砸了石壁一下。
江扬摇头苦笑:“这种条件,开枪几乎等於自杀。”
江立担心地问:“没有设备辅助,难道不怕误伤?”
“所以说是真实的恐惧,能赢的人,是真正能上战场的兵。”江扬低头在电子地图上查看带有定位器的选手们的位置,“那是天生的,不是练出来的──最无畏最决绝的人。所以……”
“所以你始终怀疑自己不是好兵?”江立在调侃哥哥方面跟秦月朗一样不遗余力。
江扬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一直一动不动的海蓝色光点上:“这方面我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等一下。”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串号码,江立仅靠听就知道哥哥正拨给程亦涵,狐狸宝宝叼著吸管说:“哥,现在国内是午休时间。”
“亦涵从不睡午觉。”江扬数著等待音,飞快地回答,在第四声的时候程亦涵接起了电话,甚至能听见叉子放在餐盘里的声音。江立辛辣地评论:“但人家也是要吃午饭的。”
“替我查布津帝国军校四年级选手苏朝宇的毕业分配,立刻,马上申请派遣。”江扬飞快地吩咐,“必须抢到。”
程亦涵沉默了片刻,然後回答:“我们这里也在看现场,他应该不会是冠军。”
“那场是昨晚的比赛。”江扬回答,“最後一场非公开赛才是真正的角逐,他会赢。这人我要定了。”
“如果他赢,不一定能抢到。”程亦涵敏锐地抢在凌寒之前夹起餐盘里的最後一根薯条,得意地露出一颗虎牙的微笑,声音里仍然是不动声色,“请您准备非常规手段。”
“我知道,我会跟元帅谈。”江扬正在父子冷战的十字路口上茫然四顾,因此烦躁地揉著自己的头发,“你把所有要准备的材料文书弄好就可以。”
“是,下官会立刻去办,请您放心。”程亦涵又简单报告几句,才利落地挂上电话。江立看著哥哥笑,然後说:“哥,你现在跟亦涵哥哥说话,怎麽快跟在家一样了?”
江扬没有回答,而是看著那个一直没有动的蓝色光点说:“你绝对猜不到你的苏朝宇师兄在做什麽。”
江立撇嘴:“这还用猜,一定是研究任务线索,谋以後动。”
江扬摇摇手指,嘴角勾起一个欣赏的弧度:“跟你赌一个月的零花钱,他在睡觉。”
幸福时光48(惊雷)
苏朝宇筋疲力尽,在沙漠追击赛之後的这些日子里,他追得太辛苦。同时整整十天的比赛也他对排名靠前的其他竞争者有了非常清楚的认识,於是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靠技巧或者体力胜过他们,他的身体疯狂地叫嚣著要休息,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松所有绷得几乎断掉的紧张神经,哪怕无法入睡,也需要养足精神──他这样想。
江扬和江立在先进的定位仪器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苏朝宇所在的位置,一路上他们两次目睹了选手们干掉彼此的全过程,橙色的烟雾有一瞬间几乎弥漫了整个视野,失败的选手精疲力竭地倒在浅水里,主办方穿荧光黄制服的救援人员不得不出动担架进行救援,而那个干掉他的选手也因为枪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被隐蔽在50米外的纳斯帝国选手、现在排名第一的那人击昏,纳斯选手从容搜走失败者的武器装备,然後拉掉了生存拉环。橙色烟雾散去以後,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江家兄弟俩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了。江扬用定位仪器进行了一串检索识别以後才发现这名选手竟然在3分锺内潜行了整整700米,“真是令人惊叹的体能。”江扬情不自禁的赞叹,却被弟弟狠狠瞪了一眼,江立说:“真是令人觉得恐惧的竞争者。”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0
江家的兄弟俩花了整整三十分锺才找到隐藏在几乎是观察通道尽头附近位置的苏朝宇,准确的说是他们到达了苏朝宇定位器显示的位置。这里四野空旷,视野非常好,最近的锺乳石遮蔽都在20米以外的地方。在定位地图上,他们两个的位置和苏朝宇的位置已经重合,但目力所及之处,连人影也没瞧见。
“遗失定位器是要直接判负的。”江立担心地说,同时还不忘戳戳哥哥,“你的判断也会失误哦,丢人了。”
江扬皱眉:“如果是我,也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修整身心,保存体力。所以我不觉得他……”他一面说著一面带上了专用的夜视仪器开始搜索,甚至试图打开尽头的密封通道。
江立把空的饮料瓶丢进垃圾桶,干脆半躺在一排休息凳子上看哥哥非常专业地搜索,直到江扬忽然敲个响指笑起来,撤下夜视镜走到弟弟的身边,蹲下身子对他说:“真是聪明极了的人。他在我们头顶。”说著在椅子底下摸到应急灯,打开。
微弱的白色光芒聚集在单面反光的玻璃顶棚上,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在隧道顶棚上蜷成一团的那个有著海蓝色长发的军人。苏朝宇的一面脸颊就贴在玻璃壁上,两个在下面的人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比一般女孩子还要长的睫毛,因此他们能够确定,他不仅仅是闭目养神,他是真的睡著了。
“在这种地方这种心情,能够睡著的人,恐怕全国也找不到几个。”江立并没有懊悔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而是由衷地赞叹起来。
江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击弟弟的追星倾向,而是凝视著那个绝美的侧面的睡颜说:“我甚至不确定我可以。”
那时的苏朝宇,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微微的笑容,很多年後江扬无意中提起那次凝视,曾经问他,当时你梦见了什麽。
苏朝宇想了很久才说:“有暮宇,有爸爸,有妈妈的家。”
失去了的东西,总会在最疲惫最痛苦的时候涌上心头。内心深藏著的最柔软的记忆会让人在最紧张的时候放松下来,会让正在人生最低谷的苏朝宇能够在一个冰冷潮湿的玻璃板上,酣然入梦。
22岁的江扬长久地仰视那个布津帝国最出色的战士,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在冰海中看极光的夜晚,寒冷恐惧中有绚烂的温暖,他忽然有种冲动──也许应该给父亲的私人手机发个短信,告诉他,江立一切都好,我……也一样。
江扬已经把手机掏了出来,甚至开始拨号,正在这时,忽然,所有的照明设备都在一瞬间熄灭,远处的山洞里,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他手中定位地图出现了长时间的花屏干扰,接著便失去了所有信号的联通。
江扬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弟弟护在怀里,整个人退到隧道转角处的三角地带,他听见外面有人落地的声音,江立在他怀里叫:“师兄?”透过还能工作的夜视镜,江扬看到苏朝宇颀长矫健的身影已经敏捷地窜出七八米,他拍拍弟弟,安抚说:“不用担心他们,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我们先回中心区。”
从温暖的梦中惊醒的苏朝宇已经把自己隐藏在一处玻璃钢建筑的拐角处,他打开主办方给选手配备的通讯装置,耳机里已经是一片茫然的杂音,隐约甚至能听见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哭。
“……山体滑坡……”
“……A7区已被碎石掩埋……”
“……通风系统部分损毁……”
“……A4区已经判定全员罹难……”
“……”
只言片语全部都是这样的消息,更多的时候是一片茫然的噪音,伴随著隐约而来的轰隆声,苏朝宇缓缓蹲下身子,一只手撑住了潮湿的地面,他扯下了一只耳机,用手指来判定震动的来源。
隧道里的江扬和他,隔著一面看不到对方的墙,用几乎相同的动作,试图去判断同一件事。
到底,发生了什麽?
幸福时光 49(不是考试)
震动持续了大概4分锺,江扬把弟弟牢牢护在身下,同时掏出自己的手机,选择卫星电话模式重新启动,就在他几乎通过卫星电话与布津首都元帅府取得联系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震动渐渐停止了,接著,整个隧道里一盏一盏的照明灯都亮起来,他的通讯器里,收到了一封主办方发来的邮件。
江立把头枕在哥哥的肩膀上一起看,平板式的液晶屏发出幽幽的绿色光芒,上面仍然清楚地显示了现存的12名选手的位置,由於之前的各种混乱信号的刻意误导,在震动稍稍减弱和停止以後,包括苏朝宇在内的精英选手都作出了向看似安全的B13区域转移的决策,正在飞快移动中。
“假的。”江立哼了一声,“主办方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场比赛没有直播真是浪费啊。”
江扬靠墙站著,任凭弟弟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非常礼貌地给包括史少昂校长在内的诸多布津方面高官打了一遍平安电话,挂了电话才听著现场的实时转播说:“做得很真实,震动也比想象中的要剧烈得多,已经有人退出了。”
“正常人都会觉得在这样一场比赛中失掉性命或者受伤是非常不值得的事情吧?”江立说,“现在退出是明智还是怯懦,很难分辨。”
“所以说这根本不是一场考试,而是真实的考验。明知道会有危险,或者判定任务没有意义,是服从命令,还是选择退出?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的兵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离开,我会很失望。”江扬拉著江立的手,说,“主办方甚至已经用轻型车把所有贵宾集中到了B13的圆型厅,如果我们不快一点,大概就要错过好戏了。”
隧道内部,灯火通明。恢复正常运转的空调迅速把隧道内的温度调整到最适宜,内部通讯器里有温柔的服务小姐甜美地介绍当地最有特色的饮料和甜品。
隧道外,幽深,寒冷,黑暗,仅剩的12名选手,正飞快地潜行。
并不是一片绝望的漆黑,苏朝宇能感觉到有碎石隐约从身边滑落,脚下始终有大约10厘米深度的积水,水底坑洼不平,有泥泞也有石块。可疑的闪光在头顶和或近或远的地方不断出现,伴随有不祥的嘶嘶声,像是有什麽东西正在燃烧和断裂。
B13区是整个溶洞内最高敞明亮的区域,观察室就位於最顶端的部分,贵宾们都是乘电梯前往的,在溶洞的最顶端,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狭小的裂缝,隐约能看到外面一片鲜红的天空,金色的夕阳透过狭缝毫不吝啬地照了进来,石锺乳上面的水滴都有淡淡的七彩光芒。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1
江扬像真正的贵族那样端著一杯冰水站在窗前,虽然这类场合早已游刃有余,可是他甚至宁可自己是一个参赛的士兵,礼节性的微笑和充满外交式甜美的话语让他忽然觉得那麽疲惫。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能俯览岩洞全景,在石灰岩掩映中向前推进的选手们好像是这自然奇景中毫不起眼的尘埃,那些人造的晃动时常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困扰。高空的观察者们知道他们正不可避免的面临遭遇战,但当事人还一无所知。
编号V7的一名选手成为了遭遇战中的第一名牺牲者,他在泥水中摔倒的动作暴露了位置,正是这时候,所有幸存者都收到了相同的指令:“比赛继续进行。”
一颗仿真子弹贴著V7的负重飞了过去,他利落地就地一滚,隐蔽了自己,并完成了对袭击者的一次点射还击。袭击者的编号是V3,他被系统判定为被成功射杀,因此丧失了争夺冠军的机会。而一秒锺以後,一阵密集的枪声则结束了V7的比赛历程──正验证了江扬那句话,这种条件,开枪无异於自杀。
十一名选手里有7个人同时向V7射击,其中包括编号为V2的苏朝宇,他在射杀了V7以後已经变换了三次自己的位置。江立用望远镜密切关注著学长的一举一动──苏朝宇甚至在射杀V7的密集枪声中又开了一枪,杀死了一个离他最近的选手,之後从容地再次隐蔽起来。
江扬盯著自己的小型监视器看,他已经找了个最僻静的角落里坐下,并且关掉了主办方的解说频道──B13遍布高清摄像头,每个选手的表现都尽收眼底,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专家,不需要多嘴多舌的评论员在一旁聒噪不休。
苏朝宇非常镇静地伏在一块巨石後面,密集的枪声停下的一瞬间他已经判断出了至少4个其他选手的位置,并且清楚地意识到所有选手都分布在以天顶指挥中心为圆心,30米为半径的圆形范围内,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因为位置暴露而被复数以上的子弹围剿。他只能像一只猫那样,一动不动地静待机会。
暮色渐沉,夕阳的光芒不可抑制地黯淡下去,整个洞穴愈发黑暗,断断续续的小震动使岩壁上的碎石不断地滚落下来。有伪装受伤的工作人员不停地波动著选手们敏感的神经。连续有三个选手被竞争者们干掉,有一个倒霉的选手V4是因为立足处不够稳定,在晃动中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而泄露行踪,而另外两个则是因为在歼灭V4的过程中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行踪而被暗处的苏朝宇一一干掉。苏朝宇已经再次转移了藏身之处,江扬甚至拿出一支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起技术参数来。
挂著望远镜的江立忽然出现在哥哥身边,江扬头也没抬,却非常体贴地让了半边沙发给他坐,同时笑问:“天黑看不清了?去服务台拿夜视望远镜。”
江立表面优雅,却在桌子底下狠狠跺了哥哥一脚:“跟你恰恰相反,我对苏朝宇学长非常失望,哥。”
幸福时光50(解剖)
江扬被弟弟的小皮鞋踩得生疼,几乎把液晶屏的便携式监视器扔到地上去,表面上却只能不露声色地笑:“怎麽?这种状态下,作为一个军校生,没人比他更出色──虽说还欠打磨。”
“我认为你一直在装糊涂。”江立把监视器拖过来,飞快地切换了几个镜头,指著其中一处说,“他已经路过这里2次了,我理解他对这种伪装的识破,但一般人起码会有片刻的犹豫吧。”
镜头里,一个穿橙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被一块硕大的岩石压在岩洞的角落。
江扬低声地笑起来,伸手揉著弟弟的短发说:“这不是选拔救援队员的比赛。主办方很花心思,他们用尽一切手段打击选手的信心,让他们怀疑让他们恐惧,甚至让他们迷失自己,这些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让他们丧失掉所有的优越感并且感到忙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种条件下才能看出谁是最有可能成为一个好兵的人。”
江立干脆放弃对於苏朝宇的探究,转而研究自己的哥哥:“你对苏朝宇师兄非常满意,并且仿佛在感同身受。”
“不,不是这样的。”江扬索性把监视器都关了,因为他已经确信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定是最後的胜利者,“他不是一个会让人放心的兵,这比赛中的一切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动摇不是因为他能够成功地把握和应对,而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些更重要的事情……怎麽说呢,虽然我一点也不了解他,可是我知道,军校也好,比赛也好,一切都没有留在他心里,说‘无欲则刚’似乎也不过分,我们所看到的这些荣誉啊压力啊,对他而言统统都不值一提。这种感觉强烈极了,甚至让我觉得不安,如果他是我的手下,我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很头疼。”
江立眨眼笑:“你想的真远,不过刚刚我们在谈的是感同身受的你。”
“你不是还没拿到心理医生执照吗?”江扬一只手支著自己额头笑,“我跟他完全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学会过按本能做事情,从来没有被给予过任性的权利,我的决定都是在不停地解剖自己和别人,不停地推翻和重建之後作出的,只有一点我和他很相似。”
“我知道。”江立碧色的眼睛里闪著跟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智慧的光芒,“你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活著的人,他也一样。”
江扬强笑,扭过头去用望远镜往下看:“我没有木乃伊那种考古价值。”
“我把你的话当成另一种形式的肯定。有时候我和妈妈都很佩服你们这样的人。”江立在哥哥身边坐下,在渐渐暗下来的厅堂里注视著那张跟自己非常相似的面容,接著说,“之前说的或许有些不恰当,不过,你们的确从来没有给予自己超越其它的重视,这样并不好。”
江扬笑:“我做不了你,你也做不了我,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感情,相反我们彼此羡慕和欣赏,这不是很好吗?你也知道改变很难。”
“如果有机会,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江立沉默地看著显示器,看著苏朝宇越来越快地移动和越来越精准地射击,“某些方面极端相似,某些方面又完全相反,祝你抢劫成功。”
十四岁的少年把沉重又幽默的话说得平平淡淡,江扬反倒笑起来,他忍不住又去揉弟弟的头发,笑道:“你一定已经是狐妖了,我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你说得心里难过,却又忍不住想笑,笑著,心里却又针扎一样的疼,你是故意的对吗?”
江立点头:“嗯,我是诚心的。”仍然是平平淡淡,但说话的瞬间人已经像只小豹子一样窜出去老远,让他哥哥敏捷的攻击完全无用武之地,狐妖宝宝隔著桌子对气乐了的哥哥挥手:“我去给你们开香槟。”
溶洞的内部已经全黑,只有伪装受伤的那些工作人员制服上的荧光条纹在黑暗里闪闪发光。从溶洞的决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5个小时,选手们的体能消耗极大而又得不到任何补充。苏朝宇半蹲在一块巨石之後,整个赛场上只剩了他和排名第一的纳斯选手V1,彼此都太清楚对方豺一样的狠决和狐一样的狡猾,因此都不敢妄动,静待对手露出破绽──都是一样的饥肠辘辘,一样的精疲力竭,剩下的,只有拼意志。
苏朝宇把舌头卷在牙齿之间──这是庄奕控制体重的办法,她从小爱吃零食,後来却因为打排球和做模特常年不能率性随意。她会在想吃东西的时候这样做,并且笑说这就像含著一块糖。苏朝宇吞了吞口水,似乎真的有种淡淡的甜蜜的味道滑进胃里,好像舒服多了。他也不由无声地勾起了嘴角,手指抚在胸前,隔著厚厚的防护野战服,也能感觉到护身符的存在。二十九天了,小奕,你还好吗?
幸福时光51(饮鸠止渴)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2
观赏大厅里面已经灯火通明,穿制服的美丽服务生推著银色的服务车穿梭在贵宾之间,有年长的政要已经被持续整天的比赛拖得精疲力竭,因此不得不躺倒在小休息室内看监视器中的比赛,有些人甚至已抵不过沉沉倦意,干脆睡倒了。
V1并不比苏朝宇有把握,这名纳斯帝国的精英选手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沙漠追击比赛中苏朝宇的失误,此刻自己恐怕已经失去了争夺冠军的机会,而刚刚在歼灭其他选手的过程中,苏朝宇表现出来的冷静果断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也许这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气势,能这个同样经历过无数艰苦训练的极有天赋的人无可抑止想要退却。
溶洞里始终有大大小小的余震发生,石块和水珠一起滚落下来,无论从视觉效果还是声音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真实。江扬心情很好,他甚至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划分镜头草稿,并且开始对高清自动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品头论足。
江立终於在健康生活和口腹之欲之间选择了前者,他用银叉吃蔬菜沙拉,动作优雅极了,像个小王子,他身边坐著个比他小几岁的金发小姑娘──那肯定是某国权贵的小女儿──她在十分锺内就跟江立混熟了,而且像家里的江铭那样,带著依赖和崇拜的亲近。
苏朝宇和V1都一动不动,两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等著对方露出任何破绽,他们的绝对距离不超过30米,而配发的手枪射程超过45米,基本被对方精确定位就意味著失败。
剧烈来袭的震动让苏朝宇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另一块掩体後面的V1也一样,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位置,苏朝宇毫不犹豫地用纵身而起,用一系列标准的动作完成了射击和再次隐蔽。整个观赏大厅里谈笑的贵宾都被突如其来的清脆枪声震动了,一下子安静下来,专心地望著屏幕或者用红外夜视镜直接观察外面的两名选手。令人遗憾的是,并没有象征命中的红色烟雾喷涌而出。很快岩洞里又恢复了刚刚的一片沉静,江立注意到他哥哥从刚刚的兴致勃勃变得有点担忧,甚至站起来到窗边用夜视镜观察起来,决不是一直以来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
江立於是礼貌地跟那个金发小姑娘告别,回到哥哥身边,江扬扬眉笑,说:“他得不了冠军的话,我也许根本不需要抢劫。”
“爸爸说有些人总是觉得自己不会犯任何决策上的错误。”江立发现他的学长已经从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消失,而他的主要竞争对手V1已经完成了另一次出色的隐蔽。
“苏朝宇没有子弹了。”江扬抿了口冰水低声告诉弟弟,後者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说:“你怎麽知道?”
“V1拿了之前被淘汰选手的装备,所以他一定还有五颗以上的子弹,但苏朝宇绝对没有,事实上刚刚有一个拾音器收集到了枪栓空撞的声音,他自己也知道,我想如果他在半小时内不再发起攻击而一直采用躲闪的方法的话,V1也会知道。狭路相逢,他一定输。”江扬揉了揉弟弟的卷发回答,“苏朝宇是个聪明果敢的兵,但是正如我之前说的,他需要磨练的东西太多。”
江立托著腮帮看著哥哥,然後笑起来,说:“舅舅说你急於作个中年人,从绝对年龄上说,苏朝宇学长比你还要大几个月。”
“纯生理的事情对你我这种人而言没有意义。”江扬耸肩,他很认真地看著他的定位屏幕,那个海蓝色的光点正在飞快地潜行,然後苏朝宇忽然停了下来。
苏朝宇在扣动扳机而子弹已经告罄的一瞬间,像任何在这种境地的人一样,感到了空前的紧张,甚至有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的冲动,但他是那种能够立刻意识到并且控制这种冲动的人──理论上这种人在人群中属於珍稀品种──苏朝宇从容地隐蔽好自己,然後闭上了眼睛。
黑暗里,有流水的声音,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比平时快一点急促一点,但是并不是十分的慌乱,他的左手在胸前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彼此支持彼此鼓励。这是连庄奕都不知道的神秘动作,永远果敢无畏的苏朝宇只敢在黑暗里做这个动作,因为它只属於苏暮宇。这是他心底最惨烈的伤口,十数年不允许愈合,苏朝宇已经习惯在黑暗里窥视它,眼睁睁看著它撕裂,那痛楚足以压倒一切眼前的悲伤、失望、欢喜、无助。
那是阳光灿烂的午後,苏暮宇握著他的手说,哥,你一定会赢。
那是阳光灿烂的午後,苏暮宇咚咚地踢门,他说,不开门,你永远听不到我再叫你的名字。
那是阳光灿烂的午後,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陌生的面孔川流不息,他的弟弟,那个跟他在母体内就相互依偎的双胞胎弟弟,就这样凭空消失。
有那麽几十秒,苏朝宇的呼吸变得很急促,他能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夺眶而出,他把自己的手指握得生疼,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然後他渐渐平静下来──这种类似饮鸠止渴的方式一直效果惊人,他在心里轻轻地说,苏暮宇,等我,你会看到我,我会找到你。
一片漆黑中,一滴一滴的水顺著锺乳石表面滑落下来,落在地面硕大的岩石上面,数百数千年一直不变,那岩石的表面早已被冲刷地光滑如镜,苏朝宇能看到自己朦胧的影子──挺拔的青年,熟悉又陌生,现在的苏暮宇是否也是这样?
苏朝宇勾起嘴角,无视那种淡淡的血腥味微笑了,他像猫那样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V1跟苏朝宇同样紧张,他在一次微小晃动来临的时候把从其他选手那里搜来的弹夹装入手枪,并且几乎本能地摆好了一个待射的动作,他不知道苏朝宇有没有用相同的办法得到备用弹夹。V1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作为一个从底层士兵考入军校的学生,他知道在真实的战场上,运气往往决定一切。
岩洞里一片静寂,只有流水敲打岩石的声音,有伪装受伤的工作人员正奋力地从碎石堆里爬出来,他身上鲜亮的橙色制服在寒冷的洞穴里居然显得很温暖,V1看了片刻就转过头去警戒,但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他看不到任何活著的生物。
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鲜明的慌乱。
幸福时光52(夺冠)
江扬要了一个小的休息室,然後开始打电话,一个接一个,给程亦涵给秦月朗,给可能对他的抢人计划造成任何阻碍的各种关系部门。江立悄无声息地凑了进来,看著他的哥哥面色沉静却用各种不同的语气跟不同的人要求著同一件事情──狐狸宝宝其实记得大哥做导演的日子,记得十六岁的江扬如何学会游刃冷漠而又充满激情的领导一个团队,记得他如何在乱糟糟的现场里梳理出他想要的完美画面。唯一不同的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隐藏起了所有的天真,他现在只是无可挑剔的指挥官。
挺拔而英俊的哥哥靠著高高的落地窗,把自己隐藏在淡色的亚麻窗帘後面,那背影显得沧桑而落寞,让江立觉得难过,他知道自己的拥抱不能提供任何意义上的支撑和抚慰。尽管他们有著相同的血缘和相似的容颜,但在未来很长很长的人生路上,他们都无法抚慰彼此无可排遣的落寞。
江扬安排好一切,就转身回到弟弟身边,江立立刻像一只幼兽那样扎进哥哥的怀里,江扬轻抚他毛绒绒的後脑勺,无声微笑,莫名温暖。
半轮明亮的月已经悄然升起,把淡青色的月光洒进溶洞里来,有一些蝙蝠扑棱扑楞地飞过岩洞的上方,让场地里的V1感觉莫名惶恐,他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待射的姿势,片刻又觉得自己太过无聊,只得把枪又放下,手心里早已经是一片冰冷潮湿。耳机里始终听到赛会方的各种命令,他知道只要再耗过1小时,这场角逐就会被判为平局,核入最终成绩後,他就会以小数点後两位的优势成为冠军。寒冷,恐慌,体力透支让V1不愿再去冒险,何况苏朝宇又是那麽出色的选手,一时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工作人员开始走来走去,他们放弃了伪装而是相互搀扶著开始离开现场或者投入对现场的清理之中,所有人都穿著一样的橙色制服戴著荧光黄色的头盔。V1在过去的半个多小时里学会了对他们视而不见,他听见那种专业胶鞋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却并没有回头,他伏在那里,然後忽然闻到一种淡淡的甜甜的味道,鲜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整个岩洞内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叫好声。耳机里传来了自动报警的声音,监视系统里面那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女声重复:“对不起,您的生命系统已被破坏,系统判定死亡。重复一次,您的生命系统已被破坏……”
V1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他用手指撑住面前的岩石,长时间的紧张疲惫和一瞬间的失落绝望让他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然後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捞住了他。V1抬起头,满眼都是鲜亮的橙红色,再抬头,那亮黄色的头盔下面,垂下一缕额发,沾了汗水和泥水,却依然能分辨出那原本鲜亮的海蓝色。他的左手扶著他,右手则拿著那枚已经被扯断的V1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3
生命系统的放弃拉环,红色的烟雾仍然从防护服的破洞里源源不断的拥出来。苏朝宇在那烟雾里微笑,用很标准的纳斯语说:“对不起。您是非常让人恐惧也因此值得尊敬的对手,谢谢。”
V1犹豫片刻,终於握住了苏朝宇的手,勉强一笑。
远处传来工作人员嘈杂的对话声:“……发现我方工作人员一名,生命体征平稳,目前意识仍处於昏迷,体表无明显外伤,工作制服遗失……”
整个观赏大厅都充满了香槟的味道,每个人都走到史少昂校长面前向他敬酒祝贺,苏朝宇赢得太精彩,以至於就算是那些输了的国家也不得不真心实意地向布津帝国军校的各位领导敬酒。史少昂校长笑得春风满面,平时几乎滴酒不沾的他此刻也是酒到杯干,他的副官挡都挡不住,连曹勋他们这些陪同的教官几乎都成了大赛特许记者的采访对象。
江立和他哥哥江扬却不喜欢凑这个热闹,他们从贵宾通道离开,准备乘专用车离开赛场回酒店,路过选手休息室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朝宇坐在小休息室的角落里。他锁紧了门不让任何人进来,却不知道他对面那堵玻璃墙是单面反射的,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边贵宾通道人们的目光。
江立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江扬什麽都没有说,他们都看著这个明天就会在发奖仪式上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成为无数孩子心目中的英雄的年轻人──苏朝宇正把那身笨重的防护服脱下来,那套橙色的工作服随意乱堆在脚边。那防护服一落地,他整个人都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靠在衣柜和墙的夹角处,贴身的迷彩T恤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几次,甚至有一圈一圈白色的汗渍留在衣领等地方,他闭著眼睛,一只手胡乱拆掉束头发的发带,长长的海蓝色头发披散下来,能看到汗水顺著发梢往下淌。
苏朝宇闭著眼睛靠在那里,他觉得热又觉得冷,整个人似乎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完全凭意志在曹勋刚刚下场时塞给他的口袋里乱摸,先是摸到一支维生素饮料,他拧了几下才拧开瓶盖,也不敢大口喝,只是一点一点抿著,另一只手仍然在口袋里乱摸,终於摸到了他的手机。
海蓝色壳子的限量版,正面有庄奕喜欢的火魔兽卡通贴,背面有他们两个的大头贴,苏朝宇的动作很慢嘴角却挂著笑容,他通讯录的第一个就是庄奕,按下去,然後听著那熟悉的轻快的柔美的彩铃响起来。
“喂?”是女友的声音,带著一点点疲倦的感觉。
“是我。”苏朝宇勾起嘴角,“我赢了,小奕。”
没有预想中欢乐兴奋的祝贺,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让苏朝宇觉得奇怪又有点不安,他重复:“我赢了。小奕?嗯?你还好吗?”
庄奕低声地哽咽,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一切,她单凭声音就能判断出她的朝宇状态不好,知道他一定赢得辛苦极了,她知道他需要休息需要享受他拼命得来的一切,他想跟她分享他的快乐。可是她却要离开他了。
“没事,你什麽时候回来?”庄奕强笑,泪水顺著脸颊滚滚而下,陆林坐在她对面看著她,然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把手抽回来,用纸巾努力地擦眼泪。
“还不知道。”苏朝宇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说,“颁奖礼,庆功会,各种应酬,我的护照都在他们手里,谁也没告诉我什麽时候返程。明天早晨我去问。”
庄奕死死掐著自己,然後低声说:“对不起。”
苏朝宇一怔,随後问:“怎麽了?妈妈怎麽了?”
“阿姨走了……四天前……”庄奕不敢等苏朝宇有任何反应,立刻飞快地说下去,“很平静,去世前叮嘱我等你结束比赛再说……”
电话的那一头没有传来哽咽,没有质问没有失控,只是沉默,她能听见苏朝宇的呼吸声,因为疲惫而比平时粗重,因为强烈的打击而变得不规律,他最後说:“小奕,苦了你了。我立刻回去。”
电话就此挂断,庄奕甚至不敢再打回去,在某种程度上她太了解苏朝宇,面对残忍的现实他总能微笑面对,勇敢承担,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一个人,舔伤口。
江立和江扬已经坐上了回酒店的出租车,整个晚间电视节目都在报道陆战精英赛,史少昂校长派副官送来了明天颁奖礼的VIP座票,还有晚上庆功酒会的邀请函,後来又有布津方面的工作人员送了今後7天的行程来,江扬干脆不管,让弟弟看著签回函,自己则专心致志地看起这几天比赛的录像来。後来江立也爬到他床上来一起看,小狐狸兴奋地要命,直闹到半夜才睡。
次日清晨,江扬难得睡到早餐时间还没有醒来,直到史少昂校长的电话打到他房间,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急促:“江扬,你们昨夜有没有察觉到隔壁的异常?”
江扬迟疑了一下,然後史少昂校长说:“请立刻到指挥部这里,我们的冠军,失踪了。”
幸福时光53(信号屏蔽区)
在杜利达的布津代表团忙成一团,曹勋他们带著人几乎翻遍饭店每个角落,狗仔队们把精英赛冠军房间里的垃圾桶都拿去仔细翻找研究花边新闻的时候,苏朝宇乘坐的夜班飞机,正在傍晚的斜阳里飞行。他们已经飞越了布津帝国的边境,距离降落在首都雁京郊外的机场,只有不到1小时了。
狭小的经济舱里,苏朝宇裹著毯子睡得非常沉。比赛结束以後,他立刻以疲惫为理由回到了宾馆,连晚饭都是叫的客房服务。史少昂校长本来想跟他共进晚餐,并且把他介绍给如今布津军界的权贵人物,但苏朝宇始终用一种累得连说话都费劲的态度恭谨的表示谢意,倒让史校长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这个外表仿佛已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人在关好自己房门的一瞬间就像狩猎的猫那样恢复了惯常的活力,他用了不到7分锺就冲了个澡,洗去了满身泥土和汗渍,用得是冷水,因为生怕温暖的水流会让自己的身体因为舒适而丧失斗志,接著,这个已经几乎十天没睡过安稳觉、没吃过舒心饭、并且耗尽了全部体力的年轻人一边换上唯一的一套便服,一边飞快地囫囵吞下送到客房的汉堡。半小时後,当所有布津代表团的成员正在华美的餐厅里庆祝这史无前例的胜利的时候,那个很快就会随著深入的宣传和报道成为民族英雄的主角已经带著他的备用护照和女友强行塞进他钱包的一摞现金到达了杜利达共和国首都机场的大厅里,并且成功的买到了机票,他在20分锺内办妥了登机手续,在浓浓的夜色里起飞。透过舷窗他看到那个灯火璀璨的都市正慢慢地消失在夜雾和云层之後,这个他想了两年来了两次撒下无数汗水的城市,他甚至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逛过。
苏朝宇无声地笑了,夜班飞机里人很少,空姐们走来走去殷勤而又客气,对一个浑身散发著忧伤气息的帅哥尤是。苏朝宇的理智知道自己应该多吃些东西,面对热腾腾的飞机餐却始终没有胃口,只是叫了两个小瓶的纯生,就著水果喝下去。一个人喝酒总是容易让悲伤翻倍,他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舷窗上,泪水忍不住滚滚而下,低声地叫“妈妈”,他的体力本就已经严重透支,全凭意志力支撑到现在,此刻在暖融融的机舱里,又喝了酒,不由朦胧起来,不一会儿竟然握著啤酒瓶睡熟了。
推著饮料车的金发空姐经过他的身边,虽然素昧平生,却被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眉宇间深沉的忧伤所打动,忍不住抖开座椅下的航空毯披在他身上。向来敏感的苏朝宇没有醒来,他只是在梦中拉紧了毯子,轻声呢喃:“谢谢,小奕。”
江扬和弟弟江立赶到史少昂校长的临时办公室的时候,大部分随团教官都被派去寻找失踪的世界冠军了,而权贵们本身就没有把看比赛当作最重要的旅行项目,今天一早大都带著家小去各自找快乐了。此刻史少昂校长正在穿戴全套的军礼服,而他的副官则忙碌地敲著解释冠军失踪的应急文书,曹勋也在,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不停地拨打苏朝宇的手机──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对方始终是关机状态。
江扬看到苏朝宇的护照和随身用品都装在塑料袋里摆在茶几上,就过去检查,而江立则负责去劝解焦头烂额的史少昂校长,几句话就把对方说的笑起来,忍不住去揉他琥珀色的小卷发。
正忙著,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教官,他敬礼报告:“经过地方警局批准,我们查阅了过去24小时的出境记录。”
江扬随意翻著苏朝宇的私人用品,没电的随身游戏机,应急的药片盒子,团成一团的迷彩作战服,刻著“爱你”字样的全钢打火机和有火魔兽图案的铁烟盒,他用麽指弹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叠著23支带过滤嘴的薄荷烟,盒盖内侧贴著一张粉色的便签,上面写著“太累的时候不要太苦了自己。”字体清秀大气,署名是一对小小的翅膀。江扬不由笑起来,合上盖子继续翻,却听那年轻教官接著报告:“已经证实,苏朝宇学员在当地时间今天凌晨2点31分离境,航班号是FA530,目的地布津首都雁京。”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4
江扬、史少昂校长、副官、江立还有正在打电话的曹勋都不由抬起头来,史少昂校长气得一拳砸在穿衣镜上,一旁的副官差点把键盘扔到地下,江立赶快劝著。江扬单眉一挑,冷笑:“他怎麽敢?护照还在这里,怎麽出去的?”
年轻教官知道江扬的身份,低著头飞快地翻他的笔记本,然後回答:“已经证实,苏朝宇学员出境手续合法。”
江扬还要说什麽,那边曹勋已经捂著听筒转身敬礼:“报告长官,苏朝宇学员手机已经拨通,请指示。”
史少昂校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若是说前天苏朝宇夺冠是天大的荣耀,今日冠军无故失踪、私自回国则是个天大的笑话──可以想见,这个笑话在今後几天的各种庆祝仪式里,使布津帝国的荣耀变成屈辱。
“打开外放,问他人在什麽地方,命令他在24小时内返回杜利达。必要的时候,要求布津帝国军校训导部协助。”江扬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在各种混乱的局面下从容调配人手,他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里有种绝然而又从容的光芒,而那种气势则让曹勋他们都不自觉的开始执行他的命令。
优美的彩铃响了一阵子,然後苏朝宇接起了电话,能听见他身後一片嘈杂,有航空信息的广播不断重复著,显然是已经回到了布津帝国。
“喂?苏朝宇?”曹勋感觉到屋子里这些军衔比自己高不知道多少级的长官们都盯著自己,不由有些冷汗直冒的错觉,他清清嗓子接著说,“你人在什麽地方?”
“雁京机场。”苏朝宇飞快地回答,能听出来他正一边跑一边说话,“出租车?!”
江扬皱眉,曹勋的腰更弯了,他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度,著急的说:“老大,您怎麽跑回去了?您不知道今天有颁奖仪……”
“去他妈的颁奖仪式!”苏朝宇嘶吼,重重地摔上车门,“我告诉你,我後悔去参加这个见鬼的比赛!”
“喂……”曹勋的脸都绿了,苏朝宇虽然优秀到完美的程度,却从来不因此而骄横,对自己虽然苛严,对旁人却是非常宽和的,他们认识也有两三年,曹勋还是第一次听到苏朝宇气急骂人,更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讲道理不顾大局,想说什麽的时候,那一头的苏朝宇已经摔上电话,再打过去就是“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示了。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曹勋不知道怎麽报告,干脆一次又一次地拨那个电话,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按号码的滴滴声。史少昂校长的副官已经打印好了冠军苏朝宇身体欠佳不能出席颁奖仪式的文书,拿给校长过目的。史少昂校长已经从暴怒中冷静下来,他抓过那页纸直接塞进碎纸机,说:“不用搞这些虚的了,找人替苏朝宇领奖,订机票,今晚回国。”
“可是……”副官为难地想说些什麽,史少昂校长拂袖而去:“可是什麽?还留在这里丢人?”
江扬使个眼色,江立便追著校长去了,当哥哥的站起来拍拍那个愣住了的副官,说:“按校长说的办吧,我替校长去今天这个没选手的颁奖礼。”说完就转身回去换军礼服。
挡了无数明讥暗讽唇枪舌剑,处理了冠军玩失踪之後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以後,从杜利达回来的江扬分外疲惫,实在没有力气直接回到飞豹团,干脆跟弟弟一起住在家里,花了一天时间调时差、补觉。因此,当他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就显得分外精神了。
可是飞豹团看起来并不好……江扬看见桌上并没有积压的文件,於是决定出去看看,走过一个正在休假的野战排的时候,忽然发现所有人都一脸倦色,做事分明带著怒气,洗衣服的水盆和贴了瓷砖的水池磕的咚咚有声。“还剩不到40分锺,洗完了去吃饭。”排长从外面跑进来通知,忽然看见江扬,一下没刹住脚步,差点摔倒。几秒锺过後,整个水房的兵已经齐刷刷按照大小个排好了,全都是愁容满面,个别大胆的把“老子不服”的表情挂在脸上。
“我没有什麽指令。”江扬觉得疑惑,挥了挥手让他们散了,只把排长留在身边,“底下情绪不好?”
“是。”排长也咬牙切齿的,但又不敢露出太多不满,“下官没能带兵在夏训里取得好成绩,但是会再接再厉。”
江扬绞尽脑汁也没记起来自己的曾经设计过任何训练科目,甚至,不确定自己手下有人既能以统领全局的目光看到飞豹团的战斗弱项,又能精确发觉单兵作战的缺陷。而且,野战排长提起这个只给战士按照惩罚标准计算出“4小时19分休假时间”的教官的时候,说了一个江扬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袁心诚。
一种焦躁和不放心的感觉顺著裤管一直爬上脊背钻进身体。江扬觉得胃里一沉,立刻虎著脸给程亦涵打电话:不管是哪个高层指派来的人,还是自己投简历通过了招考,江扬非常不确定此人的来路和背景,而他的副官,代理指挥官程亦涵,居然让这个家夥去搞夏训──还有,这个倒霉的夏训是怎麽回事?
可惜程亦涵的电话没人接听,非但如此,江扬换了内部网打过去的时候,答录机说:“信号屏蔽区,连续拨打三次後,自动转接通讯科。”江扬强压著怒火又拨了两次。他知道这个距离市中心不远的驻扎基地还在首都近郊范围内,根本没法屏蔽信号──难道是彩铃吗?
程亦涵……程亦涵!
“长官好。”有个清脆的女声说,“请问您要接哪一位?”
“程。亦。涵。”江扬已经恼了。
“请稍等……”电话那头忙碌了一会儿,江扬就站在驻训场附近等著看传说中的袁心诚,几个小兵走过,他琥珀色的眸子一冷,狠狠瞪著他们没扣上的风纪扣,小兵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慑於他往日的严厉,乖乖在墙根下站了一排,心里狂叹自己的倒霉。
“对不起,程亦涵中尉此刻在信号屏蔽区,您可以通过我留言,等待回电。”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我是江扬上校。”
“呃……”接线员明显犹豫了,然後鼓起勇气来,“程亦涵中尉代理指挥官期间拥有最高通讯权限,在属下没有接到更高级别通讯指示前……”
江扬早把电话挂了,转身去呵斥墙根下的小兵。等放走了他们再转身时候,一个黑著脸的、身材结实的教官正站在平日里江扬训话的矮台上掐表,刚才洗衣服的野战排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冒了出来,一半在教官身边用惊人的速度做著仰卧起坐,另一半已经开始绕操场飞奔,仿佛身後有凶猛动物追咬似的,都跑得不要命。
江扬心里读秒,看了一阵子。20圈的急行军跑法,虽然这半个野战排并没有标准编制那麽多人,但他们居然几乎同时回来,速度之快,连江扬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谁知道站在矮台上的袁心诚冲著几个名次稍微靠後的兵挥了挥手臂,大吼一声:“不合格!再跑!”尽管一万个不情愿,满肚子不服气,几个兵只能撑起来,再次以骄人的速度冲了出去。
本想过去跟他说几句话,江扬走到一半就转回办公室里去了。曾在海军陆战队里服役的他知道,若想单兵成绩优秀并不是难事,若想把整个排的成绩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拔到这个高度,绝对需要极大的魄力和极丰富的经验。琥珀色的眸子在这些怨声载道的兵身上扫了一眼,居然露出半分喜色。嗯,他想,这倒是材尽其用,何必管他哪里来的?
四处找不到程亦涵,又不想打扰袁心诚训练,江扬的火气逐渐囤积,转移目标去寻找凌寒,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在海军陆战队的追踪科目里得过A的江扬非常挫败,干脆直奔後厨。
他当然不是去检查夥食情况或是打饭吃的,进门就把正在切菜的胖师傅拖出来质问:“最近一个月,程亦涵和凌寒正常在食堂吃饭吗?”
胖师傅依旧笑眯眯的:“不正常,长官。”本来和後厨的师傅们没有什麽阶级关系,但是胖师傅童心地敬了个军礼,反而将一脸怒色的江扬逗得没法生气。在他眼里,江扬不过是早熟的小孩儿,跟自己那个开服装店的儿子实在没什麽区别。“凌寒,倒是时不时的看见,程亦涵嘛,就是前阵子总跟你一起刷卡的那个,很久没见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5
江扬心里有些难受。扣了程亦涵奖金和工资的是他,说服程家叔叔封了儿子信用卡的也是他,让程亦涵初入军队没几天就代理指挥官的是他,把一揽子情报科生意扔过去的还是他──是有点过分吧?他知道程亦涵饭卡里没钱,倔脾气犯起来会真的拒绝吃饭──即使饿不死,江扬仍然对自己的苛责有些脸红,找不到人的暴脾气瞬间褪了一半,只能回到办公室去喝茶。
幸福时光54(满分)
程亦涵站在特训室门口的瞬间,就听见扩音器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利索地吩咐:“停。”凌寒穿一身米色的休闲装懒懒地坐在看台上,用玩似的口气下令:“大家,向门口看齐吧。”
程亦涵忍著笑。场内迅速聚起了一拨统一穿深蓝色工作装的人员,接著,地下、海绵坑里、伪装物後艰难地爬起来了更多的人,大都摇摇晃晃的,只能用狼狈形容。
“请程亦涵中尉讲几句。”凌寒走下看台,声音仍然从扩音器里散出去,显得高亢极了,“都站好了。”
谁知这些人都是站不好的,有几个腿上还打了绷带,凌寒看都不看,站在程亦涵身边,把胸麦递过去。程亦涵淡笑:“大家辛苦了,今後飞豹团情报科的外勤任务,就要靠各位出力。有任何难处,请随时跟我讲。”
“报告!”一个比凌寒还壮实些的军官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站出来,“我叫叶风,我对技术指导不满意!已经过去24天了,身为技术指导,他非但没有指导我们任何动作,反而专注於如何折腾我们,这是不人道的!”
凌寒在众人的怒视里随性一笑:“你想我指导什麽?”
叶风看著凌寒一副纨!子弟的模样,又比其他人单薄些,语气里更加上几分鄙夷,却不理他,只是跟程亦涵报告:“他没法服众。”
程亦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极难猜度喜怒:“你想如何服众呢?趁著我在,赶紧解决,免得暗斗伤身。”
“好歹让我们看看,技术指导到底多深多浅!”军官字字铿锵,程亦涵想,好,倒是个爽快的个性。再看剩下的人,除了凌寒动用父亲的力量从国安部培训中心调过来的十几个教官外,其他人似乎都准备好了高声大喊“同意”。
“简单。”凌寒几下拆下胸麦扔给程亦涵,宽去上衣,露出里面贴身的衬衫,又解开了上面两颗扣子。“玩个真的。你们把障碍铺好。”他指指受训的军官们,“难度随意,我跟你们一样装备好。”说著,就有国安部的教官过来给他在大臂和小腿上绑沙袋。受训的军官们都咬著牙把那些模拟的巷口、高台等障碍摆在训练馆任何可以布置的地方,巴不得每一步都能磕死这个年纪比他们小、过得比他们舒服的技术指导。
“任务很简单,”凌寒拿了上午做项目的一只吹饱了气的气球夹在身侧,把模拟子弹倒在手里数,“挑十个人伏击,20分锺内气球投进对面的篮筐就算赢,有意见没?”
叶风在篮球馆改装的训练馆里望了一眼角落里的篮球架──它对面被堆放了一个低高度的攀岩壁,变得极难攻破──“没有!”他带头参加,又挑了几个国安部的教官。
程亦涵无语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坐到了看台上。他知道凌寒早就忍不住要找回职业自信了,但是……他笑笑,看著凌寒理了理自己的黑发,率先躲进那一片障碍里,也不能用这麽高风险的方式,万一丢了脸,可怎麽收场?但是,他又有点期待,因为虽然是好朋友,可程亦涵从不知道国安部的优秀特工到底的有多麽优秀,他所见的,都是凌寒任务回来後的疲惫和伤痛。
偌大的馆内寂静无声,一卷卷的遮光帘被放下来,本来明亮的房间登时难以清晰视物。坐在高处的程亦涵甚至都没看见凌寒在哪里,各种障碍把视线层层叠叠的挡起来,只有偶尔的枪械上膛声令人惊心。这样的沉静大约有30秒,忽然一声枪响,淡紫色的化学反应烟雾在一个模拟巷口冒出来,急速移动的几个人影都悄悄扑了过去,一个普通军官带著沮丧和依旧戏剧化的烟雾退出模拟,成为了凌寒手下的第一个牺牲品。凌寒带来的教官都是他父亲的亲信,因此在模拟前特意嘱咐过不要留情,否则必须轮番请他吃饭,餐厅他点。这些教官边笑边答应,都知道凌家公子得罪不得,一旦真的恼了、说到做到,挑个喝汤如喝血的地方,他们这些只拿基本薪水的人可就出不来了。
程亦涵正回味著,只见一座轻型钢搭的架子在枪声中整体倒下,一个教官和一个军官从底下爬出来,凌寒的白衬衫只在包抄过来的众人眼前一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剩七个人……程亦涵露出了一丝微笑,时间刚刚过去4分锺。
往後的围追堵截仿佛变困难了,直到15分锺,凌寒没有显身,也没有人员伤亡。敢於给程亦涵打小报告的叶风半分不耐烦半分诱敌地高声叫著:“凌指导,早点结束了,就可以继续罚我们哪!”四下一片寂静。叶风打个手势,两个教官跟在他身後形成一组,绕过层层叠叠的塑料遮蔽,往比较空旷的地域走去。看起来很平静,可是走出了塑料遮蔽物,三人小组只剩两人,若不是断後的教官跳起来压住了叶风,他早已经被凌寒打中了。两人折回追击,却在遮蔽物前踌躇,只两秒锺,两股紫色的烟雾从他们後背上冒出来,凌寒从他们身後的一座狙击台上探出半个脑袋,不出声地用夸张的唇语说:“Bingo!”
叶风愤愤地踹著身边的所有东西,直到被教官拖出场地外。
刚才的耍帅暴露了自己,凌寒立刻遭到了剩余四人的伏击,被逼射干净了所有子弹──本来计划一人一颗刚好够用的,他撇撇嘴,有些不满意这种不完美结局,干脆把枪丢了出去。几发子弹跟著枪走,冒出阵阵烟雾,凌寒微笑,卖了个破绽,狙击方摸过来的瞬间,身形看似瘦弱的他爆发出了令人惊叹的力量,把那个1米8的军官拖过来死死卡住了脖子,耳语道:“若是敌人,上一秒你就死了。”
自顾在地面守株待兔的教官,在凌寒没了子弹以後就不知道还有多少同伴“活著”,越是惴惴越是觉得时间漫长,越是焦急越是模糊了感官,以至於头顶有人攀上了模拟岩壁坐在顶部都没发觉。凌寒轻松地把始终完美护著的气球握在手中,对准了认真狙击前方的教官,从岩壁上纵身跃下。所有人都惊了,程亦涵腾地站起来。虽然说岩壁只是训练臂力和协调的模拟道具,但是那高度绝对不适合一个视任务如生命的人往下跳。
最後的战斗结束在19分29秒。凌寒在空中舒展了手臂,把气球拍进篮筐,
落地前才调整了角度侧身一滚,重重撞在岩壁後面的九合木板上。身边的教官赶紧过去扶,凌寒却笑得非常阳光:“你算计好了我不会压死你,都不躲!”教官面如土色,惶急地检查著凌家公子有没有受伤,却没有看见凌寒脸上那个浅而清晰的笑。
程亦涵看见了。凌寒冲他勾勾嘴角。
又一次高空飞落,凌寒想。他专注於手里的事情,心无杂念,平静自如。他努力回忆著0734当天的爆炸声和血腥气,却再也无法代入,只能做站在现场外的旁观者。小气球静静地躺在落了灰尘的一摞黑色垫子上,仿佛卷面上一个刺眼的分数,凌寒看著它,心里想,虽然长得像个零,对我来说,却是满分。
幸福时光55(亦涵的笔记本)
意外进行的对抗模拟打乱了训练计划,凌寒只得给教官和心服口服的学员们放了个短假。情报科特训绝对全封闭,所谓假期,不过是能睡个囫囵觉,不用做功课而已。
“江扬今天该回来了,干脆我们出去吃饭?”程亦涵为了监督其他项目的集训,整日在篮球馆和与这里内部联通的三层小楼里忙碌,甚至很少回他的“副官隔间”(这是凌寒讽刺的形容)睡觉,二十多天过去,就习惯了把到飞豹团非信号屏蔽区称之为“出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6
凌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活络贴膏,撩起衣服指著後腰:“给我贴上。”程亦涵一看,手掌大小的一块淤青,还有擦伤。他毫不客气地在上面拍了两巴掌:“活该你跳!跟学员斗赢了,也没见多光彩。”
“那不一样。”凌寒的黑眸狡黠一闪,“叶风是个头儿,他服气了才能大家服气。磨到他们耐心消失、体力耗尽、智力降低、判断失误的情况下主动挑衅,我就赢了。”
“怎麽讲?”程亦涵边走边问。
“这些都是你从各处费尽心思淘来的精英宝宝,气盛极了。这不是坏事,只是,来做情报的必然要敲掉棱角抛光个性,留下的是希望失望之间的平衡,还有技能和胆量。”
程亦涵笑:“我都忘了,你跟蒋方少将学过读心。”
“你敢说江扬没学过?”凌寒跟著程亦涵走出屏蔽区。外面已经黄昏,橙红的夕阳色铺满飞豹团的地面和墙壁。
程亦涵伸了个懒腰:“他是妖精。只是……你不必怕他。”
“我不怕。”凌寒略显腼腆地微笑著,“前阵子是我疯了。”
“模拟坠落一次,证明自己痊愈?切……”程亦涵的肚子叫了两声,於是加快了脚步。虽然他还要倚仗凌寒的饭卡过活,但是为了能在江扬面前交出一份不错的成绩单,他也顾不得许多──吃饱肚子才能好好干活,这个真理浅显,普遍存在。
凌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飘渺的像个哲人:“我对江扬负责之前,应该先对自己负责……对了,你说,那个严肃的家夥会不会给我们买礼物?”
程亦涵走进餐厅排队,模仿著江扬的动作和语气跟凌寒笑成一团:“铁公鸡……礼物?哦哦哦,是有礼物。程亦涵中尉,还你一个月工资;凌寒中尉,送你一根镶满芒刺的皮带。”
虽然外人听不懂这都是什麽玩笑,凌寒却气得扭住了程亦涵就狠狠踢。一个声音带著不满在二人背後响起来:“其实,真有礼物的,虽然是江立买的。”两人吓了一大跳,江扬穿著整齐的军装,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远处一张四人桌上有小炒和饮料,还有两个非常漂亮的礼盒。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就狡黠地笑著,满脸都是“抓到尾巴了”的欢喜。
当江扬走入体育馆的时候,军部特制的手机迅速报警,信号从高强度一下消失。为了不让滴滴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叫,他只能沮丧地关机:“这个屏蔽区……”
“我招了一个通讯系的天才,只可惜没毕业。”程亦涵在一摞档案里翻了翻,递过去一张。果然,和其他飞豹团军官显赫的历史记录相比,这个人正常读完了小学初中以後,只有一行字“帝国通讯专科学校在读”。
专科……江扬的头脑在刚刚接受了语言学硕士、心理学工作站站长、精密仪器测调员等简历後,开始大面积地死机。帝国军队早就要求学历和能力并重,哪怕是最普通的兵役也要招高中毕业生,更别提飞豹团这样的专业尖刀部队了。不过,他深知自己手机的性能,因此对这个屏蔽区格外有好感。“我是不是需要,呃,也跟通讯科说建立转接系统?”江扬边问边跟著程亦涵进了临时办公室。
“即时连通的,尉级以上军官,进入後都自动转接。”程亦涵先一步进门,把堆在沙发上的资料吃力地挪开,然後尴尬地笑,“那个……有点乱……”
江扬挑眉看著这个何止“有点乱”的地方:六只整理箱占据了墙角的位置,能从半透明的材质里看见里面是衣服和日常用品;沙发上有个被揉得不成形的枕头和一套窝在那边的军毯;笔记本电脑上放著一只咖啡杯,旁边是一只光盘架,上面有若干编号的光盘、监听耳机和下面压著一摞密密麻麻全是各种颜色笔记的报告纸。最恐怖的还要数两把会客椅边上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资料,摇摇欲坠,程亦涵只轻轻扶了扶,就被顶上掉落的几个大册子砸了头。
“好歹是飞豹团的地盘上,你……”江扬还没说完就被程亦涵拖到电脑後面去了。
“给你看一段录像,”程亦涵调出视频文件,“昨天我们进行了第四次大模拟,50%相似度拟战环境,成绩不错。”
江扬对房间脏乱差程度的愤恨被画面上配合默契的文员的动作所吸引。五个外勤人员执行实际任务,五个後方人员分别从各个角度进行配合,貌似没有缺口的演习难题在27分锺内得到了极高程度的解决。如果说这些还在预料之中,那麽接下来的一段凌寒做讲解的录像则让江扬觉得非常穿越──“国安部的教官?”他瞥了程亦涵一眼,“我为什麽会有我在飞豹团的错觉呢?”
程亦涵眨眨眼睛,对这个反讽非常不屑:“只有真正的实战教官才能带出精英,我招来的人都是军校学生,不拼一拼,怎麽好交账?反倒该谢谢凌寒,只有他能把这十个人暂调过来。”
交账……江扬的头脑再次短路了一下。这是把情报科当任务完成呢还是赌气?他一时无话,随手拿起一个笔记本翻开,准备佯装阅读,谁知程亦涵劈手就抢。越是如此,江扬越是好奇。毕竟是海军陆战队出身,他三下两下就扭住了程亦涵的手腕,另一只手郑重打开本子:“偷偷抄了什麽军事机密,或者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程亦涵的脸都涨红了,大骂:“副官也有尊严和隐私!”
幸福时光56(事业)
笔记本质量上乘,里面的字迹工整漂亮,都有时间日期和备注。江扬只读了几行就讪讪地放开了紧攥著的手。程亦涵气极哼了一声,甩手站到书架边去了,暴躁地翻著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却只是扔来扔去,分明已经生气了。
这是程亦涵的账本,一笔笔记录了他进入飞豹团以後还没拿到手就被扣了个干净的工资和奖金,为什麽、什麽时候、多少钱,全都清清楚楚。後来,有几次是江扬气极了乱吼说“整月工资和全额奖金”,程亦涵也赌气似的记在本子上,然後到财务科去报账。看记录,到江扬去杜利达之前,程亦涵的工资已经扣到了4个月後,而且始终在刷凌寒的饭卡,却咬牙不说,一直撑到今天。今天的那一行还没进行结算,只是草草写了支出:“凌寒饭卡,一荤一素标准餐,5块,餐盒,4毛。”
和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就在那边气乎乎地踩资料,呼吸很急促,仿佛要爆炸了一样。江扬觉出了浓浓的委屈和淡淡的伤感,走过去盘腿坐在一摞资料上面看著程亦涵。果然,程亦涵已经在用牙齿碾自己的下嘴唇,装作不理不睬。
“晚饭才吃过糖醋小排,别咬自己。”江扬逗他。
“请长官跟下官去参观训练场馆。”程亦涵站好了,冷冰冰地冒出一句,“还有14分锺就开始晚间集训,如果长官愿意,下官可以陪同讲解。”
江扬站起来,盯住程亦涵的眸子:“为什麽不说?”
“下官没隐瞒过任何事情。”
“账本。”
程亦涵冷笑:“那是您的命令,下官的惩罚。”
“乱发脾气的也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7
程亦涵挑动眉毛,沉默著。
江扬抓过账本来,唰唰勾掉了若干不应该出现的条目,然後口算了一下:“这样的话……嗯……这个月还有一百……126块结余,程亦涵中尉。核对下?”他把本子递过去,微笑。
程亦涵显然对这些条目非常熟悉,瞥一眼就知道这是江扬在为自己的脾气道歉,因此火气微微消减:“谢谢长官。”
“我想要一个副官,亦涵。”江扬诚恳地说,像以往那样搂住了程亦涵的肩膀,“不是秘书,不是文员,也不是能打会拼的指挥官。”
“下官明白,如果下官是指挥官,您就找不到办公室了。”程亦涵齿间磨响。
江扬几乎笑出来:“所以我希望你在我犯浑的时候能大声呵斥,就像小时候一样,必要的时候给我一拳,告诉我:‘江扬,你不对。’”
“殴打指挥官?”程亦涵瞪眼撇嘴,“半年工资加全额年终奖,不一定够吧,下官猜。”
“聪明如你,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江扬温和地笑了,合上程亦涵的账本放在一边,“我们的默契有多少年?”
“因此互殴起来才格外用力。”
“错了,亦涵。”江扬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小会儿,“戳到痛处,只是因为我们彼此太了解对方的弱点。”
程亦涵沉默了一下:“你是长官。”
“那是对别人来说──别告诉我你没有思考过为什麽偏偏是你做我的副官。”
程亦涵勉强笑了笑:“在思考方面,我非常勤劳。”
“其他方面也一样。”江扬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自我称呼的微小变化,“情报科让我对你刮目相看,这是奖品。”一只丝绒的小盒子递到程亦涵手里,沉甸甸,还带一个有私人花押的封签。
“不要。”程亦涵果断地推了回去,“情报科不是用来讨赏的,更不是用来跟你较劲的,江扬,那是你我的事业。”
江扬意味深长地笑。
比他小三岁的程亦涵气鼓鼓地说完,愣了片刻,忽然懊恼地恨不得抓过江扬来揍:“我说事业?”
江扬大笑:“对。”
“狡诈。”程亦涵忽然觉得失言的无奈里还有一丝释然,只能把拿笔记本出气,奋力扔到墙角去,“为什麽是你!”
江扬递过那个小盒子,一字一句地更正:“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比江立那份好。”
程亦涵叹了口气,还是接过来。他在这一个月内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责任,比如事业,比如兄弟。虽然忍不住自己的脾气,虽然磕得青紫连片,但他始终不曾害怕过。父亲说,那是因为身边的人始终在。
盒子里是一根精工的笔,同时有红、黑两种水性签字尖和修改材料常用的树脂铅笔尖,最特殊的是,笔杆上刻有程亦涵的签字。
“要重一些,要灵活,要多用,要典雅,要结实。”江扬像个勤务兵一样背诵著程亦涵这个对笔格外挑剔的人的要求,“我到的第一天就约了工匠,提前拿到以後发现还有一点不合要求。”他看著程亦涵笑道:“我记得我伟大的副官说,要有个性。於是才找人‘偷’了你的签名,加上去了。”
程亦涵把它拿在手里玩儿:“这下好了,再被你扣到没钱吃饭,就当了这个宝贝。”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略带一点点歉疚地笑了。程亦涵把笔放在衣袋里,拉开门,指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训练馆:“指挥官,请。”
飞豹团就像一个孩子,带著试探迈出第一步之後,开始跌跌撞撞地走下去,终於在磨破了脚底之後,找到了合适尺码的鞋。江扬的工作很快重新步入正轨,在时不时的加班熬夜和偶尔疯狂一下的休假里度过。程亦涵再也不在上班的时候紧紧关上与指挥官办公室之间的隔间门,而且不知道为什麽,突然自我研发出了一种叫做“脾气”的东西。对此,江扬觉得非常开心,虽说原创的基本都有不易察觉的缺陷,但是程亦涵能恰到好处地把握。他时常对江扬的计划提出尖刻的反驳意见,毫不留情;但处理内外事务交接的时候,却懂得坚定维护江扬的每一个字;他习惯了当著外人的面称呼“长官”,私底下仍然会为了外卖送来的最後一块点心的归属问题,大幅度地用鄙视的眼光看著他的“江扬哥哥”。
凌寒显得更加特立独行一些。错过了春季的入职时间,凌寒的报告始终悬在国安部和飞豹团之间,弄得两边的人事科都非常郁闷,医疗保险、出差经费、饮食起居、日常补贴,全体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放,只得在类似老大爷的缓慢太极推手里互相装糊涂。
临近毕业季,程亦涵一再要求的飞豹团扩容报告终於得到了陆军的审批结果,数额让人心旷神怡。江扬立刻批了一个招新审核小组去各处搜罗人才,通讯通路和财政行政大门,优先为他们敞开。这倒让本来忙著集训情报人员的凌寒成了闲人。
夏日午後,凌寒午睡刚醒,睁眼就看见墙上有只大壁虎,顿时玩心大发,准备给捉下来。架好了凳子才发现江扬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学著程亦涵的样子摇了摇手:“欺负它干什麽?”
凌寒笑出来,翻身下来:“长官。”
“一起去吃下午茶。”江扬伸手一指窗外。两辆旧单车正乖乖地等在那里。
幸福时光57(下午茶)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显得更高更凌厉些,黑色头发的那位则是温和灵敏,他们并排在几乎无人的近郊公路上画著“之”字,离繁重的公务和刻板的军队越来越远。
天晓得江扬怎麽找到了林间的一家咖啡店,纯木屋,咖啡都要现磨现制,一杯简单的当日例咖就等了至少半个小时。两人都没穿军装,因此和店里来林间写生累了歇脚的那些大学生没有任何区别。阳光很刺眼,透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到地面却只剩一个光斑,凌寒的指尖敲打桌面,追逐因风动而起跑的光影,微笑。
“入职确认,真货。”江扬递过一张对折又对折的纸。
凌寒微一点头,就要签字。
江扬的手掌盖住空白。
凌寒抬头瞪住了他:“到底不愿意接纳我,还是在等我洗掉所有脏色和灰调子,重新开始构图?”
服务生端来了咖啡。果然是上好的咖啡豆,单闻香味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店里没有什麽人,凌寒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不是和国安部赌气,更不是自暴自弃,我选飞豹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8
“谢谢。”江扬松开手,“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说。”
凌寒签下自己的名字。他记得加入外勤组的时候,他先签了字,那时候10岁,写楷书,工工整整,但是“寒”字写得有点大,超过了划线。旁边是父亲的签字,沉稳坚定,像林带护著沙漠绿洲。现在,他写行楷,端方飘逸,旁边是江扬的签字,一样锐意,却多一份义无反顾地支持和维护。
“我疯了。那些日子里,是把自己切成棱角分明的两块,殊死搏斗。但无论哪一块赢了,流血的都是自己。”凌寒给咖啡加点糖,细碎的颗粒滚进颜色明亮的液体中。“我发现我做的,和现实差距太大,触动根基,我找不到继续的勇气。”
“0734,只是一个普通的行动。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近距离格杀。”
凌寒苦笑:“相信我,江扬,如果隔壁的炸弹没炸,如果,哪怕只有一个人质活下来,心理辅导师会告诉我,金舟,你是对的,格杀一人,挽救一人,生命守恒。但0734是悲剧。”
江扬点头:“不成功便成仁,听来壮美,其实成仁……一点儿也不美。人不是活在剧中的。”
小点心也送来了,手工的奶油冰淇淋混了绿茶曲奇颗粒和朱古力豆。两人都沉默地吃了一阵子,凌寒忽然笑起来:“别用这种气氛行麽,像追悼会一样,虽然我是在心里追悼‘金舟’。”
江扬吃了一大口,从喉头一直冰爽到心里:“对於我过去的一些行为,如果想要找补回来,我随时欢迎。”
凌寒黑色的眸子狡黠一闪:“别後悔。”
江扬舌尖一转,轻巧舔去了嘴角的奶油:“我赌你心胸开阔。”
凌寒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弄的江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头一次,在凌寒面前恢复了弟弟的形象,略带腼腆地低头哼笑了一声,接著用吃冰淇淋掩盖自己的真实表情。
“养伤的那段时间,我思考得太多了……”凌寒戳著绿茶曲奇,“肺底的伤不乐观,我被固定住。整天除了思考,无所事事。钻了牛角尖以後,我拒绝再想下去。谁劝都是耳边风,我不是不理解,而是懒得再去想。你知道,每想一次,我就在失落和惊惧里离正常人远一步。”
江扬点头。
“後来我给曾泽打了个电话,关键是谢谢他的报告。”凌寒笑。
江扬挑眉:“我忘了,你是特工,想要一个大学老师的电话,太容易了。”
“事实上,是你某次转接外线的时候报了一次完整号码,我记住了。曾泽说,她很惊讶。”
“关於你,还是关於方法?”
“你说呢?”凌寒瞪了江扬坏笑的脸一眼,“你那也叫方法?”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偷著乐,但是不露声色。
“她说我应该感谢你,不管如何,帮助别人思考,於人於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不想说谢谢,没必要。”凌寒的眼睛有魔力,那是一双职业特工的眼睛,安静,却让人在对视的紧紧被吸引住,不自觉地掏出自己的秘密。江扬听完这话,猛然看了他一眼,立刻觉得自己的慌张和愧疚被全体掏空了,因此格外不安。
凌寒把签了字的入职确认书对折再对折,隔著桌子插进江扬的衬衫口袋里:“我选择加入飞豹团。厚礼吧,你得还一辈子。”
冰淇淋已经见底。江扬下意识地用勺子循环驱赶著残余的绿茶曲奇,终於释然一笑。凌寒,就坐在他对面,带著一如既往的清浅微笑和自信,用迷人的眼神把服务生勾过来:“来份黑森林蛋糕。”
曾泽的打扮非常简朴,坐在国安部部长办公室的真皮大沙发里,更像个学生。凌易忙完了手里的工作,亲自倒茶:“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谢。”
“我只是开了个报告。”曾泽一抿,就知道这是最好的人参乌龙。“大部分时间,是江扬上校和凌寒在一起。我大略猜得出……呃……”她征询地望著凌易:“可以直说吗?”
“请。”凌易点头。
“我大略猜得出江扬怎麽对待凌寒,不得不说,很有手段,很有效果,很认真,很负责。”曾泽从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笔记来,“每晚他会传真今天的进度给我,我能看出其中的不易。”
凌易的脸上有微笑。对於一个长期在国安部做事的领导来说,这表情变化已经让人吃惊:“小寒是痊愈了,还是暂时稳定?”
“应该说是暂时的,但是只要再没有重大刺激,他会恢复。”曾泽抱歉地笑笑,“当初……或许我这麽说有些唐突……您不该把他关在医院里,应该陪著他。”
凌易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头,苦笑道:“我们这些父亲,统统是不合格的。”
“倒也不用自责,”曾泽完成了最後的汇报工作,准备告辞,“您为他挑的飞豹团和兄弟,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好。”
凌易信服地点了点头。电脑桌面上的邮件信使亮起来,来自“儿子”的邮件立刻自动打开。凌寒扫描了一份入职确认给凌易看,底下只有短短一句话:“爸爸,我才知道,签字原来不容易。”
幸福时光58(失去和拥有)
人生从不存在完美和满分,有时候夙愿得偿是另一种绝望和破碎的开始。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天,苏朝宇平平地躺在家里主卧室的双人床上──一家四口,忽然少了一个,然後又少了一个,最後,终於只剩他一个人了。
一个月前,他从杜利达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打开门就看见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庄奕睡在沙发上。电视仍然开著,一遍一遍地重放著之前比赛的精彩镜头,她的整个身体蜷成一团,那麽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动物。苏朝宇走过去吻她的眼睛,她在梦中勾住了他的脖子,轻声地说:“对不起。”
盛夏,苏朝宇却因为悲伤感到冷,他俯下身子伸开手臂把她揽在怀里,她半梦半醒,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那样,非常安心地把自己沉溺在一种熟悉的保护中。苏朝宇闭上眼睛,空气里是熟悉的家的味道。淡淡的路灯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纱帘投进房间里来,夜风晃动纱帘的时候,整个房间里的影子都像是活了一样。苏朝宇跪在沙发前搂著女友,蝉鸣幽幽的晚上,他静静地看著这个最熟悉也最多记忆的地方,内心深处最柔软角落痛得他想放声大哭,可是人却好像失去了如此畅快表达喜怒的能力。他跪在那里,修长美丽的身体弯折成一个充满了悲伤的弧度,头抵在沙发的靠背上,双臂温柔地环著他这世上最後一个最亲密的人,彻夜难寐。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89
母亲的葬礼办的很简单,看到经过殡仪馆工作人员的整容之後,苏朝宇母亲看起来竟比活著的时候气色还好些,依稀还有几分年轻时的明豔。苏朝宇把母亲的骨灰盒和父亲的葬在一起,同时下葬的,还有一支海蓝色外壳的手机,庄奕的手机。
她陪著他度过了失去亲人时最艰难最痛苦的几个日夜,大多数时候苏朝宇什麽都不说,只是执著地把她环在怀里,头就埋在她的胸前,无声无息,甚至不怎麽哭,可是她能感觉到那强韧的躯体里有多麽惨烈的情感。在他回国後的第三天,庄奕给他看了苏妈妈最後的遗言,录在手机里的。
很短的一段话,弥留的母亲却断断续续说了很久。苏朝宇握著庄奕的手,就像那个时候,孤独无助的女友握著母亲的手一样。母亲说,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自己走,你不要永远活在过去,我和你爸爸会去照顾暮宇,你一定要,忘了过去,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麽,不需要……
没有说完的遗言,他能清楚的听见急救的声音,听见嘈杂的脚步和各种机器的忙乱,甚至是女友低低地啜泣和医生们毫无感情地宣布病人死亡,苏朝宇闭上眼睛试图在这声音中亲历一切,有种被生生撕裂的幻觉。她紧紧搂著他,苏朝宇失声痛哭,像是受伤的猛兽,绝望的悲怆。
葬礼前那天清晨,苏朝宇醒来的时候,庄奕已经走了,客厅桌上像平时一样还有美味的早餐,只是多了一封简短的告别信,压在那只曾经见证了他们爱情的手机下面,她说,再见,我最爱的朝宇。也许因为长大,也许因为经历过太多,我终於知道我没有资格做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半,我终於知道,你真正的幸福,远不是我所能给予的。我想要平和安静的生活,我知道你会给我梦中才有的最美的一切,可是那样会束缚你飞翔的脚步,我知道,你不属於我。再见,还有,对不起。
苏朝宇在震惊中给所有他认识的庄奕的朋友打电话,所有人都缄默不言,他宁愿相信那都是玩笑,直到葬礼之後,他才知道,她就要结婚了──和她曾经提到过的她的老板,陆林。
很多年以後,当苏朝宇已经和他生命中注定的爱人江扬走上婚姻的殿堂的时候,他还记得庄奕的婚礼,记得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夏天的早晨,盛大的婚典,奢华的车队,白色的玫瑰花铺满了教堂前的广场,他远远地看著他的小奕被另一个男人牵著手,她在微笑,不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灿若朝霞的笑容,而是他从没见过的,清风明月般平和,安宁,那一瞬间他知道了自己的过失也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微笑,然後转身,他确定庄奕也在注视著自己的背影,毕竟,有著那麽多年的相恋。
苏朝宇从杜利达回来的时候,几乎丢掉了所有的私人物品,除了他给庄奕的礼物,他把它留在婚礼的彩金登记处,他没在留言簿上写一个字,可是庄奕会知道那是他,因为他的礼物是一条闪亮的银链子,坠著一对水晶的翅膀。
葬礼上苏朝宇毅然把那只手机也放了进去,为了无可挽回的爱情,也为了告诉妈妈,还有爸爸──我会找到暮宇,请你们放心。
三天後,布津帝国军校的教务处收到报告:陆战精英赛冠军苏朝宇,确定失踪。
第一批情报科的特训人员终於熬过了漫长的45天,重见天日。江扬在阳光下,当著全体飞豹团成员的面,为每一个人发放军服。早就听闻了这位年轻有为、琥珀色头发的上校的事迹,虽然未来的情报精英们因为高强度的训练而面色略显难看,但每个人都没有放过跟江扬紧紧握手的机会。
当程亦涵带著他们第一次站在临时团部的地盘上的时候,後厨的勤务兵正在从另一个楼里运水──宿舍楼的自来水管道出了问题,水漫金山,而後厨彻底断水,几百人的晚饭却要在40分锺内准备妥当。一群拉练回来的士兵走过尘土飞扬的小操场,各个都疲倦不堪,他们没法进入宿舍里休息,只能和其他官兵一起站在暴晒的空地上。司务长愁眉不展地向代理指挥官的程亦涵汇报:加上报修和处理的时间,最近的维修点人员赶过来也要5个小时以上,因此晚餐已经从市中心调送盒饭了。
就在这些特训人员非常後悔同意服从调令,并且把仇视的目光全体集中在程亦涵身上的时候,一辆自来水公司的维修车风风火火地开进院子里,跳下来一个人冲著程亦涵说了一大堆客气话,若干管道工早就分散到各个水灾区域干活去了。满面堆笑的负责人本以为程亦涵是个孩子,却在看见他没有表情的表情的时候彻底无奈了:“接到江扬上校电话的时候,才知道是飞豹团的保修单嘛……啊,那个,特级战斗部队,保障保障……”程亦涵意味深长地微微勾了勾嘴角,比划了一个江扬常用的表情。负责人再也不敢说话,只能在管道工人面前呼喝起来。
特级战斗部队。江扬上校。
这两个词语和面前的情景极大地鼓励了新来的特训人员和被拉练累得不能动弹的士兵。40分锺後,热乎的盒饭准时送到,程亦涵跟所有人一样,拿著简陋的餐具站在那边吃。电话响起来,他腾出手来接听:“长官。”
跟其他官兵不熟的这些特训人员都下意识抬头看著这个年轻的、他们刚刚认识的长官。“已经在处理了,请放心……”程亦涵顿了顿,左手拿著电话,右手托著餐盒,“是,我会转达。”他合上超薄的黑色定制手机,向全体新来的特训人员优雅一笑:“我代江扬中校转达一句话,飞豹团是亲骨肉,你们都是心系,没有解不了的题。”
阳光一寸寸褪去,各排排长拿著黑色塑料袋收集残羹和餐盒,恢复了精神的士兵整好了队伍,都用审视的眼光看著面前这些尚未完全被飞豹团容纳的特训人员,分明是几分骄傲,几分炫耀。
管道修好,住在顶楼的几个班已经开始齐心协力地清理水渍,司务长忙著吩咐小兵给受灾班级发放干爽的棉被。程亦涵挥手,教官带著这些特训人员走向另一幢楼,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队、研习不同专业,因此暂时没法让步调一致,却都拥有了积极的态度和前进的加速度──没有亲眼见,甚至没有亲耳听,是谁说亲骨肉和心系,又是谁,不在现场却把难题解得如此干净利索?
程亦涵在众人背後露出淡淡的微笑:我的长官,你操心真多。
江扬很少在下属面前轻易露出表情,此时却一直微笑著。他用温暖干燥的手心贴住每一个通过了特训的情报科成员的手心,给他们归属感和继续前行的勇气。程亦涵跟在後面,核对证件上的名字和数码照片,发到每个人手里,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但是眸子的光彩却在宣告:恭喜你,拥有江扬作为长官。
这种简单却含义非凡的集体入职仪式进行三五次以後,飞豹团作为独立战斗单位的建制才算齐全,只是情报科始终保持著十来个人的规模,甚至没有独立负责人,大部分事务都要经由程亦涵上报江扬。
终於有一天,江扬在报告和招新工作计划的海洋里叹了口气:“副官先生,请解释一下,情报科的报告我还要签到什麽时候?”
动作酷似自动文件吞吐机的程亦涵又递一份过来:“下官也不知道。”
“十几个人里,总有一两个优秀的吧。”江扬卖力地签,然後示意程亦涵坐。这种只有兄弟两人的谈话,他不愿意摆出长官的气势来,况且程亦涵正在慢慢从大学生往优秀副官进化。
“优秀,但不足够领导全局。大概是因为您的缘故,又都太严肃太有逻辑。”
江扬刚要点头,忽然挑眉厉色:“我的缘故?”
程亦涵心里在乐,脸上却不露出来:“是。情报科直接向您负责,比其他战斗单位更具有您的性格特质。”
这哪里是副官……江扬叹笑,拎出一页简历来:“这个人,为什麽这麽面熟?”
“上次视察空军基地带回那个,已经在特训室了。航模专家,擅於做各种整合模拟科目,值得塑造。”程亦涵把目光移向别处又飞速移回来,“足够聪明活泼。著名的飞豹团招考题目,他只要24秒就能搞定。”
江扬的眼睛一亮。用精制钢的小型孔明锁考察报名人员的观察力、全局掌控力、耐心和反应速度,这样可谓创新也可谓刁难的招数是程亦涵想出来的,大多数人,就连两个博士在读的通讯员,常年和细小零件打交道,都没法得到满意成绩,而这个人……他把目光在简历上的一寸标准照片上停留了几秒锺,然後移到底下的志愿报名签字上:慕昭白,嗯,这个慕昭白,居然只用了24秒。
但是……这个人能胜任一个科室的领导?江扬实在无法想象“活泼的军官”是什麽概念,只能充满希望地批写了一个“察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0
“我想见一下这个人。”江扬伸个懒腰,“看文件看腻了。”
程亦涵点点头,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清爽的晚风愉快地钻进来,迎著江扬好奇的面颊。江扬站在窗口往下看,操场上有个教官正监督一个形单影只的人跑圈。正是用餐时间,要知道,哪怕是对待文职,情报科的特训一样是出了名的严厉,稍有差错的话,罚饭和罚训练,总是要挑一样的。
程亦涵面无表情地递上最後一摞文件,目光却落在慕昭白身上:“今天我要正式退掉这7个人。没有理由。”
江扬想了一下,签字。他能预知程亦涵将要面临什麽:退训人员的不满、兄弟部队的牢骚、军部行政部门的刁难,种种,都本不是程亦涵这年龄的人应该去思考去承担的。他拍拍程亦涵的肩:“辛苦了。”
程亦涵动动眉毛:“难道不是我的份内工作?”
“从我回来,都没见你笑起来。”
“怎麽笑?”程亦涵利落地拾掇了桌子上的文件,响亮地磕了几下,拎起自己的嘴角扯了扯,“调他们来的时候,陪笑陪多了,肌肉失去了弹性。”说完,却真的笑出声来:“算工伤。”
江扬又气又乐,赶紧挥手把他轰了出去,再扎进文件海洋里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两副清凉的中药眼贴,专门缓解视疲劳。
幸福时光59(面试)
如果说两天後的帝国军校专场招新会还能给江扬一些即使疲惫也爬起来迎接朝阳的信心的话,那麽,在度过了一天乏味冗长的面试、又被迫参加了一个小型晚宴後,江扬说什麽也不想起床参加第二天的招考了。
程亦涵无奈,把叫早电话打到江扬私人手机上──晚宴回来,江扬无意中违反了规定,忘记封闭私人通讯。“长官早,早餐您是吃三明治和酸奶,还是豆浆小笼包呢?”程亦涵脾气非常好,但是语速很快,给人无形的强力压迫,“唔,豆馅的。外带餐盒多加4角。”
那个瞬间,刚刚睡了不到3个小时的江扬非常希望能够像任何一个最底层的普通军官一样暴怒地大吼一声:“老子没睡够!”但是面对精干的副官,他只能绝望地翻身坐起来:“後者,10分锺後车里见。”
江扬坐在体育馆内,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乏善可陈。
能形容今天招新会的只有这四个字。整齐的军容仪表、一丝不苟的单兵动作、恭敬的语气让江扬非常佩服帝国综合实力第一的这所军事院校──简直是尖端流水线,产品从外形到内涵都是上乘,只是……他揉揉太阳穴,对一个高个子方脸庞的男生冷漠地摇头──只是太欠缺个性,欠缺任何一种让人心动的特质。
就像他,苏朝宇身上的那一种。
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本该在陆战精英赛之後成为英雄,却在比赛以後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踪迹,史少昂校长对此始终保持缄默,而媒体也得到了军界以“保密”为理由的封口令。江扬用了很多非常的手段去挖这个他看上的好兵,但是程亦涵那里始终传来的消息是──“行踪不明”。
江扬对此很不满,因此更对面试完全失去了兴趣,只是以一种尽义务的姿态呆在现场。
文员小姑娘笑眯眯地招手:“下一个,专业?”
“战略系,实战规划方向,硕士。”
“请到江扬上校那边接受面试。”
琥珀色头发的人正在喝水,甚至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拿著确认条的人是丑是美。
江扬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微笑:“打算怎麽说服我录取你?”
“没想过,长官。”
江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明白了”的表情,然後展开了一张表格,准备开始写点什麽:“你是第一个敢这麽说的,勇气可嘉,就是不知道冲锋陷阵的时候,是不是还能这麽果断。”
“我没有想过送死这回事。”声音坚定却不尖锐。江扬的笔下停了两秒,终於重新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人。黑发,发梢却发出淡淡的咖啡色,五官平常,组合起来有种让人安心的魅力,虽然并不如比他提前进来的那个高个子长得帅,但是一身军装下,这个人显得非常精神笔挺,只是笑容里有一丝让江扬不安的东西。
“这个回答让我觉得你不是来面试的。”江扬冷下脸来。
“一个著眼於战略的指挥官应该经常考虑英勇就义吗?”
“那你在考虑什麽?”
“少死几个弟兄,维护利益的基础上,争取战果。”
江扬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体育馆中央,冲这个想当指挥官的人招了招手:“来跟我打一架。”
说实话,他并不希望体育馆内的任何一个人在自己手里输得站不起来,而且他也知道,整个布津帝国里同等重量级别的年轻军官中,搏击项目上鲜有能超过他的水平的。因此,说是打一架,倒不如说是摸底。江扬只规定,有任何迹象说明能伤到对方就算分出高下。来面试的这个战略系硕士略一思忖,便毫不犹豫地出了第一招。
程亦涵用江扬送给他的签字笔指著身边这个废话比正经回答要多几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保。持。安。静。”
慕昭白的口型僵住,好半天过去,面部肌肉才重新有反应:“长官,您的承诺算数?真的给我一整套……”
程亦涵气得笑起来:“我长得很不靠谱?”
慕昭白非常想说“是”,但是他不敢,也不好意思。坐在身边这个比他小的人能一眼发现善於思考和学习的慕昭白并不适合清扫跑道,不得不说,是家传的毒辣眼光和一种缘分。慕昭白知道“程亦涵教官”替他开了多少後门,终於用厚於别人几倍的文件把他调来情报科做集训,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特训不合格,被退回空军地勤部队的慕昭白会脸上镀金,而不厌其烦地写报告要求带走他的程亦涵,则会因为办事不靠谱而被人嘲笑。进入飞豹团特训室的第一天,程亦涵就近似恶狠狠地对他说:“收起你的小聪明,一丝不合格,就在後勤部队数一辈子鸡蛋吧。”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1
那天的慕昭白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程亦涵浅笑,觉得唬住了对方,其实慕昭白想说的是:恶狠狠也没用,一点都不吓人,真的。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没害怕。
越级进入特训室的慕昭白可怜巴巴地每日辗转於各科教官眼皮底下,做各种练习和测试、阅读浩瀚的资料,整天闷在改造的体育馆里发霉。但是他对文字、声音、符号等细微信息敏感的天赋任谁也比不了,加上从高中就精通航模和相关通讯知识,智商又极高,因此,经过两次以小数点後一位为精确淘汰值的周测以後,他就凭著甩开第二名整整1分的成绩再也没挨过罚,当然,除了那次公报私仇的“青春痘VS跑圈”事件以外。每次宣读成绩的时候,他都满怀希望的看著程亦涵,跟想吃棒糖的小孩一样,但程亦涵似乎永远只是淡淡的点头,说些“大家辛苦了,继续努力”之类的句子就转身离开──慕昭白以为,这麽辛苦挖来一个人,至少要多看一眼。
机会来得非常不是时候。慕昭白向特训室教官打听这个年轻的中尉的八卦,听完了以後撇撇嘴:“等结束特训,买几款可更换的外壳送他做礼物。表情只有‘没表情’这一款,太乏味了。”
教官面色如灰,程亦涵的指尖夹著一张慕昭白期盼了整整20天的、写著他的大名的标准假条站在身後,依旧是没有表情:“哦?多谢。”
所以,如果不是感谢程亦涵心无芥蒂,脾气又好,慕昭白绝对不可能坐在这里陪同面试官工作。但是,在工作范围以外,程亦涵只能长叹:从早晨到现在,身边这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已经讲了至少30个笑话,搞出了至少15种娱乐自己的方式,好几次逗得生性严肃的程亦涵不得不用去卫生间为借口,掩盖大笑的冲动,往往回来的时候,慕昭白已经和来面试的学员打成一片了。
他瞥了一而精确地检查著下一拨面试学员简历的慕昭白,再放眼看的时候,不远处,江扬正和一个黑色短发的军校生过招──确切地说,由於江扬只用了三、四成精力,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小范围移动著脚步,倒是那个军校生频频摔倒。
慕昭白恰到好处地看完了简历,立刻开始聒噪:“长官,我想问问……”
程亦涵头也不回,凌厉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简直是上天安排,慕昭白闭嘴的瞬间,整个体育馆里同时忽然陷入了令人尴尬的、默契的沉默。只有一个人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黑色短发的那个战略系硕士趔趄著爬了半步,伏在地下不动。
基本没消耗力气的江扬淡淡一笑,准备重新坐回去。
轻笑传来。
江扬回头,那人已经站起来了,指缝里夹著半截油画棒,顾不上整理踹乱踢脏的军服,但是脸上已经有不能掩饰的笑意:“赢了。”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低头,胸前一道淡淡的玫瑰红色,从左至右,若是刀口,大约就……他被这浪漫而聪明的举动而吸引,却挑起眉毛呵斥了一声:“姓名?”
战略系硕士立正行礼:“林砚臣。”
江扬抿了一下唇,冲勤务兵挥手:“立刻找备用的常服衬衫来!”
幸福时光60(10月15日)
前国安部优秀特工凌寒正穿著运动服在飞豹团的器械场内通过有计划有强度的训练恢复自己的体能。体内的伤基本看不出迹象,皮肉伤也都慢慢褪尽了痕迹,他做单杠大回环,在制高点俯视地面,心情非常轻快,脑袋里想的居然是:江扬那个家夥,薪水不少,出国的机会又多,如果下次挑礼物,要什麽呢?
对於江扬没有从杜利达给他带私人礼物,凌寒一点儿也不介意。他本来就是个很随性的人,按照江立的话说,“有洁癖”,家里的东西都是简约风格,多一点都不肯要;从小就衣食无忧,更不曾缺过任何东西;不喜欢装饰,出任务的时候会随著环境不同偶尔扮扮白领、门童、清洁工之类,而平时经常训练,翻来覆去都是运动装。他虽然长得出众,但是个头不高,并没有显著特征,因此在单杠上下翻飞的时候,一点儿看不出是个军官,跟被罚了的小兵一模一样。
“杜利达有种软性绘画色粉,大概要上千块一套──嗯,下次就要这个。”凌寒挂了1秒的摆倒立,体会重力加速度带来的刺激感。
如果他知道,这样轻松的、边玩边胡思乱想的训练会错过看见情人的机会,凌寒发誓一定会用再经历一次0734作为交换,跑去拥抱他想见未见的人。
载著林砚臣等19个学员兵的车停在操场正中,江扬先跳下来,一指墙角处灿烂的阳光:“军姿,4小时。”
经历了颠簸和严格考核的军校毕业生们只来得及四下望了一眼就不得不转身向指定地点跑去,很快就站了一排。野战排的排长早就得令,冲过摘下他们的军帽,翻过来顶在每一个人头上:“顶稳了,掉下来的话,翻倍。”
江扬眯著眼睛看远处,凌寒走过来敬礼,然後勾起嘴角:“这麽点儿人?还不够敌军扫射一轮呢。”
“我的兵都是用来灭别人的。”江扬不紧不慢地冒出一句,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寒一眼。做过特工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可谓含义深刻的对视,想了一秒便和长官并肩进入情报科的特训楼。
墙角下,林砚臣满耳朵里都是野战排长的恶声呵斥,根本未曾听见那个温文、平和的声音,但是他相信,那天半夜,在即时聊天工具上一闪即逝、也再没出现过的新加入好友“10月15日”发过来的仅有的“飞豹团”三个字,绝对意有所指。
10月15日,确切地说,三年前的10月15日,还没有供暖的布津帝国军校男生寝室里,凌寒和他,第一次学会了用躲在被子里运动的方式取暖。
凌寒站在江扬面前回答:“没有,长官。”
“回答够铿锵,可惜是谎话。”江扬一点儿也不以为自己的部下泄露机密是好玩的事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凌寒中尉。为什麽林砚臣这个名字会出现在飞豹团里?”
“您招考了他,给了通过和特训查看。”
江扬冷笑:“真是完美的回答。他怎麽会来考飞豹团的?”
“飞豹团招新面向整个帝国军官学校,长官。”凌寒的回答滴水不漏。他心虚,但是国安部特工的工作经验让他异常镇定,坐在椅子里的若不是江扬,他甚至会笑给对方看。
江扬拨了一个号码:“把队列里有个叫林砚臣的拎出来。”
外边起风了,凌寒隔著窗帘望不到操场上,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负重,100个引体向上,完毕汇报。”
“长官。”凌寒的身子往前倾。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2
江扬翻开一摞文件,做了一个“离开请锁门”的手势:“我给过机会了。”凌寒不露声色地行礼,转身就走。江扬在对方背过身子的瞬间抬头,用琥珀的、狮子一样的目光在凌寒後背狠狠一剜。似乎这种目光也有力量似的,凌寒猛然刹住脚步,向後转。
“请您叫停。”凌寒微微颔首,“错不在砚臣。”
江扬拨通电话,他瞥著凌寒的表情,果然,读出了释然。“加负重。掉下来一次,罚10个。”
“江扬!”凌寒几乎从桌面上翻过来,碍於官阶,他捏著桌子边缘的手指骨节发白,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挫败。“并不是他的错,请您叫停!”
电话没挂,江扬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著OFF键:“我可以让惩罚上升到20个每次。”
凌寒瞪著江扬,江扬也瞪著他。一面是揪心,一面是凶狠,这种情感上的肉搏,往往是不近人情的那方赢了。经过了前阵子的许多事,本来就善於在恶劣状况下做出判断的凌寒变得更加懂得审时度势。他隐约听见了楼下的报数声,终於在江扬面前站直了身子:“对不起,长官。是我利用职权,在监督情报科特训的时候,通过演习模拟的後台漏洞发了消息。”
“理由,最好不要超过十个字。”
“让林砚臣知道我很好。”凌寒脱口而出,讲完了才颇为後怕地数了一次,很好,九个字。
江扬面无表情:“我从来不知道,情报科的特训技术指导会泄露自己的内部消息,居然还这麽理直气壮。”
“因为……”凌寒本想将自己的委屈、疼痛、思念、焦躁、空虚、不安一股脑倒出来,但是他知道,林砚臣虽然为了跟自己一道参加特种兵特招报名而苦练过一阵子体能,成绩还相当不错,即使如此,超负重的100个引体向上也是异常辛苦的。两个人,只有一个爬起不来就好了,凌寒的大脑飞速运转著,指尖一弹,松开了皮带:“20下,长官,希望下官的过错不要累及别人。”
林砚臣在做到第32个的时候,满是汗水的手心终於握不住被野战排几十人轮番蹂躏後光滑的单杠,狠狠摔了下来。虽然前胸的加重和後背的全负重让他并没有受伤,可是,爬起来成了一件困难的事。野战排的排长一把把他拽起来骂:“就你这个体能,怎麽摸进飞豹团的?”
“你在车上颠几个小时、站了军姿再做试试看!”林砚臣摇摇晃晃,却忍不住还嘴。
牛皮的硬底军靴立刻踹在腿上。林砚臣磕到了又被拽起来,巨大的吼声几乎把他耳朵震聋:“飞豹团全负重的平均成绩是124个,书生!”野战排长抓著背包带使劲摇晃著面前这个一身汗水的人,毫不客气地用是个人都能听见、听懂的怒吼,报出了飞豹团各项单兵训练科目的平均成绩,最後不忘冲著这19个新来的人加上一句:“一群书生!你们哪一个达标?”
天色渐晚,一辆补给车开进大门,送来订购的野战模拟设备和新买来的钢架床。後勤部门的负责人带著几个小兵开始清点,然後恳求野战排长找人帮忙。
“他们在上‘进门课’。”野战排长看著重新挂上单杠的林砚臣,“我叫侦察连下来。”
“不用。”江扬的声音忽然出现,吓了所有人一跳。“你下来。”他冲著林砚臣招招手,“其他18个,40分锺内按照长官的吩咐把东西摆放到正确位置,否则就在这里站到天亮。”
林砚臣蹒跚过来,一身负重几乎没法直起腰板。
江扬上下打量著他。汗水和尘土混合在那张并不算帅气的脸上,擦出了极为难看的灰黄色,但是林砚臣的眼睛里却不见一丝绝望。通常,飞豹团的“进门课”会让军校生顿生对未来的厌恶,尤其是那些骄人的平均成绩和严苛的规矩,使得平日里觉得纸上谈兵已经足够的“书生”们真切地体会到了特技战斗部队的含义。见惯了新兵,江扬并不觉得最开始的训练对他们太残酷,他只想用血和汗的事实告诉这些把军人这份职业过於理想化、过於戏剧化的学生们,将来你们是要上战场的,那不是背著充气囊的模拟,技不如人的後果就是死亡──和这个最惨痛的後果相比,飞豹团的训练,怕是很温柔了吧?
林砚臣执拗地站著,微喘,唇上有干裂的血迹。江扬忽然改变了刚才的主意,点点头:“不许脱掉负重,跟我上楼。”
幸福时光61(相见.再见)
他看见了他。
没带军帽,一身裁剪恰到好处的飞豹团军官日常服,一双黑色的漆皮鞋。他站在墙角,後背和雪白的墙壁若即若离。军校的时候,他时常因为迟到、偷偷从後门溜进去上课而被老师呵斥,也是这样站在墙角,面对全班同学。但是他毫不为怵,有几次,居然坦然地闭目养神。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富家子弟的孤傲和不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出任务回来的疲倦和麻木──罚站的时间里,可以组织好缜密而富有逻辑的报告,半夜的时候蜷在被子里,用智能手机写了,秘密提交。他的眸子里有淡淡的水汽。他很少这样,除了几次刚刚睡醒的时候,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里是这样淡淡的水汽,仿佛伤感,仿佛无奈,他戳戳身边的人:“砚臣,我做了个梦。”谁都不再记得,到底什麽时候他无意间在室友面前曝露了自己的身份──也许是因为藏了太多年,已经辛苦到无力再坚持?或者仅仅是在任务的千万句谎话以外,他终於找到了可以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满心警惕也能环拥的另一个人,於是什麽都不再藏?
林砚臣不知道。他静静地看著他的凌寒。他的凌寒站在墙角,身子轻轻地打晃。他想拥抱他的凌寒。
他也看见了他。
全额负重,滚了一身尘土的军校学生制服,胸前挂著另一份飞豹团惩罚专用的加重。他站在墙角,满面疲惫,周身的关节都在承重,保持平衡也很艰难。军校的时候,他也如此挨过罚,体能课的教授亲自监督著他在周长400米的体育馆里蛙跳了10圈,只因为他说“我替”。他不想看见那个腿上还有刀伤的人又半夜在水房安静地洗带血渍的衣服,然後在浴室里沉默地用凉水洗澡。他知道自己太过八卦太过好奇,以至於无意间看透了这个本来应该一直瞒到终老的秘密。并不是有意的,他们第一次捅破了这层隔膜的时候,他说,今後再带伤回来,请让我知道。他心甘情愿地用一万种不同的理由对各科老师请假,他由此熟知了医务室所有消炎药和外用药的特性和副作用,他渐渐发现一个人的开朗和优雅可以如此有魅力。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喧闹的学生食堂里,他排在别人後面买家常豆腐,忽然,他转身对身後捧著两种不同味道的奶茶认真对比的人说,小寒,我想,我爱你。那声音小的,大概就连凌寒也没听见。他在朝夕相处相知了几年後终於脸红,整顿饭一言不发。凌寒吃光了最後一块豆腐,擦擦嘴,抿了一口奶茶,淡淡地说,嗯,我接受。
凌寒真的接受了。他欣喜地看著他的砚臣。他的砚臣站在他对面,额头上冒出细汗。他想拥抱他的砚臣。
“罚一赠一,”江扬冷漠地说,“不许交谈,不许懈怠,直到我认为你们得到了足够的惩罚。”
都是废话。凌寒想,他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的砚臣,忘记了臀腿上大面积火烧火燎的痛。我很好,砚臣。
不用理他。林砚臣想,他积极回应著凌寒沉默的关心,周身的压迫顿时消弭。我想你,小寒。
两条异面直线终於被诸多辅助线牵引,移动到了同一平面内。他们两人都知道江扬的狡猾,可相望不可交谈的惩罚下面,掩藏著另一个让人愉悦的事实:隔了太久太远,看个够。
江扬心无旁骛地看各种送来的公文,帝国军校仍然沿用著传统的烫金花纹棕色信封,他之前曾经通过不同的渠道向帝国军校四年级学生,现任的世界陆军精英赛冠军苏朝宇发出了邀请函,希望他能够选择到自己的部队服役。飞豹团在同等性质的战斗单位里无疑有著最优厚的待遇和最广阔的发展空间,更何况江扬十分清楚江元帅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和整个帝国军界的位置,他一直在等这封同意信。
“不。”回函上苏朝宇的笔迹挺拔飘逸,理由是“保研”,解释栏上简单地写著,“我不是最优秀的。”
显然,这是针对邀请函上那些客套话进行的最毫不留情的反击,江扬一拳砸在桌子上。墙角的两个人不由哆嗦了一下,同时回过头来,琥珀色的双眸在夕阳里闪著凛冽的寒光,几乎有种让房间温度瞬间下降的能力。江扬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脾气,却不由自主地把那封回函揉成一团──他比谁都清楚,只要苏朝宇自己不同意,就算是江元帅亲自开口,史少昂校长也没办法强迫一个已经确定保研的学生进入战斗部队服役。
在江扬大发脾气的时候,苏朝宇就在帝国军校的紧闭室里。史少昂校长从来不是一个严苛的人,而且,没有人会为难一个刚刚为整个国家得到巨大荣誉的冠军,就算这个冠军私自脱队,旷课整整30天也一样。所谓紧闭室不过是一间空著的办公室,有电脑桌和床,自带一个小卫生间,玻璃窗非常高大,外面是高大的榕树,早晨有很多小鸟快乐地飞来飞去,比任何一间学生宿舍条件都要好得多。所谓紧闭,当然仅仅就是限制出入自由和通信自由而已。
庄奕和她的新婚丈夫在婚礼的第三天就离开了这个国家,她的母亲也跟她一起走了。那天早晨,苏朝宇站在自家的门口透过猫眼看搬家公司的人忙忙碌碌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方的圆的长的扁的,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切,都被打包装进了标准大小的纸盒子里,一律一模一样的站在那里,抹杀了一切的特质和过往,等待著重新启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3
所有的东西都搬空以後,庄奕回来了,像以前一样素颜,头发扎得高高的,穿著高中时候买的牛仔裤和一件涂鸦的T恤,就是他熟悉的样子,苏朝宇静静看著她,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悲伤,他知道自己应该打开门说再见,可是他所有的无畏和坚强都眼睁睁离他而去,他紧紧握著拳,动弹不得。
她在空旷的客厅里转了一圈,深深地呼吸充满回忆味道的空气,然後她哭了,无声无息的那种,苏朝宇几乎已经扭开门锁要冲出去了。庄奕却突然抬起头,她望著他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苏朝宇知道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他没动。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在离他的门只有不到一米的地方。
他们只是安静地看著彼此,时光携著快乐和悲伤呼啸而过,一天天一年年,终於走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秒锺,苏朝宇打开门走出去,庄奕没有拒绝他的拥抱。没有语言,她要说的他都明白,他要说的她也都懂。
陆林的车安静地停在楼下,那个拥有显赫背景和惊人身家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他和新婚妻子的照片挂在车里。虽然等了很久,他没有丝毫的不快,他了解庄奕,他知道他爱的女人是如何深情,如何懂得责任,她只是需要时间,来跟过去的一切道别。
庄奕说:“再见。”
苏朝宇笑:“再见时,彼此更幸福。”
庄奕微微咬了一下嘴唇,然後说:“谢谢。”
苏朝宇从未如此悲伤又从未如此平静,他微笑说:“对不起。”
庄奕的眼泪分明落下,她努力擦干,转身离去。
苏朝宇看著他们的车子发动,转弯,终於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再见。他轻轻地说,再见,我的小奕。
幸福时光62(放纵)
之後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帝国军校几乎搜遍了整个帝都,始终没有发现苏朝宇的踪迹,史少昂校长对於每天送来的写有“失踪”字样的报告非常愤怒,他的副官因此几乎藏起了所有跟陆战精英赛有关的文件和贺电。国王的接见也被一推再推,军校秘书处的文员开始频繁地光顾医务室,以便於替那个消失的冠军编造合理可信的受伤生病不宜参加公众活动的理由。
苏朝宇在庄奕离开的当天就订了去布津帝国边境雪山风景区的火车票,他的银行卡里有一大笔冠军奖学金,还有母亲单位给的一点丧葬补贴,他背著高中时的越野背包,买了最远最远的车票。上车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又有著怎样的风光和风情。苏朝宇透过车窗看著帝都渐渐远去,积攒了很多很多天的疲惫和伤痛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额头顶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死死咬著自己的拳头,他想发泄,却发现自己根本已经哭不出来。
其实从苏暮宇永远消失以後,年幼的苏朝宇就渐渐知道,真正的悲伤,是心底最深刻的伤痛,无法排遣,无法消弭,甚至无法用泪水来发泄。他想起那些惊醒的夜里,他看到父亲和母亲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翻著他们幼年的照片相互抚慰,他想起那些沉沉夕阳茫茫夜色的晚上,他和庄奕推著坏掉的单车走过流光溢彩的城市,他想起很多很多快乐和难过的往日,生活的主角,真的只剩他一个人。
每个人,都用同一种方式,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像是断崖像是黑洞,前一秒还微笑鲜活,下一秒已经相隔万里。
苏朝宇细细地看自己左手的掌纹,对最复杂的密码也游刃有余的大脑完全理不出头绪,最後他苦笑,把整个身子摔在火车高高的上铺,努力在颠簸和铿锵的噪音中入睡,陌生的旅途,来来往往的乘客相互微笑,同室而眠同室而居,萍水相逢的亲密,48小时限量版。
他居然睡著了,而且比过去的几个月睡的都要好。
老旧的机车驶过平坦的大陆,爬上崎岖的山脉,穿过无数长而幽深的隧道,跨过若干汹涌澎湃的河流,终於在三天以後,停靠在边境的小城。许多农民推著独轮车在简陋的展台上贩卖应季的水果,脏兮兮的孩子钻过栅栏,向来往的旅客兜售山里抓来的松鼠和雨後新生的蘑菇。苏朝宇被一个十来岁的蓝眼睛少年缠得没有办法,不得不花十块钱买下来他拴在手臂上的一只松鼠。不同於帝都宠物店里那些奇异的外国品种,这个小东西跟儿时图画书里画的那些一模一样──棕色的大眼睛,微微向上翻著的尖耳朵,三条醒目的黑白相间的花纹从脑後一直贯穿到背部,毛茸茸的大尾巴比身子还长,睡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被子。
苏朝宇拎著软柳编的小笼子走出特克斯车站的时候,天很蓝,他深深地呼吸著有青草味道的空气,只觉得满身清爽。
以後的十几天,苏朝宇过得相当疯狂,他每天清早起床,在朝阳中骑很久的单车到达远郊的风景区,然後用整天的时间来做一般游客根本不敢尝试的项目。他曾经用两个小时的时间爬上难度最高的徒手攀岩壁,然後长久地坐在陡峭的岩顶,望著邻国的方向灌下一打以上的啤酒;他也曾经在漆黑的夜里去瀑布下的水池游泳,浓密的树林中看不到星光,只有蝙蝠无声来去,隐隐能听见猫头鹰哭泣般的鸣叫。他也去蹦极,从上百米高的悬崖上往下跳,安全绳只拴脚腕,失重,坠落,他疯狂地迷恋一切能让他本能觉得恐惧的运动,身体在极端的条件下会先於头脑做出反应,因此可以在旷野中狂吼,可以在湍急的水里泪流满面。
那些躺在旅店里的晚上往往整夜失眠,苏朝宇一次一次地起来,一根接一根地抽边境小城里来历不明的进口烟。那只从开始就陪在他身边的松鼠已经习惯了在他的鼠标垫上睡觉,每到这时候就会被呛醒,一边发出孩子般的咳嗽声一边眼泪汪汪地盯著他。
苏朝宇用手指抚它的头,它就依恋地蹭他的手指。盛夏的特克斯入夜仍然寒气袭人,但它会给他温暖的触感。苏朝宇会拧灭了烟,低声地跟这个小家夥说他和庄奕的故事,他的家,他的弟弟,所有一切无声无息的失去,絮絮叨叨,琐琐碎碎,小松鼠常常就在他掌心里睡去,毛茸茸的尾巴盖在身上,极尽满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反复地回忆,用力地悲伤,倾心地释放,苏朝宇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地恢复,他渐渐可以微笑著跟遇到的小镇居民打招呼,跟那个总对他抛媚眼的酒吧女尼娅说两句俏皮话,後来有一天,他终於可以镇静地坐在电脑前,平和地打开庄奕新注册的博客,看她的结婚照,看她精心地经营爱巢的点点滴滴。苏朝宇终於承认,在生命的旅程里,他和她已经分道扬镳,少年时共同看了最美的风景,可是以後,她只是他曾经爱过的一个人,他也一样。
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苏朝宇低声地对照片里那个绝美的新娘说,谢谢你教会我如何去爱,也谢谢你,在那麽多不堪的岁月里,陪在我的身边。我会带著你给我的一切,重新上路。
他的松鼠安然地蜷睡在他的鼠标垫上,整夜未醒。
苏朝宇离开特克斯的前一天,把他没有名字的松鼠放归了山林,回旅店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蓝眼睛的酒吧女尼娅,她正跟一个银灰色长发的年轻男人打情骂俏,看见苏朝宇走过来,她立刻风骚地对他招手。隔著一条马路,苏朝宇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她说话:“我要回去了,以後再去你的店里玩,再见。”
尼娅身边的男人好奇地抬眼看了看苏朝宇,苏朝宇却已经转身离去,远远地听见尼娅对那个人说:“万飞哥,看人家多麽绅士,你呀……”
苏朝宇没有听见那个叫做万飞的男人如何回答,他已经转过一个街口,快步走向他的旅店。
那时候的苏朝宇还不知道,就在他走进旅店的时候,一辆香槟色的跑车停在了万飞面前,万飞飞快地跳上副座,转过头跟後座的人笑说:“老大,刚刚看到一个蓝色长发的帅哥呢。”
苏暮宇身边堆著一大堆新买的衣食用具,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确实很少见啊,我也想看看。”
万飞把头探出车窗,却已经看不见苏朝宇的身影,他只能悻悻地摇了摇头,再回头时,苏暮宇已经歪在後座上,他低声说:“我累了,回去吧。”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4
车子缓缓发动,万飞听到苏暮宇的呼吸渐渐均匀,他忍不住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苏暮宇睡得像个孩子,梦里轻轻地呢喃:“哥,我想你了。”
幸福时光63(30天的交易)
夜渐深沉,江扬仍然在办公室里,继续心无旁骛地看著文件,研究军部发来的红头文件背後的大政方针,直到眼前余光里有个影子一晃。他抬头去瞪,只发现前胸後背都被汗水打湿的林砚臣已经撑在墙面上,凌寒一把搀住他,丝毫不顾忌江扬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规定。他飞快而娴熟地解下在林砚臣身上挂了一整夜的负重,在江扬走过来的瞬间,身子一闪就挡在了林砚臣前面:“对不起,长官。”
江扬只是看著刚刚勉强站好的林砚臣,缓缓摇了摇头:“回到军校去吧,你不适合在飞豹团。”
“请给他一个机会。”凌寒敬了个军礼,迟迟不肯放下手,一字一顿地称呼道:“江扬长官。”
“机会不是你给的吗?”江扬略带讽刺地从桌上拿起一张标准A4打印纸,上面的几行痕迹报告显示了凌寒通过向外给林砚臣发送消息的全过程,“这机会是你给的。但是你要知道,凌寒中尉,我说过很多次,飞豹团不是收容所,并不是谁来我都要的。”
“报告!”林砚臣用尽力气立正站得笔直。
“讲。”
“凌寒中尉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剩下的,请让我来代替。”林砚臣说得无怨无悔、理直气壮,如果还要用有关军人的形容词来衬托,还可以加上一个掷地有声。
凌寒却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果然,江扬立刻抬高了声音呵斥:“我不认为惩罚是否适度的标准应该由你掌控,军校生!从面试开始,你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过分和不恰当的勇敢,还有,”他轻轻哼了一声,狠狠剜了凌寒一眼,“不分场合的浪漫。”
林砚臣被这个逻辑和语气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江扬打量了一下并肩站著的一对情侣,最终拍了拍林砚臣的肩膀:“吃过早饭以後,你可以回军校去了,放心,不合格鉴定里,我不会写任何不利於你未来发展的评语。”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像个最受人爱戴的长官那样:“单项体能不达标,如何?”
凌寒深吸一口气:“长官。”
“讲话前先报告!”江扬扭头一吼,吓了林砚臣一跳。他望著面前这位阴晴不定的指挥官,心里泛起一阵凉意。一同经历过欢笑喜怒的室友就站在身边,那个曾经能忍、倔强,宁可带伤也要和所有人一起做体育达标的室友,居然低声说:“对不起,长官。下官有话要讲。”
江扬微微点头。
“下官愿意做个交换,长官。既然林砚臣算是我泄密带进团里来的,那麽请给我们一个机会。30下,换他留用查看一个月。”
“一天一下,太廉价了。”江扬动了动眉尖,“况且本月有31天。”
如果不是这种严肃而紧张的场景,林砚臣几乎要笑出来。但是理智告诉他,“下”这个量词,预示著一些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他隐约知道军校的训导主任会用古老而严苛的方法对待犯了错的学生,但是大约由於他和凌寒是好朋友(好情人这事自然要藏著掖著)的缘故,他从未被如此对待过。而凌寒此刻正清清楚楚地向他的长官用这种办法做交涉,尽管说得已经相当隐晦,但是,聪敏细致如林砚臣,怎麽会不理解。
“小寒,不用。”林砚臣打断两个级别都比他高的人的对话,当著江扬的面轻轻攥了一下凌寒的手,“何苦委屈自己。”
“你们商量一会儿。”江扬望望外面初升的太阳,“还有20分锺就要早操,抓紧。今天剩余的时间我都预约了。”
凌寒甩开林砚臣,大步走到办公桌前:“翻倍,长官。我想您并不愿意错过一个思维灵活、心思缜密而且决断力极强的下属。”
“这样的人我不缺。”江扬交叉著手指,不紧不慢地说。
凌寒本想再开口说一次“翻倍”,但是他不敢。如果按照江扬逼他写0734报告的那个打法,用不了100下,他即使还活著,也会从此丧失灵活跑跳的能力。在惨烈以後,他想要的不过是和爱著的、也爱他的人在一起,用心体会每天日出日落的惊喜,过平稳安静的生活。而且,凌寒自私地想──从他开始执行任务起,心里充溢著的总是国家和大义,很久以来,他第一次开始自私──他想,他的砚臣也一定这麽想。
可是面前这个琥珀色眸子的人像一只算好了猎物奔跑方向的豹子,正警惕地关注著凌寒的下一句话。能够娴熟地跟敌方谈判交涉的凌寒深知,如果他在一句话内不能打动江扬,也许就真的失去了让林砚臣留用查看的资格。
昨晚挨了江扬狠狠的20下皮带後又站了一夜,凌寒有些不舒服,脸色越发不好。林砚臣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十分担心。他知道这个特工有遇事不说的坏习惯,因此对“下”这个量词的揣测更加丰富。尤其是看见凌寒时常用微小的动作把重心在左右腿上移动、轮换休息的时候,他更加确定了,不管心理疾病好了没有,他的小寒,身上有伤。
“长官……”林砚臣想要说什麽,被江扬冷冰冰地打断:“没有你的事!站好了!”
凌寒终於开口:“一年前的资格认证考试中,下官的追踪侦查成绩是外勤组第一。下官知道您对目前野战排的单兵素质非常不满意,而袁心诚的野战能力和他带兵的手段相比实在逊色。”凌寒边飞快地说著边观察江扬的反应。琥珀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沉静莫测,只是听到了“野战排”三个字的时候微微一动。半分惊喜,凌寒继续说下去:“下官愿意参与野战排训练30天,将侦察班的单兵素质测评从78分提高到85分以上。”
林砚臣看著他的情人,揪心。
“只请您同样给林砚臣30天时间。”凌寒把这最後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江扬的眉毛微微舒展,出口的确是和表情实在不符的另一句话:“90分。”
凌寒愣住了,两秒锺後,他在江扬开口说“不必了”之前大声回答:“是,长官!”
幸福时光64(10分锺和一小时)
林砚臣站在办公室外面,饿著肚子,努力想听见房间里面的声音,结果确实徒劳的。终於,在早操结束的集合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凌寒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林砚臣冲上去就是一个大而深长的拥抱,若不是在团部办公楼里,他一定是要吻下去的。
江扬只给了他们俩五分锺时间。凌寒简短叙述了自己的经历,而後苦笑:“不敢说我很好,只是,我重新开始了。”
一个短而浅,但是温暖的吻落在林砚臣唇上。若即若离,林砚臣甚至没有来得及品味到对方那总是淡淡的薄荷甜香。再一抬头,凌寒已经匆匆下楼,甚至没有回头。
湿润的触觉停留在干裂的唇上,几乎一天没有喝水的林砚臣有些疲惫,小心而希冀地抿了一下嘴。那是凌寒的气息,那麽骄傲,那麽熟悉,那麽清楚,那麽幸福。
程亦涵从另一侧走过来,进门前狐疑地看了门口的这尊雕像。林砚臣略带悲哀地回看,没想到程亦涵只是眼神露出了“哦,还在啊”的意思,脸上什麽表情都没有的敲门进去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5
又过了半个小时,林砚臣觉得自己已经隐约嗅到了食堂气息的时候,程亦涵才拉开门,依旧是面无表情:“指挥官命令你进去,锁门。”
林砚臣从6岁开始画画,在他老爹的技术监督记录本上画工厂门口的大狗和墙头的野花。即使从正式开始专业练习绘画,也有至少12年的时间了,他熟知各种颜色对人情绪的影响,知道每一块骨骼上包著几块肌肉,对线条和形状有莫名的敏感。所以,当几年以後他翻出自己刚进飞豹团的日记开始读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
“混蛋,一根快有16英寸长的紫色的韧藤!江扬这个家夥,就仗著有185公分的身高,居然用这个打了小寒。右嘴角那块笑肌啊……弯曲弧度真他妈的邪恶。”事实上,除去脏话,林砚臣觉得这段日记还有不准确的地方。确切地说,藤条的长度是34公分,江扬的身高也比目测要高3公分。
那天,江扬就坐在柔软包裹著黑色皮革的转椅里端详面前这个人。林砚臣,布津帝国军官学校战略系的硕士,专业出身可谓根正苗红,是分到任何一个部队都会被哄抢的。偏偏是飞豹团……江扬从面试那天起就看穿了凌寒的小计谋──或者根本就不是计谋,只是凌寒急切而未加掩饰的行为。他罚这个本来应该做研究的军校生带著超负重站了一整夜,还耽误掉了早餐,甚至连水都没有给他,可是对方的眼睛里却在凌寒说出了交换条件後再也没有疑惑,他很想问为什麽,但是……江扬心里嘲笑了自己片刻,又怎麽会直说。
“证明一下你自己。”
林砚臣疑惑:“证明什麽?”
“说话要称长官!”江扬站起来,咬著程亦涵给他带来的红豆面包,踱到林砚臣身後去了,“证明你值得凌寒用如此艰苦的30天来换。你知道的,想要整班成绩提高12分,可谓吹牛。”
林砚臣丝毫不以为怵:“我相信小寒的决定有利於彼此。”
江扬气得笑出来:“我没有心情听情话。你们到底多爱对方我不管,我要的只是值得每月薪金和补助的……”他顿了顿,凑到林砚臣耳边,不轻不重地说:“兵。”
林砚臣飞快地报出了江扬的身高、预估体重、三围尺寸和鞋子型号,颇具讽刺意味地加上了内裤的尺寸。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哪里被这麽欺负过,刚要发作,却看见林砚臣大大方方地抓过一张白纸,用江扬一千多块的签字笔画了一个程亦涵的头像,虽然简陋,但是特征明显,让人没法认错。
“飞豹团不是画廊,我不需要画家。”江扬咬牙。
一分锺後,一张团部的地形图出现在桌上。林砚臣指著几处打叉的地方说:“天黑了,没看清。但是如果做整合战略进攻的时候,这里是弱点……”讲解很清楚,林砚臣模拟带领一支轻型装备的突击队,用形象的图画攻占了江扬的飞豹团临时团部。
江扬的呼吸变得缓慢。他随口问了几个国外新近战役的组织情况,林砚臣对答独到,比那些听来心烦的官话有见地多了。江扬轻笑,在一张纸上写了什麽,放进传真机:“硕士毕业前很闲?天天趴在论坛里看新闻?”
“是,长官。只要有时间。”林砚臣的脸上浮起一丝幸福和一丝凄苦,“我在等我的‘10月15’。”
江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对林砚臣挥舞藤杖。大约是对方一句“虽然是好意,但我不能容忍你这麽对小寒”,或者仅仅是想在新人面前立威。但是,立威有各种方式,他大可以让林砚臣饿著肚子去跑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他达到生理极限;或者,全负重再站一夜。但是江扬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睛里桀骜坚定的光芒,那是一个艺术家的自由和一个富於决断力的战略研究生的果敢。
程亦涵一上午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脾气。隔壁的桌子椅子响了一通,然後就清晰听见了藤杖狠狠敲在肉上的声音。他很郁闷,虽然已经明确了这种方式的下马威短时间、深刻打击的可长久持续下去的效果。隔壁的躁乱只一阵子就平静了,江扬的电话打过来:“让特训班的教官过来领人。顺便,你们情报科做野外模拟的时候,把这个人捎上。相关资料传真给负责人了。”
午饭的时候,程亦涵和江扬一桌,对方什麽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吃著盘子里的红烧牛肉。一瘸一拐地林砚臣换上了特训服,和他们班的所有学员一起列队步入食堂排队买吃的。江扬随意瞥了一眼表,继续和程亦涵就新团部选址问题探讨,直到大约十分锺以後,江扬忽然站起来,几步冲到林砚臣桌前,一桌子学员站起来行礼,他看都不看,只是伸出一个手指在林砚臣眼前一晃:“现在是11分20秒。”
後来,程亦涵才知道,江扬规定林砚臣的用餐时间和私人时间分别不能超过10分锺和1个小时,其他时间必须全力用来学习,具体内容是什麽谁也不知道,但林砚臣时常一个人大中午站在团部操场上发呆,还会一步一步沿著建筑物走来走去。若不是有体检合格的红戳子,程亦涵简直要怀疑是有心理障碍的“凌寒二号”进驻了飞豹团。类似的情况持续了三天以後,程亦涵终於忍不住向江扬发问。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只是玩味地看著不远处那个站在桌边飞快把饭菜拨拉进嘴里的人,话里有话地说:“8分锺,他确实特别。”
程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餐盘里剩下的甜豌豆吃了个精光。林砚臣早已经离开了餐厅,此刻正夹著一个拍字板匆匆向野地驻扎营区走去。向来精明聪慧的指挥官第一副官是彻底看不懂了,他无暇顾及这些蹊跷的事情,只是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多到一天24小时不停地干也要干整整两天的工作要做──如果他能提前干完,应该可以休一个短暂的周末假。年轻的副官尾随他人把餐具放进了回收车,又买了小杯的咖啡,匆匆折回自己办公室开始例行劳动。
幸福时光65(同行)
苏朝宇在他的禁闭室里换上军礼服,这段时间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白天配合教官们,积极主动地承认错误,写检查和思想汇报,晚上跟著史少昂校长参加各种各样的典礼和庆功会。教务处知道了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因此对於他严重违纪从轻发落,虽然仍免不了被记上一大过,因此失去了优秀毕业生的奖学金,但史少昂校长亲口嘱咐教务处,处分半年後撤销:“还是个孩子呢,何况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朝宇对这种生活非常不喜欢,军校里已经开始放暑假,除了大一的学生仍在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以外,老生们都已经陆续离校。偌大热闹的校园变得空空落落,同班的同学也大都各奔东西,前往他们被分配的连队去了。明年将上大三的罗灿接任学生会主席,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半下午才有空过来找他喜爱的学长聊天喝茶,他理所应当地知道了几乎所有的事情,因此每天都带著不同的“礼物”过来哄苏朝宇开心。
在过去的几年里,苏朝宇一直非常疼爱这个学弟,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把这个紫罗兰色头发的小家夥当成亲弟弟,每次看到罗灿耍宝,就好像是看到长大後的苏暮宇一样。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虽然已经平复,可是罗灿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欺负一番,因此一直装出忧郁哀痛的样子,直到有一天罗灿送他一摞精心打印的思想汇报“范本”,他看著看著,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罗灿也是绝顶聪明的,这些日子苏朝宇虽然忍得小心,他也看出些端倪来,当下便不客气,和师兄扭打起来。苏朝宇的搏击水准比他至少高几个水准,却只防守不进攻,由著弟弟胡闹,直到史少昂校长的秘书开始敲门,苏朝宇才笑著站起来,一面理衣服一面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别闹了。”
罗灿赖在地上不动,一面扯过苏朝宇衣架上的纯棉T恤擦汗一面哼哼唧唧,苏朝宇走回他身边,轻轻踢踢,笑:“还不忙你的去,我这里是禁闭室!”
罗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酷酷地理了理自己的小卷毛,然後轻车熟路地拿起桌上的肩章领花缎带等等东西帮苏朝宇戴,一面笑一面说:“听说苏冠军拒绝了飞豹团的邀约,能跟广大观众朋友解释一下您的难言之隐麽?”
苏朝宇歪著头让他弄,忍著笑回答:“感谢祖国,感谢CCTV给我这次机会……”
话没说完罗灿突然挺身把他压在镜子上,狠狠威胁:“说正经的呢,飞豹团来军校面试的时候,你不知道体育馆里排了多长的队。”
苏朝宇由著他闹,说:“管他呢,公子哥领衔的队伍,我不去受那个罪。何况……”
罗灿也乐:“何况什麽?难道是舍不得老头和他的旧教学楼?”
苏朝宇笑,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声音平静极了:“我知道自己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成原来那种心态和状态,现在去连队,我真的不是他们所需要的那种‘最优秀的毕业生’,那太不负责任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6
罗灿一愣,他放开苏朝宇,苏朝宇站直身子,又整了整军容,才拍著罗灿肩膀说:“放心,疯了那麽久,什麽都想通了,只不过伤筋断骨一百天,我给自己吃了不少仙丹灵药,只希望两年後,能真的重新开始。”
罗灿看著苏朝宇走出去,夕阳西下,他忽然觉得非常难过,伤筋断骨只需要一百天,那麽需要两年来恢复的伤痕,是肝肠寸断,还是撕心裂肺?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此刻站在窗边,看著苏朝宇微笑著陪史少昂校长上车,还是怅然地叹了口气。
未来的路还很漫长,也许我们同行并不会太久,可是我想,我会一直追寻著你的足迹,一天天长大。
林砚臣把图纸放在江扬桌面上,敬礼。
江扬倒不急著看,笑眯眯地问道:“现在觉得那天挨揍冤枉吗?”
“不冤枉,长官。”口是心非的林砚臣略一点头,走神的小思绪已经飘进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和凌寒把这个琥珀色眸子的人踢翻在地,揪掉了他所有的美丽的小卷发。
善於读心的江扬自然知道面前的人在想什麽,更知道想让一个心高气傲同时又过於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人安稳留在再实际不过的战斗部队的确切方法,於是他拿起电话叫来了情报科的综合教官,把林砚臣上交的图纸看都不看地递了过去:“按照这个图纸搞一次新学员实战,小数点後两位末尾淘汰制,精简15%左右的人。”
林砚臣愣在当场。
教官得令要离开的瞬间,林砚臣惶急地堵在门口:“对不起。”
江扬淡笑,不说话。
教官觉得非常蹊跷,碍於领导沉默著,他也不好意思说什麽,只能也沉默著。林砚臣知道自己是如何带著赌气的情绪完成了这张江扬貌似心血来潮时候布置的“一张90%相似性模拟小城镇战斗地图”,画那些细节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这张纸将在未来的十几天里指导著至少50个人为此忙碌。这种重大责任感沉沉压下来的时候,立刻变成了让人心跳步履凌乱的、轻飘飘的慌张感,他没有胆量告诉江扬真相,却又出於种种想法觉得自己实在不够负责,纠结之下,林砚臣也只能沉默著。
江扬早就看明白了一切,望望这个又瞥瞥那个,最终宽厚地笑了:“没事都出去吧。”
飞豹团人人都有点害怕江扬,教官更是早就被这种沉默的气氛折磨地快要窒息,赶紧逃走了,林砚臣却固执而愤愤地站著,直到听见了身後的门锁轻轻一响才开口:“长官,我有……”
江扬阴郁地盯住他,那种目光让林砚臣觉得臀上的伤很痛。“对不起,长官。”他沮丧地低下头,撇了撇嘴:“报告。”
“讲。”
“尽管下官接受了那天的惩罚,但是下官随时保留向上级申诉的权利。这种惩罚是令人发指的。”
“对你,还是对凌寒?”江扬指指沙发。
林砚臣退了两步:“长官!如果今天……”
江扬忧愁地看著他:“我只是让你坐下,军校生。”
幸福时光66(希冀)
林砚臣望了一眼那张曾经在几天前让他心生恐惧和厌恶的沙发,终於决定拒绝长官的好意。他甚至可以重新感知那种疼痛──毫无道理、野蛮、令人羞愤──那个万恶的执行者甚至让他欠下了20下债务,每天来办公室偿还4下。
结果,旧伤上面摞一条新伤的打法让他在第四天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哆嗦了一阵子,可惜江扬毫无怜惜,依旧打得又快又狠,牵累他在第五天的急行军拉练里跑了全排倒数第四。林砚臣忍了,倚仗他在军校为凌寒开药的撒谎功力,从飞豹团的卫生队里拿到了清凉的消炎药膏,把自己反锁在公共厕所隔间里,咬著牙涂。
为什麽。他一直问自己为什麽,面对这样一个总是冷著脸、还带一个同样冷脸的副官的长官,向来直率果敢的自己,为什麽会被他在办公室里揍得站不住?林砚臣把用完的药膏锡管在手里捏成了细条:他开始仇恨飞豹团,这种让贵胄子弟胡来的地方,这个让小寒仿佛彻底变了个人的地方,但是他还是决定留下──暂时性的,等小寒回来,他要和他的爱人远走高飞。
这种非常电视剧剧本化的完美结局方式,用色彩鲜明的画面从脑海里一帧帧飘过。林砚臣就站在江扬面前走了神,直到对方不耐烦地用指尖敲了敲一个木头盒子。
“对你,或者对凌寒,你保留申诉的权利,随时随地,可以向军事委员会投诉我殴打下属。但是,军校生,我也保留对等的权利,不用经过漫长的申诉过程就把你直接踢出飞豹团。说实话,本来也不打算招你进来。”江扬很少对一个新人说如此多的话,他毕竟还小,对於善意而高手段的“藏话”技巧,还没有练习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在战略系成绩全优的林砚臣立刻分析出了对方对自己的一点点希冀和赞扬。
江扬挑挑眉毛:“你的实战怎麽样?”
林砚臣报了一串成绩,刚刚说到“追踪和行进甄别”的时候就被琥珀色眸子的长官无情地打断,一张蓝色的通行观摩卡出现在桌面上,上面写著野战分队实战训练的时间地点。甚至没有多余的话,林砚臣只能拿起卡片走人,继续他的“学习”生涯。直到出了门,他才一点点从冬眠般的迟缓里醒过来:自己是来交制图作业的,怎麽就提到了申诉──怎麽就被轰出来了呢?
程亦涵很开心,不仅仅因为他刚发现自己上周看错了日历,本来预计今天应该写完的一份预案不用写了,还有一件事让他顿觉生活美好:爸爸打来例行的问候电话,说家里的座机留言里,程亦涵的大学班委通知他今晚参加周末同学聚会,在首都附近的山岭里,下午集合晚上露营明天中午野炊。多年前,程亦涵站在山顶悲哀地望著半空中盘旋的直升飞机的野炊经历让他更加向往此次聚会,因此早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月假假条,把所有公事都理得清楚明白,甚至,偷偷地,把大学时候的休闲服装都翻了出来。
他用清醒而灵活的头脑思考了一下,嗯,情报科这一周都拿著林砚臣绘的图搞淘汰实战准备,还有几批学员在训;野战排进行体能科目;通讯排正在研究新设备……总之一切都非常好,按照既定的轨道慢慢旋转,没有什麽事情必须他去做不可,伟大的劳碌命副官,终於要休假了!
叫花鸡……程亦涵在阳光里眯起眼睛,把身体在转椅里展成一个大字,等待他和江扬汇报工作的例行时间到来。
电话铃声是世界上最不知趣最没眼色的事物,而且注定了似的,一定要在不想被打扰的时刻响起来。江扬只是说“来我这边一趟”,程亦涵强迫自己保持著好心情,收拾好了所有材料,把假条放进衣袋里。
“下午军部来人视察工作,安排接待一下,行程在桌子上。我要回家一趟。”江扬已经收拾著就要出门。
程亦涵顿时怒火丛生,气得手脚冰冷。这种突发事件任何人都可以应付,为什麽一定要第一副官去做?他稳定了半晌情绪,发现自己的长官正奇怪地看著他。“怎麽了?”江扬并没完全察觉副官的心理变化。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7
“您晚上另有安排?”程亦涵努力说得很慢,好让每一字都充满了讽刺的杀伤力,把琥珀色眸子的大哥哥戳得千疮百孔──你不接待视察团的理由居然是……要回家?
江扬抱歉地笑了笑:“没有办法,纳斯小公主来了,小王储感冒,我是当替补的──当然,如果你愿意替我去喝酒,太好了。”
“下官不愿意,长官,您慢走。”程亦涵冷冰冰地扔出这一句,在没有任何温暖感的阳光办公室里倔强地挺胸站得笔直。
江扬没法让王室的车在外面苦等,却又觉察到了程亦涵的异常,他走过去站在对面,身高优势下,清楚地看见程亦涵的目光落在雪白的墙壁上,是极力压抑的平静。他拍拍好兄弟的肩膀,拎起特意差人送来的礼服,飞奔下楼。
程亦涵站著没动,能从窗口里看见江扬边匆忙跟卫兵还礼边钻进了一部黑色的礼宾车中。为了保持整洁,在飞豹团大门通向一级公路的一段简陋的小道上,礼宾车开得极慢。程亦涵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直到最後,呼吸都没法平静情绪,他略显忙乱地收拾著江扬桌子上的军部发来的视察通知,统统汇在一个文件夹里拿走。
幸福时光67(不要落寞)
王宫里的气氛温馨舒畅,江扬却在喝了一轮以後就开始不舒服,紧身的礼服衬裹得胃部翻江倒海的疼。他在穿过了一桌六七个对他窃窃私语的名媛、并礼貌回以优雅微笑後,到卫生间去试图吐出一点什麽。可惜一夜都没怎麽吃东西,他能做的不过是干呕了几下,然後喝了一点矿泉水。卫生间隔间的设计极尽奢华,江扬对著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正准备歇几分锺就出去,忽然,有人敲门。
晚宴这种场合,有人不顾礼仪地敲写著“有客”的隔间门?江扬狐疑地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尽可能有礼貌地轻轻咳嗽了两声。
“卡了鱼刺?”
江扬愤然拉开门:“没有!”
倚在门边坏笑的秦月朗从内侧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盒晃了晃。江扬潦草地说了声“谢谢”就伸手,没想到秦月朗却把盒子在身後一藏:“叫舅舅。”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立刻赌气走了,从来都这麽欺负外甥的秦月朗这才拉住他温柔地劝:“不闹了,吃吧。否则姐姐得扣我零花钱。”
“不分场合,真是让人厌恶。”江扬得理不饶人,把两片白色的药片吞下去,“手机给我用用。”平时参加宴会,江扬被要求注意衣服的贴身和精致,因此不要说手机,连手巾都不会装,而秦月朗作为不是那麽重要的角色,又向来都浪漫独特,自然总是带著这些东西的。
“你的副官呢?”秦月朗身为副官,因此打趣起程亦涵来一样不遗余力,而且更加得心应手,“扣他工资,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提供长官需要的仪器。”
江扬夺过手机拨号,一面回答:“我大概惹恼了他。”
秦月朗微笑:“他比你还小三岁,江扬。”
琥珀色眼睛的飞豹团指挥官忽然一愣,直到电话那头传出程亦涵冷静清晰的声音:“程亦涵。您好。”
“旅游团走了吗?”江扬有些内疚,想极力让气氛轻快起来。
“并没有上级来,长官。”
“他们又临阵改主意了?”
“没有,长官,确切地说,外联部的一秘拿错了月份牌,通知下发时间提前了几周而已。”
卫生间里有淡淡的音乐声和浓郁的花香,秦月朗正带著一如既往的明朗的忧伤的微笑注视自己。江扬语噎。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著自己右手腕──那里有静脉,是最快的降温方法。程亦涵客气地挂了电话,听不出一点喜怒,江扬沈沈地叹了口气。副官一个月一天的休假,终於被自己耽误掉,他没法想象程亦涵到底安排了什麽,只是觉得歉疚,为那些所谓的光鲜的事业,为积累30天的疲惫,为忙碌到没法沟通感情的生活,为兄弟的感情,也为自己。
秦月朗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江扬回头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问:“这是一条寂寞的不归路,是麽?”
秦月朗优雅笑起来,下巴微扬,仿佛在看那盏精美的花朵吊灯一样,他幽幽地说:“怎麽会呢。如果你足够幸运,就会有那麽一个人,懂你,爱你,寂天寞地,可是你知道,他总是在你身边的。”
江扬望著这个平日里总让无数名媛淑女憧憬爱恋的优雅男人,忽然感觉到莫名悲伤,他忍不住想问,可秦月朗已经大步离去,转眼,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就迷失在璀璨绚丽的舞厅里面。
程亦涵面无表情地看著集训教官:“现在几点?”
“晚上10点37分,长官。”
“规定的训练结束时间是10点整。”程亦涵指指竖在大厅里的公告板,“写下你的惩罚,按飞豹团的规定,三倍,你丢掉了本月的111分锺休假时间。”教官毫无疑议地过去写,程亦涵对著灰头土脸的20多个集训生挥手:“解散。”
有一个人没走,脸上涂著青草汁,头发里还混著干树枝,一身集训服上破了好几个大口子,笑容却依旧灿烂:“长官。”
程亦涵盯著正在写字的教官问:“有事?”
那人挪到程亦涵面前,昂首:“长官。”
“哦……”程亦涵这才从脏乱差的仪容里分辨出来,是慕昭白。
“您前天说难以解决的那个问题,我解开了。”慕昭白的眸子闪闪发光,“昨天睡著梦著就想明白了。”
程亦涵气得笑:“训练太轻松吧。”
程亦涵坐在沙发里喝咖啡的样子,很安静,很沈著,很忧伤。但是看见慕昭白裸著上身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发作了:“穿整齐再出来!”
“我只有野战服,长官……”慕昭白逃回卫生间里,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您再借我几件。”程亦涵气呼呼地去翻箱子的时候,慕昭白还拖长了声音叫:“我会还的,长官。”
第二次出来的时候,慕昭白换上了程亦涵大学时候的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因为要协作解决一个情报科内部通讯方面的结症,恰巧江扬和凌寒都不在,程亦涵便让慕昭白用套间里的卫生间洗澡,还叫了夜宵。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8
慕昭白吃得毫无形象,程亦涵只是喝咖啡。
“您不高兴?”
程亦涵没表情:“没什麽不高兴的。”
“那也没什麽高兴的了?”
程亦涵依旧没表情:“吃完了干活。”
“饱了。但是你还什麽都没吃。”慕昭白把剩下的一块披萨推过去。
程亦涵瞪了他一眼:“开始干活。”
“长官。”慕昭白轻轻地拽了一下程亦涵的袖子,“你比我还小,识得的所谓愁滋味却比我多。但是……”他真诚地笑了笑:“少一种快乐,是因为有了另一种──老神仙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程亦涵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哪个神仙跟你说的?”
慕昭白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同桌。”
程亦涵怅然。他猜,现在他的大学同学一定都满满当当地挤在山顶的小木屋里,大家滚在一张床上,打牌、嗑瓜子、聊些毕业後的感慨和过往的欢笑。他记得班里总有几个如慕昭白一般活泼的人爱讲荤段子,每每让他觉得云里雾里却又很不好意思,但总有人拍他的肩膀说“小孩儿要堵起耳朵来”,然後默契地换一个老少皆宜的话题。程亦涵冲了第四杯咖啡,递给慕昭白:“我没同桌,不理解你的快乐。”
“骗人会让鼻子变长。”
程亦涵用长官的眼神瞪他。慕昭白毛了一下,嗫喏:“下官是说……嗯……怎麽会……”
“大学以前,我只有家庭教师。大学的时候,医学院的惯例是,占位的时候一人占一整张桌子,也就是俩位子。”
“多宽敞啊!不用画线!”慕昭白嚷了一句,继而好奇地八卦起来:“你是大夫?”
窝了一下午火的程亦涵非常想堵一句“你才是大夫”,却又觉得这个职业实在不至於让他如此恼火。他只能耸肩苦笑,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正在身体里蔓延,在这个从空军地勤部队挖来的人面前,他觉得很放松,如果一定要仔细描绘心理变化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很快乐。
慕昭白依旧嘻嘻哈哈的在那里唠叨,程亦涵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著,顺手打开工作电脑。他的脑袋里一直有句话在机械盘旋:少一种快乐,是因为有了另一种──我的另一种在哪儿,为什麽感觉这麽接近,却又触碰不到?
幸福时光68(错漏)
深夜的树林里弥漫著让人恐惧的因子。鹰从树顶展翅飞过,无声无息,只是翅膀时不时遮住月光。不知名的虫儿一直悉悉索索地唱,松鼠和草蛇偶尔游走过那些青翠的植物,发出会让人皮肤痒起来的声响。
一株灌木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是野兔在嚼草根。突然,闪光和明黄的烟雾腾起来,五米以外的另一片小草丛里跳起一个黑影,瞬间就和试图逃走的黄色雾气滚在一起。
“停。”声音从近处的一颗大树树顶发出来,挂著安全锁的凌寒三下两下抱著树干滑下,击掌三下,更多的人影从想不到的地方挂著伪装走出来,沈默有序却又飞快整齐的集合。
“1号、4号、7号、8号、16号合格,和上一轮合格的一起隐蔽。13号鲁莽了,9号太差,6号和2号调换位置。”凌寒一面说著一面在拍字本上飞快写下这些成绩。“不要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你们的表现,4号,虽然你合格了,但是下一轮,如果你再敢吃巧克力,明天就不用出现在我面前。”
已经万分疲惫的侦查兵们各个垂头丧气。一周多的训练让他们知道了什麽叫做优秀和完美,凌寒这样一个从性格到行为都容不得缺陷的人把侦察班变成了令飞豹团其他兄弟班都备感乐观的集体。原因简单到令侦察兵愤恨,当别的班埋怨训练太累的时候,只要看看半夜2点还没回来的侦察班,就能心满意足地做个好梦了。凌寒在人体最疲惫的时间拉他们的紧急集合,在满是露水和蚊虫的森林里一猫就是一夜,反复训练,一点点纠正,往往最後不得不宣布解散的时候,野战排已经开午饭了。
“全团的人都在睡觉……”4号轻声嘀咕。
凌寒哼笑:“就是外太空的人都睡了,侦察兵也不能睡。开灯。”
十六束野战额顶灯零落地亮起来,所有人都慌乱地抽出地图。
“下一个项目,N7区域,用三号伏击方案,15秒读图开始。”凌寒根本不看地图,只是掐表,一秒锺都不肯多给,时间一到就把他的兵全体轰进了森林深处的黑暗里。
为了鼓励,他规定只要有人捉到他,今晚就不必训练──这种事情发生且只发生了一回,成绩过硬的11号把凌寒死死摁在泥水里长达5分锺,直到信号灯招来了所有侦察班的兵。11号只是怕凌寒反抗,但他不知道的是,凌寒根本没有试图反抗,唯一的挣扎就是让有旧伤的肺部离开了冰冷的泥水。天天猫在林子里,他已经咳嗽了好几天,若不是忍不住,又怎麽会被偷袭到。目送所有人离开,凌寒也悄悄潜进,盘旋的鹰终於落下,月光重现,忽然就提高了可视度,凌寒的身影像一只凌厉的虎,矫健雄美,有银色的光缘伴随左右。
林砚臣不敢进江扬的办公室。
他已经在门外徘徊了整整十五分锺,好几次手指都触到了门把手却又立刻缩回来。到底在怕什麽?林砚臣焦躁地搓著自己的指关节上的小茧子,什麽什麽到底怕什麽?
大概这种狂躁的状态让相貌温和的他显得非常不像好人,慕昭白走过来准备敲门的时候,甚至用疑惧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分明是在表达:“你是门神吗?”
林砚臣一把揪住慕昭白:“你干什麽去?”
慕昭白结结巴巴地说:“长……长官……”忽然,他注意到这个门神也只穿著没有阶级章的训练服,因而立刻理直气壮:“指挥官找我,你要干什麽?”
“什麽事?”林砚臣非常心虚。
“为什麽要告诉你?”慕昭白眨巴著他的眼睛,尽可能在门神面前表现得更加无辜一些。林砚臣心里明知道自己的制图出了大漏子,却一万个不想挪进办公室,此刻揪到了慕昭白,虽然跟他不认识,但总觉得安慰一些,正准备一起进门的时候,程亦涵突然从里面开门出来,看见这副场景一愣,继而转身报告:“长官,都到齐了。”
林砚臣惶急地松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199
慕昭白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
程亦涵好整以暇地看著,让出空间。
“都给我进来!”江扬拍著桌子吼了一句。三人面面相觑,嗯,狮子真的怒了。
林砚臣绘制的战略图虽然足够美丽准确,但是鬼使神差地丢掉了三个十分位经度点,弄得实战部队在一片草甸里转悠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最後只能在瓢泼大雨里狼狈收队,由此产生的多余费用和重新组织实战的耗时,足以让江扬指著林砚臣的鼻子呵斥了30分锺。
慕昭白听得肝颤,生怕这种巨型怒气会点燃无辜的自己,於是一个劲儿地往程亦涵身边蹭。这事儿本来跟程亦涵没什麽关系,但他知道江扬最近被军部的老爷子们烦得要死,怕他乱发脾气才过来压阵,只是坐在沙发里观战,并不说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昭白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可怜巴巴地站在沙发扶手边,求助似的望著他。程亦涵哑然失笑,江扬刚结束了第一轮批评教育,狠狠剜了慕昭白一眼:“站直了!没做错事,你缩起来干什麽?”随即又跟程亦涵发脾气:“这就是你带出来的有全局观的人?”
程亦涵不卑不亢:“请长官下达命令,下官会监督他。任务失败的话,下官亲自退他回原部队,并自罚一个季度的薪水和全额季度奖金。”
江扬深呼吸,抓起一个文件袋砸进慕昭白怀里,指著林砚臣:“让他重画图,扩大两倍实战面积、统筹野战排重做这个科目!两周後我亲自观战,这是给所有参训人员的考核,谁不合格就回老家去!”
慕昭白频频点头,虽然他觉得两周时间根本还不够自己搞明白运行流程,但是他一个字多余的字也不敢说,赶紧跟著程亦涵逃出了这个快要烧著眉毛的屋子。
林砚臣恐惧地退了半步。安静的房间里,江扬的眸子里只有一个“怒”字。他想起绘图前江扬跟他的约定──如果他被退训,凌寒此後绝对没法安心过日子,然而少画三个十分位经度这件事……林砚臣是老实人,不得不承认,没有任何理由,他得负全责。
为了尽量表现出良好的认错态度并为远在天边的凌寒争取希望,林砚臣努力站直身体宏亮地回答:“长官,错在林砚臣,请您批评。”
“如果批评有用,军法是用来干嘛的?”江扬腾地站起来,匀称优美的身姿立刻在办公室里有了令人恐惧的效果,林砚臣抬眼瞄了一下,喉间动了动,语言完全凝固,说不出,咽不下。
一根紫色的藤杖突然出现在林砚臣的视野里,江扬把这个邪恶的东西狠狠拍在桌上,咬牙说:“我们谈谈,军校生。”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林砚臣只能站在情报科杂乱的办公室角落里一张临时分给他的桌子边绘图。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惩罚性地重新绘制七个战略角度的大规模演习图纸,不但要让每一个官兵都看得明白,还要让指挥官、副官、战略指导、统筹员等各个机要部门一目了然。这项工程把林砚臣折磨到看见有坐标的纸就想吐,天性浪漫的他没法吸烟、没法用自己喜欢的姿势思考、没法跟他的爱的人说话,生活就像腌过头的萝卜,浓重却干瘪单调。
枕头下的调动申请已经无数次被装在贴身的衣袋里,差点交给江扬。他跟负责统筹演习的情报科一起参加例会,却总是没有勇气在会後递上这张能让自己彻底解脱的A4打印纸。江扬在会议上虽然总是和他的副官一样没有什麽表情,甚至极少说话,但是赏罚非常分明,对於那些不够完善的事情总是骂得一针见血,就连大家公认的抗打击能力和脸皮质量最上乘的慕昭白都会被毫不客气地批评到面颊发红。对於各部门的成就,江扬的赞赏恰当、全面,林砚臣只是因为臀上的伤疼得厉害,到楼下晒太阳活动的时候发现简易储藏室的外层踢脚线不够水平而怀疑结构危险而已,就被江扬结结实实地赞扬了5分锺,因为那里堆放著全团的模拟烟火。虽然当晚关於清算旧账的惩罚一点都没有变少,但林砚臣却在疼痛的清醒和辗转反侧的思考里,对自己的未来和这个让人疑惧却又身不由己地被吸引的部队的观念渐渐明了。
他的时间被分为两截,白天工作,夜里思考──在江扬的办公室里用极端的方法或者是在自己的床上用艺术家的方法。唯二的、日夜都做的事情,除了呼吸,就是思念凌寒。
有一次在办公室里罚站,他听见凌寒打电话回来,江扬并没有对自己的爱将的情况作出任何关心表示,反而公事公办地说了许多话。那一刻,林砚臣很想冲过去狠狠揍扁江扬美丽的面庞,但是理智终於战胜了长久以来主导生活的浪漫,他意识到自己不但打不过江扬,而且,按照江扬的逻辑,“下级告状就要事理兼备”──林砚臣恰恰没理──他和凌寒,都是江扬最需要的,兵。
幸福时光69(演习的开始和结束)
“漫长的准备期比休假还短。”
当慕昭白的这句名言刚刚从情报科蔓延到野战排的时候,江扬的一句“毫无转圜余地的末位淘汰制”早就被各个战斗单位设置成了步点口号。每天晨练的时候,以往的热血爱国口号统统不见了,大家都在发自内心地喊著“拒绝淘汰”和“保持荣誉”。每每听见,程亦涵都会难得一见地笑起来,江扬则是无辜地耸耸肩,两人眼神一碰,又各自忙去了。
离正式演习还有3天的时候,凌寒回来了。林砚臣就在办公室墙角靠窗那里站著,头也不敢回。凌寒的声音略带疲惫,有条不紊地汇报完工作便走,就跟没看见林砚臣似的,倒是江扬体贴地叫住了他:“忙得连闲话都不说吗?”话音一落,就用笔尖指指後侧的墙角。
凌寒的眼睛里分明是关心则乱,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说:“不,长官,30天期限未过,下官不会破例。”
林砚臣微笑了。这是他的小寒,是那个说一不二,性格如精钢一般的小寒。虽然没看见,但他大概知道背後的人带著怎样的眼神和气度。四年军校生活里,凌寒从来都是抱定了目标就不会放手的人,纵然再苦再痛,都会用意志去融化信念以外的一切障碍。林砚臣并不知道是不是特工训练让上铺的这个同龄人有著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但是他比任何人都理解凌寒的坚定和强干,虽然……他听见凌寒疾步离去,却放任思绪飘回大学时期,虽然凌寒的坚硬里,也有需要细细保护的柔软。
时值盛夏,江扬的办公室开著窗。尽管是惩罚,他却从不愿意真正伤害下属的身体,因此总是让林砚臣站在最贴近窗的墙角。傍晚的风急躁而绵长,吹起窗帘,露出枝叶茂密的树木环抱下的训练场。双杠上坐著一个熟悉的人,林砚臣眸子一动。
那人灵活地钩住了双杠,稳稳端著两听可乐,对著窗口自顾碰杯,继而遥遥地“敬”了林砚臣,再大口喝下去。
林砚臣目不转睛,眼眶微微发酸。
两听可乐很快就喝完,那人只是挥挥手,一个漂亮的转体翻身,便又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布置战区的各色官兵之间。
代号“KC”的拟真战争环境演习在一个毫无预兆的中雨刚停的夜里拉开了序幕。坐在简陋的时控观战室里的江扬对他的兵们从最放松的休息状态变成全副武装的速度和质量没有任何赞美,夹在右手指尖里的笔灵活地转了圈,准而狠地落在纸面:“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程亦涵嘴角动了动,算是许可地微笑,然後将第一时段的通讯指令迅速通过中枢服务器发到各个战区。
在草甸的泥水里带兵打埋伏的凌寒收到了第一条指令,忍住了强烈地咳嗽的冲动,用手语分配侦查班的出动顺序。
这些兵的移动并没有逃过在山顶做全局精细观察的袁心诚的眼睛,虽然是中立的非参与人员,他也有他的任务。雨後的山风冰冷,不甚灵活的手指却尽可能快地用代码送出了第四条情况描述。
描述到达慕昭白眼睛里的时候,他刚完美解决了步兵排通讯信号失效的问题。瞄了一眼文字工作,他提醒身边的副手有通路接入。
通路迅速转向江扬,叶风根据实况判断,希望提前发起佯攻,江扬正要点头的时候,林砚臣的网内公告迅速占据了整个屏幕。
画家终於学会了在现实面前有条件地收敛自己浪漫的想法,3D图纸上放大了一处陷阱区域,标红的文字说明在100字内简要陈述了不能提前进攻的理由。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0
“KC的含义,下官也不知道,可能是飞豹团自主编写的通讯密码,”车里的一个副官推了推快要被崎岖小路颠簸滑落的眼镜,尴尬地向同行的六个军部高层官员说,“如果到达及时,应该刚好赶上会战。”
车猛然刹住,一个突然出现的、全副武装的执勤兵用大无畏的姿势拦在路中间,吓得司机几乎撞在玻璃上,车里的军部老爷子们倒了一片,副官的眼镜终於跌落。
“你们观光啊?”面对低调出行、所以没用军车的高层们,执勤兵毫不为怵,怒气冲冲,“这儿演习呢!没拍电影!回去吧!”
於是,军部的“旅游团”理所应当地错过了最精彩的会战部分,一行人七拐八绕地从安全区域到了团部的时候,江扬正津津有味地用慕昭白设计、通讯科制作的微缩程序观看林砚臣用手里的实战地图远程遥控叶风追歼敌军,听到有高层来访,却也不动声色。
程亦涵及时走出去应付,仿佛是随意推开了一间会议室的门,里面却有恰到好处的六杯咖啡和已经亮起来的投影仪。
“将门虎子啊。”一个老军官拍拍江扬的肩头。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谦虚地点头一笑,又往门口送两步。装有回收物资的战车有秩序地开进院子里,没撤掉伪装的演习人员默契地帮忙拆卸,却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偷懒。
“再接再厉吧,孩子,路还长呢。”老军官虽然嘴上这麽说,目光却越过江扬的肩头看向远处:“卫生要维持。”因为长年处在下风口,周边又全是重工业,团部白色的小楼已经变成了灰色,外表上和窗玻璃上是永远也没法光洁如新的暗尘。江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背在身後的手紧紧攥拳,却又努力要让自己马马虎虎地笑著,假装不在意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讽刺。
程亦涵大方地站出来:“是下官的失职。粉刷本来一周前应该做好,但为了演习,不影响士兵休息,下官便通知延迟,谁知北风一直不断,直到现在。”
正说著,老天仿佛都看不过去似的,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北风忽然夹带著淡淡的化工烟雾气味和小颗粒沙尘扑面而来,结结实实和老干部们打了个再亲切不过的照面。江扬甚至想大笑。
老军官的面色也没法再从容,只能淡淡地说:“军事技能为重。这点上,飞豹团足够优秀。”
程亦涵平和地回以不痛不痒的官话,把老先生们一路送出门,塞上车,踢出飞豹团的视线之外。他回身的时候,正是半下午,阳光躲在云彩里,空气有雨润又晒干的一种浮躁气味和极紧张後又极放松的坦然感觉,江扬摘下军帽,毫无形象地坐在团部门口的水泥花坛上。
花开得正盛,大肚子的马蜂嘤嘤嗡嗡,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仿佛已经衰老一般,肘撑在膝盖上,低头一下一下捏著自己的睛明穴。程亦涵觉得有些感伤,却没法漠视演习成功的喜悦,只是什麽都不说,和他的兄长并排坐在那里。江扬看他一眼,扁扁嘴,笑得心满意足。程亦涵挑一下眉毛,对长官的态度不置可否。
不远处,林砚臣仓促地扣上军帽急奔,在台阶上坐著的一个满身泥水的人背後急刹车,把对方紧紧环住。
幸福时光70(关於幸福的一切)
凌寒站在指挥官办公桌前,斩钉截铁:“下官不想去。”
“没有想不想这回事,这是命令!”江扬字字咬重。
黑发黑眸的年轻人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面捏的。”说完便无法抑制地咳嗽了几声。
江扬无奈而愤愤地瞪著他:“嗯,不是面捏的。是空心的。”
凌寒看窗外:“留他,我就去。”
“我没给你谈条件的机会。”
“留他。”
“理由。”
凌寒屏息想了一下才说:“若不是他判定准确、稳定大局,进攻一旦提前,野战的作战小组要失去一半的人。叶风无法快准狠地全歼敌军。”
江扬狡猾地笑了一下:“因为你在那里,凌寒。我不能保证他对其他战斗单位都是这个态度。”
“我保证。”
江扬眯起眼睛打量著他的小寒哥哥:“保证金呢?”
“兄弟,长官。”凌寒用一种外交部发言人的语气说,“你我,我和他,你和他,我们大家。还有飞豹团。”
甚至已经为林砚臣谋定了职位的江扬微笑:“好极了。林砚臣留在飞豹团,你现在收拾东西跟车走。”
“不去。”
琥珀色眼睛的长官彻底郁闷了,只能假装虎起脸来叫名字:“凌寒!”
“到。”回答依旧是无畏的。
“去一次就这麽难吗?”
“没有意义,长官。”凌寒也很郁闷,“医院的专家早都把我看烦了,片子拍得再多也是那个结果,我很好,请放心,我的长官。”
“我不信。给你的假期有五天,你必须老老实实在首都医院的规定科室和规定床位里住满三天,否则别回来。我挑定的大夫绝不敢跟我说一句假话。”江扬站起来,主动给凌寒拉开门,做出送客表情,“自己下楼上车,要麽我把你塞进去。”
凌寒黑著脸离开,怒气冲冲拉开车门後,愣住了。开著空调的车内,除了司机以外,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林砚臣握著他意外得到的为期五天的“医院义工实习”假条发呆。凌寒对这种恶作剧式的安排非常不满、非常惊喜,回头一看,江扬站在二楼窗口做了个“赶紧消失吧”的手势,就藏到窗帘後面去了。
慕昭白双手托腮看著程亦涵,终於把来到飞豹团以後就丢失了本来就不多的所有幽默感的副官给逗笑了:“我又不是3D立体画。”
“比画还好看。”慕昭白做挑逗女生的色迷迷状,程亦涵觉得後背一阵发冷,汗毛集体立正:“你想干什麽?”
“随便夸夸你。”慕昭白笑,“我不知道你吃什麽长的,混得真好。”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1
“吃饭。”程亦涵咬牙回答,然後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盘上。他不奢望这个普通的、从高中一路考上军校的人能理解官宦家庭的孤独的和辛苦。餐盘里有吃剩的排骨和鱼刺,一名大学生模样的服务生走过,飞快而轻声地说:“替您换一下,先生。”程亦涵娴熟地把餐巾也收了,温和地吩咐现在可以上甜点了。
慕昭白轻轻摇头:“真不羡慕你们。”
“这话怪酸的。”程亦涵偷笑。
“真的!”慕昭白颇没形象地在首都级别颇高的餐厅里敲著盘子,“吃饭都这麽多规矩,更别提其他了。”
程亦涵有点尴尬,却也不好说什麽。临走的时候,慕昭白也温和地吩咐服务生拿餐盒来打包,把桌上的水果和点心全体带走──程亦涵向来是不在乎也不关心这个的,看到慕昭白小心翼翼地保护著、把一块做了造型的橙子移动到盒子里的时候,还是感慨了一阵子。慕昭白坦诚地笑了笑:“贪吃是七宗罪,浪费是反人类罪。”
很快,他就重新拿到了走向地狱的门票:带著在高级餐厅从来都只吃7分饱的程亦涵溜达到了首都最有名的美食广场上去,一家一家品尝小吃,直到程亦涵真的对著第四盘金黄璀璨的蜂蜜烤翅说“不”为止。老板依旧不依不饶地推销:“尝尝‘变态辣’?我们家的可有名了,上次一对小情人坐在这儿吃,辣得抱著哭呢!”程亦涵心悸地看著红豔豔的辣椒面,赶紧招手:“打包,打包。”
终於轮到长官休短假的时候,江扬发现,自己在沙发里端坐,他的父亲,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涛在对面的皮椅里端坐。江扬是长子,因此外貌神采与父亲无二,长期的军队生活使得他们都习惯了内敛和稳妥的处世方式,又都是一等一的人际高手──虽说一师一徒──谁都不肯先出第一招。
两人就这麽坐著,江元帅反复看著手里已经看了好几个来回的飞豹团的所有官方资料,轻轻瞥了儿子一眼。琥珀色眼眸的儿子也正望著他,於是带著距离感地点头微笑了一下,如同在晚宴上被人隆重介绍到那样。
真见鬼……江元帅心想,仍然开不了口。
桌上精美的电子锺一格一格跳动,江扬记起一个小说里经常使用的烂俗句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是……”他暗自笑了一下,重新摆出高手过招前勇者无畏的气势。
江元帅看窗外。江扬看时锺。
门轻轻地开了,江扬敏锐地回头──家里没有宠物,是谁竟敢不敲门也不出声地进来?
一头浓密长发的江铭穿著毛绒绒的兔子拖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贴著墙一点点往江元帅那里蹭过去。江瀚涛早就发现了女儿来访,装著不动声色,甚至体贴地背对江铭,给“偷袭”制造新气氛。
终於,江铭“成功地”让江元帅吓得把资料都弄掉了,於是开心地扑在他怀里笑,然後踢掉了拖鞋爬上膝头,紧紧攥著的右手才摊开:“蜗牛!”
“哪儿来的?”江元帅用鼻尖贴女儿的额头。
江铭很高兴:“爬山虎下面!”
江元帅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继而哄著她开心,整整十分锺才说服她去给蜗牛做个大房子。江铭快乐地离开,不忘跟江扬打招呼:“大哥再见,有空多回家吧!”
那个瞬间,江扬很悲哀。他觉得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和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他像一个怀著好奇和敬畏的心情来做客的军官,像一个和江家无关的陌生人,像江铭见到的每一个无需用心交流的大哥哥。他不确定自己真的是江家的一员,因而在江铭迈出门的瞬间,唰地站起来,把一个小时以前父亲递过来的任命书扔回桌面上:“下官不接受。”
幸福时光71(遗落和忘记)
江瀚涛先打电话呵斥勤务兵,若是再敢让江铭爬到窗子上去,就要小心後果,然後才慢慢地从转椅上转身过来看他:“这是你的态度吗?”
“对不起,飞豹团刚经历过一次高拟真度演习,还在休整期,因而下官代表飞豹团拒绝军部的此次外军作战邀请。”
江瀚涛不动声色:“上次的考察团对飞豹团印象非常好。”
“下官知道。如果下官拒绝,就会造成‘纸老虎’的印象,於您於我都不好。但飞豹团此时不适合参战,请您原谅。”
江元帅笑了:“这就是你的骄傲,江扬,跟杨上将形容得一样。他说你这样的人需要奖励刺激,是不是真的?”
江扬非常生气,几乎要爆发:“飞豹团的经费够用,骄傲告诉下官,战後的补助和奖金根本是个形式。”
“那我的奖品,你也不好奇吗?”江元帅拿起一个纸卷,递过去,“可以先看看,如果觉得不错,就签字吧。”
如果是别人……江扬攥著拳头想,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摔门离开。军部邀请飞豹团加入一次国际间的外军作战项目,却只给他们可有可无的围歼扫尾任务。看见邀请函的第一时间,江扬就已经对这种无休无止的比拼和较量丧失了所有耐心,恨不得立刻把提出此项建议的人的脑袋拧下来。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部下和责任感,为什麽还必须为了所谓的荣誉和战绩去冒险?江扬咬牙,撕开系在纸卷上的红丝带,摊开纸面。
他的眸子炸了一下,脱口而出:“不可能!”
江元帅依旧笑得很神秘。
“下官是说,这不可能是……”
“确实是我的奖品。私人奖励,当然,你有选择不签字的权利。”
江扬盯著纸面看了很久。江元帅只是默默地等著,一语不发。终於,江扬摸出签字笔,填满空白。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江元帅在身後叫:“你忘了东西,江扬。”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侧身站在门口,疑惑回头。
“你的骄傲。”那张被愤怒捏皱了的邀请函被江元帅放进传真机里,即时送往军部。江扬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让花园里植物蓬勃的清新气味冲刷几乎要著火的情绪。
江铭咬著冰棒放心地勾著秦月朗的脖子赖在他背上,把蜗牛放进他的头发里。元帅副官就轻松而亲昵地背著可爱的小姑娘在花园里打电话,谁也没注意到江扬的存在。
休假以後的飞豹团里充斥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
首先是他们的老大江扬,自从回家住了几天以後就一直虎著脸,本来就言简意赅的他更是不想多说一个字,让所有官兵自危,总觉得自己干了不该干的事情。程亦涵实践自己的诺言,给顺利留在飞豹团的慕昭白配备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放置了全套拟真对战系统。以无可挑剔的成绩统领情报科室的他得寸进尺地希望林砚臣和叶风也留下,却被告知,两人早就被送到後山的营区去当实习排长了。凌寒在侦查班任职,兼职其他兵种的训练指导,也一直不见人,倒是袁心诚时不时过来拎走若干不合格的小兵。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2
这些往日里各自成对、或者相熟十几年的人,纷纷在缘分和机遇的促成下被拆开後重新配对,各自关注各自的忙碌,似乎陌生起来。唯一的碰头时间就是每周三下午的例会。
江扬在外军作战开始前4天的时候公布了消息。飞豹团的例会不像某些战斗单位一样会云烟缭绕,因此大家的惊愕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互不隐瞒。林砚臣脱口而出:“实战?”
隔著五个人,凌寒瞪了情人一眼。
江扬点头,继续布置任务。所有人都明白,飞豹团过於显赫的功绩和实战能力让它成了鸡群里的小鹤,而站得高的坏处就是,总有人背地里踹你的後脚筋,生疼,还不能吱声。明知是无关输赢的一枚棋子,偏偏被重点关注,飞豹团似乎是悄声无息地用一个小型战斗单位介入的方式出现在布津帝国的军事力量里,但是军部所有虎视眈眈的眼睛都聚焦於此。
末了,江扬颇有几分无奈地说:“按照家世和权重排序,这场仗大概我应该一个人去打。大家辛苦了。”
程亦涵望著他,凌寒望著他。江扬抿了抿唇,在心里道谢。
“不辛苦,拿薪水就应该干活。”生性对权势不敏感的慕昭白大大咧咧地接了一茬,会议室陷入了尴尬的沈默。几秒後,以程亦涵的轻笑为首,所有与会人员都爆发出了释然的笑声,江扬勾著嘴角轻咳了两声:“好了,散会,林砚臣留下。”
预料之中的,凌寒也没走。
林砚臣紧张而笔直地坐在座位里,心脏正在玩著高空抛弃坠落的游戏。
一声叹息。
不好。凌寒思忖著,通常,江扬的不满意就是通过叹气表达出来的,下一句话,应该是:“我说了,林砚臣留下。”
“我说了,林砚臣留下。”
Bingo。凌寒站起来,向江扬敬礼:“下官希望有难同当。”
琥珀色眼睛的长官从演示架子上摸出一个纸卷,端了自己的咖啡走到林砚臣身边坐下:“这个难,你分担不了。”
凌寒还想说话,江扬已经打开了纸卷:“这是一个基地,林砚臣,预计将有6万官兵入住。”
林砚臣怔住了,心脏停运。
“这是你的画纸,但是我希望规划成图不仅样式美观,更要实用。”
凌寒毕竟和江扬同出於贵胄家庭,立刻明白了,还没等开口,林砚臣却迷茫地问:“适合……模拟城区对战?”
“除了打仗,军人也要过日子。恋爱、结婚、生养孩子。”江扬饮尽自己的咖啡,注视著纸面上的基地略图,“是模拟人生。”
“大奖啊,江扬。”凌寒笑眯眯地。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此时的言行才和年龄相符。他捏扁了纸杯,一扬手就准确地丢进远处的垃圾桶里,颇为愤愤:“和难易程度呈正比。”
幸福时光72(这样的长官,兄弟)
慕昭白个子不高,背上江扬给他的大背包以後,一路被林砚臣嘲笑为“就看见背包自己在走”。这让情报科的新头目很不服气的同时不得不努力加快脚步才能追赶上身边的15个侦查班尖兵。
这些兵都是凌寒亲自训练出来的,加上林砚臣带队,可谓是出动了飞豹团的最强悍的巡查力量。深夜的林间有鸟儿惊飞,林砚臣好几次示意全队停下隐蔽,回头看的时候,除去慕昭白的大背包悲惨地露在树干外面,其他人早就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不存在。
延续昨晚的巡查路线,林砚臣要带领这一拨兵重新穿过树丛,翻过简易战壕,深入战壕对面的交战国阵营偏营房边的一处仓库里,拍下被俘士兵的具体照片。这个任务昨晚已经被成功地完成过一次,林砚臣他们带回来14张清晰的情报照片,深得军部高层赏识,因此,除了今晚时间上略有变化,他们重新按照原计划走上第二次刺探情报之路,按照军部的要求,带回更多的消息。
据说江扬在听到这个命令以後,只是当著诸多参战单位负责人的面,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浇进了传真机里。在简易营房外面待命的林砚臣听见一阵沈默过後,那个从来都不说丧气话的指挥官冲著程亦涵大声吼:“这是逼我最好的兵去自杀!”又有传言,江扬的拒绝报告上交後没多久,军部便真的逼下一道令来,虽然话没有说透,但大意就是让江扬在辞职後重新任命指挥官和听从命令里选择一个。
毋容置疑,爱飞豹团胜过一切的年轻人把报告揉了团砸在程亦涵身上,之後就一直在地图前面走来走去。不幸挑错了时间进门报告动态的叶风因为没站在保密距离以外,只能边看著一样无奈的程亦涵把代签的皱巴巴的报告传真回去边遭受了一顿臭骂,最後连要报告什麽都快忘了。
林砚臣把红外望远镜收进口袋里,示意前进。昨天走过的道路非常顺,一行人只花了昨天1/3的时间就到了战壕附近。他刚要让大家三人一组搭人梯翻过去,耳边突然响起了江扬的声音:“隐蔽,待命。”
16个人和一只大背包在3秒内消失在壕沟里。林砚臣紧紧贴住壕沟壁,微声说:“完毕。”
“对面有巡逻队。”江扬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隐形耳麦里传出来,听起来还是很生气──他一口咬定这是军部折腾飞豹团的主意,昨天能勉强同意接受任务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有今天这个得寸进尺的要求。
林砚臣小心地趴在沟内潜望了一下,对岸的营房按照情报说的那样,安静到连条狗都没有──巡逻队?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很快的,慕昭白的通讯器也叫起来,林砚臣更不爽。今天江扬布置任务的时候突然把这个文职塞过来,还配给他专门的通讯频道和野战背包,本来就够来拼命的兄弟们头疼了,更何况,慕昭白在仔细听完通讯以後,居然从背包里摸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开始躲在一边飞速敲打──这小子完了,林砚臣这样想,这是有实际死亡人数报表的实战,这种情况下还敢玩游戏……他几次想去踢爆慕昭白的头,最终忍住了,和一排兄弟一动不动地坐在战壕里,等待江扬的下一条命令。
敌方的暗号响了几遍,是士兵在换岗。按照情报说,每40分锺一次的话……林砚臣算著算著,忽然发觉,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江扬始终沈默,通讯频道里只有机器电流通过的微小声响。慕昭白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收起了他的电脑,靠在背包上睡著了。
林砚臣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块土疙瘩,却发现,四周的兄弟有一半也睡著,昨天立了不小功劳的、最敏锐的侦查班班副此刻抱著枪打起了小呼噜,一只大胆的田鼠就站在他的头盔上狂嚼著草根,目光炯炯。
这是……什麽情况……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3
昨晚就没睡的林砚臣有点不清醒,他又一次潜望,悲哀地发觉地平线上已经透出微微的光亮,最好的潜入时刻已经被生生错过。
一种不安的情绪飞速从脚底蔓延上来。如果说江扬已经用藤杖把他教训得足够害怕,那麽林砚臣保证,在实战里延误战机这条罪名,即使不够送军事法庭,也足够江扬把他揍到再也无法行走自如。他吞咽了一下,冰冷的手指摁下通讯器开关。
“江扬。”
“长官。”
“……”
“……”
“讲。”
“长官……”林砚臣语塞,他实在不知道说什麽好,酝酿了半天,终於赶在江扬发脾气之前组织出一句没有语病的来:“下官请求下一步指示。”
“原地待命。对面有人巡视,没有时机行动。”江扬说得又快又清晰,而且确凿有力,林砚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要相信远在几公里外指挥部的江扬了。可是他重新看了一眼壕沟对面的敌营,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双方已经进入战争後期的谈判和软交火时期,加上昨晚的行动确实神不知鬼不觉,对方除了站岗哨兵和极个别狙击手以外,都在休息。
林砚臣鼓起勇气:“下官不得不说,长官您延误了潜入时间。”
“你在责怪我指挥不力?”
一身冷汗的林砚臣回答:“是决策错误,长官。”
江扬笑了。林砚臣不理解,不知道为什麽,慕昭白先於其他人从睡梦里醒来,一直看著林砚臣。
“你是个好兵。凌寒的推荐很对,你的浪漫讨人喜欢。”
林砚臣第一次聆听江扬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在第一缕晨光里红了脸。没想到江扬没打算停下来:“这是战争,砚臣,是随时会死人的战争。我在这里会对我的部下做一个区分,是兄弟,还是士兵。你属於前者,但是并不意味著我会放弃长官的身份。”
幸福时光73(如花如醉)
又一遍换岗暗号响起来。林砚臣小声说:“谢谢您,长官,但是下官认为现在不适宜说这个。”
“对。”江扬轻快地吩咐,“潜行回营地,一路想好你如何讲解昨晚的行动,要有细节有高潮,新拿到的8张照片,都是最好的证明。”
林砚臣发呆的时候,通讯已经断了,慕昭白捧著笔记本站在对面:“我做了很久,合格不?”第一批照片拼接处理的假战果赫然眼前,林砚臣恍悟了江扬无条件的回护和其他指挥官难以企及的智慧高度,满怀敬佩地招呼睡足了的弟兄们回营。
不用听“据说”了,林砚臣亲自参加了清晨的视频会议,跟江扬一样,面不红心不乱跳地讲述了自己带领侦查班得到情报的全过程。军部频频称赞,却如江扬所料,在随後的两国停战和谈里,把这些用命换来的照片统一忘在了身後,除了俘虏人数,其他的一字未提。
江扬注视著准备开拔的士兵,长叹。
程亦涵从最後一个未拆的帐篷里走出来,拿著一张纸:“歼灭加潜袭,零伤亡,虽然我们是给大部队打下手的,但还是功盖第四军了,军长是杨上将的死对头,有点麻烦。这是嘉奖令。”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看都没看,直拨了江元帅的私人手机:“我有更大的彩头。”
凌寒是这些兄弟里面最大的一个,因此,即使阶级章显示他应该称呼琥珀色头发的那位为“长官”,但是他还是非常乐意用一个哥哥的眼光看待江扬。“这家夥父爱缺失,又太会逞强,迟早会过劳死。”已经荣升飞豹团特别警卫队大队长的凌寒对程亦涵说。学医科的副官苦笑了一下:“猜对了,他已经病倒了。”
缩在被子里的江扬捧了一杯热茶看杂志。陈年的电影杂志被勤务兵摆在床头,各种不同色的便笺贴纸依旧挂在切口边缘,江扬随手一翻就能看见昔日的梦想用扁平的状态躺在字里行间,清晰如昨。
秦月朗带著江铭在花园里看兔子打洞。一周前,江扬前往未来的军事基地看情况,发现边境城市盛产一种长毛的兔子,就替小妹妹买了两对,毛绒绒的四个小东西在头等舱里吸引了漂亮的空乘小姐的注意,江扬却没功夫搭理,只是匆匆写著他的报告,紧皱眉头,思索如何应对第四军军长的刁难和父亲的考验。
经历了几个不眠夜之後,江扬终於在某日早晨发现自己裹了一件大风衣还觉得冷,程亦涵只看了一眼就说:“发烧了,睡觉吧。”这一睡就是一整天,江扬被强行遣送回家──向来果断独立的飞豹团最高指挥官,居然被副官放了长假。
江扬翻下床续水,看江铭和秦月朗两个脸对脸趴在地上看兔子,不由笑起来。如果论玩心,秦月朗绝对不输给任何人,因此,王後并不是非常喜欢他,总觉得这个人除了风流倜傥以外没有任何长处。但是江扬知道,此次飞豹团从市郊迁到边境,如果诸多难题没有秦月朗从侧面看似不经意地指点和帮忙,那麽江扬病倒的时间会提前几周。
下午茶时刻,凌寒带著林砚臣和慕昭白准时出现在江扬的书房里。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已经准备好了咖啡和小点心,四张小型充气沙发围在桌子边。凌寒很随意地过去和“江扬弟弟”开玩笑,第一次和指挥官近距离接触的两个小兵却紧张地只是看著柜子里的奖杯,佯装轻松。
“那是艺术学院的特别奖。”江扬推开玻璃门。底座上清晰地刻著奖项名称,整个奖杯是一架镀金的胶片摄影机,熠熠生辉。林砚臣忽然记起自己的梦想,下意识地看了江扬一眼,却和对方的目光刚好碰在一起,慌忙移开了。江扬勾勾嘴角:“艺术教会我最多的,不是品味和感觉,而是生活的态度。”林砚臣看著他,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笑著坐下:“浪漫不是毒药,是你我的镇静剂。”
慕昭白静静听著,凌寒开始摆弄江扬的新电脑,林砚臣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掌:“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画画了。”
“怎麽会。”江扬笑了,“我知道梦断翼的痛,就不会把它强加给任何一个人。”
“这是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慕昭白指著一套木制军舰的图纸,“这个很贵!”江扬点头:“我的生日礼物。可以借。但是要还。”慕昭白的呼吸都停止了,眸子里放光:“可以借?”向来知道下面的军官都害怕自己,江扬微笑著推开玻璃门,拿出图纸放在文件袋里递给慕昭白:“弄坏的话,你就别在飞豹团混了。”
江铭在楼下喊“大哥”。自从江扬带回小礼物来,他能清楚地感到自己和小妹妹的关系从陌生人变得亲昵了一点。於是,他拉开窗子探头去看,江铭拿著一次成像的相机喀嚓喀嚓地拍,光芒耀花了江扬的眼睛。等闪烁过去,江铭跨过灌木丛站在江扬的窗下,高高举起正在显影的照片:“大哥,你和二哥一样好。”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4
那个瞬间,江扬记了很多年。他在生病,但是却病得舒心。程亦涵从容打理著飞豹团,凌寒带著其他兄弟来看他,江铭的照片上,自己的笑容清晰、明朗。
除了未来那些不可知的伤痛,江扬觉得,生活灿烂,如花如醉。
【绚烂英豪IV】幸福时光74(现在进行时.大结局)
一个月之後,站在阅兵台上的江扬正式宣布了中高级军官的新任命,接受边境基地6万士兵的行礼。这是座落在边境上的安谧小镇,远离首都的政场算计和贵族喧嚣,远离梦想,却接近自由。
一直到半年後,基地始终在不停地搬入新人,迁走余部,在建设,在完善。从首都飞来的各种补贴物资和嘉奖令让江扬目不暇接,他谨慎而老练地把6万编制内的士兵分成了若干单位,挑起了整个边境线上内卫、外防和特殊行动的所有责任,并且在一年之内成功完成了诸多保卫任务,单单截获走私黄金的数量,就够其他内卫单位目瞪口呆一阵子,更不要提在边境冲突中攘外安内的功劳了。
虽然飞豹团已经成为了基地的一个小部分,但仍然是任何一个军校毕业生都向往的地方。不起眼的偏远的边境基地每年都能接到无数就业申请,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单位。但是江扬牢牢掌控了人员流动,绝不轻易批准任何一项──越是具有挑战性,越是被挤破头──少将军衔那一年,江扬又一次从布津帝国军校研究生院的优秀毕业生名单里,看见了苏朝宇的名字。
一寸标准照上,苏朝宇还是一头海蓝色的长发。江扬想起了那条让他气得发抖的拒绝分配的理由:“我不是最优秀的。”
我会让你成为最优秀的,我的,士兵。江扬毫不犹豫地打电话给史少昂校长,又一次点了苏朝宇的名。此时,他已经是基地的最高司令官,已经可以用将军令指调任何一个毕业生,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给江元帅打了一个私人电话。
苏朝宇走出会议室的时候,答辩委员会的老师们立刻纷纷在纸面上写下了分数,5个A+和2个A。校园里有阵阵微风,苏朝宇夹著装有论文的文件夹慢慢穿过田径场边的小树林。他侧头看了一眼,曾经让汗水和泪水铺满的塑胶训练场上,已经是特别训导员的曹勋正在紧急训练新一批陆战精英赛选手。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他的家,他的小奕,他的梦想。
罗灿就在教室办公区楼下和研究生院的主任争执著。那时候的苏朝宇还不知道,本来应该保研的学弟偷偷去参加了前往边境基地的考试,并且得到了一张写著“PASS”的通知书。苏朝宇凝眸,片刻後还是坚定地向宿舍走去。他要收拾行装了,不是离开,而是下一段路,将要启程。
世界上有很多种感情和关系。它们像空气一样制约呼吸,一旦消失,甚至危及生命。它们像流感病毒一样侵袭彼此,躲不掉,逃不开。可就是它们,让陌生的人也可以彼此贴心。
江扬不知道什麽时候起开始相信命运。或者说,他从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变成了对命运有信仰有敬畏的人。他认真审视自己的生活,紧握每一段美好。苏朝宇蜷在吊床里眯著眼睛看著他的情人,不说话。
凌寒说过一句话,被林砚臣记了很久。前国安部优秀特工因为情人试图加班而用“没时间”为借口打发他的时候,指著对方的鼻子骂:“只有死人才没时间!”
林砚臣翘班,和凌寒去露营,拍山涧和夜空,在草原上煮野鸭。凌寒的背贴著林砚臣的背,看同一片星光灿烂。
程亦涵站在游乐场门口等慕昭白,手里两个大甜筒已经开始融化。他左一口右一口地吃,狼狈极了的时候却不知道,向来不怎麽认东西南北的慕昭白在游乐场的另一个门口做著同样的事情。
“爸爸!”不苟言笑的袁心诚背著小女儿在花园大道上散步,一只明黄色的菜粉蝶忽然飞过,吸引了小孩子的视线。袁心诚把她放下来,以一个野战优秀兵的敏捷,成功把蝴蝶扣在手心,迎著阳光拿给女儿看。而在大道的另一头,性格有那麽一点点木讷的叶风吃惊地推开妻子:“什麽时候?”“前天下午才确定。”个子不高的女子环住叶风的脖子:“我喜欢儿子,他一定像你一样帅气。
江元帅给儿子打了个电话,没有以往的严肃和命令,儿子轻松地答应带苏朝宇一起回家过周末。江铭秀著一口标准的纳斯语,做王公小姐状命令大哥带礼物回来,江扬笑起来,靠在苏朝宇身上闭上眼睛,随意地捏著情人的肌肉。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立刻毫不客气地把沙拉酱涂在对方脸上,然後继续认真地边吃三明治边看便携电视直播的陆战精英赛。
江立已经修炼成高级妖精,对於苏暮宇说的“日子要是小说多好”进行了毫不留情地反驳:“万一是蹩脚的烂故事呢?”苏暮宇大笑,继续在盘山路上开车,指著山顶的私人别墅说:“希望是本永远不会完结的小说就好──即便乏味了,权当记一笔曾经活过的流水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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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涵想,如果今後因为退役而带来了无聊,他一定会去著手研究精英教育,并且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从小接受这种看似非人却容易出成绩的教育,又在同样接受这种教育的人手下做副官,因此很容易从亲身体验和客观观察的双重角度来评价这种贵族教育方式。
他郑重其事地找了一个看起来尽可能严肃、厚重的本子开始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quot;目前看来,精英教育是在最大限度和最短时间内满足国家对於人材需求的,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弊端也是无可避免的存在著。到目前为止,精英教育暂时无法成功涉及情感领域。quot;
江扬很紧张,是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像蒸汽一样迅速扩展全身的紧张。他把头枕在浴缸沿上,拨通电话。
quot;哥?quot;
quot;呃......江立,你有空麽?quot;
quot;即使没空,你的电话也要接啊,而且你不是从来都长话短说麽?quot;
quot;可是今天的话真的很长。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5
quot;嗯?quot;
quot;那个......quot;江扬第一次吞吞吐吐地跟弟弟说话,quot;我想做个心理咨询。当然,为没有预约,我愿意以厚礼弥补,好不好?quot;
江立也一哆嗦,还是顺手从目前就职的首都财政部行政助理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纸,规规矩矩给亲哥哥建了一个病例文档。
这次心理咨询以江扬把皮肤在浴缸里泡皱了才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一向崇尚节约的司令官用掉了所有热水。他开始还用循环的方式试图打听江立对於苏朝宇的看法,却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冷笑:quot;不就是不知道如何搞定苏朝宇学长麽?哥,你真够迟钝的。quot;
江扬几乎把电话扔到水里。
quot;明白地说出来就好,我是专业地建议。quot;
quot;我说过。quot;江扬诚实地说,quot;可惜他没听见。quot;
在排除学长失聪的可能後,江立终於在对方平板而毫不有趣、更类似述职报告的叙述里找到了无数幽默因子,放肆地大声笑起来,并为自己哥哥的行为感到万分荣幸和骄傲。
quot;你真的这麽说?真的?哥,你是我的榜样!我要把这事迹告诉爸妈去。quot;听说帅气的苏朝宇学长就快要变成自己嫂子,正在为手头财务头疼的江立仿佛看到了阴霾後面的灿烂阳光。
本来在浴缸里用泡沫遮盖自己从头红到脚的皮肤的江扬一听这话,瞬间恢复了基地指挥官的严肃和厉害:quot;不行!你如果敢说,我就......quot;
quot;怎样呢?quot;
quot;我就......quot;江扬两次试图威胁什麽,却都没成功,不得不承认江立的心理学实在优秀,quot;我正在争取你的赞同票,江立。quot;
quot;我不会反对。quot;江立清脆、干脆地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quot;当然,也不会弃权。quot;
统领几万军官、士兵的总司令官在浴缸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朝宇对於官舍的新房间实在是满意,但是浑身的疲惫和伤痛使得他没空研究窗帘到底是顺时针卷会出现夜幕图案还是逆时针卷才好,直接倒在床上,裹进被子。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有一束光线直直罩在面颊上,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军校里:总会有满面横肉的教官查铺,就用这麽野蛮和直接的方式。
江扬穿著米色的睡衣站在门口,端一只托盘,歪著头看苏朝宇:quot;没吃东西就睡了?quot;
quot;没睡......quot;苏朝宇爬起来的瞬间,向来动作敏捷的司令官已经坐在身边了,quot;我例行来看看我的小兵,有没有吃药,有没有休息。quot;苏朝宇想了一下,觉得这话里并没有其他意思,於是放心大胆地要取托盘里的咖啡,却被温柔地捏住了腕子。
quot;什麽口味?加方糖还是焦糖?几分奶精?或者要冲淡的纯咖?quot;若不是亲眼看见,苏朝宇不会相信那个在作战指挥图前都没有说这麽多话的人,会给出这麽多选项。他吃惊地望著娴熟准备各种配方的江扬,支支吾吾:quot;嗯......一块糖,半份奶,谢谢长官......不过,我说......quot;
quot;嗯?quot;江扬的心情格外好,却还是习惯听见quot;长官quot;这个称呼,条件反射地重复,quot;你是受欢迎的,我的小兵,要问什麽?quot;
苏朝宇不知道,国家大元帅原来真的把亲儿子扔去做过行政勤务兵。他也难以想象,那些开会的军官如何能够从容接过这个一举一动都透著将帅气息的年轻人递过来的咖啡和茶水。可是江扬准确、快速的动作都表示,他的的确确花了很长时间和其他高中毕业的小孩一样,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敏锐看著桌上的微小动作,忙不迭地伺候。
quot;杯子会很热,但是必须双手捧著,因此指尖会烫起一层油皮。quot;江扬和苏朝宇盘腿坐在床上喝咖啡,quot;每次糖、奶的浓淡都因为产地而变化,我必须在放入杯子之前先尝尝,免得惹人不高兴。你知道,他们也都是呼风唤雨的人,江家的荣辱成败,也跟他们息息相关。quot;
苏朝宇忽然明白了江扬这时候出现的意思。
这个缺乏情感教育的人,正在用独特的方式向自己表达感情:甘心做一个勤务小兵,端来咖啡,悉心调兑,送到床头,盘坐对饮。苏朝宇忽然觉得非常温暖,因而不自然地笑起来。
江扬还在简单而平板地说著从前那些故事,因为从小经过瑜珈的调养,盘坐姿势即使复杂,呼吸依旧通畅、均匀,咖啡的香气就在两人面前被浅笑和点头的波澜推来推去。
这样,是不是开始呢?
三天後,江扬在离基地7小时车程的花园城市参加军部的高级军官边境半年峰会──其实就是变相发给将级及以上军官的十天休假时间。这种会议上,江扬只是起到出现并象征一部分军事力量、签字这两大作用,所有与会人员都是国家栋梁级军官,并非官僚,十分明白这种峰会的实质意义,因此齐心协力在3个小时内搞定了所有该办的事情,之後大多携家带口,纷纷散开,各自找快乐去了。
江扬例外。
他只能看著那些对自己来说是叔叔级别的人物捧著白兰地打桥牌,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老婆孩子;爷爷级别的人物都被孙子带著,以极慢的速度游览这个并不大的城市,呼吸新鲜空气。身为国家最年轻、太年轻的将级军官,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以quot;去基层锻炼学习quot;为理由,早早离开,哪怕回家和程亦涵剪草坪,都不要待在那边。
这次例外。
江扬不但带了一个根本就没有实质作用的文秘以外,还在城市中心最有名的旅馆订了一套温馨的计时房。苏朝宇把整理了两次、添加了抬头和结尾依然只有2页的会议记录交给江扬以後,就主动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他去浴室查看了一下设备的安全性能,摆好了洗漱用具,再出来时,吓了一跳。
司令官穿著市面上能找到的最精致的绣花白衬衫,却没有扣上面三颗扣子,而且脖颈里挂上了象征家庭荣誉与传承的精巧挂饰;熨烫妥贴、裁剪极其合身的米色休闲裤,系著有银色镶钻饰扣的鹿皮细腰带,加上铮亮的白色浅口皮鞋、精致的面容和优雅的微笑,苏朝宇脱口而出:quot;有非正式晚宴?quot;
quot;没有。quot;江扬一本正经地回答,quot;你不是说要出去逛逛麽?quot;
quot;我这身衣服真的很奇怪麽?quot;江扬在试衣间里郑重其事地问。
苏朝宇拿了五六件衣服进来给他试穿,几乎笑出来:quot;没,长官。基地司令官的眼光和品位无可挑剔。quot;
quot;因为以前负责我装容的军官的父亲是时装设计师。quot;江扬从从容容地把自己塞进一件T恤里,又开始换裤子。
苏朝宇叹了口气,望著面前这个光华耀眼的同龄人,一时间无话可说。若是程亦涵看见了,一定会在那个严肃的、厚重的本子里再添上一句:quot;精英教育在某些时刻,会显出与常人不符合的高调态度,这使得他们很容易在人群里被发现、被标识、被敬畏、被疏远、被孤立。quot;
後来,江扬在休假的十天里,每天以牛仔裤搭配T恤、衬衫的组合出门,终於没有再次引起所到之处女孩子的围观和星探小心翼翼却不依不饶地盘问、推荐。
对於苏朝宇去买菜的建议,江扬立刻彬彬有礼地问了路过身边的一位老太太:quot;菜市场在哪里?quot;由於他早就忘记了两年之前曾经签署过quot;鼓励退役军人戍边就业因而增加超市数量quot;这种文件,因此这个提问被视作孤陋寡闻。quot;年轻人,很久没有菜市场这麽一说了。quot;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
开始生活意义上的长征。
苏朝宇在踏进超市的瞬间就知道了什麽叫做来日方长。江扬列出了晚上的菜单并且飞速找到了几乎所有原料,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想吃煎豆腐的话,只有豆腐是不够的,还需要葱姜蒜、料酒酱油醋。苏朝宇耐心地教给他,看著那个从来都以全知者姿态出现的人带著小学生表情飞速记忆这些事情。
其实他没必要知道,苏朝宇在厨房炒菜的时候这样想,自己动手,看他吃到满足、而後互相微笑的感觉,一定很美,他回头看看,江扬正在一边咚咚地认真拍黄瓜,然後发出像机关枪一样的声音切土豆丝。
那盘土豆丝切得真是相当有水准,均匀细长,苏朝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quot;在野战部队学的,还不错吧。quot;江扬又娴熟地把葱姜蒜处理好,恢复了那种骄傲的口气:quot;我还会熬野菜粥,程亦涵和江立他们都不会的。quot;
如果知道江扬只会熬野菜粥的话,苏朝宇一定狠狠顶他一句quot;我也会quot;的。江扬虽然一直在厨房里保持著表面上的从容和安静,但是苏朝宇在电话里跟二秘助理交代完工作回头去看锅的时候,里面本来应该煎到金黄的豆腐块发出了焦糊味道,另一只锅却被江扬咬牙死死摁住。
quot;不会烫手麽?quot;苏朝宇颇为心疼地问,顺手接过被对方攥得热热的锅铲。quot;还好......quot;江扬用还没融化的冻鸡翅冰著手心,quot;我想问问,那条鱼......quot;话还没说完,掀开锅去看鱼的苏朝宇几乎被弹跳而出的东西砸个趔趄,开膛後没有立刻死亡的鲤鱼奋力挣出来,幸亏江扬一把接住,忙不迭地丢进水池里。
一屋子乱七八糟。
苏朝宇一边飞快的翻著豆腐一边愤愤数落司令官:quot;为什麽不按照我说的把豆腐翻面去煎呢?quot;
quot;我翻过一次了!quot;
自己是说quot;翻一次quot;来著的。
面对这样的借口,苏朝宇实在无话可说,只能添水加料,把煎豆腐片改做豆豉豆腐花了。
quot;鱼的生命力真顽强。quot;江扬颇为悲天悯人的看了看在池中挂著一身姜片、汤汁才停止挣扎的尸体。
quot;那是因为你应该把它拍晕了才下锅!quot;苏朝宇重新搭配调料,却忽然反应过来,等回到了基地,大约江扬会用藤杖把自己拍晕,因而飞速立正,quot;对不起,长官,我想我刚才失礼了。quot;
江扬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看著苏朝宇,用能读心的眼睛细细打量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有种罕见的光芒。他擦擦手,在苏朝宇一哆嗦的情况下扑了过去,从正面环住他,轻声说:quot;我弄砸了晚餐。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6
苏朝宇一怔,并不确定这样温柔而小心翼翼地认错是不是真的来自面前这个会大吼、会揍人、会指挥战斗的司令官。
quot;大约今後我还会弄砸除了军政事务以外的很多东西,quot;江扬在厨房柔黄的灯光下认真地说,quot;但是,请相信,我在很努力地学。quot;
都这样了,还用学吗......苏朝宇为这措辞严谨的暖暖的话而笑出来,在他怀里侧身去掀开锅盖,并且尝了一口豆豉汤汁。我知道你身後站著程亦涵和江立两个智囊团,苏朝宇用他小小的、狡黠的心思这样想著,并且恍惚觉得,在旺角镇的情话,自己在隐约中还是听见了的。
江扬从来都认为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生活。
他习惯穿著晚礼服,在最高级的法式餐厅定一张桌子,然後带单支的美洲玫瑰,低头微笑著吻对方的指尖,然後拉开椅子,为对方铺好餐布,再从容坐下,轻轻扬手,服务生就会立刻知趣地过来,纸张哗哗一响,恭敬地问:quot;请问开胃酒是需要本店精选还是自己的携带呢?quot;
可是对面的人却被这种烛光的温柔光芒和复杂的刀叉礼仪面前慌了手脚,嗫喏道:quot;长官......quot;
江扬合起菜单,不忘记嘱咐:quot;记得用蚝油微调味道,另外,我并不喜欢在这个季节吃到茄子之类的深色圆形、带籽的蔬菜。quot;
苏朝宇快要笑出来了,他知道对面坐著的那个从穿著到言语都像王子一样的人,不在任何季节里吃茄子。quot;长官,我想您搞错了,quot;他一字一句,quot;我大概不是来访的王室公主,真的。quot;
那种庄重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苏朝宇把单枝玫瑰折掉茎叶,插在江扬的衣袋里,让那件燕尾的礼服瞬间有了香豔的点缀。quot;你知道麽,quot;苏朝宇用小叉敲著盘子,quot;我觉得这种晚餐真的会吃不饱。quot;
江扬愣了一愣,忽然觉得这个太明显的事实从来就没有被人道破过。无数公主、贵族女儿曾经坐在自己对面,小鸟般随意吃了一点牛肉粒,多数时间都在用刀叉切割却并不把食物放进嘴里。很多次自己练了整天体能,骨头都要散架,却宁可在这种正常外交结束以後回厨房喝浓汤,吃冰箱里速冻的汉堡包。
酒已经打开,开胃菜也端来。
江扬吩咐了几句,整个房间立刻再也没有服务生出现。他拿起刀叉,大快朵颐:quot;好吧,我也饿了,真的。quot;
多年来规律而有礼仪的生活,像一盘牛肉冻,虽然还是在容器中维持著大致形状,却已经被苏朝宇灵巧地划开了缝隙。江扬在这个疗养城市里找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鲜和放松,以致於在接通程亦涵电话的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基地司令官。
说实话,程亦涵听见那声愉快的quot;江扬quot;以後,丝毫不惊讶为什麽一向严肃的兄弟会这麽轻松。他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几件需要江扬提前知道、以便假期结束回来後让他不会太惊讶的事情,并不经意地问:quot;他怎样?quot;
quot;嗯?quot;江扬以为对方没听清楚,quot;就按照我说的办,让他等我回来以後述职,再转调到其他部门去,我想大概安全处比较合适。这个人性格......quot;
quot;长官。quot;程亦涵颇没礼貌地打断这些听过了一次的话,强忍著笑意,quot;我是问苏朝宇上尉是否能习惯法式晚餐呢?quot;
江扬笑出来,他虽然不知道程亦涵是否在电话里嗅到了牛排的味道,但是依旧为这种默契而欢喜:quot;他很好,谢谢。quot;电话挂断的瞬间,程亦涵翻开那个严肃的、厚重的本子,流利写道:quot;精英教育所养成的独特性格魅力和气质,会在任何时候显示出从容的魄力来,在控制对方情绪上,即使有所不擅长,依旧可以尽全力维持平衡。quot;
quot;我想我们需要谈谈,苏朝宇上尉。quot;江扬在一日早晨洗漱完毕以後,坐在大椅子里,双手手指交叉呈司令官状,严肃地让苏朝宇过来。
quot;需要我的LV经典款公文包麽?quot;苏朝宇有点心虚地问,却没敢告诉面前的上司,他自作主张地在打包的时候就把这样东西quot;不小心quot;遗忘在卧室里了:毕竟这是休假,苏朝宇琢磨著,毕竟面前的江扬,正在学习和自己分享一种共同的美好。
quot;哦,不用,但是我觉得你需要记录一下。quot;
苏朝宇以为是公事,因此全力以赴地做好一个二秘助理应该做的工作。当他在纸上写下*quot;双规quot;的时候,还是哆嗦了一下。虽然不至於因为贪污受贿被揍,但是如果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实施家法,他想,最近几天的生活里,一定有无数小辫子被狡猾的司令官捏在手里:比如嘲笑他不会做饭;比如呵斥他不记得摆好两人的碗筷;比如建议国家大元帅和首相的儿子穿著牛仔裤出门......
quot;你在认真听麽,苏朝宇上尉?quot;江扬的声音微微扬起来,带著半分怒气。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在笔记。quot;
quot;嗯,我重复一次,报告主要就写,在规定时间和规定地点的情况下,我们用什麽样合适而有效的方式进行......quot;
苏朝宇飞速记录,并且屏住呼吸想听到关键部分──如果是quot;进行还债quot;......他屁股上的肌肉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quot;私人约会。quot;
没法想象,当自己在办公室里埋头撰写一份名为quot;和总司令官的私人约会计划书quot;时,慕昭白走进来,看见,然後迅速把它通过情报科先进的通讯工具传遍基地每一个部门时候的情景。况且这份东西还要上交给约会的另一方:传说中总是带著圣人般表情的江扬。
在结束了整天计划以内的参观游玩活动以後,苏朝宇死活睡不著,开一盏小灯,蜷在床的一侧写计划书,而另一侧睡著江扬。他也累了,放松地把脖颈沈在柔软的枕头中,面孔依旧沈静。乱划了很久,苏朝宇忽然感到耳边有极力压抑著的呼吸声,江扬不知道何时醒过来,枕在一边看他写字。
quot;不许看......quot;苏朝宇慌张合上本子,眼神里带著真实的恐惧。
江扬挑眉看看他,满目怀疑,劈手就去抢。苏朝宇毕竟是军校的优等生,一躲一侧便翻到床中心去,谁知道江扬手肘一撑,身子居然弯起了漂亮的弧度,然後把苏朝宇死死压在身下,夺过本子,就伏在他的背後翻开。
quot;反抗是没有意义的,苏朝宇上尉,让我看看你写了什麽......quot;
quot;报告长官,quot;苏朝宇觉得如果他还不说实话,迟早要被一个字一下折成藤杖,quot;这是苏朝宇的私人日记......quot;
江扬没有出声,却把纸张翻过一页。
苏朝宇心里狠狠疼了起来。他怕这突然发生的事情会再次把已经触手可及的温柔彻底冷冻起来。接受了教训的江扬,恐怕会在给自己一拳後,发布一个到卫星投放地点的调令,然後面无表情地看著苏朝宇在山沟的露水和月色中度过剩下的所有年华。
苏朝宇把烧红的面颊放在床垫里降温。江扬摁住苏朝宇的手腕轻轻一抖。quot;这麽说......quot;他的指尖在苏朝宇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一戳,quot;你对我们相处的方式很有意见?quot;
quot;不,长官。quot;苏朝宇大声回答,quot;苏朝宇只是觉得,如果改进,就可以达到完美的程度──也就是说,不改进的话,现状也非常优秀。quot;这一番边打太极边拍马屁的话,让江扬心里早就笑翻了个,他完全伏在苏朝宇光洁的後背上,懒懒地说:quot;嗯?讲给我听。quot;只这一句,就打消了苏朝宇所有的疑虑。他望著窗外的黑暗,缓缓开口:quot;我想,江扬......呃,不......长官......quot;
quot;就用前者吧。quot;江扬舒服地动了动身体,却还是结实地压著苏朝宇,而并不会影响这个会呼吸的软垫子的讲话功能。
quot;江扬......quot;苏朝宇试探著叫了一句,quot;你大概早就知道,这种温暖对於我的意义。你总是知道,我的长官。quot;他笑了,带著从未有过的一点点期待和一点点感伤,quot;我不在乎它是不是困在权力、家庭、世俗的小山谷里,也不在乎它已经承受、还要承受多少折磨,我只是相信,那个会打仗的总司令官,会带著大无畏的神情,把它解救出来。quot;
江扬一字一字听著,心绪渐渐变得沈静。他滑下苏朝宇的身体,侧躺著,有力的臂膀把海蓝色的头发轻轻拢在胸口:quot;你听。quot;他把苏朝宇的面颊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紧紧贴著,然後含胸低头,和苏朝宇相拥,quot;我很紧张。24年来,我被教育如何控制别人,如何控制自己,却没有学过如何控制爱。quot;
苏朝宇温顺地依赖著那丝丝点点的白麝香味道,微微点头。
quot;我怕有一天你会像那个她一样,在我醒来的时候,去了一个我纵使伸长手臂都永远不可以触及的地方。所以......quot;
quot;所以你甚至要用自己能控制的东西,比如计划,比如规矩,来确定我一直在这里?quot;
quot;你能一直保持这麽聪明吗?quot;江扬释然地笑起来,使劲揉了揉对方的短发,并且把鼻尖探进发丝里深深嗅著。
quot;报告长官,苏朝宇写不出这个见鬼的计划,实在不行的话......quot;
quot;见鬼的?quot;江扬在他的腰上使劲拧了一把,真的让苏朝宇疼的大叫了一声,quot;你想怎样?quot;
quot;实在不行的话......quot;苏朝宇的眼睛里有小仓鼠般看似无辜的狡黠,也有柔弱如鹮鸟的求饶,quot;还是揍我算了......quot;江扬认真地坐起来,扬手就给了苏朝宇狠狠的一下,疼得他几乎跳下床去。
quot;我说江扬......quot;苏朝宇倒抽了一口气,想跑的瞬间,还是被那个琥珀色眼眸的人抓住了──这次接触的,不是手掌和留著掌印的臀部──是那浅色的、温润的唇。
连吻都是这样霸道,苏朝宇想著,放弃了挣扎,轻轻闭上眼睛,酣然承受。
番外2(我的十七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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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7
绚烂英豪第一部之销金行动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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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走进浴室的时候,并没有敲门,使得本来泡在大木桶里的苏朝宇尽力蜷缩成一个团,只露出海蓝色的、已经长起来并随意扎在脑後的头发,慌张地说:quot;你,你......quot;
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quot;哪里不对?quot;
quot;为什麽不穿衣服?quot;
江扬清脆地笑了出来,大大方方跳进木桶里,并且把试图要逃走的那个人扯了回来,轻松地摁进水里:quot;你见过有人穿著衣服泡澡?我的小兵?quot;
十七岁的江扬少尉下班後已经是晚上9点,他脱下脏兮兮的军服就直奔家中的浴室,却只是站在门口的花砖上。浴室里正腾著温度舒适的热气,氤氲了一切。他恍惚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在毛玻璃後冲凉,动作带著军人独有的利索和速度。
胃紧紧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隔著衣服使劲摁了摁那个空荡荡的口袋,好让声音消失在肚子里。很快,蒸汽就在他脸上凝起了水珠,然後慢慢滑下来,在嘴角一顿。江扬极轻地舔了一下,又望向那个毛玻璃後的身影。他刚开始习惯几乎整天滴水不沾的日子,因为本来应该温润的、少年的唇泛起了干皮。
大约过了十五分锺的样子,他的衬衫已经塌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门极轻地响了一声,一个勤务兵捧了全套按摩的工具进来,发现另一个quot;勤务兵quot;也在场的时候,居然惊讶地quot;哦quot;了一声。江扬习惯性地去和对方对视──真的勤务兵看见了大少爷疲惫的面孔,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又过了五分锺,江扬才看见自己的父亲出来。这个大元帅用外交官的口气问候了儿子,自己宽去浴袍,俯卧在铺满了柔软藤蔓植物叶片的矮台上,那个勤务兵立刻行礼,开始了按摩的程序。
淋热水,绞了毛巾,从肩胛开始,一点点擦过去,力道适中才能使毛孔张开,达到最好的效果。
江扬用朗朗的声音讲述一天的见闻:从开了什麽会议、会议上的问答应对到与会人员细小的动作透露出来的性格习惯──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言精确、简练,让中心突出、深刻。享受著按摩的大元帅时不时打断儿子,补充并提点一些什麽。江扬会立刻仔细思考,答出自己的见解而并不是一味附和,然後继续说下去。
他始终看不见父亲的眼神。大元帅的眼睛闭合著,仿佛快要睡著了,其实意识清醒如晨,思维异常敏锐。江扬用保持了一天的挺拔姿态继续站著,不管是汗珠还是水珠从脊柱上滚下去,也无暇顾及声音里是不是已经带著嘶哑的调子,只是认真说──这是基地总司令官少年时代的功课,用一个一等勤务警卫员的眼光去学习如何做将官。
直到腿脚失去了麻木的感觉,并且说光了自己的所有见闻,大元帅轻轻点头说:quot;好好休息,明天不必早起,准备一下你的搏击和战略模拟功课,程亦涵一家会来做客直到晚餐後。quot;
江扬走出浴室的时候,勤务兵正在给自己的父亲捶腿。夏天的风吹过走廊,浑身潮湿的江扬大喘了几口,转身进入自己的浴室冲凉。他站在喷头下,洗掉一身的官僚气味和压抑,尽力让自己去想明天程亦涵会带来怎样不同的乐趣──甚至去想程亦涵每次带来的那种有酥松巧克力颗粒的点心──这才能转移他想泡个热水澡的欲望。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欲望的江扬知道,现在他有一双一旦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的腿脚。
直到倒在床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双手上的那些红色皮层已经成了白色的泡,轻轻触摸,会感觉里面有水在蠕动似的。他挣扎了爬起来找出创可贴,将这些小伤一一包扎好。
没有穿衣服的江扬像个美院的石膏人模,拥有完美的肤色肤质和强健却不感觉突兀的身材,甚至,那种皮肤上微弹的触感和经过多年柔术训练後骨骼优雅的形状,让苏朝宇觉得有几分畏惧──畏惧这种近似不真实、仿佛触及可破的美丽,而这美丽又这样近──就在他的耳鬓颈间,加上蒸汽的朦胧,更像一个梦境。
quot;为什麽会有伤呢?quot;苏朝宇听完了江扬的故事,终於忍不住问,同时听话地把身体舒展在按摩的矮台上。
江扬此时已经围好了腰巾,在浸著柠檬草的盆中绞一条雪白的毛巾:quot;表层烫伤。勤务总长为了让我记住给人递咖啡必须要用双手,罚我端著咖啡杯,盛满开水,站在他最喜欢的盆栽植物边上。quot;
苏朝宇一震,撑起身子回头看他的时候,滚热的毛巾已经覆在腰间,江扬的手腕轻轻一抖,便准确捉到了穴位,苏朝宇觉得身体瞬间失去了力气,语调也跟著软下去:quot;他竟然敢罚你......quot;
quot;当然,quot;江扬笑得很开心,用毛巾裹著手,一点点拿捏苏朝宇经常站军姿的脊骨,quot;为了这个不畏权贵的个性,我特意在拥有了调令权後把他从後勤部队的总长一次性升为训练营总教官──那个一米七五的国字脸教官,总是寸头,你肯定记得他。quot;
苏朝宇也笑了,既然这个人敢罚大元帅的儿子捧热水,那麽罚自己做了至少500个悬挂式仰卧起坐并且一直握著武装带监督全程,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了。
江扬仔仔细细敲著苏朝宇的肩胛,大概十几下後就从苏朝宇大猫般慵懒的表情里读到了quot;刚刚合适quot;的意思。他从未给除父亲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捶过肩胛,即使给父亲,也只有那麽一次而已。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周都站在浴室里看著勤务兵动作──因为看不清父亲眼眸里到底是严格还是赞许,他只能也只愿意把目光落在勤务兵忙碌的双手上,默默记下那些穴位和手势。
quot;我想过,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让我愿意放下这一身骄傲和坚强,用这种方式给他擦背、揉肩胛......quot;江扬的声音带著半分憧憬和半分因现实的美好而产生的满足,quot;那个人到底是什麽样?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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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十七岁的江扬在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产生了变异,那些昨日还是白色的水泡发出了淡淡的黄色,并且伴随著疼痛。他并不知道被创可贴结实包裹了一夜的伤口因为完全不能呼吸,已经错过了最佳医疗时间,会在以後的日子里给他带来很多本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他没有包括他父亲在内的让任何一个人看见自己皱眉和倒抽冷气的样子,只是从容地吃早饭,穿好衣服,然後恰到好处地等来了程亦涵。
程亦涵在和他握手的一瞬间就参透了秘密。
quot;不只是握著杯子吧?quot;程亦涵几乎不动唇小声地问,还接过了勤务兵递来的茶,quot;这是开水溢出杯子而你又死死握著才能烫到这些地方。quot;
那时候,江扬就知道,这个小自己三岁的人,具有快於一般人的思维和绝佳的洞察、逻辑推断力,因此坦然承认了事情经过。勤务总长罚了整整一壶开水,虽然不至於完全烧开,至少能泡茶了。江扬把手指从容环在自己的杯子上,嘴角轻轻一挑,看著程亦涵:quot;现在我不觉得烫了。quot;
当两个少爷来到家庭医务兵的处所时,医务兵吓得不但不敢告诉大元帅少爷手上有伤,就连帮忙处理都不会了。quot;你出去吧。quot;程亦涵朗声吩咐,然後打开了药品柜子,只用了两分锺就备齐了所有工具。
夏日正午,才十四岁医科生的程亦涵认真地告诉面前这个表情总是冷冷的家夥一些急救处理的常识,并且利索地用消毒针一一刺破那些水泡,消毒,撒上收敛和缓释的药粉,用透气的最小号的蝶形胶布固定了伤口。
江扬一直看著每一步发生。他虽然受到过远大於这个程度的痛苦,现在却觉得非常疼。後来程亦涵说quot;好了quot;的时候,他只是在光线里怔怔看著自己的掌心,感受到有热热的冲动聚集在眼窝周围,鼻尖只一酸,居然掉下眼泪来。
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他在颧骨处成功阻击了泪水,深深一吸气,为自己这样幼稚而失态的行为站起来说:quot;对不起。quot;程亦涵走到他对面,浅浅拥抱了江扬无力的肩膀,声音很平静:quot;你是哥哥,这样,让我也慌了。quot;
quot;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关乎兄弟的拥抱。quot;江扬擦累了,就顺势趴在苏朝宇旁边,手臂搭上他的腰,quot;江立的拥抱,只是考拉般的依赖,并没有任何安慰、鼓励在里面。quot;
苏朝宇安静地听著,身体处於最舒适最放松的姿态。他把渗著细汗的身体在江扬的手臂里滑溜溜地一转,就和他面对面了:quot;请不要让我想起暮宇好吗,江扬,我觉得这些故事一点儿也不适合现在的场景。quot;
说著,身体就慢慢蜷了起来。
充满蒸汽的浴室里,江扬就用这样类似祭祀的姿势和苏朝宇相拥,躺在矮台上,透过毛孔渗出来的落寞,交换著对方的哀伤,却意外的,并没有变出铺天盖地的泪水,反而让拥抱更加贴近。
苏朝宇的手指在江扬後背摩挲了很久,终於使劲戳了戳肩胛下方的一块软骨。江扬在放松中感到了一丝难忍的酸痛,身体一颤。quot;这里疼,对不对?quot;苏朝宇的面颊贴著对方的锁骨,鼻尖轻触那细腻而温润的皮肤,quot;我只知道这个穴位,可以缓解从脖颈到脊柱的所有不适。quot;
quot;你也站在父亲面前看按摩?quot;
quot;谁像你那麽好运气,有元帅做父亲?quot;苏朝宇接著话茬,却明显地从对方的问句里听到了淡淡的苦涩,quot;有一次暮宇跟人打架,我去晚了,他被扭得肩膀脱了臼,医生让按摩这里帮助恢复。我问,你不是跟人家单挑吗,怎麽弄成这样?他说,是啊,我一个人单挑他们五个。quot;苏朝宇轻轻地笑了,江扬却感觉到锁骨处,除了水珠以外,有喷涌而出的热热的液体。
quot;他说,你真是最好的哥。我说,我愿意一直给你揉,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极喜欢你这个弟弟的。quot;伴随著几乎变调的声音,泪水肆意撒在江扬身体上,他忽然一撑身子,就把苏朝宇压在身下,然後深深地吻上去,用唇的温度去暖那因为回忆而变得冰冷的面颊。苏朝宇一直闭著眼睛,睫毛轻颤。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8
江扬醒过来的时候,苏朝宇正在灯下擦自己海蓝色的头发,极力小声,擦完了便抱著自己的膝盖,一口口啜咖啡。
quot;过来。quot;江扬开口。
苏朝宇侧头看了他一眼,把被子替他拢到肩膀:quot;明天我可不给你揉了,自己当心。quot;
江扬依旧重复著:quot;过来。quot;
苏朝宇没有理会,只是固执地用这种牢固而安全的姿势维护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心。江扬抬高声音:quot;过来。quot;
苏朝宇没办法,只能钻进被子里,凑到江扬身边。江扬拎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quot;有时候,我也会梦魇,醒来的时候,非常希望看见一个温暖的、即使熟睡也有著特殊镇静作用的面庞。相信你也一样。quot;说完,顺手关掉了灯。
黑暗中,苏朝宇看著对面那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渐渐蒙上了彻底放松的睡意,然後孩气地眨了两下便闭上了。此後长久的时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和胸口起伏的间断肌肤接触刺激他的神经。他把手指抚过对方光洁的背,沿著脊骨而下,一寸一顿,感受那种坚实的、真实的存在感。
时锺开始午夜的十二下敲击的时候,江扬清楚听见了一个呢喃:quot;我也这麽对你说。我愿意一直给你揉肩胛,因为你是我真爱的那一个,我极爱你,江扬。quot;
番外3(童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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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始终不知道江扬和自己到底圈在怎样一个缘分里。
童年的记忆是惨烈的,苏朝宇从来不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回忆那些压箱底的事情。他总是淡淡笑著说自己从小就长在部队大院里,满目都是军人和军人的家属,所以理所当然地读了军校,并且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以後也会在部队里找到一个漂亮的老婆,搬进某个部队大院,生几个孩子。quot;孩子还当兵?quot;慕昭白认真地问,全办公室的人都笑起来,苏朝宇也不例外,弯弯的眼睛里都是透彻的欢乐。
实际上,除了那些对未来的揣测,苏朝宇的话都是真的。他的父亲是部队炮兵连的行政参谋,母亲是个工程师,在远程网络通讯队做数据处理,两人经过那种羞涩的恋爱年代,在一颗间谍卫星的发射基地幽会然後结婚。时隔一年,刚刚确定怀孕的小两口就被和蔼的上司调到首都去做同样的职位,只是为了避免那些机器的高强度辐射伤及後辈。
那是一个整齐到刻板的部队大院,房子统一是砖红色的,只是官阶高些的住在後院的别墅区,其他军官则在前院挤单元楼。单元楼都长成一个模样,除了门牌和挂在阳台上花花绿绿的衣裤以外,看不出任何区别,幼时的苏朝宇经常在放学後踢石子回到家里时,发现有个陌生人站在quot;自己quot;家里,才恍然反应又走错了路。
但是对於苏朝宇这种尽管不好好学习也能时不时考100分的孩子来说,走错路後的鬼脸在童年的记忆里只是极不起眼的片段──他有他骄傲的、神奇的小秘密。
quot;你知道麽?quot;苏朝宇啜著咖啡告诉慕昭白,quot;当有一天你忽然醒悟,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和你用同样的呼吸频率同样的心跳,有同样的基因同样的血液组成,仿佛影子从地上站起来,镀上光华,长成立体的,这是多麽美妙的事情?关键是,他和你一起长大,并有著不可分割的灵犀。quot;
慕昭白听得两眼放光,这个军校里医科几乎全部满分的人蹲在椅子上,神秘一笑,quot;同卵双胞胎?quot;
苏暮宇的存在,最初并不为苏朝宇所接受。
父亲出差回来带回巧克力,经过母亲巧手一掰,大多时候会分成同等大小的两半,但是不排除意外发生,苏朝宇很生气这种意外,更生气对面那个和自己一样高一样壮的人就有理由用quot;弟弟quot;这个身份拿走明显多了两块的部分。明明是最後一块鸡翅,自己都夹在碗里,苏暮宇亮晶晶的眼神一闪,带著酱汁的翅膀就会立刻飞起来,然後至少有一半偷渡到那边的碗里去了。
quot;真是个讨厌鬼。quot;趁著父母不在家,苏朝宇指著苏暮宇的鼻尖恶狠狠地骂道,quot;谁允许你长得跟我一样?quot;苏暮宇不甘示弱:quot;谁允许你比我出生早?quot;quot;那谁让你慢一步呢?quot;quot;肯定是你挡著我了!quot;
最後这场口舌之战发展到身体力行的扭打,两个海蓝色头发的孩子从客厅撞到卧室,从卧室跳到门外,从大院的林荫道追到练兵场,直到对门的老奶奶发现一向谨慎的参谋家居然没锁门,苏朝宇父母才分别在办公室收到了quot;孩子不见了quot;的通知。
有的邻居说在树林里看见了苏暮宇,也有人说苏暮宇在後勤园地;苏朝宇的位置也一会儿在陆军兵场一会儿在通讯指挥连──直到最後把两人一同从花园秋千上里抓下来以後,父母才发现,已经完全和好的兄弟俩实在是太像了,又滚的浑身是土是泥,於是,夜幕中,苏朝宇的父亲当著邻居的面愤怒呵斥并排的两个小小影子:
quot;苏朝宇,出列!quot;
站出来的苏朝宇被老爹揪回客厅里,预备狠狠揍一顿,苏暮宇被勒令站在一旁看。父亲要打,母亲却在劝,闹得一塌糊涂,却都只是生气这些危险行为,而并非要给兄弟俩颜色看。最後只是扬手发狠给了苏朝宇几下,quot;为什麽不揍他?quot;苏朝宇被摁倒了还不依不饶。做父亲的只能呵斥小儿子也过来挨揍,以示公平,可是苏暮宇却死死抱住母亲的腰不放手:quot;揍他!我是弟弟!quot;
两个人站在卫生间里罚站,背对背,都不说话。直到深夜,苏朝宇父亲睡了,母亲才把两只泥猴洗干净,分别塞进被子里。本来决定这辈子都不要理会苏暮宇的苏朝宇赌气用枕头蒙住头,过了许久,听见一个小声音怯怯地问:quot;哥,你疼不?quot;
quot;谁让我们长得一样呢?quot;苏朝宇在椅子里伸个懒腰,望著出神犯傻的慕昭白,quot;谁允许我早出生一点点呢?quot;
慕昭白咬著可乐吸管瞪大眼睛摇头。
quot;是天赐。quot;苏朝宇饮尽咖啡,闭上眼睛,一脸未尽的满足。
对於前院的所有孩子来说,後院那些别墅是神秘的。漂亮的军车从里面开出来,沿路的行人都会不由慢下脚步,投以敬畏的目光。而做父母的为了避免事端,也都尽可能告诉小孩子不要到後院去玩儿,以免打扰大人的工作。
quot;那为什麽他们的车就能开出来打扰你们工作呢?quot;程亦涵著告诉慕昭白,quot;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听到小孩子这样问。然後大人解释说:‘他们的工作被你们打扰以後,爸爸妈妈就没钱买零食了'。quot;趁著部门野餐时候闲谈的两人却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而笑出来。
江扬就住在那里,最中心的别墅里,却极少出门。理由很简单,家里有花园,有仆人,有家庭教师,有运动场,何必去外面玩?更何况,quot;你跟外面那些孩子从来就不一样。quot;江扬从小就听周围人不停说这话,久而久之,虽然他和部队大院的其他孩子用同样的日历,同样的24小时制,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一天当十天过,飞速长大。
quot;其实很无聊,quot;同样接受著精英教育的程亦涵坦然承认,这个不苟言笑的人只有在慕昭白面前才会露出年轻人应有的顽皮,在野外
Party的欢笑声里躺成quot;大quot;字,quot;真的无聊。每天严格的体能训练,还有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学业。当然,对於我们的智商来说,那些东西都不难,只是并不充满乐趣就是了。quot;
程亦涵第一次见到江扬的时候,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小孩子就给了骄傲的程亦涵一个下马威:对方已经开始掌握除中、英、法以外的第四种语言。虽然那时候程亦涵正在学习高等数学,也能完成中级计算机的程序编译,但是听见江扬练习拼写句子的时候,还是狠狠嫉妒了。
quot;可是後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第四种语言。quot;程亦涵笑著。
慕昭白递给他一串烤肉:quot;头儿用不著懂那麽多,有人替他操心。不过,那是什麽?quot;
quot;那是建立在法语基础上的通讯密码,从发音到组词,除非研习过,否则听来都是无意义的。quot;
慕昭白哈哈大笑起来。
对於江扬来说,懂这些东西永远是必要的。他知道自己的辛苦永远不会有人明白,大家能看见的都只是车辆接送、略显奢侈的生活和拒人千里之外的骄傲,但是谁知道每日必须重复课程的烦躁呢?他从来不能因为练了四个小时武术而休息,必须毫不犹豫地在冲凉後去找范策学习。虽然身为贵族,别说家庭教师,就连父亲都舍不得动手,但是quot;严格quot;在某种意义上,让惩罚变成了各种形式的学习。
比如,范策从来不会挥舞戒尺,但是会淡淡一笑说,quot;三天内,读完《数据通讯基础》并带著至少30道自编习题来找我,不能完成就再去读《模拟信号传送建模理论精编》。quot;为了在短时间内达到最好的效果,柔术教官会把他固定成特殊的姿势睡觉,以便伸展韧带。江扬常常整夜被肌肉酸痛折腾地睁大眼睛,看冷汗顺著脊柱掉在地毯上,第二天却不得不挂著大黑眼圈早起跑步。一天不睡还能坚持,两天不睡就几乎算不对那些复杂的机工题目,因而得到更多的资料去读。江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过,只知道後来就慢慢适应了在疼痛中奋力入睡。
但是他从来没有叫停的权利。
quot;有时候我倒是希望我爹干脆揍我一顿算了,就像前院那些孩子被家长追著满院子逃一样,quot;小时候的江扬曾经告诉程亦涵,quot;可惜......quot;他继而苦笑了,抹抹额角的汗,继续重复被罚的搏击动作,quot;他连揍我的时间都没有,你信麽?quot;
quot;我不信。quot;慕昭白听完转述後,摇著头发乱糟糟的头。
quot;那时候就预定了我要做这个人的左膀右臂,quot;程亦涵抿抿唇,quot;我每次到江家都要准备很久,因为两家必须要让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熟悉对方,但是不能太熟悉,以防失去了监督的效用──见面的时间会一调再调,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一次见到全部江家的人。quot;
江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用江家特有的模式,用不同他人的方式,用同样的时间,却瞄准了不同的未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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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一直这样下去,他们永远不会见面。苏朝宇就带著苏暮宇在前院闹得鸡飞狗跳,江扬则静静在书房里用冥想来平静心绪。
有一天,本来是练习身体素质的时间,教官却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老婆早产,於是扔下器械,衣服都没换就翻过栅栏冲了出去。被放了鸽子的江扬并不高兴,这只能意味著自己必须忍著韧带的酸疼去找范策弄懂从前天一直拖到昨天的一道机械传动题目。如果今天这些问题不解决,晚上再用奇怪的姿势睡觉,功课会越挤越多,最终闹到父亲那里去。
可是向来勤勉的范策在书房里睡著了。
江扬愣了半晌,从尊师和真心的角度都不想叫醒他
,於是换上了漂亮的家居服,站在花园里做园艺打发时间。很快就有人送来饮料和点心,一个忙碌的下午忽然悠闲起来,江扬的脸上露出了清澈的笑容。
quot;喂!喂......quot;
江扬四下看了看,有一颗海蓝色的脑袋从树上探出来,缺一颗门牙的笑容十分灿烂:quot;把那条长棍借我用用,行吗?quot;江扬从来没有被人指使著做过什麽事情,此时居然放下剪刀,懵懵懂懂地捡起地上用来练习攻防的长棍,脸上却划过狡黠一笑。他隔著栅栏把棍子递上去,却狠狠戳了那个蓝色头发男孩的屁股:quot;谁允许你上去的?quot;
quot;哎呦......quot;男孩叫了一声,几乎掉下来,却灵敏地翻身又勾住树枝,quot;你爸爸是谁?怎麽这麽坏?quot;
quot;不是你该管的。quot;江扬冷下脸来,大声呵斥。
quot;切......quot;男孩鼓起勇气,在枝桠间攀爬了一阵子,终於摘到了那颗最先成熟的海棠果,得意一笑,飞速溜下树来,大声叫著quot;暮宇quot;,一闪就不见了。江扬对这些前院孩子的烦躁上升到了空前的地步,於是回身继续剪著月季,哼著范策常常哼起的调子。
一颗石子准确地落进盛著草莓汁的杯子里,江扬一惊,继而清脆地呵斥:quot;谁?出来!quot;
还是刚才那张笑脸,在花丛後面一闪。quot;谁叫你欺负我哥?quot;海蓝色的头发在玫瑰、百合、月季之间钻了几下,又不见了。江扬握著剪刀仔细想了阵子,忽然反应过来:缺的门牙什麽时候长回来了?小孩子的脾气即使长在特殊星球也依然是小孩子,江扬扔掉园艺工具,翻身就追过去。
quot;哥,有人打我......quot;苏朝宇听见这声音由远急近的时候,正把均匀掰开的海棠果用干净的纸巾包起来。苏暮宇跑得慌慌张张,一下躲在苏朝宇身後紧紧抱住他:quot;哥,哥,哥......就是他!quot;苏朝宇大义凛然地顺著弟弟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江扬正捏紧拳头站在面前。
两人都一愣。
苏朝宇发现这就是後院那个贵族子弟,而江扬则发现对面海蓝色头发後面还有另一抹海蓝,小心露出来的那张脸,居然和前面挡著的这张一模一样!
quot;你再敢这麽说,我就打断你的腿。quot;江扬气鼓鼓地瞪著苏暮宇,没好气地甩给苏朝宇一句,quot;管好你弟弟!quot;
quot;住的房子大就能教训人麽?quot;苏朝宇在江扬转身後才小狼一样扑过去,毫不费力地就把没有防备的对方压在身子底下。苏暮宇立刻凑过来摁住了江扬的腿:quot;哥,揍他!quot;
quot;你听著,如果你敢打断我弟弟的腿......quot;苏朝宇学著训练场上那些教官的凶狠,却忽然没词了,不知道该如何威胁下去,quot;我就......quot;quot;你就怎样?quot;江扬扑了一脸土,狠狠挣扎著,可对方毕竟是两个同年纪的人,quot;你能怎样?quot;
於是三个孩子固定成了很戏剧性的姿势:苏朝宇扑在江扬身上,仔仔细细思考著到底该怎麽办;苏暮宇助纣为虐地摁住了江扬的腿,还刻意摁在石子地上;从小被用精英教育来培养的江扬却没有被教导过碰见两个无赖该怎样,只是奋力挣扎──挣扎了一阵子,他就发现刚才扬言要揍自己的弟兄俩已经为到底是找老爸来揍人还是自己亲自揍发生了争议,完全忽略了还有一个共同的俘虏这回事,於是很轻易地逃脱了。
quot;慢慢讨论著吧。quot;根本不屑动手并且在心里发誓要学多人搏击战的江扬站起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要离开。
quot;你叫什麽名字?quot;搞不清是谁问的。
quot;不用你管。quot;
quot;一起玩吧,打架多没意思。quot;
江扬吃惊地回头看著说话的人,是那个没有缺门牙的──见鬼,要分出到底谁是谁,还必须要看牙齿麽──他正咬著果子,认真地建议。玩......江扬飞速回想了自己所擅长的所有技能,有语言、搏击、推理、逻辑、数学等等等等,就是没有玩这一项。
quot;好吧。quot;他答应了刚才还是敌人的俩兄弟,用试探的和期待的口气。
就这样,江扬坐在联通前後院的月洞门台阶上,花著脸和俩兄弟共同算计一只海棠果。并没有洁癖但是被教导过要注意卫生的他,就是不愿意和苏朝宇同吃一半,於是,大方的哥哥就只在弟弟的那一半上咬了一小口,然後得意地笑起来:quot;我爸说偷来的果子甜,果然。quot;
至於後面发生了什麽,江扬很快就不记得了。被其他繁重的事务占据了所有脑空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後院,跟随俩兄弟看见了那麽多一样的单元房,那麽多低官阶的军官买了肉和菜,带著平和而温柔的笑容,回家下厨。他只记得,那天他挥霍掉了积攒这麽多年的所有欢笑,即使没有比体能训练强度更大,但他还是出了一身汗,湿透内衣,湿透了高档的家居服。
P.S.
长评谢礼,今天加放一部分~~第二部奋力码字中,请大家耐心等待,醉拜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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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他记得恍惚间就跟随俩兄弟回到了他们的家中。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孩子的出现,并不让苏朝宇的父母惊异(quot;哦,我们也见过五个一起回来quot;),惊异的是,随行而来的那个,不但从未见过,更是聪明地一字都不透露父母的姓名和官阶。
厨房里有红烧鸡翅的味道,江扬和两个蓝色头发的兄弟站在笼头下冲凉,然後穿著略小了一号的睡衣挤在大木桌上吃晚饭。苏暮宇更加活泼一些,而苏朝宇则娴熟地帮著盛菜,摆碗筷。
quot;你自己来吧,吃多少随意。quot;苏朝宇的父亲说,递给江扬一只木勺,quot;不要客气哦,和他们做好朋友,也就是我们的小孩啦。quot;
江扬并不去追究,如果他说出自己的爹其实是国家破格连升的大将军的时候,苏朝宇的爸爸还敢不敢认这个quot;小孩quot;,只是看著一大锅香喷喷的粥觉得十分新鲜:他从来没有自己动手盛过饭。quot;捞果干。quot;苏暮宇偷偷支招,quot;那些最好吃。quot;於是江扬真的把这当成了游戏,大方地盛了满满一碗,坐在苏朝宇身边小口地喝。苏朝宇的母亲夹菜给他,并且及时制止了苏暮宇试图抢走的行为──这一切都让江扬觉得分外幸福,因为江家的晚饭,是摆好的刀叉和定量分配的食物,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吃掉,没有什麽谈话,更没有哄抢和推让,勤务兵就立在一边,随时填满小少爷的盘子,直到他说吃好了。
吃完晚饭,脏兮兮的家居服已经从全自动机器里洗净烘干,江扬坐在苏朝宇和苏暮宇共用的房间里换回自己的衣服,轻声说:quot;我要回家啦。quot;躺在上铺翻书的苏朝宇弹起来:quot;明天我去找你,我们去......quot;
quot;不行,我明天要读书。quot;江扬说完竟然有一丝後悔,但还是拒绝了俩兄弟的好意,毅然决然地踏出单元楼门口。
quot;哎,你回来!quot;苏朝宇的母亲追出来,笑著摆摆手,quot;忘了东西呢。quot;说著就几步赶上他,把那枚生日时候程亦涵父亲赠送的钻石扣嵌回江扬衣服的领子上,quot;不会走错麽?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0
江扬摇头,道谢。夜幕已经降临,他知道家里一定已经开始通知勤务兵四处找人了。两颗脑袋一上一下从卧室里探出来,quot;回头见,quot;缺了门牙的那个说,依旧笑得很灿烂。
quot;嗯。quot;江扬保持了良好的礼仪,慢慢走回後院的别墅去。
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一quot;回头quot;就过了十几年才见,他一定会在那天的饭桌上多吃几个苏朝宇夹给他的鸡翅,那种酱香浓郁,缭绕很久。
quot;回家之後,据说他被罚的几乎站不稳。quot;程亦涵淡淡笑著,对著天空,枕著自己的手臂。
慕昭白已经在吃第十串脆骨了:quot;难道老元帅动手了不成?quot;
quot;哪里。quot;程亦涵狠狠踢了对方的屁股,quot;都跟你一样?伯父只是说‘你去想想清楚',然後就反锁了书房门,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打开。他那个臭脾气,从小就这样,就在那里站了一夜,被人抱起来的时候,脸色惨白的。吓得伯母大老远从办公区跑回来看儿子,顺便和伯父吵了一架。quot;
quot;然後?quot;
quot;嗯?quot;
quot;然後呢?quot;
quot;然後什麽?quot;
quot;哎呀,你真是被司令给带坏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quot;慕昭白著急地仿佛听说多莉有了新男友一样,快要把程亦涵摁到草皮底下去,quot;难道故事就这样结束了?quot;
程亦涵笑得乱颤:quot;结束了?quot;他指指远处的树荫,便服的司令官和秘书处文员搭了一套烤具,正在对吃、闲谈。
quot;还没开始啊......quot;慕昭白意味深长地挠了挠头。
时隔三天,慕昭白才成功完成了牵线搭桥的工作:先把苏朝宇的故事讲给有知遇之恩的程亦涵,拜托程亦涵用尽可能不露骨的方式转述给江扬,再把从程亦涵处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回情报科取东西的苏朝宇。以致於後来江扬头疼地揉著军帽,後悔当初答应程亦涵把这麽八卦的家夥送去发展情报方面的特长。
这麽说,我们见过面?
苏朝宇和江扬都这麽想著,奇怪地对视。
一个不敢开口问,另一个矜持著不肯承认曾经被面前这个天天让自己揍的人揍过,於是只是默契地互相点头微笑,装著明白了那些心里其实不明白的事情。
慕昭白恨地捶胸顿足,只能使出最狠的招数。
很快,江扬就愤怒地听见秘书处传出了一条旧闻,说二秘助理苏朝宇,曾经在小时候将自己打得四处逃窜。本来在座位上好好抄著信封的苏朝宇被吼到办公室里解释,慕昭白趁著这个空闲,从35楼端下来了许多点心分给女孩子们,感谢她们的合作和支持,并成功地用quot;国土资源部部长闹离婚分财产不均quot;这条新闻转移了她们对总司令八卦的好奇心。
quot;这麽说,你果真挨过我的打?quot;苏朝宇几乎热泪盈眶。
江扬狠狠撕著手里的靠垫:quot;从、来、没、有!quot;
quot;认了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quot;苏朝宇轻快地说,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在他自己不知道慕昭白的行为前提下,这句话意味著什麽。
quot;苏朝宇中尉!quot;江扬老虎一样扑上来,摁倒了他,狠狠一拳打在背後,quot;你再说一次?quot;
虽然位置不同──这次是江扬骑在苏朝宇身上──结果是相同的,经过短暂的扭打,跟对方和解的司令官不得不丧气地承认,自己记忆中那个缺了门牙的笑容的主人,的确是苏朝宇。
quot;鸡翅真的不错。quot;他赞美到,quot;我至今记得。quot;
quot;我只记得你说,‘我打断你的腿'。quot;苏朝宇大笑,quot;还有,谁戳了我的屁股来著?quot;说完,竟然自己先脸红了。
江扬抓到了重点:quot;那是演习,否则怎麽能这麽轻松地就用藤杖揍你屁股?可见从小就欠打。quot;
quot;我居然还带你回家?真是引狼入室啊。quot;
quot;後悔了?quot;
quot;呃......quot;
quot;回答我,苏朝宇上尉。quot;
quot;......嗯......没有,长官。quot;
如多年前,相视而笑,虽然没有咬同一半果子,却甜在一处。
---The End----
--第一部正式完结,感谢大家支持投票!--
(灌水)中秋快乐
此章纯属灌水,请华丽丽的无视它吧。
醉添加这一章的主要目的如下:首先,今天是我们的传统节日中秋节,举家团圆的日子。醉好累......和太阳打了N天的架,想夺个月亮送给大家,没想到那家伙一点面子都不给。醉一气之下把月亮踩成了月饼,不介意就收下吧!祝中秋快乐!
最重要的是,醉现在忙着敲字,晚上一定保证有谢礼放出来,第二部要正式开始了哦,敲锣打鼓放鞭炮!!
放两只可爱的兔子给大家玩儿~~/)/) 中 /)/)(.) 秋 (.)'lt;) 快 'lt;)乐
番外
爱未眠(1)
布津帝国的江元帅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大儿子。
旁人眼里,江家永远是出现在报纸头版的微笑代言人,挺拔的父亲、优雅的母亲带著玉树临风的大儿子、聪慧俊美的二儿子和娇美可爱的小女儿,五口人亲密无间。彼时年少,三个孩子中只有江扬刚刚开始走进公众视线,一举一动都被媒体密切关注,甚至连帮同班的战友买了包饼干都被杂货店老板拍下来,送给小报副刊当爆料。
但是江大元帅知道,江扬不叫自己quot;父亲quot;已经多年,具体起因早已经因为繁重的公务而忘记,总之,他也习惯了这种形同陌路的生活方式,当江扬被派去边境基地的调令发下来後,江大元帅甚至感到了一丝诡异的欣慰──充溢元帅府的那种冰山一样的气氛,终於在江扬不住在家里後,略略开始融水。
方才程亦涵的一个紧急电话,让融了一半的冰山整体轰然崩塌。江大元帅镇静地接听,镇静地挂掉电话,甚至还镇静地向来送咖啡的勤务兵道谢,却在之後,发现自己方才五十岁的手开始莫名地哆嗦起来。
索菲罗兰o江夫人有个尽职尽责的贴身秘书,除了有高超的公文撰写技巧以外,还熟知夫人的生活癖好和行为特点,因此听见电话那头那个温文的声音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惊讶,她以为,帝国的元帅又要例行问候妻子有没有按时就餐了。
quot;夫人正在做新财政政策的推行演说,大约40分锺後给您回电,可以麽?quot;贴身秘书在後台注视著一身职业装、站得优雅极了的首相,恭敬回答。
quot;立刻转达我的意思!quot;声音忽然莫名凌厉,吓得秘书一哆嗦,quot;否则我枪毙了你!quot;贴身秘书一怔。她从大学毕业起就开始充当各种政要的笔杆子和接线员,深知即使普通的从政官员都会时刻稳稳把握自己的情绪,喜怒从来不形於色,更何况,电话那头的,是布津帝国功绩最显赫的元帅。
演说在江夫人得体的言辞下暂停。後台,秘书哆嗦著递上电话,江夫人接听。
quot;喂?quot;她狐疑地望了秘书一眼,果断地走进隔间,但是电话那头仍然没反应。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1
quot;喂?翰韬?quot;她试著呼唤了丈夫的名字。
许久,有一个哽咽的声音传过来:quot;索菲,是我。quot;
quot;怎麽了?quot;江夫人的神经从江扬离开之後就莫名紧张。
quot;我想......quot;那个哽咽的声音强自镇定下来,quot;我们失去大儿子了。quot;
第二天的晨报上,特邀通讯员用大篇幅写了索菲罗兰o江夫人在重要政府演说上意外通知暂停、接下来又语无伦次的事情。quot;我认为江夫人精干的外表下掩藏了真实的年龄和真实的身体状况,quot;评论这样写道,quot;希望国家能够拨给公务员更多更长的休假吧。quot;反讽的关切语气让江家继海神殿事件後再次走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江立在财政部的工作时间经常受到万人瞩目──虽然没有任何难听的话传到耳朵里,琥珀色头发的江家二儿子依旧觉得很难受。
在和邻国的外交晚宴上,不怀好意的某官员抱起江铭笑说:quot;你长大以後,会不会比妈妈更出众?quot;时值江家公关危机,这个问题甚至让在座的江立难堪,没想到江铭甜美地笑了,露出新换的洁白牙齿:quot;我的妈妈,是最好的首相。quot;绕过了重心的回答赢得了在场所有王公贵胄的掌声,江夫人一脸释然。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家的气氛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对精英教育十分抵触的江铭哭闹著说quot;我讨厌做小公主quot;并且离家出走9个小时後,江立发现,自己为了图个轻松而匿名写到报刊去的言情小说被主编查了个底掉,并且quot;错误地quot;登在了娱乐副刊上。
quot;爸爸,我想去职工宿舍住一段时间。quot;江立并不知道现在提出这件事情是太不合适的──因为心情不好闷在房间里的他根本不知道,巨大的元帅府一楼江铭的房间里,江夫人正在厉声呵斥每一个进门的仆人。
quot;去吧,照顾好自己。quot;江大元帅没有露出任何不高兴的表情。半个小时後,江立才在出门的瞬间得知妹妹离家出走的消息,惊得半晌无语,更把自己的行径视为不孝。
但是又有什麽办法呢?闷到几乎要发飙的江立,拖著小小的行李箱,在一群慌张的侍从兵中间穿过,走向另一个陌生街区。
谁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江家的慌乱在慌乱中收场,江铭被平安找回来,江立却真的住在了一居室的公务员宿舍很少回家。十天以後,已经能够重新控制自己情绪的江大元帅给二儿子打了个电话,平静地讲述了江扬的事情。
江立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年纪失去大哥。长自己八岁的江扬从来都以完美的形象出现,是他一直以来最贴心的榜样。哥哥会冲破束缚带自己去意大利看比赛,会愿意和自己一起偶尔去染个头发,会在责骂降临的时候巧妙化解──会在危机来临的时候,第一个走出去,并且永远不走回来。
江立哭了整整一夜,用默默流泪的方式,没有吵到隔壁的任何一个人。他知道自己应该绝对保密,但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平息绞痛,因此无措地穿著睡裤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冻得瑟瑟发抖。
精英教育教会他处事的方式方法和不怕打击、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却从没有告诉他如何面对爱的生长和毁灭:当一份珍贵的感情渐行渐远,如何挽留,如何缅怀,如何重生,他只能在跌跌撞撞的路途里自学。
他终於知道了长子的沈重压力。江扬在江家教育的路途上磕得伤痕累累,因此江立自己便学会了绕行──现在轮到他了,等他学会如何从死亡的阴影里爬出来的时候,江铭才能顺利长大,并不再因此受困。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家集体进入了年底之前最忙碌的季节。江大元帅要负责征新兵的全局工作,江夫人在写新年度的政府计划,江立在财政部小升一级,因此不得不肩负起结算和预算的工作,就连江铭都在忙著准备家庭教师给予的各种考核,并且一心想要换掉几个她觉得已经才尽的老师。
没人提起江扬,这个琥珀色眼眸的江家长子。十一月的时候,江铭曾经问过一次大哥的下落,立刻被二哥用芒果布丁堵住了嘴巴。quot;大哥的任务保密呢!quot;江立抚摸著小女孩金色的卷发,柔声说。当时江大元帅不在,而江铭开口的时候,江夫人刚刚换好了家居服坐下。江铭有那麽一瞬间的失神,戳著布丁小声念叨:quot;那大哥就不会送我生日礼物了,对不对?quot;江夫人一愣,立刻放下了水果刀巧言解围,端著一盘水果就上楼去办公。等餐厅里就剩下江立和江铭的时候,金发的小姑娘忽然掉了眼泪。
quot;好啦,过来,让我看看你委屈的小脸。quot;江立强笑著逗她。
江铭深深吸了口气,坐正身体,不信任地看著面前的二哥,一字一顿:quot;大哥已经死了,对不对?quot;
那个瞬间,江立清晰地看见,巨大的冰山碎体顺著冰河远去。他并不知道江铭在睡梦里被吵醒,听见了江大元帅整夜的叹息和江夫人强压抑下的抽泣,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像江扬那样,用自己的教训来引导小妹妹免受伤害。
失去了江扬,他觉得自己什麽都做不到。
爱未眠(2)
十二月来临,万事进入收尾阶段,江大元帅忽然清闲下来。仿佛一根撑了太久的橡皮筋,猛然一松手,居然软软地懈下来,他被流感击中,发起高烧。对於一个一生戎马的前海军陆战队quot;金鸥quot;徽章获得者来说,感冒就像吃饭时候筷子打滑、没有夹起鱼丸一样正常。江大元帅借此休了个长达十五天的寒假,整天闲在家里。
刚刚不用挂吊瓶,他便坐到电脑前,浏览一年中没有看过的一些东西,比如江铭的文章、江立的背包旅行游记,比如同年军校同学的聚会照片等等。五十岁的江元帅沈浸在回忆里,望著昔日健硕的哥们儿都已经花白的头发,感慨万千。聚会照片并没有完全在硬盘里,程亦涵的父亲把一部分个人照片放在江元帅的私人邮箱里──这个邮箱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此时的江元帅兴致勃勃,竟然顺利记起了密码。
打开的瞬间,他就几乎碰翻了咖啡杯。
里面有一封江扬寄来的邮件,主题是简单的quot;我的近照quot;四个字,打开来,里面有五张数码照片,时间都是今年4月。阳光明媚的基地里,江扬穿著笔挺的军服站在花坛前,微微勾起的嘴角上洋溢著年轻人最幸福的微笑,一尘不染的军靴和耀眼的军衔发出可爱的光芒。剩下几张是合影,程亦涵、苏朝宇分别出现在照片中,每幅图片下面都有简单的说明文字,千篇一律是quot;我和XX於X年X月X日在X处quot;。邮件内容更是简单到刻板:quot;附件里是您要求寄送的若干照片,请您过目查收,江扬。quot;江大元帅有点生气。
quot;要求寄送quot;?这是什麽词汇?他明明记得那是一个雨天周末,江扬离开家的时候,他跟儿子说,quot;寄几张你的照片给我吧quot;,江扬站在门口朗声说quot;是quot;,之後转身撑伞钻进车里。
他沈沈叹了口气,啜了一口咖啡,把身体重重放进椅子里。要怎麽跟这个儿子说呢,他琢磨著琢磨著,忽然觉得眼眶一胀:
真的,要怎麽说呢,我的大儿子,已经不在了。
结果,这一场感冒居然拖拖拉拉了整十天才有好转的迹象。江元帅每天依旧早起锻炼身体,依旧不吃勤务兵的做的早饭,而是自己剖个橙子,面包加培根片,就著热奶茶便算吃饱了。但是,几乎把公务转手给自己提携的副手以後,江元帅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江扬的房间里。
房间很大,一张两米五长、两米宽的大床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江扬喜欢又大又宽的荞麦枕头,但是自从进入海军陆战队以後,便更习惯长年不用枕头──经常算帐算到头晕的江立便大大方方地把哥哥的枕头抢走,在里面加了白菊,倒也睡得舒畅。寝具是一色的暮蓝,沈静清爽,整洁馨香;床头的小阁子里码著一排或多或少都跟军务有关的书籍,一摞MEMO几根笔,一只嗓门特别大的闹锺,仅此而已。
江元帅注视著这间自打江扬出生起就分配给他的房间,忽然不知道该在哪里落脚,於是推开套间门,进到书房里去。勤务兵每天都给帝国少将的屋子里开加湿器,只因为房间里有个顶天立地的全木大书橱,上面架了移动折叠的木梯子,江扬经常穿著舒适的家居服和纯棉袜子,在阳光下端著咖啡坐在梯子上看书。有时候,江元帅会来书房跟他谈话,好几次江扬甚至都惊得把咖啡泼洒,慌张站起来,立刻又恢复了军人的笔挺,只是脸上的沮丧,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
江元帅打开梯子,也坐上去,信手拿来一本《绘画鉴赏》翻开。晨光淡淡,昨夜飘雪,因此光线里有细小的微粒,更给人朦胧的幻觉。江元帅忽然明白了儿子脸上的沮丧:穷人挤牙膏的休假日子里,又适逢没有外交筵席,没有大家族聚会,能有片刻读读闲书,实在是幸事──这麽说,我来跟他谈话,真的打搅了他的欢愉时光麽?
quot;当然没有,您请坐。quot;江扬赶紧把两脚塞进扔在一边的拖鞋里,娴熟地斟茶递过去,quot;本想明天向您汇报基地的状况,不妨现在就说吧。quot;江扬站在书桌前面,用一个属下最标准的姿势,讲那些听来繁冗、官腔的事情,但条理清晰,事无巨细,往往累了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用餐时间。
这种习惯从他十六岁进入海军陆战队开始,延续了整整八年。江大元帅沈沈叹了口气,合上书本,随意地插回架子上:无论如何,这个习惯是身为父亲的他强迫儿子养成的,开始只是不放心儿子的言行,希望能够引导他不要走弯路,後来,积怨下,这变成了父子互相折磨精神的有利武器。不知道多少次,江元帅看著结束了外交晚宴後在车里就累得睡著的江扬,躲进浴室冲凉,十五分锺後带著工作报告到书房里见他,一站又是两个锺头。他很想让儿子坐下,但是儿子却倔强地一昂首,声音淡淡的:quot;不用了,谢谢您,我应该站著说,这是礼节。quot;
quot;都怪你,翰韬。quot;江夫人蜷在被子里,眉眼间完全失去了首相的风采,更像一个最普通的、为儿子担忧的母亲,quot;八岁那年的事情,你是躲无可躲的罪魁。quot;
江元帅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看著窗外,按铃叫人:quot;浓茶,煮得热热的。quot;那时候的江家,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喜得二儿子江立的意外更让家庭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中。八岁的江扬跟父亲就像跟那些多年不相往来的远亲一样陌生,跟母亲更为要好,完全是因为她需要边恢复身材边照顾只知道大哭的江立。弟弟的出现,让江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并不是因为宠爱顿时转移了方向──从未被真正宠爱过(至少江扬自己这麽想)的他发现,父母亲和家庭教师们更加急切地开始在他身上试验各种精英教育的方式方法,功课意外地繁重起来,各种体能训练也出奇严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因为江立在隔壁整夜哭泣,使得他没法静心做题,一拖再拖的数学功课终於被家庭教师告到了江元帅那里,加上几日过重的搏击教学和惩罚,江扬夜里发起高烧,昏昏沈沈地,居然撑到第二天早晨,接著爬起来去做体能早锻炼。
quot;瞧你的状态!quot;江元帅淡淡地讽刺,quot;这要如何做哥哥?自己去告诉你的体能老师,功课加倍。quot;
江扬毫不犹豫地去了,直到在训练场地里因为血糖过低晕倒,这飞轮般高速运转的课程才顾及到他,猛然刹车──这一切,意外出差的江元帅丝毫不知道,等他回来的时候,江扬已经恢复了活力,仿佛什麽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是,quot;爸爸quot;或者quot;父亲quot;这个称呼,从江元帅和大儿子的生活交集里,彻底消失了。
一消失就是十六年。十六年间,江扬是一个温文礼貌的贵公子,是一个雷厉风行、言出必果的勇猛将官,是一个体贴细致的哥哥,也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模范情人,却始终不是江元帅的大儿子。
始终不是,将来无法再是。
江元帅在这些天的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江夫人经常被噩梦惊醒,紧紧抓著被子挡在胸口。好几次,江元帅希望以更亲密的夫妻的方式来缓解妻子的不适,却被坚定地拒绝了:quot;翰韬,我们可以做爱,甚至可以再要一个、两个孩子,他还可能是一个男孩,琥珀色头发,琥珀色眼眸,甚至长得比他还要好看,比江扬更加勇敢、出众──但是,他永远不可能是我们的大儿子了,永远。quot;
忍受不了失眠的困扰,一个江夫人出国访问的日子里,江元帅半夜1点吩咐勤务兵收拾了江扬的房间,自己走过去睡。他也并不真的睡下,钻进江扬的天鹅绒被子里,却按铃叫人:quot;浓茶,煮得热热的。quot;
等待茶的过程中,他随手拉开儿子的床头柜抽屉,里面躺著两只塑料圆盒,扁平的,螺旋盖子,一只绿一只蓝,里面的不知道什麽东西已经彻底变质。他有点生气地看著这些quot;垃圾quot;,淡淡问送茶的勤务兵:quot;这些是怎麽回事。quot;
勤务兵低声回答:quot;大少爷吩咐过,屋里的东西都要留好。quot;
quot;这是干什麽的?quot;
quot;对不起,元帅,大少爷不让说......quot;
江元帅挑起眉毛,杯子不轻不重地一磕桌面:quot;他大还是我大?quot;
勤务兵缩了缩肩膀,只能小声回答:quot;报告元帅,这是一盒盐块和一盒糖块,大少爷不想吃东西或者没时间吃东西的时候拿它们调水喝,懒得找水就可以直接吃──大少爷是要回来了麽?那我明天就把这些都换了新的。quot;
江元帅示意他可以走了。
勤务兵前脚出门,帝国的大元帅就冲著这些东西笑起来,为江扬孩气的举动,也为自己对儿子喜怒的漠视。笑著笑著,眼泪就顺著干涩的眼眶流下来,纵横在脸上,流过刚刚冒出头的胡子茬。他赶紧拿起江扬的被角便擦,却不想,越擦越多,仿佛洪水溃了堤坝,一发不可收拾,最後只能把枕巾捂在脸上,直到天色发亮,才沈沈坠入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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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江扬八岁,穿紧身的小礼服出席国宴,彬彬有礼,举止得体;他也穿精致的防护服练习器械格斗,脱下衣服的时候,汗水会浸湿贴身的小背心。
11月30日,江立提前回到了家里,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吃饭──本来预定圣诞节和农历春节的时候家里人聚聚,但是圣诞时江夫人要远赴时差9个小时的国外谈外事,春节也要带著江铭出国访问,因此,江扬生日,这个让人不知所措的日子居然成了江家团聚的唯一时光。
但这是相对的团聚。江立的房间要装新窗户,因此不得不住在哥哥房间里。他端著咖啡坐在书柜的折叠梯子上强迫自己相信,高自己半头的哥哥很快就会踱著步子进来笑著呵斥:quot;给我下来!大人的书,小孩不许看。quot;
窗外是渐黑的天色,有零星落雪。江立听见江铭在楼下用清脆地童声不断喊著quot;二哥quot;,便伸个懒腰踱下楼去。很快就是新一年,江立在淡淡的蛋糕香气里想,新的一年,让我忘了江扬吧,让我忘了那个会笑会闹的哥,让我重新做回江立──
但是,我可以吗?
结果江大元帅的手下意外多出了不少琐碎工作,热腾腾的晚餐在苦等里变冷,最终,向来有耐心的江夫人首先拿起刀叉:quot;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quot;江铭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望著一桌子佳肴,却礼貌地对侍从兵说:quot;可以送一份芒果布丁到我房间麽?谢谢。quot;说著就端了一杯果汁跑走了。
江立强笑著为母亲斟了杯酒:quot;我们元旦的时候再聚一次就好,妈妈。quot;江夫人抬头:quot;你快乐吗?quot;
尴尬的沈默。
江立看著空出来的父亲的座椅,轻声说:quot;有时候我觉得生活真是艰难,但是看看哥,就会觉得很好。我去哥的基地,看见他在房间里放盆栽,绿油油的。他没事了就擦那些大叶子,结果叶子都非常挺拔青翠,我觉得我哥就像那个大植物。扎根很稳,努力向上长,很努力,它长了很久,累了闲下来的时候也看著阳光,却从来不知道,土里那些喜阴的小昆虫,多麽感激这一片凉爽。quot;江夫人饮尽红酒,自斟一杯。
quot;哥哥的事情,我很难过,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麽挑今天一起吃饭,大约是想说什麽吧,结果又没有机会说。quot;江立一点都不饿,把盘子里的蔬菜切成均匀的一段一段,quot;咱家的人机会太多,也太少,就在太多太少里面,很快过了一生。quot;
quot;
你才多大,儿子?quot;江夫人的声音很稳,有些嗔怪,quot;这些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但是我喜欢你这点,江扬从来不说,他心里想了什麽,从来都只告诉自己,这点上,像极了你爸爸。quot;quot;所以哥选择了苏朝宇学长。quot;江立说,quot;人不会闷一辈子,哥在基地里过得比家里轻松多了,我想。quot;
江夫人已经喝了三杯,於是江立捂住杯子口,坚定地夺过来。
quot;江铭什麽都知道,quot;江夫人揉了揉额头,quot;我已经请了心理医生,过完元旦会和她谈谈。quot;江立笑了:quot;我不就是心理医生麽?quot;
quot;难道你心理没有障碍吗?quot;江夫人仿佛外交家,尖刻反问。
江立怔了怔,低声承认:quot;我的心理学基本白学了──因为我说服不了自己。quot;江夫人颇为理解地笑了,拍拍江立的肩膀,捧了一杯橙汁站起来离开。
quot;妈妈......quot;江立突然叫,quot;祝福的话,哥应该听得见吧。quot;
quot;当然。quot;举止优雅的女首相驻足回身,对著窗外的夜色举杯,quot;生日快乐,我的大儿子。quot;说罢,微笑盯住了同样动作的江立,quot;我相信这都是噩梦,梦醒了,我们都会重生。但我们需要时间,对麽。quot;
江立没有回答,灌下所有酒,被浓厚的味道冲地几乎流泪。他舔舔唇,叫来勤务兵把几份凉菜打包:quot;送到我车上,我要回财务部。quot;
爱未眠(3)
直到元旦,江元帅都没有任何机会回家好好吃顿饭。他忙碌於突然而起的一起刺杀案件,两个少将在肉搏中撕断了手臂韧带,还有一个老中将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的隔离监护室里躺了整整两周。夜晚加班和半夜突然而至的铃声让他渐渐忘记了江扬,生活在一片混乱里莫明其妙地找到了自己的步点,一切,仿佛都正在回归正常。
元旦前夜,江元帅收到了二儿子打来的慰问电话,正在闲聊的时候,另一条保密线路响起来,江元帅利落地用一句quot;就这样吧,儿子,新年快乐quot;便结束了谈话,很快接起第二个电话。
静谧的夜里,江元帅仔细听著电话里程亦涵父亲熟悉的声音,若有所思。quot;哦,我知道了,多谢。quot;他挂掉电话,交叉手指坐了一会儿,唇却神经质地哆嗦起来。他始终静静坐著,大约有一分锺光景才重新拿起电话,手指撕扯了卷曲的电话线:quot;我要直升机,立刻。quot;
程亦涵是优秀的大夫,也是尽职的帝国军官。在换好了衣服一头扎进急救室里整整三个小时之前,他给自己的父亲打了电话。明知道习惯早睡早起的父亲已经休息了,他仍旧让响铃不依不饶地叫了八、九声,直到父亲略带怒气地拿起电话来。
生活永远是不上排行榜但最好的作者,不用什麽手法,就把故事讲得峰回路转、惊心动魄。程亦涵用简报式的语气讲述了今晚的突发事件,立即分析了自己的看法:quot;
江扬和苏朝宇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任何形式的调查笔录,剩下的一个,是海神殿内部人员,已经软禁。我认为,这个消息应该封锁在基地医院内部,以及您和我之间。quot;
但是,程亦涵的父亲穿著睡袍坐在床边发呆,怎麽能不告诉江元帅呢?那个因为失去儿子,曾经在午休时间望著电脑里江扬的照片便痛哭失声的父亲,那个深爱长子却从来说不出口的父亲。
术後的江扬醒得很快,远远超出程亦涵对他伤势的判断,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用仅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抓过毯子,盖在累极伏在旁边钢丝床上的副官身上,伤後无力,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做的拖泥带水,终於惊醒了浅眠的程亦涵。
程亦涵慌忙站起来,一面检查那些仪器一面观察著江扬,最後他叹了口气:quot;我说江扬,你能不这麽要强麽?quot;
江扬想露出一个微笑,但却终究没有力气,惨白的脸色和憔悴的面容都说明这个年轻人的意外醒来仅仅是因为昏迷中也无法忘怀的责任:quot;亦涵,我和苏朝宇回来的事情,请立刻通知首都军部,但要以绝密的方式,苏朝宇上尉受了重伤,不能接受任何笔录,而苏暮宇的存在也请暂时保密......还有......quot;他的声音微弱而带著颤抖,但思维却清晰如同任何一个神情气爽的早晨,quot;......替我草拟复职报告......quot;
程亦涵对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毫无办法,只能一一答应著:quot;你放心,在你的身体恢复正常以前,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宝贝的,复职需要的报告和手续表格我都准备好了,过两天你过目签字就好。还有,江元帅那里,我已经打过电话。quot;
江扬quot;哦quot;了一声,休息了片刻才点头说:quot;辛苦了,朝宇呢?quot;
quot;在隔壁监视病房。quot;程亦涵用棉球给江扬润著嘴唇,quot;你知道,他的伤远比你要轻。quot;quot;挪到我身边吧。quot;江扬放任自己强撑著的身体滑进温暖的被子里,闭上眼睛柔软地说,quot;再醒来的时候能看见他,我会比较安心。quot;
程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打算开两句玩笑,江扬那里却没了声息──刚刚的思考和命令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令这个铁打似的指挥官再次陷入了沈沈的昏睡中。
程亦涵转进隔间的时候,看见苏朝宇艰难地在昏睡里侧了侧头,额上的冷汗说明他仍旧睡不稳。quot;这一对......quot;程亦涵嘟囔一句,衡量半天还是觉得现在移动这个188cm的病号绝对不是好主意,因此给了他一针植物配方的缓释剂,才又转出去为江扬盖好被单,将点滴调到最舒服的速率──程亦涵独自忙著这一切,不敢让除了慕昭白和少数医官以外的其他人知道指挥官的归来,因此,即使累得快要睡著,仍然小心翼翼。
远处突然而至的强光束让他提高了警觉,飞快把百页窗紧紧闭合,然後一个电话打到了基地机场去呵斥:quot;谁给的降落许可?quot;
quot;来自首都军部,长官。quot;调度员毕恭毕敬,quot;机上人数不详,军衔不详,保密级别,超常。quot;
江元帅在程亦涵父亲的陪同下以最快速度到达基地医院的时候,程亦涵还没来得及换下医生的消毒长袍。他极谨慎地将江扬的头部在枕头上摆正,回身想叫人送自己的军常服过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扎眼的元帅肩章。
quot;长官......quot;他慌张立正敬礼,又恍悟自己没穿军服的事实,语气即刻软下去,quot;伯父您好......父亲......quot;
江元帅忽视了这个副官的存在,上前半步,坐在江扬床边。琥珀色头发的儿子刚刚被接好了肩胛,额头上的冷汗还未擦尽,眉头皱著,仿佛非常不满意的样子;唇上是一层干皮,几条深刻的血口。
quot;
江扬腿内侧有经过处理的刀伤,肩胛脱臼发炎,胃粘膜也有损伤,好在都不碍事;其他皮肉伤只需静养。quot;程亦涵小声说著,垂手站立。面对自己父亲和从小看著自己长大的伯父,他深知这个新年礼物的性质无异於地雷,将所有已经重新摆好了生活轨迹的、均匀行驶的列车,炸得弹起,然後重落。
江元帅轻轻点头,手指抚过儿子的面颊。瘦了,他想,微笑著看著昏睡的江扬,脸色也不好,但还活著。眼眶似乎有那麽一瞬间的酸胀,江元帅自顾地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自嘲,也似乎缓解尴尬的气氛,更像是重逢後狂喜到巅峰的愉悦表露,他低下头,深深亲吻了儿子低烧的额头,闭著眼睛的时候,热辣的触觉顺著面颊滚滚而下,不被控制,不受束缚。
爱未眠(4)
抬起头来,他又是镇定从容的帝国元帅。江扬却对此格外敏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半天才找到焦距──看见江元帅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要撑起身体来,却牵动了肩胛的伤,痛哼一声,便软下去。
quot;
不必起来。quot;江元帅的心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死死摔下去,quot;好好休息,江扬。quot;quot;对不起......quot;江扬提著一口气缓缓说,字头模糊字尾吞音,quot;我实在没有......什麽力气......quot;说完,他闭著眼睛粗粗地呼吸了几下,尽可能大声地说:quot;这段......日子,您可好?quot;江大元帅落寞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叹:quot;我关心的,不是这些。quot;
谁知江扬眼睛里立刻绝望地一闪,扬起颤抖的声音叫:quot;亦涵?quot;
程亦涵早已经过来,俯低身子:quot;哪里难受?quot;
江扬的呼吸频率极高,却拼尽全力一把抓过程亦涵的领子耳语:quot;吗啡,立刻,谢谢。quot;程亦涵身子一震,眸子里立刻炸开了怒火。碍於江元帅和自己父亲在场,他只能狠狠剜了江扬一眼,咬牙小声说:quot;疯了!你要干什麽!quot;
quot;那就扶我起来......quot;江扬艰难地挺了挺身子,quot;快......quot;
程亦涵叹了口气,手臂穿过江扬腋下,试图把这个187公分的少将撑起来,却意外发现对方透气保暖的病号服已经湿了後背,向腰际一摸,也全是冷汗。他心里狠狠一疼,立刻松手扶江扬重新躺回去,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右肩:quot;我这就去。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3
quot;请您稍等。quot;江扬强笑了一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笑出来。他深吸气看著自己的父亲,只几秒,便被对方眼里混杂了习惯性严肃和莫名温柔的光芒吓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能调转目光去注视摆在盘子里的苹果。
程亦涵很快便带著一剂药回来,忧心忡忡地站在江扬床前,江大元帅自觉站起来换到空阔的地方去坐。程亦涵缓缓卷起江扬的袖子,针头抵在静脉血管皮肤上,一字一句:quot;会很辛苦。quot;quot;我知道。quot;江扬几乎把三个字说成一个字,看著液体被极慢地推进自己的身体,温柔点头。
江大元帅很惊讶於自己儿子的强大意志力。当江扬居然自己强撑著坐起来,开始用简单明了的语言陈述自己关掉通讯器後的所有行动时,程亦涵的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程亦涵一眼,指指手术准备间的大门。程亦涵蹙眉,还是带著针剂尾随父亲走进去。
quot;我的意思......quot;江大元帅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quot;报告quot;。
江扬一怔,垂下头去,昏昏沈沈的头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讲得不得面前帝国元帅的心。
quot;我关心的不是这些。quot;江元帅看著儿子的眼睛,认真地说。
quot;对不起......quot;江扬打起精神,立刻转变了陈述方向,quot;除了胜利结果以外,下官确有不妥当行为......quot;
quot;江扬!quot;江元帅的大手狠狠捶了床板,震得江扬一皱眉,quot;我说过,我关心的,不是这些!下官?你打算跟我怄气怄到什麽时候?嗯?你以为我跟你伯父飞过来,就是为了提前听到这个流血牺牲的故事?quot;
江扬被对方的怒火震住,下一个quot;对不起quot;都到了嘴边,却生生咽回去,右手死死摁住了胃部,脸色忽然变得极难看。
quot;我很担心你,儿子,我不知道你......quot;忙著发脾气的江大元帅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细微变化,而江扬早就控制不住,歪在床边呕起来,伤痕累累的後背蜷成了一个令人担心的弧度。
quot;亦......quot;江扬看见自己的胃液混著血丝,quot;亦......涵!quot;
一双大手从後面抱住了他,江大元帅把自己25岁的儿子轻轻揽在胸口,不让他用力撑住身体,并且恰到好处地抵住了胃部,恶心的感觉立刻平复很多,吐得脱了力的江扬便不由地把全身力气放在手臂上,极尽依赖。
程亦涵冲出来的时候面色很难看,只看了看地上的呕吐物便拿来了漱口水:quot;请伯父放心,江扬平时胃不好,现在空腹,才会这样。quot;
江元帅拿过杯子,递到江扬嘴边。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抖,奋力伸过右手去接──若没有父亲在场,他就会任凭程亦涵端著,毫不客气地漱口,然後不管不顾地摔进被子里,睡到觉得舒服了为止──但突然出现的父亲给他增添了莫名的困扰,多年冷战形成的礼节习惯让他觉得温柔都是不真实的,因此哪怕冒著失手的危险,也要自己端。
quot;我来。quot;江大元帅坚定地把杯子握在手里。恰逢军医官敲门,端来两份夜宵,一份是慕昭白点的猪扒堡,给一直在急救室忙碌的程亦涵,另一份装在掌心大小的隔热保温锡纸盒子里,一看便是为江扬特制的柔软食物。
quot;想不想吃?quot;程亦涵先检查了盒子外面营养师和医师的签字,然後征询病人的意见,quot;不要勉强。有调味酱汁的一点流质食品,帮助你的胃恢复工作能力。quot;
江扬已经恢复了神色,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是惨白的。他空洞地看了前方一阵子,眼睛里骤然恢复了光泽,一看便是攒足了力气才说话:quot;我要吃,吐胃液实在太难受了。quot;程亦涵苦笑著递过餐具,又被江元帅在中途成功拦截了。
quot;
我来。quot;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先用尝味勺自己吃了一口,才换了消毒的大勺舀给江扬:quot;像江铭吃过的奶羹,却什麽味道也没有哪!quot;说著,食物就递到嘴边,江扬愣了一下,只能低头吃掉,却下意识地呕了一下。从来就对茄子这种蔬菜抱有极大敌视态度(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麽)的他,敏锐地尝到了酱汁其实是茄汁,但是父亲的第二勺已经送过来。程亦涵看著江扬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慌忙翻检配料表,心里狠狠一疼。他正要向江大元帅解释的时候,江扬却极轻地摇头了,张开嘴,乖乖地咽下第二勺,接著,第三勺,第四勺。
这种感觉非常奇异,江元帅看著自己已经25岁的儿子虚弱地品味那无味的营养餐,坚持咽下去,忽然非常想抱住他。根本不记得多久以前抱过他,江元帅细细想了一会儿,仍旧觉得困惑,仿佛连父子最平常的拥抱都是给记者作秀的表演──那种时候,江扬的身子是坚硬的,像青涩的坚果,有不可一世的顽固,但刚才,在自己怀里吐得一塌糊涂的儿子却完全是意外丢失了房子的小小寄居蟹,柔弱一览无余。
爱未眠(5)大放送
江扬觉得陌生而独特。他从来都不记得父亲的怀抱是什麽样子,相反,范策偶尔把做题倦极睡熟了的自己抱回床上去,那个书生的、文弱的怀抱,反倒明显起来。他苦笑了一下,望著面前鬓角花白的父亲,想说一句客气的quot;谢谢您quot;却又怕破坏了这种水晶杯子般难得一见、易碎易消失的感觉,於是只能呆坐。
若不是程亦涵父亲及时提醒,四小时後还有军务会议,已经觉得胃里难受的江扬就要再吃几勺非常难吃的营养餐了。向来果决的江元帅放下调羹,淡淡一笑:quot;晚安,儿子。quot;
没等儿子回答便匆匆吩咐了程亦涵一句什麽,大踏步地出门去。程亦涵追出去,过了一分锺回来,什麽也不说,只是坐在江扬床头。
quot;对不起。quot;江扬在自己右脸上比划了一下。
程亦涵苦笑,伸手去擦那淡淡的血痕:quot;我父亲话少,但是厉害,你知道的。quot;江扬深吸气:quot;为了吗啡?quot;
quot;嗯。爸爸只说'学医不是帮他逞强怄人',立刻就动手了。quot;程亦涵扶著江扬躺好,重新固定了点滴,神情自若。
quot;是我不好。quot;江扬知道程亦涵同样出身精英教育,吃过苦,却极少被如此教训──又是在隔间里,几乎当著江家人的面,甚至打在脸上──自己和父亲冷战的惯常的行为,为何掀起这麽大动静?
quot;只一巴掌,无所谓。quot;程亦涵看著江扬在被子里合上眼睛,便拿起猪扒堡大口咬起来,quot;饿死我了......你睡吧。quot;
直升机的灯光忽然大闪,十几秒後掉转方向远去,江扬沈默地体味著光线的变化,看程亦涵潦草吃著夜宵歪在桌边写材料,终於抵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在吗啡的镇定作用下,缓缓沈入深层睡眠。
当苏朝宇已经蓄足了精神,能够长久地半躺半靠在病床上看些轻松愉悦的小说,在阳光灿烂的露台跟来探访的苏暮宇聊整个下午的时候,江扬仍然没有恢复健康。
他每天大概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手背上插著吊针的针头,後来几条惯常注射的血管泛起了青色,针头都移到肘弯里去。他只能吃营养医生规定的清淡的食物,偶尔醒过来,也常常没有力气说话,往往只是闭著眼睛听程亦涵报告完最必要的事务,用最简单的言辞回复了就又疲倦地睡过去。有一段时间林砚臣和凌寒甚至私下里担心那个搏击天才的指挥官会从此失去亲自动手的能力。
到农历春节前两周的时候,江扬终於恢复了活力,虽然包括程亦涵在内的几名军医官一致认为指挥官仍然需要进一步的休养,但这并不影响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劫後余生的好心情。他遵从医嘱地每天吃补养身体的营养药品,不做剧烈的体力活动,只处理海神殿行动的後续事务,大多数时间他会和苏朝宇一起,悠闲地散步、喝茶、聊天,甚至收养了一只总在自家官舍附近溜达的长毛黄狸。苏暮宇偷偷给这只黄猫命名为quot;小扬
quot;,不仅仅因为它的琥珀色眼睛,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家夥永远都是一副非常神气的狮子派头,对待任何侵犯都严肃之极,常常把无意冒犯的贝蒂追得四处乱窜。对此连苏朝宇都非常同意,因此对那只猫格外优待。
基地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江扬作为最高指挥官,负有留守军营以及安抚军心的义务,在过去的几年内,他都没有过年回家的习惯。quot;回去做什麽呢?无非是无休止的国宴、招待会和联欢晚会。quot;江扬这麽跟程亦涵说过,quot;难得的假期,我宁愿在房间里看看书,听听音乐。
quot;但这一年是不一样的,在复职报告审批通过,复杂的交接事务完成之前,江扬所有的义务和权利都由代理司令官全权负责,他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留在基地的理由,然而始终没有成功。
quot;回来以後你只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这不合适。quot;程亦涵了解他和家里的多年积怨,劝说,quot;爸爸告诉我,伯父曾经看著你的照片掉眼泪。quot;
江扬一副决不相信的表情,终究却拗不过要回去扫墓的苏朝宇。程亦涵看到拎著苏朝宇的行李、跟著海蓝色头发的双胞胎後面上车的江扬时,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因此被江扬抡起左臂在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以示对方医术不错、自己身体不错,肩胛完全康复。
布津帝国最勇猛睿智的元帅江翰韬正在早晨的阳光中做几十年不变的晨练,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是他仍然能轻松地撂倒家里的警卫员。很长时间以来,程亦涵的父亲和几个军部的老哥们儿都推荐他改练太极:quot;年纪大了就要做些柔和的锻炼quot;,但他一直都不肯接受。
直到前阵子,在大儿子出发前往海神殿以後,向来钢硬果决的江元帅真的找了一个太极高手作教练,每天穿著柔软的丝缎太极服,随著舒缓的古筝曲,不慌不忙地推手、揽雀尾的时候,似乎就可以把自己和所有的军政事务都隔绝开来。
如果那个精通瑜伽和中国武术的儿子还在......
这个念头永远会在太极舒缓了精神以後浮现出来,江元帅放纵自己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在每天属於自己的两小时锻炼时间里,尽情思念著那个二十四岁昂然的生命,那个永远得体地微笑著却永远看不出任何情感波澜的年轻人。
在获知了江扬历劫归来以後,这种自我折磨变成了一种愈发深刻的自我反省,江元帅将这种倾向进行到底,并且在江扬养伤的一个多月里面,试图找出与儿子相处的新方式来,急切地在江立身上小心试验。
第一天,赶报表到半夜的江立被带著加了糖的热牛奶忽然出现在自己房门口的江元帅吓了一跳,他一面道谢一面非常不客气地大口灌了下去,还得寸进尺地耍赖说:quot;
有面包吗?全麦的,谢谢。quot;江元帅被小儿子滑稽的表情逗地笑了起来,随即心里却一酸──如果是那个大儿子,怕是会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欠身礼貌地说quot;谢谢,您辛苦了。quot;然後捧著杯子,垂首站著,等自己训话吧。
第二天,江立在餐桌上被很少回来吃晚饭的父亲问起工作上的事情,他刚刚认认真真地讲述了对於最新财政政策的看法就被江元帅打断了。那个从来都不苟言笑的父亲问:quot;你有喜欢的人了麽?quot;江家智商超常的小儿子几乎把餐叉扔到桌子上,这个未成年的孩子脸红过耳,小声回答:quot;还......没有......我想......这件事情,并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quot;
江元帅若有所思:quot;你们的爱是荒唐的,但是,始终不应该瞒著家里。quot;自此有心理医师执照的二儿子发现了父亲的意图,江立觉得自己有义务尽可能地帮助在这几个月里憔悴了不止一点半点的父亲,於是他在父亲做实验的时候努力模仿向来不苟言笑的大哥。在揣摩哥哥可能的反应的时候,江立愈发深刻地感受到了江扬的不容易,於是给养病中的哥哥打了不止一次的、非常抒情的电话,以至於某次江扬终於忍不住非常疑惑地问:quot;我说,你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帮忙吗?quot;
江立被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笑眯眯地说:quot;是的,我手头有个研究实践项目,一定需要你的配合......很简单的......唔,放心,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和精力......只要诚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嗯,就这样没错。quot;
江扬耸耸肩膀,尽管还有疑惑但是仍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是对於江立宛转表达了希望他回家过年的要求绝不松口。
除夕当日的上午,江立睡了个懒觉,到太阳暖洋洋地晒进窗子的时候才揉著眼睛起来,随便洗漱了就裹了睡袍、穿著拖鞋下楼吃早餐,一面走还一面打哈欠。但走到餐厅的时候,他所有的困意一下子被吓走了──本该参加国宴、阅兵、发表新年演讲的父母,本来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里的父母,都穿著得体的家居服,坐在餐桌旁。江立立刻向後转,回房间换衣服,而江铭则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江立当然知道这种不寻常是为了什麽。他昨天晚上还跟苏朝宇通过电话,打听哥哥的行程──被江扬称做quot;碧眼小狐狸quot;的他最擅长曲线救国,而苏朝宇则非常心虚、婉转地告诉他quot;不能确定,一切皆有可能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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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4
敢说任何关於我回家或者不回家过年的事情,我就揍死你。quot;江扬看著窝在自己怀里的年轻人战战兢兢挂掉电话,先是威胁,而後朗诵般抒情地说,quot;今年的年关,我眼里只有你一个。quot;quot;真冷,江扬......quot;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赶紧钻进被子里,关掉壁灯。江扬大笑著也缩进去,揽过苏朝宇在怀里,低低地吻了一下:quot;还冷麽?quot;
苏朝宇无奈地笑起来,却实在不知道自己在quot;劝江扬回家过年quot;这件事情上到底应该处在哪个利益集团里,因而抱住了江扬的腰,什麽也没说,沈沈入睡。
爱未眠(6)
当江立换好了衣服坐到餐桌前的时候,江大元帅就叫勤务兵送来了特制的除夕早点。很久没有类似的欢快的气氛了,江立不自觉地笑了笑,叉了一块金黄的酥饼吃起来。
quot;儿子,你哥有没有说几点回来?quot;江夫人看似不经意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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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quot;江立十分小心才没有让刀叉戳坏餐桌布,quot;我......我也不知道他......quot;quot;没关系,吃饭吧。quot;江大元帅不想听见二儿子说quot;不知道他回不回来quot;,因此默认他最後半句是quot;不知道几点回来quot;,草草地打断他的话。气氛瞬间沈入尴尬,好在江铭有意无意地解了围。她拿出四个精致的小盒子,按照父亲、母亲、二哥的顺序放在每个人面前,认真地说:quot;爸爸,妈妈,哥,新年快乐。quot;
quot;什麽礼物?quot;江立放下餐具去拆。
江铭扁扁嘴,非常瞧不起他似的:quot;不是礼物,是压岁钱。quot;
江大元帅爽朗地笑起来,摸摸自己女儿金色的大波浪卷发,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张五元纸币,而江立的盒子里则是由硬币组成的,数一数,一块零七角。
quot;难道你是按照年龄的十分之一给的?quot;高智商的江立狐疑地看著做事爱兜圈子、古灵精怪的妹妹。
quot;当然!为了给你们发压岁钱,我推了花园里老大的一块草坪!还洗了十几个碗。quot;江铭振振有词,看江扬的座位空著,只能把剩下的一个盒子小心揣进口袋里。
江大元帅愣了愣,忽然体会到了家里园艺工的不易:不但要收拾残局,甚至要付给江铭报酬──虽然报酬不多,却要帮她瞒著家里──这让他在这个郁闷到极致的年关,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江立却没有笑,只是盯著自己的一元七角,看著身边始终空著、已经空了快半年的椅子,深皱眉头。
晚上的直播晚会和例行演讲进行前,江家门口停了至少七八辆车,都是来催促江元帅和江夫人的。平时从不迟到的夫妻俩,这次却约定好了似的,固执地坐在客厅里各自看著不要紧的演说材料,在心里安慰自己:江扬,一定会在这短短的时候走进来,满面疲倦,但是真心实意地说:quot;对不起,我回来晚了。quot;
结果,等到最後,江扬都没有出现──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有。江大元帅首先站起来整理好礼服,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江夫人略略上妆,出门的时候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quot;索菲?早些回来。quot;quot;我会的。希望他也会。quot;
江立望著临近年关,天空中越来越多的礼花,终於忍不住再次拨通了苏朝宇的手机。江铭已经在不情不愿里暂时睡著,诺大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人埋头喝著咖啡。
quot;是苏朝宇学长麽?我是江立。quot;
苏朝宇显得有些慌张:quot;哦......我是......呃......新年快乐。quot;
quot;新年快乐!quot;江立尽可能愉快地说,quot;哥在你身边麽?quot;
电话那头是一阵沈默,细细碎碎的声响过後,一个和惯常没有两样的声音传过来:quot;老弟?新年快乐!quot;
quot;一起快乐!quot;江立决定继续他的迂回政策,quot;你快回来吧,领江铭给你的压岁钱。quot;quot;嗯?quot;江扬轻轻笑著,很快就破解了弟弟的狡猾:quot;替我放进账户吧,继续帮我做基金定投,辛苦了,老弟。quot;
quot;哥......quot;江立的情绪瞬间跌倒最低点,quot;爸妈在家等了你一天......quot;
quot;我和朝宇、暮宇在包饺子,面粉都掉进电话里去了。quot;江扬轻松地笑著,听不出一点半点不高兴,言语里却是果断的拒绝:quot;替我各处拜个年。quot;
quot;喂,哥......quot;
quot;江立麽?我是朝宇。quot;
仅仅几秒锺,电话就换了接听的人,江立心不在焉地跟苏朝宇闲谈了几句,甚至跟苏暮宇也礼节性地问了问新年好,只能挂掉电话。漫长的晚会越来越无趣,他机械地坐在客厅里嚼著爆米花,看屏幕上时不时闪过父亲端坐微笑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十几岁的生命一片苍白──包饺子......他深呼吸,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个从来都跟神一样的哥哥系著围裙,和温和而善良的海蓝色头发的双胞胎坐了一圈,笨拙地试图把面片捏在一起,时不时为了电视晚会里蹩脚的笑话而开怀大笑。
不真实哪......年轻的江家二儿子站起来,拉开窗帘的瞬间,被突然而起的一个大礼花弹吓了一大跳。
quot;三!二!一!新年好!quot;电视里和花园里留守的几个勤务兵一起高声叫起来,香槟盖子扑扑乱飞,嘈杂一片。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忽然觉得异常烦闷,一头扎进沙发上的羽绒垫子里,死死闭上了眼睛。
江夫人比丈夫更早到家──她来不及卸妆、来不及等待报纸的采访,甚至来不及向贴身秘书发红包,匆匆忙忙进家门的时候,高跟鞋绊在门口,若不是一个女佣扶了一下,她是一定要栽在地毯上的。
江扬坐在沙发里啜著冰可乐,见了她,便站起来,几步走过来说:quot;新年好,妈妈。quot;这只是想象。
客厅里的电视开著,江立抱著靠垫睡著了,几乎滚下来。桌上吃了一半的爆米花散发出不真实的奶油味道,可乐都不冒气泡了──quot;妈妈?quot;江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quot;您回来得可真快。quot;江夫人有些落寞,脱去高跟鞋,直接踩在地毯上,倚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quot;给我拿点吃的来,儿子。quot;
当江立端来了加热过的金枪鱼三明治时,江大元帅也进门了。本来是大步大步跨进来的,结果看见客厅里仍旧只有母子二人,江元帅在礼节性地问了妻子一声好後,便准备转身离开这个郁闷的空间。
quot;爸爸......quot;
quot;什麽事,儿子?quot;江大元帅在上楼前一秒回头看了二儿子一眼。
爱未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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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quot;江立十分头疼,只能硬著头皮说下去,quot;哥说,祝您新年快乐。quot;quot;多谢。他也一样。quot;一如既往的清淡,江大元帅心下明白一切,却无能为力,只得一步步踏上楼梯。平日里的疲倦和哀愁,统统压在年关,彻底爆发,他觉得楼梯有点扭曲,於是紧紧握住扶手,却再也无法一步两阶地上去了。
一束车灯光在院子里一晃。
quot;哪个部门的车还没走?quot;江夫人吃了一点东西,也准备去睡,习惯性地透过落地窗望了院子一眼,quot;为什麽不停进来?quot;
困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的江立走过去拉窗帘,含含糊糊地说:quot;没事,一辆出租车而已。quot;......出租车?
江立忽然清醒如晨,出租车!他呼啦一声扯开窗帘,看了一眼就飞奔出去。
江夫人疑惑地站起来,江元帅在最後三阶台阶上顿住了步伐。
裹著长风衣的一个人走进来,脱下帽子,露出一头琥珀色的军人式的短发,站在门口微笑:quot;新年好!quot;
quot;儿子......quot;江夫人几步便从客厅移动到儿子面前,和他紧紧相拥。
quot;回来了?quot;江大元帅一步两阶从楼梯上下来,江扬松开母亲,垂手站好,清晰地说:quot;我的祝福迟到了,祝您新年快乐。quot;
还是没有称谓。在江大元帅心里难受的瞬间,不知道何时醒来、或者根本未曾睡著的江铭几乎是跳著从楼上下来,女佣忙不迭跟在身後。
quot;哥!quot;小女孩如同一颗子弹似的重重撞在江扬身上,一把抱住他的腰:quot;爸爸妈妈都在等你呢!quot;
有那麽一个瞬间,江扬觉得回忆压过了现实,仿佛眼前的甚至不真实起来。和特克斯接壤的国外,他记得也是这样的情景,那个瞬间,江扬只觉得紧张──他从不知道有个妹妹是这样的感觉,小小的,柔软的一个小宝贝,会紧紧抱住自己,用尽全力,依赖的,信任的。
江扬俯身抱起江铭,高高举起来转了一个大圈,金发的小姑娘发出了惊呼,随後清脆地笑了。江夫人忽然转过身子去假装咳嗽,江元帅则放松地坐在沙发里,端茶的手,微微发抖。
quot;小心你的肩,哥。quot;江立不知道该怎麽迎接这个甚至看起来有点陌生的家夥,只能在父母之前先开口。
江铭恰到好处地送上装有两块五角的压岁钱,江扬心满意足地收下,把放在门边的大便当盒子拎起来,略带羞赧地微笑:quot;我和朝宇包了饺子,海鲜蔬菜馅的。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5
江立埋头大吃,江元帅只咬了一口便点头说:quot;不错,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包饺子。quot;quot;是我和朝宇。quot;江扬将这几个字咬得非常清晰,江夫人听见了,也不好说什麽,只是敦促江铭多吃。
quot;他的身体恢复得如何?quot;江元帅话里有话地问。
quot;很好,多谢您关心。quot;江扬并不吃,他早就和苏朝宇、苏暮宇吃过了年夜饭,此时只是端著红酒看其他人,quot;他比我好得快些。quot;
quot;就住在家里吧。quot;江元帅啜了一口酒。
江扬沈默下去。江立还是大口吃著美味的饺子,大嚼里面整颗整颗的虾肉,却在桌布下狠狠踹了自己哥哥一脚。江铭有感应,瞥了一眼二哥後,便用美丽的大眼睛紧紧盯住了江扬。
quot;我不......quot;
quot;没关系。quot;江元帅淡淡笑著,举杯示意儿子跟他一起喝,quot;不要勉强自己,在你的职务复原以前,还有几个月玩的时间。quot;
quot;我只是想说,quot;江扬挺直身体坐好,深深吸气,quot;明天,我想接苏家兄弟两个过来做客。quot;
这个新年,江家的人都聚齐了。江元帅站在楼上看著江扬把江铭介绍给苏家两兄弟,微微一笑。他走进自己办公室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後仰头躺在大椅子上晒新年的太阳。
大儿子回来了。终於。江大元帅从未感到这麽放松,这麽惬意。但是惬意里又有一点点落寞,是为了那个十几年都没有出口的称呼麽?他略带嘲讽地冲落地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笑了笑,不会这样小肚鸡肠吧,居然和儿子计较这个──但他到底是我的儿子──好在他曾经每天都用那个称呼跟自己说话......江大元帅有点头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和自己辩论下去,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电话响起来,是程亦涵的父亲。
quot;我说程非中将,你的宝贝儿子为什麽没来我家领压岁钱呢?quot;江元帅毫无顾忌地跟自己的莫逆之交开玩笑。
quot;关於海神殿的报告,我现在传给您一份。quot;说著,江元帅手边的传真机就开始了全自动运作。
quot;这麽快?亦涵真是勤奋,我以为要到年後。quot;
程中将却丝毫都不开心似的:quot;我画线的地方,大约您应该注意读读。quot;洁白的A4纸张慢慢地一张张摊在机器里,本想欢喜过新年的江元帅大略看了几眼署名quot;江扬quot;但实则为程亦涵撰写的海神殿行动报告,脸色立刻冷下来。
苏暮宇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喝果汁,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客厅里墙壁上的江家合影。摄影师技术很好,抓住了江家每一个人最灿烂最美丽的样子。quot;那是四年前,quot;江立看见江扬正在和苏朝宇一起逗江铭,於是坐到苏暮宇身边,quot;江铭才不到5岁。quot;
苏暮宇简单地笑了笑。
quot;我听哥哥说,他听苏朝宇学长说过你。quot;
苏暮宇真心实意地笑出来:quot;直接问我吧,何必兜这一个大圈子。quot;
江立为对方加了半杯果汁:quot;我只是好奇,双胞胎的感觉,是怎样?quot;
苏暮宇看看远处的苏朝宇,思索了一会儿便长叹:quot;双胞胎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他是哥哥,总是照顾我的,这是我的优势。quot;
江立点头:quot;江扬也一样,所以,当他说不回来过年的时候,我觉得战争一触即发了。quot;quot;你太聪明了。quot;苏暮宇主动和对方碰杯,quot;说了这麽多话,中心还在自己哥哥身上。quot;想用亲情为筹码感动苏暮宇、顺便借苏暮宇说服苏朝宇、让苏朝宇说服江扬的计划在这个海蓝色眸子一闪一闪的年轻人身上彻底失败。江立看不出,这个看似沈静的年轻人的眼眸里,到底藏了多少故事。
quot;江扬?quot;江元帅站在楼上大声地呵斥。
客厅里一震一静。
跟江铭玩空战棋的江扬站起来,冲弟弟使了个眼色,又拍拍苏朝宇的肩膀,便飞快迎出去,边上楼梯边恭敬地问:quot;您找我?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处理?quot;
江大元帅没有如往常一样直径走进书房,而是一拳砸开书房虚掩著的门,冷冷吼了一句:quot;进去。quot;
苏朝宇局促地站在客厅正中间,苏暮宇放下果汁,离开了他瞩目已久的挂画,冲著江立欠身微笑:quot;新年快乐,江立,打搅这麽久,我们该回去了。quot;
quot;朝宇哥哥?quot;江铭灿烂地微笑,quot;没事,爸爸跟哥哥说话向来这样。我们再玩一盘。quot;quot;不行,他还没去程伯父家拜年呢。quot;江立略带歉意地看看学长,转而安慰江铭,quot;住得很近,随时都能来玩,不好麽?quot;
江铭优雅地点头送客,端著空战棋上楼去。
苏朝宇和苏暮宇站在门口,听见楼上隐约传来激烈地争吵声。
quot;真的......一直这样?quot;苏暮宇露出半分嘲笑半分不信的表情。
江立沈沈叹了口气:quot;有事的话,我会不分时间地打你的电话,学长。招待不周,真是抱歉。quot;说完,江家的二儿子只能听著书房里碎了什麽东西的声音,眼睁睁地看著两个挺拔而相似的背影远去。
爱未眠(8)
江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程亦涵共同撰写的报告居然掀起如此巨大的浪涛。关於波塞冬的死亡,报告里说是混战中的误伤,但是带回来的尸体却是最要命的不利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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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如当时烧掉!quot;程亦涵在冷气肆意横行的解剖室里咬牙切齿地指给江扬看,那时候的江扬甚至没有痊愈,却被程亦涵强行拉过来,quot;脊柱骨骼拉脱,窒息而死!谁的手笔?quot;quot;尸体不回来,江家的事情永远完不了。quot;江扬皱眉,脸色因为心情和身体都不好而变得非常难看,quot;瞒。伪装。写假报告。这是我的命令。立刻执行,出事了就全推在我身上。quot;quot;疯了!quot;程亦涵用解剖刀在江扬面前比划著,quot;这个根本瞒不住!要作假,当时必须立刻作!quot;他吼了两句就冷静下来,搀住站立久了就会显得虚弱的的江扬,quot;军部的四层、19个军官要审核,七大元帅都要签字才能归档,没法瞒过这麽多人,江扬。quot;
江扬撑不住房间里的寒冷,一步步往外走,程亦涵扯下解剖服跟出去,听见帝国最年轻的中将声音里带著颤抖:quot;必须瞒。是苏朝宇干的。quot;
而眼前,则是最後一轮审核──传真的报告通过程亦涵的父亲後递交到自己父亲手上,前面六大元帅的签字说明,这个年关,江家必定要过得极辛苦──五个quot;存疑quot;,一个quot;保留意见quot;,字字清晰如同原件。
江扬穿著从苏朝宇那里找出来的衬衫和休闲裤,却以军人的姿势站在书桌前听江元帅说话。在自己出发去往海神殿後,程亦涵以小自己三岁的年纪和大无畏的精神扛起了基地的所有事务,在代理司令官没有到来前,承受了来自外部和内部的所有压力,加上他快刀般的性格和一个理工科高才生的细致作风,开罪了军部从上到下的不少人。当海神殿的报告递交上去後,刚刚回到首都、吃完年夜饭的程亦涵就被军事委员会quot;礼貌地quot;带走做调查,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程亦涵的父亲是国家里为数不多的佩戴quot;金鸥quot;*的中将──其他quot;金鸥quot;徽章都在如江翰韬这样的元帅或者壮烈牺牲的烈士身上。虽然他军衔不高,但低调处事的个性使得程家在帝国不可被小觑,因此除夕当夜,程亦涵父亲就动用了所有关系,希望跟儿子通话,然而,都失败了。最後,电话只能打到自己的老哥们儿这里来,求助,夹杂著对两个孩子如此玩笑处事的不满。
江元帅非常恼火,以致於在江扬平静地听完事情发展趋势後回答quot;哦,这样quot;的时候,顺手就砸掉了咖啡杯。大儿子只是安静地看著,琥珀色的眸子沈静如宝石。江元帅希望儿子可以将真心的恐惧流露出来一些,好让亲人知道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而只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可是,江家长子规规矩矩地站在房间正中央,垂手垂眉想了一阵子,抬头的时候依旧镇定从容:quot;报告的内容,是真的。波塞冬死於搏斗误伤,仅此而已。对於没能带回活口,下官非常惭愧。quot;江元帅用右手死死掐著左手,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quot;苏朝宇干的,为了他弟弟,是不是?quot;
quot;您高估了他,并且不喜欢,甚至厌恶他,因此才有了这样无端的猜测。下官只能说,不是。quot;一个quot;下官quot;,彻底将江元帅的怒火燃到顶点,他多麽希望对面这个年轻人能以儿子的方式跟自己谈话,坦然直面自己的无助和错误──身为一个刚刚知道丧子之痛的父亲,身为一个刚刚知道如何爱儿子的父亲,身为一个刚刚发现儿子失而复得的父亲,江元帅气得心脏直疼,自己又怎麽会怪罪儿子呢?海神殿那样九死一生、今天不知明天状况的情境下,这些报告的漏洞和过错,甚至刻意隐瞒的初衷,都能被很好地化解。
连问三次,江扬依旧不松口:quot;报告是真的,长官。quot;
quot;程亦涵在军事委员会吃苦──当然,没有人敢拷打一个中将的儿子、帝国军事理工科的天才──但你在这里和苏朝宇过年!江扬,我对你很失望。quot;
quot;我希望您能用平常的思维方式来看待这份报告,quot;江扬不慌不忙地说,quot;而不是给苏朝宇带上一个'祸害'的标签後,带著怒气去思考。quot;
quot;江扬!quot;江元帅拍了桌子,quot;这麽说,你的意思是,这事情我不要管,任凭程亦涵在军事委员会撒谎麽?quot;
江扬不语。
quot;好,既然你不顾你的兄弟,我立刻就签这份报告。quot;江元帅拧开钢笔,quot;你知道我笔下的权重。quot;
江扬盯著自己的父亲:quot;您准备批示什麽?quot;
quot;若我不是你的父亲,你还敢向一个元帅这麽发问麽?quot;
quot;我敢。quot;江扬字字铿锵,quot;因为事关我最好的副官,最贴心的兄弟,最优秀的机工人才!quot;quot;果然没有白教你!quot;江元帅的嗓门也提起来,quot;我批'驳回'!quot;
江扬愣住了。他知道出自七大元帅之首的这两个字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军部将成立海神殿报告审查小组,把参与海神殿事件的所有人员一一隔离审查,甚至不惜斥资远赴特克斯取证。毕典菲特虽然被苏暮宇很好地安抚了,却仍然活著,海神殿的正殿尚在,崩塌的雪壁无可恢复。等到局面变得如此棘手的时候,不要说苏朝宇,就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6
年轻的帝国中将在帝国元帅面前低下头去,眼前浮现出程亦涵熬得枯黑的眼圈和明显瘦了一圈的身体。他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甚至是自己回到基地的日子里,程亦涵几乎没有睡过一个超过6小时的觉,喝咖啡的剂量也成几何级数般狂涨。quot;请您帮帮亦涵。quot;江扬的声音微微哽咽,quot;我始终不会漠视他,为刚才对您的不敬,下官致歉。quot;
又是一个quot;下官quot;!江元帅恨恨地把他们的报告副本揉了个团:quot;我只要一句实话,事情是不是苏朝宇做下的?quot;
quot;不,是我。quot;江扬回答地简明干脆。
quot;撒谎!quot;
quot;没有,长官。quot;江扬的眉尖挑得老高,quot;是我杀了波塞冬。报告里说得很明白,苏朝宇被击昏,直到战斗结束都没有苏醒。而我为了不承担多余的责任不受到多余的审讯,命令亦涵作了假报告,说波塞冬死於误伤。quot;
江大元帅几乎把那个纸团在空气里捏到消失,咬著牙:quot;出去,不想明白了,就别来找我!quot;quot;是,长官。quot;江扬转身就走,恭敬地关了书房门。他确实不想再来找父亲说任何话,於是在quot;出去quot;的命令下,不顾江立的追逐和呼喊,直径走出了江家的大门。
爱未眠(9)
半下午,街道上是来来往往拜年归来的人群,小孩子冻得通红的鼻头和手中鲜豔的节日气球非常匹配,他们口袋里揣著压岁钱从街道上跑过,路面的残冰面成了天然游乐场,有人摔跤有人则自如地滑了过去,哭声笑声一片,嘈嘈杂杂。
江扬有点冷,他仅仅穿著衬衫和休闲裤就走在温度已经零下的布津帝国首都街道上,引起瞩目一片。程亦涵一再叮嘱,肩胛千万不要受寒,否则就会很麻烦──亦涵......江扬在空旷的街心公园坐下,在寒风里缩紧了身体,对不起,亦涵......
quot;谁叫我摊上你这个倒霉的兄长?quot;在深夜里第一次和程亦涵设计好说辞後,江扬记得自己立刻就躺了下去,再也没力气坐起来。程亦涵认真地为他插好一夜所需的吊瓶,拧了拧旋钮,还不忘记问一句quot;会不会流速太快了quot;才翻到旁边的行军床上和衣靠坐。
quot;亦涵,辛苦了,这个谎言,没准会在今後让你很为难。quot;江扬在沈入昏睡前模模糊糊地说。
程亦涵开一盏书灯,翻开笔记本劈劈啪啪敲著键盘:quot;少废话,你养好了伤,我就不为难了。quot;几只广场鸽懒洋洋地飞过,似乎都不愿意把爪子沾上雪似的,只是拼命跳啊跳啊,最後站到了没有落雪的长椅上,挑衅似地瞧著江扬,发出咕咕的声音。两对琥珀色的眸子对在一起,在眼睛大小上占了优势的江扬苦笑著站起来,站在空地上用活动腿脚的方式取暖。这是新年麽?他随便抬头看了看雪後那干净得不真实的天空,叹笑著低头的瞬间,眼前一黑,忽然有种生疼的感觉,令他几乎流下眼泪来。
右手捂住了左肩,江扬走了整整半个街区才找到一间开门的商店,店里卖糖果,甜腻的气氛让他觉得舒服很多。
quot;苏暮宇。quot;熟悉的声音说。
quot;暮宇,我是江扬。quot;
quot;嗯?quot;
quot;朝宇在麽?quot;
quot;他去买吃的了,有事麽?quot;
quot;我想......如果我在你家一直住到返回基地之前......可以麽?quot;
苏暮宇语塞,他并不反感,甚至挺喜欢这个琥珀色头发的同龄人,但是早晨他刚刚见识了对方堪比高级酒店的家,从任何角度来看,江扬都没有借宿的必要──尤其是除夕之夜,苏朝宇连劝带逼把他赶回家里去住以後。quot;我当然......呃,没问题。quot;
quot;谢谢。quot;听起来,江扬的声音有些哽咽,他顿了顿,继续说,quot;我在理士道7街的糖果屋,你能过来接我麽?quot;
苏暮宇再次语塞。
quot;带件暖和的大衣给我,可以麽?quot;
苏暮宇无奈地仰望天花板,根本不知道哥哥的帝国中将情人为什麽突然变成了年关流浪汉。
quot;还有,这通电话的一块六......不不不,一块七。谢谢。quot;
苏朝宇站在门框附近无奈地跟苏暮宇耳语:quot;这是怎麽回事?quot;
quot;你上司,我怎麽知道?quot;苏暮宇打开他哥哥刚买回来的橙汁,灌了一大口,quot;回来就特别自觉地进屋去了,一会儿跟我要柜子钥匙,再看的时候,床铺都收拾好了。quot;
苏朝宇使劲揉著自己的头发,走进以前自己和苏暮宇的卧室,关上门。
quot;对不起......quot;江扬坐在窗台上看书,显得有些落寞有些伤心,quot;我又回来了。quot;quot;什麽话。quot;苏朝宇凑过去,柔软的唇在江扬的额头上吻住,quot;这里永远有你的地方,只是,没有你家那麽宽敞漂亮。quot;
quot;但是有你。quot;江扬掐了一片窗台植物的叶子放在签,回吻过去,quot;我决定过完了元宵就回基地。quot;
quot;这麽早?quot;苏朝宇担心地看了看门口,quot;暮宇他......quot;
quot;你可以多留几天,直到我复职再回去。quot;
苏朝宇苦笑:quot;回去容易,你住哪儿?quot;
quot;
飞豹团驻地。那是我自己的地盘。我就不该回来,朝宇,每年过年我都不回来,留在驻地做体能训练,自得其乐。今年我想,江扬,你这个固执古板的家夥,你该回去,陪朝宇,也陪自己过个年。於是我就回来了,但是回来有什麽意义呢?quot;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望著窗外,语气略带埋怨,略带气馁,略带伤感和无奈。
quot;最近我会处理一些事情,你不用操心,管管我的吃喝就好。quot;江扬微笑著,quot;多陪陪暮宇,我知道他的心情始终不好──万飞的事情到底有我一半责任,我又住过来,他却没表示拒绝──替我谢谢他,好麽?quot;
苏朝宇吃惊地看著一天要看几十次的情人,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样的情绪才使得他一口气说了这麽多柔软的话。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想了想便答应了,出去的时候,体贴地关上了门,那个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情人就坐在窗台上抱著膝盖,若有所思。
爱未眠(10)
江扬就在苏朝宇的首都的家里住下了,一住就是一个星期。他只出过一次门,因为勤快的苏朝宇把他记了重要电话唯一通话密码的纸当作废品丢了出去,只穿著睡衣睡裤的江扬愤愤地踏著毛拖鞋冲到单元楼下,在垃圾桶里又把它找了出来。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不修边幅,饭也吃得潦潦草草,经常听见电话铃响起来就神经质似的冲进房间──有时候是江立打来的,苏朝宇很担心自己那个脾气突然增大了一百倍的上司会把他家的玻璃敲碎,当然,用他坚固不摧的手提电话。
quot;
不想听,说点别的吧......我能处理......你不上班麽?哪儿这麽多闲工夫?真是要命......快点说,说完挂了,我在等重要电话!quot;江扬就这麽插著腰站在饭桌前大声呵斥小自己8岁、一副高中生长相的弟弟,苏朝宇甚至能想象对方无奈的、忍耐的表情。苏暮宇毫无顾忌地吃著饭菜,并且经常能够恰到好处地把握江扬的脾气的火候,在对方最大声的时候及时放下筷子堵住耳朵。常常的,等江扬坐下重新开始吃的时候,桌上已经没剩什麽东西了,他也毫不在乎,只管喂饱自己,又反锁了房间门,继续说著一些说了很多遍的话,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若不是知道他是在打电话,苏朝宇一定会认为自己的上司得了暴躁型的语言强迫症和自闭症。
所有的话,都是为了程亦涵。江扬豁出自己的所有关系,缜密地梳理利害联系,从源头开始,一一摆平这个棘手的麻烦。他知道,父亲也在运作,只是用了和他不同的路线方针而已。江扬打定主意不要动用父亲赐予他的任何关系,却还是逃脱不了quot;江元帅长公子quot;这样一个称呼。程亦涵已经被军事委员会带走整整7天的时候,江扬终於鼓起勇气打通了王後的电话。那个quot;您比月亮还美丽,能亲我一下吗quot;的赞美,在时隔十几年後依然波动在王後心里,她仍然没有放弃要把自己十七岁的美丽女儿嫁给江扬的念头,因此对这个琥珀色头发的帝国中将格外热情。
当天晚上,江扬穿著家常的衣服出去逛了一趟商场,买了价格令兄弟俩咋舌的许多衣服,然後便以王子的步调踏出了普通军官单元楼的门口,走进租来的豪华轿车里,直到深夜才回来。
不善饮酒的江扬一进门便用可以说是quot;撕quot;的动作剥掉了紧身的夜礼服,直径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苏朝宇始终没睡,慌得不知道该怎麽办,江扬却摆摆手说:
quot;没事,让我吐干净。quot;凌晨4点,洗去一身奢华酒香的帝国中将抱著暖水袋蜷在被子里微微发抖:quot;朝宇,给我一口热水喝。quot;
quot;喝完还吐!过阵子吧,好麽?quot;苏朝宇把胃药数好了摆在桌上,红红绿绿一堆,quot;拼了命喝,你疯了。quot;
quot;我没办法。quot;江扬被胃里的刺痛弄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解开睡衣的第一颗扣子,指著颌下一块淡淡的红色吻淤痕说:quot;嫉妒麽?quot;抬眼看苏朝宇,却满目温柔的凝视。
quot;嫉妒得要死。quot;苏朝宇给江扬换了个更热的热水袋,浅笑,quot;却不是为这个倒霉的公主,而是程亦涵──我问你,如果被带走的是我,你也这麽拼命?quot;
quot;不要这麽像小说,朝宇......quot;江扬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却因为牵动了痉挛的胃部而大皱眉头,quot;如果是你......我就不这麽担心。quot;
quot;为什麽?quot;苏朝宇把不高兴直接写在脸上。
quot;因为我会和你一起进去──军事委员会必须带走'江扬和苏朝宇',而绝不单单不是'苏朝宇'.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7
苏朝宇笑出声来,两人都为这个有些过於甜蜜和矫情的对话而交换了会心的、略带不好意思的眼神。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认真地凑过去仔细鉴赏了一下布津帝国第一公主留下的痕迹,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quot;我要报复quot;後,就对准那块毫不遮掩的皮肤,狠狠吻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苏朝宇就被电话铃吵醒。为了不影响江扬休息,他和苏暮宇挤在另一间房里,於是不理会弟弟的叹气和翻身,立刻接起了分机。quot;朝宇,我回到家里了。quot;程亦涵的声音里是深深的疲惫,带著颤抖。苏朝宇睡意全无,终於知道江扬昨晚入睡前的那一句quot;这就好了quot;是什麽意思。
quot;别叫醒江扬,让他睡,替我谢谢他。等我歇两天,会去你家做客,欢迎麽?quot;程亦涵有气无力,一句话喘了好几次。
quot;当然欢迎!你到底......quot;苏朝宇明知道军事委员会的quot;笔录quot;绝不轻松,却没想到那个快刀性格的副官连声音都变了调。
quot;没事,我很好,只是4天没睡了。quot;程亦涵的声音低下去,很快就换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跟苏朝宇说话,quot;对不起,我是程家的私人医生,他需要全面检查。quot;
晨光里,苏朝宇听著电话中的嘟嘟声,莫名心酸。他知道这一切都起源於海神殿冲动的一扬手,都起源於自己对苏暮宇那绵长到近乎疯狂的歉疚和想念,源於江扬对自己的保护和爱,源於一个兄弟对兄长的承诺和一个长官对属下竭尽所能的呵护。他深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要如何把这一周来零零总总的事情转述给苏暮宇,并且不产生误会──海神殿事件中,苏暮宇始终是个受害者,始终表达著自己对於既定事实的服从和对死亡的泰然,这让苏朝宇觉得更加揪心。
他想偷偷看一眼熟睡中的弟弟的面孔,然後列一个谈话提纲──谁知道苏暮宇正蜷在被子里瞪大眼睛看著他,清晰地问:quot;程亦涵......没事了?quot;
quot;呃......是......quot;苏朝宇语塞,不知道从何说起。
quot;请替我和万飞谢谢他。quot;苏暮宇认真地说,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他顿了几秒,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床上一跃而起:quot;我去做早饭。quot;
江扬在疯狂地睡了24小时後,饭也没吃就冲去了程亦涵家里,隔天方归。quot;太过分了,quot;他愤愤地咬著苏暮宇准备的全麦面包,仿佛那是军事委员会那批人的脑袋,
quot;他们就用反复循环提问的心理压迫法,整整审了亦涵三轮,最後一轮四天!quot;江扬狠狠一刀劈下去,面包和餐桌布都成了两截,quot;四天不让他闭上眼睛,在静音房间里反复问那几个同样的问题──你没见亦涵什麽样子,瘦得吓人,脸上没有血色。quot;苏朝宇不语,苏暮宇站在阳台上浇花,水都溢出了盆沿儿也没有反应。
当天下午,江扬准备再次去程亦涵家陪自己的副官熬过最难受的这几天的时候,江立的一个电话,让他立刻火气大冒。毫无意外地,江立还是委婉地劝他回家去住,江扬一眼识破,逼得自己的弟弟最後无奈地说:quot;哥,求你了,至少回来看看我行麽?quot;
quot;你有什麽好看?从你出生,我看见你就烦!quot;江扬跟弟弟发脾气的时候会有一种孩子气的所向无敌。
quot;爸爸威胁说,如果你不回来,我也甭想进家门──当天我该劝住你,但是我没有,我错了......我说,哥......quot;
quot;
那你就外边住著!江家给你的零花钱,好歹住半年三星酒店还是够的吧,不够的话,哥给你。quot;江扬冷冷笑道,quot;他说,我不想清楚就不要找他──我还真没想清楚,是谁送大儿子去送死,是谁在书房揉了中将的报告,是谁坐视莫逆之交的儿子在不见阳光的房间里做笔录!quot;quot;这话太自负了,哥。quot;江立静静地听完,一字一顿,quot;你以为,如果没有七大元帅统一签字,军事委员会怎可能这麽轻易地就遵从了王後的意愿呢?你以为你的报告揉成团就算了麽?爸爸为了修正它,用掉的废稿都有两篓子!quot;
江扬只是质气,头脑里根本不曾把这些问题当作问题考虑过。他以为自己在孤军奋战,听见弟弟这话,干脆扔下一句quot;这就是我的自负quot;後,便利索地挂掉电话。
quot;我走了,晚饭在亦涵家里吃。quot;江扬恢复了温柔优雅,冲著正无奈看自己的苏朝宇一笑。他侧身拉开门,死死怔住了。
quot;哎呦!quot;坐在门口沙发上跟贝蒂翻图画书的苏暮宇吓了一跳。
江立局促地站在门口,握著自己的手机,身後跟著一只巨大的行李箱。quot;爸爸敢说敢作,你知道的,哥。quot;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苦笑了。
苏朝宇的父母留给兄弟俩的唯一遗产就是这套标准大小的两居室,如果一定说它有多好,只能用quot;器物齐全,安全可靠quot;来形容。当屋子里的常驻人口达到4个,加上时不时会有凌寒等回首都过年的朋友来往的时候,苏朝宇经常恨不得大吼一声quot;立正quot;,让所有家具们都站到墙壁里面去,腾出更多的空间给这些活泼的同龄人。
江扬对於江立的意外出现没有表示出任何欢迎,甚至代替房间的主人──苏朝宇和苏暮宇──把自己的亲弟弟的皮鞋绝决地堵在门口的擦脚垫以外。quot;不要以为这种苦肉计就可以骗到我!quot;江扬咬牙,quot;我从来就不是会心软的人!当然,都是他逼的。quot;江立是彻彻底底的弱势群体,夹在江元帅和哥哥之间进退两难,只能眼睁睁看著大哥远去的背影,然後孤独地坐在楼道里。
quot;江扬,你回来!quot;苏朝宇从厨房窗子里探头大吼,quot;为什麽反锁门!quot;quot;为了不让你放那个小家夥进门!quot;25岁的帝国中将在不远处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霸道地离开,留下气极败坏的苏朝宇、抱著玩味心态观战的苏暮宇,和楼道里欲哭无泪的江立。
事情结束在第二天中午,从程亦涵家里归来的江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亲弟弟居然真的像流浪猫一样在楼道里坐了整整一夜,而房间里海蓝色头发的兄弟俩已经两顿没有东西吃,做哥哥的那个,饿得眼冒凶光。
当天晚上,苏暮宇在宽大的、父母用过的双人床上接待了小自己8岁的江立。洗过热水澡的财政部高级职员红著脸爬上床,只挤在边缘的半米宽度里。苏暮宇颇为玩味地看了对方一眼,揉了揉头发:quot;你说,为什麽要让哥哥和哥哥睡在一起,弟弟和弟弟睡在一起呢?quot;
江立突然明白了为什麽会有这种尴尬产生,准备去敲隔壁的门,以便於让苏朝宇换过来的时候,听见里间传来了表示quot;请勿打扰quot;细微响动。他的脸更红了,只能又蹭回苏暮宇那边去,搬起枕头翻到了床的另一端躺下。
苏暮宇毫不客气地踹了对方一脚,笑道:quot;起来吧,我睡客厅里。明天再叫俩傻哥哥把这件事情好好想清楚。quot;说著就裹著睡袍轻松踱了出去。江立松了口气,刚刚关灯缩进被子里没过十分锺,门就悄悄地开了。苏暮宇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掀开双人被子的一角,钻进去。
江立几乎是弹起来:quot;你要干什麽?quot;黑暗里,翡翠色的眼睛分外明亮。
quot;找不到空调遥控器......quot;苏暮宇的声音打了个寒战,quot;我冷。quot;
於是,俩倒霉的弟弟便裹了同一床被子对坐聊天,从quot;去年过年没有这麽冷quot;开始,一直说到了愿望、理想,还有正在经历的美妙时光。
而隔壁,江扬和苏朝宇确实进行著quot;请勿打扰quot;的事情。琥珀色眼睛的帝国中将钻进下铺,苏朝宇还是在生气,并且狠狠地把长官从床上踹了下去:quot;程亦涵家里去睡吧!quot;说完了却又quot;唉quot;了一声,主动让了半床被子出来:quot;小心著凉,你倒霉的胃。quot;
江扬紧紧环住苏朝宇,就那麽单纯地环著,讲了许多话。关於程亦涵,关於海神殿,关於苏暮宇,关於他和苏朝宇quot;荒唐的爱quot;。苏朝宇安静地听著,始终没有评价任何事情,他的面颊贴在情人温热的胸口,用亲密而唯一的方式诉说自己的感受。他知道,面前的人,不再是挥手间千军万马调转旗头的长官,也不是习惯了奢华美豔的元帅长子,而是一个真真实实在身边、因为亲情冷战而困惑而忧伤著的同龄人。因此,苏朝宇并不想做任何语言上的劝解,只是让感同身受的体会透过皮肤和对方交融,用这种情人的方式表达他最大限度的包容和理解。
我懂,我都懂。苏朝宇的心说。
谢谢,我最亲爱的朝宇。江扬的心回答。
爱未眠(11)小醉回来了.~
元宵节当天,苏朝宇房间里的人达到了空前的数量。恢复了精神但是脸色依旧惨白的程亦涵带著刚从老家飞到首都的慕昭白过来做客,却在路口撞见凌寒和林砚臣边笑边追打著过来。锅里的汤圆白白胖胖,苏暮宇炒的几个菜色香味俱全,8个年轻人举杯,不约而同地微笑,饮尽。
quot;作为长官,我讲两句。quot;江扬端著热茶站起来,模仿说话最罗嗦的国安部上将的声音,凌寒笑著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慕昭白更是带头鼓掌。
quot;
过去的一年,是光荣,而,值得纪念的,一年。quot;说完,他自己就撑不住先笑了,quot;我谨代表我自己,向各位,致以最真诚的谢意。没有你们的扶持,我真不知道日子怎麽过。quot;quot;快别说了,房间温度都开始下降了。quot;程亦涵接过苏暮宇递来的一碗汤圆,quot;我们都知道你的下一句是什麽......明年,你们,都要继续好好干活。quot;
quot;啊,既然彼此这麽心有灵犀,我就不再多说什麽了,谢谢大家。quot;江扬绷著笑脸坐下,被苏朝宇捏地笑出来。quot;真的,前阵子我躺在基地里整天睡,觉得非常疲惫,像是模拟死亡了一次,於是更觉得,现在我所拥有的,绝对值得一辈子的精心呵护。quot;
quot;这话,说给朝宇得了,别骗著我们一起听。quot;慕昭白从来不在嘴上饶过长官,并且适时地一把抓住了苏朝宇的右手腕子从桌下拽出来──结果拽出两只,两只紧紧扣著手指的手。
八个人都笑了,特别是苏暮宇,笑得真诚,却不掩饰哀伤。他低头看著碗里的汤圆,咬了咬唇。你最不爱吃这个,我知道......他看见万飞大皱眉头的样子,可是现在你不在,我也要生活,一定的,好好生活。
聚餐变成了笑话筵。慕昭白讲著讲著就站到了窗台上去,连一向很少有极端表情的程亦涵都笑出了声音,江立虽然没有跟哥哥的这些军官们如此贴近,但生来性格开朗的他,早就和比自己年长的人打成了一片,直到电话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号码,瞥了瞥江扬,便大步站起来去里间接听。
十分锺後,他一回身,发现自己神一样的哥哥正啜著绿茶倚在门框边等他,外面欢笑仍然不断。
quot;是爸爸。quot;
quot;我知道,quot;江扬说得轻描淡写,quot;他的电话永远这麽适时宜。quot;
quot;爸爸说,明天下午,他开车来接你去别处。4点。不要提前吃晚饭,也不要穿礼服、军服。quot;quot;干什麽?quot;江扬挑起眉毛。他想到自己穿著T恤和牛仔裤出现在国家大元帅面前的场景就觉得很搞笑。
quot;我也不知道......你去麽,哥?quot;
quot;
说实话,不想去,我後天早晨9点的飞机,回基地。这是命令还是邀请?quot;quot;爸爸说,如果同意,这便是一个邀请;如果你不同意......就算它是个命令好了。quot;江扬冷笑:quot;请转告江大元帅,下官准时恭候。quot;说话间,听到苏朝宇在外面叫他们兄弟俩吃水果,江扬便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隔日下午,江扬真的穿了苏朝宇的休闲长裤和立领毛衣,外面罩了一件长风衣,站在街口等著父亲那辆加长的豪华座车缓缓出现。说实话,十八岁以後他极少会乘那部集帝国最新科技於一体的黑色防弹车。如果是正式场合,军部会派车接他,毫无个性的黑色奔驰,前面坐著司机和副官,後面有小型的吧台。如果是出席非正式的晚宴,他会自己开他的酒红色BMW,宴後彬彬有礼的送某位伯爵小姐回家──自驾车的英俊少将永远是少女们憧憬的对象。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8
江家的每个人都习惯了各自乘车前往相同的目的地,有时候母亲会给江扬打个电话,嘱咐他几句诸如quot;少喝酒quot;、quot;好歹吃些东西quot;之类的。而父亲永远是一个冷淡而又严厉的眼神,带著告诫和警醒的意味。
江扬在街口站的笔直,一身墨绿的邮递员骑著自行车悠然地滑过,清脆的铃声和空中的鸽哨相互回荡著。浅蓝色的天空中,层层叠叠的都是白云。太阳躲在云层後面,阳光照在身上,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
江扬裹紧颈间的海蓝色围巾,怅然地舒了口气,白雾似的呵气在干冷的空气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一辆鲜红色的流线型跑车停在江扬的面前,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後才恍惚反应过来,江立前阵子仿佛是买了一辆这样的跑车,还兴致勃勃地把照片发到哥哥手机上炫耀了好几次呢。
江大元帅一身妥贴舒适的休闲服,戴著茶色的风镜,自己开著车。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身居高位了,为了给下属上司放心的感觉常常不得不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
10岁以上,长年除了军装只穿黑西装。这些年保养得当,又坚持每日锻炼,身材丝毫没有走型,一旦换上这些淡色的休闲服,看上去却像是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多,不过三十多岁似的。
江扬愣了片刻,还是微微欠身:quot;您好。quot;
江元帅推开车门,笑说:quot;上车。quot;
江扬再次欠身一礼,说:quot;请您让我来开车吧。quot;
江元帅舒展著身子靠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拍拍方向盘:quot;这麽信不过我的技术?我可是开过装甲车的人呢。quot;
quot;这是规定的礼数,下官不能让您来开车。quot;江扬说完,便垂著头站在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旁边,恭顺而固执。
江元帅眉毛一挑,却压抑了怒火,深深吸了口气说:quot;好,这是命令,命令你上车,坐在这里。quot;说著拍了拍副座。
江扬习惯性地敬礼,对面小卖部里七八岁的小女孩一直好奇地望著这边,终於清脆地笑了起来。江元帅也笑了,他扯扯儿子的休闲裤:quot;得了,看著跟神经病似的,上车,约好时间了。quot;江扬沈默地点头,欠了欠身终於从车後转过,轻轻关好车门,拉上安全带,在副座上挺胸拔背坐成标准好看的姿势,恭顺地垂著眼睛,像是在专心致志地观察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
江元帅也不再说话,熟练地发动了汽车,车子沿著部队大院的主干道奔驰而出。
天色慢慢暗下去,夕阳西下,漫天酒红色的云霞,江扬瞥了一眼他的父亲,惯常的江元帅总是安从容镇静而又十分威严的样子,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儿子已经习惯了不去凝视父亲的面容,他擅长用纯语言的方式来判断元帅的喜怒心思,偶尔还会观察军靴或者手指的细节,这些已经足够他做一个好下属了。
但现在不一样,金红色的晚霞下穿著休闲装的江元帅神色很温柔,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有深邃的智慧和岁月的沧桑,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爬上了几条细细的鱼尾纹。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江扬的身上暖洋洋的,甚至不合时宜地有点犯困,他忽然开始想念苏朝宇──那个可爱的、蓝头发的小兵仿佛每次跟他一起坐车都会犯困,会信任而且依赖的把全部体重都放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心满意足。
爱未眠(12)
江元帅从後视镜里捕捉到了儿子嘴边温柔满足的弧度──那不是熟悉的带著距离感的礼节性微笑,那琥珀色眸子里闪烁的幸福也绝不是为了跟父亲的单独相处。
quot;儿子?quot;江元帅灵活地转了个弯,车子驶上通往郊区风景区的高速公路,quot;帮我开瓶矿泉水好麽?quot;
江扬又恢复了那种客气疏远的微笑:quot;当然。quot;说著俯身从座位底下捞出一瓶水,拧开了递给江元帅。江元帅喝了两口便示意够了,他并不渴,但江扬在过去的十五分锺内已经两次舔过自己有些起皮的嘴唇了,并不口渴的元帅只是希望他和儿子,能像任何一对普通的父子去郊游那样,在车里随意地开著玩笑,分著喝同一瓶矿泉水。
江扬只是拧紧了盖子,把瓶子放好,重新坐正,挺直的脊背与靠背若即若离,再次舔了舔嘴唇。
江元帅的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掉头回家,面前是十几年父子积怨的冰山,能从容调动整个国家武装力量的元帅第一次心里发虚,他知道自己害怕,害怕所有的努力只能让那冰层变本加厉地厚实起来,怕自己再次把事情搞砸,就像那个新年夜一样──几乎奄奄一息的江扬用注射止疼吗啡的方式来撑起身子,前胸後背一片令人担心的潮冷,却稳著声音,用下属的方式汇报工作;撕心裂肺地吐过了,颤抖著手指也要接过杯子自己漱口。
是否,属於江翰韬的大儿子,早就失去了;留下的,只有江元帅最好的下属江扬?
跑车的速度慢下来,从高速路的出口驶进了一条通往落雁湖风景区的岔路,江扬知道那里有出名的火山温泉,首都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周末去度假,仿佛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是一家三口的江家,也曾经去过。
只是那些温暖的记忆,都太过久远了。江扬没有任何熟悉和怀念的感觉。窗外,安静幽远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路的两侧溪流淙淙,高大的枫树密密层层,只是隆冬时节,丝毫看不出暮秋时满山红叶层林尽染的美景,干枯的巨大枝杈指著天空,反倒让人生出几分萧索和敬畏的感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很大,澄澈的夜空里,有一弯新月,这月却是带著氲的,朦胧不清。
车子驶入林间深处的一处表面看来毫不起眼的山庄,大概是事先已经交待过,女老板早等在了门口,她不过三十多岁,有一双月牙似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江扬下车,始终谨守著下属的分寸,落後半步跟著,江元帅跟女老板寒暄的时候,江扬已经断定这并不是一家普通的度假山庄,而是军部直属的疗养机构,那些彬彬有礼的服务员显然个个都是身手了得的职业护卫。他愈发不明白父亲到底要做什麽,只静静跟著。
女老板引著他们先乘坐了一段非常平稳的电梯,然後沿著室内仿天然的石阶走了大概六七分锺的样子,然後在一扇推拉门前停住了脚步,她用一张特别的磁卡打开门,又请江元帅做了指纹验证,门才缓缓打开,女老板恭谨地退到一边,请他们进去。
这是一间完全由防弹钢化玻璃构建的温泉浴池,位於山顶,两面被山石包围,一侧是密密的森林,另一侧正对首都,能遥望到那如同银河落九天一样璀璨的城市,天顶也嵌著一块巨大的玻璃,隐约可见那弯新月已经被浓云遮住了。房间很大,几乎全部都用来容纳温泉浴池,池壁由光滑的琥珀色岩石堆砌而成,池底铺著白色的鹅卵石,热腾腾的白色蒸汽覆盖在水面上,空气里弥漫著淡淡的硫磺气息。
江元帅对女老板打了手势,她便欠身离开,片刻就亲自送来了晚餐,江元帅等关好了门,才说:quot;先吃些东西,快六点了,饿了吧?quot;
江扬点头,微笑:quot;还好。quot;说著就走到窗边餐桌旁边,替父亲拉开椅子,摆好餐具,等父亲坐好,才在对面坐下了。
桌上只是简简单单的三道菜,一道桂花糯米藕,一道清炒笋丝,中间摆著一只焖著的双层瓷煲,江扬刚要去打开,却被父亲拦住了。江元帅递过摆在一边的厚手套:quot;小心烫。quot;江扬倒是愣了一下,大概十几年的光景,他都不习惯被照顾的感觉,承担责任,照顾别人,是他的义务。
江扬接过手套,表面上依然是平静恭谨的,他一面道谢一面掀开瓷煲,把盖子放在旁边。里面是炖成奶白的一道川鲫鱼汤,热气腾腾,上面漂著简单的几片萝卜。不知道厨子是用了什麽方法,保持了鱼身的形状又剔净了刺,鱼肉细嫩,鱼汤更是清鲜诱人,配著香软的米饭吃,十分舒适过瘾。只是饭桌上气氛压抑沈默,一方面是多年习惯使然,另一方面则是江扬太过戒备,他已经知道,这种功夫汤决不是一会儿就能煲好的──父亲煞费苦心,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到底是为了什麽呢?
江元帅几次想寻出些轻松的话题来,都被江扬不超过三个字的回答给堵了回去,直到两条小鲫鱼都已经失去了踪影,白瓷盘里藕片和青笋也只象征性的剩了一点点的时候,江元帅终於下定决心,直奔主题,他用汤勺随意搅著碗里已经冷了的鱼汤,缓缓开口:quot;通讯器丢失的时候,我和你妈妈,都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quot;
quot;对不起......quot;江扬立刻放下筷子回答,可话刚出口,就被江元帅挥手打断了:quot;我们会担心和难过,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事,而是因为我们是你的父母,所以,你不必道歉,相反的是,亲手把儿子送入那样险境的我们,才是真正应该道歉的。quot;
quot;可是......quot;
quot;不要'可是',我想你接受父亲的道歉,好麽?quot;江元帅不再掩饰他的疲惫和感伤,沈沈道,quot;我曾经以为,我永远......没有机会了。跟墓碑和好,又有什麽意义呢?quot;
quot;是。quot;江扬尴尬地回答,习惯性地欠身颔首。江元帅从来不会给他任何形式的体罚,最凶不过是吼一句quot;你自己去想清楚quot;,但江扬知道,自己心里对於太过精明又感情太过内敛的父亲始终是难以产生亲近之心,此时这些柔软的话,则比任何严厉的指责和命令更让他紧张。
江翰韬也并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他心里隐隐期待儿子任何情绪的波动,就算不被这些柔软的话语所打动,至少他应该冷笑,或者指责,指责一个亲手签署命令,让亲生儿子去送死的父亲没必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但江扬仅仅是垂下眼睛,礼节性的说quot;是quot;。幸好不是quot;是,长官quot;,江翰韬安慰著自己,却也无法说出准备好的言辞,只能沈沈地叹了口气。玻璃浴室里面,只在餐桌上有一盏羊皮纸的手工吊灯,浓浓的橙红光芒在水雾弥漫的空间里显得非常温暖,曾经以为永远失去、只有在梦里才能重见的儿子就坐在餐桌的对面,父子之间相距不足一米,可这短短一米却隔著永远无法弥补的十几年。
江扬也并不习惯这样的谈话方式,但他并不像父亲那样烦恼著,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略显冷漠的父子关系,而且不认为有任何改变的可能,他很有耐心,静静等著。
如果不是女老板盈盈地走进来送浴衣和沐浴用品,大概父子俩会像是武侠小说里对战的绝世高手那样,僵持对峙到精疲力竭。江元帅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他在女老板出去以後,从从容容地拉开高领开衫的拉链,脱了衣服,钻进水里去了,并且招呼江扬:quot;江扬,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温泉能放松身心,让人更坦诚。quot;
江扬从未有过跟父亲共浴的经历,十七岁做勤务兵的时候,他习惯了站在浴室外间的按摩台旁边,跟裹著浴衣出来的父亲汇报工作。他皱眉想了片刻,也脱了衣服,却不下水,而是直接穿上了准备好的浴衣,捧了毛巾过来,挺拔站在池边,像个勤务兵一样,垂下眼睛:quot;请您指示。quot;江元帅靠坐在水池中,他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几枚池底的鹅卵石,几乎要把它们捏碎一样,他真想跳起来,狠狠地把面前的儿子揍一顿,却极力压抑著。隔著朦胧的水汽望过去,有跟自己一样琥珀色头发和眸子的年轻人就像是年轻时的自己,固执,倔强,在阳光灿烂的微笑後面,藏著刻骨的悲伤和孤独。
quot;我知道,签署海神殿任务命令的那一刻,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儿子。quot;江元帅缓缓松开手,平静地陈述,quot;那是一种最彻底的背叛和伤害,我知道。那时候你肯回来,肯带上称谓,跟我说一声再见,我很感激。quot;
江扬看不清父亲隐在白雾里的表情,只觉得四壁的黑暗都慢慢拥进了这间奢华冰冷的房间,他仍然垂著头,微微一笑:quot;不,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活著回来了,所以,您不必再放在心上。quot;江元帅凝视著水雾中那个朦胧的白色身影,叹了口气,说:quot;如果没有後来的奇迹,如果那真是诀别......在往後漫长的岁月里,那就是最後的温暖回忆。儿子,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的心已经被我伤透了,是不是?quot;
江扬默然,然後轻轻地说:quot;於公於私,我都非常尊敬您。quot;
江元帅惨然一笑,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自己沈到池底,半晌才钻出水面,池边的江扬仍然站在那里,挺拔如同标枪。
quot;好,我再问一句,如果可以选择,你要的是今天的生活麽?quot;
quot;是。quot;江扬毫不犹豫地回答,quot;如果没有选择过去的一切,也许我不会遇到苏朝宇。浮生半日的快活,已能赚众生活上百年,何况是那样执著不悔的,生死相随。quot;
爱未眠(13)
quot;我不是为你们的爱情来跟你吵架的,江扬!quot;江元帅提高了声音,但要表达的却不是愤怒,而是无可奈何,quot;尽管我无法接受那样一种在我看来过於荒唐的爱!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19
江扬不知道自己是否把嘲讽的神情写在了脸上,他只是微微一笑,欠身恭谨说:quot;对不起。quot;然後他想了想:quot;如果下次再有阿波罗雅典娜之类的组织出现,我仍然会尽我的职责,只是,苏朝宇太年轻也太单纯,请您不要给他追随我的荣幸,我就会很感激了。quot;这几句话说得平静恭谨,江元帅知道,这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示弱和请求,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却绝不是一个儿子的方式。温暖的水流环绕中,他忽然清晰地接收到了儿子那种深入骨髓的自我放逐──江扬也许并没有否定父亲,他否定的是身为儿子的自己。
江元帅沈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quot;好,我尽力。quot;江扬不再说话,只是用优雅的欠身来表达谢意。
又是半晌令人尴尬的沈默,江元帅再次缓缓开口,他侧头,静静看著那边玻璃反光中儿子模糊的影子,仿佛是那些噩梦般的日子里,常常出现在梦里梦外的幻觉。他说:quot;我以为你走了的那段日子,曾经翻看过你的房间。看了很多东西,希望你不会介意。quot;
quot;当然不会,亦涵甚至已经把我基地官舍里的私人物品都检视、分类、登记过,高级军官的遗物都需要经过这些手续,我很清楚。quot;江扬平静地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似的。
才25
岁的年轻人几乎是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死亡,想到那时候送到首都来的、江扬亲手撰写的墓志铭和亲自挑选的墓碑样式图,江元帅心里狠狠一疼,隔了片刻才说:quot;我才知道,元帅和首相的儿子,少年的时候会因为常常饿肚子而不得不在床头抽屉里放一罐子糖,会因为诡异的柔术姿势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连喝口水都是一种奢望。quot;
quot;您不必在意,习惯了就会觉得没有什麽。quot;江扬笑得云淡风轻,quot;如果睡不著,只是因为不够累。如果不是习惯了只靠少量的食水维持最好的体力,我也许不可能活著从海神殿出来,真的。我记得十一岁那年春节,王宫里举办通宵晚会,到半夜的时候王後赶我们这些小孩子去客房睡,我并没有比在家里睡得好。quot;
江元帅猛地坐直身子,一字一句地说:quot;如果,那不是你那麽多年来唯一一个安稳觉,你会记到现在麽?quot;
江扬退了半步,侧头躲闪著父亲灼人的目光,低声说:quot;我现在睡得很好,请您放心。quot;江元帅身子软下去,他靠著温暖的池壁,疲惫地摆了摆手:quot;我欠你一个永远不可能重来的童年和少年,任何的歉意都无济於事,我只想知道,要怎麽才能补偿你。江扬,你怎麽会喜欢电影的?quot;quot;如果您指的是我的电影电视制作硕士学位的话,您不必介意,那只是因为好奇。我必须在您选定的范围内读一个学位,我选了数学,另一个可以由著我的兴趣,可是那时候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安安稳稳的睡觉。那时候我还小,却也知道,那是唯一任性的机会,所以我想,读艺术吧,轻松一下,学著浪漫。我不会画画,钢琴只会弹用来卖弄的三十个小节,所以,我就去学电影导演了,一年读别人三年的课程,也不觉得辛苦,然後渐渐知道,生命中原来不必总是那样的精确和严肃,原来生活是那麽美妙的事情。quot;江扬说著微微一笑,光洁如镜的玻璃墙上他看见自己被缩小了的影子,仿佛还是十五岁的少年,扛著沈重的摄影设备,透过镜头,用另一种角度另一种心情看这个朝夕相处的世界,夸张变形的广角,细致入微的长焦,五颜六色的滤镜,那些戏剧化的悲欢离合,一一上演。
quot;我看了你的毕业作品,看了你读书那两年前後所有的学生的作品,我在那里面发现了客串演员的你,会说话,会笑的少年的你。quot;江元帅笑起来,quot;儿子,你真让我惊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种状态的你,自信,骄傲,带著一点自以为是的天真,会在头上围一块白毛巾,唱山歌说方言地追求女孩子。quot;
这不是一个适合回忆的场合,江扬想著,他想大喊一声quot;解散quot;,让那些少年的自己远远跑开,让那些曾经有过的梦和憧憬不要再来干扰他的心境,但他心里很清楚,那短短的一年多是他这辈子最自由和快乐的日子,那里面承载的是他全部关於青春的幻想,他永远也无法忘怀。
quot;年少轻狂,幸福时光。quot;江元帅敛去笑容,微声叹息,quot;逼你放下那一切,入伍从军,一定很难为你。quot;
quot;没有什麽。quot;江扬淡淡一笑,quot;能预知最坏的结果,会更珍惜手里拥有的,心里经历过的一切。何况,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想我很适合军营。quot;
江元帅努力回忆,他恍惚间记得,十六岁的江扬住在影视基地里,每周打电话回家寥寥数语都带著一种年轻人才有的兴奋,他凭借优异到近乎无可反驳的剧本让所在团队得到了当年首都大学生电影节的最佳影片,甚至单人提名专业的新人导演奖。仅仅提名而已,江家不希望给娱乐版增加任何有深远影响的头条,更不真的想让儿子成为布津帝国的第N代导演领军人物──以低调为名,江扬被禁止参加任何一个领奖仪式。他沈默地服从了命令,回家的日子常常整天躲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後来被命令12月份入伍的时候,那张还嫌稚气的脸上仿佛露出了很失望的神情,他当时说了什麽?江元帅冥思苦想,儿子说:quot;是,都听您的安排。quot;儿子转身回房,他的卧室整夜灯火通明,第二天纸篓里全是撕碎的手稿。很多年後翻阅他当年的笔记,江元帅才知道,当时的江扬已经拿到了一笔新锐导演扶持金,带著得力的团队,他生命中的第一部长片几乎马上开机。
三天後,十六岁的儿子带著几件简单的衣物离开家,成为海军陆战队中最年轻的士兵。
然後,这麽多年,匆匆走过,儿子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完成了旁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事业,父亲的却清楚的看到,那些属於青春的光芒已经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渐渐淡去,留下的是远远超出他年龄的成熟和睿智。
江元帅觉得难过,也觉得难受,几十年来士兵们心目中的他是威严而又和蔼的,虽然性格沈静寡言,但仍然是极懂人心思,也极擅谈判谋略之术,他带出来的兵有不少後来都成为了帝国的栋梁。每一个人都真心实意地敬他爱他,这一辈子,大概江扬是江翰韬元帅最成功也最失败的作品,那双洞悉世事的鹰般眼睛唯一看不透的,大概也只有自己儿子的心思了,正应了那句quot;关心则乱quot;的老话。
爱未眠(14)
江元帅揉揉眉头,打起精神,跳过郁闷而感伤的话题,故作轻松地说:quot;儿子,仰著头跟你说话,我觉得挺累的,下来吧,你不冷麽?quot;
窗外呼啸的风吹动树林,隔著厚厚的玻璃仍然能听见沙沙的声音,江扬身上加热过的浴衣几乎已经凉透了,估计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以後,天空渐渐的被紫罗兰色的浓云覆盖,已经看不见那一弯新月了。
quot;是。quot;江扬回答,他放下毛巾,脱了浴衣,在距离江元帅两臂以外的地方下水,然後停留在一臂开外的距离,半靠著池壁,找了另一处供人休憩的弧度坐下,一言不发。
江元帅被这种诡异的沈默和刻意拉开的距离震了一下,他知道无论如何歉疚如何悲伤的思索过,要好好补偿儿子,自己终究是无法放下父亲和元帅的双重架子,去向儿子道歉,并且说一些柔软而且抒情的话,或许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接受。所有帝国最雷厉风行的元帅能做的只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勃然大怒的冲动,合上眼皮,伸手扯过一块毛巾,随意擦洗著平静情绪。
江扬避免跟父亲的眼神交流,他望著窗外,灯火璀璨的城市仿佛像在天边那样遥远,他的苏朝宇是否捧著最喜欢的柠檬凉茶,偎在沙发上等他回家?
像只猫那样的苏朝宇,像只老虎那样的苏朝宇,他的苏朝宇......江扬发现他无可救药地开始走神的时候,脸上那种心满意足的淡淡微笑和幸福的光彩已经难以掩饰,所以他飞快地把毛巾浸透了水,在脸上抹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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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时候,我失去了父亲。quot;江元帅假装没有看见儿子的掩饰,放任自己沈入尘封已久的回忆中,缓缓地说,quot;他当时是最年轻的帝国上将,在部队被四倍以上的敌军包围的时候,用自己的指挥部为诱饵,拼上自己的性命,却拯救了一场战役,换来这几十年短暂的和平。我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一直都很忙,我在王宫里长大,太後和妈妈是读书时的同学,一直很照顾我。我像一个公子哥那样,精通品酒、莳花、鹰猎、鉴定等等一切的雕虫小技,并且因此而洋洋自得。虽然按照传统在帝国军校读书,却挑了最轻松的战史研究系,只想轻轻松松地在研究所过一辈子。如果他没有过早的离开,我想我应该会娶一个贵族小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过一辈子吧。quot;
江扬听得很专心,祖父是布津帝国军界的传奇,特级战斗英雄,阵亡後追封为元帅,当时还不到四十岁。不过任何传奇或者故事都会在岁月的风烟中慢慢迷失了本来的样子,江扬从来不知道无所不能的父亲有过怎样的年少轻狂,也不知道父亲是怎样跟祖父相处的,是亲密和谐,还是如现今的他和自己,在彼此折磨中,举步维艰?
quot;父亲走了以後,他的集团军内部群龙无首,军事委员会几次调停都事与愿违。父亲的旧部们既没有办法服从军部委任的新指挥官,又没有办法自发推举出一位能服众的继任者。双方争执了大半年,彼此几乎要兵戈相向了。quot;江元帅想起那些年轻时候的往事,颇有些感慨似的,quot;後来经过旷日持久的协商和妥协,彼此都退了一步,由军部委派还没从军校毕业的我成为新的集团军领导人,很难想象吧,一个军校学员,没有任何经验,却要统领十几位将级以上军官和数以万计的士兵。我记得第一次例行会议的时候,我几乎无法集中心思听完他们的报告。quot;江元帅笑起来,伸长手臂拍了拍江扬的肩膀,quot;你的表现,比你父亲当年,强多了。quot;
江扬居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垂下眼睛:quot;习惯了,我只是尽自己的义务而已。quot;江元帅看著儿子,接著说下去:quot;那些军政事务对於我而言,太过复杂又太过辛苦,我从没想过会成为职业军人,那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暂代指挥官,撑过了一天、一个月、顶多一年就可以交接了一切,回去做我的大少爷。不过我始终知道,交给我的,是父亲的生死兄弟、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所以哪怕是暂代,也必须竭尽所能。那段日子过得昏天黑地,身体仿佛也不知道累一样,学战略战术权谋谈判,也学机工技术通信工程,短时间内把旁人穷尽数年才能学完的课程通通记忆和消化,但那只是一部分,更难以领会贯通的是书上没有的经验,还有基於知识和经验的直觉判断。到第十个月的时候,我终於爬不起来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何苦要这样撑下去呢,回去做我的甩手大少爷友多好,'特级战斗英雄的儿子'这块金牌足够我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何苦呢?quot;江扬难以置信地皱紧了眉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全军的表率、七大元帅之首的父亲竟然想过只作一个纨绔子弟。
江元帅理所应当地发觉了他的惊诧和不相信,於是笑了起来:quot;你呢?江元帅的长子真的可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过一辈子,江扬,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三个月内将你手中所有的责任都交接出去。你还年轻,可以选择你想要的事业,甚至也可以什麽都不做,一年四季度长假,每天都在鲜花的芬芳中睡到自然醒,和你爱的人一起。quot;
quot;这是一个玩笑麽?quot;江扬回答,他笑了一下,摇摇头说,quot;不可能的。quot;quot;没有不可能,只要你想,只要你要。quot;江元帅强调,quot;江扬,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现在的我不想再替你选择,我想你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一辈子太短,转眼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quot;quot;已经没有了。quot;江扬微微一笑,quot;那些为我舍命的部下,我已经放不下。彼得潘长大的时候,会自己折断翅膀,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牵挂和放不下,从此甘心承载那些飞翔的梦想。当年您会撑下去,也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放不下,是麽?quot;
quot;不。quot;出乎意料地,江元帅断然否认,并且朗声地笑了出来,quot;那时候我还不到
17岁,怎麽会想到这麽深刻而沈重的道理呢?只是梦见了爸爸,微笑的很年轻的爸爸,他什麽也不说,只是站在很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著我,仿佛是夕阳西下的原野,我们隔著山峦和河流,可是我知道他在那里,一直看著我。如果我放弃了,他也许会很难过。quot;
江扬心里一阵酸楚,他从来没有了解过那种能够依赖的父子亲情,他只能沈静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爱未眠(15)
quot;
他是任何人,除了好父亲和好丈夫以外。我知道妈妈跟他结婚到去世只有五年,而他在家里前前後後只呆了不足三十天,妈妈病重的时候他在索丝亚战场,等他回来的时候,妈妈墓碑前的小树已经绿了两回了。爸爸从来只把我当做不成器的儿子,他活著的时候,我的确也在变本加厉的强化著他的这一看法。十三四岁的时候,他一枪毙了我的猎隼,我当著他的面砸了一地东西,转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见枪响了。quot;江元帅抬起左手,小臂上有一个清晰的弹孔的伤疤,他很温柔地抚摸著它,缓缓地说,quot;这不是什麽战斗的辉煌印痕,只是源於暴怒的父亲和儿子的一场失去理智的火并。他说,'我废了你架鹰的手',如果我不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这只手真的废了。quot;
江扬被这平静讲述後面的惊心动魄深深吸引了,他听著,看著父亲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多了一些藏得很深的暗涌,层层往事里蕴著滔天巨浪。他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quot;後来呢?quot;quot;後来?quot;江元帅笑了起来,quot;很疼,也很没有面子,所以我记得我大步离开了,从客厅到门口,有很多的勤务兵想过来帮我,却没有人敢动,我走到门口,叫出租车回王宫,刚到门口就昏过去了。他赶来看我,远远地站在门廊里,我想大概是进来汇报工作时路过看一眼吧,於是就装睡,他站了片刻便走了,没有一句话。然後两三年没有回过首都,我们连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通过,直到那次战役以前。他回到家里,那天晚上,他进门我就出门,去西山猎场度假,直到他离开才回来。quot;他说著说著,就闭上了眼睛,语调微微有些颤抖,却仍然是顺畅平静的:quot;他阵亡的消息传回首都以後很久,我收拾他遗物的时候,从一个包得很严实的纸袋里,发现了一只全牛皮的猎鹰手套,很精致,麽指食指和中指上有双层保护,大概是拿了我的手套过去比过,合适极了......quot;quot;怎麽可能?quot;江扬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父亲的讲述中,不禁红了脸,又退了半步,靠在池壁边。
quot;他始终没法理解我的乐趣,也绝不会支持,但那是某种程度的致歉,为了对自己的儿子开枪。quot;江元帅笑了一下,然後说,quot;这麽多年,我一直都很难过,因为我们最後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仿佛要跟我说什麽,我却只是摔门离开。所以江扬,你是个厚道的孩子,比我要强的多。在你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想起来就让人格外的揪心。quot;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江扬,然後就笑了一下,摆摆手说:quot;别说'对不起',听我说完,好麽?quot;江扬只得不再说话,脸也更红了,好在双颊本来就被水蒸著,看起来也丝毫不嫌突兀。
quot;
一年又一年,一切都渐渐成形,後来就遇到你妈妈,然後结婚,再後来我也做了父亲。quot;江元帅干脆不理江扬的反应,径直说下去,不过这回倒是睁开了眼睛,用一种堪称温情脉脉的眼神看著水面上江扬的影子,说,quot;每个孩子都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如果没有亲身经历,你永远只会觉得这是一句很矫情的话。那时候我跟自己说,我要做个最好的父亲,不让我的儿子经历我经历过的一切,不让我的儿子走弯路。别笑的那麽放肆,儿子,我很认真的。quot;
江扬连忙把略带讽刺的笑容收起来,却不敢说话,只怕自己一开口笑声就再也憋不住。江元帅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沈沈地叹了口气:quot;很可笑是吗?quot;
quot;不......quot;江扬习惯性地认真思考著回答,quot;从成效上看,您的策略完美的完成了既定目标......quot;
quot;但方法上还有待进一步改进?quot;江元帅难得地勾起嘴角,笑著说,quot;别说这些报告上的套话,你倒不如直接说──你是我儿子,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父亲和儿子之间,原本是不可以这样相处的。我是个最差劲的父亲,对麽?quot;
江扬习惯性地说quot;不quot;,说完了却自嘲式的一笑:quot;小时候我很羡慕普通家庭的孩子,尽管他们没有专属的运动场和轿车。quot;
quot;对不起。quot;江元帅盯著儿子和自已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的眸子柔声说,quot;对不起,儿子,这件事情,我很久以後才知道。quot;
江扬愣了愣,忽然觉得父亲仿佛和自己空间置换──平时在对话的时候说quot;对不起quot;的总是自己──父亲坐在对面,温泉淡淡热气缭绕在两张很相似的面孔之间,仿佛浴室里蒙雾的镜子,江扬看见自己,又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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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说实话,刚出生的时候你很丑,皮肤又红又皱,头还很大......quot;江元帅用手比划了一下,似乎又觉得有些小,再扩大一点的时候,自己也笑了,quot;我拿过枪,操纵过远程爆破,但是却不敢抱你。那麽小的一个生命,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有意外一样。更神奇的是,这个生命中的一部分是我赋予的,他一辈子都要管我叫爸爸。於是我就想,让他长得慢一点,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去爱他。quot;
江扬听著,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误入了父亲的陷阱:他并不想因为这些柔软的话就放弃了十几年如一日的抵抗,毕竟,那些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丢失的,永远不会再得。可是他忍不住听下去,他从不知道187cm的自己还曾经只有54cm那麽一点点,这一切,比所有的军政事务都来得有意思。他的心里有个淡淡的声音说,很想听,真的。但是他的胃却不这麽以为。多年不规律的饮食和近些年繁重的工作给了这个铁打般的人一个脆弱而柔软的胃,而海神殿前後所有的伤害让不舒服变本加厉地严重了。慢性的胃病像是一只冬眠的兽,以任何饥饱和情绪的激烈变动为食,锋利的爪子和牙齿随时会狠狠地撕咬那个柔软的部位。江扬不露声色地在水下用右手按住了胃部,如果不是在暖洋洋的水里,他的脸色一定已经变得煞白,此刻却还保持著红润的样子。
江元帅仿佛无知无觉:quot;第一个孩子,我和你妈妈手忙脚乱,甚至搞不清楚要给你吃什麽好。毕竟没有玩过,我们很兴奋,真的。quot;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0
quot;
玩过?quot;江扬脱口而出,却飞快意识到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微微抿了一下唇,对自己父亲居然说对儿子是用来quot;玩quot;的而感到不快,但是他没有任何表达,只是微声说:quot;对不起......quot;quot;生气了?quot;江元帅像观察5岁小孩子一样观察著江扬微妙的表情变化,quot;就知道你听了不高兴。但我在讲实话,我和你妈妈只能尝试著给你最好的,但开始你小,不知道合适与否,等你知道了,却又不愿意说出口。我和你妈妈一直麻痹自己说,是的,这样的江扬会很坚强勇敢,他会快乐的
──但是你快乐吗,儿子?quot;
爱未眠(16)
江扬语塞。他想说自己不快乐,却又觉得这会让父亲伤心,可也觉得如此闷下去,首先疯掉的肯定是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在温泉水里,江扬看著波纹里的自己,半晌无语,又被沈默和胃痛折磨得受不了。因此他只想尽快结束谈话,回去苏朝宇那里,情人递过来的一杯热开水足够安抚他所有的疼痛和不安。於是江扬接著说:quot;我很理解,也没有什麽不快乐的。我做了您要我做的事情,守护了我要守护的人。只要以後也能这样,就够了。quot;
quot;你的意思是,我不必因为让你去送死而愧疚,更不必因为愧疚而拉著你在这里说著许多话。你不相信更不会接受。quot;江元帅缓缓地说,quot;或者更直接些,不必假惺惺地道歉,只要不动苏朝宇,我们还是可以做别人眼里和睦的一家人,你还是会做我的好下属,是不是?我和你之间不用像在办公室里那样疲惫地在语言的陷阱里寻找对方真实的意思,虽然都驾轻就熟,但是这个场合,我讨厌这种方式,江扬。quot;
江扬愣了一下,随後说:quot;对不......quot;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只能死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深深吸了口气,才稳著声音回答,quot;对不起。quot;江元帅看著他,沈沈地叹了口气,点头:quot;我知道了。quot;说著竟撑起身子,披上旁边的浴袍自顾走出浴池,quot;胃疼就不要忍著了,这就叫司机送你回去。既然明天要飞,今晚早睡吧。quot;江扬死死咬了一下嘴唇,用一种几乎是慌张的方式翻上来,胡乱裹上浴衣,一瞬间似乎是忘记了胃疼:quot;请您......quot;
quot;你要说什麽?quot;江元帅面沈如水。
quot;我请求您,放过他......quot;十八岁时的往事就算没有後来的再相见也一样刻骨铭心,江扬很清楚,布津帝国的元帅甚至只一个眼神,苏朝宇就会干净利落地消失到一个自己永远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去,从此那海蓝色头发的情人就会像那些摄像机後面的笑容一样,都在心里却再不可寻。
吃饱了饭并没有任何运动,江扬在水里泡了许久,水压和沈重的精神压力一起折磨得他腹痛如绞,他慢慢弓下身子,一只手死死攥住了父亲的衣襟,一只手抚在自己的胃部,一字一句地回答:quot;我什麽都听您的......爸爸......quot;
江翰韬的指甲划破了掌心,海神殿任务之前,儿子含笑回头,说:quot;爸、妈,再见了。quot;的情景无数次午夜梦回,然後就是更远的过去──刚会说话的儿子,小小的柔软的脚使劲踢著自己,笑著叫quot;爸爸quot;;刚刚开始读书练武的儿子,繁重的超出年龄承受能力的功课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会委屈地叫quot;爸爸quot;;十来岁的儿子,见到自己就会低下头敛去笑容恭敬地说quot;您好quot;、quot;是quot;和quot;对不起quot;。在镜头前会礼节地和自己拥抱的儿子,身子却是僵硬陌生的;满身伤痕的儿子,却固执地拒绝自己任何形式的关心......现在他最想听的话儿子已经说出来了,但他为何还这样难受?
江扬大口喘著气,飞快地说下去:quot;我可以调他去下面的连队,甚至可以不再见他,但我不能放任他去一个我永远......quot;
江元帅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转身,蹲下身子,一把搂住儿子,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一巴掌:quot;你是在跟你的父亲说话麽?我现在用我的尊严和江家的荣誉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和你们的感情。我欠你童年和少年永远无法挽回,但最少,可以让伤害不再继续。quot;他捧起儿子的脸,想接著说些抒情的话,却终究说不出口,只抚弄了几下儿子湿漉漉的头发:quot;回去吧,我想,苏朝宇会好好照顾你的。这个季节边境风硬雪疾,既然是回去养病的,就别太逞强。quot;
江扬在父亲的臂湾里哆嗦,不被控制。他觉得冷,却又不知道是该跳回温泉里暖一暖还是穿好衣服回到苏朝宇的家里收拾行李。许久,他空荡荡的头脑才重新被思维和逻辑填满:quot;
谢谢您......quot;江元帅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强笑道:quot;说说就算了麽,真心谢我,就给我个表示。quot;
江扬慌了一下,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取quot;表示quot;一词背後的意义。琥珀色的眼眸里是爱抚、心疼和一些期许,江扬不确定地站直了身子,伸开双臂,拥抱了自己的父亲。和面对闪光灯的那些礼仪不同,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像个最孝顺体贴的大儿子,把头放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手掌抚著他的後背,轻声说:quot;谢谢您。quot;
江元帅的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他能感受到即使泡在温泉里、掌心因为疼痛而依旧冰冷的江扬的真心实意的感谢。
顿了两秒,江扬听见父亲说:quot;做我大儿子可以麽,江扬?quot;几十年带兵的经历让这个句子在胸腔里产生了很大的震动,江扬的手掌抚著的地方,甚至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这是一个父亲最无奈最软弱的请求,压抑著哽咽,试探性地,几乎不报任何希望。
江扬放开了父亲,胃痛有所缓解,他垂手站著。
quot;这不是一个'保护苏朝宇'的交换。quot;江元帅的慌张有那麽一瞬写在脸上,他觉出了自己的失态,飞速补充,quot;我真心希望......一天就够......你能做我的大儿子。quot;
quot;
我想打个电话,quot;江扬抬头微笑,他不想错过这个可以跟父亲索要更多对苏朝宇有利的要求的机会,也想试著变成一个大儿子感受一下,於是他说,quot;我让秘书延期我的机票。quot;江元帅缓缓露出一丝浅笑,但江扬知道,那是真心实意的幸福,甚至还带著一点点感激。江元帅看看手表:quot;22点31分47秒。一直到明天这个时候,你是我的儿子。quot;
江扬温和一笑,待要说什麽,父亲已经转过身去,大步离开,沙沙的水声中,江扬清楚地听到父亲喃喃地说:quot;......谢谢,儿子......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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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V怒海争锋 醉雨倾城
文案
绚烂英豪是系列故事,有每一个人可以触摸到的年华和快乐。
毫不掩饰的耽美,强强CP(干净,无限制级及特写H镜头),HE,军队背景,每部是独立完整的故事,亦可整体品读主人公的发展历程。
他出身帝国军政世家,爱上的他,是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
他从小被告知要胸怀天下,却终于在另一个坚定地爱着的怀抱里,学会了如何指挥情感;
而他在不再完满的生命里,注定和另一人相遇,丢失的幸福二字,重新写回字典里。
好奇,未来还会有什么能写入生命里;期待,因为已经经历的部分,堪比传奇。
相遇,磨合,信任,接着便是共生死,同喜怒。
直到一生一世。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惊悚悬疑
关键字:主角:江扬,苏朝宇 ┃ 配角:程亦涵,苏暮宇,凌寒,林砚臣,慕昭白,江立 ┃ 其它:强强,耽美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1
1 肇事
如果提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个结果,江扬一定会在军部高层例会後立刻回边境去,而不是选择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小城里偷几日闲暇,就算是陪苏朝宇也不行。此刻,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布津帝国最年轻的中将江扬失去了平日引以为傲的从容冷静,担心地盯著车里的反光镜。
开车的是布津帝国军功最显赫的少壮派军官杨霆远一级上将,时任布津帝国陆军总司令,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脸色越来越差,车子的时速一路飙升,据江扬目测,应该已经超过了200公里每小时。坐在江扬身边的是杨霆远上将的嫡系军官华启轩少将,他出身中层贵族,举止做派向来从容,此刻不过是望了望後面穷追不舍的小报记者,掐著秒表指挥:“5秒後加速,遇到红灯直走,遇到绿灯右转後再左转。”
江扬无语,暗自发誓,以後无论怎样,一定要面带微笑不假思索地拒绝素有“恶名”的华启轩少将的任何提议,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跟自家那个为老不尊的小舅舅秦月朗绝对是精神上的双胞胎──比如眼前,他不过是在傍晚宴会结束後碰到了正甩掉了随从结伴去海边烧烤的这两个人,就被以“谈心”和“兜风”为名哄上了车,上车才知道这两个家夥最近被小报记者们跟得太紧,生怕泄露天机才抓他来掩人耳目,毕竟江扬顶著“帝国最年轻的中将”、“孤胆英雄”、“世家贵公子”等等一大堆比娱乐明星还耀眼的光环,本身又英俊不凡,当烟雾弹使用的话,再好也没有了。
“那个……”江扬紧紧抓著车顶的扶手,看著杨上将用一种新手才有的勇往直前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帝国军界的第一智囊在动脑子以外的事情上都非常不在行,於是小心开口,“不如换我来开车比较好吧……”
话音未落,杨已经开著车冲过前方的十字路口,後面顶著转播设备的直播车被挡在红灯线後,美丽的女主播冲出来跺著高跟鞋大声嚷嚷。杨刚刚松了口气,前面小街上又钻出一辆不明身份的小灰车,牌照没看清,只是上面是闪光灯啪啦啪啦照个不停。
33岁的杨霆远气得发抖,一脚踩上油门,他们的防弹奔驰呼啸而出,5秒锺以後像导弹一样命中了目标,小灰车像条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呜咽两声就冒出一股白烟不动了。奔驰车的前灯碎了半个,车内却只是震了一下,连气囊都没有弹出。
华启轩皱眉,後面的转播车已经跟了过来,江扬一手按住正要开门出去的华启轩,一手按著前排座椅一翻,人已经翻上了驾驶座,扯开杨的安全带就把他推到副座的位置,自己断然推开驾驶座的车门,直接走到小灰车旁边。
此时前後的记者已经相继赶到,帝国中将以猎豹般的敏捷拖出了小灰车的记者,从容地回收了所有的相机和记忆卡,甚至连这些人的手机都一个没放过。
华启轩打电话叫来了警卫兵,并且出面挡住那些锲而不舍的记者,小城的交通警卫战战兢兢地赶到的时候,陆军总司令已经先行离开,肇事的奔驰车仍然留在现场,江扬已经处理掉了所有跟踪拍摄的视频和照片,而闻讯赶来的苏朝宇则带著勤务兵封锁了整个现场。
隔天清晨,静谧的边境小镇还朦胧在一片睡眠的气氛里,基地的几万士兵已经忙碌起来。各个战斗单位的晨练刚刚开始,站了大半夜的士兵面带微笑地换岗,那些後勤部门的工作人员则让食堂里充满了馒头的甜香和三明治的美丽色彩。
在基地上风上水的一栋住宅门口,站著一个身材不算高挑但仪容相当出众的年轻人。他左手稳稳端著一摞薄厚大小不同的资料袋,右手翻开智能手机的盖子,开始用奇迹般的速度阅读各种电子信件。五分锺以後,面色沈静的年轻人终於意识到了什麽,转而看身边的勤务兵,也不说话,也没什麽表情。
勤务兵实在太熟悉这位长住指挥官官舍的副官,一脸歉疚地说:“报告长官,车又坏了,已经过去了4个人在修。”
“那就算了。”副官程亦涵用坚定的语气表达了自己毫不生气、反而很理解的观点,然後大踏步走了。勤务兵觉得有一丝歉意和很多哑然:平时在家里懒到连书都放在床头的副官,就这样端著那些资料,看著手机邮件,三步两步消失在视线里。18分锺以後,程亦涵收起手机,准确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拿稳资料,边向卫兵还礼边刷卡进入办公大楼。他向左拐的瞬间,身份卡片已经换成了餐卡。意外地,向来不喜欢被人当作贵公子的程亦涵,今天直奔几乎没人排队的特殊窗口:“3号餐,咖啡不加糖奶,外带。”就在这样的速度之下,第23分锺的时候,程亦涵已经开始处理那一摞资料袋里的第一份文件。
琥珀色头发的长官──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大哥哥──的怒容,或大或小或变形地依次在桌上摊开摆平。从市政报、都市报到娱乐小报上,熟悉的琥珀色头发、精致的面容重复出现,程亦涵看著一桌子的二维长官,无奈而愤愤地叹了口气。
2 妥协
“很酷是吧?我应该表扬你,因为在COS公路怪盗之前,你还记得换下军服!”江瀚韬元帅的办公桌上堆了超过五十种各种档次的报纸杂志,无一例外地都用了江扬的大幅照片当头条,有些还别有用心地给了他怀里那一大堆摄影器材一个特写。身为帝国七大元帅之首,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成功塑造了沈稳冷静形象的江瀚韬元帅花了两分锺才说服自己不抓起桌上最厚的那本杂志砸到儿子脸上去,“江扬中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现在的职业不再是电影导演了。”
江扬站在两步以外的地方,保持标准的军姿到现在已经超过15分锺了:“对不起爸爸,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
“开车的是杨霆远上将?”江元帅皱眉,杨霆远一级上将以前是他非常喜爱的好下属,现在是他相当尊敬的同僚,他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能让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去撞一辆来历不明的狗仔车,“华启轩少将也由著他们胡闹?你和霆远,随便谁的级别都应该通知地方警局护卫的吧?”
“难得休假,他们都不是喜欢劳民伤财的人。”江扬回答,“错在我,无论从级别还是辈分,应该我来开车,而且我比他们都了解照相机的极限,就算甩不掉,也能让他们什麽也拍不到。”
“不用急著认错。”江元帅摆手,“我问你,你想没想过顶这个肇事责任的後果?”
“陆军总司令居然能吸引那麽多记者狗仔,这本身就不正常,毕竟我们不是娱乐明星。”江扬面色有些沈重,“老师和华少将的感情,之前连我都不大确定,怎麽就引起了狗仔们的注意,甚至明目张胆地进行跟踪和揣测?华少将告诉我,他们住处的垃圾桶都被翻了多次,国安部竟然没有过问,如果说只是因为‘言论自由’,实在是说不通。”
“你的结论?”
“有人故意放任,针对老师。”江扬的口气没有一丝猜疑和犹豫,飞快地回答,一字一句,“如果老师肇事,他们会大做文章,把这件事炒成丑闻;如果是我,他们顶多怀疑,会费心寻找证据,告我们妨碍司法。倒不至於需要引咎辞职,不过是比较麻烦才能处理掉的乱子。”
“你倒想的明白!”江元帅气得几乎要笑起来,“你的应对?”
“死不承认。”江扬嘴角一勾,“我们开出去的那辆车都是单面反光的防弹玻璃,真能让他们拍到什麽清晰影像才是见鬼。”
“我警告过你,”江元帅断然打断他的话,“永远不要认定自己是最聪明的。对方既然敢布局,就必定有无风起浪的本事。何况……”他把一张报纸拍在桌上,指著站在车边护卫的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说:“下次有这种事的时候,不要把你的苏朝宇叫出来炫耀,虽然小姑娘们会觉得你们两个都相当赏心悦目。”
江扬的脸难得红了,不过他的思维从来不受情绪的影响,他立刻回答:“是,我以後会让他更低调一点。”
江元帅点点头,又问:“军部已经决定向迪卡斯联合王国派遣维和部队,有人建议由飞豹团出击,你怎麽看?”
江扬想了片刻说:“如果现在是在军部,下官会回答飞豹团绝对服从命令,但是现在是在家里,所以我认为非常时期,我和我的手下应该谨慎低调。迪卡斯的情况我已经看过简报,目前看来,局势相对稳定,出面的维和部队应该可以保证零伤亡完成任务。换言之,是个立功的机会。”
“然後呢?”
“零伤亡的状况下,为士兵取得军功和福利,自然是被人盯上的美差,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江扬忧郁地对著窗外微笑,“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手里的这份祖业,难守得很。”
江元帅在座椅里面轻巧一转,笑道:“很好,这次军部例会之後,你应该明白为什麽我拦著不让你上交那份关於建设新的机动部队的申请了吧?”
“明白,现任政府决定精兵减政,裁军是大趋势,只是我没想到会来的这麽快。”江扬叹了口气,“虽然裁不到我们头上,但扩张案至少都要延後几年了。”
“对,难得这次上议院也同意。如今的世界,谁会愿意战争呢?”江元帅回答,“裁掉的是最弱的,拆掉的是最让人不放心的,飞豹团已经被拆过一次,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就是致命的。”
“会裁掉的,应该是第四军吧。”江扬站累了,就走去父亲的咖啡机那里,倒了半杯咖啡,“自从十年前战败之後,他们就一直没有恢复元气,现在还算是老师手下的一个乙等军吧?”
“人员和装备的确都是第四军最弱,但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弃这片江山吗?这麽多年来,他们仍然非常独立,从未把自己当成集团军的一个组成部分。” 江元帅自然地把杯子推过去给江扬,冷笑,“第四军军长彭燕戎上将出身太好,武勋却远不及杨霆远上将,为人向来苛刻凉薄,好忌恨,并不是一个君子,因此不到必要时刻,我不希望你和他正面交锋,因为人不可能每一次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江扬知道父亲低调谨慎,分寸极强,父子之间说话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像今天这般说的透彻,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见事态之严重。联想到那几次死里逃生,他心下已经雪亮,当下不露声色,只是问:“他们应该比我们其他人更需要武勋,他们抢了维和的任务?”
“明天会正式征集你们意见,不过只是个形式。”江元帅敲敲手边一张红头文件,说,“我已经跟霆远谈过,他也同意支持第四军的要求,算是让步求和,以後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老师也会让步?”江扬皱眉,他仔细地看著桌上那些报纸,然後挑出其中分量最重的七八家,说,“这几个,仿佛……”
江瀚韬轻轻一拍桌子:“知道就好,多说无益。等正式的文件批下来,如果要你协助,你不要又来我这里闹。”
江扬毫不退缩,立刻说:“那要看他要什麽……”
江元帅侧头看著儿子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抿了口咖啡才笑道:“我想他们不至於指名要苏朝宇,好吧,除了苏朝宇,别的人你不许来闹。”
江扬的脸又红了,他愤愤的小声嘀咕:“老狐狸啊老狐狸……”表面上却义正词严,接著问:“不知道可不可以提交报告,建议国安部加强高级军官的隐私安全保卫工作。”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2
“这个我会吩咐凌易找人提案,你这次妥协到底有多大分量,等下次军部例会就会有结果了。” 江元帅丝毫不以为忤,却随口恐吓:“这两天不许出门,在家里好好思考你的错误。”
江扬笑著敬礼,要是前些年他可能真的会每天写一份检查交给父亲,而现在他已经知道,这只是虚张声势地希望自己在家里多住几天而已──不能让爸爸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渐渐喜欢上了住在家里的感觉呢。
3 偷情
“我们希望看见一个干净安静的结果。”程亦涵的第28通电话,已经说到口渴,“衡量标准,由首都风纪委员会和贵报协调。纸面上关於江扬中将的这些不正言论,我们会派专人监督清改和致歉的全过程。”江扬的通路红灯一闪一闪,程亦涵赶紧挂掉了这个已经被吓住的社长的电话,把一份《娱乐在布津》的特别增刊扔在一边。
“辛苦了。”
“哪里比的上您。”程亦涵颇为讽刺地堵了一句,想想又觉得不妥,只能叹著气说,“已经有3家中型报纸在我的逼问下承认他们收到了匿名邮件,内容就是关於杨霆远、华启轩两位长官的私人生活和最近一次的出行计划。”
江扬的後背莫名凉了一下:“群发?”
“对。”程亦涵的手指敲著盛了半杯咖啡的纸杯,“我让慕昭白追查了一下服务器,在一个不知名的岛国,岛上的人口一共只有350。”
江扬苦笑出声。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挑衅,但是事实证明,此次狗仔队的风波不会那麽快就平息了。那天走下车的时候,江扬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种独特的气氛,仿佛是猎人在腐叶里长长埋伏之後终於看见肥美的锦鸡而发出的急促的呼吸,也仿佛是上帝之手随意搬弄版图的快感,他不安极了,所以才在随後的一系列活动里表现出了和以往不同的风格。事後,杨霆远和华启轩都曾打电话过来慰问“英雄”,同时抱怨家里不敢开窗的後果。被迫把苏朝宇送走避风头的江扬觉得稍有宽慰,原因让人脸红。
这个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头一次感觉到了对未来的恐惧。他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了元帅,那麽,他是否还有勇气拉住苏朝宇的手,在办公大楼的转角处,响亮地给他一个亲吻;他是否能够做到像他的老师这样,在後视镜里和情人交换著信任的目光,把油门踩到底;他又是否敢在闪光灯和话筒前,从从容容地说出他的爱呢?
江瀚韬元帅的第一副官、布津帝国首位女首相江夫人的嫡亲弟弟秦月朗从来是没有奢望过能够向外人从容地说出自己的爱的,他痴恋的人早就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妻子虽然不是十分的美丽,却相当斯文贤淑──江元帅的亲卫队队长卢立本上校夫妇的生活幸福美满,堪为帝国中层军官的表率。
此刻秦月朗正躺在他自己的床上,他的副官官舍是元帅府里面的一个小院子,位置很偏。元帅府是江家的祖产了,几经翻修,他这里还是那种石头修的老房子,宽敞厚重,冬暖夏凉,外墙都爬满了爬山虎,还围著灌木,都是月季,一年有六七个月繁花似锦。院子里有几棵老树,一棵月桂一棵丹柿,还有石榴和海棠,都不大高,花香果香从不断绝,亦丝毫没有影响二楼露台的视野,院子里的青石板路每天都有勤务兵来打扫得一尘不染,秦月朗养了两只纯白的鸳鸯眼波斯猫,相当活泼,每天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看起来绝对是一片祥和,好像比谁都幸福的样子。
房间里也是一色的硬木家具,布置得极有格调,走进来就会幻想主人的绝世风姿,只不过此时卧室的床上却相当凌乱,秦月朗搭著被单躺在床上,目光迷惘。右手抚胸左臂平伸,手指紧紧抓著床单──那里还依稀有离开了的那个人的温度,可是他已经走了。
床头柜上一对珐琅彩的瓷盖碗,亲亲热热地抵著头站在一起,凭它们的品相和价值进博物馆也不嫌过分,可秦月朗却只拿来喝咖啡,此刻杯底都是咖啡的残渣。旁边立著一支裹著冰袋的柠檬味纤维饮料,底下压著那个人的便条:“醒了先喝这个解暑,二楼的小冰柜里有给你煮好的莲子羹,还有牛奶,睡前别忘了喝,安神的,比伏特加有好处。不是小孩子了,要自己照顾自己。卢立本。”
秦月朗看了几遍,中规中矩的字体,总能让人心里有种暖洋洋的踏实感,可是这却只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幻觉罢了。几年前还可以说是年少轻狂,可是现在……
以优雅潇洒著称的秦月朗觉得头疼欲裂,他把条子用打火机烧了扔在废物筒里,又把咖啡的碎渣一股脑地倒了进去。昨夜纵情过度,腰酸背痛,正值假日午後,还是继续睡觉的好,免得想起那个天没亮就悄悄离开的情人,又徒然惹自己难受。
天不遂人愿,门铃永远响得那麽及时,秦月朗懒洋洋地打开了可视对讲门铃,看到江扬正笔挺地站在门外敲门,一只猫正高兴地围著江扬喵喵叫。於是秦月朗也不说话,直接按了开锁键。
江扬快步走进房间里去,毫不客气地从一楼厨房的冰箱里搜出两个橙子和做好的柠檬冰块榨果汁,做好了就倒进水晶杯子里,一面端上楼一面说:“爸爸让我找你拿最近十年的海岛战略资料,我懒得打电话,也正好过来要点你新弄的桂花酱……”走上去却愣住了。
秦月朗已经挣扎著起来了,身上随便披了条睡袍,平时在家里也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的,而胸口的红印子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是非常明显,他正把整张床单扯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屋角的收集筐里,听到江扬上来,就转身过来,端了一杯柠檬橙汁,又踢过一只毛绒绒的团凳给江扬坐:“资料我一会儿发给你。现在哪有空弄桂花酱?前天倒是艾菲嫂子替我做了两罐,都在楼下冰箱里呢,你赶快拿走,千万别让你亲爱的弟弟妹妹惦记著,我可受不了他们俩来闹。”
江扬很少看到秦月朗如此形容邋遢,何况这屋子里的旖旎气息如此浓郁,他这几年也算是已婚人士,自然相当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麽,他不由皱眉:“你和卢立本上校……”
4 假期结束
秦月朗眉毛一挑,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却只是低头灌了一口果汁,侧头一笑:“哪,你又来了。”
“你这麽聪明个人,何苦要给自己罪受。”江扬少年时候并不知道这个总是一派优雅飞扬的小舅舅为何目光里总有一种沈郁,後来自己有了心爱的人,才明白那目光里的彷徨和不由自主的恐惧,不想沈沦不能沈溺却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就像现在,秦月朗侧著头望著窗外,高高的大窗子阳光明媚,透明的白窗帘随著微风轻摆,他静静坐在树影和布影里面,嘴角有笑容,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是极没有进取心的,偏巧他也这样。我们一起长大,有十几年吃住都在一起,彼此就像对方的一部分,我离不开他,他大概也离不开我。如今这样也没什麽不好的,他来了,我们就好好快活,他不来,我便过自己的日子,美食美酒美女,人生有的是选择,我不像你那样苛责自己,无论什麽时候,总是会自己找乐子的。”秦月朗说著又去揉江扬的头发,笑眯眯地说,“不怎麽在一起就不容易吵架,万一吵起来,我就给自己吃颗安眠药,一觉醒来他就走了,自然也不用再闹了,绝对干净利落,简单方便。”
“这又不是做广告。”江扬咬了一下嘴唇,他就没法想象这种生活,显然苏朝宇也不能。
秦月朗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就去开电脑给江扬找资料,一面笑:“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如今这日子,过一日便是赚一日,这样想著,倒也不觉得难过了。若他真离了婚来找我,我反倒不知道怎麽跟姐姐姐夫交代了,这些日子他们若是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漏了。”
江扬相当愤懑,他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卢立本上校这件事,也太不厚道了些。”
秦月朗把资料拷贝到江扬带来的U盘里面,侧头一笑,说:“我想艾菲也知道,不然没必要隔三差五就给我送些亲手做的点心菜肴,这样下去没准老天爷真会看不过去把我给拘回去,我说小老大,你就跟姐夫说说,讨我去你那里当参谋算了,眼不见心不烦,过些年,没准就淡了呢。”
江扬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秦月朗已经清脆地笑出声来,笑著赶他走:“逗你的,真让我走,我倒舍不得呢。”
江扬只能道谢,之後的假日里,他几乎每天都跑到後院来找秦月朗聊天吃点心,在爱情上江扬比对方要幸运的多,可是患得患失的心态却是相似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假期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天午饭以後,江扬端著咖啡看著窗外,树叶摩擦有种好听的声响。忽然觉得身後有人,他回头才看见江铭也一样端著咖啡站在两步以外。
“生命很精彩,可那是别人的生命。”小女孩撅著嘴,却是小大人的语气,带一点点同龄孩子少见的忧伤。
“换你当大哥,你会不会开心?”江扬问。
江铭摇头:“我不会照顾二哥。”
“谁能照顾得了他?”江扬笑了,放下咖啡,顺势坐进充气沙发里,拍拍自己的腿,“来坐坐,一般人不敢坐在中将身上呢!”
江铭笑眯眯地爬上来搂住江扬的脖子:“朝宇哥哥敢。”
又是一阵後背发冷,江扬忽然觉得自己的智商从来就是用来被弟弟妹妹鄙视的。那个没有什麽事情做的上午,他和江铭谈天吃点心,暂时忘掉了会有无数纷繁的事务等待自己完成。预定回基地的票是後天的,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也有义务抽出点时间,在观察苏朝宇的微笑和幸福之外,感受一下世界上其他的美好。
但是此刻,江扬想念的海蓝色的中心却在偏离地面万里的高空上。确切地说,两团海蓝色的中心并肩坐在一起,刚刚从纳斯最著名的游乐园飞回来。苏暮宇很早就定好了机票和著名的旅舍,却选择了一条相当诡异的背包游路线,因为有哥哥作陪,就显得非常安全。苏暮宇耍赖让苏朝宇带著他玩了各种平时觉得不甚安全的项目,爬山过河滑翔潜水,暮宇不如朝宇的运动神经发达,常常需要哥哥帮忙,於是,弄得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有一天晚上倒在明显短一截的简易床上仰天长啸:“这到底是拉练还是旅游?”
这段旅游的假期是他在程亦涵的协助下,把探亲假、年假、补助休假、奖励假期全部都违规堆在一起生生凑出来的,也就意味著从今往後,直到下一个自然年开始,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班长要一直面对部队生活兴叹了。按理说,他应该珍惜这种自由,可是他却辜负了程亦涵成全的美意,尤其在最後几天玩得心不在焉。说不上想念,但是总觉得要跟江扬联系联系才对。
苏暮宇笑著说这是“定时报告症”病发了,被苏朝宇狠狠踹了一脚。现在,苏暮宇正在专心致志地阅读飞行杂志,制定新的旅游路线,耳塞连著的是在纳斯买的一种造型奇异的限量版MP3。苏朝宇有了一丝倦意,想到还要飞2个小时就相当焦躁,於是他喝完果汁,开始想念江扬。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3
当叶风赶在勒令回本部报告的最後锺声敲响之前回来盖销假戳的时候,江扬才算像收集零食袋子里的扑克牌一样,把他的精英们从世界上各个角落的平凡生活里拽回来,统一塞进标有“飞豹团”字样的另一个空间里。只一个简单的碰头会议,苏朝宇就和林砚臣趁著天色还亮,前往2小时车程以外的飞豹团驻地去了。凌寒被取消了所有休假,一直协调团部事务,江扬有点歉疚,又觉得程亦涵没法分身,於是多留他几天。慕昭白打电话延长了在首都进修高级设备使用的期限,於是散会以後的相对冷静的气氛让人不适应。
5 叶风的调动
江扬前脚出门,叶风就跟了上去,一个标准的军礼,一份报告:“长官。”
“什麽?”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已经摘掉了军帽,微笑著边走边看。他素来喜欢叶风在行政事务和协调统筹上的铁腕,又爱他直爽的脾气和不拖沓的性格,此刻并不想给自己贴一个长官的标签。
叶风沈默地跟在他身後,不远不近地就迟半步。办公大楼今晚要做定期的电路检修,走廊灯有魔力似的,随著江扬的步伐节奏在身後一盏一盏灭去。昏暗的光线里,叶风盯著江扬肩上闪闪发亮的中将肩章。
最後一盏灯灭的瞬间,江扬驻足转身,黑暗里,琥珀色的眸子分外明亮。叶风和他对视,都不说话。沈默了足足有30秒的时间,终於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叶风向来沈默,但是此刻却格外难受。他的手指贴在裤缝上,中指的指腹刚好可以摩挲到老婆用堆针法堆出的姓名缩写。许久,江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依然是坚定果断的:“让我想一下。”光线太暗,叶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是下意识地追著那个皮鞋撞击楼梯的声音走去:“谢谢长官。对不起,长官。”
江扬再一次停住了,凝视面前这个话少却句句精辟的军官。正是最好的年龄,能力强,又踏实聪明,叶风作为副手和非决定性长官所立下的战功,暂时找不到相当的人去对比。江扬坦诚地伸开双臂。叶风想了一下,紧紧回抱。
“祝你幸福。”江扬拍拍那坚实的後背,“我也渴望这样的幸福,真的。”说完,他不等叶风有所回应,就匆匆下楼去了。
年轻的叶风坐在楼梯转弯处的窗台上,看著渐暗的天色里从食堂吃饭回来的士兵。那些一样年轻的面孔上是淡淡的满足和希冀,终究有一天,他们会碰见一个深爱的人,吻对方的唇,他们彼此试探交谈,他们决定在一起,然後创造另一个生命去延续这辈子的精彩。叶风看著他们,看得眼眶发酸。
接下来的一周内,江扬接连面试了十几个可以平级调动的军官,试图找到人来代替叶风。林砚臣听到自己的副手要调动到首都做文职的消息以後,一路狂飙赶到基地医院,把正在做身体检查的叶风从科室里拽出来,照著胸口就是狠狠一拳。叶风毫不示弱,大军靴立刻踹上了对方的膝盖。
两个大男人,就在消毒药水的气息里,站在肃静的走廊上怒目相向。
“兄弟重要,还是女人重要?”林砚臣吼,“这麽些年,你心里到底想什麽呢?”叶风用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默契反驳:“嚷什麽?瞧你这个样子我就决定了,当然是老婆重要!”
林砚臣摘下军帽,疯狂地揉著自己的脑袋,末了才淡淡地问:“什麽时候生?”
“下个月18号。”叶风的眼睛里有让人沈醉的父亲的光芒,他微笑著,如同世界上任何一个第一次做父亲的年轻人一样,能感知上天给他的幸福和宠溺。林砚臣长长地叹著,苦笑,和他昔日的战友紧紧环拥:“等你儿子当兵落在我手里,我狠狠修他。”
叶风点头,笑中含泪。
江扬轻易就批复了叶风的申请的原因,只有林砚臣一个人知道。手续办得很快,从医疗到行政,各个单位都给向来憨厚的飞豹团副队长开绿灯。以军伤为理由的叶风被平级调到首都的军需总部做後勤文职,终於可以陪在妻子身边。
“我们都太骄傲,有时候会对一些东西刻意忽视,以此证明我们可以得到更好的。比如,这种最普通的幸福。”
林砚臣和江扬在午夜的餐厅里喝酒,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喝得不多,却放任林砚臣一杯又一杯地灌。“叶风说,他爱飞豹团,但是他更想用十倍百倍的精力去爱儿子。”
江扬点头:“所以我立刻批复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并不是万能的上帝,我没法让你们跟我和苏朝宇一样,永远得不到幸福。”
这句话结结实实地把沈浸在淡淡忧伤中的林砚臣吓醒了。他赶紧抬头看这位从来不说丧气话的老大,心里盘算著这些词汇的含义。果然,江扬预料到了什麽似的,愁眉不展,又狠狠灌了一小杯白酒。林砚臣知道餐厅的酒都不太好,江扬的胃受不了,於是紧张地开始装醉,目送江扬走进官舍以後,带著逃跑的心态回到飞豹团去了。
第二天他才忐忑不安地听说,苏朝宇确实在忙碌里忘记给江扬打问候电话了。这样看来,永远像狮子一样严厉威猛的长官,还真的有一颗容易受伤的小心灵,当然,前提是,这个小心灵属於且仅属於苏朝宇一个人。“至於那个永远的幸福……”苏朝宇神神秘秘地笑,“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嫁给我罢了。”
这个动词,幸亏没让老大听见,林砚臣不厚道地偷偷乐了。
叶风走後不到一周,最高军事委员会正式提出了向迪卡斯联合王国派驻维和部队的具体方案。意料之中的由第四军的总参谋长齐英中将充任队长,第一批四百名维和部队官兵由各集团军抽选精英担任,不出所料的,飞豹团榜上有名。
第二天,第四军恭敬有礼的邀请函和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正式调令就一起提醒般地落在了江扬办公桌上。江扬一直用半逃避半推诿的方式拖著这件事,终於拖到了最後的关口,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挑选一个服众又能让第四军满意的人,只能下发了一道“内部比武,能者优先”的命令给林砚臣。之後,他又给第四军军长回了一封客气有礼的回函,甚至邀请他来观看飞豹团的内部比武。
飞豹团欢腾了。
6 比武之前
如果不加解释,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江扬实在是个差劲的领导人,给部下一个离开飞豹团的机会,人人都雀跃。事实却是,在短暂宁静到近乎诡异的和平气氛下,自打零计划被应用於整体战以後,飞豹团一直处在“游手好闲”的状态里,除了日常的训练和例行的毫无刺激感的公事以外,完全无事可作。有几次,已经无奈的林砚臣只能召开了小规模的文艺晚会,预定的节目没有什麽人看,倒是各班的掰腕子、单手俯卧撑、盲击啤酒瓶等军人游戏进行得如火如荼。事情捅到江扬那里,年轻的指挥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他亲爱的苏朝宇赢得了单手倒立跳跃行进的第一名,更是因为他知道,这种轻松的心态对於一个特级战斗单位来说,是多麽难能可贵。
没有叶风辅助,飞豹团的老大忙得团团转,只能把苏朝宇拉来打下手。好几次林砚臣打电话找凌寒,结果都转接到了江扬那里。浪漫的他非常不满意,终於忍不住小小地叫嚣了一下:“您又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江扬在电话另一端保持沈默。
江扬一沈默,林砚臣就著慌,顾不得苏朝宇揶揄地笑,大声说:“对不起,长官,下官……”
“一个小任务。”江扬说得很不确定,甚至有点故意语焉不详,林砚臣只能无奈地挂上电话,耸肩看著远处的荒原,仿佛他的小寒会随时从地平线上长出来一样。
苏朝宇专心致志地备战这次内部比武,除了自己报名以外,还督促五班的所有人都朝著全能冠军的方向努力。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心里有一点矛盾,一方面,他舍不得离开他可怕可爱的长官那麽久的时间,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能在第四军真正为江扬树立起响亮稳当的名声来。因为再不敏感的人都知道,早在江扬第一次带飞豹团参加围剿实战的时候,就和第四军结下了有关军功的怨气。当时的江扬年轻气盛,或者说,比现在气更盛,一门心思要飞豹团扬名,却忽视了做一个好指挥官的全局感──若不是因为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和杨上将的缘故,江扬肯定会找出种种办法,干脆把维和任务揽在自己名下,再退一万步,也绝对不肯把自己的精英借给别人去立功的。
越是这麽想,苏朝宇就把五班逼得越紧,连吴小京这样从小经历武术训练的人都忍不住叫嚣著要放假了。几次私下里的较量以後,有几个班甚至闹到林砚臣那里,声称如果夜鹰五班参赛,他们就统统弃权。
身为苏朝宇学弟的罗灿自然是这场争论的最倒霉的人。他身为排长一定要安抚下面人的情绪,又不能给林砚臣找他茬子的机会。虽然大家都是哥们儿,工作起来,毕竟还是要分上下级的。
“我说师兄……”罗灿恭敬地递过一杯白开水,“五班已经是最牛的了,你就别争了,好吗?”
“军令可是说‘人人必争’的啊!”苏朝宇学著罗灿惯常用的那种无辜的眼神看对方,气得罗灿边暴走边狠狠撕扯著自己紫罗兰色的短发却无话可说。
凌寒带著他亲自挑选的边境警卫大队精英顺利驻扎进一组边境山脉後,认认真真地给江扬发了一个消息。早在3周前,他奉命挑出一队精锐,出战堵截一夥越境的黄金和毒品贩子,圆满完成任务并将犯罪分子移送拘留之後,经过短暂恢复性集训,他带领部下来到了预定的A计划的第一区域休整。江扬突然发来消息说,让他们就地打埋伏,堵截敌方後续分队。
弹药和补给在前次的任务中已经几乎告罄,到达预定地点後,因为不知道要埋伏多少天,凌寒先查看了周围的食物供应,不得已才发这个消息。不要说果树,伏地周边连灌木都极少见到,能吃的大概也只有山鸡、老鼠和蛇了──这些动物也是有脑子的,并不是想吃的时候就能乖乖送上门来。凌寒觉得自己必须确认一下情报,否则饿死在山沟里的话,名声就太难听了。
“待命。”
江扬的回电简短到没法分辨出任何含义。百无聊赖的凌寒只能把他理解为“等待下一步命令”和“静待命运捉弄”,相比而言,弹药的存量更让他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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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朝宇正在新安装了中央空调的训练室掐表,五班在上午的训练里因为大意输给了向来都成绩平平的机械四班,气得苏朝宇先是罚了一半人标准军姿当人桩,另一半人绕著他们做折返跑,然後半小时後再交换。肖海、吴小京等第一轮人桩始终以怒自己不争又哀自己不幸的目光瞅著苏朝宇,弄得苏朝宇很快就没了脾气,只能在结束训练以後,请他可爱的、明天就要上场出风头的五班吃饭。
都不敢喝酒,他们默契地用菊花茶碰杯互灌,却失去了灌醉人的乐趣,於是,花生和大豆的五子棋成了最火爆的节目,吴小京连输五局,第五壶菊花喝到一半终於跳起来冲入厕所。肖海他们大声笑著,苏朝宇和康源各走了一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他边思考边接,却在第一时间跳起来站得笔直:“长官。”
世界安静了。
五班的人都看著他们的班长,他们的班长目视前方。手机里传来江扬急促而确定的声音:“喝酒了吗?”
“绝对没有!”苏朝宇加重自己确凿的口气,看著菊花茶壶给自己壮胆。
“迅速回飞豹团,给你们一辆车送到边境,紧急任务,半小时内出发,要快,要狠。”
苏朝宇的血液有点凝固,脱口而出地竟然是:“明天就比武了啊!”
江扬气得砸桌子:“什麽?”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班长赶紧提前挂掉了电话,把吴小京从厕所里拽出来,带著五班一溜小跑回到团部。夜色里,相关的装备已经装车完毕,没有熄火,静待夜鹰归来。林砚臣扔给他们几套通讯设备,嘱咐了平安小心之类,便拍拍苏朝宇的肩:“不要抢功。”
等车已经驶入无边的山路里,苏朝宇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一直以为林砚臣是把“不要强攻”说走调了,其实含义是不要抢夺别人的功勋──苏朝宇皱皱眉,这是出任务啊,画家兄弟的浪漫果然不适时宜,抢命比抢功要紧多了。
7 夜鹰出击
一路上,情报部门和苏朝宇的通讯就没有停止,各种资料和分析汇总都表明,有一小撮精良装备的犯罪分子试图用非法越境的方式从邻国进入布津,怀疑有相应的人口贩卖行动。苏朝宇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交接点拦截此次行动。
吴小京抓抓脑袋:“班长,你看这个像不像哑巴弹?”
苏朝宇凑过去,车内没光源,他只能勉强分辨吴小京的指尖和夹著的子弹。哑巴弹是实战演习里最保险的弹药,打在身上基本只有一阵痛感,完全不伤人,但是外形和真子弹没有什麽区别。苏朝宇绝对相信江扬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因此踩了他的班副一脚:“扯,这是出任务呢,严肃点儿!要睡觉的赶紧。”
“队长。”值班的小兵戳戳凌寒。
前国安的优秀特工立刻从浅眠里惊醒,握抢的手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怎麽?”
小兵把自动红外远程观测装置的倒带钮轻轻旋了一下。屏幕的分辨率不是很高,山区夜间有淡雾,虽说已经是凌晨4点,但是可视度依旧不高。但是凌寒早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一小队人马以相当快地速度朝自己驻守的这片区域而来。
“备战。”他跳起来,用了1分锺交代分工,15秒检查通讯,2分锺以後,边境警卫大队的精英们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样,全体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像一杯果冻,把所有的感官都凝固了。凌寒带上特制的眼镜,用单筒望远镜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那小队在快要逼进的时候忽然分散了,仿佛是分成了若干人人一组,还左翼右翼地静静包抄过来。
“行家啊。”凌寒微笑,用手势通知左边的伏兵撤回替补右边的,而右边的拨出一半人力去咬对方的尾巴。
凌寒的通讯器忽然震动起来,他低头,是来自指挥中心的加密通讯:“此次任务是对夜鹰及边境警卫队精英行动组的综合考核,作为红方,边境警卫队精英行动组的目标是:在完全没有火力支援的情况下,不发一枪的逮捕敌方匪首。”
凌寒笑,他迅速打开对内通讯频道,下命令:“无火力支援演习,目标,生擒敌方匪首。重复一遍,任何人不得开枪。”
夜鹰不是混的,名声当然不是吹的。
能在这种条件下行进地这麽自然无声,也算是苏朝宇带兵有方。他的装备里有一套最先进的夜间设备,於是他躲在一块岩石後面,从小屏幕上静静看著对方的变化。
“练家子。”苏朝宇这个独孤求败的家夥终於找到了实战里的快感──他很好奇是哪个犯罪团夥如此高明,斗勇的同时还要斗智。由於没法判定对方的人数,自己人又实在太少,苏朝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布置好了埋伏以後等待天亮。
静谧的山脉里,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放松身体,看著淡淡流动的雾气,呈风车阵型的夜鹰五班磨快了利爪,只等猎物冒头。
清晨6点。
晨光已经迫使每个人都藏得更加隐蔽。苏朝宇正在权衡著方案A和方案B的优劣,忽然看见康源比出了“有後方偷袭”的手势。肖海立刻爬过去架起了枪,吴小京轻巧一翻,顶替了肖海那个关键位置。
来的只有四个人,浑身伪装。本以为偷袭是要冲过来的,康源却发现他们只是猫在一个射击和冲突死角里一动不动。苏朝宇有点慌,赶紧命令吴小京探测四周的埋伏情况,结果却令人相当跌眼镜:真的只有这个四个人,无声无息地等待苏朝宇他们露出破绽。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觉得很糊涂,难道这是一场消耗战?按照现在局势来说,谁先出手,就肯定先被爆头,但是不出手的话,难道就这麽互相看著?山谷的颜色渐渐明晰,温度渐渐升高,苏朝宇目不转睛地盯著小屏幕苦苦思索。仗打不好的话,夜鹰五班来的10个人,最多只能回去三、五个──保全夜鹰就必然跑了敌军,这种局势实在让人为难到家。
凌寒蹲在岩石後面,轻轻咬著下唇,一下一下的。终於,他做出了一个让人心痛的决定,将自己的伏线往前推进5米,并通知抄尾的四个人撤回。
“你们要做的很简单,”凌寒安抚他的部下,尽量让这个高风险的动作变成听来安全的,“将身子放低,尽量放低,看准第一个隐蔽点,扑过去。要准确要快,他们不敢冲出来。然後缓缓移动,尽可能慢。”
抄尾的四人是在凌寒专任黄金警卫的时候就做他部下的,切断了通讯,按照命令和指示,做出了撤退的第一个动作。由於突然且迅速,对方的子弹只打到了岩石,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浑身冷汗的四个人紧紧贴著巨石,用眼神交换著下一步的移动方向。
肖海疑惑地望著自己射出去的子弹。苏朝宇疑惑地望著对面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敌人”。吴小京从康源手里夺过监控,定格画面,然後放大放大再放大。苏朝宇招手,立刻有两个夜鹰过来顶替。他爬行到吴小京身边:“给情报部门发消息,问问对方到底什麽来路。”
吴小京仿佛没听见,贴在屏幕上,许久,他缓缓抬起头来,用一种难以置信和不得不信混合的表情说:“自己人?”
苏朝宇的舌头僵直了一下,赶快看屏幕。果然,在分辨率不是很高的画面上,一个躲避稍微慢了几个毫秒的人被肖海的子弹和画面盯住,虽然子弹只碰到了石头,但是人影却被精确捕捉到,一个边境警卫大队的臂章清晰可见。阳光一点点热辣起来,苏朝宇额头上的热汗和後背的冷汗同时出现,让他觉得自己有点要生病了的迹象──难道警卫大队有人做内应?
几乎是同时,凌寒抓过望远镜看对面,镜筒里,只露了半只眼睛的苏朝宇正要举起一只相同型号的单筒望远镜。
8 朝宇的愤怒
吴小京沈默地把自己身上的高能巧克力棒递给一个边境警卫队的小班长,肖海咬牙把所有的哑巴弹都从武器里拆出来,狠狠骂道:“造假的都该枪毙。”苏朝宇愠怒地望著凌寒:“按照规矩,咱们应该互相搜搜。”
“唔,对,我们接到情报说,你们是黄金及毒品贩子的後续部队。”
“是啊,”苏朝宇揶揄地冷笑著,“你们贩卖的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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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边境山脉里,两支江扬的嫡系部队分享了对方的食物,本来陌生的两队兵很快就熟悉起来,并且在步行40分锺後找到了一处水源,把这场江扬主导的闹剧变成了野营。
苏朝宇一直十分生气,当著凌寒的面大骂江扬,警卫大队长坐在石块上无奈地堵起了耳朵,指责却还是清晰地飘进来。
“开玩笑,给我们哑巴弹?你们是荷弹的,万一真的开枪怎麽办?”苏朝宇踹一块石头。
“那个,我说……”凌寒努力安抚发飙的少校班长,“我们弹药不多,凌晨的时候收到指挥部的演习通讯,我已经下令不能开枪……”说著连续拆开六支配枪给苏朝宇看──弹夹里都是空的。
“他就是瞎指挥!”苏朝宇根本不理,指著基地的方向吼,相当愤愤。
“那就是完全不把我们当正经!可恨!今天是大比武!”苏朝宇冲凌寒吼,试图让他站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凌寒沈默地用手指堵住耳朵。
“这就是彻彻底底的恶性玩笑,我不喜欢!”苏朝宇把军帽砸在地上。
所有的兵都远离了这个失控的海蓝色飓风,同时对岿然不动还面带微笑的凌寒投以了极大的敬佩。如果不是有烤山鸡吃,苏朝宇还会把愤怒转移到周遭可以转移的任何地方去,他撕了半只递给凌寒:“你怎麽比程亦涵脾气还好?”
凌寒眨眨眼睛:“你难道不想想,江扬为什麽骗你。”
苏朝宇吃鸡,眼冒凶光,软骨嚼得哢哢作响,活像一匹小狼。
“今天飞豹团大比武,除了你和你的五班以外,能赢的是谁?”凌寒问。
“毫无疑问,罗灿。”苏朝宇说完以後突然停止了咀嚼,三下两下吞咽,然後大声问:“为什麽?”
凌寒掏出电话递给他。苏朝宇接过来拨号,手指却顿了顿。他把手机还给凌寒,用温文的姿势吃完了烤鸡,擦擦嘴,擦擦手,用自己的内网通讯设备到最近的军事单位,要了两辆车来接。凌寒觉出了一点不对头,赶紧站起来劝:“江扬做事有分寸,调开你,只是为了让第四军那边少些口舌。再说,维和不过是礼仪性,没事。”
苏朝宇静静听著,两队士兵的喧闹忽远忽近。他忽然抄起自己的通讯设备,用尽全力掷出去,凌寒扬眉的瞬间,耳边已经响起来了震荡山谷的长呼:“江扬──你这个混蛋!”
群鸟惊飞,山鸡遁逃。
若不是凌寒动作快,苏朝宇一定会把车子直接开到基地指挥中心去,在车子停稳在办公楼前的一瞬间就冲出去,放倒警卫,扒开电梯门,直直冲进江扬的办公室里。凌寒亲自开车,先回距离较近的飞豹团团部,他一直从後视镜仔细观察苏朝宇──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有血丝,疲惫而急迫。
“放置这些刷卡机器就是浪费!”苏朝宇愤愤地咒骂著,凌寒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卡刷过了,又伸手摸了苏朝宇的去刷。俩警卫面面相觑,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班长就一路拖著尽力保持形象的国安部长的儿子,真的强行挤进了电梯。
大幸的是,这不是江扬的办公室。林砚臣在大办公椅里转了一圈:“回来了?”
“我要打电话。”苏朝宇抓过桌上电话,对林砚臣吼。
“不用了。”向来处事冷静的飞豹团老大此刻显得更加镇定,从诸多纸张里选了一张拈起来挡住脸:“内部比武第一名。”
苏朝宇倒是没有继续抓狂,无奈地拿过成绩看了看,罗灿的各个单项都是顶尖,尽管有两个第三,但是总积分把第二名远远甩开,选他带领小队参与维和实在无可非议。
“我的预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苏朝宇坐进沙发里以後,凌寒终於松了一口气,主人般地奔向林砚臣的饮水机。
林砚臣耸肩:“不会,有个纸面协议,培训期是4个整周,按照7天计算,到期之後会开始迪卡斯的维和行动,为期6个月,到期第一批维和人员必须在30天内撤回,根据上下议院的决策再决定是否派遣第二批。你觉得老大会答应罗灿再去一次吗?”
“他自然不敢……”苏朝宇思忖了一下,“我只是预感而已。谁都知道,任何事情都有无数种可能……”
“谁都知道,‘预感’这个词在老大那里,从来都不算数。”林砚臣啜著咖啡抢了苏朝宇一句话。
听见这个名字,苏朝宇气不打一处来:“准假,我找他去,在基地?”
“亦涵打过电话,说下班後江扬会过来,他要先送走那些第四军来参观比武的大叔们……”凌寒弄好咖啡,顺手打开林砚臣新买的笔记本打游戏,“听说你曾经有冲著江扬吼一夜的事迹,於是,我们伟大的指挥官……”他渐渐分神到屏幕上的小人身上,“决定从现在开始拒绝接听任何来自你的电话……顺便说,罗灿他们後天早晨走,今晚欢送会,此次任务最少持续7个月,你不去……”话音未落,苏朝宇已经冲出去。
林砚臣点点头,赏析了一阵子凌寒灵巧的动作边去做咖啡:“你这个缓冲的方法很好,我快被他吵死了。”
凌寒头也没回,恨恨地咬牙:“我已经被吵死了。”
夕阳西下,飞豹团的大操场上,轮值的士兵正在打扫赛後的场地,收起写有“扎实勇猛,保障有力”的条幅,把比赛用的器材查点入库,得胜的士兵们在食堂聚餐,大喇叭里反复放著高亢的军歌,简直像节日庆典一样。
苏朝宇去陪了罗灿他们一阵子,发现现场相当混乱,於是他约了罗灿明早细谈,自己回林砚臣的办公室里坐著,手边是两罐喝空了的啤酒,前世界冠军的脸色相当难看。凌寒还有公务,已经先回了自己的防区,林砚臣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检视批阅著关於此次任务的相关文件。房间里的气氛相当沈默压抑,最後画家挠了挠头放下手里的文件,说:“咱们谈谈,兄弟。”
苏朝宇砰地拉开一罐啤酒,对林砚臣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後灌了一大口。
林砚臣从抽屉里找到一袋真空包装的牛肉干,一袋油浸蘑菇,他把它们倒在碟子里,端著坐到苏朝宇对面放下,自己却只喝咖啡。
“老大说他一会儿过来,所以……”林砚臣看著那一排啤酒罐,摇了摇头,笑,“算了,我看他也不会追究,我们说正经事。”
“罗灿不适合。”苏朝宇宝石般的蓝眼睛在半明半暗的黄昏里闪闪发光,“他个性太强,爱恨分明,以前读书的时候,连教导主任都被他呛出眼泪来的。”
“沙主任?‘雌雄双煞’中的那个?”同样出身帝国军校的林砚臣立刻在头脑中勾勒出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太太的形象,四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永远穿著一丝不苟的军服,拎著长长的教鞭守在教学楼门口的主路上,对於任何违纪现象严惩不殆。林砚臣和凌寒曾经因为宿舍的卫生问题被她训斥过多次,甚至被罚站在楼道的垃圾桶旁边几个小时,相当丢脸。
苏朝宇点头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凝重的神情:“嗯,罗灿就跟孙悟空似的,不知道害怕,非常乐观也非常执著,对待他讨厌的人,非常记仇而且不留情面,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外交官。换句话说,他不可控。”
“这种描述听起来更像是说你自己。”林砚臣用晃荡的方式摇匀杯子里的奶油,笑。
“不。”苏朝宇端著啤酒喝了一口,翘著腿望著窗外,夕阳几乎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半天火烧般的红云,金红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蓝眼睛里,使他显得相当温柔,“我第一次见到罗灿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我弟弟,亲弟弟。每次看到他,我就会不自觉地想,如果暮宇没有失踪,如果他在家里长大,那他一定就是罗灿这个样子,激烈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会让他喜欢的人感到温暖,而让他恨的人感到恐惧。”
9 别离
“现在暮宇已经回来了。”林砚臣心里一动,隐隐觉得不安。
“我爱暮宇,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收回对罗灿的感情,他从小没有父母,跟奶奶相依为命,吃了不少苦,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过幸福的生活。”苏朝宇喝著酒幽幽地说,“这辈子他就是我亲弟弟。谁敢动他,我一样会拼命的。”
林砚臣皱眉,他不确定苏朝宇有没有和江扬谈过这个问题,江扬又是否清楚苏朝宇内心的这些情感,只能选择绕开这个话题,於是他站起来,到办公桌那里拿了另外一份文件过来递给苏朝宇:“你的调令,恭喜了,兄弟。”
苏朝宇疑惑地接过来,笑:“不会是调我去做总司务长吧,每天负责基地最重要的後勤供应。”
林砚臣不说话,只是摇他那只会唱歌的咖啡磨,叮叮咚咚的乐音和嫋嫋的香气在飞豹团老大浪漫风格的办公室里弥散开来,在夕阳渐渐落下的时候,让人有种梦幻般的和谐舒适感。
苏朝宇打开调令,简单的官样文章:“飞豹团夜鹰侦察连五班即日起改编为边境基地特别行动队,班长苏朝宇少校任队长,负责一切训练战斗勤务,边境基地特别行动队直属於基地最高指挥官。”
“虽然人数还少,不过已经是团级建制了,老大另外有公文给我,飞豹团的所有人员随你挑,有勤务的时候,我和小寒的队伍,小慕那边的综合情报处都归你调遣。”林砚臣把香浓的咖啡注入雕花的银壶,然後倾进放了一小块黑巧克力白瓷咖啡杯里,加一小勺白薄荷,再挖一大勺奶油漂在咖啡上,撒上巧克力碎末,最後还插了一片翠绿的薄荷叶做装饰。他把咖啡端过来放在苏朝宇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风雨欲来,今後大家都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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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苏朝宇目前的地位而言,这份新的职务颇为唐突,他有些不知道说什麽才好,林砚臣笑了起来,一面接著做第二杯咖啡一面说:“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叶风辞职之後,我本来是希望你来暂代副队长的,但老大始终觉得你并不适合这种非决策性的工作。成立特别行动队是从前阵子拆改飞豹团的时候就开始筹划的,一直是老大亲自做各方面的准备工作,我们几个各有勤务和部下,不如你做负责人更适合。说起来无论是边境警卫队,综合情报处甚至飞豹团,一开始都是不过十来个人,从无到有,能飞多高能飞多远,就看自己的翅膀了。”
苏朝宇刚要说什麽,林砚臣已经做好了那杯咖啡,放在苏朝宇对面,说:“老大就来了,我想他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另外特别行动队的办公训练基地在指挥中心,你好好想想,除了五班你还要谁,名单开给我,後天早晨一起带走,手续再补。”
“这麽急?”苏朝宇脱口就问,但林砚臣已经走了出去,片刻,楼道里就响起朗朗的军靴声,接著有人推开了门,苏朝宇回头,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就站在门口,对他微微一笑。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苏朝宇跟江扬相拥著躺在林砚臣办公室的大沙发上,絮叨了整整一夜,苏朝宇从第一次遇见罗灿开始,一直讲到上个礼拜。琥珀色眼眸的情人长官颇为耐心地听著,却在苏朝宇准备重申调罗灿回来的若干理由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不,不行。”
“江扬!我说过一万遍,暮宇失踪以後,我在军校一直把罗灿当作亲弟弟,他来飞豹团,有我的因素。你调虎离山把他送走……”
“什麽叫送走?”江扬抬高声音,“这是无可退的方法。我有私心,杨上将肯为了我签一个孤立自己的‘反对’,我难道不可以为他挡一次风险吗?”
苏朝宇回瞪:“用罗灿?”
“不是。”江扬用指尖一下下揉著苏朝宇积累了最多疲惫的肩窝,“罗灿聪明大胆,识时务又稳重,却不知道军界险恶。我有心委以重任,总不能没来头地给他升职吧?参加维和,是最好的方法,放心,爸爸在首都,我特意提起过,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监控到。而且下议院一直要求精兵简政,这次维和任务已经设了落日时限,最多6个月,之後必须重新表决才能决定行动是否继续。”
苏朝宇望著江扬,明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还是暗自生气。
“至於你……”江扬又一次笑得像个狐狸,轻轻地吻他的额头,“我怕你拆了迪卡斯,也怕你在齐音中将手下受委屈,想来想去,罗灿虽然优秀,却到底不够分量。这种暗波明斗里,他才是最不会吃亏的人。你就不一样了,我的冠军,我的小兵──还是那句话,要通过你打击我的,要树立典型的,或者简单出於嫉妒的,排队都能出去两公里。”
苏朝宇愤愤推他:“说到底,罗灿就是倒霉,好好一个孩子,偏偏栽到你手里。他虽然想去,但是不能被你这麽利用。”
“胡说。我调个跟我根本不熟悉的尉官带几个小兵去做齐音中将的下属,比调你去要安全得多。要知道,那些相信是由彭燕戎上将授意,提交军部的对飞豹团的无端指责报告摞起来,快赶上你我的身高了。”
苏朝宇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1cm,好几份报告呢。”
“你的,你的。”江扬有些讨好地咬苏朝宇的耳垂,“吃点夜宵再继续攻击我,好吗?要什麽口味的咖啡,我去煮。”
罗灿并不知道苏朝宇的担心,这个刚满23岁的年轻人对能够参与这次维和行动相当雀跃,倒不是对迪卡斯的人民有著多麽深重的感情,他只是因为赢了比赛而感到十分满足而已。
苏朝宇约罗灿在飞豹团的招待餐厅吃饭,因为调任特别行动队队长的正式命令已经下发,他难得换上了少校的军官军服,配了军衔。罗灿看惯了他穿士兵常服的样子,颇有些不习惯,不过听了他升职的消息以後,还是由衷的表示了祝贺,并且说:“这才差不多嘛,这半年来师兄在飞豹团当班长,实在是太委屈了些。”
苏朝宇摆手,罗灿的打抱不平从他调入飞豹团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转移话题:“我的调令你是知道的,我已经跟团长谈过,等你此次任务结束,就调入我的特别行动队,你这次带人出去,要处处小心,我还等你回来给我作副队长呢。”
罗灿笑著吐舌头:“师兄放心,迪卡斯不打仗的时候也算是个著名的海岛旅行胜地,报纸上都说‘迪卡斯局势日趋稳定’,师兄不要过分紧张了,我去度度假,泡泡比基尼少女就回来,保证一天都不多耽搁。”
苏朝宇笑著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局势稳定也是战场,你不要太儿戏了。”说著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丝绒的盒子,弹开了递给罗灿:“首都大慈悲寺的开光护符,你随身带著保平安。”
护符只有两寸多点,盈翠水润,晶莹剔透,雕著观世音菩萨的法相,雕工极精,一望而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罗灿是知道苏朝宇和江扬之间的事情的,一面耍赖让苏朝宇给他戴上一面打趣说:“不会是嫂子送的平安符吧,那等我回来,他还不弄死我。”
苏朝宇忍不住又给了罗灿一个爆栗:“你这‘嫂子’倒叫的顺嘴!他托人在首都专门给你请的,这家夥薪水高,首都那些高僧大德修女祭司的,又争著巴结他,这点事举手之劳,不用觉得欠他什麽。”说著却忍不住愤愤起来:“迪卡斯那地方邪门,传说上古时期就被神明诅咒,任何人都不能带走那个国家一粒沙子,一颗贝壳,否则就会遭天谴。所以江扬虽然可恶,这件事也算他考虑周详,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罗灿把护身符藏进贴身的衣服,珍重地系上衬衣扣子,给苏朝宇满上酒,想了想才郑重开口:“师兄,自从先前嫂子走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甚至过了好几年,也始终不敢肯定你是否忘情……毕竟,你们曾经那样深得爱著彼此。”
苏朝宇听他提起自己的前女友,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强笑:“那麽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要再提起。”
“我那时候还小,并不真的懂爱情,但心里一直非常羡慕你们。有时候会想,什麽时候老神仙也能赐给我一个那样倾心不悔的爱侣呢?”罗灿不理,目光有些迷离,接著说下去,“後来你们不在一起,嫂子嫁给那个外国人,我惊诧之余,只觉得难过,竟像是自己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可是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我也从来不敢问你。後来大了,才渐渐明白嫂子当年为什麽离开你。”
苏朝宇专心致志地盯著杯子里翻腾的泡沫,强笑:“我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师兄,并不是因为你不温柔,不负责,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你甚至非常完美,但只有一点……”罗灿灌了口酒给自己壮胆,“……你太清冷了。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入不了你的眼,甚至对自己也一样,必要的时候,有种弃之如敝履的决绝,我想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不踏实。或许换句话说,你让人摸不到底。”
苏朝宇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含笑看著罗灿:“那你不怕?”
罗灿猫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笑:“我当然不怕。我最厉害的一点,哪,就是经过了这麽多年的相处,都没有爱上你。不然,我早就怕死了,哪里敢跟在你身边。”
苏朝宇一愣,他向来伶牙俐齿,可这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麽才好。罗灿微微一笑,看上去竟显出几分苏朝宇从来没见过的成熟来,他低低说:“我虽然不知道师兄跟新嫂子的爱情故事,可是我能看得出来,司令官视你如珍如宝,师兄你也动了真情,到基地以後,慢慢仿佛找到了幸福……我虽然不过是个飞豹团的小排长,却也听说了第四军跟咱们不睦的事情,这次过去,一定会谨言慎行,我还等著去你的特别行动队当官呢,放心吧。”
苏朝宇听得感动,罗灿在飞豹团历练不过一年多,他竟不知道这个总被他视为弟弟一样护在羽翼下面的少年成长得如此之快,把许多事情,都看得透彻了。苏朝宇只得站起来,拥抱了罗灿,罗灿微醺,笑得阳光灿烂,他说:“师兄,我们都会幸福的。”
10 情人间的距离
罗灿离开後的第三天,苏朝宇才从飞豹团返回基地指挥中心。他终於消了气,不是原谅了江扬的护短和调虎离山,而是因为江扬的新指令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由於基地指挥中心占地面积广,整个边陲小镇又是商贸要塞,江扬指派了苏朝宇从飞豹团里筛选各个专业能手,组成基地的特别行动小分队,长期驻守在指挥中心。
“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地把情人挪到身边来。”程亦涵装出老大不情愿地样子把电子文档分发到相关部门去,“我要求把慕昭白从楼上挪到我对面办公区。”
江扬不否认这点,但是却更想在一定程度上让飞豹团不要那麽招摇的同时有扩容的可能,也便於有突发事件的时候,能尽快集中起一批可靠的精英来。“虽说是元帅级别的人物才可以有自己的私人防御队伍吧……”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念叨著,开始处理今天的公务,“想天天看见朝宇,也不算是很过分的想法呢。”
但事实和真相一样,令人讨厌。
苏朝宇他们的小分队第一天晚上就在广场上搭了帐篷睡觉,因为後勤部门没协调好,原定搬空的宿舍里仍然住了一屋子兵。第二天早晨,江扬为了时差,赶早参加视频会议的时候发现,在其他人刚刚开始早锻炼的时候,苏朝宇带领的小分队早就拆掉、叠好帐篷,做完基础的素质训练了。本想在会议後去瞧瞧小分队的江扬扑了个空,苏朝宇带著他挑的25个人到练兵场去观摩其他专业部队的科目训练,直到午饭才在食堂出现。江扬的心情在连续错过情人好几次後变得奇坏无比,弄得程亦涵非常恼火:“我会向江元帅举报的!”的07e1cd7dca89a1678042477183b7ac3f
江扬一面哼著一面不屑地挑起眉毛来:“举报我以长官的身份关注下级部队吗?”
程亦涵长叹:“最近很不平静,江扬,你强装轻松也没有用。调苏朝宇在身边,只不过是你在做心理上的防线。”
一句话刺中了江扬内心最深重的恐惧,他紧缩眉头,静静地站在平日开会用的白板边,一笔一划地把他觉得可疑的事件罗列下来。从杨霆远上将被狗仔队追踪开始,江扬嗅到了一种不平常的味道,说不出,但是确确实实让人心慌。他有时候挺记恨自己这丧气的第六感觉,好事觉不出,倒是能提前得知无数坏消息。
“倒也没有那麽严峻。国际关系大概是被北边雪山上的冷空气激住了,世界都不平静。”程亦涵耸肩,目光落在“战争”二字上,迟疑了片刻才说:“迪卡斯那边,不会再打起来了吧?”
“难说。”江扬思忖著,“迪卡斯联合王国不过是个群岛国家,前些年靠出口椰子油和海滩旅游业过日子,穷却平静。二十五年前他们的领海上发现了现今世界上蕴藏量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一切就都变了……我倒不是为自己的兵需要上战场而恐惧,只是……”江扬转移话题,他叹了口气,把字迹全都仔仔细细地擦去了,“只是觉得有些身不由己。”
程亦涵大笑:“不要过分强调你的长官责任感,我最恨在重压之下干活了。都说迪卡斯局势稳定,这个时代,谁要发动战争都得掂量清楚。”
琥珀色头发的长官貌似很生气地瞪了副官一眼,心里却相当无可奈何:难道真的是在风雨里走惯了,竟然忘记如何欣赏晴天了吗?
听说了特别小分队的事情以後,凌寒颇为不满地向林砚臣建议,让他要求指挥官“缩短情人间的直观距离”。向来浪漫勇敢的飞豹团老大却一点儿也不敢因为这个去触江扬的软肋,只能更加勤快地往返在边境警卫大队的驻训地和飞豹团团部之间。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7
终於有一个周末,凌寒自己开车来飞豹团独立官舍找林砚臣,进门就发现程亦涵和慕昭白也在,不由地大笑起来:“江扬那个纸老虎,不会攻占了基地所有的空间吧,还有,你们也不打反击战?”
慕昭白刚从首都回来不久,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反击失败了。今天特别小分队正式挂牌,狂欢完了,自然需要私密空间……”话没说话,就被凌寒端起了下巴:“你怎麽戴眼镜了?”
“读书啊……”慕昭白做出一副要虚脱的样子来,“帝国军校,住在一个破宿舍里,就读资料,一本一本又一本的。不要太无聊,虽然这些技术确实不错。”
林砚臣在简易厨房炒菜,探头笑:“老大说了,慕昭白的存在,就是为了鄙视剩下人的智商。”
“所以说,这个没良心的……”凌寒抡了拳头,准确地停在慕昭白鼻子尖前一厘米处,“老实交代,你有没有背著我们的亦涵弟弟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慕昭白脸都红了,程亦涵倒是放声笑起来,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虽然长得风流,但是慕昭白对感情始终保持著一种单纯到天真的态度,程亦涵不信测谎仪,却信慕昭白那很少情况下才会红起来的脸。
“感情上我不会撒谎,我怕所有的真心的,都会因为一时间脑子糊涂而丢失了。”慕昭白在第一次和程亦涵吵架过後这样道歉。那次,程亦涵年纪还小,整整一周都无法原谅慕昭白,後来,他傍晚出来散步的时候,靠在空心砖的花墙背面给昔日的同学发短信,就听见背後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偷偷溜到那边,只看见慕昭白蹲在底下,抱著一只不知道被哪个粗心主人溜丢了的大脑袋金毛嘟嘟囔囔。程亦涵哑然失笑,金毛显然比倾诉者烦躁多了,使劲儿摇头,可怜巴巴地望著远处冒头的程亦涵。後来,直到看见大金毛头也不回地叼著玩具飞逃,程亦涵才在转角处叫住了失落的慕昭白:“坏话说完了?”慕昭白抿抿唇,低声说:“我只相信,爱是没错的。”
凌寒试图从锅里尝鲜,被林砚臣用筷子打了出来,只见程亦涵扭著慕昭白的鼻子,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想要视力好,就别装出有文化的样子。”正闹著,门铃响了。凌寒跳起来:“千万别是江扬,我恨了他这种突袭了。”
事情没让他扫兴,是快递公司送来了3只活鸡,最大的公鸡有鲜红色的肉冠,母鸡相当肥硕,而另一只相对较小,看起来倒像一个家庭。能指挥几千士兵的飞豹团老大、能抓住恐怖分子的前国安部优秀特工、能精密分析情报来源的高智商专业人员、能迅速处理各种急务的万能副官看著活泼的一家三口在房间里踱方步巡视地盘,居然束手无策。
“为什麽搞来这种东西?”凌寒举著一份厚实的《布津娱乐头条》卷成的粗壮纸筒,躲在书架後面埋怨。
林砚臣直接抄了把菜刀蹲在厨房门口:“因为大补!你这麽久没有休假,吃顿好的。3只鸡来之不易啊。”
慕昭白盘腿坐在那里幸灾乐祸:“小寒,2号美女在看你。”
“别逼我……”国安部的特工目不转睛的保持著身体的平衡,轻轻抬腿,从脚踝处抽出一柄小刀。
“喂,回家过周末,你带刀干嘛?”林砚臣迅速转移了焦点。
“上!”凌寒率先冲过去,慕昭白出其不意地俯身就扑,终於成功地把被军事精英们称之为“2号嫌疑鸡”的肥硕母鸡扣在废纸篓里。凌寒倒拎著它去厨房放血,隔了几分锺就转著血淋淋的小刀出来,倚在门框上,用末日帝国的王者口气说:“扇形包抄,地毯式,搜搜3号在哪儿。”
程亦涵本想袖手旁观,却因为“对解剖最有心得”而不得不参与追捕行动,攻击性最强的1号嫌疑鸡显然发现了这是敌方的薄弱环节,於是扑闪著翅膀冲了过去,在程亦涵的脖子上恨恨啄了一口。林砚臣正好在他身後埋伏,一锅铲就把这个雄赳赳的家夥拍得晕了过去,直接丢给拎著刀子的凌寒。
那晚的鸡宴吃得很尽兴,四个年轻人像饿急了的狐狸,到最後一口汤都没剩下。按从首都买了各色小吃,又带了最新的电影的慕昭白说法,就是“制造了灭门血案又彻底完成了毁尸灭迹”。他们互相开著玩笑诉著辛苦的时候,江扬和苏朝宇正在几小时车程以外的指挥官官舍里做著少儿不宜的事情。
苏朝宇海蓝色的头发蹭在江扬的下巴上,江扬身上白麝香的气息促使苏朝宇深深的,又一次吻上去。忽然,短暂急促的嘟嘟声响起来,苏朝宇戳戳情人的胸肌:“这种时候发的传真,都没好事。”
“那就在坏事来临之前,”江扬笑笑,琥珀色的眸子贴近苏朝宇的海蓝,“快点多做些好事。”
夜里,里间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只有外屋柔和的一束银光照在传真机刚刚吐出来的一张白纸上。江元帅专用的私人信札题头下面,陈述了一行简单的事实:迪卡斯联合王国情况有不稳趋势,保持警惕。
苏朝宇的背紧紧贴著江扬的胸口,长官环著他的小兵,熟睡美梦。
11 老师和学生
江扬向来醒得早,苏朝宇抱著枕头睡得像个孩子。年轻的边境基地长官打著哈欠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温开水,忽然想起昨晚的夜半传真,只看了一眼,就心虚似地把纸折起来,锁进公文包里。
苏朝宇翻了个身,一扑身边没人,便知道该起来了,却不愿意动弹,佯装梦呓:“江扬……”琥珀色眸子的长官笑出声来,把另一杯放了新鲜柠檬片的温白开放到床头,俯身去吻对方的额头:“不拖你出去早操,也不是说让你睡懒觉的,起来。”
“周末特权,不要太严肃。”海蓝色头发的小兵勾著长官的脖子,索要了双倍的早安吻才翻起来,心有灵犀地问到,“昨晚什麽事,大半夜传真?”
“爸爸的例行晚安,还说秦月朗上校到我这里的例行拜访推迟一周,问你要不要带点什麽。”
苏朝宇边刷牙边含含糊糊地点了些东西,江扬双眉紧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苏暮宇坐在帝国大学的咖啡厅里,自己占了个角落的沙发。布津帝国大学是整个国家最好的高等学府,在帝都西郊,位置依山面海,海中还有若干小岛,放眼望去,景色十分优美。校区历史悠久,教学楼都是古老的城堡式建筑,滨海林荫道两侧,每棵树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穿行其间,说不出的惬意。
苏暮宇在的咖啡厅是整个学校最昂贵的消费区之一,位於古堡的顶层,有整个面朝大海的落地窗,顾客不多不少,很多外面的富商巨贾也喜欢来,不仅仅因为这里的环境,更因为约在大学区里面谈生意,会显得自己不那麽满身铜臭。
顶级的蓝山咖啡,上好的可可蛋糕,都是苏暮宇喜欢的东西,他毫不顾忌服务生的眼光,直接把蛋糕拿在手里大嚼,一面吃一面用笔记本看电影,阳光灿烂的午後,除了哥哥不能陪伴在身边以外,他觉得世界相当完美。
在客气地挂掉了七八个热情的女孩子的约会电话以後,苏暮宇一直在等的人终於出现在咖啡厅里,进来的时候门口风铃一响,服务生们都不由得惊呼起来:“卓教授……”
卓伯帆教授今年刚满50岁,是帝国大学商学院重金请来坐镇的名誉院长,他年轻的时候留学纳斯帝国顶级的商学院并拿到博士学位,归国多年,自己创办过多家公司,擅长预测和分析国家的各项经济政策,并能及时调整自己的产业策略,不到二十年光景,就赚到了不菲的身家。不过十年前他把产业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则专心从事宏观经济的高等教育,目前已经是领域内的泰斗级人物,享受帝国政府的特殊津贴,是下议院经济政策顾问团的副团长。
苏暮宇看到他进来便擦擦手指,站起身来恭敬地说:“教授您好。”
卓教授一面笑著跟他打招呼一面走了过来,两人显然相当熟悉的样子,送咖啡的服务生听到苏暮宇说:“上次您让我读的论文我还有几处疑惑……”
孜孜不倦的学生和诲人不倦的老师,简直是校园里最和谐的场面。
服务生走远了以後,卓教授的表情立刻变得相当恭敬,他把一只U盘递给苏暮宇:“这个月的情况不是很好,建议大人调整相关的投资。”
苏暮宇相当沈稳,只是“嗯”了一声,等这位泰斗级的候鸟继续说下去。他做为现任的波塞冬主理海神殿的事务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时间了,但真正开始了解分散各处的“候鸟”还是跟他哥哥苏朝宇一起回来之後的事情,这十几年的经历让他比同龄人成熟了太多,手段雷霆却又温柔,因此只用了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彻底收复了海神殿残存的势力,所有的候鸟和寄居蟹,都对新任的老大又敬又怕。
“相信您已经从新闻中得知,迪卡斯联合王国政局不稳,作为世界第二大原油供应地,那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大幅度地影响世界经济的走向。”卓教授言简意赅,“目前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有两种,第一,迪卡斯现任国王和叛军政府达成妥协,在第三方维和部队的帮助下重新执政,国内现有的原油生产维持原状,那麽我想原油市场会在经历小幅上涨以後趋於平稳。第二种即是由大国出兵平定叛军政府或者协助叛军政府完成政变,战事结束後,出兵国都会对迪卡斯国内的原油生产也进行清洗,由本国商人接替以垄断利益。如果战事顺利还好,如果拖过两周,恐怕石油生产设备等都会受到致命打击,那麽情况会变得相当糟糕。”
苏暮宇抿著咖啡听著,他的神情就像一个国王在虚心地听取下属的意见,恩威并重,十分得体。
卓教授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建议您立刻抛出所有在迪卡斯石油生产企业的股份,并且立刻买进60日至180日的原油期货,静待升值。”
苏暮宇靠著沙发背想了想,这咖啡厅别出心裁地用新鲜的百合花装饰和分割每个小区域,这个有宝蓝色的长发的年轻人仿佛是花丛里走出的仙子一般,明朗俊美得耀眼,他对卓教授微微一笑,随即懒洋洋地伸出左手:“您和小唐商量著办吧,我相信您的判断。”
卓教授小心翼翼地托起他修长有力的手,阳光下,每片指甲都如珍珠般闪著优雅的光,“是,大人。请您放心。”卓教授用缓慢而清晰地动作低下头,脖颈和身体呈现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他垂目注视波塞冬的手背一秒,随即站起来,恭敬告辞离开。
苏暮宇见他消失,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像孩子似的舔了舔嘴唇,又给另一个在国家图书馆工作的候鸟发了条消息:“要一本关於期货的经典教材,请谨慎选择後快递给我。”
手机立刻收到了一条信息,却不是他的候鸟,江家的小儿子发来邀请:“今晚没有应酬,我想吃烩土豆和香煎猪肝了。”
苏暮宇的眸光变得十分温柔,他笑著回消息:“馋嘴是狐狸的天敌,今晚沙滩赏月,只有锅仔茶树菇和香蒜面包。”
“我会带新鲜的鸡翅和鱿鱼,7点半到达。”
苏暮宇想了想,终於还是回复:“好,等你。”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8
程亦涵拿著几份文件走进江扬办公室的时候,基地最高指挥官像每天这个时间一样,在一目十行地浏览部门简报和军部政府各部的公文,手边有一杯喝干了的茶,见到他进来,便简单地点头致意。
程亦涵放下文件,自自然然地去给江扬重新沏茶,似乎不经意地说道:“长官似乎相当困扰?”
江扬头也没抬,飞快地签阅完手里的一大摞文件,扔下笔抱著肩膀看著他笑:“肯装糊涂的人往往会显得相当温柔。”
程亦涵把白瓷盖碗端到江扬面前:“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无论是林砚臣中校还是苏朝宇少校,都会认为下官相对温柔。”
江扬笑著端起茶来抿:“你特意进来不会是跟我比较温柔程度的吧?”
程亦涵给自己倒了杯茶,对面坐下,神情相当严肃:“迪卡斯情况似有不稳,但下官建议您不要以任何方式过问罗灿上尉的维和任务。”
江扬把茶放下了,欲言又止。
“第一,最高军事委员会已经作出了明确的指示,此次维和任务由第四军负责统筹调度和具体勤务。一周前,这份通告命令便以书面的形式传达到了所有的军区,而您也已经签阅。在出现新的危机以前,您并没有申请行动的立场和权力。”
“我知道,但是近两周来,迪卡斯联合王国的情况似有不稳,不仅仅是罗灿,400人的维和小队在这种局面下,有生命危险。”江扬把一份文件的草稿打印出来给程亦涵看,“我准备报请召回。”
程亦涵不看,只是说:“长官,并没有明文规定您不可以这样做,但是下官建议您不要挑衅大家默认的规则和军部的权威──在这件事情上,您并没有足够的分量说话。”
江扬看了看他用15分锺填好的那张表格,然後随手揉了,苦笑著展平放进碎纸机,一言不发。
程亦涵接著说:“您心里非常清楚,而且您根本也不可能真的递交这份报告,但是您很想这麽干,您为此而非常困扰。”
江扬苦笑:“我忘了你也是医生。”
“没有副修过心理学,但我进来以前,跟江立通过一个电话。他说人在恋爱的时候,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爱人的任何要求。”程亦涵站起来走到江扬身边,“江扬,这是我们的本能,你不需要为这个感到困扰。而且我一直相信,你始终知道应该怎麽做。”
江扬侧头微笑:“爱上我真是苏朝宇的悲剧,本能只会让我犹豫,却无法改变我的决策。”
程亦涵黑眼睛里闪著信任却又无奈的光,他等著。
12 烈焰美酒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张正式的调令缓缓吐出:“情况未明,特别行动组自即日起24小时待命,包含队长苏朝宇少校在内,任何相关人员不得擅离基地指挥中心。”
江扬从容地拿起笔,刷刷地签字盖章,要交给程亦涵的时候却又苦笑:“我见鬼的直觉告诉我,这种东西会让苏朝宇离开得义无反顾,可是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程亦涵说:“您不能过问不能派遣行动队的原因,他也知道。”
江扬重新端起茶,座椅转过去对著窗外,他抿了口茶,低声说:“如果罗灿出事,就算他原谅,我也会无地自容。”
程亦涵敬礼,又说:“刚刚接到元帅府的电话,第一副官秦月朗上校今天下午一点到达基地机场,希望约您共进下午茶。没有公务,只是带来元帅和首相的精神上及实物的问候。”
江扬摆手表示由著自己副官安排,程亦涵便敬礼离开。江扬又坐了一阵子,还是拿出手机,想给苏朝宇打个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就像预料之中的那样,对方关机。
秦月朗的班机比预定早点,到达的时候刚刚过了午饭时间,他拎著简单的行李叫车去江扬官舍,他早来惯了基地,只是跟程亦涵通了个电话而已。
初秋,江扬的庭院里开满了雪白的秋玫瑰,香气清幽甜美,十分宜人。安敏给秦月朗开门的同时,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秦月朗倒觉得奇怪──难不成现在那个向来劳碌命的江扬也学会了午後翘班,回家小睡片刻?他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郁郁葱葱的玫瑰花丛中,支著一架极大的藤制双人秋千,隐约能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安敏压低了声音说:“那是苏朝宇少校。”
秦月朗沿著庭院里的鹅卵石路走进客厅,他觉得这种场景相当有趣,毕竟江扬是他看著长大的,从小,那个有琥珀色小卷毛的家夥就没有过体贴温柔的美德。
爱情,真的能让人改变许多呢。
秦月朗把安敏打发走,自己轻车熟路地打开平时只是个装饰的酒柜,开始摆弄那些名贵的酒和酒具。
院子里的苏朝宇其实并没有睡得很沈,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进门,挣扎了片刻便起身回房,秦月朗正旁若无人地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看到苏朝宇,便招呼他过来坐。
中学的时候苏朝宇曾经因为好玩去酒吧打过碟,此刻一眼就看出,秦月朗刚刚完成了难度极大的“七色彩虹”,一杯酒内,沈淀於杯底的红色、悬著的绿色、蓝色、橙色直至最上层的白色,层层清晰可见,不见杂染,色泽豔丽如同雨後彩虹。
苏朝宇忍不住露出惊疑赞赏的神情来,秦月朗笑著掏出铂金的打火机,啪地点燃了最上面的白兰地,在豔蓝色的火苗猛窜出来的瞬间,立刻盖上一片刚切好的柠檬,一时整个厅堂已经弥漫了酒香和柠檬的清香。秦月朗把这杯酒推到苏朝宇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扬唯一会调的一种酒,最烈的部分玩个花样就烧尽了,剩下的薄荷酒啊石榴汁啊,刺激比较小,看上去又漂亮的要命,最适合在宴会上哄人,”
秦月朗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里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金色,大多数时候神情中都流露著玩世不恭的不羁,但有时候却会显出深刻的忧伤和沈沈的无奈。
“可是也太杂耍了些,千万别跟他学。”秦月朗从酒柜里找出一瓶限量的灰雁伏特加,兑上干末酒加新鲜的玫瑰花瓣和冰块,晃了晃抿了一口,揉了揉苏朝宇睡得乱七八糟的蓝色短发,笑起来:“别这麽警惕。江扬变得过分认真以後,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嗯?”苏朝宇早晨起来的时候有明显的感冒倾向,江扬坚持说年轻的时候也得好好保养,因此强迫他请假一天,在官舍里休息到完全康复。但苏朝宇本人总觉得特别行动队刚刚成立,队长的缺席影响士气,因此甚至跟江扬吵了一架,虽然最後不得不在长官的强权下低头,但怨气还是有的。
细心敏锐的秦月朗当然看了出来,他正想说些什麽,手机却响了,程亦涵发来信息:“江扬长官被要求参加军事委员会临时特别会议,大概在晚饭前都不会有额外的空闲时间,因此不得不取消与您的下午茶会面,希望秦月朗上校能够替他向元帅转达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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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朗发了一条收到请放心的客气话,然後笑著从酒柜下面的小冰箱里端出一只玻璃盘子来,上面有四色十六只圆润剔透的点心,都用烙花纹的银纸托著。秦月朗笑:“首都最负盛名的泛後甜品店招牌糯米糍,冰镇了最好吃,每种口味给亦涵留一个就好,气死江扬。”
苏朝宇曾经多次在江家小住,跟秦月朗也算投缘,但是并没有关系好到可以单独喝酒吃点心聊天的地步,因此他想了想,才谨慎地开口:“是不是您或者元帅,有事情希望我转告江扬。”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秦月朗清脆地笑出声来,忍不住又去揉苏朝宇的蓝头发:“嗯,是不是真的什麽事都瞒不过你,‘蓝头发的巫师’?说真的,其实元帅确实希望你知道一些事情。”
苏朝宇皱眉:“我并不一定会因此放弃自己的立场。”
“这些情报是免费的,不附带任何条件。”秦月朗端著他的酒微笑,“但通告是强制的,我相信你的判断,元帅也一样。”
苏朝宇垂下眼睛,他的手指握著冰凉冰凉的酒杯,掌心的热度被一丝一丝地吸去,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风沙沙地吹动庭院里的玫瑰,虫吟细细,花香嫋嫋,隔了很久,苏朝宇才抬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对秦月朗微微一笑,说:“好,请说。”
那是一个相当温暖而美丽的午後,酒香花香,点心也相当美味,秦月朗的声音和语调始终如一,不急不缓地讲述的那些关於贵族的一切,却仿佛有魔力,会将整个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样,令人恐惧。
“像布津这样的大国,要想稳定,唯有制衡。所以上议院和下议院互相牵制,七大贵族和四大部族互相掣肘,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关系微妙。江扬还是个孩子,出道太早,虽然元帅一直盯著管著,还是锋芒太露,到海神殿事件的时候,竟没有人愿意帮我们。”秦月朗抿酒,不经意地风情万种,“元帅夫妻的权势及海神殿的阴谋固然是主因,可是江扬前些年也太过张扬了些,太多人怕他功高盖主,轻越雷池。”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29
“所以竟然让他去死?”苏朝宇齿冷。
“甚至不止一次,我们有理由相信零计划事件也与此有关。七大元帅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江家秦家都是七大贵族,江元帅又是现任家主,在上议院的元老院都有席位,另外六人竟敢做的那麽绝,便知道这绝不是事後那些替死鬼们能布出来的局了。”秦月朗目光闪动,一根手指搭在苏朝宇左手的手腕上,低低说,“元帅甚至猜想,此事或涉某位部族法王。”
苏朝宇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知道四大部族的法王在这个国家是仅次於君王的权贵人物,分司立法司法执法和监查,姻亲关系复杂,权势惊人。
“只是猜想而已。”秦月朗拍拍他的手背,接著说,“以他们的身份,亲自出面对付江扬,太过突兀。但第四军的长官彭燕戎上将就不一样了。”
“我见过他。”苏朝宇神情淡然,“几年前在杜利达,嗯,冠军之前那次,他罚我在宾馆的前庭站了整整一夜,因为我拒绝他小儿子的要求。”
“什麽要求?”秦月朗好奇地问,“彭上将的儿子也就是朱雀王的外孙,皇後的外甥,你胆子不小。”
“哦,我倒不知道这些奇怪的姻亲关系,他要我的头发,据说想做套油画笔。”苏朝宇笑,“那时候比现在长得多,打理得相当不错。”
秦月朗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苏朝宇的短发,笑:“现在手感也好,结果呢?”
“被剪掉了。”苏朝宇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变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江扬也这麽干的时候,我相当反感。”
秦月朗主动与苏朝宇碰杯:“谢谢你既往不咎,说实话,遇到你以前,我有很多年没有看到江扬能够发自内心地幸福了,现在的他,让我相当羡慕,甚至嫉妒。”
苏朝宇知道这位第一副官也有不能触碰的伤痛和柔软,因此他什麽也没说,只是笑著抿了口酒:“这是注定的缘分,我们彼此依靠,彼此温暖,谈不上谁占了便宜。他并不知道之前的事,他剪我的头发,也不是为了做毛笔油画笔水彩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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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朗舔舔嘴唇接著说:“彭燕戎上将出身七大贵族,不过父亲早亡,现任的家主是他的族叔,两人为了家族内部的权力,多有争执暗斗。你也许知道,十五年前,现在的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上将还是第十军的幕僚,彭上将的第四军因为贪功被困,损失惨重,甚至将整个战局都拉向失败的边缘,幸好杨上将挺身而出,才拯救了整个帝国军队。那次失败几乎断送了彭上将的军旅生涯,在家族内部的地位也不断下降,幸好他的岳丈朱雀王裴坤山在背後不断扶植,这些年才又有东山再起之势。彭夫人是朱雀王的嫡女,与我们的皇後是亲姐妹,年轻时都在纳斯帝国大学读书,感情极好,有时候枕头风吹几下,比上议院下议院开几天会要强多了。”
“秦家和江家,不会任人宰割。”
“江家当然不会,但秦家……”秦月朗笑得相当自嘲,“我和姐姐并不是秦家的嫡系,姐姐因此并没有竞选上议院议员的资格,而走到今天的位置,也完全因为海神殿的突发奇想。正常情况下,她应该会一直担任副职,直到退休。秦家现在的家主是个极爱玩的小少爷,才十五岁,论辈分算是我们的堂弟,大家谁忍心把他也拖进来?另外嫡系和支系之间,防备心最重,争斗的时候,利益宁可便宜外人也决不让对方做大,这便是人的劣根性了,想我不说,你也明白。”
苏朝宇沈默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您绕了这麽大的一个圈子,其实就是要告诉我,第四军的指挥官彭燕戎上将,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难江扬,依他的为人,是不在乎做出任何有违情理法的事情来的,而他的背景,又让人不得不忌惮,是麽?”
秦月朗难得脸红了,他费尽心机制造的语言陷阱被苏朝宇识破并坦坦荡荡地摆在面前,他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接招──一般而言,权贵们不会用这样的直白态度,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点了点头。
“我可以问您的结论和建议麽?”苏朝宇反倒放松下来了,甚至还咬了一口有豆沙夹心的糯米点心,笑吟吟地看著秦月朗问。
“我的使命是提供完整的内部情报,并不需要给你结论和建议。”秦月朗有些心虚地说,“我们相信你的判断。”
“第四军与我们及杨上将的矛盾不可调和,但毒瘤太深,不可施以快刀利剑,所以无论出了什麽事,我必须忍耐,不可以妨碍江扬的决策──他现在已经不会冲动,可是却会因我而犹豫,您是来稳住我的,是吗?”苏朝宇笑著说完,一口气饮尽杯中的鸡尾酒,那双如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定定地盯著秦月朗。
秦月朗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跟聪明人说话会让人痛苦也痛快,何况你简直已经是明睿,怪不得江扬那样的人,都为你著迷。我只想说一句话,既然幸福,就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和爱人後悔的事情,可以麽?”的
“得失有命,尽力而为。”苏朝宇送秦月朗到门口,声音轻却坚决。
秦月朗回头,此时已近黄昏,苏朝宇站在洁白的秋玫瑰花丛之间,笑容璀璨神情坚毅,他挥手,说:“保重。”
苏朝宇笑容更胜,说:“放心。”
秦月朗摇上车窗,给江元帅发了一条保密信息,里面只有四个字:“勿需担心”。
13 行动队的新长官
如果说飞豹团是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的亲儿子的话,那麽现在新成立的特别行动队一定是新生儿,在某种程度上,江扬亲自用宠溺的方式给这个小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还留足了扩容的空间。
苏朝宇是在到达基地的第三天搬入新营房的,这里是指挥中心侧面的一座独立的院落,毗邻指挥部大楼,与基地卫戍中心隔街相望。院子很大,门口有团级单位必要的警戒线,线後有荷枪的卫兵。院子里两栋楼,一栋八层的是宿舍,一栋三层的是办公楼,地下有独立的器械运动场,大型体育设施和靶场与对面基地卫戍中心合用,手续都已经完全办妥,都放在苏朝宇的队长办公桌上了。
苏朝宇对这里的条件非常满意,所有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自带卫浴间,双层加长加宽的钢床,下面是书桌,每个人都配备有可接入基地局域网的超薄笔记本电脑。队长官舍是独立的套房,布置得十分简洁又有格调,显然是出自江扬的手笔。
接收营房和整编夜鹰五班的种种冗杂事务让苏朝宇忙了整整一周,江扬给了他数百份人事档案,让他在其中挑选出自己合意的人才。程亦涵会在接到报告後一周内办理好相关的调动手续,无敌副官因此在下午茶时间一边吃香草曲奇一面假装生气地抱怨:“倒好像是穿越到当年建立情报科的日子里了一样。”
偏心的江扬煮了水果茶,一面抿著一面大笑:“自己穿自己,亏你想得出来。这次只是集团军内部调动而已,比前次容易得多。不然,周末给你放假?”
程亦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很好,那这些被调走心爱部下的中层军官,请长官出面宴请一下,平息众怒?”
江扬主动给程亦涵倒了一杯水果冰茶,还挖了两块甜橙放在杯子里,笑道:“苏朝宇说他会亲自去接人,顺便请对方的团长吃饭。至於我这边,正好过两个月就是中秋,你拟个名单请团级干部都来官舍吃菊花火锅。”
程亦涵用玻璃勺搅水果茶,江扬精通所有的茶水配制,这罐东西的水准连最高军事委员会里面最挑剔的官员都会满意,程亦涵想了想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300名军官出席的大型宴会,平时筹备起来就是个工程,何况多事之秋。”
江扬想了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厄运不会在最後一分锺敲门,若是到中秋还平平静静,这一年,就算过去了。”
下午茶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程亦涵已经抢走了碟子里的最後一块裹了细小糖粒的曲奇饼干,他把手里的水果茶一饮而尽,潇洒一笑:“该来的躲不了,从出道到现在,我们输过谁?”说著也不看江扬,径直走了。
江扬望著程亦涵的背影,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他一根手指在碟子上轻轻一转,舔舔──这日子,如此辛苦,如此甜蜜。
接下来的两周里,调入边境江氏军团已经两年多的苏朝宇终於见识到了这个军团所辖的广阔防区,他每天乘几个小时的班车,到散布四处的师团级单位领回他的新部下,同时跟一打以上的各阶层官兵吃应酬的饭,喝大量“感情深”的酒,以至於他完成了第一阶段的部队整编之後的那个周末的夜里,江扬忍不住掐他的腹肌,笑骂:“就快喝出啤酒肚来了,最後一次警告,从明天开始必须戒了。否则……”
苏朝宇用腹肌的力量抬起上身,在江扬严肃的嘴角轻轻一吻,笑著点头:“我知道,一下子就是个团级单位,我怎麽敢疏忽?”
江扬回吻,顺势把苏朝宇翻了过去,肆意掀开睡袍,扯掉内裤,在他臀部轻轻拍了一巴掌,低头在他耳边说:“有什麽事都有我,随时报告。无论如何是第一次,我怎样也不会罚你,但是决不允许自作主张,否则……”说著,手指在大腿根的地方轻轻一划。
虽然是月黑风高的浪漫晚上,苏朝宇却清楚地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威胁,想到那套最近都没有动用的“家当”,不由心虚了一下,侧头笑道:“没人招我,我自然乖乖的。”淡淡的星光洒在床头,让他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显得十分温柔。
江扬摇头苦笑,他的冠军比任何人都勇敢果决,他只能限制,却不能也舍不得抹杀这种美德,如此良宵如此夜,他便不想其他,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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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0
罗灿走的第六周,苏朝宇终於收到他的寄来明信片,上画著迪卡斯明媚的沙滩和椰子树,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上,有两三艘白色的帆船。苏朝宇的部队已经有模有样,他当班长和当学生会主席的经验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变得更加游刃有余,每个人都相当敬畏和喜欢这位有著显赫历史成绩和无尽未来的平民指挥官。
苏朝宇的特别行动队由六个小队组成,每队有六至十名队员。作为一个团级单位,似乎太寒酸了些,但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亲自参加了他们的落成仪式,并当众许诺,在十二月征兵以後,会给他们补充第一批新战士。
第一小队的队长是上个月提干成为准尉的吴小京,分配给他的队员除了原来五班的几个人以外,还有从各个连队里抽调来的搏击能手,他们会在以後的任务中主要司职对重要人物的贴身保卫。
第二小队的队长是三级士官康源,他的小队将主要司职装备和给养的持续供给及运输。
第三小队由二级士官肖海领衔,手下都是神枪手。
第四至六小队的队长都是新调入的,其中军衔最高的是从基地综合情报处调入的廖十杰少校,此人现年29岁,是情报处早期由时任飞豹团团长副官的程亦涵亲自调入的,当时学历只是电子技术专科学校毕业,却因有极强的改装动手能力而留了下来。去年现任情报处处长的慕昭白中校为了让他能够升为校官,特意送他去首都进修,廖十杰只花了一年时间就拿到了军事机械工程学的学士学位,之後晋升为少校,这次调入特别行动队任第四小队队长,他会在无人侦查技术和情报通讯加密解密等方面发挥巨大的作用。
最年轻的队长是19岁的第五小队队长王若谷少尉,他毕业於帝国士官学校,父亲是帝国最大工作犬训育场的场主,从七岁开始学习训练和使用警犬,上个月才刚刚入职江扬军团。
六个小队中唯一的女队长是现年31岁的田小萌上尉,她毕业於布津帝国军医大学,本科主修护理,研究生和博士都是临床学,这些年一直在救援队工作,在突发事件应急处理方面,积累了大量经验,队中的战士都是从基地中心医院抽调的年轻医师。
苏朝宇希望给罗灿保留副队长职务的请求被江扬毫不客气的驳回了,官方理由是:“真正的战场上必须学会和不熟悉的友军协调作战,而不是依靠多年形成的默契。”
苏朝宇在收到这份公文後的第三个小时,获准向基地最高指挥官、特别行动队的直属上司江扬直接申诉。
江扬看也没看苏朝宇写了三个小时的意见书,哗啦哗啦地翻著不相干的简报,意在表明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不公平的。”苏朝宇敬礼,“无论您指派任何人作我的副队长,我们都会在漫长的训练里磨合彼此。我们不是被训练成为一次性产品的部队。”
江扬几乎要被他新奇的比喻逗笑,却强忍著,绷著脸挥手说:“驳回。苏朝宇少校,我建议你更集中精力在你份内的勤务上,对於副队长的人选,我希望能尽快看到新的提名。”
苏朝宇上前两步,拿起自己的意见书,带著明显的不理解敬礼,蓝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迪卡斯的维和很危险,而且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你怕会等不了那麽久,如果是这样,江扬……”苏朝宇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大步往外走。
“等等。”苏朝宇听到对方站起来的声音,却仍然毫不迟疑地拧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苏朝宇少校!”江扬知道苏朝宇这种关键时刻忽略所有客观因素只凭自身的勇气智慧以及不屈的信念行动的特质始终是自己最著迷也最著急的部分,因此总在试图纠正和适度怂恿中摇摆不定,最终反而使苏朝宇变得更坚决更果断。
苏朝宇拒绝理他,门已经拉开。
江扬按电钮关门:“朝宇!”
苏朝宇转身靠著门,已经愤愤地准备好了许多控诉的语句,江扬已经及时冲过来把他按住并且狠狠地吻了下去,两个人一面做著高难度的有氧运动一面施展著会让大多数军校生和特种步战兵都叹为观止的搏击术,两个人都试图用吻来迷惑对方的心灵,用擒拿格斗术来制服对方的身体。
这场相当另类的比拼持续了整整15分锺,最後苏朝宇被江扬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而江扬神情却因为苏朝宇的吻而变得相当温柔,甚至主动放弃了对苏朝宇双手的控制权,只是平静地搂住了情人,低声地说:“对不起。”
苏朝宇不解地望著他,目光渐渐变得愤怒:“别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什麽……”
江扬真的绷不住笑起来,站起来一面给苏朝宇倒咖啡一面说:“你的想象力也太发达了些。真实的原因是,我想培养罗灿继任飞豹团的副队长。”
苏朝宇吃惊,江扬真心诚意地把冰咖啡递给情人,接著说:“飞豹团也是我的嫡系,我不想被别人说厚此薄彼,我有感觉,罗灿早晚也是个耀眼的人物……”
话音未落,苏朝宇已经跳起来把他按倒在沙发上,恨恨威胁:“你敢收他当‘儿子’试试看!”
江扬笑得喘不过气来:“你不会嫉妒了吧?”
苏朝宇舔舔嘴唇,露出他可以直接上镜做牙膏广告的整齐白牙,在江扬颈侧看似凶狠地咬下去:“混蛋!你敢动他我就要……”
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後,苏朝宇压在他身上,牙齿叼著他颈侧的皮肤威胁著,江扬环著苏朝宇的腰,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情人,扬眉笑道:“你就要怎样?”
苏朝宇并不想让情人带著草莓印继续下午的工作,於是转移目标,狠捏江扬的腰侧,道:“你敢动他,我就连过去的账一起跟你算,哼,亏了你每次都让人立字为证!”
江扬侧头吻住苏朝宇,揽著他低低地说:“以後也是带几百几千手下的人了,别让我老悬著心,好不好?”
苏朝宇被裹著糖衣的炮弹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他忍不住轻咬江扬的舌尖,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反正什麽都要听你的,我敢不听话麽?”
江扬认真地看著他,叹气说:“我现在觉得,你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不是管不了,竟是,舍不得管。
总是患得患失,管得少了怕你出事,管得多了,又怕你那双飞扬的蓝眼睛里,褪了耀眼的光,著迷和著急中摇摆不定,不知道如何爱你。
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不过苏朝宇却好像明白,蓝头发的巫师温柔回吻,满目深情。
14 【绚烂英豪】一岁生日特别版
Love and Dream 醉雨倾城
2007年4月,第一读者从北京穿越到香港找我玩儿。那天晚上,热带温度里,和她一起走路,谈到另一个故事。为那个故事付出的辛苦和等待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会让人觉得不值得。有一种很深的感觉,生活并不是在等你的,大步向前,也不一定赶得上。
忘记了是在哪里,我说想写一个新故事──当时手里是有两个坑的,都不小,填得很努力,而且绚烂後来居上,让其中一个坑到现在──事实证明,那段时间我就是“待到明年祭坑时,我冲坑底笑”的人。
2007年7月底,我以10天12万字的速度写完了第一部。
很多人猜测绚烂的起因。现在回头看,很简单,先是被一个故事雷翻了,又被一个故事气著了,干脆自己写一个自娱自乐的。我有一说一,绚烂最初真的是游戏之作,写得我很高兴,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坑。
7月29日到8月初,住在北戴河。宾馆是国家政府用的,条件超级好,碰巧有几天下雨,不能出去吃海鲜,窝在那麽舒适的地方,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写故事。某一天晚上写到3点,忽然有种更奇怪的感觉,我在干什麽,是填坑,还是创造世界。
所以,8月18号,你们看到了绚烂英豪的更新出现在JJ的即时榜上。
新名字是醉雨倾城。很感谢你们叫我醉、小醉、醉大、太後、亲妈、幕後黑手……每一个称呼我都喜欢。
已经忘了最初学习和JJ要命的後台作斗争的感觉,以前的醉,基本上不混绿JJ,混红JJ也是只玩耽美的原创和翻译库,因此发现原来专栏後台可以这麽让人闹心,实在觉得麻烦。有人指点说要多多贴才会有很多人看,所以第一部贴得很快,边贴边改,什麽时候有了很多固定的ID来留言,也忘记了。
但醉不是一个会忘记所有事情的人。醉记得第一条长评,记得群里大家都怯生生地第一段对话,记得第一次踢馆的来由,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有人推荐的那种脸红。
然後这个故事就越来越丰富,醉开始用认真的态度审视它,真的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喜欢夜里工作,有时候会写通宵。这一年来,绚烂是醉生活里最大的一部分──本来就是写字为生的人,星座八卦塔罗命签都说,醉这一辈子无论穷死还是富死,都跟写作有关。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1
生日的时候想,就让绚烂成为所有人的梦境,一直不醒。
年底前,醉雨倾城工作室就会正式启动,认真地做小说,用对待生命一样的状态去做。不是为了图字面好看或者说出来好听,是踏踏实实地,出自己喜欢的书,让它排到销售排行榜最顶上去。
绚烂也在其中,自己的书,更要好好对待。醉耐心地等它出版,就像当时耐心地敲出每一个字。
写故事很辛苦,看无数资料,随时随地惦记那个故事,不管有没有感觉,如果今天不写出规定的数量,明天拿什麽放给大家看。曾经写到痛苦,许多形形色色的稿子,这个要求正统,那个要求活泼,还有要翻译的和要捉刀的,看著键盘,真是一个键也敲不下去。想过回到影视业,想过出国读博,也几次收到各种工作邀请……
叹气。
那种感觉就像是说,无可奈何,就卖了吧。醉耿耿於怀很久,最终还是没签,专心致志地,准备醉雨倾城工作室。
走到现在,回头想想,如果当时签了也没什麽大不了,只是不够快乐。写绚烂的日子里,醉很高兴,看留言,看长评,看大家在群里玩,只是看就很高兴,更何况,醉真真切切地处在其中。
为了快乐,宁可放弃一些随时可得的东西。
本来一直没在意绚烂的生日。8月10号,大家的祝福让醉幸福了很久,第一读者说,你亲生的娃也要过生日了,这才发现,真的写了一年。
感谢的话说得太多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有点太客气?
但是还是要谢谢大家,谢谢你们的分数、鲜花、长评短评、投票、帖子、留言,谢谢你们在有人踢馆的时候站在醉的身後,谢谢你们一直爱绚烂,谢谢你们向别人推荐的时候说,这个故事很好看。
作为一个写故事的人,有人说,好看,你的故事吸引了我,我哭了笑了感动了,这是最高的褒奖。诺贝尔奖给多罗丝?莱辛的评价是,感谢她带来思考的新空间,感谢她为女性内心向外界坦诚地表露而作出的贡献。醉喜欢这样的评价,平实可靠,就像你们写给绚烂的那样,好看的故事,很好看。
这就足够让醉收获一钵满而沈的幸福。
绚烂还会写下去,可能会花去另一个一年,也可能还有第三个一年。时间不会快进,醉无心看见以後会怎样,当下就很好。
这里不得不提另一个故事,那个等了太久的故事。它是绚烂的兄弟,拥有一些奇异的特质,绚烂跟它不在一个时空,没法比。那个故事从05年就在等待面世,一直到绚烂都一岁了,看过它的人还只是少数几个总编。相关的内页插、彩插、漫画都已经齐备,只是机缘错过,它还得再等下去。
绚烂的第一个生日,醉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送给大家,最宝贵的就是故事了。所以,醉把这个故事的第一阅读权送给所有绚烂的读者──请耐心等待一下,第五部以後,让我们敞开怀抱来,跟绚烂的兄弟Say Hi。
鞠躬感谢大家一年来的支持,爱和梦的童话,继续。
有句歌词说得好,痛快去爱,每颗人间烟火,都不要错过。
15 记忆的梦(生日放送)
如果首都的绝密线路没有恰好地响起来的话,两个热恋中的人恐怕都会忘记了下午茶时间结束後还要上班这个令人讨厌的真相。劳碌命的长官立刻起身,一面捞起电话,一面整理著装,苏朝宇在沙发里挣扎了一下才起身,飞快地整理自己,然後快步离开,临去用一个飞吻换走程亦涵烤的整罐巧克力迷你泡芙,逗得江扬险些笑出声来,几乎忽略了秦月朗中校忧心忡忡的语调。
是江扬的父亲,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元帅打来的,江元帅例行问了问基地的状况,然後才说:“昨天我去喝了寿酒,你名义上的总参谋长江魁元中将七十大寿,他跟我说,希望能正式退休。前些年相对太平,所以我一直安排你替这些卖了一辈子命的老幕僚们养老,你应该明白。但这一两年总是大事不断,是时候让你建立自己的总参谋部了,年底我会安排总参谋部所有60岁以上的将官退休,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慢慢物色人选。”
江扬一顿,只能说:“是,爸爸,我会注意的。”
江元帅说得很快,接著又说:“月朗跟我快二十年了,我和你妈妈都觉得到他这个年纪,该有自己的事业了。年後,论年限论能力论资历升将官都是没问题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新准将一份参谋的职务?”
“我当然相当欣赏秦月朗上校的工作能力,如果他愿意到基地帮我,是求之不得的。”江扬回答,“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他想起秦月朗和卢立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就觉得难过,不知道这次是秦月朗自己想清楚了希望离开,还是元帅夫妻的一厢情愿。
“他近日总仿佛有心事的样子,正好你那里风景好又安静,至少能散散心,若是不喜欢做参谋,就让他调回的。”江元帅夫妻一向都很宠这个小弟弟,说著语气就温柔起来,跟平时对江扬说话的疾言厉色完全不同,“行啦,就算我再欠你一个人好了。”
江扬也笑起来,上次因为凌寒的调入也这麽“欠”过一次,那次“欠债”帮他以非常规的手段抢到了陆战精英赛的冠军苏朝宇,这次呢?他答应了便客气地挂掉电话,手指轻敲桌面,眯著眼睛微微一笑──无论是谁,都不会给他带来比苏朝宇更多的惊喜。
现在的苏朝宇,是他生命里最柔软温暖的部分哪。
边境基地的诸多中高层军官里面,最会享受生活的人其实是凌寒,他当年在国安部的时候,就喜欢趁任务的间隙到处旅行,有一段时间,甚至成了某些越野、旅行、摄影类杂志的特约撰稿人。但他不像导演出身的江扬那样,能精准地操纵各种不同的摄影装备,把光影玩弄在掌心,他只有一台小小的卡片式数码相机,而他所有的照片,也只有那麽几个亲近的人看过。
边境基地向南一百公里是全国闻名的风景区,那里有一个美丽的大湖。在这个季节,湖畔成片的胡杨林会变成耀眼的金黄色,天空澄明,野天鹅舒展著白色的翅膀,优雅滑行在碧水蓝天之间。地上开满了火红的落英菊,像是整块绣大花朵的红地毯。凌寒自从随军搬到边境,就把年假调整到了最适合观景的季节,到时自动消失,和他亲爱的林砚臣中校一起去度七天左右的悠闲假期。
今年也一样,在苏朝宇最後一次收到罗灿的明信片後的第三周,凌寒的请假报告获得了批准,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行李,还从江扬那里搬来一堆摄影书籍,准备在假期里好好学习实践。快下班了,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在边境警卫队大队长的办公室里畅想明天就会来临的假期,忍不住轻声哼起歌来。
他的手机也开始唱了,高保真立体声外放比他唱得更优美洪亮,凌寒觉得相当扫兴,却不得不接起来:“凌寒。”
保密号码的另一端沈默了一秒:“程亦涵。”
“怎麽了?”凌寒了解程亦涵在公事上的分寸,因此认定了这个时间的电话基本不可能是公事,於是笑著调侃,“小寒哥哥在线,欢迎咨询。每分锺基本话费10元,不含通信费。”
程亦涵显然没有调侃的心情:“你有没有空过来,我和慕昭白请你吃饭?”
“我已经请假了。”凌寒笑,“今年九天,回来再说吧。”
程亦涵沈默,凌寒大笑:“别绕圈子了,是不是有公事?江扬要派任务?”
“今天帝国大学校友会给江扬发了封电邮,江扬收到以後,整天一句话也没有,下班以後就一个人开车出去了,手机不接听。”程亦涵的声音相当担忧,“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我也是帝大出身,打电话回去一问就清楚了……”
“什麽情况?”凌寒皱眉,他们这群人都不是多愁善感的类型,尤其是那个当老大的,很难想象一封群发的校友邮件能给他造成这麽大的影响,“难道跟现在的局势有关?”
“你果然最敏感。”程亦涵叹气,“帝大校友,知名女导演、战地摄影家李乐欣在迪卡斯联合王国边境被不明武装势力绑架,昨天凌晨证实,已经殉职……唔,我在军部查了一下,相当惨,相信受到过暴力的侵犯和虐待。她是江扬的同班同学,他们关系怎样,我不知道。”
“特工出身的人都是乌鸦嘴。”凌寒闭上眼睛想了想,说,“这人我见过,非常美也非常强势的女人,黑檀一样的长发,吸细长的薄荷烟,眼睛也是那种很深的黑色。当时不过20几岁,几百人的拍摄现场已经能应对有余。那时候我在国安部,行事相当谨慎低调,可以说是在尽力的压抑自己的存在感,可是那麽嘈杂的现场,她却一眼就瞧见了我,还跟江扬说;‘你的小朋友神秘又可爱,下次借给我用用。’我的印象很深。”
“江扬爱过的……?”程亦涵相当不确定,“他今天的表现实在反常。”
凌寒轻笑:“不清楚,至少曾经倾慕过吧。我现在开车出去找他,你不要通知砚臣了,他那边杂务多,叫他来也没用。”
“好,一切拜托。”程亦涵知道,凌寒和江扬的关系很好,而且因为年龄更大一些,凌寒能在感情以及其他江扬不那麽擅长的领域拉他一把,这麽多年彼此信任,相当默契,但他还是忍不住又说,“虽然瞒不了多久,我还是希望,这件事请暂时对苏朝宇少校保密。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摄影师的死说明迪卡斯的局势已经相当混乱和动荡,内部机要文件里说,她是在维和部队的营地附近失踪的。”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2
凌寒从上锁的衣帽柜里抽出封好的军常服,一面换上一面回答,“苏朝宇少校嘛……确实相当勇敢,果决,像几年前的我们一样,有点任性和冲动,但大敌当前,我相信他的判断。”
“我会尽量跟他谈谈,江扬座驾的GPS定位记录我马上发给你。”程亦涵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凌寒把桌上的橙汁一口气灌下去,用餐巾抹了抹嘴,才拿著智能手机下楼──一年只有十天美丽的金色胡杨林,野天鹅,悠闲看云舒云卷听风声起落的假期,今年是不是真的无缘相见?
“我会尽量跟他谈谈,江扬座驾的GPS定位记录我马上发给你。”程亦涵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凌寒把桌上的橙汁一口气灌下去,用餐巾抹了抹嘴,才拿著智能手机下楼──一年只有十天美丽的金色胡杨林,野天鹅,悠闲看云舒云卷听风声起落的假期,今年是不是真的无缘相见?
程亦涵到底没有跟苏朝宇谈,倒不是因为话题尴尬,他是实在脱不开身──迪卡斯的局势恶化程度之快,已经脱离了布津帝国的预计,最高军事委员会决定在第二天的早晨召开扩大会议,除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之外,各军区长官也被要求以网络方式参与,军部送来的战况、简报堆了半个副官室,而基地情报科则把自己情报网搜集到的资料再次汇总,也订了厚厚几打送到程亦涵的办公桌上。程亦涵一次性买来半打罐装黑咖啡,挑灯夜战开始阅读、分析并准备在凌晨五点前完成供指挥官决策的战略简报。
凌寒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坐在街心公园里吹风的江扬,後者像个流浪汉一样抱著头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听到脚步声就坐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丝晶莹的光芒,因此显得温柔而又悲伤。江扬笑:“我这就回去了。”
凌寒在他身边坐下,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公园里有很多散步的家属,这里也养了不少鸽子,咕咕地围著人要东西吃。凌寒从兜里掏出一袋玉米粒,一面撒在地上一面说:“我不像亦涵那麽担心,你连GPS都没关,显然是不怕被人找到,只是需要独处。”
大群的鸽子聚在他们脚下,忙忙碌碌地啄著玉米,江扬试图岔开话题:“你不是明天就要休假麽,何苦还特意跑一趟。”
“与其休到一半被叫回来,不如一开始就自己申请延後。”凌寒侧头一笑,“呐,小寒哥哥已经在线了,你是想独自舔伤口呢,还是说来听听。”
江扬忍不住被他逗得笑起来,笑容里却又带著非常浓郁的悲伤气息:“没有那麽严重。我只是很难过,同时也相当困扰。新年的时候我们还通过电话,姐姐说她新交了个男朋友,也许会结婚,我恭喜她的新片入选了权威影展的竞赛环节,她还说起想翻拍我之前的一个本子,我们甚至谈了一些细节。言犹在耳。”
“是爱过的人?”
“也不算,认识她的时候才十几岁,哪里懂爱呢。班里的同学各有团体,我那时候年纪小,在电影方面,又不如他们懂得多,姐姐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是真心实意地教了我很多东西。”江扬的目光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他努力勾起嘴角,“她非常美,是让人倾慕的对象。”
“我们都是见惯生死的人,但是有一点你跟我们都不一样。”一只大胆的鸽子跳到凌寒的膝盖上,啄食他手心里的玉米,凌寒接著说,“你给自己保留了一块非常美丽的伊甸园,那些是正常人的生活和梦想,我们可望不可及。”
江扬点头:“的确,我接受这些事实,但我并不想因此忽略我的悲伤,以及……困扰。”
“局势恶化,你打算怎麽办?”凌寒索性把整袋玉米粒敞著口放在长凳上,鸽子歪著头看了半晌,便低下头去猛啄,再抬起头的时候,一些玉米的碎屑便挂在它凤头的羽毛上,看起来相当滑稽。
江扬不由得又笑了,伸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它的头,那小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竟毫不畏惧地接受了这种亲密的抚慰。凌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手机的小机器,按了几下,然後说:“自己的地盘还是相当干净,方圆500米范围内没有任何窃听设备。”
“我没有选择权,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上,我的那一票跟著爸爸和老师。他们说打,我就投票主战,他们说和,我就投票要求谈判。当然我个人认为,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能够用非暴力手段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诉诸武力。”
“我猜江叔叔一定跟你想的一样,但彭上将一定主战──为了避免被裁撤,第四军太需要军功。因此对於我们这里无辜民众被害,他会觉得相当幸运。”凌寒冷笑,“那个家夥……”
江扬一根手指按住凌寒的嘴唇,摇摇头说:“我有分寸,我们的天职是服从,等上面的命令吧。”
凌寒侧头,在夕阳金色的光芒里仔细观察江扬,这个年轻人的手指温暖干燥,但手背上却有绷紧过的痕迹,他在笑,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著,显然内心并不平静,凌寒隔了片刻才问:“苏朝宇那里,你怎麽安抚?”
江扬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却没有回答。
鸽子们吃完了玉米,渐次散去,凌寒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傍晚的基地已经褪去了白天紧张严肃保障有力的气氛,随处可见牵著小狗散步的中年夫妻,穿短裤跑步减肥的青春期少女,年轻的情侣牵著手站在街灯底下依依惜别,微风,微寒,凌寒长长吁了口气,回头看,街心公园里孤独的长椅上,那个白天叱诧风云的年轻指挥官有个落寞的背影,一只迟迟不走的鸽子落在他身边,他侧头看它,一只手抚弄著它的头和背。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漫天金红。凌寒上车离开,他知道,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并不是那种会让人担心的小孩子。那个人,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自己的情感,他会悲伤,会犹豫,会难过,会无法自已,可是最後,他一定会回来,回到他们身边,做最正确的决策,会保护这基地里的每一个人。
凌寒微笑。
凌晨两点十五分,基地指挥官官舍夜班的勤务兵听到动静,都警惕地站起来,院子里灯光一闪,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自己打开门走了进来,江扬微微颌首:“我回来了,辛苦了,大家。”
16 夜谈
“江扬。”
江扬轻手轻脚地去客房洗澡,他知道明天的会议非同小可,也知道程亦涵一定在办公室熬夜,因此打算换身衣服就去办公室,刚刚走出浴室,就听到苏朝宇叫他。
秋夜,苏朝宇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睡袍站在楼梯口,发丝凌乱,蓝眼睛里有些许红丝,声音疲惫。江扬忍不住大步走过去抱住他,顾不得问他怎麽会在家里:“吵到你了?”
“睡不著,我们谈谈?”苏朝宇推开他转身去露台,江扬从客房的柜子里拿了条毯子,才跟了过去。
露台上摆了不少大盆的绿色植物,也有一架很大的双人秋千,秋千架的周围,摆得都是名种的菊花──导演出身的江扬喜欢视觉效果出众的东西,又讲究品味,甚至还有相当多的食用品种,每年秋天到江扬这里吃菊花火锅基本已经是基地中高层军官们聚会的传统项目了。
苏朝宇侧向站著,一只手臂支著栏杆,另一只手插在睡袍的口袋里。晴朗无月的晚上,边境的天空里,银河璀璨分明,花香阵阵。江扬从後面把毯子给苏朝宇披上,苏朝宇再次拒绝他的拥抱,江扬苦笑,干脆去点分布在露台四角的驱蚊熏香炉。
“我看了今天早晨的报纸。”苏朝宇从睡袍的口袋里掏出全钢的打火机和有火魔兽图案的烟盒,侧头看著江扬说,“我相信迪卡斯那边局势已经失去了控制,我要把罗灿换回来,希望你能同意。”
江扬一直在看他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火魔兽是一部流行电影里面善良的大怪兽,这个图案在几年前红极一时,江扬甚至也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限量版送人。
苏朝宇手里这个,看来仍有八成新的样子,可是至少已经用了四五年,大概是读书时候的心爱之物。
“换?”的
“对,我不想让他做逃兵,并且知道由你过问这件事不合适。不过我比罗灿出名的多,局势既然已经变得复杂了,用更精英的部队去替换,不算过分吧。”苏朝宇熟练地弹开盒盖,抽出一支烟,啪的点燃,却只是夹在手指间,淡淡的薄荷烟味弥蒙在浓郁的花香里面,居然不太难闻。
江扬在秋千上坐下,想了想才说:“你是来通告我你的决定的吗?这不是我们两个应该在家里进行的谈话,朝宇。”
在私人场合,这话已经相当重了,若是平日,苏朝宇大概会立刻察觉,并且做出弥补和安抚,但是那些血淋淋的事实比沈稳镇静的长官的心理状态更让他担心,他狠狠吸了口烟,转身盯著江扬的方向说:“我不能看著罗灿像那个女记者一样死在外头,你不知道那报道说的多惨。”
放秋千的角落正对著最好的观景位置,本身却掩映在阔叶植物和遮雨棚的阴影里,相当私密,苏朝宇因此看不到江扬的表情,江扬望著天空什麽也没说。
“我还看了慕昭白那里的内部资料,根据这些情报,我相信局势已经不是那个四百人的维和小部队可以控制的了。”苏朝宇咬嘴唇,他深吸气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组合字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麽气急败坏,“我明天早晨就走,请您准许。”
江扬不说话,苏朝宇捻灭了手里的烟,甚至想敬礼,然後就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装,可是他却又离不开,刻著“爱你”字样的打火机带著他学生时代全部最美好的回忆──记忆的女主角已经远嫁异国他乡,记忆中的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虎牙的弟弟,会不会也就这样,再也回不来?
两个人僵持了半晌,夜空里乌云慢慢聚集起来,风一阵紧似一阵,苏朝宇裹紧了江扬披在他身上的毛毯,在寂静的秋夜里,这是相当厚实温暖的保护。苏朝宇觉得难过,他向江扬的方向走了半步,或许分享一条毛毯相拥著慢慢谈这些事,会好一些。
“你敢走出去一步,我立刻让你半个月下不了床。”江扬的声音响起,冷漠严厉,毫无商量的余地。
“罗灿只是一个跟你不熟的兵,但他是我弟弟,我决不能看著他像那个李什麽一样死的身首异处!”苏朝宇火了,他扔掉毛毯踹倒一盆挡路的菊花,冲到了江扬的秋千旁边,“你根本不了解那种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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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有说完,他愣住了。
神一样的江扬说著冷漠的威胁的话,可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有一丝晶莹的水气,他根本不看气急败坏闯过来的苏朝宇,只是望著外面,缓缓地说:“她叫李乐欣,音乐的乐,欣喜的欣。照片上迪卡斯的反政府武装挖掉了她的眼睛,因此你没法想象她活著的时候,是多麽美丽的一个女人。她喜欢用深蓝色的睫毛膏,戴美瞳的隐形眼镜,她也抽这种凉烟,尤其是开创作会的时候,一根接一根,我也买过一个一样的烟盒送给她,可惜这个家夥片场以外都是稀里糊涂,大概不知道丢在什麽地方了……她只喝可乐,冬天也要加半杯冰进去……总之,怪癖很多,脾气很坏,但却又非常聪明敏感,旁人半天也无法传达的感觉,她只要一个镜头,就能一下子砸在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并不是一个摄影记者,只是以记者的名义去前线取材,体验生活,也可能会拍一点素材带……她一直是这样,越是见鬼的地方越要冲过去……”
江扬说的很慢,後来甚至闭上了眼睛,风已经几乎停了,秋夜绵绵的雨正淅淅沥沥的落下,院子里的柿子树和杏树哗啦作响,金红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在地上。
苏朝宇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他手足无措,甚至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她本来可以不去的,甚至发过电邮问我有没有拍过素材,或者愿不愿意给她的战争场面当艺术顾问,如果我能早一点看到,或许现在一切都好好的……”江扬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站起来,走到露台的边缘,雨水正顺著遮阳篷滚下来,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我只能看著她死得身首异处,她死了我仍然必须呆在这里。政府是否决定向迪卡斯增兵,是否撤军,是否谈判,我都只会无条件的服从。我甚至知道,就算她没有死,就算她仍然是反政府武装手里的一个人质,我能做的,也只是呆在这里,至多,在工作之余,为她祈祷。”
江扬转身看著苏朝宇,脸上有水渍,却淡淡一笑:“从十四岁开始到现在,我一直叫她姐姐,我们并不像你和罗灿那样亲近,但她死了,我比谁都难过。”
江扬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张开手臂地抱住了他,苏朝宇闻见他的身上有清爽的雨水味儿,“我怕你难过,可是我……” 他的声音里带著哽咽,用尽全力地抱紧苏朝宇的身体,沈稳如山的身躯不可控制地颤抖,最终他抬起头,目光澄明:“我请求你,为了我们的幸福,再等待一周,我会想办法,好吗?”说完,竟不等苏朝宇回答,就放开他,大步走了出去。
值夜的勤务兵迎上来说,程亦涵中校已经回官舍,特意嘱咐请您早点休息,明天早晨7点半在楼下等,请您务必准时到达。
江扬摆手,他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只想沈浸到无边的黑暗里去。他倒在床上,并且立刻难受地睡著了。
魇和刻骨的疲惫在梦中喧嚣著,让江扬处於一种非常浅的睡眠状态里,睡不沈又醒不过来,他感觉到有人走进卧室,用干爽的毛巾替他擦干了头发,然後俯身吻他的额头和嘴唇。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臂膀,江扬伸手搂住这世界上他最美丽的也是最後的梦,渐渐地睡沈了。
苏朝宇拥住江扬,低声地说:“对不起,江扬。”
9月22日凌晨6时01分。
根本没睡过的副官看到指挥官的情人全身戎装,拎著一只半旧的旅行袋快步下楼,程亦涵挑眉:“早!”
苏朝宇抬头一笑,“早,特别行动队我安排了25公里拉练,这就赶过去。”
程亦涵望著对方眼睛里的红丝,点头说:“保重身体。”
苏朝宇摆手,快步离开。
17 七夜之一
9月22日下午14时48分。
江扬收到苏朝宇叫勤务兵送来的金丝鸡茸卷和莲子冰粥的下午茶,还附有一张道歉卡,苏朝宇说,“对不起,还有,无论发生什麽,我始终爱你。”
江扬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那张卡,忽然他身子一僵,立刻打给程亦涵:“立刻查特别行动队的训练计划,通知基地机场及出入核查单位,任何人截获苏朝宇少校,立刻强制遣返指挥中心。”
正利用下午茶时间假寐的程亦涵被吵得头痛,皱眉:“清晨我在官舍里遇到苏朝宇少校,他说今天要做25公里越野。”
“糟糕!”江扬撂下电话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直接从指挥官私人电梯下楼,程亦涵追之不急,只能给他发信息:“三点半军部视频会议,请准时回来。”信息一发出指挥官办公室里就传出叮叮咚咚的声音,程亦涵探身一看──办公桌上,苏朝宇手模形状的手机座上,江扬无坚不摧的手机,正发出无辜的闪光。
“砰”!程亦涵愤怒地摔门,然後花了两分锺才冷静下来,打给综合情报处的慕昭白,“叫Azrael立刻查苏朝宇从今天凌晨6点开始的旅行记录,信用卡,机票,等等,立刻马上送到我这里。”Azrael今年才满17岁,真名叫梁丽征,是个非常叛逆的电脑天才,9岁时曾用“Azrael”(死神)之名入侵最高军事委员会防御网并三次篡改核心区密码而闻名黑客界,被国安部招安後成为凌寒的副手,凌寒加入飞豹团以後,把她也调到情报科工作。
7分锺以後,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脸色非常阴沈,吓得指挥官秘书办公室的小姑娘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程亦涵进去送军部刚刚传真的会前阅读材料,江扬一面飞快地阅读一面沈默地推了另一张卡片给他,强压著咆哮说:“‘亲爱的江扬,当你看到这张卡片的时候,我已经在迪卡斯了……’,在他办公桌上发现的,他以为是言情电视剧麽?”
程亦涵看的哭笑不得,颇为难以置信地问:“苏朝宇少校……真的这麽走了?”
江扬狠狠一拍桌子,把程亦涵吓了一跳,琥珀色头发的长官狠狠地说:“哪里,他还拐走了他的六个队长,带走充足的装备和给养,甚至还有条最好的狗。哼,早有预谋,其心可诛!”
能让江扬气得要命又急得发狂的人,世界上果然有且仅有苏朝宇一个人,程亦涵简直忍不住要笑起来,他只能故作镇静地给江扬倒茶,然後说:“我马上派人去查他们的路线,争取在他们出境前把人追回来。请您安心。”
说完,程亦涵就飞快地走了,关了门就不由笑出声来──能看到这样的江扬,哪怕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相当有成就感呢。
此时,9月22日布津标准时间15时21分。
苏朝宇和他的小队是在次日凌晨到达布津帝国南部边境的,这里距离江扬的基地有将近1300公里,也在海岸线上,地理学上处於嫦湖湾半岛之上,是整个布津帝国离迪卡斯联合王国最近的地方。他们休息了一夜,之后便大摇大摆地租了一辆13座的中型巴士前往边境小镇,甚至还雇了一名当地的司机,每人都带著一顶鲜豔的红色鸭舌帽,苏朝宇拿个三角小旗,王若谷还给他的狗戴了副神气的橘色墨镜,看上去,这一行人是标准的暴发户旅行团。
到达小镇以後,苏朝宇立刻借口要看海上日出,直接买船票出海,距离海岸线35海里至70海里的海面上,有几个属於布津帝国管辖的大岛,其中最靠边境也最大的东鸦岛距离迪卡斯联合王国最边缘的岛屿只有不到30海里──苏朝宇知道,那是偷渡者的天堂。
9月24日凌晨4时47分。
苏朝宇和他的小队,踏上了东鸦岛软绵绵的白沙滩,天已经几乎亮了,弯弯的月牙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褪去了光泽,淡淡的挂在天边。太阳正要升起,站在海岸上极目远眺,就能看到遥远的岛屿的影子──那就是迪卡斯。
苏朝宇怅然地叹了口气,在心里低低地说:“对不起,我的江扬。”
==============惊喜的分割线==============
9月24日上午9时51分。
布津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确认,在迪卡斯执行维和任务的400名布津籍士兵与国内失去联系超过24小时。
最高军事委员通电各集团军首脑──即日起进入紧急状态,24小时待命。
9月24日下午14时31分。
布津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确认终止迪卡斯维和部队的官方纪录。後续的情报证实,有305名战士在反政府武装的突袭中失去了生命,26人被俘,包含罗灿上尉在内的若干军官,失踪。
9月24日晚19时37分。
整个边境基地都进入了忙碌的备战状态,指挥大楼灯火通明,勤务兵们像耍杂技一样捧著高高的快餐盒穿过楼道。指挥官办公室弥漫了一整天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仍然没有散去的迹象。程亦涵接到从慕昭白那里打来的电话,他手下的网络专家、向来神通广大的梁丽征少校说:“我没有办法了,飞行记录中止在距基地1207公里的嫦湖城,之後没有任何消费记录,或者其它联网记录,小廖的电脑甚至没有联通过网络。嗯,说来不好意思,我在他电脑里养了两只‘鸽子’,他调走前,我忘了叫它们回家。”
程亦涵无语,他相当了解这个17岁的小少校在电脑方面奇高的天赋,只要她想,她的木马能飞进任何地方,包括国安部防守最严的保密内网。她这样说了,几乎就已经断绝了用高科技手段找到苏朝宇的全部希望。
剩下的,就是费时费力的人工搜索,需要通知当地军区及地方警察协助。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这种方式。”江扬用军部视频会议的间隙听完程亦涵的报告,说,“违反军令、私自离开防区是非常严重的违纪,我不想苏朝宇的记录里面有这样的污点。既然他手下的电脑里有小梁放的木马,就叫她再想办法,尽快定位。特别行动队的队员说,是我下了命令叫他们老大带著队长去搞机密演习……我为苏朝宇的智商和谋略感到相当骄傲,真心实意的。”
程亦涵险些又笑出声来:“你不会认了吧?”
“当然。还替他补了相关的文件。”江扬相当暴力的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把一个海蓝色的文件夹递给程亦涵,“我签过了,麻烦你归档。”话音刚落,忽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抓过鼠标旁边的小瓶子,就著咖啡吞下去几片花花绿绿的药,左手不自觉地抵住了胃。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4
程亦涵拉开他的手,按著江扬的肩膀让他放松,然後隔著军服轻按江扬胃部的几个穴道。
江扬长长地吁了口气,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之後,便放心地把靠背放低,望著天花板说:“这几十个小时,我每分锺都甚至想亲自带人去接他们回来,如果悲剧的主角换成苏朝宇,我不敢想象……算了,罗灿的事,或许就是我的错……”
“不,当时所有的情报都显示出迪卡斯局势不稳,但爆发新一轮武装冲突的可能性也非常低,目前还不知道是谁放上了那根压倒骆驼的稻草,可是无论是天意还是有什麽人的故意,维和部队遇袭的事,并不是人力可以预测的。”程亦涵的声音柔和平静,一向都是很好的镇静剂。
江扬闭上眼睛苦笑:“我在庆幸,这是不是非常自私?”
程亦涵大笑:“不,这说明你在努力走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坛,我们都是人,所以有私心并不是坏事──江扬,如果今天我和你异地而处,你一定会这样安慰我。这是事实,你比我更清楚。”
江扬想了很久才说:“我们的国家经不起再一次被拖入战争的泥潭。这次军部会议,彭上将他们都提议出兵,民间也有很多人支持,以维和之名,行侵略之实。迪卡斯的石油确实是块肥肉,可惜我们并不是最强壮的那条狗。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对外用兵是大事,首相的意思呢?”
“妈妈是民选首相,任何决议都是要表决的。下议院一定不同意,年前刚通过了裁军法案,现在怎麽可能支持对外用兵?”江扬冷笑,“对这次危机,他们一定说要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不要伤害两国人民的深厚情感云云。横竖他们没有亲人在维和部队里,自然说的轻松。”
程亦涵皱眉,按摩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纯黑色的眼睛紧紧盯住江扬:“多事之秋,不要挑衅军部的权威。”
黄昏的落日已经完全落下,基地指挥中心的街灯一盏盏接连亮了一起来,江扬直起身子,笑容慢慢绽放:“如果不考虑情感因素,苏朝宇这次行动的时机简直绝妙──他被派出的时间比军部的命令早48小时以上,他带去的人显然可以完美的组成一个效率小队……”
“江扬,不要玩火。”
江扬一笑,自顾说下去:“如果一切顺利,我相信他已经潜入了迪卡斯联合王国,此刻早已经是追之不及。那麽,我要化惊心为惊喜,就必须……”他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派、人、协、助、行、动。”
9月25日凌晨5时02分,一支50人的小分队,在边境警卫队大队长凌寒的带领下,便衣登上了前往嫦湖城的飞机。
18 七夜之二(1)
事实上苏朝宇和他的小队用了比想象的更久的时间才得以进入混乱的迪卡斯境内。苏朝宇半夜偷偷离开他们住的宾馆,一个人去码头乘船,一只脚才踏上甲板,就被黑暗里冲出来的大狗扑倒在码头的硬石头地上。月圆之夜,大狗尖利的犬牙就停在苏朝宇的颈动脉旁边,仿佛狼人转世,可它却只是用舌头拼命地舔,正一圈,反一圈,把苏朝宇舔得满脸都是口水,才心满意足地哼哼起来。
苏朝宇哭笑不得,只得抱著狗,花了半夜的时间劝尾随而来的其他人返回基地,他坦然告诉他们自己这次出来并不是因为之前告诉他们的“特殊任务”,而是一次“可能会终止我的军旅生涯,甚至生命的营救”,苏朝宇说得非常诚恳:“长官知道我和罗灿的关系,早在数周以前,他就发了一份24小时待命的禁足令给我,如果不带你们一起,我想我没办法离开基地。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相信我的大家道歉。我给指挥官留了书面报告,他会知道这些事情都与你们无关,所以……”
话音未落,吴小京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想做什麽,我一开始就知道,在那里的是飞豹团的兄弟,不要让我成为不讲义气的人。”
肖海笑得阳光灿烂,插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握著枪:“跟罗灿上尉感情好的人,不只你一个。”
康源向来是个很沈默的人,他左手与右手狠狠一握,没在说话。
吴小京总结陈词:“别人管不了,但我们三个已经商量好了,夜鹰五班,生死总是在一起的。”
“我说苏朝宇,在情报处的时候你坐我对面桌,难道忘了?调入以後,我就没把自己当成外人。”廖十杰望天,做眩晕状,“要是不知道你的计划,怕被定位带回,我干吗两天都不开电脑?”
田小萌虽然是女人,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刚刚毕业的时候就因为擅自去地震灾区救援而违反医院纪律,险些被开除,她微微一笑说:“我想到那里以後,你们应该需要我。对我来说,没什麽比同胞的生命更重要。读书的时候我是学校田径队的长跑冠军,不会拖累你们的,放心。”
王若谷年纪最小,他始终在逗他的狗,最後耸耸肩说:“做人做狗,最要紧的都是忠诚,我既然跟了你,管它什麽任务。”
吴小京大笑,猛拍苏朝宇後背:“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著,我们都信你,你要撑住。”
苏朝宇被他们这些平淡的话语和行动弄得相当感动,但他还是摇头:“绝对不行。从这里出海,前面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战场,如果受伤或者牺牲,在常规程序下,是得不到任何抚恤和嘉奖的。如果侥幸活著回来,面临的不是英雄般的待遇,而是轻则内部处分,重则上军事法庭的结果。会断送你们的整个职业生涯,会……”
话没说完就被田小萌打断了,她走过来握著苏朝宇的手,淡淡地说:“对医生来说,生命比其他更重要。名利都是身外之物。”
肖海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稳定有力:“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百分之百的努力。”
吴小京从後面挂在他身上,狠狠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我们五班可不是瞻前顾後的队伍,你是回指挥官身边几天,又被洗脑变成老头子了。”
苏朝宇苦笑,若是江扬听到这话,表情一定异常诡异,廖十杰仍然满不在乎地笑著,手却跟其他人握在了一起。康源王若谷也一样。
七个人紧紧握著彼此的手,几个月的相处,训练,让他们了解彼此,信任彼此,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因此苏朝宇知道,任何苦劝都只是一种虚伪的客套,他真心实意地拥抱了这些自愿追随的队友,然後他们在一处开阔的海滩重新组织了整个计划。
之後的那个上午,苏朝宇带著墨镜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弄到了6张足以乱真的迪卡斯身份证,还买了一艘挂满渔网和海藻的现代化捕虾船,船主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费,竟然愿意亲自送他们出海──要知道,这一周来,这里形式上已经实行了禁海令,任何渔船都不得离开本岛10海里以外。这种神通广大让队员们渐渐怀疑这是个真正的“秘密任务”,苏朝宇好像真的有用不完的活动经费和人脉资源。
苏朝宇对於队员们的追问笑而不答──怎麽能让他们知道那船主和他当边防警的儿子,其实都是波塞冬的候鸟,而苏暮宇又分了一件波塞冬的信物给自己当护身符呢?
9月25日凌晨3时15分,无风,大雾,一艘高悬渔灯的捕虾船离开东鸦岛,悄无声息地向迪卡斯联合王国边境驶去。
军部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辩论是否向迪卡斯联合王国派兵的决议,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岿然不动,表面上仿佛对此毫无成见,专心听取幕僚们的建议和下属们的分析,实质上大多数人都有各自的倾向考量,此刻只是不宜亲自出面而已。
江扬跟大多数军区级的领导一样,以视频的方式参与会议。整个过程中他当然是一句话都没有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专心致志地笔记或者带著微笑倾听,程亦涵给他送咖啡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家夥其实一直在写信,悼念慰问李乐欣的,劝苏朝宇回家的,让苏暮宇劝苏朝宇回家的,联络自己在迪卡斯的朋友希望他们能协助追查罗灿下落的,等等。
“多的几乎可以集结成册,付梓印刷了。”程亦涵事後很久,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个林砚臣凌寒他们的时候,这样说。
9月26日上午8时40分,布津帝国上议院十分之一的议员联名提请表决《迪卡斯危机应急方案》,该方案旨在武装方式平息此次动荡。依照布津帝国宪法,上议院将立刻为此举行正式听证会并在听证会後对此议案进行表决。
同日下午15时21分,布津帝国下议院以超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通过了《石油安全法案》,在一定程度上,默认同意了对迪卡斯旨在攫取石油开采权和优先购买权的武力维和。
傍晚19时17分,江扬在办公室接到父亲的电话,江瀚韬元帅说:“明天,我希望你在军部的会议上发言。”
“是,爸爸。”江扬已经收到了相关的情报,他接著说,“我知道该怎麽办,请您放心。”
“我听说凌寒正在休年假,局势不稳,你要不要召他回来?”
“不必,那里湖光山色,月朗星稀,又有人跟著,请您和凌伯父都要放心。”
江瀚韬元帅话里有话地嗯了一声,便就挂掉了电话。
程亦涵恰到好处地敲门,递进一份简报:“凌寒中校和梁丽征少校已经於今晨带队以平民身份进驻东鸦岛。15分锺前,廖十杰少校的电脑首次联入卫星网络,位置在迪卡斯联合王国境内,精确定位的结果是迪卡斯本岛第二大城市圣洛桑尼近郊。”
暮色渐沈,办公室的顶灯还没有打开,只有电脑显示器发出幽幽的光芒,江扬的神情有些模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烁著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似悲似喜,他侧头看著程亦涵,淡淡一笑:“苏朝宇果然是最优秀的,圣洛桑尼城不就是之前我方维和部队驻扎的区域麽?”
“对,也是迪卡斯反政府武装活动最频繁猖獗的地区。”程亦涵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以做安慰,“具体的情报现在越来越难获得,我会叫梁少校尽量与廖少校保持联络,彼此呼应。”
江扬的手指干燥温暖,他用力回握了程亦涵的手,微微一笑:“很好,我知道了,发一封正式的命令给凌寒,叫他保持海上接应路线畅通,但是……不经由书面命令,绝对不可以进入迪卡斯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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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程亦涵微微犹豫,“军部没有正式命令之前,在道理上,凌寒的确不能正面出击,但是……凭我们的背景,也不是不能摆平……若是苏朝宇少校……你……”
江扬轻笑出声,他猛然挺直身子,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这种时刻,我只能选择相信。行了,今晚我要加班,麻烦你把迪卡斯的历史现状经济政治等等所有的资料打包发到我这里,明天我要在军部做相关陈述发言。”
程亦涵忍了又忍,终於什麽也没说,沈默地敬礼离开。
与此同时,轻微的“咔哒”声将苏朝宇从梦中惊醒,他悄然从睡袋中爬了起来。
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混战以後,圣洛桑尼城内已经鲜少有平民,剩下的只有无处可去的各国残余的维和士兵,和以“圣战”之名行宗教及种族灭绝之实的反政府极端分子。他们的狙击手可能隐藏在每一扇窗户後面,射击任何活动的物体。日落之後,没有电力供应的城市漆黑一片,淡淡的尸气弥漫在城市上空,无家可归的野狗都学会了悄无声息地贴著墙面移动,它们成群结队,在这座活地狱般的城市里苟延残喘,如果找到尚未腐烂的尸体,它们就大快朵颐。
苏朝宇给小分队的成员找到了反政府武装分子最喜欢的民族服装和大竹笠帽子,白天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搜寻这个城市,试图找到任何关於本国那支无法联系的维和部队留下的蛛丝马迹。多亏了肖海,这个国家永远灿烂的阳光让他没有错过任何狙击手不怀好意的瞄准,多亏了王若谷,他的狗带领他们绕过了所有自制或制式的爆炸物。太阳落山前,他们没有任何伤亡的结束了第一天的搜寻,并找到了这处废弃的民房里落脚。
19 七夜之二(2)
苏朝宇坐起来才发现,那轻微的“哢哒”声并不是手榴弹的拉环,而是王若谷的狗在睡梦中踹倒了一只空易拉罐,它睡得四脚朝天,就像是在自家的地毯上一样。
苏朝宇微微一笑,除了在外间值班的廖十杰,其他人都睡得很熟,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把吴小京踢到一边的睡毯重新拉好,给田小萌周围再洒上一些驱蚊药水,然後抓起烟盒,走了出去。
廖十杰正在拼接地图,早晨到达这个城市以後,他把两只无人驾驶的小型侦查机放了出去,它们使用太阳能做动力,外壳为新型的PU材料,不会被任何雷达所监控到,翅膀上有伪装羽翼,就算有人看到了它,大多数情况下也只会当成是偶尔飞过的鸟。日落前,这两只“鸟”已经归巢,带回了相当精准的局部地图,廖十杰正把这些信息汇总拼接,试图形成完整的航拍地图。
苏朝宇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廖十杰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完工,城市里居然还有大量的生命迹象,真让人惊讶。”
苏朝宇笑著递上一支烟:“辛苦了,这回多亏你们。”
廖十杰是这些人中实际军龄最长的,年纪也较长,接过烟挑眉:“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以前在情报处就在一起的兄弟,不用说客气话。小王和田姐虽然是新加入我们的,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谁会来这种鬼地方?”说著像哥哥一样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夹著烟的手指指著苏朝宇的鼻子笑道:“跟个神通广大的老大,才比较有面子,我看好你哦!”最後一句话,这个混血儿甚至大笑著做了个鬼脸。
苏朝宇也忍住不笑起来,他说不出谢谢的话,只能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傍晚21时21分,起夜的吴小京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苏朝宇立刻从睡袋里跳了出来,王若谷的狗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这只叫做“明星”的狗是苏朝宇见过的最聪明和低调的狗,它发现任何爆炸物或者活体目标都不会大喊大叫,只是安静地卧下,用牙齿紧紧拽住主人的裤腿。明星很大程度上稳定了所有人──认真的说来,这条会找炸弹会凶狠扑咬也会打著滚要牛肉干吃的警犬,让每天穿行在断壁残垣之中,目睹无数尸体的7个人始终都没有出现因为恐惧和高度紧张而出现的各种失常和崩溃,尤其是第一次上战场的王若谷、吴小京、康源和肖海。
院子的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有当地人叫嚣呼喝著的声音,有载著厚厚装甲的吉普车经过的声音,廖十杰立刻息掉手里抽到一半的香烟,关闭了电脑,只开著一只巴掌大的液晶显示屏。
门口碎砖垃圾的空隙里,一只无指示灯的高清针孔摄像头正无辜地打量面前的一切。
是反政府武装的补给车,前後有配备重装甲的军车护卫,中间的运输卡车上涂著冲锋枪和太阳组成的反政府武装标志,每辆车上都站著20个以上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戴著阔沿帽,赤裸上身,肩膀上挂著长长的弹夹。
“第一辆是这次我们维和部队用的S7新型防爆车,不过大概进行了一点改装……”廖十杰习惯性地叼著已经熄灭的烟,指给苏朝宇看,“後面那辆肯定是纳斯产的,有12个大型汽缸,马力强悍,所以可以装备34mm以上的装甲。”
“果然……”苏朝宇心里一紧,正要说话,吴小京忽然开口:“班长,这里有个人……似乎,还活著。”
王若谷已经带著明星仔细检查了周围,苏朝宇做了个手势要大家安静下来,千万不要惊动了街上行进的那队武装人员。这是个一张报纸飞起来都能让一队士兵惊得急找坚固掩体的城市,绝对不能冒险。
这个人大概是从院子最矮的南墙上爬过来的,苏朝宇他们住下之前,曾经谨慎地勘察过那里,那里的墙体完全坍塌,只剩半人多高,隔壁是一片半亩大的菜地,早已被炸成一片焦土,明星一步也不肯走过去的举动说明那下面大概还有残存的地雷,任何人就算躲过了地雷试图翻越过来,也能立刻被发现,苏朝宇他们对此相当放心。
这个人伤很重,腹部的绷带下面有污浊的血渍,依稀能看出是迪卡斯政府军的一员──他们和各国维和士兵一样,是反政府极端分子杀戮的目标。
他看出苏朝宇是众人的头目,因此那双绝望的眼睛,紧紧盯著苏朝宇的一举一动,暗紫色的嘴唇动了动,用不标准的纳斯语说:“请救救我。”
苏朝宇看王若谷,王若谷左手按在右胸上,食指麽指相扣,意在表示对方安全,无任何形式的爆炸物。於是苏朝宇摆手让其他人退开,自己慢慢地靠近了这个伤兵,用标准的纳斯语问:“你的队伍在什麽地方,我应该怎麽帮你?”
虽然纳斯语是当今世界上相当通用的语言,几乎所有国家都在其义务教育阶段当作母语外的第一外语普及,但这伤兵只是个年轻的下士,大概中学之後就再没有碰过外语了,他憋了半天,终於艰难地说:“水……水……”
康源把一支瓶装水递给苏朝宇,田小萌却中途拦截,自己打开这瓶水凑过来递了过去,顺势看清了伤兵腹部的重伤,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那是相当可怕的穿透伤,而且伤口已经感染,这种条件下,此人已经回天乏术。
那伤兵大口地喝水,他的手上和脸上都有相当多的灼伤,他似乎看出了田小萌是医生,於是死死拽她的手腕,一遍一遍地重复:“救我……救我……”
苏朝宇怕他惊动外面的队伍,慌忙捂住他的嘴,低声安慰:“我们会尽力,告诉我你所属的部队,和能够联络的亲人,我会帮你。”
致命的伤口感染已经使这个士兵处於高热的状态,他的外语本就不好,濒死之间哪里听得明白苏朝宇的话?他死死攥著田小萌的手,另一只手挣扎著撕开领口,一把拽出了自己的钢制姓名牌,还有,一枚碧绿的,护身符。
苏朝宇立刻愣住了。
水润剔透的上品翡翠,慈悲庄严的观世音法相,独一无二的颜色和雕工,正是罗灿临走的时候,江扬挑的,苏朝宇亲手挂在罗灿脖子上那一块。
田小萌在康源的帮助下终於脱身,苏朝宇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里一下子布满了红丝,他抓著伤兵的肩膀拼命地摇他,强自压抑著所有的激动,低声问:“这只玉佩,哪里来的?”
伤兵此时已经油尽灯枯,他瞪著眼睛说:“救我,给你。”根本说不清这东西的来历,重复了几次以後,身子一软,便再没有声息了。
吴小京试了试他的鼻息,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那双惊恐绝望的双眼,低声说:“他死了,班长。”
布津时间9月26日23时45分,苏朝宇跪在废城粗砺的鹅卵石地面上,死死攥著那枚护身符,嘴唇紧咬,呼吸粗重,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
七个人,一条狗,一具尸体,和一块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罗灿留下的玉佩,一同静默,迪卡斯天空晴朗,月明星稀。
20 七夜之三
9月27日9时15分,军部的紧急会议已经召开了半小时,会议开始前,最高军事委员会收到了上议院的决议──上议院以百分之三三的微弱多数通过了《迪卡斯危机应急方案》,实质上已经同意了对迪卡斯用兵,剩下的只是实际执行的问题了。
江扬在发言,旁听记录的程亦涵简直要笑出声来,向来言简意赅的指挥官声音华丽语调优美,却用一种堪称冗长的方式来论述迪卡斯联合王国的历史、现状、党派,对各种战法阵法进行罗列并综合分析,总共用时超过3小时,然後又花了差不多两小时来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若干军部的参谋、幕僚、其他集团军的军长又进行了一些必要的讨论和总结,真正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傍晚18时52分。程亦涵看视频切断,笑著递过一杯冰镇的菊花绿茶:“让我猜猜,你今天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的吧?”
“反正没人会打断,不拖白不拖。”江扬早已渴急了,却仍然维持著贵公子的派头,小口地抿著茶,扬眉看著程亦涵说,“只是博弈而已。但不是我们和主战派,而是主和派代表的多数民众和官僚,跟纳斯的博弈──按兵不动,彼此试探。”
程亦涵把会议记录给他签字,闻言一笑:“拖延决策时间来等待和观察隔壁那头狼的想法,这主意不坏,可是如果对方真有野心,岂不是失了先机?”
“纳斯在国力和战力上,都比我们强大数倍,你以为我们占了先机,他们就会认了麽?”江扬把那杯茶喝尽了,一面签字一面说,“迪卡斯虽然局势混乱,但他们毕竟疆域较小,国力较弱,我们出兵的话,应该可以在4周内解决战斗。可是纳斯只需要一周,到时候如果展开混战,甚至祸及当地的石油生产设施,造成生态污染和全球油价暴涨的话,我们会相当难以应对,到时候什麽利益啊资源啊,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你也知道,隔壁那头狼,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
“上面的意思是?”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6
“按兵不动,等著谴责纳斯武力侵略迪卡斯的事实。而且你知道,在绝对地理位置上,我们与迪卡斯海域接壤,而纳斯出兵,一定要绕道我国领海,这又是分一杯羹的资本。”江扬接过程亦涵倒的第二杯茶,合上文件夹说,“但主战派想赌一把,吃独食。”
“赌纳斯犹豫不决,不敢动武?”
“对,毕竟是跨海远征,而且如果我们先出兵,形势上就是一种宣告,他们虽然强悍,但要与我们正面冲突,还是需要勇气和准备的。”江扬说,“这就是主战派的观点,不过……”
“近20年的战史表明,纳斯出兵的可能性几乎接近於百分之百,不要太侥幸。”程亦涵默契地说,江扬点头:“对,在战场上与纳斯帝国正面交锋,甚至引发区域争端的话,结果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和主战派正面冲突,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吧。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苏朝宇能在纳斯出兵前带著足够的情报回来,如果营救出我们的维和士兵,哪怕一个,就很完美了。”
程亦涵收起文件,似乎不经意地问:“这岂不是委曲求全?”
“这些事,不一向是利益优先麽?” 江扬苦笑,随即转移话题:“最近老是睡不好,配点安眠的茶给我吧。”
程亦涵俯身认真地审视了一下江扬的脸色,然後问:“如果因为思念和担心,我估计你吃安眠药都没效果,最好还是叫你家小少爷来做心理疏导。”
江扬笑起来:“我盼他回来,又怕他回来。”
程亦涵自然明白江扬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如果罗灿中尉……明天我会准备好抚恤以及相关的嘉奖报告,苏朝宇少校那里……”
“回来再说吧。”江扬站起来,转身望著窗外,琥珀色的眼眸里有温润的光,他望著他的基地想起那些鲜活的面容,努力保持微笑,“如果苏朝宇三天内没有撤回,我要亲自去一趟。”
“江扬!”
江扬转身微微一笑,说:“生死相随,不是说说就算了的。”说完,拍拍程亦涵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回家。”
布津标准时间9月27日20时08分,迪卡斯联合王国本岛。
苏朝宇和他的小队坐在一辆捡来的旧有篷翻斗车上,这被掀翻在路边的小车是康源发现的,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它修好并进行了简单的改装。此刻他们正趁著夜幕的掩护,离开圣洛桑尼城,前往迪卡斯首府郊外的一个小镇,有传言说,那里是反政府武装的大本营,有囚禁各国俘虏的城堡。
之所以选择趁夜行动是出於安全考虑。迪卡斯白天气候炎热,很少有人出行,遍布坑洼弹痕的高速公路上,任何车辆都有可能被潜伏的暴力分子当作袭击的目标,甚至连反政府武装自己的军车或补给车,都选择半夜转移。
苏朝宇的口袋里装满了当地通用的货币,如果遇到盘查,他会尽量避免冲突,用贿赂的方式解决问题。
康源开车,吴小京和肖海一边一个警戒著,田小萌和王若谷在休息,廖十杰就坐在苏朝宇对面,叼著一根甜树根,全神贯注地观察著液晶屏幕,一分为四的屏幕上,分别显示著周围1公里的红外测影,声波测影,电子雷达反应和生物分布。苏朝宇靠著草垛半躺半卧,全神贯注地研究廖十杰刚给他的地图。
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惊破了寂静的夜空,康源本能地向侧面打轮,把车子停靠在路面。苏朝宇一跃起身,在车厢内低声命令:“小京撤回,肖海火力警戒。”
廖十杰还稳如泰山,他甚至伸了个懒腰,说:“爆炸发生地在7点锺方向,据此地至少30公里,我们最好立刻按既定路线离开,停在这里,只会成为别人的活靶子。顺便说,我们後方有一辆高马力车辆正在接近,他们有反雷达干扰装备,因此我不得不关闭了探测器,以免暴露目标。”
苏朝宇皱眉,一面让康源小心前进,一面叫醒了王若谷和田小萌,准备好火力,准备应对。
後面的那辆车比他们的民用车快得多,是他们前日见过的那种改过的S7防暴车,嚣张地开著前後大灯,连挡风玻璃上都涂了反政府武装的硕大标志,司机因此不得不端肩缩脖,透过图案的间隙看路。
苏朝宇指挥康源给对方让路, 错车的一瞬间,廖十杰忽然低低地“啊”了一声,然後轻声说:“那辆车上有我们的人。”
苏朝宇悚然回头,廖十杰接著说:“四个,一个还活著。这次任务部队都植入了最新的生物识别芯片,以便可以最快的确认身份,我这里接收到了信息。”
“对方呢?”
康源接茬:“S7是防暴车,没有自带火力,而且它的马力也不够大,里面至少有6个人的话,如果再携带火力发射装置,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上吧!救出一个算一个,班长!”吴小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手里拎著重机枪。
肖海一言不发,仍然沈默地端著他的枪,警惕地盯著那辆车的一举一动。
“打开红外探测仪,摸对方的底。”苏朝宇抄起望远镜,一下子翻到副座上,推开天窗探身出去看路况。
一枚照明弹划过北面的夜空,像流星般璀璨夺目,满目疮痍的公路和大地,在那一瞬间,一览无余。
苏朝宇飞快回来,说:“小京肖海跟我走,康源留下来掩护其他人。”他一面说一面塞上无线耳机,配上各种装备,低声解释,“前方300米有巨大弹坑,他们一定会减速绕行,十杰想办法接入他们的频道进行干扰。”
“是,长官。”齐齐的声音,让苏朝宇不由微微一笑:“尽力而为,小心自己。”
“对方4人,火力状况不明。”廖十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话也说得飞快,“毕竟是我们的车,好办得很,已经成功接入,正在锁定主控系统。”
“很好,康源慢慢跟上去,不要急,不要引起对方的注意,肖海注意瞄准。”苏朝宇一面说,一面指挥田小萌和王若谷伏低身子,自己戴上夜视眼镜,端起了狙击枪。
S7果然渐渐放慢了速度,正要向左绕过弹坑,前灯忽然发出一阵异常的红光,整个车子失去控制,扭动几下以後,一头扎入了路中间那个一米多深的弹坑。
廖十杰两眼放光,低声笑道:“已经锁定S7主系统,并强制关闭了手动操作系统的启动开关,他们大概会派司机下来重新开启,整个过程需要3分锺。”
“足够了。”苏朝宇对他翘起大麽指,“干得漂亮!”
廖十杰得意一笑,身边的明星抬起右前爪,廖十杰便於它轻轻一握,像是胜利的队友相互击掌那样。
果然,不到一分锺後,两个全副武装,带著黑色蒙面巾的人端著机枪跳下车,警惕地四下观望,接著驾驶室里小心翼翼地走出一个人,哆嗦著去开车前盖,两个武装分子骂骂咧咧地催促著,神情也相当恐惧。
天黑无月,路边一米多高的草丛里,可能埋伏著任何人。
“一人一个,你先挑。”肖海几乎不动嘴唇地跟吴小京说。吴小京几乎把这视为对自己射击技术的挑衅,正要说话,却听苏朝宇低声命令:“康源慢慢减速,停稳之後,以S7为标志物,5点锺方向的是小京的,肖海处理司机,剩下的人归我。”
吴小京调整他的瞄准镜,不忿地“哼”了一声。
9月27日23时12分,康源慢慢踩下刹车,就在两个武装分子转头望向这里的瞬间,嗒,嗒,嗒,三声闷响从一辆笨拙的小翻斗车上发出,子弹呼啸而出,血腥味立刻弥散开来。苏朝宇的车里,明星警惕地站来起来。
精准的一枪爆头,就像游戏中的场面,田小萌不敢看,一脸稚气的王若谷不得不紧紧握著她的手,明星站在他们之间,脖子上的毛一炸,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S7里面第4个人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有些惊慌失措,他叽哩咕噜地说著当地的语言,以S7为掩体,躲在後面用步枪乱射。
“幸好他不懂瞄准。”廖十杰看著红外探测仪里面弹道的痕迹心有余悸,“也是我们部队的装备,这种步枪的子弹可以把一个16人小队从头到尾射穿,我们还不够一半……”
吴小京踹了他一脚:“别说丧气话。”
肖海皱眉:“不知道他有多少子弹,这样下去,援兵早晚会到。”
苏朝宇看廖十杰:“S7能不能自动驾驶或者被遥控?”
廖十杰趴在车厢底层翻白眼:“老大,咱们的科技水平好像还没有那麽夸张,我只是干扰了GPS导航系统和防卫系统,并且关闭了一个助力方向舵而已──这种自重大的车,没有助力方向舵,司机很为难的。”
9月27日23时14分。
康源看了看倒计时的夜光表,轻声说:“还有一分锺。”王若谷揽住明星的脖子,手指轻轻安抚著它的情绪,默然不语。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7
苏朝宇伸手,扭住车门把手:“我去吸引他火力的时候,肖海,看你的了。”
肖海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而吴小京则飞快地给苏朝宇戴上防弹的头盔,苏朝宇一笑说:“放心,我不会莽撞。”
啪嗒,弹壳落地,连续击发数个弹夹之後,枪管过热而卡住了一下发的继续射击,苏朝宇趁隙一跃而出,几下从左方便接近了目标。
最後一名恐怖分子扔掉步枪用手枪瞄准苏朝宇,肖海的冷汗顺著额头滚滚而落:“不行,仍然看不到……”
“上,明星。”王若谷猛然松开明星的项圈,手指坚决指向与苏朝宇包抄方向相反的右方一指。大狗从车窗一跃而出,像黑夜里一道纯黑色的闪电,吠叫著直扑恐怖分子。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苏朝宇的手枪和肖海的枪同时叩响,明星冲过去扑住对方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断气,身子却还未软倒。
廖十杰指甲敲了敲触摸屏:“确认死亡,重复一遍,敌方全体确认死亡。”王若谷走出车子,明星仍然在不屈不挠地撕咬那具还温热的尸体,他一声呼哨,那个救了队长性命的功臣立刻摇著尾巴跑了回来,在他脚下卧倒,轻巧地打了两个滚。
田小萌拿著医疗箱第二个走出车子,康源在清点车内的弹药补给,廖十杰则忙著重新启动S7,吴小京掏出一袋即时口粮,撕开保鲜袋,附带无火加热装置自动启动,片刻就把食物烤得热腾腾。明星正好滚到他脚下,便眼巴巴地望著他的主人。
王若谷笑著谢过吴小京,把食物托在手心里喂明星。田小萌爱抚地拍了拍明星的头,便拎著急救箱追著苏朝宇走近S7。
S7的後备车厢很大,可以供最多8名保镖席地而坐,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打开後车厢门。
血腥味扑面而来。
21 七夜之四
9月28日下午13时27分。
江扬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备,神情严峻,工作时间公然开著他酒红色的BMW在基地里狂飙,後面一辆老成持重的黑色奔驰追得相当吃力,路上的官兵纷纷侧目,几乎所有人都认出後面的是指挥官的座驾,不仅交头接耳的一番揣测,可以预见,过不了几日,肯定会有各种堪称搞笑的流言传出来。
不过此时指挥官的第一副官,向来以老成持重模范三军的程亦涵中校却顾不得了,一路让司机挂五档猛踩油门,咬牙怒喝:“追,撞上算我的。”
司机向来稳重,闻言不由哆嗦了一下,前面车里可是货真价实的指挥官本人,放眼整个帝国,敢撞上去的人一定不超过十个,他显然不是其中之一,但身边的这位铁面副官也绝对不能得罪,於是司机谨慎地咬死前面的车,不远不近保持4到6米的车距。
江扬一路飙到距离指挥中心不到50公里的基地军用机场,这里早停著五架整装待发的飞机,武装运输机居中,战斗机和歼击机护航,还有一架专用的救援直升机。10名整个基地最好的战斗机飞行员已经背著装备整队完毕。
“我有免申请航道许可,已经通令相关部门办理手续,我必须立刻马上去嫦湖城。”程亦涵摔门走出来的时候还在想半小时前江扬是如何气急败坏般交待日常工作,然後撂下这话就往外冲的恶劣行径。他慌忙打电话叫司机开车躲起来的行为几乎没有起到任何拖延时间的作用,江扬立刻马上回官舍开出了他的私车,直奔机场。
“这是不负责任的,长官。”程亦涵气得发抖,顾不得礼节,当众对江扬怒吼,後者已经检阅完部队,通知他们立刻上飞机准备,自己几步走到程亦涵面前,压抑著声音低吼:“今天军部发来的绝密视频你也看到了,你看到姐姐是如何被他们砍头的,看到我们被俘的士兵是如何被折磨杀戮的,你也知道苏朝宇就在那个已经疯了的国家。我告诉你,这身军服也拦不住我去带他回家。”说话间已经压抑不住自己太多天的焦虑和难过:“我没法想象,朝宇像姐姐那样……”
“江扬……”程亦涵不自觉地被他感动,伸手去握他的手,江扬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低声带著求恳说:“替我瞒几天,最多一周,找到朝宇,我就回来。”
程亦涵还要说什麽,已经被江扬一把抱住,那麽紧那麽信任,他听到他的心跳比平时快,感觉到手臂有些微微的颤抖,程亦涵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保重身体,快去快回。只能三天。”
江扬放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说:“多谢,一定,万事拜托了。”
程亦涵叹了口气,目送江扬远走,自己又在领航室坐了片刻,看著值班的军官把手续办妥才离开。
9月28日下午14时46分,天空澄蓝,一行大雁排成人字,整齐地飞过天空。
9月28日下午16时22分,东鸦岛的海岸上一片萧索,局势日益紧张,总有穿全套防暴警服的巡逻队员走来走去,盘查路人,并严禁任何人在海滩逗留。凌寒一身白色休闲装,戴著墨镜,左手拎著个红色的塑料水桶,右手拎著把小铲子,桶里装著几只渔民们丢弃不要的海星,还有几只藏在沙子里的寄居蟹。
能让边境黄金警卫队大队长、前国安部金舟特工到海边捡贝壳挖寄居蟹的,有且只有天才电脑少女梁丽征了。她很小的时候就跟凌寒一起出任务了,凌寒是独子,因此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宠爱著,这些年也一样,基本是百依百顺,连林砚臣都嫉妒。
回到海边别墅的时候,梁丽征穿著一件很长的T恤,戴著一对酒红色的桃心护目镜,盘膝蜷坐在地毯上,像一只纯洁无瑕的小羊羔,一圈高精尖的电脑设备围著她,降温风扇发出低低的蜂鸣声。
凌寒走进房间,像骑士一样献上今天的收获,敲一只大机箱。
一只系著蝴蝶结的针孔摄头在纳米丝的支撑下从机箱里忽然探出头来,把凌寒吓了一跳,它审视了一下凌寒的小水桶,然後梁丽征才款款地站起来说:“勇敢的骑士,我喜欢你的礼物,所以今天你可以问三个问题。”
“10个。”凌寒向来漫天要价。
“5个。”对方笑眯眯地就地还钱。
“7个!”
“6个!”
“成交!”梁丽征喜欢这个讨价还价的游戏,她踢开一只矽胶的大绕线器,欢迎凌寒进入她的数字城堡,让凌寒坐在她旁边。
“今天是相当正常的战争的一天。”梁丽征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一张迪卡斯全境的地图给凌寒看,一个一个红色的爆炸点渐次亮起,密密麻麻有上百处,“小规模冲突的频率比前几天更高……”屏幕的右下角又亮起一张最近一周的冲突频率时间及次数规模统计曲线,“……总体来说符合最近的规律。但朝宇哥哥的小队实在是奇怪极了……”她把地图拉近,一条蜿蜒的红色曲线从圣洛桑尼城出发,只行进了很短的一段,便绕了个圈子,接著又返回了出发地,“他的电脑并不是始终保持接入卫星网络,因此无法监控精确时间分布,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大概遇到了麻烦。”梁丽征无限拉大苏朝宇的停留地,指尖一点说:“他们已经停留了整整9个小时,没有任何超过2米的移动,这不符合常理。”
凌寒皱眉,他把梁丽征的简报都拿出来看,一张一张的分析,他叫手下准备好了接应的摩托艇和冲锋舟,站在他卧室的露台上,他甚至能在晴朗的下午看到迪卡斯领土上白色的屋顶和碧绿的树丛,可是他却不能行动。
又是“待命”,凌寒微微握紧了拳头,这次,我希望是,等待抢救兄弟的性命,我决不会,等待命运不确定的垂怜。
9月28日下午17时12分,凌寒向副手下达命令:从即日起,24小时保持海上通路畅通,每小时必须向指挥中心报告位置及即时情况。
“我会亲自接听你们的通讯,并随机选择跟船。”向来微笑的贵公子面沈似水,似是十分忧心。
22 七夜之五
这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麻烦始於大约十七个小时以前,苏朝宇拉开S7後车厢门的那一瞬间。
血腥味极重的车厢里,并不像他们之前想的那样,横陈著尸体,车厢顶部有浸透鲜血的绳索垂下来,旁边戳著刽子手用的锋利长剑,未死的俘虏惊恐过度,表情呆滞。
事实上,车厢的底部铺著一块颇有当地风情的叶编席子,一个像是便携式帐篷的黑色长尼龙包和一只同样叶编的方形野餐筐放在靠近车门的地方,车厢最里面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挤著四个狼狈的俘虏。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8
S7宽大的後车箱里,只有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身上穿著布津帝国维和士兵的野战服,脊背挺直,头上蒙著黑色的头罩。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那个人用非常标准的纳斯语说:“我绝不会协助你们,要挟我国政府。”
苏朝宇没动,廖十杰已经拿著他的探测器走了过来,淡红色的光束闪了几下就熄灭了,廖十杰气恼地敲了敲那个巴掌大的机器,无奈耸肩:“没电了,最近总是东躲西藏,都忘了让太阳能板见光。”
“哪有四个人?”苏朝宇皱眉,廖十杰探头看了半晌,气得把探测器丢在地上踹了两脚,恨恨骂道:“虚报人数,这东西研发的时候不知道养了多少贪污的猪。”
话音很轻,却被对方那人听见了,他一震,立刻急切地用布津语问:“你们是布津帝国的军人?”康源正在检查车况,吴小京跟著过来打下手却被无情地赶开,因此无聊地跑到苏朝宇这里看热闹,他才不管那些警惕爆炸物之类的安全警告,直接跳上车厢,苏朝宇正用手势阻止廖十杰报出所属部队番号,一下子没有拽住,只得任吴小京闹腾去,自己用纳斯语从容回答:“这个问题,暂时无可奉告,请您……”
“啊!”吴小京在掀开那只野餐篮子的一瞬间惊叫出声,整个人退了好几步,一下子从车厢里栽了出来,苏朝宇反应极快,他飞快地退了一步,一只手托住吴小京的腰,身子扑倒旁边的廖十杰,同时对距离较远的田小萌做了个手势,後者虽然是女人,却也不止一次经历过生死的考验,此刻毫不犹豫,立刻卧倒在地。
5秒锺过去了,没有爆炸。
苏朝宇气结,转头看向吴小京,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脸色惨白,手指都在发抖。
“怎麽了?”苏朝宇压低声音问。
吴小京说不出话来,只是指了指那只竹编箱子。
苏朝宇疑惑地撑起身子,田小萌已经站了起来,她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扭头几欲作呕。
“不用担心。”车厢里的那名幸存者再次开口,“只是我不幸的三名部下。”
三颗经过简单防腐处理的头颅,整齐地安放在竹编筐子里面,很显然,那三名躺著的士兵,已遭不幸。
苏朝宇从口袋里摸出狼眼手电筒,装上遮光罩一一审视,都是黑色头发的士兵,并没有罗灿在内。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觉得这种行为相当不厚道,只得尴尬地咳嗽两声,转头一面安抚吓到了的吴小京,一面问康源还需要多久才能发动车子。
幸存者轻声一笑,然後问:“年轻人,你是在找你的朋友麽?”
苏朝宇心不在焉地答了个“对”,随即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那人接著说:“只要是布津帝国派驻这里的维和士兵,我都知道,你要找的是谁,不妨说来听听。”
一阵发动机打火的声音传来,康源在灯光中对这里比了个“搞定”的手势,王若谷和肖海已经把四名恐怖分子的尸体都转移到了翻斗车那里,然後在翻斗车的驾驶座底下放了个简易的定时炸药。
苏朝宇看看天色,挥手吩咐:“我留在这里警戒,其他人去前面坐,刚刚开了太多枪,恐怕惊动了方圆几十里的敌军,此处绝不可久留,快走。”
其他人立刻服从命令,只有吴小京重新找回了勇气,一下子跳到苏朝宇旁边,说:“我也在後面吧,对著三个……一个人实在是会脊背发凉。”
苏朝宇理解地拍拍他的後背,笑著鼓励:“很好,谢谢你。”
康源发动车子,问:“班长,按原计划继续行驶?”
苏朝宇看了看车里的俘虏,对方的左腿裸露著,上面缠满了血污的绷带,显然伤势不轻,他一挥手:“天亮前无法赶到的话,实在是太过危险,我们暂退一步,回圣洛桑尼城。”
一片漆黑中,吴小京看著苏朝宇遍布红丝的蓝眼睛,那里已经积聚了太多的悲伤绝望疲惫和无奈,但仍然闪烁著不屈的光芒,不到最後一刻,眼前这个人,是绝不会放弃的。他深深吸气,故作轻松地笑道:“班长,我忽然觉得,遇到你,是相当幸运的事情。”
苏朝宇一只手握著枪,另一只手把玩著口袋里的翡翠护身符,抬头挑眉看了看忽然说出很抒情的话的吴小京,轻声一笑说:“过日子不是买彩票,你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谢谢你。”
9月28日凌晨0时43分,沈默了许久的幸存者忽然开口:“我说,你们可不可以,给我一杯水?”
苏朝宇对於如何处理这个被他们救援的人的问题,感到相当困扰。无视所有命令,带著他的兄弟们离开基地之前,他已经计算过所有的可能,也勇於承担回去以後的任何责难和惩罚,但他并不想因此而给江扬的军团带来任何难以抹平的麻烦。尤其是,身为前陆战精英赛冠军,再加上招牌一样的蓝色头发,无论对方是哪个层级的士兵,恐怕不认识自己的可能都很低,若是将来这件事情被捅出去,“不听军令”、“违令出击”、“争功冒进”之类江家最忌讳的事情就会再次发生。
但是无论如何,苏朝宇无法对一个同胞的性命弃之不顾,在他的字典里,见死不救等同谋财害命。
吴小京拧开一支瓶装纤维素饮料,自己灌了半瓶下去又递给苏朝宇。无月的夜色里,S7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一路狂飙。车厢里一片幽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轮廓,苏朝宇听到身边人急促的呼吸声,终於忍不住按捺许久的恻隐之心,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那人面罩上的束缚绳,却没料到那绳子捆得极有技巧,竟然一路连著对方双手的绑绳──这是苏朝宇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他不禁十分内疚,不住地低声道歉。
对方的手指已经有些僵硬,苏朝宇便顺势帮他取下面罩。不断腾起的照明弹像是旷野中的闪电,短暂的光亮里面,苏朝宇看到了这个被他救了性命的人。
那是一张非常端正的国字脸,眉如利剑,眼眦因为受到严重的殴打开裂了,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的俊美样子,唇角乌青,却仍然微微上翘,平时一定是个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英俊男人。
他也在看苏朝宇,然後缓缓开口:“苏冠军,原来是你,不愧是你。”声音嘶哑,语调却仍然优雅。
“齐音中将?原来是您……”苏朝宇表面十分客气,内心却乱成一片,若是个不要紧的角色认出自己来也不至於怎样,可是第四军的总参谋长本人的话,自己私自出击,带领小队来到迪卡斯的事情就势必再也瞒不住,而这笔帐,显然是要江扬来还的。苏朝宇联想到之前秦月朗告诉他的种种复杂微妙的关系,不由有些心虚。他心神不定地又拧开一瓶纤维饮料,递到齐音中将面前,说:“长官,请用。”
齐音中将看了看自己受过伤的僵硬手指,苦笑著摇头:“可不可以请你帮我?”
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扶著车厢壁猫著腰站起来,挪到对方旁边,半蹲下身子,把饮料送到对方嘴边。
齐音中将早已渴极,却努力控制著自己小口小口的喝了半瓶,就摆手说够了,他出身也极好,母亲也出身七大家族之一的彭氏家族,自幼就与彭燕戎交好,为人却比彭燕戎要厚道得多,虽然手段厉害,办事漂亮,却不愿意轻易逼人上绝路,因此风评好得多,仍然不失为一个令人尊敬的君子。
他缓过一口气,红丝密布的眼睛仿佛仍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他努力一笑,问:“苏冠军,江中将派你过来,一定不是为了我的安危,如果不是非常困扰的话,我想问问为什麽,可以麽?”
苏朝宇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的问题如此直截了当,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假装喝水,拖延片刻才苦笑:“私人原因是,我的弟弟在维和部队里,我必须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过来,跟我们指挥官无关,而且我想我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会因为擅离职守,私自行动而受到严厉的处分和惩罚。您也许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好却非常严厉的长官,我想,惩罚最轻会让我半个月爬不起来。”
齐音中将因为伤口和连日来所受的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囚虐,已经在发低烧,他强自支撑著说:“大家都知道,你是江中将的嫡系。”
苏朝宇苦笑,淡淡地说:“我只是海神殿任务中,被军部选出做指挥官搭档的人而已,就像很多双人体育项目中的选手一样,配合天衣无缝,但私下里却极少私交。我只是个小少校,被指挥官器重的唯一区别是,我做错事,惩罚是示众的,而且……指挥官会亲自吩咐翻倍。”
齐音中将锐利的眼睛看著苏朝宇,苏朝宇低垂著眼睛,轻轻咬著嘴唇:“如果不是罗灿……我是绝不敢违反命令,带著我的朋友们到这里来的,请您相信。而且……”他的肩膀似乎都在因为恐惧而颤抖:“若是我们能平安回国,我求您看在今天的情分上,替我向指挥官求情……我是真的怕他罚完了,我的腿就废了……”说著,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滚滚而下。
一番唱做俱佳,就算是当导演的江扬看到,也会盛赞苏朝宇的演技和卖相,更不要说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的吴小京了。齐音中将是老江湖,听到这番话却也不由十分怀疑,苏朝宇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打动,便缓缓从口袋里拿出罗灿的玉佩,幽幽跟上一句:“如果我真的是他的嫡系亲信,是他派来做事情的,我何必救您,更不必跟您说这些话了。”
齐音中将会问出那句话来,本就是担心苏朝宇怕事情败露,杀人灭口,甚至苏朝宇都不用浪费子弹,只要将他抛在这个鬼地方不管,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此时虽然仍有怀疑,却微微一笑,轻声道歉:“是我多心了,这条项链我倒确实看过罗灿上尉挂著,之前那场遭遇战里,他本和我一起被俘,这种值钱的东西当然也被搜走,後来……”
“後来怎样,长官?”苏朝宇追问,他的急切和焦虑却不是装出来的。
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彼此几乎挤在一起,齐音中将能听到苏朝宇的心跳和呼吸,这种反应不经测谎仪也能判断真实,於是第四军的总参谋长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地,晕了过去。
苏朝宇摸了摸他的鼻息,确定对方真的昏了过去,才叫田小萌过来看看。他挪到吴小京身边坐,夜风透过车厢的缝隙吹进来,苏朝宇忽然觉得极冷,原来冷汗早已湿透了前胸後背,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根手指压在吴小京惊讶地要开口询问的嘴唇上,微微一笑说:“没事,回去我一个人承担,你们都不用担心。”说完就疲惫地闭上眼睛,似乎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只要罗灿没事……”
23 七夜之六
江扬没有跟凌寒汇合,但凌寒接到了他的通讯,两支部队会协同作战,但为了防止太过引人注目,并没有驻扎在一起。对外,凌寒依旧是来休年假的贵公子,住在东鸦岛最显赫的别墅区,而江扬则带著战斗机部队在距离东鸦岛3海里的另一座无名小岛上,进行军事训练。“科目嘛……”江扬在视频里眨了眨眼睛,对正在补报告的程亦涵说,“海面紧急迫降及伞兵登陆。”
程亦涵无奈,恨不得自己有八只手,一只手忙著给江扬传送最新的军事情报,一只手飞快地记录著对方的各种命令,一面飞快地说:“别忘了一天四次的胃药,别忘了你已经没有飞行执照了,别忘了去元帅那里替你和你的朝宇备案。地方警署又来请援,飞豹团已经出动了,林砚臣中校对需要穿著特别行动队的队服出战非常不满,请您带凌寒中校回来进行精神上的弥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39
江扬终於听得笑起来,隔著千山万水,他在屏幕里给了程亦涵一个飞吻,十分做作地道:“兄弟,没了你,我可怎麽办?”
程亦涵立刻装出一副马上就要吐出来的表情,义正辞严地回答:“我与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请您在九年之内回来,不然,我就……”说著,他做出一个恶狠狠地表情,啪地关掉了通讯。
江扬一面笑一面打开程亦涵传来的最新情报,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他立刻拨到元帅府:“爸爸,纳斯真的出兵了。”
江元帅从来电显示的地址上看到了他的位置,皱了皱眉,然後说:“已经在谈判了,第四军出动了精锐的先锋部队,会在三天後从迪卡斯南部的岛屿登陆,协同纳斯作战。最後的利益如何分配,现在还不知道。”江扬一拳砸在桌面上:“什麽时候封锁?”
“无论苏朝宇去做了什麽,”江元帅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都不要乱了方寸,记住,你好好的,他就一定没事。你的翅膀虽然不够丰满,可是只要不受伤,还是护得住他的。”
“这是战争,爸爸。”江扬望著天空,晴朗,无云,可是天气预报里,却说今夜有雨。
江瀚韬沈吟了片刻,才说:“信任你自己,也信任苏朝宇。至於军部这里,无论谁出面弹劾,我都会替你压下来。”
江扬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无法掌控甚至无法了解爱人的安危,胃部因为强烈的挫败感和无助开始隐隐作痛,他一只手抵著胃,轻声地说:“谢谢,爸爸。”
江元帅挂掉电话,江扬灌了一杯热水,然後他走出房间,在迪卡斯海岸绚丽的阳光底下,他抚著他们定情的戒指,在心里说:“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的朝宇。”
江扬回房,他通令全队,立刻休息,晚间执行特别任务。
9月28日下午4时35分,齐音中将终於醒了过来。他们一行八人已经撤回了圣洛桑尼城,田小萌给齐音中将已经发生细菌感染的腿伤进行了尽可能的清理和消毒,并且注射了一支抗生素。她告诉苏朝宇,发烧不完全是由於伤口引起,而虚弱也不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缺少食水。“从胸前的伤痕看来,齐中将应该被对方用重压法进行了刑求,因此内脏有损伤,我们没有足够的抗生素,而且这个城内尸气太重,空气里的细菌足以使腿部伤口再次发生感染、坏死,轻则截肢,重则丧命。”
齐音中将恢复了一些精神,他听完田小萌的判断,十分镇静地点了点头,然後对苏朝宇说:“虽然我的军衔较高,但这里的实质指挥官是你,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苏朝宇在他的床边坐下,然後问:“我此行的目的是寻找我的弟弟罗灿上尉,我请求您,告诉我您所知的关於他的一切线索,之後我会让队员们送您回国。请相信我。”
齐音中将凝眸盯著苏朝宇,苏朝宇也坦然地凝注著他。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迪卡斯的午後阳光灿烂,庭院里一丝风都有没有,野草和野花毫无心机地疯长,野雀在草丛间小心的蹦来蹦去,它们比过去还要神经质,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像火箭一样直冲起来。
明星卧在房门口,认真地观察著它们的一举一动,像未成年的小狗一样兴味盎然。
忽然,早已被钉死的窗棂啪得掉在地上,明星警惕地站了起来,脖子上的硬毛全都因为紧张竖得老高,成群的野雀呼啦啦地惊飞起来。房间里的人听到隐约而至的轰轰雷声。
阳光依旧灿烂,在这里的每个军人都知道,那是战斗机的轰鸣。
苏朝宇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廖十杰飞快地关掉了所有的电子探测设备,以免成为反雷达系统的活靶子,吴小京攥紧了拳头,肖海握著他的枪。
枪声和炮声在战斗机低空掠过的同时爆炸般的响彻这个城市,那些经历了数百年风霜侵袭依然屹立的城墙和宫殿遍布弹痕,终於如受伤的巨龙般狼狈倒下,琉璃瓦摔得粉碎,那些晶莹的碎片顷刻便被厚厚的扬尘遮得严严实实。
田小萌精致的订婚手表落在地上,时间定格,此时是布津标准时间,9月28日傍晚18时37分。
遮天蔽日烟尘中,雪片一样传单纷纷扬扬的落下,苏朝宇的小队躲进当地人遗弃的防空地窖,不见天日的狭小空间,棚顶的混凝土碎块不断滚落下来,一片漆黑之中,只能看见彼此亮晶晶的眼睛,他们肩并肩手挽手,用力呼吸,用力在这种时刻,让自己活著。
良久,齐音中将开口:“正面交火。这麽大规模的轰炸这麽快的反应速度,除了纳斯帝国的海军空战师,想不到其他人有这种实力。而且……大概是从邻近的军事基地出发,绕道旁边的赛尔群岛过来的,我们的政府和军部,拖了这麽久,还是一场空。”
苏朝宇闭目养神,他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些有关的国家军事经济利益或者别的什麽,他靠著墙壁,冰凉的防弹头盔贴著他的额头,比预想更早的全面战争是否宣告著放弃的时候,终於到了呢?
关於过去的一切在脑海中渐次划过──少年时暮宇失踪带来的沈痛阴影,挥之不去的歉疚和不安;大学时代遇到罗灿的快乐与感动;军旅生涯里与长官的相知相许,生死相随……
如果是放弃的时候,他应该选谁?
是那个每天早晨都跑半个校园给自己买早饭的学弟,那个笑起来无比灿烂却又带著那麽一点孩子气的赖皮的罗灿,还是……已经许下一生誓言的江扬?
苏朝宇抱著枪,左手抚在胸前,透过野战服依稀能摸到他的戒指,他的右手放在口袋里,温润的翡翠仿佛有无法抗拒的魔力。
不久以前,罗灿说:“师兄,我们都会幸福的。”
很多年前,暮宇说:“哥,我错了。”
然後他们在他面前,生生消失。
苏朝宇揪心难过,他在剧烈的爆炸中抬头看著齐音中将,然後问:“您是否亲眼见证了罗灿上尉的牺牲?”
齐音中将半躺在他对面的角落里,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见那平缓从容的语调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平静中蕴含著无穷的力量和悲恸,让人不忍卒睹。
齐音摇头:“不,他是飞豹团带队的军官,遭遇战的时候,表现非常勇猛。但是毕竟寡不敌众,最後,是我下令放弃抵抗,他遵从了,之後和我一起被俘。400人的维和部队,幸存36人,生存率不足百分之十。”
苏朝宇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聆听。
“我们被带到叛军在城里的司令部,之後便被隔离开,他们对我使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之後,我们在当地聘用的翻译和司机被斩首。这些恐怖分子称他们为‘叛徒’,事实上,无论是屠杀外国人还是同胞,对他们这些杀人机器而言,已经没有区别了。”齐音中将的前半生跟随彭燕戎南征百战,亲见了太多生死惨烈的战场,因此虽然经历了悲惨不堪的被俘虏被刑求的日子,却仍然镇定自若,他说,“我知道他们切断了迪卡斯政府的通讯线路,截获了很多重要情报。恐怖分子很清楚谁是维和部队里最重要的人,他们试图分批把我们送到首都旁边他们的大本营,只有无关紧要的人才会死,就像我的秘书和警卫。”
苏朝宇的脸上似悲似喜,他仍然一言不发。
齐音微微一笑,说:“飞豹团的威名,江中将的分量,我想迪卡斯这些小丑也很清楚,罗灿是生是死,一半靠天命,一半靠长官。”
一枚炸弹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面上爆炸,大地仿佛都在振颤,防空地窖里,泥土碎屑哗啦啦地掉下来,无论英俊还是平凡的面孔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王若谷小心翼翼地撕下半截衬衫袖子包住明星的口鼻,田小萌捂著嘴剧烈的咳嗽,吴小京向来脾气火暴,才不管等级分明,跳著脚讽刺:“我们可不是你的长官。”
齐音压抑著咳嗽,抬头看著苏朝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是我的天命。苏冠军,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今後任何时候,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都会毫不迟疑。”
苏朝宇客气一笑:“举手之劳,请您忘了吧。”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则是不流血的战争,彼此阵营敌对,一念之差,就是身败名裂。
“救命之恩,这是事实。”齐音中将淡淡一笑,“请不要拒绝,更不要把这个承诺当作哀求你们带我离开的筹码。”
苏朝宇不再说话,爆炸声依旧无休无止的炸响,吴小京决定睡觉,於是他抱著明星钻进睡袋里,明星无可奈何地看著王若谷,後者摸著它的头安抚著,之後也躺下来,两个人一条狗很快竟然都进入了梦乡,看得廖十杰羡慕异常,自己却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著,只能无聊地掏出PSP打游戏,一边的肖海气得踢了他一脚:“这回可是来玩命的,你居然还带游戏机。”说完却忍不住又问:“有双人游戏麽?”
苏朝宇也忍不住笑起来,康源和田小萌都跑去观战,齐音中将玩味地审视了片刻,然後说:“江中将手下的小兵都不简单,怪不得飞豹团是整个帝国最强悍的特种部队。”
苏朝宇站起来去清点弹药和给养,一面做事一面回答:“考入帝国军校的第一天,史少昂校长就告诉我们,做军人要有‘时时可死,步步求生’的觉悟,这大概是军人的基本素养。”
齐音只是一笑,然後问:“苏冠军,你是不是在想,一个人冲到迪卡斯首府去救人?”
“报告长官,我现在的军衔是少校。”苏朝宇转身敬礼,话说得柔中带刚,“这种情况的话,突入首府的可能性非常低,逞匹夫之勇的事以前一定会做,但现在,我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他微微一笑,目光掠过他的部下弟兄:“他们会放我一个人走才怪。”
齐音的眼睛在幽暗的地窖里呈现出一种幽幽的黑蓝色,他看著苏朝宇。
苏朝宇低头一笑:“等轰炸过去,我会想办法,安排大家回国。”
肖海回头,在飞豹团的日子里,他和罗灿最是亲厚,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苏朝宇和罗灿的感情,却知道这种情况下撤回是唯一的选择,他的目光里带著深深的悲悯和不忍:“班长……”
苏朝宇走过去,一把抱住肖海,他死死咬著牙说:“放心……我……”一句话没有说完,整个身子竟然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亲手决定的放弃让他痛彻心肺,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几乎将肖海勒得喘不过气来。肖海忍著不动,他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紧紧地回抱著苏朝宇。
这一幕真是最让人心碎的画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40
齐音中将望著这些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在宦海沈浮多年,早已坚硬如铁的心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迪卡斯的夜冷如冰,身上的伤口沙沙得痛,他却觉得有种暖意围绕在那群年轻人的身边,他们的真情让他羡慕,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加入其中。
“江扬……的确是个奇人。”齐音想著,然後说:“如果纳斯帝国能在一周内控制住整个国家,我想,我们被俘的军官,就还有希望。”
苏朝宇慢慢直起身子,转身凄然一笑,之後的几个小时,他始终一言未发,抱著枪握著玉佩,靠著墙闭目养神,有那麽一瞬间,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已经睡著了。
24 七夜之七(1)
9月28日21时32分。
凌寒站在海岸边,涨潮的海水在脚下翻腾反复,铅灰色的云层时不时被巨大的闪电撕裂,随後便是隆隆的雷声,疾风暴雨中,海滩上执勤的边防队员都有些站不稳跑不快,凌寒只披了一件加厚的陆战雨披,从半小时前,便稳稳地站在码头旁边巨大的礁石上,时不时用望远镜观察者海面上的情形。
几艘摩托艇就像是飘浮在海面上的树叶,有经验的渔民都知道这样的天气,出海是最糟糕的选择,但是凌寒却又不得不冒这个险──这已经是苏朝宇离开基地的第六天了,梁丽征与廖十杰已经进行过沟通,得知苏朝宇的小队已经决定撤回,救援我方维和部队官兵一人,全体队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凌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夜光手表,迪卡斯本岛到距离边境无名小岛东岸的直线航程是将近3小时。到达後,苏朝宇和他的队员可以选择翻越或者沿海岸线绕过岛上的丘陵到达西岸,凌寒的队伍24小时不间断地进行海上拉网式搜索接应,苏朝宇他们只要泅水渡过大概15海里,就能够进入布津帝国的领海,并与凌寒的接应小队汇合。
从圣洛桑尼城到海岸,直线距离不过几十公里。凌寒记得十一二岁的时候,曾经到那里度假,清晨起来,就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沿著古城的石头街道骑单车,出城的公路两侧都是高大的芒果树,阳光永远不真实的灿烂夺目,鸟语花香,累了就停下来,当地的孩子飞快地爬到树顶上去,把甜美多汁的果实丢下来给大家解渴。总是午後就能到达海滩上,蔚蓝的海面,细细的白沙滩,有个小姑娘总说那沙子“像奶粉一样”,还对他说“舔一下,甜不甜?”
只不过就是一片油田,竟然让这个国家在数年内从天堂变成地狱。贪婪果然是人类的原罪。
三十到四十公里的距离,开车不到半小时就能到达,但是在轰炸密集已经开始封锁的现在,那却变成了一条通往希望的死亡之路,从那里到这里,要走多久,要花多大的代价,谁也不知道。
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偶尔会掀起遮天巨浪,凌寒知道,那是从南面和东面对迪卡斯本岛进行地毯式轰炸的纳斯空军。迪卡斯西部边境这边最精锐的海军登陆部队已经集结待命,平民被禁止靠近海岸线附近2公里,端著重机枪的边防武警站在巡逻艇上,冒著大雨进行拉网式巡逻,接入内部频道的情报说明,他们被命令向任何靠近布津帝国海上边境的物体射击,甚至连凌寒部属的小艇,都不能接近。
江扬在收到凌寒的报告以後,已经著手与地方军区联络接洽,这里的分区司令并不想得罪这位位高权重的贵公子,但也不想被拖累下去当炮灰,因此一直客客气气地跟负责联络的程亦涵敷衍,始终不肯给予授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凌寒觉得越来越冷,虽然身体仍然站得笔直,肺底却有种隐约而至得疼痛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腥咸冰冷的海风,努力压抑著。
苏朝宇是趁著空袭的间隙带队离开圣洛桑尼城的,这个城市比他们进入的时候更加混乱不堪,道路几乎已经完全被毁,他们被迫抛弃了那辆缴来的S7防暴车,徒步撤出,为了平安转移受伤的齐音中将,苏朝宇将原来由康源负责的大部分重装备都放弃销毁了。整个队伍由王若谷带著明星探路,苏朝宇和吴小京一左一右护卫,肖海和廖十杰断後,康源背著齐音中将,田小萌背著必须的给养和医疗设备陪在旁边。
9月28日22点59分,苏朝宇带领小分队安全撤出轰炸中的圣洛桑尼城,并在半小时後,乘上了一辆当地难民撤离的有篷小卡车。
夜色渐沈,爆炸声不绝於耳,显然严重超载的车子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举步维艰。除了苏朝宇的小队,车上还有四名当地人,一名年轻的妇女裹著深蓝色的长袍,怀里紧紧抱著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她的丈夫缺了右臂,每次颠簸的时候,他就用左手紧紧抱著她的肩膀。另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坐在爸爸的腿上,漆黑的眸子警惕地盯著苏朝宇他们,像是一只受惊的山雀。
苏朝宇他们都不懂当地的语言,因此全程保持沈默,那男人谨慎地打量了他们片刻,也挪开了目光,开车的是兄弟俩,哥哥叫做比克,弟弟叫做贝克,都有枪,专门跑圣洛桑尼城到本岛东岸码头的避难线路,他们满口粗话,榨干了许多难民最後的家底。车开出去不到一小时,两个孩子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晕车,车篷里的光线虽然微弱,却仍然能看见他们苍白的脸色和发青的嘴唇。他们的父亲轻轻敲驾驶室的挡板,请求司机停车让孩子透口气,司机们当然不同意,理由也相当正当:“停车就是给炸弹当活靶子,想自杀的自己下车,不要在这里废话。”
苏朝宇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麽,察言观色,却也猜到了大半,他给田小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去帮帮那两个孩子,田小萌却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们七个,谁会需要晕车的药?”苏朝宇苦笑,便从自己的给养袋里抽出一支葡萄糖纤维饮料,拧开悬空灌了一口,以示安全,然後递给孩子的爸爸。
那家人仓皇出逃,倒是带了几只自家做的面饼,却不记得带饮用水,孩子们灌了几口葡萄糖水进去,渐渐竟安静下来,这一家人看苏朝宇他们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检查站比想象得要少,但仍然会有端著重机枪的士兵挑开车帘用不善意的眼神打量他们。孩子的爸爸是当地中学的纳斯语教师,在反政府武装占领了圣洛桑尼城後,因为“传播恶魔的语言”而被砍去了右臂,因此每次看到那些白森森的刺刀,总是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
苏朝宇他们也相当紧张,一方面不希望把无辜的民众牵涉其中,另一方面,这种草木皆兵的战争间隙,大量的年轻人被强征入伍,那些还可以被称作是“孩子”的年轻人失去了学校、同学、父母甚至整个家庭,他们迷惘不知所措,很多人开始吸食毒品──吸毒的士兵跟随时会走火的手枪一样危险。
廖十杰的大部分工作装备都被抛弃销毁了,包括笔记本电脑和心爱的游戏机。他现在全神贯注地盯著PDA,这个小东西只对雷达及反雷达装置敏感,是个功能十分强大、隐蔽性又极强的信号接受机。
“时速九公里,在雷达上,我们就是一只找东西吃的小狗。”廖十杰低声笑著告诉苏朝宇,“照这个速度,还需要一小时左右才能到海岸码头。”
对面的妇女微阖双目,双唇颤抖,始终在祈祷,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她的身子会明显地蜷紧。照明弹惨白的光芒透过车篷的漏洞撒进车厢,每个人的脸庞看起来都疲惫惨淡,憔悴得如同鬼魅。
廖十杰像打游戏般全神贯注地看他的屏幕,肖海警戒地握著藏在座位底下的枪,田小萌累坏了,却时不时打起精神去照看因为低烧和疲惫而昏昏沈沈的齐音中将。吴小京和王若谷蜷在角落里,仍然抱著明星睡得没心没肺,但苏朝宇知道,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醒来,化身黑夜中最凌厉的闪电,撕破一切障碍。
苏朝宇觉得感动,又觉得幸福,就像任务开始以後的每分每秒,他再次告诫自己──一定要让每个人都平安地回到基地,不惜一切代价的。
9月29日凌晨0时01分。
东鸦岛附近海面上,仍然是波涛汹涌,狂风暴雨一刻也没有停歇。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全身已经被雨水浇透,琥珀色的短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他从摩托艇上跳下来,急匆匆地直奔指挥室,手里还扯著一个穿著陆战雨披的年轻人,雨水淋透了那人的黑发,愈发衬出脸色苍白。
指挥室里,海航团的团长任海鹏上校正在研究航线图,看到他们进来,也不起来行礼,只是挑眉抓过两条毛巾,扔给江扬。
江扬不以为忤,任海鹏上校今年33岁,是他当年当飞行员时的主管教官,和路易斯班长一样,都用严厉又不失体贴的方式帮助他走过了军旅生涯中的青涩岁月。从十八岁入伍至今,任海鹏上校在江氏集团军服役已经超过15年了,飞行技术高超,说话辛辣,为人真诚,是江扬最信任的军官之一。
指挥室只是利用海岛哨所临时改建的,虽然有第一流的侦测指挥设备,环境却不够舒适,冰冷的海风从被塑料布简单封住的窗户里渗进来,房间里也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江扬跑去更衣室换了身军服,回来的时候凌寒已经用简易的电暖炉冲了两杯姜茶饮料,陪罪般恭敬地递了过去。那样子把江扬几乎逗笑了,任海鹏上校一面飞快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面冷飕飕地对凌寒说:“不用心虚,这人在通讯里骂你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身体,他自己也没什麽值得表扬的。不穿雨衣就冲出去爽吧?我说,江扬小朋友,头疼不疼,胃疼不疼?”
江扬也笑出声来,一面擦头发一面抿著茶说:“我要是不及时冲过去截他,这会儿凌少爷已经过了边境线了。”
凌寒喝著茶,雪白的面颊终於出现了一些血色,他讪讪一笑:“我又不是苏朝宇,不是要冲过去的,只是风雨太大,那艘船偏离了航线而已。”
“这种天气没有GPS的船就是无头苍蝇。嗡嗡乱撞,还不如回去睡觉。”任海鹏跟年轻的时候一样,说话总要用很多拟声词,若是有人忍不住笑起来,他就会摆出长官的架势,呵斥别人“严肃点”。
江扬早习惯了,他相当欣赏任何情况下都能笑得出来的军官或者士兵,但此时实在没有心情,便把各种复杂的图表要过来斟酌。凌寒对飞行的事情所知寥寥,只能说:“我已经叫其他人回去待命了,但情报表明,今夜回归的可能性最大。而且……”
“……而且如果今夜还不回来,天一亮封锁形成,我们就不得不考虑进一步的营救方案了。”江扬对著风向图叹气,“鬼天气。”
任海鹏在椅子上转来转去:“今天睡了一整天,现在状态好得要命,小朋友下命令吧。”说著他又用两根手指拎起一张纸递给江扬:“程中校刚刚发了一份传真过来,这里的军区终於给了授权,行政手续方面是没问题,所以随便我们折腾了。”
江扬拿过来看了一遍,又调了梁丽征那里的即时数据来看,他的脸色也白得不自然,眉毛紧紧皱著。凌寒不露声色地又倒了杯姜茶送过去,低声问:“胃疼?”
江扬强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透明的药盒子,数了四片,和著姜茶吞下去,热水和止疼药很快发挥了效果,脸色因此好看了不少,他征询地看著任海鹏:“这种天气,飞直升机会不会太冒险?”
“哪里有不冒险的飞?训练场上都能机毁人亡,何况战场。”任海鹏翘著二郎腿,用无名指和麽指夹著玻璃杯晃荡,悠闲地说,“别说这一点风雨,就是前年的台风救援,全军也是我飞得最多。这麽多年,没给你丢过脸吧,小朋友?”
江扬犹豫,他跟苏朝宇不同,这些年做指挥官的经历让他习惯了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手下,这种气候条件下的海上救援,决不像任海鹏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继续监控,每半小时用无人侦查机对我方及对方领海进行一次红外线热感应扫描,成功定位之後,再根据气候条件决定救援方案。”江扬隔了片刻才下达正式命令,“如果真的要飞,我亲自跟。”
凌寒找了条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也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淡淡地说:“我也去。我虽然不懂飞行,海上直降或者灾难救援,倒是第一名的。”
任海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拍拍自己的口袋,忽然疾言厉色:“江扬学员,飞行员手册第十三条的内容是?”
“开始时你有两个袋,运气袋很满,经验袋很空。关键是,在运气袋变空之前,请把经验袋装满!”江扬下意识地回答,刚说完就笑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看著任海鹏说,“我相信您的运气和经验,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带他回家,因此……”他转身走到门口,浪涛狠狠地摔在沙滩上,执勤的士兵挥动红旗,一架银色迷彩的无人侦查机正慢慢拉高,穿著雨披的官兵们忙碌来去,这场景总让江扬觉得感动,水雾隔著纱制的门帘打在他的脸庞上,他一字一句地说:“……因此,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也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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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七夜之七(2)
9月29日凌晨0时52分,苏朝宇乘坐的卡车终於接近了他们的目的地──圣洛桑尼港。
同车的男人相当紧张,他能讲流利的纳斯语,苏朝宇已经在过去的一个小时内跟他进行了一些简单的交流,在分享了苏朝宇小队的饮用水和巧克力口粮以後,他开始信任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此刻他微微发抖,告诉苏朝宇:“前面帕西马检查站,很多人在那里被杀或者斩断手脚,尸体被直接扔进大海,飘出来的时候往往只剩穿著运动鞋的脚骨。”
苏朝宇挑眉,他给廖十杰使了个眼色,後者用触摸笔操作了一阵子,然後抬头用很低的声音说:“对方有大量的电子设备,现在我没有办法确定具体种类,可能是雷达探测仪,可能是重火力的瞄准定位设备,也有可能是大功率通讯设备。人数不详。”
苏朝宇轻声叫醒吴小京和王若谷,说明情况。王若谷知道那些恐怖分子大多讨厌狗,於是叫明星躲在座位下面,并且给它盖上了一条毯子,命令它保持安静。吴小京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枪,然後对苏朝宇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田小萌把头巾拉高,挡住了半边面庞,只露出一对闪亮的眼睛,连齐音中将都挣扎著坐起来,努力保持清醒。
本来就不快的车速降得更低,然後终於停了下来,但司机没有熄火,旧卡车的发动机发出一种精疲力竭的噗噗声,在浪涛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朝宇从车篷的破洞往外看,检查站附近站了十来个巡逻的士兵,都带著黑色迷彩的钢盔站在铁丝网後面,铁丝网的前面堆满了沙袋,在他们身後,停著几辆纳斯产的军用车。
比克贝克兄弟是江扬辗转通过一个曾驻迪卡斯作参赞的朋友托人找到的,虽然做的是不法生意,但仍然算是这个疯狂国度里保持清醒的少数人,他们收了钱就会做事,几个月前,曾经护送过布津驻迪卡斯的参赞回国。几个小时前,苏朝宇通过梁丽征发来的情报联络到了他们,在付了一大笔报酬之後,经过一路上谨慎的察言观色,他认为这兄弟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信任。
哨兵走过来检查,苏朝宇静坐不动,比克跳下去跟守卫的士兵相互问候,有打火机打著的声音,他们低声地谈话,经同车男人的翻译,苏朝宇知道他们在谈论“见鬼的天气”。
一架纳斯的战斗机低空掠过,守卫的哨兵立刻丢掉手里的香烟,以免被红外线设备锁定,虽然这纯粹是一种可笑的杞人忧天。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於是开始不住的咒骂,并用上了膛的步枪对空中一阵乱射,那充血的眼球和疯狂的举止说明,他已经深陷精神药品的泥潭,无法自拔。
年轻的母亲被这种近在咫尺的枪声吓住了,她能听见扳机扣动时撞针相撞的钝响和子弹划破空气的哀鸣,她紧紧抱著孩子,咬著自己的手腕以免发出惊骇的哭声,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的丈夫只能用仅剩的一只手徒然地安慰著她。
皮靴踏过碎石路的声音响起来,接著车帘被掀起来,比克的脸和对方士兵涂著迷彩的脸一起出现。那是个未成年的男孩子,眼睛里有种不顾一切的狂热,他的目光像一把没有鞘的弯刀,让人有种悚然的凉意。刀锋停留在独臂的男人脸上片刻,士兵举起枪,说了一句什麽,比克立刻转脸赔笑,飞快地说话,仿佛在竭力解释什麽。苏朝宇他们都装出了恐惧和无辜的样子,尽可能放松身体,遮掩显得健康又强壮的肌肉,同时低头。余光里,在比克的话音还没落下的一个瞬间,士兵忽然端起枪,对著独臂男人的头顶连轰三发子弹。
小女孩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年轻的母亲像一具尸体一样伏在车底,把她的幼儿压在身下,小孩子还不懂得危险,只觉得疼痛,奋力抓挠著妈妈的脸。苏朝宇用一条腿压住了吴小京的脚,免得他突然起来打抱不平,田小萌他们纷纷从下意识地自我保护姿势里直起身子来。
独臂的男人已经忘记了恐惧──或者说被吓傻了──他怔怔地抬头看著车蓬顶上三个清晰的洞,眼睛都不眨一下,微微张著嘴,喉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比克心爱的车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跳著脚跟士兵讲理,士兵立刻反唇相讥,两人用旁人听不懂但是也能猜到的那种肮脏的土话互骂了一阵子,终於,比克妥协了,冲著独臂男人招手:“下来,他说他认识你。”
年轻的母亲扯住丈夫的裤脚,男人无知无觉地踢开了,缓缓跳下车。士兵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比克点亮打火机。男人木然地看著,摇摇头。士兵飞起一脚就踹在男人的肚子上,又开始咒骂。母亲狠狠地把女儿和儿子都抱在怀里,让他们不要再哭,可小女孩已经吓得完全不知道停止,尖利嘶哑的哭叫终於让另一个士兵不耐烦地端著枪走过来。
气氛冷到了极限,吴小京摸著自己的枪,苏朝宇攥著拳头,母亲跪在车厢板上把孩子藏在身後,一面行礼一面哭著哀求,士兵干裂的唇抿了抿,子弹入膛。女孩子哭得更加摄人,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苏朝宇正要说话,田小萌忽然举起手来,趁著士兵愣神的时候,她一把抓住女孩子的头发,把她拽过来摁在膝盖上,狠狠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又打了几巴掌,用不知道哪国的语言骂了起来,女孩子奇迹般渐渐止住了哭泣,乖乖地软在了她怀里。端枪的士兵把痰吐在田小萌面前,终於转身离开。
失去了凶悍的模样,田小萌失神地把一只最小号的注射器放下,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医用橡皮松紧圈,把昏迷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的头发细细地拢起来,扎成漂亮的马尾。苏朝宇松了口气,但田小萌用手势告诉他:那是倒数第二只强效镇定剂了。
比克已经是第二次把独臂的男人从地上拉起来,打火机几乎烧到男人的眉梢,似乎在强迫他看纸上的字。男人被打得流鼻血,却只会摇头,不肯开口说一个字。一车人静默。年轻的母亲把自己的儿子放在田小萌手里,爬向车外。
“别去。”苏朝宇的手臂拦住了她,然後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指指前方,接著,自己跳下车,走向比克。
“班长!”吴小京要跳起来跟上去,被康源拽住皮带扯回来:“坐好,没到你为国捐躯的时候!”吴小京瞪著他,咬牙说:“那是我班长!”
“什麽话啊?”康源反瞪,“难道不是我班长?这种地方多活一人是一人,你别去添乱。”吴小京对此非常不满,愤愤地抓著自己的头发向外看。
苏朝宇也在挨打,可是士兵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凶悍,只是用枪托砸著苏朝宇的後背,一下一下的,苏朝宇一直保持抱头鼠窜的姿势,最终倒在一片荒草里,又被拽起来,一身泥水。双方乱哄哄地争辩了一阵子,布津语、当地语、蹩脚的纳斯语和不知道哪国的奇怪的语言交织在一起整整10分锺,最後,苏朝宇搀著独臂的男人上车,比克骂骂咧咧地钻进副座里,贝克一脚油门,车子飞速冲过了边境线。
年轻的母亲抱著苏朝宇,亲吻他的额头和双颊,苏朝宇始终立著手掌标明清白。有惊无险,廖十杰他们不厚道地微笑了。末了,她用生硬的纳斯语说:“谢谢。”苏朝宇摇摇头,拍拍独臂男人的仅存的左肩,示意跟他换个地方,自己坐在了有三个弹孔的漏雨的那段车厢板上。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没人敢问刚才发生了什麽,比克和贝克在驾驶室里继续骂骂咧咧,终於,独臂男人开口,用清晰的纳斯语说:“谢谢。”
苏朝宇摸索著後背上一块刺疼的伤,揉著,看著他。
“可是我不想再丢掉一条胳膊。我的家,”男人用左臂指著他的妻子和孩子,“我要养活他们。”妻子抱著丈夫嚎啕大哭了,苏朝宇点头:“我非常理解,先生。”
此後的一路上,他们只是用感激的眼神看著这几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士兵,再不说话。廖十杰找了一块油布堵住了弹孔,自己坐在苏朝宇身边:“怎麽回事?”
“那些士兵说认得他,砍掉手脚的人都是懂纳斯语的,要他翻译一份刚捡到的传单。”苏朝宇耸肩,“他死活不承认自己懂纳斯语。我自然也是不能说的,就用布津语解释──横竖对方听不懂,耐心又有限,这麽做,只不过多挨几下打。”
廖十杰叹口气,撩开苏朝宇的衣服瞧了瞧,然後照著一块轻伤拍了两下:“助人为乐的好青年,回去以後不叫你苏冠军了,叫苏英雄。”
“别……不出事就谢谢老神仙了。”苏朝宇知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趁这个时间闭上了眼睛。9月29日凌晨1点39分,苏朝宇进入了浅眠的短梦。
苏朝宇付给比克贝克兄弟的那笔可观的报酬里包括了一艘离开迪卡斯本岛的摩托艇,但没有说明一定要送客到岸边──比克贝克说什麽也不肯往海岸上有反政府武装驻军的地方多开哪怕一米,只是扔给苏朝宇一张破破烂烂的地图,然後确切地宣布:“这是免费的。”
“谢谢。”苏朝宇保持著客气,“我可以把报酬再多给1/3,他受了伤,需要治疗。”说著,指指已经无法站立的齐音中将。
开车的贝克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是比克立刻摇头:“活著,都不容易,再见。”
“再多一半的报酬。”苏朝宇咬牙。
贝克发动车子,抛下了八个人和一条狗,脸上一副小混混的真诚的狡猾:“价钱不讲!多给条命可以!”带他们度过难关的有蓬的小卡车在雨里踉踉跄跄地朝著最後的目标地进发,独臂男人从车里探出头来,跪坐著,仅剩的左手放在胸口,攥成拳。苏朝宇苦笑,摇手致意。明星大人似地抬头看了看铅色的云层,喟叹一声,不耐烦地抖掉了一身水花。
2点40分,一行人挤在小路上往前走,苏朝宇在雨水里隐隐约约看得见岸边的摩托艇,加快了脚步。廖十杰把自己的PDA边走边拆边扔,齐音中将持续著高烧,腿脚已经无法自如行动,於是康源把他背在身上,沈默地把枪支里的弹药都拿出来装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惋惜地扔了自己的武器。田小萌最後一次检查了身上的药品,发现除了几片齐音中将必须服用的消炎药、几卷绷带和一支小剂量强效镇定剂以外,她连消毒药水都没有了。吴小京和肖海始终端著枪走在最後,警惕地看著身後任何值得注意的风吹草动。
摩托艇足够大,苏朝宇他们在黑暗里凭眼力定位东鸦岛的位置,开足了马力前行。按照廖十杰的估计,大概40分锺就可以准确在东鸦岛登陆,根据凌寒和他们最後一次通信的确认,一过海上国境线,这队美名曰“秘密营救”的小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明星像一张大帆似地驻在船头,其余人紧紧抓著船舷上的固定扶手,疾风骤雨里,摩托艇在廖十杰和肖海的共同操控下朝东鸦岛的方向驶去。苏朝宇脱下自己的外罩盖在齐音身上,从来都面色坚毅的中将缓缓点头,苏朝宇一点都不关心这倒底是出於上级对下级的赞许还是救命的感谢,他只想知道,琥珀色头发的江扬是不是正站在基地指挥中心大楼的顶层办公室里,攒足了怒气等待他们回去认错。
认错又有什麽用……苏朝宇紧紧攥著那翡翠,海风在泪水在涌出眼眶的一瞬间就彻底风干,面颊上沙得生疼,苏朝宇不敢回头,就像那个下午,他打开了门却没有看见弟弟一样,他生怕自己一转身,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於是,他坐在明星身後,抚摸它淋湿的皮毛。明星转过头来看他,很认真地看著,苏朝宇在震耳的海风雨声里小声地问:“你怕吗?”
明星飞快地摇头,然後凑到苏朝宇的脸边,伸出舌头舔去了他面颊上的水渍──它却疑惑地退了半步:雨水,也会是咸的吗?
突然,一道强光出现,苏朝宇下意识地回身指挥大家卧倒,又大声问:“是咱们的船吗?”
“离国境早著呢!”廖十杰喊回来。肖海始终用他的红外夜视镜瞄著四周,随著光源越来越近,他一惊,打挺翻到苏朝宇身边:“反政府武装的追击艇!”
苏朝宇的胃里狠狠一沈:到东鸦岛的航线已经被严格封锁。康源忽然想起了什麽,从臂袋里摸出一片人体热能的小光源片,苏朝宇掏出地图,招呼明星:“快来。”
海上很冷,风大雨急,大家都冻得哆嗦,没人能在短时间平均而迅速地聚集起可供光源片明亮1分锺以上的热能,康源把那小玩意儿贴在明星的肚皮上,很快,就著微弱的亮光,苏朝宇在地图上看见了自己东北方向的一个小岛。
“1点方向,全速离开,其他人不要动!”苏朝宇命令著,廖十杰动作干脆利索,摩托艇打了个旋,全力以赴地往那个无名小岛方向上去,肖海和吴小京早就移到船尾,康源护著齐音,王若谷护著田小萌,苏朝宇则抱著明星蹲在船头。
对方显然是不想放任何一个活人通过海岸线的,先是用简陋的扩音器喊话威胁,发现苏朝宇他们越跑越快以後,只能开始用国际通用的灯光信号传达“停船”的意思。
“还挺能和国际接轨。”肖海上膛,准备开枪。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42
“不许交火!”苏朝宇吼了一嗓子,“所有人上岛以後就近隐蔽,尽可能集中,往西海岸移动,在那里集合。”肖海试图解释自己要开枪的理由,却被苏朝宇无情地打断了:“不见不散,一个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贴著苏朝宇的後背飞过去,他即刻把警惕的明星摁倒,肖海毫不留情地还击,先干掉了对方的喊话筒,又干掉了对方的照明灯──把对手拉入和自已一样的窘境,实在是苦战里最不好但也最是办法的办法。
果然,能感觉身後的快艇正在加速,廖十杰在寒风里急出一身汗,巴不得摩托艇有卫星的速度,眼看接近无名岛,一个巨浪打来,最好的靠岸机会错过,廖十杰在雨里破口大骂,只能开始绕岛环行。
26 七夜之七(3)
追击艇很快就出现在视野里,肖海沈著冷静地开了两枪以後,忽然握住吴小京要扣扳机的手:“别动。默数。”
“数鬼啊!”吴小京猛然低头,狠狠磕在船板上,几颗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打在船头挡板上,“玩真的了,打吧!”
“……五、六、七──”肖海冷不防地开了一枪,然後大叫:“贴船舷!贴紧!小京跟我默数再打!”话音没落,密集的子弹合著雨点落下来,就连见惯了大阵势的明星也慌了,苏朝宇和康源一样,过度使用的武器早就被扔了,尽剩的子弹给了吴小京和肖海。於是他只能紧紧抱著狗,警戒,掩护。几发子弹打中了摩托艇的转向装置,本来要向著东方去的小艇毫不犹豫地撞上了一块浅礁,大家几乎都被抛起来,齐音中将在起落的剧痛里昏厥过去。
好在廖十杰已经把摩托艇从预定上岸的南端开到了东端,但他看著破碎的方向制动,只能奋力维持而已:“还要撑多久?”
“……四、五、六、七!”吴小京和肖海同时开枪,追击艇上的两个人影在惊慌失措的呼喊里倒下去,惊雷炸响,肖海填充了最後的弹药,神色凛然。一道闪电恰到好处地劈开雨幕,把疯狂的追击者和逃命的精英们都耀得一清二楚。
肖海大声说:“立姿3个蹲姿1个,11点方向,小京!”
摩托艇在风浪里打了个预料之外的转,苏朝宇和明星所在一侧刚好成了11点方向回击的第一目标。反政府武装的士兵看见自己的人被爆头,已经红了眼,不分缓急地开著枪,苏朝宇竭力把明星往一段应急挡板後面拖,明星很配合,一声不响,有力的长腿蹬住船底,拼力向里挤。
又是闪电。
苏朝宇手里一沈,明星哀嚎了一声,王若谷敏感地回头,可惜夜里海上,雨大浪大,王若谷只看见海蓝色头发的苏朝宇一跃而起翻过明星的身体,匍匐著用那段应急挡板牢牢遮住明星。
“有上岸点!”廖十杰已经力竭,这几乎是最後的吼声。
苏朝宇深呼吸,蜷起身子脱下军靴,用惊人地速度站起来,借几米的跳步冲刺,用掷链球的方式把它们一前一後砸了过去。第一只掉进海里,尽管是在风雨中,肖海和吴小京仍能感觉对方的船上一片惊慌的静默,追击艇立刻改变了直线追击方向,打了个极漂亮的转弯,偏离了可能爆炸的海域。康源趁著这个空隙,长长提一口气,背著齐音跳进海里,几米就攀到了礁石,顺利上岸。王若谷带著田小萌爬到船头,他终究忍不住,哽咽著呼唤:“明星?”
没有任何应答。
在躲避的士兵骂著脏话站起来的瞬间,吴小京出手,三颗子弹干掉两个人,对方开始猛烈的火力还击,仅仅十几秒就真的弹尽──“完美!”肖海雀跃,“我还有3颗。”王若谷已经把田小萌从船侧推进海里,自己紧跟著跳进去。廖十杰上岸,奋力把摩托艇的艇头固定在两块礁石之间。
苏朝宇的第二只靴子在这个空隙里落在对方的船上。尽管无法判定真伪,反政府武装的士兵还是卧倒沈默了,擅长运动射击的肖海没有放过第一个突然站起来的影子,却意外失手了第二枪──对方从快艇里抄起一张类似弓的小型不知名装置,苏朝宇揪著懊丧的肖海的领子直接踹进海里,吴小京知趣地扔下枪,伏低了身子要爬走,却被从天而降的利器狠狠划伤了手臂,痛呼:“见鬼了,什麽?”他加快了撤退速度,一只脚刚踏上礁石,就感到身後的船板上传来笃笃的钉凿声,回头一看,不由地惊了,反政府武装的士兵用了家乡猎动物的利器,一支支镖状的刺梭就像小时候看的武侠电影里的飞针一样追过来,伏在摩托艇舱底的苏朝宇脸色有点苍白,冲著吴小京暴吼:“走啊!”
9月29日凌晨3点27分的一声枪响结束了战斗,从海里浮出来的肖海扒住船舷,握住了吴小京丢下的枪,用最後一发子弹击毙了追击艇上的士兵。
一连五个惊雷炸响在上空,大雨把小队人马身上的大部分血迹都洗干净了,苏朝宇在黑暗里强撑著直起身体,後背一片血色。
的192
明星粗重地呼吸著,田小萌一碰它,它就疯狂地挣扎。王若谷把手伸进它的嘴里:“咬,明星,使劲儿咬!”明星的嘴角吐出血沫,像当年未满月要磨牙一样,尖齿抵住王若谷的手背,却始终不肯下口。它痛得浑身战栗,惯常有力的後腿死命蹬踹著礁石,这更让在它腹部摸索伤口的田小萌急得发狂:“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也许是上天眷顾,一道恰到好处的闪电就在众人头顶劈开,几乎要照亮整个无名小岛。王若谷在明亮里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枚子弹已经几乎打穿明星的身体,撕裂性的血口在闪电里格外狰狞,暗色的血液缓缓涌出,明星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只是哀哀地呻吟。
“班长!”吴小京惊呼,众人暂时转移了方向,苏朝宇跪在礁石上,右肩胛骨下方有个伤口正在不断涌出滚热的液体。田小萌刚刚从衣袋里掏出了最後的一针镇定剂,一看这情景,顿时呆住了。她摸了摸那深深扎进肉里的刺梭,果断而坚定地说:“谁有任何针尖,这东西有个小放血槽,必须缝起来,快!”
因为齐音中将已经昏得人事不省,康源便和肖海跑去追击艇上搜寻任何可以用的东西,剩下的人摸索了半天,终於从廖十杰裤子上的固定暗挂扣上拆下了一段极细的带尖的铁制物。田小萌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小心翼翼地脱下了齐音中将的军靴,递给苏朝宇。
苏朝宇跪在那里,後背已经疼得没有知觉,其他人都在关注他的同时放哨,在田小萌刚用头发缝了一针之後,苏朝宇忽然一跃而起,直直扑向几步以外蹲在明星身边的王若谷。
“你要干什麽!”苏朝宇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受伤的手臂完全不能使劲,只能死命地把王若谷压在身下,“疯了吗?你要干什麽?”
“不要让它受苦……”年轻的警犬训育师满面泪水,声嘶力竭,“我亲自结束它……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有能力感知它的痛苦……”苏朝宇只觉得这种痛就像当年暮宇丢失时那样撕心裂肺,王若谷被仰面摁在岛上,看著黑沈的天空,泣不成声,任凭雨水灌进嘴里。
“它能活!七个人一条狗,必须好好回去!”苏朝宇强迫王若谷看著他。
身下那副年轻的面孔仿佛重伤般痛苦扭曲,苏朝宇知道王若谷在哭──明星并不是他唯一的狗,但却是他迄今为止最心疼的狗,柔软的皮毛,温暖的呼吸,刚才,他却要亲手把这奇迹一样的动物掐死在远离它的小家的无名海岛上。“即使活了,它再也不能出任务……军队不会养一条没用的狗,现役军人不准领养……”王若谷机械地背诵著所有让他心碎的条条框框,苏朝宇把他拖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让它活,它有权利活下去,跟你我一样。”
明星的肋骨一起一伏,分明已经痛极,却仍然保持著低调的态度,不肯叫一声,王若谷失控地扑在它耳边,不断地重复著“对不起”。
康源和肖海拖著一只充气皮筏而来,吴小京看不下去面前的生死别离,果断地拔腿跑去帮忙,廖十杰一脚猛踹,把齐音中将身边的一块海石头踢出去十几米远。
“给它……”苏朝宇握住田小萌手里的最後一针强力镇定,“明星能用两次,我只能用一次。”田小萌已经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只是咬著嘴唇哀伤地看著明星。
“是我带出来的。”苏朝宇哽咽著,“六个兵,一条狗,都要……”他忽然觉得肩头的伤发作,疼得钻心,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都要好好地,活著。回家。”吴小京的运动腕表进水,不知何时,终於跳到了最後一刻,他借著闪电瞧了瞧,布津标准时间9月29日凌晨4点03分──也许是10分锺前或者半个小时前,他不确定──他惋惜地把心爱的腕表摆了个元勋们躺在水晶棺里姿势在两块礁石之间,留作纪念。
追击艇上只有一只四人的充气皮筏子,经过精英们推三阻四却果决的分配,始终没醒来的齐音中将、腹部被简单缝合的打了镇静的明星、要照顾人和狗的田小萌,还有不擅水的王若谷坐在筏子上,苏朝宇带著吴小京、康源、肖海、廖十杰四人滑水推行。
“你那伤……”田小萌担忧地看著,“海水是咸的,苏朝宇队长。”
“明星和你差不多重,再上一个人的後果可能是大家都回不去。”苏朝宇摇手,第一个走下海。
知道劝也没用,其他人按照既定的分配各司其职,这种环境下,礼貌和关爱的推让会让生命失去得更快,他们干脆用默契和信任抛弃了所有的客套,只是同心协力,像苏朝宇说得那样,一起回家。
已经入秋,凌晨时分的海水冰冷刺骨,吴小京冻得牙齿打架:“这样光荣掉……实在太没脸……了……”
苏朝宇受伤的右肩搭著皮筏子,却拦不住海水雨水浇在伤口上,疼痛钻心。他奋力地游,根本不去考虑能撑多久:“我说了,你们都不要来……”
“多没良心的话啊!”廖十杰眼看苏朝宇的手要滑,奋力托了他一下,嘴里却笑著骂,“像是我们不知好歹一样。敬爱的苏英雄,你孤独勇敢地客死他乡,咱们队的脸往哪儿放?想到小白粱姐姐他们那群毒舌挖苦,我宁可和小京没脸地死在海水里。”
苏朝宇有些低烧:“别这样说……这是不可弥补的大错……”
“我经历了人生了最真的演习。”肖海说,“班长,事情是你不对,但是你要知道,该来的你拦不住,就像你要跑,指挥官拦不住一样;不该来的拽也拽不来……”他忽然停下了近似於低语的念叨,抬头看天,雨水里似乎有什麽声音在响,一向敏感的射击手忽然来了精神,先踢吴小京,再吼大家:“大家尽快!如果被直升机扫到,就真的要光荣了!”
康源体力不错,拼了命推著筏子向前,苏朝宇快速挥动已经快失去感觉的腿脚,田小萌把最後半针镇定剂注射在明星身体里,王若谷让悲痛变成了挥桨的全部力量,这只简易的军用充气皮筏子,在迪卡斯和布津交界的海域里,以悲壮地姿势,在风雨雷电中朝北,朝北,缓缓前行。
当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出现的时候,发烧的苏朝宇觉得浑身绞痛。他艰难抬头,渐渐停止的雨里,一架军用直升机鹰一样扑过来,不断降低高度。大家都有些力竭,却没有人停止逃离危险,大无畏的精神在关键时刻永远比不上求生的意识,明知道自己带伤在冰水里和直升飞机赛跑是荒唐可笑的徒劳,但是在康源低沈有力的号子里,所有人都在努力。
直升飞机用调戏猎物的姿势逡巡了几圈,终於在一处相对平静的海面上空停定,苏朝宇在绝望里叫停:“把齐音中将的军服脱下来扔了。明星的铭牌,肖海,你的荣誉章,统统扔掉。”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43
这是最後的挣扎,苏朝宇希望他们可以伪装平民,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安慰,一道强光袭来,他们几乎是同时闭上眼睛。苏朝宇觉得有些蹊跷:如果要射杀,何必看清了再打?他在浑身令人迷蒙的热度里勉强睁开眼睛,最简装备的一架共轴双旋翼直升机正在缓缓降低高度,同时软梯和救生索从天而降,五、六个救生网包纷纷坠落。如果说一切发生地就像一个太过完美的电视剧,那麽能判定真实程度的,只有那个正在舱口向点亮信号灯的琥珀色头发、琥珀色眸子的长官了。
“9月29日凌晨4点41分,特别行动队小分队获救。”程亦涵收到了凌寒的即时通讯,匆匆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一句子,然後放心地喝了一大口热咖啡。
雨渐渐停止,风却诡异地越刮越大,任海鹏凭著技术和胆量把飞机停得尽可能低,江扬在红外扫描定位了苏朝宇他们之後,已经命令该区域的边防警退後一海里,此时,他算准了这次营救已经在布津国境线内,因此直接打开了对地的扩音机指挥。康源用安全锁把齐音中将绑在背上,艰难地爬进机舱,人已经僵了,凌寒带来的医疗小分队只有5个人上飞机,便立刻开始分头忙碌。“我很好……”康源哆嗦著说话,同时摆摆手,指了指昏迷多时的齐音中将,“你们管他,管他……”
凌寒已经顺著绳索溜了下去,几下游到了筏子周围,不由分说捞住田小萌的腰。她还担心地瞧著就剩一口气的明星,於是不管不顾地敲打凌寒的身体:“狗!谁来抱抱明星!”
“有人抱,你跟我。”凌寒虽然身体显得单薄,但是关键时刻的力气却巨大,他把田小萌拖下筏子,强行塞进一件救生衣里,又把安全锁挂在自己身上,开始攀爬软梯。“我能爬……”始终坚强面对血色的女医生终於在凌寒怀里哭了,“谁救救明星……我不是兽医……”
“没关系。”凌寒的声音有莫名的镇定作用,“抓紧,上了飞机,你能救很多很多人的性命。”
王若谷背著明星上来以後,剩下的队员都有自主安全攀爬的能力,吴小京和苏朝宇垫後,廖十杰他们刚进入机舱,任海鹏的飞机却忽然失去了刚才的镇定,狠狠一抖动,往北走了一段。别看空中只是一颤,苏朝宇和吴小京就眼看著救生索离自己远去。吴小京拖著他的班长追绳索而去,任海鹏从驾驶室里回头吼:“风大,停不住了,快!”
江扬从扩音器里命令:“苏朝宇用软梯,吴小京用绳索,尽快!”
海风打著旋而来,暗色渐褪,江扬能从灯光里清晰地看见苏朝宇海蓝色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孔,说不出是担心还是愤怒,他只想尽快把这个让人几乎用掉所有耐心和脾气的小兵像钓鱼一样拽上来,放在案板上狠狠地拍碎脊骨,拷问他到底想不想生死相随,到底珍不珍视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到底,你是爱我更多,还是爱自由自在更多?
吴小京刚离开海面不到2米,就扑通一声跌了回去,呛了一口水才浮上来:“安全锁掉了。”
苏朝宇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把自己的给他挂上,又把绳索在他腰上打了个完美的水手扣,粗喘著说:“爬上去跟江扬说,飞机拉高,把我拽上去。”吴小京皱眉,知道苏朝宇的肩伤已经影响活动,於是拼了命拿出最快的速度来,苏朝宇艰难地游回软梯上,用令人担心的姿势爬了一步,又爬一步。
江扬已经穿好了贴身的保暖衬,准备下去接苏朝宇,任海鹏奋力控制著飞机的姿态,一字一顿地吼:“江扬小朋友,你要干什麽?”
凌寒抢先,指指齐音:“你去搞定那个老家夥。”
“我的人!”江扬先是探身把吴小京拉了一把,丢在舱板上,然後愤怒地瞪著凌寒,三下两下套上野战服。
虽然直升机是救援专用的共轴双旋翼军用机型,最擅长低空悬停,但是海面的风实在让人恼火,任海鹏技术再好也扭不过天气,飞机忽然失去了平衡,他无奈之下只能拉高,然後忽然做了个可以保持姿势的侧转弯。整舱的人都东倒西歪,江扬第一时间抓起扩音器探头。空荡荡的软梯被刮得乱飞,海蓝色头发的小兵,早已经在海风掀起的小浪花里不见身影。
“返航。我下去了。”江扬平静地说著,就好像他要和谁出去喝个下午茶再被司机送回来一样,话音未落,人已按照标准姿势跃下。
若不是凌寒悄无声息且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安全扣锁在了江扬的军皮带上,这个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悬在海面上空五米飘摇,而是会像炮弹一样直直插入海里去。虽然探测过这片海域里没有浅礁,凌寒仍然觉得後怕,目测江扬准备好了,才松开了机舱里的安全锁,然後关门:“最快速度,返航!”
“喂!”吴小京跳起来,“你就不管了?”
“喂什麽喂?”凌寒边给肖海快速揉搓著手臂边瞪吴小京,“不想你班长和指挥官盖国旗,就飞回去开船来接!老大在海军陆战队里武装泅渡的时候,你还在体校里用後空翻追女孩子呢!”
任海鹏已经从暴怒里回过神来,当著所有人的面数落他们神一样的“长官小朋友”,飞机先随风加速,又急转而行,直奔东鸦岛。
仍然暗沈的天色里,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像一条鱼,灵巧地扑向在不远处挣扎的那一抹海蓝色。“对不起,长官。”这是苏朝宇在吐了一口冰冷的海水後,跟江扬说的第一句话。
27 归来
9月29日凌晨5时22分。
风停雨住。天还没有亮起来,但昨夜黑沈的天幕已经渐渐褪去了颜色,天海相接的远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汹涌了一夜的大海正按照潮汐的规律,不慌不忙地退下去。凌寒把雨披丢在甲板,从容地把著方向盘,肩膀上别著通讯器,他歪著头跟任海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晨风吹干了他的头发,若是穿了能随风鼓荡的白衬衫,他就会像极了看日出的贵公子。
江扬靠著船舷坐在甲板上,满脸疲惫,他在海里就扔掉了笨重的野战服,现在上身只剩一件无袖的迷彩T恤,透湿地贴在线条优美的肌肉上,凌寒带来的干衣服丢在脚边,他却没有心思去换,只是愣愣地瞧著身旁浑浑沈沈躺著的苏朝宇。
整个布津帝国最勇敢的小兵此刻已经被剥掉了湿漉漉的野战服,裹在隔水保暖的睡袋里昏睡,发著烧却仍然脸色惨白,他的外伤很重,失血又多,体力透支以後,整个人显得相当凄惨,甚至有种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危及生命的幻觉。江扬轻抚他额前海蓝色的发丝,觉得整个心都像被鞭子抽一样的疼著。相较而言,这些日子只能靠止疼药压制的胃痛和整夜未眠的疲惫都完全不值一提。
小艇灵巧地乘风破浪,朝阳在远处的海平面慢慢升起,小岛哨所的白房子已经被映照成淡淡的金色,凌寒甚至能看到任海鹏站在沙滩上,姿态随意而挺拔,影子修长,一直折进温柔的海水里。
他没有回头,却叹了口气,对江扬幽幽地说:“江扬,黎明前寒气最重,你好歹换身衣服,回去的事比这里更多,万一你也倒了,亦涵撑不住的。我爹要是知道了,又得念叨上好长时间。”
江扬一句话也没有,他低头轻轻舔了舔苏朝宇干裂的嘴唇,他的情人却没有丝毫的回应,他只能沈沈地叹了口气,隔了片刻才说:“上岸以後立刻安排返航,你通知小梁他们整队,我们接了他们,就回基地去。”
凌寒减速打轮,按照岛上信号兵的旗语慢慢靠岸,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整个海面上都有金色的光随著波涛上下翻滚,远处的迪卡斯已经褪成一个黑色的淡影。轰炸已经停止,隔著这样远,那些巡航的飞机看起来就像是早起觅食的鸟。临时港口的停靠处,有士兵帮他们抛锚,凌寒转身走到江扬面前,伏下身子抢先扛走苏朝宇,扬眉笑道:“下面的事情交给医务人员,在你通过小寒哥哥的休息度测试之前,禁止探视。”说完他长身一跃,竟然背著苏朝宇跳到沙滩上去了。
江扬追之不及,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
他的手机响起来,军部的群发消息:“协助纳斯帝国对迪卡斯联合王国进行武力维和行动无限期推迟,各单位24小时待命。”
程亦涵的消息紧随其後:“7点30分军部特别会议,请以网络方式参与,务必务必。”
9月29日7时45分,特别行动队的英雄们被抬上返程的飞机,凌寒带来的医疗小队队员们分成8组,每组4个人照顾一名队员。江扬已经占据了运输机机翼旁边的小隔舱,穿著野战裤和长靴,上身却是无可挑剔的军常服,他在电脑旁正襟危坐,听著军部会议上的各种明枪暗箭,却很难专心,只低著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齐音中将的被救援意味著著特别行动队赴迪卡斯的行动不可能是秘密。
但同时,齐音中将的归来或许是另一个更好的转机。
要怎麽和彭燕戎上将沟通,齐音中将醒过来以後,会不会协助?
罗灿的事情怎麽样了?
苏朝宇还好吗?
朝宇,我的朝宇,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城市,你,到底经历了什麽?
会议间隙,江扬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忍不住站起来,假装去倒咖啡,可是却不小心走了出去。
宽敞的外舱非常安静,王若谷、廖十杰、康源、肖海、吴小京、田小萌还有明星都躺在床位上补眠,齐音中将在另一间隔离舱内,但苏朝宇竟也不在这里。
凌寒坐在角落细嚼慢咽地吃一只火腿煎蛋三明治,起司煎得焦黄,蛋却很嫩,火腿很香,上面撒了番茄豆酱,手边还有一只纸盒的牛奶,看上去十分悠闲。他看到江扬,便指了指身後的服务舱舱门,并且递过一只热热的肉松面包。
江扬一面吃一面挑帘望进去,他的朝宇裹在睡袋里,挨著窗睡著,阳光亲吻著他海蓝色的短发和皱紧的眉头。江扬长长叹了口气,说:“我挪过来陪他。”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44
苏朝宇觉得温暖。
嘀嗒,嘀嗒。
暮秋午後,灿烂千阳,海水一波一波拍著沙滩,他躺在皮筏子上随意地翻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旧小说,男女主角在战场相遇,然後别离,她“怀著爱和凄楚”望著他,祝福他,後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觉得有个柔软的地方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痛得竟有种落泪的冲动,於是放任自己沈入冰凉的海水,一串串的气泡升腾起来,他透过泳镜看看小小的寄居蟹艰难地爬过海底粗砾的沙滩,牡蛎紧紧地附著在岩石上,平静执著而又绝望地紧紧附著,他忍不住轻轻地抚摸它光洁的外壳,它不为所动。
是谁在水面上叫他的名字,声音焦虑,苏朝宇像矫健的鲨鱼一般窜出水面,然後被紧紧抱住,满眼是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紫罗兰。罗灿放开他,游到皮艇旁边捡起那本书,翻了几页,愤愤地说呸。
他只是笑,游过去抢回来:“名著哪,还是图书馆的公物,你给我小心。”
罗灿一猛子扎到水下用头去撞他,得逞之後一面逃走一面笑:“酸的,我不喜欢。”
嘀嗒,嘀嗒。
阳光灿烂,水花晶莹,没有庄奕没有暮宇没有江扬的两年,一面尽力平静,一面年少轻狂。许多年後想起来,都如那个暮秋的下午,太绚烂太精致,仿佛水底的气泡,莹莹易碎。
他的弟弟,他有一头紫罗兰色短发的弟弟,他笑起来会像一只吃饱了的猫的弟弟,他眼角微微上吊的弟弟,此刻,到底在哪里?
嘀嗒,嘀嗒。
苏朝宇在茫然的天地狠命奔跑,风里,他海蓝色长发像昂然的旗帜,他拼命的跑,可是罗灿的背影却越来越远,天蓝色的彼岸那麽远那麽近,他伸出双手,却只能握住虚空。天空不断地压下来,大地不断地缩小,天边的那一缕微明的光渐渐暗淡,他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挣扎著扶著什麽东西站起来。
嘀嗒,嘀嗒。
冰冷的铜质的把手,他的心怦怦乱跳,用尽全力地握住,然後深呼吸。打开门,他影子一样的孪生弟弟,已经不在那里。
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个下午那个房间,他一次又一次地关上门又打开,可是他的弟弟,却再也没有回来。
嘀嗒,嘀嗒。
苏朝宇跑出去,悠长的街道上,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茫然没有表情的脸如幽灵般飘过,他奔跑,他呼喊,他寻找,他失望,他绝望。
嘀嗒,嘀嗒。
大颗的汗珠沿著额头滚下来,为什麽没有粘住他飞扬的发丝?是什麽时候,那飘逸的长发变成了整齐的短发,是什麽时候,他再一次失去了弟弟?极夜的黑遮住了天空,淹没了大地,所有能带来些许慰藉的温情被这黑暗飞快吞噬,彻骨的寒冷蔓延在天地之间,他逃不开躲不了,命运的悲凉一丝一丝缠住他,从指尖慢慢向上爬。
嘀嗒,嘀嗒。苏朝宇,苏朝宇。
是谁在叫他,如此温柔又如此绝望?如同黎明时天边的第一缕光,有照亮天地的执著。
嘀嗒,嘀嗒。朝宇,朝宇。
是谁?在洞悉了他所有不堪的过去和难以言喻的悲伤之後,依然爱他?
嘀嗒,嘀嗒。是谁,是谁?
苏朝宇看见灿烂的秋日的千阳,看见紫罗兰色短发的罗灿揽著他的肩膀说师兄我跟你去边境,看见挚爱的女友穿著婚纱对他说你也要幸福,看见十一岁的弟弟拉著他的手说哥我错了。
他的理智知道一切都是幻觉,他的心却贪恋著过往的幸福不肯醒来,他知道学生会主席、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所有的利朗和稳重都只是表象,作决定的永远都是他的心而不是他的理智──他的理智是心最忠诚的护卫。因此他在清醒中发狂,在疯狂中保持清醒。
嘀嗒,嘀嗒。朝宇,我的朝宇。
轻轻地呼唤,亲密而焦虑,是谁在等他,是谁让他的心以非正常的速率怦怦跳动,是谁的声音,让他变得柔软而易被说服?
嘀嗒,嘀嗒。朝宇,我的朝宇。
温暖有力的怀抱,阳光羽翼般轻轻的吻,如此熟悉,如此不设防,他接受这一切,就像接受属於自己的一部分。
是你,真的是你。只有你,在经历了这麽多这麽多以後,在知道了我所有的悲伤、痛苦、不堪与不忍之後,依然深深地爱著,这样的我。
只有你,江扬,我的江扬。
嘀嗒,嘀嗒。
苏朝宇在疼痛中醒来,睁开双眼,眼前仍然是朦胧地一片。额头上放著清凉的冰袋,手腕上插著吊针,枕著琥珀色眼睛情人线条优美的大腿,淡淡的白麝香气息中,他望见了他疲惫的容颜和依旧闪亮的眼睛。江扬席地而坐,修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
阳光透过舷窗,耀眼地照亮了整个机舱,金灿灿的云海波澜起伏,江扬感觉到他醒了,便低头轻轻一吻,说:“我的朝宇,要不要喝点水?”
抛弃了一切经历了生死又重新回到这里的苏朝宇忽然觉得,恍若隔世。
嘀嗒,嘀嗒。
这麽近,那麽远。
苏朝宇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一次,沈入了昏睡之中。
28 刀光剑影
江扬始终知道,回到基地以後真正的战争才开始,不见血的刀光剑影里,他已经落了下风。刚刚接手边境基地的时候,父亲就曾经警告过他──在这个位置,无论是为了部下还是为了家族的荣辱,都是只能进而不能退,除了赢,就是……比死还要不堪的结局。
在返程的飞机上,江扬坐在苏朝宇的身边,闭目养神一般把前後所有的事想了一遍。精英教育让他学会了直面生命中最恐惧、不堪和屈辱的部分──只有巨细无遗以一种客观明了的方式洞悉了事物的发展脉络和自己的内心以後,才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这许多年来,他早已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难过、紧张或者犹豫。江立曾经在拿哥哥做心理临床实验对象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一点,智商超常的未来心理医生对此相当担心,他的忠告是:“你可以直面所有的疼痛,并且用一种非常理智的态度观察你自己的消极心理状态,然後找出解决办法,并毫不犹豫地贯彻执行。这是一种强制性的心理调节,会给人超人的力量。我不能说它一定是不好的,但是,哥,这是不正常的。”
那是个弥漫著咖啡香气的下午,十四岁的弟弟一本正经地把鉴定结果写在卷宗里,难得的一脸困惑,当时自己好像在太灿烂的阳光里笑出声来,但是心里却有一种淡淡的不确定感。这些年来,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江扬渐渐习惯了把所有的柔软和浪漫被理智完美地包裹起来,心痛渐渐少了,胃痛倒是越来越严重了起来……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离开基地的24小时,除了止疼药,自己不记得吃任何一种程亦涵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吃的胃药。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歉疚,於是赶紧起来倒了杯热水,数著药片把今天的分量吃了下去,又数出昨天的分量地偷偷丢在废物篓里面,然後对著空了的药盒狡猾地勾起了嘴角。
正得意间,忽然有人敲门,任海鹏站在舱门外说:“江扬小朋友?”江扬吓了一跳,立刻下意识地扣上了废物篓的盖子才重新坐下,说:“请进。”
昨晚惊心动魄地救援让任海鹏的精力消耗很大,因此返程并没有亲自驾驶飞机,全程都坐在副驾的位置协助当值飞行员。此刻飞机已近基地机场,他已经用广播通知所有人系好安全带准备降落。江扬的私人机舱屏蔽了系统广播,於是任上校就亲自过来提醒。江扬一边给苏朝宇整理安全带一边随意地跟以前的教官调侃著,样子轻松地仿佛刚刚郊游回来。任海鹏看著他系好安全带才敬礼说:“关於此次海面紧急迫降及伞兵登陆训练的相关报告,下官会在24小时内提交给您。”
江扬露出一个长官式的微笑,点头:“辛苦了,尽快交给程亦涵中校就可以。”
说话间,驾驶室已经第二次发布了降落广播,任海鹏皱眉,把肩章上别著的软帽抽出来揉了几下戴好,便敬礼快步离开。江扬抚著苏朝宇柔软的海蓝色短发,侧头望著窗外,看著高度一点一点降低,云彩飘过舷窗,地面的建筑渐渐清晰起来。风清云淡的秋日,高大的阔叶树都转为了黄红等色,负责清洁的勤务兵开著装满落叶的翻斗车缓慢地穿行於基地的大街小巷,一群群野雀在草地里埋头啄著草籽。飞机落下的时候卷起剧烈的气流,落叶和野雀一起惊飞起来,随即又飘摇著落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45
天空澄明,阳光灿烂,江扬走下飞机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混著机油和青草味道的基地的空气,他忽然觉得,那麽幸福。
包括苏朝宇在内的所有伤员都交给凌寒转移到基地医院,江扬在回办公室的专车上给程亦涵打电话,交待他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亲自去照顾齐音中将。程亦涵事先预想了各种情况,但齐音中将的被救援实在是太超出人的预料,他想了想回答:“江扬,我认为你最好立刻跟江叔叔报告一下这边的情形。按理说我应该立刻替您预约与第四军彭上将的会谈,但是……”
江扬的车已经到了指挥大楼门口,他快步穿过大堂,直接刷开指挥官专用电梯,信号并没有因此中断,江扬的声音依然镇静有力:“我已经请秦月朗上校帮我约了元帅详谈,安排一下基地医院给齐音中将做系统的身体检查,你亲自跟。”
程亦涵皱眉应了,又欲言又止。
江扬清脆地笑起来,听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麻烦副官大人移驾下官办公室,还有些私事交代。”
程亦涵抓著手机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探出头去,透过外间的落地玻璃墙,他看见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正大步穿过走廊,直奔自己的办公室,甚至一边刷卡开门,一边对程亦涵的方向招了招手。
“苏朝宇少校,还好吗?”程亦涵低声问。
江扬轻笑:“不大好,但是,他回来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说完,他已经刷开门走了进去,便挂断了电话。
程亦涵想了想,放下电话,整理了一下需要江扬签阅的文件,又打了几个电话,才大步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江扬已经在他的办公桌後面正襟危坐了,一面飞快地翻阅著已经放在他书桌上的若干文件一面听著来自首都的、超出基地里任何一个现役军人保密级别的电话留言。程亦涵敲了两下门就推开虚掩著的门走进来,递上文件和简报,然後给用咖啡机给江扬煮麦冬党参天花粉等中药为主料的养胃茶,一时间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咖啡机里咔咔的研磨声,和江扬签阅文件时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隔了差不多半小时,程亦涵才把煮得浓浓的麦冬养胃茶递到江扬手边,还用乌梅和蜂蜜微调了味道,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下官已经为齐音中将以及苏朝宇少校的队员们安排了治疗,一会儿就亲自过去盯,不知道长官还有没有特别的吩咐?”
江扬因为早晨扔掉了不少胃药而持续心虚,所以飞快地把这个口感相当奇怪的养胃茶灌了下去,还笑著做了个再来一杯的手势,程亦涵又气又笑,也不好意思追问他是不是真的有记得按时吃药,只把杯子又添满了递过去。
江扬飞快地签完最後一份文件,用笔杆敲著文件夹边想边说:“我们不能扣留齐音中将,不过可以做个谈条件的姿态,这样,你去看看,让院长开份有戏剧性的检查报告,但也要真实可信。”
程亦涵笑起来:“杜嵩院长是厚道人,按小白的话说,他‘有钻石般璀璨医术和磐石般坚定的医德’,所以这种事还是我来打草稿吧。什麽时候长官带著鲜花和水果去探望慰问的时候,我还可以当面背一堆医书给你们听,务必说得严重无比,但只要静养,还是随时可以痊愈就对了。是吧,我的长官?”
江扬大笑点头,刚要说什麽,一条来自元帅府的保密线路亮了起来,程亦涵知道他们父子俩就这次行动免不了要有一场持续很久的谈话,於是把养胃茶倒进大号保温杯里放到江扬办公桌上,便敬礼离开。江扬用手势谢过,接起了通讯。
打来电话的是秦月朗,他的声音相当镇静从容,例行问候了江扬的身体以後,他说:“元帅今天和明天都没有时间跟您详谈,但是希望您提供一份完整真实的私人行动报告,以保密形式送达元帅府,以供判断和参考,另外,元帅有一句话吩咐我务必原话转达。”
江扬捏紧了听筒,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强笑:“请说。”
“元帅说:‘江扬中将,对於年轻人而言,感情用事并不是不能容忍的错误,但对於您,请在每次决策之前,更多的权衡您的地位和责任。’另外,三天後,军部会就此次迪卡斯维和以及救援的事务召开特别会议,我想,您必须出席。”秦月朗说得很慢,公事公办的语气里有种小心翼翼地担心。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是,请元帅放心。我也想请您转达,苏朝宇少校的行动已经获得了我的批准,所以,这次的责任不在他,只是我。”
秦月朗忍不住又想揉江扬的琥珀色小卷毛了,他叹了口气,换上了一种家里人之间充满关心和调侃的语气:“江扬,你是糊涂了,这个游戏里,他就算想扛,也还不够级别。我已经跟元帅谈过了,不会等到年底,过几天,我和你一起去基地。”
江扬迟疑了一下,他想问这是否是一次私人情感的逃避或者解脱,但是又觉得这样的时刻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微微迟疑间,秦月朗已经轻笑:“不要担心我,三天後就是中秋了,别忘了带点礼物回家来聚聚,姐姐和姐夫都很想你。”说完,便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灰头红嘴的雀鸟成群结队的飞过江扬的窗前,他的二秘宋月少校已经妥善地取消了中秋宴客的计划,转而订了数百盒月饼分送给军团各阶层的军官和有特殊贡献的士兵,甚至每盒月饼里都有一张指挥官亲笔签名的问候卡,都是同样的款式,但同样的印刷字却写了独一无二的嘉奖,让每个收到的人都会感到温暖和骄傲。江扬打电话过去感谢她的体贴和用心,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他心底那麽一丝丝的怅然──这一年,终究是要在动荡中收尾吗?
29 药
傍晚,江扬处理掉了所有的工作,并且把行动报告传真给了秦月朗,甚至还替苏朝宇补了一份演习报告,和任海鹏刚刚送来的训练报告一起交给指挥官一秘唐风归档。至於苏朝宇的救援行动,江扬打算用“实战演习中特别行动小队由於不可预知的天气原因迷失方向,误入迪卡斯境内,在自救过程中偶然救援齐音中将”为借口搪塞过去,还亲自起草了一份名为《加强军队GPS定位系统在恶劣气象条件下工作能力》的改进通知,准备下发各单位学习领会。
之後,他用抽屉里的几块绿豆酥饼合著养胃茶当晚饭,三口两口吃完了就直接去医院的特护病房看望齐音中将。後者经过了基地医院专家们的精心治疗,下午就醒了过来,此刻精神相当好,正喝著咖啡读一本医院报纸架上的旅行杂志。看到带著花和水果篮来探望的江扬,齐音中将立刻放下报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程亦涵穿著浅绿色的军医长褂,端著厚厚的检查报告走进来背书,大意是齐音中将的伤势在得到了妥善的治疗之後并不会让他有生命危险,但是贸然的转移或者长距离的旅行则有可能留下医学难以预测的後遗症,在未来的若干年里,也许会对齐音中将的军旅生涯甚至生活质量起到非常消极的作用。齐音中将特意戴上保护视力的眼镜,认真地翻看那些天书一样的检查报告,并且在程亦涵背书的时候频频点头,表示赞同,最後他说:“辛苦了,程少爷。我想和江中将谈谈。”
程亦涵看江扬,江扬做个手势表示同意,程亦涵便敬礼离开,还带走了房间里的两个护士。齐音中将靠著床头的棉垫看窗外的夕阳慢慢落下,微微一笑说:“我会和彭上将谈,请他为了我做一次让步,在这次救援的问题上,与您共担责任。”
这种坦诚让江扬相当意外,他已经准备好了精美的语言攻势,但齐音中将直接把结果摆在了他的面前,意外的轻松让他警惕,他仔细地审视对方那双幽深的黑眼睛。
齐音中将把护目镜摘下来放在床头桌上,十指交叉叠在胸前,坦然地看著江扬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苏朝宇少校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现在的士兵里已经很少能看到了。我不想我的救命恩人因为这次救了我性命的活动受到任何程度的责难,我可不可以请求您,不要追究他的擅离职守,更不要对他进行当众的体罚?”
江扬有些诧异,但表面上仍然维持著镇静,一面答应一面和齐音中将客套著商定了对军部报告的说辞,齐音中将当面给第四军的彭燕戎上将打了电话,江扬不能避开拂了对方的坦诚,又不愿意坐在旁边听,就站起来走到露台上去。风很大,基地的夜空晴朗无云,璀璨的银河横亘天边,地上的街灯也似乎能延伸到目力不能及的远方,依稀能听见彭燕戎上将隔著电话的惊喜、怒吼和不甘心的愤懑,齐音中将始终保持著温和的态度和不疾不徐的语调,不怎麽说话却总能成功地控制对方的情绪。大概半个小时以後,穿著病号服的齐音中将走过来敲露台这边的玻璃门,把电话递给江扬,说:“指挥官在通路里等您,想就细节问题,和您详谈。”
江扬站在露台上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与对方敲定,在让步和妥协中,他感觉到空落落的胃里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他不理,继续从容镇静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跟对方周旋。隔壁的隔壁就是苏朝宇的病房了,他能看到顶著一头海蓝色短发的他拉上窗帘,看到他在窗前站了片刻,看到吴小京蹦蹦跳跳地挂在他的身上,然後被另一个从他的位置上看不到的人扯下来。一群人嬉笑打闹的声音被风吹散了,只言片语也听不清楚,他看了许久,可是他们再没出现在窗前。
江扬谈好了一切,挂上电话,客气地跟齐音中将道别,在回家的路上跟程亦涵口述了与彭燕戎上将的协议让他记录发给江元帅,程亦涵飞快地记著,然後忽然听到江扬轻声地说:“对不起,上次的止疼药,可以不可以再多服一片?”
程亦涵的笔尖划破纸面,他努力忍著把记录的本子摔在他面前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说:“绝对,不行!”
江扬从後座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猛灌了几口保温杯里的热水,强笑:“好啦好啦,明天开始我会按时按量地吃药的,我错啦,不要生气。”
程亦涵嚣张地划完最後一个撇捺,把本子递给江扬签字,他从後视镜里担心地看著上司哥哥苍白的脸色,说:“虽然有了这些,江扬,我想军部那边,私自出兵仍然是大忌讳,就算是为了以儆效尤,也至少会给个警告处分的。”
江扬头也没抬:“嗯,我知道。”他随即故作轻松地笑道:“我答应了齐音中将,不会当众惩罚苏朝宇,可是军部那边,大概我要去当众做检查的,真是……”
他忽然停住,隔了半晌,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种迷离的光芒,让程亦涵觉得悲伤而又幸福,江扬闭上眼睛,慢慢勾起嘴角:“我真是心甘情愿,无可救药。”
接下来的两天,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过得争分夺秒,他终於约到了父亲江瀚韬元帅和老师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杨上将因为上次的撞车事件牵连了江扬十分歉疚,因此在这件事上对江扬进行了一番私人的批评教育之後,便就对如何应对军事委员会的诘问提点了他几点。相较而言,江瀚韬元帅则不客气地多,他把儿子狠狠地骂了一顿,程亦涵进来送文件的时候,就看到江扬以标准的军人的姿态站在窗前,只是不住地道歉和认错,持续了将近一小时。
他的办公桌比平日要凌乱得多,於是程亦涵不得不一面给他整理一面翻找自己要拿走的文件,一只眼熟的小瓶子从文件堆里滚了出来,盖子已经不知所踪,里面更是空空如也。程亦涵认出那是放止疼药的瓶子,而里面原本有至少一周的分量,他觉得愤怒又觉得难过。正好江扬那里挂断了电话,他便把瓶子拖到对方鼻子底下,声音仍然努力维持著镇静:“请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解释一下这个超量使用的问题。”
江扬知道程亦涵在公事上对自己的无条件服从从来不会延伸到私人领域,尤其是在涉及自己健康问题的专业领域,绝对是寸步不让,於是赔笑说:“疼得厉害,也没有细数,我错啦。”
程亦涵知道江扬惊人的意志力,会吃这麽多的止疼药一定也是十分不得已,他皱眉,叹口气说:“这种药的止疼效果的确是最好的,而且吃了以後不会像其他品种一样使人昏昏欲睡,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这种东西吃多了,结果会很麻烦。”
江扬苦笑:“我也知道,等这次的事情平息,替我约个首都专家看看──留个病根,实在不好玩。”
程亦涵想在江扬胃部狠狠揍一拳,却又放弃了,一拳砸在桌子上,深深吸了口气才说:“已经安排了晚上9点飞首都的飞机,在此之前,你要不要去瞧瞧苏朝宇少校?”
“不去了。”江扬按开关合上窗帘,沈默地打开灯又回到位子上坐下,“无论如何,罗灿看来是凶多吉少,不知道苏朝宇遇到了什麽事,才决定放弃。”
“飞豹团这次去了12个人,我那里有名单,今晚就和砚臣一起把抚恤和嘉奖的文件准备出来,具体的仪式方面,到时候再说。”程亦涵低著头,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能像平日那样镇静。这点上江扬相当理解──这许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见惯了生死离别,却都不肯因此变得麻木,因此每次有战友殉职,无论是否熟识,他们都会觉得悲悯和难过,於是江扬轻轻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以做安慰,又问:“我看过苏朝宇的诊断报告,他的伤看起来凶险,其实并不严重。这两日大概恢复的差不多了,你去发个书面的申斥给他,後天早晨叫训练营的齐冠军来领人──带到卫戍部队那边,先关三天禁闭再说。”
程亦涵飞快地答应了,江扬的手指轻轻敲著桌面:“我知道罗灿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也猜到他放弃回来大概是因为齐音中将跟他说了什麽,或者担心大面积武装空袭过程中,强行突入救人会连累他的兄弟们。现在回来了,伤好了,万一左思右想又後悔了,又去做孤胆英雄了可怎麽办,运气这种事,实在是太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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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涵看他忧心忡忡地样子,便笑著开玩笑说:“你家小舅舅最常说,幸运女神偏爱英俊的少年。我看苏朝宇少校这些年,实在是倍受宠爱。照理说,你也不错嘛……”
江扬忍不住笑起来:“他那些话你也信,怪不得他常说你是老实人……”两人正说笑中,他的二秘宋月少校又来敲门,她已经按江扬列的名单准备好了给首都的礼物,现在来签清单的。
这些事程亦涵已经多年不管了,好奇心起,便站在江扬身後看。宋月少校心思缜密又温柔体贴,这份礼单安排的十分妥贴,江扬笑著签完便让她去安排派送。程亦涵等她关门离开,才仿佛不经意地说:“给家里的礼物也要如此安排,江叔叔又要难过了。”
江扬把脊背放松在椅背上,笑著指指自己的肩膀,程亦涵瞪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如点穴般点在一处酸痛淤积的穴道上,一时痛的江扬咬牙切齿。程亦涵便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十分得意的样子。
“想来我跟苏朝宇犯相同的错误这种事情,在爸爸看来实在是不可饶恕,尤其是……”江扬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从海神殿到零计划,恶意始终围绕在侧,我行事做事,就该更谨慎些,像这次简直是自己梳好了小辫子在别人面前跑来跑去。”
程亦涵给他倒了杯养胃茶暖著,干脆在他对面坐下听。
“嫦湖湾那里本就不是我的防区,这个敏感时刻在那边进行演习这种事情,任谁听说也难免有一番揣测,尽管基於此的弹劾都是捕风捉影,但多了毕竟不是好事。这回齐音中将回来了,影子也变成了真的,幸好苏朝宇没有跟纳斯的军队发生正面冲突,所以事情还不算是不可收拾。只是……基地今年的福利和奖励,恐怕都要大打折扣了。”江扬相当疲惫,闭著眼睛在抽屉里摸了一阵子,才抽出一张打印好的稿子递给程亦涵:“我明天的发言稿,你帮我看看,有没有犯忌讳出漏子的……还有,我今晚住江立的宿舍,你要是有什麽事不要打到家里。”
程亦涵的眉头快要拧在一起了,他有心要劝江扬不要把刚刚解冻的父子关系再次搞僵,但又知道明天军事委员的诘问非同小可,江扬已经熬了两个整宿,今晚选择飞回去以後住在外面的房子里,也是为了睡个踏实觉。他想来想去,便沈沈地叹了口气,拿著稿子走出去,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说:“你从来没当众念过检查吧?”
江扬已经撑起来,正抿著味道奇怪的养胃茶翻开一摞公文,闻言抬头苦笑:“听说第一次都挺痛的。”
程亦涵因为少年时总跟比自己大上数岁的同学混在一起,对任何荤笑话都能一笑置之,他耸耸肩:“这种事,习惯了也不会有快感。所以……”他纯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著温和的光,他说:“江扬,下次这种文件,我来替你写,好吗?”
江扬心里一暖,他一时不知道说什麽才好,正一愣间,程亦涵已经转身离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指挥大楼的顶层,无论是指挥官办公室还是副官办公室,仍然灯火通明。江扬的基地里,吃过晚饭的夫妻已经带著孩子和狗出来散步,书报亭的老板正把防雨板挂到窗上,他戴著小黄帽的儿子吃力地帮忙。
每个人都用力生活,并因为这样的生活而感到快乐,江扬一直都知道,为了守护平凡和幸福,他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青春甚至生命,更愿意因此忍受任何责难和屈辱。
想必苏朝宇、程亦涵、凌寒、林砚臣、慕昭白,还有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都如是。
30 诘问
中秋本来是布津帝国的法定假日,但是如今战事在即,军事委员会和上下议院都是一片忙忙碌碌地加班加点,唯一不同的就是下午茶的时候,例行供应的点心里面多了各种各样馅料的小月饼。军事委员会的会议已经高强度大密度的持续几个小时,因此现在这只有15分锺的休息显得非常珍贵。
江扬在高级军官休息室里跟侍从兵队长王鑫中尉聊天,他十七岁的时候在这里也干过一年侍从兵,当时王鑫还是个才入伍的新兵,两人年龄相仿,曾经有过一同算计当年的侍从兵队长的恶劣事迹。如今时过境迁,江扬觉得高压之下,能跟昔日的朋友聊聊天,总比应酬那些老将军之类的人要有趣的多。
下午茶结束的铃声响起来不久,就有一个传令兵跑进来传令:“请江扬中将在十五分锺後去七号会议室参加会议。”
王鑫担心地瞧了一眼在这里空等了半天的江扬,他在这里许多年,知道七号会议室被许多军官暗地里以“小军事法庭”相称,用途十分不令人愉快。江扬笑著站起来,与王鑫握手告别,然後迈著朗朗的步子,跟著传令兵,径直离开。
七号会议室面积不并太大,但天花板却高得吓人,房间里有十五把常设的座椅,U型排列,都要放在高高的底座上,有资格坐在这里的,是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九名高官和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六名主任委员,座台後面坐著。江扬还是多年前当侍从兵的时候曾经带领手下新兵打扫过这里,如此这般以受审者的身份进来,才感受到了这里那种权力高高在上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感到畏缩,倒是有种厌恶感油然而生。
十五张座椅并未坐满,中间江元帅的席位空著,为的是避嫌,旁边坐著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六位主任委员,其余六位元帅都到齐了,杨霆远一级上将的位置和他们紧挨著,旁边国安部部长凌易的位子却没有人。值得注意的是,凌易的位子旁边添了一张临时的座椅,第四军的军长彭燕戎上将坐在那里,一脸倨傲。
江扬在传令兵的引导下坐在正对主位的一张小桌子後面,在军队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委员长发表了简短的开场白之後,便开始系统地阐述自己在敏感时期到东鸦岛附近海面进行准军事演习程度的实战训练,并导致特别行动队队员迷失方向,误入交战国的全部经过,并进行深入的检讨,全程耗时20分锺。
结束之後,戴眼镜的主任委员便抛出了第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江扬中将,作为一名军区级的领导,您应该知道,在这种非常时期,未经军部批准,在防区以外的敏感地区进行军事演习的结果可能是相当严重的,既然如此,请问您为什麽这样做。”
“这就来了。”江扬想著,暗暗深吸一口气,表面上不露声色,打起精神回答:“正因为局势敏感,所以我不得不对於可能的出现的状况提前演习,您知道,我手下虽然有精锐的海军部队,但我防区的位置与海面气候与迪卡斯附近洋面大不相同,因此必须跨区演习。因为演习规模是小队级别的,按规定,我并不需要提前向军部申请。”
“装备精良的小队误入交战国的概率真的如您所言那样轻而易举吗?”
江扬努力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抛出了这样一个相当没有水准的问题,不过他很清楚,从会议室的选择到诘问,都是有人暗中推动,倒不至於指望这种阵势就能扳倒自己或者江家,不过是叫人难受而已。
“战略上的小概率在具体的战斗实施上完全不能忽略,这是指挥员的悲哀。”杨霆远温和地开口,替江扬化解了这个麻烦的问题。
“请解释一下这个迷失小队为什麽出现在迪卡斯的第二大城市圣洛桑尼城并且在那里解救了齐音中将。”
“首先您必须知道,圣洛桑尼城本身就是一个沿海的城市,距离海岸只有几十公里。第二,这个小队是一支精锐的特别行动部队,他们训练的目的即是突入和解救人质,在海上因为风暴而迷失方向,误入迪卡斯境内之後,我想在等待时机返程的时候,无意间从乌合之众的反政府武装分子手里救下一个人,并不是什麽太过天方夜谈的事情。”
彭燕戎始终倨傲地望著天花板,他说话前先咳嗽了一声,倒不是咽喉难受,而是以此来提醒大家专心听他的发言,不过这种行为往往被认为是缺乏信心和底气的表现。他手里的玻璃杯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不甘心地颤音。
“江扬中将的部下救了我的总参谋长,并且把他平安地带回了国内。哼,如果是贪恋军功的人,大概决不肯管这样的闲事,并让自己陷入这个地方了吧。”彭燕戎上将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番为政敌辩护的话语,末了还又加了个不屑一顾的“哼”。如果不是在这麽严肃和压抑的地方,江扬绝对会忍不住笑出来。
纪律委员会的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耳语片刻,然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对於这种贸然的行动可能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作为一个军区级领导,您是否有相关的觉悟?”
这问题实在是非常莫须有,相当於要求江扬为完全没发生过的事情埋单,但是这种问题背後又有种“下不为例以儆效尤”的味道,因此不得不谨慎回答,好在昨天他已经和江元帅谈过这个问题,此刻回答地相当胸有成竹,认错态度极好,又因为当年当过整整一年的侍从兵,对这些上位者的脾气喜好十分了解,命题作文一样一一准备了说辞,等他说完,上面便沈默了。
江扬听到抿咖啡的声音,听到有人叹气的声音,看到有人不再以身体前倾的姿势关切地倾听,而是无聊地靠在了椅背上,显然认为此事没有深究的价值,於是主持会议的纪检委委员不得不宣布散会,并说最高军事委员会和纪律检查委员会将在24小时内下发处理意见,请江扬在首都等候。江扬礼貌地站起来敬礼离开,走出会议室才发现彭燕戎也跟了出来。江扬便笑著跟他道谢,又寒暄几句。彭燕戎在上午的特别会议中给第四军谋得了协助纳斯围剿迪卡斯反政府武装的差事,心情不错,并没有如平日那样哼一声便走。於是江扬便说齐音中将身体恢复得很快,大概再过几天,便可以派人护送他回第四军的防区。彭燕戎上将始终是一副倨傲的态度,端著长辈的架子,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凉凉说了句:“下次可没这麽容易过关。”说著便大步走了。
江扬本也不想跟他纠缠,便准备从另一个方向乘电梯离开,还没走出五步,便看到秦月朗非常不军人地靠在自动饮料贩卖机的後面,一只手杂耍般抛接硬币玩。
秦月朗显然是来堵他的。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问:“元帅在私人休息室里?”
秦月朗站直身子,伸手揉了揉江扬的头发,然後点头,一面带路一面说:“大概有半小时的时间,你们好好谈谈,晚上姐姐回家吃饭,别让她著急。”
江扬犹豫了一下然後说:“我今晚想陪陪朝宇,从他走了,我们还没有好好谈过。”
秦月朗摆手:“你自己去跟姐姐姐夫解释,我才不要当炮灰的传话机,明天起我就是你的代理参谋长啦,你得护著我。”
江扬差点被这句显然耍赖的话气得笑起来,他狠狠地伸手去揉秦月朗的头,对方却早有准备,不仅灵巧地闪到一边,还一只手推开了江元帅休息室的门,用十分正经地口吻报告:“报告元帅,江扬中将报道。”
江扬深深吸了一口,走了进去。
秦月朗体贴地关上门,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戏谑的神色,而是,担心地,叹了口气。
31 对不起,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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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并不知道他的情人在首都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并且还要被一向严厉的父亲以比审查会更严苛的方式讯问。他的主治医师穆嘉少校在中午的例行检查之後宣布他可以出院了,但是肩伤还需要换药,叫他隔天来复查。因为当天是中秋节的关系,基地指挥中心的街道上都摆了花坛,红黄蓝白的花朵在秋日灿烂的阳光里摇曳生姿,连特别行动队的大院门口,也摆了两个满月似的小花坛。
吴小京、康源、王若谷三个人代表所有人来接他和明星出院,他们开了一辆7座的越野吉普,明星伤後无力,蜷睡在後座的大号旅行包里,身边堆满了各色水果、点心、美味的熟食等等,甚至还有整整四箱啤酒,都是他们来之前到超市采购、准备全队过节用的。
苏朝宇坐在司机後面的座位上,放松地看著窗外飞快而过的景致,车子驶近特别行动队的院子就开始减速,今天放假,大多数队员们都聚在训练场上打篮球,这些百里挑一的好军人放松了心情,一队只穿迷彩短衫,另一队则干脆赤膊,两队各有稀稀落落的十余名啦啦队,但加油声和欢呼声却跟训练口号一样十分嘹亮。有那麽一刻,苏朝宇有种恍若隔世的幻觉,在这种幻觉中,他忽然想起了江扬琥珀色的眼眸──初见时,那是一双波澜不惊,决绝刚毅的军人的眼睛,但是苏朝宇记得很清楚,周末的晚上,他邀他乘著车巡视整个指挥中心,那双凌厉的眼睛望著窗外,温柔莹润的光在琥珀色的眸子里,轻轻荡漾。
苏朝宇觉得非常难过,在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时那地这时这里的江扬──那个把爱藏在心里、默默地守护著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的人。
无论罗灿是生是死,我都应该向你道歉,我的江扬。可是……今时今日,我不知道如何见你。
车子停好之後,苏朝宇便当先下来,他一只手拎著自己的行李,另一只手刚要去拿明星睡著的旅行袋,明星警惕地睁开了眼睛,疑惑地嗅了嗅空气。它大概也知道自己终於回到家里了,便从口袋里钻出来,虽然还走不稳,却顽强地想爬回自己的犬舍去。
王若谷觉得揪心的疼,他始终不说话,甚至不肯坐在明星的身边,那个敏锐的生灵一定知道,它的主人身上,有别的狗的味道,它也一定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它却那麽执著,正午的阳光下,它的影子很短,怯懦地跟在它的脚下,它一步三摇,累得长长地吐出舌头,可它想要回去。
苏朝宇看著眼前这一幕,心中无限歉疚和酸楚,他虽然不曾做过驯犬的士兵,却知道,像明星这麽重的伤,又在枪林弹雨中被那样的惊吓过,它大概再也不能做一条合格的警犬。
这都是我的错,苏朝宇忍不住这麽想,眼前的明星,经历了多少训练付出了多少艰辛,才成为百里挑一的警犬,它曾经是所有的狗都必须仰望的最优秀的警犬,身影如同闪电般矫健敏捷。可是现在,它连挪动都显得那麽吃力。
王若谷突然转身,大步离开,毫不理会明星在他身後发出的阵阵哀怨的低吠,他跑到宿舍楼一层的公用盥洗室里,开足了冷水喷头使劲冲,暮秋的寒意中,他瑟瑟发抖,泪如泉涌。
苏朝宇已经把康源和吴小京打发到炊事班帮忙筹备晚上的聚餐,他们俩虽然有点担心,却不得不听从苏朝宇的安排。苏朝宇蹲下身子,轻抚明星的脊背,它悲凉的看著他,他苦笑,把旅行袋放在它的面前。明星伏在那里,无限留恋地看著远处那一排犬舍,隐约有狗吠的声音,最终,它闭上眼睛,任凭苏朝宇把它抱进旅行袋里,没有任何的反抗。
苏朝宇说:“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能够回去。”
冰凉的翡翠观音像隔著衬衣冰著他的胸口,苏朝宇一字一句地说著他的承诺,对此,他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可是他是认真的。
江扬果然没有在家里吃饭,他从军事委员会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门口等候的一水儿的黑色奔驰已经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仍然按照主人的阶层,整齐地排列在门口的小停车场上。
江扬压低了军帽,快步地穿过车子之间,然後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天已入秋,太阳落山以後,风就变得硬而且冷,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觉得风已经吹透了薄薄的军服。午饭的时候,他为了下午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和心理对抗,虽然胃一直难受,却强迫自己吃了一大碗鸡丝汤面,现在却已经消耗殆尽了。饿著肚子站在秋风里,看车辆来去,落叶飞舞,这场景真是相当凄惨,江扬苦笑,他保持拦出租车的手势,可是现在,几乎所有的司机都只想著回家过节,他饥寒交迫地足足站了十五分锺,才终於有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女司机停了下来,她的家距离机场很近,便终於同意让江扬成为她今天的最後一位乘客。江扬蜷在後座上,车厢里很温暖,副座的位置上摆著一盆很大的长寿花盆栽,用透明的塑料布小心翼翼地包裹著,但还能看到里面一串串盛开的火红小花,想来是要送给家中老人以求健康长寿的好彩头的。
这是平常人家小小的却又大过天的乐趣,像江扬这种家族的人,根本难以享受,就算是孩子们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也必须登记,拍照,议定价值,由收礼人花费同样的钱买回,否则一律归公处理,甚至去年江夫人生日的时候,江扬设计、江铭烤制、江立裱花的鲜奶油蛋糕都不例外。江扬努力想了半天,才回忆起宋月帮他挑给爸爸的是一盆挂果的蟠桃盆景,不大贵但很漂亮,口彩也好,可以放在办公室陈设因此不必花钱赎回来,他当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竟还要秘书告诉才知道,江元帅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拿了布津帝国首都雁京盆景协会年度展的金奖。
江扬微微的有些歉疚和难过的的心情,但又因为太骄傲而始终不肯低头。他的双膝因为站了太久的时间而有些酸痛,他的肩膀上有斑斑点点的咖啡渍──下午,在江瀚韬元帅军部的私人休息室里,父子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争吵,苏朝宇的行为仅仅是一个导火索,引发的是一连串激烈的爆炸。做父亲的试图让儿子从大局的角度上冷静地看待问题,而儿子则固执地强调他正用自己的方式学会生活。两个人都相当失控,在江扬第三次说:“对不起,下官不同意您的看法。”并称呼父亲为“长官”的时候,江瀚韬元帅愤怒地把一杯滚热的咖啡整个砸在墙上。江扬站著不动,杯子贴著他的脸颊飞过去,摔得粉碎,瓷片和浓香的液体一起飞溅起来,溅在他无懈可击的制服上,瓷片划过腮侧,刮掉一层油皮,细细的血珠沿著伤口渗出来,江扬站著不动,只说:“对不起,长官。”
向来沈稳从容的元帅坐在办公桌的後面,闭目深呼吸几次,才丢过一包消毒湿纸巾:“每个人都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埋单,你我也一样,你和苏朝宇唯一不同的是,你的能量,是可以毁灭你所珍视的,所有的一切的。”说完,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沈默地下了逐客令。
江扬规规矩矩地敬礼:“下官告退,请您……保重身体。”他犹豫了一下,他感激父亲在盛怒之下,还能够无条件的支援苏朝宇和他,能够在事後给予毫无保留的回护,可是,他们怎麽会,还是拧到了这一步?他发誓,只要江元帅给他一个回应的眼神,哪怕愤怒也好伤心也好,他都会留下来,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起,爸爸,让您担心了。”
同样骄傲极了的父亲一眼也没有看他,只是沈默地起身,拧开台灯拿出一份文件开始阅读。江扬只能走出去,带上门。秦月朗拿著一个军部专用的信封等在门口,见了他便递过去,说:“军部的正式命令,我替元帅和你签收过了。”
江扬根本懒得看,一面抽出湿巾来擦拭脸上的血痕一面问:“没有牵连别人吧?”
秦月朗还以为他指的是江元帅,便摇头笑道:“谁敢?只是你一个的麻烦大了。”他笑著替江扬拆开了那个厚重的大信封,把深绿色题头,底下盖著大红戳子的处分通知递给他,又从里面抽出一个同样深橄榄绿色皮封面的大16开笔记本来,在手里端著。
江扬展开那张公函,飞快地浏览──第一,全军通报批评,内部月报全文刊载书面检查。第二,停薪三个月。第三,加强思想工作,按时递交思想报告。江扬苦笑,折了两折塞回信封里:“还发个本子给我,难道怕我因为被停薪而没有钱买写思想汇报的纸笔了吗?哼,他们怎麽不再发支笔给我!”
秦月朗叹气:“江扬,这是军部不成文的规矩,专门让人难受。按照惯例,你必须在停薪期结束之前,重新上交这个本子,手写,不能有三行以上的空白,不可以前後留空一半以上,正反面必须使用,前後空页总数不得超过本子的百分之一。至於你的思想汇报到底有多深刻,其实没有人看的。”
江扬觉得屈辱而且气恼,却又不想在秦月朗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来,他迅速地调节了自己的情绪,从容地告辞离开,然後直接出门搭计程车去机场,这个压抑的地方,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大概一小时以後,江扬到达机场,他已经在女司机大嗓门的唠叨中飞快地平复了内心的波澜起伏,并且冷静地审视了整个事件,并且对未来受处分的三个月的工作和生活进行了系统的分析,甚至在脑海中,绘制了一张简易的时间表。
郊外的空气清新舒畅,机场所在的地方宽阔平坦,鲜有高层建筑物,天上一轮圆月,如同上好的美玉一般洁白晶莹,江扬登上飞机,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养神。飞机轰鸣著起飞,风声呼啸。江扬的手机被漂亮的空姐礼貌地关闭了,他也就放弃了给爸爸或者秦月朗发讯息的想法,只靠在坐位上迷迷糊糊的想,回去了,就给爸爸打个电话,和朝宇一起,向他道歉吧。
32 计划和变化
已近深夜,特别行动队的联欢已经结束,宿舍的灯火已经完全熄灭,漆黑的天幕更衬得满月如同悬挂天空的冰盘,光辉流转,华美异常。苏朝宇大概因为前几天在医院躺著,总是睡得过多,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困倦,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露台上,明星在他脚边蜷卧,温暖的毛皮随著呼吸一起一伏。
苏朝宇想抽烟却又怕影响它的康复,便只拿著一罐啤酒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白天的时候,他打过江扬的手机,一拨通立刻转接到程亦涵那里,忙碌的副官已经提交了所有需要的文件,也享受著来之不易的半天假期,他不能告诉别人江扬被叫回首都接受审查的事情,便说:“长官在忙,我会请他尽快给你回电话。大概,要晚上吧。”
苏朝宇客气地挂断,他挂掉电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握著电话翻来覆去,竟像是那些单相思的中学小女生了。可是最可笑的就是,他甚至不知道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情去面对江扬,他的情人,他的长官。
月色如洗,罗灿又在什麽地方,他是否也在这个时候,仰望天空,因为不能回家,而感到寂寞和悲伤呢?
啤酒罐在他脚下整整齐齐地排了六个,然後他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苏朝宇便不打算站起来,他估计是执勤的卫兵或者他的某个精力过剩的队员,他随意地伸高手臂表明自己的位置,“我在这儿呢。”
门被推开,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他听见军靴撞击地板的声音,然後脚步声停住了,大概在房间的正中,苏朝宇坐著没动,只是笑著问:“什麽事?”
没有回答,那脚步声只是停在那里,明星警惕地站了起来,尽管还站不稳,却低低地叫了一声,充满警惕。
苏朝宇的心猛然停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深深呼吸,才慢慢地、转过头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从露台上照过去的月光映亮了半个房间,江扬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身姿笔直如同标枪,他侧著头,凝视著苏朝宇挂在墙上的一张地图,苏朝宇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心里,那种波动起伏的强烈情感,他忍不住站起来,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走近了,苏朝宇看到了江扬的眼睛,不是如平日一样,充满了超乎常人的旺盛精力和斗志以及真正的智慧,而是疲惫,黯淡,伤感,还有那麽一丝不确定。
苏朝宇想说什麽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转过头去,说:“你来了。”
江扬只是看著那副地图,然後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划,说:“很有效的策略,在使用之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
苏朝宇心里狠狠一疼,他这两日躺在医院里,始终想的是再次进入迪卡斯境内的可能性,甚至画了完整的攻略图。从军校时期开始,他就习惯了使用树形图标来分析事情,错综复杂的就把情报线索都画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随时看著,随时补充、完善、分析,这次也不例外。
江扬没有什麽表情,只是用另一只手按亮了旁边的地灯,细细地看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笔记和说明,用各色马克笔标注了进入和撤出的路线,各种可能,各种必需考虑的问题,字迹潦草,心情急迫,是今天刚刚做好的。
“江扬……”苏朝宇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是一个善於欺骗自己人的人,凭心而论,他确实是想过再次出动的,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再去一次。不找到罗灿,不能带他回到这里,苏朝宇一辈子也不会安心,他自己非常清楚。
“布置周密,设想周到,考虑了你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和渠道,很好。”江扬的目光落在地图的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用马克笔写著“江扬?”并且画了一个圈,表示需要著重考虑。江扬的声音仍然没有什麽波澜,他甚至笑了一下,说:“很好,很好。”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48
“我并不是……”
“你真的没想过再次去迪卡斯吗?”江扬转头看著苏朝宇,眸子里已经没有初见时的疲惫和寂寞,而是像办公室里那个无所不能的长官,冷静,睿智,严格,不容丝毫的错漏和疏忽,他的嘴角挂著笑容,“我不会允许的,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能感觉到那种充满爱和悲伤的气息在风中消散,他被那种冰冷的官腔刺痛了,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对不起,长官,罗灿是我弟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会,放,弃,您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江扬的手指紧握成拳,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然後转过身来看著苏朝宇:“我到这里,本来是想跟你谈谈,并且跟你道歉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我们永远不能达成一致,朝宇,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的信任,真的耗尽了吗?”
苏朝宇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麽多年,这麽多次生死,他们一直都能在最艰难的时刻无条件的相信对方,彼此扶助,走到了现在这里。站在他的角度,他并不认为亲自参加救援活动是对江扬的不信任,他不信任的东西始终是莫测的命运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悲剧,他只是不想打开门的时候,他所珍视的人再次消失,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相反的,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江扬,相信无所不能的长官情人会在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无条件的回护自己,至多不过是难堪难忍的“私人教育”而已──他说过,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
“江扬……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苏朝宇艰难地开口,他想解释,也想道歉,至少要先为自己画地图的焦心对江扬做出一个真实的解释:他并不想再次挑衅江扬的权威,也不想贸然冲进迪卡斯把战俘翻个遍,他只是太焦急太害怕人生里毫无止境的失去和比突袭可怕一万倍的天人永隔。不自觉的後怕和毫无安全感的心理状态让他没法平静,他只能想象并在纸面落实那些行动,在这种近乎疯狂的愧疚和担忧里,渐渐找到心理平衡。
那张地图是且只是他的镇静剂。真的。
但江扬只是逼视著他,然後指著他说:“你听著,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无条件的。你的行为违背了所有能够违背的准则,我不会原谅你的。听著,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再跑到一个交战中的国家去,你也记著,如果你敢,就别再回来。”
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冷漠,苏朝宇从未见过他如此决绝的神情从未听过他如此冷漠的语调,说完,他的手指狠狠一挥,便大步往外走。
“长官!”苏朝宇愣在那里很久,江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同样决绝傲然。地灯仿佛感应到了室内的低气压,嘶嘶啦啦的忽闪了几下,忽然灭了。
江扬缓缓地回过身来,在黑暗里看著月光下的苏朝宇。
“自杀未遂的人往往不会有勇气做第二次。”苏朝宇叫住他,“我不会再去迪卡斯,真的,我们可以谈谈吗?”
明星在阳台上翻了个身,撞倒了所有的空啤酒罐,劈哩啪啦一阵乱响,它被吓了一跳,站起来抖了抖背上的毛,踱进来卧在苏朝宇脚边,呜呜地寻求安慰。苏朝宇蹲下身子轻拍它的额头。
这场景让江扬觉得温暖和柔软,他叹了口气,走回来坐下,揉了揉面颊才缓缓开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不相信一个这样的长官,朝宇,我的错,我一直刻意忽略曾经背叛你多次的事实。”
苏朝宇拉开冰箱,里面只有几袋速食狗粮,他只得悻悻地关上,倒了杯温开水递给江扬,自己开了罐冰啤酒,默默听著。
“我不止一次的放弃你,从销金行动开始,我……”江扬犹豫了一下,记忆里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小兵那麽绝望那麽深情地看著他,他却连对视都刻意回避。江扬顿了一下接著说:“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知道在牺牲少数人保全多数人的事情上,我总是太冷漠。你甚至不确定,如果在迪卡斯的人是你或者亦涵、砚臣他们,我会不会仍然像现在一样,更何况那里只是罗灿,是不是,朝宇?”
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拉开啤酒的拉环:“你亲口告诉我,如果李乐欣没有死,只是反政府武装的一个人质,会受到虐待,并随时有生命危险,你仍然不会作出任何违反原则的事情,顶多,为她祈祷。可是如果祈祷有用,暮宇为什麽花了那麽久才回到家里,久到我的父母都已经等不及,含恨而逝?”
冰镇啤酒的罐体上冒著白气,江扬伸手抢了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淡淡笑了:“是,你走的这些日子,我无数次反思,得出的结论让我自己都觉得惭愧。我派了凌寒去接应你,却下书面命令喝令他绝不可以越过边境,连亦涵都看不过去,劝我不要这麽理智……”他侧头看著苏朝宇,缓缓地说:“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我的飞机始终在国境的这一侧;你或许猜得到,我在望远镜里看了你很久很久,看著你们游得那麽吃力那麽痛苦,但我命令飞行员,悬停,等待。你一定不知道,我分明知道那一晚你们从圣洛桑尼城突围回来,凌晨一定会到海上,可是仍然还要无人侦察机扫描到了你们的踪迹才肯下令飞机救援……”
“我接受,江扬。”苏朝宇抢过啤酒,把温水推过去,打断他说,“我一直都接受你作为长官的一半,那也是我爱著的你,不需要因此而歉疚、解释。”
“所以理智上我理解你的不信任,但是……”江扬仿佛自嘲似的笑了,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著凄迷的光,“但是感情上,我很难过。”
苏朝宇被震了一下,他知道江扬的坚定和刚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麽好,隔了良久才说:“对不起,江扬。一边是弟弟,一边是你,我没有办法……相信我,这并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他宝石般璀璨的眼里隐然有晶莹的水色,他咬著嘴唇强忍著悲痛:“而是因为,罗灿时时可能丢掉性命。在生命和难过之间,我选择前者,就算是再给我一百次的选择,我还是选择前者的,对不起,江扬。”
江扬并不生气,他直视苏朝宇的眼睛,目光里都是深情:“坦白地说,朝宇,你能为弟弟去出生入死,我只有敬佩和感动,我以你为荣,并且知道,这样的情人,会多麽珍视我。我们都是男人,彼此依靠但绝不会相互附属,我爱的你,从来不是我、或者爱情的附属品,你一直是这样的独立果敢决绝,敢想,敢做,敢拼上性命,去赌一个梦想,我为你著迷,却又忍不住著急,我的朝宇,我能拿你怎麽办?”
苏朝宇没想到江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脸上发烧,一时说不出话来。江扬却话锋一转:“可是我不仅仅是你的情人,更是你的长官,要对六万士兵负责,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为江家服务了三代,我怎麽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和冲动,让他们为难。所以,朝宇……”
“我不应该再让你为难,我已经让你为难了,是吗,我的长官?”苏朝宇忽然明白了江扬的用意,他忍不住反击,“让我来问一个问题,如果丢在那里的,不是包括罗灿在内的十二名普通的士兵,而是你,那麽是不是我就成了英雄?”
“苏朝宇,你太天真了。”江扬一拳砸在桌子上,蜷在苏朝宇脚下昏昏欲睡的明星因而警惕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瞪著江扬。
“是,我承认,我固执的认为生命都是平等的,但是事实上,三六九等生而注定,罗灿和其他的士兵不值得长官去冒犯军部的权威,更不值得让你难受,对吗?江扬,你说过,让我给你一周的时间,可不可以坦白地回答我,这麽久了,如果我没有走,你会做什麽?”苏朝宇说的心平气和,却丝毫不肯退步。
江扬凄然一笑:“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不过都没有什麽用。”
“回来的这几天,除了镇静剂作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睡过,眼前总是迪卡斯的硝烟战火。”苏朝宇的手指没入明星的颈毛,机械地揉著,“我知道我走了一步再臭也没有的棋,可是除此以外,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其他方式。那是一条死中求活的路,我也不想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有许多放不下的幸福,我舍不得,可是我始终不知道还有什麽其他的方法,我很绝望,江扬。”
江扬不说话,无尽的黑夜,阵阵凉意,无所不能的长官也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理解苏朝宇,苏朝宇也理解他,他们洞悉彼此的弱点和最深刻的无可奈何,但他们站在情感和理智的两极,彼此凝视,无法调和。
揪心的痛。
江扬想伸开手臂抱紧他的爱人,可是却被隐隐而来的胃痛折磨著,明星察觉了他要冲过来的举动,於是挺起身子来唬他,无力而坚定的保护自己的主人。江扬只能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先回去了,朝宇。”
苏朝宇的身子一震,这句话使那些深情的表白都变成了分手的前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的戒指。
江扬向外迈了一步。
“江扬。”苏朝宇低声地叫他,声音那麽绝望,带著无可挽回的悲凉。江扬忍不住回头。
苏朝宇追了过来,平平托起的手掌上,放著罗灿贴身的坠子,另一只手紧紧攥著白金指环,说:“长官,您後悔了,是麽?”他死死咬著嘴唇,身子不能控制地颤抖,闭上眼睛,一滴泪顺著脸颊滚下来。
苏朝宇绝望地抬起头,努力想抑制泪水的涌出,可是却徒劳无功,他死死握住那枚象征著他们爱情和全部美好过去的戒指,他怕极了。
江扬想拥抱他的爱人,让苏朝宇安心,可是一阵痉挛般的胃痛让他不得不转身大步地离开,他拿走了罗灿的玉佩,再不敢看苏朝宇的眼睛。
已经过了子夜,风急露重,残存的枯叶被风卷得哗啦哗啦的乱飞,苏朝宇站在阳台上看著他的情人从大楼里跑出去,并没有车等在外面。江扬的背影显得孤单、脆弱。
他甚至不敢追过去。
温暖的液体不断地滑到腮边,苏朝宇闭上眼睛,明星又踢到了一个半空的啤酒罐,携著雪白泡沫的黄色液体汩汩流出,苏朝宇俯下身子把它拣起来,只看到自己手指微抖,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左手抚胸,隔著衣服,他也能感受到戒指的存在,爱情让他幸福,也给他力量,可是这个时候,它不再那里了,也许,永远都回不来。
江扬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子夜的街道上,他走著脚步就慢了下来,刀剜斧砍般的剧痛从腹腔里传了出来,他努力忍著却压抑不住,只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根电线杆下,扶住大口大口地喘著气。
从未有过的疼痛,晚上吃过的飞机餐被吐了出来,却还是难受之极。他挣扎著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止疼药干咽了几粒,却只引发了更强烈的疼痛,他坚韧如山的身体已经完全支撑不住,六万官兵的指挥官蹲跪在路灯下橙色的光晕里面,更可怕的是,他看到自己吐出的胃酸中,竟和著咖啡色的液体──今天整天,除了白水,他没喝过任何饮料。
凌晨一点半,睡得正香的程亦涵被一个必须要接的电话吵醒,江扬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痛楚:“叫个车到卫戍部队这里接我,还有……我大概需要直接……去医院。”
33 如何开始
凌晨3点,浅眠的江扬又一次从疼痛里醒来。
程亦涵坐在特护病房的会客茶几那里开一盏小灯写著什麽,听见声响赶紧过来担心地瞧著。江扬叹了口气:“我能不能喝水?”一小时前,他刚刚接受了一次胃镜检查,虽然叫来了经验最丰富的大夫,用了口径最小的软管和最好的咽部麻醉剂,但他的副反应还是很大,呕到最後,整个军服衬衫的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江扬只是轻度胃出血,但是疼痛却远非“轻”可以形容,医生不但检查了瓶子里那咖啡色的、消化过的血液,还看了瓶子的标签:“吃这个止疼?这个的副作用就是增大胃出血几率。”程亦涵觉得很难受,沈默地接过了新开的所有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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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不能。”程亦涵用一个大夫的职业拒绝了长官的要求,“至少再过1小时20分。”
江扬遗憾地看了看床头的饮水机才吩咐:“叫安敏送一套衣服过来,我明天直接去办公室。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苏朝宇和秦月朗。”
“对不起,不能。”程亦涵黑色的眸子里是坚定的光。他知道江扬不愿意把胃疼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和苏朝宇,江扬认为这是一种软弱,身为指挥官,不管能力与否,他必须是个神。这让程亦涵觉得难受,他不想要一个神做哥哥,相信苏朝宇也不愿意要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当情人吧。
江扬摇摇头:“亦涵……”
“对不起,不能。”程亦涵站得笔直,恍然间,江扬觉得他回到了几年前,程亦涵带著脾气站在门口跟他赌气就这样,字字铿锵,绝不回头。“您需要休息,而不是工作。”
房间里的气场很诡异,江扬胃疼得难受,却只是躺著望著他的万能副官,眼睛里一副被欺负生病的哀伤;程亦涵为对方的逞强气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沈默,终於,眉头皱了起来,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早叫人拿来的军服远远放在江扬可以看见的地方,又拧了一个热毛巾递过来。
“亦涵。”江扬只是轻声叫他的名字,自己挣扎起来擦脸。程亦涵知道他疼得发抖都不肯让医生瞧见,便也不帮忙,又扔下一句:“明早晨检不合格的话,您就请签假条。”说著,从灯下拿起一摞基地指挥部的专用信纸,字迹工整语气得当的假条已经写了5天的量。
“好,好……”江扬无奈又放心地叹了口气,脸色苍白,因为太累而沈入睡眠,却时不时醒来,迷蒙地看看表,又继续合上眼睛。
凌晨4点半,程亦涵狠心把刚刚睡稳的江扬叫起来,按数吃药喝水,又叫人从家里煮了香绵的红枣小米粥,让他吃了几口。清晨6点,江扬醒来洗澡,7点接受晨检,7点30分,看过晨检报告的程亦涵从微波炉里拿出热乎乎的粥给江扬当早餐,8点,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如常地准时坐在指挥官办公室里。
秦月朗在飞机上睡得很沈,美貌高挑的军务空乘从身边来回好几次,他全然不觉。
阴雨来临前的那个下午,卢立本对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的调令十分迷茫:“为什麽?”
“唔,换个空气。”秦月朗眯著眼睛躺在吊床上望著他蜂蜜色头发的友人,“你去不去?”
卢立本不说话,握抢的手却推了吊床一把,秦月朗是交叉著双脚窝在那里的,没料到对方力气那麽大,立刻脸朝下摔在草坪里,等爬起来的时候,卢立本早就愧疚地逃到玫瑰花丛後面去了。秦月朗毫不犹疑地追过去扭打,两人都是擅长近身搏击的,一时间像电影里决斗的高手一样花样繁复,非常好看,擦玻璃的勤务兵和修枝丫的园丁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过来看。
秦月朗直击对方小腹:“为什麽?”
卢立本轻巧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拧:“这话该我问你。”
秦月朗借力打力,就势扭翻:“我等过……”又踢对方左腿:“爱过……”再勾右膝:“试过……”最後终於在卢立本屁股上给了狠狠的一脚:“都不愉快。”
卢立本如同他们成长中的无数次对练一样,让他踢,然後转身抓他腰身:“要怎麽愉快?”
“分开。”秦月朗忽然松懈,整个身子便直直倒了下去,卢立本慌神,用力揽住,第一副官的後背离地面只有两拳。他注视著他的眸子,他深呼吸,他也深呼吸。
卢立本忽然放手,秦月朗毫无悬念地摔在一片花丛里,玫瑰的刺在他脖子里划出了血痕,香媚的花瓣如血滴似的兜头而下。秦月朗笑著流泪,灰蓝的天空开始落秋雨,点点滴滴,他等自己被浇湿了才站起来,却再一次迈不开步子。卢立本站在十步以外,撑一把黑伞,眼神里看不出是伤感还是歉疚。
“长官。”空乘轻轻推了推他,“请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
秦月朗想了一下:“凉毛巾。”
“请稍等。”空乘走开,很快回来,有淡淡男士香水气息的凉毛巾,秦月朗擦擦眼角、鼻翼、太阳穴,看著地面军队规划的建筑整齐到像玩具一样,还是觉得非常不清醒,干脆破没形象地把毛巾顶在头上,又要冰水。
他扣好风纪扣,准备开始新生活。
对苏朝宇他们小分队来说,秦月朗的到来是一个彻底的灾难日。当然,心平气和地讲,秦月朗本人对此不承担任何责任,但是,一纸“执行参谋长兼暂代特别行动小分队直属长官”的书面委任,宣告了苏朝宇被彻底架空。就在吴小京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未见面的新长官和江扬的时候,苏朝宇的书面申斥就到了,训练营的三日无探视无身份禁闭,意味著他连接听紧急电话和接受不可替代军务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在众人还没回神的时候,第三纸申斥被程亦涵亲自带来。向来冷面的副官代表指挥官召集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开小范围会议,从军部和边境基地的高度把苏朝宇等人一一斥责,耗时一小时四十八分。最後的处罚决议相当简单明了:特别小分队队员在例行的书面和小范围口头检查这些必要的精神处罚以外,两周内的公私活动限定在中心防区内,并无限期丧失紧急行动权,所有参与此次非常态行动的人员取消当月军官津贴、戍边补助和全年奖金,从苏朝宇开始,由全额为起点,按照军衔等级递减扣除下月起的工资,直到能够弥补所有行动的消费损失。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程亦涵面无表情地合上文件夹,从另一个纸袋子里抽出一张纸来:“最後一项最高指挥官特别命令,我就不宣读了,请诸位自行领会。”说著就以非常标准的军人姿态离开了会议室。
程亦涵虽然年轻,却绝对是个气势如虹的副官,加上他从私人感情上很生气这一场意外行动加重了江扬的胃病,因此一场批斗会开得毫不留情,此时,七个人看著那张纸,都没勇气拿,过了一阵子,还是苏朝宇安静地站起来,第一个拿起纸看了一眼,递给王若谷,然後第一个离开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方──外面正在为秦月朗举行短暂的交接仪式,好多人都想看看闻名帝国的元帅第一副官,热闹非凡。
王若谷读完,怔了怔,双手使劲揪著自己的头发,最後,抱著膝盖哭了。田小萌拍拍他的肩膀:“别这样。”
江扬明文强制军犬明星退休,并宣布可供校级以上有独立经济能力和稳定收入的军官领养,还允许它享受兽医站的终身免费基本医疗──这是近乎神话的结局,大多数类似的军犬都会在丧失了行动价值以後,在孤独伤痛里度过下半生或者接受毫无痛苦的人道毁灭。
吴小京手指紧紧相扣,紧紧皱眉,纠结地想了很久,最後叹了口气问身边发呆的康源:“你说,江扬这家夥,是好人吗?”
去关禁闭的人没人什麽好收拾的行李,苏朝宇只拿了最简单的洗漱用具和手机──虽然通讯工具一定被没收,但是他还是希望在“出狱”後的第一时间看见任何有丧报或者喜讯的短信。
他徘徊了一阵子,还是下意识地顺著小路走向指挥大楼。走到大楼前的花坛附近,苏朝宇想,他还要为昨晚的决绝和冲动向江扬致歉,用情人的身份。他并不是有意刺激江扬,只是当感情在原则面前显得相当柔软的时候,他最信任的情人选择了过於冰冷的原则──於是他放弃了以往的理智,顺手抓起冲动并真的砸疼了那个一直爱他、护他的人。他何尝不知道那些看似悄无声息却令人动容的爱,那些没有海誓山盟却始终如一的爱,他的江扬始终站在背後,无条件地回护,不计较地关注,但是自己却说了什麽?
江扬,对不起……苏朝宇低头匆匆走著,把从昨晚就想好的话重复了默默重复了一次。
“苏朝宇!”集训营的教官齐冠军在苏朝宇都快要走到中心大楼刷卡器旁边的时候厉声吼:“你还乱跑!”说完指指身後的车,又拎起苏朝宇收拾好放在铺上的小袋行李。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我要……”
“不行!”齐冠军的大嗓门整个卫戍部队闻名,“你赶紧的,咱也是熟人了,最好客客气气地走啊!”
苏朝宇仰望江扬所在的楼层,最终把门卡插回口袋里。
34 禁闭时间
按照规定,苏朝宇应该坐在带活动挡板的後仓,但是齐冠军不忍心,让他坐副座,一路上,这个集训营人见人怕的黑脸教官就从国家高度和私人感情上不停地絮叨,非常担忧遗憾,非常苦口婆心。
“军人私自离开防区可以被直接开除军籍的,比如吧,我一哥们儿……”
“你们毁了多少好装备啊,哎对了,怎麽罚薪的……”
“你说万一第四军那孙子翻脸不认人,多悬……”
“苏朝宇啊,你也是冠军,我也是冠军,咱冠军对冠军说说交心话,你这麽干对吗你?啊?要救,你就应该……”
“要不罚你吧,我都替江扬中将气得想揍你,要罚你吧,唉,还真不忍心,你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还救人……”
苏朝宇不得已应和著,真恨不得有颗子弹把自己贯穿了,这样这些善意的絮叨就可以左边进去右边出来,不占大脑内存,加快他的思考运行速度:罗灿到底是什麽情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前提下,既然纳斯已经入侵了迪卡斯、甚至连布津帝国的後援队都已经出发,那麽,总该对维和部队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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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他被丢进那间看似很熟悉的禁闭室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小桌上的纸笔和墙上的公告。四个小时候,禁闭门上的小窗子打开了,齐冠军露出两只眼睛:“检查?”
“什麽?”苏朝宇从发呆中回神,站起来。
齐冠军长叹一声:“看墙上的公告!”说完就啪地一声锁死了那小窗子。苏朝宇狐疑地瞧了一眼,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无名怒火:训练营的禁闭规矩是第一个四小时交提纲,第一个24小时内交出一万字手写检查才有食水──飞豹团向来是出门的时候交检查──苏朝宇愤恨地抓起笔开始疾书。本来,他是打好了腹稿的,但是想再润色一下,不比其他军官的检查只是走过场,他的检查,江扬向来是要亲自读亲自批的,因此他不仅想为自己的行为做出道歉性的解释,还希望开脱掉其他队员的责任。
很快提纲就完成了,苏朝宇摁了求助铃,把提纲顺著小缝放在门口的桌板上,期望能够在一小时内换到一杯水。但是,希望就在他手写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落空了,训练营的禁闭是惩罚性的,因此不会有这种补交的措施,苏朝宇的珍贵的水,只能等他写完这冗长的检查了。
在不知时间的密闭空间里,苏朝宇伏身奋笔,丝毫不停顿,一只水性笔芯从浓黑写到浅灰写到空白,换一只继续,很快,桌面上就堆积了七八只。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些纸片上,江扬,对不起,我在迪卡斯的黑夜里,会听见你说生死相随,那种感觉非常复杂,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却知道自己在做疯狂的决定,甚至希望你能袖手旁观──但是我能感到你的爱,就这样,对不起,江扬,这些没法写进书面检查里的句子,希望你从字里行间看出来。
像给庄奕写情书一样,苏朝宇心里一直想著那个人。琥珀色头发,琥珀色眼眸,他从坐在陆战精英赛观战台上的时候起,就在注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因此可以想象,当自己的身影消失在国境线尽头的时候,自己的情人是何种失望和担忧。
而罗灿……苏朝宇的情绪开始波动,他紫罗兰头发的学弟,会给他买早餐的学弟,会放弃保研机会的学弟,真的像诅咒一般消失在世界上,只剩下传说能保平安、到头来却什麽也不知道的玉佩。水性笔的笔尖生生折断,苏朝宇看著自己的字迹,忽然用左手掐住了右手。是自己生来不具备拥有幸福的资格,还是自己要的太多,以至於老神仙都不肯多给一点一滴──但是,自己有什麽呢?他没有守护住爸爸妈妈的幸福,曾经丢了苏暮宇,曾经放弃了庄奕,甚至,昨晚,他几乎放手江扬的爱──苏朝宇!他愤愤地诅咒自己,难道你真的要让自己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独行者才罢休麽,难道你真的不懂得珍惜手里的、只会悼念失去吗?
禁闭室的灯管发出嘶嘶的声音,白亮的灯光即使在白天都显得突兀。苏朝宇重新拿起来,换了一支笔芯,已经写到了第五条的第二小节,他努力下去,手指几乎快要不过血了,但是他还是坚持写下去,不是为了那可怜的食水,而是为了真心实意地道歉,对江扬,用下官、兄弟、好兵的身份,用情人的身份。
江扬,对不起。
江扬摁著胃,深深弯下腰。
程亦涵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今天已经拿出了四次的假条:“签字。”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摇摇手,反而在另一份事关基地的内部处罚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是特别小分队其他队员的福利不能降,不够就从我帐上转出吧。”
“请签字。”程亦涵把假条一一摊开摆在桌子上,“免得在未来某一日里,您胃穿孔的时候,下官来不及写这麽多。”
江扬深呼吸,岔开话题:“秦月朗上校年末要升准将,目前我在风口浪尖,他这时候掌管小分队真不是一步妙棋,但是没办法,如果有类似的针对的质疑和诘问,务必不要影响他的……”
“下官明白了。请签字。”程亦涵钻起牛角尖来比任何人都可怕。江扬不理他,看看时间表,挪到沙发上躺下。程亦涵固执地站在桌子前,盯著一排假条。
很久过去,江扬没说话,程亦涵也没有动。傍晚的风吹进来,已经是秋风,落叶的气息和凋零的温度,窗帘噗噗地响,程亦涵笔直地站著,眼睛泛红。终於,他侧头看,江扬已经呼吸均匀,最近这向来精神饱满的指挥官睡得太少,药吃得太多,人又太累,往往有个休息的时间就能立刻睡熟。
江扬看见程亦涵被关在军事委员会的静音小隔间里,桌上一摞“坦白”用的白纸,程亦涵笑著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的,却说:“江扬,别急。”他走出门,又看见程亦涵拿著各种文件找各级的领导签字,最後被气得无话可说,站在走廊里对著没水的咖啡机生闷气。他忽然听见程亦涵叫他,回头的时候是迪卡斯深夜的大海,程亦涵奋力向前游,後背上都是血,激烈的交火里,那身影渐渐地沈入大海。
江扬惊醒,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细心地压低了灯罩,昏黄的光让江扬睁眼的瞬间甚至没有感到不适,窗子已经关上了,桌上是四片、四粒又零一颗胶囊和一杯温开水。江扬叠好身上暖暖的军毯,吃药,坐回桌边──废纸篓里多了一些碎过的纸片,程亦涵亲笔的假条,都在里面。
“亦涵,亦涵……”江扬轻叹。
苏朝宇写完他要说的最後一句话後,无力瘫软在床上。禁闭室的顶灯亮得可怕,甚至让他闭不上眼睛,手指上握笔的关节处的皮肉深深凹陷下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红色,手掌外侧的皮肤也因为不停地摩擦纸面而生疼著。
很渴,很饿。这是苏朝宇此刻唯一的感觉,他躺著恢复了一阵子体力,爬起来开始数数。每行17个字,每页纸25行,一共写了27页──他长抒一口气,怎样也够了,於是,陆战精英赛的冠军把握抢都不会颤抖但此刻微微发抖的右手揣著在口袋里,左手摁了求助铃,门窗开了,他充满希望地把著一摞检查放在门口的小桌上,又在上面摆了自己耗干净的全部笔芯和写坏了的七个纸团。想了想,他在门窗自动闭合前,又塞了一张便条出去。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一旦恢复了空虚,苏朝宇又向信纸掏空了自己的所有情感,禁闭室立刻变成了人间地狱,寂静、封闭、明亮,让人抓狂。苏朝宇学著吴小京的样子倒立在那里,脑袋即使充血也还是演电影一样回忆起在迪卡斯的七天七夜,他又翻身躺下,死死闭上眼睛,却看见明星在沙发上慵懒地翻了个身,忽然跌下来,却半天爬不起来──谁照顾明星──他忽然想到这件事,跳起来又写了一张便签塞出来,折回来继续等待他的水。
如此反复,第二天清晨,当齐冠军过来收检查的时候,本来是担心苏朝宇这个骄傲的人宁可饿死也不写的,却没想到门口的小桌子上多了那麽多东西。他赶紧把废物和检查一起打包叫人搭第一班车送到基地指挥中心办公室去,然後又对著按照时间由近到远顺序的三张便签皱起眉头。
“如果有罗灿的讯息,请在禁闭结束後第一时间告诉我。”
“可以不要关闭我的手机吗,我只是想第一时间接到短信,谢谢。”
“请确定有人照顾明星,我领养的受伤的军犬,在宿舍里。”
齐冠军翻翻眼睛,打开门窗:“苏朝宇!”
没人答应。
“苏朝宇少校?”齐冠军敲大铁门。
墙角里站起来一个人,睡眼惺忪:“到。”
齐冠军挥舞著便签:“这些,你要干嘛?”
苏朝宇颇为为难地看著他:“不可以吗?”
“废!话!”齐冠军摔上门窗,想想不对,又把那些便签塞回来:“惩罚性禁闭,你别让大家犯难了。”
苏朝宇落寞地看著三张纸飘下,好一会儿才想著把他们捡起来,然後,身高188cm的陆战精英赛世界冠军,就抱著这三张没有分量也没有体积的纸昏昏睡去。
就像抱著他的梦,那麽小心,那麽渴望。
梦里也有他的江扬,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飘雪的世界,他们依然背对背的,彼此守护。
35 不相见
秦月朗成为特别小分队的直属长官以後一直没有公务,理由简单极了,小分队处在萧条低落的状态里,除了例行早操和简单的早课外无所事事,大家都在自己的宿舍里看书发呆;另外,失去了苏朝宇做重心,这些队员的头脑里根本就没有秦月朗这个名字,遇到问题,他们第一想法是自己解决,而不是请示新长官,比如现在。
早饭时间,吴小京指指秦月朗的窗户:“匍匐,肖海打头我垫後,愿意去的夹中间。”
“狗粮怎麽办?”王若谷毕竟年纪小,对限制在防区内的禁令很害怕,“明星要吃特殊配方的。”
“我找人送到路这边儿来。”吴小京拍胸脯,这点上,他完美继承了苏朝宇的衣钵,“绝对不违规,胆大心细,干净漂亮。”
十分锺後,由肖海、田小萌、王若谷、吴小京组成的临时小队以爬行的姿势从秦月朗办公室窗户下这个必经之地悄悄地、艰难地,路过。一个勤务兵正在浇花,不禁推开窗子好奇地问:“掉东西了?”
吴小京示意他噤声。
勤务兵恍然大悟:“秦月朗上校不在。”
“不早说!”吴小京愤愤地站起来,大步奔向交接地点。
二十分锺後,一行人带著明星最喜欢的狗罐头和狗粮来到苏朝宇的独立宿舍楼下,正在商量是骗来备用钥匙还是撬门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推开窗子笑道:“怎麽没到齐?” 她是来探亲的,老公是住在苏朝宇对门、掌管小分队後勤补给的一名老上尉,两人没有孩子,因此格外喜欢这些年轻人。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51
“目标太大,”吴小京解释,“分批分期不是挺好麽。”
正说著,有人牵了一只大狗慢慢走来,狗儿很缓慢,人却悠闲,步子朗朗的,虽然穿著最普通的印花衬衫、运动长裤和慢跑鞋,但举止优雅得体,若不是在军区里,倒真像是名犬展示会上高挑出众的模特和血统高贵的搭档。那人几步路到了楼下,王若谷他们都呆住了,吴小京脱口而出:“你?”
中年女人友好地点头,然後问:“你们战友吧,小夥子够气派呵!”
吴小京呈面瘫状回头,结结巴巴:“秦……秦月朗上校……”
明星看了王若谷一眼,试探著把爪子搭在他身上。王若谷抱著它,明星直立著,腹部的毛都刮光了,露出大大的刀疤,王若谷怕它站久了累,主动侧卧在地板上,拍拍手臂:“来。”明星偎过去,把鼻子放在他胸口,放心地闭上眼睛。
苏朝宇的独立宿舍里,秦月朗把亮晶晶的备用钥匙放在显而易见的地方,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看看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其他三个人,叹了口气:“要知道,我不是专门来赶苏朝宇走的。”
“我们没有这麽想,长官!”吴小京底气不足地回答。说实话,一身便衣的秦月朗让他觉得更可怕──捉摸不到对方的立场和喜怒。
在江瀚韬元帅身边多年,秦月朗装长官的功力可谓高深莫测,他话锋一转:“你们的行动应该报告我。凭这一条,你们四个又可以丢一年的薪水和补助。”
吴小京想说什麽,看著秦月朗深邃的眸子,立刻闭嘴了。
“在和一个新长官建立充分的信任之前,你们没有立场怀疑他的态度。”这些官话从秦月朗嘴里说出来,像教训,更像交心,连明星都安静地听著。“我是不是专政偏执要用时间断定,而不是你们一厢情愿的推测和道听途说的资料积累。”他饶有兴趣地看著狗罐头,给明星开了一个,明星大义凛然地扭过头去,秦月朗微笑,把罐头倒进明星专用的碗里,目光一冷,一字一句:“挑衅我的耐心,没有好结果。”
明星撇嘴,王若谷安慰似地拍拍它,它才挑剔地吃起来。
吴小京他们脊背发凉:这个新长官,和江扬是一条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个升级版。
苏朝宇的检查根本没有递交到江扬手里。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再次接受了冗长又痛苦的胃镜复查,确认出血点的愈合状况。虽然结果是令人欣喜的,但是这次江扬的反应更剧烈,呕完了真是一步都走不动。程亦涵始终独自陪著他,打电话让把公务都送到基地医院特护病房来。江扬半睡半醒,咽部麻药效果过了就渴水,程亦涵却不敢给他喝,只是耐心地劝。
当程亦涵看见苏朝宇的检查的时候,真是又气又无奈,立刻回复短信给齐冠军说通过。在干渴里熬了20多个小时的苏朝宇,终於拿到了500ml水和4片全麦面包。他满以为他那个琥珀色眸子的情人能从检查中读出真心实意的抱歉和愧疚,然後至少打个电话过来──毕竟,他们经历过生死相随的考验,毕竟,他们是情人,不仅仅是那些早上点头问好而已的上下级。苏朝宇勒令自己用正常的速度吃那些面包片,一口一口喝水,同时他用试探的目光盯著坐在对面的齐冠军,其实是在揣测,江扬,你是不是真的了解了我的意思?
江扬不了解。他接过程亦涵拿来的手巾擦擦脸,苦笑道:“可以早饭了吗,真饿了。”
上午,苏朝宇的禁闭内容是8小时军姿并且朗诵他的检查。海蓝色头发的军官非常抗拒:“没人围观,念给谁听?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宁可再抄一份。”齐冠军根本不思考对方的不满:“你没有反驳权,苏朝宇少校,9小时。”
过了半小时僵持,当惩罚时间增加到10小时的时候,苏朝宇屈服了,被迫站在房间正中的指定区域,齐冠军打开角落里的装置,10条看不见的红外线细“线”分别在苏朝宇的头、肩、腰、脚跟脚尖等部位隐秘拉开,红色粒子组成的倒计时投在黑色的门板上,只要苏朝宇略一松懈移动,时间就会自动从头重新计算。
“关於迪卡斯维和人员营救行动的检查,苏朝宇,少校。我是布津帝国边境基地特别行动队……”苏朝宇空洞地开口,手里拿著齐冠军给他复印的自己的检查副本,心里陡然觉得空落落的,难道私人教育已经不足以让自己难堪,要改用这种抹杀了所有亲密关系的方式吗?苏朝宇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江扬长官,为什麽?
可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确实罪有应得──自从行动的一开始,他就在赌江扬的爱。因为爱,所以一定会为对方承担,不计後果,心甘情愿。
对不起,我的江扬。
苏朝宇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禁闭室里很安静,齐冠军捧著他的PSP在那边飞车,苏朝宇每念完一次,他就在纸面上画个横线,午饭前,苏朝宇已经有一半“正”字了。齐冠军按照训练营的作息去吃午饭,歉疚地看看苏朝宇:“指挥官说了,不完成任务……”
“知道了。”苏朝宇的声音嘶哑著,态度再也温和不下来,“长官。”尽管比齐冠军军衔高,按照边境基地的规矩,禁闭室里的就是个少将,在这期间也要负责人称呼为长官。
但实际上,苏朝宇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潜意识里用称呼那个琥珀色眼眸的人为长官来表达不满──他知道,无论内容是什麽,这些命令一定直接来自指挥官办公室。
“我们之间的任何事,都可以谈,可以解决。你是受欢迎的,我的小兵。”很久以前的许诺,是否因为冲动和必然的选择,在风中飞散?
苏朝宇觉得难过和酸楚,他挺胸拔背,保持标准的军姿。
凌寒窝在被子里,迷梦里翻了个身,忽然在身边扑到了一个人。他开始一惊,然後就顺势翻在对方身上:“属耗子的,我睡太沈,居然不知道。”
“总比大学的时候好。”林砚臣吻他额头。凌寒大学的时候不断出外勤任务,因此睡觉总是极轻,下铺翻个身、窗外落小雨他就能立刻醒来,久而久之,差点神经衰弱,多亏凌易让老婆出差的时候把凌寒捎到国外玩了两周,否则,他真是死活要让儿子办退役了。
林砚臣刚从外面进来不久,手脚脸庞都被晨风吹得冰凉,毫不客气地掀开被子往里钻:“把苏朝宇送禁闭了,你知道吗?”
秋天到了,边境一吹风就格外冷,凌寒本来睡得暖暖的,被情人外套的温度一激,狠狠一哆嗦,於是奋力把他往外推:“大早晨,你就来说这个?我当然知道,还没想好怎麽跟江扬说。”
“不是……”林砚臣嘿嘿笑著,用被子把凌寒跟包汤圆一样裹起来,就露个脸,“我来给你叫早。”
前国安部优秀特工笑起来:“怎麽,休假最後一天才知道过来,还好意思爬床?”说著就要踹了,林砚臣指指桌上:“我妈昨天给寄了特别好的水果和草药,趁新鲜吃。前几天飞豹团做测试的几支队伍进山了,这不早晨才回来。”
凌寒心里很过意不去,他脏乎乎的、头发里有枯叶的情人刚从条件艰苦的山里回来,又开了那麽远的车到边境警卫大队来,甚至……凌寒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大包裹,林妈妈知道有种当地的草药对肺寒的旧疾好,精确计算著每年的用量,在新货刚下来的时候就买好了,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再装盒寄来。
他从被子里探出手臂,搂著他的情人。“今晚补个中秋如何?”
林砚臣笑了:“我帮一个以前的老哥们儿搞设计,想画张广告人体。”
凌寒装傻:“画呗。”
飞豹团浪漫的老大嘿嘿坏笑著,冰凉的手先在嘴边暖了暖就忽地扎进凌寒腋下:“我得要个模特呢。”
凌寒不禁痒,一边反击一边笑得喘不过气:“好了……又不是没做过你的模特……”
36 我爱的人
秦月朗单纯地想找江扬说说特别小分队的事情,没想到扑了空,往隔壁一瞧,程亦涵也不在,他从勤务兵嘴里套出话就直奔医院。
“怎麽弄成这样的?”他愤怒地瞧著自己的外甥,“元帅不知道?”
江扬惨淡地摇头:“没来得及告诉爸爸。”
“你就是不敢!”秦月朗接过程亦涵手里的水和药片,低声发脾气,“起来吃药!”说完却叹著气把杯子递到嘴边。程亦涵在一边看著摇头笑:“我回去了,请勉强睡一会儿再来上班。”
秦月朗知道,为了江扬腹腔里这只破口袋,程亦涵赌气不是一次两次,便摆出舅舅的架子来:“你放心吧,他今天别想下床。”
程亦涵微笑点头,轻轻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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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吗?”
江扬摇头,皱眉看著手里那种最难吃的药片,一共要吃6小颗。
“我知道很棘手。早晨跟几个队员聊了聊,他们的都以为我来得太不是时候。恰恰相反,苏朝宇需要安静,你也要。”秦月朗看见桌上有水果,便不客气地拿了一只梨,慢慢地削。
“你什麽时候学会削皮的?”
“跟他。”说著用手捏著没削皮的那一半递过去,“让你先咬一口。”
江扬笑著推开:“亦涵不让我吃。”
“喏,这时候知道听话了?”秦月朗继续削,“你没法享福,难道水果是亦涵带来自己吃的?”
“特护病房都有,你去看看──我说……”江扬吃完药片滑进被子里,躺著说话,“你来就是为了问一句话?问完不走吗?”
“吃完再走。苏朝宇放回来以後怎麽办?你还躲著他?干脆你们分手,像电影里那样,苏朝宇那个性子,估计连分手费都不要吧?”
江扬没说话。
“你们要谈谈。”
“谈了,他在哭,我……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秦月朗嚼著梨子果肉:“那他该付你分手费。”
“别咒了。”江扬瞪他,“见不得我好吗?”
“这麽说吧,乖外甥。我知道当年那句生死相随是从苏朝宇嘴里先说出来的,你很勇敢,当即把人家打晕拒绝。苏朝宇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更不会轻易改变决定,无论如何,这次行动不能成为战壕。”
江扬扬眉看他:“你以为我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吗?”
秦月朗不置可否。
“我知道他爱我,也了解他对罗灿的回护。如果陷入迪卡斯混乱局势中的人是我,他同样会不顾一切,甚至比这次更甚。一个可以如此对待兄弟的人,比什麽都珍贵。作为长官,我确实生气他擅离职守不听命令,但作为一个人,我只有更加敬他爱他,爱他的真性情,爱他的一切。现在这样,我只是怕他再次不告而别。虽然这麽形容,像个言情电视剧,但是你无法体会他留给我一封‘如果你看到这些字,我已经如何如何’的信的感受。我真的很想把他捆起来关在仓库里,哪怕打断腿,至少,他不用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冲动地送掉性命。”
“对,你是合格的情人。”秦月朗含笑看著,把吃得极有艺术感的梨核放在果盘里立著转圈,“但你是不是合格的长官?这不是江山美人的选择题,只是关於你到底如何看待苏朝宇。”
“我爱的人。”江扬轻声说。
秦月朗用一张湿纸巾擦手,认真地看著比自己小十岁的外甥:“你无法同时收获幼芽和果实。经验也告诉我,兄弟和情人不可兼得。”的
江扬撑起身体:“那晚抱著苏朝宇泡在海水里,我在反省。我开始尝试做一个不一样的长官,尝试柔软和改变,结果就是这样。所以我觉得这是一步臭棋,趁还来得及,我要悔子。”
秦月朗微笑:“你向来是个最明白的人,比江立强些。”
听出了话中话,江扬猜出多半是跟苏暮宇有关,但此刻身边事太多太杂,没有精力去管,更要装傻,因此重新躺下了:“你不在元帅身边做副官,坐在这里反倒像是爸爸一样教育起我来了。”
“本来就是你长辈。”秦月朗一副舅舅的架子,揉揉江扬琥珀色的卷发,“悔子的後果严重。”
“我知道,”江扬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是药力发作,“我永远不可能用完美的状态跟苏朝宇相处,悲哀,但是我会更快找到平衡。”
秦月朗没说话,静静地瞧著他。江扬累了,先前的疼痛慢慢减退成了令人意识涣散的疲倦,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拢紧被子。秦月朗替他遮了遮後背,依旧坐下看著他睡。
以往……江扬记起来,苏朝宇会整夜把手掌放在他疼痛的胃部,有枪茧的手掌,一直贴在那里,仿佛有魔力,苏朝宇吸走疼痛,紧紧攥在拳头里捏扁碾碎了,凭空一抛,就能让江扬全身轻松自在。
慕昭白昨天一夜没睡,现在心情超级不好,从他的大屏幕後面探出半张脸来:“梁丽征,梁丽征!”他极少把这个电脑天才的名字喊全,因此引得整个综合情报处都在看他。
“头儿,还没到上班的点儿呢。”一个文员被慕昭白强迫加班,刚买了12杯咖啡回来。
慕昭白气得抓头:“这不行,这不行,这个不行!”说著就一个电话打到梁丽征那里去:“还有2分锺就要迟到了,你在哪儿?”
“咦,你好奇怪,我把假条放在你桌上了,再见!”梁丽征一点儿都不给自己上司留余地,转而对後勤的值班军官说:“我要登记。”
“不行,长官。”小军官只是个准尉,看见梁丽征闪闪发亮的少校军衔不禁汗颜,“您不符合条件。”
“哪个说的?”後者也是寸土必争。
“江扬中将,长官。”
“切,我管他?”梁丽征想了想,又问,“哪些手续?”
“没什麽手续,您提交您的军官号码,输入後备库,最後会有综合的评估决定具体人选。”
梁丽征窃喜:“那我不报名了。”
20分锺之後,美美吃过早餐的迟到的梁丽征在门口被慕昭白拦住了:“为什麽迟到?”
“假条在你桌上,小慕。”梁丽征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慕昭白跟过去拍她的桌子:“喂,你的这份资料伪造的不合格。”
“为什麽?”
“这行数据是哪儿来的?”
“迪卡斯政府救援机构後台数据库里啊!”梁丽征利索地回答,然後气得站起来:“喂,你是怀疑我瞎编吗?我用得著吗?”
慕昭白一脸菜色:“梁姐姐,你是要编辅助苏朝宇少校演习的数据,穿越了你!”
“哦!”梁丽征恍然大悟,“我玩过头了……半小时後给你新报告。”
慕昭白疲倦地扛著其他七个大卷宗继续回去读,梁丽征吐舌头,打开电脑,先轻巧地钻进了後勤科室的数据库──真是简单啊,如入无人之境──“呀,今天午餐有黄桃沙拉……”她的目光飞快越过那些没用的信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在退役军犬的领养名单里,梁丽征敲入自己的军官证号码,回车。第一次,被拒绝了。她撇撇嘴,纵身越过另一层围墙进入程序中心,修改了相关的条件参数,第二次敲入号码,回车。系统甜蜜又迷茫地接受了申请,她把参数改回来,重新沈入慕昭白让她返工的报告里。
齐音中将是个模范军人。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入伍,大半辈子都和职业军人在一起,因此养成了近乎苛刻的作息习惯,每日的午睡必不可少,除非是在战争时期。尤其是近些年,他越发感到自己年纪大了,身体渐渐不支,甚至时不时会羡慕年轻人的活力和敏捷,因此,他更是注重午饭後的休息,以便下午能有个好精神。
今天,他却睡不著。最後由他签字归档的一份事关迪卡斯的报告被第四军正式封存了,经历了战争的他忽然觉得极度疲惫,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日子一小时一小时在眼前浮现,那些尽管跟自己没有什麽关系、但是将自己安全从遥远的地方带回祖国来的年轻人,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攥著翡翠,眼睛里是令人动容的哀伤。
他坐在自己的沙发里看著窗台上的大水缸,里面只有浅浅的水和一块沙漠石,手掌大小的一对龟正漫不经心地晒太阳。它们在冬天会冬眠,偶尔出来吃点东西又昏昏睡去,无所希冀,无限悠闲。齐音有的时候会觉得有些厌烦这样的宠物,无法拥抱抚摸,无法亲昵逗趣,甚至,无法交流,它们沈默地生活在最好的环境里,等待生命的终点而已。可是,齐音现在微笑地看著它们,它们迟缓地舒展四肢,晃晃壳子,伏在阳光里,安静安宁。齐音有些累,经过了那麽多年见血的、不见血的斗争,他真的累了,厌烦军旅生活,厌烦所谓的功名利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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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羡慕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退役的老站友,齐音思忖著,自己大约也到了休息的年纪,从迪卡斯死里逃生後,他忽然想不起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今年还是去年大学毕业,更不记得妻子最喜欢的那套家居服到底是蓝色还是绿色,齐音在隐隐的不安和恐惧里,很想找一个与自己的大世界无关的人聊聊,翻遍了手机里的号码,最终,他拨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37 我们的信任
可惜,接电话的并不是苏朝宇。
齐冠军在苏朝宇的手机不依不饶地在储物柜里响了7下之後才不耐烦地接起来:“哪个?”
齐音一愣,立刻委婉地告之了自己“闲时问候”的意思。齐冠军因为对方的名字和军衔而吓得一身冷汗,挂了电话才心虚地把苏朝宇的手机锁回柜子里,摇著头跟齐亚军说:“这小子专钓中将的。”
真是无常呢。齐音摩挲著手机思考了一阵子,彭燕戎推门进来。身为军长,身为上将,尽管和齐音是多年搭档,彭燕戎很少到对方办公室里来,尤其是在非办公时间。齐音站起来行礼,替他斟茶。
“身体如何?”
齐音一笑:“本来就没事。”
彭燕戎的脸色很不好看:“江扬那小子,太猖狂。这次全让他们白捡了便宜,反倒是正经出去的人窝火。”
齐音设想,如果自己不被救,也就没有江扬他们的“猖狂”,虽然明知彭燕戎个性如此,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但毕竟心里不好受,只能苦笑:“江扬中将年轻,带兵也算严格,下官也是刚知道,他把领头的苏朝宇关了三天禁闭。”
“擅离防区,闯到别的国家去,三天禁闭就算了?”彭燕戎吹开茶叶,顺著热茶水表面啜了一大口。
齐音点头:“苏朝宇少校无意中提起过,江扬中将当众体罚过他。他毕竟年纪小,几次就打怕了,倒也不敢说什麽。”
彭燕戎早就端著茶杯站起来,去窗台上看一只龟把另一只托上沙漠石:“它们配合很好嘛。”
齐音一时间不知道这是说谁,也只能含混地回答:“再好也有打架的时候。”他和彭燕戎并排站著,轻声道:“苏朝宇是个人才。”
“是人家的财。”彭燕戎尖刻地讽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彭燕戎眯起眼睛看著他的部下,许久才开口:“讲。”
“苏朝宇少校被江扬中将……”
“不用这麽恭敬。“彭燕戎提高声音,一字一顿,“你也是老资格的,两个毛孩子,还带什麽全称!”
齐音不卑不亢地点头:“是。苏朝宇被江扬体罚这事不是秘密,他本人也是极怕挨打的,下官想,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在自己的兵面前被人教训,任是谁也不能接受。”
彭燕戎已经又去看那一对龟。
“江扬虽然看重苏朝宇,下官想,也是因为陆战精英赛後一时兴起和海神殿走投无路的需要,基地里的任何高级军官都是江家嫡系和左膀右臂,凌寒程亦涵他们,从身世到经验,大概也都容不得苏朝宇。”
“我对此人没兴趣,若能让江扬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长点教训,倒是可以。”
齐音的脸色变了一下,但是只是一瞬,他定了定神才斟酌著说:“若是江扬陷入窘迫,乱成一团,苏朝宇自然愿意到更好的军区来。”
彭燕戎拈起一片茶叶喂过去,两只龟诧异地瞧了许久,最终讪讪地缩头回去,在阳光下假寐。“哼。”他从鼻腔里发出颇为不顺畅的声音,“江家素来张狂,护犊的心更是无人能及,想让江扬窘迫,怕是我们自己要先小心才好。”
齐音中将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分不了善恶。他看著手机里那个刚刚拨出去的号码说:“洗清自己、打击对手、取得良才,一箭三雕。”
彭燕戎从不在部下面前露出内心的反应,这次例外,他笑了。
江扬在午饭前回到办公室,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程亦涵正在等一份传真,桌上有从家里带来的百合粥。
“纳斯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大批陆战部队已经转成了短期驻军,交火规模越来越小,战场上的战争结束了。”
江扬沈吟:“什麽时候遣返战俘?按照纳斯的个性,人道遣返应该是掩盖自己武装占领的第一步。”
程亦涵面色沈重:“正在等第一批名单。”
江扬觉得胃部一抽搐,程亦涵察觉了他脸色不对,刚要问,传真机就开始工作,里面吐出了一张洁白的A4打印纸,翻过来,是橄榄色的国际通行案头和纳斯语的告示,程亦涵扫了一眼,长叹。
江扬紧紧锁眉:“怎麽会?”
“确实没有。”程亦涵又看了一次,确信没有罗灿的名字在第一批中立人员遣返名单里,手指不自觉地交叉在一起:“怎麽办?”
江扬坐进沙发里,自己拧开保温煲,把粥分到两只骨质瓷碗里,端了一碗开始吃。程亦涵揉著太阳穴坐在黑色的皮质大转椅里,一点都没有胃口。粥是安敏按照中医的方子专门给江扬整整熬了一上午的,口感极好,江扬却只是机械地吞咽,完全不知香甜,他吃了一碗,擦擦手指和嘴角,从桌上拿过那个需要他写满思想汇报的大本子,从昨晚断掉的地方继续。
写了大概有几行字,他忽然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抬头时,程亦涵也在看著他。江扬最终叹气:“包括罗灿,把抚恤发了吧。怕是没尸骨的,再订个办仪式的日子。”
他们默契地看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个消息,对有的人是要保密的。这个人正在禁闭室里,像广大官兵被告知的那样,接受“在演习中指挥失误令全队迷航”的惩罚。
苏朝宇到最後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嗓音嘶哑,朗诵变成了默读。齐冠军已经把飞车通关了好几次,一个“正”字终於画完。
投影的倒计时终於进入了以分锺计算的时刻,苏朝宇的後背都是冷汗,检查不知道什麽时候掉了一页,他不敢捡也不想捡,只是机械地站著,看著自己的手写稿复印件,看完一页,翻过一页,再看下一页。他知道这是严厉的惩罚,比私人教育体面但是却难熬。看来江扬是真的生气了,用公事公办的方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吧,苏朝宇想,既然如此,让我来做一个合格的小兵。
他生了一阵子闷气,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次私逃的後果真的非常严重,也许江扬真的忙的不可开交,尤其是联想起之前秦月朗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苏朝宇看到自己的汗水顺著额头大颗大颗地淌下来──我给你闯了多大的祸,江扬?
10小时候,苏朝宇从齐冠军手里接过了一瓶矿泉水,4片全麦面包。他艰难地爬到床上躺了一会儿,为了防止腿抽筋,他撑起来自己给自己揉著,脑袋里一片空白。面包是基地统一配发的那种野战粮,苏朝宇经常吃,後厨自己烘烤的,比集体采购的新鲜实在,里面真有大大的麦仁,能在意志最消沈的时候,给战士的肠胃最充足的动力。苏朝宇计算了一下到明天早晨“自由”的时间,决定把面包分成8次吃,他掰了一小块入口,咀嚼再咀嚼。
依稀听见外面的广播响起来,里面正在报道指挥官的中秋致辞,江扬的声音如常平静优美,带著一点点笑意,让人觉得温暖莫名。听著听著,不知怎的,苏朝宇忽然想起海神殿来。江扬用家法打了他,换来求之不得的、共处一室的机会──江扬,原来这些都是给人看的教训,原来,这些都是为了达成目标不惜代价的地砖──你若真的爱我,为什麽可以如此绝然?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嘴里觉得咸涩,伸手一摸,脸颊又干又涩,只有汗水流过的干渍──竟然是血,长时间的军姿和此时的悲愤,让他再一次的,咬破了嘴唇。
程亦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最後披上睡袍敲门。屋里一阵响动,程亦涵气得冒火,干脆直接进门掀掉江扬的被子:“长官,您如果想开刀住院看看胃穿孔是什麽情况,不用一步一步来,下官随时随地效劳。”
江扬抱著他写思想汇报的本子蜷成装睡的虾状,此刻艰难地翻过来:“吵醒我了,亦涵。”
“没温度!”程亦涵抖抖被子,“这是开了空调的卧室,不是给您量身定做的水晶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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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无奈地坐起来:“我错了。”
程亦涵气得转身就走,江扬轻轻地叫:“亦涵?”
程亦涵没听见似的,摔门声巨大。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眨眨眼睛,耐心地靠坐著,果然,过了没五分锺,程亦涵敲敲门进来,却不改一脸愠色:“您刚才叫我,长官?”
江扬翻身到里面去,拍拍被子:“坐。”
程亦涵挑眉。这场景有点眼熟,只是,当年飞豹团临时团部里那个没暖气的雪夜,是他让了半床被子给面前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哥哥。程亦涵端了水杯摆在床头,自自然然地钻进被子里,却赌气似地跟江扬隔了半臂距离。
“呐,写了1/3了。”江扬像交作业一样把那个大本子递给自己的副官看,“我现在不知道你怎麽熬过来的,这些官话重复多了,让人没来由地难受。”
程亦涵漫不经心地翻著:“写完了这本,你会爱上官话本身。”
江扬笑起来:“好了好了,我错了。”
“您没错,”程亦涵恨恨地咬牙说,“是工作错了,像当年追你的女孩子,太多又太单一,却总是出现的不是时候。”
江扬滑进被子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这话是说我那为老不尊还蹭到我身边的小舅舅吧。”
“江扬!”程亦涵的声音里带著话到尽头的无奈,“你不要玩命。你可以把什麽都看得像个游戏,只有两件不行。”
“苏朝宇和生命。”
“你从来都装傻。”程亦涵侧过头看他。
江扬看著他,点点头,半晌说:“我不是真的神,所以我不能求助,哪怕在你们或者苏朝宇面前。这是指挥官的代价,我接受。以前答应过苏朝宇,不要苛责自己。但是你也知道,这个位置,如果我不能刀枪不入,流血的是大家。”
程亦涵恻然,他知道江扬平静说出来的是事实,於是只能装作漫不经心地看著那些思想汇报:“写得还挺深刻。”
“自然。”江扬看他在身边,忽然有些倦意,“迪卡斯这一趟我一辈子忘不掉,深刻的东西太多了。”他顿了顿,忽然又说:“如果我只是你的长官……”
程亦涵古怪地看著他,三秒後就明白了下半句是什麽,於是啪地一声把那个大本子准确地丢到了不远处的办公桌上:“我不做这个假设,你放心,苏朝宇也不会。”他离开了床铺,把第二天早晨江扬该吃的药数好放好。
江扬坐起来:“亦涵,我的意思是……”
“没可能。”程亦涵严肃而果决地摇头:“你永远不是完全的兄长、情人和长官。尴尬的境地,我理解,但是你必须接受。否则,你还是江扬吗?”
江扬苦笑,程亦涵已经走了出去,他看著那个厚重的笔记本,对自己说:“其实哪,现在的我,只想到禁闭室去。很想你,我的朝宇。”
空调送暖,江扬卧房的窗帘习惯性只拉一半,能看见前几天还如盘的月亮渐渐亏下。年轻的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却没法像古人一样心如止水,一场不大不小的胃病和过多的特效药似乎让他的思考利刃变钝了,说实话,他的心里好像住著一只小扬,好动的时候几乎要让世界爆炸,但一旦睡下,却似乎永远丧失活动能力一样。江扬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剥离了身体,此刻,真正的自己正坐在书架顶上看著另一个躺在被子里的自己:朝宇,我们是什麽,我们应该是什麽。朝宇,我爱你,朝宇,我知道你的爱,朝宇,我该拿这一切怎麽办。
38 死不见尸
第三天,苏朝宇的惩罚仍然是罚站,毫无伤害,毫无新意,毫无技术含量。虽然他不用念检查,只需站在那个明亮的房间里规定的一块地砖上看门板投影的倒计时,但是,苏朝宇分明感觉到三件事:第一,渴;第二,饿;第三,江扬是故意的。
昨晚,他终於明白了这三天的惩罚性禁闭是怎麽回事:检查只是幌子,关键的是没有食水和罚站──江扬很清楚苏朝宇的极限,他并不试图让他的情人──不不不,苏朝宇悲凉摇头,他的下属……江扬不想让他的下属受伤,但是,他希望他自然丧失行动能力。
“在使用之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江扬说。
苏朝宇苦笑:不用了,现在我没有力气了。
“你怎麽回事!”这是江扬在迪卡斯深夜的大海里跟苏朝宇说的第一句话,呵斥、严厉、焦心、不知所措。此後,他们始终没有机会在谈起这次看似有惊无险却让人屏息不能的行动。但此刻,苏朝宇越来越觉得,他的上司情人根本不想再跟他谈了,这次惩罚性禁闭的隐含目的和公众目的都已经很明白地展示了江扬的态度,苏朝宇心服口服地接受,并决定,从此做一个听话的好兵。
认真地服役,认真地做事,不要让江扬後悔给予自己权力和信任。
他不想自己像一个高中小女生一样,用自我惩罚的方式引得情人关注,他是真的明白了一件事:江扬的不得已和无可奈何,永远是宇宙运行里最基本的定律。早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年,江扬就说过,没什麽比生命重要,关键时刻,不要顾及军事法庭;但是他也一贯奉行选择牺牲少数人的路线。苏朝宇终於看清了一个悲哀的事实,他的好情人,永远不会是他要的好长官,而他的好长官,绝不会像个同龄人一样跟他谈恋爱,跟这样一个骄傲却又闪烁光华的人说生死相随。
站到最後,苏朝宇顾不得警报器滴滴作响,他实在坚持不住,蹲了下去。这是他的屈服,他没法再去迪卡斯,从生理和心理上都不行,他彻底地发现,生活就是一个永远无法通关的游戏,总有一个大boss可以让你死得一塌糊涂。
苏朝宇知道自己被齐冠军扔在床上。他空洞地看著天花板,终於决定喝掉最後一口水,好好睡一觉。齐冠军给水里加了一点点糖,苏朝宇的味觉却因此被调动起来,他尝到了另一种液体涩涩的滋味。禁闭室的最後一夜,他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是江扬,是苏暮宇,是庄奕,是罗灿,是爸爸妈妈。他们七嘴八舌讲著各种让苏朝宇为难、揪心、狂喜、悲痛的事情,最後,苏朝宇爬到桌边开始写东西。
“他喜欢笑著说话,听起来声音更大,让人觉得舒服。他有耐心,坚持给我买早饭就是典例。他在帝国军校BBS上有19个马甲,每个都是不同版面的活跃分子,但从没人知道它们是一个人在操控。他把1000米障碍跑鄙视地像平地,单项成绩一直挂在训练场的红榜上,四年没人覆盖掉。他会幸福,他会像所有人一样笑著接受幸福。”
“这是什麽?悼词?”齐冠军一手展开他放在禁闭室供写检查的最後一张标准纸,一手开车送禁闭结束的苏朝宇回指挥中心。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点点头:“我怕消息成真的时候,我写不出来。”
苏朝宇回到特别小分队的时候是上午10点半,正阴著天,秋风真的像古诗里写的那样卷著落叶,几个勤务兵已经换上了长袖的秋季军服,愤愤地追在後面清扫。
他的兵们正在训练场上早课,秦月朗监督。苏朝宇跑步过去敬礼,立正。秦月朗眨眨眼睛,看著刚负重跑到操场尽头的其他队员,小声说:“跟江扬谈过了吗?”
“报告长官,没有。”苏朝宇丝毫不领情,大声回答。
秦月朗挑眉:“我觉得你应该去,苏朝宇少校。”
“是。”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僵硬地回答著,眼看队员负重过来,自己也扛起两个负重包放在背上,吃力地打结。
“喂喂,”秦月朗过去帮他,试图扯下一个来,“我没说要罚你哦。”
“下官自己的规矩,长官。”苏朝宇背好了负重,原地活动著手腕脚腕做准备活动,“身为队长,就比队员多拿一份,从工资到负重,都一样。”说著就插进队列里押尾开跑。
秦月朗给他们的定量是标准场地10圈,因此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值得等待,他保持著直属长官的风范站在观礼台边,忽然听见身後有人叫:“长官!”
慕昭白带著一个技术员走过来:“为您在综合情报处建档并开放查询授权,需要您的瞳仁验证和指纹记录。”
“辛苦了。”秦月朗按照技术员的要求一一配合,漫不经心地说:“苏朝宇刚回来。”
慕昭白却脸色一变:“哪儿呢?”
“训练。”秦月朗一指远处的小队,技术员皱眉,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请您的眼球不要移动。”
十几分锺以後,慕昭白就尽职尽责地坐在江扬对面转达了这个消息。显然,“苏朝宇回来了”像是“要做胃镜复查”一样令这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十分不安,他迟疑著问:“该不会已经和吴小京他们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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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长官,是的。”慕昭白悲悯地点头,“正在跑步。”
“唐风。”江扬摁下桌上的呼叫仪器:“第二批名单不要张贴到特别小分队去。”
指挥官一秘唐风少校是个干脆利索的男人,做事又快又干净:“对不起,长官,半小时前已经集体发下去。”
“维和小队的抚恤呢?”
唐风查了一下回答:“手续明天办到飞豹团,但是公告和嘉奖令也是半小时前集体下发的。”
“见鬼!”江扬关了通讯,气得靠在椅子里──若不是避免苏朝宇这麽早知道,他根本不用生气,从时间到效率,秘书处的办公无可挑剔。
慕昭白苦笑:“要不,我让梁姐姐把局域网里的告示先撤了?”
江扬无力地摆摆手:“不用了,早晚的事。”
按照医生的嘱咐、程亦涵的强烈要求、秦月朗的热切关注和安敏不辞辛苦的执行愿望下,江扬又一次不用下楼去吃饭,温暖的简易饭堡里有炖得喷香却不油腻的鸡汤,还有焖得软软的米饭和低盐的素菜,他刚吃了几口,程亦涵忽然推门进来,端著一个餐盒,在茶几上展开了一张布津帝国军方每周都发的那种无聊的政治报纸,开始吃饭,午饭也简单,一素一汤,一份土豆蒸鸡。
江扬饶有趣味地看著他。基地指挥中心有士兵食堂和军官食堂,为了避免上下级之间的尴尬,大家基本都在自己该在地方吃,而且程亦涵却独爱士兵食堂的土豆蒸鸡,常常排长队去买。但是,除非忙不过来,程亦涵以前很少在办公室吃饭,一来是显得自己非常不尊重工作,更因为他不想被人说成娇贵到不愿意吃大锅饭。“程大副官什麽时候改变观念的?”
程亦涵咽下嘴里的食物:“今天开始,我要一直在办公室里吃。”
“监督我?”江扬不禁皱眉。
“不敢,长官。”程亦涵扬起筷子笑,“下官是害怕苏朝宇。”
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陷阱。江扬长叹:“你想说什麽就说吧。”
程亦涵擦擦手指,从衣袋里摸出一张从墙上撕下来的通告,走到江扬面前,模仿著苏朝宇的语气:“为什麽,没有,罗灿?”说完把通告揉成团子塞在江扬上衣口袋里。
“就这样?”
程亦涵苦笑点头:“军官食堂,4号窗口,大家作证。江扬长官,您应该庆幸,苏朝宇少校只是碰见了副官,而不指挥官本人。”
江扬把那个纸团掏出来展平,又摞上苏朝宇还没有看见的第二批遣返名单:“这张,也没有,罗灿。”
罗灿死不见尸。
苏朝宇机械地把自己的饭菜吃完,在吴小京的盯梢下回到宿舍里。明星正在恢复期,早就饿了,此时也不出来接苏朝宇,耳朵耷拉著,像一张皮垫一样平展在地面上。苏朝宇歉疚地瞧著,煮开水,把干狗粮泡得柔软一些,和罐头拌成糊状,放在明星面前。
明星毫不客气,苏朝宇摸著它的头:“怎麽办,第一张遣返人员名单上没有罗灿的名字。”手机响起来,苏朝宇从口袋里摸出来,明星舔舔嘴,也凑过来看,烧烤牛肉的罐头味扑面而来。肖海的短信说:“班长,虽然第二份名单也没有罗灿,但别急,肯定在下一份上。”苏朝宇把手机摔在墙上,踢开门冲了出去。明星愣住了,然後严肃地走到没锁的门边坐好,像一尊雕像。
罗灿死不见尸。
苏朝宇站在电梯里以後,拼命摁著最高楼层的按钮,置身於人群里,他就像一个火球,不但自己燃烧得惊天动地,还会波及无数无辜者。结果,在这部电梯第一次停的时候,苏朝宇不耐烦的举动吓到了左右的人,除了个别胆大的,该下不该下的都一涌而出。
“我要见指挥官。”苏朝宇攥著拳头。
程亦涵从座位上站起来:“指挥官不在。”
“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对不起,苏朝宇少校,指挥官办公室里不欢迎如此不冷静的军官。”
“他在哪儿?”
“无可奉告。”
“在哪儿?”
“苏朝宇少校!”程亦涵吼回去,“请你冷静!我知道你想说什麽,你什麽都不用说。罗灿中尉跟所有维和士兵一样,对他的失踪,我们表示最大的悲痛和遗憾,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你带一队武装好的小队再次冲到一个战时国家的理由!”
苏朝宇悲愤地问:“尸体呢?”
“苏朝宇少校!这是战争,不是演习!身为军人,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可能,在陌生的国度,没有人见证你的最後时刻,你没有机会留给他人任何东西。”几句算是冷到极致,说得程亦涵自己都几乎动容,他看著苏朝宇,手指不自觉地摁在键盘上,孤独的光标不断跳跃著,不知疲倦地一行又一行向下走。
“有那麽多机会,我知道军部的决议,他甚至没有想过投一票,把维和的战士叫回来。”苏朝宇在绝望里挣扎,“死了那麽多人……只要早几天,只要他参加投票,天平一定会有所倾斜。”
“想过,是我拦住了他。”程亦涵毫不犹豫地说。
苏朝宇难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副官,呼吸粗重。
“是我告诉指挥官,局势对基地不利,对他不利。也是我在军部会议之前向他提议不要和第四军长官硬碰。”程亦涵说著,从文件山里仅凭不同颜色的标签就抽出厚厚一叠资料,“绝密期以外,你都可以拿去看了。”
苏朝宇生硬地拨开:“因为你不会去打仗,对吗?你们永远不是前线上扔流弹挖战壕的那些人,所以你们可以轻松地坐在这里,喝著咖啡,决定谁比较有资格去送死。”
程亦涵觉得喘不过气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诘问,但是从苏朝宇嘴里说出来,尤其让人觉得难受。他坐回椅子里,深呼吸,然後重新站起来:“对,苏朝宇少校。我代签文件以後,那麽多鲜活的生命就出发了;再代签一份,就把他们的名字拖进了回收站。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罪魁。”他的嘴角扬起一个高傲的却绝然的微笑:“但是我很清楚,因为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表示我在对更多的人负责。”他猛然推开窗子,午後的喧闹忽然闯进安静的屋子里,带著秋高气爽的感觉。程亦涵指著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因为我们这些人的签字,都不用死。”
“死了的也是他们,甚至没有人试图救他们回来!”苏朝宇哽咽了,“我要见江扬。”
“长官不在。你并不是唯一做过努力的人,苏朝宇少校!迪卡斯的反政府武装以录像的形式向我国政府勒索,指挥官动用了手中全部的力量协助谈判,务必以保证士兵的生命为第一前提。首相从没有放弃过在下议院的争取,事实上,我国政府的确也作出了大量的让步和妥协,只是谁也没想到……”程亦涵强忍著情绪走回来,不再说别的,只是再一次重申事实:“长官不在,你看可以预约,我会优先排期。”
“他在哪儿?”
程亦涵几乎脱口而出,但是那个瞬间,他迟疑了一下,江扬被冷汗浸透的後背,还有他紧紧皱著的眉头。“无可奉告。”程亦涵最终说,“非常时期,无可奉告。”
苏朝宇已然怒了,一步冲过来,和程亦涵面对面,距离不过一臂:“程亦涵,你真的认为江扬的能力仅止於此吗?”
“确切地说,是我请他不要突破底线的。”程亦涵纯黑色的眸子里闪烁著丝毫不闪躲的光芒,他安静而沈著地看著苏朝宇,试图体味他的悲痛──事实上,失去了罗灿和飞豹团派出的维和人员,他是最难受的,那些要一份份封口的签字的黑信封,那些一笔笔发出的抚恤金,那些仪式上要重复一次次的名字,他比任何人都多看无数次,但是苏朝宇的一句话否定了他,程亦涵觉得悲伤和无助,但是他只能说:“身为副官,我会提出最冷静客观的对策,从旁观者角度协助江扬中将做出从大局出发最适宜、损失最小的决策。”
苏朝宇冷冷地看著对方温润的眸:“我替飞豹团牺牲的所有维和士兵,谢谢你的冷静和客观。”说完,便大踏步地离开了办公室。
最後一击干脆凶狠,程亦涵甚至来不及反驳。他向来不是尖刻的人,苏朝宇走了,他站在原地看著门说:“苏朝宇,苏朝宇!你以为我愿意看见战争和死人吗!”许久,才过来一个勤务兵,装作没事一样轻轻关好指挥官办公室的门。程亦涵站著,忘记了时间,手机在桌上不停地响,他只是看著,不接。然後他走向小型的水台,把两包速溶咖啡倒进杯子里,冲温水,一口气喝掉,似乎不解恨似的,又喝了一次。
心跳在加快,年轻的基地指挥官第一副官颤抖著给自己冲了第三杯。苏朝宇的每句话都重重捶在心口。是的,他从来没有上过前线,甚至,江扬没有让他接近过交火区域,他所做的就是在後方冷静的看待所有的事情,思考,在别人都被冲昏了头脑的时候,他站出来提出自己的想法,等待长官裁定。苏朝宇说什麽?苏朝宇说,谢谢你的冷静,替那些死去的士兵谢谢你的冷静。
事实总是这样让人作呕,苏朝宇说的是实话,却让诚实的自己无法面对。程亦涵忽然很想休假,他端起第四杯咖啡灌下去,死死咬著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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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
是江扬跟程亦涵说,对其他人保密自己生病这件事,因为指挥官住院在这种多事之秋只能引起不稳情绪。复查结果令江扬非常满意,开药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医生问江扬这一年都吃了什麽药,效果如何,能精确叫出各种武器名字的指挥官却对著长相差不多的小药片犯了难,只能打电话去问程亦涵──向来准时的副官居然没有接电话──回到办公室一瞧,自愿替他坐阵的副官真的不在,办公室电话上有3个一样的未接来电:首都元帅府。
江扬礼貌地打回去,接电话的是新的实习副官,语气实在客气恭敬到令人无法忍受。折腾了好半天,江扬终於听见了江元帅的声音,中秋那天的硝烟似乎还在弥漫,江瀚韬只是例行公事般问了问事件收尾的各种情况,让江扬心里踏实不少。
说话间,程亦涵进来,江扬本来就不想把这种无趣的对话继续下去,便刚好找借口挂了:“刚才怎麽不接电话?”
程亦涵移开目光,想了几秒才说:“大概是没看见,长官。”
江扬忽然觉得异样却又说不出,担心地瞧了他一眼:“到哪儿去了?”
“出去了。”程亦涵轻声回答。
“去哪儿?”江扬此时已经确定自己的副官有事瞒著,下意识追问。
“综合情报处,长官。”程亦涵像松一般挺立。
江扬微笑:“我没事了,医院那边要开的药我不知道名字,麻烦你去核对一下。”
程亦涵应下才离开,江扬却玩味著他的背影:撒谎……他不太清楚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麽,竟然让他最得力的副官能直视著自己的眼眸撒谎。
苏朝宇带著明星来到後勤部,进行新领养人的甄选。让他略微宽心的是,梁丽征来了,但他更不宽心的还是,梁丽征居然来了──她怎麽通过审核的?江扬分明说,要有独立经济能力。先前是由国安部替梁丽征办妥各种社会保险,凌寒带她进入飞豹团以後,江扬给她开了一个不可透支的银行账户,工资都是先入帐再分配给她,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梁丽征是个军官,可没人把一个17岁的女孩子当大人看。
确定领养人的程序很简单,负责的军官陈述了一些关於明星特殊饮食起居需求的事实以後,会议室里就剩下了4个人还有意愿领养的人。离开的几个军官是希望性格温顺的幼年军犬代替自己陪陪孩子,当然不会领养重伤的明星;还有几位则表示,明星比想象中大太多了。
明星在除了苏朝宇以外的四个人面前走了几圈,最终回到苏朝宇脚边。准领养者一一试图跟它亲近,没想到,一直没有表现出创伤後遗症的明星忽然很不耐烦,亮出大牙,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对有人希望摸头拍肚皮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反对,梁丽征也不例外。
沈重地叹息,後勤军官说:“苏朝宇少校,狗还是归您了。”
“为什麽?”梁丽征做出小妹妹状:“我好喜欢它的……”
“如果您要领养,必须通过江扬长官亲自批示。”後勤军官一步不退。苏朝宇拍拍小少校的肩膀:“好啦,常去我宿舍陪明星吧。”明星往後蹭了一步,显然是不愿意。
梁丽征吻吻明星就回去上班,苏朝宇长久地坐在花园中心的长椅上,明星跳上来,把下巴和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第一次,在苏朝宇面前像一个小狗一样呈现出了依赖的样子。苏朝宇叹了口气,耳边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他能感受到明星的呼吸,能抚摸到它长长的刀疤,他想起江扬说“给我一些时间”,他看见一个小班长在不远处骂著自己的兵却又帮对方整理著装,苏朝宇深呼吸。
他知道自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在爱和他追求的所有里,他选择爱。既然江扬不会放弃他的立场,那麽我来。苏朝宇想著,竟然有些发抖。确实,从第一次表白、海神殿的屈辱、零计划的挫折,始终是他在让步,这一次,他本来希望自己可以平等地,像一个情人那样解决问题,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因为他是苏朝宇少校和情人朝宇。
他想放弃。
他追求了二十几年的东西,自由、平等、一个充满爱和阳光的世界,他几乎就要得到了。可是在爱情面前,他决定放弃,江扬的爱像是造物主初临人间的光芒那样夺目耀眼,那样霸道雍容,他抵抗不过,於是决定再一次,再一次主动妥协。让我因为爱,再冲动一次,他想,如果这样可以换来安宁,他愿意永远放弃自己的追求,只是不放手爱。
失去了太多,於是要紧紧攥拳守护目前拥有的。苏朝宇是沙漠里的行商,负著多汁的仙人掌前行,每一步都是疼痛,却仍然要走,只因为据说前面就是天涯海角的微风和美丽,他停不下来。
他决定辞职。
“荒唐。”秦月朗把苏朝宇的报告直接放进碎纸机里。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跳起来去抓,被秦月朗用搅咖啡的勺子在手背上狠狠敲了一下。咖啡是滚烫的,苏朝宇因此被勺子的温度吓了一跳,怒目而视,没想到迎上了秦月朗更加严厉的目光,只得束手看著碎纸机把报告吃进去,吐出来的是不同於长条的、碎沫状的废品──还用绝密的方式……苏朝宇愤愤地想。
秦月朗冷冰冰地说:“这儿是外企吗?你想不干了就辞职?”
“我不适合做军人。”苏朝宇比他还官腔,“长官,下官的理由是……”
“行了行了,走吧,想辞过一周再来。”
苏朝宇气结。这是基地的规矩之一,校级以上军官的申诉如果第一次没被认可,必须在7天以後重新提交。为了让军官切实认识到问题的实质,江扬要求类似的报告必须手写:不但表示诚意,而且,据综合情报处资深笔迹鉴定专家王晓玥说,手写的过程中,人会不由自主地思考、反省、平静、找到解决之道。
“我可以跟您谈一下吗?”
“我不跟你谈。” 秦月朗扔了刚才那只勺子,换了一只,开始赌气似地往咖啡里加糖。“上次主动跟你说了那麽多,结果非但没有让我放心,反而让元帅罚我在书房里站著道歉整整3个小时,不但罚了俸禄,连姐姐都宣布到年底前再也不额外给我零花钱了。”
苏朝宇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下官只是想……”
“只是想跑?”
“不,我觉得……”
“觉得我这个副官没钱也能过日子?”秦月朗发誓不会饶过面前的人。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真心实意地说。
秦月朗绷著脸:“你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苏朝宇惊讶地说。
“那是蓄谋已久了。跑得又快又麻利。”秦月朗讽刺道。
苏朝宇真是没话说了,从一个职业军人的角度看,他这次的行为实在是大逆不道,足够长官把他们绑成一排,挨个就地立即枪毙。於是他道了半天歉,由著秦月朗戳了他好几句,最後终於无奈地说:“他是真的不愿意和我……哪怕是说说这件事,对吗?”
秦月朗侧头一笑,幽深的眸子看著苏朝宇,有一瞬间,苏朝宇确信那里面不是戏谑不是恼怒,而是一种很深的哀伤和羡慕:“那家夥居然心甘情愿。你怎麽哄他的?”
“我知道他爱我,比任何人都深。但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这件事,我只能等。”苏朝宇轻笑,“我们不是任性的高中生了,会为一个甜点一条短信三五天互不理会。作为情人和下属,我要一个解答。如果对方认定了没法给予,那麽,我选择辞职。也许那样,我们可以找到更好的相爱相处的方式。”
“辞职?”秦月朗惊恐地看著那些纸沫,“我以为是离婚协议书哪!”
苏朝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至於。我把公私分得很清楚。”
“错了。”秦月朗的表情平静下来的时候,是一副真正的、曾经是元帅第一副官的样子,职业而智慧,“你把情人这个身份放在前面讲,从一开始,你赌的就是江扬的爱。”
苏朝宇本想反驳,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对方一剑击中了得分区域,他毫无胜算。
秦月朗比了个让对方沈默的手势:“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听故事。”苏朝宇绝然。
秦月朗笑得像个狐狸:“关於江扬的,你听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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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为了教育我……”
“不是。”秦月朗一反平日的性情,显得耐心极了,“你毕业那一年春天,江扬一个亲卫队长替他检验一张有疑问的光盘,当著江扬的面,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江扬身边已经2年,炸得找不见了。” 秦月朗的手指交叉,“这件事对江扬打击很大,他当天飞回首都和元帅吵架,再也不要贴身的亲卫队。元帅说,如果你决定参加目力所及范围里的每一场漫长的哀悼,你就永远不具备做一个指挥官的资格。”
苏朝宇心下一震。
秦月朗顿了顿,仔仔细细打量著苏朝宇,然後柔和地问:“苏朝宇,你来告诉我,你对特别行动小分队负责、对罗灿负责就已经这样艰难,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你有一个基地,如果你有几万官兵,怎麽办?”
苏朝宇沈默了一下。
“江扬在元帅书房里站了很久,後来的很长时间里,除了几次王室的宴会邀请,便再也没有回过家。程亦涵替他约过几次首都医院的胃部检查,希望以此缓和家里的气氛,後来两人都恼了,一个骂说‘不聪明的曲线救国’,一个还口说‘更不聪明的讳疾忌医’。”秦月朗笑了。
苏朝宇叹了口气,找了张椅子坐进去。
“作为看著江扬从一个小小的婴儿长大到现在的人,我只想跟你说一句,他不是神,真的。”
大家都在失控,苏朝宇暗自想著,略带调侃地瞧了一眼那粉碎的辞职报告,忽然也觉得这些事情来得太突然,太令人措手不及,以至於让所有正常运转的事物都偏离了轨道,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著。
秦月朗站起来煮咖啡,苏朝宇也不想离开,本想再问问江扬这些天到底在干什麽,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看见一条未读消息,便点了“查看”。
熟悉的号码,是苏暮宇。
“难道是那个说不得的长官刚好发了思念短信?”
不理会秦月朗毒舌的调侃,苏朝宇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哥,现在有个叫罗灿的家夥,非要借宿咱家,怎麽办?”
为了见证陆战精英赛世界冠军的速度,苏朝宇在秦月朗的“喂”还没出口之前就飞奔出门了。
40 你还好吗
贝蒂蹲在茶几上打量罗灿,一个跟它主人年龄相仿的男人,紫罗兰色头发有些长,眸子里是警惕和好奇的光,一身衣服都是不错的休闲品牌,手里的拎包环皮色还是浅的,一看就是刚买来用了没几天。
苏暮宇用最简陋的纸杯倒了一些矿泉水放在罗灿面前,大方地坐下了,还没得到哥哥的回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骗子。
“真像啊……”罗灿感叹,“你真是师兄的亲弟弟?”
苏暮宇满头黑线:什麽逻辑!我还没问你是不是我哥的正宗学弟呢。他并不知道,苏朝宇认识罗灿的时候根本没提过自己有个弟弟,之後海神殿事件结束後才说给大家听,他对苏暮宇之前的说辞是,在外国游学。
电话铃声大作,苏暮宇要去接,罗灿却抢先一步扑过去,抱著听筒大叫:“师兄我是罗灿!我好好的你好吗?我在你家你和他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师兄你知道我碰见谁了吗?你绝对想不到我现在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但是经历了最神奇的事!”
电话那头明显是被这一连串不喘气的话惊到了,许久,一个狐疑但是尽力保持职业道德的女声传来:“先生您好,我们是SEP电话直销公司的客服人员,我们想为您推荐一款……”
罗灿讪讪地挂了电话。
苏暮宇的手机响起来,这次才是正主儿。苏朝宇简单核对了一下对方的身份,苏暮宇便把电话给了罗灿。刚才的激情燃烧过去,此刻的罗灿平静许多,花了几分锺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便低声说:“师兄,我肯定不在遣返名单上,没事吧?”
“你怎麽搞的?”
“那帮人把我的军官证、佩枪、衣服什麽的全扔了,值钱的全部搜走,纳斯做传说中的人道主义救援遣返的时候,我没法证明自己,给送到纳斯首都去了。”
“然後呢?”苏朝宇知道,一般情况下这种身份不明的职业军人都会被关进秘密收容站,直到有人指证他们是谁,或者当事人死亡。
罗灿瞅了一眼苏暮宇,低声说:“有人把我送回来了……”
苏朝宇等不及高峰期拥挤的公共电梯,正在跑步攀爬,朝向指挥官办公室,於是没力气思考:“谁?”
罗灿粗重地呼吸了好几次,终於平静地说:“嫂子。”
苏朝宇差点磕死在楼梯上。他停住脚步,剧烈运动後的心脏几乎撑破胸膛飞奔而出,他大口地呼吸著,靠在墙壁上:“没听清,谁?”
“就是她,师兄。”罗灿知道号称“魔术师”又有顺风耳和高智商的对方只是不愿意相信事实。
大概有三十秒的时间,苏朝宇没说话,罗灿也没说话,苏暮宇清清喉咙:“那个,嗯,长途话费……”
苏朝宇忽然心灵感应似地开口:“让苏暮宇听电话。”
苏暮宇接过来,进房间,锁门。不是不相信屋外的人,而是他谨慎惯了,尤其是对一个战场上归来的陌生人。天知道那种环境里发生过什麽,身为波塞冬的他,很难从相貌上就断定一个人的善恶,尽管罗灿看起来是个好孩子,但是苏暮宇仍然觉得有种不安分的因子在空气里浮动。
“暮宇,务必不要让他出门,除非他、我都确定是自己人来接,否则不要让他跟任何人走。”苏朝宇还剩3层要爬,腿脚已经酸软。
“他是逃犯?”
“比这严重。”苏朝宇想到一旦罗灿像所有的遣返士兵一样接受背景调查之後可能产生的无数恶性多米诺效果,就觉得头大万分,“他闹得很,你千万看住了他,我们的人应该明天就到。”
“好……”苏暮宇叹气,“咱家锁坏了,这种新型防盗门很贵。”
苏朝宇一头雾水:“这跟罗灿有什麽关系吗?”
“你以前给过他家里钥匙?”
“对啊!”苏朝宇备战陆战精英赛的时候,经常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有时候庄奕也忙,就让罗灿从家里帮他拿衣服、给花草浇水、顺便开窗透气。罗灿是勤快孩子,那阵子,无论苏朝宇何时回去,家里都像从来不曾缺过人气一样。
苏暮宇无奈地报告:“大概他回到首都没有地方去,就想在这房子里过一夜。我在看电影,屋里黑灯,他在门外摸黑撬锁。幸亏我开门吓唬而不是报警……”
悲伤、愤懑、欣喜、惊讶交集之下,苏朝宇握著电话在最後一层楼道里大声笑起来,眼角里滚出压抑了无数天的泪水。
经过了胃病折腾的江扬现在需要额外的“照顾”。程亦涵毫不留情地没收了所有咖啡和茶叶,在江扬目力能及的地方摆满了一包一包的养胃茶配料,甚至,他自费买了个带过滤器的全自动煮茶机器放在办公室里,只要江扬愿意,养胃茶扔进去,机器会友好地把茶汤漏在杯子里并吹凉到预定的温度。结果很明显,有一天慕昭白到江扬这边来说公事,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程亦涵坏心却不动声色地拿养胃茶给他喝,慕昭白痛苦不堪。
甚至,以苹果、梨子为代表的各种凉性水果统统被拒之门外,有一次一秘唐风的亲戚寄来保鲜的山竹,他送文件的时候顺手拿了几个给江扬吃,结果当晚,指挥官疼得一夜没睡。“寒性寒性!最寒的水果就是山竹!”程亦涵愤愤地唠叨,差点在江扬办公室门口贴一张“禁止私自投喂”的纸条。
江扬被要求少食多餐,时时保持胃不被胃酸刺激;除此以外,要多按摩胃部多休息──因此,当苏朝宇冲进去的时候,刚吃过今天第四餐的江扬裹著毯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苏朝宇却不理解。他认识的江扬精力过剩,断然不会在这种时间午睡,桌上的餐盒更诡异,很小,里面是一些糊状物体,还有房间的气味,难道流行熏草药香麽?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58
程亦涵从套间里出来,看见是苏朝宇便没说话。江扬被猛然吵醒,脑袋有点懵,摇摇头说:“拜托慢一点,让别人看到不好。”
“罗灿回来了。”
江扬看他。
“罗灿在首都,请派人接他。”
江扬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大转折之後的放松,他摁著胃部指指沙发另一端:“如果你愿意说说详细情况的话。”
苏朝宇坐下了,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情人有些不对劲。惯常时候,江扬只要坐在那里就有一股摄人的气场,说是王者风范可能有些过,但至少让人觉得坚韧可靠,愿意与之共事。但是现在,他的江扬是调动了身体的所有力气才和往日一样从容,但面容遮不住疲倦,眉眼里的神色也表明,他一定不舒服。
程亦涵走出来比了个手势,江扬点头。苏朝宇忽然不想说罗灿了,脱口而出:“你在生病?”
江扬没回答,程亦涵给苏朝宇倒了一杯白开水:“对不起,现在办公室只有这个。”苏朝宇想起那场争吵,歉疚地抬头看了一眼,程亦涵的神色很严肃,甚至连勾个嘴角都做不到了,放下杯子又去忙自己的。
“谢谢你来主动找我谈。”江扬这样打开话题。
苏朝宇忽然觉得,这些天,这个人,一定很悲伤。
第二天一早,林砚臣和凌寒就搭乘最早的班机飞往首都护送罗灿回来。之所以选择这两个人,根据昨天和苏朝宇的沟通,江扬考虑了很久。林砚臣是罗灿的直属上司,名正言顺,让凌寒跟随则是为了用他的贵公子身份和交际名单应付突发状况,免得军部的腿脚已经盯住了罗灿,半路抢人。苏朝宇则早早来到江扬的办公室等消息。
其实,苏朝宇在零计划以後跟江扬说起过庄奕,没想到琥珀色头发的长官只是一副长辈态度,揉著苏朝宇海蓝色的短发笑著说:“我早知道了。”这时候,满心忐忑的苏朝宇才了解,他的情人早在毕业分配前就已经把自己的家底查到祖父那一辈。
如果罗灿按照其他士兵一样经过严密的背景调查,首先瞒不住庄奕送他回来的事实,然後就必然牵扯到庄奕和苏朝宇的感情,虽然是已经放在记忆里的爱,但毕竟存在过。一旦扯到苏朝宇,那麽江扬费尽心思让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工作算是白做了,事情会无可救药地回到苏朝宇他们从迪卡斯撤回来的那个起点上,一团乱麻,无人能解。好在苏朝宇是理智的,他完美地想到了这些方面,第一时间求助於江扬。
“我很感谢你没有搭架飞机冲到首都去。”江扬苦笑。
“江扬!”苏朝宇听出了讽刺之音,真的有些恼了,“我为先前的事情道歉,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昨天已经说过。我只是想和你换个角度说说这件事。”
江扬摇摇头:“最近没空,苏朝宇少校,私人时间和公事时间都被塞满了。”他拍拍一个橄榄绿色的厚厚的本子:“我有阵子没空写了。”
苏朝宇不去管那到底是什麽东西,刚要说话,程亦涵走过来,娴熟地把一杯温水和一个药盒放在桌上,然後站在一边等。江扬的脸色变了一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著苏朝宇的面把例行的药分批分期地吞下去。程亦涵满意地点头,迈著朗朗的步子离开,仿佛苏朝宇就是空气。
“有多严重?”苏朝宇问。
江扬装傻:“只是思想汇报的手写惩罚而已。”
“我说你的胃病。”
江扬眨眨眼睛:“像是你不知道一样,它会痛而已。”
苏朝宇的手指绷得发白。他根本不知道江扬自打那天晚上离开他的宿舍以後就一直病著,甚至到了要程亦涵监督吃药的地步。一种令他愧疚和心酸的感觉从头顶一直灌到脚底,他撑著桌子直视对方的眼睛:“那个蓝色的胶囊,不是什麽胃疼就随便给开的药。”
“你都知道。”
“肖海得过急性胃炎,後来好转期里,大夫就开过这个。”
江扬想了一下,放下笔,两手手指交叉,静静地看著苏朝宇说:“只这一句话,我就知道了你为什麽会拼死去找罗灿。胃是小事,重要的是我们。我一直试图找出我们之间相处的新方式,但是很悲惨地失败了。我发现无论是藤杖还是纯语言的方式,都无法解决眼下的矛盾。所以我很迷茫,朝宇,我不知道该怎麽和你谈。”
苏朝宇觉得有些震惊:他从没见过江扬解决不了、甚至准备放弃解决的问题。
“我甚至想过,若我只是一个纨!子弟。”江扬说得很平静,就像他往日和苏朝宇闲聊那样,但是思路是明晰的,“我也想过,若你只是一个勤务兵。但是这已经不可能,我在老死之前大概都不会有被军部开除的可能,而你,即使再无功勋和晋升,在65岁之前不会退休,这注定我们要用极其纠结的方式磨合相处,甚至比我们的开始还要难。”
苏朝宇深吸气:“潜台词是,我们知难而退,对麽?”
江扬一惊:“你在想什麽?”
苏朝宇惨然笑:“在迪卡斯的时候,我设想过很多可能,我能预知你的怒火,江扬。但是我没想到你用这麽平静的方式说出来。”
一时间,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突然而至的电话似乎吓了江扬一跳,他想了一下才按了免提:“砚臣?”
“老大,一切顺利,马上起飞了。”
“很好,把罗灿带回飞豹团,立即做一份内部的背景调查。让他放心,务必不要隐瞒任何事情。我之後会见他。”
简单几句嘱咐,江扬却说得锁紧了眉头,苏朝宇一直为对方的态度而气结,听见罗灿回来竟然也高兴不起来,各种情绪混在房间里,使得本来就凝固的气氛更加粘稠。
“好了,你回去吧,我要开始工作了。”江扬说得很清楚,但是苏朝宇不把它当成一个逐客令:“江扬,你准备这样冷战到什麽时候?”
“这不是冷战。”
“是冷战,你在对我实施心理暴力。”苏朝宇尖刻地指出来。
江扬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无可奈何:“朝宇,朝宇!”
苏朝宇知道他又赢了,他的情人只有在真的束手无策的私人时间里才会这样短间隔的直呼他的名字两次。
“最近有太多棘手的事情,而且我不想给你让所有官兵都能目睹的惩罚,为你的面子,更为要把这件事控制在尽量小的知情范围内──禁闭足够让你反省,我确信。但是这并不意味著此事到此为止,等它余波平息,让我们用长久的感情做标尺再来衡量它。”
苏朝宇知道,江扬不会轻易原谅他,为了给彼此时间和思考的余地,他便不再强求:“好,我当作一个承诺。另外,关於罗灿……”
“我比你有分寸。”江扬说得斩钉截铁,“三天内,我认为可以的时候,你可以到这里来见罗灿。这也是我的承诺,所以,我不希望……”
“是,长官。”苏朝宇用一个标准下属的态度敬了个礼,“下官保证过,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还有……”江扬审视著苏朝宇的眼睛,“我不知道你跟程亦涵说过什麽,不过,相信我,他之於我,比罗灿之於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朝宇,论年纪,亦涵比罗灿还小些。”谜一样的话说完,他确信苏朝宇听出了画外音。
苏朝宇刚要说话,程亦涵推门而入:“第三份了,长官,事情有变。”
江扬打起精神来,冲苏朝宇眨眨眼睛。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带著满腹疑惑和忐忑离开了指挥官办公室,他不知道,为什麽一趟迪卡斯之行之後,他的情人长官会变得这麽感性。
是因为爱。江扬自我评估,他其实很高兴,自己终於有了一个不用长官身份看世界的视角,那麽揪心,那麽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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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迪卡斯
苏朝宇站在楼道里等电梯,排在前面的一个勤务兵拎著墩布和水桶,右手却攥住一个通信女兵的手,十指相扣,秘密地用力握住。两人都是十八、九的年纪,可能每日见面的时间就是这样,从等电梯的几分锺一直累积到楼下分开。他们心有灵犀地握著手,不管那些面色威严的军官走过面前,不管手里是拿著文件还是拎著清洁工具,他们只是拉著手,算作承诺,享受这种不计较任何事情的满足和亲密。
苏朝宇做了一个决定。
他站在拥挤的电梯里下楼,看著铮亮的电梯门上映出诸多普通军官和特别高挑的自己的脸。他决定要向江扬道歉,用他们之间私人的方式,为这次意料之外、计划之中的迪卡斯之行,为之前之後自己那些伤人伤己的话。停止心理冷暴力吧……他赌气似地笑了一下,不愿意用家法谈的原因很简单,江扬,他想著,你确定自己会因此而失去任何责备我的立场对吗,好吧,让我主动认错。
无论如何,江扬在海水里紧紧抱著自己,从容地承担首都的一切责难,甚至在职权范围里把他的惩罚降到最低──已经是几年前还不可想象的徇私,现在江扬在长官的位置上把一切做得自然顺利,只是不肯放弃最後的原则──他要他的小兵做出表示,承担错误,接受教训。他知道在这场敏感的办公室恋情进行到现在,他们都在失控。因此,苏朝宇只是中庸地决定先退一步,给彼此,尤其是他那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情人思考和适应的空间,他不想再浪费来之不易又极容易失去的生命在冷暴力上,有时间,不如好好去爱。
苏朝宇抚摸著胸口的戒指,上面传来江扬的温度。
罗灿被关在飞豹团最隐秘的小隔间──叶风的套间里。叶风调走之後,林砚臣一直没有副手,小套间就空著,勤务兵一周才打扫一次。凌寒带著罗灿等在门外,林砚臣先回去拉了个全团紧急集合,罗灿便在这个时候悄悄从後门进入了大楼。
背景调查其实是相当有意思的事情,凌寒在国安部的时候经常对出任务回来洗掉伪装的特工进行调查,自然,也经常被调查。他知道,面前即使坐著一个卷发的金发碧眼的模特,她也可能立刻洗掉染发剂、摘下隐形眼镜,然後报出一串编号,经查实,她可能是已经外放十多年的“飞谍”或者是能勒死彪形大汉的职业杀手。
但是对一个刚从战场侥幸生还的、熟悉的军官做调查,就显得颇为无聊了,他规规矩矩找来了录音笔和记录纸,刚坐下就迎上罗灿的苦笑:“玩真的啊?”
“当然。”凌寒拧开钢笔,打开录音笔,先做好规定的录音项目才一一提问下去。罗灿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是很放松,自自然然地把自己离开飞豹团的所有事情都浓缩概括了。
正如齐音中将说得那样,他们在集体被俘後,罗灿被搜去了身上的几乎所有东西,然後一直和各国的维和士兵关在狭小潮湿的战俘营里。不少人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更多的人在绝望里寻求了断,即使经历了刑求也依然保持风度的齐音中将发挥了最大限度的领导力和指挥能力,布津帝国的维和部队被俘人员大多都有还算平常的心态。
他们不知道时间和进展,得知战事发展的唯一途径就是计算反政府武装的杀人时间间隔,当间隔慢慢变小到一天三次的时候,一日,齐音中将被带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罗灿只能看著身边的活人越来越少,苍蝇越来越多,同房间有个布津帝国的士官被恶犬咬断了一只脚,一直抱著罗灿的腿说不想死,因此,罗灿几次试图逃离都因为对方行动不便无功而返。
後来,他们等到的不是联合部队,而是纳斯帝国的军队。这个大陆上最庞大的帝国带来的军人多到足以一对一歼灭迪卡斯反政府武装的残留人员,他们第一时间对集中营里的军官做了登记和救援,却没有忘记搜刮走他们身上最後的财物并抛弃所有不值得营救的人──那个断了脚的士官一直用怨毒的眼光看著罗灿,罗灿却无能为力。他无法一个人打赢一屋子身体健康、全副武装的纳斯军人,那些语言的反抗和身体力行的挽救只换来了拳脚和咒骂,因此,他看著集中营的门被锁上,集中性的腐蚀消毒和焚烧立刻展开。
纳斯在首都设置了临时遣返集中地,给这些军人充足的食物和水,让他们从容地洗热水澡,给他们最好的治疗、合身的运动服,让他们用手机打电话回家,甚至,他们选派代表做电视采访,向家人问好。罗灿呆呆地参与在这一切里面,木然地试图找到自己的同伴和长官,却因为没有身份证明的缘故而一无所获。他们每天都会被勒令填写一些个人资料的表格,分配回家的批次,而没有证件的他,很快就和不知名、不知国籍、不知任务的一些其他人员挪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一批批高级军官离开,然後是普通军官,最後是士兵们,直到第四天,罗灿还没有走。原因很简单,他跟那些战争间谍和秘密军人一样,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因此只能整日沈默地坐在房间里,互相说一些不要紧的故事打发时间。最後一批正常遣返的军官离开集中地的时候,罗灿他们也被邀请参加由政府组织的、答谢赞助了此次人道遣返的赞助商的宴会。罗灿差点没去,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心情,更是因为他很想找个人讨论下,自己的下半辈子,是不是就要在秘密监狱里度过。
“只能说幸运……”罗灿舔舔嘴唇,“我能喝水吗?”
凌寒早就不笔记了,点头。
紫罗兰色头发的罗灿灌下一杯水才继续:“只能说幸运,我去了,在酒会上看见了嫂子。”他忽然意识到了什麽,眨眨眼睛:“陆夫人。”
凌寒扑哧笑出来,关了录音笔才说:“晚了,已经录下来了。”
罗灿吐舌头:“是要直接给老大听吗?”
“那样看我的报告快还是老大的命令快。”凌寒温和一笑,“放心,江扬知道这是过去的事。”
“然後我就回来了。”
“没了?”
“没了。”
凌寒玩味地看著他,经验告诉他,对方有所隐瞒。
罗灿看著他,眼睛里是很复杂的光芒。
“你想跟苏朝宇直接谈?”凌寒直截了当。
罗灿惊讶地合不拢嘴:“为什麽,你为什麽知道?”
凌寒耸肩:“刚才的谈话过程里,你一直下意识地模仿著苏朝宇惯常的动作,我有意在纸上写苏朝宇的名字,你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再有,你知道苏朝宇曾经多爱庄奕,庄奕送你回来,怕是送了个信使吧。不过……”他以一个职业特工的睿智和谨慎说下去,“你知道的,你不该有任何隐瞒,跟苏朝宇谈,不是一个好主意。”
罗灿在回来的车上已经听说了他勇猛的师兄冲去迪卡斯救他的“伟大”事迹,此刻红了脸:“并不是因为这个……”
“如果事关公事,那更不应该。如果你觉得我级别不够,第一个应该找的,是江扬中将。”
罗灿盯著录音笔,沈默良久。凌寒倒也不著急,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叶风喜欢阳光,从没有徇过私的他只有在分配宿舍的时候,酝酿了3天才跟林砚臣说很想要这间,後来林砚臣才知道,叶风喜欢这里的明亮和对演兵场一览无余的视角。
看得出,罗灿很纠结。一般情况下,犯罪嫌疑人会在正义和邪恶之间摇摆,而经验告诉凌寒,罗灿正在选择哪个方法伤害最小,说白了,能让一个性格开朗的军官为难成这样的事情不多,凌寒猜,大概就是这狠狠一刀到底是先捅指挥官还是先捅师哥罢了。
10分锺过去,罗灿抬头说:“江扬中将,我要申请和他面谈。”
到底是苏朝宇占了上风,凌寒笑笑,掏出手机,罗灿跃起握住,表情很窘迫:“我并不是不相信您,长官……”
“我知道,我知道……”凌寒坦诚地笑著,“我已经丢了休假去给苏朝宇垫後,现在我最想的就是趁著没下雪出去玩儿,别的,一概不想听。”
42 海啸
但是江扬很想听。说实话,就算罗灿只是过来说庄奕要给苏朝宇转达如何如何的情话,他也想听──虽然他坚信,罗灿不是综合情报处的那些八卦员,会不分轻重地胡说。
思量半天,他还是没有通知苏朝宇,程亦涵忙於处理抚恤金的事情,於是,罗灿进门的时候看见办公室里只有江扬一个人,立刻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无法猜测指挥官是什麽心情,更不知道自己的行径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
江扬已经读了凌寒的简报,录音刚听到一半,罗灿局促地站在门口敬礼,江扬站起来微笑:“怎麽,不会是战争失忆症吧?”
罗灿心下释然,脸上却绷著,不要让自己太嚣张:“长官,再见到您很高兴!也谢谢您……把我带回来……”
“你是我的兵。”江扬示意他自己拿水杯,又指指沙发,“上次你师兄带了一个小队,如果你再不回来,他得带一个连出去。”
罗灿脸都红了,捧著杯子遮挡表情。江扬拿出纸笔:“说吧,什麽话只能告诉我?”
“长官,我不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但是很可疑,所以……”罗灿舔舔唇,下意识地坐正了身体,“下官怀疑,纳斯帝国已经掌握了零计划的部分内容。”
江扬脸上浮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深深一吸气:“罗灿,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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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很清楚,”罗灿的眼眸清澈,一如当年的苏朝宇,那种决然和果敢的样子,堪称神似,“如果情况属实,就是军事机密外泄的重大国际案情,如果情况不属实,下官这属於诬陷和挑拨离间。”
江扬的两手食指中指搭在一起,琥珀色的眸子锁定了罗灿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让人没法撒谎:“你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没有,长官。”
“很好,”江扬换上了急切的语气,“听著,如果有任何人在任何地点以任何方式提起这件事,不要给予任何回答,保护自己,不得已的时候,你、或者让对方,直接找我。”
罗灿有些迷惑:“下官只是怀疑……难道……”
“告诉我细节。”
“是,长官。”罗灿开口:“我被嫂子……”他立刻闭嘴,心虚地看了江扬一样,没想到对方只是紧锁眉头盯著纸面,根本没空理会这个称呼,罗灿因此赶紧改口:“我被庄奕看见以後,就通过关系办了离境手续。庄奕嫁给了陆氏集团二少爷陆林,而陆氏是赞助此次人道遣返的最大财团,因此我的离境手续有4天缓期,嫂子……那个,陆夫人就让我多住了几天。期间,陆家举办了一个花园Party,有纳斯军方代表参加,我本来想避嫌,但陆夫人说我是他的表弟,高兴地带我加入。我并不是有意偷听,但是一些军官言谈之间,说到了以下关键词。”
罗灿仔细回忆了一下,清晰地复述:“管中窥豹、生物芯片、试验、植入、进度、交换。”
江扬不禁攥紧了左拳,右手却在不停笔记。
“这使我想到,战俘集中关押的时候,我被勒令掩埋过一些纳斯军人的尸体,部分人的肘弯内侧同一部位,有异物。”
“你怎麽确定?”
“我也饿得没力气,军人都结实高大,我抓住肘弯拖动,最不费力气。”罗灿涌起一丝堪称酸涩的苦笑,江扬叹了口气:“以你的经验判定,那是?”
“是飞豹团侦查连机动班正在试验使用的人体皮下热敏装置。”
江扬凝视自己的拳头许久,最终,他打开内部的呼叫台:“程亦涵。”
“长官?”
“找个地方,绝对隐秘的,我今晚不让罗灿回去。”
程亦涵听他语气不对:“发生了什麽?”
江扬咬牙:“先挑地方。”
程亦涵苦笑:“那就苏朝宇宿舍里,您一万个放心。”
江扬敷衍地笑了一下:“让他来接人,我有话跟他讲。”挂了电话又跟罗灿正色嘱咐:“你知道自己能相信谁吗?”
罗灿被问懵了,机械地摇头。
“我,程亦涵。除此之外,任何关於此事的建议意见,一概当风。”
“我不能相信师兄吗?”
“不行。”江扬撑著桌子站起来,斩钉截铁,“听好,哪怕他是对的──也不行,绝对不行!”
一种令人恐慌的气氛弥漫了整间屋子,罗灿深呼吸平静情绪:“长官,出事了?”
江扬摁著胃,走到咖啡机前去灌他的养胃茶,一言未发。他的手心有冷汗,手腕也在轻轻发抖:情况超出了可以掌控的范围,他看见了一场海啸从海平面处翻卷而来,任何声嘶力竭地预警都没用,他只能尽可能多得保护身边人,指望那些远处嬉戏的孩子们,会在一个瞬间,鬼使神差般地想起要回到岸上来。
即使在很多年後,江家世代据守的基地里那些年轻的军官仍然记得那个夜晚。七个文员被从梦中叫醒,命令他们将所有各单位事关下半年训练计划的文件以及飞豹团独立审批的相关行政文件都送到副官办公室去;凌寒站在院里用保密线路听到“立刻为罗灿归队做无纰漏归档掩护”的命令;林砚臣则被勒令立刻赶来指挥中心面谈;综合情报处安安静静,梁丽征却没有下班,她撬开了各种数据库的大门,把江扬手写的一些关键字的相关数据清理得一干二净无法恢复,并且覆盖了原有日期的类似数据;慕昭白则猫在档案馆里,把飞豹团侦察连机动班的战士档案一一复制修改,将任何有可能被抓到小辫子的地方都修复平整……
江扬倦色明显,强撑著看完了最後一页纸,终於站起来:“亦涵,我睡15分锺。”
程亦涵拿著一片药过来:“吃了再睡。”
江扬推开:“这是安神的,我不想睡到天亮。”
程亦涵摁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你知道在发生什麽!”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疲惫地摇头:“我知道,但我已经救不了所有人。”茶几上放著前天最高军事委员会风纪委员亲自签送的一纸文书,让各单位做好检查员的接洽工作,而从比例上看,派去飞豹团和检察员格外多。江扬很是恼火,挑在这个敏感时刻派专人驻守飞豹团,本身就是一种非常蛮横的行为,他甚至可以想到是谁在会上提出了这麽不靠谱的建议。於是他回了一封拒绝函──明知不会有效果,但是因为从来没人这麽做过,江扬的回函得到了“礼遇”,检查员少了一半。结果检查员还没来,另一纸公文倒飘忽到了程亦涵的桌子上,风纪委员会在一周内需要飞豹团校级以上军官和维和人员的简要资料。江扬起了疑心:他已经尝够了默默忍受的苦头,也已经过不便反抗的年纪,他明确大胆地准备忽视这个文件,没想到,一天时间内,风纪委员会的传真催著三次修改最後期限,文员小姑娘怯生生地打电话给唐风,央求办一下,说上面领导已经急了。
程亦涵把那封文书扣起来:“别看了,事已至此,风纪委查定了飞豹团,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是怀疑飞豹团泄密零计划,好歹‘知己知彼’。”
“凡事如果这样简单,我凭空多出十几年空闲来。”江扬拗不过程亦涵,还是吃了药躺下,又不放心似地嘱咐:“有急事要叫我起来。”
“我也不是第一天做副官,”程亦涵苦笑,“如果真是立刻查到这里,只怕你不想起来都不行。”
深夜的指挥官办公室里,江扬在药力作用下很快就睡熟了,连程亦涵弄翻了一杯热水都没醒。林砚臣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此时,训练计划已经修订得完美无缺,数据库严密如常,战士档案真实全面,那些不能销毁的资料原件装了4只大纸袋,程亦涵把它们妥善地保管起来。
江扬翻了个身。他太累了,永远没有尽头的麻烦让他不想睁开眼睛,但他能感到日出的光线,於是努力抬眼皮,几番失败,只能听从睡神的召唤。梦里忽然多了许多影影绰绰的人,苏朝宇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说:“江扬,小心。”
苏朝宇的耳边一直回响著江扬的话:“迪卡斯只是监狱,但如果这次你不护好罗灿,就是地狱。”苏朝宇的宿舍只有一个卧室,他拉好窗帘,安顿了罗灿,自己抱著明星在沙发上思索。
虽然江扬没有说到底是怎麽回事,但苏朝宇知道,他的情人遇到了大麻烦,罗灿则在暴风雨的中心地带。某种程度上,江扬肯把罗灿送来,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信任。苏朝宇的嘴角浮起一丝轻微的笑,江扬,谢谢,谢谢你在我做了那麽多冲动荒唐的事情之後,还用尽全力护我周全。明星有些倦了,倒在地板上打盹,苏朝宇怕他冷,用毛毯把它裹起来,明星耍赖不肯翻身,苏朝宇摸摸它的脑袋,小声说:“抱歉啦,但是我爱你,虽然是事後弥补的爱。”
一抬头,罗灿站在面前,苏朝宇一惊:“怎麽不睡?”
罗灿神色有些忧郁:“有水吗,师兄?”
苏朝宇觉得难受。他知道这是罗灿第一次上战场,以往实战的时候,负伤的战士会好转,“死去”的人会在集合号令响起来的时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飞奔去揍那个击毙自己的好兄弟。但是迪卡斯不同,罗灿永远看不见那些倒下的人站起来,他必须不顾一切地向前,甚至来不及跟还有一口气的兄弟说声“对不起”。苏朝宇知道这第一次的经验会长时间在罗灿心里埋下极坏的印象,这也就解释了为什麽战场死亡最多的永远是新兵──罗灿沈默地喝著水,身边的气场诡异到令明星不安。它从温暖的毛毯里钻出来,溜达到一边去了。
苏朝宇拍拍罗灿的肩:“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谢谢你,师兄。”罗灿本来已经跟苏朝宇长谈了几小时,此刻却仍然重复著,“你什麽都不要了,居然冲到迪卡斯去找我。”
“谁说的,出去之前,我想好了回来以後会有什麽样的严厉惩罚,甚至,开除军籍。前几天我还问自己,难道罗灿值得我救,其他人都不值得了吗?很自私,对不对?”
罗灿点头。
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光:“我犯了大错。这件事让我直视内心的恐惧,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脆弱到无法承受失去任何东西,因此,我不比你强,你至少安全地回到这里,没有牵累任何人。”
罗灿没有说话,一杯水饮尽,最後一点含在口中不肯下咽,渐渐变成了温热的。
“我会跟指挥官认错,接受惩罚。但我希望你……”苏朝宇忽而有些哽咽,“振作起来。两次,失而复得,如果我再不做些什麽,实在辜负老神仙对我的优待。”
罗灿吞咽一声:“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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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苏朝宇坦诚地说,“只是,你知道吗,有这样一种感觉,一报还一报,或者说,你忽然发现,你爱的人也需要守护,我只是说,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会冲出去,但却是为他开路的那一个。”
罗灿一下下捏著自己的手指。
苏朝宇搂住他,一个深且长的拥抱:“那些噩梦……”他能明显感到罗灿轻微的颤抖,於是他看著罗灿的眼睛,“那些噩梦,让它慢慢消退。很快,你会明晰自己的责任,而不是痛苦。”
罗灿为师兄洞察人心的能力而诧异,一时愣了,只是点头。
苏朝宇跟他到卧室,却发现明星已经横进了被子里睡得香甜,罗灿也笑了,苏朝宇只能拿了备用的被子出来安排罗灿睡沙发,自己在他身边坐了很久。终於,年轻的军官呼吸均匀,苏朝宇拿了一盒烟站起来到阳台上去,却终究没有抽,因为深呼吸著,就好像能嗅到迪卡斯的弹药尸体气。方才的哽咽转成了用来发泄情感的泪水,他不擦,而是凝视著不远处指挥中心大楼的办公室,江扬的那间窗户里,是明亮的灯光。
就像星,在日出前最令人难受的黑暗里,发出恒星般暖人肺腑的光和热。
43 检查团
程亦涵有时候觉得,世事变化,瞬息之间,天地置换,风云变色。这种事情对有些人来说是不可求的际遇,但对於大多数人来说只会令人觉得浑身冷汗罢了。身为副官,又跟著江扬在这些年,他早就对军部一些令人恼火的做法见怪不怪,经过一夜的忙碌,慕昭白交完报告便倒在副官办公室的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程亦涵苦笑著看看指挥官和情人,又不想继续折腾忙了一夜的侍从兵,干脆自己下楼买早饭。
军官食堂没有慕昭白喜欢的烤饼,他大方地去士兵食堂,排在几个勤务兵身後。年轻的小战士脸都红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搭讪,但是看见第一副官实在是激动,半天挤出一句:“我以为副官会和指挥官在招待餐厅吃呢。”
“那也要有人值得招待啊。”程亦涵笑。
“他们不是一大早就来了吗?”
程亦涵顺著手指看过去,士兵食堂角落里坐著6个穿军服的人,但是明显和大家格格不入,从气质和表情上都不是基地的普通战士。眼看打饭的队伍越来越长,程亦涵往侧面站了半步,让勤务兵挡住了他的肩章,从而细细地观察著,终於,那六个人中的一人拿出了一只藏蓝色的公文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紫色的文件夹,把其中夹著的打印好的纸一一分给其他人。程亦涵倒吸了一口冷气,摸出手机晃了一下,拍拍小勤务兵的肩:“今天看见你,是最大的奇迹。”
说完,不顾对方满面疑惑,程亦涵端稳了饭盒,从队伍末尾沈默地低头走过,用指挥官电梯径直上楼。
江扬刚洗漱好,正在窗前晒太阳,程亦涵关上门走过来,一字一句:“已经到了。”说著打开手机,清晰的照片上,六名军部的检查员正在分配材料,藏蓝色的公务包右下角,绣著最高军事委员会风纪检查小组的专用标志。“在餐厅才分发需要盯梢的军官名单,以防提前泄密,看来他们相当重视此次抽查,唔,所谓的,抽查。”程亦涵皱眉头。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制造了“飞豹团对外泄密零计划”这样的消息,尽管这个带有军人自身所有信息的装置只是零计划边缘部分的小核心而已,借著零计划的经费和名头可以更加精深地开发下去。装置本身只是试验的第一代产品,并没有什麽前无古人的技术性重大突破,但是飞豹团和第四军作为试点单位,都被要求整体保密──就像不听老师话的孩子总是要受到批评一样,泄密预示出的是整个集团军内部治军不严,是个说大很大、说小很小的问题,江扬不怕名义上的检查团,但是怕对方抓住这一点兴风作浪,江家这种级别的暗斗里,任何小失误都可以演变成巨大的黑洞吃掉所有,但江扬毕竟不再是孩子,竟比风纪小组快了一步,昨夜的工作让今天的局面颇为主动。林砚臣已经按照预先的安排去特别小分队“指导集训”了,文字性资料上也挑不出证据,江扬昨夜睡得很好,此刻略一思忖,挥手:“放开了让他们查。”
很快,早晨上班时间以後,江扬装作惊讶地接到了唐风的通知,立刻春风满面地在大会议室里迎接6名检查员,各级军官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用错落有致的迟到时间前来开紧急会,无一不带著纸笔,详细记录上级的精神,表示积极配合工作。整个会议气氛实在是融洽客气,调查组的前期工作进行地圆满有秩序,即使是彭燕戎这样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人看了,都会满意而笑的。
3个检查员在专人陪同下去飞豹团,剩下3人留在基地指挥中心,江扬让广播室把“积极配合调查组工作”的要求反反复复喊了一天,军部的这些干部心下明白,却也无可奈何──任何单位都会这麽对付他们,因此他们只能在突击中寻找问题关键──可惜今天早晨的突袭,除了一片祥和,还是什麽也没有看见。
苏朝宇作为这次“演习事故”的领头人,又是江扬的嫡系,自然是要列在怀疑名单里第一位的,调查组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操场上进行惩罚性训练的苏朝宇等人,但是思前想後还是没敢过去。
原因令人心里发毛:传说中七大元帅之首江元帅最得力的第一副官、现任首相的小弟秦月朗上校正一身官气地站在最要紧的位置上监督。他身量高挑,眉宇间是凛然将帅气,深邃的眸子里总是闪著让人为之震摄的光彩。检查组组员商议了一会儿,终於派了一个比较会讲话的人过去,刚在秦月朗身边站定了,对方就缓缓侧过头来把他瞪了回去。苏朝宇背著两倍的简易负重跑过来的时候,秦月朗宏亮地叫他:“苏朝宇!出列!”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板著脸站在检查小组面前。
“特别小分队纪律守则第九款17条,大声复述!”秦月朗用严厉的长官口气吩咐道。
“不得在训练期间以任何理由接受探访。”苏朝宇的声音很平板,听来就非常不乐意的样子。检查组面面相觑,确实,一个风光无限的海神殿英雄被新来的队长压下一头,想来是很堵得慌。
“继续吧。”秦月朗挥手,苏朝宇便提气,背著那个像壳一样的负重缓缓跑出去,严厉的长官冷冷地吼:“加速摆臂!跟上!”苏朝宇似乎被吓到了,三两步就颠开跑远。
秦月朗转身,公事性地微笑:“我也没办法。”
这春风一笑,让检查组的3个干部在秋日暖阳里忽然感到寒意凛冽。
林砚臣就没这麽幸运,按照江扬的嘱咐,他没必要躲,只是给其他人讲了一天如何在雨天行进里保持高度警惕後,坐班车回到了飞豹团。在飞豹团转悠了几个小时却没找到领导的检查小组自然是气急败坏,本来以为所有人都藏著林砚臣,没想到此人真的是傍晚才回来,顿时,一肚子气不知道去哪里发作,只能提出各种苛刻的要求,调看资料、查实保密系统工作、随机官兵抽样,轰轰烈烈折腾了一晚上。
反倒是凌寒在边境警卫大队落得清闲自在,只有一个调查员在发现江扬那边没什麽好查以後,被派遣到这里来盯点,凌寒在他的套间摆了个山鸡小宴席,带著自己的12个小队长请对方喝茶。他们配合默契,一边灌一边说真不好意思啊,禁酒令太严格,生生把调查员灌回给他特别清扫的房间去了了,山鸡几乎一口没动,凌寒笑著吩咐後厨加热,和小队长们美美吃饱。
江扬後怕得一身冷汗。他脑袋里始终回想著,如果昨天晚上不提前动手,那麽如何如何……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江扬再三恳求,程亦涵终於同意他不喝粥,回家吃点正常的东西,於是,两人客客气气地去会议室,给正在档案里疯狂找纰漏的两个检查员打招呼、叫人送晚饭、吩咐梁丽征好好配合工作。17岁的小少校专注於手里的PSP,若平时一定是头都不抬地唔一声就算了,今天却精灵地从沙发里跳起来,军靴一碰,清脆响,目光炯炯,站得笔直敬礼:“是,长官!再见,长官!”
程亦涵和江扬出门,笑得毫不掩饰。
但是到了官舍门口,江扬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见一个人在家门口,手里拎一只公文包,站得笔直,简直像个路标。此人身量又极高,一头海蓝色的头发格外引人注目,他一动不动,对来来去去的勤务兵都熟视无睹,本来是面向门厅站著的,不知是听到还是感到江扬走进,便潇洒地回身,一个标准军礼:“长官。”
江扬的胃立刻开始疼,他看清了那个公文包,是几年前发给苏朝宇的那个LV经典款。程亦涵扫了一眼便知道晚饭得推後了,恐怕还得多准备一份,於是匆匆地说:“长官,下官先进去把今天的文件整理好。”
“程亦涵中校……”苏朝宇苦笑敬礼,“可否借给下官三十秒时间?”
程亦涵心下明白,几天过去气早消了一半,更因为他知道苏朝宇不是有意怄他──这个连江扬都说怄就怄的人,犯起脾气来,真是拦不住。他古怪地看著苏朝宇:“可以,请讲。”
“对不起,长官,下官为那天不切合实际且不经仔细考量的话向您致歉。对不起,请您原谅下官不合时宜的‘不假思索’。”
程亦涵简直要为这一番官话笑出来了,到底绷住脸说:“可以了,我都忘记了。”说完就走,苏朝宇把眼睛转向他的情人长官,刚要开口,江扬却说:“苏朝宇少校,我这里不欢迎罚站的。”
“下官是来道歉领罚。”苏朝宇托起他的公文包,脸上平静得没有表情。他知道江扬不会动手,就像能感知自己真实的歉意一样,甚至,他知道,即使挨揍,江扬只会象征性地做个样子,一份拖了这麽久的“私人惩罚”,一个欠了这麽长时间的吻,苏朝宇想,它们是捆绑出售的。
江扬看著它,仿佛看著一件外星来的异物,长长叹气。夕阳忽然从云彩里露出头来,一片橘金色斜斜地铺满花园,苏朝宇向西站著,坚毅的面庞上镀了一层漂亮的暖色,海蓝色的眼眸里折射出温柔的光彩。那一刻,江扬确信对方了解自己的爱,了解他沈默、愤怒、焦急、冷处理这件事情的所有苦衷,甚至,江扬确信自己被打动了,只因为苏朝宇的一个眼神,他知道从那天解救成功以後,就欠他的小兵一个深而长的拥吻,尽管,他的小兵欠他的,是半年的安宁和一个真心实意的道歉。不用开口,江扬已经得到了那个抱歉,他的小兵亲自带著他们之间那令人咬牙切齿的家当前来认错──他知道苏朝宇多麽憎恨这套家当给他的羞辱感和疼痛,这样的主动并不是屈尊求饶,而是两人之间遵守协定的默契与私密的信任。
就在他几乎要说“让我们用熟悉的方式谈谈”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一个调查员从对面的街道上走过。经历过迪卡斯之後就发誓再也不让冲动占上风的江扬立刻调动理智出马,狠狠抑制了自己拥抱苏朝宇的念头,而是右臂伸平一挥一指:“下次要站,就到围墙外面去!”说完,他平平常常地走进房间,甚至好心情地跟安敏打了个招呼。
苏朝宇的心骤然停跳,再次恢复的时候,仿佛灌了水银,无力挣扎。他带著惊诧和失落站到门外去了。调查员已经走远,他茫然地望著对面空阔的街道,一遍遍盘问:刚才,江扬说“我爱你”的眼神,真的……是幻觉吗?
44 爸爸
程亦涵先把桌上的菜尝了一圈,然後从容地把一份松子滑柳挪到自己面前,换过去一份培根娃娃菜。坐在对面的江扬颇为受伤地问:“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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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有些辣。”程亦涵非常有理,非常确定。
晚饭虽然简单,但是安敏手艺不错,江扬又很久不吃正经的饭菜,自然胃口大开。程亦涵看著吃得差不多才问:“他来是要……”
江扬停箸,思忖了一下才说:“跟勤务兵说,不许他进门。”
“怎麽?”
“检查组什麽时候走?”
程亦涵三口两口吃完站起来:“找不到东西,大概三两天就会走。”
江扬自己从容地盛汤,程亦涵先上楼去换衣服,安敏探身望著窗外,小心试探:“您和苏朝宇少校吵架啦?”
“不是。”汤煲得周道滚热,江扬心无旁骛地一口口小心喝。
“那要不要让他进来吃饭?”
舌尖一烫,浑身毛孔都发抖。江扬强忍著不回头,仍旧抿著汤答道:“今天不用,以後也不用,除非……”他不甘心地尝了一口松子滑柳,果然,辣,於是又补偿似地开始喝汤:“除非我亲自带他进门。”
从这个角度看去,苏朝宇仍旧站得像个路标,浑身上下都不松懈。只是已经没了太阳,路灯下的影子拖得那麽长,几乎铺展到路那头去。安敏拉下隔帘和其他人一起收拾餐厅,江扬站在窗口看苏朝宇。他毫不回避,因为他发誓,他的小兵不会转头过来看,那样骄傲的人,那样心思细密的人,那样聪明果敢的人。
苏朝宇的背影都很好看,挺拔修长,公文包稳稳地拎著,另一只手紧紧贴著裤缝。他没有回头,是因为他确定背後有人。他说服自己不回头,给对方时间,让对方在不会摔著自己的情况下,在长官和情人的天平上找到最稳妥的重心点。
只是,他又将他的情人长官想复杂了。江扬只是想知道:朝宇,朝宇,你不会真的要站一夜吧?他狠狠地拉上窗帘,强迫自己把苏朝宇看成是陌生的流浪汉──这种有检查组的日子,江扬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用大衣裹紧苏朝宇拉进房间的画面──事情已经够棘手,为了大家都好好活著,必须谨慎到冷漠。
尽管,他多麽想把苏朝宇抱进怀里,吻他,说爱他。
罗灿的去留显然是个大问题。他在出战名单上,却不在遣返名单上,按理来说,应该归为“失踪”,抚恤金等同“阵亡”;但是他活生生的在这里,总不能勒令他就此退伍,永远不在军部眼皮底下出现,秦月朗十指交叉反向伸开,一下一下拉著手指的关节思考。外甥把这个最严峻的任务扔过来,可真是个会踢球的小孩──这件事情的难办程度堪比骗太後上床……向来不羁的秦月朗在苏朝宇的房间里兜圈子,罗灿就坐在沙发上用狗粮教明星认字。
苏朝宇推门而入,冻得哆嗦,腿脚也因为站了太久而不太灵活,看见秦月朗只是友好一笑。他知道,训练场上那给外人看的戏码以外,这位俊美非凡又极聪明的前元帅副官绝对和他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结果如何?”秦月朗笑眯眯的。
“很不好。”苏朝宇挠头,“我准备再换个方式。”
正说话间,有人敲门。罗灿立刻躲进房间里,秦月朗到阳台上去,苏朝宇镇静地去开门,一个鼻子冻得通红的小哥穿著一身火红色的制服,手拎一只大号保温提箱:“先生您好,周师傅外卖。”
“没人叫外卖。”苏朝宇很警惕。
小哥疑惑地看了看单子:“苏……朝宇?”
“对。”
“您在网上餐厅叫了外卖,一份招牌鸡粥,一份地三鲜,付过款了。”小哥掏出两只打包好的餐盒放在苏朝宇怀里:“祝您用餐愉快,欢迎致电周师傅。”说著,人已经下楼,苏朝宇追到楼道窗子那里看了一眼,小哥骑著摩托扬长而去,停在不远处的一栋楼前,又打开了保温箱。
秦月朗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这顿夜宵,坏笑:“有毒吧,明星先尝。”
“是江扬叫的,我肯定。”苏朝宇又拿了两只勺子来请他们分享,“江扬突然神色大变,应该有缘由。地三鲜,有茄子;‘第三天’的谐音,三天以後我再去和他谈。”
罗灿为这个不能称为推理、只能称为心有灵犀的说辞而惊讶了一阵子,秦月朗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口就笑:“话都不好好说,真是冤家。三天後也就是调查员离开的时间,他是在避嫌。”
苏朝宇没说话,手握著餐盒,热乎乎的。明星凑过来闻,苏朝宇只是抚摸著它的头,心里在盘算最近的事情。
“我必须给姐夫打个电话。”秦月朗想起来了正经事情。因为不在其位,他跟旁人提起时,也就随意些,说著拿出手机。苏朝宇捧著鸡粥端著地三鲜想去卧室:“我们回避一下。”
“不。”秦月朗靠墙站著,苦笑,“听一下更好。”
苏朝宇只是在海神殿之前见过江元帅一面,那种尴尬的气氛下,他们俩人之间的对话简单到苍白:
“这就是苏朝宇了吧?”
“是,长官。”
“回家来就不必拘束,希望你喜欢这里。”
“是,长官。”
当然,後来他还说过诸如“长官再见”之类的话,都不记得了。秦月朗让出耳机插孔给苏朝宇罗灿一人一只,自己则用无线的,舒舒服服靠在沙发里请实习副官转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文而柔和的声音的时候,苏朝宇吓了一跳:元帅……原来这样讲话?
秦月朗笑著问好,然後简明扼要地说了目前的情况,江元帅话里有话地“唔”了一声:“江扬呢?”
“在为军部那个罗嗦的检查团焦心。”秦月朗答得滴水不漏,“这些事他若不管,没人能管好,我就来帮忙了。”
江元帅知道此次泄密案的所有细节,尽管他因为是江扬父亲的缘故,被最高军事委员会排除在投票席以外,但是他仍然读了所有资料,第四军的相关遣返人员和纳斯秘密间谍都表示,零计划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可以判定官兵信息的人体芯片技术和相关检测设备已经外泄。第四军和飞豹团作为试点单位之二都参加了维和行动,彭燕戎有充分“证据”标明,第四军的试点班组并没有任何人出战,而飞豹团则去了12个人。听起来莫须有的罪名,在冗长的推理和说服过程里变成了可疑的事实,尽管杨霆远和凌易等人投了弃权,但调查仍然以一票优势展开。
参与调查的人自然都是期望江家摔跟头的,抱著看戏和踩一脚的乐趣,积极认真,他们知道,一旦事实成立,这种罪名放大到极致就叫“卖国”。江家势力虽大,却因为江夫人是帝国首相的缘故,被加倍关注著,搞不好,事情会演化成可以变天的政局改动,这是本来就处在轻度经济萎靡中的布津帝国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之一。一面要顾忌所谓的家国大义,一面要教会儿子在绝处求得尽可能多的人的生路,此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不谙局势的人眼中要命的“毁尸灭迹”,想要在一片正义支持声中完成对自己清白程度的展示和对敌手的打击,实在是让人头疼。
“明天下午3点以後,你让罗灿正常地回到飞豹团去,”江元帅边想边说,“3点前,我会让人周旋後宣布後提前撤掉检查组。如果不成功,罗灿被检查组发现,咬定是被秘密特工遣返就可以。”
秦月朗点头:秘密特工!他不得不说,能用这一手办妥事情的,也就非江元帅本人莫属了。这样罗灿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而且不说出帮他回国的那人的任何信息也实在是必然之举。
“遇事往上推,罗灿推给飞豹团领导,飞豹团推给江扬,这样就是推到自己手里,切记。”江元帅言辞恳切,又加了一句:“我看江扬决定主动反击,你要时时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稳而後发。”
秦月朗一一记下,又就几个细节跟江元帅核对清楚,苏朝宇和罗灿也都听得真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乖乖并排坐在沙发上。
末了,江元帅似乎抿了口茶:“在苏朝宇那儿吧?”
秦月朗愣了一下:“您又猜到了。到底是您最知道江扬。”
江元帅笑著:“一个肯跟我儿子去送死、肯什麽都不要就去救一个名义上弟弟的人,自然是最可靠的,没猜错的话,一定是让他护著罗灿,让你做第二道保险。”
“正是,长官。”秦月朗冲他俩眨眨眼睛,似乎是在说,看见没,这就是做元帅的资本,小子们。
“好了,你大胆办事,我要跟苏朝宇说说话。”
“到!长官!”苏朝宇蹦起来,耳机牵扯著手机弹了一下,罗灿也蹭地站起来,仿佛江元帅就在身边一样,结果秦月朗飞扑了一下才抓住了自己的手机,避免了高端通讯设备掉进鸡粥里的事故,气得狠狠拧苏朝宇的胳膊:“就不能不冲动吗?”
哪里是冲动……苏朝宇心虚地想,这是害怕,尊敬的秦月朗长官!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聊聊。”江元帅的语调没变,平常却又透著威严,苏朝宇无法抗拒,摘掉耳机走进卧室里,轻声嗫喏:“是,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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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元帅听见这个称呼笑了:“你既然知道错了,为什麽还要去?”
苏朝宇舌头打结。他不怕江扬的惩罚,不怕和程亦涵吵架,不怕迪卡斯的流弹也不怕海里的鲨鱼,但是他怕江元帅,对方似乎能看透你的所有,直到骨髓深处,不但看清材质,甚至选好了煎炒烹炸的方法,苏朝宇就是案板上的海螺,一旦被拍碎了伪装强硬和无懈可击的小壳子,便软弱地无法爬行了。他深呼吸了一次才说:“下官只是想……罗灿还小,还有那麽长的生命可以活,为什麽要断送在战争里?”
“战争断送的年轻性命,又何止罗灿一个?”
“是下官鲁莽了,太过自信,以为能全身而退。”
“只这个错?”
“下官带去其他人,更是不负责任。”
江元帅笑了:“这是我的关键,朝宇。”一个简短的称呼让苏朝宇觉得浑身的毛孔一紧又一松,他没法想象,百万将士的首领江元帅,正用闲话的方式称呼他为“朝宇”。
“既然江扬说了,你们彼此相爱,我也不便干涉你们,毕竟都不再是孩子,你们知道什麽可为,什麽不可为,是这样吗?”
“下官觉得……”苏朝宇语塞。他知道这是江元帅的斥责了,他这样一个人,冲动的时候,情感可为;理智的时候,现实可为──他知道这次出征是冲动的产物,却不敢夸海口保证自己以後不会再犯。“下官觉得,我们还需要学习……”
“好,慢慢学习。”江元帅微笑,“我并不期望你像江扬一样,一夜长大,学会了自己不喜欢的各种事情。有时候,我会很庆幸是你和他彼此相爱。”
苏朝宇的脸红了。
“江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江扬是我们送出去打拼的第一个孩子,吃了不少苦。因为你是他的爱人,我可以跟你很清楚地说,这次所谓的对外泄密案,是第四军不甘委屈後的最後一博。”
苏朝宇忽然明白了这次通话的目的。
“江扬的性子很倔,飞豹团这几年被百般打压,他多次要主动反击,被我狠狠骂过,他的沮丧我明白,所以这次,我同意他的任何反击。”的
苏朝宇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和元帅的谈话可以进展到这个层面上,他以为元帅只是苦口婆心一番,稳住自己就会挂掉电话,秦月朗都不曾细讲的事情,被江元帅抽丝剥茧,越过江扬、越过秦月朗、直接告诉自己,这太让人难以预料,也佐证了自己的想法:江元帅是在要我做江扬的反击主炮吗?
“你在想什麽?”江元帅柔和地问。
苏朝宇稳住情绪:“下官正在试图取得江扬中将的原谅,并决定弥补过错。”
“如何弥补?”
“下官用自己的幸福做赌咒,将在军旅生涯里,为长官开路,而不是……”他不好意思地说,“肇事……”
江元帅笑出声来:“你太聪明,让我准备好的话都没用了。这麽说吧,此事非同小可,江扬需要你,需要你的冲动和不顾一切。”的
苏朝宇沈默了一下,冷静地回答:“他已经有您做後盾了。”
“可他没有长矛。”
“下官是怕……”
“盾会挡住一切──这不是广告,而是承诺。”
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一闪:“矛可以直接进攻吗?”
“只要你确定可以打赢。”
苏朝宇沈默著。江元帅在电话那头等待自己的回答。该怎麽说……他心里很纠结,这番话,江扬一定没有听过,这个琥珀色眸子的长官早就恨透了自己的冲动,而江元帅却明白地表示出截然不同的意思,这让苏朝宇迷惑。但是,他隐隐感到了什麽,难道,泄密案真的已经超过了江扬所能控制的最大限度了吗?
“元帅……”苏朝宇艰难地开口,“下官并不觉得不通过江扬中将就做出任何答复是合适的。”
“恰恰相反。”江元帅喝了口茶,“我了解江扬,那是我的大儿子,跟我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他不会愿意自己爱的人做矛,他要做盾挡在你们面前,可惜……”江元帅轻笑,“这次,他并不一定挡得住。你们相爱,所以你才有资格做矛。但是,你们是彼此的盾。”
苏朝宇的手指掐著自己的胳膊内侧:“下官可不可以问,局势到底有多严重?”
“吓著你了,是麽?”江元帅笑意更盛,“目前看来,甚至喜大於忧,但是未来有什麽,你我都不知道。我只能说,慎慎!”
苏朝宇沈吟。胃疼得脸色发白的江扬摇手说:“没空跟你谈,回去吧。”苏朝宇咬了咬下唇,立正站好,清晰地回答:“下官想,下官已经完全了解了您的意思,元帅。”
“唔。”
苏朝宇的心咯噔一下,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江元帅的声音颇为不满:“你叫我什麽来著?”
“元帅。”苏朝宇飞快地回答,连续思考了几遍都觉得没任何失误。
“难道只有这个称呼?”
“江元帅。”苏朝宇更僵硬了。
“……”
“呃……下官……”
“好了好了,”江元帅乐出声来,“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和江扬一样称呼吗?”
难道江扬不是叫长官?苏朝宇确定自己在镜子里看见一张疑惑到无法形容的脸,自己的,那麽熟悉,那麽陌生。他焦急地走了两步,靠著窗子想了一下可能其他称呼,忽然,心脏停运了。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什麽是紧张。他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像武侠片里对决前的烟雾一样凝滞,心脏不跳、腹腔绞痛、胃部死沈、呼吸急促、後背冒汗──苏朝宇觉得自己要死了──窘死,他不确定自己幻听还是做梦。
“朝宇?”江元帅呼唤。
“啊……元……”苏朝宇把称呼死死扼在喉咙里。
电话那头,有个人声轻轻地说“副部长在专线等您”,江元帅却说:“让他等一下。”继而对苏朝宇开口:“我等你称呼完了再接电话。”
真是……狡诈……苏朝宇边埋怨边揉著自己火热的面颊,怎麽办,怎麽办!他情急之中想找秦月朗帮忙,却听见客厅里两个人笑谈正欢,无奈之下只能让步:“这……大概……不合适……”
江元帅提问:“咦,难道你是要和江扬闹婚变吗?”
“不是!”苏朝宇辩解,“只是……”他沮丧地蹲了下去,空闲的手乱揉著自己海蓝色的短发:“江扬爱我,我却做了让他为难的事,他似乎还没有原谅我……”意识到了自己在转换话题,而技巧又这麽拙劣,苏朝宇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想必电话那头,见惯了人情世故的江元帅早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狐狸尾巴,笑得不行了吧。
“好吧……”苏朝宇腾地站起来,鼓起勇气:“那个……嗯……咳……爸爸……”
“我不想像电视剧里那样装作没听见,但实在想再听一次。”江元帅此时的诚实,可以算作耍赖。
苏朝宇心虚地向外看,生怕秦月朗他们俩听见,可是已经晚了,罗灿和秦月朗已经目瞪口呆地堵在卧室门口,明星从两人腿间挤进来,耳朵竖得高高的。“爸爸。”破罐子破摔的苏朝宇泄气地坐在床上,却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句。
“很好,儿子。”江元帅的声音依旧温柔,甚至让苏朝宇有种真的在跟爸爸说话的错觉──他已经快要忘记爸爸的声音是什麽样子了。“如果你愿意常常打给我,那就更好。”江元帅说得不缓不急,却有种释然後的淡淡失落,苏朝宇听得心里有些酸酸的,赶紧答应了,那边便立刻换了副官过来礼貌客气地道别。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64
房间里,罗灿和秦月朗为同一战线,瞪著苏朝宇。明星不知所措,也十分不解,看见主人落单,便大义凛然地坐过来和苏朝宇结盟。四双眼睛互瞪了一会儿,苏朝宇吞了吞口水,艰难开口:“我刚说什麽来著?”
45 恋爱这件事
这件事情让苏朝宇後悔了很久,此後的至少两天里,秦月朗天天追在他身後,勒令他叫自己“小舅舅”,苏朝宇自然是死也不肯开口的,平白被这位生性不羁的前元帅副官戳了很多次。秦月朗听从江元帅的意见,始终没有跟江扬提及这场对话──他知道江扬的冲动,不同於苏朝宇的爆烈,江扬的冲动持久又极具杀伤力,听见江家如此苛求未来的家人做出牺牲,一定又会暴怒不止,但是,对於他们来说,没有这些让人烦到骨子里的难受,这段爱情一定会以眼泪收场。
检查小组登机後不久,罗灿就平安返回了飞豹团,诸事暂时没有反复的迹象,程亦涵手里的工作忽然全体消失了,意外多出了很多空闲时间。他记得那是一个云淡淡的下午,慕昭白打电话到他的私人手机上,约走他晚上的时间。
说实话,程亦涵自从零计划事件之後一直没有和慕昭白好好在一起过哪怕一个周末。休假回来的综合情报处领导人一门心思专注工作,除了偶尔大家一起玩玩以外,竟然极少前来“觐见”副官大人。程亦涵知道,慕昭白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骨子里却是一个对感情敏感又羞涩的人。他不好意思像苏朝宇那样,大无畏地站在指挥官官舍门口的围墙外面;也不会像林砚臣一样,半夜偷偷把玫瑰和唇痕的一次性纹身贴在凌寒身上,等待生来爱整洁的爱人起床的时候才大吃一惊;慕昭白用最传统的写情书的方式追到了指挥官第一副官,然後笨拙地维护这段爱情,用远程种在程亦涵电脑里的屏保程序,用路灯下握紧了又抄在口袋里的手,用会烤出喜怒哀乐表情的面包机
慕昭白站在卫戍区边上最大的花园入口,两手抄在身後。程亦涵换了便装,一身浅灰色的风衣,衬衣扣子随意地从上开了两颗,腰带上慕昭白送的半枚护身虎符非常耀眼。程亦涵接过对方从身後变出来的畅销榜上小说就笑:“我想好了,你若是敢送我花花草草,我立刻就走。”
“草戒指如何?”慕昭白嘿嘿笑,程亦涵做出了厌恶的表情,然後沈默了一下:“有事?”
“没事就不能见见程大副官?你是我老……”
程亦涵一根手指戳在慕昭白唇边:“你敢说试试看。”
“我是你……”慕昭白飞快改口,“爱的人,行吧。”
程亦涵忍笑:“我们多久没像这样散步了?只有你和我。”
“零计划事件以後。”慕昭白舔舔唇,“那件事,包括最近发生这麽多七七八八的事,你伤心吗,亦涵?”
程亦涵轻轻勾了勾嘴角,没说话。那段沈重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日子又回来了,程亦涵深呼吸:“前几天,我还想过辞职。”
“深秋是辞职高峰期。悲秋、怀古都容易导致冲动。”慕昭白说完之前就逃开了,看程亦涵没有要打他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累了就歇一歇。”
程亦涵看著几个玩滑板的少年从身边飞驰而过,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副官就是天生劳碌命。”
慕昭白心里狠狠疼了一下,伸出手去。程亦涵大大方方地握住了,插进对方的衣服口袋里。口袋里很暖,他们十指交叉,温暖著对方的寂寞和失落,许久,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绕著花园越走越远,目的地是他俩的那套房,空了有些日子,开门的瞬间,程亦涵楞住了。
大茶桌被拖到客厅正中间,一块隆起的薄纱盖住了桌上的东西,慕昭白一边飞起一只脚锁门一边嚷嚷:“别动别说话,求你了,给我一个浪漫的机会。”
程亦涵忍俊不禁,慕昭白是那样急切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好恋人,以至於不顾手段技巧,心思细密的程亦涵早就猜到了这是烛光晚宴。果然,过了几秒,一豆豆烛光燃起,像星,却不冰冷。程亦涵站在门口换上软底的拖鞋,洗了手坐下,一本正经地看著面庞被映得彤红的慕昭白。
按理来说,这时候主角应该跪下求婚,或者至少送一束玫瑰花再吻一吻情人的手背说,这是纪念日,我爱你。可是,现实和小说总是有很大差距,慕昭白永远不是那个浪漫的王子,程亦涵也不是需要侍奉的公主,煞风景的顶灯亮起来,各种程亦涵最喜欢的菜肴铺了一桌,慕昭白眨巴眨巴眼睛,酝酿了半天,终於开口:“那个,呃……亦涵……”
程亦涵沈浸在这种他人无法体会的小欢乐里,自我满足著,但真是期待有些什麽不一样的话可以从慕昭白嘴里说出来。毕竟,他们走在一起这麽久,晴天下雨,悲伤狂喜,他们能原谅彼此的任性和过去,能接受可算是无常的生命挑战,程亦涵只是很满足身边有人陪,在一个深秋有点儿凉的晚上,他可以什麽都不想,坐在自己爱的人身边,不慌不忙,好好喝汤吃饭,说那些闲话,或者,什麽也不说,只是看著爱吃的饭菜,看著爱的人,感觉到生活的状态,最平凡却最难得的体会。他看著慕昭白,鼓励似地点点头。
“呃……”慕昭白拿著筷子,舔舔嘴唇,“那个……吃吧。”
程亦涵靠在椅子里笑。他听见对方乱跳的心,知道那句话即使在这麽温柔的场合里还是说不出来,但他确信自己听见了。听见过无数次,即使有那些不愉快的插曲,程亦涵想,这有什麽,我是幸福的,有当下,便足够。
明星在前,苏朝宇在後;明星穿了一件防寒马甲,苏朝宇一身运动装──边境基地里,傍晚时分,这是最平常的景象了。苏朝宇一路由著明星开路,冷不防觉得周围景色有点熟悉的时候,已经是江扬的官邸附近。他觉得不妥,希望向反方向走,却不由自主地看见江扬也刚刚散步回来,站在院子里跟安敏说话。
两人隔著街道,相对转身。
但他们彼此已经一眼看见,嘴角那个淡淡的微笑就是问好,这样便足够在“严打”的日子里轻松地满足很长时间。
江扬知道检查团名义上离开,却不一定没有眼线留下──任何一个小兵都可能会被首都的这些狡猾的狐狸蒙过去,为了一点点小钱而报告一些他们看来无所谓的事情。他本想叫苏朝宇进来说话,最终忍下来,再回头,对方已经消失不见。他转身,刚要迈腿,眼前的一幕让他惊讶地张开了嘴。
一位从来没见过的高个子美女正要下楼,栗色大波浪的卷发,眉浓目明,鼻粱高,鼻尖又翘,江扬觉得她呼吸到的空气一定比常人新鲜些。一身长短刚遮住底裤而已的吊带亮片礼服紧紧包裹在身体上,紫罗兰色的光泽让江扬觉得仿佛看见了一束礼品花。她涂了唇蜜,於是嘴角亮晶晶的,礼貌地笑起来的时候也显得非常诱惑,身材又极好,该凸该翘的部分都极尽所能,一双跟高至少10cm的水晶透视鞋让她仿佛每一步都踩著空气走路似的。
江扬有点回不过神来,大脑在搜索此人的相貌和匹配姓名的过程里死机了。所幸的是,秦月朗很快下楼,格子衬衫的只扣了最上面三颗扣子,他穿著拖鞋却也走得优雅得体,手里的一件薄皮草一抖,裹在美女身上:“我给你叫车,出了卫戍区再换你的车。”他看见江扬站在门口,不由地有点尴尬,招招手:“来认识一下?”
既然都这麽说了,即使不愿意,江扬也走过去礼貌地握手,美女的指甲只能用“华丽丽”来形容,手却跟任何一个追求骨感美的减肥的女子一样指尖冰凉。她得体地点头、躬身问好:“我叫苗真,您可以称呼我Michelle。”礼节性地化解了尴尬,秦月朗携女伴出门,刚站了十几秒,一辆军务车就开过来,秦月朗给她晚安吻,送她上车,旁若无人地回身、上楼。
“咳咳。”江扬望著他。
秦月朗站住,两手撑著楼梯扶手,玩味一笑。
“这姑娘,和前天那个,不是一个人。”
“和大前天那个也不是,前天的和大前天的也不是一个人。”
江扬的脑袋里嗡嗡乱响。他努力回想,觉得大前天来的个子没这麽高,前天那个印象倒是很清楚,不肯好好讲话的那种,舌头老是打卷。“这都是哪儿来的?”
“苗真是演员,演过几个贺岁片,表演系本科生,父亲是一个小市政议员,母亲是幼儿园老师,家教很好,她聪明,心底也善良,小有名气,没什麽绯闻。”秦月朗笑著回答,仿佛无关紧要。
“这还不是绯闻?狗仔队也懈怠了!”江扬气不打一处来,两步冲上楼去,“你要干什麽?这是指挥官官舍!”
秦月朗一叹:“那下次还是不回来了,我喜欢家里的枕头。”
“别这样。”江扬近乎绝望地堵在门口,“你怎麽想的?”
“叫舅舅我就告诉你。”
“舅舅。”江扬毫不迟疑。
轮到秦月朗吃惊了。他本以为这是堵住江扬嘴巴的最好的招式,却不想对方全然不怕,反而见招拆招,以往最记恨的称呼也从容叫出口。这让秦月朗佩服自己外甥的曲伸程度,不由赞许地伸手去揉头:“那,你说,我是拆了卢立本他家呢,还是为情所困,找个地方寻短见?或者,自此一蹶不振,成为心理阴暗的变态,躲在路边杀女人?”
“何苦作践自己?”江扬用心劝,“这些女孩子,你若真爱她们,就好好对她们,否则跟……”话说一半,他忽然觉得有些重了,想了想,却还是说出来:“跟那些这个王那个长老家里的纨!子弟有什麽不同?”
“我本来就是。”秦月朗的眸子里有淡淡的水汽,“我是家里最得宠的小儿子,按照流行的说法,虽然爸妈不济,至少姐姐权倾天下,姐夫手揽大权,我要吃喝嫖赌一辈子过去,也就过了。”他推开门,房间里一片凌乱,苗真的隐形眼镜盒忘在桌上,秦月朗看都没看,连著安全套的包装之类一股脑扫进垃圾桶里。江扬跟进来,没说话。
秦月朗抖抖床单,里面又掉出苗真的香水瓶盖子,他拈起来,准确丢进垃圾桶:“刚找了半天……几天前姐姐打电话,要我回去相亲。”江扬一震,忽然想起那次相亲以後,秦月朗和卢立本两人惊天动地的一场折腾,心里紧了紧。
“我说不必了,我有女朋友,姐姐问是谁,我说苗真,她後来去看了真人和资料,觉得不错。”
“什麽?”江扬毫不掩饰惊讶,“妈妈同意你,跟演员……”
秦月朗狡诈地眨眨眼睛:“我比你大10岁,江扬,如果你再过10年还不结婚,也不喜欢男人女人宠物,活得像个圣人,不可笑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65
江扬使劲揉揉自己的面颊,终於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秦月朗的感情是著急寻找温暖去处的候鸟,你可以强迫它改变方向,但它仍然会按照规则飞到目的地,心里也总有一片纯白的冰雪广场,寒冷,却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罗灿回到飞豹团以後,一直低调行事,大家也是陆陆续续通过口口相传知道那个传奇排长活著回来了,四肢健全,头脑清醒。林砚臣私下里请他吃饭,除了洗尘以外还有私心,他知道江扬有意培养罗灿做飞豹团继叶风以後的新副队长,但是在教育这个年轻军官的路途上,林砚臣除了看见苏朝宇的影子以外,只看见一片荆棘。
当晚他特意叫凌寒过来,三人吃完饭又闲聊了一会儿,罗灿便乖巧地起身告辞,只留下凌寒和林砚臣,他俩坐了一阵子,是凌寒先笑了,林砚臣便凑过来:“你把假期延到什麽时候了?”
“年前。”凌寒脱了军服,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睡衣换上。
林砚臣在日历上写写画画:“几天?”
“我想休几天就几天。国安部部长的大公子,哪个敢管?”凌寒收拾著桌上的东西,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15天,我想连春节的假加在一起凑到20天,好好休息一下。”
林砚臣挠挠头:“嗯……他是不是还给你安排了首都医院的年检?”
“当然。”凌寒忽然有些担心似的,“我正想去看,自从前阵子回来,一直不舒服。”
“我只是想说,你愿不愿意到我那边儿去?”
“哪儿?”
林砚臣把目光抛向窗外:“我妈说,她还没见过你……”
凌寒深呼吸。一个他一直回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终於摆在眼皮底下了。在成长的二十几年时间里,他从未告诉他的父母未来如何选择。先前做特工的时候,有人按照他的年龄和特长选定了相关的武器和技能,就像一个RPG养成游戏,凌寒在众人的期望里成长,日臻完美,他走到能自己决定未来的那个点上的时候,特工的经历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善於默默决定、善於快速解决问题的高手,凌易夫妇知道儿子一向有主意,并且轻易不会犯错,更加愿意让他自由选择。只是……凌寒实在是不确定,如果他告诉爸爸妈妈,自己爱上了军校的同学,并且要跟他共度余生,爸爸妈妈会如何反应。他不是江扬,他没有试过。
甚至未曾想过尝试。
这对林砚臣很不公平。难道,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只是现做现卖的点心,只为一时愉快吗?
林砚臣有些不知所措:“我告诉过爸爸,他没说话,但妈妈说,小寒要是个好孩子才行。我只想让他们放心,凌寒,不仅仅是个好孩子。”
凌寒深长地呼吸著,看著他的下铺同学,他的情人。
林砚臣期待一个浪漫的回答,就像凌寒惯常做决定那样,有时候带著自信的任性,然後细细地把计划付诸实施。而凌寒想了一下,却说:“我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夜深人静。林砚臣和玻璃窗很近,呼气凝结成淡淡的水雾,他用画线条的方式一点点抹去了,从锃亮的倒影里看见凌寒洗漱回来,钻进被子里。他也钻进去,关灯。
两个亲密的人背贴背,熟悉的身体,熟悉的触感,熟悉的骨骼位置,熟悉的味道,陌生的错觉。林砚臣的呼吸逐渐均匀,凌寒在黑夜里睁大眼睛,心中呢喃:“砚臣……”
他的爱人却听见了。
林砚臣翻身,抱住他:“没关系,小寒。”
凌寒翻身,抱住他:“带我回家。”
46 阴天
“都是吃白饭的!”彭燕戎把镇纸飞出去,齐音见状不妙,赶紧拉了身边的调查员一把,镇纸从肩膀一碰而落,好端端一块黄玉,碎了一地。调查员噤若寒蝉,齐音放开他,上前一步:“长官请息怒。江扬中将毕竟有江家做後盾,他只是个调查员,哪里能撼动军级长官。”
“滚!滚远!”
齐音知道这跟自己无关,使个眼色,调查员之一两腿哆嗦著出去了。
彭燕戎愤愤地拧他的茶杯盖子,却反了方向,塑料盖哪里经得起一个军人盛怒下的力气,生生断开,锐利的边角割裂了他的手,顿时血流满了桌上的汇报材料。齐音只是叹气,从容地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细致地给他抱扎。彭燕戎始终不能平静,把江扬从头骂到脚,期间齐音不说话,一直不说话,奇怪的是,彭燕戎渐渐消了气,最後看著齐音的眼睛:“你一定还知道什麽。”
“下官不知道了。”齐音轻声说,把医药箱放进柜子里,铜锁轻弹。
彭燕戎站起来,在窗口活动肩膀,审视著自己的缠纱布的手:“你不过是想要苏朝宇做左右手,其他人,何必这麽在乎?”
齐音隔了几步站立,笔挺坚定:“人人都活得不易,长官。迪卡斯一行,江扬已经不再是神将,您何苦……”
“这是我的军!”彭燕戎砸窗台,“我花了多少功夫打磨它!”
齐音依旧默默站著。的
彭燕戎知道什麽叫“覆水难收”,更知道身处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想尽力挽救,却越来越没有方向。“你到底想要什麽?”他忽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盯住齐音。
“请您准许下官告老还乡。”
秋日的阳光把屋子里的一切刷成暖色,齐音被海风吹得干裂的皮肤正在逐渐恢复红润,他深邃的眸子也骤然温和起来。彭燕戎久久地看著他,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他并不如意,而齐音只是这样踏踏实实地跟在他身边,从最初一声“长官”开始,一同行便是从少年到中年。他揉揉太阳穴,忽然觉得手上的伤口疼得要死,因此高高昂著头:“不想跟著我了?”
“不。”齐音微笑,“您最知道,我若是退役,断然不会接受任何军方的二次雇佣,下官只想养老。”
彭燕戎想了想,苦笑:“也好,我自己做事,反倒少了牵绊。”刚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两步走到齐音面前:“原来你是要苏朝宇接替……”这个词让他难受,话到一半,倏地摁下。
齐音不卑不亢地点头:“是,长官。”
彭燕戎扬手要打,齐音却一点儿都不躲──他知道这巴掌起起落落几十年,从来没有真正打到自己。果然,彭燕戎一字一顿地骂道:“你算计了多久?在江扬那东西的基地住了几天医院,你就……”骂道这里,长久以来的宿怨新仇和同袍之间的欢喜忧伤一起涌上心头,竟然再也骂不下去,只听齐音清清楚楚地说:“苏朝宇勇猛果敢,踏实肯干,胆大心细,单兵素质好,家底又清白,您放心,江扬肯重用的人不多,苏朝宇能跟他去海神殿,下官也会训练他跟您忠心驰骋。”
说话间,窗台上一朵花落了几片薄如纸的瓣儿,彭燕戎怔怔地看著,再抬头,果然,天蓝得不真实,高远又触手可及,齐音站在身後,永远不急不缓的声音,始终独一无二的信任,彭燕戎知道,只要他说不,齐音会毫无愠色地回答“是,长官”,然後继续他的军旅生涯,但是彭燕戎有些烦了,关於这种上下级之间暧昧又疏远的关系,关於所谓名利善恶,像是宴会上从来没有变过配方的酥皮蛤蜊汤,浓稠黏腻,色香味俱全却让人一直想躲。
“就这样吧。”
“谢谢长官。”
“告诉我你知道的。”彭燕戎的声音有些冷。
齐音的身子抖了抖,想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来放在窗台上:“这是最後的筹码。”
彭燕戎心满意足地淡淡笑了。
遥远的边境基地里,苏朝宇和肖海康源他们一起散步,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透过露台看看挽著苗真上楼的秦月朗,又看看墙外若隐若现的一抹海蓝色,摔了第四个咖啡杯。“没事没事。”安敏苦笑著冲程亦涵摇摇手指,“我特意换了一个树脂的!”程亦涵摇头进屋,继续和慕昭白联机玩大型推理游戏,凌寒则躲在路边吻别情人,把一口袋复合维生素之类的药放在林砚臣手里:“我爹那边的医药费多的用不完,快替我分担些。”林砚臣翻腾了一阵子,惊叹情人的细致和全面,却不留神找出一盒安全套来:“这个也当药开的?”凌寒早笑著走远了。
如此美妙的午後。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66
大家都不愿意故意抬头看看晴天,没事找事地忧心要下雨,所以,地平线上那块被忽视了的小黑云,愤愤地加快了脚步。
第二天一早,天气就阴下来,冷风从衣袖里一直灌到心口。边境基地今年要集体换新冬装,由于近期这些事情耽误来去,江扬迟迟没有让人去验收清点,后勤部门知道指挥官心情不好,便一直拖着,没想到一场寒风把最后的秋暖突然刮走,冬天来得前所未有得早。后勤部分这才忐忑地把事情上报到程亦涵那里,江扬自然是愧疚万分,一面下令提前15天换装,先穿旧装保暖,一面又派了一倍的人手清点分发新装。
早晨10点,天色竟然越来越暗,江扬只能违反节能规定,拧亮了自己的台灯,持续不断地写他的思想汇报。大本子看起来轻薄,可惜写起来实在让人恼火,不但逼着江扬一次次回想那种难堪,更需要他把官话套话假话说成千上万次。虽然程亦涵揽走了所有的文案工作,但是江扬只写这个也很郁闷,几次都愤愤地停笔,四处找咖啡没有,找水果也没有,只能拿着养胃茶一杯一杯地灌。右眼有些异样,江扬揉了揉,接着写。
11点,安敏把香菇滑鸡粥送到办公室来,江扬跟他逗了几句。眼睛的异样消失了,江扬凝望窗外,云层压低,景色隐没在昏暗里。11点20分,正吃着午饭的江扬忽然捕捉到了那种异样的感觉,是右边眼皮底下有个蓝色的小点儿在不停地跳。
糟糕……他第一反应是胃出血的副作用,程亦涵曾经告诉他,如果你看到幻影,不是视神经有问题,就是大脑里有肿瘤。显然,这样正误掺半的医学普及并没有吓住江扬,他冷静了一下才发现,不是幻觉,是右侧真的有个蓝点儿在跳——右边脚柜上方备用通讯器的指示灯——跟许多虚设的指示灯一样,它从来没亮过,江扬发誓,他甚至不知道线路那头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一定是江家的嫡系军官,因为这个备用通讯器是应急、求助和进行必要的高级秘密谈话的。
他想了一下,先打开了录音功能,才接通:“江扬。”
对方没有说话,但是传真机忽然响起来,吱吱呀呀一阵子,吐出一张纸,是一份军部关于加强士兵非战时思想工作的学习通知。江扬颇感无聊的时候,线路那边传来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处理好之后,送到我桌上来。”
“是,长官。”这句话比较清晰,能听出是对方通路的主动联系者,一个温柔甜美的女声,标准的下属口气,因为回答完了之后,通路里立刻传来了噼噼啪啪敲键盘的声音——是个女文书。
江扬回想了一下下命令的人的声音,不由心头一震:齐音中将?难道……这是第四军指挥官秘书办公室?他毫不迟疑地抓起内部通路:“慕昭白!”
女文书那边响起碎纸机的声音。
慕昭白在2分钟以后就开始检查那份通知了。“这是去年8月的通知,老大,”他扫了一眼,“没有译码埋伏,完全是通知复件。”
“不对。”江扬敲敲桌子,小声地说,“找!”
慕昭白一溜小跑回到综合情报处,因为这个副本只有一个,因此用显影剂格外小心,大家在十几分钟内用最简单基础的所有方法判别了一遍,毫无收获。王晓玥端着她千古不变的大茶杯在放大投影面前愣神,最后突然大声说:“直尺,直尺!”她放稳了茶杯,踩着脚凳站在投影前,用钢制米尺一行一行比过去,最终,她释然微笑,跳下凳子,在那份通知的若干字上开始用红笔打圈。
“少……校……旧……”慕昭白顺着看过去,“事……漏……于……”
王晓玥的最后一个圈打在报告末尾,那句话是说,第四军彭燕戎上将代表军部高层做了关于加强思想工作的长篇报告。
“彭。”慕昭白看见了最后一个字,拎起报告跑步上楼。
江扬的脸色非常难看,盯紧了红圈一语不发。蓝色的通路始终保持顺畅,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于是强笑着说:“通知读懂了,就照办吧。”来自第四军秘书办公室的通讯立刻中断,蓝色的小灯安静下来,程亦涵、秦月朗等人也陆续过来参加会商。江扬不确定地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结果很令他吃惊,江瀚韬元帅想了一下说:“是卢立本的旧部下,我们在第四军的眼线。”
“这么说,我这里也有……”江扬咬了咬唇。
“也有,支走了几个,但以后还会有替补。”江瀚韬元帅说得很轻松,“想好怎么办了吗?”
“请您放心……”江扬的一个“长官”刚要出口,就被程亦涵一个眼神生生堵了回来,他慌忙改口,“爸爸……”
江瀚韬元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事情完了之后,我从这边给你办一个月休假,必须回来。”
江扬的心跳加快了一拍,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礼貌地回答:“好,事情结束了我就回去住。”
“胃还疼吗?”
江扬深呼吸,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好多了……爸爸。”
江元帅抱歉地笑了笑,苦涩又无奈,“生气,想骂你,但又心疼。”他顿了顿,柔和地说:“对不起,儿子,之前我一直不知道。”
江扬赶紧低头看自己写检查的大本子,掩藏自己与往日不同的表情和心情。秦月朗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找咖啡,程亦涵则没表情地敲了敲手表。“爸爸,我很好,请您放心,还有……”江扬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那天是我不对。”
“好了,休假跟我去看个花鸟博览如何?”
“没问题,爸爸。”江扬轻声回答,继而礼貌地挂了电话,那个瞬间,他略带憧憬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一拍桌子:“谁说的?”
程亦涵叹了口气:“难道不应该让家里知道吗?”
江扬死死盯着秦月朗,却吼给程亦涵听:“我下过命令!至少,应该由我亲自说。”
“可您不会亲自说,长官。”程亦涵赌了一句。江扬瞪他,程亦涵大无畏地瞪回去。
屋子里没有咖啡,秦月朗只能放弃,玩味地看着江扬的表情。
“哼!”江扬愤愤坐下,把那张通告扔在茶几上,“这是第四军秘书处某个自家人,估计是个小文书,传来的信息。小慕说一下。”
“红圈里的字,每个都比正常排版下沉了0.8mm,粗看只是普通通知,没人在意,也算是密码吧,破解过来就是,苏朝宇少校和庄奕的旧时关系已经被第四军掌握。”
“苏朝宇在行动中,又有‘迷路’事件,因此推之于泄密,完全顺理成章。”程亦涵笔记。
江扬拧起眉头:“这是针对苏朝宇本人吗?我怎么看是冲我来的呢?”
“典型的声东击西。打击苏朝宇,即使对他用刑,他也不会说什么,再说,所谓泄密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如果苏朝宇招供,那太好了,要的就是让他供出你。”秦月朗模拟了第四军的思维,却自己停下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慕昭白的笔不出水,气极了把它拆开使劲儿甩,边甩边咬牙说:“我一直不懂,老大,第四军为什么要搞出这么一件事来,难道伪造证据很简单?这是卖国啊,老大,实情,你砍头;诬告,老彭砍头。”程亦涵暗地里踩了他一脚,慕昭白吐吐舌头闭嘴了。
秦月朗用小勺尝了一点儿程亦涵用来给养胃茶调味的乌梅,眸子放光,拿了一整颗吃。酸甜的触觉刺激下,他忽然悟到什么似地,看了江扬一眼。江扬早有心理准备,见状只能拿出那天和罗灿交谈的要点给他们几个人传阅。
秦月朗年长,经验多,自然是第一个读的,扫了一眼便丢给程亦涵,慕昭白凑过来跟他顶头看,惊得连呼吸都停了。
“这是必打的仗。”江扬十指交叉,紧紧握在一起,皮肤绷在骨节上,“弄不好,比死在迪卡斯的人多。”程亦涵握着慕昭白的手,没什么表情,但是他知道,此后的无数天里,他就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江扬想了一会儿,走到窗前看下雨了没,又走回来,坐定,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阵子,终于抬头的时候,竟然是一脸笑意:“将功赎罪,让我们把迪卡斯之行里,基地丢掉的福利补回来。”
秦月朗谨慎地问:“主动出击?”
“难道还要像最开始一样如履薄冰吗?”江扬像个元帅一样反问,只这一句,秦月朗能感到他的外甥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和信心,总被剪去指甲、甚至威胁了生命的狮子,却绝对不会姑息在自己领地上有违常理和道德的任何一件事。
“程亦涵做一下具体的营运纲要,秦月朗请帮忙联系首都,请求元帅的私人意见和其他援助,慕昭白拉网,在军部大局域网和我们所能达到的第四军网络里密切监视相关的信息,凌寒和林砚臣那边,我会通知重点维护罗灿和参加试验的那个班。”江扬站起来吩咐着,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出令人折服的王者之光,锐利却留人余地,果敢却步步谨慎,能纵横也能沉敛,会宏观全局亦可思虑整体——他知道自己不用再沉默地接受阴谋的安排,身为指挥官,他希望自己能够心无挂念、手足无缚地反击麻烦而不仅仅是解决它。“另外,通知警卫部门监视苏朝宇的行踪,不要让他来见我,尤其不要站在官舍大门口!”
“江扬!”程亦涵提高声音,生硬地咳了一下。
“我不是怄气。”江扬叹气,“认定了拿住苏朝宇就是拿住我的人,只是觉得苏朝宇是我的嫡系而已——很好,他不是。让他和所有军官一样,我再重申一次,不要让他再站在我家门口!”
程亦涵挑眉毛:“江扬?”
江扬终于让步:“我今晚会跟他谈明白。”
大家都准备离开,江扬咳了一声:“秦月朗上校?”
“下官在。”回身,立正,保密距离以外。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67
程亦涵皱眉,挥手赶走情人:“快离开,别添乱。”
舅舅和外甥对视。江扬相信,如果有场工拿来人造黄沙的话,他的怒火一定会像绝世武林高手的真气爆发一样卷起千层碎粒,把秦月朗埋起来,这样他就更可以嫉恶如仇地站在沙堆上,用剑指着对方多管闲事的嘴巴,平静而冷漠地问:“是不是你告密?”
秦月朗大无畏地点头:“我对你负责。”
狡辩……江扬咬牙切齿,手起剑落,直刺眉心:“太过分了!”
武侠故事里,大侠远去的背影后面,代表罪恶的尸体接受斜阳的冷视,而现实里,秦月朗走过来揉了揉江扬的头:“逞强没好处,乖。”
江扬被眼下的事情烦得要死,只能无力地挥挥手,驱赶这个关心他、爱他、充满了责任感却又偏偏不懂对自己的爱负责的小舅舅。
47 困顿之後
明星要吃的特殊配方的狗粮没了,苏朝宇被罚了工资,医疗卡里没钱,只能取了现金去医院里开出来。正扛著两袋十公斤的狗粮走到街心花园,秦月朗把他揪住:“小分队领冬装和新设备了。”
苏朝宇执著地扛著狗粮,从大袋子间露出海蓝色的头发:“小京盯著呢,放心吧。”
秦月朗要接过一袋来,苏朝宇躲了两步:“千万别!元帅副官,您给我扛狗粮,实在是……”秦月朗哼笑了一声,跟在後面。他知道苏朝宇是请假出来的,假条还在自己口袋里,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只是把狗粮堆在阳台上,又给酣睡的明星旁边开了一只小型暖手堡就锁门继续回去上班,秦月朗依旧跟著:“歉疚了?”
“嗯。”苏朝宇点头,“明星本来好好的,若谷最喜欢它。”
“找到新搭档了吗?”
“九月。”苏朝宇笑笑,“一条高脊背的小型山犬。”
“名字不错。”秦月朗也笑笑,两人就这麽保持著诡异的客套一路从住宅区往指挥中心大楼走。期间,苏朝宇看了秦月朗两次,对方都若无其事地回视,苏朝宇想了想,最终深深叹了口气。
秦月朗故意问他:“怎麽了?”
“在揣摩你的心思。”
“唔,蓝头发的巫师。”
“这你也知道?”
“罗灿告诉我的。我在想什麽?”
“那得有个交换。”
“你跟江扬也这麽讨价还价?”
“偶尔。”苏朝宇微笑,胸有成竹,“换不换?”
“换。”秦月朗驻步。
“我要见江扬。”
“这个简单,成交。”秦月朗笑。
苏朝宇把他打量了一个遍,模仿著对方的语气徐徐开口:“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件事我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呢?”
秦月朗的眉尖动了动:“我现在决定告诉你。我也有个条件。”
“霸王条款!”苏朝宇说,“在你没有兑现我的奖励之前,我怎麽会再许诺出去什麽呢?”
寒风过,秦月朗大衣领子正色道:“你必须答应!”那语气立刻像利剑般直直戳到苏朝宇心里去,苏朝宇一怔,从对方眸子里读出了紧急的意味,只能点头。
“你能做到冷静吗?你是聪明人,只是没学会三思而後行。”
“迪卡斯之後,我会对任何事冷静。”苏朝宇一字一句。
秦月朗的办公室里,苏朝宇的脊背紧紧贴著沙发,全身肌肉都是紧张的,他面前的热水已经变成凉的,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汗。
“整个局势就是这样。”秦月朗在转椅里打了个圈,“咱们这边,你是最大嫌疑人,但矛头所指却是江扬。纳斯那边,你旧情人是最大嫌疑人,矛头所指是江扬收买你卖国。唔……”他翻翻档案,“你的军衔升得太快,这就是收买你的诱饵。”
苏朝宇目不转睛地盯著空气瞧,仿佛能看到纳米级别的东西那麽专注。
秦月朗摁了摁电子相框的调节,风景变成了卢立本,他也专注地看著,许久,仿佛两个人根本是在不同空间里一样。
苏朝宇终於决定开口了:“江扬想反击的事,元帅怎麽看?”
“自然是同意。第四军欺人太甚,自己的气数也到了尽头,若此次泄密真的像罗灿说的那样,是第四军……”说道这里,他忽然提著半口气停住了,半晌才缓缓吐出:“算了,希望这根本是子虚乌有。”
海蓝色头的少校肘撑著膝盖,十指指尖相对:“我想和元帅通电话。”
“苏朝宇,你要干什麽?”
“我想和元帅通电话。”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不冲动。”
“当然,我现在很冷静。”话音刚落,秦月朗走过来,俯身盯住他:“让我看看你冷静的脸。”
苏朝宇抬头,和秦月朗眸子相对,两个读心高手互博了一阵子,终於承认水平相当。秦月朗把电话放在桌上算是妥协:“说什麽?”
“只想问问元帅,上次他的话,是不是到了如此关节,仍然有效。”
这种质疑元帅承诺的事情,大概天底下只有苏朝宇一人做得出来。秦月朗暗自想著,不过也难怪,这种大家族之间的势力争斗无时没有,就连他这种看多了也经历多了的人还会觉得心惊,更何况苏朝宇。这个人从小就是长在最普通的百姓家里,即使刚刚把元帅叫了爸爸,但仍然保持著自己的真性情,算是难得,也算是棘手。他莞尔:“不怕你爹骂你?他说过的事情,怎麽会……”
“任何事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68
秦月朗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调侃换成了威胁:“喂!你想干什麽?”
苏朝宇反瞪:“你是哪一边的?”
秦月朗沈吟了一下:“目前,江扬那拨。”
“那我不会告诉你。”苏朝宇绝然。
秦月朗在沙发上舒展身体:“把我拉进你的阵营去。”
“刚听你说的,江扬是好指挥官,想到了一切,但是他想不到自己。”苏朝宇苦笑,“他以为不跟我谈就可以在这次风波里至少把我被他收买的嫌疑洗脱掉,太天真了──他做得到吗?永远不见我,不跟我谈?”
“你又在赌江扬的爱了。”
“错!”苏朝宇猛地转头,“为什麽第四军要用我,而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凌寒?亦涵?砚臣?你?他们知道我是嫡系,他们知道江扬做不到放弃一个部下。”
秦月朗眯起眼睛,心里微笑:很好,继续,小冠军。他上午结束会商之後,确实是想要给元帅打个电话,江扬虽然勇敢,却毕竟年轻,在这些斗争里,经验值决定一切,秦月朗不想让自己的外甥吃亏,又不想以代劳的身份教他如何去做──总有一天,他需要独自一人面对所有恶毒的中伤。
“在迪卡斯,江扬知道什麽是我做不到的事,就替我做。现在,我知道他做不到什麽,我会替他。”
秦月朗拨号,然後打开了办公室套间的门,做了个“请”的动作,并且飞快地附耳:“现在我跟你站了。”
傍晚时候,天已经阴沈到快要整块地掉下来,一路坐车回家,程亦涵从後视镜里盯著江扬的表情:“会顺利的,长官。”
江扬喟叹,随即收起了慕昭白那边送来的相关资料,然後嘱咐司机:“在卫戍区和D、G、B、K防区转一圈再回去。”
程亦涵从保温杯里倒了一些热水给江扬,把空调拧大了一些:“胃好些了吗?”
“你不是天天盯著?我很乖,按时吃药,一天八顿饭,几乎都是不用怎麽消化的,多睡,早睡,不生气……”
“好了好了,就为了不生气,你就干脆不和苏朝宇谈?”
原来是预谋好的问题。“还有什麽好谈?大家都好好地活著,世界一片光明。”江扬笑道,“不是必须要闹起来才行吧。”
程亦涵轻微地撇嘴:“恕下官直言,苏朝宇少校站烦了,直接破门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最好趁我睡下了再来。”
程亦涵愣了一下,不厚道地低低笑了一声。向来善於保守秘密的司机世代都为江家服务,江扬几年前就开始带苏朝宇回家的事他当然是整个基地最先悟出来的,此时看见平日里严肃到被人称为“扑克脸”的副官都忍不住了,好奇之下竟然忘了转弯,黑色的大奔驰只能退了几步重新起跑。
从B防区出来,雨点已经转成雨帘,江扬看不清周遭,只能作罢,司机稳稳地把车开回去,走到了家门口,就要进车库,江扬忽然叫:“停车!”然後就摇下了车玻璃。程亦涵不解地回头,一眼就发现目标,登时也愣了。
苏朝宇拎著他的经典款公文包站在围墙外的一棵行道树下,本就是深秋,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哪儿还有避雨的功能,加上这秋冬的雨格外冰冷,打在身上,能从皮肤一直冻到骨髓里,本来还能绿几日的树叶也撑不住了往下掉,苏朝宇一身单衣就站在那里,哆哆嗦嗦,浑身早就湿透了,头顶上还贴著树叶,看起来异常凄惨。
江扬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意外发现,没有雨──他歉疚地转头,程亦涵没什麽表情,静静撑一把伞,从前门下车,已经站在身边。“我马上就进屋,一定一定!”说著,就大步朝苏朝宇走去。
程亦涵绕进後座里,边吩咐停车边脱去了湿了半边的大衣,把江扬扔在那里的文件夹都整理好,又吩咐人煮姜茶,拿伞出去接两人。自己屋里很温暖,他换了家居服,想著隔壁两个人终於可以好好说话,反而觉得这场雨下得不错。
旁观他人的爱,一种让人很放心、很舒服的感觉从心底伸开手脚,酥酥麻麻地爬到指尖,程亦涵忍不住去拨那个熟悉的号码,没想到手机突然叫起来,点通灵犀的瞬间,他挂好耳机,轻声说:“昭白。”
48 转机之前
苏朝宇冻得直哆嗦,摸什麽都觉得是烫的。江扬抬高空调的温度,给他热水,又在杯子外面裹了一层手巾。苏朝宇固执地站在那里,小口地抿水,江扬从衣柜里找出苏朝宇之前留在这儿的换洗衣服,又递过一个大浴巾:“换上,我下楼端两碗粥上来。”
窗外雨渐渐小了,苏朝宇脱下湿漉漉的军服,忽然觉得这雨是注定要落下来的。江扬写检查的大本子平摊在桌子上,应该是前一次写完了就没再动过,整齐端正的字一行行排列,那根跟苏朝宇随身的一模一样的水性笔躺在折页中间,大本子基本上用掉了2/3,胜利在望。
他脱掉贴身的背心,开始擦身体。
他看著电子相框里自己的笑容不断变化。
他心里说,江扬对不起,我太害怕失去,结果竟然差点错过我最怕失去的你。
江扬进屋的瞬间就愣住了。苏朝宇摆好了标准的姿势趴在沙发上,藤杖放在脚边。他赶紧把粥碗放下,又锁了门才呵斥:“你要干什麽?”
“对不起,长官,下官是要为自己的错误领罚。”
琥珀色的眸子一震。
“私自带部下闯入迪卡斯,任性地以为自己都能行,为了解救一人却几乎搭上全队的性命。”苏朝宇一字一句地复述自己检查里的条条框框。
江扬展开衣服搭在他身上:“我们换个方式谈谈。”
“不。”苏朝宇很坚决,“我只想让您知道,无论发生什麽,今晚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而且心甘情愿接受任何惩罚。”
“我不想罚你,朝宇。”江扬轻轻皱起眉头,“藤杖只是我让你知道军队生存残酷的第一课,我不想让它成为我们之间解决问题的主要方式。”
苏朝宇很平静。他侧过脸来看著江扬,海蓝色的眸子里有对预知的坦然和对未来的担忧:“我很抱歉,江扬,我说过自己不愿意做你保护名单上的一个人,但是我发现,实际情况是,我给你找的麻烦你能救我,但是,如果是你有了麻烦,我却束手无策。”
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沈沈叹了口气。雨已经停了,一点一滴的房檐水落在玻璃上,夜幕降下来,除了远处昏黄的灯光以外,窗外朦胧灰暗,像另一个世界,陌生却让人无法抗拒。“朝宇,朝宇……”他把面颊深深地埋进两手之间,好一会儿才重新正视自己的小兵的眼睛:“相爱是互相分担,朝宇。我很抱歉,把你拖入江家为了生存而不停止的阴谋里。”他凝视自己的指尖,仿佛上面有生命的密码,“这次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算计到我这里来,那些所谓的,你的冲动任性,只是替我分担了原本准备强加给我的失误。”
苏朝宇抿了抿唇:“可是……”
“没有可是。有时候我想,我为什麽爱你。”江扬浅笑,“并不是因为你肯乖乖趴在那里让我打、被我掌控,事实证明你从来没有服气过,也不准备服气。你有独一无二的性格,朝宇。你敢做那些我想做却永远都不敢做的事。”他的笑容苦涩又甜蜜:“我只有从你身上才找得到另一半自己。”
“可是我算计了你的爱,江扬。”事到如今,苏朝宇坦诚而直白,“所以我来道歉,接受惩罚,你说过,这是家法,我的小兵。我算计了你的爱……”忽然有种从心底升起的悲凉,苏朝宇觉得世界昏暗而令人窒息,想到即将来到的和已经知晓的,他想退缩,为他算计了爱人的爱,为雨天里撑起的伞,为以後的万里豔阳。
江扬蹙眉:“我早已经接受这个道歉了,朝宇。”
“长官,”苏朝宇扯掉盖在身上的衣服,“我有四条错要认。希望用一次彻底的惩罚交换您的原谅和理解。”
江扬真的不想动手。他爱苏朝宇,倾尽全力地爱,尽管这份爱让他步履维艰,但是他依然要维系它。
苏朝宇希望江扬狠狠地打他,为这些过错,也为明天。他没有选择,他爱江扬,倾尽全力地爱,他甚至想过为了这份爱,放弃二十几岁生命里一直在追求的东西,他甚至要辞职,跟江扬一起,过那种单纯的,有爱的生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69
不是角力,不是牵绊,江扬和苏朝宇用近乎艰难的方式同行,之所以还信念执著,只是因为爱,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深知苏朝宇的固执和别扭,最终,江扬拿起藤杖:“好,四条错,让我们一条条说。”
苏朝宇沉吟了一下,深呼吸,“第一,擅离职守,不计后果,陷同袍于危险,缺乏领导者的大局观。”
江扬扬手,却只有一半的力道,他是真的不忍心:“你已经为此受到了惩罚,可以了。”
“第二……”苏朝宇并不是疼得不可忍受,却因为担心而声音颤抖,“海神殿之行和零计划任务让下官被运气蒙蔽了。过度骄傲自信,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太天真,太单纯。”
江扬咬着唇,扬手,心里却难受:苏朝宇,苏朝宇!太天真?我在要求你扔掉天真,用跟我一样的方式过活,难道,你不会觉得疼?
苏朝宇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都会心里很难受,他的指尖冰冷:“第三,长官……”他歇了几秒才继续,“下官撒谎、算计了您。”
第三下真的狠,江扬深呼吸:“苏朝宇,你记着,你永远可以算计我,但是,我希望你的赌注不是自己。这一下才是真正的惩罚,为你搭上自己的性命。你可以说我自私又冷漠,但是在爱情前面,我看不见别人。”
眼角湿润的,苏朝宇觉得呼吸艰难。他看见眼泪落下来,为释放疼痛,也为弥补过错,已经发生的,将要发生的。
他攥紧拳头:江扬,我爱你。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爱你。
“第四,私人原因,我算计了你的爱。”
江扬的手腕一抖,不小心地,藤杖狠狠一转,几乎掀起一层油皮,苏朝宇痛得逃都来不及,只是紧紧蜷起来,江扬从来没有失手过,只因为这一句话,却立刻失去了所有的镇静。
这不是算计……他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呼出的气总是颤抖的。朝宇,我爱你,只要你好好活着,我爱你,只要你活在身边,我倾尽全力爱你,哪怕只是让你感到多一份安全,那些到手的幸福,真的不是像诅咒一样,必然失去。
终于,他扔掉藤杖,展开浴巾把苏朝宇包起来。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此刻能感受到四条令人难受的伤在身体上肆虐,因此轻轻发抖。江扬抱着他,吻他的额头:“就此过去吧,朝宇。”
“对不起,对不起……”苏朝宇环住江扬,紧紧地。那是他最真实最温暖的梦,睁眼闭眼永远都在。他怎么舍得伤害,他只是太想珍惜,哪怕有一丝失去的可能,他拼了命也要维护。
“你活在过去,朝宇。你甚至用超量的训练、疼痛之类的东西强迫自己落进现实,”江扬推开他,冷静地说,“但人不能活在过去。我们迟早要分开的……”
苏朝宇惊惧地看着。
“你早死,或者我早死,”江扬强笑,声音已经哽咽,“我们没法陪伴彼此完完整整的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我只是……”让几万士兵仰视的指挥官捏了捏鼻子,继而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我只是请你不因为害怕过去的悲伤重演,就放弃了所有的幸福。”
“我不会,江扬。”苏朝宇勾着对方的脖子,“再也不会。”
江扬吻他。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相信,我爱你。”
江扬身子一震,尽管有些奇怪,依旧说:“我答应,无论发生任何事,请相信,我爱你。”
苏朝宇似乎得到了莫大的支持,转移话题:“那晚我不该和你吵架,把你吵进医院了。”
“本来就是病根,迟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江扬微笑,“少操心我,操心你自己。军部已经查到了庄奕,矛头立刻就指向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去做审查,也绝对不会疏远你以达到自我洗脱的目的。”
果然!苏朝宇心头一紧:“你又要独揽所有的责任。”
“我的职责。”
“这是泄密案,江扬,你一人之力,举不起这么重的杠铃。”
江扬用毛巾擦去苏朝宇额头上的冷汗,扶他用舒服的姿势躺着:“大风浪总会来。这是敌手要我牺牲了你再损失自己。”
苏朝宇心里暂存一丝希望:“这是个狡猾的命题。否命题是,不按照敌手的规矩玩,你会牺牲掉全部的自己。”
江扬没说话。他在心理默认这件事,既然所有的责难都是因为江家的缘故,那么何必让苏朝宇他们跟着无畏倒霉?江扬找到了另一半自己,他要做孤单英雄,跟苏朝宇一样,带仅属于自己的一切,近乎无畏地站到枪口附近去。此刻的他单纯地希望,能用自己换来所有人的平安,尽管他知道,这个概率小到令人鄙视。
“休息一下,我去把粥热一热。”江扬心虚,飞快地转移话题,希望苏朝宇能被疼痛骗过,暂时犯个迷糊。他去卧室里拿乳液,临走的时候没有忘记把苏朝宇包裹得严严实实。
海蓝色眸子的小兵说:“江扬。”
琥珀色眸子的长官驻足:“我在,我会一直在。”
苏朝宇说:“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49 告状
那天晚上,江扬抱着苏朝宇睡。他知道基地里还有不知名的调查员默默潜伏,搜集他宠爱苏朝宇的所有证据,但是他顾不得了,他把苏朝宇环在胸口,一遍遍地说爱。苏朝宇吻他,他回吻,两人都紧紧抱住自己在世间最美的梦,沉沉睡去。
一觉到天亮。
江扬醒来的时候,苏朝宇已经不见了。他迷蒙里记起自己确实狠狠打了苏朝宇4下,便觉得有些愧疚。“大概是难受,起来找乳液了吧。”江扬披上睡袍去洗漱,然后下楼吃早餐——苏朝宇始终不在。
如常的早晨,除了爱人不在身边。秋雨过后,天气冷得可怕,江扬把自己裹严实才钻进车里,到了办公室更是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杯热乎乎的养胃茶。他真是疼怕了,胃出血和胃镜这两个名词,让他觉得恐惧,更恐惧的是,他不希望自己的生命被限制在诸多的条条框框里。自从和父亲缓解了矛盾以后,江扬忽然开始知道爱惜自己,忽然明白了自己并不仅仅是一个元帅最亲近的下属,也是一个大儿子,可以哭可以痛,应该享受肆意的爱。
上班时间,程亦涵神色如常地进来问好,然后转去自己的副官办公室。江扬给苏朝宇打电话,对方的手机关机。正值上午的训练时间,江扬想,他那个拼命的情人一定正在操场上伪装若无其事地热身,然后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加量——他有些心疼,开始走神。
可惜,这没有维持多久,程亦涵突然破门而入:“长官!”
一张军部的正式传真落在桌面上,来自风纪委员会的审核处,内容非常简单,希望江扬在明天上午10点准时来到首都参加听证。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沉吟了一下:“听证?”
程亦涵面色惨白地摸出另一叠纸,是标准格式的申诉状复印件:“有人状告您虐待下属,已经立状调查了。”
“哦?”江扬耸肩,接过申诉状:“是谁?”哗哗两下翻到最后,一个熟悉而清晰的签名呈现在眼前。
苏朝宇。
江扬合上状纸,平静地坐在转椅里,缓缓地说:“买机票。”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70
程亦涵咬着唇:“江扬……”
“今晚飞。”江扬很安静地站起来,努力稳着脚步去倒水。程亦涵赶紧帮忙,这样的长官让他觉得恐惧。江扬一掌把副官推得退了几步,自己的手指却颤抖地摁不下出水钮。僵了十几秒,程亦涵听见江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他倒了一杯温水给江扬,对方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就放下,许久,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似乎才勉强双手撑着桌子沿儿站住,清晰地说:“为什么?”
程亦涵无言以对。
江扬用手死死抵着胃部,无力地倚着茶柜曲了身子:“为什么……”
程亦涵在办公室里手足无措的时候,秦月朗进来,立刻反锁门,又关掉了程亦涵桌上的所有通讯设备。“是我送苏朝宇走的。”他的声音,比江扬刚才还冷静。
这下轮到程亦涵胃疼了,他怔了3秒,立刻要拨江扬的电话,却被秦月朗即时擒拿住,直接卸掉了手机电池。
“您也不理智了!”程亦涵浑身都在颤抖,“您在干什么?您清醒吗?”
“当然。”秦月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型的录音笔,把外放拧到最大。程亦涵被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有些懵,干脆没说话。录音记录一听就是从手机内部转录的,程亦涵知道军部配发的高端手机都有很强的一键记录功能,内存卡也大得惊人,秦月朗会把这段对话单独存在录音笔里,只能证明,为了保险起见,为了谨慎安全。
外放的声音很小,秦月朗把它拿到程亦涵的耳朵边,在细微的电流声里,程亦涵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我只想问问您,矛和盾的承诺是否有效?”
“有效。”
“江扬已经走到了最难的时候,我想帮他。”
“如何?”
“江扬做不到的,我来替他。”
一阵沉默。
“你已经想好了江扬做不到什么,对吗?”
“是,我很清楚。”
“那就去做。矛足够锋利,我相信,盾足够坚韧,也请你相信。”
“可是……”
“有顾虑?”
“是,可能会……呃……彼此伤害。”
“你们彼此相爱吗?”
“当然。”
“那为什么惧怕伤害?”
“迪卡斯这次……”
“错了,儿子。你不是一个会把一种错犯两次的人。”
“我只是怕无可挽回。毕竟我爱他。”
又是一阵沉默。
“有的方面,我比你了解江扬。相信他。”
“好,我会带着完全的信任去做。您的,江扬的。”
程亦涵保持着迷茫的姿态。秦月朗把录音笔关掉,一字一句:“不许告诉江扬。”程亦涵抿了一下唇,慌慌张张地跑到窗口拧开闩,一阵冷风透进来,秦月朗自然地找了个吹不到的角落坐着。程亦涵站在那里深呼吸,把冷空气吸进肺里,再吐出温暖的二氧化碳,他觉得自己就像医学院的的大型化学试验仪器,把含混的变成清晰的,把复杂的变成简单的。
“儿子?”他难以置信地转过来,两步走到秦月朗身边,“元帅和苏朝宇?”
秦月朗只是点头。
“世界真是乱了。”程亦涵从桌子上抓起一只大笔记本,居高临下地站在边境基地副总参谋长秦月朗上校面前,坚定地说:“我什么都听见了,我会告诉江扬中将,我是他的副官。”
“程亦涵!”秦月朗忽而厉色,让程亦涵吓了一跳。论辈分,秦月朗也是程亦涵的“小舅舅”,年长不说,经历多,行事作风上更稳妥凌厉,虽然程亦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副官,但是军衔确实低一级,尤其他知道,秦月朗这个人虽然看起来风流不羁,十足纨绔子弟的模样,但实际做起事情来却容不得一丝玩笑和马虎,如今把自己连名带姓地叫出来,更是有几分“勒令”的意味,让人不能不听了。
秦月朗正色:“这段录音是昨天下午,我看着苏朝宇打给元帅的。苏朝宇指控江扬,算是元帅授权的行动。”
“太荒唐了!”程亦涵大皱眉头,“江扬的家法怎么可以……”
“没有苏朝宇,江扬无法自救。”
“既然对方要咬苏朝宇是嫡系,那么江扬中将完全可以逐渐缩小苏朝宇少校的职权,然后……”程亦涵翻开大本子,然后突然愣了一下。秦月朗的嘴角勾了勾,算是笑。
程亦涵打了个寒战,却不愿意关窗:“确实,江扬做不到。”
秦月朗笑意更盛。
“我怀疑苏朝宇的情绪。”
“怎么讲?”
程亦涵轻轻哼笑一声:“苏朝宇为什么找你?为什么被元帅称为‘儿子’?推溯回去,你为什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基地?”
秦月朗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戈壁石的小盒子,弹开盖,里面是整整齐齐半盒咖啡含片,他示意程亦涵尝尝,对方却因为事态严重而越发对这种小动作产生了反感,根本不表示什么,于是秦月朗从容又得体地自己含了一片,把玩着它:“你觉得江家利用了苏朝宇。”
“是。”程亦涵回答得底气不足。很明显,他相信江扬对苏朝宇的爱,却不能相信贵族家庭在利益得失和感情选择上的倾斜度。
秦月朗无奈地耸肩:“苏朝宇自愿去,他知道江扬永远没法主动屏蔽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因此,必须是他先走出这一步。只是……”秦月朗苦笑:“这一招,就连元帅和第四军那边也会跌掉眼镜。苏朝宇的办法彻底而果决,但是我不得不说,苏朝宇对自己够狠,这种事,若不是他爱江扬,若不是他个性如此,任谁也做不来。”
程亦涵正对风口,寒气让他哆嗦,让他清醒,让他冷漠。他仔细揣摩了一阵子,明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地位,终于让步:“瞒到何时?”
“走一步看一步。”秦月朗站起来,“我不准备让更多人知道了。”
程亦涵咬牙:“您这招,不逊于苏朝宇。”
“这是亲外甥,这种谎言会换来一世平安。”秦月朗主动关了窗子,然后紧紧拥抱了程亦涵已经吹得冷透的身体,“你若内心不安,只需要想着‘红茶戒指’那件事就好。”说完,竟没事一样走出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71
程亦涵软在沙发里,攥住他的备忘录,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想,作为一个好兄弟,他应该冲过去告诉江扬真相,告诉他,苏朝宇那么爱他;但是,作为一个副官,他知道泄露真相意味着什么,他应该闭嘴,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期待圆满的结局。程亦涵闭上眼睛。
在他还没出生前,布津帝国的贵族势力经历了一次大洗牌。大型宴会上,大贵族之一的少年家主向当时在位的一位法王的女儿示爱,将白金戒指放在对方的红茶杯子里。阴差阳错,女孩儿非但没有因为红唇触碰到定情物而欣喜,反而在宴会后不久就离奇地死了。本来一件刑事案,却因为牵扯多方势力纠葛而变成了互相倾轧的绝佳方式,斗争之惨烈让人不忍复述。少年家主一方落败,没人敢让他们死,只是从此再也不能抬头,于是有一天,少年的父亲亲自煮了一锅海鲜和家人共进,当天晚上,警察从别墅里收走了21具尸体,从60岁,到4岁,他们脸上带着幸福的笑,为远离了比死还痛苦的人间地狱。
程亦涵他们从小就知道这个故事,无论大人讲述的版本如何,结论总是一致的。在如苏朝宇、林砚臣这些百姓的孩子都读着寓言和童话长大的时候,程亦涵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步步为营和如履薄冰。此刻,程亦涵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忽然觉得无助。
为什么……江扬刚才连问了两次,现在,程亦涵也在问自己,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为什么?
隔壁办公室里,像是呼应一般,传来了江扬砸东西的声音。程亦涵努力说服自己平静情绪,勇敢地站起来:为了那些眼前的和手里的幸福时光,好好活下去,竭尽全力。
50 蓝与黑
与此同时,远在首都的江元帅接到了密报,说江扬陷入新一轮危机,需要请示解决方法。江瀚韬确实没想到苏朝宇的动作这么快,不动声色地接过简报看了一眼,手腕却轻轻一抖。
明晰而凶狠的伤痕排列在苏朝宇的臀腿上,军医的验伤报告表明这是设计好的打击过程,苏朝宇的字迹略显凌乱,但是能看出他清晰的逻辑和义愤的语气,他状告江扬身为长官滥施刑罚,条理分明事由确凿,他说自己再也忍不了了,要将这个道貌岸然的“好长官”的真面目公布于天下。
江瀚韬元帅尴尬地揉了揉太阳穴。苏朝宇!他短叹,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如此决绝?你这样爱着我的大儿子,肯在冰封的局面里走最难的第一步,可是……他把报告重新阅读了一遍,心中感慨无限:你对江家有多少信任,你真的以为,这是直通幸福的飞船吗?
他听见卢立本在外面整队,看见自己的实习小秘书正在玻璃隔挡后面鸡啄米似地点头听总助理训斥,他手机有大儿子的号码在屏幕上随时可以呼出,甚至,他知道现在苏朝宇应该就在隔壁办公楼的证人监护休息室里盘算下一步行动,可是江元帅只是望着桌上江铭学着种的迷你盆栽——这点上,女儿和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么像——他平静了片刻就摁下了呼叫铃:“双份咖啡,谢谢。”
而在第四军最高指挥官彭燕戎那里,苏朝宇的这份诉状就显得非常棘手了。齐音站在阳光明媚的房间里,却能感受到对面坐着的自己的上司那种风雨欲来的冰冷。
“这是苏朝宇和你商量好的计策吗?”
“不是,长官。”齐音苦笑,“下官从未有过类似的设想。下官本打算……”
“够了!”彭燕戎的脸上固执地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但是钢笔尖却点在苏朝宇的签名上,墨水汩汩而出,在纸纤维里渐渐渗透弥漫。齐音看看他的上司,又看看窗外,再看他的上司——两人的目光终于碰在一处。
那是多年以来的默契和信任,即使彭燕戎始终倨傲,齐音依然恪守一个下属的本分,他目不转睛地读取对方的含义,然后思考了一下才说:“江扬势必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现在想要苏朝宇为时不晚,只是纳斯那边……”他缓缓地勾了一下嘴角,却丝毫笑不出来,“苏朝宇和江扬撕破了脸,后果很微妙。”
彭燕戎看着那些照片,不断翻读苏朝宇的诉状复印件足足有十分钟,之后,他从抽屉里拈出一张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手指,新鲜打印出来的纸面上的油墨渗进指纹那些凹陷里,他觉得很脏。齐音站得笔直,比那些军校刚毕业的孩子还要挺拔,他对军人有种天生的敬畏和崇拜,直到自己成了军人才知道,挺拔里的眼泪和骄人背后的血腥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他已经位居中将,此刻只想给彭燕戎找到一个足够勇猛智慧的接班人,然后远离市中心,在风景区附近买一套小公寓,和小区里那些真正的老哥们老姐妹们,听听曲子,聊聊天。
彭燕戎擦干净了手指便拉开抽屉,里面是两个文件夹,左边的是蓝色,右边的是黑色,他把手指放在黑色那个上面。
齐音开口:“长官,下官想去和苏朝宇少校谈谈,同时也请您尽快督派第二批调查员,我们需要这个帮助。”
彭燕戎哼笑:“有什么好谈?”
齐音被堵得尴尬,但他已经习惯了:“明天,江扬会参加听证,之前下官想知道苏朝宇的深浅。”
“偏偏是他!你离开这里之前,为什么偏偏要把我最讨厌的人最得力的助手留下?”
齐音一震,不自觉地动了动唇却没有任何词汇跳出来。
彭燕戎的两只手都放在抽屉里,左手边是蓝色的文件夹,温暖;右边是黑色那个,冰冷。他的手各自贴着它们,心里却颇不平静。
“这是全才和将才,长官。”齐音在那个瞬间觉得很累,他很想坐下。
彭燕戎看见一只秋天的飞虫无力地落在苏朝宇那份文件上。他讨厌这类不打招呼就进门的客人,但是,他的手刚刚擦干净,还握着文件夹,他不想动。于是,齐音在说了一些话却没得到回答之后终于讪讪地退了半步:“下官告退。”
“等等。”彭燕戎盯着他的眼睛瞧,齐音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沉静莫测。彭燕戎右手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终于,拿出左边那个蓝色的文件夹:“纳斯那边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
“长官?”齐音难以置信。
“已经是决定了。”彭燕戎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来,说是面无表情并不恰当,那是冷峻后面淡淡的苦涩和莫大的绝望,甚至,他加了半句:“若你弄来了苏朝宇,就让他去管。”
齐音迈着有力的步子走出办公室,反手锁门的那一秒,他脚腕软了一下。蓝色的文件夹里只有好多正式意义上的公文和明面上遮遮掩掩的幌子,他夹着这个蓝色的文件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去,一路上目不斜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传说蓝色是自然界色系里变化最多的色彩,果然。
苏朝宇昨晚被秦月朗慌张送上了飞机以后,就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一来是伤疼得厉害,二则因为他担心这种程度的“背叛”会让江扬,这个年轻的基地指挥官、自己的爱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家法是隐秘的,是江扬和苏朝宇交流的最初方式,尽管令人憎恶也略显霸道,但是不到迫不得已,苏朝宇从来不把这件事情向外乱说——告诉齐音那次是拯救了私闯迪卡斯这件事本身,而这次,苏朝宇自己都不确定,此行为本身对局势到底有多大的助益。
尽管,江元帅很明白地说了:“有的方面,我比你了解江扬。”
尽管,秦月朗更严厉地说了:“这是不能输的游戏,让我不厚道地问一句,如果分手可以让江扬健康快乐的活着,你怎么办?”
苏朝宇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在空旷机场的夜风里,清晰出口却又被吹散飘开:“那就分手。”
空乘好几次注意到了军装的苏朝宇在座位上一头冷汗,不时递过来毛巾,而苏朝宇只是一次次要求添咖啡,纸杯在小桌板上摞了高高一叠。他降落的时候,首都机场已经是晨光荡漾,各色赶早会场的商人拖着黑色的公务箱来来去去,高跟鞋的小秘书穿着职业装跟在身后,也有手捧指南的旅游者蜷在大厅里休息,快餐店的油炸食物飘散出千篇一律的香气。只有苏朝宇看来单薄,一身低调的军装,一只公文夹,没有行李,甚至没有花花绿绿的各种消费卡。他摸出一直随身多年的黑色皮夹,在冗长的队尾站定,却很快排到了柜面,服务生背后有一对白色的天使翅膀,职业性地微笑、橘色的眼影都那么新鲜:“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苏朝宇很饿,可是他说:“咖啡外带,不加糖奶。”
他捧着大杯的咖啡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不顾烫,大口喝。
有一个声音说:“你是我唯一的翅膀。”
苏朝宇使劲摇头。司机从后视镜里怀疑地看着,若是一个吃多了违禁药品的坐在车上,吐得一塌糊涂还是小事,万一死了的话……
这次换了一个坚定熟悉的声音,江扬说:“生死相随。”
苏朝宇的眼泪滚滚而下。
当天上午,若不是因为站在首都军事委员会下属的风纪检查组专用办公室里,苏朝宇一定觉得自己要被强暴了。虽然写诉状的时候,苏朝宇已经被勒令脱掉裤子,拍摄那些伤痕作为证据,但是此刻,面对一个冰冷空旷的房间和一个手术台样的东西,苏朝宇仍然觉得非常难受,自己是来告状的,不是来做小丑的。
按照规定,今天上午会有一个专门负责此类案件的官员和本周任职风纪检查组执行理事的至少6名军官一起先对苏朝宇做调查,然而,这种调查的第一步就是核对事件真实有效,此后才会给被告——或者按照风纪检查组的专用名词“当事另一方”发听证通知。
两名军医指挥苏朝宇脱掉裤子伏在类似手术台的平台上,然后用束缚带在一定程度上固定了他的手脚,尽管身上盖着一床军绿色的毯子遮掩,但是苏朝宇对自己的臀腿暴露在陌生人面前仍然相当抵触,就连两个军医在取样化验时候的窃窃私语就足够让他难堪到脸红了。
如果事件严重到需要多名医师判定结果的话,那么,参与听证的诸多军官成员是要一一检查判定报告的,像苏朝宇这样仅仅是被打到淤血的情况,大家本来是读读报告就算了,没人愿意去行使这种该死的监督权力,免得被受苦的小兵抓住裤脚哭诉。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同,当军医宣布完结果,主持会议的军官说“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去调查实际情况”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站起来要走进房间去——毕竟,这是江扬的杰作,没人不想看。
德高望重的江元帅的长子被人状告殴打虐待下属;江扬中将和爱将反目成仇;昔日海神殿英雄,却有令人难以言说的辛酸过往……每一条都可以成为军事、八卦、综合、时事、人物等各种报纸杂志电视节目的头条消息。当他们看见安静地伏在台子上的苏朝宇的时候,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四条分明的伤痕都隆起了老高,淤血呈现紫色,有一条伤被浅浅割破了表皮取了抽样做检查,伤痕的间距合理,都打在不要紧的部位,因此可以证明是有预谋的,而且被害人当时一定很老实,否则痕迹怎么会如此平整竖直。
有几个军官已经红着脸退了出去,慌张在自己的那份意见书上签下同意,剩下的一些人则半带好奇半带看热闹地留下,军医用平板的声调现场解释着相关的细节,每次不小心戳到苏朝宇的伤处,都让他疼得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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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色头发的少校静静地伏在那里,被单遮住了让他脸红的身体,但是整个调查过程却让他的心绪的外衣被剥得一干二净。彻头彻尾地不尊重和屈辱让苏朝宇觉得在这间房里的每一秒都被老神仙无限制地延长了,他忽然很想听见江扬的声音,期待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会大踏步走进来,用身体挡住所有令苏朝宇觉得难堪的裸露,然后把这些军官微笑着一一呵斥出去。
苏朝宇绝望地苦笑。
他的江扬不会这样做了。这次状告,对江扬来说,是最彻底的背叛,尽管秦月朗上飞机前说“放心”,尽管江元帅始终强调“信任”,但是苏朝宇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绝世名瓷,即使碎了再粘,也将永远带着那道会痛的伤疤,再也不美丽,再也没价值。
可是,谁能保证江扬不会伤心?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就是害怕江扬做不到彻底放手而不得已进行的步骤——既然他能违规去迪卡斯边境接应自己,就一定会在这场风波里第一个站出来护住自己——第四军是聪明的,这是江扬永远的软肋。
苏朝宇,苏朝宇!是江扬在连着叫他的名字,嘴角若隐若现的笑,眨眨琥珀色的眼睛。苏朝宇深呼吸,被缚着的手紧紧攥拳:江扬,江扬!我一直爱你。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苏朝宇痛呼出声。
有人温柔地掐了他的伤痕,臀上那条,用大拇指和中指。苏朝宇惊恐地回头,伪装胆怯地叫了一声:“长官?”
房间里已经只剩他一人,军医冷眼一瞥,就势出门。
苏朝宇没法完全转过身来,于是只看见身后的军官有一副笨拙的黑框眼镜,度数却很深,下巴三角区部位是细细的胡茬。那人象征性地问了几句“疼不疼”之类的话,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滑进苏朝宇的两股之间。
一阵颤抖,从头到脚,苏朝宇万念俱灰,觉得异常恶心,若不是为了遵守许给江元帅的诺言,他发誓自己会跳起来把这个人揍到没有力气动手指。大约是肌肉的颤动让对方更加放肆,那人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苏朝宇的臀部,然后捏起来一拧——冷汗立刻下来,苏朝宇觉得自己一定嚎得很难听,也正是这个叫声吓到了试图猥亵他的军官,那人慌张退了出去,临走前附在苏朝宇耳畔说:“很不错。”
苏朝宇真的快要吐了,喝了太多咖啡,又没吃什么东西,想到刚才的那些触碰他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鸡皮疙瘩一层层冒起来。没多久,军医走进来解开他,给他开了很好的药膏和免费的医疗卡,苏朝宇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冷,手腕也在颤抖,越是想快点穿好衣服却越是做不到,军医依旧是冷冷地瞥一眼,轻笑:“你不是第一个。”
苏朝宇十指交叉紧紧扣在一起,抵在墙上。雪白的墙上,苏朝宇看见江扬琥珀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眸。
江扬,江扬!
他在心里轻轻呼唤。
我一直爱你。
江扬到达首都之后,直接回了元帅府。代理总参谋长的秦月朗留守,还以“熟悉基地日常事务”为名,扣下了程亦涵帮忙。林砚臣仍然被若干调查员密切监视着,因此随行的只有凌寒。
回到家的时候刚刚过了晚饭时间,勤务兵们早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养胃粥和清淡的小菜,江扬吃得心平气和——他已经冷静下来,并且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一定有不得已的内幕,因此想回家问问。没想到父母带着江铭去了王室的宴会,大概要深夜才能回来。
“哥?”江扬的弟弟江立回来了。他比前两年长高了不少,现在只比哥哥矮一点,动作敏捷而优雅,举手投足间,已经隐有王者之风。
江扬打量着西服革履的弟弟,不厚道地笑起来:“万能的狐狸宝宝也有加班的一天,哈哈。”
江立哼了一声,就准备上楼去换衣服,江扬叫住他:“吃了晚饭没有?我叫人给你做?”
江立已经三步两步地冲上了楼梯,探头回答:“不用了,我有约会,马上就要出去。”
果然片刻便换了衣服出来,他摘掉了白天伪装成熟用的金边平光镜,换上了牛仔裤和长袖T恤,背着网球拍,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我去帝大,可能晚点回来。”
江扬皱眉,放下筷子挡在门口:“去找苏暮宇?”
江立舔着嘴唇笑:“去运动,免得发胖。”说着就要从哥哥身边钻出去。
江扬的搏击水准比弟弟高了太多,轻轻一扭一拽,就把弟弟按在了墙上:“咱家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立假装叫的很夸张,但勤务兵们都知道是两位少爷在闹着玩,都躲了,于是在身体上显然处于劣势的弟弟只能投降:“苏暮宇毕竟特殊,跟班上的同学亲近不起来,我也是帝大出身,算来是他们的学长,组织些比赛联络感情而已,你不要担心过度了。”
江扬用胳膊勾着弟弟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喂,你能不能送苏暮宇回家去住,顺便……”
江立何等聪明,早已听出了弦外之音:“你和苏朝宇师兄吵架了?他气得跑回首都来了?不会吧?”
江扬沉沉地叹了口气,放开江立,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务必去他们家看看,若是苏朝宇在,立刻稳住他们,我立刻就到。”
江立愉快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不过结果似乎显而易见。哥,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的确。”江扬走到庭院里去,秋夜寒,树梢上挂着一弯下弦月,天空里有一些紫灰色的云,“苏暮宇既然没有取消约定的聚会,自然说明苏朝宇没有回家。今时今日,他怎么回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团白雾袅袅地散开。
江立站在落地玻璃后面看着他哥哥落寞的背影,暗暗觉得有些悲伤,他三步两步跳出去:“我还是过去瞧瞧,让你放心。”
“早点回来。”江扬用哥哥的语气嘱咐,却无可奈何地发现,弟弟的身高已经不是过去那样可以随意揉头的了,他只能拍了拍他的背,江立发动车子,转眼就离开了。
江扬又站了一会儿,凌寒发来消息:“有尾巴,请午夜罗密欧好好休息,以图明日。”
乌云遮住下弦月,冷风袭人,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江扬站着不动,他强迫自己直视那种刻骨的恐惧和绝望,强迫自己习惯被魔鬼暗中窥视的感觉,他知道本能应该是退却逃走,可是他必须像钉子一样站在这里,张开双臂,身后是程亦涵、凌寒、林砚臣、慕昭白、任海鹏,是整个基地,是六万官兵,还有他们的亲人、孩子。江扬深深呼吸,他疼得发抖又冷极了,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我的朝宇,你在哪里,你会一直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守护这一切,是吗?
昏暗的街道上忽然亮起橙黄色的温暖光芒,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门口,接到小儿子电话因而从宴会中提前脱身的江瀚韬元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阶前,一把揽住了江扬僵硬的身体:“儿子!”
江扬冻得说不出话来:“爸爸……我……”他咬住嘴唇,用力回抱。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要苏朝宇没事。”
一字一句,清晰如同刀刻。
“你没事,他就一定没事,信我,也信你自己,我的儿子。”
51 江立
苏朝宇刚刚回到招待所房间里,过去的几个小时,他在军纪委员会的特别办公室里,接受了一系列关于“事件真实性”的细节提问,只差没用测谎仪。整个过程仍然屈辱难堪,苏朝宇被迫看着投影屏幕里自己各个角度的臀腿,回答各种各样的细节性问题。不仅精神上饱受摧残,身体上也十分难过——保持军人的姿态坐在硬木的方凳上这件事本身,就让他痛得冷汗湿透了前后衬衣。
他不想回家,所以就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大楼旁边找了个招待所,独自要了个标准间。从早到晚,苏朝宇胃里只有早晨喝的几杯咖啡,早已饿得没有知觉,当下他便打电话叫外卖,自己草草洗了个澡,便伏在床上休息。
床单很干净,被子软软的相当舒服,苏朝宇又累又饿,一时不由有些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间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想起自己叫了外卖,便强撑着起来开门。
穿着餐馆外送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摞餐盒,苏朝宇睡眼朦胧地翻零钱的时候,那人已经敏捷地闪身进来,并且扣上了门。
苏朝宇一下子警醒过来,反手一掠一扭,就将那个人按在门板上,他头上的棒球帽掉在地上,露出一头琥珀色的卷发。
江立低声坏笑:“你和我哥真是两口子,连扭住我的动作都一样,很疼哪。”
苏朝宇连忙放开他,吃惊、欣喜却又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不是江扬呢。他随即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愧,于是苦笑:此时此地,怎么会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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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立自顾走到餐桌旁边,把餐盒一一打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地摆满了一桌子:“我家厨师最擅长的鸡蛋灌饼和鲜肉小馄饨,苏暮宇做的人参鸡汤和排骨炒年糕,我来的时候,顺手又打包了一份对面街满记的杨枝甘露给你当点心。”
苏朝宇饿极了,当下并不客气,掰开筷子便吃。江立盯着他看了一阵子,那双能令人从头寒到脚的翡翠色眼眸对苏朝宇没有造成任何困扰,狐狸宝宝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拉上窗帘,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各个角落,再次确认了房间内没有任何窃听设备,才重新坐在床上,看着苏朝宇说:“我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苏朝宇师兄。”
苏朝宇嘎吱嘎吱地嚼着酥脆的鸡蛋灌饼,时不时停下来喝一两口鸡汤,闻言只是挑眉看了看江立,并没有说话。
“ 能同时震住老爸,让老哥失了镇静的人,除了你以外,真的没有第二个人。”江立托着腮帮,忽闪着大眼睛,看上去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这回过来,是爸爸的意思,暮宇那边我什么都没说,哥哥也不知道。”
苏朝宇的筷子一顿,凝视着碗里的一只小馄饨,声音飘缈:“江扬……还好吗?我……我很担心他的胃。”
“他是战斗机飞行员的身体底子,晚上飞回来的,家里已经提前备了适合他吃的养胃粥,现在大概已经睡下了吧?你不用担心他。”江立摆摆手,“爸爸让我过来,想让我跟你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苏朝宇正在吃第六只鸡蛋灌饼,鸡汤已经喝完了大半,他侧头看了看江立,低头一笑:“我也想说对不起哪。”
“这个牺牲太大,这份情意太深,爸爸说,他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也让你放心,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都有他和整个江家为你承担。”江立忠实传达完,忍不住问,“苏朝宇师兄,我很想问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嗯?”苏朝宇舔着嘴唇咽下最后一只皮薄馅美的小馄饨,又去进攻软糯的年糕和炸得金黄喷香的排骨。
“大概的事情我知道,如果只是为了不被认定为我哥的嫡系,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江立揉揉眉头,“退一万步,如果江家控制不住舆论和媒体,这件事会影响你的一生。”
“我做事一向太绝,这是我最致命的缺陷和最有力的武器。”苏朝宇不知道应该情人的弟弟知道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透露更多的内容,埋着头说的,都是些含混的话,“大概给江扬带来的麻烦多过助益,实在是无可奈何。”
江立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苏朝宇吃完,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然后掏出一支华美的怀表,用指甲有节奏地敲着它的外壳:“这是刻意的疏远,半强迫的,但你知道我哥一定会反抗,所以就出了最狠的一招。苏朝宇师兄,你在害怕。”
苏朝宇猛然望向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江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他茶色的平光镜,手腕一翻,那只怀表以钟摆的速率在眼前摇荡,单调的振幅,单调而有节奏的声音,还有他那双勾魂夺魄的翡翠色眼眸,以及,嘴角那,跟江扬一模一样的,微笑。
苏朝宇看着他:“是,我很怕,因为……这次……这次跟以往不一样,我的行为,触及了我们之间最柔软也最敏感的角落。”
江立的声音舒缓优美,如果闭上眼睛听的话,跟江扬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为什么?”
苏朝宇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吐露实情,暮秋,寒夜的气息被牢牢的关在窗外,他刚刚享受了热水澡和美味的晚餐,疲惫被一一妥帖地烫平,苏朝宇觉得舒服、放松。
江立静静地等着,他如同一只壁炉前的猫,温和,柔软,善解人意,身上没有一丝攻击性,反而显得那么熟悉,白麝香和桂木的清香在空气里微微流动,苏朝宇闭上眼睛,缓缓开口:“我想,这次行动,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开端。”
江立知道,被压抑的感情和心事需要适时的施放,他很高兴能有这样良好的沟通开始,他微微一笑:“这是决定,还是意愿?”
苏朝宇没有说话,江立等着,钟摆的节奏慢下来,只有指针不知疲倦地响着,他放缓呼吸,引导苏朝宇和自己慢慢同步。
隔了片刻,苏朝宇终于回答:“我不知道。”
江立知道这是实话,他并不着急,只是用心地去感受苏朝宇的呼吸和心跳:“我明白。你这样一个人,如果出手,永远不会是因为任性或者冲动,你没有必胜的策略,还是你不知道是否应该去?”
苏朝宇手里的茶杯仍然温暖,他想了片刻才说:“我不知道纳斯的陆家是怎样一个家族,我也不知道小奕如今的生活怎样,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扬陷入这个没有退路的死局。”
“拼到这个地步,某种程度上,算是决定了选择?”江立心思细密玲珑,早已明白了苏朝宇的心思。
苏朝宇勾起嘴角:“怎么会呢?再过些年你就会知道,对于爱过的人,女人也许会报复,可是男人……男人一辈子都会愿意帮她。”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想到了他和庄奕那些过去的日子,想到了他和江扬也许会有的幸福,他觉得悲伤,微微笑着,叹了口气。
江立按上怀表的盖子,把它收回口袋里,翡翠色的眼睛里闪着温润的光:“因此,你不能决定?”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愿意伤害她,同样,就算是拼上性命和幸福,我也要江扬安然无恙。”
江立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给苏朝宇倒茶,苏朝宇睁开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为什么不问下去了?”
“我已经知道了我所有需要知道的事情。”江立坦然回答。
“心理引导甚至还没开始。可是我知道,如果你开始,我无法抗拒。”苏朝宇宝石般璀璨的蓝眼睛里精光流动,“你会放心吗?”
“我从来没有不放心。”江立坐在他的对面,微微勾起嘴角,果然是跟江扬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声音,甚至连语气都那么相像,“爸爸和哥哥也一样,我会来到这里,只是希望给你一个释放压力的出口,只是希望跟你聊聊——这些日子,恐怕你的压力,比我们所有人更沉重,是吗?”
苏朝宇不说话。
江立接着说:“我哥哥有一种他自己的调解方式,理论上说,就是无视人类正常的心理防御,实践上说,就是他会以第三者的视角,来面对自己身边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尤其是坏事——那些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让人感到尴尬、屈辱、焦虑的事情。大多数人会下意识的逃避、压抑,或者把消极情绪转移到其它的人和事上去,但是我哥选择直视。这是指挥官需要的,所以他总能在绝境里爆发出超人的力量,从而保护所有的部下、家人和朋友。”
苏朝宇专心地听着,相爱多年,他了解江扬,知道江立说的是事实,只是常常被崇敬着指挥官的人们所忽略。
“就像饿的时候我们会想吃东西,摔倒了会下次绕过障碍一样,被我哥彻底摒弃的逃避和压抑只是一种人体的适应性机制,是心灵的免疫系统。”江立接着说,“过去我只说,这是不正常的,但是我现在不得不说,如果这种状况继续加剧,他会比我们更容易失调,并因此受到严重的伤害。”
“你是在劝我放弃?”
“我知道这不可能,不过还是要来试一下。”江立笑得很忧伤,透过茶色的护目镜,他看起来与江扬那么相似,苏朝宇忍不住想安慰他,想跟他说:“好。”
“如果要用你的牺牲来换取江家和哥哥的安全,还在这里的人,会永远得不到幸福。”江立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某种程度而言,这超出了你的责任。”
苏朝宇只是傲然微笑:“我愿意。”
江立一震:“你也有一种特别的心理防御机制,不是逃避不是压抑,而是无限的放大危机。无论敌人如何强大,只要有一丝微渺的希望,你就不会放弃,是吗?”
苏朝宇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说:“是,我不知道如何能帮助江扬度过眼前的危机,又不伤害庄奕,可是……”
江立望着他。
“我已经决定了。”苏朝宇努力撑起来起来,郑重地说,“谢谢你。我不是一个殉道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
他的声音和神情都变得很温柔,他一字一句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选择相信江扬,相信自己……是被他深深爱着的、另一半的生命。”
江立摘下茶色眼镜,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样,任何时候,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要联系我。”说着他走到苏朝宇身边,张开手臂拥抱了他,江立微微一笑,低声地叫:“哥。”
苏朝宇觉得温暖,他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拥抱和承诺,来自家人,任何时候,都会如今夜一样,带给他满足和幸福的感觉。
江立戴上棒球帽,礼貌地告辞,苏朝宇站在窗口,看见元帅和首相的次子在暮秋的夜里,哈着气暖手,骑上一辆快餐店的外卖自行车消失在街口。推心置腹的谈话确实消解了心头的犹豫和压力,苏朝宇把自己裹进被子,很快就睡着,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江立打着哈欠从楼上飞奔下来,西服革履,金丝边框的平光镜,却毫无形象地跑到餐桌前灌下一大杯鲜橙汁,用保鲜袋装了几只生煎包子就冲出门,江元帅对小儿子这种看上去相当没有风度的行为视而不见,转而对看似镇静喝粥的大儿子说:“想好了?”
江扬不说话,只是平静地吃饱,然后站起来回房换衣服:“爸爸,不管这件事是谁的主意,我希望您能答应我,别把苏朝宇扯进来,可以吗?”
江元帅长长地叹了口气:“相信我,儿子,我不知道苏朝宇会出这么狠的招。”
江扬深深吸了一口早晨弥漫着烤面包香气的空气,然后问:“好,我相信您,怎么办?”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军纪委员会那里,你只需要去走个过场。但是……”江元帅站起来跟着江扬走进他的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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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已经脱下了晨练的运动服,蜜色肌肤包裹着健美的肌肉,看上去如同在发光。他看了父亲一地穿上烫好的衬衫,然后说:“您看来很满意这个结果?”
江元帅听出话里的不悦,却毫不为忤,走过来帮江扬整理军服的肩章:“他知道你的困境,你也知道,这种时刻,疏远也是一种保护。”
江扬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他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恍惚间,他感受到了近乎疯狂的思念和心疼:“我怎么舍得?”
江元帅轻抚他的后背:“儿子,你知道怎么做,是不是?”
江扬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个孩子般无助。江瀚韬在心里叹气,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身后。
忽然有人敲门,江元帅说“进来”之后,卢立本走进来,把一个密封的文件夹递给江元帅,便敬礼离开。江元帅当着江扬的面拆开,里面是打着“机密”字样的文件和照片——关于苏朝宇诉讼的一切。
江扬看到他的苏朝宇,以一种屈辱无助的姿势伏在检查台上,看到臀腿的伤痕、私密的部位被用特写的方式展现在照片上,江扬看到那些刁钻的问题,以毫不尊重的态度,肆意地挖掘着不能启齿的细节——他能想到苏朝宇遭受的一切,他攥紧了拳头,一下就砸碎了穿衣镜。
玻璃的碎屑覆水难收地撒落在地板上,江扬坚强如山的身躯软了下去,他蹲在地上,额头抵着墙壁,低声地说:“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江瀚韬打开房间所有的窗,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一下子占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他沉声说:“你知道他受了委屈,就应该知道,如何让这一切不是被平白牺牲。”
江扬无声地站起来,出人意料的,他的脸上没有泪痕,反而平静极了,他慢慢扣紧军服的扣子,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波澜:“我明白,我知道,我会带他回家,降职为最底层的军官,让他远离眼前的危险和绝境。”
“江扬!”
“爸爸,我知道第四军来者不善,我会小心应对,早晚找出他们通敌卖国,泄露机密的证据。我知道在这个位置,我们不赢得彻底,就日日不能安枕,我都明白。”江扬仔细地梳理头发,“我都知道,我会保持理智,请您放心。”
他说着,侧过头来,阳光映亮了他的半边脸颊,江元帅看见儿子的笑容,似悲似喜,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晶莹的水意:“爸爸,我爱苏朝宇,生死相随,至死方休。”
52 听证会
比起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七号会议室,纪律委员会的听证会显得相当轻松,委员们都知道这种案子调查属实,当事人也不过是受一个简单的警告处分,何况类似的事情几乎是军队里公开的秘密,谁也不会刻意去处理。
凌寒奉命陪着江扬,他并不知道内情,却惊讶于江扬的镇静态度,坐在车里,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甚至悠然地笑了起来:“既然是被迫做了男主角,我自然要帮着苏朝宇,把这场戏演到十分好看。”
他的呼吸沉稳,心跳正常,凌寒无从推测他内心的波澜,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听证会选在纪律委员会阳光灿烂的U型小会议室进行,参与人员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还有纪律委员会的一位副主任委员和三位内部事务调查科的科员以及一位负责录音和速记的秘书。
所有人在看到帝国中将迈着朗朗的步子走进来的时候,都立刻站起来敬礼,江扬笑着还礼,然后大方地坐在为他准备好的客席,凌寒就坐在他身后的文书席上,摊开笔记本,又打开了一支录音笔。
苏朝宇就坐在江扬对面,两个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张长桌,但苏朝宇始终低着头,偶尔目光与江扬一碰,就赶快逃开,显得恐惧不安。江扬从容读了一遍官员刚刚发给他的申诉状及细节,对此他仍然不置可否,笑得神秘莫测。
那位主持听证会的副主任委员被房间里这种诡异的气氛压得难受,感觉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他灌了一大口矿泉水,然后飞快地打开了投影仪,开始陈述苏朝宇的伤势和证供。
江扬听得相当认真,甚至在半小时的陈述后轻轻鼓掌。房间里静得出奇,于是他的掌声显得相当讽刺,江扬沉着开口:“如果这是个故事,我应该为如此精彩的推理喝彩,天衣无缝,可惜再好的故事,也是编的。”
苏朝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深深地埋下头去。
江扬从他的席位上站起来,先啪地关掉了投影仪——凌寒相信,过去的三十分钟里,如果江扬的目光可以实体化,那个不停播放伤痕细节的屏幕一定已经被烧出了若干空洞,如果不是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他简直要笑起来了。
“对于这种无稽的申诉,任何解释都不适合,我只说一句。记住,如果我要整一个兵,并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哂笑,“只需要一句话,我保证他连申诉的勇气都会被消磨殆尽。”
有人去摸空调的遥控,嘟嘟地试图调高房间的温度,江扬目光灼灼地盯着副主任戴着黑框眼镜的脸,笑容更胜,而语气却愈发嘲弄:“纪律委员会办事,这些年,倒是越来越认真了呢。”
副主任情不自禁地想往后退,他尴尬地托了一下眼镜。事实上,江扬并未提出任何反驳的证据,可是谁又敢再说什么?但他毕竟经历过不少类似的情景,当下一挥手,两个军医立刻推着活动手术台走了进来,副主任做了个请的手势:“照片毕竟不能真切。我们会受理这次投诉,也是因为医生们的推断。”
江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作出任何激烈的动作来,他从容地转过身——他的苏朝宇已经被医生推到手术台前。
那个让苏朝宇恶心到极点的副主任抬起下巴,命令:“苏朝宇少校,请你配合。”
苏朝宇终于抬起头,凌寒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被江扬一个眼神逼得没办法,只能愤懑地坐下。
“不必了吧?”江扬侧头一笑,“毕竟不雅,也太为难人。”
军医们都戴着口罩和帽子,穿着完全遮掩住身形的大褂,只露两只眼睛,因此并不担心被这位帝国最年轻的中将记恨,苏朝宇反倒不怕了——前两日的经历,已经完全打磨掉了他在这件事上所有的骄傲,何况,他的江扬在这里,他相信他。
苏朝宇凄然一笑,顺从地伏在手术台上,军医们用束缚带固定了他的手脚,然后便去解他的皮带。
江扬暗暗咬牙,余光瞥着房间里其他人的一举一动,表面仍然不动声色,慢慢地踱过去,微微笑道:“就算验明了他身上有伤,可以证明什么?我可以找出一大串人证物证,证明整个事情都是子虚乌有。”
皮带扣啪的弹开,一个军医褪掉了苏朝宇的军裤,苏朝宇的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的台面上,手指紧紧扣住掌心,他能感觉到他的戒指被紧紧压在胸肌下面,分明地刺痛,他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它身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要冲动,江扬,不要动,站在那里,维持你的冷漠,不要让这些屈辱都变成你我亲密关系的欲盖弥彰,不要动,我的江扬。”
他能感觉到军医的手指已经放在了他的腰间,正要小心翼翼地剥掉他的内裤,另一根冰冷的金属棒已经抵在了大腿根的伤痕上面,轻轻一划。
苏朝宇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江扬中将!”是副主任惶急的声音,“您要做什么?”
苏朝宇感觉到一件衣服搭在了自己的下身,军医们吸着气退开,江扬站在他身边,苏朝宇不敢抬头,生怕别人看到自己那无奈又充满感动的眼神,他只能看到他的军靴,擦得锃亮,白金的靴扣闪着优雅的光。
凌寒已经按江扬的手势冲了过来,飞快地解开苏朝宇手脚的束缚带。江扬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朝宇,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手术台上,四轮一转,直直撞向一侧的桌子,幸好凌寒手疾,才拉了回来。
“基地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还不赶快把衣服穿上!”只穿一件衬衫的江扬呵斥完苏朝宇,又转过身,对副主任微微一笑,带了些抱歉:“不好意思,毕竟是我的兵,无论如何,我总不能任由他在我面前被人欺负。”
苏朝宇已经整理好了衣服,低着头站在角落里,手里捧着江扬的军装。江扬挥手让凌寒退开,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边重新穿上自己的上衣边淡笑着问:“苏朝宇,老实地回答我,一个军校研究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到少校,提升慢吗?”
苏朝宇不敢看他,默默摇头。
“回答我的问题,苏朝宇少校!”江扬的声音扬起来,显得相当严厉。
“不,长官。”苏朝宇咬着嘴唇回答。
“很好,海神殿事件之后,我是否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奖励亏待了你?”江扬逼近一步,声音更加严厉。
“不,长官。”苏朝宇的头垂得更低。
“我是不是在任何时候,表现出了对你的不信任和不信赖?”江扬逼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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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长官。”苏朝宇下意识地退后,身子已经完全抵在了桌子上,臀腿上的伤痕被死死压住,他痛得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很好。倒数第二个问题,你到底何时何地,因何事对我如此不满,竟要用这种方式?”
“不,长官。”苏朝宇不敢直视江扬灼灼的目光,他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不确定,“下官……下官没有。”
“如果你没有撒谎,那么,告诉我是谁指使了你,跟我斗,你太不够分量。”江扬说着,目光依次扫过在座的诸人,一字一句缓缓说,“你知道,我喜欢坦白。”
苏朝宇犹豫,沉默,把求助的目光投递到科员们身上。在座的人都在江扬那看似平常实则锐利如刀冷漠如冰的目光中被迫低下头去,恨不得地下有条缝能让他们暂避一时。
江扬转回头看着苏朝宇,带着笑意,等待。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已经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他抬起头,直视江扬,那绝望而凄切的眼神,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难过,但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重复了一遍,颤抖着嘴唇说不出其他的语言。江扬优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凌厉一指副主任:“去跟检察官说明白,不要再撒谎了。”
“是,长官。”苏朝宇步伐沉重,看上去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他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深深的绝望,前世界冠军有力的臂膀都在轻轻颤抖,“对不起,长官……我……下官的错……下官不应该因为指挥官的叱责而心存不满……下官在演习中失误在先,指挥官的批评有理有据,下官不应该……不应该因此而怨恨,从而……”
他仿佛说不下去了,绝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江扬。江扬却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见他停下来,杯子便被不轻不重地放回了桌面。
一声轻响。
苏朝宇的身体如同被炸雷惊吓,竟然凭空狠狠一抖,他慌忙埋下头,前言不搭后语似的解释:“对不起……对不起,下官都是诬告的,指挥官……请指挥官原谅……下官……下官再也不敢了。”
四下噤声。
所有人都不免有些同情苏朝宇,却又不敢再提异议。只有副主任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追问:“那么,你的伤痕从何而来?”
“是……是下官……”苏朝宇把嘴唇第二次咬出血来,两条分明的伤痕渗着血,眼泪已经在眼眶内打转,“是……下官……自己……为了诬告指挥官,对不起……长官……”
“你确定?”
“是……对不起,长官。下官再也不敢了……”苏朝宇说着,似乎已经再也站不住了一样。
有书记员递上记录,副主任看了便签上自己的名字,江扬也签了,文件推到苏朝宇面前,苏朝宇的手指似乎已经握不住笔杆,所有人都看见,他签名的时候,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纸面上。
江扬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演戏,可是他的心里却如同被刀割一样,胃部因此绞痛,他赶快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药盒,倒了两枚纯中药的止疼剂合着茶水灌进去。
苏朝宇垂着头退到自己的座位那里,再也不敢坐下,直挺挺地站着,时不时偷眼看看江扬,那神情,谁看了都要可怜他的遭遇。
副主任于是当庭宣判此案无效,取消调查,江扬拂袖而去,凌寒留下来处理销毁档案等杂务,苏朝宇在角落里站了片刻,所有人来来往往,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无可奈何地走出去,透过楼道的大玻璃窗,他看见楼下,江扬已经快步钻进了一辆黑色的大奔驰,车子转过街角,转眼就不知所踪了。
苏朝宇仰起头,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的鼻子一酸,堪堪才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他赶快揉了两下,拖着沉重的步子,快步离开。
阳光灿烂,苏朝宇转过街角,他的心脏忽然以不正常的速率跳起慌乱的舞步,回头,一辆酒红色的BMW正缓缓跟了上来,车窗摇下,琥珀色眸子的情人微微一笑:“要搭车吗,我的朝宇?”
53 片刻欢愉
苏朝宇局促不安地坐在车里,不时回头观望,江扬只是沿着大街不急不缓地开车,探身过来在苏朝宇耳边偷得一吻:“别担心,我过来的时候,已经甩掉了尾巴。”
“江扬……”苏朝宇始终知道江扬的舍不得,但他从没认为他坏脾气的情人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再一次的不辞而别和自作主张,但此刻江扬的态度又让他无法说出任何道歉的语言,于是只能无奈地别过头去。
江扬只是看着后视镜中苏朝宇的笑容勾起了嘴角,车子径直开到郊外,停在了开阔的湖畔。深秋时节,候鸟已经远飞南国,树叶都已经落尽,四下眺望,只有茫茫江水和衰草枯枝,人影不见。
苏朝宇觉得紧张,他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刚刚结了血痂的唇看起来十分凄惨。
江扬盯着他的嘴唇看,忽然扑了过来,双手环住苏朝宇,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苏朝宇吃惊地张开了嘴,任由情人霸道又温柔地索求,情不自禁地搂住了江扬的腰。舌尖缠绵嬉戏,细细品尝彼此的味道,手指不知不觉间紧紧相握,有力的心跳彼此相和。一吻结束,两个人都觉得温暖而平静,谁也不愿意离开谁,只想就这么相互依靠,地老天荒。
“江扬……?”苏朝宇枕着江扬。
“嗯?”江扬的手指玩着苏朝宇的头发,试图让那些调皮的海蓝色发丝也打上美丽的小卷。
“你都明白?”海蓝望着琥珀。
“嗯,不明白。”琥珀眯着眼睛,笑容可掬,声音里带着种闲适的慵懒。
“那么……”苏朝宇几乎坐起来,又被江扬按住了。
“我信你,我爱你。”江扬说得漫不经心,仿佛这是天地间人人皆知的普遍规律,“我也知道,你爱我,你信我。”
苏朝宇愣住了。
江扬干脆放下座椅躺下,臂弯里依然抱着苏朝宇,苏朝宇因此能够舒适地伏在他的身上,而不会压到臀腿的伤。
江扬反手从后座下的储藏箱里拿出治伤止疼的乳液,在手心里揉热了,手指探进苏朝宇的军裤,轻轻揉着,看着苏朝宇说:“何苦这么绝,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肯为了我……”
苏朝宇放心地把全部的重量都放在江扬身上,下巴枕在他的左胸上,侧头一笑:“我也失去过你一次了,江扬。”
江扬的手指滑过苏朝宇的肌肤,他忍不住再次吻了苏朝宇:“都过去了,朝宇。”
“所以我会怕。”苏朝宇不理他,接着说,“我知道你的能力和决心,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江扬,你一定气疯了吧?可怜的亦涵!”
江扬笑了,有点凄然:“是,一开始是气得要命,但是我始终知道,我不是受害者,你才是。”
“我不是一个祭品。”苏朝宇说得很平静,“这只是一次有点痛的切割,只是一种宣言。”
江扬舔苏朝宇的嘴唇,轻柔甜蜜又有点悲伤:“最后一次的话,我认了。苏朝宇,就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我也不可能在有人查到你头上的时候,把你交给他们。这是最后一次,求你,朝宇。”
苏朝宇一时无言。江扬慢慢撑起身子,擦擦手又从保温箱里拿了热腾腾的黄豆猪脚汤和一些苏朝宇爱吃的菜来,抵着苏朝宇的额头笑:“我只想好好跟你过日子,真的。”
万物萧索的深秋,他们不愿意出去,也怕离开了这个单面反光的小世界,外面有太多不可收拾的恶意和中伤,拥着彼此,好像很傻的用一只汤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滚热的汤。苏朝宇忽然觉得幸福又悲伤,仿佛眼前所有的温暖,只是为了衬托外面的凄风苦雨。
早晚,还是要面对。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76
江扬心有灵犀地握住苏朝宇的手,说:“等事情结束,我们就去旅行,这一年,实在是憋闷。”
苏朝宇勾起嘴角,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
暖如暮春的车厢,弥漫着淡淡的肉香和淡淡的白麝香,窗外,湖水一波一波的涌动。苏朝宇和江扬极尽缠绵,那一刻天雷地火,被责任死死压了太多年的中将和被曾经缠了太多年的少校紧紧的拥抱着对方,亲吻,抚摸,做爱做的事,说埋藏在心底太久的话,汗水和泪水不能分明,痛与乐此消彼长,如同不息的两极。
那一刻,他们忘却了彼此的责任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与恐惧,凡尘的地位声名以及一切的一切都渺如烟尘,如同哪个作家说过的,他们只是在亿万年的荒野中,在时间茫茫的浪涛里注定相遇的两个炽烈又孤寂的灵魂,既然你也在这里,就让我们相拥取暖,不问今夕何夕。
很久,很久。
斜斜的夕阳透过车窗,晒在苏朝宇的脸庞上,两个人都醒着,却又都在装睡,只是很享受这样的傍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江扬说:“我送你回家,明天早晨机场见,10点半的飞机。”
苏朝宇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语气却是一扫刚才的缠绵,冷静客观:“回去以后,你要有点表示,别让我白白……”
江扬不规矩的手让苏朝宇一句话没说完就断了,只能愤愤地舔了舔嘴唇。江扬笑着说:“我知道,真想把你降职成勤务兵,天天放在身边。”
“要警惕公器私用,以权谋私,亲爱的指挥官。”苏朝宇笑得像只狐狸,“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江扬知道这是表白态度,甚至算得上是一种宣布——如果江扬狠不下心,此人保留百分百的行动权。他能怎样?江扬怅然一叹,再次吻了苏朝宇:“我知道,我都知道。”
苏朝宇的眼睛眯起来,笑得好像刚刚偷了一只肥嫩嫩的小母鸡下肚的列那狐。
次日清晨,边境基地指挥中心还没有迎来上班的高峰期。指挥官的副官程亦涵已经到了,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脱下大衣挂在架子上。勤务兵已经提前插好了饮水机的电源,并开了一会儿暖风和加湿,整个房间显得格外舒适。他习惯性地打开工作电脑,再去冲咖啡。
今天是那么平常的一天,除了江扬要和苏朝宇一起回来以外。程亦涵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抽屉,里面有秦月朗给他的关于苏朝宇“诬告长官”的所有事实和未来推测,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哥哥、长官撒谎。
程亦涵啜了一口咖啡,在轻袅的雾气里和桌上的小盆栽交流心情。每天早晨,他只有一杯咖啡的时间是悠闲的,很快,上班铃声响起后不久,就会不断有人过来处理各种事务,之后要到午休时间才能歇。于是程亦涵和慕昭白到附近的农家买了许多小植物,又从网上定制了陶土的小盆,栽种好了当礼物分送,绿油油的小家伙们只需要一点点耐心和杯子底剩余的少许水就能活很久,每天,程亦涵看着桌上的植物,会觉得军营也不是那么枯燥,至少,有向上的力量和希望。
“对不起,长官,来早了。”唐风敲门进来,“因为中将不在。”
“没事。”程亦涵点头,放下手里的咖啡,开始早晨的第一份工作。只需要一秒钟,他就从会认真栽种植物的年轻人变成了职业又稳重的指挥官第一副官,这种时候,程亦涵觉得自己更像一份即时的食物,随时随地供给需要。
那又如何呢……唐风离开,很快又有其他人进来,程亦涵表情淡淡的,一直保持传说中的扑克脸状态:总要有人来做这些工作。
由于昨晚在电话里和江扬确定了回来的时间,因此,今天早晨只有一个小亲卫队去接基地指挥官回来,秦月朗特意亲自过来吩咐,要程亦涵务必沉住气,不该说的千万不要说。程亦涵只是苦笑:“你知道江扬的性子,他若想知道,没有什么不可能。”
秦月朗眉尖一挑,继而化成展颜的微笑:“将计就计,你是第一道防线。”
江扬带着苏朝宇回来,就在办公室里发了一通脾气,然后一纸从内容到签字都是货真价实亲笔的通告立刻在局域网、广播站等所有可以称之为传媒的系统里纷纷扬扬传开去。
苏朝宇,帝国军校的硕士毕业生、陆战精英赛世界冠军、拥有诸多军功的少校,被无限期收回所有奖励和名衔,直接降到少尉,同时撤去所有的现任职务,在后勤部门等待新工作。
程亦涵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纸通告,苏朝宇从隔壁办公室里走出来,低头整理军服,肩章胸章臂章和年限章统统消失,他的一身军服朴素得像个勤务兵,混在人群里,慢慢地,真的消失不见。程亦涵深呼吸,事情朝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渐渐跑远,用匀加速的方式,在无摩擦的表面。他打开办公室,刚要开口,却看见江扬从窗口那里忽然回头,满面怒容又镇定自若,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来得正好。”
一场爆发在江扬和程亦涵间的战争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午饭以后。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拿出长官的气势来逼问副官到底之前知道了多少内情却一声不响,而始终温和的副官则在三番两次的回答和推脱里,终于说出了“确实知道,但并不合适告诉您”这样恶狠狠的话。江扬的声音都因为生气而发抖:“程亦涵!后面还有多少策划好的事情你没说?”
程亦涵固执地和江扬对视。
“回答我的问话,中校!”江扬低吼。
“是……”程亦涵的声音稳定,“是,长官。下官之前就知道苏朝宇少校的计划。但是之后,下官没有任何耳闻。”
江扬几乎要抓狂了:他的情人、副官都先后干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小舅舅参谋长肯定也在装傻,至于林砚臣凌寒慕昭白这些人,更不能确定到底谁真的知道,谁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如自己一般倒霉的指挥官?身边这些,到底还是不是兄弟?
吵到最后,程亦涵到底没说任何话,江扬看着桌上的日历,又看看表:“算了,就这样。耽误你午饭了。”
“没关系,长官。”程亦涵板着脸恭敬地告退,过了一阵子才回来,在楼下买了热乎乎的米粥和小菜。江扬心里五味陈杂,分明心疼得要落泪,却又不肯把一句“谢谢”说出口。程亦涵静默,最后说:“长官,请趁热吃了。”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钱夹,找出一张卡来放在江扬桌上:“对不起,长官。”
江扬一怔。那是布津帝国军界通用的工资卡,上面有军官的姓名全拼和军衔代码,可以在布津帝国金融系统里的任何地方办理业务,根据官阶和军衔不同,透支额度和相关优惠政策有所区别。每当军官晋升的时候,中心银行便会重新制作不同军衔的卡片替换旧的,因此,好多人便用“换卡”戏称自己的晋升。而眼前这张,正是程亦涵本人的,他在用这种方式,自我惩罚。
最初走进飞豹团大门的时候,江扬总是用罚薪水的方式“欺负”他的副官,久而久之,生性没什么幽默感的程亦涵也就认真起来,明知道,如果按照江扬的标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领到薪水,还是固执地在账本上把这些莫名的惩罚都一笔笔算清楚,每每弄得江扬非常内疚。他知道,程亦涵有阵子每天和凌寒一起吃饭,只点最简单的套餐,月末用零花钱结算还款,好好一个世家小公子,过得非常不如意,现在,程亦涵直接交出了自己的工资卡……
他看着自己的副官,饭菜在嘴边,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程亦涵的嘴角动了动:“长官慢用,下官告退。”
江扬摁着那张卡:“亦涵……”
程亦涵轻轻关上门出去了,和以前的斗气不同,他真的没有回头再来。
江扬把那张卡插进自己钱包里,打开饭盒,乏味地吃这顿迟到了一个小时的午饭。越吃越觉得难受,江扬在漫长而痛苦的少年岁月里都没有如此别扭地吃过一顿饭,即使是海军陆战队,做完了几百个俯卧撑都快爬不起来的时候,他确信自己没有如此难受过。
苏朝宇开头,然后是爸爸和秦月朗,现在是程亦涵,以后,还会有谁?江扬近乎绝望地醒悟了,那个瞬间,他忽然开始深刻地理解苏朝宇,为什么他的情人会义无反顾地冲向迪卡斯?丢失太多,甚至害怕看见任何预示下一次失去的萌芽。现在,江扬知道自己也开始害怕了。
他怕这些现实变成日后的噩梦,他怕隔壁的副官弟弟再也不会笑着和自己打闹,他怕苏朝宇永远是遇事之时自己第一个要牺牲的人,他还怕事情朝向任何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江扬机械地吃着程亦涵带上来的午饭,左手攥拳。
不能不赢。
在边境基地主管后勤的是一名看起来无比憨厚的叔叔级人物,军衔少校,名叫王兵。此人性格可谓温吞,骨子里却是一个非常擅于精打细算的人,据说业余时间里是布津数学学会运筹学分部的高级会员,因此,他能制定出让勤务兵易于掌握又真的节省劳动力和时间的工作流程,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按理说,后勤部这种需要摆平各种人际关系的地方,王兵身为老大应该很懂时务才对,可是他盯着苏朝宇看了足足有五分钟,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适合对方做的职务。
被违规降级的苏朝宇现在是少尉,各种标识身份的章还没领到,只能站在后勤办公室里,望着窗台上快要枯死的吊兰发呆。
王兵叹了口气,指指沙发:“请坐请坐,在我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前,你的任务就是坐在这儿,把这茶喝了。”苏朝宇敬礼道谢,王兵拿起电话刚要拨号,又不放心似地回头,语重心长地说:“喝干。”苏朝宇怔了怔,端起了桌上瘦长的、至少有400ml茶水的大杯子。
江扬还暂时没有对苏朝宇的下一步行动做出任何可靠的估计,只是担心他的情人冲动之下不顾一切。局势已经十分危急,刚首都发来传真,彻查飞豹团和江扬集团的第二批检查组择时起飞,第四军摆出了无数证据,矛头直指飞豹团。
“让他到楼上来做监督员和茶水班长,”江扬忽然心生一计,“每3小时巡视整个指挥大楼的每一层,同时调配好手下的茶水勤务员。”这实在是一个无时无刻都能看见苏朝宇、又让外人觉得非常合适的理由,江扬嘴角勾了勾,同时,更能随时监督情人的新动向——爸爸小舅舅副官统统缄口的时刻,谁会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呢?
54 新日子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77
齐音也不知道。最近他总是手发抖,左手,时不时就会抖起来,倒也不严重,很快就恢复正常,但是因此而掉在底下的东西不是一件两件了。医生说,这是很难解释的神经性疾病,也许是过度疲劳,睡一觉就好,也许会一辈子这样,也许只是因为天气变冷,手腕上先前的弹伤有些发作,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苦笑。齐音穿好大衣出门,却没有因为怕冷而把手放在口袋里。从医院到他的办公室不过十几分锺路程,他走得昂首又健步,心情却异常沈重。自从上次彭燕戎扔给自己文件夹後,就再也没有吩咐过关於迪卡斯的任何事情,齐音知道,所谓的飞豹团卖国纯属诬告,真正卖国的却是自己这边──零计划交换来的大批军火分期充入第四军的装备,在布津帝国军界评定里分数几乎是倒数第一的第四军,就凭借这个拿到了暂时存活的机会。军政两界为了势力均衡而同意第四军带领维和部队出征,本来是想给他们白捡的军功,却不料,上天都看不过军人不忠实於国家,竟然让迪卡斯的局面天翻地覆,竟然……齐音摇摇头,他竟然碰上苏朝宇。
你到底要什麽,苏朝宇?
苏朝宇海蓝色的眼睛清透,眨巴,不说话。
齐音永远猜不透苏朝宇的秘密──江扬都无法知道自己的情人想做什麽的话,别人更加没有希望。齐音原本只以为苏朝宇是个乖巧又有天赋的年轻军官,会像猎犬忠於主人却容易被错误的方向指示诱惑一样轻易能拿到手,但是他错了,苏朝宇也许就站在一步之外,笑得像个孩子,可是你伸手的瞬间,他却如武林高手一样轻巧闪躲,连影子都不留下。
左手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以後恢复了平静。齐音把前後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决定跟彭燕戎谈谈,劝他收手。齐音只是想,也许不能做一个英雄,但至少,请不要再做肮脏交易的中间获利商。
一个小时後,被泼了满身茶水的齐音从彭燕戎的房间里走出来,默默地,沿著他来的路线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凌寒从首都回来以後,桌上关於冬训的报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冬训是边境警卫大队的经典科目,根据凌寒在国安部的经历和经验,在其他人“贴冬膘”、犯罪分子们“放假”的时段里进行适当的加量训练实在是再好不过。今年警卫大队随著飞豹团一起换了一批新装备,刚好趁著这个时间开发一下新战法。
和江扬在纪律检查委员会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心头,他清清楚楚记得苏朝宇的表情,那种绝望和惊惧,他以一个优秀特工的敏锐确信,那不是演戏,不是假装隐瞒,不是即兴,而是货真价实的感情表露。
为什麽……他捉摸不透两人之间的戏码,却隐隐约约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唬人把戏。凌寒随时把想到的细节写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希望可以窥见秘密:他只是不想自己在众人努力的时候被悄悄抛下而已。喝了一口暖肺的茶,他静静地看著小叶子在杯子里飘来荡去。
甚至没有见过阿姨的面,他想,阿姨每年寄来好吃的和草药,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模样。可是话要如何出口?他真的很想请教一下江扬,“我喜欢一个男人”这个句子在什麽场合下说出来的伤害比较小。凌寒懂得爸爸的心,他知道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脾气不算好,但是却最疼儿子。私下里,妈妈告诉他,堂堂一个国安部长,站在病房外面红著眼圈不肯进来,一直说“我对不起我儿子”。
不是这样,爸爸。凌寒的嘴角翘起来,似笑非笑,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所以,那些伤痛,我从来不怪您。倒是您马上要知道的这件事,恐怕,要让您失望。他打开手机,背景是林砚臣在画画的侧影,他认真地瞧著,心思却全然不在情人身上。我并不是特立独行或者异想天开,只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刚好是个男人。
刚好,是砚臣。
凌易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唔,好啊,他人怎样呢?”
凌寒多麽希望他能看到这情景──可是他不敢去问。这点上,他绝无勇往直前的霸气。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凌寒吓得差点把它扔出去:“昭白?”
“嗯。去年春天,有一批手枪过境,你们拦住了,对吗?”
“对,要行动资料?”凌寒的手指掠过书架上的一排文件夹。
慕昭白大概用肩膀夹著话筒,手里翻得什麽哗哗响:“我只是问一下,後来这些东西呢?”
凌寒笑:“反正没在我家,我如数上交充公的。”
“今年的新装备你看了吗?”
“还没,怎麽?”
慕昭白压低声音:“你见过多少走私咱们国家没有的简易装备给民间的案例?”
凌寒怔了一下,赶紧从最底下抽出已经入库的武器资料翻看,其中一种新配发的手枪正是去年走私那批的改进版,改动只在扳机上微调,那麽相对去年就差点拿到这批装备的暗黑团夥来说,未免太高精尖了些。他想了想,保守地问:“不会是跟局势有关吧?别说,我还真记得最後分配的时候,是第四军收了这批缴获。”
慕昭白干笑:“这可难说,你把资料给我瞧瞧。”
凌寒依言传真,慕昭白打了个哈欠:“你知道麽,苏朝宇,指挥著10个茶水兵在伺候老大呢。”
凌寒无奈地摇头:“我看不懂,管不到。”说著,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但我总有种不舒服的预感,这事没完呢。”
慕昭白撇撇嘴:麻烦缠著老大不松口,他们的老大就在一次次躲过、伤到、忍耐、反击里长大,难道,不会觉得厌烦吗?
苏朝宇现在军衔少尉,任职茶水司务班班长,兼职巡视班长。这个海蓝色头发的人在指挥大楼里跑上跑下地熟悉业务,低著头检视墙角的清洁程度,让人看了可怜。
所有的人都传言说苏朝宇得罪了中将,被一抹到底,就差没有处决了。按理说,军衔的升降都应该是经过相关部门批准後才执行的,苏朝宇这种情况,一看就是指挥官泄私愤的杰作──先前的功臣变成了最苦最底层的勤务兵,大家不免都心生同情,私下里难免议论纷纷。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才不在乎这个,他如常地接过苏朝宇递来的茶水,当著整个办公室人的面继续如常谈论下个季度的工作进展,苏朝宇则会没有存在感地环视其他人的需求,悄悄地出去,悄悄地锁门。就像任何一个合格的勤务兵一样,及时又安静,当然,除了他的过往和挺拔的身材以外,苏朝宇真的丝毫不引人注目了。
有几次他送茶水到程亦涵房间里,黑发的副官只能苦恼地敲敲桌子:“苏朝宇少尉,下次可不可以换个人来?”
而他的江扬,会在没人的时候,会在苏朝宇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吼“站住”,然後苏朝宇回头的瞬间,那人已经吻过来──因此出门的时候就是红著脸低著头,他手下的小兵用担心的目光盯著他:“班长,你又被骂了?”苏朝宇多麽想笑啊,但是不可以,他忧郁地点头,眼睛垂下去:“嗯,没事。”
可是江扬不觉得没事。第四军的舆论压制一波又一波,事关零计划的档案全部开放给军部调查,尽管还没有到不得已地步,江扬也能感受到狂躁的情绪正从政治中心压迫而来。他一面抵御这种要命的心理攻势,一面吩咐得力的军官开始秘密搜集反击的证据。他不想贸然出击,这种一著不慎失全局的情况下,谁先急躁出头谁就败了──江扬当然是对方先出错。
苏朝宇正在走廊里用“七号清洁标准”核查卫生状况,由於检查要从底层食堂一直到顶楼,他不愿意一层层坐电梯,自然是走路上来的,大冷天里,热出一身汗,却因为这是指挥官办公室附近,只能维持著领口风纪扣死死扣著的标准状态,忍耐到底。
他把後背贴在墙壁上,觉得凉快多了。他的江扬就在这堵墙後面办公,大约正喝茶休息,或者是跟程亦涵商量下一步行动?也许是打电话吧……苏朝宇胡思乱想,几个情报科的文员列队走过,远程投掷了几团废纸,却没丢进垃圾桶里,只能抱歉地笑。苏朝宇皱著眉头捡起来,下意识地摊开看,可惜里面并不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有刚好掉出来的机密,只是前几个月的法制报纸,这一块里包裹著一块口香糖渣,隐约透出的字迹是一则简报:“少年为前女友痛击抢匪,身中五刀抢救无效死亡。”
苏朝宇忽然知道了自己该做什麽。
55 看不清的幸福
齐音第三次走进彭燕戎办公室的时候,风纪委员会调查组里几名第四军的死忠军官正在开会。“出去!”彭燕戎厉声呵斥,“谁叫你来的?”几名军官面面相觑,纷纷站起来表示“下官明白了”,赶紧往外撤。因为他们能闻到战争的气味,这两个长官之间,一定有许多的“不可说”。
齐音只是几天没见彭燕戎而已,此时却仿佛换了一套思维,他等身後的人关了门才清晰地说:“请您停止吧。”
彭燕戎的左眉尖抽动了一下:“然後你就可以欣赏我死?”
“下官和您,始终在同一立场上,长官。”齐音很悲哀。
“那就滚出去,管好你该管的事,别再来废话。”
齐音几乎要流泪了。阳光强行挤进眼睛里的那个瞬间,他大跨步,两步就走完了平时需要稳健优雅的五步才走完的距离,手里的佩枪平平端著:“长官。”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78
彭燕戎微笑:“逼宫?”
“请您停止。”
彭燕戎从容地看了看那把枪,端起水杯抿了口茶,缓缓放下杯子,然後更加镇静地按下了警报器。刺耳的声音立刻响彻云霄,30秒内,他的亲卫队长破门而入,瞄准──愣神,然後缓缓掉转枪口。
齐音动都没动,亲卫队长从瞄准镜里斜著看他。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吸了两次,口齿清晰地说:“为什麽?”
“仿佛轮到我来问你。”彭燕戎一点儿都不害怕他的部下看著,更不怕子弹。他万分确信,在这些年荣辱与共的时间里,齐音是唯一一个不会在背後朝他开枪的人,那麽多次,他只是本分地站在那里,不做任何要求,宿命般等待未来降临,可是彭燕戎也知道,齐音为他、和他一起博来的未来何止一点半点,当路到分歧,两人之间相视一笑,尽管落寞孤独,仍然各走一侧。
齐音的左手攥著枪,目光已经散了,身体也失去了灵活的关节,走出去的时候像是一具连体木偶。左手在抖,疯了一般地抖,防滑的枪柄上布满了冷的汗热的汗,他握不住,那只随身多年的佩枪掉在地上。亲卫队长冲过去捡起来,退膛:两颗子弹。
彭燕戎倒吸一口冷气──齐音做好了补一枪的准备。
齐音觉得鼻翼有些湿润,伸手抹脸。左手心里仿佛握著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他发狠了攥著还在跳,於是把手抵在墙壁上。眼前是巨大的迷宫,没有对讲指路系统,齐音身陷最中心,他不知如何退。
唯一的方法就是拉动身上的“死亡拉环”退出游戏。随时都可以结束这些恐惧,你可以拥抱幸福,永不放手,只是,看你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舍得。他跑步出门,外面是初冬的暖阳裹著寒风刺骨。
亲卫队长没追,沈默地捡起枪交给彭燕戎。
苏暮宇在帝国大学有一个床位。宿舍是六人间,他该睡上铺。可惜因为各种原因,苏暮宇只是在上课间隙才偶尔回屋休息,平时根本不回去,久而久之,其他五个人也就权当他不存在,直接用他的铺来放杂物了。
此刻,苏暮宇在寝室书架上取自己的书,刻意挑选了一下新闻专业相关的、要考的教材打包放进箱子里。
“喂,不会连这点儿东西都搬走了吧?”寝室长问。
“天气冷了,就在家读书。”苏暮宇身材高挑,轻易就摘到自己铺位上没人要的塑料绳,把十几本书打了一捆,放在桌上。
“帮我们一个忙再走。”另一个室友刚回来,手里拎著从学校媒体中心租来的摄影机,他们需要交一段记录短片当作业,已经开始忙活了。几分锺後,苏暮宇,这个海神殿实质意义上的老大就举著白板站在镜头前面,由著室友试灯光,调白平衡。若是给候鸟们看见……他狡猾地笑了笑。
拎著书走在校园里,果然有种学生的感觉。苏暮宇听著帝大广播小组DJ不专业的声音,笑容浮上眉梢,一条格子围巾下,更是面庞俊朗,引来好多人的瞩目。他拐进情侣们约会最喜欢的树林区,不远处的长凳上坐著一个人,没有他这麽高,却已经是一身黑色西服,显得职业又神秘。
“喂。”苏暮宇摇摇手,那人就站起来,先摘了鼻梁上那副平光的金丝边眼镜才跑过来,像同学一样自然地拎起那一捆书的另一端,一起向前走。两人默契地都先出左脚,步幅也相似,都不说话,直到校门口,江立才钻进自己的车里开足了暖风:“回家?”
“嗯。”苏暮宇摘掉手套,“在我家吃晚饭吧。”
“好!”江立依旧笑得像个高中生,开汽车来却比哥哥还要稳重些,边慢慢插进行车道边说:“苏朝宇学长和我哥之间的事,你怎麽看?”
苏暮宇看著窗外,轻轻一哼:“他们闹去,我不管。”
江立碰了软钉子,却不屈不挠:“出事了也不管吗?”
苏暮宇说:“嗯,不管。”说完,却拿出手机来,指尖轻轻点著什麽。江立心下明朗,苏暮宇在听说了苏朝宇状告江扬以後就已经让帝大的候鸟帮他把期末考试成绩都做好了,放假前不再去大学,一心一意在家等待局势的任何微小变化。他不知道苏暮宇了解多少,只能确定,对方是低调神秘的掌权者,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救的,是大家。
“想吃什麽?”苏暮宇已经收了手机。
“家里有什麽?”
“拉丝面包和几瓶果酱。”苏暮宇耸肩,“冰箱昨天才返修回来,我吃了三天泡面。嗯,豚骨拉面,还剩一袋。”
江立做出了要晕倒的样子,毫无防备地把车转了个弯,苏暮宇倒下去又坐起来,已经是超市门口,加班时把泡面当毒药吃的江家小公子熄火、摘钥匙,颇有气度地一指超市入口:“清蒸鲈鱼、香辣五花肉和白灼菜心。”
苏暮宇笑眯眯地裹好围巾下车,江立高高兴兴地跟在身後推著购物车,像个幸福的小宠物。
当苏暮宇正在给江立做饭的时候,江扬正悲哀地看着程亦涵从厨房远去的背影。第三天了,程亦涵早晨独自去上班,中午和情报科的熟人在军官食堂吃,晚饭有时候也在办公区解决,即使回家来,也是端了上楼去,就把江扬一人丢在厨房和安敏对坐。丰美的饭菜也全然没有意义啊……江扬戳着肉块,味同嚼蜡。
当天晚上,江扬在安敏送咖啡的时候成功打劫,站在门口礼貌地敲门,程亦涵懒懒地说:“进来吧。”一抬头看见江扬,本来脸上还微微笑,即刻冷下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江扬终于理解了爸爸。每次江元帅试图弥补父子关系的时候,都会通过小事情做尝试,他总是把这种温情一推三丈远,任凭对方叫“儿子”也不理不睬,现在程亦涵这么对他,果然让人百般难受。他放下杯子,走到程亦涵面前侧头苦笑,手指拉拉对方的衣袖:“能不生气了吗?”
程亦涵脸上的笑容淡到几不可见,快到一闪即逝:“是下官犯错在先。”
江扬绕到程亦涵背后,勤劳地捶打:“程大副官,我也错了。”本想用玩笑化解一切,但是江扬很快就发现,程亦涵在微微发抖。琥珀色眸子的基地指挥官觉得诧异,转到他身前一看,程亦涵站得笔挺,眼眶却是红的。
“亦涵……”江扬拥抱他,“你知道,我也……”
程亦涵回抱:“江扬,我用弟弟的身份说一句话,不成功便成仁听来很美,但没人愿意成仁——你明白,对吗?”
江扬点头:“人会死很久,对比之下,活着的时间更是短暂,我懂。红茶戒指的故事我听得更多,你放心,走不到那一步。”
程亦涵笑得苦涩勉强:“这不是你说了算。”
“我努力。”江扬做出保证的手势,鼻尖却微微一酸,“每人都活得艰难,所以更要全力以赴。”
程亦涵点头,只觉得什么都沉甸甸,空气、心情、步伐、咖啡杯。他并不怕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只是怕眼前一切成幻境,事情结束了才发觉过往的欢乐都是云烟,挂着切莫走近的牌子。江扬在他面前搓搓面颊,短叹,那么真实,他也有他的软弱和妥协。
第四军的指挥官彭燕戎上将调动了一切力量,试图把泄密零计划的罪名加在飞豹团和江扬头上,他不仅仅是要扶正第四军的地位,更是要年轻而地位显赫的江扬彻底抬不起来头。无论是出于嫉妒还是冲动,第二个理由吸引了无数与此有关或无关的力量参与,毕竟,江家在布津帝国的地位令人眼红,即使不企及其高度,也要时时刻刻盯着瞧着,等待任何可以瓜分大权的机会。
历来的斗争都是如此,勇敢的吃掉懦弱的,胆大的吃掉胆小的,张扬的吃掉内敛的——江扬前几年低调又自甘受委屈的形象让他在此次波动中被列为最好突破的薄弱点,因此,彭燕戎要求彻查飞豹团的相关证据一经提交,几乎是一路绿灯拿到了通过。江瀚韬为了避嫌,也为了给江扬准备的时间,勒令自己的手下,无论任何部门,统统不插手事件进展,但是要及时汇报情况。
有敏感的人发现了江家的欲擒故纵,也认为彭燕戎的优势来得太容易些,可是江扬前几年的行为和他在战场上的勇猛几乎是个反义词,尤其是海神殿一行,侥幸活着回来的他居然安安静静,只是替部下讨了几枚军功章而已,换做别人,大约早就掀起大风浪了。这些原因综合到一起,除了彭燕戎以外,大多数人抱着看热闹、见缝插针的心情操纵这场好戏:即使看不见江家被揭短,至少可以再看一个江家大少爷的委屈脸吧。于是,尽管怀疑尽管顾虑,检查团依旧悄然出发了——也不尽然,知道消息的总有两三个人,江家的眼线几乎是给江扬直播了这个消息。半夜里,江扬接到电话,睡意朦胧,却不着慌。他早就布置好了自己的各个单位,等得就是检查团。
这次,得到了几支王室贵族支持的检查团抱着必须查出什么来的目标,因此格外难对付。江扬除了重点保护各个军官以外,别出心裁地封锁了所有资料的调阅权限,并且禁止有任务在身的任何战斗单位跟检查团进行沟通。这样一来,尽管检查团是静悄悄来到,静悄悄分散,很快,他们不得已都聚在一起——而且非常犯忌讳地聚齐了,在江扬办公室里,无奈地要求这个满脸怒色的年轻指挥官配合检查。
讨价还价自然是需要的,江扬带着程亦涵和他们进行看似寸步不让地争论,无限制地试探对方的底限,拖延时间。期间,苏朝宇带着四个茶水兵进来送咖啡,走到调查组长面前的时候,对方意味深长地说:“等等。”
“长官。”苏朝宇立正。
“你是苏朝宇。”
“是,长官!”
“你怎么干起这个来了?”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眸子闪烁不定,又有些发懵似地迷茫,仿佛已经忘记了前生今世所有,但表情却是清醒的,他微笑着回答:“职责所在,长官。”
江扬讽刺地咳嗽了一声,苏朝宇的身子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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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长挥手:“给我换杯茶。”
“是,长官!”苏朝宇垫脚尖,标准地转身,齐步走出去,轻手轻脚锁门,谦恭有礼。有几个组员互相使了个眼色,却碍于江扬在场,不敢多交流,很快,房间里又恢复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江扬扣着资料调阅权,假装很为难的样子,调查组长面前的茶水换了三次,是另一个勤务兵来做的,苏朝宇再也没有出现,组长有些疑心,暗自记下。
56 舞台剧
苏朝宇站在门口,桌上摆著三只擦洗锃亮的壶,菊花、咖啡、铁观音各一壶;一打高温消毒过,还热热的茶杯,都是倒扣著码在雪白的托盘毛巾上;茶勺、咖啡糖奶、防茶醉的青梅以及各种舀勺夹子整整齐齐放在银色的便携小橱里。苏朝宇的任务就是在会议期间守著这张活动桌子,准确地判断关著的房门後面那些人到底谁需要什麽茶水,谁的喝完了,谁的凉了。这是一个技巧活儿,苏朝宇做不来,确定什麽时候进去的都是小勤务兵们,他们年轻聪明,非常有眼色,心底又善良──如果没有他们帮衬,苏朝宇这个茶水班长,一天也做不下去。
检查团的人一直耽搁到午饭才走,出门的时候,自然是瞧不见任何勤务兵的,苏朝宇早就和桌子一起到了隔间里,估摸著军官都离开了,再带人去收拾办公室里的杯子和杂物。那时候,江扬已经在招待餐厅叫了一桌再普通不过的两荤一素工作套餐,和敌人一起吃饭。
所谓的饭局结束,检查团的领头人终於拿到了一小部分的资料调阅许可,带著他的手下悻悻离去。江扬冷笑看著背影跟程亦涵说:“有大风浪,这次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你提前跟凌寒他们招呼一下。”
程亦涵点头:“还想起一个人来,叶风到底调去了哪里?算来他也是飞豹团直属长官之一,既然这次牵扯甚广……”
江扬从楼梯间走路上楼:“说也奇怪,叶风的关系我落在总军区军需那边了,但是有一次打电话过去问,对方说叶风调走了。”
程亦涵有些惊愕:“一家?”
“对。”江扬很享受和副官一起爬楼梯的时光,“我一时间挺感慨世事变化,大约也忘了跟你们说。不过也好,我们找不到,对方也找不到。叶风忠厚,我信他。”
程亦涵淡淡地笑著:“我不爬楼了,上去打几个电话。”
江扬便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别让这拨老头子找到我。我去看他。”
“非要现在?”程亦涵皱眉。
“午休呢,没人。”
黑发的副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弯往电梯去了。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指尖转著他的军帽,一步步上楼。转角窗那里,拔地的树木渐渐被俯视成了灌木,江扬歇了歇。饭後打盹时间里的楼道格外安静,他听见下一层的楼梯间门吱呀开了,一双皮鞋敲著地面咚咚几步,然後忽然消失了所有声响。江扬没理会,继续往上爬,整个通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军靴稳定清晰的步点。
有时候,人的决定就在一瞬间改变生活的全部。江扬发誓,他只是单纯地走累了,想干脆到下一层去坐电梯,这种没人监督、非战时的时间里,他这个从不跟自己较劲硬碰的人只是由著性子折回了几步,在脚踏到平台的瞬间,顺著螺旋形的扶手夹缝往下看去,一个没有军帽的、和其他人基地官兵穿著不一样的影子一闪即逝。
这一秒,让江扬立刻放弃了坐电梯的念头,重新顺著楼梯向上,并且两次跑步从走廊横向穿过,到对面的楼梯间去,而那个检查团中不知道哪一个军官的身影则魅灵一般缓缓跟在身後,悄无声息,以为江扬毫无察觉。经过一段艰难困苦的追逐以後,这个军官终於在後勤总部的秘书处抓到了江扬,琥珀色头发的长官跟一个小文员交代著什麽,然後走入电梯,指示灯显示著,电梯停在江扬办公室那一层。
军官思索了一会儿才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发问,後勤的女秘书耸肩,举起一根黑色的水性笔在纸面划拉,只见痕迹不见墨水:“指挥官说,检查团里有人抱怨这次采买的笔实在难用。”军官愣了愣,道谢离开。在楼道里,他仔细记录著这些细小的行为,手里同款式的那根水性笔流畅极了。
收拾完办公室,士兵食堂已经人满为患,苏朝宇只得跟手下以最快的速度买了盒饭拿上来吃,因为中午是楼道卫生的二次清洁黄金时段,勤务兵的午休在别人刚上班的2点到3点半之间。
甩掉了尾巴的江扬经过他们门口的时候,谁也没有察觉。因为已经是靠近顶层,很少有人从楼梯间上来,更何况,这里不是厕所也不是休息室,而是勤务兵的准备间,一般情况下没有军官来,更何况,一个中将。
苏朝宇先嗅到了情人的味道,赶紧站起来,紧接著,一屋子兵都站得像旗杆。江扬环视一周,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继续吧。”
可是没人敢当著中将的面吃饭,下一班轮值的小兵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报告长官!”
“不用报告了,该干什麽干什麽去。”江扬扔下一句话,小兵就和他的几个同伴端著盒饭飞快离开了房间。苏朝宇靠近窗台站著,确定小兵们都走光了才勾勾嘴角:“万恶的长官腔。”
“怎麽,要他们听著我喊你‘亲爱的’吗?”
苏朝宇浑身战栗,捋起袖子展示自己的鸡皮疙瘩:“真的起来了!”
江扬狡猾地握住了一扭一拽,几下捏上去,顺势就把苏朝宇抄在怀里。海蓝色头发的小兵自自然然地伸手回抱,十指相扣。他看著门口,江扬盯著窗口,双层玻璃里透出七彩的阳光,暖著江扬的面颊和苏朝宇的後背。他们没说话,就这麽在温暖里寻找温暖,在幸福里体味幸福,相当满足。江扬一下一下慢慢抚摸著苏朝宇的脊骨,从上到下,苏朝宇则把手指戳在江扬肩胛骨下面的穴道上,狠狠一摁。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疼得“哎呦”一声,就势在苏朝宇肩上一软,苏朝宇没防备,即使是陆战精英赛的冠军,也退了两步才撑住,笑著说:“病了一场,就变得这麽不经打,老了还不得让人供起来。”
江扬气得笑,扬手在苏朝宇臀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却耳语:“伤好利索了吗?”
“比第一次,差远了。”苏朝宇笑得更盛,“放心,没事。”
江扬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紧地拥著他的小兵。也许都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也许是浓情被时间稀释,他们这样偷情般幸福著,竟都快乐地像个孩子,只管今朝,无论明日。
很安静,呼吸深长,苏朝宇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打个哈欠赖在江扬怀里午睡了,正准备说话,反倒是江扬先站直了,推开他,飞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後,谨慎冷漠地退了半步。
一种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而来,江扬始终盯著苏朝宇肩膀後面,眉目凛然,表情严肃。苏朝宇不敢回头,更不敢问发生了什麽,只感觉一股寒气从窗缝往里钻。
事实上,江扬特意挑了这个玻璃反光的角度,清晰地看见了尾随他的那个检查团成员装作若无其事地从门口走过──居然没甩掉?他确定对方一定已经看见了自己走进房间轰走了其他人并且有段时间没有离开,走过只是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麽──还好他早就推开了苏朝宇,但是这种让人看来暧昧的私人相处一定会让苏朝宇状告自己的戏码变成真正的闹剧,因此他愤恨地咬了咬牙:“苏朝宇少尉!你不要逼我!”
苏朝宇结结实实一愣。
这种近乎精神分裂的一冷一热让他手足无措,江扬恶狠狠地把他骂了几分锺,到底是什麽罪名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吃完饭的军官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走廊里开始有细细密密的笑声低语,江扬吼完了就摔门离开,一扭头,果然,那个检查团的成员似乎是仔细读著本月的考勤表,目光却落在江扬身上。
“滚出来!”江扬狮子吼,整条走廊忽地安静下来。
苏朝宇紧张著,他仗著别人看不见,用质疑的眼神死死盯住自己的情人:我能相信你,对不对?
“你不想过得更难受,就滚出来。”江扬指指自己面前的地砖。
距离这个风暴中心几米开外,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人围观。吃完了饭回来的小勤务兵们傻眼了,他们的班长端正地走出来,立正在江扬面前。时间和空气双双结冰,苏朝宇微一寒颤。
谁都知道要发生什麽事情了,但是谁都不知道要发生什麽事情。他们带著复杂的心态站在那里,也许不是围观,也许只是被异常的气场镇住了影子拔不动脚步而已。
那一分锺,苏朝宇永远忘不了。那些声响、动作、台词都是慢镜头重播的,一次又一次,苏朝宇苦笑,如果他知道这是做矛的代价,他会多麽想把场景定格在情人真实柔软的拥抱里。
江扬揪过他来,侧著摁在墙上:“少尉,嫌弃吗?”
虽然是做戏,但是苏朝宇还是觉得难受:“不,长官。”他的脸贴著没有温度的墙面,有个声音在耳边说:“他在看吗?”几不可闻,但是苏朝宇挣扎了一下,自己站稳,借助角度优势,对背对著检查员的江扬蠕动唇:“在。”
“忍一次。”江扬的声音像是最轻柔却最刺耳的命令飘过耳畔,随後他抡起胳膊,一个耳光打得苏朝宇几乎倒到一边去。检查团的人吓呆了,他是离现场最近的,看得见那不是演戏,那是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苏朝宇帅气的面孔登时扭曲成痛苦万分,却根本不敢捂著,只是摇摇晃晃又站直了。
“收起你的优越感,苏朝宇少尉!”江扬挑眉指著他的鼻子骂,“你已经没有刚毕业那时候的吸引力了,你记著,我不缺你这样的军官,我只缺一个听话的茶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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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痛得半边脸都烧起来,嘴角肌肉不听使唤。他哆哆嗦嗦地说:“对不……起,长……官。”
检查团的人收起他的记录本,转身没入人群里。江扬的心都凉了──他用余光看不见对方,但是能确定那人一定换了个正面观察的视角检查这上司下属的决裂到底是做戏还是事实──这是挑衅,检查团的人嗅出了心疼的味道,他必须再狠一点。
“站好了,我讨厌看你这样子。”江扬解开袖口的扣子,手掌比在苏朝宇面颊前。苏朝宇的眼睛里已经满溢绝望和恐惧,海蓝色的眸子失神地瞪大了,他不会躲,不敢躲,不想躲,但是他怕江扬这一下会劈断矛所有锋利的边角,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到最後一秒。
“如果你敢躲,我就叫人把你拷了扔到操场去打。”江扬冷脸的时候令人恐惧,琥珀色的眸子里是威胁混杂著报复、利剑一样刺痛每一处的光芒,他说话的声音低沈,每一个字都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更要命的是,他那蕴含巨大力气的手,就稳稳停在苏朝宇的左边面颊附近。
苏朝宇站稳了。江扬……他用目光呼唤。
朝宇,对不起。江扬用悲悯的神色回答,只有一瞬间,他换回了长官的愤怒和威严,扬手就打,却中途改变了方向,更狠的一下依旧抽在右边面颊上,苏朝宇没有防备,当著众人的面,顿时流泪。咸涩的液体滑过火辣辣的伤处,平添了让人难受的效果,苏朝宇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生生停在半空,他的牙齿打架,半晌才能说话:“对不起,长官。”
江扬却早就大步走了,听见这句,头也没回,穿过人群扔下一句:“你记著!”办公室门砰响。苏朝宇怔怔地站在走廊里,其他人也处在惊愕中无法回神,小勤务兵飞奔过来把苏朝宇推进屋子里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为了送茶水及时,苏朝宇用步子量过,勤务兵准备间和江扬的办公室隔23步。23步的距离,两人却都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眼泪落在衣服上的声音。苏朝宇不顾小兵的冷毛巾和劝慰,固执地一口口吃凉了的饭菜,江扬打开柜子,把给其他人准备的冰镇可乐灌了一大罐,气流上涌,他却觉得鼻腔通透,脑门冰冷般清醒。
如果是在用痛苦换取未来的幸福,江扬想。
如果未来还得不到幸福,苏朝宇想。
那麽,即使没心肝的神仙,也会潸然泪下。
勤务兵在指挥大楼里有好几个值班休息室,当晚恰好是苏朝宇轮值,手下几个小兵都担心地不得了,纷纷要求第四代替,苏朝宇则只是笑笑:“没事,真的,你们早半小时来替我就行了。”
深夜,苏朝宇巡视完楼道,靠在自己的床铺上看著面前一摞第二天早晨的杂务便笺发呆。面颊一阵阵胀痛,苏朝宇不敢看镜子,微微一张嘴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疼,白天太累,生理心理双重被折磨著,他因此有些倦了,微微闭著眼睛,却保持手机每隔30秒就震动一次,免得真的睡著。
门外有巡逻兵的脚步,苏朝宇觉得安心,经过这一场劫难似的打击,他反而心境平和,只是安安静静休息。又一个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口,却不敲门,苏朝宇想了一下,轻声说:“请进。”
程亦涵走进来,披著大衣,拎一只小巧的布袋,皱起眉头看著苏朝宇的脸。海蓝色头发的军官不好意思地侧身遮挡了一下:“没事。”程亦涵哼笑了一声,摸出一只小号电筒来,捏住苏朝宇的下巴,强行扳过来:“张嘴。”
苏朝宇乖乖照做,程亦涵又仔仔细细把皮肤几处血痕戳了戳:“麻吗?”
“疼。”苏朝宇老老实实地回答著。
程亦涵站在他背後,伸手碾动手指,在苏朝宇耳朵边发出细碎的声响。“左边。”苏朝宇苦笑,“现在是到右边去了。”
程亦涵把电筒放回口袋里:“我真怕他把你打聋了。这个人没有轻重,秦月朗把他骂了一下午,然後又告诉元帅,元帅打过电话来继续骂。”
苏朝宇不由地笑出来。他能想象江扬的样子,气不过又心疼得要死,却忍不住反驳小舅舅和爸爸的话,被堵得直挑眉毛还得专心听。“知道我被他欺负,也不知道出来帮忙。”苏朝宇埋怨。
“我本来在办公室,後来刚好出去找慕昭白。”程亦涵从布袋里摸出两瓶加糖的糙米浓汤来,还温热的,“明天大概会比较难过,不方便吃东西就喝这个,热量足够。”
苏朝宇道谢了,程亦涵又拿出清凉的药膏和消炎药,安顿好了才叹气道:“我是你这边的知情人,只是很想拜托你告诉我,下一个戏码是什麽?省的我整天活在惊诧里。”苏朝宇想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以示不说,可是右边脸疼得要死,於是左边嘴角勾了勾,右边的咬肌却僵硬著,反倒把程亦涵看笑了:“算了,不宜久留。要是半夜难受起来,就去找穆嘉,我跟他说好了。”
“多谢。”苏朝宇捧著两瓶米汤,真诚地说,“我生怕你记仇。”
“为罗灿吵架?”程亦涵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站在那里,一脸温和平静的微笑,像个大学生,“我理解你,换做是我,即使在迪卡斯的不是江扬,我也会这麽做。”
“我和江扬都比较疯狂。”
“不,你们是绝对勇敢的人,状告、耳光,都够绝,也够狠,往往是这样的人会赢。”程亦涵组织了一下词句,“但是,只想请你们都理智地保护自己的那份柔软,真爱来之不易。”
苏朝宇点头:“我会。这事完了,我想我会休息。”
“还要辞职?”
“不知道,”苏朝宇诚实地耸肩,“也许只是休假。我们都是这样的人,伤口结痂了就可以继续战斗,不碰,它永远不会疼。当你再想起来的时候,皮肤已经完好无损,所以,你干脆忘了它。”
程亦涵几乎落泪。他知道这种感觉,零计划里,爸爸、孟帆和慕昭白,种种纠葛织成的大网几乎勒死他,所有的情感都被扯成一片片的,可是现在,他依然能够和慕昭白手牵手,因此,苏朝宇是对的,他们都是这样近乎没感情,却又那麽缺乏渴求著爱的人。
57 彼岸那个人(生日放送)
纳斯帝国的首都拥有整个大陆上最大的国际机场,每天都有上千起落架次的飞机在这里周转,因此大厅里总是人满为患,就连排队安检都要耗去令人抓狂的时间。但是陆林从来不怕,他是陆氏集团的二少爷,拥有随时随地航班头等舱、商务舱的订座权,他不用自己托运行李,更不用挤在候机门前,陆林出门向来是秘书随行,到了机场直奔VIP套间,从铺著漂亮毛绒地毯的通道直接进入机舱。
因此,现在的他有点儿犯难。秘书随他出国办事,因为水土不服而高烧呕吐,陆林却著急带著合同回来,只能给对方医院的主任打了招呼,自己飞回来。由於不知道所有的VIP服务要提前通知,他下了飞机才尝试跟著大家一起领行李,第一次享受新奇的平民待遇。
等待传送带送行李的过程中,他给庄奕发了个报平安的短信,回复很快:“早点回来,有个大惊喜。”陆林微笑,收起手机的时候,有人拽了他的袖子。一个文雅的老太太,挽一只真皮的黑色小包,灰色长大衣,头发烫成了规矩到死板的卷,还带著发胶的味道,她指著传送带上一只最大号的行李箱,礼貌地说:“小夥子,能帮我拿那个箱子吗?”
“没问题。”陆林追了几步,把它拎下来,推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道谢,夸奖陆林是“不多见的好孩子”,然後又略带难色的低声说:“小夥子,我相信你,你能帮我个忙吗?”
“请讲。”陆林从小被教育要礼貌得体,此时尽管著急回去吻他的小奕,也还是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
“我想去厕所,你帮我看一会儿这个,行吗?”老太太压低声音,陆林几乎要附耳才能听见。
“好,您慢慢走,我在这里等您。”陆林微笑,目送老太太进了卫生间,忽然觉得第四代沟真是很神奇,那个年第四代的人把入厕也看做一个不可以讲出来的事情,而现在女孩子可以随便地在公众场合里谈论昨晚的性生活呢。他看看表,再一抬头,自己的提箱刚从转角处飘过。陆林几步追上去,抓起来就跑回原地,老太太的箱子安然无恙,他拖著它们走到一处座椅那里休息,打电话告诉司机再等等。
等待的时间通常会被感官无限制拖长,陆林心里挂著那份合同,更想念温柔聪慧的妻子,还有他们那个眼睛清澈明亮的小女儿,於是频频看表,3分锺、5分锺、18分锺……时间过去32分锺的时候,再有耐心的陆家二少爷也坐不住了,他拖著两只箱子到卫生间去,拜托清洁女工看看老太太是不是在里面,女工进去了好久出来说,里面除了4个女孩,没有老太太。
陆林又抓到一个保安,回答更官方:请把捡到的箱子交给机场管理处。“不是捡的,”陆林压著怒火,“是一位老太太拜托我照看。”
“老太太呢?”
“去卫生间以後就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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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管理处。”
“我告诉你说不是捡的……”陆林要发脾气了。
“说你丢了个老太太。”保安一脸不耐烦。
陆林绝望了,只能追问:“管理处在哪儿?”
“出口外侧,右转,第六个门。”
陆林摇摇头,只能想象这样一个场景:他把箱子交给管理处的工作人员,然後听见广播里寻找一位“灰色大衣黑色拎包的老太太”的消息後再安心离开。
出口的队伍里,陆林看见司机在远处等著。他和老太太的箱子在安检机器里很久都没有出来,後面的人有些不耐烦,陆林更加生气:“请您多给我留一些回家的时间,好麽?”
“恐怕您没有回家的时间了。”安检人员站起来,一面重新开新的安检通道、引导大家排队,一面呼叫了最近的警察。陆林不明白,他要跟随人群去新的通道排队的时候,两个机场保卫人员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小时後,陆林的父亲打电话给庄奕,正在和女儿玩耍的庄奕跌坐在沙发里,心跳狂乱。她的丈夫被拘留审查了,因为尝试在旅行箱里携带整整2公斤毒品入纳斯国境。
江扬下午被江元帅骂得没法还嘴。也不是真的斥责,而是江元帅很不高兴看见自己的一个儿子当著那麽多人的面打另一个儿子,因此相当愤愤地数落了好半天。江扬本来想通过电话探探口风,但是在谈话技巧这方面,江元帅的经验可不是多一点半点,最後挂了电话的时候,江扬非常懊丧,不但什麽都没问出来,他还对爸爸保证,从今往後,再也不欺负苏朝宇了。
但是这件事情的正面影响很快就显示出来,检查组第二天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了,看见肿著半边脸的苏朝宇也不再好奇。江家内线发来的消息是,第四代|军对苏朝宇目前的地位不再关注,以往,外人以为苏朝宇是江扬的臂膀,但是臂膀如果不听话,是一定要斩去的──从这个原则上讲,江扬给苏朝宇的两巴掌真不算什麽,反而有点惜才的客气,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凭借江家的势力,想整倒一个毫无背景的军官,简直比嗑瓜子还容易,随便一句话,苏朝宇就极有可能终身带伤地蜷在沙漠兵站,记录每一季度才出现一次的坦克演习路线。
海蓝色头发的少尉一脸绝望的委屈在基地指挥中心履行勤务班长的职责,因为挨了长官的巴掌而始终低著头。检查团例行公事地过来问过几个问题,苏朝宇“如实”告之,并且试图对每一个组员诉说自己的悲痛历史,因此,没多久,他就彻底被人忽略了,用刻意的方式。
秦月朗暗自得意。苏朝宇的低调让江扬有了更多的心思去专注案头的工作;稳住了江扬,程亦涵自然不必著急每天过来跟自己念叨保密工作的难处;因此慕昭白就不会在局域网里慌张地封锁各种流言蜚语,更不会牵连著凌寒林砚臣这一对在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时候出来冷静地叫停。事实上,现在最难受的就是林砚臣,他几乎处在全天监视的隔离状态,每个电话都受到控制,甚至上厕所的时候都有人在走廊里等他。生性浪漫的林砚臣哪里忍得了这个,当著检查员的面给江扬打电话:“老大,我受不了了,我们全招了吧。”
检查员自然是两眼放光地等著,林砚臣嗯嗯哪哪一会儿挂掉电话:“跟我来。”飞豹团的档案室里,林砚臣把钥匙拍在桌子上:“实话告诉你们吧,飞豹团好多训练计划都是上交一份、私藏一份,我受不了了,你们不要跟著我,自己看吧,我全交第四代了。”
两天以後,检查员面如土色地交还了钥匙:飞豹团的假材料真不是一般的多,所有的真实训练量都比报告上的量大,难度也不相同,年度的思想教育时间只达到了军界规定的标准线而不是优秀线,除此以外,飞豹团的经费也总有些奇怪的富裕,而且都是经过同一个银行帐户的,检查员兴致勃勃地查,却被告知户主就是琥珀色眸子的江扬中将的私人工资帐户,所有钱款来源去向清楚,都报过了税,干净得像白开水一样。这麽多“发现”等於没有发现,还平白被耽误了时间,林砚臣却依然乐得自在地指导冬训准备,丝毫不理会背後检查员愤恨的白眼和冷笑。
陆林在第二天就被放出来的时候,看上去却像是凭空被抽取了十年的光华。庄奕抱著他哭起来,陆林稳著声音说没事,还问她那个惊喜是什麽。“小昱会叫爸爸了。”庄奕紧紧攥著丈夫的手,“我很嫉妒,我以为,趁你不在家,她应该先喊妈妈。”
陆林微笑著哭。
由於毒品重量实在太多,陆家花了数日才摆平了各路媒体和司法监管系统。机场大厅录像里,老太太和陆林的耳语成为了最不利的证据,莫名其妙消失的老太太让这个案子陷入了混乱,箱子上的行李签表明,这个东西不是陆林的,但是偏偏由陆林带出关,也没有人表示质疑,因此,警方咬定这是一起故意为之的毒品托运案件。最後,陆林的父亲在司法部门拍桌大怒:“陆家要是真想运毒品,会亲自用这种方法吗?”
回到家後,陆林上交了自己的此次出行全部的商业资料,彻底休息起来,每天只和庄奕陪女儿,偶尔散步遛狗,都不走出别墅区。终於,有一天晚饭後,陆林在窗前环住了庄奕: “我说一件事,你不要慌。”
“嗯?”
“我是陆家可以牺牲的那个儿子。”陆林的声音很轻。
庄奕猛然回头:“我不想听了。”
“公司的账目里有几笔,是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爸爸和大哥的买卖,我不管,但外人以为是我掌权。”
庄奕发抖,陆林抱著她:“好了,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一劫,过了就过了,对方只是警示陆家要小心,看好儿子,看好自己。”
“为什麽!”庄奕的声音不冷静,“为什麽是你。”
“没什麽,我只是听说布津军界那边在查的一些事情与这笔买卖有关,大约到了急处,敲山震虎吧。”
“爸爸在做什麽生意?”
“不要管。”陆林用自己的双手掩住庄奕的耳朵,许久,又开了一条小缝,凑近了说,“只管高高兴兴活著,带孩子们周游世界。”
庄奕哽咽:“好,好……你最好答应我,是我们四个人去,你,我,小晨小昱。”
“绝对。”陆林微笑,“我们四个人,你,我,小晨小昱,我们周游世界。为此,我会好好的活著。”
庄奕叹气,环著陆林的腰。陆林把他最疼爱的女人抱得紧了又紧,身边,小昱睡得香甜,梦里都在笑。“我去洗澡。”陆林吻庄奕的额头,“给我来杯茶如何?”
庄奕点头,目送老公走上楼去。她想到先前罗灿在纳斯的时候,曾经欲言又止地问过一些事情,又想到苏朝宇,这个永远会仗义、永远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可是她不好意思打给苏朝宇,她爱陆林,她已经为陆林生养了一个男孩子,女孩儿也刚会叫爸爸,但是她必须问清楚,女人的好奇心和对爱人天生的维护之情迫使她拿起电话,直拨了罗灿的号码。
罗灿作为“战场失踪”又“被秘密特工遣返”的人员,自然受到了调查员格外的“优待”。庄奕的一个电话等待了半个小时才接通到罗灿手里,她敏感地意识到了有什麽不对,因此只是笑著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又说了很多含含糊糊的话。罗灿从大一就和庄奕苏朝宇混在一起,对於庄奕隐含著提到的那些指第四代词都非常敏感,在心里默记数次,等到检查员走了才仔细咀嚼。
当天晚上,罗灿申请打电话给江扬。调查员声明要全程录音,罗灿愤愤了半天才答应,结果,罗灿只是问江扬到底什麽时候把给自己奶奶的殉职通知信收回来,并对此造成的影响进行弥补。江扬沈吟了一下,礼貌地道歉,然後礼貌地请调查员把罗灿送回基地指挥中心,决定亲自打个电话给罗灿奶奶,报平安,顺便道歉。
就这样,江扬在纳斯陆家事发50多个小时後,终於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很好,你回去,打电话把事情告诉苏朝宇,”江扬决定和情人坦白,免得节外生枝,“别让人听出来,但是告诉苏朝宇,他最好想清楚了再做事。”
罗灿离开後,江扬立刻和秦月朗商量:“现在我们手里有爸爸给的证据、有罗灿的证词、还有上次慕昭白查到的那批走私高端枪支的下落,可以开始了。”
“绝对不行。”秦月朗斩钉截铁,“纳斯乱了,陆家乱了,第四代|军乱了,看似是最好的时间,但是却是最差的──我们自身难保,江扬!”
江扬紧紧皱眉。
“元帅希望让你学习如何出击,但是并不需要损失这麽大。这次事件虽然严重,却远没有超出江家的掌控,慎重,江扬!”
“现在是死结。”江扬站起来,从侧面观察著窗台上的盆栽,却全然看不见春天的生机,“可以预知的是,第四代|军在试图栽赃的时候,一定正和纳斯毁约,对方利益受损,拿陆家开刀也是平衡关系,不得已的一步。”
“希望加压给陆家、由陆家转移重压力到第四代|军,嗯嗯。”秦月朗摸出他的咖啡含片,细细抿著,“实在是算得精明。如果纳斯军方败露,一定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倒霉的只是那个陆家儿子。”
江扬说:“偏偏我们怕这个,陆家儿子牵扯到了庄奕,庄奕牵扯到苏朝宇和罗灿,绕了一大圈回来,当炮灰的竟然又是我们──无论是刚开始就算好还是各种机缘巧合推动到这一步,不可思议。”
秦月朗眨眨眼睛,他聪明的外甥早就算清了所有利害关系,但还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知道的。秦月朗作为收场的负责人,终於说出来:“我们只是候选人,江扬。最初的目标是杨霆远上将,至於为什麽换成了你,自己想。”
那场飞车之祸,那些小报记者,那些刺目的头条……江扬咬紧牙关,忍住一肚子怒火:“难道他们以为曝光老师和华少将的恋情就可以整倒老师的集团军吗?”
“每个人都有弱点,江扬,杨上将得罪的人不比你少。”
江扬喝桌上的养胃茶──苏朝宇给他煮的,没什麽讲究,浓稠而已,但是那是苏朝宇给他煮的──他想起自己对苏朝宇那些真真假假的生气和对方永远无极限的包容力,不禁淡淡一笑,抱歉又幸福。他忽然理解了一向温和的老师会撞狗仔车的冲动,因而对秦月朗吩咐:“事情核心在纳斯,除非我们拿到关键证据或者纳斯主动放手,否则泄密案会越演越大。”
“很好,我替姐夫赞美你。”秦月朗敲个响指,“按照红茶戒指的模式,会有大批大批的炮灰事件主角被搅进来,最後大家已经忘了苦斗的初衷,只是尽可能追求活命罢了。”一番话说得淡然又轻巧,却让江扬狠狠一个寒颤。他何尝不知道这种恐惧,你看不见事情的发展状态,明明知道是不可避免的灾难,却依然想要它立刻停止。
最终,年轻的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镇静下来,从从容容地说:“我想我已经掌握了矛盾的原理,放心,我是有三包许可的盾牌,虽然面积不够大,但会尽力回护每一个可能好好生活的人。”
秦月朗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对方知道了江元帅和苏朝宇“矛和盾”的故事,後来才品出这只是一场想当然的误会,因而庆幸自己没有脱口而出。江扬开始陷入沈思,秦月朗眉尖动动:是在找质量可靠的矛吗?江扬,江扬,你的矛何尝不知道你在舍和得之间的艰难选择,所以已经瞄准了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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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长官的机密
已经够乱了,老神仙却偏偏认为安逸才是人类最不该得的奖赏,因此,一场腮腺炎在微暖的天气里飞速席卷了整个边境基地卫戍区。一部分小时候接种过相关疫苗或者得过病的人都安然无恙,那些疑惑著自己到底有没有打过疫苗、同时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因为脸上任何部位肿起来而偷偷不去上学的人才非常迷茫,比如,苏朝宇。
在他的记忆里,和苏暮宇一起打疫苗的时候基本不记事,苏暮宇丢了以後的事情尽管清晰,但是十几岁的大孩子已经不会被这种疾病轻易袭击了,苏朝宇只知道自己补过各种肝炎脑膜炎的疫苗,除此外的医疗记录基本为零。就在他和其他人一样,纠结要不要去医院化验一下的时候,刚刚消肿的右边脸,重新肿了起来。
小勤务兵都快哭了:“你又挨打了,班长?”
苏朝宇在低烧里迷蒙地看看镜子,忽然发现了自己有可能被波及这个事实,一路小跑去基地医院的传染科自首。
很不幸,因为生活太累,心理压力大又休息不好,苏朝宇中招了,病毒型腮腺炎,不是什麽大病,但必须住院。期间,在飞豹团被监控的罗灿打过电话问候,用大学时候和苏朝宇之间默契的代称作掩护,貌似在给苏朝宇讲笑话,实则是把庄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苏朝宇非常恐慌:这场风暴已经从第四军打压江扬发展到了国际范围吗?两边都是深爱的人,虽然一个已经属於过去完成时,但是苏朝宇忍不住去想:如果陆林没有顺利地出来,事情会变成怎样?这次是2公斤毒品,下次,是不是要杀人放火了呢?
他不断地低烧,因为生病的缘故而乏力,不想吃东西。但是他没有放弃思考,在各种关系和可能性已经衡量到完美的情况下,现实告诉他,他必须去纳斯一趟,即使帮不到江扬,至少,让庄奕明白,她丈夫的公司正在用情报跟友邦交换军火,而不仅仅是赚灰色的小钱。
在检查团的监管之下,想要离开是多麽艰难,更何况,他的江扬不会再让他冒险,尽管,他答应过江元帅,这次矛会替盾格挡一切阴险的进攻可能。
他要出鞘的瞬间光芒,不是区区几朵乌云就可以遮挡的。
程亦涵推开办公室门,一屋子检查组的人正在像江扬“征询”事情,见副官如此不客气,自然不给好脸色看。程亦涵表情很平静:“现在基地里正在大面积流行病毒性腮腺炎,下官急需掌握各位长官的免疫情况。”有人下意识地去摸脖子,程亦涵很想笑,很想说你摸的那里是甲状腺而不是腮腺,等了一会儿,终於,检查团负责人站起来:“我没有得过。”另一个胖军官迟疑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
“穆嘉。”程亦涵指指隔壁的休息室,穆嘉便带著几个小护士请两人过去接受检查和注射,江扬靠在转椅里,指尖夹著一根签字笔转啊转啊,琥珀色的眸子闪烁不定,像是计划著什麽,也像是在回忆什麽。没有负责人提问,其他军官坐著都低头喝茶,话也不敢说,江扬勾勾手指,程亦涵走过,俯身。坐得近的人立刻倾斜身子,试图偷听。
江扬小声了句什麽,程亦涵面色严肃地点点头,打开手里的文件夹给江扬看了一眼,匆匆合上。
“长官……”一个检查团的军官颇为正义地开口,“按照规定,在征询过程里,除非许可,您不可以和他人交流。”
江扬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眨眨眼睛:“哦。”
“请您复述刚才的内容,我们需要笔录。”
“不行。”程亦涵冷颜回绝,“涉及机密。”
军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录音笔,免得手指发抖:“程亦涵中校,您没有参与的资格。”
“好了,告诉他们。”江扬哼笑一声,悠闲地开口:“那我复述一次,程亦涵,配合我。”
“是,长官。”
江扬勾勾手指,程亦涵凑过来。长官说:“我出过水痘吗?”
“5岁时候出过,长官。”副官朗声回答,翻开文件夹,里面一纸带有江扬照片的病历,几行字而已。
所有人面如菜色,发言的军官再也不敢看江扬的眼睛,主动删掉了这一段对话录音──军区领导人的健康状况和病历资料确实是机密,尽管是出水痘这种让人无语的病。
程亦涵看著穆嘉他们搞定,便带人离开,临走时没有忘记官腔的道别和道歉,出了门才笑出来:刚才,江扬问:“我的小兵还好吗?”
“没事,几天就痊愈。”程亦涵展示了苏朝宇的医疗报告。
这才是长官的机密。
躺在医院里的苏朝宇带一个大口罩,翻开手机短信。程亦涵代表指挥官前来巡视的时候,让勤务兵暗地里给了苏朝宇一口袋水果,3只漂亮的苹果,脸上分别刻著 “爱”、“扬”、“你”三个字,苏朝宇把它们排列组合了一会儿,发现寓意各有不同,其乐无穷,当然,最先吃掉的就是“扬”那只。小护士进来挂吊瓶的时候,苏朝宇床头的托盘里做向右看齐状放了一只苹果核和两只看来完整的苹果,她扎好了针要走,忽然瞥见苹果背面已经被咬掉了一块,好奇看看另一只,也是啃了一口。苏朝宇不好意思地看著她:“尝完了,那个最好吃。”
小护士乐得和帅哥说话:“小孩儿一样。”
“那个……”苏朝宇伸个懒腰,露出无聊的表情,“兄弟们来看我,你放他们进来吧。”
“可以探望啊,直接进来。”
“他们五个。”上限是三人。
“算啦,当我没看见。”小护士笑嘻嘻的,“在哪儿,我给你叫。”
过了不久,吴小京他们就冲进苏朝宇的病房开始聒噪,好阵子没见,又听说长官的刁难,手下的兵们自然是又想念又担心的,看见苏朝宇戴大口罩,又忍不住去戳那肿起来的地方。
肖海心思细密,大概是知道了这些变故必定有说不得的原因,因此一直忙著掉转话题,苏朝宇抽空问王若谷:“要不要给你钥匙,去看看明星?”
“现在不行。”尽管年纪小,王若谷已经从和明星的分离里解脱,“正带著九月做信任练习,身上沾了别的狗的味道,它该不高兴了。”
吴小京把苏朝宇平时喜欢吃的三明治摆在桌子上:“对了,我们明天开始就封闭冬训了,班长啥时候回来?”肖海咳嗽了两句,好在同屋的其他人也都有人探望,大家叽叽喳喳的,这句话反倒不明显了。吴小京吐舌头:“这种时候,没人陪你说话,多闷啊!”
“你老老实实带班。”苏朝宇一巴掌拍在吴小京脑袋上,“冬训要紧,再敢没事跑出来,我踢断你的腿。”
吴小京像明星一样蹲在床边眨巴眼睛:“那谁照顾你?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啊,同志!”
苏朝宇笑翻:“有你这种家人还不如没有。冬训结束了我就回去。”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吴小京他们平时训练严肃惯了,此时见到苏朝宇,难得放松,於是开始一个又一个揭别人的笑话,整个病房都乐成一团,最後还是护士长忍著笑意跑出来把特别小分队的人都轰了出去,苏朝宇也累了,靠在那里开始思索,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後才郑重地发出了一条短信。
自古以来,所谓“莫须有”的罪名最容易捏造。江扬早有预感,海啸里的生存几率取决於当事人的敏感程度,早点回到岸上来就多一分生机。不管如何,江家那麽大的基地,总有小辫子给人抓,检查团又都是何等精明能干的军官,最知道官场上的言辞行为怎麽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因此,江扬越来越觉得危机感深重,基本上每天都要和父亲通个电话。
“长官打电话到元帅府,是精於孝道且明於下属责任感的具体表现。”程亦涵说得缓慢拗口又深沈,“下官认为……”
“听说江扬中将和江元帅的关系并不融洽。”
“传播这条流言蜚语的後果是严重的,”程亦涵佯怒,“长官的私人生活不允许被人评头论足。”
“这是说明,中将不喜欢别人关心他和元帅的关系,对吗?”
“不是。”程亦涵虽然年轻,却不会轻易被这种语言陷阱给骗了,“这是作为一个下属的本分,下官只关心长官是否英明神武。”
调查员面面相觑:“难道中校您对中将没有任何兄弟性质的关心吗?”
“如果他肯发给我工资的话。”程亦涵从抽屉里拣出一个账本,里面加著一张长长的账单,从年初到年底,只出不进的卡帐上,工资项目永远是空白。调查员掉了下巴:“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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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怀疑元帅和中将关系不和,将中将的不当决策告诉元帅,这是惩罚。”程亦涵利牙反咬,调查员们明知自己被欺负了,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默默记下这一笔欠债。如果程亦涵知道自己在几天後会被带去首都做双规审查的话,他发誓自己一定不用纯语言的方式调戏调查员了,真的。
其实是林砚臣先被带走的,江扬知道这是必经的步骤,倒也不是非常担忧。程亦涵悄悄说过,他的处境也不妙,希望江扬有个心理准备,江扬只是拍肩笑笑:“双规组有咱们的人,放心。”
可是他的心始终放不下来,苏朝宇算来该出院了,却听说又反复发烧,多请了好几天病假。他小心打听过,得知苏朝宇已经每天只是在门诊挂吊针而已,便放心多了,当天下午,就有人向检查团报告说,苏朝宇的亲属来探望,江扬吓一跳:若是苏暮宇这个和他哥哥一模一样的人出现,那麽这个局面就更难收场,搞不好还要把海神殿的事情翻出来──江扬明白红茶戒指里那家人为什麽要自杀了。
好在苏暮宇聪明不亚於哥哥,大约是戴了假发,见过的勤务兵说那是一个深栗色头发的男孩,乌黑的眼睛,却跟正常人格格不入似的,非但不刮胡子,而且说话做事都非常清高,时不时往外蹦外国单词,连他哥哥都听不懂。
江扬在担忧里笑出声来。算了,他已经无暇去管苏暮宇,只想操心把手头双规林砚臣的风波平息下去,因此,他甚至不知道苏朝宇什麽时候出院的──大多数官兵都在封闭冬训,医院那麽多人看著,苏朝宇无论想干什麽都无法把劲儿用在刀刃上,江扬想。
慕昭白一个劲儿叫嚣著:“赐予我机会吧!”并不断试图搞到任何来自纳斯的情报,可惜,布津在迪卡斯一役里与纳斯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现在情报关系网紧张,非常棘手。与江扬站在一边的人都知道,现在事情的最快解决之道并不是江家的斡旋,而是纳斯陆家。慕昭白无聊地戳著土豆泥说:“给陆家老大下毒,他迷糊著说,拿去拿去,证据都拿去,多拿一点儿,不要客气……”那幅模样逗笑了一桌子人,但是慕昭白心里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想要来自纳斯的证据,简直比让彭燕戎投降还难。江扬数次驳回了综合情报处关於向纳斯派遣特殊人员的报告,一方面觉得不安全,另一方面,江扬正在患得患失:一纸情报简单,可拿到它的过程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江扬的习惯是不为“可能发生”买单,因此,一面配合父亲在舆论和军界大做文章,一面计算著更好的解决之道,虽然,他也盼望著某日醒来,桌上突然放著一只高级加密的移动硬盘,里面塞满了足以让彭燕戎闭嘴的证据。
不久後的一天,江扬终於在出门办事的时候看见了苏朝宇,一头海蓝色的短发,因为住院没有修剪的缘故,似乎有些长了,身材依旧高挑挺拔,只是脸上多了大口罩。江扬觉得有些难受,却不敢作出任何表示。午休以後,江元帅从首都打来电话关照一些小事,江扬一面答应了一面又问林砚臣那边的进展情况,江元帅只说不用担心,让江扬做好自己的後方工作,该查的证据和该低调的事情都要稳稳过渡。江扬点头,这时候勤务兵推门进来送纯净水,苏朝宇带头,另外两人换下空的小桶就走了,苏朝宇却走过来倒了一杯水,放在江扬桌子上。
电光火石的瞬间,江扬呼吸停滞。
苏朝宇站在保密线侧面,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文件。琥珀色眸子的长官赶快借口挂了电话,忍不住心脏在疯狂乱跳:“你哥呢?”
苏暮宇耸肩:“去纳斯了。”他认真地打量著跟他几乎一般高,跟江立有著相同的琥珀色短发的年轻人。他从来不敢轻视江家任何一个人,而比起这两年他看著飞快成熟的江立,他对江扬,这个从海神殿的地牢初会,就看出了自己身份的年轻人,总有几分不自觉地忌惮──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认真盯住的时候,苏暮宇就会不由自主地想撤退──何况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何况自己那没兄弟爱的老哥已经一走了之。
大自然法则──逃跑往往是比伪装更有效的逃命。
“应该已经离开了国境线。”苏暮宇无辜地望著天花板,捧著热热的茶。
江扬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敲:“他去了纳斯,目标是……庄奕?”
苏暮宇点头,又摇头。
江扬皱眉,看著面前明显试图用撒娇耍赖蒙混过关的现任波塞冬大人,无可奈何地咳嗽了一声。
“机票是用我的信用卡买的,护照也是我的,目的可能是纳斯吧……”苏暮宇仿佛更无辜了,他在身上一阵拍拍摸摸,摊开手里的军官证,“我哥只给我留下这个。”
剪短了头发的苏朝宇端坐在标准屏幕前方,嘴角挑出一个傲然的弧度。
59 黑白配
江扬情不自禁地望了片刻──比起现在的苏朝宇,那时候刚刚毕业到基地的他,眸子里有种破釜沈舟的无所畏惧,也只属於学生的飞扬和懵懂,他是忧伤的,却又比谁都快乐,他不说话,可是他有太多美丽的梦,光芒四射。
被他深深爱著的苏朝宇,在经历过那麽多的屈辱和打磨之後,他知道他已经学会了内敛和克制,与生俱来的决绝勇敢和谋以後动的谨慎让他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所以江扬才会把特别行动队给他──刚刚起步的事业,是否就这样……他猛然忆起自己前几日的胡思乱想──从天而降的硬盘,带著满当当的资料──他的朝宇难道如此心有灵犀,真的要去纳斯帮他做这件他一直不敢下决定去做的事吗?
他甚至不敢再想,只是伸手拿过军官证,锁在抽屉里。
然後江扬站起来,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了半杯温暖的养胃茶,转身对苏暮宇微微一笑,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眸盯住苏暮宇:“对目前的局势,你知道多少,又对苏朝宇说了多少?请你老实的回答我。”
苏暮宇并不是不心虚,但表面上仍然平和镇静:“纳斯跟布津一样,十二月会下雪,朔风卷地,转眼就疑似昨日是幻影。”
江扬专心听著。
苏暮宇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哥。我宁愿帮著他去纳斯救小奕,也不想後悔一辈子。小的时候,我们三个常常一起回家哪。”
他笑容甜蜜又辛酸,充满了回忆。江扬一时不知道怎麽说,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静了片刻,江扬饮了一口杯中的茶,然後说:“你信我麽,暮宇?”
苏暮宇点点头:“当然。无论是因为你对哥哥的爱,还是因为你所拥有的权势。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可是我想,至少六成以上,你和你的家族,会赢得这场不见血的战争。”
江扬一笑,傲然道:“一定,我始终没有做牺牲品的觉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说著,又有些黯然:“可是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心苏朝宇。”
苏暮宇笑而不语。
“暮宇,难道你帮苏朝宇离开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担心过他吗?”江扬望著他问。
“当然担心,我害怕所有的丢失,但是我想,如果我不配合,他也不会停止。既然如此,自然是我陪著他。”苏暮宇悠悠地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双生双伴,是旁人难以体会的奇妙感觉。”
江扬放下茶杯,走到苏暮宇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做一件危险的事。”
苏暮宇捧著茶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样子和苏朝宇十分相像,他在椅子上转来转去,说:“可以。”
江扬没料到他会这样轻易的应允,不由愣了。
苏暮宇从容不迫地接著说:“只要你付的价钱更高。”
江扬不由笑了,然後说:“你还需要财富吗?”
苏暮宇微微一笑:“证明你对我的了解,证明你愿意为了我哥的安全,付出什麽样的代价,证明你自己。”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挑眉,他放下茶杯,回到办公桌後面,苏暮宇於是脚尖点地,转椅划过大理石地面,停在江扬办公桌前,两个人仿佛在谈判。
江扬从随身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刷刷地写了一行名字,然後对折,递给苏暮宇。
苏暮宇展开一看,先是吃惊地望过去──那是一些重量级的候鸟的名字,在过去的三到五年内,这些人被确定关在布津帝国的秘密监狱里,不见天日,无法营救。他随後也拿起笔,在下面又添了几个字,然後横向折了一下,推还给江扬。
江扬摇头,划去了其中两个,说:“太不负责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这两个参与了首相府爆炸事件,手上不止一条人命。”
苏暮宇舔舔嘴唇──分别了十几年的兄弟俩在神态和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上,仍然那麽像,江扬只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苏暮宇微微一笑,望著他的眼睛说:“很好,我哥果然没有选错。不过嫂子,我还有一个要求。”
这称呼让六万人的指挥官气结,但也顾不上计较,便问:“怎麽?”
“我可以去纳斯接应我哥,但是我要求你告诉我更多的内情,并且……”他顿了一下,“我要你同意,江立跟我一起去。”
江扬犹豫了,一边是情人,一边是弟弟,他只能说:“我会跟爸爸谈,但是江立已经满18岁了,他如果愿意,我自然没有话说。何况就你和苏朝宇,我更不放心。”
苏暮宇点头:“我知道,你要我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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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苏朝宇,监控他的行为,不能碰的东西,不要让他卷进去,都交给江立处理就可以,必要的时候,可以强制带苏朝宇回国。”江扬转身望著窗外,一字一句地交代。
苏暮宇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天光半明半暗,黑沈沈地看不见斜阳,他们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要下雪了,不知道远在异国的爱人是否记得多带一件棉服。江扬望向苏暮宇,苏暮宇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江立的短信说:“哥,请让我和苏暮宇一起去找师兄。”
江扬唯一凝神,随即苦笑。
苏暮宇松开领口的风纪扣:“我今晚就飞。”
布津帝国的实权派人物之一、现任首相的索菲罗兰.江夫人很郁闷,她已经两三天没有回过家,甚至没有跟包括小女儿在内的任何一个孩子通过电话。迪卡斯的情势一日三变,在反政府武装淫威下勉强生存的外国商人正在被战胜国纳斯帝国礼貌地请离国境,布津帝国原本垄断的几乎三分之一的石油日产量飞快下滑,如今国内油价几乎翻了一倍,民间和来自其他利益集团的反对声和质疑声越来越强烈,现任政府的支持率不断下降,外交部与纳斯帝国的谈判毫无起色,江夫人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与上下议会斡旋,这让她疲惫不堪。
大儿子身陷漩涡,江夫人每天都要打无数电话跟媒介和机要商议,多年不曾动用的关系一齐开动,甚至,她能敏感地知道是谁在背後指引著事情向不可控的地方发展。那个力量比她高大,比她强硬。江立好几次发现有人盯梢,卢立本派来的亲卫队盘问过,只是日报的记者,他们想知道的太多,已经知道得又太少,无端的猜测令人难受又悬心。只有江铭,这个小女孩静静地生活在貌似真空的世界里,按照江家替她划定步骤前行。
秘书把电话交给短暂休息的江夫人,江铭说:“妈妈,你几岁开始学如何当一个好首相?”
江夫人一愣。当著这麽多人的面,她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只是柔声说:“今晚我会回家吃饭,给我做个布丁好吗?”
“好。”江铭回答,末了又加上一句,“妈妈,我会学得更快。”
索菲罗兰.江夫人,这位布津帝国的女铁面在休息室里用指尖轻轻擦著眼角。
二十五分锺後,四大法王和布津帝国的皇帝将在皇宫小宴会厅请内阁的主要阁员们吃下午茶,“顺便讨论当前的一些热点问题”。江夫人把这看作是一种变相施压的“鸿门宴”──事到如今,不敢与纳斯动武,不能不要迪卡斯的资源,可是隔壁那头狼也知道,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它怎麽肯拱手让人?
江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和平的几十年,是否真的要这样被打破了麽?
苏朝宇住在纳斯首都贵族区的一幢别墅里,花园里有迷你网球场和泳池,水色碧蓝。隔著一条窄窄的林荫路,就是纳斯权贵陆家的别墅群,苏朝宇知道,他的庄奕和她现在的丈夫陆林,就住在其中那一座有月季花环绕的小别墅里。
咫尺天涯。
他在泳池里放松身体,心思波澜起伏,过去和现在交叠在一起。他了解江扬目前的困境.零计划泄密已经成为了军部的重点调查案件,负责最初研发的、负责首批调试的,都是江家及其嫡系。何况泄密的对象是纳斯的陆氏,而自己,江扬的嫡系和亲密战友,正是陆家二儿媳曾经最亲密的人。
这种铁一般的事实,任什麽人,推测出一个“江扬以苏朝宇为中间人,出卖零计划给敌国”这样的结论来,看上去也十分顺理成章。
在这场注定的风波里,江扬必须退,他能做的不过是尽力守护接触过零计划的每一个无辜的人,比如当时就在飞豹团、又和纳斯陆家有著如此诡异渊源的自己。
可是真正能解决这个死结的办法只有一个,找出证据,指明真凶。
只有从纳斯拿到第四军通敌卖国的决定性证据,江扬的军团才有绝对的胜算。经手人是陆林,而苏朝宇和陆林的夫人,恰巧是“亲密的老朋友”──於公於私,仿佛他都是唯一最适合做说客的人选。
苏朝宇苦笑,他知道自己又过分乐观地设想了理想结果,陆家抛出二儿子顶罪的几率,显然比配合宿敌要大的多。何况江扬一定又气得要命──在这个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理解江扬的愤怒──涉及阴谋与叛国,涉及太多机密,他的情人永远希望他置身事外。
甚至,天真地希望他永远是永无岛上的彼得潘,与尘世上肮脏阴暗的现实,永远不扯上一丝关系。
所以数年前,苏朝宇在任务里第一次击毙罪犯以後,江扬暴怒,甚至控制不住脾气的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苏朝宇还记得那个晚上,江扬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朦胧中他知道,江扬很悲伤,一直在低低地叫他的名字,轻轻地说对不起。
杀人是一种太深刻的罪孽,虽然无可避免,但我有我的天真和坚持。江扬後来说过,我想你不必这样。
苏朝宇只是吻过去,笑著说: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命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天堂,或是地狱。
纳斯的首都比布津的边境要温暖得多,阳光灿烂天空湛蓝,风里有阵阵诱人的花香,苏朝宇看到一对斑斓的蝴蝶,缠绵著飞过他的面前。
这是最坏的时候,却又可能是最好的时候。
苏朝宇不愿意纠结在充满了未知数的猜测里,於是干脆深深吸了口气,沈到水底去了。
晶莹的水泡咕嘟咕嘟地冒起来。
我在,我会一直在。琥珀色眸子的情人笑得温柔又忧伤,他说,我爱你,朝宇,生死相随,至死方休。
我爱你。
苏朝宇跃出水面的瞬间,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滚滚而下。
苏朝宇悄声无息地离开边境基地的第三天,江扬接到了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一份通知,继林砚臣之後,他和程亦涵正式被传唤双规。当然,对於一个家世显赫的帝国中将,对方当然不会来人接他,只是希望他“准时在规定时间和规定地点接受事件相关的问讯”而已。这种例行的环节最容易渡过也最容易出差错,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笑笑,坐在对面的程亦涵也笑笑,都十分落寞,十分无奈。
秦月朗没有这麽淡定,已经开始前前後後忙著和相关的自家势力交代注意事项,江元帅那边说不上担心,却不敢放松丝毫,密报和简报不断堆在案头又进了碎纸机。程家最担心儿子,海神殿事件里,军事委员会甚至对程亦涵进行了逼问,让他之後休息了好久才缓过来,这次说是让程亦涵“陪同”江扬进行问讯,只怕是又要从副官开刀了。
卢立本在经过了几轮缜密的分析和观察以後,反复建议江元帅给江扬派一个亲卫队,至少是临时的。因为局势微妙,对方既然敢出死招诬陷飞豹团,自然是已经急了眼,做出什麽事情来都无法预料。江元帅首肯,卢立本立刻打电话给江扬,很担忧很著急,没想到这个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还是不答应,坚持著自己几年前就根深蒂固的一套理论,不希望任何亲卫队员因为在这场风波里维护自己而牺牲,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这样的话,元帅那边也会很为难。”卢立本正在家里休息,今天元帅府没有传召,他难得闲下来陪陪艾菲,“你要注意一下身边的细节,千万别大意了,这种时刻……”
江扬轻笑。
卢立本也不好意思了:“罗嗦些,总比出了事再说要好。”
“自然。”江扬靠在椅背里享受这些很快就会变成回忆的好时光,“您在身边这麽多年,爸爸也觉得万分妥贴,我更不怕了。”
“总之,凡事宁可慢几秒,多想想,也帮亦涵他们想想。”卢立本忍不住又叮嘱几句,“好啦,你的机票几点,我带人去接你。”
“明天中午12点18分。辛苦了。”
“份内。今天好好休息,无论如何,元帅会尽量接你和亦涵回家住。”
江扬欣然挂了电话,随手摁了摁电子相框,里面换成了一张苏朝宇补生日的时候大家玩闹的照片,香槟撒了一桌布,苏朝宇正虔诚地闭著眼睛许愿,却不知道凌寒悄悄在身後已经准备好了沾满奶油的手套,程亦涵把两只芥末味的彩带筒摇得快要爆炸,只等对方吹完蜡烛的瞬间。
那些高高兴兴的日子,真的只是电子照片。
看得见摸不著,甚至失去了形体的触感,躺在回忆最深沈的角落。
第二天,程亦涵醒得很早,屋外阴天,他本来想开窗透透气,来送早茶的勤务兵却及时阻止了,说非常冷。程亦涵捧著热乎乎的茶道谢,自觉地在行李里多放了一件毛衣。本想等江扬起来了一起吃早饭,谁知下楼的时候,江扬已经坐在那里了,端杯热水暖手,一身运动装。程亦涵忍不住气得骂他:“好了伤疤忘了疼!”
江扬笑道:“想到今天要坐在那里一下午,我就快要僵硬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吃了早饭,都没去办公室。慕昭白传真过来了一些需要确认的资料,细数了许多提问可能会遇到的细节问题和陷阱,需要两人一一默记。甘铮显然是深谙此道,尽可能多的想到了各种可能,让江扬这种见惯了诘问场面的人都不由地佩服起来。凌寒打来电话唠叨,自然是极担心林砚臣的。
10点整,江扬和程亦涵一同离开了边境基地的指挥官官舍,秦月朗即时起全面接管所有基地相关事务。54分锺以後,江扬到达了边境基地防区外围最近的民用机场,开始办理登机手续。今天并不是周末的飞行高峰期,机场人很少,VIP厅的人更少,程亦涵出去买了份平日里不怎麽常看的报纸回来,顺手把一份《每日纳斯》递给江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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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噗地笑了:“是嫌我平日看得不够吗?”
“谁都知道你只看副刊。”程亦涵笑得更得意,“不过我听说电影专栏的主笔影评人似乎跳槽去另一份杂志了,对吗?”
“嗯,还换了笔名,至今我还没发现他的马甲到底是哪个。”说著,江扬就翻开了厚厚一摞报纸,直奔副刊的电影专版。程亦涵也不理他,自顾翻著手里的旅游购物指南,似乎兴致勃勃。服务生很快送来免费的咖啡,程亦涵礼貌地请她换成温开水,本以为江扬又要为这些事情抱怨一阵子的,没想到一侧头,他看见竖起的那一面娱乐副刊上,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60 危机乍现
“这个……”程亦涵情不自禁地去戳那个影子,江扬翻过背面瞧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
即使模糊又小,但那绝对是如假包换的苏朝宇。
天下的娱记鲜有不八卦的,或者说,但凡是记者,就从骨子里沈淀著捕风捉影的癖好,只要是有点头脸的人,都不会被放过私生活的任何细节,更何况是美丽大方的陆家二儿媳呢?尤其是,刚摆脱毒品贩卖阴影的陆家二儿媳和一个成年又高挑的陌生男子走在一起,并给对方付账买了东西。
按照娱记的说法,照片的拍摄地点是纳斯首都商业街上最大的一家奢侈品旗舰店,据说连门童都是模特出身,更不要提那些精准掌握每一个顾客长相、喜好、家世、需求的名牌职业导购们了。这家商店几乎成了纳斯首都各种娱乐新闻上演的最佳舞台,谁和谁劳燕分飞是从各自结账里看出来的,谁当众面斥了谁最後拎著奢侈的手袋哭泣而去,谁已经昨日辉煌不再,购物之後一再要求额外折扣……因此,庄奕来给老公买衣服的画面被拍到,实在是再平常不过──这位前几天还在风口浪尖的陆氏二儿媳端庄出行、礼貌结账、主动出示VIP卡,一切一切,似乎都只能攒成一条“风波过後好心情,陆家儿媳购物勤”的无聊新闻,但是,庄奕在导购的引导下去看一款新上市的连衣裙的时候,邂逅了苏朝宇。
准确地说,苏朝宇在候鸟的情报下成功堵截到了庄奕。他穿著得体又漂亮的休闲装,虽然骨子没有那些名流们目空一切的气质,但是和庄奕眼神一碰,就立刻让人想到一个俗气但是绝佳的形容词。
金童玉女。
这个词在报道里被用了4次,记者不仅看见这名陌生男子和陆家二儿媳相对无语,还看见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後,导购便自然而然地讲二人带到新品展示柜前,两人都笑著,陌生男子指指一串钥匙链,庄奕便欣然点头,付钱,男子拎著购物袋继续去别的地方逛,庄奕则不紧不慢地钻进了私家车里。
最後,占据了报纸半个版面的新闻是没有结论的,由於照片模糊,记者无法查证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只说两人关系亲密,陆家二少爷面临情变的危险,陆家长孙陆晨、孙女陆昱将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之类。
江扬盯著那些图片想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回基地,我要和苏暮宇联系。”
“还有30分锺就起飞了。不能在这里打手机吗?”程亦涵苦笑,“别忘了,规定时间,规定地点。”
“即使不去又能如何?”江扬傲然,“有些事,我要看了简报才能确定,回去,立刻。”程亦涵去办机票延期,江扬跟在後面,紧紧地攥著报纸,手心里的冷汗打湿了那个海蓝色头发的背影。12点07分,载著江扬和程亦涵的黑色大奔驰开入机场高速路。背後的机场上停著已经准备妥当的一架小型客机,空乘正在检查每一个人的安全带。
12点20分,飞机准点开始滑行入指定的跑道,江扬已经在吩咐情报科收集他需要的资料了,程亦涵正在写一份无聊却必要的书面文件,绞尽脑汁编一个看来有理又有据的理由。
12点22分,飞机全力加速後离开跑道,缓缓升空。江扬在车里皱了皱眉头,似乎心绪不宁,他翻开报纸,盯著模糊的苏朝宇的背影。
12点23分,升空的飞机忽然全舱报警,机长无法控制状况,系统全面崩溃,各种警示指标立刻降到临界点,塔台从监控上丢失了这架小型客机的所有信息。43秒後,刚升空不久尚未爬高的飞机VIP舱发生爆炸,驾驶舱和经济客舱分成两截坠下。爆炸声没有想象里那麽震耳欲聋,江扬只是隐隐有感觉,不安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而已。
江扬是一刻锺以後才知道这件事的,打电话的是凌寒,他的手下本来计划好好的冬训小演习被搅乱了,一块巨大的飞机残骸落在演习区可不是闹著玩的。凌寒一身冷汗,机场确认江扬和程亦涵都没有登机後,他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黑色大奔驰死死刹在路边。统帅整个基地的指挥官跳下车,远目机场。程亦涵站在他身後,最终沈默地,用力握了握江扬颤抖的肩膀。
卢立本听说12点18分那班小客机因起飞故障坠毁,大脑疯狂了几十秒锺才冷静下来,赶紧联系各处确认。毕竟隔了几千公里,消息总有时间上的延迟,当他刚搞到机场内部唯一一个还能打通的号码的时候,江扬已经主动打过来报平安了。在开会的索菲罗兰.江夫人为小纸条上坠机的坏消息和儿子没事的好消息而一惊一乍,几乎顾不得形象,而江元帅因为在和部下秘密会商泄密案有关的事情才没有人打扰,最後得到消息的时候,比大家都平静很多了。
所有人嘴上没说,心里都怕得要死:事态何以突然严重到这一步?难道第四军真的不见江扬死,就不会放手吗?
那天,江扬一口饭都没有吃,面色沈重地坐在办公室处理各种电话。有一条专线直通机场救援,虽然生还人数在不断增加,但是绝无可能零伤亡。即使只是一架连机组人员在内都不超过100人的小型客机,但是每一个数字都狠狠打击著江扬。据说爆炸物的中心毁灭目标是VIP舱、又是在飞机还没有爬高的情况下,因此坐在经济舱里的乘客生还比例非常大,但事故原因很可能永远被定位在“飞行故障”这个标准下。
就像方珊珊的飞机。江扬的脑海中忽然划过这样一个念头:那年,方珊珊在飞离布津帝国、进入本国领空後不久,就因为机械故障而全机坠毁──这个消息是几乎过了半年他才知道,竟然有一丝苦涩。那次的事故报告由间谍送来,他仔细读了,黑匣子显示确实是万分之一比例的机械故障,但是,江扬不信。
就像现在他不信这是一个意外一样:飞机是因为他要在VIP舱里才爆炸的,就像这场明面上看不见、暗里却波涛汹涌的泄密案,自始至终,所有人所受的苦楚,都因为他是江家长子,令人嫉妒罢了。
江扬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安静地处理事务,和在首都的苏暮宇、江立联系,讲述这边的情况,又把纳斯的细节记下来,对比综合情报处做的资料汇总设计对策和方法。他并不是需要言情故事里的桥段来发泄心中的愤懑,只是在一次次的危险和化险为夷里,活著的是他,死去的是别人──如果换个位,他可能会好过一些。这种消极的想法不止一次打击过他的信心,现在,它变本加厉地回来了。
既然飞机出事,所谓规定时间规定地点的问讯自然是要延迟的,这一切都有程亦涵操心,江扬只想一个人坐在这里,把所有的悲痛都独自吃掉,即使他知道,这些痛会在身体里化成毒药,久而久之,把自己全部噬净。
凌寒知道,江扬之所以不让他参与相关的事情,不仅仅因为林砚臣在靶心,更是一种无形的保护。但是事到如今,对方已经下死手,不惜一切代价要江扬去死的时候,他知道指挥中心需要他,因此早就扔下了冬训,一路飙车而来。
程亦涵一筹莫展地看著指挥官办公室的门:“说实话,我真的反感他这种故作强硬的样子了。”
“去找备用钥匙,总不能指望小寒哥哥给你撞开。”凌寒倚在门上拨弄了几下把手,“顶级防护措施呢。”
几个勤务兵已经得令而去,程亦涵皱眉:“怎麽弄成这样?”
“我很担心。”凌寒小声而缓慢地说,“当然不是里面那个,我是担心事态已经超出了常理控制。这种下作的手段不到狗急跳墙的时候不会用──什麽事情能让那边跳墙?一定是停不下来。”
程亦涵又敲了一次门,听里面没反应才说:“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在为了弥补之前的损失和过错而不断向前,以至於……”
“以至於即使知道世界满溢要爆炸,却无法停止。”凌寒做了个“回答正确”的手势,然後脸上的表情凝成阴云。
十分锺以後,凌寒和程亦涵带著吃的破门而入,却没有想象中那种满地废纸、一个暴躁指挥官的场景,江扬蜷在沙发上睡觉,盖著自己的军大衣,见两人进来才筋疲力尽地坐起来。
三个人都没说话,程亦涵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江扬没有喝,只是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沙发里。“吃饭吧,喝水吧,你已经过了学习言情女主角的岁数了,江扬。”凌寒说。
江扬勉强笑了笑:“我只是……”
凌寒的态度很坚决,筷子塞在江扬手里。
“很累。”琥珀色眸子的人叹了口气,端起饭盒来吃了两口,索然无味地放下:“没找到苏朝宇。”
“没事,波塞冬跟著呢,一般黑白联手的任务都没什麽闪失,只是比较惊心动魄。”凌寒用叉子把菜里面的茄丁都拣出来。传真机在叫,程亦涵过去看了一眼,大皱眉头:“新的时间通知下来了,明天上午10点。”
江扬点点头:“定个军内的航班,收拾下资料就飞。”
“别急,我给爸爸打电话。”凌寒能看出江扬脸色确实非常不好,真的担心了,“歇一天,再说也不安全。”
江扬放下只吃了几口的东西,站起来又开始忙碌:“来不及了,想要救人,必须比杀人的快一步。”程亦涵的眉尖拧在一起,窗外仍然是阴天和冷风,铅色的环境让人没来由地生出灰暗的想法来。
不同於精英教育的成功范例江立,苏暮宇早年在海神殿的经历让他为人处事谨慎第一,低调第二,但必要的时候,他却比江立或者苏朝宇狠得多,更不会被道德和法律束缚得畏首畏尾。
此刻,苏暮宇就站在苏朝宇住过三天的别墅里,江立正拉开随身携带的高精度望远镜,闪在窗帘後面,观察著对面的别墅群。
绯闻事件之後,海蓝色头发的主角仿佛人间蒸发。
江立放下望远镜,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报纸的复印件,一面研究分析一面说:“有一千种可能,但不会是最坏的。你要放心,如果我是幕後的黑手,一定会抓了师兄来指证我哥,而不会伤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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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在纳斯的权势不逊於江家在布津。”苏暮宇眉头紧锁,“我对这种权贵豪门,向来不放心。”
江立笑:“对待任何不了解的事物都要警惕过分妖魔化的倾向,不过我们确实必须尽快找到师兄,这个地方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形势又太微妙,从下了飞机,我就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苏暮宇随手摘掉带了几天的琥珀色假发,露出里面海蓝色的短发来,他侧头一笑:“从小捉迷藏,我就很少能赢他,所以哪,还是让他来找我比较好。”
江立碧色的眸子一闪,说:“我跟这边不少王牌记者都算是认识,每个人都能随叫随到。”
苏暮宇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老式的相册递给江立:“明天下午2点,找个最豪华的会所,我们来澄清一下关於‘陆夫人情变’的谣言。”
相纸上,十一岁的苏暮宇和庄奕,并肩站在国旗下面,手里都捧著一束白色的菊花。
江立望向苏暮宇。
现任的波塞冬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悠悠地说:“国庆那天苏朝宇临时拉肚子,老师就叫我顶替他去给国旗鲜花。小孩子总是觉得这种事光荣得要命,谁知道成了小时後最後一张照片哪,尤其是爸妈拿到这照片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会有多麽难过……”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如同闪著光,淡淡的悲伤汩汩流动,却努力用戏谑的口气说:“珍贵得很,可要千万小心。”
智商超人的江家二公子知道任何心理学治疗的技巧面对那暗无天日的十三年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走过去,一把抱住那个穿白色高领毛衣的英俊男人,一只手把对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狠狠地说:“哭出声来,没人会小看你。”
苏暮宇不挣扎,他笑,泪水却滚滚而落。
在双规的日子里,江扬和程亦涵每日都坐在不同的隔间,接受各种不同级别官员的问讯。他第一次从正面审视了第四军提出的证据和捏造的事实,终於看清了整个局。
不管第四军因何原因出此下策,也不管彭燕戎是主使还是棋子,无论如何,只要江扬上了那架飞机,痛失长子的江家必定会反扑,却不得不顾及已经死了大儿子的事实而相对畏手畏脚──让事情走到这无可挽回一步的,一定另有隐情。纳斯一方对陆家的威胁尚不清楚,单看布津本身,一架客机坠毁不是能瞒报的小事,舆论焦点关注的地方,真相鲜有掩藏,此情此景,最怕的就是仍旧没有人在血里退让。
他从爸爸的情报里确定第四军是最後一口气的最後一博,不甘心失败的人死前会拉无辜的人垫背以示力量,但是他却不确定未来。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他可不可以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一样,跟恋人吵架,喝廉价的外卖咖啡,看最时兴的小说。
江扬累了,身心俱疲。但是他是要继续跟看不见的敌人角力,至少,赢了这一场再说。不能输,他很明白,角力到最後失败的结果,是一起死。江扬沈默,在表格几处无关紧要的地方填写了内容。程亦涵在隔壁,受到的刁难更甚,他身为副官,被认定经手了所有事情,年纪小更容易被说服打动,因此轮番有人来进行心理施压,程亦涵却很坦然:“只要让我休息,随便你们怎麽问。”
官员们面如土色,他们知道,海神殿事件之後,江元帅大发雷霆,曾经折磨过程亦涵的几个官员早就被以各种理由停职处分了,这次,没人敢欺负年轻的基地指挥官第一副官,於是,程亦涵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一屋子人只是相对无言。
61 弃子
一天,江扬被强迫看了一段视频。来者自称是江家的嫡系,希望江扬写一段“无关紧要”的说明,否则……便携播放器狭小模糊的画面里,林砚臣被人摁在地下揍,皮带警棍打得毫不留情,整整十几分锺。江扬一直担心地瞧著,最後叹了口气:“好,我写,你们不要再打他了。”来者欣然而去,过了几个小时才来看收成,江扬交出了满满当当3页纸,上面是关於这段假视频的所有拍摄漏洞和值得改进之处,最後,还附了一个简要的完美的分镜头剧本。
试图从江扬这里得到什麽的人除了憋住他们的暗火以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人敢真的把林砚臣揍一顿,这个坚定又浪漫的飞豹团老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从来没有他们想听的东西罢了。
江元帅也在斡旋整件事情。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时是事情收场的最佳时段,炸飞机这一举动,不管是不是经过了策划人的授意,实在是一著臭棋,如果江扬真的遇难,就能将第四军的局势化险为夷,可是,大儿子活著,他这个做爹的反而更加担心:对方一定不希望把事情搞成这样,为了整倒江家付出的代价过於巨大,并且有暴露自己的嫌疑,此刻变成了最不合算的目标,只是,到底是叫停还是再走一步险棋,成了最大的悬念。
好在这个悬念在江扬和程亦涵第四天参加审查的时候就有了结果。经过江元帅和程非、凌易、杨霆远等人不断申诉和活动,江扬和程亦涵终於被暂时认定是可以继续工作的──来得太快,江元帅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凭自己和兄弟们的力量以及江家掌握的不少决定性证据,得到这个结论花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幕後一定有更高层的人说了其他更有分量的话──到底是不是对方的退让,很难说。
江扬隔天接出了林砚臣,飞豹团的老大笑容依旧,只是有点疲倦,之後,三人立刻返回了边境基地指挥中心。无数各方面消息需要做出反应和预测,布津、纳斯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扭转整个局势。
这是已经成型的庞大多米诺骨牌阵,谁来推第一块、何时推、从哪儿推,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让人坐立不安的谜题。
彭燕戎穿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坐在诺大的3号会议室里。整个房间寂静到发冷,环形的高低小场地里本来可以坐满120人,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对面的三排长官席位一律是棕色的硬木高背大椅子,没有人,却有一个声音:“炸飞机的是谁?你是才尽了,不得不出下三滥的手段,还是根本就不想再玩?”
彭燕戎咬紧牙关。
“交代过,要低调。这种事情是我们玩的,不适合让外人知道。苏朝宇状告江扬差点就破坏了这种气氛,好在江家也需要时间动作,算是都想压下这件事。你很聪明,我要江扬死,你就炸飞机。”
房间似乎在不断缩小缩小,积压得彭燕戎无法喘气:“是一个死将做的,我嘱咐过要私密,没想到……”
“闭嘴吧。”
彭燕戎的上下齿一磕。
“单看这个蠢材,就知道你是什麽货色。”那个声音不疾不徐,若不是谈著这些阴谋,倒真适合谈心。“就到这里吧。”
彭燕戎猛地站起来:“这意思是?”
空荡荡的长官席位用嘲讽地静默态度看著他。弃子。
“我做了两年多!我等著江家这一天!”彭燕戎身子前倾,手指死死撑在桌面上,“我不要其他的,我只要我的集团军好好的,待在那儿!”他几乎是吼出来,但是对面没有人的事实让他格外心虚又格外没有针对性,於是竟慢慢地降低了声音。“事情已经成型,多走一步,就赢了!”
那个不出声的,还是沈默著。
“这麽说,能帮江家程家那俩孩子出来的证据,是您给的?”
轻笑:“这一场,赌注太大,不一定能赢的时候,自然要放手。”
彭燕戎瞪大眼睛:“我只能自救了?”
轻笑依然。
彭燕戎镇静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冷汗湿透了袜子,脚在本来合适的鞋子里滑来滑去。他望著面前那个没有人坐著却有人说话的座位,忽然心生悲凉。
原来多米诺骨牌是这样玩的。原来最快的收场就是弃掉陷入重围的前锋,敛而後动,保存实力再来。
彭燕戎已经忘了他做前锋的快意恩仇。
即使被彭燕戎排除在外,齐音仍然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局势化成了一份份材料摞在桌子上,因为看得飞速,因此左倒右歪,真的如同目前的状况本身一样岌岌可危。
他发现,自从知道彭燕戎为了弥补第四军的亏空、用部分零计划和纳斯交换军火以後,他就再也不会赢。世间的事,都有一个根本的定性,一旦地基打牢,再也不能改变建筑的形状──齐音戎马多年,此时,却只是一个手段低劣的副将,他参与了这场交换,并且,提供了苏朝宇作为打开魔盒的潘多拉。
倾泻而出的阴云让本来就萧条的冬日更加惨淡。齐音看著桌上蓝色的文件里那些遮掩行迹的公文,猛然明白了那天彭燕戎的举动。他跃起,两步冲到隔壁办公室里,只有一个文书在写东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齐音问:“长官呢?”文书翻开桌上的日程:“正在3号会议室里参加机要会议。”
这是暗语,齐音知道,彭燕戎每次只在那里跟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交往。此人只出声不见面,话语都是从嵌在长官席位正中偏左一个的那个抽屉里的传声机里发出的。大家起初只用电子邮件和这种方式保持礼节上和利益上的合作,但是久而久之,对方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那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甚至比彭燕戎更骄纵几分,正是对方要求彭燕戎借机栽赃,彭燕戎忍不住去卸下了那个传声机,又带了两个亲信的技术人员去查声音来源,结果刚碰到一点点线索的时候,技术人员失踪了,齐音下血本去找都一无所获。放传声机的地方找不到任何黏合剂,事情本身是私密的,没人任何其他人知道3号会议室的这个用途,一切都查无可查,甚至连希望都没有留下。恐惧像暴雨前的空气一样凝滞在办公室里,齐音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和他一起并肩几十年的那个长官说:“我们没有退路了。”
他大步赶往3号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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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的场景没有出现,彭燕戎坐在那里,依旧高高昂著头,目视前方。齐音锁好门,立正敬礼:“长官。”
“嗯。”彭燕戎轻松地回答。
“结果如何?”齐音明知故问。他不是想要落井下石般的嘲笑,也不是指望什麽,只是,他希望自己能回到以前的位置上,和他并肩几十年的人一起承担一切。
彭燕戎侧头淡笑:“还不错。”
意外之喜。齐音试探著走过去几步,彭燕戎并没有表示出不满意或者是冷淡,只是随便将身边隔了一个的座椅面放下来。齐音坐下,想了一阵子才开口:“您今晚有空吗?”
“什麽?”
“下官想和您共进晚餐。”
彭燕戎没有看他的副将:“多年如一日的话,没变过。
房间里冷清,这些句子被静音的墙壁吃掉,空阔里听不见回声的感觉让齐音不舒服,他率先站起来:“下官去定位。”
彭燕戎举起手在空气里一划,像以往在前线下令那样:“不了,去我家坐坐。他们都不在。”
“好。”齐音知道彭夫人是朱雀王的嫡女,近来一直有传闻说朱雀王身体每况愈下,想必她正忙於家事,而彭家的儿子们则是早就开发了自己的乐趣,不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长。於是,他先走到门口等待。没想到,彭燕戎轻轻松松地站起来,迈第一步後,整个人一趔趄──齐音刚要上前一步去扶,彭燕戎已经站了起来,冷冷地看著凳子说:“你像个没家教的小兵,怎麽不竖起座椅面呢?”
“对不起。”齐音轻声应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起立的时候,座椅面平平贴在腿後面。正想著,彭燕戎已经开步走远,头也不回。
彭燕戎的官邸在首都近郊上风上水的地方。这并不是彭家的祖宅,只因为夫人喜欢附近的果园,於是特意置办的房产,用了大儿子的名,只可惜大儿子对置地置业的贵族事务都没有兴趣,只喜欢桌球这种世俗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地换了多个身份在各种俱乐部练杆,若不是因为不甚用心又经常赌球,凭他每天打的杆数,成为职业联赛选手都够了。
齐音熟悉这宅子,进门後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就脱了大衣只穿便装。彭燕戎每天回家必定要先喝一杯浓茶,齐音不慌不忙地走进餐厅,彭燕戎果然端著茶杯在那儿,若有所思。
“吃点儿什麽?”他依旧用那种高傲尖刻的语气问。
齐音笑:“是要下官下厨吗?”
“煲个姜汤鱼吧。”
“也好。”齐音点头,佣人拿来了全套厨装,齐音只拿了条围裙系上,便去挑鱼。他不是第一次在彭燕戎家下厨了,料在哪儿容器在哪儿都一清二楚,他本来就是个对厨艺很有天赋的人,自然是轻车熟路。汤在锅里咕嘟咕嘟煮著,齐音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彭燕戎的时候,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冰天雪地的北国战场上,彭燕戎哪里受过这等苦,那时候是彭家家主领军,见儿子如此不成气候,更不让他进帐篷,扔在冷风里和卫兵做观察哨。当时齐音的副排长是当地人,从小跟爷爷渔猎,凿开冰窟窿弄了几条肥鱼出来,不在乎的战士们就著火随便烤烤就吃,彭燕戎却不肯尝哪怕一口。齐音知道他是嫌腥,於是细细开膛冲洗,找了只吊锅熬汤。身边只有几团防寒的老姜,他用军刀削了,揉出汁又扔进去,彭燕戎冻得要死却只是看著。齐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把一些粉末倒进去搅,然後端到那个在未来的时光里跟自己同行几十年的人面前:“我家的秘方,奶奶说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加一点秘方就美味极了。”
时光荏苒,汤里却依旧只有姜片、鱼和盐,只凭著那种专注和耐心熬出鲜美来,齐音不是大厨,却深谙烹饪之道,用心是第一位,用料永远是其次。
彭燕戎等了很久,才尝到了汤。虽然本来只准备喝一勺,却忍不住再三几口,齐音给自己倒了杯茶,彭燕戎把鱼用筷子分了两份,推过来。齐音道谢,佣人递上一双铁木手工的筷子,上面镌有齐音的阴刻名字,字迹细小清晰。
“味不对。”彭燕戎靠在椅背上。
“毕竟不一样了。”齐音认真地回答,他的左手还是在抖,因此迟迟不肯拿起筷子和勺。
“加点秘方,看看会不会好些。”彭燕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开始像给咖啡加糖一样,往碗里从容不迫地投撒。
齐音起初只是觉得奇怪,当他看清了信封上没撕干净的剧毒警示签的时候,登时变了脸色,离弦箭似地站起来:“长官!”
彭燕戎更决绝,果断地伸左手往桌上一拍,一把已经上膛的枪对著齐音胸口:“我不强迫你坐下,但是你离我远一点。”
齐音的意识和视野里一片空白。
“小子们不争气,你是极有主意的,该打该骂,只给我留点面子就好。家族里大事多,必定纷乱,不管别的,老的小的不被欺负就足够。”彭燕戎左手端枪右手下毒,最後还不忘记弹弹信封,然後拿起勺子搅拌:“此事与你无关。你完全不知情,掌管的始终是蓝文件夹。黑色机密已毁,不用多问。”最後,他颇有些幽默感地眨眨眼睛:“我爱吃这个,但你得亲自煮。”
江扬出手的方式很低调,一如他这些年来习惯了的处世方式。
飞机失事让局面忽然大变,江扬知道,第一份证据送达首都的时间至关重要,非但不能给彭燕戎反击的时间,更要让自己看起来是举证而不是报仇。根据综合情报处的收集整理和秘密调查,彭燕戎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和纳斯军方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不仅仅私自买进对方的轻型便携式武器,甚至自作主张和纳斯国防部门做过战俘交换。这些图片和相关的证据摞起来已经吓到一屋子军级干部,江家又不声不响地为儿子抛出了数倍於此的资料证明飞豹团本身的清白和严密。
同时,杨霆远上将以陆军总司令的身份对部下第四集团军军长彭燕戎提出了军界内部调查要求。虽然经历了各种刁难阻挠,但至少各司法机构在形式上有权限介入,全面接管了江扬提供的资料,将第四军封锁在驻地接受24小时监管调查。
江扬动用了首都的各种媒体,同时严格设置了各种证据公开的时间地点,让公众足以有时间对前後事件进行联系。从客机事实的调查报告开始,晚报每出一次头条,第四军在泥沼里就更深陷一步。
之前江扬和苏朝宇的做戏以及低调又“无为”的方式为他们赢得了时间,对手远远没有想到江家能拿出这麽多证据来,就在那个神秘的声音放弃了彭燕戎後,江扬的材料也到了首都,江氏集团军内部服务於第四军的眼线顶著压力设法通知了彭燕戎,密报里只有四个字:急转直下。
62 新闻发布会
毋容质疑,这是指第四军面临的形势。
虽然没有决定性证据,但是寒冬已然降临。
江氏基地里的冬训正在进行,来来往往的官兵少了很多,江扬坐在办公室里捧著他的大杯子看窗外:今年冬天迟迟不下雪,天气倒是阴得让人心烦意乱,朝宇,我的朝宇,我在想你,愿你平安。
苏朝宇於千里之外裹好大衣,方格子的围巾在颈间紧了一圈,随行的候鸟走出外卖店,递过一杯热咖啡和两只蒜香面包,苏朝宇边走边吃,为这种想念而微微笑:江扬,我的江扬,你如果在惦记我,那麽,放心。
彭家的佣人都挤在厨房门口,勤务兵慌张要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线路已经不通了。
齐音把彭燕戎死死压在地毯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刚才,他出其不意地掀翻了那张实木的六人餐桌,剧毒的汤和他的长官都被压在桌子下面,巨大的声响引得所有人都过看,齐音只是跳过桌子,一把将彭燕戎拖出来摁倒。对方手里有攥著枪,依此人的性格,随时击毙副将都是有可能的。
只因为他不想活,也活不下去──红茶戒指不止是个传说,那是一种告诫,让敌手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我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永远是阴柔委屈的副官,”齐音的左手抖得快要失去控制,又因为掀桌的时候牵动了手臂的韧带,更是疼到骨子里,他半个身子都压住彭燕戎,右手夺枪。
彭燕戎不声不响地反抗,枪里有子弹,已经上膛完毕,稍有不慎就会射出,他不想伤著自己的副将,自己忠实又宽厚的副将,几十年如一日地站在保密距离以外,一声“长官”终生未变。
齐音始终不肯出手打他,两人的手死死拧在一处,却是要让对方离开致命的枪。
“电话好了。”有个勤务兵大喊,管家立刻跑去求救,彭燕戎眸子里满溢绝望,越发想要掉转枪口。齐音忽然展颜,翻身死死压住对方,心口抵住枪口:“长官。”
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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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人们四下奔走,管家傻了眼。
齐音满胸是血伏在地面,彭燕戎仰面倒在身边,两人都粗粗地喘息,却没有任何言语。
几分锺後,急救车里的齐音被止血带勒醒,彭燕戎坐在一边,双手攥拳。齐音扣动扳机的时候,彭燕戎狠狠地抬起了手腕,子弹穿齐音的左锁骨而过,险些撕破动脉。他无力地拉下氧气面罩,急救医师慌乱地想要戴回去,彭燕戎一把扯下来:“你说。”
“我家的那秘方……”齐音淡笑,“只是随手抓了一把雪。”
彭燕戎凄然:“是吗。”
“是。”
纳斯的首都临海,一年到头都温暖如春,只是偶尔会有暴风雨。次日的下午,气象局早早挂起了六号风球和橙色暴雨警报,街道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户紧闭。庄奕在前往记者发布会的路上,雨水迷蒙了车窗,寒气逼人,她甚至忍不住叫司机开了暖风空调。陆林便把她搂进怀里,她的手指冰凉。
陆家在纳斯的地位堪比江家在布津,此次泄密事件,本质上是陆家在为现任政府背黑锅,因此陆家并不十分担心自家的退路,到必要的时候,只要给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事情便可以平息。
丢卒保车,断尾求生。
陆林很清楚,甚至已经可以淡定的面对自己“卒”或者“尾”的命运,现在,让他担心的,反倒是妻子。
从布津帝国来的庄奕有著夺目的美貌和不同於普通名门闺秀的爽朗气质,这些年来,她一直像是纳斯交际圈里一棵另类的火玫瑰,从订婚到大婚,从一举一动到生儿育女,一颦一笑都是焦点,私生活却非常检点,从没有让陆林为难过──前日被记者们拍到那样的场面,实在让他有些不解。
“苏朝宇来纳斯了。”庄奕说的很平静,指尖却在轻轻颤抖。早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她的脸颊上,她垂著眼睛,目光迷离地看著窗外蓝色的天空,飞鸟划过。
陆林放下手里的报纸,离开餐桌,做个手势让仆人们退下,然後才走到妻子的身边,从後面抱住了她。
她的整个人都在抖,却努力笑著在阳光下伸展手指,梨形的钻戒璀璨夺目,她轻声说:“他戴著婚戒,告诉我说,他已经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
陆林轻抚她的後背,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水色,侧头微笑说:“我说恭喜他,他说所以他不得不来这一趟,却不是为了打扰我的生活。”
“但是……”陆林微微凝眉,“私人说明已经足够,他为什麽要召集那麽多记者澄清绯闻,为什麽指名邀请我们出席,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他何必……”
庄奕也迷惘,只是翻开陆林手里那份缎面的请帖看。
陆林修长的手指划过媒体名单,苦笑:“这些可不是狗仔小报,这些记者更都是各刊的王牌,我不得不说,他真是神通广大。”
直到他们走进会场的那一刻,他们才终於明白了。
豪华会所里堆满了鲜花,每位嘉宾和记者都领到了精美的纪念品,茶点都是高级货,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坐在正中的位置,旁边有纳斯著名的节目主持人充当司仪。庄奕和陆林在嘉宾席刚刚落座,庄奕便掩口轻呼出声。
陆林慌忙转头,庄奕右手掩口,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诧,而左手则紧紧地攥著一枚翅膀形状的链坠,几乎要捏碎它似的。
“不是苏朝宇。”庄奕的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下来,模糊了精致的妆容,她恍若不觉,只是盯著台上的人,轻轻地说,“那是苏暮宇。他找到他了,他真的找到他了。”
陆林不知道那些过去的故事,他只是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她,目光却落在一个勤快的茶水生身上──那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材修长高挑,穿著普通的服务生制服,戴眼镜。
茶水生仿佛有感应似的,真的托著一盘青梅酥点走过来,扬眉一笑,翡翠色的眸子闪闪发光:“请慢用。”
“小奕。”陆林深深吸了口气,一面轻轻拭去庄奕脸上的泪痕一面说,“一会儿我大概要离开一下……我早该想到,这样的场面,决不是一个平民出身的人,可以做的出来的。”
庄奕疑惑地看著茶水生的背影。
陆林托了托眼镜框,压低声音说:“那是布津江家的二公子江立,父亲是元帅,母亲是首相,他本人更是给人如沐春风,又深不可测的感觉。”
苏暮宇为什麽在这里?
他为什麽要冒充苏朝宇引自己夫妇前来?
苏朝宇在哪里?
元帅和首相的儿子,又怎麽会出面布局?
无数个疑问让沈溺在少年往事中的庄奕警惕起来,她甚至想就此离开,陆林反倒镇静下来,他甚至抿了口茶,对妻子微微一笑:“他们有话要跟我们谈,我们等著就好。你至少应该放心的是,苏朝宇不会伤害你。像他那样的男人,永远舍不得伤害自己爱过的女人。现在的我,是你爱的人,所以,他们也不会动我。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们到这里来,或许是我们的转机也不一定哪。”
庄奕疑惑而不安地四下环顾,她心底最深处埋藏的那个爱人,到此时,仍然没有出现。
苏朝宇离开候鸟给他安排的别墅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被跟踪了。早在泄密案刚刚浮出冰山一角的时候,江扬就曾经严厉地警告过他离这个漩涡远一点:“事关重大,真到了紧要的时刻,谁都有可能出手杀人灭口。别忘了,海神殿和零计划两次,他们要的都是我的命,毫不掩饰毫不忌惮。”
所以苏朝宇非常谨慎,他戴了一对深褐色的隐形眼镜,改变了瞳孔的颜色,又染了头发,走路的时候有意微驼著背,斜挎著一个破旧的帆布口袋,看上去就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灯光大工,一直坐在堆放摄影器材的角落里,包括庄奕在内,谁也没有注意过他。
司仪感谢来宾,客套几句之後,发布会便正式开始。冒充苏朝宇的苏暮宇笑著自我介绍,谈到自己是现役军人,因为得罪了长官而被降职,并且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停职假期,所以便到纳斯首都来散心,“毕竟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云霄飞车和飞天蹦极”,遇到庄奕只是一次“美丽的事故”。
他们兄弟俩都是千里挑一的英俊男人,笑起来都很温暖,柔和如同五月的春风,苏暮宇侧过头,看著投影屏幕上那张幼儿园时期自己和庄奕的合影微笑:“我不记得是什麽时候认识小奕的,我想她也不记得,因为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她住在我家对面,我们常常一起玩。”
他的声音优美而又富有节律,十分好听,照片一张一张放映过去,上小学的时候一起春游,庄奕背著一个粉红色的米老鼠背包,苏暮宇站在她身後,举著两支桃花,他接著说:“从小学到高中,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地产生感情,算是青梅竹马。”
两个孩子捧著白菊站在国旗下的照片停了片刻,苏暮宇的目光有点迷离,他微微一笑,自己按到了下一张──那以前,他是生活的亲历,那以後,他连旁观者都不是。
台下的苏朝宇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甚至知道那张照片後面有父亲亲手写的年月日,在十余年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母亲不知道多少次看著它垂泪到天明,父亲抱著膝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曾经英俊硬朗的男人一夜间白了两鬓,苍老憔悴。
直到父母生命的最後一刻,那就是他们幼子最後的样子。
苏朝宇闭上眼睛,一滴泪划过脸颊。
一块带著清新香气的亚麻手绢递了过来,暗绣的家徽在灯光昏暗的会场里幽幽地闪著光。苏朝宇惊得站了起来,几乎下意识地叫“江扬”,侧头,琥珀色短发的青年眯起了碧色的眼睛,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朝宇飞快地擦干了脸颊上的水渍,反手握住江立的领子,低声逼问:“为什麽要把暮宇牵扯进来,难道他……你们不知道这件事很危险麽?”
江立的笑容不变:“当然,师兄,或许你还不知道,两天前,我哥本来要去首都接受问讯,办了登机手续却看到这边的照片,不得不临时改了时间。”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十五分锺後,飞机按原计划起飞。接著,飞机出现了不可控制的机械故障,坠毁在冬训基地旁边的荒野里。”
苏朝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压低声音吼:“既然有人要灭口,暮宇岂不是……你为什麽不拦著他!?”
江立微笑,翡翠色的眸子里闪著高深莫测的光:“这房间里有候鸟,也有秘密特工,包括那个美丽的司仪,她是海神殿的寄居蟹,会用生命来保护暮宇的。何况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对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明面上,他们不敢搞得太出格。”
苏朝宇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用报纸包著的迷你光碟,在指尖一转,说:“还没有决定性证据,是一些泄密内容的应用,据说这边还做了一点改进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懂,还有一些那边订购的奢侈品名录,收货人大概是彭家的人头账户,真是相当会享受的样子。”
江立接过来,想了想说:“我和我哥都认为只要说服了陆林配合,就让暮宇先回国──他脱离了险境,也能转移敌方的注意力。机票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会找机会把这个给他,之後,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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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一向知道,江家的二少爷有连天才少女梁丽征都不得不佩服的高智商,待人处事方面的手腕也毫不逊於神一样的基地指挥官江扬,更有贵公子的身份帮衬,做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只是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江立见他沈吟犹豫,便靠过来贴在苏朝宇耳边轻声道:“我哥说了,大事上,我都要听你的。”
苏朝宇剑一样的目光射过去,紧紧盯著江立,心里评估著这件事的真实程度──他不是信不过江立,只是江扬对他第三次擅离职守的行为表现出如此彻底的配合来,实在让他觉得眼前摆著的是个跳下去就会很麻烦的陷阱。
“江扬……”他缓缓地问,“……他怎麽看这件事?”
“理解,敬重,感动,还有,无条件的协助和配合。”江立飞快地说,“他的底线是你平安无事,额外的建议是,敏感的事情交给我经手,漩涡的中心人越少,大家就越平安。”
苏朝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知道他的情人不仅仅是无条件回护自己的长官,更在试图做个体贴的好情人,他决定相信他的判断,於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台上的苏暮宇已经游刃有余地回答了记者的各种问题,在司仪的主持下,他给庄奕送上了一盒布津首都雁京特产的茯苓饼,并与庄奕的丈夫陆林拥抱,三人大方地让媒体拍照,之後,苏暮宇说,假期已近尾声,他今天便要回去了,给陆家带来的困扰他很抱歉,当然,也请记者们澄清谣言,还陆夫人一个清白。
“其实,”苏暮宇眨眨眼睛,笑得忧伤又暧昧,“我和她,只是熟悉的老朋友,而已。”
眼见现场气氛已经达到顶端,司仪便宣布发布会结束,邀请记者们参加接下来的酒会,“苏朝宇先生”仍然会在席间回答大家关心的各种问题,请大家随意入座。
江立趁著苏暮宇去换衣服的功夫跟他飞快地交待了回程的事情,苏暮宇收好了苏朝宇拿来的碟片,勾著他的脖子挑眉威胁:“我哥就交给你了,千万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江立忍著笑跳开,随手还了一拳,低声道:“陆林是明白人,我知道怎麽办,最迟後天,我一定就回去了。至於师兄,你更应该放心,迪卡斯的枪林弹雨他都好好的。”
苏暮宇想了想,掏出手机,卸掉电池,指甲轻轻一挑,把内存卡卸了出来,握住江立的手,把卡片塞到他手里,说:“这个国家我能动用的资源都在这里了。”那双宝石般璀璨的蓝眼睛凝视著江立,目光柔和,欲言又止,最後他转身离开,“你,也要自己小心。”
薄薄一片卡片,沈沈满心信任,江立心里一热,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握紧了说:“我知道分寸,你放心。”
苏暮宇的表情已经不可见,他只摆了摆手,就消失在走廊里。
63 重逢
庄奕一个人坐在贵宾休息室里,隔音的房门断绝了外面酒会的喧嚣,她的丈夫、陆家的二少爷刚刚跟江家的二少爷江立离开了,她不知道他们会谈些什麽,更不确定那个有双勾魂摄魄的翡翠色眼睛的年轻人的到来,对於目前他们夫妻的困境会否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精致的丝绸手套内里已经被冷汗浸湿,庄奕握住手包挂环上一枚水晶翅膀挂饰,冷硬的表面刺得掌心生疼,她深呼吸,恍若不觉。
忽然有人敲门。
庄奕一愣,随即有一种十分熟悉的疼痛感,她轻声地说:“请进。”
苏朝宇走进来,当年迷倒了不知多少女孩的海蓝色长发已经剪短,还染成了沈闷的褐色,身材跟几年前一样的挺拔,他已经摘掉了改变眸子颜色的隐形镜片,璀璨的蓝眼睛里有宝光流动,温润如玉,有些欣喜有些怀恋,少了当年那种飞扬和无畏,少了绵延多年的压抑和悲痛。
男人,果然是成熟的更有魅力。
庄奕微笑著站起来,苏朝宇也在打量著她。仍然是没有改变的长发,却不再束少年时那样高高的马尾,而是挽起来,佩了一枚优雅的蓝宝石发饰,她比过去丰润了一些,薄施粉黛,少女时代,她已经是整个学校和街区出名的美女,两个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的时候,常常有男孩子们对她吹口哨。
现在,她身上又多了一种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一颦一笑,都会让男人们心动不已。
他们互相凝视著,记忆里的往事扑面而来,少年时代同行的风景一幕一幕渐次展开,呼啸而过。
这麽多年,这麽多爱,他们别离,然後再次相会。
“对不起,朝宇。”
“对不起,小奕。”
一如既往默契地异口同声,然後两个人都笑了,他们并肩坐下,苏朝宇递给她一罐纯果汁,自己开了瓶纯净水。窗外仍然下著雨,隔著双层的玻璃和厚厚的窗帘,还依稀能听见沙沙啪啪的雨声,暗暗的花香浮动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这一刻平静安乐。
“恭喜你,找到了暮宇。”庄奕到底先开口,“看到他的时候,我忍不住掉了泪。他这些年……还好吗?”
苏朝宇勾起嘴角,看著庄奕,缓缓地说:“不好,可以说是很不好。但是他回来了,我想,以後的生活,会慢慢幸福起来吧。”
庄奕“哦”了一声,那一刻她有想过“如果”,如果几年前他就找到了苏暮宇,如果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可是她知道,那只是想,她从来没有後悔过自己的选择,她确信,自己是幸福的。
“那麽……”她直视他的眼睛,问,“你呢?”
苏朝宇离开基地以後就把他和江扬定情戒指戴在了手上,他轻轻一吻它,目光温暖柔软,声音平和:“我很好。”
庄奕看著那枚样式简洁的戒指,笑起来:“她是个极出色的女孩子吧,你们什麽时候结婚?”
苏朝宇含著一口纯净水,差点没笑出声来,沈吟了一下才眨著眼微笑:“不,我想他会出乎你的意料。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话,我一定会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
庄奕太了解苏朝宇,她习惯的他总有一种漂泊的不确定感,他对自己太狠太苛严,会让离他远的人膜拜,会让离他近的人怜惜,会让他身边的男人想要追随,会让他身边的女人有不安全感,所以她最後离开了他,可是现在的他……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温暖的感觉,很踏实,那种漂泊的悲凉感已经消逝殆尽,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份爱让他改变,她确定他是幸福的,他有他的牵挂和不能放下,她没有嫉妒,却忍不住好奇。
苏朝宇已经看穿她的所思所想,可是他却知道,时候不到,他和江扬的感情必须保密,哪怕是在她的面前,他只是微笑著说:“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我想,能跟他生死相随,一生一世,是我现在最大的幸福。我知道,他也一样。”
庄奕看得到他眼里的那种深情,她不知道怎样祝福他和他不知名的爱人,只能转移话题:“四年前,我作了母亲,是个男孩子,因为是陆家的长孙,常年都被爷爷奶奶留在陆家祖宅那边,很少回家。”
苏朝宇惊讶地望著她,她项间海蓝色的宝石吊坠闪著幽幽的光,接著说:“然後,一年前,我有了女儿,她才刚刚会说话。”
说起女儿的时候,她的笑容里有由衷的喜悦和幸福,她看著苏朝宇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所以,你要加油了,你要是有个一样英俊的儿子,我就把女儿嫁给他。”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那种暧昧又有点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两个人本来就是最熟悉的老朋友,自然而熟络地聊这些年,聊当年两个人的糗事和快乐,尽兴随意。
直到陆家的管家来敲门。
在江铭还是个幼儿,而江扬又已经成为一名独挡一面的军官以後的那几年,江立是母亲的外交搭档,因此和陆林有过几面之缘。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和立场,也知道对方狐狸般的狡猾和猎豹般的决绝,更都因为彼此家族都卷入了目前尴尬的泄密案,无比清楚眼前胶著而微妙的情势,因此省去了所有的客套,直接切入主题。
江立已经换上了西装,习惯性地戴了金丝边的平光镜,维持著贵公子彬彬有礼的气派,说:“我知道陆二公子现在的窘境,所以我来了,以私人的身份提出要求,并且给予许诺,算是一个交易。”
陆林抿著茶,他看起来相当地憔悴,面对被家族牺牲和抛弃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他还有娇妻弱子需要呵护。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人说服的人,他只是沈稳地听著。
“我们只需要相关的交易记录,公事的、私事的。”江立从容不迫,十指交叠在面前,带著职业化的利朗,像极了办公室里的江扬,“来源不是问题,我们也不需要陆家任何一个人的证词。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求,所以我会付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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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闻其详。”陆林深知覆巢之下,绝无完卵的道理,他也知道,丢卒保车之後,留给孤儿寡妇的,是怎样凄清悲惨的岁月,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他绝对不会放弃。
“江家的庇护。”江立微微一笑,翡翠般的眼眸里闪著真诚的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必要的时候,江家可以保证陆夫人和陆小姐在布津帝国平安,富足。陆夫人本就生在布津,怎样也不会太寂寞,太难过。”
以他的身份,这话已经十分重了,陆林不禁变了脸色,片刻才摇头说:“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稍有差池,甚至会引发战争,两个大国角力多年,我到底是纳斯的子民,为自家的安全而冒这样的风险,是不合适的。”
江立只是微笑:“纳斯为什麽能这样轻易地掌控迪卡斯联合王国?”
陆林没想到他突然转换话题,不由愣住了。
“因为我们按兵不动。”江立淡淡一笑,“为了那样巨大的石油利益,都会忍让求全,是因为彼此,都承担不了失控的後果。江家在布津军界,不敢说一言九鼎,却也算是举足轻重,战争是高成本小概率的事件,无论於公於私,江家都会一力承担,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限定在私人品行方面,也就罢了。这个时代,谁敢轻言动武?”
陆林心里自然清楚,他只是要江立以江家的名义,向他保证而已,既然话说到这里,他早有了计较,当下微微一笑,望著桌上的茶杯,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首都的治安这些年来真是每况愈下,就连陆家的别墅区,都常有被人侵入的事件呢。警察们也反应太慢,总是要半个小时以上才能到达现场,实在是没用得很。江少爷请务必小心谨慎。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说著,他站起来就走,却似乎无意地留下了自己的皮夹。
江立看他出门,便把皮夹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大厅里的酒会已经结束,他站在门口,看著苏暮宇被记者们簇拥著离开,亲信的候鸟和寄居蟹陪在身边。秋雨渐停,服务生们已经开始收拾酒桌,有点冷,有点凄凉,江立掏出手机给哥哥发了条消息,然後他去敲苏朝宇的门。
月黑风高的夜,正要开始。
苏朝宇和江立在亲信候鸟的安排下入住了一家VIP会所的温泉套房,苏朝宇知道晚上一定有一场硬仗,所以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喝了一杯热巧克力,换上一件最舒服的纯棉睡衣,竟毫不在意地枕著夕阳睡下了,这种超乎常人的镇静,让江立再次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却不能睡。
陆林的皮夹就放在外间的写字台上,蛇皮和小羊皮质地,善恶集於一身,长著天使翅膀的魔鬼。江立深深吸了口气,打开。
有两张背後有金属芯片的卡片,应该是用来开门的,手边没有相关的检测仪器,甚至连高倍放大镜也没有,江立只能放弃了对它们的研究。皮夹的另一侧插著一张非常美的影楼照,是庄奕。
她穿著莲青色的旗袍,云鬓花容,清雅高贵。照片的背面是一行挺秀的钢笔字:“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江立皱眉想了想,他记得这是著名的楹联,象征意味十足,近水远山皆有情,真是如今陆林苏朝宇的写照。
天才的狐狸宝宝知道自己始终不懂爱情,所以并不对此深究。除了门卡和照片,皮夹里只剩了一张最大面值的现钞,正面是纳斯的开国帝王雍容的画像,背面有标志性的皇宫,有人用水性笔在钞票的正面和背面涂涂画画,不规则的长短笔道看来毫无头绪,江立腕子一抖,像鉴定真假钞票那样,迎著光去看。
斜斜的夕阳照进房间,那些不规则的长短笔道连接了水印,防伪金属线分割开整个画面,恰似一幅建筑平面图,金属线的一头与钞票号码相邻,号码A2SE23617。江立一只手举著钞票,一只手飞快地把那幅平面图画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又拆了包薯片,一面吃喝,一面研究,时不时用PDA查些资料,不知不觉间,天竟然已经黑了,没有月亮的晚上,漫天闪烁的繁星,江立一回头,就看到苏朝宇走了出来。
他还没有换上出门的衣服,纯白的睡袍下面可以清晰地看见线条优美的肌肉,他们兄弟俩都像妈妈,皮肤细致白皙,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般闪著健康的光泽,他大概睡得很好,两颊粉红,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朦胧。
苏朝宇看看表,便去保鲜柜那里找东西吃,他把两只汉堡丢进微波炉加热,又拿了一只桃子,一面吃一面凑到江立身边。
江立坐著,苏朝宇站著,苏朝宇的个子更高些,所以他双臂展开,一只手支著写字台,站在江立身後看那张地图,时不时啃一口那只桃子,仿佛要从後面拥抱一样。翡翠色眸子的少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闻到的都是清甜的桃子香气,海蓝色的发丝蹭著他脸颊的侧面,天才的大脑一片混乱。
“我说……”江立满脑子都是苏暮宇微笑的侧面,说话也不由显得底气不足。
苏朝宇常年呆在部队里,跟兄弟们同吃同住,用公共的浴室,搏击训练场上每天都会有身体接触,尤其他又始终把江立当成一个孩子,此刻精神都集中在那张地图上,更是注意不到江立的尴尬,随手一转,没啃过的那一半桃子鲜红诱人:“尝尝?甜得很。”
江立的脸更红了,心跳加速,不知道要怎麽办,正慌乱间,只听“叮”的一声,是微波炉热好汉堡的声音。苏朝宇早饿了,便快步过去,问:“牛肉还是虾?”
“虾。”江立长长地呼了口气,一面灌了一大口冰可乐一面回答,苏朝宇丢过一个汉堡,自己拿了另一个,然後又丢了一只进去,还撕了一盒纯橙汁端过来。
江立深呼吸,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在目前的情势上,大口嚼著汉堡,说:“姓陆的真是头狐狸,早知道根本没必要这一番折腾。”
苏朝宇细嚼慢咽,听著。
“我对比了一下卫星地图,确定格局是他的别墅没有错,但这张地图不是房间平面图,或者说,不是他们日常起居的那些房间。”
“秘密书房?”苏朝宇哑然失笑,“不要这麽像游戏吧?”
“不用怀疑,是标准的探险解谜类。”江立狠狠地关掉了PDA,“还有时间限制,我安排了接应,东西到手之後,我们立刻回家。陆林给我们三十分锺,然後他会报失窃,这样陆家没法追究他的责任,布津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上升到公务的高度,换言之,我们取得的证据也只够打扫自家後花园,赖不到邻居身上。暗自生生闷气还可以,绝对不至於打起来。”
苏朝宇笑得相当开心的样子,只说:“好。”
江立愣了一刻,随即明白:“哼,你的旧情人嫁了个精明的老公,跟你又没有关系。”
苏朝宇毫不生气,反倒用橙汁跟江立的可乐碰了一下杯:“我是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
灯光下,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满是温柔和欣喜,他把手里的橙汁一饮而尽,低低地说:“只要她幸福……”
江立知道那是回忆的世界,他已经吃过冒失地探究过去的亏,所以绝不会犯第二次,他起身收拾行囊,不带走的东西一律销毁:“两张门卡,一张地图,还有一张照片,这就是我们的全部线索,我安排了三组接应,从12点到凌晨4点,其他的,我听你安排。”
苏朝宇已经吃完了第二个汉堡,他走进房间去换衣服,说:“好,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出发。”
64 探险
从饭店到陆宅只有大概25分锺车程,夜幕深沈,因为白天下过暴风雨的缘故,路面上仿佛拢著一层淡淡的雾气,街灯因此显得昏黄,乌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群星。
苏朝宇靠坐在後座,始终在闭目养神,右手握著左手,戒指已经摘下来,重新挂在项链上,妥贴地藏在衣服的里面。江立的手心冒汗──毕竟,对於他来说,这是第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实战任务──而且很可能,以後再也不会有了。
苏朝宇不说话,却沈默地握住了江立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有细小的枪茧,没来由的让人心安。
江立心里一动,侧头,车厢内黯淡的灯光下,苏朝宇仍然闭著眼睛,完美的侧面,挺秀的眉宇,睫毛很长,车载GPS发出微微的滴滴声,发动机有节奏地轰鸣、震动,这场景让人觉得安心,幸福,江立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他在思念苏暮宇。
或者只是担心他是否安然回到了雁京而已。
苏朝宇并不知道江立的想法,车子开始减速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蓝宝石般的眸子里闪著摄人的光,江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哥哥第一次在陆战精英赛的赛场上见过的苏朝宇──专注、绝然。
最有魅力的苏朝宇。
车子停在陆家的後门,後门果然虚掩著,门框上的摄像头被顽童砸碎了镜头,贴了一张“正在维修”的贴纸,江立和苏朝宇对看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又相当佩服陆林思虑周详的眼神,他们戴上丝毫不会影响手指正常活动的弹力手套,然後苏朝宇打头,江立跟著,闪进後门。
陆宅很安静,一条金毛猎犬大概是被喂了安眠药,在花园角落的犬舍里睡得相当沈稳,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来访,佣人更是一个不见。
他们穿过花园,按照地图找到了陆家的储藏室,左手第三个柜门後面,藏著进入秘密书房的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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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卡机上贴著一张便签,苏朝宇用狼眼手电筒一照,上面写著:“刷卡错误将立刻引发警报,刷卡正确将开始计时。”
苏朝宇皱眉,两张门卡,一张红色一张白色,上面没有任何相关提示。江立却毫不犹豫,掏出红色卡就插入了卡槽。
苏朝宇深呼吸。
没有警报响起,暗门渐渐打开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刷卡机上方,30分倒计时启动,随即暗了下去。
苏朝宇用气体分析器探测里一下里面的状况,确定安全後便闪身进去,江立撕下那张打印的便签,放进证据袋里,不露声色地跟在後面。
暗门自动闭合,仿佛有人在黑暗中观察著他们所有的行动,苏朝宇看了江立一眼,小狐狸舔舔嘴唇,勾起嘴角:“不过是个土豪奸商的储藏室,我倒不信他真敢怎样。”
苏朝宇又好气又好笑,江立像所有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一样,用嚣张无畏的语气故意这麽说,但他的容貌和神情却太像江扬,两下联想,海蓝色头发的指挥官情人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通道很窄,苏朝宇叼著手电,右手执著一根折叠警棍,左手握住江立的右手,江立的左手扶著墙壁,两个人一前一後,沿著通道向前走。
江立虽然没有受过系统的特种兵训练,却有与生俱来的良好方向感和超强的空间联想能力,仅能看到眼前几米的黑暗通道里,他走了不到50米便判断道:“陆家的狐狸,这是引著咱们四下里绕圈子呢,我们刚刚穿过了仆人房的楼下,现在又绕到厨房去了。”
苏朝宇也知道他们在没有岔路的通道里转圈子,前後都是一片漆黑,如果陆林真的要发动袭击,他们两个处境绝对是相当危险,他不禁有些後悔同意江立跟他一起进来──要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两人想著,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後,便到了尽头,苏朝宇停下脚步,面前的通路稍稍宽了些,一堵铜制的高墙死死堵住了前行的路,苏朝宇用手电细细地看了一回──没有刷卡机,没有钥匙孔,没有任何看来可以著力的地方,墙上刻著半米见方一张棋盘,横四竖四共十六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刻著一个字,却毫无规律可言。
“是机关?”苏朝宇伸手按过去,果然,那些写著字的格子都可以四个一组的绕著中心的轴做顺时针或者逆时针的转动,像是魔方,发出金属磨擦的嗒嗒声,在黑而且静的通道里,显得非常刺耳。
这种实验性的转动点亮了通道右侧的一个倒计时计步器,苏朝宇的脸色一白,手心冒汗。他不喜欢探险解密的游戏,太不擅长这种机巧诡变的东西,隐约知道这种机关可以用数学的方法得出适宜的解,却苦於不得其门。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没有时间试验,而那个计步器更是明确地鄙视了穷举法。
江立冷笑:“原来是个盗墓类的探险游戏,穿过了墓道,该开墓门了。”碧色的眼眸在黑暗里闪著幽幽的寒光,如同冷漠嗜血的大型食肉兽,让人看了就没来由的恐惧。苏朝宇一震,刚要说点什麽,江立却侧头一笑,晴空丽日毫无阴霾:“哥,我们陪他玩。”
说完便大步走过去,盯著墙面上的字看了大概三十秒。随即用两根手指开始转那些格子,神情专注,他每拨动一次,计步器便退一格,苏朝宇戴上监听耳机,把小巧的震动探测器贴在墙壁上。像是打开保险箱的密码,最後七次拨动,每次都对应了至少一下锁扣弹开的“吧嗒”声。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14个字两句诗,再次以他们本来的顺序出现在铜壁上,计步器定格在23,无辜地闪烁不停。江立轻轻一挑眉:“只是看起来复杂而已,其实以六个格子为一个单元,以末尾的空格为媒介,每次转动三个格子,片刻就能复原──小时候,我和我哥……”
话音未落,苏朝宇突然一跃而起,把江立抱住。
整个通道剧烈地震动起来,墙壁似乎都在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挤压,江立毕竟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此时不由变了脸色,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苏朝宇的腰。
手电筒已经落在地上,颠簸几下便没了光亮,黑暗中,浓烈的雾气腾起来,苏朝宇一只手扯下上衣蒙住江立的头,顺势拉著他一滚。
轰鸣中,耳膜几乎被震裂,江立感觉到冰冷的海水灌了进来,湿透了全身的衣服,他虽然害怕,却知道这种时刻慌乱绝对於事无补,因此很快镇静下来。苏朝宇已经拖著他挣扎著站了起来,并且在他腰间栓了一根避免两个人在黑暗中走散的登山索。海水仍然在不停地上涨,转眼就没过了胸。
“我下去看一下,你在这里数到60,如果我还没有拉绳索或者浮上来,你立刻原路退出。”苏朝宇低语,此刻他的心跳得也很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不等江立反应,他已经深深吸了口气,沈入水底,江立哪里能让他一个人冒险,何况如果陆家真动了杀机,显然是决不会留活口的。
这一趟,本来就是赌命。
江立也深呼吸,跟著苏朝宇潜进水里。
水波涌动,狭小的甬道中,震耳欲聋的机械转动的声音和著水声和回音,错乱了听觉关於方位的所有判断。苏朝宇打开备用手电,微光中,那道铜铸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升起,现在正在以加速度重新下落!
苏朝宇一把拽住游到身边的江立,狠狠向门里一推,江立借著这一推之势滚入铜门的另一侧,这边地势更低,门前有一条宽约半米的深沟,沟内地板是用一块一块镂空的铁板铺成,海水涌入之後便飞快地顺著地下的管道被排出房间,房间的侧面有一个狭小的天窗,夜晚的寒气不住地涌进来。
“哥!”江立翻身跳出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铜门以加速度飞快地落下,此门重逾千斤,绝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而留在海水不断涌入的另一侧显然也是毫无生机。苏朝宇刚刚一推的反作用力使他沈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子,再冲的时候,铜门距离地面已经只有一米多。
江立死死咬著嘴唇,狠命一扯救生索。苏朝宇放低身子,眼看两人合力,便能滚过那下落的铜门。却听得“啪”的一声,坚韧无比的登山索竟然从中被铜门上凭空生出的锋利刀刃斩断,铜门下坠之势更不减缓,逃生通道只剩不足半米。
海水不停的涌入,水中无从借力,从他们没入水中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四十秒,没有水肺没有氧气瓶的状况下,苏朝宇几乎没有可能爆发出超人的力量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逃生。
怎麽办?怎麽办!
江立冲过去,他不知道怎麽救人,只知道他不能看著苏朝宇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就算是拼上性命……
铜门沈重的落下,蓝色的电光在水中一炸,江立被电得半边身子一麻,条件反射地退了几步,海水中翻起一道血红。
江立心里一片冰凉,撕心裂肺:“哥?!”
铜门停顿一下,随後重重闭合,海水仍然不断地从缝隙中渗入,汩汩有声。夜风从天窗里吹进来,浑身湿透的江立控制不住自己的跪了下去,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脸颊,他把头埋在臂弯中,嘴唇早就咬得鲜血淋漓,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不是游戏,失败了就不能存档重来。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水声和爆炸声都静了下去,江立忽然听见粗重的呼吸声,那不是自己,他悚然抬头。
那道深沟里,依稀有一抹熟悉的海蓝晃动一下。
江立立刻冲了过去。
苏朝宇撑著身子坐起来,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间之後,他的心跳和呼吸也比平时快得多,左臂一片血红,他却没力气管它。
江立愣了片刻,随即飞快地拿出止血绷带来给苏朝宇包扎。那是深深的一道血口,翻开了皮肉,已经被海水冲过,血倒是流得不厉害,却疼得厉害,苏朝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右手却还拍著江立的肩膀安慰他:“没事了,皮肉伤而已。”
江立只给江铭养的兔子包扎过摔伤的後腿,对於这种开放性的伤口并没有什麽经验,很快就把苏朝宇的左臂包得像胡萝卜,苏朝宇看著他专注又著急的样子,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却好像漫不经心地嘱咐:“回去别告诉江扬。”
“这是要咱们的命,我哥知道了,不会放过陆家的。”
“他前阵子胃出血,还没有大好,不能生气。所以於公於私,这件事都是不提为妙。”苏朝宇说著跟江立一起翻出深沟,摊开双手笑道,“折叠警棍被我报销了,所以,接下来的路,我们手无寸铁。”
江立回望,那铜铸的大门下面,弹开足有60多公分的高强度纳米钢折叠警棍被压成了扁扁的几公分厚的金属块,放电器早就坏了,不仔细看,几乎找不到。他当下明白,刚才定然是苏朝宇在生死的一瞬间弹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这根警棍,给自己争取到了决定性的一秒锺,铜门造成警棍的放电装置短路,海水是很好的导体,所以才会有那次异乎寻常的电击。
苏朝宇果然是最出色的,超乎常人的勇敢和镇静,让他又一次逃离了擦身而过的死神。江立深深吸了冻透心肺的空气,问:“我们还要走下去吗?前面,可能是更致命的陷阱。”
苏朝宇从防水背包里掏出一块纯黑巧克力,掰了一半丢给江立,自己一块一块细细嚼著,咽下,然後说:“已经不可能原路返回,不走下去,又能怎麽样。”
“是我的错。”江立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十岁二十岁,“我太过自信,算准陆林或者陆家不敢对我,江家的二少爷动手,却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次出行不是公务,如果真的失踪在这里,爸爸和哥哥,又能怎样?从小到大,我凭借著自己的小聪明从来没有吃过亏,这次真是太好的教训。”他低下头,手指已经将掌心握出血来,“对不起,哥。”
苏朝宇走过来,伸手搂著江立,揉著他琥珀色的小卷发安慰:“不用自责,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有责任,如果陆林不是小奕的丈夫,我想你不会……”
寒冷的夜,江立觉得温暖,他把头靠在苏朝宇身上,稍稍觉得有些安心。他闭上眼睛,努力调节自己的心理状态,片刻後,苏朝宇忽然推开他,疾走两步跳到门边去查看,江立忙跟在他身边。
铜门因为那个警棍的缘故,不能完全闭合,苏朝宇不顾江立的阻拦,伸手到一侧的门下,摸了摸,随即从背包里拿出万用军刀,三下两下拆了一个装置出来,看了看笑了:“没错,红外线热敏装置,如果我们真的陷在这下面,这个东西一定会停下来。前阵子我做错事,被江扬罚,一天十小时盯著它看,绝对不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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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立接过来研究了片刻:“看上去还很新,难道是为了‘招待’我们特意装上的?”
苏朝宇耸肩:“谁知道。陆家这个机关可能真的是个不留活口的死局,但是陆林特意装了这个东西,为的是不要搞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至於既然如此,他为什麽还非要我们折腾这一回……”苏朝宇嘴角略过一个堪称恶趣味的微笑:“大概是 ‘近水’对‘远山’的挑衅吧。我猜,他一定没想到江家二少爷会亲自跟这件事,而且看这里的格局布置,他一定在看直播,关键时刻还能远程遥控。”
江立沈默。
苏朝宇笑起来:“我和小奕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他爱上小奕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就算相爱,心里也永远会有一个曾经的柔软角落,如果当事人不能放下,那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幸福。我猜他明白,可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说著揉了揉江立的卷发笑:“连累你,倒是我该道歉。”
65 是你(圣诞快乐)
江立还是不笑,只是沈默地开始收拾东西,看看表说:“走吧,我们还剩17分锺。”
苏朝宇知道,江立虽然是精英教育的成功范例,却同时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今天的震撼和打击都不是立刻就可以平复的,因此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著江立一起往前走。
地势渐高,在上了一段台阶後,面前又出现了一道门,木制,有把手,怎麽看都只是一道普通的门而已。
江立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容拒绝的用身体挡住了苏朝宇,手指放在了把手上,握紧。苏朝宇还没来得及跟他抢,江立已经缓缓转动把手,锁芯转动,门轴轻响。
华美的吊灯肆无忌惮地放射出淡橙色的光,房间里的大壁炉劈里啪啦地燃烧著,橙色的火焰跳跃如同精灵,厚厚的地毯,两张大摇椅上放著可爱的泰迪熊,左边那只捧著白色的玫瑰,右边那只系著红色的围巾,苏朝宇微微一笑,说:“小奕喜欢的限量版,可惜当年我没有钱买给她。甚至……她还为了我,卖掉了好几个心爱的收藏。”
江立不对回忆进行任何评论,他只是走到电脑的旁边,插入那张白色的卡片,电源接通,电脑开始启动,苏朝宇站在他身边看著,问:“我一直在猜,你怎麽知道门口要划红色,里面则是白色?”
“记得那张钞票吗?”江立把随身的U盘插在电脑上,握著鼠标的手指轻轻颤抖。
“上面有张地图,当然。”
“不是地图,是号码,A2SE23617。”江立飞快地说,“在金属线的一头,按格局,金属线的尽头是我们站的这个房间,所以我有理由认为钞票号码跟卡的使用顺序有关。肉眼的可见光是白色的,事实上却是由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波长不同的光组成的,红色最长紫色最短,所以开门的是红色。钞票尾号是17,1+7=8,第八种颜色的光,就是我们看到的,白色的光。既然有‘总和’的意思在里面,自然是要到最後才能用的卡了。”
这个推理说起来容易,可是从号码到颜色,到光谱,这种跳跃式的思维实在是快的不可思议,苏朝宇愣了一下,江立已经启动了电脑,飞快地用随身的PDA算密码,随口解释:“来之前看过陆林的学历,他本科选修过光电工程与光通讯的课程,我循著思路想过去,都能说得通就赌了。”
这样还是赌?苏朝宇在心里感叹江家的妖精进化速度实在是快的不可思议,并且庆幸自己爱的是江扬而不是这个高智商的弟弟,正想著,江立已经低低地发出一声欢呼:“解开了。”
密码正确,系统启动,可是却没有出现他们都熟悉的操作界面,相反的,屏幕黑下去,只留下一个女人背面的剪影。江立皱眉,苏朝宇凑过来看,不由脸一红──果然是陆林的电脑,这是庄奕哪。
“跟软键盘输入法一样,通过鼠标点击特定区域而解密的密码,应该只有至多三次的机会……”江立懊恼地砸了一下写字台,“除非事先放入木马记录本人的点击方式,否则不可能解开……这家夥也太……”
苏朝宇不说话,只是握住鼠标。粉红色的心形箭头随著手指的移动划过她的剪影,他凝视著她,眼神变得非常温柔,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壁炉里火光摇曳,他的影子很大,电脑和她都沈浸在他的影子里,苏朝宇手腕晃动几次,鼠标停在庄奕左边肩胛骨下面三寸的地方,轻轻一点。
新月形的红色胎记渐渐亮起来,密码解开,柔和悦耳的开机音乐,点开硬盘,所有的文件一览无余。苏朝宇站起来,把後续的事情都交给江立,自己缓缓地走到对面的门边,他很想开门透透气──这个晚上,实在是太不平静。
他想著,就推开了门,那竟是毗邻庄奕卧室的一间小起居室,而她竟然还没睡,抱著半夜醒来哭闹的陆昱坐在桃红色的小沙发上,正给她念一本插图的故事书。她偶尔回家的大儿子陆晨也被闹醒了,穿著卡通图案的睡衣抱著一个大抱枕听妈妈的故事。
一听到声音,小男孩立刻警惕地回过头来,庄奕吓了一跳,眼神里尽是惊诧,站起来也不是,不站起来也不是,只能慌张地笑笑:“怎麽……是你……”
她怀里刚满一岁的陆昱转动著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望了过来,眨巴眨巴,清脆地叫:“爸爸。”
这次轮到苏朝宇脸红了。
陆晨像极了庄奕小的时候,是男孩中少有的俊美清秀,他冷眼看著,始终一言不发。庄奕只能柔声哄著陆晨先带妹妹去睡觉,等他们走了,两个人却更尴尬。
“小昱……她只会说‘爸爸’,连妈妈都不会叫,所以……”庄奕慌张地解释,却又觉得这种话说了也没什麽用,於是干脆闭嘴。
苏朝宇苦笑:“我知道,你不用……”大概是精神作用,左臂的伤口忽然疼得变本加厉,他不耐烦地动了一下,就感觉到有血流下来。庄奕立刻去拿家用急救箱,然後指指苏朝宇的伤口,又指指沙发。
此时无声。
晴朗的晚上,一直在刮风,彩色的玻璃窗外面,依稀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风吹动树叶,树叶调令落下,是谁在轻吟低唱,是谁在苦笑谓叹,谁在哭谁在笑,往事已不堪回首,可这一刻,为什麽跟十年前如此相似,如此熟悉。
苏朝宇专心地看著窗外,庄奕专心地给他的伤口消毒,敷药,缠上绷带,简单固定,就像十年前他为了她跟街道上的混混们打群架受伤的时候一样,她做的很熟练,然後还打了个漂亮的结:“回去以後,最好到医院缝合一下,比较放心。”
“好,谢谢。”苏朝宇看了看挂锺,十二点三十七分,他们还有五分锺,於是他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
“我很幸福,你也一定要加油。”庄奕露出一个小女孩般的微笑,他最熟悉的,他看了看陆晨消失的走廊,终於什麽都没问,什麽都没说。
江立已经拷贝了所有第一手的来往交易记录和会谈记录,正快步走出来。苏朝宇挥手,说:“保重。”
庄奕点头,说:“你也是。”
苏朝宇和江立乘上候鸟的车,转过街角的时候,闪著红色警灯的警车和他们擦肩而过,明黄色的警戒线很快拉了起来,穿制服的警察们来来往往,很快,记者们也都赶到了。穿著家居服的陆林礼貌地请警局的长官们喝茶,女主人换了衣服出来送咖啡。
这一夜,耗尽了全部体力的苏朝宇在飞机上裹著毯子睡的很香,江立仍然睡不著,他看看苏朝宇,看看窗外,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风终於停了,乌云散去,漫天繁星。
陆林推开窗子,揽住庄奕的肩膀,在她的鬓边轻轻一吻:“这就没事了。”
抵达布津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将近早晨6点,天已放亮,太阳却还没有升起,飞机在晨曦中划过厚重的云层,缓缓降落。空姐已经尽职尽责地叫醒了所有的乘客,苏朝宇裹著温暖的毯子,望著舷窗之外,目光朦胧又温柔,江立凝视著他的侧面,良久才轻叹一声:“回去以後,要不要在家里住几天?”
苏朝宇没动,懒洋洋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了,我马上转机回基地。”嘴角勾起:“我很想他。”
江立也笑了:“我有点羡慕我哥了,怎麽办?”
苏朝宇侧头瞥了他一眼,笑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会把这句话当成恭维毫不客气地收下的。”
“爸爸应该会派人接机。这次的事情……”江立声音很低,嘴唇几乎不动,悄悄对苏朝宇说,“……大概正式的文件里,不会提到你和苏暮宇……”
苏朝宇作了个明白的手势:“最好不要,我可不想作无数次漫长的笔录,被问各种讨厌的问题。我知道被记录与这类事件相关不是荣誉而是麻烦,越少越安全,我理解。”
江立知道苏朝宇的为人,因此客气话也不再说,他把脊背放松在靠背上,悠悠地说:“你说,我哥会不会在机场捧著花呢?”
苏朝宇为这个堪称搞笑的场景笑出声来,飞机忽然一震,随即停稳了,柔美的广播开始敦促乘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并说一些感谢的客套话。
初冬的早晨,微微的有点凉,呼出的气息在空气里结了层层白雾,机场大厅里人很少,整排整排的橘色座椅都空著,黄色的等待线外面,站著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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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竟是早两班飞机回到国内的苏暮宇,他已经站了很久,看到他们两个出闸,便微微笑著,招了招手。
江立跑过去,苏暮宇端详著他,才几个小时,却像隔了很久。苏朝宇去看机场的时刻表,从边境城市到首都每天只有一去一回两班飞机,他忙著去订下午回基地的机票。
江立莫名其妙的觉得感动和紧张,他习惯了在苏暮宇面前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挠挠头笑问:“怎麽没回去歇著,在机场过夜,也太辛苦了些。”
苏暮宇把目光挪开,看著苏朝宇的背影:“我不放心,何必要回去看天花板。”
“有惊无险。”江立想起陆家地下室的惊心动魄,还有些脊背发冷,“对了,这个还你。”江立从口袋里掏出苏暮宇给他的联络卡,“多亏了他们帮忙。”
苏暮宇还想说什麽,苏朝宇已经买好了票回来,江立的办公手机恰巧响起来,他立刻掏出来接听,语气变得平和、严肃,十分沈稳的样子。
“嗯,好,我知道了,就这麽办吧。”江立没什麽表情,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我会按时到。嗯?资料你放在我桌上就可以了。”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兄弟俩办公事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想来这就是他们家的经典款了,苏暮宇也觉得好玩,江立收了线,抱歉一笑:“我的秘书说今天早晨部长急召,让我务必出席,所以我现在要马上赶去办公室……”
苏暮宇立刻挥手:“不用你管,我们自己会叫出租车。”
江立只是微笑,随即转身就往外走,苏暮宇看著他,江立边走边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叫人送西装到办公室去,急匆匆冲出七步,却忍不住回头。
苏暮宇拉著苏朝宇往外走:“我们也该回家。”
苏朝宇正犹豫间,一个男人走进了大厅,蜂蜜色的短发,挺拔的身材,正是江元帅的亲卫队队长卢立本上校。
江立也看到了他,两人交谈几句,江立便转身回来,笑著对苏朝宇说:“哥,爸爸说,希望你能吃顿便饭再回去。”
苏朝宇心里还是有点怕这位布津军界的第一人,试图托辞却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跟著走出去。
两辆加长的黑色奔驰停在门口,江立走过去敲了敲车门,然後亲自打开,对苏朝宇作了个“请”的手势。苏朝宇无奈地上车,後座上已经坐著一个人,琥珀色的卷发,一丝不苟的军服,苏朝宇舌头打结:“元……帅……”
江元帅微微一笑,说:“儿子,不要跟江扬学坏毛病。”
苏朝宇的脸一红,他实在没有想到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元帅会亲自到机场来接人,电话里的一声“爸爸”当著面他是怎麽也叫不出来的,一时之间,泰山崩於前都从容不迫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苏朝宇外表镇静内心慌乱,从後视镜上,他看见江立正跟苏暮宇一起坐进後面的车里,卢立本陪著,还体贴的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艾菲亲手烤的苹果派。
“朝宇?”
苏朝宇连忙回过神来,脸已经红了。想不到江瀚韬元帅并不逼他,只是吩咐开车,然後说:“我没有叫江扬回来,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胜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应该的。”苏朝宇一笑,“我已经定了下午的机票,立刻就回去。”
江瀚韬元帅惊诧地望了他一眼,苏朝宇说得十分平静,仿佛这是再正常也没有的选择。
车里沈默了一刻,然後江元帅笑了:“谢谢你,朝宇。”
苏朝宇明白,他想了想才回答:“我想了很久,这次去纳斯,只有一半是为了江扬,所以,您不必……”
江瀚韬对他眨了眨眼睛,苏朝宇突然说不下去了,两颊如同火烧,心跳也比平时要快,耳边只听到布津帝国的元帅柔声说:“我知道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以後,我和索菲希望能够替他们爱你,照顾你,可以吗?”
苏朝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闭上眼睛,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始终没有亲见,潜意识里,他们仍然活著,只是生活在与自己不同的地方,午夜梦回,他们依然如生时那般微笑,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温暖有力的臂膀搂住了他的肩膀,苏朝宇被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听见自己轻轻地叫:“爸爸。”
然後他得到回应:“嗯,儿子。”
江立直接去上班,顺路会送苏暮宇回家,苏朝宇则去元帅府。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朝霞满天,阳光灿烂,两个人并肩穿过花园里的常青藤走廊,影子被拉得很长,平和温暖。
亚麻桌布上已经铺好了雪白的餐巾,上面放著锃亮的银餐具,两碗煮的又糯又软的莲子粥盛在淡青滚边的白瓷碗里,散发著诱人的香气。江瀚韬元帅却皱起了眉,他侧头看看苏朝宇,苏朝宇也看著他,然後试探著说:“好像……有什麽东西烧糊的味道?”
江元帅按铃,平时勤快极了的侍从兵们好像约好了一样一个也没有出现,厨房里冒出淡淡的青烟,苏朝宇手疾地冲了过去,一把拉开门,琥珀色卷发的基地最高指挥官系著围裙、正要把一盘看起来很丑陋却依稀能分辨出是煎蛋的东西倒进垃圾桶里去。
苏朝宇又气又笑:“江扬?!”
江扬无辜地望著他,伸开手臂拥抱:“朝宇,你回来啦。”
苏朝宇的机票被无限期的取消了,江扬留在了首都,下午程亦涵也飞了回来。这次纳斯之行带了比想象中更丰富的材料,包含了第四军以零计划部分核心机密和外围技术换取纳斯新型军火以及个人奢侈享受的全部交易记录,细节到彭夫人的化妆水品牌和胸针款式。与上次的内部调查不同,关於叛国一案,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高调介入,与国安部部长凌易上将联合提起调查意见,大量证据使最高军事委员会不得不立即立案,并成立特别侦讯小组,对第四军进行彻底的调查。
芊芊扰扰的各种关系,一旦有了陆家提供的充足证据,便在某种程度上变得简单明了。尽管有岳父法王的百般庇护,彭燕戎仍然被拘捕,进行彻底的调查,第四军许多高层干部受到牵连,包括齐音在内的很多人接受了询问,经手黑色文件夹的都进了监狱。
布津帝国的外交部门在泄密案爆发後彻底松了口气,纳斯帝国隐晦地出让了迪卡斯百分之十的石油开采权,而布津帝国则与之达成了零计划後续的共同开发意向,两个大国本年度的第二次交锋再次圆满的达成了妥协。冬天第一场若有若无的雪飘落的那个周末,江家终於凑齐了全部的成员,摆了八菜一汤的简单家宴,还烫了两壶黄酒以欢迎新成员苏朝宇的加入。
第四军拆改已成定局,三成兵力划归杨霆远上将的集团军,另外七成将并入江氏军团,江扬周日晚上和苏朝宇一起飞回基地,相关的材料堆满了综合情报室的一整间仓库,包括慕昭白在内的干部们全部都在通宵赶制简报。
苏朝宇的复职还没有办,江扬便把他留在身边做临时性的特别助理,温暖的上午和微凉的夜,抬头就可以看到彼此让这两个年轻人总是忍不住就露出幸福会心的笑容来。
回到基地以後的第一个礼拜四,苏朝宇接到了齐音中将的电话,仅仅两个月,他的声音变得疲惫悲凉,他说:“我在基地指挥中心楼下,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约江扬中将?”
苏朝宇侧头看江扬,後者正啜著养胃茶埋首在纷繁的报告材料中,他略一沈吟,齐音沈沈地叹了口气,说:“求你。”
苏朝宇觉得难过,江扬心有灵犀地抬头望过来,苏朝宇抓过一页纸,写:“齐音中将想要见你,现在。”折了个飞机丢过去。
江扬笑著打开,然後写:“请他上来。爱你。”
苏朝宇为这种中学生一样的方式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一面投进碎纸机一面不露声色地说:“我这就下去接您上来。”
齐音挂掉电话,他因为事先已经被排除在计划之外,所以没有受到什麽牵连,如果他愿意,在这种时候提出退休的申请的话,就可以立刻远离斗争的漩涡。他知道这是彭燕戎真心实意的保全和最彻底的回护,昨夜探视,向来桀骜的长官看来十分不好,几个星期就斑白了两鬓,胡茬蓬乱,皮肤憔悴浮肿,真的像一个无助的老人了。
齐音仰头,冬日的空气又干又冷,天却显得高远澄蓝,阳光灿烂地照耀著江氏基地高高的指挥大楼,穿制服的军官们穿流不息,一派繁荣稳定,仿佛美好的画卷正在开篇。
而他们的时代,却已经终结。
苏朝宇快步走出来,先敬了个礼,然後说:“请,指挥官在办公室等您。”
齐音端详著他,比起迪卡斯的颠沛流离,现在的苏朝宇显得丰润了些,面颊红润精神抖擞,他拍拍苏朝宇的肩膀,两个人沈默地上了电梯。
标示楼层红色的数字不断变化,齐音看著镜面墙体里的苏朝宇,苏朝宇垂著眼睛,并不看他。
15。
16。
17,“对不起,长官。”苏朝宇低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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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音仍然看著镜中的彼此,微笑:“自己做下的孽,跟别人又有什麽相干?”
19,“可是……”
齐音转过头看著苏朝宇的眼睛:“你过得好麽?”
苏朝宇不知道自己和江扬之间的事被眼前的长者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多少,只能笑笑回答:“很好。江扬中将,是个值得追随的长官。”
“是麽?”齐音中将转过头去继续观察那变化的红色数字,说,“能够跟随一位值得追随的长官,是很幸运的事。”
“是,长官。”苏朝宇回答,数字跳到22,电梯发出了一声愉快地“叮”声,苏朝宇在开门前飞快地说,“谢谢您。”
齐音望著他,意味深长:“我也要感谢你,苏朝宇……嗯,少尉。”
66 新年(第五部大结局)
江扬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不请自来的齐音中将,苏朝宇倒了咖啡送过来,正在想要不要像勤务班长那样站在门口的时候,江扬把他叫到办公桌旁边,递给他一个信封,说:“帮我交给程亦涵,叫他立刻马上把这个事情处理掉。”背著齐音,声音沈稳笑容甜蜜,让苏朝宇不由狐疑起来,敬礼离开,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齐音环视办公室,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和修订了多次仍然未获通过的整组意见摞了老高,他性不喜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您一直有胃病,想来就算痊愈了,一下子被给予这样的大餐,还是会有些消化不良的症状吧?”
江扬端著茶杯微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回答:“当然,第四军传承数代,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尤其是此次拆改涉及移防,一纸调令容易得很,可是收心却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唔,我不光胃疼,连头都开始疼了。”这是实话,他甚至跟父亲商量过,并不想接受这个披著“胜利者奖励”外衣的大麻烦,却被江元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不仅仅是彩头,儿子。”江瀚韬沈稳优美的声音在保密线路里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斗争的结果。要给其他有敌意的人树立典型,要证明我们不仅仅有能力对抗中伤毁谤,而且绝对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否则,就会被认定为软弱和可以欺负的。很不让人愉快的风俗传统,可惜,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
“彭燕戎怎样了?”江扬叹口气转移话题。
“在博弈中。毕竟是朱雀王裴坤山的女婿,又是彭氏家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直接宣判几乎不可能,但如果他够聪明,应该会自尽吧。”江元帅叹息,“从家族的利益而言,我并不希望这种预测成为现实──他的死会使彭家和朱雀王紧密的结合起来,跟江家结下死仇。甚至我在期待一个契机,让我们有理由放他一马,对你整编的第四军旧部有利,对江家也有利。毕竟,那样的敌手,是任何人也不希望有的。”
齐音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的利害的,他明明白白地说:“从彭帅年轻时代,我就跟在他身边,做总参谋长至今也有快二十年了,在第四军内部,我的威望甚至比长官更高,毕竟您也知道,他的性格,会让人敬而远之,部下们都怕他。”
江扬琥珀色的眼眸里闪闪发光,他意识到这就是父亲说的“契机”,但仍然不露声色,只是静静听著。
“我愿意为您的军团效犬马之劳,唯一的条件是,请放过彭帅。”齐音站了起来,神情坚毅,“他已经老了。”
江扬也站了起来,连道不敢,齐音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整编报告,附带各级中高层军官的资料,说:“这是我的整编方案,请您过目。”
苏朝宇在程亦涵的办公室里,军衔已经换成了中尉。信封里是关於苏朝宇复职的意见。布津帝国军界有明确的规定,现役军官除非阵亡或因公伤残,否则不得在一个自然年度连续两次以上提衔,而每次提衔必须间隔21天,校级以上军官的提升必须报备最高军事委员会人事司等等。
之前“苏朝宇诬告案”中,江扬为了制造确信的效果,不得不把降衔的报告作了全军通报,所以苏朝宇的军衔必须按规定重新提升。现在是11月底,程亦涵把刚刚批下来的中尉军衔还给苏朝宇,苏朝宇一面配上,一面笑:“倒真像是刚毕业那时候的样子了。”
程亦涵翻了翻日历:“下个月的17号别忘了来办升职上尉的手续,唔,对了,顺便告诉秦月朗上校,升职准将的手续都批下来了,尽快过来拿。”
苏朝宇站在窗前,反射的影子里,自己配著中尉的军衔,神情里却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和幼稚,更没有了纠缠数年的歉疚和不能言说的痛苦,他觉得这次堪称戏剧的升职仿佛是一次时光之旅,让他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这些年。
和江扬一起走过的时光。
窗外的阳光依旧那麽灿烂,越冬的鸟儿振翅高飞,徘徊不去。窗前的石莲已经深深扎根,粉嫩的花苞仿佛就要盛开绽放。
苏朝宇微微一怔,轻轻地笑了。
程亦涵端著咖啡走到他身边,两个人碰杯。
转眼就是元旦。
恰逢周末,布津帝国下起铺天盖地的大雪,早晨起来就有小孩子在公园里游戏,平时没空陪家人的军人们都商量好了似的在一边聊天,清一色军大衣,却不用站成整齐的队列。他们手里捧著热热的豆浆,彼此调侃那些苦涩甜蜜的家长里短,面颊冻得通红。
商场、咖啡店、西点屋、游乐场都爆满了,一个国家法定假日和节日重叠,平时不能团聚的军人终於可以高高兴兴地拉著爱人的手,不用担心归队时间地热吻。江扬上午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安敏在厨房里烤玛芬,花生酱的味道飘满整个大厅。程亦涵早就去慕昭白那边了,1月2日就恢复少校军衔的苏朝宇已经复职,因此被吴小京他们拉回宿舍去住,要晚上才回来。连刚刚升了准将的秦月朗都不在,带著未婚妻苗真回首都见家长去了。江扬洗了个澡,换上平常的休闲装,走出卫戍区,到最近的商场里去。
各种Sale的牌子堆满了角落,销售小姐忙不迭地开票,江扬转了一圈却没拿定主意,只能买了一筒花样果汁坐在那里边喝边思考,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欢靥,微笑气球里装著满满的幸福,吹成薄而胖的形状,毫无牵挂地飘来飘去,江扬的目光随著它转动,最终停在一家招牌奇特的商铺门口。
晚上有点冷,风大雪大,门禁的卫兵裹了厚厚的大衣还是冷得哆嗦,却认真地要求每一个便衣人刷卡──江扬是个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好长官,因此年度的军官聚餐,没有人不来。
食堂的桌椅已经全部摆开了,到场的有近百人。原来的餐具回收处腾出来放了一个小小的木舞台,有个通信兵在调试话筒。没有什麽特别的装饰,但是大家都能感到浓重的安逸气氛,那麽放松,那麽畅然。江扬来得也早,和刚调任为基地副总参谋长的齐音中将坐在一起,与新从第四军调任的军官们随意聊天,渐渐地,人声鼎沸。
苏朝宇自然也是到场的,在门口碰见了程亦涵和慕昭白,三人一进门就被人群冲散了,飞豹团的几个相熟的军官冲过来把苏朝宇摁在桌子上逼问他和庄奕的豔史,慕昭白也让通信连的连长揪到一边去,不知怎麽,说是要罚喝10壶茶的,程亦涵大笑著走开,远远地和江扬目光一对,他举起手腕示意了一下,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就明白了。
布津帝国北面,风硬雪急的边境基地里,江扬身穿一件灰色的毛衫,温和的声音传遍整个食堂,如同暖阳:“各位,新年好。”掌声响起来,苏朝宇也翻身起来鼓掌,隔著那麽多人,注视著他的情人。
“去年实在不平静,”江扬的眸子里没有以往的那些锐气,反而是大风浪以後的淡定从容,“谢谢诸位辛苦卓越的工作,毫无保留的忠诚和安於职守。”
苏朝宇微笑。他的情人总是能把这些话说得让每个人心里都暖暖的,不同於煽动者的激情和疯狂,江扬每次讲话都没什麽肢体语言,也没有华丽的词藻和句式,他总是说平平常常的那些话,用发自内心的感动和谢意。
勤务兵端来了小菜和水果、零食,大家边吃边听指挥官颁奖──这是边境基地的私人表彰,给那些表现不凡的人,比如从不弄错那些复杂分机号码的通讯班长和能让後厨冰柜里永远不积厚冰霜层的大师傅,奖品往往很普通,现金加上一份指挥官亲自写名笺的小礼物,但过程却妙趣横生,那些服务於後方的军官的工作会在此时显示出无与伦比的价值,他们让前线的士兵更安心,都是要让江扬亲口说谢谢的人。
苏朝宇坐在飞豹团那一桌,能看见凌寒和林砚臣在左边,程亦涵破天荒不去帮江扬打理奖品,乖乖和慕昭白在正前方说笑。这时候,江扬的声音响起来:“我要再次感谢诸位的努力,希望新的一年,再接再厉。”
大家鼓掌。声音渐渐弱下去的时候,江扬往往会宣布开餐,然後像个大厨一样介绍一下今天的菜式,可是,今天,他打了个手势,餐厅的灯从後到前熄灭了一半,只剩舞台顶上的一盏小灯发出光亮。
“今天,我要额外宣布一件事情。”他说。
苏朝宇放下筷子,心脏一跳,一顿。
舞台上,灰色毛衫的那个人,琥珀色眸子,琥珀色头发,拿著话筒,嘴角沈淀著世间最深的幸福。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全场寂静,江扬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黑暗里,苏朝宇试图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别处,但他做不到。
终於,那个人说:“苏朝宇。我爱你。”
落雪的声音层层叠叠,像轻吟的低声部。
苏朝宇的手指抓著餐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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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短暂的沈默後有铺天盖地的欢呼和掌声。他看见林砚臣冲过来,把他抱在怀里使劲揉著头发,堪称疯狂,他的额头死死压著林砚臣的一颗扣子,疼到死。他感到慕昭白在耳边怂恿:“抬上去!抬上去!”
他挣扎著站起来。
所有人都在看他,目光里是惊讶、羡慕、理解、包容、钦佩,是所有能想到的祝福,是全世界最大的磁场,吸收全部光和热。
秒针轻轻地停在这一秒,哢哒一响,是释然的呼气,清脆温柔。
“苏朝宇是我最心爱的人,我爱他,愿意和他共同度过不算短的这辈子,生死相随。”江扬缓缓地说,伸出右手。
苏朝宇笑到眼睛湿润,他没有流泪,只是大步走上去,和他的江扬紧紧抱在一起。欢笑和掌声几乎要让餐厅爆炸,苏朝宇抱著江扬,他知道现在下面有快两百人注视,他再也不怕了,他吻江扬的面颊,当著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吻他的真爱。
江扬打手势,勤务兵送上一只盒子,江扬取出一颗特殊黏土做的心形印泥,巴掌大,刚好贴住苏朝宇的左手心。“时间不到,我无法举行什麽仪式给我最爱的人,但是我想留个纪念。”江扬放下话筒,右手心贴住印泥的另一面,和苏朝宇十指相扣,紧紧地,他们角力一般互相握合,冰冷的印泥在火热的手心里渐渐融化。
琥珀和海蓝相对凝眸,不用说话,他们都知道,都明白,都了解。
隔了几十秒,江扬取出那块心形的印泥,放进准备好的木质礼盒中:“它很快会定型,留下我和苏朝宇掌纹,一面是他,一面是我。以前,我太不懂得心疼苏朝宇,不懂他的容忍和退让,不懂他的浪漫和勇敢,不懂身边的幸福。”
他自然地牵起苏朝宇的手,握住,用长官的态度环视四周,然後重新开口:“是我的错,我会努力改正,请大家监督。”
“江扬!”凌寒站起来,飞抛了一只苹果。
江扬跳起来轻巧地抓在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双手捧著,退了半步,举苹果齐眉:“我错了,原谅我,朝宇,我的冷漠和武断,还有我的所有不对。”
苏朝宇想大声地笑,想像吴小京那样连著翻一百多个空翻,想像林砚臣那样喝掉一整箱啤酒,他接过苹果,张开双臂,江扬只是在他胸肌上捶了一拳,小声地笑著威吓:“快说没关系!”
苏朝宇在他面颊上一吻,拿起话筒:“我爱江扬,生死相随,说到做到。”他紧紧握著那只苹果:“我的生活里狂风沙连片的时候,是江扬教会我如何自给水源。他懂我不能说的伤痛,所以,相信我,我也懂他。”他扭头看著那个脱去了所有神的外衣的年轻人,字字清晰地说:“我爱你。”
江扬看见苏朝宇眼角的闪光。
窗外的雪不知疲倦,一层层累积。後厨端来了无数小涮锅,破天荒的,今晚有酒。先是程亦涵和凌寒一起来庆祝,然後是齐音、慕昭白、林砚臣、袁心诚、唐风、宋月、任海鹏、齐冠军、认识的、不认识的,不断有人过来敬酒,苏朝宇替江扬喝,深深浅浅,一杯又一杯,江扬和他紧紧握著手,听相熟的、不相熟的军官们那些简朴的、华丽的、肺腑的祝福,指挥官请客的新年宴席,酣醉方休。
浓浓的香气雾气弥漫,高大的餐厅玻璃窗上一片迷蒙,挂不住的小水珠滚落,细细的透明的视线里,能看见鹅毛大雪祥瑞而至,纷扬洒脱,却不肯扰了狂喜,只是静静贴窗,细细凝视,淡淡微笑。
================绚烂第五部结局的终点线=================
P.S.
伸懒腰,大结局了。
江扬终於说了。N年前,朝宇说我爱你的时候,江扬一掌把对方劈晕,现在,这个人终於用一种近乎无畏的方式高调宣布这种爱──期间,他们经过的、失去的,都太多。
绚烂第五部正文就此落幕,有好玩的番外给大家当09年新年小点心,敬请期待。
养得很肥了吧,还没动筷子的大人们,可以下手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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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VI
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老子和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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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过年好呀~======================
苏朝宇阵亡!
江扬的战报掉在地上,程亦涵替他捡起来,顺手递上刚收到的战报。战斗已经结束,临时指挥部里气氛轻松,程亦涵端著浓浓的黑咖啡,扬眉笑道:“这回赢得漂亮,齐老爷子说了,原来第四军的狼牙突击师从来没栽过这麽大的跟头。”
熬了两天三夜的江扬满眼血丝,战报上的每个字都仿佛在跳舞。程亦涵没得到回应,颇有些意外,要知道,这是第四军改编後第一次准师团级红蓝方演习,林砚臣带的飞豹团和苏朝宇带的特别行动队联手,完胜原第四军的精英部队,苏朝宇带领的突击队更是直插对方指挥部,几乎兵不血刃地生擒了全部首脑人物。江扬这个护短的家夥居然没有像得了全A的学生一样,敲个响指像个得意洋洋的小孩那样问:“帅吗?”
实在是不可思议。
程亦涵权衡了一下,还是大义凛然地站到枪口前面去,端上一杯咖啡,问:“要连夜赶报告出来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96
江扬终於回过神来,狠狠一挥手:“全体休整24小时,叫苏朝宇过来,立刻,马上!”
程亦涵终於後知後觉地意识到军团总指挥官发怒的原因,他死死忍著笑,敬礼:“是,长官。”
1分锺後,头盔上仍然冒著粉色烟雾的、在战斗中“牺牲”的特别行动队长官苏朝宇少校接到集团军军长、本次演习总指挥官江扬中将第一副官程亦涵中校的通讯,铁面副官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公事公办地说:“请苏朝宇少校立刻到临时指挥部报到。”苏朝宇为难地看了看自己湿透的野战服和沾满泥巴的军靴,飞豹团的野战洗浴车已经开过来,吴小京他们甚至替他领了一次性的沐浴用品。程亦涵察觉他的犹豫,立刻说:“後续扫尾工作已经由专人接管,指挥官希望苏朝宇少校立刻、马上到指挥中心。”
苏朝宇仰天长叹,嘴里却只能恭敬地回答:“是,长官。”程亦涵相当满意地挂断了通讯,走到车外去透气。充当临时指挥部的指挥车外面掩体已经开始拆除,初春二月,草原上的溪流中仍有细碎的冰碴,土地却已不复坚硬。风吹面颊,还有三分寒意,阳光已经一改冬日的萧索,灿烂又温暖,草地上甚至星星点点有绿意悄然绽放,春天,已经来了呢。
苏朝宇搭乘一辆通讯车,五分锺内就到达了临时指挥中心,程亦涵跟他比了个“小心”的手势,苏朝宇舔舔嘴唇,苦笑著跳上指挥车,敲门喊报告。演习中被击毙不算是良好的表现,对於士兵而言,关系著提升、去留等诸多要紧的问题,但於军官而言,仿佛倒没那麽要紧。但江扬对嫡系的要求……真是不愉快的记忆,苏朝宇想著,诸如“个人成绩下降”就如何如何的威胁犹在耳畔,虽然两人相爱至今,再拿出当年的家法来颇多尴尬,但江扬那个人,最擅长就是将一切不可能均化为可能……
苏朝宇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然後听见江扬怒气冲冲地吼:“进来!”
苏朝宇进门,然後立刻关门,程亦涵站在外头,仰著头瞧著他,那表情分明混合了同情与幸灾乐祸,笑意盎然。
苏朝宇深呼吸,转身,军靴叩响,标准军礼:“报告长官,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报道。”挺直身子的同时,额头撞上车顶的钢板,头盔里面残存的粉红色烟雾又飘散出来,虽无难闻气味,却仍令苏朝宇十分尴尬。
指挥车里异常安静,只有舷窗微微得透入金色的晨光,江扬坐在指挥席後面,容颜疲惫,琥珀色的眼睛温润有光,他不说话,只是看著他的情人,苏朝宇心虚,舔舔嘴唇低头说:“对不起,长官。”
江扬十分想作标准的指挥官状,把眼前这个家夥从头骂到脚:好吧,苏朝宇,我知道你是最好的队长,你的牺牲换取了最宝贵的时间,狼牙突击师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你们拿下了指挥部。好吧,我知道你的战术和决策简单有效,堪称完美,付出的代价与实战效果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
江扬猛一拍桌子,喝道:“裤子脱了,趴那儿,老子要揍你这个小混蛋!”
苏朝宇目瞪口呆,大脑彻底死机。
如果江扬说:“摆好你的姿势,苏朝宇少校,你需要反省和思考。”苏朝宇就算尴尬气愤,也丝毫不会觉得惊诧,而且会审时度势地选择服从,但是这麽流氓的话,实在与江扬一贯的世家长官风格不符,他又想笑又有点发毛,一时愣在那里,涂满油彩的脸迅速热度上升,耳朵尖都红了。
江扬真的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苏朝宇人在矮檐下,想到程亦涵还在门外,指挥车的司机、通讯员随时都可能回来,就没来由的心跳加速,试图躲闪,钢盔却再次撞在钢板上,咚得一声,惹得程亦涵在外头敲门。江扬终於把苏朝宇压在指挥桌上,事前高度机密,事後还没来得及进碎纸机的文件地图无辜地躺在苏朝宇的鼻子底下,被印上一个黄绿色的印,面前有一大排显示器,水文地理兵力装备无一不有,代表士兵的光点来来去去,苏朝宇觉得坐在指挥官席,一定会油然产生傲睨众生的豪气。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裤子已经在第一时间弃他而去,苏朝宇感觉到内裤被揪起来,松紧带绷紧後又突然恶趣味地放松,拍在湿漉漉的皮肤上,有点酥酥的疼,进而恍悟江扬正用情人的身份恶少的行为调戏陆战精英赛的前任冠军,於是愤然反抗,手臂一扭,如蛇般直扣江扬脉门,声音却软软地,叫:“江扬?”
这是诡计!江扬愣了一下便识破,当下手上加力,苏朝宇之前谨守下属本分,被按在桌上失了先机,而两人的搏击水准又实在不相伯仲,因此翻身太难,何况脚腕上挂著野战服,双腿如同被缚,苏朝宇想骂人,刚要开口,只听清脆一响,对方的巴掌已经落在屁股上,火辣辣的倒不甚疼。
笃定情人在与自己开玩笑的苏朝宇没想到江扬真的打,愤然回头,恨恨骂:“混蛋你……”话未说完,江扬已经一个吻堵上来,手上开始飞快地脱他的衣服,苏朝宇被死死压著强吻,眼睁睁瞧著野战服钢盔争相离去,虽然钢盔几乎报废,虽然野战服湿漉漉的都是泥水,但心中仍不免郁卒。江扬的舌尖已经攻占了几乎全部的领地,苏朝宇突然一口咬下去,江扬撤退不及,苏朝宇如愿尝到指挥官口条的味道,趁势翻身而起,跳著转到指挥席的另一侧去,得意地舔了舔嘴唇。
江扬又气又笑,琥珀色的眸子色迷迷地盯著苏朝宇,话却说的十分严肃:“苏朝宇少校,你有三分锺的时间用来解释此次演习中的个人表现,然後麽……”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弯腰从地上捡起了苏朝宇的武装带。
苏朝宇无辜地眨眼:“我说长官……”
江扬勾勾手指,苏朝宇立刻向後跳了两步,干脆丢弃了那缠著脚腕的累赘,警惕地回答:“演习报告下官会按规定与三日内呈交指挥官办公室。”
江扬绷著脸,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轻轻一拍桌子:“少校,注意你的军容仪表!”
外面的程亦涵已经放弃了敲门这件注定没有结果的工作,顺便遣散了执勤官兵,自己去综合情报处找快乐去了。全身上下只剩一双军靴的苏朝宇已经不脸红了,他啪地一磕靴子,标准军姿,标准敬礼,横了江扬一眼:“对不起,长官,您要是再这麽看著我,我会忍不住扑上去强 暴您的。”
江扬终於绷不住笑起来:“来吧,我放弃抵抗一次。”苏朝宇认真地敬礼:“是,长官。谢谢长官。”江扬当真没有抵抗,由著苏朝宇冲上来把他按在墙上,右手扣著脉门,左肘压著颈椎。苏朝宇亲吻江扬的颈侧,情人的身上混杂著咖啡和烟的味道,苏朝宇说:“呸,监守自盗。”
江扬笑:“熬了几天,我总不能真的不许底下的参谋们抽烟提神。倒是你,全身冷得像冰块。”
苏朝宇狠狠咬他的耳廓:“全程防红外,指挥官不会不知道吧?”江扬当然知道,初春夜里气温不到10度,昨夜大雾,凌晨的时候指挥车外一层白霜,他当下试图挣扎,却被苏朝宇标准地擒拿术按得动弹不得,只得叹口气说:“先去洗个澡,这样会感冒。”
苏朝宇用膝盖抵著江扬的腰,以武松打虎之势一拳砸下,恨恨道:“这会儿回去,热水都没了!这是虐待下属!”
江扬侧头一笑:“好吧,我双倍补偿。”说话间,身子忽然一软,竟奇迹般地脱困而出,苏朝宇不由愣住,刚要控诉指挥官耍赖,却已经被抄在怀里。江扬不知何时解开了胸前的衣扣,他的手很温暖,他的胸口更暖,苏朝宇不由自主地把面颊贴上去,嘴里却说:“你这混蛋!”
江扬眼里都是笑意,他闭著眼睛低声说:“听著,看到战报的时候,我很揪心。”
苏朝宇愣住,印象里江扬很少如此简单直白地表露内心柔软脆弱的一面,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抬头送上一个抱歉和感动的吻,江扬却扬眉一笑,铆足力气又一巴掌拍在苏朝宇屁股上,说:“今天看老子怎麽收拾你这个小混蛋!清蒸还是红烧,你自己挑!”
苏朝宇夸张地龇牙咧嘴,眨巴眨巴眼睛,说:“可以两吃吗?”
江扬哂笑:“好!”
江扬是个非常讲究的人,真正是个吃著御厨烹调的诸般美味长大的世家贵公子,尽管实践上,这个人无法完美地制作出一个煎太阳蛋,但是理论上,他洞悉每个步骤,头头是道。
烹饪的基础是选材,苏朝宇无疑新鲜美丽,三天两夜的演习熬得脱力,此刻心情放松,看上去真是最倾城的鱼肉。江扬舔舔嘴唇,摩拳擦掌,誓为刀俎。
红烧鱼第一步,洗净鱼身。
江扬把苏朝宇按在花洒下面,用白麝香气息的沐浴露把他从头到脚洗了三四遍,细细搓背,指甲缝都用小刷子刷得干干净净。
清蒸鱼第一步,将肉馅拌入一点酱油、麻油、盐、姜末、香菇末後放入鱼腹中,使鱼味更鲜,使蒸出的鱼形体饱满。
一大杯加了陈酒的红枣姜汤,滚烫滚烫的,补气祛寒,苏朝宇双手捧著小口啜著,身子自内而外,渐渐温暖。
清蒸鱼第二步,葱姜切丝,铺在鱼盘上,放入鲜鱼,在鱼身上撒些葱姜丝。
苏朝宇被擦干,扔在铺了浴巾的行军床上,江扬笑眯眯地把一条毛巾搭在他肩膀上,一条浴巾搭在腿上,唯露著屁股,刚刚那一巴掌的红印宛然,他忍不住又捏了一把,苏朝宇瞪过来,愤愤地哼了一声。
红烧鱼第二步,滚油煎炸,直到鱼段变色。
特殊配方的舒缓精油揉热,毫不怜惜地揉散那些因疲惫而纠结的肌肉群,因寒冷而丧失活力的毛孔被一一揉开,苏朝宇昨夜泅渡泥沼,湿漉漉的野战服一直穿到刚才,全程防红外的演习中,任何热源都被绝对禁止,他虽极有经验地保护了自己不被冻伤,却始终没机会暖起来。
江扬对这个步骤一丝不苟,苏朝宇被翻来覆去地揉得浑身发红,懒洋洋地满脸昏昏欲睡,指挥官想低头吻醒睡美人,蓝头发的少校却如草原上的猎豹,全凭腰劲一跃而起,把江扬再次压倒,行军床吱吱哑哑响动了片刻,苏朝宇才恩将仇报地抬起头,舔著嘴唇说:“亲爱的指挥官,你又忘了一个关键步骤。”
下锅之前,务必用菜刀拍晕了活鱼!江扬大笑著举手投降:“下次我会注意,就算奸尸没有快感,也总比吃不到强。”
清蒸鱼第三步,将水煮开,鱼入锅。
红烧鱼第三步,加入酱汁垮炖,直到入味。
单人桑拿室加温,加湿,江扬把苏朝宇全身涂满姜汁丢进去,若无其事的设定温度时间,然後锁门,笑著拍拍:“一会儿见,亲爱的朝宇。”
苏朝宇坐在玻璃房子里眨巴眨巴蓝色的眼睛,怅然叹气:“腐败啊腐败,亲爱的指挥官,我都替你脸红。”他的脸倒真的红了,蒸的。
江扬围著一件浴巾走出休息室,苏朝宇虽然谈笑风生,但体力已经到极限,江扬眼睁睁看著美味横陈眼前,却不敢下嘴,只好到外间找冰水降火。
没想到程亦涵也在。第一副官已经将满地乱扔的野战服丢进洗衣袋交给勤务兵,自己正把那些绝密的图纸扔进碎纸机,见不苟言笑的指挥官这样子就走出来,不由也有三分尴尬,指指桌上的保温桶说:“煮了点红枣山药粥给你,没见过这麽自找罪受的指挥官。”江扬打开盖子,果然清香四溢,一面盛出一碗尝味一面笑道:“改编後第一次精英部队对抗演习,两位副总参谋长亲自挂帅,邀请我观摩指导,我怎能置之不理?”
程亦涵收拾东西离开,出门前瞧瞧手表,不咸不淡地问:“野战部队正在休整,但长官似乎还有其他约会,我会叫唐风发传真过来。”江扬笑:“让我睡一会儿,一小时後回去。”程亦涵转头瞧著他,终於叹气:“真是佩服,熬了两天三夜,还能从事同性按摩这样费力费神的工作,苏朝宇少校应该付双倍小费。”
江扬伸出舌头,看上去可怜兮兮:“他不仅没付小费,还咬人。”程亦涵挑眉,回来细细瞧了瞧,说:“医药箱里有消炎的含片,你可以向性工作者权利保障协会投诉苏朝宇少校,要我替你打电话吗?”江扬大笑,抬脚虚踢过去,程亦涵早闪身逃走,顺手锁上了门。
======================本章完==============================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97
P.S.
农历年的放送礼物,筒子们,甜吗?
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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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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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一直喜欢春天,不仅仅因为那些书面上的美好,也因为他生命中绝大多数坏事都发生在冬天,於是春天就显得格外可爱。今年春天比往年来得早些,二月底的时候,街道向阳一面的树木便绿了梢头,江扬官舍里的玉兰树和海棠树比美般盛装绽放,整个院子里都弥漫著那种淡淡的香气,让人没来由的心情晴好。
三月的最後一个周末,江氏基地的代理总参谋长秦月朗准将难得决定在家吃晚饭,更难得的是他决定亲自下厨,这个消息让程亦涵放弃了踏青的念头,转而拉著慕昭白在官舍里下了一下午的跳棋。
江扬吃过午饭就自己开车去空战团接苏朝宇,特别行动队在上次演习中的出色表现让他们荣立集体三等功,但基地指挥官江扬中将对苏朝宇少校被击毙的事情十分不满,一纸命令发配到空战团学习四周,算作惩罚。
空战团的指挥官是任海鹏上校,当年曾经做过江扬的主管教官,聪明又风趣,他跟苏朝宇已经不止打过一两次交道──销金行动後14天跳伞基础训练、调入飞豹团後数次联合演习以及迪卡斯的生死营救等等。任海鹏始终是最可靠又最可爱的老师,苏朝宇也跟他十分投缘。这次仍然是惩罚性学习,所以苏朝宇每天早晨会跟空战团最精锐的飞行员一起出早操──与特种战斗部队的力量和耐力训练不同,这里要求的是快速反应和速度,每天早晨冲20组60米折返跑再来10个400米加速,最初几天苏朝宇总是脸色煞白地吃不下早饭,午饭的时候还忍不住跟任海鹏质疑:“江扬现在还能跑吗?”任海鹏优雅地夹起一筷子清蒸鱼,含笑道:“没戏。”
这个答案让苏朝宇相当满意,几乎愉快地笑出声来。但除此以外,就没这麽愉快了。苏朝宇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被用来学习,各种型号的战斗机歼击机的极限,各种编队的利弊,无数技术参数和实践战例等待阅读和学习,苏朝宇的时间海绵已经被挤了又挤,甚至用吹风机去烧去烤,简直恨不得不吃不睡,一天有48小时才够呢。任海鹏永远目光闪亮笑意盎然,毒舌狠辣,丝毫不给苏朝宇任何偷懒敷衍的机会,苏朝宇每每熬到天光发亮才能将规定的功课做完,任海鹏躺在睡袋里飞快地翻报告,指尖沾著咖啡的残沫恰到好处地画出有问题的部分,任苏朝宇哀怨的挂著黑眼圈瞧著他,也丝毫不为所动,打个哈欠说:“这些重做。”人已经翻个身,又复睡去。
最後一周的时候,苏朝宇被要求做一份综合性的训练计划,论证特别行动队与空战团联合作战的可能性、可行性,并作出针对性训练建议。任海鹏依旧优雅地喝著他的咖啡,笑道:“这份是小老大给的期末考试题,你可千万好好对待,我还指望著他给我发特别津贴和奖金哪。”
苏朝宇舔舔嘴唇,表情如行将就义的烈士般悲壮,长长地叹了口气,话却说得豪迈:“我会把这当成并购空战团的策划案认真对待的,请您提供详细报表和审计记录,谢谢合作。”
三月份的最後一个周末,苏朝宇就带著“策划案”坐在江扬那辆中规中矩的奔驰车里。基地的最高指挥官穿著军常服,没有配衔,刚刚从篮球场上捞走了正在同兄弟们比赛扣篮的情人,蓝眼睛的少校觉得自己应该紧张,但是这种情绪在坐上车、离开空战团驻地十分锺以後就消失不见了,江扬侧头一看,嗯,很好,特别行动队的长官苏朝宇少校,抱著他的行李,在副座上,睡著了。
回到家的时候,夕阳还未落下,程亦涵难得孩子气地蜷在沙发上看电视,总是不自觉地望厨房瞟,官舍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现任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元帅比任何一个勤务兵的厨艺都好,在妻子从外省回来的时候,会亲自下厨给一家人烹制晚餐,厨房和餐厅就是在那时被打通的。餐厅的另一面是大大的落地窗,对著花园,十分有情调,江扬甚至还依稀记得那些岁月──三四岁的自己,十几岁的秦月朗和卢立本,美丽的母亲,英俊的父亲,一大桌子的菜。 後来江扬成为基地的指挥官,他自己并不会做饭,勤务兵们自然觉得当著老大的面切菜剁鱼十分尴尬,於是就把原来的储物间扩展,成为专门的厨房,这里闲著,有时候程亦涵会烤些甜点,苏朝宇偶尔随便炒点菜温点酒什麽的。
此时看到秦月朗一身米色的家居服,挂著藏蓝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空气里弥漫著浓浓的香气,江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调侃程亦涵:“想不到你也有等著吃的一天!”
程亦涵没好气地瞪过去,挥手:“秦月朗准将刚刚宣布厨房为其指挥中心,指挥官如有兴趣攻占,下官一定鞍前马後生死相随。”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江扬也笑,秦月朗扬眉瞧瞧苏朝宇和江扬,颇有长辈气度地一挥手:“你们两个,上楼洗澡去,衣衫不整者谢绝上桌。”仿佛注解似的,江扬那只黄猫稳稳地坐在电视柜上面,一丝不苟地开始舔它的白爪子。
一个月没有见面的情人自然不会放过洗鸳鸯浴这样最好的调情项目,苏朝宇和江扬缠绵很久,回到楼下的时候,程亦涵已经布置好了餐桌。不仅有绣大花朵的纯色桌布、亚麻的餐巾、雪白的瓷器和全套纯银的餐具,还有纯木的酒架,上面斜斜放了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慕昭白和苏朝宇面面相觑,明显十分郁闷。江扬轻吻苏朝宇薄荷香气的鬓边,说:“他一向如此,但就算是为此要特地穿上晚礼服……”程亦涵握住慕昭白的手,恰到好处地附和:“……你也会觉得这一餐非常值得。”
秦月朗正巧端了青柠蜜豆北极贝沙拉过来,闻言之扬眉一笑,瞧著江扬说:“不用你穿晚礼服,但是要叫舅舅。”
江扬眨眼,正犹豫间,秦月朗已经放下沙拉碗,勾起嘴角,顺手揉了揉他的琥珀色小卷毛,说:“不叫算了,等婚礼当日,偏要你叫舅妈不可。”
程亦涵等人并不知道这位外表风流不羁的贵公子内心那些不能言说的悲伤,却知道他正准备与芳龄二十一岁的当红女演员苗真结婚。琥珀色眸子的帝国中将若是管一个比自己小数岁的女孩叫“小舅妈”,真是基地本年度最劲爆的瞬间了,大家想著就忍不住都笑起来。只有洞悉卢秦多年纠葛的江扬没心思开玩笑,他忍不住跟过去,秦月朗横了他一眼,却不阻止,自顾将炒好的宫保鲜虾起锅装盘,对程亦涵说:“只放了一把干花椒和一点辣椒,虾也没有去壳,所以不会太辣,就放过我亲爱的外甥吧。”程亦涵笑著说:“好,我去签张临时特赦令。”
西湖醋鱼和响油鳝糊的原料早已处理好,秦月朗从容不迫地开著两个锅进行最後一步的加工,动作优美如同舞蹈,神情十分专注,江扬靠在橱柜上瞧著他,几次欲言又止。秦月朗孩气地舀了一勺醋鱼的浇汁递到江扬嘴边,笑容灿烂:“尝尝看,喜欢麽?”
江扬舔舔那银勺,微微点头:“薄而浓,甜酸适度,喜欢极了。”秦月朗右手执著平底锅把糖醋汁均匀地浇上鱼身,左手舀了一大勺滚油,泼在堆满细姜的鳝糊之上,此时夕阳从侧面照在他的身上,睫毛上一片金光,江扬恍惚觉得他在哭,他含著笑意说:“你居然偷听大人说话,居然还记得这样清楚。”
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个傍晚,他们也是这样站在厨房里,他刚刚从御厨那里学会这道他最爱的菜,赶著回来做给他尝尝,卢立本尝过了,说了那样的话,然後秦月朗低著头舔过那只他舔过的勺子,微微的脸红了。
“快二十年了。”秦月朗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著两只盘子走出去,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忘了吧,再想起的时候,我会觉得很难过。”
江扬站著不动,厨房里都是记忆的气息,他不知道怎样去劝解,又觉得没有立场阻止秦月朗的决定,何况这决定看来是最圆满的解决方式。餐厅里一片欢腾,鳝糊中的滚油仍在滋滋作响,醋鱼香气四溢,美味的食物,美丽的夕阳,生死与共的兄弟和情人,这场景应该让人觉得幸福,江扬也觉得幸福,可是他知道秦月朗是玻璃房子里美丽的兽,过去现在将来,都注定只能遥望阳光。
秦月朗回到厨房开始炒土豆三丁,最平凡的土豆猪肉黄瓜加上最简单的油盐葱姜,但他有本事把这种最家常的下饭菜炒得有滋有味,江扬知道他不吃肉,知道卢立本喜欢,他猜到,却不说,秦月朗动作十分麻利,转眼就炒好起锅,土豆金黄绵软,黄瓜清香四溢,他颐指气使地对江扬说:“喂喂,不要闲在那里,快去送菜!”
江扬果然端著盘子作服务生状送到餐桌上,苏朝宇虽然不知道秦月朗的故事,却觉得异常,忍不住用目光征询,江扬用一个表示“放心”的眼神来回应他,再想去厨房的时候,秦月朗已经擦擦手走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说:“浓汤山菌煲还在煨著,冰箱里有槐花饺子,谁喜欢就自己去煮。”
江扬只得坐下,程亦涵已经打开了葡萄酒,给每个人都斟上半杯,他们捧杯,互相揭短,吃堪比御厨的美味食物。秦月朗像所有精於烹道的美食家一样,自己并不十分热衷於吃东西,反倒十分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一扫而空的快感,始终只端著半杯酒抿著,偶尔舀一点沙拉。
“黑橄榄太涩,我都绕道。”江扬坐在他身边,低声说.
秦月朗侧头微笑,桌上大家都已经喝到半酣,苏朝宇、慕昭白与程亦涵开始玩一种比拼记忆力与判断力的酒令游戏,三人均是全神贯注,谁也没有心情听他们两个再聊些什麽,秦月朗把一些沙拉盛到自己碗里,隔了片刻才说:“其实这是爱情沙拉,甜的蜜豆,酸的青柠,苦的黑榄,辣的辣椒,酸甜苦辣的爱情,怎就让人如此著迷,却又怅惘神伤?”
江扬叹了口气,手指转著杯子的边缘,隔了良久才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跟你谈谈。”
秦月朗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後垂下眼睛,笑:“这是长官的邀请,我不拒绝。”
江扬扬眉,说:“好,我去书房等你。”
秦月朗反手拉住他,仰著头说:“我去厨房给他们煮饺子切蛋糕,你可以做点咖啡吗?”
江扬在心里叹气,只得点头。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月亮还未升起,窗外那些花树被路灯照耀著,看上去像是一丛一丛失去生命的塑料花,秦月朗从冰箱里拎出包好的槐花饺子,一面丢进煮沸的鲜汤中一面说:“姐姐其实不是那种贤惠的女性,不过饺子做的很美味,我和小卢都很爱吃,春天的时候就跑去爬树摘槐花,像是野孩子。”
江扬安静地听著,厨房没有开灯,秦月朗的神情在蒸汽氤氲中看不分明,他接著说:“有一次我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满以为会摔断胳膊腿,他在下面,没有躲开。”
饺子已经慢慢鼓胀起来,在沸水中翻腾,秦月朗倒了一些冷水进去,不慌不忙地搅动著,接著说:“那次砸断了他的右手,他用左手抱著我,脸色煞白地问:‘你疼不疼?哪里疼?’”
江扬沈默片刻,秦月朗幽幽地说:“我终於知道我不是一个洒脱的人,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清醒,只是很难过,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顺手盛了碗浓菌汤递给江扬,说:“吃了不少海鲜,暖暖胃才不会难受。”
江扬一勺一勺地抿著汤,半晌无言,他知道秦月朗是个多情又痴情的人,许多年来始终不肯升职调离元帅的身边,不是因为不思进取,不是因为没有能力,只是想静静地在那里,哪怕旁观。
秦月朗把煮好的饺子分盛在瓷碗里,浇上一点点汤,然後说:“那麽你明白了,理解了,是麽?我便是一个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可看到遥远的火光,也会觉得很温暖的人。”
“那麽,苗真……”江扬叹气,接过那漆盘和他并肩往外走,秦月朗侧头一笑:“不化妆的时候,她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纯粹,内心也十分光明,我想我很喜欢她,她很爱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麽幸运,亲爱的江扬,我们必须学会接受生命中的残缺和不满意。”
江扬震惊地看著他将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那双俊美无双千种风情的眼睛里依稀晶莹,他低声地说:“切断之後,怎能没有伤痕,但我已决定说再见。”
江扬忍不住伸手想拥抱他,他却推开他,转身从客厅抽屉里抽出一摞喜帖,双手递过:“订婚礼便在下月,欢迎莅临。”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98
描金的喜帖上面,秦月朗揽著他穿婚纱的新娘,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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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的更新量不足,因为到了一个段落,就不想分开了。
明天一定补上,嘿嘿。
8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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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红日东升,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头仍然枕在松软的枕头上,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穿了合体的家居服靠坐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已经完成了早锻炼,并且洗过澡了,一只手端著一杯鲜橙汁啜著,另一只手在翻PDA。
苏朝宇蹭了蹭枕头,若不是之前一个月积累了太多的疲惫,昨夜的晚餐和按摩又实在太过舒服,他是一直习惯6点锺以前起床早操的,此刻醒来,绝对无法再次睡著,但起来之前,他认为索取一个早安吻十分必要。
江扬放下橙汁,手指轻轻揉了揉他海蓝色的短发,俯身在唇角一吻,轻快地说:“先去洗个澡。”苏朝宇懒洋洋地回吻,起来的瞬间扫了一眼那只大屏幕的PDA──果然,江扬正在看的,是他的空战团“毕业作业”,苏朝宇不由莫名心虚,冲了个热水澡便回来,江扬仍然看得全神贯注,嘴角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让人没来由地紧张。
江扬等著他擦干头发,拽过一个枕头放在大腿上,优雅地指了指,说:“摆好你的姿势,苏朝宇少校,我们谈谈。”
苏朝宇愣了一下,阳光晴好的早晨,微风吹动淡蓝色的窗帘,依稀能听见安敏和程亦涵在花园里说话,他忍不住抗议:“今天是周末,这里是卧室,江扬!”
江扬侧头瞧著他,面沈如水,说:“不要等我说翻倍才後悔,苏朝宇少校!”苏朝宇舔舔嘴唇,惊疑不定,终究决定不要反抗自己火眼金睛的老大,於是愤愤又扭捏地走过去,伏在江扬大腿上,那垫子的位置真是恰到好处,苏朝宇感觉到江扬微凉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腰带上,先是家居裤,然後是内裤,苏朝宇觉得臀上一阵凉风吹过,脸颊立刻滚烫。
“眼睛向下,你需要好好反省你的错误!”江扬用手掌抚摸苏朝宇的臀部,常年高强度的锻炼使苏朝宇如同一只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每一块肌肉都流畅优美,紧致有力,手掌上有枪茧,身上有伤痕,但臀部的皮肤却依旧柔滑细腻,江扬舔著嘴唇,忍著笑,努力保持语调的严肃,手上却忍不住顺时针摸了一圈,又逆时针摸了一圈,爱不释手地想再摸一圈,甚至没心思看那报告的时候,苏朝宇偷偷地、疑惑地回过头来。
江扬的表情若有所思,PDA仍然在翻著,但是苏朝宇认为他的重点貌似已经转移到了自己的臀部,於是开始在反抗还是顺从中天人交战,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这种小动作已经被江扬察觉,於是一巴掌拍在苏朝宇大腿根上,倒不甚重,但声音清脆,苏朝宇明显吓了一跳。江扬另一只手放下PDA,牢牢按住苏朝宇的腰,声音听起来十分严厉:“双手背後,眼睛向下看,给你六十秒的时间思考错误,否则我不介意帮你。”
苏朝宇痛恨那些“疼痛有助於思考”的歪理邪说,但当你伏在一个人的膝盖上,裤子挂在脚踝上的时候,争论是绝对不明智的,於是苏朝宇乖乖地照做,放弃了一切挣扎,低头专心研究地毯的花纹,片刻之後小心翼翼地说:“为了演习中的失误,和,报告不合格?”
江扬巴掌按在他的右臀上,恨恨道:“关於突击队队员的生命顺位,还用我再重复一遍麽?”
苏朝宇当然说不用,认命地报告:“对不起长官,突击队中指挥官比其他人重要,技术人员比战斗人员重要,狙击手比突击手重要……”
江扬拍了他一巴掌,几乎不太疼,但却从牙缝里吼:“回去抄100遍交给我,额外再做一份战略评估,仔细分析当时的情况、其它可能性和你的行动可能引发的严重後果及危险性,我不希望下次再发生类似状况,记住!”
苏朝宇有些犹豫,江扬一巴掌拍下去,立刻让他叫出声来:“对不起,长官!是,长官!”
江扬揉他的臀部,只有一点点红从白皙的皮肤里渗出来,应该并不是太疼,苏朝宇的声音里也是惊讶大过痛楚,於是他又说:“这并不是因为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指挥官牺牲自己的後果大多数情况下不能导致胜利,有空去图书馆,查尽可能多的类似战例,统计一下战果你一定能明白。还有,被你们生擒的那位只是狼牙的代理师长,若是彭耀那家夥还在,倒不一定这麽轻易得就著了道。”苏朝宇听出讨论的味道,便试图与江扬辩论,江扬瞪他一眼,声音又复十分严厉:“保持你的姿势,并没有允许你放松。”
那只手按在左臀上,苏朝宇只能知趣地闭上嘴,说:“是,长官。”
江扬话锋一转,说:“让我们来谈谈你上个月的学习和研究。”
这件事苏朝宇胸有成竹,思路清晰有缜密,详细叙述了这次的心得收获和发现的问题,又简单地谈了谈自己的报告,其间江扬的手掌始终以不固定地速率揉著他的臀部,弄得苏朝宇的耳朵根都红了。
“如果100分是满分的话,你给自己的这次学习评多少?”江扬十分想把手指塞到不规矩的地方去,却只能忍著,轻轻拍拍苏朝宇的屁股,苏朝宇的臀部因为紧张紧绷著,皮肤却柔软细腻,拍下去会有一点点轻微的反弹力,十分享受。江扬的巴掌并不比松骨按摩时重,但是威胁的效果显然十分明显,苏朝宇右手握著自己的左手,规规矩矩地一点也不敢乱动,大腿根上一片鸡皮疙瘩,想了片刻才说:“,长官。”
“你确定?”江扬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苏朝宇努力地想了片刻,点点头说:“是,长官。”
“任上校不这麽认为,我的朝宇。”苏朝宇愣了一下,他了解这位曾经担任江扬主管教官的幽默与严格,於是小心翼翼地问:“下官自认为表现应属合格……”
天翻地覆,江扬突然抱住他压在床上,苏朝宇吓了一跳,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脸上含著笑意,声音却依旧那麽严厉:“你需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手指蠢蠢欲动,在不规矩的地方划著圈,苏朝宇一愣,他当然明白对方正在以家法之名行调戏之实,但刚刚的姿势使他此刻有些大脑充血,於是不像平时那般敏感,江扬一只手从床头捞了块纯黑巧克力,叼在嘴里吻下去,喉咙里说:“甜食有助於思考,我的朝宇。”
浓郁细滑的巧克力味道缠绵在两人唇齿之间,苏朝宇闪亮的蓝眼睛盯著江扬,他的情人凑到他耳边,笑著说:“老实交待,你怎能让那个挑剔的家夥,给你A+?”
苏朝宇对这个结果十分意外,江扬接著说:“那家夥,当年才只肯给我A。我为你骄傲,我的朝宇。”
苏朝宇一口咬过去,叼住江扬肩膀上的皮肉磨牙,喉咙里说:“恶趣味的混蛋,要怎麽补偿我饱受摧残的幼小心灵?”
江扬又痛又好笑,手指成功侵入禁地,送上一个巧克力味道的吻,一路从鬓边吻到胸膛,又缠绵下去,笑眯眯地说:“春光大好,指挥官会好好伺候小兵。”
苏朝宇放松了身体,斜了江扬一眼,说:“今晚我要归队,明早恢复训练。”
江扬舔舔嘴唇,他知道苏朝宇这段时间确实体力透支,也知道情人作队长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拼命,真的怕他受伤,便笑著说:“好吧,我明天并不用开冗长的会议,也不用跑50公里的负重。”苏朝宇笑得如同狐狸,翻身压倒毫不反抗的指挥官,舔舔嘴唇:“那麽,我就开动了。”
江扬用腹肌的力量抬起身子,吻苏朝宇的鬓边,动作温柔语调凶狠:“过阵子和我一起休年假去,看我怎麽收拾你。”
苏朝宇和他额头相抵,笑骂:“好,我等著,哼,你这个腐败的小官僚,看冠军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手上却已经开始解对方的扣子,眼睛中都是缠绵和甜蜜。
江扬笑,真想一巴掌扇到他屁股上,却终究忍了,苏朝宇趁势握住他的手腕,按在床上,深深地吻下去。
苏朝宇本以为江扬说说算了。年假这个东西对於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来说,简直就跟碳酸饮料一样可有可无,最好没有。年假就意味著江扬不管事,此人会寻找个温暖安静的地方窝著,大摊子总要乱一阵子。哪怕是回首都,江扬也要这里走访那里觐见,真正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他无数次大义凛然地勾掉了自己的休假,搞得其他军官战战兢兢──老大都不休息,难道他们可以携家带口出去玩吗?程亦涵早早察觉到了这点,近几年都是让唐风妥善安排了各级军官的休假日程,强迫他们离开卫戍区去散心。“至於指挥官……”程亦涵在会议上沈吟了一下,轻轻挥手,“他和我、和诸位并不共享同一份配料表,不用顾忌。”据说这是扑克脸副官在内部会议上最幽默的发言。
没想到江扬真的要放年假了,而且是整整两周,超过了程亦涵、慕昭白、凌寒、林砚臣等人的最长的假期。这四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林砚臣十分愤愤:“难怪把我的假期又延後了,老大的私心发作起来,真是太空无敌。”
慕昭白坏笑:“大家都说了,现在是高层的年假,中层的炼狱。谁让咱们吃了那麽大一碗第四军。”
“江扬是有意让中层军官主导这次融合。基本上,两年之内都是我们的消化期,第四军兵力分散,人又杂芜,这两个月看似无事可作,其实全靠中层来做调整部署和精神支撑,我们反而管不到了。”程亦涵闲适地靠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说来,我们都是高层了。”
“为我们的高层例会,”凌寒举起茶杯,“干了铁观音。”四个人随意地碰了碰,凌寒笑:“亦涵弟弟帮我找三天假期出来吧,我回首都一趟,蒋方少将终於从驻外分部培训组调回来了。”
下午茶时间,四个人在地毯上摆了张小桌品茶,林砚臣专心致志地等水开,慕昭白问:“不如请来给我们也培训培训。顺便,等老大休假回来,给他瞧瞧心病。”
程亦涵含笑摇手指:“少将来培训,指挥中心出钱,我下批文,请找财务报账、兑现金,但是给那家夥做疏导……”他瞥了一眼凌寒,却早被对方看透,狠狠瞪了回来,“怕是比有的人还能折腾。”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299
林砚臣把滚水注进紫砂壶中:“老大这次休假,是正经休假吧?”
“我去跟苏朝宇说,带著他爱发脾气的情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去,闷出毛病来,元帅要怪罪到我头上。”程亦涵见茶得了,盘腿坐过来,双手合十,“老神仙听我说,苏朝宇和江扬一定要长长久久。”
凌寒大笑:“没错,除了苏朝宇,别人啃不动这大骨头。”
程亦涵望天,继而神秘一笑:“这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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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去吃饭,呵呵,更晚了,大家久等啦!
过年的糖,是为了年后的……坏笑。
年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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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大笑:“没错,除了苏朝宇,别人啃不动这大骨头。”
程亦涵望天,继而神秘一笑:“这是你说的。”
======================前情提要的分割线==============================
年假通知单第一时间被程亦涵亲自带到苏朝宇办公桌上,笑容可掬地说:“比长官还多一天,完全带薪,特别行动队长官职权由罗灿上尉代理执行。”
苏朝宇冲速溶咖啡给他,眉头一挑:“咦,罗灿不是在飞豹团?而且他不是中尉麽?”
程亦涵笑眯眯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纸调令:“罗灿中尉即日起调入特别行动队任队长助理,军衔提升为上尉。”
苏朝宇颇为疑惑地看著直属长官江扬的签名,关於要把罗灿给飞豹团老大林砚臣中校做副手的讨论言犹在耳,为什麽又变了主意,他喜欢这次变卦,但是脱口而出地却是:“为什麽?”
程亦涵忍著笑板起脸来说:“苏朝宇少校,貌似你应该回答‘是,长官。’而不是问为什麽,我会告诉指挥官‘苏朝宇少校有习惯性质疑长官决定的倾向’。”说著他抿了口咖啡,舔舔嘴唇说:“还不快来贿赂我!”
苏朝宇也笑起来:“我也会告诉指挥官,‘第一副官习惯性威胁下属,索要贿赂’,貌似这个比质疑更严重。”
程亦涵大笑:“也不算什麽机密,飞豹团建制升为师级,林砚臣中校提升为上校的通知下午就会下发到各个单位,指挥官把边境警卫大队并入了飞豹师,所以凌寒中校现在是副师长了。擢升罗灿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太不现实,‘就便宜苏朝宇罢’,这是指挥官原话。”
苏朝宇毕竟在飞豹团呆过很久,也知道江扬一直在寻求扩容飞豹团,方方面面阻力太大,江扬甚至已经被磨得没有脾气,提起来就笑笑,弹个响指说:“没事,慢慢来,相信在我升到元帅以前,飞豹团能完成升级和扩容。”
这次如此无声无息地解决,大概也与彭燕戎的倒台有关,苏朝宇知道这就不是自己的职权范围了,便点点头说:“好,我会尽快安排罗灿入职,明天晚上去指挥官官舍报道。”
事实上罗灿下午就来了,他对於调到师兄身边的事情无比雀跃,而多年养成的默契则令交接工作变得非常容易。第二天下午,苏朝宇像平时一样巡视各个小队的时候,已经收到“队长年假十五天”通知的吴小京他们,都笑嘻嘻地赶他去“与指挥官团聚”。苏朝宇笑著骂回去,新年宴会上江扬当众高调示爱之後,这些兄弟们自动将江扬与当年传言中的“高个子未婚妻”划上等号,总是十分好奇老大与老大的老大的家庭生活,苏朝宇向来坦荡,并不刻意避讳,却也极少提及,这次也简简单单地说:“主要是回去参加秦月朗准将的订婚礼,我也正好可以回去看看家里人。”
春光正好,去年刚搬来的时候种下的几棵小树已经扎牢了根,一片一片嫩嫩的绿色,苏朝宇和他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打打闹闹,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人有种由衷的幸福感。
刚刚建成的飞豹师里,副师长大人凌寒却像困兽一样在自己的宿舍里转来转去。他的宿舍并不奢华,但是紧挨著师长大人的,而且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像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样汩汩流动生机的光线的屋子。可是凌寒还是很焦躁,紧身的迷彩背心变得像羽绒大衣一样厚实,他扬起胳膊把它脱下来扔在地板上,光著脚在一堆杂物里跳来跳去。
黑色蛇皮封面的笔记本里?没有。
国安部标准的亚麻色会议记录本里?没有。
基地配发的纯白色大本里──凌寒冲过去,一箱书!啷扣在地面──惯性作用,跟从冰箱里倒出的冰块一样整整齐齐,他前後左右瞧著,锁定了夹在底层的一本猛抽,方块状的书散了,他惶急地翻到中间,打开,赫然间……眼神直了,凌寒的心跳真的迟钝地慢了一拍。
没有?
怎麽可能!
新一轮地毯式搜索展开,新的军官宿舍里到处都堆著东西。边境基地飞豹师──没错,是刚刚升级成师级单位的飞豹师──直属警卫大队的大队长兼副师长凌寒中校,向来被认为是翩翩贵公子的国安部长长子,就这样裸著上身,愁眉不展地跟自己的杂物赌气。
敢在一个前国安部优秀特工心情不佳的时候摸进门来的只有林砚臣。果然,他刚蹑步到情人身後,就被凌寒跳起来死死摁在地板上扼住咽喉:“说,是不是你拿的?”
林砚臣瞪大双眼:“什麽?”
“装傻!”凌寒扯掉了对方的皮带。林砚臣恐惧地蜷起身子:“你要殴打长官吗?”刚刚和飞豹团一起升级成师长的林砚臣上校现在是凌寒的直属上司,但凌寒丝毫不畏惧,继续逼供:“藏哪儿了?”
林砚臣摇头:“不明白,你找什麽?”
凌寒长长叹了口气,舒展了身体伏在林砚臣身上:“我在国安部的时候的一封信。”林砚臣简直要笑死了:“你的私人信件不应该是被组织归档锁在保险柜里吗?”凌寒把额头上细细的汗水尽数抹在林砚臣的T恤衫上:“我写给别人的。没勇气寄出去,一直放著。”林砚臣侧头看看地面上凌乱的各种书籍和笔记本:“这麽要紧?”凌寒挪动身体,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待著,小小的沈默,林砚臣知道他们这群人都是老神仙规划在“未知”这个分类里的玩偶,每人都有自己的不可说,他不细究,因为他并不是因为这些枝蔓细末才爱一个人。他抱著凌寒,凌寒似乎累了,就和他脸贴脸这麽躺著。
“砚臣,我是凌寒。”凌寒忽然说话,“这麽说有点儿可笑,但是我不想写匿名信。”
林砚臣看著他。凌寒却闭著眼睛笑。
“我想,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们从素不相识到朝夕相处,是一种很俗的缘分。其实我们都不缺什麽……”林砚臣怎会错过这也许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口述情书的直播,却因为这种表达而被窘的面色发红。“……没有遇见之前,我们过得平静富足,就像原始播种猛然看见了机械化耕作才知道,原来可以活得更富足──此时发现缺了彼此。趁还来得及,我想说一句我爱你。见信勿念,我可能一直都在。即使不在,相信我在就好,或者,我会在你最难的时候,一直在。”
“喂喂!”林砚臣忽然觉得不对,“这是什麽东西?”说著就把凌寒压在身下,“怎麽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情书?怪冷的。”
凌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本来就是遗嘱,谁让你当情书听?”他顺势一缩肩膀,轻巧地从林砚臣身下逃出来,继续翻东西。“有时候出任务之前会写遗嘱,回来就扔了,只有这封有你,我就留下。”凌寒找东西的时候有种不管不顾的执念,一路翻下去,终於停在一口袋文件夹附近:“最後一包,没有就真的丢了。”
林砚臣和他一起打开那些有用没用的纸片,很快,一个牛皮纸的袋子被凌寒抢走,急切地看了一眼就收在身後:“行了找到了。”林砚臣伸手:“拿来我看。”
凌寒傲然挑眉:“家属才有资格瞧。”
“看来我有必要让你看看我的特级家属资格证。”林砚臣故作阴冷地扑上去,抄起他的小寒扛进卧室,很像掳到了肥羊的大灰狼。凌寒一面维持著身体平衡一面展开那张纸:“哪,我背得一字不差。”
林砚臣把凌寒和纸张一起扔在床上:“你们这些富家子弟是不是都有杞人忧天的坏毛病?在狼吃羊之前,羊有一个交代的机会──其他的遗嘱上为什麽没我?”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0
“那是我知道自己一定能回来。”凌寒勾勾嘴角,“不过,你知道的,人总有一种恐惧深藏不露,所以它让我知道自己最在乎什麽。”
林砚臣摇头:“你在飞豹师的建成典礼之前跟我说这个,简直让我对宏伟的军旅生涯了无志向,只想听你背遗嘱了。”
“少废话。”凌寒狡猾地笑,“你怎麽确定这不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色诱?”话到这里,林砚臣半信半疑,却绝不肯放过手里的肥羊。
当然,欢乐的羊,早就等不及了。
第二天晚上,苏朝宇带著行李和明星一起去江扬官舍。秦月朗准备婚後搬到新分的军官宿舍去,因此提前腾空了屋子,程亦涵正指挥著勤务兵打扫卫生,顺便替江扬收拾行装。缺少合理的心理调节机制的基地最高指挥官在书房里打电话,门口挂著“工作中”的牌子,苏朝宇知道不能打扰,正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却看见程亦涵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冲他招手,苏朝宇便跟著他走进江扬的房间。
病例和用药记录,调养身体的养胃茶和中草药都已经按份打包,程亦涵甚至写好了明细单,表情相当严肃:“估计少不了应酬和酒会,盯紧点,别让他喝烈性酒和冰饮,更别让他乱吃药。上次胃出血的事情,我家老爷子知道了,差点没吃了我,弄得我现在草木皆兵,你可千万替我看著点这位不要命的老大。”苏朝宇点头:“那件事我也有责任,一定将功补过,任劳任怨。”
正说著,江扬已经推门进来,他换下了军服,穿著黑色毛衣和黑色的牛仔裤,站在门口笑道:“还没走呢,就在背後念我的坏话。”
程亦涵也笑,话却依然严肃:“江立和我都认为,如果江扬没事,天底下就会没有亚健康状态。”说著又戳戳自己的心口:“他压了太多东西,久而久之,会出问题。”
江扬走进来一只手揽住苏朝宇的肩膀轻轻一吻:“这个副官真是越来越罗嗦。”另一只手却抓著程亦涵的手一握,立刻改口:“可是没有却是万万使不得的。”那一副老军官颁发终身成就奖的样子,让三人都笑起来。
秦月朗和未婚妻苗真也预定今天乘同一班飞机回首都,於是带著行李过来共进晚餐,其间江扬接了很多电话,弄得勤务兵不得不将饭菜热了好几回,副官大人叹气,队长大人也叹气,基地代理总参谋长秦月朗准将精辟地总结道:“当老大会减寿的。”
这句话恰巧又被火眼金睛、又长了顺风耳的江扬听了去,挂了电话回来便笑骂:“祸害一千年!”秦月朗神色微微一变,笑容依旧灿烂,侧头瞧著江扬,只有他能瞧见的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那麽忧伤却有那麽迷人,秦月朗说:“嗯,常有人这麽赞美你亲爱的小舅舅。”
江扬知道那是谁,他自悔失言,可当著苗真的面,道歉是绝对不能的,於是只得默默坐下,苏朝宇并不知道真相,却感受情人的紧张和尴尬,便主动扯开话题,开始讨论黄猫小扬和警犬明星的相处问题,其间明星与小扬也十分配合,在院子里进行了多次追逐与反追逐,让安敏等一干勤务兵看得心惊肉跳。
江扬、苏朝宇、秦月朗和苗真乘飞机回到首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透过飞机的舷窗,只见璀璨的灯火扑面而来,苏朝宇侧头瞧他的情人,江扬若有所思,察觉到他的注视,摇摇头抱歉似的一笑:“我还是有点担心基地那边,亦涵一个人,很多事情应付不来。”苏朝宇笑起来,只恨头等舱座位彼此相距太远,他只能伸出手握住江扬的手,说:“好好,机场有宾馆,你歇几个小时,就可以乘早晨的飞机回去了。”
“算啦,我还是不要浪费国家资源比较好,免得又被你们念叨。”江扬也笑,“只是辛苦亦涵了。”
事实上,程亦涵从机场回到指挥中心的时候已经快到熄灯时间,卫戍区操场上,各班活动都已经结束,轮值的军官们拿著手电准备熄灯後的第一轮检查。现在是“长官不在家”节目时间,程亦涵是主持人──江扬不在时间里,这个年轻人将全面代行指挥官的权力,将基地的各种麻烦摆平,同时还要时时刻刻关注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的回家时间。
在第四军的部分兵力补充进来之後,本来有些空阔的基地变得很充实了,甚至有三栋中型的士兵宿舍楼正在动工,脚手架和迷彩防护网在还没有生出所有枝叶的树木之间若隐若现,程亦涵回到自己的副官官舍──就在江扬官舍书房的隔壁,跟其他房间一样铺著木地板,墙壁却是温暖的淡蓝色,甚至外间一面墙上还画著非常亮丽的墙画,背景是浩瀚的宇宙,银蓝色的战舰如同飞跃星海的流星群,近景却是一颗浅绿色的星球,有个小小的琥珀色头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他的星球上,挽著一只蓝色的喷壶,执著守护他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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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蓝色的战舰如同飞跃星海的流星群,近景却是一颗浅绿色的星球,有个小小的琥珀色头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他的星球上,挽著一只蓝色的喷壶,执著守护他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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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涵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而且他并不像江扬或者林砚臣那样精通艺术,但是他喜欢这幅画,不仅仅因为这是当年江元帅为第一个儿子的诞生而画的,更是因为他能从里面感受到强烈的爱和力量。程亦涵因此在房间里铺了一块玫瑰色的地毯,上面扔几个柔软的靠垫,有时候慕昭白或者江扬过来喝下午茶,他们就席地而坐,气氛总是让人沈醉。
不过现在程亦涵并没有类似的闲情逸致,他手里有最近军部下发的数份文件需要通读,并找到其中的弱点和回应的方法,然後在恰当的时间用恰当的语气做出回应,最後把事由、处理方法浓缩在一百字以内送交江扬审批。这是副官份内的工作,他用铅笔勾画著重要的词汇,时不时把提醒的细长贴纸标在某些位置。
就仿佛每一个工作日,程亦涵细心又耐心地做著这些体力脑力双重消耗的工作,丝毫不在乎那个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是去度假了。度假……程亦涵喜欢国外,也许是陌生的语言和陌生的食物,让人有种空间跳跃的错觉,他会花费半天的时间研究当地传说里高深莫测的字谜,也会长久地留恋在某一个城市有情调的小旅馆里看书──假期的中断有时候没有道理,任何一个不合时宜的电话都而可以把他重新丢入工作的无边大海里,但是,他已经是一个副官,对於这点,程亦涵像认识人体的神经系统一样认识了它,并且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对於江扬的意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只有在对於江扬的时候才有意义,这是一个让人沮丧的念头,程亦涵总是轻轻笑一笑就把它们当灰尘吹去。也许任何副官都有不甘心的时刻,但是程亦涵喜欢这个职务,他不偏好领导和决策,他喜欢执行。
这就够了,程亦涵抿了一口咖啡,虽然他不认为目前是理想状态,但是暂时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式了。如果说生活对於程亦涵来说是一张复杂的机械工程图的话,这个青年军官做主力的边境基地无疑是庞大机器的核心零件,程亦涵把他的大部分精力放在上面,一旦离开,也许会更茫然吧……这样胡思乱想著,恍然听见防区敲响了熄灯宵禁铃声,程亦涵看了看手里的剩余,决定看完了就去洗澡睡觉。他的阅读速度和理解比例非常惊人,一旦专心致志,很快就理出了提纲。
下一份。
最後一份。
抬头的时候已经是快11点,从窗口望出去,卫戍区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大半,秦月朗发了条短信过来,说:“平安到达,勿念。”程亦涵下楼去找夜宵吃,指挥官不在官舍,因此只有一个勤务兵在门口值班,走廊里甚至都黑漆漆的,程亦涵一路开灯走下去,忽然觉得有点儿寂寞。
只是寂寞而已吗?
他停下想了想,终究在等待微波炉加热汉堡包的时候,用客厅的电话往慕昭白办公室拨了一下,事实让人失望,并没有人接电话。程亦涵坐久了有些不舒服,於是走到院子里去伸了个懒腰,抬头可以看见星星,用几万年未变的组合方式停留在视线范围内,今天是新月,因此路灯显得格外明亮,远处有一对情侣在中心花园的石凳上亲吻拥抱,相当温馨。程亦涵想起他和慕昭白那些时候偷偷摸摸的约会和约会上慕昭白带来的小吃,烤地瓜、烤鱿鱼、烤鸡翅──“为什麽都是烤制的?”程亦涵只是用他过於缜密的逻辑思维和侦探模式提问而已,慕昭白立刻从纸袋里变出一罐卤煮来:“也有带汤水的啊。”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值班的小兵睡眼朦胧地被惊动了,跑出来问:“长官要什麽?”
程亦涵笑著摆手,官舍厨师自制的速食汉堡比外面好吃得多,配一个新鲜的血橙,并不算是太差,何况伟大的万能副官现在很饿,程亦涵吃得非常舒服,回到房间才看见手机上有一串未接来电,统统是慕昭白打来的。
“有事吗?”程亦涵回拨。
“救我……”慕昭白的声音有气无力。
程亦涵腾地站起来:“哪儿?”
“饿死了……”
副官左手攥拳,强忍怒气:“那就去吃东西。”
“被锁在办公室了!”慕昭白似乎在玩什麽东西,劈劈啪啪乱响,“不知道哪个人手欠,居然锁了高级防盗,卫兵没密码也打不开门,快来救我。”
於是,半个小时後,一份浇著鱼香茄子煲的米饭和基地指挥官第一副官同时出现在综合情报处的主办公室门口。慕昭白正无聊地坐在地板上捏防震的气泡袋,劈劈啪啪。
“怎麽没听见锁门?”程亦涵掀开饭盒,慕昭白扑过去:“我睡著了,估计锁门那位没看见我在这里面。”
一屋子新进的设备,白色泡沫支架和防震袋子上还丢著一件军服,慕昭白眼睛里有轻微的红丝,程亦涵笑话他:“你跟它们较劲输了?”
“我就想拆了重新设置一下,结果比想象的复杂。”慕昭白没有江扬挑食的坏习惯,饿急了吃什麽都香,“老大走了?”
“嗯。”程亦涵拿起图纸端详。
“我很嫉妒,”慕昭白一本正经地说,“你分明是我的情人,为什麽只有老大不在家的时候,我才敢约你住到我那里去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1
程亦涵狠狠踹了他一脚,然後开始卸一块电路板。慕昭白依旧吃他的鱼香茄子煲盖浇饭,刚才那个问句仿佛已经被遗忘了,事实上,它是一个肯定的邀请句,程亦涵也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即使无声,这种一个挑眉一个目光交汇就能有结果的沟通方式显然比军部那些冗长的会议和报告决策要快得多。
边境基地的中心办公大楼里,一个军官讲著各种冷笑话和另一个军官一起对著一堆机器干活,他们好像只是朋友,面对面坐著,各自管辖一部分,他们却是如假包换的情人,螺丝刀两端的两只手越递越近,终於紧紧握在一起。
程亦涵说:“今晚看月亮的时候,我大概是在惦记你。”
“特别没良心。”慕昭白一脸倦色,仍旧吻上去:“我可是全心全意惦记你的,哪儿像你,心里还给指挥官留了一个小角落吧。”行动派的程亦涵最好的还击就是把综合情报处的老大顺利压倒,狠狠调戏之。
好多时候,相爱,却不用说爱。
江扬和苏朝宇已经到达了首都的官邸,照例是卢立本带著元帅府毫无个性的黑色奔驰和若干卫兵等在机场,江扬本来以为他与秦月朗的见面一定是火星撞地球般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尴尬和折腾,没想到他们拥抱,互相拍著肩膀问候,都是谈笑风生,卢立本夸苗真漂亮,秦月朗则笑咪咪地管他要嫂子做的夜宵,卢立本一只手揽著他的肩膀,笑说:“开心果糊冲龙舌兰酒,槐花蜜糖酥,都在车里给你备好了。”秦月朗大笑,挽著苗真说:“这才对呢,不枉这麽多年兄弟。”像极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当真是好功夫,只看得江扬一阵一阵得瞠目结舌,早早拉著苏朝宇躲进前面车里,一句话都没法说。
此时已过凌晨,城市中灯火阑珊,街灯孤独地亮著,来来往往的车子都开得很快,白天照常进行了高强度训练的苏朝宇有些乏了,便枕著江扬的肩膀养神,江扬搂著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只觉得温暖又幸福。
元帅和首相果然还没有回来,江扬和苏朝宇都累了,飞快地洗了澡就裹到被子里去。苏朝宇闭著眼睛枕在江扬胸口,江扬则拿个低温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动作不是十分娴熟,却相当有板有眼,一面弄一面低声跟苏朝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苏朝宇被他弄得十分舒服,迷迷糊糊地调侃:“後悔了没有,帝国军校都没逼著我剪掉。”
江扬当然记得当年杜里达陆战精英赛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冠军,记得苏朝宇海蓝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摸一摸那恍若蓝宝石融成的长发,又柔软又光滑,像是最上等的丝绸,他低头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头发半干,有种好闻的薄荷香气,莫名心动,於是江扬继续吻下去,苏朝宇闭著眼睛解开睡袍带子,抬头让他吻,喃喃说:“好吧好吧,我这就是开门揖盗。”江扬舔舔苏朝宇的耳垂道:“小混蛋,你以为在家里我不敢麽?”
苏朝宇的睫毛颤动一下,却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愧疚,反倒眯著眼睛笑:“哪敢哪敢,指挥官英明神武,怎麽会怕爸爸妈妈查房呢?”
江扬又气又笑,当下决定心动不如行动,苏朝宇煽风点火,不亦乐乎,就在江扬急不可待地撕开安全套的时候,真的有人敲门。
苏朝宇眨巴著眼睛说:“爸爸来查房了。”
江扬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眯眯地说:“坏的不灵好的灵,不管他自然就走了。”
苏朝宇笑出声来:“我以为你怕元帅。”
江扬吻他,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苏朝宇听见江扬轻轻地说:“比起爸爸,我其实更怕柔术教练来敲门,而且,这房间是从不锁门的。”
苏朝宇心里一酸,随即挣脱了他的怀抱,把自己像个蚕茧一样裹在被子里,只露出笑得弯弯的眼睛来,说:“开门去,我不习惯给人表演活春宫。”敲门声礼貌而有规律,是卢立本的声音:“江扬,元帅在书房等你。”
江扬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换衣服,苏朝宇也听见了,撑起来问:“要不要我陪你?”江扬一面穿衬衫一面摆手:“不用,你睡你的,元帅作息时间跟正常人不一样!”苏朝宇听出这话里有怨气,便撑起来,江扬已经换好军服,正要系领带,苏朝宇伸手把他拽回来,靠在床头替他打领带,笑眯眯地说:“真是元帅府特色,去见爸爸还要换军服,半夜不拉紧急集合吧?快去给我找根背包绳!”
江扬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家当然没有这种规矩,这个人完全是为了表达对半夜召见的不满才不嫌麻烦地特意穿上正装,苏朝宇什麽都知道。他低头搂著他,额头相抵,苏朝宇握枪的手指修长有力,他替他整理肩章和领结,然後又说:“好了,我等著你回来。”
江扬响亮地亲了苏朝宇一下,抬头时已经是神采飞扬,笑说:“娘子稍待,为夫去去就回。”苏朝宇一个枕头扔过去,江扬却已退出去老远,砰的关上了门。
身为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元帅坐在书房里,防弹玻璃非常宽阔,周围又没有什麽高大的遮挡物,视野很好,漆黑的天幕中有一牙新月,笼在薄薄的云雾之中,不甚分明,花园里向阳处的丁香花已经含芳吐蕊,有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他安安静静地看著,直到听见敲门声。
江扬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说:“爸爸,我回来了,您最近还好麽?”
是官话,不过那声“爸爸”让人心里暖和,江瀚韬元帅没有转过摇椅,仍然看著窗外,对儿子勾了勾手指。
江扬走过去,站在爸爸的身後,江瀚韬元帅缓缓地说:“大概有一场冷雨,那些丁香也许会凋谢。”
江扬愣了一下,江元帅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说:“你戳在这儿我怎麽跟你聊天?”
被搅了兴致的江扬根本不想聊天,但是又不会像江立那样打个哈欠说“困了,明儿再聊吧”,因此只得蹲下身子,像小孩子那样仰视坐在转椅上的爸爸,不说话。
江元帅摸摸儿子琥珀色的小卷发,说:“我後悔了,儿子。”
江扬不明所以,他并不习惯这种异常的亲昵,却又不便躲开,只是安静地听著,心里却下意识地竖起防线,如果对方指的是认了苏朝宇这件事,他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
但江元帅只是怅然地叹了口气,望著窗外,许久才说:“关於这些年,我想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江扬一愣,江瀚韬接著说:“以前所有的危机和险境都并非偶然,以後所面临的只会愈演愈烈,你是否确定要苏朝宇也被卷入我们漩涡之中,是否确定仍然要走下去,我替你选择了太多次,但我现在後悔了。”
“爸爸……”江扬心里一阵发毛,他很确定爸爸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也决不会以这样的理由来劝他放弃苏朝宇,他甚至肯定,如果他现在说:“我放弃。”爸爸甚至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帮他交割掉所有的公务,处理掉所有的事项,还他一份贵公子的自由。可是为什麽会突然这样说,江扬几乎立刻要开口拒绝,说:“不,我有我的责任。”
江元帅摆手不让他说话,像小时候那样摸他的头,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最好听完,再作决定。”
春夜仍然有些冷,二楼卧室里的苏朝宇裹著毯子吃勤务兵送来的鲜芒果酸奶和叉烧酥,後来云雾渐浓,雨一滴一滴地落下,苏朝宇看见窗外的丁香花树在风中摇摆,嫩嫩的花苞花瓣纷纷凋落,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他终於在雨声花香中睡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花落知多少。
江扬就在身边,他翻个身,他就醒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有血丝,不像平时那般锐利如鹰隼威严如猛虎,反倒有一点点脆弱的感觉,苏朝宇想说话,却被一下子揽入怀中,那个拥抱倾尽全力,绝望又深情,让苏朝宇几乎不能呼吸,几乎不能思考,他试探著叫:“江扬?”
江扬不说话。
苏朝宇搂著他,他埋头在他肩膀上,许久抬起头来,依稀仍有笑意,说:“早,我的朝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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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小炸弹一颗,当作十五的烟花,希望大家看得高兴。
元宵节快乐~
昨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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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不说话。
苏朝宇搂著他,他埋头在他肩膀上,许久抬起头来,依稀仍有笑意,说:“早,我的朝宇。”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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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朗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喜欢睡懒觉,喜欢被暖融融的阳光晒到自然醒来。但是过去很多年做为元帅的第一副官,他总是要比长官更早起来,浏览早晨的报纸和例行的公文,以便可以在早饭的时候就开始一天的工作。调任边境基地副总参谋长几个月,依旧必须每日早起,秦月朗习惯这种军中生活,却格外珍惜能够睡到自然醒的时光,比如现在,江立已经戴上他的金丝边平光镜,坐在办公桌後开始看秘书的留言条处理事项的9点半,春日的阳光慷慨地透过大玻璃窗,照在刺绣精美的轻纱幔帐上,秦月朗懒洋洋地把俊美的脸埋在羽绒枕头里,拥著被子侧身蜷著,半睡半醒,暖洋洋又心满意足。
蜂蜜色头发的友人换了皮拖鞋,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领地,坐在床头,隔著幔帐瞧著很快就要成为新郎官的挚友、兄弟,甚至曾经的情人,卢立本心中五味陈杂,一时竟那麽难过。
秦月朗忽然睁开眼睛,隔著幔帐瞧见对方那眼神,一时也楞了,春光灿烂,床头花瓶里插著一支丁香花,芬芳依旧娇豔依旧,他坐在床前守著他,这场景在过去的几十年来,不是第一次出现,甚至无数次在那些失落的梦里闪回,可是秦月朗知道,也许,这就是最後一次。
他们隔著一层纱互相凝望,却像是隔著无垠的沙漠或者深刻的鸿沟,这麽近又那麽远,他想这一刻永恒,却又盼卢立本立刻离去,从此只有兄弟挚友,再无情愫纠缠,再无许多不甘心。
於是秦月朗闭上眼睛,隔了很久才睁开,他想他一定已经离开,像那些激情梦醒後的早晨,他一个人淋浴,一个人吃早餐,他那两只鸳鸯眼的白猫在花园里扑蝴蝶,要不就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一起,让人看了都觉得嫉妒。
可是卢立本居然还在,秦月朗只能举手投降,事实上过去三十多年里,在耐心这件事上,他跟卢立本始终不在同一个量级上面,所以聪明如秦月朗,自然不会平白浪费时间,他撑起来,刚要开口,卢立本已经递上一杯柠檬盐水,秦月朗毕竟是贵公子出身,从小就习惯起床後立刻要用加了鲜柠檬的淡盐水漱口,之前是不肯说话的。此时便不客气,接过来就冲进盥洗室,卢立本自自然然地替他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後才跟过去。
秦月朗正在刷牙,他从镜子里看到卢立本,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们每天都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睡觉,早晨比赛起床,抢著去刷牙,卢立本总是让著他,他得意之余会高兴地让半边盥洗池给友人,卫生间里充满了甜甜的牙膏味道。
秦月朗匆匆地刷了牙,飞快地低头洗脸,卢立本走进来,从旁边的橱柜里拿出全套的剃须工具,熟练地给刮胡刀换上新的刀片,秦月朗刚刚抬起头来,就被一块软软香香的毛巾擦干了,卢立本在手心里打了剃须泡沫,细心地抹在秦月朗的下巴上。秦月朗下意识地紧紧握著睡袍的带子,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推开卢立本,但感情上却希望这一刻永远停驻。卢立本却始终没有看著他的眼睛,只是全神贯注地继续手里的工作,拿刀的手温暖又稳定,一下一下又一下,苏苏麻麻地划过去,秦月朗深深吸气,盯著天花板一言不发。
卢立本细细地给他清理干净,又用手指沾了润肤乳液涂好,笑著说:“好了,我叫勤务兵送早餐上来。”
秦月朗一把拉住他,眼中隐有晶莹,声音却平静稳定:“不了,我去宾馆接苗真出来一起吃。”
卢立本勾起嘴角,左手握著他的右手,右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月朗,我有事情需要跟你谈一谈,刚刚上来之前,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
秦月朗甩脱他的手,大步往外走,声音激烈:“你给她打电话?说什麽?说你要和我吃早饭?你应该告诉她,你准备和我做 爱,当作告别单身的礼物,看她会不会离开我,是不是?你不是一直盼著我结婚麽?如今如愿以偿,你干吗还跑过来!”
玻璃杯砸在地板上,惊天动地,一片晶莹。
卢立本走出去,看到秦月朗撑在窗边,肩膀微微颤动,显然是怒了。
“我跟她说首相有公事要和你说,十分重要,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便说会约一两个女伴去试礼服,中午之前等你的电话。”说话间已经按铃叫勤务兵送早饭,始终没有一点慌乱或者尴尬,秦月朗反倒不能如何,只得走去餐桌旁边坐下,正想倒杯伏特加压压火气,卢立本已经跟上一句,“不能空腹喝酒,先吃早饭。”
秦月朗狠狠地咬嘴唇,眼睛里有红丝,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卢立本也不理他,片刻勤务兵们送上熬得香软的红豆粥、煎得香香的鸡蛋灌饼和西红柿水果沙拉来,又将房间里的玻璃碎屑打扫得干干净净才离开。秦月朗一句话也不说,只低著头吃饭,卢立本关了门窗,检查了一下才回来,郑重开口:“订婚礼的事情,元帅和夫人交给我来处理,你是知道的。”
秦月朗笑:“你欠我的,当年你结婚的时候,不也是我跑前跑後,做礼服当伴郎订花车订礼堂,哪件没帮你办的妥妥贴贴。要不是伴郎必须是未婚人士,我一定不劳烦江扬跑一趟。”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你的订婚礼在昂雅古堡,你不觉得奇怪麽?”卢立本刻意忽略秦月朗语调里的悲伤和自嘲,只稳著声音跟他说正经事。
秦月朗舔舔嘴唇,他并不习惯边吃饭边说话,於是放下筷子回答:“我和姐姐都出生在昂雅,那个岛是秦家的祖产,四面碧波荡漾,风景如画,苗真为此非常兴奋。”
卢立本皱眉,秦月朗的祖父秦睦是秦家如假包换的上一任家主,但三十几年前那场内斗之後,秦月朗的父亲秦峻在昂雅古堡内神秘失踪,秦睦的养子秦崎迎娶白虎王卓雍之幼女卓澜,几乎继任。当时才十五岁的江夫人秦月明不得不带著五岁的秦月朗和五岁半的卢立本投奔外婆,那些年的日子清苦又艰辛,可她不说,他们谁也不敢问。
此後数年,秦崎与卓澜并未住在历任家主的宅邸昂雅古堡之中,而是迁居首都,与白虎王毗邻而居,只是偶尔才回去度假。昂雅也曾一度被出租,十年前有一位当红的导演雷托那托就在那里拍摄了一部名为《古堡魅影》的电影,这个地方也因此成为了著名的旅游景点。後来虽然不对外开放,但所有去昂雅附近旅行的游客,总要乘船接近这个小岛,眺望那神秘又美丽的古老城堡。
“这件事情非常奇怪,你我都知道那个岛上没有魔鬼和骑士,只有阴谋和争斗。”卢立本这话说得非常直接,“卓澜会带著现任家主秦月翔一起去主持你的订婚礼,这件事情甚至连皇室也惊动了。”
秦月朗啜著鲜橙汁笑:“一定是因为很多名媛淑女为我就要结婚这个事实悲恸欲绝,才跑去皇帝那里哭诉。”
“是新春招待会的时候,我们的皇帝陛下特地问了夫人,又叫了卓澜和秦月翔,其实我们和那一支多年不来往的,怎麽这样巧合?”卢立本不理会他的东拉西扯,继续说下去,“元帅有点担心,让我跟你谈谈。”
“箭在弦上,除非我突然死了,否则还得去。”秦月朗笑眯眯地摊手,“放心,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也不敢怎麽样。”
“但愿如此,只是你一切都要小心,我也会过去。”卢立本笑起来,却那麽悲伤,“你不会忘了我的请帖吧?”
秦月朗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拥抱他:“怎麽会?我……”我一直那样爱你,始终未改。
後面的话他绝不会说出来,他只是微笑。
卢立本终於明白,却已经不能回头,他顿了一顿才说:“我会带艾菲一起,免得引人注目。”
秦月朗笑出眼泪来:“当然,十分欢迎。哈,我简直等不及看我亲爱的小外甥管那个十八岁的秦家家主叫‘舅舅’的场景啦。”
卢立本抱紧他,低声说:“你会一直相信我,对麽?”
“当然。”秦月朗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始终未变。”
======================本章完==============================
P.S.
关於秦卢,结论不能下得太早,尤其是小卢……
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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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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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暮宇最近爱上了自习室,他发现抱著书和水杯,在鸦雀无声的自习室里坐上整个下午是一种非常舒适的精神体验,阅读带给他空前的乐趣,以至於江立都说:“苏暮宇哥哥现在非常文静。”苏暮宇就会笑眯眯地回答:“谁让我是小学肄业的大学生,自然要多用功些。”
苏朝宇打来电话的时候,苏暮宇就在自习室里,他跑出去在楼道里接电话,苏朝宇那边十分喧闹,似乎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他说:“在哪儿?我回首都了,现在过去找你。”
苏暮宇笑:“帝大图书馆,来吧,我请你吃第三食堂的美味盖饭。”
苏朝宇长长地叹了口气,苏暮宇听见出租车停下的声音,他皱眉,问:“你和江扬打架了?”
“没有,见面再说。”苏朝宇安静地收线,上车,说明目的地便坐在後座发呆,事实上苏暮宇的推测完全正确,就在一小时前,他和他的情人,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吵了一架,然後摔门离开。
苏朝宇几乎谈婚论嫁的前任女友庄奕是帝国大学商学院的高材生,学生时代,苏朝宇有空就会来找她,他喜欢帝大依山傍水的秀美风景,也曾在庄奕生日的时候用兼职攒下来的钱一起去山顶的咖啡馆吃点东西。时光易逝,此时坐在出租车里穿过熟悉的林荫道,苏朝宇有点惆怅,苏暮宇站在图书馆门前的大喷水池前等他,他穿了一件浅驼色的长风衣,海蓝色的长发用宝石蓝的丝巾随意扎起来,显得非常挺拔潇洒,来来往往的女生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3
苏朝宇跳下出租车,苏暮宇立刻迎上来,兄弟俩忍不住紧紧拥抱在一起,之後苏暮宇毫不客气地把背包丢给哥哥拎著,又用手指去戳哥哥的八块腹肌:“怎麽刚回来就吵架?”
苏朝宇侧头微笑:“关心八卦不如关心一下你的礼物,迟到的新年礼物,提前的生日礼物,我都带回来了。”
苏暮宇咧嘴笑:“才不是,我一向盼你们分手,然後冠军解甲归田,咱们开公司去。”
苏朝宇认真地望著弟弟:“如果这能让你高兴,我可以去和江扬谈。”
“他会同意吗?”苏暮宇笑得阳光灿烂,喷水池的水雾在他身後形成一道彩虹般的光圈。
苏朝宇略一沈吟,微笑著深深吸了口气,说:“当然,他一直舍不得不让我如愿。虽然麻烦一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可能会很高兴。”
“逗你的,我还没当够学生呢,准备申请继续读研。”苏暮宇调皮地倒著走,笑眯眯地瞧著哥哥,“喂,到底为什麽又打架,不会是又因为我吧?”
苏朝宇长叹,只能感慨现任波塞冬阁下的明察秋毫,他说:“也没有什麽,只是……我忽然不喜欢被当作的感觉而已。”
苏暮宇挑眉:“他怎麽敢?”
“也不算是他的错。”苏朝宇摆手,事实上,今天整个上午,他和江扬都在分别试穿定制的礼服,高档成衣定制要测量至少四十组数据,连手指间的距离都要记录在案,繁琐得让人心情极其恶劣。但江扬却显然非常习惯,一边看最新的电影一边与相熟的裁缝随意攀谈,苏朝宇对他们提到的那些人和事完全一无所知,因此兴趣寥寥。到午饭之前,裁缝们终於完成了他们的工作,苏朝宇发现他身体的全部细节都被记录在了一个亚麻封面的本子里,领班恭敬地请他在封皮上签字,他签了,对方又在他的名字之前,加了一个“江”字。
苏朝宇的脸立刻红了,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把这个团团脸的中年男人一拳撂倒,江扬恰到好处地走过来,和那个人握手,他们又说了几句富於韵律的客气话,裁缝们终於收拾东西离开,并且保证明天早晨以前会送来微调过的礼服。
苏朝宇瞧著他们关上门,终於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去。”
江扬拉过苏朝宇来试图吻他:“看上去你的小宇宙正在爆发,出什麽事了,我的朝宇?”
苏朝宇瞧著他,忽然平静下来了,然後问:“我是你的苏朝宇,你是我的江扬,对麽?”
江扬点头:“当然,我们属於自己,也属於彼此。”
“我对你而言,没有秘密,江扬。”苏朝宇的声音很稳定,宝石般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江扬,“有些事我不能问,但是你难过的时候,我必须知道。”
江扬愣了一下,随即又凑过去吻他:“好,我会的。”
苏朝宇毫不犹豫地推开他,盯著他一字一句:“昨夜是否令你犹豫和难过,你是否有深刻的不快和难以解决的棘手事件压在心上,我不问为什麽,只问是否存在。”
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很缥缈,江扬勾起嘴角说:“被爸爸训了一顿,他说时候不到,我的表白让他措手不及。”
苏朝宇冷笑:“如果你不是我的,我便不是你的。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包括你。”说完便转身离开,江扬愣了一下,桌上账单的附本上清晰地写著“江.苏朝宇”,他知道他骄傲的情人被冒犯了,不仅仅因为裁缝们的冒失,更因为他的隐瞒和压抑。
可是,我的朝宇,那样如夜一般浓黑的阴谋,那样惨烈的旧日情仇,那样如履薄冰的现状未来,让我怎样跟你开口?
这是没有退路的悬崖,我一个人上,便已经足够。
江扬打开窗子,深深吸了一口雨後微凉的空气,他看到苏朝宇穿过花园,到门口乘出租车离开,他一只手覆住自己的脸,没有一滴眼泪,只是觉得难过,无力感从心口蔓延到指尖。
第一次觉得无助,第一次想要放弃,第一次感到迷惘,第一次害怕前面的路漆黑绝望,永恒寂寞。
苏朝宇也一样,满腹心事,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对江扬的爱,也从未怀疑过江扬对自己的爱,可是爱在现实面前有多无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可是他害怕,害怕江扬始终拒绝他和他的并肩。
苏暮宇微笑:“如果是江扬,你们始终不存在附属。”
苏朝宇侧头看著他,苏暮宇捧著一杯滚热的珍珠奶茶,叼著粗粗的吸管,脸上的神情很幸福,目光却非常遥远,食堂里熙熙攘攘的学生仿佛都与他无关,他融不进他们的世界,他说:“真正的附属,是你会知道,你存在的价值就是让他高兴,否则这世界上,便不再有你;你甚至知道,死去的时候,你的身体将已经开始腐烂,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苏朝宇感觉到一阵寒意,他伸手搂住苏暮宇的肩膀,弟弟把头埋在哥哥的胸前,像是小时候一样紧紧蜷起身体,苏朝宇轻抚他的脊背,柔声说:“都过去了,我会一直在,你是安全的,暮宇。”
苏暮宇不动,隔了很久才抬起头,绝美的蓝眼睛里有晶莹的水意,他终於说:“这样的我,怎样还敢去赌人家的年少轻狂?”
苏朝宇一震,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瞧著苏暮宇,苏暮宇一字一句地说:“狮子座的守护星是太阳,温暖耀眼,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我想我陷入了无可救药的依恋中,就像是飞蛾扑火。”
苏朝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麽才好,苏暮宇笑得眼睛弯弯地,说:“我不想放任这种事情继续发生,无论我们……是否有结果,结果都不会是我们想要的,所以明年我会去纳斯读研究生。”
苏朝宇当然明白两个“我们”的所指不同,他也当然明白江立与苏暮宇相爱会带给江家怎样的震撼,江扬甚至曾经明确地告诉过他那一切的结果,但是苏朝宇绝不是那类会因为前路崎岖就甘心在起跑线上认输的人,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握住苏暮宇的手,不容拒绝地说:“你哪儿也不用去。”
“没有第二个海神殿。”苏暮宇把喝光的奶茶杯捏扁,看著窗外沙沙摇动的树叶说,“我们都知道,而且我不会接受你用牺牲换取我的幸福。何况……”苏暮宇微微勾起嘴角:“江立的心并不属於我,起码,并不是像他哥哥属於你那样,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苏朝宇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语言来,食堂的人渐渐多起来,许多好奇和豔羡的目光投向这两个俊美超凡的男人,苏暮宇握著他的手眨眨眼睛,说:“我们去山顶看日落。”
帝国大学是整个布津帝国最卓越最昂贵也最奢华优美的大学,是真正的依山面海,风景如画。山顶有观景阁楼和平台,最适合浪漫的情侣,相拥著谈心事,苏朝宇曾经与庄奕来过多次,极爱那海水一波一波地拍著礁石,繁花开满山坡的美景,此时与弟弟携手而行,却心事重重,完全无心观赏。
观景阁里居然没有其他人,苏暮宇便耍赖一般靠在哥哥怀里,笑眯眯地望著苏朝宇说:“要不我们踹了他们兄弟俩,相亲相爱过日子去吧。”
苏朝宇忍不住笑出来,毫不犹豫地说:“好,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著竟掏出手机来拨号。
苏暮宇一把抢过来,关机塞进自己口袋里,舔舔嘴唇:“偏要他牵肠挂肚,却又找不到人。”
苏朝宇笑著由著弟弟闹,苏暮宇却忽然安静下来,然後问:“哥,我可不可以问你和他的事情?”
“当然。”苏朝宇长长地舒了口气,玩著弟弟打理得极好的长头发,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海面上,中午的争吵让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怀疑和不耐烦,甚至不同於迪卡斯之行前後,而是更深刻的某种东西,被触碰得措手不及,“我们吵了一次,我发现他的生活里,不,应该说是他的情绪里有太多东西对我来说仍然是紧闭的不开放的……”
苏暮宇凝视著哥哥,问:“你爱的是他的温柔还是强势,如果他有温柔那一面的话。”
苏朝宇闭上眼睛,这些年的往事渐次展现,销金行动,海神殿行动,零计划保卫战,以至迪卡斯的生死相随,後来的绝地反击,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如昨,可那些惊心动魄却仿佛已经那麽久远,苏朝宇忽然笑了,他说:“作为指挥官的时候,他的强势和严厉会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下属绝不敢违逆,不过在某些时候,老大绝对的强势对下属来说更让人安心。至於做情人的时候,他这些年是越来越温柔了,很多时候,浪漫得让人沈醉。”
苏暮宇笑得很调皮也很愉快的样子,说:“幸福程度让人嫉妒的样子,其实江立偶尔也提过一两句,据说他也跟你谈过。”
苏朝宇点头,睁开眼睛望著如血的残阳说:“是,我也跟江扬谈过,我曾经不止一次试图告诉他,我不是他保护名单上的一个重要人物,而是和他并肩作战的人,我以为过去许多年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时至今日,我问他是否遇到了什麽,他仍不肯说。”
苏暮宇舔舔嘴唇,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手掌那麽大的巨型棒糖来,撕开花里胡哨的糖纸,凑过去给苏朝宇尝,苏朝宇忍不住展颜笑起来,愈发把弟弟搂得紧些,苏暮宇笑:“我一直害怕,有一天我会再也找不到跟你抢巧克力的那种满足感,孩子的满足感。”
苏朝宇一震,苏暮宇接著说:“哥,江扬要对你完全隐瞒的事情,大概也让他十分困扰吧,他和江立一样,是找不到满足感的小孩。”
两双一模一样的蓝眼睛彼此凝视,哥哥想知道弟弟用情多深,弟弟则希望哥哥能快乐,苏朝宇终究先开口,他问:“多久了?”
“我不知道。”苏暮宇站起来,走到栏杆旁边去,暮色渐沈,他索性一把摘掉束发的丝巾,海蓝色的长发在海风中鼓荡起来,他伸开双臂,闭上眼睛,说,“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梦到他而不是万飞,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在想念他,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看到他或者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觉得很愉快。我并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只知道,如果他不出现,我或许会相当难过。”
苏朝宇从後面用力抱住弟弟,苏暮宇把头枕在哥哥的肩膀上,苏朝宇说:“如果爱,就别让自己遗憾,不用管我们。”苏暮宇侧头看他,苏朝宇勾起嘴角,那笑容又复是平日的神采飞扬:“管他天王老子,首相元帅指挥官,我决不屈从,却也绝不能委屈了你。”
苏暮宇不由笑起来,打个哈欠说:“他还小呢,过些年吧,你们赶紧结婚,要不我怎麽安心谈恋爱?”
苏朝宇难得脸红了一下,只能低头去抢苏暮宇的棒糖,两个人闹得不亦乐乎,最终苏暮宇把佯装挣扎的前陆战精英赛扑倒在地,用力压著,得意地一面吃糖果一面说:“我要告诉你的长官:‘麾下单兵素质亟待提高。’”
苏朝宇乐得哄弟弟开心,立刻做举手投降状:“千万别,长官的怒火会把我烧成灰烬随风吹走的。”两个人正闹著,苏暮宇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一只手掏出来,看到上面的“保密号码”便笑起来:“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4
苏朝宇用肘部撑著身子,侧头瞧著弟弟,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但天空还是一片鲜豔的金红,苏暮宇听见江立的声音,便放开哥哥,站起来走到栏杆那里接听,苏朝宇只能看到他的侧影,风很大,他笑得非常温柔,发丝飘舞,睫毛上都闪著金灿灿的光。苏朝宇撑起来,吹著风,安安静静地想心事。江扬到底怎麽了?可以肯定,那个一直被人依靠的年轻指挥官把所有消极的心事封存起来,一个人面对,苏朝宇想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就会微笑著说,不,这里什麽也没有。
就像当年的自己。
苏朝宇记得江扬是如何用最强悍的手段打开了被他尘封多年的心房,记得那种被撕裂被逼到绝境几乎崩溃的痛苦,当然也记得那种倾诉後空前的轻松与愉悦,他知道交付信任和获得信任的感觉,所以他相信,现在江扬跟当年的他自己一样,是时候需要宣泄的途径了。
苏暮宇收了线,走到哥哥身边,低声打趣:“一脸坚毅,像准备跳崖的烈女一样。”
苏朝宇侧头一笑:“舍身崖麽?据说为父母或心爱的人甘愿跳下去的那些人不会死,他们的心愿也会达成,只要是真的诚心诚意。”天已经渐渐黑了,苏朝宇瞧著苏暮宇说:“我已经决定,如果他要跳下去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跟随。他想瞒著我,那是纯属做梦。”
苏暮宇笑得很坏:“那一定是春梦,亲爱的哥哥。”
苏朝宇立刻一拳虚砸过去:“不揍你,你果然不知道谁是老大!”苏暮宇斜著身子跳著逃走,苏朝宇一路追打,坐进回家的出租车时,苏暮宇已经满头是汗,搂著哥哥的腰耍赖:“今天晚上你做饭。”
从郊外的帝国大学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华灯闪烁,苏朝宇和苏暮宇乘坐的出租车停在楼下,他们一下车,就看到江扬那辆酒红色的BMW停在路灯下。苏朝宇叹了口气走过去,隔著茶色的车窗,隐约看到驾驶座上,他的情人正闭目假寐,眉头紧皱,神情疲倦,似有无尽的心事。
苏暮宇见状便自顾上楼去开门开灯,苏朝宇敲敲车窗,江扬立刻从朦胧中醒来,他摇下车窗,苏朝宇说:“暮宇心情不太好,我陪他一会儿,10点前回去,好吗?”
灯光昏暗,江扬看不清他的表情,苏朝宇仿佛在微笑,他只能点头,苏朝宇又说:“我自己打车回去,不用接我。”说完,便摆手离去,竟不邀请他上楼坐坐。
江扬觉得怅然,他看到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起来又熄灭,苏朝宇走到窗前拉上窗帘,挺拔的身影再不可见,他终於叹了口气,手机里已经有7个未接来电,都是爸爸的新副官打过来的,他接起来,对方说:“请您立刻马上到最高军事委员会第一休息室等元帅,8点20分到40分之间,元帅有事情与您商讨。”
江扬看看了表,终於不情不愿地发动汽车离开。
苏朝宇始终站在窗边凝视著他的情人,见江扬的车子开走,才转身回来,苏暮宇说:“没关系,你回去吧。”
苏朝宇笑得高深莫测,摇摇头说:“不,让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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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壁铜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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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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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133.27.105/GB/literature/li_homo/1001lt;bgt;<a href="http:///" target="_blank">http:///</a> 文字首发无弹窗lt;/bg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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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从最高军事委员会回到家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11点,家里的勤务兵已经换了晚班,他和爸爸谈了很多,此时两人神情都相当凝重,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朝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见他们进来就站起来,江元帅便拍拍江扬的肩膀,又对苏朝宇说:“明天上午的飞机去昂雅古堡,你们都早点休息。”说完便一个人上楼去了。
江扬脸上有疲倦,但仍然保持微笑:“洗过澡了没有?我累得要命,想早点休息。”
苏朝宇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点头,说:“好。你先去洗,我收拾行李。”江扬一边上楼一边打了个哈欠:“家里应该派人弄了吧,我从来没管过这些。”
苏朝宇不说话,只是沈默地走进房间,江扬猜想他还在为中午的事情生气,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解,只得先去洗澡,或许内心深处知道他的情人绝对不会被敷衍或者哄骗过去,可是他又怎麽能说?
江扬颇花了点时间来洗去身体上的疲惫,并且希望藉此来缓解心理上的疲惫,他闭著眼睛躺在浴缸里,强迫自己把爸爸这两天跟他谈过的话从头到尾回忆三次,仔仔细细地进行分析和判断,现阶段他并不试图找出更优的解决方式,相反的,爸爸那关於“放弃”的邀请却始终念念不忘。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
如果真的可以远离这一切的纷纷绕绕,到遥远的大陆上去做个普通的导演、白领或者锺表匠都相当吸引人,每天醒来,就可以吻自己的枕边人。
真是甜蜜又温暖的诱惑。
江扬从水中撑起身子,像狮子那样甩了甩头发,扯了条毛巾边擦边凝视著镜子里自己琥珀色的短发,和像极了父亲的容颜,许多事情原本是从出生时就已经注定的,他知道事到如今,他是绝对不能退避不能放手的那个人。
江扬只站了片刻,便披上一件睡袍走出去,他忽然想安安静静地抱著苏朝宇躺一会儿,亲吻他那双世上最美蔚蓝色眼睛。
卧室里空无一人,江扬光著脚穿上毛拖鞋走出去,瞥见套房的外间书房房门虚掩,依稀有灯光亮著,他觉得奇怪,就走过去:“朝宇?”
“我在。”苏朝宇的声音里听不出准备出来的意思,於是江扬推开门,然後他愣住了。
刚刚还是牛仔裤配休闲毛衣的苏朝宇换了全套的制式军服,戴了军帽,衬衫笔挺,衔章闪亮,一切都与上班时别无二致,听到门响,立刻以标准的动作向後转,立正,然後敬礼:“长官好!”
原则上长官应该回礼,如果是在办公室或者基地的任何地方,江扬都会从容地回礼,然後坐下问他什麽事,但是现在是在家里,而且自己穿著睡袍和拖鞋,江扬又吃惊又尴尬,抬手回了这辈子最马虎的一个军礼,用疑惑的眼神瞧著苏朝宇。
这个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大面窗子以外的三面墙两面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另一面是奢华的家庭影院系统,江扬几乎从不在这里处理公务,他只是喜欢在偶尔的假日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读书看电影。
苏朝宇站得笔直,声音平稳镇静:“长官,下官想为中午的事情向您道歉。”
江扬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他根本不相信骄傲倔强的苏朝宇会在这样一个明显没有错的事情上低头,他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可疑的事实,但理智却疯狂地叫嚣著:“这是阴谋!这是陷阱!”於是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苏朝宇的情绪没有任何波澜,他接著说:“下官不应探听长官的机密,对於不属於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情,过分的好奇心没有任何好处,另外,下官也不应奢望进而要求长官的毫无保留,下官没有权利因此而生气,更不应未经允许就擅自离开,令长官著急和担心。下官知道错了,请长官惩罚。”说完又一次敬礼,左手放在腰间弹开武装带,熟练折两次,双手递给江扬。
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却始终棉里藏针,江扬知道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如苏朝宇那样坦陈心事,毫无保留。但是……他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苏朝宇双手捧著皮带,却始终盯著江扬的眼睛,锐利又耐心。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他坦然看过去,然後接过皮带,展开,试图为苏朝宇系回去,说:“我应该为中午的思虑不周而道歉,你知道,他们也为了结帐方便,才使用了不恰当的记录方式,我已经跟他们谈过,以後不会了。”
苏朝宇不落痕迹地退了一步,眸子里水波不惊:“谢谢长官,三十下可以麽?”
江扬始终知道他精明又执著的情人绝对不可能被这样简单的扯开话题,他叹了口气,拉把椅子坐下,说:“我们谈谈,朝宇。”
苏朝宇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平淡地回答:“是,长官。”说著迅速以标准的姿势伏在了江扬腿上,裤子褪到脚踝,双手背後,说:“对不起长官,为了不必要的好奇心,十下。”
江扬从来没这麽郁闷过,他当然不能真的挥舞皮带,苏朝宇几乎已经用这种方式将他逼到了绝路上,他试图把苏朝宇抱起来,但是苏朝宇说:“如果这是公事,下官认为惩罚是必须的,或许您应该加倍,以免下次下官再次管不住自己。”
冰凉的皮带握在手里的感觉很沈重,江扬用左手抵著自己的额头,青筋狂跳,这几日的愤怒郁闷委屈和无可奈何被苏朝宇不露声色地压到极限,他知道,现在需要倾诉的人是自己,甚至只要他肯坦然点头承认内心的无助,苏朝宇就会收起所有的锋芒。
但是他不能。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5
江扬的理智告诉他,应该用皮带狠狠地将苏朝宇打压下去,就像海神殿之前他试图做的那样,苏朝宇说:“公事和私事我分得很清楚,既然长官认为我所问的事情是不应该得到答案的,那麽我就应该受罚,这与我们的爱情无关,不是麽?”
一句紧似一句,江扬握紧了皮带,几乎扬起,苏朝宇没有回头,他也同样有些紧张,他知道最後他的情人一定会投降,但是他看到地板上的影子,知道对方已经扬起了手。
在他的计划里,挨几下作为成本是可以接受的,苏朝宇下意识绷紧了肌肉,默默地咬住了牙。
皮带携著风声,狠狠地落下,苏朝宇听见“啪”的一声,却没有感觉到疼,他侧过头,看到江扬一皮带抽在墙上,奢华的墙纸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永远冷静的指挥官眸子里有愤怒,手腕一翻,接连就是七八下,淡米色的墙纸被抽得剥落下来,如同深秋的蝴蝶,调零地落在地上,江扬仍然不停止,一下,一下,又一下。
苏朝宇知道那是抽在自己心上的皮带,他突然一跃而起,江扬收势不及,那一下已经抽在苏朝宇手心里,苏朝宇顺势握住它一拉,江扬立刻松手,一拳砸在墙壁上,高大的书橱跟著颤动几下,几张碟片劈里啪啦地掉在地毯上。
江扬闭上眼睛,额头侧抵住墙壁,苏朝宇以为他会跟他说什麽,至少给自己一个释放的机会,吼叫或者流泪,於是他走过去抱住他,江扬抬起头,眼睛里有疲倦的红丝,却仍然在微笑,他握住苏朝宇的手说:“太冒失了,我去拿止疼的药膏给你。”说著试图站起来,匆匆往外走。
苏朝宇怎麽能让他遁走,当下反手一叼他的腕子,使出标准的擒拿格斗术,江扬竟然毫无防备,被他一下子抓住,苏朝宇就势一压,就把指挥官按倒在地毯上。江扬甚至没来得及挣扎,苏朝宇已经狠狠地吻了下去。
接吻是最锻炼肺活量的运动之一,尤其是爱人之间,苏朝宇抬起头来的时候,江扬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只是安安静静地搂著他躺著,手工编织的地毯花纹精细,贴著□的肌肤感觉有点扎扎的,因此却显得异常真实。影音室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他们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苏朝宇一直看著江扬,江扬一直闭著眼睛,有那麽一瞬间,甚至仿佛已经睡著了。
苏朝宇也闭上眼睛,他们呼吸慢慢同步,心跳彼此相和,时间流淌与他们再无关系,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他们相依相伴。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身上搭著江扬的睡衣,他的情人□上身坐在窗台上,修长的腿一屈一伸,听到他醒来就转过头来微笑,说:“你睡得像个孩子。”
“可你没有睡。”苏朝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就拿著睡衣走过去给江扬披上,窗外有一月如钩,点点繁星。
江扬忽然握住他的右手,望著窗外轻轻地说:“会好起来的,我的朝宇。”
苏朝宇安安静静地把左手覆上去,掌心那道火热的伤痕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江扬低头亲吻他的伤口,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怎样跟你说这一切。”
苏朝宇微笑,这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也不算是完全的没有斩获。他们在月光星光中额头抵著额头,鼻尖抵著鼻尖的接吻,苏朝宇的手掌覆在江扬的胸口上,他想,就算这里有铜墙铁壁,我也会将它们一一砸碎。
======================本章完==============================
失散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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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秦月朗再风流再无畏,也不会任由自己的身体灵魂同时坠入未知的漩涡里。他数次梦见卢立本将那张订婚请柬撕得粉碎,秦月朗大笑,甚至笑醒,醒来却更想哭,就像小的时候,他总是噩梦不断,醒来的时候,卢立本在身边搂著他:“天还没亮呢,不许睁开眼睛,继续睡。”他们直到军校毕业还住在一间屋子里,卢立本永远是那个斩掉噩梦首级的骑士,秦月朗默认这样一个原则,只要他不睁开眼睛,就能酣梦长久。
在飞往昂雅古堡之前,他整宿没睡,把相关的古堡资料都发给了程亦涵,并言语调戏:“亲爱的小外甥……”
程亦涵观察传输进度,不咸不淡地:“哼。”
秦月朗大笑:“你们闲著的时候……”
程亦涵毫不客气地再次打断他:“尊敬的副总参谋长,老大和您都不在,我们怎麽会有闲著的时候?”
“让你家里的……”对方话没说完,程亦涵的脸立刻就红了,秦月朗捏别人脉门的功夫一流,虽然看不见扑克脸副官的面色,但依旧不肯松口:“查查过去的八卦,看看现在的情况,多麽有乐趣。”
传输完成,程亦涵解压文件,又给文件夹设置访问权限和密码,歪头夹著电话:“你在别人面前不要乱说。”
“乱说什麽?”秦月朗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後钻进被子里看日光渐浓,轻声说:“你也想跟我一样吗?”
“难道……”程亦涵虽然已经困得撑不住了,听见这话忽然心里难受,“这场婚姻是为了什麽?”
秦月朗大口喝著咖啡:“活在什麽年纪,就做什麽年纪的事罢了,亦涵,我其实很希望你来参加我的订婚礼,昂雅很漂亮,我爷爷和爸爸都曾经住在那里。”
程亦涵没说话,他和江扬不可能同时休假,屏幕上出现昂雅的全貌和设计图:“这算什麽风格?我对建筑派系没有研究。”
“这是秦家风格呀,”秦月朗又是那麽没正经地说下去,“爸爸亲自画的外观和宴会厅,观景阁上的风车,是爷爷亲手做的。”几句话却让人心酸不已,程亦涵知道秦月朗自从6岁就跟著现任首相寄居亲戚家,颠沛流离到首相结婚才算有了正式的归宿,而这些回忆早就是断瓦残片,任凭原迹辉煌,终究是黄粱梦。“好,我让小慕彻底研究一下,不过……”程亦涵沈吟片刻,“对於家里的事……”
“多少年过去了,小外甥。”秦月朗滑进被子里,“逝日已逝。”
第一缕阳光终於大方地钻进窗子,闹锺显示布津帝国标准时间清晨5点39分,秦月朗挂了电话,喝完咖啡,在床上躺好。住在一个街口以外的卢立本应该正在吃早餐,很快就会带著元帅府的传召来上班──他一定会多年如一日地早来半个小时,拧开门锁,把床上懒觉的人直接捞起来扔进浴缸。
秦月朗等著享受这习惯了十多年、马上就要彻底消失的习惯带来的快感,合著咖啡因的力气,他亢奋,甚至想打电话问他蜂蜜色头发的友人:“为什麽还没有来叫早?”他瞪著天花板,回想昨日前日和去年明年,每个镜头里都有他,想著,就真的安心睡去。
当要参加订婚礼的六人从首都机场搭乘私人航班前往昂雅古堡的时候,程亦涵正在看勤务兵磨咖啡。他约了人一起来做小舅舅布置的家庭作业,资料已经打印齐全,茶点也预备好了,就像学生们常常借学习小组的借口出去玩儿一样,这次讨论更多的则是为了闲聊。
凌寒和慕昭白前後脚进屋,一个说:“呦,小弟弟真是居家好男人,蛋糕烤得真香。”另一个说:“这就对了,上次那个巧克力太少。”亲密程度一看就知道。林砚臣因为在师里处理公务,来的时候蛋糕只剩下两块,曲奇还没出炉,只能喝著咖啡听三个人瞎扯。
“也就是说,这次参加订婚宴的那个小子是秦家现任家主?”慕昭白看著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十八岁大男孩惊诧不已。
程亦涵点头:“他和秦月朗都是‘月’字辈的,秦月翔。妈妈是白虎王最宠爱的小女儿,爸爸就比较来历不明了。”
凌寒确凿地说:“据说是捡的。”
“我昨天看报纸记录说是一夜情产物。”
“不排除养一个儿子不保险,找人再生一个的情况嘛。”基地指挥官第一副官、综合情报处老大和飞豹师副师长全体边吃东西边毫无忌惮地八卦著基地副总参谋长的父辈私生活,林砚臣沈默了一阵子,终於忍不住:“同父异母?同母异父?”
“当时秦家的家主秦睦老爷子有个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兄弟,却死得早,老爷子就把那家孩子和自家孩子一起养大。严格地说,这人和秦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程亦涵翻开笔记本,“这是秦月朗自己说的,他的叔叔是秦崎,娶了白虎王最得宠的小女儿,生下了秦月翔。”
林砚臣有点儿晕,在纸上划拉了片刻终於搞清楚了大家族之间复杂的故事,然後小声嘀咕:“这麽说,老大有两个小舅舅了。”
凌寒笑得非常无良:“何止,要知道秦家家大,又是白虎王的亲家,这个月翔小舅舅是家主,如果他坐著,我们的副总参谋长和指挥官统统要站在对面的。”慕昭白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终於仰面倒在摇椅里笑得无法自拔。
曲奇出炉的时候,程亦涵已经又放进去一盘小面包,吩咐了勤务兵看著,带三人上楼去。为了今天下午的八卦会,向来没什麽趣味的副官居然把书房布置得非常有情调,写字台不知道搬到那里去了,电磁炉茶桌边是几个蒲团,还有藤编的塌椅。凌寒偏偏不坐,径直倚在窗台上开口:“那秦崎不是秦家血亲,怎麽会让他的儿子继承了家主之位?”
程亦涵叹气:“若换你是白虎王,自己最爱的小女儿14岁就跟一个花花公子私奔了,你会怎麽做。”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6
“14岁?”慕昭白点开一张照片,圈出一个雍容的贵妇人,“这个人也有14岁的时光?”那贵妇衣著首饰看似十分普通,却都是不显山露水又极有品味的珍宝,举国能有一件就不错了,照片里只是她端坐含笑的样子,却让人看了後忍不住想跟她圆舞一场又忌惮著她目光里因时光雕刻而存在那些不露於表面的世故痕迹。林砚臣皱眉:“为什麽感觉……怕她。”凌寒点头:“漂亮,而且手段非常不俗。”
程亦涵拍手:“凌寒老师似乎胸有成竹?”
凌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只U盘扔过去,慕昭白接住了才发现,是梁丽征的。“我让梁姐姐进入国安部的数据库调出秦家的相关资料看过,很惊悚的故事。”林砚臣殷勤递上半杯香浓的咖啡。凌寒抿了一小口:“白虎王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想尽力扶持秦崎上位,无奈此人除了追女孩以外一无是处,白虎王便决定为女儿铺路。”
慕昭白已经看见了後面的内容,忍不住剧透:“就杀了秦峻。”
“秦峻?”林砚臣沾著残水写了写,“险峻的峻?”
“对。也就是秦月朗的父亲,和秦崎都是山做偏旁的一辈人。”凌寒继续说下去,“说来让人难受,秦峻是法定死亡的。”
林砚臣猛地回头看爱人:“就和苏暮宇一样,失踪,然後只能默认此人死了,对吗?” 凌寒沈默地点头。慕昭白把笔记本屏幕扭了180度:“失踪地点,昂雅古堡。”
勤务兵上来送烤好的曲奇,好奇地看了一眼屏幕,程亦涵并不在意,反而笑著问:“好看吗?”
“像故事里的那种,里面有公主。”勤务兵腼腆地笑了笑,“长官原来是喝茶,我去拿茶具来。”
“辛苦了。”程亦涵看著他走开才沈沈一叹,“哪里有公主,只有一个冤魂。”
“不止一个。”林砚臣翻著昂雅古堡的旅游宣传册,“雷托那托也死在这里,老大最喜欢的导演哪。”册子印得著急又简陋,可是八卦却没少写,林砚臣念:“这是著名导演雷托那托生前最喜欢的建筑,他在此拍摄了《古堡魅影》之後便流连忘返,甚至想出资买下它。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因此雷托那托辉煌一生,却最终因为贪婪而被古堡内的幽灵惩罚而死。”
凌寒在地毯上躺成一个十字,倒著看勤务兵送来一套青花茶具,程亦涵娴熟地烫好摆开问:“喝什麽茶?”
“我随意。”慕昭白不会喝,只是跟著其他人凑合,如果苏朝宇在,他们俩就会躲到一边去灌果汁,由著几个贵公子和艺术家在那里品茶香豆香,苦涩酸甜。
“嫌普洱麻烦,乌龙就好。”凌寒举起那几张纸看,“雷托那托拍了不少好片子,《古堡魅影》的女主角真漂亮。”林砚臣想了一下才说:“每年学校里都有电影专业的学生纪念他。天才大都喜欢用自杀来圆满。”
程亦涵专心伺候茶,慕昭白已经用令人惊诧的速度和理解接受度看完了所有资料,开始在精简数据库里做交叉对比。一时间四人无语,各自活在他们的小世界里,却都能感到阴霾临近。秦月朗的父亲在古堡里失踪,让他本应该学做纨!子弟的童年变得凄惨许多,转眼小男孩长成要娶妻的男人,居然把订婚礼放在这个伤心地举行?
四人几乎同时抬头互相交换意见,分明是问:这是要干什麽?
“按理说,皇帝提出建议只觉得当年秦睦老爷子晚年在昂雅养老,秦峻又最喜欢这种情调,秦月朗在秦家第三代里也算翘楚,在昂雅订婚,倒像是一种恩赐。”程亦涵喝茶。
凌寒冷笑:“这恩赐真不让人高兴。好在秦月翔和他母亲都同去,想来顶多是让秦月朗觉得难堪难受,倒不至於有性命之忧。”
慕昭白挠头:“上辈子的恩恩怨怨,打到这一代了,有意思吗?”
“有,”凌寒认真地回答,“还得继续打呢,咱们能看见秦小舅舅娶妻,纯属运气,按理说,当年这种情况下,秦峻死了以後,儿子自然也要……”配合音效,他掰了一块曲奇,碎屑跳到茶杯里,“灭口的。”
林砚臣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我倒是听过一个八卦,说最初秦月朗是养在卢立本家里的,後来不知怎麽,竟带著卢立本跟著首相了。”
程亦涵苦笑:“你哪里听来的?”
“手下一个排长,从酒吧里听来的,我想,副总参谋长去勾姑娘的时候,总要编些这种‘出生就没有母亲,是姨妈带大’的故事吧。”
程亦涵轻轻吁气:“既然都传出去了……这故事是真的。”
慕昭白瞪大眼睛:“你确认过?”
“当然。你们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自虐的方式是不用你问,就原原本本把他和卢立本的故事整体回忆一遍。”程亦涵咬了口青梅润喉,“两人的母亲如亲姐妹般,秦月朗的母亲生完孩子不久忽然病逝,是卢家把孩子养到2岁。你查那年的空难,”程亦涵冲慕昭白勾勾手指,很快就在屏幕上看到了数据,“卢家夫妇都在里面,这才把一对孩子又转移回秦家,可惜好日子没几天,秦崎就招来了白虎王这条狼,把秦家生生吃空。”
林砚臣凌寒慕昭白三人忽然明白了什麽,又茫然又惊讶。秦月朗一举一动的特殊习惯,他常常带女人回家却又从不认真,他好好地跟著元帅,忽然就来到基地,他桌上放著电子相框,没人从里面看到卢立本以外的人。怎麽会……难道……程亦涵只是低头啜著茶水不说话,微微点头。相处时间已经不算短暂,他们却始终不知道这风流的副总参谋长的过去,和卢立本的纠葛,放不下过去,却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时光荏苒,秦月朗也要结婚了。必须结婚,也是对自己最後的挑衅。
多少次,秦月朗跟他们几个坏笑说:“你们几个小孩哪里懂得我们成熟男人的心,一辈子不是骗人的,说到做到。”更多的时候,秦月朗桌上的电子相框里是卢立本跟他的合影,缠绵的宫廷月桂下,穿著晚礼服的两人站得比王子还王子,两手紧攥,都有倦容,却彼此支撑。
凌寒忽然明白了秦小舅舅的苦衷,不是爱得太深,是从未想过分离。这是货真价实的手足情,他们从小就不知道没有对方的滋味却尝遍了没有其他人的滋味,因而越发舍不得,越发瞻前顾後,越发痛,越发寒。但当年卢立本竟然结婚了?慕昭白调出了元帅亲卫队长结婚那年的年鉴,开始逐行搜寻可能促进此事发生的因素。而林砚臣在想的是,难道结婚只是长效镇痛剂,远离内心骚扰吗?苗真和艾菲,又怎麽可能永远不知道……
最实际的永远是程亦涵。他习惯性地把几张资料分类摆放,大脑却不停旋转,为什麽,为什麽订婚之前要把自己的身世家境、过往悲喜都全盘托出?也许昂雅是真的伤心地,也许……他挥手赶走了这种想法,但想法一旦出现就不可能被擦去,像蓄势待发的小兽般蹲在墙角,虎视眈眈。也许风流倜傥的小舅舅是要自杀,没错,自杀,婚後依旧是翩翩贵公子,而世间却再无秦月朗。
======================本章完==============================
昂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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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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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坐飞机,苏朝宇都要舷窗的位置,他的乐趣不在於看云海和风景,而是方便睡觉。按理说,光线明暗变化对於睡在舷窗边的人来说是痛苦的一个自然现象,哪怕有遮光板。但是苏朝宇会需要在爬升和下降的时候让光线刺激眼睛,同时唤醒大脑。然而这次飞往古堡的飞机就大大不同了,任意调节组合的座椅和写字桌让空间得到了最大限度和最巧妙的应用,甚至有一间小茶室里供应各种饮品,帅气细心的空乘会替你察觉一切需要。
卢立本很从容地配合乘务检查安全带和调节座椅,秦月朗甚至已经开始琢磨新品种果汁到底好不好喝,苏朝宇却在情人身边坐立不安,一名跟他相仿年纪的空乘用一定很练腹肌的角度弯腰替他把座椅调整成到可以休息的状态,再拉伸脚凳,替他把双脚妥帖地安置好,最後柔和地低声询问:“请问先生觉得这样舒服吗?”
苏朝宇很想说“你不要这样服务我就会很舒服”却又怕让人家因此丢了饭碗,只能学著身边情人的样子,绷脸微微点头:“多谢,很好。”江扬瞥了他一眼,苏朝宇伸长手臂去开照明灯,假装没看见。
手里是一份江扬给情人手写的名单,列出了未来几天内将会在古堡里出现的所有人。除了秦月朗和准新娘苗真,还有身边这个让人又气又爱到不能放手的江扬以外,秦月朗的欢喜冤家兄弟卢立本和老婆艾菲也同行。艾菲此刻正坐在苏朝宇前面,只能看见一头深栗色的披肩发烫了均匀的大卷,空乘关切地问了几句什麽,她侧过来脸来说“没事”,看上去有点儿晕机,所以显得脸色发白些。
这是苏朝宇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艾菲,她并不十分漂亮,比起苗真来,既没有那种傲视群芳的气质,也没有真正王室闺秀的那种羞怯,记得上飞机前,卢立本职业病似地去接听元帅的电话,苏朝宇便帮艾菲拎起一只旅行箱,自然而然地叫了一声“嫂子”,她却愉快地笑出来:“应该是舅妈呀。”
苏朝宇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江扬应该把秦月朗叫舅舅,也就应该把卢立本叫舅舅,所以作为江扬家人的自己也应该照做……艾菲不过比他大七八岁而已,平时常吃她做的点心却不常见她,这一句“舅妈”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苏朝宇终於理解了情人心中多年来的郁愤,艾菲注视著卢立本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果真是个好兄弟,人人都这麽说。”苏朝宇听出一点郁郁的口气来,悄悄看,她却依旧是灿烂的笑容,俏丽的卷发映得脸庞亲切非凡。卢立本收了电话,长风衣在机场空阔处的风里鼓荡,他裹紧了从容走回来:“登机吧。”艾菲挽住他,又拉了苏朝宇过来:“快叫,让我们也享受一下。”苏朝宇嘿嘿地笑,艾菲也笑,卢立本更是笑,但那个瞬间,苏朝宇忽然觉得古怪。
江扬戳他:“想什麽呢?”
苏朝宇回神:“嗯,看这复杂的家谱。”他随便一翻,指著秦月翔说,“比你小的小舅舅,比秦月朗小的秦家家主。”江扬点头,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著,又翻一页:“你小舅舅的大娘……”
江扬笑出声来:“什麽?”
“大娘。”苏朝宇装作无辜地眨巴著眼睛,“好吧,你小舅舅的婶子,你的小姥姥?”
江扬摇头:“按理说我没有机会称呼她,无论什麽场合,只要她不点名叫我,我就应该始终低头沈默,然後无声离去。”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看秦月朗正在和苗真头对头说话,便跟苏朝宇说,“不过这小姥姥是不会轻易点到我的。”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7
“为什麽?”苏朝宇以为他的江扬在任何时候都是皇室宴会的主角,想不看见都难。
“因为江家是好心的农妇,捂活了卓家最忌惮的毒苗。”江扬的眼神忽然变得冷绝,仿佛纸面上那个喷墨打印出来的女人头像是代表世界末日的标志而不是白虎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卓澜,“爸爸娶了妈妈,秦月朗和卢立本终於可以在江家的庇护下容身,对於卓家来说,後患无穷,毕竟秦月朗是秦家嫡长子的嫡长子,秦月翔的位置,本应该是他的。”
苏朝宇不愿意再看这些过去的血战痕迹,草草卷起来塞进包里,转而凝视江扬:“当著小姥姥的面,你还敢跟我亲密吗?”
“当然。”江扬一挑眉一勾嘴角,又是一副“我是老大我怕谁”的样子,“反正她不乐意看见我,我更不乐意在她老人家和秦家小家主面前找郁闷,你我只管玩够了。”
蓝眼睛的少校用小动物般期待的又纯净的神情半信半疑地望著他的情人。江扬被盯得发毛,不由地愤恨自己的爱人实在是会演戏,让人根本舍不得骗他,便作势用抚摸小扬的动作沿著苏朝宇的脊柱一路摸下去:“我保证,这是休假,不谈公事,不谈让人丧气的事。”
手指快要到关键部位,苏朝宇却灵巧地恰到好处地闪开:“遵命,长官。”
指尖失落地缩回去捏报纸边,江扬因为苏朝宇赚到了而咬牙切齿,感觉侧面一道灼灼的目光盯著,猛一转,秦月朗早瞧见了一切,正笑得像个狐狸,苗真不解,便缠著他问到底怎麽了,秦月朗笑而不答,眼光一直落在江扬前排座位上。
艾菲不太舒服,卢立本搂著她,和她十指相扣。
飞机降落後,苏朝宇开始空前地紧张。他不确定卓澜和秦月翔会用什麽方式对待自己,毕竟这是一个基本伦理以外的婚姻模式,布津认可却不鼓励,尤其是在名门望族里,儿子爱上男人等於绝後,加上江扬是嫡长子,无疑更成了所有同龄人的坏榜样。
之前,苏朝宇特意跟江扬学习了全套礼节,如何向长辈问好如何打招呼如何躲避,他自认为陆战精英赛冠军的协调能力世界一流,但仍然经常被一些礼节的细节要求为难得肌肉抽搐手脚冰冷,而且无论如何,镜子里的一举一动都很奇怪,而江扬却无比雍容。苏朝宇非常不甘心地研究过很多次,最後还是情人用一个美好的夜晚来做交换,江扬躲在被子里解密:“当你要用这件事为生的时候,什麽都会发自内心、竭尽全力。”苏朝宇大呼上当,却被江扬压得死死的,吃抹干净。
按照预定的行程,飞机直接降落在昂雅古堡附近的一座小城市里,然後再换旅游直升机到古堡所在的海岛上,那里会有两位秦家说了算的人物等候这些小辈到来。可是在没换乘直升机之前,苏朝宇就听见了一个令人如释重负的好消息,卓澜和秦月翔因为“一些不得不处理的细微麻烦”而“不得已耽搁”了,需要明天午饭前才能到达昂雅。
因此一行人在空中俯瞰到昂雅古堡的时候,格外雀跃。
万顷白浪,海面上有黑色的海鸟站在浪尖的巡航小艇上仰望碧空,他们能看见守卫们黝黑的面孔昂起来,敬礼。浓绿的树木是昂雅古堡最撩人的裙裾,她静静地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等待他们光临,用极娴静的姿态和极神秘的笑容。
秦月朗忽然站起来,副驾驶回过头来让他坐好,他却在旅游直升机狭小的空间里尽可能更高地看著昂雅古堡,右手牢牢贴在舷窗玻璃上,掌心的温度洇出一片雾气。
古堡的设计可谓简洁经典,从岛最高处起势,主楼尖顶棱角分明,是海天混合的珠光色,顶端高挑起一朵曙光红色的手工风车。两侧的护卫楼矮些,东楼的尖顶和宴宾楼平齐,西楼却像角楼一样是平顶,与众不同的是,平顶上是大而精致的观景台,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在激流中从容转圜的秦睦就在这里安度晚年,一盏红葡萄酒流香满杯,一抹夕阳半坠,略略侧身,就是羞於见人的海上新月。飞机围著古堡盘旋一周,最终从宴宾楼一侧降落。有穿著得体的小女仆正打开玻璃画窗,上等丝绒的窗帘被气流吸出窗外,就是小楼乳白的羽翼。江扬看得入神,苏朝宇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眼神示意。
秦月朗吻苗真的额头:“比你想的如何?”
“超乎想象。”苗真回吻,“我爱这里,月朗。”
落地後的所见更让人惊讶,一袭红毯从护堡角楼门口一直铺到宴宾楼的正厅门口,蜿蜒如同路线指示。童话里才有的中年管家谦逊地领路,两排侍卫打前锋,两排侍卫殿後,浩浩荡荡,不像是来订婚,像巡视领地。不过管家地位虽然卑微,却不允许任何人踏错一步,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只是让他们享用午餐。
正厅里的长桌几乎从房间这头绵延到那头,已经超出了礼仪的想象范围,可以说是夸张。秦月朗坐了上首,苏朝宇和江扬虽然被安排在一起,却离情人至少有一米远。所有菜品原料都是从首都运来的,皇帝为风流的秦家嫡长孙配了两位御厨──如果说是配给现任家主和白虎王女儿的则更为合适──江扬他们能享受到这些,纯粹要感谢卓澜母子俩。整个房间安静到即使距离很远,轻声说话也能听见,仆人们一律软底鞋,上菜斟酒都小心翼翼,若不是视觉有效,苏朝宇从感觉和听觉上都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存在。只有那个中年管家站在秦月朗身边,用刻板到繁复的礼节提醒他祝酒。
几乎所有没吃过的人都会翘首企盼的王室级别的欢迎宴席让苏朝宇吃得痛不欲生,几次想把椅子拉到江扬身边去,却看见情人一副从容自在毫不觉得别扭的样子就来气,只能狠狠地吃自己那一份。熬到甜品环节,他已经很想像小时候一样跳起来说“我吃饱了”然後就冲出去玩。古堡里有太多他好奇的地方,刚才踩著红毯上来的时候,护城墙脚下有一个小间,窗框是彩云纹木制的,苏朝宇已经惦记了整顿饭。
“有件事,”秦月朗擦擦手指,忽然开口,管家凑近了听吩咐,“主楼顶上的风车怎麽不转了?”
“自从那年以後,就坏了,一直没敢擅自修。”管家审时度势,声音极小却把“那年”“和擅自”两个词咬得很重。他知道秦月翔才是家主,也知道昂雅古堡自打秦峻失踪以後就形同卓家的地产,但是卓家根本不屑於管,只是交给商人打理,他更知道面前这个秦家嫡长孙不过是当年失势一派的幸存者而已──何必认真,何必害怕。
江扬听得一清二楚,却因为小舅舅没有离席而不能站起来,只是担忧地望著。秦月朗自然知道“那年”就是指自己的亲生父亲莫名其妙在自家古堡里失踪的一年,於是餐具拍在碟子里冷笑:“是等我讨了月翔的意思再修呢,还是先修好了让他也高兴?”
管家的咬肌轻轻抽搐,口里却只能应和著。不一会儿,风车就被拆下来除尘修理,换上结实的钢钉,细细地涂了亮晶晶的保养油才又立上去。秦月朗带著苏朝宇他们参观昂雅,听见头顶有碌碌转动声,竟忘了招待,兀自跑到观景台上去仰望。曙光红的风车随著海风大小而快慢不定,每片叶都发出欣喜的闪光,就像一颗舞蹈的夕阳。
江扬走过来,秦月朗笑著揉他的头:“如何?”
“睹物思人,你何必。”江扬最知道小舅舅的为人,不是刁难管家,更不是在正经家主来之前趁机作威作福和讨好。他在伤心地找过去的欢声笑语,这才是烈酒,不用入口,闻了就沈醉。
“爷爷的风车是为我做的,”秦月朗笑得眼睛弯弯的,仿佛这真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他喜欢骗我说,风车转够一万次的时候,妈妈会从国外回来,但每次我都数不过一千就睡著了。”艾菲在帮苗真拍照,秦月朗看著他的未婚妻,忽然声音一哽:“那时候,对於我来说,一万还是很大的数字,现在我都要结婚啦。”
江扬无话可说,只能紧紧攥了一下小舅舅的手。他的苏朝宇在观景台另一侧等著,他奔过去跟他说我爱你,迫不及待。时间哪里会等人,转眼就是海角天涯,江扬抱住苏朝宇疯狂地吻,昂雅是活标本,一代人离开,风吹浪打,当隔代人来到的时候,已经日月反复过太多次,这是令人心悸的变迁,江扬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他很想给爸爸打个电话说“对不起爸爸,我选择放弃”,但是他该死的理智却指挥手指拨了另一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程亦涵,江扬说:“我要全面了解昂雅,任何细节和角落。还有……”他顿了顿,望著海天交接处抱歉地一笑,“实在是辛苦你了,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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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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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定行程里,晚饭应该是另一顿丰盛又冗长的宴会级别晚餐,苏朝宇说什麽也不干,卢立本和艾菲也说受不了了,只有苗真兴致勃勃地说这可以为今後演戏增加经验,欣然和准新郎款款步入大厅。秦月朗无奈,只能用小舅舅的长辈身份吩咐厨房拿一套烧烤设备,把小外甥他们统统轰到海滩上去自助。
管家依旧站在边上,秦月朗尝了所有的菜表示满意,便挥手让他休息去,管家僵硬地笑著:“秦家的规矩是……”
“现在我最大,我就是秦家的规矩,你若要讲其他人的规矩,等明天月翔来了再说。”秦月朗已经怒了。管家识相地离开,苗真立刻瞪准新郎:“凶巴巴的,要干什麽?”
秦月朗扔下刀,用叉子乱戳了几块烤土豆到盘子里,只管吃饱:“总之我是过够了。”
“你过了几天这种日子就够了?”苗真挤兑他,“参加宴会也是姐姐的附属品。”
秦月朗自然不示弱:“你勾搭附属品的时候倒也毫不犹豫。”
“怎麽是勾搭?”苗真把半杯红酒愤然折进秦月朗的盘子里,烤土豆顿时变成了汤食。
“对於女人,很少见你这样对著花花公子飞蛾扑火的。”秦月朗不介意,沾著红酒也吃得津津有味,“难道不怕我只是玩玩?”
苗真哼了一句:“你现在是认真的吗?”
秦月朗站起来,擦擦手指,退半步,伸手,欠身邀请,一切都让人无法抗拒,苗真也站起来,秦月朗立刻挽住她的腰轻轻一转,两人便灵巧地离开了随便一把叉子都是上品的餐桌,在没有音乐的节奏里圆舞。“苗真小姐觉得这昂雅古堡不是认真的吗?”
苗真身材极好,又是学过舞蹈的,此时兴奋了,高跟鞋用力一转,从他怀抱里挣脱,稳稳停在一步外,摆出女方邀请的姿态:“算是。”秦月朗微笑著凑过去,她却狡猾地放下一切礼节遁逃:“你认了吧,我知道爸爸是在这里出事的。”
秦月朗眯起眼睛来,看不出表情喜怒:“爸爸?”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8
苗真笑:“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再也无话。秦月朗站在窗口望著海滩边上烧烤的蜂蜜色头发的友人,眼睛里满溢柔软的光。苗真自觉地钻进他的臂湾:“月朗,你追不回已经不在的人。”
“所以就要珍惜眼前对吗?”秦月朗已经恢复了镇定,在身前搂住她,“如果是一次教育我及时说我爱你的课程,那麽,恭喜你,苗真小姐,你得不到了。”
苗真低头在他的手腕上咬了一小口:“呸,谁要你说。有时候我想,如果爸爸在,是什麽样子?”
“哈,不过是一个老头子。”
“不,爸爸会喜欢我,”苗真昂头,斜阳让她的长发闪光,面色璀璨可爱,“会带我看古堡的每个角落,不像你,只会招待大家。”
秦月朗知道她是生气了,因为自己有意无意的冷落,只能随便劝道:“好啦,今晚陪你四处看看,免得明天我那婶子来了,大家都要正襟危坐。你大可以想象爸爸就在你身边。”
“难道不会真的在吗?”苗真问得坚决,那一刻,她是认真的,但这认真让秦月朗觉得突兀和迷惑。他知道苗真是演员,但并不是完全的戏痴,她眼睛里的期待告诉他,这是真的渴望见到秦峻。秦月朗一时间无法回答,只能苦笑:“怎麽会……你又不是孩子……”苗真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尴尬,却固执地赖在秦月朗怀里不肯离开。“虽然姐姐不说,但是我很早就知道,爸爸死了。”
苗真刚要开口说话,卢立本已经走进来,端著两盘海鲜。他知道两人一个是风流贵公子,一个是女演员,因此撞见两人在窗口缠绵,倒也不是很窘:“我刚看了晚上的菜谱,黄金羊排和牛柳你都不吃,又要吃一盘子土豆填补。”
秦月朗心里难受。只有他知道他不吃红肉,只有他才会在宴会上关心菜谱,决定要不要补一顿夜宵,只有他才会一轮轮替他挡酒,最後都是一口酒一口果汁地往下压。秦月朗真是再不愿想又不得不每日见他,结果没心没肺地顶了一句:“那也好好得活了这麽大。”
连苗真都看不过去:“哥哥别理他,这蛤蜊真大,我先尝尝。”说著就从未来的新郎怀里挣出来。
卢立本把盘子放下,走到窗口一望,果然,刚好能见江扬、苏朝宇和艾菲三人正在对一网螃蟹动手动脚。秦月朗舔舔唇:“你怎麽不陪她?”卢立本不出声。秦月朗偷偷瞧了一眼苗真,苗真早有察觉,一面浸酱汁一面笑:“这个才好吃极了!活该你要吃这种宴席。”
秦月朗这便放心回头:“结果出来了?”
卢立本叹了口气,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艾菲娴熟地往烧烤架子里加著炭火,卷发整齐地夹在脑後,一袭墨兰色的长裙直到脚踝,背影虽不妖娆,但依旧动人。艾菲和刚结婚那年一样贤惠温柔,只是头发更长了些。她先前是闹市区一家连锁蛋糕房的点心师,总是把头发用两只黑色毛线皮筋紧紧盘好,再箍上金色的发网,银色的短丝带系一个规规矩矩的蝴蝶结。卢立本第一次见她,没瞧见正脸,只看见玻璃隔间里的她的发髻,像个小巧的巧克力蛋糕,拥有这发髻的女孩带著厚厚的白白的大手套,把一个巨型托盘送进烤炉。秦月朗零钱不够,叫他来结账,他匆匆走开。连邂逅都不算的、没瞧见眉眼的第一面。
“若你早有决断,就不至於到今天。”秦月朗讽刺地笑了一声,“往常都是你帮我摆平那些名媛淑女,今天……”
卢立本打断他:“当初我并不知道她在撒谎。”
“你是逃避我。”
“月朗,没有。”
秦月朗忽然转身离开了窗口──不管苗真是不是真的不关心,在她面前谈这个都太不合适,况且艾菲已经是个例子,况且他知道这是卢立本的实话──他抢了苗真嘴边的半只蛤蜊,囫囵吞下去,大呼好吃,然後一路拉著未婚妻奔向海滩。
卢立本很想把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是在逃避我。
他相信秦月朗会大笑著诚实地回答:是,就是。
苏朝宇觉得如果再这麽吃下去,他们几个人一定会大陆架上的所有鱼虾都消灭了。秦月朗不顾形象地捏著一长串烤虾,苗真就优雅地多,跟艾菲一边往外清蟹黄一边聊天。卢立本找了几瓶暖胃的酒来:“喝一小口,免得胃里难受。”江扬依言抿了一下,苏朝宇学著程亦涵的声音:“长官,下官不认为这个行径是合适的。”
“是吗?”江扬当著他们几个人的面把苏朝宇摁倒了,手臂拧个花,螃蟹钳子在他腰上掐了一下。苏朝宇假装哀嚎出声,秦月朗踢了他一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你呢。”
苏朝宇仰面倒在沙子里笑:“你以为他没有?”
江扬从秦月朗的烤串上撕了一只虾喂给情人:“别把我说得像个暴君好不好。”
苏朝宇不理他。难得一见天空深蓝如幕,群星宝石般璀璨闪烁,各种星座一览无余,苏朝宇寻到了他和暮宇的,眯起眼睛来瞧。管家带著仆役来催了数次,理由从夜风凉到明日还要迎候卓澜和秦月翔说了个遍,六个人只管自己玩得高兴。秦月朗借著马蹄灯看了看房间安排,苗真搂著他的脖子在海风里小声附耳:“真舍得,四楼留给我们。”
管家早听得真切,还因为风车的事情忌恨,赶紧堵了一句:“小主人说这是订婚礼,自然要新人住最好的屋子,小主人就主随客便了。”
秦月朗当然知道这主人客人就是说给他听的,所以才不跟此人计较,反而一副没听见的样子,转而吩咐小外甥:“江扬住五楼,苏朝宇跟著。”
江扬充分给他的小舅舅给足了面子,除了点头称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卢立本看了只想笑:“让小家主住在六层似乎不妥,不如我和艾菲的三楼与他们换。”秦月朗玩味地望著管家远去的愤愤的背影,冷笑:“住在闹鬼的七楼下面,我婶子果然大胆。”
“闹鬼?”苗真捶秦月朗的胸肌,“喂!你没说过!”
风流的贵公子忽然把未婚妻打横抱起来,苗真尖叫出声。“这就把你送给魔鬼当礼物去。”秦月朗不亏是军校读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在沙滩上也跑得又稳又快,苗真惊讶又愉快地挣扎著,两人在古堡门口一闪,立刻不见了踪迹。
苏朝宇嘿嘿一笑,江扬会意,卢立本却说:“我和艾菲再坐坐。”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和他的指挥官一前一後离开,已经是明月当空,卢立本脱下自己的外罩围在艾菲小腹上:“海风凉。”
艾菲微笑,苦涩,把吃剩下的贝壳一枚枚远远掷进海水里。
卢立本就一米远跟在她身边,更像一个守护著公主的侍卫,不说什麽。他找不到话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他和她互相躲避自己的伤口、过往,彼此佯装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没发生。
但是过去的,确实都发生了,她做的事,他做的事。
艾菲终止了不停地抛掷:“今天苏朝宇叫我嫂子。”
“是麽?”卢立本苦笑,“也挺好。”
“嗯,挺好。”
再次无话。这就是两人最近的基本的对话,秦月朗嘲笑他是“站在真相门外不肯脱鞋露出破洞袜子的人”,卢立本觉得对极了。婚姻在此时此刻成了最讽刺的东西,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决断,等下去,误会更深,解决更难。
艾菲叹了口气:“你要说什麽?”
“我都知道了。”
艾菲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了一下:“知道什麽?”
卢立本觉得胸闷,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肯说。“关於孩子,艾菲,这一年我都无法正视。”
本以为被揭穿了的她的会格外惊讶,没想到艾菲只是在海风里把自己的长卷发散开,松了口气似地说:“只一年吗?”
卢立本舀起一瓢海水浇灭了烧烤炉架上的所有炭火:“回去吧,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谈谈。”伸手拉她,艾菲乖乖地跟著他,卢立本听见落泪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在掉泪,他依旧拉著她往回走:关於那年的一切,所有错过、失去,卢立本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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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喜事,今天加放
巧克力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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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09
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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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最禁密的皇室区域里,有白虎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卓澜的一栋别墅,通体深赭,门窗一律乳白,尖顶装饰却是樱桃红和落叶黄,就像一块巧克力蛋糕。别墅的主人卓澜四岁的时候喜欢画画,却不喜欢老师教,她自己用最昂贵的油画颜料在宫廷画师给爸爸的画像上涂了一只过生日时候吃过的蛋糕,扬言要住在里面,住一辈子。白虎王卓雍抱著她,非但不生气,响亮地在她脸上一亲:“好澜澜,就这麽说定了。”
卓澜14岁的时候,听说秦家老爷爷死了。老爷爷,其实应该是伯伯,是秦家的家主,而秦家一向是卓家的朋友和对头。卓澜从小就知道要在宴会上远远离开秦家的“混世儿子”们,因此,她礼节性出席葬礼的时候格外小心,始终跟在司仪身边,静静地,不说一句话。沉默让她多出了许多天马行空的思考时间,虽然她对秦家无所谓爱恨,那都是爸爸说起来的,但她知道人死是一件不可以反悔的事情,不像她试穿了不合适的时装和磨脚踝的高跟鞋可以重做和退货。因此初谙世事的她真心实意地觉得难过,她想,老爷爷死前一定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吃过,很多地方没去玩过,很可惜,真的,生命好短。
就在葬礼上,她认识了他。他已经是男人,没有秦家人那样高挑的身材和睥睨一切的眼神,眸子是黑色的,有一圈淡淡的褐色的边晕,她观察得这样仔细,因为她和他在床上。“你带了隐形眼镜?”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脱掉裙子。
“天生如此,我的小公主。”他很温柔,很有技巧,她本来想矜持一下,却忍不住给予了她的第一次,在秦家老爷爷持续几天的葬礼上,和一个他刚刚认识的男人。她无法言说这是一种怎样的诱惑,这个男人知晓花鸟鱼虫和日月星辰,他会变魔术,会骑马,会调酒,会一个王子应会的所有东西,她当真以为自己是王室血亲的公主,他说,澜澜,我喜欢你,我要和你结婚。
卓澜不是傻瓜,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一去不返的十四岁的年纪,他也很惊讶,卓澜养得极好,丰满圆润,又自小在社交圈子里打磨,怎麽看都不像孩子了。他啜了半晌酒,卓澜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脚。
他说:我们走吧。
於是,七天祭期过去,白虎王丢了最心爱的小女儿,秦家的新家主秦峻丢了他非血亲的弟弟,秦崎。社交界和新闻界因此而疯狂了,白虎王的脸不知道往哪儿搁,气急败坏,几乎冲到秦家去骂,却在冷静下来以後猛然想起来:骂也没用,秦家的小儿子早就被公认除了追女孩以外一无所长的花花公子,卓澜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是孩子,两人一定会在无法生活以後乖乖出现──然後呢?白虎王几乎砸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目光骤然落在画著巧克力蛋糕的画像上。
靠一点点借债过活的秦崎在花光了所有钱给卓澜买花後,终於支持不住了。他回到租来的别墅里,想和这个小得可怜、却真心爱自己的小妹妹摊牌,结果卓澜冲出来勾住他的脖子:“爸爸送我的礼物,看!”报纸整个彩版刊登了照片,像巧克力蛋糕的别墅。
15岁的卓澜和26岁的秦崎高调结婚了,白虎王送了一栋房子,秦峻除了正式移交老爷子留给秦崎的遗产外,额外送了四份沈甸甸的实业。这是布津社交史上最匪夷所思的结合,除了年龄和经历外,素来怒目的秦氏大族和四大法王之首白虎王,居然成了亲家。
巧克力别墅的主人从来没换,只是卓澜已从少女成为少妇,继而变成雍容的贵妇。她依旧喜欢睡前在脸上擦一层薄薄的面膜,玫瑰花瓣手工揉成的,皮肤显得亮且清丽。梳妆台依旧是15岁那年爸爸送的全套家具之一,放著最金贵首饰的银匣子上,爸爸写著:澜澜吾儿。那些岁月一去不返,现在的卓澜是个寡妇,秦崎坠马而亡的那年,她咬定那是谋杀,雇了一批批私家侦探去查,结果都是一样,酒後失控,刺痛了马。如今在身边的只有秦月翔,而今天早晨,秦月翔亲口对她说:“你不像妈妈,像个巫女,你一开口,我身边的女孩儿会集体消失!”
卓澜几乎掉泪。本来今天应该飞往昂雅古堡的,秦月翔赌气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整天不出来,他是秦家现任家主,谁敢劝?卓澜也气得吃不下饭,却没有忘记叫人彻查那个女孩的消息。此刻,管家面无表情地汇报:“范如笙,帝国音乐学院器乐系大二,家世清白,成绩中等,弹一手好琵琶,和小主人在邀请音乐会上认识的。”
“还是干净女孩儿吗?”卓澜把她的档案拿过来看,照片上还是高中毕业时候的齐肩短发,无框眼镜後面的眸子闪烁动人,一点儿都不像昨晚出现的那个长发美女。
“是,夫人。”管家继续说,“有过一个男朋友,但还是处女呢。”
“怎麽在月翔这儿如饥似渴的?”卓澜冷笑,“该怎麽办就怎麽办。”
管家赔笑:“小主人还生气呢。”秦家家主不发话,任别人说什麽都是没用的。管家知道这是垂帘的太後,却更了解小主人那豹子脾气,更何况小主人多喜欢和这个音乐学院的小女孩谈谈平时没人和他谈的摇滚音乐,他都看得见。
“小主人的亲妈,也在生气呢!”卓澜笑,露出小半弯整齐洁白的牙齿,腕子一横,手里的纸揉成团扔到门外。管家应声了出去捡,再也不敢回来。
她摁铃,立刻进来一个小麦肤色的高个子女孩儿,肩膀宽阔:“夫人要什麽?”
“月翔睡了没有?”
“还没呢,刚才开门了,说没事,要吃点东西。”
“要吃什麽?”
女孩儿从宽松的工作衬衫里摸出一只小型的掌中管家机器查了查:“说是要吃面,没具体说,预备了一碗烧鳗虾仁面,还有果盘。”
“别让月翔吃橙子,他爱上火。”
“好的,夫人。”女孩儿收起机器,这就要下楼去吩咐厨子。卓澜忽然站起来叫她名字“方方”,吓了女孩儿一跳,赶紧回来。“都端到我这儿来。”卓澜看了看表,“赶紧。”
秦月翔洗澡出来就吓了一跳,他妈妈坐在书桌前,桌上一碗面,一份水果。秦月翔已经18岁了,有个习惯是洗完澡一定要把後背用爽身粉扑得松滑才肯穿衣服,於是就光著出来,被卓澜一撞到,慌得连找块毛巾裹上的时间都没有,不由恨地咬牙:“您怎麽回事?”
“我把你生出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裹著毛巾。”卓澜目不转睛地盯著儿子,秦月翔!当一声把门摔了,过了好久才出来,头发都已经吹干,跟卓澜怒目相对:“妈,您管得太多了。今天的事情要是不发生,我们也就不会错过和月朗哥哥见面。要我说……”
卓澜笑了:“月朗,哥哥?”
秦月翔哼了一声:“正常人家都这麽叫,我不在正式场合这样……”
“范如笙就是正常人家,对吗?”卓澜挑眉,“记著,你是秦家的家主──”
“凡事要有家主的做派,不要和那些个不正经的女孩厮混。”秦月翔模仿卓澜的口气。他正值最叛逆又最惹女孩心动的年龄,每次听见“家主”这两个字都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和我出去玩的第三个女孩了,妈,前两个人都是什麽结果我很清楚,晓菲姐最後没拿到学位,李佳出国了。”
卓澜静静地看著儿子。她如此爱秦月翔,怎麽会让儿子跟这两个女孩在一起变得平凡庸俗呢?她要他娶一个漂亮又聪明的王亲女儿,她要他喜欢穿上礼服坐在皇帝身边,她要他专心读书和社交──在他们的圈子里,不要从大学里挑拣。
“小笙的事情我会一直关注。”秦月翔从盘子里拿了一只苹果开始啃,“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我都会知道,妈,这是我认识的谈得来的第三个女孩儿,如果她再遇到和她们一样的所谓‘不如意’,我会跟您有个了断。”
卓澜微笑著把那碗面推过去:“好,听你的。吃点东西睡觉,明天我们赶过去。免得他们在昂雅闹出乱子来。”
秦月翔又哼一声,大口吃面,卓澜看著他。是的,母子没有隔夜仇,她的月翔是乖巧听话的,她在他身上看见了其他人的影子。他的眼睛长得像他哥哥,月阳,月阳七岁时候病死了,那时候月翔才2岁,虽然他说他不记得哥哥的一切,但那双眼睛分明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长在了秦月翔身上,那麽漂亮,那麽漂亮!她情不自禁地想捧起他的脸,好好看看那双眼睛,那麽漂亮……
“妈!”秦月翔躲闪了一下,“又要干什麽?”
卓澜发觉自己的手在儿子面颊前。她自然地摸了一把儿子的头发:“吃吧,早早睡觉,明天去昂雅。”秦月翔觉得浑身一麻,却终究要承认,这是亲生母亲,是爱自己的人,他说:“晚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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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上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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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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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在昂雅古堡的走廊里亲吻苏朝宇,苏朝宇的背抵在胡桃木的房门上。古堡的管家按照最正统的方式安排房间,就算是真正的夫妻也必须分房。江扬住在五楼的主卧室里,苏朝宇在他的隔壁,苏朝宇刚刚颇为热心地参观和检查了情人的房间,直闹到快十一点。江扬知道明天白虎王的小女儿卓澜要带著她的儿子、现任秦家的家主秦月翔到达,必然要折腾一整天,而今天他们又都累了,所以便赶著苏朝宇回去休息,又亲自跟到门口送上晚安吻,苏朝宇笑眯眯地关门,说:“再会,亲爱的长官。”
江扬挑眉,相当疑心情人要搞什麽花样,可是苏朝宇真的关上了门,接著就响起铜锁转动的声音。江扬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古堡的走廊不像官舍那样通透,只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彩色玻璃的小窗,江扬走过去,窗外层层叠叠地爬满了藤蔓植物,外面有半弯新月,浪涛声声,让人一时有种梦幻的错觉。
一只小型的爬行动物从叶子间倏地经过,锆石似的眼睛闪烁。江扬看著它,它也看著他,仿佛可以沟通。也许它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曾经见过年幼的秦月朗和在海滩边玩耍,江扬很想问问,此时景物如是,人是否一样欢乐天真。它缓缓地挪入叶子深处,江扬深深嗅了一下夜晚的海风气味,冷冷的,涩涩的。昂雅之行,是他的休假,也是爸爸给他的思考时间──他甚至很愤怒地想,为什麽要在我休假之前说这些──只是永远有一个时间,他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用最清醒的头脑和最难抉择的心情,都一样,他的生命始终充满无可奈何,都一样。只是他并不愿意就此悲观堕落下去,江扬舒展了一下双臂,一人有一人的活法,大略所有人都是豔羡著他人的光彩过了一辈子,他不会,尤其是爸爸告诉了他那些故事以後,他更不会,既然生活已经成型,即使是失败的轮廓,也要雕出完美的圆雕来。
他站了一会儿才回房间,房间很大,床也很大,簇新的纯棉织物有种暖暖的阳光的味道,江扬舒服地翻了个身,像晒太阳的狮子那样展开四肢,就这时,後背仿佛被什麽东西硌了一下。
江扬不相信地抻了一下床单,再翻个身,那东西仍然在那里,硬硬的,冰凉冰凉的。
基地的最高指挥官警惕起来,立刻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从表面确定了一下那个物体──大概是金属制品,有个圈。
他不认为秦家敢挑衅江家的权威,更不相信他们会做太出格的事情,但是多年的军旅生涯和明枪暗箭让他下意识地警惕,於是他从行李中找到万用军刀,小心翼翼地划开那崭新的价值不菲的浅蓝色床单,整套动作之连贯完美足以成为特种侦察兵相关训练课程的标准教材。
但是床单底下并没有定时炸弹,也没有能飞出利刃的机关,只有一串钥匙。
确切地说那是一串古老红铜的钥匙,钥匙环上有秦家传统的金缕梅纹饰,钥匙牌上则明白无误地刻著家徽,江扬把它翻过来,果然,这是不久前管家亲手递给苏朝宇的那一串,能够打开隔壁的门。
江扬忽然明白了这才是情人热心地检查和参观他房间的终极目的,然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他站起来。
行动力卓绝的基地最高指挥官大概15分锺以後就出现在了情人的房间门口,穿著裁剪合体的夜蓝色丝绸衬衫,像个王子那样先敲了三下,然後才用钥匙转动铜锁。
门“哒”的弹开,房间里一片漆黑,借著走廊微弱的灯光依稀能看到厚厚的天鹅绒窗帘低垂著,雕花大床上被子隆起,江扬简直可以想象到爱人眨巴著蓝眼睛等他的那种样子,实在是甜美诱人。
童话里,王子要披荆斩棘,才能接近被施了魔咒的公主,江扬只往前走了一步,立刻感觉脚下被绊了一下,房门一下子闭合,房间里一片漆黑。
江扬闭上眼睛,四下很安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墙上那古董挂锺嘀嗒嘀嗒的摇摆,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条通向大床的路,厚厚的地毯上相当有技巧地堆了很多东西,像是小小的战略图,有椅子作的山脉,有书籍堆成的丘陵,还有用床单做成的蜿蜒其中的河流。江扬觉得非常好玩,他以特种兵的专业水准闪转腾挪,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的公主,越是接近,他越能听到床上那若有若无邀请般的呼吸声,他的苏朝宇一定在那里等他。
“我来了。”江扬终於排除万难,以猛虎下山之势扑上了大床,隆起的被子被他的体重压扁,不是苏朝宇,是骗局!
江扬一惊,侧身一滚却已经晚了,一块巨大的床单携著风声从天而降,接著他的腰背都被死死压住,袭击者显然有著与他不相上下的搏击水准,江扬视野受限,正要挣扎,只听见一声轻笑。
如假包换的,苏朝宇的笑声。
江扬不由分心,苏朝宇顺势拧住他的手臂,肘关节压住颈椎,技术动作完美利落,就算是飞豹团的搏击总教官在场,也会赞美苏朝宇的完成水准的。
但是飞豹团的创始人、帝国最年轻的中将却实在无法欣赏,他放弃了挣扎,刚要开口与敌人谈判,苏朝宇已经凑到他耳边,语气很温柔语调却很轻佻:“不要乱动,我迷路的小猫咪。”
迷路的小猫咪?!
江扬平生第一次将这个形象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但真正的老虎就算是看到镜子里映出猫咪的影子也会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身边。苏朝宇笑眯眯地继续说著调戏的话,手上已经非常利落地把他的俘虏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江扬试著动了动手腕,虽然不痛,但凭自己的力量完全解开,几乎绝不可能。
苏朝宇说:“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过我想听你自己说。”
江扬在被单底下怅然地叹了口气:“我的小兵果然是最优秀的,只指挥车里那一次教训,就记住了对待猎物一定不能心慈手软,可是,亲爱的……”
苏朝宇笑,然後终於打开了床头的琉璃灯,橙色的光芒微弱地照著古董级的家具,墙上的挂锺仍然不知疲倦地响著,仍然是那种穿越般的幻觉──在晦暗幽深的古堡里,英雄以为自己在拯救美丽的公主,可实际上,一切都是魔王的布局。
真是巧合。
苏朝宇披了一件纯黑的斗篷,带著黑色的礼帽和刚刚能遮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显得英俊潇洒又神秘莫测,江扬虽然心事重重,却仍然被他吸住了目光,不由说:“你一定是世界上最英俊的魔王,我的朝宇。”
苏朝宇舔舔嘴唇,像江扬教他的那样施了个最优雅的脱帽礼:“被像您这样美丽的公主夸奖,是我的荣幸。”
江扬又忍不住想笑了,想起前日那个“娘子”,真是六月债还的快,他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终於确定这种东西不是人力所能解开,於是眨眼看著苏朝宇问:“那麽,魔王阁下,打算如何处置您的俘虏呢?”
“相信我,亲爱的,我会好好地享用我的大餐,细嚼慢咽。”苏朝宇的嘴角勾起一个无比邪恶弧度,随即按灭了床头那盏孤独的灯。
江扬感觉到身体被翻了过来,眼睛被蒙住,丝绸的斗篷有冰凉的质感,那银色的面具也一样,苏朝宇不吻他的嘴唇,而是边吻边咬地一路下去。那冰凉的金属就贴著他的肌肤,感觉很奇妙,有那麽一刻他感觉他的情人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像是他的命运──出生时便已经注定,童年少年青年始终随行,可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张牌是什麽,永远不可能被左右。
“朝宇,朝宇?”他在完全动弹不得的黑暗里叫他。
“我在,我一直在,江扬。”苏朝宇轻啄他的嘴唇和耳垂,手指温暖,拥抱有力。
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又很震撼,长久以来,在黑暗和光明的地方都习惯保持谨慎的江扬忽然有种奇异的放松感。视觉和听觉都已经其他而去,他只能感受到苏朝宇温暖的手指,温润的嘴唇,冰凉的面具,还有那种很清幽的午夜兰香,随著斗篷的舒展和垂落,若有若无的弥漫在身边。
他也不习惯於将自己沈浸在放肆的□享受中,任何动物在满足的时候总是比平日更容易受到攻击,他始终是那个统领数万人的指挥官,他的职责,他的使命,让他总是不能放纵自己。
“永恒的孤独……”江扬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他的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听自己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苏朝宇听见了,他的手指没有停下爱抚,仍然一寸一寸地划过江扬已经变得敏感的身体,他说:“生而孤独,就算是我们身体里的数万细胞,彼此也只能靠酶来传递信息。”
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却又重有千斤,仿佛回音那样,来来回回地在江扬的脑子里撞来撞去,苏朝宇搂著他,他的心挨著他的心,隔著肌肉骨骼,隔著那麽多年,却因为爱,用同一个节奏跳动。江扬长长地舒了口气:“多麽幸运的我,多麽幸运的爱。”
苏朝宇不说话,炽热的爱火在两个年轻的身体之间擦著火花,那激情几乎使人仿佛置身日月无光地漆黑海面上,四周是滔天巨浪,如何强悍的人都会感觉到无助和恐惧,可是浪拍上来的时候,他们是在一起的。
衣物被一点一点脱下来,情浓的时候,所有的束缚都变得不需要,古堡繁复又精致的床单、床帏、被褥都成了缠绵的道具,他们若即若离,又始终彼此呼应,充满激情又莫名平静。到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狼藉,两个人也都累得不想起床,苏朝宇窝在江扬怀里,江扬枕著苏朝宇的胳膊,苏朝宇闭著眼睛说:“我们睡懒觉吧。”
江扬闭著眼睛笑:“偏要你这小魔鬼起床!给我出早操去!”说著自己却不动弹,一只手开始滑到苏朝宇光溜溜的臀部上,色迷迷地划著圈。
苏朝宇哼了一声,突然一口咬过去:“记得你倒欠我一次,到底谁是魔鬼?”江扬睁开眼睛,突然翻身把苏朝宇狠狠压在枕头上,两人鼻尖贴在一起,苏朝宇发觉无论多麽习惯,近距离直射那双寒光四射的琥珀色眼睛仍然需要勇气,但嘴上却不肯吃亏,立刻奚落道:“喂,这是长官的表情,错了,换一个!”
江扬瞪著他,一个响亮的吻落在额头上,声音却是柔软又温和:“昨夜比我想象的更美妙,谢谢你,朝宇。”
苏朝宇眨眨眼睛,他百分之二百的确定,这个疯狂又甜蜜的晚上,除了□之外,还有一些更深的东西触动了这个一直把自己当成有50年军龄的老军官的指挥官,让眼前这个有琥珀色眼睛的年青人变得柔软而易说服,但是苏朝宇仍然不确定江扬会把心中的困惑和盘托出,於是他也露出一个调皮又温柔的笑容,说:“你是受欢迎的,长官。”
江扬终於撑不住笑起来,这种时光穿越般的易地而处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甜蜜的难过,他就这麽压著他的爱人,把头埋在苏朝宇的肩膀和脖子之间,苏朝宇听见他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朝宇,有没有那样的时刻,你会忽然……怀疑……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苏朝宇翻了个身,江扬不得不从他身体上滑下来,两个人面对面蒙在被子里,彼此都能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睛,苏朝宇微笑著开口:“当然,你知道我曾经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做一件所有人都觉得很重要很荣耀的事情,最後我确实赢了陆战精英赛,但是结果是……”苏朝宇的声音淡淡的,却微有哽咽,他瞧著江扬,缓缓地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後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泪水温润了眼眶,却没有到落下来的程度便雾气一样消散。
江扬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安抚著他的朝宇,他知道遗憾和愧疚始终在苏朝宇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可是它不是定时炸弹,只是一件往事,和关於妈妈所有美丽甜蜜悲伤的回忆放在一起,是他爱人生命的一部分。他甚至确定,即使找不到苏暮宇,他的朝宇一样会好好的活下去,用尽全力,像任何一个人一样享受生活。
是否,他也可以把爸爸所说的一切,当作生命中的一部分,和所有悲欢离合一道,坦然接受?
这个念头闪现的一瞬间,江扬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苏朝宇有些惊愕地看著对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眸子里隐约的惊惧,背脊上一层细汗。苏朝宇知道时候不到,还不能问,正想寻出什麽话来转移话题,江扬已经侧过头吻他:“我去换衣服,把早餐端上来,你再躺一会儿吧。”
说完,竟不等苏朝宇答应,便披上衣服离开,苏朝宇躺著不动,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他裹著被子,琢磨江扬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他的情人心里有一片雷区,甚至有人不断往里面埋新的炸药──可这雷区竟然是江扬的每日必经之地,来回一次便全身冷汗,能走的安全的路,越来越少。
苏朝宇自己并不是万能的扫雷仪,可他能做的事情却比任何精密仪器都多。时过境迁,他会在江扬需要他的时候,与爱人紧紧并肩。
======================本章完==============================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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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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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和苏朝宇吃完了早饭下楼去的时候,秦月朗正站在宴会厅门口看管家指挥仆人摆桌子椅子。一只大型有凤翅造型的扶手椅子放在正中,管家从壁橱里捧出一卷瘦长的柔软植物纤维纸包著的东西来,在长长餐桌上展开。纸里是一个颜色天然深棕红的木盒子,木盒子里有一卷手工熟薄到轻盈透光的动物皮革,皮革里卷著一丛羽毛似的东西,几个仆人拿出来,小心翼翼拈著边角抖开,瞬间,二维的平面羽毛似乎膨胀了一倍还多,锦绣的羽和洁柔的柔竟然还如生在活物身上一般光彩动人。那是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饰布,管家把它铺在那大椅子上,顿时将已经奢华名贵的椅子比得黯然失色。
“大少爷是说这个了?”管家欠身问。
秦月朗敲个响指:“很好,奶奶的东西,果然衬婶子的身份。”说著竟扬长而去,江扬不禁又心疼又想笑,赶紧跟上去。
阳光很好,苏朝宇不耐烦看这些繁复,坐在护城小炮楼前的凸起上晒太阳。秦月朗走到他身边仰面看看晴好的天气才笑道:“他们会坐船。”
“为什麽?”苏朝宇只穿了短裤和T恤衫,十足像个出来野营的大学生,肌肉分明的长腿搭在城砖上,光脚,沙滩拖鞋扔在地面。
“小家主是老二,变成独苗的原因是哥哥死了,老三流产了。”秦月朗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像是看电影一般津津乐道,仿佛涉及的人死了残了横竖跟他无关,“我那婶子从此落下毛病,腹痛,那飞机一起一落的……”说著还用手势比来比去,最终落在走过来的江扬面前:“看,最小辈的出现了,等会儿可以看指挥官五体投地吻女性的脚背……”
江扬简直不知道要说什麽好,本来很优雅得体的一件事,被他的小舅舅毒牙咬著乱一篡改,让人倒足了胃口。他不由地瞪了一眼:“你不也得恭恭敬敬叫声婶子?”
苏朝宇插嘴:“毕竟一个宗族,又没记者盯著看著,难道那老太太还真要搞得像皇室婚礼一样吗?我可不耐烦记住到底谁是谁的谁。”
秦月朗意味深长地看著江扬:“卓澜,你知道的。她敢14岁就跟著我那叔叔跑了,就敢让你行全套大礼。椅子都摆著就要摸头,江扬灵巧躲过,笑著:“我是无所谓的,这辈子见她老人家总共没几次,8岁的奶奶级别的小丫头我都行过礼,倒是你,见了月翔,话别太冲。”
“你说你不是秦家嫡系的……”苏朝宇忽然想起什麽来,此刻才撇嘴表示不满:“可你分明就是。你还说那小家主15岁小毛头,人家分明成年了。”
秦月朗眨眨眼睛,果然是眸子动人,精光流转:“说说而已,就你要当真。他家的事,我当然不耐烦去记。”三人沈默了一秒,苏朝宇恨得几乎抽自己一个耳光──又扯到不该说的事情上来。
“那是谁?”江扬忽然笑著指。几个侍卫簇著苗真和艾菲回来,一人一只篓子,苗真穿了一身泳衣,披一件长过膝的半袖罩衫,没系扣子,身体曲线玲珑标致,脚上一双软底浅口鞋此刻却是用踝丝带打结了,像个小商贩似的搭在肩上,哪怕如此,依旧是万分动人。秦月朗坏笑:“美人鱼怎麽好上岸乱走,等我把她扔回海里去。”说著就行动。艾菲裹得严实,却也笑容满面,只是玩累了,把所有东西都给侍卫拿著,眼光往江扬这边一扫,立刻笑著挥挥手。
苏朝宇舔舔嘴唇:“卓澜来了,你真会被欺负?”
“那不叫欺负,”江扬耸肩,嘴角勾勾,竟有一丝多时未见的孩子气,“她牛,我让著她。”
苏朝宇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真的到了管家通知卓澜的船马上近古堡海域的时候,苏朝宇就笑不出来了。江扬已经指导他换好了礼服,一路拽到宴会厅。秦月朗仿佛为此等了很久似的,表情却淡淡的,只是和卢立本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苗真和艾菲都长裙盘髻,虽然称不上华贵,但是非常得体优雅。苏朝宇胳膊撑在窗口看海鸟觅食,屁股上被江扬拍了一巴掌:“起来,袖子打褶了。”苏朝宇才不管:“反正不是我的小姥姥。”琥珀色眸子的人佯装愠怒著叹笑:“很好,很好。”
苗真听见了:“真的要像电影里那样要行礼吗?”
秦月朗眨眨眼睛,江扬把她丢给苏朝宇解决,跟过去,两人走到远处一扇窗前,小舅舅伸手──江扬下意识地躲,头发刚弄好,可不能揉──秦月朗只是帮他把领结弹弹:“你大可以装病不出现。”
“为什麽?”江扬淡笑,“你怕苏朝宇闹起来还是怕我不爽快?”
“都有。”
“你别告诉朝宇,拜托小卢看住他就好。我自己能应付,不过是她要开心,要我不开心罢了。”
秦月朗点头:“别亏待自己才是正经。”
这哪里是我想不亏待就能做到的?江扬心里盘算,眼睛却远远看著海天交接处:“我比卢立本还担心,你这样镇静,在想什麽?”
“不要转移话题,”秦月朗笑出声来,“我是来安慰你的。”
“你强撑无益。”江扬凛然,“从那羽绒装饰到餐桌上的刀叉壁柜里的礼服,哪件不是秦家的?”
秦月朗的眸子里似有水汽,似笑非笑,却眯得弯弯的:“江扬,江扬!连苗真都信,爸爸还活著,就在著古堡里哪,难道浪漫的小外甥就不渴望一场重逢吗?”
江扬顿时气结:“并非玩笑。卓家一定是要把你这一支的锐气打磨干净,一个管家都能阴阳怪气,何况正主?”
秦月朗眼看著苗真凑过来听古堡的故事,便不想多说,江扬也知道这都是捉弄般的无可奈何,转去吩咐苏朝宇,今天一定要乖乖的,否则折的可就是江、秦两家的大脸面。苏朝宇愤愤,刚要拿出些“王公贵族的脸面坏习气”来堵他,就听见一个小侍从上来通告:“小家主和夫人的船来了。”
苏朝宇放眼,一艘别致的小型客船从西面而来,前後各两只护卫艇,径直驶向码头停稳。这边红毯已经铺好,昨晚也特意赶工,用花砖加了两条四人宽的小路,从树荫深处一直绵延到台阶下。
秦月朗站在首位,江扬跟在身後,苏朝宇他们顿时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远堆在一处等著。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子走上来,银色坡跟鞋,咖色中裙过膝,奶白的衬衫,咖色小西装,利落的短发做了个妥帖的造型,见到秦月朗便得体地笑了,鞠躬再问好,说话滴水不漏:“夫人说,都是一家人,大少爷不要晒在这里看著生分了,厅里等就是。”
秦月朗倒也不客气:“多谢婶子体谅。”他略一打量:“想必这就是婶子总说的那个‘再也妥帖不过的’方方姐?”
方方回以职业性地微笑:“大少爷客气了,叫方方就好。”说著人已经跟秦月朗他们来到宴会厅,粗一环视便皱起眉头,管家看眼色凑上来,方方低头说了几句,即刻有人把本来置好的三把椅子统一向後挪了半米。方方再看四下都觉得好极了,便跟秦月朗笑道:“是怕再过一阵子日光进来,巧巧地落在椅子上,晃眼睛。”
苏朝宇他们一行“外姓人”被人从後门领到宴会厅小门进来,站了一排,巨大的房间里,秦月朗和江扬站在另一头,竟然显得有些小了,说什麽倒是清清楚楚。苏朝宇撇嘴:“早知道不穿礼服来。”
卢立本见惯了这种场合:“你想穿什麽?”
苏朝宇两手比个框子:“瞧,我就不信卓澜那老太太坐下了,还能瞧见咱们地平线这里穿的是裤衩还是裙子。”说得苗真扑哧就笑了,卢立本心想:果然是惹事的坯子,难怪江扬要小心提防。正琢磨该如何看住了他,却听见艾菲轻轻叹了一声,抬头时候,卓澜已经来了。
她穿了一套定制的时装,虽然只是一身看来普通的黑色,但裁剪合身的程度和造型的简洁高贵手笔彰显了绝对不俗的品味,一顶黑色的阔沿软礼帽上攀著一只貂尾尖长毛制成的小貂,精巧合适,但垂纱遮住了大半面容,隔著太远更是看不清。虽然儿子都已经成年,但卓澜步履轻快,仪态端庄,可以想见年轻时候的丰美。倒是身後跟著的秦月翔穿了和江扬他们类似的小礼服,中规中矩,不像个秦家家主,十足贵公子模样,只有褐色的眼睛里有老大的精敏和锐气。两人落座,秦月朗就过去行礼。他是秦家人,虽然自己总轻描淡写地说“不是嫡系”,所有人却都知道那是不肯说、不愿提,本人是如假包换的嫡长子,叫声“婶子”再鞠躬就算完了。卓澜让他坐身边,秦月朗不肯,淡淡一笑:“月翔越发有王者气了。”
秦月翔客客气气地微一点头:“月朗哥哥军中辛苦,我们才是享福的那些人。”
苏朝宇虽然站得远,却听得清楚,忍不住要摁快进,好直接进行下一个环节。江扬在家里有个壁投,每每要他欣赏那些要命的文艺电影的时候,苏朝宇就会趁情人起来拿吃的的空隙把快进跳步数拨到最大,猛摁几下。後来有一天遥控器真的坏了,送去修的时候,江扬才有意无意察觉到了这件事,苏朝宇振振有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火车上说到火车下,从傍晚说到天亮,吃饭散步□的时候都在说,还都是闲扯,连架都不吵,这有什麽好看?”现世报啊……苏朝宇站得无聊,这面前的就是世界上唯一一部不能快进也不能不看的无聊文艺片──因为主演是他的情人江扬。
轮到江扬,苏朝宇强打精神,却在江扬说完第一句话以後,竖起了浑身的汗毛:他的情人,那个在办公室里把他打得站不起来的长官,检阅几万官兵的老大,发脾气时候连向来没心没肺的慕昭白都能被他骂得遁逃的指挥官……居然真的像秦月朗开玩笑似地说的那样,穿著最美丽的礼服,单膝跪地,垂目吻了吻卓澜的手背,上身微倾:“姥姥近来可好?母亲说了好几次要见姥姥,都被议会耽搁了。”
卓澜抚著他的手笑笑:“我知道,那些人最是罗嗦。看你天天在边境,连回来的时间都没有了?”
江扬露出一些腼腆之色:“做得不好,怕再不勤奋,就要让人家笑话了。”秦月朗不露声色地瞧着小外甥的表演,心里乐开了花,面前这个琥珀色头发的男孩目前只能用“乖巧”来形容,他发誓,卓澜若不是隔着秦家和江家的恩怨,一定想把他搂过来疼着——江扬这家伙,最会招中年女人的喜欢,从小如此,长大了更是成精一般。
苏朝宇早就绝倒,目瞪口呆。卢立本小声说:“好看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2
苏朝宇刚要说话,只见他的情人站起来,到了秦月翔身边,再一次行了单膝跪地的礼,把连秦月朗都没福气消受几次的“舅舅”叫得清楚恭敬。苏朝宇把已经到嘴边的“从没看过”改成了“为什么”,卢立本低声解释:“他要叫月朗一声舅舅,这月翔比月朗还高一层,凭家主的权威,任他几岁都要跪的。”
秦月翔是极喜欢江扬这个大哥哥的,当着妈妈的面,却不敢不摆出舅舅的架势来,赶紧说了几句面子上的话就让他起来。江扬这才退到秦月朗椅子侧面——连他的位子都没有,他就站着,隔着整个大厅,向卓澜和秦月翔介绍“外姓人”。
苏朝宇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外星人。明知道不能对地球上布津帝国的贵族礼仪这么大惊小怪,但第一次身临现场,他还是有点儿受不了。离这么远,他凭借冠军的观察力和视力,都只把对面的人看个大概,现在江扬在那边一指,他们几个相应地站出来鞠个躬,比起看指挥官下跪的环节来说,乏味透了。唯一让他心动的是,江扬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他说:“苏朝宇,陆军少校,跟我确立了恋爱关系,等合适的时候,我们会结婚。”
只为这一句,苏朝宇就足以愿意在陆军服役一辈子。没有军校,他就无法遇见江扬,没有遇见江扬,也许他的人生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向另一段不同的路,隔着山脉河流,他们甚至不会凝望对方。也许他和他一样过得美满,却绝不敢妄称幸福。
冗长的午餐开始了。大长桌上坐的是卓澜、秦月翔秦月朗和江扬,苏朝宇他们在刚才站的地方支了另一张圆桌就坐,尊贵轻重,泾渭分明。两桌的菜都是一样的,卓澜带了两瓶绝好的葡萄酒,一红一白,把红的命人放进酒窖里留着明天的订婚礼,白的一打开,秦月朗就着了慌——这不是他和江扬他们在宴会上一杯接一杯逗女孩的果汁酒,这是葡萄烈酒。他下意识地看了卓澜一眼,卓澜却在看江扬。江扬只是静静地坐着,脸色平静。
事情很快就变成了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的场景。杯子一到江扬面前,他就倒吸了半口冷气。他自小胃不好,但凡宴会都提前吃点儿暖胃的东西,也从来不喝烈酒,但今天这个架势,他是最没权说话的小辈,长辈送来的任何一杯酒,他都必须喝干。苏朝宇他们也有份,卢立本低头一闻就慌了,他和秦月朗核算过卓澜来了以后打压他们的所有伎俩,却没想到她已经知道江扬得了一场胃病。这招太狠,却是绵里藏针,苏朝宇不懂酒,但是第一轮祝酒过后,尝一口就知道深浅,刚要站起来,就被卢立本不动声色地摁住:“干什么?”
“江扬喝了三杯了。”苏朝宇看着他的情人,“这酒,我喝多了都不会舒服。”手里的水晶杯小且浅,但是杯中液体的威力却惊人。
卢立本的手像软钳般有力,把苏朝宇的腕子紧紧扣在桌上:“转过身子来,吃饭。”
苏朝宇急了,卢立本在桌子下钩住他的腿死抵在桌子撑脚上,却知道陆战精英赛的冠军若是真发威,自己是怎样也拦不住的,又说:“苏朝宇,江扬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这是拿江扬的命开玩笑。”
“放心,只是让他难受,到不了要命的地步。卓澜不是傻子,江家的儿子不是给她玩的,她知道。”卢立本发觉苏朝宇卸了一半力道,却又怕他突然逃脱,仍然不敢松开。
苏朝宇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长桌上收回到盘子里的龙虾上,一刀劈下:“海鲜!”一刀戳起送进嘴里:“老巫婆。”
==========================本章完===============================
酒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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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立本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这样性格分明爽朗的苏朝宇,这样爱恨情仇极端又激烈的苏朝宇,难怪江扬要为他著迷。这是贵族子弟永远得不到的贴心贴肺的爱,世间唯一,哪怕背对背,他发誓苏朝宇知道江扬喝了几杯,何时难受。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另一个他,他刚刚替江扬挡了一杯酒,腕子一挑就送进嘴里去,笑著跟秦月翔指点菜肴好坏。卢立本看著他,像看见了当年的他们。在无穷无尽地舞会上,他们为秦家而出现,为未来而出现,甜的辣的所有酒,他们喝到吐,那些名媛的手指,那些精致的糕点,那跳了一夜以後会湿漉漉的礼服,他们一起冲澡,然後拜托姐姐把礼服改得更加合身一点儿,他们累得躺在床上就能睡著,第二天还要爬起来去读书。卢立本下意识地松开了苏朝宇,艾菲说:“想到什麽了?”
他看了她一眼,强笑:“过去。”她低头吃东西,不说话,有一段过去,无论如何,与她无关。
秦月朗挡不住更多。小舅舅给外甥替酒,在面前这两个交际场里的名家面前,任何伎俩都只是增加笑柄。江扬倒是喝得从容,卓澜并不劝,每次祝酒都说得惊天动地,秦月翔手边的一直是果酒,江扬强迫自己觉得入口的也是那个甜丝丝酸溜溜的饮料,无奈眼看葡萄烈酒下去了大半瓶,卓澜脸色不变,风采依然,而他也越喝越从容了──胃里烧得没了知觉。
一顿饭吃了有两个小时,卓澜说撤席的时候,管家先把苏朝宇他们从小门里引出去,苏朝宇要跟江扬在一起,卢立本几乎是把他强行拖走。管家抱歉地说:“夫人要和大少爷、江少爷说说话。”苏朝宇绕到正门那边去瞧,方方站在门口,脸上一成不变地是笑意。她站得笔直,宽阔的肩膀在裁剪合身的小西装里显得格外突兀,苏朝宇忽然看见她左脚跟腱上从丝袜里透出一道伤疤,又看见小腿上结实的肌肉,便明白了她的作用,贴身女侍和保镖,如果此时有人试图闯进去,她一定动手。
卢立本安顿好了老婆和苗真以後,来盯苏朝宇的时候,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正倚在宴会楼角的高台阶上,毫不在意昂贵的礼服和石砖磨来蹭去。
“别担心,江扬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苏朝宇哂笑:“他不要命得很。”
卢立本也笑了:“真是首相的长子,和那位小舅舅一模一样。”语气里已经多了三分亲昵三分了然。苏朝宇索性仰面闭目养神:“在昂雅订婚,就为了不放过折辱他的机会?”
“不知道。元帅只交代万事谨慎,这地点是皇帝提的,大概卓澜也措手不及。当年这是秦家祖产,卓家抢占了本就不对,现在反而要在抢来的地盘上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想必她也不好过。”
“真不见得!”苏朝宇愤然睁开眼睛,“我看她享受得很。说来秦峻老先生也是在这里没的,那时候卓家已经抢了古堡,难逃干系。”
卢立本不说话,只是轻轻一叹,仿佛吹去多年的灰尘。
苏朝宇刚想说些什麽。卢立本却抢了一步:“月朗可怜,生下来不久母亲就去了,正巧我家有奶水,又素来和秦家亲厚,便送来养。谁料到後来轮到我家出事,秦家把我带在身边如同己出。我永远记著20多岁的首相,为我们两人整日头疼得恨不得双双掐死为快,却又知道肩上多重的担子,生怕护得晚了,护得少了。”他平素不多话,骤然说这麽多,苏朝宇都惊奇,借一分酒力,卢立本苦笑:“小时候我们都以为失踪就是找不到了,後来才知道,那是注定找不到。”
“杀人之地。”苏朝宇望著古堡的影子幽幽地说,顿了顿又补一句,“这回可以名副其实了,来个老巫婆坐阵。”
“你说谁?”
冷冰冰的年轻声音从背後响起。苏朝宇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秦月翔不知道什麽时候出来了,正怒目盯著他。
“飞走了。”苏朝宇无赖指天。
卢立本过来圆场:“说那电影呢,老巫婆是苗真演过的。”
秦月翔往後退了两个台阶,居高临下地俯视苏朝宇。苏朝宇倒也不怕,笑眯眯地望著这个脸上痘痘还没消干净的小家主。两双眼睛对视,秦月翔这才瞧见了他喜欢的江扬“哥哥”的情人,果然是非常俊美高挑,一举一动都带著诱惑和魅力。
“你就是那个体操精英赛的冠军吧。苏朝宇。”秦月翔挖掘记忆。
苏朝宇怔了一下才摇头:“不对,我是艺术体操冠军。”
秦月翔歉意地笑笑:“大约是记混了。”
“没事,体操冠军是我弟弟,一样的。”苏朝宇大方地说,确凿,认真。
秦月翔本来就是觉得妈妈和人家的谈话无聊冗长,出来透气的,结果苏朝宇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也找不到其他话说,却又不能就此走开,正尴尬的时候,远远瞧见苗真走过来,便展颜笑了:“就是她演了老巫婆?”
苏朝宇巴不得他赶紧走了:“苗真,很有名的演员。”
秦月翔再也不必装作对苏朝宇到底是体操冠军还是艺术体操冠军感兴趣了,径直向苗真走去。卢立本看呆了,许久才说:“果然和他爹一模一样,这麽小就知道碰见漂亮女人要抓牢。”苏朝宇还在为“体操冠军”而耿耿於怀,不由地哼了一句:“秦家男人是多情种子,看来是遗传。”卢立本不否认,和他一起等在外面。他等他的秦月朗,苏朝宇等他的江扬。
直到一个小时後,苏朝宇把肚子里残存的中午量很少的饭都消化地差不多了,江扬才从宴会厅里出来,秦月朗陪著卓澜去喝下午茶,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行个礼,目送他的小姥姥和小舅舅远去。苏朝宇一个箭步冲上去,巴不得把情人立刻放进口袋里带回房间,江扬的面色有点儿惨淡,但还算不错,两颊甚至微微呈现出睡得极好的时候才会有的淡红色,只是一双手冰冷潮湿。苏朝宇担心地瞧著,那琥珀色的眸子有一瞬间醉酒般的恍惚,而後,江扬果断地一言不发地往卧房走去,步子越来越快,苏朝宇暗自觉得不好,健步跟上,又不敢追得太狠──他的江扬在这种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把他当重症病人对待,他用铁腕独自解决问题已经成了人生习惯,这个年轻人需要一个独自舔伤口的小空间,然後再微笑示人──苏朝宇却是要彻底改掉他这个坏毛病的,从头到脚,虽然他不确定一个爱哭爱抱怨的江扬会有多麽令人倒胃口,但是他知道,他需要一个会发泄会示弱的情“人”,而不是无坚不摧的情“神”。
与此同时,卢立本思忖了一下,往下午茶的露天平台那边飞奔。
江扬的胃根本承受不了这番折腾。白葡萄烈酒并不是那种喝下去就跟把五脏六腑都点著了一样的那种酒,更不是王室用来折磨人的刑具,它味道醇美,是品酒和酒话最好的高级搭档,但是江扬从来不知道它可以让自己的意志变得这麽消沈,所带来的痛苦远大於享受。但他确定苏朝宇的担心和焦虑,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干什麽,於是这个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冲进房间,坐在床边开始脱鞋子。
苏朝宇跟进去的时候原以为会看见江扬紧紧插著卫生间的门,他甚至想好了,不就是一个古董门嘛,踹了!但实际情况是,江扬从容镇定地脱著礼服,说出了他从宴会厅出来、走过这麽长一段路後,跟情人苏朝宇的第一句话,确切地说,是三个字:“热毛巾。”苏朝宇旋进卫生间打开喷头,水温调到最高,毛巾被烫的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他大无畏地捞出来,呲牙咧嘴地吹著倒换著拧,晾到不烫手的温度拿出去。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3
他惊了。
江扬已经钻进了被子里,靠著一个大枕头,歪头看他,神色如常。苏朝宇更是满腹狐疑地坐过去,江扬正常地接过毛巾擦擦脸,抖开了反个面擦擦手,然後把枕头扔到一边,整个人滑进舒适的蚕丝被子里,微微一笑:“我睡一会儿,朝宇。”
这镇定和从容的姿态,这安静干净的作风让苏朝宇目瞪口呆。说实话,今天是他遇见江扬以後最充满神奇的一天,他第一次见识了一个生活在贵族家庭光环下的大少爷,其行为之出人意料,苏朝宇确定,再来一百个中将也敌不过。江扬眨眼:“你不要给我一个午安吻吗,亲爱的朝宇?”
苏朝宇自然答应。情人的面颊被热毛巾蒸得潮湿温暖,苏朝宇结结实实地亲了他两下,然後坐在旁边盯著他瞧。江扬闭上就呼吸均匀,仿佛睡觉有开关似地,说入梦就入梦了。苏朝宇情不自禁地开始回想自己醉酒时候的疯样子,又想起喝多了就爱表演花式後空翻的吴小京、直接倒地流著口水开始睡觉的康源、目瞪口呆反应迟缓的肖海,还有会把老婆照片拿出来贴在额头上炫耀的袁心诚──相比之下,睡著了似乎也在微笑的江扬身上的醉後风范,简直不是气度二字可以形容的──这就是长官范儿。
不对……他忽然想到,江扬倒头就睡的另一个原因很可能是太过难受或者真的晕了,鬼知道他们坐在长桌那端到底喝了多少,鬼知道他们谈话的时候江扬是不是还像最开始那样很没地位地站著,鬼知道卓澜那个老巫婆有没有在酒里加任何东西……苏朝宇暴起,跳到窗边,看见秦月翔正一副孩子状缠著苗真问这儿问那儿,苗真似乎是烦了,要走,秦月翔反而甩开随从跟了上去。
小兔崽子。苏朝宇的心里冒出这一个词,你妈敢把江扬折磨成这样,很好,後面几天,有你好看──不跟卓澜拼命的原因不是怕她这个老巫婆──打女人不好,真的。苏朝宇转念一想,又有点儿沮丧:打小孩也不好。正在纠结的时候,江扬似乎呻吟了一下,苏朝宇赶紧凑过去看,他的情人只是翻了个身,紧紧蜷成一团,苏朝宇知道这是难受得厉害了,却不忍心把他叫起来,只能拖出行李箱开始翻找程亦涵给的药。
秦月朗和卢立本推门进来的时候,苏朝宇刚按照规定剂量把药丸放在盘子里。小舅舅对这种宴会的善後工作最有经验,一见外甥睡著,反而有点儿慌,匆忙从卫生间里拎了垃圾桶出来,又去烫毛巾,守株待兔一样等在旁边,毛巾一凉了又去烫。苏朝宇疑惑:“他会怎样?”
卢立本叹了口气:“睡醒了就该……”
话音没落,江扬就像配了画外音一样,强撑著翻身坐起来,看见一屋子人,摆摆手,很想说句“我没事”,张开嘴的瞬间,终於抑制不住,开始吐。秦月朗早就料到了,一把搂在怀里,江扬死死撕著对方的衣服,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已经红了眼圈。
苏朝宇慌了,递上半杯漱口水,江扬要自己端,手在抖,苏朝宇强行把他腕子扣住,不容分说地:“你张嘴就好。”江扬抵著秦月朗坐了一会儿,刚要躺下,身子还没挨到床单,又爬起来吐,苏朝宇的心里绞著难受──这分明是欺负,分明是可以避免的,江扬你这个混蛋东西,你为了所谓的这个利益那个礼节这个面子那个关系,可以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
“给程亦涵……”江扬用毛巾擦了嘴角,“打电话。”
卢立本早去阳台打了。
程亦涵正在办公室里看报表,听完那边的叙述以後,半晌没说话。卢立本只听了一句“这事儿我管不了了”,然後就有什麽东西碎了一地,电话愀然断线。年轻的副官怒了。做了这麽多年的好弟弟和好副官,基本上没人看见程亦涵大发雷霆。他本就不是易怒和激烈的人,此刻却觉得一团恶气在胸口膨胀。慕昭白和他开著内部视频,从楼下冲上来抱住:“喂喂喂,注意形象!”
程亦涵一拳砸在办公桌上,玻璃板喀喇就碎成拼图。他气得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了几分锺,卢立本重新打到办公室来,程亦涵抓起电话就骂:“混账!你们都是吃素的吗?”
卢立本也一怔。他知道程亦涵是极讲究分寸的人,从不如此说话,但他常年跟著元帅,对程亦涵的了解并不多,於是把电话扔给了苏朝宇。
“亦涵?”苏朝宇狐疑地望著卢立本古怪的神情。接下来的三分锺里,苏朝宇几次想要说话都被隐隐传来的高声呵斥给压住了,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只能凑进房间里,试图把程亦涵的怒火转移到秦月朗身上。
江扬刚把午饭吐得干净彻底,觉得好多了,也能说话,秦月朗是聪明人,才不要,直接把电话放到江扬耳朵边。琥珀色的年轻人听见程亦涵沈稳好听的声音说:“现在是江扬吗?”
“是,我……”
“江扬,你活该!”声音即刻提高了八度,“为什麽饭前不吃垫底的药?为什麽多喝?为什麽喝完不直接吃药?为什麽睡觉?为什麽?你如果不想要命了,很好,飞回来,下官替您解决!”
秦月朗一步都不敢离开外甥,此刻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是想笑,却又实在是心疼面前这人。江扬也被骂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麽好,等程亦涵那边不说话,才试探著说:“我刚吐过了……”
一声叹息。
程亦涵的理智恢复得很快,他已经骂遍了接电话的所有人,开始履行一个大夫的职责,不过也是没好气的,苏朝宇重复一个药名念倒了两个字,被恶狠狠地纠正了。大家都屏息,程亦涵年纪小,爆发力却不容忽视,尤其是在他照顾下刚有了起色的慢性病人突发这种试图自杀的行为後,他更觉得忍无可忍。再想到古堡的种种谜团和卓家的险恶用心,程亦涵咬牙说:“结什麽婚,回来吧!”
秦月朗苦笑:“我们错了,我们一定好好照顾江扬。但是娶老婆也不能耽误。”程亦涵脾气大为缓和,跟他多说了几句,期间,苏朝宇已经把药喂给江扬,然後站著想了片刻,忽然就往门外走。
“喂!”秦月朗一面扔掉电话一面指他,“你要干吗去?”
卢立本把他拦了一下:“苏朝宇?”
苏朝宇执意要出门,看架势,是去找老巫婆理论的。虽然他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殴打妇女儿童,但是理却一定要讲清楚──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要折辱江扬,既然你已经做到了,是不是可以停手?
但他毕竟是陆战精英赛冠军,卢立本一人无法完全制住,秦月朗也冲过来帮忙,江扬试图叫住他,苏朝宇迟疑间,那两人便把他丢进墙角的沙发里,又拿桌子横著一抵,扣在墙角,苏朝宇嘶声:“太过分了!”
“我们都知道太过分了。但你的冲动不适合此地此情景,苏朝宇,我警告你,最好收起你的锋芒,毕竟,这是我的订婚地,毕竟要顾及今後的大局。你要和江扬在一起,这些事以後躲无可躲,你必须接受,必须全盘接受,明白吗?”秦月朗隔著桌子揪住他的领子,一字一句。
江扬看得心惊,不由地叹气:“朝宇,你镇静,我没事。”
苏朝宇看著秦月朗的眼睛点点头,紧绷的肌肉放松了,攥紧的拳头张开了。秦月朗放手,却不离开桌子,卢立本冲苏朝宇摇摇头,表示不满和告诫。
苏朝宇冷静下来却不能释怀,一脚踹在桌子底柜上:“去他大爷的。”
整间屋子跌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他们都是军人,这种级别的脏话基本每天都听得到,更下流的也有,江扬军团虽然纪律无比严明,却没有“不许讲脏话”这条,有时候,宣泄和内敛一样重要。此情此景,苏朝宇为了情人的委屈和痛苦而骂几句,再正常不过,按照他的话,“是不是好爷们不在於骂人与否”。只是……
秦月朗转身看著江扬:“喂,你听见了。”
江扬本来就面色惨白,此刻更是一脸愁云:“苏朝宇!”
苏朝宇瞪眼:“难道背後骂两句也不行吗?”
秦月朗咳了两声:“也要看你骂了什麽。”卢立本早就明白,在苏朝宇面前敲敲桌子:“谁的大爷?”
苏朝宇差点脱口而出“那小兔崽子的”,结果恍悟了一个事实:大爷,爸爸的哥哥,小兔崽子的爸爸是秦崎,秦崎的哥哥是秦峻,秦峻是……他尴尬地望著秦月朗,翩翩贵公子眼睛里全是揶揄:“他大爷死了很多年了,当然,如果你和苗真一样坚信他还在古堡里游荡,不妨找找。”苏朝宇窘地连道歉都不会了,漂亮的蓝眼睛此刻不知道往哪儿看才比较自在。秦月朗反倒不依不饶:“难道你刚才那是激将法不成?”
江扬难受得很,却苦笑出声:“苏朝宇,你个小混蛋。”
“对不起,我不是……”苏朝宇苦恼地揉了揉头发,秦月朗笑著搬开桌子放了他:“去伺候你长官,我和卢立本还有事要做。”
听了这句,江扬挣扎著爬起来:“我说……”
“又不是去□,小外甥别急。”秦月朗一副“做 爱做的事你管不到”的不羁模样,转身搂著卢立本的肩膀出去了。房间变成二人世界,苏朝宇端杯水过来,江扬摇摇手,拿个毛巾过来,江扬还是摇摇手,摸摸额头,江扬笑起来:“好了,我要睡了。”
“你又要睡了!”苏朝宇嘟囔,“刚才就是一头扎倒,是酝酿吐点儿什麽好吗?”
江扬扬手就抽了苏朝宇一个耳光──只有动作比划却没有丝毫重量,手掌贴近面颊就变成钳子,把苏朝宇的咬肌揪起来:“我的小兵,你听好,再冲动,再胡说八道,我会揍得你半个月下不了床,废了你的腿。”苏朝宇知道这句话是在迪卡斯的时候他骗齐音的,怎麽会传到英明神武的指挥官耳朵里,其间复杂的过程不得而知,但江扬显然是抓到了他的小辫子,於是苏朝宇伸长舌头舔了江扬的手指一下,对方显然没料到这招,猛地放松,继而勾勾手指:“过来。”
江扬躺著,苏朝宇仿佛一个王子要叫醒睡美人,他以为指挥官要发表一系列关於面子问题和必要礼节的重要讲话,没想到,疲倦又难受的江扬只是说:“你这样的真性情,让我爱你,朝宇。”那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溢著温柔,苏朝宇的脸有点儿烧,舔舔嘴唇:“按理说我该扑上去,对麽?”
江扬眨眼:“你现在去沙滩上捉住苗真和艾菲两人是正经,谁知道我那祸害的小舅舅到底做什麽去了。”苏朝宇出门前特意偷偷瞥了一眼,江扬已经闭上眼睛,安心,安静。
======================本章完==============================
P.S.
呵,这章比较长……
桌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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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4
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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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朗其实是想甩掉卢立本的,但是他的理智管不住他的心,当卢立本沈沈稳稳地瞧著他说“我们打球,有话问你”的时候,他几乎是没有抵抗就立刻点头投降了,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又解释:“坐了一上午,我也实在是气闷。”说著急忙当先去侧面配楼的室。
秦月朗和卢立本与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江扬不同,他们这些年都在布津帝国最如履薄冰又最奢侈清闲的社交圈子过,自然而然就精通了各种雕虫小技。贵族的女子大多讲究仪态风度,唯一精通的运动是跳舞,唯一欣赏的运动往往就是──男人们优雅地击球,无懈可击的晚礼服勾勒出百里挑一的细腰长腿,那球擦得光可鉴人,滚过浅蓝或者深绿的天鹅绒球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尽头,她们就鼓掌,像是欣赏戏剧那样,有度有节。
秦月朗的父亲秦峻和祖父秦睦都是个中高手,早先在社交圈子里十分出名,家里也设了桌球练习室,四面墙都是天青色的吸音材料,里面就算是打花式撞球,外面也听不到一丝声响,最适合防备人窃听。
刚到古堡那日,秦月朗便让那管家把这间屋子收拾干净,说是“防备著婶子和堂弟一时兴起”,当时卢立本也跟著,才知道当年租赁古堡的雷托纳托也爱这里清静隔音,竟把这里当作录音室,地板上都铺了隔音毯。
秦月朗挑选球杆的时候,卢立本已经锁紧了门,秦月朗准备开球的时候,卢立本已经非常专业地确定了房间里没有摄像头和窃听器。秦月朗伏低身子,左手架右手推,那白球被球杆轻轻一撞,无声无息地滑过球台,叮地撞到红球,弹到库边,驯顺地停在最刁钻的地方。然後他笑意盈然地坐下,比了个“请”的手势。
卢立本随意挑了根球杆,瞄准,却不像别人那样屏息凝神,随手一杆,解得漂亮,白球撞了一下红球堆,再次弹回底库,甚至停在2号球的後面,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打开递过去,问:“昨天半夜不睡觉,哪儿做贼去了?”
秦月朗无辜地眨眨眼睛,抿了口水,眼睛却盯著球台看,他甚至拎著球杆在球台附近转来转去,时不时比一下,仿佛非常专注。
“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昨天晚上你到底去哪儿了?”卢立本毫不费力地识破他的战术,步步紧逼。“当然是在自己的床上睡觉,我累得要命。”秦月朗匆忙一杆,白球绕过了2号球,却没有碰到任何一颗红球就弹回底库。
“十足蹩脚。”卢立本的声音冷静到冷漠,不知道是在评论秦月朗大失水准的这一杆解球还是睁著眼说的瞎话,他做了个“请再解一次”的手势,然後抱著球杆等著。
秦月朗苦笑,把白球摆回刚才的位置,一边瞄准一边嘟囔:“你半夜去我房间做什麽?当自己是罗密欧?”
白球出击,终於擦到一颗红球,只是停下来的位置不大理想,十足是个留给对手的大破绽。
卢立本皱眉,轻松一杆打进一颗红球,一面瞄准分值最高的黑色球一面淡淡地回答:“你们休息以後,我照例检查咱们这三层的安全,又怕早晨起来我不方便去你那里,就准备好了柠檬盐水给你送去,可是你不在房间。”黑色球滑入底袋,轻不可闻地一声叹息:“你可是在她房间里?”
秦月朗点头又摇头,卢立本沈默地击球,一颗红色,一颗黑色,又一颗红色,然後白球又稳稳地叫到了黑球底袋。“昨天夜里,我先是听见楼上有动静。”秦月朗叹口气,“昂雅毕竟是石头城堡,除非搬柜子挪床,不然楼下是绝听不见的,江扬和苏朝宇大半夜的,料想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所以我就怕有什麽意外,决定先去看看苗真。”
卢立本手一抖,红球停在了袋口,他收杆,抬头征询地瞧著他,秦月朗轻松推入红球,接著说:“可是还没等我起来,她却离开了房间。”
“什麽? ”卢立本非常吃惊,“毕竟是古堡,晚上的时候,她一个女孩子倒敢四处走?”
秦月朗的声音低下去,苦笑:“她胆子大得很,要不怎麽敢进咱们家的门?”
卢立本为那个“咱们”结结实实地难过了一下,可是又不好打断,只是等著秦月朗接著说下去,秦月朗已经清理掉了散开的几颗红球,分数几乎追平,现在正蓄势待发地准备K一下红球堆,口里接著说:“说来你或许不相信,她始终相信爸爸还在古堡里,大略年轻人总是比我们容易相信奇迹的。”
“甚至要寻找?”卢立本著急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到底……”
“哪里有什麽事,是确凿无疑的?”秦月朗算准位置,狠狠一杆,白球携著势杀入,一阵清脆地碰撞声後,红球四散,如同难收的覆水,秦月朗隔著球台瞧著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似笑非笑,“当年你不是也确凿地对姐姐说,她怀了你的孩子麽?”
半下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大窗照在房间里,照亮了秦月朗的半边脸颊,苍白如纸,却努力微笑,那双绝美的眼睛里也有相同的覆水难收,绝望又平静。
“你是在报复!”卢立本的球杆戳在地上,啪的折断,几乎已经是咆哮的口气,可是他低下头的瞬间,却感觉到眼眶一热,报复谁呢?是自己还是他自己,他们走过那麽多年那麽多风雨,怎能不留恋?
若非当年……
秦月朗反倒微笑了,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球台上,只是每一颗球都带著戾气,铿然有声。
“报复?报复?”秦月朗喃喃重复,几颗球落袋,仿佛满腹的火气都随之落入了虚无之中,他抬头,扬眉一笑,又复是那见惯了的风情万种:“我向谁去报复?是你,是你老婆,是秦月翔和卓澜,还是苗真?”
卢立本真的想抱住他,他知道秦月朗内心有愤怒的火焰已经准备毁天灭地,可是他却已经失去了拥抱的立场,只能握紧了手里的半截球杆看著,听著。
秦月朗哈哈大笑:“如果这场婚礼是个报复,我希望你能看到一个愉快的我,这样你也会很愉快,是麽?”
“怎麽会?”卢立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他试图转到球台那边去安慰对方,可是秦月朗却灵巧地一转身,又是狠狠一杆,黑球打著旋落入底袋,咚得一声,像是毫无辩驳余地的拒绝,震得卢立本愣在当地,不能动弹。
“我不爱她,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我,毕竟我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还是首相的弟弟,元帅的小舅子,基地的副总参谋长,一个真正的贵公子,但是你知道,有些人即使爱你本身,陪你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也不一定能走完这一辈子,所以,随便她爱的是什麽,我想醒来的时候,枕边有个人,而不是一杯水,一张纸条就好。”秦月朗渐渐平静下来,语调深情,声音里甚至有些哽咽,他强迫自己低著头看那些球,却再也稳不住手腕,一杆下去,红球入袋,可那白球竟不停止,一路也跟了进去,噗的一声,母球落袋,输得惨不忍睹。
就如同这人生。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时只有阳光下的微尘飘飞,谁都不动,谁都不会说话,可是谁都知道对方再想些什麽。
卢立本终於走过去,一步一步,从底袋里掏出那颗洁白的母球,在手心里攥著:“按规则,是我的自由球。分数相平,好像是个重新开始的好时机。”
秦月朗狠狠扔掉球杆:“去他妈的重新开始,老子不玩了!”说著就大步往外走,卢立本像老虎那样扑过去,将他大力撞在墙上,秦月朗拼命挣扎,却因为失去了先机对方又更擅此道而不得脱身,卢立本一只手拎住他的领子,一字一句:“这里是什麽地方,你知道,我知道,是不是?”
秦月朗这顶多是第二次见识到卢立本的脾气,上一次是好几年前的相亲事故,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卢立本一拳砸在他腹部:“这不是拍电影或者打游戏,你知道错一步是什麽後果!?”
果真是用了七八成力道,秦月朗疼得咬牙,只能点点头:“会死无葬身之地,我知道。”
“那麽,收起你的好奇心,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卢立本蜂蜜色的眸子里有精光,让人不敢逼视,他一字一句地重复,“你记得多年前姐姐说什麽?‘活著,我们必须活著,那本身就是最好的报复!’”
秦月朗咬紧嘴唇,他不愿意凝视对方的眼睛,只望著天花板幽幽地说:“四岁的时候,爸爸带我们来球室,球台比人还高。我永远都记得,你扛著我,我第一次击球,母球落袋。”
卢立本愣住了,一拳过去,贴著秦月朗的鬓边砸在吸音效果极好的墙壁上,用尽全力却无声无息,他忍不住抱住秦月朗,头抵著他的肩膀,秦月朗固执地望著天花板。两个人都没有眼泪,从小到大,他们一直知道,眼泪是最於事无补的奢侈品。
“你想做什麽?”终究是年长半年的人先开口,“好歹让我有个准备。”
“四处看看,祭奠和回忆。”秦月朗被放开,却忽然有点贪恋那怀抱的温度,尽管他始终垂著手,不曾回抱,“可是,对不起,我已经不怎麽记得那些过去了,都是碎片,吹一下,就飞走了。”
卢立本叹了口气,转身打开门锁:“无论你如何选择,我总是要跟艾菲谈清楚的,你……苗真比江扬还小几岁,你总不要……”
“逢场作戏,各取所需,我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放心。”秦月朗的声音里已经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他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直接冲出门去,眨眨眼睛笑道,“当年你娶嫂子进门的时候,她也不过是这样的年龄。”
说完转身就走,卢立本想跟著,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却笑吟吟地说:“我去找苗真,春宵一刻,别跟著我做电灯泡。”卢立本还想说什麽,秦月朗又堵他一句:“你也瞧瞧她去,那是发妻。”
卢立本只能站在那里,看著秦月朗穿过长长的楼道下楼去,日光明明暗暗地透过那扇小窗照进来,他的人消失在转角的地方,折在地板上的影子却似乎微微一顿。
似是叹息,恨不能回到从前。
那一刻如梦如幻,卢立本却不敢追过去,眼眶微微湿润,他看著他走出自己的生命,一步一步,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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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5
没有影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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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朗半夜悄悄溜下床这件事,苗真一清二楚。对於秦月朗的各种事情,她好奇,不一定心里通透,但是对他的爱,她完全掌握。第一次见到秦月朗是在一个不出名的酒会上,苗真还是表演系的学生,为了挣一点点买衣服的外快,跑到酒会上去做酒模,穿高高开衩的主办方提供的礼服,化浓妆,在酒杯前变换姿势,维持一成不变的微笑。秦月朗带著一个女伴出席,於千万人中,引她瞩目。苗真只是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转念一想,都是纨!子弟,有什麽不一样,无非是他的情场功夫更好罢了。
结果再见时,她已经小有名气,他依旧保持著那种气质,身边的女伴换了一个──後来苗真才知道,要还是多年前那个,才叫稀奇。他和她这次认识得大方光明,秦月朗请她跳舞,两人始终保持著胸前三拳的礼节性距离,他说:“你这样一个人,怎麽会去演女魔头?”苗真吃惊,他居然看过她的电影。打从那时起,苗真就发誓要把秦月朗的一切也摸个明明白白。
虽然有分房制度摆在那里,但是几道墙壁怎麽可能阻挡爱情的火焰燃烧?苗真赖在他的被窝里不愿意走,秦月朗却推她:“别让人家笑话,分房呢。”
“你娶个演电影的,早被人笑话死了。”
“咦?我什麽时候说要娶?”秦月朗吻她的面颊。
订婚礼……苗真忽而想到,这还不是蜜月呢,继而愤愤地跳下床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的床柔软又宽大,她翻来翻去,直到後半夜仍然无法入睡。昂雅古堡如此奢华美妙,苗真却放不下心里的大事小事,此刻更是觉得身体里住了清晨伸懒腰的小豹子──她忽然坐起来,并且告诉自己,这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选择,是不由自主的──她太好奇了,想知道的那麽多,时间,却那麽少。苗真的眼睛在黑夜里眨巴两下,如同一只读夜书的猫,她从箱子里摸出一双软底无声的布制浅口鞋,换上运动裤,又套件外衣,蹑步出门。
夜晚的古堡灯火零星。她摸出门的时候特意去瞄了一眼未婚夫,秦月朗依旧是那个睡姿,右侧,微蜷,看不见脸,但被子把胸口拢得很严实,并非怕冷,有时热得宁可把脚伸出来都不肯露出胸口,是习惯了那种包裹的安全感。苗真心里还是有些怕,想了半天也没有叫醒秦月朗,而是慢慢退到套间外面,顺阶而上。
秦月朗望著荧光腕表,时针指向3点。
他听见了苗真的离开,於是抱著被子坐起来。头脑有短暂的□,眼前晃过一片假象,那些繁花似锦的春天的礼服宴会和那些忧伤如天幕沈沈的冬天里没有懒觉的晨,他叹了口气,把卡片灯放在衣兜里,披上外套走出去。
他没有心思跟踪苗真,只是想在没有人关注他到底是悲伤还是兴奋的情况下,看看他度过了童年的地方,嗅那些古董的气味,即使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他笃定地相信,沈迷越久越深,越有触摸过往的可能。
秦月朗很想就此回到过去,永不离开。
七楼没有人住,楼下应该是卓澜和秦月翔母子俩。苗真幼时为了气质和身材而练过芭蕾,此刻更是踮著脚尖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没有灯火的楼层里,月光如同给地板铺了银膜,苗真的手臂扶在墙上,也变成了银色,很美,比舞台上妆後还美,她怔怔地瞧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生活美好无比。这个和当下环境八竿子打不著的念头让她笑起来,阴暗的七楼登时变得像给自己量身定做的古堡,苗真忽然失去了探究秘密的念头,反而倚在窗台上看著月下的海滩。
一镰孤孤单单的月嵌在天上,水里那一弯,摇下银屑万顷,苗真只觉得平日的海并没这样美丽,忽然间,眼底一道黑影掠过。她本是演员,又见惯了维亚忽然断线、布景瞬间崩塌的场面,此时并没有惊叫出声,只是张了大嘴巴。一个普普通通的背影在海滩灌木丛中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寻找什麽,又似乎是追踪,时而蹑步走动,时而停伫眺望,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林里。苗真只觉得脊背发冷,几乎要哭──那个影子──确切地说,那个人,没有影子。
“小姐。”
苗真倒抽一口气,立刻向反方向奔逃,却发现楼梯在中央,而七楼的尽头是个死胡同。绝望地转身,一抹灯光幽幽地晃在楼道里,管家的面孔如同尸体般冷漠。电影里面都把这种从下往上的灯光效果用在鬼片里,苗真不但见过,还拍过,但真的“鬼”来了,她怕得要死。
“小姐,夜风凉,请您及时休息。”管家伸手打开楼道里昏黄的顶灯,苗真只觉得後背、腋下、脚底一片冰湿,若不是有电,她一定觉得自己是穿越回了古时候。管家用对讲机告诉楼下的仆人把灯都打开,苗真小姐要下楼,一面护送她。
苗真强笑:“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开了灯,把大家都吵醒。我本来是看夜晚的海。”
“是很美丽,”管家恭谦地回答,“小姐的品味与众不同。只是这七楼真的闹鬼,还是不要来的好。”
苗真的眼前掠过无数条黑影,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是麽,我倒是从来不怕鬼的。”说著就到楼梯口,管家把自己的灯给她,又开始巡视七楼的其他地方,苗真大喘气,捧著那似乎无比温暖的光芒下楼,从六楼转弯处,她恍惚看见一个影子在楼道尽头闪烁,然後,生生消失。
古堡格局一样,走廊尽头,都是死胡同。
一种让人战栗的恐怖涌上心头,苗真想也没想,立刻拎起灯来照亮面前,勉强能看到走廊尽头的轮廓,一个人都没有。她飞奔下去,又个仆人恭谦地等在房间门口,橙金色的走廊顶灯让她觉得这是春天,是清晨,是日出,她顾不得说谢谢,冲进房间就打开所有的照明设备。
秦月朗不在,被子瘪了,枕头上还有压出来的一个凹陷。苗真在他那里坐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接受刚才那个黑影子是秦月朗的事实,但是她却又惊又不解地发现,秦月朗的床头多了一杯柠檬水,显然是刚刚冲好的,还温热──谁?到底是谁?
隔日就是秦月朗的订婚的正日子,仪式是在古堡主楼四层的大观景平台上举行的。这个地方凭海临风,半人高的围墙完全被雪白的玫瑰花环绕起来,阳光灿烂,海风与花香混合在一起,相当动人。
但仪式本身却不像苏朝宇想象得那样奢华复杂,苗真穿了浅蓝色的礼服婚纱,款式简洁又柔美,一双水晶高跟鞋更衬得她婀娜多情,明豔不可方物,秦月翔为新人斟酒祝福的时候,几乎一直在瞧著她。
苏朝宇和江扬穿著同款的白色礼服,欢迎午宴上的下马威让江扬吃了不少苦头,到现在仍然没有完全恢复,虽然他的坐姿依旧挺拔,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已经失去了平日那种闪闪发光的威慑力。苏朝宇表面恭谨,内心却始终对此不感兴趣。仪式过後,侍从们排开自助午餐,戴白帽子的御厨用闪闪发光的银器给贵宾们烹制各种海鲜蔬果,卓澜带来的小乐队演奏著轻松欢快的曲子,江扬知道苏朝宇是个最讨厌束缚的人,於是只带著他敬了一圈酒,便放他自由,自己陪著卓澜母子说话。
苏朝宇从从容容地坐在角落里吃东西,眼睛却一直盯在情人身上,隔了片刻只见江扬偷个空过来,手里还端著半杯红酒。苏朝宇扬眉:“长官,下官是来休假的,不陪客。”
“苏朝宇少校,现役军人必须24小时待命,这个不用我重复了吧?”江扬笑意盎然,“长官冲锋陷阵,你倒在这里吃得痛快!”
苏朝宇瞪了他一眼,终究不忍心,伸手把他那半杯红酒接过来,一口饮尽,又撕了块面包送到江扬嘴边,给他垫补。江扬转转眼睛,抱怨著没有蘸酱,却叼了去,顺势舔了一下苏朝宇的手心,忽然说:“我们也结婚吧。”
苏朝宇愣了一下,江扬却望著秦月朗谈笑风生的影子,说得很认真:“我娶你或者我嫁给你,总之,我想你做我的法定受益人。他们这些年,我看得清楚,不免难过。”说著举起一只手,那铂金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们已经换过戒指了,朝宇。”海风携著花香吹动他琥珀色的卷发,他握住他的手,笑容温暖目光深情。苏朝宇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个“好”字几乎脱口而出,可他毕竟是忍住了,无论是因为江元帅的信任,还是苏暮宇和江立的纠葛,他们似乎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他又怎麽忍心说“不”?
苏朝宇用力回握,指尖相扣,他相信江扬能感受到他真心实意的爱,他低下头去,像王子一样吻了吻江扬的手指,声音里含著笑意:“我们这麽多年,惊心动魄,失去又找回,难道不需要一个最特别的仪式麽?让我想一下。”
江扬瞧著他,似乎要将他看穿:“你是否……”苏朝宇又送上一块面包,目光却无比真诚,江扬低头吃东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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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这是报仇的时刻。
苏朝宇说我爱你的时候,江扬一拳把他打晕。
江扬说我们结婚吧的时候,苏朝宇拒了他。
欢乐地看著这一对。
家庭伦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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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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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和苏朝宇尽兴,又兴致勃勃地对那小屋进行了一番调查,才知那里原本是昂雅的守卫室,打开屋中的铁栏门,就可以下到安放水电通讯枢纽闸门的地下井中,苏朝宇甚至已经趁管家不备弄到了所有的钥匙,这样要紧的所在,竟一路顺达,没有任何阻碍。
“你是我的惊喜,朝宇。”江扬看著苏朝宇把闸门锁好,凑过去像王子那样吻他的手背,“钥匙也别放回去了,只是别让人疑心。”苏朝宇舔舔嘴唇,马马虎虎敬了个礼:“长官放心,下官已经完成任务。”
江扬也不问详情,两人携手回去,就怕被人瞧见而破坏了兴致,一路捡偏僻的地方走,有清扫的女佣见了他俩,便赶紧低下头去。谁都知道这两个俊美非凡的男人是一对,任何女人的目光只是空添郁闷罢了。
苏朝宇笑著戳戳:“你装病还要装多久?”
“装病又不用刻意经营,我乐得不在姥姥和舅舅们面前出现。”江扬最近按时吃药,按时向程亦涵汇报,乖得让苏朝宇不适应。说著就看见管家带两个人走过来,江扬使个眼色,苏朝宇立刻拉著他一拐,消失在一间观景的空房间里。
按理说,平常管家见状应该知趣地消失,但是江扬和苏朝宇刚在窗口站定就听见一个非常令人厌恶的声音说:“夫人请少爷到宴会厅。”
江扬要说话,苏朝宇坏笑著抢先:“忙呢,一定现在去?”
管家大概是愣了愣,没敢探头,只是站在门外闷声回答:“是单请江少爷,夫人说,越快越好。”
江扬应了声“好”,随即安慰苏朝宇:“去去就来。”
苏朝宇低声:“老巫婆欺负你怎麽办?”
“自然不会,”江扬估摸著没有时间换衣服,便整了整领口和皮带,“我那小姥姥精明著,只有在人多的时候才敢名正言顺地不露声色来这手,真正两人相处,她反倒怕说不清楚了。”
苏朝宇耸肩,忽然觉得这种思考模式很熟悉……哪里见过,哪里见过……江扬摆摆手走远,苏朝宇才恍然大悟:几年前,面前这个琥珀色的影子就是用这手──先当著所有人的面比赛,打赢了苏朝宇,让他骂人──再在办公室里挥舞藤杖的时候,小兵只有吃哑巴亏的份儿。
哼!苏朝宇顿时来了气,江扬竟也心有灵犀般回头笑笑。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做了一个击毙的手势,眼看著他的指挥官手捧心口,踉跄而去,临近宴会楼的时候,立刻恢复了端庄的步子和仪态。
江扬知道,打开这扇门就没好事。他做了一切心理准备,卓澜也许是要盘问他什麽,也许是打算就苏朝宇的事儿教训小辈几句,也许是让他与秦月翔谈天,也许……江扬算到了一切坏事,把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压到底限,但是依旧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场景。
屋子里岂止有卓澜,秦月朗、卢立本、甚至艾菲都在。最关键的是,卓澜一脸威严,把艾菲搂在怀里,有深栗色长卷发的女人正在哭。
江扬的喉间动了动。
如果这是一场的拍摄现场,身为导演的他很清楚戏码:兄弟两人,哥哥有老婆,老婆在哭,说明弟弟调戏了嫂子。问题是,哥哥此时并没坐在老婆身边,反而和弟弟在一处,密切注视著卓澜,场景立刻变成了推理剧,到底是谁设了整个局?可现实还有一个问题,哥哥和弟弟是相爱的……
一阵鸡皮疙瘩起来,江扬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场景变得明晰多了,他在简单行礼问好、然後落座的短短时间里,已经和秦月朗交换了眼神,得到了确认。事情很简单,这场戏是伦理剧,但剧目名称却不是调戏。
而是捉奸在床。
没错,江扬实在太了解这个跟他一同成长的小舅舅,也实在太清楚爱上一个法容理不容的男人是什麽滋味,可是让有夫之妇捉到,实在是……艾菲已经没有眼泪了,卓澜开口:“这件事本不该我管,月翔太小,做不出决断,也不方便让他听。”
“是。”江扬心不在焉。
“江扬,叫你来,是因为这是你的军官,也是你父亲最器重的人,他们做了什麽,你好好听著。”江扬很想仰天长叹一声“不用说了,用脚趾想都知道了”,听这种事情,尤其是在当事人面前,实在让人难受又难堪,但是卓澜还是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清楚。
下午茶时分,卓澜先跟秦月朗和卢立本两人说了会儿话,大略是人生苦短、好男儿多做些事、不枉父辈之类的。等她处理了一个电话回来,两人已经不见了,卓澜起初并没在意,後来听见不远的一间空房里传来艾菲的声音,去看的时候,“不堪入目,”卓澜指著秦月朗骂道,“堂堂秦家的少爷,干这样的事,让我们来参加订婚礼的,一个比一个丢脸!”
秦月朗轻笑。
卢立本要说话,卓澜接上去:“你从小和他在一起,又是先结婚的那个,这种龌龊事,你让艾菲今後如何做人?”
两句话字字针扎,江扬听得坐不住:“怕是一场误会,姥姥别急。”
一滴眼泪顺著艾菲的面孔落下来,无声胜有声,江扬扼腕:这是真的瞧见了,真的捉到了大奸。他无暇去想为什麽两人□会选在卓澜眼皮底下、为什麽艾菲放著整个昂雅几百扇门不推却偏偏推了这一扇,卓澜的目光分明是说:“你该说话了。”
江扬要争取时间,要理清这些纷繁复杂的关系,他深呼吸:“我并没有什麽想法,这里都是长辈。”
卓澜愣了一下。这是她的小失算,江扬是秦月朗的上司,但是这种丑事宁可归为家事,如果是家事,一屋子是面前这个琥珀色年轻人的姥姥、舅舅和舅妈──长辈的事,哪里轮得到他多嘴?不过卓澜立刻夺回了主动权:“无论如何,月朗是你的军官,和苗真订婚了,你若是连他这样一件事都约束不住,如何治军?”她看见江扬柔顺地和自己对视,心里打起了另一个算盘。这就是江家传说中威风八面的大儿子?如此文静、柔弱,只不过多喝几杯酒,直到今天还面露倦色,身边跟著的那个苏朝宇,更是一副多情种子模样,不像军官,十足是个男宠。
江扬看了秦月朗一眼。
卓澜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心下明白几分。难怪江瀚韬要把自己最得力的副官派到边境去──要知道,秦月朗才是江家的“大儿子”,江瀚韬对他如同己出;难怪他手下的凌易、程非等人都把儿子安置在江扬军团;难怪江扬已经成年但江瀚韬坚决放手中军权……原来,这是傀儡戏!出了这种事,江扬甚至不敢在秦月朗面前说出任何一句威严的话来,谁在做主、谁是布偶,一眼明了。
秦月朗叹了口气:“婶子,这事是我的不对,年轻气盛的,让婶子操心了。没有第二次,若是有,婶子狠狠教训。至於军中,有些事情不方便说,我会写好了检查交给姐夫,从此专心辅佐江扬。”
江扬立刻接茬:“舅舅说得妥当,就这麽办吧。”
卓澜玩味地看著这两人一唱一和,却也说不出什麽来。卢立本一言不发,艾菲的目光和心思全在他身上。卓澜站起来,秦月朗和江扬跟著站起来。“你,”她指著卢立本,“艾菲是个好姑娘,我喜欢极了,你若是对不起她,我把你跟月朗一样对待,该骂就骂,该打就打。”
“是,我今晚跟艾菲好好谈谈。”卢立本说。
卓澜这就出去,把四个人扔下。卢立本不肯和老婆坐在一处,单独捡了个沙发,仰面靠著,秦月朗舒展了双腿躺在沙发上,逼得江扬没法坐在他身边或者站在他对面,只能又坐回另外的沙发里。艾菲站在窗前吹风,卷发微微扬起。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难受的场面,即使不用在卓澜面前装傻,江扬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一个家庭和一个准家庭,却是两个男人相爱,不肯放手,女人更不知道如何自处。
沈默就像蔓延在咖啡杯里的奶精,凭借自己合成物的浓度,迅速把最上等的液体变成了街边用大杯装的廉价饮料。江扬把三人扫视了一遍,终於恢复基地指挥官的气势,一指秦月朗:“隔壁房间,我等你。”
艾菲抢先一步要出门,卢立本叫住她:“我们谈谈。”
“那晚谈过了。”艾菲异常镇定。
“重新谈。”卢立本是坚定又执著的男人。
江扬驻足。他听见了话里话,不能问却又不得不问。艾菲的表现令他吃惊,一个女人,若是正常,捉到了老公和另一个男人□,绝对不是这个态度。谁知秦月朗一跃而起把他推出门去:“谈就谈,我们隔壁谈。”
宴会厅门关紧,江扬指著秦月朗的鼻子说:“我从来不准备跟你谈。”万人迷和千年祸害就站在这里,微笑著答道:“可我有话想跟你说,亲爱的小外甥。”
卢立本久久注视著他的妻子,温柔贤惠的妻子。艾菲吹著风,把头发细细地拢起来,右手一卷一缠就盘在脑後,露出脖子。在蛋糕店的时候,脖子里总有一条红白蓝三色的很土的领巾,打成枫叶状,昭示“这是店里的员工”。她们实行轮岗制度,即使蛋糕师也有在收银台的时候,尤其是晚上。於是卢立本忽然开始鼓励秦月朗和他吃夜宵,从军校下学回来,把车远远停在影院前面的停车场,步行到蛋糕店买最後的几块点心,总是剩下一种叫做“热带风情”的水果蛋糕,由於加了薄荷,所以一向卖不出,秦月朗吃得愁容满面,卢立本就去结账,每个蛋糕8块钱,两人一共吃掉三个半,付32块。艾菲在收银台唱收,然後头都不抬地问:“有两块或者五块吗?”卢立本和秦月朗虽然是秦家没落的小分支,但钱包里仍然是大额钞票。艾菲此时才会抬头看著两个高挑英俊的年轻军官站在空无一人的收银台前翻口袋,就为了找根本没必要的两块钱或者五块钱。在这种方法的刺激下,艾菲记住了这两个每天最晚来扫荡残余糕点的永远没有零钱的又帅又礼貌又有气质的男人,卢立本也得以长时间看清艾菲的脸:皮肤很好,微微发干,鼻翼两侧有小小的雀斑零星,嘴唇的形状很好看,不擦唇彩也润润的。
艾菲轻轻笑:“回味什麽?”
卢立本看著海面:“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7
“从那时候起你就没有爱过我,你始终爱他,是不是?”
“在那年他大病一场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以这样身份的存在。他从来都是是弟弟,我们吃同一份奶水,就是亲兄弟。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弟弟,当他变成一个爱我的人的时候,我的诧异更大。”卢立本转过脸来看他的妻子,“你呢?”
艾菲微微扬起脸:“很美好,我一直爱你。”
“所以你的谎言是为了继续爱我,对吗?”
“那晚我就说了,对,我几乎没法失去你回到从前的生活里。”艾菲十指交叉,肘撑在窗台上,像是看海,更像缅怀,“我是骗了你,但是我始终爱你,不像你,你爱过我吗?”
卢立本的表情非常冷:“我爱那个蛋糕房的艾菲,周末会去逛跳蚤市场,如果是那个捏造出一个孩子来骗婚的女人,我不爱,一点儿都不爱。”
“你只是觉得,如果我怀孕了,你亏欠我,所以才娶我,对麽?”艾菲一撑,身体离开窗台,退了一步,神色坚毅,“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是贵公子,你身边的女人多过了环路上的汽车,甚至你还有他!这本来就不公平!”
卢立本凄然:“是,太不公平,身为贵公子就不能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蛋糕师?甚至要让你觉得,只有捏造出一个孩子来,我才会出於名声和地位而不得已把你娶进门?如果是这样,艾菲,你有没有想过婚後的日子,我也许每晚会带不同的女人当著你的面回来过夜,我甚至可以在你生了孩子以後就彻底忽视你的存在,身为贵公子,如果我愿意,这些我都可以做,事实证明,很多人已经这麽做了。”
“你不会。”艾菲微笑,眼睛里却有泪水,“直到今天我都在赌你的善良和细敏。”
“赌得太自私。”卢立本的声音在颤抖。
“挡了你和他的路?”
“我和他,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艾菲笑:“我甚至高兴看见你和他在一起,这就说明了我为什麽要用一个捏造出来的孩子骗你娶我进门,这个理由你会很爱听。”
卢立本在长达十数年的军旅生活中一向被认为是脾气温和的军官,或者说是没什麽脾气的,此刻却勃然大怒:“错了,艾菲!你骗到了婚姻才有了所谓的理由!”说著竟大步离去。
艾菲已经很平静。多年前她拿著那张假医学证明去找现在的首相、当时的参议员的时候,她就料到了终究会有这样一天,她和她爱的他争吵不休,为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孩子。艾菲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不能生育的,她怕这会让和卢立本淡如水却平静稳固的恋爱关系彻底干涸,於是她想到了做医生的堂姐,她想确定他的爱到底有多深,甚至希望对方能够像任何一个贵公子一样一脚踢开她,扔出一叠所谓的分手费让她去堕胎──那样,她反倒可以说,看,你们纨绔子弟永远是见异思迁的最可恶的男人──可是结果竟然那麽顺其自然。
那个阴天的下午,她坐在蛋糕房後面的小桌上,卢立本思忖了一会儿,认真地问:“你有嫁人的准备了吗?”艾菲的心跳加速,那种甜腻腻的奶油气味忽然变得有了情绪,跳跃、火热,她摇摇头。卢立本局促却也坦然地说:“我们可以结婚。”
卢立本站在海边,回味那句话,我们可以结婚。阴天的蛋糕房後面的小桌上,艾菲忐忑紧张。他真心喜欢她,却没想到自己一时马虎,本来要发展到谈婚论嫁的事情忽然被一个孩子催化,他想,总是要结婚的,艾菲很好,真的很好。
那时候的秦月朗笑著说:“换了我,我一定要她先生出孩子来瞧瞧,像我,再结婚。”
一句玩笑,一语成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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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新,出门办事。当然,如果回来的早,就更了……
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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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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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一定是疯了!”江扬拿出长官的气势来指著小舅舅的鼻子骂,“这是昂雅!尊敬的秦副参!秦家现任的家主和白虎王的女儿就在这里,你们在她的眼皮底下做 爱!”
秦月朗稳稳地坐在沙发里,灰色长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本是挨骂的一方,却没有任何认错的心思,反而笑盈盈地看著江扬。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更加生气,刚要继续发作,却看见他的副总参谋长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轻轻一摇:“我们为什麽要在婶子面前做 爱?”
江扬一愣。这分明是他抛出的问题,现在秦月朗抛了回来。确实,虽然是捉奸,但是成“奸”的这对并非孩子,都是战场官场打拼多年的成年男人,做出这种事情来尤其可笑。他下意识地问:“为什麽?”心里却已经有了半分答案。
手指又一摇,秦月朗保持著他笑盈盈的状态:“那间房是偏僻绕远的,艾菲为什麽挑得那麽准?”
显然是有人预告了这里有奸情直播,江扬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愿意揣测是谁的预告。
“卢立本和我,是和婶子去喝下午茶的,即使我们突然按耐不住,如何告诉婶子?‘我们先去运动,一会儿再来’?”
听卓澜的描述,她全然不知情,但是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夥子突然急匆匆手拉手离开去“运动”,实在是太匪夷所思。江扬舔了一下微微发干的唇:“我不确定你的意思是否为……”
“是我主动。”秦月朗双手交叉胸前,笑意忽而神秘褪去:“咖啡是我煮的,我斟的,杯子是摆好的。是我先觉得不舒服才离开的。”
江扬一阵恶寒,确定四下无人才艰难开口:“难道……”
秦月朗点头:“也许问题在杯子,在勺子,或者在点心里,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所以我要走开去休息,善良的婶子说,尽头有几间房空著。卢立本跟我过去,只有一扇门可以推开。”
简直是个电影。江扬沈吟了一下,拿出手机,秦月朗却一把抢了:“给我留点儿脸,小外甥。”
“我不过是告诉爸爸。”江扬去夺回,“我自然是无条件信你。再说,卓澜都知道了,等回到首都,你指望大报小报,哪个不知道?”
秦月朗咬牙:“她如何证明我和卢立本的关系?”
江扬脱口而出:“任何细节……”话到一半却又闭嘴,这不可能,连凌寒这样和秦月朗如此熟悉的人都只是猜测的情况下,卓澜只凭不到三天的观察,如何断定两人的情况──除非是第三人告密,是谁?他不肯怀疑在艾菲头上,却忽然有个更加阴暗的想法浮上心头:“你们到底做了什麽?”
“能做什麽?我知道中招,卢立本要我躺一会儿,我不肯松开他,要知道彼时彼刻他的怀抱是最好的安慰。我大约吻了他。”秦月朗的笑容已经再也无法凝聚。
一切明了。聪明如江扬,怎麽会不知道卓澜的算计。来昂雅之前,爸爸的一番话里已经透出了警告小心的意味,他哼笑:“小姥姥怕是不知道你和卢立本的故事,这药,是下给你和艾菲的。”
秦月朗眸色一闪,眯起眼睛来看著他的小外甥。没有开窗的房间里有种古老的味道,昂雅静静的在这里观察所谓权谋争斗,在它眼里,所有一时的快意恩仇都会变成过眼云烟,海天尽头,也许时光才是亘古不变的东西。秦月朗大笑出声,江扬深呼吸。
“好,好!”秦月朗站起来,“果然,调戏嫂子的罪过可是不小,尤其是这个人马上要结婚,况且,婶子赚了!”他就著台桌上巨大的玻璃凉水瓶灌了两口:“婶子赚了,居然捉到了两个男人的秘密!”声音至此已经悲愤难耐,江扬想劝,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8
向来风流倜傥的基地副总参谋长把衬衫袖子粗暴地卷到肘上,整罐凉白开浇在肘弯里降温,地毯上晕湿一片。末了,他把罐子随意一丢,那东西竟然落在长毛地毯里没有说碎就碎,咕噜滚了几下停住。秦月朗要冲过去踢,江扬一把拉住:“够了,事情已经闹出来,你必须跟我讲实话。”
“都捉到了一对,还有什麽要讲?难道我应该在这里把你也扑倒吗?到时候全天下都可以说,秦月朗是疯子,不但喜欢男人,连自家小辈都不放过。”字字镇静,仿佛玩笑,但是行间藏著怒火。
江扬把他推坐在沙发上:“别装傻,你知道一些不方便告诉我的事情,现在是说的时候了。”
隔壁的卢立本摔门离开,靴子叩击地板咚咚有声。“谈崩了。”秦月朗长叹,把脖子放在沙发靠背上,“作为应和,你也应该出去。”
“我不会对这种逐客令产生任何脸红心跳的反应,秦副参,卢家闹婚变暂时不是我的管辖范围,”江扬把两手撑秦月朗肩上,近距离瞪著他,威胁,加上不依不饶的劲头。秦月朗是有些怕小外甥的,并非绝对害怕,而是怕这种倔起来的脾气和所向无敌的勇气,他叹了口气,“你不知道的,无非就是往事。我要结婚了,秦家跟江家的联系更进一步,况且多数人都以为,姐夫确实把我当成了大儿子。”
江扬的手臂一颤。
“别生气,小外甥。”秦月朗闭著眼睛,笑意重回,“姐姐结婚的时候,我和小卢跟过来,只有十岁,姐姐已经当了几年的‘妈’,姐夫自然要为将来自己的孩子进行热身,我爱花草会做饭懂点儿鉴赏,哪一样不是姐夫的真传?”
江扬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卓家不肯放过我,只因为他们疑心江家迟早要归我管。”
“这麽说未免太牵强,”江扬强行调整情绪,告诉自己这是一场阴谋的开始而不是任性的时机,“除非海神殿一役我死了,或者去年江立在纳斯事件里回不来。”
秦月朗站起来,绕到窗口,江扬跟过去,结果顺势被小舅舅摁住揉了头:“还有一种可能,长子无能,甘愿做傀儡。”
江扬的手钳住了秦月朗的腕子,但还是制不住那些乱动的手指,发型消失,他的琥珀色卷发被捋成朋克样式,不由地愤愤去打理,没忘记还嘴:“长子无能?”
确实,在漫长的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江扬从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无能”来,永远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和用不完的精力。但他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这话的含义:自从来昂雅,江扬打定了主意要休假,万事放手不管,只在晚上和程亦涵通几个必要的电话,白天一概是尾随小舅舅小姥姥四处应酬,每每不耐烦了,就借口不舒服回房休息──不管晚上和苏朝宇玩得多高兴,至少白天的时候,江扬一副病容──喝酒那次生病反而成了逃脱“和小姥姥喝下午茶”的最好借口。加之江元帅警告过此行的凶险,因此江扬当著众人的面从来不说一句忤逆长辈意思的话,大约以上种种,真的让和自己不熟的小姥姥卓澜彻底误会了。他尴尬地笑了一下,秦月朗也笑:“看样子你想通了。”
“事实在我们这里。但是在卓家看来,成了另一种样子,”江扬说,“我是你的傀儡,你要结婚了,所以他们怕你得到更大力量之後一雪前耻,必须找到你的弱点加以攻击。”
“她赢了。”秦月朗轻松地说著,扯下一块沙发装饰挂布擦干手臂,推门而出。
江扬在窗口看见卢立本拨开警卫,自己开了一只小艇离开海岸,白浪画出一道锐利如刀痕的分割线,另一艘护卫艇战战兢兢地跟了过去。忽然想起还没给爸爸打电话,号码几要拨出,生生停住。怎麽说,这样做,是不是已经表示了“我不放弃”?可这是唯一放弃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就一生不会再有。他的苏朝宇,他的爱,他所要维护的一切和正在享受的整个世界,如果放弃,他可以得到全部──为什麽他仍然想说不呢?
该死的责任。
和秦月朗一样,他本就是生来为王的人,大可以混沌一辈子,乐得做甩手掌柜,地位和家世都决定烦人的事情一概会有人代替操心,生活麽,就是享受。但他不自觉地要管,甚至想在已经很好的条件下追求更好,只是……就像那晚他的提问,有时候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追云逐日,到头来是给别人畅快和光华。
江扬从来没有这麽乱过。昂雅几乎把他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最麻烦的问题都揭开了扔在面前,也许一步迈出就是永远的折点,以後再想回头,绝无可能。
秦月朗也已经下楼,自己扛了一把遮阳伞往海滩上一插,就势躺在下面,半身晒著,半身阴凉,侍卫管家女仆人远远伺候,都不敢靠近。谁也不知道苗真在哪儿,这一星燎原之火,刚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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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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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只觉得卓澜是奇怪的女人,一晚上“老巫婆”三个字不离口。对於江扬到底是老虎还是幼猫的问题,苏朝宇毫不犹豫地说:“幼猫的状态本身,就是老虎最高明的陷阱。”江扬也不得不佩服这句话的明确和复杂,只能将秦月朗和他的谈话内容和盘托出。苏朝宇啜了一口白开水,砸吧了两下嘴,似乎这是酒一样有滋有味:“这麽说,我这个男宠的主人,是一个每顿饭吃得跟猫儿一样、性格懦、身子弱的玩具娃娃?”
江扬琥珀色的眸子一凛:“嗯,从战略分析角度,我必须承认你对卓家人进行思维模拟的契合程度很高,但从判定事实的角度,上述陈述句,完全是错误的、不被认可的。”
苏朝宇想了一会儿,微微笑:“英勇的指挥官打算如何?”
“能如何?”江扬坐在窗台上眺望夜里的海,“这毕竟不是江家的事,直接出手实在太不尊重他,但若旁观,又著实没良心。”苏朝宇走过去和他并肩,两人都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分别散发这不同的洗发水的味道,苏朝宇喜欢薄荷,此刻那海蓝色的脑袋嗅起来,就像一颗强力水果糖,江扬忍不住和他对视:“亲爱的小兵有什麽高见?”
“我只知道,秦月朗的骄傲有时盖过你我,捉奸这事,已经欺人太甚,他肯这麽笑著忍著,无非是给卓澜面子,先退一步,自求海阔天空。如果卓澜再逼紧,也就鱼死网破。”苏朝宇端著杯子,江扬勾勾手指,他便递过去,琥珀色头发的情人自自然然地就著喝了一口,甚至能听见吞咽的咕噜一声,仿佛这杯子里才是真正的白开水一般有滋有味,江扬点头:“有理,此时不易轻举妄动,但是时候给卓澜一点儿教训。”
苏朝宇笑:“套个麻袋,绑了,丢到海里喂鱼。”
江扬含笑点头:“好得很,你的腿不想要了?”
“这话你怎麽知道的?”苏朝宇的脸迅速红起来,几秒又褪下去。
“齐老爷子说,罚什麽都使得,万万不要给人落下毛病和把柄,他还年少,慢慢教养。”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到最後自己也乐起来,江扬叹息摇头,“不提了,眼下的难题是,打断谁的腿才能在这里多留几天。”
苏朝宇吃惊:“多留?”凶险之地,躲还来不及。
“秦峻去哪儿了?”江扬的眸子闪著犹疑的光,语气却是胸有成竹的推定和坚定不移的气概,“为什麽?”
“所以?”苏朝宇等著指挥官後半截话。
江扬倒是从容地耸了一下肩:“没有所以。我只是觉得莫名生疑,猜测的比例更大。但又很确凿……你知道这种感觉。”
苏朝宇沈默了一阵,在屋里量步子似地走了几个来回。他的情人最喜欢的导演──没有之一之二──就是雷托那托,这些疑惑现在看来像是一个狂热的粉丝几乎得不到明星签名时候的欲哭无泪和绝望,但是更深层的原因是,没人相信昂雅里住著一只鬼,每天四处寻人报仇,更没人相信秦峻成仙得道後在房间里羽化消失,甚至,可以肯定就是当年卓家的家主和白虎王联手干掉了秦峻,可是雷托那托呢?一个自杀殉梦的导演为什麽偏偏选在昂雅?要知道,整个布津有无数人迹罕至的风景区可供任何时间地点方式的自杀,一个人真要低调地从世界上结束生命,何必选在一定有人发现的传奇之地?
江扬打了个哈欠:“困了,朝宇,我们休息吧。”
“让我们问问卓澜。”苏朝宇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江扬瞧著他,他说:“明天晚上,我们当面问问卓澜,到底是谁在幕後笑。”苏朝宇不屑地哼了一声,“要知道,人再有计谋,却终究是怕良心不安的。”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平复,搂著他身边最真实又最美好的梦,沈沈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扬迷迷糊糊醒了一两次,苏朝宇已经睡熟,夜酣,他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闪烁。是苏朝宇关了铃声,扬言“休假时办公事是对军官假期的极大侮辱和对美好时光的背叛”,江扬抓起来的时候,苏朝宇已经睁开眼睛,一副被打扰了美梦後郁郁寡欢的样子。
程亦涵笑道:“下官惟愿这通电话并未在不恰当的私人时间里惊扰到指挥官的任何动作。”
江扬哼了一声:“我没事,倒是有的人要开始不乐意了。”
“胡说。”苏朝宇扬声,“这里是分房,分房!”说著就爬起来去找水喝。
程亦涵想了一下:“有件事,我甚至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诉你。”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19
江扬一怔。万能副官很少无法决断一件事情,即使是私人请求也会很明确地说“我要如何如何”或者“我不想如何如何”。而且,即使是有微小的时差,现在边境基地也是凌晨,程亦涵很鼓励他来休假,这时候打过来,怕是确实为难了。
“休假时间,如果不是什麽好消息,我是不是应该堵起耳朵?”
“不可能,我的长官。”程亦涵那边传来翻资料的声音,“您作为一个合格的追星族,不能不知道这件事。”江扬笑出声来:“上次那个97.56%我还没有解决呢。”说著就把刚喝完水钻回被子里的苏朝宇揪过来,塞给他一只耳机,两人并肩坐著,像极了一起听MP3的中学生情侣。
“雷托那托在昂雅度假时间太久,和剧组失去了联系之後,房产中介才来找,此时,尸体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验尸报告说是自杀,死於失血过多。这件事是基本没有疑点的,不过,慕昭白那里发现了一则细小的新闻,在首都,殡仪馆借口看错了日期,提前火化了遗体,也就是说,在高价保存的遗体运回後,仅仅隔夜,雷托那托先生已经成了一只小盒子。”
江扬想了一下:“倒也说得通,毕竟这个人没有妻儿……”说到这里,他心虚地瞥了苏朝宇一眼,苏朝宇有所察觉,却不说话。“整个仪式据说是电影学院组织的。”
“奇怪的是,电影学院为此起诉了殡仪馆,说他们本想有一个遗体告别仪式的。纠纷了一阵子,最後殡仪馆赔了一些钱。问题在於,此时离《古堡魅影》最卖座的时间过去不久,雷托那托声望正高,这条新闻正是各大报纸借机卖头条的好机会,不应该如此人走茶凉,只有提到几句而已的消息若干条。”
江扬刚要说话,苏朝宇忽然接茬:“所以就是谋杀了?”
一句话道破所有想说而不敢说的,虽然推得太过武断跳跃,但这就是一种可能,江扬皱眉头:“还能有任何证据吗?”
程亦涵短叹:“很难,手里只有一份验尸报告,若要追溯第一现场见证人、报案拍照等等线索,简直是太繁琐浩瀚。”
“那麽我伟大的副官这通电话的意思是?”
程亦涵禁不住要害怕江扬──又被他看透了心思:“昂雅古堡您到底准备管到何种程度,已经超出了下官的职权范围,然而事态显然比我们想象得复杂,您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是放手比较好。”
苏朝宇看著他的情人,江扬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一处小小污点,良久无语。程亦涵又怎会不理解指挥官的苦衷,因此先挂了电话:“下官今晚随时等您的消息。”
江扬收好耳机,把手机放在床头,抿了一小口水,躺好。蓝头发的情人躺在一边看著,江扬翻身,苏朝宇把他强行翻过来:“看著我。”
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些许迷茫。这段时间里,江扬用掉了活这麽大以来的所有犹豫不决,不确定前途是光明的,甚至,如果选了一条路,可能只有悬崖没有任何“途”可言。苏朝宇和他鼻尖对鼻尖,呼吸同一个狭小立方里的空气,就像彻夜蹲守同一战壕的士兵分享冲锋前最後一口热水,彼此的温度都滚烫,彼此的味道都熟悉,江扬忽然觉得激动,梦呓般说:“朝宇,如果我们从未见过。”
“不可能。”苏朝宇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触到情人的唇,这是一种类似撩拨的感觉,但是江扬非常冷静。苏朝宇像是用唇的触感跟他说话:“我们注定在一起,没有什麽该死的如果。”
“也许你会对我失望,或者……发现和想象有差距。”
苏朝宇轻笑:“这也不是买家具,觉得刚好,结果大了小了可以退货。你要信我,更重要的是,你要信自己,被我深爱的你。”
这句话如有回音,在江扬心中回响,隔了很久,他察觉到苏朝宇仍然瞧著他,那双世界上最美的蓝眼睛里有浓浓的爱意和能燃烧天地的勇气,他微微地勾起嘴角,吻过去。苏朝宇以为他会说很抒情的话,可是江扬放开他,翻了个身,说:“睡吧,晚安,我的朝宇。”
苏朝宇也翻了个身,他们背靠背地躺在被子底下,却仍然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夜风呼呼地刮,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著沙滩。一片漆黑的夜里,他们在一起。
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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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昨天去赏花,未遂,和朋友聊天散步。
後海的野鸭岛大概很快就要有小鸭子了,到时候可以去围观。
终於有了春天的温度,应该出去玩。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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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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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捉奸在床”的秦月朗并没有立刻把这件事告诉苗真。整个下午,苗真都在一处避风的小港口看海晒太阳,对简直惊天动地的这场闹腾毫无知觉。秦月朗没想好该怎麽开口,越解释越糊涂是这种事情通常的结局,他不想这样,最理想的状态是苗真认真地听完,把订婚戒指还给他,他们又可以各走各的路,只当此生从未见过。未免太绝情。可哭喊牵扯又未免太矫情。秦月朗一时间犯难,还是决定把思绪理清楚再开口,免得两人伤感。临到睡觉前,更不知道和她温存一会儿到底是不是恰当,到底是算交际还是算爱。
而在七楼看见海滩上的鬼这件事在苗真心里留下了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她想一把抓住它看清真面目,又唯恐後面藏著巨型獠牙的怪兽。这种半煎熬半好奇的感觉让她坐立不安,秦月朗早察觉到了未婚妻的紧张,睡前还站在门口淡淡地问:“要不,到我那里去?”
“好色之徒!”苗真只穿睡裙,匀称的长腿抵在墙壁上拉伸了几下韧带,丝质的吊带自然地滑下肩膀,露出蜜色的皮肤,非常诱人。秦月朗眨眨眼睛,关门离去,温暖的房间里,苗真忽然想起在大学里的日子,为了保持好身材,每天不吃晚饭,晚自习的内容还是训练力量和体能的舞蹈课,每每洗完澡回来都已经饿得难受,巴不得能吃了被子枕头。那时候,她就梦想有一天能在布津帝国的演艺圈里站稳脚跟,最好能做一线演员,能拍名导演的戏,只有这样,才离她记忆里的那些闪光的小钻石更近一步。
她没有家世背景,又瞧不起那些为了一个有正面镜头的路人甲都肯跟制片人睡的演员,虽然大环境告诉她,各取所需是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核心条款之一,并没有太可耻。苗真的第一支广告是大二的时候接下来的,某极小的品牌的高跟鞋,葡萄红色,9cm酒杯根,脚腕上有个荧光紫的搭扣,模特只露腿脚不露脸不署名不出声。她必须每三天向导演汇报一次腿围数据,每天晚上绑著轻便沙袋压腿,由於住在上铺的关系,腿举高了就不能重重放下,缓慢的动作让她的整条腿都在抽筋──最後的报酬是2000块,和那双拍摄时一直穿著的样板鞋。後来商场打折的时候,苗真和闺蜜在柜台里看见了那双高跟鞋,不知道什麽缘故,其他鞋子都2折3折,只有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旁边有一只小小的签:特殊商品,不参加折扣。苗真太高兴了,仿佛只有它天生高贵,有她的腿的海报已经卷边,乌蒙蒙,广告语用了特殊印刷的工艺,显得格外突出:女人的高度。苗真几乎把它读成对自己的褒奖。
闹锺在枕头边一格一格走,压腿让身体热起来,她钻进被子里,一会儿左侧一会儿右侧,几乎把枕头碾平,眼前总是出现那个没有影子的鬼。说不上多麽害怕,但是距离事发刚过去不到三天。
那就是秦峻吗?秦峻住在树林里吗?为什麽要伪装失踪?为什麽不肯出来把当年的恩恩怨怨说个清楚?为什麽,他能镇定地看著自己的儿子都快要成家,却仍旧默默地当古堡里“不存在”的影子?
苗真知道这种感觉,看见熟悉的亲密的人立在面前,无法接近,甚至无法伸手。梦里醒来,不管哭笑,她知道自己身边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就一个,只要一个,一个足矣,他也许在写字,带著老花镜,此刻会问问睡眼朦胧的女儿:昨天又熬夜了?他也可以在吃早饭,自己给面包涂满花生酱,手边的另一份早就涂好还加了一只煎蛋,那是给她预备的。她更喜欢他还没起床,这样她就可以扑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叫早,大声地喊。
爸爸。
苗真很想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什麽样子。跟秦月朗说的身世是骗人的,她喜欢的一个议员是爸爸的原型,“母亲是幼儿园老师”这种话,纯粹是因为,她的很大一部分记忆在抚育院。不过,“苗真”不是抚育院的阿姨随便起的,登记表上就有,清楚明白,她的妈妈一笔一划写下来的。读大学之前需要转移档案,那时候就能看见自己的身世: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她没有残疾,甚至出众地漂亮;她不是垃圾桶里和路边的弃儿,更不是未婚先孕又被抛弃的恶果,她有一个明确地存在著的妈妈,是寄养而不是放弃,只是这寄养的时间太过漫长,以致於老阿姨都不记得,妈妈到底承诺何时带她回家。这种感觉比孤儿还要可悲,分明不该有奢望,却又勉强依靠奢望活著。所以苗真後来学会了奢望有爸爸,那个肯定存在却又肯定不存在的人,这样,生活到了太得意忘形的时候,她会提示自己,你是孤儿,生活落入低谷无限失落的时候,她说,呵,你比那些弃儿强多了。
思绪太过混乱,苗真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坐了起来。反正睡不著,她要再去七楼看一眼,这次要把每间房门都推开瞧瞧,不管如何,她坚信自己要找的,一定就在昂雅。
七楼的灯火晦暗,管家已经巡视完了楼层,准备喝茶休息。苗真站在朦胧的楼梯口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先向右走去。她分明记得那天跑到尽头发现是死胡同的时候的绝望,可是为什麽昂雅会如此设计?尽头的墙壁上有幅油画,应该是什麽人的真迹,苗真不懂,也无暇欣赏,把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向後靠,仿佛这样就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一样。她努力回想当天“见鬼”的情景,越想越怕,越怕却越期待鬼立刻出现。三秒……五秒……十五秒……苗真挑战著自己恐惧的极限,却发现除了出汗以外,实在无法再害怕下去,眼睛适应了暗处的光线条件,尽头两侧的建筑轮廓慢慢浮现,苗真仔细看了看,释然笑出来。
原来是堵“门墙”。
并非绝对的死胡同,两侧墙壁上各有一扇门,为了设计美观而没有加制门框,就连把手都只是简单凸起了一个六棱柱型的铜色装饰,握上去冰冷的。苗真推了几下,门纹丝不动,想来六楼的这扇应该可以打开──不管那晚是谁跟自己一样鬼鬼祟祟,能凭空消失的并不是鬼。
苗真大大地兴奋起来,总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进一步,推对面的门,一样锁著,一间间试过去,终於听见了细小的咔哒声。门缓缓打开,房间内漆黑一团,只有月光投进来,长绒的地毯仿佛镀银闪亮。这是茶室,布置得极有古风,只一桌一团凳,茶具上落满陈年的灰。苗真立在门口打量,不肯靠前,试图在墙上摸索灯光开关,却又怕惊扰了这里封尘的梦。也许秦峻当年就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读书写字,苗真扶著壁柜小步走,能感到指腹摩擦低温的木头,带起稠密的绵绵的灰。
忽然一只带尖的利器迎面而下,苗真叫了一声跳开,这才看见是碰倒了烛台,一惊一乍,平白让人害怕。於是她捡起烛台,在柜面上翻找到一盒陈年的火柴,擦了七八根才点燃。豆样烛火是唯一的温暖,她捧著,推开下一间屋子的门。
如此反复,七楼的多数房间已经看完。秦峻当年大概太喜欢这层的景观效果,几乎每间房都有窗,每扇窗的风景都不同,从走廊这一端到那一端,就是两种大海,深浅有别。每间房都有自己的功用,因消磨的时间不同而区别明显,茶室宽敞,卧房私密,会客厅大气,鉴赏和书写的小间无限逍遥。苗真并没有真切地看到什麽秘密,但依旧兴致不减,她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爸爸是什麽样,秦月朗的潇洒倜傥和魅力无限到底多少遗传自他?烛台被攥得滚热,蜡油一滴滴地堆在托盘里,苗真甚至在寂寥的七楼嗅到了他人的味道,激动和期待奇迹的感觉像不会长大的茧子把她紧紧包住,好奇心的翅膀已经展开。
走廊另一端,苗真推开门。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0
依旧是长绒毛的大地毯,从门口铺到窗边,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松松排著各种书籍,短小的木制搭脚梯斜靠在一边。这件屋子并不是有“门墙”的那间,却已经与那间打通,中间是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苗真探了头,惊呼出声:里屋有灯火。
荧光色,静静的。那人听见了呼声,也一动没动。
就像那晚的他,静静站在海边的灌木里,没有影子,然後,趁著苗真眨眼慌乱的功夫,消失在神秘的所在。苗真此刻不敢大喘气,那个名字在嘴边却叫不出来,鼻腔里呼出的热气几乎要点燃略显干的嘴唇,古堡房间里灰尘的气味和压抑的黑暗让她脚底冒汗。
一人,一鬼。
他们互相品著彼此的呼吸,苗真恍然大悟:是秦峻!秦峻白天要躲避卓澜,所以每晚在这里!真的是他!果然,一个略低沈的男声恰到好处地回应了她的内心波动:“苗真小姐。”
温柔体贴,含蓄稳妥的声音。那人站起来,手移向桌子隐没在黑暗处的部分。苗真惊得後退,可是拔不动脚,只听“啪”的一声,眼前白光一闪,她抱头蹲下,浑身的鸡皮疙瘩疯长又消弭,过电似的,眼睛却渐渐适应了这种刺目的光线条件。
房间通明。苗真刚刚不自觉地把烛台扔出去,此刻,那人正在踩灭火苗,语气里多了几分嗔怪:“又不睡觉,你来做什麽?”
指缝里,是秦月朗熟悉的眉眼,桌上分明是一盏应急照明灯。
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巨大的安全感瞬间包围全身,“你吓死我了!”苗真跳起来扑过去,“装神弄鬼。”
“是谁半夜里在不该来的地方乱转?”秦月朗蹙眉。
“我不该来,你就该来?”
秦月朗气得笑了:“好了,我也走。”
苗真拦住门:“你每天晚上不睡觉,干什麽?”
“你每晚不睡觉,就是为了看我不睡觉吗?”
苗真气得跺脚,秦月朗打定了主意要跟她玩文字游戏。看著熟悉的未婚夫,她咬牙道:“这是订婚礼,你不陪著我反而整天猫在七楼,还和小卢哥哥乱来……”
“你怎麽知道的?”秦月朗大惊失色。捉奸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私密,虽然不确定江扬此时有没有告诉苏朝宇,但是他确定的是,他们都不会主动告诉苗真──天晓得这个女孩子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晓得,她是不是第二个艾菲──苗真“呸”了一声:“这点事儿,我见多了,晚饭後夫人也找我谈过,”她微笑著看他,“你喜欢男人?”
演艺圈里这样的事情太常见,苗真心想,哪怕你不喜欢男人,到了该做戏的时候也必须做出享受的样子来。她长得漂亮,又聪明,自然没少被人觊觎,常有人开出睡一夜就是女主角的条件来,苗真从不当真。在这样一个圈子里混了几年的她,怎麽还会对未婚夫喜欢男人这件事大惊小怪呢?只是,有点儿失落,苗真想,这必须承认,她爱的秦月朗是如此优秀,让她著迷,甚至肯为此付出其他的任何代价。
秦月朗被这执著和单纯的目光盯得发毛,最终扭头说:“我只是喜欢他而已。”苗真转转眼睛:“我理解。不过,你跟我订婚也只是觉得该娶老婆了而已,对吗?”
秦月朗苦笑:“你爱我吗?”
苗真哼了一声,踮脚昂头,视线和秦月朗平齐:“看来我们彼此都有秘密──你在干什麽?”秦月朗把她拉到桌前,白炽灯照耀下,一本相册平摊在桌面,泛黄的、生虫的照片上,有昔日的秦月朗和秦月明。彼时秦峻还年轻,老爷子秦睦还能自己开小艇,昂雅热闹地像个游乐场。秦月朗的手指放在一个略显模糊的人身上:“这就是你要找的。”
那就是秦峻,比想象里的更成熟稳重,看起来很像秦月朗,却又多些睥睨一切的气质。这是第一次直面秦峻的相貌,苗真仔细瞧著,却听见身後的人说:“不过,我冷静清醒地告诉你,他死了。”
“你不确定!”苗真猛地直起身子,“失踪,不代表死亡。”
“天真的好孩子!”秦月朗退了半步,挥手一指整个书架,“如果他活著,七楼的设施怎麽会都是灰尘?”他眼里满溢不忍和绝望:“甚至,我比你期待看见他的形体,魂魄,或者鬼,或者幻影,而实际情况是,我在这里对著照片冥思苦想那些细节,手工冰激淋里到底加了芒果还是黄桃,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说著,他从口袋里掏出丝绢的手帕开始擦那个有了霉斑的相册,然後把它抱在怀里就走:“这是爸爸的书房,我只想要这本相册,你大可以坐在这里等他,我要睡了。”
“月朗!”苗真冲到他面前,拦住了去路,急切又真诚地望著他,“是的,我也找他,你别走,我也要找他。”
“找吧,如果看见他,别忘记帮我问好。”秦月朗帮她把一丝乱发归置绕在盘髻上。
“不,我要你和我一起找。我知道,当年卓家扶你那个叔叔上位不成,就将你家一踩到底,爸爸一定是明哲保身才藏起来的。我知道你和卓家有仇,所以这几天都郁郁寡欢,但是你知道吗,我也想见到他,是真的想。”苗真吐出心里最大的秘密,“我听说会在昂雅订婚,简直高兴地要死。”
秦月朗有些头痛:难道现在的女人已经复杂到他不能掌控了──艾菲捏造孩子骗婚,让卢立本痛苦了多年不能翻身,如今苗真这话,难道也是这样?秦家卢家的小公子再不济,也不能如此被人耍著玩。秦月朗使劲儿回想之前哪次没有使用安全套,苗真却扳住他的脸:“你在听我说吗?”秦月朗真的不敢听,如果苗真下一句说“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或者“我相信昂雅有爸爸留给你的巨额遗产”,他发誓会立刻冲到酒窖里去喝死方休。
谁知,苗真只是撕著他的脸说:“喂,你愿不愿意找到他?”
秦月朗摇头:“你先告诉我,你跟我结婚是为了什麽?”
“我喜欢你。”
“答案有一次修改的机会。”
“呸!”苗真冷眼瞧著,“你能给我女主角吗?能给我比卓澜更优厚的物质吗?能让我一夜红遍布津纳斯吗?不能,尊敬的秦大公子,如果我跟人上床只是为了图到利益,我大可以选的是秦月翔。”秦月朗短促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挪向别处,他了解苗真的眼神,这是真话。
苗真松开他,让出门口:“我没想到……”十分失望,十分沮丧。
这不是演戏。秦月朗知道未婚妻的单纯和直率,但并不确定她这麽做的原因到底是什麽──执著地要找一个死了的人,实在是太奇怪,除非,她想从死人嘴里知道只有他才会说的秘密,但据说爸爸失踪前在昂雅被软禁,每日於七楼闲散度日,唯一能接触的就是彼时昂雅大管家,那时候网络和通信都不是非常发达,昂雅又是独立海岛,秦家势落,卓家更是连护卫艇都懒得指派,现在想起来,让人心里难受。这样的环境下,如何有秘密?或者……秦月朗打个寒战,真的像苗真单纯地想象的那样,爸爸……还活著?
那个瞬间,秦月朗确信他被这种环境和气氛的诡异彻底蛊惑了,冷静如他,竟然真的相信确有其事,爸爸,也许真的就在风车底下的屋顶上坐著,刚安装完风车的手上有淡淡的清漆味道,他那麽大胆,仆人们吓得噤声,他却摸出一枚小巧的银壶来,细细地啜了一口,举起手臂环拥海面。那是爸爸呀。
所以,冲动让秦月朗脱口而出:“好,我们一起找。”
说完便後悔了,他在干什麽,跟未婚妻玩家庭游戏吗?昂雅的黑暗和冷酷,他甚至不愿意再提,有关宝藏和秦峻活著的话,清醒如他,断然不会相信。只是……他忽然想不通苗真要干什麽,忽然觉得,也许玩一玩是有好处的,改日梦回,爸爸也许依旧眉目清晰、神采奕奕,拍著他的肩膀唤他的名字:“月朗,月朗。”
秦月朗看著未婚妻,无奈一笑。
苗真瞪大眼睛:“要不是真心实意的,你最好别说出来。”
秦月朗微笑:“交换条件,找到爸爸那日,你必须先告诉我你的秘密,所有的──隐瞒和试图隐瞒的人,永远找不到他。”
苗真哼一声,赌气不语。
“我是真心实意的。”
苗真挑眉:“真的?你不觉得我是那种女人了?”
“从未觉得。”
“呸。”她骂著,却抱住秦月朗,“我真的只是想当面问他话,月朗,如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了。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也许……你并不是喜欢我。”
秦月朗不能说。他不能说自己一点儿都不对苗真动心,他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喜欢男人,不,他只喜欢那个成长里就像树荫一样让他愉快和舒服的卢立本,甚至,不是喜欢是依赖,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不要分开,是对儿时幸福的贪恋和难以忘却,秦月朗站在现实的死胡同里举步维艰,卢立本却在背後边祝福他边说,请不要後退。
於是他紧紧抱住苗真,不想骗她说你是我的唯一,不是,苗真永远只能占据他内心的一个角落,就跟其他女人一样,整间房空著,卢立本不在,却一直为他空著,其他人轮流挤那个角落,苗真只是最後的胜出者。对她不公平,但秦月朗没办法,他只能强迫她住进来,往属於卢立本的空间里不断填充新的家具摆设,直到整间屋子都被她占满,时间足够久,密度足够大,以便他这个蠢人能学会忘记他。
苗真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我们回去睡。”秦月朗打横抱起她,在她额头上一吻:“不想骗你,我的全是你的,那是假话。但是的确真的爱你,虽然……”
“够了,爱是一种回应的东西,我爱你你爱我,足够支撑我们走到一起就够了,”苗真搂住他的脖子,“不管多少。”
======================本章完==============================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1
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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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一行人在昂雅第五天的太阳只露了半张脸就被雷阵雨劈回了云层後面,秦月翔好不容易才约到苗真一起去散步,只能闷闷地坐在房间里看雨。其他人倒是不介意的,谁也没想到昨天出事,三对爱人各怀心事,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都打著自己的算盘。
好在夏天的雨散得快,秦月翔刚刚换上打桌球的衣服准备消磨一天,就发现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平铺进来,顿时气得要骂人,再去找苗真的时候,却撞见了管家来请吃午饭,小家主气呼呼地落座,一行人都瞧著,他深吸了口气,在主菜上动了一刀,这才在诺大的餐厅里听见红酒注入杯子里的汩汩声。
卓澜就是刻意在这个时候提起昨天的事恶心大家,为了不让秦月翔有所领悟,故意说地委婉又含蓄,江扬知趣地放下刀叉,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低眉听著,秦月朗从苗真盘子里插了一块奶油土豆,苗真怔了几秒锺,忽然转向卓澜微笑:“怕是艾菲嫂子一时间眼花了吧,月朗怎麽可能做这种事?”
局势瞬间大变。
卓澜分明记得昨天她跟苗真说到“你的未婚夫是同性恋”这件事的时候,苗真的惊诧和疑惑,此时翻供,无异於当著所有人的面抽了卓家一个大大的响亮耳光。而且苗真抽得非常有技巧,艾菲立刻脸色变了:“怎麽能这麽说呢?”声音很小,很无奈。
“月朗是那种一个顶十个好的男人,”苗真笑得很甜美,“他多爱我,只有我自己能体会,至於嫂子说的……”和艾菲四目而视,针锋相对,“反正我是不信。一万个不信。”
秦月朗喉间一动:这是什麽算盘,拨拉得如此掷地有声?和江扬一对视,立刻明白了,苗真自作主张,连向来把任何人事都算计在心里的小老大也不知道内情。艾菲为难地看看卢立本,又看卓澜,苗真毫不在意地吃著东西,仿佛她只是说了一些“日安”、“多谢”之类的话一样。
“那我看见的是什麽呢?”艾菲问。
苗真持续微笑:“只有嫂子一人看见了,当事人说了可是不算的。”
艾菲张嘴要说什麽,卓澜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是能保证月朗的,嫂子呢?”
艾菲这才知道什麽叫欲哭无泪。跟小说里写得不一样,电视里也不是这麽演的,欲哭无泪并不是一种状态而是心情,那个想象中完美的小世界在苦心营造多年以後终於坍塌,虚无的孩子只是起点,现在到了冲刺的时候,她却早已脱力。
秦月翔自然是一头雾水,只是隐约能体会到什麽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还和秦月朗有关。也许是对苗真的莫名好感,也许是吵架之後他觉得自己应该拿出家主的身份说两句有分量的话,於是,本应该和卓澜并肩在同一战壕的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姐姐如此信任哥哥,我看,大家还是将不愉快的事情放下吧。”本来为餐桌上的气氛而绷紧了神经的江扬差点上去亲吻这个小家主,尽管卓澜怒容满面。
插著长而华丽的锦羽装饰的玻璃罐装甜点端上来的时候,卓澜就借口昨日没有休息好,先一步退席,秦月翔本想留下来,谁知被妈妈半呵斥半催促地带出去。
方方等在门口:“夫人是要回去休息……”
“该怎麽办就怎麽办。”卓澜扔下一句话,忽然停步瞪向儿子,“你到我房间来。”
方方目送两人离开,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再送一份2号。”
而房间里已经炸开锅,艾菲控制不住情绪,指责卢立本和秦月朗太乱来,苗真则高声为自己的未婚夫申辩,反倒是两个当事人无辜地大眼瞪小眼,似有深情诉说又似无限惆怅的文艺青年模样。苏朝宇被吵得头疼,拍拍情人的膝盖:“尊敬的长官不要说句话吗?”
江扬一声长叹:“你让我说什麽?”
苏朝宇用喝干半杯果汁默许了这个事实。
苗真冷笑:“嫂子,天底下女人不少,抓得住男人心的却不多,看来你还是大多数,欺负小卢哥哥善良吧。”
艾菲眼圈红了:“我家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你连秦家的人都不是。”
“当然要管,你要让老公死心塌地,把月朗扯进来干什麽?”
“谁扯谁倒不一定了。”艾菲的目光已经狠狠抽了秦月朗一对大嘴巴,正反手,分明是说,祸,害!
“退一万步,假如,我说是假如啊!”苗真托腮,“假如你是看见了不是梦游,也是月朗被人勾住了!”
“喂喂喂……”秦月朗一副贤夫状拍拍苗真的手背,“话到这里,就够了。”卢立本望著天花板,恨不得整个昂雅赶紧崩塌,把大家都埋到死,艾菲愤恨地含泪瞧著他,一字一顿:“你连句话都不说吗?”
卢立本站起来:“你看见了实情,我也始终不曾撒谎。”
秦月朗站起来:“月朗给嫂子先陪个不是。”
艾菲哽咽了:“我接受。”继而转向卢立本:“我们离婚吧。”
苗真并不想把事情闹成这样。她的小算盘其实很简单,在昂雅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她不能让卓澜将未婚夫欺负得太过分,尤其是放出和另一个男人捉奸在床的风声去,她只想多留几天而已──也许艾菲早就想过要离婚,或者是借自己的声势来闹事──苗真虽然大胆直率,却绝对不是在别人的婚姻里搅混水的角色。
苏朝宇看看女人们的对峙,又看看男人们的怒火相向,几次欲找借口悄悄溜之大吉,却总觉得哥们儿一场,不管事实在不好,再一看江扬一副沈思著的不在状态模样,实在尴尬难受到无药可救,终於沮丧地站起来:“那个,江扬和我,就不在这里……”
“我去向元帅做例行汇报。”卢立本此行其实是来保护兄弟安全的,并非签离婚协议。
三人前後脚走出去,艾菲却苦笑著看著秦月朗说:“你终於赢了。”
“我没资格要求别人退出他的生活。”秦月朗从未这麽严肃过,攥著苗真右手的手微微沁汗,“你们婚礼上,我送出的每句祝福都发自内心,嫂子,我更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喜欢我。但你从骗局就开始输,不要说我,换了任何人,你都会输。”
海风吹进来,昂雅的午後明亮如刀。
江扬知道他们都有许多话不得不说,於是换了一件宽大的T恤,套上苏朝宇逼著他买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带破洞和洗白的牛仔裤,又穿上沙滩凉拖,扣著大遮阳帽和大太阳镜,身上涂满了亮晶晶的防晒油从苏朝宇门口经过。预定的场景是,他像黑社会老大一样酷酷地摘下眼镜冲著苏朝宇笑,苏朝宇应该像高中女生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身边,但会忍不住回头看帅哥。
然而,苏朝宇在打电话。
江扬长叹一声,听起来,对方好像是吴小京,苏朝宇专注地听著,江扬便掏出手机翻到了昂雅地图,用专业的笔画和标注画了一条线,塞在苏朝宇眼皮底下,意思是要不要立刻去七点半方向的海滩做为时两个锺点以上的慢速行军,苏朝宇几乎笑出来,摆摆手,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等等,我记下来。”说著就去翻行李。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便自己去进行这个活动。他尊重苏朝宇的私人空间,两人都不是小孩,不是小女生,连吃饭逛街都要一起,更不是热恋里如胶似漆的情侣,一时一刻都不能分开,某种意义上说来,江扬和苏朝宇的感情用极短的时间跨越了“激烈互咬才是爱情”到“平淡牵手才是爱情”又到“七年之痒也是爱情”又归入平淡的数个正常过程,几乎已经成为比碳原子还稳定的诡异物质。他甚至相信, 苏朝宇肯定会在处理完事情的下一个时间里飞速冲过来跟他幽会。
七点半方向逐渐远离了昂雅正面最漂亮的海滩。海岸线开始曲折蜿蜒,由於人迹罕至,野生的动物也多起来,江扬走得非常慢,近乎一个老者在漫长人生之後客观审视自己生命的速度,从来不赞成浪费时间的他,自己都很惊讶,居然愿意用大好的年少时光在这里胡思乱想。
爸爸曾经教育过他,原话忘了,大意是,你现在辛苦和幸福的每一秒都会在将来成百上千倍地收到放大了的回馈,生命是只赚不赔的长线投资。幼时做体能训练的时候,他把沙袋当爸爸来揍,那种绝望和愤怒,相比之後在海军陆战队的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江扬坐在沙滩上看著身体,肌肉的走向、皮肤的质感,他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是什麽状态,忘记了肌肉成型的那些缓慢艰巨的过程,当结果出现的时候,他不得不说,有些小小的无奈。
海鸟抓起一条鱼从江扬头顶飞过,细微的水花滴落脸上,他决定向树林里走走,找棵怀抱结实的大树,睡一个舒服的下午觉。
身後一阵摩托轰鸣,江扬扭头看,他的苏朝宇骑著一辆造型夸张的巨型海滩哈雷而来,一身黑衣,海蓝色的头发格外醒目。果然。他轻笑,打了个手势,示意情人开进树林里去,然後回转身子继续走。没几秒,他只觉得一阵海风从背後袭来,巨大的轰鸣声里,後心上似乎重重挨了一拳似的,整个人居然离开了地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2
苏朝宇双手把他抄了起来,打横放在摩托上,江扬一手死死捞住情人的腰一面控制身体的平衡,大声呵斥:“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小兵在飞豹团就喜欢跟机动小分队的摩托骑警队员一起玩,双手撒把的事情早就干过,娴熟得很,才不管这些,只一拐就扎进茂密的森林深处。
远远的护卫艇上,保镖有点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刚才,江家大公子分明还在向另一个人招手,自己开了听啤酒的功夫,怎麽就不见了呢?他把望远镜翻过来,开始仔细地擦上面的看不见的假想污点。
“苏朝宇!”江扬狮子吼,“你玩过了!”
苏朝宇看准了一片柔软的落叶区,拽著江扬的皮带,先熄火再两腿一蹬,摩托立刻飞了出去,无声无息地扎进一片灌木里,两人则抱著滚了几步,安然无恙。
江扬试图站起来的时候,苏朝宇却把他压得死死得:“收起你的长官架势,江扬,按照我说的做。”说著就摘下了江扬的蛤蟆镜,带在自己脸上,配合一身黑色的修身的小礼服,看起来十足一个骄傲跋扈的贵胄少年──如果不算骑著大哈雷抢劫似地把他拖到这里来的话。
“坦白说,我不喜欢这个游戏,”江扬灵巧地挣扎著,很快就从苏朝宇胯下挪出一条腿来,飞踢苏朝宇的後脑勺。如果换做犯罪分子,大概早就昏过去了,江扬却只是温柔地警告。苏朝宇哼了一声,翻腕,有力的手钳住对方的脚踝,朝著平日里江扬练习柔韧的方向推了至少二十公分。琥珀色眸子的基地指挥官,顿时咬住了下唇,眉头紧紧皱起来:“朝宇。”
“你服不服?”苏朝宇瞪著他问,海蓝的眸色凌厉,他是认真的。
“服什麽?”江扬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却极力求稳。
苏朝宇又推了几公分,眼看著冷汗从江扬额头上沁出来:“你服不服,现在你不如我,而且以後也不会再打得过我?”江扬疑惑地瞧著他的情人。凭他的身手和精确度,这次抢劫不是一时兴起,绝对经过了谋划,而此时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来,苏朝宇的本意绝对不是讨回几年前那笔欠债而已。一阵几乎超过忍耐限度的疼痛从韧带上传来,江扬挣扎了一下,未果,苏朝宇的目光凶狠,让疼痛放大:“说话。”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动了动嘴唇,苏朝宇凑上去听,江扬奋起和他用脑门相撞──两人毕竟不是宿敌,苏朝宇本能避闪,身子立刻失去重心,只能仍由江扬踹了一脚。但苏朝宇的协调能力极好,滚了几下就站起来,重新扑向踉跄往外走的江扬,伸腿把他勾倒。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离开海军陆战队有年头了,依然反应很快,非但没有丢掉平衡,反而抓住了苏朝宇的胳膊狠狠一绞,立刻跟他近身格斗起来。
深林里,在巨大的海榕树下,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倾尽所学,认真拆解指挥官的一招一式。甚至,他像一个心气高傲的武林弟子,这些年来的每一场格斗里都在揣摩曾经打败过自己的那个人的路数,等待的就是今天。然而苏朝宇不是来斗殴的,他知道昂雅之行很快就会结束,既然卢家已经闹起来,卓澜自然不会在是非之地久留,可是他并没有解决问题,江扬心里的秘密只是挖开了冰山一角而已。
苏朝宇唯一确定的是情人在担心,瞻前顾後,怕伤及无辜,伤及爱。他的情人骄傲地想要维护身後的所有人,却忘记了自己只是平凡肉/体,没法在刀剑丛林里完整脱身。苏朝宇曾数次分辨这是大家族的自大和狂妄还是过分责任心的表现,最终的结论都是,有个人,活得太累太操心,苏朝宇甚至想给他两个耳光:醒醒!总有你做不到的事!
这个人就是江扬,现在,就是机会。
当年在基地的那场比武之前,江扬翻阅了苏朝宇两年陆战精英赛的所有训练笔记,从帝国军校资料科拷贝了此人大学四年来的每一盘训练和比赛实况录像,反反复复看了一周时间,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他击倒。如今,苏朝宇已经在飞豹团、空战团锻炼了这麽久,实战和演习当成家常便饭,江扬非常心虚,这场仗,他可能很打不赢。
几乎是一定打不赢。苏朝宇瞅准机会绕在江扬身後,在他的肩胛上狠狠一击。江扬本来以很神奇的角度钳著苏朝宇的腕子,只觉得一阵钻心酸痛,立刻松开了手。苏朝宇咬牙,暗自心疼,却知道打架的分分秒秒都是错不过的,便飞身扑上,把江扬的手臂反拧了一个麻花,高高架起。为了不让他逃脱,苏朝宇甚至把对方的两腿紧紧绊住──这个姿势非常耗力,他支撑不过十分锺,於是希望速战速决:“现在服了吗?”
肩胛的旧伤还是海神殿的时候落下的,江扬自己撞在墙壁上,脱臼的状态下坚持了好几天。後来零计划中,同一处关节又被重新砸断,之后再也没恢复到原来的程度。家庭医生不建议他再做任何实战性任务,江扬只是轻笑:“很荒唐,我是帝国军人。”此时的疼痛让他滴下冷汗,苏朝宇刻意抬高翻扭双臂的角度,他动弹不得,只觉得双臂逐渐麻木,本来高亢的海鸟的叫声渐渐模糊了棱角。
======================本章完==============================
P.S.
有筒子问小江小苏干啥去了。
他俩在准备一项劲爆的运动。
来吧,竞猜明天的段落是什麽!
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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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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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疼痛让他滴下冷汗,苏朝宇刻意抬高翻扭双臂的角度,他动弹不得,只觉得双臂逐渐麻木,本来高亢的海鸟的叫声渐渐模糊了棱角。
======================前情提要的分割线============================
“苏朝宇……”他试图抬头,“你真的伤到我了。”
“几年前的见面,你也把我打得走不动。”苏朝宇依旧不肯放手,只是话语间多了气喘,高手相搏,都不占便宜,“回答我,服了吗?”
“为什麽一定要让我服?”江扬妄图展开心理攻势,却立刻被苏朝宇聪明地识破,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在不会加深旧伤的情况下将他的胳膊又提高了一些,只看见江扬狠狠一颤抖:“很简单,这是报复,江扬,我要你知道,我就是世界上那个你打不过的人。”
“不,朝宇……”话音没落,後背已经撞在树干上,苏朝宇摘了眼镜插在领口,一手吊著江扬的双臂,一手抵在他的胃部,大拳头结实沈重:“收起你的解释。”
昂雅明媚的海洋光线从榕树的气根缝隙里散落下来,一时间,江扬看不清苏朝宇的眸子,海蓝色的柔光里有弓弩万千,愤懑又焦急。他不知道苏朝宇想要什麽,要掌握别人坦白权的快感,抑或是只要他不那麽强势,暴露所有的不确定?江扬仰头,追逐那些光线,尽管这是赤裸裸的抢劫,他信苏朝宇的分寸,不会伤到他,他放心地把心思放在别处,脑袋里头一次空空如也。那些所谓的坚强软弱、温暖冰冷、尔虞我诈、阴险算计,统统展翅飞翔,向著最明亮的所在而去。
苏朝宇看出了情人瞬间的失神,咬牙下去,不轻不重地一拳打在江扬胃部。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立刻回神,整个脸色都变了。“你知道我没有用力,”苏朝宇轻笑,“但我是认真的。”他把拳头抵得更紧,全身力气放在江扬身上,膝盖和手像两枚钢钉,把江扬死死钉在树干上,脸上的汗水流下来,几缕海蓝色的头发贴在脸上,遮住了部分视线,他不敢擦。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种短暂的难受经常会出现,江扬已经习惯了,今天却觉得难忍,身子渐渐弓下去,苏朝宇恰到好处地又给了一拳,力道消减一半,却已经能够让对方尝到苦头:“服了吗?”
“好……”江扬抬起头来,眼眶已经发红,冷汗沁湿领口,被苏朝宇高高拎起的手臂早已经不过血,酸痛肿痛,“我服。”
苏朝宇此时卸下力道,把江扬反抵,休息了几秒,继而轻笑:“你不服。我跟你这几年,早就摸清了,江扬,你始终不服,你始终不承认自己有不完美的地方,始终……”
话没说完,江扬攒足了最後的力气狠踹苏朝宇的膝盖──如果是对敌,他会直接踢断对方的骨头,但是身後是情人──苏朝宇生生受下,躲都没躲,只是没有放松江扬一厘米:“我说什麽来著,你不服。”
“我没有必要服,”江扬声音颤抖,“这是早就写进生命里的一部分,我必须学会承担,如果我学不会,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你,你们,你们一样的人,因为我的软弱而受到伤害。”
“自大!”苏朝宇狠狠骂了一句,将江扬推出去几米,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时没防备,重重甩出去,隔了几秒才爬起来,苏朝宇已经来到面前扬起拳头,“这些都是借口!你分明知道,即使你死了,世界依旧要运转,即使你不死,那些战士只是无聊从战壕里抬头的瞬间就被爆头。你相信自己的命运被注定,却不信别人的注定?自欺欺人!”
江扬瞪著他的情人:“注意你的言行,苏朝宇。”
“不,现在你不是我的长官,我如果想打倒你,随时可以。”
“那就来试试。”江扬张开到处都在疼的身体。
苏朝宇知道自己不能犹豫和心软,拔步而上。
一招一式都是真的,苏朝宇攻击情人的肩胛和膝窝,踢他大腿内侧的韧带和肌肉。江扬奋力反抗,浑身疼,头脑一片凌乱,只剩下最简单最基本的防卫和反应。他凶狠地呵斥他的小兵,每句话都是威胁,但是他的小兵疯了一样来扑这团烈火,拼尽全力。两人本是不相伯仲的高手,但苏朝宇每日的锻炼都远在江扬之上,刚才更是轻伤了他,不到一百招,苏朝宇捡了一个对方的漏,狠狠一扑,江扬脱力倒下,苏朝宇瞥见那是树根,便死命推了一下,之後才跟他抱著滚倒,终於面贴面怒视。江扬粗喘,细密的冷汗已经变成流下的热汗,苏朝宇摁死了他疼痛不止的肩胛,有力的膝盖几乎将他大腿内侧的肌肉韧带撕断,嘶声问:“现在,服了吗?”
琥珀色的眼眸里滑过深深的失落和伤痛带来的涣散。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3
苏朝宇把江扬翻过去,在腰间摸出一卷电工胶布,几下把江扬的手腕向後反拧捆死,然後忽然拽起:“回答我!”如果此时苏朝宇忽然放手或者不再固定对方的身体,肩胛的旧伤会立刻变成新伤,但是苏朝宇不是仇人,他极有分寸地把本应该肩胛完全承受地重量分散在自己身上,确保江扬只是疼。
过电般的痛模糊了江扬的意志,本能和求生的意识告诉他,此时此刻,後退才是最聪明的选择。电影里的英雄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不放弃,人人都觉得那是一种精神,只有江扬知道,那是活下去的本能,生命如此绚烂。
“我服了。”江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苏朝宇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托起他的身子慢慢放下,“我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打赢你,我承认自己的软弱和痛苦,但是……”
苏朝宇整个身子用力伏在他身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这是我要听的,部分,很好,没有该死的但是,这就够了。”
“但是……”松开手的瞬间,江扬坚决地说下去。苏朝宇再次把他翻了过来,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开始脱江扬的裤子。年轻的指挥官穿了牛仔裤,里面是纯白色的平角内裤,苏朝宇几乎是用撕扯的方式把人人爱戴的中将剥光下身,江扬一直试图说话,甚至试图咬苏朝宇,海蓝色眸子的小兵笑得像个魔鬼:“亲爱的指挥官,我知道你现在恐惧。”他把剥下来的牛仔裤和内裤扔出老远,“这是公众的地方,如果你不想别人闻讯而来,就不要出声。”
这是彻头彻尾地强/暴。
从沙滩上回头的瞬间开始,苏朝宇就开始疯狂开掘江扬内心的每一个保险柜,劫财。他用暴力破解了密码,之後还要劫色。江扬从未经历这样的性/爱,他看著他的小兵,双手被自己压在身下完全无法动弹。海蓝色的发丝上滴落冰凉的汗珠,苏朝宇的脸和他的碰在一处,火热的身体相互摩擦,江扬想伸手抱住他的小兵,激烈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能撑过下一秒锺,就好像濒死的边缘。苏朝宇是温柔的,是强悍的。江扬开始挣扎,不是逃脱,而是拥抱,他只想挣开紧紧捆在一起的手,那里不过血,指尖冰冷麻木,知道只要挣脱就能享受此时此刻,他甚至告诉自己,你一定要挣脱──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著,骨节突出发白,他和苏朝宇做/爱无数次,从未如此难熬──事实上,这就是强/暴,一场他必须享受的强/暴。
海榕树的气根在头顶飘摇,江扬在汗水和疼痛里听见苏朝宇的声音:“这是惩罚。第一条,不遵事实规律,心存怨望。二十下。第二条,自不量力,贸然挑衅不可能。二十下。第三条,行为疏懒,消极失望,二十下。第四条,对生命不敬,荒唐连篇,二十下。”
江扬恍惚。
“一共多少下?”苏朝宇喘息。
江扬承受著身体的炽热和落叶的阴冷,坦然:“对,这是惩罚。”八十下,苏朝宇,八十下,江扬的心脏剧烈撞击胸口,每一下,都是警醒和打击。
许久,江扬不知道苏朝宇何时停了下来,甚至不试图反抗。死死捆住他手腕的人比他强,他服了,所以他无法抵挡这次强/暴,甚至过程中,他唯一劝说自己拼命的念头都被信念压垮,变成了不自觉地享受。这让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觉得可耻:什麽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寻常,还是说,他仅仅是被苏朝宇的金箍棒打回了原型?
原本,他就是平平常常的年轻人。
不是神。
海风吹过,有点儿冷。江扬看著苏朝宇,海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怜惜。他知道他的小兵想要什麽了,於是开口:“我……”
“闭嘴!”苏朝宇深吸一口气,把江扬翻成脸朝下的姿势,重新骑坐上去:“我知道你要说什麽。苏朝宇,很感谢你这样对我,让我意识到我是个普通人,我有我的不能和退缩,但是,你知道,我是指挥官,爸爸说的事情我必须做到,否则会对不起太多人?”
完全正确。如果这是一道论述题,阅卷老师会给满分。
“见鬼的,江扬,见鬼的!”苏朝宇吼,“你是为谁而活著,你的生命是谁的?你懂得分享却不懂得分担!”他死死抓住江扬的肩头,开始第二轮进攻。如果不是养精蓄锐,苏朝宇真的不能保持如此的体力,江扬的硬壳子,他不确定何时会全部剥掉。
琥珀色头发的中将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趴在昂雅古堡後面深邃的林间。一段阳光随著树影跳跃,江扬的面孔埋在落叶里,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见,他在树林里被最爱的人用最温柔残酷的方式强/暴,被逼脱下所有武装,承认一个再浅显不过的事实。
爸爸说,如果放弃,任何人都可以理解。
江扬看著自己唯一的、远离一切喧嚣的机会渐行渐远。
“置我於什麽地位……”苏朝宇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手指却几乎嵌进江扬的皮肤里,掌心的汗水忽冷忽热,“我是你的伴侣,江扬,你居然……瞒著我……对方无法打倒,对麽?”
江扬一激灵。
“对方甚至把你玩弄於股掌之上,对麽?”
江扬挣扎,试图看著苏朝宇的眼睛,否则,他会以为在身後和自己做/爱的是一个可以洞悉人内心隐秘之处的魔鬼。
“甚至,你害怕此时的斗志都化成未来的干戈,对麽?”
“苏朝宇……”
“对麽!”
“你知道了什麽!”江扬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嘶吼,苏朝宇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
海蓝色头发的小兵自然什麽都不知道,一切只是猜测,他觉得江扬遇上了从不曾有的难题,否则,一向昂扬的指挥官不会连斗志都丧失,他不知道内情,甚至没有兴趣知道,他只关心情人的内心。但是这两句是最後的挣扎,声音带著哽咽,苏朝宇伸手覆住江扬的眼睛,掌心里一片湿润滚烫。
江扬,哭了。
这是彻底的释放,苏朝宇吻情人的发丝,琥珀色的,汗水咸涩,他用力地吻。江扬没有嚎啕,只是泪水不停地涌出,用孩子的方式,他需要一个出口,把心里藏了太久的东西丢弃得远一点儿,更远一点儿,苏朝宇撑起身体,不再压著他,然後渐渐的挪到侧面去,抱住他。
这是苏朝宇第一次见到江扬这样哭,不出声,面色平静,眸子里一时没了光彩。苏朝宇害怕自己真的弄疼了他,便不断地叫著“江扬,江扬”,江扬只是哭泣,就好像这是一个任务,做完了,就可以回家美美地睡一觉。
苏朝宇只能抱著他,提供自己一无所有的海阔天空。
日光向西,海面如镜明亮,有一页暖暖的光翻过灌木,铺展在江扬脸上。他什麽时候停止了哭泣,苏朝宇根本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情人长官回来了 ,似乎穿越好几个时间空间,从不可知的地方回来,带著以往的那些技能,凶狠严厉,温柔果断。
撕掉那些电工胶布後,江扬反手就给了苏朝宇一巴掌,正中屁股:“听著,再敢双手撒把骑摩托,我打断你的腿。”
苏朝宇不确定这次强有力到近乎残暴的心理干预真的有用,只能半信半疑地答应了,要扶江扬站起来,没想到他挥手:“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有预备!”苏朝宇把大摩托推过来,从侧挂的野餐箱里掏出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扔过去。江扬不禁气得笑出声来:混帐,果然是预谋的,这样周全!苏朝宇见情人淡淡的没有表情,心里忐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江扬吩咐:“看一下附近有没有人,我们回去。”树林离古堡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打架、做/爱、辩论、讲理,早就没力气,是绝对不肯走回去的。
苏朝宇依言翻过灌木张望了一下,却听见身後一阵发动机声,暗自叫声“糟糕”,赶紧拔腿就追却已经来不及了──江扬绝尘而去,苏朝宇跟著後面追了三五步,便恍然发觉了自己是人肉打造的腿脚而对方是哈雷摩托的事实,终於沮丧地停下来。
声音渐小,摩托远去,车上的人连头都没回。苏朝宇粗喘著看了一会儿,展开身体躺在温热的沙子里。天空银蓝,海鸟漫不经心地来去,海风咸涩,紫外线强烈,苏朝宇在汗涔涔的脸上揉了一把,终於大笑出声──他的江扬,他爱的江扬,回家了。
======================本章完==============================
P.S.
看有话说……一定要看……
受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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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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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江扬真的一去不复返。
苏朝宇望着远处的昂雅,实在没有力气凭借双腿走回去。距离不算那么远,但是一个人走起来相当孤寂寥落,加上刚才的体力劳动,海蓝色头发的陆战精英赛冠军选择了躺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晒太阳,注视着海平面的银色闪光。
江扬的眼泪早就在掌心风干,苏朝宇盯着掌纹瞧,仿佛那是3D立体画,能注解别人的内心活动似的。哭,代表情感的宣泄,肯释放自己的感情,一定程度上是对生活的信任,信任生活,才有勇气继续下去,能继续下去,这个人才是健康的。苏朝宇释怀,他并不好奇江扬到底掩藏了什么秘密,更不屑于挖到情人恐惧的根源加以嘲笑、用来彰显自己的保护伞多么厚实,只是希望江扬能不要逼自己掌握全世界,尽管那些优秀的、完美的、严重缺憾的、该死的教育早就让他习惯了这么做事。
海蓝色眼睛的年轻人在礁石上翻了个身,滚热但不滚烫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抚慰了身上的多处伤——江扬真够狠的,说还手就还手,毫不犹豫呀。
另一位事件主角也是这样想的。
江扬骑着摩托回去睡了两个钟头,起来对着镜子看全身的伤,都没什么要紧,只是肩胛有点儿痛,他喝了杯咖啡提神,又从箱子里摸出两瓶按摩油,冲了个凉,重新踏出门去。
秦月朗和苗真正手拉手从楼上飞下来,一面说着悄悄话一面转进房间,江扬看看七楼,又看见两人小孩一样的背影,哑然失笑:天知道狐狸变的秦月朗又给苗真说了什么真真假假的秘密。这个天真的好孩子活得人戏不分,江扬摇摇头出门。总有一天,她会失望。
真相,永远是让人讨厌的。
管家问他要去哪儿,要不要人陪,要不要警卫,要不要点心酒水,江扬本想拒了一切,忽然想起自己的傀儡身份,便乐得再演一出:“我想开那小艇。”
管家立刻叫了五六个人推水,两人陪着,把江扬带到海中央。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带着太阳镜独自坐了一会儿,就开始要求学开小艇。这种小艇基本是拉杆式操纵,轻便精确,专门给王公贵族里毫无机械经验和力气的大小姐们设计,速度又慢,方便她们出海观景,警卫们游着就能跟上,方便极了。江扬这种开过战斗机的人,用脚都能搞定,却歪着头认真“学”了一阵子,才吩咐说,要自己开一段路。
两个警卫立刻跳下海里往回游,表示不会打扰,江扬貌似笨手笨脚地摆弄了一会儿,终于,小艇开动,向远处驶去。警卫们防水对讲机的声音微弱:“江少爷独自出海,重复一遍,江少爷独自出海,GM56型游艇,11点方向。”一旦确定离开了对方的视线,江扬便不顾遥遥的那一只护卫艇,全速向苏朝宇驶去。他确定他的小兵正在等待自己去接应,这是心灵感应,也是潜台词的约会。
果然,傍晚时分,阳光转金,礁石变成了褐橘色,海蓝色头发的苏朝宇坐在高出,长长的腿垂搭着,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正把捡来的贝壳往海里丢。线条优美、肌肉紧实的手臂划个利索的弧,还在面前停一秒,表演似的。最可气的是嘴里说着话:“江扬,自大!”一只海螺出手。
“秦月朗,为老不尊。”这次是扇贝。
“江立,长大了更可怕的狐狸。”石块。
“程亦涵,扑克脸!”一只小小的龟。
江扬站在船上冲他招手:“那只蓝色的精卫,快下来。”
“呸。”苏朝宇抓起一把贝壳砸向情人,江扬扭动身体躲过,笑意更盛:“填海的贝壳用不完啦?浪费在我身上。”说着就捡起来几个欣赏:“花色很丰富嘛!”
话音没落,苏朝宇已经跳下水,却迟迟没有扑过来,江扬算到了对方的计策,在苏朝宇试图掀翻小艇的瞬间就抄起他丢过来的贝壳劈头盖脸扔下去,苏朝宇呛了一口海水:“真是万恶的家伙。”说着伏在船舷上,露个头,漂着。
江扬趴在甲板上,和他对视。
“没伤着你吧。”
“肩胛疼。”
“活该,谁让你不服的。”苏朝宇推着小艇游了一段,“你把我逼急了,江扬。”
“我知道,朝宇,是我不对。”江扬仰天,享受着全自动的小艇航行服务,“既然我们都准备结婚,我想,任何事我都不能瞒着你。”
“我不会探究你的秘密,但如果你要说,我随时都在。”
“我是?”
“嗯,我也是。”苏朝宇累了,翻身上船,“永远。”
坐拥夕阳和万顷海面,江扬告诉了苏朝宇那天晚上的故事,用他觉得安全的方式,说出他觉得不会让苏朝宇为之气愤和感觉受到伤害的部分。确切地说,如果他们的爱只是漫长人生电影里的片花,这个故事,就是承载的荧幕。江扬说他迷茫了,无奈又孤独,就好像身处险境却忘记了逃难的方法,甚至,想要用极端的方式结束这个悲剧。
苏朝宇静静地听着,比想象得更复杂,他初时几乎无法接受真相,但江扬低声说:“可是,我们还要好多个十年要活。”
没有下半句,苏朝宇知道他想说什么,共同经过了那些纷乱,苏朝宇确认他的长官情人绝不想做英雄——所谓英雄,总是被选择的那个,如果可以预知成为它要交换掉的那些东西,相信没人愿意。
那些东西,是爱情,是富贵,是欢乐,是善良,是生命本身。
最后一捧夕阳黯去的时候,江扬已经累了,苏朝宇枕着船舷望着他,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微笑:“你我会并肩。”
“一定。”苏朝宇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确定了,不放弃?”
“确定。”苏朝宇微笑,仰望天空的颜色,透明的深蓝,第一颗晦暗的星星露出眼眸,江扬分明是叫了一句“朝宇”的,苏朝宇转头的时候,对方佯装在看昂雅的灯火,眼睛里却遮不住爱意。
警卫艇从远处跟过来,恭谦地示意江扬,卓澜已经叫了晚餐,天也凉了,还是返航为妙,苏朝宇懒懒地表示不想开,警卫艇便把小艇链起来,缓缓曳行。苏朝宇和江扬始终亲密地交叉十指,紧握。
=============================本章完================================
这是今晚的小惊喜,送给不睡觉的同志们。
顺便,下午测试了JJ的存稿箱,不但延迟得一塌糊涂,而且后台居然还会乱码,实在是无语凝噎,醉决定还是稍微少存点儿为妙。
之前说不低于5000,醉现在开始设置存稿,估计没有这么多了,还是回来以后在醉能控制的前提下放送吧……默……JJ的程序功能太可怕,不敢用……
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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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莫名下起雨来,餐桌上气氛冷淡尴尬,江扬借口不舒服,抛了众人回去休息,苏朝宇便也跟着走了。卓澜不耐烦看自家儿子时不时去瞄别人的未婚妻,草草吃了就带着他离开。秦月朗更是毫无胃口,不多时,便都散去了。
直到深夜,雨仍未停歇,时大时小地敲着玻璃窗。方方临去时已拉拢了两层窗帘,雨声隔着纱,有种谁在窗外哽咽的幻觉。卓澜裹紧被子躺在床上,白昼种种,往日种种,闭上眼睛就纷至沓来,睁开眼睛,只见夜灯在床头桌上幽幽地发出橙色的光,一丝温暖皆无,反倒使这高敞的古堡卧房更显诡异。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5
“咚,咚。”两声轻却明确的声响起。卓澜百分之二百确定这不是方方,不是管家,不是秦月翔,更不是楼下的任何一个小辈,她攥紧了被角,丝绸又冷又滑,不能提供任何安全的幻觉。
雨声不住,古堡寂冷的气息挥之不去,那声隔了片刻又响起,依旧是咚咚两声,轻且不容拒绝。卓澜脸色惨白,她不敢开门,甚至不敢动弹。一个人的床太大,装有秦崎照片的金坠子贴着胸膛,心脏却自顾惶急地乱了舞步,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她时常梦见他,可是他却永远不会搂着她的腰,说:“别怕,我的小公主。”
一片寂静,卓澜终于放开那吊坠,手指颤抖着按铃,他不会来,可是至少住在隔壁的方方会来。
咚咚,敲门声又响起,熟悉的铃声却没有响起来,卓澜紧紧拥着被子,手指拼命地拍铃。可方方始终未如平日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又等了一刻,雨似乎小了些,四下寂静,那要命的敲门声也不再响,卓澜小心翼翼地下床,柔软的拖鞋擦过同样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她走到门边,那要命的敲门声却突然响起来,咚咚不停,白虎王的小女儿深深吸口气,猛然拉开那厚重的实木门。
面前唯一盏壁灯,灯丝滋滋,暗了一下又复亮起,雨水噼噼啪啪地打着走廊尽头彩色的玻璃窗,依稀映出她白色的影子。
没有人。
握着铜门把手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卓澜几乎要瘫软在地,她咬紧嘴唇,问:“谁?”
通往七层的楼梯处依稀有人影,卓澜稳着步子走过去:“大哥?”她试探,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怕那位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她记得他在他们婚礼上的样子,英俊又风度翩翩的男人,穿一袭得体的黑礼服,宝石袖扣灿然若星。
真的有人在那里,安静地伫立在楼梯拐角的一片浓黑里,身上的黑色礼服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戴丝绸手套的手指抚着礼帽的外沿,似乎正要对女士行脱帽礼,宝石袖扣闪着优雅的光。
卓澜死死盯着“他”,“他”也似乎看着她,她张开嘴,喉咙却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卓澜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冷汗一层一层地冒出来,丝绸睡衣冷冰冰地贴着后背。身边的壁灯又闪了一下,卓澜只觉眼前一暗,再抬头时,那影子果然已经消失。
她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转身便狠狠地砸隔壁方方的门,方方显然还未睡熟,立刻便开了门,卓澜一下子扑进房间里,撞上门便呵斥:“为什么不应铃?”
方方愣了一下,低头回答:“铃从未响过,夫人。”
卓澜深呼吸,方方看她神色有异,却深知豪门恩怨隐私,知道的越少,便越是安全,因此并不肯言语试探,只是垂手立着,等她吩咐。
“我……”卓澜稍稍平复,才说,“我只是想问你,可曾见过……”她不知如何代称那个“他”,因此凝眉犹豫了一下,才说:“……某些超自然的……生物?”
“是的,夫人。”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她说,“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做特种护卫任务,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杀戮,我记得……我始终记得那些被我击毙的人和死在我面前的人,有时候会看到他们以死去时的样子出现。”
卓澜紧紧握着胸前的吊坠:“那怎么办?”
方方的目光很平静,桌上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灯一闪一闪:“会害怕,但是越害怕,他们就会出现的越频繁,所以我学会了跟他们说,‘我会杀死你,是因为我的使命和我要护卫的荣耀,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之后他们会离开,从此再不出现。”
卓澜咬着她丰润的嘴唇,方方接着说:“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心理暗示,或者人死之后的存在方式仍能理解和判断我们的语言,但是我确定,他们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卓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玩着那只纯金镶嵌宝石的吊坠,打开又扣上,秦崎永恒的年轻的笑颜时隐时现,站了片刻,她终于展颜,说:“谢谢你,我去休息了,明天见。”
方方恭谨地低下头去,说:“是,夫人晚安。”
走廊里安静如常,方方送卓澜出来,把壁灯的亮度一一调高,甚至连楼梯拐角都被映得清清楚楚,没有黑礼服和宝石袖口,卓澜想,那就是幻觉吧。
房间里一切刚刚离开时一样,卓澜掀起被子,却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她以为是自己的发卡或者耳环,便低头去找。可当她看清了它,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啪地断裂,她跌坐在地毯上,身体发冷,手指颤抖。
那是一截电影胶片,只有三格,中间完整,两边都沿对角线剪掉,整片呈平行四边形,卓澜颤抖着捡起来对着光看,完整的那格里清清楚楚的两个人物,男人紧紧掐着女人的脖子,女人身体后仰,波浪般的长发几可垂地。
卓澜怕极,却又放不下,有种被吸住了的幻觉,让她一时间不能呼吸——那个男人鼻梁很高,深褐色的眸子深邃有神,蕴含着天才的创造力和哲学家最深沉的思考,她记得电影杂志请他做封面,这个并不十分英俊的老男人让最当红的艳星黯然失色。
他是光影的魔术师。
影评人说,布津是天堂还是地狱,取决于他的心情。
他是雷托那托。
他是死在昂雅的人。
她知道,她的手下说:“处理得很干净,夫人。”
卓澜的脑子嗡嗡乱响,手臂下意识地抱紧了身体,心跳呼吸都不可感知,只有那句话仍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处理得很干净,夫人。”
可是他为什么还在?
还在这里,等着我,等着杀死我和我所珍爱的一切。
卓澜猛然站起来,隔壁的秦月翔应该依然做着美好的梦,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睡得很熟。她记得失去秦崎和秦月阳的揪心刻骨,她确定她不可能承受第三次——所以她甚至不敢在昂雅掀起巨浪,只想捏到了秦月朗的把柄就赶紧离开。深刻的恐惧和不确定让她举步维艰却不得不做出决定,本以为昂雅是可以将秦月朗彻底打压下去的最佳地点,但是没想到……没想到秦峻,或者雷托那托,竟然都……活着。对于未来的恐惧一下战胜了对仇敌或者魂灵的畏惧,卓澜几乎决定了。
她走出房间,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往上走。
方方说:“我学会了跟他们说,‘我会杀死你,是因为我的使命和我要护卫的荣耀,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之后他们会离开,从此再不出现。”
卓澜决定上楼,跟雷托那托或者秦峻说:“对不起,可是彼时彼刻,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本章完================================
今天转车要去苏州了。
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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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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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雷雨愈下愈急,雨点连成线,抽打着古堡外的常青藤,海面翻滚咆哮,闪电一个接一个,雷声隆隆不绝。卓澜走上七楼,一手提灯一手握紧了胸前的吊坠,长长的丝绸睡衣滑过地板,她走得小心翼翼。
七楼的走廊一片漆黑,每一扇门都关着,严丝合缝,她不确定自己会遇到什么,也不确定雷托那托或者秦峻会不会像方方遇到的那些一样,在听了她的话以后,安静地离去,她的影子很长很大,折在墙壁上,她看到自己在轻轻颤抖。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6
有一扇门无声无息地在她经过的瞬间打开,却不是洞开,而是虚掩着,卓澜退了两步,后背抵上了另一侧的墙壁,仓促间有一块落满灰尘的布从天而降,她惊地扔掉了手中的应急照明灯,灯罩碎裂,随即便再也不亮了。
她挣扎着扔掉那本来用来遮挡墙上画像的饰布,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瞬间照亮了走廊,她看到一双酷似秦月朗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充满威严,跨越了百年时光,就这么盯着她。
卓澜感觉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冰冷的墙壁是她唯一的支持,她咬紧嘴唇,进退不得。
有微光自那虚掩的房门中亮起,一阵一阵极冷的海风将门吹得更开些,卓澜抱紧自己的肩膀,让自己有一些温暖和安全的幻觉,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她凑过去,只见窗帘翻飞,迎面的墙上,雷托那托的《古堡魅影》正在上演。
王子的魂魄与少女相遇。
少女为王子自尽。
情节一直在跳,却不是用剪接,而是用快进快退,没有放映机的声音,来来回回,只有那样几个简单的镜头。
雷托那托的声音响起,他说:“这是昂雅梦中的故事。”
卓澜再也维持不住贵妇的尊严和气度,她绝望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能放过你……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了曾经的一切,可是我必须确保安全,卓家的,秦家的,月翔的……”
闪电映亮天地,炸雷一阵阵滚过昂雅的上空,卓澜的声音飘散在雷声中,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竭力嘶喊:“对不起,对不起……”
急促的脚步上咚咚地传上来,房间里那微光一下子熄灭,卓澜挣扎着扶着墙扑向楼梯,方方提着灯迎上来,一把搀住卓澜,她的眸子里也有惊疑,声音却尽量平稳安定:“夫人!”
卓澜握住她温暖的手,身体仍然不住颤抖,嘴唇被自己咬破,脸颊却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方方问:“是否需要彻查楼上?”
卓澜只是摆手,拉着方方回房。片刻之后,管家带着数名男仆赶来,值夜的小女仆端上甜奶来压惊,穿军服的卢立本跑上来问情况的时候,卓澜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披着衣服坐在小会客厅的沙发里,秦月翔也披了衣服,坐在母亲身边劝慰。
方方自然不会把撞鬼的事情告诉卢立本,只是说夫人受了惊吓,许是雷声太响。卢立本也不能多问,只是站在旁边劝慰着,秦月翔皱眉:“小时候怕打雷,倒是妈妈护着我,怎么会……?”
“也许是楼上有贼,倒是查一查的好。”秦月朗也不敲门就闯进来,身上一袭酒红色的睡袍衬得眉目清俊,身材挺拔,他笑笑接着说,“江扬不舒服,苏朝宇陪着他呢,我刚跟他们说,雨下得这么大,不要出来了,免得着了凉,回去姐姐要心疼,姐夫要骂人。”
卓澜不敢与他目光相碰,她怕七楼藏着什么当年的证据,却又渴望一查之下,只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她看方方又看秦月翔,秦月翔难得有机会看到母亲如此脆弱的模样,不由产生了几分做主的豪气,便点头应道:“就请堂兄和卢上校带人彻查,管家带路。”
方方立刻低头问:“夫人要不要一起?”卓澜左手握住儿子有力的手,右手握着方方,终于点了点头。
雨声渐停,管家已派男仆打开了七层所有的壁灯顶灯和地灯,走廊里立刻灯火通明,再加上十数人都陆陆续续地挤上来,刚刚那种诡异到极点的阴冷气息一扫而空,卓澜不由大了胆子,握紧衣襟跟在秦月朗和卢立本身后。管家已经吩咐人取来了七层的钥匙,一扇门一扇门地打开,尘封的空间里有种特殊的气息,让众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秦月朗看看管家看看卢立本,最后把目光在卓澜身上一转,随即挤开卢立本,大步走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白色亚麻布,抖抖灰尘,瞧着墙上那幅画笑眯眯地对卢立本招手,后者快步走过去,只听风流倜傥的前元帅第一副官用一种得意洋洋的口吻说:“看,小时候高有什么用!”
画像上秦家第七代家主面色肃穆,传统的黑礼服纽扣闪耀,最下面一颗里小小的写了一个“秦”字,而它上面的一颗,则写了“卢”。卢立本忍不住触摸那稚气的字体,记忆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侧头去看秦月朗,那人侧面绝美,眼睛里隐有晶莹之色,可是却又带着笑意,一时有些失神,几乎想要拥抱。
卓澜也看到了,她恍然想到幼时诱人的蛋糕,想起父亲送的巧克力别墅,当年那个健硕又威严的白虎王已罹患帕金森氏症多年,如今甚至无法流畅地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无法握住一双筷子。
时光就是这么残忍。
走廊里很静,只有雨水滴滴砸在地上,管家的铜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小书房被打开,卓澜下意识地握住秦月翔的手,方方挡在他们身前。
“爸爸的视听室,我们进去瞧瞧。”秦月朗腕子一抖,白色的罩布归位,卢立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愿以偿地被抖落的尘土呛得咳嗽起来,眼眶微红,为那些真实的覆水难收,为那些尘封的一去不返。
秦月朗已经当先走了进去。
视听室仍然维持着很多年前的样子,当年最顶级的影院系统上落满了灰尘,落地窗帘低低垂着,秦月朗便走过去。卓澜转身看那投影设备,方方立刻跟进检查,片刻便低声回报:“机器是凉的,不像是刚被动用。”管家站在电灯开关旁边,闻言垂首道:“诸位宾客入住之前已经彻底查过,这台投影机仍可使用,但与之相连的放映机却已经坏了,好在每层都有相关设备,便没有维修或者更换。”方方依言检查,果然见那放映机机壳已经裂开,里面的线路多有损坏,灰尘密布,甚至有蛛网。卓澜脸色立刻惨白,毕竟就在刚刚,她曾亲眼瞧见那恐怖的放映。
难道真的有鬼?
秦月朗饶有兴趣地在放映机旁的碟柜翻翻捡捡,又招手叫卢立本,给他看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碟,翻到一张有涂鸦的动画片时,甚至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方方带领保镖们查看各个角落,却又不敢到秦月朗旁边,正尴尬时,秦月朗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卓澜晃了晃手里的碟片,说:“这张我拿去当纪念品,请婶子允许。”
卓澜怎么能说不许,只好点点头。秦月朗微笑,左手顺手带上顶天立地的大柜,右手把碟片塞进大口袋里,优雅又潇洒地施礼,说:“多谢。”说着就走到外面去,摆足了旁观的架势,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方方带保镖细细搜了片刻,出来与卓澜耳语几句,秦月翔便开口说:“既然没查出什么来,或许只是雨下的大有异声,母亲不用担心,也就不好劳烦月朗哥哥和卢上校熬夜,大家便散了吧。”
秦月朗第一个响应,众人不免又说了许多客气话,卢立本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便一路跟在后面。下到五层时,灯火已然转暗,雨势更衰,秦月朗在楼梯的转角停下来等卢立本,微仰着脸立在彩色玻璃窗畔,有风吹过,酒红色的衣袂微翻,整个人似要乘风离去。卢立本站在黑暗里看他,终究一声轻叹。
他站在楼梯上拥住他,他因此枕着他的锁骨,像是那些过去的时光,彼时年少,大半岁的那个人高半头。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窗外雨水滴在常青藤的叶子上,都不说话,却又都知道彼此想要说什么,秦月朗摩挲着那张碟片,隔了很久才说:“我要跟江扬谈一谈,你也一起吧。”
卢立本点点头,说:“好。”
走廊半明半晦,秦月朗缓缓展开那张碟片,封面的折页里,一根琥珀色的卷发,在夜色里,微微闪光。
=============================本章完================================
雷托那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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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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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太阳似乎醒得特别早,苏朝宇觉得半边面孔晒得热热的,便自然而然地翻到另一面去睡,却不料扑了个空。柔软的羽绒夹层薄毯里没有琥珀色眼睛的情人说“早呀”,他立刻清醒了,洗漱过就到套间的书房里去。江扬穿一身得体的休闲装,头发理得一丝不乱,甚至刚刚喷了男士香水,显然早就起来做过一番修整,此刻正在打电话。看那副皱眉的长官样子,电话那端一定是倒霉的程亦涵,非但不能休假,还被困在有关昂雅的一堆七七八八里无法脱身。
“咬定,不要放松,追下去。”江扬打开笔记本,“把资料加密传过来,我立刻就看。”不知道程亦涵那边说了什么,江扬微笑:“我跟苏朝宇谈过了,管到底,照做吧。”说完,只听金属翻盖“啪”一声微微的脆响后合上,江扬抬眼立刻变身温柔的情人:“今天的菜单在桌上,也替我点一份。”
苏朝宇懒洋洋伸长手臂抓过来,如前几天,素色凸凹暗纹的宫廷纸,手写的漂亮花体,三十样小吃、二十种主食任意搭配,苏朝宇看了一眼:“怎么今天没有附自选的订单?”后厨摸不清主人的喜好,在繁复的菜单后面通常夹带一张便笺,如果以上都不爱吃,可以自己写出来,哪怕是发明一个新菜,后厨也会试着去做。
江扬本在看资料,听见这话忽然抬头:“明天就走?”
“走?”苏朝宇一激灵。
“这是习惯,为了在旅居地不浪费食料,通常返程那天早晨的早餐是不能挑剔的,紧着前一天剩余的材料搭配,后厨做主。”江扬甚至站起来,拉开门确定便笺不是掉在门外地毯上,才忧心忡忡地说:“看来卓澜是打定主意要立刻离开昂雅。”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7
苏朝宇打电话叫了早餐上楼,再回到书房的时候,江扬又在和程亦涵讲电话,苏朝宇便开始看屏幕上的加密文件。
综合情报处的简报一向写得非常有水准,慕昭白虽然性格散漫,但做事非常较真,干起活来一向快得要命,一屏不过显示六七百字,信息量已经惊人。内容是一案的推定和猜想,苏朝宇看得入神,就连身后的人什么时候挂了电话都不知道。江扬叹了口气,苏朝宇在转椅上扭了半圈:“苗真的爸爸,是?”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点点头。
“苗真知道?”
江扬又点点头。
轮到苏朝宇点头:“很好,整个布津都要乱了。”
“我们要确保的就是不乱。”江扬摩挲着自己的手机,想了一会儿,“资料我没读完,你看一下。”
苏朝宇逐行看过去,筛选要紧的讲给江扬听。慕昭白偶然将雷托那托女儿的童年侧面照和苗真的身份证照片对比以后,发现了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继而彻查了苗真的所有身份文件,发现她确实是被一名持纳斯国籍的女子通过齐全的手续暂时寄养在抚育院的,付费一年。但之后,有一个陌生的银行帐号一次性为苗真注入了二十年的费用,当慕昭白试图追索该帐号的时候,发现它已经销户,内部资金全部转移到了布津公益基金——正发愁此案无头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公益金统筹时间来到,无所不能综合情报处终于捉到了帐号持有人的上司,布津电影学院。由此,雷托那托和妻子离婚后,为女儿支付抚育费用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甚至,他们重现了当年雷托那托财务助理的电子转账签名。至于有名的大导演为什么不去领回女儿,成了千古谜题。
“大约是出于低调的考虑,”苏朝宇指着一行年月日说,“雷托那托离婚时没有得到抚养权,又全然不知道妻子会抛弃女儿,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死亡后被立刻销户,抚育院此时根本没有意识到。”
江扬叹气:“关于死亡情况呢?”
“慕昭白那边没有定论,毕竟太多年了,唯一可以做出推论的就是,《古堡魅影》的情节和秦家发生的变故太像,以至于卓澜以为雷托那托在租到昂雅以后就知道了一切。”
江扬皱眉:“别的疑点?”
苏朝宇翻到最后一行:“雷托那托曾经申请昂雅一间屋子的小规模改造权,为此和房产中介费了不少口舌,留下了一堆未果的纸面文件。”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大叹气,撑在苏朝宇背后,下巴蹭着情人海蓝色的长发把文档又看了一次,终于决定放弃:“我要再看一次电影,至于小姥姥那边,你替我挡着。去找秦月朗谈谈。”
苏朝宇应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不过片刻又转回来笑:“这是休假吗?”
江扬也笑:“好像不是。”
“那作为情人,我是不是可以和长官共进完早餐再去?”
手里已经多了托盘,上面是江扬喜欢的起酥点心,还有蔬菜粥,炖得喷香。两人就在沙发上坐着,全然不知道他们昂雅之行的最后一天,除了静观其变,还能做些什么。
果然,隔了不久就有管家挨着房间来通知明天的行程,已经定了回去的航船和飞机,大家可以选择空中、海面不同的路线,时间未定,上午大约就是收拾行装,午后出发,护卫艇随时听候调遣。
江扬走出门的时候,秦月朗正悠悠闲闲地上来:“哪儿去?”
苏朝宇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兜风。”
“都进去。”秦月朗挥手,“我有事要说。”等关了门,向来看什么都无所谓的小舅舅忽然严肃着脸色:“昨晚的话,没白说吧。”自然是前前后后人鬼纠缠不清的许多麻烦。
江扬笑,却明显心虚:“秦大公子这是担心什么呢?”
“你有事瞒我。”秦月朗拉过椅子堵在门口,轻松落座,苏朝宇皱眉。
昨晚秦月朗拿出那根琥珀色卷发的时候,江扬的第一反应是装作无辜地去揉苏朝宇的头发:“他的颜色收藏起来比较有价值。”但最后还是架不住秦月朗和卢立本的双重质问,终于坦白交代了两人装鬼的方式。具体手法相当简单,却只有陆战精英赛冠军和从小练习柔韧武术的指挥官能做到,楼梯拐角没有下半身却优雅有度的“秦峻”自然是对宫廷礼仪熟极了的长官,而敲门的则是苏朝宇,卓澜出来的时候,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正用跟吴小京讨教来的方法挂在门上方。方方开门的时候,江扬先一步上楼去准备放映机,苏朝宇则在卓澜进门以后立刻闪进她的卧房,把胶片留在她的枕头上。两个人配合默契,在那雨夜,怎不让人心胆俱寒。秦月朗挑起眉,真的发脾气了,江扬却不慌不忙地说:“若不装鬼,雷托那托怕是死不瞑目的。”
那时候的秦月朗忽然屏住呼吸质问:“江扬,你要做什么?”当然是没有回答的,苏朝宇心想,他的情人能把打算深埋在心里这么久都不告诉枕边人,小舅舅的一次两次突袭又算什么?
看秦月朗的一对淡淡黑眼圈,苏朝宇知道他昨晚肯定一宿都在思索这些诡异又危险的事情。“没什么好瞒的,爸爸在来之前就交代了谨慎,但还是中了招。按理说,苗真否认之后,卓澜不会罢休,可是天知道她能做什么!”江扬的声音很小很稳很快,“秦副参知道雷托那托的死绝非自杀那么简单。”
秦月朗的目光扫过江扬年轻的脸庞,与前几日不同的是,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斗志而不是失落。他礼节性地咳了一下,打破尴尬:“这不是第四军。你和苏朝宇的利剑不要乱刺。”
江扬背过身子去,三下两下脱了衬衫,又把自己塞进一件纯棉的大T恤里,虽然看不见面孔,声音里都带着笑意:“我能怎样,这种局势下,你我早就被教育,对方不出招的时候就要静默等待。”
苏朝宇带着那天作案用的蛤蟆镜,眼睛里的颜色莫辨:“还剩不到一整天时间,老巫婆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秦月朗长叹一声:“捉奸一场,已经是下作手段,又不聪明,但倒像是她的作风。苗真性子直,跳出来为我说话,我只怕……”
江扬接上话茬:“我们多留心就是了。”
“自己的烦恼,何必捎上她?”秦月朗挪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苏朝宇苦笑片刻,还是和江扬手挽着手散步去了——只有在空阔的海面上和树林里,他俩的密谋才不怕隔墙有耳。
=============================本章完================================
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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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雅的下午实在怡人。
白色的鸥鸟盘旋於浪尖,警卫把衣服扎在腰间,露出巧克力色的後背,一点点平整著可能用到的沙滩,带帽子穿长裙的女佣蹲在那里细细地捡走碎贝壳和石子,确保贵宾们即使赤脚赤膊在这里玩耍也不会伤了皮肤。管家一手遮阳一手指挥下面的人抖开洁白的镂空花边餐布铺展在长方桌上,靠背柔软的沙滩椅背後一律撑著彩虹遮阳伞,有小女仆一把把地试坐,确保阴凉可以覆盖全身而且不会觉得憋闷。
这种繁琐的准备工作持续了大概有几个小时,等到卓澜午睡起来看见整齐完备的场景的时候,非常高兴,甚至有些雀跃。方方一直用对讲机和後厨确定著什麽,秦月翔则对著镜子狠狠地挤掉了一颗痘子,然後呲牙咧嘴地敷上家庭医生开给他的透明药水。
这是一行人在昂雅的最後一次,卓澜开门见山,先为回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劝说小辈们不要逗留,趁著年纪轻,要多多为国效力才是。几句话说的苏朝宇鸡皮疙瘩呼啦泛起,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苗真坐在他对面,微微点点头,又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十分可爱。苏朝宇只能把目光移到别处去,看见方方和管家交谈,一套套漂亮的茶具在卓澜身後不远处的准备桌上一字排开,材料齐全。
卓澜终於拿出了一个所谓贵妇的特长,当著小辈们的面,用非常优雅的姿态和严格精确的剂量、近乎苛刻的手法做了一壶复方花草茶。大家都看得高兴,一来是这个大长辈终於笑得真心实意,二来则是,几乎所有人都期盼著赶紧喝了茶回家,该吵架的吵架,该结婚的结婚,该上班的上班──几乎,所以,想回家的人里面不包括两个人。
秦月朗始终在思考昂雅前前後後出的所有事,回到首都以後自己要面临的不仅仅是丑闻爆发,更有可能要把首相牵扯进政治斗争里,思考的结果就是,他认为此刻除了不知道为什麽、但是一定很想找到爸爸的苗真以外,不想回家的只剩江扬。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不知道吃了什麽魔药,忽然对一扫之前的低迷情绪,显得神采奕奕不说,竟然把破解昂雅的谜题当成了工作。秦月朗咬牙思考背後到底发生了什麽,却毫无头绪。只有一个念头让他坐立不安:如果是姐夫要求江扬替秦家扳回一局呢?
真是各怀鬼胎的下午茶,秦月朗看见卓澜煮得了茶,让大家来取,自然是第一个站起来的,给婶子和小家主斟好,端一杯给自己,又端一杯给卢立本,再推给江扬──小巧的双层玻璃壶已经空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28
卓澜笑著说:“我再做一壶。”
“不劳烦婶子了。”秦月朗客客气气地扶住她,也笑著回应,“剩下几个都是嘴刁极了的,倒不如让我来伺候。”
“也好。”卓澜一面说,一面招手要方方拿茶点和冰块来,然後就是拉著江扬说话,苏朝宇不得已陪著,时不时跟秦月翔谈几句体操冠军的事情,非常郁闷。
苗真歪头想了一会儿:“上次我们喝的那种,加了酸梅片的。”
“我知道了。”秦月朗看看案台上的材料,倒真齐全,只是缺几丝红景天,便让仆人去找,苗真补了一句:“冰块!”
“嫂子喝什麽?”秦月朗一面动手一面问。
艾菲自然没心情挑剔:“和大家一样吧。”
苗真立刻抿了抿唇,终究把话咽了下去,却再也坐不住,十分讨厌艾菲和她喝一样的,十分想远离她,又十分难办。终於,秦月朗把调好的果茶一杯放在艾菲桌上,一杯放在她面前的时候,苗真从容地往自己面前的品味杯里斟了一点儿,仔细尝了一口:“这杯好甜!”
方方端了冰块走出来,出於礼节,分装在八只大杯里面,一一摆在面前,秦月朗哄苗真:“加冰,加了就不甜。”
“那是你做得太失败。”苗真撇嘴,把冰块一个一个丢进去,“不爱喝,怎麽办?”卓澜也含笑看著,秦月朗就要重新去摆弄的时候,艾菲温温柔柔地说:“这杯还没动呢,我又爱喝甜的。”说著,自己手里的杯子推了过去。
两个女人暗地较劲,秦月朗短叹一声。艾菲这是主动示好,如果苗真不领情,当著大家的面,就是苗真做人太小心眼──演艺圈里混了这麽多年,苗真怎会不知道其中利害,此时横心斗到底:“那就多谢嫂子了。”最後两块冰块放进去,双手推到艾菲面前。
艾菲微笑,端起来喝一大口。
苏朝宇看得出神。他从小就是和暮宇一起玩大,虽然身边有过庄奕,但是绝非艾菲和苗真类型的女孩,两个成熟的女人用内力决斗,关键是,还不是为了争同一个男人,到底在抢什么,只怕只有她俩自己知道。
苗真也不嫌弃,拿着艾菲的杯子抿了一下:“还是甜了。”说着就推秦月朗:“快去,疼我就重做。”江扬忙着跟卓澜应酬,苏朝宇出于同情瞧了基地的副总参谋长一眼,果然是居家好男人,此时正把半瓶果醋在手里摇了个花样,逗得苗真抿嘴笑起来。
江扬喝了半杯卓澜调的茶,思维又开始溜号。他环视整个海滩,希望可以找到任何一个多留一天的理由——决定不放弃的他,要把这第一个难题解到完美。苏朝宇也散漫着心思观察整个昂雅的守备,时不时搭两句话:整个海岛里大面积陆地不算太远,可以遥望,周围有数量不多但随时待命的巡逻艇,为了保证安全和景色优美,昂雅入港口只有两艘轻便的中型艇,正是他那天开的型号,但无论是从战略还是战术层面上讲,都不是很合适做出任何不正常举动。但江扬和苏朝宇都知道,如果错过了今明两天短暂的机会,秦家翻身和导演翻案两件事就会再度沉底,不知什么年月才能重新泛起。
正说着,后厨端来了一份订婚蛋糕,奶酪坯水果馅的,卓澜拉起苗真的手:“马上就是家里人了,如果月朗欺负你,就来找我。”没等苗真回话,秦月朗就陪上笑:“哪儿敢,婶子看她欺负我吧。”
“呸,果茶都煮不对,活该被欺负。”苗真笑出声来,一面跟卓澜客客气气地应和着,一面冲秦月朗眨巴眼睛,俨然已经小夫妻模样。
蛋糕的工艺不复杂却意外简洁漂亮,连苏朝宇这种天生对甜食不感冒的人都开始动心要尝尝。秦月翔是家主,自然要下主刀,秦月朗接过来,拿到背着大家的材料桌上分切,一一让方方端上桌面,到了艾菲那块,秦月朗特意绕到她身边笑着说:“嫂子是行家,尝尝如何?”
艾菲点点头,切了一小块细细品:“好得很,材料到工艺都是一等一的,我先前那家店里只有大主顾才定做这样的蛋糕。”说完,却脸色变了变,咳了两声,赶紧吮了一大口刚才的果茶。
秦月翔早就换到苗真身边去坐,姐姐长姐姐短地说了半天话,江扬勾勾手指,苏朝宇凑过来听:“你懂多少摩托艇?”声音极小,几乎不动唇,但是手却指着远处的小艇,表情也是笑着的。
苏朝宇点头做戏:“不懂,可以问慕昭白那边。”
“GM56型。”江扬飞快说完,恢复了正常声音,“如何?”
“等我吃完了就去。”苏朝宇回以温柔的笑,能感到江扬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紧紧握住,指尖在掌心里写了三个字母。正是和第四军狼牙突击师演习时候本方的代码,破译后的词汇是“拆桥”,代表要将敌方逃路无声断绝。
正是阳光遍洒,苗真生怕晒得黑了不能上戏,一身丝质上衣,穿着牛仔裤,而向来畏寒的艾菲却已经脱下了本来就薄的外罩,似乎还是很热,面色发红,汗水也悄悄滴下来,面前杯子里的冰果茶喝完,意犹未尽似地,又把卢立本的半杯冰折进去。大家吃完了蛋糕就渐渐离开了谈话中心,虽然还是围桌坐,但已经没人去关心其他人在干什么。秦月朗跟卢立本耳语了几句,拉着他要走,艾菲却忽然抓住了老公的衣服:“我不太舒服……”
尽管卢立本心存怨念,但绝不会丢下老婆不管,此时一看,艾菲紧紧捂着腹部,额头上渗满了汗珠,两颊通红——这次绝不是做戏——卢立本匆匆和卓澜告了个缺,拉着艾菲的手想把她抱起来,谁知只看眼前的人半句话没出口,人已经软倒在椅子下面。
江扬大惊失色,秦月朗早就跳过来搀扶,卓澜蓦然变了脸色站起来:“医生呢?”方方拧开对讲机的时候,卢立本已经打横把他说不清爱与不爱的妻子抱在怀里,一路向房间飞奔。
霎时间,貌似温馨的海滩下午茶变成了慌不择路的混乱场面,家庭医生带著简易器械和仪表奔上楼去,秦月朗怔了片刻也跟过去,谁知在门口就被苏朝宇堵了,直接拽进一间侧室,咣啷关了房间门。只听外面女仆匆忙跑过去一片,苏朝宇听了一会儿才开口:“江扬让我来问,这是怎麽回事?”
“你问我?”秦月朗反攥对方的手腕,“我倒要问,这是不是你和江扬玩的另一出把戏?”
“当然不是!”苏朝宇退了一步,“蛋糕里有什麽?”
秦月朗冷笑:“怎麽怀疑到我头上来的?”
“医生说像是吃坏了东西,”苏朝宇咬牙,“并不是怀疑你,只是我想了一圈,调茶、切蛋糕的都是你。”
秦月朗沈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她吃坏什麽了?”
苏朝宇听见卓澜从门口路过,和方方上楼去,便估摸著两人走远,拉开门把秦月朗往外推:“等一下什麽话都别说。”说著便同他一起上楼,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没察觉到什麽不对吗?”
秦月朗放慢脚步,仔仔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什麽……”他尽量放慢脚步赢得更多的思考时间,“艾菲吃的,大家都吃了。”眼看三楼已经到了,苗真拿著在片场惯用的解暑喷雾下来,俨然已经忘了和艾菲的种种不愉快:“用这个,这个是进口的,很好!”
医生哪里肯听她的,况且艾菲只是短暂眩晕,现在已经清醒,卓澜陪著坐了一会儿,秦月翔轻声问苗真:“姐姐,你喜欢音乐吗?”
苗真眨著眼睛:“想跟我约会吗,小孩?”
秦月翔红了脸:“不不……我只是……邀请姐姐。”
苗真的眼睛笑得弯起来,面对这麽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於是悄悄说:“来,到我房间来。”说完便把喷雾放在床头上,跟秦月朗耳语了几句。向来风流倜傥的副总参谋长此刻只是严肃地的点了点头,江扬本来在窗边垂手站著,忽然一凛,目光死死盯住了苗真,见她要走,干脆找借口跟了出去。
秦月翔自然不会和她一起离开的,站了一会儿才借口不方便打扰病人告辞,追著苗真上楼。没想到在转角处一头扎进江扬怀里──本以为这个“体弱多病”的哥哥会就地扑倒,事实却是江扬稳稳抄住了他,笑著说:“当心,别撞了头。”秦月翔道谢,一面疑惑一面追上苗真,才发现姐姐已经花容失色,问她为什麽,苗真强笑:“江扬那个小混蛋,突然冲出来,吓死我了。”
苏朝宇已经在门口等著江扬了:“如何?”
“不妙。”江扬解开袖口,“苗真说,她发誓只是堵艾菲几句,并不曾做任何手脚。”
苏朝宇轻笑一声:“你逼人家了?”
江扬叹气:“迫不得已。我只说,我算是你父亲的学生,相信我。”
苏朝宇刚要打趣他,听见医生在房间里说没事了,然後就是支起简易吊瓶架子的声音,卓澜问到底是怎麽了,医生安慰道:“夏日海滩,阳光刺眼,晒出闷气,中暑了,多喝水,排毒又不伤身子。”这是大家都要散去的先兆,苏朝宇趁乱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键拨号,直达基地指挥中心大楼综合情报处:“我要GM56型游艇的说明书和所有可能被改装的部件图纸一份。”
卢立本向医生道谢,然後警告似的看了秦月朗一眼。已经知道身在局中的秦家正牌嫡长子怎会不理解其中的深意,毅然决定留下来。江扬上前一步:“姥姥,前天晚上我喝了口冷酒,胃里一直难受到现在,本想撑回去再说,不如让医生也替我开个应急的药。”
卓澜当然不会说不行,环视了一圈又问:“月翔呢?”
方方刚从楼下拿了东西上来:“夫人,少爷在苗真小姐屋里呢。”
“叫出来!”卓澜的眸子一冷,“立刻!”说完更是一秒都不愿意多留地往楼下大厅里去。夫人发脾气,大家都屏息离去,很快,房间恢复了安静。艾菲静静地合眼躺著,秦月朗把卢立本拉到窗边小声说话,向来镇静的元帅亲卫队队长的眉头越拧越紧,最终不可抑制地爆出一句:“她一定是疯了!”
“你是不是在想,”艾菲脸色发白,却很清醒,突然说起来话,两个军人都吓了一跳,“这也是我乞求你留下的招数之一?”
“没有,”卢立本倒了半杯水,“这些话回去再说。”
艾菲微笑:“我们离婚吧。”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撞击声,秦月朗凝神听了一阵子,恍然回神才发觉,艾菲看著他,用一种无奈和凄然的目光。“嫂子睡一会儿吧,明天回去了再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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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立本却双手握住艾菲的肩,和她眼眸相击:“那年,我出差回来,你告诉我孩子没有了,理由是你家有对神经类药物过敏的遗传,对吗?”
“如果你是想跟我对质,那……”
“不是,艾菲。”卢立本的语速加快,“事关他人清白,我只是问你一句实话。”
“他的清白?”艾菲固执地希望自己笑出来,怎麽努力都做不到。
秦月朗轻轻叹气。
“是,事关月朗的清白,也事关昂雅的秘密,请你告诉我。”
艾菲没有掉泪,终於放弃了自己的坚持:“是,我小时候就知道。姐姐咳得太厉害,医生开了抑制神经的止咳药,结果她痉挛了。”
“你也一样?”
“我不知道。”艾菲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爸妈对我就格外小心。”话音刚落,苏朝宇推门进来:“江扬在隔壁?”
秦月朗摆手示意卢立本陪著艾菲,自己把苏朝宇推到外面:“卓澜一定是疯了,这次是冲著嫂子和苗真去的。”
苏朝宇分明有心理准备,却依旧愕然。
而隔壁房间的江扬却已经了然。
刚准备给胃疼的江家大少爷做个检查的医生,放下医药箱的时候就听见了锁门的声音,连忙安慰说没关系,拿一点儿药就好。话音没落,已经被江扬逼退到墙角,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威严又精明,如虎如鹰,令人不由地想躲开。但他没法躲开,江扬单手就几乎把他拎著领子摁到无法喘息,脸上却是淡淡的微笑,搭配那眼神,更加摄人:“艾菲小舅妈,到底是什麽病?”
医生心里有鬼,只能把和卓澜套好的说辞拿出来,咬定是中暑。
江扬笑著点头松开他,整个人挡在面前,确保他无法离开,然後从容缓慢地把袖子卷过肘弯:“我惯常带的军刀,只确保应急切割的刃度,不过……”他拎来医药箱翻了翻,拆开一套一次性简易应急消毒刀片,“这个是可以杀人的,对吧。”
医生面色如土:“你不能……不会……”
“当然。”江扬忽然踢起左腿横挡了医生悄悄退的步子,把他向墙角里又抵几公分,随後娴熟地把刀片在裤子上蹭了蹭,完全一副屠宰牲畜的模样,语气里多了几分阴冷:“听著,我今天当然不会动你丝毫,不过我告诉你,等离开了昂雅……”说著,刀片薄薄的背已经触及耳根,一丝冰冷,“你的耳朵会先掉下来……”感觉向下移动,“接下来是颈动脉……”医生哆嗦了几下,喉间吞咽了一声,江扬微笑,“啊,对了,布津古老的刑罚里,还可以穿琵琶骨……”
医生冷汗直冒:江家大少爷不会把他当动物卸了下酒,但这番威胁,几句话虽然并非绝对认真,但说得如此让人後背发凉,威胁是货真价实的。他很识相,立刻接茬:“我……做错了哪里……”
“你想毒死我的小舅妈。”江扬说得坚定。
“怎麽可能!”医生挣扎,“我是大夫……”
江扬扔开刀片,伸手一拽,左腿借力下劈,个头不算瘦小的医生立刻在咣啷声里摔在桌面上,两手被紧紧剪在身後。“说,为什麽?”
医生百口莫辩。江扬捏紧他的腕骨反向一推:“再酝酿一会儿?”
冷汗顺著毛孔慌不择路地出逃,医生知道已经瞒不过,咬牙开口:“是2号……”
江扬放松一点儿:“2号是什麽?”
“不知道,江少帅,是出来之前夫人给我的。”
江扬冷笑:“好得很,你不知道,那整件事就是你密谋策划的。”
“怎麽是我!”医生张皇失措,江扬的力气用得恰到好处,让他痛得死去活来,“不是我!”
“姥姥是什麽人,怎麽会做这种事?定是你密谋!”江扬似是微笑,似是笃定,这句话说得非常没道理,却非常不容反驳。心理攻防,他是一等一的好手。
“是2号,绝对是2号,前天夫人也拿去一份!”
江扬心里一震:前天,正是秦月朗和卢立本被“捉奸”的那天──难道说……那天是要“成全”秦月朗和艾菲,今天又是艾菲──卓澜的手段再下作,也不至於来算计同一个人。
医生几乎告饶:“江少帅,夫人只给我2号,其他的要问方方,方方才是主使,她才是!”
下午茶的场景再现,果茶、蛋糕、水果……江扬一时间没有想到合适的解释,只能逼问:“2号的特性?”
“无色无味,粉末状,溶於水!”医生颤抖:“江少帅,您知道我们都是下人,下人都是做事的……”
江扬将他拽起来摔在墙上:“艾菲到底是怎麽了?”
“不知道,江少帅,”医生的眸子里满溢恐惧,“我看像药物的过敏反应,不是中暑,不是的……”
江扬打开手机录音:“把刚才的事情说一遍,用自愿的语气。”医生战战兢兢照办,说了好几次才算顺气平和。江扬放下袖子,理好衣服,和他一起出门,没有忘记微笑嘱咐:“别忘了,你的私家诊所对面小区有好多流浪猫狗,每晚7点带你的哈士奇出来散步的时候,要定时多喂它们。”
医生面色一时间如土,一时间泛红,无比璀璨,最後只能夺门而逃。
江扬从耳朵里拿出隐形耳机,换成正常款的插入手机,综合情报处那边,梁丽征兴奋地说:“你真会吓唬人!”
“梁姐姐的资料给得及时,”江扬没心情逗她,“给我接你们老大办公室。”说著人已经走到苏朝宇和秦月朗面前,借著转接的功夫,他言简意赅地低声总结:“苗真幸运,躲过了一杯带药粉的茶。”
苏朝宇愣了一下,秦月朗失神:“茶……是我调的,苗真也喝了。”
慕昭白已经转接过来,江扬示意他们俩稍等,然後拉开窗子,让风声掩盖自己不得不说的敏感词汇。苏朝宇在十几秒後恍然大悟,秦月朗也明白了,右手攥拳:“方方!”
只有冰块是方方端来、一一送到客人面前的。苗真喝了茶,却是冰块刚刚放入杯子里的时候品尝的,而冰块没化就被艾菲无意间换走──躺在屋里的,才是喝下了所有2号的受害者,也只有缓慢溶於水的冰才能让药效逐渐发作,而不是立刻显效。卓澜的高明在於,整个过程都把秦月朗紧紧牵扯,即使知道是陷阱,一著不慎也容易引火上身,苏朝宇他们不敢轻易判定,此时,真凶已经在楼下的大厅里呵斥儿子了。
而江扬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和最凶恶的手段。秦月朗看著他的小外甥,背影很结实,宽肩,微微昂著头,沈稳地撑在窗口。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冲过去看看江扬的正面,是不是用习惯性的冷漠面对所有阴谋和算计,是不是还像几年前那样,会有年少的喟叹和无奈。
他也曾经如此。
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并不是毫无知觉地接受了家庭变故的现实,想要为父亲报仇的念头不止一次把他从美梦里惊醒。卢立本躺在他的侧面,小声说:“我们会长到足够大。”成人礼那天,秦月朗在姐姐怀里微笑:“我会让爸爸知道,我已经长到足够大。”还是政界新星的姐姐只是帮他拧紧领饰的钻石扣:“认真过你的日子,月朗,要向前看。”
向前,秦月朗看见无止境的内疚和煎熬,可他不忍心不听姐姐的话,破坏来之不易的平静。也许,他想,也许再过一个十年,他就可以拉著儿子的手面对父亲的画像,大无畏地微笑,举杯致敬──生命已经延续,长辈所希望都已经达成,至於过往,他宁愿那只是漫长人生路上略显冗长的梦魇。
但此刻,秦月朗忍不住攥拳:他知道2号的作用,让人冲动,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丢进面子。如果这是卓澜给苗真的礼物,无疑是对那天“我保证月朗清白”这句话的惩罚,能让风光无限又冰清玉洁的女演员名誉扫地的,莫过於婚前在大家族家长面前放浪一次。秦月朗甚至敢肯定,昂雅的窗口早就架好了长焦,随时可以拍到苗真的癫狂和丑态,还有他,作为准新郎的无限尴尬。
莫名的激愤涌上,秦月朗在盛夏日光里打个寒噤:分明已经这麽多年不曾记起秦家的过去,为什麽一旦有机会,卓家仍要咬死不放呢?苏朝宇不知道如何能安慰他,江扬挂了电话,轻叹著拥抱了陪他长大的小舅舅:“我们会一起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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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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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朗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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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边境基地却是个豔阳天。林砚臣和凌寒一大早就被程亦涵十万火急地叫到了指挥中心,同样坐在会议室里的还有睡眠严重不足的综合情报处头子慕昭白,极没有形象地窝在指挥大楼顶层的私人会议室里,捧著纸杯浓咖啡盯著实时监控。
“昂雅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均已被切断。”程亦涵也黑著地把慕昭白他们做出来的简报塞给凌寒和林砚臣,言简意赅地说,“我们可以断定,这次订婚礼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秦家和卓家都已经被卷进去了,江家还在岸上麽?”凌寒飞快地翻著简报,见会议室里只有他们几个,便毫不避讳地说,“江扬和秦月朗在玩火。”
“老大会不会有危险?”林砚臣皱紧了眉,“逼急了只怕是鱼死网破。”
“应该还不至於,毕竟江家正是盛极,秦月朗一支又因首相的关系风光无限,卓家就算要动手,也该诸多忌惮。”程亦涵沈吟著说完,却又不信任地翻了翻简报。
“雷托那托的事也算是重磅炸弹,谋杀一位国宝级的大导演罪名不轻,何况还有秦峻的陈年旧案。”慕昭白打了个哈欠,灌了一大口浓咖进去,“终於明白了,苗真那姑娘嫁给秦副参可真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让老大赶著她叫舅妈。”
“事到如今,江扬本人怕才是最大的变数。”凌寒把简报扔下,对程亦涵眨眼笑,“小弟先挑,咱俩谁回首都去接应那个不要命的?”
程亦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昂雅与外界失去联系自然是江扬的杰作,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身份,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会是吓唬一下卓澜就算完。雷托那托谋杀案和秦峻失踪案的真相呼之欲出,任意一件都能将风光无限的白虎王世家拖入不名誉的泥潭,七大贵族之一的秦家显然已经身处风暴的中心,江家怎麽可能置身事外?程家和凌家作为江家的嫡系,也是一定逃不脱的。
“你回去,我留守。”程亦涵略一沈吟,便迅速作出决定,“从指挥官离开基地开始算,今天是第九天,他有十四天假期,大概便是这一两日见分晓,所以,回去必定是一番惊天动地,务必要谨慎。”
林砚臣不是贵族出身,对此间不见血的搏杀十分忌惮却又知道帮不上忙,只能握住凌寒的手,凌寒抽出手来狠拍他和慕昭白的肩膀:“有江扬和他小舅舅顶著呢,我们怕什麽?”
昂雅已经乱了。
午後,雨渐渐小了,但天仍然没有放晴。卓澜带著儿子和方方回到六层,吩咐了午饭不用聚在一起,各自点了送房间就好。苏朝宇和江扬细细研究了慕昭白传过来的各种地图,然後决定分别探查几处可疑的地点。“三十多年,诉讼都过了有效期,何况是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证据,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我们查不到任何东西。”江扬在地图上画圈,侧头对苏朝宇微笑,“难道果敢智慧的巫师先生没有觉得指挥官在冒傻气麽?”
苏朝宇低著头检查军刀和配枪,头也不抬的回答:“你只是在逼卓澜而已,导演先生,下官虽然不是男一号,但必然尽力配合。”
江扬大笑,飞快地折起地图塞进怀里,在苏朝宇臀部使劲拍了一巴掌,话却说得温柔深情:“一切小心,无论发现什麽,第一时间通知我。”苏朝宇一脚踹过去,马马虎虎敬礼:“长官放心滚吧。”
楼下的秦月朗也坐不住了,他已经哄著苗真去守著还未痊愈的艾菲。苗真脾气娇蛮,却毕竟本性善良,如今这种状况,她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也同意了照顾艾菲。秦月朗本来也陪著,但却忍不住看表──两小时前去检查电力供应的卢立本始终没有回来。管家的说法是,“卢少爷带人去查三公里外的电力中转站了”,沈沈躺在床上的艾菲都放心睡去,可是秦月朗不能。他静静站在窗边,一直看窗外苍凉的长青藤,时断时续的雨以及翻滚的海面,不愿承认却不止一次窥见内心的不安──凭借多年的默契与直觉,他开始担心。片刻以後,秦月朗决定上楼去,至少,他可以指著江扬的鼻子骂他:“下次搞这种事情之前,可不可以先给我留一只对讲机?”
江扬当然是不在房间里的,苏朝宇也不在,秦月朗白白敲了很久的门,只有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後,阴晦的雨中的古堡走廊里,低著头的管家让秦月朗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脊梁。他想快步下楼。
“月朗少爷是在找这个麽?”管家突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闪著冷漠如刀的光芒,他举起右手,一块金色的怀表掉了出来,表盖已经碎裂,上面有血。
秦月朗的眸子缩了一下,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这是卢立本贴身的东西,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王宫御用珠宝匠送了一对给他做礼物,他特意找人镌了他们两个的签名上去。这些年睹物思人,他自己已经不敢轻易把它佩在身边,可是卢立本一直带著,他知道。
心已经乱了,表面上却仍然是满不在乎,秦月朗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抬起来,给管家看他雅光的腕表,歪著头看著管家说:“好像你找错人了?”话音里甚至带著漫不经心的调侃和戏谑。
管家只是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他收起那支怀表,恭谨地鞠了一躬:“那麽,打扰了,请便。”说著转身就走,竟丝毫不肯给秦月朗任何探听评估的机会。
秦月朗紧握的手心里已经有冷汗,他站在那里,理智知道他唯一能做的是找到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的江扬和苏朝宇──对方既然可以无声无息地绑架元帅身边最妥贴不过的亲卫队队长,凭他一个文职贵公子,是怎样也没有胜算的。何况无论管家是出於卓澜的授意还是出於别的什麽原因,既然预订中被对付的人是秦家的嫡长子,达成目的前,卢立本一定是安全的。
可是感情不这麽认为,并且开始自顾地回忆和演绎,记忆里过往的美好和曾经目睹听闻的惨烈的撕票刑讯交叠在一起,很快就把秦月朗吓得满身冷汗,他不能接受卢立本毫无生气地躺在百合花环之间,不能接受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影子,秦月朗深深吸了口气,然後镇静地迈步追了过去。
管家黑色的影子转过楼梯,脚步声已在七层。
前日卓澜在七层遭遇鬼魂的事件发生以後,这里已经被彻底地搜查和清理过一次,看上去跟楼下那几层住人的没有什麽差别,只是走廊里的窗帘没有像下面那样用镀金的钩子挂起来,而是如夜晚一般低低垂著,没有光透过来,连风吹树叶雨打沙滩的声音,听起来都那麽朦胧。
七层是当年昂雅主人日常起居之地,装潢未必如楼下大舞厅那般奢华,却多了一种温馨的家的味道,秦月朗的皮鞋踩在有大花朵的地毯上,忽然有种淡淡的怅惘──这一生,真要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麽?
管家站在尽头的那扇门旁边等他,姿态仍然是恭谨的。秦月朗用正常的步幅走过去,甚至还露出一个微笑:“这是妈妈的房间,不适合存放像小卢那样的人质,他不懂欣赏。”
管家什麽也不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秦月朗耸了耸肩膀,掏出精致的亚麻手绢擦了擦那有锈痕的铜把手,拧开门走了进去。
记忆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让人几乎忘记了身处险境,忘记了所有的一切。这里是秦夫人的房间,昂雅最美的“云室”。
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白色的墙壁,窗帘和所有的靠垫踏垫床上用品也都是白缎缀一条翡翠色的滚边,甚至连家具都是白瓷质地,滚翠绿云纹,精雕细琢的瓷雕部件用榫卯的原理拼接起来,每一件都是真正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年深日久,丝织品已经微微泛黄,瓷器却依旧光彩夺目,秦月朗甚至记得父亲常常坐在梳妆台边的样子,那里总有一支盛放的白玫瑰,日光照在父亲光洁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那麽忧伤,那麽美。
“请坐。”管家锁门走进来,抽出梳妆台畔的化妆凳,左手抽出软布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彬彬有礼地邀请,右手却已经拿出精致如贵妇玩具的消音手枪,稳定地指著秦月朗的头。
“依现在之情形,你应该立刻叫喽罗把人质推出来,然後我们才可以表演恶俗的诀别和替死。”秦月朗坐下,双手放在梳妆台上,精致的化妆盒和盛香水的水晶瓶仍然在那里,可是抬起头的时候,镜中已经没有绝美的贵妇或者忧伤的鳏夫。秦月朗看著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收敛了那玩世不恭的微笑,然後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克制、内敛、雍容、儒雅的笑容,和父亲一样的微笑。
“卢立本并不在这个房间里。”管家站在秦月朗身後,手枪顶著他的後脑,望著镜子缓缓开口,低垂窗帘的房间里,他本就平凡极了的面容愈发模糊不清,“他现在的位置是配楼备用守备室的H3区。”
秦月朗挑眉,他记得那里僻静临海,有水深危险的警示牌和铁丝网,管家像讲解开胃菜的特色那样又说:“我带他去看地下室的闸门,他蹲下身子开锁的时候,我用一块浸透乙醚的手绢捂住了他的口鼻,然後把他塞进下水道,并且锁了上面的闸门。或许您不知道,那里在涨潮的时候会注满水,而入海口有防止老鼠海蛇之类窜入的铁栅。”
“外面在下雨!”秦月朗几乎要站起来,牙齿已经咬得很紧,却被那枪抵著,不能动弹。
“是的,所以预计淹没的时间会早一些,我很担心,如果您不肯配合,时间上可能来不及。”管家甚至还拿出那支怀表来看了看,接著说,“我不知道您是否了解乙醚的麻醉效果,依他的体格,大概只会昏迷两小时左右,那条下水道里面有足够他爬来爬去的空间,但是他不可能从任意出口离开,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水慢慢涌进来,一波一波,渐渐充满整个空间,然後在绝望中溺毙。”
秦月朗放在雪白台面上的手指抖了一下,管家不露声色地继续说:“三十分锺就可以永远解脱,可是被淹死在下水道中,真的不是一个体面的死法,也许很久以後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泡得发白发胀,看不清本来面目,噢,真可怜。”
“够了!”秦月朗深深吸了口气,攥紧的拳慢慢舒展开,他直视镜中管家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剧本是什麽,我认了。”说完,他慢慢脱下手上的订婚戒指,放在旁边,心中有种歉疚也有种解脱──那个天真的女孩子,无论这是意外还是天意或者仅仅是天遂人愿,他终究不能娶她,终究,她不是那个注定要他赔上一生去等去爱的人。
管家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然後说:“右手第一个抽屉,请打开。”里面是精致的云纹素笺,还有白瓷瓶的墨水和白羽毛笔,被仔细包裹著的铂金笔头丝毫没有锈迹,秦月朗把它们拿出来,然後说:“需要我写遗书?”
“是,情场绝望,触景思人,便在母亲的卧房里自尽,优雅,安静,充满忧伤,这不是非常符合您身份的麽?”管家淡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魔鬼。
秦月朗优雅地拿起笔,蘸了蘸墨水,想了想便写下去,却不是写遗书,而是一封给母亲的信。他从没有见过去世时还不到33岁的生母,只知道那是个比姐姐还要优雅美丽的女子,出身七大贵族之一的云家,皮肤白皙细致,如同最上等的瓷器,翡翠色的眼睛像是春天最清澈温柔的湖水。他跟她说成长中琐碎的事情,说他从未出口的爱,说他的恐惧和憧憬,说他的绝望与希冀,他写得很快,最後,他说:“妈妈,我已经准备好与您重会,可以原谅我这一生的荒唐与荒废,并且对我微笑麽?”
他写完的时候,雨恰巧微微停歇,有一丝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照在他的眼睛里,那双让无数男人女人倾倒的眼睛流光溢彩,似悲似喜,层层叠叠的情感看不分明。他微低著头再次把那信检查一遍,蘸些墨水,签名,字迹潇洒又华丽,像是一生的写照。
“可以了。”秦月朗把信纸折起来,压在墨水瓶下,望著管家说,“如果是一杯酒,我比较希望是香槟。”管家为这从容的气度愣了一下,秦月朗悠然交叠双手,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来:“香槟会使我有种欢庆的错觉,你不觉得麽?”
“我以为您喜欢的是红酒,您打开左手的柜子就可以拿到,非常抱歉。但酒是好酒,就请您忽略这小小的不完美吧。”管家低下头,若不是那冰冷的枪柄始终没有移开,会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的抱歉。
“没问题。人生必须学会忍受残缺和不完美。”秦月朗耸肩,淡淡笑著拿出管家准备好的一切,上好的红酒,水晶高脚酒杯,还有一枚小小的胶囊。
酒已经打开,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注入玻璃杯,小胶囊被投进酒杯,转眼便不见了。管家的神情仿佛很温柔,他说:“不会有任何痛苦,我保证,你倒下去以後,我会立刻打开那扇通向外面的闸门,他不会死。”
秦月朗端起那杯酒,像身处最高级的皇室宴会上那样,举杯,送到唇边,却又放下::“还有最後一个问题,你是谁的人,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取我性命?”
管家微笑:“我为我的主人服务,至於这种方式……”他微调了一下拾音耳机,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他眨眨眼睛说,“让波塞冬先生发现您的尸体,引起的调查必然会使海神殿的真相曝光,江扬的功绩会变成罪证,首相也不可能不被株连,你们和你们所依附的江家,会手拉手一起上天堂。人间属於我们,这不是很完美麽?”
秦月朗一震,他走上来的时候,只是认为这是卓澜针对秦家嫡系的又一次撕破脸的攻击,却没有想到,这背後竟有这样庞杂的阴谋。作为元帅的第一副官和江家亲近的人,他知道苏暮宇的存在和波塞冬的身份,可是眼前的这个人……
管家的枪抵得更紧,笑容更胜:“请吧,天堂之旅已经开始。”
秦月朗再次端起酒杯,却忍不住追问:“波塞冬已经死了,难道你怀疑江扬或者苏朝宇?”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2
“几个月前波塞冬去过纳斯,入境安全系统显示,指纹与苏朝宇的完全相符。”管家像看垂死的鱼那样看著秦月朗,“所以我们很确定,真是比想象中更完美的聚会,很感谢您和您的未婚妻呢。时间不多,请您去吧,我并不想让子弹击穿您的头颅,破坏您出众的英俊,这实在太让人伤心了。”说著,手指已经扣住了扳机,枪口也指向了秦月朗的太阳穴。
秦月朗轻叹一声,目光里有恐惧和绝望,管家听见他低低地说:“对不起,江扬,对不起,大家。”杯子已经贴近嘴唇,他微微扬头,优美的颈和下巴绷成一道完美的弧线,那血红的液体慢慢流进他的喉咙。
管家不错眼珠地看著,秦月朗大口吞咽著混合了剧毒氰化物的红酒,他的手开始颤抖,眉头紧皱。
“月朗!”一声嘶吼,门已经被撞开,浑身湿透的卢立本如同受伤的猛兽般站在门口,管家分神的一瞬间,秦月朗已经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向管家的头。管家侧头躲过,酒瓶砸在肩膀上,一下子砸得粉碎,红色的酒液流了满身,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钻出来的魔鬼。
卢立本已经扑了过来,带著不顾一切的绝望,管家立刻扣动扳机,却因为右肩剧烈的疼痛而未中心脏,贴著卢立本的左臂扎了进去,血立刻涌了出来。可蜂蜜色头发的年轻人似乎已经疯了,他浑然不觉得痛,而是直接扑在了秦月朗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撞在化妆台上,那些瓷制的化妆瓶被震落一地,碎片飞溅。
“你可以抱著你的情人一起去死了,殉情不在我的剧本内,但是仍然可以接受。”管家退了两步,定了定神狞笑,“他已经服下致命剂量的氰化钾,你以为还能救活麽?”
卢立本脸色愈发惨白,低头看怀里的秦月朗,身体仍然柔软温暖,那双能魅惑众生的绝美眼睛却已经闭上。“月朗!”卢立本嘶吼,因为强行拆卸铁栅而流血的双手紧紧捏著秦月朗的肩膀,绝望和悲伤一起涌上心头,数十年相依相伴的日子似乎都渐渐离他远去,泪水和头发上的雨水一起滴落在秦月朗的脸颊上,卢立本终於低头吻下去,淡淡的却很坚定:“你去哪里我都是陪著的,我早该知道,我其实一直爱著你。”
枪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卢立本不动,只是紧紧拥著吻著他的爱人,他几乎在期待著子弹洞穿心脏的瞬间。
但是惊呼的人是管家,子弹贴著卢立本的鬓边飞过,击碎了梳妆台的侧翼,精美的瓷雕缠枝玫瑰碎成数块,劈哩啪啦地掉在地上。管家的枪也已经落地,握著自己的手腕惊诧抬起头,只看到苏朝宇站在门口,晴空大海般纯蓝的短发夺目摄人。前陆战精英赛冠军刚刚用随手抓起的花瓶击落了管家的枪,接著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管家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文弱,苏朝宇跟他一交手就知道对方堪称一流高手,且招招都是不要命的硬拼,若非这些年从未有一日懈怠训练,苏朝宇也没有把握完全制服他。
门再一次被撞开,刚刚检查完楼下几层上来与苏朝宇会合的江扬也冲了进来,苏朝宇立刻巧妙地将管家引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江扬知道情人的身手决不至於吃亏,便先冲到梳妆台附近扶起那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强拽到相对安全的门边。
秦月朗无声无息地倒在卢立本怀里,卢立本全身是血,一声声的嘶吼绝望悲伤,两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狼狈。江扬无法确定发生了什麽,他右手抽出佩枪,以便在关键时刻帮助苏朝宇制服那个明显疯了的男人,左手探了探秦月朗的鼻息,然後拍了拍他的脸颊。
“怎麽晕过去了?”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声音也不甚大,却震住了管家和卢立本,苏朝宇趁势抓到一个空隙,一脚踹在管家肋下,後者惨呼一声,退著撞到了那奢华的大梳妆台上,後脑勺砸在镜子上,玻璃破碎的声音几乎掩盖了肋骨清脆折断的声音。
卢立本如梦方醒,立刻猛掐秦月朗的人中,一分锺後,因卢立本扑上的动作撞到梳妆台而昏过去的第一副官终於醒来,秦月朗不错眼珠地盯著卢立本看,然後微微地笑了。蜂蜜色头发的亲卫队长哭得更凶了,平生第一次,像个无助的孩子。
江扬对舅舅们的行径嗤之以鼻,他看到管家的神情忽觉不妙,立刻吼旁边的苏朝宇:“小心他服毒!”苏朝宇一直有警惕管家再次进攻,却未料到这招,只见那男人狠狠咀嚼,慌忙冲过去把对方狠狠撞在镜子上,手腕一翻先卸掉下巴,却嫌迟了,於是又试图把手指伸进去抠那药丸出来。江扬也已经冲上,但此时管家人已经断气,脸上挂著诡异又疯狂的笑容,嘴唇铁青。
“胶囊装的剧毒,发作真快。”江扬心有余悸地扯过苏朝宇的手检查,苏朝宇不耐烦地甩开:“先卸了下巴才伸进去,怎麽可能被咬伤?”说著从江扬口袋里扯出手帕擦擦手,又问:“要不要我下去叫人上来?”
江扬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那残破的梳妆台。苏朝宇皱眉:“死人有什麽好看,何况这样子……”边说边循著江扬的视线看过去,他也楞住了。
高大的梳妆台後面,本应雪白的墙壁上,竟留有一块极分明的浅痕,不是因为年深日久灰尘堆积形成,而是粉刷涂料根本不同。江扬忍不住戴上手套摸了摸,然後头也不回地吩咐:“砸开。”
苏朝宇毫不犹豫地拎起秦月朗刚刚坐过的化妆凳,一样是纯白瓷制的艺术品,镂空的玫瑰纹饰栩栩如生。江扬忙一把拦住:“这可是我正牌姥姥的房间,一切小心。”
苏朝宇於是放下团凳走出去,片刻後拎了工具回来,扔了一只安全镐给江扬,自己抡个大锤。两个人都有野战经验,又配合默契,破坏一堵砖墙实在是小菜一碟,咚咚的敲击声在暴雨初停的下午传的很远,卓澜秦月翔很快就被方方陪著出现在门口,接著苗真也扶著艾菲来了,男女仆人脚步嘈杂,都垂头伺候著。
砖墙轰然倒塌,江扬和苏朝宇敏捷地闪在一边,碎石与尘埃扑得很高,卢立本立刻下意识地用衣襟掩住心上人的口鼻,用身体护著他。艾菲和苗真互相搀扶著咳嗽,她们都知道,男人已经离去,或者,拥有他们仅仅是她们的错觉,他们之间,过去,现在,将来,无论生死,都不会有别人。
尘埃落定以後,古堡雪白的墙内露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一副人类的骨架以一种安然地姿态坐在那里,衣衫已经腐败,空气突然扑入後片刻,那骨架便砰然散落。
秦月朗猛然推开卢立本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卓澜早已骇得脸色惨白,紧紧抓著儿子和方方的手,艾菲早怕得闭上了眼睛,苗真却死死盯著。
残破的梳妆台上遍布断砖与泥土,白骨扑倒在上,零落凄冷。苏朝宇已经扯开窗帘,淡淡的日光透过极厚的云层,让人有种不真实的幻觉,如在梦中,却不能醒来。有什麽东西,在那断砖上闪闪发光。
秦月朗把它捡起来,眯著眼睛看了片刻,然後转过身来,出乎意料地,他在微笑,秦峻一样儒雅沈稳的笑容,他对苗真说:“这就是我爸爸。”
卓澜也看清了,那是一枚宝石袖扣,多年前最流行的款式,秦峻最喜欢的湖水般浓烈的绿宝石袖扣。
日光勾勒出秦月朗侧脸完美的轮廓,他淡淡开口:“爸爸曾教我魔术,就用这枚妈妈送的袖扣,教我如何让它在手心里凭空消失,又在口袋里出现。或许是天意,这小把戏救了我的命。”说著,他从裤袋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胶囊,冷笑:“够毒够狠,可惜,这一次运气不够好。”
卓澜的手抖得很厉害,终於昏死过去,倒在方方怀里。卢立本拖著伤过去搂住秦月朗,後者固执地站著,不肯掉泪,只是微笑著,强迫自己面对眼前的悲剧。江扬注视著这一切,一时不知是否应为陈案的水落石出而欢欣,还是为这注定的痛苦而难过,苏朝宇什麽也不说,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本章完=======================
醉熟识的编辑来北京了,明後天大家一起坐坐,不一定会按时更新,请大家谅解。
熊抱tolu和小猴子,感谢长评呀!尤其是有一个处女评(众人砸:笑这么Y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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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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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边境基地指挥中心大楼里,综合情报处里丝毫没有惯常的午休气氛,连自士兵时代就习惯了每日午睡的慕昭白都精神抖擞地守在办公桌旁,旁边临时放的位子空著──程亦涵和林砚臣一起去送凌寒上飞机,一路上想必有许多嘱咐和商议。慕昭白把早已经冷了的黑咖啡一口气灌下去,捏扁纸杯看也不看地投进纸篓里,梁丽征刚好进来送这小时的简报,看了便笑嘻嘻地说:“老大有进步嘛,今年要不要参加指挥中心的灌篮比赛?”慕昭白边翻资料边呵斥:“这周全部门禁止连接外网,你还追动漫看比赛!”梁丽征撇嘴:“我倒不信了,还有人能闯到我们的网络里来。”说完却吐吐舌头,隔空像抚摸明星那样安抚炸毛的老大:“好啦好啦,下官断绝一切娱乐活动,专心干活就是!”
慕昭白气得笑出声来,正要把简报扔回去赶小丫头出去干活,另一条线路却响起来,通信助理说:“昂雅信号恢复,确认一次,昂雅恢复通信信号!”
梁丽征已经知趣地离开,慕昭白立刻吩咐通信助理保持线路畅通,然後打给程亦涵。年轻的第一副官刚刚目送边境警卫队队长贵公子凌寒的飞机消失在天际,正准备在返程的车里小睡一会儿,接到电话沈吟片刻,才问:“指挥官有什麽吩咐麽?”
“老大还没打过来,我们监听到护卫舰正启程奔赴昂雅,但昂雅内部并没有确切决定返程时间。”慕昭白盯著手里的实时简报飞快地说,“我们会尽量确认线路安全,然後联系老大,等你回来。”
程亦涵点头,挂断电话又拨给首都的程非中将,副官说他的爸爸正跟他老大的爸爸以及凌寒的爸爸会面,暂时不能接听。车窗外,景致已经渐渐丰美,林荫道旁的梧桐挺拔茂盛,这一年的花开得极好,到初夏仍未谢尽,依稀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程亦涵放下电话,深深吸了口气,却无法舒展眉头──江扬之前说,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足够强,能够清楚地判断所有的一切,然後忽然发现,不要说未来,连过去和现在,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前面,到底有什麽样的,我的长官,我的哥哥?
江扬到傍晚才打电话到基地指挥中心,已经在护卫艇里的安全通信中心对首都相关部门进行了情况通报,遗骸的发现和秦月朗的遭遇把江秦两家及白虎王扯进了龙卷风的中心,这对於布津帝国的贵族阶层无异於引爆原子弹。皇室立刻召集七大家族家主及四大法王进行紧急会议,同时号令诸方保持克制,三十分锺後,与会各方派代表组成的特别调查小组成立,皇帝甚至派出自己的嫡长子、皇位的第一继承人燮永王子任特别调查小组组长,亲赴昂雅调查事件,并邀数十位相关专家协助调查。
疑似秦峻的遗骸将被运至首都进行DNA等\法医学调查,以确定身份和死亡原因,昂雅现场也将被严密地搜查取证,相关人员则由专人进行问讯和笔录。
江扬虽因波塞冬身份的问题十分困扰,表面上却依旧是沈稳而不露声色,他告诉程亦涵:“已经确认了明天早晨返回首都,後续事件大概要忙大半个月,我会尽量抽空回基地,做好远程办公的准备就可以。”
程亦涵自然一一答应,有心再问,那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办公室的外面太阳正在落下,身後熬了几个通宵的慕昭白毫无形象地趴在键盘上睡得很香,甚至连耳机都没敢摘下。程亦涵怅然地叹了口气,他不确定所有的辛苦都真正值得,却决定相信他注定要一生辅佐的长官哥哥。
慕昭白迷迷糊糊地问:“为什麽?”程亦涵从储物柜里拿出军毯搭在情人的肩膀上,凝视著他孩子般的睡颜微笑了:“江立那个妖精说,生命是绑定的套餐,我们必须学会享受,因它永不更换。”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3
或者,只要我们始终坚持内心的正义,始终无愧於自己的心,终究将有那麽一天,我们会完整地俯视自己的生命,然後坦然微笑吧。
江扬一行人回到首都的那天上午,天阴沈沈的,没有风,雨的气息充满天地之间,隐隐能听到雷声。情况未明,并没有任何人被拘禁,只是苏朝宇发现身边多了很多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透过一样漆黑的墨镜盯著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也知道波塞冬的事情很棘手,生怕苏暮宇的事情被翻出来,於是乖乖地听从江扬的安排,从机场直接乘江家的车回元帅府,一句话都不提回家的事情,并且决心一字不错地背诵江扬替他拟定的说辞,除了接受问讯以外,一天24小时乖乖呆在江扬的卧室里,绝不引起任何人的好奇和注意。
当天晚上,江扬和苏朝宇相拥著在刚刚改造好的鸳鸯浴缸里蒸得热热的,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忽然缓缓开口:“不用过分乐观。快三十年了,当年的人怕已经多不在人世,何况诉讼也过了有效期。”
苏朝宇勾著情人的肩膀,闭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说:“嗯?那怎麽办?白忙一场?”
江扬侧头亲吻苏朝宇的额头,隔了很久才说:“正确的做法是……逼她……”话未说完,便结束於深深一叹。
苏朝宇猛然转头,两个人坦诚相见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听得见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可是隔著蒸汽,却仿佛那麽远,江扬直视著那双堪比最纯净蓝宝石的绝美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当年的主谋不是十几岁的卓澜或者现在主事的世子卓淳,而是白虎王卓雍本人。正确的唯一的做法是,逼他们全家自尽,就像那些故事里说的一样。”
苏朝宇沈默地听著。江扬只是瞧著他,接著说:“我还记得幼时曾在宫廷的狩猎祭上见过他,是个威猛如同天将的男人,穿黑色猎装,佩长而宽的剑,枪法好得惊人。”
“如今,不过是个患了病,连基本生活亦不能自理的无助老人而已。而卓澜,虽然雷托那托一案她难辞其咎,她却终究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苏朝宇替他说下去,“可是江扬,纵然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凶手,我们是否有权审判?”
江扬笑了,为情人真切极了的了解他内心的疑虑,为“我们”,他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梳理著苏朝宇还没有剪到标准长度的海蓝色头发,终究说:“我始终不是你这样真正的英雄,我的朝宇,有的时候,我真的会……”
苏朝宇望著那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想吻过去,并且说:“不用怕我後悔……”却被江扬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年轻的指挥官近乎绝望地紧紧拥著他,吻他的鬓边,一字一句却清晰如刀刻:“如果有一天,你无法容忍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请你一定不要当面对我说,只要离开,我就会明白。”
苏朝宇能感到那种酸楚和绝望,他用力回抱他的情人:“不会,不会的,我的江扬。”仿佛是感觉到这安慰太苍白,苏朝宇顿了一下,接著说:“我会时时刻刻握住你的手,我了解近乎疯狂的追寻和近乎绝望的执著,江扬,你曾经把我从那样的悬崖带回人间,你应该相信,就算命运不可控制,你也不会是一个人,无论你走了多远,我都会带你回来,就算拼上所有的一切,也决不放手。”语调从容又平静,就像是陈述一个最平常的事实,可江扬知道情人的决心与力量,所以他有种安心的错觉。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手指紧紧握著,浴室里蒸汽氤氲,暖洋洋的水流肆意地流过身体,这一刻时间停止,他们洞悉了彼此内心最隐秘柔软的角落,这一刻,他们确信,这一生已经紧紧相连,任生死亦不可分离。苏朝宇闭著眼睛凑过去吻江扬,江扬也闭著眼睛,却准确无误地对上了苏朝宇的唇,柔软的缠绵中,他们听到彼此确凿的心意──我爱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热水放松了整个身体,江扬一沾枕头就立刻睡著,苏朝宇拧低了床头灯给他的兄弟们发平安短信,抬眼瞧见卧房的座机来电灯闪烁,号码是程亦涵。他不忍心把疲惫的情人叫醒,却又是这样关键的时刻,不得不接起来。江扬微叹了一声,坐起来的时候已经精神抖擞。
无非是苗真等人的事情,零碎复杂。
秦月朗跟苗真的所谓约定,在秦峻尸骨乍现的瞬间就失效了,据说苗真哭了很久,不是为这个婚後才可以叫的爸爸,而是为从未谋面的导演父亲。她坦然告诉秦月朗,这是她的小心思,从最初和他搭讪,她就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渴望那“失踪”一说只是谣传,秦峻或许知道她的爸爸在临终前到底说了什麽,是否安静──是否很快地就让他离开了人间,并无痛苦。
太过思念,二十年盼望,身在演艺圈看著他的电影长大,却甚至不能接近他,连在他的墓碑前放一朵花都要找出其他理由来。苗真只是太渴望真相,却还未谙世界的荒谬,真相,永远是最苍白残忍的。
然而任何事情都没有动机本身这麽简单,苗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真的爱上了秦月朗,更想不到发生在昂雅的所有悲剧里都将刻上自己的影子。尽管回到首都,她仍然惊魂未定,手里的订婚戒指滚烫,可各路媒体早都准备好了相关的消息,等著社交界翩翩贵公子迎娶一枝影视界娇豔玫瑰。秦月朗自然是不在意的,反而劝苗真不要太过悲伤,程亦涵见证了整个过程,被他的冷静吓得心神不宁,而秦月朗则摇上车窗浅笑:“我早就说过,有些梦,永远不醒最好。”
苏朝宇趴在床上带著耳机听,江扬撕了一行便笺,就垫著海蓝色头发的情人的後背记摘要,笔尖轻轻重重,苏朝宇能感受对方的情绪,一波一波涌起来的惊讶和失望。江扬毕竟不放心,因为苗真提到曾经看见没有影子的人──超自然的出现比不知道受谁指使的管家更为骇人──江扬明白世间确实有些东西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但并不信偏偏在昂雅遇见了鬼。
“卢立本说那是他。”程亦涵翻了翻各人的笔录,“他为秦月朗送柠檬水,发现房间没人,便出去找,灌木附近的影子和说话声吸引了他,过去才看见是方方在打电话。”
苏朝宇叹了口气:“苗真吓坏了,其实影子因为月色晦暗的缘故,是在卢立本身子前面的灌木上吗?”
程亦涵答道:“应该是这样。不过卓澜看见的秦峻……”
苏朝宇含笑看著江扬。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收起纸笔:“是哪个混蛋就不用提了,拿了人家的衣服准备回来玩演戏,被卓澜一叫住,自然是拿起脚来就逃。”
程亦涵轻笑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话才道了晚安。江扬重新滑进被子里,和苏朝宇脸对脸躺著,那麽熟悉的眼眸,两人都不合眼,享受凝视带来的默契的快感,很多不可说,很多无可奈何,很多伤心,昂雅是一场太美的噩梦,所有人都在後悔当时踏入幻境的决定。
苏朝宇伸手环抱江扬:不止,也有彼此相爱的片段,哪怕点滴。
午夜时分,江扬从梦中惊醒。枕著他手臂,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的苏朝宇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们都看见窗外冲天的火光,听到刺耳的警报。成队的救火车和救护车开足马力拉著警报从元帅府前的街道呼啸而过,勤务兵杂乱地跑过走廊,严阵以待地聚集在花园里。江扬披衣起来,正打算出去看个究竟,父亲江瀚韬元帅却已经敲门进来,也不说话,只是径直走到窗口,凝视著起火的方向。
苏朝宇和江扬穿著睡衣陪在两侧,看无数高压水柱冲天而起,在火光的照耀下,如同银龙般扑入,却瞬息不见。阴沈沈的夜空无星无月,深深的灰紫色天空被火光映得发红,却又不是夕阳的那种暖洋洋的颜色,而是带著沧桑和灰暗,像是开始腐烂的橙。江瀚韬元帅琥珀色的眼睛里也有火光,他看看江扬又看看苏朝宇,然後望著窗外说:“那是巧克力别墅的方向。”
江扬悚然抬头,烟雾已经腾起,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火光,父子彼此凝视,有试探有难以置信,终究父亲先挪开了目光,摇摇头说:“你的不放弃,竟让我隐隐失望,可这却是那麽不公平。”声音很低,带著真心实意的悲伤,江扬明白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歉疚,他转身:“我去看看状况。”
苏朝宇一把抓住他的睡袍带子,江扬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说:“不是我,真的。我去看看,有没有……幸存者,你不要出面,天亮之前,我一定回来。”
=======================本章完=======================
P.S.
《酣梦未央》在起点清空了章节。比赛到现在,基本上要求签约了,但合约无比BH,连推荐醉贴文的编辑看了都觉得无法忍受,不能签,因此不再比。感谢各位大人的推荐和鲜花,醉知道那都是需要起点币或者积分的,感觉很对不起大家……但是实在不能签,最初并没想到比赛的合约这麽惊悚。
很快在JJ开BG专栏,就用ID宁醉,这周内通知大家。
去年今日,有人间惨剧。惟愿到明年今日,日日是好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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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搭首都防务指挥官华启轩少将的车赶到现场的时候,火势仍然没有被完全控制住,周围数十家居民已被紧急疏散撤离,无数救火队员忙忙碌碌地来来去去,高高的雨靴踏在满是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距离火场稍远的街边,救护车停了一大排,警报声震耳欲聋。
华启轩的车停在警戒线外,负责地方防务和消防的军官已经准备好临时指挥所,华启轩并不大理会江扬,把刚刚拿到的分布图塞了一份给他便直接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江扬穿了最普通的士兵常服,军帽压的很低,并不曾离开副座,只是静静的观察著火场的一切。
“一层火势已经控制,第7先遣小组已突入小餐厅,未发现幸存者,重复一遍……”
“第3先遣小组突入4号客房,发现复燃点,未发现幸存者,重复一遍……”
“第4小组发现遇难者遗骸2具,这里是别墅一层,厨房与大餐厅交界。”
“……”
灾难专家也已经赶到现场,初步的判断结果源源不断地递到华启轩的指挥车里:“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距离这里,也就是锻乔街7号院不到100米的11号院中有值夜女仆说,之前曾经听到爆炸声响了数次,她们甚至以为是巧克力别墅里的小少爷又兴起燃礼花,凑到院子里看,才知道是著火了。”
“卓澜和秦月翔怎麽样了?”江扬对案发过程并没有兴趣,急急问,“有没有其他幸存者?”
“白虎王小女儿的别墅,高门大院,安保措施都是最高端的,断电之後密码门一道也打不开,刚刚用切割机暴力砸开才能救火。”华启轩摇下车窗,烟雾混著人体组织烧焦的气息扑面而来,江扬差点咳出声来,野虎一样的帝国少将抽出根香烟点上,望著那大火,忽然伸手拍了拍江扬的肩膀。
火星几乎将薄薄的军常服烧出个洞来,江扬看著那簌簌而落的烟灰,明白杨霆远老师的挚友和情人要警告自己切莫“引火烧身”,却又不能解释这个误会,终究叹了口气。华启轩推门出去:“我去看看情况。”江扬知道自己出面诸多不便,便点头乖乖坐在车里等著,车载频道始终连通,时时刻刻能听见救援的情况。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4
到凌晨2点左右的时候,火势已经被完全扑灭,救援小组开始打扫现场,搬运遇难者遗体,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对找到幸存者不报希望的时候,忽然有人说:“第六小组发现幸存者,两名!”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全场欢呼。
江扬猛地推开车门冲出去,穿荧光制服的消防队员抬著担架从他面前跑过去,记者们被拦在100米外的警戒线,闪光灯此起彼伏,依稀能看到那些硕大的长焦镜头。江扬立刻停步,回到车里抓了一支火场队员们常用的防毒面具戴在头上才冲出去。
一男一女两个幸存者,队员们说在地下泳池里发现了他们,几乎没有受伤,江扬看到方方安静地躺在担架上,看到秦月翔昏昏沈沈地倒著,她也注意到了他琥珀色的眸子,她努力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江扬知道她指的是影子,她是那个人的影子和刀。
去昂雅的前夜,爸爸告诉他关於“那个人”的秘密,“那个人”的决心,以及充满毁灭和稳定的力量。
现在,就在他面前,一一上演。
江扬闭上眼睛,看了太久火光,眼前总有焰火般的光斑跳动。到底是卓澜畏罪或者卓淳断尾,还是那个人推波助澜,甚至亲自动手?又或许这昂雅的旅程,甚至苗真与秦月朗的相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从不信鬼神因果的指挥官长长地叹了口气,终究转身离开。
隔日的报刊正版报道巧克力别墅失火的事故,公布官方的调查结果是“有人违规燃放烟花”,而江扬却拿到了秘密调查报告,上面提到了卓澜的遗体──她被发现倒在自己的床上,已经先服下了致命的毒药。是被人逼迫或是畏罪自杀,其中原因已注定永不可知,就像三十多年前横死的秦峻,他们只知道那是他的遗骸,却无从推测死因──参与调查的法医专家们倾向於认为,骨骼显示,他没有疾病,没有中毒,正值壮年。
“或许就那样,被封入母亲的梳妆台後面,在他仍然活著,能够思考和呼吸的时候。”秦月朗站在院子里,提著闪亮的喷壶给他的玫瑰花浇水,阳光洒在秦家未来家主勾起的嘴角上,有水滴落在叶面和土壤里,或许是泪,又或许不是。
事情悄无声息地平息下去,以一种令江家上下都惊叹的速度。关於秦月翔,他们知道的很少,断断续续有人说,他的烧伤并不严重,但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人人都说卓澜忠心的女侍方方受了女主人的托孤,始终任劳任怨地陪在少爷身边。後来他们出国了,去了杜利达旁边的一个小国,据说那里有开满四时鲜花的山谷和小巧的别墅,正适合休养和读书,秦月翔自愿放弃了秦家家主的身份,就这麽离开了。
白虎王传统上司职帝国的司法系统,几乎半数的法官和检察官都与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有这样那样的联系,而关键职位则都与卓家有关,卓淳本人就兼任最高法院总监察长,甚至拥有死刑否决权。这次风波席卷了这一切,卓淳主动在上议院提出废止法院监察制度世袭,改由下议院提名轮选,首相委任。这议题很快得到民间的支持,下议院决定给予考虑。
江扬在假期的最後一天,亲自把梁丽征和江立一起送上去观光岛国的飞机──他们两个将以度假为名,在那里通过远程控制世界另一头的终端计算机入侵纳斯的边防安全系统,抹除苏朝宇留下的每一个痕迹。
苏朝宇和苏暮宇已经被严厉地警告过,要谨慎的使用与海神殿有关的一切,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卓淳是如何得知关於苏暮宇与海神殿的联系,并派出管家作恶的,这件事显然会随著管家的死而成为一个令人担忧的未解之谜。
江扬很担心,他不得不把一切对父亲和盘托出,江瀚韬元帅听得很认真,却只是不知可否地叫他嘱咐苏朝宇和苏暮宇万事小心。江扬不知道,数月以後,杨霆远一级上将麾下的精英机动部队秘密出动,围剿海神殿残部,毕振杰等数十头目无一幸存。
看到简报的时候,江扬不能控制自己,连夜飞回首都,父亲像那一夜一样,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等他。江扬走过去,江瀚韬抬起头看著高大的儿子,然後说:“是很残忍,所以我舍不得你亲自动手。”
江扬一震,终究说不出反驳的话,内心知道毕振杰那夥人作恶多年,死有余辜,却仍有那麽一丝不愿意──毕竟在那时那刻结束他们的生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江元帅站起来,伸手去摸儿子的头,和自己一样的琥珀色短发柔软光滑,他心里有许多不情愿,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江扬什麽也不说,却安静地低下了头。
流水淙淙,花香阵阵,有玉石棋子落在石桌上的声音。
“一切如您所愿。”
一声哂笑:“我不爱这翎毛渐去的过程,却不得不警告你,轻步,缓行。”
“是,请您放心。”
“我总是护著你的,放心去做吧。”
“……”
“你从未瞒我的事情,我便不会追究。”
“是否应该对您说声谢谢?”
“不,你我之间,永不需要。”
=======================第六部结局=======================
平坑撒花,感谢大家对绚烂六的爱,小醉鞠躬拜谢!
有人举手说没看明白──放心吧,会明白的。第六部基本是个剧场版,但对後面的故事很重要……那个人是谁,包括为什麽、干什麽、将来怎麽样,都会慢慢揭晓。从明天开始送番外,这次的番外有两个,分别是另外几对之间的恋情,包括第六部相关的一些结尾插花。
第七部的揭幕时间未定,待醉把手里七七八八的稿子交接一下整理一下。争取在番外以後就告诉大家具体时间。
《酣梦未央》被起点的BH合同吓回来,正式搬家到JJ。依旧是整点更新,尽量保证日更1500+,不入VIP(因为这是承诺的礼物),是已经完结的故事,BG向(腐者见腐),请放心跳坑。喜欢的朋友请帮忙收藏or打分,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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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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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暮宇累极了,趴在电脑前面不久便昏昏入梦。
天气好得出奇,山雨之後有草香,波塞冬的马打著响鼻,在平原上追逐同伴,脖间的马铃摇响劲脆,仿佛牧歌。苏暮宇看见自己跪在刚刚没膝的浅草中,垂著头,湿漉漉的海蓝色的长发被人揪起半边,拦腰剪断。细碎的头发尸体下雪一样纷纷扬扬地洒落,苏暮宇梦里似乎也有海蓝色的雪,海蓝色的冰面,披著阳光的凿冰船喀喇喀喇地踏破凝固的海面而来,近海的浮冰粘稠,如同奶昔。苏暮宇费尽力气抬头,不知道是谁踩著他的颈椎,酸疼到骨子里,波塞冬的马靴上有铜色长钉,不知道踢死多少没眼色的下人,苏暮宇忽然伸手抱住波塞冬的腿。
哭。他告诉自己,你个笨蛋,哭,立刻哭,不要等著他用马鞭把你抽到没有力气哭。於是苏暮宇抬眼的时候,一汪水含在眼眶里,波塞冬凝神欣赏著,苏暮宇保持要哭的样子,波塞冬把他打横抄起来,他就在他的怀里真的开始小声地哭。
波塞冬说:“乖孩子,你可人心疼。”胸口有一颗硕大无朋的狼牙,是山中狼王的,前几日刚得,牙神经还在,银链穿过的那个小孔血色暗红。狼牙沙沙地磨著苏暮宇的脸,波塞冬抵抵他的额头,忽然长刃出手,苏暮宇已经是被人摁在长案上,只觉得手腕刺痛──没有手的话,他还会不会让波塞冬爱不释手?波塞冬不爱他的未来里,能活多久,能怎样活?
苏暮宇惊醒的时候,整个後背都是冷汗。贝蒂骑在他的脖子上,大约是饿急了,狠狠在苏暮宇手腕上抓了一把,却没破皮。苏暮宇像脱衣服一样把它扯下来,撕开一袋薯片塞了过去,贝蒂开始嚼,坐在苏暮宇的键盘上,显示器里立刻有节奏地飘出一排排字符。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窝在电脑椅里,手机震动,候鸟来电,恭敬地告诉他诸事都已办妥,请波塞冬大人好好休息。
经过了三五天的时间在昂雅事件的後续工作里周旋,苏暮宇长长舒了一口气,被胳膊压得发麻的指尖轻触屏幕,拨号声响起,接电话的是另一个从疲惫里醒来的人:“您好,江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5
“有空出来吃点心吗?”苏暮宇的手指抓著窗帘。他知道江立最近在外交部做事,整日飞来飞去,倒全世界的时差,上次在机场偶尔碰见,本来是红润快乐的年轻人,竟然瘦了一圈,也学会了锁眉头。
江立刚睡下半小时:“唔唔……”
“刚回来?”
“嗯……”江立翻个身,羽绒被子掀起来盖在脑袋上,平常灵活的舌头似乎不大受控制,含含糊糊的,“你最近好麽?”
“还不错,”苏暮宇看窗外的树木,“上次做木炭熏鱼的那个厨子竟然真的辞职了,我在金融区的小街上找到他同门师兄的店,尝过一次,味道果真一样,今晚如何?”
苏暮宇的声音像春日下午的温暖阳光,单纯又浓烈,江立把脸贴在手机上静静听著,没等回话,已经累的睡著,鼻息均匀。苏暮宇何尝不知道?他从容又稳定地把时间地点说完,道了声回头见。
挂掉电话,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看著镜子,做了个决定。
江立平时睡觉非常沈,隔壁的哥哥早起晨练夜晚办公、妹妹唱歌看动画片,都从来不会把他吵起来。尤其是刚跟著财政部长结束了八国巡游,连续倒了一个多礼拜时差,年轻的碧色眼睛的江家超人之一彻底累疯了,并迎来了自己平生一次异常睡眠。接了苏暮宇电话又昏睡过去之後的几个小时里,他平均每20分锺下意识地醒一次,要麽浑然不知分针如何走过了这几格,要麽忽然完全没有睡意。
终於,楼下勤务兵纷乱的声音和前任元帅第一副官的高声把江家二少爷从床上赶到窗边,半下午的院子里,秦月朗正指挥著不少人把家里厨具往後院搬,热火朝天里,著急寻找荫凉的小舅舅还是瞧见了好久没回家的江立,遥遥地招个手。
只能下楼,江立觉得脚步死沈,拖到秦月朗面前,脸上被狠狠撕了一把:“困成这样,还不去睡觉?”
“你要搬走?”虽然这是大事,但江立丝毫不奇怪。他的小舅舅生来就是为了做别人做不出、学不来的事情的。他摇摇头,拒绝了秦月朗根本就不关心的假关怀。
秦月朗皱眉:“拿些必要的东西到我那里去,卢立本住过来了。”江立还不知道昂雅之行里,他的小卢舅舅严重负伤,更不知道艾菲在准备离婚协议,因此一头雾水:“舅妈跟他吵架啦?”
“他一直在发烧。”
江立这才看见,向来玩世不恭的小舅舅这次是认真的、严肃的郁闷和悲伤著,漂亮的眼睛里满溢担忧。过不久,一辆小型救护车开进院子,护工和医生推下移动床,抬到後院二楼去。
困得头疼的江立决定花五分锺打电话给哥哥,把事情搞明白。手机上挂著一条短信,苏暮宇约了时间地点,还加了句“睡不著就早点儿来”,真是让人又生气又窝心。
按理说,卢立本的伤并不是很重,但在昂雅的时间里,他没有一刻在度假,不是准备著保护在场的人,就是正在保护在场的人,尤其是他那个最近几个月里越发不要命、不听话的弟弟。或者,他可以说,他的情人。虽然做元帅亲卫队长的辛苦程度不比昂雅之行低,但是他有一班得力又可靠的兄弟,永远执行轮休制度,江元帅本人也体贴地尽可能把传召时间集中,让大家都能休息好。
现在,他的右大臂上有子弹的贯穿伤,脑後有打击伤,身体有擦伤和划伤,加上前阵子器械格斗的时候拉损了韧带,本来结结实实的元帅亲卫队队长现在千疮百孔,就连手指上都缠著创可贴──他生生挖起了地道上的两根供检查人员踩脚定位的钢筋才撬开了栅门。
疲劳和伤痛,加上内心的煎熬,卢立本连续高烧了两天多才逐渐退热,秦月朗就整宿地在医院熬,想他相亲时闹出来的事情,想那时候自己躺在医院里,卢立本也这麽陪著,真是现世报。退烧後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出院,医生气得笑了:“替我们著想吗?死在元帅府,算他的吗?”笔尖一指秦月朗,秦月朗忧愁地点头:“算我的,给他办转院,转到我家去。”
结果,卢立本真的躺在秦月朗的房间里了,医生留下了自己快满实习期的徒弟和两个小护士,正在叮嘱秦月朗,无论有什麽异常,哪怕他打个喷嚏,都要记录报告。
秦月朗不耐烦地挥手笑道:“我不会把他玩坏的,即使坏了,横竖你们保修。”医生揣著一万个不放心被赶了出去。
卢立本用左手把自己撑起来,抓起体温计塞进右侧腋下,翻开记录的小本子,开始掐表,趁著这个空闲时间就拿起药盒,吃了规定剂量的消炎药和退烧药。声称要照顾病人的秦月朗却在一边拖著大箱子翻翻找找,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右手不能动的人。许久没住人的房间里有些空落和冷清,秦月朗扬起手臂,哗啦一下扯开低垂的窗帘,轻微的灰尘呛了他片刻,再推开窗,墙根下蔷薇花的清气扑面,日光也冲进来,就像小时候,他们在同一间屋子里,都不说话,做著彼此不同的功课,小大人似地忙忙碌碌。有所谓和无所谓的忙忙碌碌里,少年转眼成人,又转眼,已经太世俗太无奈。秦月朗回身,卢立本正用左手艰难地记下数据,抬眼看,没有埋怨,反而款款情深:“一直没睡好吧,歇一会儿。”
秦月朗倒也不客气,绕到床的另一端,啪啪两声踢掉军靴,纯白的棉线袜子踩在有淡淡一层灰的地板上,左右手开弓,解扣子,卸皮带,当著卢立本的面脱得只剩内裤。
蜂蜜色头发的元帅亲卫队队长叹了口气:“你不必对我的一句话反应这麽认真激烈,月朗,受伤不是你的错,昂雅事件出乎意料,给我点儿时间,我们的日子要按照以往的节奏过下去。”
秦月朗哼笑:“你以为我要干什麽?”说著走到衣柜里,随便把自己塞入一套家居服,这才掀开被子另一边钻了进去:“我真的累了,睡25分锺。”
“好,我守著你。”卢立本靠坐在那里,右臂吊著,缝针的伤口酥酥麻麻地痛。秦月朗特意躺在他的左侧,似乎很快就睡熟了似地,小时候的坏毛病立刻发作,一条腿无意识地抬起来,死死压在卢立本腰上。幼年的秦月朗身体轻,平常的卢立本健康状态优秀,但此刻,腰间还有一条划伤的卢立本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忍心也没力气把对方充满力量和霸道的腿扔开,生生忍著。
过了大约有半分锺,秦月朗忽然睁大眼睛:“连推我一下都不肯?”
“这是什麽戏码?”卢立本的脸色黯淡,“比赛孩子气?狂欢未来或者哀悼过去?”
“这是个告别仪式,”秦月朗躺在那里笑著说,“我已经给姐夫写了报告,升了准将,最好的就是跟他人一样外派一年,回来再升半级。这房子留给你了,回头我叫人把东西都搬到江扬的基地去。在此之前,我跟你把伤养好,作为伺候你的回报,你必须接受我的所有任性和肆意妄为。”几句话说得极端轻松又极端坚定,卢立本知道这是他的自暴自弃和躲闪,气得发抖,右手攥拳到青筋暴起,忍了几秒,挥拳就揍上去。
秦月朗这才慌了,赶紧抬手托住他的右臂,却没留神抓在了缝合处,卢立本整个身子都哆嗦了一下,血很快渗出来,几小时前换的雪白的裹布立刻有了彩色。秦月朗真不是有意呕他,怕极了撕裂伤口,赶紧叫那实习的大夫,刚安静了没多久的勤务兵听到信儿也飞奔上楼,一时间无比热闹。
卢立本怒视著自己的弟弟、情人,医生止血後重新包扎,所幸只是血痂裂了,缝线还好。罪魁坐在一边的摇椅里看著,忽然听见手机在刚刚脱掉的军服外衣里大声歌唱。
=======================本章完=======================
入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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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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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的是江立,周围环境嘈杂,刚换上一次性塑料衣的江家二少爷,正在一家专业的美容机构里准备修剪发型,他没有预约就跑来,最好的技师手里正有活,便要他在VIP休息室里等。江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听哥说了,你们的度假真清闲啊,羡慕。”
秦月朗哼笑:“江扬那家夥,从来说不出一句好话。带著他家惹事的赶紧回去就好,还有空背後嚼舌头。”
“若不是做事亏心,怕他嚼你?”江立大笑,“你知道,我哥才是家里最受压迫的一个。”秦月朗也笑,末了,听见电话那头说:“问小卢舅舅好,我明天再去看他。”
这话偏就是说给秦月朗难受的。江立知道这两个小舅舅一旦闹起来就都不可先停下,除非有个转折点,比如上次秦月朗感冒转肺炎,比如这次卢立本高烧住院,转折之後更是无穷无尽的言语讽刺挖苦,相互折磨,知道这段彼此刺疼的感觉变成了习惯。江立有时候很想说,你们赶紧结婚了吧,但又觉得很多事情,还是要三思後行的。
正等著,VIP休息室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这次来,是想变成短发。”是苏暮宇。
江立跳起来拉开门,苏暮宇已经往里间的休息室走去,T恤牛仔裤的背影,若不是手里拿著整个首都都没几张的贵宾卡,谁会信他漂亮又年轻的容貌下,是波塞冬的身份?
“哥。”江立像个兔子一样在众星捧月的苏暮宇身边露头,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显然没想到在这里就碰见,大大吃惊,然後笑出来:“果然睡不著吧。”江立顺势歪进理发椅後面的小沙发里:“被你吵醒就再没睡著。为什麽要剪?我还记得苏朝宇师兄陆战精英赛的时候就是长发,帅得一塌糊涂。”
服务的小姑娘早就告诉了老板,两位VIP要在一起做发型,很快就拿来了两套工具,苏暮宇笑著说:“小时候就因为是头发的颜色太惹眼,没少被大一点儿的孩子追打。现在更是厌烦了去打理,你问问他们这里的价格,我心疼。”发型师用指腹按著苏暮宇的发根判断近期的头皮健康状况:“可惜了,这样漂亮的头发。”
苏暮宇仰面:“无所谓,比这漂亮多少倍的东西我都不曾在乎过。”
江立担心地瞧了他一眼,还是岔开了话题。
待到真的确定了长度要动剪刀的时候,苏暮宇忽然扬起手:“等一下。”说著转脸去看江立。琥珀色头发的人带著眼罩在蒸头发,看不见苏暮宇的蓝眼睛。海蓝色头发的人继而盯著镜子,观察自己的容貌,和苏朝宇一模一样的容貌,过去多少年的时间里,他习惯性地避开镜子,仿佛里面的人会笑著招手说“暮宇你个傻瓜”。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他会嫌弃镜子不够大不够明亮,仔细遮盖脸上的伤痕,波塞冬打人耳光总是出其不意,因此常常伤在明显的地方。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6
如今大不同,苏暮宇坐在布津首都最高级的美发店里,镜子里是帝国大学里读新闻专业的高材生,眼角眉梢还挂著只属於小孩子的快乐。午後噩梦在见到江立的短短时间里已经褪色,苏暮宇舔舔微干的唇,立刻有个小姑娘递来一杯茶,苏暮宇道谢,喝一口,苦涩的液体里加了冰糖,混成奇怪的味道,入口後,竟然回甘。
发型师耐心地等著,苏暮宇耐心地看著镜中人。
江立终於按耐不住,闭著眼睛说:“留著吧,哥,很珍贵。”
苏暮宇笑得眼睛弯起来:“好,留著。”
琥珀色头发的人还是没有移开眼罩,面颊上泛起一片微红。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里,没有不愉快。苏暮宇和江立用纨绔子弟活标本的行为方式过日子,白天一起做个头发,晚上吃大餐。只是结束了品酒之後,两人并没有奢靡的夜生活,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江立喜欢那烤鱼的味道,打包一份带回去,苏暮宇隔著纸袋嗅嗅:“吃饱了再闻还是香得很。”
“那你带回去吧。”江立做出大方的样子,却勾起手指,不肯让对方拿走,孩子样暴露无遗。
苏暮宇乐出声来:“我家还剩谁?”
江立的心里狠狠疼了一下:“师兄没有多留一天再走吗?”
“没有,据说军中急务,跟著嫂子龙卷风一样走了。”苏暮宇笑答,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眼眸里波澜不惊,海蓝色的绝美,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礼物倒是留了一堆,贝壳小鱼的,我都供在阳台上。”
市中心的灯光变换,车内气氛这样好,江立脱口而出:“我到你那里看看吧。”
苏暮宇似是等这话很久,倒底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说,侧过身子玩味著小他许多的人:“没写完作业就出来玩已经是大罪过,贪恋同学家的游戏机,更是要在卫生间罚站的。”
江立扬起嘴角,一时间露出当下最美好的笑来,一点儿都没有江扬的严肃和少年老成的敷衍,真实温暖:“偏就叛逆一次。”
卢立本又一次开始低烧。
医生说这不奇怪,虽然如此健康的亲卫队队长按理说不该抵抗力低下,但是据卢立本说,他近些年连感冒都很少有,反而是时候发点儿烧来调节自身的免疫机能了。秦月朗站在一边恶毒地讽刺道:“病毒都觉得你乏味透了而已。”医生忍著笑,卢立本怒视相伴成长的好友,自己去拿水杯,秦月朗赶在他伸手前一秒抓过来塞到嘴边:“我喂你。”
一只手吊著,一只手背插著吊针,卢立本只能疑惑地张开嘴,秦月朗便把杯子一倾斜,淡淡的柠檬水流进喉咙里,异样甘甜,处理事情向来如独狼般准、狠、稳的亲卫队长忽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该歇歇,也许找个那麽熟悉的人照顾自己,在身边时不时毒舌一下,也是很美好的事情。
但是三秒後他就不这麽想了。秦月朗始终没有把杯子拿走的意思,卢立本右手不能动,试图伸左手示意,反而牵扯了吊针。秦月朗担心却灵活地把他的手腕一摁,端杯子的手也抖了一下,柠檬水加大了涌入的力度,卢立本苦不堪言,又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往下喝。足足700ml的大杯子灌完,秦月朗惊讶地说:“你还要麽?”
说实话,卢立本很想挥拳大吼:“滚!我要睡觉!”但出口的却是:“我哪儿得罪你了,说出来,月朗,别折磨我。”
秦月朗拉过椅子坐下:“没有,我们是手足,哪有得罪这麽一说?”
“手足也能相残。”卢立本觉得柠檬水在胃里盘旋了一阵後正在飞流直下,“你差点儿呛死我。”
秦月朗看了杯子几秒,又看了他几秒,恍然大悟。
“艾菲如何?”
“我叫人带她去检查了身体,一切正常。她正在收拾东西,离婚协议很快叫人送来,你签字就好。”
卢立本点头:“好。”说著便歪在那里闭目养神,累极了的样子。
秦月朗端详他一阵,等他说话,可他没有,悻悻之下,他决定到厨房给他熬点儿粥吃。医生说这伤远没祸害到身体根本,所以吃点儿清淡的杂粮补补,比什麽都好。转身,下楼, 卢立本稳著声音叫他:“月朗,你来。”
秦月朗头都不回:“说吧,听著呢。”
“无论艾菲要求什麽,那套公寓我会留给她,如果你愿意的话,一楼让我住一段时间。”
“我有什麽不愿意?”秦月朗靠在扶手上侧面而笑,“即使你离婚,我们也不能在一起。让人说元帅的亲卫队长著急离婚就是为了和男人上床,真是难听。”
卢立本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继而悲凉地说:“你都准备好调到外地去,我怕什麽?”
秦月朗握著扶手的手指死死一绷,立刻暗暗咬著唇说不出话来,心里针刺刀剜地难受著。他无意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昂雅之後僵成星球两端的万年冰山,更不是存心让正在养伤的那个他无比难受,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说点儿什麽──算是个交代也好,了断也好──说完了两人就可以甩手各走各路,毕竟之前,他娶了艾菲,他也相继决定娶个女人。然而现在看来,这是妄想。
两人的目光交叠在充满暧昧和纠葛的房间里,终究是秦月朗先认输:“我怄你的,别当真。你想吃甜还是咸?”
卢立本似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兄长般无奈混著祝福的喟叹:“咸的,别做太多。”
苏暮宇指著墙上的挂锺:“小孩,已经夜里十一点了。”
“分明是十点三十二分!”江立目不转睛地翻著苏暮宇出去旅游拍的照片,“客人没说要走,你反倒轰起来。”
苏暮宇从冰箱里拿了两只苹果,坐在桌子上开始削,亮刃滑过朱红的果皮,立刻刨起细细匀匀的一条宽线,露出淡果黄色的肉。江立的余光被长长的果皮吸引,扭头一看,那长线已经悬到了垃圾桶里,苏暮宇手里的果子才削了不到一半。
“我懂了,你是拖延时间,削完两只果子也就十二点,名正言顺地把我轰走。”
苏暮宇点头:“是这样。”
话没说完,江立舔舔嘴唇:“让我咬一口。”苏暮宇看他这样热切,捏住没削皮的半截,递到江立嘴里,向来很有风度的江家二少爷像个小宠物一样张大嘴凑过去,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咬下去──他很怀疑苏暮宇会在瞬间把苹果抽走──结果蓝头发的年轻人只是双眼放空般瞧著窗外,似乎根本没在意,嘴角还挂著微笑,江立放心,狠狠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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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酣梦未央》被起点的BH合同吓回来,正式搬家到JJ。依旧是整点更新,尽量保证日更1500+,不入VIP(因为这是承诺的礼物),是已经完结的故事,BG向(腐者见腐),请放心跳坑。喜欢的朋友请帮忙收藏or打分,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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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志基本确定要做,各方面事项最近总结联系中,投票继续……
入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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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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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咔一声,咬空!江立觉得满口的牙都震得酸了一下,立刻愤懑地跳起来:“哪有这样的!”
苏暮宇嘴角的微笑早就化为狡猾:“谁规定了不可以这样?”
江立哼了一声,捉住苏暮宇的腕子才狠狠咬了一口,汁水香甜,满意地大嚼着:“说真的,你是第一个骗到我的人。”
“难道江扬那家伙不会?”
“他根本没空理会我。
苏暮宇眯起眼睛笑:“嗯,大忙人,从小就忙,带着我哥疯了一样的忙,把俩弟弟怨妇似的留在家里。”
大忙人的弟弟目光不离开屏幕,不经意地说:“他的功课太多,每天早起锻炼,上午到大学里读书,下午有时候在训练馆,有时候和范策在一起,晚饭后得跟爸爸讨论军政时务,夜里嘛……”江立扔下鼠标,整个人窝在转椅里心满意足地看着苏暮宇削苹果,“他有柔术课程。”
手里的动作没停,但苏暮宇眼眸确实波动了片刻,江立明白这番话对于苏暮宇的触动——他旁敲侧击地知道这是上一任波塞冬的男宠,彼时还是孩子,被折腾得求死不得。或许,苏暮宇始终没想过求死?但毕竟有这样的经历,他再不会用欢快的念头来思量自己的遭遇。
“好几次我半夜起来做坏事,听见哥哥的柔术老师安慰他调整呼吸,不要只顾着掉眼泪。”江立自嘲地笑起来,“我以为哥哥懦弱,我也做体能练习,每天压腿,这有什么好哭?”
“所以你去看了。”
“对。”江立略带愧色,“你知道的,我总是太好奇又太自信,往往伤了人。”
这是对以往的道歉,苏暮宇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头,却忍住了吮吮指尖的汁水,把削完一只递给他吃,又开始削另一只,修长的腿还翘着,整个身子倚在墙壁上,跟着音乐轻哼,把这种无聊的工作做得活色生香,江立早就把目光从照片完全移到活人身上,简直看呆。
“你看到什么了?”
“很难忘,哥哥用一个我永远想不到的姿势在维持身体平衡,脚腕上的伤打着绷带,整个人都湿透了。”
苏暮宇深深吸了口气。
“哥哥和我的童年完全不一样,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从出生就欠他许多。那天,他在那种状态下依旧很温柔的声音问我怎么还不睡,否则会长不高呦,我竟然找不到话,转身就跑了。”江立咬着苹果,用目光紧紧箍住苏暮宇灵活的指尖,“第二天哥哥依旧很早起来锻炼,从厨房里拿了半份早餐去大学上课,我被拖起来跑步,在花园耍赖,他跟我招招手,笑着走了。我真不觉得那样的练习之后他的脚伤不会痛。”
“因为他是江扬,就跟他是苏朝宇一样。”苏暮宇指着电脑桌面上的合影,“他真的找了我十几年,而我都习惯了那种生活。”
“好多时候,你根本没法选生活。那是绑定的套餐,绝不更换。”
“绑定并不意味着绝对合理,我就偏偏不喜欢喝套餐里的可乐。”
江立拎着苹果核微笑,那个瞬间,他像他成熟的哥哥,甚至像那个威严的爸爸:“其他套餐里,还有比可乐更难接受的东西。”
苏暮宇咬下自己的苹果的第一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坐在身边的江立。这是心理治疗,他很明白,江扬的故事一定是真的,江立这番话一定是故意的。可是,他暗自欣赏这种故意,甚至,在享受它。
那晚,江立这个听话的乖孩子在没有叛逆的青春期时间里打破常规,在没有电话通知、没有专人跟随、没有短信知会的情况下,留宿在苏暮宇家里。深夜,两人意犹未尽地看照片,讲定格的影像里的故事。江立说他只曾有一次放肆背包游的机会,虽然如果他还想要,爸爸随时可以给——苏暮宇的这种随心所欲的快乐,他几乎享受不到。苏暮宇却落寞地笑了:一个人走得太远,会很累。
凌晨3点,江立洗完澡出来,发现床已经铺好了,苏暮宇换了一套在旅游地买的手工织布寝具,右下角织着“暮宇”两个字,一看就是费心定做的,手感有点儿沙,却有股阳光的味道。想到两人初次同处一室的尴尬,江立裹着睡袍敲隔壁的门:“哥?”
苏暮宇的声音闷闷地:“门开着。”
江立推门进去看,苏暮宇正从堆满杂物的上下铺上往外抽床垫,准备做个柔软的地铺。客人有些过意不去,主人也累的犹豫,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江立打了个哈欠:“我不介意,哥,凑合一晚吧。”
苏暮宇喜欢沙棘味道的乳霜,躺在身边,淡淡植物甜气,却并非而可以随意接触的果实,它带刺,警惕到浑身都是时刻准备防御,却因为这紧张而有种神秘寂寞的特殊气质。床很大,江立和他背对背,中间隔了一个人还多的宽度,因此被子被撑起来很大的空隙,往里钻风。
两人就这么佯睡,保持礼节性的默契,假装对他们之间的感情陌生。
只是分开时刻的想念和见面的欢愉无法像错别字一样从作业本上轻而易举地彻底擦掉。江立知道这有多么荒唐,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翻身过去,看着苏暮宇的后背,他也许可以睡得更好。理由?没有理由,江立只是累了,出国公干的疲惫,日常应付,家里琐事,父母叮嘱,他太累了,只是和苏暮宇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安心,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为了换取休假,这种夜不归宿的快感。
和他在一起。
江立主动翻身,黑夜里半睁着他碧色的眼睛凝望苏暮宇的背影。其实他知道背影里有什么,关于海神殿,高智商的江家二少爷才不会被媒体和哥哥骗过,早就委托梁丽征调阅了相关资料。苏暮宇就是波塞冬,江立知道,如果他和苏暮宇保持这样暧昧的关系,迟早要引火上身,但是他不想放弃。
从未试过,如果环住他的身体,他是不是会愿意打开心扉,说一点儿平时没法说、没人听、没机会倾诉的事情?
江立这样做,重重地环住了苏暮宇。他的面颊贴着他的后背,有力的心跳从胸腔一直传到皮肤。他没开口说话,身体只是轻轻一颤。江立懂得他肢体语言,这是接受。
苏暮宇闭着眼睛,微笑。他原以为等待到这个拥抱的时候,他会因为太久得不到真心实意地爱而感动地泪流满面。恶俗的场景并未上演,真实的拥有的快感让他不想挪动哪怕一毫米。
就这样不必放手,一觉到天明。
一碗小米粥,熬起三层粥皮,里面有熏蛋切块,一碟清汤泡菜,水灵灵的黄瓜片,嫩白菜心和胡萝卜片用白醋和盐、糖等辅料浸了,把蔬果汁水控出来,留著原来的色、香,入口味酣又清爽。秦月朗只端了这两样上来,卢立本含笑:“真够复杂的。”每样手艺都是从江元帅那里学来,单熬粥的心思就让人动容,那小菜更是美妙,各色调味多一分都嫌难吃。
秦月朗擦擦手:“我实在不喜欢喂饭这个桥段。”
“我没到事事要人伺候的地步呢。”卢立本皱眉。
“但是我也不喜欢伤口撕裂又重新长的桥段。”秦月朗拿个毛巾把粥碗端到恰大好处的高度,“你自己吃。”
卢立本差点儿笑出声来,又觉得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地让面前这个骄傲美貌的男人当桌子的机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开始享受大餐,无奈是用了左手,并不十分灵活,秦月朗便眼瞧著,根据他的需要,时不时拈两片小菜丢进碗里,喂猫一样。
时光荏苒,那年在雨里玩出肺炎来的秦月朗现在伺候著当时陪床的卢立本,两人都已过纠结冲动的年龄,现在只能负手相看,用最庸俗平常的方式维持曾经美不胜收的迷梦。他们不敢牵手,生怕多走一步就会打破目前看来还算不错的平衡,却又暗自觉得这样不值得,人活在世,哪里得来无数的明天、明年去挥霍?至於传说中的下辈子……秦月朗看著卢立本专注的吃相苦笑,谁知道下辈子的我能托世成什麽,桌椅板凳还是猫狗鱼虫?
若我变得不能言语不能拥吻,而他还是他。
若注定各占水一方远眺才是爱情,又何必现在纠葛?
卢立本吃完,抬头微笑:“你刷碗回来,我们聊天。”
他躺在他的身边,他躺在他的身边。他未受伤的左肩和他的右肩靠在一起,一床薄被,一份软枕。像极了那麽多年前,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沈沈睡去,他有时搂著他,他们面贴面,他的腿肆意架在他身上,习惯成自然,觉得理所应当。
秦月朗说:“以後呢?”他希望他说,让我来追求你,让我们真的开始恋爱。
卢立本说:“维持现状如何?”他希望他能明白,世界上并不是每份爱都会开花结果,他们错过了华年,几乎不再可能。
秦月朗暗自难过,心里却因为太过难过而毫无知觉:“你就不能给我点儿希望,我还有半辈子要活。”
“我们是一起活的。”卢立本似是哽咽。
秦月朗撑起半个身子看他,他的眼角一闪即逝了些许泪光。
“你要是早早明白……”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8
“那样就不会是现在的你我。”
“现在的你我并没有什麽好!”秦月朗愤然。
卢立本很冷静:“也并没有什麽不好,不是麽?”秦月朗坐起来,带走大半被子,卢立本固执地躺著:“这是我对自己狡辩的唯一理由。”
深夜,屋里灯火通明,秦月朗翻身熄了所有亮光,重新躺下,黑暗让他卸下了所有刻薄的骄傲,坦然面对他:“我想我是不会再改变了。”
卢立本沈默著。
像小时候一样,秦月朗环住他。
卢立本习惯性地抬起左臂绕到秦月朗颈下,稳稳撑住。他枕著他的胳膊,感觉到血液流动的起伏,心跳的声音。他和他爱的他的生命在此刻被分解成掷地有声的部分,无比真实。
用小时候的姿势和位置,他们共入一场新梦。
唯遗憾醒来时,孩童已老。
=======================本章完=======================
P.S.
现在小醉有四个QQ群了,之前三个满员。本来想给它们充点儿钱扩容,但是……鄙视醉吧,醉找不到充值入口,望天。谁来指点一下给QQ群充值要怎么走……现在新QQ群是“绚烂乱透太后万岁”87721159,感谢乱透团团副tolu建立,新人招募中,大家来玩吧!
再次感谢之前建群的江派小草同学(拥抱)和流光易景(飞吻)。
不能说的秘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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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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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国安部的工作一点儿都不惊险刺激。”
凌寒在文档里敲出这一行字,然後开始发呆。国安部的大楼在首都军事保卫区中心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哪一年的议会通过了草案,把原来战时很牛很拽很独立的情报部门划分给国家安全局,为此特意给新成立的综合大部委盖了一栋新楼。新楼的建成坎坷漫长,因为涉及部分区域绝对信号屏蔽、低限制信号屏蔽和绝对不能没信号等多种情况,通信工程师小分队为安装小型基站和计算覆盖范围的事情几欲吐血。当年有幸走进这栋新大楼办公的人,目前至少已经是爷爷级别的人物了,而凌寒这种小辈,总觉得大楼已经老得不能原谅。
可是从何说起呢?凌寒啜了一口浓浓的咖啡,把这一行字保存了一个名叫“临时1”的文件,新建了另一个文本,重新开头。这次写的是:“我是一名年轻的特工,这份介绍不真实,我不算资深。”甚至,他头脑里已经设计好了动作,说到第二个分句的时候,应该稳重又严肃地拿起这份蓝底的资料轻轻摇晃示意一下,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但是要让对方接收到“我熟知资料并且有独立观点”的信息。
这是一张薄薄的蓝色再生纸,上面印著凌寒的彩色头像──国安部的资料和它的大楼一样陈旧吗,没有更好看的吗──永远是这张,他穿著白衬衫,外面罩一件宽松的墨兰色嵌边毛背心,领带是酒金棕色。那时候他正式以成人身份在国安部备档,17岁,年轻得令人吃惊。
关键是,下面还有一些介绍:“凌寒,代号‘金舟’,国安部资深特工,年度优秀特工,单项特训成绩记录保持者,最年轻的优秀职员。曾在‘白鸟’、‘重案4号’等案例中有卓越功勋。”凌寒无语望著这几行字,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地静静躺在棺材里,周围白菊娇豔绽放如雪,有个黑衣殡仪馆工作人员正在念悼词。这是谁写的介绍,就凭这个东西,国安部还想招到新人吗?
於是,“临时2”文件被拖入了旁边的文件夹里,“临时3”出现了:“关於国安部的工作,我想,有以下几点是一定要说的。”
太直白。
“临时4”:“在国安部工作的数个寒暑中……”
太矫情。
……
直到“临时17”出现的时候,蒋方才打来电话:“小寒,如何呀?”
“很不好,老师!”凌寒愤愤地扔下鼠标,在大椅子上转了半圈,仰起脸享受阳光,“我看还是算了吧。”
“哈,印著你头像的宣传页都发出了,据说学生会说,一票难求。”蒋方不紧不慢地说著,仿佛逗小孩。
凌寒撇嘴:“又不是组团去看打怪兽,干嘛这麽踊跃?”
“国安部四年招一次新人,加上这次扩招外勤特工,已经限制了听宣讲的条件,可是……”蒋方乐了,“‘金舟’的品牌效应很好哪!”
凌寒长叹一声:“要是回首都讲还好点儿,视频的话……”
“你可以叫他坐在你对面。”蒋方低声。
凌寒忽然紧张起来:“老师没告密吧。”
蒋方自然是不会把国安部部长大公子爱上了同班同学的事情捅给至今仍被蒙在鼓里的国安部部长本人听的,便和凌寒仔细商量一下要讲到的关键点,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电话边是一摞资料,牛皮纸袋子上三个大字,“林砚臣”,落款是首都一家非常昂贵的心理诊所,素以严格到堪比国安部的方式保存病人档案而出名,任何人,除非是病患本人或者病患本人清醒条件下亲笔委托的授权人,都无法看到治疗的过程,更拿不到谈话录音。而蒋方很想知道。作为一个心理学业界牛人,蒋方当然很清楚自己的职业操守到底是什麽,可是,他想替自己亲手带大的凌寒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在经历了那麽多痛苦之後,凌寒应得的是全世界最柔软的幸福和最大限度的保护。伴侣,是他最重要的问题,不管男女,知道这个人一定要健康积极,但是林砚臣看过心理医生这件事,极大地震撼了蒋方,甚至让他不由地怀疑,凌寒到底是自己没想通0734的问题还是被同寝室的人感染了消极情绪──如果答案不幸是後者,蒋方觉得,他必须、立刻和凌寒谈谈。
被调查的主角正在开首都军部季度电话扩大会议。
飞豹师的会议室里,正襟危坐著级别足够参会的所有军官,林砚臣是老大,坐上首,离屏幕最近,按理说他应该主动记下来一些摘要,并定时地环视参会军官,表达老大的威严所在,无奈这会实在太官腔无聊,林砚臣的文书已经睡著了,老大也非常没有形象地大角度靠在椅子里。
手机忽然震动,林砚臣精神大作,摸出一看,是程亦涵:“周末自驾,边境火山温泉,烤彩虹鱼。”
“不去,陪小寒。”回答干脆利索,不留余地。
程亦涵发回来:“开会时间,不要走神。”
林砚臣气结:貌似你这个暂时代替江扬出现的人,更不该走神吧!
熬到散会就是周末来临,罗灿陪自己在飞豹团的几个好兄弟过来批外出的假条,林砚臣唰唰地签了却不放人:“我说,你家老大有没有说什麽时候回来?”
罗灿笑嘻嘻地:“我家老大的老大才是做决定的。”
林砚臣把他驱赶出去,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文件。飞豹师,已经成师级的单位如果还没有副手,只有两个可能,上级指派一个不知道哪儿捡的军官,或者师长被活活累死。林砚臣不想,因此他试图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副手,或者副手苗子,勤浇水,总有一天要丰收的。其实罗灿是最好人选,无奈苏朝宇不放人、江扬也明说近期不给他提升──想起和叶风安静却默契的那些工作时间,林砚臣真是惆怅。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39
学艺术的,情绪转移很快,林砚臣立刻就期望一个长长的休假,到首都去看叶风的儿子,回军校看看老师,回画室找找同学──休假!跳跃性的思维瞬间跳回起点,该死的老大,您什麽时候休假结束?
自从边境警卫大队和飞豹师合并之後,凌寒的办公室就名正言顺地搬到了林砚臣楼下,虽然两人上班的时候不像程亦涵和慕昭白那样仗著网络不要钱,开著视频互相看,但至少可以一起去食堂吃个午饭,像大学时候那样,凌寒排队,林砚臣占座。可惜飞豹师的大食堂里,没人喜欢跟老大拼桌,失去了占座乐趣的林砚臣只能孤独地看著其他的军官热热闹闹凑在一起说话,偶尔来新师部办事的慕昭白看了这场景坏笑不止:“师长大人没钱打饭吗?”气得林砚臣抬腿就踹。
林砚臣推开凌寒办公室门的时候,向来喜欢玩多过喜欢工作的凌寒摆摆手:“等著,还有三百五十七个字,含标点,就写完了。”
也只有他的特工情人才能把文章字数写得这麽有零有整。凌寒振振有词:“老师说写够2000字就行了。”
“又不是交作文!”林砚臣替他收拾东西,端详著那张蓝色招贴宣传页。那时候的凌寒实在是清秀,就像大学初见时那样,林砚臣恨不得当时就把他摁倒──不是吃掉,而是哄他做模特,画个写生。
那时候的青葱岁月啊……林砚臣又开始感慨,正无限爱抚地凝望照片上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凌寒的时候,听见了一声欢呼:“很好,可以交工了!”打印机咕噜咕噜吐出一页页文档,林砚臣翻了两下就替他揣在文件夹里,两人飞奔出门。
这是边境基地里万人中低调的一对,除了肩上扛著比别人多的星星以外。林砚臣和凌寒用标准测试的速度抄近路穿过办公区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卫戍区,擦边生活区,来到商业区。电影正要开场,三厅的座位投影在电子显示屏上,红色的售出区域正在以疯狂的圈地速度吞噬蓝色的待售区。凌寒一指套餐柜台,林砚臣便冲过去排队,国安部部长的大公子此刻一点儿都不像“资深特工”,而是从钱夹里捏出从江扬那儿借来的贵宾卡直直走向VIP通道:“要这两个正中的位子。”
从容不迫,一个帝国上校和一个帝国中校在电影广告结束前50秒摸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分享一桶爆米花。新上映的战争大片在基地放映实在是个失败的决策,各种穿帮镜头和常识性错误让在场的观众(绝大多数都是军人)时不时笑出声来,於是林砚臣和凌寒很快就开始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亦涵说去吃烤鱼,我回绝了。”
“嗯,他俩玩去吧,宣讲会结束也到下午了。”
“刚才那提纲我瞄了一眼,你仿佛提0734了。”
凌寒在黑暗里看了身边人一眼:“对。”
“提它干什麽?”林砚臣故作轻描淡写。
“告诉学生,这就是真实的国安部。”凌寒的声音很轻,“你还想看吗?我们出去走走。”
林砚臣和他一起猫腰离开,外面的灯光刺眼,凌寒把饮料瓶扔在垃圾桶,站定了问:“你在担心什麽?”
林砚臣苦笑:“我没有担心什麽,只是……不愿你总是想著它。”
“可它确确实实存在过。”凌寒有点儿激动,一字一句,“抹不掉。”
“蒋上将打电话来邀请的时候,你其实可以拒绝。”
凌寒向电梯的方向走去:“我只是想学会直面它。”
林砚臣快步跟上:“但用这方法实在不合适。”
凌寒站得比较靠下,背影看起来,跟基地里千千万万个普通军官一样安静坚定。他头也没回:“我的方法,我觉得行。”
=======================本章完=======================
P.S.
貌似是在第五部的时候,有位细心的筒子说,凌寒的心里在想什麽谁都不知道。
於是……这个番外是小寒哥哥的解脱,第一读者很喜欢,希望寒派满意,咔咔。
第七部筹备中。
《酣梦未央》被起点的BH合同吓回来,正式搬家到JJ。依旧是整点更新,尽量保证日更1500+,不入VIP(因为这是承诺的礼物),是已经完结的故事,BG向(腐者见腐),请放心跳坑。喜欢的朋友请帮忙收藏or打分,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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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的秘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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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方法,我觉得行。”凌寒坚定地挥手,“你冲锋,我垫後。”
大学一年级的林砚臣白了他的室友一眼:“凭什麽?”
“凭我翻墙比你快。”凌寒压了压腿,晃动著手里的钱包,“冰可乐和串烧的诱惑,你到底去不去?”
林砚臣尾随他出门。室友说了,他是国安部长的儿子,即使犯错被罚,也可以一个电话搞定。当然,林砚臣是在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凌寒之所以敢说“我觉得行”,并不因为有凌易保驾护航,而是对自己太自信。
从集训中心翻墙而出,跨越小灌木,到路对面的胖阿姨烧烤去吃一顿,喝一筒带细细冰碴的可乐,是军校生集训时间里每两周才能享受一次的优厚待遇,因此,两人心满意足地吃喝起来的时候,决定把“天下最幸福奖”马上颁发给自己。翻墙回去的过程无比顺利,顺利到林砚臣觉得发毛,这次是凌寒冲锋,他站在墙下张开双臂:“我接著你。”林砚臣闭上眼睛跳下,和室友一起猫腰穿过有探照灯的大操场。猛然,强光亮起,就像电影里抓坏蛋那样,两人被一群教官围堵在塑胶跑道上,最恐怖的是,训导员手里拎著一根泡过水的武装带。
没人敢揍国安部长的儿子,林砚臣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嗷嗷乱叫著负重跑十公里,凌寒则悲哀地挂上单杠开始引体向上,直至清晨。林砚臣气得胸闷,却又没力气揍那个同样脱力成面条状的室友:“你老子不是很牛掰吗?”
“他跟教官说,狠狠罚。”凌寒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我恨他。”
不过,这也是说说就算了,当凌易真的拎著吃的送到军校门口的时候,凌寒一脸不高兴地去接,却每每都被爹拖进车里狠狠吻了额头才放走,搞得躲在一边看的林砚臣非常嫉妒,他想家。他的爸爸不善於这样表达感情,但是林砚臣每次看完现场直播版的父子情深之後都发誓下次回家也要亲爸爸,尽管,有点儿不好意思。
尽管,他从来也没做到过。
林砚臣整夜都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凌寒在他身边睡得香甜。因为凌寒不喜欢夜光的东西,床头闹锺是摁键式亮灯的,林砚臣把它捞进被子瞧了一眼,夜里2点29分。发短信给慕昭白,对方很快回了:“我们俩都觉得,你们俩该吵一架。”林砚臣翻身看著呼吸均匀的凌寒,睡觉的姿势竟然也很好看,右侧,右手敷在肋骨下。那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手心的热度可以屏蔽野外睡袋里的冷气,滋养自己的身体,免得旧伤会疼。
凌寒始终用无所谓的姿态撇开过去,林砚臣也知道当年江扬是如何把0734的硬壳子艰难撬开,从里面拖出几乎发霉的凌寒来。从这个角度说,林砚臣很感激江扬的强硬和残暴,但这种硬碰的心理辅导後果很严重,每当凌寒想到了0734的时候,就会用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把它拎起来审视──活似买一条鱼──凌寒怎麽可能是旁观者,再坚强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从长达一年的心理阴影里这麽从容地走出来。
林砚臣爬起来,溜达到阳台上去,离开房间的瞬间,凌寒翻身。林砚臣苦笑,他的小寒始终不曾睡著。
第二天下午,凌寒用视频连接的方式作为国安部的临时代言人,为帝国国际关系学校和帝国军校的学生做联合宣讲。蒋方在首都主持会议,高清大屏幕上,凌寒微笑:“你们好,我就是传说里的外勤特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0
这个开头果然很好,林砚臣端著咖啡坐在凌寒对面,翻杂志。只是为了让情人保持一个镇定的情绪,毕竟,对著电脑屏幕说话是很奇怪的,尽管屏幕上有会场的影像,一水儿的军服覆盖了所有座椅和走道,年轻的面孔对这个陌生的部门充满向往。
凌寒没有提到他从小接受的训练,只从16岁提前入职说起,国安部的辛苦和欢乐,听起来真的很迷人。有人提问:“训练有多苦?”
“很苦,比干嚼咖啡豆还苦。”会场有善意的笑,凌寒接著说,“那是为了让你在艰难的环境里可以求生,即使落入敌手,也有回家的可能。”
“要经历刑讯训练?”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提问。林砚臣放下手里的杂志,没抬头,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已经集中在凌寒身上。
凌寒点头:“必须。”会场有短暂的哗然,但是军校生们都知道这是不妥当的,简短交谈後都恢复了平静,等待凌寒的解释,可是,国安部的资深年轻特工并没有下一句,而是放空了一般看著摄像头。林砚臣站起来。蒋方在首都接过了话茬:“在人体可承受的范围里,房间里有8个角度的摄像监控和所有人体器官医生监控,还有心理辅导师,像我这样的,聆听训导员的每一个问题,一旦觉得可能会有刺激,任何人有权利立刻叫停。”
凌寒已经恢复了镇定:“对,国安部需要健全的员工。”
林砚臣摸走了凌寒的手机,蜷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
“任务失败了会不会被开除?”
凌寒笑:“如果你知道了很多秘密,不会的。”
提问的男生也笑:“难道直接灭口吗?”
凌寒敲个响指:“送去敬老院,从此不必再担心养老保险金。”
整个会场的气氛非常好,本来计划只有40分锺的提问环节生生变成了两个小时,凌寒终於关掉摄像头後,立刻扑向饮水机,林砚臣笑话了他几句,摇摇手:“我打个电话。”
凌寒休息了一阵子才发现林砚臣还没从阳台走回来,於是悄悄凑过去听──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林砚臣说:“您怎麽可以要求小寒做这样的事?您明知道,类似的话题,军校学生肯定要追问。”
喉咙深处有一丛小火苗倏地窜上来,凌寒深吸气,却觉得整条气管都被风干了一样难受,想说话又说不出:林砚臣在给蒋方打电话,而且他是在刚才佯装打手机游戏的时候,拷贝了蒋方的电话。
这是一种彻底的背叛。凌寒不想被人当作孩子一样裹在繈褓里,更不需要身边的人把他当成会喷火的大妖怪,所有关心和小心翼翼并非源自爱,只是怕他不顺心的时候会毁灭全世界。
林砚臣握著电话,有点儿激动:“我有这个权利。”
不,你没有,砚臣。凌寒站在情人的背後想,我们相爱,并不代表互相替代,我的世界里有你,但不是全部。
林砚臣叹了口气,在挂掉电话前说:“关於我的秘密,我无可奉告。”转身,凌寒站在他面前,勾了勾嘴角。他以为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当天晚上,凌寒用不吵架不发火但也不解释的方式搬离了他和林砚臣共同的军官房,住回自己的单间里。
慕昭白开始仇恨自己的臭嘴。他当然不是真心希望兄弟闹情变,那条近乎预测的短信是说,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林砚臣和凌寒几乎从不吵架,两人脾气都很温和,彼此互补,总是在争执要爆发前,有人变出一盆冰水,浇灭嚣张的小火焰,另一个人则会默默拿起墩布开始擦地,之後,又可以一起并肩喝酒聊天。江扬早就说过,这样的相处方式迟早要出问题,况且凌寒总是太倔,林砚臣总是太担心。
程亦涵反驳:难道都像你和苏朝宇那样,藤杖拳头吵架一个都不能少,闹得惊天动地才是恋爱?
至於江扬两口子有没有联手追打程亦涵,没人知道,估计会觉得善於搏击的指挥官和陆战精英赛世界冠军一起出动去揍一个文职实在挺没面子,但是事到如今,程亦涵看著慕昭白,无可奈何地说:“江扬说得也挺有道理。”
林砚臣孤独地给自己煮了一碗早餐面,一个荷包蛋,两份调料,一个火腿肠,一包萝卜干。打电话事件造成了这个小周末从温馨到冷漠的彻底转变,让本来应该美味无比的早餐面如同野战干粮一样难吃,那个本不该在自己手机里出现的电话号码此刻就在拨号屏幕上,林砚臣随时准备著摁下去,却一直没勇气。
他不大了解蒋方,但知道对方的辉煌业绩。蒋方也算是国安部的奇迹之一,能把职业和学问都做到顶尖的文职,三军罕见。他的学生誉满天下,大多是做心理辅导和领导性工作的,凌寒是唯一的特例。当年凌易完全可以把自家儿子扔给一个技能过硬的教官来带,事实证明,凌寒从小在极端环境里长大,年少有为,没有成为骄傲不可一世的昙花或者是低沈孤僻的变态,多亏跟随蒋方。
但林砚臣总是觉得,随著凌寒长大,蒋方因为实在太熟悉这个孩子的言行而渐渐无法控制凌寒的心理状态,尤其是0734事件发生後,难道一个行为分析领域的专家不能让凌寒好转吗?尤其是,蒋方居然在这个时候出国了──虽然这事儿并不是一个少将自己的意愿就可以决定的,林砚臣认为,蒋方并不负责。
尤其是蒋方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你对待凌寒的方法,以为是保护,其实多余了。”
当时是谁告诉我要耐心的?多余?林砚臣想,怎麽就多余了?
难道因为我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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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在自己的单人间里愤愤地上网,林砚臣的头像始终灰沈。他打开硬盘里隐藏的文件夹,输入密码,0734,进入了名叫0734的文件夹。这种密码设置方式被戏谑为“最安全的危险级别”,很少有真正的特工把密码设置在12位以下。里面是简单又公事化的档案资料、现场图片、口供笔录,还有林砚臣发给凌寒的所有短信、邮件,时间一律是他们在飞豹团重逢之前的。
旧时回忆一点点涌上,凌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感动还是想念,那时候的他们就像民间传说里在神河两头泪眼眺望的情侣,一万年一次的执手也会用想不到的方式错过。他们从不曾这样彻底对立在一件事面前,连用眼神道歉的本能都丧失了。林砚臣总把他当孩子、当定时炸弹,凌寒害怕,久而久之,这会取代爱,甚至让两人连朋友都做不了。
凌寒带上耳机,拨了蒋方的电话。
小助手接起来:“少将正在接电话,请稍候,或者请留言。”
凌寒迟疑了一下,小助手说:“喂?喂?”
“多谢,不用了。”凌寒摁了挂断,又拨林砚臣的号码,一样忙音。
事情简直再清楚不过:凌寒最喜欢的老师和最信任的情人统统背叛了他,他们在默默地关注他的情绪和心理,保证他随时在掌控中。
他是他们的跟踪对象。
反跟踪是一个需要耐心的项目,凌寒学得很快,做得很差。教官一再教育他,要把自己全神贯注地当作空气,才能稳住目标。为此,教官给凌寒浑身上下装满一碰就响的装置,让他跟著一个负责清扫卫生的勤务兵在整个训练馆的上下七层楼里转悠,给所有人买咖啡,整整持续了一周多。凌寒为此吃的苦头不少,却始终不能像其他科目一样得满分,教官给他的评语是:太自信。
这就是凌寒这位前国安部优秀、资深、年轻特工最大的缺点,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人人喜欢的富有魅力的男人。凌寒知道,他的绝招就是在求人帮忙的时候,对方一定无法拒绝,比如现在,凌寒跟综合情报处的老大发出邀请:“帮我个忙,查一个人。”
“好!”慕昭白仿佛嚼著薯片,跟身边人说:“挪挪,把电脑腾出来。”应该是程亦涵嘟囔了一句什麽,就听见哗啦啦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慕昭白惶急地接过话茬:“说吧,谁?”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1
“嗯,林砚臣。”
按照凌寒的预测,下一步,慕昭白应该已经打开了数据库,开始调各种资料出来,但实际上,对方沈默了大概有十秒,终於小心翼翼地开口:“吵架归吵架。”
凌寒气结:“我要查他和蒋方的交集。”
“兄弟!”慕昭白用近似歌唱的语调回答,“蒋方少将和林砚臣上校比我的军衔、职位都高,按理说我不能查。况且,我有必要查他们吗?”後半句没出口,一个从你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另一个和你睡在一起,区区综合情报处能查出什麽更新鲜的来?
“我只要看他们最近的交集。”
“不不不,这种事儿我干了,会被老大吊起来打死。”慕昭白咳嗽一声,“那谁……你说是吧。”凌寒都能想到程亦涵在阳光下心无旁骛地读书时,随便挥挥手的悠闲样子,更加来气:“那你们情报处的数据库可以开放给我吧。”
慕昭白摇头:“要老大批条。”
凌寒骂:“真是没良心!”程亦涵大概读完了紧要部分,终於开口说话:“第一副官给小寒哥哥批条。”
“还是小弟最好。”凌寒微笑,自信的小武器很好用嘛。
“不过我得给江扬打个电话说明一下。”程亦涵的语气真的像办公室时一样平静,“他的师长和情人打架,以至於情人要反攻,很严重哪。”
凌寒就这样被调戏了,虽然最後的结果是,慕昭白答应公器私用地给他查林砚臣和蒋方的任何可能有爆炸新闻的交集,虽然凌寒很希望,对方什麽也查不出来。
这种背地里的调查,让和凌寒默契不已的林砚臣觉得坐立不安。他从柜子里摸出一本速写册,开始乱涂,毫无意义的线条和大块的明暗调子,最後,他把它们有机联合起来,变成凌寒的剪影。
以前画画的时候,他经常做的练习就是剪影,头像、全身像,一笔线条勾到底,刚才模特儿变换的姿势必须要准确无误地被表达出来,甚至要有情绪,悲伤、欢乐、兴奋、狂躁、暴怒。这张凌寒是安静的,就像几年前,偶尔小雨敲树叶的清晨醒来,林砚臣总是看见凌寒站在窗口喝热水。几乎无色的雾气把他的上铺兄弟的侧面蒸得模糊,黑色的眸子固执地盯住一点,眼睛在眨,证明他在思考,视线没动,证明他的专注。
如果换到现在,林砚臣是要扑上去送早安吻的,但那时候,他们之间还隔著一个有关特工的小秘密,林砚臣最常做的就是重重翻身,重新睡去,还不忘在心里咒骂:文艺男青年!
回忆让他几乎笑出声来,那时候的凌寒似乎很神秘,又像是透明阁子里的摆件,可以360°地任君观察,每个角度美不胜收,却总是隔著穿不透的障碍。甚至,现在也是,林砚臣拿不准他的小寒到底在想什麽,因此越发渴望试探,越试探越觉得有问题,越有问题越想帮他解决──凌寒裹得越紧──小怪圈就此产生。林砚臣怕它成为一圈圈织出来的茧子,最终把没来得及展开翅膀的蝴蝶生生憋死。
林砚臣相信凌寒面对万难之局时候的勇气和信念,也知道他的柔软和痒处,浪漫只是手段,平静仅为表象,林砚臣恍然明白了他和凌寒之间的问题──相爱之前的疏远,是凌寒故意逃避自己的既定身份,而这次,林砚臣不敢说出他的秘密。向来用色大胆、用兵浪漫、决断利落的飞豹师师长终於觉出了自己的优柔寡断,说不说的问题,从日头高挂考虑到繁星漫天,每一个结论都是消极的。
凌寒在搜索框里键入“林砚臣”三个字,得到了五万七千多个结果,排在首位的就是林砚臣在边境基地入职时候的标准档案,板寸,笔挺的军服,目光炯炯,一点儿都不像个艺术家。凌寒对於他的身高体重健康档案药物史手术史等等都不感兴趣,继续向下翻,搜索结果大多是捷报和嘉奖,猛然,一个外网的搜索结果引起了他的注意,说林砚臣在河边画画的时候,阻止了一个试图跳河自杀的女子,并和她在一年後喜结良缘。
女的,还喜结良缘?凌寒带著怒气点进去,然後叹了口气:好吧,世界很小,重名重姓的很多,那个在河边画画的林砚臣是个身残志坚的国字脸大叔,不是他帅气的师长情人。
没办法,凌寒打电话叫梁丽征过来帮忙。她正在休小假期,听见小寒哥哥有事相求,却一反平常凡事和凌寒相关就激动的态度:“小慕那个懒死的人呢?”
“他脑子慢,”凌寒笑,“快来,多久都没跟我一起干活了?”
梁丽征出现的时候没穿军服,塞著耳机,很不高兴的样子,冲著电话那端不知道是谁的家夥大吼:“滚!你真无聊!再不要打电话给我!”说完把自己的包摔在沙发上,卷起袖子:“查谁?”
凌寒让开电脑给她:“让我猜猜是哪个人如此倒霉。”
“要你管!”梁丽征键入几行奇怪的命令,只见搜索结果开始自动排查无关的信息,精确地把与林砚臣相关的条目筛选出来列表排序。
“是江立吧。”凌寒在椅子上敲个响指。
梁丽征把键盘狠命一捶:“对!”咬牙切齿。凌寒不出声的看著她笑,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当年和林砚臣也是如此针尖对麦芒地走在一起,终於学会了习惯彼此的爱。屏幕上的相关信息越来越丰富,梁丽征级别足够高,凭权限可以调阅很私人的记录,一条条通话时间和邮件往来记录排在那里,还在生气的小女孩把出神的凌寒掐了一把:“看哪个?”
几乎无隐私。凌寒知道,只要他愿意,梁丽征能把林砚臣的所有细节翻个底朝天,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想要保持自己的绝对隐秘是最奢侈的愿望,甚至大家默认这个令人觉得恐惧的现状。
但凌寒犹豫了一下,终究摇头放弃。
慕昭白问:“你是害怕真相还是害怕现状?”
凌寒摇头:“我怕彼此伤害。”
慕昭白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当年孟帆出现的时候,我也不敢跟亦涵说话,怕彼此伤害,後来发现小心翼翼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凌寒一页一页看著那些关键字方式出现的条目,“他小心翼翼地爱我这麽多年……”忽然,目光落在一行细小的字迹上,那是林砚臣名下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有一张编号的学生卡只有一次消费,分期付款,总额快要高达两万布津币。凌寒敲敲屏幕:“我要看这条的明细。”
慕昭白颇为讽刺地帮梁丽征键入权限查阅密码:“说嘴就打嘴。”
“砚臣是很节俭的,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从没买过这麽贵的东西,权当我是好奇好了。”凌寒目不转睛,终於查到了款项接收方的地址,时间显示,那是林砚臣研究生一年级时候的事情──当时还只有学生津贴和预备役军官补助金的他,哪里来的两万块?当年的两万块可以买什麽,时尚名画,或者是金融投资?
凌寒抄下那行地址:“我亲自去一趟。”
林砚臣点燃了一根烟,小卖部里几块钱买的。
自从进入江扬的集团军,林砚臣在饮食喜好上就彻底被剥夺了自由,虽然也常常和苏朝宇他们背地里嘲笑不抽烟的指挥官不是男人,但他从不曾违令。今天也是,劣质烟雾让他觉得有点儿呛,很久不把类似的气体吸进口腔,他甚至觉得反胃,但是似曾相识的某种情愫逐渐凝聚,林砚臣必须要承认,体内默默掩藏多年的文艺青年因子萌芽了。
他和凌寒的故事,可以写小说,也可以画成油画。小说的话,应该用倒叙和插叙结合的方式,两个人,两个故事,一个结局。见不到凌寒的日子里,他一直在琢磨为什麽,上铺的同龄人生命里莫名其妙地比自己多很多责任,传说里的家国天下、群众安危,类似广告词一样的说法让林砚臣觉得很不真实,凌寒笑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军事技能课上受了丁点儿皮肉伤一样躺在屋里大呼小叫,怎麽就是个特工呢?油画的话,应该用类似战争壁画的大型幅面来表达。不同年龄的凌寒在画布上演绎他的生活,中心那个,穿著不带衔的野战模拟装,目光如隼,凌厉精明,分明是说,我出手,你玩完。
这就是他的小寒,即使後来0734事发,他低沈了很长时间後,依旧能站回暂停点重新开跑。林砚臣把烟碾灭,换上新的一根。
他不懂得如何去爱骄傲的凌寒。飞得太高的鸟儿一旦曾经折翼,今後你看它飞,总觉得战战兢兢──可凌寒自己到底怎麽想,林砚臣惊觉,他从未问过。
走到这一步,学生时代青涩的恋爱终於脱下浮华的外衣,恋的热情冲动已经消磨殆尽,现在只剩爱。如果丢失,结果就是一无所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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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的秘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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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六部之古堡魅影
作者:醉雨倾城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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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对应的是一幢高大的写字楼,721室是享誉布津的心理诊所的财务科。凌寒说明来历,电脑屏幕後面的文员连头都没抬:“对不起先生,我们无法提供您所需要的任何资料。”
“我是他的……”凌寒忽然语塞,林砚臣分明是他的情人,可未公开的恋情,要怎麽说?“我是他哥,他花了我的钱,我要知道细节。”
文员笑:“对不起,先生,您知道这是谎话。”
凌寒只好拿起一张宣传名片离开:“多谢。”名片上的名字,凌寒认识,蒋方的学弟,於是求助电话自然而然地到了老师那里。没想到蒋方愉快地说:“你在哪儿?”
“我还在写字楼。”
“9层,上来吧,我们谈谈。”
那是间大型办公室,布置成治疗室的模样,靠窗有张柔软的沙发床,浅蓝色的布面上盖著半透明的丝白罩毯,两只米色的亚麻靠垫乖巧地窝在角落里,让人看见了就想躺在里面美美睡一会儿。蒋方和他的学弟各占一只摇椅并排在另一扇落地窗前,交换手里的资料聊天,凌寒局促地站了一会儿:“老师?”
蒋方示意他坐下,递过一个牛皮纸袋去:“就找它?”
袋子面上写著林砚臣的名字,还有亲笔签名,附带一方可封口的塑料证件套,里面有林砚臣当年的身份证复印件和缴款发票。凌寒捏了一下,袋子里是若干纸面文件和迷你卡带。蒋方的学弟说:“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当年来找我的时候,整天是黑眼圈,精神也不大好,所以我给他提了两个条件。”
凌寒知道,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第一,必须指定一个档案委托人,第二,必须在正式来这里诊疗之前,把所有费用结算清楚。”
林砚臣的名字写得很端正。艺术生一般都有一笔难看的字,只有自己的名字涂得好看,林砚臣不是,他的字迹一直工工整整,虽然没有江扬的潇洒和程亦涵的稳重,但一笔一划都极认真。凌寒甚至能够想见他那时的模样,头发理著板寸,指甲也修得很整齐,但是目光里失去了激动的光彩,甚至,有点儿黯淡。
“单次费用6800元,他很大手笔,要求全款约我4次。”学弟看著蒋方笑了,“我的价格可不低,单单等排期他就等了29天。”
凌寒用掌心抵著纸袋,想看里面的内容,但又镇静地回击了自己:未经允许,属於砚臣的秘密并不需要这样的公开。於是他试图让自己用掌心去读里面的东西,仿佛可以看透一切。
“我给了他一份折扣,因为他还是学生,挣钱不易。”
“他真的交了全款?”凌寒问。
学弟点头:“据说他是学艺术的,画的销路不错咧。”
凌寒的手指微微一颤。林砚臣卖画──他刚入研究生院,课程繁多,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创作?只能这样解释,为了心理诊疗,林砚臣在画画,也许为了卖画,他请哥们儿喝酒抽烟,然後在各种只懂金钱的庸俗的商人和二道贩子之间周旋,参加所谓的交流会,赚钱。赚来的钱,林砚臣都花在这间屋子里,也许躺在那张柔软漂亮的床上,跟蒋方的学弟吐吐心事,也许是在楼上的发泄室里把沙袋玩命地打烂──为什麽?
学弟继续说:“总之,我怕因为他而毁了自己的声誉。他看上去极符合那种治疗到一半就会豁然开朗然後出门跳楼的标准,到时候岂不是收不到钱又丢了脸?”蒋方揶揄地笑出声来,学弟坦然:“这是实话,他说,我想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凌寒一怔,这话,似曾相识。
“然後就有了以下的记录。”学弟指指那个纸袋,“但是出於对客户隐私的保密和相关业内条款……”
“不,您肯定知道,我是他的委托人。”凌寒轻轻勾嘴角。
学弟转向蒋方:“师兄带出来的,果然不一样。”
凌寒把手指放在密封口的纸签上,一撕:“如果是绝对保密,以上的话您一个字都不会说,既然默许我听,证明我已经是局内人。在心理诊疗这件事上,除非我是他的委托人,否则,如何参与?”纸签脱落,凌寒在蒋方学弟递过来的一张泛黄的档案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然後打开了纸袋口。
没有童话故事里光芒四射的神书,也没有任何令人吃惊的资料,袋子里是平平常常的书写纸、打印纸和录影带,凌寒向两人道谢:“我可以在隔壁休息室里看吗?”
林砚臣那年只不过是研究生院新生,彼时凌寒已经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很长时间,只有类似短信和留言的零碎消息,陨石一般重重砸过来,还未碰到地面,就在大气层里被燃烧殆尽。直到後来凌寒被放弃,林砚臣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上铺那个黑发黑眸的男生在电话那端泣不成声,无关坚强,只是对生活太失望。
於是,凌寒走後门拿到手的、专门分配给他俩的宿舍一直空著下铺。有时候半夜醒来,林砚臣会高兴地向下望去,也许他回来了呢?就跟大一时候一样,半夜,做贼般摸进来,不小心一脚踢翻画架,惊醒梦中人。结果下铺总是空的,一直空──林砚臣不想让它永远空著。
网络上,关於凌寒的问题有很多解释,大多数都说这是心理障碍,克服了就好,林砚臣却不信。如果只是这麽简单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国安部的心理专家们岂不都要在搜索引擎面前羞愤而死。只是凌寒从来不说,哪怕是电话,他俩吵起来,凌寒骂:“你懂什麽?你理解我?你怎麽可能理解我?”
林砚臣耐心地说:“因为我爱你,小寒。”
“爱不等於理解!”凌寒很著急,很无助,“爱只能蒙蔽你!”
林砚臣觉得他说得有理,尽管是个病人发泄的吼叫。
三天之後,林砚臣的预约记录第一次出现在蒋方的学弟桌上。帝国军校研究生院战略系一年级学生林砚臣,预约四次全额现款课程,在预约理由里,他写道:“我想看清自己的秘密。”典型的精神性自我怀疑,学弟想,但由於他将是未来的帝国军官,他决定接受这个预约。
林砚臣花了三个小时到批发市场上去买画布、颜料和画笔,每天熄灯後开始作画,下课後用病假的方式出校门,跑到朋友开的时尚画廊里兜售他的作品。只能说幸运,那个时候的艺术品市场十分好,就靠著这几百几十的小钱,林砚臣凑足了一笔可以预约最好的心理医生的大钱。
“我的身份很特殊,但是我室友知道。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还不够完美,否则,我的身份是不该给别人猜中的。我最近很不开心,因为某些事情吧……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失望,很难过。”
凌寒把录影带放进休息室的放像机里,大屏幕上,林砚臣躺在那张漂亮舒服的大床上,慢慢地说。用凌寒熟悉的语调和表情,说著的,却是凌寒的故事。镜头是固定的,很稳,没有一丝晃动,所以凌寒甚至看见了他的手在轻轻的抖动,间歇性,後来,他为了隐藏自己的紧张,右手握住左手,交叠在腹部,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身体里的秘密。画面里,凌寒的情人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凌寒,他就是凌寒,他替凌寒来做这个昂贵又私密的诊疗。
林砚臣重复那些他看见又推理过的细节,尽力保持稳定,花天价在一个心理学专家面前撒谎。凌寒把这段影像翻来覆去地看。林砚臣没有经受过任何有关刑讯方面的训练,不懂得如何在不说真话的时候控制自己的身体,尽管真诚又近乎准确地描述了凌寒的想法,但毕竟是个谎话。
“所以我当场拆穿了他。”蒋方的学弟推门进来,凌寒摁下暂停。“他很聪明,又极细致,了解你,爱你,但他不是你。”
凌寒把带子退出来,放进文件里封好:“谢谢您,这些对我是个震撼。”
蒋方已经穿好了大衣,晃晃车钥匙:“我送你去机场。”
首都天气转阴,云层压得很低,飞往边境的飞机登机时间一拖再拖,最後已经开始凭登机牌换领晚餐。蒋方一直陪著,凌寒不饿,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继续看林砚臣的记录。
“放心了吗?”蒋方剥了一只橙子。
“嗯……我之前并不是不放心,”凌寒吮了几口苹果的汁水,“只是……他的爱让我无所适从。”
蒋方笑。
凌寒歪头看他:“每次我干了坏事,您都笑得特别含蓄。”
享誉军界和专业领域的少将摸摸了身边孩子的头:“小寒,你有个很坏的毛病,总是往前多想一步。事情眼下的状态才是最值得把握的,未来,要看未来的机缘。”
凌寒脸红了,强辩:“我想什麽了……其实没……”
“他的爱,你从来都很享受,”蒋方追著凌寒有意躲闪的目光,“只是你想确定,以後这种爱还会持续不断。但是你目前不确定,因此开始退避他的爱,渴望一切自己搞定。”
凌寒叹了口气:“万一有一天,爱情消失了,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3
蒋方笑得更加含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凌寒立刻紧张起来,三口两口把苹果吃完,无辜地看著带他长大的老师:“您什麽都不知道。”机场调度终於开始广播登机,蒋方站起来拍他肩:“我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
无数等待了太久的乘客拎著行李从身边走过,纷纷乱乱,广播不断重复著这次的航班号,请头等舱旅客优先登机,凌寒端著一口没动的简易临时餐,背著包仔细端详蒋方,被亲近的人看穿了善意隐瞒的小秘密的感觉非常幸福,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情绪的前国安部优秀特工略显腼腆地笑了:“我没想好怎麽说。”
蒋方把他推进登机通道里:“我知道你的秘密,别回避,他会好好爱你的。”凌寒张张嘴,蒋方便堵了一句:“职业病又犯了,你想要的证据就在自己手里。顺便,是我主动找了他的手机号码。”
飞机腾空,凌寒把自己裹紧进软轻薄的飞行毯子里,打开纸袋。里面有一张熟悉的字体手写的委托书,强调无论任何情况,有且只有一个人可以调阅这份诊疗档案,此人是凌寒。签名是林砚臣。
这种不同时空里紧密相连的信任和关注,像晒过边境融融阳光的大被子,让他觉得安全、温暖。
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程亦涵派了个司机去接,凌寒上车就说了林砚臣宿舍的地址。卫戍区灯火通明,司机沈默地加速、转弯、减速、再转弯,凌寒归心似箭,有句话,等了太久。
林砚臣站起来,走到窗边。对面楼的灯一家家熄灭,偶尔几家还有微光,能看出窗帘的颜色,淡粉和果绿。林砚臣猜测窗帘後会有怎样的温馨,加班归来的丈夫在吃老婆温的粥,或者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玩网游的小夫妻兴致正高。
车娴熟地停在楼下,凌寒拎著行李上去。
林砚臣转过身,看著空荡荡的楼道。
凌寒想好了,他要完全彻底地享受这种近乎疯狂的爱。除了林砚臣,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比兄弟更情人,比情人更兄弟。即使不在眼前,林砚臣仍会用天生的细敏去爱他,无需佐证,他真的爱他,深切诚恳。
林砚臣舔舔干裂的唇,坐下来,决定告诉凌寒他的秘密。只有凌寒有权知道那段疯了的日子 里,用揣测和只言片语支撑生活是多麽难过,林砚臣很怕这种难过重演,因而拼命维护到手的幸福。
凌寒冲上去敲门,野战密码:家人。归来。
林砚臣累了,把後背放在墙上。
当凌寒连续敲了四遍才发现真的没人在家的时候,林砚臣已经开始犯困。两个军官在庞大的边境基地卫戍区外的两栋宿舍楼里各自发愣,不得相见,守著手机,却都不肯发短信,坚信默契。
站在林砚臣家门口的凌寒想:如果我现在离开,会错过他。
坐在凌寒家楼梯口的林砚臣想:如果他回了首都,三天不回来呢?
月亮看了都在笑。
凌晨三点。向来没有等待的耐心的凌寒把情人从自家楼梯口踢醒,径直拖入卧房。林砚臣困得迷迷糊糊,正要说话,优秀特工已经飞身而上死死压住便吻,刚吃了水果的嘴唇上有清香,淡淡的糖渍,甜。
林砚臣想说话,凌寒推紧他的下巴,把声音堵截在喉咙里:“我们结婚,怎麽样?”林砚臣强行动唇说话,却出不来声音,呜呜咽咽,凌寒反而听懂了,呵斥道:“你才疯了呢。”
结婚。我们要谈这麽长远的话题吗?林砚臣继续呜呜咽咽。
“你确定爱我吗?”凌寒笑。
林砚臣点头,勉强发出了一声类似“爱”的声音。
“很好,你答应我了,下一个年假,我们去见家长。”凌寒霸道地安排好一切,甚至扳著情人的头点了两下,“这就答应了啊。”
他们没有激烈的性爱,凌寒松开了林砚臣之後,只是像很多年前那样,互相拥抱著,低低说著话就渐渐入梦,酣然到天明。林砚臣能开口时说的第一句就是“我等了很久”,但凌寒问他为什麽不先开口的时候,浪漫的画家舒展手臂把情人搂得结结实实:“我得再给自己留个秘密。”
蒋方第一次给林砚臣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他心理完全健康。
林砚臣问,受伤的阴影是不是会跟小寒一辈子。
蒋方笑答,怎麽可能。
林砚臣追问,那如何证明凌寒已经痊愈?
答案是,你得足够耐心,等他自己奋起直追幸福,学会解决因你而生的各种不快,而不只是享受你送来的全部。
林砚臣微笑:好,我会一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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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第六部正式落幕,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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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4
绚烂英豪终极篇by醉雨倾城
文案:
相逢,是缘分的偶然还是命运的必然?
俊美的军校高材生和年轻的基地指挥官,本来只是平行线的上下级,竟怎样就撞出了片刻心动?
是为了那倔强的眼波,是为了偶尔的落寞?似幻似真,谁敢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拒绝,情感的波澜非他所愿。
不悔,一生的爱恋只为那一句生死相随。
明知道那朝阳般的人有鸿鹄之志,却总想将他揽在怀中,不愿放手。江扬以为苏朝宇不过是他最好的下属,可不知怎的,为了他一个绽露给旁人的微笑,便心痛如绞。
只有在离别之後,江扬才恍然知道,原来过去那鸟瞰众生的岁月都是虚空,只有他的小兵,他的朝宇才是他一生漂泊的归宿……
绚烂英豪是系列故事,有每一个人可以触摸到的年华和快乐。
毫不掩饰的耽美,强强CP(干净,无限制级及特写H镜头),HE,军队背景,每部是独立完整的故事,亦可整体品读主人公的发展历程。
他出身帝国军政世家,爱上的他,是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
他从小被告知要胸怀天下,却终于在另一个坚定地爱着的怀抱里,学会了如何指挥情感;
而他在不再完满的生命里,注定和另一人相遇,丢失的幸福二字,重新写回字典里。
好奇,未来还会有什么能写入生命里;期待,因为已经经历的部分,堪比传奇。
相遇,磨合,信任,接着便是共生死,同喜怒。
直到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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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终极篇》
第七部:日出之前
绚烂的序章
“认输是一种形态,并不可耻。”重音落在“认”字上。
“让胜者赢得了难以言说的快感。操纵?”声音里有年轻的狂放。
“让我们换成温和的词语吧,掌控。”声音和词语的性质一样温和。
“好。让对方认输,获得掌控权。”
“对,掌控什麽呢?”这是循循善诱而不是质问。
“胜利本身。”
“深一层,想想人的需求和情绪。”
“掌控对方。”
“还有局势。这至关重要,胜利是棋子,摆错了位置就会变成认输。”
“赢大局,不拘小节。”聪明的微笑。
“很好。”鼓励的微笑,带一点点深远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担心。
其实江扬和彭耀都是布津帝国贵族中的异类,被提起的时候总是一片唏嘘──16岁就被父亲送到最艰苦的海军陆战队的元帅长公子是诸人尊敬却不肯效仿的榜样,而彭家的小儿子则因其出格的荒唐,在14岁以前就成为了少爷小姐们睡前故事里的恐怖角色。
彭耀是彭燕戎最小的儿子,相貌酷似他的法王外公,眉骨很高,鼻梁很挺,眼角微微上吊,灰蓝色的眸子像是夏天阴晦的天空,在他生气的时候,有种风雨欲来的冷酷感,但温柔的时候,又像是日出前的大海,看上去柔软而富有包容力。
他生下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彭燕戎已经四十岁,最大的女儿已经出嫁,因此并没有像故事书里那样充满了为人父的欢欣感。彭耀的四个哥哥则因为新弟弟的出生而达成了暂时性的联盟──众所周知,彭家的家徽是狂吼的白鲨,这几乎是唯一胎生的鱼类,小鲨鱼在母亲的子宫里靠吞噬其他兄弟姐妹获取营养,最强壮的那只才能活著出生,但是也要小心谨慎,以免成为其他同类甚至亲生父母的美餐。彭家家风就是如此,鼓励竞争,崇尚铁腕。
彭耀的母亲当时也已经不那麽年轻了,为了生下彭耀,颇吃了不少苦头,在他出生以後,她只喂了他几天的初乳,就迫不及待地请了塑身教练来帮助恢复身材,并没有因为他是她这辈子最後一个孩子而给他额外的宠溺。彭耀三岁的时候,甚至因为保姆的小疏忽而感染流感,几乎丧命。当时彭耀的外祖父朱雀王裴坤山恰巧也因为关节的老毛病在同一家医院疗养,这位有两位数以上孙辈的重量级人物意外注意到自己的这支骨血,祖孙居然非常投缘,於是出院的时候,彭燕戎得到消息──老丈人要带外孙去家里住一阵子,好好调养。彼时彭夫人已经光彩照人地回到了社交界,彭燕戎则军务缠身,两个人都认为这个主意相当合心意,於是彭耀正式入住朱雀王恢宏的庄园城堡,并且一住就是十年以上。
布津帝国的四大法王之一的朱雀王传统上主司执法,不仅掌握著整个布津帝国的警察系统,也掌握著许多政府部门的相关机构。在江扬的祖父江兆琅元帅战死於雪伦山会战、结束布津与纳斯的十年战争以後的两年,布津帝国的最高权力阶层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洗牌,那时的三皇子迎娶了裴坤山的小女儿,支持自己从小的挚友江瀚韬夺回江氏军团的领导权,老皇帝去世之後,他就在裴家和江家的支持下,成功继位称帝。
因为与皇室的这层关系,朱雀王室的势力比其他三位法王更大,在宫廷内部的地位,也有微妙的略高。彭耀在朱雀王城里,就是一位真正的小王子,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宠溺外孙的裴坤山也会叫人给他摘下来。
但是彭耀并没有因此成长为一个只会哄女人开心的小白脸,他8岁的时候跟裴坤山去围场打猎,就用猎刀杀死了一条比他还高的灰狼。他始终不能把宫廷舞跳得优雅从容,却能跟在街头连续跟几十人斗舞并且获得胜利;他学过几笔油画,不过总是用来在街头的墙上用喷枪乱画;他最擅长的是打架──因为七岁那年回家度假,三天被哥哥们揍得折了四根骨头,回去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所以开始了长达十数年极刻苦的练习,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能独自撂倒一个成年的男人。
这种狠如孤狼的性格显然遗传自外公,彭耀爱飙车,爱打架,听朋克音乐,他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穿有破洞的牛仔裤和涂鸦T恤衫,几乎差一点就会从朱雀王的城堡里搬出去,跟一大群男男女女睡在窝棚里,视吸毒和群交为人生常态。
但是一切都在他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改变了,过了很多年以後,彭耀都记得那时候的风非常温暖,杜利达共和国的阳光那样灿烂,天空蓝得耀眼,他的窗外是大片的梨树果林,如雪的梨花狂欢般绽放,风吹过的时候,花瓣和花粉就会随风飞扬起来,像是一条充满香气的河,奔腾地流过他的窗前。花瓣落下的时候,他就听见他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
彭耀望过去,只看见他湛蓝如同杜利达天空般的长发,他并不是穿著那种会迎风鼓荡的白衬衫,像童话里的王子,而是穿著一件很紧的无袖运动T恤,身体像白桦树那样柔韧又挺拔,他站在距离窗口很近的大树下面,几下就攀上树去。彭耀并没有看到他的脸,只看到那双穿迷彩裤的长腿,裤脚扎在军靴里。他的左脚踩在最强壮的树杈上,右脚垂下来,树枝摇了摇又稳住,落下一地花瓣。
风簌簌地吹过,彭耀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只言片语,听到他在笑,听到他的声音很温柔。後来有个人从远处跑到树下,大声喊:“苏朝宇!比赛前不许打电话!快点下来!”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5
还不满21岁的年轻人直接从两米多高的树杈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敏捷如同大猫,苏朝宇笑得灿烂又心满意足,把手机扔还给追过来的助理教官,在对方举拳头前就勾住脖子拍著胸膛认错,一副好哥们推心置腹的模样,那教官真的没办法发脾气,只是一面埋怨著他的危险动作,一面拉他回去。
苏朝宇走了两步又停下,退著走了三步,低头捡了个石头,随手一扔准准地砸在二楼彭耀的窗框上,彭耀吓了一跳,猛拉开窗户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但苏朝宇已经大步走了,彭耀吼了好几个“喂”,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朱雀王最宠爱的小王子感觉到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脑门,连耳朵都红了,在他众星捧月的生命里,所有敢轻视他敢肆无忌惮地挑衅他的人都已经倒在了他的拳头底下,他决定冲过去跟那个叫苏朝宇的年轻人打一架。
但苏朝宇已经坐车去训练场了。
彭耀坐在别墅的大厅里等,服务员们徒然地端了饮料和点心放在他面前,但彭耀只是沈著脸不说话。到黄昏的时候,苏朝宇才跟教官们一起回来,无袖T恤上有一层层已经干了的汗渍。
彭耀站起来,但是苏朝宇选择忽略这个倨傲少年注视的目光,他侧过头跟助理教官讨论著一些关於比赛用枪械的问题,眉头微皱,神情专注地穿过大厅。
彭耀下意识地握紧拳:“蓝头发的那个,站住!”他的父亲,也就是这次参赛的领队之一彭燕戎中将正好从楼上走下来,身边跟著的是帝国军校的副校长刘岳准将,两个人都被惊动了,一起望向客厅正中。
苏朝宇连头都没回,右手抬起来不耐烦地赶了一下,话却说的还算彬彬有礼:“对不起,我很累了,不管是什麽事,赛後再谈。”说完就自顾边上楼边跟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一份赛前标准配餐,谢谢。”
站在另一条楼梯上的刘岳准将虽然只跟彭燕戎共事了几天,却已经十分了解这位中将的骄横和彪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果然已经黑了脸,盯著苏朝宇的眼神里有怒火。
刘岳刚要打圆场,彭燕戎已经指住苏朝宇,声若洪锺地喝道:“站住!”
苏朝宇毕竟是三年级的军校生,面对将军的命令就算再生气也不得不服从,敬礼:“是,长官。”
彭燕戎已经走到彭耀身边,摸摸他的头问:“儿子,你要什麽?”
彭耀瞧著苏朝宇,夕阳从他身後的落地窗照进来,影子很长,像是一杆挺直的标枪,彭耀向前一步,左手按著右手,骨节啪啪作响:“跟我打一架再走。”
苏朝宇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场景在中学时代几乎每周都上演至少一次,有时候因为他的女朋友庄奕,又或者有人看不惯他颜色豔丽的蓝头发。“对不起,我拒绝。”苏朝宇勾起嘴角,“我从不打小孩。”
过了很多年以後,彭耀都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麽,或者是因为内心隐秘的歉疚和不快,使他潜意识地遗忘了那一切。他只知道那夜雷雨交加,只知道自己收到了一套湛蓝发丝制成的油画笔,只记得那个被强迫剪短了头发的年轻人在朝阳里一下子倒在助理教官的怀里,吐得撕心裂肺。那一年的陆战精英赛布津帝国代表队夺冠呼声很高的选手苏朝宇只得到了第四名──他一直在发烧,每场比赛上场前,都会用掉大瓶大瓶降温的酒精。
彭耀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但是他当时太年少又太骄纵,从不懂得如何低头。偶尔,朱雀王的厨师会把杜利达特产的香梨作下午茶点的配料,那就会让他想起那年那天,有一个声音那麽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
好吧,如果有机会见面,他一定会跟苏朝宇说抱歉,然後……14岁的少年勾起嘴角,捏紧拳头,要打一架才好,要你心甘情愿地叫声老大才好!
彭耀真的戒断了街舞和涂鸦,把电吉他锁进柜子里,再也不泡夜店,只在每个月的月末去听一场露天音乐会,所有的时间都被用来练习或者研究军政。朱雀王裴坤山和彭耀的父亲彭燕戎都觉得惊诧,但是这个最叛逆也最有天赋的孩子,真的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坚韧完成了纨!子弟到合格接班人的转化。他离开朱雀王的城堡,去父亲麾下的特种精英部队狼牙突击师任职,踏踏实实从士兵开始;休假回家的时候,甚至愿意花一点点时间去宫廷里和他未来的合作对象相处,和他讨厌的“满脑子只有丝绸手绢和奶油蛋糕的女孩子们”跳中规中矩地宫廷舞。
帝国历377年1月,飞豹的江扬率部登陆兰陵列岛,狼牙的彭耀则在同一场战役里刷新了前线特种侦察小队指挥官的年龄记录,一样昂扬的年华,一样的英俊迷人,一时间帝国军界双星闪耀,不知倾倒了多少妙龄少女。
时光的沙漏无声无息地翻转,一年半以後,暮夏。
彭耀,16岁,中尉,时任狼牙突击师成为第六分队队长。
苏朝宇,22岁,军校四年级,陆战精英赛总冠军。
江扬,22岁,少将,已经接管边境基地。
玫瑰和松露巧克力的夏宫骑马会无聊地让人打哈欠,向来在这种场合会出尽风头的江扬因在边境基地任职,并没有出席。穿著得体黑色骑装的彭耀在观赏性多於竞争性的马术比赛里赢得轻而易举,完全没有任何成就感,他端著半杯香槟,一面应酬著祝酒和寒暄的人群,一面转过开满秋玫瑰的花墙,想走到宫殿里面去躲清静。
正是半下午懒洋洋的时光,天气已经不太热,阳光却仍然很好,风里充满了酒香和甜香,让人有种没来由的幸福感。彭耀转过花墙的瞬间,就看到他,标志性的海蓝色长发被风吹得很乱,於是他就一只手按在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
彭耀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见面的场合,他记得他的名字,不仅仅因为近日所有军界的报纸都在头版头条刊登了他硕大的照片和名字──他始终记得,苏朝宇,他的名字是苏朝宇。
那时候的苏朝宇已经承受了失去母亲与挚爱女友的双重打击,并且从灭顶的痛苦中重新找回了自己,现在几乎每日都被史少昂校长勒令出席各种应酬和宣传节目。目前为止,苏朝宇仍没有发现其中的乐趣,此时靠著一根汉白玉雕龙柱子,穿著礼服姿势却仍然非常随意洒脱,左手始终按著头发不动,右手端著水晶杯,里面似乎是矿泉水,冰块已经化了一半,他静静地望著彭耀的方向,若有所思。半边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蓝眼睛美得像皇冠上那颗最耀眼的蓝宝石。
彭耀知道自己跟去年已经有很大的变化,高了,结实了,也晒黑了,他想苏朝宇可能是觉得他很眼熟,又想不起“仇人”的名字,所以一直看著他,彭耀站在那里足足30秒,然後他决定走过去,跟对方打个招呼,如果可能,就说声抱歉。
苏朝宇的目光很温和,没有一丝责难和仇恨。彭耀於是深深吸了口气,带上最有礼貌最得体的微笑,用比贵族健硕又比军人优雅的步伐走过去,举杯。
这是最得体的开场白,在这样的场合,哪怕是彼此仇恨的家族也会礼节性地举杯。但是苏朝宇没动,彭耀相当有教养地等了五秒锺,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放下左手,抬起右手,像是要举杯,可是……
苏朝宇举杯,然後自己抿了一口。
彭耀非常尴尬,他发现苏朝宇仍然望著他刚刚站的地方──他没有在看他,他只是在想自己的心事,或者,什麽也没想,只是在这样的午後,让头脑彻底休息。
又可以说什麽呢?
彭耀从他身边走过去,就这样吧,终会有一天,我会叫一样骄傲而刚强的你,为我折服,为我效忠。
浮生一刻
立夏是个令人愉悦的节气,江扬讨厌谷雨和小满,对大雪或者春分相对亲切,不过剩余二十三个节气加在一起,也赶不上他对立夏的感情──他到现在还记得五岁以前,当时还是上将的江元帅不那麽忙,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他总会做各种奇异而美味的食物给孩子们。秦月朗喜欢青团,而江扬却爱立夏饼。
香酥的饼皮配上梅菜鲜肉的馅料,烤得两面都是金灿灿的,配虾仁面吃,喝明前的龙井,因味蕾而获得的满足,轻而易举地占领整个身心,整个青少年时期,那绝对是江扬最甜蜜的回忆之一。
从昂雅古堡回来後的第二周,江扬回到官舍的时候就闻到了那种久违的香气,他在花园的紫藤花架下站了片刻,闭上眼睛依稀有种往事扑面而来的感觉。穿家居服的秦月朗端著滚青边的白瓷盘子走出来,两根手指捏起一张饼,在江扬面前晃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刚出锅的,叫舅舅就送你一大盘。”
琥珀色的猫咪小扬已经在厨房门口坐了很久,一直在蹭著秦月朗的腿,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眨眨眼睛,近乎耍赖地张嘴就咬。他的舅舅参谋长差点笑起来,一面小心翼翼地喂他,一面问:“要不要去接苏朝宇回来,我煮了你喜欢的全套。”
江扬已经细嚼慢咽地吃掉半张饼,满足地舔舔嘴唇,说:“怎麽可能?工作日他要在特别行动队带兵。”
秦月朗把盘子放在花架下的桌子上,笑容可掬地摇摇手指:“空间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
江扬扑过去,把比他大十岁的贵公子舅舅压在椅子上,两个人的距离不足10公分,小外甥以长官的架势问:“苗真怎样了?你怎样了?”
秦月朗的眼睛找不到一丝曾经的忧郁,他直视江扬那双气场摄人的琥珀色眼睛,说:“我不能害她,除了婚姻以外,她会得到所有她需要的,我已经办妥。至於我……”
“你怎样?”
“我只能说,从未这样好过。”秦月朗畅然呼吸著有立夏饼香喷喷气息的空气,笑容如盛放的花。
江扬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祝福或者斥责都不适合这样的场景,他撑起来,叫勤务兵打包四人份的虾仁面和立夏饼,再拿一罐新龙井:“我去苏朝宇那里瞧他。”
秦月朗只是望著他,江扬拎著饭盒走到门口,警卫忙著拉开铁闸门,司机已经将指挥官的车停到了门口,江扬拉开车门,却又回头,对秦月朗说:“说实话,我很高兴,我会想办法的。”
秦月朗高高兴兴地挥手送他离开,甚至指挥勤务兵送上早已洗好的一袋蜜桃。在某种程度上,他了解并且相信江扬的能力──在他的字典里,“想办法”从来不是一张空头支票或者保质期很短的安慰礼物,而几乎是确凿的承诺和保证──这种用心或许就决定了他天生就是这个位置最适合的人选。
江扬酒红色的BMW驶进特别行动队队舍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基地里到处能听到饭前嘹亮的军歌声。年初的时候,苏朝宇亲自挑选了几百名新战士,又招募了一大批志愿服役的有特殊才能的士官,特别行动队也已经扩容数倍,目前官兵共计2200余人,几乎已经形成了标准的团级建制。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6
特别行动队的训练刚刚结束,大多数官兵都回到营房去做短暂的修整和总结,因此训练场显得十分空旷安静,角落处几个受罚的士兵在教官的指挥下重复练习搏击动作。江扬把车停好,拎著食物穿过操场,遥遥的有几个人在比赛扣篮,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吴小京,便招了招手:“你们队长呢?”
吴小京根本忘记了行礼之类的事情,专心致志地运球上篮,左手遥遥指指後院,球落入篮筐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刚刚敷衍了老大的老大,落地再回头时,江扬已经走远了,遥遥地挥手说:“多谢,不用管我。”
在上一次大规模扩建之後,特别行动队拥有了自己的露天泳池,面积堪比正式的比赛用场地,平均水深也达到了难以置信的三米五,水质清澈,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非常澄净的蓝色。
只有苏朝宇一个人,泳镜拉到额上,勒著湿透的海蓝色头发,他修长的腿漫不经心地打水,缓缓漂在泳池里,手里正翻一本看起来色彩很鲜豔夸张的书。
江扬远远地看着他,忽然有种莫名奇妙的感伤——苏朝宇的年假已经陪着他留在了刀光剑影的昂雅古堡,要担心秦家江家卢家卓家的一大堆他并不那么擅长的阴谋诡计,要担心情人的心情和安危,要跟自己一起行动……到最后,甚至都没来得及陪弟弟多住几天,就又匆匆赶回了基地,继续工作。
夕阳正在落下,晚饭后大概一定有例行的队内谈话和理论学习,这一刻,就是苏朝宇的浮生半日闲。
他想着就走过去,苏朝宇敏锐地抬起头来,显然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还是立刻翻了个身,几下就游到池边,双手撑着池壁,随时可以翻出来,却又不动,歪着头说:“长官晚上好。”却明显不打算敬礼,眨巴眨巴的蓝眼睛在问:“你是情人江扬吗?”
江扬强忍着笑意俯下身子,肩膀上的将星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金光灿烂:“晚上有安排么?”
苏朝宇警惕地瞧着一身戎装的情人和情人手里那个可疑的帆布袋,脑子里开始迅速排查最近一个月的工作——毕竟江扬一向是个极公私分明的人,工作日对他而言并不是约会的好日子。真的有什么事出了岔子并且犯在老大手里了?于是苏朝宇试探着说:“暂时……没有,不过我要问问罗灿。”
江扬看出他的心思,心里窃笑表面上却扳起长官脸:“作为长官,我不要求你事事躬亲,但是你自己的行程安排还需要问你的副队长吗?”
无事生非!苏朝宇愤愤地想,如果是几年前,他一定觉得相当可怕,但是现在,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苏朝宇几乎百分之百的肯定有只纸老虎正在虚张声势,于是他一把拽下泳镜,像货真价实的狮子那样甩了甩海蓝色的头发,不可避免地溅了江扬一身,歪着头嚣张地回答:“长官,下官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失职失当。”
江扬见他识破,便笑起来,随意地坐在池边,说:“想你了,朝宇。”
苏朝宇看了他两秒钟,忽然深吸一口气沉到水底去,隔了半分钟才浮上来,一面侧着头控耳朵里的水一面说:“我没听错吧,亲爱的江扬?”
江扬瞧着他,白天被梳理的一丝不乱的琥珀色卷发在微风中调皮地站起来,眼神却温柔得像这夕阳下的水,一波一波都是情深,苏朝宇游到他旁边,仰着头想说什么,江扬却突然跳下来,水花溅得很高,苏朝宇下意识地扑过去,却忽然觉得手腕一麻,他的反应极快,立刻抬腿踹过去,海军陆战队出身的江扬却明显比他更擅长水中的搏击,几下就制服了他不那么认真的挣扎,并且靠捏着他的麻筋和按住他腰眼的方法,把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按在了泳池边缘上。
苏朝宇侧头想说什么,江扬立刻轻吻他的嘴唇,苏朝宇唯一能动的左手故意狠狠一抹被吻过的嘴唇,又使劲挥过去拍了身后的江扬一巴掌:“喂喂,你有点约会别人的觉悟好不好?”
江扬明显不打算按照常理出牌,在他过去的生命里,他始终坚信自己的游戏规则,并且固执地认为只要你玩的足够精彩,别人就都会跟过来。他随手捡起漂在水面上的那本书——出乎意料的,不是军队里流行的《后窗》杂志,封面上也没有穿比基尼的美女,灰狼凶狠地盯着白兔,兔子耳朵上系着蝴蝶结。
基地的最高指挥官大笑起来,随手把书卷成卷,在苏朝宇的臀部拍了一下——值得一提的是,特别行动队的长官并没有穿军部统一配发的那种高腰四角绣国徽的泳裤,而是穿了鲜红色的低腰款式,衬得腰线完美,双腿修长,而因为刚刚的激烈挣扎露出的一点若隐若现的股沟,更引人无限遐想,何况这夕阳里,白皙而富有弹性的肌肤都像是擦亮的金银器,让人忍不住抚摸。
苏朝宇到目前为止已经完全洞悉了敌方发起的旨在“吃豆腐”的这次进攻,并且决定智取,于是他侧过头瞧着情人,以一种大哥般的口气说:“好了,到我宿舍去,回头让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江扬显然并不在乎全身湿透的处境,凉风袭来,反倒有种清爽的感觉,他从后面抱紧苏朝宇,苏朝宇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这种味道熟悉而幸福,时光汩汩流过,在最好的日子里,他们在一起。
归去来
艾菲签署离婚协议的速度很快,卢立本简单交割了一下东西就搬到秦月朗楼下。好兄弟平时人在基地,整个屋子里到了晚上就会冷清下来,卢立本因为常年有清晨传召的缘故,很早就躺下,睡得也很轻。秦月朗的两只猫半夜三更蹲在二楼窗台上互唱情歌,卢立本的床头就在窗口,探出头去只能看见两只尾巴卷在外面摇啊摇的,时不时羞涩地彼此一碰就松开,继续摇啊摇,一会儿同向,一会儿逆向。好容易被唱得睡熟了,谁知砰啪两声之后,就像被绑架了一样,猫儿立刻没了声音。卢立本只能披衣上楼,拉开灯,猫儿倏地钻到秦月朗被子里,地上有碎成七片的一只杯子,大略保持着生前的形状,又胖又矮,葡萄梗的颜色,还有些不圆,大概是手工的——秦月朗这家伙,但凡身边有什么手工的玩意儿都价值不菲或者意义非凡,卢立本叹了口气,把碎片找个盒子盛放在秦月朗书桌上,写了张字条注明了年月日时间和肇事者——这么干是有典故的。
不知道几岁的时候,卢立本收拾房间,把秦月朗的一件背心扔了。因为还是孩子,家道又不旺盛,他发誓那只是一件正常的、普普通通的贴身弹力背心,只是因为穿够了时间,花色又太朴素,秦月朗大约早就不想要了,仆人洗好送回来,就被单独放在抽屉里,久而久之和其他不穿的衣服堆积成灾,偏偏秦月朗又是个标准小公子,什么都不肯学做,卢立本只好代为揣摩心思替他处理垃圾。结果当天晚上秦月朗差点把他杀了,最后穿着拖鞋把垃圾桶拖进房间来,强迫刚洗完澡的卢立本跟他一起翻。这件事情惊动了姐姐,已经睡下的秦月明赶过来给他们一人一脚,秦月朗立刻委屈哭了,表示这辈子再也不要和卢立本一起住,因为他扔掉了他最喜欢的小背心。卢立本愿意用艾菲事件再上演一次赌咒,秦月朗绝对不会再穿它,要找回来的唯一原因可能就是这是姐姐给他俩买的——没错,他俩,基本上所有东西都是买双份——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偏偏是小背心?
卢立本把两只猫抱到楼下去扔在自己床上,用被子盖起来,有一只很快就钻出来窝在窗台上,另一只则在黑暗的被窝用落叶黄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卢立本也看着它,它更执着地回望,渐渐地,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婉转,不由自主地蹭过来,大尾巴搭在他肚子上,摇啊摇的。
小背心最后好像是没有找到。秦月朗为此写了个条贴在他俩的床中间,某年某月某日,我丢了最心爱的小背心,是卢立本扔的。楚河汉界,警告对方,如果要表达歉意就不要过线,但半夜,总是秦月朗的腿霸道地伸过来扔在卢立本身上,然后在某个心情很好的时间里,若无其事地扔掉小纸条。
卢立本抚摸着猫儿,它发出厚重的呼噜声和温度,像一壶冬天的开水。秦月朗不知何时施然入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记得,但是卢立本第二天睡醒就跟元帅告假,说想躲一躲媒体的风头,元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阵,欣然同意。而秦月朗在电话那头只是说:“江扬这里忙得要死,我叫个车接你到官舍。”
这就真的到了官舍。
卢立本见到秦月朗的时候是裸着的。位居基地副参谋长的秦小公子当然不会有敲自己房间门的习惯,径直闯入,正在换家居服的卢立本用基本可以登台的角度“展示”着自己的小肌肉群和身材。秦月朗审视了一下对方手臂上透气的肤色绷带说:“好了?”
卫队长微笑:“很好。”
“带了什么回来?”秦月朗环顾房间,只看见小小行李箱一只,不由很失望。“松露巧克力让勤务兵拿去保存了,”卢立本又摸出个铁盒子扔过来,“那种东西真是麻烦极了,低温最保险。”盒子里是什锦坚果,从椒盐松仁到琥珀核桃块一应俱全,只能算是高档一些的零食,比起冰箱里稍不注意就没了造型和口感的金贵点心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但秦月朗就是喜欢,就是要吃。元帅让人买了几大盒回来,说是分送,秦月朗笑道:“他们都不喜欢吃的,别勉强。”
苏朝宇听见了就会当作没听见一样,无所谓地走开,虽然江扬也会冷冰冰地哼一句后跟他一起走,但是,这件事会在小外甥的脑袋里记一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拿出来算旧账。而由于江元帅的处境就是前车之鉴,秦月朗是死也不肯让小外甥记仇的。
正想着,江扬在外面敲门:“吃晚饭吧,亦涵带了小慕过来。”
“让指挥官亲自上来请,实在是不好意思。”秦月朗倚在门口晃着漂亮的零食盒子,江扬根本不理他,只和卢立本说话,万人迷的参谋长显然很愤愤:“我才是亲舅舅,小孩儿。”说着就揉头。江扬捏住手腕轻轻一掰,就把他拨拉到一边,继续问:“小卢舅舅是住这里还是单收拾一个客房?”
秦月朗昂首看着情人,卢立本的心里在斗争,于是脸上的表情一改往日的严肃谨慎,反而很有少年气,江扬就是不走,专心逼一个答案,秦月朗的长叹刚收音,卢立本便说:“这里就好。”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夺过零食盒子扬长而去。
晚饭吃得很高兴,慕昭白第一次和卢立本见面,却意外投缘,程亦涵跟秦月朗小声讨论着什么,苏朝宇带了一天队,饿得要死,专心致志吃他的小羊排,直到江扬忍不住说:“我和朝宇今晚在他那里玩游戏。”秦月朗听见了,啧啧两声表示“你也会打电脑游戏”,江扬扬眉:“我很有天赋,已经升到29级了。”程亦涵立刻接茬:“我们三周前就了抢到午夜场的特价票。”秦月朗继续啧啧,表示出对世家小公子买特价票的不信和鄙视,慕昭白顺势回了一句:“我买的,我穷,老大给工资太少。”然后又和卢立本继续他们之前关于航模能动性和燃料体积的讨论,苏朝宇抹抹嘴角:“很好吃,我饱了。”
秦月朗看身边的人,程亦涵立刻站起来:“我去换衣服。”片刻下来的时候,江扬和苏朝宇已经不见了,只剩慕昭白还在和元帅亲卫队队长滔滔不绝,很显然,俩人都在部队多年未逢知音,此刻格外亲切。程亦涵二话不说拉着情人推出门外,回头一瞧,卢立本和秦月朗对坐相视,也不说什么,真是现场版的相看两不厌。
自从有了单独的分房以后,程亦涵的周末就基本不在江扬的官舍过了。说起这件事,年轻的第一副官一脸愤懑:“当年传说是有‘副官官舍’分配给我的,结果只是个套间,门口挂个牌!”对此,江扬一边借用长官架势威胁恐吓,一边安抚照顾,彼时年纪小,程亦涵也就渐渐淡忘了这回事。直到真的在分房里住定之后,才体会到了过去所受的欺负,无奈太后知后觉,只能作罢。
慕昭白刚进门不久就被拖出去加一个急班,于是程亦涵先洗了澡吃着水果,趴在视频网站上四处搜索。很多链接都空有一个诱人的标题,好几次差点儿种了木马的圈套,程亦涵用他超人的智慧谨慎小心地选择,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满意的下载源。凌晨,门铃响起,慕昭白带了一份周师傅食堂的外卖回来,手机还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程亦涵默契地接过纸袋去厨房,慕昭白在门口边脱鞋子边吼技术员:“这种断点链接分明可以追踪!”话没说完就走到电脑边,准备立刻发个简单的教程给他——程亦涵的下载正开着,慕昭白把它最小化的瞬间看见,那个文件的名字叫做“校园系清秀受!初夜!束缚!激情四射!”。
那个温文尔雅、不谙世事、知书达理、谨慎保守的副官形象轰然崩塌,和程亦涵谈恋爱这么多年的慕昭白,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情人有看GV的爱好……还校园系……束缚?
电话那头的程序员显然是发现了老大的走神,及时用几个傻问题化解了尴尬气氛,程亦涵穿着柔软舒适的家居服,端着一碟小菜走过来瞧:“载好了吗?”
慕昭白挂了电话,搓搓手掌:“那个……呃……”
程亦涵看了他一眼:“让开。”
慕昭白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语塞。说实话,少见女人的大型边境部队里,高级军官有下载权限的看个激情电影实在不算过分,只是程亦涵一向以模范到完美的圣人军官形象出现,此时此刻的行径让人大跌眼镜。慕昭白想了一下,灰溜溜地洗手,草草吃了几口饭,决定和程亦涵谈谈——如果觉得爱情生活缺少趣味和变化,可以谈嘛,可以沟通嘛,有必要看视频解决问题吗?
书房里已经传来哼哼哈嘿的声音,程亦涵端着平时办公的一副严肃面孔盯着屏幕,十分专注,就差开始写笔记了。慕昭白愁苦地想:小少爷,看来您还是……个中老手。很快,程亦涵满眼迷茫地扭头问他:“这个,能对我们之间……”说着比了个“you and me”的手势,“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吗?”
慕昭白干咳:“我们……需要任何帮助吗?”事实上,除了第一次有些生涩艰难以外,慕昭白始终觉得他们做_爱的频率正好、气氛和_谐,如果配合程亦涵的完美形象,简直可以拿出去当范本。
程亦涵耸肩:“不知道,昨天被江扬和苏朝宇提起来,他们说我该看看。”
慕昭白恨得牙痒痒:“俩混球!”说着扑倒程亦涵:“你倒真是模范生……”程亦涵无辜地望着天花板:“不看的话,怎么知道什么是GV?”
罪魁祸首正在苏朝宇的队长宿舍里进行到关键的一步。苏朝宇说:“老混蛋,亦涵会记恨你的。”江扬笑出声来:“没趣的亦涵,增加他的生活乐趣有助于提高副官工作效率。”
而程亦涵在慕昭白吻了他之后,进过仔细考虑,决定实践一下刚才学到的东西。毫无反抗戒心的综合情报处老大哎呦一声之后,电脑屏幕恰到好处地变成了屏保模式,照片里两人的笑容如果味冰淇淋一样有滋味,正值年少,缤纷无限。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47
慕昭白周一有个轮休,一早就冲到苏朝宇那边去掀桌子。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正带着手下的兵一起锻炼,才没空理他。综合情报处的老大气呼呼地跟他并排跑步:“你们俩,过分了啊!”
苏朝宇眨巴眼睛:“什么?”说着就暗暗加快步伐。
慕昭白紧跑几步跟上:“那什么……我和亦涵挺好的,别瞎掺和。”
“我对程亦涵没有非分之想!”苏朝宇低声地确凿地说,“真没有!要有也是江扬那家伙。”慕昭白憋气,刚要说话,苏朝宇转个弯又快几步:“青梅竹马也不能……真是的……我回去说他!”
慕昭白被苏朝宇拖得大喘气,干脆抓住对方的腰带把他从队列里拖出来,苏朝宇笑眯眯地给他拧开一瓶水:“这不是看亦涵小嘛,怕你欺负他。”
“你管得着吗……”慕昭白瞪了他一眼,“我问你,凌寒他们俩是不是见家长去了?”
苏朝宇耸肩:“也许吧,你们俩也准备?”
慕昭白苦笑:“哪儿敢啊,三对……换我是江元帅,我得把老大吊在房梁上往死里打。”苏朝宇暗自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顿觉非常解气:“那我明天就撺掇程亦涵去坦白。”
“滚。”慕昭白理理军服,“我警告你,没事惹亦涵想七想八,现在的日子挺好的,瞎折腾……”苏朝宇只当是那天GV的恶作剧真的让慕昭白吃了苦头,一笑而过,继续喊他的号子,带着几个班长练变速跑。但心事重重的慕昭白在溜达回办公室的路上,却一直没有展开眉头。昨天晚上,程亦涵说:“我们将来怎么办?”慕昭白完全没有主意。他以前是最有主意的人,好几次帮其他单位做协作任务,最后都能拿到一面表扬的锦旗。毫不夸张,综合情报处能够掌握的消息足够多,又有一套自己开发逻辑点的数据库和强大的情报处理人员,当然让那些使用万年不变的政府数据的军方单位汗颜了。
可他不是电脑,谈恋爱没有养成游戏那么简单,不设存档和重来,他们一起过了很多年甜蜜的日子,大致觉得今后生活也会如此的时候,程亦涵淡淡地提起程非曾经让他在假期的时候和一个议员的小女儿一起吃饭。目的是什么实在太明显,女方把追求的信寄到程亦涵办公室来,黑色眸子的年轻人拆都不拆,直接丢进碎纸机:“以后……可能有更多。”
父母们都着急了。江扬和苏朝宇高调宣布恋爱关系以后,不管世俗多少流言蜚语,不管苏朝宇是姑娘还是小伙子,总之,到了外交婚龄的江家长子有了结婚的对象,如果凌寒也很快得到父母同意,那么下一个就是程亦涵——他会开始正式和无数女孩约会,然后选择一个于家庭和自己都有利的——结婚。
结婚是个沉重的话题,基本上所有人都说这是爱情的坟墓。慕昭白曾经被女生追过,带着香味的信纸里,那个戴眼镜扎马尾辫女孩说,我喜欢看你解题时候样子,喜欢看你在图,我们可不可以做男女朋友?当时慕昭白并没答应,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喜欢一个男人,但是隐约觉得谈恋爱很严肃,仿佛牵手就不能放开,必须一条道走到黑,因此拒绝了十几个当时“仰慕聪明的航模冠军”的女生。事到如今,慕昭白开始后悔:假如当年说个“OK”,也许现在他都当爹了。就根本用不着和程亦涵费劲……费劲去想,我们到底能走多远,手牵手,微笑着,一起。
我们的旅程
习惯性在楼下买一杯咖啡,慕昭白赶上了乘梯高峰,虽然江扬领导下的基地一直都有非常好的习惯和秩序,但他还是选择自己爬几层再坐,横竖是轮休,横竖是心情不好。同行爬楼的官兵不少,有人吃着早餐,有人打着电话,没有所谓阶级一说,只是奔向各自的岗位。不过爬过十楼之后,基本人迹罕至了,慕昭白的咖啡喝完,脚步慢下来,向顶楼冲击。走在前面的一直有一个人,女的,声音因为空旷楼道的回响而变味,听不出是谁。只有走到了综合情报处楼下的音控中心和会议层的时候,因为内层墙壁涂料和隔音的缘故,她的声音变得清晰易辨。
她在打电话:“可是他就是欺负我!”如假包换的梁丽征。
也只有在这个瞬间,慕昭白才意识到他手下聪明的小少校本质上就是一个青春期少女。最近几个月,她的电话报销单越来越长,虽然报销数额始终在额定以内,但是慕昭白一面为了报私仇一面为了问清事由而要求她“用红线圈出公事电话,和私人电话以示区分”。这么长时间、高难度的各种玩笑和创新恶作剧都经历过,梁丽征却第一次在办公室里被慕昭白气哭了,眼泪哗啦啦往下掉,默默坐在电脑后面边哭边干活。慕昭白吓得半死,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以上女人未满的家伙哭起来有这么可怕,赶紧出来变着法子安慰,梁丽征红着眼圈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还是小孩……”慕昭白试图安慰,却被梁丽征嘹亮的一句“我早就是大人了好不好”吓得撤回办公室里。
难道现在这通电话是告恶状?慕昭白纠结了一下,其实老大对于玩笑和严肃的界定无比清晰,但他还是想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周末我就想跟你出去玩。”梁丽征试探性地说。神秘的电话对象大约是推脱了,梁丽征很生气:“怎么这时候休假啊?老大什么意思啊?”
慕昭白迅速在大脑中排查相关人员,目标锁定凌寒。
“老大真烦,我不理你了,我到了门口。”梁丽征挂了电话,拉开消防门。慕昭白跟在身后只是笑,综合情报处像养闺女一样养了一个少校,现在,大约到了嫁女儿的时候。
一时间有点儿惆怅,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在楼梯窗口看天空。综合情报处的高度可以俯瞰整个基地了,生命最年轻美丽的部分在这里度过,之后呢?如果某日梦醒,镜中是白发皱纹,无比悲切的时候,身边会不会安睡着另一个老迈的他?慕昭白很想现在就触摸到那双也许充满褶皱和干燥的手,右手中指的指节上,那枚小小的茧子依然在。
飞豹师举行典礼之后,江扬象征性地在庆祝茶会上转了一圈便先行离开。这时候,各级军官才能放开了从储物柜里搬出啤酒来畅饮,江扬听见身后一阵欢呼,放任——他懂得带兵的张弛之道。林砚臣吩咐人看着,不要喝得太过,然后带凌寒一起去了厨房。
江扬在林砚臣浪漫得要命却也不失一个军人的规矩和洁净的办公室中,坐在大椅子里随意翻着他的新师长的速写本,甚至产生了一种愧疚:当时如果林砚臣有闲钱读完艺术学校,大约现在也已经画得小有名气了吧。正想着,林砚臣推门进来,端了三个饭盒,凌寒笑:“老大躲在这里吃小灶,让我们怎么跟下面交代?”
“如果我转身以后听见的不是欢呼而是喟叹,我发誓会重新加入的。”江扬笑得狡猾极了,“是那三样吗?”
“无条件重做,老大。”林砚臣掀开饭盒,“前飞豹团食堂7号窗口经典小炒三样,鱼香豆腐、肉烧土豆片、姜汁鲫鱼。”果然,色香味都和多年前一样,江扬心满意足地尝了尝,得意地吮了一下筷子尖:“鉴于你把指挥官的口味摸得这么清楚,假期我批了。”
林砚臣没有意外,反而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他们英明神武的老大。凌寒胳膊撑在桌面上端详江扬:“飞豹团刚升级完,你就把师长和最好的警卫大队长派出去休假?”遥想当年飞豹团刚刚移师边境基地的时候,林砚臣不但没有休假,几乎连周末都没睡过安稳觉,大会小会出席,是不是他的兵种都要关心建设问题,被江扬呵斥,被底下的军官抱怨,过得万分凄惨。后来碰到了一连串突发事件,林砚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以至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休假的权利。
江扬内心当然不安,却时时处处需要林砚臣或者凌寒,他俩跟程亦涵和慕昭白是一样的,绝不肯自己独自休假,结果在凑机会的时间里,白白凑掉了许多好光景。去年林砚臣把年假一如既往地延续到春节前,又接到飞豹师建立的消息,继续延,江扬只觉得难受,不能任由手下这样卖命,因此大笔一挥,给新师长和爱人批了整整20天假期,吓得凌寒把准假通知扔还到桌子那头去:“这里有阴谋!”
林砚臣小幅度点头附和。
江扬眉毛一挑,缓缓放下筷子,双手一拍桌面而起:“反了你们了!”冷冷的目光扫过,真凶。凌寒嘴角肌肉抽动了两下,重新拈起那张纸掩住半边脸对林砚臣说:“咳……大猫发脾气了,咱还是乖乖去吧。”江扬“哼”了一声:“我迟早把小扬那家伙的名字改了。这是今年的工作重心,必须执行,立刻马上。”说着坐下继续吃他的老三样小炒。
林砚臣是老实人:“谢谢长官。”
凌寒把通知塞进口袋:“谢他干什么,把前几年的假期连本带息还来再说。”江扬佯装没听见:“师里不用操心,大局有程亦涵把着。飞豹团当年吃得太多太快,现在是消化期,已经拟定了一批重点培养的中层军官名单,让他们锻炼一下。”
“我要个副师长!”林砚臣举手,“苏朝宇!”
“来拿试试。”江扬霸气地一挥筷子,“随时欢迎打包带走。”林砚臣嘿嘿笑着,刚要接茬,就听见长官再发话:“别忘了逼某些人去复查,否则……”
凌寒扬眉而去:“没听见,我走了。”
林砚臣跳起来敬个军礼:“老大假期快乐。”
江扬挥手,然后霸占着林砚臣的办公桌继续吃小炒。那么熟悉的味道,肯定还是当年的师傅,也许豆瓣酱都还是那个牌子。这些年的一点一滴浮上心头,江扬忽然觉得阳光温暖。啜一口姜汁,他看见少年的自己站在窗前紧锁眉头,刚打印好的剧本油墨喷香。
休假的准备期都是凌寒在操心,去哪儿玩儿,玩什么,他比林砚臣更懂得其中的门道。林砚臣忙着交接一些重要的工作,程亦涵有时候过来帮着打点一下,很快,两人就议定了假期的重点目标:见家长。鉴于林砚臣害怕国安部长就像害怕江扬,他们决定从林家开始。林砚臣的原话是:“我妈已经知道了,也许我爸不支持,但是不反对。”
凌寒很快乐,基本上说服了自己忽视还有面对爸妈这个沮丧的事实,专心在选择交通工具上。其实他大可以用自己的权限订到最好的班机,但是,凌寒其实非常不喜欢坐飞机。这种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让他有深刻的习惯使然的不安全感。在离开国安部之前,基本上每次飞行的目的地都意味着一个词:危险。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偶尔飞回来的时候,狭窄的走廊里会躺着尸体,需要验明身份的犯罪分子,或者,他的同事。几十个小时之前可能还坐在身后的人,青年的中年的,他们互相为对方扣紧特制防弹服的暗扣,然后继续倒在座位上睡觉。有些人会被国旗覆盖,烈士林园里有他们小小的栖身之地。那时候的凌寒会强迫症似地出席每一场葬礼,买百合花,在墓碑面前回想起这个人的所有表情。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体适合做特工但心灵实在脆弱得不堪一击。消极情绪会让他恍然看见自己失误之后被击中,死亡。训练因此被干扰了,不得不说,人的主观意志非常强悍,轻而易举就可以改变事实。假如凌寒觉得自己无法背越过障碍,那么他一定会中了魔咒似地狠狠撞在演习墙上。看着他从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长大成人的蒋方少将终于在凌寒读大学那年对他进行了第一次彻底的心理干预,教他接受失去,接受死亡和无可挽回的错误。凌寒曾经问蒋方:“一个特工,居然害怕预见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很不正常?”
“特工也是一个人。你太正常了,小寒,你了解一个正常人生老病死的规律。事物的终结只是一个状态,你现在不在状态。”蒋方请他喝茶,找了一家很私人的茶楼,温暖的隔间里,凌寒脱掉鞋子,把脚盘在坐席上。细细的藤垫蹭着他的皮肤,很快压出一条条红印子来,凌寒闭上眼睛听自己的呼吸。
“不过是一场旅行,到了目的地就要下车,自然而然。你留恋的,只是车上没看够的风景,害怕的是到站以后只剩沙漠。没关系,既然必须要下车,就下去走走,沙漠里并非一无所有。”
蒋方这几句话,凌寒一直记着。所以林砚臣问他想怎么回家的时候,凌寒毫不犹豫地说:“火车!”林砚臣耸肩:“喂,要坐一天一夜,你别后悔。”凌寒忙着打包,根本没理会他。
林砚臣很高兴,凌寒同意和他一起回家。江扬给他们俩开了充足到奢侈的假期,林砚臣决定把信里的“小寒”实体化。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江扬的勇气,能在几万人的基地里公开他和苏朝宇的恋情,尽管江元帅知道了之后也气得不行,但是木已成舟,只有替儿子善后一条路可以选。凌寒因此而畏手畏脚,江扬说出来,那是勇敢,如果他跟着也宣布自己和林砚臣是一对,那就是发烧。且不说这得多打击想要孙子的国安部长和部长夫人,只要想到,他回到首都后一定和江扬一样,会被小报记者咬得死死的,巴不得连两人是不是穿着情侣内裤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凌寒就头皮发麻了。
二人决定先过林砚臣爹妈这关,排队上火车的时候,凌寒望着汹涌人潮兴叹:“我深感自己应该为减少人口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林砚臣附耳:“咱领养一个。”凌寒翻过身子也附耳:“金毛还是哈士奇?”
林砚臣的家在布津帝国中部,很多火车都途经,为了让凌寒过得舒服一点儿,他特意选了条件最好、跑的最快的车,可惜订票时间问题,只有一张软卧一张硬卧。凌寒不慌不忙地在餐车里兜里了一圈,轻而易举地就把软卧票原价转了出去,然后用120%的价格买了一张宿营车的硬卧票,又花了半个小时把铺位换到了林砚臣对面。
向来以为自己是最有独立生活能力的画家目瞪口呆:“你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嘛!”
“当然!”凌寒舒舒服服地打量着暂时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十分得意,十分满足,“我特意趴在论坛里看了好几天总结经验的帖子。”这种表情和语气证明,凌寒完全有能力和闲钱再买一张软卧,宁肯辗转搞一张硬卧票的行为纯属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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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臣点头。好吧,谁叫他喜欢一个特工——但凡出门前搞清楚所有事情,看无数资料已经成了习惯——这就是为啥整个基地的人都喜欢约凌寒一起休假旅游,这个人永远有一个小册子,上面写着需要注意的所有事情。不过,这种“万事不求人”还经常扮演“小寒哥哥在线”的形象也就是在别人面前晃晃而已,只有林砚臣才能看见凌寒时常发作的慵懒、依赖和害怕。
第二天一早,林砚臣就被凌寒摇起来:“吃早饭!”林砚臣翻身:“睡觉。”凌寒二话不说就扑在铺位上,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只能上下叠起来,凌寒还色迷迷地把手放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戳着:“吃!早!饭!”
林砚臣睁开眼睛,凌寒看起来有点儿倦,大概是没睡好。再看窗外,农田井然,正是春耕时分。凌寒很好奇地一直观察,林砚臣则开始给家里回短信,妈妈问小寒是吃尖椒童子鸡还是吃焖鸭,是喝甜米酒还是喝啤酒,是要棉被还是要蓬松绒毯……不像招待客人,倒像苦心给丑儿子说了个漂亮媳妇,生怕人家不乐意,便千方百计要留住一样,林砚臣觉得又温暖又高兴,忽然听见凌寒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凌寒深吸气,“我有点儿紧张……真的。”
火车穿过布津帝国盛夏的土地,呼呼向前。
江扬接到回首都签署狼牙物资交接文书的传召令的时候非常生气,尽管在电话里彬彬有礼地说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程亦涵早就手疾地拿走了茶杯,果然,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在放下电话的一瞬间就开始骂人,即使是不露一个不文明字眼,也成功地把已经不复存在的第四军从老大数落到小兵。性格如刀般利朗的副官程亦涵只是轻轻一撇嘴:“下官不得不败兴地提醒,当然,也许您内心已经做出了比下官更合适的判断但是并不愿意让理智说了算——”江扬痛苦地皱起眉头,每当他的副官开始绕着圈子说官话的时候,总有一个让人心碎的转折跟在后面。不出所料,程亦涵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即使只交接一只脸盆,您也必须要回首都去的。”
真理。很多时候,程亦涵就是真理的代言人,尽管江扬使用真理家的产品很多年,但仍然会被广告迷惑。回到首都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形式,狼牙装备了第四军最好的设施,包括零计划里试验使用的野战配备,整体交割的麻烦琐碎一堆,其实用不着江扬亲自动手,但必须要经过很多长官批准、在场监督的实施步骤——毕竟是集团军之间的拆改兼并,老大在场是互相给面子。尤其是杨霆远也需要参加,江扬的心情就立刻轻快起来,可以和老师一起喝茶聊天是很美的事情,尤其是老师会和他一起抱怨重重冗余的形式主义,而不会像程亦涵一样在嘴上摆刀子数落指挥官。
“说起来,程亦涵也到了年龄。”杨霆远毫无形象地坐在沙发里吃茶点,等人送文件过来,“你那里的平级军官仿佛只有一个小姑娘。”
梁姐姐配程亦涵?这个诡异的组合让江扬几乎呛死:“程亦涵虽然年纪小,但是很独立很有主意的,老师放心。”
杨霆远立刻嘲讽:“哪里敢放心!指挥官已经和男人上床了,我担心程亦涵的安全哪。”江扬大笑,几乎要出手去打人,杨霆远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摇摇头:“老师可以保守秘密吗?”
“你觉得呢?”
江扬小声说:“他和综合情报处的慕昭白中校在一起很久了。”
天真的爱
江扬小声说:“他和综合情报处的慕昭白中校在一起很久了。”
瞬间,江扬确信他在杨霆远的眼睛里读到了“失望”二字,老师很少对他失望,甚至不允许他失望,但这个消息确确实实打击到了睿智的陆军上将。杨霆远沉思了片刻:“江扬,你有没有想过如何结局?”
“完全没有。”江扬苦笑,“我知道这圈子里容不下这么多‘荒唐的爱’,谁先说谁就赢了。我很自私,因为我有去送死的机会,所以我就先说。对他们,这是不公平的。”说完他便狠狠咬了一下唇。杨霆远显然是听见了“他们”这个词,对于从谈论程亦涵到变成“他们”,显然,面前的年轻人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便多问,更不想干涉,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扬和苏朝宇的结合,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江家政敌的进攻脚步——长子无后,很多事情必要交权,中间隔着的只是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我不管具体是谁,但你要保护好他们,”杨霆远一字一句地嘱咐,“江扬,你要有心理准备,即使有再好的运气,也不会在这种条件下抽到大圆满的签。”
江扬叹气,此时的他再也不是老师身边的学生,而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军官,惆怅又无奈:“我会充分考虑放手。”
杨霆远心里狠狠一疼。江扬太习惯放手了,就连他们上战略模拟课的时候,好几次都因为太不重视自己的牺牲而被杨霆远狠狠骂了一顿。他受到的教育和成长环境如此,包括和江元帅的争执,都让他以为自己生来就是用来被牺牲的那一个。杨霆远自然地把茶杯递过去,江扬站起来添水。“有时候不一定非要放手。”
江扬看着他的老师,半信半疑。
杨霆远点头:“比赛结婚这件事,人人平等。”
正要接茬,江扬的手机响起来,是江立。哥俩好不容易都在首都,做弟弟的那个一定要吃焗鸡排,还说要给哥哥送礼物。江扬笑骂:“狡猾,你有事求我。”
江立的声音立刻变腻:“就算是吧。”
哥俩约了时间,却不说干什么,弟弟千方百计地把哥哥稳在军委会大楼,扬言自己开车来接,像是要追求他一样。果然,江扬饿得跑到自助机里去买饼干的时候,江立发了一条短信:“门口见。”无奈钱已经扔进去,江扬只能又补了几块钱,机器哐啷一声吐出两听冰镇咖啡来,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手一只拿着,在门口刷卡——抬头的瞬间,他看见远处站了一个没见过的官员,深灰色西装,背向大门在打电话,身边一辆香槟色的私车,驾驶台上放了一只银色的天体模型,太阳月亮遥遥相望。等他走近了一瞧,顿时绝倒,江立穿着白衬衫,一条深酒红色的领带,胸口还夹着外交部的员工卡,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换了个更加老成的款式,镜片一尘不染,头发的每一寸都符合模范员工的样子。至于脚上的皮鞋更是精心,微微一点儿鞋跟让他本来就继承了爸爸的身形更加出众,荔枝皮的小纹路和光泽打破了严肃到死板的形象,很时尚,证明他还是个孩子而不是老头。
江扬叫声“江立”,江家二少爷回过头来,职业性地微笑,从车前紧走几步绕过来,用矫健的步伐和微微前倾的身体语言表达了热情,同时伸出右手:“江中将。”
江中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和外交部新任外事发言人见面的绝佳机会,右手的冰咖啡往左手那罐上一摞,带着冰水气的手心紧紧贴过去:“江先生,好久不见。”
别人看了都觉得非常正常,只有兄弟俩在这整个布津最严肃认真的地方笑出声来。江立钻进车里,却不肯开车:“我要换身衣服。”江扬自自然然地坐进驾驶的位置,把车挪到僻静处,望着后视镜里正在脱衬衫的弟弟:“说吧,你和苏暮宇又怎么了?”
江立显然没料到哥哥如此直截了当,只能掀起套了一半的T恤衫,露出脑袋:“我不记得自己有在任何谈话里透露出今天的晚饭和苏暮宇有关这样的信息,江中将。”
“唔,那就证明我们没有会晤的必要了吗?”江扬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像一个真正谈判高手那样轻轻敲了两下。江立当时知道哥哥不会扔下他不管,于是笑嘻嘻地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翻到副座来:“我订了座,开车!”
司机江扬出其不意地伸手揉乱了弟弟的头发,按照指挥一路杀向餐厅。在等焗鸡排的时间里,江立叫了一罐鲜榨果汁,给哥哥倒了一杯,自己则放下餐巾,正襟危坐:“我想和苏暮宇确定关系。”
预料之中。
江扬放下杯子,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失落和恐惧。作为向来最受宠爱的江家二儿子,江立有“有求必应”的长期优惠券,他选择和苏暮宇在一起就意味着江扬必须让步。让步的概念是,娶一个女人,生一个江家的长孙。空间在这个瞬间急剧压缩,江扬有点儿憋气,果汁在胃里盘旋,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江立垂下眼睛:“哥,这个决定……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江扬放下杯子,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会失手砸了它,“你无需跟我说抱歉,江立,你是我的弟弟。只是……你还是个孩子,爱情很严肃,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江立神秘地笑了:“我早就是大人了。”
江扬皱眉苦笑。
“我可以请你做一件事吗?”
江扬不会说不,但他更不想像一个圣人那样微笑着说“没关系,我来牺牲自己”——爱情这事,从没有代替品一说,这种意义上来说,自私才是爱情的本质,江扬绝不会放手。苏朝宇也会紧紧和他十指相扣……只是,若有更重的砝码压上来,他不信自己可以承受得住。
“我和苏暮宇恋爱,我也会见各种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但是我会学着像你一样,不给她们留下任何幻想。我等到自己的事业稳固、等到江铭长大到足以自己决断事情再告诉爸爸。这中间有很长的时间,”江立真诚地看着哥哥,“希望你和苏朝宇学长能挑个合适的机会,赶紧结婚。”
服务生走上来:“请享用我们为您提供的芝士焗鸡排,双份芝士。”喷香的鸡排裹着浓浓的芝士,配菜是烤甜薯和西兰花,这种简易西餐厅里,没有什么规矩和礼节,江立把鸡排切了四份,分给哥哥一半。江扬沉沉一叹:“你以为这些事情会像电视剧一样,先写好剧本吗?”
碧色眼睛的江立微笑:“别担心,哥。”
在那夜长谈心,知道了所有的内幕以后,江扬不可能不担心。婚姻问题迟早要把江家搞到举步维艰,苏暮宇敏感的身份注定了这又是一颗定时炸弹,况且两个儿子都和男人结婚,难道江家真的要从此就绝后了吗?虽然并不希望像皇帝那样基业千秋万代,但没有继承人的家族总会被欺凌,现在的强盛并不意味着以后的稳固,十年、二十年之后,等到他们都老了,江家要庇护的人如何保全自身?
“你想太多了,哥。”江立打断江扬那纷纷扬扬如秋风扫落叶般萧杀的思绪,“我们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智商和心理学技巧非常高,但是……”江扬已经恢复了从容镇定,重新感受到了饿和食物的香气,开始吃鸡排,“这件事情上你太天真。你和苏暮宇……我送上祝福和警告。”
江立眨巴着大眼睛:“先听不好听的话。”
江扬笑:“好。这条路会越走越窄,你们要护好彼此,尤其是他的身份,你知道。”说着,用指挥官的目光狠狠剜了弟弟一眼——木已成舟才来报告,可以拖出去打死了。“还有,爱情是人活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即使如此重要,也不必死去活来,如果要分手,镇静地说再见。”
江立乖巧地点头:“我一定每天交思想报告,让领导及时洞悉下官的所作所为。”
琥珀色眸子的长官举杯:“我很高兴你找到了爱的人,真的。作为哥哥,被第一个通知到,我很骄傲。”江立爽朗地说“谢谢”,响亮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脸上写满得意自信。“你们进展到……”
江立用舌尖把叉子上的芝士吮干净:“我们睡过了。”说得再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不过,仿佛是“昨天没做梦”一样平常。他以为哥哥会内心炸响一个雷,然后故作平静地问他生理知识——他喜欢哥哥这种强作镇定的状态,并经常以调戏哥哥到此地步为乐。
没想到的是,他低估了江扬的阅历和心理底线,在部队里说话掷地有声的指挥官点点头:“之前也不是没睡过。”江立立刻绷不住笑了:“我们就是……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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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含笑:“嗯嗯,睡在一起……快了。”面对面红耳赤的弟弟,已经是过来人的江扬成功上演了“如何反调戏”的戏码,终于开怀。兄弟俩在首都某角落的小西餐厅里交换着最近的小秘密,这种好到让人能被轻易感动的气氛,说实话,江扬等了太多年。
就像和苏朝宇的第一个深深的吻,时机到了,就这样自自然然地发生。
只是现在的江扬内心深处腾起一阵不安来。坐在对面的江立,他同父同母、只差八岁的弟弟,用这样悠闲平静的方式宣布了对爱情的决定,毫不犹豫,没有任何后路留给江家。他不是来商讨办法而是宣布决定,这点上居然跟苏朝宇那么相似,可苏朝宇的心里永远有一个可以转圜的圆角,而江立却棱对棱,分明尖锐。此时此刻,江扬才明白了父亲的远见,在那么早的岁月里就分辨出长子其实是不适合从政的——其实换了江立来走江扬现在路也是一样,但对两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痛苦。江扬叉起一块绵滑的甜薯,不知道是应该对爸爸说声感谢还是缅怀弟弟过早消失的天真。
一路有你
作为从小被定向培养成辅佐江扬的左右手,程亦涵理论上是要和指挥官一样,24小时待命,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休假的。江扬给他的职务是“指挥官第一副官”,但实际上从来没有第二个副官出现。程亦涵手下辖着一个副官办公室,最得力的秘书就是马思达中尉,同时带几个助理及文书。一般来说,程亦涵会把不需要决断的文件给他们处理,偏偏助理里面有个总是迷迷糊糊的纪嘉少尉,经常做一些容易让人发飙的事情。比如,程亦涵吩咐下去,要出一个在帝国普通大学生中做征兵宣传的册子,让副官办公室和总秘协调工作,当唐风宋月夫妻俩默契地完备了材料的时候,纪嘉少尉会毫无见解地把初稿直接递到程亦涵桌子上,直到要找军工付印之前才恍然大悟般发现了无数细枝末节、可改可不改的毛病,搞得程亦涵、马思达、甚至江扬都经常被牵连着半夜加班。
无数次,江扬都跟程亦涵建议辞掉这个纪少尉,尽管军中没有炒鱿鱼这么一说,但是至少可以给他换个岗位,但是程亦涵他们副官办公室和指挥官秘书处都要倚仗他独特的才能:统筹。尽管这是更加适合做研究的学科,但是纪少尉把它干得充满理科生的乐趣和情调,每每要搞大型活动的时候,他排出来的日程永远是最完美的。
程亦涵目前正对着纪少尉又一次送来的新区划图发愁。设定区划真的不是他的强项,尤其是第四军最好的特种部队狼牙的归属更大意不得。江氏基地自江扬的祖父江兆琅元帅奠基以来,至今已有逾六十年的历史,但江兆琅元帅战死之后,集团军内部颇混乱了一阵子,直到江瀚韬继位后才安定下来。接下来的二十多年,帝国始终施行精兵简政休养生息的国策,因此基地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改造和扩张,所有活动都基于保证战斗力的底限进行。
直到几年前江扬入主江氏基地,才开始重新规划并进行系统性的建设和改造,而他的嫡系部队飞豹团也一直是这方面的试点单位,因此飞豹团升级改制为师级单位以后,基础设施等方面几乎不怎么需要调整。
狼牙作为独立团队合并入江氏集团军的时候,双方有过一个约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保持狼牙的独立性。这支帝国王牌特种部队此前一直驻扎在首都附近防区,整体移防已经使许多中下层官兵有所怨言,加上程亦涵从小就知道彭家的小儿子不是善茬,因此现在的圈定更是小心翼翼。自从狼牙的第一批官兵搬来基地就和飞豹师挤在一个区划里,经过了算是见面礼的演习,双方融洽不少,但是师部显然不够用了,因此在上周已经开始搬入新区划。可是生活毕竟不是奇幻小说,新区划的建立需要时间,狼牙各部又在不停迁入,江扬已经好几次加紧了调整区划的脚步,但无奈万事纷繁复杂,到最后,狼牙还是被凑合着塞进一个各方面建设还未完成的师部驻地。
正想着,桌上的电话就叫起来,基地后勤总长助理刘贤中校在一号线无奈地说:“狼牙闹起来了。最后一批兵刚迁过来,暂时辟出来的新营房的水管在维修,一半人没法洗澡。”他曾经是程亦涵的父亲程非中将的老下属,跟程亦涵向来哥们一样,因此说话并不拘泥于军中礼节。
程亦涵轻叹一声,立刻果断吩咐:“划分时段,全体轮流使用师部以前的公共浴室,叫管道工赶在明天集训结束之前完成工程,否则请你们老大直接到指挥官办公室。”
“没用,否则我不会打电话,指挥官什么时候回来?”话没说完,已经听见外面有吵嚷的声音,刘贤无良地拿起听筒伸到窗外给程亦涵听,狼牙的士兵一致认为这是给他们的下马威,拒绝接受。
程亦涵冷下脸来咬牙:“不管怎么样,尽快修好!明天彭耀和指挥官一起到基地,别拿这个当见面礼!”说完就挂掉电话,打到了狼牙的参谋长手机上。接电话的人声音非常雄浑,像早操喊号子一样自报家门,吓了程亦涵一跳,然后就用在集团军面前讲话的音量把所遇到的“困难”讲了一遍。程亦涵不紧不慢地回答:“迎难而上是狼牙一贯的传统,生活设施上的困难和战斗困难显然不是同一个级别,现在战士们的表现,让我开始怀疑之前所见所闻。”
参谋长没想到自己以气势取胜的法子被如此噎回来:“待客的礼节总要保持,初来乍到,战士本来就情绪不好……”
“徐参谋!”程亦涵从容地拔高了一个声调,“‘客人’这个称呼今后可以不再提起了。同是为国效力,同属边境江氏集团军,有难同当才是入门第一课。”
年近40的徐参谋被比他小十几岁的人击败,只能转而讨论何时得到完好的设施和如何安抚士兵情绪。通话结束前,他听见手机那边那个年轻骄傲的声音轻笑一声:“江中将明日返程,稍事休息就会提前与狼牙官兵座谈,徐参亦可把刚才的内容写份明晰报告,我会在中将抵达之前交付的。”对方知道这是强强联合,需要的只有一个“和”字,本以为今天一闹可以反将飞豹师一军,谁知道被程亦涵稳稳拿住,哪里还好意思写报告?挂了电话的程亦涵又打到慕昭白那里,仍然不高兴,简单说了事由又说:“我看彭耀在里面肯定说了什么。”
慕昭白望了一眼窗外:“老大来之前,你跟他谈谈,狼牙这个仙人球虽然好养活,但时不时扎人。”
“狼么,很难养熟,这事还有的折腾。”程亦涵喟叹,在江扬的回程前一天的日程表上狠狠打了个红圈,简要记录了滋事的内容,“一会儿你们也要谈数据共享的事情,多多留神。”
而幕后主使者彭耀正和江扬面对面地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官方一点儿说,友好地,会晤。这次,两个贵胄子弟谈论的话题不是美酒佳人,而是真枪实弹,彭耀虽然在第四军泄密案中是“败将”,但好歹还是“将”,无论性质如何,气度总要有的,何况,所有的时候都已经证明了彭家小儿子的清白无辜。
狼牙是他不能缺的利齿和很多年的心血,却因为自己不在、地形不熟、初来乍到而输给了飞豹,此刻年轻人尽管端着咖啡保持微笑,但脸部表情明显有轻微地扭曲。江扬注意到了,那是他的右嘴角微妙地翘起了一个小角度造成的诡异效果,整个人的肢体语言都在表示:老子瞧不起你,哼!
瞧不起也得并入,江元帅说了,这是示威也是奖励,向来是同场竞技者的飞豹和狼牙领导人,此刻有了明显地上下级关系:江扬作为集团军老大,明显比彭耀分量重,而飞豹师作为江扬的嫡亲部队,自然比捡来的狼牙招人疼爱。
老实说,第四军的旧部的改编很大程度上由现任基地副总参谋长的齐音中将负责,这位原第四军总参谋长儒雅平和,处事公正果断又能给人留足余地,江扬本人也非常尊重和器重这位前辈。
但齐音毕竟是彭家的嫡系,论辈分算是彭耀的表叔,狼牙移防,彭耀因父母之故滞留首都接受调查的这段时间,齐音无论怎么忙,始终抽出时间亲自盯着狼牙,整个突击师因此得以保留完整编制。年初的时候,甚至像往年一样平平稳稳地进行了新人选拔,只要彭耀回来,他们仍然是布津帝国最老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特种战斗精英编队。
程亦涵和林砚臣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也曾侧面提醒过江扬,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当然比他们更清楚其中利害,但每次只是笑眯眯地挥手说不用担心,对待齐音中将统筹的改编方案,不仅一律通过,还常常亲自打电话或批示相关部门全力配合。
苏朝宇的特别行动队和飞豹师一样,都被勒令要最大限度上配合第四军改编,江扬甚至很郑重地把苏朝宇凌寒林砚臣等人叫到家里来吃饭,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一律要忍”,甚至还警告说:“无论什么原因,跟原第四军的人起冲突我饶不了你们。”
特别行动队的副队长罗灿上尉知道以后,不以为然地撇嘴:“这也太不近情理了,单方面霸王条款!难道让人打到头上来也不能还手么?何况他们才是战败国!”
苏朝宇揉揉学弟紫罗兰色的小卷毛,说:“飞豹和特别行动队是亲儿子,管得再严也没人会怀疑他的动机。至于那个捡来的狼牙……”苏朝宇故意作江扬状长叹一声:“后妈不好当啊。”只逗得罗灿笑个不停,对这个命令再无疑义。
事实上,江扬想的更多,他本来就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欣赏狼牙的实力,更有心让他们真正为己所用,因此在收编的问题上非常慷慨,早就同意狼牙和飞豹师平级,在待遇上也一律从优。形式上,他绝不干涉齐音中将和第四军旧部对维持狼牙独立性的坚持,却单独跟苏朝宇谈过几次关于飞豹师、狼牙、空战团和特别行动队的统筹作战构想,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终于明白年初那次空战团惩罚性学习原来真的不是一时兴起故意折腾人的。
“想的太远,胃口太大,你不怕消化不良?”苏朝宇记得当时曾这么问江扬,心里担心,却又没有任何阻止的立场。
江扬只是安静地环着他的肩膀,两个人并肩站在22层的指挥官办公室里,迎面的投影屏幕上有渐次展开的基地详图。江扬说:“我有最好的抗压阀,我知道缓步与疾行的节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一直有你。”
这么感性的话一时让苏朝宇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弟弟的情人已经向哥哥坦白了他们的感情问题,他只是侧过头就看到江扬静静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那么温柔,隐有泪光。
那是通宵加班后的清晨,天色似明似暗,金色的晨曦还未照亮整个基地,有鸽子扑扑地在窗外盘旋,他们注视着彼此,然后,第一次,在江扬的办公室里拥抱深吻。
狼牙的到来,给综合情报处添了大乱子。
慕昭白愁苦地发现对方和他们使用的数据分类法基本完全不同,第一次会议就和对方的信息部主管拍桌子吵起来。狼牙的军官都是一副“我在狼牙我骄傲”的样子,坚持不肯把自己的分类法和综合情报处改成一样的。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形式上的纠缠本质上就是拒绝情报共享。
梁丽征啜着可乐看着他,幽幽地说:“你们干嘛不用纸档?”对方和慕昭白吵得正头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碍于梁丽征是个小姑娘,便给她讲解了一下纸档的坏处,也难为梁丽征耐心地眨着眼睛点头听,结果对方说到一半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是调戏,气得脸色发红。慕昭白得以充分休息喝水,还吃了一块水果,第二轮战斗的时候格外有力气。
会议从下午3点开到晚上7点。狼牙要求他们把数据单独处理,拒绝找人来学习综合情报处使用的无比复杂但是一旦掌握就如虎添翼的新分类法,而综合情报处咬定不行。到最后,双方都很疲惫,中场休息无数次换人无数次,终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会议桌一角发出来,略带艰涩:“无论如何,最终还是要听我们的。大家考虑散会吧。”
这个显而易见却被双方忽视了长达四个小时的真理让狼牙的信息部门与会人员差点儿吐血。讲话的人是甘铮,基本上整场会议里除了低头看笔记本和喝茶以外没别的动作的男人,一语中的。慕昭白无力地附和:“你也知道我们老大——错了,咱们老大,江扬中将的脾气,这件事无论多么曲折,最终结果一定是听我们的。”后半句是,“你们就从了吧”,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狼牙的信息部都是书生,一股严肃之气从脚底翻涌到头顶,慕昭白不确定他们能接受这种玩笑。
散会的时候,信息部主管不知道给谁打手机:“他们是联合好的!”
梁丽征戳戳慕昭白:“喂,那边告黑状了啊,你小心。”
疲惫不堪的综合情报处老大挥手:“管不了了,明天找十个技术员去加服务器,开始给他们做分类法培训。”话说完,喉咙已经开始微微作痛,但望着狼牙一行人离开的背影,一种胜利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以至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都觉得分外兴奋。视频开着,程亦涵还在办公室里埋头,慕昭白便跑上去敲门:“报告。”
“请进。”程亦涵抬头,看见情人,温柔一笑,“搞定了?”
慕昭白点头:“今晚……”
“江扬明天早晨和彭耀一起回来,要求指挥中心中层以上军官全体出席欢迎仪式。”程亦涵低下头去,手下顿了顿,左手精准地翻开一摞资料查了两行标准抄下来,“各回各家,明早9点半机场集合。”
基地欢迎你
江扬以为,乘坐专机和彭耀一起回基地的旅程对彼此都会是真正的折磨,他们将会在长达3小时的飞行途中,保持标准的军人姿态,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一直说有的没的客气话。体贴的二秘宋月查阅了很多很多关于彭家小儿子的资料,拟出一份喜好禁忌的表格传了过来,而江扬本人则仔细回忆了十二岁时第一次在宫廷宴会上遇见对方的情形,他几乎确信自己能够对付彭耀的不耐烦和敌意,让整个旅程气氛不至于下降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绝对零度。
但彭耀总是有本事让人出乎意料的。他先是在机场当着记者和送行军官的面,出其不意地拥抱了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江扬浑身僵硬却不得不摆出得体的外交式微笑,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好哥们,而不是前阵子惨烈互斗的两大家族继承人。
军部的专机简单舒适,江扬只是回来办理交接,天性又不喜欢铺张,因此轻车简从,只有秘书唐风少校和另一个文职跟在身边。而彭耀却是移防,如果这位朱雀王的小王子带上三五十个随从和十几箱行李,江扬也丝毫不会觉得惊讶。
然而彭耀只有一个人,拎一只半旧的手工斜款挎包,最后一个上飞机。他先是用一种贵族式的平易近人跟机长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到江扬对面,优雅地欠了欠身,沉默地坐下。两个人之间,仅隔一张小小的玻璃钢茶几,因此江扬能清楚地看到制服里面线条鲜明的肌肉和那酷似彭燕戎的下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挑衅。彭耀盯着江扬勾起嘴角,在对方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认真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像是草原上的狮子,慵懒又锋利,因此相信领地上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彭耀从斜挎包里摸出旅行,就像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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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对这种明显的示威毫不介意,相反的,他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亲近感——几年前陆战精英赛时的苏朝宇就是这样,骄傲而不骄横,有种大型食肉兽的气场,对待敌人毫不留情,可是内心深处,却是柔软又渴望爱的孩子。于是他也闭目养神,手指却下意识地抚弄戒指,想到几次求婚被拒,他就不能抑制担心和抑郁——我的朝宇,这么多年以后,你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边境基地从早晨开始下暴雨,天空呈现出一种世界末日般的灰黄色调,闪电不时撕破乌云,雷声震耳欲聋,狂风吹落满树的夏花,到近午才停止。程亦涵、苏朝宇、慕昭白等人已经在候机大厅里列队,机场的工作人员则提早准备好了VIP通道和红地毯,飞机降落前15分钟,基地的副总参谋长齐音中将也乘车赶来,慕昭白瞧了瞧,小声问程亦涵:“怎么老爷子一个人来了,狼牙不派人接他们老大?”
程亦涵小幅度地摇头:“宋月上尉发了几次邮件确认行程,狼牙那边一律没有回复,电话里只说‘还在安排’,这种事,也不能真给他们下命令。”
慕昭白皱眉:“情报显示,狼牙是彭家最嫡系的部队,历任师长都是第四军的军长继承人,彭耀在狼牙的声望比彭燕戎当年还要高,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这样冷淡的。”
苏朝宇一直静静听着,挑眉低声说:“一定有阴谋,我去打个电话。”
程亦涵一把拽住:“飞机马上降落,你……”
苏朝宇轻轻甩开程亦涵:“人家惦记着给他下马威呢,我有分寸。”
程亦涵还想说什么,苏朝宇却已经大步走到候机厅的另一边去了。巨大的玻璃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中,一架小型军用客机已经开始降低高度盘旋,正要准备降落。
飞机在预定位置停稳之后,工作车送上舷梯,两辆黑色的军用轿车充任接驳车,沿着预定路线驶向飞机。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程亦涵看到彭耀当先走出,一副硕大的太阳镜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那紧绷着的身体擦得发亮的军靴,让他看上去就是一柄刚刚打磨出鞘的刀。
就在江扬走出机舱的一瞬间,尖利的警铃声忽然响起,对讲频道里杂乱无章地重复着没有什么确切意义的报警:“有车辆闯入,级别未知,各单位注意……”
“这就来了。”程亦涵暗地里想,回头一看,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果然没回到欢迎的队列里,而齐音中将则毫不知情,眉头紧皱,低声跟自己的副官吩咐着什么。
三辆野战军用吉普以一种风驰电掣的速度闯入机场停机坪,车身是以黑色为主色调的迷彩,挡风玻璃两侧画着雪亮的狼牙图案,毫不掩饰地夸耀着张狂而又彪悍的气息。
齐音中将拍拍程亦涵的肩膀:“我下去看看,放心。”话已经说的语重心长。
程亦涵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吩咐机场安保:“保持克制,任何单位个人不得鸣枪。我们也一起下去,迎接指挥官和彭少将。”
事实上机场安保在这三辆彪悍的野战吉普面前根本像是饭店门口的保安。彭耀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斜包扔在左肩上,像颗钉子那样站在车道上。
三辆吉普车保持着完美的三角形横冲直撞,赶到的程亦涵他们几乎看到彭耀黑色的头发在迎面的疾风里飘扬,齐音高声地叫他的名字,彭耀头也没有回,只是举起了右手表示致意和不要担心。
几乎同一秒,三辆看起来已经失控的吉普车齐齐跺下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尖利刺耳的噪音,然后它们在距离彭耀不足两米的地方齐齐停了下来,彭耀转过身,优雅却又毫不掩饰地炫耀他的张狂:“对不起,我的部下已经来接我了,告辞,江中将。”
赤裸裸的挑衅。
程亦涵望向站在舷梯上的江扬,只要对方一个手势,他会立刻吩咐随行警卫人员拦住这三辆出尽风头的野战吉普——虽然这么做有可能会激化第四军旧部与基地原有官兵的矛盾,但放任不管又实在有损指挥官的威严与面子。
江扬把这种戏码视作孩子的挑衅,淡淡一笑不露声色地走下来。齐音中将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解围,拍拍彭耀的肩膀问:“彭帅可好?”
这显然是一个不能不回答的问题,何况齐音恰巧是彭耀心里少有的几位被尊敬的“老头”,于是他很客气地点了点头:“不好,但是也不太坏。前阵子提起,说很想吃您烧的姜汁鱼汤,但是又不希望瞧见您。”
齐音知道这话是彭燕戎的自嘲。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可以随便融入新团体开始新事业的年龄,会不自觉地回忆过去,怀念老朋友,但是彭燕戎却不肯再这样的情景下见他,那么桀骜的人,他最了解。
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无言以对,彭耀勾起嘴角:“我先回去整队,改日再……”话未说完,彭耀忽然皱紧了眉,望向齐音身后的方向。
两排穿黑制服的安保人员鱼贯而入,在通道的两侧整齐列队。接着有马达的声音由远而近,速度并不太快,然后彭耀看到那一抹熟悉的海蓝色。
苏朝宇只是换了雪白的军礼服和漆黑的长筒皮靴,戴了最正统的白色手套。他只是骑了一辆最普通的军用摩托,身后跟着骑同样摩托的两名军官。车是崭新的,每一个零件都擦得锃亮,在他们身后,是程亦涵准备作迎宾车的三辆最常见的军用轿车,低调又恰如其分地符合江扬的身份而已。
因为早晨大雨的关系,接驳通路上仍有积水,对于穿白色礼服而又骑摩托的人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苏朝宇显然并不打算绕道,他毫不减速地冲过来,轻轻巧巧提起前轮,摩托如同昂首的骏马,姿态潇洒又优雅。一样是高速停车,却没有发出那种刺耳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以车头为圆心,车身为半径60度缓冲转身,连地上车胎的摩擦痕迹都是完美的圆形。不用怀疑,他们就是练过的。
江扬又气又笑,他知道苏朝宇喜欢包括滚轴滑板摩托在内的各种极限运动,而且每样都玩的不错,特别行动队甚至实验性地搞了个摩托小队,专攻特种战斗条件的摩托作战,据说每个队员都能反骑摩托并且在行进中打运动靶——看来后面两个军官就是个中高手。
苏朝宇停稳了就跳下车,以标准的下属姿态整理着装,率领两名部下大步走到舷梯下方,敬礼大声报道:“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率部迎接指挥官,请长官上车。”
慕昭白已经不厚道地笑了起来,程亦涵强忍着去看彭耀的脸色。彭家小少爷果然已经黑了脸,太阳镜后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大概燃烧着愤恨的光芒。但苏朝宇偏偏是来找他不痛快的,于是在江扬含笑回礼说“辛苦了”并且走上第一辆军车后,苏朝宇啪地转身给彭耀敬了个礼,摆出标准的邀请姿态指着带来的第二辆黑色轿车:“请长官上车。”
齐音愁苦地微微皱眉,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性格如同子弹或者刀的彭耀——在这种明显的挑衅之后,彭耀如果突然出手一拳砸到苏朝宇的鼻子上,这位原第四军总参谋长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同时他也太了解带着一个小队就敢杀入交战国寻找亲人的少校决不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走过去,以期可以在火星撞地球之前阻止两大阵营不光彩的火并。
但是彭耀没动,反而摘下墨镜,那双冷漠如同冰原的眸子盯着苏朝宇,一字一句:“很好,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对这种明显的威胁听而不闻,保持着他彬彬有礼的邀请,身体恭谨前倾,手指并拢绷直,指向第二辆礼宾车:“谢谢长官,请长官上车。”
雨后的阳光灿烂多情,海蓝色的头发在白色军服的衬托下,灼人的鲜艳,苏朝宇的侧面有金色的光,彭耀忽然想起那么多年前,同样阳光灿烂的杜里达,他那么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
彭耀的嘴角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的右手插在军裤的口袋里,左手拎着他的背包,身体突然大幅前倾,视线因此和苏朝宇相平,两个人距离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苏朝宇没料到他会当着这么多军官的面摆出这种姿态,一时不能直起身子也不能退后,彭耀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连身边的齐音都听不清楚,他说:“下次,你跟我走。”旁人看来,这不过是近距离的一次目光交锋而已。苏朝宇正要回击,彭耀已经站直,含笑回礼,环视在场的所有军官,朗声说:“多谢诸位,彭耀离开军中已久,此刻归心似箭,就不多扰了。”说完一挥手,狼牙的车已经开至身边,车门从里面打开,彭耀一个跨步就上了车,摔上车门,这三辆车随即如来时一般,飞驰而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苏朝宇站在那里一步未动。彭耀的副座上坐着一个极美的女少校,笑容灿烂,长发如燃烧的火焰,鲜红耀眼,她左手挑起大拇指在窗前一比,用口型对苏朝宇说:“小子,你真TM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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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筒子反映不记得甘铮同学,好吧,贴个综合情报处的主要人员设定表(年龄按第一部时计算,请自行推算如今……)
1 负责人:综合情报处处长,慕昭白中校,26岁,男。
2 综合情报处处长助理,3名
王晓玥少校,女,38岁,未婚,看上去相当古板的老处女,是笔迹分析学的专家,能够根据笔迹定位笔迹书写人的年龄、性别、情绪等社会学特征。
下属6名笔迹鉴定专家,4名社会学专家,6名助理科员,4名实习科员。
梁丽征少校,女,15岁,未婚,叛逆少女,是电脑专家,9岁时曾用“Azrael”(死神)之名入侵最高军事委员会防御网并三次篡改核心区密码而闻名黑客界,经过将近一年的追捕,由当时12岁的江立出面设局,在首都最大的游乐厅诱捕了梁丽征,当时她正试图用改装过的无线遥控使旋转木马逆向运行。之后梁丽征被国安部招安,14岁的时候被凌寒选中做为自己的副手,之后随凌寒进入飞豹团,后调入情报处。
下属10名,由天才程序员及机械改造专业人士组成。
甘铮少校,男,21岁,先天性语言障碍,犯罪学专家。从小被认为智障,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内。17岁被人发现在预测和分析犯罪方面有天赋,经国安部特殊训练后成为该领域的专家。次年成为凌寒的副手,19岁随凌寒进入江扬军团。
下属10名。
3 综合情报处情报分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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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收集整理各分支机构的情报,做详细简报并分送情报处各主要科室
负责人:洛佳菲少校,女,25岁,记忆力惊人,只看一遍就能在2万张幻灯片内找到彼此矛盾张。
下属若干助理分析文员。
4 后勤室
分管复印扫描办公用品分发的辅助部门。
负责人,黄洁上等兵,文员,17岁,父母离异,父亲黄海是飞豹团连长,一年前因公致残。黄洁在读护理专科学校的时候因早恋怀孕而被建议退学,之后因为其父的缘故,被照顾进入江扬军团作文职工作。
泪痕
林砚臣的家在闹市以外的一栋老式住宅小区里,基本上所有的小区住户都互相熟识,林砚臣拖着军用旅行箱,在小区门口就被看自行车的大伯拍了面颊,一路往家里走,买菜的阿姨和电梯工又分别拍了他的屁股和手,凌寒早已经笑得不行了,林砚臣的脸红到可爱,摁了门铃,门一开就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回来了!”
凌寒彬彬有礼:“叔叔好。”
林爸爸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从容地关上了门。
林砚臣傻了。站在门外的凌寒也傻了。苏朝宇经常说,在江扬那里“一切皆有可能”,现在俩人才发现,这原来是普遍真理。
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清理下水道和马桶的,还有保姆和美女服务的,有社区清洁工把它们刮去,却没有刮干净,条条缕缕粘在墙上。凌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开始吵架,起初是两个男人,后来加进来一个女人,数次,门锁咔吧转了一圈,又咔吧锁上,三次,林砚臣已经拉开了一条缝,却有人重重关上。凌寒头一次觉得无所适从,这比他当年在国安部体检的时候脱光了在一群老医生前面转身蹲下又起来难受多了,对门的猫眼上有瞬间的黑暗,凌寒知道那是有人悄悄看了一眼。
林砚臣终于彻底拉开门的时候,走廊里空空如也。他想了想,掏出手机。凌寒发短信说:“出小区门右转四个街口再往七点方向看,有个青年旅舍,704房间。”林砚臣叹了口气,回到饭桌上,爸爸已经开始吃饭,素菜一筷子荤菜一筷子,镇定沉默。妈妈端上来童子鸡,爸爸把筷子伸过去,却没夹着。“这是给小寒的,”林妈妈把童子鸡全部倒进饭盒里,“你没资格吃!”
“好,剩下哪个菜不是给他的?”
“都是!”
林砚臣眼看着爸爸在五分钟内解决了一碗白米饭,然后拍下碗筷离去。妈妈坐在桌子前面,眼眶通红。林砚臣过去陪着,吻她的额头:“没事,妈,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你说你,你为什么不喜欢一个小姑娘呢?”妈妈给了他一巴掌,那么轻,近乎抚摸,林砚臣却疼得无法承受。要怎么回答?他为什么不喜欢苗真那样的漂亮女孩?不,他喜欢女孩,但是他知道能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是凌寒,刚好是凌寒,只是凌寒,永远是凌寒。林砚臣只能抱住妈妈,用他经过飞豹团锻炼的胳膊:“妈,小寒很好,真的。”
凌寒却不这么认为。他躺在旅舍简单的床上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妖精,通常电视剧里都会这样,原配指着小三说:“不要脸,狐狸精!”小三则叉腰怒目:“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么好的男人的老婆?”他无力追究江扬是怎么帮助苏朝宇过关的——那是特殊情况——林砚臣短时间内不会接到比海神殿的死亡几率还高的任务,难道他们永远要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名义上娶个老婆,然后日夜思慕吗?简直就是秦月朗的翻版。凌寒略微知道秦月朗和卢立本的事情,有时候会悄悄同情艾菲,不管她是不是知情,丈夫心里有个魔盒不能打开是异常恐怖的,她不能做潘多拉,却忍不住要走近了看。
正想着,林砚臣就推门进来,把饭菜摆了一桌子。凌寒尝了尝,笑:“真好吃。”
“行了行了,要是我妈在场,你再专捡好听的说吧。”林砚臣开了一罐啤酒,咕嘟咕嘟灌下一半。凌寒用警告的眼神看着,林砚臣苦笑:“老大不在,我还就喝了。”说着,另一半下肚。
凌寒吃童子鸡,喝蘑菇汤,就着米饭:“真的好吃,家里饭就这个味儿。替我谢谢阿姨。”“嘴真甜。”林砚臣摸凌寒的头,被狠狠地用筷子敲了。他捏了半只鸡腿来啃,“这闹的,我妈都没看见你的脸。”
“不是寄过照片吗?”
“也许实物和想象有差距,万一再无法退货……”
凌寒自顾说下去:“我妈实在不怎么会做菜,每每下厨都要搞一只天平来一克一克地称调料,严格按照书的比例,但是我一直喜欢吃,就吃那个家里的味道。”林砚臣恍然大悟了凌寒话里的话,跟他贴近了坐。
“我妈也喜欢做,只要她有时间就很专注地跟厨具较真,你知道,一个连酱油盖子都要接触空气的那端朝下倒置在桌面上的妈妈,很难炒出绝对美味的菜。不过爱吃和好吃是两回事。”凌寒连蘑菇汤里的最后一根粉丝都没有放过,“所以我很理解叔叔阿姨,真的,你让他们不但没有孙子抱,连向别人夸耀儿媳妇的权利都剥夺了。”
林砚臣又开了一罐啤酒,砰地一声,汩汩的白沫涌出来,他追着它们吮,凌寒唰唰地抽着纸巾接住滴落下来的液体。一时间两人这样一起捧着那罐啤酒,林砚臣说:“我没想到……”
“行了,你要是能预料到还带我回来,我就可以大义灭亲了。”凌寒随便笑笑,却那么失落。林砚臣一时间无话,只是跟他争抢细碎的鸡肉,筷子上上下下互相挑衅,都乐在其中。
末了,林砚臣吻别情人:“那我今晚家里住,尽快接你过来。”
“别尽快,气出个好歹来,我可不付赡养费。”凌寒躺在床上坏笑着看着他,摇手指:“速速离去吧。”话音刚落,林砚臣已经飞扑而来,如饥似渴的样子:“这是勾引。”
凌寒早就扬臂一撑向后翻过去:“得了,我受了欺负,哪里轮得到欺负人的那个诬陷?”说着站起来去收拾行李,却猛然触电般定格在房间中间。林砚臣隔着凸出来的壁橱,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凌寒略带尴尬地叫:“……林叔叔。”
林砚臣的心脏骤然坠入地狱——堂堂一个特种兵老大居然被爹跟踪了都毫无知觉,实在丢脸,但爸爸跟来是干吗,算账?他赶紧跳起来拦在中间:“爸,小寒和我可都是练过的……”
“世道变了,儿子不但能喜欢男人,还要打老子?”林爸爸毫不客气地关门。凌寒不由地脸红,暗自埋怨林砚臣这个大大咧咧忘记锁门的,在旅馆都不知道保护隐私。林砚臣倒是很气愤的样子,伸开胳膊把爸爸拦在茶几前面:“我这就回去,回家怎么都行,别在人家旅馆闹。”
林爸爸站定,拨开儿子的手:“你就是凌寒。”不是问句,是笃定的描述,早就确认,早就无法否认,却一直不想承认,一直试图了解,却也许永远无法了解。那眼神伤感又气恼,却不得不好好认清面前的年轻人,那是一个爸爸的无可奈何和保留发脾气权利的威严。
凌寒点点头:“给您添麻烦了,林叔叔。”
“dama烦。”林爸爸毫无预兆地闯入二人的私密世界,就好像抓到儿子躲在被子里看A片一样义正词严,林砚臣在他眼里哪里是师长,永远是随时抓来就可以摁倒了胖揍一顿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和我儿子在一起的?”
“军校一年级。”凌寒也站着,微笑,“研究生的时候我休学了一年,后来就在江扬中将领导的飞豹团和林砚臣共事。”
“你也是喜欢男人的?”
凌寒耸肩:“我喜欢的人刚好是男人而已。”
“别说这种电视剧台词了,我问你,你跟他回来,想干什么?”
“爸!”林砚臣真的愤怒了,“能干什么?结婚?照这个情况看,我带他回来就是个错!”
“你觉得你跟我们俩说,你要娶个男人,我们能笑的出来吗?”
“娶?怎么是娶?”
“不管怎么说,和男人结婚就是不行!”
“法律都没说不行!”
“咱们家就不行!”
“你管不到了,爸,我成年了,我很清楚我自己会做什么!”
林爸爸扬手就要抽儿子,凌寒轻巧地握住了,巴掌停在林砚臣脸前面,像个设计好的电影镜头一样。不过林砚臣已经做出了躲的姿势,即使凌寒不拦,也不一定打得到。凌寒身体不比别人强壮多少,爆发力和速度却是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这一握,竟然牢固极了,林爸爸踹了茶几一脚:“打架的时候,你还要帮忙,对吧!”
“不是,叔叔。”凌寒淡淡地微笑,“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只骂他不太公平。”林砚臣拾掇了饭盒和空啤酒罐子:“爸,回家。”
“其实我和砚臣大可以骗您和阿姨,说我们就是同学同事,可是撒谎不好,骗的了今天,骗不过明年。”凌寒笑,“而且我家人也不一定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
林砚臣已经拽了爸爸往外走。林爸爸不依不饶:“那你怎么觉得我家会先同意?啊?”话还在屋里,人已经被拖出房间。凌寒听见林砚臣锁了门,站在窗口,看见二人在路灯背面争执了一会儿,最终并肩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凌寒忽然觉得失望。
也许是过去太倔强,把任何失望都与下一次的成功搭配起来,总有下次,总会赢。但爱情的跑道上,没入场他就先输了气势,本可以抱住林砚臣当面吻给别人看:这就是我爱的他,如何?但是他不敢,他和林爸爸说了实话,不撒谎的原因是他们在自暴自弃——凌家会让儿子和另一个男人共度终身吗——所以他们决定,在林家的尝试即使失败也无妨。但当这种失败真真切切地降落下来的时候,凌寒忽然觉得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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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掌心抵住面颊,深呼吸,据说这样可以迅速有一个好面色。有一种感觉,很久不曾有,他怀疑:就因为这件事?
是的,就因为这件事,凌寒发现,掌心有泪痕。
第四军的改编是一项庞杂繁琐的工程,可以说,从现在开始的五至十年内,这个工作都不可能完全结束。泄密案各方最后达成的妥协是,第四军保留番号,移防至西北边境基地,原防区并入首都卫戍区,由杨霆远一级上将接管。这次改编涉及数万人,几乎创了布津帝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动员人数最广的纪录。
尽管有最了解第四军情况的齐音中将辅佐,江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几个月来,有上百名中层以上军官自愿或因卷入泄密案被迫退役转业,数千名士兵及士官复员,这不可能不造成底层的动荡。江扬虽然指派了最优秀的军官负责相关工作,尽量安排原第四军军官接任留下来的空缺职位,并下令退役复员军人待遇一切从优,但是流言和不满仍然在暗暗积累,只等时机就能爆发。
刷新了江扬保持的“帝国最年轻的少将”纪录之后,彭耀在实质上已经被指定为彭燕戎的接班人,也就是第四军的下一任军长。他本人能力出众,行事做派又极符合第四军彪悍的传统期待,因此声望极高,三十多岁的实干派军官都跟他是好哥们,而那些十七八岁刚入伍的士兵们则把他当成闪闪发光的偶像崇拜。
这些事江扬都十分清楚,他甚至预料到彭耀回归之后,第四军旧部决不会安安静静波澜不惊。程亦涵在从机场回程的车上就问他:“要不要请安泰然准将到家里吃饭?”安泰然准将是江元帅年轻时的警备队长,是一位孔武忠厚的男子汉,所辖警备部队专司内部安全保障工作。
江扬若有所思:“不用,彭耀虽然闹得凶,不过是小孩脾气。大局上,他有分寸。”
“我恐怕第四军……”程亦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下去,“对于那些有心人来说,不可能找到比彭耀更好的标杆和旗帜了。”
江扬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缓缓说:“你知道,朱雀王和江家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伙计,这回不过是争个排位。彭耀不会点这把火,否则大家就会一起死。盯紧些别让他太出格就是了,另外,约个时间,我会跟齐老爷子谈一次。”
程亦涵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幽深不可测,他知道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尽力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兄弟们护在身后,有些话他永远不会说出口。程亦涵也就不再问下去,只是点头一一答应了。
江扬沉默了很久,程亦涵知道他一直盯着苏朝宇的背影,后来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少见的带着一点点不确定性:“你说,朝宇为什么一直不肯跟我结婚?”
程亦涵立刻回头看江扬,后者的脸上果然带着毫不掩饰的迷惘和犹豫,这在他们这么多年的共同工作生活中绝对罕见,程亦涵立刻明白这绝不是一句玩笑——神一样的指挥官,真的,郁闷了。
“或者他不是拒绝,而是在等。可是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或者犹豫什么。”江扬怅然,“我有时候不敢等下去,你知道。”
是的,他们这些人太清楚,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预料明天会不会有暴风雨摧毁他们手中所有的一切。
“我和他并不需要那张纸来保障什么,甚至……低调地这样生活,也是一种选择。但是……”江扬紧紧握着他的戒指,“我只怕……”
江扬并不是一个会杞人忧天的人,程亦涵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真心实意地焦虑,他看看苏朝宇又看看他的长官哥哥,然后半开玩笑地说:“如果需要,7天之内我会替您办好所有的手续。不考虑私人感情的话,婚姻公证所需的证件和批文……”
话音未落,江扬已经严辞拒绝:“他那样的性格,就算再爱我,也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何况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怎么舍得……”
程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您去担心,所以,既然相信爱,就不要再困扰下去了。”
指挥中心已经近在眼前,江扬恢复了从容镇静的长官风度,伸手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说:“我知道了,放心。”
一如既往温暖有力的手指,给人稳定而可以依靠的感觉。程亦涵想说什么,车子却已经停下,江扬很镇静地走了出去。午后的指挥中心有种浮生半日闲的快乐感,雪糕车绕着中央喷泉丁丁冬冬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广场上有午休的军官、士官、士兵或者勤务人员三五成群地闲聊,散步,小憩或者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江扬径直走到苏朝宇身边,苏朝宇笑眯眯地给他敬礼,江扬笑着回礼,随后拍拍苏朝宇一丝不苟的军礼服,隔着衣服弹了弹他的皮带,撇下一句:“下班后到我办公室,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无辜地眨眨眼睛,假装对这种明显的威胁性暗示一无所知:“是,长官。但是今晚的训练……”
江扬忍着笑,正色吩咐:“兄弟们都辛苦了,替我好好犒劳大家。”声音温暖诚恳,很容易就让后面两位护卫的士官产生了如沐春风的幻觉,只有苏朝宇一个人看到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小混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愿意
江扬径直走到苏朝宇身边,苏朝宇笑眯眯地给他敬礼,江扬笑着回礼,随后拍拍苏朝宇一丝不苟的军礼服,隔着衣服弹了弹他的皮带,撇下一句:“下班后到我办公室,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无辜地眨眨眼睛,假装对这种明显的威胁性暗示一无所知:“是,长官。但是今晚的训练……”
江扬忍着笑意吩咐:“兄弟们都辛苦了,替我好好犒劳大家。”声音温暖诚恳,很容易就让后面两位护卫的士官产生了如沐春风的幻觉,只有苏朝宇一个人看到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小混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人在矮檐下。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暗中扼腕,表面上却只能大声回答:“是,长官,谢谢长官,请长官放心!”
江扬压制把苏朝宇按在摩托车上狠狠亲吻的冲动,保持完美的长官风度点头,然后就疾步消失在指挥中心大楼里。
一般而言,黄昏是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少校一天中最闲暇的时刻,他往往从早晨开始带队,处理队务,检查各分队的训练计划和成绩,制定新的目标研究新的战术等等,到了晚上还要组织文娱活动和理论学习,总是忙个不停。只有吃晚饭前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他喜欢躺在游泳池碧蓝的水里,看一些闲书,以期得到一种全身心的放松。
但是今天显然不能这么逍遥。中午江扬的那句话……苏朝宇愤懑地放下笔,站在窗边就能看到指挥中心大楼,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尾巴抓在情人长官的手里,更不确定那句话是不是真的意味着他要翻箱倒柜地把LV经典款找出来带着过去。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踌躇了一阵子,终于有点愁苦地抓出一只有点像LV的公文包,并且补偿性地往里面塞了双倍的笔和笔记本。
好了,就这样。苏朝宇故作镇静地吩咐罗灿盯晚上的理论学习,怀着大无畏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前往江扬办公室报道。
江扬居然不在。副官办公室里只剩程亦涵一个人,他显然也已经下班,一面开着内部视频陪慕昭白加班,一面翻着一本侦探小说,看到苏朝宇走进来,程亦涵笑得很玄妙,然后说:“长官在隔壁开电话会议,有唐风陪着呢,说了叫你稍等他一会儿。喏,门卡都留下了。”
苏朝宇却不接,直接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我可不敢违反保密条例,这么出格的事,你也不拦着他?”
程亦涵笑起来:“这有什么,多一张纸的话,他的文件你都可以代收代拆。”
苏朝宇挑眉,审视程亦涵片刻,才谨慎地问:“我不知道你这是……”
程亦涵把他的侦探小说插回身后的书架里,斟词酌句地说:“长官的私事不是副官应该过问的,但是作为兄弟和朋友,我真的觉得,你应该选择相信他的判断,至少,向他坦言你的顾虑和想法。”
苏朝宇沉默片刻:“他和元帅曾经约定,五年内我们在一起,但是不去领那张纸。这样做是为了责任还是家族荣耀,抑或是希望我们考虑清楚再作决定,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元帅的接受已经是不敢想象的极大让步,我们也应该体谅。”
程亦涵什么也不说,只是凝视着苏朝宇的眼睛,苏朝宇坦然回视,最后第一副官转头看向窗外:“这样的话,你本可以直言不讳。”
依程亦涵一向内敛谨慎的风格,这话已经是直言不讳的质疑了,苏朝宇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能沉默。隔壁的会议很快结束,江扬当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秘书唐风少校。
程亦涵立刻拿着门卡迎出去,三个人简单交谈几句,唐风少校便敬礼下楼去了,江扬冲苏朝宇找了招手,一面刷卡开门一面跟程亦涵说:“你和司机先回去,不用管我。”然后就站在门口等苏朝宇进来。
黄昏时分,这间能够鸟瞰这个指挥中心的办公室景色最美,夕阳透过落地窗将温暖的橙色光芒注满整间办公室,那些线条冷硬的办公用品因此都像笼上了一层轻柔的纱。苏朝宇如今已经并不真的担心江扬会跟他动家法,但是情人冷下脸来谈公务的时候,仍然能轻而易举的令他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江扬锁门,然后大步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手指交叠呈金字塔状:“苏朝宇少校,我们谈谈。”
苏朝宇站得笔直,抬眼偷偷看了看情人,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琥珀色的眸子冷冰冰的深不可测,这是标准的长官没有错,于是他垂下眼睛,保持下属的姿态回答:“是,长官。”
“特别行动队成立的目的是什么?我给你的权限又是什么?”
“报告长官,特别行动队是直属于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的特种战斗部队,其目的是在非常情况下不计代价的完成既定战略目标。特别行动队有权实践任何疯狂的不计成本的战术战法,经指挥官同意,有权要求基地任何部门协助训练、备战;针对不同战术目的及战斗条件,特别行动队队长有权在最大限度保证全体战斗人员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使用任何战术战法……”苏朝宇背得很快,每一条都是江扬亲手写下的绝密章程,他想不出自己违反了哪一条。
“可以了。”江扬作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说:“解释一下什么叫最大限度的保证战斗人员的生命安全?”
苏朝宇迷惘地眨眨眼睛,脑海中各种安全训练准则和演习安全条例轰轰烈烈地跑过一排,但是似乎没有什么是江扬不满意的,他知道穷举法只能令严格的长官更加生气。但是……连最近一次拟真演习都发生在他们去昂雅度假以前——而江扬是绝对不会让错误拖这么久才算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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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等了他30秒,这几乎是他给嫡系下属们的极限,苏朝宇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对方那冷飕飕的目光扫过的地方,每根汗毛好像都刷得站直了军姿。
江扬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里已经带了警告和威胁:“需要我提示你吗,苏朝宇少校?”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知道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他紧张地盯着江扬的手指,如果对方指向他身后的沙发,他不保证自己敢不服从命令,这种联想让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还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请您……”
江扬长长地叹了口气,缓和了声音说:“OK,我提示你,最大限度保证全体战斗人员生命的方法会根据战场条件和战术目标的不同千差万别,只有两点准则不会变。第一,你要时刻尽量避免将全体人员带入危险境地,不要无畏的树敌和牺牲;第二,无论是训练还是作战,你必须要养成最细致最婆婆妈妈的安全习惯,几乎一半以上的牺牲都源于战斗员或指挥员的漫不经心。”
苏朝宇好像忽然明白了:“对不起长官,我应该想到,您并不在乎彭耀幼稚的挑衅,是我造次了。”
江扬根本不予置评,直接弯腰打开写字台的柜门,苏朝宇攥紧了拳头,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抽出一根新的藤杖来收拾他,某个部位痛苦的经历瞬间苏醒,肌肉神经质的抽了一下。
但江扬只是搬出一个很大的方盒子摆在办公桌上,他敲敲它,它发出咚咚的声音,江扬看着他说:“你不需要用这种恭顺的口气来表达你的不满。苏朝宇少校,对于你今天中午的解围方式,我非常欣赏。我本人不适于出面处理彭师长的逾矩行为,也不希望别有用心的人错误的接收到‘彭师压制住指挥官’这样的不恰当信号,你把这一切扼杀在了萌芽中,干得很漂亮。”
苏朝宇偷偷斜了江扬一眼,发现对方明显还是在谈公事的样子,于是只好敬礼回答:“谢谢长官夸奖,是下官的本分。”
江扬再次敲了敲桌上的大盒子,命令简单明确:“拆!”
苏朝宇以标准的下属姿态向前迈了一步,走近细看。盒子上有撕坏的加急快递单,上面的字迹已经不可辨认,封口胶完好无损,包装胶带把整个箱子缠得像木乃伊,苏朝宇想:“难道要不光彩地用牙齿把胶带撕开吗?明星又不在……”
江扬明显看穿他的犹豫,拍给他一把锋利的剪刀:“90秒内完成作业,计时开始。”说完居然真的伸手按下了桌子上的电子钟。
苏朝宇按照拆检可疑物品的作业标准快而准确地拆开包装箱,他的眼里只有不停跳动的电子钟——家法是按秒计算的,太过专注以至于居然忽略了长官嘴角邪恶的弧度。
“报告长官,任务完成!”箱子终于被完整打开,里面的物品因为泡沫防震材料完整地包裹着,仍然看不清楚。苏朝宇放下剪刀,向后退了一步。
江扬把电子钟抓到手里看了看4秒的剩余时间,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命令:“回来,打开。”
苏朝宇双手各按住整体成型的防震泡沫板一端,小心翼翼地将它掀开,白色塑料袋包裹的内容物赫然眼前。苏朝宇盯着它看了五秒钟,一时间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换气机若有若无的蜂鸣声。
五,四,三,二,一。
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几乎穿破双层加厚防噪防弹的玻璃窗,苏朝宇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泡沫板往情人脑袋上砸:“江扬你个老混蛋!”
江扬大笑着从椅子上跳走,苏朝宇啪地把泡沫板掰成两半,绕着办公桌追打神一样的指挥官,江扬瞅准机会利用超人的柔韧翻过桌子,从后面抱住苏朝宇的肩膀,声音依旧是长官式的严厉:“苏朝宇少校,我不得不提醒你,袭击长官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朝宇侧头斜了他一眼,随手就是一个肘拐,直撞那个背后来的偷袭者,可江扬就是赖着不防御,苏朝宇只好不发力,看上去倒好像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气得他愤愤地说:“呸!”
江扬顺势抱得更紧,笑眯眯地说:“顶级极限品牌,火魔兽15周年限量版摩托头盔、手套、护具及配套的摩托服,被江立敲了一笔才弄到,都不表扬我吗?”
苏朝宇是火魔兽的忠实拥护者,而这套全球发行999套的限量版护具更被摩托爱好者们称为“可遇不可求的梦幻装备”,他一面拆那塑料封套一面狠狠地踩了江扬一脚:“耍着我玩,爽了吗?你个老混蛋!”
江扬吻他的鬓角,声音非常温柔:“军礼服不适宜运动,军靴不利于驾驶控制,白手套不能隔热,况且你连最基本的头盔都不戴,还要玩花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他们相拥着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一直落到办公室的尽头,苏朝宇低下头,限量版的摩托头盔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许多许多少年时的往事在这个暧昧的黄昏纷至沓来。
七八岁的时候,和苏暮宇一起看火魔兽的动画片,互相追打模仿里面的情节;十七八岁的时候,和庄奕一起看火魔兽的电影版,他们在黑暗里拥吻,手牵着手。
这么多年,他曾经无数次的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这套装备,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在手中一一重新展现,他觉得它仿佛是一件穿越时空的神奇道具,现在他们终于在一起。
江扬注意到苏朝宇眼眸中隐约的晶莹之色,于是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用力的拥着他。
“你已经决定了吗?”苏朝宇忽然说。
江扬一下子明白他说的是结婚的事情,于是他把苏朝宇扳过来面对自己:“当然,我非常渴望。”
苏朝宇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暮宇说,江立已经和他表白。”
“我知道。”江扬很平静,“他提过,我同意了。”
“那么……”苏朝宇瞪着他,“你不需要……?”
“不。”江扬果断地截住了话头,“我不需要因此放弃你,我永远不会。”
“可是没有人比你更在乎父亲的失望,我很了解。”苏朝宇咬紧嘴唇,神情悲伤,“我也渐渐了解了你的家庭和你的责任,所以我宁愿等下去。”
“等什么?等我搞出一个合法继承人然后再离婚吗?你想我们像秦月朗他们那对那样搞得双方都痛苦不堪吗?”江扬的声音里少见的带了凌厉和急躁,“不,苏朝宇,你不是秦月朗,你根本不会接受不纯粹的爱,你也不会允许自己陷入那样不道德的泥潭里。我更不会像卢立本那样搞不清楚自己的爱情,我爱的是你,只有你。”
苏朝宇愁苦地看江扬,后者就像是一头正在咆哮的狮子,尽管依旧能维持着王者的风度,并没有抓头发或者转来转去。他主动回抱,低低地安抚:“我知道,我都知道。”
江扬沉默了一会儿,他一直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后来他把苏朝宇按在玻璃上,苏朝宇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对方已经作了决定。江扬说:“一百年前我们没有电视机或者洗衣机,五十年前我们没有电脑,二十年前我们不使用手机,我们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数,但是我决定做一次傻事,把一切交给老天爷去处理。就算是科技不再进步,至少还有卵子银行,我们会解决继承人的问题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苏朝宇被他抱得很紧,江扬接着说:“苏暮宇的生命不是你的生命,他不需要你为了他的幸福牺牲什么,江立更不是我,他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受一点点委屈,你要相信,他们已经长大。如果他们不够成熟,我们可以教他们帮他们,但是不必替他们作决定。”
“那么,为什么你在焦虑?”苏朝宇被感动,但是理智仍然煞风景的逼问,“我们的生活不缺乏这张纸,可是你需要它,为什么?”
江扬沉默,他一直都知道他所着迷的苏朝宇不会为任何浪漫的小情调所蒙蔽,苏朝宇安静地等着,然后江扬终于开口:“姻亲是联结门阀利益的纽带,到最后,股权或者饶让都不能让我们安心,只有亲情——最靠不住的感情是最靠得住的最后一道壁垒。我需要断绝这种可能性,因为它一旦被提出,拒绝本身就意味着猜忌和决裂。”
这段话像绕口令一样隐晦,可是苏朝宇知道这是推心置腹的实话。江扬轻抚苏朝宇的头发,眼睛里都是爱恋:“未来也许会很艰难,可是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无限壮阔的夕阳隐没在灰蓝色的天幕中,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天地间正是最晦黯凄迷的时刻,苏朝宇闭上眼睛,他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我愿意。”
第一颗亮星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相爱的人用尽全力的拥抱彼此。苏朝宇如同梦呓般轻声说:“你个愚蠢的老混蛋!”
江扬笑意里有泪光:“是,你识破我的真面目了,这件事我要蠢一辈子,一分钟一秒钟都不会少!”
“只要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无论生活或者战斗,我始终是在你的碉堡里,如果你再次试图把我送到你认为安全的后方,我会……”
江扬已经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话:“我不会,我知道你也是个愚蠢的小混蛋,打不死赶不走,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生死相随。”
苏朝宇心满意足地把全部重量都压在江扬身上,他闭着眼睛说:“老混蛋,你一套装备就骗我以身相许。”
江扬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咬牙威胁:“哼,你下次再敢裸骑摩托,我打断你的腿。”
嗯,纸老虎。苏朝宇放任自己沉溺在铺天盖地的快乐和温柔里,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捅了捅身边的爱人,江扬翻了个身把他搂紧,健美的肌肉光洁的皮肤,手感真好。
夏天的夜晚已经来临,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的渐次亮起,细小的虫儿在草丛里轻吟着求爱的歌,花店老板娘把最后一束玫瑰花送给了囊中羞涩的小男孩。苏朝宇和江扬肩并肩地回家,毫不避讳的牵着手,十指紧扣。不足以忘记,却足以铭记。
一辈子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边境基地里若干人之下的副总参谋长秦月朗准将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的话,大概无数为他茶不思饭不想的少女都要哭着跑出门去。秦月朗继承了姐姐清秀的容貌,基本上可以算是外貌派帅哥的典范,又得了姐夫行事如风如电、谨慎大胆的做派衣钵,是整个布津帝国里数一数二的事业有成的孩子,人前永远一副优雅从容的贵族范儿,让人忍不住仰慕。却只有江扬他们几个知道,这全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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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朗此刻正赖在被子里翻滚:“今天不去了。”江扬没好气地把早餐盘扔在他门口的小桌上,军靴踏得啪啪响,冲过来就掀了小舅舅的被子,床上那人哎呀一声,转身搂住了枕头,一副“请不要欺负我”的可怜模样。年轻的指挥官咬牙骂道:“最近事情多的要死,你现在告诉我,今天是上班还是去玩,不要半途再来借帐篷找车!”
“去玩。”秦月朗睡眼朦胧地抬头:“再见。谢谢早餐。”
江扬长长舒了口气:“车借好了?”
“嗯。”
“不带人的话,再关了导航,我就叫空战团去包围你。”
“嗯。”
“呃……我想……”
“嗯。”
江扬气结,锁门走人,结果楼下碰见卢立本刚刚晨练上来,心里顿时激愤:分明是从小养在一起的,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卢立本笑笑:“你忙去吧,我保证他不胡闹。”
“只要别再像昨天一样跑到办公室去只是要我的跑车就行。”
卢立本用运动毛巾擦擦胳膊:“不会,今天带他进山里。”到底是老实人说话会让人更放心一些,江扬和卢立本击掌,然后在程亦涵的怒视中匆匆钻进他的公务车,扬长而去。
秦月朗花了半个小时才清醒,脑袋里一直回想着江扬说要用空战团包围他的话,这才猛然记起,卢立本答应带他到山里转转。那边有飞豹团的一处山林拟真野战训练基地,还有空降团的迫降演习场,因此周边长期驻扎有几个排的轮值士兵,也相应产生了领导视察的观光车道和饭庄。读过军校却从来没有参加过实战的秦月朗很变态地想背着全负重去山里晃两天,每每听见江扬那边说要拉拟真演习就激动地要求冲去看,但每次都被悲惨的婉拒。飞豹团团长林砚臣明确表示,秦副参就好比另一份标准负重,又不能切开分散给大家背着,所可能产生的后果无法预计,因此拒绝他去“督导”。而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则比较委婉,说演习的项目都是实验性质的,可能造成的心理生理伤害也许无法弥补,因此建议秦副参回头看航拍实况。
世界上唯一的好人就是卢立本。憨厚老实的元帅亲卫队队长听见童年伙伴兼情人的这个要求后,第一反应就是站在他那边说:“这么久了,你都没参加过?”
秦月朗委屈地点头。随后,卢立本便用看敌人、判断体格、准备战斗的堪比射线扫描机的眼光把他从头到脚过了一遍,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呢。”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时候的秦副参刚洗完澡,正随便乱罩着浴袍,边拨拉湿漉漉的头发边刷牙,没有肱二头肌和腹肌的美好身材若隐若现。
只属于秦月朗和卢立本4小时野战生活正式开始的时候,吴小京拿着苏朝宇的卡从总装备部刷出一辆今天闲置的荷弹野战车来,迷彩车罩摘了,露出整齐完备的组合车厢,非常拉风地一路开到指挥官官舍前面。秦月朗还在用漱口水,卢立本从仓库里找了一个侦察兵用的双肩皮背包,放在餐厅门口:“过来背上,我们出发。”
秦月朗换了一身略小一号的野战服,迷彩背心和长裤,圆头大军靴,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他看看背包就撇嘴:“别人背的不是这样。”卢立本都不理他:“怕那个累死你。背来车门口。”
吴小京不耐烦地狂敲车门:“走啦走啦,再不送进演习场,等下就封闭了!”
秦月朗微笑着拎起背包,瞬间,脸色就转成尴尬。他花了平时一倍的时间从餐厅站起来,穿过大厅走到前厅,离开前厅走出小径,路过前花园到达门口,已经恢复了笑容:“还好。”
吴小京二话没说,开车狂飙,差三分闭场的时候刷苏朝宇的卡进了演习场。今天在这里做练习的是目标获取连队,地图上用醒目的黄底色加黑色“警告”的字样划出了不可以接近的区域,吴小京体贴地圈出了小平原和谷地,还有美味的干煸小公鸡饭庄,之后才不放心地瞧着两人离开。秦月朗始终背着那个古怪的背包屹立在车旁边,目光毅然,卢立本指着一块高地给他看:“离这里2公里,我开车在那边等你,如何?”
秦月朗怆然摇头:“我不想跑了。”
卢立本挑眉:“你不是……”
秦月朗双肩一耸一落,张开双臂,背包轰然而落,他开始翻内容,不由地憋气:除去一份全套烧烤用具和两只睡袋一个小帐篷以外,还有俩保龄球!卢立本面露憾色:“还不够标准负重呢。”
“我呸。”秦月朗拍拍手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能学得浪漫一点儿?比如,不把话直接当话听?”说着灵巧地钻进车里,敞着车门就跑。卢立本差了半米没追上,只是苦笑着看着对方远去。时间轰轰烈烈地跑回若干年前,那个被毁了的相亲会后,他开车把秦月朗扔到臭水沟里,然后送进医院。此刻轮回,无限感慨。
好在卢立本果然是军校的一等优秀毕业生,负重行进毫不含糊,很快就到了那片高地,晴空下微风里,秦月朗占了小平原的一角,戴着大墨镜坐在车前盖上,靠着挡风玻璃,膝盖屈起,无限潇洒地捏了一只望远镜看鸟妈妈来回来去地喂雏儿。那架势分明就是说,只想野游。卢立本敲敲前盖:“报复吧?”
“电视剧里不是说吗,报复了以后,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重新开始,花好月圆,人和美满。”
卢立本大笑,指指胳膊:“这儿还有一刀呢。”
秦月朗哼了一声,像模像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万能军刀,反手递过去:“给你个机会。瞄准了再戳,别后悔。”
卢立本从后备箱里拿了个水果罐头,一点儿点儿打开,樱桃黄桃的,刀尖戳着递过去。秦月朗闭着眼睛就凑过去,还满足地舔了一下刀刃。卢立本笑道:“姐夫说的都忘了?”
“哪儿敢。”秦月朗的头枕在双手上,蹭到左边去,卢立本便轻巧地跳上来坐在右边。小时候秦月朗用刀戳着水果,闭着眼睛往嘴里送,后来发展到闭着眼睛喂卢立本,扬言神枪手都是这么练出来的,被刚和秦月明结婚的江元帅发现,先是骂了一顿,接着抓过秦月朗就发狠揍了几下,吓得他好几天都不肯跟江元帅一桌吃饭。卢立本在阳光里笑:“过几天我就回去,元帅那边少不了人。”
“你一堆兄弟,还怕什么?”
“第四军和昂雅的事情闹得太大,我毕竟不放心。”
“你什么时候放过心?”秦月朗尖刻地反驳,“从小到大,都是你在操心,我习惯了闲散和安排好的日子只是因为那是你安排的,结果可好,我刚打算延续这个习惯一辈子,你却跑掉了。”
卢立本深吸一口气,含着一枚樱桃核,噗一声吐出去,核在空中一滑而落,浅草里的鸟儿抱怨地飞起又换个地方停下。“回去以后会给元帅的亲卫队精简一下人员,重新排定工作时间,有些老哥们儿熬着日子等退役,我不能拘着他们的幸福。“
“你怎么不想想我的幸福?”秦月朗哼了一声,直接伸手抓果肉吃,卢立本回答了一个“嗯”就再不说话。满肚子闷气的副总参谋长当然不是料事精准的老神仙,早在要求调到基地来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在昂雅之行里收获一份感情和一个简直匪夷所思的家主地位,此时此刻,他对基地和小外甥再也没有兴趣了,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回到首都去和亲卫队长长相厮守。偏偏此时就是江扬的难关,在第四军和狼牙编入的麻烦时刻申请调动,对小外甥实在不仁不义,换到姐姐姐夫那边也要被骂个半死。一怒之下,秦月朗的樱桃核飞得老远,眼看着就打破了卢立本的纪录,玩心跟着年龄一起增长的秦准将几乎是从车盖上蹦了下去,小跑着去追寻那枚争气的樱桃核:“比你的远!”
不远处的演习区域内,红色的烟雾弹弹起,一声短促的预备铃响彻林带,表示双方之间的通讯正在慢慢切断,一切无关人员和预备人员退出场地,演习将在30秒内正式展开,此时各级官兵待命,都紧张地盯着统一时间的野战表或者静心读数,等待各方指挥官的手势或者口令。但是秦月朗和卢立本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拿着米尺,一个拿着定位校准仪器,隔着三米多争得脸红。
“偏了至少十个角度!当然看起来比我的远!”
“既然这么说,也要算上我们在车前盖上的坐姿高度。”
“难道你还想搬出平抛运动的相关公式吗?”
“为什么不,我还想算算起始力大小呢。”秦月朗锃亮的陆战靴踩着属于他的樱桃核,死活要比出高下来。
“好啊,我们来算。”卢立本扔下米尺大踏步地走过来,秦月朗只知道他是要和自己闹着玩,却仍然怕被打疼了这里那里,下意识地躲了两步,没料到卢立本拔腿就追,秦月朗这下慌了,根本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只能扭头就跑。
上午的阳光异样温暖,像是刚刚入冬的夜晚裹在身上的那种晒了一天的被子,秦月朗没有目标地向前跑,军靴踩过色彩斑斓的太阳花,这种土名字叫死不了的花朵,即使断了茎叶,只要根还在就可以重新绽开。惯常用来遮挡强光的太阳镜被甩掉了,秦月朗眼前一片梦幻般的灿烂,能看见食肉的鸟儿展开强有力的翅低空滑翔而过,能听见远处目标获取连用密集的枪响宣布肉搏战斗开始。他开始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奔向何处,姿态如何,前景如何。他只是下意识地跑,仿佛身后追着的不是卢立本而是传说中生命、时间、厄运和历史的四个大车轮,一旦被碾过去就万劫不复。
可卢立本真是他的命,他就在这个年纪这么想成全这份爱情。说到底,如果卢立本始终木头下去,他也会把真正的嗔怒变成淡淡的嘲讽,在走向自己七老八十的路途上,美丽的女孩子因为等不及而一一嫁了,他也就在舞会上随手捞一个最靠谱娶回家里摆着,然后每天依旧和卢立本在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念道着咸了甜了,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一辈子就如此。
终于跑不动。秦月朗的肺都快被倒出来了,真不记得当年的负重行军怎么就得了优秀,只知道好像是全班把不擅跑的夹在中间一齐冲过终点线,卢立本始终违规握着他的手。
一个滚热的怀抱把秦月朗紧紧包裹起来。卢立本的手又大又宽,常年持枪,像工兵钳一样有力,它们勒住了秦月朗的腰,向后一拽,秦月朗支持不住仰面倒下,卢立本却稳稳捞住,轻轻放在草丛里。秦月朗笑:“你醒了?终于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就在这里做吗?”
卢立本把他钉在草丛里:“我只是来和你比吹樱桃核的起始力到底谁大谁小。”说着竟然就强吻过去。熟悉的唇的触感,舌尖,口腔,牙齿,每一寸属于秦月朗的领地,卢立本都没有放过。本来挣扎着的副总参谋长开始享受这个过程,阳光刺眼,他闭上眼睛狠狠咬卢立本的舌尖,手指拧着他后背上结实的肌肉。那是一个亲卫队长都会有的山一样的肩膀,秦月朗却因为它生在友人兼情人的身体上而分外爱它,放空多年的感情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着落,非常放松,非常畅快淋漓。
舌尖咬出细细的口,腥甜的血的滋味弥漫口腔,卢立本不在乎这是报复——甚至他允许他一辈子这样报复下去,秦月朗那桀骜的脾性和需要看护的小小虚荣心自尊心,卢立本决定了,就一辈子吧。
他们断断续续地吻了大概快半个小时,就好像对方是一块多滋味的水果糖,也好像初恋初吻总是意犹未尽,卢立本终于微笑撑起身子的时候,齿缝间还有细细的血痕,就像一头猎归的独狼,秦月朗爱他这个样子,握着这个理由就把过去的拉拉杂杂都忘了个干净。
两人刚要开口,只听见一阵慑人的嗖嗖声,一枚定位烟雾弹准确地在秦月朗腿边炸开,土绿色的浓烟有股黄鼠狼对敌人用的气味,秦月朗快吐了,卢立本拖着他翻滚到一侧,静静趴在那里不敢动。要知道演习士兵都有仿生背心来判断生死,因此演习的安全子弹是可以射击后背前胸等关键部位的——穿着迷彩服的秦月朗可没有,若是被人瞄一枪,后果还真是难以估计。
果然,很快就有枪口顶在太阳穴上,年轻的小中士断呵:“时间不够,你自己拉生命阀门,我要地图的L7部分。”
没有……没有地图,没有生命阀门,没有头盔,没有仿生背心……除了爱情,他们什么也没有。小中士被耽误了任务时间,气得差点儿掉眼泪,立刻通知了演习部门“无关人员闯入嬉戏”的情况,很快地,带队领导跑过来把两人连吼带骂踢到了相关区域外,还非常不高兴地甩了一份地图过去。
秦月朗长叹:“完蛋了。”言下之意是又被江扬抓个正着。
卢立本掏了一张薄荷味的消毒纸巾沾着舌尖的血口,许久才说:“你想调回首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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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应该。”秦月朗两手抄在口袋里走得非常潇洒,非常不军官,“我现在是家主呀,实业、银行帐户、各种宴会和相关的事情都需要我出面才可以办妥。”
卢立本等着他的那个“但是”。
“但是江扬这里走不开。”秦月朗谈起正经事的时候还是很有正经样子的,“只少这两年,他需要多几个能推心置腹的人。”
卢立本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就一路无话。两人并肩往回走,准备开车上山,地鼠拖着没成熟的小丝瓜吃力地跑过便道却卡在洞穴门口,秦月朗还去戳了一指头,被卢立本笑了半天。他喜欢的生活就在这么霸道任性出人意料的一个吻里翩然来临了,卢立本坦诚地陪在身边,哭了笑了有人知道,疼了暖了自己知道,世界怎么在瞬间就无比绚烂呢?
而卢立本也觉得扔掉了所有束缚。所谓的世俗的爱,不伦的爱,他不敢要的爱和得不到的爱,都和着小口的血腥吞进肚子里,身边有一个人的感觉很好,尤其是他们几乎已经相爱了一辈子。
但是就有一个电话生来就注定要用于打扰这种令人感动的。秦月朗刚接起来,就听见爆炸的声音——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像一枚炸弹一样的江扬自己引爆——“怎么可以在演习时间里闯到场地中去?嗯?秦!副!参!”
憨厚的亲卫队长也笑出声来,秦月朗干脆挂了电话,还叛逆的卸掉电池和SIM卡,看小外甥敢不敢开飞机来轰炸他。两人钻进车里,直直开过刚才拼命比赛吐樱桃核的地方向北前进。他们跑累了,吴小京提供的吃爆炒小公鸡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立刻预定,立刻实施。
生命里就是有这么多不得不办的事情,比如爱情,拖得再长再久,该开始和该结束的都不会错过。秦月朗喜欢这种当即立断、说风就是雨的做法,至少不会错过当下的东西。而活着的时候,昨天总是后悔,明天总是憧憬,也就是当下还值得珍惜。
一只强壮的工蚁看着两人吐在草丛里的樱桃核,肯定地点了点头,扛起它,迈动腿脚,飞快远去。
问情
在林砚臣家所在的城市逗留的第四天,凌寒终于沉不住气了:“要不,换到我家试试?”
林砚臣苦恼地狂抓自己头发:“我怕你爹比你怕我爹还多。”
“我不怕你爹,是你爹怕我。”凌寒反驳。
林砚臣躺在宾馆的小床上仰望天花板:“说来老大也真是神奇,怎么就做到了呢?”凌寒撕开一袋薯片站在窗口嚼着:“江扬这个生物有奇怪的磁场,咱不能没出息地跟他比,说吧,是继续攻坚还是转战首都?”林砚臣一时间难以抉择,凌寒的目光停留在路对面一个打电话的人身上几秒钟,忽然说:“继续攻坚。”
防御期以后,攻坚战转入正式对敌的主动出击,第一拨攻势的名字叫“送情人回家”,目的是博取进林砚臣家门的机会。凌寒每天晚上都和林砚臣一起走到家门口,无论谁开门,都友好地后退一步,说再见,向后转,齐步走。林砚臣简直要郁卒,有天晚上,林妈妈终于受不了整天把客人关在门外这件事,在习惯性地关上了门以后又打开,在走廊里一跺脚——廊顶灯亮起来,凌寒头也没回地往外走着。“小寒。”林妈妈追出去,拉住他的手,“来,跟阿姨说说话。”
就这样,凌寒在第六天晚上终于成功坐在了林家的沙发上。习惯了深宅大院和宽阔格局的楼房,林砚臣家显得有点儿拥挤和狭小,但是非常整洁,东西有条不紊地摆放在该在的地方,每个凳子上都系着一个自家用碎布拼花做的垫子,洗得有点儿发白,但干干净净。林妈妈拿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瓷杯子出来——凌寒很感激,这是当自家人的表现,如果待客,应该是两只纸杯子——里面是速溶咖啡,一杯给儿子,一杯给儿子的情人。凌寒小声道谢,又问:“叔叔是睡了吗?”
“你甭理他!”林妈妈往卧室瞥了一眼,“他发什么神经病!”
林砚臣嘿嘿地笑,放下杯子去厨房,哗啦啦水响。凌寒抿了一口咖啡,超市的速溶款,糖很多,但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喝咖啡呢?为这份温暖的饮料,凌寒有点儿脸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翻来覆去,他只会说这么几句话,有些想好的海誓山盟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甚至,凌寒都不知道聊天的下一个话题是什么,除了林砚臣,他对这个家一无所知,而第一次上门,要提的事情就是“我想和您儿子结婚”,实在太荒唐了。林砚臣端着一盘葡萄出来,林妈妈剪了半串最大的给凌寒,然后说了一句话。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凌寒才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也许人的一辈子里没有哪句话可以被天长地久地记住,但是总有一些句子会在你人生得意失意痛苦欢乐的顶峰时刻忽然涌上心头。甚至,都忘了是谁在哪儿为什么说了这句话,但它确确实实从心里蹦跶出来,鬼使神差地符合当下情景,它有长长的触手,轻而易举就到碰到了心里最容易觉得难过又甜蜜的那个角落。
林妈妈只是说:“你们俩要好好地在一起一辈子。”
林砚臣忽然开始哭。有那么几秒,凌寒甚至想说,拜托,又不是大闺女上花轿之前的时刻,你堂堂一个师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丢脸?但是林砚臣哭得真是很伤心,就好像马上远渡重洋不能在身边尽孝一样,凌寒都被他感染地有点儿鼻子酸,酸了一会儿就恍悟:到底哭什么呢?
林妈妈抱着儿子的头使劲儿揉,给他纸巾,林砚臣把眼泪全擦在自己妈妈身上,大男人一个,此时像个孩子。林妈妈说:“好了好了,我都不委屈,你哭个屁。”毕竟是真男子汉,林砚臣的痛哭高密度地持续了几分钟就彻底停止了,这种情感宣泄向来很快,一旦结束之后,人会有短暂的大脑缺氧——只缺一点点儿,刚好足够大脑恢复到正常思维水平的一点点儿。凌寒早就知道这个常识,认定了刚痛哭过的人的话不能全信或者干脆不要信最好,但听完林砚臣的下一句,依旧气得皱眉。
林砚臣说:“妈,对不起,不能让你抱孙子。爷爷那儿也没法交代,我爸就是独子来着。要是你们俩接受不了,我还是找个姑娘吧。”凌寒强忍着不去抽他,终于知道“忍气吞声”这个成语是极度虐心的。不过林妈妈替他做到了,就像亿万个标准妈妈一样,她扬起手就一巴掌掴在儿子背上,特种兵儿子被捶得向前一栽,准准倒在她怀里又被拎起领子:“你敢对不起小寒!”
这一巴掌供给了大脑所必需的氧气。飞豹师师长的思考系统重新开始正常的夜间工作,林砚臣搓搓脸,按照异国礼仪给了妈妈一个面颊吻,然后向后一指:“那边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一个低而哑的声音冒出来,凌寒站起来了,林砚臣也站起来,只有林妈妈怒目相向:“你不是睡死了吗?”
林砚臣爸爸显然有点儿下不来台,只能扭头走进厕所里。凌寒动嘴形埋怨林砚臣:叫你哭!林砚臣更委屈,正要说话,凌寒站起来,小声示意要走,林妈妈把葡萄装进塑料袋里给他拎着,送到门口,林砚臣说:“我送他回去。”凌寒笑了:“然后我再送你回来吗?”
“到哪儿去啊?”厕所里一阵冲水声,伴着林爹的高声提问。凌寒转身:“打扰您休息了,我这就回去。”
林爸爸披着外罩,里面穿了大裤衩大背心,忽然就没有那天追到宾馆的凶巴巴,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父亲了。“街上都没人了,四处跑什么?”他走过来扬手关门,就像那天把凌寒关在门外一样,快准狠,然后指指沙发:“坐。刚才你哭什么呢?”
林砚臣举手:“我哭的。”
林爸爸瞪他:“你哭什么呢?”
林砚臣苦笑:“觉得挺对不起你们的……我是说,我和小寒结婚的话。”
“我同意你们俩结婚了?想得真远。”林爸爸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重新打量凌寒。和儿子同龄的年轻人,清爽利索的衬衣和牛仔裤,袖子卷到肘关节以上,露出结实的小臂,很安静,眼睛里却有骄傲的光彩,相信他在关键时刻可以独当一面。“你是特工?”
“现在不是了。”凌寒微笑,“我爸爸是国安部长。”
“高干子弟。”烟剩一半,林爸爸把它掐灭。有时候男人抽烟不是需要而是习惯,没有烟就不会思考的人很多,离开烟就不能掩饰自己情绪的也很多,林爸爸就是一个。凌寒确定,对方在紧张。“你也看见了,我们家就是工薪水平,林砚臣也很会惹事。”话里话是说,丑小鸭和白天鹅的搭配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但并不是每个童话都可以拿来憧憬。
凌寒点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深思个什么?两个小娃,你们深思的都是小说……”话没说完,林妈妈已经暴跳如雷:“你不小说,你会写小说吗?你写了他们俩看吗?小寒怎么你了?”林砚臣把妈妈拉到一边,林爸爸坐在凌寒身边:“你们家什么意见?”
“爸妈还不知道,”凌寒实话实说,“我会带砚臣回去,就像现在一样。”
“你觉得我们家因为不是国安部,就好答应是吧?”
“不是,因为我爱砚臣,即使我们家不答应,也要在一起。”
林爸爸想了一想,敲敲桌子,林砚臣扭头:“爸叫我?”
四个人凑在一起,听一个决定。林砚臣想好了,如果他爹说不行,他就拉着凌寒立刻出门,蹲在民政局门口,对方一上班就登记。如果他爹提条件,就统统不答应。可是这样说来,他回来是干嘛的?分明可以先煮熟饭再请客,等爸妈落座,饭都盛好了,不吃不行。凌寒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但是林砚臣第一次忽视其中的含义。他们俩在拟真作战的时候,经常在指挥部和视频里互相交换类似的眼神,禁止、同意、高兴、紧急,到了决定自己人生大事的关头,林砚臣深呼吸,等答案。
林爸爸想了想说:“他们家如果同意,你们就在一起。”
凌寒呼吸停滞:好精明的林爸爸!
林砚臣愤然:“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不同意!”林爸爸狠狠瞪:“我是说他们家同意了,我才同意。”
“有点儿自主意识啊,爸,”林砚臣沮丧地低下头,“听人家的算什么本事?”
林妈妈跟凌寒说:“没事儿,你们家不同意,阿姨去跟你妈说。”
林爸爸披好衣服站起来:“你儿子跟男人结婚,就值得你这么支持?”
“我儿子高兴,我也高兴!”林妈妈已经决定了,才不要跟自家老头睡,今天就在客厅过夜。
凌寒站起来:“阿姨,我真的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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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砚臣房里吧,外面不安全。”林妈妈说着就开始忙碌,找了一个新枕头,全套的洗漱用具。林砚臣偷偷问了情人,凌寒笑道:“你没跟你妈说,特工最害怕的就是太安全了。”
深夜,凌寒钻进林砚臣的被子里。床不大,盛放两个成年男人就显得有点儿尴尬,他们扭动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最舒服的姿势:面对面拥抱。林砚臣房间的弹簧床咯吱咯吱响,林妈妈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睡,不知道几点,失眠的林爸爸走出来推醒她,想坐下,却被生生拱下沙发。林妈妈小声说:“你为什么不同意啊……”
林爸爸的目光里有无限的愧疚:“不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
只是终究有一天,儿子会站在路对面的车站挥手说,别管了,我自己走。车流如梭,没有人行道和红绿灯,爸爸妈妈们能做的只不过是拄杖等待,希望儿子玩得高高兴兴。
也有那麽一天,儿子走累了,会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第二天一早,凌寒就被身边人吵醒。林砚臣睡眼朦胧地抱怨,挤了一夜,跟没睡一样,快要累死了,凌寒毫不犹豫地用腿又一次扩大了自己的领地,林砚臣只能翻下床:“我去洗漱。”
等到凌寒都洗漱好了,林妈妈才从早市上回来,买了活虾和鲜肉,水灵灵的蔬菜一口袋,立刻去厨房里弄早餐。凌寒帮她浇花,阳台上都是侍弄得很健康鲜亮的普通花卉,几株吊兰在阳台向外的铁架子舒展身体,迎风微摇。他拿着喷壶一盆盆地淋了一遍,就听见林妈妈在厨房叫吃早饭。走进去的时候,林爸爸也已经起来了,大背心大裤衩,指指自己身边的凳子:“坐。”
凌寒笑:“好。”
早饭是绿豆百合粥、煎鸡蛋,自家烙的肉饼、腌的咸菜。林砚臣说肉饼咸了,林妈妈说,小寒多喝粥;林爸爸说煎鸡蛋没放盐,林妈妈说,小寒把鸡蛋和咸菜一起吃。凌寒一一答应,忙着回应阿姨的提示,昨天晚上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过,之前梦一样的冷战就此结束,林家用有条件的方式接受了儿子的男朋友,下一步,凌寒要去搞定他爹妈,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林砚臣上午要去拜访中学老师,老师家住城外,等回来就到了下午,凌寒安抚:“我四处转转,随时短信。”从林砚臣家里到青年旅舍的路已经很熟悉了,之前几天都是晚上走,城市小,加上凌寒敏感,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凌寒的感官。从影子判断,是个男人,他已经跟踪了凌寒至少四天。
凌寒在水果店里买了半个西瓜和一袋荔枝,好似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四处寻找着什么。终于,靠近青年旅舍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凌寒礼貌地向店员示意,把水果留在门口,自己径直走向卖水的柜台。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出来。
躲在暗处的跟踪员有点儿着急,耳机里传来声音:“人呢?”
“跟丢了,牛头。”队员沮丧,“妈的,便利店这么小,看着就没人了。”说着,他便离开了遮蔽,大步走进店里,赫然看见便利店有扇通向外面的进货门。正要问店员刚才的人到哪里去了,凌寒从外面走过,冲店员挥挥手:“多谢啊。”随后拎起自己的水果扬长而去。
“笨得抽筋!”牛头在通讯另一边骂,“他笑话你呢!你暴露了!”
队员郁郁地跟上去,凌寒早就进了青年旅舍,前台的店长对这个笑起来客气又阳光的旅行者很有好感,冲他摆摆手:“昨晚没回来住啊?”“在朋友家打牌呢。”凌寒说着就摁动电梯。队员追进来的时候被店长拦住:“请问您是?”
“找人。”队员干脆出示了证件,“我是政府工作人员。”
店长仔细地瞧了瞧证件,乐出声来:“哪儿买的啊,还挺像真的。”
电梯里的凌寒胸有成竹将17层全部摁了一遍,然后选择在三层离开,直接下楼,走到二楼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了跟踪者被店长拦在门口的所有争吵经过,乐开了花。
远在万里外的梁丽征在几分钟之后接到了她最爱的小寒哥哥的电话,手指在键盘跳动了一阵便报告说:“在那里的国安部小分队一共有六只,我没有核准权限,如果一定要看,需要……”
站在走廊尽头的凌寒笑道:“不必了,这样就可以,公主殿下。”
“哦我的骑士,你可不要受伤归来呀。”梁丽征最近的心情一直非常好,“小寒哥,我很想你。”
凌寒只觉得有点儿奇怪,小丫头自打从纳斯出差回来就不断给他打电话,今天又冒出这么一句来,着实可疑。只是凌寒当下顾不了这么多,匆匆敷衍了几句就挂机。身后跟踪他的人,让多年未曾在这种对敌环境下生活的凌寒非常不爽。不管真的是国安部的工作员还是冒充的,他都必须采取措施。凌寒依旧拎着他的水果,钥匙在手里转圈,像个真正的游客那样和每个住店的人打招呼,轻松爬上六楼,躲在楼梯转角只露半个头——那先生终于忍耐不住敲门没人应的尴尬,从口袋里掏出膨胀定型的一次性钥匙——凌寒等他关好房间门才从容走过去,电子门卡一刷,红灯亮起,外部上锁成功。
正牌的前国安部特工层电梯而下,放下门卡:“704退房。住得很舒服,多谢,请给我的会员卡积分。”
店长用对讲机吩咐七层的清洁人员上去检查设施,一面刷凌寒的青年旅舍卡:“这么多积分,可以兑换了。”凌寒正要拒绝,只听见对讲机里一阵惊呼,清洁人员显然听见了房间里还有人试图离开却走不掉,在疯狂拧门锁,直接摁动了警铃。凌寒也故作好奇地拎着西瓜站在门外看出警,却暗自把周遭一切动静都记在心里。没过多久,清洁人员拿着凌寒随身的极少行李下来:“先生忘了背包呀。”
凌寒道谢,慢悠悠地收拾好。警察带着跟踪人员下楼,问凌寒是不是认识他,凌寒专注地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出门的时候,凌寒的余光能看见有人簇拥而上,隔十几步尾随,越追越近,远处街口停了一辆出租,没熄火的样子,司机低着头不知道干嘛。凌寒冲过马路,身后的两人跑起来,凌寒加速,身后人追得更快,甚至有人在跟对讲机说“目标,注意目标”。
这就是传说中的街巷追逐,可惜并没有太多人围观,凌寒只想上那辆出租车,身后的人却几乎抓到凌寒的衣襟。他加紧几步,眼看就到了车前,却完全没有留给自己开车门和呵斥“快开车”的时间——凌寒把半只西瓜剖面砰地拍在车窗上,司机几乎吓死,右手下意识就举枪——凌寒被尾随的人堵在车前,微笑:“叫姓牛的给我滚出来。”
阶段性胜利
离青年旅舍三个街口的茶馆里,凌寒跟服务员借了一把刀,娴熟地削去了西瓜最上一层,然后用勺挖着吃。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过三十出头,长得却有五十岁,头发斑白了,麻布鞋麻布阔腿裤麻布衬衫,加上手腕上一串菩提,就像是从另一个次元空间里穿越来的,如果拎起来抖抖,还能收集到一层古老的灰尘。
“你手下都太嫩了。”凌寒吐瓜子,“跟踪不行,追击不行,撬门也不行,在哪儿受训的?”
“所以想请金舟先生出马。”
凌寒咀嚼着西瓜看着他。他毫不客气地自觉地拿了一颗荔枝剥皮,还敲敲桌子叫服务生:“再送一只烟灰缸来。”从来不和非自己一组的人共用器皿,这是他训练手下的规矩之一。
“我不是国安部的特工很久了,请叫我凌寒,亲爱的牛头。”凌寒霸道地把一勺西瓜籽折在对方的盘子里,牛头皱眉,然后终于展颜:“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凌寒自从0734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牛头。他们是集训班的同学,后来分别做了队长,牛头辖机动四队,凌寒辖五队,一间大办公室中间加了隔音墙,每人半边,一张年末的嘉奖大通告,两人的照片在头版各占二分之一,是同事也是年少轻狂的竞争者,互压一头的感觉很高,输一场只是为了下次赢。凌寒离开国安部的时候悄无声息,牛头只是在某一天来上班的时候赫然发现隔音墙拆了,五队的人也归他,金舟从此只是记忆。
“这次的行动很小,我们只要一个人,活的。”
“国安部抓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边境集团军的人。”
牛头的嘴角动了动,沉默,吃一颗荔枝,吐核,凌寒吃西瓜,服务生远远看着——在计时收费的茶馆里对着吃水果,真不是什么好主意。终于是牛头先开口:“他可能会供出当年0734的部分细节,我知道你想报仇。”
凌寒差点儿被呛着:“我为什么要为自己失误找别人报仇?”
牛头怔住了,许久缓过神来:“你没在追踪K号?”
“喂喂……”凌寒指天花板,“你泄密,我没听见。”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儿尴尬,牛头咳嗽了一声:“和你回来的人是……”
“如果你手下连这个都查不对,那真是丢尽五队的脸。”凌寒吮了一下勺子,笑得无比灿烂,“我真的不会再回国安部了。”
“你生为特工。”
“我有改变自己的权利,现在过得更好,我为什么要走回头路?”
牛头双手交叉在脑后抵在墙上,眯起眼睛看面前的人。他们曾经一起出任务,他知道凌寒对这个职业的狂热和爱。那时候凌寒的生命里只有使命和荣誉两个词汇,像个被洗脑的恐怖分子,专心致志,有时候牛头会觉得这种执着是可怕的,不仅仅是他会因凌寒的存在而失去单项奖金,而是他看不见凌寒的未来。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有一天,金舟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技能和环境,牛头不止一次设想这件事——他一定会自杀——凌寒被封闭了消息的时间里,牛头真的以为他死了,虽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安部长并没有丧子之痛。
凌寒给牛头看自己的军官证,告诉他边境的风物人情,讲江扬的魅力、慕昭白的幽默,还有林砚臣的温柔。牛头恍然大悟,凌寒从军官证背面抽出林砚臣的照片:“我信你,所以请记住这张脸,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请勿打扰。”
牛头本希望用跟踪的方式激发凌寒身体里埋藏的特工因子,然后邀请他做完手里的任务,现在发现,这邀请永远不可能生效,他看见了凌寒的未来。如果一个特工能被看穿将来进行时里的言语和动作,就容易被敌人攻破,跌到国安部的价值排行榜最后一行去,而凌寒再也不是一个天才特工了,他的未来,任何人都读得出,明朗如白昼,说世外桃源有点儿夸张,至少是他自己能掌控的小宇宙。
究其根本,凌寒现在很幸福。
告别的时候,凌寒留了个电话号码:“虽然无比丧气,我还是在想,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吧。”牛头的表情淡淡的:“四个月前申请了驻外,该批下来了。”
“难怪你没心思教新人。”凌寒跟他拥抱,“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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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长的交谈时间里,牛头露出第一个自然的,可以称之为开怀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以前好多事儿,以后有缘再叙。”凌寒挥手,朝林砚臣家的方向走去,不知怎么就有点儿后悔,扭头看,街道对面已经没人。他相信姓牛的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狂搓脸,据说能把消极情绪给搓没了,也许,还在看他呢。
生命中总有些部分会在退场的时候用难过把人打个措手不及,凌寒扬手,像赶走飞虫一样抹掉那些注定消弥的过往,坦然继续行路。
可是情人林砚臣在高速路上碰到了大堵车,回家的时候,晚饭已经摆好等他了半小时。凌寒在林家越来越轻松,尽管林爸爸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像拷问敌对分子一样审着他,上什么学,做什么任务,什么血型什么属相,为什么喜欢男人。林妈妈做饭很有一手,虽然林砚臣非常留恋,但还是提出明天去首都,见国安部长和部长夫人。
凌寒悄悄地说:“你不怕我爸了?”
林砚臣咬紧牙关:“不怕。”
林砚臣和凌寒顺利通过第一关的事暂时还未传到酷热的边境基地。今年,为了响应首相倡导的节能环保理念,指挥中心内部实行了很多新的政策,比如所有办公室内空调不得低于26摄氏度,相应的,非正式场合,工作人员可以着短袖军便服办公,指挥官办公室也不例外。
正是最热的午后,因为视频会议提前结束的关系,江扬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半小时清闲时光,他把军服脱下来随意地丢在沙发上,拉下领带到第二颗衬衫扣子,把笔挺的军用配件变成了时尚版摇滚系的装饰,还顺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衬衣领子听话地两边分开,露出健康的、看上去手感很不错的颈下皮肤。甚至,江扬好心情地作了郁香的水果冰茶,正准备享用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监视器里,程亦涵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请进。”江扬在茶桌旁等程亦涵,走进来的指挥官第一副官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全套军常服,领带的梯形结平整饱满,恰到好处压住了领扣,外罩的每一颗扣子都忠于职守,就连露出一点点相貌的袖扣透明风纪扣都不曾解开。而程亦涵脸上看不出一丝燥热难耐的样子,大概是习惯了在军队里不停出入正式场合处理麻烦,最终修炼了“心静自然凉”的终极神功。
剔透的玻璃杯里盛了鲜榨的橙汁,配料是鲜菠萝、梨片和苹果片,杯沿上装饰了一片薄荷叶,绝对是色香味俱全,程亦涵却没有心思品尝,坐下以后,立刻把手里的文件夹推到江扬面前,说:“D7防区装甲侦察师出现小规模食物中毒,到目前为止,累计有21人报告了包括呕吐头晕在内的各种不适症状。”
“原因呢?”江扬皱眉,D7防区的装甲侦察师是原第四军的得力部队,师长唐亮准将在军界是出名的猛将,性格刚烈,曾数次与彭耀搭档执行任务,几乎谁都知道他们是同生共死的莫逆之交。
“鉴定人员已经全面的检查了相关连队的炊事用品和配发食品,参考鉴定结果和病患的自述,问题似乎出在配发的高能饼干上。”程亦涵沉吟,语调正式语速很慢,“出现症状的所有人,都在昨天下午结束的野战演习里,用后勤部统一配发的高能饼干补充了能量。同时,我们也可以确定,那批饼干都已经过了保质期。”
江扬不相信地翻开调查报告,高清晰度的特写照片昭告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饼干过期了……一天?”
程亦涵沉重地点头:“是,样本菌群实验需要72小时,但是穆嘉说,在病患的呕吐物和排泄物里面,暂时并未发现致病因子。”
“饼干或者罐头理论上说,过期并不一定引发变质,毕竟不是牛奶之类的鲜品。这个‘一天’,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挑衅。”江扬敲敲手里的报告,若有所思。
“几乎可以确定整件事都有预谋。”程亦涵翻开文件夹,指着一份票据的复印件说,“后勤部的记录显示,这批饼干是在两周前下发部队的,他们承认工作有疏失,毕竟一般情况下,距保质期不足一个月的食品都不会下发连队作野战食品。”
江扬搅动着玻璃杯中的冰块:“彭耀那边有没有查过?”
“上周末原第四军的中高级将领给彭耀接风,唐亮当然也去了。”程亦涵不动声色地用自己面前那杯没有加冰的饮料换走江扬手里的那杯,顺便送上一个“喝冰的疼死你”的威胁性的眼神。
“齐音中将跟我提过,我还特意吩咐宋月挑两瓶好酒送过去。”江扬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无辜地继续跟副官讨论公务,“这件事先不要报到齐副参那里去,咱不能每次都让老爷子当夹心饼干。”
程亦涵叹了口气:“这事难办,挑衅的目的就是等你戳穿,然后他们就可以说话了,会说的很难听,江扬。”
江扬小口抿着橙汁:“我知道,请齐副参出面是最恰当的,但是……说实话,如果第四军旧部对他也失去了信任,不在把他当成自己人,矛盾就会不可抑制地激化下去,王牌要留到最后,真的。”
一时间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默,程亦涵说:“食物中毒这种事,又恰恰是不能低调处理的。”
江扬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放松了脊背靠在沙发上,目光看着窗外,仿佛是茫然无措地放空,但是程亦涵了解这是狮子喜欢的思考姿势,于是他等着。
“食品安全问题不能忽视,通知后勤部门,为了应对夏日食品容易变质的问题,出一份修正的安全规范,同时通令各基层连队重视食品卫生,配合安全检查,发现问题食品一律要上报,否则以玩忽职守论处。另外,把保质期不足两周的食品下发野战连队的事情,全军通报批评。”江扬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敲个响指吩咐。
程亦涵不说话,只是拿出PDA刷刷地记录。江扬接着说:“事故调查报告尽快公示,调查组内要包含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原第四军相关部门人员。穆嘉那边也叫他要尽量谨慎处理病患及医务报告,这些事情务必公开公正,不要落人话柄。”
“但无论怎样,只怕调查结果出来,大家都不好看。”程亦涵望着江扬,以医生的职业水准推断,“野战饼干的实质保质期可以长达36个月,而标注保质期是24个月,过期一天且未出现真空袋破损膨胀现象的,基本上不存在变质的可能,你知道。”
江扬笑:“当然,以前带队埋伏,过期三四个月的饼干罐头都吃过,我的胃甚至从未抱怨。”
程亦涵白了他一眼,哼道:“充满了对光辉岁月的缅怀是开始变老的先兆,亲爱的指挥官,现在怎么办?”
江扬胸有成竹:“我记得江立以前提过‘群发性心理障碍’这种病,病因往往是传闻引起的心理恐慌从而引发生理不适,症状包括头晕呕吐腹痛痉挛等,体检结果与主诉不符也是十分正常的,如果查不出治病因子,就这么处理。记得找心理专家诊断,出报告,同时要给相关连队作心理疏导,另外再下一个加强管理各级官兵心理问题的通知。”
程亦涵忍笑:“群发性心理障碍又称群发性癔症,指挥官果然英明。”
江扬高深莫测义正词严,挥手吩咐:“好了,就这么处理吧。别忘了给苏朝宇和指挥中心卫戍部队的安泰然准将拨个电话,叫他们都盯紧点,千万防止有人借机闹事,扩大事态。”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听说以后,撇嘴不屑一顾地评论:“鼓动手下人集体发癔症,彭耀还真有创意。”
江扬真想穿越通信线路,狠狠给他一巴掌,可是这样敢爱敢恨从不掩饰自己情绪的苏朝宇又让他如斯迷恋,他望着桌上数码相框里爱人灿烂的笑容,勾起嘴角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淘气的战争
航模展上,程亦涵和慕昭白二人发生了连吵架都不算的不愉快之后,大概有持续一周的时间都没在一起。这也算是情侣之间消化不良气氛的一种方式,免得越说越错。尤其是最近综合情报处流行玩一个“最恨多说一句话”的游戏,越发让慕昭白觉得他和程亦涵的相处模式真是完美。
这个游戏最初是用来讽刺极少说话但是语出必惊人的甘铮少校的,后来演变为大家开动本来就无比灵活的脑袋互相讽刺的消遣活动。具体方法就是,每两人引起一个话题,然后用尽可能短的对话结束这个讨论,如果A有意结束对话,B就要多说一句非常挑衅非常不合时宜的给堵回去,逼迫A继续反击,直到有一方实在说不出来了为止。目前为止最经典的段落是由慕昭白和梁丽征共同创造的,一共只有四句话。
“你最近吃零食也太过分了,再长胖,以后穷追别人都没人要。”
“管太多了,你!”
“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我追小寒哥,又不追你,走开。”
拎着四五块大硬盘去监督狼牙信息部干活的梁丽征完胜。
慕昭白在原地目瞪口呆,笔迹专家王晓玥腾地站起来:“她刚说什么?”就连甘铮都爆出了一个表达难以置信的词语:“天哪。”
梁丽征正在追求凌寒。
这一明确的事实让整个综合情报处惶恐了,这时候才有人开始懊丧地研究小姑娘的年龄。梁丽征的一切档案都是谜题,只有凌寒精确知道她的年龄,据说很小,非常小,今年应该刚刚可以办从预备役到正式编制的过渡手续,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比她大至少五六岁,该有情感归宿的早就搞定了自己的事情,有的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甚至连至今未婚的王晓玥都习惯性地紧紧抿了一下唇,表示她也有过三次失败的恋爱史。因此,大家集体忽略了梁丽征,一个青春期少女,再正常不过地走到了这一步,小时候和凌寒一起干活,凌寒护着她,于是,到了合适的时候,她决定主动出击——凌寒真的喜欢她,可那不是爱情。
慕昭白简单交代了一下,让在场的人保留这个秘密,便回到了办公室,电话打到凌寒手机上:“兄弟,你有dama烦了。”
正带着林砚臣看画展的凌寒从清凉的展厅一溜小跑出去,站在大太阳底下狂晒自己。刺眼的阳光和飙升的温度让他接受了这个事实,终于明白了梁丽征最近电话频繁、语焉不详的真正含义。见家长的棘手难题还没解决,梁丽征这一脚插得真是精准狠稳,让他几乎想撞墙。
可是又能怎么说,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爱情,一个从小就在冷冰冰的安全部门监督下长大的天才公主,和一个从小就爱她的帅气英勇的骑士,天造地设,我生君亦未老,却注定不能相爱。
但这件事成了慕昭白和程亦涵之间打破尴尬的第一个话题。下班后,程亦涵收拾好东西,终于决定脱掉热得见鬼的常服外罩,穿衬衫回家,刚打开门就看见慕昭白靠在对面的楼道护栏上,一手一杯绿豆沙。程亦涵微微笑了下,锁门,向电梯走去,慕昭白狗腿地跟在身后,递上凉凉的点心:“给你报个八卦,一定要外传给指挥官。”
“好啊。”程亦涵说。
慕昭白能听出来,这个“好啊”和没争论之前的语气出自同一条流水线,表示程亦涵已经不在乎那天两人的针尖麦芒,决定和好。甚至,程亦涵主动接过一次性勺子,还帮腾不出手来的慕昭白打开了他那盒的盖子——这是典型的补偿——慕昭白心里暗爽,甘铮为他们普及的心理常识终于有了实际的用武之地。
不过,程亦涵听完八卦之后异常冷静:“你们做好找人顶替她工作的准备就行了,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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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慕昭白想到梁姐姐不干活,就要面临培养新人的磨合期,异常头疼:“难道说,女人真的会因此一怒之下辞职?”
程亦涵严谨地摇头:“我的意思是,她会陷入失恋的消极情绪里。”
慕昭白哑然:“你陷入过?”
程亦涵吃了一大口绿豆沙,语气也变得冰冷:“你觉得呢?”
“没陷入过你这么多经验。”电梯到楼底,慕昭白和程亦涵并肩走出去,指挥大楼区已经开始保洁,两人决定买点儿晚饭回到自己的那套房里去吃。但毕竟忍不住,玩多了游戏的慕昭白补了一句:“真的没失恋过?”
程亦涵驻步一个路口,三下两下吃完绿豆沙,把杯子丢进垃圾桶里,擦擦手指,用要开会的表情说:“我现在可以开始追打你了吗?”拘了一天,此时此刻能活动筋骨实在太好,慕昭白颇没形象地边跑边吃着最后几口,程亦涵不紧不慢地用晨练的速度追在后面,两个人的乐趣,不在乎周围有那么多注目礼。
就在这个适宜散步又适宜逛街的好天气的傍晚,基地里为数不多的女军官都蜂拥在商业区某商场的撤柜甩卖现场,最新款式的时装堆在花车上,像卖菜一样供人挑选,善于冲锋陷阵的男性军官们此时一律束手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在休息区整齐地坐了一圈又一圈,自动把奋战购物前线的重任交给了激动的女人们。但是已经足够进入女人行列的、天真的梁姐姐正在努力研究混搭的穿衣风格,努力想从衣柜里找出适合自己的裙子和凉鞋来。不久的那个周末,她已经从凌寒那里讨到了一个看电影的机会,大胆的小少校决定用浪漫的方式表白,在灯光暗下去的时候偷偷地,狠狠地亲她的骑士一下,问他:“你想和公主在一起吗?”
引发“群体性癔症”以后的一周,彭耀都非常老实,小小的不愉快像是被丢进大海里的贝壳,噗的一声就消失的干净利落,以至于谨慎惯了的程亦涵不自觉地有些疑心。因为这些凭空多出来的卫生检查、心理辅导,特别行动队的队长苏朝宇少校忙的脚不沾地,可是偏偏有人不识趣,刚刚下班就打了一串电话到他的手机上,号码还是保密的。
江扬这个周末要在防区旁边的风景区开会,照例说不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苏朝宇半信半疑地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官舍勤务队长安敏准尉快哭了的声音:“苏朝宇少校,您能不能尽快回来一趟……那个……”明星震耳欲聋的狂吠声立刻从高保真的听筒里传了出来,苏朝宇赶紧把听筒拿得远了些,安敏吞吞吐吐地接着说:“这里有点问题,大概需要您解决一下……秦准将和卢上校也去度假了,所以……”
苏朝宇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还不满20岁的安敏准尉是指挥中心卫戍部队指挥官安泰然准将的亲侄子,自小就希望成为像父辈那样的将军,却因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而不能进入战斗部队任职,十几岁起就跟在江扬身边,做事情决断不足,却极为妥贴。他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分辨出那些上门行贿求办事的“客人”,并擅长不露声色地帮江扬挡驾,从而规避了很多麻烦和纠缠,他也因此成为江扬官舍里不可缺少的一员。让他这样为难的事情,大概不简单。
“好了,我马上到。”苏朝宇挂断电话,下楼找了个摩托车骑着回家,刚刚拐进官舍所在的私家路,就听到了明星底气十足毫不客气的狂吠声,而吠声的间隙中,则有妇女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仰天叹息,却又只能硬着头皮穿过两侧植有高大银杏的林荫道,拐到指挥官官舍门前。不出意料的,官舍的铁栏大门紧闭,安敏和另一个年轻的勤务兵在门口的传达室里坐着,都是一脸无奈。明星气势汹汹地堵在门的里面,警惕地盯着门外的……两个女人。
苏朝宇摘掉头盔,先一个手势指向明星,呵斥:“坐!”明星看看苏朝宇又看看入侵者,在行使责任和服从命令中摇摆不定,于是一边摇尾巴表示欢迎一边又底气不足地吼了那两个女人几声,如愿以偿地引发了其中一个的抱怨,于是它叫得更加卖力了。
苏朝宇提高声音,手势坚决:“坐!”海蓝色的眼睛盯着明星的眼睛,明星犹豫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以警犬的标准姿态坐了下来,扭着头狠狠瞪着挑衅它的妇女。
苏朝宇这时才看清楚门口的两个人,她们看上去像母女,五十多岁的母亲和二十几岁的女儿,女儿乌黑的长发用一根乌木的簪子盘在头上,皮肤雪白瞳仁漆黑,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只有六七分姿色,但是一袭扎染的蓝白长裙衬得她身姿婀娜,气质端庄,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请问……”苏朝宇已经见识了老妇人和明星的对骂,因此用词谨慎语调客气,“您是要找指挥官吗?”
那位母亲还生气,恨恨地骂:“指挥官很了不起吗?不负责任的家伙,算什么?哼,狗仗人势!”
这话说的加枪带棒,苏朝宇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那年轻的女子几眼,陪笑替明星道了歉,然后说:“如果您是找指挥官有事的话,咱们还是去里面谈,外面实在是热得见鬼。”
那母亲瞥了苏朝宇一眼,带着强烈的不信任,音调拔高了半度:“我找他干什么?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懒得找他!”
孩子?蓝头发巫师堪比CPU的大脑死机了一下——这母女俩要为了……孩子找江扬?
年轻女子拦住她母亲,声音很温柔,从手包里掏出钱夹,把里面夹着的照片给苏朝宇看:“是,关于孩子的事情,我想跟指挥官谈谈。”
盛夏的阳光刺眼地强烈,知了在树上不厌其烦地唱着求爱的噪声,苏朝宇看着那个抱着绒毛熊笑得很灿烂的幼儿僵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转过头去叫安敏开门,然后说:“请进吧。”
明星悄悄的跟着送茶的勤务兵溜进了客厅,像一条宠物狗那样温顺无辜地卧在苏朝宇脚边,实质上却保持着警犬的警惕,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母女俩。
母亲狠狠瞪了明星一眼,明星立刻假装不在乎地去舔自己的后脚丫,她怀疑地看着苏朝宇:“你是江扬的……?”
苏朝宇眨眨眼睛:“我是他的……助理,特别助理。”
“跟你说有用吗?”质疑的声音持续走高,明星警惕的竖起了耳朵,苏朝宇不得不把一只手放在它头上,以作安抚。
“家事我可以做主,公事我会权衡责任,交由相关部门或者直接呈报指挥官,请您放心。”苏朝宇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从公文包里抽出MEMO,翻开一页刷刷地写上了时间地点,然后问:“请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哼,谁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已经好几个月了,个个都推脱责任。”母亲愤愤不平,狠狠灌了一大口柠檬冰茶。
苏朝宇有些紧张,忙问:“您还跟谁说过这件事?”
“后勤部安保部综合部服务部退保所,反正我也不记得许多名字。”母亲颇为不耐烦地抱怨,“个个都说我孙女没关系,横竖不是他们自家的事情!”
孙女?苏朝宇再次死机,努力重启之后仍然确定这个妇女跟江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是外孙女吧?”苏朝宇确认,“不是指挥官的……?”
那母亲立刻急了,杯子重重磕在托盘上,指着苏朝宇一连串地呵斥:“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外孙女?我呸!谁家的姑娘要嫁给那个不负责的,你才要嫁给他呢!”
苏朝宇按着发出威胁性的呜呜声的明星,脸差点红了,不能让眼前的人知道,他真的要和江扬结婚。他深深吸气道歉:“对不起……那么……您找他……?”
年轻女子拉住她的婆婆,柔声劝:“妈,您休息一下,我来跟他说。”婆婆不依不饶地咕哝了几句,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土话,苏朝宇也没听明白,只能低着头刷刷地划掉前面的内容,等着她们说下去。
“我丈夫是第四军37996部队的通讯连长,我们结婚已经6年,女儿4岁,年前因为移防的关系到了这里。”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点南部水乡特有的糯糯软软的调子,听得人十分舒服,“女儿从小就学琴,天赋很好,旁人一辈子不一定能学会的和音,她天生就能分辨的很清楚,我们全家都很努力地栽培她。可是……”
“差不多让你们给毁了!”婆婆沉者脸插嘴,少妇娇嗔地瞥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接着对苏朝宇说:“可是自从搬来基地,女儿就一直嚷不舒服,头痛,睡也睡不好,对音乐也没有原来那么敏感了,问她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楚,就闹说幼儿园吵得要命,她难受。”
苏朝宇其实完全没搞清楚她们的重点,只得陪笑听着,勤务兵很有眼色地给婆媳俩斟满了茶,少妇优雅地抿了一口,接着说:“您也知道,通讯部队常常请不下假,我也有工作,婆婆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照顾不到,因此孩子还是要送到幼儿园去的,我们只能跟老师说说情况,请他们多照顾。可这一问才知道,吵得不是幼儿园,是隔壁的训练基地。那口号从早喊到晚,几百个大小伙子,说是声震四野,绝对不夸张。”
苏朝宇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部队嘛,您得多理解。”
少妇立刻沉了脸:“根据国家规定,40分贝以下是幼儿的安全环境,超过70分贝就会对孩子的听觉神经产生影响。我们已经请专家测过,幼儿园门口的口号声,每天都超过75分贝,就算是对于正常的孩子,也足够难受的标准了,一句‘理解’怎么能打发过去呢?”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一份检测报告的复印件,推给苏朝宇:“之前几个部门跟您说的一样,不过这件事关系到孩子一辈子的前途和健康,我们决不会妥协,若是指挥官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只好一级一级告上去!”
苏朝宇翻那报告,每天确实有那么三次,每次15分钟,噪音超标5分贝,可是头晕烦躁听力损伤……?
怎么看都像是另一次饼干事件,卧在他脚边的明星心有灵犀地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是恰恰因为分贝真的超标,饼干真的过期一天,涉及的是食品安全老幼妇孺,不能不管,真要管的话却又麻烦极了琐碎极了,这就是真真正正的挑衅——让人不能发泄,活生生憋到内伤。彭耀确实是个孩子,聪明淘气的孩子,他耐心谨慎地跟着你,找到机会的时候就偷偷地在你背上印乌龟,给你找麻烦让你丢脸却因为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不能揍他,真是可恨!
苏朝宇在脑子里把彭耀揍得死去活来,表面上不露声色地合起报告,像个真正的专业人士那样微笑:“这件事情我们会尽快解决,请您静候佳音。”
“怎么解决?”少妇推推眼镜,温柔的动作干练的神情,“多长时间解决?”
“三天内。”苏朝宇立刻回答,“我会通令相关连队注意保证家属的正常生活,在上班上学午休之类的时间段内,不要在居民区喊口号,包括令千金所在的幼儿园在内,所有的幼儿园、学校、养老所、活动站等附近都会统一设置标识和警示,禁止鸣笛和口号,保证孩子们和其他家属都能有个安静健康的活动环境,您说可以么?”
少妇微微一笑,站起来说:“多谢,我当这是个承诺,如果不能满意,我们还会再来的,告辞。”
苏朝宇也站起来送客,明星虎视眈眈地跟着,直到婆媳俩消失在大门外还不肯罢休地守着,生怕人家再回来一样。
安敏跟苏朝宇开始一样误会了,此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来,送上一碟剥好的冰镇荔枝,苏朝宇揉揉他的头,又嘱咐了几句,就回办公室处理这次分贝事件,拟好文件连夜发给江扬签字。江扬自然也是又气又好笑,立刻签了文件,叫宋月责令后勤部门赶制相关标识,隔日防噪音防扰民的通知就下发到各连队,到周一江扬回来的时候,这件事也已经完全平息下来了。
“怎么办?”苏朝宇和江扬共进午餐的时候问,“你要忍到忍者神龟的境界吗?”
江扬差点笑喷,布津帝国最年轻的中将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露出一个指点后辈式的和蔼的微笑:“不是忍,是不理。那是个孩子,认真你就输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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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钝呀迟钝
凌易的工作不太忙,三年前招进来一个得力的副手,做事雷厉风行,几乎比行动最快的机动组还有效率,凌易有意培养他和现在的国安部副职,尽可能把许多事都详细教,偶尔有机会就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上班时间接到儿子的电话:“我要回家!”凌易挑眉:“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凌寒耍赖,“你要想让我跟江扬学,不到过年不见你,也行呀!”
凌易赶紧说不行。在这方面,儿子把爹吃得死死的。于是,在下了飞机以后,凌寒取行李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的警卫员便衣在那边等着。林砚臣深呼吸三次:“我住军人招待所去。”凌寒冷冷瞪:“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林砚臣想临阵脱逃这件事已经很久,终于在拎起行李的那个瞬间,坚强的飞豹师师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你爹会不会一怒之下就告诉了江元帅?然后老大、亦涵都要连着遭殃?”
凌寒犹疑了一秒钟后坚定地回答:“不会!”身为情人的林砚臣怎么会没看见那一秒的问题,加上有自己爹把凌寒关在门外这件事作为预防针,林砚臣只觉得“绝对没问题”本身就是天大的问题。
警卫班长帮他们拿行李,司机开的是凌家的私车,就像很多稍微富裕的普通人家接孩子一样,低调地在首都环路上等红灯、堵车,然后进车库。林砚臣无数次见过国安部长家——如果站在街口目送和看照片也算的话,今天真正见识了小公子哥出去遛狗都有人鸣锣开道的腐败生活。凌寒大叫着说自家已经算是很低调了,林砚臣仍旧面朝硕大的花园悠悠吐出一句:“园丁比老大的秘书还多。”
凌寒的妈妈出了个短差,前天刚飞走。林砚臣从客厅的全家福上看见了她的样子,典型的行动派女学者,气质文雅,戴无框眼镜,显得温柔睿智。凌寒笑着说:“看她做饭你就不觉得温柔了……你能别这么早开始紧张吗,凌部长还没下班。”把情人拽进自己房间后,凌寒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长吻,林砚臣大喘气:“今晚就说,不好吧。”
“找机会……”凌寒在房间里从不穿拖鞋,光着脚在地板地毯上踩来踩去,一转身出来已经换了松松垮垮的大T恤,拉开抽屉找了一双纯棉的袜子,把腿搭在窗台上穿,身体一倾,忽然笑:“喏,凌部长翘班了。”说着,楼下一辆军部标准的黑奔驰瞄准了路基线和正门,稳稳停下,凌易的副手先下车,随后才是国安部正值壮年的老大。他虽然经历过特种兵训练和各种危险的任务,却丝毫不是人高马大的肌肉型男人,全套修身的深灰西服,并不宽阔的肩膀处,裁剪线条利落如削,衬出即使不出战也让人愿意托付全部的吸引力,配蓝银斜纹领带、黑皮鞋,头发有银丝,却似乎是和领带斜纹呼应的特意装饰,丝毫不显年岁,更不用提富含中年深邃魅力和政界眼睛的眸子了,他只望窗口瞄了一眼,林砚臣就差点儿立正。凌寒搭着一条腿敲个响指:“老头,我回来啦!”
凌易交代完,副手便乘车离开,堂堂国安部长憋气地站在楼下仰面:“你说什么?”
凌寒嘿嘿笑:“老头,我带同学回来的。”
“你完蛋了。”凌易拔步就飞奔上楼,凌寒反应更快,把林砚臣推到窗口,自己躲在门背侧,从衣柜里捞了一只衣架。许久,门都没有开,林砚臣看着这一副备战场景,刚要张嘴说话,只见凌易用标准到可以编入缉捕教程的姿势踹门而入,凌寒从门后用衣架敲腿,凌易举起巴掌就毫不客气地掴在屁股上,凌寒哀叫一声:“怎么乱打!”
“抓犯人踢膝窝,抓儿子就要狠狠揍!”凌易宽去西装丢给儿子,走到窗口,“砚臣?”
“长官好。”林砚臣想了半天还是立正,抽筋的右手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举起来,“下官……打扰了。”凌易笑眯眯:“你都是师长了,级别够高,怕我干什么,你看小寒是怎么打老子的。”凌寒也笑:“你看在我家,老子是怎么被打的。”
说话间凌易已经松了领带,说到厨房看看今晚的菜,然后转头问儿子:“给砚臣安排房间了吗?”
凌寒本来想说“我俩睡一张床”,生生忍下来,改口:“我这就去。”
林砚臣站在窗前,如同一个小孩犯了忘带学费这种可以弥补的错误,确信国安部部长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太过拘束,那一眼的分量结结实实,罩在身上让他有种不能呼吸的错觉。他发誓国安部长一眼就看透了他俩的关系——连恐怖分子都能在几小时内被逼到全招,儿子和小情人这种遮遮掩掩的秘密,简直连进入国安部部长私人保密资料库的级别都不够。
晚饭因为林砚臣的到来而多了两个菜,肥美的盐焗扇贝和青剁椒鱼头,都没有像饭店里那样做花式,实实在在的家庭做法,简单装盘就端上来,凌易卷了卷袖子要餐巾,做儿子的那个则直接上手,还嚣张地挑了几只大的放在林砚臣盘子里。不得不说,凌家的厨子确实有一手,简简单单的青菜炒肉都非常可口,林砚臣吃着鱼头讲完见到国安部长的第一个笑话以后,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严肃的、涉及终身大事的、下级对上司的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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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谎言
第二天一早,凌易就上班去了。走之前没忘记到儿子房间放了两份早餐,凌寒睡得正迷糊,凌易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他手里:“给我小心着开,没人帮你铲分去。”凌寒的车钥匙,上面真的有一只金色的小舟,比起真金白银来,虽然不值钱得很,但因为是妈妈出国特意带回来的,凌寒从会开车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直到现在也没换过。
最近一段时间,国安部在忙于卓家的后续事件归档调整,还有一些例行公务,总体说来,属于工作淡季,凌易在办公室坐了一阵子就打电话到江元帅那里去,笑道:“我来预约个见面。”
江元帅心情显然也很好:“现在就可以,程非正好也在,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半个小时之后,老一代铁三角在办公室凑齐了。程非本来是过来做例行汇报的,听说凌易要过来,便和江瀚韬开始闲聊,正说到第四军整编的问题。程非笑:“江扬要吃不少苦头。”
“我不准备管他,你也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江元帅拿了上好的茶叶,亲自给刚进门的凌易沏上:“江扬要是有凌寒一半好脾气,我就知足了。”凌易大笑:“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算账的。”
江元帅笑眯眯地听着。
“小寒休假回来,和江扬手下飞豹师师长林砚臣一起。”凌易在沙发里舒展身体,寻求一个放松却清醒的姿势,“他们关系不一般哪。”
其他两人都明白了。江元帅颔首:“如何?”
“我自然舍不得反对,只是……”凌易面露难色,“顾虑是免不了的。”
程非点头:“这件事公开以后,对江扬有压力。”
江元帅思忖了一下,总觉得话题太沉重,干脆转个题:“于是你打上门来,埋怨我儿子教坏了你儿子?”
“还能有别的可能吗?”凌易镇定地吹吹茶叶,细细抿了一口。江元帅意味深长地看程非:“你儿子要小心了。”程非真的是厚道人,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亦涵倒是没提起来喜欢了什么人,等他休假回来,我会问问。”凌易和江元帅都善意的沉默了一阵子。屋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儿喜剧效果,就连程非本人都在把其他两人各看了一眼之后心虚起来:“不会吧?”
凌易含笑:“你不知道?”
程非皱眉头:“亦涵……并没有提起过。”这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儿子的感情世界,甚至从未问过也从未发现过,爱的儿子也许会在房间里偷偷放某一个姑娘的照片,日夜倾慕。有些愧疚,也有些自责,程非苦笑了一下,掏出手机。在江瀚韬和凌易面前,他也想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江瀚韬比他早拿起电话,程非等了几秒,对方拨完号码,伸出右手在空中顿了顿,以示等待,然后,江元帅微笑着摁下了免提。和其他人打过去不同,并没有程亦涵那种沉稳的“您好,副官程亦涵”的声音传出来,而是直接转到了江扬桌上,显示为“首都?元帅”的来电全都是指挥官在保密线路上亲自接听的。
“长官您好。”江扬那边很安静。
“儿子,说话别跟复读机一样,”江元帅笑道,“最近如何?”
“谢谢长官,基地诸事顺利,偶然有棘手的,略微动脑就能解决。”要是外人听见了这种密电码一样的提问和回答,绝对会认为江扬一家都有病,但是程非和凌易却觉得无比正常。他们从小就听见江家父子这样说话,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曲折委婉,却每每都能把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还不会让对方误解。当然,现在这话不是故意说给程非和凌易听的,只是江扬谨慎惯了。
“很好,儿子。我打给你,是想问一件亦涵的事情。”
“您请说。”
“我和你程叔叔都看好了一个姑娘,家世好,人也漂亮,亦涵正在年纪,想让他们做个朋友。”
“呃……”江扬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程亦涵中校平日里踏实勤奋,加之诸事悉心,据下官了解,并没有非常富裕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这件事,下官以为长官和他本人提起的话,程亦涵中校会非常高兴。”
江元帅乐呵呵地跟儿子又说了几句话,问程亦涵的休闲时间都干什么,问他喜欢去哪儿玩,总之仿佛是把相亲前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才挂机,然后十指交叉坐在他的大转椅,意味深长地说:“程非啊,程非。”
程非迷茫,凌易也迷茫了。江扬明明什么都没说,听起来,一切正常啊,程亦涵只是因为太忙而没有时间去找女朋友,但非工作时间很丰富,常常跟同事一起玩,过得非常愉快——这番话在江元帅那里又另外一种解释,并且直指另一个核心:程亦涵的感情生活有问题。
“毕竟是我儿子,我看了他二十多年,”江元帅喝了一口茶,很满意地露出一个微笑,“他用来噎我的方法无极限,而且他很讨厌我过问他和他兄弟们的私人生活,从情感到爱好。”
凌易点头:“儿子都一样,但这和亦涵没关系。”
“有关系。”江元帅保持他老谋深算地微笑,“他只有在撒谎的时候才这么热心肠地回答问题。”程非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乐开了花,很想问问面前这个威严的元帅:您这么养儿子,养出这么个儿子,会不会太累?“那他会说……?”忍不住,还是要问一句。
“他会直接说‘下官从不过问属下的私生活’,然后立刻挂电话。”江瀚韬苦笑,“相信我,亦涵有问题。”
凌易叹了口气,程非默默点头。两人对视,一面赞叹江家教育的百转千回的成功,一面不知所措。同性结婚事小,后继无人也不算大事,可怕的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果江氏集团军的指挥官、副官、飞豹师的副师长之一统统高调宣布了这种关系,于舆论来说,无疑是抓到了最好的八卦和炒作素材,从此之后,边境基地将不得安宁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大家对这段新闻失去了关注的热情,同时,还不得不考虑那些早就觊觎江家权势的其他力量。
程非站起来:“我会尽快低调地问一下相关情况。”
江瀚韬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赶紧摆手:“只要处理得当,并非死结,你也不要着急做什么。”
凌易忽然咬牙痛恨:“难不成,这几个算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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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瀚韬笑道:“不至于,只是爱情也会传染。”正说着,副官进来说在会客厅摆好了了一个简单的午饭,江元帅便邀请两人一起吃。自从各自独立事业门户之后就很少如此聚在一起的老兄弟并肩出门,却都有心事——这一天终于到来,儿子已经不在掌控,不会屈从,不能弯折。凌易落座的时候已经有了决定,而程非更是直接拨通了程亦涵的电话,并没质问,也没挑明,他问儿子最近如何,程亦涵伸个懒腰说很不错啊,就是没有休假,等过阵子回家。
江瀚韬自斟一杯,凌易见了,凑过来陪他喝。程非站在窗口和儿子通电话,正午阳光刺眼,让三人互相能够看见对方的神情、容貌,甚至连心情都不能隐藏——再也不是当年。
盛夏时节,布津帝国大学的校舍里却因为抢修管道而意外断电断水,无数学生离开寝室,涌向图书馆和带中央空调的教室,为几个座位争得满头大汗,苏暮宇却不着急。作为一个帝大的正规学生,他虽然有候鸟保驾护航,但学号是自己扎扎实实申请、考试得来的,因此格外珍惜,早就发愿要把大学完整读完,因此即使是这样的囧况,享受惯了的他也没有回家去。
此刻的苏暮宇正带着助理工作证在教务处核查今年的申请表格和缴费详单,顺便处理一些七零八碎的学生工作,比如开证明,比如报名补考,比如转学分——最享受的是,老师们都非常喜欢这个高个子帅小伙,让他坐在空调旁边,还独享一个窗台。
最近刚刚把头发染成了黑色的苏暮宇才给一个满脸委屈的女生补了一张校园卡,趁空隙喝了一杯水,只听滴滴两声,不知道哪位又把空调拨低了两度,让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打了个哆嗦。他常年住在山里,阳光充足的月份只有三四个月,海神殿的建筑都是石基,冬天即使再好的保暖系统也会觉得有点儿从脚底向上的寒意。坐了几分钟,实在忍耐不住,苏暮宇站起来摆了一块“暂停办公”的牌子,走向卫生间,却在门口一转,躲进了楼梯间,直直爬上顶楼。
夏天的太阳实在没有什么美好和温暖的享受可言,毫无遮拦的暴晒,苏暮宇只觉得非常舒服,仿佛身体的寒气都被逼退,剩下充实的躯干。手机上有13个未接来电,一律是隐藏号码,苏暮宇本来是从不在学校谈海神殿相关事务的,但近期实在因为事情有变,不得不破例。不过波塞冬从来不把电话回拨,他发了个短信到非常普通的号码,说“我下课了”,不久,身处边境省会城市的候鸟便听见了苏暮宇温柔冷静的声音:“那边热吗?”
“比较凉快,大人。”候鸟在办公室里,能听见电脑机箱呼呼的声音。“打扰您了,但是最近形势非常不好,尤其是杨霆远一级上将全歼毕振杰一支,我们越来越被动。”
“特克斯守不住可以扔了。”
“边境已经打扫干净,”候鸟选词很谨慎,“现在属下以您为中心转移,有几件事虽不得不做,还是需要请您示下。”
苏暮宇笑了一声:“不得不做,还要请我的主意,听起来实在蹊跷。”
候鸟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解释:“大人请原谅,属下的意思是,若要海神殿千古,那么有些事恐怕不得不做,若大人决定遣散属下,有些事……”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敬意、后怕和无奈,“就可以随心所欲。”
“说吧。”苏暮宇皱了皱眉头。
“第一件是资金不够周转,边境事小人情大,属下向其他几部申请了填补,大概他们也紧,便一直没有解决。”
苏暮宇心下盘算,然后说:“这个容易。下一件。”
“第二件是前日信件里提到的,现在已经压不住,请您拿主意,放进去的钱和人情已经足够,只是那候鸟分量毕竟不足,除非……”
苏暮宇知道这是要政府要员办事,眼前来来去去晃着的都是江立的影子。虽然夏日炎炎,情意绵绵,但苏暮宇非常清醒:“此事断了吧,我一时也转不开人脉。”
“之前的投入也就……”
“无妨。”苏暮宇干脆利落地回答,“尽力挽回些也就罢了。”
“第三件是关于苏朝宇先生和您在各处的记录问题,除去一些永久存档和死档之外,属下已经清理干净了。”这是苏暮宇唯一想要抹杀他和苏朝宇之间的血缘关系的时刻,兄弟俩海蓝色的长发和苏朝宇出色的历史档案让苏暮宇觉得莫名危险。在这个发达的世界里,任何蛛丝马迹的信息都可能招来麻烦,他并不为自己的过去感到耻辱,却怕自己这个能救命的波塞冬身份让哥哥难过——这简直是一定的,鬼知道江家会不会在哪一天忽然全灭,或者他和苏朝宇不得不出席同一重要场合,用的却不是哥哥以及失落又被寻回的弟弟的身份呢?
苏暮宇听到清理干净的消息便觉得放心许多,又忍不住叮嘱了几句才收线。回到楼下的时候,办公桌前已经排了至少20个人,有个老师临时过来替他,见苏暮宇来了,怜爱地拍他肩:“大小伙子,别没事儿就抽烟,听见了吗?”
“我知道了,老师。”苏暮宇笑着带好证件,重新开始处理拉拉杂杂的事务。千万里之外的边境,一笔数额不小的银行转账开始办理,同时有一些因受贿问题被shuanggui的候鸟官员接到了可以自杀或者招供的命令,波塞冬的世界里风云突变,可谁又知道,坐在大学里打印成绩单的那个年轻人掌握着他们的命运呢?
学弟学妹们的目光都在苏暮宇脸上扫来扫去,他个子高,皮肤因为基因的缘故,比一般的男生要白一些,让人在出门之后还忍不住要谈论几句。不知道工作了多久,苏暮宇已经习惯了不抬头看人,直接面对电脑屏幕处理各种数据。一个接一个的杂事,他有些倦意。
“麻烦师兄,我想开一份成绩报告单。”
“用途?”苏暮宇看着屏幕,已经点开了相关的系统。
“出国留学。”
“哪一届的?”
“我是特招……”
“学号。”
“201109。”
苏暮宇键入这六个数字,很快,系统就搜到了此号码下对应的成绩单,并且跳出对话框提示:该学号成绩单已过期。
“对不起,过期了,我这里不能直接开,右转第四个门,找学籍处的老师问一下吧。”
“那师兄帮我开一份往届生就读证明吧。”
“好的,稍等。”苏暮宇始终保持视线和屏幕平齐,却在打开201109的学生档案的瞬间差点站起来。照片上有个熟悉的人脸,比刚相识的时候嫩一些,笑容灿烂,姓名那一栏里分明写着:江立。
事不过三
“那师兄帮我开一份往届生就读证明吧。”
“好的,稍等。”苏暮宇始终保持视线和屏幕平齐,却在打开201109的学生档案的瞬间差点站起来。照片上有个熟悉的人脸,比刚相识的时候嫩一些,笑容灿烂,姓名那一栏里分明写着:江立。
没错,站在面前的也是江立,一副“好师兄,帮帮我”的模样,虔诚地看着苏暮宇身边正在吐纸的打印机。苏暮宇眨着眼睛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左手递证明,右手纸门口,微笑送客:“下一位。”江立乖乖地拿着纸走了,还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师兄”,苏暮宇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出来:为了伪装大学生,他居然还特意背了一个双肩包!
好在江立之后排队的人就剩五六个,苏暮宇很快就办好了,把所有的东西归类,交还给教务处的阿姨,非常敬业地把工作证放在门口的盒子里,然后挥手:“明天是另一位学妹值班,老师再见。”转身的瞬间,就看见江立抱着一本书站在右手边第四个门的门口读,双肩包还背着呢,十足的学生模样。苏暮宇走过去关心地问:“办好了吗?”
“学籍处下班了……”江立指指门口写着“周二不办公”的牌子,撇嘴:“可以去指瞎道的师兄家里吃饭吗?”
苏暮宇笑得毫不掩饰:“被人撵出来了?”
江立大点头:“爸爸今晚有个宴会,小铭昨晚发烧了,妈妈在医院陪她——我不想一个人吃勤务兵做的饭。”
苏暮宇转到他身后,拉开背包,里面是一叠叠需要处理的文件,最底下是四五盒纳斯产的水果罐头和肉罐头。两人坐电梯下楼,苏暮宇揉了揉江立的头:“你到我家是露营吗?”
“罐头是同事出差回来送的!”电梯直达地下车库,江立开了自己的车出来,苏暮宇让他停在便道上,回宿舍拿了一包早晨才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才下来。最近要做学年小论文,苏暮宇正在认真研读纳斯记者因虚假报道引发国内交通工具安全性危机的实例材料,此时看着带着太阳镜开车的江立,十分感慨:“我毕业以后也要找个工作。”
“考公务员吧,”江家二少爷笑得十分无良,“要么怎么养家糊口?”
“养谁的家,糊谁的口?”
正过路口,红灯闪亮,江立轻巧地刹车,扭头:“至少今天喂饱我吧。”苏暮宇看着他的眼睛:“我们相比,谁更有钱?”江立听到了话里话,沉默良久,绿灯亮了的时候才开口:“我觉得是你。”
苏暮宇轻笑,靠在椅背上,扯开安全带,舒适地伸展了一下腰,然后从椅背后面摸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又盖上,一切动作自然随意,完全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迹象。“财富有时候让我害怕,”江立说,苏暮宇心里震动,这话仿佛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镇静甚至略带悲凉,“我会觉得手中力量不能为自己所掌控,金条钞票本身都不是人想要的,众人追求的不过是随心所欲的支配权而已。”苏暮宇冷静地回应他:“怎么忽然讲起大道理?”
“不是……”江立强笑,“我在为你担心,哥。”
“担心我其实是波塞冬的卧底,正在伺机刺杀皇帝吧。”苏暮宇说完,还故作沉着大义状,看着后视镜。
江立大声笑起来:“波塞冬大人,我问你,最近过得苦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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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做。”
“缺钱,还是缺人?”
“都缺。”苏暮宇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玩江立车里的天体仪,像极了小孩子的敷衍,江立重新追问,他才缓缓回答:“缺什么都与你无关,小孩,你不是我的鱼饵,我也不是你的炸弹。”聪明的江家二少爷当然知道这是沉甸甸的保证,心里又感激又无奈:“若是我哥和我哥这样说话,大概早就打起来了。我庆幸,你不是苏朝宇,我也不是江扬。”
“我很幸福,因为你知道我过得比较难。但是,你要想到,今后会有无数的境况比这更难,我是波塞冬,而你是未来的政界主力。有一天,如果我还在,你会对我挥刀。”
“会的,我知道我会。”江立终于开不下去,把车停在路边的应急带里,“所以我不能走到这一步。”
苏暮宇猛然坐直身体:“我哥已经和江扬在一起,无论如何,江元帅百年之后,江氏集团军终究会因此有大变动,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甚至在算,我们能在一起多久。”
苏暮宇长长叹气:“这件事你还跟谁谈过?”
“没有,”江立目光里有失望,“我不敢。”这是大胆的江家二少爷第一次说不敢,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再聪明的人也会有一瞬间的犹豫,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若选择继续,我的生命为谁而活?若此时放弃一起,给我带来生命的人,会不会觉得失落?他恍然明白了江扬的痛苦,咬牙不语。苏暮宇把手臂搭在他身上,江立滑入驾驶座小小的空间里,枕着身边人的手臂。“其实我早就是大人了,有些事情,我会自己做主。”
苏暮宇微笑:“大人?你都是大人,我怕是快要被埋了。”
江立耸肩:“我真的经历了大人该经历的所有事情,哥,我不是小孩子,从来就不是。”
“我知道,”苏暮宇揉乱他的头发又理好,“我一直都知道。”
下班的车流人流不息,江立的车停在那里,于众多归心似箭的车辆中间格外显眼。就像此时的空间封闭、时间凝固,苏暮宇伸长手臂揽着江立,假装看不见身边匆匆而去的诸多光景。等待。等什么,他们俩都不知道,等待的过程极艰苦,却极美。
昨晚程亦涵没睡,一夜都在思考江扬跟他说的事情。江元帅从首都打电话来问他的个人问题,感觉不详,家里肯定是真的安排了相亲,或是自己和慕昭白的关系已经被察觉——反正没一件是好事,程亦涵困得要死,却头脑清醒,怎么都没法睡着,思前想后直到天亮。江扬在早餐的时候就从程亦涵脸上读出了倦意:“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程亦涵把花生酱均匀涂在面包上,加了几片生菜,又扣上另一片烤面包,狠狠咬了一口:“好吧。”
于此同时,哪怕打盹的一刻钟也没有,慕昭白清醒的时间已经超过了49个小时,已经快要陷入迷蒙状态。程亦涵草草处理一下事务就特意从办公室里跑过来慰问他,综合情报处的老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机房方向,机械性地摁下免提:“汇报。”
“百分之七十八,头儿。”
慕昭白冲着程亦涵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听见没,七十八。”
程亦涵点头,给他倒了一杯水:“七十八,你睡五分钟?”
“我躺下就不会再起来了。”慕昭白无力摇手,“这是最后一批服务器交接,然后我要休假。”
“江扬不会批的,”程亦涵含义颇深地眨了一下眼睛,“事情这么多,不会放走你的。不过……”他环视了一下综合情报处平时热热闹闹的房间,“你的人呢?”
“梁姐姐不舒服,王阿姨去相亲,沉默老甘不懂这些,其他技术员我又不能完全放心,非要自己盯着才觉得安全。”
程亦涵鄙视地剜了他一眼:“就这样,你盯着谁?”
慕昭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狼牙信息技术部的素质真不高,都说好了资源共享,开放源数据,还总在自己的那份里加奇怪的编缀,梁姐姐带人从头梳理了一次,这才搞定。”
“布津帝国,也只有江氏集团军边境基地的综合情报处是这样的工作风格,其他地方大概都和狼牙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程亦涵戳戳慕昭白的桌子,露出一个“你要知足”的表情。
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慕昭白摁下免提:“说。”
“百分之七十九,头儿。”
“你有必要这么及时地汇报吗?”
“可是之前,每进百分之一,你就问一次啊!”
慕昭白凝噎。
“七十九的这次你还没问,所以我特意打过来的,头儿。”
慕昭白掐了电话,烦躁地快要疯了,想睡又不放心,坐卧不能,心神不宁,好在程亦涵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才觉得解闷。狼牙信息部的主管早就回家睡觉去了,剩下五个小兵轮流监工,碰到不懂的事情还非要咬牙强忍,直到综合情报处发现进度不统一才过去解决。“狼牙是不是就这德行?”慕昭白小声抱怨,“无比彪悍,又死要面子。”
程亦涵淡笑:“同一胎啮齿类动物的个性会非常类似母亲。”
慕昭白大笑敲桌:“爹坏坏一个,娘坏坏一窝。”程亦涵大笑,以他的表达方式,说不出这些,但他很喜欢这句话营造出来的氛围。慕昭白站起来活动筋骨,程亦涵给他煮了一杯咖啡,笑着问:“今后还要共事呢,忍着些吧。我刚就要问,小丫头又怎么了?”程亦涵对梁丽征知之甚少,偶尔听到一两件乐事,却也喜欢她,当作指挥大楼里的宝贝。
“胃病吧,”慕昭白往咖啡里狂加糖,“我让她歇一阵子,你也知道,最近都是在机房加班,辐射太大。”
程亦涵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他关上门,听见江扬的声音:“有一份投诉,我让勤务兵送到你那里,事关综合情报处,你先看看,我们再想处理办法。”
“请直接送到慕昭白办公室,我在这里。”江扬明显是哂笑一声,搞得程亦涵很不好意思,“我是来帮忙的。”
江扬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事情结束后小慕可以休假,你也可以。”之后,程亦涵又跟他说了几句其他的事情,勤务兵已经把信带上来,慕昭白拆开一看就暴跳如雷:“不要脸!狼牙全家都偷帐号!”
程亦涵瞄了一眼,是有一位军属在月末缴费的时候,发现自家的上网帐号凭空多出了莫名的费用,于是告到了相关部门要求核查退还,但是技术员认定这是源自服务器的窃取,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措施,而最近一直在高密度接触服务器的只有综合情报处和狼牙信息部——这两个单位都不是其他部门能直接调查的,因此投诉信又转到了风纪处,从风纪处转到秘处转到了江扬桌子上。这么漫长的过程,那位军属居然没有爆发,耐心而不懈地等待,每一份材料都提交得完整清晰。
慕昭白叫来一个信息处理助理:“去拉个名单,狼牙所有参与此次信息交换重置工作的人,和民用网络技术部门的检修人员名单交叉对比,电子档发到我这里。”
程亦涵翻着投诉信:“按理说这不可能,服务器上一般只储存用户名,密码统一用单向算法加密,konggao听起来有理,但是技术部给出这样的鉴定结果实在无稽得很。”
“算准了后面接投诉的人都不懂技术。”慕昭白脸色很差,“棘手的是,我能查出到底是谁干的,却不能指证。”程亦涵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只能点头:“是这样,若查到是狼牙的人,便是我们欺生推诿,若查到自己人,那就是丢脸,若查不到人,则是无能。”
“混蛋玩意儿……”听见电脑滴滴叫了两声,慕昭白打开助理发来的电子档:果然,狼牙技术部编号GK29的工作人员和B组检修员03号,之前同为狼牙信息部同一通讯班组的成员。虽然有交集也不一定能证明对方犯错,但慕昭白仍旧憋了一肚子火,这份状纸是对综合情报处信誉的极大质疑和挑衅,字里行间都写着“找茬”两个大字。
程亦涵匆匆到江扬办公室去,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正捧着一杯白开水皱眉头,万能副官几句话讲清事由,江扬气得笑出来:“彭耀有完没完?”
“下官认为,是时候跟他谈判了。”
“我不能答应他任何条件,这是孩子式的耍赖。”
“事件在升级,长官,”程亦涵沉吟了一下,“之前的饼干事件能明显看出是挑衅,加之好处理,也就罢了;噪音事件摆在官舍门口,不算棘手,但找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扬静静听着,目光从纸面移到咖啡杯,又移到程亦涵脸上。副官显然有些忧心忡忡:“按照下官刚才的汇报,这件事怎么处理都不容易讨好,退还多余的网费容易,但于综合情报处来说,却是生吞委屈。”江扬长长叹了口气,示意程亦涵坐:“彭耀只是在肆意撒气——我甚至都没想过给狼牙下马威,看来是太善良了。”
程亦涵不坐:“下官到综合情报处去盯着,只有一件事需要请示,到底要不要揪出蛀虫来?”
“啄木鸟虽然可爱,却也是要敲破树皮的,实在不好看哪。”
程亦涵含笑而去:“还是便宜了他们,长官。”
江扬挥手,继而陷入精密漫长的思考,从彭耀到狼牙,从齐音到慕昭白,从苏朝宇到吴小京,错综复杂的关系和要咬紧或可放松的各种条件,他觉得耗费太大气力却又不得不摆平所有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甚至,他要求宋月又整理了一份有关彭耀过往喜好的清单,仔细研读,确保能够在谈判桌上,用不超过100句话把对方彻底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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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份礼物
这个过程里,慕昭白指挥三台电脑做了几倍于指挥官的事情。
在程亦涵回到综合情报处之前,慕昭白就理清了思路:基地规定的外部网络通讯时间和起床号、熄灯号同步,夜间,除了级别足够和部分相关的单位的人员,其余人只能用内部通讯网处理正常公务,也只有此时,会有居心叵测的人想继续连接外网,而偷取普通民用帐号唯一的目的就是花别人的钱玩收费项目。因此,综合情报处的老大亲自默默核查了事发当天综合情报处值班技术员的连线记录和被盗窃的帐号的具体账单,同时要求技术部门开具一份相关的数据材料证明,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阐释了从服务器获取密码的极小可能性:“使用比现行计算机运行速度百倍以上的运算模块,大概三五年内就可以算出相关密码。”
事后从报告里看见这句话的调查人员都忍着笑,只有狼牙信息部笑不出来。慕昭白很快在情报处内部做了公开通知,对所有接触服务器的工作人员封闭网络连接权限48小时,还早早锁死了相关可修改的记录档案。期间,来自狼牙、综合情报处和借调自其他军区的一组技术员公开公正地重新核实了技术部门的检测报告,得出的结论都是判断失误。
慕昭白气得咬牙,程亦涵在会议室里面无表情地听取汇报结果,末了点点头:“那么这份投诉……”
“我们会处理。”分管基地民用网络的军官诚惶诚恐地应下来:“刚才致电那位军属,对方说只要赔偿相关费用,他觉得也就可以了。”
程亦涵露出一个神秘又冰冷的微笑:“这样?很好。”然后就从容地站起来,摆手宣布散会,根本没有留给心虚的狼牙信息部说话的任何机会。这四个字说得会议室寒风刮过,大家集体起立目送程亦涵远去,慕昭白两手撑在桌面环视四周,狼牙信息部的头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摸出手机说着“您好”就走了出去,慕昭白哼笑:“新款啊,不按键就自动接听啊。”后背流汗的军官更是不敢回头,又不能立刻放弃演戏,一路嗯嗯哪哪地逃离会议室。
助理收拾着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和检测单,慕昭白的手机铃声大作。他没好气地接起来:“谁?干嘛?”
“头儿,百分之百了,来签字吧。”
郁气退散,慕昭白顿觉神清气爽,想到在未来0小时内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送走狼牙信息部的所有人,他便忘却了所有不愉快,昂首大步而去,也没忘记把口袋里几乎气愤到揉碎的一个纸团扔得远远的。那是程亦涵在会上写给他的,别人都以为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上面只有三个字:别生气。
布津帝国的首都雁京实在是有很多可看可玩之处。凌寒早就帮林砚臣定好了美术馆的周票,可以无限次参观,正巧有纳斯一所著名美院来做毕业生巡回展出,林砚臣便泡在馆内看了整整两天。凌寒才没有这个耐心,第二天下午闭馆之前就把林砚臣扔在那里不管,自己溜达到街边的冷饮店去喝果汁。
销假时间后天晚上就到了,但是凌寒还没有跟爸爸吐露哪怕一丝一毫的详情,实在令人懊丧。他要找江扬,程亦涵接了说正在和彭耀谈判呢,凌寒试探能不能延几天假期,程亦涵笑起来:“快回来吧,都有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官舍门口,指不定还有什么事。你们说不出口就算了,延假不批。”
凌寒反击:“换你回来坦白吗?”
好端端地被噎了一下,程亦涵却不生气:“爸爸早就知道了。”
凌寒这才听说电话试探的事件,不由恨得牙痒,一猜就是凌易跑到江元帅那里去,愤然把电话直接打到国安部长的私人手机上,结果被对方立刻掐断:大概是开会或者在机密室,凌寒并不想胡闹,继续喝果汁,却越来越觉得酸涩。
直到闭馆,林砚臣才夹着一个速写本从里面被保安驱赶出来,凌寒递过去一杯鲜榨西瓜汁:“还挺像回事,真当自己是美院学生呢。”林砚臣昂首挺胸:“难道不是吗?”两人都不饿,沿着文化街慢慢溜达,决定结束这种说不出的状态,倒不如早点儿回基地去干活比较安心,说着就在一家航空售票点买了明天下午的机票,林砚臣讽刺:“哼哼,不是有勤务兵代劳吗?凌大公子居然亲力亲为。”
“这叫隐蔽。”凌寒一字一句,“同时督促我们俩早点自首。”
买票的大妈警觉地看着他,把两份军官证对着光瞄了至少一分钟,差点儿放在验钞机里看水印,最终不放心地把行程单递出去。
“打车回家吧。”
“走路吧,我们说说话。”
凌寒笑道:“又不是从此天涯,别搞得这么煽情。”
林砚臣伸懒腰:“休假任务实在失败,回去会被苏朝宇他们笑死。”
本来以为话题要就此开始,两人互相检讨互相原谅,但是路边一个残疾儿童乞讨的行径配合“苏朝宇”这个名字引发了一系列爆炸性的联想,凌寒从那次行动一直扯到了自己早年在国安部的工作,林砚臣则从认识苏朝宇以来的种种顺着凌寒的思路搭上了国计民生,最后两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天黑,非但不累,反而一肚子天下事,又冲动又愤然,直到看见凌易才恍然大悟:这是回来干什么呢?至少两人在外面吃个汉堡合计好了再说。
凌易站在楼上招手:“儿子快来,还有砚臣。”
“想把别人贿赂你的东西送给我吧?”凌寒跟他爹毫不客气。
凌易看着林砚臣笑骂儿子:“这个混蛋从小就觉得我给他买的东西都是别人给我我不要的。”桌上两个宽宽扁扁的盒子,大小相同,凌寒揭开一个瞧了一眼,立刻盖上:“老头,你不至于吧!”
凌易笑眯眯:“又不是给你的,激动什么?”
“我是你儿子哎……能别搞成江扬家那样吗?”凌寒最不屑的就是江家父子关系最僵时,江扬的生日礼物都是当时江元帅的生活秘书给挑好快递出去的,连卡片都是打印版。说着掀开另一个盒子,登时更生气了,直接坐在老爹书桌上:“还玩这种低端游戏。”
林砚臣完全一头雾水,乖乖坐在沙发里看着父子里较真。一个是国安部长,一个是国安部长手下人带出来的优秀特工,虽然不至于打哑谜一样说话,但是互相拆穿对方手法的桥段也让林砚臣觉得世界很复杂——他一直觉得正常家庭都不应该这样,据说,凌家江家和程家都要划分在“变态”这一组里——当然,这是苏朝宇发明的归类法。
“你说,我要玩什么?”
“一点儿都不新鲜,俩盒子一样,一个有礼物一个没礼物,肯定是先让我挑,挑到了就说‘恭喜你帮砚臣挑了礼物’,如果没挑到就说‘看吧注定就是给林砚臣的’。切!”
凌易摇手指:“这个太幼稚,盒子里那套专业绘图板是我给砚臣的道歉礼物,跟你没关系。滚下来,你坐在我的发言稿上了”
林砚臣唰地站起来立正:“长官,这个……”
“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是……”凌易从容又略带歉意地笑笑,“结果是我多心了。”根本不是压住了发言稿,分明是颗炸弹,凌寒几乎是摔下来的,还没站稳,凌易又说:“我还是挺前卫的,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看你们俩挺好,这一察觉真相,还有点儿可惜。”林砚臣茫然地听着国安部长的话,机械眨眼,凌寒越琢磨越觉得事情有问题,赶紧拦在中间:“那个……老头,你重说一次。”
凌易点头,缓慢优雅笃定清晰地说:“我觉得你俩可能在谈恋爱,结果发现你们只是同事……”凌寒倒抽一口冷气,林砚臣屏住呼吸把视线落在天窗上,凌易悠然自得地自嘲一笑:“想来还有点儿可惜。”
世界上的事情一定要用这么欢乐的方式结尾吗?凌寒一时间心跳骤停又重新起跳,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他确信自己爹不是老年痴呆症的前期,现任国安部长年富力强,除非哪天因丑闻落马,否则会一直在任期,能把国内外大事小事玩得顺溜的老头,绝对不会在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上犯傻,尤其是事件主角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儿子未来的结婚对象。有两个大字昂首阔步从眼前走过,凌寒眩晕。
装傻。
这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非常挫败!凌寒不甘心地愤然盯着爸爸,满肚子都是抱怨却不知道先扔出哪一个比较好,没想到林砚臣忽然响亮地说:“报告长官!您不用道歉,我和小寒就是在谈恋爱。”
时局逆转。
凌易用近似宠爱和欣赏的眼光看着林砚臣。他认识眼前这个带着浪漫书生气的男孩已经很久,却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想要赞颂他的果断和利落。凌易知道凌寒的性格和工作经历,不到逼急了是不会出招的,今天这一切本就是一个让性格骄傲的儿子陷入窘境的圈套,本来胜券在握,以为儿子只会和老实的情人在最后关头默默承认,可林砚臣居然反将一军。这个看上去憨厚的年轻人有胆量在死局里求得变数,江扬果然没看错,不简单。
林砚臣观察着国安部长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终于慑于对方的威严和地位,咳嗽一声,坦然说:“对不起,长官。”
“果然是谈恋爱吗?”换凌易坐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观察俩人,“你们连手都没有拉过。”
凌寒深吸一口气,卷起袖子——凌易已经做好了躲的准备,儿子要真是一拳走过来,铁定青一块。谁知道凌寒只是两步走上前去,拽过林砚臣往书柜上一顶,立刻死死吻住。
果然是我儿子,够狠,火爆!凌易真是又尴尬又好笑,一面扭头一面说:“门没关。”林砚臣奋力推开情人,脸色发红,心有余悸地瞧了瞧书房门,尽管知道它早就被锁上了,但仍然能感觉到那里发散出万众围观般的热辣眼神。
凌寒舔舔下唇,像一只猎到了美味食物的老虎:“老头,你已经坏到骨子里了,这件事我会记恨的。”说着就使出少时练就的带杀气的眼神狠狠剜了亲爹一下,凌易平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等待林砚臣恢复了正常神情才问:“你们想结婚?”
“暂时还没有打算,长官。”林砚臣搓搓面颊,深呼吸。
“我们就是告诉你一声,爸,”凌寒赖过去,假模假样地给凌易捏了两下肩膀,“江扬他们都公开了,我想……”
凌易正色:“亦涵是怎么回事?”
凌寒打哈哈:“我管他呢……又不是和他结婚。”
凌易叹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已经无能为力,没什么叮嘱,也没什么要求,但是结婚时间必须由我和江元帅、程中将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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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
“凭你们还嫩得满身绒毛!”凌易凶巴巴地瞪了儿子一眼,是货真价实的警告,“江扬也一样。你们不是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知道什么是失败和痛苦,就更该惜取眼前。近些年的日子不会好过,你们——”他指指面前的保密线,凌寒和林砚臣两个乖乖过来立正,“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但必须伴随一个条件,不要自私,至少在近五年内考虑全局利益再做决断。”
林砚臣老老实实说:“是,长官。”
凌易看凌寒,凌寒撇嘴:“嗯,我知道了。”
“如果你们五年内分手了,很好,”凌易笑得十分无良,仿佛这是一个很快乐的设想,“省下一大笔办婚礼的钱。”
凌寒皮笑肉不笑地做狰狞状哼笑了两声,伸手:“拿来吧。”
凌易先把装着绘图板的盒子递给林砚臣,才拎了看起来空的那只给儿子,凌寒愤愤地直接开始拆卸撕扯:“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老了就老了吧,无聊起来还这么有劲儿……”嘴上说着,却也爱这种解密的快感,掀开盒底夹层,果然发现了国安部标准牛皮纸小号信封一个,林砚臣凑过来看,凌寒兴奋地拆开,顿时两眼寒光:“我们刚才已经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国安部长淡定地微笑:“反正这套滑翔机景区情侣VIP票加后天晚上的飞机票是别人贿赂我我不要的,你要是也不要,那就放在这里。”凌寒用口型说“老头我恨你”,拉着林砚臣就去退自己刚买的明天的机票,门开了又关上,吵吵闹闹的书房终于恢复常态。
拿起被儿子的屁股蹂躏过的发言稿,凌易仔细抚平边角,却忍不住微笑:有儿子的感觉很幸福,很好。
初战告捷
江扬决定跟彭耀谈一次,单独的。副官程亦涵愁苦地看着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把酒红色MW从地库里开出来,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窗:“下官以为,按您的级别,哪怕在自己的基地里,也应该带上司机副官和护卫队。”
江扬换了条卡其色的工装裤配宽条纹的吊裤带,同色系的衬衫敞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穿低帮的牛皮靴,看上去绝似广袤荒原里的野生动物摄像师。
“不用。”江扬摇下车窗,拉下遮阳镜,敲了个响指说,“我们的小狼很有绅士风度,何况我又不是过去示威的。”
“叫苏朝宇少校过来?”程亦涵布下一个充满了粉红色小花朵的陷阱,“正好是周末,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停下来观赏西北部的那个小瀑布。”
江扬笑起来:“周一指挥中心有卫生检查,他们突击呢,队长不能偷懒,大概能有空回来吃顿饭就不错了。好了,我尽量晚饭前回来。”
程亦涵知道再劝也没有,只得叹口气说:“下官只有一个请求——如果需要喝酒,请务必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江扬含笑点头,勤务兵已经打开了官舍的铁闸门,酒红色MW优雅地转了个弯,就消失在了私家路的尽头。
江扬在午后四点到达了距离指挥中心超过2小时车程的狼牙师部所在地,哨兵不仅一丝不苟地验查了他的军官证,甚至还特意给师部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验证预约,江扬对这种明显违反级层礼节的事情视而不见,反而笑眯眯地跟哨兵聊了几句闲话。
彭耀据说除了他的法王外公以外,谁的帐也不买,甚至有当众顶撞他的父亲、时任第四军军长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彭燕戎上将的纪录。因此对于彭耀没有按规定列队迎接的事情,江扬早有预料,而且为了避免彼此尴尬,他甚至连军服都没有穿。
片刻之后,通往大门的道路上忽然卷起一阵滚滚的烟尘,同时有巨大的马达声传来,江扬眯起眼睛,只见一辆狼牙标志性的黑色越野大吉普从远处开了过来,照例以一种彪悍的风格停在他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哨位上的四个年轻的哨兵立刻立正敬礼,神情恭敬。
吉普车的车顶上画了狰狞的狼头,狼眼的位置装了两只大功率的夜间照明灯,尖尖的犬齿插在挡风玻璃的两侧,连门把手都绘成狼爪的模样,整辆车看上去就像是披了张硕大的狼皮。
披着狼皮的……貌似也不一定是羊。江扬想,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车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但是里面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嗖嗖地跳下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午后最热的时候,沙尘正慢慢落下,两侧绿化带中有金黄色的花朵随风摇曳,一只黑色高腰军靴踏出车子,然后是线条完美挺直的小腿,蜜色的肌肤在金色的骄阳中闪闪发光,她以一种巨星天后走红地毯时才有的优雅姿态下车,鲜红色的头发比盛夏的美人蕉还耀眼。
彭耀最得力的副官徐雅慧少校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她今天穿着黑色迷彩背带短裤和同款的无袖T恤,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表情都鲜活迷人,像是一只狂野而美丽的豹子,又像是一颗熠熠生光的黑珍珠。
江扬在宋月送交的报告里多次看到过这位今年刚满33岁的女少校名字和照片,他知道那是一个能力强悍言语犀利的美人,狼牙所有人都爱她又怕她,只要见到她都必须要恭维她的美貌。
徐雅慧踏着袅娜的步子走到江扬面前,两个人都没有穿军服,她优雅地伸出右手,江扬立刻很有绅士风度地轻轻握了她的指尖,说:“您比照片上更美丽,徐少校。”
徐雅慧如猫般迷人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很失望地长长叹了口气说:“彭师说,如果您的第一句话不是赞我够正,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拉着您去训练场,相信那里的太阳足够将您烤成一张,长官。”
江扬微笑,说:“您绝对值得,真的。”
徐雅慧忽然踮起脚尖,左手伸出,目光却在江扬没配衔的肩膀上一溜,江扬识破对方实际上是想摸自己的头,这令他相当的……惊异。徐雅慧保持这个动作,颇为认真地说:“对不起长官,我真的很想摸您的头。”
江扬忍不住笑出声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回答:“如果您能立刻带我去见彭少将,我可以接受。”
徐雅慧立刻很开心地揉了揉江扬琥珀色的小卷毛,欢乐地回答:“没问题,但是您最好把车留在门口的车库里,这是我们的传统。”
江扬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说完拉开车门拎出一只黑色的运动背包,拔下车钥匙扔给徐雅慧,后者敏捷地伸手接住,转着钥匙圈笑眯眯地问:“有机密吗,长官?”
“私人座驾。”江扬指了指驾驶台上亲亲热热偎在一起的Q版软陶泥偶,左边的是琥珀色,右边的是海蓝色,并肩捧着一颗粉红色的桃心,“妹妹送的礼物,小心点。”
徐雅慧吹了个口哨,把钥匙交给旁边的一个哨兵,后者立刻钻到江扬的车里,并且把车一溜烟的开走了。徐雅慧对滚滚沙尘视而不见,袅娜地走回吉普车旁边,手臂像车展上的模特那样搭在车窗上,笑容可掬地说:“请长官上车。”
披着狼皮的吉普车照例开得非常疯狂,徐美人一点也不试图维持淑女风格,虽然她的车里挂了不少零七八碎的饰品,甚至还有全家福——她身边站着温文尔雅的律师丈夫,她搂着两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
江扬事先就知道彭耀的大美人副官并没有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和她的指挥官有任何暧昧关系。事实上,徐雅慧比彭耀大12岁,母亲是朱雀王妃的远方表妹,父亲是第四军的中层军官。彭耀入住朱雀王城堡的那年,她正好回去过暑假,泼辣的性格、锋利的言辞以及淘气的个性使她荣登小彭耀最喜欢的人物榜第二位(毫无疑问的,第一位是他的外公)。后来她读了军校,专门研究枪械武器,研究生毕业时的设计作品得过领域内的最高荣誉的金蔷薇奖。徐雅慧爱死了那枚奖章,因为“无论是形状还是样式,都完美的适合我最喜欢的T恤衫,你知道,前几天它不小心被我刮了个洞”。
彭耀从军的那年,徐雅慧嫁给了朱雀王裴坤山的法务顾问之一,接连生下两个可爱的女儿以后,她还是决定回到一线的战斗部队去。在彭耀接任狼牙师长之前,她一直是突击师的副总装备工程师,直到一年前,她才兼任了彭耀的副官。
徐雅慧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不过江扬毕竟是开战斗机的人,他手下也曾经有过喜欢把车子开得像跳摇滚舞的司机,因此坐得岿然不动,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徐美人聊天,沿途碰到三五没有训练的官兵,无一例外地要对他们吹口哨。
彭耀并不在他有空调和落地窗的大办公室里,徐雅慧直接把车子开进训练场。这里还没有真正的建设完工,四周的绿化树稀稀落落,在边城烈日的炙烤下,个个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训练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他们全副武装,正背着数十公斤的标准负重进行短途障碍极限接力赛。没有主席台,彭耀站在一个暂时没派上用场的原木障碍上,时不时挥拳高声咒骂嘲讽着那些无法完成障碍或者体力不支减慢速度的士兵。
徐雅慧一脚跺在刹车上,从车底座下拽出一支鲜红色的扩音器,摇下车窗吼道:“都没吃饭吗,有没有带种的给我看看!”说完猛打方向盘,车子立刻转了个圈,以狂野的姿势冲到赛道旁边,接着毫不犹豫地挂档踩油门,那些本已经耗尽体力的士兵们开始狂奔,就算追不上美人的车子也绝不能让她看轻,就在徐雅慧把再次打轮把车子横在赛道终点线上的时候,三个最勇敢最强悍的狼牙特种兵已经冲到近前,身体已经撑不住快软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把她的车前盖拍得山响。
徐雅慧跳下车,依次狠拍他仨的钢盔,身子前俯凑过去响亮地说:“小伙子好样的!”他们立刻都羞红了脸,傻乎乎地软在她保险杠上一个劲儿的只知道笑。出身贵族世家的江扬不是不知道彭家传统的彪悍风格的,但是LIVE版仍然比任何语言描述都来得震撼——在带兵这件事上,彭耀显然秉承着狼牙强者生弱者死的传统信仰,这使他们在数百年间长盛不衰,到现在为止,都是布津军界响当当的硬汉子、王者之师。
彭耀已经从原木障碍上跳下来,他穿着野战迷彩长裤和战靴,无袖迷彩T恤前后都湿透了,亮晶晶的汗珠顺着额前的短发往下流。这个人一面走一面轻而易举地翻越那些比别的部队更高的原木障碍,爬上更高的绳网,跃过更宽的沙沟,把所有沿途掉队的士兵都踢了一脚骂了若干句,终于到了徐雅慧的车前面,赞许地瞧着那三个软了的兵,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一人一棵摔过去:“一边挺着去,车上有贵宾!”
小兵不怕死地叼着烟含混地吼:“就算是首都的元帅基地的指挥官,雅慧姐一句话,咱照样灭了他!”所有的兵都跟着起哄,彭耀笑得愈发灿烂,一脚踹过去意在表示赞美,小兵们早互相拖着跳到旁边去了,却还挤眉弄眼假装被踢得痛彻心肺。
江扬透过被遮阳膜覆盖着的茶色车窗看着这一切,老实说,场面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如果他等着彭耀来打开车门等他下车,那么很显然,狼牙所有的官兵就会立刻认为他们的师长更强悍,而指挥官本人,只是个靠父辈庇护的纨绔子弟。
彭耀彪悍地晃过来,湿透的无袖T使他健硕的身体上,每块肌肉都线条分明,江扬却比他更快地撞开车门,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冲到徐雅慧身边,并且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甚至像电影里那样,360度的转了个圈。
狼牙的士兵们发出一声惊呼,徐雅慧也吓了一跳,彭耀站着不动,江扬充分发挥他精湛的演技,盯着徐雅慧迷人的黑眼睛,用一种优雅而充满蛊惑的调情似的音调对她说:“你要灭了我吗,美丽的雅慧姐?”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徐雅慧不肯勾江扬的脖子,鲜红的头发垂着,看起来像是艳阳下的火瀑布,她用余光跟彭耀交换了一下意见,盯着江扬点了点头,用同样迷人而魅惑的语调说:“好呀。”举起的右手横向一划,她笑靥如花地呵斥他们的士兵:“来呀,给我灭了他!”
每个人现在都知道眼前的人是帝国军界的另一个传奇将领、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了,但是彭耀始终不说话,勾起嘴角看着。于是一个精悍的年轻人第一个冲上去,一拳直砸江扬面门。
江扬侧向一闪,左腿横踹的同时右脚腾空,在小兵以为闪开的时候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另外两个人在大家嘲笑第一个人没用的时候已经一左一右地冲了上来,江扬身子刚刚落地已经听见后面风声,左脚精准地踢上对方的迎面骨,右边的那个拳头已经几乎砸到肩胛,他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扭腰,整个人急退两步,对方眼见必中的竭力一拳打空,身子不免有些趔趄,江扬旋身一个肘拐撞在对方喉结上,两成力道一顶,这个小兵立刻倒在旁边,通红着脸咳了数声才喘匀气。
彭耀悄悄挥手,四个士兵会意,两个从正面进攻,两个在后方埋伏。此时太阳已经不在正午,江扬一脚踹翻面前人的时候从车窗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后面的那个,他有意装糊涂,由着对方接近到攻击范围,一拳砸下的时候才下腰闪开,那个小兵收力不及,一拳砸碎了吉普车的防弹玻璃,糖状碎片以一种礼花般的盛放姿态铺了满地,弄得小兵看起来非常狼狈。江扬已经插个空踩着保险杠翻上吉普车,一只脚踩在狼头上,气势恢宏地鸟瞰众生。怀里的徐雅慧已经被刚才一连串的惊险迅捷的动作震住了,下意识地勾住了江扬脖子,此时正恨恨地呵斥小兵:“没用的东西,罚你替我洗两个月的车!”
彭耀作了个“停”的手势,目光灼灼地瞪了江扬踩着狼头的靴子一眼,表面上不露声色:“指挥官果然名不虚传,漂亮!”说着转头呵斥带兵的连长:“记住他的招式了吗?带你的人给我演练到烂熟!现在,滚着去!”连长忙大声答应了就去整队,彭耀扬起下巴,勾起嘴角:“您是不是可以下来,并且把我的副官放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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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轻巧地从车顶直接跳下,放下徐雅慧,相当绅士地吻了她的手背,面对彭耀,灿烂又坦然地说:“可惜,这方面我已经不是最强的了,将来也不会是。”
那一瞬间彭耀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这让他看上去酷似他那充满决断力的外公和桀骜的父亲,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又温柔的光,他说:“我知道。”
三个条件
狼牙的师部比想象中更简陋,要穿过摆满乒乓球桌和台球桌的大活动室才能到达只有20多平米的师长办公室。这里没有独立的副官办公室,徐雅慧和四五个文书挤在外间,整个楼层只有一台饮水机和一间公共卫生间。
彭耀的办公室简洁到简陋,两张办公桌拼成的超大书桌上,摆着一只流线型的一体电脑,通体闪着蓝盈盈的光,看上去像是刚刚降落的UFO。彭耀的座椅后面立着一只高而瘦的衣帽架,每个挂钩都像是狼的下犬齿,一副“敢挂东西我就咬你”的锋利样子。
会客用的小茶几和沙发上甚至有军营里难得一见的灰尘,显然彭耀的来访者们都没有坐下来的习惯或者胆量。除此以外,只有一只外壳瘪了好几处的新电扇守在门口,如果按它的开关,它就一边吱吱哑哑的呻吟一边开始转。徐雅慧请江扬坐下的时候,特意扯块布擦了擦落灰的沙发,并且狠狠踢了电扇一脚,于是它发出巨大的砰声,然后转得快了一点。
彭耀在公用卫生间冲了个凉才回来(在楼下的时候他看上去很友好的邀请了江扬同去,后者虽然也汗透衬衫,不过还是同样客气地谢绝了这个好意),头发上还是滴着水,裸着上身晃进来,一路用压家徽的麂皮巾擦着自己,并且像狮子那样使劲甩着湿漉漉的头发,雪白的墙壁上立刻一溜水点。
他看看江扬,比徐雅慧更狠地踢了电扇一脚,电扇大声痛叫之后,转得更卖力了。江扬瞧着斑驳的外壳,实在想告诉彭耀和他的下属们——其实,电扇和训练场上的兵不一样,按调速按钮其实比较简单。
有个小勤务兵端来一听冰可乐放在彭耀桌子上,又在江扬面前放了一纸杯热水,彭耀开心地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指着对面正在装修的大楼笑说:“新师部还没弄好,我们暂时借用活动中心的棋牌室当办公室。其他职能部门分散在健身房更衣室、士兵宿舍活动间之类的地方。雅慧常说可以开展办公室速递业务了。”
“装修工作应该在半年前就开始了,我会叫我的副官去问问后勤部。”江扬打起精神来应对彭耀新的小挑衅,免得让别人觉得这里和整洁现代化的飞豹师师部在两个不同的星球上,事实上这纯属风格问题。
没想到彭耀却摇摇手指:“不需要,我回来之前,就跟他们说过要先做士兵宿舍的部分,那边已经快完工,我的小狼崽子欢欣雀跃。”
“难道不该使用一个复数形式吗?”江扬含笑,在身边用手指划了个圈,意指刚才集体扑过来的那些特种兵。
“它本身就是个复数词,指挥官阁下,”彭耀用手指精准狠地撕掉了下唇的一块干裂的皮,然后猛灌了几口大可乐,愉快地冒出一个气嗝,“我爱我的狼崽子。”
江扬点头,笑着指那台几天前大概还全新、现在已经被打成了残疾的可怜的电扇道:“那这些设施问题?”
“新设备已经按时到了,很不错,不过其实我基本不会呆在办公室里,所以……”他耸耸肩膀,“我不在乎,亲爱的指挥官。”
江扬决定跟他谈正经事:“很好,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直接的人,所以我来问一句,你到底要什么?”
彭耀没有勾起嘴角跟他打哈哈,而是很认真地说:“我听说你是一个很喜欢委婉的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我一直在用你的方式请你来跟我谈,这样真的很累,我很欣慰。”
江扬笑起来,点头说:“好,我现在来了,你要什么条件可以直说了吧。”
“三个条件。”彭耀很认真地说,“只要你都答应了并且能够做到,我保证整个第四军旧部都会安心地服从齐总参的调派,至于我本人,只要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精忠报国。”
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这话实在耳熟,江扬无可奈何地看着彭耀,不可抑止地开始思念那个每次这么说以后一定会被惹并且搞出很多事情的情人,在这种穿越般的错觉中含笑点了点头,说:“好。”
“第一件事,我要你保证从今天开始,狼牙的待遇、设备、训练演习优先排序都要是整个集团军最好的……嗯,我可以容忍‘之一’,毕竟你还有一群小猫咪要养。”彭耀作抚摸状,笑得又坏又开心。
江扬对这种将“飞豹”故意误读的孩子气视而不见,他点点头:“当然,狼牙是特种战斗部队,我不可能亏待。只是这次移防时间太仓促,建设任何工程都需要时间,相信你可以理解。”
“当然。”彭耀转转眼睛,“您不介意我过问工程进度,并且让我们的主管副师长监督工程进度吧,亲爱的指挥官?”
“没问题,我会吩咐程亦涵中校尽快把事情办妥,各个部队都有自己的训练演习习惯,如果有任何需要调整的,自然是你们盯着更妥当。”江扬抿了口水回答。
彭耀的可乐已经快喝完,他把吸管抽出来像掷标枪那样扔进门后面的垃圾桶里,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就谢谢指挥官了。”
“第二件事是?”
“每一件事都不算为难,真的,您不需要紧张。”彭耀玩味地看着江扬,“今年我错过了一年一度的招新征兵,再加上移防整编引起的退役或者转业,我的队伍现在不够编制。我想在上等兵和士官中补充新血,可以么?”
这个问题说来简单,实际上的工作却庞杂繁复,江扬几乎可以预见到程亦涵的怒火和各层单位各种各样的抱怨,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必须点点头,回答:“内部招考绝对没有问题,所有的部队都可以参加,除了飞豹师。”
“我跟猫科动物有仇,您不用担心。”彭耀像赶苍蝇那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家的小猫咪我可没兴趣。”
“这件事情说来容易,具体实施起来却比较复杂,还有一个解决之道是——扩大招考范围,延长招考时间,但是在年底的征兵季统一进行。”江扬认真地看着彭耀,他相信这个带了数年兵的年轻少将跟他一样了解这种事务性工作的棘手程度,一定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彭耀转着可乐罐想得很认真,罐体上的白霜已经凝结成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彭耀就扯过他的麂皮巾包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扬微笑:“这个让我想想,您答应就好,我们先说第三件。”
江扬暗暗吸了口气,对方的神情里有算计,他凝神听着,彭耀说:“狼牙主管训练与实战的副师长刚刚退役,我想找一名三十岁以下的团级干部接任。”
“这是应该的,有中意的人选么?”江扬觉得奇怪,这样的要求完全可以通过内部招考或者申请调动解决,要当面提出,或许只是因为彭耀已经看上了某个自己不会愿意放的人。
彭耀说:“凌寒中校实战经验丰富,我们也都算认识,可以吗?”
“大概不可以。”江扬毫不犹豫地婉拒,“他有旧伤,我和飞豹团的林师都认为他不再适合参与一线实战,希望他能在近一两年慢慢转到后方支援部门工作。”
彭耀的表情非常遗憾,他又想了想,然后笑着说:“程亦涵中校精明勤奋,细致的性格与狼牙的风格应该非常互补,只是……您不会舍不得放人吧?”
江扬简直笑都笑不出来,彭耀的第三个条件看起来就像是耍赖,提出的人选都是不可能排行榜上的人物,他摇摇头说:“程亦涵中校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两年我也的确有心放他去下面部队历练,因为这有利于他的职业生涯。但是狼牙的这个职位,我几乎很确定,他不能胜任。”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作了个刀一样的手势,一字一句地说:“他是纯粹的文职军人,大概除了手术刀之外,只能操作水果刀。”
彭耀干笑两声,似乎很失望的样子,他仰头把最后几滴可乐倒进嘴里,脖子上的喉结绷成一个优美又充满力量感的弧度,看起来非常性感。他盯着江扬说:“那么,我要苏朝宇少校。”
这就是真正的目的。
江扬顿悟,但是他不能发火,于是看着彭耀说:“理由呢?”
“他是整个基地最优秀的,不是么?”彭耀敲个响指,“前陆战精英赛的总冠军,海神殿的英雄,迪卡斯疯狂拯救的带头人,彭家荣耀的终结者……还需要我再说下去么?”
江扬在最后一个头衔上拍案而起,一个能秒杀苏朝宇林砚臣凌寒程亦涵慕昭白等人的凛冽眼神直接射向彭耀:“如果这是一个报复,我不得不说,这实在有失彭家和裴家的身份。”
彭耀显然被吓了一跳,他赶快脚尖点地,指挥转椅灵活地绕过办公桌转到江扬面前,灰蓝色的眼睛里有种狂热而炽烈的光,他一字一句地说:“最后一个原因——他毕业的时候,第一志愿单位是狼牙,不是飞豹,指挥官阁下不会忘了吧?”
如果这是一个叫“哪壶不开提哪壶”综艺节目,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响起囧囧有神的音乐,告诉观众来宾彭耀成功地挑出了对手的一壶冰水。众所周知,多年前,江扬的父亲江瀚韬元帅因为凌寒的事情,欠儿子一个人情,因此在苏朝宇从帝国军校毕业的时候,强行干预了他的服役志愿。当事人苏朝宇倒是觉得无所谓,甚至某次两人情浓的时候偶然提起,蓝眼睛的少校还相当认真地叹气说:“太感谢元帅了,虽然对于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他现在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说着还一口叼住江扬的睡衣,一副要把他拖到山洞里好好享用的架势。
“时过境迁,人不能执着于过去。”江扬强压火气,话说的非常客气。他确定彭耀知道他和苏朝宇的情侣关系,所以才故意要这么干,这是一次新的挑衅,很少感情用事的江扬几乎一瞬间就认定了!
彭耀盯着天花板,拒绝再与江扬对视,双腿看上去很悠闲地转着他的座椅:“噢不,我只是在畅想苏朝宇少校到狼牙以后的美好图景——特别行动队并入的话,就不用在这样见鬼的天气里劳民伤财的搞内部征选。”
如果苏朝宇调入,江扬想,每周末要见到情人就要开两小时以上的车,这也是劳民;辛辛苦苦建立的特别行动队并入狼牙,这才是真正的破财。他暗自咬牙,说:“这件事不可能,我会尽快吩咐人事部门出一份适宜的人选名单给你,希望你能够从中挑到合意的副师长。”
“不可能,我相信我的眼光,在这件事上,我甚至认同您的选择。”彭耀一点椅子,直直冲向江扬,江扬却比他更快,起身、转身、闪到彭耀身后一把拽住转椅,冷冷地命令:“年轻人做事,最好多考虑几天。我还有公务,叫你的人集合列队,我要回了。”
彭耀不服不忿,侧过头去狠狠瞪了江扬一眼,拖长声音吼外间的文员们:“都清醒点,指挥官摆驾回宫了~!”
江扬又气又笑,随手一巴掌拍在彭耀头上,笑眯眯地回答:“大总管多费心了。”
集合哨声已经吹响,全部军官按等级在主路的两侧列队敬礼,江扬把披着狼皮的吉普车天窗推开,拉着彭耀一起像检阅部队那样缓缓走完了整个旅程。彭耀始终臭着脸,到门口的时候,有小兵将江扬酒红色的座驾开至门口——从玻璃到外壳,一律擦洗的光可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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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看看彭耀,后者正专心致志地看西面天空上的一只盘旋的鸟,于是作哥哥的那个拍拍小弟弟的肩膀说:“我这就回去了。”
彭耀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慢走,不送,哈。”
一辆指挥中心内部班车正好路过,在距离他们不足50米的地方停住,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敏捷地跳了下车。江扬先看到情人,遥遥地对他招了招手,苏朝宇一面从肩章底下抽出插在那里的贝雷帽戴上,一面大步走过来,他笑眯眯地看着江扬敬礼说:“长官,下官奉命过来接您。”
彭耀与苏朝宇有一瞬间的四目相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确实没有江扬那样秒杀别人的能力,甚至有种大海般的温柔错觉,可是谁都知道眼前是布津帝国最强悍的战士,也会知道他有决心也有能力掀起破天巨浪,只要为了保护他爱的人。苏朝宇试探着他,威胁着他,恐吓着他。彭耀舍不得挪开目光,他舔舔嘴唇,可乐的余甜尚在唇齿之间,他勾起嘴角,笑眯眯地一拳砸在车顶上,看着凹下去的一小块说:“收队吃饭了!”
驶离狼牙基地很久以后,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若有所思:“你说,他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像见了红布的公牛?”
甜蜜的小苗
当天傍晚,江扬在晚餐上跟程亦涵和苏朝宇提了两句彭耀的条件,出乎意料的,苏朝宇摩拳擦掌,对于江扬不同意把自己派过去“收服蛮夷”的事情非常不满意。程亦涵则忧愁地看着盘子里的罗非鱼,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事儿没完,江扬。”
江扬认真地点点头:“你尽快拟一份符合条件的军官名单出来,我会跟齐老爷子谈一次,看看他怎么说。”
“他肯定劝你同意。”苏朝宇舔舔嘴唇,把冰淇凌涂到美味的蜂蜜厚多士上,又灌了一大口冰柠檬汁,“前阵子齐中将跟我提起彭耀,讲了个很有趣的故事。”
“哦?”江扬扬起眉毛,他现在必须尽量多的了解手下这匹小狼崽子,但苏朝宇明显只把对方当个笑话。
“彭耀四岁的时候,有人送了他一把木头做的手枪,你肯定没见过的一种玩具,你扣动扳机的时候绷紧的橡皮筋就会飞出去,很难瞄准,打在人身上只是疼一下。”苏朝宇用叉子沾着鲜奶油,在他空空的盘子里给江扬画了个示意图。安敏手下的勤务兵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又送上一份烤鳗鱼,浇了双份又热又辣的厚酱汁。苏朝宇来者不拒地开始切它。
“我知道你一定擅长这种把戏,然后呢?”江扬哭笑不得,只能招手吩咐勤务兵再拿一小份米饭给苏朝宇配菜。
“当然!”苏朝宇嘟嘟囔囔地说,“我和暮宇都能精确地用它打掉老师手里的粉笔头。唔,话说彭耀爱那新奇的玩具,可是没有几天,它居然坏了。一般认为像他那种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定不会执著于这种东西,所以例行的哭闹以后,他外公和他父母给他找来了很多更先进更大的玩具枪,甚至有1比1高仿的拟真枪,但是他连他爸爸的真枪都不屑一顾。在执着的闹了几周之后,法王的私人木匠完美地修复了那个廉价的小玩具以后,他终于心满意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彭耀对价值的认定水准不高,而且对于喜欢的东西非常执着是吧?”江扬坏笑着看着苏朝宇,被小狼崽子看中的蓝头发年轻人睥睨向他,似笑非笑。江扬连忙凑过去亲吻他的鬓边,说:“好吧好吧,我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最棒的小混蛋。”
苏朝宇一巴掌推开他,埋头津津有味的吃他的鳗鱼,甚至还跟程亦涵交换了关于制作烤鳗鱼饭的一些细节要点,两个人仿佛聊得非常投机。江扬试图把叉子伸进苏朝宇的盘子里尝一口被赞扬的主角,程亦涵立刻咳嗽了一声,苏朝宇则敏捷地摆出叉和刀的防御姿态,说:“刺激性的,辣的,五十下,长官。”
因为前一年的胃出血事件被禁止吃任何刺激性食品的指挥官假装生气地站起来,酸溜溜地说:“我上去整理资料了,你们两个继续!”
秦月朗是在江扬忙得脚不沾地的周一回到基地官舍的。早晨阳光大好,勤务兵正拖出水管浇门口的小灌木,一辆出租车路过官舍门口,却丝毫没有要停在警戒线外面的意思,值班的警卫兵两步踏出去堵,秦月朗带了一顶奇怪的翘檐帽子从车里探出头:“行李太多,来两个人帮我。”正在餐厅草草吃着沙拉的江扬看见五个勤务兵匆匆出门,回头一瞧,笑着指给程亦涵看:“祸害回来了,我们快走。”
三人在前厅碰见,秦月朗手里拿着一大束野花,扎得整整齐齐,倏地戳到江扬鼻子底下:“新鲜的。”浓烈的青草香气和绝非工业制品的沁人心脾的甜香扑面而来,几片含羞草叶子碰到江扬的面颊,吓得赶紧缩起来,而万人迷的指挥官也因此打了一个喷嚏。秦月朗地把花拿走,交给身边路过的一个勤务兵:“我房里里间浅棕的柜子里,有个青蓝底白边的圆花瓶,找出来洗洗,把这个放窗台上。”
江扬看表,今天起早了,因此倒不太着急,于是有几分钟闲暇看秦月朗大包小包的行李:“明白的人知道你是去度假,不知根底的还以为你去做了强盗。”程亦涵像一面旗帜般穿着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军常服从身边快速走过,留下一片影子两句话:“我去备车。走的时候一个背包,回来六个编织袋,旅游也能赚。”
秦月朗像擦灰尘一样摇了摇手:“我决定请勤务兵熬野草莓酱,所以特意找山农买了几袋。今天晚上……”
江扬已经要走:“亲爱的秦副参,指挥官很忙。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来上班,谢谢合作。“
“我会去的。”秦月朗摘下帽子,像一个刚参加完酒会的绅士那样鞠躬行礼,江扬不用思考都知道身后正在上演什么场景,才懒得回头看,径直钻进车里,程亦涵已经打开了文件,开始向他说明今天的会议要点和需要格外留心的几个人的发言。这一忙就是整天,午饭都没有好好吃,让人从餐厅带了一个三明治上来,匆匆塞进胃里,江扬到下班时已经明显觉得饿,手里的工作还有一些需要看,却忍不住给苏朝宇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正是战斗部队的晚餐后自由活动时间,他那个生性喜群居的情人怎么可能独守空房专等电话,肯定早就跟吴小京他们不是打篮球就是遛警犬去了。程亦涵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推门就抱怨:“劳碌命的长官,请您先在首都军区总装备部的红头文件上签名,这样就可以解放下官手下着急回家的两个文员。”
江扬恍然记起那张半下午送过来的纸,赶紧找出来签,程亦涵含笑拿走:“如果您准备下班,请致电指挥官副官。”尽管如此,他还是翻了半本小说才等到电话,江扬的声音很疲倦:“让家里预备晚饭,按今天的食单就好,我很饿。”
程亦涵在车上打电话到厨房,那边传来的声音无比抱怨但无比欢快:“山笋野菌鸡,只剩锅底了,汤归你,骨头归江扬。”因为开着车载免提,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听得清清楚楚,哼笑一声:“怕是我没有明星小扬两个手脚快吧。”那边呼应一般,先是明星兴奋地叫了一声,接着听见小扬踹翻盘子的声音,热闹非凡。江扬听着高兴,心里就在琢磨这顿晚饭其中的猫腻:但凡秦月朗肯下厨,这么主动,一定是有点儿什么事儿,纪念日或者要宣布什么?程亦涵明白他的心思,安慰道:“现在想也没用,生米已经变成锅巴了。”
当丰富的晚餐桌上真的出现了一盘锅巴的时候,江扬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的副官一眼,程亦涵很吃惊,但假装没看见对方的眼神,秦月朗端了一盘热腾腾地酱汁来,洁白的大毛巾托着,站在桌子边倾斜了一个美丽的角度,给锅巴浇汁,盘子里发出颇有气势的噼里啪啦声,系着粉红色围裙的大厨拿着正在滴酱汁的盘子凑到江扬面前:“要不要舔一下?”
菜不多,两素一荤,秦月朗用的都是从山里带来的新鲜材料,因此做法虽然简单,却异常鲜香,让江扬这种习惯了少食的人都吃到微微有些撑。秦月朗端着酒杯看着小外甥:“想吃元帅做的饭吗?”
江扬警觉地回答:“身边有你足矣,所以现在不想。”江元帅年少时是真正的纨绔子弟,精于美食,烧得一手好菜,弄得江扬小时候一吃勤务兵做得饭就皱眉哭闹。彼时,江元帅会立刻下厨,重新弄一两样小菜让儿子满意,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僵,江扬甚至宁可在大学餐厅里吃快餐都极少上家里的饭桌,偶尔吃饭,也是只盯着自己面前几盘,夹几筷子就匆匆离席——秦月朗的手艺是仅次于姐夫的,也只有他能在那些年岁里,趁江元帅不在家的时候做几个江扬爱吃的菜,安慰小外甥的胃和心。
“元帅近期安排了时间过来视察,毕竟是集团军的融合拆分,好多事情需要他来镇个气场,”秦月朗举杯,“卢立本已经飞回去,准备期最多不超过两周。”
程亦涵擦擦嘴角:“没有听说任何消息,我还没有筹备。”
江扬沉吟一下:“我也正需要元帅,亦涵明天协调各部门准备一下,通知先不要发到基层去,连狼牙都不要讲。”
秦月朗笑道:“这就好了,我去洗澡,你们慢慢吃。”
“等等。”江扬叫住他,“就这样?”
“哪样?”秦月朗头都没回,听江扬并没追出来,于是更坦然地又问另一句,“哪样?”继而飘然去享受他的柠檬草浴盐了。
程亦涵看着勤务兵收拾餐具,细心地为桌上的瓶插掐剪叶子:“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想做饭,怕勤务兵把美味给糟蹋了。”正好有个小兵给程亦涵递柠檬水,又跟他相熟,于是略带愤慨地说:“才不是,秦准将说,从今往后,他要经常下厨,下午的时候还去买了一口别致的砂锅回来。”
江扬大笑:“这个人被刺激了。”程亦涵清口,然后站起来:“等江元帅来了,下官建议长官您讨个新的副总参谋长。”而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秦月朗正躺在浴缸里接卢立本的电话。勤劳的亲卫队长刚回到首都就轮了夜岗,此时已经交完枪,两人只是十几个小时没见,却有说不完的话,卢立本说他已经报名了一个国家级的集训队,等元帅从基地回来,就去考资格证。
秦月朗大为惊讶。论近身搏击,卢立本凭借身形精悍,是首都各首长卫队长里的翘楚。而且亲卫队并不只有他一人,遇到危险时,只要没有内奸作乱,大家协力之下,应该是极好度过危险的,况且堂堂七大元帅之首,哪有那么多人没事做要来威胁他的生命——卢立本完全不必用一份资格证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但他仍然拿定主意要去考——没有任何理由,他说:“我还算年轻,现在考下来,至少退休后可以当私家教练。”秦月朗气得失手,把整块透明色的竹醋皂块掉进浴缸里:“你没有去办一份失业保险吗?”1
“难道秦家家主准备拿家业来当我的养老金?”
“只要我愿意。”秦月朗愤愤地激起一片水花,“你这话让人听着心烦。”
卢立本刚从书店回来,拎着相关理论考试的教材,在茫茫车海里找到了自己的座驾:“好了好了,你安心干几天活吧,等这段时间过了再说。江扬一个人不容易,做舅舅的好歹别给他找麻烦。”
“你还没回到姐夫身边,就被他传染得病入膏肓。”秦月朗笑骂,“一个人?程亦涵凌寒他们都是吃闲饭的吗?”
卢立本稳稳地把车挪出来开走:“还不都是孩子?”又问秦月朗吃了什么饭,问野草莓有没有立刻送去熬酱,问他要不要从首都带些什么东西,问江扬对元帅视察的事情说了什么没有,零零杂杂,仿佛已经多年和兄弟未见面,而下一刻就要飞回去的样子,明知道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面对面聊天,却不想放下电话。
江扬带着明星在官舍附近玩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厨房里正飘出甜香的草莓味道来,勾得他这个向来不爱吃甜食的人都跑去瞧个究竟。秦月朗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丝质的睡裤和紧身的背心,坐在桌子上看勤务兵在那里熬酱,程亦涵从里间走出来,端了一盘洗好的野草莓:“尝尝?”
这么和谐的情景已经好多年没见,江扬放明星去冲凉,凑过来跟他俩聊天,意外发现白天里那种令人憋气的压力已然消失,狼牙那边的各种棘手都化于无形,程亦涵一改办公室里的扑克脸,笑得放松自在,就连勤务兵都凑过来听各种八卦。当然,如果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能从大局意识到这是未来一周内各种难受的开端的话,他一定要在秦月朗度假回来的第一天,就把这甜蜜的小苗掐死在肥沃的爱情田地里。
小团圆
从第二天早晨开始,江扬就发现生活出现了很多微妙的变化。首先是早晨的餐厅里多了一个叫秦月朗的基地副总参谋长,对于厨房的勤务兵来说,他的到来只意味着多拿一份早餐,但是对其他人则是莫大的折磨。由于秦月朗以前是江元帅的副官,元帅早餐的时候,他早已经吃过了,所有的任务就是坐在一边喝茶等元帅吃饭,同时读报纸。这个“读”,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朗读,而是勾勒要点凝聚精髓,同时把元帅觉得感兴趣的部分剪下来贴在文件夹第一页,方便他在车上看。这让秦月朗养成了早餐时快速读报的习惯,通常是两份,《布津日报》和《雁京早报》,当天早晨,发现自己的茶杯前面没有这两样东西的时候,穿戴整齐的秦副参和勤务兵发生了如下的对话。
“报纸呢?”
“请问您要什么报纸,长官?”
“难道你们对我的习惯没有了解?我要读日报和早报,每天早餐时都要。”
“之前您没有要求过呀,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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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懒于工作的秦月朗总是睡懒觉,草草锻炼一下就边吃早餐边溜达到办公室去,从来到基地的那天起就这幅样子,勤务兵哪里听说过读报这回事。秦月朗当时一定很想挖个地道直接钻到办公室,而不用接受刚进入餐厅的程亦涵那种玩味、严肃、认真的凝视。“从今天开始。”
“好的,长官。”勤务兵旋风般离开,很快就送来了两份报纸,秦月朗开始吃饭,右手拿着三明治,左手把报纸翻得飞快。见过综合情报处培训的程亦涵并不为这种速度惊讶,他只是感兴趣这个工作项目本身:“元帅的……私人习惯?”
“大多数长官都会这样要求一个优秀的副官。”为了报复刚才的凝视,秦月朗把话说得非常狠。结果程亦涵愉快地笑起来:“我很庆幸江扬是少数派。”
江扬醒来以后觉得胃不太舒服,没去餐厅吃早饭,所以是在车里听说这个变化的,当时惊得合不拢嘴:“读报?这个人疯了。”随后就识破了秦月朗的小伎俩:当时他来到基地只是因为和卢立本互相折磨得太痛苦,现在二人决定好好过日子,小舅舅怎么能忍受两地分居的清苦生活?恢复副官习惯,只是为了调回首都和他的情人双宿双飞去吧。
这样想着,他反而觉得释然。洞悉了对方的目的就好行事多了,尤其是秦月朗在这里的工作的确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当时江元帅只是为了给他再升一级才扔过来锻炼的。上午的时候,江扬意外发现秦月朗端正坐在他的副总参谋长办公室里埋头书写什么东西,中午,秦副参在食堂匆匆吃了一份套餐就上楼休息,下午的时候接到了一个份内的正经的事情,陪同几个狼牙的参谋去飞豹师交流学习,晚上居然比江扬回家还要晚。
正在阳台上和程亦涵聊天的江扬摇头叹息:“这可怎么办,回头传出去,说我把小舅舅逼疯,可难听得要死。”程亦涵颇有决断地说:“放心吧,不出三天,他就露出原型了。”
通常情况下,程亦涵的话都是斩钉截铁确凿无疑的,性格使然,没有经过调查和没有经验的结论,他不会轻易下。江扬也觉得这话有理,秦月朗一时兴起要去学什么东西(比如园艺),或者发了什么愿(比如要和卢立本一样锻炼),再或者答应了什么事(比如给江扬每天做不重样的一道大菜),都是能做到的,而且做得很完美,只是都不会超过三五天,然后就会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结束它们,这次大概也一样。
可惜,程亦涵失算了。
直到第四天,秦月朗还是淡定的边翻报纸边吃早饭、早晨埋头办公书写、下午工作到足点下班的时候,向来沉着的江扬终于坐不住了,他觉得有必要和他亲爱的小舅舅详谈一次。按照之前的处事办公理念,江扬详细分析了秦月朗可能的心理状态以及预期,并做好了赞扬他拥有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把努力工作这件事坚持四天以上的顽强精神的准备,礼貌敲门闯入秦月朗房间里的时候,江扬还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向来不羁、浪漫、享受、爱玩,总之可以穷尽所有形容纨绔子弟词汇的小舅舅,还在挑灯夜读!
江扬正要开口,一个勤务兵进来,手里拿着一摞蓝红相间的大快递信封放在桌上,然后愉快地道了一声晚安退出去,秦月朗抬头,安然微笑,在灯下显得格外迷人,轻轻伸手一点面前的沙发:“坐。”说着继续低头奋笔疾书,江扬抱着围观的心态看了两分钟,秦月朗终于满意地合上笔帽,把一张纸放进快递信封里——那是布津最快的物流公司,专做全国范围内4小时直达业务,逾期按小时罚款——苏朝宇经常讽刺说这公司是江扬开的,被小范围追逐殴打了多次。做完这一切,秦月朗灌了一大口咖啡:“有事?”
“我只是想就最近的工作和秦副参谈谈,”江扬咳嗽了一声,“你……很忙?”
“还好。”秦月朗颔首,十足老大做派,“很充实。”
“我想,趁元帅来的时候,我会提请把你调回首都去。”
秦月朗脸上的表情开始了丰富的转变:惊讶、不解、试探、迷茫、思考,最终定格在不屑上,标明无论江扬说什么,他都会当没听见,按照自己的风格做事。
“看样子,秦副参不想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秦月朗真的不明白,“我得罪你了?”
江扬干脆挑明:“既然你和卢立本都……”
秦月朗扬起快递信封:“这种感觉很好,不要破坏,小外甥。”
江扬嘴角抽动了一下:“里面是……”
“情书呀,没谈过恋爱的小笨蛋。”秦月朗扬起手里的花笺,“这是上次宴会上某小公主的礼物,我看着很好,留到今天才舍得用。”能让秦月朗舍不得东西实在是少数,江扬强迫自己抛弃指挥官的思考方式,转而跟秦月朗的思路接轨:“你和卢立本在……交往?”
“我们在恋爱,亲爱的小外甥。”秦月朗叫了个勤务兵上来送快递,并叮嘱和之前一样要回执。
“没见你收到任何回信。”
“卢立本最近准备考近身格斗防御术的高级教练认证,回的都是电子邮件。”
江扬吃惊地合不拢嘴:“你们就准备这样……”
今晚,秦月朗打定主意不想让小外甥把任何一句话的意义完整表达完,立刻抢过话头:“我想聪明的指挥官不会没察觉下官从昂雅归来后就在和卢立本谈恋爱吧,那么,事实就是这样的,我刚写完情书,现在准备睡觉了。”
连年终总结和个人鉴定、例行报告这种板上钉钉的东西都从来懒得动笔的秦月朗,居然每天给远在首都的卢立本写情书!况且两人刚分开不到一周,这行径简直和初中小姑娘爱慕学长没有区别。江扬站起来:“希望你能保持工作的势头,秦副参。”
“谢谢长官,下官明天一定按时早起读报,如果您现在也去睡觉,好让我早点钻进被子里的话。”秦月朗把他往外赶,一副少管闲事的架势,江扬的脚刚移出地毯,门就咔哒一声锁上了,里面传来欢乐地哼唱。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彻底晕了,这……还是秦月朗吗?可是对方的古怪行径里确实透着一股熟悉了二十多年的“我就是”的味道呀!
对此,程亦涵的解释是“随他去”,江扬苦恼地揉着头发抱怨自己也没经历过给喜欢的女生写情书的阶段,只能打电话问苏朝宇。苏朝宇回答地更干脆:“相思病!你把他调回首都或者把卢立本调过来就好了。”可是当江扬再次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秦月朗气得摁住小外甥,狠狠揉了他的头十分钟:“这就是乐趣,乐趣!恋爱的乐趣!我还没有恋爱过!”
“之前那么多年,你们互相折磨,难道不是恋爱吗?”
“哦,那是悲剧版的,”秦月朗放他起来,“我现在要看甜蜜版。”
江扬长叹一声,放弃了对小舅舅的救赎,由着他去。据说卢立本在首都开始了每天七小时的魔鬼训练,冲击两个月后的实战考试,跟一群比他小十岁以上的年轻人一起做力量练习,让理论复习和身体素质训练充斥了轮班传召以外的所有时间,连江元帅本人都察觉到了这点,一直疑心卢立本是要退役另谋生路。但忠诚憨厚的亲卫队长说:“现在还可以做事业,下官想有所突破。等再过些年再考虑悠闲的生活吧。”
两个疯子。
这是程亦涵的结论。其实他对两人怎么折腾兴趣不大,反而很高兴秦副参开始认真工作以后,基地的事务处理起来明显更加顺利,他有意见的只有读报纸这一件事:“只要他不要勾起江扬培养副官读报的兴趣,一切好说。”
卢立本打电话给秦月朗:“明天我去做第一轮素质检测。”
“那就睡吧。”秦月朗说。
“好,晚安。”
“嗯。”
没有黏糊糊的祝福,没有甜腻腻的情话,两人就这么保持着适度的紧密联系开始过日子。仿佛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该吵该骂的都继续进行,说是恋爱,仿佛太平淡了些,说是过日子,又浓情无限,最后还是慕昭白一针见血了一次:“他们分明就是精神同居。”
秦月朗在被子里,迷迷糊糊抬起腿压过去,假装卢立本就睡在身边。
位于首都郊外的滑翔机娱乐景区在刚开业不久就发生了一起缆车坠落事故,但非常令人跌眼镜的情况是,该缆车在沙尘暴的大风天气里,于傍晚停业收车时被风吹得左右乱晃,撞到粗大的树杈后坠下,落在柔软的茂密灌木里,伤亡零,财产损失也为零。但景区仍旧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停业100天,进行缆车项目的空驶安全检查。可是硕大景区需要有营业收入维持运转,于是,一些超值的内部票就开始在高消费群体里流传开来,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排队的等候时间,稍微擅长体育运动的人都可以得到滑翔的乐趣,其中就包括凌寒和林砚臣。国安部长为他们买的票是包含餐饮、住宿、机场遣送等一系列项目的情侣套票,价格不菲,却足以让挑剔的凌寒小公子得到巨大满足。
两个身手不亚于特种兵的人很快就在教练指导下掌握了滑翔技巧,经过几轮短途单飞试验之后,便开始玩情侣机。夏日的平原和小谷地像上好的丝绒毯子,鲜红的机翼从上空掠过,甚至能看到地面植物的波动,比浅湾的海水还要温柔,落在里面的时候,能感到令人兴奋的季节的温度。和他们同在C区的只有一个玩得很好的男生,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自带了一只明黄色的滑翔机,上面印着某个女孩的名字和大朵大朵的玫瑰花,他飞的时候,底下有四个摄影师在为他拍照,据说是送给女孩子的求婚礼物,他承诺带她来飞。
“现在的小孩真能折腾。”凌寒嫉妒地撇嘴。
“你是想说‘我们都没这么浪漫过’吧?”林砚臣坐在草地里脱掉了运动鞋和袜子,赤脚接触地面的感觉非常踏实,尤其是你刚从空中落下来。他看着凌寒,凌寒面向阳光,手遮在额头上,像个哨兵那样观察着远处明黄色的大翅膀,此刻,他是十足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来:“横竖也不能倒回去。”
“如果倒回去,我死也不当兵。”
“怕被江扬那个混蛋揍?”
“绝对如此!”林砚臣仰面大笑,“但是又会后悔,怕碰不到你。”
凌寒眯起眼睛保持微笑:“难说,我不知道自己生命里注定了什么,但我猜,即使做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儿,也能遇见你。”
“可怕的缘分,我平白错过多少好姑娘。”
“滚。我平白落在你手里。”
两人冷静地拌嘴,赶着去玩下一个项目,意犹未尽,直到景区的工作人员来接他们去机场才恍惚休假结束这个事实,凌寒给爸爸打电话,谢谢他的门票机票,以及包容。此时,程亦涵也来问具体的起降时间,说直接派车送回师部。之前,但凡高级军官销假,都要先去江扬办公室报道,一来是郑重,二来,江扬还是需要和他们聊聊,叮嘱鼓励几句,顺便关心下属的各方面生活。虽然林砚臣凌寒两个跟指挥官熟得不能再熟,却也遵守这个规定,尤其是他们还带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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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有20个狼牙的中层骨干到飞豹师做第一轮交换,你们那边的人选是江扬亲自敲定的,不用担心,他让你们回去只是提前有个准备。要知道,最近彭耀闹得……”程亦涵浅叹,“还有,下周末的时候,江元帅就到官舍了,从周一开始对基地做短期视察。江扬的意思是,到时候一起来吃个晚饭。”
林砚臣一面应下来一面让他把相关的工作日程和狼牙那边的情况都发过来看,程亦涵颇为嫉妒地说:“休假还有5个小时才结束呢,请不要到指挥官那里状告我占用私人时间。”
林砚臣喟叹:“请程亦涵中校不要状告我怠工就谢天谢地。”
程亦涵自然是知道江扬揍过林砚臣这件事的,哈哈一笑挂了电话,再接到“林师长和凌副师长安抵师部”的司机电话时,已经到了休息时间。他想了一下,还是在从厨房拿了果盘回来的路上敲开了江扬的卧室门,果然,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没睡,一副非常勤奋的样子抬起头来:“有事?”
“顺便来汇报,”程亦涵指指自己的夜宵,“那两位已经回去了。”
江扬点头说好,然后递出三份档案:“这三人你了解吗?”
程亦涵看了一下,都是一线战斗经验丰富的中层军官,其中还有一个擅长通信,似乎和慕昭白关系不错。
“我想在里面挑一个人给彭耀。”江扬看起来非常痛苦,“苏朝宇不行,绝对不行。那小子说是爱才,可他在我的信任榜单里完全没有地位可言,这是报复。”
“下官同意。”程亦涵翻了翻档案,指出一个国字型的黑脸军官说,“这个大概会比较妥帖,三人里综合评分应该最高。”
“我也是这样想,就怕彭耀挑三拣四。”
程亦涵挑眉,轻笑:“是我们给他助力,不道谢已经是没礼貌,还有什么话说?”江扬摇头:“这事还有的折腾,明天我先找三个人谈一下,你替我安排时间。”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则问题后终于决定休息,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飞豹师师部里,林砚臣却不敢休息,有关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愤怒又无奈,明摆着是来挑衅的彭耀已经把魔爪伸向了飞豹师,甚至,他能嗅到空气里一丝丝山雨欲来的气味:最近实在热得诡异,只能说这是酷冷爆发之前的积攒。
狼和豹的战争
第二天一早,林砚臣并没有向其他单位迎接外来人员一样,提前到办公室里开始指挥部下集体大扫除或者部署相关应对方案,他如常地踏入师部,跟所有人打招呼,然后开始处理不在的几天内积压的一些公务。助理们倒是非常在意今天这个大日子,四处来来去去,忙着布置小会场和办理必要的手续。
差十分九点。预定来到团部的时间是九点整,此时,飞豹师门口的士兵正在进行交接岗。由于这里不是分区而是正统师部,并且有相关荷弹单位驻扎,因此交接岗并不是首都军部中心大楼那样漂亮的正步和敬礼的仪式展示,而是扎扎实实地清点弹夹、汇报敌情的工作。
离师部大门至少五十米以上的公路尽头驶来一辆迷彩面包车,尽管它是一个面包车,也成功开出了越野车的气势和速度,起初,士兵们只是遥遥看了一眼,被它的速度和方向迷惑住了,觉得此车应该像颗彗星一样离开师部,直接前往基地中心指挥大楼。但是,就在两拨士兵正在飞快清点弹夹的时候,面包车在路口骤然来了一个90°大转弯,也没有要刹车的意思,直冲师部大门而来。卫兵里官衔最大的是班长,立刻向空中鸣枪示意,整个师部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迷彩面包车没有理会枪声,精准地刹车,正好停在警戒线上,驾驶座车门洞开,跳下来一个司机蹲在车前看了半天,然后不羁地敬礼:“对不起,压过去大概3公分!”
换好岗的士兵一致举枪相向,这时候面包车的拉门才打卡,里面走下来红头发的徐雅慧,军靴踏响,肩上少校的小星星闪光,卫兵只能敬礼:“长官好。”闻名军界的辛辣女副官开门见山:“我来送交换军官。”十名狼牙甄选的中层军官鱼贯而出,在徐雅慧身后列队。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一伸手,身边的助理递过文件夹,啪地打开并转向狼牙师部方向,响亮地说:“麻烦林师出来签字,把你们那十个拿来,我就牵走了。”
卫兵班长气得脸都红了,徐雅慧却懒得进门,叉腰晒在太阳底下,昂首看着师部里面。林砚臣早在听见鸣枪就下楼,这时候已经到了大门口,笑着迎上去,徐雅慧敬礼:“长官好。”眼神却把林砚臣从头到脚扫了一个遍,得意地笑了笑。很显然,她不会为占到了点儿小便宜而高兴,她只有在看见觉得外形不错又能干的小伙子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林砚臣还礼,然后礼貌地跟她握手:“狼牙一枝花,名不虚传。”
徐雅慧挺胸抬头地请林砚臣签字,然后看见一个略显清瘦的黑发年轻军官带着十个人列队走出来,那年轻人的气质跟其他军官都截然不同,若说有小公子的狂傲,倒也不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暖,淡淡的亲和力让人觉得很舒服,但周身的凌厉气质却能让普通人下意识噤声。不过徐雅慧可不是普通人,得知这就是社交界和国安部的名人凌寒之后,过去拍了他的肩:“第一次见,我喜欢你!”
凌寒含笑:“很荣幸。”然后就转身整队,跟每个人都小声交代了一两句话,便送他们上车。徐雅慧豪爽地一指狼牙那辆迷彩面包车:“别浪费资源了,我直接带回去。”凌寒都没理她,摇摇招手,很快就有一辆飞豹专用的银色小型客车开过来,没有那种老子不怕死的速度,稳稳当当地扎在师部门口,军官们上车,凌寒跟上去又说了几句话,下面林砚臣的手续已经办完。飞豹师师长指指大楼:“本来给徐少校和诸位设置了茶水。”
“不麻烦了!指挥官不是说了吗,一家子不客气。”徐雅慧分明是根本不屑上去,林砚臣早就料到狼牙会闹一通,所以对师长亲自下来跟对方副官交接这种不合礼数的行为丝毫不在意——对付狼牙,常理和常礼都毫无功效,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和不礼——学画画的飞豹师师长端详了美丽的狼牙一枝花数秒,然后把那张重要的交换文件翻过来,在背面速写了她的头像,然后递过去:“看,如果徐少校把这里的分发线向左边再偏这么多……”说着两笔涂改好,“那就更让完美这个词无地自容了。”徐雅慧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用这么别致的方法送客,纸上的头像实在太形象,她无法抗拒自己的目光落在那改动很小却很得体的新发型上,嘴上却说得云淡风清:“嗯,多谢。”告辞前,她也没忘记特意冲到凌寒面前,和他对视。凌寒微笑点头当作道别,徐雅慧露出迷人的侧面:“你知道,我喜欢傲气的小伙子,你很不错。”
回程路上,银色的飞豹客车用自己的正常速度稳稳前进,作为引导的狼牙面包车开在前面,又不能把客人甩得太远,开得十分憋气。“徐副,飞豹开车太娘们儿了,我们冲过去咬屁股,让他们蹦着走!”司机看见目前的车速还在“正常”区间内就急得浑身发痒。
徐雅慧没心思管,扳过后视镜开始捋自己的头发,弄成了林砚臣画得那个效果,仔细看了一阵子,觉得确实完美遮掩了自己略扁的额头,让不够蓬松的头发看起来更有弹性。“确实他妈的好看。”徐雅慧砰地一声把后视镜砸回原位,“我喜欢!”
在经过了有百姓居住的牧区之后,飞豹的客车刚要提速的时候,却发现狼牙的迷彩小面包不见了,几秒后赫然出现在车尾后视镜里。司机骂骂咧咧地开始加速,两车保险杠若即若离,凌寒在对讲机里烦躁地问:“徐妈妈该欣赏完头发了吧?”
“孙子们在追尾巴,凌队。”
“注意安全,你们可以飚了。”凌寒大义凛然地挥手,电话旁的林砚臣忧愁地看着情人:“我开始害怕江扬了,怎么办?”
“管他呢!”凌寒咬牙切齿。
出乎意料的,江扬听说他的人和彭耀的人互相咬着尾巴、几乎已一种蹦蹦跳跳的姿态去了狼牙以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电话那头的凌寒和林砚臣狠狠骂一句,不过是嘱咐了几句就挂断电话,弄得两个人相当惴惴,忍不住又拨过去问程亦涵。万能副官神秘一笑,把彭耀闹事向指挥官要人的事情简短告诉了他们:“何况……今天下午,苏朝宇少校要请指挥官去特别行动队宿舍‘闲谈’这件事。”
江扬不想跟苏朝宇谈,他几乎可以确定勇敢的小兵从噪音事件以后,或者更早,从若干年前被强剪了头发就憋着要揍那个小狼崽子。他甚至几乎可以确定,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并不会吃亏,反倒会因此踏上晋升将官的直通车。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神一样的指挥官愁苦地瞧着那摞被原封不动退回的备选军官档案,沉沉地叹了口气。
苏朝宇早早地把特别行动队晚上的学习和训练都交给罗灿负责,江扬到达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充满了一种令人陶醉的食物香气。隔着厨房的磨砂玻璃门,江扬看到情人温柔的侧影,于是他走进去,从后面抱住正专注地煎锅贴的情人。苏朝宇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纯棉格子衬衫,已经洗得毛毛的,摸上去的手感非常柔软。苏朝宇一面侧头吻他,一面将和了一点点面粉的清水转着圈浇进平底锅,盖上水晶锅盖。旁边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粥,混合着红枣和大米香味地蒸汽袅袅地充满整个厨房。夕阳还没有落下,金红色的光芒从厨房侧面的大窗晒进来,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的影子长长地横在淡绿色的地板砖上。
晚饭以后,苏朝宇先去冲凉,然后是江扬,等他出来的时候,吸顶灯已经被关掉,落地窗旁铺了张很大的凉毯,四角各有一盏朦胧的深蓝色地灯。苏朝宇很可能什么也没有穿,赤着上身斜靠在一大堆蓬松的垫子上,腰间搭着凉被,正在翻一本很大的书。他的身边摆着一支小天体灯,在屋顶和四壁投射出星座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梦幻。
江扬走过去,苏朝宇笑着把他扑倒,两个人在凉毯上滚了几下,苏朝宇便成功地扯坏了江扬的内裤,然后坏笑着把头枕在江扬胸膛上,炫耀地晃那本书:“我的毕业相册,你好像没见过吧?”
几年前,江扬调动苏朝宇到自己麾下的时候,曾经动用了父亲江瀚韬元帅的关系。之后,为了降服这个最桀骜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也为了跟他建立牢不可破的信任和默契,江扬花了大量的时间研究他,研究他的搏击能力、战术偏好,研究他所有的优势和弱点,但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是彼此注定的另一半,所以他没有过多的试图探究他的私人事务。
“非常好奇。”江扬故意用王宫舞会上那种华而不实的贵族腔说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我亲爱的朝宇啊。”
苏朝宇大笑,江扬趁机夺过相册,他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支着身体,苏朝宇依旧稳稳地压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肩膀跟他一起看,还变魔术般的掏出一只小巧的页上。
扉页上,24岁的苏朝宇穿着硕士袍,笑容傲然又温暖,华丽的海蓝色头发垂在肩上。江扬怀念地望着,然后侧头吻了一下情人的脸颊,轻声感叹:“我怎么会这么幸运?”
“导师送的毕业礼物,收集了很多我读书时的照片,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我自己也没见过的呢。”苏朝宇不理他的调情,伸手过来翻开第一页。
刚刚读军校一年级的苏朝宇并没有同班同学中常见的青涩,那时的他一心认为孪生弟弟苏暮宇因他的疏忽而遭遇不测,歉疚自责,并且在长达十数年的时间里,近乎偏执的寻找苏暮宇仍然活着的证据。江扬的手指抚摸着他的照片,说:“那时的你,真的让人心疼。”
苏朝宇仗着地势有利,毫不犹豫地在江扬的臀部拍了一下:“哼,你心疼?你敢说你真的心疼?”
江扬笑起来,也不理他,继续翻下去。在军校的第二年,苏朝宇已经是军校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之一。有一张照片是苏朝宇违规在校园里练滚轴动作时被抓拍的“罪证”——他当时没有带任何护具就三米多高的台阶顶端的铜制扶手上滑下来,神情专注动作潇洒,蓝色的长发飘飞如旗,漂亮得让人不舍得挪开目光。
江扬向来反对苏朝宇不戴护具就从事这种危险的极限运动,立即眯起眼睛哼道:“可见是惯犯,怎么没摔死你?”
苏朝宇舔舔嘴唇,笑眯眯地赶快翻下一页:“那时候小嘛,不懂得害怕。”
江扬侧过头盯着他,忽然握住苏朝宇的手,说:“其实我明白。”明白那时候的你,只有在这样极限的专注中,才能暂时忘却关于暮宇的一切,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境地里,让你被内疚折磨着的心有片刻的安稳,我都知道。
苏朝宇能听见他心里没有说出口的话,于是送上一个吻,指着下一页的照片说:“喏,这是曹勋,比我大一届,我跟彭耀第一次见面的那年,本来他才是陆战精英赛的选手。”
江扬很认真地看,那张照片里,苏朝宇和曹勋穿着一样的印着帝国军校字样的无袖T恤,正在一棵大榕树下面掰腕子。两个人都是一身透汗,手臂上青筋毕露,明显是用尽全力。但苏朝宇似乎正要获胜。
“他是战略经济系的第一名,单兵素质又高,当时已经确定保研,在他们那届陆战精英赛的选手中,据说没有敌手,最擅长的是多向飞碟射击和徒手搏击。”
“很难的。”江扬仔细看那个相貌平平的黑头发男孩,“说明精准度和力量都非常突出。”
苏朝宇点头:“为人很讲义气,一诺千金,我心里一直很尊敬他。”
江扬饶有兴致地瞧着苏朝宇:“好吧,为了得到陆战精英赛选手的资格,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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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是预备队员,有一天在他们训练结束以后,走到操场上跟他说,我要他的名额。”苏朝宇耸耸肩,“那时候我是个疯子,比彭耀更狠更直接,于是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同意,就跟我打一场,赢的人得到入场券。”
“然后?”
苏朝宇的声音里有点歉疚:“曹勋对我的挑衅不屑一顾,因为陆战精英赛是用来检验各国军校毕业生素质的比赛,按照惯例,只有四年级的学生才参加。我拦着他不让他走,大声报出了他各个项目的最好成绩,然后当面超给他看。”
“你这个小混蛋。”江扬叹气,试图翻过身来楼住苏朝宇,“为这个你付出了多少!”
“爸爸去世以后,我大概是真的彻底失控了。”苏朝宇苦笑,“满脑子只有比赛——我固执地以为这样爸爸就会高兴,这样就能够让暮宇知道我在找他。如果暮宇回来了,妈妈就一定不会那么难过了。”
江扬努力一撑一滚,挣脱开苏朝宇的压迫,随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狠狠亲了好几口:“可是你应该记得,她始终有你。”
“那时我就是那么傻那么偏执,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苏朝宇摇头苦笑,他已经能平静地审视过去的一切,接着说:“曹勋看到我的成绩,同意跟我比一场。我们约定了时间地点,决斗的现场有上百人围观。然后我赢了。”
小王子(附猫版小剧场)
“爸爸去世以后,我大概是真的彻底失控了。”苏朝宇苦笑,“满脑子只有比赛——我固执地以为这样爸爸就会高兴,这样就能够让暮宇知道我在找他。如果暮宇回来了,妈妈就一定不会那么难过了。”
江扬努力一撑一滚,挣脱开苏朝宇的压迫,随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狠狠亲了好几口:“可是你应该记得,她始终有你。”
“那时我就是那么傻那么偏执,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苏朝宇摇头苦笑,他已经能平静地审视过去的一切,接着说:“曹勋看到我的成绩,同意跟我比一场。我们约定了时间地点,决斗的现场有上百人围观。然后我赢了。”
苏朝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是个君子,不开心,可是信守了他的承诺,他的导师据说很不甘心,跟史校长谈了多次,最后曹勋改任我的助理教官。那几个月,他非常狠。”
江扬心里一动,赶快把苏朝宇搂得更紧些,苏朝宇斜了他一眼,微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窝得更舒服:“放心,没有你那么狠,至少没有每天训练开始前结束后,在更衣室用皮带抽我的屁股。”
朦胧的夜光灯下,看不出江扬是否正在脸红,苏朝宇确定情人在心虚,于是愉快地笑出声来:“可是他没想到,我对待自己比任何人都狠,我的成绩和训练量一起疯长。有一天半夜他回体能馆找落下的手机,看到我居然还在,于是……”
“他也服了?”江扬瞧着照片里的苏朝宇微笑,搂着他的肩膀,“他看起来不像你那么执著那么狠。”
“不,他驯服的外表下有个狂野的灵魂。那天月黑风高,他冲过去就给了我一拳。”苏朝宇笑着摸了摸鼻子,“当时我没什么力气,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反击了,我们打了一架,我赢了半招,却是他把我架回宿舍,我只记得我一沾到床就立刻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才发现身上涂满了舒缓肌肉的按摩膏。他说已经了解我超乎名利之外的决心了,所以决定以后尽力罩着我。”
江扬忽然明白了,他转头盯住苏朝宇的蓝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要去狼牙?你以为彭耀会像曹勋那样被你征服、跟你作好哥们?”
苏朝宇装糊涂,继续把被他征服的同学和老师介绍给江扬认识,从曹勋到罗灿,从战略系的黑脸系主任到大名鼎鼎的史少昂校长:“你知道,缺席陆战精英赛颁奖仪式那样的事,他都舍不得处分我呢。”
江扬一拳砸在凉毯上,撑起身子,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音调更像是指挥官:“不,你不了解彭耀,他是头野性难驯的狼崽子,何况我们和彭家有仇,你根本不知道……”
“我知道。”苏朝宇也坐了起来,抱着膝盖望着屋顶上的寥寥星辰,赤/裸的后背在地灯蓝调的光芒中有种发着光般的错觉,让他看起来像是童话里永不长大的少年,“我知道我能对付他,因为他和过去的我,那么相似。”
江扬愣了一下,苏朝宇的侧影看起来孤单无助,他忍不住凑过去抱住他。苏朝宇接着说:“暮宇失踪以后,我猜我的爸爸妈妈不知道怎么对待我,我知道他们从未怪我,可是我们是双胞胎,每分每秒,他们看我的时候,都没办法不想他,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看到我,仍然像是能看到他。我开始逃避回家,后来就算是面对面也能视而不见,因为我受不了强作欢颜的忧伤眼神。”他把头靠在江扬的肩膀上,江扬紧紧环住他,他的背上有冷冷的汗珠。
“孤独的人只能对抗全世界。”苏朝宇说,“那时候的我,固执地玩极限,固执地学散打搏击,如果有人惹了我,我绝对不会手软。甚至对自己也一样。小奕,嗯,你知道,我的女孩,一直那么温柔地试图把我从我的世界里拉出来,可是我太固执,太孤独,我始终认为自己的生命是残缺的,那一半已经无可弥补。”
“朝宇,朝宇。”江扬轻轻地叫他的名字,用一个一个蜻蜓点水般的浅吻来安抚他的爱人。苏朝宇比想象中冷静得多,笑着回吻:“其实彭耀也是一样,他有父母却比没父母更糟糕,你知道被忽略又被期待的那种感觉……”
“是,我知道,仿佛你不是一个活物,仅仅为了实现别人的理想而活着,而‘别人’却又是你最亲近的人。”江扬回答,在这一点上,他始终无法向苏朝宇那样云淡风轻看透一切,他强笑,“这么说彭耀值得拯救?”
“他只是个孩子。”苏朝宇随手调节着天体灯,把双子星座调至不可能的天空正中,“跟以前的罗灿一样,年轻叛逆,又渴望真正的对手和平等的爱。他费这么多周折不过是要我过去,我很意外,但是我觉得这是个真正的机会,江扬。你知道我能照顾自己,能让第四军的人看到我们的诚意,何况他是邀请我去做副师长,不是他的勤务兵,我相信,他并不仅仅为了报复。”
江扬长久地看着他,忍不住去摸苏朝宇的头,认真地说:“我一直知道你是最棒的种子,但没想到这么快你已经是参天巨树,你总是给我那么多惊喜,超乎想象,我的朝宇。”
苏朝宇伸手环住他的腰,狡黠眨眨眼睛:“那是因为您——我亲爱的有五十年军龄的神一样的长官,已经进入了想象力匮乏的年龄,这样会使你比想象中老得更快,亲爱的江扬。”
江扬被他一本正经地语气逗得大笑,苏朝宇趁机把他压倒在凉毯上,居高临下地问他:“好吧,我能去狼牙吗?”2
“我不想你去。”江扬凝视着他蓝宝石般闪闪发光的眼睛,“我怕的不是彭耀,而是……”
在昂雅已经略略知道内幕的苏朝宇一个吻堵上去:“你知道‘那个人’的力量不是你能够抵抗的,所以不要把我当成你破鸟窝里的斑鸠蛋,我们要共御外敌才有机会活下去,不是么?”
江扬深深地吸了口气,轻抚苏朝宇的脸颊:“我会考虑,别逼我立刻作决定,好么?”
“我见鬼的预感告诉我,你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负隅顽抗。”苏朝宇神秘一笑,趁江扬愣神的功夫,毫不客气地,俯身吻了上去。
窗外,月色正好,虫鸣啾啾。
江扬很早就把“元帅长子”这个词和“大公子”“大少爷”之类的相关尊称他的出身和地位的词语划到了《江扬大辞典》中的“贬义”分类里。虽然他本身对自己含着金汤勺出生这件事并没有极大的反感,也并没有按照电影里演的那种锦衣玉食的方式长大,但是16岁就进入海军陆战队的既成事实无可挽回地造就了他的观念:名门旺族本身没有得罪任何人,但是一个当兵的贵族就等于什么都不会、靠爹吃饭的软蛋。还记得第一天被路易斯班长介绍给其他成员认识,江扬惊奇地发现,肤色属于健康小麦色的他在所有人里显得格外突出,如果一定要用一个他极不喜欢的词来形容,那就是白嫩嫩。这种感觉促使他玩命地练素质,就为了不让其他人觉得他是另一个星球飘来的异形。
秦月朗深知江扬这个要命的喜好从那时候起就根深蒂固了,所以在江元帅要从基地来访这件事上,他格外嘱咐各单位不要搞花里胡哨到铺张浪费的仪式,尤其不能让指挥官觉得,元帅的到来是一次“驾临”。“那是什么呢?”安敏迷茫地问。
“是家访。”秦月朗郑重其事地宣布,“请把元帅当成一个小学老师,下班以后怀揣成绩单到最不听话的学生家里去,突然到访,爸妈慌得只能拿出一杯超市里买来的茉莉花茶来应急。”
这个形容之后,安敏更加迷茫了,以至于到元帅要来的前一天晚上还在望着客房发呆。江扬走过来看,勤务兵已经把之前苏朝宇专用的那间客房彻底改造成了首都元帅府卧室的大致模样,除了床、桌椅子、茶几沙发之外,只有一部电话、一瓶插花和一只水杯可以算是点缀,虽然简洁整齐,却有点儿太……低调。安敏抱着一套素色的寝具默默开始铺,江扬沉吟一下:“还是太简单了,照着我那里,把零碎的东西都添置起来。”
“不是家访吗?”安敏第三次迷茫。
不管到底是家访还是驾临,总之,周日正午,一架中型客机安全抵达基地民用机场,没有吓人的欢迎仪式,除了必要的助理、文员、亲卫小分队,江元帅也没有带多余的人,就这样来到了阔别若干年的江氏边境基地。江扬和程亦涵带了车去接,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一身戎装,将星闪耀,标志般站在阳光下,脸上带着从容镇定的微笑。
走下飞机那一刻,看见大儿子的姿态和模样,江元帅瞬间有些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甚至还能记得江扬童年的哭闹委屈,抱在怀里的,终于成人,竟然游刃有余地接管整个基地,年轻的大儿子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能体会,却不知道,身为人父,永远对儿子知根知底。
江扬敬礼:“长官好。”
江元帅一把拽过来揽在怀里:“若要叫长官,先拉个仪仗队来。”
“苏朝宇少校本来说要带他的摩托小分队来接,”江扬僵硬地在爸爸怀里挣扎了几下,“下官想到就头大,于是顶了回去。”
江元帅毫不客气地低吼一句:“今天周几?”
“周日,长官。”
“我的视察是现在开始吗?”
“明天上午九点,长官。”江扬答得很快很流利。
江元帅苦笑:“再一句长官,就让你把‘我是儿子江扬’这句话抄一本子拿来。”江扬低头,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有笑意:“是,爸爸。”
除了卢立本和一个亲卫队员以外,其他相关随行人员都按照相应级别标准安排住基地招待宾馆,当天的官舍热闹非凡,先是卢立本和秦月朗见面,立刻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接着是江元帅参观了儿子和副官的工作、休息房间,然后听见苏朝宇大叫着“江扬”进门来,结果和笑眯眯的江元帅碰了正着。林砚臣和凌寒两人是吃了午饭才开车过来的,半下午的时候,终于坐满了整个客厅。
这确实是家访,江元帅丝毫不谈公事,来的时候本就是便装,现在换了一身运动衣,坐在落地窗边的大摇椅里跟苏朝宇闲聊,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海蓝色麻烦中心顿时变得无比乖巧听话,关于彭耀要人的事情,一个字也没跟元帅提起。秦月朗拿草莓酱出来,塞到江扬手里:“去喂一口。”江扬狠狠剜了他一眼,让勤务兵准备了小盘子和曲奇,端到江元帅身边,放在小桌上。他笑道:“这是秦月朗掳回来的野草莓,家里熬酱。您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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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元帅看着他,秦月朗站在远处比了一个他做副官时候常用的手势,江扬有所察觉,立刻恶狠狠的扭头去瞪他的小舅舅,精明的秦月朗怎么可能被抓到现行?江扬只看见他在那儿专心致志的指挥凌寒给明星摆POSE,不情不愿的大狗一声声呜咽着呼唤苏朝宇救命。江元帅问:“下面人好带吗?”说着就伸出右手。
苏朝宇下意识地紧张了几秒——江瀚韬和儿子实在太像,此时的问话在和蔼也不觉得可亲——他赶紧回答了一些话,却忽然发现,江元帅并没有在听,而是把手伸向盘子的方向,勾了勾。江扬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招,一时间愣在那里,江元帅叹气摇头:“月朗!”
秦月朗立刻比明星见到牛排还殷勤地走过来,多年副官的习惯性口气改不了,称呼却换上新款:“姐夫要什么?”江元帅保持伸出右手的姿势,秦月朗轻快地应了一声“稍等”,把草莓酱浇在一小块曲奇上,递到江元帅手里——江扬简直看呆了,这……这是要人伺候的意思呀……秦月朗单膝着地半蹲在那边,眼神动作让明星自愧不如,江元帅笑出声来,把他赶走:“换我儿子来。”苏朝宇忍笑忍到颤抖,江扬却使出要杀人的眼神强迫他扭头,蓝头发的借机离开,秦月朗也扔下勺子跑掉,剩下他们无所不能的指挥官一筹莫展地和草莓酱暗暗较劲。
窗外的紫藤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江元帅眯起眼睛来享受这种时光:“别忘了,你还欠我2小时41分钟呢。”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赫然记起从海神殿回来的那个冬天,他和父亲的所谓游戏,餐厅里约法三章,为了他蓝头发的小兵和那时看来遥不可及的幸福。现在一切成真,他几乎忘记了老神仙给的契机和好运——贪图享受并不是一个指挥官应有的美德,尽管从小到大第一次做,江扬还是放低了摇椅,自己盘腿坐在地板上,按照秦月朗的标准做了一个“草莓酱曲奇点心”递过去。江元帅露出阴谋得逞地笑容,江扬心虚地四下望了一圈,本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没想到,诺大的客厅,只有明星和凌寒追逐着,一闪就不见,其他人早就去院子里聊天。
江元帅满意地吃掉点心,笑问:“狼牙,头疼吗?”
狭路相逢耍赖者胜
窗外的紫藤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江元帅眯起眼睛来享受这种时光:“别忘了,你还欠我2小时41分钟呢。”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赫然记起从海神殿回来的那个冬天,他和父亲的所谓游戏,餐厅里约法三章,为了他蓝头发的小兵和那时看来遥不可及的幸福。现在一切成真,他几乎忘记了老神仙给的契机和好运——贪图享受并不是一个指挥官应有的美德,尽管从小到大第一次做,江扬还是放低了摇椅,自己盘腿坐在地板上,按照秦月朗的标准做了一个“草莓酱曲奇点心”递过去。江元帅露出阴谋得逞地笑容,江扬心虚地四下望了一圈,本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没想到,诺大的客厅,只有明星和凌寒追逐着,一闪就不见,其他人早就去院子里聊天。
江元帅满意地吃掉点心,笑问:“狼牙,头疼吗?”
“还好,”江扬把到嘴边的那句“长官”生生吞下去,“目前可以从容应付。”
“你和苏朝宇,还好吗?”
“很好。”江扬心说,您又不是没看见他……
“我是说你们俩的生活。”
江扬微微脸红:“很好。”说着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窗外。他心里有事,彭耀要苏朝宇去狼牙的闹剧远没结束。按理说,从大局考虑,他应该把苏朝宇乖乖送上,倒不是示弱,而是为了其他单位的安宁——彭耀不敢欺负江扬只敢混闹,却有一口袋胆子去欺负别人。可苏朝宇是他的情人,就算他心里知道这真的是个机会也并不想放。尤其是这件事的象征意义让他难受,就像很多年前他害怕的那样——总有一天,他会被迫用牺牲苏朝宇为代价换取什么东西。这让爱情黯淡无光,也让他锋利的性格变得柔软。江扬是真的怕这一天到来,可是偏偏就到来了。他更怕他会对这种境况习以为常,最终让苏朝宇成为万千下属之一,永不是爱人。
很显然,江元帅知道儿子有心事,却因为答应了今天不谈公事而没有说破,转而去问明星的事情。江扬把盘子端了太久,加之最近又忙又伏案,肩背隐隐酸痛,下意识伸手就揉,江元帅很自然地把椅子转了个方向,捉开儿子右手,捏上左肩。江扬疼得缩了一下身子,江元帅拍过去:“忍着。”
江扬面对阳光,忽然只想闭上眼睛。
“旧伤不好好养就是这个结果。”爸爸的话很凶很温柔,是责备也是心疼,江扬低低地回答:“是。”力道适中,但痛极了,江扬的身体歪着,被爸爸扶稳:“本来想带小铭一起来玩,后来总觉得不合适,狼牙的事情我也有数,你要学会妥协。”
江扬很抵触地堵了一句:“退无可退。”
“你忘了那件事,江扬。”江元帅抱着儿子的肩膀,能感到怀里的大儿子因为记起了所有不愉快的事实而产生了抗拒,身体微僵,而后复原,却因此起了微妙的变化,儿子退开一步,下官出列上前。
“忘不了,长官。”声音很沮丧。是的,儿子还年轻,他甚至没有理由为这些事苦恼,但是他亲自选了不放弃。
“江扬,改变你的称呼,”儿子背向,江元帅却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你的所有骄傲和委屈,我不会背叛、伤害你,这个时候,你必须叫我爸爸。”
客厅很安静,江元帅知道这有多难,积怨和性格,狼牙的棘手和爱情的美满,他知道儿子的辛苦,但他必须要让儿子相信,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在苏朝宇的生死相随都不管用的时候,即使在最后一刻也会牢牢护住他,毫无私心和退缩。这个人只能是爸爸。
江扬低下头去,很久,他扭头:“爸爸。”
“好。”江元帅温柔地笑,“今晚睡前,如果你愿意的话,告诉我你在忧愁什么。现在,我给你们做道菜如何?”
江扬慌忙说:“勤务兵应该……”
江元帅已经站起来向厨房走去:“你想吃什么,儿子?”
慕昭白赶在晚餐开始的时候才从基层单位回来,程亦涵特意到门口去接,胆大包天的综合情报处头子很恐惧坐在上首的江元帅,相比之下,江元帅更好奇能让程亦涵觉得不错的男人到底什么样,反而跟他逗了几句。由于周一还要上班,一屋子都是吃了晚饭就散,苏朝宇留在官舍,程亦涵觉得这里人多,也跑到慕昭白那里去住,临走没忘记嘱咐江扬:“别跟元帅吵架。”
“有什么可以吵的吗?”
“苏朝宇,彭耀。”
“早晚的事。”江扬淡淡地回答,一挥手,满不在乎。程亦涵明白他是在乎的,只能苦笑:“长官晚安。”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望着爸爸卧室的门,终究没有敲开。
新的一周,是视察的一周。
早晨7点,彭耀从训练场回来的时候,身为文职的徐雅慧还没来得及梳洗好,一头红发膨胀如闪电般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太他妈不厚道!”三页报告纸贴在彭耀湿漉漉的胸膛上。他看了看,忽然开心地大笑:“很好,很好!”上面是一份临时通知,说江元帅将于9点准时抵达狼牙进行常规视察,请各单位按常规进行训练生活,用于迎接的人员比例不能超过在编官兵人数%
江扬的车先到狼牙,程亦涵探手,这次门口的哨兵没有啰嗦的放行检查,让他们直直开进操场。彭耀把那些文体互动室的老桌椅板凳都抬出来,怎么都凑不齐颜色差不多的一套,没办法只能中间放了一张又大又鲜艳的,彰显元帅的不同。江扬下来看了一圈:“元帅马上就到,彭师什么打算?”亲切尊重的一个“彭师”把小孩逗得非常高兴,理了理军服,就跟江扬去门口,此时,破旧的扩音器里传来徐雅慧的声音:“人呢?飞着去集合!速度!”
操场上各个角落里都有一些影子闪烁着,瞬间,整个操场外围人声鼎沸,各班排头兵拉出来站了长长两列,有个参谋在队尾狠踹了小兵一脚:“换靴子去!”登时,小兵就消失了,仿佛被踩进地下,江扬才笑不出来——过于彪悍,以至于野蛮的风格,难怪齐音要担心江氏集团军消化不良。彭耀大摇大摆走到师部门口的时候,卢立本的先遣车刚好到达,狼牙的所谓礼仪队伍正站在车道两边报数喊号子。
彭耀的眼睛一直在卢立本身上来来去去地扫,终于忍不住问:“这位是……”
“卢立本上校,元帅的亲卫队长。”江扬玩味地瞧了他一眼,弄懂了彭耀的最高目标。他喜欢肌肉和力量,现在准在盘算着和卢立本打一架。由于近期一直在集中练习,卢立本的身形比平时更加突出,尤其是肩背和手臂的线条非常帅气,最大限度地张示了主人的身份,又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只有肌肉的、按体型决定输赢的粗汉子。相反,彭耀的大臂上块状肌肉,穿着短袖军服的时候分外明显,能让人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因此,这个人眼里此刻完全充溢着嫉妒的火光,吩咐身边的助理文员:“搞件常服衬衫给我。速度!”
速度是在狼牙生存的重要指标,尽管只提前几小时通知,一切还都算布置得得体。彭耀早就对元帅视察有所耳闻,反正早就打定主意不搞大仪仗,因此,江元帅亲切地跟他拍肩,检阅了两排高个子的特种兵后,心情还是非常不错的。这种错觉一度让江元帅顾及了一下儿子的身高和众人的比例,直到看见尘土飞扬的训练场,这个观念才得到了纠正:原来短小精悍的都在跑步呢。
彭耀笑着说:“您别笑话,下官没安排任何汇报演习,狼牙的小子们战场上那点儿技术,相信您都知道了。”听起来像是自谦,在场的人无一不知道,这是纯天然自夸。从规模到功勋,狼牙都不比飞豹差,甚至成立的时间还早些,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狼牙并不像现在这样里里外外透着彭家死咬到底的决心和火爆的个性,一切的转变都在彭耀带着一个辛辣的女副官接管狼牙并习惯性地每小时至少踹一个士兵之后。近些年,狼牙并没有接到任何外军作战任务,反而是飞豹这个后起之秀凭借超高的综合得分多次为布津出战,彭耀专心养他的狼崽子,并时不时放些羊和豺进去,让他的狼崽子越发骠勇。
江元帅并不觉得这是好事。在战场上不懂得内敛锋芒的后果往往是失败,虽然知道说也没用,他还是耐着性子教了几句,彭耀一直笑嘻嘻地听,仿佛完全没当回事,却又一个劲儿地让徐雅慧抄在本子上。
常规视察的项目从军事到生活,江元帅看着狼牙满坡的帐篷和破破烂烂的临时办公室大皱眉头,彭耀却一指远处:“士兵宿舍周末启用。”新大楼里装修整洁现代,丝毫不比飞豹差,正有一批工人在搬运家具,彭耀抬脚踹开虚掩的门:“统一的四人间。”说着又踹开内部的卫生间:“设施很令人满意。”
程亦涵不忍看,早就扭过头去,和卢立本交换了一个“天哪”的眼神。江扬因为上周来过,对狼牙开电扇开门都用踹的方式已经习惯了,此时只是过问了一下办公楼的工程进度汇报上去。
江元帅微笑:“确实不错。看样子万事俱备了,这样我也放心。”
彭耀立刻接上一句:“还欠东风。”
江扬警惕地把目光从进度报表上移开。
“说来听听。”江元帅往楼上走,彭耀像个小狼一样窜到他身边:“东西好没用,小子们用几天就坏了。下官缺人。”
前半句可真是大实话,程亦涵一面想着一面递上刚拟定的内部招考流程和时间排期,江元帅草草翻了一下:“对名额有异议?”彭耀倒也爽快:“这部分没!下官和江中将已经达成了协议。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副师长。”程亦涵地递上那三份军官的资料,一行人在军官宿舍四层的小会议室里坐下,江元帅含笑望着身上每一寸领土都在诠释什么叫张牙舞爪的彭耀,拍拍身边的椅子,彭耀立刻坐下,不等其他人开口,斩钉截铁地说:“这三个人我都不要。其他人我也不要。”
完全是木头玩具枪事件的翻版。江扬憋气,难为你一个师长,能把话说得这么无赖。
“看来是有了内定。”江元帅把档案递还程亦涵,双手放在桌面上,意味深长地做了一个“说吧”的手势。彭耀腾地从椅子上拔起来,标准军礼,用最大的声音响亮回答:“特别行动队苏朝宇少校!长官!”
江扬暗暗叹了口气:叫得再大声,苏朝宇也不能给。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70
彭耀把那天跟江扬要人时候说的理论重新搬出来阐释了一遍,还不忘记加上一句:“说百费待兴实在不合适,但移防总是动了元气的。”说着还四下环顾,看着窗外没平整好的新沙坑:“补品也很关键,长官。”
“不如说是补偿?”江扬的语调放得很低。
彭耀点头,狡猾地默认。
“问题是基地并不曾亏欠狼牙任何东西。”江扬敲敲桌面,程亦涵拿出一卷图纸平铺开,“周边可以调动的、符合军部资质审查的所有建筑施工单位都在为狼牙的新师部日夜服务,相关款项划拨早就到位,甚至在第一批移防人员进驻之前,后勤部门已经把生活用品采集打包好,据我所知,没有一个狼牙的官兵在到来当天是睡在帐篷里的,因为整个飞豹师和周边的野防驻军腾出了宿舍和礼堂供他们休息。”
彭耀哼了一声:“这都是待客之道。”
“至于行政问题,”江扬不理会对方的狡辩,“我早就说过,内部招考的人员可以在飞豹师以外的任何单位里越级进行,如果诺大基地的优秀官兵里还挑不够彭师一年的新血,不知道是该我汗颜还是该彭师检讨一下自己的标准呢?”
江元帅并不准备劝架,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法王最喜欢的外孙,他知道自己的意见是最后的砝码,偏离几毫米就可能压垮本来稳定的天平,况且这是年轻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他觉得自己应该观看一下。
“我只能说,指挥官连一个小队都舍不得,实在小气得很。换了我,狼牙你随便挑,看上哪个就拉走!”这话让程亦涵都暗笑,一个现在已经绝不可能发生的场景被彭耀无赖地设计出来,并且把自己放在其中幻想出了慷慨大方的姿态——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年轻的他总会有许多骄傲狂妄,但是把这种想法理所当然地拍在辩论桌上就显得分外可笑了。不过……程亦涵暗自有些担心,江扬是来谈判的,但彭耀不是。他脑子里不会有“协商”的概念,只有“耍赖”这一套技法。
江扬优雅一笑:“适宜的小气有助于狼牙健康成长。而且,相信苏朝宇少校在到达这里短期内,也无法正常开展工作,耽误狼牙大计,实在让我内疚得很。”
彭耀最恨别人把他当作儿童,此时脸色已经冷到冰点,灰蓝的眸子凝视江扬,从牙缝了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特别小分队承担了飞豹师所不能及的各种极端任务,苏朝宇是我的亲信,”江扬毫不躲避,直接把他的私心放在谈判桌上,“他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一个靠踢和踹来维持秩序的地方。”
彭耀磨牙的声音人人能听见,可是江扬仿佛没有,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狼牙年轻到还有孩气的师长冷笑:“貌似江中将习惯用抽打让下属俯首帖耳的方式已经在首都家喻户晓,大家都不是文明人,何必装腔作势?”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再一次提到了江扬诸多不能碰的话题中的一个。可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只是愉快地笑出声来:“那么我是不是现在就应该把你带回去我的办公室,彭师?”
江元帅还是没有劝架的意思。按理说,若是换了其他军官,这场争吵会在还没开始就消弭——谁敢当着元帅的面闹?事实证明,元帅的儿子敢,天不怕地不怕的彭耀敢。江元帅在用这段时间思考,苏朝宇和狼牙的结合到底是不是合适。如果坚决反对这个决定,彭耀很可能做的事情是在接下来的、直到苏朝宇出现在狼牙之前的时间里,不断聪明地滋事或者肆意地要求,周旋于法王外公和部队之间,让人觉得身边有只上蹿下跳的大型啮齿类动物,时不时尖牙咬得人痛不欲生,却会在你拎起棍棒要打过去的瞬间遁进地洞里偷着乐。如果同意了这个决定……江元帅有些头疼,儿子一定会三年五载地再也不回家,甚至可能冲动之下立刻去和苏朝宇登记结婚,由此能牵出来的各种事端绝非他这个年纪的人可以想象。尤其是,苏朝宇那种阳光的笑容浮现眼前,这样一个年轻人,有什么理由成为两大家族争权夺利的炮灰呢?
执螯
江元帅还是没有劝架的意思。按理说,若是换了其他军官,这场争吵会在还没开始就消弭——谁敢当着元帅的面闹?事实证明,元帅的儿子敢,天不怕地不怕的彭耀敢。江元帅在用这段时间思考,苏朝宇和狼牙的结合到底是不是合适。如果坚决反对这个决定,彭耀很可能做的事情是在接下来的、直到苏朝宇出现在狼牙之前的时间里,不断聪明地滋事或者肆意地要求,周旋于法王外公和部队之间,让人觉得身边有只上蹿下跳的大型啮齿类动物,时不时尖牙咬得人痛不欲生,却会在你拎起棍棒要打过去的瞬间遁进地洞里偷着乐。如果同意了这个决定……江元帅有些头疼,儿子一定会三年五载地再也不回家,甚至可能冲动之下立刻去和苏朝宇登记结婚,由此能牵出来的各种事端绝非他这个年纪的人可以想象。尤其是,苏朝宇那种阳光的笑容浮现眼前,这样一个年轻人,有什么理由成为两大家族争权夺利的炮灰呢?
彭耀在沉默了足足十秒种之后终于爆发了。只是他的爆发方式很奇怪,表情昭示着“我怒了”的狼牙老大一颗一颗拽掉了衬衫扣子,然后把军常服团了球扔给远处的助理,两步跨到桌子前面一巴掌拍下去:“江中将曲折蜿蜒的做事方式真是让人受不了!”
江扬点头:“是不及狼牙一半火爆。”
彭耀抬头瞧着他,好似暴雨来临前天空般灰蓝色眸子里有闪电掠过:“有没有胆子,我们用实力说话。你输了,苏朝宇归我,我输了——”够绝够狠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许出去什么才好,他的狼崽子和漂亮的副官小阿姨都不能丢,至于其他的,仿佛这个时间狼牙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当礼物的东西。江扬用沉默和令人怒火烧到脑门的微笑来应对他的胡搅蛮缠,彭耀咬牙:“输了再说!”
江元帅忍笑忍得实在难受,终于开口:“你们俩个只当我不存在。”
江扬立正,微微低头:“对不起,长官,下官僭越了。”
彭耀也露着明火憋着暗火立正:“不好意思,刚忘了。”
江元帅盯住彭耀:“之前,小游戏玩过,现在,锋芒也亮过,今后,就要收了心思好好带兵。”彭耀不肯张口答应,江元帅知道他是在要一个许诺,于是更要吊他胃口:“至于狼牙的行事作风,我不管,我只要上了战场仍旧头脑清醒、技能高超的队伍,不求以一当十,但求每人每事都让人心服口服,掷地有声。”彭耀仍然不肯吐口,江元帅倒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小子,骄傲不是所有的资本,轮资历,你连我儿子还不如。终于,彭耀很不情愿地清清嗓子:“下官竭尽全力。”
“你也不用太拘于条框,”江元帅转向江扬,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固执地把目光焦点落在父亲身后雪白的墙壁上,“放心大胆。”这四个字几乎是注定了某些事情的发生,江扬刚要说话,江元帅用一个禁止的眼神阻止了他,继而说出了一句经过深思熟虑的话:“我同意苏朝宇少校带特别行动队借调狼牙,暂任副师长,待新任到达后转回原单位。”
“这是对下官尝试建立小规模突击队伍试验的彻底破坏,长官。”江扬坚定地反驳,对父亲建立起来的信任烟消云散,此刻,在他眼里根本看不见父亲——父亲怎么会把儿子送到明知危险的地方——只有元帅,他和苏朝宇不过都是下属而已。
彭耀品尝到胜利的小点心,得意地舔嘴唇:“谢谢您,也谢谢指挥官。”
江扬攥拳:“下官不同意。”
江元帅站起来:“中午在狼牙的食堂安排午餐。”彭耀跟上去,介绍说他从首都捞了两个私人厨子,擅长各种炖肉,早晨吩咐弄一锅一般部队里没有的尝尝鲜。“驳回。”江元帅温柔地告诉儿子,“这对苏朝宇没有坏处,相信我,年轻人。”
程亦涵走到江扬身边,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塞给他,小声说:“秦副参。”江扬面无表情地暂告失陪,走到楼道尽头,小舅舅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你要体会到姐夫的心。”
“这么多年我都在努力,始终没成功,我再也不会尝试。”江扬如同反复溺水都在最后一刻被捞起,已经彻底放弃这种无谓的挣扎,“元帅喜欢在把儿子送出去,我知道。”最后这一句无限凉薄,秦月朗长叹息:“江扬,江扬!”程亦涵手势示意最好跟上他们去狼牙的其他地方,江扬扬起右手表示拒绝,继续讲电话:“元帅直令,苏朝宇借调狼牙,我以基地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你,秦副参,动用一切行政手段保证特别行动队的建制完整且不可拆分,竭尽所能延长办借调手续的时间。”
“这种反抗毫无疑义,虽然下官可以照办。”秦月朗无奈。
“我从小被教育,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毫无疑义的反抗上,不如重新组织有效进攻,”江扬丝毫不带感情,“这么多年,我不能再忍。”
一时间,秦月朗说不出话来,只能答应照办。
“甚至,我都没反抗过。”江扬掐断电话,身在基地指挥中心的副总参谋长把整杯果汁泼进盆栽里:完蛋了,来自不同小集团的冷战气氛正像忘记关门的冷库里的雾气一样弥漫开来……可是,这是繁花盛夏哪,万物蓬勃向上,绚烂至极,早就陷入甜蜜情感漩涡的他苦恼地想:有打架的时间,大家为什么不去好好谈一场认认真真的恋爱?
当天下午,江扬拒绝陪同父亲参观飞豹师,只打了个电话叫凌寒陪着。程亦涵一路都在劝,但是江扬却始终铁青着脸,到办公室门口才终于开口:“今天、明天、后天、直到元帅视察结束,我都住苏朝宇那里。”
苏朝宇已经第一时间从代理总参谋长秦月朗准将那里知道了自己即将借调狼牙的消息,并且知道了情人的十分不高兴,因此一下班就急匆匆地骑着摩托车往家里赶,准备跟江扬好好谈谈这件事。
正是军人们下班、家属们接孩子下学的繁忙时间,指挥中心能并排行驶两辆装甲车的笔直大道车行缓慢,苏朝宇在等红灯的时候,忽然看到对面一个挺拔的影子,琥珀色的短发在夕阳里有温暖的光晕,他在头盔下勾起嘴角,立刻打灯转向,追了过去。
江扬像一个真正的叛逆少年,因为与家长争吵而拒绝回家,所以甚至不高兴回家把他的私车开出来,此时正若有所思地往特别行动队走。苏朝宇嚣张地贴着人行便道开车,试图缓缓地跟他几米再突然按喇叭,江扬却敏锐地回过头来,看到那嚣张的火魔兽头盔,便停下来看着他。苏朝宇停车,一只脚踩在地上,拉下头盔,甩了甩明亮的海蓝色头发,然后伸出右臂:“要搭车吗,亲爱的指挥官?”
出乎意料的,江扬走过来,一把拥住了他,并不十分用力,可是贴得很紧,苏朝宇甚至能在这喧嚣嘈杂的街头能听到他的心跳。此时夕阳正好,暑气尚未褪去,车辆川流不息,红灯急促的滴滴声响个不停,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不是二人世界,但这一刻,只有他们停留。
苏朝宇忽然觉得那么悲伤又那么幸福,他没有拿头盔的手臂揽住江扬的腰,轻声地说:“我在这儿,江扬,我一直都在。”
江扬很久才放开他,然后很镇静地从后备箱中拿出备用头盔,上车简短地说:“走吧,我们去你那儿说。”
苏朝宇看着他戴好头盔的功夫,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先去超市,我冰箱里断粮了。”
江扬和苏朝宇很少有机会一起去买东西,无论是回首都还是在官舍,勤务兵都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好,连苏朝宇喜欢的啤酒品牌都从来没弄错过。此时对油盐酱醋完全不懂的指挥官没心情地环住苏朝宇的腰:“叫外卖,好吗?”
苏朝宇不理他,自顾戴头盔,声音里却带着那种最让人难以拒绝的笑意:“难得我高兴下厨,别败兴,江扬。”
超市总是有一种欢天喜地的热闹气氛,硕大的红黄两色的促销海报和热情的促销员随处可见,收银台前队排得老长,江扬闪闪发光的、叫每个人见到他都要尊敬地低下头去的将星,在这个地方,魅力值迅速跌零。苏朝宇和他推一辆购物车,他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偶尔会碰一下,他教他比较不同牌子的酱油,在卖橙的货架旁教他分辨多汁甘甜的雌果儿,各种食物混合形成的特殊味道充盈整个空间,感觉那么温馨。
在他们转过乳制品货架的转角时,四下无人,苏朝宇突然紧紧扣住了江扬的手,他轻声说:“我爱你,江扬。”
这样的小动作让江扬一下子被感动,所有的不快乐都被温暖和幸福代替,他侧头看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正认真地查看酸奶的出厂日期,他察觉到他的目光,便对他微微一笑。
他们回到苏朝宇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操场上只有警犬小分队在进行夜袭训练。苏朝宇在厨房蒸鲜活的海蟹炒翠绿的莜麦菜,江扬在一旁打下手,说起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江扬完全不知道葱姜蒜油盐酱醋的使用方法,不知道把鱼拍晕了再下锅,不知道要怎么翻炒蔬菜,而那时候的苏朝宇,也远远不敢像现在这样,肆意调侃情人长官在这方面的全然无措。
“那么久了,到最后我还是要牺牲你……”江扬安静地环着苏朝宇,“方珊珊那次我没有选择你,可是现在……”
苏朝宇已经侧头一根手指按在他嘴唇上,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这次不一样,我说过,我想去,我能处理。”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彭耀,我确定他跟你以前的同学、老师都不同,他不是在正常的人际关系中长大,尊重、迂回、谦逊、客气之类的美德他一样也没有,他甚至不会按常理保持人与人之间的适宜距离,所以……”江扬飞快地说,“元帅也知道,他都看见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71
“江扬,爸爸不会害儿子的,不管任何时候。”苏朝宇把手指放在江扬微蹙的眉头上,“彭耀的死穴跟他的强势一样明显,只要他一直不能满足,我们就很有机会。”
“你想过了?”江扬警觉起来,“你的计划说来听听。”
苏朝宇含笑不答,锅里已经有香味袅袅飘出,江扬叹气去摆碗筷,苏朝宇端着火红的蟹跟出来:“吃饭的时候想太多对你的胃不好,所以亲爱的,我决定……现在就告诉你我的应对。”
江扬专注地看着苏朝宇,苏朝宇说:“彭耀对我的执著,大概源自我的忽略,我们都知道他想要的是平等的对手和真正的爱,其实没有敌意的。所以我想,第一阶段我会鼓励他保持对我的过分热忱,在这个过程中更深入地了解他这个人。他毕竟还年轻,受他父亲的影响也不大,我希望他能成为你的人,江扬。”
“太冒险了,我怕你会受委屈。”江扬的手指放在苏朝宇俊美的脸庞上,“没有必要这样做。”
“有,你知道你的对手多么强大,江扬,你不能指望每次都有昂雅那样极品的运气,我们的时间不多。第四军必须真正的收服,你比我更清楚。”苏朝宇沉吟,“我想过了,特别行动队不要移防,叫罗灿任代理队长,我自己过去,最好从行政上规定特别行动队队务的独立性和队伍的不可拆分性,这样心血才不会白费……只要彭耀不跟你作对,三至五年内,老兵退役和新兵入伍,对咱们的认同感自然会增强,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不是么,江扬?”
江扬认真地看着苏朝宇,这些方式他自然都一一想过,但苏朝宇——自由、骄傲、率性的陆战精英赛冠军居然这样理智地分析了所有的局势,实在让他太惊喜,他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搓了搓面颊,然后抬头看着苏朝宇说:“好,不过还是要带几个嫡系小分队过去比较好,这也是个扩容的机会。”
苏朝宇掰开蟹壳,剔了黄下来,倒上姜醋递给江扬,刚要说话,却被对方威胁性地拍了一巴掌,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凑过来,肆意地舔舔苏朝宇的嘴角,说:“但是我不会原谅元帅在这件事上的行为,所以,不要劝我回家住,这不可能。”
苏朝宇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假装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殷勤地把沙拉碗拉到江扬面前:“我觉得今天的土豆沙拉相当成功,来,尝尝看。”
仿佛注解一样,在那之后,江扬的手机几乎每十分钟就响一次,来电的都是秦月朗,他一次也没接起来过,后来干脆直接关机,让程亦涵去对付倒霉的副总参谋长。苏朝宇心虚地看看自己的手机又看看默默去厨房洗碗筷的情人,想要开口劝又没有立场,他只能走过去,站在江扬的身边。
做过一年勤务兵的江扬擅长洗碗,动作娴熟又迅速,他始终低着头,到最后一个碗也光可鉴人地回到消毒碗柜里的时候,才终于开口:“他已经拿走了太多,我的童年,我的梦想,我的憧憬,我喜欢的环境和生活。他从来没问过我我到底想要什么,他只是固执地把我放在他觉得‘需要’的地方,学习‘需要’的一切。十几年前方珊珊就是典型的牺牲品,现在,我甚至已经答应了他继续走下去,但你是我唯一的不能碰,他知道,可是他仍然是这么无情……”
苏朝宇握住他差点砸在操作台上的拳头,说:“我是你的矛,这件事不是上战场不是流血牺牲,你可以把彭耀想象成一个狂热的追星族,这样的话,你现在所有的怒气看起来就是真心实意的嫉妒……”苏朝宇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江扬,笑眯眯的说:“没有螃蟹了,不要吃那么多醋,乖。”
被期待的重逢
不管秦月朗和程亦涵多么精通于行政手段上的迂回技巧,苏朝宇终究有一天要去狼牙的——带着罗灿、吴小京和挑出来的精锐小队。为此,他还在特别行动队内部开了一个气壮山河的动员大会,一面把狼牙那边说得险象环生,一面把自己的人凝聚在一起,喊号子、唱军歌,就连隔了几个墙头的机械连和与机械连还隔着几个墙头的某小学都听得见,不过这次可没有移防的军属过来投诉太吵,彭耀没工夫。
欢天喜地的狼牙师长终于可以允许狼崽子住进新宿舍,同时期待着自己的办公室赶紧装修好。一旦军官们在生活问题上无比满足,就有了大批闲暇时间,于是彭耀开始指挥各排分片承包操场和师部大院,开始全面平整操场路面、安装训练器械,雇来的工人们白天施工,狼崽子蹲一边学技术,然后在工人下班后继续努力,搞得整个建筑队每天早晨来到师部门口看见成果的时候都要倒抽一口冷气:年轻亢奋的狼崽子才不管这到底江家还是彭家的地盘,他们的乐趣在于自己建设自己的家园,顺便,日复一日的训练着实枯燥,这些体力活儿反而变得非常有意思。整体施工进度比预计的要快至少一倍,彭耀也乐得看见更多的人专注于装修师部大楼,徐雅慧每次开车路过楼前的小广场都要停下来仰视一下,骂一句“靠,玻璃还没装到我办公室!速度!”,然后才肯离开。
苏朝宇带着特别小分队第一批人马转移到狼牙师部的时候,一个月前那尘土飞扬的操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好了柔软草皮的球场和深蓝色橡胶跑道,所有士兵的日常训练集中在宿舍楼后、山坡下宽阔现代化的演兵场里,因此,狼牙的师部从正面看来,如果忽略哨兵和军装,甚至有点儿像一个正在上课时间里的中学。
苏朝宇穿着夏季短袖军T恤和与飞豹师实战队伍一致的迷彩长裤,裤脚打了一排整齐的褶,紧紧扎在黑色的大军靴里。彭耀从里面迎出来,看见夺目的海蓝色的短发,看见那令人着迷令人惦念的海蓝色的眸子,时间就在此刻骤然跳回那个杜利达的春天的花树上,苏朝宇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彭耀走得很快,能体会苏朝宇的面目逐渐清晰的过程,让他觉得心跳加快:能理解这种执著到偏执的情感吗?不是爱,不是恨,只是经手错过,咬牙追了这么多年,他赫然眼前。笑容未改变,面孔如初见,骄傲仍在,又更多些熔炼的从容和内敛, 一切都可以回到当年,彭耀想,他会推开窗子冲那人打个招呼。
唯一让人觉得时过境迁的是,苏朝宇身后有一片军气磅礴的官兵,铜墙铁壁般占据了小广场一半面积,只有他站在队列最前方,微微昂着头,目视彭耀的方向。狼牙的师长出动了标准的欢迎队伍来接他千方百计拉扯过来的苏朝宇少校,步子生风,身后的狼崽子也个个威猛。
上午,没有一丝云彩遮挡的刺目阳光下,两方人马定格,对视。双方没有微笑的第一次对话若不是“苏朝宇前来报道”和“辛苦了,大家辛苦了”的话,那么目前的场景可以直接拍下来登上基地内部报纸:两大队精锐人马即将火并。这种深仇大恨、随时要打起来的空气很快就随着特别小分队的脚步弥漫了整个狼牙师部,小分队队员鱼贯进入宿舍的时候,在演兵场的狼牙士兵都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观看,彭耀和苏朝宇跟着,都觉得十分尴尬,尤其是蓝头发的那位,眸子里正在点火。彭耀从地下抓了一个不知道谁遗落的马扎,冲进离他最近的宿舍,拉开窗子用尽全力掷了出去,伴随一声狼吼:“训练!速度!”
直到午饭后的会议,彭耀都始终以主人的姿态和苏朝宇在一起,让特别小分队熟悉师部,在食堂吃饭。他很想立刻和苏朝宇聊聊,可是蓝头发的少校看上去只关心自己的人对这里的适应程度和收到的礼遇是否够格,完全没有心思和蛮夷小孩说话,只是礼节性的送了份见面礼,里面是一罐茶叶和一套精致陶瓷茶具。会议更是无聊,大家客客气气地交换官方的文件,部署未来四周的联合训练计划,就一些住宿等生活问题交换意见,直到散会,苏朝宇除了敲定文件里事先写好的条款外,一句多余的话,甚至连客套话都没有。散会时,彭耀终于忍不住:“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把文件袋递给罗灿:“去替我照顾兄弟们的情绪。”
破烂狭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俩,彭耀始终坐在上首的椅子里,苏朝宇站在他对面。两人的心事不同,却在同一时空。苏朝宇一直以来都为那年丢失了名次而懊丧不已,同时,剪头发和在暴雨里罚站这两件事的羞辱程度足以让他记恨一辈子,而罪魁祸首现在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兼头号粉丝。苏朝宇很客气地笑了一下:“彭师有什么吩咐?”
彭耀咬了咬下唇:“忘记官阶家世和现在的气氛,你想对我说什么?”他想,如果苏朝宇说出剪头发那件事来,他就道歉,真心实意地道歉,然后玩命地和苏朝宇拼,分出个名副其实的高下来。可惜苏朝宇眨眨眼睛:“也就是说假如你只是彭耀我只是苏朝宇,我们平等且友好地聊天?”
“对。”
“唔……”苏朝宇想都没想,“我饿了。”
“什么?”
“我想对你说,小朋友,我饿了,我想和兄弟们一起吃晚饭。”
彭耀从椅子上挺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是几个乒乓球案改造而成,发出的声响非常浑厚好听。苏朝宇叹了口气:“条件可是彭师亲口提的,下官只能遵命。”
“当年我让你在雨里站了一夜。”彭耀咬牙说。
苏朝宇耸肩:“你还剪了我的头发呢,据说做了一套漂亮的画笔。不过我能理解……”他向彭耀展示了自己那种无限包容却内含温柔致命小陷阱的微笑,并且拍拍彭耀的肩,一时间让路过的勤务兵觉得他们是多年没见的铁哥们儿,“你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在手里,这不,我来了。”说完,竟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彭耀起初并不生气,却越想越不对味,怎么分析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名的羞辱:喜欢美好的东西有错吗!有错吗?他拉开窗子往下看,苏朝宇刚出楼门,几个小分队的士官领了全班的浴巾、毛巾、洗发水等生活用品回来,他就把军帽随便往屁股后面的口袋里一塞,帮着搬运。
太不真实了,彭耀内心忽然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立刻给苏朝宇打电话:“明天是周末,上午10点你到我房间来,我们谈谈。”
我们谈谈。多熟悉的句子,苏朝宇愉快地笑出来:“明白,长官。”
挑在周五带队伍过去,是苏朝宇预谋已久的。周末时间让都闲着的狼牙和特别小分队有个认识的时间,打架也罢吵架也好,总之,最好趁这两天发泄掉——怒气要用新鲜的,越陈年越容易变成仇恨——苏朝宇愤愤地想起他和苏暮宇一样的海蓝色的长发,更加确定那时候的愤怒早就经过无数次压缩提炼变成了在记忆里沉底的小石头,如果可以,苏朝宇一定会捡起它,精准地砸烂彭耀的鼻子。
等等……这个镜头有些眼熟……苏朝宇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琢磨了一下才肯睁开眼睛,阳光明媚,万分惬意。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赤脚跑到窗边看,操场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兵在跑步,凭借衣服的不同,他认出了挂在单杠上的吴小京正和几个狼牙的兵聊天,那副神情,完全不像刚刚打过架或者将要打架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来自实力相当的两个师部,即使小规模干一架也是很赏心悦目的事情,虽然这样想,他还是打电话给罗灿:“有事儿吗?”
“报告老大,一切正常!”罗灿听起来很亢奋。
很好!苏朝宇匆匆冲了个凉,赶在食堂早饭收摊之前吃饱了,像狮子一样在自己的各处领地巡视了一圈,确定陆战精英赛冠军、迪卡斯英雄和最好的特种兵老大之一的光芒播撒到了所到的每一个角落。之后,他才悠悠闲闲地在秒针指向12的时候,准时敲开了彭耀的房间门。
彭耀和所有狼牙的士兵都住在宿舍楼里,只是他的房间由三个单间串联而成,包括阳台,因此很容易从外部分辨。苏朝宇的房间正好在他隔壁,跟彭耀房间的格局大小都一样。同一层其他的大房间分作健身和内部会议用。楼下是其他副师长的房间,都是由两个单间拼起来的。这两层向下,全是单间的士兵房,但是根据建筑结构和狼牙的特殊需求,偶尔也有一两套大号房间穿插其中。加之大家的窗子有的开有的关,因此,整个狼牙宿舍楼看起来就像一局玩坏了的俄罗斯方块。
苏朝宇并没有任何准备,应付彭耀,在他看来远没有江扬说得那么凶险,既然狼牙喜欢玩决斗,那么如果彭耀发难,他就冲过去把这个欠揍的小毛孩子痛扁一顿。连敲三下,苏朝宇才听见一个透过房间门后变小了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狼牙的师长正在阳台上晒太阳。他赤上身,穿了一条肥大的沙滩裤,印花夹脚拖鞋扔在躺椅下面,带着造型夸张的耳机,运动款的MP3挂在胳膊上,手里拿着一本汽车杂志。他甚至没看苏朝宇一眼,就那么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来来,这边还有一张给你用。”苏朝宇专业的眼光第一时间看见了彭耀背部侧面一簇发达的小肌肉群,无论从形状还是位置来看都非常漂亮,因为狼牙和飞豹的训练方法、侧重点不同,苏朝宇虽然同样拥有那簇小肌肉群,但逊色一些,更让人不平的是,彭耀有会发光般的古铜色的肤色!
基因缘故,苏朝宇和苏暮宇的皮肤都偏白,读书的时候甚至可以说白皙,而且很难晒黑。小时候,这被称为可爱,长大了却容易被人欺负,尤其是当兵的苏朝宇,有时候会被心怀不轨的人堵在厕所里要求亲一下摸几把。但是往往,哭着落荒而逃的是坏人,苏朝宇总是一脸怒气地追出来,挥舞着拳头大吼:“警告过你!让你滚远点儿的!”每每生气完,苏朝宇总是发狠要晒出威猛男人的肤色来,三伏天只穿短裤在操场上慢跑,有机会日光浴的时候,还抹专门的晒黑乳液躺在太阳底下。不过二十多年来,苏朝宇除了晒伤以外,没有得到任何好处,那些发黑发黄的死皮脱落后,他的肤色没有任何明显变化——虽然他在读军校以后已经比之前黑了许多,但面对彭耀完美的古铜肤色,苏朝宇的心情忽然差到极限。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嫉妒。
彭耀把脸放在小枕头上,侧面看着他:“这是周末,苏朝宇少校,请收起讽刺我是败类的眼光。”
苏朝宇点头:“彭师要找我谈什么?”
“聊天。”
“下官没空,长官。”苏朝宇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三折打开,“已经有兄弟们做好了相关的训练计划,特别小分队将要从午休以后开始适应性训练。”
彭耀慢慢坐起来,审视苏朝宇的站姿:“你恨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朝宇笑了,“彭师想罚点儿什么不妨直接来。下官对狼牙的直截了当早有耳闻。”
彭耀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时隔这么多年,苏朝宇的性子居然一点儿没变,话里带着钢刺,条条扎得深可及骨。他确实在不满,对于狼牙强行要人和不给就混闹的行为,对于彭耀的骄纵和过分的骄傲,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用特有的方法表达了他的情绪:你想玩,我不跟你玩。但是这触了彭耀的大忌。身为彭家最有出息的最小的儿子,他不懂得什么是被人打败,他要的东西、许的愿基本都能实现,除了和苏朝宇打一架这一件事以外——甚至他拿到了苏朝宇的头发做的画笔,还真的用它画了几张抽象派油画。苏朝宇是他那壶不能提的冷水,现在,他想点火。
把苏朝宇从里到外都烤熟。浇汁。浇自己最喜欢的汁。让苏朝宇自己都感觉到,能被装盘上自己的桌子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和享受。于是,他露出一个充满阴霾的微笑:“既然要带队训练就去吧,今晚娱乐时间,我在办公室等你。”
苏朝宇当然知道那个微笑后面横着一把雪亮的刺刀,却毫不介意地点头告退:“那就回头见了。”那天的整个下午,苏朝宇只是带他们熟悉场地,把一些专门划分给这些“外人”的器械按照自身需求进行调整。徐雅慧早就让助理在人人路过的地方贴满告示,说下午的训练场地完全归客人,狼崽子必须在黄线训练区域外活动。因此,大家像参观野生动物一样看特别小分队进行了一次多项目的集中小练习,在嘲笑、惊叹、赞许、不屑里度过了愉快的周六。彭耀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头一次,他坐立不安,等待晚饭来临,在很短很短的生命里,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让他觉得紧张。他怕苏朝宇的利爪,又渴望和他一较高下,这种矛盾让他越发亢奋起来,好几次,他听见狼崽子在操场上叫好和大笑,忍耐……彭耀在暴晒的阳台上端着冰格,嘎吱嘎吱地嚼着可乐冰块,忍耐……如果苏朝宇是个有耐心的报复者,自己必须比他更有耐心。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72
谁的粉丝
当天晚上的娱乐时间是从八点到熄灯,苏朝宇晚饭基本没吃什么东西的行为引起了罗灿的怀疑,苏朝宇啃着一只超大的苹果,含含糊糊地说:“我晚上要和彭耀打架。”面条从筷子缝里滑脱,紫罗兰色头发的学弟把含在嘴里的萝卜整块咽下去:“卖票吗?”苏朝宇神秘地摇摇手指:“我们在宿舍东边那间会议室里打电子战略模拟,不要告诉其它人。”
“真无聊!”罗灿失望地继续吃他的面条,“但是拜托师兄,全歼是不够的,覆没以后再用装甲车队压几个来回,轮歼。”
苏朝宇今天第二次敲彭耀的门的时间依旧是8点整,一秒都不差。彭耀的声音透过门板依旧变小,依旧是那句刻板的“进来”。苏朝宇走进去,关门。彭耀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不像江扬,江扬喜欢面朝阳光,把没有表情的后背留给来谈话的军官,但是彭耀不,他年轻、气盛,喜欢直接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很准时,少校。”
“谢谢长官。”苏朝宇站在保密线以外,“请彭师开门见山。”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站在离火线只有一步的地方,如果能够保持微笑,没准可以冰释前嫌,但是,彭耀忍不住。他从来就忍不住,于是,彭耀说了一句让他在今后的生活里又后悔又庆幸的话:“我要揍你。”
苏朝宇愣了一下。直截了当是好习惯,但是这么直截了当就让人有些难堪。这句话把阶级划得分明,是要揍你,是主动地,要打你一顿。苏朝宇想到了那个下午,年幼的彭耀鼓着刚刚有肌肉的胸膛:“跟我打一架再走。”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立正敬礼:“您是说要和我打架,长官。下官遵命。”
“不!”彭耀一拳砸在桌子上,“我要揍你。”
哦。苏朝宇终于明白了,不是决斗,是彭耀冲过来主动地挥拳头,但苏朝宇没有还手的权利——他需要躺在地下让他揍。这个句子骤然变得充满了蛮横和暴力,苏朝宇勾起嘴角:“请给我一个理由,长官。”
“你砸我玻璃。手很欠嘛。”彭耀灰蓝色的眸子里又充溢了那种风雨欲来的暗光,甚至有一瞬间,苏朝宇读到了残忍和决绝。但是他绝对不记得什么时候砸过对方的玻璃。他飞快地把他踏进狼牙以来的每个小时都过了一次电影,确定和彭耀同时处于同一空间的时间里,他绝对不曾破坏过任何公物,尤其是属于彭耀的东西。
苏朝宇的迷茫让彭耀感到气愤,不管对方是装傻还是真傻,报仇的时候到了。他敲敲桌面:“把你的皮带给我,苏朝宇!”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几乎笑出来:“什么?”
“皮带,苏朝宇。我知道江扬就是这样教训你的,告诉你了,我今天要揍你,苏朝宇,你砸了我的玻璃,是时候清算了。”苏朝宇静静地看着彭耀,彭耀也看着他。彭耀把刚才那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次,竟然也佩服于自己的勇气,如何把如此苛刻的条件说出来。他看见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里化过闪电似的厌恶,那一闪照亮了整个房间,海蓝色的光芒有种必杀的力量,撕开了所谓报复、骄横的所有伪装,直指要害。彭耀在和江扬对视的时候也曾被对方震摄过,只是这次,他惊悚地发现苏朝宇读懂了他的秘密,现在,只有强装的镇定让他维持着师长的气势。
“不行。”苏朝宇斩钉截铁,“你没有经验,小孩,你在紧张,这样会伤到我。但江扬不会,你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只凭感官认识,我对你完全没有信任可言。”
“你对我也几乎一无所知。”彭耀绕过办公桌走到苏朝宇面前,“而且你知道,有任何东西满足不了我的,终究会被我追杀到手。”他举起一摞厚厚的名单放在苏朝宇手里,然后等待。
那是特别小分队中层军官的所有简要档案,第一张就是罗灿,下一张是吴小京,然后是肖海、康源、王若谷、田小萌……是苏朝宇的兵,是他珍视的千万弟兄中尤其宝贵的一支。这半分钟,苏朝宇读懂了江扬的怒火。狼牙不是游戏里的终极关卡,苏朝宇也没有无限生命密码用来消耗,这是经典的战斗游戏,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顺便,掌管命运的老神仙为了增加可玩度,特意没有设置存档参数。深呼吸,苏朝宇明白了。于是他把档案紧握手中:“用我的人,威胁我?”
彭耀欣然:“你很懂部队的生存之道,也懂擒贼先擒王。”
苏朝宇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来,翻开盖子摁下一键录音:“抱歉,长官,下官需要您重复上面的话。”彭耀的脸色丝毫没有尴尬:“好呀,然后你可以去首都告我,真的,我替你买机票。”
“不用了,即使不能得到彭师一个保证……”苏朝宇把档案递回去,“下官也只是遗憾,所谓彭耀大名,只是吹出来供人说笑的。”然后他展露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微笑,高高的个子,些微俯视的角度,彭耀不得不小角度地仰起脸看着他,苏朝宇就这样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彭耀的表情很复杂,他在抉择,过了一阵子才清晰地说:“从江扬那边来的人,我不会肆意为难任何一个。我的人也不会。”
“很好!”苏朝宇愉快地弹开他的皮带扣,把纯黑色的牛皮皮带抽出来打了个对折放在彭耀手里,然后撑在墙角,“满足你。”这个结果来得太痛快,彭耀知道他犯了一个大错误,苏朝宇没有被征服,只是为了他手下的人不受威胁而暂时屈服,这让彭耀感到了另一种潜在的屈辱,热血立刻涌上脑门,扬起手臂,十足地力气抽下去。
他确定苏朝宇没有躲,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斜着打在臀腿上,苏朝宇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彭耀下意识地停止——他真的没有这样打过人,一个比他高的军官,从来没有——并不是害怕,他只是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开始第二下打击,这个停顿的时间暴露了他的心理年龄和阅历。短短的却足够喘息的时间过去,当彭耀再次举起皮带的时候,听见苏朝宇稳定的声音:“往下移,尽量打腿,你如果敢打在腰背,我会把你的头摁进马桶里。”
“你试试看!”彭耀更狠地抽下去,手一松,皮带的铁扣从紧握的一端脱落,在苏朝宇的大腿上飞快滑过,立刻就撕破了裤子,掀起一层油皮。苏朝宇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庆幸的是,彭耀居然真的听了他的话,让皮带的落点都集中在腿上。
彭耀每抽他一下都要想半天,苏朝宇把这视为猫捉耗子之后的玩弄,纯属天性,纯属高兴。他疼得后背冒冷汗,只能侧过头去咬住衣袖。
记得从海神殿回来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陪着苏暮宇。有一个温暖的晚上,苏暮宇说从那以后,他一直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只要可能,宁可在院子里帮人干活,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把凳子顶在门口,上面放一个玻璃杯。如果有人破门而入,他就有惊醒的时间。“我怕被强/暴,多少次都不能习惯。”苏暮宇抱着哥哥,“每晚的例行节目让你有心理准备,但是强/暴不同,毫无征兆,这是最恐怖的。”被人当作大众玩偶、认为随时可以侵犯的恐惧让苏暮宇曾一度对波塞冬很有好感,只有他能给他一个所谓的地位,他成为专属的玩偶,仍旧悲哀,却有了可怜的微渺的希望。“后来我学会了不怕,我学不会无法反抗就当作享受,但我会忽视。那些事情过去之后,没有天崩地裂,即使天崩地裂,我还得应对下次。”苏暮宇认真地说,“把羞辱放大到极限,足以看见细枝末节,就像布料撕扯后可以窥见皮肤,如果我看清了内在的东西,我就不再害怕。”
苏朝宇看着窗外,听见苏暮宇那天夜里的声音。疼痛在全身蔓延,苏朝宇知道彭耀下了多重的手,没有章法,甚至不知道他计划打多少下,但他已经没有了恐惧。用苏暮宇的方法,苏朝宇看得见彭耀只是近乎偏执地做完一件长达几年的事情,过程并不重要,对方只要结果。
好,给你结果……一滴冷汗顺着发鬓滑落,苏朝宇蹭了一下,余光瞥见了篮球场上的一幕。“等等……”就在彭耀要打第十下的时候,苏朝宇举起右手,“等一下,让我打个电话。”
彭耀的面部肌肉快要扭曲了,就好像内急的时候碰见清洁工说“请让我先清洁一下再使用”,他眼睁睁地看着苏朝宇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蓝头发的少校手腕在颤抖,刚拨完号码,彭耀就把他的手钳在墙壁上:“打给谁?”
“罗灿。”苏朝宇的声音有些发颤,站立也因为彭耀正压着他的伤口而不稳,但是他固执地推开彭耀的手,“30秒,给我30秒。”
“我给你一分钟!”彭耀吼道,“然后滚回来挨揍!”
苏朝宇把头抵在墙壁上,深呼吸,电话接通了,他望着窗外:“罗灿!不可以动手,咱们的人,现在,后退两步,就两步,立刻!”
“师兄你在哪儿?”罗灿四下张望。苏朝宇告诉他,他们在宿舍楼的小会议室打电子模拟,但是那个角度绝对不可能看见篮球场。
“后退!”
因为一个裁判的判定,狼牙和特别小分队的球员正以罗灿和狼牙排长为楚河汉界,随时可以出手。就在这个时候,特别小分队的人集体退了两步。
苏朝宇说:“冷静,罗灿,你跟对方说抱歉,然后带大家打完比赛,一定要全力打完整场,邀请他们的队员去喝冰啤酒。”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极具安抚性,不是下令,是学长在夜风里边吃西瓜边和学弟聊着那些漂亮的姑娘。他仿佛根本没有受伤,虽然已经站不住了,但是始终保持着音调和语速。
彭耀顺着苏朝宇站立的方向,发现确实能从窗户角落里看见篮球场的情景。只是,他在挨揍。一个人被这么狠地抡着皮带,怎么还有心思看见窗外如何?他不叫不呻吟,整个注意力全在他的兄弟们身上,即使被这样折辱,他始终不曾正视彭耀——这是他能给的最大的威胁:我甚至不曾把你当做对手,小孩。
苏朝宇柔和地劝说在事发现场变成了口令,不到30秒,罗灿松开对方排长的手:“不好意思,我们太激动了。”苏朝宇急促地呼吸,挂电话的时候,特别小分队开始了新一轮灌篮。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微微偏了一下头:“可以继续了。”然后撑稳了深呼吸,扎好步子,保持沉默。
彭耀别扭地想骂人,两次举起手来想把苏朝宇往死里打,最终却只能气得把苏朝宇的皮带扔在镜子上:“无聊的!滚吧!”他愤懑,理想中的杀威棒,是要把苏朝宇打得爬都爬不动,最好哭嚎翻滚,然后让他立刻叫老大。但是现在呢?彭耀环视办公室,除了苏朝宇冷静地脱下外罩系在腰间遮掩被皮带扣划破的裤子以外,地下只有一根无辜的皮带躺在那里嘲笑他的表现,倒是喜欢的镜子上多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苏朝宇满头满脸汗水,用手擦了几下就显得清爽多了,他挺胸抬头地站在保密线以外:“还有别的事吗?”
彭耀扔过去一个可乐罐子,苏朝宇一侧肩躲过。“滚!”
“通常,江扬中将教训完他的军官之后都不会再生气。”苏朝宇露出了一个微笑,强作的,他必须做给彭耀看。这个小孩子已经在爆发临界点上,只要多加热,就可以听响了。
“早知道你这么能挨,我在五下之内把你打趴下!”咬牙切齿,彭耀此时的仇恨已经根本不在于苏朝宇本身和过去做了什么,而在于整个打人过程的憋屈。
苏朝宇诚恳地摇头:“你比江扬差远了,小孩,有空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做他热忱的粉丝。”
这次,彭耀扔了一只铁皮垃圾桶,废纸果皮满天飞,苏朝宇躲无可躲,又没有力气发火,干脆摔门走人。本以为摔门已经足够大声,结果,他拖着疼得要死的腿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了更大声的音效,经过判定,他觉得彭耀一定是扛起落地电扇砸了门才能达到这个水平。
我赢了。苏朝宇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虽然,在强烈的疼痛里,这个微笑一闪即逝,还有点儿变形。
可爱的坦诚
我赢了。苏朝宇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虽然,在强烈的疼痛里,这个微笑一闪即逝,还有点儿变形。
这个微笑在苏朝宇悄悄回到房间之后彻底变成了眉头紧皱。彭耀下手够狠,却不知道轻重缓急,基本每下都破皮,却又不深刻,苏朝宇脱了个精光,在卫生间里拖出应急医疗包,非常困难地对着镜子消毒。只可惜这里没有任何好到可以立刻抚慰他精神的药,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愤愤地干嚼了两颗消炎片,呲牙咧嘴地把伤口里撒满了跌打损伤专用的药粉。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73
实在疼得难受,他灌了一杯凉开水,腰间搭了条凉毯,趴在床上拨通了琥珀色眼睛的情人的电话。江扬听说彭耀揍了自己的小兵,差点儿在办公室掀桌,扬言立刻要开车过去看,倒是苏朝宇含笑安抚:“镇静,江中将。”
“太过分了,我就知道彭耀是要报仇。”
“小朋友只是想玩角色扮演游戏。”
江扬大叹气:“主角是我,对吗?”
苏朝宇哼唧了两声点头:“完全正确,英明的指挥官先生。我想要那瓶乳液,还有上次程亦涵发给凌寒他们试用的镇痛喷雾。”
“好,我立刻找人给你带过去。亲爱的苏朝宇,我不得不表扬,你很能忍。超乎我的想象。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收到你把彭耀打得哭着叫妈妈的投诉信。”
苏朝宇开心地笑起来:“亲爱的江扬,我不得不表扬,你很有先见之明。彭耀的狠,是你的一半都不及。本来我对你的野蛮行径十分厌恶,现在,我不得不说,预热实在太有效了。”
江扬气得骂他,又忍不住心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窗户开着,苏朝宇能感到晚风吹在他肿痛的腿上,让清凉的药粉仿佛有了加倍的舒缓作用,十分惬意。江扬一边办公一边跟他说话,听得见翻文件、接电话的声音,苏朝宇因为消炎药的作用而有些倦意,江扬说:“你睡一会儿,过两个小时就有人到狼牙师部,把东西给你。”
“嗯……”苏朝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应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露出本性,火爆一点儿?”江扬才不劝呢,他知道他的苏朝宇现在不是当年冲动的小兵,是一位有分寸的能统领两千多人的行动队长官,知道如何应对突发的情况,如何自保。虽然他天生没有忍耐的美德,但是由于这次特殊情况,苏朝宇用实际行动标明了一件事:亲爱的江扬长官,我爱你,我决定乖乖听话。
挂了电话以后,苏朝宇还攥着手机就沉沉睡去。疼痛有所消减,他意识清醒地在睡了一阵子之后起来喝了几口水,重新躺下。很饿,很想吃点儿什么,又没有力气起来买,苏朝宇准备给罗灿打个电话,狼牙师部食堂有24小时的快餐可以享受。这时候,门锁响了两声,苏朝宇趴着没动,但知道后面进来一个人,来者很有礼貌,还轻轻上锁。
“你给我过来。”苏朝宇撑起上身,“解释解释篮球场上的事情。”
只听凳子哐啷一声被踢飞,彭耀把一罐方便面拍在桌子上:“你再说一次?!”苏朝宇显然也吓了一跳,心有灵犀地主动来送吃的这件事应该是罗灿干才对,彭耀的眸光冷冷的:“我伤到你了?”
“你应该先道歉,连门都没敲就闯进来,实在无理得很。”苏朝宇奋力跳起来,把凉毯抖开了裹紧,这才看见桌上除去洒了超多汤水的方便面以外,还有一串从楼管那里搞来的钥匙,至少有100把以上。“进错门了,你的房间在隔壁。”苏朝宇拧开门,挥手。
彭耀冲过去,砰一声关上:“没趣的东西,我特意过来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苏朝宇声音也提高,“彭师亲自下手,难道还需要成品检验吗?”
“闭嘴!趴在床上,我要看一眼!”彭耀狮子吼,却底气不足。他怕打坏了苏朝宇后,江扬真的会指挥飞豹过来和狼牙开战。其实他的目的只是给苏朝宇下马威,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彭耀自己都无法解释。
苏朝宇重新拉开门:“我要休息了。”
彭耀重新摔门:“趴床上!脱光!”
苏朝宇拉开门:“彭耀!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彭耀大力把门甩出去:“最后一次!脱光!”可怜的门在两个特种兵轮番蹂躏之下终于不争气地掉了零件,锁坏了,把手也松动了,苏朝宇真的非常不高兴彭耀擅自闯入,尤其是晚上的私人休息时间里,于是他沉下脸,按照狼牙可恶的传统一脚把已经残了的门踢敞到最大限度:“你大爷的!你要是也脱光,我就一样!”蓝头发的少校毫无保留地发着脾气,或者,可以把这叫做“起床气”。
彭耀的脸色渐渐变了。世界上没有人跟他提出过这种要求,小时候生病吃药,他打死都不肯把那颗黑色的苦苦的东西吞下去,就连法王外公威逼利诱甚至答应跟他一起吃他都无动于衷,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徐雅慧提出来的,她决定如果彭耀肯把这苦玩意儿吃了,她就把一柄单发枪改成连发的,并且贡献四个仿真靶人让他打一个高兴。彭耀记得他最后根本没吃那个东西,皇宫里的老大夫重新配了一丸清甜的给他,但他还是从徐雅慧那里拿到了枪——这就是彭耀的世界里的交换准则,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只要我想要,它也是我的。
但是苏朝宇跟他说,你脱我也脱,还用一副教训宠物狗的眼光看着他。彭耀觉得面颊分外热,不是羞辱,而是亢奋的血液上涌的结果。他非常激动,以至于没有耐心再摔一次残疾门,一把扯下了自己的T恤。
苏朝宇愣了片刻。他没想到彭耀真的敢脱,但是习惯了和同袍一起生活的他才不顾及,作为回应,他解开了凉毯在腋下的活扣。
彭耀嗒嗒地扔掉军靴,解开皮带,军裤在地上落成一团,他愤愤地从里面抽出脚来,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他斜眼看着苏朝宇:“脱啊!”
“没了。”苏朝宇坦诚地扯掉凉毯,“你先脱光,我向后转。”
“废什么话!”彭耀想都没想就把身体从最后一件布料的束缚里解放出来,“速度!”
苏朝宇遵守诺言转过身子,双手抱头。不算狰狞但看起来很吓人的伤已经不渗血了,乱七八糟涂了一片,彭耀不懂,也从不知道什么样的伤意味着什么样的疼痛,只是潦草地乱看了一下,呸着骂:“别再给我机会,下次我打死你。”
“别再想有机会,我会把你的头摁在马桶里。”苏朝宇响亮地回答。
彭耀咬牙:“我说到做到!”
苏朝宇愤然转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彭耀的眼睛:“听着,小孩,我今天明天后天,也许一周两周能让你闹个够,但是这不是无休止的。我懂你的小肚鸡肠,为一个莫须有的砸玻璃,记恨了这么多年,我当年白白填了狼牙做第一志愿!”
相识时间不长,苏朝宇却已经精确知道哪些事是彭耀的“不能提”,对面站着的年轻人却有苦难言。真的要道歉吗……漫长的纠结让彭耀把那年的事情逐渐当作一段励志的契机,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家仇私仇方面,他确实想把苏朝宇整趴下,为难的结果就是,他猛然一手捞苏朝宇的肩,一手暗拳挥向苏朝宇的小腹。
尽管有伤,陆战精英赛的冠军却不是白捡的,苏朝宇用难以想象的速度还击,两人都试图把对方抵死在角落里,手紧紧钳住对方的腕子,用腿部力量较劲。苏朝宇疼得咬牙,彭耀却把这表情看做进一步的挑衅,大喝一声,在苏朝宇最大面积的一道伤痕上踹下去。苏朝宇应声而倒,却奋力翻身而起把彭耀死死压在地板上。两人就此僵住,暗暗较劲,谁都不敢多动一步,力量绞在一起,谁先变换姿势就会被对方反击。
苏朝宇怒视彭耀:“别忘了你今天的承诺。”
彭耀回瞪:“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师兄!”
罗灿用保鲜盒装了一份新鲜的菠萝饭,兴高采烈地站在大敞着的门口,顿时石化。乱糟糟的房间里,没有穿衣服的苏朝宇一身汗水地骑在同样没有穿衣服的狼牙师长彭耀身上,两人脸贴得很近,一动不动。
这个疯狂的小世界!罗灿目不转睛地看了三秒,然后保持着轻快的步伐踏进卫生间:“师兄?”又走出来把菠萝饭放在茶几上,仿佛自言自语:“怎么没人?”然后,脆弱的小玻璃心碎了一地的他冷静地关上门离开了。
行为艺术一样保持着姿势的苏朝宇把彭耀往地板上猛一摁,借力弹起来:“离开我房间!速度!”
彭耀捡起散落的衣服穿上:“警告你,周一不许请假,一个月内,我不准你的假。”
“出去!”苏朝宇围好了凉毯开始驱赶。
彭耀拉开门左转——他的房间两步就到了——走廊墙壁上贴着绝望的罗灿。彭耀用那双灰蓝色的狼眼睛仔细打量了苏朝宇那紫罗兰色头发的学弟:“姓名?”
“罗灿,长官。”罗灿看着天花板回答他。
“我不讨厌你。”彭耀用平静的语气配合暴怒的眼神把罗灿面前可以呼吸的空气统统炸飞,罗灿提着一口气,余光目送彭耀进了房间才赶紧扑进苏朝宇的怀抱:“师兄!”
苏朝宇痛苦地捂住脸:“我真希望你不认识我。真的。”
如果不是苏朝宇的屁股和腿上有横七竖八的九条伤,罗灿就会坚定地认为苏朝宇一定是在正当防卫过后怒不可遏,直接强/暴了彭耀。为此,苏朝宇诚恳详细地辩解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江扬委托的一个军官带来了那瓶高级的乳液为止。罗灿坐在苏朝宇的沙发里悲伤地看着他,在服务部的人来及时修好了门锁后,苏朝宇终于大叹气:“不要搞的像是我强/暴了你好不好……”
罗灿假装啜泣:“难怪嫂子抛弃你呢。”
苏朝宇警惕地问:“哪个嫂子?”
罗灿撇嘴:“女的那个。”
苏朝宇平平地趴在那里呵斥:“滚过来给我擦药,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灿像个小狗一样奔过去照办,擦一条骂一句,终于在第五条伤处理好之后把苏朝宇逗乐了。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不愉快和尴尬,抱着枕头捶床大乐,没忘记一口口吃掉已经凉了的菠萝饭。
隔壁的彭耀听得见这种美好的声音。他非常生气,特别生气,无比生气,简直不能再生气了——活了这么大,苏朝宇是他碰见的唯一难题,或者说,苏朝宇是唯一一个敢当着他的面威胁要把他的头摁进马桶的人。其他人,在想要说出同样的话之前就被彭耀打掉了牙齿或者吓跑,剩下的人,根本就不敢看着彭耀的眼睛说一个不字。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彭耀本来打算借江彭两家的仇恨好好修理江扬嫡亲的特别小分队,尤其是他嫡亲的苏朝宇,但是……彭耀发现,苏朝宇的威猛是内在的,他可以乖乖让你揍,可以毫不犹豫地脱光给你看,但是绝对不可以侵犯到他的精神领域。这样做的人,会被苏朝宇用一万种方法制服,试图这样做的人,则会被看穿一切,然后逃之夭夭。彭耀属于后者,但是他不想逃跑。他想到了徐雅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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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头发的女副官刚洗完澡,正比着当红的女模特的海报检查身上的赘肉,对自己腰腹上多出来的几乎可以忽略的一圈非常不满,于是接起电话来的时候一点儿好气都没有:“谁?干嘛?”
“雅慧姐,我今天揍了苏朝宇一顿。”
徐雅慧带着耳机,倒在地毯上开始仰卧起坐:“打残了?”
“没有!他不怕打。”
“那你打到他怕呗。”
“他真不怕。”
徐雅慧仰面:“你没办法了?”
彭耀咳嗽两声:“也不是……”
“你就是想赢他一次呗。”
彭耀死咬:“我一直比他强!”
徐雅慧保持仰卧,不着急起坐:“过一周我去!看我弄死他。”说着就把电话挂出无人接听状态扔到衣柜里去。她做了50个仰卧起坐,忽然想起什么,又翻出电话打给姐姐。在首都最牛掰的近身格斗防御术训练中心做教练的徐雅娴有平坦的小腹和完美的蛮腰,丝毫看不出生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姐妹俩交流了一下关于减少腹部赘肉的心得就挂了电话,其实,只要徐雅娴不着急去看电视,多说那么一句,就能透出彭耀目前最想与其打一架的江元帅亲卫队长的消息:徐雅娴正是他考试前的技术指导。其实卢立本早就摸清了姐妹俩的关系,虽然长得不像,但说话做事的风格实在世上无二,按照秦月朗的说法,这对漂亮的女人“完美诠释了她们的名字,可惜是从反面来看的”。
卢立本苦笑:“她是女人,我又不能真的踹伤她。”
“因为胸肌而不是脂肪才有C罩杯的,是女人吗?”秦月朗辛辣地讽刺,“你对她怜香惜玉的后果就是自己受伤停课两周,爽吗?”
“爽极了。”卢立本已经和秦月朗的猫完美相处,此刻两只尤物正摆出极其诱惑的姿势在他腿上翻滚,寻求调戏。“很疼,所以跟你聊天。”
秦月朗站在阳台上仰望星空,夸张地唱叹:“啊,夜色朦胧!”
卢立本微笑不语。
不可思议事件簿
程亦涵很郁闷,真的,非常郁闷。
苏朝宇去狼牙报道的前一周,也就是江元帅视察基地的最后六天里,琥珀色头发的年轻指挥官说到做到的没有跟父亲有任何程度的私人交流,公事上一律恭谨客气,私人场合决不出现,整整六天,他都住在苏朝宇的宿舍里,甚至连家里打来的电话都不听。江瀚韬元帅的心情显然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中变得很沮丧,虽然表面上仍然是云淡风轻不形于色。跟了元帅二十多年的秦月朗比任何人都早的察觉到这一点,他恳切地跟程亦涵商量:“无论如何,周六晚上一定要江扬回来吃饭,你要跟我好好配合。”
程亦涵望天,这几天在办公室,他已经旁敲侧击地劝了多次,江扬只是摆手,甚至说:“苏朝宇自己很想去,我答应了,但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他的擅自作主。基地现在归我管,彭耀和苏朝宇都是我的直系下属,他有什么权力越级调配?他甚至从未想过我的感受,或者,在他眼里心里,我从未有过‘感受’的权力,甚至能力。”
最终,周五的晚上,江扬从指挥中心卫戍区借了一辆越野车,带着苏朝宇去几十公里外的倾城风景区度周末,除了替苏朝宇值班的罗灿,谁也不知道这个计划。因此,周六傍晚,秦月朗和程亦涵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起去特别行动队抓人的时候,才发现指挥官阁下已经罔顾军级领导安全规范,擅自离开了军区基地。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根本不敢把这件重大违纪事件报告给做了一桌子菜等儿子的江元帅,程亦涵含含糊糊地说:“江扬……呃……指挥官大概不能回来……”
江元帅凝视杯子里的红酒,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望和黯淡,随即挑眉微笑,说:“坐下吃饭吧。”
江元帅的厨艺堪比御厨,每道菜都是按江扬的口味特别调配,程亦涵不得不承认,这顿饭美味绝伦,只不过饭桌上的气氛太尴尬,元帅招手吩咐勤务兵撤去多余的两副碗筷之前,程亦涵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胃疼了。
饭后,江元帅提出要出去散步,秦月朗和卢立本自然一左一右地陪着,以防元帅“不留神”逛到特别行动队去。程亦涵借口还有公事,匆匆上楼,开始给苏朝宇打电话——江扬的手机从周五下班起,就始终是转接副官的状态。
苏朝宇和江扬租了一间最好的树屋,此时正额头贴着额头地腻在睡袋里。山里很凉,外面的山涧汹涌如同遥远的惊雷,树叶沙沙,有的时候,好奇的小松鼠会扒着窗框在外面围观他们,大而蓬松的尾巴翘得老高。
“程亦涵说,明天下午两点,元帅的飞机就要回首都了,按理说,你应该过去送。”苏朝宇挂断电话,亲吻江扬的睫毛,后者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装睡这种注定会被戳穿的幼稚行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元帅如果跟他的飞机一起走的话,我一定会去欢送的。”
苏朝宇噗的笑出声来,蹭蹭江扬的脸颊问:“你要跟元帅赌气到什么时候,又不是五岁半!”
江扬环住他,声音里有种苦涩的笑意:“我从四岁半开始接受他设计的精英教育,我不记得我有赌气或者任性的权力。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他不曾问,甚至不屑于知道。有一次我的柔术教练谈起他的儿子,比我小两岁的男孩子,他说,他舍不得儿子练这个。可是我爸爸舍得,可能因为他擅长牺牲和忽略没有必要的多愁善感,所以他是元帅。”
苏朝宇无从劝解,他只能紧紧握着江扬的手,江扬叹了口气:“我承认这点上他赢了,我现在也一样擅长此道,我甚至牺牲过你,牺牲过自己,可是……可是我渐渐知道,有些失去那么难过,不能自已,不能忽略,不可弥补。海神殿回来以后,我甚至已经对过去的一切释然,只要他们接受我们的感情,我可以把过去所有的失去都当作走到你身边的代价,我甚至觉得这是赚了。但是,他仍然偏偏要做我决不可能接受的事情,因为他从未尊重过、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不会,他是你爸爸。”苏朝宇试图劝解,却注意到江扬静静望着窗外。树叶沙沙,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泪光,却有那么一丝淡淡的辛酸:“你知道吗,江立蹭破一块皮都会被他抱在怀里哄,小公主爬上窗台他都会担心的要死。我受了伤疼得睡不着,想第二天不要做任何练习于是盼着自己最好发烧,我甚至不试图告诉他,因为他不会有兴趣关心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他确实有三个孩子,但那是秦月朗江立和江铭,没有我,我现在终于接受。所以朝宇,有时候我甚至会对你感到很抱歉,真的。”
苏朝宇静静地拥着他的情人,因为对方始终平静地叙述这一切而无法安慰,他想说:“你们应该谈谈。”或者“他其实正以包容的方式弥补过去的错误。”却又知道情人的性格是怎样也不会跟爸爸开口的,隔了很久,他们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说:“你跟原来不一样了。虽然很多时候你仍然是那个强势的神一样的长官,但是内心却已经变得柔软,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就是我们的命。”江扬打断他的话,虔诚地吻上去,“我坦然接受所有的改变,并因此觉得非常幸福,我的朝宇。”
苏朝宇被感动,海蓝对上琥珀,那个晚上,美得动人心魄。
周日的早晨,江扬提早回到了基地指挥中心,按时出现在机场为元帅送行。江元帅很想跟儿子和解,因此提出下个月叫他回来参加江立的生日派对,江扬客气地说:“好,下官会尽量安排行程的,请长官放心。”笑容温和谦恭,却没有一丝家人的灿烂和亲昵,连临别的拥抱都是礼节性的,江瀚韬感觉到儿子僵硬的背和拒绝的姿态,终于叹气,转身离开。
程亦涵说:“元帅会伤心的。”
秦月朗看着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接着说:“你会后悔的。”
江扬转身就走,话说得很平静:“他不会,他有大儿子伺候着,小儿子宠着,我只要干活就可以了。”
被称为“大儿子”的秦月朗眨眨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元帅飞回首都不久,从狼牙交换来的第一批军官就上交了他们的第一阶段交换工作报告。林砚臣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和不解,满意的是狼牙的军官虽然性情都比较急躁火爆,但是业务素质过硬,个人品行也都在优秀状态,不解的也是这方面——这样一个军团怎么会心甘情愿死心塌地被彭耀呼来喝去?尤其是,彭耀这种性格的人,得到苏朝宇之后居然真的一点儿都不闹了,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凌寒摇下车窗,高速路上的风灌满车厢,林砚臣在副座上翻了翻那些报告,放倒座椅躺了下去。
“记得我小时候,江扬还不是这样的。”
“江扬?”林砚臣一手撑头,看着情人,“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人?”
凌寒笑:“居然和江元帅闹到现在,我佩服他。”
车开得很快,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语言,凌寒想了一下:“以前我觉得是元帅对儿子太冷漠,你信吗,江扬曾经很赌气地说他肯定是捡的。”林砚臣扑哧笑出来:“好好,指挥官是捡的,我知道了。”
凌寒从杂物兜里摸出墨镜带上,把车开得更潇洒:“现在我忽然明白,其实江扬是最受宠的一个,虽然他在最苦的地方消耗了幸福的日子。对比彭耀,你难道不觉得跟随江扬显然让我们的生命从长度到质量上都优于狼牙不少吗?”
林砚臣点头:“江扬是个好长官。我不懂彭耀,更不懂苏朝宇。”
“这就对了,就连江扬也不懂苏朝宇。”凌寒用侧脸展示了一个表示神秘的微笑,“什么样的疯子才会自愿和另一个蛮人住隔壁?”
“这就是今天的不能提。”林砚臣惬意地翻了个身,闭目养神,“等下你跟梁丽征谈完,记得给我发短信,不知道老大是不是会把跟彭耀的气也算在我头上。”
答案是肯定的。江扬不仅把这份怨气算在了飞豹师师长头上,还牵连了狼牙的交换军官。毕竟年轻,他想到苏朝宇被彭耀揍了就满心不爽,更不要提的是,狼牙用一种浑身带刺的状态杵在他的地盘上,名义上算是他的部队,实际上连半个嫡系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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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臣在这么久的军旅生活里已经不再恐惧江扬的藤杖,可依旧害怕对方的脾气,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戳着交换军官们的报告:“难道狼牙连根好钢笔都没有吗?”纸面上零零落落的字迹在一半的时候就变得生涩艰难,三分之二处彻底没水了,还有几个划出印而已的字,忽然,一滴墨汁出现,随后,手印和拉拉杂杂的墨迹拖满了其他几页纸面,林砚臣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江扬也终于释怀,严肃的面孔上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自如的笑容:“我都能想到,那根钢笔多么凄惨。”
“老大,”林砚臣喝了一口水,“毕竟不同。”
“你跟他们说,再把报告写得这么脏,我罚所有人抄军人守则,同时练字。”江扬叹息痛恨,“每人一百遍。”
这种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的气氛并没有跑出指挥官办公室,楼下的综合情报处依旧欢声笑语。凌寒的到来让梁丽征分外兴奋,两人好久没见,凌寒发现面前的小姑娘真是变了,头发大约是长了,因此盘了个团子在脑后,没有用可爱的毛绒饰物,换上了一颗绿水晶模样的发簪。梁丽征小时候被特许可以不穿军服,但没人撤销这个命令,因此她喜欢的长度到膝盖并且有至少一个大型卡通图案的大T恤在一屋子整齐的制服里显得格外青春靓丽,能明显发现,小姑娘该凸该翘的部分实在是十分有料。虽然梁丽征本人并不擅长打扮,也不能归类到“漂亮”的行列里,但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最美丽的时刻正在到来——美中不足的是,她胖了。凌寒犹豫再三,终于把开场白换成:“最近闲?”
“很闲。”梁丽征眨巴着眼睛,“小寒哥也闲?”
“很闲。”凌寒拉过一个凳子坐下,“我还是忍不住,能直说吗?”
“什么?”
“你胖了,亲爱的公主。”
“哦,我忠诚的骑士,你变得跟慕昭白一样讨厌。”梁丽征撇嘴,“我已经在减肥啦!如果有年假,我就去找苏朝宇。”
“干嘛?”凌寒脑海里浮现的是苏朝宇跟彭耀对打的劲爆镜头。
“跟他们锻炼呗,我要减肥。”
凌寒撇嘴,拉她去水吧里喝饮料。两人前后脚出门,慕昭白从里间探头出来:“梁姐姐!”
门口的文员响亮回答:“刚走。”
“太好了。”慕昭白拿着本子出来,“刚才谁押了梁姐姐不敢表白但是没给钱的?”
林砚臣收到短信后,在水吧门口碰见了刚和凌寒道别的梁丽征,小姑娘啜着冰可乐去坐电梯,林砚臣用X光机的表情打量着她,然后冲向吧台。愁苦的凌寒正在付钱,林砚臣一步跃上转椅:“喂喂,这是什么情况?”
凌寒摇头:“我说不服她。”
“不是,”林砚臣看着服务生走远才低低地说,“梁丽征她……”
凌寒疑惑地看着林砚臣。
“你不觉得?”林砚臣一副癫狂了的表情,手指在空中划个弧线,“你没看出来?”见凌寒摇头,他又比了个桶的形状,“她都这样了。”
“哦,是胖了不少,大概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多少都要长点儿肉。”
林砚臣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对,我画过多少女人,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没有这个胖法。”
“小姑娘嘛,”凌寒站起来,“咱俩是吃个饭再走还……”忽然,前国安部特工的思维终于搭上了年轻人的快车,一路狂飙到那个不可思议的终点:“我的天!”
爱情暴风雨
闰七月的第一场雨给炎热的边境基地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凉意,苏朝宇的生物钟比闹钟早三分钟叫醒他,躺在床上就能听见窗外风雨大作,雷声遥远地滚过白亮的天空,这场雨大概会下一整天。
一夜之后,苏朝宇身上的淤青已经褪掉一些,他换好野战作训服,在房间里试着跳了两下,立刻疼得皱眉咬牙,不由狠狠地捶墙,骂了隔壁的彭耀好几句。
那个罪魁祸首居然比苏朝宇起得还早,此时正怀着对生活真心实意的欢庆活跃在训练场上,亲自盯着值日的士兵调整训练器械,甚至饶有兴趣地亲自试了试标准负重。
凭心而论,狼牙突击师绝对是布津帝国军界最负盛名的老牌特种部队,虽然受彭燕戎泄密案牵连,不得已进行了内部的清理和移防,算是伤筋动骨,但毕竟底子非常好,彭耀回归后,更是显示出生龙活虎般的新生力。江扬甚至跟苏朝宇说过,他认为如果现在再进行狼牙和飞豹的实战对抗,鹿死谁手是相当难以预料的呢。
苏朝宇决心不要让彭耀有一丝一毫的胜利快感,在窗前观察了那小子片刻,便快步下楼去,毕竟他现在的职位是主管训练的副师长,他并不想在第一个工作日就缺席训练。
群发邮件滴滴响个不停,苏朝宇一边下楼一边翻看着,除了江扬发来的浪漫早安,他曾短暂供职过的综合情报处发来的“综合八卦周刊”以外,就是狼牙师部办公室群发的训练纲要。点开之后,狼牙固有的彪悍作风扑面而来,他们不喜欢条条框框带有很多“正确的废话”的公文格式,更像是非常实用的攻略贴士。在苏朝宇来之前,彭耀一直亲自盯着狼崽子的训练,这页训练纲要也是他写的:“7月20日,暴雨,原定训练计划取消,改为雨中山地越野50公里。参加单位及各自训练目的如下——”从侦察分队到医疗分队,从电子干扰到野战后勤支持,每个部队的权责项目都列得清清楚楚。后面带了一串附件,有副官徐雅慧发的各单位负责人名单、器材明细,有情报部门发给军官们的路线详图等等。
起床号刚刚响过,距离早操开始显然还有一定时间,苏朝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布津标准时间早晨5点45分,也就是说,整个狼牙师部几乎是在半小时之内完成了临时根据天气调整的训练计划,至少目前看来,效率完美。
彭耀站在宿舍楼一层的大堂里,大概根本没有穿过气闷的雨披,现在整个人浇得透湿了,正用一块毛巾揉着头发,他从穿衣镜里看到苏朝宇下楼,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立刻闪烁着某种暧昧不明的光芒,把苏朝宇从头看到脚。苏朝宇察觉到这种注视,步伐矫健神情抖擞地走到他身后,敬礼:“彭师早。”
彭耀转过身,抹了把脸:“今天的训练计划收到了么?我相信战场上没有充足准备这回事,狼牙的训练偏重于突发快速反应能力,极端天气是我的最爱,我希望你能在一周之内了解狼牙,周五我要出去办事,这边交给你。”
“是,长官。”苏朝宇回答。面前这个刚刚21岁的年轻人的脸上,细看仍然有稚气,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狼,工作上能力相当强,怪不得狼牙上上下下上万官兵,都唯他马首是瞻。
第一拨准备出发的官兵已经开始在操场上列队,彭耀的黑色野战指挥车也已经开到门口。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腿上的瘀伤仍然会在动作剧烈的时候疼得要命,在颠簸的野战指挥车里全程跟着士兵们翻山越岭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这样的时候,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去。
徐雅慧已经拿着今天必须处理的若干急件过来找彭耀签字,彭耀一边飞快地签字,一边对苏朝宇说:“今天不用你跟,这边有些交接工作表格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去问雅慧……”
徐雅慧明显对他的形容词不满,恨恨地哼了一声,彭耀却假装没听见,抬头看苏朝宇,欲言又止。苏朝宇明白这是为了昨晚事件的主动示好,他也不戳穿,微笑说:“是,长官。”
彭耀明显被这种洞悉一切的微笑挑衅了,他咬牙说:“这不是准你的假!”说完自己也知道底气不足,于是干脆扔下文件,匆匆钻进车里,盯越野训练去了。
由于江扬和元帅闹得很僵,程亦涵变成了三明治里面的奶酪片,被挤压到只能默默融化。元帅回到首都以后就打来几个电话,江扬的手机始终是转接状态,程亦涵有一次刚睡下就被吵醒,迷迷糊糊抓起无线耳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叫:“儿子?”
“爸爸,有事?”程亦涵坐起来,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顿时一身冷汗,号码分明是元帅府。好在江元帅早就听出来,问江扬在干嘛,程亦涵披上衣服出去看了一眼,隔壁卧室刚好熄灯——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睡前都会看几页书或者写点儿东西,但是程亦涵想了半天还是撒谎说已经睡了。江元帅显然有些沮丧,以至于挂掉电话之后,程亦涵就冲进江扬房间:“下官抗议,您的电话不能全天候转接到下官的手机上,尤其是您真身坐阵基地的时候。”江扬裹在被子里笑得很温柔:“我错了,我这就取消。”但是从那天起,江元帅再也没有打过来。
因此,向来脾气很好的副官大人最近心情奇差,连约会都懒得去,慕昭白百般勾引无效,只能找上门来。程亦涵躺在窗前地板上看小说,整个官舍里除了勤务兵,只有他一个人,于是慕昭白肆无忌惮地敞着门跟他肩肩相靠地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后来竟双双睡着,若不是慕昭白的手机在大声歌唱,两人估计会睡到夕阳西下。
“有封邮件,我收一下。”慕昭白虽然用着智能到几乎万能的手机,却总是比较谨慎,爬起来打开程亦涵的电脑。指挥官第一副官在地板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无限舒适。一只蝉忽然飞来,伏在纱窗外面,程亦涵便凑过去看它,完全无视慕昭白的存在。
邮箱里有一封陌生地址的信,开头一串9位数字字母混合代码。慕昭白心算了一下今天日期数平方的立方根的整数部分,果然和前几位一致,后面的字母要先转换成字母笔画数的数列,再用特殊却简单的算法得出代码——代码是慕昭白和孟帆公用的,代表一些简单的字词,如“安全”、“危险”等等——慕昭白犹豫了片刻,今天的代码不对,没有这个词汇,202958?他并没有立刻打开邮件,而是挂了特殊的程序检查地址来源,倒是和以前一样神秘,无法追查到具体的地点,如果强行追索,就会得到孟帆设置的“抬头天堂低头地狱”的回复。
程亦涵叫人拿了一扎果汁上来:“你盯着收件页面干嘛?”
“他的信,我在算代码。”
“哦。”程亦涵对孟帆不定期给慕昭白写信的事情并不在意,甚至有点儿好奇这个神秘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这封信我不敢打开,代码有问题。”慕昭白皱眉,“谁知道是不是梁姐姐搞的鬼。之前他写的所有信我从来都不直接回复,而是加密发到另一个邮箱,他每次都换一个用来遮蔽的地址。”仿佛是孟帆的出现加重了对于感情的危机感,程亦涵哼了一声说:“我饿了,你刚是说定好了餐厅吗?”
那天晚饭后,程亦涵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心理状态,主要是江扬已经不再为苏朝宇调到狼牙的事情生气,慕昭白得以重新享受谈恋爱的乐趣,把那封诡异的邮件忘到了天边。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并非表面上那样永远没心没肺,不思考过去的种种。关于孟帆,他知道他亏欠程亦涵很多,而且知道孟帆的活是有代价的交换,因此这种若有若无的交流和联系反而成了变相的监控,慕昭白确定孟帆最近一年多都无所事事,短暂地有过一个姑娘陪在身边又消失,短暂地收养了一条没尾巴的猫和缺一只脚的土狗,短暂地在一个五金商店里当过小工,短暂地做任何事情,绝不停下脚步,一直往前走。这样也很好,慕昭白想,至少孟帆不会再次落入半囚犯半罪犯的境地,流浪一辈子也比关在监狱里老死好得多。甚至,他都没去追究那封代码错误的信到底是谁的恶作剧,事情,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其实离收到邮件那个周末只隔了四天而已——慕昭白接到一个电话,愤怒的快递员站在指挥中心大楼的旗杆下面骂人,要他自己下来取快递。“你什么学历啊!没有自觉!”快递员气得把一口袋大盒子小盒子扔在地上,“你知道你们办公室不让进,还不自己下来!”
慕昭白赔笑:“我不知道您要来,真不知道。”
“签字!”快递员把一个压扁了的鞋盒子塞过去。很廉价的牌子,很普通的款式,黄色宽胶带横二竖三打得结结实实,像个背包。慕昭白看单据上的地址,是布津帝国中部某风景区附近的知名青年旅舍,以细心的服务和美丽的古典院落出名。可是……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一个旅店会给他送快递,慕昭白当场打开盒子,又一次讶然。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76
仿佛注解盒子似的,里面真的躺了一双鞋,但绝对不是外盒的那个牌子,而是很时尚的知名大众运动鞋的某个纪念版——问题它并非一件还有皮革香气的礼物,是穿过的。虽然没有任何开线、脱胶和污渍,说明主人的爱惜程度之高和使用频率之低,但是一双明显穿过却有没有明星球星签名的鞋子作为礼物实在不太合适,况且最近,一直延伸到前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慕昭白没有任何值得纪念的日子。旧鞋子,加上不认识的寄件人,无奈之下,综合情报处的老大只能这样签收了这份莫名其妙的礼物,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它回到办公室。
非常憋气的慕昭白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青年旅舍问个明白,没想到接电话的小姑娘非常开心地说:“呀,您收到啦?希望下次来,还能住我们这里哦!”慕昭白一头雾水,花了十分钟才搞明白,原来是有人在临走之前把这双鞋寄放在前台,说如果买不到火车票就回来取,如果买到了,就麻烦前台帮他寄到如下地址。“再说,您亲自告诉我的,纪念版,很值钱,一定要寄,但是让我这个月再寄。”小姑娘翻了翻登记册,“没错,就是这样。”当慕昭白又详细打听了“自己”当时的穿衣打扮之后,一张笑脸浮现眼前。
开朗的笑,带点儿狡黠的小智慧。青涩的面孔,五官没有什么棱角,温和到懦弱的性格让这面孔更加平凡,仿佛可以随时融化在空气里。
孟帆!你个混球!
慕昭白愤愤地检查鞋号,果然!尽管那时候孟帆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海蓝色,但慕昭白绝不相信苏朝宇会用这么曲折的方式恶作剧他。可是,孟帆在零计划事件之后一直低调到隐蔽,怎么会突然想起寄双穿过的鞋?恰逢梁丽征进来送报告,慕昭白怕她看见了好奇,把鞋子扔在桌子下面往里踢,顺便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反追踪一个可以隐蔽过的邮件地址?”
梁丽征撇嘴:“多了去,邮件转发到我那里吧。”
“不用了。”慕昭白说,“我就随便一问。”
梁丽征耸肩离开,快到门口才转过头来:“盒子里是什么?”
慕昭白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词语简直太温柔了,现在,他头顶不但暴雨倾盆还有雷电刚好劈进来的可能,不过梁丽征是不能用欺骗手段的,慕昭白大大方方地把鞋子拎起来给她看:“是我喜欢的明星穿过的,我拍卖到的!你要看看吗?”
梁丽征像看火星人一样远远围观了慕昭白五秒,话都没说就走了。
慕昭白打开邮箱,再三犹豫,还是没有打开那封邮件——如果里面带有任何窥视程序,那么综合情报处就要拉响前所未有的安全警报。零计划血的教训犹在眼前,慕昭白开始默写他和孟帆之间特有的那套常用字编码,不敢用纸笔,他用咖啡在地板上写,从“好”到“出国”,从“快乐”到“不爽”,他费了至少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所有代码都记全,很多字已经不再使用,翻来覆去的熟悉的排列组合就是那么几个,953846,快乐,孟帆用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组合。
他仔细回忆当时的编码细节,回忆和孟帆敲定逻辑规则的吵闹与默契,突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慕昭白惊恐地看表,下班时间,程亦涵按约定时间过来找他去吃饭!显然晚了,程亦涵推门就进办公室的习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养成,慕昭白正端着咖啡杯发呆,程亦涵怔在门口,然后敏锐地锁了门。
“要加班?”
“不加……”慕昭白唰唰抽了四张纸巾开始擦那些痕迹,程亦涵双手抄在口袋里看得很专注,随意问:“要用新代码?”
“嗯。”慕昭白擦到一半却忽然停下来,非常歉疚地看着程亦涵黑色的眼眸。如果他决定要撒谎,程亦涵都不会多问,但是——
程亦涵打了个哈欠:“昨天没睡好,困了。”说着走到咖啡机边自助,慕昭白像被雷劈了似地保持姿势没动,看上去十分无措。程亦涵加了两块糖,没有转过身子来喝。锃亮的咖啡机上能看见一个变形的慕昭白的影子,没有动,似乎是在等什么,又似乎是被一个困惑了很久的谜题魇住,就到了要破解的关键。就好像零计划的前后时间已经凝结成了有形体的墙壁横贯办公室,程亦涵背向他的爱人,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亦涵。”
程亦涵转身。墙壁在目光交汇里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没有倒塌声,却足以供两人越过残垣相拥。
“我想吃周师傅食堂的干锅系列。”
“好啊。”
两人并肩离开办公室,都默契地选择放过有关代码的任何话题。程亦涵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代码,六位数字,和那天周末慕昭白邮件主题上的形式一模一样。他只是在等慕昭白主动地、亲自告诉他——如果需要,如果确实需要他做点儿什么,程亦涵想,他一定会做,无关大度与否,只要孟帆不再是一个威胁性的存在。
难得周师傅今天心情好,竟然掌勺,他们点了著名的干锅鱼和自制山楂水,从辣椒有多少说起,一直扯到宇宙起源、流星与迷信的关系。程亦涵觉得这就是谈恋爱,谈着谈着,他们彼此相恋,屏蔽周遭杂音,爱在一起。
贤内助
江扬想搞一次军内部的演习,又苦于年内因为狼牙并入的关系,预算实在不富裕,两下纠结,只好先开始做一些尝试性的小规模演练,看看能不能打破常规,用简单的方法模拟复杂的战争环境,又不能让过多的单位知道新模拟方法,免得到时候失了公允。他也知道狼牙憋着一口气,彭耀更是对自己不坐阵狼崽子就输了打架的事情不满到极限,巴不得赶紧把飞豹给灭一次。于是,并不擅长战略布置的程亦涵不得不因此一点点学起来,最近一直在官舍里住,每天工作到深夜,好在江扬是个不错的老师,程亦涵一周以后已经能把相关的事情熟练做完,并且偶尔冒出一两个很新奇的见解来。
“什么时候作交换,长官?”某天,程亦涵从战略图的海洋里抬头。
琥珀色眼睛的长官偷偷喝咖啡,心虚地不肯从咖啡机边转过身子来:“换什么?”
“拿下官去交换苏朝宇少校。”程亦涵含笑。
江扬认真地想了一下:“确实,彭耀要的人里面有你。”
“所以才要求下官学这些。”程亦涵戳戳桌面上的材料,“是不是还要下放下官去战斗部队负重行军?”
江扬殷勤地递上茶水:“副官大人辛苦了,只是我高瞻远瞩地认为,换回来的那个人除了惹事,并不会给我太多帮助。”
程亦涵笑起来:“早早放走我吧,慕昭白为此吃了几坛子醋,最后还不是都吐槽在我这儿。”
江扬也笑出来,但是必须要承认,有那么一丝苦涩。程亦涵是他的副官,却是慕昭白的亲爱的亦涵,只说最近,程亦涵每天连和情人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却和指挥官形影不离,换任何一个人都会嫉妒万分,即使江扬已经拥有了他认为最美好的爱情。江扬仿佛看见他的情报头子端着方便面嚣张地在狼牙的培训军官周围走来走去——没心没肺的慕昭白也会吃醋呀。
“多加醋。”慕昭白第二次勾勾手指,食堂的大师傅看了他一眼,添了几滴。“再来点儿嘛。”慕昭白固执地端着饭盒,“一点儿,一点儿。”大师傅嘣地一声拧开盖子,只听咕嘟一声,慕昭白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的三鲜饺子浮在半饭盒醋上,很纯洁无瑕的样子。
深更半夜的机房里有种特殊的味道和声响,只有两个技术员值班,慕昭白端着他的醋汤饺溜达进去,巡视一圈,再溜达回办公室。那一行六个字的代码始终没有解开,那封未读的邮件始终显示在邮箱里,慕昭白茫然无措,七八个饺子下肚,酸的舌头发直,他破天荒在纸上写下了202958这几个数字,同时开始用各种可能的算法来重新表示它,试图得到一个答案。当时针指向2的时候,外屋打牌的几个夜班文员都在打哈欠,慕昭白实在撑不住,准备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这么多天就对着这六个数字看,他快要神经质了,还没闭上眼睛,眼前就有一排排02958飞过来飞过去,一会儿排成方块一会儿排成三角,孟帆说:“笨!”
猛然惊醒!慕昭白没发现自己已经闭上了眼睛,太困,太困……他把手从鼠标上挪开,要去摸咖啡杯的时候偶尔瞥了一眼屏幕,顿时一身冷汗,清醒无比的意识告诉他,完蛋了——第一反应很正确,慕昭白立刻踢掉了网络电源,屏幕短暂地黑了一下,重新亮起的时候,系统提示,现在是无网络运行状态。
“老大!”门外的文员敲门,“老大你掉了。”
“我知道。”慕昭白声音发抖,“修个零件。”
刚才短暂的入睡状态里,他鬼使神差地点了阅读。现在邮件已经打开,综合情报处的老大却无暇顾及内容。天知道是谁写的邮件,天知道自己有多少信息已经漏出去,慕昭白手忙脚乱地插了一块硬盘,开始运行应急检查程序,红色的扫描块一点点越过各种保密区,“安全”的绿色字样逐渐标注满每一个文档,门外的文员再一次敲门提醒慕昭白及时联网,因为许多文件档都在同步更新,老大的计算机里要时刻有最新的数据库,慕昭白使劲咬着他的咖啡杯,直到觉得牙床酸疼,最后一个文件夹也被检查过,除非对方使用了综合情报处不知道的侵入方法,否则,计算机安全。
慕昭白心神不宁地打开电源,至少十五个数据文件开始更新,邮件页面还在,没有翻页,能看见半行开门见山的话。
“我们分手吧。”
202958。我们分手吧——孟帆你个混球,你发个代码错误的邮件就是为了过来提出分手——话说我们什么时候宣布过在一起吗?
“我承认曾经很美好啊。但是现在我没法控制自己了。我不再属于你了。原谅我不能叫你亲爱的。别再联系了。
慕昭白的鸡皮疙瘩从大腿一直蔓延到后背,同时有种羞愤的情绪正杂滋生:这么肉麻的句子,分明是女人语气,还不会使用标点符号,每句一句点,慕昭白想,这要是他的小孩,绝对立刻摁住打死。恶作剧!先不管到底是谁干的,慕昭白咬牙切齿地点开回复,敲了一个“很好,分手吧,你可以去死了”立刻发回去。
文员推门进来说数据库有一处需要二级密码手动更新,慕昭白在迷茫状态里完成了这件事,开始发呆。孟帆不是一个有情调的人,真的,他万分确定,思绪的潜艇从深深海底浮上来,四周日光渐盛,如同再生。假装一个小女生写情书就不会用密码做邮件主题,更不会随手敲一组陌生的代码,因为他是孟帆,他做事一定有目的……
慕昭白猛然跳起,从储物柜里翻出那双半新的鞋子,开始拆任何一个可能拆开的部件,就连鞋帮上的钉扣装饰都扯了下来,甚至没放过鞋盒上的纪念卡片夹层。终于,慕昭白看见了一行熟悉的字,202958,这双纪念版鞋子的货号,各大商场统一标识。就像潜艇吸足了阳光就要下降,舍不得明媚,又因为完成了任务而满载高兴,慕昭白抚摸这那一行黑底白字的数,万千感慨:孟帆,混球,你这么迂回地想说什么?
仔细研读那封信,慕昭白不得不承认,事情不简单,尤其是那句“但是现在我没法控制自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孟帆虽然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惜命又狡黠,但从来不会把自己陷入不可预料结果的局面里,他喜欢控制,喜欢设局让自己可以纵览全貌——这句话唯一的含义就是,孟帆现在遇到了强有力的敌手,甚至只能被对方左右。
可是他在哪儿?
深夜,慕昭白知道程亦涵正在帮助江扬做事,刚才吃进肚子里的醋立刻发挥了作用。程亦涵的手机保持24小时开机,如果现在打过去,程亦涵肯定会用惯常稳定又有力的声音说:“您好,程亦涵。”不过……慕昭白攥着那双鞋子,如果程亦涵今天早睡了……
黑发黑眸的情人似乎在空气里微微笑,慕昭白知道他又一次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睡眠沼泽里,于是在解迷的快感和读不懂好友来信的压力下闭上眼睛,就连身体滑到了椅子下面都不知道。
第二天程亦涵上班的时候收到了综合情报处的八卦短信,说“情报头子醉卧书房,手中攥运动鞋一双”,继而分析该鞋和程亦涵的关系,从程亦涵是不是喜欢锻炼到穿几码开始,头头是道。向来不苟言笑的指挥官副官强忍笑意开完早例会,扑入综合情报处,霎时万籁俱寂,慕昭白撇嘴拉开门:“你们管得着吗?!”从梁丽征开始爆发出窃笑,很快,憋了一上午的文员们都纷纷用看文件、倒咖啡、扫地等方式遮掩表情,程亦涵从容地走过众人,带着一脸温柔的风雨欲来的微笑看着自己情人:“他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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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争吵的开端就像这样,是很正常的。心情不好并非点火的根本原因,所谓吵架,就是打架的高级文明形式,长期积怨所致,开吵之前的隐忍或者沉默往往酝酿更猛烈的攻击。但是吵架通常是不解决的问题且纠缠很久的,因此比较喜欢快速解决问题的狼牙在这方面有句名言:“吵架又慢又聒噪!安安静静打一架就完了!”于是,大面积的边境基地里,在指挥官第一副官和综合情报处的老大因为孟帆的事情说了不过十句就呛起来的时候,狼崽子们正在苏朝宇的指挥下开始今天早晨的第一轮肉搏训练。
“现在不能查,绝对不行。”程亦涵用副官的口气斩钉截铁。
“我只是希望可以立项。”慕昭白后退一步。
程亦涵趁机侵占那块领土:“江扬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请勿添乱,孟帆的事情并非一定凶险,你要清醒冷静。”慕昭白被这种副官语调气得登时说不出话来,憋着怒火无处宣泄,程亦涵眉毛一挑:“等这阵子事情过去了,我会替你向指挥官提案。”说完就约慕昭白晚饭。
慕昭白虽说性格好,却并非能无限忍下去,狠狠地说:“家里,剩饭剩菜都有。”
“也好。”程亦涵耸肩,“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好吧,慕昭白愤愤地想,这都是跟江扬学出来的坏毛病!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句谈谈,融化了慕昭白的所有愤慨,他只能把孟帆的事情暂时搁置,隐蔽地自行研究对方字里行间的隐晦意思。
而程亦涵白天的工作很多,有时候忙得连午饭都没有,最近加了江扬布置的演习新担子,更是失去年轻人应该有的活力,整天泡在公事海洋里应付各种官僚的、麻烦的、冗长的事务,回到官舍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和江扬研究演习准备工作,到今天正好满两周。江扬昨天就说,周末苏朝宇要过来,程亦涵自然不肯当灯泡,因此不管慕昭白到底是不是连个素菜都不肯炒,他也一定要和情人过周末。
林砚臣老早就说过,世界上可以忍耐程亦涵的只有慕昭白,因为这个人的乐观和豁达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同时,世界上能吃住慕昭白的只有程亦涵,因为这个人的严肃和谨慎是天生的。即使在办公室里发生了小小不愉快,程亦涵加班结束回到慕昭白房间的时候,还是看见了两荤一素,弄得很美好。慕昭白躺在沙发里看杂志,见情人回来就去盛饭,程亦涵也就当他们已经和解,直到睡前都没有任何其他形式的不快出现。
但如果恋爱谈的这么顺风顺水,大概就连老神仙也要生生嫉妒得丢掉几年道行。果然,当两人裹在被子里以后不久,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下就传来了标准振铃声,慕昭白看程亦涵的时间都没有,指挥官第一副官已经翻身而起,摸出枕头下的无线耳机:“您好,程亦涵。”
边境基地分给普通军官的住房里,慕昭白裹着凉毯平平躺在床上,枕芯里传来茶叶清香,程亦涵给买的生日礼物,说比较醒脑。那个即使不笑也能让人觉得耀眼的优秀的副官一脸疲惫坐在身边接电话,接该死的指挥官的电话,现在是布津标准时间,凌晨一点五十五分。江扬冥思苦想一天不得答案的问题,在苏朝宇回家并且带来了狼牙新鲜信息的情况下被攻破,兴奋的指挥官和情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便毫无愧疚感地立刻打电话告诉同样参与策划的副官。程亦涵的全天候手机已经是个传奇,甚至没有人觉得半夜叫醒一个人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况且江扬和他的副官处在同一时区,相距不过五公里。
甚至,这件事不是私事,不是急务,分明是可以周一再讨论的普普通通的,一件事。无数次浪漫被打断的慕昭白看着他的情人,睡意袭来,浓情的前戏白费,他翻身,闭上眼睛。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他的程亦涵一直是江扬的副官,并将永远是,他没有选择。
程亦涵一直清醒又及时地跟江扬有问有答,最后,当慕昭白的意识就快在无聊和不耐烦里沉入美梦的怀抱时,程亦涵说:“嗯?这样吗?需要下官现在回去详细说吗?”
该死的!不管江扬说了什么,慕昭白几乎是突破地心引力般坐了起来,眼中的已经不是怒火,而是凶光。程亦涵怔了一下,还是继续他的电话:“好,那就周一。晚安,长官。”
“一点儿也不安!”慕昭白把凉毯踢出去,“天哪,你到底是谁?”
程亦涵审视着这股火气:“你想我是谁?”
“指挥官的老婆被人抢了,就要圈着你,不能这样。”
向来不喜欢被人当作别人附属品的程亦涵目光一凛:“什么?”
慕昭白拉开窗子,夜风闯进来,莫名地增加了两人间的陌生感,能看到商业区的夜景灯闪烁。程亦涵已经站起来。“指挥官的两个贤内助,苏朝宇和程亦涵。”慕昭白苦笑,“综合八卦处没有错过任何一条流言,你分给江扬的时间,从来都比给我的多。”
“我们甚至青梅竹马。”程亦涵冷笑。
慕昭白只是抱怨,没料到对方这样说,他赶紧转身想要解释一下,却发现程亦涵正在换军服。一种非常难受、难受到难以形容、慕昭白只能说那是寒冬腊月四面透风的房间里橱柜上只有一盒高级冰淇淋的感觉,想要的绝不是现在这样——现实在这里,如果你连这都不要,就是一无所有。
“亦涵。”
程亦涵把手机放进口袋,收拾了一下刚扔在床下的文件,拉开卧室门:“打扰了。”慕昭白气结,狠狠踩了地下的凉毯几脚,再追上去的时候,只看见程亦涵的背影在门缝一闪。
砰。
猫眼里能看见走廊声控灯亮起来,拉开门能听见军靴磕在楼梯上噔噔作响越来越小。慕昭白隔着防盗门站了一阵子,终于决定不追出去,门口擦脚垫上,孟帆的鞋带是夜光绿的,像条大毛虫。那一秒,慕昭白很想骂:孟帆你个混球!但转念一想,此事跟他的老同桌实在是没有关系。心念驿动的瞬间,慕昭白冲到阳台上去看,住宅区门口的路灯下,程亦涵站得笔直,大概已经打完了电话,一辆指挥中心的标准轿车过来接他,性格如刀的副官头也没回就钻进去。
隔着那么远,慕昭白能都听见关车门的声音。
砰。
岁月辛甜
狼牙的训练量非常大,苏朝宇不但经常需要亲自实践又要带队,虽然是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也经常半夜饿到醒来。好在指挥官官舍的厨房为了给值勤人员加餐,一直都有吃的,苏朝宇2点半披着衣服下楼要水果,勤务兵正在用沙拉酱拌的时候,有个穿军服的影子在厨房门口晃了一下,声音很熟悉,稳定又冷静:“咖啡,夜宵,送到楼上,谢谢。”
“亦涵?”苏朝宇端着果盘走过去,但是看见程亦涵表情的瞬间就开始后悔打这个招呼。如果说程亦涵平日里只是扑克脸、太严肃,那么现在的他面带愠色但是依旧把脾气很好的保存在喜怒不外露的外壳里的状态更为可怕,苏朝宇发现果盘有两把叉子,于是尴尬地递过去一把:“呃……晚……早啊。”
程亦涵的表情没变,语气却是客气友好的,他穿着军服点头的样子,让人仿佛立刻从休假回到了办公室里:“早。苏朝宇少校。”说完,就礼貌客气地回房间去了。苏朝宇本来想跟他一起上楼,却又实在觉得气氛尴尬,等到程亦涵进门了才走,江扬正在迷蒙中,床头灯浅浅亮着,苏朝宇刚要说话,电话铃声大作。江扬没有翻身,只是手臂向后伸长,精准触到了免提:“江扬,请讲。”
“长官,刚才的方案,下官大略计算了一下,搭建工事上可能有一些技术问题,请问您现在要看草图吗?”
“嗯?”江扬揉揉眼睛,“程亦涵?你在哪儿?”苏朝宇用眼神和手势标明“在隔壁”,江扬惊得清醒如晨:“不不,你休息吧,明天再说。”
“好的,长官晚安。”电话断线。
江扬搓着面颊站起来:“我去看看。”
苏朝宇点头:“我给慕昭白打个电话。”
卧室门刚关上又打开,江扬沉吟了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很过分?”苏朝宇耸肩:“打电话?也不是那么过分。至于其他的,难说。”
江扬进程亦涵房间的时候恰好赶上勤务兵送吃的,程亦涵本来坐在转椅里背向门,却呼啦一下站起来:“长官。”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看见了窗玻璃中的倒影,苦笑一下:“我错了,我不该……”
“是下官的问题。”程亦涵认真地打断对方的话,“相信能很快让您看到改观。”江扬走过去,把他的副官摁在椅子里,双臂撑在桌上,把程亦涵围在眼前,黑色眼眸的副官逃无可逃,只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如果是因为这个职位——”
“不是,长官。”
“如果是因为这些见鬼的规矩……”
“不是,长官。”
江扬急切地看着他:“如果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
程亦涵的眼睛里有几不可见的光芒一炸。他习惯了尽量减少情绪表露,用最大限度的忠诚和称职守在指挥官身边,替他阻挡躲避不及的风雨,据说最好的副官是没有存在感但是不能不存在的,程亦涵默认这条传说中的真理,谁让他从小就注定了是江扬的臂膀之一。
令人难受的就是这个“之一”。江扬可以拥有其他的爱将,如果乐意,他可以三头六臂,但程亦涵必须始终孤军奋战,上司只有一个,忠诚只有一份,目标只有一种。这是一种如影随形的小小折磨,就像不合脚的鞋子,某日发现血泡破了的时候,皮肤已经快要习惯这种存在。
“指挥官的小老婆,嗯?”
程亦涵握着椅子扶手的手骨节绷得发白,他想站起来,但理智和习惯都说不可以,于是他强忍着,太过内敛的自我宣泄方式让他肩膀发抖。江扬给了他充分的自我调整时间,太充分,以至于快有整个晚上那么久,程亦涵的嘴唇动了动,几次要说话,最终却只是挪开了和江扬相对的目光,声音是极力控制地稳定:“下官自知不是,长官。”
江扬撑起身体,程亦涵立刻站到桌角去,拉开他们的距离。“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漠视流言,所以忽视了最天然的情绪,”江扬不试图去拥抱他,而是比他更冷静地说下去,“我并不喜欢飞豹团最初几年里的那个程亦涵,太严肃又太少真性情。”
“下官是深度定制成这样的,长官,从小,您需要一个严肃又少真性情的副官。”程亦涵打开电脑,“请您早点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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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江扬不多停留,“有一件事我想鸣不平,慕昭白是你的预备役吗?”
程亦涵左手攥拳,全身力气都压在桌面:“长官!”
江扬关上门之前说:“好的,我得到答案了,早点休息,程亦涵中校。”卧室门锁左旋两圈,紧密扣合。程亦涵死死咬着嘴唇,握鼠标的手控制不住想要砸些什么东西,最后他选择的目标是文件夹,一排十二个立在桌上的,他只一挥手,就全部掉在地毯上,几乎悄无声息。
隔壁的江扬把慕昭白狠狠骂了一顿,综合情报处的老大只争了两句就再也不说话。末了,江扬叹气:“你当真以为这些话程亦涵从没听见过?”
慕昭白不语。
“我也很了解程亦涵……”
“老大,你必须承认你比我了解他多了!”慕昭白愤愤。
“好好,小老婆,我知道。”江扬攥着苏朝宇的手,苏朝宇只是霸道地反拧了一圈,并借力做了几个仰卧起坐。
“根本就是童养媳!”慕昭白已然气得忘了阶级和语气。
江扬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不管你怎么说,他只是选择漠视这些话。但是漠视并不好受,虽然你也一样难受。我问你,这次又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慕昭白语塞。他不能说,尤其是不知道孟帆到底是不是身处危险的时候,他绝对不可以把这个人的存在再次提出来。就像程亦涵说的,眼前的烦心事已经多到不能忍,他宁可暂时纵容隐晦的危险的种子成长几天,等它发芽破土的时候再连根拔起。
直到凌晨四点,四个人才纷纷决定睡觉。程亦涵破例关掉了几乎从未关过的手机,慕昭白开了两瓶从没舍得喝的调制酒,江扬轻轻挣脱苏朝宇的怀抱,回想起这么多年的辛甜苦辣,忽然感慨万千。
那个人
现在是早晨五点五十分,林砚臣孤独地盯着窗外。身处办公室的他一夜没睡,而且一杯咖啡都没喝完。以前熬夜的时候,凌寒大部分时间会在办公室帮他,困了就蜷在沙发上睡,但是现在沙发上可没人在,清晨的阳光带着微妙天的颜色铺展开,办公室里除了林砚臣以外,唯一有活气的就是盆栽。
昨天晚上,凌寒拉了个先斩后奏的紧急集合,接命令的是目标获取排,正排长是飞豹引以为傲的特种侦察兵,副排长是狼牙换过来的军官,排里的士兵也1:1混合组成。毫无悬念,这场紧急集合拉得很有战斗意味,虽然不涉及淘汰和名次奖金,但这是狼牙和飞豹第一次协同“作战”,名义上是同一队伍,暗地里在较劲。
为了考核真实的团队素质,凌寒带了自己的两个副手全程跟着,只有助理坐在越野车里看实况,偏偏凌晨三点的时候下了一场大暴雨,两个小时才完全停住,林砚臣比较担心的不是凌寒的身体,而是任务本身。演习地带是广阔的平原和小丘陵,雨中可视度极低,双方又没有什么默契,万一拖上几个小时还达不到目的,师部就要增派后勤和地空监督,实在超出了拉紧急集合的预算。
六点十分,第一辆越野兵车开进师部大门,浑身湿漉漉的狼牙副排长跳下车来,身后跟着他的狼崽子。阳光下,这些奋斗了一夜的士兵丝毫没有显得疲惫散乱,身上的负重带一个扣都没偷偷解开,尽管脸上涂满油彩,也能看见他们异常优秀的精神状态。狼牙的彪悍作风再一次显露,排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份特质的、撕不破的野战地图,大吼一声:“哪个没长脑子?”左起第三个兵出列:“到。”
排长把地图拍在他脑袋上,指地面:“一百五十个。其他人交装备。”说完,整个队伍鱼贯向装备车走去,留些丢了地图的可怜的小兵背着全套负重顶着地图做深蹲。这个狼崽子没敢偷懒,直到凌寒他们的车都回来了,还在孤独地喊着“57、58”,在操场最显眼的地方挨罚。
凌寒略微整了整队就宣布解散,林砚臣看见飞豹的士兵三三两两和狼崽子走在一起,摊开地图说话的、追跑打闹的、生涩地试图交流的,一片和谐。凌寒走到中央旗杆那里,终于察觉了情人的目光,抬头挥手,尽是笑容。林砚臣在房间门口等他,凌寒非常兴奋:“很好!先洗澡!”话音没落,人已冲进休息间的浴室冲热水澡,这种非战时的日子里,向来喜欢穿米色系休闲装的国安部长小公子才忍不了浑身泥汤和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的感觉呢。
蒸汽在雾玻璃上凝成水珠,冲出百叶窗的效果,林砚臣让勤务兵拿了干净的大毛巾和换洗衣服,一件件递进去,凌寒像豹子那样甩甩头发和身上的水珠,飞快地擦着身体:“别说,狼牙还挺有素质,差点儿让他们比下去。”
“谁赢了?”
“第一第二都是咱们的,但占了个熟悉地形的优势,狼牙的单兵水平一般,团队很好,反而是不挑剔的作风容易和别人协同作战。”吹风机呼呼作响,凌寒大声地说,还没忘记偷空给情人飞个吻。
这种十分居家的感觉出现在特种兵老大办公室,让林砚臣有种异样的温暖:“老大要拉演习,谁赢?”
凌寒开始穿常服,手法娴熟地打领带,用了不到十五分钟便仿佛蜕变成另一个人:“我甚至想赌狼牙。你知道,棋不能逢对手,是人生一大悲哀,但是独孤求败真的输了,也是相当郁闷的一件事。”
操场上那个挨罚的小兵大汗淋漓地从数完100的喜悦里爬起来,蹒跚着背着他的负重去装备库登记交还,林砚臣和凌寒享受身心俱愉悦的早餐,丝毫不知道,和狼牙的所谓较量,今天只是热身赛。
江扬理想中的小规模多层次演习终于在长达一个月的反复推敲策划中完成,程亦涵和慕昭白吵架,互相不搭理,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工作,带着各部门筹备了一周,终于开始正式运行。所有的项目都采用无通告形式,任何单位任何时间都会接到任何地点的目标及计划之间互有联系,如果一个单位完成不好,则会牵连另外的好几个单位,这种俱荣俱损的方法无形中使得各部门的交流配合更加顺畅,同时,如果前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就无法激活新任务,程亦涵感慨说真像电子游戏,还无比省CPU资源。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被夸了,自然很得意,整整十天的各种拟真项目里,一直保持着无比欢快的情绪,似乎把之前和元帅的一肚子怨气忘了个精光。狼牙的彭耀就没有这么好心情,每天挂在嘴上的除了一句“速度”以外,还多了一句“敢丢人我就灭了你”,搞得狼牙去参加拟真的各个单位都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因为他们彪悍的老大敢说敢做,狼牙是帝国特种兵的传奇,虽然在飞豹出现之后,就变成了“传奇之一”,但是这个荣誉要誓死捍卫,尤其是彭耀这个老大,每每提到江扬就会露出一副啃骨头的邪恶神情来。
狼牙参加的第一场拟真是后勤运输和医疗服务,包括输油管道链接、补给配发和救援等诸多小项目。飞豹师的后勤工作向来是全军楷模,狼牙被压了一头很不高兴,尽管江扬真心诚意地赞扬他们的机动转移机制异常优秀,彭耀还是非常不高兴地把参加比拼的六个排长都踹了一遍,然后愤愤地在第二天的侦查突击项目上打了个圈。
侦查突击决定了一场战斗的胜利几率,江扬和彭耀都是通过这个项目一战成名的,当天傍晚,两人友好地坐在指挥台上的时候,就连徐雅慧和程亦涵都客气内敛地互相对视,用一个一闪即逝地微笑准确传递了“你们等着被灭就好”这样一个信息。飞豹擅长战术,狼牙擅长快速攻坚,打法截然不同,效果立竿见影,后来,指挥台边已经不顾阶级单位地围成了T台,屏幕上实时传递回来的战况足以让军校的学生拿去当课题,彭耀张牙舞爪地对着话筒喊:“很好!灭他!”丝毫不管被灭的对象正神态自若地坐在对面准备灭他。
最后,两方头顶冒烟的士兵占了绝对多数,在场地两侧整整齐齐坐了三排观战,本来应该速战速决地突击被无限拉长成了消耗战。为了暂时保持实力,双方都不肯贸然出击,无聊地对峙了十来分钟,彭耀的一个大大的哈欠促使江扬站起来和他握手:“获益颇丰,这场演习十分值得。”含义就是,别打了,和局就和局吧,该回家吃晚饭了。
天色渐暗,徐雅慧红色的头发被光线镀成暗橘色,她刚要下令的时候,彭耀一梗脖子:“没出结果就散了,不好吧?”
江扬笑道:“并非真战场要分输赢,目的是训练,达到就好。战士们拼了一天,也都累了。”
彭耀斜眼打量他的对手,从喉咙发出鄙视地喟叹声:“真没意思,这时候就玩不起了。”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才不会为这点儿小事生气呢,温柔一笑就不理会,刚要宣布拟真状态结束,只看见一个勇敢的狼牙的兵从战壕里跳出来,瞬间就被模拟子弹秒成了筛子,浑身上下都冒着血红色的气体,活像个大妖怪。那人走到场地正中怒吼:“都残员个位数了,还不叫停?”江扬听声音都知道那是谁,不由地又气又笑,赶紧让各单位打扫残局,那人扯掉迷彩头套,一头海蓝色短发格外耀眼,他三步两步冲过来,边迈步边解着身上的诸多装备,一件件拍在彭耀面前,气不打一处来,拍一件骂一句:“你也配当指挥官?这个局面有必要打下去?跟人斗气别拿战士当冲锋枪!”
时隔一个月,苏朝宇已然深谙在彪悍的狼牙的生存之道,三句话中气十足,彪悍丝毫不亚于彭耀,又有理有据,把彭耀给吼懵了,徐雅慧横在中间,一边心动苏朝宇的独特魅力一边维护彭耀的脸面:“小子,别忘了数数你肩膀上的星星。”
苏朝宇没好气地顶了一句:“都是一颗,有什么好数?”
分明是少校和少将的差别,彭耀乐得笑起来,转向江扬:“那就……下场再见?”
江扬含笑点头:“所有场次,彭师任选。”眼神一溜,落在苏朝宇身上,对方袖子卷的高高的,胳膊上大概是被虫子咬了又挠破,一大块血痂凸起在肘弯。苏朝宇察觉到他的目光,回以灿烂一笑,朝着彭耀的背影扁扁嘴,江扬不顾众人,走过去跟他并肩:“很帅嘛。”
“当然,不然怎么某些人怎么费尽心机想要我?”苏朝宇狡猾地说,用力和江扬十指相扣狠狠一捏,之后便追着大部队而去。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亦要回程,副官在一边意味深长地重复:“某些人,费尽心机呀。”直到坐进车里,江扬才悟到那句双关的话的含义。苏朝宇说的不是彭耀。
几年前,是谁在杜利达没看完比赛就打电话要人并不惜为此暂时结束了和父亲多年的争战?又是谁,看着他在麾下羽翼渐满,终于可以并肩同行?那个曾经一掌打晕表白的苏朝宇的他,一去不返。江扬给蓝头发的小兵发短信:一个字一下,含标点。
苏朝宇很快回复:美死你算了。
一个吻
演习结束之后的周末,整个狼牙参加演习的部队都得到了48小时无保留休假,唯独苏朝宇没有,这令急着跟江扬团聚的他非常烦躁,尤其是以“总结演习情况制订新的战略及训练计划”为名扣着他假期的彭耀居然悠闲地叫他去宿舍喝下午茶,是可忍孰不可忍!
彭耀当然是故意的,诚心的,算计好的,偏不让他回家的,因此当苏朝宇毫不客气地推开门闯进来的时候,他不惊讶,甚至依然稳稳坐在餐桌旁,用堪称认真的神情给他那盆生满硬刺张牙舞爪的仙人球喷水。
苏朝宇一巴掌拍在餐桌上,玻璃杯和玻璃水壶里立刻水波荡漾,彭耀舔舔嘴唇勾勾手指:“来,倒杯水我们谈谈。”
拙劣的角色扮演!苏朝宇横眉冷对,左手递上文件夹:“演习总结新战略规划和训练计划整合方案下官都已经作好了请您过目。”右手则毫不犹豫地伸过去要假条,咬牙恨恨:“下官要求休假24小时,立刻,马上!”
彭耀高高兴兴地把报告接过来翻,一边飞快地浏览一边毒舌损人:“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知道你们三年没见了非常饥渴,不过……”他抓着根黑铅笔飞快地勾重点补充个人意见,忙里偷闲瞥一眼苏朝宇,龇牙微笑:“职业军人嘛,很多时候一定要放下儿女情长,年轻人。”雪白的两颗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朝宇凌厉地瞪着这个乳臭未干装老军官的家伙,攥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把那两颗虎牙给他砸下来,嘴里却是怎么也不肯示弱的,立刻回答:“是,长官,请问下个月国家马戏团西北巡演要不要给您订两张票,未成年有75折优惠?”
彭耀的年龄是他的不能提,更不能说他是个“未成年”,尽管像他这样年龄的孩子大多数都在学校里读书,并且因为能够以“学生价”购买电影票而感到非常得意。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眯起来,相当危险的盯着苏朝宇,苏朝宇毫无惧意的逼视过去,最后彭耀一拍桌子跳起来:“走,地下搏击馆2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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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闪身挡在门口,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拒绝:“没兴趣,这不是下官的工作范围。”
彭耀根本懒得说那些诸如“长官有权检查下属的训练水准之类的官话”,干净利落地扣上武装带:“赢了我,48小时假期还你!”
苏朝宇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就像是享受了服务以后对服务人员表达谢意时那样,敬礼说:“是,长官辛苦了。”彭耀没有错过这样的挑衅,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踹过去。苏朝宇早就预料到他的突然发难,不躲不闪,一脚直踹彭耀左肋。彭耀右手立掌如刀,切苏朝宇的脚踝。两个人都是个中高手,一来二去都认了真,在房间里就比划起来。
执勤的士兵最先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声响,然后通知了楼下的徐雅慧,半个狼牙的干部们几乎在五分钟内就赶到现场围观——但没有任何人试图劝架,看到精彩的就大声叫好,十足狼牙骠悍作风,只差有人就地设局算赔率赌输赢。
这是苏朝宇和彭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一对一。彭耀不是江扬,并没有事先花若干周研究手下搏击水准特长弱点,苏朝宇对于彭耀的了解也止步于若干年前,三两招后,同样心高气傲的两个人都意识到了对方是跟自己不相伯仲的高手,因此出手都更谨慎更小心,试探着对方的水深,谁也不敢贸然发力,尤其是苏朝宇——毕竟在朱雀王小王子的宿舍里,谁知道砸了什么的话,江扬要赔多少钱。
两个人又走了几招,苏朝宇逮到彭耀一个空,几乎握住了他的脚踝,眼见一扯一扭就能让对方倒下去,可惜彭耀的背后就是玄关的小桌子,桌子上有个蓝色的彩陶托盘,里面扔着零钱和钥匙,如果他倒下去,就必然会砸倒桌子。苏朝宇不想砸碎那个不知道值钱与否的盘子,更不想让彭耀在围观的手下面前太过丢脸,甚至影响基地驻军与第四军旧部的关系。
高手过招,这微微一迟疑立刻给了彭耀机会。灰蓝色的眼睛里光芒一炸,彭耀反手已经刁上苏朝宇的手腕,不等他有机会反击,膝盖立刻顶住了苏朝宇胯/下——这看似阴损的一招其实是特种兵们最常使用的近身解决对方战斗力的方法。苏朝宇知道彭耀决不会发力,只求脱身地急退两步,狭小的空间内,后背已经快触到墙壁,想侧身滑开的瞬间,彭耀抢步上前,刁住苏朝宇的腕子顺势一拧,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把苏朝宇按在墙上。围观的狼牙干部群众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朝宇试着挣扎了一下,预料之中的,对方的力量非常惊人。苏朝宇想扼腕,早知如此,管他什么彩陶盘子小桌子,砸就砸了,彭耀挑衅在先,且他的性格,怕也不会真要江扬赔钱……
正当他胡思乱想走神的时候,背后的人却已经欺身过来,苏朝宇侧头的一瞬间,就看到彭耀的灰蓝色眼眸近在咫尺。更要命的是,刚刚那个侧头的动作令他的唇已经擦到了他的脸颊,看上去竟然那么像一个吻,这暧昧的画面立刻止息了门外的欢呼。
沉默,尴尬的沉默。
“滚!”彭耀转头大吼,声音虽大却明显底气不足,苏朝宇注意到,彭耀的耳垂正慢慢地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红晕,他强忍着不笑,转头假装欣赏统一喷涂的淡绿色墙壁。
外面的人立刻作鸟兽散,徐雅慧体贴地替他们关门,在门缝里说:“22岁到了果然有新天地,生日快乐,亲爱的,小外甥。”说完锁门就走,完全不给彭耀任何报仇的机会。
彭耀愤愤地放开苏朝宇,狠狠一脚踹断了门口那张小桌子的腿,吼苏朝宇:“滚回去陪你的江扬!假我准了!”说着就大步地走到阳台上去,那只苏朝宇费尽心机要保护的彩陶盘子颤抖几下,顺着倾斜的桌面开始往下滑,里面的硬币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苏朝宇抢在盘子落地前的一瞬间把它救了回来,拎着摆到彭耀的书桌上,对方的军官证和皮夹也在,他就随手翻了一下,今天果然就是正日子。
彭耀已经拉开了阳台的大窗户,正跟个跑累了的大狼似的玩命吸气吐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让他整个人像被煮开了,热得冒泡,心跳严重超速。
苏朝宇走过去,隔着被关死了的推拉门敲他:“喂?”
彭耀炸毛似的转身,拳头举得老高却终于忍住了没砸在玻璃门上。苏朝宇把这视作一个默许,于是从容地拉开门走到阳台上。彭耀灰蓝色的眼睛瞪着他,神情孤傲又凶狠,但他显然吓不住苏朝宇——只因为这样的孤独,这样的狠决,对于比他大六岁的苏朝宇来说,真的非常熟悉。
海蓝色的眸子里有温柔的光,苏朝宇笑着伸手,彭耀盯着,却没有反抗,于是苏朝宇放心大胆地揉了揉他刚硬的短发,说:“走吧,我请你喝酒。”
彭耀的身体很僵硬,很抗拒,他几次试图说“不”或者“滚”,苏朝宇只是很坚定地看着他,就将这种冲动化为无形,彭耀瞪了他很久,目光终于软化下来,背过身看窗外:“你不是要回指挥中心?”
斜阳正好,一大群鸽子围着楼盘旋,鸽哨悠长悦耳,苏朝宇潇洒随意地靠着玻璃门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会给他发信息……”
“理由呢?”彭耀专心地捕捉鸽子飞行的轨迹,始终不肯看苏朝宇。
苏朝宇笑,手机里已经有条未读信息,一个保密号码温柔地问候:“你个小混蛋,在路上了么?”苏朝宇回复:“有兄弟过生日,下周再回去,吻我的老混蛋。”然后他利落地关机,拍拍彭耀的后背:“走,带你去吃点有意思的。”
点球是胜负的关键
边境基地是在近代战争中建立和初见规模的,整个防区绵延了西北三省,彭耀的狼牙师部位于最南部,距离中央指挥中心近百公里,距南部省会城市禹都却只有三十多公里。禹都是布津帝国的历史名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近千年,古城风貌保存非常完整,从北部倾城风景区流淌而来的莫连川穿城而过,将古城区和现代城区分割开来。晚上的时候,两岸灯火陆离,左岸白墙黑瓦木窗红灯,曲曲折折唱得都是古曲,右岸霓虹绚烂,来来往往都是短裙的辣妹。若是雇一只游船,泛舟穿行于这城市之间,就会有种魔幻的穿越感。
彭耀和苏朝宇就在这么一艘船上,两个人已经喝到半酣。红漆的矮几上有用竹簋盛的麻辣小龙虾,吃剩的烤翅骨头已经被收走,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三四个空了的小酒坛,隔着竹帘可以看见后舱那个扎辫子的小姑娘,正扇着扇子守着那温酒的红泥小炉,昏昏欲睡。
桌上还有半只东洋风格的薄荷冻乳酪蛋糕,那是苏朝宇打电话从城里最特色的饼屋订购的,花样是彭耀自己选的,苏朝宇尝了一口就评价说:“无论是质感还是味道都棒极了,跟统一配发的牙膏简直一模一样。”
也许是夜色太温柔,彭耀居然百年难遇的露出了一点孩子气,他用筷子和刀把蛋糕的巧克力饼干底抠出来,津津有味地嚼着说:“其实我只喜欢这个,真的。”
苏朝宇笑,那一瞬间的彭耀让他想起家里的苏暮宇。他们这群人或许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或者必然,缺失了那么一段时光。因为过度崇尚强权而忘了爱的彭家,因为过分追求效率而忘了幸福的江家,因为苏暮宇失踪而陷入绝望的苏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那么相似。
彭耀看窗外,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
苏朝宇看他,这句曾经对庄奕说过的话早已沉入记忆的最深处,他只是觉得很切合他现在的心情。
彭耀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有醉意和势在必得的决心,他深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过的话。”
仍然没有从记忆的美术馆里找到这轴画卷的苏朝宇有点尴尬,他故作镇静地回视,像江扬那样高深莫测地说:“嗯?”
彭耀接着说:“你砸我的窗户之前。”
苏朝宇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越过桌子把彭耀压在舱板上,小船的重量立刻分布不均,向一边倒过去,小姑娘早已习惯客人们没有常识的激烈动作,波澜不惊地拎着她的小凳子换到另一边去,船篙拨水的声音隐约传来。船再次稳下来的时候,苏朝宇仍然掐着彭耀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说:“你再诬陷我砸你玻璃,我就把你打包扔进河里喂小龙虾!”
狭小的船舱里,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彭耀直视他的眼睛说:“你没砸玻璃,砸的是窗框。”
有一道锐利的闪电突然划破了记忆的盲区,那个满树梨花如雪的春日午后闪现眼前,苏朝宇不由心虚:“那……原来偷窥的就是你,怪不得!”
彭耀趁他身子一软,挣扎着从他身子底下拖出自己的手脚,灰蓝色的眸子一斜,哼道:“你自己跳到我窗外,我可没给你送请帖。”
苏朝宇放开他:“好好好,我不对,我道歉,需要再送一套羽毛笔给你么?”
彭耀的两颊本来就在酒精的作用下呈现出可爱的粉色,现在更是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瞪视着苏朝宇,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对……不……”最后一个字细如蚊蚋,以苏朝宇特种侦察兵的听力,都无法分辨细节音调,但苏朝宇知道,这几乎已经是彭耀的极限,所以他伸手揉了揉彭耀的头,对方仍然像一只没驯服的小狗那样僵硬着接受,苏朝宇笑:“没关系,江扬虽然没有做画笔,可是他也剪了我的头发,本着同罪同罚的原则,我也不再计较了,真的。”
彭耀不喜欢这种比较,虽然他知道苏朝宇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咬着嘴唇哼了一声,愤愤地回答:“我比他强多了。”
以后的时光非常美妙,虽然两个人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他们吃掉了所有的小龙虾和麻辣鸭脖子,在用薄荷味的冻乳酪互相攻击到面目全非之后,靠在一起分食了美味的巧克力饼干底。
回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霓虹仍然闪亮,歌声却不再可闻,整个城市似乎都沉沉睡去,只有高架桥上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发出撕破空气的呼啸。
彭耀从未醉得这样深,他并不是江扬那种醉了就安静干净自己上床睡觉的人,他大声唱歌,在空旷的马路中间翻跟头,围着苏朝宇跳专业级的街舞动作,甚至在他身上乱摸,眼神挑衅又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像匹饥渴的小野狼。
苏朝宇比他清醒些,但是也确定自己醉得厉害,一晚上喝的都是甘绵的黄酒,入口醇厚后劲十足,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努力数次,试图抓住身边这个撒酒疯的家伙,却因为对方大得惊人的力气和身体自然的敏锐反应而一直失败。两个人拖拖拽拽踉踉跄跄磨到彭耀那辆嚣张的军用吉普旁边的时候,苏朝宇衬衫前后都已经被汗湿透了,这个人靠在车门上,一只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彭耀的胳膊,彭耀不聚焦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砰地栽进他怀里,蹭了两下就紧紧扒住不撒手了。
这样的状况下不可能开车安然返回基地,苏朝宇在彭耀身上乱摸了几把,找到钥匙开车,想带着彭耀在车上窝一夜,明早清醒了,打电话给徐雅慧叫她来接人也好,多玩一天酒精代谢完了自己开车回去也行。
怀里的彭耀似醒非醒地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帮他启动了指纹导航系统,然后突然一撞苏朝宇,自自然然地坐进驾驶席,不理副座上捂着头咬牙的苏朝宇,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上了路。
正常情况下,狼牙黑色的吉普车总是以彪悍威猛的样子示人,超速是必然的,但是都能走直线,而且凭借着卓越的性能和基地内广袤无人的路况,从没有出过任何事故。但现在,彭耀几乎把车开出了蛇的效果,而且车速还贼快。
微凉的夜风从打开的天窗和侧窗一起吹进来,苏朝宇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清楚多了,他挣扎着从车载冰箱里摸出一瓶冰镇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下去,剩下的直接浇在自己头上,酒劲立刻下去了大半,身体似乎也不那么不听使唤了,他侧身抱住方向盘向右打轮,底下一脚跺在刹车上,彭耀的车发出恐怖的吱声,咣当就停在了路边。
苏朝宇擦了把冷汗,彭耀已经一拳打过来,惊天动地的嘶吼:“你他妈干吗呢!”
苏朝宇侧头躲了一下,这拳就砸在仪表盘上,上面的糖化玻璃立刻就哗啦啦地碎了满地,通讯台开始滋滋啦啦的乱响,彭耀不耐烦地又踢了它一脚,于是世界清静了。
轮到苏朝宇抡拳头:“我他妈现在是不跟你疯,你找死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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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耀不服不忿地盯着苏朝宇,咣当一下撞开车门跳了出去,把车前盖拍得山响:“滚出来!”
如果苏朝宇没醉,他一定能判断出来彭耀正处于醉后最折腾的阶段,攻击力很强却又没有任何控制力,可惜他也醉了,于是蓝头发的少校撞开门跟出来,狠狠一拍另一边的车前盖:“小样,我还怕你了?”
咔啪。彭耀从腰里掏出手枪,子弹上膛,迷起眼睛:“谁醉了,现在打靶照样十环!”说着枪口随便一指十米开外的路灯,一枪击碎,干净利落。彭耀斜着眼睛用下巴指着苏朝宇,哼道:“服不?上车,回去!”
苏朝宇立刻骂一句难听的,做了一件江扬绝对会气到暴的事情——他掏枪瞄准马路那侧的路灯,一样一枪中第。
彭耀当然要直面这种赤/裸裸的挑战,他砰砰砰连发五枪,把前后五盏路灯都打得粉碎,苏朝宇不甘示弱,一样五枪全中。
换弹夹,下一轮,两个人按照足球比赛中互罚点球的规则,五枪一轮,两轮之后单发决胜负,最后,酒劲上来的彭耀丢掉了第十二发,而苏朝宇则天旋地转的完成了比赛。向来有“愿赌服输”这种美德的彭耀把枪一扔:“你牛掰!”
苏朝宇晕乎乎地收枪:“服不服?挑我你还嫩呢!”
彭耀踉踉跄跄地绕到副座滑进去:“你赢了,你开车!”
被冰水浇下去的酒意又开始往头上窜,苏朝宇也忘了这场比试的初衷,一头扎向驾驶座,点火,挂挡,启动,开了没几步,他就觉得面前的路都是歪的,车速很慢却还是不可控制的划着弧线,残存的理智让他努力把车停在路边的紧急隔离通道上,整个身子压着不停扭动挣扎的彭耀。就这样熬了十几分钟后,一辆过路的军用卡车发现了这辆悬着军牌的领导用车,押车的年轻少尉刚巧认识苏朝宇,于是他们好心地派了个汽车兵过来,一路帮他们把车子开回狼牙师部。
到家的时候,苏朝宇和彭耀都刚刚睡醒了一觉,苏朝宇头疼欲裂,一心想着栽去他的床上,彭耀却还死死攥着他不放手,于是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就半背半拖地把彭耀扛回他的师长宿舍。
宿舍里早就熄灯了,苏朝宇黑灯瞎火地摸进彭耀的房间,把彭耀往床上一扔,自己扶着墙往外走,走几步就撑不住靠一会儿,脑子里一片混沌,摸到门口卫生间的时候,他忽然想吐。
拉门进去干呕,迷迷糊糊地在盥洗台上乱摸,果然在习惯的位置上摸到了口杯和牙刷,他闭着眼睛乱刷牙乱漱口之后,就习惯性地脱光衣服冲了个澡,每样东西都在熟悉的位置,于是他彻底认定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宿舍,完全不记得这是因为勤务兵们严格按照后勤内务管理规范整理的,每个房间物品摆放都是一样的,误差不超过一厘米。
苏朝宇冲完热水澡,只觉得浑身舒畅,他披着浴巾出去,摸到床边倒头就睡,彭耀翻身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中,彭耀的PDA一闪一闪执着地提示着早就收到的邮件,徐雅慧转发的指挥中心特别会议通知始终未被打开——明早八点,江扬希望所有一线师团级正副职指挥员参加一次关于这次实战演习装备战法讨论性质的早会。
彭耀没看见,早就关了手机的苏朝宇,当然更没有看见。
暴风雨前的宁静
现在是周日上午的9点三十分,江扬在指挥中心顶层的小会议室里,身边的技术专家正通过复杂的图表和实测数据展示讲解实战演习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江扬事先已经看过相关的分析报告,因此现在相对轻松,向来严于律己的指挥官决定偷看一下他的情人。
因为边境基地地域广阔,各师驻地之间相隔甚远,一年到头只有一两次重大会议才需要师长们聚在一起,这样的战术讨论会一般都是采用视频电话的方式进行。江扬抿了一口茶,把面前的迷你屏拨到狼牙的频道。
画面是黑的,悄无声息——这也很正常,很多军官习惯于发言时才打开对外的通讯频道,甚至有技术人员言之凿凿地说,这有助于保障通讯安全。但事实上,这完全为了掩饰有些军官不抽烟就很难思考,早会要吃早餐等等一些不敢让老大瞧见的坏毛病。
江扬猜想这可能是彭耀的小脾气,在专家讲解之后,他故意结合讲解内容和狼牙的实战表现,问彭耀有没有制定相关的训练方案。对方的图象很快就亮起来,镜头里坐着红发的美女副官,江扬不出意外地听到通讯频道里纷纷传来的啧啧声,随后若干手疾的副官在半秒内就关闭了通路。
徐雅慧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职业化却又非常动人的笑容,说:“这个问题因为涉及枪械使用,因此彭少将认为由我来回答比较合适。”说着展开记录,开始以狼牙副总装备工程师的专业程度开始回应和总结。江扬以导演的敏锐眼光发现,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礼节性的插入彭耀的反应镜头。至于也应该列席会议的副师级干部,更是一个也没瞧见。
早会结束以后,江扬跟几位专家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会议室,出乎意料的,程亦涵居然在他的指挥官办公室里,一见到江扬进来,就立刻倒了一大杯茶给他,江扬一闻就皱紧了眉——如假包换的,养胃茶。
这个去年喝了大半年的饮料对于胃不大好的指挥官来说,是正经治疗之外的额外加餐。精通厨艺的秦月朗曾经试着加入性温补的红枣、糯米、黑芝麻之类的调味料,但味道只有越来越诡异而已,后来风流倜傥的副总参谋长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项注定会失败的挑战。程亦涵得以继续按照古老的配方,每天煎浓浓的一大碗,盯着江扬喝光才肯走。现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江扬已经不需要每天喝这种东西,只是每天早晨吞两丸养胃的补药而已。
程亦涵目光灼灼的看着江扬,江扬镇静地回视,假装没看见桌上那个热气腾腾的杯子,程亦涵的眸子里有杀气,于是江扬漫不经心地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扬眉问:“出什么事了?”
程亦涵递上一直抓在手里的米色文件夹,然后不露声色地拿走了江扬桌上所有的易碎品,远远地站到咖啡机那边去了。
江扬先看了一下文件夹的封贴,来自“军纪办公室综合部”,这个部门基本上主要负责基地与地方政府的协调。打开文件夹,第一页最上方贴着程亦涵写的纲要,江扬一看就皱紧了眉,草草翻了翻整个夹子,把最后附的光盘扔过去:“放来看看。”
视频模糊不清,一辆黑色吉普车以蛇的姿态超速行驶,程亦涵公事公办地解释:“这是近郊的快速公路,限速90公里/时,他们的速度估计在120140公里/时之间,属于超速100%以下范畴,并不是非常严重的交通违规,不过被沿途的摄像头拍到两次,还有压双黄线的轻微违规。车牌证明是彭耀的座驾没错。”
后面的另一段视频则追踪到这辆吉普车停在路边,有一辆挂基地车牌的卡车停在他们旁边,吉普车的驾驶席上走下来一个人,跟卡车司机交谈几句后,卡车上就下来一个兵,飞快地把他们的车子开走了。
模糊不清的图像中,那个驾驶员踉跄的步伐几乎可以断定是喝了酒还醉了的,而那高挑的个子和熟悉的轮廓,连程亦涵都可以确定那就是苏朝宇。
再往后就是一些照片,都是高清晰的大图,从各个角度展示了被击碎的路灯和今天警方找到的弹壳,出事的路段是近郊区,居民很少,因此目击证人只有高架桥下的拾荒者,他们的证词都说昨夜听到了十多声砰砰声,还以为是谁家祛鬼求福的鞭炮。
“弹壳是统一配发的,按理说应该找出嫌疑人验弹道,我先压下了,毕竟车是彭师长的。”程亦涵关掉视频,走回江扬身边,预备着他发飚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扑上去阻止。
江扬很镇静,他又喝了两口那个难喝极了的养胃茶,靠在椅背上想了想,然后说:“第一,叫综合部那边不要再查了,事情闹大了,第四军的人一定认为我们故意陷害彭耀,积怨更深。第二,我看他们用这种非正式的方式投诉,大概也不是要追查到底,只是警告。宋月少校加个班,给我拟一份给地方政府的致歉信,今年地方上如果有什么要求,一律都应了,让特别行动队和飞豹师出勤。此外,造成的损失由我们加倍赔偿,先叫相关部门垫付,回头等事情查清楚了,再从肇事人的军饷里扣。第三,叫宋月少校替我准备礼物,把相关部门都安抚一下,如果近期有地方政府邀约应酬,告诉她替我应了。”
程亦涵刷刷地记在本子上,然后问:“那么……肇事者?”
“苏朝宇不会一个人开着彭耀的车出去,昨天是彭耀生日。”江扬之前就熟读过彭耀的资料,敲敲桌子边想边说,“哼,怪不得今天早晨开会只有副官不见他们两个的人影,原来是宿醉未醒!”
程亦涵无奈地看着江扬阴晴不定的脸色,也不能催,只是继续等着。江扬这次想了半天,才说:“全军通报批评,不点名,查出来如果是他们俩的话,每人内部警告一次,不必记入档案。”
程亦涵笔尖钝了一下,随即理解了江扬的用心——不是偏心徇私,而是对于朱雀王最疼爱的外孙,档案只是一堆纸而已,而对于苏朝宇来说,这些事他更不在乎了。
“叫司机准备,你跟我去趟狼牙。”江扬手里的钢笔啪的折成了两段,挑眉,“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两个不要命的!”可随即他的声音却又温柔下来,嘱咐说:“各种常用药都带点,尤其是解酒护肝的。”
程亦涵想笑又想劝,没开口时,江扬已经按铃叫助理:“送杯牛奶再加一个照烧鸡肉的三明治,谢谢。”
一物降一物
江扬带着副官到达狼牙突击师师部大院的时候是上午11点17分,边境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刺目,江扬叫司机把车一路开到军官宿舍楼下,停下的时候,后面跟了一串狼牙执勤的官兵,每个人都知道老大不许外人硬闯师部,可每个人也都知道,面前的车里的,就是老大的老大。
徐雅慧急匆匆地从楼里迎出来,身后跟着有双猫似的大眼睛的罗灿。红头发的美女笑盈盈地迎上来,敬了个标准又充满魅力的军礼,盛情邀请江扬去办公室喝杯特制的冰镇酸梅汤。
江扬客客气气地回绝:“私事而已,不用兴师动众,罗灿,你师兄呢?”
罗灿故作镇静:“师兄和彭师去装甲营检查C1760Z系列装备,预计傍晚才回来。”
江扬扬眉,抬脚就往楼上走:“哦,那我去他房间等。”
徐雅慧和罗灿不敢拦也拦不住,罗灿眨巴眨巴哭了的神情求助程亦涵,程亦涵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跟在江扬身边,把“铁面副官”的形象贯彻到底。
后面两个暗自跺脚,罗灿慌慌张张地跟着上楼,徐雅慧则给旁边的军官递了个眼色:“启动第二套方案,速度!”
于是江扬刚刚踏上二楼,就迎面看到三个勤务兵正用吃力的拎着铁皮桶从卫生间转出来,毫不犹豫地哗地泼向江扬的方向,江扬身体的反应极快,翻身跃过楼梯,站在了五节台阶以上,身后的程亦涵、罗灿等人哪有他这样的身手,个个被淋了一身,闻起来就像是一大堆会走路的青苹果。
勤务班长慌慌张张地从楼道的另一头跑过来道歉,小兵们一人挨了一皮鞋,红着哭了,一个劲的敬礼鞠躬,说是平时都这么冲地板,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领导,没反应过来就泼了。
徐雅慧这才从一楼上来,她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站在楼梯上的江扬和楼下一大堆被淋得透湿的军官,便招呼管后勤的带去洗澡换衣服。程亦涵犹豫了一下,江扬早被气乐了,摆手吩咐:“你也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我自己上去收拾那两个小混蛋。”
虽然苏朝宇没提过自己宿舍的门牌号,江扬还是轻而易举地从一堆一模一样的宿舍门里面分辨出了他的那一间,可惜并不是什么浪漫的心有灵犀——吴小京站姿如武松、眼神像老虎,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根哨棒,分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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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真的后悔把特别行动队的活宝们并入狼牙了,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战斗力虽然不减反增,纪律却绝对跌到了合格线以下,他们的队长本就是个军人中的异类,到了同样个性飞扬的狼牙,这群人就像是重回大海的小鱼儿,个个可劲的撒着欢。
吴小京看着江扬,江扬看着吴小京,两个人像武林高手那样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吴小京深沉地叹了口气,把哨棒藏到身后,说:“班长说,能用语言沟通的问题,不要动用武力。”
江扬忍着笑,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君子动口不动手,是有这样的古训。”
吴小京往旁边让了一点点:“职业军人应该24小时待命,避免非战斗减员。”
江扬进了一步,点了点头,吴小京不情愿地闪到一边,看江扬伸手拧门,于是使出杀手锏:“生气会增加胃肠病变的概率,减低指挥官的个人魅力!”
江扬半个身子闪进门里,一个杀人般的眼神投递出来,吴小京缩了缩头,哨棒又拿出来横在胸前以作防卫,不怕死地蹭到墙角又添了一句:“家庭暴力也是犯法的!”
江扬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然后砰地关上门,喀吧拧上保险。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江扬穿过玄关,在卫生间门口发现了一套乱丢的军服,一颗星的少校制服,他皱眉,弯腰把它们都捡起来,推开卫生间的门扔到洗衣袋里面,不出意外地瞥见浴缸出水口上的几根蓝头发,于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暖的感觉,他关上门退出来,带着一点笑意,叫:“睡懒觉的小混蛋,赶快给我滚出来!”
没人回应,于是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穿过兼作书房和会客室的前厅,直接走进卧室。
然后他愣住了。
窗帘低垂的房间里,光影暧昧流离,酒气若隐若现,床头的桌上摆着一盆一尺多高的茉莉花,数个花苞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海蓝色头发的情人侧睡在床上,腰上搭着薄被,修长的腿一屈一伸地露在被子外面,上身赤裸,充满力度感的肌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显得非常性感动人。
彭耀躺在苏朝宇的臂弯里,相比苏朝宇的□,他可以称得上是“整齐”,衬衫,军服,军裤甚至皮鞋都在,只是揉得乱七八糟,他睡得很不老实,一个劲的往苏朝宇怀里扎。
江扬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来抓奸的,知道苏朝宇和彭耀之间绝对是纯洁的酒鬼关系,但是这一幕真是太过出乎意料。那一刻他完全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退出去避免尴尬还是要过去把他的小混蛋一脚踹醒,他听到程亦涵在门口敲门,听到风吹过茉莉花瓣的声音,听到卫生间换气扇的嗡嗡声,所有的声音那么远这么近,却游离于他的世界之外,他有种莫名的眩晕感。他的左脚自作主张地退了半步,右脚似乎要跟上,退出这个房间或许就是某种不祥的征兆,他不肯,但身体似乎有点不听使唤。
苏朝宇没有醒过来,宿醉混乱的梦里,他扒拉开彭耀的脑袋,喃喃地说:“明星,回你窝里去!”
世界恢复了正常的节奏,江扬有清泉从头顶浇透每个毛孔的畅然,他几步冲到窗边,把厚厚的落地窗帘拉开,让整个房间充满刺眼明媚的光。床上的两个酒鬼都感受到了这个变化,于是彭耀扎进被子里,苏朝宇翻了个身。
江扬彻底不生气了,他悠闲地把窗帘系了个扣,打开半边窗户,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然后笑眯眯地给苏朝宇拉了拉被子,苏朝宇迷迷糊糊地闻到熟悉的味道,于是蹭了蹭他的手掌。
江扬很想把他拎回家然后狠狠地揍他的屁股,审问他关于超速和灯泡的一切,但是苏朝宇就算这样昏昏沉沉地醉着睡着,也能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他于是忍不住揉了揉那团乱糟糟的海蓝色短发。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走出去,打开门。换好衣服的程亦涵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刚刚交待了一切的徐雅慧和罗灿——早晨7点半的时候,徐雅慧发现彭耀完全不出现,于是摸进他的房间,也看到了那堪称惊悚的共枕眠,她把楼下的罗灿和吴小京叫上来,三个人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在床头柜上摆一盆花来冲淡房间里的酒气,然后徐雅慧和罗灿跑去假装彭耀和苏朝宇,参加了早晨视频会议,吴小京守在门口,恪守生人勿入的基本原则。
程亦涵假装不知道江扬看到了什么,垂着头等他吩咐,江扬拍拍他的肩膀:“来两大杯新鲜的柠檬汁,不许加糖。另外,其实我真的很想一桶冰水浇下去,怎么办?”
程亦涵一本正经地回答:“无论您想浇自己还是苏朝宇少校,都不适宜。”
江扬一本正经地回答:“好吧,那我去浇彭耀。”
徐雅慧睁圆了一双美目,相当矛盾地看着江扬,江扬点头:“我都知道了,一会儿再说。”
她不确定江扬是不是一个玩笑,但是程亦涵已经决定拖着她去榨柠檬汁,就在罗灿和吴小京用猜拳来决定谁去劝老大的时候,江扬再次关上了门。
苏朝宇是被掐醒的,因此爆发了相当强烈的起床气,在连续两拳砸空并且被牢牢抓住一拧的状况下,他不情不愿地张开眼睛,一面挣扎一面骂:“江扬你个老混蛋,放手!”
江扬发现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明显没有聚焦,于是不放心的想检查一下,苏朝宇立刻挣脱开去,接着一脚就踹上入侵者,江扬闪身躲开站稳,苏朝宇又抱着被子滚到床里去了。
江扬这次毫不犹豫地掐了苏朝宇的屁股,两根指头拎起一小块皮肉来狠狠一拧,苏朝宇的身子一下子弹起来,脚已经站在垫子上,却被彭耀的身子一绊,本来就没有真正清醒的身子站立不稳,踉跄着扑倒下去。
这就是自投罗网。
江扬抱住苏朝宇,退了两步才站稳,苏朝宇顺势把他压在墙上一阵乱啃,目光看起来仍然很迷茫,江扬不得不再次拎起他屁股上的肉,苏朝宇立刻不动了。
然后江扬欣赏了情人的脸色从白转粉,从粉转红,从红转紫,从紫转青的全过程,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清咳两声,假装无辜地说:“我……我刷牙先……”
江扬点点头,同样无辜地指了指床上的彭耀:“用彭师的口杯和牙刷,不好吧?”
苏朝宇回头,看到床上仍然睡得又沉又香的彭耀,蓝眼睛里几乎冒火,他叫嚷:“他怎么摸到我屋里来了!”
江扬沉痛地望那角落里被忽略的衣架,半透明的防尘袋内,有一套笔挺的将官军服,隐约可见那一颗闪亮的金星。
苏朝宇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套备服,他刚刚正常的脸色又腾得红了,还没等他反应,江扬已经一把扯过床上的薄被,把苏朝宇卷了进去,扛在肩膀上。
苏朝宇徒然地踹了两下腿,江扬半真半假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再闹揍扁你!”
苏朝宇已经艰难的回忆起昨晚的酒后驾驶和射击比赛,因此非常心虚地点了点头。如果他现在就知道还有旷会这样的新麻烦的话,他保证他一定会同时送上一个软软的带着酒味的吻。
罗灿和吴小京已经被程亦涵驱赶过一次,但是他们俩不肯走,执着地守在楼梯转角的地方,程亦涵一眼瞪过去,他们立刻缩起来,程亦涵一转身,他们就探头。
江扬开门走出来的时候,程亦涵提着医疗箱站在门外,徐雅慧端着一玻璃壶鲜榨柠檬汁,那种酸酸的味道,闻一下都会唾液分泌增加。江扬跟程亦涵说:“去帮彭耀,逼他喝一大杯柠檬汁解酒,然后让他到办公室等我。”
程亦涵看看老大肩膀上那一根长长的被子卷,聪明地假装没看见,他敬礼说:“是,长官。”
江扬点头,他倒了一大杯柠檬汁端走,顺手把托盘里整盒的方糖都揣进口袋里,按苏朝宇在被子里的指示转进了他的房间,然后啪得锁门,上保险。
苏朝宇心虚地看着江扬,江扬把柠檬汁送到嘴边,一个字命令:“喝!”
苏朝宇讨厌一切过酸过甜的东西,以前乡下的亲戚常常带些自己晾的杏干、柿饼、野酸枣之类的土特产给他父母,苏暮宇喜欢,但苏朝宇那份常常是分给弟弟和对门的庄奕。至于超出熟甜杏酸度的东西,则一律被鉴定为“不可食用”,那种一大壶只放一两片柠檬的柠檬水不是折磨,但这一大杯鲜柠檬榨汁绝对是。
苏朝宇看江扬,对方的狮子脸不为所动,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嘴,江扬微微倾斜杯口喂他,威胁:“敢吐出来试试看。”
苏朝宇喝了两口就开始咳嗽,跳着脚吼:“我宁可喝香蕉水也不喝这个!”
江扬很镇静地停下来,然后说:“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可以叫程亦涵从危险品仓库调半加仑给你。”
在抗刑讯训练里被香蕉水呛得死去活来的苏朝宇权衡了一下,闭上眼睛张开嘴任人鱼肉,他听见江扬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一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带着一大口酸极了的柠檬汁。
苏朝宇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着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淡淡的恼怒和毫不掩饰的后怕,苏朝宇于是非常惭愧,他挣扎着从薄被里脱出一只手,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全灌进去了。
江扬瞧着他,苏朝宇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顺了顺气飞快地说:“江扬你个老混蛋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错了认打认罚没下一次了真心实意的!”
江扬不说话,只是看着苏朝宇。
苏朝宇酸得牙都倒了,一说话就觉得凉风飕飕地刮过牙根深处,于是他飞快说完就爬下床找凉开水,又灌了一大杯以后又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就从衣柜里抽出一根新皮带递给江扬,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说:“我又冲动了,对不起,长官,江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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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为例
江扬跟苏朝宇敲定了一些关键的时间点和事件过程就下楼了,程亦涵拎着医疗箱等在门口,两个人一边下楼一边就彭耀的醉酒程度进行了简单的沟通。或许因为很小的时候热衷于泡吧和跳街舞,彭耀的酒量还真不错,在被强行灌了一大杯富含维生素C的柠檬汁之后,又去冲了澡,现在据说非常清醒,徐雅慧正把地方政府报告的副本拿给他看——狼牙的美女愤怒程度超乎想象,她强按着彭耀的脑袋逼他一字一句地阅读那些违规记录。
力气比她大一百倍的彭耀自知理亏,因此根本不试图反抗,江扬和程亦涵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徐雅慧双手撑在桌面上,按着彭耀的头威胁:“下次再寻死之前,记得把从小到大欠我的都还清,吃了我的都吐出来!”说完,她狠狠地给了彭耀脑门一巴掌,然后迈着模特般优美的步子走了出去,看到门口的江扬和程亦涵,还认真地敬了个礼,然后指着彭耀的门对江扬说:“如果您愿意揍他,我就换上露背的礼服过来围观!”
江扬笑,像宫廷里那些贵公子一样优雅的回礼:“这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女士。”
程亦涵忍着笑意去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彭耀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江扬瞧着他,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请进……长官!”徐雅慧听到这个称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他立刻狠狠瞪她,故意问:“你去年做的那件露背的礼服还穿得上?”
江扬假装没听见这次关于女人身材问题的没有建设性的对话,径直走进彭耀的办公室,这里明显比前阵子改善很多,中央空调已经到位,于是落地扇得以苟延残喘,垂着头站在墙角显得很低调。
程亦涵看到彭耀投递过来的凶狠目光,于是知趣地等在门外,彭耀咣当撞上门,然后摆出梁山好汉上刑场的气势来:“昨天晚上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为难不相干的人算什么!”当真是脑袋掉了碗大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内部处分是不计入档案警告一次,不点名通报批评,你们两个每人3个月工资加全额奖金扣除用以赔偿地方上的损失。你放心,我不会小题大做打压狼牙甚至第四军,更不会为难你本人。”江扬直截了当,“至于现在,你,地下/体能训练馆一层,全负重蛙跳11圈——下次想拔枪射路灯的时候,我希望这次的痛苦回忆能让你放弃那种不合时宜的冲动。”
彭耀瞪着江扬看了半天,终于确定他的真心实意,于是他接着说:“苏朝宇是我的……”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说“是我的副师长”还是说“我的错引起的”。江扬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表情这场景让彭耀很生气,于是他说:“如果你敢揍他,我会以他现任上司的身份再去一次风纪委员会。”满脸说到做到的绝然,可是那过于认真的表情,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真实年龄。江扬真想摸他的头,同时又有点心酸和羡慕,羡慕他的任性和年少轻狂,心酸的是自己的少年时光。他站起来勾住彭耀的肩膀,拍着他的胸脯说:“乖,不要管大人的家务事。”
彭耀愤懑地想回嘴,江扬却已经开门离开,徐雅慧穿了一件酒红色的小礼服站在门外,看到彭耀她就优雅地侧身,玉一样无瑕的后背线条流畅婉约,在红色如瀑布的长发间若隐若现,彭耀满头火,看了她一眼,大声地说:“小阿姨,我下楼了!”
江扬走进苏朝宇宿舍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面壁的狼牙副师长。苏朝宇大概刚刚冲了个澡,头发还是湿湿的,身上换了全套干净笔挺的常服,保持标准的军姿站在那里——就像是当年。
江扬锁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骄傲的情人多么厌恶难堪的墙角时光,某种程度上,这种心理多于生理的惩罚比皮带更难捱,江扬当年磨他性子的时候,甚至有罚他站到倒的不良记录。刚刚那条崭新的野战皮带还无辜地躺在桌上,江扬瞧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你个小混蛋,滚过来我们谈谈。”
苏朝宇很惭愧,尤其是江扬的语气基本证明这件事他不会再追究或者追加处罚,他蹭过去站在江扬面前,后者像只慵懒的狮子那样,舒展身子躺在他的床上,拍拍身边:“过来。”
苏朝宇的脸难得的红透了,跟情人滚床单当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衣冠楚楚地躺在同样穿着全套军服的长官身边进行关于违纪的谈话,这也太过惊悚了。
江扬瞪了他一眼,于是苏朝宇别扭地上了床,像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蛇,僵硬地躺在被单上。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苏朝宇干脆闭上眼睛,耳边只有江扬那种轻而绵长的呼吸声,在共度了无数个美好夜晚以后的现在,他的呼吸声他淡淡的白麝香气息,就是他关于家的最温暖印象。苏朝宇整个身体放松下来,江扬伸开手臂,苏朝宇立刻扎进他的怀抱里。江扬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温和地说:“好了,我都知道。”
苏朝宇埋头在江扬怀里,半晌才闷闷地说:“我认罚,你别生气。”
江扬把手指按在他嘴唇上,不让他一二三四的陈述昨晚的错,苏朝宇的表情很迷惘——按理说,他的情人长官一向公私分明火眼金睛,公事上的要求近乎严苛,苏朝宇还记得刚到飞豹团的时候,因为搞不定吴小京他们那群精英,没少被收拾。说起来昨天的事才真的犯了江扬的大忌讳,是完全彻底的惘顾纪律不负责任以及拿自己的性命无谓冒险。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比私自出击迪卡斯更严重——那个好歹还有个“其情可悯”,这次呢,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江扬容忍的底限。
苏朝宇越想越心惊肉跳,耳朵根都红了,主动翻了个面,试图去拿那个大枕头:“长官……”
江扬敏锐地察觉到了情人的担心,于是安抚性地蹭蹭他的额头:“是我的错,你是那样个性飞扬的人,遇到彭耀,怎么还能忍得住?少年轻狂,最让人又气又恨,可是又怎么舍得剥夺那样的幸福时光?所以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不追究,但类似的事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记住。”
苏朝宇腾地翻起来:“这又是什么阴谋?”
江扬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的苏朝宇已然不是多年前那个只会耍诡计装可怜扮柔弱说“长官我疼”的小兵,蓝头发的中尉已经变成了能挡险关能领万军的少校,也学会了算计长官。但这份算计又坦诚又可爱,让江扬觉得幸福。“自然是把你调回去,”江扬站起来整理衣服,“这样不行,彭耀怎么折腾我不管,横竖有他外公操心,但我不能看着小分队从官到兵,一个个的出问题。”
苏朝宇的蓝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江扬。调回去,就意味着这场对狼牙的收编战他输得一塌糊涂,也让自己在江扬那里的冲动记录上又描了粗重一笔——不行,绝对不行!苏朝宇把大枕头垫在肚子底下,双手抱头:“你还是揍我一顿出出气吧。”
江扬气得笑出来:“苏朝宇少校,你以为我是以此为爱好的吗?”
“反正我不调回去,不打你就亏了。”
一句玩笑,戳到江扬的痛点。他的苏朝宇,性子里那令人恨得牙痒的任性永远改不掉!这分明就是迪卡斯事件的浓缩版,当时的苏朝宇就是这样,反正我去定了,不营救你就亏了。江扬的暗火蹭蹭往上蹿,苏朝宇的皮带扔在桌上,他捡起来打了两次对折,扬手狠狠抽在大腿根上,保质保量的三下让没防备的苏朝宇在第一下就嚎叫出声,立刻把脸埋在床单里。
“这是为了你刚才那句话,”江扬的声音里带了三分威严,“凡事不可以没有商量余地,尤其是关系到不止你一人利益的时候,迪卡斯如是,调动亦如是!”
苏朝宇闷闷地回答:“是,长官,对不起,长官。”
“给你一个月查看期,如果没有改进,你带着小分队,必须回来。”江扬用皮带敲敲苏朝宇的裤子,“用你的裤子作担保,再让我抓到类似的事情,我不介意再送一套公文包给你。”
苏朝宇刚低声答应完毕,屁股上又挨了狠狠一下,江扬很久不动手,精准度却依然。这一下就像在擦了薄荷膏的皮肤上又铺了辣椒面,让人忍无可忍,疼到极致居然觉得发痒,忍不住扭动起来。
江扬早就扔掉了皮带,用一记响亮的掌掴结束了他的教育:“这是为你不要命!”苏朝宇张张嘴想说什么,江扬威胁性地眯起眼睛,手放在苏朝宇已经肿起来的臀部:“解释,就是为错误辩护。”
蓝头发的少校长叹一声,认命的爬起来,整理衣服的时候还不忘记呲牙咧嘴给江扬看。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地下一层训练馆,跟在彭师后面蛙跳去。”苏朝宇自知理亏,只能脱掉衬衫,从柜子里摸了个标准背包出来,懊恼地站在门口敬礼:“下官遵命。按灯泡个数算,对吗?”
“无懈可击的推理。”江扬微微颔首赞扬,苏朝宇转身跑步下楼,蓝头发消失在走廊尽头。江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掌心微微发胀,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忽然有点儿后悔。
蔫儿坏
狼牙的地下训练馆上个月才完成了内部装修,经过数十个昼夜不间断的空气循环处理,上周通过环境安全办公室的验收,正式投入使用。
苏朝宇下去的时候,彭耀的第五圈已经进行到了一小半,徐雅慧仍然穿着那件酒红色的露背小礼服,亭亭玉立地站在一侧,脚下堆着半箱纤维饮料、若干肌肉放松药膏、整卷的绷带和冷敷袋。看到苏朝宇,她高兴地招了招手。
美女都有男人们给的长期优惠券,苏朝宇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雅慧姐,你真是太正太迷人了!”
徐雅慧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她指指远处动作依然标准、频率却已经慢下来的彭耀,踮起脚尖贴在苏朝宇耳边,悄悄地说:“撵他,累死他小样的!”
苏朝宇莞尔,他和徐雅慧一样了解彭耀那种死不服输决不低头的性格,他要是从后面撵过去,彭耀就算是累死也要拼命加速的。徐雅慧优雅地凶狠地看着彭耀,说:“看他下回还敢玩命!”说着又在苏朝宇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也一样!”
“我错啦,美女!”苏朝宇立刻认错,然后背着他的标准负重两步上了塑胶跑道,标准又快速的开始蛙跳征程。
十分钟以后,终于忍不住决定下来旁观的江扬看到了堪称戏剧性的一幕——跑道的另一头,狼牙的师长大人脸通红挥汗如雨,不时回头观察他的副师长的位置,苏朝宇跳得又快又标准,正一点一点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徐雅慧笑吟吟地站在场边给他敬礼:“长官,其实我真想叫10个兵进来跟他们俩比赛,您不会生气吧?”
江扬忍着笑点头:“很好,不过彭师的威严仍需维护,让他们俩内部竞争就好。”
徐雅慧转转眼睛,立刻大声说:“喂,指挥官说了,用时长的额外罚五圈,都速度了!”
彭耀比苏朝宇多跳了将近六圈,此时体力已经消耗大半,凌厉眼神的杀伤力大幅下降,苏朝宇趁机赶上来跟他齐头并进,低声警告:“别冲动!”
彭耀没力气说话,苏朝宇摆出狼外婆吓唬小孩的表情说:“保持同步,别让他们捡便宜!”
那个“他们”太受用了!彭耀理所当然地脑补了“我们”,酸痛的腿脚受到了鼓舞,仿佛也没有那么沉重了。苏朝宇不敢再说话,依这个室内场的大小,12圈基本已经贴近他体能的极限,过往冲量训练的经验告诉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控制节奏和呼吸。
程亦涵把文书工作处理好以后,也下来陪江扬。此时彭耀已经接近终点,而苏朝宇还有整整6圈等待完成。这种惩罚对于长期无间断地进行大强度特种训练的彭耀来说,也并不轻松,他短短的黑发全部湿透,每一步都能甩出一圈汗来,脸庞通红。到达终点的时候,双腿不由一软,刀子嘴的徐雅慧第一时间冲过去把他扶稳,然后递上一瓶插好吸管的功能饮料,接着就用力的帮他拍打放松大腿的肌肉。彭耀晃了几晃,勉强站稳,僵硬地给江扬敬了个礼,然后转过身,一面小口地啜着饮料一面盯着场上的苏朝宇。
到目前为止,蓝头发的少校仍然保持着标准的动作和标准的节律。程亦涵担心地戳戳江扬,琥珀色的长官回过头来,程亦涵就指指医疗包里的镇痛乳液,意在询问苏朝宇身上是否带伤。江扬小幅度的点头,程亦涵继续征询的看着他,于是江扬伸出四根手指比了比。程亦涵扼腕,惆怅又崇拜地看着远处的苏朝宇,心想:“四十下还这么利落,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彭耀对他们两人的小动作略有察觉,他的呼吸已经调匀,心跳速度也恢复正常了,于是摆出那种炸毛的攻击姿态,冷冰冰地用祈使句质问江扬:“长官,您动了我的人!”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83
江扬当然不会幼稚地跟他计较称呼问题,但小小的不愉快总是有的,他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于回答。程亦涵没有表情地背条款:“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少校直属基地最高指挥官,目前在行政上借调狼牙。”
“无限期借调,我接受。但是我的地盘上,不管是借来的买来的还是自己跑来的,我的人,谁也不能动。”彭耀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拳头攥得紧紧的,嘶嘶的宣告和威胁。
江扬真想把苏朝宇叫过来,却又舍不得——他自己对这种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也非常熟悉,知道苏朝宇现在已经将呼吸和身体的节奏调整到最佳,如果打断他,一会儿继续的时候就会翻倍痛苦,前面的全都白费。
彭耀也是懂的,在江扬同意以前,他亦不敢贸然叫停,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扬:“前面的我不计较,现在我要求立刻停止这个惩罚,尤其是他身上有伤!”
江扬冷冷地回瞪:“不可能,苏朝宇跟我多年,从来没有这么严重的违纪行为,今天没有加倍罚他,已经看在彭师面子上了!”
场地上的苏朝宇刚好经过他们旁边,却没有听清他们之间的谈话。第八圈,身体接近第二次临界点,心跳非常快,呼吸急促,身体的供氧量严重不足,双腿灌了水银般又酸又重,能看到只有没有尽头的跑道,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最要命的是,大腿根上那道肿痕,随着蛙跳的动作反复被撕扯,此时已经疼成了一片,让他一阵阵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拼命忍痛。
第十圈,臀腿的伤成为了痛苦的根源,每一次蹲下和弹跳都是一次注定没有胜利的战斗,在苏朝宇连续三次没有完陈标准的蛙跳之后,江扬微微皱眉,就在他试图扬声呵斥的时候,彭耀像一匹发狂的小狼,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向江扬的面门,随即整个身子扑了过来,简洁实用的制服动作,快狠稳准。
江扬没有料到彭耀辉突然出手,但同属高手的指挥官身体敏捷一侧,就轻巧地躲了这次志在必得的袭击。彭耀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身形一转,从侧面又是一脚飞踢。徐雅慧和程亦涵都吓住了,他们两个都是文职,又都太了解自家长官的性格,劝架是不可能的,拉架是没有能力的,于是都默契又无奈地退了两步,给彭耀和江扬充足的腾挪空间。两个人你来我往,转眼就拆了十来招。
彭耀比当年学院派的苏朝宇更棘手,这小子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动作,每一招每一式都经历了无数实战的磨砺,精准,快速,有效,狠辣。江扬不想伤着他,可是彭耀偏偏是不在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拼命三郎,场面上看,几乎是彭耀节节紧逼,江扬步步后退,十分被动。
彭耀瞅准机会,闪身抢步绕到江扬身后,一只手抓江扬的肩膀向后带,另一只手从后面勾住江扬,提膝就要撞向他的后腰,胜利在望。
就在那一瞬间,彭耀被人从后面大力抓住一拽,手腕上挨了一记掌刀,痛得他不得不放开江扬,跳开两步的同时,一抹熟悉的海蓝色挡在他的面前。苏朝宇站在他们俩之间,黑着脸跟他的情人吼:“你还真跟他认真了!”
江扬笑得很无辜,他少年时最惨痛的回忆莫过于他的体能、搏击、柔术三位教练联合执导的综合搏击课程,他们几乎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索性的方式训练他,让他的柔韧和力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许多动作只有他才可以完成,比任何常规性的招式更有效且出其不意。江元帅特意请了数十名专业的特种兵充当儿子的陪练,让他能够将所学充分运用于实践之中。再以后的数年军旅生涯中,这些东西不止一次的救了他的命。
刚才那招是苏朝宇吃过亏的,江扬明显是故意卖个破绽给彭耀,让他从后面勾住他的肩膀,在对手提膝撞他的腰的时候,他整个人就会顺势向前翻转,头撞对方的鼻梁,双脚借力翻越过头,从后面踹对方的肩胛,一下就可以踹断骨头。
苏朝宇很生气,虽然他知道这是快速有效且能镇住彭耀的方法,但是他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吼:“你肩膀上的旧伤不疼了是吧?你家医生没告诉你这类的动作不能再做了是吧?就跟为一小孩斗气你至于拼命么你?如果您想享受伤残军人的待遇,下官随时可以效劳,请您不要自残自杀,免得让别人以为我虐待你个老混蛋!”
江扬想笑又想抱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歉意,苏朝宇被他看毛了,于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转头吼彭耀:“闹什么,有种跟我再跳五圈,我看你是不累,一边待着去!”
彭耀根本没听清苏朝宇跟江扬在吵什么,于是一厢情愿地认定了没什么好事,也就不计较刚刚苏朝宇强行出手结束他和江扬较量的事情了,但表面依然不露声色,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不容拒绝的冷漠的光,打着官腔说:“我认为到此为止对大家都比较好,长官。”
冰雪聪明的徐雅慧早过来解围,她先给苏朝宇递了干净的吸汗毛巾和运动饮料,数落彭耀说:“哪有这么冲动跟指挥官动手的?”转身含笑给江扬敬礼:“怠慢长官了,我替他向您道歉,好么?”明艳照人的容颜和秋水双眸让人不忍拒绝,江扬点头还礼,说:“当然,不过是大家玩笑,活动活动筋骨,徐少校太客气了。”
彭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默认了这种说法,徐雅慧顺势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了,不如我们一起上去喝杯茶,前两天法王刚派人送了些鲜果子来。”
江扬当然明白这句话里已经抬出了法王,若是还不同意免了剩下的两圈,难免不让彭耀忌恨,他于是给身边的程亦涵使了个眼色,程亦涵立刻看看手表,过来说:“您约了卫戍区司令安泰然准将吃晚饭,差不多该回去了。”
江扬点点头,瞥了苏朝宇一眼,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连负重都没摘,保持标准的军姿站在旁边,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双腿不可抑制地微微打颤,如果现在让他继续完成这个惩罚的话,真的非常残忍。
江扬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仍然非常严厉:“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上前一步,大声回答:“在,长官!”
“这是最后一次,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是,长官。”苏朝宇敬礼,“没有下一次,下官保证。”
江扬点头,客客气气地跟彭耀告别,然后带着程亦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彭耀让徐雅慧送他们,自己留在苏朝宇身边,担心地瞧着他。苏朝宇深呼吸两次,随即瞪了彭耀一眼,理直气壮地吼他:“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把?”
虽然昨晚已经一起吃过喝过闹过睡过,刚刚也理直气壮地为他跟江扬打过架了,但彭耀还是有点放不下小王子的架子,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苏朝宇立刻没好气地抓住他的肩膀,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上去,挺秀的眉皱得很紧,透过敞开两颗扣子的作训服,可以看见里面已经汗透了的T恤紧紧贴在线条优美的肌肉上。刚刚还能够一招就拉开他和江扬的那个年轻人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软在他的肩膀上了。
记忆所及之处,彭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一向像是杜里达春天的风,强悍中隐约带着温暖,无论是多年前暴雨中的一整夜或者前些时候他那一顿任性的皮带,都从来没让苏朝宇表现出一丁点的软弱来。彭耀咬牙,他反手把苏朝宇扛起来,一面大步往宿舍走,一面恨恨地说:“江扬他完蛋了!”
苏朝宇正在解负重的手停下来,他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彭耀肩上,假装忘记了那个重达20公斤标准负重。
攀比
江扬回到指挥中心以后,第一时间给苏朝宇拨了电话,苏朝宇的声音慵懒低沉,有种似睡非睡的倦怠:“没事,彭耀累趴下了,雅慧姐找了个按摩医师给他揉呢。”
“嗯?”江扬实在想不通刚刚还能跟自己动手的彭耀怎么就趴下了。
苏朝宇窃笑:“他跟你赌气,把我从地下一层直接扛到八楼宿舍,哎,我忘了解掉负重,他也没留神。”
江扬忍不住大笑起来,苏朝宇则得意地开始啃一只很甜很香的梨:“刚刚还叫人送了四个杜里达香梨过来,真是奢侈腐败的小王子。”
“你个小混蛋,吃了人家的还这么多话!伤怎么样?”江扬笑骂,却毫不掩饰关心。
“没事,罗灿帮我上过药了。”苏朝宇打个哈欠,假装怨恨地说,“比您的最高水准差远了,亲爱的长官。”
江扬发誓,如果苏朝宇躺在身边,他一定要在他的屁股上补一巴掌,这个不怕死的小混蛋!他叹了口气:“彭耀毕竟年轻,你别带着他胡闹,今天这架势,你就收了他吧。以后你这小弟闹出事儿来,我好就近解决。”说着自己也撑不住长官口吻,又笑起来。
苏朝宇懒洋洋地转着手里的果核:“再说吧,作我弟弟的标准可高呢,而且我才不要给彭燕戎当干儿子呢!”
江扬大笑,又嘱咐了苏朝宇几句才挂电话,正好程亦涵进来送养胃茶和陈皮红豆沙,江扬就把刚刚的事当笑话讲给他听,程亦涵眨眨眼睛,镇静地放下点心和茶水:“我看彭耀是认真的,江扬。”
江扬漫不经心地用银勺吃红豆沙,高深莫测地回答:“哦,那让他认真一会儿去。”
虽然江扬坚定地认为他和苏朝宇之间的感情几乎已经稳定得不可能出现任何变数,但是彭耀显然不这么想。
演习后的一周是帝国军界一年一度的军官提衔定级报告提交的最后期限。往年程亦涵一定已经责成行政人事部门早早完成了这项工作,但今年情况特殊,刚刚并入的第四军旧部诸多事务纷乱复杂,因此几个重点部队的相关报告直到周五的午饭前,才送到程亦涵的办公桌上。
程亦涵飞快地翻完,立刻吩咐自己的助理马思达中尉:“帮我和指挥官叫标准餐送到办公室,辛苦了。”说完就拿着文件夹,快步去敲江扬的门。
江扬刚刚把上午的公事处理完,正准备喝口茶就下楼吃饭。程亦涵把文件夹放在他的桌子上,说:“狼牙的提衔定级报告过来了。”
江扬放下茶杯,一面打开一面笑:“彭耀去年才提了少将,今年大半年在首都为他父亲的事情接受调查,难道军部要用一颗金星补偿他所受的不白之冤么?”
程亦涵默默地将江扬杯子里的铁观音换成养胃茶:“那倒没有,这次调动的都是中底层军官,包括苏朝宇少校。”
江扬已经看到了那一页,报告完美,资料表格齐全,一寸的标准照都是新的,苏朝宇刚刚剪过头发,显得非常利落精神。
“去年彭家那件事里,无论怎样,军部的记录都是苏朝宇半年内升了两级,现在再提一级,不大合适。何况我们又是这样的关系,被有心人一演绎,对他对我都不好,驳了吧,回头我给苏朝宇打电话。”江扬揉揉眉头,跳过那一页,一目十行地流览其他军官的提衔申请,飞快地签完字合上文件夹,还给程亦涵。
程亦涵早料到这种结果,他翻回苏朝宇那一页,重新推回江扬面前:“这不合适,长官。提衔定级的事情向来是下面单位决定,尤其是团级领导的任免,我们直接干涉不合适。事实上,除非有重大的政治问题,否则各军团都没有驳回下属提衔申请的先例。”
江扬靠在椅背上,看着程亦涵,他当然也知道驳了的话,彭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再上演一次噪音事件或者中毒事件给他看。程亦涵无畏地瞧着他,接着说:“这样对苏朝宇少校也不好,毕竟他没有重大失误,甚至是屡建奇功。再说,后面的鉴定材料可是彭师的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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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忽然坐起来,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抓起笔来刷刷地签字,哼了一声说:“好,我批了,你附一份修改意见,让他们补材料,把苏朝宇的级别也从正团升到副师,省得说我亏待了狼牙!”
程亦涵忍着笑收走文件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攀比,长官。”
江扬耸肩,同样一本正经地回答:“比赛谁对我老婆好么?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程亦涵颔首:“跟苏朝宇少校通电话的时候,我会转告的。”说完就快步离开,决不给江扬反扑的机会。
两周之后,新军衔的审批手续都已经办妥。彭耀以“提振士气”为由,决定给这次提衔的军官们举办一个小型的仪式。由于狼牙师部的装修还没有最后完成,仪式的地点改在大食堂里,气氛比礼堂里活泼热闹得多,徐雅慧每念到一个被提衔军官的名字,底下都是饭盆勺子敲得叮当山响,连特意过来观礼的基地副总参谋长齐音中将都忍不住皱眉微笑了。
食堂里有股水煮鱼的香辣味,刺鼻又过瘾,彭耀站在苏朝宇对面,灰蓝色的眼睛里有种困惑的光芒,不是冷酷也不是温柔,倒像是个十五六岁不知道如何表白的少年,他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和敲打声中走到他的身边,亲手给他换衔,稳定的手指绷得发白。苏朝宇有种穿越般的错觉——那么多年前,江扬也是亲手给他系了军旅生涯中的第一枚勋章,那一夜烟花灿烂,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就把心也交了出去,江扬也曾经说过,就是那一次苏朝宇的笑容,让他再也无法忽视心底的冲动。
彭耀不了解他们的过去,但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情不自禁的温柔让他沉醉,他鼓足勇气轻声说:“苏朝宇……”
“谢谢长官。”苏朝宇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按正常礼节敬了个礼。炊事兵已经把菜肴送上每一张桌子,成箱的啤酒被狼崽子们扛了进来,苏朝宇喜欢这种生气勃勃的气氛,他一巴掌拍彭耀的后背,笑容灿烂地勾着他回座位上去:“那,现在可是比你还多一颗呢。”
彭耀一杯酒都没有喝,脸却慢慢的红到了耳朵根,齐音中将已经端着酒杯过来祝贺,罗灿吴小京肖海康源王若谷等等特别行动队的兄弟们也跑过来起哄,彭耀一反常态的很沉默。齐音看他欲言又止,于是等众人都散去自己找快乐时,轻轻拍拍他肩膀,说:“我前日见了彭帅,一切都好,不需要担心。”
坐在身边的苏朝宇听见这话立刻站起来,说:“我去给兄弟们敬酒。”
齐音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这回是杨上将要我过去帮个忙,指挥官知道。”
苏朝宇反倒不好意思走了,齐音望着杯子里金黄色的啤酒雪白的气泡轻轻叹了口气:“并入杨上将的那部分老兄弟有想法,都是刀光剑影这么多年的人,都有一大家子一大群部下要顾念者,难免物伤其类瞻前顾后,我回去一起吃个饭,许多事当面谈清楚就没事了。”
彭耀把杯子里的酒灌了一大口:“杨霆远不简单,但倒不至于为难咱们的人,这点我倒一点也不担心。”
齐音点点头,笑道:“彭帅在别馆里住着,一切倒都还好,还养了一对黑背红喙的雀儿……”
彭耀听了只是勉强地勾起嘴角,苏朝宇看到他握杯子的手指绷得发白,他握住他的手,他在他的手心里努力抑制着颤抖。
就像是一口仙气吹散了覆盖往日的层层灰尘,苏朝宇有种错觉,仿佛看到少年时的自己站在家门口,手里握着父亲留下的半块手表,仿佛是杜里达那个暮春的夜晚,他靠在更衣室的角落里,握着他的手机为母亲的噩耗无声泪流。他感受到彭耀心底相似的悲伤,于是他把彭耀按在自己肩膀上,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
看年老的鹰折断翅膀,如雀鸟般卑微求生,真是人间悲剧。
而因为知道这种卑微源自对子女最后的回护,那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怅然难过。
彭耀没有挣扎,也没有哭,他静静地把脸贴在苏朝宇的肩膀上,然后他推开他,僵硬地看着齐音说:“妈妈和哥哥们还好么?”
齐音轻轻叹口气,彭耀于是不再追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是他的法王外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让他们的生活无缺,尽力保住他一个人。上面的哥哥们多数卷入之前的泄密案,至今仍在狱中。
彭耀看着苏朝宇,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暴雨前的大海,看不分明却能感受到逼人的煞气,彭耀问:“被迫调入这样的单位,是件非常讨厌的事情吧?”
苏朝宇耸肩:“官话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第一天职,因此不会有委屈或者讨厌这样的消极情绪。”
彭耀和齐音都看着他,苏朝宇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个傲然的弧度:“至于我本人,我不已经是这个自由彪悍,散漫张狂的狼牙中的一员了么?”
说完,从容地与彭耀和齐音捧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苏朝宇看着齐音,一字一句地说:“我保证,视彭耀为长官和兄弟,请您放心。”
齐音中将曾经亲眼目睹过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为救兄弟闯入战火纷飞的迪卡斯,太了解他的至情至性,他知道这是一个真心实意的许诺,于是他微笑干杯:“谢谢你,苏朝宇中校。”
炸弹
边境基地不管有多少好事坏事都不能影响秦月朗的好心情,他的情人,江元帅的亲卫队长卢立本马上要开始考试了,帝国近身格斗防御术教练资格证。偶尔发过来的照片里,秦月朗能看见挥汗如雨的情人、只着短裤的情人、凶猛灵活如豹的情人等等的状态,但是照片都出自狼牙副官徐雅慧的亲姐姐徐雅娴的手,经常拍虚,秦月朗打电话问卢立本:“这张里有你?”回答是:“最右边那个藏蓝色的影子。”
卢立本考完试以后,元帅许诺了一个短假,秦月朗才不怕江扬不准他去玩呢,早就开始打算去哪儿。考试前的那个周一开始,秦月朗停止写信,每天一个电话,精准地在卢立本开车回元帅府的路上打过去,从衣着关心到食宿,仿佛唯恐元帅虐待了他一样,搞得卢立本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我只是考个资格证,又不是军校录取。”
近身格斗防御术的场馆在首都雁京遍地都是,从幼儿班到成年女子班,教什么的都有,而只有徐雅娴任教的那一处有考试资格。卢立本熟悉的诸多高层亲卫队长或多或少都在那里经过特训或者考核,比如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身边的首都防卫总指挥官华启轩,就是这场考试的考官之一。这个消息并没有给卢立本带来任何便利,考核严格苛刻,从早晨10点搜身进馆之后,也只有充分准备、十拿九稳的人能在下午2点以前完成考试,三层楼十一个教室,从体格检查到力量测试,单人搏击到三人及以上搏击项目都要过一遍,目的就是保证你的考试表格都填满以后,人还能意识清醒地站着。如果有九个以上A且五个以上A+且不能有低于B的项目,就可以当场拿到资格证。
卢立本自然是不怕的,最后一场是器械格斗,华启轩刚刚交了上一个人的成绩,看见好朋友进来,不由微笑。卢立本刚考完快速擒拿制服,又抽到了13号陪练的签——这个13号真是很不吉利,不少想考资格证的人折在他的短棍下。蜂蜜色头发的亲卫队长略微休息了几分钟,申请了一杯水。为了防止作弊,所有的水都是由裁判们看着开瓶倒在干净消毒的玻璃杯里的,卢立本喝了两口,挑了匕首上阵。
如果可以,华启轩很想鼓掌,如果不是匕首无刃,13号绝不会放弃地这么好看,格斗7分钟结束,华启轩他们给成绩的时候,13号和卢立本重新演练了若干动作,显然觉得这种较量十分有趣。
“唔,十个以上A,八个A+,没有B,卢立本?”裁判团首席在证书上压钢印,“陆军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卢立本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拿到了证书,不激动,也不意外,仿佛这就是他忘在车里的公文包,打开门,应该拿走一样。他跟所有裁判握手,华启轩指缝里有个小条,蜂蜜色头发的亲卫队长自然而然地接过来,走出门一看,上书小字一排:3点结束,正门,一起吃饭。
说到他们的缘分,卢立本觉得很可贵,现任首都防卫指挥官跟他同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送江扬去杨霆远家里上战略课,看见一只雪橇犬把一个笑得很开心的男人踩在脚下,后来江扬上课,那人才从雪橇犬爪子底下脱身,掸掸牛仔裤上的泥土,过来跟卢立本聊天。认识这么多年,卢立本始终记得,天气晴好,杨霆远家里的茉莉刚开了一片,香的不可思议,院子里只有一把大凉伞,华启轩把雪橇犬摁在水管下面冲洗,仔仔细细刷着它的毛。两人大概是因为做同样的工作,话题从一开始就格外多,一来二去,竟真的成了挚友。加上杨家和江家的关系,这种联系越发紧密起来。
华启轩工作结束的时候是两点四十,卢立本坐在正门花坛边,攥着一块三明治,脚边还有喝空的咖啡罐子。两人拍肩,华启轩说:“我不回办公室了,去家里如何?”
杨霆远和他的恋情在江家已经不是新闻,卢立本笑道:“我不去当灯泡。”
“难道连喝杯咖啡都请不动?”华启轩知道卢立本累的没有力气,肯定不是自己开车来的,于是直接向停车方向拖了两步,“当教练的人就是不一样。”
卢立本欣然上车,先给秦月朗打电话,从反光镜里看见华启轩不专心开车,笑眯眯地瞧着他,不由地心虚:“怎么?”
“不结婚?”
卢立本挑眉:“你呢?”
华启轩大笑:“以杨霆远的地位,跟我结婚快和政变差不多了。”说话间,小路口有对小情侣互喂着棉花糖翩然而过,完全无视车辆,华启轩猛踩刹车才惊险地扎在路中央,两人吓到面无血色。刚才还温柔随和的首都防卫指挥官拉下车窗探头狮子吼:“看路是保自己命呢!记着!”说完一脚油门,赶在红灯前,车子已经飞了出去。结婚的话题被意外打断,华启轩一路都愤愤地骂着年轻人除了谈恋爱什么都忘了,卢立本忽然想起远在边境基地的秦月朗,幸福微笑。
到达杨家后门的时候是下午3点28分,华启轩把车交给勤务兵。杨霆远还没有下班,勤务班抽空在开例会,连花园里都没有人,安安静静地小院子里新栽了两片蓝紫色黄蕊的猫脸儿,鲜明地如同油画。华启轩笑着说:“趁他没回来,我们开瓶别人贿赂的好酒。”说着指指藤萝架下的小径:“这里,侧门近。”
跟若干年前,他和华启轩变成好朋友的那天一样,天气晴好,花香遍布,年轻的首都防卫指挥官穿着休闲的衬衫西裤走在前面,时刻都没有忘记拿卢立本和秦月朗的关系来损人,而几乎从不生气的卢立本跟着进门,放松的表情几乎在这三个月里难得一见。别墅区的小孩子们踏着滑板从门口呼啸而过,街心公园里有偷偷接吻的中学生,夏日午后的阳光并没有想象里那么刺眼,两人的影子折了个角度投在杨家瓦灰的墙壁上,像炭笔勾勒的画。
华启轩拧开门锁:“请进。”
卢立本说:“满身汗地来蹭总司令的好酒,实在是惭愧呢。”
“总比蹭不到要好。”华启轩在玄关停了一下,职业敏感让他用三秒钟环视了房间,像一只狮子般观察着熟悉的地方,嗅那些气味。终究是对家的信任战胜了一切,他向右拧动把手,轻轻关好门。
孩子从滑板上意外跌落,第一次舌吻的中学生猛然推开对方,猫脸儿折断细弱的茎,于硝烟里埋在砖头下。
布津帝国标准时间下午3点34分,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府邸西侧门发生爆炸事故,死伤人数不明。
死生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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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小时以上时差的边境基地刚刚敲过午休结束铃不久,江扬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摁下传召铃:“亦涵?演习的报告,狼牙返回来了吗?”
程亦涵回答:“没有,长官,那边的文案工作通常都慢些。下官催一下。”
江扬刚要说话,手机就响起来,程亦涵主动结束通讯,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一看号码就心生几分厌烦:首都元帅办公室。响铃过了四声才接,他保持声音镇定:“您好,长官。”
江元帅不是来和儿子吵架的,杨霆远家爆炸的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媒体,江元帅的副官赶过去的时候,各种日报、电视台、网媒和电台的记者已经紧随医疗车冲破封锁线,闪光灯噼里啪啦打在废墟、血迹上,杨家的勤务兵和亲卫队一个一个地过去没收器材,但是根本来不及,局面非常混乱。离这里最近的保卫部门和国安部支援半个小时后才不紧不慢地到达,只比刚才在保密会议室商量事情因此拒绝任何通讯的杨霆远本人快三分钟。清理工作倒是非常快,爆炸的面积从杨家花园小径尽头、越过整个侧门厅,直达厨房和前厅的密闭门处。不断有受伤的勤务兵被抬出来,大多是擦伤,并不十分严重,但是管车库的小兵的哭喊吸引了所有媒体的注意。
“少将在下面!”
几乎所有的摄影器材都装上了长焦,巴不得一秒一万张记录这个时刻,危急的解救因此带上了看热闹的意思,杨霆远被亲卫队拦在五米以外,一句话都说不出,任闪光灯记录下了那些复杂的表情。
“所以?”江扬试探着,呼吸几乎停止。
“华启轩少将重伤,已经送往医院,”江元帅的声音很低很轻,“还有,卢立本。”
只觉得耳中轰鸣了片刻,江扬强作镇静,一面摁了程亦涵的传召铃,一面稳着情绪回答:“下官明白,秦月朗准将就在附近,下官会……”他忽然哽咽,“会……用尽量平静的方式……”
“好了江扬,”江元帅的声音倒是没有变,他温柔地说:“江扬,冷静下来,现在叫程亦涵过来,你们一起去,让秦月朗飞回首都,做好长期在这里的准备。”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心里凉了半截。长期准备的含义就是,卢立本上次离开官舍的时候那一声“再见”很可能就此成为永别,或者,他和华启轩少将在商场里遥遥一挥手,会让杨霆远惦念余生。程亦涵早就来了,又惊又痛,一时间只能死死摁着电话,深呼吸两次,他清醒地意识认清了一个事实:“为什么是……卢立本和华少将?”
江扬强迫自己喝了一口冷水,坚定挥手:“去找秦月朗。”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秦月朗半躺在沙发上潦草地签着文件,手里摇摇欲坠地端了半杯咖啡,听完以上陈述以后,只是悠闲地挥手:“以后骗人一个人来就好了,程亦涵跟着很辛苦。”在江扬坚定又严肃地强调多遍之后,程亦涵暗自着急,直接拔下笔记本电脑的线,插在视频会议投影上,调出首都电视台的热点新闻。扑灭了火的杨家侧院废墟一片,医疗队员喷洒着各种清洁消毒药水,秦月朗坐了起来。
江扬从衣袋里摸出便笺,写了一行代码塞在他手里:“三小时后有飞机,我让勤务兵帮你打包行李,现在会议室正在接元帅的视频电话。”秦月朗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仿佛那是十天后的作战地图,认真又漫不经心:“他快死了?”
“不会。”江扬用飞快的语速来掩盖内心的恐慌,“怎么会。”
秦月朗点点头,用冷静又清醒的意识和江元帅通了一个短暂的视频电话,江扬看见父亲的依旧是表情严肃,声音却有些涩,他只是柔和地说:“月朗,回来再说,我和你姐姐都在家。”如果没有距离的阻隔和影像的延迟,江元帅发誓,即使秦月朗再大年纪,也要搂在怀里狠狠抱一下。程亦涵和他的指挥官并肩站着,那一秒,他能感受到江扬的身体一颤,似是触动又似是失落。
回家收拾行李的副总参谋长说走就走,不要人管,江扬找了个最妥帖的司机送他回去,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忙得不可开交,而且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首都去了——老师的爱人成了受害者,于情于理,事情都远没有表面这样简单,他必须回去。谁知思路还未清晰的时候,第一拨纷乱已经到来,不到一个小时候之后,江扬就接到了司机的电话,踏实认真的老师傅无奈地讲述了乘客秦月朗把军刀拍在挡风玻璃上威胁他直接开往机场、一路要求加速的恶劣行径,并老实地交代自己一辈子没有不良记录的驾驶履历里,今天将有无数次超速、闯红灯、不规范超车和驶入机场安全区的违章记录。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一面安慰并保证帮司机铲除这些意外,一面示意程亦涵去查:军用机的起飞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秦月朗自己又不会开,去那么早干什么?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结果就出来了。听见坏消息后镇定自若的基地副总参谋长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了极端焦躁的情绪,按照规章制度来说,他文明人道地劫持了一架实习飞机。实习飞机是机长带学员的非正规航班,出售待定机票解决满员的尴尬,偶尔做急用和小额运输,全天待命状态,秦月朗早就让助理查好了今天的待命飞机,车开到舷梯下面,要求安全地立刻起飞。虽然学员欢天喜地,但机长自然是不干的,一趟没有票面收入和任何任务的空飞,他的奖金至少泡汤一半,单靠省油也补贴不回来,因此拒绝飞。
“但他还是飞走了!”江扬非常生气,“机长编号?”
程亦涵淡淡地解释:“长官别生气,秦月朗准将把全舱机票都买了。”
好阔气的秦家家主!江扬把机场传真过来的飞行出勤表揉成一团,程亦涵眨眨眼睛:“并且由您暂时代为垫付。”气结之余,江扬只能咬着牙鼓足勇气看了看报告单,发现他的小舅舅包下的是一架小型飞机,这才叹着气把起降时间通知了元帅府亲卫队。特别时刻,悲愤的亲卫队员们绝不能容忍第二个类似的错误发生。
胸外伤。四肢骨折。烧伤。脑缺氧。秦月朗只听见这四个词,助理医生的表情隐没在浅蓝色的口罩里:“你再叫人出来,我就把尸体推给你看。”开门的瞬间,秦月朗看见呼吸机后面纯白色的手术台,并不知道上面到底是谁,但是那白色白得让人呼吸一顿。
杨霆远并没有出现。于情,他应该跟秦月朗一样不错眼珠地等在加护病房门口,但是于理,他必须接受国安部的相关问讯,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拟定应急计划。首都防卫指挥官本人生死未卜,副手暂代工作,年轻不经事,又怕横生变故阻挡了升官之路,警戒等级因而连跳三次,各亲卫队队长被急召电话会,把事件定义为严重治安案件。杨霆远把所有的悲愤和狂怒都压制在看起来很正常的外表下,不知深浅的记者堵在军部大门口,每听到一点儿消息就疯狂报道,终于有人提到了杨霆远和华启轩的感情。温和的陆军总司令开了一瓶招待客人用的烈酒,啜饮一口,拿起电话,酒精的作用没有让他迷茫,他吩咐副官:“有关恋爱的事情,封锁,不要留情。我和他是挚友,仅此而已。”
最难受莫过于此。杨霆远忽然想起,他们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承认这种复杂的感情。如果华启轩殉职,他能做的只有在追悼会上和所有人一样,道一句“一路走好”而已,甚至,他都不会有机会亲吻对方的面颊作为告别。通讯工程师给医院特殊监护组留有专用线路,杨霆远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会露出些微焦躁,想拨过去,又生生忍住。
江元帅亲自赶到医院的时候,秦月朗正用非常玩世不恭的姿态靠在墙壁上,常服外衣团得皱皱的扔在地下,衬衫扣子开了三颗,丝棉领带变成了捶墙时候的护手,密密缠了几圈。江元帅站在他面前,秦月朗迟缓地站直,除了眉头紧缩以外,面无表情。威严的七大元帅之首心里剧痛,张开双臂,秦月朗立刻拥过去,紧紧抱住了姐夫的肩膀。他默认这是父亲一样的依靠,现在他茫然无措,卢立本不是手臂,比手臂更重要,是心肌,若缺少了,他也能活,但注定要早夭。江元帅安抚地拍着他:“把你的汗擦了。吃点儿东西。”
秦月朗刚要说话,江元帅眸子一凛:“没有不吃这回事。往后有你日夜守着的苦,就在这儿,吃。”
是家里带来的酱牛肉冷盘和两块蛋饼,秦月朗并没有像听说的那样悲痛欲绝因而味同嚼蜡,他吃得很香,知道哪样调料放多了。江元帅看了看监护病房才出来,亲卫队早已经把整层清场,在楼下密密站了一片。秦月朗擦擦嘴站起来,走到手术室门口,把手掌贴在毛玻璃上。
这道门里还有一道门,之后才是手术台。秦月朗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里面,直到听见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手术时间长,有两个年长些的大夫被换下来休息,同时送进去了新的护士和助理,江元帅问:“情况如何?”
医生脱下消毒手术服,汗从额头上流下来:“卢上校脱离危险,华少将还需要一些简单处理。”话音没落,尽头已经有活动车推出人来,秦月朗没有急着凑过去看,而是愣在原地:那是……卢立本?
呼吸面罩遮掉了大部分面容,蜂蜜色的头发几乎剃光,白到令人心悸的消毒布覆盖全身——秦月朗绝对不想掀开看,不敢,一点儿都不敢。他不能想象无暇的颜色下面会有什么样的打击,他宁可远远看着情人无限胡思乱想——总好过触摸真相,他恨真相。
谁也不知道爆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华启轩的伤势比卢立本重很多,手术室多次亮起抢救的红灯,秦月朗依旧守在门口,仿佛里面还有一个自己的情人。很快,江元帅从监护病房出来,强行扳过秦月朗的肩膀:“听着,秦家的小家主。”
秦月朗看着姐夫:“我没懵,您说。”
“除了照顾好卢立本,你什么也别做。”
秦月朗果然没有懵,立刻听出了话里话:“这事是冲谁来的?”
江元帅瞪回去:“我刚说完一秒,你就当耳边风!”话语间的警告和呵斥令人哆嗦,秦月朗仿佛回到幼时那段害怕姐夫发脾气的日子里,迟疑了片刻终于站直站稳:“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看他。”
在华启轩被活着推出手术室后不久,国安部在深夜里就出具了调查报告,事故原因定位在煤气泄露引发的爆炸上,白纸黑字表达了这样一个事实:由于杨家正在开勤务班会,因此厨房煤气泄露并没有人闻到,而华启轩和卢立本前后进门,也许是正要接电话,也许是关门太用力,总之,爆炸了。杨家的一名勤务兵确认,不记得自己在使用后是否关了家中总阀,这条口供让国安部“在建筑体上检测到了煤气残留”的报告更加顺理成章。
只是杨霆远气得发抖。
敏锐如他,当然不会去和那些显而易见的漏洞纠缠。单从时间来看,下午3点34分,距离杨霆远平时回家的时间还有至少两个小时,如果是刻意针对他的暗杀,似乎说不过去,可恰恰这就是疑点。正门只有接待客人和需要的时候才用一下,西侧门紧邻车库,杨霆远才不要按照礼仪先在正门停车再让司机绕道车库,他从来都是直接停在侧门,司机下车库,他穿过通道进房间,顺便可以看看花草长势和满架藤萝。无论杨家的勤务兵再怎么疏忽,煤气泄漏的情况绝对瞒不过对危险万分敏感的华启轩。华启轩最初是海军侦察兵,后来给布津历史上最多疑最苛刻的某位荣誉将军做过两年贴身警卫,因此,杨霆远凭他对华启轩的了解,几乎可以肯定这场所谓的事故,根本就是一起冲着他来、却意外伤及无辜的暗杀。
可是国安部的报告很快就会公布,杨霆远没有多想,立刻致电国安部长凌易。他们也算是不错的朋友,至少是一条战壕里的同袍,凌易似乎是不方便讲话,只官腔地说了几句便匆匆挂断,就在纠结要不要知会江瀚韬的时候,医院专线接通,有个疲惫的声音报请杨霆远一级上将来探望华启轩少将。
杨霆远思忖了几秒钟:“我处理完手里的公事就到,你们辛苦了。”
“请务必来。”医生的语气刻板紧张,“今晚请务必来。”
起初,杨霆远没有想到更深一层的含义,直到他权衡再三,终于理清了目前复杂的关系并拒绝在国安部的报告上签字后,副官建议他去医院看看。杨霆远茫然离开办公室,夜风里,警卫队长荷弹站在车前的瞬间,时间像是凝固了,智慧过人的陆军总司令忽然想到那个“务必来”,并在车前站了整整一分钟。
警卫队长都慌了,黑夜里,今天爆炸事件的主角之一完全暴露,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搭上今晚值勤的全队人也赔不起。杨霆远说:“务必来,是什么意思?”
队长一愣:“是说不去不行,长官,情况要紧,或者需要面谈。”
杨霆远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
不要说什么安静死去是对人的尊重,他这样想,如果丢失生命都可以这样悄无声息,所谓有关爱的承诺,怎么可能坚如磐石?
调度
第二天清晨6点,就连一向勤快的程亦涵都没有起床的时候,江扬的手机就开始响。他最近一直没有把来电转接给副官,此时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秦月朗听起来十分清醒,甚至有点儿亢奋,开口不问早上好,就要两个人,凌寒和程亦涵。
“驳回,秦副参。”江扬揉揉眼睛,喝了一口水润喉咙,“小卢舅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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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死。”秦月朗似乎根不关心心上人的安危:“我要人。”
江扬潦草地听了有关国安部报告的疑点后,不适时宜地打了个哈欠,向来爱玩笑的秦月朗居然怒斥小外甥不知道轻重,“局势已经到了很复杂的地步,你引以为傲的嗅觉呢?”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极少被小舅舅吼,愣了一下才回答:“凌寒,我理解,国安部老熟人,可以协助做事;亦涵,我不理解。”
“我需要一个缜密冷静的人,想我所不能想,我要绝对信任他。”
这两个理由,已经是非程亦涵莫属,加之江扬也确实想让冷战的程亦涵和慕昭白两人分开一段时间,他叹了口气:“我这就和元帅、老师通电话。”十分钟以后,江扬敲醒程亦涵,让他立刻准备去机场,回首都协助凌寒。黑色头发的年轻人痛苦地翻了个身:昨晚3点才睡下,整个身体正是最放松的时候,如果再给他一小时……的6c8349cc7260ae62e3b1396831a8398f
问题是不要说一小时,连一分钟也没有了。
爆炸发生后的第二天早晨6点39分,卢立本睁开眼睛。秦月朗正在一边签昨晚的手术确认书和各种款单,厚厚一摞,小护士先发现心脏监护仪微动,随后,卢立本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秦月朗的呼吸哽在喉咙里,双肩僵硬,没有了蜂蜜色头发的心上人看起来有点儿陌生,他不敢上前,值班医生已经闻讯赶来观察,秦月朗透过他们的身体缝隙,明确地感觉到卢立本的目光在他身上,就像一只足月的小猫拥有的好奇一般,似是不理解,又似是非常熟知、一直惦念着。6点42分,卢立本试图开口说话,所有医生一愣。秦月朗推开他们,伏在床头:“你说。”
“Sig P229,两条弹夹。”卢立本非常确凿。
医生挥手:“记下来,线索。”
“这是他的装备。”秦月朗示意他们镇静,目光直视卢立本:“还有什么?”
“没有……”氧饱和度慢慢下降,卢立本顿了几秒,秦月朗眼睁睁地看着所有表示生命的指数开始紊乱,卢立本的眼睛渐渐合上,“可以签交了……”说着就似乎睡去。医生护士屏住呼吸,秦月朗迟缓地站起来:“没事,他是亲卫队长,刚才是交接班时间。”话没完,人已经哽咽着快步走出去。一屋子医生护士保持观察了片刻,扔下他,转而照顾另一个重伤者。不要提说话,华启轩就连睁眼都没有,整夜处在随时抢救的危险里,杨霆远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突变的数字和图像,以及医生嘴里一句比一句不吉利的口令,直到办公开始前半个小时,杨霆远站起来。华启轩用水晶棺里的姿势静静地躺在一堆仪器中间,呼吸面罩上有淡淡的雾气。
“早上好,启轩。”杨霆远整理军服离开。今天,国安部的报告会向公众公开,此时的晨报和号外大概已经发得满街都是了,接下来才是更深浓的黑暗。无论是谁,无论他们想干什么,炸伤首都防卫指挥官和元帅亲卫队长的意外会把事情从一个极端推向另一个极端。
程亦涵当然是知道其中利害的,尽管身体很不舒服,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好了行李箱。江扬在门口跟他挥了挥手就钻进自己的车里,两下擦过,他摇下车窗:“辛苦了,亦涵。”
“下官本职。”程亦涵颔首,目送车子远去,然后朝转角处张望了一下。
往常,但凡程亦涵出差,慕昭白一定会早早过来。开始程亦涵觉得这是对方的大哥哥病发作,就好像江扬之前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一样,拿他当小孩,但后来,程亦涵知道那叫“追求”。基本每次出差都是有准备期的,慕昭白不早不晚,刚好会在程亦涵坐车去机场前到官舍来巡视一圈,说说笑笑,然后重新去上班,即使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这种习惯一直没变,偶尔一两次,程亦涵真的忘了东西,一个电话过来,慕昭白飞车送过去,十分方便。
今天没有人。程亦涵脸上有失落,却被司机停车的声音逼了回去。车开得很快,程亦涵想,好吧,我原谅你这次不知道,因为没有空告诉你。
慕昭白在想象里反驳:当然,告诉你亲爱的长官就好了。
真是让人生气!程亦涵咬牙,能换个版本吗?
慕昭白在想象里思忖片刻:当然,因为我也有事没告诉你。
程亦涵苦笑,是的,彼此都有隐瞒,但谁没有秘密?
周围的阴雾弥漫,高速公路两侧隐约可见牛羊,夏日的绿意被意外的灰沉掩盖,程亦涵看看表,打开手机登陆工作台,一堆文件打着“待阅”的戳子堆在那里,私人信件夹里为空。上班时间到了,尽管没有早饭垫底,他有点儿饿,但是工作依然要继续。就像生活。
起飞前,空乘送来一个扎成古时候的包袱状的布袋,程亦涵打开一瞧,还很热乎的标准早餐,多加一份煎蛋。凌寒从座位上凑过来:“啧啧!”
程亦涵瞪回去:“你没有?”
“当然没有!”凌寒伸手要拿叉烧包,程亦涵从容快速地把盒盖滑上:“谁告诉他我今天飞的?时间还掐这么准。”
“谁?”
程亦涵表面维持着扑克脸副官的严肃,暗地里冲着凌寒的踝骨给了一脚,结果对方在军靴侧面挂了一把格斗短匕,疼得程亦涵倒吸冷气,脸上的无表情状态再也挂不住。凌寒笑得十分无良:“你们有完没完,床头打架床……”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一只叉烧包已经送到嘴边,示意闭嘴。恋爱咨询之余还负责收受贿赂的小寒哥哥得意地咬了一口,果然,精明的慕昭白买的就是不一样,皮薄馅大。
甜蜜的果实
隔天就是周末,狼牙的副师长苏朝宇中校终于找到了48小时假期,并且成功地赶在彭耀来跟他谈训练计划心理状态装备维护之前弄到一辆车,风驰电掣地回了指挥中心。到达官舍的时候正是清晨,阳光灿烂却又还没有热起来,紫藤花随着昨夜的雨落了满地,秋玫瑰已经打了骨朵,再过几个星期,就会开得满园芬芳。
程亦涵昨天一早就飞回了首都,此刻官舍里除了勤务兵就只有江扬一个人。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刚刚完成了早锻炼,正坐在餐厅的落地窗旁看报纸,桌上除了早餐之外,还有一大摞经过安全检验之后送到指挥官手里的公私信函。苏朝宇把车停在门口,示意院子里忙碌的勤务兵们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摸进去。
江扬闻到淡淡的甜甜的沁人的香气,抬头的瞬间,苏朝宇抢步转到他身后,这速度本身就暴露了陆战精英赛冠军的到来,于是江扬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整个后背放松在靠背椅上,像孩子仰望星空那样,仰起头。
一只小巧梨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黄澄澄的表皮上有一抹淡淡的夕阳红,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是挂着露水。的39
江扬舔舔嘴唇,这美妙的尤物就在他眼前晃啊晃阿,充满了诱惑的韵律,他身子不动,纯用腰力一撑,张嘴就咬。苏朝宇手腕一翻,梨子便向左荡开,江扬却早已预料到他的招数,牙齿并未着实用力,上半身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苏朝宇连忙往上一抬,江扬顺势跳起,整个人扑住苏朝宇,把他按在落地窗上。苏朝宇假装挣扎,把那只新鲜的杜里达香梨横在他们俩之间,江扬就像抓到了猎物的大猫一样,深深地嗅着梨子的香气,他的鼻尖以一种温柔亲昵地磨蹭着梨子的表皮,眼睛紧紧盯着苏朝宇的眼睛,占有欲和侵略性,仿佛被爱抚的是他的情人。苏朝宇的鼻尖也几乎贴着那只梨,他也望着江扬,挑衅地闪避着,然后江扬轻轻地咬下去。
香甜饱满的汁水立刻流了出来,苏朝宇侧过头,暧昧地舔过去,轻轻碰了一下江扬的唇角又触电似的躲回梨子的后面去了,江扬也不着急,他顺着梨子的弧度慢慢地咬破表皮。梨子丰富的汁液开始往下流,苏朝宇的后脑勺靠在玻璃上,汁水划过他的脖子,落在敞开领口的衬衫上,还有那么几滴,竟顺着身体的线条流了进去。
江扬喜欢这个轨迹,他蜻蜓点水般的吻了苏朝宇充满梨子甜香的嘴唇,然后顺着他的颈一路向下。衬衫下面的肌肤比常常露在外面的脸颊或者胳膊白得多,摸上去仍然堪称细致,江扬爱怜地细细地品尝他的味道,苏朝宇紧紧勾着他的腰,常年锻炼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匀称高挑的骨架,流畅又充满力度的肌肉,健康的皮肤如同擦亮的银器,在阳光下闪闪有光泽。
江扬追逐着那甜蜜的痕迹,一路吻得他意乱情迷。清晨的官舍内外皆静,窗外的鸟鸣婉转清脆,他们年轻的身体和心一样炽热,只渴望着最深刻的激情和最亲密无间的距离,于是完全不顾彼此都是刚刚度过了那么累那么忙碌那么难过的一周,放纵自己也满足彼此,他们额头顶着额头的拥抱,用熟悉的默契的节律,长久地爱恋和缠绵。
阳光那么好,空气里都是淡淡的甜香,江扬搂着苏朝宇躺在落地窗前的木地板上,苏朝宇淡绿色的衬衫半褪在腰间,潮潮的都是汗,胸口到腰畔遍布情/欲的痕迹,整个人懒洋洋的窝在江扬怀里,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就打算这样在阳光里睡去。
江扬轻轻吻他的额头,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后背,苏朝宇软软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他有尾巴,一定会像猫儿满足时那样,轻轻地,左甩,右甩。
两个人这样躺了好一阵子,江扬才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的情人抱到楼上去洗澡,苏朝宇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絮叨狼牙各种好笑的事情,他一边偷吻一边逗他,温暖的水流似乎短暂地驱散了首都爆炸案带来的阴霾气息。江扬忍不住拥紧了苏朝宇,苏朝宇闭着眼睛,轻却坚定地在他耳边说:“都会好的,我们在一起还有那么多美好等待经历。”
江扬认真地看着他,苏朝宇忽然睁开眼睛,那双海蓝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漫溢着爱和勇气。江扬觉得鼻子酸酸的,苏朝宇已经贴过来:“赶快感谢老神仙,你这个幸运的老混蛋。”
江扬从背后环着苏朝宇,双手合十拢住他的双手,两个人一起,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卧室之后,半夜就起床往回赶的苏朝宇睡了个回笼觉,朦胧记得江扬是搂着他一起睡的。醒来的时候,江扬果然还在身边,一只手仍然搂着他,但人却是靠在床头,用一只手翻着PDA办公,眉头微微凝着,床头柜上的半杯浓咖早已冷了。
苏朝宇索取了一个吻就跑去洗漱,回来之后依旧肆无忌惮地钻到江扬被子里,毫不避讳地问他首都的事怎样了。江扬叹气:“变数很大,事情还不明朗,我刚把程亦涵和凌寒派过去帮忙。”
苏朝宇眨眨眼睛:“秦月朗已经疯了?”
“还没有,快了。”江扬苦笑,凝视着苏朝宇说,“你了解那种感觉的。这点上,他的承受能力比我们差得远。”
苏朝宇叹气,放过这个话题:“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其它的坏消息么?”
江扬吻他,坏笑:“江立今早发了个消息过来,说我们的共同财产缩水了百分之十。”
苏朝宇对于江扬常年托管给江立的财产完全没兴趣,顺口敷衍:“是么?”
江扬把床头的报纸拿给他看,社会叠的头版头条就是首都雁京郊区某在建高尚商务楼突然倒塌的消息,现场图片触目惊心。
苏朝宇翻了翻,古怪地看着江扬:“你家的产业?你能容忍偷工减料豆腐渣工程?”
江扬笑,指倒塌大楼后面某个模糊的楼影说:“那个才是,小铭对房地产热衷得很,去年逼着她二哥拿了手里百分之五十的资产给她管理,还向爸爸预支了她成年以后才能拿到的那部分族产,我估计秦月朗那里都被她敲了一笔,数量肯定非常可观。之后,在她二哥的监管下,她投资买了地皮,建了楼,虽然还没完工,前阵子招商和预售的情况好像还不错。但这回旁边的楼一倒,谣言四起,科学点的呢,就说是工程设计不合理呀,地质条件不适合高层啊,迷信的就说这地方风水不好,这样冲撞那样挡财的,地价房价跌得跟跳水一样,原来那些商户两天退了一大半,约定买房的也有不少毁合同的,简直是惨透了。我早就跟他们俩说过,投机取巧不会有好结果的。看,应验了吧。”
苏朝宇戳他:“你这是幸灾乐祸。房地产也算是实业,并不全是投机取巧。”
江扬大笑:“我是无辜受害的投资人,怎么会幸灾乐祸呢。今天早晨江立都坦白了,他们俩飞快地、盲目的去投资,就是因为小铭从某个宴会上知道,他们旁边的那栋倒了的楼,后面的投资人是玄武王乔洛麟。江立太爱冒险,小铭太嫩,这回绝对是大失水准的跟风,真让我笑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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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虽然曾经有过被经济重负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日子,却仍然视金钱如粪土,他想到那么聪明骄傲的江立被迫跟哥哥坦白这么糗的事情,也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就倒了呢?”
江扬指点着报纸说:“阴差阳错,据调查是地下车库建设的时候渣土堆放不合理,主体建筑受力失衡,然后就……”他做了个“哗啦啦”坍塌的手势,无奈地耸肩。
“他们的损失应该更大?”苏朝宇的前女友庄奕是帝国大学工商管理系的高材生,受她影响,苏朝宇颇懂一点经济规律。
江扬知道他对于任何一个法王都怀有天生的不信任,一面安抚他一面说:“因为他们也是在建楼,所以伤亡很少,只有一两名建筑工人受轻伤,但是楼体全损,不像我们这些被牵连的。早晚还能回本。对于乔家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却至少是割肉。”
苏朝宇转转眼睛,高深莫测地回答:“最好他们不堪痛苦自行了断,也省得……”
江扬眼神突然一凛,一根手指放在苏朝宇唇上,苏朝宇立刻噤声,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最亲爱的
比起陆军总司令府邸的爆炸案,城郊的商用楼倒塌案不过是一颗无人注意的小流星,前者才是真正谋杀各大主要媒体版面的核心话题。几年前,首相黄清河的府邸被恐怖分子精准狠地轰掉,现在又轮到了陆军总司令,民众的惶恐情绪呈几何级数增长,有的媒体甚至已经开始撰写大篇分析文章,把和布津有过节的各个恐怖组织都筛了一遍,其中包括海神殿。
此时正值布津帝国大学暑假,而读新闻专业的苏暮宇却不能休息,要趁假期的时候赶出实习报告来。他是不会抛头露面真的去报社当记者的,候鸟为他找到了妥当的途径,苏暮宇每天的工作是在家研读新闻稿,完善实习报告的理论部分。于是,当那篇占了一半大版面的文章出现的时候,他心里一抽,那个要命的名称从上万字里脱颖而出,直扑眼底。
波塞冬。
苏暮宇咬牙给他的手下打电话,再次确认这件事情并非脑筋不好使的前任波塞冬余孽所为。特克斯附近的候鸟恭谨地回答:“大人,当年毕振杰重金全灭对手,现在就连他自己一支都已经没有残存,海神殿也算是在这里金盆洗手了。”苏暮宇沉沉叹了口气:“外面呢?”这只候鸟极有分寸:“据查,没有类似目标。纳斯专注于迪卡斯,其他的倒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苏暮宇轻轻咳嗽了一声,过了几秒,电话听筒另一端传来了经过思考后的答案:“是的,大人,很有可能是内讧。”
苏暮宇挂了电话,手机在指尖翻了几圈,滑盖推起又落下。楼上学唱歌的小男生正试着用稚嫩的声音唱雄浑的调子,伴奏铿锵,苏暮宇随着节奏敲着手机的金属壳,歌曲在鼓励战士出征,他决定打电话给江扬。
但是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根本无暇接听,从早晨到办公室开始,他就没有放下手里的听筒。先打电话给老师,得到的消息非常不好,卢立本至少还醒来一次,清晰地说了几个字,但华启轩始终昏迷,甚至好几次心脏停跳,江扬不知道要怎么说,这种痛苦他理解。当苏朝宇在迪卡斯生死未卜的时候,所有人的所有安慰都在耳边变成了刺,江扬到现在都记得那种痛,挑断所有神经,让你在焦躁里溺毙。电话未挂,妈妈就从办公室里打过来,主要是问儿子要不要回首都,又说起秦月朗。休息了没有半分钟,正主就打电话来报告“Sig P229和弹夹”的事情,顺便说程亦涵和凌寒已经开始分头干活。江扬听着他声音不对,随口问了一句“小卢舅舅现在……”,话没说完,便隐约听见医生在那边说“华少将醒来了”,秦月朗扔下电话匆匆过去瞧,甚至忘了摁断。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耳朵疼。坏消息太多,以至于听力都有些下降——并非听不清,而是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在听——悲剧太突然,以至于他还在惯性地继续生活,丝毫感受不到影响。年轻的基地指挥官站起来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上次慕昭白休假带回来“孝敬”老大的,据说是家里亲戚茶园的精选,小小一只薄胎暗紫色罐子盛着,内壁纯白,衬着绿叶尖,十分好看。江扬想起卢立本喜欢喝茶,却不会泡,秦月朗特意磨了姐夫好几天,有了儿子就懒于摆弄的江元帅终于在家里摆开大阵仗,家传的茶具和新茶都拿出来,手把手教秦月朗。那个下午是江扬童年记忆里少有的开心浪漫的周末,茶的味道已经忘记了,但欢聚的感觉美好,他记得卢立本赢到最后一颗盐津梅子,抱着他得意地笑,大约是春天,刚会爬的江立还穿着连体的婴儿服,和家里的大金毛一起在草坪上翻来翻去,卢立本说:“这样很好。”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他为什么这么说:这样很好,也许是茶好,也许是某件琐事,也许只是随口应付勤务兵一句,但是江扬记了这么多年,哪怕现在想起来,也仿佛能看见微笑的卢立本,嘴角浅浅的弧度,含着那颗梅子说,这样很好。
江扬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想念什么是亲情的维系,尽管卢立本跟他的血缘关系几乎为零。他冲动地把电话打到江元帅办公室,被副官告之元帅和杨上将在谈事情,这让江扬在短暂的时间里冷静下来。和父亲的隔阂绝对无法一天消除,他们已经彼此撕咬了十几年,此刻的电话反而显得情薄:只有在面对悲伤的时候才对比着想起欢乐,江扬有些内疚和悲哀,日子本来不应该过成这样的。
终于,一直试图接通江扬的苏暮宇打进了电话,情不自禁地讽刺:“指挥官热线真红火。”兄弟俩的声音很像,瞬间,江扬以为是苏朝宇,一句“小混蛋”叫得格外动情,苏暮宇没有忙着嘲笑他,而是简单问了几句情况,便把自己的疑虑合盘托出。江扬听得眉头大皱:“如果可以,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没有。”苏暮宇干脆利索地拒绝了,“亲爱的指挥官,我也有需要庇护的左膀右臂。”
“这种庇护并非无害, 小混蛋最亲爱的弟弟,”江扬啜了一口茶,为这个今天早晨的至少第五个电话而润喉,“在海神殿的属性上,我必须善恶分明。”
苏暮宇微笑,虽然他知道江扬看不见他柔和的笑,但他希望对方可以听出来:“至少我在的时候,他们不为恶。”
“虽然不恶并不能和善划等号,但是我信你。”江扬说,“请答应我一件事,既然你微笑着,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们彼此看不见,苏暮宇却了解了哥哥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人做一辈子的枕边人,从某种角度来说,苏暮宇觉得江扬和自己有相似之处,一点点,从骨子里和本能中透出来的。“以什么身份呢?”斗争经验告诉苏暮宇,但凡要谈条件,必须有所交换。
“以……”江扬其实并没有完全想清楚,只能笑笑,“以苏朝宇弟弟的身份吧,答应我,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请通知我,合力攘外。”
苏暮宇左手拿剪刀,把几枝枯黄的叶片剔下来:“分明是自相残杀的角斗,指挥官阁下诱我同战壕,是不是该有些更郑重的邀请?”
江扬爽快地笑起来:“我们订婚了,找个不忙的时候会回首都办个小仪式——足够吗?”
“当然,狡猾的中将阁下。”苏暮宇玩笑两句才挂电话,嘴角笑意褪去,手机有些发热,屏幕上黏了些许耳鬓热气。苏暮宇在紧张,关于哥哥订婚的消息让他空前没有安全感,江家大儿子已经注定要和男人结婚,他不信江家会纵容小儿子也玩这一手。我是个混蛋,苏暮宇这样想,我为什么会爱上江立,他比我小,比我背负的多,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爱上这样一个人……或者,这不是爱,只是因太多年委屈压抑而生的一种报复性的自我补偿?
寒战袭来,苏暮宇轻咬下唇,开始给江立发短信。
“江立,我想我需要一次全面彻底的心理诊断。”
多么自欺欺人,苏暮宇分明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魔鬼姓谁名什,但他就是需要另一个人来告诉他这是假的,用颇具劝解意义的方式掩盖事实真相。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做,甚至专业的心理医生会认为,这种方式让很多活在自我忧虑和自卑痛苦里的人能重新找回希望。但苏暮宇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大多数”,他从没放弃过对自己的质疑,就像他在最暗无天日的深渊都不曾失望过一样。究竟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从一个沼泽里艰难爬出,又陷入另一块——这样下去,他会死去,不是淹没,而是在不断重复的麻木里渐渐失去所有在旁人看来弥足珍贵的勇气,就这样,自己谋杀了自己。
江立过了很久才回短信:“刚到杜利达转机,倒霉得很,行李丢了,交涉中。还有六天才能回去,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等下联络。”
期待让苏暮宇焦躁,反而是这条短信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就这样,六天,苏暮宇决定佯装自己的空间里没有江立的任何影子,借以观察自己和生活的关系,做出决定。
序幕拉开
凌寒在医院里看了看卢立本和华启轩就匆匆离开,凌易当时正在国安部里通宵开会,根本不知道儿子来了。国安部长的小公子就在爸爸办公室里把手头有的所有报纸、录像整体查阅一遍,然后决定躺在沙发上打个盹。结果一醒来竟然已经10点多,凌易背着身子接电话,凌寒惬意满足地在拥有父亲味道的大衣里地伸个懒腰,望着爸爸,直到对方挂了电话转过来:“醒了?”
“现在准备去干活,我要一套佩枪,再把我那出国的兄弟的分析员给我几个用用。”凌寒站起来活动,“代号牛头。”
凌易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儿子:“四队的牛头还没出去。”
凌寒乐:“那更好。”
凌易把自己随身的佩枪拿出来给儿子用,却不肯放手,摁在桌子中间,凌寒皱眉:“我很大了,亲爱的凌部长。”
“老规矩。”
凌寒无语望天花板。他从小时候开始出任务,凌易写了一张小条贴在他的箱子上,每次都要求他大声朗读,做出保证。听起来很傻,叛逆期的凌寒经常为了逃避这种仪式性质的东西而在队里度过准备期,凌易就不依不饶地追到他面前,强迫他用这种方式约束骄傲的个性和年轻的头脑。后来,0734之后,凌寒理解了这五句话的深刻含义,当年江扬去海神殿送死的时候,他红着眼圈去首都跟爸爸吵架,问他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儿,左右局势。凌易很平静地摇头,那个场景,凌寒会记住一辈子:看起来坚强万能的爸爸也有无法控制局面的时候。现在,他不确定后面会遇到什么难关,于是一字一句复述他小时候和爸爸的个约定:“保持清醒。不逞英雄。不轻敌。不放弃。为爸爸妈妈,好好地回来。”说完,他自嘲似地补了一句:“为了砚臣,更要好好回来。”
“好儿子,”凌易挥手赶他走,“你现在拖家带口的,我反而放心了。”
在凌寒拿特殊来宾门卡去集结小队的时候,布津帝国最大的新闻网站上有人开始发帖质疑国安部关于煤气爆炸报告的真实性,数万人开始跟帖讨论,一时间骂架与猜测齐飞,规模远远大于想象。与此同时,经过一轮抢救之后的华启轩,居然醒了。跟卢立本的呓语不同,虽然全身插着很多导管,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求见到陆军总司令。杨霆远正在觐见皇帝,听到消息后如坐针毡,而皇帝似乎特别体贴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居然派车送他立刻回到医院——这也需要时间,华启轩死咬牙,用医生为之恐慌的意志撑了整整30分钟,终于在杨霆远屏退众人之后说:“绝非意外。你要小心。”说完,试图划出一个微笑来,却因为氧饱和度过低而被医生罩上了面罩。
淡绿色的面罩让坚强的防卫指挥官看起来像一个破烂的玩偶般脆弱,杨霆远知道病房外有万众瞩目,只能轻轻托了托华启轩的手。仪器发出规律的低吟,华启轩点点头,带着监护器的右手手指在上司手心里沉沉一点。杨霆远喉间动了动,出口的是一句“你放心”,华启轩闭上眼睛,一切如午后小憩般自然安静,没有情谊绵绵和撕心裂肺,杨霆远站起来走出去,助理跟在身后。走廊那么短,仿佛一步就跨入另一番活人的天地,陆军总司令惯常温润的眸子里有杀气:“凌部长家的小寒是在首都吗?打给他。”
程亦涵回到首都之后,立刻就被父亲拎回家狠狠骂了一顿,理由有三。第一是儿子越来越像江扬,几个月不回家不主动通报状况;第二是健康状况明显不如以前,瘦了,黑眼圈也出来了;第三就是,和别人恋爱为什么瞒住家里。惴惴不安的程亦涵在书房里和父亲展开心虚的辩论,前两条好说,他告诉爸爸最近太忙就能搪塞过去,第三条……父亲板着脸追问,程亦涵用从江扬那里学来的能把不足的底气瞬间灌满的撒谎本领朗声答道:“分手了!”
程非诧异,却只能接受。江元帅到底没有告诉程非谁是慕昭白,以及这些孩子们之前的关系。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该在一起的缘分,不是人力可掰碎的。
本来,江扬以为秦月朗要程亦涵是因为他学医出身,是指挥官嫡系又谨慎缜密,加上从小在社交圈子抛头露面,总可以把卢立本和华启轩的事情打理得妥妥帖帖,结果,程亦涵却被秦月朗的助理带到位于首都金融街中心地段的某写字楼里,装修非常奢侈大气的办公室里有十来个年轻人忙碌着,助理恭谨地说:“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程亦涵立刻黑下脸,反手带上了办公室门,投诉电话打到江扬那里去——如果说副官是一份工作,他不介意在光彩照人的江扬身边做一块优质反光板,但把他当个家具搬来搬去,从基地送到首都来做另一个人的“副官”,实在让人生气。脾气发作起来的副官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和罢工趋势,江扬头疼地挠桌面:小舅舅显然已经不明白轻重缓急,满眼只剩卢立本。
“秦家琐事,下官无能为力。”程亦涵随手打开了助理用来记事的当日详单,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毫无章法的笔迹斜着铺满了整个纸面,数字和人名用长长的细线牵在一起表达联系,几点几分需要会见的客人、核谈的项目居然是无次序和权重的。“除非下官请得动江小少爷和苏家弟弟,否则……”程亦涵长叹一口气,“下官只好把这些时间用来休假了。”
刚从异国机场起飞的江立在飞机爬升期和正在阳台上用药膏给贝蒂擦皮癣的苏暮宇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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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家琐事一古脑丢进程亦涵怀里的秦月朗一边睡觉一边守着卢立本。从昂雅回来那次,他知道身边人无论如何死不了,折腾几下也无所谓,所以他肆意虐待病号却并不觉得愧疚。此刻老神仙跟他动了真格,卢立本在念叨完他的佩枪之后,一上午抢救了两次,医生护士呼啦啦进来,各种指数图形如同动画片一样飞速变换,躺在床上的人却一点儿都不动。秦月朗始终没有勇气看整个过程,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才会坐在那里仔细观察卢立本的睡颜,确切地说,昏迷的面孔。这种感情纤细又复杂,时不时绞起心里敏感又不吃痛的一小角,拧得他心烦意乱。
卢立本的伤势到底如何,秦月朗只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接受现实的时候随便听了一下,现在是午休时间,房间没有其他人,医生在应急呼叫铃上贴了明黄色的标志,也在走廊尽头休息。秦月朗看了卢立本大概有十分钟,然后开始摸他,隔着消毒的盖布,他用指尖来感受对方的身体的完整度,肩胛以下,胸口,手肘,手指,髋骨,膝盖,小腿,脚和脚趾。
都在。
觉得前胸后背一阵冰湿,秦月朗打了一个万幸的寒战。卢立本没有任何感觉,紧缩眉头昏迷中,边境基地副总参谋长用薄荷湿巾擦了擦脸,坐在一边的沙发里低语:“如果没死,你为什么不坐起来?”
卢立本静静地躺着,由仪器和图表替身体传达活着的微弱信号。
彻夜未眠,神经高度紧张,再好的咖啡也抵挡不住睡意,秦月朗蜷在沙发里睡觉,醒不来,但知道谁进来谁出去,最后江元帅走过来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威严的万军首长趁午休过来,军服没有换掉,肩膀上金星夺目,他把秦月朗拉起来,像对一个不肯放下游戏机上床睡觉的小孩那样轻声呵斥:“起来,有话问你。”
秦月朗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在叫醒全身的细胞之前只听见门锁响动,副官已经知趣地把两人和卢立本束在房间里,考虑到卢立本无知无觉,这也算是秘密谈话的一种了。
江元帅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和江扬都在想些什么?”
“好好当兵,报效祖国。”秦月朗无精打采地说。后脑勺上立刻挨了狠狠一巴掌,江元帅打他根本不经过酝酿,手到擒来。
“给我站好。”
秦月朗委屈地挺胸抬头,清醒了大半:“真的,姐夫。”
“我问你,你和卢立本准备怎么办?”一份报纸拍过来,下飞机的秦月朗赫然头版,就连标题都比正常头版字大:秦家主急探真情郎。炸雷惊醒梦中人,秦月朗还以为自己的秘密可以瞒到地老天荒,却不知道自己面色严肃地走进医院的照片早在街头巷尾成了谈资。尽管这是一份以敬业狗仔队为支柱的报纸,但无疑拥有更多的受众,这种时候,越是真假难辨的消息越容易让人觉得兴奋。江元帅坐在沙发上,两手十指交叉,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
“真不是我带坏江扬的!”秦月朗语气里带了一点儿哀求,“真的。等他醒了,我们一起来认错。”
江瀚韬经得起大风大浪,却经不起这种儿子般的讨价还价,究其根本,江扬从小到大,鲜有讨饶,反而是秦月朗自打第一次见到姐夫就知道他是自己克星,不得不怕,却又不肯怕,学会软磨硬泡是清理之中的事情。不能打一顿出气,又不是骂他的时候,江瀚韬拍拍身边的空位:“坐。”
秦月朗卸下骄傲不羁的盔甲,顺从地坐在离姐夫半臂远的地方,用小孩子犯了错的语气叙述他和他的故事。从青春懵懂到相亲的顿悟,一人结婚后另一人的辗转反侧,秦月朗坦然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白头偕老,在他看来,能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在姐夫家里赖到最后,整天和卢立本见一面隔一面的,生活美景好过别处千百倍,别说他没出息,这就是秦月朗最执着天真的出息。往往,执着天真的出息总是在成长过程里最先被分尸风化的,秦月朗活了小半辈子,居然把它保存完好如初,也算是难得。甚至,在江扬之前,他以为自己的感情倾向一旦败露就会被姐夫吊在房梁上打个半死,然后用残忍地丢出江家院墙,像个体衰的流浪猫一样挨过困苦的一辈子,永远和卢立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江扬的坏毛病有一半都跟你有牵连!”江元帅听完这段生动的叙述差点笑出来,为了掩饰情绪只能生气地扬起手来又放下,“你这么怕,还敢跟他在一起?我问你,艾菲的事,你良心有亏吗?”
“绝对没有。”秦月朗正色,“我是不成器,但有分寸。离婚是家事,我从不过问。您也知道卢立本的性格,若艾菲没有触及他的根本立场……”他看着躺在那里的人苦涩一笑,“他永远不会抛妻弃子跟我牵手。”
一时间两人都没什么好说的,江元帅明白秦月朗的心思,江夫人也说了好多次,若能成全,也就算了。不知怎的,他想起江扬和苏朝宇来,正版大儿子的婚事还没有任何着落,身边春笋般长出这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真是让人无比头痛,如果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冲动地高调示爱,在暂时没有合法继承人的前提下,对于布津帝国来说绝对是灾难,老一辈面临洗牌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孩子们。
他们的事业和荣誉,他们的爱情和生活,在老一辈百年之后,他们能撑多久?
这样一想,江元帅不由恨得巴掌痒痒——这群孩子辈的里面就数秦月朗最大(前提是按照江扬的逻辑,秦月朗算大儿子而他不算),鉴于卢立本重伤昏迷,必须揍得就是他。秦月朗似乎揣测到了对方的心思,浅笑:“姐夫别急,我不会结婚的,媒体的事情很快就找人压下去。”
江元帅用复杂的眼光瞄了他一眼。
“我们没有机会了。”秦月朗站起来走到卢立本床前,托起他插满针头的手,“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江元帅心头一紧,跟着站了起来。
“你看,他根本感觉不到。”秦月朗抬头,面颊有泪痕,“我们没有机会了,从昨天到现在抢救了好几次,我签了十几张各种恐怖的通知单,医生的眉头一次比一次紧,我们真的没有机会了。”秦月朗用那种万事不在掌握般苍凉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江元帅:“每条岔路都是不确定,若能有任何一处清楚明白,那是万幸。注定不幸的话,我不会争抢江扬的机会,他应该幸福,他有苏朝宇。”
江元帅点头:“我了解了。这里的医护每分钟都有监控,你该睡该吃照旧,家里的条件犯不着你这样辛苦。”
“好,我等这个小时的观察员来了就去餐厅吃饭。”秦月朗拎起卢立本的手当帕子用,擦了擦脸送姐夫出门。果真,观察员过了二十分钟进来,秦月朗便如常地走出去吃饭。
小护士悄悄问医生:“他是真薄情啊。”
医生抄了两行数据,冷漠地说:“跟快死的薄情,也不算什么大错。”
相争与怀念
鉴于苏暮宇不能直接出面同时江立正在另一个城市忙公事,两人分别按照程亦涵的需求派了公关和财务方面的好手过来。秦家家主每天要面对无数报纸的采访和质疑,这件事情里,秦家作为受害者之一,自然得到了许多怜悯和瞩目,甚至,有一些长久没有谈下来的实业项目都因此而顺利拿到了合约。
程亦涵对这些事情非常没有兴趣,他擅长的是处理次于决定层、重于操作层的工作,很难说到底是什么工种,反正……黑色眼眸的年轻人在大楼里闷得坐立不安,反正不是算账和写公关稿。
财务们送来的报表都有江家二少爷曾经的第一助理审阅,苏暮宇请的帝大新闻学院的知性年轻女博士则周旋于各路媒体之间,挂在耳朵上的听筒从上班起就没有摘掉过。程亦涵得以让梁丽征建好了安全线路,远程处理基地的公事,顺便帮秦家把握办公室大局。
和江扬视频连线之前,出现在显示器上的大脸是慕昭白的。按理说,他只是来亲自调试机器,但程亦涵深刻怀疑他有其他动机。慕昭白分明已经看见了清晰的画面,还是带上耳机,象征性地说:“喂喂?”程亦涵又气又笑,清清喉咙:“嗯,早安。”慕昭白对着屏幕眨眨眼睛:“早。”就这样,程亦涵和慕昭白匆匆进行了一共不超过十个字的对话就再次于布津广阔的疆土两端各做各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程亦涵说不上生气,但仍然无法拨出和解的号码。
当天上午,程亦涵先把越来越多琐碎的工作理成三个文件夹,丢给相关负责人,然后开始在各种公关文字、报表和企划书上签字,再从盖上秦月朗的私印。秦小家主身上唯一能证明自己是如假包换的亲家人的东西也就是这枚足金包着烟色玉的小印,只有3cm高,1cm见方,简单到只有“秦月朗”三个字,据说是秦峻亲笔。如果要评X大败家子之一,秦月朗以他风流倜傥的个性一定会在排行榜里占有一定的位置,但实际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孩子,至少,这枚家印和家印里所包含的权、利,他从未滥用过。空闲的时候,程亦涵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端详这小小玩物,玉色油且透,朱砂色细细密密蒙住截面,似血,阳光下有种诡异的冷光。程亦涵不禁坐不住,决定无视秦家家主的吩咐,到医院去一趟。
有司机有专车,程亦涵心事重重地坐在后座,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自从海神殿一事之后,似乎见惯了洗牌式的倾轧和斗争,江扬每每都赢,虽然付出了弥足珍贵的东西,但终究活下来,而且活得很好。于是大家都以为灾难就这样而已——不,决不是什么“而已”,轮到秦月朗和杨霆远来承受这一切的时候,所有事情终于以运气以外的真面目出现,残忍且漫长。如果卢立本真的死了,程亦涵不知道他们的世界会发生多大的改变,也许秦月朗一蹶不振真的成了挥金如土的花花公子?更大的可能就像他和江扬讨论过的,秦家会倾尽全力,血债血还。不管要炸飞的到底是陆军总司令还是无辜的两个好朋友,事到如今,程亦涵嗅到了昂雅事件之后的风雨味。
中心环路大堵车,程亦涵觉得车内空调实在不舒服,于是摇下车窗呼吸新鲜空气,同时看医院传过来的卢立本的各种报告单。有一辆锃亮帅气到一眼就能认出与别人不同的私家车用所向无敌地方式插进隔壁车道,程亦涵随便抬头望了一眼,后座里的人正以同样的方式从几乎摇上去的车窗后面看着程亦涵,眸子里立刻闪过冰火两重天的光芒,霎时冷峻霎时仇视。程亦涵愣了一秒,再定睛,对方的面孔已经完全被反光玻璃挡住了。也许对方正在玻璃后面继续盯着自己的念头让副官程亦涵不寒而栗,他摇上车窗,吩咐开空调,同时换到另一边去坐。
那辆车最终比程亦涵他们快了几步,从车牌,他分辨出那是卓家的车,而车里坐着的正是卓家现任主事人卓淳,卓澜同父异母的哥哥。
昂雅事件后,卓家人在政界商界几乎销声匿迹,程亦涵前几天刚看到一份收购合同,卓家第三大的实业集团已经被吞吃干净,秦家占有了其中不小的一部分。这个深仇大恨算是牢牢结下,如果说是卓淳为此干掉了卢立本,程亦涵一点儿都不吃惊,但这位主事人却一直非常低调地往已经变成了火药的关系上喷水,让它没法爆炸,时时处处注意着不和秦家、江家同时出现在任何场合里,终于避开了舆论的围追堵截。可是刚才那个眼神让程亦涵不得不相信,爆炸一事,卓家多多少少参与了,至少知情。
本想跟秦月朗谈谈,但医院门口的情形让程亦涵大跌眼镜。艾菲正在楼梯口接受检查,看见程亦涵来了,没有忘记点头微笑:“你好。”
程亦涵非常尴尬,他和艾菲一直不大熟,论理要叫小舅妈的人,现在见了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他借口找医生问问情况,避开了艾菲和秦月朗独处的时刻。
想都不用想,艾菲进门的瞬间,病房气氛就冷到极点。秦月朗站在隔离帘外:“他没法吃东西。”
“我当然知道。”艾菲拎了一只格子布袋,里面有一只保温桶,拿出来的菜肴都冒着热气,“我来看他,顺便给你做了点儿好吃的。”秦月朗固执地站在那里:“谢谢。”却不肯让开一步。
艾菲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自顾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里面两个护士给她套上一次性的消毒服,帘子合上了。秦月朗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从表情看像雕塑,从姿势看像守卫,就这么愣了五六分钟,直到艾菲出来。她依旧很贤淑美丽的样子,头发倒是剪短了,显出了几分干练来。她看着被勒令放在走廊外的几个花篮果篮:“无论以哪种关系,我都不想送那些摆着看的,做了炖菜,你当午饭吧。”
“谢谢。”秦月朗说不出别的。
艾菲向里瞥了一眼:“如果有什么变化,请通知我一声。”
秦月朗点头。
艾菲转身就走,没有多余的话,秦月朗好几次想爆发,想冲过去吼几句狗血的、言情的、疯狂的随便什么话用以泄愤,但终究吼不出来。他的身体和内心都太累了,以至于坐在沙发里的时候,闻到保温桶里透出来的隐约饭香,似乎是天降美味。
程亦涵错开艾菲再进门的时候,秦月朗正在吃饭。黑色眼眸的副官显然很吃惊,但对方却轻松地说:“姐姐从小教育我,别浪费。”肉片炖蘑菇,色味俱佳,秦月朗皱着眉头一勺勺吃,小护士从里面拿出两盒带血的纱布,面无表情地丢进医用垃圾箱里。
陈年之伤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首都乱成一锅粥,江扬却觉得身边没有什么事,不由有些负罪。尤其是彭耀自从被狠狠教训一次以后,竟然变了个人似的,狼牙长时间和其他单位相安无事的状态,安静得诡异,就连齐音都亲自打电话过来颇有深意地提醒江扬若是受了欺负也不要护短,孩子就要打着骂着才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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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只能放心,从只言片语里听说苏朝宇现在凶得不得了,每天都要和彭耀拳脚相加至少一次,完全不像借调过去任调戏的大金毛,一副总也不高兴的藏獒脾气,也不越权,就管他的实战部分,顺手带兵。听闻彭耀继续发扬愿赌服输的好习惯,还是服苏朝宇的,就是狼崽子还没有把特别小分队当成自己人。尽管已经有人因为挑战吴小京输惨了,见墙角就躲,但他们始终像淋巴排斥入侵的细菌一样,竖起无形的铜墙铁壁,不肯承认蓝头发的副师长带来的人跟他们是同袍。
但有一点他们是承认的,狼牙已经不是最牛的特种部队了,至少要在加上个“之一”,另一支是飞豹。这段时间里,飞豹和狼牙的交换更加频繁,林砚臣送来的报告越来越多,内容也从最初注水才能达到的2000字变得好几页标准信纸都不够写,能明显看出军官们普遍真心实意地在互相了解补足。狼牙的军官卷面在林砚臣的几次冷嘲热讽之下逐渐干净整齐,错了字也愿意端正态度一个斜杠划掉,而不是把对的叠写在错的上面表示不屑。林砚臣坐在江扬对面,用跟老大很像的动作点头:“状况不错,我很满意。”
远在首都的凌寒若听见了这句话,一定要哼出来的,因为他跟江扬抱怨:“状况很不好!”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林砚臣也在。凌寒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便让两人都皱起眉头。
国安部的报告遭到了包括杨霆远本人在内的大多数人的质疑。堂堂陆军总司令家的爆炸用煤气泄漏这个理由来搪塞,实在太拙劣,但每一个环节都有证人跳出来顶罪,甚至国安部的各种检测数据也看不出纰漏来。真相穿着只露眼睛的裹布站在那里,你分明知道就是它,但却得不到、认不出,让人没来由地心焦。凌寒已经带人重新检验了所有数据,都找不到理由来否定它,承认自己不记得是不是关了阀门的勤务兵已经被记大过,在培训中心禁闭反省,无论谁去问,小小年纪的他只是默默点头,偶尔掉泪,把爆炸的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凌寒说他只能想办法,自己越级带人重做鉴定,但物证已经过了最佳判断时间,想要翻案很难。
接完电话的江扬脸色很差,屋里的低气压让林砚臣呼吸困难,他没空和他的小寒打情骂俏几句,甚至赶紧站起来。老大用一种带杀气的阴郁坐在真皮转椅,十指交叉放在桌面,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帝国军校的搏击馆里,无聊的面试让他非常不满意。今天,江扬琥珀色的眸子里更多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愤懑的东西,沉淀已久,此刻正发出摄人的光芒。
林砚臣鼓起勇气问:“要不要借八卦处几个人给小寒用?”
“不用,什么都不用动。”江扬腾地站起来,走到开水机旁边,拉开小抽屉。里面有养胃茶简易茶包,江扬最痛恨的饮料之一,程亦涵怕他以嫌麻烦为理由不喝,特意让勤务兵做了不少,浇点儿开水就能喝。江扬沉默地把茶包放在杯子里,注满滚水,用茶勺狠狠把它戳到杯子底下去:“我需要打个电话。”
林砚臣立刻告辞,关了门却走不掉,很想趴在那里偷听。明知听不见并且很不道德,林砚臣还是允许这个行为发生并持续了至少30秒。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头一次不放心神一样的老大——江扬那表情让人有种点火前的隐秘的紧绷感,长长的捻线已经燃尽,瞬间沉默——林砚臣不知道他的老大将爆发出多大的火焰。
江元帅却是有感觉的。
接到儿子电话的那一秒,听筒就仿佛要咬人一样地滋滋啦啦响起来,江元帅叫勤务兵过来弄,用自己的手机给儿子拨回去。年轻的大儿子的声音刻板僵硬,滴水不漏的口头工作报告更是修炼多年的拿手好戏,听起来职业化却让江元帅感到了公事公办的陌生。江瀚韬知道儿子的用意。苏朝宇借调狼牙之后这么久,江扬从未主动打过任何一个电话,此时的主动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打上门来。凌寒那边的事情说完,江扬请示父亲的意思,江瀚韬一反常态,问儿子到底怎么想。
只有几秒沉默,江扬很快反应过来,略略分析局势,说他们目前只能保持按兵不动的情况下最大限度观察进展。远在首都的元帅的颔首他瞧不见,话筒里只有高清通话条件下可以分辨到的父亲的呼吸声,江扬觉得悲伤失落,心里的小刀疤被狠狠翻起,撒了盐,又若无其事地蒙上纱布,佯装不疼。
江元帅等待儿子出招,勤务兵把浓茶递过来。
“仅仅是直觉,下官联想到了一件旧事。”江扬终于开口,“下官无知犯的大错,当年让您动怒,长官,但是不得不承认,此事证据的连环性和国安部报告的佐证咬合度,都和方珊珊一事非常相似。下官并非暗指您与爆炸案之间的任何联系,只是……直觉让下官想到而已。”
万万没料到是这样一段话,江元帅真心实意地愣了片刻,仔细回味话里的意思,忽然觉得不对劲:“江扬,你再说一次。”
往日惊心
江元帅等待儿子出招,勤务兵把浓茶递过来。
“仅仅是直觉,下官联想到了一件旧事。”江扬终于开口,“下官无知犯的大错,当年让您动怒,长官,但是不得不承认,此事证据的连环性和国安部报告的佐证咬合度,都和方珊珊一事非常相似。下官并非暗指您与爆炸案之间的任何联系,只是……直觉让下官想到而已。”
万万没料到是这样一段话,江元帅真心实意地愣了片刻,仔细回味话里的意思,忽然觉得不对劲:“江扬,你再说一次。”
江扬没说话。
江元帅站起来:“如果我没有听错,你在拿这件事类比方珊珊的事,嗯?”
“是,长官。”
“我类比哪一方?”
江扬咬牙:“让每个环节都有人恰到好处出来顶罪的布局者,长官。”
江元帅只觉得血液上涌。若儿子在面前,他会把整个一杯浓茶都摔过去,看看那个总是强撑着保持镇静的儿子还敢若无其事多久。被怀疑的感觉像痼疾发作般令人抓狂,江元帅右手把副官刚送来的文件拧成团,狠狠地摁在桌面上才忍住脾气,佯装镇定地说:“如果我没有听错,你是说,我让方珊珊消失,一环接一环,做给你看?”
“这是事实,长官。”江扬的声音空洞。
“什么叫事实?”江元帅的吼声让门外的勤务兵吓得哆嗦,临时亲卫队长推开门查看,一向体恤下属的元帅扭头怒视:“滚出去!”亲卫队长立正敬礼道歉,然后小心翼翼关上门。
江扬显然没有料到爸爸这么大火气,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并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若单指方珊珊事件本身,就连“洛沙克亲王妃坠机”都无法成为谈资的现在,江元帅完全没有理由为此教训儿子——多年前的呵斥和威胁、约定回响犹长,江扬不敢忘。若指其他的……江扬想不出。
“我现在不想跟你谈,江扬,极其不想。挂掉电话之前,有一件事你可以选择不信。但若你选择信,就必须真心悔过。”
江扬早就习惯了父亲谈条件、选择性认同的谈判方针,一口答应下来,丝毫不觉得难受,就想他们对峙多年中任何一次平常的谈话一样,江扬觉得自己甚至能够预知父亲的每一句话。
而江元帅的声音苍凉又无奈:“方珊珊不是因江家亲自动手或指使别人为之而销声匿迹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知道。当年我确实晚了一步,该做的弥补并不及时,但是,江扬,我们都是无柄双刃,把握太重就会失血——双刃为的是护己而不是伤人,我也以为你知道,儿子,我很失望。”
江扬惊得合不拢嘴,紧紧攥着听筒,仿佛那是维系生命的动脉。麻木的感觉从有旧伤的肩膀那里传来,和几周前爸爸坐在摇椅里使劲捏了他几下的时候那种真实的触觉一样,很快,麻木变成了刺痛,和从去海神殿的飞机舱口跳伞时风刺面颊的痛一样,江扬叫了一声“爸爸”,首都那边已经是忙音。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悲哀地把听筒放下,手心一层细汗。背向黑洞,他以光速被吸引牵扯其中,以往有父亲的身体阻挡太过痛楚的打击,但这个事实让江扬发现,原来父亲并非铁壁铜墙,也有受伤难耐的时刻。他立刻回拨,电话转到副官那里,江扬强烈要求转接,副官为难地说:“元帅短时间内不会接听的,江中将,请您耐心等待。”
但江扬明白,等待会让这个事实变成又长又粗的棍棒,如海神殿牢狱里那样重重下落,打得他透不过气来。这么多年自以为“真相”的真相,让人难以接受,可他从来没有身在父亲左右的那种安全感。
江扬觉得恐惧。
能看见18岁的自己站在窗口,电话里是江瀚韬元帅的声音,可是年轻的飞行员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不知道自己说给日记听的那些真实的感觉如何被方珊珊知道,更没法解释昨晚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去考虑远在首都的父亲如何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他只想见到方珊珊,告诉她,对不起,昨晚,他失态了。但是,当江扬彬彬有礼地问值班台的小护士如何才能找到方珊珊的时候,对方的回答竟然是:“方珊珊?调走了,不是吗?”他用心寻找,却从一级比一级高的部分得到相同的回答,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知道方珊珊调去了哪里。
他至今觉得恐惧。
18岁的他整夜坐在写字台前,写给父亲的检查,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方珊珊的感觉只是任何一个同龄人都会有的冲动,他不爱她,但是他也没法承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干净彻底地消失在他的面前。写到最后,江扬的手在抖,此后很久,他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他以为,这是江瀚韬元帅用最极端的方式强迫他收敛欲望,正视内心,做一个无欲则刚的人。
但是江扬的头脑有些混乱:方珊珊微微笑,洛沙克亲王妃的礼服手套,小护士说“调走了,不是吗”……如果爸爸说“当年我确实晚了一步,该做的弥补并不及时……”,那是谁带走了方珊珊?是谁看了他的隐私,是谁把方珊珊带到自己的床上,反锁了门?
办公桌上的废纸面上涂了凌寒刚打电话说的所有重点,江扬没有想到从爆炸调查的发散怀疑,居然买一赠一地牵出这么多年前、毫无关系的另一件事。时空跨越的失重感让他有点迷茫,为什么这么冲动和元帅旧事重提,分明只是联想,分明只是相似手法的对比——也有另一个声音在用口型呐喊,江扬,你还准备糊涂多久?
再打电话,副官依旧说“请耐心等待”,江扬抓狂地站起来重新拨号,副官那公事公办的可恶声音像极了当年的秦月朗,他鬼使神差地拨了秦月朗的号码,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期间,江扬一直在纳闷为什么元帅副官胆敢不接堂堂中将的电话,直到有一个绝望的声音传出来:“江扬,他死了。”
寂静之夜
国安部的小会议室里,凌寒皱眉苦坐,所有分析员都是临时凑的,配合非常不默契,甚至有几个物证分析员和外勤特工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矛盾,一副恶声恶气嘴脸,也就因为凌寒他爸是国安部长才稍微有点儿笑容。各种电脑接线、盒饭、塑料袋、文件夹、纸档、背包扔得到处都是,大家一声压过一声地说话,做综合报告拼组的文员来回来去走动。最要命的是,这里不是严苛管制的边境基地,基本上每个男人都在抽烟。令人头晕的迷茫烟雾里,凌寒说不出哪个环节有问题,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如果不考虑一些不要紧的数值范围,眼下的工作结果将和之前公开的那个一模一样,华启轩和卢立本所受的苦就会永远停止在“倒霉的事故”上。
凌寒审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从技术员到文书,他们有的年轻有的已近中年,却早就习惯了国安部没日没夜的加班方法,忙碌和疲惫掩饰不住脸上各异的神态,凌寒一一品味,犹如市场上买菜,番茄水灵土豆憨厚,品相各异却总能在转过光鲜一面后看见腐烂的缺陷。一小时的汇总之后 ,报告出来,凌寒看都没看就封装在机密文件夹里,招手叫临时借来的助理给大家叫外卖,他请客。物证组的小伙子们不客气地点了附近最好的餐厅里的剁椒鱼头,还要喝啤酒。凌寒看了看时间,陪他们喝了两杯就走,傍晚下过雷阵雨,夜风微凉,他的车静静等在远处,凌寒摁动钥匙,车灯忽闪两下。尽管只是这么快的时间,凌寒确定车身四周有人,至少一个,身高跟他相仿,个中高手却故意留个破绽给他抓:那人把手放在后视镜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除了他,还能是谁?
前国安部优秀特工坦然走过去,如常地开门关门倒车,那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后面,顶灯没开,只有电子幕的荧光在随着菜单变化而变化,身后的人想了一下先开口:“能走多久?”
“最多十五分钟。”凌寒贴着路慢慢溜。
“趁早放手。”
凌寒平静地看后视镜,却看不见他的脸:“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知道,果然活该被发配出国。”
“手续早办完了,琐事缠住,我下周去。”
凌寒敲敲座椅之间的小型储物盒:“有水。”
“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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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你不喝外面的水,我是外面吗?”正是红灯,凌寒扭头看他,牛头在昏暗里露出波澜不惊的沧桑微笑:“趁早放手。”
年轻的飞豹师副师长叹气,转回去开车的一瞬间,牛头拉开车门大摇大摆地竖起手臂,几辆车玩命刹住,夜班公交司机被追尾,探头就骂。而牛头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容翻过隔离带后在对面逆向车道上重新上演了一次相同情景,在交警大队的车停下之前,准确地闪进路边昏暗的街心公园里。交警自然不会这么没趣地半夜跟着进去看各种黄片,只是把车停在街边用大喇叭喊了几句。凌寒早在牛头出去的瞬间就飞速关好车门,大家目光都被牛头吸引,甚至不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
凌寒第一反应就是看身后的车,目力所及处一辆SUV,两辆小轿车和一辆出租车,他强行从主路出口驶出去,停在辅路某处,丝毫没发现堵了半边路口,不管后面的车如何摁喇叭,他只顾抽出还有打印机余温的报告。果然,所呈现的结果和之前国安部鉴定科出具的那份一模一样,若平常人只觉得失望,但凌寒这几天把旧报告的细节读到烂熟,此刻一扫就看到无数更加似是而非的句子和微微调整了区间大小的数字,甚至比以往那份更严密。宽阔的主路上灯光明朗,凌寒哆嗦了一下,绿灯再次变红,交警过来敲玻璃,凌寒没好气地把自己国安部外勤证件塞出去。牛头竟然劝他放手——国安部内部纪律守则第十四条,非本组任务、非多组合作任务,不多问一句,不多说一句。牛头是极谨慎小心的人,在雁京最繁华的路面弃车奔逃,理由只能是他已经发现了后车的盯梢。他为什么管这档闲事?爆炸到底砸了谁的痛脚?
整天没怎么喝水,又被烟雾一直熏着,喉咙哑了,凌寒交警说了两句就要摇上车窗开走,手机铃声大作。他一开口,对方也一愣:“怎么,病了?”是江扬。凌寒喝了口水,声音恢复大半。相处这么多年,指挥官鲜有这么着急的时候:“快到医院去一趟,秦月朗疯了。”
改道掉头,直奔中心医院。江扬没有挂掉电话,跟凌寒转述了秦月朗的种种劣迹。据说今天卢立本的情况更加不稳定,秦月朗打电话说“他死了”的时候,是正在抢救。全天,监护病房里基本从来没有3个以下的医护人员,好多抢救器械干脆就专门堆在屋子里,加上医生护士之间说话比较直接,秦月朗尽管只是默默坐在一边听,却倍受打击,早就蕴着暗火。结果,一个小时之前,医生让秦月朗签字,要求插管。
凌寒差点把车从主路上歪出去。插管意味着卢立本已经呼吸困难,尽管这并不是死亡的先兆,但是听得人心一抽一抽地疼。
“秦月朗终于失掉镇静,跟医生纠缠了40分钟,刚才是医院保卫科打电话,请务必来人。”江扬长叹。
“纠缠的含义是什么?”
“骂人、闹事、情绪亢奋。”江扬打了个哈欠,“相信我,如果给他冲锋枪,他会把整个监护病房打成筛子但是不伤一个人地发泄。”
凌寒从副座底下抽出一块国安部的特殊大标牌横在挡风玻璃上,然后名正言顺地闯了一个红灯:“一个没有威胁性的目标,下官这就去解决他。不过……你跟我说实话,卢立本会死吗?”江扬冷静悲凉地回答:“这永远是我们有心无力的事情,甚至连想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而医院里的情况并没有保卫科说的那么复杂。凌寒带着两瓶啤酒赶到的时候,秦月朗只是在追赶一个医生而已。抱着浅绿色铁制记录夹的医生跑得贼快,秦月朗仗着腿长,几步抓到对方的后背:“站住!”
“好了好了,没事。”凌寒强行挤入两人中间,一手钳紧秦月朗的腕子,一臂把医生推开。秦月朗根本当凌寒是空气,气急败坏:“我是家属,家属!”
医生也跳脚:“你闹够没有!能看懂数据的前提是久病成医,你久病了吗?给你看了也只是数字!”
秦月朗挥动拳头:“我有知情权!”
医生转身:“我有保密权!”
凌寒就势推了秦月朗一把,脚下灵巧绊住,秦月朗身子一歪,被摁在走廊的长椅上。凌寒用堪称文雅的方式把啤酒瓶子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放在嘴里一拧,盖子弹开,浅黄色的泡沫汩汩冒出,秦月朗试图站起来的瞬间,凌寒调转瓶身,顺着秦月朗三天没换的军服衬衫领口浇了进去。
就像被火烧到或者被电击到,秦月朗怪叫一声,从椅子上翻下去。啤酒是冰镇的,凌寒摁着他灌完一瓶,又打开另一瓶,秦月朗闷闷地说:“你敢!”话音没落,凉气再次渗透前胸后背,凌寒浇了半瓶才住手,单膝着地蹲在那里看着狼狈不堪、湿透了的副总参谋长:“想喝吗?”
秦月朗完全没有往日的气度和风范,坐起来的瞬间,腰间皮带上面因为积满了啤酒而鼓起一块,往外冒着细小的泡泡。他抓住啤酒瓶,抢了两次,凌寒才放手,秦月朗利索地灌了两口,眼神清澈地说:“小时候从来没喝过啤酒,据说那是老百姓家里的孩子聚会喝的,我们要喝调制的或者陈年好酒。”凌寒鼓励他继续喝。
“我和卢立本很尴尬,我们那时候没钱,姐姐的政途毫无起色,我们是夹在百姓和所谓贵族之间的那部分,喝啤酒的聚会上,我看见两种人,一种人把本就所剩无几的家产挥霍掉,一种人沦落成用头衔蹭饭的投机客。卢立本说,他很庆幸姐姐让我们读军校。”
“你别这么看着我,小寒,我知道你在琢磨,我到底发什么疯呢。”
“我明白,你们都觉得我怕失去他,他死了我就不会独活。不是的,我没有殉情的天赋,他死了,我会结婚,然后过一辈子。这方面我是个混蛋,他从小就知道,我玩世不恭不是因为我有资本,而是因为我害怕。世界这么大,我只有假装自己强悍有自信,才能站稳脚跟。”
秦月朗的眼神迷离:“我发疯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他死了我就不再相信生活本身。他是我唯一奢侈的愿望,你看,就像这瓶酒,你把他递到我面前,我都伸手了你又拿回去,所以我就不信你。我知道我自己,一旦我不相信生活了,就会变得悲观多疑犹豫懦弱,我会完全不是我。我明知道自己会如此,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定会堕落成你们不想看见的样子。”
“或者我偷偷堕落,你们直到我老死了才发现,哗,原来秦月朗是这样活一辈子的。真可惜。真遗憾呀。如果当年卢立本没有死……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我怕死,如果一定要死,那麽我改口说我更怕我救不了自己。”
“医生抢救的是我!救不了他,我就会看着自己走进预定的棺材里,还要麻烦你们帮我敲上钉子。这样不好。我要看医生的报告,上面写着我还有没有明天。跟他无关。”
“我在害怕。”
“非常,害怕。”
那天晚上,半瓶啤酒把秦月朗灌得烂醉。凌寒陪了他一夜,听秦月朗无逻辑无重点的说胡话,看他在床上突然指着天花板说“你赌不赌他会死”,由他折腾。江扬也没睡,电话每小时一个,凌寒描述身边人的情况,不由心酸。
这个打击确实太大。卢立本甚至不是牺牲在某次任务里,他只是应邀来朋友家吃饭,可以想象,爆炸发生前的一秒钟,他一定是笑着的,随和的一个人,从来不和别人主动起争执,内敛又开朗的性格,凌寒叹息。这是命运开得大大的玩笑,拖无辜者下水,有意无意,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轨迹。
江扬咬牙:“我会跟老师通电话,国安部的报告不能这么算了。”
凌寒一激灵。
牛头说:“趁早放手。”
凌寒终究没有告诉江扬这句话,他不想在乱到让人崩溃的房间里刮龙卷风了,有些事情在有定论之前,只能埋在心底。
暖阳月朗
时间就这样正常匀速地走了两天。两天里,关于陆军总司令家爆炸事件的可谈论性越来越差,大家都是这样兼具好奇和忘性,当一个当红的一线女明星的刷卡单突然被小报记者曝光之后,媒体立刻开始关注明星买了什么牌子的按摩器和多大杯码的硅胶胸托,从而让一直忙碌工作的秦家公关部门有了个喘息时间。凌寒也休息了,据说还和父亲到近郊高尔夫场打了半天球,就连把工作和生活等同了的程亦涵都破天荒出现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特调苦柚茶。
按照战争规律来说,这平静本身就是陷阱,虽然凌寒他们只是单纯想休息一下,但是很多事情在这两天里还是默默地发生了。
卢立本在某一个火烧云布满整个病房的傍晚被宣布脱离危险期,房间被激烈的浅棕红色灌满,让卢立本许久没有血色的面孔也暂时红润起来,仿佛明天就是新生。秦月朗似乎并不激动,却在接下来的29个小时里睡得人事不省,程亦涵差点把他直接送进隔壁的加护病房。而此时的华启轩已经能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坐起来吃点儿东西,和杨霆远说说话了,其恢复速度的差距之显著令人惊讶。医生也不理解,同样是强壮的身体,卢立本居然如此危险,因此他们在可能的范围里做了最大限度的检查,对卢立本的种种怀疑被逐个排除,事情归类到了“个例”当中。
华启轩一直不知道好朋友的情况,但他知道自己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本能地扑倒了卢立本。对方因为整天高强度考试的缘故,体力消耗很大,反应自然不如以前,加之杨霆远家里是一个安全的环境,很容易让疲劳的人彻底放下所有戒备心,华启轩能记起的细节是,他可以抓到卢立本的手臂。因此,杨霆远和程亦涵他们统一口径,说卢立本比他伤势还轻,只是鉴于两人都不能下地互相串门,精明的首都防卫指挥官尚未察觉到真相。华启轩偶尔午睡后想起来隔壁的友人,会托护士去看看,小姑娘们每次用不同的谎话搪塞,让秦月朗觉得十分凄凉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过来问候。
蹲守在医院外的媒体没有得到兄弟情谊以外的任何新闻,小撮狗仔队已经卷着铺盖撤走,杨霆远和秦月朗进出医院开始不用清场。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华启轩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告诉杨霆远他所知道的一切,只是他们说了什么,就连秦月朗都不知道。
事实上,这就是杨霆远和江瀚韬商讨后的结果。既然被人算计到了家门口,内贼是摆脱不掉的,因此必须化敌暗我明为反向助力,困境求生路。而让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打算,则是首先能做的最好的一步。
高尔夫球场里,凌易凌寒父子俩挥着杆聊着天,其乐融融,其实都没有认真在打,话题不外乎一个,到底谁能保证忠贞?凌寒仔细阅读了报告,并且让甘铮分析了语言细节上的漏洞,确定是鉴定组和应急分队出了问题,最让前国安部特工懊恼的是这两科里根本没有他的熟人,从牛头手下借来的都是外勤人员。因此,凌家父子做了一次详细地挑选,从基层单位挖了许多人上来做事,准备再次调查此次事件。好在报告上交那天,头脑清醒的凌寒在牛头的提醒之后就立刻叫人封锁了所有还没来得及丢入垃圾堆里的物证和录音带录像带,悄悄送到凌易的保险柜里,有一部分实验还可以重新做。但苦于事出无由,由国安部鉴定两次、结果一致的报告基本上失去了重做第三次的任何理由,不明就里的老百姓会立刻抛弃同情弱者的观点,而觉得是杨霆远和江家得了便宜卖乖。
这正是程亦涵在做的事情。苏暮宇安排的一只候鸟正在咖啡厅内和程亦涵联系,但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有程亦涵知道,给他送来的苦柚茶的配糖里有一只小小的接收器,他打开PDA的时候,在吧台专心致志擦杯子的服务生已经把写好的新闻通稿发了过去。
媒体是一种神奇的力量。程亦涵读完稿件之后回复:“已阅,精彩。”服务生送来一碟新切的水果:“谢谢先生对我们服务的评价。”
第二天,远在边境基地的江扬翻开晨报就读到了分量相当强、版面相当大、作者相当有声望的相关社论,刨去表面浮花,实际的意思就是直指国安部有负纳税人给予的众望,并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呈明,而评论员不相信报告就是真相的原因是怀疑国安部试图把海神殿还活着的消息简单化,让民众揣一个糊涂的安心。这一招可算狡猾,江扬的嘴角露出一个富含谋算的微笑。果然,布津首都的这一周过得风起云涌,舆论压力越来越大,国安部的报告越来越苍白无力,秦家趁机召开了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宣布了卢立本也脱离危险的消息,呼之欲出的真相让民众亢奋了,甚至有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杨家未修缮完工的侧门前指指点点,研究“犯罪现场”。凌寒熬了三个通宵,带亲信赶制报告。程亦涵借助苏暮宇的力量联络媒体,保持舆论优势,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在一个星期内就可以尘埃落定。
秦月朗醒来的某日,终于看见卢立本看着他。两人隔了宽阔的病房,秦月朗躺在沙发上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空气把惬意的因子迅速传播到对面去,卢立本很快也打了个哈欠。就仿佛在未知的空间里跋涉了数百个来回,对贫瘠和繁荣已经视而不见,最终决定歇下来好好睡一觉那样,两人互相望着,看满身宇宙尘埃飞起化作光线的微粒,立刻充溢整个小小世界,点亮万物。那么鲜艳,那么刺眼。秦月朗觉得眼眶发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走到卢立本身边,眼泪就喷薄而出,让他觉得尴尬又滑稽。
卢立本说:“嗯,我没死。”
秦月朗拍拍面颊:“你憋到现在才说话,有意思吗?”
还很虚弱的卢立本强笑:“是挺寂寞的。”
秦月朗帮他拿掉氧气面罩,强行吻他,小护士看了十秒突然反应过来:“哎哎,病人的面罩别拿下来。”
“我吻我爱的人,你管不着。”秦月朗捧着卢立本的脸,对方希望活动手臂,无奈绑着心跳监护,动弹不得。秦月朗说:“如果你死给我看……”
“我试过一次,太寂寞,所以不会再有第二次。”卢立本看着情人被医生推到远处,轻摇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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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效应
对事件发展速度过高的估计只持续了不到48小时,几乎是在隔天的同样版面同样篇幅,另一篇评论文章引起了轰动,说的是“某”伤残军官被迫退役后并没有得到妥善安置,建议国家加强相关管理力度。虽然没有点名点姓,但凡有点儿逻辑的人都能推断出,这个“某”军官来自第四军,也就是现在归杨霆远管辖的那个部分。
同时,网络上一位资深八卦员用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调侃”了爆炸背后的秘密,并被管理员在日流量几千万的地方置顶:爆炸是针对杨霆远的,华启轩和卢立本只是倒霉的替死鬼,而放置炸弹的人却是远在边境基地的彭耀。理由简直再简单不过,只是复杂的事实掩盖了它们而已,彭耀的第四军旧部和杨霆远不合,甚至需要齐音出面摆平,杨霆远这个后妈自然对遗留下来的孩子不会太好,一来二去,积怨深刻,彭耀却鞭长莫及,不能及时出气,加上彭燕戎一直被软禁,杨霆远也参与了泄密案的清扫工作,爆炸就是对杨霆远权力和地位的挑衅与报复。
不到四个小时,就在秦家公关部门的通稿刚从打印机里被抽出来,纸面还温热着送到程亦涵桌面上的时候,在不排除有人特意透漏消息的情况下,热心又亢奋的民众已经查到了“某”军官的伤残原因。据说因为私人恩怨,华启轩用不堪表述的方式让对方韧带撕裂,膝骨粉碎,终身不能从军。
苏暮宇眼睁睁看着这条消息与事件前后的诸多蛛丝马迹联合起来,拼凑出了“杨霆远华启轩因虐待第四军旧部而遭袭击”的真相,盛怒之下把报纸直接从阳台上扔了出去,打电话呵斥他的候鸟办事不力。不久,程亦涵就匆匆给正在开例会的江扬发了一条短信:无论是谁,都有备而来,不妙。
更不妙的是,彭耀很早就养成了听副官读报的习惯,尽管徐雅慧总是先讲八卦再随便聊聊军政,但是彭耀还是基本上第一时间知道了自己的部队被诬陷的事情。年轻气盛的狼牙师长把一块葱油饼咬在下唇和牙齿之间,猛然一抬头,像一只无辜的哈士奇那样看着徐雅慧,从胸口发出一声“哼”,而后葱油饼被哧溜一下卷进肚子里,彭耀擦擦手指站起来,指着首都方向边嚼边破口大骂,随着葱油饼逐渐减少,他倾尽所学的每一个脏字逐渐清晰,徐雅慧钉在一边看着,十分钟以后递上一杯水:“你脑子坏了吧,嗯?”
彭耀把杯子直直砸到对面墙上去:“我炸别人家?嗯?”
徐雅慧气得又拿一只杯子:“冷静处事就会死,嗯?”
彭耀继续砸得又响亮又速度:“已经踩到我头上了!小阿姨!”
徐雅慧一脚踢开柜子门,把彭耀上个礼拜给外公淘来的那柄昂贵的小泥壶塞在他手里:“那你咬它脚!骂人有屁用!”
这次,彭耀没砸东西,清醒的意识告诉他,如果这个扔出去,上万块就等于听响,他把泥壶规规矩矩放回书柜里,还是忍不住踹了桌子一脚,愤愤地说:“都他妈吃饱撑的!”比较没面子的是,由于整块葱油饼突然咽进去,又不停骂人,彭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气嗝。
美丽的副官把报纸卷起来直接抽在他头上:“冷静!现在给你长官打电话,立刻去。”
彭耀灰蓝色的眸子里阴云密布,摁键也下手格外重、格外狠。
当天中午,彭耀坐在自己的椅子里面对屏幕上的江扬,一脸抑郁之色,仿佛一个被勒令请家长的学生,江扬偶尔打电话到找人商议,和程亦涵的通路一直开着,为彭耀拟定了保守的策略。狼牙副师长拔起,拳头攥得紧紧地顶在桌面:“保守有屁用!”
“注意你的用词,彭师。”江扬有些不悦,“局势不明,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第四军背黑锅,不等对方露出破绽就贸然反应,只能是强化敌暗我明的劣势——想必彭师不会没经历过这种吃亏。”当年彭耀不在的时候,苏朝宇他们就是诱使对方暴露从而大胜狼牙,据说彭耀回来看录像,看了半场就把电视砸了,拉开窗子勒令眼下在操场上的每一个人全负重跑100圈。虽然这个胡闹的命令仅仅慑于彭耀的黑脸执行了十分钟就被徐雅慧喝断,但江扬可以凭此确信彭耀记仇的功力跟自己不相上下。
“我为了狼牙和先前第四军的名誉,必须澄清这件事。”彭耀的手摁在视频开关上,“我已经决定了,就是通知您一声。”
江扬立刻觉得血气上涌,气得发抖。他最见不得的就是部下学会苏朝宇这样的坏毛病,尤其是效尤的是彭耀——传出去说好听了是彭耀年少不听话,说难听了就是江扬打击报复,平白给已经很乱的局势添堵。“彭耀!”他大吼一声,“你给我听好,不要下任何命令,不要对此在公众场合发表任何评论,直到我们拿到更多主动权。”
彭耀一梗脖子:“你管我?”
视频中断,江扬愣了一下,直拨齐音的电话,参谋长想了想,无奈叹气:“虽然我可以把他直接从狼牙带到这里来,但是可能已经晚了。”
事实上,早就晚了。在商议过程里,彭耀已经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已经把首都杨霆远手下的第四军某军官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不是勒令他们不要再闹,而是要求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满脑子热血的第四军军官立刻被羞愧包围,很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为彭师分忧解难,于是,一场秘密策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周密的反击早在齐音到达狼牙师部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同一天下午,那位自称被华启轩打残了的原第四军总参谋部军官被两个不明身份的男子从政府分配给他使用的军人报亭里拖走,手里攥着的两块钱还没找给顾客。彭耀的部下跟打了鸡血似地办事的时候,程亦涵正在秦家的写字楼办公室里快速推敲相关文章的每一个敏感的外交措辞,如果让同样为巩固战壕而忙碌的其他人知道,正有一位和他们本是同一战线的友人正在挥着大铲子自挖墙脚的话,大概所有人都会甩手不干。有时差的边境基地比首都上班时间晚,彭耀被齐音在狼牙师部围追堵截了一下午,终于想通了他的命令可能太冲动太不妥当后,局面已然发展到了江扬他们不能控制的地步。
很快,布津时效性最好的晚报主编就签字同意把头版头条换成被打残的军官自白。这位军官痛心疾首、掏心掏肺地表示自己的残疾并非华启轩少将的虐待,而是有医疗证明的意外,他也不是被逼退役,而是因为小额收受士兵贿赂被第四军劝退的。甚至,军官表示他愿意将以说谎为代价得到的所有奖金全部交出来,并且公开汇款帐户号码、户主姓名。如果说以上所有的细节都对江家、秦家、杨家百利无一害的话,那么这位军官黑青色的眼眶和红肿的嘴角则恰到好处的成为搅坏了一锅浓汤的老鼠屎——不仅民众哗然,就连苏朝宇都差点儿掉了下巴,扔下鼠标就推开隔壁门:“你脑子坏了吧,嗯?”
没想到徐雅慧也在。红发的美女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盘了几下,身上也只有一件宽松的居家连衣裙。她毫不客气地瞪了彭耀一眼,拍拍苏朝宇的肩膀,一指窝在沙发里生闷气的狼牙师长:“我刚冲凉,不想出汗,你给我往死里打他,残了算我的!”说着摔门走了。彭耀戒备地扭头瞥了苏朝宇一眼,灰蓝色的眼睛发出高压电一样的光芒,几乎把房间里的空气烧得滋滋啦啦响,苏朝宇穿着短裤和T恤,左一下右一下把袖子翻起来箍在肩膀上,露出结实的大臂,他往彭耀面前一站,胳膊交叉胸前,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江扬:“嫌过得太如意是不是?”
彭耀动也不动。
苏朝宇踢踢他的脚:“说话!”
“你到底是我的副师长!”彭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苏朝宇中校!”
海蓝色的眼眸一冷,苏朝宇哂笑敬礼:“对不起,下官告退,长官晚安。”说着就走了,真的头也不回。
征途漫漫
海蓝色的眼眸一冷,苏朝宇哂笑敬礼:“对不起,下官告退,长官晚安。”说着就走了,真的头也不回。
彭耀在后面吼:“滚回来!”
没人出现。
隔了五分钟,苏朝宇听见阳台上哐啷一声,拉开门看的时候,彭耀眼睛血红地站在离自己不足一米的另一边阳台上,手里举着另一个无辜的花盆,大有“没人出来我就再砸一个过去”的架势:“我下令停止的时候,他们已经干了。”
苏朝宇冷笑:“我不信江扬没有劝过你,甚至骂过你。”
彭耀磨牙:“我不会牵连他,这第四军的事。”
“混蛋!”苏朝宇抄起晾衣杆挥过去,彭耀险险躲过。苏朝宇低声吼:“你不了解他。江扬不是你,小朋友!他知道轻重缓急,第四军只剩番号,你是基地的一部分,跟所谓‘江扬的人’一损俱损。”
“这不是什么好事,他放手,我反而理解。”
苏朝宇勾勾嘴角:“这不是模拟人生,他会帮你,只要你听话。”
彭耀哼笑:“果然是‘江扬的人’,说到底,不过是要我俯首帖耳!”
“有种你自己搞定!”苏朝宇指着他鼻子骂,“别像玩纹身一样,有种纹没种洗掉!”
就像是晴天雷阵雨浇个措手不及,彭耀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苏朝宇提过他后背上的纹身,一颗精致的狼头,外公请了最好的纹身师傅,彭耀看着电影完成了全过程,告诉所有人一点儿都不疼,十分牛掰的样子。等到他入伍,现役军人却不能有任何明显标记,按理说他是能够凭借法王外公的关系而无视这个规定的,但他还是选择洗掉,十厘米乘以十厘米的面积让性格如狼的彭耀疼得要死,几次三番几乎忍不下去——当年要纹身的拍脑袋主意让他吃足了苦头。苏朝宇一句,仿佛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又准又快,戳的是彭耀心里最敏感的下角落,等彭耀回过神来,苏朝宇身子已经进屋,又探出半个头来:“手里的花盆往自己头上拍,拍完看看能不能清醒一点儿。”
稀稀落落的星从淡淡的云层里透出一点点可贵的光亮,像暗绣的碎花,宁静优雅。彭耀端着花盆看着天空,忽然失落。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大家庭的幼子的记忆,既没有老百姓家的温馨,也并非深宫大院那么枯燥寂寞,他记得外公会玩隼,隼有双明利如刃光的眼睛,刀似的尖爪,哪怕只是换个姿势张舞翅膀,也能吓得他退两步。他还记得父亲和别人下棋,半途接到电话离开,那油润亮洁的棋子和手感如细沙般舒服的棋盘就静静地放在院子里晒太阳。他也记得第一次骑马的时候被磨破了屁股,宴会上有一种浅橘色地非常难喝的果汁,还有扔给勤务兵写的几页功课,小剂量逍遥粉吸入后大脑一片空白的朦胧感……零零碎碎,彭耀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银行保险柜,拉开一段抽屉就有一个珍贵惊人的秘密。忽然他觉得很寂寞,环视四周,他不是上帝,他说要有光,苏朝宇的屋子里却没有灯光。
彭耀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有一个客气地男声说:“彭少,您好。”
“我想跟父亲说话。”
“对不起,”男声回答,“彭帅在跟要客谈话。”
彭耀挖苦:“居然有客?”
“是记者、军务司、风纪处和司法部门的人,彭少。”
彭耀没有多想,挂掉了电话。他决定去睡觉,折腾了一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比跟苏朝宇拼体能还累。意识沉入梦之海的那个瞬间,他听见父亲说:“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看见什么。”
是的,彭耀醒来就会觉得,这是真理。
转角
局势正朝着江家最不情愿看到的方向一去不返,布置妥当的应对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状况,于是本就错综复杂的事情渐渐脱离掌控。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92
苏朝宇给江扬打电话的时候是早晨10点钟,狼崽子们已经完成了超量的体能训练,正在进行短暂的调整和休息。江扬好不容易得到了片刻空余的时间,正一面飞快地浏览秘书唐风少校送来的简报一面吞用养胃茶泡软了的陈皮曲奇当早餐。最近一段时间,三餐不定时已经成为常态,而卢立本和华启轩的生死未卜则造成了一种情绪上的担忧和焦虑,再加上边境军务繁忙,江扬能感觉到,胃里那只沉睡的小兽已经被这些唤醒,隐约间蠢蠢欲动。他没有时间调理和休整,所能做的不过是一面讳疾忌医地忽略它,一面用加倍的养胃茶虚假的安抚它,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它能够再度沉睡,起码过了这段风雨交加的日子。
苏朝宇来电时独一无二的铃声让江扬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接起电话笑眯眯地说:“希望你不要也来报告坏消息,亲爱的小混蛋?”
苏朝宇叹气,八月末的边境隐约有凉意袭来,铅灰色的天空中偶有寒鸦划过,叫声凄厉而不祥:“彭耀不能去首都,江扬。”
江扬当然知道那些倾向性的报道和调查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他揉了揉眉头,苏朝宇已经接着说下去:“如果他回不来,狼牙必乱,这个案子跟之前的泄密案不一样,他不再有保护伞了,虽然我相信,这件事上他真的无辜。”
江扬把最后一块曲奇胡乱吞下去,饮尽半杯温吞的养胃茶,问:“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有了打算?”
云层愈浓,天色渐暗,依稀能望见远处已经亮起雾灯,苏朝宇欲言又止:“情况危急的时候,我想我需要……”
江扬从窗口望向狼牙的方向,浓烈的乌云正在那里聚集,闷雷遥远的滚过,他说:“好,我信你的分寸,有任何情况我们及时商量,好么?”
苏朝宇握紧听筒,惨白的强光探照灯正呼啸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问:“这两天,你那边有没有批准调查许可?”
“绝对没有。”江扬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回答,“出什么问题了?”
苏朝宇同时按断了电话,片刻之后,江扬收到情人传来的信息:“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会站在你的门口。再联系。”
再明确不过的意思——调查小组来了!就像他们去年这个时候做过的那样,苏朝宇甚至不能确定通讯安全。
蓝紫色的闪电撕破天幕,雷声爆炸般的落下,倾盆大雨瞬间模糊了天地之间,就像是去年这个时候,甚至今年的秋来得更早些。
江扬打电话给首都的凌寒,对方就在国安部的大楼里却对秘密调查小组前往狼牙的事情一无所知,江扬跟他嘱咐了几句就挂断了又往父亲的元帅办公室拨。
第一场秋雨来势汹汹,雨水顺着高大的玻璃窗倾泻而下,江扬拽开领口的两颗扣子还觉得憋闷,背上隐隐约约一片湿漉漉的粘腻,他知道那是冷汗,为那个黑暗里的影子,为“那个人”。
江瀚韬元帅在开会,江扬固执地不肯挂断电话,于是元帅的副官把他切换到专用的等待线路里,始终有舒缓又哀伤的提琴奏着数十年前流行的小夜曲,江扬夹着听筒办公,心里就慢慢踏实下来。
苏朝宇看到的强光探照灯确实就是秘密调查小组的专车,他们一行六人,坐民用航班到旁边的省会城市,然后转车到达狼牙。带队的是国安部的少将,皮肤白净还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十足的文职做派,身边跟着助理和荷枪实弹的特工。
彭耀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特工们打着黑色的大伞走出车子。徐雅慧少有凝重的跟他谈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因为心里清楚所以格外抗拒,又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事不是我做的,谁敢栽赃?谁能?”
说话间特工们已经来敲门,领头的少将话说得客气又滴水不漏,调查令恭谨地递过去请彭耀签字,但骨子里那种居高临下的执法人员态度,已经泄露了这张纸实质上就等同逮捕令的性质。彭耀脸色铁青目光冷漠地扫过他们,特工们明显都握着枪,分散地扼守门口窗口,人数虽然少,却有种兵临城下的威胁感。
徐雅慧给领头的少将倒咖啡,对方客气地拒绝,只是柔和地劝彭耀签字,甚至递上了一支已经打开笔帽的签字笔。彭耀看都不看就给他掼在地上,冷笑着拔出带朱雀王家徽的钢笔,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劳您费心了。”说着不顾徐雅慧拼命给他使眼色,就要签字。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门,特工们都如临大敌,领头的少将意味深长地看了彭耀一眼,彭耀的笔尖一顿,扬声问:“什么事?”
苏朝宇镇静地推开门,站在门口给房间里的两位少将敬礼:“下官是狼牙副师长苏朝宇中校,刚刚接到指挥中心急电,请彭师立刻处理。”
手里果然只有一个很薄的狼牙专用信封,没有封口,里面露出半张有基地指挥中心指挥官办公室专用抬头的文件纸。特工们只能放行,苏朝宇把文件递到彭耀手里,背向着少将和其他人,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乖乖的。
彭耀撇嘴,苏朝宇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才不情不愿地把嗓子里不屑一顾地“哼”声给忍下去,别扭地接过来展开,那上面是江扬亲笔签的文件,要求彭耀立刻马上启程赶往距离基地指挥中心3小时车程的某工程基地对被锁定的某原第四军总数据分析机进行虹膜解锁,基地副总装备工程师张赫准将也将同期到达统筹相关工作。
徐雅慧瞄了一眼,立刻很好心地给带头少将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技术普及工作,着重解释了这件事的紧迫性、必要性以及不可预见性,并且强调,延误了这样的工作,就是威胁国家安全,“尤其,您知道,这里毕竟是边境,这段时间我国与纳斯的关系又称不上融洽。”
苏朝宇已经开始催着彭耀立刻启程,并且向带头少将表示他可以留在这里协助调查,如果对方有搜查令,那么存档后也可以进行搜查,态度诚恳又不容拒绝,楼下已经有人开来了彭耀的车,开始不耐烦地在下面按喇叭。
带头少将仍然在犹豫,苏朝宇于是眨眨眼睛问:“要不您给指挥官拨个电话确认?”手指殷勤地翻开彭耀桌子上那本落了灰的高层军官办公联络手册,翻开第一页递给对方。
对方自然不会直接电话打到江扬的秘书处去确认一个紧急公文的真伪,何况帝国军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苏朝宇这个前陆战精英赛的冠军、海神殿的英雄和江扬未来的伴侣,他因此点点头,只是很低调的要求暂驻狼牙进行下一步的调查,并且要求存档这份文件证明。
苏朝宇非常镇静地拒绝,理由是冠冕堂皇的“军事机密”——分区总数据分析机的最高保密人确实够得上级别,这一点海蓝色头发的某中校一开始就算计得很清楚。
彭耀得以在徐雅慧的贴身保护下带着苏朝宇给他的那个信封安然离开。外面的雨一直下,天地间一片苍白的茫然,带头少将望着彭耀的座驾消失视野之内,暗黑色的瞳孔里隐约有怒火。
苏朝宇迅速地把这些特工交给擅长与人交际的罗灿招待,狼牙几位在师部的参谋陪着,自己则借口要去看装甲团抗雷暴训练,悄无声息地撤回宿舍,私人手机里有江扬回的短信:“通讯安全,及时联系。”
他拨给江扬,后者刚听了个开头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伪造机密文书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苏朝宇躺在床上一只手把手机举得很高,另一只手堵着自己的耳朵,在第一轮咆哮过后不出意外地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和翻找东西的声音,他知道他的老混蛋一定忙着替他补文件,于是非常好心地帮忙补充细节。江扬气得又把他从头到尾狠狠骂了一遍,并且补充道:“我已经派卫戍区安全指挥官过去接调查小组了,你等这些人走了就去找彭耀,带着小京他们,把那头小狼崽子悄悄拎回来。原来你们特别行动队的队舍还有留守的官兵,回去就住着,实在不行的时候,大家还有余地。”
苏朝宇明白江扬的意思,一一应下来,他听见抿茶水的声音,感觉得到江扬的愤懑,于是他直接问:“不好?”
“局势很不好。”多年的默契和情人间的心有灵犀让江扬完全了解苏朝宇要问的是什么,他简单地回答,“回来再说,今天的事你处理得很好,以后如果国安部找你的麻烦,都往我身上推,技术部门的相关文件三十分钟内到位,你尽可以让他们去查。好了,我现在立刻要跟调查小组通电话,你先把彭耀弄回来。”
苏朝宇半信半疑地答应下来,江扬又嘱咐了几句,却不像平时那样利落地挂断电话,苏朝宇于是坐起来,很笃定地问:“江扬,你有心事?”
“关于爸爸,关于你我。”江扬已经敲定了几处要紧的文件,少有的犹豫,他转过身看着窗外,雨一直下,雷声隐隐。
苏朝宇被这种莫名的忧伤感染,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拥着他的情人,他从没有这么恨过狼牙到指挥中心的距离。此时此刻,他知道江扬的手一定冰凉。
江扬沉默了片刻,终于微笑着说:“局势不好,我想先叫秘书帮我们注册,仪式再补,可以么?”
苏朝宇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脊背冒上来,他狠狠地抖了一下——这种恐惧,就算是海神殿迪卡斯被人用枪顶着额头都从未有过,他甚至不敢问江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更不敢去冒然触碰那后面的疑团与浓黑。就像是很小的时候,家里养的狗有时候会突然对着某个空落的角落狂吠,隔壁神神叨叨的婆婆说,那是绝不可以盯着瞧的。
“好,我明白。”苏朝宇只能故作平静的回答,然后江扬挂断电话,苏朝宇盯着墙角看了半晌,忽然那么辛酸——那些不能看、不敢看的角落,一直是江扬必须面对必须正视的,他不是神,可是他已经习惯了,真的。
团聚
首都,黄昏。
江瀚韬心事重重地返回元帅府的时候,夕阳还没有落下,漫天云霞。他刚下车就看到小女儿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大落地窗前冲他招手,遗传自母亲的碧绿色眼睛映着金灿灿的霞光,显得非常温暖。
向来优雅的江铭看起来有点狼狈,她的面前摆着一塌糊涂的蛋糕坯和若干切下来的边边角角,挺秀的鼻梁上沾了一大坨鲜奶油和巧克力调成的裱花酱。她一看到父亲进门,立刻从操作凳上跳下来扑了过去。
江瀚韬一把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脸颊,一面爱怜地给她擦脸一面问她怎么了。
事实上,在厨艺方面跟母亲一样没有天赋的江铭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厨房里,希望能够自己做出一个美丽的生日蛋糕送给二哥当礼物。江立的生日其实是两周以前,可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空中飞人,今天早晨才和母亲一起从纳斯回国,现在还在楼上补眠改时差。恰逢卢立本出院,所以前天江瀚韬就说大家聚一聚,吃顿便饭。
“大哥会回来吗?”江铭满怀希望地给爸爸系围裙,“开发案那件事我还没有向他当面道歉。”
江瀚韬戴上一次性手套,重新调了奶油酱,加了几样新配料:“他恐怕到年底之前都没空回家,开放区的事情我听说了,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些,江立现在顾及不暇,你要多替他们分担。”
江铭专注地看着江瀚韬熟练又优雅的动作,像是糕点店橱窗前的小女孩,声音稚嫩语气干练:“请您放心,爸爸。”
江瀚韬侧头给了女儿一个赞许的微笑,然后很快完成了蛋糕上面的狮子座标徽。刚刚办完手续接了卢立本回家的秦月朗刚好走了进来,正抓着门口的勤务兵悄悄地问食材准备好了没有。江瀚韬于是放心地把女儿和厨房的事都交给他,自己快步回书房去了。
在办公室的时候,江扬就检查组的事情跟父亲通过电话,后者被自己的毫不知情吓了一大跳,拨到国安部的时候,才知道凌易在半小时前接到紧急调令,陪同玄武王乔洛麟出国访问,专机刚刚起飞。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93
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争斗就在眼前,江瀚韬太了解这种感觉,心头莫名其妙的有种倦怠和悲凉,他甚至想跟那个一直站在最前线的大儿子说:“回来吧,过你想过的日子,这些事都交给爸爸。”
江扬安静地站在远处,带着熟悉的那么酷似父亲微笑:“哪还有回头的路呢,长官?”
这是实话,所以格外悲凉。
江瀚韬蓦然惊醒,妻子秦月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搭上了一条薄毯。
江瀚韬立刻环住了妻子的腰,她低下头安抚地蹭蹭他的面颊,然后说:“江扬已经道歉了,不是么?”
“该道歉的不是他,可是我想不出办法弥补。”江瀚韬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沮丧,于是抬起头,打起精神来转移话题,“这趟纳斯之行怎样?”
“很糟糕。”帝国第一位女性首相耸肩,端起丈夫的咖啡杯抿了一口,说,“他们话说得漂亮,但实质上对该拿的权利咬得很死,对该付得义务推得很干净,完全没有转机。”
江瀚韬默默地叹了口气。纳斯与布津两个同样争强好胜的大国毗邻而居,大小摩擦从未间断,甚至也打过近百年的战争,安定下来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情。最近为迪卡斯石油开采权的事情,谈判已经多次陷入僵局。布津国内能源不足,经济已有衰退的迹象,政府的压力非常大,军界隐然有对外用兵的呼声。
正说着,秦月朗手里捧着一小碟冰镇抹茶糯米糍来敲门,说晚饭已经好了:“立本要上来跟姐姐姐夫打招呼,我看他站都站不起来那熊样,直接给他按轮椅里等着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江瀚韬和秦月明看他终于精神起来的样子,都相当欣慰。江瀚韬勾勾手指,他的前任第一副官立刻狗腿地贴过去,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姐夫敲了个爆栗:“别在这儿贫嘴了,去把睡懒觉的那个掐起来,我们就下去了。”
因为卢立本脱离危险出院回家的事雀跃了一整天的秦月朗假装非常哀怨地答应了,片刻之后,隔壁果然传来了江立的惨叫声——做小舅舅的那个最喜欢仗着年龄优势欺负外甥,尤其是江立这种比他小18岁、身手又不够好的孩子,欺负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于是江瀚韬和夫人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小儿子衣冠不整睡眼朦胧地坐在餐桌旁边,显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江铭一直笑,坐在轮椅里的卢立本则关切地看着秦月朗,问他:“江立现在这么高了,你把他扛下来没闪着腰吧?”
罪魁祸首英雄般端坐在他的位子上,很优雅地用白手绢擦额头,抿了口冰水高深莫测地说:“嗯,还好。”
在一起
于是江瀚韬和夫人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小儿子衣冠不整睡眼朦胧地坐在餐桌旁边,显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江铭一直笑,坐在轮椅里的卢立本则关切地看着秦月朗,问他:“江立现在这么高了,你把他扛下来没闪着腰吧?”
罪魁祸首英雄般端坐在他的位子上,很优雅地用白手绢擦额头,抿了口冰水高深莫测地说:“嗯,还好。”
这种欢乐的气氛一下子驱散了多日来萦绕江家的低气压,江瀚韬半真半假地恐吓秦月朗不许再胡闹,江铭一直笑话他二哥,卢立本提议让秦月朗兼职参加亲卫队——“力气不小啊,可见以前是装的,完全可以训练一下让他发挥潜能嘛。”秦月朗舔舔嘴唇,想追打他却又怕伤着他,只能愤愤地用奶油蛋糕堵住他的话头。这顿饭不过吃了半个多小时,美味简单的菜品却给人关于“家”的最温暖的幸福感。
快结束的时候,江瀚韬举着最后一杯红酒沉吟良久,他的妻子知道他在想那个远在边境的大儿子,于是她轻轻地和他碰杯,说:“祝他幸福。”
江瀚韬凝视着妻子,那双在议会里犀利极了的翠色眼眸中有温暖的安抚和毫不掩饰的悲伤,对于江扬来说,他们始终没有尽到父母最基本的爱的责任,他们欠他的少年时代永远无法弥补。在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以前,他们的儿子已经黯然离家,从此山高水远,再不可能朝夕相处,彼此抚慰。
江瀚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第一个站起来离开餐厅,他说:“我去给江扬打个电话。”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江瀚韬刚进书房,江扬的电话就拨了进来。儿子的声音稳定,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调查小组的人我已经亲自见过,名单都发给小寒了。在我这里,几个得力的参谋始终陪着,配合调查。没有意外的话,一切仍在掌握中。彭耀本人在苏朝宇的队舍暂住,离我的办公室很近,随时可以照顾得到。至于齐音中将,今天已经连夜飞回首都,彭家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人最放心。”
江瀚韬点头,又问了一些军政上的事情,然后说:“明天军部的特别会议上可能会有新情况,你要做好准备。”
江扬一愣,脑子里立刻把最近的军政大事都过了一遍,忍不住脱口而出:“纳斯演习的事情?”
江瀚韬微微颔首:“边境长时间大规模红蓝方对抗演习,已经多年不曾有了。最近你递过来的情报军部很重视,暂时应该不会大规模开战,但是要有所回应。做好准备吧,儿子。”
江扬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想跟小舅舅商量一下,叫亦涵调回来,两位总参谋长都不在,这边许多琐事,我恐怕不能顾全。”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放心。”江瀚韬顿了一下,那边立刻恭谨客气地回了一句:“是,辛苦您了。”
憋屈,却又没法说,因为这一切正是这么多年自己一手造就的,江瀚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江扬决不会在谈公事的时候先挂断长官的电话,所以他只能等着。电话两头静默了漫长的一分钟,江扬疑惑而惴惴,甚至以为私下跟苏朝宇注册的事情已经被父亲知道,开始犹豫要不要干脆坦白算了。
就在这时,江瀚韬桌上另一条更高级别的保密线路开始闪:“就这样,自己小心。”他利落地挂断电话,收拾心情,接起那条线路:“您好……哦……好……我马上就到。”
第二天的最高军事委员会的特别会议之后,江扬一纸指挥官令立即将整个基地的战备等级提高了一级。当天下午,程亦涵交卸了所有的庞杂事务,连家都没回,直接从办公室赶赴机场,乘最近一班飞机返回基地。综合情报处的全体成员被强制取消所有假期,开始无间断地分析整理来自指挥官办公室的各项绝密情报和文件。
苏朝宇被江扬一个电话叫到位于指挥中心顶楼的办公室帮忙,他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平日永远整洁干练到没有人气的指挥官办公室里堆满了简报绝密文件和各种参考资料,一张硕大的地图将落地窗遮得严严实实,江扬同时开着3条通讯线路,基地总后勤部总装备部和主管统筹的师级参谋吵成了一团。
江扬抬头看了苏朝宇一眼立刻飞过来一个硕大的文件夹,右手刷刷地签了一份文件,同时跟通路里的几位负责人讨价还价。平心而论,这类事务性的工作他并不像程亦涵或者首都的江立那么擅长,因此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
苏朝宇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看起来很危险的文件山,找了个地方坐下翻开那个文件夹,里面厚厚的一摞光盘,都是关于狼牙的各种资料,从人事到装备,从给养到战力,堪称狼牙大百科。第一页目录上贴着江扬的便签:“交狼牙苏朝宇评估确认。”
苏朝宇轻车熟路地从江扬的柜子里找到备用的保密笔记本电脑,开始认真地浏览相关资料,在他看到第7张的时候,江扬才得到片刻闲暇,他端着杯子走到席地而坐的苏朝宇身边,苏朝宇侧过头给他吻,眼睛却没有离开屏幕。江扬把水递到他嘴边,他就一饮而尽,然后说:“呸呸,又是这个养胃茶!”
江扬忍不住笑起来,苏朝宇正好结束了一个段落,就把光盘弹出来,瞧着江扬关切地问:“是不是又难受了?”
江扬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快了。”
苏朝宇想揍他又心疼,知道出事却又因为级别所限不能多问,那个欲言又止快憋出内伤的样子,逗得江扬笑出声来,一把搂住苏朝宇在他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低声说:“山地小型狙击战,明天开战备会。”
这种“泄密”行为简直不能想象是江扬会做出来的事情,苏朝宇怎么想都觉得有阴谋,他疑惑地看着江扬,琥珀色头发的情人也认真地看着他:“人生中第一场正面野战,会不会紧张,我的小混蛋?”
苏朝宇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江扬紧紧拥进怀里。天已经黑了,窗外隐约传来鸟儿归巢时呼朋引伴的鸣声。他们站在窗边,细细的风吹在脸颊上,微微有点痒,江扬在苏朝宇的耳边轻轻地说:“你是鹰你是小豹子,我不能一辈子把你当成雀儿猫儿那样养在身边,风吹草动怕你受伤。那样太委屈你也太残忍,虽然真的舍不得,可是……”
这么柔软的情话,在几年前绝对不可想象,虽然在一起这么久了,苏朝宇仍然能感觉到有热度从脸颊嗖嗖地蔓延到耳朵根去了,他望着江扬,一时百感交集,终于腾出手捏捏江扬嘴角的肌肉,咬着牙说:“你个老混蛋……”
江扬笑,琥珀色的短发蹭着苏朝宇的额头:“指挥正面战争你还是新手,答应我不要逞强,早晚有机会让你独挡一面,好么?”
苏朝宇怎么能说不,他送上一个软软的吻:“不放心你跟着呀,要不要拴根绳?”
江扬笑着用一根手指戳他的心口:“没拴吗真的吗?”
苏朝宇扬眉一笑:“你说呢,我的长官,我的江扬,我的老混蛋?”宝石般的蓝眼睛神采飞扬,一如多年以前,江扬搂着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么多年,从杜里达到迪卡斯,从首都到边境,他们终于在一起。
早餐会
江扬在指挥中心顶层的办公室对边,有一个设施完备保密性能非常好的小会议室,他会在这里出席大多数的网络电视电话会议,也会在这里召集嫡系军官商讨大事。
隔天一大早,苏朝宇就和彭耀一起赶到这里参加绝密的备战会议,到达会议室的时候,距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20分钟。指挥官的第一秘书唐风少校正在给与会军官分发绝密材料,他的妻子二秘宋月上尉则笑眯眯地指挥勤务兵们给大家送营养早餐、茶水,顺便调试各种演示机。苏朝宇刚刚毕业来到基地的时候,曾经被江扬放在二秘办公室抄过很长时间的信封,因此跟美丽娴淑的宋月上尉很熟,她始终记得他不喝咖啡(这是那时候被江扬管的),甚至亲自给他倒了一大杯很浓很热的麦香奶茶,苏朝宇连忙受宠若惊地道谢,她抿嘴一笑,低声说:“新婚快乐,小伙子。”
苏朝宇的脸腾就红了,他肯定注册的事情就是宋月上尉替他们办的,立刻紧张地左看右看。向来守时的空战特种大队队长任海鹏上校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的位子上一边翻资料一边喝柠檬水;他对面的彭耀专注地研究着硕大的战略地图,食不知味地嚼着蒜香面包;刚刚从飞豹师赶过来的师长林砚臣上校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正跟抱着另一摞资料过来的程亦涵闲聊,主题不外乎就是关心还在首都没回来的凌寒。
幸好没人注意,苏朝宇红着脸拿了一份三明治当早点,准备溜到自己位子上边吃边看资料,这时候却看到江扬端着他自己的茶杯走进来,笑眯眯地说:“早啊,苏朝宇中校。”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394
苏朝宇左手奶茶右手三明治,想敬礼是不可能的,只能愤愤地瞪了他恶趣味的情人一眼。
江扬从容地抽出他夹在腋下的绝密材料,反手拍了他的屁股一下,继续保持长官般的微笑说:“少吃冷餐,我会担心的。”
苏朝宇真想反驳说我又不是你,你那个破口袋自己照顾好了再来说我。可是会议室里的众人已经注意到了指挥官,纷纷站起来敬礼,连彭耀都不例外。
江扬笑着回礼,做个手势叫大家都坐下,苏朝宇只能回到自己座位上,那里竟然摆了一笼热腾腾鲜虾烧卖,他恨恨地又瞪了一眼若无其事跟任海鹏闲聊的江扬,报复性地开始大嚼那只三明治。
会议开始的时候,晨晖还未退去,整个房间里有种暖洋洋的清爽气息,江扬沉稳开口:“今天叫诸位过来,是为了‘雪伦山狙击战’。”
雪伦山位于帝国的西北边陲,距离指挥中心的直线距离近千公里,山脉东西绵延约六百至七百公里,最高峰珞蒂玛莎兰女神峰海拔超过4000米,终年积雪的山顶笼罩于云雾之间,袅娜绰约。多年前,布津帝国军界的铁血传奇江兆琅元帅就曾利用那里独特的气候地理条件,以少胜多大败敌军。那场战役后,元气大伤的双方终于签字停战,而雪伦山则成为了两国的标志性国界线。
“入夏以来,纳斯帝国一直在雪伦山北麓进行师团以上级别的红蓝方对抗演习。”江扬环视众人,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的嫡系们了然的神情,于是继续说下去,“半个月前,我们确认在雪伦山南麓的D137至C235区域,有纳斯帝国正规军出现并且活动频繁。”
程亦涵已经打开了会议室的大屏幕,厚实的吸音窗帘依次闭合,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江扬身后那张硕大的地图慢慢亮起,他刚刚提到的区域被醒目的标成了红色。
“还有真有不怕死的。”彭耀冷笑,从会议开始,他整个人就完全变了,灰蓝色的眸子里精光乍现,像是一匹等待出猎的狼。
江扬颔首:“按上级命令,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予纳斯帝国有节制的警告。我已经决定,飞豹和狼牙联合出击,表面上,这是一次师团级的红蓝方实战演习。”他靠在椅背上轻轻一转,手指顺着飞豹和狼牙的驻地划到目标区域顿住。从苏朝宇的角度,他能看到情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绝然的光,帝国最年轻的中将一字一句地说:“实际上,7天之内,全歼敌军,一个都不要放过。”
会议室里一时很安静,江扬环视众人,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交叠在桌子上,继续说下去:“上级建议我用远程武器解决战斗,我拒绝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周边环境的影响不可逆转,山区地形相对复杂,如果精确制导出现了任何疏漏,后果很难弥补,所以这件事我要交给你们。彭师,我的家底都交给你,不要让我失望。”
彭耀一愣,他看看林砚臣又看看任海鹏,挑眉一笑,看着江扬说:“下官大概近期大概无法安心作战,临阵换帅是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这种事我不做,您还是谨慎考虑一下。另外,我可以保证,就算我不在,狼牙也一样绝对服从命令,精忠报国。”
苏朝宇立刻在桌子底下踩住彭耀的脚,彭耀余光杀人般瞪视过去,苏朝宇却只是专注地看那幅地图,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做。彭耀愤愤地忍住站起来说“下官告辞”的冲动,哼了一声补充:“这并不是条件或者威胁,我不想你们为难,也不想承无法清还的恩情,希望指挥官可以理解。”
江扬听完,立刻一个手势制止苏朝宇站起来说话的冲动,安抚地看了看林砚臣和任海鹏,然后对彭耀说:“首都的案子你不用担心,程亦涵,把那个给大家看看。”
程亦涵古怪地瞧了江扬一眼,回身从小文件柜里抽出一个紫色的文件夹,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任海鹏。任海鹏翻开瞧了一眼,立刻把文件夹塞给身边的林砚臣,为了避免在这么严肃的战备会议上笑出声来,他只好专心致志地盯着天花板,假装很欣赏地品尝着香浓的咖啡。
林砚臣颇为认真地翻了一会儿,然后捧着那个文件夹看看彭耀又看看苏朝宇,最后带着那么点歉疚把这个东西推到他们俩之间。彭耀早就不耐烦他们这套把戏,一只手直接翻开,里面出乎意料地露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八卦杂志来,他看到自己——十几岁的自己,正用一种堪称诱惑的姿势勾着江扬的肩膀,试图吻他。杂志的封面标题也很惊悚——“元帅公子又结新欢,海蓝色冠军已经失宠?”
苏朝宇当然是不相信这种拙劣的栽赃的,彭耀已经气得手哆嗦,程亦涵及时开口:“技术部门已经确信这张图片是电脑处理拼接而成的,文章更是纯属编造,目的只有一个——为了上周的事情,逼指挥官表态。”
江扬安抚地拍了拍彭耀的肩膀:“跟杨上将前年被跟拍是同一家杂志,目前能查到的来源还是南边的一个岛,苏朝宇从迪卡斯回来的时候,大概甚至同他们擦肩而过。事已至此,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为何不放手一搏?彭师,我在这里当着他们的面向你保证,首都的事情我一力为你承担,前方的战事,也请你竭尽所能,尽军人之责。”
交付
彭耀长久地看着江扬,试图从那双闪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分辨出别有用心甚至任何一点点不像他说的那么真诚和堂皇的东西,他完全失败却因此没有预定中的失望,他想了想才说:“你决定了么?”
江扬点头:“这件事我交给你做,因为你是帝国最有能力的前线指挥官,我相信你;另一方面,相信你一定明白。”
彭耀不说话,他当然明白一旦他领兵出征,无论这次阴谋的背后是什么人什么地位,都不可能再将他带回首都进行不人道不公平的“调查”,他也知道,一次凯旋可以在最大限度上拯救因父亲的污点而被抹黑的第四军,对于狼牙对于彭家都是有利无害的。彭耀终于点头,他左手的中指狠敲了一下桌面,简单地回答:“好,下官遵命。”
江扬点头,侧头跟程亦涵示意了一下,黑色头发的副官立刻给在座的每位军官各发了一个很厚的文件夹,上面都印着红色的“绝密”字样,然后给彭耀解释说:“这是综合情报处整理的战略简报,指挥官已经吩咐慕昭白中校分拨一个特别小组协助彭师的工作,不管您有什么样的要求,尽管交代他们。”
“这次战斗彭师做主帅,前方一切均归你调配,完成任务即可。敌方兵力目前看来是一个加强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决定投入三倍兵力,除飞豹、狼牙这两个特种战斗师之外,我希望你能从我麾下的部队中再挑选一个常规师随行,任上校的陆航大队是最有力的空中支援,我希望你也带着。”
彭耀愣了一下,江扬果然把自己的全部家底交到了他手里,这种信任让他一时之间有点难以置信地感觉,他看着江扬,一时找不出任何语言来表述自己复杂的心情,只能僵硬地回答:“是,长官。”
江扬接着说:“人事方面,林砚臣上校对于山地作战等特种战斗非常有心得,这次战斗我派他协助彭师。我相信他及所辖飞豹师会无条件的执行你的命令,而决不会是任何形式的监督或者掣肘,这点请你放心。”
林砚臣立刻站起来给江扬和彭耀敬礼:“是,长官,林砚臣誓死完成命令。”
江扬点头,示意他坐下,又对彭耀说:“至于苏朝宇呢,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又太冲动,但我有心让他多锻炼,所以这次就算是麻烦彭师替我带他,如果有他不听命令或者有什么别的问题,直接打包送回来就好。”
苏朝宇真想狠狠瞪江扬一眼,再踹上一脚,可惜上面那么多人看着,底下又离的太远,他只能强忍着站起来,跟林砚臣一样敬礼保证。
江扬表面上仍然非常严肃,他从手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页打好的文件,推给彭耀:“这份文件授权彭师在前线可以采取任何非常手段约束部下、打击敌人,我已经签过字。”
彭耀一言不发地接过,江扬接着说:“行动指挥部就设在特别行动队吧,尽快出发,速战速决。如果有任何其他需要,直接联络我。”他说完看了看程亦涵,又看了看彭耀,“如果诸位没有其他意见或建议,那么,散会。”
苏朝宇发现自己在内心深处一直低估了彭耀,尽管理智上,他知道这个还不满22岁的年轻人早在自己还在读军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真刀真枪地拼杀在战场上,近几年,整个帝国军界里,彭耀的名声并不逊于江扬。不过无论当年的初次见面还是后来在基地的相处,这头小狼崽子实在是充分地暴露了他某些方面的极度不成熟,以至于苏朝宇开始不由自主地把彭耀当小孩,甚至当成小弟那样罩着。
现在这个小弟有江扬身上常有的那种摄人气场,眉角凌厉有杀气,他看了看林砚臣又看了看任海鹏:“下午一点半,我会在特别行动队的中心会议室等两位,进行具体的战备会,另外,随行的常规师师长也会出席。”语气非常客气,却又是绝对的命令。林砚臣和任海鹏先后站起来敬礼:“是,长官。”
彭耀点头,起身回礼,然后一只手抱着所有的绝密资料,另一只手接通副官的电话,开始吩咐一些准备的事情,等任海鹏和林砚臣先后离开会议室,看了一眼手表,头都没抬地对苏朝宇说:“给你两小时,江扬应该有事情交待你。”
苏朝宇已经不脸红了,他一只手把彭耀的资料分了一半拿着,另一只手臂勾住了彭耀的脖子,假装满不再乎地说:“不用管他,我跟你回去准备。”
彭耀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电梯旁边,望着变幻的数字说:“战争不是演习,去告个别吧,我刚刚简单的评估了一下,真实战损可能会在百分之一到三。顺便跟指挥官说,请他同意原来第四军的373师跟我去,师长陈书强准将是狼牙出去的人,我放心。好了,我下去了。”
苏朝宇只能说好,看彭耀表情凝重地上了电梯离开,困惑地揉了揉自己海蓝色的短发,去敲江扬的门。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在程亦涵回归的第一时间就把后勤保障性的琐事统统交了出去,因此现在并不像上周时那么忙乱,看到苏朝宇进门,他干脆把手里的笔扔下,站起来拥抱他的爱人。
苏朝宇困惑地说:“为什么彭耀也变成了你?”
江扬理所当然地明白他的意思,挑眉微笑:“我们都是‘战争’这条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产品,你毕业前的几次边境争端,我和彭耀都是前线指挥官。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获胜凭借的是谨慎的胆量和直觉的天赋,这点上,彭耀是真正的天才,你也会是,相信我。”
苏朝宇眨眨眼睛,警惕地问:“平白无故夸我?”
江扬无辜地点点头:“是,我知道你会是真正的名将,所以现在,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起码这次战斗要充分地相信彭耀,完全地执行他的命令。”
苏朝宇轻轻地吻了一下江扬:“好,我一定做到。嗯,彭耀让我告诉你,他要373师随行。”
“第四军的队伍?”江扬放开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养胃茶叹气不语。
苏朝宇顺势斜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不解地看着他:“你在担心?怕他们的队伍出问题?”
“恰恰相反。”江扬走到办公桌的另一侧看那张地形图,“山地的近距离战斗非常复杂,就算是最擅此道的指挥官,也很难精确控制战损,但是你知道,特种兵精贵,每一个都是拿钱堆出来的。所以我建议他带一个常规师,因为通常情况下……”江扬没说下去,他相信苏朝宇已经明白,于是他又叹了口气。
苏朝宇已经太多次面对了死亡,也知道大规模战斗之后,会有成百上千的牺牲者,但是真正的战争毕竟不是演习,从野战服里喷出的不会是粉红色的雾气而是鲜红的热血,倒下去的人再也不能站起来。他想着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毛,江扬握住他的手,提供最温暖有力的支持。
那一刻他们互相凝视着,都没有说话,却又都享受着这无声胜有声的时刻。后来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淡淡有笑意,苏朝宇的嘴角慢慢勾起可爱的弧度,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抱紧了对方,于是毫不客气地吻了下去,深深的拥抱,浅浅的唇的触碰,仿佛有一点点小小的火花,灼人地跳耀在他们两人之间,他们追逐它,默契地享受着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快乐,所有的阴谋烦恼和困扰统统被排斥到二人世界以外的地方,他们只有彼此,可他们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很久以后,江扬终于放开苏朝宇,他的脸色如常但耳朵通红,笑着说:“还是上午,这是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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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脸颊微红,呼吸略略急促,他笑眯眯地说:“噢,等我回来。”
江扬点头,于是苏朝宇退了两步,敬礼说:“长官再见。”
江扬还礼,同样看起来很严肃地回答:“恭祝凯旋。”
苏朝宇转身离开,关门的一瞬间,那个调皮的眼神分明说:“老混蛋,等我回家再折腾你。”
江扬笑容更盛,眼神凌厉右手微伸,显然要说:“小混蛋,敢不乖回来家法伺候。”
苏朝宇对此一点也不担心,他欢乐地重重地撞上了最高指挥官办公室的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电梯离开。
股掌中的雀鸟
飞豹师的师长林砚臣上校在傍晚的时候终于离开指挥中心,乘专车火速赶回飞豹师驻地整编队伍。手边的资料堆积如山,他一面抓紧时间翻看,一面在自己的笔记上涂涂画画,进一步的推演和论证战术战略上的各种可能。
江扬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事情怎么样?”
林砚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笔记本,随意划出一些旁人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图案,回答:“非常好,像是博物馆里的透纳,气势恢宏又没有丝毫的暴力与嗜杀,细节处竟有三分澄净天真。”
“你说的是彭耀。”江扬含笑,语气笃定。
“是,也不是。”彭耀那双凌厉的眸子跃然纸上,林砚臣开始涂抹狼的犬齿,他说,“用兵之道是主帅内心的映射,彭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江扬轻笑:“那就好,我想你已经明白,这次的安排并不是厚此薄彼,或者故意委屈飞豹收买狼牙。”
林砚臣恶趣味地添上一对尖尖的狼耳,画面上的杀气顿时消弥散去,他微笑回答:“是,长官放心。”
江扬了解林砚臣从来不是一个敷衍回避矛盾的人,从军这么多年,林砚臣仍然保留着一颗属于艺术家的心,一直能够不存偏见而又充满感情地观察身边的人和事,他的赞许一定真心实意,他的批判从来毫不留情,他既然这样说,那么便决不会再有任何的私心杂念。于是江扬说:“辛苦了,底下的兄弟们都拜托了。”
林砚臣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他把它从作战笔记里面撕下来塞进私人记事本,准备回头拿给凌寒和苏朝宇共赏,认真地回答:“职责所在,请长官放心。”
在彭耀从容整编队伍,调配由飞豹、狼牙、373师及陆战飞行大队组成的部队,向边境预定地区集结的三天里,在基地工作的国安部特别调查小组并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彭耀参与杨府爆炸案的证据。与此同时,首都相关机构的调查,却出现了新的转机。
几天前飞回首都协助处理事务的齐音中将终于得到许可,可以不限制次数地出入老上司彭燕戎名为“休养”实为软禁的宅邸。这个地方位于首都市郊的风景区内,正值秋日,枫叶如火,夕阳西下,那幢小巧的半山别墅乳白色的外墙和黑色的屋顶都显得金灿灿暖洋洋的,年轻的守卫兵握着步枪,从爬满藤蔓植物的铁栅门后面望向齐音中将,目光谨慎又警惕。
齐音中将从铁栅栏的间隙递进许可证,隔了片刻,头发已经灰白身形却依然挺拔的女管家从里面打开门,她姓吕,至今在彭家服役了将近40年,彭家那些外面如狼似虎的少爷们,在家里也相当敬畏这个一丝不苟的管家阿姨。包括彭耀在内,被她呵斥的时候,都是不敢还嘴的。她一看到齐音,难得露出一点点笑意,一面让进门一面低声说:“老爷子还没用晚饭,正在花园里喝茶,想不到竟然是您。”
齐音也微笑,问了几句彭燕戎的身体,随着她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健身石路,身后,铁栅栏门已经再次闭合,砰然锁紧。
有一只雀鸟扑扑地俯冲过来,出其不意地抓走齐音中将的软帽,身影敏捷矫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齐音中将微微一愣间,却听到彭燕戎的笑声,他从葡萄藤架后面转出来,黑雀鸟驯顺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指上挑着齐音的软帽,说:“你这身手啊,年轻时就马马虎虎,现在愈发不行了。”大笑着把软帽一抛,那黑雀立刻振翅而起,在空中衔住,又递还给齐音。
彭燕戎坐下,吕管家立刻给齐音添了一只茶杯,齐音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戎马一生的老上司侧着头喂那黑雀,悲恸难言。
魁梧依旧,脊背微驼,发型没有变,两鬓却花白了太多,嘴角有两道深刻的纹,以至于他再也不能畅然地微笑。第四军事发后的第二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已经是个真正的老人了。
齐音强笑:“彭帅身体还好?”
彭燕戎哼了一声,拈一枚瓜子喂那黑雀:“以前不是常说,春寒秋热,老健君宠,是人生最不靠谱的四件事,随时都会变,身体么,每天这么多人伺候着,随时可以好,也随时可以坏下去。”
齐音没有办法开导,也没有办法附和,彭燕戎一只手拍拍他的手,接着说:“小狼崽子那边的事我听说了,难办,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江扬中将相信此事跟彭师没有关系,这件事既然牵涉了江家,他们也绝对不会坐视真凶逍遥,卓家的事就是前车之鉴。”尽管知道彭燕戎敢在这里跟他谈这些事,就是确定不会遭到窃听和监视,齐音仍然说的很谨慎。
彭燕戎露出一个落寞又无奈的微笑,他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那雀正肆无忌惮地喝他的茶水,彭燕戎的手指抚弄着鸟颈:“刚还说过,君宠也是一件太不靠谱的事情,这局棋太大,江家和我们一样,不过是棋子而已,虽然我们已经出局,他们仍然冲杀,可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鸟,齐音明白他随时可以要它的命,只是他还要留着它解闷,它却以为那是真心实意的恩宠。
“那么彭帅的意思是?”齐音小心翼翼地问。
“这事儿就我认了吧,已经这个份上了,还能怎样?”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手指轻轻一顺,那雀就振翅而起,穿过葡萄架,自廊下花篮里,衔出一枚闪闪发光的徽章送到彭燕戎的手心里。齐音的脸色已经变了,骇得说不出话来。彭燕戎手指一捻,它就像硬币那样滴溜溜地在桌上旋转起来。
齐音飞快地劝:“不妥,生死棋局,只怕越陷越深,超出能我们的掌控,后果……”
彭燕戎猛然一巴掌死死按住那枚徽章,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微笑:“时至今日,这局里的人,又有哪一个真能掌控一切?就这样吧,彭家只剩那一个,我总是要护着的。”
小长官
为了避免被敌军提前侦测到动向,彭耀把所辖的三个半师分成多个批次,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到达了预定的集结地点,拉足了演习的架势。当天晚上他召集了一次紧急的战备会,飞豹师师长林砚臣上校、373师师长陈书强准将、陆战飞行大队队长任海鹏上校及包括狼牙副师长苏朝宇中校在内的数名高级干部参加了会议。
野战指挥部里悬挂着巨幅屏幕,彭耀摆着狼牙制图部门连夜赶做出来的推演沙盘,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亮得慑人,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丝毫不见平日的痞气和孩气。美女副官徐雅慧束起了鲜红色的长发,收起了所有的张扬,一丝不苟地完成着狼牙的总装备工程师和彭耀副官的双重作业。
彭耀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他环视所有人:“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们的战术目标是全歼敌军,但是如果局限在这个范畴内,是不可能取得真正的成功的。”他刷地将第一张卫星地图映在屏幕上,一根手指按在敌方驻扎的雪伦山南麓D137至C235区域:“一个加强师,火力固然强悍,入侵却嫌不足,因此他们进驻我国境内的意义是什么,我们的敌人到底在想什么?”
彭耀不等任何人回答,手指沿地图向北一划:“D137至C235区域背靠雪伦山,东临午澜川,地势上极难攻克,最重要的是,控制了这个地区,就控制了整个东部地区最重要的174号和177号公路,300公里之内,没有第三条可以使用现代交通工具通行的道路。如果纳斯军方的目的是在这两条公路之间修建永固工事进行实质占领的话,这个钉子一样钉进我国境内的加强师的使命,就非常容易理解了。今天早晨,结合森林边防警察和狼牙侦察连发回的情报,我几乎可以确定,纳斯军方横贯雪伦山区的补给线已经初步完成。”
包括林砚臣任海鹏等人,脸色都微微一变,彭耀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看着指挥台上庞大的沙盘一字一句地说:“三倍于敌军的兵力,就是为了彻底地粉碎所有不合时宜的野望,这也就是我军此次行动的终极目标,请诸位谨记勿望。”
以三位师长为首的众将校立刻起身敬礼答应,彭耀从容还礼,做手势请大家坐下,然后走到沙盘旁边,接着说:“据目前情报,我国境内的敌方补给中心驻军约两个团,是否属于这边的加强师统领尚不清楚,不过有一点相当有趣……”他说着转了一下鼠标滚轮,成倍的放大了那张卫星地形图,饶有兴致地指了指若干几乎看不清楚的小白点,接着说,“一开始我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后来明白了,纳斯果然是狼子野心,这是小型信号塔——可笑么,他们居然在我国境内,布设永固通讯设备,现在补给师、加强师之间以及他们与国内指挥部之间的通讯几乎已经摆脱了对应急通讯车的依赖。这点也请诸位牢牢记住。”
彭耀有些说渴了,他灌了一大口浓茶进去,然后清清嗓子接着说:“基本情况相信大家都明白了,这场仗不好打,甚至不是像预先设想的那样快速解决战斗,但是也并不需要担心,考虑到山区多变的气候,我已经请后勤部门调配了足够的冬装和高热量的补给,这点请一定要有信心。”
林砚臣和苏朝宇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他们不得不佩服江扬对彭耀的了解和相信,这个比在座的任何人都年轻的师长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大量而缜密的工作,无论是宏观战略还是补给细节都一一照应,因而让所率诸部由衷地产生敬佩,同时也获得了胜利和生还的信心。
彭耀调兵:“陈准将,我命令你率麾下将兵迅速突进敌军主力驻扎的D137区域,执行牵制威慑任务,不必殊死战斗,以保持战斗力牵制敌方注意力为第一要务,暂时性的退却和迂回都是被允许的。”
陈书强准将不过三十几岁,很瘦,戴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很难想象他竟然出身作风最为彪悍的狼牙特种突击师,他站起来的时候像一杆枪,敬礼回答:“长官放心,下官定不辱命。”说完立刻转身离开,步伐如同疾风,身后的副手参谋等人也一样。
彭耀点头,接着对任海鹏吩咐:“任上校,我命令你暂时驻留指挥部后方临时飞行基地,从现在开始,每天持续无规律派遣无人侦察机和武装侦察机侵扰调查两条公路的运输状况,适时进行武装袭击,但是不要命中目标。”
任海鹏愣了一下,前面的命令倒是非常合理,空战大队无论在任何战场上都是最宝贵的力量,留到关键时刻无可厚非,但是“不要命中目标”实在是太奇怪了。
彭耀一笑,接着说:“我希望敌方看到装备老旧、实战水准平庸的部队,对于任上校来说,确实是委屈了,请放心,后面的战局里,一定有您大展身手的机会。”
任海鹏搓搓手指,马马虎虎地敬了个礼,带副手参谋离开:“这个没演过,不过一定保证完成任务。”他说着站起来,揉了揉放在桌子上的软帽,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头对彭耀眨了眨眼睛:“小长官,您跟看上去的不一样,真的。”
彭耀反倒很认真地回礼:“辛苦了,一切拜托。”
任海鹏领命离去以后,临时指挥部里只剩林砚臣、苏朝宇、徐雅慧及狼牙的正副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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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耀的目光终于转向林砚臣:“林上校,我先要向你借调一些精锐,要求是精通山地越野、生存能力和综合作战能力都极强的士兵,由苏朝宇中校负责挑选和统领,没问题吧?”
林砚臣当然回答职责所在,都听彭师调配,彭耀点头,然后对苏朝宇说:“这件事由你负责,狼牙和特别行动队也都有专门的野战班组,组织一支200人左右的队伍,单兵够好的话,少些也无妨。”
苏朝宇立刻答应了,于是彭耀接着对林砚臣说:“飞豹师剩余部队暂时布置在373师后方,在373师需要暂时退却的时候,请给予集中性火力支持,减低战损,至于飞豹师本身,我希望在下一个命令下达前,保持零伤亡。还有,暂时隐藏飞豹的一切标识以及真实战力。”
这件事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飞豹来说不好办,但是林砚臣还是答应了离开。彭耀脸上没有倦意,他凝视着沙盘想了片刻,然后问他的副参谋长王准上校:“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王淮上校是炮兵出身,今年刚三十四岁,身材非常魁梧,面庞黝黑,说话的时候嗓门非常大,震得野战指挥部屋顶的灰都簌簌地往沙盘上掉,他嘿嘿一笑,回答说:“100门高射炮、600发专用炮弹、400发特种炮弹都已经准备妥当,在后面运输车里蒙着呢。至于您要的雪伦山地区气候专家和专项技术员……”他挠头,不好意思似的嘿嘿笑了两声,刻意压低声音说:“我派人从科学院的公寓楼里‘请’来啦,现在让几个书记员陪着。”
彭耀瞪了他一眼,他几乎能想象得出王准带人大大咧咧地闯进地方科学院公寓,对着照片找到人硬给扯上车的土匪举止。王准赶快声若洪钟地解释:“介绍信、调令我都给他们看了,还按您的意思,额外塞了酬金!”
彭耀更头痛了,他摆手吩咐徐雅慧:“徐姐姐帮我准备,今晚我要跟那几个人谈。”
徐雅慧立刻答应了,关机跟王准一起离开,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王准低声下气地跟徐雅慧赌咒发誓:“雅慧姐我没吓唬人家,真没有!”
狼牙四十三岁的总参谋长黎祁准将是整个狼牙唯一不离奇的人,他时时刻刻都会穿整齐到无可挑剔的军装,以严肃、严厉和严谨著称,彭耀每次踹东西都得背着他。这么多年,黎祁看着彭耀从士兵到将军,彭耀视他为自家长辈,至今未婚的他也把彭耀当成自己的儿子,绝对忠心辅佐。像以往所有的战斗一样,黎祁的任务就是确保各个师团级单位能够在整个复杂多变的行动中快速准确地各司其职,完美地执行彭耀的战略战术。彭耀自己都承认,如果没有黎祁出众的调配运作能力,他就会像折了翅膀的鸟一样,寸步难行。
黎祁跟彭耀单地确认了一下各战斗单位的任务位置补给及运作线路之后就离开了指挥部,房间里只剩了没有获准离开的苏朝宇。
彭耀并没有着急给他布置任务,而是专注地看沙盘和地图,似乎完全忘记了苏朝宇的存在,以至于苏朝宇有那么一刻甚至怀疑自己的任务就是去调配那200个士兵,没准他应该在林砚臣之前离开。
彭耀终于抬起头,凝视着苏朝宇宝石般美丽的蓝眼睛:“我有一项绝密而且极其困难的任务要交给你,关乎全局,你必须绝对地信任我。”他顿了一刻,一字一句地说:“就像对江扬那样。”
其实我是真的
“像江扬那样?”苏朝宇勾起嘴角,眯起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彭耀。此时夜色已沉,野战指挥部狭小的透气窗外依稀有遮蔽物摇曳的影子,但是一点点月光都瞧不见。彭耀隔着大半个沙盘瞧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的光,不是冷漠不是桀骜不是幼稚也不是刚刚那种成熟的霸气,如果一定要确切定义的话,那堪称温柔。
彭耀郑重地点头:“是,我知道你的果断你的决然,我知道你有最狂热的信念和相匹配的冷静,我相信你可以创造奇迹,只要你愿意。”他停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下去,移开目光望那若即若离的斑驳影子,喃喃说:“多年前的杜利达,我站在窗前看那一夜风雨,就已经知道。”
苏朝宇无言以对,前一刻挥斥方遒的统帅此刻就像是一个失去全部武装的孩子,骄傲又敏感的孩子,在用一种最别扭的方式为多年前的往事向他道歉。事实上,自从双胞胎弟弟苏暮宇因为他一时任性的怨恨长久的消失之后,苏朝宇从未试过忌恨任何人,包括彭耀,他虽然生气了也会骂几句,却从未真正放在心上,若不是有这样的胸怀,当年也就不会那样轻而易举地原谅江扬,并且毫无芥蒂地跟他在一起了。所以苏朝宇微笑,挪了挪凳子到彭耀身边,揉了揉他硬得扎手的短发,说:“好吧,送我一幅画我就原谅你,真的。”
彭耀始终不能习惯这样的抚摸,但是他没有躲,梗着脖子盯着苏朝宇,不知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苏朝宇发现他的眼里竟然隐约有红丝。苏朝宇想再劝他两句,彭耀已经抢着开口,说:“好,一言为定。”
苏朝宇了然微笑,又把凳子挪了回去,歪着头很正经地问:“那么长官,下官的绝密任务是?”
彭耀啪地按灭了屏幕,低声郑重地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苏朝宇静静听完,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说:“缜密得超出想象,可是……”
彭耀的眼睛很亮:“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战争就是这么残忍,如果这个计划失败,就只好打一场最正规的阵地战,杀戮无可避免。”
苏朝宇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去准备一下,3小时后完成整编,随时待命。”
彭耀猛得握住他的手,苏朝宇为这异常亲昵的行为相当惊诧,虽然他们曾经“坦诚相对”,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这样主动清醒的动作,还是第一次。
苏朝宇下意识地想抽开,可是彭耀握得那么紧,灰蓝色的眸子里有种温柔又炽烈的光芒,他说:“你要相信我,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不会放弃你,苏……唔,朝宇。”
苏朝宇没有被握住的右手认真地敬了个礼:“长官放心,我和我的兄弟们,一定完成任务,等你接应。”
彭耀的手微微发抖,他只能僵硬地说:“好,等我命令,祝你凯旋。”
苏朝宇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彭耀静静地坐在那沙盘之后,目送着那挺拔而充满力度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确定这样的拒绝在苏朝宇的生命里一定出现过太多太多次,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甚至不会记得那些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追求者,他知道在自己的生命里,这是唯一的一次,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彭耀冲出指挥部,跳着脚吼:“我比他早!”
狼牙的卫兵们古怪地看着他们莫名其妙的师长大人,谁也不会冒着被踹一脚的风险去问究竟。彭耀发泄够了,才感觉到身上透凉。边境的月朦朦胧胧地挂在远处的雪山之巅,一百五十米以外,特别行动队的帐篷附近,有个高挑的年轻人已经开始集结他的精英他的兄弟。彭耀看着他颀长的影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把一头艳丽红发严严实实地藏在军帽里的美女副官徐雅慧把皮大衣披在彭耀肩上,拍拍他的后背柔声说:“专家在等您,长官。”
彭耀深深吸了口气,把脚下一块小石子踢出去老远,当先就往那边专家住的营房里冲,徐雅慧快步跟着想劝他镇静,结果彭耀突然急停,转身呵斥一众看傻了的狼崽子,恶狠狠地磨牙说:“看什么看,我不就失个恋么!都该干嘛干嘛去,过几天给纳斯那帮东西点颜色看看!”
雪伦山奇袭
真正的战争在中秋节的当夜打响。
苏朝宇确信,哪怕是很多年以后,他仍然会记得那一夜的激战。日落时分,云霭层层,终年覆盖着白雪的远山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橙灰色。风一阵紧似一阵,气温一直降,每夜子夜以后,日出之前,气温都会低至零度以下。
48小时之前,苏朝宇和他的小队在当地一名采药人的带领下,沿极隐秘崎岖的小路翻过山岭,抄到纳斯军方深山的补给站后方,等待时机。
暮色渐沉,吴小京悄悄摸到苏朝宇在临时掩体里,塞给他半块月饼,苏朝宇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巴掌,压低声音笑骂:“居然带这?下回都给我多背五公斤装备!”
吴小京挠头嘿嘿一笑,戳苏朝宇说:“康师傅背的,吃人嘴短哈。”
苏朝宇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莲蓉细腻蛋黄喷香,虽然又硬又冷,却仍然极大的抚慰了这些天只能啃压缩饼干的舌头,他揉了揉吴小京乱糟糟的短发,低声说:“回你的位置守着去,跟兄弟们说,打赢了回去我请吃饭,地方你们随便挑。”
吴小京就等这句话呢,他轻轻拍了一下苏朝宇的手掌,算作成交,然后望着远处补给站的灯火嘟嘟囔囔地抱怨:“那帮纳斯的孙子还真会享受,看,简易营房还带中央空调的。”
苏朝宇笑着推了他一把:“滚回去守着,都警醒点,这可不是演习。”
此时天已经几乎全黑,苏朝宇用夜视望远镜盯着吴小京安全返回掩体才放下心来。这两天的天气一直阴沉沉,云层郁结,天空呈现出灰蒙蒙的紫色,完全没有一丝月光。在他们的位置,依稀能听到山那边隆隆的炮声,那是373师持续不断的侵扰战,今夜更甚于前几日,时机已到。
与此同时,本次战役的主帅彭耀刚刚醒来,最近48小时内,他只睡了三次,最长的一次不超过两小时。他所乘坐的野战指挥车正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目的地是王准上校布置在山区的炮兵部队。徐雅慧连哄再吓唬,他才同意在野战车里小睡片刻,不到半小时就又醒过来,用冰水擦了擦脸,就始终安静地望着窗外黑沉的天幕和蜿蜒的群山,一言不发。
气象专家和负责人工降雨作业的技术人员已经先期到达了这里,彭耀甚至还请了两位熟知当地气候的老牧民做顾问,综合考虑所有的信息参数以后,今晚就会行动。
彭耀到达现场的时候是凌晨的1点30分,户外非常冷,卫兵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冬季制式大衣,呼吸都是白雾。专家齐聚彭耀的指挥车内,所有的技术员专注地计算角度方位和时间。凌晨3点17分37秒,天时正好,彭耀通过绝密线路向现场指挥官王准上校下达了发射命令,10秒钟的倒计时之后,100门高射炮同时发射,数百发专用降雨炮弹射向苍穹,隆隆的炮声震天动地,气象监控室不停地向指挥中心报告最新监测数据,艰涩的专业术语不绝于耳,彭耀不懂,于是干脆走出去站在指挥车外,看那漆黑的苍穹。
地广人稀的边境,天空本来就显得更辽远低沉,此时浓云郁结,炮声如同惊雷,风越来越大,天边仿佛有雾气渐渐升起。美女副官强行给他披上皮大衣,戴上皮手套,他站了很久,直到有细细的雨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冷冷如冰。
彭耀摘下手套,带着冰碴的雨水就打在他的手心,然后因手掌的温度飞快地融化。彭耀立刻跳上指挥车,通讯兵们早已在黎祁准将的调配下,开通了所有的卫星通讯线路,彭耀首先连线了飞航大队的任海鹏上校:“任少校,对方的补给团怎样了?”
任海鹏显然也没有睡,他认真地回答:“如同前几天一样,凌晨分两路离开补给中心,正在向敌军主力师所在地行进的路上,可以精确定位。”
彭耀敲了个响指:“好,盯住他们,等我命令,准备炸毁两条国道,截断对方补给通路。”
任海鹏立刻答应了,彭耀切换到林砚臣的线路:“林师,半小时内向D137区域集结,日出之前择时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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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集结是飞豹师的看家本领,于是林砚臣立刻保证:“长官放心。”
彭耀点头:“武器装备以及人员要注意防冻抗寒,集中火力摧毁敌军的主力武装力量,辛苦了。”
林砚臣早在三天前,就已经下发了所有的相关装备,此时自然是胸有成竹,一一都答应了。彭耀麾下的狼牙突击师主力部队已在黄昏时分出发,在黎祁准将的带领下,武装泅渡午澜川,绕到敌军背后布置防线,刚刚已经通告了全员就位。
炮声仍然不绝于耳,这场被人为集结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冰雹砸在指挥车顶,咚咚有声,卫兵们都换上了配发的雨披和雨靴,片刻之后,遥遥望去,竟似挂了一层白霜。
彭耀临时命令副官徐雅慧:“通令各部门,例行警戒轮岗时间减半,后勤支援部门注意全员防冻伤。”
那被请来作顾问的老牧民已是白发苍苍,一生都在这八月即能飞雪连天的雪伦山区度过,他站在指挥车窗畔,看窗外那剑一样的冰棱飞快地生长,然后又不堪重负地落下去摔碎,他发誓这一生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冻雨,他从未想过,自然会在人类的推动下如此可怖的咆哮。他脸上那些刀刻般的皱纹不自觉地抽动,他混浊的眼睛望着指挥台后面那个专注的年轻人,比他孙子还要年轻的男人,掌控着这一切掌控着千万人性命的那个人。
彭耀察觉到这种注视,他有些抱歉似的笑了一下,吩咐身边的勤务兵弄些热热的夜宵给老顾问和专家们,另一方面却继续命令王准上校:“继续发射,降温催雨。”
近百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气温持续下降,强烈的温差令这个地区的风也越来越大,那些还满是青翠树叶的树枝不堪冰凌和狂风的双重重压,开始断裂和落下。
指挥中心各种监控数据不断涌来,彭耀一目十行地浏览,不断地给各个部队下达命令,对于飞豹、狼牙及373师的位置进行小规模的调动,终于在日出之前的凌晨5点29分,第一次联络了已经在敌军腹地的苏朝宇小分队:“敌方通讯已被切断,立刻发动对补给中心的奇袭。”
接下来他又向任海鹏的空战大队下达了总攻的命令:“立刻出击,炸毁174及177号公路,截断对方退路。”
任海鹏仍然是带着那种招牌式的微笑答应:“是,长官,下官保证,准确命中目标,绝不脱靶。”
彭耀绷着脸没有笑意,他接下来命令林砚臣率全员猛攻敌军主力机械营所在地:“敌军不可能不防备我们的夜袭,但是今夜气温急降至少8摄氏度,他们毕竟不是这里的土著,防冻装备不会像我们一样准备充分,集中火力,三十分钟内解决战斗,他们绝对没有还手之力,要狠。”
林砚臣神色凝重的答应,他的指挥车几乎已经在最前线,而飞豹师所有最精锐的重火力部队也业已集结完毕,各团各连各班组都严阵以待,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密集的火力线立刻划破了满天雨幕,在对方的营地里绽开夺命的火花。
纳斯军方自然早就知道布津帝国的军队在这里集结绝对不是为了单纯的演习,但是前几日373师精湛的演技麻痹了他们,让他们误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威慑,或者是长时间对峙的准备。这场猝不及防的冻雨让他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通讯基站都陷入瘫痪,大量塔台倒塌。彭耀事先已经命令随行的综合情报处信息小队对纳斯的卫星通讯系统进行持续的干扰,令他们一时之间只能换用最原始的摩托通讯兵进行各单位信息交换,同时,湿滑的路面最大限度的阻碍了摩托车的速度,这种情况下,纳斯精锐的机械化师好像突然成为了半身不遂的病人,想要凭借自己的力气动一根手指也难上加难。
飞豹师的猛攻持续了近四个小时,缺乏足够防冻液的敌军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不得不步步退防,甚至犯了兵家大忌分散兵力以降低损失,373师的步兵部队利用日出之后的几个小时,快速移动到了D137区域的西侧布防。因此敌军不得不向东侧转移,寻求自177及174公路退进地形复杂的雪伦山区。此时,他们与供给部队也失去了联系,他们还不知道,就在凌晨6点12分的时候,苏朝宇已经率领他的两百人分队,突袭了供给中心指挥部,悄无声息地占领了中央空调控制室,通过这个奢侈的空调系统,将暖洋洋的强力催眠瓦斯送入了每一间营房,几乎没有损伤一兵一卒,就控制了有一个整编团兵力的供给中心。
任海鹏上校率领的飞航大队出勤数十架次,准确地炸毁了两条公路上的数个关键区域,补给车队见势不妙立刻掉头向回逃逸,一大部分都因在湿滑的路面上强行转弯而跌落山崖,尸骨无存,少部分逃回补给中心的,则被苏朝宇用驻留团的炮火击得粉碎,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人会向自己人开火就丢了性命。
埋伏在D137区域东侧的狼牙突击师强悍地对敌军残部进行狙击拦截,基本已经结束了正面战争的林砚臣在通路里对彭耀说:“长官,请接受敌方的投降。”
彭耀灰蓝色的眸子里有杀气,他坚决地下令“炮击”,不肯看林砚臣的眼睛,只是很平静地说:“林师,你知道我们被命令的内容是,全歼敌军。”
林砚臣没再说下去,飞豹师的火力已经减为初时的一半,战场上的敌军不得不负隅顽抗,所有的生路都已经被阻截,小股的残余部队像没头苍蝇一样拼死突围。在林砚臣的指挥车里看不到士兵们绝望的呼喊和眼神,只是电子屏幕里,那些象征着敌军的红色光点一个一个一片一片的暗下去,终于不见。
这场可怖的冻雨在黄昏时分才渐渐停止,云开雨住,惨淡的斜阳无力地照射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血腥味和爆炸后的焦味萦绕不去,林砚臣走出指挥车的时候,只看到那残存的断树下,鸟巢倾覆,依偎在一起的鸟儿被薄薄的冰覆盖着,早已死去了很久,很久。
第一堂课
彭耀把打扫战场及后续的收尾工作统统交给自己的副师长黎祁准将协同373师师长陈树强准将、飞豹师师长林砚臣上校处理,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到数十公里以外的飞航大队驻地。已经圆满完成任务的任海鹏在指挥室里支了张简易行军床,裹着睡袋睡得正香。彭耀根本不理会门口勤务兵的劝告,一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任海鹏自十八岁进入帝国飞行学院起,就一直保持着规律的生活,作为帝国的王牌飞行员,他深知充足的休息意味着什么,恨极了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整个飞航大队都知道,但是彭耀才不管。
任海鹏睡眼朦胧地怒视彭耀,但他很快地意识到被怒视这件事对彭耀这样的人完全不能造成任何困扰,所以他不得不认命地坐起来,搂着睡袋敬礼,望着彭耀:“长官,你比江扬有种,真的。他绝对不敢在我睡觉的时候闯进来,哪怕有天大的事。好吧,有什么需要下官效劳的?”
彭耀草草回礼,标枪一样站在任海鹏的行军床前:“8架大型武直,立刻飞,我要去接苏朝宇回来。”
任海鹏不知道苏朝宇的任务,一直以为他会跟在彭耀身边,闻言立刻有些担心:“苏朝宇中校的位置?”
“敌军的第一补给中心,国道已经炸毁,去程的山路因为冻雨的关系,用于返程不适宜。我亲自带一个小队去接他们,这个天气这个地形,麻烦您立刻挑最好的飞行员随行。”彭耀言简意赅,“敌军通讯已经中断12小时以上,如果百公里内还有其他敌军部队,如果敌方指挥官够聪明够慈悲……”
任海鹏看着彭耀,眼睛里有货真价实的疑惑——那个战场上如死神煞星般的年轻人,正在跟他说“慈悲”。
彭耀对任何质疑都能过做到视而不见,他接着说:“如果敌方是江扬那样的人,不可能嗅不到危险的气息,在通讯中断后的三到四小时,就会立刻集结兵力,沿177号、174号公路尚且完好的东段快速突入我国境内,既可以接应自己的残存部队,也能给予毫无防备的我们致命一击。另一方面,就算敌方没有这样的决断和能力,小分队的给养保温以及对战俘的处置上也会有诸多为难,所以今天子夜之前,我必须赶到,并把前方的部队完整撤回。”
任海鹏已经从睡袋里出来了,他本来就是和衣而眠,所以只需要穿上靴子整理一下衣领和袖口看上去就一样的精神抖擞,他几乎是疾步冲到门口,大声地叫他的副队长,交代几句以后告诉彭耀:“15分钟后可以起飞,我亲自跟,长官。”
在薄薄的云雾中飞行对于飞航大队最精锐的飞行员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何况整个行程中几乎没有任何参照物或者前人的飞行路线图可供参考,陆地几乎完全被薄冰覆盖,在夕阳下莹莹闪光。
在任海鹏的坚持下,彭耀乘坐的飞机被安排在相对安全的中间,随行的除了罗灿带领的特别行动队第二小分队,还有一个专业的炮兵分队。
当这些百里挑一的精英都在机舱里抱着枪小憩的时候,彭耀仍然没有停止工作,无论是敌军其他部队的动向还是已经结束的战斗,都要太多事情等待他的决断。事实上,徐雅慧和黎祁都不同意彭耀亲自去接行动队,但没有人能够改变彭耀认定的事,他们都太了解,所以早就放弃了任何抵抗,无条件配合。
纳斯军方的这一处补给站距离布津帝国和纳斯帝国的边境只有不到两公里,理论上仍然属于布津帝国管辖,但显然已经被纳斯实际控制了很久,所有的工事都按照永固标准修建,任海鹏甚至找到了一块非常好的直升机停机坪,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地降落。
苏朝宇已经在之前的例行通讯里知道了接应计划,因此早早带人等在补给站门口的小训练场上。天寒地冻,苏朝宇和他的特别行动队仍然是一身单衣,脸颊上涂着很厚的油彩,可是那双绝美的蓝眼睛,依然亮的像宝石。彭耀大步走过去:“辛苦了。”
苏朝宇笑着敬礼:“幸不辱命。”
罗灿和第二分队的队员们已经开始向特别行动小队的队员们分发携带不便的冬衣、热食、姜汤等等。彭耀没有任何参观补给站的意图,直接把苏朝宇叫到一边:“战俘的情况说来听听。”
“一个整团,三小时前第三次施放了强力催眠瓦斯,所有的出入口都派人守着,没有逃脱的可能。”苏朝宇皱眉看着彭耀带来的八架直升机,欲言又止。
彭耀点头:“好,我们的人伤亡情况如何?”
“几个轻度冻伤,敌明我暗,整个战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这点苏朝宇相当有信心。
“很好,给我一张补给站的平面图,弹药仓库的位置准确就可以了,全员在30分钟内集结,分三批撤回。我带来的人会把敌军的各种炮车都开出来,在正前方扇形待命。”彭耀说完转身就要走,苏朝宇手腕一翻握住了他的手,海蓝色的眼睛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彭耀停下来,看着苏朝宇的眼睛,声音非常柔和:“不要让我们的士兵接近敌方的营房,你知道是为什么。立刻开始,这是命令,苏朝宇中校。”
苏朝宇咬紧牙死死捏着彭耀的手腕:“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彭耀转过头,直视那片很快就会消失在夕阳里的营房,透过簇新的钢化玻璃窗,依稀能看见卫生流动红旗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看到窗台上摆着插几朵野花的玻璃罐子,看到整整齐齐晾在单杠下面的军靴。
那么多年轻而充满希望的生命,那么多怀着梦想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少年,他们都是儿子都是兄长都是弟弟都是情人,可是这一切就要这个时候嘎然而止。
彭耀深深吸了冻得人肺痛的冷空气,吼身后的罗灿:“你师兄累了,带他去机舱休息!”
罗灿一走过来,彭耀就甩开苏朝宇,叫过行动队的几名组长重复了刚才的命令,苏朝宇没有任何立场说话,他亦不肯回去,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
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们在机场集结,三次点名确定每个人都已经到场之后,分别上了六架飞机,任海鹏叫他们先走,然后也来到了小训练场。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但天还没有真的黑下来,冷风一阵阵吹得人从头凉到脚,灰蒙蒙的天地间,象征死亡的冷冷的炮车排好了队形。
彭耀从容地拉开对讲系统,对照平面图发号施令,数十发炮弹呼啸而出,分别击中弹药仓库,燃油仓库以及其他彭耀划定的关键区域。爆炸很快引起了大火,烈焰冲高足有六七米,映红了半边云天。四周深而宽的战壕完美的将大火限制在补给中心的范围内,只有浓黑呛人的烟雾不断冲散出来。苏朝宇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销金行动的时候,才毕业没多久的他就毫不犹豫地击毙了敌方的匪首,逃离魔窟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拉脱了两名保镖的颈椎,海神殿事件里,更是直接出手格杀了波塞冬。他是个真正的铁血军人,可是这样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任海鹏劝他回机舱休息未果便自己先走了。苏朝宇撑不住身体,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冻的地面,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他知道这是他军旅生涯一定要面对的一堂课,但是这个时候,他真的难过。
彭耀一直下令炮击,直到所有的炮弹全部发射完毕,然后他命令所有的操作员:“设定自动驾驶路线,沿主路依次进入补给中心,60秒后启动自爆程序。重复一遍,设定自动驾驶路线,沿主路依次进入补给中心,60秒后启动自爆程序。60秒内完成作业,90秒内操作员脱离。”
彭耀看着他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完成这一切,看着最后一辆榴弹炮车驶入不断爆炸的火场,才安静地转身,他走到苏朝宇的身边,然后跪下来拥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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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耀说:“你应该觉得幸运,不用看江扬在你面前做这一切。”
苏朝宇悚然抬头,彭耀的眼睛里有火光和泪光,他在微笑,可是那双永远锐利的眼睛茫然欲泣:“好了,我想睡一会儿,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
苏朝宇没有来得及说话,熬了四天四夜的彭耀已经倒下去,苏朝宇只能把他抱起来,炮兵分队在前,罗灿的小分队殿后,他们终于上了飞机。
苏朝宇看那猎猎火光愈行愈远,终于消失不见。那一刻怀里的彭耀熟睡如同婴儿,他想起江扬的睡颜,想起他曾经对他说:“朝宇,我怎么舍得你和我们一样,你知道,惟有天真,一旦失去就再不可得。”想起卓澜的巧克力别墅失火的那个夜里,江扬微笑却茫然欲泣的容颜。苏朝宇难过到极致却又找不到那疼痛的源头,他想哭却没有泪水,疲惫的身体迟钝僵硬,彭耀搂紧他,年轻的身体那么热呼吸那么真实,就像苏朝宇在监控录像里看到过纳斯那些熟睡的士兵。
飞机降落的时候,彭耀从梦中醒来,苏朝宇仍然陷在那火光与鲜血交错的噩梦里,于是彭耀轻轻地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卫星电话,拨给江扬:“都解决了,但是苏朝宇需要你。”
江扬已经收到了最新的战报,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辛苦了,谢谢。”
彭耀把电话交给苏朝宇,苏朝宇直接挂断,他努力站起来,然后对彭耀说:“我明白,可不可以借我一支烟的时间?”
彭耀看着他,终于点头。
风又起,雪伦山今年第一场大雪正纷纷扬扬的落下。
秘密
这场雪下了整整三天,战事的后续工作因此变得相当困难。苏朝宇比想象中恢复得更快,一直可以非常勤勉地协助彭耀进行后续的扫尾工作。但彭耀知道他仍然没有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一切,于是偶尔有闲暇的时候,就会把苏朝宇叫到自己的指挥部。他从来不试图给苏朝宇灌输任何理论,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放一罐啤酒在桌上,苏朝宇就会坐在他的身边,安静地喝酒,看窗外大雪封存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
终于有一个雪霁初晴的午后,苏朝宇像平时一样席地坐在指挥室粗陋的木板地上,像只慵懒的猫那样浑身晒得暖洋洋。身边彭耀静静坐在办公桌后面批示各种往来文件,狂傲又专注。
苏朝宇忽然对他说:“可以聊天吗,长官?”
彭耀抬头,苏朝宇仰着脸瞧着他,海蓝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的金色光影,微微勾起嘴角,笑容一如当年,意气风发,让人怎样也舍不得挪开目光。彭耀放下文件,从旁边的冰柜里又摸出两罐啤酒,一罐扔给苏朝宇,自己拿着另一罐坐到苏朝宇身边:“江扬工作的时候,难道你也这样闯进去?”
苏朝宇玩着啤酒罐笑:“我一直说要在他房门口安个红绿灯,省得不能进的时候,还浪费我敲门的力气。”
彭耀听得出旁人绝对无法介入的亲昵,可是阳光那么暖,苏朝宇又那么随意地搂着他的肩膀,他莫名辛酸却又甜蜜,这种青涩的感觉他从未经历,他觉得陌生,可是又对那神秘的情感充满渴望。
苏朝宇侧过头瞧着他,微笑说:“你不比他差,可是我爱他,只能爱他。”
他修长的双腿一屈一伸地横在地板上,迷彩裤裤角扎在脏兮兮的军靴里,这情景跟许多年前那么相似,彭耀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能看到那如雪般绽放的梨花,风吹过的时候,散落的花瓣如同一条奔腾的河流。
年少轻狂,如果他当时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
怎样想都是不甘心,彭耀暗自磨了磨牙齿,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说:“哦,我一直都知道,但,那又怎样?”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揉了揉彭耀硬硬的短发,说:“我只是想你不用跟他比较,你值得比我更好更温柔的人花费一生的时间,全心全意的爱你,真的。”
彭耀气鼓鼓地瞪着苏朝宇,但是终究只是闷闷地回答:“不用你操心,我还有事忙。”
苏朝宇把他按住,说:“明天早晨就要返程,我有个疯狂的念头,你能猜得到吗,我的长官?”
彭耀睥睨向他,冷冷一笑:“你想去边境309哨所以西23公里的地方,经纬度我懒得报,不过我不是江扬,如果你敢跑……”
苏朝宇笑,那笑意里有默契有欣喜有了然:“是啊,我已经三天没有睡过,闭上眼睛就是冲天火光,还有无辜的睡颜。”
彭耀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想去,我不会等你不会派人等你,所以你最好带上足够的补给和保温设备,等待江扬知道以后冲过来把你揍一顿然后带回家。真的,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苏朝宇笑颜里有淡淡的悲伤,“你说我应该觉得幸运,因为不用看江扬在我面前做这一切。但事实上,如果是他的话我不会毫无办法地站在一边,他要下那样的命令,必须放倒我。可是面对你的时候,我知道我毫无胜算。”
“你不是怯懦的人,你绝对可以面对自己的怯懦,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后悔当时没有阻止我,那么为什么你一直这样难过?”彭耀真的迷惘了,他见惯了残酷杀戮后官兵的任何超出常理的反应,他经历过那种难过的心理重塑,他能从容地应对一切,可是他帮不了别人。
苏朝宇是他唯一愿意花时间去陪伴和倾听的人,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等,等他哭一场醉一场闹一场,可是苏朝宇现在可以微笑地跟他说这些,他实在是更不明白了。
苏朝宇看出他的心思,他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望着窗外像个孩子:“道理我都知道,可是那样的事真切发生的时候,我很难过。难以启齿的是,我没法排遣。”
“你可以给江扬打电话。”彭耀生硬地回答,啤酒罐被他砰得捏扁了一块。
苏朝宇一只手捂住眼睛,简短地回答:“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我又钻到他最讨厌的那种境地去了,一眼,哪怕是尸体哪怕是任何活过的痕迹,我知道我的负罪感不会因为看到了就消失,可是不亲眼看到,我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彭耀愤恨地望着他,忍住不把啤酒罐子摔出去再狠狠踹两脚的冲动,跳起来说:“你要看的不是尸体你要看的是活人,你想找幸存者,苏朝宇!”
苏朝宇仰头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样子,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彭耀觉得那是眼泪又是微渺的请求,他的军靴把简陋的地板踏得啪啪响:“没有了,苏朝宇,什么都不会有。我告诉你,如果你找到了任何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我就会命令你开枪,或者逼你开枪,我保证!”
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彭耀不加思考就洞悉了他内心最疯狂的想法,他只能把手埋在手心里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句话都没有。
彭耀像只困兽那样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苏朝宇听着他的军靴撞击简易地板时那种恐怖的声音,甚至疑心这个家伙会突然冲过来跟他打一架,可是彭耀没有,他突然停下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苏朝宇,他的手臂搂着他的腰,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苏朝宇惊讶地侧头看他,彭耀望着窗外说:“我真正地做过你以为疯子才能想的那件事,我家老头追过来,用枪指着我的头。我亲手杀了那个被我从死人堆里找出来的年轻人,他是个大学生,还没来得及向女友求婚。”
苏朝宇愣住,彭耀只是用尽所有力气的搂着他:“我不想你更难过,可是这样的事,却只有自己扛。”
“谁哄好了你?或者,你怎么哄好了自己?”苏朝宇猛然转过头问他,唇几乎擦过彭耀的脸颊,于是小狼崽子的脸刷就红了,他别扭地说:“这些事总要有人做的。战场上不能有一丝犹豫片刻软弱,不是歼灭敌军就是被敌军歼灭,来往都是命,谁能不偏心自己人?你或许不知道,彭家人向来少有善终,所以我早已决定,多少杀孽我一肩承担,至于报应什么的,最讨厌了,谁耐烦去想它。”
前面说的那么认真严肃,后面却是一味的孩子气,话放在心里琢磨起来又有深意,苏朝宇一时无言以对,彭耀放开他,开了啤酒闷头灌了两口,说:“这是个秘密,齐总参和雅慧姐都不知道。”
“我一定保密。”苏朝宇说着,又去揉彭耀的头。其实这两日他本来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只是一时想找人倾诉心里转不过去的执念,没想到这头狼崽子实在有一套,直截了当情真意切,倒让苏朝宇有些不好意思了。
彭耀瞪着他,扒拉开他的手:“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罗灿或者吴小京,我有一大群哥哥,每一个都揍过我也被我揍过。你朝这方面努力是没前途的,真的。”
苏朝宇再也忍不住,看着彭耀那种认真又恼怒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啤酒砰的打开,泡沫溅了两个人满头满脸,彭耀自然是不甘示弱地一罐啤酒猛浇在苏朝宇头上,苏朝宇立刻扑过来揍他,两个人都没有用上任何搏斗技巧,只是孩子一样扭打撕踢。等两个人糟蹋完彭耀冰箱里所有的啤酒,满身酒气并排躺在地板上喘气的时候,苏朝宇忽然笑眯眯却很认真地说:“谢谢,你不会是我弟弟,我保证。”
彭耀勾起嘴角,凑到苏朝宇耳边一字一句地说:“我很高兴,你和我之间已经有了一件东西,江扬纵然想得要死,却永远得不到。”
苏朝宇扬眉微笑,窗外夕阳正好,积雪一片金黄,他想起在昂雅的夕阳里,他们在游艇上这样并排躺着,江扬讲给他的那些事,他怅然地叹了口气:“我也这样希望,可是……”
彭耀拒绝听那后面的话,苏朝宇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时光若能在这一刻停驻,多好。
重聚之前
“我也这样希望,可是……”向来以温文尔雅著称于布津帝国社交界的佳公子凌寒把手里的文件袋甩在父亲的办公桌上,双手撑在桌面上,磨着牙吼叫,“……这他妈都是假的!”
国安部长凌易皱眉,看都不看随手卷了个报纸卷一左一右轻轻给了儿子两下:“好好说话!”
凌寒气得啪得立正敬礼,戳在他老子办公桌前气壮山河地吼:“报告长官,您面前的这份文件从头到尾都在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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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易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他放下笔看着儿子,沉默了两分钟才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先不要急,等元帅和杨总司令决断。”
凌寒重重地坐在他爸爸办公室新换的大沙发里,赌气般地从这头滚到那头,恨恨地说:“半个多月,就查出一个早就被软禁的彭燕戎来?他能做出这种事?”
凌易不理儿子,凌寒跳起来,撑在班公桌上逼问他爸爸:“你说要是你能干出这事儿来么,这不给你儿子添堵找事么,你能么?”
凌易忍不住抓起那份文件猛砸凌寒的脑袋:“你就是被我宠坏了惯得没样了,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你也看过这份材料了,做得滴水不漏,彭燕戎自己供认不讳,你以为他是傻了疯了,还是被人拿枪逼得没办法?或者你再想想,就他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谁能胁迫,谁敢胁迫,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顶这个罪?”
凌易叹了口气接着说:“能让他这么做的人只有他那个宝贝儿子彭耀,你想想,他儿子是真做了这件事要老子顶罪,还是咱们逼得太紧了,真正的幕后凶手不得不拿彭耀当替罪羊,彭燕戎没办法才出来丢卒保车?”
凌寒顺着他爹的思路想了一下,暖意浓浓的空调房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打了个实实在在的寒战:“江扬那边怎么说?”
“这件事轮不到他作主。彭耀已经派出去领兵打仗,显然江扬是护定了他,这件事元帅也是没有意见的。”凌易突然拽住儿子的领带把他拖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嘱咐,“这件事你暂时放一放,按元帅和总司令的意思办,别逞能别私自行动,明白吗?”
凌寒看他爸爸真急了,也不敢再闹,乖乖地点头,凌易这才放开他:“行了,滚出去吧,明天你妈回家,一起吃晚饭。”
凌寒诧异地睁大眼睛:“她不是下周回来么,明天晚上我约人了。”
“考察组的公事办完了,你妈惦记你,放弃公款吃喝玩乐的项目回来瞧儿子,你看看能不能调时间吧。”凌易说完就埋头公事,凌寒只得退出去,电话拨给牛头:“喂,我说……明天晚上临时有点事,能不能……”
牛头那边十分嘈杂,声音忽远忽近,他费力地听清楚事由,然后痛快地说:“后天早晨的飞机,没辙了。”
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外派前好不容易敲定了聚会时间,凌寒实在是不好意思,于是他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明天晚上9点半,我去‘暖霄’等你。”
“暖霄”是布津帝国军校旁边一家有名的酒吧,调酒师和DJ都很好,晚上常常有魔术表演,凌寒喜欢那种随意的气氛,牛头爱那个光头的美女DJ。
牛头笑起来,说:“好,嗯,我们到时候再说。我还有一份临别礼物,要送给你。”
凌寒立刻大笑:“我又不是你的情人,别忘了给你的姑娘才对。”
牛头那边纷乱嘈杂,他压低声音说:“关于0734,关于杨府的案子。”
凌寒刚想再问,那边已经挂断,再拨过去,一律是忙了。
想不透,多年前的0734和前阵子的爆炸案,难道真的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从0734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幕后有人指使策划……
凌寒抬头望那辽阔的星空,闪闪的银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黑色的网已经将他们紧紧缠住,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无路可退。
第二天傍晚,最高军事委员会大楼仍旧灯火通明。
边境的小规模战斗理论上并不能拿到桌面上作谈判的筹码,但事实上却起到了震慑和表明强硬立场的作用。从早晨接到战报时开始,军事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们只要碰到江瀚韬元帅,都会微笑着说一句:“将门虎子,出手不凡。”江瀚韬娴熟地说些客套话应付过去,径直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下午的时候,他已经抽空和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简短谈过,并且就彭燕戎认了爆炸案这件事,基本达成了一致。
回到家的时候,秦月朗已经亲自下厨做好了晚餐,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一客清蒸鲈鱼,鱼鲜而肥美,盛在漆黑的磁盘里,细嫩的肉如堆雪砌玉般诱人。芙蓉虾球色泽红亮,口感韧滑微微回甘。肉丝茭白炒得火候正好,厚厚的砂锅里盛了柴鸡炖的汤,上面撒了一些浅黄的花瓣,一掀开锅喷香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最后还有一碟酥皮蟹黄卷的点心作主食。江立和妹妹江铭都察觉了父亲的心事重重,于是飞快地吃饱离开,江瀚韬略略动了两筷子就对秦月朗说:“立本的伤我看好的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基地去了,把凌寒也带回去,最近不平静,我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秦月朗立刻变出一张苦脸给姐夫看,倒是卢立本笑眯眯地帮着劝,江瀚韬叹口气说:“立本,我一直当你和月朗一样,所以这些年常常想,也是时候放你们去外面独挡一面了,这回你也跟月朗一道去基地,那边风景不错空气也好,只当是疗养一阵子。卫戍区安全指挥官安泰然也是我的老部下了,我想他那边或许有适合你的岗位,要不就让江扬处理。”说着弹了秦月朗的脑门一下以作警告,基地的副总参大人却毫不在意,依旧像个小孩一样扯着姐夫的袖子撒娇耍赖。
卢立本愣了一下,一时有些犹疑不决。于是江瀚韬拍拍他的肩膀,指着秦月朗说:“连那个好吃懒做的都成准将了,你不做出一番事业,怎么好意思。”
卢立本只好点头,又听江元帅含笑夹了一筷子清蒸鱼,说:“喏,那可是秦家的大少爷,不好养呢。”
秦月朗假惺惺地抹眼泪,威胁说要把这件事告诉在外访问的姐姐,江瀚韬半真半假地给了他一巴掌,接着就放下筷子离开:“我要给江扬打个电话,你们看看小寒的时间,三天内回去。”
秦月朗立刻站起来严肃地答应了,江瀚韬微微一笑,心思立刻就飘到了基地。
江扬刚刚坐上了自己的公务车离开指挥中心。在指挥中心四层的高级军官俱乐部里,为出征将官接风庆功的宴会正在进行,身为长官的江扬自然必须出席,要说很多赞许和肯定的漂亮话,在喝了足够多的庆功酒之后,长官终于可以先行离开,让底下的中高层军官玩儿个痛快。
坐在副座上的程亦涵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脸色苍白的长官,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江扬似乎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只是静静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甚至连一句吩咐司机开车回家的话都不愿说。程亦涵想说什么却有终究不忍,只能悄声吩咐司机调高空调的温度,尽量开得稳些。
不知趣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副官准备替长官接听的时候,江扬忽然睁开眼睛,在那独一无二的铃声中伸手要他的手机:“给我吧。”
程亦涵也知道这是元帅府拨过来的保密专线,按照级别,江扬24小时都有亲自接听的义务,他踌躇着递过手机,看着江扬艰难地起身,深深吸了口气,按下了接听的按钮,微微的努力地勾起嘴角:“您好。”
江瀚韬那边完全听不出儿子的任何异样,江扬的声音像任何时候一样,恭谨严肃,还微微含笑,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他飞快地说:“彭燕戎认罪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到风声,我会立刻叫人把全部的资料都交给你。彭耀这次的军功足以使他不受牵连,我们都认为,这件事需要暂时冷一下。”
江扬没想到这种离谱的结论会被父亲和老师接受,他略略迟疑,江瀚韬立刻说:“你和我都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但是彭燕戎这次是真的被逼无奈,可见幕后的凶手已经按捺不住,我们如果不假装上当,只怕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上去,你知道,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江扬做个手势给程亦涵,程亦涵立刻从储物箱里找到了一个标准的呕吐袋,飞快地撕开封口撑好形状递给江扬,后者沉稳地说:“请您稍等一下,我需要接一份急电。”说着按下静音按钮,对着袋子吐了大约20秒,然后猛灌了两口矿泉水,才重新接起电话,依旧是恭谨严肃:“抱歉,这件事我会跟彭耀谈,无论怎样,不会让他任性妄为。只是他外公那边……”
“我们也已经谈过,你放心。”江瀚韬觉得江扬的举动有些奇怪,可是他知道如果问一句,一定会得到更恭谨客气的道歉,大家尴尬,何况眼前的事情非常难办,他接着说:“爆炸案不是到此为止,但是我会让月朗带小寒一起回去,一切小心。”
江扬点头答应了,又问:“彭燕戎那边会有怎样的处置?”
“军部还在处理中,但是应该没太大问题,毕竟彭耀刚刚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好了,就这样,好好照顾亦涵他们,有事打电话。”江瀚韬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突然犹豫了一下,他又说。“这两天的庆功宴,少喝酒,小心你的胃。”
程亦涵也听到了这句话,他不敢回头,只是从后视镜里担心地瞧着江扬。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额头上还有冷汗,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胃里的剧痛而绷得发白,但是他居然笑得云淡风轻,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谢谢您的关心,请您放心。”
电话挂断。
江扬沉了几秒钟,手机落在地上,他很镇静地打开呕吐袋继续干呕,吐过了软在后座上,淡淡吩咐:“让彭耀在指挥中心休假三天,明天你帮我约个时间让他过来。”
程亦涵说:“明天,除了医院,你最好哪儿也不要去。”
江扬就像没听见一样,转过头看向窗外,嘴角仍然有微微的笑意。程亦涵也转过头,他不喜欢看神一样的指挥官,真的。
再见,再见
凌寒在酒吧街街口的停车场停好了车子,手表精确地指向晚上九点十一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于是凌寒对着后视镜再次审视了自己吹得很拉风的头发,然后补了点定型着哩。
同事那么多年,凌寒非常了解牛头对时间准确性近乎变态的执著。对方对于迟到深恶痛绝,对于提前到达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曾经有新进组员提前15分钟去敲他办公室的玻璃门,牛头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吃饼干,含混不清地呵斥:“我正在开会,请你守时。”
噎得那小姑娘眼泪汪汪,连隔壁办公室的凌寒都有些心疼了。
所以凌寒不慌不忙,在酒吧街上闲晃。毗邻帝国军校的好处就是随处可见养眼挺拔的年轻人和追求帅哥的美丽女孩。凌寒出门前刻意换了古典风格的衬衫和配套的长裤马靴,像个中世纪的王子般耀眼动人。一路走过来,已经有不少热情的女孩子向他放电,甚至直接扑上来投怀送抱。连某间夜店门口穿银色礼服的舞者都脱下那顶夸张的高帽子跟他打招呼。
暖霄在整条街的尽头,门口的迎宾女郎神秘妖冶,她从头到脚都用纯黑的绸缎裹得严严实实,纯白色的长发在夜风里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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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走进去,长长的回廊一片墨蓝,地板却是纯用镜子铺成,空气里都是羯萝幽远神秘的香气。
大厅照例座无虚席,隔着变幻莫测的灯光都能看见小舞台上那个穿黑色燕尾服,戴银色领结和白色手套的魔术师,他的身后坐着著名的光头美女DJ,而牛头就坐在她的旁边,笑吟吟地向凌寒的方向举杯示意。
凌寒不得不穿过拥挤的舞池,台上的魔术师忽然热情地邀请他上台协助表演,凌寒想拒绝的时候已经被人拥上舞台,远处的牛头正和他心仪的姑娘窃窃私语,右手举着酒杯,左手按在腿上的公文包上,偶尔看过来,笑容一如既往的恶劣。
凌寒暗暗磨牙,准备了一车的促狭话对付陷入迷恋的老朋友,只等这边完事,就要冲过去开火。
舞池和舞台都吵得要命,魔术师笑容暧昧,正用一种堪称诱惑的舞蹈翻开凌寒所有的口袋。他找到一袋面巾纸,在凌寒同意之后,就抽出一张,卷起刚刚台下随意递上的荧光棒向空中一抛,白色的纸巾一晃就变作了白鸽,红色的爪子上戴着跟那荧光棒一模一样的脚环。
观众的惊叹声和掌声一起响起,凌寒看见牛头也在鼓掌,有个服务生的影子从他旁边擦身而过,他敏锐地侧过头,服务生或许跟他道歉,他点了点头。
魔术师持续地抽出纸巾,持续收集荧光棒然后变出戴脚环的鸽子,就在所有的人都为目睹奇迹诞生而兴奋欢呼的时候,凌寒下意识地察觉到危险,可是身体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四周突然就变成一片漆黑。
观众都愣住了,音乐也嘎然而止,有人隐约喊着“停电了”,惊呼声脚步声中,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突兀地滑过,凌寒抬头的一瞬间,只见一道绚丽的荧光的影子撞上了本该悬着吊灯的地方,他没有看见鸽子,那里只有一团明亮的黄色火焰,玻璃的碎片落在人群里,亮蓝的火花顺着电线飞快蔓延。惊慌失措的人群开始往外冲,凌寒闻到焦糊的气味,听见隐约的哭泣。
火光乍起,纷乱的人群开始拥向出口,他大声地叫牛头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答。
凌寒觉得浑身发冷,他扯掉衬衫围住口鼻,凭着记忆接近牛头,慌乱的人群不断地撞他推他踩他,影响着他对方向的判断。他终于接近DJ调音台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老朋友,牛头仿佛是醉了,身子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越来越盛的火光中,他的脸庞惨白发青。凌寒的手从未这么抖过,他的手指接触到牛头冰凉的脖子。
早已没有一丝跳动。
就如他所看到的,牛头死了。
大火已经蔓延到地面,那个被牛头紧紧握在手里的公文包也已经不知所踪,凌寒感觉到有火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他别无选择,只能立刻扛起牛头的尸体向门外冲去。等他跑出去的时候,消防车尖利的啸声已经划破了这一片歌舞升平,围观的人群惊魂未定,神色灰败。
苏朝宇回到官舍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二十五分,秋雨缠绵,高大的梧桐树落了一地的叶子,风一吹就哗啦哗啦的响。江扬卧房的灯仍然亮着,隐隐约约那么温暖,苏朝宇于是猛踩了一脚油门,简直迫不及待地要跳上他的床。
官舍的勤务班组宿舍已经熄灯差不多半小时,但大门铁栅还是第一时间就为苏朝宇的归来而打开了,安敏撑着伞从大厅里迎出来,笑吟吟地说:“苏中校,长官还说您今晚不一定回来呢,好在还有厨师值班,夜宵立刻就送到卧室去?”
苏朝宇有点不好意思,他客气了两句快步走进暖洋洋的房子里,安敏过分殷勤的一路直接把他送到楼上的卧室门口,连苏朝宇想跟窝在楼下客厅里的退役的前警犬明星打个招呼都没机会,只能十分莫名其妙地推开门。
卧室里,江扬的床头灯还亮着,床头柜上厚厚一摞文件,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几乎整个身子都裹在被子里,手里却还翻他的迷你办公终端。抬头望见苏朝宇的时候,他虽然微笑,可是却完全来不及掩饰苍白和忧虑。
苏朝宇想发脾气又舍不得,虽然他一心想着要把文件都烧了,终端都砸了,表面上却只能什么事也没有的凑过去亲亲江扬的嘴唇,江扬轻轻地回吻了他,然后笑着推开:“赶快去洗个热水澡,你冷得像冰。”
苏朝宇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眼睛上,尽量柔和地说:“我马上回来。”
江扬明白他的暗示,可是他只能拨开他的手指,叹口气说:“彭燕戎宣布对杨府的爆炸案负责,国安部的特别调查小组居然认定了这个事件的真实性,然而这还不是最不靠谱的……”
“最不靠谱的难道是江元帅和杨总司令都接受了这个结果?”苏朝宇蓝眼睛里闪着凌厉的光,“噢,不,其实在海神殿事件和零计划事件以后,军部无论作出什么样惊世骇俗的结论,我都不会觉得他们不靠谱了,真的。”
江扬笑,这两次大型事件里面,他的父亲都作出了牺牲儿子的决定,而苏朝宇一直理直气壮地以受害者家属自居,对此非常不满意,平时能够恪守军人的职责,从不多话抱怨,但是喝醉的时候就不那么大方了。于是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又推了情人一把:“快去洗澡,我叫人给你煮夜宵,小心感冒。”
苏朝宇这才嘟嘟囔囔地去了,用特种兵战时洗澡的标准速战速决,不到七分钟就走了出来,江扬居然披上衣服坐了起来,床头柜上的文件都已经奇迹般的消失不见,现在上面摆着一只五彩大碗,江扬替他掀开上面的保温盖,房间里立刻清香四溢。
苏朝宇最喜欢的清汤面,汤清如水,龙须细面是用上好的面粉加香菇和蟹肉磨成的粉,用高汤和面手工擀的,两个鸡蛋煮得很嫩,火腿煎得非常香,生菜叶子又脆又新鲜,咬下去汁水微甘。
真是太会享受。
苏朝宇窝在江扬身边大吃,江扬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还是拿着那个倒霉的办公终端,心事重重地浏览,苏朝宇注意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还有半杯热水,以及一个非常可疑的透明药盒。
“胃疼?”联系到安敏的异常举动,苏朝宇立刻明白了,海蓝色的眼睛狠狠盯着他的情人,决不容许任何狡辩。
江扬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晚上喝酒的关系,都吐出来了,明天早晨就会没事。”
苏朝宇把空碗重重地放回桌上,一时寻不出任何责备或者抱怨的话来。眼前这个他最爱的人不仅仅是他的情人,也是数万官兵最倚仗和信任的长官,这么多年,责任已经成为习惯,所以他能够把全天下人都照顾好,除了他自己。
江扬侧头吻了一下他:“好了,彭家这事的卷宗一定要看完,你先刷牙睡下吧,我很快就好。”
苏朝宇舔舔嘴唇,立刻翻身压住江扬,后者试图反抗,但是半醉的苏朝宇比平时力气更大,刚吐过疼过的江扬却远比平时虚弱,此消彼长,江扬暗自在心理叹了口气,只能拿出长官的范儿,命令说:“这是公事,苏朝宇中校。”
苏朝宇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他的脸颊在灯下看来一片酡红,性感妖冶,那双蓝眼睛仍然亮极了,他三下两下就把身上的睡衣扔出被子,然后把他的长官也剥光了,一个吻堵上去,狠狠地说:“去他妈的公事,我的床上只做私事,只做/爱/做的事!”
江扬苦笑,半醉的苏朝宇不可理喻却又风情万种,他们这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此刻如果就这样沉醉温柔乡中,一定会很美好,可是偏偏那么些要命的事情……苏朝宇已经一口咬在他脖子的侧面,像刚换牙的小兽那样狠狠地磨着,嘟嘟囔囔地说:“明天去医院,彭耀那边,我替你谈!”
“这种事怎么可以让你……”江扬一句话没说完又被苏朝宇按住了吻,苏朝宇报复似的追咬他的舌尖,撂下一句狠话:“办砸了彭耀也别想跑出基地一步,你怕什么?到时候我自己拿着家法去你办公室,随便你沙发墙角墙角沙发!”
江扬的眼睛里终于有笑意,苏朝宇亮晶晶的蓝眼睛里那么凶狠那么温柔,情人健美火热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长手臂,按灭了台灯。
黑暗里,手机的铃声那么突兀又急切。
苏朝宇感觉到怀里的人仍然紧紧环着他,可是一只手却已经抓起了耳机,接着他听到情人镇静而温暖的声音:“您好,江扬。”
顺来的副卡
凌寒很焦躁,涂了不少发胶的头发现在乱蓬蓬地竖着,上面沾满了灰,精致的衬衫撕破了好几处,一样是脏兮兮的。他毫无形象地卧在国安部长书房的大沙发上,雪白的长毛地毯上都是泥脚印。
“暖霄”的大火燃烧了近两个小时,殃及周遭数十户居民店铺,残缺的尸体不断地被从火场里抬出来,闻讯而来的亲属和逃出来的幸存者在消防车后面泣不成声。首都警局第一时间出动,暖霄起火时幸存的目击证人都被带到了警察局,而带着一具尸体的凌寒更成为了重点的怀疑对象。
“除了驾照以外,我现在没有任何证件,倒霉的是手机也丢了,幸好本少爷上面有人!”凌寒气吞山河的吼叫,他的“人”——国安部的现任部长凌易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恨不得一咖啡杯砸死这个不孝子。
跟他通电话的自然就是刚刚被搅了好事的江扬,他的情人正压在他身上,甚至仍在恶趣味的又捏又揉。但是指挥官的声音依然是沉稳镇静,简单听完事由,立刻毫不犹豫地问:“尸体怎么处置?尸检报告哪个部门负责?不光是你的朋友,还有火场里其他的遇难者怎么样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凌寒略微冷静了一点,“我出来以后发现,当时牛头身边的人,无论是魔术师、女DJ、甚至酒保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见了?”江扬皱眉,身上的苏朝宇立刻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江扬忍不住抬头回应,眼神很温柔,却没有一丝情/欲。
“警察带走了所有的目击证人,我没有看见这几个人,服务生倒是有几个,可是没法确定当时经过他身边的到底是哪一个。”凌寒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对面的爸爸苦着脸说,“我觉得这又是没有解的案子,唯一的线索是……”
江扬已经把苏朝宇揽在身边,分了一支耳机给他,苏朝宇凝神听着,凌寒的声音很飘很低:“从火场出来以后,我在鞋底发现了一张文件的残烬,凶手一定是为他知道的秘密而来,却也不打算拿走他的文件,只是希望大火毁灭所有的证据,可是上天垂怜,竟然有这么一点残存,却又偏偏给我踩到,那上面只有两个字……”他的声音轻轻一顿,“孟帆,你一定还记得这个名字。”
苏朝宇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了,挺身差点蹦起来,江扬一只手按住他,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哦,是这样。”
凌寒倒是腾地蹦了起来:“怎样?怎样!”
“杨府的爆炸案姑且不谈,0734则是多年前一桩绝密的旧案,这两件事无论是否有联系,能够接触和调查的人员都不会太多。听着,做事之前你先忘记孟帆,这不是一个古怪生僻的名字,我相信你在互联网上随便一搜就可以看到几百几千个同名同姓的人,不排除他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一个,但是也绝对不能为这条线索陷入怪圈,你必须冷静下来。”江扬撑着起身,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沉稳的神情让他看起来非常迷人。
凌寒把更多的脏脚印踩在雪白的地毯上,像个困兽那样走来走去:“我会找一桶冰把自己从头淋到脚的,好吧,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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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一声轻笑:“奔30的人了,别逼我又把当年那套家伙拿出来收拾你,要是头脑发热,我保证你的某个部位一定很疼,持久的,剧烈的疼。”
凌寒下意识地靠着墙壁,佯装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他爸,然后高深莫测地从两唇中间发出了一声类似轻蔑实际上却是被人捏住了关键的哼哼。江扬身边的苏朝宇愤愤地拱了情人一下,江扬含笑瞄着他,轻拍苏朝宇的臀部,他的情人下意识地一僵,然后愤愤地咬了他一口。
“听着,第一,你要想办法调查牛头这一阵子的行踪,跟什么人见过调过什么文件来看,他身边都是那些人在跟,他常常出没的地方又是哪里;然后,做纸质测试,用牛头公寓、办公室和酒吧失火现场能找到的任何纸张做标准样本,我们需要确定你找到的那张碎屑到底属于谁;第三,任何你提到的有可能看到凶案发生的目击者,尽可能多的跟他们收集线索,注意保证他们的安全。还有,”江扬有点犹豫,“孟帆的事情,我会跟小慕谈,这条线索你暂时不用插手。”
“这些我都知道。”凌寒咬牙切齿,“可是你也知道百分之一百二十是白费力气。国安部一直有内鬼!”
“哪里都一样。”江扬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大概是人心中有鬼的缘故,你不能指望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自己人。凌部长怎么说?”
凌寒白了一眼好整以暇的爸爸,哼说:“跟元帅通过电话了,元帅说静观事变,又说都听你的,还说三天内让我跟你舅舅一起回基地,总之……眼睁睁看着十几年的朋友当面被人毒杀这件事,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江扬想了想:“暂时按我说的办,死者已矣,如果能知道他没来得及托付给你的秘密,凶手也一定呼之欲出。你可以不回来,但是一定不要再单独活动,出入任何场合都要防备明枪暗箭。幕后的凶手已经有所警觉有所动作,我们只要布好网,他们早晚会自己撞上来的。”
电话挂断,苏朝宇笑眯眯地往床的外侧挪了挪,好像要离开江扬的怀抱,江扬扬眉不解地瞧着他,海蓝色头发的中校说:“结网而猎的那种动物,洞房之后往往就会残忍杀夫,我可得小心点。”
被这个突发事件搞得心事重重的江扬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翻身压住苏朝宇,狠狠吻上去:“那么,这项需冒生命危险的任务就让长官来完成吧,苏美人!”
意外接连发生。
首先是彭耀对于江扬把他叫过去,认真地宣布“彭燕戎策划杨府爆炸案”这个结果嗤之以鼻。他非常不屑一顾地看着准备安慰他的苏朝宇,打了个哈欠回答:“关于这件事,去雪伦山以前我就已经知道。我家老子跟你们家的不一样,他要做什么,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说实话,过分愚蠢也是一种天赋。”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涵养非常好,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旁边的苏朝宇立刻忍不住去揉彭耀的头,笑眯眯地说:“我相信,绝对相信。”
彭耀撇嘴,反手一拳打在苏朝宇的腹部,苏朝宇立刻半真半假地退开好几步,笑得像只狐狸。
公然在指挥官办公室动手动脚,江扬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们俩好,只得咳了一声总结:“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彭师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彭耀颔首:“我家老爷子要处理的事情,我是决不会介入的。我不得不警告你,如果你们用任何自以为是的方式打扰他,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扬好笑地瞧着彭耀,这个家伙果然是狼,就算嘴里说的多薄凉多凶狠,心里总是向着自己人的,苏朝宇显然早就得到了小狼崽子的贵宾卡,甚至还顺了张副卡回来。
“他会把事情搞到旁人无法介入的麻烦境地,但是绝对有本事一刀解决所有的问题,相信我。这段时间,最好统统闪开,免伤无辜。” 彭耀的脸色阴晴不定,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江扬对苏朝宇一笑,假装完全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苏朝宇立刻追出门去,砰地关上了门。
江扬想要自怨自艾却又没有吃味的理由,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打起精神来继续工作的时候,门却又开了。
苏朝宇从门缝里瞧见了全过程,笑得蓝眼睛都眯起来,他说:“亲爱的,明天我回来跟你吃螃蟹。”
江扬一根钢笔飞出去,咚地扎在门板上又落在地上,程亦涵恰好推门进来,他看了看地上那只无辜的打着转的钢笔,意味深长地说:“长官,蓄意破坏办公用品,是要写检查的。”
江扬目不斜视地看他的文件,端起养胃茶啜了一口:“唔,我正有事要叫慕昭白上来。”
程亦涵很认真地走到江扬办公桌前,说:“孟帆死了,长官。”
死掉的,和不死的
“死了?”江扬悚然抬头,记忆里那个总是易容的年轻人面目模糊,惟有亮如星辰的黑眼睛,让人念念难忘。他那样打不死抓不到的人,也会死?
“差不多两个月前他给他的好朋友,我们的情报处头子寄了封遗书。”程亦涵递上一张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指着标题的代码说:“慕昭白终于接受了他推算的结果,告诉我们,它的意思是,‘永别’。”
“这绝对不可能。”江扬简单推算了一下时间,“如果在杨府爆炸案前孟帆已经是一具尸体,那么暖霄惨案就太没来由。叫小慕上来,我要当面跟他谈。”
程亦涵转身开门,慕昭白抱着一双半旧的户外鞋闪进来,尴尬地挠了挠头。
事情比想象中的简单,孟帆的社会关系无比单纯,除了慕昭白之外,他的通讯录中找不到第二个人,这个人最不怕冒险又最怕死,更怕的是死了以后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所以从零计划以后,他始终跟慕昭白保持着有规律的单向联系。
“这两年他过的是退休生活,旅游都是走休闲路线的,还说比过去胖了几公斤。”慕昭白的神色很黯然,“但是他一天也没有真正的安心过,他一直怕那些人会再次找到他,后来果不其然,他还是落在那些人手里……”
“他认为只要那些人找到他,他就再无生路,或者,他指望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你可以救他,甚至替他报仇?”江扬若有所思。
“是,长官,我想孟帆就是这么想的。”慕昭白苦笑,“他寄托了一线生机在我这里,可是我没有苏朝宇那样的勇气,真是糟糕透顶。”
“幸好世界上只有一个苏朝宇。”江扬偷偷瞥了一眼程亦涵,黑发的副官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反倒给慕昭白倒了一大杯热牛奶,还加了两勺蜂蜜。于是江扬放心大胆地指了指那双户外鞋:“我想知道他的‘死亡讯息’。”
慕昭白一只手把那双鞋拎起来:“他算计得很好,一旦察觉敌方的跟踪,且无法脱身的时候,就让旅社的人把这双鞋寄到我这里,真让人一头雾水,我怕毁坏他的信息,一直不敢拆,甚至还穿着走了几天试验它的与众不同,那天终于找到玄机。”他轻轻一掰左脚的鞋跟,从气垫和鞋内里之间抽出一包用防水塑料纸密封的东西来,隔着透明包装,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张迷你的数据卡。
就像是魔法故事里打开藏宝山洞的密匙,念动咒语的时候没人会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也许是堆积如山的财富,美丽如花的公主,也许是食人的魔鬼,喷火的巨龙。
慕昭白苦笑着把数据卡托在手心:“生化和X光检验都已经做过,确认安全,可是事关重大,我不敢打开……”
程亦涵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他:“这种东西应该第一时间上交指挥官,你应该知道,慕昭白中校。”
慕昭白脸色煞白,他低着头回答:“是,可是我会犹豫,会害怕。”
江扬看了程亦涵一眼,程亦涵立刻不说话了,端着咖啡扭头盯着窗外,手指绷得发白。
“我确定我会看这些资料,但是我不保证我看完以后会进行调查甚至展开援救,我没法承诺你任何事,甚至存在看过以后立刻销毁的可能,慕昭白中校,你应该知道。”江扬的双手交叠着支在桌面上,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温和却又严肃的光芒,他的声音沉稳镇静,权威却又亲切。
慕昭白看着他,半晌才说:“我会相信您的决定,并且尽量理解。”
江扬微笑,说:“好,做解密后送上来。”
慕昭白站起来敬礼离开,江扬转了个圈,看着程亦涵说:“去帮他吧,孟帆可能是这个局的关键。”
程亦涵站着不动,江扬叹气:“昨夜首都的纵火案里,凌寒能找到的唯一一条线索中,也有这个名字,与0734有关,与杨府爆炸案有关,他的本事还真是出乎意料。”
程亦涵放下杯子要走,江扬又叫住他:“解密的事情你全程跟,我怕关系巨大,不要让小慕介入太深。”
“谢谢,江扬。”程亦涵理解这种深沉的保护,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暖霄”大火发生后的第三天,警方公布这次火灾的死亡人数为27名,重伤33人,轻伤69人,财产损失近千万元。如凌寒预想的那样,靠近牛头身边的光头女DJ、吧台的两名酒保都在火灾中失去了生命,完全继续无法调查。
“但是魔术师居然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我调了警方的内部调查报告来看,”凌寒压低了声音跟江扬说,“起火原因初步认定为魔术师操作不当,违规使用危险道具。”
“按你描述的情形,这倒是不无可能。”江扬若有所思,“这是太巧了些,实在难以置信。”
凌寒点头:“确实如此,此外还有一个疑点,我也是刚刚想到。从暖霄起火到我逃离火场的时间不对头,我反复回忆和掐算过,从舞台到牛头坐的地方至少有15到20米,中间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我的速度再快也需要1分钟以上,之后我确认了牛头死亡,检查了遗存,然后才背他出去,从这个最靠里的角落到门口,正常情况也要走2分钟左右,在当时那么混乱的状况下,我想前后我至少在火场里待了10分钟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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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已经把暖霄的平面图打印出来,按照比例尺飞快地推算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问题很大,地下酒吧全靠空调通风换气,起火之后电力应该立刻中断,塑料电线灯池之类的东西一旦接触到火,一定会立刻释放出大量的有毒气体,理论上的生存时间不超过6分钟,而且你的肺底有旧伤,应该比旁人更敏感才对。实在是太拼命了。”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凌寒敲了一下桌面,“我确实用自己的衬衫蒙住了口鼻做了最基础的防护,但是这不可能让我在火场里呆上十分钟而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我十分确定火场内绝对没有浓烈的烟和气味,甚至仿佛还有风扇转动的声音,我当时还以为是那些乱飞的鸽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死伤数字却又太多了。”江扬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难道是……”
凌寒的表情凝重,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杀死牛头的凶手一定认识我,并且不希望国安部长的儿子死在这场‘意外’里,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他两次纵火,第一次只是为了制造混乱,杀人灭口,等我出去以后才毁坏电闸,短接电路,让火烧得更猛,毁灭证据。”
“有证据么?”江扬身体前倾,眉头皱得更紧,沉声说,“不要臆断。”
“当然。”凌寒冷笑,“我悄悄去看了暖霄隔壁的那家酒吧,锁在墙体里的保险盒竟然烧得融化,而外面的铁门完好无损,内侧烧得发黑,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内外一起动手,够狠。”江扬基本接受了凌寒的推论,“你尽量调查那个幸存的魔术师,如果他知道任何蛛丝马迹,凶手也许会来灭口,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凶手也许会让他以‘畏罪自杀’的方式成为不会申冤的替罪羊。”
凌寒勾起嘴角:“有我在,他死不了。”
天上掉下个月姑娘
接二连三的恶性事故让恐慌和空虚这类消极的情感如病毒一般开始飞快地流行于帝国民众之中,连纳斯帝国愿意就迪卡斯石油开采权问题与布津帝国进行新一轮的磋商这样振奋经济的消息都没能带动疲软的股市,房地产持续低迷,反倒是贵金属和裸钻的价格一路飚高,显见民众对于自身安全的信心已经降至谷底。
按帝国风俗,人死后七天灵魂将往生极乐,因此在“暖霄”事故发生后的第七天傍晚,大量民众涌入事故发生的酒吧街,因死难者多为周边大学的在校生的关系,参与悼念仪式的大多数都是青年学生。悼念活动事先已经取得了帝都警局的批准,现场秩序井然,甚至还有好事的记者架好摄像机一路跟随。凌寒穿一袭全黑,戴了墨镜,低调地混杂在人群之间,有年轻的志愿者递给他一朵白菊,一支蜡烛并一块蓝色的纱。
悼念活动开始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深蓝色的天幕上孤月如钩,残存的路灯还没有来得及换上新的灯泡,暖霄的废墟旁边停着白天用于清理现场的大型工程设备,人群静默悲伤,大多数都是胸佩白菊手捧白蜡,手腕上系着那块代表哀思的蓝纱。哀伤肃穆的音乐在微寒的夜风中飘摇,有幸存者娓娓地讲述那一刻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瞬,又有遇难者泣不成声的父母捧着孩子风华正茂的遗照讲那曾经的点滴幸福。凌寒自少年起就见惯了生死离别,白发送黑发的悲剧,此时见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夜风冷彻肺底旧伤,哀思已到,就正要先自离开。
音乐骤停,有一白衣少女走上台去,凌寒随意一瞥,只见月光如水,对方白色的衬衫和袖口深蓝色的丝巾随风飘舞,面容俊美,风姿绰约,声音更如碎玉落珠一般清脆。凌寒出身豪门,平生所见美人多如繁星,可是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白色穿得这般动人,简直叫人挪不开目光。
底下已有人大声的欢呼鼓掌,凌寒凝神听他们的话,才知道这个少女是帝国大学现任的学生会主席,在金融学院读本科三年级,名字叫做月宁远,细看只见那一双黑色的眸子,亮如晨星,从中可以窥见主人超乎常人的智慧和近乎狂热的信仰。凌寒本能地停下了脚步,等着听她演讲。
月宁远有一双会说话的手,手掌丰润手指修长,指甲保养得极好,像是闪闪发亮的贝壳,在她演讲的时候,这双手总是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她最深刻的悲伤和最强烈的愤慨,她一往情深地回忆她在这次意外中死去的“亲密的同学”,悲愤地指责肇事者的残忍。所有的观众都被她的情感所感染,为她的美丽所沉醉,凌寒听到她若无其事地提起前不久震惊首都的陆军总司令爆炸案,说:“暖霄的事故应该得到同等甚至更多的注意,因为死难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么,而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有血有肉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掌声雷动,月宁远微笑环顾四周,做个手势让大家镇静,她继续这个话题:“自光明之神创世以来,布津帝国始终是这块大陆上最信仰正义和自由的国家,我们知道皇帝陛下的仁慈宽和,信任政府的公正无私,我们服从于法律的权威,要求警察能够竭尽所能,发掘真相,要求法庭秉持公正判决,让有罪的人恰如其罪的受到惩罚,让无辜的人重获清白,作为陛下最忠诚的纳税人,我们再无其它条件。
即使没有华丽的头衔,古老高贵的血统姓氏,即使只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的草根民众,宪法仍然赋予我们不可侵犯的言论自由,强权和地位不足以说服我们屈从于虚假的数字和结论,谬误永远不可能取代真理,再华丽的词藻也不能掩盖真相,我们必须相信正义的阳光自神的时代就照耀着这片大陆,早已融入我们每一个人的骨血深处,足以拨开迷雾的最锐利的鹰眼,一定会帮助我们高瞻远瞩!”
漆黑的眸子闪着锐利的光,她站在苍凉的废墟之上,身后是那如勾残月,清冷的月光,暖暖的烛光,白衣飘飘的女子就像是传说中那些救万民与水火的女神,她是那么美又那么圣洁,让人忍不住想要膜拜。
她那双美丽动人的手轻轻摘下胸前的白菊,轻抚花瓣,那神情如同凝视着自己最爱的情人,她轻柔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她说:“我亲爱的朋友们已经葬身在这片废墟之下,我会记住,却也会忘记,我会从今天起忘记悲伤,可是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永远铭记正义和光明!”
她轻轻一掷,那朵花划了一道优雅的弧度,落入黑暗的废墟之中,雷鸣般的掌声始终没有停止,情不自禁的观众纷纷把手里的菊花投入那片废墟之中,她站在那里,神情似悲似喜,双手握在胸前,像是祈祷又像是祝福。人群中开始零零碎碎的喊口号,慢慢汇集在一起,就仿佛动摇天地的暴风雨,他们自发地喊:“找出真相,还我光明!”或者“严惩凶手,告慰逝者!”
人群也像是暴风雨前不安的蚁群,躁动地涌出残破的酒吧街,往不远处的市警局汇集。凌寒注意到月宁远的追随者们密密地守护在她的周围,她轻声地吩咐身边人帮助维持人群的秩序。
口号那么整齐,行进那么有序。
凌寒勾起嘴角,他有些佩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孩子,这样的场面这样掌控力,在他所认识的同龄人里面,似乎唯有江扬和彭耀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凌寒找到看傻了的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察,亮出身份上了他们的车,镇静地命令:“抄最近的路返回警局,立刻,马上。”
一出好戏
浩浩荡荡的群众游/行队伍造成了帝都好几条街道的交通堵塞,到达警局的时候已近凌晨,警察局长几乎把所有的下属都召回来,荷枪实弹严阵以待。凌寒则临时招来两个国安部的特别行动小组,埋伏在不远的一间宾馆里,居高临下时刻准备着。
月宁远仍然是那样圣洁又美丽的站在人群之中,她微笑的时候会有两个很小的梨窝,显出一点点俏皮可爱的模样来。
帝都的各路主要媒体都闻风而来,密密麻麻的长枪短炮占据了最佳的拍摄地点,青年学生簇拥着捧着大幅遗照的遇难者家属,于情于理,警察局长只能亲自出来抚慰。
闪光灯此起彼伏,电视台第一时间向全帝国的民众现场直播这里的情形,月宁远走上台阶的风姿连苗真那样出名的电影演员都要自惭形秽,所有的媒体都用“月光圣女”这样的词藻来形容她,她微微扬着下巴,每一句话都说的有理有据,却又进退有度。
江扬已经接通了和凌寒的通讯,基地的综合情报处和国安部的相关部门都在严查这个人的真实来历。苏朝宇甚至给同在帝国大学读书的苏暮宇打了个电话,跟他了解帝大学生的情况,苏暮宇睡得糊里糊涂,想了半天才说:“哦,对,他们有个什么‘先驱学生联盟’的社团,专门写些抨击学校黑幕的帖子,什么食堂菜价不合理,浴室计费器流速过快之类的。不过那主笔的文字还真是利落又煽情,我们宿舍的几个都是他们的粉丝。据说还有人把他们的帖子拿去印成小/册/子贩售,每月销量不菲。”
真是麻烦。江扬皱眉,布津帝国政局向来复杂,上有立宪君主,虽无实际的权力,但因帝国民众多数笃信天授神权,前后几任皇帝陛下都努力塑造亲民形象,因此在民间颇有一些影响力;皇帝之下,有把持帝国几大重要部门的四大法王,包括江家秦家在内的七大门阀贵族虽无法王那样世袭的权力,家族中却多数身有要职的官员,对于政界的影响力也不能小觑。再以下是数个林立的民主政党,每四年大选之后,执政党组阁,而各个在野党则各自代表着阶层利益。所有的一切都微妙制衡,现在又冒出来的这个“先驱学生联盟”,虽然看起来还非常稚嫩,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后面的人到底是一群热血愤/青还是别有用心的某方势力。
不得不防。江扬难得把卧室的电视打开,专心地看现场直播。警局那边的情况比想象中稳定,月宁远犀利又彬彬有礼的发问把警察局长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一边擦汗一边向民众许下了很多诺言。
江扬叹气:“我们的警察局长可真大方,这已经退到墙角了呢。”
被搅了好梦的苏朝宇端着安敏刚刚送上来的奶茶,枕在江扬肩膀上看了一会儿,挑眉说:“岂止是墙角,简直是嵌进墙里去了。”
江扬揉揉眉:“怎么办呢?”
苏朝宇笑得像只狐狸:“发给他家法套装,谁让他这么爱去墙角。”
江扬终于被他逗笑了,在被子里掐了一下情人的屁股,笑眯眯地吻上那个还带着奶香的嘴角。
苏朝宇面无表情假装正经地推开他:“不要妨碍我看美女。”他顿了一下,又说:“她说的话,还真有七八分靠谱。”
江扬望着他,苏朝宇宝石般的蓝眼睛里有寒光一闪:“剩下的三分却是不折不扣的蛊惑和煽/动……”
“这样完美的比例,民众不炸才怪。”江扬环着苏朝宇的腰,幽幽地说。
仿佛注解一样,先驱学生联盟的条幅已经奇迹般地展开,有烟花腾空而起,民众高喊正义的口号,月宁远仰望星空,在最近的特写镜头里,她依旧那么美,嫣红的唇角有淡淡的笑意。
隔日帝都的各大报纸都在二版三版刊载了“暖霄”悼念会的消息,态度谨慎又好奇。接下来的三五天内,娱乐性的报刊杂志发现了新的追踪对象月宁远,而公众显然是喜欢美女的,所以几乎在一周之内,她的风头就堪比当年和秦月朗大婚前的苗真。
娱乐性较强的电视频道开始频频邀请这位20岁的“知性美女”参加访谈和真人秀,月宁远显然不是公众看惯了的那种脑子里只有奶油蛋糕的无脑美女,她聪慧幽默,富于煽/动性,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一池清洌的山泉,她言之有物地抨击时政却又不断地表示相信政府代表的法律正义,甚至连最嫉妒的女主播也不得不称赞她的理性和智慧。
月宁远很快拥有了自己的粉丝后援会,其中不仅仅有在校学生,还有都市白领、公务员,甚至退休工人。他们大部分都愿意参加她组织的“先驱学生联盟”。她的支持者们不承认月宁远只是个偶像,对于他们而言,她是帝国的希望,民族的英雄。在布津帝国首都雁京的街头,经常可以看见右腕上系着深蓝色丝巾的年轻人——他们都觉得有这样的政治信仰非常时尚。
这样的“媒体推广”非常成功。由于媒体的穷追猛打,地方法院、检察院和警局一改往日的拖沓,每天都要召开媒体发布会向公众公布案件的最新调查情况。到案件发生的第十四天,就完成了全部的调查取证工作,当晚表演的魔术师由于操作危险违禁道具不当被认定对事故负主要责任,而暖霄的老板则因为监管不力和防火设备老旧而被认定要对事故负次要责任。法庭当庭判决魔术师妨害公众安全罪成立,判处死刑,而暖霄的老板则因违反安全生产条例而被判巨额罚款和六个月拘役,魔术师当庭表示不服,而暖霄的老板则同意在判决书上签字画押。
在这场热热闹闹的大戏中充当主要作用的电视媒体并不甘心就这样谢幕,有著名的谈话节目居然请来了月宁远和魔术师的家人对谈,体弱多病的母亲、身怀六甲的妻子、一夜白头的父亲赚去了不知多少观众的同情泪,连月宁远都一改平日的咄咄逼人,只是一味安慰泣不成声的一家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魔术师的父亲频频出现在各大电视台的访谈节目里,公众因此知道他已经卖掉了自己的祖屋只为替儿子还清天价的赔偿金,他含泪说再难也要救儿子,不要白头送黑发,不要孙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他跪在镜头前请求受害者家属的原谅;他说妻子夜夜垂泪几次几乎寻了短见。
前帝国最佳新人导演江扬无奈地叹口气,说:“好一出八点档的苦情戏,真是唱做俱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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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锏
苏朝宇从未这么近地看过这个在一年前跟他们斗得死去活来的第四军前任长官,虎落平阳气势犹在,出于礼貌,他下意识地站好,敬礼:“长官好。”
彭燕戎上下打量着他,简单还礼:“里面请吧。”话说得算是客气,可是语气仍然是数十年不变的居高临下的命令式,好在苏朝宇已经习惯了彭家这种彪悍的风格,也不以为忤,笑着回答:“是,谢谢长官。”
齐音中将在客厅里已经煮好了咖啡,靠窗的咖啡桌旁摆了两张有刺绣靠垫的逍遥椅,彭耀先坐了上首,然后指指身边那张,对苏朝宇说:“请。”
苏朝宇站着不动,因为齐音中将放下咖啡和抹茶蛋糕以后就退到彭燕戎身后去了,苏朝宇客气地说:“下官站着听您吩咐就好。”
彭燕戎挑眉,随即非常直接地说:“我千里迢迢请你来,是要求你帮忙,所以你不必跟我客气。”
苏朝宇看齐音,齐音使个眼色让他坐,于是苏朝宇只得规规矩矩地坐下,端着香浓的咖啡,垂着眼睛等着。
彭燕戎的手指摩挲着描金的咖啡杯口,盯着苏朝宇看了片刻,又转向窗外,院子里那两棵很大的柿子树已经落尽了树叶,红彤彤的丹柿却还挂在树梢上,天很蓝,风吹过的时候,那被压弯了的树枝就轻轻摇动。
“用一个秘密,交换你的一个承诺。”彭燕戎终于开口,说得很慢,但谁都能听出来那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苏朝宇抬头看着彭燕戎,回答得同样郑重认真:“只要不违背苏朝宇的良心,且在苏朝宇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不会推托,请您说吧。”
彭燕戎微微一笑,那双眼睛里有罕见的赞许:“怪不得无论是江家小子还是彭耀,都这样迷恋你,果然干净利落。”说着回头对身边的齐音笑道:“我就说,你准备的那一车话如果要说出来人家才答应的话,他也就不值得托付了。”
齐音一点都不脸红,他站的地方没有阳光,看不出表情的悲喜,此时仍然没有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件事不会为难江家,却并不算太容易。”彭燕戎亲自给苏朝宇满上了咖啡,接着说,“我只希望在从今天起的未来,你能陪在彭耀的身边,保他平安,让他学会找到幸福的本事。”
苏朝宇一愣,彭燕戎接着说:“有他外公在,他倒不至于作了彭家的覆巢之卵,只是脾气太臭性格又不好,十分冲动骄傲,只有你说的话他怕还能听进一二,所以我只能找你,你也应该知道。”
苏朝宇只能点头,然后回答:“是,苏朝宇一定尽力而为。”
彭燕戎一笑,他随手从旁边的小书架里抽出一本丝绒面的小日记本,抽出一张照片来扣着推给苏朝宇:“这是我用来交换的秘密,去年没有用上的杀手锏。”
苏朝宇半信半疑地翻开那张照片,斜斜的光线透过大窗照在原木的咖啡桌上,光里微有尘埃翻滚,那一刻时光逆转,苏朝宇不能呼吸,他定定的看着照片上那再熟悉不过的笑靥再忘不了的明眸皓齿,他看着庄奕搂着她的大儿子,那个叫陆晨的男孩子,微笑着望着照片外的他。
“这是……”苏朝宇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和狂乱的心跳,他有预感却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直觉,他盯着那照片,听见彭燕戎说:“陆晨是在庄奕结婚后的第三十九周出生的,在正常的预产期范围内,略有提前,我想你已经明白,你应该仍然记得。”
苏朝宇记得,苏朝宇怎么会忘记那一夜的狂欢,怎么会忘记第二天清早跟平时一样美味的早餐和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怎么会忘记他疯了一样赶到他们结婚的教堂,隔着很远很远看那美丽的捧白纱的新娘,他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在一起的时候不能有任何阻隔,她每次都会在结束以后吃避孕的药品,那一夜,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像平时那样做。
这个事实比任何事对他的打击都大,尤其是在他刚刚和他爱的江扬结婚以后,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对彭燕戎说:“这并不是决定性的证据,这甚至不能说明什么。”
“陆家做过DNA鉴定,所以才会把这个孩子带离他父母的身边,是怕他们夫妻对第一个孩子宠爱过度,是怕陆家的大权会因为父母的溺爱而旁落。”彭燕戎打开那丝绒面的本子,找到贴了鉴定书副本的页面给苏朝宇看,苏朝宇的脸色变得煞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记得那个孩子,那一夜他和江扬的弟弟江立一起闯入陆林的私宅,从陆林的书房里复制扳倒彭家的决定性证据的时候,他曾经见过他。那个孩子有双酷似庄奕的眼睛,不会笑的眼睛。
彭燕戎轻轻合上那个本子,筋瘦的手指握住了苏朝宇的手:“所以我把我的儿子托付给你,你早晚会理解一个父亲对孩子无法抑制的爱,会理解我今日所作所说的一切,所以,一切拜托了,我用命求你,只有你。”
这些太震撼,苏朝宇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应对,他只能看着彭燕戎站起来,很认真地给他敬礼,苏朝宇弹起来回礼的时候,彭燕戎已经转身:“今晚我无法留你吃饭,可是你只要稍微等一等……”
那声音已经低得轻不可闻,苏朝宇眼睁睁地看着彭燕戎转身离去,齐音跟在身边。
齐音的副官礼貌地请他出去,他们上了车却不回城里去,只是一圈一圈地在附近绕弯子,苏朝宇握着那张照片,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这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帮了他,不必再纠结是否要立刻通知江扬这件离奇的事情。
他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连身边数量荷枪实弹的兵车经过都一无所知。
是夜,原第四军军长彭燕戎上将在自己的别墅里饮鸠而亡。一小时后,奉命为“出卖国家机密”及“策划恐怖袭击事件”两项罪名逮捕彭燕戎的军警赶到。
千里之外
苏朝宇回到自己在首都的旧居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的双胞胎弟弟苏暮宇这段时间不知道因为什么,一反常态开始长时间住校,连最宠爱的小猴子贝蒂都送到江家二少爷江立那里寄养。苏朝宇一个人走进被彻底装修过的房间,一路上被桌子椅子记忆中没有的间壁墙撞了好几次都浑然不觉,他只是大步走到与卧室相连的小阳台冲进去。
苏暮宇早在半年前就把对门庄奕家的房买了下来。庄奕带妈妈去纳斯以后,这套房几经转手出租,房地产中介来过不知多少次,终于租给了一对酷爱吵架的小夫妻,整日摔砸打闹,等他们前脚搬出门,就有一个候鸟打电话给中介,高价买下了这套房。苏暮宇在两家的阳台之间做了个连接装修,占据了半层楼。庄奕家的主卧室现在是苏暮宇的阳光书房,而小卧室则用来做客房,偶尔招待临时留宿的江家二少。
苏朝宇站在阳台上喝啤酒,手指间夹着刚刚齐音的副官塞给他的半包烟。
漆黑的天幕中没有一丝星月之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浓厚的云层,苏朝宇终于忍不住拨给江扬,此时此刻,哪怕是听听情人在答录机里面那含着笑意的声音,也能给他真心实意的安抚。
接电话的是指挥官本人,声音里听得出疲倦,苏朝宇犹豫了一下差点鸵鸟地扔掉电话,江扬温柔地微笑:“早安,我的朝宇。”
苏朝宇决定从最重要的事情说起:“彭燕戎死了,自杀或者被逼自杀,你是否已经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是,我现在只关心你怎么样。”江扬说,“彭耀那边我派人盯着呢,等你回来亲自跟他说。你放心,他……其实早已明白。”
“你承认江家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可是你们放任!”苏朝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不相信凭一个丫头的力量就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翻天覆地,我们都知道所有的事不是表面看来的这样简单。老彭那……唔,彭耀的父亲虽然罪有应得,可是在爆炸案的事情上,你我都知道他是无辜的。”
远在基地官舍的江扬听得出,苏朝宇没有一丝指责或者为难,他只是愤懑莫名,而且因为死去的是自己认识的人的至亲而感到遗憾和难过,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叹了口气回答:“当然,月宁远后面的水很深,暂时不能碰不能查,不过有能力布局的人也十分有限,你知道……”
后面的话他不可能再说下去,苏朝宇自然已经明白,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听到江扬接着说:“彭燕戎必死这件事,早在三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元帅、老师,还有彭耀的外公都跟我通过电话,因此我甚至配合国安部的调查小组,提供了‘零计划泄密案’前后所有的原始卷宗档案。博弈的结果是丢卒保车,半个月内就会有新的调令下来,彭耀擢第四军新任长官,三年内升衔。”
苏朝宇还是没有接话,他转回身望向客厅,苏暮宇的新装修改变了所有的一切,唯独父母的结婚照还挂在最醒目的地方。那么多年那么多时光仿佛都不存在,穿军服的父母胸佩红花,笑容灿烂又幸福。
“江扬,除非感同身受,否则没有人会真得了解至亲离去的感觉……”苏朝宇说得很轻很慢,“哪怕子女已经独立生活了足够久,父母离开的那一瞬间,你都会有种天地间孤独一人的感觉,痛到极处你会感觉不到,只有那种冰冷和无助一直跟着你。我会打给彭耀,如果他要回首都扶灵,我会全程陪在他身边,这是我答应了彭长官的。”
如果苏朝宇在身边,江扬已经会紧紧把他拥在怀里,此时此刻天长地远,他只能说好。
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推开阳台的间隔玻璃门走到庄奕家的那半边去,在曾经属于她的房间席地而坐,闭上眼睛,放任那些少年的岁月扑面而来,她喜欢吃的话梅糖,她房间里贴满了的歌星海报,她买的限量版毛绒玩具,她用的洗涤剂的味道,他的耳边遥远地回响着曾经的欢声笑语,他对江扬说:“江扬,彭长官说,我和庄奕有个儿子,今年应该已经七岁,我想你或许知道了,可是我还是要亲口告诉你。”
江扬不知道,这是彭燕戎留到最后的杀手锏,唯一知情的齐音中将从未透露过关于他长官的任何秘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指挥官披衣而起,紧紧握住了手里的话机,手指紧绷:“怎么会,你确定?”
苏朝宇苦笑:“我刚刚知道,不确定,彭长官说,我早晚会理解为人父的苦衷,所以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把彭耀托付给我,用这个秘密,换我承诺护彭耀一辈子,我没法拒绝。”
江扬光着脚在卧室里转了好几圈,像是被困住的猛兽,后来干脆拉开门站到露台上去,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这是好事,朝宇,虽然感情上……”
“不,江扬,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爱的不是那个圣人般理性面对一切接受一切的你,虽然那样的你也非常迷人,可是……”苏朝宇说得很急很快,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开始抓自己海蓝色的短发,该死的,真想一个吻堵过去,让那双故作镇静的琥珀色眼睛里露出慌乱和不自主来。
江扬大概是关闭了麦克风,一时之间连呼吸声都完全没有,苏朝宇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大概20秒之后江扬终于打开麦克风,貌似理性地问:“如果是真的,要怎么处理?”
苏朝宇干脆在地板上躺下,他睁开眼睛,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着他们的婚戒:“我和庄奕的一切已经成为往事,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江扬,我爱你,只有你让我甘心放下一切生死相随,你知道,甚至在我找回暮宇以前,我就已经决定。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你要相信。”
“我知道,我从未怀疑。”江扬的声音非常温柔,他已经回到床上,静静地凝视着电子相框里面苏朝宇绝美的笑容,他忍不住亲吻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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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不止是我的私事,如果真的属实,江家陆家都很为难,我已经一一想过。”苏朝宇说得很坚决,“我见过陆晨,见过庄奕,这么多年她从未与我有任何联系的意图。你知道,她替我为妈妈送终,替我牺牲付出的一切我已无法偿还,所以无论她做怎样的决定,我只能尊重,包括永远不承认我和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不许我去打扰她的生活。如果一切平静如同过去的这些年,对于她和她的家庭,我和我的家庭,也许未尝不是一种完满的状态。”
江扬为那句“我和我的家庭”感到甜蜜又辛酸,这么多年这么多出生入死,他们却还没有过过任何一天真正的家庭生活,苏朝宇接着说:“如果今后这个孩子发生任何状况,他或者庄奕不能容于陆家,那么我……我会……”
江扬太了解苏朝宇的性情,他曾经那么执著地找了苏暮宇十三年,曾经为了罗灿的失去联系只身闯入战火纷飞的迪卡斯战场,他是他心里最渴望的那一面,他爱他的真性情,可是此刻,谈笑间可以号令千军的指挥官表面镇静内心慌乱,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令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他的恐惧,可是他没办法冷静。
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自己手抖得那么厉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江扬鸵鸟地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去,连头都蒙住,所有的谈判技巧都没有用,所有的闲聊技巧都忘光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着手机等苏朝宇开口,那一秒像是一千年。
苏朝宇显然从来没这么难以开口过,哪怕是被江扬按在膝盖上揍屁股的尴尬时刻还是向同性长官表白满心爱意的勇气时间,他都能够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这时候他却把自己的脸都涨红了,坐起来又躺下,躺下又跳起来,完全忘记了这是青梅竹马的卧室,满心只有他的琥珀色头发的情人。
窗外夜色渐淡,街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朝阳却还未升起,正是黎明前最冷又最晦暗的时刻,寒气透骨。
最后苏朝宇终于狠狠地跺脚:“好吧,说就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我都听你的!”
云开雾散,一点点橙色的光芒从最厚重的云层后面透射出来,身上还是冷的,可是眼里却有那么一点希望的暖意。
江扬忍不住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呼吸着外面充足新鲜的空气,他笑,却说不出话。
苏朝宇咬着牙说:“可是你不能拦着我把军饷都给他们,顶多奖金交公!”
江扬发誓如果苏朝宇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摸他的头揉他海蓝色的短头发的,他大笑着说:“好好好,你都给他们也没问题,我养得起你养得起家。”
苏朝宇砰地一脚把空啤酒罐踩扁,愤愤地哼说:“要你养?老子是帝国的现役军人,高级军官!”
江扬敛去笑意,轻吻他的婚戒,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太多疑惑,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查清楚,如果将来任何时候需要,朝宇,我们一起面对。”
苏朝宇坐在昔日恋人的卧室里仰望天空,冬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他觉得温暖平静,这么多年生死与共,他们之间早已没有虚礼和客套,所以他闭上眼睛,感觉到滚烫的泪划下面颊,他说:“谢谢你,江扬,我爱你,只有你,我的老混蛋。”
同样仰望朝阳的江扬微微一笑,他轻轻地说:“恭喜你,朝宇,你是受欢迎的,我永远爱你,亲爱的小混蛋。”
一对耳光
三天后,布津帝国各大主要媒体均低调地报道了彭燕戎去世的消息,死因为“心脏病突发”,有家专门喜欢报道贵族生活的杂志得到授权,全程报道相当低调的葬礼,全程由彭燕戎生前最信任的副手齐音中将打理,彭家的遗孀在父兄的搀扶下泣不成声,儿子们个个面色灰白。出乎意料的,彭家最受宠爱、刚刚立下战功、已经被确定为彭家下一任接班人的彭耀并没有出席,只是如兄长们一般敬一个花圈而已。
苏朝宇也没出现,他在事发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乘飞机赶回了边境基地,直接掀了彭耀的被子:“滚起来,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也一夜无眠!”
彭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可疑的肿着,红丝密布好像在冒火,他化悲痛为愤怒,凶狠地盯着苏朝宇,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苏朝宇大无畏地回瞪过去,对彭耀咯吱咯吱咬紧的牙关和紧紧捏着的拳头视而不见,终于年纪小的那个先撑不住,翻身试图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大声地喝道:“滚!滚回江扬床上去!”
苏朝宇几小时前跟江扬通过电话以后,直接拨给过彭耀,这个家伙当时就撂下一句:“彭家的事与你无关,我不回去。”就挂断电话,于是海蓝色头发的中校立刻锁门奔去机场,跳上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基地安抚这个别扭又悲伤的小孩。
可惜人家不领情。
苏朝宇舔舔嘴唇,利用身高优势猛地抢走彭耀的被子,弓下身子两根手指钳住彭耀的下巴,神情酷似调戏民女的恶少,语调却十足是稳重的兄长:“闹够了没有,滚起来换衣服,我陪你回首都处理后续的事情。”
“回去看尸体么?他活着的时候我都没空见他,现在回去看那个空壳子干吗?”彭耀努力想挣脱苏朝宇的牵制,无奈陆战精英赛的前冠军已经一条腿上床,狠狠压在他的膝盖上,他努力挣了几下,都只是换来更狠更强力的压制而已。
“这话说得未免寡薄,可是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又何苦说出来让自己更难受。”苏朝宇认真地看着彭耀明显哭过了的眼睛,“错了最后一面,我怕你以后会遗憾,相信我,这是经验之谈。”
彭耀终于逮到一个机会从苏朝宇身子底下挪出一条腿,接着是另一条,他愤愤地骂:“滚,苏朝宇中校,立刻,马上离开我的房间,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苏朝宇乐了,笑容愈发恶劣,“叫警卫这么没面子的事情你不会做,事后报复那么猥琐的事情你不屑做,我很安全,谢谢长官关心。现在请长官沐浴更衣,跟我移驾首都。”
彭耀气得哆嗦,死命腾出来一只手一拳就砸过去:“滚,不用江家猫哭耗子,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从上到下,一个也跑不了!”
“啪”,一声脆响。
苏朝宇左手挡掉彭耀的拳头,右手结结实实给了彭耀一个耳光,彭耀身为彭燕戎的幼子,朱雀王最疼爱的外孙,从小养尊处优,后来在军中虽然艰苦,却从没有被任何人一巴掌呼在脸上,他一时愣在那里,耳朵里嗡嗡乱响。
苏朝宇毫不犹豫,立刻在另一边又给了他一巴掌,如愿以偿地看着彭耀那张俊脸两边对称地肿起来,指着彭耀的鼻子骂:“你要找谁拼命我都不拦着你,我只问你一句,你的命是谁给的,你的一切是谁保下来,你要糟践你爸爸用命给你保下来的全部,我没二话,请便,彭帅。”
这两个字重有千斤,彭耀整个人尸体一样绝望地倒下去,四肢摊开,手指紧紧揉着床单,他固执得不肯在人前掉下一滴眼泪,可是身体却抑止不住地颤抖,嘴唇也咬出血来。
苏朝宇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午夜梦回,想起暮宇失踪前那柔软的求恳,想到那再也不能悔过的当初的时候。于是苏朝宇走过去,彭耀握住他的手,然后苏朝宇拥抱了他。彭耀咬着他的肩膀,他听见他模模糊糊地说:“不要离开我……”苏朝宇知道他是在求那个很少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爸爸,他轻抚这个孩子的后背说:“好,你放心,我一直在。”
彭耀就在他怀里毫不设防地睡去,此间苏朝宇一步也不能离开,彭耀握枪的手非常有力地钳着他的手指,只要苏朝宇稍有离开的意图,他就会惊醒,灰蓝色的眸子里有种前所未有的依赖的光芒,让人觉得拒绝他是一种真正的犯罪。
但是彭耀还是没有回首都参加他父亲的葬礼,唯在狼牙的天台上摆了几个随手从食堂里拿来的果子,遥遥拜了拜就算。或许是在战场见惯了死生,彭耀在这一点上比任何人都豁达开朗,对于任何形式的礼节都没有好感。他在最疯狂的时候和最冷静的时候说的话是一样的:“人死了不过是个空壳子,我没必要飞回去看它划成灰,那骨骸那灰都不是我爸爸。”他遥望基地湛蓝的天空,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他永远在这里,我死的时候,他才真的离开。”说完,还真心实意地微微勾起了嘴角。
苏朝宇想好的安慰的话都没有用,想赞扬他的豁达又说不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于是狠狠拍了彭耀的后背一巴掌:“年纪轻轻,给我好好活着……”
彭耀灰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阴影,笑容里亦掺入了冷酷的气息。他打断了苏朝宇的话,笑容可掬地说:“当然,不然的话,我怎么报仇?”
冬天早晨呵气有白雾,寒鸦掠过干枯的树杈,不吉的气息随着这话扑面而来,苏朝宇想说:“不要冲动。”彭耀却已经当先敛了那几个果子走人,一路随手抛给执勤的守卫们当早点,苏朝宇追过去,彭耀忽然转身,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对上,第四军的新任长官说:“你放心,我虽然年少轻狂,却已经没了轻举妄动的资本。”
野合
布津帝国大学有一项非常和谐的传统活动,就是每年寒暑假之前,各个系院之间会搞联谊,野炊或者远足,名义上说有助于同学之间的联系和认识,开拓人际关系,实际上,所有帝大的学生都把这个活动称为“野合”。校方曾经很有幽默感地出过一个不正式的通告,用传统的糨糊刷在墙上,贴一张黑字的白纸,说禁止用不雅词汇代称这种有益而高尚的联谊活动。很快就有人在告示底下写:“校方8CJ!野合=野外联合活动。”甚至有人成群结队在下面“顶LS的”、“墙裂排以上所有”,所以,时至今日,帝大超市里的阿姨都会笑眯眯地看着买了一兜兜零食的学生说:“明天野合去啊?”
新年的前一周,苏暮宇决定参加今年这场轰轰烈烈的冬季野合。为了不在各个院系之间引起争端,每年的一对一联谊组都是抽签决定,按照系院人数比例简单分组,公平抽签。今年新闻学院抽到的对口是经济学院,所有人都觉得很不公平,新闻学院的女生多,但无论男女,各个都有能上电视的相貌和头脑,经济学院的男生就相对沉默死板一些,只有在涉及专业的时候才侃侃而谈——没有谁会愿意吃着薯片谈通货膨胀和世界黄金体系吧。大家都知道的,这是大学的尾巴尖上认识准老婆的绝佳机会,最后机会。
今年的野合地点距雁京市中心有140公里,因为难以当天往返,所以大家决定待3天,事前分发的通知单里和详细列好了除门票住宿外的其他自费项目,诸如骑马、漂流、筏子之类,林林总总,如果都参加下来,也要上千块。苏暮宇不在乎钱,却在乎经济学院的姑娘。他并不是着急娶一个回家,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月宁远。
一个罕见的姓,一个令媒体和民众为之疯狂过的女生,月宁远在帝大的声望日高,苏暮宇在学校里偶尔见过她两次,身后不是追着一群学妹要签名,就是一群男生一面远观一面窃窃私语。月宁远从来没有单独出现过,总是和她寝室同学或者最要好的那个闺蜜同进同出,完美符合一个年轻女孩的特征,吃饭打水逛街自习,总之,都要在一起。她不算高调,平时和所有人一样穿时尚的新款运动鞋牛仔裤,要么就是连衣长裙,高跟凉鞋,风韵不足,妩媚有余,也难怪新闻学院的单身男性都在摩拳擦掌,甚至有嫉妒的小女生开始打赌,到底谁能搞到月宁远。
凭借对这种局面的敏感,苏暮宇明白地知道,月宁远是不会被任何人搞定的,或者说,能搞定月宁远的人,远远不是这些天真的大学生。甚至,连苏暮宇都束手无策。他确信月宁远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有两次,苏暮宇像任何一个崇拜者、追随者那样试图接近月宁远,月宁远用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吓退了所有人,但对于苏暮宇,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苏暮宇多次试图分解它,却一直没找到答案。
她是在说,有刺,勿近,还是在说,欢迎光临?
整个第一天,苏暮宇都没有看见月宁远,倒是下铺的兄弟激动地跑来吼:“老子被亲了!被亲了!”一声怪叫,几乎招来方圆百里的真狼和所有色狼。据说是月宁远跟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终于输掉了,不得已在既定男生人选的面颊上送了浅浅一吻。下铺的兄弟嗷嗷叫着捶胸顿足,仿佛月宁远以身相许了一般,苏暮宇嘲笑他:“没见过女人啊?”
下铺的兄弟不屑:“她身上那个劲儿!就是首相亲我一下我都不换!”
苏暮宇大笑着在脑海里补全了江立他妈吻自己额头的场面——感觉平平嘛——忽然,他觉得一种冷嗖嗖的感觉由后背一直往上爬。月宁远身上的劲儿……似曾相识。
正难受间,他听见月宁远的声音由远及近,回头看,果然,一拨十来个女生仗着年轻不怕冷,都把裤脚挽到膝盖以上,跟渔家借了网,扬言要捞冬鱼去。月宁远一双小腿细白,又直又长,苏暮宇扫了一眼,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杯子,示意最平实友好的无声赞扬。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05
月宁远只是礼节性一点头。
是夜,月圆人寂。最后一个醉酒的兄弟被扛进帐篷的时候已经是半夜3点,苏暮宇没有睡意,偷偷跟渔家爷爷说好了一个价格,包了那只竹筏子,独自夜游。他来到岸边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等了一阵子,碾灭烟头跟他说:“你俩一起去呗,可以平摊筏子钱。”
苏暮宇一怔,泊在附近的一条带顶棚的小船里钻出个姑娘来,罩了件长长的白色大衣,一脸浅笑:“你好,我是经济学院的月宁远。”
苏暮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不是巧合的巧合让他格外警惕,于是肆意把话语主动权交给了对方。他知道,这一拆招,他只能同意月宁远共渡的邀请,而筏子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就连渔家老爷爷是谁的人都很难说——苏暮宇甚至没有告诉保卫系统的候鸟他的行踪。
月宁远毫不客气地接招:“白天好吵,我又喝了点儿酒,现在睡不着又兴奋得很,刚好爷爷说你也包了筏子,不如我们一起分担筏子钱,水上漂漂,大半夜的也有个伴,如何?”
果然是滴水不漏又温柔可爱的要求!事到如今,苏暮宇只能鼓起勇气,微笑点头:“月同学盛名远扬,我求之不得。”说着一搭手,月宁远大大方方借力一握,稳稳跳上筏子,选了远离撑赶的一端坐好。等苏暮宇坐定,筏子一旦离开岸边,月宁远的面色就变得格外沉静,正如她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一样,如一弯隔绝于世的冷月。苏暮宇远远递上右手:“新闻学院,苏暮宇。”
“我认得你。”月宁远扬起眉毛,“你从来没有修过我们班的课,却在论文评估里有个优秀,嗯?逃学的小孩?”
苏暮宇把凳子往前搬了两步,以便更清楚地看见月宁远的眼睛:“今年评估组的组长,那个谢顶的教授,是我表叔。不过……月同学也没有新闻学院的许可证,怎么就经常在演播室模拟出镜呢?”
月宁远的眼睛清澈明亮,她听了这话,居然高兴地笑出来:“看来咱俩都有数不清的表叔,好吧……”她也把凳子搬近了两步,“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之一。还有别的吗?”
“没了。”苏暮宇耸肩,抬头看月亮。
微妙的共同点
月宁远缩在大衣里。那一刻,她的形象和电视里大相径庭,苏暮宇发誓,如果不是眼下情况复杂,他会愿意把她搂在怀里暖和一下,尽管月宁远本身就是冰的属性。成功把彭燕戎逼上绝路的女孩就在身边,苏暮宇却什么都不能问,许久,月宁远开口:“彭燕戎是心脏病死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你们怎么看我?”
苏暮宇点头:“一个正义使者,头脑清醒的好女孩。”
月宁远嗤笑:“每一个字都暴露着你的口是心非。”
苏暮宇也笑:“实话通常很难听。”
“说来听听。”月宁远掏出相机咔咔地拍着月色,“不过拜托,请照顾一下我的自尊心,尽量说得好听一点儿,行么?”
“没问题。”苏暮宇清清嗓子,“实话就是我们虽然崇拜你欣赏你,但觉得你很可怕。懂太多的姑娘会嫁不出去,而心太狠的姑娘……我们仍然会退避三舍。”
月宁远低头:“好吧,确实很难听。”再抬头,还是一脸聊胜于无的微笑。她玩着手表的扣,开开合合:“他有罪。”
苏暮宇用他的蓝眼睛盯住她:“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月宁远毫不退缩地回望:“你信上帝?”
“我不信任何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鬼神和精神目标。”苏暮宇蹲下去,撩起一捧带月影的水拍面颊,“我信一些看得见摸得找的东西,比如力量、比如金钱。”说完,他征询地看着月宁远。她果然没有丝毫鄙夷,欣然接受了苏暮宇这个“陌生人”的价值观。“你也信。”苏暮宇说。
月宁远点头:“力量用来支配,金钱是有力杠杆,我不能否定它们。尽管我更愿意相信公正和美好,但是后两样……”她苍白地笑了笑,“并不是什么时候想要就能要的。”
苏暮宇沉默。他不信她伪装出来的无奈,却不得不被她的话震慑到。公正和美好,亦是苏暮宇求之不得的东西。每年生日,他许的愿都无非如此,但生命给他的大多数是这两样的反义词。苏朝宇曾紧紧抱着他说,都会好起来,也许很快就柳暗花明,苏暮宇会在哥哥肩膀上噙住眼泪,然后推开他:“我还是很乐观向上的。”不过,乐观不代表要笑,就像你在悲观的时候往往哭不出来一样。
这句话之后,苏暮宇真心实意地和眼前这个不知道身份、善恶的女孩找到了共同点,哪怕是很诡异的,一丝。
从3点半到日出时分,苏暮宇就和月宁远漂在浅浅的河上。他们甚至隔着冷空气分别打了个盹,醒来后还能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没有任何机密或者玄妙可言,他们说的不过是世界上现实又冷漠的一部分,从老师为什么给了很少上课的月宁远97分而只给了勤交作业的苏暮宇71分,一直说到纳斯在迪卡斯实在太过如狼似虎,为什么关于石油的仗永远打不完。后来,苏暮宇站起来说:“我的鞋子被潮气浸透了,又冷又湿。我要上岸换一双。”月宁远像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伸长了腿,露出她的登山鞋:“我在工厂店淘的,很便宜,很暖和。”
苏暮宇苦笑上岸,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个月宁远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会在应该温柔可爱的时候极尽所能,但苏暮宇坚信,是她作为战刀,强效突进了江家营房,长车直入,只等对方缴械或自己阵亡。而江家怎会缴械。这场斗争的结果似乎已经明了,月宁远作为棋子,终究要变成弃子,但是执黑的那方究竟是谁,苏暮宇拿不到任何答案,因此更加苦恼。
他回身摇摇手:“再见。”
月宁远摇摇手:“嗯,会再见的。”
苏暮宇很不舒服。头疼,又冷得哆嗦,他假装单纯且一厢情愿地想,他一定是冻感冒了。
彭燕戎葬礼以后的第三周,齐音中将回到了边境基地,同时还带回了第四军新任长官的调令,彭耀因此正式继任彭燕戎的位置,成为了第四军第九任军长。不满22岁的年纪刷新了这个位置的年龄下限,可是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实质名归。
第四军的军部由此正式从首都迁至边境基地,将以狼牙突击师驻地为中心,向西北方向延展建设新的军部,预计于七年之内完全建成并投入使用。第四军从此正式成为了帝国西北边境军区下辖的第五个军级战斗部队,直接隶属于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
第四军最精锐的狼牙突击师暂时由副师长苏朝宇接任临时师长,因为历史上这个职位从来没有交给过彭姓以外的人,所以无论江扬还是苏朝宇本人一开始都不同意这种指派,可是另一个有能力接任这个位置的原狼牙总参谋长黎祁准将是彭耀离不开的左右手,现在已经被指定为第四军新任副总参谋长。其他同级别的军官大多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和雪伦山一役的同生共死,他们也都认同和接受苏朝宇成为新的临时领导人——“只不过将来彭师有了儿子,这个位置必须得让出来!”狼牙最心直口快的副总参谋长王准上校如是说。
无论怎么样,苏朝宇肩膀上的小星星又多了一颗,军饷待遇也比以前高了一大级,在“比赛谁对江扬的老婆更好”这个项目上,江扬和彭耀一如既往的争先恐后。对此苏朝宇非常淡定,他说:“有了从少校到少尉的经验以后,就算给我一个元帅的肩章,我也不会太当真。”
可惜说这话的时候他人在江扬的床上,琥珀色眸子的长官毫不客气一巴掌扇在他光溜溜的臀部上面,半真半假的威胁说:“再说一遍,不当真?”
海蓝色头发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眨巴着他漂亮的蓝眼睛,像只真正无害的幼猫那样蹭了蹭情人的下巴:“喏,我是你的小兵,真的,最小的那个。”
江扬才不要相信这种肉麻的情话,他夸张地抖了抖自己的鸡皮疙瘩,苏朝宇早就化身猛虎,扑到江扬身上撕咬:“该我了!”
新年夜,烟花尽皆散去,唯有一片一片的落雪,就像那些相爱的人,缠绵整夜。
例行公事
新年的第一天是个好天气,雪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银装素裹的基地,景色十分美好。
除了值班的警卫以外,官舍里只有江扬和苏朝宇两个人,连安敏和勤务兵们都放假去了。慕昭白仍然在加班加点的破译整理孟帆留下来的海量数据,程亦涵因此从昨夜就留在指挥中心没有回来。半个月前回到基地的副总参谋长秦月朗准将又回首都去了,毕竟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七大家族之一的秦家家主,新年各种应酬团拜一件也推拖不得。好在这个人还算心疼他的小外甥,新年第一天早晨苏朝宇一打开冰箱,就看见里面装满了各种半成品的美食,从年糕到煎饺,从冻成砣的高汤到熬好的八宝粥,香肠腊肉足有十数种,以至于本来想做早饭的苏朝宇有点挑花眼的感觉:“秦月朗以为我们是要改行开餐馆么?”
江扬正专心地把洗过的橙子切成块放进榨汁机里面,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苏朝宇了解江扬的父亲江瀚韬元帅对于妻弟秦月朗那种父亲般的爱护,于是自动把情人的话理解为小心眼的嫉妒,一律自动忽略,只是笑嘻嘻地一手抓了四个鸡蛋一手捧了煲粥的瓷煲,牙齿咬着一袋煎饺晃进厨房,经过江扬身边的时候故意蹭他的腰,撩拨得情人凑过来亲他,他就像个偷到鸡的小狐狸那样,得意洋洋。
吃早餐的时候,苏暮宇打来电话,恭祝哥哥和哥哥的另一半新年快乐,顺便告诉苏朝宇:“我买了一层商铺,贷款是用你的收入证明办的,你是业主之一,不过不用担心,现在都已经出租出去,租金已经足够还款。”
苏朝宇十分惊讶,现任波塞冬洋洋得意地告诉哥哥:“那栋楼是江立他们兄妹三人的产业,因受前面塌楼事件的影响,房价急跌,银行贷款催得又急,为了帮他们的忙,我就把一层的底商都包了,还在楼上买了两个位置极好格局漂亮的复式单元,咱俩一人一个,最近房价涨得离谱,市值翻了将近两倍,现在我们都是百万富翁。”
苏朝宇哭笑不得,只好嘱咐几句“投资要谨慎”什么的,苏暮宇虚应着,又问:“哥,你和江扬什么时候结婚?”
苏朝宇的脸腾就红了,看看江扬,琥珀色头发的情人笑着给他添一碗粥,又切火腿喂他,苏朝宇含含糊糊地对苏暮宇说:“快了,快了……”
苏暮宇长出一口气:“记得注册前一定要先去公证财产,现在可不比以前了!”
苏朝宇大笑,回答:“现役军人是国家财产,等我有了自由再说罢。”苏暮宇十分失望,一个劲儿的怂恿他退役:“那,回来我们就开一间咖啡馆,吧台上摆满那些锃亮的咖啡用具,烤各种漂亮的蛋糕,摆一溜顶天立地的柜子放书和各地带回来的小玩意,落地窗前摆几个特大特结实的桌子,每天晒着太阳跟顾客聊天,多幸福。”
苏朝宇在落地窗旁伸懒腰,目光扫过开放式厨房里全套的咖啡茶具,想起秦月朗烤的蛋糕、江扬煮的咖啡,还有楼上视听室全套的发烧音响、每季更新的电影碟片、舒适的情侣大沙发,就一点也不向往弟弟描绘的美好场景了,他笑眯眯地回答:“好呀,你开吧,我参股,有空叫江扬帮你培训服务生,这方面他可专业了……啊……”
苏朝宇仿佛按住了话筒,隔了大概30秒回来,愤愤地解释:“服务生打人了!等我回头扣他工资!停他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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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暮宇猜到是江扬在他身边,不愿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调侃了几句就挂断电话,江扬的弟弟江立心有灵犀地发了条短信过来,说:“新年团拜实在无聊,讲话的又是我妈!晚上我去你那里吃饭好不好?”
真是小孩子,苏暮宇想到江立那双被许多政坛人物评价为“凌厉如父兄”的翡翠色眼睛也会露出小狗一般可爱的神情来,就会忍不住微笑,他温柔地回复:“好。”
江扬却不像弟弟那么悠闲,新年假期对他而言,只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晚去上班一会儿,并且可以跟情人好好吃顿早饭而已。到10点钟的时候,程亦涵和司机过来接他,要去看望仍在值班的基层官兵,行程从南到北几乎横跨大半个基地,要第二天的中午才回官舍。
江扬看看副座上的程亦涵,忽然说:“孟帆的事关系重大,还是你亲自坐镇比较安心,苏朝宇陪我就可以。”
程亦涵明白这是江扬变相给自己放假,他也就不坚持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给江扬:“宋上尉拟好的行程和需要参考的事项资料,慰问品有专车,刚刚已经先一步离开指挥中心了。”
江扬点头,回头吩咐正抱着退役的前警犬明星算计打雪仗烤鹿肉的苏朝宇:“换军服,我们出去走走。”
蓝头发的新任上校恋恋不舍地放弃了计划,假正经地敬礼:“是,长官。”然后咚咚咚地跑步上楼换衣服,明星不明就里地看着主人走掉,徒然地摇摇尾巴,底气不足地吼了江扬几声。
程亦涵莞尔:“对苏朝宇上校不公平了呢,本来是下官例行的差使。”
江扬扬眉:“今年他捡了不少便宜了,去一趟也累不死,何况还附送指挥官全程服务,他有什么可抱怨的!”
程亦涵嘱咐了几句,又说:“明天下午请了安准将、任大队长和高大队长全家来家里吃饭,千万别忘了。”
苏朝宇正好走出来,他知道江扬有每年新年宴请三四个嫡系师级干部的传统,不过这些年一次都没赶上过,他顺口赞道:“海军陆战队的高淮南准将么?那可是个纯爷们!”
程亦涵点头,笑眯眯地瞧着江扬对苏朝宇说:“你们不会认识吧,称兄道弟了?”
苏朝宇嘿嘿笑:“在飞豹团的时候跟他们切磋过,喝过酒打过架,后来特别行动队到处挖人的时候,他那里最难说话,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大哥’才勉强给了我几个班长。”
程亦涵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刚要说话,已经被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瞪了一眼,江扬拍了苏朝宇一巴掌,不露声色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回来再聊。”
程亦涵站在官舍的门口招手送他们离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朝宇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俩打的什么哑谜,可是无论怎么问,江扬就是不说,只寻出些别的事情来打岔。苏朝宇非常了解指挥官决定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被更改,于是自觉地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专心致志陪着情人四处巡视。他们吃士兵食堂的大锅饭,在边境哨所看望哨兵,在最艰苦的工程营露宿,回来的时候又去了一趟基地医院看望受伤生病的士兵及军人家属。
最折磨人的是,整个行程一直有宣传文书跟着,不停地拍照和采访。苏朝宇跟在江扬身边作微笑状都觉得疲惫不堪,可是他的情人看起来仍然是神采奕奕,时时刻刻都能说出那种写出来漂亮又真挚的慰问的话来,每次都贴切又妥当,真让苏朝宇佩服得五体投地。江扬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跟他说:“于我而言,这是锦上添花的表面功夫,但是于那些士兵而言,被尊重被关注,可以算得上雪中送炭。大概是学导演的时候练就的本事吧,基本上我用眼睛一扫就可以确定八成以上的事情,包括军官是不是尽职本分,御下宽厚还是严苛, 士兵们的士气和满意度怎么样等等,去这些单位之前我是不通知的,以便于看到更真实的情景。一般来说,一年我可以把基地走上一遍,免得有些地方‘山高皇帝远’,有些人太不自觉。”
苏朝宇听得很认真,他知道江扬在很用心地教他带兵。每到一处,江扬总能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也能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优点和长处,虽然他比大多数军官都年轻,可是所有人都对他又敬重又害怕。晚上睡觉前,苏朝宇滚到江扬的睡袋旁边,轻声说:“江扬,就算不挥舞皮带,你也是最棒的长官,真的。”
江扬笑,勾勾手指回答:“我这个是双人睡袋,你要不要过来?”
苏朝宇猛摇头:“我是狼牙的师长!高干!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江扬纯靠腹肌的力量撑起上身,轻轻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唇角,说:“那好吧,晚安,我的小混蛋。”
苏朝宇眼睁睁看着江扬真的非常镇静地拉上睡袋拉索,侧睡如弓,呼吸平稳,好像已经进入了梦乡。
海蓝色头发的上校愤愤地跳起来,狠狠地扯了几下情人的睡袋:“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睡袋真的打开了一条缝,苏朝宇飞快地钻进去,冰凉的身子一下子被江扬紧紧拥住,黑暗里唯能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苏朝宇忍不住亲吻,江扬轻声说:“我爱你,朝宇。”
苏朝宇觉得这情景那么熟悉,像是在海神殿那些绝望的日子里,像是在他以为江扬会永远离开他的那个晚上,他肆意地贴紧了情人的身体,回答:“我一直在这里,江扬,我爱你。”
三个文件夹
江扬比苏朝宇先进门一步,看见勤务兵正站在花园里隔着玻璃跟楼上的程亦涵招手,试图表达“就要开饭了”的意思。程亦涵在阳光阁楼里看小说,专心致志,江扬笑:“怎么不上去叫?”勤务兵耸肩:“中校说不让打扰,但饭总是要吃的吧,慕昭白中校已经下来了。”果然,慕昭白呈朦胧状站在门厅,就像一团走丢了的无辜的云彩,大概是好几天没睡好了。江扬顺手捏了个雪球,扬手敲上去,程亦涵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从躺椅里凌空而起,硬皮的小说扣在地板上。等他往下瞧的时候,江扬早就进门了,只剩下两手空空的蓝头发的苏朝宇莫名其妙地抬头和程亦涵四目相对,表情相当无辜。
程亦涵当然把这看成了一个“代陪指挥官干活”的报复,于是故意抢占了苏朝宇平日里的位置——勤务兵是把苏朝宇喜欢的酱肘子摆在那里的,整顿饭,他都不得不伸长了手臂去夹菜,江扬只是笑着吃他的素菜,慕昭白更是闷头大嚼,先于众人一步吃完,抬头说:“老大,搞定了。”
江扬看他的碗:“再来一份?”
“是说孟帆给的东西搞定了,”慕昭白擦擦嘴,“刚才。”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笑了:“真沉得住气,里面有什么?”
“生气的就是看不懂,”慕昭白忙不迭地谢谢来送茶的勤务兵,喝了一口才说:“一共三个文件夹,第一个里面放了一段音频,没头没尾,听起来都是官话,只有4分48秒。第二个文件里是一堆新闻稿,经济相关。第三个文件夹里东西比较多,看起来是整份数据备份,但我不知道其中的内容,一个人破不出来的,我至少需要两个梁姐姐。”
程亦涵放下筷子听他说,表情很微妙。苏朝宇只是看了万能副官一眼,没说话。江扬不用猜都知道程亦涵在想什么,于是毫不在意,反而转向慕昭白:“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慕昭白大吸一口气,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把目光落在程亦涵脸上。黑头发的副官一副懒得管的表情看着他,却还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应该吃完饭再说。”说着,又把酱肘子的盘子往远处推了一些,苏朝宇气结,一筷子下去卷走半盘。
程亦涵给江扬一杯红茶,自己则是咖啡,靠在沙发里,他聪明的情人正像个给家长背课文的小学生一样坐在对面,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孟帆虽然干了很多不靠谱的事,但是他辗转给我的东西不会是垃圾,只是我现在不知道它们之间的联系和指向,因此所有推测都变得毫无意义。长官……”他歉疚地看着江扬,“下官想申请这个立项。”
江扬毫不犹豫地否决,其速度之快,连程亦涵都吓了一跳。“我看不到任何明确且有意义的结果,至少,你要给我一个从我的立场出发、不考虑孟帆是发小的前提下仍然可以立项的理由。”
“有,长官。”慕昭白把屏幕转过去,“下官交叉对比了第二个文件夹里的新闻和过去十五个月的新闻摘要,同时筛选了关键字和雷同词汇,并且把它们和基地总数据库的相关文件做了对比,简单说就是找亲戚拉关系……”他说这些的时候更像一个参与研究课题的学生而不是军人,却又因为身上有幽默和通俗的因子,于是连苏朝宇这样的外行都听得津津有味,“得出的结果是,所有的新闻在表层、浅层指向上都和他们有关。”
屏幕上刷刷出现两张图,苏朝宇瞪大眼睛看着,似乎很惊讶,看看江扬,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前面的两张图,表情一直很冷静,只有程亦涵看着慕昭白说:“他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慕昭白喉间一震,半句话咽回去又吐出来,“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好事,亦涵……我很抱歉。”
“无须对我抱歉,”程亦涵眉头微蹙,“这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江扬看苏朝宇:“你有见解?”
苏朝宇沉吟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皱眉,然后严肃地看着身边神一样的长官:“这两个人是谁?”
江扬差点儿揍他:“左边这位是玄武王乔洛麟,对了,你的新地产前面那栋倒了的楼,他的。右边这位就是青龙王了,四大法王里年纪最轻的一个。”
“两人很熟?”
江扬微笑:“这要怎么说?四大法王永远是互相制衡的,容不得任何一方很强很弱,他们是一段银环,必须紧紧依靠,化了任何一个缺口就再难圆上。”
程亦涵抿了一下唇,跟慕昭白勾勾手指,对方就把耳机递过来,同时说:“关于这段录音……”程亦涵已经在听,很快就把耳机递给江扬,江扬了然点头。
“这是皇帝陛下去年在国庆日的一次内部讲话,到场的都是军政商界要员,讲话的时候驱逐了所有文字秘书、生活助理和书记员,让他们一律站在门外。虽然讲话本身没什么机密,但能有这段录音的人并不多,尤其是这么高品质、近距离的。”程亦涵放下咖啡杯,“我甚至听见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苏朝宇凑过来听,但他纯属好奇。尽管陪着江扬经历了这许多事请,他却一直没有机会听皇帝说话——电视直播不算,人人都能听——这段就显得比较猎奇,显然当天皇帝身体并不舒服,似乎有些感冒,声音也不如电视里那般高亢,甚至有些懒懒的。
慕昭白敲了敲键盘:“剩下这个东西就是我要申请立项的更为重要的原因。这是一套数据库。”他打开文件夹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文件,苏朝宇想象中的数据库应该是满屏幕的01001110001,经过一系列巧妙计算就变成了“今天中午吃煎蛋”这样的密语,结果,真相没有那么令人激动,慕昭白不知道怎么就把它们变成了一个软件似的东西,并且在上面点了几下之后,就出现了一行行数字,白字符印在黑背景上,看着就很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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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这就是一个镜子,照出了孟帆在收录这些数据的时候,这个东西在干的事。这个东西……我想它的意义远远大过一个监听软件,虽然这里全都是电话号码和各大短程通讯网络里的分机。”
江扬迟疑了一下:“他的老本行?”
“对。孟帆很聪明,又年轻,之前做过监听,因此有双好耳朵。监听这种工作只有年轻人才做得来,一旦身体老化,听觉敏锐度急剧下降,也就可以退休了。而且这种工作经常需要于细节处找线索,因此必须要熟手。我想这也是孟帆再次落进这个圈子的唯一理由。”慕昭白说。
程亦涵皱眉。
“……这个数据库可以还原可以更新,可以说,它不是标本和图片,是活的。甚至,只要方法得当,时间足够长,我能够通过它的特征定位它的真正位置——或者说这是母数据库的一个孩子,逆推DNA,我们可以看见妈妈的模样。”慕昭白补充,看着程亦涵。
程亦涵依旧皱眉。
江扬没说话,苏朝宇更不知道说什么好。慕昭白害怕这种类似审讯的沉默,因而再次向程亦涵求助,结果程亦涵还是皱眉,甚至没看他一眼。
副官
“那就看不到。甚至,方法对、时间充足的情况下,也有看不到的可能。妈妈也许藏得足够好,也许有好几个妈妈,也许妈妈根本不允许这些外逃的孩子溜回去看她,也许这些孩子随时可以变成妈妈的间谍……这个,我不能保证,长官。”慕昭白说完这一句,似乎是精疲力尽了,积攒多天的烦闷和疲惫登时写在脸上,他用杀人般的力气狠狠捏着自己的颈椎仰面靠在沙发上,过了几秒又弹起来,用瞬间老去了十几岁般的口气说:“对不起,长官。”
这个抉择就这样交给了江扬。他盯着慕昭白的眼睛看,满目歉意:“可能性太小,所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在孟帆这件事上无能为力,帮不到你。但这个立项我不会批准,对于监听任何人的任何私人电话,我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这个权力和胆量。”
“等等,长官。”程亦涵敲敲屏幕上的一行有五个逗号的数字,问慕昭白,“这是什么?监听终端的总数不会这么巨大,运算次数吗?”
慕昭白对比了一下光盘录入时间后摇头:“应该是运行时间,截止到孟帆录入数据、打包整个数据库的时候。”说完,他自己都打了个寒战。
程亦涵看着江扬:“如果下官没有计算错误,无论是以毫秒还是其他计算方式作单位,这个东西运行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年,这个足以立项。就当孟帆揭发了一个监听团伙,对方……窃取他人私人信息。”
慕昭白脸上有转瞬即逝的迷茫。
江扬玩味地打量了一下程亦涵喝咖啡的表情:“那么这件事似乎应该直接交给地方警局。一向公私分明的程亦涵中校是不是糊涂了?”
程亦涵笑笑:“没有,长官。这份数据是线人直接提供给综合情报处领导的,地方警局如果知道了这个来历,也一定会把案子送回来,不是么?”说完,他反而看了苏朝宇一眼,于是慕昭白和江扬也把目光落在蓝头发的上校身上,俨然把他当成了公正的化身。苏朝宇慌忙端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假装没看见他们的故意扔过来的难出手的绣球,结果江扬沉着地咳了一声,直接点名:“苏朝宇上校?”
“是,长官。”苏朝宇无奈地翻了翻眼睛,学习情人的方式组织了一下语言,“地方警局大概会以为这是我们主动安插的线人专门上呈的邀功之物,当然不敢从老虎嘴里抢吃的。”
江扬浅叹一声:“原则有三,第一,小范围严格保密;第二,基地信息安全无条件优先;第三,任何结果及时上报。”他握抢的手指点在桌面三下,铿锵有声,慕昭白起立敬礼:“谢谢长官,我……”他一时间不知道表达什么,看了江扬许久才说:“遵命,长官。”
苏朝宇陪他出去,江扬等两人脚步消失就问:“梁丽征最近怎么了,我听到的抱怨可不少,病假超限,怎么回事?”程亦涵皱眉苦笑:“体检过了,据说是相思病,唔,国安部长家的凌公子正配解药呢。”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着实惊讶了一下,却又冷静下来——梁丽征的问题可以暂缓,但是程亦涵的问题——他站起来,程亦涵自然而然地跟他到落地窗边,习惯性保持着“副官的距离”。窗外晦明不定,勤务兵正在扫雪,没人给他们规定时间和任务,于是干着活就玩起来。程亦涵终究是比江扬小了几岁,忍不住先开口:“特意让苏朝宇出去送他,长官想说什么?”
江扬侧脸看他:“帮他立项无法证明你是一个大度到满不在乎的人,亦涵。你不需要做这个决定,而且,如果你是有意为之,那么我必须告诫在先,以后你们会有大麻烦。”
程亦涵黑色的眼眸丝毫没有躲闪,就这样坦荡荡地看着他的长官。一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些年,程亦涵总是跟着爸爸一起到江家来,那时候他反而看起来成熟些,总在思考小孩子不会去想的问题,天文地理,花木畜人。他苦笑了一下,竟退了小小半步:“是下官僭越了。您这些话都有道理,却不是下官所想。”恭谨客气,让江扬心里狠狠地拧着难受了片刻。
“你明白我的意思,亦涵。”
“我不明白,长官。立项固然有危险,但并不是不可以做,您知道综合情报处的实力,您知道他们只要放手去做就一定会有结果。不立项的原因是不是和下官支持立项的原因一样不单纯?”程亦涵反问。
江扬又惊又笑:“我图什么?”
“当时孟帆一个人足够把我们逼得没辙。我在乎慕昭白,在乎父亲,还有那个其实已经泄了密、至今囤着库里的零计划。”他自嘲地一笑,“您在乎的是下官的情绪、心思。慕昭白不是有仇必报的英雄,如果孟帆真的死了,他的执念也不过是每年墓前一束花,而不是抓出真凶。这点您知道,长官。”
江扬只是看着他。
“您在乎的还有一件事下官不知道。但是下官能感觉出来,它就在眼前。不立项是怕惊搅了现在的局面,或者是……”程亦涵咬牙,“我们根本没有准备好?”长期以来,他跟在江扬身边,知道这个神一样的指挥官的每一处软肋。最近,程亦涵隐隐觉得江扬愁眉不展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陷入只属于他自己的思考状态。这很可怕,程亦涵想,一旦指挥官不愿意把盘亘与脑袋里的想法同他坦白分享,从小受到的教育要求他必须怀疑两件事:自己的行为失误和长官的大麻烦。然而,程亦涵试探过苏朝宇,苏朝宇似乎也对江扬的行为表达了类似的不满,事情因此变得简单,这个秘密不但影响着长官的判断,而且是一个只属于江扬的秘密,竟然不能与苏朝宇分享。
他捕捉到了江扬转瞬即逝的慌张和内疚,因而上前一步:“对不起,长官。”
江扬凝视窗外,忽然笑了,无奈落寞,转身来使劲拥了拥程亦涵的身体:“有些决定我必须深思熟虑,没错,我不能和你们商量,甚至我不可以告诉苏朝宇。我必须冷漠客观地把你们看成离自己远而又远的人,才能冷静地做出最好的决断。可是我到现在还没适应这种改变……亦涵,”他琥珀色的眸子像一块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你能不能保证,如果我需要,你可以不带着‘您’这种口气,只是过来告诉我的想法和感受,就像我们……的小时候?”
程亦涵深呼吸,扬起嘴角:“随时,指挥官哥哥。”
江扬似乎放下了什么心事:“苏朝宇什么都猜得到,他在和明星玩,不进屋。”
程亦涵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如此,因而他飞快地补充:“关于孟帆的存在,无法改变,既定事实,我与其学做小心眼,倒不如光明正大看清所有事情再处理。我们都不是初恋的中学生了,多虑的指挥官哥哥,我坚持立项不是为了和慕昭白划清界限,请放心。”
江扬伸个懒腰:“你们的家事我不管,但你必须盯到底。你比他冷静,我信你。”
程亦涵只是一笑,目光却瞥到门口的一辆车,不由地“呀”一声。
江扬更是忽然满面喜悦,转身就迎出去。
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从花园传来:“哈哈,儿子!”
我有一个好爸爸
正在伏击明星的苏朝宇吓了一跳,直觉就是立刻蹦起来行礼——元帅莅临基地绝对是大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随即他就看见平时稳如泰山的基地最高指挥官风一样从一楼向花园的落地窗边冲出来,速度之快只有抢罐头时的小扬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同时,海军陆战队的大队长高淮南准将已经进门,他笑眯眯地对苏朝宇招了招手,然后目光突然一凛,感受到这种杀气的前警犬明星立刻伏低,耳朵微微向后背,眼神警惕又专注,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紧,像一张随时可以射出利箭的强弓。
只见江扬跟碰到仇人似的提拳就上,直钩高淮南面门,却在将要落下的时候一闪,从他腋下穿了出去。通常这一招后面都是要把敌方撂倒,但是高淮南是有194公□高的人,在整个海军陆战队是肉搏和实战领域里神一样的存在,江扬相比之下竟然显得“瘦弱”了。苏朝宇上前一步,程亦涵远远地跟出来,却直接坐在了前厅的休息凳上,就差让人家拿过爆米花来边吃边看。
高淮南探个弓步,右脚把江扬左腿拧住,顿时卸去他一半力道,现在只要再出一拳,就足以把基地指挥官直接丢出去几米或者摔在草丛中。但是江扬却奇迹般忽然整个人放低身体,就像是已经被踹倒一般,从高淮南腋下穿过的右手稳稳撑住地面,然后几乎是同时向前踢出了左腿。这个对柔韧技巧要求很高的动作让高淮南始料未及,为了避免被踹断骨头只能闪身躲开——近身搏击就在这一秒变成了相距一臂的对峙,不必分出高下。苏朝宇知道,如果高淮南够狠心,在第三招就可以把江扬扛起来扔出去,如果江扬够狠心,不过第四招就可以把对方的骨头掰得脱臼。他也算是基地指挥中心里搏击数一数二的人物,看了这一场戏都觉得精彩纷呈。
只是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高淮南双臂一展,把江扬搂过来:“儿子!”
万人之上的中将指挥官笑得十分灿烂,几下挣脱了又立正:“队长!”
高淮南呼啦伸手推住他下巴:“叫错了,再来!”
江扬侧头看看苏朝宇,明星大吼两声,高兴地追尾巴。江扬凑在高淮南耳朵边说了一句什么,苏朝宇没听到细节,但是看见了嘴型:“爸爸。”
“小公主们呢?”
“今天不能来,跟她们妈回去看姥姥了,老人家轻微中风,醒来一件事就是要见我家的姑娘。”
海蓝色头发的上校瞠目结舌地看着父子俩进了前厅又上楼,程亦涵早站起来,此刻惯常的扑克脸上也有三分笑意:“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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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好看!”苏朝宇叫嚣,“他叫儿子也就算了,他真的叫爸爸!”
程亦涵耸肩:“又不是第一天。”说着就转身进厨房:“我要煮茶,你喝不喝?”这是含蓄地邀请苏朝宇听故事的方式,海蓝色头发的上校几乎是蹦进去:“喝!喝!”
高淮南是海军陆战队的大队长,布津帝国海陆统战部的荣誉顾问,从内到外都是标准的大哥形象,只有对待四个人的时候温柔得不得了,两个是家里的女儿,今年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粉妆玉琢的十分可爱,另一个是老婆,最后一个则是布津帝国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早年江扬初入海军陆战队的时候分到了路易斯手下,后来部队作战分工有所改变,江元帅嫌路易斯那里“过于清闲”,一纸命令下给高淮南,把江扬送去海陆尖刀连。据说高淮南看见调令气得要死,直接打电话把当时任元帅副官的秦月朗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秦月朗?”苏朝宇不解,“为什么?”
程亦涵笑:“谁叫这个小舅舅午睡的时候懒得转接电话,跟高淮南说‘元帅在开会’,结果可好,变成了出气筒,后来还不敢告诉元帅。”
苏朝宇在大沙发里肆意伸长他的腿:“然后?”
“然后就真的送去了。高准将扬言,如果江扬死在尖刀连的话,他绝对当没看见一样,不负任何责任。当年江扬只有一米七五,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气魄和威严,十足的……儿子。”苏朝宇想了一下,果然,175cm的少年和194cm的大叔,天然绝配。当年的江扬被高淮南搂过来的时候,手感一定相当好。
尖刀连却是海军陆战队最苦的连队,秦月朗经常苦着脸跟别人悲壮地谈起自己从军校出来以后的两周野战实习,当时他被分到高淮南手下,每天被拎到指挥室骂,高淮南急脾气,要求严格绝对不吃软话不徇私,因此在秦月朗心里留下了体积很大的阴影。而江扬去的更不是时候,正好赶上冬天的尖刀连在海边季节性集训,每人一个睡袋,就住在海边风最大的地方,用带冰碴的水洗脸刷牙,三餐全是罐头。江扬在路易斯那边一直负荷着超越年龄的训练量,没缓过来就换到尖刀连,撑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趴下了,整夜高烧。
苏朝宇皱眉:“这就是元帅家能干出来的事儿。”
程亦涵摊手,递给他一杯红茶:“高淮南于是又把秦月朗骂了一顿。”
苏朝宇扑哧笑出来:“这又是为什么?”
“这种事情不敢告诉元帅,免得他又说江扬的不是。高淮南把他带回自己那里住,但是气总要出的。后来他按照江扬的实际体能条件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被称为‘小朋友标准’,据说空战团那边也有。”
“这很正常,”苏朝宇尝了一口程亦涵煮的红茶,压低声音,“长官体恤下属,但构不成叫爸爸的理由。”
正说着,听见勤务兵报告:“任大队长来了。”窗子里看见任海鹏正提着明星前爪跳交际舞。程亦涵站起来迎出去:“高爸爸说江扬烧糊涂的时候叫了他一夜,可惜……”他回头一笑:“没证人。”
我有一个好儿媳
苏朝宇满肚子问号,却又知道那是江扬和父亲斗气、矛盾、纠葛的历史,是“不能提”和“不堪回首”,他也知道,即使江扬高烧,叫的也一定是身在首都的那个爸爸。这种别扭的爱让人无话可说,苏朝宇甚至不知道江扬到底把江瀚韬元帅当成了什么,或者,希望他是什么。而此时此刻,楼上的江扬坐在电脑前,像个刚郊游回来的小孩一样给高淮南展示着他收至麾下的狼牙和苏朝宇领导的特别小分队的照片,高淮南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站在身后,任江扬时不时转过脸来,笑意盎然地问:“这张帅吗?”
虽然今年江扬下帖子邀请的是三位高级干部的全家人,实际上他也是真心实意欢迎家眷的,但是大家无一例外都为妻儿找了理由。任海鹏说老婆不肯来跟男人们瞎掰,不如看小说,安泰然准将则笑着应和了。江扬抱歉地站起来:“看来各位都已对局势有所担忧。本来是家宴,被弄成了公事,实在是又抱歉又无奈,允许我年关再补。”
高淮南敲敲盘子:“几年没去我那儿领压岁钱了?指望我直接给你存银行?”任海鹏奚落他:“你应该给他送过来,放在门口垫子底下。”江扬大笑。这些人虽然名义上是下属,对他来说却都是以一当十的必须尊敬的长辈,虽然玩笑可以开,但正事也是要谈的。只是程亦涵刚把资料送过来又坐定,决定开始说话的时候,任海鹏忽然一指苏朝宇:“这个小伙子以前没见过!”高淮南毫不客气:“听说过的,我蓝头发的儿媳妇,只可惜升得太快,我早就想揍他了。”到底是安泰然准将最厚道,拍拍苏朝宇肩膀。
苏朝宇慌忙站起来,一一行礼问好,略带些生涩地说:“今天是下官第一次参加这个聚会,希望年年有今日,只是以后不要谈公事就好。”
江扬端起茶杯:“放过他吧,现在这是狼牙的副师长,升职可不是我说了算。苏副师长主管狼牙的实战训练,这也是这次让他与会的原因,我开门见山。”说着四下环顾,勤务兵们立刻把果盘、点心、普洱茶之类的东西端来放好,鱼贯离开,最后一个人很有礼貌地带上了门。
程亦涵把资料发到每个人手里:“这里面是关于迪卡斯的近况以及纳斯在迪卡斯部署的多兵种联合部队分布图。”
“迪卡斯的局势不容乐观,局部冲突已经很多次了。纳斯布津为首的各国联盟公会刚开完,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令人十分不安。”江扬站起来,像个真正的主人那样斟茶,一杯杯送到他们面前,路过苏朝宇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碰到了他的脖颈。“纳斯盯住迪卡斯的石油开采,表面和各国分利,实际上要求独吞。他们严格限制外国集团进入迪卡斯,所提出的贸易条件苛刻的令人发笑,现在在迪卡斯境内渔利的,只有纳斯和纳斯必须依赖的几个周边岛国。”
安泰然准将说:“这是战争的征兆,不过听起来中将已经有所准备。”
江扬苦笑:“前些年想得太少,都是事到临头了凭借运气行事,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必须学乖。”
任海鹏头都不抬伸手:“喝不了这个,换咖啡。”
程亦涵笑着答应,江扬接过手:“我来吧,任大队长要求高,可能要你‘重做’。”任海鹏带人训练的口头禅就是“重做”,计划不合适、强度不达标、出了小纰漏、精准度不好,一律重做。苏朝宇也在他手下挨过罚,此刻感触格外多,带头笑了。任海鹏才不会在人这么少的时候给他最爱的“小朋友”留面子:“严肃点儿!要打仗了。”
高淮南皱眉:“这个仗不好打。我方远距离作战,又少海域多陆地,海军素质一直平平。自夸地说海军陆战队虽然强硬,但和其他部分的配合衔接仍然不够好,单就后方补给和战地工兵的合作来说,这几乎是战争的关键,但咱们的水平也就是理论状态。”
江扬停下手里的活计,给咖啡机时间:“不至于这么差吧。”
高淮南哼笑一声:“当年军事委员会把资费拨给各种国防计划的时候,就没想着今后大家要一起打仗。前几天我从库里捡来一辆陆战工程车,想弄个新鲜项目让大家练练,结果你猜怎么,机械连队派了十五个工兵围着车看了一圈,找不到衔接我们海战设备的接口。”
“你就气得把人家都骂了一顿。”任海鹏堵他。
“能不发火吗?”高淮南已经翻完了资料,“以后上了战场,这些都是死人,谁有功夫往回抬?”
一句话戳到苏朝宇他们的短处,不得不发言:“是应该提前做些适应性训练,毕竟在迪卡斯作战是半示威半保卫性质,大家不会撕破脸,减少战损是第一要务。”
江扬把咖啡端给任海鹏:“这正是我的想法,希望三位大队长能够和狼牙一起未雨绸缪。”
“要到何种程度?”安泰然指着资料一段话问,“如果那边的石油争夺战真的如这里说的一样激烈,恐怕要做的不仅仅是训练。”
程亦涵打开笔记本:“工程兵方面,我想综合情报处可以有一定助益,如果需要,请各位随时告知。至少在远程资料提供和指导这方面,我可以指派专人24小时值班待命。”
江扬坐下:“不过……必须要顾及狼牙的情绪。”他尝了一块曲奇,甚至像个偷吃零食的小孩那样舔了一下嘴唇:“那是正统的陆战部队,本领不错,就是脾气坏了点儿。”
苏朝宇似乎是被人踩了痛脚一样,差点儿反驳,结果江扬不慌不忙地瞥他一眼:“想帮狼牙说话?”
任海鹏大笑,跟安泰然耳语:“看,还是能吃住他的。”
“狼牙对海战了解不多,两栖作战的过渡部分训练欠缺。我已经跟彭师提过,他本来在明年的计划里定了两个月的特殊训练,拟请客座的名单里,高准将已经在列。”苏朝宇微笑,“现在正好提前,不过我们需要稍微多几天的筹备,也请三位大队长包涵。”
高淮南拍桌子:“这个小伙子不厚道!‘你们’是谁?”
我有一个好情人
“狼牙对海战了解不多,两栖作战的过渡部分训练欠缺。我已经跟彭师提过,他本来在明年的计划里定了两个月的特殊训练,拟请客座的名单里,高准将已经在列。”苏朝宇微笑,“现在正好提前,不过我们需要稍微多几天的筹备,也请三位大队长包涵。”
高淮南拍桌子:“这个小伙子不厚道!‘你们’是谁?”
江扬都笑了,瞧着苏朝宇,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苏朝宇自然是不能规规矩矩答“军人职责所在,任何一处都可安家”的,他只能把椅子象征性地往情人那边搬了半步:“狼崽子是养来给指挥官看大门的。”
任海鹏把咖啡饮尽:“下次统战会我告诉彭耀,大家好看他炸锅。”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朝宇一眼:“江扬小朋友,你手下的兵真是不好带。”苏朝宇还没来得及反驳,电话就响了,居然是彭耀。他抱歉地出去接听,高淮南把目光从苏朝宇背影上挪回来,给任海鹏和安泰然倒茶:“不错,是吧?”
两人话里有话地颔首而笑,程亦涵看穿了含义,瞥一眼指挥官,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只是淡定地挥手装傻:“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极品普洱,一直舍不得伺候着喝呢。”
当天晚上,江扬和程亦涵一直工作到深夜才回房间,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却反锁了门。江扬敲了两遍,听见里面有个懒懒的声音说:“密码?”
“小混蛋。”
“回答错误,你还有两次机会,否则门将永久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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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笑骂:“我困了,开门。”
“回答错误,你还有一次机会,否则门将永久锁闭。”
正巧程亦涵出来找咖啡,江扬勾手指:“不睡?”黑发的副官摇头:“我熬一下,他那边在整理数据。”这个“他”自然是慕昭白,江扬用口型说了句什么,程亦涵一惊一顿,哑然失笑,凑到他耳边:“他叫高队长‘大哥’的。”
等程亦涵下楼,江扬才重新敲门,听见里面有个声音:“密码。”
“苏叔叔。”江扬温柔地呼唤。
几乎是下一秒,门就开了,苏朝宇崩溃地站在里面,举起胳膊给他看:“一身鸡皮疙瘩,江扬,你的杀伤力不小。”说着就悠哉游哉地放水洗澡,雾气很快蒸腾满整个浴室,海蓝色的头伸出来,故意露了半边身体,结实的肌肉沾了水汽显得很诱惑:“一起?”
“不用。”江扬在衣柜里找什么,头都没回地摆摆手。
苏朝宇忿忿:有个禁欲主义的情人真是没情调。等他关了水从浴缸里跳出来,江扬却忽然开门:“我能进来吗?”苏朝宇的一句“你是受欢迎的,长官”刚出口,就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了出去。虽然苏朝宇擅长搏击,但对情人充满欲望的拉拉扯扯不会还击,直到他被湿漉漉地摁在床上。
冰凉的藤杖尖在苏朝宇的屁股上狠狠戳了一下,弹起落在大腿上,海蓝色头发的上校“哎呦”出声,江扬用尖端有节奏地敲打着:“我是你的什么,你又是我的什么?”
“江扬,亲爱的江扬。”苏朝宇假装温顺的猫咪。
“回答错误,你还有两次机会,否则明天别想能坐着。”虚情假意的威胁这么让人无法抗拒。苏朝宇撑起上身仔细思考,江扬霸道地用一条腿压着他的腰,把那藤杖弯折两次,在空中挥舞得飒飒生风。恍然是几年前的墙角沙发,苏朝宇扭头看他的情人长官和长官情人,不由地想吻他。没有什么理由,此时此刻,他觉得这吻是必要的。
可江扬只是扬手一巴掌,清脆响亮却没什么痛感:“回答我,苏朝宇上校,否则我就要不客气了!”
“长官。亲爱的,长官!”苏朝宇用掉了第二次机会。
江扬把他压得更紧,上身却能拧过来,保持着那种凶巴巴的长官腔低吼:“回答错误,你只剩一次机会。”
苏朝宇忍不住,从他身体底下抽出手臂来抱住他:“你叫他爸爸,是在自虐吗?”
“哈,”江扬高兴地挣脱苏朝宇坐了起来,“第三次错误答案,看来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揍你了。”说着就扬起手臂,看样子要下狠手。苏朝宇才不会吃亏,翻身一躲,藤杖落在离他刚刚趴过的地方上空三五厘米的地方,停得很稳。江扬反剪苏朝宇的手臂:“趴好,我要揍到你站不起来,以下犯上的小兵。”
苏朝宇果断地钻进被子里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很无辜地看着他的情人,用当年那种假装软弱假装求饶的口气说:“我是最特别的儿子,不是么?长官?”
像和同龄人斗气意外获胜的小孩,江扬把藤杖塞进好不容易从衣柜里翻出来的经典款皮包里,扔到远处去,顺势躺在苏朝宇身边。
“你为什么叫他爸爸?”苏朝宇像是质问。
“烧糊涂了,我根本不知道身边是谁。”江扬环住身边人。
“你渴望他在,一直如此。”苏朝宇盯着江扬的眼睛,强迫他也看着自己,“你渴望他的关注和爱,但他的回馈方式太与众不同令你没法接受,是这样的,江扬,一定是这样。”
江扬含笑:“即使不是,难道我能倒带重来吗?”他像逃避放在床垫上的图钉那样跳起来,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浴袍和拖鞋。苏朝宇侧躺在那里,单臂托头看着他:“这件事上你毫无勇气。”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系带子的动作停了半秒又复原,也没有转身,苏朝宇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学着勇敢起来没有速成班,朝宇。你要等我一起睡吗?”
苏朝宇撩开被子一角:“你是受欢迎的,长官,随时随地。”
江扬看看那块不算宽阔却带着情人体温的空间,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强买强卖
千里之外的彭耀也没有睡意。第四军年轻的新任长官在新年前三天就离开了边境基地,在首都转乘外公裴坤山的专机回到北部的朱雀王城堡。到达的时候正是清晨,满天霞光照耀着千里雪国,高大的松树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在晨光中犹如金箔般闪闪发光。徐雅慧的丈夫带着女儿们来接机,随行的还有王府的大管家和若干名穿制服的仆人。
接下来的几天,彭耀在朱雀王华美的城堡里参加了所有的宴会和应酬,七大家族几乎每一家都派人参加,好几家都是家主带着妙龄的女儿或者妹妹亲自前来,一心想与皇后的亲外甥彭耀攀上一门亲事。
传说中如孤狼一般的少年始终穿纯黑色的礼服,左襟上佩一朵白色洛兰,朱雀王的家徽是如血般盛开在初春冰河之畔的红色洛兰花,唯有家主及家主指定的继承人才有资格佩在左襟。如今彭耀身有热孝,佩同款白花出现在新年晚宴上,种种流言与议论瞬间不胫而走,而朱雀王却只是微笑,时时刻刻都把彭耀带在身边,不辟谣不解释,不止一次地把他称作自己的“命根子”。
女孩们倾倒于他那双略带冷漠的灰蓝色眸子,不停地有人邀请他跳舞,彭耀一次也没有拒绝过,可是始终不肯跟任何一个人建立超出应酬以外的关系,他的外公对此就像是没看见一样,对于那些明显的暗示,一律笑眯眯地打发说:“年轻人么,不比我们当年,他自己有喜欢的人自然会带回来给我瞧,是不是?”
新年假期的第二天夜里,客人们终于散去,彭耀走出华美的大厅,穿过那些古老幽深的走廊,一个人去了后花园。
朱雀王城堡的围墙是那些参天的巨松,前面的花园是一片广袤的草场,春天的时候,各色的野花如同绚烂的海洋,而秋天的时候,则可以骑着马纵情奔驰,裴坤山和布津其他贵胄一样,爱好鹰猎和犬猎,甚至连女儿们都精通此道。彭耀母亲最喜欢的那条白狐狸围脖,据说就是她15岁时自己打到的猎物。
城堡的后花园则是一大片水域,上游是北方奔腾的虎跃川,流经这里的时候流速减缓,形成了一片美丽的大湖。这个季节,湖面已经完全结冰,遥远的山峰起伏连绵,四周高大的松树挺拔茂密,天上星辉璀璨,天地间壮丽无方。
彭耀就踏着雪往湖心走去。那里有一座很小的庭院,皇后的父亲、帝都最有实力的法王裴坤山就在那里等他。
已经接近凌晨,四野静寂无声,寒意透骨,裴坤山站在那里,黑狐领上已有寒霜,可是他的身姿依然稳定如山,看到彭耀,就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彭耀果然放慢了脚步,裴坤山身前的湖面上,积雪已经清除,冰面上开了一个四方的洞,裴坤山一只手执着钓竿,全神贯注。
彭耀甚至连手套也没戴,却不见丝毫的畏寒之意,他也抛下一副钓钩,站在外公的对面,然后闭上了眼睛。
冰天雪地,风吹在脸上如同利刀,有树枝摇动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有水中鱼儿翻动的哗啦之声,他感觉到血脉的流动渐渐放缓,在手指被完全冻僵之前,他终于感觉到那种等候已久的颤动。彭耀猛然睁开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闪亮如同荒野的孤狼,他微微勾起嘴角,瞬间发力,收线,挑竿,飞鱼,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一尾大鱼被拖出冰面,皑皑白雪之上,红鳞如血,隐隐闪着金光。
彭耀微笑着戴上手套,将那鱼儿扔进盛着冰水的木桶之中,对他的外公说:“赢您一回,还真是难得。”
裴坤山看着那大鱼微笑:“你的性子太烈,钓鱼一向非你所长。今天也一样,不戴手套没有护具,分明是把自己逼到绝处,可是却偏偏让你钓到一条火鳜。”
“运气够好,所以会遇见稀有的火鳜;收线挑竿飞鱼的技巧够硬,所以才能把这种性子烈体重大的鱼成功拉出水面。”彭耀微笑,呵气形成淡淡的白雾,“一旦我不能掌控自己的力量或者运气离我而去,我会非常有风度的把战场让给胜利者。然后……”他弹了一下手指,仿佛吹去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从容地死去,如果一定不能求生。”
裴坤山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忽然长啸,如同那些传说中的英雄,庭院飞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夜枭惊起。彭耀挺拔如一杆枪,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外公,没有丝毫的怯意。山风凛冽,卷起湖面上层层积雪,小小的水中庭院就像是笼在雾气之中,裴坤山凝望远山,终于开口:“强大的始终不是手中的力量,而是掌控力量的心。而就算是不世出的英雄,在神的意志面前,往往不得不止步。暴烈而强韧,不畏死却又懂求生,很好,我没有想到,你这样年轻,就已经领悟。”
他说完,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物塞进彭耀的手心:“这枚朱雀王令,自今日起,终于后继有人!”
冰冷的空气一瞬间掠夺了那物残存的温度,彭耀借着雪地荧荧的反光才看清那是一支精铁打造的短剑,剑鞘镂空雕琢出一只浴火腾霞的神鸟,鸟头就是剑柄,身上嵌七颗璀璨绝美的红宝石,华丽非常。
彭耀挑眉,掂量着那柄短剑,仿佛这象征着王权、财富和力量的王令只是一块可以烤着吃或者炖着吃的兔肉:“朱雀王令数百年来第一次交在外姓手中,我倒想知道这后面到底是什么阴谋。”
裴坤山再次大笑,他没有看错人,他的外孙和他一样有狼的狠辣,狐狸的智谋,于是开诚布公地回答:“不是阴谋,只是朱雀代表的火一样强大的破坏力,除你以外,我不认为任何子侄可以驾驭。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时候,这把剑代表的却不仅仅是荣耀和权力。”
“愿闻其详。”经历了彭家这两年的大起大落之后,彭耀确定自己无所畏惧,足够强悍所以可以承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和荣耀,他波澜不惊地听着。
“四大法王最初也是最终的职责就是节制皇室的权力,如今这个职责已由民主政府担任,往日只堪追忆,只可惜有些人不懂,我不方便公开与他们决裂,子嗣们又各怀鬼胎,没有一个器量如你,堪当重任。”裴坤山望着彭耀那酷似自己的侧面,说,“女儿和儿子的孩子都是一半我的血脉,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彭耀细细品这话,一股凉意穿透厚厚的鹿皮鞋,从脚心直蹿到心里去,他惊愕地盯着他的外公,后者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眨眨眼睛说:“嘘,这个秘密,不可以说出口。”
彭耀立刻抿紧了嘴唇,猎猎的夜风扬起积雪,刀子般割在脸上,他问:“江家是不是盟友?当年您为何选择诸皇子间无人看好的三皇子?”
裴坤山大笑:“江瀚韬当年只是个架鹰走狗的纨绔子弟,养花弄草的本领王都雁京无人能出其右,军政上的事不及他父亲千分之一,可是有一点比他的父亲更强,你记住,江瀚韬是一个能对自己狠下心来的人,所以他16岁接管江家军团,二十几岁的时候俨然已经威震一方,到后来成为七大元帅之首,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至于他发狠心教出来的儿子,你已经见过,不用我赘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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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无论气度,器量,用兵,用人,都有名将风范,现在的我,不及他。”彭耀望那璀璨星空,想起边城的风雪,想起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时百感交集,竟然无语。
摸顶加持
裴坤山理所当然地知道彭耀的心思,他说:“你所在意的人终究已经错过,儿女情长并非坏事,可是你总不能因为一滴水而放弃大海。”
彭耀的脸颊可疑的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凛冽的夜风还是因为外公提起的人,他不说话,裴坤山又掏出一张纸给他看。
那是一张一两个月前的旧报纸,名字是《电影研究与创作丛刊》,每个月发行一期,每期八开十六版,版式老旧,内容一律是艰涩的艺术研究或者乏味的政策论述。虽然号称“全国发行”,可是事实上,这份由政府出资刊印的报纸销量很差,任何一个报摊都找不到踪影,只有政府部门和各个大学的相关研究所才会订上一份,往往一年到头也没有人去翻它。
彭耀不解地看着他的外公,裴坤山翻开内页,找到最不起眼的中缝,沿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讣告和各种启示,一路寻找,然后终于在中间某条那里停住,他拿出打火机作光源,让彭耀能看得清清楚楚。
“工会成员于雁归与现役军人苏朝宇于本年九月二十九日注册结婚,仪式从简亲朋共贺。”
白纸黑字,彭耀愣住,心里涩苦又惶然,裴坤山就着那火焰给自己点了一支雪茄:“于雁归是江扬读书及注册电影工会的时候用的化名,他的会员资格至今仍然有效。我想,儿子与男人注册结婚的事情,江瀚韬怕是至今仍不知情。”他想到江瀚韬那样一个人却被儿子耍了,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再小的公众媒体也是昭告天下,这一招够狠。”彭耀艰难地评价,“苏朝宇那样的人,怎会在乎任何俗礼?”
裴坤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把那张报纸原样叠好塞进口袋里,吸着雪茄接着说:“江扬是性情中人,比他的父亲更像他的祖父,你可以放心把后背交托给他,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真正需要防备的人。”
彭耀听得很认真,目光却莫名锁定了那个放着苏朝宇结婚启示的口袋,裴坤山并不戳破,只是踱了两步,用脚在雪地上画了一张粗略的方位图。
看惯了军事地图的彭耀敲着这张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方位图十分别扭,几乎忍不住要转到另一边去。裴坤山一把拉住他,敲敲烟灰,说:“这是古老的星图,代表的是南朱雀,北玄武,东青龙,西白虎,即是我们和我们的亲戚、朋友或者,对手。”最后一个词他说得很重,足够彭耀提高警惕,牢牢记住。
“东宫青龙王郁无忧比你大不了十岁,论血缘的话,他的母亲是我的堂侄女,你的表姨,这个人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擅权谋诡计,而是个安乐法王,只醉心于琴棋书画,那一笔写意花鸟水准极高,又写些诗词歌谱,迷倒了很多美丽的女孩子。总的说来,郁无忧可以结交,可以同盟。北宫乔洛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这些年专用名贵古玩,善本古籍投其所好,我怀疑青龙座下‘七宿’,已经大半归附了乔家。”
“‘七宿’?”彭耀不解,他虽然出身朱雀王城堡,可是对于这些只有法王本人掌握的秘密完全没有了解。裴坤山点点头,他轻抚宝剑上的红宝石,解释:“那就是王令可以调动的最强大的力量,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花费一生的时间和财力去巩固和加强的力量,我会把这一代的情况交付给你,你要善加利用。”
彭耀握紧那剑:“是,请您放心。”
裴坤山接着说:“乔洛麟是个老王八,量窄,好美色,贪金帛,不是值得尊重的敌人,但是绝对值得重视,贪欲会令人不择手段,而玄武王室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是一个空壳子。”
“首都的住宅楼倒塌事件我有耳闻,迪卡斯的石油问题他也一直蠢蠢欲动,但是……”彭耀的手指几乎抠进剑鞘里面,他说不下去了。
“有能力布局至燕戎于死地的人不会太多,乔洛麟嫌疑重大,但是目前为止,仍然找不到他的动机。”裴坤山把一只手搭在彭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抚。
彭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冷透心肺的空气:“月宁远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裴坤山回答得干脆利落,“也许与七大家族的岳家有联系,也许是某个法王座下的七宿之一。我们动用了人力物力调查,但是至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头绪。她虽然是一个卒子,可是也需要谨防。”
彭耀皱紧了眉,他突然俯下身子攥了一大把带冰碴的积雪,吃了两口又狠狠揉了揉脸颊。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有许多看不分明的情绪,可是裴坤山知道,外孙已经冷静下来,于是他弹掉最后一点烟灰,接着说:“真正可怕的对手是年前被江家重创的白虎王室。当年与江兆琅元帅并称帝国军神的卓雍罹患帕金森氏症近八年,现在里外事由都有世子卓淳代理,这个人用兵手段不知道,可是心机之深,性格之冷酷,怕是整个帝国无人能及的,最可怕的是他的七宿……”
“他的七宿位高权重还是惊才绝艳?”彭耀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个傲然的弧度。
裴坤山在雪地里碾灭了雪茄蒂,一字一句地说:“不知道。”
东方微微有金橙色的雾霭出现在遥远的山间,不知不觉间一夜已经过去,太阳正在升起,可是彭耀却觉得整个身体都被寒风吹透。“不知道”比直面千军万马更令人忌惮,裴坤山说:“一百多年以前,白虎王室的七宿凭空蒸发,有传言说是七宿因叛乱被全部诛杀,但是我始终无法相信。你要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卓淳为敌。”
他没办法把事情说得更明了,只是拍拍彭耀的肩膀:“朱雀王的王座跟皇帝的宝座一样,寂寞又危险,你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彭耀瞧着那渐渐升起的朝阳,半晌一言不发。等到金色的光芒普照千里雪国,他才转过头来,看着他外公说:“谢谢,我愿意。”
裴坤山终于微笑,他拉着彭耀走进湖心庭院下面的朱雀神殿,虔诚地拜了那尊华丽又诡异的朱雀图腾,彭耀跪在他的身后,裴坤山站起来以后,以右手按在了彭耀的顶心,彭耀以为他要吟诵一些如古老咒语般的诗歌,可是裴坤山只是揉了揉他的短发,说:“三个旋儿,果然跟我一模一样。”
彭耀大笑,跳起来问:“这就完了?”
裴坤山瞪过去:“等我死了,自然有隆重盛大的仪式补给你,皇帝会亲自给你加冕,七大家族的家主都须跪下来朝贺,你可以威风神气好几天……”他说着,却又敛起笑意,认真地又问了一次:“你可想清楚了么,我再说一遍,这个位置不仅仅是荣耀和权力,还有会伴随你一生的明枪暗箭。”
彭耀认真地看着裴坤山,那双嫡传自朱雀王室的灰蓝色眼睛里闪着绝然的光,可是话却说得相当无赖,他回答:“就算是为了让江扬逢年过节就要跪在我面前问安,我也情愿替裴家卖命一辈子。”
裴坤山狠狠地拥抱了他最疼爱的外孙,彭耀笑着回抱,如同小时候那样用他硬梆梆的短发去蹭外公硬梆梆的胡子,可惜今非昔比,他的身高已经超过外公数厘米,只好低下头猫着腰乱蹭,嘟嘟囔囔地说:“走了回去了,我要吃火鳜鱼汤面条做早点!”
裴坤山像许多年以前那样,与外孙肩并肩踏着雪回城堡,他的手里拎着渔具,外孙的手里拎着木桶,带冰渣的水里面,一尾鲜红如火的鳜鱼不时甩尾摇鳍。
如果未来的一年已经注定腥风血雨,那么更应好好珍惜这片刻温馨。彭耀想着,就像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做过的那样,轻轻勾住了外公的手。裴坤山有力的回握,笑容得意又骄傲,趾高气扬,简直像个刚得了宝贝孙子的乡下老头。
跟我走吧
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彭耀终于回到基地指挥中心,苏朝宇开了一辆标准的狼牙吉普车去机场接他。一月初的基地仍然冷得要命,跑道两侧还有大堆的积雪,可是那一天碧空如洗,阳光非常温暖,彭耀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刚刚停稳,就看到彪悍的狼牙吉普车很贼地跟在机场的接驳车后面,苏朝宇从车子里走出来,身影颀长,海蓝色的头发闪闪发光,看到彭耀走下舷梯,他就高兴地招了招手。
徐雅慧额外有几天的年假,已经和老公一起,带着孩子去南方温暖的海滨度假去了,彭耀又向来是个轻车简从的性格,未来的朱雀王、第四军的现任长官居然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彭耀走到苏朝宇旁边,苏朝宇啪地给他敬了个礼,笑眯眯地说:“请长官上车。”
真是时光倒流,彭耀还记得第一次到基地的时候,苏朝宇骑着摩托给江扬解围的英姿,如今立场已经不同,他有那么一瞬间,在冬日暖洋洋的阳光里有种这个人属于自己的幻觉,可是他的理智很快让他冷静下来,彭耀笑着还礼,拉开车门,就像他们跑出去喝酒的时候那样,坐了副座。
苏朝宇对于所有的礼仪都没有什么执念,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上车以后习惯性地侧身给身边的弟弟扣安全带,这个类似拥抱的亲密动作让彭耀的脸腾就红了,他慌忙去瞧窗外,防卫性的哼了一声:“我就说过,下次一定是你跟我走!”
苏朝宇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早先的“接机冲突”,可惜彭耀不知道,就是那天下午,江扬求婚成功,苏朝宇自然不会说,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硬硬的短发,跟在机场的接驳车后面缓缓开出机场,问:“先去指挥中心吃饭还是直接回狼牙?”
彭耀又哼了一声,像个别扭的小孩子那样,却不说话。苏朝宇长叹一声:“好啦好啦,我的行李都在后备箱里呢,放心,就算回指挥中心,我也不会把江扬叫出来败兴。”
这句话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效果,彭耀的脸又红了一下,可是表面上仍然十分淡淡的:“你安排吧,我没什么胃口。”
苏朝宇平稳地打轮,把车子开上通往狼牙师部的公路,点头说:“那些宴会什么的最折磨人,每碟菜都像是喂鸽子的一点点,还不许吃完!回去我给你下碗面,包你就有胃口了。”
彭耀的脸色好看多了,苏朝宇又伸长了手臂从车载的储物架上捞了一个小盒子扔给彭耀:“哪,新年快乐!”
深蓝色的绒面纸包装非常素雅华贵,上面插着一张很小的卡片,苏朝宇龙飞凤舞地写:“给我最别扭的弟弟长官,新年快乐!”
彭耀一天里第三次心跳加速。笔直的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苏朝宇非常轻松地开车,不时侧头瞧瞧彭耀,彭耀就在这样若有若无地注视下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盒子是一对铂金狼头袖扣,雕工极其细致考究,狼的眼睛是细钻的,光彩夺目。从小在朱雀王室长大的彭耀几乎一眼就能确定,这是首都最好的珠宝作坊的定制产品。
苏朝宇凑过来笑眯眯地问:“喜欢么?花了我三个月的特勤津贴!”
小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的距离无限接近,彭耀几乎可以闻到苏朝宇的薄荷洗发水的味道,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苏朝宇已经注定不可能属于他,彭耀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说:“谢谢,如果有可能,我会在你们的婚礼上佩它。”
苏朝宇吓得一下子弹回自己的座椅上,随即假装镇静地说:“再说,再说……”
彭耀的手指轻抚那对漂亮的袖扣,说:“你们结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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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苏朝宇气急败坏地说,“军官基本情况表我故意拖着没去更新呢!”
彭耀在他的挎包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那张过期的《电影研究与创作丛刊》,找到那条消息,按在驾驶台上推给苏朝宇:“红包等你们婚礼的时候再补,恭喜了……”语气苦涩却十分平静。
苏朝宇瞄了一眼,登报公告这种古老的结婚宣言实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江扬也没跟他提过,他还真不知道。甚至江扬以前在电影工会那个叫“于雁归”的化名,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下意识地评论:“江扬这个叛逆小孩,叫什么‘予厌归’,简直是赤/裸/裸地宣布他不想回家,元帅怎么没打死他,啧啧。”
彭耀想起外公对江瀚韬的那些评价,也微笑了,他一面把玩那对袖扣一面问:“我们这样的人,结婚一定要有仪式的,你们什么时候办?”
苏朝宇含糊地说:“我怎么知道……”随即底气不足地横了彭耀一眼:“你可千万先别告诉兄弟们,不然他们灌死我!”
彭耀大笑:“你是怕下面的兄弟还是怕江扬的皮带?这是家庭暴力,我的副师长。”
这回轮到苏朝宇脸红了,他试图找出别的话来打岔,可惜从小在社交圈子里摸爬滚打的彭耀牢牢地控制着谈话的主题,他合上天鹅绒的小盒子,很认真地说:“要不要请我作你的伴郎?”
苏朝宇完全没有设想过这些细节,他红着脸回答:“怎么可以,按礼节,我应该请长官作我的主婚人。”
彭耀挑眉一笑,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已经接受了朱雀王令,是朱雀王室未来的主人,他斜倚着座椅,瞧着苏朝宇的侧影和那多年来一直难以忘怀的海蓝色头发,说:“不,我就是要亲手把你交给江扬,如果他敢对不起你,如果江家护不住你,我抢你回来的时候,就名正言顺了!”
这逻辑真是……苏朝宇暗暗地叹了口气,他无可奈何地点头,非常敷衍地使劲点头:“好好好,我记住了,绝对不敢忘,真的,我保证!”
彭耀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扬起下巴:“这还差不多,我的,朝宇。”
海蓝色头发的上校为这咏叹调一样的结语狠狠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调高了车载空调的温度。
春梦
新年后的第一个周五的下午,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破天荒地请了半天病假,说是“去基地医院复查胃病”。他的副官程亦涵中校看到这条保密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眼睛花了,他下意识地给自己的学弟、基地医院的穆嘉少校打了个确认的电话,对方非常轻快地回答:“来了呀,转了一圈,慰问了不少病人,然后拿了些健胃补气的药就走了。”
程亦涵气结,打给江扬,后者的手机已经设置为自动转接副官,正好上来送下午茶点心的慕昭白看到程亦涵用办公室的电话拨自己的手机,于是非常热心地问:“手机信号不好?要不要我找人帮你看看?”
程亦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干脆下楼去找基地的副总参谋长秦月朗准将,结果秦月朗的秘书无辜地说:“准将的工作时间是每周四天,今天他休息,您知道的。但是您可以打他的手机。”
程亦涵拨过去,秦月朗显然在忙着什么,笑眯眯地如同咏叹调一般的回答:“周五是约会的好时候,变成工作狂的话,会老得快噢。”
真是效尤!程亦涵愤愤地挂掉电话,那个翘班的工作狂心有灵犀的发来一条短信,毫无愧色地宣布:“去狼牙巡视两天,周日晚上回。”
巡视的范围大概是在以苏朝宇上校为圆心,五米为半径的范围内吧,程亦涵恶趣味地准备刺上两句,结果江扬的一秘唐风少校拨进电话,说是长官交代了一些文件,要交接。
程亦涵恨恨地磨牙,终究不过是凶狠地咬断一根巧克力架,然后波澜不惊地回答:“下午两点十五分到四十五分之间,我会在办公室恭候。”
江扬在短信发出三十分钟以后,终于到达了狼牙的驻地。尽管门卫们已经认识了指挥官那辆非常特别的酒红色跑车,江扬还是很礼貌地停在警戒线外,笑眯眯地对值班的士官长说:“来处理一些私事,所以没有预约,也不必通知你们苏师长。”
士官长非常严肃地登记了江扬的军官证号码和车牌号码,然后认真地敬礼,纠正说:“是‘苏代师长’,长官!”
江扬几乎要笑出声来,狼牙上上下下对于彭家的忠诚和认可度比想象得更牢固强悍,他并不觉得不快,反而认真地回礼,说:“是的,谢谢。”
经过这几个月的建设,狼牙的师部已经不是夏末时那副蛮荒的模样,师部指挥中心八层的黑色大楼气势非凡,江扬一路非常低调,直接去了苏朝宇位于顶层的副师长办公室。
八层比想象中安静而且冷,暖气并不是非常足,室内温度大概在18到20度之间的样子,文员很少,苏朝宇的套间更是非常简单,外间完全没人,只有一张很大的沙发,一张茶几及一个饮水机,饮水机上贴着“节约用水”和“纸杯自取”的条子,字体龙飞凤舞,显然是苏朝宇亲笔。江扬觉得好玩,伸手一撕,只见背面还有一行字“手欠是吧?小心我抽你!恢复原状,速度!”
江扬不由勾起嘴角,真想立刻把他海蓝色头发的小兵拽过来狠狠揉,可是苏朝宇的办公室关着门,上面同样贴着一张条子:“会议中,请勿打扰”。江扬忍不住走过去,隔着门上很小的窗,他能看见办公室里几乎集中了特别行动队所有的队长,王若谷正汇报着什么,苏朝宇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征询一下其他人的意见,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十分迷人。
办公室完全隔音,江扬一个字也听不见,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的苏朝宇,那个优秀到不像话也骄傲到不像话的小兵已经成了上万人的长官,并且正在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的一切。江扬惊觉自己非常欣慰,仿佛是亲手培育的小苗开出了最绚丽动人的花朵那样。可是又有哪一朵花能跟苏朝宇比呢——这些年过去,他已经是足以和自己并肩的参天巨树了。
一向讨厌冗长会议的苏朝宇10分钟后就结束了会议,吴小京一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江扬,他一蹦三尺高,退了好几步,非常洪亮地叫:“班长,有人偷听!”
办公桌后面的苏朝宇扬眉,他的队长们笑嘻嘻地闪开一条路,这些家伙一向把江扬当做特别行动队的“军属”,从他身边蹭出去的时候,还非常没大没小地推上一把,最后一个出去的罗灿轻轻地带上了门。
桌上精确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布津标准时间下午三点三十七分,距离下班时间还有近两小时。苏朝宇完全没有队长们那种戏谑的心情,他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出来敬礼:“长官下午好。”
江扬大模大样地占了苏朝宇的位子,后者则像任何一个下属那样谦逊地让开,做出“请”的手势,就差没脱下上衣给江扬掸灰尘了。指挥官发现狼牙副师长桌子上正有一份跟海军陆战队的联训记录,于是随手拿起来,开始非常认真地翻看。
一页,一页,一页,又一页。
苏朝宇开始以为他只是草草浏览一下,确定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就好了,但江扬是严肃的,他不但从苏朝宇笔筒里摸了一根笔再另一张白纸上记了些什么,还若无其事地抱怨了一句:“这根笔非常难用。”苏朝宇站在他的长官面前点头称是,非常想直接问:“你是来蹭晚饭还是蹭卧室?”但江扬已经被长官那种威严的小光环包围起来,下午的光线落在他背后,那一刻,全心全意工作着的指挥官看起来居然有些说不出的动人。只是……
苏朝宇站得几乎腿麻的时候,三番五次想直接坐下,终究是不敢,只能埋怨自己为什么把记录做得这么详细这么多页。直到快半小时,江扬才伸出右手:“白开水,谢谢。”苏朝宇挪动发胀的腿脚,江扬友好地抱歉地看似无辜地微笑:“其实你可以坐下的,苏师长。”
就在身体落进大沙发里的瞬间,苏朝宇抑制不住地开始犯困,那种感觉被寂静无声的环境放大,仿佛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一样,他强迫自己去想和江扬在一起的激烈的回忆,希望能够清醒过来,但意识里总是有个温柔熟悉的声音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说:“睡吧,睡吧。”
该死的……苏朝宇使劲掐了自己一下,一份记录要看这么久么!
和江扬的特殊关系为此时此刻的气氛撒下了甜蜜的花粉,微小颗粒被苏朝宇吸进鼻子里,顿时全身无力,眼皮打架。他连说一句“江扬我要睡着了”都没来得及,就真的短暂地,睡着了那么一下。
江扬凑得很近很近,和他鼻尖对鼻尖了。对方那琥珀色的眸子特别像一种酒,苏朝宇下意识地去嗅,然后自然而然和他吻在一起。他们在一片有绵延波浪般效果的荒草地里,苏朝宇从空中航拍的角度看见自己和情人吻倒、翻滚、拥抱、撕扯,像两只练习玩耍的小兽,像定情后第一次亲热的狮子,他们是天地间最简单的生命和最复杂的感情的代言人,只是无奈航拍越飞越高,苏朝宇看不清自己的动作,听不到草海的婆娑声音了,他抱怨地骂了一句脏话——反应在现实世界里,他只是低声嘟囔着,右手神经性地拍了沙发垫子一下。
也许江扬就是故意选择了这个时间,当然,也许,他只是刚好看完了最后一行。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大喝一声:“苏朝宇!”那个歪在沙发里的海蓝色头发的小兵腾空而起稳稳落地:“到!”
江扬微笑:“素质不错。”
“谢谢长官。”苏朝宇的心脏因为这一喝而砰砰乱跳,睡意转化成了紧张,他保持标准的下属状,忐忑不安地把一周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拿出来作了一次地毯式搜查,细小的违纪不是没有,可是山高水远,江扬也不应该抓得这么准……不过江扬最喜欢说细节决定战局,所以,一切仍然皆有可能。
江扬察觉了小兵脸上那种微妙的纠结,他几乎是愉快地勾起了嘴角,苏朝宇试图抬起眼睛偷看他的表情时,他立刻凌厉如长官地瞪过去,吓得狼牙的代理师长立刻低下头,专心聆听长官的吩咐。
江扬于是巨细无遗地把最近联训的计划、成果、发现的问题及其改进计划都问了一遍,苏朝宇一一回答,越说越觉得心惊胆战——长官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眼金睛,对于任何略略闪烁的言辞都不放过,冷冷的一个眼神,不轻不重地敲一下桌子,都能让房间里的温度持续下降,唯一的好处是他毕竟带兵多年,对于那些困难或者问题,往往略略点拨一下就能让苏朝宇有柳暗花明的感觉。如果那张好看的脸上能多一点笑容,苏朝宇保证自己一定会冲过去给他一个软软的吻的。
“最后一件事……”江扬声音沉静,不知不觉间暮色已沉,夕阳正缓缓隐没,他侧脸的轮廓看上去非常优美迷人,可是手指依然是交叠着放在桌上。下班铃正响彻整个办公大楼,江扬笑得像是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暗示性地抬起了下巴,“……算账的时间到了,苏朝宇上校。”
家法重出江湖
这个命令再明确也没有,苏朝宇知道,他应该做的是立刻递上皮带,然后把自己摆到江扬的腿上去,任人鱼肉。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刚到基地的军校生,眼前的人也不是当年那个神一样的外星长官,甚至前天的前天,他们还滚在同一张被单里。
于是在江扬说了这句话以后,苏朝宇几乎像装了弹簧的电动玩具一样,两步撤到了门口,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无辜地舔了舔嘴唇,说:“对不起,长官。”
这不是江扬位于指挥中心顶层的办公室,并没有那样的遥控防弹门,苏朝宇无比确定他可以立刻逃出房门,甚至把江扬反锁起来,从而成功夺取谈判的主动权。可是他站着不动,如果要给这个行为一个确切的动机的话,可以说,苏朝宇在等调戏。
江扬真想大笑,可是他绷着脸,轻轻敲了敲苏朝宇的办公桌,表情严肃语调严厉:“不要等我说翻倍的时候才后悔,苏朝宇上校。”
苏朝宇相当纠结,他又退了半步,后背贴在门上,左手仍然按着门把手,右手敬礼:“长官……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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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勾勾手指,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来:“让我们用熟悉的方式谈谈,你不够坦诚,苏朝宇上校。”
这种连名带姓加官职的叫法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苏朝宇站着不动,但是折中的,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江扬强忍笑意,扬眉盯着他瞧,苏朝宇于是扭扭捏捏地脱掉了常服外衣,里面除了常服衬衫,还有一件保暖效果非常好的黑色羊绒衫,薄而贴身,完美地勾勒出了他健康性感的身材,胸口上用银线刺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显然是狼牙统一配发的产品。
江扬似笑非笑,看起来非常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继续,我们的例行公事不止于此。”
苏朝宇低头,却没有解开皮带,而是两下脱掉了统一配发的军皮鞋,露出一双银灰色的棉袜来,他拎着鞋子,光着脚站在地板砖上,很无辜地眨巴着那双漂亮极了的蓝眼睛,软软地叫:“长官……”
江扬狠狠一拍桌子:“滚过来,你个小混蛋!”
苏朝宇立刻像听到发令枪的短跑选手,子弹一样冲过去,翻过桌子,直接撞进情人的怀里,正当他准备夺取一个吻的时候,江扬就势左手一扭他的胳膊,右肘按住他的腰,苏朝宇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然后……他发现自己以非常标准的姿势,被按在了江扬的大腿上,屁股可耻地翘着,他只能徒然地蹬了两下腿,然后愤愤地说:“呸,老混蛋!”
江扬非常得意地开始解苏朝宇的皮带,统一配发的黑色皮带上面有第四军的番号和狼牙的标志,但质量十分好,对折后在空气中挥舞起来,呼呼有声,苏朝宇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安地在江扬腿上扭动两下。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毫不掩饰地露出那种恶趣味的笑意,但是他的情人小兵现在已经瞧不见了,然后他轻而易举地扯掉了苏朝宇的军裤,接着是四角短裤,苏朝宇徒然的挣扎让他的裤子很快就掉到了膝窝以下,露出紧翘的臀部和雪白的肌肤来。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巴巴地叫:“长官……”
江扬把冰凉的皮带按在苏朝宇的屁股上:“小组会议的时候要遮住门上的玻璃窗,以防泄密,对于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读唇非常简单。”说完就报出一串堪称机密的战术数据来,都是王若谷刚刚汇报上来、完全没有被记录在训练档案里面的。
这种忽略完全是因为整栋大楼里都有巡逻站岗的士兵,除了江扬这样级别的军官,几乎没有人能够接近苏朝宇这间办公室,苏朝宇自知理亏,只好闷头回答:“对不起,长官。”然后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咬紧了牙。
江扬拍了他一巴掌,声音清脆但是不怎么疼,苏朝宇错误地接收了这个信息,苦着脸分开双腿,放松肌肉,等着重温江扬凶狠的家法。江扬知道他不敢反抗了,于是放开握着他手腕的左手,苏朝宇乖乖地双手交握背在身后,垂下眼睛盯着地板等着被收拾,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尽管这间办公室的隔音效果也是一流的。
苏朝宇屏息精神,皮带贴着大腿根比划着,他甚至能想象出未来一周里他一坐下就会立刻记起每一条保密条例以及注意事项,何况他清楚地知道门没有锁,如果彭耀或者吴小京突然推门进来……
但江扬显然是故意毫无同情心地将这种恐惧无限放大,他不着急揍他,而是轻轻敲打着,继续呵斥:“三十下,苏朝宇上校,我已经跟你谈过多次,战局的成败是由细节的总和决定的,你个人的极端优秀总是让你在这些地方漫不经心,你潜意识里相信自己可以在最后一刻力挽狂澜,苏朝宇上校,这不是古希腊的神话故事,我的部队里需要的是一个冷静缜密又富有能力的指挥官,而不是一个有致命弱点的英雄,你记住。”
苏朝宇一抖:“对不起长官,苏朝宇记住了……但是……”
“解释就是为错误辩护,苏朝宇上校!”
苏朝宇垂头:“是,长官。下官的意思是……下周狼牙将与海军陆战队联合,在倾城附近进行两周高强度实战演练……可不可以允许下官记账……”
江扬好像是被打动了,他的皮带暂时性地离开了苏朝宇的大腿根:“如果你能反省到另一条失误的话,惩罚可以减免。”
另一条?!
居然还有一条?!苏朝宇睁大眼睛盯着地板砖,再次开始地毯式的搜索正确答案,可是人却不由自主地走神——啊,三十下!彭耀对狼崽子一向好得没话说,新配发的皮带是正宗的水牛皮,又硬又韧,抽在身上绝对是咬人的疼,一下就是一条红印子!还会立刻肿起来!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直说的话……啊,一定会连续五下抽在同一个地方,疼得他立刻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严厉的长官会用皮带按着那条发紫的肿痕,冷着脸呵斥:“疼痛有助于思考!”
这是假的!苏朝宇在心里叫嚣,疼痛只会让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挣扎、扭动,还思考个屁!可是哭泣扭动对于狼牙的师长来说太丢脸了,何况还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可是江扬这个人的辞典里,貌似从来没有过“妥协”……
江扬察觉到他的走神,皮带在空中狠狠挥舞一下,破空之声让苏朝宇一下子从胡思乱想的世界里重重跌进现实,长期斗争的经验告诉他,趴在江扬膝盖上的时候,绝对不能吃眼前亏。于是海蓝色头发的小兵抬起湿漉漉的眼皮,软软地叫:“对不起,江扬……”
江扬欣赏他的鸡皮疙瘩,拎起他的一只耳朵,狠狠地斥问:“你的保暖内衬呢?”
苏朝宇如梦方醒。
边境基地一月初的气温大概是零下五到二十五度,说是“滴水成冰”毫不夸张,基地因此为所有的官兵配发了统一的保暖衬裤,不过对于苏朝宇这种从小到大一年四季穿一条牛仔裤过冬的人来说,那东西就是摆设,今年发的那条,到现在为止还在他的柜子里落灰尘呢。
“你是野战军官,不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就可以的。训练生理学你在干什么!不知道剧烈运动以后保暖跟不上的结果么?不知道特种部队随时待命,有可能我现在就命令你集结部队,三小时内到雪伦山区埋伏着,相信我,你不会有时间加衣服,你会花大半辈子的时间,后悔你现在的一时冲动,苏朝宇,我已经跟你说过多次了!”江扬说得声色俱厉,虽然苏朝宇可以百分之二百地确定,江扬那条标准款的军裤下面也没有保暖内衬,可是他哪里敢还嘴,只是借势搂住江扬的腰,玩命蹭他的下巴,像只小猫咪那样软软地求饶:“我记住了江扬,我不敢了,真的,我保证!我保证下次再犯的话……”
“下次再犯怎么着?”江扬眯起眼睛,威胁性地挥舞了两下皮带,盯着苏朝宇,“打你一顿完了?”
苏朝宇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望着天花板发毒誓:“下次再犯……让老神仙罚我再丢一次弟弟!”
江扬狠狠捏了他的屁股一把,笑骂:“暮宇招你了!真是没良心的哥哥!”
苏朝宇知道情人已经消气了,赶快乖乖地跳到柜子那边去找出保暖内衬来穿上,整理好了自己,敬礼,认真地保证:“长官,没有下一次,苏朝宇保证。”
江扬深深地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勾勾手指回答:“好,晚饭吃什么?”
果然是来蹭晚饭的!苏朝宇无语,终于有空看一眼他一直在响的手机,上面有一条程亦涵发来的短信:“江扬告假翘班,巡视狼牙,谨防,谨防。”
苏朝宇把这条事后诸葛亮的短信拍给江扬看,后者漫不经心地转发到自己的手机上,露出一个纸老虎的经典威吓表情:“哼,泄露军级领导机密行程,这个月的工资奖金,省了!”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他们俩要并肩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苏朝宇突然发难,把江扬死死抵着按在墙上,江扬猝不及防,苏朝宇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的老混蛋,你告诉我的,一定是曾经的惨痛经验,是不是?”
江扬不回答,他紧紧地拥住苏朝宇,试图侧头吻他。
苏朝宇感觉到他稳定有力的心跳那一瞬间的慌乱,于是他不再问下去,只是侧过头,欣然接受这个略带一丝酸楚的吻。
凌寒请客
鉴于指挥官本人翘班半天去欢乐,相比之下,副官加班一小时以上的行为实在是勤奋有加。程亦涵处理完江扬留下的那堆文件的时候已经查差三十分钟下班,结果一秘马思达进来报告说野战统筹部那边还有人事上的问题过来商量,程亦涵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里听汇报。期间慕昭白敲门,程亦涵正在就一个细节向后勤部长核实,于是指指沙发。慕昭白像其他来办事的人一样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落座,唯一不同的是,其他人对着面色严肃又长了一副扑克脸的指挥官副官时都正襟危坐不敢出声,慕昭白则自由自在地在茶水台上自己泡红茶切柠檬。
水果香气铺满房间的时候,程亦涵抬头瞪了情人一眼,十分厉害的样子,慕昭白却更自由地把茶水分了两份,第一杯送到程亦涵桌上。
过了四十分钟才轮得到他说话,下班的短铃已经响过,走廊里是熙熙攘攘的步子声,程亦涵拾掇桌上文件:“又加班?”
慕昭白把钥匙放在程亦涵口袋里:“在卧室等我。”
程亦涵抡起文件夹就拍在对方头顶:“滚去加班。”等慕昭白走到门口,程亦涵才反应过来:“加班,还在我这里坐了四十分钟?”
慕昭白头也不回地拉上门:“这儿的红茶跟老大桌上是一种,比我们那儿的好喝。”
程亦涵想追,对方早跑了,再一看茶水台,4个鲜柠檬和10袋红茶都从盘子里消失了。
既然没人陪晚饭,程亦涵便决定去周师傅餐厅点些爱吃的小炒,谁知道刚出大楼,就看见一辆诡异的黑色小车戳在旗杆底下,偏偏不进车位,十分扎眼。那车头上原来有边境警卫大队的徽章,结果现在喷成了飞豹师的威猛形象,一个卫兵奔过来,亮出身份,敲车玻璃:“请下车!”程亦涵苦笑皱眉看,果然,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军服的翩翩小公子,国安部部长家的凌寒回来了。
卫兵说:“您违规了,长官!”
凌寒摊手:“我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呀。”一句话把年轻的卫兵气得说不出话来,程亦涵过去把文件夹挡在凌寒脸前面,礼貌地看着卫兵:“卫兵神圣不可侵犯,这是飞豹的凌副师,罚款记在他名下,不过这车是有指挥官特赦的,就不用上报了。”
卫兵敬礼离开,凌寒拨拉开文件夹:“你怎么不直接说我有特赦?”
程亦涵哼了一声:“这是对凌副师闲的无聊的惩罚。”
凌寒拉开车门:“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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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像面对陌生人一样站得笔直,维持他面无表情的表情:“有事?”
“小寒哥哥请吃饭,你不去呀?”凌寒勾手指。
程亦涵简单评估了一下对方的语气和当前气氛,后退一步:“拿国家俸禄,自当拒腐蚀永不沾。”
凌寒跳起一步抢了对方的文件夹,打开一看,全是下周的报表、文字汇报、预约电话、日程安排、大事提醒,十分复杂的样子,于是知道这就是程亦涵的宝贝了。他钻进驾驶座挥手:“那算了,我自己去。”
程亦涵皱眉,凌寒已经开出三五米,黑发的副官却不打算追,只是冲着后视镜摇摇手指,重返办公大楼。果然,凌寒刹了车追出来,不由分说就把他的亦涵弟弟绑架进车里:“好了好了,真受不了你。”
“东边有家素菜不错。”
凌寒点头:“好,那就它。”
“卫戍区外面的,落日大道那里的陈家酱肘子是我最爱。”程亦涵在副座里闭着眼睛捏睛明穴,无表情的面孔遮盖了内心的欢乐,“还有,落日大道往西三条街,走到底那家饭店的鸡煲实在是美味得很。”
凌寒咬牙:“买!都买!”
他们大概花了两个小时四十分才买齐了所有东西,回到慕昭白和程亦涵那间“福利分房”的时候,多数菜都凉了,不得不回炉加温。凌寒很自觉地拿了苹果削,程亦涵准备了碗筷:“有事说事,吃完走人。”
凌寒大叫:“是我花钱请客来着!怎么赶人呢?”
饭菜齐备,两人高高兴兴吃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没谈任何一个字的公事。程亦涵不着急,最后到底是凌寒憋不住:“慕昭白和孟帆在搞什么?”
程亦涵的眸子亮了一下,全然明白凌寒的来意:“孟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事不能说。”
“你什么都知道了,亦涵,”凌寒放下筷子,“牛头,我最好的搭档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里,那个叫月宁远的小丫头借此在首都媒体里玩得风生水起,牛头呢?我连刨个坑把他埋了的机会都没有。”
程亦涵面不改色地喝汤,然后轻轻擦了擦嘴:“江扬一直没有也不会放过这件事,暂时按下只是因为看不到深浅。你知道的,彭燕戎因此自杀,多少人正盯着江家和这里,我们动不得。”
“‘你们’不动,我生来就是做这些事的,我会悄悄地查。”
“不行,”程亦涵的脸色沉得如同寂夜,看上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担忧,“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不错,事情我全都知道,只是我不会说。”
凌寒叹气,跌进沙发里:“我会不走。”
“可以。”程亦涵重新坐下,细细品那酱肘子,“你应该知道,时间不会因为你的任何感观而改变节奏,拖延不是解决的一切的办法。”
凌寒侧头看着他。当年他疯了的时候,程亦涵是那个每天守在床边的人,他们从那时起就说了很多话,甚至,凌寒说等老得不行的时候,程亦涵应该写一部小说,集推理、悬疑大成,这样就可以在死了以后热卖。那时候的程亦涵真的年纪小,笑得非常灿烂,他说这不合算,应该现在就写,拿塑料袋包几本埋在指挥大楼地基里,也许过个几千年,这就成了出土文物,后世的人得世世代代盯着。此时此刻,凌寒的话因为这些回忆而说不出口,程亦涵句句在理,这件事他不该管也不能管,但是牛头的死对他来说是一记重击:关于特工生活的最后一丝鲜活的记忆就此湮灭,牛头是他和过去那个世界最后一把万能钥匙,而如今,钥匙模糊了形状,门锁生满铜锈。时间真的毫无怜惜地,一去不返。
程亦涵递给他一杯茶:“相信我,江扬不会让牛头就这样……”他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平板的表情有瞬间愧疚的变化,“相信他。”
凌寒耸肩:“你真行,对我还守口如瓶。”
程亦涵正要说话,手机忽然在大衣口袋里响,接起来的时候,里面传来江元帅的声音:“怎么回事!江扬人在哪里?”
“长官晚上好。”程亦涵只觉得他那神一样的长官真是倒霉,只偷懒这么半天竟然就被整个军队的最高长官之一抓了个现行,电话转接到副官手机上,江扬和苏朝宇应该正是……“江扬中将现在正在狼牙师部进行例行视察,长官,请问有什么需要转达?”
江元帅显然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务,叫他接电话。”
夜奔
“对不起长官……”程亦涵冒冷汗,“下官并未跟随江扬中将。”
“一个人去视察狼牙师部?”江元帅没有发脾气,但语气已经显示了他非常不好的心情和马上就要降临在江扬身上的怒火。“很好,你这个行程安排得巧妙,年轻人确实不同,所谓级别和相应规制在你们这里有大创新。十五分钟,要江扬回电。”
程亦涵挂了电话以后立刻拨打江扬的手机,果然,转接到自己这里,再拨苏朝宇的电话,关机。黑发的万能副官现在彻底“不能”了,为难地看了看凌寒,敲敲手机:“可以吗?”
凌寒也觉得头大,这个时候如果打电话给彭耀,他去敲门就会看见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在和他的副师长滚床单,虽然不说尴尬,但江扬一定很介意自己的私事被别人搅得毫无意义,尤其是在这个人是狼牙师长彭耀的前提下。“打吧,”凌寒帮程亦涵下决心,“免得真错过大事。”
见鬼的是,彭耀的手机也关机,电话直接转接到了副官那里,徐雅慧手机依然关机,电话最终转接到了狼牙师部值班室。程亦涵言简意赅:“请帮我接通指挥官。”
“彭师说了,晚上十点以后的私人电话一律不接,有事明天再说。”
“不对,”程亦涵着急,“我要找的不是彭师,请务必转接。”
“我们这儿没第二个指挥官了!”小兵似乎很生气地挂了电话。
可是江扬办公室电话需要指挥官本人的门卡或者指纹,程亦涵此刻根本没法通过办公室电话找到彭耀继而找到江扬。凌寒忽然笑了,拍程亦涵的肩:“我们在狼牙有交换军官,看,我这里有名单。”程亦涵要抢过手机,凌寒一挡:“孟帆。”
程亦涵气得咬牙:“不行!”
凌寒摇头。
黑发的程亦涵还是没有表情,神色平静,但握着手机的手骨节突出,目光也有一瞬间的游移不定,因此凌寒确定他是在做心理斗争。虽然这种关键时刻威胁程亦涵实在有点儿不厚道,但他太需要关于孟帆的一切事情,直觉告诉他,这和首都的事情相关。
“我现在去狼牙师部,麻烦你留个条给慕昭白。”程亦涵说话间已经穿好了大衣,用行动拒绝凌寒的交换条件。凌寒长吁短叹,那个说说笑笑十分好玩的亦涵弟弟早就被江扬这个工作狂改造成了随时可以出鞘的快刀,现在要多凶就有多凶。他赶紧拉住程亦涵,拨通了交换军官的电话,一共有十一个人,拨了四个都是关机。程亦涵摇头:“大概是狼牙的规矩。来不及了,现在就走,一点前可以开到师部。”
凌寒抓起衣服跟他出门:“咱们这么到了也进不去,狼牙这破地方规矩大着呢,得有个由头。”天助程亦涵,等凌寒挪车的时间里,竟然看见慕昭白带着宵夜回来。黑发的副官冲过去抢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跳上车:“今晚不回来了!”
慕昭白莫名其妙地被半道打劫,还没回过神来,加班时候心神不宁苦等好几个小时的情人居然和飞豹副师长绝尘而去。更令人生气的是,他回到房间就看见厨房桌上一片狼藉,显然,那两人吃了平时不方便去买的所有好菜,而且除了骨头,什么都没有给他剩下。
愤愤不已的慕昭白打电话给林砚臣:“你家的那个,和江扬身边的,一起跑了!”
“小寒不是去找程亦涵了吗?怎么和苏朝宇在一起?”
慕昭白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炖汤。
狼牙师部大门紧闭,凌寒举起一包外卖盒子:“飞豹师,林师派我们来慰问交换军官。”
全副武装的士兵瞪大眼睛,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第二天一点十分,飞豹师长一定是喝多了才会让下属这时候来搞慰问活动。
“需要打电话确认吗?”
“不用,长官,请进。”士兵打开电动门,凌寒钻进车里,缓缓开入操场。副座的程亦涵抓着电话,脸色非常难看,喉间动了动,把头扭向窗外。“元帅着急了?”凌寒问。
“没有,是我父亲。”程亦涵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头却没有转过来,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每根手指都死死咬住对方。
值班的士兵一直跟着这两个看起来就不像搞慰问活动的人,并且恰到好处地把他们拦在军官宿舍大门口的警戒线外,表示需要报告值班长官。“废话真多,快去。”凌寒挥手,然后拍拍程亦涵肩膀,“被老头骂了?他要求也太严。”程亦涵没说话,平静地躲开了凌寒的安慰。
如果值班长官表示不让程亦涵和凌寒进去,那么江元帅大概是要搭飞机直接空降到狼牙把儿子从被窝里捉起来的,程亦涵要挨更多骂,江扬又要“予厌归”好几个月,苏朝宇也会胆战心惊到不敢和爱人共度周末。但谢天谢地,从值班室走出来的是罗灿,好久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些,还比以前胖了一点儿,看上去非常成熟。“长官好!”他立正敬礼,还是忍不住怀疑:“是慰问所有的交换军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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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们慰问生病的那个。”程亦涵开口,长官式的语气让凌寒都吓了一跳,本来很嚣张的狼牙士兵立刻乖乖站到一边去了,罗灿让他继续巡逻,把凌寒他们让进值班室:“出事了吗?”
程亦涵指天花板:“带我们上去,要保密,立刻马上,我要见到指挥官。”
说话间电话又响,是元帅的副官第五次打来问是否确定了指挥官的行踪。程亦涵边说边上楼,罗灿先奔去敲门,很快,房间里亮起灯,只穿了四角内裤的苏朝宇拉开门:“彭耀被绑架了还是天上掉钱了?”
只觉得手一松,基本处于朦胧状态的苏朝宇就看见身边有个人影撞开了房门冲进去,面前只剩凌寒和罗灿。“是有人过去了吗?”
“好像是程亦涵吧。”凌寒大大方方走进来,“呦,房间不小。”
微妙的变化
“下官告退。”
江扬头大,手里攥着程亦涵刚塞过来的一部保密电话和一张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几点几分,谁打来了电话说了什么。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看了看表,刚过一点半。军人分秒待命的要求实在要命。
虽然他知道元帅此时一定是怒火冲天,但电话接通以后挨骂的激烈程度仍然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江扬向来勤勉,很少做出这么主动要玩的决定还真的翘班,电话转接到程亦涵那里,也算是一种半抗议的逃避,偏偏,这一切被江元帅一件一件拎起来说。江扬本想顶嘴说一句“不妨先讲急务再讲道理”,结果江元帅仿佛会读心术似的,隔着千里骂道:“有副官开车三个多小时到师部的时间,冲锋都打完了,所谓边防力量,要你何用!”
“对不起,长官。”江扬根本不试图解释任何事情,这种时候只会越说越错,尤其是,他真的不对。幸亏苏朝宇和其他人早就被轰到客厅东边的书房里坐着,否则,江扬发誓,隔着门也能听见元帅的呵斥。
“越发不长进,原以为苏朝宇程亦涵是你的臂膀,现在可好,做副官的居然不劝阻这么荒唐的决定,做下属的那个堂而皇之觉得指挥官在被窝里就不是军人了。”
一番话说得江扬异常憋屈,只能迭声说“对不起”,不要说辩驳,就连拆招的力气都没有了。江立说他的哥哥是家里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但逢要在元帅那里吃亏,秦月朗都不在乎年龄身份,会委屈求饶,会说软话,会讨好,而江扬从小就只会站得笔直说“对不起长官”,对给予的任何惩罚都从不还价,仿佛真的知道错了似的。“其实那是最大的反抗,”学心理的江家二少爷说,“哥从来就不服气,但他知道他没有不服气的资本,因此接受现实变成了唯一的发泄途经,虽然这令他更郁闷吧。”
江元帅骂了他八分钟才停,毫无征兆地转向正经事:“今天你妈妈打电话回来,关于迪卡斯石油开采的谈判里,纳斯做出了不可思议的让步,很快,我们就会得到从喀布向东南直至查图尔这四个海岛及周边海域的开采权。”
“四个省?”江扬一激灵。
“你明白,江扬,这不是好事,”这一个称呼语气有所缓和,微微融化冰冷的谈话气氛,“其中变故太多,无法预测,因此我以元帅身份向边境基地指挥官授以口令,积极备战。”
“是,长官!下官得令。”即使穿着睡衣,身处卧室,江扬也站得笔直,出于保密缘故,他的回答不是那么宏亮铿锵,却让人莫名地感到放心。所谓少年俊杰,不需要任何头衔佐证,也不需要许多装饰烘托,只要他出手做事,便如日月运行之规律一般不错不移,翻手覆手完成神奇变幻,这就够了。
“我知道你又咬牙恨我,”江元帅说得很快,“但不到万不得已,彭耀的队伍不能动,这件事必须是飞豹师出头,其中缘故,你应该明白。”
“下官明白。有关玄武乔家、青龙郁家以及彭家,有关石油、房产和彭帅的事,下官已经理了多遍,利害纠缠,错综复杂,下官会小心。”
江瀚韬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句:“有传言说,彭耀是下一任朱雀王。”
江扬心里一震,话到嘴边又改口:“可是局势要大变了吗?”
“还不到时候,契机不够,你们……”江瀚韬又想起今晚种种,加重语气,“你们也还太微渺,撑不住大局。”
江扬想了一下才回答:“下官明白,战备密令下官会妥善布置,相关悬而未决的事情,下官也会尽力查证。这里正有一条暗线,似乎与乔、郁两家有所牵扯,请长官给下官多一些时间。”
“时间不是我给,”江元帅声色俱厉,“哪一个变故会提前通知你?”
“是,长官。”话已尽,江扬不知道还能正在气头上的父亲说什么。
“明晚向我汇报战备布置情况,具体时间,让你的副官跟我的副官预约。”说着,电话已经挂断。
江扬仍旧立在那里,如同标兵,两只手心里都是冷汗。
程亦涵把大衣脱给苏朝宇,自己坐在靠背椅里,罗灿冲了几杯咖啡拿来提神,凌寒打开从慕昭白那里抢来的夜宵:“开了三个小时车,我又饿了。”说着就吃起来,是周师傅食堂的叉烧包,皮薄馅大,苏朝宇忍不住也尝了一个,赞不绝口,又拿给罗灿。
“提前给你打招呼,里面那位,至少三周都不会给你笑脸。”凌寒笃定地说,“从小到大,跟元帅通了电话以后就没好事。”
苏朝宇使劲灌咖啡:“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知道你们狼牙什么规矩。”程亦涵忽然站起来,似乎非常恼火,“难道有规定晚上要关机吗?”
苏朝宇为难地点头:“只能用固话,省的有人给女朋友打电话以至于夜不能寐,影响同袍休息,降低战斗力。”他看程亦涵要发作,立刻补了一句:“隔壁那人的原话,一字没改。只是我把固话也……”
“亏他能用‘同袍’,而不是狼崽子。”程亦涵讽刺地说,“拜托苏朝宇上校有时间向江扬中将进谏,再关手机就要惹大麻烦——如果他觉得今天的麻烦不够大的话。”这基本就是万能副官的所有火气了,剩下的一半,他会自己消解。
苏朝宇一面作揖一面请程亦涵也坐下来吃点儿东西,不想江扬推门而入,带进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全体起立,开会,立刻!”
江扬已经换好了全套军服,看起来整齐威严,而程亦涵他们也只要站起来就好,但苏朝宇身上还只有四角内裤,他慌忙报告:“请允许下官……”江扬大臂一挥,苏朝宇立刻溜进卧室里去。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四下环顾,冲刚行了礼要退出去的罗灿点头:“去隔壁把彭师也叫起来。”
非正式会商
江扬已经换好了全套军服,看起来整齐威严,而程亦涵他们也只要站起来就好,但苏朝宇身上还只有四角内裤,他慌忙报告:“请允许下官……”江扬大臂一挥,苏朝宇立刻溜进卧室里去。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四下环顾,冲刚行了礼要退出去的罗灿点头:“去隔壁把彭师也叫起来。”
但是彭耀比他更快。有一双狼一样灰蓝色眼眸的彭耀穿着一件纯手工织绣的睡袍,姿势慵懒随意,可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越过吓了一大跳的罗灿,从从容容走进苏朝宇的宿舍,瞧着江扬说:“呦,江少爷带着这么多人,来嫖宿我的朝宇?”
真是混帐话,凌寒立刻不厚道地勾起嘴角,程亦涵本来一直绷着脸,此刻也忍不住扭过头去,只扣了一半扣子的苏朝宇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咣地丢出一只不锈钢杯子,恨恨骂道:“老子睡自己老婆,也要你管!”
这回凌寒干脆笑出声来了,程亦涵彻底没了脾气,假装看窗外的夜色,却忍不住也笑起来,彭耀似笑非笑地瞧着江扬,打了个哈欠接着说:“我在小会议室等你,如果你不认识路,可以问你家先生。”说完,竟然转身而去,实在不像是那个冲动强悍的狼崽子,印象里他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一身挺拔的军服,锋利如同出鞘的刀。
江扬若有所思地瞧着彭耀的背影,元帅电话带来的不快暂时被全体遗忘,他一只手按住换好衣服跳出来轮拳头的苏朝宇,看着凌寒说:“你怎么这么巧一起过来?”
凌寒讪讪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程亦涵给他解围:“首都的事情诸多疑点,超时超地执行公务,指挥官应能理解。”
江扬挑眉:“说来凌寒追的事情,小慕手上的事情,迪卡斯与我国的事情,倒有些共通。程亦涵,你和小寒一起回去,交待小慕,立刻赶一份横向分析的报告给我,还有,明天下午两点以前,我要和林师谈海上反恐的事情,交待唐风替我安排,顺便跟他说,苏朝宇这边需要个细致谨慎的副官,这两周务必挑一个人调过来。”
凌寒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的感觉,他高兴地敬礼,扯着程亦涵就走,程亦涵还想说什么,却见江扬已侧过身,一只手替苏朝宇整理领带的角度,轻声问:“彭耀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苏朝宇被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温柔砸得想逃走,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地回答:“报告长官,这次从首都回来以后,彭师除了第四军重整的军务以外,醉心于玩物古董,跟秦副参颇有些相像了。”
江扬皱眉,思忖片刻,终于当先就走,吩咐说:“走吧,让彭师一直等着,不好。”
小会议室就在这一层的尽头,房间不过五十多平米,布置简约舒适,每一样东西都是徐雅慧亲自选的,隔音玻璃门擦得光可鉴人,里面挂着薄薄的纱帘,依稀可以看见彭耀坐在最舒服的那张沙发里,捧着一本书。江扬在门口转身,轻轻握了一下苏朝宇的手,说:“留在这里,不要任何人有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包括你自己。”
苏朝宇为这样的柔软又不容讨价还价的命令迷惘,他点头,却又忍不住问:“出大事了?”
江扬微微一笑:“除了那件事,再无大事。”
苏朝宇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焦虑,江扬却已经转身,敲门,彭耀应了以后,他就走进去,随即天鹅绒的窗帘落下,里面的情形,再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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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耀并没有站起来,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那册书,微微欠身致意:“请坐。”
江扬站着不动:“我听到了一些传闻。”
“传闻通常都不可信,有时候却又不能不信。”彭耀笑得高深莫测,精致的水晶壶里盛着清香的柠檬水,他倒了半杯,再次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如果彭耀坦然承认自己确实接受了朱雀王令,那么即使是在私人场合,江扬也决不会坐下,但是彭耀显然不打算对这个问题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于是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把自己舒服地放进那张大沙发里,瞧着彭耀手里那本瓷器鉴定手册微笑:“彭帅真是雅兴。”
彭耀打了个哈欠,回答:“无聊到死的事情,可是你知道,郁无忧是这方面的行家,我想下周雁京最大拍卖行的春季专场,他一定会出席。”
江扬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极其危险的信号,他眯起眼睛看着彭耀,后者那双狼样的眼睛里也闪着同样狡黠的光,江扬不露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回答:“郁王的确是雅人,可惜我对此一无所知。”
“郁无忧却说过,江瀚韬才是雁京第一雅人。”彭耀对人情世故其实不怎么在行,但是对如何踩别人的痛脚,显然是非常有心得。
刚刚为父亲的一个电话弄得心情差到极点的江扬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只是回答:“嗯?郁王谦逊,我们总不好把人家的恭维当真的。”
彭耀转转眼睛:“这事儿,我是去定了,乔洛麟那老狐狸一定守口如瓶,可是郁无忧却不一定,总之你不要管,我要请假去什么地方,自然也与你无关。”
江扬一愣,身子微微前倾:“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想要干什么?情势远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妄动的话……”
彭耀忽然站起来,打断了江扬的话:“不,彭燕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死得却也不可以这样窝囊,这事,我管到底。”
江扬只见他的背影决然,拳头握得非常紧,他也站了起来:“好,这件事我应了,首都的拍卖会叫秦准将一起去,秦家家主深得‘雁京第一雅人’的真传,想必你也有耳闻。而杨府爆炸案更是牵扯了秦家进去,相信此行定有收获,不过彭帅也要应我一件事。”
彭耀等得就是这句话,秦月朗出面,就是江家应下了彭家的事,他瞧着江扬:“请讲。”
“不妄动,无论是杨府爆炸案,或是迪卡斯可能有的军师行动,一切由我处理,第四军绝对服从。”江扬说得很慢又很确凿,“无论幕后是谁人布局,想必已经在等着彭家与江家决裂。”
彭耀想了想,终于微笑:“海战非我所长,谍战亦非我所长,我所能做的,一定是要做到底,但是这一路,也不妨听听旁人的意见。至于你的担心,我明白,好,这事我应了。”
矛盾核心
江扬不肯放他走,他追了两步:“你真的明白?”
“刀光剑影,他们杀得了我父亲,难道就不会来杀我么?我自然明白,自然小心,你所遭遇过的谋杀和暗杀我一样曾经经历,所以,你放心。何况你我之间的胜负,还没有定数,我怎么舍得去死?”彭耀说得轻描淡写,他猛然拉开门,一把勾住苏朝宇的脖子,故意很亲昵地问:“谁这么大胆,竟然让我的副师长在这儿站岗?”
苏朝宇第一时间就还手,两个人玩闹般拆了几招,彭耀顺势退开好几步,江扬一走出来,他就非常严肃地说:“如果指挥官再次巡视狼牙的话,我希望能够有荣幸请您吃晚饭,而不是夜宵。”说完,他再次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朝宇瞧着江扬,江扬也瞧着他,狼牙的副师长担心地叫:“江扬?”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一盏一盏地暗下去,江扬忽然上前半步,在苏朝宇能反应过来以前,一把把他抄在怀里。陆战精英赛的冠军怎么也想象不到,那个刚刚发了很大脾气、心情坏到极点、又穿着军服,明显打算通宵办公的情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像条被掐住七寸的蛇,僵在江扬怀里,一动不动。
江扬快步把他抱回房间,用肩膀按灭了吸顶灯。一片黑暗中,苏朝宇感觉到情人用尽全力的拥抱,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能感受到昂雅树林中那种平静、力量、希望和绝望,苏朝宇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回抱。
良久,苏朝宇感觉到江扬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才轻声地问:“除了今晚的事,元帅是否为我们的……婚事责备了你?”
“不,他还不知道。”江扬搂着苏朝宇的腰,斜斜地吻他的唇角,手指一颗一颗的解开苏朝宇军服的扣子,迷恋又情色。
苏朝宇被他弄得酥酥麻麻,一面十分不认真地反抗一面怀疑:“彭耀都能找到你登的启示,难道元帅……哦……你个老混蛋……”
他的老混蛋似乎笑得很开心:“元帅府订了《电影研究与创作丛刊》,所以他绝对不会知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苏朝宇对长官情人的佩服又多了一些,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七零八落,可是衬衫仍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被捆住了一样,牢牢禁锢在江扬怀里,他仰起头,艰难地评论:“你其实是难过的,江扬。”
江扬垂下眼睛,像食肉动物那样咬苏朝宇的喉结,含混地笑:“你一直这么聪明,我的朝宇。”
苏朝宇不反抗,侧头艰难地吻过去,江扬却回避着他的眼睛,苏朝宇轻轻叹了口气,勾住了情人的脖子。
江扬终于看着他,月光如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非常平静,他瞧着他微笑:“你总是试图挖掘我的内心,虽然它已经完全地属于你。”
苏朝宇笑,江扬抱着他到床上,裹在一条毯子里,像是冰天雪地中两只相拥取暖的企鹅。江扬一直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可是就当苏朝宇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那份报纸差不多已经订了十年,电影系的学生没有人看那种过于学术和政治的报纸,但是元帅不知道。”
苏朝宇偷偷地看他,江扬的表情非常平静,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他不知道我在工会注册的名字,不知道我只看《导演艺术》和《说电影》,总之有那么一天,我养好伤,从军部医院出院,回家拿东西的时候,就发现这份报纸已经开始送进我的房间,一直到现在。元帅没有看过,我也没有看过。”
“江扬……”苏朝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凑过去轻轻吻他的脸颊,江扬欣然接受,得寸进尺地在被子里扯掉了苏朝宇的内裤,毫不客气地捏捏揉揉。
“朝宇,你有没有想象过一种生活?”江扬的声音非常优美,充满了蛊惑力,苏朝宇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专心地聆听,“在那个地方,你是主宰一切的王者,你的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你从未遭遇过拒绝和挫败,整个世界都时刻准备着为你服务,就算是你的要求再不合理,也会得到最满意的答复。”
“当然,每个孩子都曾经这样希望。虽然于我而言,十一岁以后,唯一的希望只是找回暮宇。”
江扬爱抚着他,继续说:“十六岁以前,我的父亲过的一直是这样的生活,所以他不是你或者我们的大部分官兵想象的那样,严谨公正,勇敢无畏。事实上,他的确非常精明睿智,读心御下的手段堪称一绝,所以所有人都爱他怕他,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他非常的任性,自负,而决绝。他心里设定了一个他想要的长子,然后完全地执行他的计划,不会有一点动摇,不会有一丝犹豫,他习惯选择他‘要’的东西,所以如果你不能在第一时间满足他,他就会非常生气。”
苏朝宇发现江扬的表情很正常,完全看不出一点不愉快,他几乎是用一种客观的语调来评论他的父亲,不抱怨,不仇恨,只是陈述事实:“江立总是劝我要用另一种‘儿子’的方式与元帅沟通,可是他不知道,元帅和我的矛盾从来不在于沟通的方式,而是我们无法彼此认同。就好像导演想要一栋红色的圆形大楼作为女主角自杀的场所,那么道具师就必须变出这种听上去不存在的东西出来,要跟导演要的一样红,一样圆,不能跟‘想象中的’有一丝偏差。在这一点上,我就是那个倒霉的道具师。”说到这里,基地的最高指挥官甚至笑出声来:“元帅没有试过跑5000米越野以后做四小时语言或者数学训练,然后用整个晚上的时间拉伸身体的韧带,他不会考虑体力或者智力的极限,他只是需要他的儿子在某个阶段达到预定的目标,他足够强势,所以他成功了。”
苏朝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担心地看着他的情人,江扬忽然睁开眼睛瞧着苏朝宇:“我上辈子欠他的,你欠我的。”说着,一个吻狠狠堵过去,拍拍苏朝宇的臀部,笑吟吟地威胁:“睡觉,明天有你忙的!”
穿越来的灵魂
果然,接下来的一周,苏朝宇忙得脚不沾地,狼牙、海军陆战队、特别行动队、空战团、飞豹师等数个单位,每天都要进行数十场连级甚至团级的联合演练,而向来勤勉的彭耀居然成天窝在办公室里,大小事宜一律交给总参谋长黎祁准将、副官徐雅慧及苏朝宇协同处理。江扬终于有片刻闲暇可以给情人打个电话时,苏朝宇却又没空接听了,问及原因,苏朝宇愤愤地抱怨:“我才知道,勤勉的长官突然翘班撂挑子这种事,比感冒病毒传染得更快呢!”
江扬却没有一笑了之,反而心事重重地追问:“彭耀怎么了?”
“周末要去首都参加八竿子打不着的艺术品拍卖会,听说连指挥官都已经准假,亲爱的,现在狼牙师部,对您的这个决定民怨沸腾。”苏朝宇刷刷地批着演习方案,眯起眼睛咬牙切齿。
江扬沉吟:“秦月朗会跟他一起去,不过我仍然不能放心,最好能多派几个得力的……”
“那是不可能的,亲爱的长官,那家伙是匹孤狼,对他而言,带安保是一种真正的侮辱,相信我。”苏朝宇放下笔,江扬的态度让他不得不去揣度现在的局势到底有多么凶险。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终于叹口气说:“那么,你陪他走一趟,他总不会拒绝吧?”
纵然隔着三小时的车程,苏朝宇仍然嗅出那掩饰不住的淡淡醋意,可是江扬仍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见他对于彭耀的安全,实在是忧心忡忡,他突然失去了调侃情人的冲动,反而认真地回答:“是,长官放心。”
“一切小心,千万不要逞强。”江扬似有许多话欲言又止,终于挂断了电话。
于是周五的晚上,苏朝宇就陪着彭耀,和秦月朗乘同一班飞机,回到了灯火璀璨的首都雁京。
秦月朗自然回家住,而彭家在首都的房子则已在前年那场泄密案后被收归国有,可是彭耀一下飞机,就轻车熟路地在贵宾停车场找到了一辆低调又奢华的黑色轿车,里面挂着精致的火焰纹挂饰。苏朝宇假装没看见,然后按彭耀的指挥,把车子开到了距离江家很近的一处并不十分奢华的老房子,隆冬时节,庭院中漂亮的玻璃隔间里,火红的美人蕉竟仍怒放,旁边摆着竹制的桌椅茶具。彭耀没有什么表情地告诉苏朝宇:“我母亲作姑娘的时候,据说最爱在这里赏雪,看梅花,吃烤鹿肉。”
彭耀的母亲现在被软禁在雁京郊外的一处修道院里,苏朝宇非常清楚,所以他不敢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彭耀的肩膀,问:“晚上吃什么,要不要我去安排?”
“吕阿姨现在是这里的管家,她会安排好一切。江扬派你来当保镖,可是你只需要当成是休假就可以。”彭耀顿了顿,看着苏朝宇说,“你和我的假期,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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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舔舔嘴唇,眯起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盯着彭耀:“元旦假期,你变了很多,如果我不是那样了解你,只怕要怀疑你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穿越来的灵魂。”
彭耀已经走进房间,他回过身来微微一笑:“人的身份突然发生改变以后,很多事也不可以像过去一样率性而为。如果没有去年的昂雅事件,秦家上任家主的沉冤不知何时才能昭雪,你说我等得了三十年么?”
苏朝宇其实已经从江扬那里听说了彭耀可能是下一任朱雀王的传言,可是就算彭耀是下一任的布津皇帝,他想揍他的时候,也只有更顺手而已。所以海蓝色头发的上校几步冲上去,拽着彭耀的领子怒喝:“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命是谁换来的!”
彭耀近距离的凝视苏朝宇,笑容可掬:“当然,亲爱的朝宇,我还欠你一幅画,自然会处处留心。”
苏朝宇只有放开他,心中却隐约不安,当下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喂,暮宇,我有事要叫你帮忙……”
第二天其实只是这场大型拍卖会的贵宾预展,主办方请来的都是布津帝国最有权势又最懂风雅的人,上百件拍品无不是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而每一件拍品旁边,都无一例外地站着一名轻衫薄裳的妙龄女子,每个人不仅仅是眉目如画身材婀娜,更对艺术及收藏品颇多了解,决不媚俗。厅堂华美,红酒香醇,琵琶与古琴乐音袅袅,何况还有如许多的解语花陪伴左右,怎么会有人不沉醉其间?
可是彭耀显然是特例,他穿着最得体的礼服,端着半杯红酒,似乎随意地赏玩着那些艺术品,可是他视线却常常落在一个穿白色礼服的年轻人身上。秦月朗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能跟每个人都自如地聊上好几分钟,好些贵妇淑女看他的眼神都是掩饰不住的爱慕,可是他却只当是没看见,苏朝宇找机会凑到他身边,秦月朗压低声音笑眯眯地说:“四大法王差不多都到齐了,除了卓雍转了一圈离去,现在这里还留着两个半,你看那边那个被三四个美女簇拥着的小老头就是玄武王乔洛麟,布津的商务部、海关、对外贸易促进会等处,多的是他的人,这回迪卡斯的开发案,他一定掺了一脚。”
苏朝宇用目光指那白衣的年轻人,几乎不动唇地说:“那个一定是青龙王郁无忧了?我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年轻。”
秦月朗笑笑:“是,比我还小三岁,只有他真心实意在看那些艺术品,别人大多不过是算计能卖多少钱,能换几块地皮而已。”
“看来他与乔王的关系,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苏朝宇从开始一直盯着郁无忧,他发现那两人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甚至连一个默契的眼神都没有。
秦月朗还是笑得很迷人:“当然,郁王怎么能看上老乌龟那样的俗人,可惜涉及利益,他就没法那么清高了。”
守株待兔
这时候他们俩发现彭耀忽然迎着郁无忧走了过去,路过乔洛麟面前的时候,彭耀礼貌地欠了欠身,可是乔洛麟却非常倨傲,几乎像没瞧见他一样,只侧头专心去看玻璃格子里一只俏色的水胆玛瑙摆件。
一曲终了,郁无忧忽然放弃了那只他一直研究的剔红嵌螺钿漆盒,忽然向乐师那边走过去,似乎要跟他们讨论音律。彭耀扑了个空,可是看来他并不着急,随意跟身边应过来的少女聊着天,一直通过玻璃格子的反光,观察着郁无忧的一举一动。
真是累心,苏朝宇觉得这种场合简直是折磨,他一面要盯着彭耀身边所有的可疑人等,一面又要装出很优雅的样子来,不能失礼。他天生俊美,又是宴会上的新面孔,一会儿功夫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好几个女孩子都躲在她们的扇子后面悄悄议论着“那个英俊的高个子”,苏朝宇给她们一个温暖的微笑,她们就像那些工薪家庭养出来的高中生一样,不自觉地红着脸低下头去。
郁无忧跟他的助手吩咐了几句什么,接着他就优雅地与相熟的女士们告辞离开,彭耀始终没机会跟他说话,可是他却注意到,郁无忧临走前,乔洛麟似乎无意地跟他擦肩而过,那双精亮如狐的眼睛似有深意,郁无忧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十五分钟后,乔洛麟也大摇大摆地告辞离开,他几乎前脚一出门,彭耀就悄悄给苏朝宇比了个“撤”的手势,秦月朗作个手势表示他殿后,苏朝宇便大步跟了出去,彭耀的汽车里仍然没有保镖或者司机,苏朝宇坐上驾驶席,然后问:“去哪儿?”
彭耀指了指路口那辆漂亮的天青色轿车:“那是郁无忧的车,他和乔洛麟那个老家伙,一定有什么阴谋。”
苏朝宇不动,他侧过身瞧着彭耀:“他们俩无论有什么阴谋,也没必要在这样的场合交流,我们这样跟过去,实在不妥,何况郁王十五分钟前已经离开会场,怎么会到现在才上车离开?”
“你怎么跟江扬一样婆婆妈妈,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彭耀急了,看样子要闯过来自己开车,“法王的排场大,规矩多,更衣室搞上半个小时都不稀奇,现在出来刚刚正常。而且他走的路不对……喂,你到底追不追!”
苏朝宇没办法,只得先发动了汽车,小心翼翼地跟在郁无忧的车后面,彭耀接着说:“贵族都住在西北区,可是他这车,却是往东南区走的。我自然知道他们或许是要引我上当,可是如果不闻一下他们的钩子,舔舔他们的饵料,又让我到哪儿去找线索?”
说话间,郁无忧的车果然开出了商业区,穿过狭窄的金融街,绕过中央公园,向东南区驶去。彭耀接了个电话,眼睛又亮了,告诉苏朝宇说:“东南区的古董街,乔洛麟已经到了。”
苏朝宇的直觉告诉他前面有危险,可是他又太确定以彭耀的脾气,他怎样反对都不会有效,他又偏偏不能放彭耀一个人涉险,所以干脆一句也不劝,只是说:“我叫秦月朗通知元帅府亲卫队待命,你不反对吧?”
彭耀瞪了他一眼,他亦了解苏朝宇的性格,知道如果不答应,苏朝宇没准就要立刻下车跟他打一架,别说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赢了,大概也没力气再去作侦探了,所以他点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让他们远点,不要打草惊蛇。”
东南区就在眼前,他们看着郁无忧的车驶入古董街,然后停在一家看起来非常破落又非常神秘的店门口,门口悬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郭记骨董旧货行”。郁无忧非常低调地走进去,身边只带了一个助理。接着,另一辆漆黑的轿车从街的另一头开进来,亦停在郭记的门口。一个精瘦的戴墨镜的小老头在两名彪形大汉的簇拥下,飞快地走进店里,果然是十分可疑。
苏朝宇从放在副座上的提包里抽出一顶软帽戴上,遮住了那头耀眼的海蓝色短发,这当他戴墨镜的时候,有个穿制服的保全人员敲了敲车窗,非常有礼貌地说:“先生,这里禁止停车,停车场在那边。”
苏朝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左拐五十米,是一栋14层的商厦,上面挂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大型广告牌,下面果然有个简易停车场,从那个角度监视这家店面的话,视野十分好,而且从这边看来,也十分不容易被发现。
彭耀当然也看出来了,于是点点头,那名保安殷勤地一路小跑跟着他们过去,指引他们停车入位,苏朝宇跟他说谢谢的时候,他笑眯眯低声问:“一会儿结账的时候,能不要发票么,先生?”
苏朝宇点头,等他走远,彭耀才若有所思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倒不是,停车场的保安不给你发票的话,可以将你的停车费塞进自己的口袋,当然,你们这种少爷是不知道这些事的。”苏朝宇舒服地靠在座椅上,外面和风丽日,有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的手在广场上放风筝,虽然是冬天,女学生们穿得却仍然很少,格子短裙下面露出修长圆润的腿。苏朝宇一面观察着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一面懒洋洋地问:“本市最大的跳蚤市场和旧货古玩交易街,你以前来过?”
彭耀沉着脸“嗯”了一声,指指街角一家卖奶茶冰饮的小店说:“十年前,如果你知道暗号,你就可以在那家店里弄到很多违/禁的兴奋剂,比如K粉,比如摇头丸。”
苏朝宇侧头瞧着他笑:“我还以为你连烟都不抽。”
彭耀扬眉,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轻蔑:“哼,你以为我是江家那种娘娘腔的少爷么?”
苏朝宇看上去很严肃地摇头:“不,江家少爷的拳头比你硬多了,真的!”话音未落,他已经突然撞开车门逃出去,笑嘻嘻地躲开了彭耀的大拳头,说:“我去买瓶冰饮,你要不要带冰激凌?”
包袱
苏朝宇看上去很严肃地摇头:“不,江家少爷的拳头比你硬多了,真的!”话音未落,他已经突然撞开车门逃出去,笑嘻嘻地躲开了彭耀的大拳头,说:“我去买瓶冰饮,你要不要带冰激凌?”
彭耀气得磨牙,砰得推开车门跳出去揍人。苏朝宇还没来得及走开,闪转间只见那锃亮的车顶反出一个模糊的黑影,缭乱嘈杂的街头,苏朝宇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苏朝宇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直接一跃而起,狠狠扑倒了彭耀,死死抱着他往路的方向滚出七八米,脊背狠狠撞到铁围栏的同时,只听见一声巨响,停车场尘土飞扬,女人的尖叫几乎戳破耳膜。等尘埃落定的时候,那辆有精致火焰纹的朱雀王室轿车,竟然已经不见了。
停车的地方,一块巨大的钢制广告牌连同上面的霓虹灯箱、固定用的钢筋吊索一起砸了下来,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将那辆车毫不费力地压成了一团废铁。如果不是苏朝宇突发奇想跳出车去买冷饮而彭耀又恰巧追出来,如果不是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闪躲,那么现在,蓝头发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和未来的朱雀王殿下,就已经是两团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苏朝宇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彭耀也骇得脸色煞白,但两个人毕竟是经过无数生死的铁血军人,此刻仍然可以保持冷静。彭耀轻笑:“这包袱真漂亮,可是我们的运气够好。”
苏朝宇凝重地点点头:“只怕是连环计,这个街区背山面海,没有接应,我们或许出不去……”
仿佛是为了验证苏朝宇的料事如神,街角银光一闪,苏朝宇和彭耀同时警惕起来,闪到一辆停着的轿车后面,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连发四枚子弹,射碎了停车场的数块地砖。
苏朝宇已经扯着彭耀闪转腾挪地撤入旁边的一条小巷,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身上的礼服,为了它,他们不得不把佩枪和手机全都放在车上的挎包里,两个帝国枪法水准名列前茅的人,口袋里居然都只有一条手绢!
阳光灿烂,天空中已经没有了风筝,停车场附近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刺杀者一定正在其间。也许就是那个笑眯眯的保安,也许就是某个穿超短裙高腰靴的少女,甚至是牵着幼子的少妇或者拄拐杖的老翁,苏朝宇和彭耀紧紧贴着砖墙,感觉到杀气一丝一丝地逼近。
仿佛有一张网,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小巷里多是民居,只有一家很小的铺子,招牌已经褪色,门板上都是灰,甚至一个伙计也没有,只有一只很胖的三花猫卧在门口晒太阳,外面惊天动地,它居然动都没有动过。
苏朝宇抬头看了看巷口的街牌,忽然扯着彭耀就往里走,彭耀已经听见了两面夹击的脚步声,悄声说:“怕是陷阱……”
苏朝宇一言不发,直接闯进了那家铺子,顺手带上了门。房里光线晦暗,十多平米的店面里林林总总摆满了各式的相机和脚架,老板懒洋洋地坐在高高的木柜台后面,仍然专心致志地拆修一台老式的双反相机。
苏朝宇冲到柜台前,老板才抬起头来,透过一双圆圆的玻璃镜片观察着来人,彭耀知道他们俩现在满身尘土,多有擦伤,看上去一定像是强盗,可是如果老板喊起来,那么一定就会惊动外面的杀手,后果,不堪想象。
可是老板只是专心地看着苏朝宇,苏朝宇飞快地扯掉墨镜和帽子,从领子里扯出一件挂饰来晃了一下,低声说:“是我,外面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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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的光线中,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威严又温柔,老板忽然跳下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大人,跟我来。”
外面那只猫嚎叫了一声,随即箭一样蹿上了房顶,有人开始敲门,大声喊:“老板?老板?”
老板把苏朝宇和彭耀往柜台里面一推,随手一拽吊灯的拉绳,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彭耀只觉得脚下一空,苏朝宇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嘴。彭耀看着那双透彻却又藏了太多秘密的蓝眼睛,一时竟忘了惊叫。
翻板瞬间就已经闭合,彭耀和苏朝宇在黑暗里落在了一张厚厚的羽绒垫子上,只听见上面模模糊糊的交谈声,想是杀手们正在逼问他们俩的踪迹。彭耀闭上眼睛,片刻睁开时,已经依稀分辨密室中的家具的轮廓,苏朝宇已经站了起来,身体紧紧绷着,仰头盯着那扇翻板,随时可以化身利剑,撕破敌手的身体。
隔了大概10多分钟,侧面一扇小门悄然打开,整个房间慢慢地亮了起来,老板伏跪在门外,轻声说:“大人,暂时安全了。”
苏朝宇毫不设防地走出去,颔首:“辛苦了,怎么样?”
外面是一间凌乱的卧室,苏朝宇不客气地坐在了正中间,彭耀却不敢松懈,一直站着。老板始终低着头,轻声回禀:“来的是四个人,三男一女,进来果然是打听大人和您的朋友,言辞倒是客气,可是每个人都带着枪,而且外面,似乎还有四个人跟着。”
彭耀一震,老板接着说:“我只说没有人来过,他们似是不信,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才离开,可是人还守在外面。”
苏朝宇想了想:“没关系,借你的手机或是固话用一下就可以。”
老板面有难色:“大人,今天本区线路检修,早八点到晚八点,固定电话不能使用。至于手机……刚刚忽然没有信号。”
好缜密的计划!苏朝宇和彭耀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随即对老板说:“他们既然守在外面,你也一定送不出信去。”
“我如果想要硬闯,只怕走不出巷口,就已经血溅五步。”老板依然恭谨,“可是信么,大人莫非忘了,年初您已给大伙儿都配了卫星电话?”
“哦,那还不快拿来。”苏朝宇高深莫测地微笑,假装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一瞬间彭耀觉得眼前的人非常陌生,就像是同一个躯壳中苏醒了另一个灵魂,那双眼睛里流溢着若有若无的风情,跟惯常那个自由强悍的苏朝宇截然不同,却一样美得动人心魄。
老板不敢直视他的风华,早已低下头去,轻声说:“大人稍等。”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设备,放在苏朝宇面前。
成交
老板不敢直视他的风华,早已低下头去,轻声说:“大人稍等。”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设备,放在苏朝宇面前。
秦月朗因打不通他俩的电话,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这种危急情况,立刻保证说:“五分钟就到,你们千万藏好了!”
挂断电话以后,苏朝宇转头对老板说:“这地方不能要了?”
老板微笑:“是,大人脱险,我立刻纵火烧店,请您放心。”
苏朝宇叹了口气:“损失都算我的,可惜外面那些古董相机……唔,刚刚看到一台371年杜利达产单反相机,烧了实在可惜,送给我吧?”
老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光,却仍然微笑:“大人好眼力,论年份论价值那不一定极贵重,论技术水准,却是摄影家梦寐以求的装备,难得店里那件是全新的,连包装都未拆过,带7只镜头,我这就去拿过来给您。”
苏朝宇点点头,彭耀哼了一声,低声说:“我不知道你的派头,不比我差呢。”
苏朝宇笑容可掬,不露声色地回答:“哦,你不知道,我这是狐假虎威。”
秦月朗来时,外面的杀手已经撤得干干净净,苏朝宇和彭耀在数十名元帅府亲卫队员的保护下,带着那套漂亮极了的摄影装备上了汽车,苏朝宇很谨慎地拿走了用过的卫星电话,汽车还未驶出古董街,就见浓烟拔地而起,火警车呼啸而来。彭耀轻轻地叹了口气,苏朝宇拨通了江扬的电话,一个字不提遇险的事,语调甚至十分轻快:“你的‘梦中情人’在我怀里了……唔,应一件事我就给你……切,当然不是公事……现在还不能说,答应了?……好,明天见……嗯,我也是。”
最后一句十分温柔,傻子也能猜出江扬说了什么,彭耀顿时忘记了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差点把苏朝宇的脚踩断,苏朝宇吸口气瞪了他一眼,轮拳就打,可是彭耀只是按住他胸前佩挂饰的地方,欺身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回去我得和你那位上司,一起审你。”
苏朝宇立刻如同被捏住七寸的蛇,眼睛里百年难遇的露出一点恐惧来。前座的秦月朗看到这堪称暧昧的动作,不由尴尬地咳了两声,彭耀若无其事地靠回座椅上,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拉过彭耀的手,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里写:“保密,否则我杀了你。”
彭耀一震,随即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你不会,我们回去谈。”
苏朝宇瞧着他,他也瞧着苏朝宇,终究苏朝宇挪开目光,在他的手心里写:“成交。”
当晚,在朱雀王别墅的密室里,苏朝宇看到了神秘的朱雀王令,彭耀也看到了苏暮宇为苏朝宇制作的以假乱真的波塞冬令,诡异的波浪纹让彭耀觉得似曾相识,可是他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只能放下,冷着脸叹道:“海神殿反恐清剿案的真相,果然是天大的秘密。”
苏朝宇的脸色不好看,他急切说:“我的弟弟确实是被绑架到那个地方的受害者,死的那个也确实是真正的波塞冬,苏暮宇虽然得到了波塞冬的权力,可是这并不能说明江扬的行动是假的。”
彭耀瞧着天花板轻轻一叹:“有月宁远那样的人,翻云覆雨,真相已无人要听。不过,我的命是你救的,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曝光,江家护不住你和你的弟弟,你要记得,还有彭家和朱雀王室,为你一力承担。”
苏朝宇知道这承诺的分量,他的心头一热,紧紧握住了彭耀的手。彭耀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灰蓝色的眸子里有千言万语,他温柔地说:“别,你我之间,永远不要说谢谢,好么?”
苏朝宇瞧着他,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
彭耀笑眯眯的点头,说:“是,你的心意我已经了解,可是我要喜欢你,你也管不着,是不是?”
苏朝宇哭笑不得,终于只有点头,彭耀于是真的笑得很开心,认真地瞧着苏朝宇:“江扬知道多少?”
“很少。”苏朝宇据实以告,“除了这次,我只在迪卡斯行动中动用过波塞冬的势力,至于那年去纳斯陆家,只是用了苏暮宇的护照。”
“我不是想和他比较,只是有种奇怪的直觉,不能不问清楚。”彭耀这句话还是说得很正经,可是下一句话就变味了,他笑眯眯地瞧着苏朝宇,戏谑地说,“如果他知道,是不是会用皮带抽你的屁股?”
出乎意料的,苏朝宇没有跳起来揍他,反倒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如果天下还有一件事会让他对我动手,那一定就是这件。去年昂雅的事件里,卓家的管家曾经误认为我是真正的波塞冬,江扬一直非常担心,不仅严令我不许再动用与海神殿有关的一切,还告诫过苏暮宇。”
“卓家?”彭耀一下子跳起来,那种熟悉感那种直觉外公说的那些话统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可是时候不到,他不能说,只是咬着嘴唇轻轻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大声说,“一切有我,你放心!”
两个人并肩走出密室的时候,在彭家服役近40年的女管家正在走廊里等着他们,她迎上来递上拜匣:“秦家家主秦月朗正在客厅等您。”
苏朝宇已经了解这位阿姨在彭家的地位和她恭谨严肃的个性,于是规规矩矩地跟在彭耀的身后,作下属状,阿姨批判性的眼神才算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秦月朗就坐在那株如火的美人蕉下,身边放着一只很大的冰桶,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数只天青色的小瓷瓮,瓷瓮里盛的是雁京西郊玉泉的水,他方才开了两瓮放进壶里煮,此时已经有淡淡的水雾蒸腾起来。
苏朝宇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那个穿制服戴大檐帽的勤务兵身上,他不理会秦月朗和彭耀的寒暄,径直走过去。那名勤务兵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随即竟然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了苏朝宇,轻声说:“死里逃生,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无论遭遇什么样的逆境危情都可以保持镇静的苏朝宇在这个全力的拥抱中沉溺,甚至像小孩子一样亲昵地蹭蹭对方的脸颊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怎么会来,我的老混蛋?”
江扬摘掉那顶遮住了半边面容的帽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秦月朗已经替他回答:“他一听到刺杀案,就立刻扔下所有的公务飞回首都,找了这身皮跟在我的身边,甚至连姐夫都还不知情。”
苏朝宇大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勤勉克己的情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他就这样来了,在经历了如此糟糕的一天之后,紧紧地拥抱着他。
唯一不识趣的人是彭耀,他一口饮尽了秦月朗刚刚为他斟上的那杯茶水,重重地放下杯子,站起来像是要离开。江扬立刻放开苏朝宇,拦住彭耀说:“其实还有几件事,要与彭帅商量。”
彭耀瞧着他身后的苏朝宇,目光沉静却又复杂,隔了片刻,他终于缓缓坐回原位,说:“不过是杨府爆炸案、彭家冤案和今日的刺杀案,你要说哪一件?”
江扬回答:“不是任何一件,却又是每一件。”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18
彭耀那双狼一样的灰蓝色眼眸光芒一闪,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他把脊背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点头:“是,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请坐吧,长夜漫漫,正适合从头聊起。”
三个老大
彭耀那双狼一样的灰蓝色眼眸光芒一闪,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他把脊背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点头:“是,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请坐吧,长夜漫漫,正适合从头聊起。”
“从时间上看,所有的事都要从八月初陆军总司令家的爆炸案说起,这一点,大家都应该没有疑义?”江扬沉着环视未来的朱雀王、秦家的家主,目光在苏朝宇身上停驻了片刻,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温暖来,苏朝宇感受到了情人后怕又担心的情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秦月朗和彭耀都点了点头,然后江扬看着秦月朗说:“杨府的事,您想必有很多发现,此刻是时候开诚布公,说来大家参详。”
秦月朗一向被看作是靠姐姐姐夫庇护的纨绔子弟,可是事实上,他从小经历家门惨变,一直在充满尔虞我诈的贵族圈子里长大,后来做了江元帅十数年的得力副官,经手的无一不是军界政界的大事,现在无论是观察力、判断力、智慧、经验,都并不逊于年轻的江扬,只不过为人懒散又容易感情用事,所以并没有像小外甥那样的成就。他抿了口茶,想了想说:“无论凶手是谁,他所针对的都不是华少将,而卢立本,他不过是个倒霉鬼。他的受伤,是凶手计划内的一个纰漏,江家秦家杨家联手这样的结果,一定不是他所预期的。”
江扬点头,说:“爆炸装置安装在杨上将的宅邸内部,具体位置则在老师每天上下必经的东侧门,依华少将和卢立本两个人的身手反应,仍然重伤,若那天推门而入的是纯粹文职的老师,那么结果恐怕……”
“彭家倒掉之后,帝国军界应以江元帅、杨上将为尊,如果卢立本没有差点死在里面,我简直要怀疑这就是江瀚韬为了独霸大权搞得歪门邪道。”彭耀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表情又是讽刺,又是叹息。
“怎么可能是江元帅!”苏朝宇在椅子底下踢了彭耀一脚,“江扬和杨上将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
江扬作个手势阻止了苏朝宇的暴力行为,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回忆起那个月夜父亲讲的故事,他忽然觉得有股寒意从脊背直直往上窜,如果真如彭耀所说,布津帝国军界无疑于一场毁灭性的地震,那时候江家是否能在海啸中幸存,确实是个未知之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布局之人的野心和能力,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知道漫溢在观花阁里的橙色灯光会完美地掩饰他略略苍白的脸色,强笑:“彭帅的分析不失为一种大胆的猜想,不过我们现在所要做的,还是先以判断事实为主,秦副参,请接着说下去吧。”
“江家、秦家和杨家的联手一开始并没有令凶手觉得恐惧,因为在设计刺杀杨总司令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退路,所以出现了国安部第一次的‘煤气泄漏’意外报告,说来那份文件相当完美,每一个环节都有责任人出来顶罪,而物证又少得可怜,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某位高层出面干预,只怕就已经盖棺定论。”秦月朗说得很慢也很清晰,可是惟独在那个“高层”的问题上含混不清,江扬和彭耀对看了一眼,却都默契地放过了这个疑点,只是点了点头。
苏朝宇没有漏掉他们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非常乖地捧着他的茶杯,眨巴着眼睛安静倾听。
秦月朗接着说:“凌部长授权小寒亲自带队查这件事,抽丝剥茧,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小寒都以为我们马上就要抓出幕后那个神秘又残忍的操盘手,可是他却比我们想象得更狡猾,第四军旧部和华少将的矛盾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通过那一次的交锋,他们成功地把第四军装扮成了嫌疑犯,而谋杀对象也从杨上将转移成为了华少将,动机则从政治斗争转到了私人恩怨,唉,那时候我们本该警惕……”
彭耀将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尽,掷地有声地说:“你们都很警惕,只可惜有个人的冲动让你们的警惕化为乌有,那个任性又愚蠢的混蛋就是我!”
这就是恩怨分明的小狼崽子,虽然任性、冲动、野蛮又不讲理,可是他比大多数人都活得真实坚定,从不会逃避责任,从不会拒绝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他说自己是“任性又愚蠢的混蛋”的时候,表情坦然又真诚,就好像他不过是在陈述1+1等于2这样的简单真理。江扬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苏朝宇则直接伸手握住彭耀的肩膀:“是,可是你也不必因此为后面的事情自责。”
“我当然不会!”彭耀咬牙,“就算我不走过去,他们也会走进来,但是这并不是任性和愚蠢的理由,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向来很会说不讲理的话也很会安慰别人的苏朝宇也愣住了,他瞥了一眼江扬,后者正眯着那双锐利的琥珀色眼睛,露出一副等着看他笑话的古怪神情,虽然他一个字也没说,可是那样子分明就在说:“呀,你也有搞不定弟弟碰钉子的时候呢!”
苏朝宇伸出长腿,在桌子下狠狠踩了江扬一脚。而后者只是揶揄地动动嘴角,似乎很享受这个默契的温柔的惩罚。
“大略是我们的调查已经太接近真相,所以凶手才玩了这样一招偷梁换柱,把彭老帅推上了断头台,至于直接引发这个后果的‘暖霄’大火,也是对手的一箭双雕之计。”秦月朗给江扬斟了半杯茶,示意他说下去,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叹了口气:“‘暖霄’那场火杀死了小寒在国安部的老熟人,事前两天,那个人曾经告诉小寒,他已经知道了杨府爆炸案和多年前一桩旧案的真相,可惜他已被灭口,而随身携带的证据亦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我们所能掌握到的线索十分有限,而那以后,天上掉下个月姑娘,横空出世,几个月就如此风生水起,真是让人不能不疑心。”他有意隐瞒了关于孟帆的部分,倒不是信不过在座的其他三人,只是这件事仍然没有定论,数据库解密又牵涉重大,在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以前,谨言慎行的指挥官不打算和更多的人分享这个秘密。
彭耀瞧瞧秦月朗又瞧瞧江扬,忽然说:“我总觉得月宁远那个小丫头有几分眼熟,你们俩难道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分久必合
“前几天林师长跟我提过一句,”苏朝宇忽然开口,“‘月’姓十分罕见,他特意查了,只有西南山区的某个稀有的少数民族所独有。”
江扬眼睛一亮:“民族稀有?那么她的身世?”
苏朝宇浅笑:“错了,她绝对不属于那个稀有的少数民族,更绝不是从西南的大山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这又是为什么,怎么能这样肯定?”秦月朗问。
“只因为那个民族信仰原始宗教,女孩子出生的时候就会被剁掉左脚的小脚趾,而月宁远的脚不仅没有残缺不全,反而比大多数女孩子的脚都漂亮得多。”他说得非常正经,江扬这样的君子或者彭耀这样单纯的少年只会问:“你怎么会知道?”可是花花公子秦月朗却很清楚,一个有经验的男人几乎只要看看女孩子走路的姿势和她们喜欢穿的鞋,就能够推断出她们的脚是否纤美动人,如果再仔细看的话,就算是隔着厚厚的运动鞋,也能知道她是不是缺了一个脚趾,他和苏朝宇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然后点头附议了苏朝宇的推断。
江扬含笑看情人,苏朝宇便知道他又记起了在昂雅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称赞过苗真美丽的身体曲线,引来了指挥官的小嫉妒。江扬所处的环境优越,从不会嫉妒什么,只有苏朝宇,只有这个混蛋小兵才会让他觉得世界上确实有一种感觉,怎么端握拿捏都不合适,若只把他放在桌上晒太阳又觉得淡了,于是总要看着,目不转睛,久而久之,竟然还是不够。苏朝宇骄傲地昂头以示回应,彭耀当然把他们一来一去的动作都收在眼底,却只能咬牙当没看见。他知道他们的世界大门里,永远不会有自己的指纹验证开门码。
秦月朗说:“这就很明显了,月宁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而是早就煅炼等待着的鱼藏剑,她不止是什么学生会的意见领袖,身份应该复杂得多。但碍于她在公众媒体上露面的频率太高,我们不能深入调查她,怕打草惊蛇,但是从收到的报告看来,这个姑娘……”他露出一个堪称赞美的笑,“在任何交际场里都如鱼得水,言语娴熟,绝对不是只知道生日Party和KTV的大学生应有的做派。”
江扬刚飞过来不久,显得有些疲倦:“因此,彭帅所经历的事情已经了然,加上今天这一桩……”
彭耀非常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三岁的时候,外公请人算过,说我的命里全是金铁,很硬,注定是个汉子,不必担心。”
“话不是这么说,彭师。”秦月朗添了些热茶,“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嗯?彭师有别的意见?”鉴于彭耀那一副“谁要跟你一家人”的表情,秦月朗特意停下来。江扬也看着他,苏朝宇沉声威胁:“你之前说过的,是放屁吗?”这么粗鄙的话骤然出现在一个帝国中将、秦家家主和未来的朱雀王面前,和谐程度立刻降到负值,尤其是,它的矛头对准的就是准朱雀王本人。彭耀灰蓝色的狼眼睛怒视了苏朝宇片刻,终于承认,只有这种东西对他才是最有用的:“我要拿架子,你管不到!”
江扬微笑:“既然苏朝宇现在是狼牙的军官,彭师大可以抽他。”苏朝宇挑衅地盯着彭耀,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知恩图报。”
“我又不是没上过小学!”彭耀像一颗原子弹一样,用爆发式的方法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我已经做过了挑拨江家彭家矛盾的工具,怎么会重蹈覆辙?说实话……”他转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寂寞有些无奈,“我对和谁一条战线不感兴趣,尤其是和你,江少帅。”
江扬才不会跟这个人斗气,听了这些话只是一点头。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而我又偏偏放不下这些事情,那么,彭耀这里的保证是,你们可以把我当什么一家人之类酸酸的东西,但在和‘彭燕戎’有关的所有事情上,我要绝对透明的知情权。”
秦月朗笑道:“这个容易。这件事间接算计江家,却直接拉卢立本下水,我生气得很。”
江扬的担心却不在这里,他走到彭耀身边,像苏朝宇那样把面前人一把勾住,做出了拍肩以后拥抱的姿势,趁机在他耳边低声快速地说:“关于报仇,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彭耀对这个拥抱非常抗拒但又只能乖乖接受,喉间一动,没说出什么话来,只用眼神做了个肯定的回答。江扬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他,没有一丝波澜,彭耀忽然叹气,压抑很久的事情脱口而出:“当年苏朝宇分明填了狼牙为第一志愿,你凭什么中间抢人?”
“因为我喜欢他。”江扬大笑,坐回原位,又问苏朝宇:“当年没去狼牙,你后悔吗?”
“唔……”苏朝宇站起来,作势要走到彭耀身旁去,但贴着沙发一绕,就来到江扬身边,毫不犹豫地吻下去,“当然不,永远不。”
彭耀正要发作,忽然听见手机响。江扬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才放开苏朝宇,然后很有礼貌地一欠身:“失陪。”等他走到里间关了门,彭耀才踹了沙发一脚:“炫耀。”
打电话的是程亦涵,语气十分无奈:“尊敬的指挥官大人,您在哪儿?”
江扬说:“裴家。怎么了?”
“江元帅在一分钟六秒之前打电话要求和您通话,下官实在是没有胆量向元帅坦白又一次‘没有跟随指挥官视察’的失职。”
江扬头大:“我这就回拨。元帅知道我在首都吗?”
“当然不,”程亦涵似乎还在办公室里,能听见传真机在一边吱吱呀呀地响,“下官的说辞是您因为胃痛而吃了药,被下官提前送进隔壁休息室就寝了。”
江扬长叹一口气:“我这就回家,你致电元帅,说……总之不要提彭耀苏朝宇遇险的事情就好。”
程亦涵先答应了才补充道:“元帅原话是,‘既然如此,让他睡一个小时再起来回电话’。所以,下官相信您有充足的时间直接回家,给元帅一个惊喜。”江扬愣了一下,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欣慰,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眉间心底一片愁云密布,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动了打个电话回去就算了的念头。程亦涵却早就察觉了这种不正常的沉默背后的真实目的,轻咳两声:“长官,下官不得不提醒您,按照限行规定,过了凌晨您的车就动不了了,只能打车。当然,打车也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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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江扬当然知道这段废话一样的意见是什么意思,匆匆挂了电话,跟秦月朗交代订最早的飞机返回基地,话音刚落,人已经钻进了车里。
裴家府邸离他家不过几十分钟车程,江扬一路都在睡觉。苏朝宇本来执著地要求跟他一起回去,秦月朗也来掺和,江扬非常疑惑:“我又不是去海神殿阿波罗雅典娜之类地方,你们准备做什么?”苏朝宇眨眨眼睛:“哦,海神殿我不怕,苏暮宇在那儿,不会亏待你。”秦月朗还颇没良心的接了一句,露出一个电视广告的手势:“元帅府很危险哦!”真的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向来“予厌归”的江扬真的犹豫了片刻,这次和元帅的面谈毫无征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担心苏朝宇就飞了回来。换班的勤务兵惊讶地敬礼:“长官好!需要准备什么吗?”
江扬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睡觉、吃饭甚至洗澡——尽管这里是家——他摇摇头,直奔元帅书房。
人之常情
很显然,江瀚韬完全没有想到本来应该在睡觉的儿子会直接以活体方式出现在面前。江扬很是抱歉:“让您吃惊了,长官。”
江元帅苦笑:“什么话!解释一下。”
江扬想了一下,还是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江瀚韬本来皱着眉头,看来他认为放任彭耀到首都来搞事情绝对是儿子的第一大错,尤其是还捎带苏朝宇和秦月朗,更不要提亲自追过来监督。但故事进行到车被砸扁的部分时,江瀚韬拧紧了钢笔帽,眉头居然舒展开,听得也更仔细了。江扬并没有试图把导演方面的任何天赋用来讲述一个跟自己情人息息相关的动作片大纲,他担心地说:“下官觉得事情紧急,虽然没到千钧一发,但实在……”说不下去,他不习惯在父亲面前坦然表露对苏朝宇的担忧,不能把这种“不被控制的荒唐的”感情作为挡箭牌,更为难的是,除此之外,他找不出其他更好听的理由。
“可以理解。”江瀚韬站起来,吓了江扬一跳,“毕竟出事的是苏朝宇。”
可以……理解?江扬几乎怀疑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好的事情,让元帅的心情占据了制高点。但江瀚韬只是示意他坐,然后从一只小砂壶里倒了半杯普洱递过去:“暖胃。”江扬站起来接过又坐下,期间,江瀚韬一直玩味地看着他:“这么说,胃不疼,亦涵又撒谎了。”
“是下官特意嘱咐程亦涵这么说,免得您担心。”
江元帅出其不意地伸手,使劲揉了揉儿子的头——由于太迅速,江扬手里还捧着热茶,来不及躲,只能乖乖地坐在沙发上——高度很合适,江瀚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和儿子近距离接触。“解释就是为错误辩护,你不必说了。”
江扬张张嘴,江元帅补充:“我没工夫追究。你也没工夫对付我的追究。”江扬本来以为这是一个讽刺,但是父亲随后递过来的一个文件夹让他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文件第一页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迪卡斯目前的局势,在纳斯让渡由喀布向东南直至查图尔的四个海岛及周边海域的开采权之后,布津帝国的商队便开始接二连三地在迪卡斯遇到海盗袭击,至今无法运送哪怕一个钻头到岛上,因此决定出兵剿匪,维护本国商队利益。这是任何一个大国扩张期都会做的事情,江扬充分理解并表示一个帝国军人应有的服从,但第二页纸上的内容更简单,他却完全不明白了。
“下官想,”他的手腕轻轻一抖,“下官不在基地的时候一定错过了某些重要决定,比如……第四军忽然增加了海军舰队或者狼牙成立了海军作战团?”
江瀚韬明显感受到了儿子压抑的怒气,为此一扬眉。
江扬站起来,标准的军姿在保密线以外:“下官失职,发生了这么大的行政军事变革,下官居然浑然不觉。”
“收起你的刺,江扬,这件事你无可改变。”
“第四军根本没有海战部队,下官也是前不久才让狼牙突击师和特别行动队与海军陆战队联合训练,双方还在磨合期,收效甚微。”江扬咬牙,“这仗是送死,下官不会打。”
江瀚韬平静地合上文件夹:“若你面前的元帅不是你爸爸,你还敢这么嚣张吗?”
“敢。”江扬用超出年龄的沉稳回答,“纳税人养起来的军队是用在保家卫国上,这没错,但海陆空应该各司其职、各擅其长,让一个没有打过海战的部队去迪卡斯剿匪,无异于让下官看着手里用钱砸出来的特种官兵一个一个自杀。”
江瀚韬指指沙发:“坐。”
江扬没有动,江瀚韬自己坐进去,用很放松的姿势,再次拍拍靠垫:“坐,儿子。”
江扬短促地叹了口气,距离父亲半米坐下。
江瀚韬看了他一会儿,用一种舍不得的目光和评估的神色:“那年让你去海神殿送死,想必你一定伤心欲绝。”
江扬浑身一激灵,不明白元帅怎么会把这件自己最不愿意提的事情隔了这么久翻出来说。他本能地觉得恐惧,却又安慰自己,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但当年的绝望涌上心头,他握紧自己的拳头。
“告诉我,你的感觉。那时候的感觉。”
江扬不说话,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故意为之的折磨。
江瀚韬捉起他的拳头放在自己手心:“告诉我,你的感觉,现在。”
江扬的皮肤一紧。那种令人揪心的疼痛又一次回来,他在看完墓碑图样送走程亦涵以后,哭都哭不出来。他甚至想,如果他可以哭,就打开窗子对着整个基地哭一场,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软弱——然而怕死是多么普通的人之常情,江扬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十足的恐惧,不甘心,和……仇恨。”最后两字几乎消失在舌尖,江扬知道,他不能仇恨自己的父亲,但当时,他确实恨着他。
江瀚韬毫不吃惊。他握住儿子的手:“记住这种感觉,这是最深刻的教训,你永远不会忘了它,它给你伤害一直在,对么?”
江扬能体会到从父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干燥温柔的手掌,不像军人,没有枪茧,就这样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好像他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这种让人迷惑的心理战术,只有从江瀚韬那里施展出来,才能彻底俘虏这个年轻的指挥官,江扬居然脱口而出了实话:“是,是这样。”
“很快,”江瀚韬逼近儿子,“很快彭耀就会体会这种不甘心的恐惧,即使他能活着回来,也会因此而像变了一个人那样,一辈子陷在仇恨里,彻底沦为庸人。”
江扬感到了一阵从心底而起的恶寒。
“因此,江扬,你要知道,我庆幸的不是你活着回来,而是因为有苏朝宇的缘故,你并未受到深及心底的伤害。否则,我宁可你痛快的死在那里,而不是从此断了所有美好的念头。”江瀚韬放开江扬,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骤降,江扬觉得手指冰冷。“不得不说,如果还一个那样的儿子给我,实在是对我最好、最成功、最厉害的报复。”
江扬彻底明白了,因往事而起的恐惧逐渐消失,他看了父亲一眼:“所以才是彭耀领兵,一箭三雕,彭家、狼牙、未来的朱雀王都会被解决掉。”
江瀚韬拍拍儿子肩膀:“希望我并没有真的吓到你。”
江扬的思路有点儿乱。他一面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关于海神殿的任何事情,一面问:“海岛上的不是盗匪,是……”
“纳斯出钱支持的雇佣兵,和少量恐怖分子。”江瀚韬递过一张光盘和三份纸档,“国安部的机密材料,收好。”
江扬接过来:“是谁?彭燕戎已经死了,再逼彭耀没有意义。难道这真的如下官所想,又是一次祸果转嫁?”
江瀚韬点头:“当然,死一个将官没什么,但如果彭耀死的时候,你是他的长官,就很有意义了。”
“下官明白。”江扬恨极了这种被人推上风口浪尖的行为,不管是谁,这都是要让事情看起来是江家对彭家、甚至是朱雀王室的斩草除根,时机挑在彭耀拿到朱雀王令之后,简直是天助神作。
江瀚韬说:“这场仗,表面上容易得很,是因彭燕戎的事情而给彭耀一个轻易得军功的机会。但实际上,纳斯重金下的雇佣兵绝对是最大的麻烦,甚至,纳斯本国可能都有所动作。出战集结令下给第四军,但狼牙毕竟是你的,其中利害,想必我不说你也明白。”
江扬咬牙:“下官明白。”
“更要紧的是,不能输。”
“下官不会输。”江扬昂首,“绝不会输。”
江瀚韬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可是江扬没有说,一个他不喜欢的自己从身体里慢慢脱出来,立于眼前,挡住了江瀚韬的面孔。
“说出来。”
江扬沉默。
“好,我替你说。”江瀚韬看着儿子,“因这些蝇营狗苟的阴谋无辜而死的人,比如彭耀,比如苏朝宇,比如你喜欢的任何一个军官,他们很可怜,对么?”
江扬很少如此轻易地被人看穿心思:“您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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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帮不了你。”江瀚韬打了个哈欠,“这是你自己的心理障碍,自己解决吧。顺便,我其实知道你的很多事。”他把儿子又疑惑又抗拒又骄傲的眼神堵了回去:“比如,你要找的小秘密就在查图尔海岛上。”
江扬唰地站了起来,像是这件事变成了小刺从沙发垫子里钻了出来一样。他提一口气说:“对不起长官,下官并非刻意隐瞒,实在是情报来源不方便公开。线人是——”
“孟帆。零计划那次我就在注意他。”
江扬的那口气卡在胸腔:真是脱不开的血缘联系和关心维护,他的所有事情,江元帅几乎全都知道。这多少让他有些沮丧,也有说不出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感动的情绪。
“即使你不用上前线,我还是很担心。局很大很险,你没有输的机会。今天既然你回到家来,我就多说一句。”江瀚韬也站起来,“江扬,我希望你学会向我主动请援。”他伸开双臂把儿子搂过来,紧紧偎了一下——他知道江扬素来不习惯这种在他们之间看来异常的亲密,因而只是短短几秒,足够他说完一句话——“到时候说,‘爸爸,我需要你’,而不是‘长官,求您帮忙’,好吗?”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竟说不出话来。
江瀚韬已经放开了他,看看表:“想必你已经安排了早班飞机,一起吃点东西,我叫人送你去机场。”
江扬依旧没有回过神来,江瀚韬已经在问勤务兵有什么夜宵,厨房的值班人员回答说特意为大少爷煮了小米粥,还有清淡的火锅,蔬菜拼盘。江瀚韬微笑看着儿子:“儿子,要一起吃吗?”
要。第一次想要主动答应下这个并不算过分、但在之前的那么长的日子里都显得很生分的要求。江扬为那一个突然的拥抱而纠结着,忽然回过神来,跟在元帅后面出门:“好啊,爸爸。”
江瀚韬回头看他。一顿饭无法改变血雨腥风的事实,但足以温暖当下,足以在绝境里留一点想起来就觉得柔软甜蜜的回忆。
地下的秘密房间
严格的说来,位于帝国西北边陲的军事基地并不是一个舒适的地方,相对于温暖湿润背山面海的首都,这个地方冬天酷寒夏天酷热,江扬一行人飞回基地以后不到三个小时,机场就宣布因暴雪暂时关闭。这场雪下了足足三天,以至于第四天早晨狼牙的代理师长苏朝宇上校不得不把训练课目从前两天的“雪地突击侦察与射击”改为枯燥乏味的“清扫操场和公路”,并且自己身体力行的铲了好几个小时的积雪,直到第四军代理军长彭耀最美丽的女副官徐雅慧从办公室的窗口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来对他招手,才在一片嘻嘻闹闹的起哄声中,快步上楼。
徐雅慧已经知道了第四军受命剿灭迪卡斯恐怖力量的事情,这几日看上去仍然可以辛辣地嬉笑怒骂,可是心里不能不说是相当担心的,她站在楼梯口等着苏朝宇,然后直接把他拉上了指挥官专用电梯,一路直降到地下四层,塞给苏朝宇一张专用的加密门卡,出其不意地把他往里面一推,笑眯眯送上飞吻:“直走左转,有人在等。”
电梯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闭合,双层钢板锁死,苏朝宇哭笑不得,退后一步像个真正的王子那样脱帽,潇洒地行了个宫廷礼,然后一只手把帽子别在肩章里,双手插进裤兜,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漆黑的通道,刷开了至少三道门以后,眼前豁然开朗,近300平米的大厅空空荡荡,天花板上是巨幅的海图,四壁满布大小不一的液晶显示器,苏朝宇随便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与迪卡斯北方四岛有关的一切。
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舒适的座椅,左边扶手旁摆着茶杯和垃圾桶,右边扶手旁则是一方不大的控制屏,彭耀就坐在那里,神情专注,苏朝宇走进来以后又站了近五分钟,他才忽然叹了口气,整个后背放松在靠背椅上,轻笑:“果然还是赢不了……嗯,有事?”
苏朝宇环视四周,笑起来:“比江扬的办公室气派多了,这是你做战略分析的秘密宫殿?”
彭耀跳起来,随手敲了敲最近的一块屏幕,点头:“可以帮我随心所欲巨细无遗地整合情报,后面有台大型计算机,日常维护需要一个小队的专家。”他没等苏朝宇说话,就继续说下去:“但实际上,秘密在于操控系统,它是‘零计划’的孩子。”
苏朝宇一震,前些年那场跟零计划有关的惊心动魄犹在眼前,在那场生死较量中,江扬差点失去生命,而程亦涵则几乎永远的失去父亲和情人。彭耀不介意他一瞬间的走神,接着说:“零计划所有的秘密在于它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基础性计划,我的这台战略控制系统固然可以根据输入的条件进行计算和模拟,同时,在条件情报完全不足的情况下,它也可以根据海量的信息库进行自主判断。一般情况下,它是死的,不可能赢过人的智慧,但是有些时候,它反倒可以提点我的疏漏。”
“这一战,你没有把握?”最高军事委员会仍然没有确定最后的决战期,但是苏朝宇知道一定不会拖到春节,彭耀显然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胸有成竹,相反的,这位年轻的第四军军长眉目中有少见的踌躇和犹豫,他回到他的位子上坐下,手肘支着操纵台,手指在唇边划来划去,像是个拼命忍住咬手指这类坏习惯的孩子,忽然脚尖一转,整个椅子180度旋至苏朝宇面前,一字一句地回答:“雪伦山会战之前,我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但是眼前这一次……简直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苏朝宇扬眉:“情报我已经看过,按照目前探明的淡水供应量,敌方的全部兵力应该不超过一万,岛上居民不过五万,江扬会调动舰队牵制纳斯海军,我们的任务应该不会太难……”
“错了。”彭耀苦笑,他按动电钮,眼前最大的液晶屏幕里出现了迪卡斯全景地图,拉近放大北方四岛,他拉了一下鼠标,有红色斑点状的阴影覆盖整座岛屿,接下来叠加上一层绿色的放射状的线,还有白色的波纹线,“红色的是已探明的位于地壳浅表层油田,伴生的可燃性气体数以亿计,绿色的地磁线,强度足以令任何一种精确制导武器迷航,白色的是未探明的暗礁区,也许可以停靠小型的登陆艇,但是也有可能有致命的漩涡……”
真他妈是个鬼地方!蕴含大量可燃性气体的油田会令布津帝国的军事行动投鼠忌器——一旦发生爆炸、火灾或者原油泄漏,都会给整个地区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亦会给虎视眈眈的纳斯帝国绝佳的干涉借口,再加上强大的地磁,之前设想的以非接触性的武器精确打击敌方目标的方法,已经完全行不通。若是派特种部队登陆,那么那些暗流和礁石则会形成天然屏障,彭耀的嘴角有一丝惨淡的笑意:“考虑到岛上的情况我们完全没有了解,也许战损要在50%以上,甚至会达到一比一,苏朝宇,如果要留下两万具尸体才能攻占这四个岛,可以么?”
帝国军校战略系的高材生苏朝宇沉默不语,隔了片刻彭耀整个身体仰倒在靠背椅里,他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我决不允许。”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空气里有种凝重又沉重的气氛,液晶的显示器幽幽地暗下去,只有头顶那张巨幅的海图实时显示着云和浪的变化,数字跳跃起伏,忽明忽暗,苏朝宇眼前恍惚有那年的迪卡斯,没有居民的废都硝烟弥漫,寻食的野犬叫声如同鬼哭,如果当年他的兄弟们有人回不来……那种久违的恐惧感重回心头,不是为了已经过去的,而是为了将要来临的。
彭耀搓了搓面颊站起来:“容我再想想,三天没洗澡,都臭了。”
苏朝宇瞧着他,似笑非笑地敬礼:“我可以留下吗,长官?”
彭耀已经走了好几步,他挥挥手头也没回地回答:“当然,操作说明在右边的格子里,我小睡一会儿。”
雪夜
出征命令秘密下达以后,凌寒照例又不高兴。他因为“旧伤未愈”的缘故再次被留在后方,即使林砚臣带着飞豹团的精锐连队前去支援,他也没机会。“未愈未愈,大概是等我死了才能愈。”前国安部优秀特工气得飞快地肢解着林砚臣的夜宵小面包,一块一块放在盘子里,再一块一块捏起来吃掉。正在给出战军官的保密声明书一张一张签字的林砚臣揉揉酸痛的手腕:“别人都巴不得不去,只有你像个神经病。打仗很酷吗?”
凌寒瞪他:“军人是坐在办公室里吃点心的吗?”
林砚臣放下笔:“程亦涵听了这话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吗?”
“你不理解我为什么生气,对吗?”
“你也不理解我现在的想法,明白吗?”
凌寒使劲拍了桌子三下,林砚臣的笔蹦起几步又落回纸面,摔出了几滴无奈的墨水。林砚臣赶紧用纸巾去吸,叹气说:“哪有人会把所有得力的军官都派去打仗?这个道理你要是不明白,活该被江扬揍死。如果前线告急……”
“呸!”凌寒又拍桌子,“说点儿吉利的行不行,这是真出去拼命。”
林砚臣苦笑:“原来你知道。”
凌寒终于扁扁嘴,放弃了无谓的争取。他没有立场为这种事情跑到江扬那里去闹,以前试过,结果很惨。江扬那里永远有无数王牌可以在最后关头压死他:你是国安部长的儿子,我输不起;你身上有旧伤;你心理素质不过关;这不是考验单兵素质的战斗,你不合适……凌寒主动拿来剩下的保密声明检查了再递过去,林砚臣便头也不抬地接过来,逐一签画,摞在另一边。
“如果我说我会瞎想的话,是不是太文艺青年了?”凌寒问。
林砚臣笑出声来:“我也想过,万一死了的话,你会不会在我的追悼会上哭得晕过去。”他签下自己的名字,表示认同这位军官对于自己后事的安排,声明里面说,如果他牺牲在迪卡斯的海岛上,国家将全权处理他名下的一切事务,并会依据他的牺牲方式给予家属不同程度的补偿,为他追加军衔。这份声明,军官本人已经签过字,甚至,他们没有不签的权利,一旦选中就要出征,声明只是为今后的琐事摆平不必要的小麻烦。但是所有人签字的时候都不会轻松,战场上没有“万一”这回事,等到声明、遗嘱都生效,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凌寒烦躁地翻动纸片,终于忍耐不住,全都扔下:“出去散心?”林砚臣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夜里十一点八分,他想都不想:“这就走。”
这也就是凌寒想得出,冬季最寒冷的夜里,两人换上跑鞋,在军服外面罩了最普通的长大衣,沿着机械连队的汽车道开始跑步。此时的边境基地干燥寒冷,有时候温度会降到不可思议的低点,限制了很多户外活动和训练,碰巧今年雪又很大,因此野外营区根本没人,只有星星点点的巡逻强光电筒发出来的荧色光芒。
并没有风,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被温暖了以后沉入肺里,再呼出带着身体热度又凝结的白色哈气。凌寒呼吸均匀,脚下很有节奏,林砚臣跟在他身边,一样的沉默,仿佛跑步是一个修行的方式而不是运动。终于在两公里标记线附近,凌寒停了下来,解下长长的围巾仰头:“今夜星光灿烂。”
“你是指望我对个下联还是唱首歌?”林砚臣调整了一下鞋带的松紧,眼眸在黑夜里闪着令人放心的淡淡光芒。凌寒说:“在首都就看不见,人工光源太亮了。关于宇宙,我的认识仅限于天文馆。”他随手揉了一个大雪球:“看,这个是天狼星。”说完又吹下一粒雪珠说:“看,地球。失望吗?”林砚臣乐出声来:“我从来不知道,一纸分配令也能让你冒出这么多七七八八的感慨来,天地悠悠过了,现在该不是要怆然涕下吧?”凌寒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大雪球双手扣篮在林砚臣头上,然后骄傲地往前慢跑起来。林砚臣追上去:“说真的,如果军人不是终身职业,我早就跳槽了。”他试图握住凌寒的手,却被非常明显地拒绝,于是只能说下去:“很多纪律和命令,和我的性格也差了太远,当时不知道吃了什么迷药,居然读军校。我没那么多热血男儿建功立业的想法,这点大概最让老大痛恨,有时候我觉得当兵只是为了每个月有固定工资拿又不用担心被炒鱿鱼。至于打仗,更是烦得很,会打仗不代表爱打仗,战后的扫尾真是噩梦。”
凌寒静静地听着。
“这次迪卡斯之行,飞豹团是被拉去垫背的。垫背也得好好垫,我悲壮的很,预期战损比率很高,死的每一个人都是弟兄。”
凌寒粗重地喘息了几下。林砚臣伸开双臂狂奔了几十米,像是黑夜里刚从人形化来的一匹孤狼,剪影一样的他站在远处的夜色里等待凌寒。周围很暗,今晚有云,月光稀落,雪地的反光只能提供短距离的瞬间视力,林砚臣知道自己在野战营区没人打扫的地方,雪过小腿,开始踏进来觉得松软,很快它们就冷得令人恐惧,像小尖刀在轻轻戳皮肤。
然而凌寒始终没有跟上来。林砚臣挪动几步,挥舞手臂:“小寒?”
四周寂静,夜光表盘显示这是零点过一刻,边境最深浓的夜。刚才还在身边的凌寒,竟然消失了。林砚臣挪动微微发抖的腿,几步跳出积雪,踩在汽车道上。大约有十米的可视度,但没有任何一个高于地平面雪平面的物体,仔细看地面,凌寒驻足的脚印很深刻,然而就没了后续,就像从天而降一架UFO把他掳去了一般。
“凌寒!”林砚臣的口袋里没有强光电筒,只有手机。但此时贸然给任何人打电话都是不明智的,除非——他拨通了凌寒的号码,四周却仍然只有那种野外的声音——是夜风缓慢流动,带起积雪移动的沙沙,还有小型的啮齿类动物剥下枯草的草籽,悉悉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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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远征
忽然一记重击在后脑勺,林砚臣下意识地回身下蹲,跟着一滚,埋伏在雪地里。他知道这是一场教训,谁叫他不能理解一个善于出任务的特工被排斥在战斗之外的郁闷。或者说,他可以理解,但是自己的郁闷大过对方:江扬并不是故意造成一对情人只有一个上战场的情况,“但是比起双双殉职,我更愿意至少留一个得意的部下干活,”江扬曾经对林砚臣说,“这是货真价实的玩命,林砚臣,相信我,一人独活是悲剧,所造成的伤害却远远小于生死相随。”那是林砚臣在老大面前公开了他和凌寒的关系之后的第一场战役,从那以后,他们几乎没有同时出过任务。林砚臣相信凌寒在江扬那里得到过相同的答案,可知道答案和充分理解答案,又是见鬼的两回事。
密集的炮火从一个看不清的地方飞来,拳头大的雪球七零八落的掉在林砚臣周围。对方一旦主动出击,林砚臣就可以还手了,他捡起一个没碎的雪球用力掷了出去,隔一秒就听见了凌寒欢乐的声音:“偏了!”
林砚臣正在大量制造炮弹的时候,凌寒高声喊道:“红色加油标志至应急区域西基准线,五步一区间,纵深从路基延伸20步。”如果可以,林砚臣真想在雪地里打滚笑,这是军校一年级的时候,林砚臣教给凌寒的一种打飞机的智力游戏,身为小公子哥的凌寒从来不知道同龄人之间有这种东西,真的像个小学生一样在战略绘图纸上玩,后来才发展到只用脑。游戏很简单,只需要通过不断地轰炸坐标,和听对方说“打到”或“打不到”的结论来判定对方的飞机在哪个区间就好,于是很快就变得没意思,但关于这件事最好的回忆是凌寒接到辅导员电话的时候脱口而出:“林砚臣在教我打飞机……是啊,打飞机,互相打。”
林砚臣造了三十发大大小小的炮弹,一一扔过去,凌寒果然非常惬意地一直汇报:“偏了,偏了,偏了!”弄得林砚臣很挫败,却又真的看不见,直到某一颗雪球落下后,凌寒大吼一声:“很疼!砸中屁股了!”林砚臣便确定了“飞机”中段,然后开始控制距离,前移一点儿,应该就是“飞机头”了。可是三十发全都打完,居然仍然没中,林砚臣干脆放低身子,蹑手蹑脚摸过汽车道去,手里一直攥着一枚大雪球,谨防这位优秀特工偷袭反击。谁知凌寒却始终不曾回击,反而是悠闲地叫着林砚臣的名字:“停火了?投降了?”
飞豹师长站起来定睛一看,他的副师长正脚冲他躺在雪地里津津有味地看手机呢。凌寒发觉有人逼进的时候已经晚了,林砚臣鹰隼般从路基上跳下,直直扑在凌寒身上,凌寒躲闪不及,刚翻身就被死死压住了。林砚臣解开对方的大衣扣子,双手伸进去环住了他:“对,停火了,投降了,但你是我的俘虏,会被人拍照留存,夹在我的战功纪念册里。”
凌寒抱住他,疯狂地吻。凌寒不知道他们的结局,是做为退休老军官年年被扎着红领巾的小朋友慰问呢,还是早早就天人两隔。江扬说的对,他们两人从来就没有生死相随的愿望,各种困境和危难只是证明爱情坚固不腐的必要步骤和定理公式。因而无所畏惧,也不觉得难受,只是格外珍惜眼下。凌寒冰冷的手紧紧箍住林砚臣因为掷了太多雪球而微微冒汗的头,揪住他的短发,尽可能近地贴在自己脸上。他相信回忆绝对会消弱现场的力量,此时的激情也许会在今后褪化成一个蜻蜓点水的面颊吻,因此他咬住他的嘴唇、舌头,在他的口腔里探寻每一处到过、未到过的领地,他相信只有极端的存在才会在日后的回忆里被清晰地锁定凸显,因此室内已经不足以表达感情,凌寒就喜欢这边境的大雪,上一次下了一天一夜,遍染原野高山,他们只是陷在深深积雪里的两个普通的人,可以爱,可以一直爱下去。
林砚臣也冻得牙齿打战:“让我们做一些热乎的运动。”说着,他就把手伸向了凌寒的腰带,吓得对方赶紧扭动挣扎:“不要在这里!”凌寒指天,“再过十几分钟,巡逻机就经过了。”林砚臣野蛮地抓住了他,一把扛起来挂在肩上:“找个它照不见的地方。”
当然,巡逻机最后是没看见任何不该看见的内容,慕昭白在监督完它成功改变航道之后就焦急地等待交接班了。还有半个小时,他拍拍程亦涵的肩:“过关了吗?”
“没有,这三个行列式之间没有科学规律!”程亦涵愤愤地扔下键盘,“纵向横向我都比较过。这是倒数第二关,马上就可以拿到宝箱了。”
慕昭白怪叫一声:“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全然忘记了正在监控的若干数据流,拿起一张纸开始演算,程亦涵的目光也在屏幕和纸面上移动着,浏览器窗口里显示了一款界面非常简陋的游戏,名字更是土的令人发指:智慧的勇士。看来程亦涵控制的那位骑士先生马上就要找到公主的解药了,只是面前四个行列式的第三个,缺了整整一行,可怜的主角必须把它正确填满才能过去,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过关,大概前面变态的各种题目已经把人纷纷难倒。
“这样!”慕昭白腾地站起来,凳子发出了刺啦地响声,后退两步,“不是纵向对比,是算出来,第一个行列式结果为1,第二个则是2,第三个是3,很好,我们只需要把第四个补成答案为4的……”程亦涵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开始动笔,很快就得出了前半行的答案,慕昭白就着他的结论口算的后面半行,骑士先生顺利前进。
可是刚进入最后一关,浏览器就已经开始撒礼花,有人率先得到了宝箱,成为了该闯关游戏的第一人,程亦涵很生气:“这不可能!”
说着,接班的军官已经提前到了办公室,慕昭白却忽然睡意全无,开始愤愤地搜索对方IP地址,程亦涵还非常小心眼地在旁边支招——结果地址锁定在梁丽征宿舍,慕昭白非常凶地皱着眉头直接踢掉了电源,电脑吧唧一声黑屏,程亦涵拿起桌上的文件夹伸个懒腰:“回去了。”
“我送你。”慕昭白抓起大衣,完全无视了来接班的军官的晚安军礼。
步行道上路灯昏黄,天空微微飘雪,程亦涵走得很慢,在路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慕昭白一起转弯。整个基地非常安静,有一队衣着整齐的巡逻兵快步上来,慕昭白和程亦涵先后在路灯下亮出了自己的军官证,巡逻兵冻得通红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长官好。”
程亦涵看着他们走远,拍拍手里的文件夹说:“要开战了。”
慕昭白点头:“我知道。”
程亦涵走在里侧,脚步明显放慢:“我只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虽说一个不上战场的人没有资格躺在床上说三道四。”
“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可耻,副官同志。”慕昭白真的很困很累,“床上可以做的事情不只是说三道四。要知道,你不上战场是保证他们回来可以安稳上床的必要条件。”
程亦涵苦笑:“你还有什么话,都说了吧。”
“我没有啊。”因为冷,慕昭白竖起了大衣领子,缩起脖子以便遮盖耳朵,看上去十足的潮男模样,和身边服装妥帖整齐、姿态挺拔的程亦涵形成了鲜明对比。
“半夜三更叫我去机房打一款无聊的网页游戏,你确定你没事?”程亦涵问,右手却下意识地捏紧了那个蓝黑色的文件夹。里面是此次迪卡斯反恐战役的材料,程亦涵正要写一份完美的官话报告,上交军部封存。
慕昭白先说了好几个“真冷”,又摸摸鼻尖:“都冻硬了!”程亦涵停下脚步,果然伸手去摸,慕昭白反而触电似地躲了躲:“那个……这次出征……有我……”
程亦涵只是一怔:“原来如此。”
慕昭白抓住他的手,程亦涵一指一指掰开:“我怎么不知道?”
“老大给的直属命令,希望我能和孟帆沟通到有利的信息。”
程亦涵抬头看了看天,仿佛是找到了尚未发现的新行星一样兴致盎然,然后点头:“我就不学言情小说那样哭着祝福你了。”
慕昭白拍拍情人的肩膀:“我这种大后方技术员……等我回来跟你上床。”这时候的扑克脸副官才露出了一点儿正常人的表情。他并不因为这一句话便觉得豁然开朗,但那个几乎可以忽略的笑意证明,接受现实比想象中容易很多。
战前预备会
苏朝宇被叫进狼牙指挥中心的第一会议室的时候,江扬也在,他琥珀色头发的情人正跟身边的彭耀一起,专心致志地讨论着什么,第四军的总参谋长齐音中将、飞豹师的师长林砚臣上校、飞航大队队长任海鹏上校、海军陆战队大队长高淮南准将也都在座。
这是关于迪卡斯反恐战争的第一次战备会,江扬神情严肃:“军部的命令是,三周内基本完成对迪卡斯恐怖分子的围剿,长时间的陷入战争的泥潭,是我们政府所不愿看到的,这一点请诸位务必牢记于心。”
在过去的数天内,江扬和彭耀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会商,达成一致的方案是放弃空中作战和特种作战,“我们会投入数倍于对方的兵力和比对方先进一至两代的高科技重火力装备,力求用最小的牺牲,完全、彻底的击垮对方的有生力量。”这是江扬决定的基本方案,彭耀则打开立体沙盘,在布津边陲小岛东鸦岛到迪卡斯西北小岛喀布之间划了一条线,说:“直线距离18海里,用专业的舟桥部队造一座可供重型主战坦克和装甲车通行的重型机械浮桥,配合特种部队,快速突入喀布岛,以重火力摧毁敌方有生力量。以查图尔岛为中心的地磁影响十分强烈,我们的飞机不能飞,他们的也一样,恐怖分子没有空军。”他的手指在东鸦岛与喀布岛连线的中点上按了一下:“我的指挥中心就设在这里。”
“我反对。”彭耀话音未落,就听到这毫不犹豫的不和谐音,苏朝宇非常认真地站起来敬礼,看看彭耀,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江扬身上,说,“舟桥部队是非常容易受到攻击的兵种,现代战争中几乎已经很少使用,大多数时候只用于和平时代的抢险救灾,如果敌方出动快速机动部队袭击或者使用火……”
“这不可能,苏朝宇上校。”林砚臣开口,“飞豹师的舟桥团配备的是最新型的装备,合成钢材采用了保密的高技术,可以承受上千度的高温而不发生剧烈的形变,何况,不同于历史上那些木石结构的浮桥,它本身不可燃,所以火攻不对我们构成威胁,再考虑到海上空气潮润,任何人想要点火都不容易。”
“苏朝宇的顾虑也有道理。”江扬做个手势让苏朝宇坐下,转头问彭耀说,“我协调一下,调一支海上护卫部队确保浮桥安全,好么?”
彭耀点点头,苏朝宇却不肯坐下,他执著地继续说:“下官始终认为,强攻不如智取。查图尔岛的磁场不算稳定、周期性极强,怎么看都不像是天然磁场,反倒像是人工构筑,如能将它摧毁,我军可以完全凭借空中打击不战而胜。下官申请……”
“驳回,敌情不明,我们不能贸然派特种部队登陆查图尔。”江扬盯着他的眼睛,声色俱厉,“苏朝宇上校,收起你的个人英雄主义!”
当着这么多人,这句话实在太重,苏朝宇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论多么不服气,也只能愤愤坐下,死死捏着拳头。之后,彭耀开始调兵遣将,江扬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倾听,偶尔提点几句,整整一个半小时的会议,苏朝宇只在彭耀点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站起来回答了几次“是,长官放心。”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说,而江扬竟也忍得住,看都不再看他,完全公事公办。反倒是任海鹏上校皱眉瞪了江扬一眼,仿佛是为苏朝宇鸣不平,可是他决不会开口,于是江扬纵然有些心虚,也只假装没看见。
会议的最后,彭耀下达出击令,江扬则很认真地站起来,指那海图:“我的指挥部就在距东鸦岛17海里的嫦湖湾半岛,此时此刻,只想与诸位说一句……”他优雅地举起茶杯,环视他这些最亲密的战友,说:“恭祝凯旋,还有,尽量生存。”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正面战斗的残酷性,他们全部都站起来,举杯,没有一句话,尽在不言中。
苏朝宇跟着江扬出去,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江扬当先进了苏朝宇的办公室,苏朝宇立刻锁紧了门。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坐在苏朝宇的转椅上深深吸了口气,整个身子对着玻璃窗:“我不想跟你谈,苏朝宇,我不可能允许在这种几乎完全不了解敌方动向的情况下让你带人登陆并且指望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你知道……”
向来脾气火爆的狼牙师长扬眉打断了情人的话:“我当然知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江扬,你根本以为我仍然头脑发热才会想出这样不要命的作战计划!”
“难道不是?”江扬尖锐地反击,“我看不出这个计划除了够酷够疯狂以外有任何的可取性,我简直不能理解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你会和上次一样全身而退!”
“上次?除了战场在迪卡斯以外,我看不出这两次计划有任何相似性!”苏朝宇转到江扬面前,盯着他吼,“我找回苏暮宇了,我也找回了罗灿,江扬,你知道我不会再冲动,你听我说,可疑的不仅仅是查图尔的磁场,还有那片海域的油田气井,我们等于是在炸药堆上建浮桥,你敢说完全没问题?”
“四岛不可能有足够的动力长时间维持那种强度的磁场,海面上只有两座废弃停工的采油平台,整片海域的水深足够开驱逐舰,这不是科幻小说,苏朝宇,相信我,重火力正面强攻虽然耗时费力,但是会很稳妥。”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稳声音,“你不知道查图尔岛上到底有什么,从风险收益的角度,我也不可能批准这种提案,不仅是我,任何长官都不会……”
“是,长官,下官明白了。”苏朝宇冷冷地回答,抬手敬礼,动作十分标准,“请您原谅下官的僭越,对不起,长官。”
江扬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在某种程度上,苏朝宇的提议并不是不可以考虑,甚至可以作为另一套方案进行进一步的讨论安排,可是基地的最高指挥官非常抵触这个提议,想到苏朝宇会因为自己的命令而再次孤军深入那个充满战乱、阴谋的海岛,他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得不用声色俱厉来掩饰心慌意乱,可是这么丢脸的事,他又怎么好意思告诉苏朝宇?
琥珀色眸子的长官多么想拥抱他的情人,但苏朝宇垂着眼睛,标准下属神情刺痛了他,他只能站起来就走,苏朝宇恭送长官,两个人一前一后,军靴撞击楼梯的声音杂乱不堪。程亦涵迎出来,低声跟江扬耳语了几句,江扬神色微微一变,当下顾不得苏朝宇,钻进自己的车里就走,苏朝宇标枪一样站在门厅里望着他远去,心里无限酸楚,却不愿意低头。
暮色渐沉,朔风卷着冰渣雪沫,锋利如刀。彭耀刚巧打来电话:“苏朝宇,我在‘地下宫殿’等你,有几处地方,再来参详参详……”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22
隔日,狼牙集结开拔;数日后,江扬到达帝国南部边陲,在嫦湖湾半岛背山面海之处,设总指挥所。
帝国历382年1月27日,迪卡斯反恐战争正式打响。
舟桥部队
江扬花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到最后还是要通过父亲江瀚韬元帅和老师杨霆远总司令的帮助,才克服了军部一系列大大小小的阻碍,成功申请到了布津海军部队的协助,调配了一支包含驱逐舰护卫舰核潜艇的联合舰队扼守迪卡斯北部四岛侧翼,起威慑作用,顺便防止纳斯部队趁乱突入,渔翁得利。
真正参与作战的是江扬这几年来花大价钱建设、完善的海上防卫师,师长韩冬城准将今年不到40岁,面颊和胸膛都是那种长年被海风吹着才会有的黑里透红,人极爽朗,与海军陆战队大队长高淮南准将是军校同期的毕业生,互相极不服气,总想在酒桌上或者搏击场上分个高低上下。海上防卫师没有大型舰船,平时管的就是基地临海那一侧领海的日常巡逻任务,编队中最多的是低成本民船规范的基地护卫艇,这种船排水量不是很大,速度不算快,自卫的能力也不强,船头有大功率的探照灯,船尾有消防水龙,可以完成应急拖拽、海上照明、引导及基础的护卫作用。主战舰艇是大型导弹快艇,这是程亦涵的父亲程非中将主管军用武器研究所之后研制生产的一种新型舰艇,以牺牲续航能力为代价,得到了非常快的速度和非常好的隐身性能,舰载重型反舰导弹和数门火箭炮,是一种“一击就中,打了就跑”的攻击型战斗舰艇,战斗中非常实用。最后一种是多功能护卫艇,兼容性很好,舰载武器完全可以自卫,编队作战的对抗性能不错。彭耀把这些舰艇分成三组,用基地护卫舰协助舟船部队基础作业,多功能护卫艇用于巡查保卫,而大型导弹快艇则隐藏在港口内,随时可以投入战场。
海军陆战队也参加了这次战斗,队长高淮南准将率主力扼守东鸦岛与舟船部队之间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区域;狼牙突击师的现任师长苏朝宇上校则是本次行动的前线指挥官,带特别行动队、狼牙、飞豹师及海军陆战队精英组成的突击队率先登陆喀布,为对接进行准备和掩护;彭耀的指挥中心设在一架经过系统改装的大型武装直升机上,飞行员是第四军飞航团的王牌,可以在强烈的磁干扰中,全凭目力、技术和经验完成飞行;飞豹师的师长林砚臣上校带精锐部队守护舟桥,协调引导重武器按计划进入战场;而任海鹏的大队停在嫦湖湾半岛指挥中心的侧翼,只要江扬一声令下,15分钟内就可以投入喀布的战斗。
边境基地照例由江扬的副官程亦涵中校留守,嫦湖湾的大本营指挥部里,除了江扬亲自坐镇以外,副总参谋长齐音中将、秦月朗准将也都到位。隔壁技术室由综合情报处的负责人慕昭白中校坐镇,带了综合情报处的全班人马,连最近一段时间心情不佳身体状况也不大好的梁丽征都随行,她现在胖得走形,穿了一件宽松的休闲服都遮掩不住,脸庞浮肿,看起来非常憔悴。若不是这一战非同小可,慕昭白是定然舍不得带她来的。
那一夜满月如同银盘,海面平静无风。根据长久以来的观测,查图尔的磁场在满月夜最弱,各部队间可以维持基本的通讯,天时正好。舟桥部队缓慢整齐的就位,飞豹师全副武装的精锐驾驶轻型装甲摩托车,在已建好的浮桥上占位警戒,最后一节浮桥就位前,海上已经响起阵阵枪炮声,负责与首都军部相关部门协调的秦月朗刚刚完成了例行的作业,他知道那是苏朝宇率领的前线登陆部队和踞守海滩的恐怖分子先头部队开始交火的信号,于是担心地抬起头——坐在指挥台后面的江扬专心致志,神情从容平静,一只手扶着耳机,时时低声命令些什么,完全看不出担心或者焦虑——真让总为情人一点风吹草动就担心得寝食难安的秦家家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前方战报每时每刻都通过文字和口头的方式传回指挥中心。像预料中一样,无论恐怖分子或者雇佣军都没有足够的火力,苏朝宇突击队在大型导弹快艇的掩护下很快歼灭了小股抵抗力量,占领了登陆点,做好了重型浮桥对接的最后准备。
东鸦岛上,第四军的装甲主战团开始按预定队形缓缓出动,彭耀最后吩咐了几句带队的狼牙副总参谋长王淮上校,就登机起飞。夜风乍起,浮桥附近的海面上被大型探照灯银白色的光芒照得透亮,周围则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月光,自指挥机上望去,缓缓驶上重型浮桥的装甲战车和坦克看上去像是一条狰狞的巨龙,正小心翼翼地伸展身体,又像是一把魔法的长剑,就要一寸一寸地插入对方心脏。
彭耀并不把全部的精神放在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的数字上面,他同时开着四五个通讯频道接收各单位通信,人却时时透过舷窗俯瞰大局——因为早年是侦察兵出身的关系,他习惯于用自己的视觉、听觉、甚至嗅觉去校正机器的判断,学院派的副官徐雅慧有时候会笑话他这种近乎神经质的小心谨慎,彭耀就会露出他雪白的牙齿,回答:“玩命的事,要我怎么能当成是电子游戏只看屏幕就做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彭耀一次例行巡视夜视望远镜的时候忽然“咦”了一声,随即命令飞行员:“立刻马上转向正东偏南20度。”徐雅慧不用吩咐就立刻把高精度的夜视望远镜图像接至指挥台前,彭耀紧紧皱着眉,手指划过喀布岛临海的石头山上,徐雅慧也看到那一片斑斑点点,似乎是人群,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些人疯了?”
彭耀摇摇头:“不……也许有什么阴谋,通知韩准将和林上校注意警戒……”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到舷窗旁边,低头望去,海面有一丝阴影正倾泻般流流过,面积飞快扩大,彭耀吃惊,奋力扭着身子向天空望去,银盘一样的满月高悬天幕,一丝流云皆无。他的脸色立刻变了,耳机里传来苏朝宇的通讯:“敌军突然发动猛攻,请求支援。”
送死
“暂时务必要顶住。”彭耀听见那边炮声乍响,飞快地吩咐,“我立刻想办法,苏朝宇,顶不住的时候立刻撤退。”
苏朝宇似乎想说什么,耳机里忽然传来一声爆裂般的嘶响,彭耀这里所有的通讯线路都陷入了混乱,滋滋啦啦什么也听不见了,飞行舱的技术员慌忙跑出来报告:“磁干扰加强,我们与地面完全失去联系,请长官指示。”
“目测盲飞,向浮桥方向悬停。”彭耀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差过,一直盯着外面的徐雅慧又叫出声来:“他们真是疯了!”彭耀连忙侧头望过去,只见南方喀布临海的群山亮了起来,那些狰狞的礁石中冲出无数小型快艇,每一条都不要命似的往浮桥上冲。
“立刻发射绿色信号弹,全单位撤退!想办法通令全单位,禁止开火!”在阵阵炮声中,彭耀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如同受伤的兽,他一拳砸在指挥台上,吼那吓傻了的操作员。徐雅慧伸手握住彭耀的手掌,那手心里都是冷汗,整个人竟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她紧紧握着他安慰:“这样的决定应该征询后方指挥官的意见吧?不过是自杀性攻击……重型浮桥没问题……还有海上防卫师的舰艇……”
“不!”彭耀亲手按动了发射撤退令的按钮,惨笑,“每条船里都装满了汽油或者柴油,刚刚第一次交火的时候,他们大概借机炸开了油井,现在海面渐渐被原油和泄漏的可燃性气体覆盖,两侧夹攻,只需要划一根火柴……”
划着这根火柴的恰恰是自己人。
海上防卫师外围的一艘多功能护卫艇上,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炮手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瞄准镜,迪卡斯恐怖分子的快艇像耗子一样从礁石后面一露头,他就紧紧地锁定了目标,“5、4、3、2、1……”年轻人在心里默默计数,他的前胸贴着冰凉的机器,能感觉到妈妈寄来的平安符紧紧护在身前,他按动了发射的按钮,就在敌方进入射程的一瞬间,精度、准度、节奏都完美如同教科书上的范本,敌方目标瞬间化作火球。他很紧张,却又觉得很高兴,整个身体似乎都因兴奋而开始发热。就在这一瞬间,平稳的舰体突然猛烈的颠簸了两下,舰长惊慌地从后舱跑出来,“2号舵位起火爆炸”、“C7舱进水”之类不祥的喊声此起彼伏,年轻的炮手永远没有机会弄清楚他的这一次射击意味着什么,脚下的武器库已经爆炸,眼前一片金红的火光,妈妈的笑容恍惚就在眼前。
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海面上不断地发生爆炸,浓烟滚滚而起,喀布面海的山上,恐怖分子居高临下发射着土制的火箭弹,不需要命中舰艇,只要落在覆盖着厚厚的原油和可燃气体的海面上,就可以引发一系列的灾难。徐雅慧美丽的面庞上已经没有一点点人类的颜色,她愣愣地看着从来没有败过的彭耀,后者死死咬着牙,两只手撑着指挥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了差不多5分钟,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前舱对飞行员说:“穿过浓雾,我要到岛上去。”
徐雅慧几乎是跌过去抓住彭耀的手,试图阻止:“这是送死,彭耀,你还有整个狼牙需要救!”
彭耀居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回答:“是,我知道。海上防卫师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韩冬城是江扬挑出来的人,应能奋力自救;至于我们这里,重型浮桥是新型钢材制成的,至少能撑一个小时不沉没,王淮应变能力虽然差些,好在我上来之前已经吩咐他都听林师调配,哼,到头来,我的队伍还是要靠他们的人,真是讽刺。”
“如果你现在回去……也许还可以挽回。”徐雅慧的眼睛里有泪花,她不怕死,但是决不能让彭耀死在这样的地方,她飞快地说,“你知道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
“磁场变化太诡异,炸开油井这招够毒辣,对方真是些不要命没有底限的疯子,这已经是败了。”彭耀不耐烦地挥手,掏出随身的手枪,顶着飞行员的太阳穴盯着他改道向喀布直飞,“只希望王淮能好好的把这几个装甲团撤回去,便不会太惨。”
“那你更应该回去!”徐雅慧苦笑,在剧烈的颠簸中死死握住安全把手,“你不能为了苏朝宇……”
机舱里的灯忽然灭了一下,一闪一闪的枪炮闪光中,徐雅慧看到彭耀嘴角没有一丝温柔的弧度,那双灰蓝色如狼般冷漠的眼睛里有狂热的不安心和放弃一切的绝然,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彭家的荣耀,裴家的荣耀。”
直升机穿过层层浓烟,用机载集束子弹逼退恐怖分子的火力之后,急降数十米,能看到最后一节浮桥已经和陆地脱离,驾驶人员开始撤离,仅剩的一台装甲车茫然地停在那里,油箱大概已经爆炸,上面呼呼的冒着火苗。万幸的是失去联络以前,苏朝宇曾经详细地通报过位置和周围的情况,彭耀知道就在他们阵地的后方,有一块足以停靠直升机的平地,飞机停稳的瞬间,他就冲了下去。
虽然所有的通讯都已经中断,但是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出现在海面上的状况,苏朝宇不是不能撤,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的分队撤退,敌方就可以毫无遮拦地射击己方那些因为不敢开火而沦为活靶子的装甲部队,所以虽然只有三百人和一些简易工事,苏朝宇还是稳稳地守在登陆点,吴小京和罗灿分别守在两翼,来来往往说的都是“支援马上会到,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五分钟”。
他们已经坚持了整整六个五分钟,彭耀的飞机降落的时候,欢声雷动。
苏朝宇身上厚厚一层硝烟和尘土,除了牙齿以外几乎没一个地方看得出本来的颜色,他冲过来就给了彭耀一巴掌,没有一个字埋怨战局,而是说:“你也来送死,江扬怎么跟裴家交代?”
等我回家
刚刚被迫吞下失败苦果的彭耀不知道如何应对,他听出苏朝宇已经决定死守在这里坦然赴死,他听出苏朝宇真的把他当成亲人一样关心回护,更明白这样的状况下,苏朝宇所想的仍然是江扬,一时间不知道辛酸还是甜蜜或者是苦涩,只是傻乎乎的看着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说:“我来了……我来了……”
苏朝宇明白他的心思,上前给了他一个兄长般的拥抱,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好了,我知道,我明白,我都明白。”
徐雅慧已经跟着下来,作为彭耀最器重的副官和军械专家,她终于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专业素养,跟飞机上的机枪手一道,把机载的备用武器抬下来分发,还用应急的方式修复了几把战士们的枪。彭耀放开苏朝宇,飞快地问:“还剩多少人?多少伤员?”
苏朝宇苦笑:“带上来三百人,刚刚浮桥没有断的时候,我放走了五十三个,每个人都留下了武器,带走了至少一个活着的伤员。现在还有97个,算我。”
对面一阵密集的枪声,苏朝宇侧头观察,侧翼的一个火力点突然停顿了一下,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大概现在是96了。”
彭耀挑起嘴角,一把握住苏朝宇的手,扬眉:“你现在有97人了。”
苏朝宇瞪他:“滚回去!你知道首都那些人的阴谋就是在这地方弄死你,顺便牵连江家,你知道……”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们如愿!”彭耀死死握着苏朝宇的手不放开,飞快地说,“我不是来送死的,也不是会替你给江扬送遗物或者传递口头的遗书。听着,我现在命令你,把兄弟们分成几组,伤员立刻上飞机回去,装备都扔下的话,上面能坐至少二十人。然后,你帮我挑一组人,我们走,把扫尾之类婆婆妈妈的事情交给江扬处理,我们这些人,执行你的第二套方案!”
苏朝宇猛然抬头望着彭耀,对方的眼睛里满满信任和信心,彭耀低声说:“对不起,战备会上我不肯支持你的方案,一方面是知道这样的办法,军部不会批准,另一方面则是,我和江扬一样,都不能接受你做这样危险的计划的执行人。”他说完,扬眉一笑,竟然一扫之前的阴霾,一字一句地说:“事已至此,与其送死,倒不如拼死一搏。”
那一刻苏朝宇有点走神,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江扬的时候,他们狠狠地争吵,两个人都不惜用伤害对方的尖锐言辞、举动来迫使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生死决战以前,所有的私人通讯都被禁止,他甚至没有机会跟他的爱人说“再见”,真是舍不得呢……
彭耀不打扰那回忆的世界,苏朝宇的眼睛里隐有泪光,他转身对罗灿下达命令,伤员被飞快地扶出或者抬出,一个年轻的队员跳出来说:“我不走,队长,我绝对不会走的!”接着,仿佛是应合一样,有几声狗叫的声音响起。
苏朝宇皱眉,好言劝慰他的警犬队长王若谷准尉:“接下来的战斗不会用到警犬,我想你和九月……”的7a614fd06c32
狙击队长肖海准尉已经失去了他的四个队员,他说:“班长,上次迪卡斯,我们也闯过来了,一起吧。”
“好!”彭耀击节赞叹,“视死如归,不愧是苏朝宇带出来的人!”
吴小京刚刚把剩余的队员都检查了一遍,此刻仍然能笑出声来,他狠狠拍苏朝宇的后背,对彭耀敬了一个非常不标准的军礼,说:“报告长官,正确的说法是,班长是我们调教出来的!”
苏朝宇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留神点,别忙忙叨叨马马虎虎的。”吴小京口里答应着,身子却刷地来了个武术里的“铁板桥”,身子平平倒下去躲开苏朝宇的巴掌,虚还了一脚,才飞快地跑远了。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23
彭耀看得十分羡慕,他和江扬一样,虽然是从底层士兵做起,可是先天的身份和相较而言过于年幼的岁数限制了与同袍的亲密程度,此刻生死一线,他们却仍能笑嘻嘻地开玩笑,只为和兄弟们在一起,无所畏惧。
苏朝宇正跟海军陆战队的一个队员低声交谈,片刻后回来跟彭耀说:“海军陆战队还剩三十一个人,我叫他们全都回去。”
彭耀不问为什么,而是点头:“都听你的。”
“他们标准的泅渡装备里有很小一罐氧气,石油比水轻,上面虽然吓人,底下却应该仍然是冷的,所以不一定回不去,我们战法不同,留着也没有用。”苏朝宇还是解释给彭耀,“我们的行动不需要太多人,你的狼崽子还有几个?”
这时候传来了低声的报数,狼牙的兵们毅然决然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的头狼。“报告长官,十九!长官,狼崽子永远要追着师长的!”苏朝宇看着他们,知道他们的去留他说了绝对不算,因此点点头,转向彭耀:“再加上你我,足够了。”
其余不过十来人,每一个都是狼牙或者特别行动队的兵,彭耀望着他的兄弟们,拍拍苏朝宇的肩膀,赞许地说:“很好,没有丢我的脸。”
苏朝宇自然知道,他算准了海军陆战队的队员随时有机会突围离开,而死守则需要他们携带的重机枪和便携式火箭弹,所以第一次撤离的时候,他选择的不是他们。剩下的是飞豹师派上来的夜鹰连队和狼牙的兄弟,于他个人而言一样亲密,作为狼牙的师长,他决不会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那是军人的耻辱。
彭耀上前一步,一个一个地对他的兄弟们敬礼,没有一个字,可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最尊敬的师长在与他们诀别,徐雅慧一一拥抱这些注定会埋骨异乡的士兵,他们吻她的面颊,就像是与生的世界告别。年轻一些的已经开始掉眼泪,纷纷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她带回,她都珍重地收好,笑着说:“等你归来。”
飞机起飞前的一刻,彭耀站在舱门旁边嘱咐徐雅慧,她死死拽着他的手,可是却被他一指一指的掰开,然后转身就走。她转而紧紧拥抱站在一边的苏朝宇,说:“等你们回来,请你……”
苏朝宇微笑,镇静拍她的后背,点头:“你这个时候还是那么正,放心吧,我一定拼死保他平安……还有……如果江扬……”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向来开朗豁达的徐雅慧哭起来,她为这场面,为这情深感动,她使劲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王爷震怒,我会尽我所能,坦诚今日的一切,保江中将不受牵连。”
苏朝宇放心地退后一步,非常绅士地行了一个鞠躬礼:“再见,亲爱的徐美女。”
超载伤员的直升机呼啸而起,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们毫不吝惜的射出最后几枚火箭弹压制敌方的火力,待飞机消失在滚滚浓烟之中以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把枪械留给并肩作战的狼牙队员们,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海边。
等苏朝宇转身开始清点人数的时候,本来的二十七人变成了四十七。他的蓝眼睛里正在喷火,计划之外的二十人是特别行动队的两个突击班,班长还是一对堂兄弟,脸上全是炮弹灰和泥土。“混蛋玩意儿!”苏朝宇怒吼,“这他妈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说着一把空弹壳就扔到对方脸上,“为什么不上飞机!”
“因为特别行动队生来就要在最艰难的地方最快最准最狠地袭击敌人。”小班长用西北口音说。他应该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但这个拗口的句子竟背得流利通顺,他们留下是出于对这个信仰最直接的实践。
彭耀给他们敬了个军礼,又拉过一个他的班长,狠狠地揪着他的领子:“让狼崽子记住他们的名字,每一个人的名字,这他妈都是兄弟!”
苏朝宇一时哽咽,又无可奈何。带着伤员的飞机已经消失在浓烟里,他们的整队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于是他把留下来的武器堆在一起:“捡顺手的,看见有防弹衣就扒下来穿。所有人,速度!”
彭耀对这个词很满意,率先拖过一具岛上恐怖分子的尸体开始摸索。苏朝宇掏出地图仔细核准自己的方位,伸手:“望远镜。”有个小兵递过来一只,苏朝宇接了,扭头一看,是个眼睛很小、嘴唇很薄的狼崽子。他说:“回来。”
狼牙的兵站住。苏朝宇抬起右手,把对方忘记加固的防弹衣侧带扣上搭扣,拉紧固定带。他曾经狠狠地骂过那些以为是模拟战斗就忘了所有细节的兵,吓唬他们上战场的时候一定是第一批尸体。狼崽子吓得一动不敢动,低头看着苏朝宇的手:“谢谢长官。”随即又补了一句“对不起”,苏朝宇摆手:“准备出发。”
狼牙师长彭耀和副师长苏朝宇和带着最默契的罗灿、擅长搏击的吴小京、枪法超一流的肖海、负重越野能力强的康源、带着警犬的王若谷以及最懂电子战的廖十杰,还有三十九个布津帝国最勇敢的兵,撤入夜幕掩护下的喀布群山。
临走的时候,苏朝宇忍不住叫过一个留守的年轻队员,低声说:“有机会一定要撤退,可以投降,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要放弃。”
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昂然的微笑,他说:“师长放心,第一波撤退的没准路上就被击毙,泅渡的没准会被烧死,飞机也可能失事,等着你们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大家机会均等,谁也不会放弃。”
彭耀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他回过头,狼似的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斗志,他大声问:“兄弟,你的名字?”
年轻的士兵刷地立正敬礼:“董立国,一级士官,狼牙四团三连六班副班长!”
彭耀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他抬脚虚踢,大笑:“好狼崽子,回去我请你喝酒,给我活着滚回去!”
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海上的火光仍然惨烈,苏朝宇最后望了一眼遥远的嫦湖湾,在心里轻轻地说:“江扬,等我回家。”
明信片
嫦湖湾的指挥部一片死寂,江扬静静地坐在指挥台前,齐音和秦月朗都不敢跟他说话,每一份战报都是惨烈的伤亡数据,林砚臣已经前赶到指挥中心,野战服上都是灰和破洞,头发燎得乱草一样,他冲进来敬礼,右手有开裂的烧伤:“对不起,长官,林砚臣无能,舟桥部队全损。”
江扬的神情非常镇静,他把指挥台上的冰水递给嘴唇干得开裂的林砚臣,挥手说:“说说生还率。”
“第四军装甲部队生还率超99%,损失装甲战车三部,主战坦克全部安全撤回。我师舟桥驾驶员及技术装配员80%,护卫部队95%,先头突击部队……63%。”林砚臣心里一疼,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苏朝宇上校,失踪。”
江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颔首:“很好,辛苦了,失败是我的责任,能够做到这样有条不紊的撤离,最大限度的保护了我军士兵的生命,你已经做得很好。第四军方面,情况怎么样?”
“彭少将用自己的指挥机接回了我军20余名伤员,自己受了轻伤,目前仍留在东鸦岛。徐上校是这么说的,不许打扰,下官没有见到本人。”林砚臣回答。
江扬挥手,说:“好,下去休息,这一战还没有结束。”
林砚臣转身离开之后,江扬沉默了一下,才叫秦月朗:“秦副参,给军部的战报我就不管了,你和齐副参商量着办,给元帅的那份……实话实说就好,但不要提……苏朝宇……失踪的事情。”
他这一句话说得平平稳稳,可是提到苏朝宇的名字时,按在指挥台上的手却在微微发抖,秦月朗知道他已经接受了先遣部队没有任何生还率数据的事实,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送上一杯滚烫的养胃茶,说:“你放心。”
江扬瞧都没瞧他,略略点头:“我要和海军陆战队的高准将、海上防卫师的韩准将两位谈话,你现在立刻联络一下妈妈,敌方炸了油井,大概外交上需要有一些反应,国内指望迪卡斯油田发财的那伙人,一定会给她很大压力,替我道个歉。”
秦月朗苦笑:“你还惦记着别人……”
江扬却不理他了,直接走到齐音中将旁边去,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齐音立刻皱紧了眉,匆匆道了句“放心,我马上去”就大步离开了指挥大厅。厅内的技术人员已经开始换岗,江扬回到自己的指挥台坐下,手肘支着台面,手指撑着头,闭上眼睛思索前前后后所有需要应对的事情。几分钟后,忽然有熟悉的脚步声接近,他撑起来,问:“唐风?什么事?”
这次出征,随军的只有他的第一秘书官唐风少校,第二秘书宋月少校留在基地,每三天会将需要指挥官亲自处理的事务集中送来一次,唐风少校的神情十分古怪,他递上一个信封,不敢看江扬的眼睛,说:“有您的一张私人明信片,本不该打扰您,但是……”
江扬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期待和感伤混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他脱口而出:“苏朝宇给我的?”
唐风点头,说:“四天前到达您办公室,昨天下午转到我这里,但是大战在即,您一向从不处理私务,可是现在……”他叹口气,终究没有一句话。
江扬和苏朝宇的关系于唐风宋月这对秘书官夫妻从来不是秘密,此刻唐风第一次看到年轻的指挥官失却惯常的镇静从容,江扬没有哭,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仰头倒在靠背椅上,闭紧眼睛,努力稳住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台面。唐风不再说话,把信封放在指挥台上,沉默地敬礼离开。
秦月朗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江扬正在跟高淮南准将通话,戴着一副突兀的茶色风镜,声音稳定思维敏捷,指挥台上有张可疑的明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我情愿离开战场,和你一起活下去。”
秦月朗认出苏朝宇的字,却不知道这句话是江扬在某个动情的时刻说给苏朝宇听的,也不清楚战备会后的那场尖锐的争吵,只是此时此刻,这句话足以让人黯然神伤。
他几乎要流泪,江扬却已结束通话,镇静地把卡片塞进抽屉里,仰头问站在身边的他:“首都情况怎么样?”
“还在掌控中。”秦月朗用五个字堵了小外甥转换话题的后路,直接拖了一只转椅来坐在他对面,食指拇指箍成小圈在眼眶上比划:“这里光线太强烈?”
江扬的眼睛被茶色风镜遮挡,透露不出任何心事,干脆调出一张局势图说:“主力部队的一部分困在东鸦岛了,僵局。”
秦月朗打开旁边一台电脑,看了看后方资料,也皱起眉头:“给养和弹药都成问题,飞航大队怎么说?”
“空投确实有困难。纳斯那边不知道赞助了多少该死的军火储备,我不确定所谓的恐怖分子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东西折了我们的飞机,比如一组精确定位的小型击坠炮火。”自从进入战备状态,包括有48小时的斡旋和谈期,江扬一共睡了不到3个小时,撑到现在已经十分疲惫,他又调出一组火线图,指给秦月朗看:“现在我们的局势很不利,四个岛之间的敌军互有联系,随时可以开展任何非常规攻击。但我们……这不是正常的战争……”他说不下去,林砚臣忧伤的神色和一份份惨烈的战报让这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忽然变得如同饱经风霜的老兵。他把半口凉茶灌进去,摁动通话键:“指挥中心首席,要综合情报处慕昭白十分钟内报到。”
秦月朗看表:“二十分钟后,首都姐姐那边的会商结果就会出来,我就不做简报给你了。”即使有了简报,江扬也没空看,而首都那边要求的不过是一些军方的高层反应和作战预期——这些不一定需要实话的只需要得体漂亮话的事情,秦月朗得心应手。“但是元帅那边……”他趁四下无人就去揉江扬的头,对方躲也不躲,泰然自若。“姐夫脾气不好,你多说些软话。”
“我说不出。”江扬僵硬地回了一句,迟疑半晌才沉沉叹气:“败得死有余辜。战前预备会,苏朝宇提醒了我这种可能,但是我——”他的手抵着抽屉,“我甚至没有给他阐述的机会。”
“阐述了又能怎样?”秦月朗强行摘掉了江扬的茶色风镜,果然看见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他的计划提交上去,你也只能得到军部的一顿讽刺和姐夫的臭骂。这里打得不是正常战争,他的非常规手法也许确实有效,”他压低声音,“但军部的人都只有正常到平庸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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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实话,但江扬此刻却无法接受事实,年轻的指挥官在自己的私事上的情商立刻跌至同龄人水准,残存的理智又告诉他,小舅舅是真理的化身。多亏慕昭白提前来报道解围,江扬站起来:“那就辛苦秦副参了。”秦月朗叹笑摇头,只能离开。
看,日出
“长官。”慕昭白敬礼,习惯了嬉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轻松。“现在一共有十架无人机在巡拍,通讯信息整合交给梁丽征负责,但是她说磁场的缘故,反馈寥寥。东鸦岛的主力部队还可以维持一半以上正常联络,从喀布到查图尔一片盲区。”他递上一份简报,得到了江扬的示意才坐了下来继续说:“最糟糕的是,现在天色慢慢亮起来,每到这个时候都有大片海雾,浓密程度超出想象。”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很好,继续联络。我找你来是说孟帆。”
慕昭白皱紧眉头:“长官,我可不可以骂人?”
江扬点头:“只要不是我。” “当然不是您。”慕昭白咬牙切齿,“孟帆这个混蛋王八蛋,双黄蛋!脑子里装得什么啊!我想给他放在海面上烤蛋饼!混蛋玩意儿!”
江扬听完以后更加镇定了,倒是慕昭白气得站起来又坐下。“这么说,毫无线索?”
“也不能这么说。”慕昭白顺手用了秦月朗刚操作的电脑,调出几个数据分析图表来,“这是我们几次试图多方位联系母数据库的结果。一般来说,我们会同时用好几个地址来做各种性质的动作,访问或者直接攻击,但是……如果母数据库有性格,可以说她太淡定了,似乎独立于世。即使货真价实地攻击她,她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的技术员进入、下载数据包,离开,甚至删除。”
“也许她本就是尸体。”
慕昭白摇头:“这个设想我们做过,梁丽征甚至说这是一种无招胜有招的设计,一攻击反而暴露弱点,而能让我们敲破的地方都是无关痛痒的皮毛。”
江扬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十几秒忽然苦笑说:“困得走神了……结论是?”
慕昭白很为难地搓了搓手,看看江扬的脸色,又看看公共投影上飞快滚动的最新简报才说:“需要有人……实际看看母数据库……”
江扬玩味了一下这句话,忽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仔细看看却更像发怒,搞得慕昭白不知所措。“你觉得这仗打得如何?”
慕昭白微微张嘴,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差,嗯?”江扬站起来,“也对。因此我要你做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绝地反击,主动联系孟帆。我知道他没留下什么线索,但是你大概也有信心相信他正在主动联系你。”
“是,长官。”慕昭白立正敬礼,“下官竭尽全力。”
江扬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又摘下衣帽架上的大衣。慕昭白带上门出去又进来:“老大,你是不是应该……”而江扬已经倒在沙发上迅速睡去,军大衣领子遮住一半面容。慕昭白的话,他似乎一句都没听见,更不用提关门声了。
苏朝宇他们在喀布的群山里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休息。撤进去的时候还是黎明将至,等苏朝宇终于放心地摘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打湿了的海蓝色的短发,身边有个狼牙的小兵说:“看,日出!”
海天交接处,本来是浓浓白雾,却有一丸金光忽然跳跃而出,印在海面。苏朝宇眯起眼睛来,看见奇迹般的瞬间:金光慢慢扩大,雾色因此缓步退散,像欢迎异国元首的仪式,而苏朝宇他们就在红地毯的尽头。有种错觉,现在站起来走过去就可以摸到太阳一般,这令人惬意的自然景观让几个兵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大声赞叹。
彭耀一脚把他们踹翻:“装备都齐全了吗?”
小兵被问得一愣:“齐全,长官!”
“放屁!我看你把脑子忘在海里了!”彭耀骂骂咧咧,苏朝宇善意地笑出声来,费力地卸下他的大背包,从里面摸出了一把高能巧克力棒:“早餐,三人一根。”
吴小京都看傻了,直接去翻苏朝宇的包:“班长,你这是标准负重?”苏朝宇眨眨眼睛:“嗯哪。”罗灿凑过来:“我头一次觉得肉罐头这么可爱,圆得真圆,真好看。”
彭耀这才后悔当时有那么大一个飞机却没给他的狼崽子带几块排骨,不由地哼了一声:“看来孤军深入早有预谋。”
“呸!”苏朝宇抢过彭耀捡来的野战包,把几倍于正常量的补给平均分成两份往里塞,“你以为我傻还是英雄小人书看多了?真要深入,好歹得有点儿泅渡装备吧,带三十块压缩饼干能游到查图尔去?”
廖十杰还是咬牙切齿地敲打着他的电子设备,一面咒骂这个“不要脸恶心万恶王八蛋混球”的磁场,一面不动手地从康源嘴边分了一块巧克力棒,肖海含着半块昨天剩下的压缩干粮擦枪,九月乖乖地蹲在王若谷面前,小心地吃着一盒狗罐头。苏朝宇瞬间觉得很穿越,当年迪卡斯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七天七夜的生死,他带回了他的所有兵,但是现在局势完全不同,他们不是自愿前来而是被困后的无奈之举,面对的没有国际友军而全是敌人,周围四十多张年轻的面孔令他压力徒增——让所有人都活着回去,简直是个神话。
彭耀看了看地图说:“喀布和其他三个岛基本呈等边三角形分部,查图尔在底高延长线偏向斯坎杜讷达……狗屁名字,以后改叫S!”苏朝宇为这个师长的小脾气而发笑,干脆告诉大家,通讯简化斯坎杜讷达为S岛,而靠近喀布的提普洛瑞斯岛改称T岛。“我们现在最简单的办法是从这里到S,然后再去查图尔。但是对方也会这么想,所以一定会在路上堵截。不过对方也会知道我们这么想,于是我们应该改走从喀布到T再到查图尔的路……”他折起地图来,肖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厚道地咳嗽了两声。
“你别笑!”彭耀瞪眼睛,还挺吓人,“所以我们要直接到查图尔去。”
苏朝宇思索了一下,顿时领悟,立刻就发脾气了:“你敢!”
“我当然敢!四十九人分列三队,一队走从S到查图尔的路,一队从T走,我带人直达。”
吴小京望着没有边际的海水喃喃地说:“我不要跟你一组,长官。”
罗灿也下意识地凑在苏朝宇这边,廖十杰抬头看了看他们说:“长官,恕我冒犯,这个距离您游过去还不如就地饮弹。而且现在电子设备都坏了,我们没法联络,几乎不可能同时到达查图尔。”
“那就想办法同时到达!”彭耀嚼着巧克力棒,用舌头寻找口腔里任何没有融化的部分,把它们完全咽下去。
苏朝宇叹了口气:“现在都去睡觉。大白天的,动一动都是靶子,狼牙的先睡一个小时,再起来换班。”他顺手夺了彭耀的背包往山洞里一丢:“还有你,彭师!”
一个人和几万人
传令兵站在门口急得满头冒汗:第四军总参谋长齐音中将从东鸦岛打来电话,要求接总指挥官,但是一个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小兵却说,江扬中将才睡下不过25分钟。
齐音犹豫了片刻。他猜江扬几天没合眼,刚休息就被叫起来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没准还会发一通起床气。但眼前的现实让他完全不能等待:“叫指挥官起床!”
传令兵为难地回答“是”,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就看见救星了。飞航大队的绝对老大任海鹏一身迷彩而来,手里还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传令兵立刻如释重负,立正敬礼:“长官!”电话立刻就递到了他手里。
任海鹏听完情况,遗憾地耸肩,非常直接地拧开门就闯了进去,掀掉江扬的大衣,把他拽起来,在沙发一角放好,电话已经送到耳边:“齐音中将急电。”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显然是没有睡醒,拿着电话缓了五秒才恢复常态:“您好,江扬。”
任海鹏渴得不行,四处找水,却始终没有放下电脑。他看见江扬的脸色由刚被叫醒的迷茫和怨念迅速转变成了恐惧,继而久久无话,而电话那头齐音中将的声音不断提高。“我会立刻向首都通报,然后组织救援。”江扬说,“还请徐雅慧少校立即撰写一份当时的情况说明,详尽前因后果,以备不时之需。”等他放下电话,镇静和自信似乎少了大半,两肘撑在膝盖上,面颊埋在手心里——任海鹏刚要过去劝,才发现江扬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目光炯炯,还多了几分愠色:“彭耀果然没在东鸦岛!若不是知道他算基地的人,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卧底。嗯,有事?”
“当然有事,指挥官小朋友已经忘了让无人机出去拍照的事情吧?”任海鹏揉了揉江扬琥珀色的卷发,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建议您先看缩略图……”
话没说完,江扬已经点开了第一张,漆黑的浓烟下隐约有火光。他叹了口气,抬头在公用屏幕上找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工程方面关于火情的预计:“再过8小时,就不一定发生什么了。”
任海鹏摘下军帽:“盲飞也行,我带……”
“不行。”江扬斩钉截铁,“非战斗减员会让这场败仗在首都媒体上更加难看。没有我的命令就只能使用无人机。”忽然,他手指一抖,目光在一张图片上聚焦了片刻赶紧挪开,那是恐怖分子把战亡官兵的尸体整整齐齐码了一垛金字塔,似乎是准备做成战斗工事的一部分,恰好放在登陆喀布的战略制高点。他们算准了,任何高空扫描巡视都不会错过这个地标,而高清的数码摄像足以看清最顶端那具尸体的胸前名牌。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不假思索地吩咐任海鹏:“附近海域有没有飞机在值?向这里投一枚燃烧弹,带一面国旗。立即就做。”
任海鹏安抚性地把手放在江扬肩上:“放心,长官。”
图片实在是令人睡意全无,战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恐怖分子自己也损失不少,而且纳斯出资的雇佣军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许多打坏了的先进武器残骸随意地丢在海滩上。江扬纯粹是出于职责才把所有的图片都看完,最后站在窗口凝视远方,一言不发。
任海鹏很快收到了“投弹完毕”的回复,走到窗前把江扬搂在面前:“小朋友,心心念念想着你的蓝头发小兵呢?”
江扬抗拒这种安慰,躲了半步,任海鹏却把他拦住了:“不想安慰你,战损这么高,苏朝宇和彭耀没有前锋后援,可能已经被俘或者阵亡。但你是指挥官,小朋友,苏朝宇是一个人,我们这儿还有几万个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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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若不是彭耀跟着去了,我甚至没法把派遣救援的命令说出口。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苏朝宇他……”江扬说不下去,任海鹏掸掸沙发:“再睡一会儿吧,后面还有的熬。”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终于勉强微笑摇头:“我现在要给首都打一个认罪电话。”任海鹏担心地皱眉,却也没法给予任何帮助,只能默默带上了门,临走前,他特意把江扬面前的冷咖啡换成了热气腾腾的养胃茶。
电话第一次接进去的时候,副官说元帅正在开会,由于是临时会议,结束时间不定,但副官保证会第一时间致电江扬,并申请一段不少于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
江扬这才得到了宝贵的未知时间的空闲。他十分困倦,强打精神和困在东鸦岛上的士兵们进行了一次信号非常不好的通话后,焦躁的等待时间里,有个传令兵敲开门,掂量着语气问:“长官,午餐有馒头和一道素菜,您想不想……”不管前线战士吃的是什么,指挥部里总是有米面粮油做的最简单的大锅饭,江扬这才发觉自己三餐只吃了两块面包,于是点点头。
看着大屏幕上的战报吃饭的滋味实在难受,江扬发誓,这辈子只要有机会不参加战争,他死也不要做指挥官。饭盒端在手里不超过五分钟,电话就进来了,副官匆匆地说:“已经将您的电话转接到会议室,列席的有统战指挥部官员和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以及七位帝国元帅。”江扬刚咽下一口,来不及漱口,没想到,元帅本人的声音已经出现:“伙食还不错?”
江扬背后冒冷汗,放下饭盒立正:“对不起长官。”
“这些话以后我会给你机会说。”江元帅听上去还很平静,“最近的情况是?”
“狼牙师长彭耀、副师长苏朝宇以及特别行动队若干官兵因为舟桥被毁,被困喀布岛,至今下落不明。岛上磁场影响强烈,暂时无法作出任何有效联络。齐音中将暂代狼牙师长,在东鸦岛待命。”
旗手
“狼牙师长彭耀、副师长苏朝宇以及特别行动队若干官兵因为舟桥被毁,被困喀布岛,至今下落不明。岛上磁场影响强烈,暂时无法作出任何有效联络。齐音中将暂代狼牙师长,在东鸦岛待命。”
江瀚韬没说话。
江扬沉吟了一下:“这是下官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江扬,作为父亲,我想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作为长官,我只想在你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狠狠地给你两巴掌,让你早点儿清醒过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后果。”江瀚韬依旧很平静,“关于彭耀的问题,我以为我们谈过。”
江扬屏气回答:“副官徐雅慧少校在场见证,相关笔录会尽快传真到您桌上。对不起,长官。”
江瀚韬愠怒:“你以为你面前的长官都是跟你一样的头脑,可以被彭耀最喜欢的副官的一纸笔录安抚?江扬,你让我对你的行为无法原谅。向虎山打虎,好得很!”
江扬实在不想说“对不起,长官”了,但又实在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词汇应对。他知道“解释就是为错误辩护”,也知道“越说越错”,更知道“沉默是军人的美德又是战斗的极大犯罪”,还没等一向善于交际应对的他想出办法,江元帅那边又开口:“提供一个解决办法。”
“对不起,长官,下官暂时没有对策。因为联络问题没有解决,不能贸然向喀布派遣任何部队,并且……”他的手指掐着自己的腿,“在确定彭耀、苏朝宇等人存活之前,下官以为,出兵没有实际意义。”
江瀚韬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于是,江中将准备在指挥部吃完午饭以后,再做些什么?”
江扬几乎窒息。会议室里听电话的有他最敬重的老师和其他帝国军界统帅人物,这句话的份量太重,和父亲斗了十几年的他竟然突然之间无法接受。他只能双手紧紧攥着听筒说:“对不起。长官。”
“既然你打来了电话,我可以提前通知你,目前看来,并没有任何增兵的计划出现。而且军部认为,你们的兵力足够,只是策略失误。”这句话比上一句更令人难过,江扬皱眉,深深低下头去。苏朝宇是提出过战败的可能,但他的突进计划相比之下更是完全不可取。“媒体对战损格外注意,包括官兵和财产。鉴于各种原因,我要求非战斗减员为零。”
江扬倒吸一口冷气:“下官冒昧询问,原因是……”
“是因为你可以有效地把既定目标减半完成,甚至不完成。因此正常的要求并不适合你,江扬中将,我要求非战斗减员为零,你若能做到一半,也算一种策略上的成功。”
江扬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浑身颤抖了一下才艰难地说:“对不起……长官。”他知道这次败仗太突然太彻底,身为指挥官,即使被拉出去枪毙也没什么反驳余地,但太多客观因素值得考虑,他明知不该说却仍然想说——指挥中心都是他的下属,没人会从另一个角度安慰他,而电话那端的人,竟也不会。他是他的长官,永远的长官,因此江扬只能享受一个下官所能得到的最公正的待遇,偶尔,特别的优待。
“我会让技术部门调派十个精英人手过去协助通讯,杨总司令那里也会支援一支两栖工程部队,至于你的舟桥部队……”江瀚韬顿了顿,似乎是叹了口气,算作整个通话过程里唯一直接的情绪表露,“三个小时之内,军部要一份完整详尽的报告,估计通知马上会下到,你准备一下。”简直如同注脚,一句话时间里,前后脚进来两个传令兵,放在桌上的都是代表首都急电的宝蓝色文件夹。
“是,长官。”江扬目视前方,“下官一定赴汤蹈火,力挽战局。若不能凯旋……”他琥珀色的眸子变得极冷,“甘愿战死。”
江瀚韬似乎也被噎了一下,最终说:“关于彭耀和苏朝宇……”
“对不起,长官,下官不会夹杂任何个人情绪来看待这件事。彭耀和苏朝宇目前的状态是失踪。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和把握之前,下官不会贸然向喀布派出任何救援部队,眼下重心是平剿和镇压。”
江瀚韬说:“很好,保持联络,愿能凯旋。”
“谢谢长官。”江扬说。
电话就这样挂断。江扬坐回指挥台前,挪开已经凉透的馒头和青菜,打开了一个宝蓝色的文件夹开始阅读,从字里行间寻找分析首都的真正意图。看了半页就开始走神,他猛地拉开抽屉,苏朝宇寄给他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那里,背面朝上,“我情愿离开战场,和你一起活下去”,这是他曾说给苏朝宇的话,那些字没有书法气,却非常漂亮,可以推测出写卡片的人有强有力的右手,和微笑的面庞。江扬想起苏朝宇的蓝眼睛,想起那几年如一日存在着的薄荷洗发水味,想起苏朝宇每次做饭的时候都残暴地捶打那瓶倒不出来的番茄酱,想起他们裹在被子里露骨的情话和他口腔里的温暖湿润。江扬把明信片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开始努力吃那份可以提供能量的冷了的饭菜,就着他的养胃茶。
他是诺大战场上的旗手,被里外包围,他孤独地举着那沉甸甸的责任,一步也不能后退。往常他有苏朝宇,苏朝宇被枪顶着脑袋也会说,江扬,你知道我爱你。然而此刻,他连苏朝宇也没有了。
孤零零一个人,江扬揉揉眼睛,盯着地图片刻,终于站起来,摁下了响彻整个指挥中心的通话按钮:“全体战备,各单位指挥官集会。”周围甚至响起小范围的欢呼声,那是愤懑的将士要为同袍雪恨。江扬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没有苏朝宇,没有爱情,没有兄弟般的下属,没有隐隐期待的亲情,他不管不顾地完成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各种使命,甚至太无畏太拼命。
现在,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失去了。这种感觉……很好。
补偿电话
战备会开得很快,江扬调集重火力正面攻打喀布,飞航大队做空中支援,盲飞并且目测投弹,海军陆战队作为先头部队武装泅渡登陆,配合快艇部队作战。狼牙暂由齐音直接指挥,江扬亲自坐阵部署,命令林砚臣集合飞豹队伍,为狼牙护航。之后,江扬着手处理了首都要求的关于舟桥部队的战损报告,好在有程亦涵,电话打过去的时候,程亦涵忙得都没工夫多说话,还差几行就能完成一份颇具说服力的报告,只需要江扬签字,略微修改过目,便可以直接递交了。
当整个指挥中心室又冷静下来的时候,江扬再也撑不住了,他赶走了秦月朗:“我必须睡半个小时,否则……”刚钻进大衣里,江扬忽然蜷紧了身子,秦月朗尚未出门,又折回来:“怎么?”
江扬翻下沙发,被掉落的大衣绊了一下,趔趄着冲进卫生间。秦月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环顾四周,发现饭菜、茶水、咖啡都是冷的,而且记录上显示,有一个时长足以让把一向冷静淡定的江扬骂到哭的电话,来自首都。秦月朗很熟悉那个号码,一号会议室,江元帅常用的房间,从那里拨出来的电话通常只有两件事,战功表彰和严厉的苛责——按照目前的状况,秦月朗惨笑,把一包养胃茶放进杯子里,注入滚烫的水,然后仔仔细细地压泡了一遍。
江扬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头发也用冷水潦草地洗过,外衣脱掉了,单薄的衬衫上前胸后背都有汗渍。秦月朗骂道:“这是冬天!你疯了!”说着大毛巾就包住了他的头,强摁在沙发上擦干。江扬始终没说话,自己找了套干净的军服换上,便坐在沙发里不肯再动一下。秦月朗要了几片刚加热过的全麦面包,强迫江扬混着养胃茶吃下去,又从口袋里摸了一块巧克力给他含在嘴里。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握着杯子的手很冷,微微发抖:“刚元帅……来过电话了。”
“我知道。”秦月朗给他穿上大衣,又找了条薄毯子裹住他的腿,“肯定没什么好话。但战败不是你的错,相信我,江扬,不败才是不正常的。”
“元帅不这么认为……显然。”江扬的脸上一点儿血色、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眸子里是很深的失望和落寞,他放下杯子:“我很困。”
秦月朗安抚地拍他:“睡吧,我帮你盯着,有事叫你。”
“任海鹏那里还没有最后的起飞架次回应,另外,我还要情报处慕昭白的简报。首都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但是元帅如果打来……”
秦月朗打断他:“行了行了,我是伺候过你都搞不定的江元帅的人,睡觉吧。”
江扬几乎是头沾到靠垫就闭上了呼吸均匀。秦月朗往他的手里塞了个热水袋,他也迷迷糊糊拿过来,放在肚子上。结果手机忽然就响起来,江扬下意识睁开眼睛,秦月朗微笑:“是卢立本,你激动什么?”
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茫和怀疑,秦月朗单膝着地,蹲在沙发前面把屏幕立在他面前,上面果然显示着“Ta”的字样,旋律奇怪的铃声吵得江扬头疼欲裂——他指指门外,秦月朗立刻得令飞了出去,喀布剿匪一战的总指挥官终于得到了完整地睡觉的机会。
而在门外,秦月朗一接电话就变了语气:“元帅。”
“唔,把我的电话转给江扬,私人电话。”江瀚韬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些歉意。
“刚吐得不行,我让他睡一会儿。”秦月朗找了安静的地方,“两天没怎么合眼,怕熬坏了。”
江瀚韬想了想:“我想跟他谈谈。”
“现在不是时候,姐夫。”秦月朗叹气,“您知道这仗失败并不是江扬的过错,甚至,他不能决定战局发展不能擅自改变首都批下来的作战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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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江瀚韬说,“记得当年我骂你的时候,似乎告诉过你这个道理。”
“我当然知道!”秦月朗用和姐夫几乎一样的语气加重重复了这句话,“当着外人,您骂得越狠,别人越只能噤声,不会再对江扬有任何苛责。而骂得再狠,您也是他的父亲,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态度也实在太差,刚想要说点儿软话,江元帅那边已经说:“他始终不觉得我是他的父亲,只是长官,这我也知道。”
秦月朗叹气。
“严重吗?”
“您要是指战局,是的,比较严重,但新的作战计划应该可以完成强攻。您要是指江扬的胃,不是,不算严重,一直这样。”
江瀚韬当然从这话里听出了讽刺:“那就不必转接了,让他睡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江扬很难受,姐夫。”
江瀚韬假装听不懂,假装这是指代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会再打来。”
熟睡中的江扬抱紧热水袋。梦里,苏朝宇从浴室里探头出来叫他,江扬,我没有拿内裤进来。他笑道,出来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苏朝宇不依不饶,拿我的内裤来!于是他递过去,苏朝宇就把他拖进浴缸。水温很高,很温暖,苏朝宇说老混蛋,明天我要去打仗了。他说,小混蛋,这是你的责任。苏朝宇紧紧地抱住他,苏朝宇的身体很软很暖,还有点儿烫,他也紧紧地回拥。忽然,这种温度消失了,苏朝宇就在面前蒸发——他睁开眼睛,发现热水袋掉在地板上,想伸手去捡,却被睡意阻拦,指头都挪动不了。苏朝宇的热度渐行渐远,江扬只能团紧身体,梦里,蓝色头发的小兵笑着说,我情愿离开战场,和你一起活下去。
喀布下午茶
苏朝宇睡觉前就很不放心彭耀,十分后悔让他头狼和狼崽子先休息。彭耀绝对敢在苏朝宇睡觉的时候直接去执行那个见鬼的“兵分三路”计划,然后盖着国旗的尸体放在烈士公墓最好的位置,如果苏朝宇有幸活着,必须要到跟前去哭一哭的。“太可笑了……”苏朝宇本来想坐起来看看彭耀是不是还在外面听黄笑话,但周身疲惫让他的意志力败给了冲动,很快就昏然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梦里一声巨响,一枚大的不可思议的炮弹落在山脚,空中传来侦察机的声音,还有人用高音喇叭喊话:“缴枪不杀!”吴小京冲进来喊:“彭耀跑了!”苏朝宇跳起来就冲出去,小腿一疼,中了一弹。彭耀穿着橘黄色的救生衣在海里奋力游向查图尔,大大小小的炮弹激起的水花变成了水帘,遮住了苏朝宇的视线。他拼命叫彭耀的名字,彭耀却摆摆手:“你和江扬亲热去吧!”——等等,不是看不见的吗?
苏朝宇腾身而起,大吼一声:“彭耀!”
洞口有个狼崽子探头:“长官不在。”
他大爷的!苏朝宇冲出去,看见平静的山峦在午后发出堪称诱人的如少女般的漂亮光彩,精神焕发的狼崽子小心地移动着,寻找潜行路线,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少。但梦里跑了的彭耀真的不见了,腿上的“伤口”也在疼。苏朝宇低头一瞧,有一只紫色壳的大虫子正用两颗尖牙咬在他的皮肤上,伤口几乎变成青色。有个狼崽子立刻冲过来,陆战鞋的铁头准而狠地踢在苏朝宇小腿上,虫子落荒飞逃,他则双手并用帮苏朝宇把脓血挤出来,甚至用嘴吸了两下。
“彭耀呢?”苏朝宇顾不得谢谢小兵。
“和八班长从这儿爬上去,走了。”小兵颇有医务基础,简单抱扎。
苏朝宇的耳朵里嗡嗡响。哪怕彭耀不是真的游到查图尔去,独身探路也意味着找死。正要发作,只见远处可以爬上的山坡上冒出一个人来,跟着苏朝宇一起醒来的肖海立刻端枪瞄准,继而又放下:“是彭师。”
彭耀耳朵上夹着两只牡蛎,肩膀上扛着一个看起来很恶心的东西:如果说那是两条饱满的人腿,那彭耀一定是腰斩了一个敌军,但是扛它回来干什么?走进了才看见,彭耀把一条当地土著人的裤子裤脚打结,变成了一个两面放东西的口袋,里面装着的,则是满满的贝类和海鸟、海鱼。
“哟,起来的很是时候嘛。”彭耀悠哉悠哉地说,“赶上下午茶了。”
苏朝宇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彭耀却只是淡定地给动物开膛破肚,还非常高要求地问有没有人带胡椒粉。苏朝宇一巴掌扇在他背上,附在耳边威胁:“你死到哪里我不管,连累江扬的话,我还不如替那些人灭了你。”
彭耀手下一顿:“用不着你操心。”
苏朝宇自然不能说出诸如“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了”这种话,最终只能叹气,找了个背阴的地方挖坑。他们不敢生明火,所有东西都是焖个半熟就和血吃了,谁也不知道下一顿会吃什么,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
彭耀满意地吮吮手指:“山背面能看到敌方大本营,有架没螺旋桨的直升飞机。人不少,但是居然没人在咱们这面设防,奇怪得很。突击艇都在对面海域,我们可以抢几个。”他说得很高兴很轻巧,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孩马上就要经过转角,可以抢个甜筒一样,听得苏朝宇直咬牙。但彭耀毕竟不带“副”,压了苏朝宇半级,蓝头发的副师长再反对也不能取消这个疯狂的作战计划——不要说安全到达查图尔,就连“抢几个”这件事,都非常难办——难办也要办,苏朝宇冒险爬高观察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一个需要极大勇气和自信的方法。
夜幕降临,当地土著人和纳斯雇佣军组成的部队营房内因为战争的缘故,只有蜡烛的光亮,而在营区边缘守卫的士兵刚从纳斯人换成了当地人,他们只能勉强开火,连瞄准都很困难。
偏偏这时候,从山脚下冒出一群黑影子来,十来人,没有队形,守卫的士兵不由分说就开始乱打。黑影子立刻四散逃开,传来一阵声嘶力竭地吼叫。虽然喀布海岛上的原住民有自己的语言,但和纳斯雇佣军相处几年还是颇能学到一点儿,尤其是这种非系统学习法里,最容易入门的就是脏话,他们在停止开火之后,就能渐渐听见对方的发音,然后把零散的词汇组合起来,无一例外,都是“我操你们全家”和“生个儿子没□”之类的结果。也有“自己人”的喊声,标准纳斯语,说话的两个人高举双手,非常镇静地走过来,直到近了才发现,他们都几乎□,身上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大裤衩,血迹混合泥沙、炮弹灰,勉强蔽体而已。至于脸上更是脏得无法形容,也只有他们走路都带着风的劲头可以证明,这些人刚下战场,都是军人。
其中一个人还喊着“自己人”的时候,另外一个已经冲过来一脚踹翻了机枪,站在工事上破口大骂:“操你们祖宗!老子给你打仗去了,你们一帮王八蛋龟孙子扛着土枪缩在这儿吃贝壳,老子衣服都被对面没□的给扒光了,操!游回来的!我操,你们还开枪!开你妈的枪!打不死你们一帮不要脸的!”由于他的脏话运用无比纯熟,其恶毒和痞子的程度实在是到了一定境界,所有当地人都听傻了吓傻了,更不要提怀疑或者还嘴,加上这个人浑身湿透,两眼血红,一看就是吃败仗被侮辱的军官。
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到齐,都是垂头丧气满脸羞愤的样子,都只有大裤衩,都湿漉漉的,冷得哆嗦,终于招来了一个纳斯雇佣军的小头目:“你们从哪儿回来的?”
最后的小集合
刚才骂人的那位的第一个“操”刚出口,就被身边那个文雅一些的人拦住了:“本来是在舟桥附近的,但是那帮布津人有几门炮实在太凶,我带人找了个侧角袭击,妈的,谁知道从水里冒出来几个带氧气瓶的人,把几个弟兄直接拖进去了。结果我们专注水面的时候,舟桥附近登陆了一队人,四倍于我们,生生把我们打进死角。”这应该是个读过书的军官,纳斯语讲得很标准,人也客气很多。
他的随从纷纷用表情表示惋惜和仇恨,还有一个人毫不顾忌地揪起裤衩,从里面往外掏海草。
“你们怎么回来的?”小头目怀疑地看着他们,手已经放在佩枪上。
“操你妈!”骂人的那个再次吼出来,“那帮没□的把老子扒光就让回来带话,操,你懂个屎!要不是他妈的欠了老子钱,谁回来!”他实在太凶了,骂得极为难听,剩下的人又太可怜,小头目步步后退最后说:“带什么话?”
文雅一些的那位落寞地回答:“说咱们已经是尸体了,建议我们在明天总攻之前直接自杀。”
“操!”骂人的又要发作了。
小头目连连皱眉:“我报告一下,说你们回来了。”
“妈的,你是人吗?吃的呢?不给吃的,水总要给,衣服总要给吧!”有一个兵喊起来,其他十几人纷纷附和。小头目只得安排给他们食水,因为他们说还有一部分人是给扒光了回来的,到现在缩在那边,冻成了屁,因此还要了一辆车,带了衣服去接应。
小头目一路小跑去报告,这帮怒气冲冲的大兵就钻进了补给区,骂骂咧咧地开始挑选合适的衣服,用洁白的毛巾擦干身体。
苏朝宇掏掏耳朵:“我差点儿受不了了,你骂得太脏了,跟谁学的?”
彭耀毫不在意地一笑:“对付他们,没法讲理。”
吴小京说:“班长,我能多顺两只枪吗?”
“当然,”苏朝宇环视补给室,“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说话间,其余的只有大裤衩的“残兵”也乘车回来,直接开到补给室,他们几乎是用光速把食物和药品、武器倒出来装在纳斯雇佣军的标准背包里,也没忘记用布津统一标准的背包垫底。由于布津的军服都深埋在海滩里,他们现在从头到脚都是纳斯雇佣军,还开了七八罐油彩把脸涂得更黑,尤其是苏朝宇,仔仔细细染了头发以后,像一个陌生人。
当地人端了一锅味道诡异的汤过来,还有一个大盘子里装着足量的形状奇特的饼。苏朝宇他们做出饿极的狼状蜂拥而上,在当地人离开之后又重新开始了搜刮补给之类的工作。
“多吃点儿,”彭耀拍拍一个小兵的肩膀,“熟食,热的,很难得。”
康源大皱眉头:“这也太难喝了,里面有什么东西!”
肖海捏着鼻子喝了两大口:“反正挺暖身,等会儿开枪不会手抖。”
苏朝宇拉过彭耀,低声说:“三路人,你要谁?”
“你先挑。”彭耀紧了紧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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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主路军,剩下的走S、T岛的都是为了分散敌军注意力,咱们没有联络,必须默契,我知道T是喀布前哨的军火库,我带人走这条路。罗灿头脑冷静又聪明,让他带人走S。”
彭耀的目光和苏朝宇相交,迅速移开:“罗灿不是你弟弟吗?不带在身边,死了别找我泄愤。”
苏朝宇悄悄看他的兵,然后一把揽住彭耀,直接摁倒在弹夹架子下面:“你也是,彭耀小朋友。”他染脏了的蓝色短发蹭着彭耀的头:“我喜欢听吉利话,说两句。”
彭耀梗着脖子,依旧倔得天理不容。
“吴小京是我的班副,借给你,你把他看好了。廖十杰带着设备,你最需要他,也借给你,必要的时候就通知江扬动手。储备你多带,至少给我们一天的时间穿过S和T,吸引他们的注意。但我想查图尔即使不在你去的方向设防,也一定有更为严密的保护措施,务必小心。”
彭耀依旧梗着他的脖子,厌恶的表情搞得苏朝宇声带里发出来的不是叮嘱而是广播操旋律。
“这一仗,我们可能都是回不来的,”苏朝宇笑起来,很温暖,他拍拍彭耀的肩膀,“若你还能留口气撑到见江扬,告诉他,我全部的生命都用来爱了他,连最后一秒都没浪费。”
彭耀唰地站起来:“你够烦的,从来没人在打仗前跟老子说这么多废话!”苏朝宇只是含笑看他。彭耀转到架子后面,低声点了吴小京、廖十杰为首的十六个人,苏朝宇则命令罗灿、王若谷带队走S路,自己和康源、肖海走T岛。“不许有异议。”苏朝宇低声说,“每个人都要活着,听见没?”
没有人回答,肖海依旧擦着他的枪,吴小京咽下难喝的汤,擦了擦嘴。九月哼了一声,爬起来把刚才嫌弃了很久的汤里唯二的两块肉骨头都吃了,康源又分给它一块饼。
从窗口望出去,有一溜小艇排在岸边,都是有短锚和定桩,苏朝宇叫过康源肖海吩咐了几句,然后便要求整队出发。“你们就喊着号子去岸边集合,记住,说纳斯语,不会说的就闭嘴,站在那里按照康源肖海的指挥列队,其他人,无论谁问话都不回答。吴小京留下。”
彭耀狐疑地带着人出去,苏朝宇说:“立正,听一个秘密任务。”
吴小京果然照办。
“听着,彭耀跟我们不一样,他就是死了,也不能像个无名小卒一样死在这里,如果被俘,你要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地说出他的身份,要求谈判,即使不能保全,也要让对方知道,这是布津彭家的人,是朱雀王的外孙,是狼牙的师长,是帝国少将。”
吴小京“叭”地敬礼:“是,班长。但是……如果我早早死了?”
“屁话!”苏朝宇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再说我踹死你!你就是快死了也要找个最不像能死的,把这事儿给我交待了。”
吴小京抱头哭丧着脸:“要是就剩我和彭耀了呢?”
苏朝宇叹气,从口袋里出彭耀的肩章和胸牌:“你就把这个塞他屁兜里。对方一定知道他的名字,少将的衔也不是滥大街的。”
吴小京接过来,小心地收在胸口:“班长,这也太悲壮了。”
苏朝宇拦着他的肩头走出去:“悲壮个头,等咱们回去了,还吃那家火锅去,大冬天的,正合适,对吧。”
远处,彭耀正在和一个纳斯军官连骂带手势地商量事情,苏朝宇看着他的兵,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长相、声音、个头、习惯,他想,如果有一天不能重逢,他记忆里一定要有他们的脸。没有油彩和血渍泥垢,他们二十多岁,年轻得像落霞里刚刚聚团的云,热烈蓬勃,他们曾经肩并肩在那么高远的天地里一起笑。
遭到攻击
纳斯雇佣军驻喀布岛的老大环视彭耀和苏朝宇的兵:“你们的函件呢?我没接到任何关于先遣转移的命令。”
“操!”彭耀一脚踹在快艇上,“等你这个吃干饭的明白过来,对面没□的早把你埋了!”
那老大十分生气:“你们不操就不会说话?妈的。”说着就拔出手枪,迅速抵上彭耀脑门。但是彭耀丝毫不畏惧,朝地下啐了一口,继续跟他的兵一起把武器和辎重往上搬。如此淡定如此嚣张,对方反而真的不敢开枪,怕得罪了查图尔岛直派的先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皮下呼来喝去。尤其是彭耀忙完了还回过身来,拨拉开老大的枪,顶着他的鼻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是被操出来的。”
苏朝宇差点连气带笑地背过气去——这种脏话威慑战术交给彭耀实施实在是太正确了,要变着花样骂最下流的词,他绝对做不到。苏朝宇比个手势,他的人就按照刚才的分配,上了三艘快艇,整齐待发。彭耀跳上左边一条,霸气地挥手:“走人!丧气地方,走了走了!”
老大拉住比较讲理的苏朝宇:“函件。”
“没了!”苏朝宇甩开他,十分气愤,“我光着回来的,你没看见啊?”
老大的枪口对着苏朝宇鼻尖:“我电话确认过,对方说没有先遣召回。”
“他们以为老子死了!”苏朝宇踏上属于他的小艇,挥拳大吼,“老子去查图尔讲理,你去不去?”
雇佣军老大利落地上膛:“回答我,我的名字是什么?”
苏朝宇立在快艇尾部:“管你是谁,走!”
就在快艇离开岸边的瞬间,雇佣军开枪了。直觉告诉他们事情有诈,但从事实上找不到可靠证据。不过,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然后骂了他们半天的先遣队伍就这样开走了最快的三艘艇,实在憋屈。直到这时候,才有个当地人从补给室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肖海扔下的受潮的子弹:“布津贼军,贼军!”
好在彭耀侦察过,这个港口只有几台机枪,刚才都无人值守,只要他们够快够镇定,就一定能够离开。交火不算激烈,苏朝宇早在开枪的瞬间就蹲下身子,子弹擦头皮而过,他积极地防御反击,直到小艇忽然停在海面——“浅礁,转向,转向!”有个狼牙的兵大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作为殿后的一支,打不到彭耀他们的炮火都集中在了苏朝宇的快艇上,情急之下,苏朝宇扔掉枪,一头扎进海水里,肖海则用快得不可思议地动作迅速填补了他的位置。
苏朝宇并不擅长水下作业,游泳的经验和技巧也仅限于水池。夜间海水的低温让他迅速流失热量,没有以前那么灵敏。快艇的头卡在几块近似直角的浅礁上,苏朝宇又踹又踢,却不敢探头换气:他想活着,而不是成为一个英雄,因为他要和他的江扬结婚,还要过一辈子呢。苏朝宇甚至呛了几口水,终于在耗尽所有氧气的时候把快艇推动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得益于这个角度,船身立刻离开了礁区,巧妙地前进。苏朝宇探头的瞬间,锚绳飞至,康源大吼:“班长!”
苏朝宇把绳子在手上绕了三圈后指挥快艇:“加速,加速!”
身体仿佛腾空飞起,苏朝宇只觉得一股力气仿佛要拉脱他的手臂,海水强灌进鼻腔口腔。快艇的速度无法一下达到最大,苏朝宇拼尽全力拽住锚绳,控制身体的角度,好几颗子弹贴而手臂过,正在庆幸的时候,他只觉得右小腿一阵麻木,然后身子不被控制地沉了下去。
“拉,快点拉!”康源嘶吼,身边的兵一起帮忙,快艇转向有树木遮拦的地方,逐渐离开射程,速度渐缓。
苏朝宇的头露在外面,脸色非常不好,他知道自己中弹了,现在麻木的感觉消失,他觉得所有血液都正在涌向小腿,富含盐的海水让他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找盘变态辣的鸡翅啃啃,转移这种混杂着疼痛和焦躁的感觉。几人把他合力拉上小艇,一刻都不敢停留,向远处驶去。T岛离他们十几海里,不算太远,但他们并不熟悉这片海域,为了避免碰到礁石和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不招惹这在夜里会变得格外凶悍的水面,他们就关了发动机,静静地泊在一处空旷的海面,头顶有大片大片的黑烟作为遮盖——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好在今夜有微风,黑烟正在急速集体移动。
一颗很小的流弹扎进苏朝宇的腿肚,唯一庆幸的就是,那里因为大量锻炼的缘故而遍布肌肉,而且子弹在海水里减速了才没有打穿。肖海从背包里找到一个小型医疗应急包,里面只有一把一次性的镊子,他用尽量利索的动作把子弹夹了出来,苏朝宇疼得身子一抽,却一声都不敢出,咬着牙压伤口,缠好绷带。
夜色逐渐弥漫整个海域,彭耀、罗灿带队的快艇已经看不见了。苏朝宇接过地图趁没有漆黑看了一眼,低声地吩咐:“太冷了,大家都不要睡觉,先把武器平均分配,预备明早5点登陆T岛。”
肖海说:“早晨会不会又有大雾,看不清形势,我们比较被动。”
苏朝宇摇头:“水温太低,彭耀只能在海面停留不超过8小时就必须登陆,虽然我们可以不管罗灿如何破坏S,但至少,我们要和彭耀主动会师,有证据表明,核心地磁强烈区域在查图尔岛靠近T的方向,我一直那是人造出来的磁场。”他找了几粒消炎药干嚼吞下又继续说,“明天,咱们在岛上放个大烟花给指挥中心看。”
狼牙的一个小兵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苏朝宇回以牙膏广告的惯用手势,又叫康源:“你多拿些弹药,配合肖海,我不要你们百发百中,但求别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放烟花的机会。”
肖海点头:“是,班长,”
康源举手:“我自愿担任肖海的替补。”
“如果我牺牲了,所有战斗位置不变,康源顶上。”肖海和康源并肩坐着,像一对兄弟般默契。康源向来老实,忍不住低头附耳:“但愿我永远替补着。”
苏朝宇举起望远镜,努力寻找可能的突破点。雇佣军应该已经通报了所有单位,有一支身穿纳斯军服的人试图袭击查图尔,并且,T岛是他们最后有可能途径的地方,应该已经戒备森严。被炮火遥遥对准的滋味不好受,会下意识觉得身后有人,苏朝宇缩起身体保存热量,忽然非常想念在嫦湖湾坐阵的江扬。说实在的,他不像青春期少女那样喜欢江扬挥斥方遒的样子,相反,他爱那个刚洗完澡出来,只穿条内裤就晾在飘窗前的江扬,头发湿漉漉的,用脚尖轻轻戳小扬的肚皮,然后跟它滚作一团。
不能等死
罗灿他们是被迫成为三队人马中第一个开火的。当他们的快艇接近S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熄火,纯靠划行。S是查图尔和喀布前线的大粮仓,据说周边有个渔港,盛产一种鲜美多汁的冷盘鱼,是高级菜肴里的必备品,被称为“斯坎杜讷达的海黄金”。这些鱼夜晚的时候会来到比较浅的海面成群结队地玩耍,像一片又一片的星光坠落。枪声刚停歇十几秒,罗灿喘着粗气看着海水里的鱼,鱼也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一动不敢动,10个特别行动队队员中三人受伤,三个狼牙最好的队员正在一对一地照顾他们。要想让15个人和一条狗强行登上人数未知的S岛,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他们作为诱饵,必须保证彭耀和苏朝宇分别有时间处理完各自的事务。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28
“咱们投降。”罗灿说,并且让自己的命令在队友里迅速传开:“撑下去的话,即使死光了也不能登陆。”
王若谷摸着九月的头说:“可能行不通。已经伪装过一次敌军了,现在投降是不是有点儿太假了?”罗灿摇头:“不投降的话就是全员阵亡。而且没有登陆S的任何希望。”
说着,天空里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有人惊叫:“不是飞不了么?”但事实证明,雇佣军那架没有螺旋桨的飞机只是个幌子,关于地磁的影响也只是表象。头顶上的一架武装直升机毫不犹豫地朝罗灿他们的小艇开火了。
“准备所有白色的东西,投降,立刻宣布投降!”罗灿说着,居然重新发动了快艇,“全体卧倒隐蔽,保护要害!”S岛上传来密集炮火,武直在上空追着,罗灿几乎是每十秒才能抬头看一次前面的航向,力求接近S南部靠近查图尔的登陆点。据显示,那里的防御最为稀疏。
很快,由纱布和灰色雨布组成的投降旗帜已经铺展在小艇上,武直威胁性地投下两枚炮弹,扔在船头船尾附近的海面,以示威胁。罗灿让船速慢了一些,果然听见了对方的喊话:“丢掉所有武器。”
“照做。”罗灿沉着地吩咐,大家开始把枪支弹药从白色的投降旗帜里往外扔,每一声落水的响动都是一次绝望的考验,有个狼牙的兵沉默地吻着自己的枪:“老子用它得过第一,还杀过人。”然后他伸手把它温柔地放进了海里,像刚刚吻别的是他的女朋友。
登陆点附近,武装直升机缓缓降落,至少三十只枪口把罗灿他们围在海面上。他们被要求脱掉所有衣服,一个一个走上岛来,双手抱头跪在面向篝火的地方。有人用生硬的布津话问:“谁是领导?”
“我。”罗灿说,但是有人和他异口同声,是特别行动队那个十人班的班长。他的堂弟带班跟彭耀一起走了,身为兄长的他,此时正跪在罗灿旁边。雇佣军说:“到底是谁?”
“我。”班长说,“你看他毛都没长全,能打仗吗?”
罗灿刚要反驳,脑袋就被枪托狠狠一击,疼得他说不出话,耳朵里一直嗡嗡响。罗灿长得身量不高,皮肤白一些,脸上又确实有孩气,相比之下,30多岁的班长更沉稳,更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雇佣军点点头,用枪口指他:“站起来。”
班长缓缓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沙粒,微笑地看着罗灿。罗灿耳朵里仍然在响,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只看见身边的班长像一个坏了的服装店塑料模特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眉心中间一个弹孔,暗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雇佣军的首领在喊话,罗灿听得不甚清楚,他使劲摇了摇头,分辨出一个句子:“像他这样……老老实实……投降……”
罗灿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攥紧了他的拳头。苏朝宇说,最绝望的时候,只有自己是自己最重要的贵人。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具尸体,假装根本不认识那个班长,其余的队员鱼贯上岛,跪成一排。雇佣军继续使用他蹩脚的布津语:“你们,可以活。”他掏出一只通讯器,“打电话,给领导,你们可以,交换。”
罗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又无辜又渴望生存,果然,雇佣军把通讯器递给他:“你知道,领导的号码?”
“我知道。”罗灿说,“我现在就可以打。”
通讯器就这样到了他的手里,罗灿大惊失色。当年零计划事件发生的时候,他所在的单位第一个试用了部分零计划成果,并且负责为零计划的专家提供测试报告和修改意见。类似的通讯器他见过,从型号和按键布局设置来看,应该是同一系列的产品,也许比他用过的那只技术更陈旧一些。但是无论如何,这都说明了一件事:零计划的成果,纳斯确实在用,而且这便能更好地解释为什么是彭耀带狼牙剿匪——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泄密案未知的部分和获罪的彭家一起沉入海底,杀人灭口,痛快淋漓。罗灿转转眼睛,看着雇佣军说:“不会用,这是手机?”
雇佣军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我可以替你联络你的领导,但是牺牲一个人,你的人。”
罗灿恐惧地后退:“为什么?”
“让你的领导知道,我们不开玩笑。”
罗灿盯着手里的通讯器,回忆他当时使用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坚定地点头:“我也有个要求。”
雇佣军怀疑地看他。
“别打死我。在他们里面挑。”罗灿指了指身边的队员,“你可以在电话接通以后打死一个人,只要不是我。”
雇佣军很满意这个交换。罗灿看了一下通讯器,里面储存有基本的联络名单和几个疑似嫦湖湾位置的通讯节点地址,他故作迷茫地看着,似乎是在找正确的领导,但是手指却在机器背面不老实地摸来摸去。背壳上有一处轻微的凸起,按照经验,内侧应该是这种型号通讯器的收发装置,罗灿紧紧地捂住它——以前的意见反映,收发装置灵敏度很高,高到经常过激反应,如果短距离内信号持续不佳,就会自动保存内置电池的电量,限制联络直到手动启动信号寻觅。罗灿一直等到雇佣军的人把枪顶在一个狼牙队员的脑袋上才在对方的提示下摁动了联络按钮。
果然无法使用。
罗灿晃了它几下:“喂!喂喂!听不见吗?”
雇佣军的枪口从狼牙队员头上移开,转而呵斥自己的人:“告诉总部,地磁影响我们了!”罗灿着急地要求再试一次,雇佣军却一把抓过通讯器揣在口袋里:“机会只有一次,等着死吧。”
失望、绝望和希望
康源失踪了。
1月29日凌晨5点53分,苏朝宇听到了这个好不容易传来的消息的时候,距离他们成功登陆T岛,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向来稳重聪明的康源身上有他们的必须医疗补给和食物,还有肖海最擅长的枪支的备用子弹。
“怎么回事?”他滚进掩体后面,不被控制地大声吼起来。要知道他们刚才被猛烈地打击过,队形早就乱了,能聚在这里的才能算活着的战斗力,否则,基本可以判定死亡。
“不知道,长官。”有个特别行动队的兵说,“登陆前我们在一起,冲散以后,我大概知道他在我们队伍里,但是进掩体就不见了。”
苏朝宇一拳头砸在沙砾里,浑身一哆嗦。肖海从前线下来休息,手因为长时间射击已经在抖,他的眼睛血红,声音嘶哑:“让我去把他找回来,班长。”
“不可能。”苏朝宇斩钉截铁,一指前方,“你看!”
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竟然是遥控雷区。此时,T的守军不知道有多少人登陆,只看见前线的火力,干脆破罐子破摔地一一引爆地雷,不要说一个康源,就是整队人都在那里,也会被炸得连尸体都凑不齐。
苏朝宇说:“继续推进。这里的守军实在是能打,但不会打。你们的目标是生擒那个出来奇袭的小队,绑成人墙再前进。”
“我们?”肖海摸了一把脸,“谁被排除在外了?”
苏朝宇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截绷带,在伤口附近缠了缠:“我。我去雷区看看。”肖海刚要说话,就被蓝头发的长官制止。“我不能承诺你任何事,如果他活着,我一定带他回来。如果他死了,我会带他的尸体回来。但如果我找不见他……”苏朝宇擦擦表蒙,勉强看清时间:“45分钟以后,我会跟你们接头,沿着火线向南,那里有一处天然掩体,特征是东南方向有港口,还有瞭望查图尔的守卫塔。”说完,他准备好了匍匐离开,顺着一条极隐蔽的小路去找康源。肖海悲愤地整队:“打那帮孙子!”
雷区附近有一片低矮的树丛,苏朝宇检查了自己前后左右的沙地,然后耐心地蹲了下来。不断有地雷引爆,还有大颗的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前前后后地打在海岸线上。幸亏他们趁对方最松懈的时候登上了T岛,并且神助般绕过了雷区,如果换做现在,大概只能等待军火库里的子弹用完。海滩已经炸得不像样,树丛东倒西歪,苏朝宇一身迷彩反而显得格外扎眼,随时随地都会成为靶子,但是他没有任何想回去的意思,反而一直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一些大型的海鸟偶尔飞起,他都宁愿相信那是康源——转头的瞬间会失望,失望过后便加了一层绝望。28分钟后,引爆基本完成,一小队纳斯雇佣军从西侧包抄过来,只有五个人,一律带着检测装备。苏朝宇找不到任何原因怀疑康源在他们手里,甚至不能草率判断他活着,只是端枪等待。
五人小队十分谨慎,苏朝宇很快就从他们的动作和身体语言上获得了信息,并且把他们和自己认定为同行:都是来寻找活口的。于是这位海蓝色头发的上校便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他们巡视了整条海岸线,跟他们一起失望,因为康源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预定的45分钟,苏朝宇焦躁不安。一方面,他非常希望能像当年找到罗灿那样,哪怕看见奄奄一息的康源,他也要把他带回去,救活,再和他一起吃饭喝啤酒;另一方面,他确定肖海有能力突破到掩体附近,但不能停留太长时间,他必须按时赶到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汗水顺着脊柱一寸寸下滑,脚步也忽然间没了轻重。一个疏忽,他一脚踏空,惊动了蛰伏在树丛里的小动物。这本是无所谓的事情,但那只有锋利长牙的小东西在苏朝宇小腿的枪伤上狠狠咬了一下,转身就跑。苏朝宇甚至没看见它到底什么样子,痛哼出声。尽管有纱布挡着,并没有咬透,但触动伤口仍然让他疼得冒冷汗,也招来了五人小队密集的子弹。
苏朝宇左右躲闪。大部分子弹没有目的,他贴在一株瘦小的树木后面,深呼吸,然后端起了他的枪。只需要一秒,苏朝宇能感觉到身体里那冲来冲去的、可以称之为能量的小东西,陆战精英赛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状态,很好,非常好……苏朝宇默念五个数字,听见了渐进的脚步声和纳斯语,然后闪出,开枪。
一个。两个。第三枪空了。向西。三个。看不见第四个、第五个。
苏朝宇闪回树干后面,深深提气。对方按耐不住,一枚子弹从苏朝宇右肩向右3米处飞过。苏朝宇再一次积蓄勇气和沉着,闪出,开枪。四个。依旧看不见第五个。
他再次闪回树干后面,缓缓放低身子,轻轻一滚,变成了俯卧射击位。瞄准镜里空无一人,惊慌的海鸟扑闪翅膀而去。苏朝宇等了对方3分钟,然后放下了枪,从怀里摸出野战短刀。纳斯的短刀向来著名,许多军迷不惜冒着被海关扣下的危险,从网上买那些被军队淘汰出来的微瑕品,还是高中生的苏朝宇就在同学那里见过一把,如果立起来,可以在刀面上看见自己和庄奕的脸。他反手执刀,微屈两腿,随时为自己提供跳跃而起的条件。
果然,第五个纳斯雇佣军是从苏朝宇背侧的树林里扑出来的。他体格雄壮,嘴里叼着一把和苏朝宇一样的短刀,双手如铁钳,直掐苏朝宇的脖子。若不是苏朝宇一直细心聆听身后的响动,躲得快,大概已经变成尸体了。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被对方压在身下不到五秒就完成了第一次反击,由于他专门练过反手执刀的相关技巧,因此很容易就在对方胸前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岛上有多少人?”苏朝宇用标准的纳斯语问。
“紧急情况!”对方忽然大吼一声,苏朝宇没法怀疑真假,手起刀落,身下的人挣扎几下,再也不动。苏朝宇迅速寻找,终于在对方耳朵里发现了耳塞大小的通讯器,带上听的瞬间,里面有人用纳斯语问:“T35,T35?”
“T35误报。”苏朝宇模仿了被杀的士兵的口音,“是五个逃跑的贼军,已经全部击毙。”
“脑子放在裤裆里了?”对方立刻骂道,“撤回!”
苏朝宇立刻切断通讯,然后在尸体上摸到了总控面板。他喜出望外,依次卸下了其他人的通讯设施,小心翼翼地装在包里,也没忘记把他们多打几个弹孔,掠走了所有可以携带的轻便武器。
于是,他回到掩体的时候,对于几乎已经耗尽子弹的肖海他们来说,就像圣诞老人一样惊喜。大家瓜分了装备后,肖海才突然醒悟:“班长?”
“我很抱歉……”苏朝宇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丧失了一个小队长的难过,“我没有看见……”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29
肖海“哦”了一声,从背包里挑了一只好枪,低头默默地调着细节。别人递给他通讯器,他也冷静地塞在耳朵里。苏朝宇坐在他身边:“坚持几个小时,攻下查图尔,我们就可以调用飞机来找。”
肖海没有回答他,只是爬上掩体高处,调转狙击枪口,对军火库门口的守卫接连三枪,枪枪命中,直到苏朝宇带人经过门口的时候才看见它们都是打中眉心。那天,也成了肖海在迪卡斯剿匪战役里脸上还有表情的最后一天。
相比之下,直达查图尔一支分队的境况更差。至少苏朝宇他们还有仗可以打,而向来没有忍耐、沉默这两种美德的狼牙师长现在必须泡在海水里躲避侦查这件事,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一度,他们已经看见了查图尔岛的北海岸防御线,但对方的小型侦察机很快就用炮火把这艘讨厌渺小如苍蝇的小快艇赶出了目力可及的范围。但是查图尔的地磁影响远比喀布强烈,侦察机乱轰了一阵子就在半路掉头了。在返程过程里,廖十杰惊喜地发现一直没法工作的电子设备忽然有了微弱的返回信号。尽管那是一闪即逝的数据反映,但盯着它已经有两三天都快盯成了神经病的他没有放过这个变化,并且立刻在定位系统上找到了这个地方的经纬度。此后,彭耀他们不得已躲在T正东方向、查图尔西北方向的一个小岛上等待其他两支队伍完成干扰任务,同时抓紧任何可能联系指挥中心的机会,告诉江扬最新的战局。
按照彭耀的话说,这个岛“小得如同鸟屎”,十六个人站上去基本就没有下锚桩的地方。如果对方有意扔点儿“礼物”下来,他们立刻就可以脱离饥饿、寒冷、危险,团购直达票,到温暖如春的天堂里去。这个被彭耀骂得一钱不值的土堆在雨季的时候绝对位于海平面以下,因此地图上根本没有,他们才得以背靠着背在这里坐了几乎一天。而与此同时,能隐约看得到的T岛上,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几次打开联络设备,收到的除了滋啦滋啦的杂音以外,完全没有人的声音。彭耀装作无畏地鼓励他的狼崽子:“没准两边的都死光了,咱们必须好好表现。”
吴小京狠狠地呸过去:“我们还来过一次呢,你能吗?”
“我愿意来一样!”彭耀脱下他的大军靴,把里面的被水泡过的沙子捏出来,“苏朝宇脑子里装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那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所以您没他的人格魅力。”吴小京得意地笑了,“恕我直言,长官。”
彭耀瞥了他一眼:“直个屁!你说你瞧不上我就行了。”
吴小京笑得更开心:“开始我还瞧不上他呢。”
正说着,一大片云彩离开了头顶,顿时,阳光直射这个破岛,不到半个小时就晒得吴小京连续脱掉了防弹背心和野战防水服。而头一天晚上,这里冷得如同南极。彭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吴小京说着话,打发这段十分无聊的时光,他们不像是来打仗的,虽然一旦打起来,他们是死得最快最多的那一支。
傍晚6点,廖十杰潦草地敬了个礼,碰醒了身边的狼牙兄弟:“下官要求去那片信号区联络指挥中心。”
彭耀含了一小口矿泉水在嘴里小心翼翼地来回鼓动。他见到了查图尔的防御线,虽然不知道对方的人是不是经打,但是其严密有效程度,绝非16个人可以解决的。但是廖十杰水性并不好,游到那片区域需要体力和勇气,就证明了同行的人至少要有一个——距离晚上的汇合作战时间只剩3个多小时,不管S、T的人是不是都死完了,彭耀现在都经不起任何一个非战斗减员——错过联络江扬的机会更加要命,即使有一架飞机一艘船开过来扔两个土炸弹,都比他们只有十六个人好得多。彭耀不禁开始怨念这场该死的战争,纠结作为军人的复杂的感情,最终,他点了两个狼牙的兵:“你们送他过去。”
廖十杰找了两卷纱布,从腋下死死绕过,把设备固定在头上,轻装下水。另外两个狼牙的兵一副从彭耀那里遗传来的“老子无所谓”的表情,一前一后游在附近。廖十杰用嘴含着侦测器,用听力判断信号的强弱,花了四十分钟才找到最合适的联络点。水温越来越低,不要说他,就连狼牙的兵都累得大喘气,缓了几分钟才帮他扛稳设备。
这是一个在陆地上做起来容易得像呼吸一样的工作,但现在,廖十杰需要一边踩水一边完成。右边的耳机进水后已经不响了,左边的那只音量又小得出奇,很难精确找到指挥中心的频道,倒腾了十几分钟,还是一无所获。更要命的是,有一艘快艇正从查图尔的海岸线呼啸而来,不出意外的话,3分钟就能到达廖十杰所在位置的正东方向。
“要死了!”一个狼牙的兵说,“速度啊!”
“废什么话!”廖十杰恶吼,“端稳了!”他几乎是机械性地重复联络着几个直达指挥台的频道,一次一次,近乎绝望。快艇的目的大约是海域巡逻,忽近忽远,会在任何时候发现他们。廖十杰开始无序低声背诵人名:“程亦涵江扬苏朝宇程亦涵吴小京肖海康源江扬……”
仿佛魔咒一般,信号指示灯终于从“关闭”骤然跳到“良好”,有人用标准的布津语说:“指挥中心。我看不到你的属性,重复一次,我看不到你的属性。”
“查图尔!”廖十杰用尽全力大吼,“九点!”
对方操作台一阵混乱,有人大声重复:“查图尔来电!转接指挥官!报告你的位置,报告你的位置。”
廖十杰还想说话,整个设备却已经掉进海里——托着它的一个狼牙士兵中弹,缓缓地沉了下去,剩下的一个则非常暴力地把廖十杰摁进了海里,甚至没有给他吸气的机会。
快艇没想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生还。知道他们下潜不深,对方便朝他们扫射了整整三分钟,直到彭耀带人来支援。快艇上只有三个雇佣军,很快就被枪法不错的吴小京干掉了一个,剩下两人准备逃跑,彭耀像掏饼干一样从怀里摸出一个手雷,一边骂着一边就扔了过去,非常准。吴小京还没来得及问“你拉环了吗”,对方的快艇已经炸成了两截,跳海的雇佣军被狼牙士兵击毙。
但是陪着廖十杰的那个狼牙的弟兄也已经不见了,当彭耀把廖十杰拖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左腿从膝盖往下几乎看不出形状。吴小京给他人工呼吸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才痛苦地吐出了上船后的第一口气,意识恢复的瞬间,就疼得抽搐起来。彭耀早就从医疗包里找到了吗啡,一面注射一面问:“结果如何?”
廖十杰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点点头。
彭耀迅速要求快艇后退,只可惜已经被查图尔的巡航小队发现。三艘快艇急速追来,他们不得不备战。所有人都怀疑自己要死在这鬼地方的时候,一声轰然巨响吸引了包括纳斯雇佣军在内的主意。紧接着又是一声。还有第三声和第四声。
T岛上滚滚而起的火光在彭耀他们看来只如同动画片里超人的电波武器那么大,但这个查图尔军火总库被毁的事实令彭耀拍着快艇的发动机边大笑边扫射着海面:“苏朝宇!老子喜欢你啊!”
悲歌
与此同时,江扬也收到了T军火库被大面积摧毁的消息,还通过无人机看见了延迟播出的大烟花绽放盛况。
对于江扬来说,这是提前进攻的信号。他之前已经睡了安稳深熟的几个小时,此刻精神饱满,调整部署的战备会已经开了两拨。秦月朗一张一张审阅那些命令,输入模拟系统里做可能性检验,慢慢地,他就发现,江扬在用一种整体非常狠的手段打击着对方,先遣部队还有相对大的战略目标,而后续增援则都加了一句“消灭敌军有生力量”。他好几次想说,这样是不是太狠了一些,但是江扬的表情从来没有好看过,他找不到任何时机。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带着耳机在诺大的指挥中心里走来走去,观察屏幕上的数据和实时图像,终于转过头来,俯身看着坐在桌面上的秦月朗:“秦副参有话要讲?”
“唔。”秦月朗想了想,“算没有吧。”
江扬的眼睛里有一丝令人恐惧的光:“我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指挥官,即使以前是,今后也不会再是。”
秦月朗点头表示理解,江扬平静地转过脸去,沉着地吩咐:“飞航大队待命。两分钟后提前目测飞行进入战区。海军陆战队待命,进攻时间提前十三分钟。医疗分队待命,与飞航大队协调。”
如果罗灿他们知道总攻已经开始,就不会这样仓促地出逃了。
在信号连接失败以后,他们一行人被赶入一间狭小的屋子,反绑了双手双脚。九月非常凶悍地冲着所有人大吼大叫,一度惹得对方想要开枪。王若谷只说一句“九月,让我们静一静”之后,纳斯雇佣军就看着那只如同野兽一般的狗撒欢跑到了王若谷面前,坐得端端正正。大概是出于任何人都有的、对动物的亲近,九月被允许和他们关在一起,美丽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十四个没有穿衣服的大男人,然后羞涩地扭过头去。
“好姑娘,过来。”王若谷叫她,她便挤到他身边,亲昵地嗅他的主人。王若谷把手伸给她:“我被欺负了,怎么办呢?”九月歪头想了想,张开大嘴,露出了长牙,十分有技巧地咬断了绳子,没等王若谷表扬她,就自动蹲在罗灿面前,爪子搭上他的肩膀,一副“要帮忙吗,小帅哥”的表情。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完成了引诱并且勒死守卫的过程,得到了四套衣服四把枪,又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这个胜利扩大到每人都有衣服和枪。但那时,他们已经被逼进了仓库深处,逃无可逃,牺牲了四个队员;也正是在那时,罗灿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爆炸声,随后是更多声。
一枚炮弹以疯狂的速度飞进仓库,罗灿带领他们卧倒。仿佛那微弱的爆炸声从T飘到了面前,所有人的听力系统都被严重打击,只能在火光和硝烟里贴墙潜行。不知道是谁对着掉落的罐头开枪,结果暴露了位置,罗灿一面大叫着撤退一面还击——他不知道自己喊得声音够不够大,只看见那个狼牙的小兵愣了一下,然后用标准的卧倒姿势趴在原地,再也没有起来。
逃亡路线是现找的,丝毫没有设计。飞豹师的那个班长掉队很久,赶上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大盒子:“手动炸药!”话音刚落,就有人从侧面抄了上来,罗灿开枪还击,右臂被子弹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没有任何包扎的时间,罗灿四下环顾:“我们必须要快点汇合了。小艇在西南方向,这里起爆以后,我和你们两个负责掩护,其他人尽全力跑过去。”大多数人已经被死亡和疲惫逼得精疲力竭,只有点头的能力。“这里会沙尘漫天,浓烟密布,只要你们够快……”罗灿的声音已经嘶哑,“只要你们够快……”
此时,去安置炸药的兵已经返回,竖起大拇指。罗灿点头,正要挥手的时候,又一枚中型炮弹落在他们身边。爆炸再次让他们短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有人在地面焦急地摸索着起爆器,眼看它掉在火线以外,却没法捡回来。王若谷在罗灿面前夸张地用口型比着什么,罗灿明白,一旦有人手动起爆,就必须在五秒内跑出波及范围,而此时此刻,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九月。王若谷抱着九月,把她的大耳朵贴在自己脸上,跟她说话,然后奋不顾身地冲进仓库。期间,罗灿干掉了七个雇佣军,却损失了两个兄弟。
时间凝固,罗灿似乎都可以看见子弹出膛然后打中对方、血花飞溅的全部过程,就连王若谷什么时候回到身边的,都不知道。“安静,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时刻……”王若谷双手冰冷,听着对方开枪的频率,不久,他就抓到了一个枪炮相对稀疏的时刻,抄起一块石头扔进仓库:“九月!”
罗灿机械地开枪,身边的人又少了一个。
三秒过去,王若谷张大嘴巴趴在那里,看着仓库门口。
罗灿又干掉两个人。
起爆。
第三次爆炸过后,罗灿发誓,如果他回去以后还能听见声音,今后一定要去听力障碍中心做义工,耐心对待每一个听不见歌声和欢笑的人。他只是赶着他的人开始跑,趁着所有雇佣军都乱了阵脚的时候。
小艇距离他们不算远,第一个上去的人被击中额头,倒在海水里。罗灿此时才开始奔跑,分散对方注意力,给他的人上船的机会。王若谷已经快要崩溃,有两个人摁着他都不行——九月没有出来。
罗灿下令开船的瞬间,王若谷一拳打歪了摁着他的狼牙的士兵的鼻梁,跳进海里,艰难地爬上沙滩。“回来!”罗灿甚至开枪警告,但王若谷已经听不见了。九月是他半个生命一样的存在,从她很小的时候,王若谷就会抱着她,摸她的头,叫她“好姑娘”。罗灿知道那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感情,对于警犬来说,一辈子很长,它们从吃奶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张面孔。面孔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顶多是从青涩变得成熟,而那时候,它们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和大姑娘,甚至比主人还要高。一辈子真长,长到警犬老死的时候,看见的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对于王若谷来说,一辈子太短,他把最好的年少给了他最喜欢的狗,不能就这样把她扔在废墟里。尸体也不行。
王若谷中了两枪,爬起来接着跑。又中了一枪,他还能站起来,只是不能再跑。第四枪打中了胸口,他往前扑了一下,再也没动。
然而烟尘里,九月飞奔而出,项间的长毛像一头小狮子般厚实威武。她叼起王若谷的衣领把他往回拖,速度之快、力气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九月没有受伤,只是蹭掉了一块皮,她发出怒吼声,于是纳斯的雇佣军不敢再射击王若谷的身体,只是徒劳地把子弹打在罗灿他们刚刚躲过的掩体上。
最后一个上船的特别行动队队员把落后两步的狼牙的兄弟摁进快艇后,脸朝下躺在了沙滩上。再给他五秒,他也能上来。现在,鲜血像一块铺垫他身体的红色绸缎般滑进海里,浪打沙,一个人全部的热血融进大海里的时候,便显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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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灿失声痛哭。他把他的这么多战友,留在了S岛。
会师
1月29日晚上9点24分,在飞航大队的支援下,布津的第一辆海陆两用装甲车开上喀布岛。海军陆战队打出了令人叫绝的水平,陆军的小伙子都在拼命。油井大火尚未全部熄灭,对喀布的强攻持续到十点多才平息,紧急调拨的快艇把舟桥部队和其他主力官兵送上前线,先遣部队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第二波打击开始。10点40分,最后一个驻守喀布的纳斯雇佣军被击毙,当地人高举双手跪了一片,等待俘虏的命运降落在自己身上,期望可以苟活。
但是所有联络工具还是没法正常使用,雇佣军在总攻开始不久之后就销毁了所有联络查图尔的信号发射器,慕昭白带着技术员在喀布岛上转了好几个大圈,几乎一无所获。
T岛的爆炸已经渐渐平息,可见纳斯确实把这几个小岛当成了外交活子,用的时候可以吃掉布津,不想要的时候丢弃,毫不客气——它虽然希望联合布津内部的人员,在这场战役里彻底毁掉彭家和零计划没做干净的部分,但并没有给雇佣军足够的军火储备——这“留一手”非常老辣,布津说不出任何话来,死掉的人更不会开口。只是如今,连这点儿储备都丧失了,江扬相信剩下的雇佣军会更加凶残,退无可退的时候,人不要命,天经地义。况且,江扬至今不知道查图尔岛上到底有什么,不能贸然进攻。
苏朝宇和彭耀却知道了。
早在8点50分的时候,苏朝宇就已经泡在查图尔西边的海水里了。夜里的海水冷得像冰,即使特种兵也坚持不过1个小时就会出现低温体征,到那时,不死也会丧失所有战斗力,而且,16人的小队只剩下了7个,康源仍然杳无音信。肖海的夜光表兢兢业业地走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艰难地说:“没有看见彭师。”苏朝宇深呼吸,让自己抖得幅度尽可能小一些:“再等等。”
彭耀比他们到得更早,并且在登陆的时候顺手抄了一个小队的底。但是廖十杰的情况实在太差,整个脚掌已经快要变成黑紫色,按理说应该就地锯了,可是他们身边连把战刀都没有。海边的夜风能吹透骨头,彭耀他们脱下纳斯军服把廖十杰紧紧包住,安置在稀疏的树丛里,留下了所有能止痛和安抚神经的药物。“等我回来。”吴小京脱下防弹背心盖住廖十杰的脑袋,“我知道你能听见,听着,哥们儿,你还欠我上个礼拜看电影的70块钱呢,等回去还了再死,听见了吗?”
彭耀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背心穿上!”
“不穿!”吴小京跳起来,“你管得着我吗?你老几?”
“现在我是你老子!”彭耀用枪抵着他脑袋,“我等着你多活几分钟多杀几个人呢,穿上!”
吴小京用一些石块把廖十杰挡得更严密,然后拨拉开彭耀的枪口:“我知道,所以我觉得你根本没胆子毙我,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吗?”
彭耀运气数次,终于放弃,带队走在前面。他们是从一处隐蔽的大浪口上岸的,背面是查图尔的探照塔,前面是坚固的防线,而团队作战的情况下,他们必须让其他两队人知道自己的位置。夜色深沉,海浪声很大,他们没有约定任何暗号,也不敢轻举妄动,彭耀沉吟片刻,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妈的,有办法了,叫他们!”
“班长——起床啦——打仗啦——”吴小京用夸张的口型小声说。
彭耀瞪了他一眼,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等待探照灯扫过这片之后,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基础上,突然跳上大石头,振臂高呼:“狼牙威武!”然后迅速卧倒。谁会知道他是认真的!吴小京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他头朝下抓下来。本来以为彭耀在五秒钟内被查图尔守军轰成一块一块的零碎,但子弹飞过来的时候,彭耀已经安全地躲在石头后面了——只能说这种方式实在不是正常人能用的。
由于查图尔面积不大,基本可以在一处鸟瞰,因此这一吼,如同呼应般,东西南北立刻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却乱七八糟,不知道打哪儿好。探照灯徒然地在一定角度范围里扫来扫去,躲在石缝里的布津军人背对光线,自然十分安全,彭耀还用残了一只镜筒的望远镜关注着西海岸线。很快,守军就出动了一只巡逻小队,开始寻找入侵者,设置在查图尔八个方向的地面灯骤然打开,刺眼的光线让人无所适从。
彭耀带着吴小京他们悄无声息地沿着一段天然岩壁潜行,速度很快,偶尔停下来只是为了躲避探照灯。有一段没有海岸线守军的空旷地区,他们甚至是集合整队,齐步走过去的。虽然短短几百米,但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要探照灯经过或者有任何一个纳斯雇佣军看见他们的样子并且起疑,事情就会从偷袭立刻发展成毫无保留地,被围歼。
可是一般来说,人这一辈子,都是怕什么就偏来什么的。
彭耀他们第六次停下是在一处接近西海岸的转角岩石后面。海岸线上的机枪位还在,可是已经没有人看着了,四下望去,空阔寂静,探照灯也没法精准达到这个位置。但是岩石背面应该就是守军大本营,彭耀他们必须确定敌情之后才能行动。最关键的是,吴小京用手势告诉大家,岩石背面有人。彭耀抬头看了看,石头高度在一米七左右,不可能有人从上面悄无声息地偷袭,最好的办法就是突然举枪绕到背面去,不分青红皂白地见人就打——如果背面是一排机枪手呢?
正在纠结的时候,一行人只觉得天上下起了沙雨,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里面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生疼。只来得及还手一下,再睁开眼睛,彭耀就已经被俘了。
俘虏他的几乎不像人,手指僵硬,没有一丝人的温度,声音也空灵颤抖:“交出通讯器,武器,两只手指,快!”标准的纳斯语,熟悉的声音。彭耀幽幽地说:“嗨!亲爱的苏朝宇。”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成了相逢、而且对方都是活人的狂喜。苏朝宇把彭耀搂在怀里疯狂地揉头,肖海被吴小京骑在身下,剩下的士兵,管他认识不认识,都找到了可以拥抱的对象。苏朝宇残存的理智数了数,一共是七对,也就是说,当时出发时候的四十七人的队伍,剩了不到三分之一。
“罗灿他们呢?”苏朝宇一面把通讯器塞在彭耀耳朵里一面问。
“始终没看见。”彭耀捣鼓着终端,“什么玩意儿?”
苏朝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把一个旋钮拨动到十点方向。耳机里传来了清晰的对话,显然是从查图尔总部出来的,他们正在全岛搜寻入侵的布津贼军,并且一个一个确认防御线的安全情况。忽然,彭耀手里的通讯器指示灯亮起,有个焦躁地男声问:“WN753,报告情况。”彭耀非常淡定地说:“一切正常,长官。”他的发音不但准确而且好听,带着一股悠闲劲儿,让人相信这里真的没有问题。
等关了通讯器,他才想起来:“你刚听见了?”
苏朝宇瞪他:“废话!我知道你活腻味了。”
“你怎么不回答啊?”彭耀气得上火,本来因为干渴而骤然冒出来的大水泡在嘴角裂开,特别疼。
“脑袋里灌进海水才会回答你‘飞豹雄风’。”苏朝宇把收到的所有通讯器分发开,帮他们佩戴好,确保至少他们之间可以用一个频道交流。
彭耀似乎很遗憾:“还有,正版753在哪儿呢?”
苏朝宇指指下面空阔的海滩:“都喂鱼了。”
2号
“开始销毁文件。从纸档开始。”
查图尔总部地下室里,昏暗的光线里站起来四个人,一律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他们被关在这里大概半年的时间了,几乎没有看见过太阳,吃的蔬菜都是罐头,再三要求下,才得到了一些复合维生素片作为补充。“动手,快点!”站在门口的守军荷枪实弹。
有一个人说:“所有纸档吗?”
“废话!”守军吼叫。
那人拉开一只保险柜,向他展示了浩瀚如山的成果:“你是搬200台碎纸机来还是想让我们用手撕?”
守军递上自己的打火机。
“你知道隔壁是什么吗?”那人拉开电灯,灯泡忽闪着,度数很低,可以看见他比别人更苍白的脸色。“隔壁是数据库。这边呢?这边有通风系统和热力系统,还有燃气。”
守军是个本地人,一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捕鱼,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人把打火机塞回对方口袋里,转过身体,突然转回来,两臂乱舞:“砰!砰砰!”把对方吓得差点儿开枪。
“全完了,你懂吗?”那人吼道,“总部就飞上天了!你想去月球吗?”
守军讪讪地离开,过了一会儿,那个倚在墙角发呆的人的耳机里就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2号,你是现在就活够了吗?”
2号苦笑摇头:“没有,总得让你们付了钱再死。可是一点火就着,你们也活不了啊。”
愤怒的声音说:“难道你以为我会同意你去外面开篝火晚会吗?装箱,沉海。”
“是是是,明白了。”2号懒洋洋地站起来,招呼着其他三个人开始把资料成捆成捆地放进箱子里。半个小时以后,有人拖走了所有的大箱子,他们被勒令帮忙,于是得以走出这地下室,看看外面。已经是这么冷的冬天了,他们身上都只穿着长袖的棉质T恤,冻得发抖,而向来敏锐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海浪、海风、集合的号子、枪声、快艇、人说话、海鸟叫……2号拉住一个守军,从口袋里摸出几十块钱塞过去:“让我们多待一会儿,反正快死了。”
守军没说话,后退了几步。
“2,抽烟吗?”
“假惺惺,你知道我不会抽。”
“快死了还不试试?”
2号依言接过一根烟,嗅劣质的烟草味,用舌头品尝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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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世界末日了吧。”有人说,“我们干的事不知道多他妈惊天动地,引发世界大战了。”
2号哈哈笑:“没白活。”
身后那个守军的公共频道响了,虽然2号和其他人一起聊着天往回走,仍然听见了巡逻队报告WN753全队失守的事情,而总台对此似乎觉得莫名其妙。2号加快了脚步,地下室里,他们四个人还需要对所有的数据库进行彻底删除——删除之前自然要备份给上级,于是增加了工作难度。2号有自己独立的一间,他像往常一样带上耳机,倚仗自己面对门口的优势,迅速用早就偷到的账号进入总联络中心,找到了WN753的频率。他只用轻松地调用几个小程序,就彻底将WN753划进“屏蔽”名单里,而实际上,他把这个频道放在了自己这边。
2号大声咳嗽了几下,对方有人回答:“WN753收到。”
2号把话筒信号转接到另一个收发器,调出一首叫《我爱你永远永远不改变》的打榜金曲,转频解压。于是,远在西海岸的苏朝宇听见了一段录音:“我是孟帆,是综合情报处慕昭白的好朋友。我是内线。请用951频道联络。请通知江扬。请帮助我。”
所有人都觉得孟帆早就死了的时候,他冒了出来,不要说狼牙的人了,就连当年亲历了零计划事件的苏朝宇都不信。如果可以联络,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慕昭白,至少核实一下这是不是查图尔的陷阱。但他现在只能相信这个声音,这是他们最大最好的希望。
苏朝宇想了一下说:“证明你自己。我认识的孟帆已经死了。”
“慕昭白高中物理会考的最后一道题没做,因为跟老师怄气。”这是一段录音,可以清晰地跟周围的声音分开,可见无论是陷阱还是真的活的孟帆,都早就准备好了这天的到来。如果是孟帆,知道这个细节并且记到现在并不奇怪,这确实是最好的检验标准;但是,苏朝宇也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对方是设陷阱,这也是最好的借口,因为敌人很清楚地知道,这支登陆的小队和总部之间没有联系。
“我不关心他的任何成绩。”苏朝宇说,“无法说服我。我可以再给你小于等于一分钟的时间,否则,我会直接销毁通讯器。”他不是恐吓,是真的用手势命令每个人都做好了砸东西的准备。
那边沉默了一阵,又有一段录音被放出来:“请转告慕昭白,我对压缩饼干确实有特别的爱。”
彭耀的眉头皱得很难看,苏朝宇把通讯器关了,仔细回想脑海里关于孟帆的一切细节。当年是孟帆主动为不能动弹的江扬留下了压缩饼干和纯净水,伪装出了没有第二人在场的假象,这才让后续报告里对于“孟帆”这个名字的掩盖顺理成章。这个事实知道的人几乎单手可数,而苏朝宇相信,即使有人找孟帆逼供,也一定不会问这么无关痛痒的问题。他前后思索,最终打开通讯器:“请为我们指路,谢谢。”
彭耀对孟帆这个人的存在抱有极大的敌视和怀疑态度。苏朝宇边听着孟帆的指路边行进,花了五分钟讲故事,又花了五分钟解释具体状况,彭耀最后还是冒出一句:“为什么?”
“你的装备里全是为什么吗?”苏朝宇停下脚步,“听好,这是我们全部的希望,即使江扬在这里,也会信他,你懂吗?”
彭耀十分认真地说:“江扬也不是百分百正确的神。”
苏朝宇干脆放下枪:“你芥蒂什么呢?”
“这个家伙是飞豹的内线,这是一个让人难以信服的巧合。苏朝宇,你仔细想想,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我彭耀是来送死的主力,而这里最后由一个江扬的卧底帮忙,战争即使赢了,你让别人想到什么?如果我是幕后的人,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个巧合吗?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么谁安排了孟帆,谁让我来这里送死?”
听了前半段,苏朝宇本来抑制不住要抽他两个嘴巴,但是后面的话才是最关键的。彭耀的换位思考方式确实让苏朝宇发现了一个大难题:如果他们依靠孟帆的帮助赢下战斗,回去的报告要怎么写出来?然而零计划这件事苏朝宇全程参与,他知道孟帆是一个极聪明但极软弱的人,不会轻易带给别人麻烦,但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爱护自己的生命无可厚非,苏朝宇并不会责备孟帆自保的私心,但必须承认,对方作为一个普普通通被押在这里的技术人员,确实没必要具有自告奋勇和团队合作的美德。
苏朝宇只能联络孟帆:“我们现在需要指挥中心支援。”
孟帆没有说话,看似机械地敲着回车。但苏朝宇听见了摩斯码,孟帆知道他们不一定有专业发报员,敲得很慢很清晰,很快就能拼成一句完整的话:“我从来没有接触到总控室。”
接头
“指引我们过去。现在有一队人正冲我们走来,请移开他们。”苏朝宇挥手让全员隐蔽。
孟帆依旧不和他们说话,偶尔能听见一两句,都是孟凡和其他三人说的抱怨和聊天。但是那队人在离苏朝宇他们的藏身处150米的时候,忽然整队撤回了,总控室以为他们完成了任务,队长以为这是上级的要求,而只有孟帆明白,他在内部系统里录下了总控室15秒前向东海岸的部队下的命令,然后原样转发了过去。其实,他能做得更多。自打再次陷入这种事情里的第一天开始,孟帆就决心好好做人了。这并不是说之前的二十多年里他是个坏人,但他必须承认,自己没什么好,除了一双灵敏的耳朵和一颗聪明的脑袋。他差一点儿就毁了老同桌的恋人和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作为报应,他在这个时而潮湿时而燥热的半地下室里闷了大半年。每一天,孟帆都在猜测慕昭白有没有看见那双鞋里的秘密,有没有破解他的密码,同时,他花去了几个月时间备份所有的数据,在复印纸档的时候悄悄多拿一份藏在各种地方,研究系统漏洞——他也问过自己这有什么意义,除非他能跳进海里,无惧鲨鱼和快艇的追逐,一口气游到布津南海岸去。
不过现在,他知道自己能活了。因为接通通讯的是苏朝宇,那是一个有着江扬一样的果决的男人,他会活下来,还有自己。
但苏朝宇的要求出现在耳机里的时候,孟帆犹豫了。
夜里12点38分,江扬派出的舰队开始向查图尔发动攻击。由于失去了T的火力调配,查图尔只能把重型武器从南岸移到北边,和江扬的队伍硬碰,却又畏惧对方从侧、背展开攻势,不得已瞻前顾后,两面不保。而江扬打得太猛太狠,派出的部队都是多年淬炼的利剑,加上前天的失败之辱,每个人都爆发着罕见的能量,令人心生恐怖。这就输了一半,因此,查图尔总控室乱成一团,已经来不及分别给每支小队下命令,孟帆得以更加从容地摘取有用的命令,按照偷偷下载的实时电子地图打时间差调开守卫,把苏朝宇他们一路送进控制中心最近的设备仓库里。
虽然孟帆不能说话,苏朝宇还是跟他“谈”了目前的状况,告诉他慕昭白的小笑话和江扬的许诺。设备仓库基本已经搬空了,大家都很安静,苏朝宇得以从炮火声里抽出一点儿时间,用理论的逻辑方式说:“我明白你的恐惧,但是我们需要你主动。并不是江扬没法在报告里用文字写清这些事,那只是一个方面,现在我们需要你主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给我们创造机会,这也是你的机会。”
彭耀用口型说“老子都感动了”,然后焦急地扭过去头。
孟帆依旧沉默着。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太难的要求,他一直奉行无为的处事方式,只要对方不威胁自己的生命,就不会先动手。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强者,能做的就是低调地活着,尤其是在零计划事件之后,他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跟慕昭白或者其他的谁谈任何条件。虽然现在,这个想法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憎恨感,当年如果脸皮再厚一点儿,大概就不用远远离开边境基地,最终落得这个下场吧。孟帆配合其他三个人做好了备份,准备开始删档。
“孟帆,我知道你在听。我想让你知道,我们有四十七个人,十四个活着,三十三个死了,里面有我的哥们儿。”肖海忽然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器,抢了苏朝宇的话头。“他叫康源,我们军校就认识,那个家伙不爱说话,但是把通信系最漂亮的姑娘追到手了。他等着存够买戒指的津贴跟姑娘求婚,所以他不想死。你懂吗?没人想死。就是军人也不想死。牺牲光荣那是骗人的,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闹康源的洞房。但我们已经死了。”
苏朝宇静静地看着肖海,吴小京在哭。
“指挥中心根本不确定我们还活着,我们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能不能拜托你让我们死得有点儿价值,好歹干点儿什么,不要当他们的肉靶子。这和天上掉个流星下来被砸死没区别。”肖海似乎已经不悲伤了,说得那么平静,不是恳求,也不是说教,只是表达感觉。“等到我跟康源见面,好歹也能拍着胸脯说,我也是骄傲地完成了一件事。我不能输他,你说是不是?”
孟帆还是没有声音。
苏朝宇失望了。并不是针对孟帆,而是局势。如果孟帆迟迟不动,他们必须发动主动攻击,否则早晚要被发现。正如肖海所说的,他们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必须有价值。彭耀早就去窗口和前后门侦查路线了,从表情看,结果应该是十分不好的。
这时候,突然听见孟帆说:“我去趟厕所。”大约是守卫问他“你想干什么”,孟帆笑了:“你要我尿在这里吗?”然后就是四个人哄堂大笑,过了一阵子,只听见鞋子走在地板上的声音,周边有一段时间呼呼作响,大约是路过了通风系统,最后,孟帆在一片放水的巨大轰响里说:“我在你们隔壁的半地下,我需要一把枪。”
彭耀灰蓝色的眼睛里绽放精光,苏朝宇稳住他,先和孟帆确定了具体位置才说:“我去。”
“你没资格。”彭耀从他的人手里找了一把最简单的枪,装满子弹,“都残疾了还折腾什么啊?”苏朝宇看着自己的腿伤,那种从见到彭耀第一眼开始就抑制不住想飞踢他两脚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他的行动力、爆发力都不如完全没有受伤的彭耀。于是他只能紧紧握住门把手,准备和彭耀做一次极考验默契程度的快速突袭。往常,他们只在演习里这么做,读秒的人开门,冲锋的人向前,不能回头不能停顿,要完全信任身后的战友会为他第一时间秒杀所有敌人,他的脑子里应该只有目标。
苏朝宇侧身守住后门,子弹上膛。肖海盯住窗口:“就位。”吴小京在前门蹲守:“就位。”狼牙守天窗:“就位。”
“三。”苏朝宇低声说。
“安全。”肖海回复,同样的两声也从其他位置传来。
“二。”苏朝宇拧开了门锁。
彭耀凝神屏气。
“一。”
后门洞开,彭耀用子弹的速度弹了出去,肖海几乎是在眨眼间毙掉了一个有可能看见了他们的巡逻兵,两个狼崽子出去把他的尸体拖了回来,整个过程在半分钟内一气呵成。期间,彭耀已经在不远处的半地下室窗口和后门之间完成了往返任务,一头撞进仓库来。
“多谢,请问这个要怎么用?”孟帆说。
“小心走火,能直接开枪。”苏朝宇嘱咐,“务必小心,务必拖延时间。”
孟帆似乎笑出了声:“就这么短命,拖能拖多长?”
奇迹
秦月朗站在小艇前面说:“不行!这还没到你督战的时候呢!”
“越级了,秦副参,”江扬一身野战服装,琥珀色的眸子如星闪亮,“这是指挥官的决定,你没有权利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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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给江家留条后路!”秦月朗第一次拿出舅舅的架势,用教育的口气说,“你根本不知道查图尔发生了什么。”
江扬冷静地勾勾手指,两个准尉立刻跑了过来。他说:“在我上船前,你们把秦月朗给我抓紧了。”两个准尉当然不敢对一个中将的决定说不,立刻把秦月朗扭到一边。江扬倒也不是完全生气,临走前还附在自己的副总参谋长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夜风里开出了五只快艇和五只护卫艇,江扬亲自督战的消息传遍了每一条战壕,与此同时,任海鹏带队的十架飞机盲飞实拍到了T岛的实况,协助江扬做出了转移重火力主攻T岛的决定,不出40分钟,被苏朝宇他们放了烟花的废墟上,就有了布津军人的影子。
而慕昭白联络江扬的时候,对方刚到S岛火线附近,正有快艇舰队和专业的海战部队和纳斯雇佣军激烈开火,江扬整个人都趴进了船舱底下才听见了一句“可以进攻查图尔”。“理由,”他吼,“给我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
刚才的那么一个瞬间,梁丽征忽然发现查图尔附近的地磁影像图发生了变化,本来被标记为朱红色的重干扰区域都退化成了浅蓝色,而附近没有任何海啸、地震等自然因素影响,这个现象只能解释成人为。但地磁不是一个可大可小的气球,人力怎么可能——“可以。”回答问题的程亦涵在边境基地指挥分部里看着手里的零计划核心说明书,“零计划里的一个部分就是如何运用现代手段放大自然因素对战争的影响,地磁影响设备确实存在。”还没等他们核实解决这个问题,梁丽征忽然一反最近不爱运动的常态,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活的!活的!”
慕昭白看见了一条来自监控已久的数据库的主动信息,随后是更多条,时间间隔不一,内容也没有任何连贯性。看来发送消息的人并不懂这些,只是机械地把任何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扔过来,这不是自己人是什么?梁丽征说的没错,是活人。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梁丽征紧紧盯着屏幕,手指敲打键盘,“快了,快了——我可以我可以!”
程亦涵早就被这个大惊喜抛在了一边,只能自己去联络飞航大队,指挥他们测定航线起飞。慕昭白忙着调配人员组织恢复通信,从首都赶来支援的技术骨干终于可以向军部交差,因为他们听见了东鸦岛留守部队的同步战报和现场声音,清晰至极。
江扬刚要对整个过程表达“不可思议”的观点,就看见飞航大队的战斗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直扑查图尔而去。官兵士气高涨,整个战局扭转,就连T岛的守军都开始动摇。
夜里两点整,江扬站在S岛上,看着手下人清理战场,远处的查图尔上空炮火闪烁。医疗队正在对受伤的布津军人进行整体救治,一个中尉正在清点俘虏人数,忽然,一声野兽的怒吼从一处废墟里传来,凄厉嘶哑,子弹立刻飞了过去,但那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越发恐怖。江扬听了一下,忽然挥手:“三短一长,再两短两长,是自己的军犬求救方法。小心走火!”
有人呼吁不要射击,免得激怒了它。枪声渐渐停止,一条高脊背山犬缓慢地从狭小的缝隙里走出来。它看起来不像是遭受了挫折,反而像是巡视领地的豹子,就这样凶恶地盯着所有人,判断他们的善恶,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在枪口中间。
江扬愣了一下,这狗看起来有点儿面熟。他本来并没有认真养过狗,和军犬也没有过多接触,但是苏朝宇带回了明星以后,情况大为改观。他发现其实看一眼就能知道动物的内心,比如明星,即使是江扬再凶地盯着它看,它也从不畏惧,如果可以,它应该是愿意站起来和指挥官先生一决高下的。眼前这条狗也一样,江扬看它一眼,它竟然察觉了,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两个士兵挡住了江扬,举枪对着它,它却丝毫不害怕,坐在离江扬五六米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看着他,缓缓地张开了嘴。不是想象中那种情深意切的呼唤,如果它会说话,应该是在嚎啕大哭,江扬听见了一种令人心碎的呜咽声,那只满身灰尘的大狗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又站起来,向它来的地方走回去,每三步就回头,就呜咽恳求,直到江扬决定跟它过去,走出了第一步。
大狗一路狂奔,刹在废墟前面,那是一块掉下来的屋顶,两人多长,和墙壁之间形成了一个很好的三角型空间,大狗在那附近疯了一样刨着地,灰尘满天,它几乎睁不开眼睛却没有停下动作。有个兵说:“里面是不是有人?”迟疑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大胆的上等兵悄悄摸了过去,大狗立刻退后好几米,表示自己没有攻击的意思,上等兵弯腰一看,登时大喊:“是一个人!纳斯的!”
大狗冲他狂吼了几声,仿佛是要纠正,却又不走近,直到医疗队把那个人从废墟里抬了出来,它才又小步跑到江扬身边,坐着不肯走。这种情谊,令江扬决定看一眼,看看到底是怎样有魅力的一个人才会让他的狗儿在如此险境里不离不弃。躺在地下的可以说是一具尸体,右胸上有个弹孔,血都凝固了,医疗队似乎并不愿意进行下一步抢救,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纳斯雇佣军。但这个时候,大狗冲过来开始使劲地舔那人的脸,试图掰开他的嘴,用鼻子顶他的脖子,反复数次,不依不饶。令江扬没想到的是,躺在地下的尸体忽然喘了一口气,像是刚刚想明白了要回到这个世界上一样,这口气让他整个身体都痉挛,却证明他还活着。
医疗小队赶紧抢救。那枚子弹擦着他的肺过去,按理说应该打穿了心脏,听诊器里也确实没有心跳声,但颈动脉还有微弱地起伏,这个人在听见狗叫的时候,眼皮会下意识地试图抬起来。这简直太诡异了,医疗人员想不出任何可能解释这件事,直到江扬忽然醒悟:“擦干净他的脸!”
有人立刻照办,江扬大步走上去看,继而一把揪起医疗小队长的领子:“特别行动队王若谷准尉,务必救活!”
载着王若谷和九月的快艇拿着江扬的无障碍通行许可向嫦湖湾的医疗中心驶去。江扬紧紧地攥着拳头,望向查图尔的方向。战火激烈,他刚刚告诉秦月朗的是:“查图尔发生了什么我当然知道。我的爱人苏朝宇在那里,他活着,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多年未曾眷顾过他的命运终于轮回而来,江扬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并假装这只是因为温度太低。他听见他的苏朝宇的心跳声了,他不想承认他对苏朝宇的一切担心——失踪?这简直不可能,他挥手赶走脑袋里的所有杂念——苏朝宇就在那里,一直在,永远在。江扬只要做一件事就够了,为他的朝宇拂去肩上征尘,跟他的朝宇离开战场,和他的朝宇一起活下去。
查图尔大捷
在孟帆的指引下,苏朝宇他们十四人数次移动方位躲避敌军,虽然整体时间不到两个小时,但是孟帆一直等机会的做法差点让人认为是逃避现实。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黑暗里静待——日出前,必须完成任务,否则暴露在光线下,不要说十四个人,就是一百四十个都不一定够用。凌晨三点左右,在场的十二个兵和苏朝宇、彭耀终于共同听见了孟帆持枪直接走进总控室的所有经过。孟帆不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甚至,因为营养不太好又不常晒太阳的缘故,比正常男人还瘦弱一些,论打架是绝对不如总控室里的任何一个人的。还好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利用人的弱点,走进总控室之后没有热血地射击总机,而是挟持了负责人。此人知道总机密码和备用电源的启动密码,是总数据库的管制者,孟帆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退到了墙角,镇定地说:“你们可以开枪,我没子弹。”
还真有人相信,听见上膛声,负责人便彻底恐惧了:“你要什么?”
“我要我自己不死呀,”孟帆说,“别告诉我你们真的奉行人道主义,会付我们剩下的工资然后真的在杜利达给我们买别墅。”
“买,一定买。”负责人大幅度点头,“这个可以谈,自己人。”
苏朝宇和彭耀已经把人分成了两队,他们带着肖海、吴小京和两个身体完全没有受伤的狼牙士兵奇袭,剩下的人,是他们的掩护。彭耀的眼圈有点红,这场赌局太残酷,掩护的小队会从正门出去分散守卫的视线,而彭耀他们则要按照刚才的方式再跑一次——这一回从天窗空降到侧厅,直取指挥室。这意味着他们基本上不会被人发现,而其他的人则要面对整个查图尔海岛上守卫军的袭击。几乎注定全员阵亡,彭耀不忍心看他的狼崽子,一向没什么弱点的他竟然说不出话。然而负责掩护的战士们并没有特别悲壮,他们和队友一一告别,在昏暗的仓库里拥抱,还带着笑意。有个特别行动队的战士凑到吴小京身边说:“哎,我堂哥是跟罗灿的那个班长,我把储蓄密码告诉你,你可只能告诉他一个人啊。”
吴小京拍胸脯:“我多仗义,说吧。”
“其实就是我生日。”那战士乐了,“你跟他一说他就知道。”
彭耀忽然比个手势,大家立刻吞掉了所有声音。有士兵在外面高喊“总控室被袭击”,各路通讯都在把人召回到中心区域,但是因为有S和T的牵制,江扬即使有大规模的快艇小队也一时间难以直达查图尔,苏朝宇他们没有时间了,必须行动。
“孟帆做不了太多,立刻上!”苏朝宇跟着彭耀冲了出去,同时,掩护小队拉开前门,开出了最终战的第一枪。
1月30日早晨4点42分,军部的大屏幕上,江扬站在刚清理出来的查图尔登陆点上向会议室里的所有人行军礼。查图尔剿匪战役结束,大捷,几乎全歼纳斯雇佣军。鉴于布津和纳斯之间不能说的那些石油利益和外交政策上的秘密,首都媒体并没有透露“海盗”们其实拿着纳斯标识装备的事实,布津上下举国欢腾,战绩将功抵过,各种嘉奖开始从军部下发到连队。
然而江扬完全没心思操心这些,只是焦急地看着前锋部队清理查图尔战场,等待一条安全的,可以通过的路。秦月朗早就坐小艇前来,已经四次拦住了要冲过去的江扬:“就在眼前,你还怕他跑了不成?”江扬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查图尔指挥中心的房屋,看着穿防护服的战士们抬出了一具又一具尸体,有红外扫描的系统正在检测房屋的所有热源,不断地锁定一个又一个可能活着的人的位置。
特种部队队员冲进去,零星有枪响,江扬能从自己的耳机里听见“击毙目标一名”和“尸体两名”之类的对话,心情十分不安。他知道他的苏朝宇是在热源扫描可以确定位置的那批人里,也许是被困住了,也许是受了点儿轻伤不方便走动。总之……江扬整了整衣服,忽然逃开了秦月朗的目光,撩起警戒线冲了过去。
“喂!”秦月朗气得哆嗦,“江扬!”
江扬根本不理他,还把耳机拽出来扔了。无奈之下,秦月朗只能跟过去,好不容易才追到他身边:“这样影响很坏。”
“我愿意。”江扬一点儿都没有赌气的意思,说得很轻描淡写,又很温柔,仿佛对方不是责备,而是问他“和苏朝宇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永远不离不弃,你愿意吗”这类的话。
查图尔中心区域还没有清理完,底下人不敢让江扬涉险,只能在门口让他看了一些里面的黑白定位摄影图。从那些不甚清晰的影像里,江扬这个也做过一线战斗员的军人,几乎可以想到所有当时的情景。
在不到两个小时之前,苏朝宇和彭耀、吴小京、肖海等人空降进入了侧厅走廊。解决走廊里的几个人只是小事,但是枪声不可避免,苏朝宇第一时间冲向总控制室,他知道那扇门应该是有紧急密闭系统的,如果反锁,后果不堪设想。与此同时,大批大批的守卫从门口涌入,彭耀守住了一方角落,直到打光所有子弹。总负责人在交火里被误伤至死,孟帆一心扑在他从未触及的资料上,苏朝宇和彭耀开始还有时间捡起死人的弹夹,最后就只能靠躲避来免于死亡。肖海和吴小京不知道在哪儿,但苏朝宇相信他们一定是打到了最后,只是没有人知道密闭门的开关在哪里,没有武器没有子弹的苏朝宇等人用战刀肉搏的方式熬了整整20分钟,终于听见了布津的第一声重型炮火。
图片上的总控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和拖痕,医疗小队无声地在尸体中间走来走去,按照名单和照片把他们分门别类。那个掩护苏朝宇他们的小队在开门后10分钟内就全部阵亡了,600秒,他们死得太快,甚至来不及有恐惧的反应。但这600秒足够苏朝宇像猫一样从天窗里轻巧落下,行动射击成绩优异的他在快一百米的走廊上开了20多枪,无一枪走偏。而肖海,这个特别行动队的枪神的最后一颗子弹从自己腋下穿出去又穿过了身后掐着他脖子的那个兵。吴小京看见了全过程,但他无暇去管,曾经的武术天才用非常难看笨拙的爬行姿势扑到已经昏迷的彭耀身边,把少将军衔和彭耀的名牌塞进了他被鲜血染透的口袋里。
命运的眷顾
医疗分队在查图尔东岸海岸线上发现了罗灿和一个狼牙的士兵,他们应该是遭到了查图尔主力炮火的袭击,遍体鳞伤;接着,廖十杰等人分别被从各个地点救出来,伤势都非常惨烈——这算是好事——江扬强迫自己正视那些一片又一片的血迹,能上飞机就是还活着,能活一个就活一个。他并不好意思直接问“苏朝宇在哪里”,如果这样,对方会放弃其他人而直接冲向苏朝宇,把他先带出来。但是江扬相信苏朝宇并没受什么伤,还是不要因此让别人丧失活下去的机会比较好……
这时候,第一批俘虏从房间里走出来,孟帆在倒数第二个。江扬一眼就看见了他,叫人把他单独送到指挥中心去。孟帆显得很平静,只是道谢而已。江扬忽然想到相关的笔录问题,于是叮嘱他不见到慕昭白之前不要对任何事情开口谈论,正说着,秦月朗递过电话:“边境,程亦涵。”
程亦涵已经全面接手了相关的文案工作和撤军安排,刚刚代表江扬和军部的特派员开完视频会议,此时有一大堆问题需要江扬亲自点头。这个电话时长不超过十五分钟,期间,江扬为了不给医疗队制造麻烦,便躲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可以看见不断有人和尸体被帮助医疗队清理现场的士兵抬出来,有的甚至盖上了一面国旗。秦月朗后来走了两步,站下的新位置实在是不好,挡住了边接电话边观察的江扬的所有视线,程亦涵听出了指挥官的走神,轻咳两声:“江扬?”
“唔,同意,请作战指挥中心发一份当时的布战图给你,一切由你全权决定。”
程亦涵记了下来,却不着急问下一件事:“苏朝宇还好吧?”
江扬轻松地回答:“大约没事,只是还没见出来,我倒不担心,相信医疗队的人看见他,会抢着往外送。”
程亦涵又说了几件事才挂,此时,有三个卫生员在努力抢救几个还有生命体征的士兵,地面上横排着十几具布津军人的尸体,都很惨烈,令人不忍直视。江扬又心痛又惋惜,秦月朗恰当地拦了一下:“江扬,这是战争。”
“我知道。”江扬拨开他的手,问一个准尉:“苏朝宇呢?送走了?”
那准尉似乎觉得十分恐惧,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在哪儿?”江扬着急地说。
“江扬。”秦月朗拉住他,“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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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狐疑地扭头看他。秦月朗那惯常令妙龄少女着迷的眼睛里有种古怪的神色,似是恐惧又似是悲伤,他紧紧抓着江扬的手腕,把他往一边拖:“江扬。江扬。”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身体一震,强行挣脱,猛地朝地下看去。是的,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不同,只有一个人,身体上有一面布津国旗。只有确认了身份的、身份又很重要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其他人没有蓝头发,没有蓝眼睛,没有豹一样矫健灵活的四肢,没有身为江扬的爱人这样的特殊身份。
“哦。”江扬机械地说,“苏朝宇死了。”
秦月朗示意他往旁边站一站,不要耽误医疗队把伤员送上担架,江扬便听话地站了过去,只是低头看了一眼。
他的苏朝宇,在国旗底下,在他的脚边,静静地躺着。
“江扬,这是战场,你明白吗?”秦月朗抓着他不放手,“你还有很重要的电话没有回,看着我,江扬,你现在应该去工作。”只有假装一切都比苏朝宇重要才能制止江扬的崩溃,秦月朗说了很多杂七杂八的工作,强调它们的重要性,打乱江扬的思路,强迫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离开这里。但江扬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失态,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秦月朗的每一句话。
幸运女神不是又一次光临他了吗?江扬想,苏朝宇怎么可能死了呢?他听见苏朝宇在叫他,江扬,江扬,声音很小很微弱,即使周围有秦月朗在叽叽喳喳,有医疗队伍在大喊着“止血绷带”,江扬还是听见了苏朝宇在叫他。
那么近,那么真实。
江扬。江扬。
江扬。
“长官!”有个医疗兵忽然大叫一声,接着就听见了彭耀的声音:“江扬!”他躺在担架上,虽然满身是血,但是声音说明,那些血更大程度上不属于他。他似乎是骨折了,被紧紧固定住,只能抓住江扬的衣角:“苏朝宇说……”他试图撑起身体,并期望江扬弯腰听他说,但江扬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彭耀绝望地讲完后半句:“苏朝宇说,他全部的生命都用来爱你了,连最后一秒都没有浪费。”
江扬低头想了一下,忽然攥拳,扭过头去。医疗小队迅速抬走了彭耀,由队长亲自护送到直升机附近。
秦月朗看见一丝暗色的血从江扬嘴角冒出来,更是乱了阵脚,慌忙伸手擦。江扬终于张嘴,嘴里全是血迹:“没事儿,咬破了。”他还能镇静地从口袋里找了张纸巾压着口腔里的伤口,缓了十几秒才说:“让我看看他。”秦月朗根本拦不住。江扬几乎是同时完成了挣脱和跪下这两个动作,扯掉了苏朝宇身上的国旗。
清晨的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四周微微地暖着。江扬看见苏朝宇在阳光下的身体,很多血,很脏。他的脸也很脏,头发是褐色的,但是他依旧很美,洒脱的美,江扬能想到他当时是怎样精准地射击、出手、格杀。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没有哭,他只是吻了吻他的爱人。苏朝宇的嘴唇又干又凉,江扬就抱住他,吻他。
他能听见苏朝宇身体里还有一种坚定的节奏,曾经活过的生的节奏,因此他觉得自己不需要眼泪,哭有什么用,他知道苏朝宇的灵魂就在身边呢,正等着他的最后一吻。他一定要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在苏朝宇的灵魂带着遗憾走掉之前吻他。一定要这样。
身边的医疗小队刚刚放弃了一个狼牙的士兵。那个年轻的孩子大口大口吐着血,一个特种兵少尉摁住他的肩膀,告诉他“很快就好了,很快的,很快的……”
江扬知道一切都很快,就像他第一次一拳把苏朝宇打懵到现在这么快。他知道自己嘴里的血一定染脏了苏朝宇的脸,于是他停下来给他擦干净,那笑起来时右边会比左边略高一点点的嘴角,江扬轻轻地擦着,自己的手也很脏,希望苏朝宇并不会太嫌弃。
然而,他分明看见苏朝宇的嘴唇动了一下。
江扬。
那个声音那么微弱,但是江扬听见了。
江扬。
他怀疑这是一种强烈刺激以后的错觉,但是苏朝宇的嘴唇就在他的手指边动了动,小小幅度,微微一下。
江扬。
苏朝宇叫他,江扬。
江扬剧烈地颤抖,刚刚他的手一直抚在苏朝宇的后心口,竟然忽略那迟缓的,一下一下的心跳。是的是的,那是心跳,那坚持着的节奏就是苏朝宇一直在叫他的名字,江扬,江扬。
江扬捶打苏朝宇的胸口:“混蛋!醒过来!”
他居然敢这样调戏他的长官,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秦月朗拖住他:“江扬!”
江扬大吼:“他活着,他在叫我!”
秦月朗使眼色,医疗队员围拢过来,短短五秒,江扬怀疑自己比苏朝宇更先失去了心跳。他怕他们这些兵遗憾地摇头走开,这种恐惧超过了以往所有令他不寒而栗的事物所能给予的感受,江扬在秦月朗怀里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肾上腺素!”有人喊,“电击板!”
苏朝宇的身体在电流里抽动,摁压起搏一直进行,终于,医疗队长大喊:“有了!氧气袋,插管,快快!”
江扬跪在坚硬的石头中,拳头一下一下捶打那尖锐的棱角。疼痛让他意识模糊,但他知道苏朝宇的生命不再模糊了。他感激苏朝宇的灵魂没有远离,能够及时回来,他感激自己从没绝望放弃,坚定地等到现在,等到第一缕海上的晨光落在面前,江扬蜷起身体,把脸埋在异国的沙石里放声大哭。
原来,所谓命运,真的在一直眷顾那些走了漫漫长路的勇士们。
让他们不停步。它始终未曾离开。
剧变
江扬回到嫦湖湾指挥中心的时候,慕昭白站在门口等他,不等他开口便急急地说:“老大,你可回来了!”
“我不能只看苏朝宇一个人。”江扬快步往里走,“他怎样?”
慕昭白腼腆地笑了笑:“在您休息室里。”
“什么?”江扬瞪大眼睛,“他不是……”来不及等解释,江扬就冲进了指挥室后面的一间带床铺的屋子里。床前面是挂了一张睡帘遮掩,秦月朗比他回来得早,几乎是跳起来:“江扬!”
江扬忍不住走过去:“他在这儿?”
秦月朗见他满脸爱怜和关切,只能叹气道:“你倒是早点儿告诉我们,现在……”
“你当时不是在场吗?”江扬见他们两个都低声细语,也放低了声音。
“我怎么会在场?”秦月朗大幅度摆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奇怪了。江扬不认为自己是做梦,几个小时之前在查图尔岛上,确实是秦月朗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的,他看见苏朝宇从国旗底下复活了,被医疗队抬上担架,坐直升飞机而去,只是不知道送去了指挥中心还是最近的正规医院。江扬看看慕昭白,又看看秦月朗,然后轻轻地拉开了睡帘。
天哪。
江扬的心脏停跳了,骤然恢复的瞬间,血液顿时冲上颅顶,让他头晕眼花,简直站不住。他不被控制地大声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月朗皱眉:“你问我们?”
慕昭白站在远处小声说:“我觉得您挺对不起苏朝宇的,老大。”
江扬摘下军帽摔在沙发上:“什么?”
慕昭白上前两步:“事实就是这样的,老大,你看,现在都这样了,苏朝宇如果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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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就没死!”江扬咬牙切齿,“你们俩,出来跟我解释清楚。”说着,他拉开门就要走。一阵啼哭声传来,撕心裂肺,又娇滴滴的,吓得江扬赶紧关上了门,秦月朗从睡帘后面的床上抱起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凑到江扬面前:“要爸爸抱呢!”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不被控制地低吼:“谁是爸爸!”
慕昭白走过来介绍:“老大,这鼻子,和你简直一模一样,这头发,琥珀色的小卷,整个基地除了你没人能有。小姑娘可真好看。”
“这是个……女孩?”江扬下意识地退远了两步,“哪儿来的?”
“当然是生出来的!”慕昭白瞪大眼睛。
“谁生的?”江扬的脑袋里闪过方珊珊的影子,然后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他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在嫦湖湾这种战争前线生孩子。
秦月朗看着小孩:“看看,他都不肯承认你妈妈。”
江扬毫不犹豫地踹了秦月朗一脚,管他是副总参谋长还是小舅舅,先踹了再说:“谁能证明这是我的孩子?”
“那,梁丽征为什么一直哭,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话?”
江扬再次受到了刺激。他最喜欢的小情报员,那个每天穿着粉色蝴蝶结的连衣裙在指挥部大楼里来来去去的小姑娘,居然……居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生了一个孩子?她才多大?这是谁的孩子?
那个柔软的小生命在保温毯子里挥动小拳头哇哇大哭,江扬本想发脾气,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她是不是饿了?”
“梁丽征不肯喂。”慕昭白抓头,“她就一直哭,我说梁丽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奶粉,卫生员已经出去了。”
能杀死比他强悍的男人也能制服带武器的歹徒的江扬,如今面对一个又软又脆弱、完全不是对手的小女婴,彻底缴械投降。她那么小,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似乎抱一抱都会弄疼一样,当让她躺在那里哭也不是办法,可是……江扬看着她,有种很复杂的情绪,如果说世界上一定有一个姑娘要叫他爸爸,那也应该是方珊珊或者还没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某个女人生的孩子——梁丽征,怎么可能!
小宝贝哭闹乱抓,小小手碰到了江扬,他又是一惊,然后苦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给她握,可是她又不愿意了,大声哭着,似乎泪眼朦胧地看着秦月朗。
“我必须打电话。”江扬深呼吸,离开前又斩钉截铁地说:“不许再说这个孩子是我的……”
“那说什么?”秦月朗笑着问。
“让江立滚过来领回去!”江扬愤怒摔门。
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并不比儿子江扬睡得更久。查图尔胜败的每一分钟他都必须掌握,好在军事和外交上作出第一时间的正确反映。战争开局在喀布败得太惨,军部的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决策失误,而前线战士要变成人民的英雄,因此,前线指挥官变成了众矢之的。不过这次出战的主力部队是第四集团军,彭耀在前线始终没有回来,因此江扬变成了那个倒霉的靶子,看似理所应当地承担了所有骂名。
包括江瀚韬的那份。
江瀚韬当然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作为一个年轻的中将,江扬所能做的不只是听凭被骂,其实他可以适当地反驳,甚至挑衅。这种时候,即使挑衅都被认为是可以容忍的行为,只是江扬绝对做不到罢了。他习惯了接受父亲的挑剔,就好像无论何时都在情理之中一样,从小到大他都不曾对父亲还嘴,更不要提当时是在一号会议室里,在座的所有人都比他资历深、官阶大。
战前的约定兑现
但是江瀚韬很内疚。那通电话把江扬骂得很凶,如果换做江立站在前面,大约早就跳着脚反驳起来了,若是同年龄的其他军官,被骂哭都有可能。江扬是个心思细密的儿子,江瀚韬当然知道;他更知道这通电话会把自己彻底推向“凶恶”的标杆底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照搬过往。
他后来打过去的时候,江扬没有接听到,接下来就是总攻时间,江扬亲自去了前线,便完全没有时间听电话,直到仗打完,身为指挥官的儿子还需要做很多繁杂的收尾部署,江瀚韬仍旧没有打扰。但他总是记得欠大儿子一个道歉和一份安慰的,虽然这种心理商品的价值会随着时间的变长而大幅度下跌,到头来,江扬只会在电话里说:“您的苦衷,下官始终了解,请长官放心。”
首都的办公室里,阳光明媚。江瀚韬看完了今天的晨报,头条新闻对战局的转述和评论非常妥帖到位,文字老练,这令江瀚韬非常满意,正要吩咐秘书给予记者一些奖励的时候,电话响了,副官说接到了江扬中将的急电。
“转进来。”江瀚韬心里微微惊喜。
“请您用3号线,长官。”副官礼貌地挂机。
江瀚韬拿起听筒,这样,儿子的声音就在耳边,而不会像一号会议室里那样,通过扬声器传遍每一个角落:“江扬,现在如何?”
“爸爸……”江扬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窘迫,因此越发有这个年纪的迷茫和不确定,而不是像一个老成的中将那般过分稳妥、自信着,“爸爸,我需要你。”
这是他们战前的约定,江瀚韬当然记得。但他也记得电话那头的大儿子怎样用去了十几年的时间跟他冷战,除非必要场合,否则连一声爸爸也不肯叫,威胁利诱均不见成效。即使刚做完手术……江瀚韬想到那年的海神殿之行就觉得难受,那时候的江扬一定恨死了他,即使坐不起来都要拒绝他的怀抱,而现在——儿子遇到了什么?
“爸爸?”江扬深吸一口气。
“我在听,江扬,怎么了?”
“有件事情,非常为难,我需要您的帮助。”江扬说,“先向您道歉,我没有及时察觉到任何苗头,阻止……它无法被阻止……对不起长官,这件事很严重。”
终于又叫回了“长官”,江瀚韬苦笑:“听起来,你犯了个大错。”
“不是我。”江扬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是现在,我手里有个孩子,刚出生,女孩。”
江瀚韬的头立刻就大了。这果然是一个“可以预见却被忽略”同时又“无法阻止”的事情,也果然达到了能让江扬主动送上门来请求帮助、称呼爸爸的严重级别。“不要兜圈子,父母是谁?”
江扬长长地叹气:“请您不要生气。母亲是下官综合情报处的少校梁丽征,父亲……不出意外的话,是江立。”
江瀚韬把一口气提在胸间足足十几秒才放下:“江立。”
“是,爸爸。”江扬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并不觉得梁丽征竟然可以生孩子,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孩子。”
“是江立。”
“是,爸爸。”江扬意识到了父亲的震怒,这种平静的爆发最为可怕,他下意识地说:“对不起……爸爸。”
江瀚韬左手握着听筒,右手紧紧攥拳:“不不,江扬,这跟你没有关系。找个时间,把孩子和那个小姑娘送到首都来,我会安排她们。”
江扬吓了一跳:“长官?”
江瀚韬苦笑:“唔,你又忘记了,我们用很不冷静的方式谈过,把方珊珊送走的人不是我,儿子。”淡淡的自嘲和巨大的苦闷让这句话具有了奇效,远在嫦湖湾的江扬尴尬地低下头去。顿了顿,江瀚韬说:“这件事尽快办,江立必须和这位小姑娘结婚,当然,孩子的事情倒不必提前公布。”
江扬有些不能接受这个巨大的改变,竟脱口而出:“结婚?”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
“并没有……”江扬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对不起,长官。”
“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管你称呼我什么,”江瀚韬说,“让秦月朗尽快带她们回家,事情要控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里。孩子的妈妈离开基地以后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处理,江扬,务必全面妥帖。”
江扬立正回答:“是,长官。”尽管对方看不见,但是江扬已经习惯了如此,他发誓父亲可以感应到。
“另外,”江瀚韬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听说你病了。”
江扬微笑:“没有大碍,长官,下官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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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江瀚韬只能接受木已成舟的现实,挂掉电话,看着窗外凝神冥思。远在国外的江立正在痛苦地倒时差,坐在会场外面两眼无神地喝咖啡,对他已经当了爸爸这件事浑然不觉。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代表已经是大人”的好奇又刺激的晚上到底意味着什么。
江瀚韬没有立刻给小儿子打电话。他需要想一想这些话应该怎么说才比较妥当,才不会让江立感到恐惧,同时又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为此,他必须得到严厉的教训。正在这时候,副官又来转接电话了,还是江扬。
“是关于苏朝宇,长官。”江扬说,“指挥中心医疗队没把握处理好他的伤势,已经送去首都了。”
江瀚韬这才想起来,刚才的电话里,他只顾着为自己的孙女吃惊,竟然忘记问一句他另外那个儿子的是否平安。对于江家来说,苏朝宇因为和江扬恋爱的缘故,“救命恩人”一说就逐渐消失,他们因为事实无法改变而接受了苏朝宇,起初自然是别扭的,但时间久了,竟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难堪。因此,江扬始终觉得苏朝宇有理由在家里和所有孩子一样平起平坐,甚至得到更多的东西。“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江瀚韬只希望他的弥补不会太晚。
“手术室和病房都安排好了,下官打算乘下一班飞机回到首都,陪着苏朝宇度过难关,同时也方便军部的问询和会议。”
“可以,回来吧,儿子。”
P.S.
竞猜时间:江小扬要向爸爸提要求了,请问提的是什么?嘿嘿……
小欺骗
江扬想了一下说:“只有一件事,长官。苏朝宇伤得很重,我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说他会好好活着,因此……”他哽咽了一下,深呼吸了一次才继续说:“因此我想……我应该和他结婚,至少……”
江瀚韬终于明白这第二个电话的由头在哪儿了。结婚,很美好的词语,但是在两个儿子身上偏偏都发生得这么诡异,实在大大出乎他最初的预料。“江扬,现在苏朝宇还……”
“不,长官,您误解了。我只是想和苏朝宇低调地注册结婚,这样……”江扬苦笑,“我出现在他的葬礼上的时候,便可以名正言顺些。”
江瀚韬十分难过。这是一种内心深处而起的悲伤,他错过了儿子最好的童年少年,把他的青年时代禁锢在军队里,连他人生最重要的幸福都不能亲手给予。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眼圈微红:“好,你们可以立刻办。”
“谢谢您……”江扬说,在匆匆挂掉电话之前,叫了一声爸爸。
嫦湖湾指挥中心已经开始换防,第四军和飞豹师的高级长官正在准备返程,布津的海防军人已经派了三支特遣部队前来处理查图尔战争的剩余工作。秦月朗推开门:“苏朝宇已经上飞机了,你呢?”
“我飞下一班。”江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从现在开始,我在医院里办公,你打电话让军部在医院给我设一条保密线路。另外,苏朝宇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对元帅说。”
秦月朗紧张了一下:“苏朝宇不是好好的上了飞机吗?医生说生命体征很稳定,只是太虚弱。”
“就是这件事,秦副参。”江扬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务必向元帅保密。”
秦月朗比了个“收到”的手势,然后迅速转换了话题:“孟帆怎么办?”
江扬愣了愣:“怎么办?”
“你被苏朝宇干扰了判断和思考力,”秦月朗说,“你要求慕昭白绝地反击,他们的行动被记录在案,比较麻烦的是,首都派遣来的技术员也知道。虽然我并不是很懂,但慕昭白刚才已经发表了意见,他们的反击方式和孟帆无法紧密配合。你不得不考虑孟帆活着出现以后的身份。”
江扬停下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沉思了片刻便拿起电话:“综合情报处慕昭白,到指挥官休息室报道。”秦月朗找出几份文件让他先过目,然后在他耳边似乎不经意地补了一句:“还要顾及程亦涵的感受。”江扬张嘴要说话,慕昭白已经推门而入:“长官。”
“真的一点儿没法配合?”
“没办法,老大,技术上的事情瞒不过行家,也容易给你找麻烦。”
江扬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和孟帆一起的人有活着的吗?”
“有两个,长官。”慕昭白说,“但是……”
“给他们豁免权,立刻让程亦涵申请,然后要求他们做一份我们希望中的口供报告。”江扬说完后,沉吟了一下,“程亦涵那里,我会跟他谈谈。”
慕昭白为难地说:“老大,还是我自己说吧。”
“你能行?”江扬苦笑看他。
“当然。”慕昭白耸肩,“这是半件家事。”
秦月朗笑了:“当年程亦涵恨他主要因为程中将的缘故,现在——喂,通常情况下,你的副官没有这样小心眼,对不对?”
江扬没办法,只能把两人统统赶了出去。本来应该正点的飞机因为给其他的救援机让跑道,延误了40分钟,江扬坐在机场里,左思右想,还是把电话打到了程亦涵办公室。不出意料,对方已经办完了所有申请手续,听起来也显得十分平静。江扬没敢问那些想好了的、直白的问题,只是旁敲侧击,最后反而是程亦涵先不耐烦了:“我说亲爱的长官,您是候机太无聊了还是急于跟下官聊天?”
“前者,敬业的副官。”江扬说,“我急于跟苏朝宇聊天。”
程亦涵点头:“下官在收线前请您放心,关于孟帆……下官始终觉得,完成任务和原谅他是两个概念,但也并不冲突。下官只要知道,时局需要,这就够了。”
江扬一愣:“这话是……”
“我跟父亲谈过,关于现在的形势和长官您的状态。不得不说,下官明白了一些事。”程亦涵放低声音,换了个称呼,“别担心,江扬,我确信你不会让船沉了,如果需要修理工具,你伸手就好。”
江扬攥着手机,说不出话来。以程非和江瀚韬的关系,江扬并不信父亲会跟他的前副官把那件大事开诚布公,就像他须得护着程亦涵那样,江瀚韬要护着的人也有很多。他们在沉船上奋力划行,企图快速到达安全的港口,父辈已经力竭的时候,年轻人必须撑下去。江扬需要这种超越了上下级和兄弟朋友感情的支持,却又因为自己也许无法护全他们而心生歉疚,他只说:“谢谢,亦涵,我完全放心。”
“好的,那就这样,长官,请问苏朝宇上校好。”程亦涵挂线,继续他的工作,他相信江扬一定会觉得轻松一些。
江扬看着飞机起落的目光挪回手机屏幕上。多年来,他习惯把程亦涵的私人电话放在“家人”分组下面,此时此刻,他可以注视着那个号码平静地呼吸、耐心地等待,万分安心。
漂亮的疤
军部为重伤官兵预约了一层楼的病房,召回了所有休假的外科内科大夫集中救治护理。如果在这些伤员中间一定要排出一个优先级的话,苏朝宇的名字早就被写在第一位了。基本上每一个医护人员都知道听到了“这是苏朝宇上校”这句话,至于苏朝宇是谁、为什么要说这句话的原因都不重要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如果是一个无名小卒,大可不必在抬下飞机的时候先强调名字和官衔。
苏朝宇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医生一直不明白他伤得不轻为什么还可以活着,应该是有人在查图尔尚未被攻下的时候就为他简单处理过,几处伤口因为包扎不得当而显得格外吓人,甚至,苏朝宇的人中上有青紫的指甲痕迹,可是,谁救了他?苏朝宇一路上时而清醒,一旦睁开眼睛就问:“江扬呢,罗灿呢?彭耀活着吗?”彭耀因为并无大碍被留在了一家市级医院,他本人没有任何意见,甚至非常乐于在能动弹以后就马上回到嫦湖湾去,把他的狼崽子整队带回。只是朱雀王非常不高兴,不但把医疗救援队骂了一顿,还威胁说“即使只要一个创可贴,也要回首都来贴”,于是,飞机上这才多了彭耀的位置。但是连续两次,彭耀刚能起来回答苏朝宇的话,海蓝色头发的英雄就又昏睡过去,搞得彭耀非常无奈,只能干躺在那里看窗外的夜空。
医院为彭耀留了一个手术室,准备了全套的活动床、担架轮椅,彭耀意识清醒地吼道:“老子没事!你先把这个人救活了!”伸手一指,身后是重伤的廖十杰和罗灿。苏朝宇的活动担架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彭耀甚至来不及握一握对方的手。
手术不算大也不算复杂,只是因为“这是苏朝宇上校”,所以医生格外小心,连缝针都亲自盯着,把苏朝宇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个遍,终于肯把他推进病房的时候,江扬早就等在那里了。
术后的苏朝宇还带着浅绿色的帽子,裹在一张消毒毯子里,护工把他移动到床位的时候,他无力动弹,只能在昏迷里难受地皱起眉头。江扬站在两米外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有那么几分钟,他觉得他的小兵已经死了,若不是心电图还平稳有节奏,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判断——矫健如豹般的苏朝宇现在需要氧气面罩和吊针、纱布,需要有人帮他翻身,给他少得可怜的水,他只有在觉得难受的时候才会微微睁开眼睛——医生说这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睡一觉就好了,但江扬的理智选择了相信这个说法以后,情感却仍然觉得,只要一眼看不见,苏朝宇就会死了。所以他近距离地坐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等着他的小兵醒过来。他本来想握住苏朝宇的手,但是一只手上有子弹破皮的大伤口,缠着纱布和胶带,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又插着吊针,江扬只好看着,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幅度,仿佛面前躺着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片叶子。
这种感觉维持了有半个小时左右,江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十分幼稚可笑的时候,是因为背都弓酸了。他挺直了腰背舒展胳膊,苏朝宇轻轻地“哼”了一声,睁开眼睛。
苏朝宇的眼睛还是有些不聚焦似的,但他一定看见了江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他吞咽了两下,尝试着发声:“江扬。”
“继续睡。”江扬覆住他海蓝色的眼睛,“天还没亮呢。”
苏朝宇的面颊微热,皮肤因为在海边吹了几天的缘故有些粗糙。江扬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和微微湿润的眼角,苏朝宇说:“江扬,我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跟你离开那个鬼地方,一起活着。”江扬吻苏朝宇的脸,一遍又一遍,苏朝宇先说“我的嘴唇很麻”,又说“我把罗灿放出去了”,还模模糊糊念叨着关于彭耀的事,江扬便明白了他是还没完全清醒,就这样不停地吻着他,直到他重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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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苏朝宇从极度疲惫里彻底醒来,看见江扬正在以家属的态度和名义签一张又一张的治疗方案、手术单、麻醉单、体检表、化验结果,等那护士走了,苏朝宇才说:“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我们公开注册了,亲爱的朝宇。”
苏朝宇只能用嘴的大幅度开合来表达自己的情绪:“那真是太公开了。”
江扬伏低身子跟他耳语一番,苏朝宇瞪大了眼睛:“这是欺骗,我亲爱的长官,你骗了元帅,你爸爸。”琥珀色眸子的中将眨眨眼睛:“有吗?那个时候你确实已经盖着国旗了。”
“国旗?”苏朝宇做出一副不能呼吸的样子,“当时我以为他们怕我体温过低,给我军大衣呢。我正想告诉你,应该查查是谁在挖你的墙角,冬季大衣薄得像床单。”
江扬在这么多天的痛苦挣扎后第一次笑出声音来。他如此爱面前这海蓝色头发的小兵,爱他躺在病床上还说这么大无畏的话,爱他从从容容的样子,爱他含笑的表情,爱他皱起眉头等自己的下一句话。他简直爱苏朝宇的一切:“都盖国旗了还惦记着我的家业,应该得流动红旗。”
苏朝宇小幅度摇头:“别现在颁奖,我很累,我要休息。”
江扬笑眯眯地坐在阳光下:“你有充足的时间休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三天内办妥退伍手续,不但离开战场——”
“我睡着了。”苏朝宇不准备再理江扬,他知道他的情人长官、长官情人的世界已经浓缩并填充满了这个病房,容不得任何哪怕是来自想象里的质疑和剥夺。但是,偏有人不识相。苏朝宇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走廊里有彭耀的声音,他大概是叫住了一个正要进门的大夫,十分凶地问道:“苏朝宇怎么样了?”
“彭师放心,没有大碍。”
“那就是有小碍是吧?碍哪儿了?”
“因为做了手术,身体又比较虚弱,要多躺两天。”
彭耀更凶地问:“你们给他缝好了吗?”
江扬差点儿笑出声来,苏朝宇无语地望着天花板继续听。
医生对这个问题也相当无奈,彭耀从外科技术和道德原则上鄙视了他们的行医经验,虽然苏朝宇的伤口并不是这位医生亲自动手缝的,但他还是详细科普了一下整个过程,并表示这个环节完全是小事,除了可能会留下疤痕以外,不会有其他长远影响。
“老子的副师长,留疤也要留条漂亮的疤!”彭耀说着就推开门,看见了在床上强忍着笑意因此满眼泪水的苏朝宇,身边还有一个毫不掩饰欢乐情绪的帝国中将。
猛虎和头狼
医生的表情相当难堪,但还是完成了例行查房的任务。期间,彭耀像一本会发声的十万个为什么一样,把苏朝宇的病情从头上的擦痕一直问到脚腕韧带拉伤,简直比江扬关心得还要详细。若不是琥珀色头发的那位已经提前声明自己是苏朝宇的正版家属,那彭耀绝对有理由被误认为苏朝宇的亲弟弟或者……情人。
江扬十分大方地站起来:“给你营造一个二人世界。”说着就请医生出去谈事情,彭耀身上只有几条绷带,行动十分方便,因此可以用各种角度看着苏朝宇,最后开口:“我是来报忧的。”
“我知道。”苏朝宇平静地回答,“江扬不肯说,但我知道你一定会说。”
“别紧张,罗灿很好,比你醒得早。吴小京和肖海伤得都不重,廖十杰……”彭耀假装无畏地耸了耸肩,“因为有吴小京的防弹衣,没再受伤没被别人发现,但左腿没了。”
苏朝宇痛苦地闭上眼睛。彭耀习惯把坏事留在最后说,所以几乎可以认定,康源没有回来。而事实果真如此,彭耀说飞航大队空中搜救了整整3个小时,没有放过T岛上的任何一个山沟地洼,战场上有名有姓看得出来的尸体已经分拣完毕,康源还是下落不明。
“你要这样想,也许只是一下,砰,他就直接死了,没什么折磨。”彭耀说着,却看见苏朝宇喉间动了动,眼泪夺眶而出。他缠着纱布的手使劲捶着病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式能够让他发泄胸口的闷痛。彭耀没有制止,面无表情地继续:“算你我,回来了十一个人。”
“十二个。”江扬早就听见了声音,忍了忍才推门而入,瞪了彭耀一眼,“还有王若谷。他是个奇迹,朝宇。”
苏朝宇睁开眼睛。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太平凡甚至平庸的一个人,经不住这么多悲伤袭来,他本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却刚刚发现,天人永隔的痛苦比起伤病来说,是负在背上永远无法解脱的五指山。
“王若谷胸口中枪,但九月救了他。你知道吗,王若谷有先天性镜面内脏症,入伍体检的时候是安泰然准将向元帅求情,以特招替他开了后门。他的心脏在右侧。”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慢慢地解释,“尽管很棘手,但医生让他活了下来。”
苏朝宇沉沉一叹:“谢谢,我知道了。我想睡一会儿。”
“明儿见。”彭耀当先走了出去。
江扬并不安慰苏朝宇,他了解他的情人是独行的山虎,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低声悲鸣,舔吮伤口,以便走出深林的时候可以重新震慑万兽。这个过程很残忍,但苏朝宇已经习惯,所以,江扬最大限度地尊重着他,也知道如果苏朝宇撑不下去便一定会请援。江扬也起身离开,带上病房的门,彭耀果然站在走廊里等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再敢走到苏朝宇身边影响他休息,我会让你后悔的,彭师。”江扬一字一句。
彭耀高举无碍的一只手:“喂喂,咱们不是和解了吗?”
江扬嘲讽地笑了:“若不是因为和解了,你跑到房间里报伤亡率,我简直要把你当仇人。”
“他有权知道。”彭耀耸肩,“你太独断专横,江扬,你觉得苏朝宇现在不合适知道便不告诉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想要知道呢?”
这完全是一段情敌之间的对话嘛,江扬心想。他确实一直不敢告诉苏朝宇战损状况,那些熟悉的名字每一个都是苏朝宇珍视的兄弟。他知道,如果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苏朝宇会失控,甚至像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因为得不到最想要的玩具一样耍赖、抵抗。但是彭耀用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苏朝宇在这头小狼面前必须维持自己“大哥哥”的架子和尊严,因而反倒平静——可心里永远是难受的。这就是江扬纠结的原因,一方面,他想谢谢彭耀帮他摆平了这件事,另一方面又因为苏朝宇的难过而更加心疼。江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切的终极原因只是他太爱苏朝宇。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因此释怀:“好,这是我的错,但是彭耀你听好了。我是苏朝宇的长官……”
“就像我不是一样。”彭耀哼了一声。
“但你不是他的爱人。”江扬微笑,“好了,我没有心思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跟你比较谁的手绢更大。除去长官,我还是苏朝宇的家属,我有权利决定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这些难过的事实,让他更从容地接受。我欣赏你的无畏和单刀直入,但这招不适合疗伤,真的。”
彭耀灰蓝色的眼睛挑衅地看着江扬。
“让他休息,还有更难办的事等他做决定。”江扬拍拍彭耀的肩膀。后者明显忍不住要问“什么事”,江扬却没给他机会,径直走开去接一个半分钟就在执著地要打进来的电话。彭耀确定,江扬心事重重,但是,关于江立要结婚、伴侣却不是苏暮宇这件事,就连江扬本人都很难接受,更不要提视弟弟如生命的苏朝宇了。
“那换一件事。”彭耀拦住江扬。
江扬点点头:“但最好是一件值得你在这里拦住我的事。”
“我准备找个时间去他坟头烧几张纸摆盘水果,该怎么说?”彭耀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杀人的光。江扬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不是现代,彭耀会在得到罪魁姓名之后,立刻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去放在彭燕戎的墓碑前面,然后磕三个响头。事到如今,江扬当然知道这些事的部分真相,但他一直不确定现在是把它们说出来的最佳时间,尤其是,对方是彭耀。
然而彭耀就这样坚定不移地看着江扬,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病号服袖子卷起一半,露出肌肉虬劲的胳膊,看上去很结实很有力。这和他的年龄、长相不符,但却完美配合他的内心世界。江扬知道他们都没有享受天真烂漫的童年少年的权利,因此竟然在瞬间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感慨来。他的手指在彭耀的胸口轻划六笔,写出一个“乔”字。
“为什么?”彭耀的声音虽然很小,但那是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出的三个字,可断金可销骨。
江扬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据说,头狼即使在最悲伤的时候也不需要宽慰,他们有敏锐的眼鼻耳,有獠牙和尖爪,已经足够。
孟帆坐在属于他的小房间里吃着标准午餐,慕昭白靠在窗台边啃一只苹果。他们刚从前线撤回,一部分人在首都办事,其他人则会在军部的集体庆功宴之后返回边境基地。孟帆属于特殊人员,要接受一次非正式的内部问讯,还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跟其他两人一样,他拿着豁免保证书,通过视频电话向程亦涵表示了感谢,并且向国家和组织保证,今后一定不干坏事,好好做人。
“配餐太难吃了。”孟帆擦擦嘴,灌了两口矿泉水,“真咸。”
慕昭白摊手:“没办法,以后你还要经常习惯配餐呢。”
“哦?”孟帆看着他的老朋友,他们有几年没见,略显生分,却因为毕竟年少同窗,看着对方总觉得放心。
“老大让我跟你谈谈,他想招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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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帆“哈”地冒出一声干笑,把餐盒丢进垃圾桶,替服务生系好了口,然后正襟危坐在那里提问:“当兵?一二一,一二一,向右转?”
慕昭白从文件包里抽出一纸邀请函:“特招,进技术部门。”
“我求你了。”孟帆抱头做痛苦状,“我不想干这行,再也不想了。真是一朝入错门,百年别翻身!”
慕昭白揪着他的领子强迫他看:“是培训部门,懂吗?培训新人的,同时做技术顾问。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双黄蛋,老大给你开这么好的条件你还好意思唧唧歪歪!”
孟帆推开他:“我这个性格……作业都不写,你指望我穿得人模狗样,”他拽拽慕昭白的领带,又戳他的肩章和名牌,“还把手里的半吊子技术教给其他人,这太荒唐了。”
“世界上有几件事是不荒唐的?”慕昭白摊开那份协议书,拧开笔帽递到他面前,“签了吧,然后你可以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入职,基地环境很好,我还打算明年把我爸我妈都接过去。”
孟帆拿着笔在手里转圈:“我怕他,而且我欠他。”
“江扬还是程亦涵?”
“好吧,我改成‘他们’。”
慕昭白苦笑:“老大他没工夫管你,除非你干了坏事并且捅到他眼皮底下。至于程亦涵……这么说吧,同处一个屋檐下和不原谅你,他能做得井水不犯河水。”
孟帆侧头:“这不仅不能安慰我,反而是个严重的打击。”
“还有一种情况,我没有决定结婚的权利。江扬已经和苏朝宇公开了关系,程亦涵能不能这么做,取决于很多因素,我不得不尊重他的选择,也许我们一辈子只能隔着栅栏做邻居。”慕昭白说着就离开,“也许,我们即使结婚了也偷偷摸摸。我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会儿再来。”
孟帆在阳光下握着笔看见面前的协议书,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边境基地集团军希望他能用技能在军方有所作为,并且有一张黑白的图片显示着分配给他的标准单身住房的样子。房间似乎不大,只有一张小小的床靠着窗户,床单洁白,被子叠得方正,方正到令人望而却步。孟帆不确定自己在这种地方是不是睡得着,但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踏踏实实地在一间屋子里一觉到天亮了。他一点儿没有野心和梦想,就要在简单安全的小日子里,和无数人一样生老病死。因为过去实在太刺激,他想,他能接受这个结局。
慕昭白推开门,手里拉着军方标准的登机箱:“我回去了,协议你可以快递到行政办公室,可以对方付费。如果你不想签,记得……”孟帆把笔和协议都递过去:“包机?有我的位子吗?”
一个很难看的签名尴尬地站在右下角,慕昭白盯了一秒,把那句“你用左手写的啊”忍了数次终于吞回肚子里,颇有主人风度地点点头:“有空位,预备役同志,抓紧时间。”
成人仪式
江立接到部长电话的时候万分诧异,平生第一次,他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孩子在工作一线被要求休假。是“被”要求啊,江立握着电话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场谈判十分要紧,他也做足了功课,之前跟对方的领事沟通过,已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此时退出,无异于把机会让给别人。虽然他并不在意这种让位,但是他却忍不住回想自己哪里做错了——领导显然是不满意,显然是要他别再插手,可是,为什么?
在没有找到任何原因之前,江立不会离开这座城市的。他在酒店定了一个徒步的一日团,准备去周边风景区逛逛,谁知刚要签保险单,江瀚韬的电话就来了:“帮你定好了机票,赶紧回来。”
“有事吗?”江立警惕地问。
“嗯……”江瀚韬有些犹豫,“家里出了一些事,苏家。”
江立几乎是跑步登机的。苏家,意味着不是苏朝宇就是苏暮宇。如果是前者,他知道江扬一定失控了;如果是后者,他会失控。漫长的飞行时间让他精疲力竭,落地就看见了自家的车在等,新换的亲卫队队长细腰长腿,是个年轻的少校,一丝不苟又温和客气,江立没敢多问,只是打听:“我爸和我哥都在家?”
“元帅在,江中将一直在医院里没有回来过。”
江立的心猛然坠落又蹦起,胃里痉挛了一下,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慰的措辞。直到车开进家门,他一直皱紧了眉头,半句话也没有。但是,他穿过花园的时候,习惯性抬头,忽然看见有一个人坐在顶层阳光阁楼种,躺他最喜欢的吊椅里面看书。那吊椅早在江立工作之前就显得有些小了,而那人不但全身都沉在里面,还露出了一双带兔子耳朵的棉袜。
岂有此理,江铭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江立上楼,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个愤怒的声音:“好啊,你回来了!”
他狐疑地转过头去,梁丽征穿着一身珊瑚绒的家居服站在走廊上,手里那本厚得跟砖头一样的杂志忽然从背后冒出来,砰一声就拍在江立后背上,让本来就心生不宁的他觉得心脏受到了重创。
“你解释一下!”梁丽征拖着他就往走廊尽头的客房里去,江立挣脱两下未遂,家里的勤务兵听见声音都探头在看,梁丽征更加生气了,边走边骂:“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会这么难受!会这么恐怖!骗人!江立你这个骗人精,我恨死你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碧色眼睛的江家二少爷就这样被拽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个面生的阿姨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婴。江立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是江家的二女儿,可是……首相妈妈并没有怀孕的迹象,即使她和爸爸动用了早就冷冻保存的卵子,也没空生。梁丽征把婴儿吵醒了,小家伙开始哭闹,梁丽征只能用更大的声音冲江立喊叫:“你看看!怎么办?”
怎么办?这管我什么事?江立还是不能理解,梁丽征的眼泪都下来了:“骗人精,你没告诉我‘长大’以后会生孩子……”
我的?孩子?
向来乐观的江家二少爷再也笑不出来了。
回到家的整个下午,梁丽征都在哭。秦月朗他们从昂雅回来不久,她和江立单独在纳斯的那几天,住的是一家低调普通的经济型连锁酒店。有一天晚上,隔壁持续不断的喧闹让正在和梁丽征合伙打怪兽的江立心烦意乱,忍不住过去敲门,请他们照顾他人需求,赶紧散会。没想到,从一群乐疯了的少男少女里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人,出示了纳斯中学的教师证件,告诉江立他班里的学生正在办纳斯传统的成人仪式,当然,声音是有点太大了,他会要求孩子们小声些,但也请江立谅解,据说,这是纳斯孩子最高兴的一天,今天以后,他们就可以在各个方面对自己负责,对他人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老师递给江立一本宣传册,是纳斯政府印刷的,旨在指导青少年正确对待成人以后发生的转变。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江立,最好经过了成人仪式,得到家长老师同学的认可,才可以一个人住在酒店里,否则容易出危险。
只有一半心智成人了的江立拿着册子,迷迷糊糊回到房间,却再也没心思打怪兽。成人,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江立坚信只要他变成了大人,就可以和江扬平起平坐地谈论一些事情,和苏朝宇一样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和小舅舅秦月朗一样在舞会上成为谈论的主角。而此时,梁丽征边把电脑装进背包里边喟叹:“慕昭白他们都瞧不起我,说我是小屁孩。哼,王晓玥自己都是处女,还说我,我肯定比她早嫁人。不能嫁给凌寒我也要找个不比他差劲的。”
于是,这两个都渴望成年的准大人一拍即合,开始从手册里寻找方法。终于,他们在“正确与你的男女伴侣相处”这一章里找到了答案。册子里说,性并不代表婚姻,但是要学会对彼此负责,而责任感才是成人的重要标志——原来……原来那件事是可以代表很多的!
在确定他们能互相负责以后,江立有一时的犹豫:“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梁丽征把发卡往上推了推,用朗诵的口吻回答:“她在小说里写了,16岁后仍有童贞,定是不正常的女子。”当时,江立还深究了一下是谁说出了这么符合当下“急需成年”的形势的话,但梁丽征提到的那本小说、那个作者,他统统不认识,脑子里只有无数从搜索引擎里得到的生理卫生注意事项。
就这样,“安全、正确地尝试性行为”这条手册里的提议得到了双方认同。关于安全套的部分,两人并没有从语焉不详的说明里读出其深意来,于是江立决定给苏暮宇打一个电话,而梁丽征死也不要去问她暗恋着的小寒哥哥这种丢脸的事情,更不要提其他人。结果苏暮宇的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因此,安全套的使用被认定是一个“只是为了预防得病但我们都身体健康因此可有可无”的环节,就这样,被跳过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梁丽征觉得自己可以抬头挺胸做一个“正常的女子”,江立则认为变成了成年人以后的感觉很不好,“我总觉得欺负了你”。梁丽征点点头:“是挺不爽的,我有点儿后悔了。”
如果当时知道会这么后悔,想必梁丽征一定会开动几倍于常人思考速度的头脑重新决策一下。此时此刻,她只能坐在江立房间里的大床上发脾气:“小说里还说呢,18岁以前生出孩子的,也不是正常人!”
江立头疼地转圈:“是谁写的那本小说?”
“反正很疼就对了!很恐怖!”梁丽征说,“你绝对想不到,你因为肚子疼去上厕所,结果生了一个孩子出来,这是多可怕的事情!”
江立持续在房间里来回来去地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像是我知道一样!”梁丽征站起来:“你这儿有没有水喝?”
江立倒了一杯给她,这才看见她委屈的样子。论心智,江立成熟多了,自然能理解一个小姑娘现在的心情。按理说,他应该道歉,可是……那天晚上分明是他们商量好的,这又有什么可道歉的呢?况且,即使他跪在那里磕头抱腿,隔壁婴儿房里哇哇大哭的小家伙也不会就此消失——那是他的亲女儿啊,江立想到这件事就浑身哆嗦——比哥哥还先有了孩子,传出去简直会死人,最关键的是,孩子的母亲并不是他喜欢的人。梁丽征虽然可爱,但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也知道梁丽征一直暗恋凌寒那个类型的帅哥。
“喂,孩子归你,我可不要。”梁丽征小声说。
“是你生的啊。”江立已经丧失了辩论能力,开始胡说八道。
“也有你一半!”梁丽征生气并不是因为对方试图不抚养孩子,她想不到这么多,只是希望在短时间内和这个孩子断绝联系,并争取把联系全踢到江立那里去。
江立陷入了沉思。回想他上飞机到现在所有事情,他猛然发现这是一个骗局:江元帅早就料到了他二儿子的鬼精灵,生怕他不回家,干脆用“苏家出事”把他拐带进门,然后……他跳起来,想立刻找个借口出门,比如……比如去医院探望师兄!对,江立欣喜地拉开门——江瀚韬元帅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背着手:“都在?那我进来坐坐。”
换位思考
苏朝宇拆线的时候,还不知道江家已经有了第三代。江扬在医院守了八天,24小时住在苏朝宇的病房里,用从军部搬来的小型终端保密设备和基地通讯办公。他就睡在一张医院提供的小单人床上,晚上会在黑夜里悄悄地看苏朝宇。苏朝宇当然能察觉,但那种感觉十分美好。江扬像一只夜出的大猫,琥珀色的眸子只有在月光微露的时候才会反射一点点光芒,他耐心地等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吸均匀,无论苏朝宇准不准备侧头看他,他都执着地等着,甚至不肯松懈一下,移动目光。后来他也会睡着,梦里就知道他的苏朝宇还在身边,于是格外安心。苏朝宇不出声地看着他,回想他们经过的所有事情,生死、别离、悲欢。那几天首都格外晴朗,深夜里月色如水,窗外枯枝倒影如泼墨,苏朝宇总恍惚看着江扬微笑的样子,知道这个人再也无法从自己生命里被抹去,他们生死相随的雄壮誓言在相守的平淡幸福光芒下,褪去一身金鳞战甲,变成了毛色清淡的温柔小兽,有它的尖齿利爪,有又暖又软、带着阳光味道的身体,和一颗再也不会寂寞的小小的心。
黑暗里,苏朝宇听得见心跳的节奏,清晰美好。
但更清晰的是刺耳的电话铃声,江扬被吓了一跳,抱歉地看了苏朝宇一眼才接起来:“长官。”
“立刻回家,江扬,”江瀚韬听起来也是睡意朦胧的样子,凌晨一点,正是整个雁京城结束了宵夜的安眠时刻,“从现在到明天上午,你必须在我身边,我让亲卫队长去医院守着苏朝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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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允许下官……”
“不允许,立刻回家,这是命令,江扬。”
边境基地指挥官听见了一阵有分寸的敲门声,江瀚韬元帅的新亲卫队长站在门口敬礼:“长官,请您配合,车在楼下等。”
“江扬?”苏朝宇叫他。
江扬俯身说:“别担心。”
“这话我说更合适。”苏朝宇微笑,“你婆婆妈妈的样子太讨厌了,我都活得这么好了,你的担心不但多余,而且幼稚。”
江扬笑出声:“本来我还准备躺在地下打几个滚,死死赖住你的床呢。”他穿好大衣,又嘱咐了亲卫队长几句,便消失在门外。过了一阵子,苏朝宇听见楼下有车开走,这才对亲卫队长说:“辛苦你们了。”
“份内之事。”那细腰长腿的队长真的很年轻,让苏朝宇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有句不妥当的话,下官想了很久还是想说出来。”
苏朝宇点点头。
亲卫队长一笑:“你们看上去……实在很幸福。”
苏朝宇忍了半天才不炫耀,装作淡定地说:“是的,是的。谢谢你。”
江扬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一辆纯黑色的车从后院离开。他慌忙让司机停在路口,并且拉开车门站了出去。那辆车没有牌照,甚至没开车灯,玻璃也是不可透视的,它看见江扬礼貌地站在路口,便摇下了半扇车窗,有个头发花白的人露出笑脸,点了点头。对此,江扬再熟悉不过,那个人是效忠布津皇室的臣仆里资历最深的老先生,是皇帝本人的贴身大管家,当皇帝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从容应对皇帝身边的所有琐事——包括联络沟通政、商、军三界的各个要臣和认识、熟悉、掌握要臣子女们的一切情况。江扬知道这位老先生非常喜欢自己,更知道皇帝的贴身大管家深夜来访,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江扬只知道他让综合情报处加了四天三夜的班,把那个诡异的数据库和监听系统解密分析,报告是昨天晚上九点交上去的,结果很惊人,他预料到了皇室会对此有所动作,却没有料到动作这么快。江瀚韬的书房灯火通明,江扬进去的时候,帝国七大元帅之首正在撰写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多少天了,你也不回家。”像是责备,更像是请求,江瀚韬头也没抬,“苏朝宇如何?”
“好多了,剩下的时间就是静养,我让他歇足三个月。”
江瀚韬放下笔,把椅子让出来:“来,看看措辞。”
江扬惊了片刻,低头说:“下官……”
“坐在这里看,”江瀚韬敲敲桌面,“这样有感觉,放下你的下官身份,来试试元帅是什么滋味。”
一种令人难以表述的情绪迅速袭击了江扬的每一个情感角落,他抗拒了几秒后,似乎还是被引诱了过去,坐在这江家的一家之主常坐的地方。桌子是实木的,带一点儿爸爸的温度,江扬拿起那封信之前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对面。自己惯常站着的地方忽然退到了门口,他觉得很陌生,因为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总感觉父亲的怒火触手可及,因此会下意识地悄悄往后挪几步。现在看来,再微小的动作都会在这里被放大百倍,所以这几年来,每次要谈什么事情,江瀚韬总是主动坐在沙发里,让他坐在身边。显得不那么生分……江扬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竟觉得微微心酸,他强迫自己读那封信,却在读完以后大吃一惊:“这是……这样其实不是太张扬?”
江瀚韬坐在沙发上看儿子:“说。”
“请皇帝陛下做主婚人固然十分荣幸,但江立和梁丽征毕竟是先有了小孩,只怕皇帝陛下并不会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江瀚韬脸上没有笑意:“不,江扬,这是一份属于江家的奖励,内容是我挑的。刚才有谁来过,你大概看见了。”
江扬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禁不住脱口而出:“青龙郁王和玄武乔王他们……”
“那监听系统里面标着代号的声音标本已经解析了,从皇帝本人到各大法王、各商界、军政要人,应有尽有,玄武王这样做,保不住了。刚才总管来送皇帝陛下的意思,让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福利
一句“保不住了”,江扬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浑身难受。卓家的火光近在眼前,彭燕戎虽不算尸骨未寒,也足够让人觉得恐惧,他实在不想再经历这种事情,但这只是一个华丽美好的幻想。在听完江瀚韬转述的皇帝亲令之后,江扬一个字都说不出,咬紧了牙关。
“坐下,儿子。”江瀚韬说。
江扬固执地站着。
“这个位子里还没有芒刺,坐下,儿子,冷静地想想我们谈过的那件事。”
江扬迟缓地落座,十指紧扣,抵紧桌面。他花了几分钟才冷静下来,重新认识自己的地位和职责,意识到世界上不仅仅有故去的人,还有更多在世的人和默默注视他们的魂灵。他们似乎堆满了整个房间,让江扬觉得喘不过气来。“请您吩咐,”江扬小声说,“我已经冷静了。”
“你坐的位置,代表了你只能吩咐别人而不是被人吩咐。”江瀚韬倒了杯热水,放在儿子面前,“这件事里,江家所需的所有决策,你来做。”
之前的所有突变都有父亲代为处理,江扬手心发冷,这代表他在成为一个自己并不想变成的人的路上又无奈地被推进了一步,这件事之后,他可以学会冷漠、决绝,扔掉更多不必要的琐碎情感,变成一个更纯粹的、更适合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也许可悲,但江扬知道这是唯一一个可以通过自己的决定尽量让多数人幸福地活下去的机会,他不得不把握。
江瀚韬站在他身边,和他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因此江扬即使看着各种资料、不用回头、凭用余光就可以看见父亲。“心里感觉很坏,我知道,”江瀚韬的手轻拍儿子的背,“但这个距离很好,是不是?”他没有理会儿子的尴尬,轻声说:“下次,希望你可以这样在我身边。”
江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捏皱了纸边,他知道,他一直有权利并可以这样做,但从来没有做到过。
青龙王郁无忧高调入住山间别院,表示今后醉心工笔画眉和小楷的那天,苏朝宇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江扬被拦在房间外面,只能通过手机看程亦涵精简过又转发来的消息。郁无忧似乎对皇帝大发雷霆并把玄武王乔洛麟全家都端了的事儿不以为然,但他确实参与了这次逼着布津跟纳斯雇佣军开战的事情,并且从中获得了不少利润。这个喜欢古玩和书画的年轻的法王丢掉了因此得到的所有珍藏,却并没有像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一般哭闹不休,反而高高兴兴地借口生病,躲去了山里,任执法部门从他的房间里拿走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不管是真无辜还是装可怜,他用最无为的方法保住了性命,从此只是一个名人,再无实权。
秦月朗皱眉说,也许他早就不想干了,真心实意喜欢这些东西吧,相比之下,玄武王乔洛麟就非常凄惨。江氏集团军的报告和证人供词里的精确细节让布津帝国民怨沸腾,媒体已经被警告了多次务必保持低调,但怎么也拦不住成千上万亲眼看着乔家人被警卫分批带走。算计了一辈子的玄武王最终没能算过皇帝本人,许多心里有鬼的政、商要员纷纷落井下石,不惜自首以示清白,树倒后猢狲散尽只是三五天的功夫。四大法王里,朱雀王家的女婿彭燕戎叛国,名声已经非常难听,此时怕别人翻旧账,躲还来不及,当然不会说任何一句话;而白虎王卓家从昂雅出事以后就一蹶不振,手里的实业越做越差,资产缩水,眼看就要完蛋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就剩两家法王,一个主谋一个从犯,完全孤立无援,只有挨骂挨打的份儿。
所以乔家选择了自己解决问题。就连都江扬没有看见具体的报告,只是有人从皇帝那里带话出来,说“乔家亦曾功勋卓著,如此晚节不保实在遗憾,公审就不必太正式,该罚没该查办的,办了就好”,隔日,玄武王家里送出三具尸体来,两大一小,江扬知道,那表示连刚刚四岁的孙子也没留下。
其他的事情,江扬更不想听。
他迅速把苏朝宇的住院手续从雁京转到了边境基地,然后立刻让程亦涵给他们这些查图尔负伤的官兵办了一个月至半年不等的休假,疗养院是江扬前年费了大力气申请资金兴办的,在一个小山谷里,三面有水,面朝平原,风光极好,交通也便利,刚刚竣工的行车道让基地指挥官到这里的时间缩短在1个小时内。即使这样,江扬也没有把苏朝宇送过去,坐在轮椅里的海蓝色头发的病号佯装绝望地捶着官舍的落地窗说:“那是我的福利,福利福利!”
“让我来更新你的观念,”江扬削了一只杜利达特产的香梨,高高悬在苏朝宇鼻尖上,“我是你的福利的福利,明白吗?”
苏朝宇眨眨眼睛:“好像明白。”
香梨跑远了几公分。
“明白。”
一滴甜甜的汁滴在嘴角,苏朝宇舔舔,又补一句:“嗯,明白,长官!”
香梨不情愿地在空中打个滚,苏朝宇上手去捉,被另一只手钳个正着,拉在怀里搂着。
“明白明白,福利的长官。”苏朝宇深情地看着梨子,话里有话地说,“喂,我要吃掉你。”
江扬大笑,一口咬下去,香梨少了一半:“那你可要等一等了。”
苏朝宇气得开着轮子在官舍里跟江扬飙速度:“你能等,我也能!”
当然能,既然都熬过了最冷的冬,等待春天岂不是一件悠闲容易又理所应当的事吗?唯一能做的是享受,此时最甜。
P.S.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39
第七部结局撒花!
已经撒了七次,嗯,希望大结局的时候花好月圆。
第七部拖了很久才更新完,中间出了很多七七八八的事情,醉在这里再次对追文的同志们致以歉意。很理解那种掉在坑里的感觉,真是太抱歉了,醉还是一个任性的人,这个不好的毛病,希望能够很快改掉。
这一部里有很多的不理解、不确定、不明白,没关系,第八部的时候,会为大家一一解开。
隔天开始更新番外,这次的番外都比较欢乐比较有趣,大家轻松看看,刚好也给醉一点儿时间整理第八部的线索,安排后面的工作。
我爱绚烂,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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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七部:日出之前
by醉雨倾城
文案:
相逢,是缘分的偶然还是命运的必然?
俊美的军校高材生和年轻的基地指挥官,本来只是平行线的上下级,竟怎样就撞出了片刻心动?
是为了那倔强的眼波,是为了偶尔的落寞?似幻似真,谁敢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拒绝,情感的波澜非他所愿。
不悔,一生的爱恋只为那一句生死相随。
明知道那朝阳般的人有鸿鹄之志,却总想将他揽在怀中,不愿放手。江扬以为苏朝宇不过是他最好的下属,可不知怎的,为了他一个绽露给旁人的微笑,便心痛如绞。
只有在离别之後,江扬才恍然知道,原来过去那鸟瞰众生的岁月都是虚空,只有他的小兵,他的朝宇才是他一生漂泊的归宿……
绚烂英豪是系列故事,有每一个人可以触摸到的年华和快乐。
毫不掩饰的耽美,强强CP(干净,无限制级及特写H镜头),HE,军队背景,每部是独立完整的故事,亦可整体品读主人公的发展历程。
他出身帝国军政世家,爱上的他,是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
他从小被告知要胸怀天下,却终于在另一个坚定地爱着的怀抱里,学会了如何指挥情感;
而他在不再完满的生命里,注定和另一人相遇,丢失的幸福二字,重新写回字典里。
好奇,未来还会有什么能写入生命里;期待,因为已经经历的部分,堪比传奇。
相遇,磨合,信任,接着便是共生死,同喜怒。
直到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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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毛绒绒的逻辑(1)
写在前面:
本篇番外的名字来自于Jane Seabrook的绘本《Furry Logic》,简体中文版于2004年由希望出版社引进,中文译名就是《毛绒绒的逻辑·存在》。这是醉很喜欢的绘本,繁复的线条里充满情感起伏,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翻一翻。
我通常在中午一点四十分左右开始午睡。如果阴天,那么就推迟一个小时。那时候,露台上会有大片大片如同蚕丝被子般轻柔的阳光,比纯巧克力的薄片还薄,以水面上细细的柳絮的姿态铺在地板上。露台的地板刷了清漆铺了碎碎鹅卵石,白色的花式栏杆中间用细铁丝铰出了吉祥的纹样,透过它可以看到一层层阳光下的海景房般整齐漂亮的楼。
像海浪呀,一波波向远处绵延。哪里是尽头呢?尽头有什么?也许还是房子的顶,因为这里夏季多雨的缘故,都是尖顶,有的会漆成瓦灰色,那就是大海里鲨鱼偷偷露出来的鳍,零星的,一个,两个。
有时候我看着看着就睡着,身体底下有日光所能带来的最舒服的温度,嗯,会让我忘了时间。我会眯起眼睛来看太阳。也许是醒了,也许是没醒吧,太阳慢慢慢慢地移动。也有人说这是我在动,于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相对”这个概念。尽管有些困难,但是我想我懂了,新的概念让我的思维如同久久不曾启动的汽车一样轰然鸣响,为我带来了不可思议的乐趣。我长久地注视着熟悉的一切,开始用新的概念诠释我和我身边的一切。
呀,很美妙。
我在移动,不知不觉地,只要我把太阳看成静止的,我就在动。我看见身体均匀地呼吸,起伏,然后秒针过去一格,咔嗒。我的身体向神秘的方向挪动了一点儿。真的挪动了,一点点,如果你看不见,那便是你看得不够仔细,只有一点点,如同黑暗里的微光那样一闪即逝,眼前甚至没有影像残留——你怀疑自己没有看见对不对?再看一次。
一秒。然后身体,微微地,挪动。
于是我知道我在移动,相对于孤独的星星来说,移动使我的生活变得仿佛更有意义了一些。我开始用这个概念重新看我熟悉的世界。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0
相对于露台,我很矮,相对于世界,我很小,相对于盆栽,我很大,相对于下水道,我很干净,相对于飞虫,我很聪明,相对于阳光,我很立体,相对于鹅卵石,我很温暖。
相对于人来说,(舔鼻子)我是猫。
伸个大大的懒腰。你说什么?
嗯,我就是小扬。
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相貌是在一个大雨天之后,路边有一个水坑,因为同伴尿液也在里面的缘故,上面浮着一层五光十色到令人恶心的光晕,我狼狈地从一堆废弃的木板里挣脱出来,低头。真是终身难忘呀,我湿漉漉的,毛一缕一缕乍起来,露出斑斑点点的皮癣,很丑。相当一段时间,我对自己没有自信,太丑,以至于没有姑娘愿意正眼看我。
后来,当那个男人带我去办证件打疫苗的时候,我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容貌。一张照片贴在墨绿色封面的本子上,我看见了自己,说实话,这么看起来实在有点儿不像,长毛光亮,黄狸花的纹路漂亮又对称,眼睛,我必须说说我的眼睛,浅浅的黄绿色,很美丽。这才让我理解了眼前这个男人每天替我用难闻的药膏擦皮癣的真正目的,那就是在把我从野外带回家里之后,让我看起来好看一点儿。我挨了一针,然后被放在蓝色的旅行包里。路上,那个男人开着车,把包的拉链打开,让我看看窗外,我探出头来,发现脚边放着我的证件,墨绿色的封面,插卡处可以写上我的名字,目前是空白的——相信我,一只明白“相对”的猫,不会不认字的。
那个男人怀抱很温柔,他抱起我,第一次允许我进入楼上的房间。房间里有好多人在说话,声音一律很有控制力、很稳定,即使是开怀大笑的时候。那个男人把我放在另一个人怀里。
“一切都办好了,长官。”
啊,我知道你们误解了,现在我所在的怀抱才是江扬的。
我跟江扬交情不错,尽管他的臭毛病多得可怕。我不喜欢苏朝宇,他的“毛色”可谓非常奇怪,而且有模仿我的恶习。如果我生气地弓起身子威胁他,他居然也会趴在地毯上做出同样的姿势。啊,真是不讨猫喜欢的人呢。关于双胞胎之间的差异,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长了这么失败的五官——怎么会分辨不出呢?他们分明差很多,隔着老远就能闻见弟弟身上的猴子味。猴子是另一种不让猫喜欢的生物,跟苏朝宇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来说去,我最喜欢的人是住在隔壁的程亦涵,他一向很冷静,即使快要踩到我的尾巴,都能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扶着墙,然后礼貌地说“没看见你呀”,之后从我头顶迈过去——我昂头看他——等等!我很想追过去告诉他勤务兵没有把拖鞋底擦干净,上面有一块讨厌的奶油残余,但是他摆摆手说“不要跟上来哦”,扬长而去。我只能悻悻地嗅着那蹭在地板上、隔一步出现一次的奶油气味,然后蹲在他的门口摇头叹气:指挥官家的地板从来都是擦得很干净的,破坏了,破坏了!
程亦涵人很好,定期检查我的耳朵、肛/门、爪子、牙齿。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原来只是擅长给人瞧病,从此就开始拒绝他周到热情的体检。胡来,真是胡来,你看江扬又在苏朝宇的唆使下偷偷吃了一大碗冰镇杏仁豆腐,浑身散发着要胃疼的气味,你怎么不管他?
我挣脱程亦涵的手,使劲抖抖毛,把屁股转到他的脸前面。
程亦涵皱眉说:“你便秘吗?”
在他伸手之前,我夺门而逃。我发誓,他如果敢把任何东西塞进我的屁股里,我就咬他!尤其是我已经失去了那两枚柔软的黑色团子,以致于我看见漂亮的姑娘的时候,居然能镇定地走开而不是扑上去。
唉唉,就有这样郁闷的时候,没办法,真的。
毛绒绒的逻辑(2)
所以有时候我想让苏朝宇也这么昏迷一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对喜欢的人没了兴趣。他和江扬总是这样,扑来扑去,关上门,整夜都不打开,任我威胁、撒娇都没有用。门里面有微妙的声响,啧啧,不多说这个了。他们相爱很深,我知道,因为有一天江扬抱着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他生病了,浑身都是药味,我不敢碰他的肩胛,因为程亦涵严厉地警告过我,那里很疼。江扬轻轻挠我的下巴,抚摸我的鼻梁,我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他说:“你很健康嘛,鼻子又湿又凉。”这是莫大的夸奖,我昂起头来,用呼噜呼噜的声响表示满意。江扬拿起手机给苏朝宇打电话,说了很久很久。
我仔细听。江扬平时经常打电话,谈的都是很深奥的事情,但是他们今天的对话没有营养,只是互相讨论天气、心情、午餐。从听筒里传来苏朝宇的笑声,江扬始终很高兴,最后,我看着他迷迷糊糊挂了电话,趴在躺椅上睡着了。我嗅嗅,他身上有股叫做幸福的味道,像二楼阳台上那一簇紫色牵牛花的蕊一样,是甜的。可是他的鼻子又干又热——我蹭程亦涵的腿,想告诉他江扬一定在高烧,但程亦涵根本不理解。当然,最后江扬退烧必须要谢谢我,是我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把他的鼻子舔得又湿又凉。
凭借我的智慧,我认得这里出现的基本所有人,凌寒、慕昭白、林砚臣、江立等等等等。凌寒喜欢把我放进某一个不可逃脱的地方看我怎么办,真没辙,特工干多了就有些神经,因此跑不掉不是我的错。慕昭白是个性格很好的人,虽然怕我。每次我友好地舔他的腿,他就会以光速把脚从地板上拿起来,整个人蜷在沙发里哀嚎:“我没有得罪到你吧!”但是他对狗就是另外一种态度——狗那么多的口水,多脏,多脏!而我只是有一些柔软的舌倒刺而已。林砚臣给我画像,尽管很久不能动这个要求令我无比痛苦。他有一件帆布笔帘,每次“刷”拉开,里面就有一些据说是五颜六色的小棒棒,然后过一阵子,纸上就有我。很神奇,林砚臣也喜欢抱我,但是我并不是很喜欢他的手,因为那些因训练和持枪磨出来的茧子,蹭得我屁股痛。
世界上最令人琢磨不透的存在就是江立。按理说,一只猫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可以从气味上分辨出人的不同个性和年龄。我仔仔细细嗅过,以为他已经40岁的时候,分明听见他把江扬叫哥哥!这是怎样令猫崩溃的事实,我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后来苏朝宇在床上告诉江扬(别问我是怎么听见的,哦,真的别问,别让他俩知道……),他觉得江立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我这才发现,人的判断力比猫更低下,江立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人,尽管他擦了一种叫做“成熟”的香水,遮盖了本来的味道。
想到这里,我觉得舒服多了,惬意地在床头柜抽屉里翻了个身,眼睛刚好透过锁眼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身边有江扬和苏朝宇的新棉袜,灰色黑色白色,厚的是双层织面,可以捧起来磨爪子,薄的是单层,手感差一些,两只踩一起也勉强可以磨——
呃,我是不是说漏了什么?
我爱上了这种偷听故事的感觉。
后来,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因是他来了。
江扬明面上叫他“小舅舅”,背地里则是“那个祸害”,程亦涵喜欢端着没表情的面孔喊他“秦副参”,至于其他人,总是你你我我的乱来。
我叫他信使。
他抱起我的那一瞬间,我全身痉挛——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味道?她,一定是她!她会有轻柔如云影的纯白长毛,长的盖住了脚面,那拱起的圆润弧度美丽的脚,走起来的时候,一定是若隐若现,如同在和地板游戏。她会是双瞳色的美女,有一只粉嫩嫩的鼻头,又湿又凉。她的舌头舔过我的毛,气味是清凉的,淡淡的,就像黄雀儿倏地飞过花园,留下几不可见的黄色影子,一秒钟就不见。她粉色的舌头伸出来,迅捷地舔了一下鼻尖,深长地哈欠,尖尖的耳朵轻抖两下,摇落一地爱的阳光。她高高竖起尾巴,她的尾尖盖住一半面孔睡熟了,她把尾巴垂下来摇呀摇呀……我心绪不宁,开始疯狂地在秦月朗的行李里找她,这神奇的味道若隐若现,我把他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在他的房间里一直蹲守到他收拾完所有东西——没有,竟然没有!
我瘫在地毯上,打了好几个滚,哀哀叫着发泄情绪。
她没在他的行李里!她被他抛弃在首都!
秦月朗摸摸我的肚皮:“你饿了吗?”
我弹起来,狠狠咬了他一口,表达了否定的观点。
我只想要我美丽的姑娘。
他就是她的信使,带来她的味道和隐秘的语言。
虽然秦月朗的手贴了两天创可贴,我仍然缠着他,确切地说,和他身上的她的味道耳鬓厮磨。他上网的时候,我把尾巴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坐在温暖的键盘上看着他,想象他没有带来的她是什么模样。他开始左右摇晃身体:“你挡住了摄像头,亲爱的。”
什么是摄像头?我不管!我固执地跟他同步左右摇晃,秦月朗很着急,最后把我摁在键盘上。我听见音箱里传来另一个没见过的人的声音:“什么东西,毛绒绒的。”
“江扬的猫。”秦月朗把我抱在怀里揉,“你饿了?”
我再次狠狠咬了他一口。
我要我的姑娘!
但是秦月朗没有给我姑娘,只是忧愁地把我踢到门外。程亦涵皱着眉头问我:“你怎么开始咬人了呢?”说着还掰开我的嘴看牙齿:“要换牙了吗?”手不老实地往不该去的地方探去:“难道是绝育没有做干净?”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没有学外语。
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都去秦月朗房间,嗅她的味道,找跟她有关的任何痕迹。我翻了秦月朗的衣柜、鞋柜、床单、枕套、被子、内裤,终于在一个阴冷的下午于一个金色的大本子的内页里,找到了她给我的礼物。
她的毛真的这么长!这么滑,这么柔软,这么白,几乎晶莹。我深深嗅,她的味道像是从天而降——灯光大作,秦月朗下班回来看见我,仿佛很惊讶:“你在找什么?”
我试图把那根毛拿起来,但是做不到,于是我喵喵叫,踩那金色的本子,希望得到帮助。秦月朗走近我,摸摸额头:“这是日记,不可以乱翻,虽然你看不懂。”
眼睁睁地,我的心就这样被揪出来,叭得弹回原位,生疼。秦月朗合上了那个巨大的本子,插回书架里。我使劲挠,爪子上挨了一巴掌:“挠坏了要骂你!”他竖起两根指头比在我鼻子前面,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我夺门而逃。
一根毛而已!再说又不是你的!
我抑郁地趴在江扬的拖鞋上耍赖,完美得到了一个罐头。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1
毛绒绒的逻辑(3)
从那以后,我持续猫在秦月朗房间的任何角落,为了偷袭。基本上一周有三四个晚上,秦月朗都会把那个大本子拿出来写点儿什么,有时候几秒钟,有时候几个小时,我期待某日可以重新翻到那神秘的一页,她,我的姑娘,那充满诱惑力的体香会促使我像豹子一样窜下去。
你问我在哪儿?
你猜。
这房间先前是客房,只有简单的普通的必须的家具,床、柜、衣架茶几等等,根据客人需要偶尔添置一些。连窗帘都不是丝绒的,织的密密的线圈一旦撕裂,会勾住我的爪子,半天挣脱不了——有一次甚至要苏朝宇把我解救下来,我的后爪被勾住,身体却斜挂在窗帘盒上,哀叫了整整一个小时——我把脸埋进他颜色奇怪的毛发里,羞得不想见人。
但是我曾经在这里偷听到许许多多的事情。
江立来边境玩的时候就会住在这里。他一直带着笔记本电脑,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连网,背包和箱子一起乱扔,我很讨厌人不把东西放整齐,挡住了我笔直的路,但是江立的背包里一直有好东西。我会从外侧的口袋开始翻起,一个一个,像吃满汉全席一样,慢慢地享受。别误解,我的乐趣不是找到,而是过程。当然,如果有小牛肉饼干和鲜嫩的鸡胸罐头,那简直太开心了。我记得那晚江立回来的时候非常疲惫,江扬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去睡,我知道弟弟是来度短假的,已经荣升小领导的他忙得死去活来,腻味了首都一切餐厅和娱乐,只想哥哥这里的安静。我花了一夜的时间翻他的箱子,江立辗转反侧很久,又爬起来吃了一片药之后沉沉睡去,而我也终于在隐秘的小内袋里找到了小鱼形状的软点心。我把自己埋在衣服里,抱着小点心睡了一夜,哎呀呀,美梦。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江立已经穿好了宽松的衣服,正对着镜子选棒球帽。我躲在衣物里偷看,挂着黑眼圈的弟弟自言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他像是突然退化到了猿类一样举手到头顶,猴子似地拨拉半天,终于在万千琥珀色的头发了精准地定位了一根,然后狠狠地揪下来。年轻的弟弟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解和失落,微笑的嘴角也慢慢坠落。“怎么会呢?”他认真把头发拨拉了一遍,确信没有其他的嫌疑犯存在,才犹犹豫豫地带上了帽子。从肩膀的放松程度来看,我会觉得他遇到了麻烦,整个人散发出无法消散的紧张情绪。弟弟的手都握住门把手了,又缩回来,坐在床上片刻,只是坐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似是思考,似是冷静。不到十秒钟,他弹起来跑到窗前喊:“等我啊,这就来了!”没等我回过神来,江立这个混蛋一脚把箱子盖踢合,冲下楼去——混蛋!不要怪我第二天夜里去失眠的你的房间里唱歌,在黑暗的旅行箱里蹲了10个小时的滋味,能好受吗?
从此我不但再也不蹲旅行箱偷看,还鼓励自己要发明新的隐藏地点。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在床头柜的摆件后面看到了凌寒像个金毛一样在床上翻滚着耍赖,跟他爸爸提条件,也看到了林砚臣和他共度周末的时候非常和谐的生活。偶尔,程亦涵会在这间房里躲一躲吵架的江扬和苏朝宇,看书的时候总是问我“你又不懂,闻它干嘛”,哼!我不懂,你懂?我骄傲地站在他腿上用肉垫拍他的脸:醒醒吧,勤务兵今天肯定没洗手就帮你把上了,一股子虾酱味!
秦月朗的出现,让房间彻底变了样子,我拥有了喜欢的丝绒窗帘、地毯,以及一个奇怪的柜是开放式的,但也有很多小格子,有的带门,有的是抽屉。大多数时候,我都待在书柜最上层,要知道,俯瞰的角度最完美,最有大局感!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清楚地知道摄像头的功用——那面也有一个人,秦月朗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跟平日里不大一样。
就像如果让我看见我的姑娘的时候,我也会如此。
如此无逻辑……
那个人说:“睡觉吧,让咬着手绢躲在被子里哭的小姐们知道了秦小公子熬出黑眼圈,不知道又要浪费几瓶眼药水。”
秦月朗笑:“明天我就正式就职了,以后要叫我秦副参。”
如此颠三倒四……
秦月朗捧着咖啡杯勾勾嘴角:“嫂子给你煮的咖啡没这个好喝,我寄一些给你?江立从产地趸的。”
难道江立不在首都吗?难道他手里的咖啡不是卢立本亲自打包托人带来的吗?
如此任性……
那个人说:“元帅说,你必须好好看着江扬,他脾气太差。”
秦月朗大皱眉头:“难道就没人关心我吗?”
那人认真地说:“我。你右下的胡茬有一片没刮到。”
秦月朗摸了一把,随后一言不发又愤愤地把网线揪掉了。
如此……爱他。
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仔仔细细地记录这一切,尽管猫的记忆非常短暂,也不甚牢固,但是我知道他看他的眼神,一种希望伴着失望的希冀,是冬天键盘边浓浓的巧克力热饮,我尝过,虽然烫舌头,但是甜甜的。
秦月朗在关掉电脑以后常常走到窗边伸懒腰,伴随长长的呼气,据说这叫做叹气。江立叹气的时候让人觉得生活灰暗,为什么秦月朗微笑着呢?当然,也有人说,这种微笑叫做苦笑。可是苏朝宇苦笑的时候又忧愁又难过,为什么秦月朗很平静呢?据说,这叫做习惯成自然。我的好姑娘的信使站在露台上,看夏风摇落漫天碎碎星光,絮絮的云将它们盛住了又抛开,光线黯淡,只有他的睡袍丝线反射丁丁点点的亮——我忽然有点儿忧郁,于是跳下来蹭他的腿——秦月朗把我抱在怀里,熟稔地挠着我的下巴。我昂起头,鼻子顶在他胸口,仔仔细细嗅着那熟悉的味道。
嗯,我的姑娘的美好香气,我会一直记得。
还有秦月朗远眺的表情,我也会一直记得。
毛绒绒的逻辑(4)
想象我的姑娘的日子一共持续了39天,我早就会看挂在江扬房间里的日历,日历在沙发背后的墙壁上,我要跳上窄窄的沙发背,然后才能清楚地读到今天和昨天的区别。江扬喜欢捏住我左右乱甩的尾巴:“墙上有蚊子?”
我很鄙视地看了看他,舔舔鼻子跳走了。蚊子是多么肮脏的生物,我才不要吃它,我喜欢拌一点点甜酱的带鱼白饭或者煮的嫩嫩的鸡胸,通常都是小眼睛笑眯眯的勤务兵替我端出来,每到这时侯,我都会使劲蹭蹭他的手背,并不是感谢呀,他的手背上有饭香,让我高兴地打滚。
39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如此无趣,程亦涵说我已经不喜欢其他人了,整天和秦月朗泡在一起。你们懂爱情吗?我翘起尾巴高傲地走过他们中间,你们有过爱情吗?哪……其实我都快睡着了才发现,如果仔仔细细分析我所看到听到的,他们有爱情呀,甚至有令人不好意思描述的部分呢。甚至,落单的秦月朗都有爱情,他的爱情跟我的姑娘一起,在首都。
我想去首都。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付诸实施。我三番五次试图躲进各种交通工具,除了两次被洗车的勤务兵浇得湿透和一次被江扬载去苏朝宇家里以外,别无所获。需要说明的是,第二次浇透的时候是阴天,我隔天就发烧感冒,只能裹在温暖的毯子里吃罐头。
我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一个病恹恹的小伙子呢?
我郁郁寡欢,以为从此再也不会有好姑娘出现在我生活里的时候,秦月朗到江扬的房间里来找几张碟片,我冲他恹恹地叫了几声。穿着家居服的秦月朗蹲下来摸摸我的鼻头:“病了?”说着,连毯子抱起来端到电脑前。嗯,我喜欢秦月朗的家居服,触感不滑,因此我的爪子稍微用劲就可以勾在上面。
他抱着我看了两个电影,然后摄像头又一次亮起来。
我在他温暖的怀里睡得很好,感冒去了一半,此刻一瞥屏幕——
我再次浑身战栗。
她的尾巴,只露尖,就在屏幕一侧,轻轻地颤动着。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挣扎起来越过秦月朗的零食罐子,不顾一只脚踩在他的咖啡杯里,使劲地拍了屏幕。
我的姑娘!
秦月朗没有察觉,他说:“很无聊,你来度假好了。”
那个人说:“不可能,开出假期是很难的。”
秦月朗把我的爪子从咖啡杯里拿出来,棕色的液体落在桌子上,他用洁白的纸巾抹了几下:“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做了上天不允许的事情,老神仙一定怒不可遏。”
我用屁股堵住摄像头,向秦月朗示威。
他只是把我拎起来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梳着我的毛:“难道你准备让我一辈子在基地待着吗?”
那个人啜了一口看来很热的茶:“你可以说我懦弱,或者忽视你的感情,可是……我已经有家了。你不能要求我放弃,哪怕它本身可能就是个错误。”
秦月朗耸肩:“这话耳熟,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错误。生而为囚,脚镣还是自己制的。”
我惊讶于他们的表情——很难形容,要说这是难过,不不,他们并不难过,只是放手后,远远地观望、讨论一件与他俩无关的琐事,客观、冷静。他们是隔岸的锚桩,中间横着波涛汹涌,永远只能相望。
“我爱你。”秦月朗说。
那个人唇微动,瞬间,我看见他自嘲地笑了笑,认下过往的所有错过、等待、误会、怯弱,他说:“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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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喵了一声,秦月朗只是玩味地盯着屏幕。
那个人忽然把摄像头一转:“看看你的猫小姐。”
我的生命就在这一瞬间暂停,哪怕让我终结它都可以,我看见了我的姑娘!比想象中更美,顾盼生情,长尾摇曳,她认真地在一盆茉莉前梳洗着,额头时不时蹭过叶片,我都能闻到那种美好的味道,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梦幻的存在。
“呀,长大了。”秦月朗眯起眼睛,“耳道真菌好了吗?”
那个人展示了手背上深长的一道抓痕:“以此为代价,痊愈。”
能干的好姑娘!我支起身体凑近摄像头,那个人说:“江扬捡的猫还挺好看,大脸盘。”
秦月朗吃了一块巧克力,还没说话,我哀嚎一声,生生从他的膝盖上摔了下去。
天崩地裂。
此后很多天,我都食欲不振,只要见到秦月朗就一定要狠咬一下,吓得他总是蹑手蹑脚开门,生怕我从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冲出来。江扬扬言要打我,程亦涵查阅兽医资料后准备了喷壶,苏朝宇用更大的嗓门教育我要听话。但是谁也拦不住我报仇。世界上有什么事能比看中的姑娘其实有个比自己更帅更威猛的老公还令猫悲哀的事情吗?
我眼前挥之不去地都是她丈夫胸口狮子似的白毛和宽阔的额头、前爪,以及尾巴下端那两只骄傲饱满的棉桃。尽管江扬私下里告诉我,只是没有来得及带去手术而已,我还是很伤心,真的非常……伤心。
我一直想把秦月朗的秘密和盘托出,告诉每一个人,但是每次我讲到一半,苏朝宇总会拎起我的前爪悬空:“你絮絮叨叨要干什么?”我也试过写出来,就用江扬的键盘,结果据说那些疯狂飞出来的字母都发给了一个叫首相的神奇的女人。我还试过用林砚臣的绘图板直接写,但是他狠狠地敲了我的脑袋几下:“好几千布津币呢!”
秦月朗越发嚣张。我每每看见他都要袭击一次,久而久之居然成了惯例,他会在我心情大好晒太阳的时候,忽然把我抱起来悬在仙人掌上空:“怎么今天不偷袭了?”
我蹬踹挣扎,他终于抱着我仰面在躺椅里,我们一起对着阳光,我的眼睛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线,但是他不会。
他说:“我没有你的勇气,没法直接走开。”
我舔了舔他的鼻子:其实你还不错啦。
他说:“我希望每天都能像那天一样,我爱他,他也爱着我。”
他说:“多好。”
我伸了个十足的懒腰,趴在他的胸口睡觉。
耳边有他的心跳,由快变慢,他抚着我的手指渐渐沉重,他认真到傻的愿望如同彩虹气球般慢慢从身边浮起,飞向天空。我下意识地抬头,感觉身体像神秘的方向动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忽然想到,如果我在动,那么秦月朗也在动。我高兴地舔舔鼻子,试图叫他起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通知他。
就这么每天一点点,不用着地老天荒,他便可以和首都的那个人鼻尖碰鼻尖了。
— The End —
真相,只有一个(1)
此番外最初看会有些迷糊,正常的,正常的(催眠状)……柯南同学也是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为什么嘛。
故事发生在一个神秘的某月某日。
深冬大雪。
布津帝国版图辽阔,南方还是鸟语花香的时候,西北边陲却已经积雪过膝,边境基地指挥中心出动了300人轮值清扫积雪,还有10名军官调配指挥,要争取在每天中午12点之前处理完前日的路面积雪,保证军民交通舒畅和各项训练正常进行。
此时,各个学校已经放寒假,军队虽然没有长假制度,倒也早早开放了春节假期的申请,一部分官兵回家休息,整个基地里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些人,显得非常有冬意。呵,多么安谧的冬天!浮生风景区的森林里,火红的列那狐美梦正酣,大大的尾巴盖住了半边面孔,隔壁洞穴里的小蛇身体微僵。整个森林都熟睡着,只有老松树尖端挂着一颗顽强的瘦瘦的松果。它支撑了半个冬天,终于,一阵寒风凛冽而过,它晃晃,再晃晃,晃呀晃。
噗。
就这么轻微的响动,成了无声的林里唯一的惊雷。
列那狐翻身醒来,小蛇吐吐信子,松果半身埋在雪里,一阵哆嗦。
某月某日。
落雪的窗前,程亦涵正在读一本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纸墨芬芳,还有咖啡和九制梅干,慕昭白的宿舍小而温馨,刚加两个夜班的情报科老大从睡梦里醒来,躺在枕头上看他:“程长官介不介意到楼下开信箱拿晨报呢?”程亦涵没回答就站起来,娴熟地摸了门口鞋柜上的钥匙下楼去,拿回来的不止晨报,还有三封信。
“看,我爸的贺卡。”慕昭白躺在床上一封封拆。程亦涵全然沉浸在连环杀手三日内行凶七次的紧张情绪里不能自拔。
“韩易?”慕昭白仔细看那个名字和匹配的地址,“这哥们儿的信怎么寄到我信箱里了……啊?地址是我的啊?”
程亦涵忽然转头:“谁?”
慕昭白把信递过去。
程亦涵从把拆信刀从多功能军刀里折出来,细细划开封口,里面是一份报纸和一张手写信笺。
糟了。
扑克脸的副官此时也没什么表情,却把信死死扣在桌上。
当然,慕昭白已经洞悉了所有秘密。
同一个某月某日。
江扬参加了一个无聊到登峰造极的茶话会,和老老少少的军官交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他本来就不习惯在茶话会上真的吃东西,因为难免有人冲过来说话,如果嘴里塞着任何食物,那简直是外交最大的悲剧。江扬顶多吃两块切好的水果,舀一小勺薯蓉,但是体力消耗实在太大,以至于司机开到半路,一向无比能忍的基地最高指挥官摆摆手:“停车。”
路边是一家三角烧连锁店,司机目瞪口呆地看着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摘掉肩膀上象征权力的小星星,走过和无数少年儿童一起排队,掏出钱包买了一个热乎乎的青豆三角烧,幸福地坐回车里。
“现在可以继续开了。”
江扬没有提前通知勤务兵预备吃的,程亦涵不在家,大家就都以为指挥官肯定是在茶话会吃饱了才回来,就连正在二楼摆弄自己的火魔兽限量版装备的苏朝宇都对勤务兵“您要下午茶吗”的问题做出了否定回答。明星在院子里扑小鸟,忽然竖起耳朵。
中规中矩的黑色奔驰停在门口,有个勤务兵跑过去开门,江扬道谢了才说:“煮一碗粥给我,咸的。问问苏朝宇吃不吃,如果一起吃,就再做四样小菜。”勤务兵得令而去,江扬并步上楼敲门,正在拖地的一个小兵看见他们的长官几乎是用“栽”的方式进了屋,而后房门紧闭,再也没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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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个小时,厨房送吃的上来,开门的是苏朝宇,卫生间门大开,书房也能一览无余,奇怪的是……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还是这个某月某日。
在楼下舒活了筋骨的凌寒背手蛙跳上楼,林砚臣拉开门等着:“你不怕感冒吗!”说着,一条超大超长的浴巾劈头而下,把凌寒裹了个结结实实,直接推进热气腾腾的浴室。
爱画画的飞豹师长马上就要完成一副关于沙漠和绿洲的油画,最后调整阶段,他像狮子一样沉着,像猴子一样灵巧地来回走动,也像狼一样烦闷暴躁。学艺术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挑剔的完美主义,对于画面,他们总是在这一刻觉得尽善尽美,下一刻就看见令人憎恶的小到微渺的缺陷,而改正缺陷的过程往往会制造另一种缺陷,因此半只脚站在艺术门槛上的画家会养成犹豫不决的坏习惯,而真正的艺术家们,则在自我厌弃和令人惊愕的自恋中纠结到死。林砚臣绝对不例外,甚至,连对情人身体的要求都不例外,他前天发现凌寒的一块漂亮的小肌肉丧失了以前那种雄壮的轮廓,同样完美主义却比情人多了极端主义的凌寒为此发奋了好几天,此时正在浴室里观察那块肌肉的消长情况。
铃声大作。林砚臣被惊扰了,怪叫一声掷下刮刀冲过去:“喂!谁!”
下一秒他就再次惊到,浑身艺术细胞顿时藏匿,换上了军装铠甲。他站得笔直:“长官好!”
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神秘地挂了电话,敲敲浴室门:“你爸电话。”
“说什么了?”
林砚臣靠在墙上重复了一遍那个消息。
凌寒衣服都没穿就拉开门恶吼:“怎么可能!”
周一早晨上班的时候,程亦涵要跟江扬一起开高级军官例会。之前,他需要去一趟指挥官办公室和长官交流要点。如果是新副官,这个工作大概需要至少两个月才能纯熟,对于长官的喜怒和爱好,副官必须了如指掌且反应敏捷。但程亦涵是从小就了解江扬的人,因此这个交流在经过两三次无聊的试验之后,被江扬默认取消了。只是今天,程亦涵正在研究那份从信箱里捞出来的报纸的时候,江扬推门而入,手里拿着马上要用的文件夹。
“长官。”程亦涵镇定地站起的瞬间,把报纸塞进抽屉里。
江扬狐疑地看了一眼:“什么?”
程亦涵抬起手腕展示他的表:“差十五分到上班时间,长官,您不该这时候来检查下官的工作,确切地说,此时还是私人时间,下官只是刚好出现在办公室里。”
江扬挥手,表示自己不是来拌嘴的,而后神秘地把双手支在桌面,征询地看着程亦涵:“慕昭白最近有没有跟苏朝宇在一起?”
真相,只有一个(2)
江扬挥手,表示自己不是来拌嘴的,而后神秘地把双手支在桌面,征询地看着程亦涵:“慕昭白最近有没有跟苏朝宇在一起?”
程亦涵皱眉,挑眉,再皱眉:“没有,长官。”
“我只是希望了解苏朝宇在工作时间的表现,当然,一个侧面。”
程亦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于是……?”
“希望你多和慕昭白交流,侧面的,听听苏朝宇说了什么,有什么……唔,无论有什么,总之,看看苏朝宇是什么样的工作状态。你知道,我经常看不见,因此很好奇。”
这绝对不是江扬好奇的方式,程亦涵点点头:“好的,长官。”
江扬拉开门:“开会!”关门的瞬间就看见林砚臣走过去,林砚臣回头敬礼:“长官早。”
江扬点头,跟他并肩进会议室,程亦涵收拾了东西跟出去的时候,只看见林砚臣让了半步,江扬先进去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程亦涵摸出来接听:“您好,程亦涵。”
“亦涵,林砚臣到了吗?”
“唔,刚跟江扬进会议室,怎么?”
凌寒哼了一声:“果然!我说,亦涵小弟,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程亦涵揶揄地笑:“我能说不行吗?”
“不能说!”凌寒几乎是跳起来,“你一定要听听林砚臣跟江扬说了什么,有趣没趣的,听到了告诉我。”
咦……程亦涵迷惑地看着已经落座的江扬和身边正跟他窃窃私语的林砚臣,这是怎么了?
会后,江扬点了几个人留下,其中有慕昭白。程亦涵自然也是不能走的,看着江扬跟综合情报处的人交代工作。慕昭白低声说:“你还是说了吧,老大帮你挡挡。”程亦涵抿嘴:“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如何?”
江扬放走其他人:“算计什么呢?”
慕昭白推得一干二净:“跟我无关。”
程亦涵谨慎回答:“琐事。”
江扬扔过一份数据分析报告去:“和我的要求大相径庭,新的改进想法在最后,周五前要上呈统战部,加班。另外,这个新型输入系统实在不好推广,除非有更好的。”
慕昭白草草翻看了一下,立正敬礼,表示一定完成任务。看会议室人走光,他鼓起勇气要求:“请长官允许程亦涵中校协助加班。”江扬站起来,把桌面上的文件一拢一整:“驳回。”往常此时,程亦涵都是尽到副官本分,不说话的——事实上,除了情人那点儿关系,他确实没立场去——今天他却忽然用兄弟口气说:“下官觉得这个决定助益不小,长官。”
江扬饮尽杯子里被偷偷换成养胃茶的“咖啡”,手指敲桌子:“第二次驳回。年度计划和预算还有些细节需要仔细商议,程亦涵中校素以能干利落著名,请来指挥官办公室加班。”
慕昭白泄气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情人。江扬只有少数时候可以当成哥们儿一起玩,工作时段绝对不行,那是一种天然的权威和力量,慕昭白不敢还嘴,唯一赌注压在程亦涵身上。
程亦涵回望身边人。江扬轻咳一声。慕昭白眨眨左边眼睛。
这轻飘到可以无视的动作是压迫程亦涵的大山,黑发副官站起来敬礼:“下官白天敲定细节,晚上帮助综合情报处加班。”
江扬品味了一下对面两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对峙和合作气氛,勾勾嘴角:“批准。散会。”
等长官背影消失,程亦涵忽然转身,文件夹的尖角刚好戳在慕昭白鼻尖上,后者就像个卡通人物一样对起眼睛看着它,借此躲避了程亦涵愤怒的目光。
“这不是威胁我的好把柄,你记着!”程亦涵咬牙切齿地转身而去。
慕昭白欢乐地跟在后面:“威胁?没有!哪有!好像没有吧?”
“告诉他干什么?”
“什么?谁?”林砚臣刚回到飞豹师部,就被从里间冲出来的凌寒吼了个兜头。
凌寒愤怒挥手:“这点儿小事,你也着急和江扬打小报告!”
林砚臣脱下大衣笑了:“你就跟这么无聊一个人共事、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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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不屑地把一摞调令和批条摔在桌上:“签字!”
都是往日商定的草案正式版,林砚臣一一签了拿在手里,凌寒抢了一下,对方还是死死抓着:“谁告密了?”
“你真说了!”凌寒压低声音嘶嘶地质问,“真的?”
林砚臣磨牙:“告诉我谁打了小报告,我就告诉你江扬的反应。”
前国安部特工脑袋里的谈判技巧在面对同一床被子里的另一个人时完全失效:“自然是形影不离指挥官的程亦涵小朋友。”
“好吧,”林砚臣胸有成竹地清清嗓子,“江扬说,什么,你们还想加数字模拟训练经费,这怎么可能批。我说,凌寒中校有把握把国安部调派教员助教的费用降低六成,含狼牙部分。长官觉得如何?江扬说,批准。”
被骗了以后的凌寒显得意外镇定,目光炯炯地看着林砚臣:“你真敢开口!这是要我去蹭我家老头的腿。你和苏朝宇串通了?”由于彭耀的个性实在太独狼,因此即使苏朝宇只是个副师长,凌寒他们还是自然而然地把海蓝色头发的上校当作狼牙和飞豹交流过程里唯一可以沟通的突破口。
“当然,做兄弟不能厚此薄彼。”林砚臣狡猾地转着签字笔,却一没小心,失手滚落到凌寒那边,“本想先找你谈谈,现在嘛,正好喽。”
凌寒发怒状无声拍桌:“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你……”
林砚臣耸肩:“好面子的优秀特工同志,经费等于我的封口费,如何?”
凌寒抓起签字笔,用特技般的动作翻越办公桌,丝毫不顾及撞掉了早晨才整理好的报纸和训练日志,在林砚臣只来得及格挡一下的时间里就把对方摁倒在桌子上,黑色滚珠笔尖在林砚臣脸上留下了粗粗两条斜线,完美交叉成一个未知数“X”。
一字一下:“成。交。”
真相,只有一个(3)
当天下午,如果苏朝宇能提前预知结局,就会躲在厕所里坚决不要看到凌寒出现在狼牙会客室。
笑眯眯的小寒哥哥把飞豹最著名的红油涮毛肚放在苏朝宇办公室茶几上,苏朝宇后退半步:“有事?”
“看你说的!”凌寒上前一步,“给你送点儿好吃的。”其语气之温柔、动作之殷勤,让苏朝宇浑身冒寒气,不由自主地做出了防御动作。凌寒却步步上前,把狼牙副师长逼到墙角,一边嚼着香极了的毛肚一边审他:“和林砚臣一起,算计我?”
苏朝宇高举双手:“没有的事,只是商议。”
“哼!”凌寒递给苏朝宇一串,海蓝色头发的上校开心地接过来,“林砚臣威胁我去跟老头要一个教员经费四折的折扣,很难办哪,他又背着我答应了江扬。”
苏朝宇很不屑:“你还能被威胁?”
凌寒堪称少年俊杰不可一世的骄傲面孔上一闪即逝了一片小小的尴尬的影子:“被他抓到了机会而已。江扬这周末有空吗,我去你家。”
虽然这种把指挥官官舍指代为“你家”的方式让苏朝宇微微有些脸红,但他仍然有维持镇静:“谈谈?”
凌寒摇手指:“不能完成的工作要早说,但这种抱老头大腿的事情我不想放在办公室里谈,太不严肃。”
苏朝宇忽然看穿了对方的阴谋:“觉得被威胁做事,不如绝地反击,当作自觉行动,这样还能有奖励,嗯?”
凌寒泰然起身,假装很有大将风范地点头告别:“来回四个多小时车程,我还特意从厨房借了保温桶,为的就是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说着要走,苏朝宇关好门,神秘兮兮地说:“好吧,互惠互利,你帮我们省经费,我送一只筹码给你。”
温暖的狼牙师部副师长办公室里,苏朝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件事,当然,此时他还不知道后果哪。
周四早晨九点。
凌寒向苏朝宇致感谢电:“筹码很好用,我们刚谈过。奖励到手。”
苏朝宇客气地微笑:“份内!”
“只是我很担心啊,”凌寒说,“我说‘你床下的储物箱是多大来着’之后,江扬眼睛里有杀气。”
苏朝宇大笑:“正常。他说什么?”
凌寒学江扬那种略低沉的稳重:“很大,凌寒中校。”
苏朝宇在窗边享受朝阳升起的愉悦心情,几乎可以看见江扬微微抿起的唇,和想说又说不出因此上下动了动的喉结。
周四上午十点。
心情非常差的江扬收到了慕昭白交上来的新报告。因为其中一个仍旧没有改动的细节,琥珀色眸子的长官不轻不重地呵斥了综合情报处的老大,后者一脸委屈。由于这个细节还值得商榷,江扬用只有70%冷静的头脑跟慕昭白商议了半个小时,期间,程亦涵进来试图转接一个从首都卫戍区打来的电话,江扬瞪了他一眼,继续和慕昭白的商议,程亦涵也一头雾水。
周四上午十点半。
凌寒把新的预算方案放在林砚臣办公桌上。飞豹师师长研究了一会儿才抬头:“辛苦了。”
特工出身的国安部长小公子用在爸爸办公室才有的撒泼姿势坐在林砚臣身边:“这个方案成型之前,我有个要求,下个月跟我一起到国安部训练馆去。”
“跟我讲条件吗?”林砚臣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严肃、无畏,内心却叫嚣着大笑。
凌寒拿起听筒:“还用旧条件威胁我?我替你拨江扬的号码。”
林砚臣迷茫地变了脸色。
周四上午十点四十分。
江扬和慕昭白的会谈结束,级别比较低的那个刚悲愤地接受了长官压下来的新任务,准备转身去和程亦涵哭诉的时候,身后那个人又开口:“看来,综合八卦处的作风要改改了。”
一句玩笑引得慕昭白飞速转身:“最近太忙了,没有任何时间八任何人的卦。”
“那储物箱的事情是如何传到凌寒那里的?”江扬忍不住他的小脾气,“这是私事!”
慕昭白完全不理解。
江扬站起来加热水:“这事儿没完!等我先找程亦涵算账,再收拾你和苏朝宇。”
慕昭白完全明白了:“长官,这也不是程亦涵的错,忍不住嘛。再说,对方已经承诺了保密,而且还给了程亦涵300块钱。”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5
江扬失手把整罐糖都扣在了茶杯里:“很好,你们开始拿我下注了,胆子够大。”那冷冰冰的语气和冷冰冰的眼神让慕昭白打了个寒战,连忙从口袋里递上一封纸质信件和一张汇款单:“这是证据。”
来信人是《布津图评专栏的主编,字迹龙飞凤舞但倒也可以辨识,大意是说那篇抨击一部新上市的推理小说的书评写得细腻生动,有理有据,他让在边境服役的侄子大略确定了一下地址,因此即使署名“韩易”也能知道是程亦涵的作品。主编希望和这位帝国高级军官建立长久友好的合作,并代为保密真实身份,此次书评刊登,奉上稿费300元,笑纳,等等。
江扬半晌没回过神来,慕昭白小声问:“储物箱是什么事儿?”
周四上午十一点。
程亦涵脸色泛白,立刻和慕昭白拉开三米以上距离。本来被人扒了马甲就很尴尬,书评白纸黑字印出来公开发行不说,还真的有稿费,这事儿被江扬知道了肯定要有一场讽刺,程亦涵最恨“江扬哥哥”捏着他少年气的软肋,今天竟然被慕昭白捅破,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江扬看看两人,目光定在副官身上:“程亦涵中校对工资水平似乎很有意见,可是写书评并不是兼职的好方法,对方开的稿费也过低了。”
程亦涵运气。
江扬又说:“不过倒是真的勾起了我看那故事的欲望,书借我,可以吗?”
程亦涵忍不住开口:“下官是因为读书后有感而发,游戏之作,并未想过会让主编当真。至于今后,再也不会了。”慕昭白要说话,程亦涵嫌弃地瞪他一眼,分明是骂:就你嘴最快!
江扬靠在转椅里含笑看他们斗气:“我以为是什么大事。”
慕昭白急得手舞足蹈:“不是我说的。”
程亦涵冷笑:“我说的。”
慕昭白不顾阶级指着江扬:“他诓我!”说完立刻噤声,江扬以为自己白捡一个乐子,倒也不生气:“高智商的情报员,还能被我算计了不成?”
慕昭白悲愤地摊手:“你说找程亦涵算账,我当然着急。”
程亦涵跟江扬对视:“下官还犯了什么错?”
江扬坐直:“苏朝宇告诉了你储物箱的事,你便告诉了凌寒,因为预算草案是你赶工出来的,不对么,程亦涵中校?”
“不对,长官。”逻辑思维异常清晰的黑发副官莞尔,自顾走开去拿茶水,并用手暗暗地勾了勾慕昭白以示配合,“不过下官确实好奇了,储物箱,是什么事?”
真相,只有一个(4)
周四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狼牙师部午餐时间。
正在大嚼小排骨的苏朝宇接到情人长官的电话:“中午吃什么了?”
“找一个墙角,站过去,苏朝宇上校。”江扬的声音冷冰冰,“这是命令!”
苏朝宇头大,甚至害怕。难说对方会不会再开出其他条件,比如“摆好你的姿势”或者“站足一个小时”——这是有千百人同时用餐的狼牙师部大食堂!于是苏朝宇找了一个靠墙角的窗口,佯装看风景:“是,长官。”
“窗口不算数!”江扬低吼,“不要让我说第二次,苏朝宇上校,否则我就要翻倍了。”
海蓝色头发的上校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四下张望确定这个鬼神情人真的不在五十米以内,一边挪到墙角,却又不敢站得太笔直太引人注目。“长官……”
“储物箱的事,你怎么敢告诉凌寒!”
苏朝宇愉快地笑了,立刻挪回窗口,再次愉快地看起风景来。琥珀色眼睛的情人此刻一定像一条喷火龙那样肆无忌惮地在办公室里吐隐形小火焰,也只有此刻,他不是那个有五十年军龄的老军官,而是货真价实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苏朝宇故作深沉:“唔,下官为了换取经费利益,长官。再说,这并不是非常令人难堪的事情。”
江扬似乎被冒犯了,又似乎很爱这上房揭瓦的小兵,想要邀请他继续这个游戏:“你完蛋了,苏朝宇上校。你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你。”
“下官知道,长官,”苏朝宇高兴地挂边境基地指挥中心最高长官的电话,“下官真是……很害怕。”
周四下午两点。
凌寒正在办公室里和训导员通电话,传真机忽然响起来。他并没有在意,十五分钟后才挂了电话,心情愉快地拿起那张纸——
国安部上个月的新晋学员训练指标和月度榜单。双色印刷,其中行进射击、高空障碍排除和不可视反袭击三个单项成绩的后面,有鲜红色的数字标明它的意义:只有刷新了国安部训练场历史记录,才能得到这样明显的标记。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三个红色数字都印在一个代号为“159357”的新学员名下,不知来历的他年仅19岁,前途无可限量。
更令人前国安部优秀特工不平的是,这三个单项纪录,都是“金舟”当年留下的,并且已经快十年无人触及。
凌寒在那天从爸爸电话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发誓要把记录重新刷回来,并且差点儿扭了脚踝。由于这件始终在国安部内部保密,因此凌寒决定就让它老死成一个内部秘密——尤其是不要让江扬、慕昭白他们知道——“小寒哥哥果然是第一个老的”,对,还有那个不厚道的碧眼小狐狸江立!
他立刻反查传真号码,果然,指挥中心指挥官办公室。
周四下午两点二十九分。
林砚臣的办公室被人破门而入,不过,抢劫犯不想要金银财宝,只是把正在犯困的飞豹师师长拖进了休息室。
“告密!”
“直接责任人是苏朝宇呀,我只是指挥官的逼供对象。”
“怕他干什么?那是我的江扬弟弟而不是长官!”成绩单拍在墙上,伴着心虚的话。
“那小孩超你这么多呀!”林砚臣惊叹。
凌寒把自己冰凉的手一下塞进林砚臣衣服里:“今晚我会……”他发狠发怒的样子实在是充满了诱惑,“……刑讯你。”
被冷得全无睡意的飞豹师师长彪悍地一只手推开情人,大无畏扣好扣子,镇定地重新走出去办公:“我等你。”
周五全员开会,主题是新一年的工作计划和指导方针。
会后依旧有人被点名留下来,这次是炮兵新兵连连长、基地仪仗队队长、空战团地面指挥中心总参谋长和那个差点偷偷溜掉的狼牙副师长。
其他人都仔细聆听了批评或者表扬,关门而去,房间里只剩正襟危坐的苏朝宇。他试图微笑和指挥官对视,但江扬只是卷起袖子站起来。苏朝宇飞快跳起,把椅子推进会议桌底下:“公共场合,禁止追跑打闹!”
江扬露出狮子般危险的微笑走过来:“我载你回家。”
凌寒敲门而入:“程亦涵还在这里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6
江扬指指隔壁小会议室。
苏朝宇抓住时机:“今晚狼牙和飞豹打篮球联赛,我一定要出席。”
江扬含笑望向凌寒。的115f89503138416a242f40fb7d7f338e
眼神清澈无辜的凌寒冲苏朝宇露出了报复性的笑容:“没听说。”
周五晚上。
那个神秘的某月某日,江扬那天进门就被苏朝宇偷袭,用一段不知道哪儿来的红丝带绑住了手脚。据说这是一个惩罚,理由是江扬去年就答应了苏朝宇要一起去玩一次极限运动,结果过了新年居然还没兑现。两人玩了片刻后就听见勤务兵上来送吃的脚步声,苏朝宇情急之下解不开死结,直接把江扬塞进了床下那只勤务兵刚换来的非常大的空储物箱里。可怜的最高指挥官只能像魔术师助手那样屏息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可恶的蓝头发的小兵来解放他。
今天一切重演。
江扬把他的狼牙副师长绑架回家,强迫他主动腾空储物箱,然后质问:“那条颜色鲜艳到令人发指的红丝带哪儿来的?”
苏朝宇指指橱柜:“你送我那套装备的包装上拆下来的。”
江扬出手,苏朝宇便配合地摔进箱子里,甚至主动伸出手脚,乖得可疑,笑得无辜。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单膝跪在那里,把他舒服地绑了起来,甚至,不是死结,而是一朵漂亮的双耳蝴蝶结。
苏朝宇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死相随吗?”
“大约因为我是高级军官,收入颇丰?”
“错!”苏朝宇眨眨眼睛,“因为你在当兵以外还有柔术和搏击技能,实在不行我们去街头卖艺,你可以钻钻箱子,碎碎大石。”
江扬袭击苏朝宇的膝窝,把他修长的腿向头的方向推了半臂距离,死死定格。海蓝色头发的小兵哼哼唧唧地缩在储物箱里,韧带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江扬含笑:“这个技能不难,我也可以教你。毫无保留地教会为止。”
“我疼,长官。”苏朝宇从蝴蝶结的小耳朵里伸手抓住江扬的衣角,一如当年那场狡猾的戏。
暖气很足的房间里,江扬躺在地毯上,旁边的储物箱里躺着苏朝宇。他敲敲箱子:“你居然花三个月特勤津贴送彭耀一对袖扣。”
“嫉妒了?”
“不。”江扬笑,“那个价格,你订贵了。”
苏朝宇大笑:“等清仓处理价的时候,我再买一对给你。”
“不用了,我已经有了厚礼。”
带着鲜红蝴蝶结的手脚就在这话之后,兴奋地舞动了起来。
— The End —
八卦综合周刊
特别奉上小剧场,曝光综合情报处内刊《八卦综合周刊》
此剧场和正文情节完全脱线纯属游戏,请各位轻松看待。
祝还能过儿童节的小盆友们节日快乐!
祝年龄上没资格的大盆友们心里有个愉快的小盆友!
顺便,提前向宇宙历800年6月1日凌晨2点55分将要流血而亡的杨提督致敬。咳咳,若干年后才出生的提督呀,适逢当日,请不要吃安眠药片,请加快逃跑的速度……你的生命从未在33岁的时候终止,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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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综合周刊
2010年第17期
总第 342期
头版头条
副官烫伤手臂 中将烧掉厨房
(本刊讯)三小时前,位于边境基地黄金地段的基地指挥官官舍发生不严重火灾。消防部门在接到报案后十分钟赶到现场,火势已被家用灭火器控制,目前暂无人员死亡,唯一一名受伤人员(指挥官副官程亦涵中校)已经送往家庭医生办公室进行救治,没有生命危险。
记者连线了在指挥官官舍长年服务的安敏中士,他透露,这次火灾是由人为因素引起的,应该归结于“厨具使用不当”,但由于心理因素,安敏中士认为“事故主要责任人并不应该负全部责任”。
管理指挥官官舍相关事务的勤务班长称,保险公司已经受理相关理赔事项,因此拒绝透露更详细的情况。
记者多方面了解,试图找出事情真相,但当事人程亦涵中校始终不同意描述任何相关细节。但记者看到,程亦涵中校手臂上有大面积轻度烫伤而成的微微发红的痕迹,令人心疼。
当晚,指挥官官舍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户外烧烤聚会,与会者除了江扬中将、休假归来的苏朝宇上校以外,还有受伤未愈的程亦涵中校、记者和飞豹师师长林砚臣上校、副师长凌寒中校。在聚餐开始45分钟后,基地总参谋长秦月朗携元帅亲卫队队长卢立本到达会场,期间,江家二少爷江立因下午的事故打来了慰问电话。苏朝宇上校无意讲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消息,此次聚会的大菜“小麻花干煸鸡”出自指挥官之手,尽管味道奇怪,但他仍然表示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要知道他以前连鱼都不会煮。”苏朝宇上校说。
聚会散去后,当各位嘉宾回到客房休息的时候,程亦涵中校终于向记者讲述了实情。在勤务兵百般劝阻无效和副官进谏失败的情况下,江扬中将按照菜谱试图制作“小麻花干煸鸡”,并且因为和苏朝宇上校通电话而遗忘了时间,导致炒锅起火,波及了汤锅、炖锅、煎锅、炸锅和蒸锅,最终酿成指挥官官舍小型火灾。
“下官在保护指挥官方面不遗余力,”程亦涵中校向记者展示了他的烫伤,并且表示“会尽力阻止类似指挥官再次下厨的事件发生。”这也就解释了本应出现在宴会上的、程亦涵中校特色巧克力曲奇饼干爽约的原因。
截至发稿时间,记者并未获悉指挥官本人的任何口述实情。
记者慕昭白从现场发回报道。
评论员文章
透视从指挥官官舍火灾
——积极建设军官情感新防线 促进和谐基地健康新发展
特邀评论员:程亦涵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7
前日一场不严重火灾波及边境基地指挥官官舍,造成一人受伤的不严重后果,为此,江扬中将召开了家庭会议,围绕此次事故的发生原因做出了重要讲话。讲话指出,事物是发展变化的,按图索骥是旧时代的笨方法,在下厨这个划时代的新任务上,我们应该继承发扬菜谱的规律性,并总结实际需求,做出有边境基地官舍特色的菜肴来。在这个过程中的不严重火灾,是前进中的小波折,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是一个现实问题,我们必须严肃地对待它。
同时,江扬中将提出了“经常下厨进行锻炼”的新时段指导政策,与会者苏朝宇上校与自己的思想讨论激烈,气氛融洽。为了进一步听取广大群众的心声,江扬中将果断决定召开扩大会议,程亦涵中校出席,并对这项政策提出了含蓄中肯的意见。会议最后,江扬中将为安全考虑,做出了“再也不下厨”的伟大历史决定,会场里响起了两位与会者热烈的掌声,为此次扩大会议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笔者认为,此次不严重火灾背后,透露出军官(尤其是高层军官)的情感建设工作的缺失。军官(尤其是高层军官)长期因为工作繁忙而和伴侣无法亲密接触,因此电话这种现代通讯手段成了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然而这种通讯工具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为基地的和谐发展掺入了杂音。如果江扬中将没有和苏朝宇上校长时间进行通话,那么这次不严重火灾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灾难的酿成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笔者体会到了“再也不下厨”这个历史决定的英明之处:江扬中将从一个源头切断了事故再次发生的可能,快刀斩乱麻。但另一个源头,也就是情感建设的缺失,亦不容忽略。我们应该紧密团结在以江扬中将和苏朝宇上校为核心的模范夫妻周围,高举“小心驶得万年船”的伟大旗帜,在有边境基地特色的恋爱道路上谨慎前进,为百年好合的历史目标而奋斗终身。
如果做好了前期情感建设,就没有这一幕不严重的小杯具发生;如果更小心谨慎,就不会让远在首都的亲人知道这个消息;如果亲人能够安心,我们就可以在基地享受长时间的自由恋爱的空气。
因此,我们应该从这次不严重火灾里吸取经验教训,总结得失,在新一轮恋爱攻坚战中大步前行!
天气预报
25小时前,指挥官本人向程亦涵中校发布了近期天气情况:
由于肩伤开始隐隐作痛,未来24小时内,边境基地多云转阴,气温下降,综合情报处鱼缸里的大头鱼频繁吐泡泡,小扬洗脸时间增加到4分钟每次,因此有降雨可能。本周刊将继续关注指挥官肩痛发展状况,请大家做好上班带雨具的准备。
新闻专刊
政治版
(本刊讯)近期,飞豹师师长林砚臣家庭内部发生政权改组,直接导致一盆兰花的死亡,造成了可以估计的损失。
这场改组风波起源于两周前的争吵。林砚臣的爱人凌寒在围观了一张论坛八卦帖之后深感婆媳关系相处之不易,并将这张帖子转给林砚臣,希望达到共同围观、共同感慨的目的。但林砚臣显然是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引发了对国安部长凌易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随着恐惧逐渐加大,林砚臣在收拾房间、做饭等家务事上的细致程度越来越小,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而凌寒却表示出了超乎常人的忍耐性,并主动提出和爱人分担工作。在分工过程中,由于立场意见的不同,会谈终以失败告终,仅存的硕果,即家务分工表,只维持了三天就被自动忽略。
然而三天后,当凌寒发现兰花的尸体时,惨剧已经酿成。具体原因,据当事人介绍,是分工表里忘记填写“浇花”项目造成的。目前,林砚臣家庭内部正在召开每天一次的会商,认清责任,为兰花料理后事并积极迎接新花入室。
军事版
(本刊讯)前日,狼牙师部一辆四轮越野车无法启动导致由彭耀师长亲自督战的演习延误了5分28秒。飞航大队透露,为了等待演习时间,飞机在跑道上的油耗以及相关杂项费用都将用“发票+报告”的形式直送狼牙师部,要求对方承担相应损失。
据悉,当时在现场的越野车编号为09,是装载视频通讯系统的总指挥车之一。09后排的左起第二个座位视角开阔、座位底下断了一根弹簧因而软硬程度合适,因此,它是彭耀师长的专座,平日里就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地担任起对彭师的承载工作,从未失误。彭师在四天前的演兵时还乘坐了这辆编号为09的越野车,当时并未发生故障。
然而惨剧发生在训练结束后的讲解时间,据目击士兵称,彭耀站在车前发脾气,猛踹09一脚,十分威猛,让素来憨厚老实的09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因而在关键时刻熄火,多方劝说、修理无效。
直至被耽误的时间长达5分25秒的时候,彭耀师长从主席台上冲下来,对09大喝一声:“速度!”3秒后,故障车正常启动,演习得以顺利进行。
经济版
(本刊特别报道)今天上午10点38分,位于基地卫戍区的“上校爷爷”餐厅遭到了学生和军人家属的声讨,由于餐厅不肯承认顾客持有的半价优惠券有效,甚至引来了警察介入。
记者到达餐厅的时候,意外发现飞豹师副师长凌寒也在现场,因为怕被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认出,他选择了低调地坐在离洗手间最近的餐桌旁等待结果。经过询问,凌寒上校吐露了实情:他在错过了食堂饭点之后意外得到了这份优惠券,于是来买套餐,当时这里已经开始拒收优惠券了,于是他便据理力争,虽然结果无效,但是凌寒上校说:“我并不缺这十几块钱,但是这件事道理不通。”
对于散发优惠券的慕昭白中校来说,此事似乎非常尴尬,他在首次接听记者电话后便用“无可奉告”拒绝回答其他问题,随后手机陷入了假关机状态。梁丽征少校表示,优惠券是她用正当手段秒杀得到的,而“上校爷爷”餐厅却坚持是有人从后台非法下载的。
由于警方介入,此事进入调查程序,有待记者进一步了解。但被人誉为“社交白马王子”的凌寒副师长出现在大众餐厅的事引起了娱乐记者的好奇,请看本周报姊妹刊《基地娱乐半月谈》相关报道“富家公子餐厅静坐神伤,体验大众生活如鱼得水”。
体育
(特稿)一年一度的边境基地运动会在江扬的致辞结束后拉开帷幕,这是边境基地第八届春季运动会,将在十八个项目里决出金银铜牌。与此同时,边境基地文员运动会亦在体育馆中进行。
首先请关注田径赛场。在康源勇夺男子五千米金牌之后,男子三千米赛场上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由于某战士突然拉肚子,特别行动队临时决定派肖海参加标枪比赛,而本应由肖海出场的三千米预赛怎么办呢?王若谷在这时被推上前线,他一脸坚毅,志在必得。当发令枪响之后,王若谷在第一圈就掉到了倒数第一名,此时欢呼声、加油声此起彼伏,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一片热闹场面里,按耐不住兴奋和恨铁不成钢的九月一跃而上,冲入赛道,替王若谷完成了比赛,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并口衔红丝带绕场一周。至于裁判怎么对待名次问题,本刊记者将持续跟踪报道。
在传统武术赛场上,吴小京一人力挑其余十二名参赛选手,高积分获得金牌。但随后,他被对手爆出层连续三年蝉联布津帝国青少年武术锦标赛冠军,因此受到了严厉的处罚。江扬中将代表组委会宣布在武术项目上对吴小京实行终身禁赛。“这是不公正的待遇!”吴小京面对记者的镜头显得十分不平,随后他冷静下来:“但既然指挥官发话了,我想我还是尊重这个决定吧。”
身为评委的狼牙副总参徐雅慧在射击赛场上一语惊人。赛前例行的枪支检查里,她从一名狼牙队员的手里夺过枪评价道:“这枪没保养过,你看看这个难用的程度,跟处男碰见处女一样!”据悉,正在进行直播的边境基地电视台因为没有及时打屏蔽词、转移信号,已经遭到了台领导的严厉批评。
文员运动会里,身为荣誉评审的秦月朗在厨艺现场品尝完1号选手的菜肴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有人目击到他钻进了男厕所。1号选手身为基地士兵餐厅最受欢迎的大师傅,当场玻璃心粉碎并提出罢赛。十分钟后,秦月朗主动向1号选手提出和解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此后1号师傅心情飚到高点,成功用两只鸡蛋完成了四道不同的菜,拿到金牌。事后,各单位对此金牌均有质疑,并要求彻查秦月朗在厕所内的所有动作,但秦月朗本人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径直钻进指挥官的私人座驾内扬长而去。
事后24小时内,1号选手已经顶不住压力透露,秦月朗其实是第一口吃下去后想说“很烫”但咬到了舌头。
中缝版
本周末,关于八卦综合周刊创刊纪念日的主题宴会将在指挥官官舍隆重举行。届时欢迎各位到场参加,宴会内容以菊花火锅为主,报名时间截止后天下午,请编辑短信“我要吃火锅+军官证号码”到本刊总编慕昭白手机上,过期不候。
为了烘托庆祝气氛,请自行携带礼物。
P.S.
江扬正在上火,想吃新鲜瓜果,请与会人员自行领会这个精神并付诸行动。苏朝宇的火魔兽装备坏了,正在返厂维修,不要提这件事。程亦涵前天从破天荒把茶泼洒,不要问他什么时候买了带白色小天使翅膀的新地毯,那是暂时的。凌寒的PSP终于有了林砚臣手绘的外壳,注意适度地夸奖或者反讽。反讽不要当着林砚臣的面,他的星座本周跟土星对冲,敏感纤细的艺术家心灵更加脆弱。秦月朗出差买了超量的礼物,请注意及时、免费、限量地索取。树皮笔筒是给卢立本的,切记。
— The End —
第八部更文时间:
从今天开始,醉停更至少一周但不多于十五天的时间,用来攒文。
(哼,只许你们养肥了来吃吗?)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8
理由是,第八部需要一个比较超前的进度好赶上实体书制作。大家知道现在关于实体书只是在N久以前大致统计了一下人数和期望的价格,其他的工作完全没有开始,所以,攒文是必要的。
第八部将会是绚烂系列的最后一部,此后,再没有续、后传、新传之类的,希望爱绚烂的朋友们多多关注。
第八部还会在这里更新,不会新开地址,大家到时过来看就好。
攒文期间不会沉默,保证每天上来翻看留言,打情骂俏,欢迎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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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 第八部:旌旗盛宴
文案:
相逢,是缘分的偶然还是命运的必然?
俊美的军校高材生和年轻的基地指挥官,本来只是平行线的上下级,竟怎样就撞出了片刻心动?
是为了那倔强的眼波,是为了偶尔的落寞?似幻似真,谁敢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拒绝,情感的波澜非他所愿。
不悔,一生的爱恋只为那一句生死相随。
明知道那朝阳般的人有鸿鹄之志,却总想将他揽在怀中,不愿放手。江扬以为苏朝宇不过是他最好的下属,可不知怎的,为了他一个绽露给旁人的微笑,便心痛如绞。
只有在离别之後,江扬才恍然知道,原来过去那鸟瞰众生的岁月都是虚空,只有他的小兵,他的朝宇才是他一生漂泊的归宿……
绚烂英豪是系列故事,有每一个人可以触摸到的年华和快乐。
毫不掩饰的耽美,强强CP(干净,无限制级及特写H镜头),HE,军队背景,每部是独立完整的故事,亦可整体品读主人公的发展历程。
他出身帝国军政世家,爱上的他,是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
他从小被告知要胸怀天下,却终于在另一个坚定地爱着的怀抱里,学会了如何指挥情感;
而他在不再完满的生命里,注定和另一人相遇,丢失的幸福二字,重新写回字典里。
好奇,未来还会有什么能写入生命里;期待,因为已经经历的部分,堪比传奇。
相遇,磨合,信任,接着便是共生死,同喜怒。
直到一生一世。
白玫瑰
苏朝宇看到玫瑰。
雪白的玫瑰,铺天盖地,成片地绽放,就像是茫茫的大海,一波一波围绕着他的身体涌动,他不觉得冷,风暖暖的,柔柔的,传来遥远又凝重的乐音,轻飘飘地将他推出窗外,广阔的庭院里停着一辆金色的马车,由八匹纯白的骏马拉着,波浪般的马鬃长几垂地,在明媚的阳光里奢华的闪闪发光。
他和他琥珀色眸子爱人并肩站在童话里才有的金马车上,飞一般穿过铺满玫瑰的长街,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到处是欢呼和音乐。壮美的殿宇前,来自邻国的权贵们都露出礼节性的微笑,他看到光彩照人的庄奕挽着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她对他微笑,说:祝你幸福,我的朝宇。
他的兄弟们挤过人山人海来到他的身边,吴小京照例翻了好几个跟头,肖海带着孩子般灿烂又腼腆的笑意,小心翼翼地端着礼盒,他的身后跟着健步如飞的廖十杰,带着九月的王若谷,他们都围在他的身边,争先恐后地要做“指挥官儿子的干爹”。苏朝宇听到罗灿的声音,他抬起头,他的学弟把身后藏着的人拉出来推到他的面前,讷于言辞的康源敬了这辈子最漂亮最潇洒的一个军礼,说,班长,祝你幸福。
苏朝宇是多么想拥抱这个总是沉默的兄弟啊,可是罗灿却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师兄,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亲弟弟,可别忘了哦。苏朝宇点头的一瞬间,他忽然回身——暮宇呢?苏暮宇呢?
天地失色,白茫茫一片都是凌乱的玫瑰花,他找不到苏暮宇的影子,再转身时,康源、廖十杰他们全部消失不见,甚至连身边的江扬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苏朝宇在广袤的玫瑰海洋中狂奔,声嘶力竭地叫着弟弟的名字,他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玫瑰的刺扎进手掌,痛得撕心裂肺,恍惚间他看见11岁的自己,那样无助又那样迷惘,孤独地站在时光的尽头,所有的强悍后面都藏着无尽的落寞——他一直只是个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独自活下去的少年,一直都是。
朝宇,苏朝宇?
风就像是情人的吻,温柔地拂过脸颊,苏朝宇睁开眼睛,明亮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手被紧紧地握住,十指交叠,江扬轻轻吻他的额头、脸颊、嘴唇:“做噩梦了么,我的朝宇?”
苏朝宇不说话,找不到苏暮宇是他噩梦的永恒主题,但这一次……他把头埋在江扬怀里,隔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江扬,江立的婚礼,我可不可以不出席?”
江扬沉吟,苏朝宇抬起头仍然看不清爱人藏在阴影里的神情,他于是干脆接着说下去:“你知道我不能……我怎么能在那样的时候,放苏暮宇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该死的,结个婚干吗还要电视直播!”
“按皇室婚礼的规格筹办江立的婚礼,是江家的奖励。”江扬垂下眼睛,安抚性地试图去吻苏朝宇的嘴唇,声音却那么苦涩,“哦,或者是为了庆祝两个最古老的贵族家族的覆灭,你知道……”
苏朝宇没有接受这个带着歉意的吻,却伸出手臂环住了江扬的腰,苦笑:“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你答应过的。那件事那个人,不是你的错。”
“我们注册了,按理说婚礼的时候你应当出席,但是……”江扬转移话题,眨眨眼睛强笑,“……只要你说一声,我就跟你一起逃课。”
苏朝宇瞬间就清醒了,他闪电般撑起身子,一拖一拽把江扬翻过去按倒,凶狠地问:“你第一次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我从来不吃的水果是什么?”
江扬的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两下就制服了因为在迪卡斯的战斗里受了重伤、并没有完全恢复力气的苏朝宇,他蹭蹭他的脸颊,一面肆无忌惮地品尝他的嘴唇一面十分含混地说:“军校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的小混蛋从来不挑食,最热爱的食物就是基地的最高指挥官,也就是区区在下。喏,现在我决定主动投喂……”
苏朝宇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是不肯相信面前这个提议“一起逃课”的家伙就是他最富有责任感、最以大局为重的指挥官爱人,任由对方攻城掠地,半晌才纠结地开口:“那个……你是在开玩笑,哄我开心,对吧?”
江扬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话却说得很郑重:“这桩婚事是多败俱伤,朝宇,如果你为此跟江家断绝关系,我都不会意外,真的。”
苏朝宇勉强勾了勾嘴角,江扬接着说:“我不同意江立的婚事,只有一半是因为苏暮宇,最主要的原因来自于新娘本人并不情愿,你知道那个小丫头和江立……”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瞧着苏朝宇说:“昂雅古堡的经历不愉快,我不想再看一次。何况比卢立本和艾菲更麻烦的是,还会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被卷入父母的悲剧,你和我都了解江立和梁丽征,他们都不是可以屈从于‘日久生情’的凡人,是不是?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49
苏朝宇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爱人翻了个身,却仍然紧紧握着他的手,江扬接着说:“我不知道元帅是不是理解这样的情感,我跟他提过,但是他没有跟我谈这件事的意愿,我甚至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决定——一是察觉了他的小儿子有效尤大哥的嫌疑,二是这件事太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他不可能冒险,所以绝对不会留余地,苏朝宇,这件事,覆水难收。”他侧过头吻苏朝宇,低声地说:“对不起,我的朝宇。”
苏朝宇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蜻蜓点水般回应了这个吻:“你已经把我所要说所能说的所有的话都扼杀在摇篮里了,真是混蛋!”
江扬和苏朝宇裹在温暖的被子里,额头抵着额头,琥珀色眼睛的那个笑起来,把他的爱人搂得更紧些:“我已经准备好签订不平等条约了,无论任何事,不是补偿,只是……不做点什么,我会愧疚得无法面对你和苏暮宇,真的。”
“苏暮宇明年春天大学毕业,他跟我提过去纳斯留学的事情,我没有答应,总觉得鞭长莫及,会再次失去他。”苏朝宇想了想才说下去,“我想让他来基地,狼牙那边一直需要一个独立的联络处,我想他可以很快胜任……从助理开始做就可以。”
这算是公事,江扬的脸上露出那种长官式的若有所思,让人没来由的紧张起来,苏朝宇简直想立刻翻身起来,穿上军服用标准的军姿站到他的办公桌后面去,他试探着又说:“我知道这样会有点为难,但是我查过基地的规章制度,招募应届大学毕业生是可以的,我会很小心,彭耀也不会反对,长官……”
江扬按住苏朝宇:“不,这是你的床,我是你的合法伴侣,不要叫长官。”他顿了顿说:“苏暮宇的身份很敏感,我一直希望他彻底脱离海神殿的影响,这样对他,对你,对我,对江家都会比较轻松些。这件事我同意了,但是不要在狼牙。节后你去找唐风,他会帮你挑选适合调入狼牙联络处的军官,苏暮宇安排到指挥中心,我们有对外联络处和内部联络处,还有综合办公室等等很多适合他这个专业的大学生的部门,相信他可以挑到满意的职位。至于生活方面,亲爱的师长大人,您已经够级别在指挥中心申请一套独立住宅了,苏暮宇可以住在那里,我会派勤务兵和警卫照顾他,当然,如果他愿意住在他哥哥的家里,我更是非常欢迎。”
苏朝宇没想到江扬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甚至设想了具体情形,不由愣了一下:“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在我身边就可以,我会照顾他的,你知道……”
江扬摇头:“不行,苏暮宇的事关系太大,我不能让彭耀扛,明白吗?”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长官的嫉妒吗?”
“不,朝宇。”江扬瞧着苏朝宇,表情十分凝重,“这么说吧,正常情况下,苏暮宇应该放在狼牙,假设真的有一天,他的事被人翻出来,彭耀顶多是失察,警告罚薪而已,不会受到什么牵连,但是我就不一样,以我们在海神殿的经历以及你我的关系,这就会变成可以撤职查办,甚至上军事法庭的罪,但是现在不是正常情况。你也许知道,彭耀是下一任的朱雀王,听起来风光无限,是吧?”
苏朝宇智慧过人的大脑有点死机,他机械地点了点头,江扬揉了揉他海蓝色的头发:“他不姓裴,裴家却有两位数以上姓裴的嫡系亲眷,异姓继位的事情从无前例,彭耀眼前的并不是一条金光坦途,要想让我跪他,他还有很多硬仗要打,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他扛我们的家事?”
苏朝宇死咬着嘴唇盯着江扬,“撤职查办”、“上军事法庭”这样词说来平淡,当真想一想却足可以让人脊背发凉,他甚至不确定要不要收回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江扬把他抱得那么紧,温暖的唇贴了贴他的额头,又说:“不必担心,成王败寇,我们这样的人,外面风光,走下去却是如履薄冰,就算没有苏暮宇,也会有别的事,所以,都交给我,好么?”
苏朝宇被名为感动的火花点着,每个细胞似乎都生出喜悦的小翅膀,扑棱扑棱地拍打着,残存的理智不能完成说点什么实质性的话这个艰巨的任务,他沉沉地叹口气,慌不择路地回答:“扛这么多,早晚砸死你,你这个愚蠢的老混蛋!”
江扬在晨光里凝视苏朝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爱意和笑意,他的声音里却有宿命的沉重:“预定的命运也许就是这样,但是我有你在身边,所以可以坦然面对一切,相信我。顺便说句实话,如果苏暮宇愿意听从你的安排,我实质上会觉得比较轻松。”
苏朝宇当然想过苏暮宇不一定情愿被束缚在一个与世隔绝、纪律第一的军事化基地里,但是为了不破坏现在此刻温暖的气氛,他笑眯眯地回答:“哦,我会努力说服他同意屈尊在指挥中心里拥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的,不过你记住,他的公文包或者公文包里放什么,你敢试图干涉的话……啊!”他还没来得及用咬江扬一口的方式为自己这番话添一些威慑效果,江扬已经把手放去了不规矩的地方,于是苏朝宇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恶狠狠地拽起被子,遮住了所有的晨光。
江扬放任他的小混蛋肆意撕扯他的睡衣,甚至还煽风点火,就在苏朝宇咬牙切齿要讨还昨晚的欠账的时候,长官无坚不摧的手机响了起来。苏朝宇注意到江扬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方才春色无边,此刻却镇静得近乎冷漠,他撑起身子把电话接起来,客客气气地应答:“江扬。早上好,长官。”
P.S.
第八部正式开篇,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这么久以来,唯一希望就是大家看得高兴。
向着HE,进军!
幻觉
正在认认真真做学年论文的苏暮宇看起来十足学生气。他的桌子上平摊着大笔记本和若干词典,左手边是高高一摞参考教科书,右手边是超大的杯子,里面的茶叶明显多于水,更右边还有两只带着咖啡残渍的空杯叠在一起。不同于其他的学生,苏暮宇的论文是手写稿,因此桌子下面的抽屉拉开一半,露出了一叠叠雪白整齐的打印纸和一打蓝黑水性笔。苏暮宇习惯很坏地转着那只笔,左手一下下翻着教科书,看起来十分苦恼。
其实他只要说一声,就有候鸟在三天之内送来一份可以得A+的作业,但苏暮宇实在觉得写论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集练字、读书、思考为一体,让人从内到外都充实起来。第一稿论文在候鸟那里没通过,对方踌躇了半天说:“大人,您这个是优美的散文体……”苏暮宇因而很严肃地向江立请教了写作论文的相关技巧,当时江立说自己在国外,声音又焦虑又恐慌,苏暮宇便约了个时间,请他来做家教。
早晨十点,门铃如约响起,苏暮宇扬声:“进来吧,没锁。”
江立没有向往日那样先探头再进来,而是拘谨地站在门口:“我来了。”
“指望我招待你吗?”苏暮宇坐在桌前没动,手里的笔依旧一下一下转着,“榨好的果汁在厨房,这里只有茶水。”
江立换上那双专属于他的拖鞋,拉过凳子坐下,从包里摸出一摞资料:“这是我读书的时候整理过的东西,会有用的。”
苏暮宇狐疑地瞧着他。这显然不是平日里的江立。碧色眼睛的小狮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走来走去、有节制、知分寸地炫耀自己的凛凛长毛和尖牙利齿,不会让人觉得他嚣张跋扈,反而很想揉他一头小卷毛,都可以想象被揉了以后的他会直接躺在地下打几个滚表示回馈。尤其是在对象是苏暮宇的情况下,江立更爱这种感觉:他肆无忌惮地把自己当孩子,因为他本来也不应该是个大人;他索取苏暮宇超越了兄长的爱,满意地扣在爪子里;他以为这下去,只要他不伸出爪尖就可以永远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也不被伤害。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苏暮宇从来不是一个孩子,某种程度上,苏暮宇比他敏感得多。
江立正在苏暮宇的提纲上圈圈画画,海蓝色头发的学生站起来,去厨房拿果汁。贝蒂正在睡觉,整个房间安静极了,苏暮宇拧开榨汁机的盖子,把橙色汁水倒进蜜色大瓷罐子里,过滤网上留下了细细密密一层渣。他耐心地等待所有果汁滴完,猛一回头,江立站在身后。
苏暮宇看着他,忽然打个哆嗦。
“我要结婚了。”江立说。
苏暮宇眨眨眼睛,拿起过滤网去冲洗。在水声里,他说:“哈,结婚了?恭喜你。”
江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暮宇拧上水龙头,把过滤网挂在架子上,这才把果汁分了两杯,透明的玻璃杯凉凉的,直接塞在江立手里。苏暮宇强行跟他碰杯:“来,跟我说,你想要什么礼物?”
“对不起……”江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这不在我的预料……”
“我知道我知道,”苏暮宇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率先干杯,玻璃杯很大,他喝了好几次才一滴不剩,“这也不在我本月的财政计划里。但是礼物肯定要送的,你要什么?珠宝名表太俗气,跑车你也有了,送条狗你大概没空养,书又不符合你的智商需求,要不我去烧一套瓷具给你吧?”
江立低下头去:“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爱情的短租客,腻了就跑,不合适就换。”
“说什么呢?”苏暮宇微微笑,“都要结婚了。对方是谁?”
“梁丽征。”
“青梅竹马,挺好呀。”苏暮宇用空杯跟他碰:“干了。”
江立把果汁送到嘴边,一口都喝不下去。
苏暮宇固执地又跟他碰了一次,江立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令人难过的镇定,冲出厨房。苏暮宇把杯子放在桌上,在榨汁机里放了点儿清水涮洗:“你可得早点儿告诉我,定做需要时间。对了,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嗯?江立?”他听外面许久没有声音,便走出来看。
江立站在门口,东西收拾好了。他紧紧攥着门把手:“哥,对不起。”
苏暮宇说:“说什么呢?”
江立环视了房间,声音变调:“我现在要逃走了。再见。”
苏暮宇看着他。他琥珀色的小卷发,碧色的眼睛,他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背着大学时候最喜欢的大翻盖旧挎包,他的眼圈红红的,喉结轻轻地动,他犯了错似地手背后,抓着门把手真的决定逃走。
“嗯,再见。会再见的。”苏暮宇走过来,替他打开房门,拨动防盗门的闩锁,用主人的姿态站在门口,挥手。
江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苏暮宇关上门,把对方换下来的拖鞋摆回鞋架上。江立一口没动的果汁放在论文提纲上面,苏暮宇端起来走到窗前,探头看。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几个单元以外,江立低头走过去,车门就开了,卢立本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江立似乎有点儿失控却没有拒绝回家的意思,他忽然转身看苏暮宇的窗口——
没有人在那儿。也不再会有人。
苏暮宇在江立转身的瞬间就躲开了,专心致志地去写论文,喝那杯属于江立的果汁。他要写的是媒体公信力和新闻自由之间的理论关系,教这门课的老师喜欢在课堂上当众讲评学生作业,提很多刁钻的问题让他们回答,因此苏暮宇必须努力才可以拿到优秀的平时成绩。他强迫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至于江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50
哦,那从始至终都是幻觉。
错觉
江扬确定父亲打来的电话不是幻觉,但挂断以后至少两分钟的时间里,他都忘记了放下手机。苏朝宇在被子里忧心忡忡地瞧着爱人怔怔的侧脸,战场上强悍如鹰敏捷如豹无所畏惧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深呼吸了两次才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江扬的后背。琥珀色头发的长官如梦方醒地张开双臂揽住苏朝宇:“下午的飞机,回首都。”
苏朝宇泄气地瞧着他,江扬扬眉,脸上表情十分复杂,欲言又止,却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坏的,另一个是更坏的,我猜。”
苏朝宇很少见到这样的长官爱人,他“哦”了一声,耸耸肩,非常轻松地回答:“总不会比我们经历过的那些更坏,说来听听。”
“我以前的下属、未来的弟妹,梁丽征,失踪了。”江扬按了一下床头的电子相框,苏朝宇灿烂的笑容立刻淡去,换上了一页刻板的电子日历,25天以后的一个日子上面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圈——那是江立婚礼的日子,“国安部找了两天,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进展,元帅要求综合情报处提供线索,目前看来……她似乎是自愿离开。同时失踪的还有皇室聘请的婚纱摄影师向思,这个人是帝国演艺学院摄影系的天才,我在作品交流会上见过一次,印象很深。”
说实话苏朝宇对梁丽征失踪怀有一种复杂的态度,一方面他相当担心那个单纯的天才小姑娘,另一方面则盼望她一去不回,婚礼从此泡汤,但是现在他的兴趣却被这个给少年江扬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吸引了,他热切地瞧着江扬,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江扬被他这种小动物一样的神情逗笑了,他摸摸苏朝宇的头,满足他的好奇心:“据说西北蛮族族长的小儿子,身世神秘高贵,他本人有一米九以上身高,不像高队长那样魁梧,但四肢修长矫健,长发,大/波/浪自来卷,眼睛是灰色的,很温柔又充满灵气,像是一匹草原上的带头雄马,才华横溢,英俊不凡,身边一直有排队的追求者,不过他本人名声相当清白,受聘皇室几乎十年,我只听到赞美。”
苏朝宇哦了一声,表情相当纠结——既然江扬会在作品交流会上瞧见这位拐带了梁姐姐的摄影师,那么即使当时他只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他也比江扬要大四岁,江扬比弟弟大八岁,江立比梁丽征大将近两岁,那么也就是说,这位摄影师至少比梁姐姐大十四岁,天哪,她才多大?
江扬听了他的推理之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侧头吻苏朝宇的额头,笑着说:“他比我大五岁零七个月,年龄几乎是梁丽征的两倍,但是爱情可以创造奇迹,对吧,我的小混蛋?”
苏朝宇十分热心地回应这个吻,含混地回答:“当然……唔,就像藤杖可以创造爱情一样……”
江扬哭笑不得,他试图在苏朝宇的臀部上拍一巴掌以作警告,没想到苏朝宇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左手一拉一拽,身子跟上扑倒,江扬猝不及防,竟被他压在身下,苏朝宇得意洋洋地坐在江扬腰上,一只手肘压死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色迷迷地钻进他的睡袍,在江扬的臀部摸来摸去,审问说:“那么更坏的消息是什么?难道要我们敬爱的长官,立刻找一个姑娘补缺么?”
江扬笑容顿敛,他把脸庞整个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回答:“是,不过补缺的人,是我。”
早春阳光灿烂的清晨,苏朝宇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自脊椎盘旋而上,他凭空一抖,强笑:“哦?”
江扬显然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可是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转过身来吻他,他仍旧伏在那里,肩膀微微颤动,声音勉强维持着镇静:“你知道,皇室已经发布公告,江家公子大婚日期不可能更改,所以……朝宇,对不起……”
苏朝宇脑子里嗡了一声,视觉听觉感觉一瞬间就统统离他而去,他心里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身体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却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金色的晨光在眼前炸开,仿佛是迪卡斯重伤后的那种状态,白色的雾气一波一波地在眼前涌动,层层叠叠的往事扑面而来,他看到他们那么美的时光,铺满百合花的书房,炸开的烟火,地牢里唯一温暖的怀抱。
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
有种尖而锋利的东西毫不留情地扎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苏朝宇痛得瞬间就死死咬住了牙,他甚至失去了哭叫的能力和勇气,甚至有个念头告诉他,当他很老很老的时候,仍然会在某一个这样阳光灿烂的早晨,在晨间新闻里看到他曾经的爱人。作为元帅的江扬检阅成千上万的军队,到烈士的家里慰问,他说话的时候仍然充满了独有的那种优雅的威严,笑起来的时候却又那么温柔,几乎一瞬间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感动掉泪。苏朝宇远远地看着曾经属于他的一切,因为拥有过,所以格外怀念。他曾经于飘雪的夜,于千百人面前向他伸出手,说:“我愿与你共度这不算长的一辈子。”
现在,经历了生和死,他们即将分离。
苏朝宇,苏朝宇!
苏朝宇听到有人在呼唤他,这声音遥远又熟悉,急切地要把他拉回到身边。他闭上眼睛,那些白色的雾气被一片漆黑驱散开来,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焦急的叫他的名字,苏朝宇,苏朝宇?
苏朝宇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决定坦然面对这一切,嗯,就像苏暮宇那样,镇静地说再见,如果还能再见,真的还会再见吗?
他睁开眼睛,花了至少五秒钟才重新找回焦距,江扬近在咫尺,那表情就像苏朝宇刚刚又盖了一次国旗一样。苏朝宇扯出一个微笑:“恭喜你,离婚协议书我随时可以签,你拿来就好。”
这次轮到江扬傻眼了,他那种关切担心的眼神立刻变了,苏朝宇只觉天翻地覆,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以熟悉的姿势伏在了江扬的膝盖上,睡衣和内裤都已离他而去,江扬一巴掌扇在他毫无遮拦的屁股上,然后又是另一巴掌,这几下绝对货真价实,苏朝宇的屁股立刻就被点着了火,他开始拼命挣扎、扭动,可惜江扬已经占尽先机,死死压着让他动弹不了分毫,接着拎起苏朝宇的耳朵,恶狠狠地说:“记住,我这一辈子,都交给你这个小混蛋了,再敢胡思乱想,我会在墙角给你留个VIP位置的,明白吗?”
苏朝宇在江扬放开他以后的第一时间就反抗了,两个人在卧室里扭打起来,终于招来了警卫,轮值的小战士战战兢兢地在门口敲门:“那个,长官?”
江扬当时右腿被苏朝宇死死按着,他的左手却掰着苏朝宇的右手,语气镇静平和:“没事,半小时后我想跟程亦涵中校谈,麻烦你叫他起来。”
苏朝宇只死死瞪着江扬,江扬忍不住笑起来,主动放开苏朝宇,张开双臂试图拥抱:“我投降,本来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苏朝宇拒绝理他,一脚就把脚凳踹了。
江扬对于暴怒的苏朝宇向来是不抵抗的,他立刻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事实上,更坏的消息是说,我和你,要马上回首都去,婚礼必须照旧举行,如果找不到梁丽征,那么婚礼的主角,就是你和我。”
苏朝宇的世界被摆回原位,然后瞬间就再次被炸得乱七八糟,他瞧着江扬,露出“你是白痴吗”那样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和我?两个男人的世纪婚礼?”
江扬点点头:“对,乘着金马车游街,接受神和皇帝的祝福,还有,电视直播,全球的。”
苏朝宇直接拉开窗户,一抬腿就跳下去了。对于身高188厘米的特种兵苏朝宇来说,主卧室阳台和地面差不多四米多的距离完全构不成任何伤害,所以江扬一点都不担心,只是从衣柜里拿了一套得体的家居服扔下去,刚好覆住了穿着睡袍躺在花园里装尸体的苏朝宇。后者揪着修剪得整齐漂亮的草坪吼叫:“江扬你给我少在那儿装淡定!滚出来!”
江扬才不理会这种幼稚的吵闹,他淡定地拉开浴室的门,如常洗漱,刷个牙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嘴角的弧度,原就叫做“幸福”。
蓝头发的冠军悠悠地拉开门,郑重地宣布:“如果谁敢让我穿军礼服以外的衣服,我就弄死他,说到做到!”
哦,这自始至终都不是幻觉。
看……灰机!(1)
程亦涵从机场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三点,江扬和苏朝宇刚刚飞走——那两个人堪称表面淡定内心狂喜的活标本,一路上一人一边中规中矩地坐在隔着个茶几的后座上,从来就没做出牵手或者脉脉对看之类的动作。作长官的那个跟平时一样,透过车窗特严肃认真地观察他的基地,甚至还安排了诸如“今年春寒,雨水不足,要注意抗冻,多备流感疫苗,地方上如有需要,尽量满足”之类的工作,只不过后视镜出卖了长官的秘密——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用左手戳右侧的玻璃,戴戒指的手指刚刚好就在唇边,他总是不自觉地吻下去。每当这时他身边的苏朝宇就会潇洒地甩甩他那宛如蓝宝石融成的头发,笑得特奸猾。
甜蜜的自管甜蜜,忙碌的只有加倍的忙碌而已。尽管是周末的下午,阳光又那样灿烂,程亦涵还是认命地径直去了指挥中心——迪卡斯一役遗留下的大量扫尾工作尚未完全结束,他手里有无数的报告等待提交,无数的慰问信需要签名,整个基地需要物质的和精神的抚慰,他从来不是提供者,却是最勤勉的派发员和管理员。
就在程亦涵决定在核对三次的审计报告上最后签名的时候,屏幕上的视频通话钮忽然亮起来,程亦涵抬头瞧了一眼,见是慕昭白发来的请求就随手应了,摄像头闪了两下就亮了,瞬间就缩短了相爱的人的直观距离。
慕昭白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闪着一丝不分明的光,如果精明的第一副官有时间仔细分辨,一定可以从中看出兴奋、紧张、忐忑、幸福等等多种掺杂在一起的情绪,可是程亦涵只是拿起手边的另一份表明了“机密”字样的文档,一面飞快地阅读一面说:“嗯?你也加班?”
综合情报处的头子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两下,他含混地“嗯”了一声,事实上,虽然梁丽征嫁入江家这件事使得情报处折损了最能干的情报员,但是孟帆的被招安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个损失,慕昭白最近也很忙,但是不至于加班——他是在地毯式搜索了半个指挥中心以后,才成功找到了突然加班的情人的。
程亦涵没等到预定的抱怨——以往这样的时刻慕昭白总会一边灌咖啡一边嘟嘟囔囔地要求提高文职人员加班津贴,要求带薪长假这类的福利,至少,也要他的情人用一杯茶或者一个吻好好安抚,可是今天慕昭白什么都没说。程亦涵注意到这意料之外的安静,他终于抬起头,视频里的慕昭白十分局促的样子,手里捏着一只纯白的飞机模型,机身的线条优雅流畅,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照在上面,漆面闪闪发光,竟然像个艺术品。
程亦涵勾起嘴角,用笔杆敲敲屏幕,指着飞机说:“很棒,晚上给我试试。”
画面颤抖着花了一片,想必是慕昭白猛然起身震动了摄像头,5秒钟以后,慕昭白再次笑嘻嘻地出现在视频里,他说:“喂,你能不能把办公室的门打开?”
程亦涵疑惑地挑眉,他从来不怀疑慕昭白的用情,亦从未否定过慕昭白营造浪漫气氛的努力,但是事实证明,智商超群的情报处头子缺少江扬那样的天赋——这些年,几乎每一次类似尝试,都是以喜剧开始,悲剧收尾的。每到这时,忍笑忍得很吃力的苏朝宇就会假惺惺地安慰他的老上司说:“嘿,人生就是一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和餐具,淡定,淡定。”
不过程亦涵真的是整个基地最好心的聪明人,他决定无条件配合慕昭白所有的小花招,顺便起来舒展舒展筋骨,给自己倒一杯咖啡。所以他站起来,打开自己隔间的门和外间办公室的门,甚至还好心地望了一下楼梯上的安全门——出乎意料的,那里也开着,旁边站着一个哨兵,那个年轻人并不像平时那样木雕泥塑般严肃,他瞧着程亦涵,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来。
程亦涵觉得很奇怪,他回到桌前坐下,慕昭白正无聊地把一张餐巾纸搓成纸绳吹着玩,程亦涵故意咳嗽了一声,把咖啡套杯重重地放在镜头前,慕昭白吓了一跳,那笔直伸展的纸绳立刻像条脱了力的蛇那样落回办公桌上,慕昭白尴尬地红了脸庞,掩饰地低下头看手表:“现在是3点47分……哦不,应该说……”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瞧着程亦涵:“应该说是帝国历385年……咳……”可是这样的正经如同诗朗诵的台词真的不适合慕昭白,他才说了个开头就紧张得语无伦次,飞快地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程亦涵只听到慕昭白跟他确认了一下时间——在帝国最重要的边境军事基地的指挥中心里质疑第一副官手表的精准程度,这简直不是画蛇添足,而是给蛇穿名牌运动鞋那样无聊的事情了。
“拿开你的咖啡杯,9分9秒以后,它会精确着陆,相信我。”慕昭白慌慌张张地说完,就拿出一个上面有好多按钮的遥控器,开始摆弄。前全国航模比赛冠军这次要尝试的项目比最苛刻激烈的比赛还要难上好几倍,他准备依靠各楼层的监控摄像头,精准地操控模型飞机,完成一次高难度的定点定时降落。程亦涵小的时候也偶尔玩过遥控玩具,知道要让它们听从指挥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干脆放下手里所有的活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面啜着咖啡一面笑眯眯地回答:“好,我一定帮你倒计时。”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51
看……灰机!(2)
程亦涵小的时候也偶尔玩过遥控玩具,知道要让它们听从指挥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干脆放下手里所有的活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面啜着咖啡一面笑眯眯地回答:“好,我一定帮你倒计时。”
纯白色的飞机划过初春午后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仍有寒意的空气,自指挥中心十六层的综合情报处处长办公室飞出,沿消防楼梯一路盘旋而上,绕过十七层的大会议室,十八层的综合办公室,十九层的指挥官秘书处和二十层的多功能会议室,一路飞上了顶层的最高指挥官办公室,它飞过哨兵的面前,与他微微致意,在江扬的办公室门口略一停留,立刻一头扎进了程亦涵的副官办公室。
里间的程亦涵透过高大的单面反光玻璃瞧见了它的踪迹,便像检阅飞航部队那样很首长地挥了挥手。慕昭白从监控镜头里瞧见了,他勾起嘴角,飞快地按动电钮拉摇手柄,那飞机并不急着钻进程亦涵的隔间,而是从容不迫地在空无一人的外间盘旋起来,在助理马思达中尉的办公桌上空来个急停,在迷糊的纪少尉桌上拉个侧滚,看上去像只欢快的鸟,程亦涵瞧着它,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距离预定着陆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一分半钟,在整个飞行过程中,遍布的监控摄像头可以提供全方位的信息,可是把四个以上摄像头的画面组合起来,在脑海中形成完整的空间概念,然后正确地操控手里的遥控飞机按预定路线飞翔,是非常消耗脑力、考验手指灵敏程度的高强度体脑结合的劳动,慕昭白必须全神贯注,几乎无法精确地掌控时间。程亦涵舔舔嘴唇,坏心地开始一本正经地念倒计时的时候,高智商的前航模冠军被迷惑了,他相信了。
纯白色的飞机漂亮地转了个弯,在程亦涵倒计时数到“七”的时候,它穿过了他的隔间门,犹豫地盘旋了一下,程亦涵一面数“六”,一面把摄像头转了个圈,帮助慕昭白精确定位,后者被这突然颠倒的图像搞得有点糊涂,他的飞机悬停片刻,两片机翼一边高,一边低,就像是慕昭白眨着眼睛思考的样子,程亦涵忍着笑,假装不经意地用咖啡杯挡住桌上的电子钟,数“五”。
慕昭白似乎找到了方向,那架白色的飞机盘旋着接近了桌上程亦涵的咖啡碟——那是前年程亦涵过生日时凌寒送的礼物,手工制雕花咖啡杯碟套,单色红釉,像是澄净天空中的晚霞,温润中蕴着俏丽,做得十分精致。程亦涵伸出一根手指戳它,它灵敏地转圈躲过,机腹下方的舱门弹开,降下一条鲜红色缎带,缎带的下面系着一个包得很精致的小包裹,程亦涵伸手轻轻一拽,那小包裹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与此同时,纯白色的飞机几乎垂直下降,稳稳地落在了咖啡碟里。电子钟滴滴地响起来,一闪一闪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晕,慕昭白说:“我上去,行么?”
隔着并不算十分高保真的摄像头,程亦涵还是可以看出慕昭白脸上那种异乎寻常的热切,他的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只能故作平静地点点头,算是肯定的回答。
屏幕立刻黑了下去——慕昭白是遵守保密条例的典范,他离开的时候,一定会记得关闭所有的电源,拿走他的密匙。程亦涵几乎可以想象他的情人拔密匙、关机、踢掉电源那一连串的动作,作为一个文职,他永远不会有苏朝宇那种大型食肉兽般敏捷矫健的身手,也不会像秦月朗那样,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华丽风情,但是他有一种独特的严谨与特立独行相得益彰的自由气质,在拎起包戴上帽子的一瞬间,就忽然让人觉得特踏实又特温暖。
程亦涵下意识地捏了捏那个漂亮的小包裹,软软的,有种淡淡的抹茶香,程亦涵把它拆开,意料之内,那是他最喜欢的抹茶团子,指挥中心高级军官俱乐部里最好的点心师傅做的,真材实料,淡绿色的皮晶莹剔透,薄得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馅料,咬下去却弹性十足,配又香又软且不大甜的红豆馅,拿来当下午茶,绝对可以抚慰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灵,连苏朝宇那样对甜食不感兴趣的家伙、江扬那样被御厨和秦月朗养刁了舌头的家伙都赞不绝口。
程亦涵勾起嘴角,一口咬了下去。
慕昭白上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捏着他的帽子,程亦涵觉得他看起来从来没这么傻过,哪怕是若干年前,这个家伙第一次被自己拎到情报处的时候,好像也没露出过这么酷似白痴的神情。事实上,慕昭白一进门就看见他的白飞机安稳地卧在程亦涵的咖啡杯里面,上面盖着……呃,抹茶团子那张华丽丽的包装纸。
慕昭白的脸颊本来可疑的红着,瞧见这样的情形,他的脸又白了,随后变得更红,小心翼翼地蹭进来:“那个……”他指指包装纸又指指自己,“呃,你看见了?”
程亦涵心无旁骛地翻阅着10分钟以前就签好的审计报告,几乎忍不住提醒慕昭白不要再揉那顶可怜的军帽了,但他还是保持着铁面副官一贯的神情,特正经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地回答:“一如既往的美味。谢谢。”
慕昭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程亦涵停笔,潇洒地把钢笔在指尖转着,疑惑扬眉,指指慕昭白又指指自己:“嗯?有什么问题吗?”
慕昭白凑过去,眨眨眼睛:“没什么问题?你真没发现?”
程亦涵困惑地摇头,慕昭白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放进去的!喂,你不会吞下去了吧?天哪……”说着就蹲下身子,捏着程亦涵的下巴试图把他的嘴掰开,程亦涵乱抵挡着:“怎么了?食堂发现蟑螂了?”
看……灰机! (3)
程亦涵困惑地摇头,慕昭白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放进去的!喂,你不会吞下去了吧?天哪……”说着就蹲下身子,捏着程亦涵的下巴试图把他的嘴掰开,程亦涵乱抵挡着:“怎么了?食堂发现蟑螂了?”
慕昭白急得跺脚,连耳朵尖都涨红了:“不是……唉……总之你现在跟我去医院,穆少校不是你学弟么,先给他打个电话?周末也不知道他们谁值班,真要命……”
程亦涵一巴掌拍开他紧紧拉住自己的手,忍着笑强作镇静的样子:“嗯?忙着呢,怎么了我就去医院?”
慕昭白围着程亦涵的办公室乱转,只差没急得抓耳挠腮,向来能言善道的情报科头子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那团子是我看着师傅做的……呃……那东西虽然不是纯金……唉,反正你先跟我去医院,没准还得动手术……”
程亦涵眨眨眼睛:“什么东西?合金蟑螂?”
慕昭白的脸都憋红了,如果他不像现在这么紧张,凭借他的洞察力,他一定能发现程亦涵眼睛里狡黠的闪光,可是他此刻情商已经被降到了负值,破罐子破摔地回答:“我订的戒指呀……呃,本来以为可以喝着红酒问你的……”他说着,从常服的屁股兜里抽出一个小扁玻璃瓶,上面用橡木塞子塞着,里面有多半瓶嫣红的葡萄酒,此刻他心里着急,里面的酒海自然跟着他动作波澜起伏,像是下过暴风雨一样。
程亦涵劈手把酒瓶抢了:“什么时候学的?不是说科技工作者戒烟戒酒么?”说着却撑不住笑,一面从抽屉里找出一把万用军刀利落地开瓶一面问:“你要问我什么?上级的秘密我知道,下级的秘密我也知道,可是我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慕昭白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知道这是例行的楼道清洁和哨兵换岗的时间,淡淡的薄荷柠檬洗涤液的气息顺着虚掩的门缝钻进房间,虽然还是初春,但这样晴朗的午后,程亦涵还是把办公室的大窗开了一条很小的缝隙,让微凉的风能带着新鲜的春天的气息充满整个房间。木制的百叶窗半开半闭,把金色的阳光隔成一楞一楞的,窗台上摆着手工陶艺的小花盆,里面的萱草已经冒出嫩嫩的芽,慕昭白猛然瞥见程亦涵勾起的嘴角旁边有什么闪闪发光——那是一枚戒指,按珠宝商的描述,它是“一道闪耀的铂金连接扁平的去镍不锈钢和钛合金戒圈,完美地结合了冷调的理性、未来的时尚感和无与伦比的价值感”。
慕昭白如梦方醒,咬牙切齿。
就在下一秒,哨兵们听到副官办公室里隐约传来的“砰”的一声,小兵想过去敲门却被班长拽住了衣襟,班长指那窗外,一对一对的燕子,正衔泥双飞。
慕昭白扑倒了程亦涵。
老神仙作证,情报处的头子并不是要谋杀指挥官的第一副官。这,完全是意外。如果是江扬或者凌寒或者苏朝宇或者林砚臣对他们的情人做相同的动作,扑人的和被扑的一定都能充分利用物理学原理,平衡身体的力量与柔韧,绝对能够“软玉温香抱满怀”而不是连人带椅子一起狼狈地倒在地上。幸亏程亦涵反应快,及时把那枚险些被吞下去的戒指攥到手心里,不然这样激烈的动作之下,他不保证自己不会一不留神真吞下去了。他绝对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跑去见他的学弟穆嘉少校——那简直一定会被江扬他们笑话一辈子的。
慕昭白按着程亦涵的肩膀,深呼吸,特勇敢地说:“我们结婚吧,戒指你都收了!”
程亦涵躺在地上,他在慕昭白的黑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擦得锃亮的地板砖,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笔和文件夹,看到了黑眼睛的自己,看到了这么多年并肩的岁月,仿佛还是昨天,自己在机场“逮”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一转眼,呵,他竟压到上面来了。
慕昭白被这瞬间的沉默弄得再次慌张起来,他不知道程亦涵那含意不明的凝视后面会有怎样的句子说出来,可他知道他们那样的人其实没有这样的自由和权力,所以更加紧张。正在这时,程亦涵忽然垂下眼睛,说:“好吧。”
“嗯?”慕昭白反倒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了,他使劲摇晃程亦涵的肩膀,“真的可以吗?”
程亦涵把手臂挣脱出来,双手在他们之间交叠,自己戴上了那枚戒指,他瞧着自己的手指微笑:“款式还挺新颖,哪儿买的?”
“呃……”慕昭白挠挠头,“其实……那家店是苏朝宇介绍的,他还借了张贵宾卡给我……可以打折的……”
程亦涵睁大眼睛:“吉祥大道十七号那家?设计师姓洛的?那张卡的卡号不会是一百三十七号吧?”
慕昭白疑惑地点了点头:“铺面特小,东西特贵!”
程亦涵懊丧地差点没揍他:“那是布津帝国第一奢华的珠宝店,皇室御用。至于一百三十七号贵宾卡……那是江扬十六岁的时候独立登记的!”
慕昭白目瞪口呆,但是他总算还记得一件事——这样的情景下,言语不能的时候,他们可以接吻。
首都雁京机场,一辆低调的黑色豪华车刚刚接走了江扬和苏朝宇,此刻他们正坐在后座,认真地研究婚礼前的准备行程。提前回来料理一切、此刻正坐在前座的秦月朗说:“吉祥大道十七号,已经给你们约好了,订婚戒。”
江扬侧头吻苏朝宇,含混地回答:“好。”
父亲和儿子(1)
帝国军界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从皇宫匆匆地赶回家里,他有要紧的事要和从边境赶回来的江扬商量。作为元帅,他向来是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的,但是作为父亲,尤其是面对他的大儿子的时候,他总是不能冷静,一路如履薄冰般小心谨慎,往往到最后,却又是两败俱伤。
正值黄昏,整条私家路都笼罩在金色的夕阳里面,江瀚韬的车子才一拐进来,就瞧见门口立着一个颀长的影子,苏朝宇斜靠在距离大门不过十五米的一根路灯底下,军帽折着塞在肩章下面,晚风吹动他被夕阳勾了条金边的海蓝色的短发,他便用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则插在裤兜里。大概是等了很久的缘故,他一直轻声地吹着口哨,有几只小巧的雀就在对面的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呼应着他的曲子,半条街的青石板上都折着他长长的影子,这场景太恬静又太温馨,让人怎样也无法想象,这竟是战场上那如同战神的男人。
江瀚韬吩咐司机缓行,不许鸣笛,可是苏朝宇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元帅的车队,枝头的雀鸟呼啦啦地退散,他站直身子,飞快地整理军容,然后敬礼,就像是个最好的下属。
布津帝国最负盛名的元帅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他能做的,只有摇下车窗,向苏朝宇招了招手。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始终低垂,元帅府的大铁门正缓缓打开,江瀚韬那个有琥珀色头发的儿子正站在里面,以一样挺拔恭谨的姿态,向他敬礼。
江瀚韬觉得那么难过,他只能任由司机稳稳转弯,掉头,精准地停在门口,江扬迎上来替他打开车门,微笑着说:“辛苦了,长官。”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52
他一点也不想像电视里那样得体地颔首回礼,他试探地伸手去拍儿子的肩膀,但是江扬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江瀚韬只好化拍为指,指了指铁栅栏外面的苏朝宇,说:“叫月朗来请苏朝宇过去坐一坐,你或者他,应该都不会拒绝吧?”
江扬露出一丝迟疑,江瀚韬叹了口气,直视他的眼睛说:“相信我,我们有很多事需要谈。”说完,径直走了,江扬在楼下又站了站,果然看到秦月朗快步出来,笑嘻嘻地跟他招了招手,就拐走了苏朝宇。夕阳还没有落下,两侧的路灯却都亮了起来,江扬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往里走。
说起来江扬对元帅府这个地方始终没有什么“家”的感觉,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地方太大。从有荷枪警卫24小时值守的岗亭走进去,是一条非常宽阔的行车道,迎面是一个四时皆有修剪得非常漂亮的大花坛,两侧都是华丽宫廷风格的铸铁路灯。花园的一面是自家的车库,里面足可以停差不多20辆标准轿车和若干护卫摩托,旁边则是客用停车场,一样有牵着警犬的警卫24小时巡逻守卫;花园的另一面有一座四层灰色小楼,里面住的是驻扎在元帅府的警卫队和勤务队。再往里走,是一条林荫路,宽阔,笔直,两侧种着高大秀美的梧桐树,这个季节还是光秃秃的,但是到了春天,就会开出那种迎风十里香满路的大朵大朵的梧桐花——这种树据说是江扬那位和太后是同班同学的祖母的最爱。这条路的东侧是花圃,西侧则是勤务兵和警卫们的训练场,一年四季有年轻的士兵排着队踢正步。林荫路的尽头是座美丽的花园,中间有个很大的池塘,里面种着许多荷花,养了很多鱼,上面有曲曲折折的桥和小巧的亭子,江瀚韬年轻的时候喜欢在亭子里下棋,看鱼,摆弄盆景,欣赏古物,偶尔还写诗,不过这些年他实在太忙,几乎再无闲暇做这样闲情逸致的事情,只是每天早晚出门回家的时候,仍然忍不住自花园中穿过,随便走一趟就算。至于江扬,他宁愿从旁边径直通过也懒得在花园里七拐八绕。这个花园虽然照顾得非常好,但是几乎也只有江铭会花大把的时间在里面学琴或者画画,嗯,还有苏朝宇,这家伙几乎每次在元帅府小住的时候,都喜欢算计池塘里的鱼、莲蓬、甚至藕。江扬想起他那海蓝色头发的爱人,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不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池塘外的花廊原本不是很长,种的都是异种的藤萝和葡萄。大概在江立八九岁的时候,有阵子忽然对园艺十分着迷,每天都花费大把的时间在花园里研究植物,异想天开的种植、扦插、或者试用新的培养方式,对于儿子的要求近乎苛刻的江瀚韬竟不仅不阻止,还时常亲自指点和帮忙,最起码也会把一样精通园艺的秦月朗派过去盯着。就是在那段时间,这条花廊发展到了现在这样几乎绕了大半个池塘的规模,除了原来的藤萝、葡萄,还新添了各种奇异的瓜果,光是南瓜就有七八种,有的果实重达十余斤,勤务兵们不得不用网兜加以固定,免得果子坠断了藤蔓;有些小巧的观赏品种则大小不过跟成人的拳头类似,重不过半斤,挂在藤蔓上就像是一盏一盏橘红色的灯;更有一种由江立和父亲共同培植成功的异种,果实上部为金黄色,下部为蟹青色,永远成双成对并蒂双生,十分娇艳可爱,江立叫它作“朝暮”——当然那时候他们都还不认识后来彻底改变他们生命的苏家兄弟,只是为古诗中那样久长的情感动容。府里的工作人员也有喜欢的,多有要了种子回去种,可惜只要离开了元帅府,这种南瓜总是不能结出完美的双色双生果实,就算是在边境基地的官舍也一样。江扬一直想着果实成熟的季节要挑一对极好的给苏朝宇,可是每年秋天,却总是这样那样的事情,竟一直不能如愿。他这般想着,不由在花廊里多站了片刻,这时还是初春,刚种下的南瓜秧还没有破土,藤萝蔓上刚刚开始长出嫩嫩的花苞,大概等到他和苏朝宇结婚的日子,紫藤花才会盛开,从外面望去,就像是一条紫色的瀑布,美得令人屏息。
父亲和儿子(2)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江家住的楼房,地下有一个设施完备的小型健身房,江扬少年时几乎每天都要在里面消磨至少四个小时的时间。地面建筑一共五层,一层和二层整体打通,用作客厅和餐厅,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改作宴会厅,华丽宽敞的厅堂足可以容纳几十人跳那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宫廷舞。三层属于江扬的父母,中间是江瀚韬的书房,此刻已经亮起了灯,显然是在等着他上去。左侧是卧室套房,不像被父母溺爱的江立和江铭,江扬几乎没怎么进去过,大概记得里面是看来十分低调简约、实质上奢华极了的一间极大的卧室;江瀚韬书房的右侧是他们夫妻专用的浴室,是套间,里面有几乎可以游一下的大浴缸、木头的蒸汽浴房之类的东西,江扬对那里极其熟悉完全是因为作勤务兵的那一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站在外间的更衣室里跟父亲报告一天的心得——那真是一段不愉快极了的回忆,尤其是说到一半,勤务兵抓到泥猴似的的江立,一面用卡通瓶子的浴液和绣着小熊图案的浴巾哄着,一面给他木拖鞋,把他吧唧吧唧地送进那面薄薄的竹帘子的时候,总有混合着焦躁和委屈的消极情绪不自主地往上冒,弄得维持冷静、客观和严密的逻辑变得非常困难,江扬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控制自己,那以后,他几乎就是个“神一样的指挥官”了,直到遇到苏朝宇。
真是奇妙历程。
江扬走到花廊的尽头,用力抬头,四楼中间的那个套房属于他,比左边弟弟的房间、右边妹妹的房间都要大得多,房间也更豪华。外间是书房和影音室,四壁、天花板、地板,甚至窗帘和门都作了专业的隔音,就算是楼上跳踢踏舞,里面也是安安静静的,这个房间里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一排书架和碟架,另一面则是顶级的家用放映装备和音响,地板总是擦得光可鉴人,角落里堆着一大堆靠垫,都洗的干干净净,嗅起来有阳光的味道。卧室的床大得惊人,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江扬躺在中间的话,无论用什么姿势都不会碰到边缘,这是当年为了练习柔术方便而特意定制的,很大、很结实、很硬。江扬不喜欢他的卧室,尤其对于他的床有种生理性的厌恶,虽然不至于失眠,但是成年以后,他下意识地尽量回避在这里睡觉,直到后来开始带苏朝宇回来,情况才有所改观。再往上的五层是活动室、公用书房和客房,江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在五层接受他们人生中前十几年的精英教育,江扬少年的时候很喜欢那个有玻璃钢天顶的大活动室,每天午饭后,如果能有十分钟的闲暇,躺在那里一棵大盆栽旁边的逍遥椅里面小憩片刻,他就会觉得非常幸福了。江立也喜欢在那里看书,八岁以后干脆就把那里当成教室,又装了架秋千,之前,大概住在那里的是梁丽征吧。
门口值班的哨兵已经给他敬礼,江扬客气地还礼,然后走进去。这也是他对元帅府有陌生感和隔阂感的原因之一,警卫和勤务兵的人数远超过家庭成员,几乎每年都有人退伍有人入伍,他又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是来来往往的生面孔,他又怎么能觉得亲近和放松呢?
江扬在玄关换鞋,江家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鞋柜,十几岁的江铭正在叛逆的前期,她的柜门上贴满了黑白贴纸,有一只蝴蝶似乎正从一个黑色的骷髅头中飞出来,这个本来有点可怖的骷髅头上面被江立别出心裁地添了一对圆圆的耳朵,底下还画了朵傻乎乎的玫瑰花,于是就显得非常可爱了。江立本人的鞋柜现在十分杂乱,那些由帝都最昂贵的匠人纯手工制作的皮鞋横七竖八地乱摆着,他个性比哥哥和妹妹要激烈得多,从小到大都不允许勤务兵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替他整理东西或者清洁房间,这个自然也没有人动,得以让江扬窥见有心理医生执照的高智商弟弟慌乱烦躁的心境——或许应该告诉苏朝宇,或许他们四个人应该坐在一起谈一谈,江扬这样想着,换好鞋顺着楼梯走上去,敲响了父亲书房那扇防爆防弹的门。
江瀚韬在书房的那张大樱桃木书桌后面翻着一本硬皮烫金的书,与江扬记忆里的形象不太一样,他的鼻梁上多了一副考究的玳瑁框眼镜,镜架上连着银链,见到江扬进来,他就抬起头,摘掉眼镜,指对面的椅子:“坐,我们谈谈,儿子。”
江扬向前两步,站在书桌前的保密距离以外,垂下眼睛回答:“是,长官。”完美的最亲密的下属,然而不是儿子。
江瀚韬扬眉,他并不了解儿子这一路走来穿越十数年光阴之后所积聚的落寞与悲伤,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即将走入婚姻殿堂的儿子应该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并且感激父亲为争取这一场婚礼付出的种种努力,可是江扬显然并不这么想。
“好。”江瀚韬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双手交叠呈金字塔形,手肘支在桌面上,“先说坏事,江立和苏暮宇,程亦涵和慕昭白,这两件你打算怎么处理?”
江扬保持目光低垂,借此掩饰瞬间的震惊和慌乱——不是没有思想准备,眼前的父亲出身世家,少年时在皇宫长大,后经丧父骤变,十六岁继承江兆琅元帅一手创立的边境基地及数万人的集团军,这些年一路披荆斩棘,闯过了多少生死一线才有今天的一切,几乎早已是火眼金睛,自以为足够长大足够成熟的孩子们在他的面前,实质上统统无所遁形。不过江扬还是很快就镇静下来,回答:“对不起长官,下官没有过问属下私人生活的习惯,更不会包办干涉。至于江立的事,无论他还是当事的女主角梁丽征,从生理年龄或者心理年龄,都是成年人了,我不认为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有权利强制改变他们的选择。”
江瀚韬哼了一声:“官话说的很好,推得很干净,作为家人呢?”
“唯有祝福,唯有尊重。”江扬抬起头,直视父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作为苏朝宇的爱人程亦涵的长官江立的哥哥,我希望他们都能幸福、我认为,您也应该考虑放手。”
“年轻人总会觉得他们的爱无可替代,却从来不肯承认父母的爱有同样的价值。”江瀚韬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程非中年得子,又只有亦涵一个,盼望孙辈的心情更是我和凌易所不能及的,之前小寒和他的爱人回家见父母的时候,我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可惜他在这方面似乎过于迟钝。我只是要告诉你,他不年轻了,你最好让程亦涵妥善处理这个问题,不要伤了父母的心,爱人一生一世只有一个,难道父母就有备份吗?”
父亲与儿子(3)
每个字都像是针扎在江扬心里,父亲所说的这些,他没办法撑开长官的保护伞替程亦涵抵挡,另一方面,父亲又不光是在说程亦涵和程非,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苏暮宇和江立,说的都是苏朝宇,和他。如果是平日,江扬一定会退后半步,把头埋得更低,抱歉似的回答:“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之类的句子。过去二十年以上的时间,江瀚韬几乎可以轻松地利用纯语言的方式,迫使他最优秀的儿子按照他设定好的轨迹,一步一步达到预定的目标,从电影到军队,从海军到陆军,从飞豹小队到边境基地,江扬几乎没有组织过真正的、认真的反抗,但是今天有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江扬平生第一次说了任性的话:“父母没有备份,但是儿子有,至少在这个家有。”
江瀚韬悚然抬头,江扬昂头直视父亲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寂寞又悲凉的弧度:“每个人一辈子都会错过无数一生一次,但是被迫错过的伤口永远不愈合。”
这话已经十分重了,江瀚韬知道他欠儿子的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青少年时光,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片刻才叹息:“好,程亦涵的事情我交给你办,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跟程非谈,他总不会不给我面子。不过江立和苏暮宇么……江立的个性你是知道的,你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的人,会幸福吗?”
这回轮到江扬语塞了,江瀚韬接着说:“除了是苏朝宇的弟弟以外,你对苏暮宇又了解多少?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有故事,相信我,江立不是能给他幸福的人,你和我一样清楚,江立一直被我溺爱,顺风顺水这些年,他太任性,不懂得如何珍惜他所拥有的,他的高智商让他过于自信,相信自己可以用同样的生命经历旁人数倍的精彩,他没有能力定下来专心致志爱一个人,他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他处理不好的难题,哪怕在他根本一无所知的情感领域。”
江扬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内心沉了几分,却继续负隅顽抗:“江立会长大的,我和苏朝宇……也会帮他了解……”
江瀚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精光乍现,仿佛一下子扎进了江扬的心里,他勾起嘴角,摇摇手指,高深莫测地说:“你帮不了他,苏朝宇却可以。但是这是不能的,你明白吗?”
江扬的心跳停了一拍,他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只是固执地强调:“那是他和苏暮宇的人生,任何人都不应该以爱为名,强制干涉。”
江瀚韬用丝绒的眼镜布擦了擦眼镜,又戴回鼻梁上,透过镜片,那双锐利的琥珀色眼睛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犀利慑人,甚至让人有种温暖的错觉,尽管江扬百分之二百的确定,只要父亲愿意,他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就把儿子骂得哭都哭不出来,就像迪卡斯前线、或者以往二十年里的任何一次。
江瀚韬却只是叹了口气,他刻意回避继续谈苏暮宇,而是把桌上一摞很厚的文件夹都推给江扬,开始跟他谈婚礼的细节,从金马车的巡游路线开始,到皇宫的祝福仪式,从礼服的套数、样式到当天致辞稿的撰写,密密麻麻的时间表看的人头晕,江扬莫名烦躁,他忍不住说:“苏朝宇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想他可能不能承受这样繁琐的仪式,事实上,我们只需要低调地注册和真心实意的祝福,希望您能理解。”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知好歹又不识得大体,连任性极了的江立都不会敢把这样的话当着父亲的面说出口,以至于江瀚韬一时愣住了,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他顿了一下,身体靠进扶手椅,一只手敲着桌面:“这不可能,我还要告诉你,江立和梁丽征未婚生女的事我们不预备公开,等你们结婚以后,就会把他们的‘小意外’过继给你和苏朝宇。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妈会负责养育和教育她,不会给你们的生活增加额外的负担。”
江扬气得咬嘴唇,他真想像苏朝宇那样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起码先把这里的落地灯踹几个再说,可是他毕竟不能,他捏紧了拳头,侧过头不看父亲,深深吸了口气:“这是家事,我必须和苏朝宇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苏朝宇比你想的要通情达理,他不会……”
“他不会反对不代表我有权利替他做决定,我不是您,长官!”江扬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撑在那张樱桃木的大书桌上,居高临下用一种逼视的眼神瞪着江瀚韬,他一点也不像是基地那个永远冷静泰然的军官了,从某种角度看来,他更像是十几年前那个表面沉默内心叛逆的少年,“我比您想象的更懂得这样的家族赋予我的不能退避的责任,所以我从来没有抱怨过超出年龄和能力的功课;我比您想想的更清楚生命的重量和责任,所以我从不后悔遵从您的意愿在这条路上一直一直走下去;我能理解您的每个决定,包括让我带着我最爱的人去送死。您从来不试图跟我商量您所做的决定,下官只有遵从的权利而已,但是请您记住,我姓江,我的生命是您所赋予,所以我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但是苏朝宇不一样。他是我最爱的人和最爱我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他是我的附属品,他是这天地间最真最自由的生命,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那样对待他,希望您也可以理解。”
每个字都像是子弹,携着太多年的恩怨一颗一颗砸在江瀚韬的心里,他觉得疼,疼得撕心裂肺无法呼吸,可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这些年自己亲手种下的因,一点一点,做父亲的习惯把自认为最适合的最好的东西塞给儿子,却不知道过于沉重的责任早把儿子稚嫩的肩膀磨出了血痂,这么多年,彼此都已经太习惯这样痛苦的磨合方式,都刻意忽略了那种不完美——其实不是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落寞少年始终就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着这个家里所有与他无关的温情,而是不敢去想不敢去看,只怕自己的柔软会误了他的一生,于是就这样,强迫他一日十年的长大,强迫他放弃爱好、放弃天真,成长为像父亲那样的大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如果没有苏朝宇,也许儿子的一生,已经被彻底毁掉。
江扬毕竟是那个神一样的指挥官,他既然终于将心理最压抑的消极情感释放出来,整个人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敏锐,他注意到父亲眼睛瞧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歉疚有无奈,有怜惜有宠爱,这样的待遇他从未试过,脊背上的汗毛都要被看得立起来了,惊觉自己还用拳头撑着父亲的办公桌,于是赶紧放手,就要往后撤,没想到却被父亲紧紧按住了腕子,江瀚韬怅然地叹气,另一只手把刚刚一直在看的那本烫金硬皮书递给了江扬:“我没办法向你道歉或者给你任何实质的补偿,这个算是个小小的道歉礼物,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
P.S.
有时候吵架不是坏事,江扬需要,江扬他爸也需要。
都要结婚了,再不吵,来不及了。
父亲与儿子(4)
江扬疑惑地在皮椅上坐下,惊讶地发现这本书的烫金封皮上用凸起的花体印着他的名字,他翻开,发现这是一本详细极了的成长日记,记录了江扬出生9个月到12个月的一段时光。每天一页,除了父亲亲笔的记录以外,往往还会有照片或者声音的记录,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这样写的:“356年10月19日,儿子第一次叫了‘爸爸’,清楚极了,天哪,他还不到11个月!”下面附有微型电子录音器,只要按一下那个心形的按钮,就可以听见江扬奶声奶气的声音,一声一声叫着:“爸爸”。
一时间,这个因为保密要求而高度隔音的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牙牙学语的幼童一声一声叫着“爸爸”,江瀚韬瞧着他微笑:“其实每天我都可以听见你叫‘爸爸’,但是我想听现场版,真的。”
江扬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瞧着那些婴儿无拘无束的笑容和父亲挺拔飘逸的钢笔字,一颗心跳得狂乱而无所措。江瀚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从正面拥住了他最倔强的儿子:“你是独一无二的,从来没有备份,从出生到十六岁,每一天都有这样的记录,江立和江铭都没有。我知道你的许多事许多心情,却忽略了更多的东西,不能体会你的辛苦和委屈,忘了用父亲的心去爱你,儿子,对不起。”
江扬咬紧嘴唇,却有眼泪在眼圈里转。他觉得丢脸极了,哭泣是一向为父亲所不齿、为自己所鄙视的行为。他已经长到足够大、足够强,在他小的时候,经常幻想着这一天的到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所向披靡,再无畏惧,然而在这样一份记录面前,江扬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表情看父亲。或许他应该生硬地说“谢谢您,长官”,但是情感和理智终于在此时统一了战线,他抬头看见父亲的眼泪和笑容,僵硬的背终于松弛下来,江瀚韬终于听见了那声久违的“爸爸”。不为了任何公事上的予所予求,只为了这多年错过的时光,种种遗憾落寞和辛酸痛苦,他放开儿子,一只手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宝蓝色的缎面盒子递给江扬:“前年收的,还算不错,这才是结婚礼物。”
弹开盒盖,两枚方形的美钻璀璨夺目,左边的色如琥珀,右边的海样纯蓝,都是一样大小,一样纯净无暇,江扬不是很懂珠宝,却知道这样一对极品彩钻就算是皇帝的库房里也不会有第二对,何况这盒子里装的并不仅仅是两块漂亮昂贵的石头,而是父亲毫无保留的祝福,这足可以让他从手心,一直暖到到心间。
准备好的狠话,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江瀚韬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却不追问,只是给他倒了杯茶,江扬一点也不想破坏这一刻淡淡的温馨,可是他答应了和苏朝宇搬出去住,于是酝酿了半天才说:“结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仪式或者证书,我想和苏朝宇成家。”
江瀚韬早已料到,他点头应允,并说:“我本来物色了两处房子,只等你们回来看了就可以决定,但是现在,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江扬眉头微凝,随即就明白了:“您是担心那件事……”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53
江瀚韬颔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青龙王和白虎王座下的嫡系‘七宿’,至今还没有完全找到。”
江扬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只怕这背后另有阴谋,不能不防。”
“是,所以我十分担心你们搬出去住会有危险,不论是你和苏朝宇,愿意的话可以买新房,但是暂时不要搬过去,可以吗?”江瀚韬望着儿子,说的十分郑重,江扬纵然心里并不情愿,却极懂分寸轻重,他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所以终究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回答:“是,我会去和苏朝宇谈,请您放心。”
江瀚韬站起身抻了抻筋骨,一面解开衬衫的袖扣挽起袖子,一面笑眯眯地说:“好了,儿子,现在我们可以说些轻松的话题了,晚饭想吃什么?”
江扬像个孩子一样低头微笑:“都听您的,爸爸。”
江瀚韬仿佛很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假装疾言厉色:“我可不会做‘随便’,江中将!”
江扬愣了一下,话在嘴边却说不出。他记得几样父亲做的菜是极好吃的,甚至有一道改良过的茄鲞,让他这个视茄子为阶级敌人的人也能吃两大勺。可是……它们都叫什么名字?江扬甚至不确定它们的口味是咸是甜,因此沉默的尴尬并不是他不愿回答,而是,平生不多次的,他真的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这早就被江元帅看穿,他略微有些心疼却又顾不上自责,恨不得立刻把江扬喜欢吃的菜全做一遍摆在桌上,因此自嘲笑道:“看来我应该让他们做一套图文并茂的菜谱。”
江扬更窘迫了,只能胡乱比划了一下,开口说:“那种锐角扇形的饼……”
江元帅大笑出声:“加了葱花的?这不算菜,不过主食就吃它好了。”
江扬皱眉想——这简直比右侧强攻还是正面突袭难多了——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万年不变的基地食堂大锅饭菜谱,炝炒白菜、宫保鸡丁、鱼香豆腐和切成块状的白米饭,还有无数煮得烫烫的鸡蛋鸭蛋鹅蛋。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最后决绝地说:“排骨,有金色的硬壳和……唔,有点甜……”
“算了算了。”江元帅把儿子搂在怀里,像以前那样揉了揉他琥珀色的卷发,江扬明显吓了一跳,却没有警惕地躲开。江元帅揽着他的肩膀跟他大步走出去,身边的儿子比他还高,坚强锐利得如同一座永不能被征服攀登的山,那么多年的时光,忽然变成山涧里不为人知的一面小小湖水,恬美清馨。“我还是去问问我的大儿媳比较好,”江元帅笑着说,“至少他有心学起来,不会烧坏我钓的鱼。”
一道篱笆墙外的秦家小楼里,江瀚韬元帅海蓝色头发的儿媳妇正在调戏秦月朗养的那两只鸳鸯眼的白猫,没来由的,连打两个喷嚏,秦月朗同情地看着他:“对猫毛过敏吗?真可怜。”
PS 别太苛责江小扬,他怄气,因为他觉得世界不公平,江爸爸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他不喜欢;
别太苛责江爸爸,他凶狠,因为他觉得世界太残忍,江爷爷没能给他的各种严厉,让他吃了很多苦头。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父子大战。就是各位读者,包括小醉,永远和父母有吵不完的话题。
吵归吵,但那是世界上和你最亲的人。
买房结婚
苏朝宇听说了江元帅的顾虑以后,对于这个决定表示了充分的理解,毕竟他曾经亲身参与了好几次出生入死的刺杀,前年在边境基地、为了零计划的事情,江扬甚至曾经被压在倒塌的楼房里近72小时,他勇敢、强悍、近乎无所畏惧,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冒险的人,尤其是现在,他有了一生挚爱的羁绊。不过,一点点失望是难免的,因为他们其实不仅仅有了自己的爱巢,甚至还决定开始好好经营。
早在他们注册结婚的时候,苏暮宇就已经听说,他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给苏朝宇发了一个次日达的快递。第二天,这块雨云和快递一起到了边境基地,苏朝宇没有打伞,紧身的迷彩背心湿透了。他严守规矩站在门卫岗亭以外的地方签收,然后跑回训练馆里。狼牙正在做素质练习,黑压压一片人,苏朝宇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拆开盒子,里面是横七竖八的泡沫块、防震膜,中心是一个扎着又红又大的蝴蝶结的礼盒。
“苏朝宇,滚下来!”彭耀托着一只篮球嘶吼,“打一半就跑,都等你呢,速度!”
苏朝宇粗暴地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丝绒的小盒子,打开来,露出一个木制的长方盒子,再打开,里面还有一个马口铁的随身薄荷糖方盒子。转眼间,苏朝宇的身边已经堆了一堆东西,彭耀按耐不住,直接把篮球砸向他的副师长,苏朝宇哧溜就缩进椅子后面,篮球咚咚咚地沿阶梯座位上去又下来。
马口铁盒子里躺着一把普通的钥匙,还有一张纸条。苏暮宇写道:“哥,这就是礼金,房子地址你知道,五栋三号。到时候我可不凑份子钱。”
苏朝宇的世界顿时充满了一种神奇的金光。他当然知道苏暮宇在雁京环境最好的东篱小区买了若干套住房用来投资,其中一套用的是苏朝宇的名字和存款,现在……这套房升值了不说,小区规划也非常完善,最关键的是离元帅府并不算远,只隔四个街口,实在是完美的居住条件!
彭耀揪起苏朝宇的领子:“速度!”
苏朝宇头一次没反抗,脸上一直洋溢着莫名幸福的笑。
这种笑意一直持续到车里。江扬坐在副座,看着苏朝宇笑道:“我不认为凭借你露出的这种表情,交警就不会计较你闯红灯的行为。”海蓝色头发的房屋所有人得意地哼了一声:“我爱闯,我闯一个不算,还要连着闯!”说着,还嚣张地在座椅里扭动屁股。江扬乐出声来,一巴掌抽过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眼看一个红灯,苏朝宇鄙视地看了江扬一眼,一脚油门,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知道对方的脾气来了就拦不住,此时如果刻意阻止就会出问题,于是只能紧紧抓了一下安全带——谁知苏朝宇技术极好地刹在白线前面,不偏不倚,然后侧过身子冲着江扬呲牙咧嘴:“你行吗?”
这就是回首都的第二天早晨的事,江扬摇头叹气。苏朝宇自从去看过那套房子之后就疯了,像个小孩一样高兴,他并不是觉得投资成功有多么喜悦,而是终于可以和江扬像正常人那样过二人生活。“你家太大,让人觉得恐怖,再说我也不能倒插门。”苏朝宇曾经说,当时他们还在基地的官舍里面,江扬并不急于反驳,而是仔仔细细和设计师敲定最后的方案,等送走了人家才笑眯眯地回答:“那里面没有喷火的大龙,亲爱的胆小的骑士先生,王子住在里面一样可以长大。”一句话说得苏朝宇竟有些沉重,他猛地扑倒江扬:“我们私奔吧。”
“那你就有机会体验全国通缉的感觉了。”江扬不慌不忙地反吻他,含含糊糊地说:“你逃不掉的,我的小兵。”
得知他们将举行世纪婚礼前的五周,装修公司完成了最后一项工程,并且把实时的状况通过网络发送给了远在基地的两个人。回到首都以后,他们俩立刻去实际参观了一下,彼此都觉得十分满意,苏朝宇更是沉浸在这种喜悦里不能自拔,但是在江扬提出要出钱买家具的时候,他却冷静地坚定地反驳:“绝对不行,我买,我出钱,我决定。”江扬玩味的看着他。苏朝宇并不是一个喜欢在金钱上斤斤计较到底谁花了多少、是不是平均、有没有亏欠的人,而且以他们的关系,这个问题都不是问题,因此“我决定”三个字变得非常可疑。江扬随手打开一个拍卖行的网页,指着一件雕花精美的架子床说:“我要这个。”苏朝宇帅气地夺过鼠标,关掉网页:“所以我说我决定。”
江扬爱他这种可爱的狡猾。苏朝宇知道,江扬家里的家具不是古董就是名贵的材料制作,让人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要赔掉半年以上的工资还只能赔个首付。因此,苏朝宇早就决定带江扬这个“没见识的老笨蛋”去家具城买正常人家用的家具,并且警告他:“不许乱说话,不许发表反对意见,不许做没有意义的对比。”
等过了那个红灯,离家具城只有几百米了。苏朝宇重复了这三条要求,然后钻进了地下车库。两人一前一后出来,苏朝宇带了一副墨镜,背着一只翻毛皮、带篮球队队徽的挎包,江扬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拿着他棕黑色的手包——真是幸福,远处车里的江立感叹到。
他跟踪两位婚礼主角已经很久了。为了避免出问题,江元帅让一个亲卫队员陪着他,此时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江立沉沉叹了口气,这才说:“我要进去,你如果要跟,就离得稍微远一些。”那亲卫队员才不要去趟这个浑水,又知道里面两位都是身手极好的人,于是佯装打个哈欠:“我就在这里等您。”
江立喝了口水,拉开车门,从家具城的另一个侧门追了进去。
苏朝宇和江扬从床开始看起,却没料到在第一件家具上就发生了分歧。苏朝宇看中了一款方便拖拽的床垫,决定不要床了,江扬非常反对,却因为约法三章的内容委婉地在苏朝宇耳边说:“你确定我们要这样频繁更改做/ 爱的地点吗?”苏朝宇几乎红了脸,想发作又不好意思,最终放弃。后来他们在一个热情的老板娘的推荐下,一次性买到了床、床头柜、鞋柜和立式衣架。江扬对那洁白的绣着羽毛图案的布面十分满意,苏朝宇却嫌弃它太硬。“硬了对骨骼发育有好处。”江扬抚摸苏朝宇的脊柱,海蓝色头发的人暴跳如雷:“这和睡在木板上没有区别。”他坐在一套苹果绿色的床垫、枕头、被子组合上耍赖不走,江扬便开始讲大道理,滔滔不绝的,老板娘都被逗笑了,只能无奈地给苏朝宇打折。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显然十分满意,还得寸进尺地多要了两个靠枕。江扬尽职尽责地配合苏朝宇的快乐,然而他并不是意兴寥寥地敷衍而已,他竟觉得比苏朝宇更快乐。
这种普普通通的十块五块计较着的生活,他站在苏朝宇身边,一切都那么真实,就好像一个永远美好下去的恬淡的梦境。苏朝宇眨着他的蓝眼睛跟老板娘商讨送货时间,把江扬当伙计一样呼来喝去搬东西,家具城里弥漫一种木头和涂料混合的味道,不是家,但江扬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有一个家了。
抽奖
苏朝宇付完钱,签了送货单,又让江扬把小票收在钱夹里,这才要去看书柜。江扬刚走了几步,就停在一面穿衣镜前面笑着说:“这个真不错。”苏朝宇显然已经看见了远处的实木书柜,迫不及待地要走过去,此时只能倒退回来。那是一面镶着闪闪发光的金边的椭圆形镜子,顶部做出了一对塑料的小翅膀,贴满了水钻,看上去幼稚极了,也许女孩子会喜欢,但绝对不是陆战精英赛冠军和基地指挥官的风格。苏朝宇刚要说话,就从镜子里看见远远的沙发区里,有另一个琥珀色头发的人在晃来晃去。
“他在跟踪咱们呢。”江扬说,“别理他。”
苏朝宇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叫他一起来吧。”
江扬奇怪地看着他的情人:“你不是……”
“你说对了,”苏朝宇撇嘴,“因为我想揍他。”
江扬笑出声来,赶紧推着苏朝宇走开:“我要小书柜,可以组合的,要一个瘦高的和三个扁胖的,要推拉门的,必须落地……”苏朝宇自然不会真的发脾气,却忍不住问:“他跟踪我们干什么?”
“不用理他。”江扬随意地拿起一本宣传册翻着,“这是我们买家具的日子,管他呢。”
江立并没发现被跟踪对象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他早就为这种不光彩的小动作换上了最好的西服,带着他金丝框的平光镜,用挑剔的眼光看一个又一个沙发,然后捡了一个最贵的试坐。这副做派令所有人都对他抱有购买期望,即使他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也不会被埋怨。江立就这样远远看着哥哥买完了书柜买衣柜,然后买踩脚垫、书桌、电脑桌、茶几,甚至,苏朝宇在特价区的小零碎里拣出一套十分漂亮的彩瓷杯子来,用瓦楞纸一张一张裹着,放在大盒子里,又交给江扬端。江立累得死去活来,不能理解前面那两个人的乐趣到底是什么,尤其是,他们丝毫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完全沉浸在小夫夫的甜蜜世界里不能自拔。
而隔着地毯区的苏朝宇揉了揉他海蓝色的头发说:“他肯定跟累了,叫他过来吧,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江扬坐在一把酒杯型的椅子里高兴地转来转去,听到这话,脚尖一点就停下来,盯着苏朝宇说:“多少钱?”
苏朝宇刚要发作,身后奔过来一个小姑娘,用扫码器读了一下标签说:“两百四,你要是还要别的,能再少一点儿。”
“喂,说你弟弟呢。”苏朝宇挑了另一把看上去都是倒刺的椅子,怀疑地坐了下去,结果倒刺十分柔软,被压成了球形,反而有点儿按摩作用。他说:“江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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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显然没打算接茬,只是专心地去看椅子到底可以调多高。苏朝宇想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小狮子有你这个狐狸哥哥,真是倒霉透顶!”江扬这才转过头来:“小时候若要罚他,打骂都是不行的,把他关在地下的空仓库里,只留玻璃窗,一个小时就认错了。”他很满意这把酒杯椅子,于是开始在色板上勾勾画画:“江立的个性,耐不住寂寞,他现在正等着我们发现他,好演下面的场景。我不会成全他的,这是惩罚!”
最后四个字铿锵有力,苏朝宇赶紧从那带着芒刺的椅子上跳起来,仿佛臀部已经有了火烧火燎的感觉。等看见江扬的嘲笑才又愤愤又懊丧,一脚飞过去:“老混蛋。”江扬只一抓一拧,就把苏朝宇扔进了旁边的床里,卖家具的小姑娘惊呆了,江扬恰好递过去他们的清单:“给个折扣吧,美女?”他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微笑的嘴角勾勒了一个令年轻女孩无法拒绝的弧度,苏朝宇躺在那里看着,觉得那小姑娘简直要忍不住说“免费拿走”,却在最后关头理智战胜了情感,摇头说:“要问老板啦,我说了不算。”江扬学着苏朝宇的口气:“这儿谁长得漂亮谁说了算,九折?”说完还比个手势,苏朝宇已经为这和平日完全不同的长官情人笑得打滚了。
九三折成交,苏朝宇去刷卡,江扬忽然看见了一把新椅子似的,几步冲过去,却又失望地回来。苏朝宇瞥了一眼,低低地笑骂:“你可真损,明知道他在那里盯着,还忍不住去逗他,让他沮丧。”
江扬平平地端着那套特价的瓷杯子跟在后面:“弟弟嘛,就是用来逗的。”
一上午五个小时都在逛,最后,苏朝宇和江扬都累了,手里厚厚一摞订货单和未确认到货的款单,他们站在结算区一张张核对,和之前写下来的列表比照,又跑去买了一套锅和一个烤箱。“每个月雇程亦涵来烤一次巧克力曲奇,”苏朝宇说,“真不知道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这个?”江扬假装无辜地回答:“大概是因为我要吃。”苏朝宇刚“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这个琥珀色眼睛的情人的少年时光基本与甜食隔绝,都在拼命长肌肉,但这个谎撒得有理有据有气势,活脱脱一个万恶的长官。苏朝宇正琢磨用什么反驳,开票的小姑娘说:“你们买这么多,可以去抽奖呀,特等奖是壁投。”
果然,活动区的墙上有一张大大的海报,上面赫然列着七八种奖品,最末等的是一套床上用品。苏朝宇去兑换了一张入场券交给江扬:“神一样的指挥官先生,我要电磁炉。”
江扬大笑:“你没听凌寒天天挂在嘴上,说我从小到大在宴会上连包纸巾都没中过。”
“我和苏暮宇一年级的时候,花了七十块钱买即开彩票,最后中了一个脸盆。”苏朝宇审视那些奖品,然后跟他咬耳朵,“秘诀就是你别贪多,想着你要的那个东西,不停地想,使劲抓奖券。”
江扬这就拿了入场券进去,走上铺着红地毯的台阶,来到红色的奖箱旁边。苏朝宇就站在几步以外冲他笑,他忽然觉得很温暖,莫名地激动起来,这不能言说的感觉让他这个金戈铁马的男人认为自己一定是得了婚前综合症,变得太敏感太矫情。但苏朝宇确确实实站在那里微笑,端着他们淘来的特价杯子,挎着他大学时候最喜欢的篮球包。江扬知道幸福触手可及,但他真的怕动一动手指就从梦里醒来,是空阔的房间,过于宽敞的略硬的大床,他一个人,窗外是日出之前最黑的夜。
“电磁炉!”苏朝宇喊了一句。
江扬伸手。苏朝宇说要努力抓住那奖券,江扬照做了,十分用力,像个不懂事的小孩,生怕奖券里的字跑了一样。他摸出一张纸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然后回头看。苏朝宇还在那里,笑容更盛。
“恭喜苏先生,四等奖,电磁炉一台!”
家具城很喜感地放起了运动员进行曲,有个穿超短裙的美女捧着奖品从后台走出来,放在江扬面前。苏朝宇从低矮的白色室内栅栏外翻了进来,不顾规矩冲到台下手舞足蹈,惊喜地说:“真的是电磁炉!”
江扬大笑。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从命运那吝啬的小盒子里摸到奖票,台下的那个人,是他所能想到、所能得到、所能承受的最好最大的奖励。有此一次,此生足矣。
这一切,江立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爱慕过的海蓝色头发的学长和他琥珀色头发的大哥拎着电磁炉就要出门,足足跟踪了五个小时,江立此时饿得前心贴后背,终于在小小的嫉妒和祝福里脱口而出:“哥!”
谁知道江扬根本没停下来,一向善良的苏朝宇也没有。运动员进行曲还在播放,广播里还有个女声不断重复着“苏先生抽到四等奖”的喜讯,门口的两只巨型喇叭几乎要把人吵聋,他们快步冲了出去。
江立知道他们是真的在生自己的气,只能沮丧地追了两步:“哥!苏朝宇师兄!”
这次,两人同时转过身来,都是揶揄的笑。碧色眼睛的江家二少爷露出小动物一样委屈可怜的眼神,然后垂头说:“我饿了。”
征兆
家具城位于雁京的近郊,因此开在这边的餐饮业并不算多,他们三人转了转,剔除了几家又贵又看起来就不好吃的饭店以外,干脆选择了一家全球连锁的快餐店。店面虽然很小,但地下有一层,苏朝宇和江扬主动下去,留着江立在上面点餐,被欺负了的小狮子十分生气地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江扬都走出两步又转回来附耳:“你的亲卫队呢?怕是早就等的饿死了吧?”
江立脸红了一下。本来江元帅是禁止他出门的,后来因为梁丽征意外逃婚,这一切一切便骤然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了,便不再罚他在家看书,但出门总是要求有人跟着盯着的。“我给他打过电话了。”江立说,他为了挽留哥哥跟他一起点餐,特意问:“鸡腿汉堡和鸡排饭……”江扬却一摆手:“你猜。”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餐厅里并没有多少人,江扬几乎是下意识地查看四周的环境,判定安全情况。苏朝宇笑话他已经神经了,却也看了看。他们这个区域里只有一对中学生情侣穿着校服坐在那里耳鬓厮磨,一个白领模样的人正在茫然地看着电脑屏幕,还有一个老爷爷孤独地咬着半个汉堡。江立端了三份食品下来,故意叹气说:“还有可乐在楼上没拿。”但是两个做哥哥都没站起来表示要帮忙,反而是苏朝宇一指楼上:“那就快去呀。”
等江立再次回来的时候,两个哥哥已经在吃汉堡了,他生气地把一杯装满了冰块的可乐放在江扬面前,又把滚烫的红茶递给苏朝宇:“我是认真要跟你们谈事情,可你们却在欺负我!”苏朝宇从从容容地和江扬换饮料,呼噜吸了一大口:“有什么好谈的?”
“我想见苏暮宇。”江立哀愁地剥开裹着汉堡的纸。
“那你应该先通知我买顶假发呀。”苏朝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江立干脆不说话,努力大口地吃汉堡、啃鸡腿、喝可乐,然后还真的像广告里一样吮了吮手指,拿起纸巾来擦得干干净净,甚至主动把空盒子都扔掉了。最后,他坐在正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说书柜到底应该怎么组合最省空间的俩哥哥面前,深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是,苏暮宇真的失踪了。”
苏朝宇看了他一眼:“苏暮宇的线性代数没及格,今天在学校补考。”
“根本没有!”江立掏出手机放在桌子上,“你可以问问他寝室同学,苏暮宇最近一个月有没有在寝室住过三个小时以上。”
“那他就是出去玩了。”苏朝宇说,“很奇怪吗?”
江立脱口而出:“我查过他的出境记录和机票记录,没有。”
突然,江扬把红茶重重放在桌上:“江立,不要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跟踪他?”反而是苏朝宇意识到了江立的反常,拦了江扬一下:“被告家属不要说话。”他给苏暮宇打了个电话,果然,手机关机。
江立自知理亏,一个“被告”让他更不知所措:“我想找苏暮宇谈谈,面谈。是很麻烦的事情,希望师兄可以帮我找到他。”
“有什么事情会比你伤害他更麻烦?”苏朝宇把一根薯条戳进浓稠的番茄酱里使劲搅拌了一下,然后如此三番地重复了七八次,把这些薯条塞进汉堡里,夹着吃,还边吃边看江立。这个问题十分直接尖锐,江立几乎无法对答。对于他来说,生命里凭空出现一个孩子简直比梁丽征把她们的女儿在卫生间里生出来还要恐怖,这完全在计划外不说,更复杂的是,他在无意中彻底失去了苏暮宇。很难说苏暮宇和他的感情是真实稳定的,一方面,江立始终不排除自己把苏暮宇当作苏朝宇的副本用来爱慕的原因,加上苏暮宇的遭遇和身世令他觉得,这个人应得世界上最好最美的感情作为补偿;另一方面,苏暮宇本人是不是专心致志爱着小他八岁的江家小少爷,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既然没法谈真爱,便没资格说伤害,可是……江立捧着可乐杯子的手渐渐发冷,可是他为什么觉得钻心的疼,为什么有种伤感的情绪在身体里挥之不去,就好像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渐渐走到了世界的那端去,隔着数个时区和大洋高山,从此只是想念,不会见面?
“另外,”苏朝宇补充道,“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口气再次打扰他的生活?你知道苏暮宇最好的选择就是逃避,他静一静,也许还能复原。”
“因为海神殿。”江立抬头,严肃的神情让江扬都吓了一跳。
“最近出了一些事情,直觉告诉我,苏暮宇很危险。”
江扬轻笑:“江家人从来不信直觉,信事实,你知道,我知道,爸爸也知道。”
江立碧色的眼睛里露出和年龄极其不符的光:“苏暮宇不知道。”
苏朝宇已经解决完了他的汉堡包,拿起一只鸡腿,撕开对面小狮子手里的辣椒酱沾了沾:“你把他查得很透彻。既然如此,不妨说来听听。”然后,他自然地转向江扬:“再添一份沙拉吧,我没吃饱。”江扬一挑眉毛:“那就饿着。”其神色之严厉,竟然又端出了长官架势。苏朝宇本就是不想让他听,作为曾经拿着波塞冬的信物在古董街上放火烧店的人,苏朝宇十分心虚,也不希望江扬把苏暮宇重新看着定时炸弹。但江扬怎么会上这个当?“被告家属”擦擦指尖,从隔壁空桌拽了一个凳子过来,敲敲桌面,命令江立:“坐过来。”
江立果然乖乖地挪过来,这样,他们三人像极了出来玩的公司同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着就像是说老板的坏话。苏朝宇轻咳一声:“你现在决定站在他那边了?”被问的当然是无所不能指挥官,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刻意拉开他和苏朝宇的距离,微笑点头:“没错。”
“不管如何,苏暮宇很危险,”江立开口,“最近的经济形势很好,但是我从几桩小事里看出了一点儿坏苗头。参与这些事情的商、政层面的人员都有一种莫名的特质,我判断它们是波塞冬的候鸟。”
“证据。无端的猜测只会让人陷入更大的谜团,浪费时间。”即使对弟弟,江扬也一样不留情地严厉着,甚至近似冷酷。这种气势让苏朝宇略微冷静,基本能够客观看待苏暮宇就是波塞冬这样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从而重视起江立的话来。
碧色眼睛的江家小少爷用作报告的方法,简明扼要地叙述了四件事情,件件独立,却总能从里面理出一些不为人注意的蛛丝马迹的异常来。综合起来,江立认为海神殿内部的势力正在内讧,苏暮宇手下的部分候鸟已经彻底失控,其中,他特别指出了一个叫杜通的商人,“苏暮宇正要重用他,”江立说,“我曾经有意无意听他提起过,但是此人的底细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我相信苏暮宇查过这些,但是最近发生的琐碎小事,他却肯定不知道。”
江扬反问:“苏暮宇不是没头脑的小孩子,你如何确定他被蒙在鼓里?”
江立皱起眉头:“上个月,他还为这个商人的另一个朋友买过礼物,虽然,那礼物买得非常具有威慑性。”
为之
当时,苏暮宇的大学课程的课堂教学部分已经接近尾声,他在家里的时间越多,不仅仅是因为同学关系因为考研保研支教实习等个人活动日渐松散,更因为他的专业缘故,很多人急需现在就找个电视台或者报社去抱主编大腿,以期能够拿到毕业后留下工作的指标。苏暮宇虽然不想在简历里把“恐怖行业高层”的工作时间延长,但也不是踏实做一个记者的材料,于是告诉同学他的目标是出国读书,并且要选择金融行业作为转读科目——这给他频繁接触金融界人士找到了绝佳借口。
实际上,苏暮宇很头疼数学这样的理科,鉴于过往经历,基础教育大缺口让他的聪明才智无法立刻发挥在需要繁复计算和推证的科目上,倒是天象地理人文史料读得很有心得,因此,即使今天天气晴好,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出门去玩,学校规定文科生必修一门基础理科,苏暮宇挑了生物学,临近考试,候鸟搞到几份历年试卷和解答,他要好好研读一下。
正苦于计算皱皱的绿豌豆和圆圆的黄豌豆到底会生出什么孩子,江立一个电话打来:“难得休假,哥有空吗?”
苏暮宇左手转笔:“写作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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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立笑得很开心:“都玩腻了,没什么新鲜项目,但我就是想出去玩,怎么办?”
苏暮宇站起来瞧了瞧了月历行程:“这样,商业区新开了一家商场……”
“哎哎!”江立立刻打断,“两个月前,小铭让我陪她去买鞋……”
“哎哎!”苏暮宇学着对方急不可耐的样子,“你家人还用自己买鞋?”
“你故意的,哥。小铭正在迷恋那位会拉大提琴的王亲,发誓穿高跟鞋跟他在月末舞会上跳一支,妈妈不同意她穿,我才成了她的障眼法,美名曰‘哥哥送的’,还不是绑架我的钱包挥霍去了?”
苏暮宇果断扔下豌豆家族史,给自己倒了杯茶:“女人啊。”
“很对,逛了七个小时,比军校时候的三十公里越野还累。”
“你果真越野了?”
江立骄傲地说:“每一步都是自己跑的。”
苏暮宇笑他:“回来躺了几天?”
江立立刻转移话题:“别告诉我你也要买鞋。”
“躺了几天?”
“就两天……”苏暮宇都能想到对方红着脸在房间衣柜里找领带的模样,开心地笑起来,江立嘟囔着,“真的,真的……”随后跟苏暮宇约了时间地点。
见面差点儿没互认相出来。江立穿了一条极其怪异的牛仔裤,套一件街头艺人必备的灰色超大号帽衫,前摆几乎遮到膝盖,后摆却在腰以上,更不要提左脚黄右脚绿的大板鞋,鞋带还特意系成霹雳状;苏暮宇则一改学生休闲气,妥帖的西裤和短袖衫配皮鞋,腕表倒是多年惯带的那只,表蒙中心有颗小小的黑色宝石。两人走在一起的不搭调难以形容,苏暮宇过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词汇。
“就像压抑许久的明星经纪人终于在地铁里捡到天才流浪歌手。”
江立若有所思地接了下半句:“于是带他来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
两人就这么走进名表店,导购热情地迎上来,苏暮宇言简意赅:“男性,34岁,有妻儿,公务员,比他矮一些,喜欢宝石。”说着拍拍江立的头,后者则非常乖巧地看了一眼导购,假装自己就是个小孩。很快,导购就摆了五只表出来介绍,独独讲给苏暮宇听。把头发染成了深栗色的苏暮宇含笑看江立:“我已经定了,猜我看中哪个。”
“又不是送我的。”江立扬眉回击,“要猜可以,我要再知道三件事。”
“好啊。”苏暮宇示意导购可以不用听了,对方有礼貌地递上两杯水,放下了卷叶帘。
“你求他办事?”
“不完全,我需要他而已。”
“他有背景?”
“没有,大学学农业经济,毕业后做了一年公关经理,然后考公务员,现在是部长一秘。”
“上次送什么礼物?”
苏暮宇想了一下:“手机。”
江立手指右起第二款:“上次只用手机就能搞定的一个小小秘书,这次居然让苏暮宇先生亲自来选了块万元以上的好东西,有可能是他的权重提高了,但鉴于他单纯的背景和苏暮宇先生单纯‘需要而已’的说法,可能性变得唯一。”
苏暮宇摇头笑:“我认妖为友,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我早就仙化了,”江立佯装拈须,“这个人贪婪。”
苏暮宇试戴了一下:“没见过面,我猜大约很适合他,够夸张的样式,宝石低调又够显眼,各大门店有售又是广告新款……”说着,他翻开铭笺,“嗯,名字也好,‘为之’。”
江立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和年轻不符的担忧:“真的需要……这样的警告吗?”
苏暮宇站起来:“替我刷卡,我去挑款礼盒。”
“为之。”江扬笑了一下,“那款我还见过,确实很漂亮,苏暮宇眼光不错。”
苏朝宇瞪了他的准丈夫一眼:“这不是讨论品味的时候!”
江立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所有可乐:“我必须要找到苏暮宇,这些事情他必须立刻知道。即使……”
“即使?”苏朝宇苦笑,“即使作为认识的普通朋友,即使你只是公事公办地跑过去提醒他?”
江立点头。
“江立,苏暮宇从未动用过你的资源做事,你觉得,他会轻易接受‘赠送有益的警告’这种见面的理由吗?”
江立急了:“不,师兄,他必须接受。”
“他已经‘必须’接受了很多事,”苏朝宇正色,“我并不是说你不应该告诉他,问题是,你用什么方法?”
江扬脱口而出:“你还爱他吗?”
江立语塞。
“你爱梁丽征吗?”做哥哥的追问。
“作为朋友,我喜欢她;作为妻子、情人、女朋友、孩子母亲,不。”江立不避讳自己的滔天大错,但他不能勉强承认对一个女孩子的感情,况且他们可以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让她生了一个孩子已经十分过分,他怎么能把她绑在江家一辈子——即使不逃跑,梁丽征也要求在五年之后和江立协议离婚,江元帅当然同意,首相也不例外。
江扬叹了口气,转向苏朝宇:“我也想和苏暮宇谈谈。”
苏朝宇咬牙:“你们真是兄弟一条心。但是我没有把他藏起来,他在哪儿,不要问我。”
江立忽然红了脸,半晌才说:“师兄,他如果不想跟我说话……”
苏朝宇又好笑又悲伤,最后只能苦恼地挥挥手:“他不是你,没有那么多迂回,若苏暮宇不想见你,你一辈子都别想找到他。”
江立没什么话可以说,干脆用小勺一点点挖着蛋挞的芯吃起来。江扬也沉默地啜着红茶,只有苏朝宇焦躁不安。苏暮宇把海神殿的生意做得多大,他几乎完全不知道,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他会凑到苏暮宇那边看看报表,圈几个他觉得能小赚一笔的投资项目。这种心血来潮的行为经常被苏暮宇嘲笑,说没想到他哥哥赚不了大钱,三千五千居然就满足地转圈圈了。苏朝宇也不当真、不参与、不关心,工资卡的密码苏暮宇也知道,没事儿帮他做点儿投资,倒也是好事。甚至,他还和江扬攀比过,看谁的弟弟更接近招财猫,江扬那天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海神殿相关,几乎激怒了苏朝宇,后来还为此道歉。事到如今,真是非常讽刺……苏朝宇忽然觉得热乎乎的烤鸡翅难以下咽,再看过,江家兄弟两个,竟然都在看他。
“怎么了?”他问。
江扬笑着敲敲手腕,苏朝宇低头一看,一勺奶油全扣在手上,他竟然无知无觉。江立当然知道他一向崇拜着的、强悍的师兄会如此失态,全因为苏暮宇的处境不妙。作为苏暮宇的……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个定位比较好,朋友,爱人,还是曾经有过一些东西、比挚交更进一步的……情人?
他在自怨自艾和担心难过里,深深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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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梁姐姐!
作为江立苦恼的一部分的梁丽征此时正在布津帝国西南边境的树林里晒太阳。她穿着齐胸的裹裙和草凉鞋,躺在一张双人吊床里,脸上罩着一副巨大的男士太阳镜晃来晃去。虽然已经身为孩子妈,但梁丽征毕竟极年轻,加上江家的阿姨很有经验,照顾得当,她出逃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少女的身材,虽然仍然显胖,但胖在圆润可爱的范围里,反而更加惹人喜爱。
他的男朋友正在她对面的大树上专心致志地拍一窝刚出生的百灵鸟。他带着昂贵的相机,手脚并用就爬了上去,还不忘记凌空拍摄他浅睡中的女朋友。梁丽征醒过来看他,摆个经典的剪刀手造型,这个名叫向思的摄影家便发出西南少数民族才有的爽朗笑声作为回应。
他们的爱情真是奇怪。或许梁丽征天生就注定要经历各种奇怪的事情,她第一次见到向思的时候,满脸不高兴,不单单是因为江家派了含助理在内的十个人跟她去拍婚纱照,而且,她对要嫁给讨厌的江立这件事,反感到了极限。
“可是我必须娶你,我们有个孩子。”江立说。
梁丽征堵住耳朵:“可我不想嫁给你!我从来就不喜欢你!”
“可是我们有个孩子!”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梁丽征提高声音打断对方,“如果知道做那个会直接生孩子,我宁可……”她一时间想不到任何可以诅咒的事情,干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愤恨地说:“你怎么不胖死笨死算了啊?”
后悔是没用的,婚纱照的模板已经送来了,她胡乱挑了几张,又扔给江立。碧色眼睛的江家二少爷更胡乱地挑足剩下的数量,结果被江元帅狠狠骂了一顿。内容无非是“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完美弥补”之类的,最近十几天已经把江立的骂得头疼了。但是对于梁丽征,江元帅一直十分温柔,不但跟她谈明白了道理,允许她和江立在五年后离婚,还亲自给她烧鱼吃,教她喝茶,就连江铭都看得快要嫉妒了。婚纱照的模板是江夫人最后敲定的,送到梁丽征那里的时候,她简直太高兴了,这些照片已经简单地合成了她的面孔,无论从场景到色调,都无可挑剔。江立因为要出公差,便优先和她拍了一周双人的部分,剩下的,就靠梁丽征自己。这个过程又繁琐又折磨人,尤其是摄影师经常要求两人手拉手在海边跳起无数次,或者让江立抱着梁丽征往返奔跑在油菜花地里。“太恐怖了!”梁丽征说,“他随时有可能把我扔掉!”
站在一边的江立被人摁着补粉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此,到了拍个人部分的时候,梁丽征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完全失去了热情,就连向思带着设备出现的时候,她都没表示出任何惊讶。确实,电脑天才对艺术领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当发型助理们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向思的时候,这个著名的少数民族摄影家只是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女孩,然后说:“把右边的那条辫子拆了,头发再做高一点。”
“为什么?”梁丽征翻着杂志问。
“因为这样好看。”向思说。
“可是我不觉得。”梁丽征站起来,“我喜欢这样,这是我设计的。”
向思皱眉头。
“照片以后要挂在我房间里,如果发型我都不喜欢,那我可就不付你工钱哦!”
向思不是一个刚从业的摄影师了,他多年的经验、罕见的天赋和骄人的成绩都让他能够成为这个领域里被人称做“老师”的人。随着阅历增加,越来越少有人反对他的意见,有能力和他合作的客户更是对他的任何改动都表示出极大的赞成和赞扬,他从来不顺应客户的想法,而是让客户觉得能被他拍摄,是一种荣幸。也有个别人略懂摄影,总爱有自己的要求,向思就会拿出过硬的专业技术来跟他们讲道理,几乎百分百的,他赢定了。于是,他试图用一分钟时间告诉梁丽征,如果有什么样的光打在什么位置就会挡住她青春美丽的大眼睛,没想到刚开始说了不到二十个字,就被梁丽征打断:“长焦是什么?什么顶光?不懂。我就觉得这样好看。”梁丽征也是有多年的经验、罕见的天赋和骄人的成绩的人,可惜,一个黑客和摄影师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回想起来,向思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当时他并不知道梁丽征已经有了孩子,只知道她快要结婚了。后来两人说起这件事,梁丽征戳着他的鼻子说:“你就是八卦帖子里的小三!插足!”
向思大笑的时候,有一种成年男人才有的风度,他说:“这有什么?在我们那里,不要说准妻子,就是已经有了人家的女人,只要喜欢,就可以跟她讲。”
“太野蛮了。”梁丽征说,“这违反道德。”
“不,这是自由的爱情。”向思把他族长爸爸送的狼骨手链带在梁丽征手上,轻轻一吻,“我们那里的人相信爱情可以超越一切,只要真心相爱,就可以在一起。”
梁丽征转转眼睛,把手链还给向思:“那我不跟你走了。回头你们那儿的蛮人看我又聪明又好看,把我抢走了怎么办?那我宁可嫁给江立那个混蛋。”
“真是个笨姑娘。”向思握着手链笑着说,“怎么可以抢别人的老婆?这要去跟丈夫商量,如果丈夫也不喜欢她,才可以离开她。如果丈夫还喜欢他,我们就会拿着自己最心爱的猎枪去树林里决斗!”
梁丽征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们会在距离十五米的地方开始开枪,砰一枪,砰一枪,这样,直到一个人打掉另一个人的耳垂。如果你不想老婆被人家抢走,就要决斗!如果你想要别人的女人,也要这样。”
“会出人命的……”梁丽征嗫喏。
“所以最近几十年,我们改用弓箭射帽子了。”向思说完,把狼骨手链为她重新戴上,然后正色说:“说真的,我需要去跟你的丈夫决斗吗?”
这次换梁丽征大笑出声:“江立?他会比你要打的山鸡跑得还快!你直接带走我就行。”
向思撇撇嘴:“那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不能保护老婆,没胆量。”
想到这里,躺在吊床里的梁丽征再次笑出了声音。向思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带点儿西南汉子的无畏豪放,还有摄影家的细致。他有骨节分明的有力的手指,并不是小说里写的那样白皙修长,反而有点儿黑有点儿短,但这些手指在冲洗胶片的时候格外灵活。梁丽征在拍照的过程里被邀请进入暗室,向思为她展示传统黑白照片的洗印过程,昏暗的红绿色灯下面,他站在她身后,教她拿着木夹子把看似空白的相纸放进显影液里轻轻摇晃,然后,他们见过的花,拍下的小桥流水和路边卖萝卜的奶奶,就会出现在白色的搪瓷盘子里。梁丽征觉得这简直好玩极了,但更好玩的是,向思给了她一种超乎兄长的错觉。他在雨里会自然而然地给她披上那件装着无数电池、卡、镜头、转接环的超多口袋的小马甲,梁丽征闻到衣服上有烟味和汗味,嫌弃地扔还过去,向思扭头瞪眼睛:“冻感冒了,穿上!”她乖乖地穿上,凑到他身边看他测光、调白平衡,他就把她当成活动的道具架子吩咐道:“左边第三个口袋,有个镜头盖。”他做这些事并不是刻意追求,作为西南少数民族族长的儿子,他有九个妹妹,早就习惯了保护她们。事实上,向思一开始只是单纯地喜欢梁丽征的个性,像一串他母亲院子里种的尖辣椒,颜色甜甜的,却十分火爆,然而有了她的生活确实更有味道。
梁丽征在他们相处一周后开始追求向思。她在网上买吹干了以后会膨胀起来的彩色笔,写大大的感谢卡给他,还动用自己尚未销毁的职权进入数据库查向思的点点滴滴,每天包一个小礼物给他。一块鹅卵石,一只放在比内容物还贵的盒子里的牛角面包,她的理由很多,昨天是向思的某作品展览一周年,今天是向思大学结业考试纪念日,后天是向思的某亲友的生日……这让向思觉得十分惊喜,她年轻的生命为他的生活灌注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当有一天梁丽征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向思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梁丽征确定她不是因为被江立刺激了,迫切想要报复才会头脑发热地选择了向思。她第一次发现,世界上除了跟她长大的小寒哥哥以外,还有其他的男人能给她“一辈子不用长大,永远有人守护”的错觉。
向思确定他不是贪图梁丽征年轻的身体和灵魂。他拒绝了本族无数性感聪慧的女孩,甚至大学期间都没有谈过恋爱。他对王公小姐的兴趣只限于拍照,即使是艺术人体像也罢,他总觉得她们和水果并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然而梁丽征……他动心了。
在和向思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真正地开始私奔后,梁丽征只给江夫人打了个电话,当时首相正在开会,破例停下来接听。虽然江夫人对梁丽征逃跑这件事十分生气,但并没有特别责备她,反而说“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大概一辈子不会快乐”,搞得梁丽征十分愧疚。尤其是听说私奔对象是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族长的长子之后,江夫人惊讶地说:“你们要结婚吗?”梁丽征说是的,整族人都在为他们的婚礼挑选合适的猪牛羊,祈祷雨水和阳光。
这几乎断了江家把梁丽征找回来结婚的所有希望,因此,江家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明确表示要送一份厚礼,按照女儿的待遇。梁丽征努力半天才问出来:“那……小孩……”
“你想要吗?”江夫人温柔地问。
“不想!”梁丽征几乎脱口而出,但又觉得自己很残酷:“不过,其实我是妈妈……”
“没关系。”江夫人轻轻地笑了,“这是江立做的坏事,让他替你承担后果。我们会让她高高兴兴地长大,她会像你一样聪明漂亮的。”
“对不起……”梁丽征在向思的臂弯里,微微发抖。向思正在电脑里调整照片,便轻轻地吻了她的耳垂。“我并不是故意……”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江夫人安慰她,“不过既然错过一次,就不要再错第二次。女孩子的年轻,一辈子只有一次,你觉得对得起自己就好了,只是再不把握,就要老了哦!”她假装没听见梁丽征的啜泣,继续说,“若有什么难处,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梁丽征就这样成为了西南族长长子的爱妻。向思发誓绝对不会让别人抢走她,如果有人要射掉他的帽子,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带着他心爱的长刀,斩断对方的弓箭。“那真是太恐怖了,我还是不能接受抢老婆这件事。”梁丽征躺在树林里看星星,枕着向思的胳膊,“但是,其实你们现在都是用结婚证的,对不对?”
向思笑着搂住他生命里最爱的女孩。
“对不对呀?别骗我了。”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情敌,但向思觉得,不用决斗,梁丽征绝对不会离开他,至于江立什么的,管他呢。
2%
布津帝国首都雁京最大的商务酒店是百年老店,据说从现任掌门人不知道多少个爷爷辈还要往上算的那辈起,家里长女都要接任传下来的生意。到如今酒店行业又蓬勃又不好做,这家却总是稳稳当当的,一代代女强人本来就是耀眼所在,加上若干年前,酒店现任掌门人嫁给了市长儿子,商政联合,酒店成了各省官员进京的定点旅住机构,生意没有不好的时候,不过,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多起来。
比如,有些客人是有特殊需求的。
凌晨四点,8楼的21号房间门打开,一个只穿了一条T字裤的漂亮女孩站在走廊里扬起毫无发型可言的头往里面骂:“干死你!你他妈就知道干!老娘走廊里等着呢,你来不来!”
高挑帅气的男领班早就捧着一床空调毯扑过去,先把姑娘裹了个结结实实,四个保安神出鬼没地把她架回房间里,反锁了门。各个门上的猫眼里纷纷露出微渺的光芒,领班恭谨地站在门口柔声道歉,一个接一个鞠躬,值班经理端着夜宵和咖啡送上来,总算熄火。
凌晨五点,裹着毯子的漂亮女孩把锁骨上的牙印给领班看:“多他妈孙子啊!咬人!”领班安抚她,给她镜子和毛巾。女孩仔仔细细地照了照自己,然后开始打扮。毯子落下来,露出年轻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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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等今年竞标会过后,能送我一跑车。”
领班笑:“你当真了。”
“送呗,他送我就拿着,妈的,拿到钥匙我就轧死他。”
领班还是微笑:“没许你别的啊,星星月亮。”
女孩耸肩:“他说他会一年比一年挣得多。”
六点,领班把女孩送上出租车,然后在路边电话亭拨出了某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人,领班说:“先生,已经探明白了,孙秘书今年的开价可能还要提高。属下以为不是好事,请先生上呈。”
“是南原市工业部的孙秘书?”
“是的,先生。”
“消息可靠么?”
“可靠,先生。他在床上说了不少话,属下能分辨最真切地那句。”
六点十七分,东方日出。正值初春,布津帝国首都雁京景色嫣然,令人早起的鸟儿心情十分不错。
因为江立要结婚的事,苏暮宇心情很不好。虽然他并没有明确感到背叛或者欺骗,但他依然没法直面对方,因此躲进了一处连苏朝宇都不知道的房间里。那套楼房位于一个环境并不太好的小区一层,除了带花园以外,就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的典型二居室,一般用于候鸟避风头。苏暮宇准备早餐的时候才接到特别助理的电话,他刷着牙,无暇接听,答录机里有精干的女助理清晰的声音:“大人早上好,孙秘书今年的价码又加了2%,是成交价,不是竞标价哦。”年轻的波塞冬对着镜子皱了皱眉头,匆忙漱口,愤愤地摁下接听键:“怎么回事?”
以为苏暮宇没起床的女助理显然是吓了一跳:“他的理由是,现在南原市工业部长深陷和女大学生的绯闻,唯恐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咱们,今年的采购价和招标底价竞价更不好搞到手,难度增加,自然报酬也要加。”
苏暮宇笑着从冰箱里拿个鸡蛋放在手里玩:“可我的收入没增加。顺便说,我喜欢听你说‘咱们’这个词,很有味道。”
略带地方俏皮口音的女助理骄傲地回答:“谢谢波塞冬大人。您看……”
“2%么,给他吧。”苏暮宇把鸡蛋磕进锅里煎,蛋白很快开始微黄,油泡噼噼啪啪地响,“但这次务必把重话说了。人太贪婪不是好事。顺便,看着点儿这个老不正经的工业部长,如果他下马,2%刚好省了。相关事务你也多留意。”
女助理一一应下来,电话挂了的时候,苏暮宇娴熟地把锅颠了颠,鸡蛋乖巧地反面贴下,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贝蒂因而赶来看,高兴地手舞足蹈。
一年一度的工业竞标会和洽谈会不到十天就开始,苏暮宇每天在复习大学功课、做论文、给豌豆们保媒拉线的时候都会接到各种各样的电话通告。分布在全国各大省份的候鸟纷纷所有动静,趁机需要求苏暮宇办事和申请退出的人也不在少数,波塞冬少不得要这边安抚那边鼓励,还要抽空看看各地新任候鸟的资料。最着急地莫过于本该到手的秘密价码现在还没有任何信息,孙秘书的保证一再延期,苏暮宇不禁有些疑心和担忧。
其实他完全可以从江立那里知道很多事情。在政府打拼的江家二少爷还没有成长到手握重权的地步,可是已经能独立处理很多繁杂的事务,尤其是经济方面,他的头脑和学历让他对时局的把握异常精准。女助理好几次抱怨搞到信息的途径太迂回,暗示苏暮宇可以问问常来玩的江立,苏暮宇总是一笑置之。
尤其是现在……
经历不是用来遮掩的借口,苏暮宇深知自己的处境时时刻刻都亮着危险的大红色信号灯,和江立这复杂纠缠的关系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江家会觉得梁丽征的突然出现是天大的好事,一方面免得让两个儿子都爱上男人,一方面保证苏暮宇从此离江立远远的。即使没有结婚这回事,如果他真的为了海神殿去套江立的信息,就会和小说里比比皆是的反面一号没有任何区别。可苏暮宇的心永远停在11岁没有长大过,他用近似孩童的小复杂框出世界上最基础的大善恶标准,并且告诫自己永不许出界——和江立的关系就这样,苏暮宇想,即使那只是朋友,他也不可能答应两人之间出现单纯的利益交流。
况且,那真的只是朋友吗?
蛔虫
孙秘书在竞标日前三天,精准地将第一轮底价送到候鸟手里,并且表达了对之前苏暮宇和江立一起挑的那款腕表的极度喜爱。苏暮宇只是淡笑,吩咐手下人把今年的事情做好,自己跑到学校去了。同寝室的同学在一家社会新闻类报纸实习,苏暮宇买了一个大披萨闯进门去:“快,手里的劲爆消息给两条,我的论文写不出来了。”
因为生病而请假回寝室工作的同学从布满长短修改线的作业里抬头:“已经下厂了,南原市工业部长勾搭到的小妞儿终于露脸,长得不错,就是胆子忒小,我们一咋呼她就全说了。”
苏暮宇倒可乐的手抖了一下,强作镇定:“新部长人选不是早就到了么,换掉他只是时间问题。”
“新部长的资料我也摸透了。”同学伸手,接过苏暮宇递来的披萨,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哥打电话找你好几天了。”
苏暮宇一面做出不屑的表情一面拿着揉到稀烂的几页纸读:“我把手机掉马桶里了,已经联系到他了,没事。咦,女部长?这就很稀罕了,铁腕,嗯,还是……”他短促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首相的大学闺蜜。”
“这就好看了!”同学满足于双倍芝士,“明天头条有一半是我主笔!”
事关重大。
苏暮宇把上面四个字发给自己的女助理,无限惆怅:这是一件比豌豆生什么样的孩子还难解的大题。
果然,第二天的报纸卖得飞快,连平日盲着地铁里乞讨的老汉都津津有味地看着头条上梨花带雨的女孩。被政府官员包养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个工业部长不仅拖家带口,而且还有一桩复杂的离婚协议此任妻子之前。女孩把部长赠送的所有礼品列了清单,还说出了两人平日消费和旅游的地点,这恰好和之前南原市带头反腐败的形象截然相反。
苏暮宇皱眉看着电视,手机一直响。在没有想清楚对策之前,他一般不会接电话,女助理也会颇有灵犀地不再打来。但是这次情况不同,女助理不依不饶地留言,反反复复拨打,苏暮宇终于烦了,直接摁下了静音。
孙秘书对海神殿的帮助不可磨灭,没有他,海神殿不可能顺利拿到低价工业原料和加工项目,更不可能把南原市和特克斯做成联谊城市,让海神殿直接受益。但是此人的贪婪和两面三刀,苏暮宇早有领教。事到如今,孙秘书的上司倒台,新部长又是女人,换掉孙秘书的进程必然加快不少。可是今年的洽谈会还没开,此时对孙秘书的放弃实在得不偿失。
苏暮宇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苏朝宇,于是纠结了半天才把苏朝宇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没过三分钟,苏朝宇的电话就闯了进来,如果那也有形体的话,绝对是携着怒气的风风火火:“你在哪儿?”
“我在首都,没事儿。”苏暮宇心虚,“我正想打过去。过几天我出去玩,去南原。之前我会跟江立把话说清楚,至少还要把贝蒂托给他。我们之间的事情,哥,你不要管。”
“梁丽征跑了,你一定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是这跟我和他和好没有任何联系,同时,我也不会因此就原谅他的无知无畏。”
苏朝宇笑了一声:“算了吧,他不需要你的原谅,只要你出现,他就会像个小动物一样贴上来,玩命蹭你的脸。”
苏暮宇也笑:“伤害已经造成,弥补的结果我才是判定员。”
苏朝宇发觉弟弟其实很平静,于是故意岔开话题:“南原有什么好玩的?你倒不如去北方转转,听说叶舞山森林公园里新添了麋鹿宝宝。”
没想到苏暮宇一叹气:“你不看报纸的吗,亲爱的哥哥?”
“今天早晨的短信摘要还没发过来啊!”苏朝宇捂着听筒吩咐勤务兵:“给我一份今天的时报,谢谢。”
苏暮宇很为难:“我必须做的一些事,怕会伤害无辜的人。”
苏朝宇一目十行看着头条,一言不发。
苏暮宇缓缓地说:“这事儿跟我们有关,也许会牵扯江家。”
苏朝宇在空气里挥拳头:“仅仅是可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我还是那句话……”
“海神殿是点了引线的烟花,迟早会炸的天空一片血红。”苏暮宇学舌,“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放不下,不是不愿,是没办法放。在没有合适接班人全权交接权利的前提下,我放手后的唯一出路就是去死,没准还要牵连七七八八的人。”他顿了顿,这话重了,他甚至能想到苏朝宇非常生气非常严肃的表情:“我可以找到更好的结局。”
苏朝宇只是短促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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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这么担心。”
苏朝宇苦涩地笑:“我怕我以后想担心都没机会。”
苏暮宇狠狠地呸了一声,门铃意外响起。年轻的波塞冬小声和哥哥道别,从猫眼里看见自己的女助理显然是刚从片场跑出来——她是个平面模特——穿着一件极不合时宜的皮草和长靴。
“大人您手机占线!”女助理关上门急促地说,“车还在楼下等,只是您必须知道,孙秘书已经向新工业部长坦白了所有内幕。”
苏暮宇不禁胸闷:“全部?”
“司机报告说,本来孙秘书今天应该向新部长交接一些未尽工作,两人同车的时候,孙秘书忽然发难,举起一把枪对准了新的工业部长,自称有人指使逼迫,如果部长不能给他接下来三轮的竞标细节就要杀了部长。”
“什么时候?”苏暮宇匆匆从瞥了一眼手机,上面的各方来电已经超过三十个。他忍不住要骂孙秘书太贪太笨,却知道现在不适合发火。
“大概两个小时前。女部长很镇定,承诺孙秘书给他升半级,条件是孙秘书供出逼迫者的名字。但孙秘书要求女部长放缓追查腐败问题和对账的脚步,对方自然没这么傻,会给他转移赃款的时间。于是……”助理喝了一口水,说出了苏暮宇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结局。“女部长直接打开了行驶中的车门撞了出去,咱们的司机也慌了,立刻刹车,幸好已经在市政办公区,后车开得非常谨慎,撞得不凶。”
苏暮宇已经写好了几个电话,折成细条放进助理手里:“联系他们同行,下午飞南原。这算是出大事,孙秘书在南原私招兵马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搞不好要火拼。孙秘书?”
“在押,还不知道有没有把咱们扔出去当盾牌。”
“早晚的事。”苏暮宇替助理开门,送她回片场,“我用2%养了条蛔虫,这回要吃大苦头。”
助理刚钻进车里,苏暮宇就打开了手机,两条线路都在堵车,电话接不完——无一例外,孙秘书损人不利己又没有胆识的行为让所有见惯了你死我活的高手都慌了。这就是最不靠谱的现实,一个毫无章法的人轻而易举乱了严整的阵脚,现在是集体买单的时候。
初到南原市
苏暮宇中午回了趟家,特意在单元门口多走了几圈,果然,没过半小时,家里电话就响来了,江立直截了当地说:“我在楼下,可以上来吗?”苏暮宇隔着窗子看了一眼,拉开防盗门。
房间里一塌糊涂,除了有灰尘以外,对主人突然要离家很不满意的猴子正把苏暮宇替它收拾好的小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并且顶着主人的内裤满屋吱吱乱叫乱跑。江立看了看苏暮宇的行李箱,慌张地问:“你要去哪儿?”
“南原市。”苏暮宇把电脑塞进提箱里,“贝蒂拜托给你了。”
江立大吃一惊。他准备了一车道歉的话和解释,居然一点儿都没用上,苏暮宇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他们的关系掰回了从前——不不不,还有一点儿不一样的是,苏暮宇始终客客气气的,跟那天他来说自己要结婚了一样。江立忍不住想要即时修复这个不算良好的气氛,但苏暮宇公事公办地把撕不坏的图画书放在贝蒂的箱子里说:“没有这个,你晚上大概睡不着了。”
那样自然的神情动作,竟让江立一个字都没法再说,只能接受这种气氛和这个结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不是这样的见面方式,那些关于危险和警告的话,全都沉回了心里。
贝蒂显然对主人“去海边旅游”的谎话非常不乐意,唔唔哇哇和苏暮宇争执了半天,终于妥协。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来不及把他标志性的头发染成正常颜色,只能略微束了束,又戴一顶棒球帽。楼下一辆车摁着喇叭催促的时候,苏暮宇正艰难地把自制的棒冰从冰格里往外拽,西服笔挺的江家二少爷只能过去帮忙用手心温度暖着冰格,冷得呲牙咧嘴:“一个猴子,毛病多得快赶上我家小舅舅了。”
贝蒂骑在他头上给了两拳,随着苏暮宇一趔趄,一根酸梅口味的棒冰出现,贝蒂终于心满意足地同意钻进属于他的航空箱里。江立跟苏暮宇一起下楼,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他只在苏暮宇都钻进了车里之后才吐出一句:“小心一些哟!”
苏暮宇凝重地看着他,愣了一下又微笑:“你知道了。”
江立的心思全不在谈话上,因此并非刻意装傻:“什么?”
苏暮宇摇头笑:“再见。”
车已经开走,江立站在原地才悚然回神,其实,他们谈论的绝对是同一个话题。尽管他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说,但自己的失态,几乎成了给苏暮宇的最好的警告。
换新部长和旧部长下马、旧秘书在押的消息并没有影响供应商们的日常安排,对于他们来说,新旧交替除了要花费新一轮的打点钱以外,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变动,只要时局够稳,他们就知道如何赚钱。迪卡斯石油之争和几大法王家族实业相继凋零,反而给布津帝国的经济注入了一些新鲜的氧气,小规模的厂商从被大企业压得透不过气的局面里抬头,和谐有益的价格战里,大家目前都沾着自己的小便宜。南原市是工业大省、原料大省的省会城市、经济核心区,每年的洽谈会本就很热闹,今年的小规模厂商数量增加了50%,导致宾馆酒店纷纷挂出客满的牌子,若不是苏暮宇早有预备,下了飞机后就要在市区苦苦兜圈子了。
苏暮宇的酒店位于商业区中心,车多人多,24小时喧闹鼎沸,尽管助理提醒可能会休息不好,苏暮宇还是执意入住,觉得安全些。现在的海神殿毕竟不是当年,苏暮宇是绝不会干想炸首相府就炸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情的,一年平静期后还有人嚷着要搞点儿事情给政府颜色看,两年后,武器弹药都慢慢落灰受潮,三年到五年间,即使是再狂热的青年也过了暴躁期,对于杀人闹事反而害怕犹豫起来。
女助理换上了小礼服:“今晚的酒会,我陪一位企业家参加,请大人务必好好休息,孙秘书的事情咱们等等发展。”
苏暮宇又笑了:“咱们。”
女助理轻甩长发:“改不了了,咱们,大人请将就一下吧。”说着原地转了个圈,给苏暮宇展示自己凸翘之处,“新买的,好看吗?”
“很不错。”苏暮宇走到窗边,指着远处一幢大楼,“那是政府办公楼?”
“是,大人,工业部在8层到11层。”
“很好。你去吧,让大堂把报纸送来。”
省级电视台为这次南原市的事情做了个专题,苏暮宇把电视调换到相应频道,声音放得很大,在卫生间里自己染头发。为了不让太多人注意到自己并且和高调与基地指挥官谈恋爱的哥哥对号入座,苏暮宇早就习惯了改变头发的颜色。随心情不同,他可以选择从深灰到浅栗色从金色到纯黑的各种形象。苏朝宇知道后,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内疚,认为是自己的行为阻挡了弟弟自由生活的选择权,苏暮宇倒觉得无所谓,反而热衷于尝试各种染发剂的效果,列了一张大表,最终选定了一个沙龙特供的牌子,碰见打折就囤一堆在家里。江立笑话他守着金山还淘打折货,苏暮宇学着江家都会的口气摇摇头:“你哪里知道其中的难处。”
想到这里,苏暮宇耸肩看看镜子里琥珀色头发的自己,差点儿乐出声来。苏朝宇发来短信:刚接到取消拍外景照片的通知,全国范围大降雨。苏暮宇回复:我用染发剂,又不是油漆。真是无比有灵犀的兄弟俩在不同的空间会心一笑,像两颗加速相碰又弹开的磁球,继续各自不同的轨迹。
天色渐暗。苏暮宇不爱叫外卖,下楼去寻觅美味的小吃,走到大厅才想起来一件事,脚下及时一转,从玻璃门里又钻回去——有那么一瞬,苏暮宇发现侧门里有人影光速闪动又消失,他并没太在意,找到值班经理,声明忘记挂请勿打扰的牌子,但还是不要打扫自己的房间。临走时,苏暮宇刻意看了看侧门,一个空阔狭窄的安全通道而已,没人。
小吃街上人头攒动,苏暮宇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家拉面馆里找到了想吃的东西。热滚滚的高汤和手拉面让人有种恍然如家的满足感,周围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们一起吃,整个小厅堂里蒸汽飘渺,光线昏黄,拥挤之后的感觉竟是淡淡的苦,苏暮宇觉得寂寞,拿起手机来,却又有熟悉的他的短信。
几乎能看见,江立孩子气地跳着脚抓起衬衫粗暴地塞在背包里:“又要出差!”却还是在冷静下来之后把它拿出来叠好,用他们江家标准的成人叹气法长长呼出自己的郁闷:“我想睡懒觉!”
触手可及的感觉,远在首都。身边小情侣谈论着今天打折衣服到底有多超值。苏暮宇在这样的错觉里摇摆不定地思考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目的地上,终于知道自己该回复什么。
江立被政府调派,以首席新闻发言人的身份到南原市监督前任工业部长及部长秘书案件的整个调查、处理过程。不用说,这是江立自己申请的,以他的身份,有这个速度追苏暮宇追到南原来,非常容易。只是苏暮宇并不清楚对方是不是真正明白自己的来意。江立是非常有原则的人,跟江家的大儿子一样,为人处事的标准近乎强迫症,如果他知道是海神殿的候鸟在这个局面里掌舵,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贝蒂呢?”
“拜托给了我家附近那个宠物店。放心,里面有只雌貂,贝蒂暗恋人家好久了。”
苏暮宇付钱走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逆行回酒店,忽然被一对外国人拍肩:“照相,帮忙,好不好?”老夫妻两个,布津话讲得磕磕绊绊,但是眼神非常恳切温柔,苏暮宇一时心动,答应下来,替老夫妻以小吃街的标志物为背景拍了张合影,临走前,妻子说:“今天结婚,三十年,我和他。”苏暮宇忽而想起爸爸和妈妈来,后背一阵冷汗泛起——他们是什么模样?按理说,今年应该两鬓泛白,听力视力都退步了。可脑海里仍旧是爸爸黑着脸呵斥“你给我过来!站你哥旁边”、妈妈狠狠拍爸爸后背“吃撑了就洗碗去”的场景。苏朝宇站在角落里笑得发颤,结果屁股上挨了一脚,没处发泄便踢在苏暮宇身上,两人立刻再次打做一团,完全忘记了挨骂是不到60秒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爸爸妈妈像照片一样被记忆定格。苏暮宇拼命试图想象他们后来的样子,但头脑不听使唤。他们结婚后一年便有了双胞胎,苏暮宇推算,离三十年婚庆倒也没有几年,只是天地未改,斯人已逝。
内伤
当晚一点,江立抵达南原,苏暮宇早就睡熟,短信也没把他吵起来,直到第二天早晨警笛长鸣的时候,苏暮宇才从被追逐了整整一夜的梦境里疲惫醒来,手机上已经有七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短信。
他从窗户里看出去,南原市如常运作,刚才呼啸而过的警车通通朝市政办公区而去,苏暮宇只觉得一激灵,手机在掌心猛地开始震动,整个人几乎是在一秒内睡意全无。
女助理问:“大人,我可以进您房间吗?”
苏暮宇拉开门,女助理从走廊尽头优雅而来,引得服务生在她身上多看了好几眼,她进门便展开报纸:“他来了。”
江立和其他政府官员下飞机的照片赫然第二版中心,苏暮宇头疼地推开报纸:“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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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点的时候,新闻发布会已经开过,江小少爷说,严惩是核心,希望有关人员主动坦白。孙秘书手下那拨混混就在办公楼前叫嚣,闹得警察都去了。”
苏暮宇皱眉:“这有什么好闹的?”
“咱们可理解不了。”女助理打开电视,调成静音,画面里正在重播刚才的实况,苏暮宇目不转睛地看。公安部门的安保人员在前,政府人员殿后,刚做完通报的江立一身西装、金丝框眼镜被夹在中间,在记者、话筒、摄像机的围追堵截下艰难过办公大楼前的无数台阶。都接近办公车的时候,远处冲过来一群市民对着江立开始抗议,旗帜鲜明地写着“部长放火,秘书点灯”。苏暮宇冷笑:“把政府通告念念。”
女助理半依在电视柜上,左手抖开报纸,右手端杯矿泉水,把整份通告一字不漏、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那表情举止,若是不知道两人的身份,这场面像极了服务生给客人报菜单。苏暮宇想了想说:“为什么对孙秘书如此强调,难怪有人借这个名头闹事。”
“昨晚酒会上,那位企业家听传言,说孙秘书手里掌握有重要的消息,想以此换减刑,但新部长下午就发话,说南原市新工业部不吃这套,政府出这么一个通报结果,也是逼孙秘书说话。”
苏暮宇躺进椅子里,指指身边的另一把,女助理坐过来,打开手机记事本:“您请吩咐。”
“没什么好吩咐的,我只觉得难过。”苏暮宇闭上眼睛,双手十指交叉扣在胸前,食指隔着衣服一下下地弹着胸口那象征波塞冬身份的挂坠。“虽说海神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盗亦有道,孙秘书本来就过分了,现在捅得全国雨点纷飞……”波塞冬睁开眼睛,海蓝色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喜怒,话却是重重的:“拔光它的翎毛也就算了。”
女助理用口型做了个“哦”的反应,悄悄记下来。
苏暮宇搓搓面颊:“我还没洗漱。”说着就走进卫生间,关门前又探出头来:“在它没有把海神殿彻底端出来之前。要快。”
直到回到临时办公室里,江立身边的保安还是不少于五个人,碧色眼睛的年轻政府官员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屋子正中的沙发上,保安们手足无措地屋里站了两个,门外留了更多。终于,组里年长些的一位新闻秘书站起来向他们道谢,礼貌地请他们休息。
正说着,南原市的行政总秘推门而入,江立身边的另一位官员站起来和对方紧紧相拥,这是昔日学长学弟,已经快十年没有见面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早晨被人堵截的不快,开始闲聊,直到有人来招呼大家吃工作餐。行政总秘拉着学长出去吃,被洗手回来的江立撞见,三人会心一笑,行政总秘大方地拉他一起去,江立自然是不能跟着的,正要推脱,手机就响起来——标准铃声,听不出来电人和他的关系——他刚好借机溜走,在餐厅里没人注意的地方接起来。
苏暮宇笑着问:“早晨的领带很帅嘛。”
江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再平常不过的黑蓝细白纹,便狠狠地哼了一声,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补了一句:“你在哪儿?”他明白,苏暮宇绝不会没有看出这个“出差地点相同”的假到不能再假的的“巧合”,联系当下情景,又绝对和自己没犯错误的时候对方打来逗他开心的口气不同,因此,江立判断,苏暮宇距离他肯定不超过一千米。
“市政府办公楼前的花园,第二个垃圾桶边。”
果然。江立觉得浑身发抖,一下站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海神殿老大,在南原市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到,甚至放弃了和自己谈话的机会,直接轻易地原谅了他差点儿娶个姑娘的行为?
苏暮宇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餐厅方向:“嗯,如你所想。”
两人沉默了好久,苏暮宇又说:“出来谈谈,我请晚饭。”
“我不能去,哥。”江立一口回绝,“身份特殊,尤其是……”他垂下眼睛,注视着上次生日时候苏暮宇送的贝壳袖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去,哥。”有人过来小声说自助开始了,江立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插好,扯下了袖扣,却妥贴地放在裤子口袋里。
“我有话对你说,江立,”苏暮宇声音平静,情绪一如天气,澄澈安静。他不期望电话那头的人能迅速理解自己,更不奢求所谓的原谅,他只是想让江立明明白白,在恰当的时候选择置身事外。苏暮宇说:“下午会对孙秘书进行问讯对吗?你会知道我请晚饭的原因。”
“哥。”江立深吸一口气,无限失望,“我的立场很明确。”
“你会错了意,”苏暮宇说,“我就在这附近等你,相信我,晚饭之前你会想要见到我。”
“是的,来南原之前,我一直想,但是现在……也许我不想。”
“你始终想。关于我,你满肚子的问号都是看资料解决的。现在,你几乎要结婚,我几乎变成反面一号,难道你不想问问当事人吗?”
江立无语。他一直努力搜集和苏暮宇有关的海神殿资料,试图在这个蓝眼睛的人身上读到任何一个足以拒他于门外的秘密,但是他始终处在失败的感慨中,不是苏暮宇做事太绝,而是江立已经潜移默化地学会了给苏暮宇所做的每件事找到一个理由。事实上,这些理由真的存在,苏暮宇也未曾伤天害理,只是江立觉得后背发凉。爸爸一直希望他从政,培养他严密的思维和多角度的认知方式,但苏暮宇短平快地敲碎了几乎所有基础,闯入江立逻辑严谨的世界里。碧色眼睛的年轻人糊涂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为海神殿掌权者的行为找理由并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错,埋在已经倒塌的基础里的声音却气若游丝地说,江立,其实你不该这样。
可是到底应该怎样?江立端起还温热的餐盘,掀开一个又一个锃亮的保温盖,寻找自己喜欢的食物。
苏暮宇你到底是谁,你和师兄一模一样,却又和师兄截然相反。江立味同嚼蜡,决定晚饭去见苏暮宇。无论下午的听审会知道什么,他都要见到苏暮宇。正如对方说的那样,他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否则,憋得太久,内伤就会转化为痼疾,想要痊愈是没有可能了。
星光(1)
南原市是很有名的一座现代化城市,商业区布满各种餐厅酒店和宴会场所,苏暮宇却给江立了一个居民区附近的地址,端端正正在立交桥下的街心花园里。当碧色眼睛的江家二少爷半信半疑地上了出租车说出地址之后,司机吹个口哨:“知道!”便一路飞驰而去。
店面很小,隔着绿化带几乎看不见,只有棕色房顶非常显眼,似乎是丛林酒店的风格。心情缘故,原本很信任苏暮宇品味的江立对此产生了一丝反感,类似的餐厅首都比比皆是,多到恶俗了。没想到门口有个裙装美女妖娆一笑:“江少爷来了,大人一直在等。”
江立不便直接呼出苏暮宇的那个称号,只能低头进门。大厅令人一惊,洁白到像个实验室的环境里,除了一个安静坐在那里的服务生以外,居然没有客人和桌椅,空落落的大厅就这样让人的心莫名一空。美女请江立上楼,渐渐听见人声,二楼是通间,面积不大,一共十桌,统统客满,摆设一律是石头的,看起来笨拙粗大,每桌都有烛台和围屏,从外面看只有剪影晃动,仿佛一场神秘大戏。三楼仅有两个包间,一件挂着“预定”的牌子,另一间虚掩房门,美女敲了三下,里面传来苏暮宇的声音:“是江立来了吗?”江立深吸一口气,毫无风度地抢在美女前面开口问话:“是不是故意把我放在局中?”
苏暮宇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愣了一下却又只能叹笑一声:“不是鸿门宴,你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美女助理关上门,江立坐在苏暮宇对面:“在这里合适吗?”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苏暮宇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下午的问讯结果非常乐观——孙秘书本身是个意志摇摆不定的人,加上这次闹大,他能说的事情绝对能让所有政府官员心花怒放,这里当然不包括江立。碧色眼睛的江家人不会高兴,只会觉得胸闷,第一反应就是来找苏暮宇算账。“再合适不过,隔壁那间是我的助理预定的。”苏暮宇摁动对讲机,吩咐服务生上菜。
江立心烦意乱地解下领带,脱去西服,白衬衫袖子三下两下卷到肘弯以上,露出年轻结实的手臂。他像个大人那样交叉双臂撑在桌子这头,眼睛盯着苏暮宇:“让我跟你核对供词,波塞冬大人。”
服务生恰到好处地敲门而入,四菜一汤,苏暮宇笑着把餐具递给江立:“政府招待标准,不要说这是贿赂。”江立不吃,目送服务生远去,刚要开口,苏暮宇砰一声开了果酒,然后自然随意地接过话头:“孙秘书为海神殿提供竞标洽谈的内部价码已经有很多年时间。他是一个贪婪的人,否则我不会送‘为之’。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意料之外。”
江立气得哆嗦:“行贿受贿,勾结恐怖组织,纠集私人团伙,该不该干的,孙秘书都干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亲自来解决问题。”苏暮宇递给江立一杯浅多几乎透明的果绿色液体,江立微微撅起嘴拒绝了:“差旅时间,我最好不要喝酒,明天还有商讨。”
“是野生白葡萄的自酿果汁,”苏暮宇皱眉,“江立,我说了这不是鸿门宴。我也知道这让你为难,可我的意思是明白彻底地知会你而不是低三下四地求通融。”
江立僵硬地接过果汁:“你所谓的知会,就是在被孙秘书道破之前打个电话告诉我,对么?”
苏暮宇点头:“很抱歉我认识你,江立。如果我们素不相识……”他为这种感觉微微难过,“那我不会有任何歉疚和担心,对于我来说,现在尽快让孙秘书不再说话是最要紧的问题,而不是跟你吃饭。但我们认识,不仅认识,我们还是——”他想说朋友,又觉得不恰当。他们构不成恋人的事实,又不是单纯的知己,尴尬的境地只能迫使苏暮宇举杯,蓝眼睛里流露着些许称不上消极的失落——平日里的江立一定擅长化解这种尴尬的,但是今天他只是端平杯子,轻轻一碰。
苏暮宇没有随他喝这第一口,而是继续说:“提前告诉你,是我抛开波塞冬的身份的一种知会方式。如果直接听见孙秘书供出海神殿,我自作多情地想,你会着急。”
江立深吸一口气,用超乎年龄的冷静尝了一口菜肴:“我当然着急。自从哥哥活着回来,海神殿就已经是江家的了。而你,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问过哥哥的想法和处境吗?”
苏暮宇凛然:“江家的?”
“不是吗?”江立僵在嘴角的笑容终于消弭,“残忍,但是事实,哥哥活着回来了,杨上将平剿余孽,江家和你,再也脱不开干系。”
对着这种直接有效的责备,苏暮宇一时间百味陈杂。江立靠坐在位子里,偏着头看着桌上的立式菜单,苏暮宇固执单调地端着他的果汁。楼下人声切切,楼上安静地让只字片语都显得尖锐刺耳。江立目光微动,算是瞥了苏暮宇一眼,苏暮宇知道,但不回应。
许久,波塞冬把果汁一饮而尽,掀开一只椰子的壳,从里面盛了两勺粘稠的豆粥,再用刀旋了两片椰肉下来,放在江立那边。“吃点儿热的。”他说。用最平静的方式说,就像那一次,江立被灌醉了,竟让司机把他送到苏暮宇家里去,大半夜的,他只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高织棉衬衫站在落雪的院子里喊:“哥!”苏暮宇跑到阳台上看,车灯从背后打来,江立单薄地站在那里,雪珠就在身边纷纷扬扬地往下落。看不清脸,就看见这么一个发光的轮廓,年轻,神秘。江立扑进苏暮宇的大衣里说:“我就想喝热茶。滚烫的。”
“你在听我说吗?”江立的声音骤然提高。
苏暮宇抱歉地摇摇头:“走神了,昨晚没睡好。”
“你甚至不曾顾虑江家安危,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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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顾虑的人非常多,多到我必须舍弃。很明显,我的哥哥,你的哥哥,你,都不在我舍弃的范围里,我很清楚。但是你也要清楚,我的身份是波塞冬,无法改变。”
江立紧紧握着玻璃杯细长的脚,手心的热气在杯肚周围腾出一片淡淡的雾色,他近乎绝望地问:“你为什么不放手?”
苏暮宇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放手?”其中有关“放手必死”隐情,他不能告诉江立。从结婚这件事上,他明显看出江立还太小,不够成熟,不够有魄力处理这件事,苏暮宇早就决定回首都后和江扬好好谈一次,但事情发展到这步,苏暮宇很为难。
“如果是苏朝宇师兄,他会第一时间和我哥商量,尽管我哥说师兄一直是个冲动的人。”
苏暮宇终于了然,笑得不失控,却心酸:“你果然是喜欢苏朝宇的。”
“没有!”江立脸色发红,“这不一样,不是今晚的话题。”
“请不要用苏朝宇的准则来要求我。我是苏暮宇,是波塞冬。”
“好吧,哥,我尊重你的选择。”江立饮尽果汁,“你是波塞冬,我是政府职员,我们立场不同。但是这件事你错了,海神殿之于江家是不得不背负的一个重担,如果你放手,于大家都好;如果你不放手……”江立站起来,试图用气势压倒面前的人,“我们还可以聊天,但如此水火不容的话题就可以免去了。”
苏暮宇仰面看他。从认识他到现在,江立长高了,碧色的眼睛越来越像他爸爸,说话做事的方式靠近他哥哥,却比爸爸哥哥更有种不同的力量,或许是彻底不容瑕疵的道德洁癖,抑或是为目标而不畏惧万事以至于天真的个性。这让江立有时会露出一种令人恐惧的陌生感,比如现在。苏暮宇轻轻地呼吸,似乎是嗅空气里的火药味,他把那枚象征波塞冬身份的挂坠放在手心摩挲:“海神殿的决定权在我,所以在这些事情上,我想……请你务必相信我。”
星光(2)
苏暮宇轻轻地呼吸,似乎是嗅空气里的火药味,他把那枚象征波塞冬身份的挂坠放在手心摩挲:“海神殿的决定权在我,所以在这些事情上,我想……请你务必相信我。”
“凭借什么呢?”
“就凭借我是你的哥哥吧,如何?”
江立咬牙不语。苏暮宇也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陪我说两句闲聊的话再走如何?”江立无法推辞,一句“你的哥哥”让他不是滋味,这并非他今天来想要的结果。该问的话还没有问出来,却已经僵到不能谈下去,江立在这种秋寒的天气里居然无比燥热:“我先去洗手间,就下楼。”
隔壁的女助理正在用电话跟服务生说着什么,江立在她的手势下找到了洗手间,锁门,拿出电话。
苏暮宇站在包间门口看着四盘只动了一口的菜,拈起一只南瓜面做的梭型甜品大嚼。女助理皱皱眉头:“要不……”苏暮宇扬手,她的后半句话便录音机似地断在半路。“不用,他生气了,而且他应该生气,有理由生气,必须生气。”
女助理打开记事本:“还要约江中将吗?”
“立即约。”苏暮宇斩钉截铁,“其他事情,也立刻就办。”
江立花了十分钟在卫生间里洗脸和打电话,下楼的时候,意外发现服务生打开了二楼的侧门,外面有一架舷梯状的楼梯,可以让客人们不经过一楼就离开,而楼下隐隐有星光。
这就奇怪了,江立扶着木质把手而下,楼下明明是白到心悸的一间空屋,怎么会——苏暮宇背向站在房间正中央,似乎是悬空般,被整个浩瀚星河所包围。神奇的是,星河里竟然有花香鸟语虫鸣,隐约可见星光后面的绿色植物,蓬勃盎然。江立想叫他,苏暮宇已经预知地转过身来微笑,右手里托着一只水晶球,里面有闪闪烁烁的光影。他走了两步,几乎如踩空气,细碎的星光在影子里变得更加闪亮,钻石一般夺人眼目。江立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久久不肯下来,苏暮宇伸出另一只手,礼貌友好地握住:“还不错,是吧?”
江立步入星光,碧色的眸子被镀成和苏暮宇一样的海蓝色,这为他们的谈话找到了一些莫名的、从表层深及内里的共同点,苏暮宇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江立也不着急挣脱,他们就站在宇宙里十指相扣着俯瞰时光,生命化成炽热的温度从手心蔓延到肩胛,慢慢以及全身,血液加速,心跳悾悾,他们用散步的心态由近及远地近距离观察遥远的微光,由此而生了一种神的错觉。苏暮宇摊开手里的水晶球:“看看里面有什么?”江立果然专注地看了半分钟,迟疑片刻:“黑色……丝状物?”苏暮宇不语,拉他站在房间正中,江立抬头望着屋顶正中的星座,狮子,不仅有正规的星位,还有简笔的鬃毛和利爪。这一切倒映在水晶球里,居然是一头毛茸茸的小狮子。江立终于笑了,被苏暮宇握着的手指不再僵硬。
“这个我很喜欢,”苏暮宇蹲下,地面上有一个大型星空投影仪,“因为这样。”他伸开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遮去了大半宇宙,“很神奇,让我在最无助的时候可以意淫自己是造物主,有万般可能扭转命运。”
江立玩味地看着他,碧色的眸子里反射出狮子座的精光。
苏暮宇没有继续他的话,只是拍拍手站起来:“一个人玩没有意思,总想找人一起疯,今天多谢你陪我。”
江立说:“再给我们一个机会,算我恳求,哥。”
苏暮宇摇头:“事情到此,必须快刀斩乱麻。”
江立抿了一下嘴,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大衣忘在楼上,我拿下来。”
“好。”苏暮宇在星空里华丽地转了一个舞蹈的圈,“我在这里等你。”
女助理在楼梯上碰见江立,匆匆跑到苏暮宇身边把手机递过去又附耳一语,苏暮宇打个手势让她出去等,这才走到窗边才接听。电话那头是公安机构里的一只老候鸟,要求苏暮宇严惩孙秘书私募的手下。“这拨人预谋着还要闹,上面给监审团加强警备,但还是要当心,尤其是新闻发言人江立先生,据说他跟您私交不错。”苏暮宇从落地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沉到近乎没有感情的脸色,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说:“照我说的办,明天的阳光不属于某些人。”
楼上的江立显然是不知道苏暮宇正在为他的安危担忧的,大衣被服务生收走,挂在衣帽架上,江立向领班道谢,拿起衣服下楼,二楼的客人基本上已经走完,他经过那舷梯的时候向外看了一眼,夜色浓稠如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憋闷,甚至心里有个清晰的声音说,站在这里,不要下去。江立迟疑了片刻。他知道这是苏暮宇的世界里发出的小声音,这几年他太专注于听它,甚至忽略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声音存在,但今天的事情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行为,到底是要和苏暮宇这样折磨下去,还是做回一个乖乖的江立?
他终于从舷梯那里走下去,仿佛是冲破了羁绊一样,许久不曾昂扬起来的小声音更加宏亮:给他一个突然袭击。江立健步绕行至大门,美女果然亭亭而立,面色有不寻常的慌张:“等一等再进去吧。”江立几乎没有看她,径直推门。
苏暮宇站在离门最近离楼梯最远的窗口打电话:“江立的安危,只是万千筹码之一……”夜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苏暮宇一哆嗦。
江立安静地站在他对面——他不该出现的时间、地点——碧色的眼睛里褪去了暮蓝色的热情的光,变得锐利而冷静。江立看着苏暮宇,眨眨眼睛,苏暮宇把电话递给女助理,两手抄在口袋里:“江立。”
满天星光被秋风吹得零零落落,天体仪在地面孤独地转圈,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响。有那么一刻,苏暮宇甚至怀疑江立会狠狠给他一巴掌,或者他给他一巴掌,用火爆的小情侣喜欢的方式结束这场凌乱的关系,但是江立那样看着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露出一个小孩对未知世界最单纯的好奇和探究,就这么看着他。这种目光让苏暮宇忽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以至于目前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他用温柔的方式给了江立最近最符合实际的幻觉,却还要给他最丑陋最不可思议的真相。无论对谁,这都是残酷的,更何况,为什么是江立?
苏暮宇想不明白了,看样子,江立也没有想明白。长达环绕宇宙一周时间的对视在十秒内结束,江立低头想了想说:“那我先回宾馆了,明天有早会。”
“我叫车。”
可以讽刺似的,刚才就看见江立出来的政府用车司机在路边闪了几下大灯。苏暮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认识的这个陌生人:“好,再联系,晚安。”
江立浅笑离开,女助理赶紧关上了房门,哪怕夜风再凉也杵在门外。里面会冷成另一个冰柜,本来就已经寒心的波塞冬会有他独有的方式把自己变成冰化石。琥珀在瞬间形成,炽热的感觉,即使死也只有一瞬间,立刻马上,万年永恒。冰化石则不是。苏暮宇把自己舒展成大字,仰望房间里的无限星空,他把自己慢慢冰冻起来,欣赏这个残忍的过程。他无法永恒,有温暖的阳光的时候,琥珀会有晶莹的光,他会变成水和水里的杂质,悄悄渗入地缝。
繁星美妙。苏暮宇头枕两手,调出自己的星座。
这一刻他忘掉了所有的波塞冬应该记住的事情,唯信微光和黑暗里水晶球的倒影可以预知出的未来。水晶球里有他的影子,变形了但依旧是他,他有年轻的脸,再也不会长大的记忆和一些奇异的人生准则。水晶球说他可以颠倒整个世界或者活得默默无闻。
苏暮宇闭上眼睛,一颗彗星像一尾悠闲的鱼那样游过天花板,细弱的光芒从他面颊上缓缓划过,给了他好像在哭的错觉。实际上,苏暮宇微笑着,面对这个古怪又无可预料的世界,他必须微笑。
游戏规则
当苏暮宇还在星光里假装世界不存在只有房间这么大的时候,一只候鸟潜入市郊某仓库,将正在赌牌的四个孙秘书的党羽一网打尽,虽然一不小心忽略了三个在厕所里拉肚子的。于此同时,有身份神秘的候鸟名正言顺地打开了暂时羁押孙秘书的房间的门,与他进行了一场短暂快速却出乎他意料的谈话,尽管结果不太理想,候鸟还是拍拍对方的肩膀,祝他幸福。也只有孙秘书自己知道,这幸福,是在好死和赖活里必须选一个。
苏暮宇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四十,把女助理安排在隔壁之后,他打开冰箱灌了一听冰透的可乐。喝得太猛,气涌上来,令人有种又清醒又想吐的错觉,苏暮宇草草冲了个澡,打开电视,调成静音,这才发现女助理把纸条留在桌面上:请于两点之前拨打江中将书房座机,号码如下。苏暮宇看表,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拨过去的时候,江扬似乎刚从小憩里醒来,声音有点儿哑,苏暮宇没有任何心情绕圈和玩笑,单刀直入,把南原市的状况全都告诉了江家的大儿子。
江扬很诧异:“这些事……江立应该全都知道。”
苏暮宇笑:“他清楚,但他做不出。我已然是江家的罪人,这通电话才是货真价实的请援。”
江扬听来觉得难受,又没有安慰他的立场,只能问苏暮宇的决策。年轻的波塞冬用遥控器轮漫不经心地拨台,和盘托出:“按理说,我此时应该安抚众人,分化遣散,免得给自己留窝里狼,这是上策。当然也可以杀一儆百,领头羊被吃掉,小羊自然好回圈,这是中策。”电视画面停留在武侠片上,蓝袂的美人刺客剑指负心汉,字幕说,我必杀你,以绝后患!
“你选了下策。”江扬轻叹一声,听筒里的背景声特别安静,“动手了吗?”
“当然。这就是打仗,晚一秒只有吃亏——我哥睡了?”苏暮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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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说:“在秦月朗那里胡闹,我借口要办点儿公事回来了。他一向对我的这些事情毫无兴趣,只觉得把我变得更加没趣。”几句话,婉转情切,苏暮宇听得出来,不由羡慕,却又只能放下这些现在看来飘渺虚无的东西,做他的“正经事”。谁知江扬立刻补了一句:“这些事情不要告诉他,我想你明白。”
苏暮宇应了一声,继续说:“下策自然是赶尽杀绝。残忍又粗暴,但我没有办法。江立是新闻发言人,知道我和他要好的候鸟不在少数,我怕万一。”
“我明白。”江扬沉默了几秒,“需要帮助吗?”
电视里,蓝袂的美女刺客蓦然停手,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字幕遗漏,苏暮宇试图看口型,结果还是没明白。他只能悻悻地说:“多谢,暂时不用,但按江立的意思,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和江家。”
江扬微抬声音:“嗯?这话听着可不爽快,还是拿去堵江立的嘴比较好。不过……他还小。”
“什么是长大?长大不过是变老的同义词,能更冷静现实地看待自己和处境而已。但是,不悲哀吗,生活里连热情和希冀都没有。”
“我们早就被剥夺了希冀的权利,终身。”江扬用一个指挥官的口气说,“至于江立,他还有可以强撑着希冀的热情,请给他一点儿机会。当然,我并不是说他把热情如此用在你身上是完全正确的。”
苏暮宇目睹蓝袂女刺客失手,然后换台——新的频道里是热带风光,猴子正在爬树摘椰子——“我不想讨论江立的问题,很抱歉,指挥官阁下,我说的另一件事情更重要。”苏暮宇给自己倒了半杯热水,“关于我的身份,波塞冬,有些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海神殿的起源已经没有人知道,第一任波塞冬的模样,不要说苏暮宇了,就连那些所谓“老人”也没有见过。每一个波塞冬都会在接任的时候同时接下上一辈遗留的骨干人物,大多是位居高处的候鸟,大概有五、六人,起初的目的不过是辅佐年轻的波塞冬继续高效优质地打砸抢,但当海神殿深刻扎根在布津帝国的各个角落之后,“老人”们的身份也逐渐多了“监督”这项内容。苏暮宇接手海神殿的时候,正值大乱,上一任波塞冬死在苏朝宇手里,苏暮宇也立刻离开了特克斯,所有收尾工作都由毕振杰和另外几位候鸟合力完成,因此,对于这届“老人”们,苏暮宇始终抱着尊敬且疏远的态度,逢年过节的礼物必不可少,但是从不见面深谈。江立曾经陪他购置礼品,说像慰问退休老干部的,苏暮宇也只是含笑不答,毕竟,他的波塞冬的位置是夺来的,比起上一任弑父,好不到哪里去。
“有人质疑你,那需要证据。权利更替向来如此,成王败寇。”
苏暮宇苦笑:“我有象征波塞冬身份的挂坠,却没有密札。”
密札,据说是每一任波塞冬在移交权利之后,命继承者传给肱骨人物们的公共礼物,用以在继承者行为荒唐的时候替父辈惩罚他。这也成了候鸟们检验波塞冬人品的一块试金石,据说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有心高气傲的波塞冬私藏并私拆了密札,最后还是在三十天期限的终点被逼交出了密札,并把位子让给了自己的堂弟。这种凭原始的信任、诚实和口口相传的监督方式居然在特克斯有效,苏暮宇本身就很吃惊,更吃惊的是,自打他被拐卖来,就从来没有见过波塞冬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密札这件事——苏暮宇耳闻至此,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南方的一些候鸟们试图把苏暮宇赶下去另立新主,被悄悄安抚后,才吐露出“波塞冬苏暮宇没有密札”这件事。
“杀人越货、袭击演武、走私贩毒,这些最赚钱的生意我都不做,因此海神殿里有一部分人早就穷困潦倒。”苏暮宇自嘲地笑了,“不挣钱的波塞冬,也是要下岗的。”
江扬轻轻咳了两声,嘱咐自己不要笑出来,实在是不礼貌又不合适,但这个严酷的事实被苏暮宇讲得这么轻松搞笑,有种辛酸却无奈的味道。刚好勤务兵上来送茶水,他问电话那边的人:“喝什么好呢?”
“绿茶去火,接下来还有让你头大的事情。”苏暮宇微笑。
向来很少盲目听从别人建议的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把本来放在热咖啡杯子上的手指移开,转向了绿茶,却又移回来。
“夜咖啡伤胃,倒不如薏仁麦仁茶。”苏暮宇似乎能透视千里。
江扬笑着点了点那只玻璃壶,勤务兵带着白手套用白毛巾包着把手,浓香滚烫的白色茶水很快倒满一大杯。他趁热啜了一大口,把耳机往唇边移了移:“你就是靠这种手段当波塞冬的。”
苏暮宇笑出声来:“这又如何?横竖我没有密札,迟早被人踢下去。”
“从这东西的内容来看,我不认为它有任何重要性,仿造一个吧。”
海蓝色头发的波塞冬此时像极了哥哥,肯定用一种无辜又吃惊的目光,想象江扬就在眼前,口气是压抑不住的略带讽刺的赞叹:“指挥官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江扬抢过话头:“伪造高手正在秦月朗家里喝好酒,等他醉醒了就做。”
苏暮宇轻叹,用烦躁时才有的速度继续拨动频道,正在交/配的动物、遛狗的老汉和正襟危坐的播音员依次掠过屏幕,画面最后定格在综艺节目上,穿了等于没穿的明星正在互相比较高跟鞋的尺寸和高度。“即使密札是写在手纸上,没有它,波塞冬就不名正言顺,有前车之鉴,随时可以丧命。”以苏暮宇的细致和周密,他早在夺权的时候就检查过上一任波塞冬的所有物件,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发现除了挂坠以外,任何有关密札的东西,甚至连万飞都不知道。至于波塞冬死前……苏暮宇苦笑:“难道此时要怪只能怪我哥手快吗?”
江扬也皱起眉头。就像出兵没有授权一样,苏暮宇现在是众人中站得最高的一个,头上顶着“我是靶心”的大帽子,随时会被击倒。然而,无论是从私心方面考虑到苏朝宇和自己家,还是从公正心角度顾及国家平民,现在任苏暮宇去死或者剿灭海神殿都不是聪明的行为。“波塞冬真的没辙了?”他必须对苏暮宇的和盘托出做最后的质疑。
“真的。”苏暮宇说得很慢很清楚,拖长了声母韵母,还有些小男孩骗人时候装诚实的狡黠,“波塞冬以及上任波塞冬都没有密札,见过密札的人也死得七七八八,所以我请援的中心意思是,以南原市的问题为由头,这次怕是压不住了。我不求自己平安,只是相关的人……”他看着新闻频道里正在开会的江立,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似是重拳,也似是刀刺,有关的、赖以支撑生命的、液体状的回忆从伤口汩汩而出,想要抓住是不可能的——那么美好的东西,就这样愈来愈少,直到消失。
江扬把杯子放回托盘里,残余的几滴饮料顺着杯壁慢慢滑下。他看着它们,然后说:“你放心。”
苏暮宇打了个哈欠:“那我就真的放心了。”
江扬动了动嘴角:“没问题。”
电话就此挂掉,没有任何口头的书面的保证。苏暮宇看着新闻从国内播到国际,又从国际拨回国内,困意渐生。懒得脱衣服懒得洗漱,就这么拉过被子便闭上眼睛,却没有放下手机。果然,江扬不久发来短信:多谢信任。
这就是保证。储存,退出,关机。苏暮宇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这时候的世界,小,温暖,黑暗,孤独,四面碰壁。柔软的壁也可以撞到头破血流,苏暮宇假装自己有坚硬的壳和锋利的螯,如果有一天剪破了这些奇怪的笼罩,他相信外面一定会遍洒阳光,到时候抬头看,会因为光线刺目而泪流——温热的液体和白炙的光线……苏暮宇闭上眼睛,酣梦一时足以消解现实的反讽。
新闻发言人
南原市的政府会议室里,江立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灌着咖啡翻早报,后进来的新闻小组助理惊讶之极,平日里的江家二少爷总是精力无限且沉稳实干的,这种状态,又是在发布会之前,只能说很吓人。她只能一边给江立狠狠地涂隐形粉底一边问:“熬夜啦?”
江立最恨往脸上涂任何起装饰作用的东西,但每逢出镜又不得不听安排,于是大皱眉头:“嗯。”
“心情不好?”遮瑕笔点去了他刚冒出的几颗痘子。
江立紧紧抿住嘴,发出近似哼的“没有”这对音节,感受着大散粉刷子从脸上飞速扫过的轻微刺激。助理两手一起运作收拾化妆箱:“江小少爷!您什么都有了还心情不好,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呀?”
平时的江立和助理们关系都非常不错,她们也觉得他没有官腔,年龄相仿,许多事情都可以轻松沟通,所以说话也没有恭敬到刻板的调子。江立又沏了一杯咖啡:“换你替我烦,你们都不肯的。”
“当然不肯。”助理笑嘻嘻地把新改过的发言稿放在他面前,“我才二十岁,活得正高兴呢,才不要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气死。早餐还吃吗?”
“吃半份,不要牛奶。”
助理去拿早餐,江立盯着发言稿。孙秘书一夜之后似乎变了性格,行为更焦躁更极端,江立知道一定是苏暮宇派人说了什么,却指不出身边谁是候鸟,不由地心烦起来。稿子改了足足十七处,最长的一段整体重写,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用红笔圈点要紧词汇,抓紧时间温习一切细节。只是一夜睡不着后的大脑几乎不听使唤,吃了一个高热量的甜面包也无济于事,江立眼看时间将近,居然急出汗来。
这不像他。按理说,他早就习惯了官场和镜头,政府也是看他从容才给他这个职务,但是当天的新闻发布,江立四次舌头打结,不得不在提字版上找内容,还有两次忽然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几秒才尴尬地请记者重复问题。发布会一个小时,江立回到休息室就软在沙发里,后背一片冰湿。
江元帅的电话隔了几个小时才到,先问是不是生病了,跟着就是柔和却字字严厉的批评。江立下意识站着听完,忽然想起哥哥来。江扬是家里最容易被骂的一个,身为长子,万事都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江元帅呵斥他的时候非常凶,江立从未体验过,此时此刻,即使爸爸一面安抚哄慰一面教他,他还是非常不自在。
“大哥在家吗?”他脱口而出。
“不在。”江元帅说,“他和苏朝宇去拍外景了,还要试礼服。”
“哦……”江立仿佛忽然才记起哥哥和师兄正要替他去举行这场婚礼这件事,随之而来的又是梁丽征苏暮宇等人的面孔和语气。这短暂的记忆失灵被江元帅敏锐地检测到,他知道南原市背后的秘密,更知道小儿子的纠葛,于是劝他去睡个觉,早点回家。
江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车里走,路上碰见领导只能道歉,好在别人并没有预想中那样在意这种小范围的失态,江立在阳光下打了个喷嚏,朦胧里看见花坛对面站着三个人,似乎还有闪光灯的那么一下耀眼。定睛的时候,那三个人正阴郁地看着这边,助理追过来送江立回宾馆,碧色眼睛的年轻人糊里糊涂地钻进车里。
“江立的安危,只是万千筹码之一……”
他脊背发寒,脑门发热。一种极度失衡的状态下,江立缩在后座里抱紧身体。他只想睡一觉,起来以后发现一切都是虚拟的,至少,从那天晚饭起,他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没过几个小时,就连江扬都知道了弟弟发烧的消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江立刚吃了退烧药,做哥哥的说:“多喝水。”弟弟说:“已经喝到想吐了。”哥哥又问:“怎么就发烧了呢?”弟弟敷衍:“昨晚蹬被子了。”两人下意识沉默,然后一起用江家特有的方式咳嗽了一声,只是表意不同。哥哥说:“别在意,一场发布会,大家关心内涵而已。好好睡觉。”
江立忽然压低声音:“是不是有时候会感觉……有人在遥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你?”
江扬警觉地站起来:“有事为什么不早说?”
“我和他有严重分歧。”江立环视房间里的医务人员和助理们,故作轻松地用隐晦的词语说:“我听见他拿你所担心的事做筹码。”
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江扬看了一眼正在试衣间被数个裁缝量尺寸的苏朝宇,走上观景阳台,轻轻锁了门。苏暮宇,用弟弟的性命做筹码?江扬一时间不理解其中的奥妙,如果这是真话,那么苏暮宇那一通长长的电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这是假话,江立为什么要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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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清醒了,我大概可以确定有人在政府门口拍下了我上车的镜头。不妙,嗯?”
“很不好。”江扬似乎有些着急,“跟你的亲卫队是?”
“是小卢舅舅之前带过的那批,有个矮个子棕发队员的。”
“我知道了。”此时的江扬听起来似乎比刚才突然凭空涨出了至少三十年的军龄,声音竟然像极了爸爸,令江立无比温暖放心,他说:“你好好睡觉,身上轻松了就如常办公,这些话不要对别人说,吃喝用度你知道该怎么办。”
江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遵命,亲爱的哥哥。师兄好吗?”
江扬回望试衣间,本来应该在纹丝不动的苏朝宇正用挑衅和愤怒的眼光看着他,琥珀色眸子的人微笑:“不能再好了。但是……你知道的。”
江立长出一口气:“幸亏结婚的不是我。”
“什么?”江扬拔高声音。
“我并不是说幸亏梁丽征跑了,而是……”江立一时间着急,解释不清楚自己内心那复杂的想法和感受,最后只能半带恳求地说:“但是,你知道的。”
江扬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但你必须知道更多。”
“知道啦,真是讨厌的大哥。”江立嘴上这样说着耍赖着,但是心里明白,这是来自兄长的告诫和提醒,十分严厉,却十分恰当。
P.S.
过生日很高兴,更多欢乐更多精彩,尽在下一岁呵……谢谢亲爱的你们的祝福!
关于江立这个孩子,放心吧,坏孩子总要接受惩罚的。
而暮宇同学,唔,就像唐僧一样,你们懂的,是吧?
请务必注意危险
苏暮宇深陷梦魇中。他知道自己在一个意识的无底渊里,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解救自己。砰然巨响,江立满身是血地站在远处,轻轻地叫他:“暮宇哥哥。”苏暮宇觉得心脏附近的血管瞬间抽在一起,强大的压力似乎可以让跳动的肌肉从断骨而出,他奋力去抓,甚至摸到那粘稠的血迹,像小时候爸爸用来刷墙的漆,甩不掉,完全甩不掉。江立说:“暮宇哥哥。”苏暮宇猛地推开他,手心的血迹令人作呕,他慌了,理智和情感撕咬作一团,他忽然想起江立,慌极抬头看,碧色眼睛的人已经不见,地面上留着一团深浓的影子。他走了,影子却留在这里,像地面上巨大的瞳仁,悲伤深刻地望着自己——
已经是早晨十点。苏暮宇翻身起来,被子上一滩深褐色的痕迹,咖啡杯碎在地下。他回想了一下,昨晚睡前靠着枕头,大约是刚才做梦把杯子从床头扫了下去。这么一看,手上果然有条细细的血痕,吮一下,还疼。如此就可以解释这个梦境,苏暮宇疲惫地走进浴室冲澡。
今天会正式把孙秘书公审。既然海神殿已经被抖出来,是否公之于众只是时间问题,苏暮宇决定看一下转播新闻再做决定。刚裹好浴巾,就有人摁铃:“先生,您的早餐。”
苏暮宇拨开门镜,外面站了两个服务生,淡蓝色衣裤黑领带,胸口有员工卡,推车上果然有两只巨大的隔热罩。他打开门:“谢谢。”
其中一人躬身:“请您慢用,这是您的私人信件,请您签字。”说着递上来一根笔和纸,前面密密麻麻有无数客人的笔迹证明收到了信件,苏暮宇接过来——笔很奇怪,重、胖、滑,有些捏不住,他把笔放在推车上,探身摸上衣口袋的签字笔——“先生,这里有笔。”服务生微笑着把圆珠笔笔尖转出来,礼貌地递过去。那个瞬间,苏暮宇迟疑了一下,尽管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他却感觉受了很大的威胁一样,似乎是命令和强求。刚到南原市当天,大厅里的影子鬼魅般浮上心头,苏暮宇固执地拧开自己的笔帽,签下名字,把纸递回去:“谢谢。”
服务生的笑容僵硬:“不客气,先生,再见。”
手里的红信封用金封口胶,像极了结婚请帖,苏暮宇关门,掀开隔热罩,里面是一份鸡肉汉堡,一份蔬菜沙拉和橙汁、蘸酱,苏暮宇审视着他们,打电话给女助理:“在哪儿?”
“在听汇报,大人。”她的声音很小却依旧很恭谨,“您放心。”
这三个字就是说已经办妥。苏暮宇为那些孙秘书的手下而叹气,然后尽量轻描淡写地要求她早点儿回来。女助理经历过大阵仗,立刻急促地问是不是有事,苏暮宇笑而不答:“给我带点儿吃的回来。不要汉堡,不要沙拉,不要橙汁。”
拉开窗帘,阳光下新鲜的食物看起来令人垂涎,苏暮宇刚要伸手,房间电话就响了,江立僵硬的声音传来:“你好,这里是布津帝国特别经济问题临时办公一室的江立。”
“早。”苏暮宇尽量柔和地说话。
“唔,是这样,这是一个公事电话,调查团希望请你在明天下午三点时到市政府大楼九层服务厅,找郑先生。随后会有人请您到资料科协助我们做一些笔录调查。”
苏暮宇波澜不惊:“海神殿相关吗?”
江立说:“是的,我们需要您辨认一些可能认识的熟人,考虑到您的受害者身份,希望您能够保密。”
苏暮宇海蓝色的眸子闪动。受害人身份,江立是明明白白知道他就是波塞冬的,肯这么说的原因必然非同一般,也许是电话正在被录音,也许是另有含义,苏暮宇沉默着,直到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嗯?怎么没人说话?”
“请给他一点儿时间,毕竟当年的事情对他也是不小的刺激。”江立捂住话筒向陌生人答道。苏暮宇警觉地佯装叹气,然后拒绝了这个要求。不出意外,江立恳切地说:“再次恳请您协助政府调查。”
“我不想听见和这三个字有关的任何消息,”苏暮宇把语气放得非常不耐烦,“我不想去。”
陌生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江立很快接过电话说:“我们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并且支付来回的交通费用。请你积极配合,苏暮宇先生。而且,您最好是配合我们。”
苏暮宇再次沉默了。事情来得比想象里快,交通费的细节证明江立没有告诉政府官员苏暮宇其实就在南原。按照政府的安排,苏暮宇应该在距离首都不远的沃林镇的一套单身公寓里,用新的身份证给电话局做客户资料保管工作,每月收入1000元。这是为什么?苏暮宇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可靠的理由来解释今天和昨天的所有事情,于是只能答应江立再想想,两个小时以后给他回电话。
挂断之前,江立念了一串从沃林飞往南原的最近的飞机时间和机票价格,并承诺代订。苏暮宇潦草地答谢,然后,电话里传来了粗重恐怖的摩擦声,只有把话筒紧紧贴在手心才能造成如此的效果。紧接着,苏暮宇听见“请务必”,然后就是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一会儿,又冒出了“注意”这样一对音节,最后,在苏暮宇就要挂断的时候,他听见的是“危险”二字。这样的声效和内容让苏暮宇坐立不安,已经掀开了汉堡顶层面包的手也放弃了其他的动作。苏暮宇锁好房门,用特设的安全渠道发短信给他的助理:“速回。”
在不远处办公室里伸懒腰的江立被上司拍肩:“病好了吗?”
“没事,只是着凉而已。”江立微笑,把录音带从电话里取出来递给助理,“再放一遍,笔录。”
高清晰的音质,江立在报完航班价格后说:“苏暮宇先生,请务必给我们回电,好么?如果您要出门,注意找公共场所,如果觉得有危险,请打电话给沃林警官,您知道号码。嗯,好的,再见。”
几乎完美。
P.S.
连江立都被吓到、不得不警告暮宇的事,你们明白的……
觉得比较复杂的懒得搞明白也没关系,不影响剧情,咳咳,概括起来就是,江立想帮暮宇,暮宇很倒霉很为难很着急。
签字笔(1)
女助理敲门的时候,苏暮宇正在兴致盎然地切那份汉堡,用近似解剖的方式和细致度。门铃响了两遍,他才拉开门看着美丽的助理:“这款睫毛膏不好,已经晕开了。”
助理愣了片刻。苏暮宇一向是个随和又冷漠的人,心情好的时候可以肆意开玩笑,心情不好或者需要做重大决策的时候,就会像一件放在祭台的陈年兵器那样不可触碰,上面厚积的灰尘掩盖了残存的血痕。无论如何,苏暮宇只有在她主动问的时候才会对她的衣着进行品评,至于睫毛膏这种细节问题,不像是这个男人应该关心的——况且,助理确定自己用的是秀场里的模特们交口称赞的专业彩妆,现在不到正午,晕妆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最关键的是,苏暮宇的目光在走廊尽头。
但苏暮宇就这样用飘渺的眼神盯着远处:“来,进来擦擦。”
助理关上门,后背紧贴衣帽架:“大人?”
苏暮宇即刻恢复了正常:“我只是要点儿时间看看谁在那边站着。”他踱到床边跟她勾手指:“看这个。”的fc49306d
盘子里的汉堡已经被切的支离破碎,除了生菜叶,苏暮宇把美味的食物剁成泥,鸡肉末和面包屑堆出来的小空间里,一枚细长的、和鸡肉同色的胶囊被挑了出来,在银色的托盘上安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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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她打开手提袋,从隐藏内袋里摸出一副手套和小试管,用拔眉毛的小镊子夹起那枚胶囊,妥帖地密封起来。苏暮宇端着那杯橙汁喝了一口,助理一眼没瞧见,差点儿吓死:“大人!这个……”
苏暮宇耸肩:“事不过三,如果这里还有毒,那这拨人不是周密,而是蠢了。”说着就把那天有人跟踪和签字笔的事情详细描述出来,“那根笔的笔身接缝很粗糙,有强拧的痕迹,有关笔式遥控炸弹和弹出式麻醉装置,不要说我们内部,就连电影道具厂里都找得到基本模型,不得不小心。”女助理已经叫了相关的人来取样品,继而变得忧心忡忡:“离开这里吧,大人,南原现在变成了大火坑,咱们只能往里推人,别牵带自己。”
一个“咱们”,苏暮宇又笑了,竟全然没有大难当头的担忧和怀疑,像平时散步的时候看见贝蒂欺负了其他宠物一样欢乐。他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溢着堪称温柔的光:“我希望有觉悟的人自己跳。”说着就把那信封递过去:“叫他们检查一下,告诉我内容。”
女助理这才记起打开便当盒子,里面有新鲜的水果切块和面包,苏暮宇抿抿嘴,自言自语:“猜猜哪个是树莓果酱的?”没等到回答就自己挑了一只烤得最金黄的牛角酥皮点心,一掰开果然是落日红色的酱心,他不由地舔了一下嘴角,没有忘记递给正掏出镜子看自己睫毛膏的助理:“尝尝,咱们来围观一下孙秘书的公审。”
南原市政府在首都特派组的监督下,把这件事跨级跨界的事情处理得比较完美。前任工业部长因涉嫌贪污受贿和嫖妓等多项罪名,和行贿、泄密、组织械斗和犯罪的孙秘书一起,在媒体监督下接受询问,并最终定罪。新任工业部长不亏是首相的同学,一样的铁腕和果敢,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讲洽谈会彻底洗牌重组,所有的项目都经过了至少三组相关人士的监督审查才重新提上谈判桌,同时,对中小型商家的开放政策也大大放宽,至少能够保证南原市今年大项目的得标者凭借的是实力和运气,而不是内定。
海神殿并未在之前的剿灭过程里全部销声匿迹的这个事实,从此彻底暴露在政府面前。虽然出于稳定和不打草惊蛇的考虑,政府暂时并未向公众明示,但江立做出的总结报告里,“有预谋且有组织的长期犯罪”也让对时事敏感的人有自己的推论。苏暮宇知道,他的损失惨重。首先是海神殿从此必须远离南原市的工业项目,还要尽心尽力把没打扫干净的关系一一摆平。另外,孙秘书交代了多少细节没有人知道,但越多的细节越容易突破海神殿,尤其是孙秘书自己手下有一拨街头混混,很容易让人觉得海神殿是专营火并的大型暴力犯罪集团,自然要被政府重点打击——尤其是索菲罗兰·江首相上任就是因为海神殿炸掉了前首相黄清河的府邸,因此江夫人上任的首条承诺就是誓死打击恐怖犯罪——苏暮宇终于觉得很累,面对这个烂摊子,他必须短时间找出修补的办法。近日,各地候鸟的情绪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又有一拨人知道了苏暮宇没有密札的事实,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吮吮沾着奶油的手指:太痛苦了,谁来替我做几天倒霉的波塞冬?
特别的是,波塞冬并不是只是享福和头疼,还要面对暗杀。
苏暮宇两指拈住那张关于胶囊的报告:“剧毒,好吧。”
一个还在研究院读博士的学生模样的人站起来:“这封信安全,请大人过目。”
苏暮宇撕开金色封口,里面是某商厦的专用信纸,落款是当年介绍孙秘书加入海神殿的商人杜通。苏暮宇对他很有印象,不仅仅是因为杜通当年开口就跟苏暮宇要足以起一整栋楼的资金并完美地把它翻两倍收了回来,更因为苏暮宇在琢磨要不要给钱的时候,真的肚子痛。这种带着搞笑情节的回忆让本来冷着脸的波塞冬露出了一点儿年轻人应有笑意。
P.S.
前几天去看了《唐山大地震》,然后跟朋友讨论,灾难到底带给人什么,死亡,无穷无尽的痛苦,还有生者的侥幸和感恩。
汶川以后,悲伤似乎就没有离开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但人都是有惰性和惯性的,于是,悲痛已经开始有递减效果。我们能够正视那些图片、新闻、视频只因为它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那将是一种持续的无法消除的阴影。电影散场以后,朋友感慨说,只要一辈子别碰到这样悲惨的事情就算没白活。
确实,生者必须感恩,因为我们都还活着,生命本身已经是一种奇迹。
逝者安,生者强。
签字笔(2)
信是杜通亲笔,请苏暮宇到南原新商业区的商厦喝茶,并想再要一笔钱。苏暮宇把信递给助理:“杜通就这么实在,实在到我觉得跟他交流有困难。他说话真的不转弯吗?”
女助理把信看了两次:“大人要去吗?”
苏暮宇点头:“一定要去。备一份得体的礼物,我要杜通替我把南原丢掉的钱翻倍地赚回来。”
那在读学生还只是候鸟预备役,禁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不应当办实业做投资吗?赚钱只是商人的目的吧?”
女助理白了他一眼:“没钱怎么养你?书看多了脑筋会死。”
苏暮宇倒是不在意,反而转身问:“你觉得我赚了太多吗?”
那学生吓得不敢说话。他知道面前的人是波塞冬本人,这么年轻,让人有种同龄人、可以随便说话的错觉。但如果他说“是”,就意味着觊觎波塞冬的财富,如果说“不是”,则低估了波塞冬的能力——注定两边找抽的情况下,他紧紧闭着眼睛说:“不是!”
“我真希望你说是。”苏暮宇的声音很冷静。“可惜大多数人都答不是。我不说这是贪婪,但他们想找个好东家卖身并且不劳而获的想法非常可耻。”那学生的牙齿互磕了几下。尽管没有见过苏暮宇,他还是能从对方的神态、语气、动作判断出波塞冬心情非常不好。
“不想吓唬你们,但丑话说在前面。”苏暮宇神色一凛,就连敢跟他称“咱们”的女助理都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垂手站好。屋子里是各路精英,都屏息聆听一个年轻人的话。
苏暮宇牵动嘴角肌肉面前笑了笑:“日子不好过,我有责任,想换掉我的人,我理解。总有急着要吃饭娶媳妇的。但此时易主,没见识的必然争抢资源,恰好等着政府把海神殿扫个满钵溜净,日子更不好过。”他环视四周,终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诸位如果不着急,等南原的事情平息,我会着手培养一个接班人。”
女助理愕然抬头看他。
他点头:“对,我看好杜通。”
女助理立刻出去,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打电话,苏暮宇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也跟出去,就在不远处的会客区等。美丽的助理背影很是窈窕,当年她以平面模特的身份来应征的时候,苏暮宇三番五次把她的简历从既定人选里剔除出去。一个在媒体抛头露面太高调的人,总不合适助理波塞冬本人的,况且模特的大多数归宿是找个好人家结婚生子,到那时,对她的家庭太不公平。但是她有一天突然出现在苏暮宇楼下,长马靴皮短裙白衬衫,十足学生打扮,她低低地叫他大人,苏暮宇跟她擦肩而过。隔了一天,她又出现在楼下,露背的吊带,黑/丝/袜/高/跟/鞋,化了个浓妆,像个站街小姐般冲苏暮宇抛媚眼。苏暮宇还是一笑就走——他不缺女人,只要他想要。一连两个礼拜,苏暮宇每天在下楼散步的时候看见她,她不需要整容就能穿出各种造型来,并非极有特点的脸庞天天变着不同的表情。苏暮宇忽然在某一个晚上决定接受她,理由是“算一个带得出去的人”。
事实证明,此后的她在苏暮宇的生命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帮他为私生活打掩护,让他在出入各种场合的时候都能得心应手。苏暮宇很清楚地知道,有那么四五次,她在诱惑他,用各种方式,但苏暮宇不会有任何反应,他怕毁了她的生活,一个年轻的模特还算精彩的小日子。
因为他已经毁了江立的生活。
他确实是炸弹。
“杜通把下午茶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大人。”助理走过来,苏暮宇立刻站起来挥手:“下楼。”
两人到了大厅,苏暮宇在水吧里点了两杯果汁,坐在人最多的地方:“打电话给楼上,告诉他们,任何服务生捡到任何‘属于我’的东西都不要收下。”
女助理一怔,还是照办,却很快就狠狠一哆嗦:“刚有人说您的钢笔遗失在前台,送还回去了。”
苏暮宇冷笑,海蓝色的眼眸里杀气弥漫:“好得很。”他探头看了看街道,勾勾手指,助理把电话给他:“走到卧室窗边,拿着我的钢笔,扔下来。”
学生模样的候鸟说:“大人,这是十一层。”
“就要十一层的效果。”苏暮宇狠狠地挂断电话,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天气非常好,春日的正午阳光令人有种夏天就要来了的错觉,苏暮宇站在酒店门口的邮筒边等着,没过几秒,一只钢笔从天而降,几乎无声地落在大理石街面,摔得粉碎。苏暮宇缓缓俯身看,那眼神几乎是在对这个小玩意儿说抱歉,嘴角还带着一丝愧疚的微笑,然后他抬起头,从左到右环视了繁华的街道。各种各种的人来来去去,外国游客的大背包和太阳镜,乞儿的破烂衣衫,情侣手牵手,爸爸给儿子买气球,一字领T恤,黑色长风衣,金色鱼嘴高跟鞋,灰色高帮帆布鞋,高档皮包,布艺卡通包,直板手机翻盖手机……苏暮宇看得如此仔细,没有遗漏每一个细节,虽然一切如常,但他确定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一定看见了他。
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那根破损的钢笔上,用一种极其惋惜的态度,他拈起钢笔内部小巧的、不属于钢笔的那个可以遥控爆破的部分,丢进身边的垃圾桶里。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雁京近郊的一处私家花园里,穿着家常服装的苏朝宇和江扬正站在一套古董石桌椅前面,江扬为苏朝宇斟红酒,水晶的酒杯碰击有声,苏朝宇调皮地跟他绕着手腕喝交杯,闪光灯四下乱闪,耀花了他们的眼睛,摄影师说:“保持!不要动!再拍一组!后面上一盏灯,快点!”
几个助理扛着大反光板,灯光师拎着沉重的大灯布景,苏朝宇偷偷啜了一口红酒,满足地舔了舔嘴唇,低声说:“这要闹到什么时候?”
江扬保持着他完美的微笑:“据说是一万张选三百张。”
“呸。”苏朝宇伸手掐了江扬一把,“你怎么不说照片要平铺到月球再铺回来,然后选一张镶个黑框子挂起来?”
这回轮到江扬掐他了,掐完了刚要说话,有个助理拿了江扬的手机过来:“您的电话。”
江扬看了一眼,匆匆把酒杯塞在苏朝宇手里,躲远了。苏朝宇狐疑地看了一眼,刚要追过去,化妆师拎着比阿里巴巴还夸张的大箱子,从里面抓出三把毛茸茸的刷子:“苏先生,补一下散粉。”说着就像掸灰尘一样把苏朝宇漂亮的脸扫了一遍,这时候还有一个发型助理跑过来为他喷啫喱、吹定型。无奈的苏朝宇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扬站在不远不近刚好听不见的地方跟不知道是谁通着电话。
电话里,江立咬牙:“他仿佛不信可靠线报,居然拒了我。”
江扬皱眉:“要谋杀波塞冬这件事,你哪里来的线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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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秘书那边监管的特工缴获了夹在书脊里的密条。据说苏暮宇围剿了一次孙秘书那边的活口,但是有遗留。”
“苏暮宇为什么不信?”
“他听起来不信,反而告诉我,原定的指认人证时间,他要先和一个朋友喝茶。”
“不,江立,”江扬望着苏朝宇的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发脾气,“我是问你,苏暮宇为什么不信。
那一分钟,江立都没有说话。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苏暮宇是恐怖集团的老大?因为苏暮宇活该受到正义的审判?因为他不拿自己当一回事,还是因为……他觉得面颊发烧,几乎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哥,苏暮宇有危险,我确定。”
电话就此断线。苏朝宇靠着一棵树站着,江扬佯装镇定地自言自语了几句才挂断。转身看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有轻微地叹息。
“怎么了?”江扬搂住苏朝宇肩膀。
苏朝宇苦笑:“暮宇出事了。”
“没关系,江立能顶。”
“江立不会顶。”苏朝宇用一种让人吃惊的笃定口气说。
江扬推开他:“看来只有英明神武的指挥官一直蒙在鼓里,还是你们觉得英明神武的指挥官能预知万事?”
苏朝宇望着树林深处一对雀鸟夫妻忙碌地飞来飞去盖房子,海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只属于学生时代的欢欣:“江立第一次来找我,是在战史教室门口。我有一个三节连堂,中间饿得不行,偷偷在最后一排吃水果。江立的脸贴在教室窗子后面的玻璃上,在一张作业纸上写:‘吃香蕉的师兄!我想加入学生会!’”
江扬板起面孔来——堪称尴尬的预感像令人毫无防备的冷雨一样,瞬间凉透心窝。
“我根本不认识他,于是撕了另一张作业纸写道:‘纳新时间已过,等明年,加油!’他的脑袋从玻璃上消失,隔了一会儿又冒出来:‘剥橘子的师兄!研究生院的纳新不是下周吗?’”苏朝宇自己笑起来,“他那么小,怎么会想到是研究生?我只能溜出去跟他说了几句,他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从笔记本里拉开杂物板,从板里抽出一张我在陆战精英赛上的高清照片,请我签名。”
“江立,请你,签名?”江扬几乎难以置信,一向冷静的弟弟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来。
苏朝宇点点头,站累了便把全身重量都放在拍摄现场的躺椅里。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只能躺进另外一只。一只海蓝色的蝴蝶翩然而过,在苏朝宇头发里停留了片刻,苏朝宇像只大猫一样试图扑住它,蝴蝶却优雅飞去。“我瞥了一眼他的笔记,便知道他绝非我的普通粉丝而已。内容之深之博,不是一个教授学力所及的范围,包括字迹和标注方法,真的一眼就与常人不同。后来是罗灿告诉我,那就是江瀚韬元帅家的二儿子江立,跟同父同母的大哥江扬差了整整八岁。”的5dd9db5e033d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在认识你这方面,江立比我有天然优先权?”江扬盯着他看,眼神却是温柔戏谑的,“嗯,还有彭耀……或许……我应该把你让给他们?”
苏朝宇碍于身边有太多人看着,不方便猛踹他的情人一大脚,只能短叹:“我爱庄奕,她是我的初恋,因为那时候我的世界里还没你的戏码上演。我爱罗灿,是因为他扮演了苏暮宇的替代角色。我爱你,矫情一点儿可以算是注定,说白了是当时你狠狠打击了我的旧伤,没有麻药就剜去腐肉刮骨排毒——这样的表白方式太凶悍太特别,我招架不住。”
江扬情不自禁地吻上苏朝宇的唇,却只一碰又推开,揪住了苏朝宇的衣领,凶巴巴地说:“我一生一次的表白,你还没听见!”
苏朝宇右手穿过江扬的臂弯空隙,反擒拿。江扬知道他们不能闹得更夸张,便立刻假装被制服,中将的头就这样乖乖地被上校摁在膝盖上。“我表白的时候更惨,江扬中将。”苏朝宇笑得很开心,没有忘记用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刚好停留在江扬脖子附近,还刀一样切割了几下。琥珀色头发的江扬趁他不注意,身子忽然一翻,挺起来便再一次吻住了他的小兵。这次是一个真心实意、深长甜蜜的舌吻,苏朝宇的唇有些干,起了细细的干皮,磨着江扬的皮肤。碍于周围人多,两人没有吻到肺部空气殆尽就分开,苏朝宇呸了一声:“什么表白!我看我爱你纯属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后遗症。”
“那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痊愈。”江扬整了整衣服,顺手颇有炫耀意味地拍了拍原本配将星的肩膀,那意思就是:这辈子我都压着你。
苏朝宇自然是不受威胁的,看都不看就说:“反正。总之。综上。无论如何,我的世界里可以分给江立的,只有罗灿和苏暮宇身边的位置。你知道,我清楚,他明白。”
“也许是你自作多情了,亲爱的小兵,”江扬笑得非常坏,又隐不住对弟弟的担忧,“要知道,敢逃掉陆战精英赛颁奖典礼的帅哥可不多。多点儿姑娘小伙追,以至于自恋到幻想,这很正常。”
苏朝宇严肃地给了情人一拳,缓缓慢慢结结实实砸在江扬胸口:“一个粉丝会把我的生日记住,但是不会年复一年不重样地送礼物,每件都是我的心系;粉丝知道我的星座和喜好,却不会为了我改变生活里那么多细小的习惯;别人只是看陆战精英赛的转播,他不但去了现场还从资料馆看了我的十八盘训练录像。他问罗灿我的细节,多大的鞋,什么牌子的拳击手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完完全全是个小孩,不是没有长大,是希望永远长不大;他从不改‘师兄’这个称呼,不是尊敬,而是希望我能把他放在和罗灿同等的位置上,所得到的关注仅仅是‘弟弟’吗?不。罗灿只有奶奶;尽管不熟,但江立有你,有江元帅,我能给他的这一切,作为朋友师弟儿子弟弟,他统统不缺。去陆林家的往返程里……他在想什么,他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苏朝宇很激动,休息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苏暮宇是我的另一半生命,江立把他当作我的替代品——若我只是意淫了一个狂热爱我的粉丝角色,我会拿亲弟弟的幸福开这么不成熟的玩笑吗?”
年轻的中将的叹息像个年迈的长者。布津帝国的夏天来得十分突然,江扬琥珀色的眸子里隐约可见远处风景山上的浓绿满重峦,苏朝宇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情人却看着远方——那个时刻的感觉,苏朝宇直到老了也不会忘记。他们谈论一件有关彼此的话题,涉及未来和幸福,密切联系着那些看似飘渺的爱和梦想,他们彼此信任,因此不会说得太多,玩笑会化成问句和描述,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入夏的风里思索着明天该怎么办,用积极的态度和携手的姿势,此情此景,比景色更绚烂。
是江扬先开口的:“我会跟江立谈。至于苏暮宇那边,我希望你让他和江立保持一定距离。”看见苏朝宇的眼神,他又补了一句:“这是对双方的保护,他们不适合这段感情。”
“我们替弟弟们决定,太残忍了。你知道这种感觉。”
江扬当然知道,这种被人安排好选项再一步步走下去的痛苦,过去的二十年,几乎像幻肢痛一样跟他形影不离。他急需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镜箱子,却苦苦不得。“我知道。”他咬牙,“可是我更知道放纵的后果,伤人伤己,不自知。”
苏朝宇一哆嗦。那些回忆让他似乎立刻能摸到庄奕的脸庞,她在秋天的时候要擦很滋润的一种乳液,带淡淡的沙棘甜香,苏朝宇吻她面颊的时候,会轻轻在她的耳朵上咬一口:“大果子,让我吃掉你。”庄奕总是把脖子缩在格子围巾里,彪悍温柔地骂一句“快滚”,两人就在街口分手,一个去军校,一个回家。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我会给苏暮宇很多时间和耐心,就像海神殿这件事上一样,甚至更多。也给江立一点时间,他需要有人浇盆冷水,然后彻底烘干。”
苏朝宇点头,看着一只健美的野猫妈妈正带着三个孩子学习捕猎,小家伙们吃得滚圆,被蚂蚱吓得尾巴上的毛炸起来,咪咪地叫。
江扬说:“相信我,他们很快就会长大的。”
咱们
苏暮宇拒绝了江立的时候,碧色眼睛的政府官员格外镇静,因为虽然不是正式办公时间,但答录机仍然有备无患地开着,他是知道的,所以尽管苏暮宇的电话十分突然,他也可以伪装。苏暮宇说他要和一个老朋友喝茶的时候,江立立刻配合以一种嘲讽的、政府官员的轻笑。透过细细的线,这种笑声尽管被压得很低,依然清晰传到了苏暮宇耳朵里。
苏暮宇只能说:“我会尽量赶到。”
“你在要求不少于七个政府办公人员等你的‘尽量’。”
“抱歉。”
女助理非常不理解,以至于一向吃相优雅地她,把刀叉在盘子里磕出了很要命的响声。苏暮宇放下刚要送进嘴里的土豆:“不好吃?”
“不是!”女助理撅了一下嘴,“咱们不能这样回复政府的要求。”
苏暮宇笑着欣赏这个“咱们”的发音:“我自有盘算。明天你不用去了,手机开着,等我消息。”
她上下打量了苏暮宇一下:“真的?”
苏暮宇点头:“真的。”
女助理舀了一勺土豆泥,用舌头一点一点儿品,心神不定:“您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大人?”
“怎么会有。”苏暮宇微笑,“反而是你,跟我多少年了,连真名都不肯说。这么蔑视我的权威的事……”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是要死给我看的。”
女助理昂了一下头,脖子曲线美妙,像一只骄傲的天鹅:“事实上,您真的不知道,就是说您真的没彻查过,从而说明您真的不需要知道,结论就是我说不说其实无所谓。”
两人都笑了,苏暮宇海蓝色的眸子闪闪烁烁。她镇静地坐在对面,仔仔细细把牛肉切成小颗粒玩,尖尖的下巴配上圆润的双颊和宽阔的额头,像一只年轻美丽的狐。他玩味地看着她,想起她站在楼下的那段时间里自己所经历的所有改变和冲击,她来得很是时候,并且聪明诚实,有一种其他女孩子所缺的气质。一点点痞气,或者说骨子里天生有善于深挖的好奇心和胆量,苏暮宇必须承认,从那时候起,他就在怀疑她。
她忽然放下刀叉:“您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苏暮宇从未调查过她。即使怀疑,他也从不挖她的根底,她像一捧未发芽的案头植物,你总会期待她长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枝蔓。终了时,她的真相可能只是普普通通一株草,那时候你就会开始怀念初时淡淡的、美好的、永远好过失望的、猜测的感觉。但是苏暮宇还是颔首。
她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轻轻哼了一声:“咱们是一类人,大人。”
这个熟悉的场景刺激了苏暮宇记忆深处的某些化学物质,它们开始急剧地变质膨胀,终于堆在胸口,让人憋闷。“所以我断定您不知道。”她得意地舔舔唇,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补了一下右眼的睫毛膏。
“你姓毕。”
她惊恐地从镜子后面看着面前的人——他真的知道?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65
苏暮宇不过是刚刚知道。很多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毕振杰的时候,他还是波塞冬的男宠,要看着主子的脸色吃饭。那晚波塞冬要了八个漂亮的姑娘在舞池里狂欢,苏暮宇坐在沙发里,把面孔隐在乱舞的灯光中。毕振杰走过来,上身穿了个无比紧身的背心,下身是更紧身的皮裤,彪悍的身材看着有些恐怖,他站在苏暮宇面前的时候,遮去了大多数灯光,苏暮宇缩了一下,淡淡地说:“波塞冬大人向来不喜欢我的身上有其他味道。男人的味道。”毕振杰不是来玩他的,是来算账的,他问苏暮宇,上个月特克斯寄居蟹里有六个分队被连底端了,到底是不是他吹的枕边风。苏暮宇把目光落在舞池里美女的腰肢上:“我是胆小鬼,从不敢问这些事。”“但你身上的味道不是男宠……”毕振杰顺手从侍应生那里抓了两杯烈酒,冷笑着坐在苏暮宇旁边,递过去:“别装了,咱们是一类人。”
她用洁白的牙齿咬着涂成了玫红色的唇:“大人。”
“我都知道。”苏暮宇想起毕振杰的样子,竟模糊了。太多年前的记忆早就被生活割得支离破碎,他不想强行把遗失的部分填补上为了满足内心感觉而生的不真实的东西,出于对那段日子的铭刻,他宁可用遗忘来表达谢意和哀悼。
她耸肩:“我是他的私生女。不大清楚我妈是哪个,总之,是他第一个给我看杂志上的时装模特,也是他给我钱到首都来。”
“你爸爸够讨厌的,”苏暮宇叹笑,“是他让你跟着我。”
“是我自己。那边出事我知道,出事前他也知道。”杨霆远全歼毕振杰一支的过程只有集团军内部才有档案,但据说是一场悲绝的战斗,实力悬殊,特克斯的余部毫无胜算,他们用全灭的方式把海神殿从边境彻底端掉,让这个大型组织的势力中心逐渐移到可以被国家看见、并且控制的政、经繁华区。她说:“他给了我一大笔钱,告诉我你的住址,让我跟着你。
苏暮宇把脸埋在双手间,隔了一分钟才抬起头,没有泪水也没有愁容:“他爱你。他知道我是海神殿最后的防线,咱们,我迟钝了几年才恍悟来源。为你这个善于算计我的爸爸……”苏暮宇只有果汁,她只有白水,两人碰了碰,她又补一句:“我不是寻求保护的。”
“我知道。”苏暮宇站起来,“我会当刚才的事实还是个秘密。一如既往。”他把大衣披好,忽而弯下腰看她的脖子侧面,一道浅浅的疤痕——难怪她总喜欢偏向右侧昂起头——苏暮宇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毕振杰把波塞冬喜欢的一条观赏犬给宰了,据说它挠花了他的宝贝女儿,为此波塞冬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毕振杰大无畏地站在花园里说:“我给您叫几声都行。”
苏暮宇摇摇头,把这些似真似假的记忆从需要清醒的头脑里赶出去:“我更不能让你去了。在交通方便的地方等我。”
她站起来,仿佛忘记了刚才吐露出来的秘密,真的像苏暮宇说的那样,干脆利落地低声答一句“是,大人”。一如既往。
时辰未到(1)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苏暮宇走出酒店。女助理从车里出来,苏暮宇跟她耳语了几句,就像任何一个喜欢把目光留恋在女秘书身上的老板一样,从侧面拍了拍她的肩膀,钻进车里。女助理弯下身,用极其诱惑的姿态向车窗里说了几句话,漂亮的车子缓缓开走。
苏暮宇冷静地告诉司机:“一直往杜通经营的那家商城开,走政府后街那条路。”
司机疑惑:“绕远了,大人。”
“我要看看风景。”苏暮宇把身体放在后座中间,右手握着左手手腕,果真仔仔细细地瞧着路两边林立的商厦和漫步的人。他当然不是真的去和杜通喝茶,关于这个人的狡诈,江立话里话外有所提及,苏暮宇早就有几分警惕,甚至,他知道那天负责检查胶囊的人里面应该有内奸——那一句“我看好杜通”就是说给他们听的,如果杜通要趁机拿下波塞冬造反,现在简直是最好的时候。
苏暮宇用自己,赌自己的明天。
司机开得很有分寸,路过了最繁华的地段和最有特色的仿古商业街,苏暮宇像个外地游客一样,用一种绝症病人才有的珍惜心态津津有味地观赏着风景,同时指挥司机:“左转。右转。再右转。”
时间接近三点,苏暮宇看了看后视镜,松了口气,在十字路口到达之前,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并入右转车道!”
司机根本不敢说话,下意识抓紧了方向盘。
红灯是正常的六十秒,苏暮宇在心里数着,丝毫不觉得时间被延迟了——据说人紧张的时候会把一秒过成一年——苏暮宇在50秒的时候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等一下右转加速开,直接上高速。往机场开。”早就被波塞冬大人的主意搞得完全丧失思考能力的司机现在唯一的工作只有好好开车,在绿灯亮起的瞬间,排在右转车道第一位的苏暮宇的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乎是一头扎进了右面的路口,开始向着高速路狂飙。
苏暮宇紧张地弓起身体,死死注视着左侧的后视镜。司机的声音都在打颤:“大人……?”
“你只管开车。”苏暮宇不耐烦地挥了一下左手,另一只手已经拨通了熟悉的号码:“果然中了头彩,指挥官。”
江扬知道苏暮宇看不见他沉郁的表情,尽力保持声音听起来似乎丝毫不吃惊:“注意安全,我现在通知有关单位。苏朝宇今天到帝国军校史校长那边去了,不在身边,你尽可以打过来。”
苏暮宇凄凉地笑:“如果我可以。”
江扬抓紧手机:“暮宇。”
“一辆SUV跟在我们后面,”苏暮宇摘下手表、领带夹、袖口等尖锐物体,“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就这样,再见。”
“江扬?”穿着军校礼服的苏朝宇站在门口叫他。
江扬轻轻一哆嗦:“你怎么回来了?”
“史校长临时有约,推迟到下午,车刚开出路口。”苏朝宇边说边消失在阳台。江扬把手机放在口袋里,低头跟过去,冷不防苏朝宇在门侧悄悄堵着,把他的脸上的担忧、紧张抓个正着。海蓝色的眸子没有初见时的那种为苏暮宇可以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冲动,明知是弟弟出了问题,苏朝宇只是手冰冷:“说吧,我尽量不着急。”
跟在苏暮宇身后的车在高速上逐渐超越了前车,从远距离跟随变成了近身追击。司机脑中一片空白,保持着在最内侧行车道上所能允许的最大车速前进。苏暮宇的手机响起,杜通用商人特有的说话方式问苏暮宇怎么还未到。手表扔在座位上,分针指向56,海蓝色眼睛的波塞冬冷笑:“杜老板什么牌子的手表?”
杜通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有年头喽。”
“那真是该校校了。”苏暮宇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顺手挂了电话。实在是沉不住气又短算计的人……要波塞冬死,竟然连四分钟都等不了!司机咽了口唾沫,车速微微慢下来。对于后车来说,这几乎是直接的挑衅和漠视,苏暮宇刚要发作,司机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的怒容,战战兢兢地回答:“大人……太快了,怕出事。”
“已经出事了。加速,离机场还有多远?”
“20公里,大人。”车速调回原来的样子,身后的SUV果然被激怒,微转上超车道,很快就和苏暮宇的车并驾齐驱,玻璃摇下了一道缝,里面露出了一排三枚枪口。苏暮宇的玻璃是单面反光的,不防弹却非常难以碎裂,他思考了片刻,探身把手放在司机身上——对方狠狠哆嗦了一下:“大……大人……”
苏暮宇轻拍他:“别紧张,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好。加速,等我数到三,你就减速刹车,看见那个国道入口了吗?上国道。”警示牌显示距离出口还有不到1200米,司机想说那就离机场越来越远了,可是苏暮宇已经低身蹲在驾驶坐后面,清晰地数:“一。”
完全没有反应时间,指针几乎是瞬间飚到了最大值点,SUV疯了一样追过来,苏暮宇勉强从后视镜里看见它的影像逐渐变大,猛地一拳砸在车窗下的按钮上,窗子缓缓而落,风即刻灌满车厢,苏暮宇大声喊:“二。”SUV几乎是在玻璃摇下后一秒就追上了苏暮宇的车,三枚小巧的枪口里爆发出远胜想象强度的弹药,一时间,枪战追逐在苏暮宇的生命里第一次真实上演,能够要人命的小小弹头就落在离他不到5cm的地方。苏暮宇死死贴着驾驶座,玻璃挨了十几发子弹才碎裂,而出口就在眼前,苏暮宇不敢抬头,只能凭借他在市区兜圈时候对匀速慢行时候的时间把握来推定最大时速和应该喊出口令的对应关系。如果喊晚了,他只能因为失去玻璃的保护而死在乱枪里。
“三。”
时辰未到(2)
苏暮宇摁着自己的脉搏报数,紧接着就狠狠磕在后座上,落在真皮座椅上的碎玻璃把他的脸划出了血,刺耳的刹车声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司机技术够硬,居然没有熄火就漂移到了国道入口,无视路边的道路岗,用极限的速度飞驰而去。满脸是血的苏暮宇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世界还是有点儿血色:SUV被刚才的状况搞懵了,在高速路上掉头需要时机和技术,显然,他们花了比预计更多的时间才冲上国道。此时的苏暮宇已经看不见它的影子。
“一直开。”苏暮宇的声音也在发抖,“一直开。”
可是前面有什么呢?苏暮宇自己也不知道。一如自己走过的所有的路,都是直到紧要关头,苏暮宇才醒悟自己的处境,也许直到尽头,他才能有闲暇欣赏风景。
这条南原市郊区通往最近省区的R5国道是双向车道,刚刚通车不久,有些部分的路基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国道两侧本来是划归郊区公园的地面,已经平整完毕,但承包商在一次外国股市大动荡之后倾家荡产地自杀了,留下无数拖欠着的工资和无法解决的麻烦。因此,国道两侧完全没有风景,视野极其开阔,地面平整,甚至还有一块块丰茂的草地。苏暮宇爬起来坐好,试了两次,发现车窗控制开关已经坏了,风吹得他的面颊生疼。司机已经神经衰弱到看见后面有车就加速,苏暮宇好几次让他停下来都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手机在此刻成了最多余的东西,苏暮宇生怕打电话过去却让苏朝宇听见,那么事情就会不可挽回地走向更复杂的境地,何况江扬已经答应了通知南原地方警察,这通电话大有不信任的意味。但是,他必须告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他的位置,对方带枪追杀,绝非恐吓,是真正要取他性命——苏暮宇接通女助理的电话,“R5国道”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岔路口错过,很快,身后就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司机把双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几下,想要在下一个辅路出口逃逸,但苏暮宇喜出望外:“减速,让他们追到。”既然已经陷入这样的急迫的危险中,他不在乎先被警察扣留。
一旦苏暮宇的车减速,警车很快就跟上来,大喇叭里是一个男人带着南原市口音的喊话:“前车靠边,减速停车!”
苏暮宇从完全没有玻璃遮挡的车里探了半个头出去,试图确认对方的距离和身份,即刻,一种危险的感觉袭遍全身,他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放低身子坐在底板上。司机的速度逐渐降下来,警车的喊话越来越近:“前车停车!”苏暮宇的手脚越来越冰冷:为什么,为什么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我如此害怕?一直以来,他在最难的日子里也强迫自己用理智生活,只有这样才能有尊严地活下去,理智是他思考的一部分,但此刻,这个部分失灵了,苏暮宇的手指死死抓着座椅后背,拼尽全力在风声里喊:“跑啊!”
已经晚了。
第一次猛烈的撞击把苏暮宇整个人抛到了对面的车门上,他头疼欲裂,在没有爬起来之前,第二次撞击已然来临,如同哭叫般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高速路面声伴随着枪响,苏暮宇头顶的血流下来,浓稠温热,再一次遮住了眼睛,他无暇、甚至无力把紧攥的手从座椅后背上移开去擦一下,警车就再一次狠狠冲击过来。这一次,两辆车都偏离了行驶方向,苏暮宇只觉得身体就像拳击馆里的沙袋一样晃动了几下,车速猛然加快,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对面车道上,并且正在全速往前开。
左侧的后座玻璃被坐在SUV里的候鸟轰掉,苏暮宇当时只庆幸——他刻意让对方暴露身份,顺手帮自己打开逃生的道路——如果有翻车、司机死亡等任何事故,他摇不下车窗敲不碎玻璃就是死路一条。而刚才,苏暮宇发誓,即使用生命换一个时光机、倒回去反悔这个决定也再所不惜,从没了车窗里,苏暮宇仰面的瞬间,风疯狂抽割着他的脸,他能在血色里看见警车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面孔,年轻的学生模样,却和当日在房间问出那个傻问题的形象完全不同,看不清眼神,但是苏暮宇看得见他表情。不屑的,凶残的。
这形容丝毫不过分,已经是“游戏”的最终关口,每一步都暗含杀机。只是苏暮宇没有料到它来得这么快这么密集,甚至不等他到市政府办公区门口。江立是对的,而苏暮宇也从未不信他。只是南原市的候鸟已经难辨亲疏忠奸,他不得不赌上自己的性命来验真伪。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66
警车一直保持和苏暮宇并驾齐驱,只是国道上有不少车来来往往,对面的司机老远看见苏暮宇的车在急速逆行,吓得纷纷躲去另一边车道,给警车追击造成了很大困难,有的车甚至在岔路口直接转弯,死死刹到一边去。司机早就满头是汗,在连续躲闪了四辆轿车之后,他完全崩溃了,大声喊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方向盘也逐渐不听使唤。苏暮宇捡了一块碎玻璃握在手心,打开了四个车门的保险锁——该来的终究会来,他想给哥哥打个电话——如果他还可以活下去。
坐在副驾驶的那学生模样的人挺身翻过副驾驶,换到后座去摇下的玻璃端出手枪。苏暮宇潦草地看他一眼,仗着右侧玻璃还可以撑一阵,做出了一个也许又会后悔一辈子的决定。他打电话到最近的公路交通管理所报案,语气充溢惊慌失措:“R5国道六车连环追尾事故,快点来人吧。”忽然车身一歪,险些开下国道去,苏暮宇没防备,握着手机的手慌而去找支撑,结果司机就在这个瞬间把车子又重新掰回到路面,这一次,苏暮宇绝望地发现自己彻底领不到命运女神的今天的小奖品了:手机摔飞出去,连响声都听不见。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前胸后背,苏暮宇上下牙齿打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注定吗?
注定要悲剧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注定在找不到幸福的绝望里耗尽所有热情和希望。
时辰未到(3)
苏暮宇猛然觉得解脱,就好像自己已经死了一样。这样的感觉一生不会有几次的,最近的那次,站在海神殿外看见万飞的尸体。当时他想,之前所有的誓词和约定,就在他停止呼吸的一瞬间单方毁约,可他无权找老神仙赔偿,也无权责备万飞。他必须收下所有的折磨,并且背负一生。可事到如今,本来占据墓地前排位置的万飞墓碑前,原本的小花园已经拆除,新建了三排烈士公墓,常常有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成群结队地在那里朗诵诗歌,苏暮宇去看万飞的时候不会再流泪。说不清这是麻木还是已经忘却了大部分伤痛,苏暮宇甚至开始不在乎在万飞的墓碑前接江立的电话——他问碧色眼睛的准心理医生:“如果他知道我的薄情,是不是会气得活过来?”江立推了推他平光的金丝边眼镜:“亡故的悲痛终究会变成思念和平静的回忆。从某种角度说,这是心里的伤疤掉痂后再生,你能想起他的笑而不是他的血,于你于他都是好事。”苏暮宇闭上眼睛,看见万飞在猎场里骑一匹栗色的马,长裤,赤上身,双手不拉缰绳,肌肉虬劲的左臂上蹲了一只年迈但骄傲的隼,右臂则高高扬起,倒提着长翎的飞鸟和肥美的鹳。 盛夏的猎场中心有一块像宝石般一年四季不同色的大湖,万飞踏马从湖边湿地而来,稳稳停在苏暮宇身边。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牵动左边眉毛里浅浅的一道疤,显得有点儿坏有点儿痞,他说:“这根孔雀蓝的翎子你喜欢吗?”那翎子还长在鸟儿身上,有一种活着的东西才有的璀璨宝光。
苏暮宇就这样木然坐在满是玻璃碴的座位上,看前车呼啸而来,电影一般飞过。右侧两块玻璃终于经不起子弹,副驾驶那块彻底脱落,苏暮宇对面的则喀喇喇碎裂,而苏暮宇左侧耳朵里却掠过一阵令人头痛的直升飞机声。他探头看去,是两架新型武装直升机,机身纯黑色,从螺旋桨的警戒红色来看,是驻扎在南原市的应急反应特警飞机——这证明江扬的电话既快速又有效——开始,苏暮宇盼望着它发现路面上这辆逆行的小车,但是飞机直直向着机场高速的方向驶去,竟然很快就没了踪迹。
那是苏暮宇向江扬报告的路线。那时候苏暮宇还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生生逼死在相隔不远的R5国道上。
天绝生路。
还来不及感叹,司机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右臂一个弹孔正在冒血。反正也是一死,精疲力尽的他干脆扔掉了方向盘哀嚎起来。苏暮宇深呼吸,一纵身扑向前方死死抓住了方向盘,满头血汗抬额的瞬间,他看见一辆巨型货车直奔向自己。
它太大了,估计司机已经看见了苏暮宇的车,甚至已经在踩刹车,但它的速度和体积都让它很难躲避危险,就像巨幕影院的3D电影般,苏暮宇知道这不仅仅是吓唬人的效果而是玩命,于是不顾一切地疯狂打轮,在警车的枪击下,整个车子冲过并不算低的R5国道路基,标枪一样飞了出去。
警车里的候鸟显然没料到他们的波塞冬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如此魄力。要知道,路基下是草皮和沙地,危险性大大降低,不管苏暮宇是不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这个方法,都好过被大货车碾成明信片。当然,候鸟们也需要活口,警车司机在之前的躲避和追击中养成了手上的惯性,一看苏暮宇的车消失,也跟着别进对面车道。尽管大货车使出了万般力气停车,还是把警车车头几乎削没,后座里学生模样的人花了好几分钟才爬出来,货车司机推开门,直接摔在路面上,裤子下一片洇湿,他以为撞了警车,尽管根本不是他的错。但那候鸟只是在地上趴了几分钟,不管警车司机死活,踉跄向货车后的路基奔去。
R5国道就此被堵死。货车用岌岌可危的姿态扎在那里,车头已经看不见的警车横在路中。货车尾巴后面追了两辆小车,距离警车不到十米的地方,各种车辆纷纷发出无比难听的声响一个接一个戳在路面,宽阔的国道在一分钟内成了大型停车场,有人开始报警。而由于货车体积实在是太大,大多数人只注意到了路面上的事故,并没有发现远处还有一辆四轮朝上的小车。
但候鸟知道。他根本不是所谓的预备役,而是在孙秘书和杜通手下工作多年的资深候鸟,也正是他在宾馆里主动收下了另外由海神殿内部人员伪装的服务生送来的钢笔——确切地说,那是一枚小巧的遥控引爆装置,只要它被苏暮宇拿在手里,甚至只要它在房间里,就可以用不到三秒钟解决现任波塞冬以及周边50米内所有会呼吸的东西。可是苏暮宇并没有上当,这让候鸟浑身热血沸腾。要知道手刃一个人的快感绝非一个工程项目的成功可以比拟,他的脚踝扭伤了,却咬牙一步步超那辆车奔去。他要的人就在车里,周围没有超过3米的物体,即使苏暮宇逃跑,他也会把他抓回来,如果必要,他就割下波塞冬的脑袋,放在车载冰箱里。等到杜通代替波塞冬掌管南原市的时候,他便可以带着头去邀功。
苏暮宇的左臂和右腿以非常难受的姿势卡在车里,脸贴着司机还在抽动的尸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车头先着地,翻了一圈之后向右倒,现在,苏暮宇只要能把腿和胳膊伸出来,就可以从没有玻璃的窗子里逃走。浓浓的汽油味在车前弥漫,有小朵小朵的火花炸开,苏暮宇的右眼被头上伤口里流出来的血糊住,看不见原本绚烂的世界,他所能做的只有奋力挣扎。左前臂应该是骨折了,剧痛无比,苏暮宇很想大叫几声来缓解疼痛,但时间不多,他如果想逃命就要在火花炸到泄漏的油面之前把右腿从座位缝隙里拿出来。小腿被夹得不过血,苏暮宇都能感到脚趾在鞋子里逐渐变得冰冷,右手和左腿完全使不上劲,他甚至用牙去咬座椅套,试图抽出它来,给身体腾那么一丁点儿的空间。但一切貌似都是徒劳的。
终于,他和他的候鸟见面了,用人间最尴尬的方式。枪口比候鸟的头先进来,苏暮宇只有努力扭头才能看见对方的面孔。如车里那样,不屑,夹杂着些许令人不愉快的怜悯,他打量着苏暮宇的姿势,拉开保险栓。
时辰未到(4)
“我已经通知了自己人。”苏暮宇的声音意外变得冷静客观,“杀波塞冬事小,你失去的东西更多。”
那候鸟没有答话,把枪口在苏暮宇身上来来回回扫着,终于,停在他的太阳穴上。“闭嘴。”
苏暮宇听见枪响。世界在那个瞬间变得异常宁静——不知道死是不是这个感觉,万物停止运动,他是世界的中心——苏暮宇的身体猛地向后挣扎了一下,剧痛从压着的右脚踝穿来,也许是脱臼,也许是骨折,总之,苏暮宇自己都听见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碎裂的声音。很快,他觉得右臂变木、变热后又变冷,候鸟正在打电话:“杜大人,您给个话。”苏暮宇早就知道杜通在南原市的乱局里始终做壁上观却得了肥美的渔翁利,但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性命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决定这个事实,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舌头不听使唤,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住了右臂上的一个血窟窿。
那是自己的血,热,浓稠,没有传说中彻骨的剧痛,苏暮宇甚至能很平静地看着它,许久才发现身体在严重地哆嗦着。他的上下牙齿打架,抬头的时候,那候鸟刚好抓住了他的下巴,死死捏住,几乎要捏碎。苏暮宇没有躲闪,多年前,波塞冬就喜欢这么捏着他,那时候他最常做的一件事是把眼泪含在眼眶里,不管他想不想哭,他都这样泪眼汪汪地看着波塞冬,认错、求饶,甚至是求他狠狠地扑上来撕掉衣服,用各种方式让他爽。不能哭,哭了就代表他害怕和软弱,波塞冬会暴打他,然后三天五天不给他东西吃;亦不能笑,笑了就代表他不屑,波塞冬会捏着他的脖子往死里掐,或者一刀戳进他的心脏。他喜欢看苏暮宇这样的表情,含着眼泪,似乎是无限委屈又不敢声张,楚楚可怜,无限爱惜。
现在面前的人喜欢什么?苏暮宇看着他,他说:“疼吗?”
苏暮宇眨动眼睛:“杜通是精明人,他不敢杀我,你难道不着急把我拖出来吗?”
他仍旧维持刚才的表情,就像时间拨回去了几秒一样:“疼吗?”
苏暮宇拒绝回答他,他于是把苏暮宇的下巴几乎捏碎:“求我,哭着求我,我就把你舒舒服服地捞出来。”
苏暮宇看着他,用海蓝色的眼睛看着他。有人说,苏暮宇海蓝色的眼睛如果含着眼泪,就像是上好的宝石放在水晶的柜子里,有绝世的光芒。那时候苏暮宇被说这话的人压在身下,一/丝/不/挂。那人甚至说,你的蓝眼睛如果挖出来,是不是还会这样发光?我想把它做个装饰,你说如何?
不行不行……苏暮宇死死含着眼泪说不行,并且换了一个让对方更舒服的姿势,没有了我的蓝眼睛,此时此刻,您少了很多乐趣,是不是?
因而活命,因而活至眼下。
于是苏暮宇看着要救他出去然后杀掉他的候鸟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对万飞微笑,万飞说:“我的天!”苏暮宇歪着头看他。他说:“你笑和不笑没区别啊。”苏暮宇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真心实意,万飞捂着眼睛:“我的天!”又怎么了……苏暮宇的记忆就像濒死那样飞速闪回,却在这里戛然而止。又怎么了?万飞说了什么?他竟然不记得。
候鸟上膛,对着苏暮宇露出那种学生才有的拘谨来:“笑了?好吧。”
拘谨过后是无畏,这迅猛的变化让苏暮宇觉得不妙,下一秒,卡着的右膝上方就挨了一枪。苏暮宇的头死命昂起,痛得全身痉挛,狠狠躲闪的时候牵动了已经脱臼的脚踝,整个右边身子都陷入了极度痛苦中。
“笑了?好吧。”那人机械地重复着,仿佛时间又拨回去一次——第二枪来得更是毫无征兆,打穿了苏暮宇仅能活动的左腿——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对方很有技巧,三枪都没有碰到动脉,这让苏暮宇更加恐惧后面的经历。他们会把他带回去,强迫他说各种话让出波塞冬的位置并指定杜通为接班人,然后,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尽可能长时间的痛苦着,甚至真的像面前的人一样,哭着求他们,求他们干脆杀了他。
口干舌燥,苏暮宇甚至开始头晕,车内景象越来越明显,眼泪和血水混成一片,面颊烧得像火。汽油味很浓,人声忽远忽近,苏暮宇只觉得一阵痛彻心扉的撕裂感从脚底蔓延到头顶,整个人被野蛮地从事故车里拽了出来,他看见自己远离了司机的尸体,却因为可以呼吸到更多的新鲜空气而促发了枪伤的剧痛。三个枪眼几乎从各个角度要把他撕碎,苏暮宇在沙地上试图爬行,那候鸟却反抄起他的手臂,像拖一袋土豆那样,把他向公路拽去。
苏暮宇绝望地看着自己血在沙地上留下淅淅沥沥的痕迹。
哥,不好意思,你设想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把我送进去充数的场景大概实现不了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抬头望天。
哦对了。万飞捂着眼睛说:“我的天!”苏暮宇继续歪着头看他,却止不住笑意。“你这样太好欺负了,不像波塞冬,像个小娃娃。”
是这样说的。
是这样说的吗?苏暮宇开始不信自己的记忆。事实如此,还是我在濒死的时候编出完美的假象来蒙骗自己?他狠狠摇头,却摇不出确切的结果,他试图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来自天堂的声音,却只能收到一片嘈杂。
突然,后脑勺撞在一块石头上,下腹部狠狠挨了一脚,紧接着就是腿上的伤口被踩住,苏暮宇痛得大叫,对方却毫不怜惜地来回碾着。“娘了个混蛋!”他破口大骂,一脚踏在苏暮宇的脚踝上,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痛让苏暮宇了无生意。临走,他还在苏暮宇的脸上踩了一脚:“妈的,让你笑!”
一切都转变得太迅速,苏暮宇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对方怎么就决定扔掉来之不易的人质。他吊着一口气,直到那架带着红色螺旋桨的应急特警飞机落在远处的时候,才呼出去。
黑色特警服。女助理沾血的T恤。她的血?我的血?苏暮宇的眼睛仍然被血色覆盖,看不清世界。道路警灯在变化。天气很冷。那么多人。地平线。白色的纱布。疼。
活着。
波塞冬令
苏暮宇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头疼欲裂,苏暮宇觉得床一直在旋转。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了病床上,宽阔柔软的全套束缚带让他想一个等待解剖的惶恐的动物一样完全无助。他的左手插着吊针,右臂包得有之前两个那么粗,微微一动都是钻心的疼。
苏暮宇深呼吸,让更多氧气进入大脑,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之后,世界不再晃动,平静下来。他努力回忆之前的事情,依稀记得自己中了三枪,两枪都在腿上。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后怕袭来,他动了动脚趾,发觉自己的两条腿都在——不对,幻肢痛也有可能——苏暮宇再也躺不住,决定叫人。
手里有一个按钮,他可以轻松摁到,苏暮宇尝试了一下,没听见任何动静,没看见任何反应。隔了十秒,他正想再摁一下的时候,便听见似乎有千军万马穿过走廊袭来,很快就冲到他的面前。为首的是一个推车的护士,然后,他看见了女助理,显然是没睡好,妆乱了,头发也失去了形状,草草扎了个低马尾,手里还攥着一个廉价的汉堡。
“你醒了!”女助理似乎要哭出来。
苏暮宇微笑:“按照言情小说,你应该问我失忆没有。”
绚烂英豪_分节阅读_467
女助理破涕为笑:“你饿吗?”
苏暮宇摇头,医生已经开始抄写各种参数,她凑近他:“想要什么?”
苏暮宇低声:“我……都在?”
女助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忽然就哭了:“当然……只是三枪而已……我……”
眼泪噼里啪啦掉在苏暮宇脸上,有一颗还呛进鼻子里,苏暮宇难受地打了个喷嚏,全身震得剧痛,哆嗦起来。被疼痛一激,他清楚地想起了所有事情,不禁开始嘲笑自己:截肢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梦里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手脚地爬行在一个阴暗的管道里?苏暮宇赫然意识到是童年那段惨烈的记忆再次回来,格外清晰,不由地大皱眉头。
医生问了几个就要走,苏暮宇叫住他们:“如果我要上厕所……”
“有导尿管。”小护士说。
“我是说……另一种……”
“有护工。”小护士又说,看看女助理,“还有你老婆。”
女助理毫不脸红,学着苏暮宇最厌恶的腔调偎过去亲了他一下:“老公,你把人家吓死了呢!”
苏暮宇看着冷清下来的病房,露出满意的微笑:“昨天发生的——”
“昨天?”女助理占了波塞冬大人的大便宜后便坐直了身体,“大人,是三天前。”
苏暮宇苦笑:“我还真不经打。”
“江中将从首都打来电话,点了这间特护,手下查过没有任何危险,现在走廊里和外面都是咱们的人,医生也已经控制了,药方和治疗报告都要经过咱们过目,轮班的护工均是自己人,大人请放心休养。江中将已经承诺带苏朝宇先生过来,今天下午大约可以抵达。”
“难得我哥能忍到今天。”
“嗯……”女助理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是……并没有说得这么严重。”
苏暮宇皱眉,他都可以想象苏朝宇看见他时会产生出的龙卷风一样的毁灭性后果。但事已至此,他绝对不能生气,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花最短的时间重新走路,外面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如果做得不及时不够好,被牵连到的就不止海神殿了。
他喝了一点儿水,吃了两口非常寡淡、不知成分的医院流质食物,然后看着打哈欠的女助理:“换人吧,下午江扬他们来,一定有高强度警戒,你歇歇。”
“我在对面的快捷宾馆,930房间,大人有事请随时叫我。”她把一只手机放进苏暮宇右手里,确认能活动手指就够到,再掩好被子,“大人先摁左边的凸起,再摁右下角的凸起,我就能听见所有的声音了。”
苏暮宇点头,精神却已经有点儿不振,对于第一次受枪伤就在体内留了两颗子弹并穿了一个小孔的人来说,疼痛跟恐惧一样让人想迅速坠入梦乡,忘记现实。苏暮宇确定,在女助理离开之前,他就已经睡着了。
午后的上班时间,有一个漂亮到略显冷漠的姑娘带着一盒蛋糕来到特护病房所在的楼层,礼貌地在护士台询问:“有一位姓廖的老太太在哪个房间呢?”
“你是家属?”小护士抬头。
“她是我外婆。”姑娘长得不算甜美,但是有种具有征服感的美,小护士翻翻记录摇头,“这层没有姓廖的。”
“哦……”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好像我走错了,这是9层?”
“8层。”小护士已经不耐烦。
“对不起!”她小幅度鞠了个躬,顺手把蛋糕放在服务台上,“那我可以在这层用一下卫生间吗?我……”说着,她羞涩地抿了抿嘴,“我例假期,所以……”
小护士懒得理她,但她却又太礼貌太亲切,于是小护士一指走廊尽头:“看见没,坐着一个穿白套头衫的男人那隔壁。”
姑娘再次盈盈地道谢,并且拜托小护士照看她漂亮的,送给外婆的蛋糕,然后向那里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二十步左右的路程,她一面看着周围墙上的宣传资料,一面几乎匀速到达了有人看守的门前。穿白套头衫的男人警惕地站了起来,并没有阻拦,而是用手握住了门把手,话里有话地说:“美女,走错了。”
“怎么会呢?”姑娘露出非常无辜的迷茫的眼神来,“护士台说是这里啊!”她远远地张望了一眼,使劲挥了挥手,然后巧妙地指了一个方向——不是门、不是隔壁的厕所——就那么一指,模棱两可。她用口型说:“是这里吗?”
小护士远远地点了点头,重新沉入手里八卦杂志的天地。
穿白套头衫的男人阴沉沉地打量了她一眼,并没有做出任何要放行的意思。小姑娘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几条曲线:“我要见波塞冬大人。”
男人似乎一怔,似乎犹疑又似乎恐惧,拉开门:“对不起,属下冒失了,您请。”
刚下飞机的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见到了苏暮宇。
然而苏暮宇并不惊讶似地,他被小姑娘那双坡跟鞋的声音吵醒,先是十足一惊,继而苦笑:“外面那些不争气的。”
她大大方方地拉过护工躺椅倚下,长度离膝盖还有几公分的裙子下露出圆润白皙的腿,看着苏暮宇:“疼吗?”
“疼死了。”苏暮宇还并不能确定这个几乎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的身份,因此胡说道:“当胸一枪,快死了。”
“难道不是双腿和右臂吗?”她忽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床侧,呼啦就掀开了苏暮宇的被子。为了避免感染和牵扯伤口,苏暮宇被束缚带固定得结结实实,又因为用导尿管的缘故,他全身赤/裸,用一种他永远痛恨的姿势仰面躺在病床上,她握住苏暮宇空空如也的右手:“真可怜。”然后,带着女人特有的质感的冰冷的手指伸到苏暮宇大腿下面,摸出了女助理留给他的手机。“呀,你在我进来的瞬间已经呼叫了,看来我要速战速决。”这女孩笑得像个女神,手指冰冷柔软如一条有毒的侍卫蛇,滑进苏暮宇的脖子里:“你的波塞冬令,为什么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