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不掩魅》 楔子 城北有魅轩。 那是一片最清逸不过的紫竹林,修竹掩映,溪水清流,却无端蒙上了一层鬼气。 紫竹林中,有一座竹轩,就地取材拿紫竹搭建而成。竹轩一般都清雅简洁,这间也不例外。只是,许是这紫竹颜色的缘故,又许是竹轩主人的缘故,这里总让人感觉阴森森的,不敢多留。 竹轩檐下挑着几盏糊着惨白纸面的灯,每到晚上便点起来,幽幽地映着灯笼面上写着的“魅”字。 鬼医的魅轩,也当真是弥漫着鬼气。 魅轩一向闻名天下,但是一年到头来能找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因为她医治的并非寻常病症,也因为她要的价格超乎寻常的黄白之物。 灯影明而魅,摇曳着青色的烛光。 烛光漫过交缠的身影,映着那如白玉的肩头,还有如蝶翼一般覆在背上的青丝。 青衣与黑衫交叠在一处,凌乱地混着。 青黯黯的灯影漾过,流光一瞬,浮动在黑衫上暗纹的枯莲上。 有鬼医,黑衫暗莲,名掩旧。 有掌灯公子,着青衣,笑浅然,号公子孤光。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1) 城是京城。 京城自是集天下繁华於此的。长街贯穿,两旁的房屋排列齐整。青瓦如鱼鳞般覆着,只落了一层薄尘。此时春闱刚过,又临近揭榜,京城又是比平日里更热闹了几分。 宁卫宣走在长街之上,眉头微锁。近来这时局,别人不知,他们这些大理寺的官员却是清楚的。 向来春闱便是多事之际,不管是朝廷内部,还是那平日里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的江湖,都在暗中翻着浪。 宁卫宣揉了揉有点发疼的额角,叹了口气。他模样生得好,清俊的底子,偏偏一双眼睛在眼梢处微微挑着,目光一转便是风流之态,偏那目光又平静而微凉,像是初春刚刚开化的潭水已落了一池桃花。 如今那眼下覆了一层乌影,添了几分憔悴,却又多了一份病态的美感。 这几日工作压身,天天点灯熬油奋战到深夜,有的乾脆就直接在大理寺里面睡下,醒了继续工作——以他们那位上司大理寺卿为最。 无良上司压榨倒霉下属啊…… 他内心默默吐槽了一句那工作狂大理寺卿,不着痕迹地收了收怀里的东西。 长街人流涌动。宁卫宣侧到一边,从檐下走过,尽管他一身官服很是显眼,但好在此时注意他的人并不多。 有人注意到了他,也跟上了他。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人。 他理了理领子,暗中又将那张薄薄的纸揣好,逆着人流离开。 京城的格局一向整齐划一,若棋盘纵横。路直而宽,两旁栽着翠柳桃花,春风一过,飘落了的桃花纷扬,花雨留香。 那一身大理寺官服的人悠悠地走着,闲庭信步般地。 後面的人悄然跟上。 就像是一场角逐,勾心斗角捉迷藏,终究是都绕到了一处去。那是一个巷子的转角,这里原先也有一户大家,前几年老人回乡,这房子一时也没出手,就这麽闲了下来,周遭也清清寂寂的,京城里再难有这样一处几乎是无人的地方。 宁卫宣停了步。 「阁下已跟了许久。如此,便可出来说话了吧?」 他一回眸,目光恰好撞上了那刚从墙上跳下来的一道白影。 八成是这两天搅得京城不得安宁的那只贼了。 一想到这儿,又联想到这两天因为这贼而鸡飞狗跳的大理寺,和包括自己在内都要熬成魂儿的一干大理寺关於,宁卫宣心下一动,滚上来一个念头。 宁卫宣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忽然觉得身後一阵风动——另一个人也从一旁的树上跃下,一身水蓝色的劲装,纤细的手就按在腰间那柄窄刀上。 宁卫宣怔了一下,正心想莫非这贼还有同夥,便侧了身子向後退了一步,将这两个人都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偏了偏目光看向那水蓝衣衫的刀客。 入眼是明丽的容貌,不施粉黛,淡淡的远山眉,潋滟的剪水眸,唇是淡淡的桃花色。半垂着眸站在他不远处,唇角天然上扬,带着清浅的笑模样。 「这位是?」 女子的站姿本也稍稍转向他,听他这样问,便又看了一眼他的官服,问道:「可是大理寺的宁少卿?」 「正是。」他料想这两个人也都是拿准了他的身份才出现在这里的,「不知阁下是?」 女子颔首,微笑:「在下岑欢。」 岑欢。 宁卫宣恍然,点了点头,站到了她旁边,又稍稍靠後了一点,以便自己能看到这两个人的动作。 是个喜欢掌控全局的人。岑欢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 和她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宁卫宣一凛。岑欢只是扫了他一眼就错开了目光,看向对面的白衣人。 身着无尘白衣,却行盗贼之事。 自七年前那位白衣盗圣横空出世,莫名其妙地,新晋的小贼们竟然也喜欢穿一身白衣,好似这样,就能沾上那位盗圣的光一样。 可人家毕竟是盗圣,圣就圣在,他虽然盗,却行的是侠义之事。 取深藏於禁地中的证物以正逝者之名,盗被抢夺丢失的传世信物以全生者之愿。 还有一次,他取走了老神医家中的珍稀药材去救人,却也留下了一株远在雪山之上的药草。那老神医发现了,非但没对药材的丢失发怒,反而兴冲冲地拿着药草去研究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俱是佳话,可这一股“白衣盗流”却是让人头痛。 比如说,眼前的这位。 穿着白衣,模样也算是端正,能在搅乱京城之後还这麽长时间没被抓的,可以说本身也很有能耐了。 「宁少卿,这位女侠。在下也无意与二位交恶,不如二位把东西交出来,卖在一下个面子?」 「你的面子又值几个钱?」岑欢笑吟吟地。 对面的白衣人无奈地敲了敲头:「这话可就伤人心了啊姑娘。」 「这两天京城被阁下搞得乌烟瘴气,」宁卫宣说道,「阁下难道不打算为此担责麽?」 「嘿。」白衣人打了个响指,岑欢看向他脚下,发现他已有退走之势,本要先行阻拦,却被宁卫宣止住,当下只沉了气,观望着对面的人,白衣人又道:「姑娘那柄刀看上去倒是锋利,在下可惹不起,就先行告退了。」 笑话,她可根本没出刀。 宁卫宣一直打着让她不要动的手势,直到那人真的遁走。 岑欢眨了眨眼,不知他是何意。 「要抓他,迟早是能抓到的。衙门里也向来不乏高手。」宁卫宣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走在自己身旁,「我是来找你的,岑欢姑娘。」 「我当然也是应了顾寺卿之邀,前来接应少卿的。」周围没人,岑欢也直切主题。 大理寺卿顾里,宁卫宣的那位工作狂上司。 宁卫宣笑了:「既然如此,姑娘不妨随我移步茶楼,这边宁某有要事相商。」 若是要商量要事,这没人的犄角旮旯其实要比那人来人往的茶楼便利得多。但是宁卫宣是个玲珑的人,岑欢恰也通透,明白他这怕是故意这样做的。 「好。」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眼中似有水波轻漾,「那就有劳宁少卿带路了。」 「岑欢姑娘请。」 岑欢走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一旁被风吹动的婆娑树间。 【本文大概是半架空吧……可能根据习惯还是会考据。一般唐代比较多。】 【就是想试着不带脑子写点东西放飞自我……就不用抓太多的细节了。】 【每章字数不定,大概写到哪算哪。一般来说2000到4000都有可能。】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2) 岑欢抱着刀坐在宁卫宣对面,看他煮茶。 自从他们入座之後,宁卫宣就再也没有提起原先的事。不过,无论怎麽说,眼前这一幕又确实养眼。锦袍革带的端雅公子,碧绿的茶叶和澄透的茶汤,浅色的雾气如絮,轻轻漫着又盘旋而上,氤氲着,勾勒缥缈之境。 动作行云流水,那双手带着鲜明的文人的特征,骨节如玉雕的一般,倒是极好看的。只是偶尔手指翻动,隐隐约约露出指节内侧的薄茧。 他拎起那精致的茶壶,斟了一杯给她。 岑欢道了声谢接过,在他的注视下抿了一口杯中透亮的茶汤。 只一口,她稍稍蹙了眉。 「春闱刚过,新的云雾茶还未出,只能委屈姑娘了。」 「无妨。」她面色仍然温和,将茶杯放下,此後竟也没再碰过,「不过是被养刁了,有劳少卿费心。这茶若是放在去年,也一样是极品。」 宁卫宣笑:「就知道姑娘是个识货的人。」 见宁卫宣没有要说的意思,她也不急,只坐着等。 宁卫宣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明白人,自然不是为了羞辱她才给她饮陈茶。恰恰相反,他这壶陈茶传递出的,是一种友好的信号。 这样的极品茶——哪怕是去年的陈茶,也是要能在当时留住的。 她师父孤高,一生爱茶痴茶,最爱的便是这香凛持久、醇厚味甘的庐山云雾。 至於他宁卫宣是怎样知道的,那就要问那位大理寺卿了。 「朝廷一向和江湖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这又是怎的?」 「一些所谓的江湖人——你也看到了,就是今天那位,在京城捣乱的话,本来也都像往常一样相安无事。」 岑欢接道:「表面上看来,自然是江湖人先挑起的事端。」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宁卫宣拿指节轻敲着桌案,「朝堂不管江湖事,江湖不动朝堂威。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那看来就是有人要打破这个规矩了?」岑欢笑,「却不知,好端端地,这个规矩却又为何要被打破呢?」 「玄鹰司的捕快,想必岑欢姑娘一定听过。」宁卫宣道,「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江湖人。」 「这我当然知道。」岑欢回道,「江湖中人大多不喜朝廷。虽然明面上都自己管着自己的事,可是私底下,一部分江湖人可没少骂玄鹰司的捕快们。说他们一身好武艺,反入了玄鹰司当朝廷的鹰犬。」岑欢笑了一声,「玄鹰司……这名字起的可真是好。」 她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淡中带着笑意,让人分辨不出她这句话究竟是真心的赞美,还是一句绵里藏针的嘲讽。 「既然如此,想必岑欢姑娘也清楚,玄鹰司算是朝廷与江湖沟通的重要渠道。但是有的人,是绝对不想朝廷和江湖扯上关系的。」 「那是自然。」岑欢又怎不明白他所说的是哪一方,「他们会觉得,这对他们是一种威胁。」 「那,岑欢姑娘的想法呢?」 「我没有什麽想法。」她道,「我只是奉师命来此。毕竟你们,才是掌握着主导权的一方。」 宁卫宣忽然压低声音:「你就不担心……」 岑欢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我会担心什麽?宁少卿,你和顾寺卿的立场,我们一直都很清楚。」 他几句话原意本也是试探。她这回应,倒是解了他接下来所有的问题。 一来表明立场,二来摒却疑虑,三来又平衡了这场对话的主导因素。 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又何需再弄这些虚的。 宁卫宣眼中的笑意渐浓。这姑娘太契合他的想法了,他们的思维就好像是很久之前被割裂开的一块玉,经历漫长的岁月终於重合,竟也还像之前一样毫不相斥。 果然是玲珑剔透的人。早先顾里就和他说过,这次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一是因为他相信他的能力,二则是因为,相对於顾里自己,宁卫宣会和她磨合得更好。 倾盖如故,不过如此。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哪怕自己被她看透,也无所谓了。 「岑欢姑娘,我问你。」宁卫宣离得进了一些,「对於今天我们所见到的那位穿白衣服的小贼,你想怎样处理他呢?」 「说实话麽?」岑欢抬起头来,温婉地笑。 「当然。」 岑欢面上笑意不减:「说实话,我想砍了他。」 宁卫宣看着她,欢快地笑出声来。 「那麽,拿着罢。」宁卫宣从怀里取出那折起来的薄纸,「这个便是顾寺卿要我交给你的。」 岑欢没有立刻接过来,而是看了他一眼,方才伸过手去。 就在她的指尖刚要触碰到那张薄纸的一瞬间,眼角处一道白影闪过。 霎时烟幕散乱。 那张薄纸已经不在宁卫宣手中了。 宁卫宣倏然起身,盯着那站在窗边、随时都可以遁逃的白衣人。岑欢也徐徐起身,一双剪水眸含着碎冰,定在他身上。 她手中刀已出鞘。 那刀着实朴实无华,从外表上看起来,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那刀鞘也更是灰扑扑的,一点也不打眼。上次白衣人说她手中刀锋利,也不知是从何见得。 「岑女侠先别急着拔刀啊。反正你的刀,说不定拔了也没用,你也不一定能真的砍到我。」那白衣人嬉皮笑脸地挑衅着,「还不如收回去,听我把话说完。」 岑欢依旧笑得温和,却是将话反刺了回去:「这麽说来,你这一身白衣穿着也没用,也学不到盗圣半分的风度。不如脱了吧。」 宁卫宣一时没崩住,笑了出来。他笑出来後又感觉不太合时宜,手攥在唇边咳了两下,道:「你这贼倒是大胆,竟一路跟到了这里。」 「宁少卿,在下可还要谢谢你呢。」白衣人扬了扬手里折起来的纸,「多谢你把这麽重要的东西亲手送到我手里。」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似乎是要让谁听到一样。 「是麽?」宁卫宣双眼含笑,那双桃花潭水一样的眼一时更是艳色流转,「那我还真是头疼……」 他话音刚刚坠地。 接上来的,却是低而轻的机括开启的声音。 【依旧是两千字的一章……忙着码手里其他的文。】 【各位看官凑合看吧……见谅。】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3) 突如其来的弩箭让白衣人一时难以防备。 岑欢抱着刀静立在原地,目光依旧定在白衣人身上,清浅通透,还带着几分凉。 那些弩箭有从她身旁擦过的。 甚至透过薄薄的春衫,她甚至能感受到箭头的冰冷。 弩箭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发来,目标便是那窗口的白衣人。 只要一个偏差,她甚至就会箭矢穿心。 但是她一动不动,任凭那些锋利的弩箭从自己身旁飒然而过。 白衣人来不及收起那张薄纸,只能将其紧紧攥在右手心里,匆匆躲避着那些箭矢。 然而那些弩箭多而密,角度又刁钻,他反应再快、动作再敏捷,也还是被一只箭矢刺中左臂。 鲜血在白衣上乍然开出一朵妖冶。 束发的发冠不知何时已经被挑落,头发散落下来,那不染纤尘的白衣也被弩箭划破多处,沾着皮肉被刮擦而渗出的血迹,更显狼狈。 一轮弩箭射尽,他已经被逼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呢。」白衣人捂着伤口,那原本在手心里的薄纸,此时也终於得了空收起来,「这可不太厚道啊,宁少卿。」 「对於你,怕是也用不着讲究这些东西。」 白衣人艰难地冷笑着:「看来宁少卿……」他话还未说完,忽地脸色一变,身子一晃险些从楼上栽下去。似乎是猜到了什麽,他回头向楼下一看——果然楼下也有人候着,正等他掉下来呢。 「放心,不是什麽致命的毒药。」宁卫宣面上也挂着笑意,「『醉生引』罢了。」 白衣人却是面上失色,咬紧了牙,恶狠狠地盯着宁卫宣,像是要把他碾碎一样:「不致命!哈……可不吗,这可是销筋挫骨散,当然不会要了我的命!」 却会让他更加痛苦。 「若不是这东西,你也不会束手就擒。」 白衣人面色苍白,忽地有什麽在心头一闪而过,他整个人僵了一瞬,取出怀里被自己攥成一团的薄纸来。他盯着那团皱到几乎要破了的纸,脸上的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认输般地笑了:「宁少卿倒是好心思。这一步一步的,猜的分毫不差……宁少卿果然如人所说,不是池中之物。」 宁卫宣未接他的话,而是微微蹙起了眉。 他入朝多年,一向遮掩锋芒,就连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大理寺卿顾里也并不十分清楚他究竟有几分能耐。 「那就还请阁下随我回大理寺吧。」 白衣人只冷冷地笑。 只是这次,他终究也只能坐以待毙了。 事前他还轻敌,以为自己的武功和轻功,哪怕加上一个岑欢,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可到头来,却是栽得如此之快。 有几个蒙面人上前来,缚了他,先行将他带离了茶楼。 暗处操纵弩箭机关的人,至始至终也不曾露面。岑欢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事先摆好的机关,然後再由一个人操控的那种,而是每一把弩弓,都有一个人在操纵。如此,才能把握好她和那白衣人的动向和位置,精准地做出攻击。 也许是师父说宁卫宣暂时可以信任,又也许是她比较了解他关於此事的想法,在弩箭呼啸而过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十分的平静。 「岑欢姑娘是江湖中人,应该明白这『醉生引』的作用吧?」 「这东西名字听着好听,却是个霸道的毒。」岑欢道,「你也知道,这不会要了一个人的命。刚才那人也说了,这东西也叫销筋挫骨散。论它带给人的痛苦,倒是名副其实。」 「岑欢姑娘就不好奇,我是从哪搞到这东西的?」 岑欢有些讶异地挑眉:「宁少卿,难道你想告诉我么?」 宁卫宣失笑。 「果然。我就不该自找没趣。」 「不过,有件事情要告诉宁少卿。是顾寺卿与家师商量出来的。」她看着宁卫宣的眼睛,轻声道,「我此番来,需要留在宁少卿身边。」 宁卫宣唇边的笑意稍减。 「我知道宁少卿是不愿意外人接近的。但是少卿毕竟是朝廷的官员,若是想与江湖相连,还是需要一个江湖人来办一些事。」 「江湖人我当然有。」宁卫宣道,「难不成,姑娘和令师,还有顾寺卿以为我会没有准备么?」 「但是宁少卿可能缺少一个能在江湖说得上话的江湖人。」 她虽然不是什麽名震江湖的大人物,可也称得上是小有名气。再加上她的身份,也算是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宁卫宣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这姑娘太过通透,他总觉着自己在她这里似乎讨不得什麽好——尽管她也并没有别的心思。 许是他习惯於掌控全局,却遇上了一个洞察他心的局外人。 宁卫宣朗笑一声:「好,那就有劳岑欢姑娘了。」 岑欢低眉微笑。 她一身水蓝,眉眼淡婉,看上去真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可她的气质虽温和却英气,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刀。她出刀的时候,整个人都褪掉了那极致的温和,变得凌厉而锋锐。 就像她的刀。 明明一看上去不怎麽特别,却着着实实是把宝刀。 如果她不是那个人的徒弟,如果自己不是大理寺的少卿、不是顾里那一派的人,他们两个人,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罢。 她有一颗玲珑心,却是个不爱纷争的人。 这是宁卫宣见她的第一天,却觉得仿佛已经认识了十年一样,知悉她的性子,知悉她的特质。 也知悉她心之所向。 「我们走吧。」 茶楼之外,是繁华依旧的长街。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就是大理寺了。 【今天的有点少,各位见谅。】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4) 审讯走了应有的流程。 本来宁卫宣也以为,中了「醉生引」,怎麽也能审出些什麽来,可是一直到了傍晚都没有动静。到最後,就连被称为「狱里阎王」的审讯官都亲自出马。 却是收效甚微。 宁卫宣愈发觉得此事古怪,便让岑欢稍候,自己亲自进去查看了一番。 大理寺卿顾里早已经等在里面了,眉头紧锁,看样子情况并不好。宁卫宣目光一转,看到那被绑缚在刑架上的人,不禁心头一跳。 不愧是「狱里阎王」的手笔…… 他虽心下有一分惊惧,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走到那血色的身影旁——那人一身衣裳还完好地穿着,可露在外面的皮肉已经可以见骨,而原本纯白如雪的衣衫已经浸了血,却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密密麻麻地交织而成,让人想不明白到底伤口在何处,又是什麽样子。 那人低垂着眼,看不出来是睁是闭。 宁卫宣拎了一旁的水桶,往他身上浇了上去。 「白衣人」本来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被他这麽一浇,颤抖着抬起头来。 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却平静如死水。 宁卫宣这才发现,那水还是热的,在这麽久之後还能感受到几分烫。 那想必,之前泼到这人身上的,定是滚开的水了。 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在他泼完这一桶水后,空气中那种淡淡的甜味又稍稍浓了一些。 似乎是察觉到他在想什麽,白衣人笑了一声,能听的出来是嘲讽,却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他声音低哑而气若游丝,却仍在发问:「宁少卿想知道这水是怎麽回事吗?」 宁卫宣看着他,不作回应。 因为他知道,这人会说下去的。 果不其然,那人继续说道:「这水是开水,没错……看到那边的空桶了吧……那还有一桶,全掺着辣椒水,倒在了我这两只手上……」 那两只手,从手腕到指尖,都被削去了皮肉。 「至於你手里这一桶……可掺了不少的蜜糖呢……」他轻轻地说——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了罢,「就那样泼到我身上……然後让他养的那些宝贝虫子……可能是蚂蚁吧——也可能是别的什麽东西……爬到我衣服里面……」 宁卫宣稳住心神,看向这个可怕的家伙。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冷声问道,「中了『醉生引』,又受了这麽多刑,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 「我是谁不重要……宁少卿,但是你得知道……」 宁卫宣听他说下去—— 「想让你死的人……多得很呐……」 宁卫宣没有如他所想一样变了脸色——无论是目光还是唇边若有若无的浅笑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动。宁卫宣与他对视着,许久,才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阁下在说什麽?我不过一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又有谁会刻意针对我呢?」 「白衣人」也知道他在装傻,冷笑着道:「到底是怎麽个情况……宁少卿心里清楚……再不然,你身後的顾寺卿……应该也清楚吧?」 宁卫宣只是笑,就像他是真的无辜一样。他俯下身来,在「白衣人」耳边说了一句话:「至於顾寺卿……他也并不清楚罢了。」 宁卫宣不再理会这个人,拂袖而去,在走到牢房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来:「对了,还不曾请教,阁下贵姓?」 「白衣人」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像是快意。 「若是我说……免贵姓岑呢?」 宁卫宣心里有点乱。 他知道那个诡异的「白衣人」是故意说那句话扰乱视听的——更有甚者,他是为了用这拙劣的招数来让他们去猜忌岑欢。 ——但是为什麽,是她呢?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游侠,唯一特殊的,不过是她的师承而已。若是想要膈应宁卫宣,大可用岑欢那位师父的姓氏,又何必揪着她这麽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中间人。 没错,随时可以替换。 这是他、大理寺卿顾里,以及那位江湖上的大人物之间定下的规矩。 中间人随时可以更换——在确认背叛的情况下,当然也可以杀掉。不过以她的特殊身份来讲,她当然不会死的。 那麽,他是想做什麽呢?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宁卫宣心头不知为何一直在胡思乱想,他甚至没有看到不远处那抱着刀靠在墙上的水蓝色身影。 「宁少卿?」 宁卫宣愣了一瞬,脚步顿住。他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那清丽通透的女子。 ——他不想怀疑她。 明明没有到那麽严重的地步,他却已经这样想了。 「宁少卿在想什麽?」 「不,没什麽。」宁卫宣避开了她的目光,「你……岑欢姑娘不是说要留在我这里麽?我这两天休沐,便先带你去我的住处安顿下来……」 岑欢点了点头:「好。」 宁卫宣看了她一眼,见她低垂着眉目,长睫在眼下投下两片薄薄的影,恰好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岑欢姑娘……有什麽想说的麽?」 「现在终於是我们两个人独处了。」岑欢深吸了一口气,「宁少卿,我想和你谈谈,关於那个人的事。」 她向他身後的牢狱示意。 宁卫宣看着她:「岑欢姑娘是说……」 「他和你说,他姓岑,是吧?」 宁卫宣觉得自己似乎是失语了,不然为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可怕,每一次都能点在他的要害上,让他感觉到像是自己表层的伪装被她撕开,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里面的那位「白衣人」也让他有过这种感觉,却远不如她所带来的强烈。 岑欢抬起眼看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她的眉目与神色依旧温和浅淡,却自带着几分凛冽意。她停在他面前,微微抬着头,几乎是一个呼吸相闻的距离。 「我来告诉你。尽管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那位名震江湖的『白衣盗圣』,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意气之争,以及那些风花雪月的旧事。」 「『白衣盗圣』有两个徒弟——一个是他,另一个,你也知道,是我。」 「师父不姓岑,但是死在他手中的妻子——姓岑。」 「那个人,」她顿了一下,终於把最後一句话说了出来—— 「是师父的亲生儿子。」 【来晚啦。】 【通知下来了开始忙活采买。】 【不出意外地掉了收藏呢……十分抱歉呐。】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5) 往事如风,当年纵马长歌、江湖落拓,终究是故人去、流年改。江湖上的种种恩怨,于宁卫宣而言,不算是陌生,却也甚少有所耳闻。 纵然是这一次为了联系江湖一方而做了不少功课,却是不比岑欢这样真正的江湖中人接触得更多、更深刻。 岑欢说起这件往事。她声音轻灵,像是从远方游历而来,讲一个故事。 这是江湖上常见的恩怨情仇,掺杂着风花雪月,闪烁着刀光剑影,当一切风流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所留下的,只有一声绵长的感叹,与无尽的遗憾。 「师父真正成为江湖人口中的『白衣盗圣』,是在他不惑之年以後。在那之前,他还是江湖上排名第七的剑客。」 「不过是年少轻狂的意气之争,到最後,反而赔上了自己妻子的性命……又招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记恨,师父这後半生本想赎罪,可如今,岑安他似乎也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岑安……是那人的姓名?」 「不错。」岑欢点了点头,「『安』这个名,还是师娘临终前取的。师父也希望他能安安稳稳过一生,可怎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呢。」 宁卫宣却关心另一件事情:「那岑安他为什麽会……」 岑欢从一旁收回目光,向宁卫宣摇了摇头,一面说道:「这种江湖恩怨,见过的还少吗?夫妻相残、兄弟反目、父子成仇,这样的事,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吗?」岑欢转身,宁卫宣跟着她走在长廊里,「不过,师父的事情本来应该只是他的私事,然而这次,却牵扯太多事情了。」 「这样……」 横行的盗贼终於落网,大理寺卿大发慈悲地放了他们回去休息。宁卫宣自然也不愿意再给自己加班,便与岑欢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大理寺。 「岑欢姑娘是要在寒舍住下吗?在下得知姑娘要来的消息之後,便立刻派人打扫出来了一间厢房,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自是漂泊惯了,四海为家,又怎会有这种失礼的念头?是岑欢叨扰了。」 他们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虽然一路上话不多,倒也并未觉得有多尴尬。就这样并肩走在街上,道路两旁有落花飘零,微风晚拂,残夕暖照,镀在两旁的屋檐,镀上脚下的石砖,那一刻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很慢很慢,身旁抱着刀的女子微微低着头,鬓角的秀发如花瓣一般轻软而薄,徐徐地扫过颊边。 岑欢感觉到脸颊上有微痒的感觉,随手将鬓发拨到耳後。 宁卫宣看着她,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心头某处似乎也一样有那种轻痒的触感。 这条街没有那麽长,在到达宁卫宣的府邸时,夕阳也并未完全落下。但他却觉得,这段路走了好久。 甫一迈进大门,宁卫宣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门两旁的水缸,忽然顿了一下,微蹙了眉。那水缸中的荷花已然凋零得一瓣花瓣也不剩了,只剩下茎与莲蓬光秃秃地挺着。 可是他前些日子看的时候,那些花还都好好的。虽是将要过了花期,也不至於一下子落得如此惨烈。 他心下念头一转,歉意地向岑欢一揖:「岑欢姑娘的住处在那边,」说着他伸手示意了一下那边的厢房,「稍候会有侍女送去热水。在下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岑欢抱着刀站在原地,宁卫宣走出几步,又不知为何,回头向她看了一眼。 她也看着宁卫宣。四目相对,彼此眼底都深藏着情绪。只是她的眼神又那麽清澈,清澈到宁卫宣似乎只能从她那里看到自己,而再看不出其他。 她究竟是一面镜子,还是过於锋利的利刃呢?他忽然心下起了这样一个问题。 只听她道:「宁少卿,你能全身而退吗?」 宁卫宣一怔。他不曾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岑欢居然会问他的安危。他早有感觉,也许岑欢从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什麽。也对,她是那样澈透,那样的善解人意,又是那样的明净,怎会不清楚呢。 可是宁卫宣也只能反问道:「岑欢姑娘觉得,我会把自己搭进去吗?」 「难道,宁少卿真的没有想过,『以命相搏』?」 宁卫宣一凛,面上却牵起一丝笑意来:「这点岑欢姑娘不必担心,宁某筹划了这麽久,应该还不至於……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尘埃落定之前,宁少卿还是小心为妙。」 「是,宁某明白。多谢岑欢姑娘关心。」 岑欢低着头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等她再抬眸看过来时,宁卫宣从她那原本清透的目光中看出了怜悯、悲伤,还有……讽刺。 他忽然很想问问她为什麽。她让他看不透,她却好像能看得透他。这样一个相对於他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危险的人,若非是顾里与「白衣盗圣」牵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上这样一个人——找上她的。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那麽,按照约定,我会在这段时间内保护你的安全。」岑欢说道,「只是你……宁卫宣。」 她忽然就叫了他的名字。 无论是什麽蒙蔽了你的双眼。是恩仇抑或情义,是鲜血抑或风雨,你只要一味地向前走,一味地遵循你自己所选的道路,就这样越过这漫长的雪原风雨夜—— 「你只要一直向前看就好。」 【过渡章。】 【我回来啦。不过感觉我可能要改分类……现在蛮纠结的,毕竟不算是正规大肉文啊。】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6) 明日是休沐日,宁卫宣忙完了手头的案子,也终於能难得地在休沐日正儿八经地休息一下了。当天晚上,宁卫宣难得地饮了酒,只穿着单衣披着外衫,在自己屋前的廊栏上倚着,看着那天外的孤月。 醉眼微有朦胧之感,他揉了揉额角,许是这一阵子太过辛劳,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麽。 直到那水蓝色的衣角扬在他的视线里。 他怔愣了一瞬,正对上不远处岑欢的视线。岑欢看了他一眼,似也踌躇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去。宁卫宣看了看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下这番模样着实不妥,连忙将外衣穿好:「宁某一时放纵,不小心让姑娘看了我这狼狈情状去……是宁某失礼了。」 「无妨。」岑欢本就是江湖出身,那些习武男子日常“坦诚相对”,她本也不介意这些,只是她知道,宁卫宣会介意。 「这麽晚了,岑姑娘找宁某有事吗?」岑欢是个懂分寸的人,若非有事,也不会挑在这个点来找他。 「确实有件事儿想和你说……但是应该还不是时候。」岑欢道,「如你所想,我确实有事瞒着你。」 宁卫宣不语。从她白日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他便觉得,她对他的了解程度、已经她身上的秘密之多,完全不止他先前所想的那般。只是他回想起他的曾经,年年月月历历在目,似乎不曾有半点异样。 可是没有异样,有的时候便是最大的异样。宁卫宣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太清楚了,清楚到他总感觉自己什麽都没有忘记。 如此想过去,心绪便更加纷乱。他想,也许是时候该避开岑欢一下,好好冷静冷静了。 只是没想到,这天晚上,她便找来了。她还是那样玲珑心思,总知道他在想什麽。 岑欢坐在他身边,稍稍低着头。她不知为何,此时也感到有些烦躁,顺手夺过宁卫宣手中的酒壶,直接就着壶畅饮起来。 「宁卫宣,我对你而言,不过就是个陌路人。」她叹息一声,「你信任我也好,怀疑我也罢,都有你自己的理由。」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那麽我就会尽我所能。」 「你要记得——」 岑欢忽然转过头来,对上他的双眼。那双眼本是桃花风流,却盛着满目清明,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那双本微凉的目光,竟也带着几分温度。 对望之间,岑欢忽然失语了。 宁卫宣也不知是着了什麽魔。他抬起手,拭去她眼睫上凝着的一点细小的水珠。 是泪? 他并没有就这麽收回手去,而是扶在她的脑後。他低下头去,轻轻吻在那淡如浅桃的唇上。夜晚天凉,她的唇也带着轻微的凉意,让他在一时恍惚之後,惊觉自己是做了什麽失礼的事情。 「抱歉……」他慌忙放开岑欢,「抱歉,岑姑娘,我失礼了……我……」 他竟不知该说些什麽。 岑欢便也沉默着。等平缓过来,宁卫宣转过头去面对她,却在看到她那双眼睛的时候,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中。 只听见她说: 「真的……忘记了吗。」 虽是问的话语,却是无奈而肯定的语气。她的眼中是少见的悲伤,就那样看着他。她本就似能把他看透,但带上那不可言的悲伤,似乎能将那情绪浸透在他的骨子里,让他由心底竟也生出与其相通的悲凉来。 宁卫宣心底生出一丝紧迫感,似乎再也顾不得什麽所谓的礼数,他紧紧按住岑欢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似质似求。 「岑欢,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岑欢也直视着他,神色冷静,却不见之前的半分哀伤:「仅仅是一面之缘罢了。」她这话真论起来,倒也不是作伪。 一面之缘? 宁卫宣自然不信。可看她神色平淡从容,无半分闪躲——且在他眼里,岑欢并非那种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的人——他心下有些没来由的失望,却又不肯轻易放弃,又接着问道: 「那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忘记了什麽?」 她们对视着、僵持着。直到岑欢终於低下头去,叹了口气,道:「你把一切都记得很清楚,不是吗?你没有忘记什麽……宁少卿,不要再问了。」 宁卫宣看着她这副样子,怔了许久。她来的时候就说,她确实是有事情瞒着他,但是她不告诉他,又教他如何去信任、如何去不追问?可宁卫宣看她这幅样子,终於是认了。 「好。我不问了。」宁卫宣起身,「还有……刚刚的事,抱歉。我……」 「你不必放在心上。」岑欢也站了起来,从他身旁走过,「忘了吧。」 宁卫宣下意识回过身想要拉住她,可他的指尖只碰到了那水蓝色的袖角,那衣料细腻而清凉,醉意未褪,他荒唐地觉得她是不是真的是一股流水所化。他看着那抹水蓝从他眼前指间流走,如同东逝之水,永无归期。 许是醉意未褪吧。 宁卫宣这样想着。 「岑欢。」他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岑欢离开的背影稍稍一顿,最後,却也什麽都没说。 醉意再加上思绪纷杂,宁卫宣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屋里的。只是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时,不由得又开始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了。 太多谜团了。 包括岑欢,包括岑安,包括那位他先前见过一面的「白衣盗圣」……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有什麽一闪而过,他倏然精神了起来,可再去抓住那一丝闪光,却是怎麽也抓不到了。 岑欢……一面之缘…… 他怎麽也想不起来刚刚自己到底想到了什麽,只能去回忆岑欢今天说过的话。可不知怎的,他想来想去,竟想到了今天那个突兀又失礼的吻来。 今天晚上那个吻,让他倍感煎熬。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起来,他也就睡去了。只是梦里,那水蓝色的衣衫徐徐褪色,那人变成了黑白模样,唇边却是鲜红的血迹。 他看不清那人容颜,但凭那身衣衫和身形,他便可断定那就是岑欢。 又是一个吻。却带着血的味道。 不是实感。 而是一种存於体感中的,真实又虚幻的——记忆。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7) 第二日休沐,岑欢一整天都没有出现,不知是待在厢房里,还是出门去了别的什麽地方。 因着近日多有忙碌,宁卫宣一直睡到了下午,醒来洗漱后便在书房内看书。屋外天空有些阴,空气也有些沉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一本书看到傍晚,竟也没看过多少页。 这住宅没有多大,却也不算小,除去身为客人的岑欢,总共也就他和几个仆从共五六个人罢了。 可今天他却觉得,院子里有些过於空旷安静了。 宁卫宣喜静,平日里也多幽居在自己的书房里,只是今天让他颇感不适。他起身披了衣服,正想着出去走走,便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他一抬眸,眼前正是闪至面门的刀影。 他悚然一惊,当下向一旁倒去,算是堪堪躲过了这出其不意的刺杀。宁卫宣不会武功,岑欢又不知所踪,现下这情景,可当真是有些危险了。 「你们为何人卖命。」宁卫宣试图拖延时间,「是江湖那边的,还是……」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对方已经沉默挥刀,毫不留情地朝他劈来。宁卫宣虽然不会武,但是混迹朝堂这麽久,做的又不乏得罪人的事,倒是比常人更敏捷一些。他迅速蹲下,就势向侧边一滚,又险险避过了下砍的刀锋。 「就算要杀我……好歹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吧?这麽着急……可别真是朝廷那边,有人想买我的命了。」 话虽如此。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太多人想要他死了。 「你的话太多了。」对方是位修长年轻的男性,带着面罩,声音闷而阴冷,「下了地狱问阎王吧。」话还未说完时,便又是一刀落下,正朝着宁卫宣胸口而去。宁卫宣急急後退,却不妨绊倒了门槛,也因为这一下,他後仰摔倒了地上,黑衣人这一刀又不幸落空。 纵是宁卫宣不怎麽正式涉足江湖,也能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什麽是生死一线,以及那杀手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 「很好。三刀。」他又一次举刀,「你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能避过我三刀……」他的眼神愈发冷厉,气势陡然一变,平举的刀倏地落下。这一刀快若闪电,若是落下,宁卫宣必落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他无力闪躲,眼看已避无可避—— 「当心!」 另一道纤细刀影斜插进来,若寒宵霜雪,悠悠一转便拦下那来势汹汹的杀招,紧接着纤细手腕一翻,刀影一挑将其格了开去,那水蓝色身影一旋,手中刀绽开一片寒光雪影,步步紧逼,将那杀手生生逼退了去。 「今天一早我就发现不对劲,追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出去……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岑欢横刀将他护在身後,「宁少卿没事吧?」 「无事。」宁卫宣拿了被劈落的门板挡在身前,「岑姑娘且小心应对。」 岑欢点了点头,那刀影虽寒,却无半分刺眼之意。落在宁卫宣眼中,只觉得安心。但刀影寒而不厉,却是这刀本身的原因。 「『春雪』?哈……那大名鼎鼎的『白衣盗圣』,肯把这把刀交出去了?」 「你的话也很多。」 「『春雪』既出,却不知那『冬雷』何在?」那杀手此时倒显得不慌不忙,「昔日那『白衣盗圣』……不,是那名扬天下的『山河一色』,春雪冬雷在手,可谓是风光无限。只可惜,最终也不过黯然退隐,落得个传说陨落的下场。」 「那与你无关。」 春雪刀光再起,倏然逼近杀手身侧。那杀手也许是见岑欢插手,一改先前誓要将宁卫宣毙于刀下的路数,开始和岑欢周旋,也不急着进攻,只是不紧不慢地牵制着岑欢,让她的刀难以造成实质伤害,人也一时难以脱身。 岑欢见他如此拖延,心下对他的目的也猜了个七八分。她微微蹙眉,偏过头看了一眼躲在安全处的宁卫宣,手中刀光一转,刀势忽地凌厉起来,将杀手逼到了宁卫宣的视觉死角。那杀手见她刀势忽变,心下也一惊,急忙应对,却压不住她一手若惊雷乍起的刀法。 如惊雷乍起。 以「春雪」之刀,行「冬雷」之法。 「不愧是『山河一色』的关门弟子,果然得他真传。」杀手扬声道,「你那位师兄若泉下有知,却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果然。」岑欢咬牙,抓了他的破绽,刀势刁钻地刺入他的肋下。宁卫宣虽能听到这些对话,却看不见她的刀法,若是有什麽东西会给它带来熟悉之感,此时也恰好错过。 确是岑欢有意为之。 「岑安确实已死。」那人大笑,竟是伸出手来抓住岑欢的刀,将其往自己体内更送了三分,「你辛辛苦苦设下的局,破了。」 他的声音很大。 大到远处的宁卫宣听的一清二楚。 一股凉意自心底蔓延。岑欢面不改色地抽出刀,扔了那人的尸体,手却在颤抖。 见杀手已死,宁卫宣也从藏身之处走了过来,和岑欢对视一眼,俱都沉默。许是过了许久,宁卫宣才开口:「我很抱歉。这事是我失算了。岑安死在大理寺的牢里,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势必会动摇江湖和朝堂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局面。而盗圣前辈那边……宁某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这事不怪你。不知该如何回复的人是我。」岑欢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缓缓蹲下去,抱住了双膝,「我曾和师父发过誓……至少,有我在,会保下岑安的一条命的。谁知道,我终究也没能守住这个承诺。」 「这当然也不是你的错……」 「不用安慰我了,宁少卿。」她缓缓站起身来,蹭了蹭衣服上沾的血迹——尽管这个动作毫无意义,「过些日子我会回师门一趟,向师父请罪。只是,我并不放心你。这样有备而来的刺杀,从前也有,以後也必定不会少。」 宁卫宣眸光一动,看了她一眼。岑欢却垂着眸,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无妨。」宁卫宣说得轻而缓,「我自有分寸。你……且安心去便是。盗圣前辈那边,才是要紧的。」 岑欢点了点头。她此时心神颇为激荡,饶是往日玲珑剔透,此时也绝难察觉出宁卫宣的异样。 【壹·獬豸梦】深藏不露大理寺少卿×善解人意江湖女侠(8) 清晨的曦光零零碎碎洒进窗棂,落在那道正收拾东西的水蓝色身影上,浅薄又微凉。她眉目温婉,如此静静地做事,看上去像是一幅色彩清浅的画。 只是画终究是画,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 宁卫宣静静地站在门外,注视着那道纤细又单薄的背影,记忆愈发地混沌难解——仿佛是记忆深处,也有这麽一道背影,染了血,却仍是固执地背着他—— 脑海里闪过那一幕,他眉心一痛,连忙按着,不经意「嘶」了一声。 岑欢早就感知到门口有人,只是到了这时候才回过身,微笑着和他说话:「宁少卿,今儿怎麽一早就过来了?可有什麽事?」 「我记得你也没带什麽东西,怎麽收拾这麽久?」 宁卫宣後知後觉地发现,他和岑欢说话的方式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总要给师父带些东西回去。」岑欢避了他的目光,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件件码好,「岑安死了……我这个当徒弟的,怎麽也要尽孝不是。」 宁卫宣平日里也算能言善辩,只是她这话一说,他倒不知该如何接了。他先前与盗圣接触,虽然从未在那边见过岑欢,但是却能够感觉到盗圣对这个徒弟的爱护——徒弟都如此,更遑论一直觉得愧对的亲子呢。岑欢也是真心实意对师父好的,他们没能阻止这件事儿的发生,她面上不怎麽表现,心里想必是难受的。 「不如,我还是陪岑姑娘走一趟吧。」意识到自己先前过熟稔的语气,宁卫宣轻咳了两声,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也许久没有拜访盗圣前辈了,这次出了岑安这事,我也有责任。」 岑欢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她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不必了……这事责任不在宁少卿,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师父那边,我一个人去就好。」 「这边局势动荡,我出去走一圈也好吸引他们注意。」宁卫宣觉察出一丝不对,走上前你去,微微倾了身看她的眼睛,「恰好我也有些事想问盗圣前辈,不若我与你同去,一块儿办了。」 岑欢心头一跳,连忙移开视线:「不必。真的不用。宁少卿,这边的事情,还需要你镇着,你不能离开。你要是有什麽想问的,告诉我,我替你问完再告诉你,反正有什麽事情,你也要回来安排,我传书给你还快些。」 宁卫宣自知逾矩,向後退了两步。只是这一番话下来,他心里也清楚了一些。他原以为岑欢是心里不舒服,才如此低落。可是从他们谈到她回去这件事儿开始,岑欢就没有正视过他。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尽管岑欢玲珑,让他总觉自己被看透,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早已反映了过来—— 岑欢在说谎。 就算不是在说谎,那麽也是这件事中,有什麽重要的部分瞒着他。她的态度这样坚决,拒绝让他与她同行,那麽问题很有可能出现在她、或者是她的师父「白衣盗圣」身上。 该不会…… 某个想法在心头一掠而过,宁卫宣心下骇然,却未表现在面上,只是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劳……岑姑娘了。」 他刻意加重了「岑姑娘」三个字,音线下拐了一个弯,别有些意味。 岑欢微愣了一下,一丝难言的悲哀从她被眼底游过,再抬头时已是最初那副波澜不惊又八面玲珑的从容模样:「宁少卿这是有什麽话要和我说吗?」 她心思细腻通透,宁卫宣早料到她会听出弦外之音。 「我有种感觉,我们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 「也许只是缘分罢了。」岑欢避了他的视线,佯装在看屋边的落花,「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们也许……只是恰巧是後者罢了。」话说完,岑欢才觉着有那麽几分不妥,倾盖如故,他们当真是倾盖如故吗? 「缘分?那看来我们确实很有缘,岑姑娘。」 气氛一时凝固。岑欢窒了一下,心下暗道不好,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收拾好手里的包裹,背在背上,拿了榻上放着的春雪刀。 「岑姑娘这次,会把『冬雷』一并拿回来吗?」 盗圣仍算得上是茂年,却已传她春雪刀与两套刀法,若是她将春雷也接过,那麽若不是盗圣换了刀、或就此不再用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岑欢压抑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她早做好宁卫宣会察觉出什麽的准备,却不曾想,竟然来得这麽快。 她曾瞒过了那麽久,为何这次只是短短几天,就被察觉到了? 岑欢确实不会说谎,只是这些事情,本来宁卫宣也不应该注意到,不应该觉察到。只是她忘了,总有些感觉是印在记忆深处的,而这一遭走得,自岑安起,就全都是变数。 有些事情,就是注定,变不得了。 「师父身体还硬朗着,『春雷』自然到不了我手里。」她冷静地念出早已为这一幕准备好的台词,「在下先走了。再会。」 她绕过宁卫宣出门的一刻,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总觉得,你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她的手腕细腻温暖,入手如一块经过细细雕琢的暖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又席卷了他的心头,可是他绚烂的记忆里,却找不到一点这种熟悉感的源头。 像是荒芜的乾涸的河底,突然冒出了柔软的青苔。 岑欢转过身来,抬起头,却做出了一个让他倍感意外的举动—— 她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轻如羽毛坠落,在风的无情下远去无踪。 「我会回来。」 宁卫宣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只是我不在的这几天,你照顾好自己。我不想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遭遇不测。」 「我有分寸。」宁卫宣轻叹,「你且小心。」 乱了。 一切都乱了。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把所有的事情都尽归於股掌之间。那道水蓝色的背影与他相背而行,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