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货色》 第一章 秋意初至,云市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傍晚的天色是昏沉沉的暗。 现下正值一中放学时间,操场上笑语喧哗。篮球被砸在地面上砰砰作响,男孩们正是精力过剩的年纪,只着背心也抵不住大汗淋漓,看上去都嫌燥得慌。 丛蕾对着窗外发呆,后肩突然被人一拍。 “丛蕾,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扫下地?”楚雀轻飘飘地掂着一只扫把,在教室地上胡乱戳了两下,便极自然地递到她旁边,“我妈妈打电话给我,让我早点回家。” 楚雀的额头光洁而饱满,马尾辫梢滑落到颈侧,俏生生的一双眸子望着丛蕾。丛蕾一手扒在窗阶上,另一只手正在机械而缓慢地抹窗户,撅着个硕大的屁股,是个滑稽的姿势。她被楚雀拍得一抖,刚听清她说什么,楚雀已背着她的粉色耐克书包走了,于是丛蕾那个“好”字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她盯着楚雀的背影,苗条的身段藏在白棉裙里,叫人看直了眼。 上次课代表去办公室交作业时无意间听见老师感叹,说老天爷到底不公平,有些小孩生来就是连后脑勺都比一般人长得美。这话传回班里,更奠定了楚雀至高无上的校花地位。 既然至高无上,便由不得丛蕾拒绝。 直到楚雀消失在教室门口,丛蕾才回头继续擦玻璃,公共抹布破破烂烂,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凑近了还能嗅到一股馊味。 和她现在的表情一样。 今天轮到他们小组做卫生值日,班里谁都知道丛蕾最好说话,于是那些声音此起彼伏—— “丛蕾,能不能帮我搬下椅子?”“丛蕾,我忙着去补课,你顺便把我这边的玻璃也抹了吧?”“丛蕾,黑板擦一擦。” “丛蕾……” “丛蕾……” 对于这些要求,丛蕾总会一一应下,每逢值日她总是最晚回家的那个,最初楚雀让她做事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会编些拙劣的借口,后来见丛蕾没反应,连借口也懒得说了。 当然,事后她也能获得楚雀短暂的善待,比如笑眯眯地对她说上一句:“丛蕾,你人真好。” 丛蕾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慢吞吞放下抹布,先给楚雀扫地,同桌黎晶晶的拖布跟在她的扫把后唰唰摆动如游蛇,细悄悄地对丛蕾说道:“你都做多少活了,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再这么下去累死了都!” 丛蕾没吭声,但黎晶晶知道她能听见,她又以一种相当老练的语气劝丛蕾:“我下午才在《读者》上看到一篇文章,人,要学会说‘不’!” “晶晶,你在拖地啊,”有人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黎晶晶的教导,“能不能顺手把我这边也拖了?” 黎晶晶:“……” 两秒后,她勉为其难地应道:“好。” 丛蕾一下笑了,黎晶晶顶着个又大又厚的圆眼镜瞪她一眼,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唉,难兄难弟。” 不过黎晶晶终归没有丛蕾那么好说话,善于用脸色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所以走得也比丛蕾早得多,眼见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光了,丛蕾才拿起抹布大刀阔斧地动起来。 她是典型的不耐热体质,动作一大就容易出汗,一出汗身上就有股子说不出的味儿,像是过了期的大发糕,平日缓慢的动作配上那肥硕的身躯,让她看上去笨拙而迟钝,仿佛智力方面有所欠缺。丛蕾自己也清楚,但她宁愿因为“笨”而被人嫌弃,也不愿意因为“臭”而被嘲笑。每次同学们在背后不乏恶意地挖苦那些有狐臭脚臭的人时,都令她感到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丛蕾用力擦着玻璃,她对干活谈不上太大的意见,只独独最讨厌擦窗户,擦窗户时她需要把手抬得高高的,这让她对自己的腋下有种浓重的羞耻感。丛蕾没有狐臭,可她出的汗总是倔强地堆积在腋窝里,一抬手,那股发酸的异味就无孔不入地往她鼻孔里蹿,蹿得她头昏眼花,恨不得立刻丧失嗅觉。这种羞惭使她的行为总是畏畏缩缩的,好像腋下藏着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还好如今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丛蕾几乎是很自由地在干活了,她做事专注固执,有点强迫症,玻璃接缝旁一处污渍太高,她够不着,极力伸直了手又蹦又跳,颈侧冒出微微的汗意,一副不擦干净势不罢休的架势。 就在丛蕾孜孜不倦地与脏污作斗争之际,一只大手忽然从天而降,接着她手上的抹布一空,丛蕾骇了一跳,背过身看去—— 裴奕的脑袋赫然在自己正上方。 丛蕾目瞪口呆,含混地从喉咙发出一声:“呃……?” 裴奕朝她笑笑:“怎么还不回家?” 他不是刚才还在打篮球吗? “……”丛蕾猛地一低头,慌慌张张往后退:“马上走了。” 裴奕是他们班班长,她明明看见他给刘全才讲完错题后就去了球场,怎么会出现在教室里…… 裴奕见她避之唯恐不及,以为是自己运动后的汗味让丛蕾感到不适,也离远了两步,解释道:“抱歉,我才打完球。” “嗯?……哦,没、没事。”丛蕾微不可察地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分明只有裴奕身上清淡的气息,哪里有什么异味,倒是她自己更可鄙些。 她和裴奕隔了快一米,丛蕾不由庆幸天气转凉,长袖校服阻隔了自己腋下那块罪恶之源,却又莫名滋生出强烈的恐慌,害怕是自己安慰自己,毕竟习惯了臭味的人常常闻不出自己在发臭。 丛蕾全身防备,裴奕略感尴尬,又退了一步,说道:“我英语作业忘记拿了,半路才想起来。” “哦……哦。”丛蕾瞟到裴奕手中的抹布,讷讷地说,“这抹布挺脏的,你还是去洗个手吧。” 裴奕却问:“你还剩几扇窗户?” “最后两扇了。” 裴奕道:“那你先走吧,天快黑了,剩下的我来擦。” 面对他的好意,丛蕾却受了极大的惊吓,想也不想就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她很想抢走抹布,偏偏不敢靠近裴奕,这一踌躇间,裴奕已经绕过她动起手来。丛蕾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怕自己话多了招人烦,只能在一旁扮演木头人。 裴奕的手臂舒展有力,仰头时脖颈有一个凸显的喉结,下巴的弧线也很温润,他虽然身为班长,但丛蕾和他这么说话,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丛蕾顿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如此大逆不道,竟敢明目张胆地盯着裴奕看,她忙撇开头,时间在等候中好似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不过一两分钟而已,直到裴奕告诉她擦干净了,丛蕾才抢过那张发馊的抹布:“我、我去洗一下。” 她想要快点离开教室,又不敢跑,否则浑身的肉都会不由自主地兴奋地颤抖,丛蕾不愿朝裴奕过度展示自己那身肥肉,谁想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丛蕾心惊肉跳,回头干巴巴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裴奕愣了愣,无奈地把手一摊:“我也要去水池洗手。” 丛蕾霎时间脸涨得通红:“哦……哦!” 裴奕离开时,丛蕾还在搓抹布,若不是看惯了她磨磨蹭蹭的样子,大概还让人以为她在故意拖时间,裴奕提醒道:“丛蕾,下次别再待这么晚了,回家不安全。” 丛蕾一听这话,手上的抹布差点滑出去,在大脑思考前,她已经习惯性地说出了那个字:“好。” 然而裴奕和楚雀一样,不等她回答就走了,似乎只是尽到自己作为班长的责任,至于丛蕾为什么会待到这么晚,他不关心,也没有更多的兴趣去了解。 更别说她会因他这话受到怎样的震撼。 正常。丛蕾想。 这十分钟的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她连擦两道护手霜,终于祛掉了抹布那股经年的馊味。这可能是丛蕾唯一称得上精致的习惯了。瑟瑟秋风刮过,她缩得像个肉团,出校门时,丛蕾往保卫室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张叔在坐着喝茶。 丛蕾趁张叔没注意到她,省得打招呼,赶紧低着头走了。 裴奕叫她早点回家是有原因的。 每到周五放学,学校外总会聚着些一看就不是善类的人,一中虽然是省里首批挂牌的重点中学之一,但挡不住中二期青少年们蠢蠢欲动的叛逆心,平时没空找茬的一到了周五,各自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好像一周结束,不把看不顺眼的人打一顿,下周就没法儿活了一样。不知是哪位智者创建的这个传统,总之历史十分悠久,因此周五又被各大中学的学生称为“清算日”,是名副其实的“黑色星期五”。 便利店门口照常聚着一拨人,为了壮大己方声势,许多找茬的喜欢喊外校的混子来帮忙。不良少年们叼着烟,嘻嘻哈哈地聊天,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都开满了花赶趟儿,一眼望去很有种过年的喜庆。【注】 丛蕾为自己绝妙的联想暗自得意,外表却仍缩头缩脑,实在没有半分英雄气概,她人怂,最怕招惹到这类人,黎晶晶跟她说过,隔壁班的男生因为多看了他们一眼,这些流氓就觉得他存心挑衅,当场将他暴打一顿。 神经兮兮的。 还好他们不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胖妞,丛蕾活到现在最拿手的生存技能就是当隐形人。然而就在丛蕾伏小作低经过时,骤然听见有人一声暴喝—— “操!卓赫那个王八羔子再不出来,老子今天非得进去揪他不可!” 那人声音如雷贯耳,丛蕾被吼得一颤,下意识往那边瞅了瞅,其中一个男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直突突地回望向她。他吊儿郎当地倚着墙,肩宽腿长,黑色夹克敞着,头发被捋到额后扎起来,头皮两侧铲青,轮廓极为坚.挺瘦削,在一堆花枝招展的拖把头里格外突兀,是个很上档次的杀马特。 男生的目光远远停留在丛蕾身上,眉头紧蹙,威慑力十足,丛蕾悔不当初,自欺欺人地向苍天祈求他是个睁眼瞎,飞快地迈着两条象腿逃离这窝妖魔鬼怪。 幸而此人没注意她太久,只是叼着烟对暴躁男说:“一中这么大,要找到什么时候?等着吧,不信他今天能在这儿过夜……” 剩下的话丛蕾就听不清了。 丛蕾有惊无险地回到家,热好剩菜独自吃了,打开书包开始做作业,她一心扑在学习上,丝毫不敢松懈,那张薄薄的成绩单是她的保命符,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并不那么笨,能让别人高看她两分的证据——毕竟丛蕾很清楚,一个蠢笨的、孤僻的、阴郁的胖子会有什么下场。 她没什么奢求,只想当一个平凡的无名氏,最好任何好事坏事都别想起她。 丛蕾心浮气躁地做完英语填空,今天的她一直进入不了学习状态。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自己对着裴奕话都说不连贯,他一定觉得她笨头笨脑,一会儿又痛恨自己为什么非得把窗户擦干净,反正也没几个人会看出来,可笑裴奕去洗手,她竟然自作多情地问裴奕有什么事…… 丛蕾把头往桌上重重一磕,恨不能以死谢罪,却又在罪孽中反复咂摸起裴奕走前对她的叮嘱,太不可思议了,这一定是个梦…… “啊!”丛蕾懊恼地捂住嘴巴,她居然忘了对裴奕道谢! 得,又记一宗罪。 散乱的拍门声暂时止住了她的浮想联翩,丛蕾一看挂钟才八点,她爸丛丰打过招呼,说今晚要和以前的同事喝点小酒,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她疑惑地问:“谁啊?” 敲门的人不耐烦:“还能是谁!” 丛蕾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个缝,那人推开她,长腿一跨,脱下黑色夹克往沙发上一扔,直奔进她家厕所,卫生间的门被砸出巨响。 竟是先前那个鹤立鸡群的杀马特。 丛蕾气恼地叫道:“冷千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能不能轻点关门,我家的门迟早有一天被你砸坏!你怎么不去自己家里拉!” 她一扫学校里的窝囊样,十分不客气,冷千山不以为然,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我奶打麻将,我忘戴钥匙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是咱们这种关系,你以为我会便宜你?” 丛蕾还想说话,冷千山又道:“别杵在门口,你还想听交响乐怎么的?” 丛蕾翻了个白眼,回到客厅把作业收好,半晌后姓冷的才骂骂咧咧地走出来:“靠,白蹲一场,拉了泡幽灵屎。” ※※※※※※※※※※※※※※※※※※※※ 【注】朱自清《春》: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发文啦,请你们来看,不要让我凄凄惨惨一个人,我可能会哭。 第二章 丛蕾被他恶心得够呛。 冷千山在一中附近的海宁中学读书。两所学校离得虽近,校风却迥然不同,一中是省重点,而海中只是普高,海中风气差,一中的人要打架最流行拉上海中的,似乎一旦结识了海中的混子,就能彰显自己广阔的人脉,被夸上一句“吃得开”。 在一中,稍微“知道点事儿”的都听说过冷千山的名字,作为斗殴界内的一条恶犬,冷千山初中时就靠那双拳头闻名了整个中学圈。 丛蕾没好气地说:“你高一开学才多久就打架,消停点吧。” 要让一中的学生知道她敢对冷千山这么讲话,恐怕得跌碎一地眼镜。 冷千山垮着脸往沙发上一坐,长腿跷到茶几上,丛蕾把他的脚推下去,他又耀武扬威地搭上来,如此发力几个来回,最后以丛蕾妥协告终。 冷千山满意了:“谁跟你说我是在打架的?” 其实黎晶晶放学时还跟丛蕾八卦过这个事,说卓赫惹到了隔壁海宁的人,没想到招来的会是这座瘟神。冷千山在丛蕾心里显然属于有病的那一类,她看不得他睁眼说瞎话,问道:“那你在我们学校门口堵着干嘛。” “我那叫劳动,劳动最光荣,懂?”冷千山嗤道,“无产阶级的打架能算打架?头发长见识短。” 丛蕾嘴巴不机灵,只能输出不能防御,每次冷千山一摆出他那套歪理邪说她就不知道要回什么,这两天晚上的气温低,冷千山脱下夹克后只留了件短袖,露出劲瘦结实的肌肉,丛蕾又想起裴奕的臂膀了:“你……” 冷千山体贴地说:“放心,没受伤。” “哦,”丛蕾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真骚。” 这种无伤大雅的讽刺对冷千山的杀伤力基本为零,他道:“骚也比你裹得跟个修女似的好,回家还套个校服,你这么热爱校园我怎么没发现呢。” 说着就要上手扯丛蕾的校服,丛蕾平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可惜今天自我忏悔时间过长,一时没顾得上,两人搏斗一番,冷千山趁机拉开她的校服拉链,丛蕾顿时炸了毛,凶狠地打开他的手:“你神经病!” 她手劲重,冷千山不妨被她打痛了,手背上留下一个鲜红的五指印,他不悦地说:“你吃错药了,发什么疯?只敢跟老子横,也不想想之前看见我那副怂样,”冷千山鄙夷道,“胆小如鼠。” 冷千山的父亲和丛蕾爸爸丛丰以前都是电器二厂的员工,市场经济的蓬勃兴起加速了厂子的灭亡,新时代的洪流只留给他们一个老旧的家属楼,冷千山和奶奶就住在丛家楼上。 丛蕾小他两岁,童年的她长得像粒荔枝肉,甜润可爱,晶莹剔透,令冷千山爱不释手,死乞白赖地争着要收她当妹妹。 当然,冷千山长大后不止一次对此事发表过后悔宣言。 丛蕾被强塞了一个哥哥,非但不感到幸福,反而相当厌烦。这种厌烦随着年龄逐渐递增,她记得刚上初一时,不知谁吃饱了撑的在一中贴吧里发帖,说冷千山有个神秘妹妹在一中读书,把丛蕾吓得要死。姓冷的最爱惹是生非,丛蕾认为自己认识他已经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生怕再被同学们发现他们有任何关系,否则被冷千山殴打过的人必定会将她从肉团打成肉泥,幸好众人想象力匮乏,直到确定没人会把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联系到一起,丛蕾才放下心。 也许冷千山也嫌认识她这种“胆小如鼠”的人丢脸,两人在外头不经意照面时,都互相装作不认识。就像冷千山说的,她怂得很,最恨抛头露面,只想安安静静地读完初中,高中,然后远走高飞。 丛蕾背对着冷千山,冷千山看她不高兴,没话找话地问她:“对了,我今天找的那个卓赫你认不认识?也是你们初二的。” 丛蕾不说话。 “问你话,肥姐,”冷千山怼她的胳膊,“认不认识?” 丛蕾转身就朝卧室走,冷千山一把拉住她:“怎么回事儿,耍耍脾气差不多得了,你再走我不一定能拉得住你啊。”冷千山说,“我这么瘦弱。” “不认识!”丛蕾挣开吼道,“你高中生欺负初中生,不害臊!” “嚷嚷个屁。”冷千山一掌拍在丛蕾背上,不在意地说,“也是,你能认识什么人。” 软绵绵的肉陷进他的掌心里,舒服极了:“怂包……我说,你老含个胸干什么,跟谁压迫你似的。” “你!”丛蕾对这种厚脸皮无可奈何,气冲冲地打开大门,指着门外,“出去!” 冷千山将她逗得跳脚,心情很好地往外走,边走边摇头:“啧,长得胖脾气还差,小心班上没人敢和你说话。” 丛蕾脸色难看,冷千山大人不记小人过,捏捏她的双下巴:“走了宝贝儿。” 他前脚刚落,门后就是“轰隆”一声,险些夹住他的脚后跟,冷千山脑后的小辫晃了晃,觉得丛蕾有点反常,往日她可是十分逆来顺受的。 “臭丫头想造反了。”他嘀咕道。 送走了这尊阎王爷,丛蕾迟迟没动静,额头颓丧地靠着门板。 自从她的身材在小学四年级迅速膨胀后,社交地位一落千丈,首先在冷千山这里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更难听的话冷千山也不是没说过,不过丛蕾很善于自我调节,尽量不和这种脑子有病的人计较。 可他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噼里啪啦打在她的金刚心上,令她听得万分刺耳。 丛蕾没法反驳冷千山,不然他会理直气壮地指责她:“长得胖还不让人说了!”然后倒打一耙,说她掩耳盗铃,不正视现实,可天知道,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听而已。 胖子。 一旦拥有了这个词,就能奇迹般地让人失去所有具象的性格,被笼统地划分为搞笑的胖子和不搞笑的胖子。 至于什么愤怒、孤傲、高贵、桀骜、抑郁、特立独行……都开始和这两个字不沾边,但凡出了一个,是要被众多胖子顶礼膜拜的,胖子们不配生气,只配快乐,毕竟都已经这么胖了,生起气来要多么面目可憎呢? 有时甚至被人忘记名字,徒留一个“胖子”的绰号而已。 丛蕾不幸属于后者,冷千山说小心班上没人敢理她,其实本来也没几个人愿意和她说话。同学们看在她成绩好的份上,不当面给她取些稀奇古怪的绰号,就足以令人感恩戴德了。 丛蕾打开刚才的作业,撕碎了那张草稿纸。 上面写着两个凌乱的字: 裴奕。 她感到格外的哀伤。 丛蕾脱下校服,不敢闻自己闷在衣服里的汗味,热水器这两天出了故障,但绝对动摇不了她对于洗澡的忠贞,丛丰曾经批评过这个奢侈的习惯,说她这么天天洗澡太浪费水,可丛蕾有苦不能说,莲蓬头的冷水从脖子浇下的那一刻,皮肤蓦地被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她浑身打颤,满怀悲凉地把身上冲干净。 入睡前,丛蕾又将冷千山翻来覆去诅咒了一通,直到所有因裴奕产生的沮丧全都转移到此人身上,心头的恶气才略略压下去些。 恨死冷千山了,她咬牙切齿地想,这个混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体重是多么可耻。她一定要快点长大,逃离冷千山,逃离这个学校。 逃离这个家。 * 周末冷千山没再来烦她,四十八小时,在秒针转动的第二千八百八十圈,丛蕾又恢复成了一个古井无波的胖子。 当她再想起冷千山时,激愤憎恶,无影无踪,地水风火,四大皆空。 手伸进魂海里捞一捞,只捞得起一片无动于衷的虚茫。 是的,她除了拥有超出常人的体重外,还拥有超出常人的情绪自愈能力。 一个并不“心宽体胖”的人,偏偏心宽而体胖。 世间第一惨剧。 冷千山深知她的秉性,所以每次把她惹生气后,从不会来哄她。丛蕾的情绪就像龙卷风,来时气焰滔天,一走风平浪静。不过前者藏得太深,大多数人看到的,都是她的风平浪静。 她这身肉就像一个黑洞,能够吸收所有的七情六欲,无论喜乐还是哀怒,最终都会指向一个归宿——麻木不仁。 周一上学,丛丰早早起床给丛蕾煮了碗面。凌晨六点钟,天空是沉郁的暗蓝色,丛蕾坐上丛丰电瓶车的后座,轮胎被压下去一大截,风呼啦啦从她耳边刮过,丛丰挡在她前面,奈何挡不住,冷风依然吹了她个透心凉。 她说道:“爸,咱们热水器还没修好。” “我昨天和小王说了,他今晚就来修。”丛丰闷头骑车,制服里灌满了风。 “好。” 父女俩一时无话,丛丰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年轻时当过几年兵,可惜庸碌的生活早就打磨光了那点仅存的血性,就连知道丛蕾那个貌美如花的妈联合老领导给他戴了顶人尽皆知的绿帽子时,他也谈不上有多大的反应。两人离婚后,丛蕾她妈丢开丛蕾这个拖油瓶,和领导离开云市过上了滋润的小日子。 丛丰大概算是个尽职的父亲,按部就班地养着丛蕾,从不在丛蕾面前抱怨,因此也无甚表达,他对她的成绩没有太高要求,考得上大学就读,考不上就去打工,仿佛只要她穿得起衣服饿不死就万事大吉。这样看来,死水一般的爸养出一个死水一般的女儿倒是件很正常的事,丛蕾不知道她那个多情的妈当年怎么会和她爸在一起,她甚至怀疑丛丰很有可能遗传给了自己某种情感麻痹症。 丛丰把丛蕾送到学校门口,自己去停电瓶车,张叔抱着个保温瓶坐在门卫室里,丛蕾叫道:“张叔好。” “小蕾啊,吃早饭了吗?”张叔掏给她一个馒头,“天天都跟你爸来这么早。” 厂子倒闭后,丛丰一直在一中当保安。 丛蕾谢道:“我吃过了。” 这个点学校还没人来,托丛丰的福,丛蕾春夏秋冬雷打不动,除了住校生,永远当先锋打头阵,争做一中好标兵。 “你班里门还没开,去那么早干啥?”张叔热情地叫她,“来,先在门卫室坐会儿。” “没事儿。”丛蕾摇头,“您跟我爸说声,我先上去了。” 说完丛蕾就溜了,丛丰停好车出来看到她远去的背影,顿了顿。 教室果然还锁着,丛蕾蹲在楼梯上背单词书,学习委员住校,不一会儿就会来开门。可今天丛蕾蹲麻了脚也没见到人影,她索性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伸伸胳膊踢踢腿,一转腰,竟然又看到了上楼梯的裴奕。 裴奕诧异地问:“到这么早?” 丛蕾立马收回腿,紧绷地笑了笑,她一向到得早,裴奕不知道罢了。这两天一过,气温有所回升,但丛蕾还是密不透风地裹着那件秋季校服,将一身脂肪妥善安置,企图遮掩肥肉的蛛丝马迹。 她张牙舞爪的模样肯定又被他看了去,丛蕾极力抑制住心头的波澜,决定减少和裴奕的交谈,免得出丑,钥匙只有班长和学习委员有,她木讷地点点头,让他开门。 丛蕾的座位和裴奕隔着一条过道,她用余光注视着前方的裴奕,裴奕的背比竹子更挺,肩线比海岸线更平,她欣赏着他毛发浓密的后脑勺,把手藏在抽屉里,偷偷地抹护手霜。 这样静默的相处没有维持多久,随着人越来越多,班里很快就热闹起来。黎晶晶把书包往桌上一放,神神秘秘地对丛蕾说:“你知道吗,卓赫星期五还是让人给逮了。” 丛蕾:“你怎么知道?” 黎晶晶四处看看,低声道:“贴吧上说的,初中部都传遍了。” “喔。” “听说打得可狠了,你知道他这次惹的是谁不?” “不知道。” 黎晶晶迫不及待地说:“冷千山!” “真的?”丛蕾惊讶地张大嘴。 黎晶晶赶紧说:“你小点声,别被人听见。” 说曹操曹操到,卓赫进来的时候,全班人都在假装不经意地观察他。只见他左眼青了一大块,肿得看不出形状,额头包了块大纱布,脸颊、脖子都有伤痕和淤青。 好一个猪头。 黎晶晶侧头对丛蕾耳语:“我说打得惨吧。” 卓赫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众人的注目,刘全才一进门撞上卓赫那张色彩斑斓的脸,吓得没转过眼,直不楞登地盯着他看,卓赫正好找到发泄渠道,对刘全才骂道:“看你爹啊看!” 卓赫虽然丢尽了脸,但余威尚在,大家纷纷收回视线, 丛蕾也将注意力拉回书本中,没错,她和卓赫是同班同学。 她对冷千山撒谎了。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休休比特、阿良呼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榛子婧 3个;休休比特、curve、ponyoj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秃顶贞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丛蕾不想让冷千山知道她认识卓赫,正如不能让卓赫知道她认识冷千山。 卓赫家里有钱,性格张扬跋扈,在班上称王称霸,谁都不敢招惹他。刘全才滚回座位坐好后,他又怒火滔天地猛踹几下刘全才的椅子,瘦弱的椅子和瘦弱的刘全才如出一辙,响声震得班里人不敢抬头,他才总算找回点面子,回到自己座位上。 可怜刘全才以为卓赫要扑上来打他,快要吓晕了。 只有袁琼之还能在他气头上说两句话。 “找你的不是万茂霖么,冷千山怎么会来?”袁琼之拿本练习册给卓赫山扇风,“快消消气,你和那种农村人较什么劲儿。” 卓赫坐在丛蕾左斜方,隔着一条过道,袁琼之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丛蕾这边听清她的话。 “个傻逼。”卓赫说。 刘全才长年营养不良,个头矮小,皮肤黝黑,缩在座位上和一块煤炭无异。尤其是他那一口怎么改也改不了的乡音,简直土得掉渣,连土煤炭都敢直视自己,卓赫深深地认为自己被侮辱了。 “冷千山这个狗逼,”卓赫暴躁地摔书,“听说万茂霖那孙子给了他钱。” 丛蕾很赞同第一句话。 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句。 卓赫丢尽了脸,开始辱骂冷千山的祖宗十八代。其实这事儿还得从上周说起,那天下了晚自习他去酒吧“放松”,有人喝多了走错卡座,和他称兄道弟半天后,吐了他一脚的隔夜饭,刚买的aj鞋当场就废了。卓赫一翻脸,叫人把那醉鬼打得哭爹叫娘,潇洒离去。后来那人放出风声说要找回场子,他才知道是隔壁海宁的万茂霖。 他没把万茂霖放在眼里,直接约了他清算日学校门口见,等到周五他把人都叫好了,志得意满地准备把万茂霖杀个落花流水,结果有兄弟来通风报信,说万茂霖叫了冷千山。 卓赫和冷千山有恩怨。 这恩怨没有别人知道,只是像枚根深蒂固的种子,埋在卓赫心里多年。那时卓赫还在读小学,已显露出无法无天的霸道脾性,有次他在巷子里欺负同学,被冷千山路过看到,顺嘴让他放了那瘦鸡仔,卓赫不认识他,当然不听劝,用脏话骂了冷千山一通,等他说完“管你爹的闲事!”时,被冷千山拎起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暴揍了一顿。 卓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人敢动摇他小皇帝的威严,冷千山暴戾的拳头与凶神恶煞的恐吓落在他身上,使他的世界观受到剧烈的震撼,他又叫又闹,被冷千山勒着脖子,裤.裆里有液体淅淅沥沥地往地上滴。 他吓得流尿了。 人生之大耻! 冷千山自是当着瘦鸡仔的面将他嘲笑了个惊天动地,导致卓赫不但没有打成瘦鸡仔,反倒拿出二十块钱,威胁瘦鸡仔死都不许说出去。 卓破仑遇上滑铁卢,年幼的心灵遭到重创,回家发了一天的烧,提心吊胆地怕冷千山再找上他,竟是真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久后他故态复萌,某次机缘巧合,又遇见了冷千山。 冷千山没有认出他,他却记牢了冷千山的名字,卓赫躲在暗处观察他,两年过去,冷千山变得更加威武强壮,出拳有风,打人像是切菜一般利落简单,于是那枚仇恨的种子被风一吹,发了芽狂长,他咬牙握拳发誓,自己一定要把冷千山打趴下,报那一尿之仇,超越他,羞辱他,总有一天让他跪在地上给自己唱征服! 所以当卓赫听到冷千山又要打他时,瞬间化身疯狗一样往外冲,也不足为奇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卓赫天天喝牛奶长高,热爱运动、努力发育、跑步锻练、学习武术,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冷千山一决高下。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来临,他却被兄弟们四手八脚地按住,自己叫的人也一窝蜂散了个干净,大家都劝他赶紧逃,但卓赫誓死不当逃兵,又不敢出去,只能躲在学校里,思索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等他思索出来前,就被逮了个正着。 天天锻练的结果是卓赫分外抗揍,冷千山一边打一边还夸奖他:“哟,这皮够厚。” 士可杀不可辱,他竟然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 “此仇不报非君子!”卓赫眼里飙出火花,“我他妈迟早要亲手弄死他!” 我支持你!丛蕾在心里为卓赫摇旗呐喊。 “没看出他这种钱也赚。”袁琼之轻蔑地说,“你要想搞万茂霖,拿钱让冷千山再打回去不就得了。” “我说的不是万茂霖!”卓赫拍桌,“妈的冷千山打我一顿我还要拿钱给他?我有病!” 确实有,丛蕾默默接话。 袁琼之瞠目结舌:“你想弄冷千山?” 卓赫不爽:“不可以?” 袁琼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靠山……” “我靠他妈!”卓赫道,“就他妈他有,我他妈没有?!” 卓赫像在说绕口令,丛蕾举着书本,心想,你妈有你妈有,你妈真的有。 袁琼之好笑地说:“你是说你爸?你敢让他知道么……好啦我错了你别气了,今天怎么不请个假还跑来上课?” 卓赫嘴硬:“我怎么就不能来上课了?我这是英雄的勋章!” 他始终认为自己师出有名,是正义的代表,只是反派武力值太厉害,自己不慎占了下风。但是他爸才不管他怎么说,他早上扒着门死活不来学校,最后被他爸亲自开车押送过来,说让他整天不学好,这下栽了正好给大家现现眼。 袁琼之被卓赫的狡辩逗得哈哈大笑,卓赫推她:“笑个屁,别人都在看你,疯婆子。” 袁琼之脑袋一转,恰好对上黎晶晶,黎晶晶听得津津有味,连忙心虚地回避,袁琼之不屑地撇嘴,并不放在眼里:“书呆子。” 黎晶晶推了推眼镜,抿紧唇假装没听见。 就像每个班都会按需分配一个胖子、老好人、受气包一样(很不幸丛蕾合三位为一体),袁琼之正是他们班公认的大姐头。袁琼之长得一般,但很会打扮,大家都在穿班尼路时,她就已经穿burberry了,洋气又时髦,到哪儿都前呼后拥,和以卓赫为首的一帮男生共同构成班级金字塔的上层。 丛蕾很怕袁琼之,全班女生都怕袁琼之,除了…… “让一下。”楚雀冷冷地说。 来了来了。 同学们一个二个都将耳朵竖起来。楚雀显然不是要袁琼之让路这么简单,大家都知道她们两个不对付。楚雀是班里最特别的存在,她不像袁琼之那样爱拉帮结派,也不属于任何一党,偏偏长得美成绩好,学校内追求者众多,是一只高傲的孔雀,与袁琼之的关系颇有种王不见王的微妙。 一山不容二虎,袁琼之原本站在过道上倚着桌子和卓赫聊天,听见楚雀命令的语气,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袁琼之皮笑肉不笑:“你是丛蕾?这么宽的过道不够你走?” 丛蕾好好地当观众听戏,无端端天降一口大锅,成了戏中的台词。她和袁琼之没说过两句话,袁琼之更不会搭理她,大概她们离得近,自己硕大的身躯入了袁琼之的眼皮,才有这个荣幸被顺手拖出来挡枪。 焦点转移到丛蕾身上,丛蕾不安地蜷起背,想有个龟壳将自己盖住。 她生怕楚雀顺势再用她举例回讽袁琼之,让她亲自去走一走过道。 谢天谢地,楚雀并不屑于和袁琼之像泼妇一样当众吵架,只从喉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睥睨的:“呵!” 预备铃响了。 楚雀施施然回到座位,袁琼之憋着一堆话来不及反击,不甘心地想要继续理论,裴奕适时地开口:“都坐好,上课了。” 袁琼之没理,裴奕又警告道:“袁琼之。” 她听见裴奕喊自己的名字,咬咬唇,终究是听了话。 上课铃正式打响,数学老师雷雪梅踩着点走进教室,她生得瘦骨嶙峋,脸色蜡黄,一脸刻薄相,和这个傲骨凌霜的名字完全不符,卓赫他们给她取了一个生动的外号——“猴腮雷”。 猴腮雷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扫了全班一眼,直到班上的躁动平静下来,才操着一口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开始讲课。这节课学三角定理,雷雪梅与其说是讲课,不如说是朗诵,照着教案从头到尾把字念一遍,就叫人在黑板前做题。大家都猜测她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因为她永远只带初一初二,然后把烂摊子留给初三的老师。 黎晶晶利用厚厚的书堆打掩护,躲在后面对着镜子挤痘痘,表情.欲死欲仙。不像丛蕾,可以不用镜子就看到自己的脸颊,她很讨厌照镜子,有时自己都会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 雷雪梅的课由不得人不开小差,课上有聊天的,传纸条的,抄作业的,反正就是没有听课的,好在丛蕾悟性强,自学也能学个七八分。楚雀就坐在丛蕾的正前方,她在刚才的战役里占了上风,此时头颅高高扬起,洁白的脖颈那么长,那么细。 “黎晶晶!” 雷雪梅毫无预兆地点名,黎晶晶手上一哆嗦,那颗顽强抵抗的痘痘“啪嗒”破了皮。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镜子一盖直起身,痘印在额心,又红又肿,像个二郎神。 雷雪梅盯得她毛骨悚然,“你回答一下。” 黎晶晶僵硬地站起来,救命似的环顾四周,盼望知道答案的能帮她一把。但众人都怕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自己,把头埋得低到尘埃里,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黑黢黢的头顶。 黎晶晶手在桌下,狗急跳墙地向丛蕾呼去。 丛蕾:“……” 她发誓,雷雪梅问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不知道?”雷雪梅发现她的小动作,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丛蕾,你来替她答。” 丛蕾:“……” 为什么背锅的总是她? 千万只草泥马在丛蕾心中奔腾而过,留下一地沉默的粪便。 丛蕾头脑空白地跟着起立,埋头站在黎晶晶身旁,闷不吭声,无地自容。 丛蕾成绩好,雷雪梅想不到她也没听课,一下火了:“哑巴了?我让你回答问题,不是让你在这儿给我演茄子!” 她这副面红耳赤的窘态,可不正像一只大茄子么? 有同学发出两声窃笑,笑声刮在丛蕾脸上火辣辣地疼,也笑得雷雪梅火冒三丈。 “亏你们还笑得出来!”雷雪梅怒吼,几步冲到黎晶晶和丛蕾面前,杀气腾腾地翻她们的课桌,黎晶晶早就把迷你镜藏起来了,书桌上整整洁洁,雷雪梅没揪到证据下不来台,寒着脸把手一摊,厉声道:“拿出来!” 黎晶晶不敢装傻,在抽屉里摸摸索索半天把小镜子交给雷雪梅,雷雪梅举起镜子给全班展示一遍,大声讥讽道:“年纪轻轻不好好学习,整天照照照!”她尖声尖气地说,“再这样下去,以后你就只能到夜总会外面给人站街!” 紧接着雷雪梅手上用力,将镜子往后面墙壁一砸,同学们倒抽一口凉气,镜子被摔得四分五裂。 黎晶晶左手掐着右手,两只手都在发抖。 “下了课自己把地扫干净。”雷雪梅扔下一句,见丛蕾和黎晶晶还直杵杵地站着碍眼,很嫌恶地瞪着她们,“愣在这里干嘛,给我去后面站着!” 丛蕾和黎晶晶各自拿着书本走到后头,雷雪梅尤觉这威立得不够,趾高气扬地朝全班学生说:“不想学就自己滚出去!话我只说一遍,以后谁再敢在我课上搞小动作,别怪我不客气!” 这一出杀鸡儆猴效果出奇的好,彻底将课堂纪律整治得服服帖帖,大家都规矩了,就算心里有怨气,也只敢背后骂骂雷雪梅。丛蕾和黎晶晶像两只被碾死的蚂蚁,无声地站在后面,不时有人转头看她们,黎晶晶踩着满脚的玻璃渣子,肩膀轻轻耸动,眼泪一滴一滴地往碎渣上面掉。 有人悄悄交头接耳:“黎晶晶哭啦!” 于是往后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丛蕾没有哭,她木然地凝视着课本,犹如一尊无悲无喜的庞大雕塑。 * 体育课。 下午,烈日把人架着烤,日头反常的毒辣,拼着要在秋天来临前晒掉人的一层皮。这节课是临时调换的,知道改成体育课时,大家都在惊喜地欢呼,只有丛蕾惶恐不安。 对她而言,比被当众羞辱更可怕的,是体育课。 室内体育馆被占满了,老师将他们带到操场,做完热身运动后,全班围绕跑道跑三圈,丛蕾套着厚厚的秋季校服,和穿短袖的同学们格格不入。管女生的体育委员见她累得气喘吁吁,问道:“丛蕾,你不热啊。” 丛蕾一张嘴哈出热气:“没事,不热。” 她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连连滚落进脖子里,脸在太阳照射下熠熠反光,体委怪异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丛蕾热疯了也不愿脱衣服,不止是因为出汗,更因为她今天没带裹胸的布。汗水瀑布似的往外涌,渗透进衣服里没办法挥发,黏得她难受极了。丛蕾恍若上刑,腿沉重地踏在地上,一步一个夯实的脚印。前面楚雀穿着一身清爽的三叶草短袖短裤,她像个暗恋女神的吊丝,痴痴窥探着楚雀,她的胳膊真纤瘦啊,连摆动的弧度也如此优雅。 自己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体会到这样轻盈的滋味。 ※※※※※※※※※※※※※※※※※※※※ 文中人物的想法、观点未必等同于作者的想法、观点,这是最基本的阅读常识。而对于同一件事,态度是批判还是宣扬亦有本质区别,切勿混为一谈,分辨能力是基本的阅读门槛之一。切莫因文中个别人物的行为上升至对作者的攻击(真的有这种人,脑回路十分诡异),我想写的是集体中少数派的艰难成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q、会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瓜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结束了磨人的训练,全班就地解散自由活动。一中即将举行运动会,体育委员拿着报名表到处动员同学们报名。丛蕾心下不妙,急急转身往小卖部走,然而体委还是眼尖地叫住她:“丛蕾!来报名!” 丛蕾装作听不见,体委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丛蕾,铅球你报吗?” 丛蕾只好停下脚步,每到这种时候她才有存在感,才会有人主动想起她。 丛蕾讪讪地笑:“我……” 体育委员直接替她做了决定:“我给你写上了哈。” “哦……好。”丛蕾说。 “还是你好,丛蕾,”体委抱怨道,“人数根本凑不齐,每次运动会都要我到处求着大家比赛,又不是为我报的,真的烦死了。” 丛蕾不知道要回她什么。 体委对了对名单,一拍脑门儿:“哎,铁饼和标枪现在还差人,不如你一起报了吧!” 不等她同意,体委在铁饼和标枪后面唰唰写上了她的名字。 丛蕾:“……” 她还能说什么? 他们班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体委只能抓壮丁,逮着一个是一个,丛蕾是最容易搞定的,体委满意地想着下一个去逮谁,丛蕾却叫住她:“那个……” “?” 那个,我能不能不报。 体委莫名其妙:“怎么了?” 丛蕾踌躇半天,憋出一句:“没、没什么……” 算了,报就报了吧,她安慰自己,免得让体育委员为难,大家都不容易。 “哦,丛蕾。”体委被她一叫反而想起来,“拔河也有你,待会儿女生们要去体育馆练习,你记得过来。” “……” 丛蕾垂下眼帘:“好。” 丛蕾把拔河的麻绳打个结套在身上,很感谢教育局没有在校运会里设置举重,不然她八成也是那第一个被报名的。 丛蕾作为拔河的个中好手,没什么可练习之处,她只需要往最后一站,摆出一个稳如泰山的弓字步,拉紧绳子整个人往下坠,就能带领队伍轻轻松松松地晋级。 中途休息时,大家坐在地上,丛蕾汗如雨下,头顶冒着热气,犹如一个大火炉,没有人敢靠近她,她听见旁边两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你没有见过冷千山?” “在校门口见过一次,宋茹指给我看的,说就是他。”那女生得意道。 “哇,”另一个女孩激动万分,“是不是真的很帅?!” “超帅的!我都看呆了!”那女生花痴地说,“而且暴有型!身材巨好,巨酷!” 两人嘻嘻哈哈哈闹成一团,开始交流冷千山那些耳熟能详的事迹,什么外表冷酷、内心火热,俨然将他描绘成了一个行侠仗义之士,丛蕾觉得无比傻缺的,都是她们无比崇拜的,在爱幻想的少女心目中,冷千山摇身一变,成了标准的梦中情人。 丛蕾大惑不解,只能归结为大家不敢明说,但都对卓赫被打的事感到很快乐,类似于一种移情作用。 冷千山这下成英雄了。她酸溜溜地想,你们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丛蕾参与不了她们的话题,无聊地翻起一旁校运会的报名表。楚雀报了接力跑和跳远,裴奕报了八百米、四百米和跳高,连黎晶晶都报了仰卧起坐。 丛蕾叹了口气,真羡慕她们,不像她,永远只能做重量型选手,不是站在原地扔东西,就是站在原地当定海神针。 临近下课,丛蕾趁着此刻人少,鬼鬼祟祟地溜进厕所隔间,她热得接近中暑,脸上顶着两坨高原红,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脱下衣服的一霎那,浓重的汗酸味争先恐后地向外散发,丛蕾憋住呼吸,掏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一丝不苟地擦去身上的汗,脖颈,胸脯,腰部、腋下,屁股……她几乎用完了半包湿巾。 肥得流油莫过于此了,丛蕾苦涩地穿好衣服,还要做贼似的提防别人随时进来,贴身t恤被汗水浸得湿透,校服也湿了大半,味道必然是不好闻的,希望一会儿黎晶晶不要嫌弃她。 丛蕾双手撑在教室外的阳台上,貌似在看远方,实则这里是个通风口,风穿过她湿漉漉的腋下,将她的汗意带到不知名的某处。她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只渴望自己能与正常人一样。 汗意被吹散了七八分,丛蕾才敢回到座位上,她活得战战兢兢,剩下几节课里一直暗中观察着黎晶晶的动静,生怕黎晶晶会刻意离远她或是做出什么捂鼻的动作。 正在丛蕾坐立难安时,黎晶晶忽然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这是丛蕾第一次收到小纸条。 她和黎晶晶虽然是同桌,但关系只比普通同学略近一些,未曾有过这样“亲密”的沟通。丛蕾缩了缩脖子,羞愧地想,完了,自己还是熏到了她。 一瞬间,丛蕾大脑内闪过许多令人难堪的话,鼓足勇气打开一看,内容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见上面写着: “丛蕾,对不起,上午是我连累了你。” 丛蕾怔怔地转头,黎晶晶目不斜视地盯着书本,很紧张的模样。丛蕾将小纸条看了又看,头顶晦暗的乌云倏然悉数散开,她的鼻腔微微一酸。 那节数学课一下,黎晶晶被她的好朋友们包围着,自己这边却无人问津。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 丛蕾知道自己尽管成绩不错,却不是那类会招到老师们疼爱的学生。老师喜爱的特质是聪明灵活、外向开朗、才貌双全,而她每到期末考试时,只会得到一个“勤奋”的评语而已。 这一整天,雷雪梅那些辱骂的话如同出了故障的影片,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放。雷雪梅迁怒她至此,她不敢哭,不敢怨,不怕被人安慰,只怕根本无人安慰。 何苦让别人为难呢。 没有人关心她,她便也只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逼自己捧起十分的狼狈囫囵往肚子里吞。 丛蕾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没关系”,然后递给黎晶晶。黎晶晶打开纸条,舒了口气,一双眼在厚厚的镜片下朝她弯了弯,把纸条往抽屉里一扔。 丛蕾不好意思地说:“你把它给我吧。” 黎晶晶不解:“这张都废了。” 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能再用了。 丛蕾坚持要回来,她将那张单薄的纸条仔细折好,小心地揣进兜里,觉得很幸福。 下了晚自习,丛丰和其它几个保安在校门口守着学生们放学,丛蕾混进熙攘的人流中,不想让丛丰看见自己。丛丰要等全部学生走完,去教学楼里巡逻一圈才能离开,丛蕾晚上都是独自等公交车回家。 她不像其它女孩们三五人手挽着手说笑,这种在人群中突兀的孤独常令她感到脆弱,包裹着无处遁形的恐慌。还好这样的人并不止她一个,丛蕾偷偷瞄了瞄不远处同样形单影只的楚雀,平庸者的孤独是孤独,佼佼者的孤独却是孤傲。楚雀就算常年一个人,也显得平静而淡定,她应该向楚雀学习。 楚雀是她望尘莫及的榜样,高不可攀的目标。 不是冤家不碰头,丛蕾到家一进楼梯,就倒霉地撞见了冷千山,他头发凌乱不羁,显然才从外面浪完回来,让她想装成看不见都不行。冷千山跟她打招呼:“哟,这不是肥姐么。” 丛蕾不生他的气,可也并不想理他,淡淡点了个头就自顾自拿钥匙开门,开到一半发现冷千山还站在她身后,问道:“你不回家?” 冷千山在玩手机,黑暗的走廊里屏幕亮光映上他的脸,仿若恐怖片里索命的恶鬼:“回家无聊,不如找你玩儿。” 丛蕾今天很疲惫,没心情听他冷嘲热讽,委婉拒绝道:“我要回去看书。” “废话多,”冷千山把手机收起来,他个子高,曲起膝盖往她腰上一怼,怼得她一个趔趄,“你看你的,我坐我的。” 丛蕾一如既往地屈服了,她权当他是摆饰,将冷千山晾在一边,抱着衣服钻进浴室洗澡洗头,等洗完了冷千山竟然还没走,看见她出来,夸张地说:“杨贵妃出浴了。” 丛蕾知道他又在激怒自己,她不懂冷千山到底图个什么,反正绝对不能让他得逞。丛蕾无动于衷地打开书,干发巾包着她的头发,露出整张脸,冷千山费了好大的劲,才能依稀从中找出些她童年时清秀的影子,他纳闷道:“你整天留个刘海把脸挡着干什么,搞得灰头土脸的,这么清清爽爽的多顺眼。” 丛蕾用手堵住耳朵,冷千山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不知道脸大的人为了显脸小会想出什么办法,就算她的刘海像块锅盖,也比露出一张圆盘子脸强。 丛蕾坚决不和他说话,五分钟后,冷千山坐在她旁边开始哼歌。 从《不要再来伤害我》唱到《求佛》唱到《狼爱上羊》。 等冷千山终于唱到《qq爱》时,丛蕾深吸一口气,放下笔直视他:“说吧,你又要我做什么。” 冷千山很欣赏她的识趣,把袜子脱下来扔到她身上:“我后天要穿。” 丛蕾扔回去:“我没空。” “你做人有问题,”冷千山批判道,“太形式主义了,每次都得反抗两下,明明知道最后还是要给我洗。” 卓赫怎么还不来打他? 冷大爷听不见她的腹诽,惬意地躺在沙发里,指使着他的长工:“乖。” 丛蕾的成长史,就是一部被冷千山压迫的血泪史—— 小时候,她是冷千山的玩具,冷千山背她时,会重心不稳将她一个后空翻摔在地上,额头的疤几个月才消;冷千山抱她时,会直接将她的裙摆一起撸上去,露出她的卡通内裤,被小伙伴们嘲笑;冷千山牵她时,自己跑得飞快,回头才发现她像条狗一样被他拖在地上。 因为冷千山的霸道,她的童年一个朋友也没有,长大后,更是无从谈起。 她变丑了,长胖了,冷千山依然没有放过她,她给他打扫卫生、扫地拖地抹窗户是小事,还要给他熨衣服洗袜子洗内裤,当他忠诚的女仆。 丛蕾心力交瘁:“你就不能自己放洗衣机吗?” “贵族都要手洗。”冷千山说。 丛蕾脑子比嘴快,硬是没在众多槽点中挑出哪一个来反驳。 冷千山怜惜她的笨嘴拙舌:“好了,大番薯,你长这么胖,再生气当心真气炸了。”他宽慰她,“何况你的劳动我也入了股。” “你入什么股?”丛蕾匪夷所思。 冷千山指着晾衣架:“这是不是我买的?” “嗯,你买的,你入股,”丛蕾被他的无耻气得发颤,爆发出罕见的敏捷,“你入十块钱股,然后分一辈子红!” 她恨得想殴打自己,去年过生日冷千山说要送她礼物时,她怎么就轻信他的鬼话,收下了他送的破衣架! 冷千山稀奇道:“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他摸摸她的脑袋,“没白心疼你。” 丛蕾掀开他的手:“你想得美!” 冷千山又讨人嫌地捏上她的后颈肉:“你这脖子短得能赶上我的船袜了。” 他的手才摸过袜子,丛蕾作为一个有洁癖的胖子,被他膈应得要死,作势要把冷千山那两只臭袜子往窗外扔,冷千山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你扔,你敢扔看我怎么收拾你。” 冷千山不会揍她,但会想些稀奇古怪的整人法子在她身上做实验,丛蕾气一短,折回手将那双袜子甩在家里地板上,深恶痛绝地踩了两脚。 冷千山没有阻止她,被她那副能屈能伸的怂样逗得乐不可支。 “诶,”冷千山笑够了才说,“给我配把你家的钥匙。” 没有钥匙他都敲门翻窗来去自如,配了钥匙岂不更是引狼入室无法无天?丛蕾抵死不从,她不愿和冷千山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机智地转移话题道:“你很差钱吗?” 冷千山拧她的肉脸:“你竟然敢说一个男人差钱。” “辣泥为神马要给银打架赚钱?”丛蕾被他揪着肉,龇牙咧嘴地说。 冷千山听清后,笑意凝在脸上,乍然面沉如水:“你听谁说的?” “别银嗦的。” “别人?” “童鞋。” 冷千山放开她,再不见先前的戏谑打闹,若有所思:“还说了我什么?” 丛蕾揉着发红的脸颊:“说你有靠山。” “靠山……”冷千山嗤笑,翻脸如翻书,很快又换上一副亲昵的口吻,“我的靠山你还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 冷千山看着丛蕾求知的眼神:“我靠山不就是你么,肥姐。”他懒洋洋地伸个腰,“你就像座山似的,跟你待在一起我特别有安全感。” 丛蕾气自己不长记性,又上了他的钩。 冷千山奇道:“连你同学都知道我?” 丛蕾没忘记把钥匙的事混过去,忍着怒气讨好他:“你这么出名,大家当然都听说过你。” 这拙劣的马屁大大取悦了冷千山,眼见丛丰快回来了,冷千山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他打开门,思忖了下又转过身,嘱咐丛蕾:“不管别人背后说我什么,你都当作没听见。”他强调,“也不用信。” “知道。” 丛蕾当然不信。 毕竟她深知冷千山比别人嘴里的要恶劣千倍、万倍。 她迫不及待地恭送他,冷千山看一眼钥匙门孔,啼笑皆非,丛蕾那些小伎俩,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罢了,今天就放胖猪一马。 冷千山边走边为自己的大度所感动。 ※※※※※※※※※※※※※※※※※※※※ 本周四更完,下周一继续,谢谢章数这么少各位还愿意来看来留言,抱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rve、榛子婧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丛蕾给冷千山把袜子搓干净,对着满手泡沫,陷入沉思,自己既然要洗它,之前又何苦踩它两脚增加负担? 她用力拉扯冷千山的船袜,以期减少它的寿命,让它松垮,让它堕落,让它报废。明的玩儿不过他,难道背地里使手段她还不会么?丛蕾阴暗地想,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她把袜子当成冷千山的脸,抓着一通乱揉乱扯,却低估了自己的力气,不小心力道一大,袜脖的皮筋“嘣”地一弹,猝然断开了。 丛蕾:“……” 她死定了。 两天后冷千山如期前来验收成果,看见丛蕾偷梁换柱地献上丛丰的棉袜,冷笑了两声。 “你太让我失望了。”他说。 冷千山扭头就走,留下心惊胆战的丛蕾,那一刻,她甚至宁愿冷千山骂她一顿。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几天里,她的卧室每天都会多出一件冷千山的东西,品种繁多,五花八门,衣服、背心、裤子、袜子应有尽有,唯一的共同点——它们都是脏的。 她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脏衣服,有的她见都没见过,冷千山笃定了丛蕾不敢跟丛丰说,要求丛蕾必须手洗,她洗干净一件又来一件,不敢偷懒不敢懈怠,因为冷千山的狗鼻子能分辨出洗衣粉和肥皂的味道。 她每天晚上辛辛苦苦做完作业,还要兢兢业业地给冷千山当洗衣工,应付他的不定期视察。冷千山对于这种惩罚乐此不疲,一直延续到某日,丛蕾发现他的脏衣服从一件变成两件变成一堆时,终于避无可避地崩溃了。 她要奋起! 人民呵,不愿被奴役的人民! 恩格斯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狗急了还会跳墙,她在冷千山日积月累的奴役下,反抗意识鬼迷心窍地爬上心头,她也是人,凭什么她要给他做这一切,凭什么她就要无条件地服从他的话,凭什么让她卑躬屈膝?凭什么? 人一旦开始思考,就会开始行动。 丛蕾将冷千山的脏衣服用大口袋装起来,下定决心,这次不管他再怎么威胁自己,她都要反抗到底,绝不妥协。 为了怕自己消气,她特地用加粗签字笔写了一张便签贴在台灯上,方便自己能每天看到: “绝对不再受冷千山奴役。谨记!谨记!” 丛蕾做完这一切,安心地躺在床上,幻想自己攒满一箩筐脏衣服通通倒在冷千山头上,把他吓得呆若木鸡的场景,愉快地笑出了声。 她看他干净衣服穿完了怎么办。 丛蕾到底不如冷千山段位高。 眼见丛蕾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冷千山却一反常态,对她不闻不问,像是在考验她的耐性。砍头的铡刀迟迟悬而不落,脏衣服依旧在增多,丛蕾只得趁冷千山不在,将他的家伙什打包送回楼上冷家。 冷奶奶老眼昏花,问她手里的塑料袋:“丫头,这是啥?” 丛蕾咧开嘴:“奶奶,这是我送给冷千山的礼物。我给他放在床底下,您可千万别告诉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好好……”冷奶奶连声答道。 丛蕾的奶奶过世得早,留给她的印象已然模糊不清,冷奶奶从小看着她长大,就像她的亲奶奶一般对她好,平时有什么好事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丛蕾被冷千山欺负,也曾给冷奶奶告过状,奈何冷奶奶坚定地相信冷千山品学兼优,认为他们只是青梅竹马间的小打小闹,有助于增进彼此感情,总是一边嘴上安慰她说要揍冷千山,一边露出慈祥而神秘的微笑。 丛蕾明白自己在白费力气后,再没找冷奶奶申过冤。她不是没想过把冷千山成绩单造假的事告诉冷奶奶,但更怕她知道了会伤心,不忍心点穿。 也怕冷千山真的打她。 丛蕾英勇地迈出这一步,斗志昂扬地准备迎接几天后与冷千山的战争,然而她没猜到的是,冷奶奶担心她藏在床底下的“礼物”孙子发现不了,冷千山一回家,老人就按捺不住地跟他说了这个“惊喜”。 冷千山拉出那包脏衣服,脸黑如锅底。 第二天丛蕾上学,照往常一样拉开书包拉链,书没拿出来,里面先猝不及防地掉出一条冷千山的男士内裤。 那内裤静静地躺在教室地上,色彩鲜红,威风赫赫。 丛蕾呼吸骤停,飞快地捡起内裤塞进书包,心脏急促地跳动,血管涨得快爆炸。幸亏她来得早,无人注意这个角落,要是再迟些被同学们发现,一定觉得她是个猥琐的变态!丛蕾心有余悸,不敢想那后果,还不如叫人死了算了! 更可怕的是,她完全不知道冷千山什么时候把内裤放进了她的书包。 丛蕾把它压到书包最底层,一整天都忍受着“书包里装着冷千山的红内裤”这件事,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自己被揭穿,真真是如坐针毡。 这样斗智斗勇一周,冷千山完胜。 制服她,一招即可。 当晚,丛蕾撕下贴在台灯上的“反抗宣言”,坐在小板凳上认命地给冷千山洗这些天攒下的衣服,目光掠过自己俯身时,叠在肚子上白花花的肥肉。 活得真悲哀。 * “袁琼之,你好好走!”班主任郑德说。 袁琼之“啧”了一声,不满地辩解:“老师,是丛蕾挤我!” 全班嬉闹。 运动会开幕式需要走方块,怕什么来什么,丛蕾的站位好巧不巧被安排在袁琼之身边,她长得胖,每到拐弯时,总会蹭到袁琼之,袁琼之的反应就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躲丛蕾,整个队伍就往外歪。 丛蕾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已经极力绷紧了身子,可是体型不受她控制,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情况,也不懂袁琼之为什么讨厌她。 或者她压根不配被袁琼之讨厌,袁琼之只是单纯地看不上她,看不上到连走都不想和她走在一起。 郑德批评了袁琼之几次,袁琼之仍是我行我素,郑德拿她没办法,只能将丛蕾调到后面一排,和男生们站在一起。丛蕾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愈发谨小慎微,男生们虽然不会故意针对她,但真要嘲笑起人来,比女生更为刻薄。 “丛蕾,把头抬起来!”郑德喊道。 丛蕾不适于被当着众人的面叫名字,急忙支起脑袋,为了展现莘莘学子活泼的精神风貌,学校将对此进行打分,要求各方块队抬头挺胸、昂首阔步、气势如虹。丛蕾不得不被迫纠正自己弯腰驼背的习惯,她挺起胸,裹胸的布紧紧地缠在胸前,勒得人喘不过气。 这年头精神风貌也能拿来打分了,丛蕾无不憋屈地想。 漫长的一周过去,在丛蕾把方块步走到麻木前,总算迎来了校运会开幕典礼。 每年一中开运动会,不管前一天预报是阴是晴,临了那天,老天爷都会下场雨。学校领导们在升旗台上检阅队伍,有如皇帝在巡视自己的士兵。丛蕾他们班排队候场,郑德非常紧张,不断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忘记口号,出左脚进右脚,先摆右再摆左,务必要神采飞扬全神贯注…… 丛蕾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了锻炼自己还是取悦领导,难道看起来精神抖擞就真的抖擞么,团结口号吼得再大声,大家就会跟着口号做么,演了这一出,是不是就真的能增加班级凝聚力? 该被欺负的,还是被欺负,该被看不起的,还是被看不起。 在众目睽睽之下,爱出风头的自然享受,可丛蕾只能被动地承受一大堆坏处,收获不了半分愉悦。 阴雨绵绵里,全校人依次走过升旗台,各个班穿得大同小异,仿佛提前商量好的,看不出任何新意,隔远了一个二个尽是复制粘贴,丛蕾私以为除非领导们火眼金睛,否则很难从中看出精神方面的细微差别。 到了丛蕾他们班进场,女生们穿着白衬衣、白裤袜和蓝色百褶裙,男生则是全套的西装西裤,一身英伦风格。本来当初班服选定的是运动卫衣卫裤,后来遭到以卓赫和袁琼之为首的一干人强烈反对,认为运动衫太丑。 他们的抗议声太大,最后郑德不顾丛蕾的虔诚祈祷,顺从了“民意”。 女生的套装里没有丛蕾穿的号,班上不可能单独给她搞私人定制,郑德问了丛蕾的意见,反正她站在男生那一排,不如和他们一起穿男装。 集体总归需要有人牺牲,为了“班级荣誉感”,丛蕾不敢拒绝,她把宽大的男式校裤套在身上,西裤勒紧她的大屁股,她尽量去忽略空落落的裤.裆,告诉自己,丛蕾,这条裤子你喜欢的。 你必须喜欢。 你要有自知之明。 可当男生们和她开玩笑说“丛蕾,你干脆变性得了”时,她还是屈辱得无处藏身。 楚雀举着班牌走在最前方,背影婀娜多姿,旁边的裴奕清俊非凡。堪称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天生一对……丛蕾艳羡地注视着他们,一心将所有美好的词汇往他们身上堆。 而她灰扑扑地站在一堆五大三粗的男生中间,僵直地迈着正步,像落入煤灰里的一粒豌豆,如此惨淡,如此晦暗,如此上不得台面。 “团结拼搏,永创辉煌! ” 全班路过升旗台,扯着嗓子拼命嘶喊,口号声振聋发聩,丛蕾在人群里浑水摸鱼。 “勇争第一,共创佳绩!” 他们来到塑胶跑道外侧,丛蕾看见丛丰和张叔穿着制服站在不远处,丛丰跟张叔指了指他们的班牌,两人背着手细细找了半天,一头雾水,看样子没找到她在哪儿。 连亲生父亲的眼里都装不下她。 丛蕾苦笑。 等到队伍即将走过,丛丰才寻见穿着男装的丛蕾,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倒是张叔笑吟吟地朝丛蕾比了个大拇指。丛蕾勉强扯了扯嘴角,撇过头佯装专心地望向前方。 没有人注意他们短暂的互动,班里同学只当自己走得好,连保安都在夸他们。 开幕式的方块队表演完,正式进入运动会的比赛。 丛蕾换好运动服,趁着没轮到自己的项目,藏在嘈杂的人群里看裴奕跑步,他穿了一身耐克的专业运动装备,黑色紧身裤包着他的小腿,跑起来好似一头迅猛的猎豹,身姿矫健而优美。 裴奕在初中部是个引人瞩目的人物,女生们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个不停,丛蕾也想像别人那样为他加油助威,可就是发不出声音。裴奕一马当先,冲向终点的那一秒,整个跑道沸腾了,大家都在为他欢呼呐喊。袁琼之守在终点处,快步跑上前给他递水喝。 丛蕾跟着激动地捏紧拳头,旁边有人挤了她两下,她不喜欢和人挨得太近,离开喧嚷的跑道,来到扔铅球的赛区,默然等待比赛开始,她今天除了铅球,还有拔河和标枪两个项目。 毫无悬念的,丛蕾顺利进入决赛。 如同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泡沫剧,丛蕾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晋级的欣喜,因为无人期待,无人欢呼,唯一能发光发热的时候,找不到半个观众。 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注】 只能再次感叹自己的确长了一身得天独厚的肥肉。 最后一个项目是拔河,丛蕾作为主力队员,力拔山兮气盖世,不等她拿出吃奶的劲儿队伍就赢了,大家一窝蜂跳起来,开心地相互击掌,丛蕾孤零零地站在最后,体育委员挨个儿过来拥抱庆祝,等拥抱到丛蕾时,体委看见她满身的汗,伸出来的手又缩回去,改成在她肩膀上一拍:“丛蕾,可以的!” 丛蕾配合地挂出一个笑。 众人逐渐散去,她蹲下身重新将鞋带系好,刚才她的鞋子被前面的女生踩了两脚,鞋面上全是灰,就在丛蕾认真擦鞋时,腹部遽然一阵抽疼。 这不是今天第一次痛了,但丛蕾先前以为是拔河的麻绳勒得太紧,并没有当回事。可这疼痛非但不见缓解,反而越来越往小腹集中,竟像是月经期间的坠痛。 丛蕾心里一跳,觉得不太可能,她在这方面一贯谨慎,最近不是她来月经的日子,况且平时她也不怎么痛经。丛蕾单脚支撑不住肥硕的上身,身体东摇西晃,汗流浃背,她慢慢扶着膝盖站起来,脑袋登时发昏,甚至有点想吐。 卓赫路过推她一把:“喂,胖子!挡着我了。” 丛蕾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被他推倒在地,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前。卓赫看看手掌,他根本没用力,认为这个肥婆是在碰自己的瓷,说道:“你装什么装!” 丛蕾手撑在地上,声音细如蚊呐:“不好意思。” “算了。”卓赫摆摆手,扬长而去。 腹部的痛意愈演愈烈,丛蕾艰难地爬起来。裴奕跳完高路过,留意到在地上笨拙蠕动的丛蕾,朝她伸出手:“没事吧?” 丛蕾窘迫地抬头仰望他,裴奕身后的天空辽远广阔,他面对她,身影镶着银边,轮廓光芒万丈,宛若童话故事里圣洁的王子。 ※※※※※※※※※※※※※※※※※※※※ 【注】朱自清《荷塘月色》: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舟舟、26700375 2瓶;秃顶贞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多么浪漫的一幕。 可这世上没有肥公主。 丛蕾不敢触碰他修长的手指,心下发狠,硬是撑着一口气,自己将自己提溜起来。裴奕的视线落在她的裤子上,闪过一丝意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欲言又止。 丛蕾顺着往下看去,发现裤.裆处那滩暗红的血迹。 她的脑内一声轰鸣,刹那间臊得脸红脖子粗,呆呆地失去了一切反应。裴奕的脸色倒很快恢复自然,丛蕾仿若一个提线木偶,魂不守舍地被裴奕带到墙边站好,裴奕道:“你等等,我帮你叫体育委员。” 裴奕消失在操场上,丛蕾的红晕褪去后,面色煞白,她欲哭无泪地站在墙角边,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 裴奕看见了她的大姨妈。 丛蕾思及此处,惊慌失措地用手抠住墙,两条腿都在打颤,血流得更加汹涌。 老天爷给她当头一棒,仿佛一个恶劣的整蛊游戏,不将她逼到最难堪的地步,誓不罢休。 丛蕾绝望地倚在墙角,周围世界崩塌得支离破碎,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光景。不一会儿,体育委员匆匆跑过来,递给她一件校服,校服里包着片卫生巾。 她对丛蕾说道:“我帮你找的,你快拿去贴上。” 丛蕾语无伦次:“谢谢……” “嗨,小事儿,”体育委员又补充,“我没找到你的校服,这是班长主动贡献的,你回头记得谢谢他。” 闻言,丛蕾傻了似的捏着裴奕的校服,感觉自己恍惚身在一个不合常理的梦中。 “你今天的项目都比完了吧,”体育委员催道,“还愣着干嘛,唉我真服了你了,还不赶紧挡一挡!” 丛蕾如梦初醒,硬着头皮将裴奕的校服袖子绑在腰上。他的校服清爽洁净,盖住她肮脏狼藉的裤子。他们的衣服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她在玷污他。 丛蕾犹如最赤贫的农民得到了世间最珍稀的田种,她神经质地攥紧裴奕的校服,悲喜交加,连怎么换好卫生巾的都不记得,直到疼痛来势汹汹,迫使她从复杂的情绪里抽身而出,才发现自己已经痛得走不动路。 丛蕾的小腹揪成一团,胃肠相互挤压,搅得人翻江倒海,子宫疯狂地抽搐,像有一千根针同时往一个地方乱扎,叫人不住地打起干呕。 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丛丰要维持运动会的秩序,从蕾不肯找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朝公交站的方向挪,小雨淋在她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丛蕾拼尽全身毅力,走得步履维艰,好几次害怕自己会就此晕在大街上。 这一路百般折磨,待她迈入家门时,陡然脱力跪倒在地,浑身骨架都软成了一滩烂泥,丛蕾手脚并用地爬进卫生间,将中午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她半死不活地坐在马桶上,腹部的疼痛加剧,丛蕾有如置身于隆冬时节,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将自己裹成一个严实的蚕茧,身体里积累的寒意叫嚣着要冲出毛孔的桎梏,整个人冷汗淋漓。 她在酷热与酷寒中频频交替,子宫严重痉挛,从蕾痛得眼前发黑,直冒金星,无法安静躺好,难耐地辗转反侧,忍不住痛呼出声,这一叫便打开了水龙头,再也停不下来。整间卧室都回荡着她低低的哀嚎,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臂,试图以此转移生理上的痛苦。 大量的经血涌出来,伴随着运动后的汗酸味,丛蕾瘫在床上,觉得自己闻起来糟糕透了,像是灌满污油的肥肠,又像是菜市场里被倒了一地的死鱼烂虾。 谁想长胖呢,她胖得毫无理由可言。 最初家里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发福,她妈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化妆打扮上,渐渐地,丛蕾膨胀成了一个球,大家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妈大发慈悲地分给她二两关怀,将她带去医院检查,一系列抽血化验仪器彩超下来,结果却是一切正常,医生只能称之为生理发育的正常现象,并且安慰丛蕾说,等长大以后抽了条就好了。 从医院里出来,她妈抱怨了一路,责怪丛蕾花了她太多钱,害她又要通宵去打几天麻将。 丛蕾迈着结实的小短腿,信了医生的话。 从此,她每天都在盼望长大。 可是她好像怎么也长不大,这个过程漫长得让人焦虑,她开始有意控制饮食,被冷奶奶知道后批评了一顿,天天在她耳边念叨,说她现在正是生长期,一定要多吃才能长高,不然以后会变成矮冬瓜,女孩子胖点才好看,胖是福气的象征……丛蕾对她的话深信不渝,以为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冬瓜,等到冷千山三番五次挖苦她的体重,而她上厕所蹲下来都费劲时,再去想减肥这件事,已经太晚、太难了。 这是福气么,丛蕾想,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了。 她手脚发麻,无神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想起雷雪梅的谩骂,同学们若有若无的疏远,冷千山无穷无尽的欺压,以及那永远也穿不上的裙子和紧身牛仔裤。 是的,就算她再怎么劝自己其实运动裤也很舒适,她还是想穿牛仔裤。 然而即使是最便宜的牛仔裤也需要门槛,它们会把她腿根的两坨肉箍得纤毫毕见,磨伤她的大腿内侧。小学六年级的体育课,她吃力地把自己塞进牛仔裤的裤筒里,热身压腿时,裤.裆的缝线岌岌可危,不等她起身,就咔嚓断裂绷出一个大洞,男生们哄闹地追在她屁股后,故意蹲下身看她里面露出的内裤,她一股脑往前冲,天地间充斥着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 她还想起她妈拖着行李走的那个黄昏,夕阳朦胧苍茫,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连身裙,朝丛蕾露出难得的温情,泪眼汪汪地说:“宝宝,我走了。” 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丛蕾还是爱她。 她曾经思考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变得太丑,她妈才会那么决绝地丢下她离开。丛蕾试过节食,差点得了肠胃炎,试过运动,每次瘦下来几斤又会再次反弹,一日又一日的希冀,一日又一日的回到原点,如同一场无限循环的拉锯战,每当太阳升起,赐予她的不是光明,而是令人窒息的歉疚与沮丧。 直到她确定妈妈再也不会回来那天,下楼丢掉了秤。 丛蕾被一波波的疼痛裹挟着,脑子发木,肥胖摧毁了她所有的自尊和自信,她找不到可以埋怨的人,将气全撒到自己身上,她变得怨天尤人,衣服会绷烂,裤子会磨破,连卫生巾都要横竖贴两张。别人的青春是色彩斑斓,自己的青春却是日暮途穷。 她被捆住双手双脚关在笼子里,活得了无生趣。年纪轻轻,就有了一颗腐朽的心。 永远不好意思运动,永远只能静止的人生。 从蕾看着欢乐的同龄人,是真的想过去死的。 她虚弱的闭上眼,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咬住被子,呜咽声像只濒亡的小兽。原来痛经的滋味一点不比生病容易,还好她没有倒在路边,否则就算疼死了,别人也只会事不关己地指着她的尸体说,哇,快看,这里有一具肥尸。 “喂,肥妞。” 丛蕾描绘着一副凄凄惨惨的景象,不妨听见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万念俱灰。 冷千山被丛蕾家的动静吸引下来,她家的窗户很好翻,向来难不倒他。冷千山推开卧室门,丛蕾背对他蜷缩在床上,他疑惑地问:“大白天睡觉?” 丛蕾一动不动。 “冷千山定律”之每逢她倒霉透顶,冷千山都会往她跟前凑。 冷千山习惯性地想上手整她,凑近了才看见她的头发汗淋淋地贴在耳际,心下有异:“怎么了?” 丛蕾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他把丛蕾翻过来,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涩起褶,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显然不太正常,冷千山语气里带了些着急:“喂,生病了?” “生理期。”丛蕾闷闷地说。 冷千山松了口气:“你长这么壮实还会痛经?” 丛蕾奄奄一息,捂着肚子,多看他半眼都觉得糟心。 “有多痛,是不是像孙悟空在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打滚儿?” 她实在烦透了冷千山自以为是的幽默,冷千山本想让丛蕾轻松一些,没得到她的回应,兀自讨了个没趣,这种事他也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办。见她的被子皱成一团,冷千山上前给她盖好。丛蕾以为他又要玩什么招数,冷漠而防备地盯住他:“走开。” 这两个字堪称凌厉,冷千山被她噎了一句,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在她床边站了会儿,问道:“吃止痛药没有?” 丛蕾缄口不言。 冷千山讽刺道:“活该,痛不死你。” 他转身离去,脚步干脆利落,丛蕾把头埋进被子里,世界又恢复了长久的寂静。 虽说冷千山爱欺负她,可丛蕾不得不承认,他也有对她不错的时候。 他们玩家家酒,他若是扮国王,她就是王后(冷千山看不起王子),如果剧情偏离原有的轨道,国王被外敌入侵一朝落魄当了土匪,她也会被他强行嫁鸡随鸡地成为压寨夫人,与他形影相随。 眼见她在长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珍珠变成死鱼眼,故事也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她是蓝精灵,他就是格格巫,她是喜儿,他成了黄世仁。 丛蕾常年笼罩在冷千山的阴影中,念着他对她的好,想着兴许忍一忍,他就会对自己和原来一样。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动物,丛蕾换位思考,居然能理解冷千山,要是冷千山成了一个大胖子,性格又烂,她就算不打击报复,估计也会逃之夭夭。 但人在生病时总会分外脆弱矫情,冷千山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她彻底寒了心。 数一数,约摸是第一百零一次寒心。 “起来。” 冷千山去而复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丛蕾愣眉愣眼地扭过头,没想到他会回来。 冷千山上网查了下女生痛经怎么办,回家翻出两个热水袋,他知道丛蕾有点洁癖,没告诉她这是冷奶奶拿来暖脚的,把热水袋塞进被子里:“放到肚子上。” 丛蕾半晌后才道:“谢谢。” 她紧紧地抱着那个热水袋,将其中一个放在腰后,冰凉的小腹有了可供取暖的热源,疼痛稍稍缓和了几分。 冷千山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硬梆梆地说:“起来吃药。” 他突然转了性,丛蕾反而无所适从了,对他百年难遇的体贴感到很惶恐:“不能吃,对身体不好。” “放屁,”冷千山说,“一个月一颗也药不死你。” 他想了想那天在网上刷到的话,言谈颇有专家风范:“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丛蕾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不愿起身,冷千山要掀丛蕾的被子,被丛蕾死死地按住,他拽了两下没拽动,命令道:“你有病啊,放开!” 她不撒手,冷千山失了耐性:“聋了是吧?” “那你离远点。” 冷千山想骂她不识好歹,却听见丛蕾喉咙沙哑,迟疑地说:“……我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curve 2个;真想一巴掌呼死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優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冷千山下意识想说 “你还知道啊”,抬眼瞥见丛蕾灰败的表情,话到嘴边竟是滞了滞。 “你不臭。”冷千山脱口而出。 这话没作假,他确实觉得丛蕾不臭,丛蕾还在穿开裆裤时,就经常被放到他们家照看,他亲手给她换过尿片,大家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他早闻惯了她身上的味道,什么臭不臭的,要不是她说,他压根没留意过。 冷千山灵光乍现,向来不太敏感的共情能力豁然有了质的飞升,忽地就懂了丛蕾为什么不喜欢别人靠近她。 丛蕾心灰意冷,向冷千山袒露自己的缺陷,他不仅没有打击她,还给了她这样一个仁慈的答案,她几乎想敲敲他的头,看他是不是中了邪。 “你真的闻不到?”丛蕾不可置信。 “我给你三秒钟起来,”冷千山不耐烦,“不然后果自负。” 丛蕾怀疑他不是鼻子堵了,就是嗅觉功能不健全。 “三。”冷千山数道。 她自己都知道不好闻,他怎么可能闻不到? “二。” 丛蕾忐忑地坐起身,冷千山嫌她动作磨蹭,捏住她的胳膊向上一提,丛蕾胸前缠绕的布顿时一览无余。 “……” 冷千山新鲜道:“你搞行为艺术?” 丛蕾急忙把衣服往下拉,她一回家就往被窝里钻,没顾得及换睡衣,先前在床上翻来覆去,短袖也跟着往上卷,从蕾疼得厉害,直接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冷千山少见地词穷:“你这么勒着……” 他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吗?丛蕾了解冷千山,只要他作出一副看似思忖的状态,不出两秒钟,便必定会重新组织语言对她进行新一轮的花式羞辱,这么一想,丛蕾心里那丝微弱的感激荡然无存,她先发制人,恶狠狠地说:“不用你管!” 随着体重的日益增加,丛蕾胸前那两坨肉也愈发沉重。 他们隔壁班有个女生的胸部异常丰满,大家都在整齐划一地迈入青春期,她的身体就已超前地跑到了成人线上,偶尔下课她经过走廊,男生们总会在一旁故意起哄。丛蕾有次听见班里那帮男生在背后说荤话,叫那个女生母牛,说她肯定男朋友交多了,才会这么骚。 学校的生理课形同虚设,丛蕾对“性”只有一个含糊而单薄的概念,他们的一番话令她醍醐灌顶——原来胸大是一件如此恶心的事。她看着自己鼓囊囊的胸脯,感到深深的耻辱。 丛丰从不关心她的生理发育,她妈临走前给她买的小背心已经兜不住她沉甸甸的胸。尤其在跑步时,上下震荡颠簸极为明显,这个问题长久地困扰着丛蕾,她厌恶体育课,厌恶夏天,最厌恶的便是自己过度发育的胸部,就连洗澡也很少触碰它们,不止一次想过动手术把那两坨肉割掉。 丛蕾担心被人看出端倪,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她用布条将胸缠得紧紧的,来抹掉自己女性化的特征,杜绝一切会被人打上“淫罪”烙印的可能性。 冷千山不了解她那些弯弯绕绕,丛蕾今天屡次无缘无故地违逆他,他深觉人善被人欺,一惯着她,她就会得寸进尺。于是冷千山强硬地说:“没见过你这种傻逼。你怎么不把脚也裹上?” 丛蕾阖紧牙关,冷千山很讨厌她这个闷不吭声的德性,不管心里想什么都不说,皮薄馅儿多,小小年纪心思重得要死,他揪了揪丛蕾的头发:“把布给我取了。” 又来了,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在冷千山的概念里,她合该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丛蕾心潮一起伏,子宫的阵痛又复猛烈,她被疼痛卷袭着,怒从心头起,士可杀不可辱,为了捍卫自己寥寥无几的尊严,丛蕾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勇气,朝冷千山吼道:“你去死吧!” “我去死?你再说一遍?” 丛蕾梗着脖子,像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女战士,这下彻底拂了冷千山的龙威,他挨了她劈头盖脸一句骂,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简直义愤填膺:“好……好!” 冷千山气得几步离开卧室,丛蕾反正豁出去了,她的痛感神经全集中在小腹处,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他会怎么报复自己。家里一直没响起关门声,片刻后,冷千山杀气腾腾地冲进来,丛蕾趴着装死,后背倏地一凉,冷千山招呼也不打,将她的被子掀开半截。 被窝外的冷气一下笼罩了她,丛蕾质问道:“你干……“ “闭嘴。”冷千山一掌将她按住,将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她背上,“我手上有刀。” 丛蕾当即凝固成了一座泥塑木雕。 对付丛蕾和颜悦色是没用的,必须采取威胁恐吓,冷千山阴恻恻地说:“不要乱动,你敢动一寸,我就戳死你。” 这句话掷地有声,立刻震慑住了她。 冷千山看她消停了,将剪刀的刀柄翻过去,挑起丛蕾背上那块汗涔涔的布,他小心翼翼地对准布中间,将那条泛黄的裹胸布剪开。 丛蕾的后背雄浑宽厚,半点美感也无,冷千山无意间瞥过她的胸侧,赶紧别开眼,怕自己会长针眼。 丛蕾听见剪刀的嘎吱声,意识到冷千山在干什么,她不敢挣扎,身上忽冷忽热,手惘然地捏着枕巾角,漫长的煎熬过去,冷千山把那块湿透了布扯下来扔进垃圾桶,粗暴地给她把被子盖上。 丛蕾忽然流了眼泪。 她的泪水喷涌而出,来得气势磅礴,压抑的哽咽声像一条受伤的狗。冷千山错愕地扳起她的脸,只见她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皱紧了眉。 “你哭什么?”冷千山问。 丛蕾哭得更大声了。 “不许哭!”冷千山心烦意乱,“哭个屁!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怎么你了。” 丛蕾张嘴一口咬在冷千山虎口处,她下了狠劲儿,仿佛要将他扒皮吃肉,纵使冷千山的手硬得像块钢板,也被她咬出浅浅的血丝。 冷千山抽出手,掐住丛蕾的下巴,把她的嘴掐成了o型,他怒火暴涨:“再咬,我他妈揍你了!” 丛蕾披头散发,激动得想扑上来打他,说是血海深仇亦是可信的。她平时端着一副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模样,让冷千山总爱去招惹几下,不料她发起疯来会这么恐怖,像是被鬼附了身,让人瘆的慌。 丛蕾嚎啕大哭,是种小孩子耍无赖的哭法,嘴张得老大,冷千山都能看见她的扁桃体,冷千山被她哭得脑壳疼,若将她抛下又有违人道主义精神,他假意咳了两声,和她讲道理:“你到底哭什么?你第一次来月经卫生巾还是我给你买的。就算害羞,至于搞得跟被强.奸了一样么?” 丛蕾初潮始至,冷千山对她还没有这般恶劣。她知道内裤上的血迹是女孩子长大成人的象征,却不知道如何处理,冷千山亲自去买了卫生巾,把她带到冷奶奶那儿教她怎么换。 那时的她还不懂,这世间最让人伤心的事,不是冷千山对她好,而是真的好过。 丛蕾的哭泣有如魔音灌耳,极富穿透力,冷千山不堪其扰,他的字典里没有“冒犯”两个字,着实找不到丛蕾的哭点在哪里,一筹莫展地揉着太阳穴,软下语气:“不就是快布么,你要这么喜欢,我再捡起来给你裹上成不成?” 丛蕾往上头疼欲裂,往下腹痛难忍,冷千山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丛蕾情绪溃败如山倒,哭吼道:“你老是这么自作主张!你凭什么!” 那是她的布!那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就这样赤.裸裸地给她揭开,将她的耻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丛蕾自认自己从小尊老爱幼,不偷不抢,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苍天偏偏要派冷千山来惩罚她,偏偏要让她这么倒霉? 他们鸡同鸭讲,宛如串了线的电话频道,冷千山仍不能理解她的悲怆,认定她在无理取闹:“连我都知道你把……那儿裹着容易生病,老子为你好还成自作主张了?!你个没良心的肥猪!” 丛蕾歇斯底里地说:“我生病也不要你管,当猪也不要你管!与你无关!” 她受够了他! 受够了他日日夜夜把“胖”“肥”“猪”等字眼挂在嘴边,以引申暗喻对比等各种形式排列组合,不断提醒她的丑陋,将所有险恶的话按在她身上而不顾她的感受,还好意思说他为她好?! “你当老子爱管你。” 冷千山火冒三丈,扔下她往外走,索性让她自生自灭,脚刚跨出门,后面又传来丛蕾撕心裂肺的喊声:“我告诉你,我死都不要再给你洗袜子!” * 因为她的这句话,冷千山没走成。 他坐在客厅里抽了一支烟,耳边是丛蕾断断续续的哭声,他最烦女生哭,更烦丛蕾哭。丛蕾从小就爱哭,冷千山向来都是给她塞个奶嘴了事,现在这个方法行不通了,不可能去给她把嘴堵上。 冷千山有种老父亲般的迷茫与无奈,这些年他一把屎一把尿将丛蕾“养大”,他学会独立吃饭不久,就担负起了喂丛蕾的职责,丛家父母不负责任,丛蕾总闹着要找爹妈,他为了哄她,抱着她一遍遍从街头走到街尾,买的零食自己舍不得吃,都攒下来拿给她,她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是让她洗个袜子,她就能委屈成这样? 忘恩负义的东西。冷千山掐灭烟,抱臂倚在卧室门前,丛蕾蓬头垢面,一抽一抽地打嗝,顶着个乱糟糟的稻草头,丑得令人发指。冷千山眼不见为净,把被子拉过她的头顶遮住她的脸,又找了件睡衣给她:“换上。” 丛蕾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穿上睡衣,她万分痛快地发泄了一场,愤怒在热泪中被消弭融化,徒留下一片浩瀚颓废的空虚。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缓慢地调整呼吸,冷静了一些。 他们谁也不和谁说话,冷千山坐在旁边守着她玩手机,时不时给她换热水袋。 窗帘被拉上,房内光线昏暗,止痛药药效发作,丛蕾眼皮渐沉,迷迷瞪瞪的,慢慢睡了过去。 ※※※※※※※※※※※※※※※※※※※※ 二十一世纪了,希望女孩子们都能正视自己的发育,这不是抬不起头的事,不要因为别人的嘴贱犯傻,看到评论有和丛蕾同样的经历真的心疼。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2个;会淩、curv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670037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丛蕾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冷千山给她的刺激太严重,梦里都在拿着大刀追杀她。她四处逃窜,还是被他逮住,狰狞地逼她交出裹胸布,说布的夹层里藏着江湖中人毕生所求的藏宝图,得藏宝图者得天下,丛蕾宁死不屈,眼睁睁看着他一刀朝她挥过来,没出息地被吓醒了。 醒后丛蕾第一时间去翻垃圾桶,然而为时已晚,裹胸布与冷千山都不见了踪影。 冷千山果然不会放过她。 丛蕾恹恹地半卧着,汹涌的疼痛退了潮,她小腹好了大半,只是腰部还有些酸软。许是这几日连续洗冷水澡、失眠、淋雨加上运动过量,导致经期不规律地提前,怪不得之前情绪波动那么大,丛蕾长了个教训,发誓要活得更加谨慎,再也不将今日之事重演。 胸前少了熟悉的束缚,身体格外地放松,丛蕾的心却漂漂浮浮,空落落不着岸,冷千山剪掉她的布,也无情地炸毁了她深匿的安全堡垒。她明知冷千山有多么独断专行,何苦非要去激他?可见冲动是万恶之源,人在被情绪主宰时,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丛蕾回想起与他那通破天荒的争吵,悔意逐步占据了上风,若是时光回溯,即便有人送她一百个胆子,她也决计不敢叫冷千山去死。攥着几两实力就去挑战他几吨重的权威,不是上赶着送人头么?她这次把冷千山得罪得淋漓尽致,冷千山要是不将她斩尽杀绝,母猪都能学会爬树。 丛蕾不堪回首,陷入无边的懊悔中,座机高亢的铃声响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任由那电话响个不停,就是不去接,自欺欺人地堵着耳朵。一般很少有人打她家座机,一中不允许学生上课带手机,丛丰没有给丛蕾买,会打这个号码的只有冷千山。 第一道铃声歇了,第二道紧接着又响起来。 丛蕾努力给自己打气,做好坚固的心理建设后,提心吊胆地碰了碰免提键。 那头是一个礼貌的男声:“您好,请问丛蕾在吗?” 丛蕾虎躯一震,一把抓起听筒放到耳边,屏住了呼吸。 那边又问:“喂?” 丛蕾回过神,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在点头,清了清嗓子:“在的在的。” “我是裴奕。” “知道知道。”丛蕾忙不迭应道。 裴奕温和地说:“休息得怎么样?” 丛蕾受宠若惊,话筒都快被她捏碎了:“挺好的,谢谢班长。我……那、那个衣服……” 丛蕾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裴奕只好打断她:“明天的比赛还能来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丛蕾扬得高高的心急转直下,手指凌乱地缠着电话线,低落地说:“能的。” “没关系,”裴奕理解道,“来不了就别勉强,我找人替代你。”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丛蕾仿若被打了鸡血:“不用不用,”她斗志昂扬地挺起胸脯,“我可以!”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裴奕准备挂电话,丛蕾惴惴地叫住他:“那个、班长……” “嗯?” 丛蕾被这声“嗯”搞得心神一荡,她搜肠刮肚,想将这通电话打得再长久,再长久些:“你的衣服等我洗好了就给你,今天太谢谢你了……” “没事,”裴奕说,“不用客气。” “那……呃,”丛蕾一时没找到话题,嗫嚅道,“再见。” “再见。” 丛蕾放下听筒,无异于吃了神仙灵药,腰也不酸,头也不疼了,开心地在床上滚了两圈,她不适合做太灵活的动作,像个日本相扑选手,丛蕾及时打住,抱着被子痴痴地笑。裴奕怎么会知道她的号码?对,他是班长,全班人的号码他都知道的……但愿体委不会把今天的事乱说出去,毕竟她们关系还可以,如果特地跑去打声招呼,会不会显得有点多此一举…… 丛蕾的思绪漫无边际,从狂风暴雨迅速转为春光明媚,虽然裴奕与她素无交集,但他在班里的好口碑众所周知,丛蕾没有奢望过得到他的关注,裴奕不介意她的突发事件,还主动问候她,即使只是顺便,却也能堪比中彩票的喜悦了。 看来她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默默无闻。 丛蕾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不可自抑,突然周身一僵,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她没了裹胸布,只有几件单薄的小背心,明天要怎么去比赛? * 一中开运动会,丛丰落得清闲不用上晚班,他下午回到家,丛蕾的鞋子散乱地摆在玄关处,丛丰敲敲她卧室的门:“你在家?” 丛蕾把自己关在屋里,她翻箱倒柜,找到两件不要的白短袖,将它们剪成合适的宽度缝在一起,答道:“嗯。” “没比赛?” “比完了。” 丛蕾把手中的针线塞进衣柜里,打开门,丛丰问她:“吃了没?” 丛蕾实话实说:“没有。” 丛丰在食堂吃过了,他的目光在丛蕾脸上一晃而过,转身往楼上走:“我去看看冷阿姨家有没有做饭。” 丛蕾马上道:“我不去她家吃!” 丛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丛蕾脸色萎靡,整个人无精打采,到底什么都没说,递给她十五块钱:“那你去楼下买点吃的,你宋伯伯找我有事,我回来拿点东西,要出去一趟。” 丛蕾没有问丛丰有什么事,丛丰也不会告诉她,父女俩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是各过各的,维持着一种疏远的平和。丛蕾等丛丰走后,下楼吃了七块钱的粉,把剩下的钱塞进存钱罐里。邻里间提起丛丰都说他为人忠实厚道,可只有丛蕾清楚,丛丰每次回到家看见她心情似乎都会变得很差,她唯一见过他的笑意,只有和几个伯伯喝酒的时候。 丛蕾熟稔地缝着裹胸布,仔仔细细给它包边。冷千山剪的那条布是她新换的,旧的被她扔了,连条备用的也没有。她精神不振,硬撑着熬到凌晨一点过才全部完工,丛蕾疲惫地将布料放到床头柜上,倒头便睡。 翌日,她早上起床换衣服,伸手往旁边一摸,抓到满手空气。 丛蕾瞪大眼,尚且迷糊的神经顿时被吓得无比清醒,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然而她翻遍了卧室,掘地三尺都没找到那条布,丛蕾直觉地划过三个字—— 改天一定要记得跟从丰说安防盗窗的事!时间来不及了,临时再做一条显然不大可能,她急得团团转,冲上去拍冷家的门,叫道:“冷千山!” 冷千山在房里慢悠悠地吃完几个包子,丛蕾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到了暴走的程度,他才踱着八字步走到门边:“谁?” “我!”丛蕾心急如焚,“快开门!” “我?不认识。”冷千山端把椅子坐在门前,打了碗稀饭,悠闲地咀着,“我奶奶说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去死吧! 丛蕾在心里狂吼,只怨自己高估了他的道德水准,累到放松警惕,让姓冷的有了可乘之机。丛蕾放弃与他交谈,转而叫道:“奶奶,我是丛蕾!” “奶奶不在家,你叫爷爷也没用。”冷千山不计前嫌,周到地给她指路,“她去买菜了,你下楼左转步行十分钟到第一个路口再向右拐步行五分钟在第十二号摊位应该可以找到她。” 丛蕾的心凉了半截,明白自己这次是栽在了他手上,她绝不能让裴奕失望,剩下的几个项目都靠她拿奖,倘若临时放了鸽子,且不说裴奕会怎么看她,光是班主任那关就过不了,除非她不想在学校再待下去,自己先撞柱而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丛蕾默念十遍静心诀,告诫自己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千万不要对冷千山发火,她隔着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哀求冷千山放她一马,一通好说歹说下,冷千山仍是岿然不动,打定了主意不放行,丛蕾终于死了心,准备回家将几件小背心叠起来套在身上,勉强先度过今日。 “你就走了?”冷千山将门打开个缝。 丛蕾死灰复燃,飞快上前两步把门一推,焦虑地抓住冷千山的袖子:“你快还给我!” 冷千山茫然:“什么?” “我的布!”丛蕾急得跺脚,“我知道是你拿,别装了,你快拿来!” “哦,布啊,”冷千山恍然大悟,上下打量她,“你不痛了?要去比赛?” “嗯,”丛蕾卑微地说,“真没和你开玩笑,我快迟到了。” “你在找我帮忙?”冷千山问。 丛蕾学乖了,不去纠他的字眼,点头如捣蒜。 冷千山道貌岸然:“是不是应该说‘请’?” “请。”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丛蕾恳切道:“请你还给我。” 冷千山仍觉不够,他掏掏耳朵,大刀阔斧地叉着腿:“说‘冷哥我错了’。” 丛蕾说不出口。 她嘴角抽动,竭力想要克服心理障碍,可要叫出那声“冷哥”,对她而言,难于上青天。 怎一个恶心了得。 冷千山欣赏着她纠结的面部表情,作势要关门,丛蕾大无畏地将自己挤在中间,低声下气地说:“我真的要去比赛。” “关我什么事?” “你明知道我说不出口!” “那就不许去。” 丛蕾以一己之躯堵在门口,冷千山喝完稀饭,不痛不痒地说:“你不走我走了。” 他进厨房放碗,穿鞋准备出门,丛蕾见状急道:“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 冷千山幽幽地说:“这位胖女士,我赞美你的自信。” 丛蕾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我什么都给你做还不成么?” 冷千山大感意外:“是谁说的死都不给我洗袜子?” 丛蕾一口老血,感觉自己已经忍到了一个临界点:“我乱说的。” “你自愿为我服务?” 丛蕾从牙缝里憋出扁扁的三个字:“我、自、愿。” “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冷千山痛心疾首地教训她,“现在是新社会了,女孩子要自尊自爱,别人可以不把你当人,你怎么能不把自己当人?” 冷千山牵着她的鼻子走,把她从头戏弄到尾,摆明了刁难丛蕾。她算看穿他今天是不会把布还给自己了,可笑她竟然异想天开地以为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丛蕾还没有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不发火原则”被果断抛到一边,她朝他怒目而视:“你为什么就这么讨厌!” 冷千山打了场胜仗,报了丛蕾昨日的反抗之仇,正变态地享受着压榨她的快感,随口问道:“你讨厌我?” 丛蕾与他撕破脸皮,新仇旧恨添在一起,深恶痛绝地叫道:“对,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自私自利,只以自我为中心,讨厌你肆强凌弱,讨厌你不尊重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讨厌你飞扬跋扈,讨厌你心胸狭窄,讨厌你没有素质没有教养!” 冷千山被她这番长篇大论怔住了。 丛蕾预感到悲剧又会重演,心头有个声音在急切地劝她打住,可她的嘴皮子却不听使唤,丛蕾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有,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哪一点么?就是你没有自知之明!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冷奶奶,我根本理都不会理你!” 她铿锵有力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掉头就跑。冷千山拽住她的头发,神色凛冽冰冷,眼神阴翳得可怖:“说完了?” 丛蕾声线抖若糠筛:“说完了。” 冷千山点点头,蛮横地把她拽回屋,丛蕾如临大敌,生怕冷千山会将她杀人灭口,双腿拼命地踹他,她的腿部力气非同寻常,冷千山差点被她踹得跪下,他忍着痛翻出一个塑料袋扔给她,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出。 丛蕾慎重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两件运动内衣,和两个成人用的胸罩。 ※※※※※※※※※※※※※※※※※※※※ 本周四更更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榛子婧 2个;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想吃肉的tww 20瓶;秃顶贞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丛蕾不是没考虑过给自己买胸罩。 她曾省下一个月的早餐费,掏光存钱罐里的积蓄,揣着一把零钱走进内衣店。她不清楚一件内衣需要多少钱,导购滔滔不绝地给她介绍什么“防下垂”“防外扩”“塑形”之类的功能,看得她眼花缭乱,才明白原来买个内衣也有这么多门道。 丛蕾对此一窍不通,结结巴巴地告诉导购自己只要最普通的,她挑了一件最朴素便宜的基本款,局促地去试衣间脱下衣服,结果尺码不合适,女导购直接挤进狭小的试衣间,用手丈量丛蕾的胸部,不避讳地盯着丛蕾光裸的上半身,丛蕾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被女导购吓得魂飞魄散,穿好外套夺门而出。 这件事给丛蕾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她就这么拖着,再没有勇气去尝试一次。 她回家换上运动内衣。内衣将她的胸部包得紧紧实实,丛蕾蹦了两下,防震效果优越,速干布料的表层有透气的小孔,最重要的是一点不显胸,呼吸都自由了,比缠裹胸布何止舒服十万倍。 丛蕾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文胸,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冷千山怎么会买得这么合适,更不敢想象他买时的场景。思绪稍微滑到那一侧,便是又羞又恼。 她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内衣。 这感觉难以言喻,比她初潮时更为微妙。 如此特殊的馈赠,偏偏来自于她最讨厌的人。 丛蕾赶到学校,顺顺利利地比完赛,她没有辜负自己这身肉,分别拿下铅球和标枪的冠亚军,这次运动会他们班拿了好些个冠军,郑德受到领导的表扬,笑豁了嘴,班里气氛接连几日均是喜气洋洋。 丛蕾把裴奕的校服洗净晾干,早晨到教室后,趁着学习委员去上厕所,叠好悄悄塞进裴奕的抽屉里,上面贴了一张精心挑选的便签纸:“谢谢班长。” 接着就是望眼欲穿的等待时光。 裴奕的第一只脚踏进教室,丛蕾鬼祟的脑袋立马潜伏到书堆后,专心留意着他的动静。裴奕放下书包,从抽屉里抽出校服,她留的便签纸顺势轻飘飘地掉在地上,丛蕾心跳如擂鼓,差点想冲过去捡起来,还好裴奕及时地弯下身,他看见纸条上的内容,往后面一转头,丛蕾适当地抬了抬下巴,裴奕和煦地朝她挥了挥,意思是收到了。 丛蕾严肃地点头,重新用书堆挡住自己,嘴角不自控地往上翘,这一系列不为人知的举动,惟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交流,让她觉得自己和裴奕仿佛同时拥有了某个默契的秘密。 奈何现实不会容她窃喜太久,卓赫早读缺席,下课后他和石文君被郑德亲自押进来,一坐下便火气冲天地踢凳子摔书。 江源问:“你们俩又被逮了?” 卓赫愤愤道:“妈的,老子刚翻进来就被那个傻逼保安拦了,丫的故意跟我过不去。” “是不是个儿挺高那个?” 石文君附和:“就是他,上次逃课也是他逮的咱们。” 石文君、江源等人都是卓赫一党的积极分子,对于迟到逃课抱有十分的热情,常常被门卫逮,和学校保安有不共戴天之仇,丛蕾不是第一次听见他们聚在骂保安,却是第一次这样芒刺在背,因为保安里个头最高的,只有丛丰。 江源道:“我听说这些门卫每逮一个都有奖金,钻进钱眼里了,没一个好东西。” 几人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丛蕾只依稀听见“整他”等零星几个词语,听得她心神不宁。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将丛丰与她的关系藏得死死的,除了班主任和裴奕,应该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丛蕾在班里待了这么久,还没跟任何人提过。 “丛蕾,我的笔没墨了,你有多的能借我吗?” 楚雀细声细气地问,皮肤像一块清透的白玉。 “哦哦,好。”丛蕾冷不丁受到楚雀的恩宠,慌里慌张去翻笔袋。楚雀除了让丛蕾帮忙打扫卫生外,与她的交谈极少。她坐在丛蕾前面,将近一年才记住丛蕾的名字。 “给你。”她递给楚雀笔袋里最好的那只水笔,是她考试御用的,平时都舍不得写。 “谢谢。”楚雀嫣然一笑。 课间教室门口有人来串门,都是些其他班固定的熟面孔。在初二这个自我意识刚苏醒不久的懵懂时期,正是青少年热衷向人展示自己的“特别之处”,渴望建立独立社会关系之时。每次一下课,总有外班的人来找自己分布于各班的朋友们吹牛,一出口就是“我认识你们班xxx”,被喊的人也倍儿有面子。 袁琼之在走廊和隔壁班的聊得热火朝天,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丛蕾用意念竖起一道透明屏障,将她聒噪的笑声挡在屏障外,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楚雀,有人找你!”袁琼之大声叫道。 楚雀在看青春杂志,肩膀一下绷起来,两人四目相对,噼里啪啦冒出炽盛的火花。 袁琼之耸耸肩,对门外的人道:“我跟你说了,我叫她她不会来。” 好生生的一句话,被她夸张的语气一说,就是能透出几丝挑衅。袁琼之上次和楚雀的帐还没算完,尤其她的朋友居然瞎了眼想追楚雀,更让她气恨难消。 楚雀充耳不闻,继续安安然然地看书。那头的人问了句什么,袁琼之抬高嗓门,像是特地说给谁听的:“耳朵聋了呗!” 楚雀厌烦地放下书,门口的人她不认识,倒是经常和袁琼之他们混在一起,她和外班的人不熟,来找她的不是告白就是找茬。楚雀被袁琼之含沙射影地骂了两句,从容站起身,大家都以为她会和袁琼之正面交锋,孰料她径直走到裴奕身边。 她弯下腰,头和裴奕挨得极近,轻柔地问他:“裴奕,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个公式怎么解?” 丛蕾的屏障碎了。 课间喧闹的教室竟是安静了两秒,裴奕无辜被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心知她们之间的花招,不露声色地拿起笔,给她讲解起来。 楚雀这一招杀人不见血,袁琼之被气得七窍生烟,却不能制止裴奕给楚雀讲题,更不可能撒泼扯过他手中的笔,她的目光剜在楚雀身上,被迫咽下这个哑巴亏。 丛蕾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袁琼之喜欢裴奕。 丛蕾知道。 但她不想楚雀也喜欢。 丛蕾整整一周没遇见冷千山,周五放学,校门口也没有冷千山的影子。丛蕾周六一大早就去敲冷家的门,恰好撞上冷奶奶出门。 “奶奶,冷千山在吗?”丛蕾问。 冷奶奶提着她的小布口袋:“他去出摊啦。” 冷奶奶年过七旬,身子骨依然爽利硬朗,她操劳了大半生,老了也闲不下来,时不时去帮隔壁的李阿婆卖菜,不仅自己卖,还要让冷千山也帮着卖。 丛蕾挽着冷奶奶一起去菜市场,冷奶奶笑眯眯地问:“你们又吵架了?” 丛蕾郝然:“他跟您说的?” “这还用说?”冷奶奶指了指地面,“他这几天脸拉得能到这儿。” 丛蕾咕哝道:“他先惹我的。” “他就爱逗你玩儿,”冷奶奶干皱的手握住她,给她打包票,“你别和他计较,真欺负你了随时跟奶奶说,我来收拾他。” 菜市离家不远,丛蕾与冷奶奶相携着一路聊天,很快就到了。只见冷千山穿了件黑色铆钉皮衣、马丁靴,耳骨上串了一排炫酷的耳钉,外头套着粉红色的老式碎花围裙,在蔬菜摊前给人熟练地称重收钱,脑后的小辫儿晃晃悠悠,在一众小老头小老太里一枝独秀,是菜市场里最醒目的那颗明星。 只要冷千山来守摊,李阿婆的生意都特别好。他那叱咤一方的武力对大妈们完全构不成任何威慑,不羁的外表更能添加额外的观赏性,小伙长得帅不压秤,待人亲切又孝顺,冷千山在这片菜市场有口皆牌,阿姨婶婶们都喜欢他,排着队也要来买他的菜。 丛蕾缜密分析,认为这当属某种中老年人的猎奇心理。 她心痒地想把他拍下来传到贴吧上,让大家看看海中大名鼎鼎的劲霸酷男冷千山在菜市场活得有多么如鱼得水,免得那些女生对他盲目崇拜。 冷千山装好最后一个大爷的芹菜,亲切地叮嘱他慢点走,扭头看见丛蕾和冷奶奶过来,叫道:“奶奶。” 丛蕾被他自动忽略,冷奶奶问:“李阿婆呢?” 冷千山:“我叫她回去休息了,您没碰上?” “估计错开了,”冷奶奶察觉到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很能来事的把空间留给他们,“我去卤鸭那儿坐坐,你先和小蕾聊聊天。” “不用。” “没必要。”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丛蕾拉着冷奶奶不放,冷千山也就在奶奶面前能收敛点,丛蕾怕她走了没人给自己撑腰,冷奶奶心里发笑,可惜小辈的事还需他们自行解决,她总掺合也不是个事儿,装作看不见丛蕾哀怨的眼神。 “要走也行,”冷千山道,“把您带的什么玩意儿一并带走。” 丛蕾:“……” 幼稚。 冷奶奶脸一板,警告他:“千山!” 眼见她要开启唠叨大法,冷千山忙道:“好了好了,您赶紧的。” 冷千山站了一早晨,腿酸得很,他翘个二郎腿坐下,对丛蕾视而不见。丛蕾犹豫地挪到冷千山旁边,期期艾艾地说:“今天生意不错啊。” 丛蕾不擅长寒暄,这句话说出口,气温又下降两度。 冷千山讥讽地赏她一眼。 他把脚抬到柜台上,撩起裤腿,腿上全是丛蕾踹出的淤青,于是丛蕾舍了虚头巴脑的前戏,丧气地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误会你了,”丛蕾忍了忍,还是想辩解一句,“但你也不应该那么吓我。” 冷千山闻言收回脚,竟缓了神态道:“其实是我要对你说对不起。” 丛蕾始料不及,她从没指望过冷千山会给她道歉,震惊远远大过于委屈:“真的?” “真的。”冷千山和颜悦色地说,“我不应该把你教成一个白眼狼,更不应该把你喂得跟头猪一样。” “……” 她就晓得“大度”二字与他不沾边。 丛蕾不想欠他人情:“那个、你买成多少钱,我拿给你。” “你拿给我?”冷千山滑稽地说,“啧,真大方,不过不用了,我就当喂了狗。”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孤身独闯内衣店,被一群女的包围着选胸罩,还得忍受她们语言的调戏,花花绿绿搞得他头昏脑涨,别提多丢脸了。本想着给丛蕾一个惊喜,让她感激涕零地臣服于他,却遭到这胖墩一顿毒打辱骂,冷千山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 丛蕾抿唇:“你说话太难听了。” “哦?”冷千山阴阳怪气,“像我这种自私自利、肆强凌弱、飞扬跋扈、心胸狭窄、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人,说话难听也正常。” 丛蕾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 冷千山掐着喉咙模仿她:“如果不是冷奶奶,我根本理都不会理你——”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谁稀罕?” “……” 丛蕾尝试着与他好好沟通:“我只是……你总使唤我,你一叫我就得放下一切伺候你,我就像你的女仆……” “女仆?”冷千山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丛蕾有理有据地解释:“因为你什么都丢给我收拾……” 冷千山不留情地打断她:“你顶多算是个家丁。” “……” 冷千山咄咄逼人,丛蕾怕又和他吵起来无法收场:“反正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冷千山森森地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508570 7个;秃顶贞子、shirley、curv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想吃肉的tww 30瓶;marmalad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转眼十月中旬,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各科老师独自组织本科目考试。丛蕾被雷雪梅拎出来砍头示众后,每次碰见她都避如洪水猛兽。按照往年惯例,考场座位一般根据本班学号来设置,单人单座,排成两个考场。但轮到数学考试时,雷雪梅别出心裁地弄了个新规则。 她站在讲台上,拿着花名册宣布:“现在我开始点名,被点到的立刻收拾好纸笔去二班,其他人留在本班。” 雷雪梅跳序往下点,乍一看是随机分配,被点到的同学糊里糊涂,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笑嘻嘻地和前后的人打招呼。随着被点走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渐渐摸清其中的眉目。 ——分班原则是她判定为“会作弊”和“不会作弊”的。 而“作弊班”则由雷雪梅亲自监考。 雷雪梅犹如一名生杀予夺的判官,大笔一挥,就裁决了学生的品行。 班里气氛压抑沉闷,谁都不愿被点到自己头上。作弊惯犯们只觉这噩耗突如其来,被分到作弊班的都是差生,连抄的希望都没有,之前做的周密准备全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至于被无辜打成作弊犯的其他人,一腔冤屈无处述说,无凭无据地被盖上一个“不端”的红章,纷纷敢怒不敢言。 雷雪梅清走了大半的人,她巡视一圈,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又叫走了几个,幸存者们的心忽上忽下。逛到丛蕾附近时,丛蕾掌心冒汗,但雷雪梅却没有点她,而是叫道:“黎晶晶。” 黎晶晶早有预感,含屈忍辱地收拾东西,丛蕾轻声道:“加油。” 她干涩地笑了笑。 丛蕾和黎晶晶同桌一年多,没人比她更清楚黎晶晶从不作弊。 剩下的人按学号排座,袁琼之在丛蕾左边,楚雀在丛蕾后面。铃一打响,雷雪梅将试卷发下去,提着嗓子拿腔拿调地说:“监考老师马上过来,别以为你们就安全了,都给我好好考,歪门邪道的东西想都不要想!” 雷雪梅威胁完他们,离开去监视二班,袁琼之忽然伸手弹了下丛蕾的桌面。 “丛蕾,一会儿靠你了。”她亲热地说。 丛蕾楞乎乎地看着袁琼之,不敢相信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袁琼之的态度与运动会时天壤之别,递给她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你懂的。” 袁琼之的确不怎么喜欢丛蕾,总觉得她死气沉沉的,像头笨重的浣熊,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雷雪梅搞这一出,先前约好对答案的人通通被打乱,四周只有丛蕾成绩拔尖,比较容易操控,拉拢她是最好的选择。 楚雀“呵”了一声。 袁琼之的笑凝在脸上。 监考老师进来,众人敛了声息,丛蕾心神不定,她从读书起就没做过弊,连别人的卷子都没偷瞟过,这种事不是她的长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袁琼之。丛蕾铺开雪白的答题纸,平复下心绪,算了,先做完选择填空再说。 在雷雪梅的提点下,这场监考得分外严格,袁琼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让丛蕾传答案。考试进行到半路,雷雪梅过来视察情况,眼睛睁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在桌子的空隙间走来走去,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响,吵得人无法集中注意力。 丛蕾在草稿纸上写方程式,正好外面有老师来找雷雪梅说话,袁琼之趁势把小纸条扔到丛蕾身上,丛蕾一侧眼,袁琼之对她比了个嘴型:“选择。” 丛蕾心惊胆战地把左手放在下面,用手指头给她比abcd,楚雀重重地咳嗽。丛蕾神经本就高度警戒,被她吓得魂不附体,登时收回手。雷雪梅听到声音,虎视眈眈地望向她们,袁琼之低声骂了句“操”。 雷雪梅陡然朝丛蕾走来,丛蕾如坠冰窟,血轰地往天灵盖冲,她无助地攥紧草稿纸,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审判。那急促的脚步声如同索命之鼓,离她越来越近,她们的距离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雷雪梅笔直地走过她,带过一阵风。 随即后面传来清脆的撕拉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众人不约而同朝后看去,只见雷雪梅举着被撕成两半的试卷,尖刻地对一个女生说道:“出去!” 那女生叫舒茜,在班里属于丛蕾她们“无名小卒”那一挂,舒茜作弊被当众逮住,眼眶涨满了泪水,惊惶地说:“不是我……” 雷雪梅勃然大怒:“还敢狡辩!不是你是谁?!” 舒茜慌了手脚,不自觉看向旁边的卓赫,卓赫目露凶光,舒茜到最后什么也没说,狼狈地收拾好纸笔跑出教室。 “脸皮这么厚,还好意思哭!”雷雪梅在她身后骂道,晃了晃没收的小抄,“都看见了?零分!” 雷雪梅这一招玩得愈加纯熟,慑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人。 教室里落针可闻。 丛蕾劫后余生,心悸不已,仿佛时光倒流,看到了那天被雷雪梅凌迟的自己。雷雪梅回到二班,袁琼之胆大如斗,还敢让丛蕾给她传答案,幸好楚雀与她势不两立,每次袁琼之给她扔纸条,楚雀就会故意发出些声音,吸引监考老师的注意。 两位神仙打架,丛蕾无意中捡了个便宜,专专心心地做分析题,将后方战场留给楚雀。 有楚雀从中作梗,袁琼之后面的大题一个都没做,她提前交卷,路过楚雀时嘴唇动了动:“贱人!” 楚雀彻底激怒了袁琼之。 考试结束后,被驱逐的“作弊党”们回到本班,黎晶晶问道:“考得怎么样?” 丛蕾:“还行。” “唉,你说的还行都是前几名。”黎晶晶撇嘴,“真羡慕你们这种成绩好的人,雷雪梅盯我们跟盯疯狗一个样儿。” 丛蕾想安慰她,又听黎晶晶对她耳语:“我听说舒茜被逮了?” 舒茜卷子被撕的消息不胫而走,她奇怪地说:“不应该啊。” 舒茜成绩虽不拔尖,但也处于中上游,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她作弊。 “你还敢问我舒茜?”卓赫在前方骂江源,“你他妈扔那么远老子怎么接?” 她们顿时噤了声。 江源低三下四,似乎在道歉,她们只能听清卓赫的话。 “你少操这些闲心,谁让你扔到她那儿,她自己倒霉,害老子差点被猴腮雷逮住。” “……” “行了行了,她不敢说的,她自己愿意递给我。” 丛蕾和黎晶晶面面相觑,黎晶晶怏怏地说:“你说雷雪梅真的相信卓赫他们的成绩是凭自己考的么?” 丛蕾无言以对。 大家各自将桌椅搬回原样,楚雀上完厕所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整理桌面,而是转身将手肘搭在丛蕾的桌沿上,庄严地问:“丛蕾,你为什么要给袁琼之答案?” 丛蕾遭到女神突如其来的审讯,困窘难当:“我、我……” 黎晶晶惊讶:“你给袁琼之答案?” 丛蕾急得舌头打卷:“我没、是她……” “你别管她说什么,”楚雀义正言辞地说,“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她宛如正义女神朱斯提提亚的白袍化身,衬得丛蕾自惭形秽,她脸热应道:“好。” 丛蕾黯然地想,楚雀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理解,像她这种人没有选择的权力,很多事不是她不想做就能不去做的,凶悍如雷雪梅都要看人下菜碟,她拒绝了袁琼之,万一惹得袁琼之不高兴,要整她轻而易举,她能拿什么去与袁琼之抗衡? * 卓赫对门卫的痛骂让丛蕾活得更加警惕,她上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丛丰的女儿。丛蕾早早在班里坐下,没多久袁琼之竟然也前所未有地早到了,她带着外班一大帮女生聚在班里,嘻嘻笑笑地商量什么。 丛蕾心里腾空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们从书包里掏出两张卫生巾,用红笔涂涂画画,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偶尔捧腹大笑,像在开一场喜庆而欢乐的party。半晌后,那两张卫生巾被她们大喇喇地贴到黑板上,班里十余个人同时往黑板一看,上面写着几个鲜红的粗字,边缘被做成血迹的效果: 楚雀是婊.子。 那个“婊”字拉得蜿蜒惊悚,令丛蕾不寒而栗。 十四五岁的女孩,对性只有一个混沌而刺激的概念,把卫生巾这种女人用的私密物,在大庭广众下展示出来,作为羞辱楚雀的大字报,再般配不过。袁琼之等人欣赏一番,又添了些图案,然后各自散去,隔壁班有个女生不忘提醒她:“记得把她的表情拍给我看啊!” 袁琼之得意地说:“必须的!” 班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去揭下来。 袁琼之这次是要全力对付楚雀了。 丛蕾见识过袁琼之的手段,一旦把她惹毛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上学期外班有个女生被她们整得很惨,那女生鼻子塌,袁琼之到处宣扬,说算命的告诉她鼻子塌的女人,长大以后会去做妓.女,这个理论神乎玄乎,竟真有人相信她的话,流言蜚语曲折变幻,传成了那女生为了一双耐克鞋就能和学校男生上床。 最后她再也呆不下去,被逼得只能转校。 同学们陆续来到教室,大家开始小声交头接耳,那张“宣战书”仍旧昭然贴在黑板上,丛蕾作为这众多沉默者中的一员,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裴奕快点来。 丛蕾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裴奕,他首先看到黑板上那行不堪入目的字,眉间紧拧,想也不想便要去撕卫生巾,袁琼之挡在他身前:“不关你的事。” 裴奕:“你们过了。” 袁琼之任性地说:“反正你不许动。” 裴奕教训道:“一会儿老师来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袁琼之大发雷霆:“我不管,是她先惹我的,你就是向着她!” “袁琼之!” “裴奕!” 两人针锋相对,此时楚雀走进来好奇地打量他们,袁琼之得逞地放开裴奕:“ok,你去撕吧。” 楚雀抬头,黑板上的污言秽语映入她的眼帘,她瞳孔一睁,神色遽变:“谁弄的?” 袁琼之挑衅道:“我。” ※※※※※※※※※※※※※※※※※※※※ 注:《黑猫警长主题曲》: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耳朵竖得象天线,警惕一切可疑的声音。 王家卫《重庆森林》: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 最近事情有点多,房屋纠纷需要跑法院,更新不是很稳定,本周可能三更,等我空了补上加更哈。 第十一章 楚雀羞愤地撕下卫生巾,气得失了淑女风度,抬手便往袁琼之身上扔,袁琼之一闪,那两片卫生巾正正砸向第一排的刘全才,刘全才不知所措地揣着那个“婊”字,引得卓赫他们在后面哧哧地笑。 “这呆子艳福不浅啊。”卓赫跟石文君调侃。 刘全才被那卫生巾烫得像个红脚虾,白色的侧翼黏在他的手上,他慌乱地向裴奕求助。 “给我吧。”裴奕上前给他解围,镇定地将它们扔进垃圾桶,对两人说道,“闹够了就回去坐好。” 楚雀置若罔闻,素来清冷的面容僵得铁青,倒是袁琼之嫣然一笑:“好的班长。” 语毕,袁琼之摇曳生姿地回到座位上, 裴奕加重语气:“楚雀。” 楚雀气血翻涌,又不能扑上去打袁琼之,只能在众目睽睽中走下讲台。她像一只狂风过境后的天鹅,虽然高扬起颀长的脖颈,身上的羽毛却被刮得七零八落,撑着强装出的体面。 众人作壁上观,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观众的角色,忘了自己其实也置身其中,任由两位女主角斗得你死我活。 这页闹剧被随意揭过,郑德来上课时班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丛蕾一边给单词标重音,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这次袁琼之把和楚雀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袁琼之不动则已,真的搞起楚雀来,以楚雀的心高气傲,根本不会是她的对手。 丛蕾有点担心楚雀受不了,她坐直身子往前探了探,然而楚雀只是垂着头,在偷偷玩手机,可能是想转移注意力吧,丛蕾猜。虽然一中三令五申不准学生带手机,会不定时带着探测器来班里扫描,但管得越严,学生们越要见缝插针地和学校作对。 丛蕾又将余光投向裴奕,裴奕简直是完美的典范,和他一比,其它男生都相形见绌了,经过了刚才那一遭,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愈发高大,如同一位英勇的骑士,以解救水深火热的人民为己任。 丛蕾对裴奕的崇拜之情连绵不绝,却见这位骑士也掏出了手机。 她不知道原来裴奕上课也会带手机。 裴奕单手在屏幕上打字,收好手机的时候,丛蕾听见前方楚雀的手机跟着震了一下。 这低微的震动声犹如晴天霹雳,丛蕾暗自乞求这只是个意外的巧合,可是事与愿违,在楚雀把手机塞进抽屉后,裴奕又拿出来看了看。 丛蕾不傻,甚至由于常年看人眼色,比一般人拥有更敏锐的洞察力。他们这么一来二去,她联想起裴奕前几次对楚雀的多有回护,自己分明是撞破了一场地下恋情。 她真蠢,骑士解救的不是人民,是公主。 丛蕾失魂落魄地握着笔,宁愿自己从未发现过。 袁琼之人脉广,托她们那群人的福,两节课过后,整个初中部的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楚雀在班上出了丑,引起不小的轰动。大家聚在一起津津乐道,楚雀总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学校里看不惯她的人本来就多,经过袁琼之添油加醋地描摹,更有人特地跑来班里看她的好戏。 袁琼之不喜欢单打独斗,要的就是这样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一天内无数人前来打听楚雀的八卦,袁琼之站在走廊上,刻意拔高音调,一次又一次把贴卫生巾的事当个笑话一样告诉别人,楚雀被动地坐在教室里,忍受着他人对袁琼之的恭维:“我靠,还是你想得出来!” 袁琼之有朋友们来给她撑腰,楚雀没有。 个人撞上集体时,头破血流的永远是个人。 丛蕾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楚雀却不明白。 这一轮并未以袁琼之的获胜而结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班里除了沈雯娜走得和楚雀近些,其他人和楚雀都没有太多交集,沈雯娜有一米七,和楚雀差不多高,也不太爱说话。自从袁琼之和楚雀的矛盾白热化后,每次做课间操,袁琼之一党都会跑去亲昵地挽住沈雯娜的手,借机将她从楚雀身边拖走。 于是楚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 与袁琼之的自来熟不同,楚雀不是会主动交朋友的性格,何况没有哪个女生愿意待在她身边衬托她的美丽,把自己显得像个婢女。别人不找楚雀,楚雀也不会往别的小群体里凑。但凡有谁和楚雀说上两句话,袁琼之总会半路插进来叫走那个人,让楚雀落单。 大家都对她的目的心知肚明,既不反对,也不认同,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谁也不想冒着得罪袁琼之的风险,去淌这滩浑水。 楚雀在学校里度日如年,袁琼之将她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踩在脚底,很享受这种孤立的小游戏,作为有集体的人,天然的就比独行者们高了一等,她一呼百应,仿佛是某种权力的印证。楚雀天真地以为她与袁琼之的矛盾只存在于她们之间,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扩大统一战线的说法。 在袁琼之的雷厉风行下,不过短短一周,楚雀的处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势单力薄,可以和一个人对峙,却无法与一群人对峙。 丛蕾震撼地想,原来楚雀像那样高不可攀的人也会遭到校园暴力。 深秋萧瑟,日子平淡如水,枯黄的树叶洒满校园,有人已套上了厚毛衣,丛蕾也不用再做贼似的上体育课了。 众人在体育馆里敷衍地热身,做侧压腿时,楚雀的双腿张开,袁琼之几人在她后面指指点点,却又不指名道姓,故意膈应楚雀。楚雀若是对号入座,便正中了她们的下怀。 今天练习篮球,体育老师让大家两两组队传球,沈雯娜被袁琼之拉走脱不了身,留下楚雀难堪地捧着球站在一旁。她不懂怎么去笼络人心,孤零零地观望着其他人,成为被剩下的那个。 裴奕和男生们在一起,没有察觉她们这边的情况。骄傲的女王一朝落魄,丛蕾尤其觉得难过,众星捧月如楚雀,怎么能熟练地应对这种遭遇呢?丛蕾带着感同身受的心疼,鼓起勇气走过去问道:“楚雀,呃……一起吗?” 丛蕾紧张地等待着她的答复,已经做好了被楚雀拒绝的准备,毕竟很有可能楚雀就算一个人,也不愿意和她凑合作伴,丢了身价。 可是楚雀无疑得救了,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好。” 丛蕾与楚雀前后桌一年半,相距不到三十公分,楚雀看她时只会蜻蜓点水地略过,丛蕾还是第一次得到她如此真心的笑容。 她终于入了楚雀的眼。 两人你传我,我传你,袁琼之站得离她们近,丛蕾感觉袁琼之总瞟自己,很不自在。大家规规矩矩的传球,突然袁琼之手中的篮球一斜,脱手朝楚雀砸过来。楚雀的膝盖被狠狠砸中,一下跪在地上,乍一看像是要给袁琼之磕头,袁琼之先声夺人地叫道:“哎哟!我球歪了!” “不好意思哈,快平身快平身!”她和几个女生不怀好意地笑道。 丛蕾赶快去扶楚雀:“没事吧?” 楚雀痛苦地弯着腿,丛蕾将她拉起来,楚雀靠在丛蕾身上,洗发水的香味幽幽地钻进她的鼻腔内,丛蕾极少和别人挨得这么近,靠得她心慌。 丛蕾想躲,又忍住了。她搀着一瘸一拐的楚雀,去跟老师请假,这时楚雀蓦地在她耳边说道:“我装的。” 袁琼之那一下的确砸得她不设防,但也没有严重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丛蕾瞪大眼,楚雀扯扯她的胳膊:“我们去找裴奕。” 丛蕾心乱如麻,将她带到裴奕那里,支支吾吾地说:“班长,楚雀那个腿……” 她不善扯谎,楚雀接过她的话茬:“裴奕,我腿被袁琼之砸伤了,丛蕾还要练球,能不能陪我去趟校医室?” 裴奕立刻跟老师请了个假,送楚雀去医务室,楚雀柔弱地用手揽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虚扶在她纤细的腰上。丛蕾被楚雀扔下,目送着他们相携远去,抱起篮球回到原地独自练习,听见袁琼之不断地骂楚雀恶心。 袁琼之伤敌一百,自损八千,楚雀也许不比袁琼之会拉拢人,却很会戳她的痛处,袁琼之对裴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楚雀之前只会一根筋地和袁琼之作对,如今受到袁琼之的耳濡目染,也学会玩阴的了。 冷千山逃了数学课,横躺在学校的双杠上,双手折叠放在头下,两条长腿在空中悠逸地晃荡。隔壁班的大壮打完篮球,遥遥看见冷千山的身影,跑过来灵活地攀上杠杆,大壮有近两百斤,壮实得像堵墙,双杠被他坐得颤颤巍巍,冷千山不得不坐起来,怕栏杆被他压垮。 大壮一身臭汗,灌了半桶矿泉水,大大咧咧地问:“冷哥,想啥呢?” 冷千山:“我在仰望星空。” 大壮纳闷地朝上看:“冷哥,现在是白天。” 冷千山嫌弃:“你懂个屁,心中有夜,哪里都是夜。” 大壮配合地说:“一个人的夜,我的心,应该放在哪里。” 冷千山:“滚。” 大壮委屈地往旁边挪了挪。他明明觉得自己应景得不得了。秋风往东北方一吹,将大壮的汗味铺天盖地地吹向冷千山,冷千山近乎窒息地骂道:“离我远点。” 大壮雄伟的身躯可怜地缩在双杠一角,冷千山忽然想到什么,又朝他招手:“等等,你再挪近点,我闻闻你。” 大壮被他这个要求搞得寒毛倒竖,弱弱地问:“冷哥,你想干嘛?” “老子想占你便宜,行不行?!”冷千山斥道,“少跟我磨磨唧唧的,过来!” 大壮扭扭捏捏地挪近了些:“行倒是行,但我不是gay啊。” 冷千山服了:“你觉得我是?” 大壮察言观色:“有点像。” “我像你妈。” “我妈是女的。” “老子知道你妈是女的。” “那你说你像我妈。” “……” 冷千山烦道:“你给我闭嘴!” 他揪住大壮的衣领往里嗅了嗅,那酸爽不亚于生化武器,让他差点被熏晕过去,忙不迭再次推开大壮:“滚滚滚。” 大壮羞涩地捂住衣领:“冷哥,你好变态哦。” 冷千山懒得和他瞎扯,他只是想起丛蕾说她臭的事,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嗅觉有问题,多亏大壮献身,可见他官能正常,还是分得出香臭的。 冷千山道:“你们长得胖的都是这股味儿?” 大壮:“冷哥,你在歧视我?” “我歧视你。” “哦,好吧。” “……” 大壮无所谓地说,“我也没闻过其它胖子,不知道。” “改天我带你去闻一闻。”冷千山道。 “成,”大壮说,“对了冷哥,李松晚上喊喝酒,你去吗?” “不去。”冷千山翻身跳下栏杆,上次他拒绝了胖妞的道歉,好久没看到她人了,打算晚上去找找丛蕾的乐子,放松一下,促进血液循环和身心健康。 冷千山掐着丛蕾回来的时间,穿了一身黑,居民楼经年陈旧,感应灯稀稀拉拉坏了大半,他隐藏在阴暗的楼道里。不一会儿,丛蕾背着个大书包,倦怠地上楼,眼睛只顾盯着地面,丝毫不知有人正在暗处窥伺着她。冷千山屏息静气,阴险地等着这头猎物落入网中,深感其乐无穷。 他趁着丛蕾走上拐角时,将骷髅面具戴在脸上,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来。 ※※※※※※※※※※※※※※※※※※※※ 非常感谢各位的好意,真的特别治愈。每次看见你们我就觉得这世上虽然不乏讨厌鬼,但可爱的人却远远多得多。 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850857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休休比特、shirley、dasiyhan、秃顶贞子、会淩、curv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攀攀 10瓶;用户小蛤、77777 6瓶;拉布拉兜 5瓶;秃顶贞子、有什么终于不见 1瓶; 第十二章 “啊——!” 丛蕾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吼亮了五楼唯一完好的感应灯,她沉浸在单相思的破灭中,被那从天而降的恶鬼一吓,拳头迅疾如风地朝他挥去。冷千山的胸膛被她打出钝重的闷响,丛蕾受反作用力一推,脚往后一踩空,倒头就要摔下楼梯。 冷千山顾不得胸前的剧痛,急忙伸手去拉她。然而丛蕾就像一个上百斤的铅球,冷千山非但没拉上来,反而被她死命一拽,两人一起轰轰烈烈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楼道里刹那间兵荒马乱,冷千山不幸先行着陆,丛蕾惊魂未定地趴在他上方,两人大眼瞪小眼,冷千山不堪重负,腰椎骨都要被她压断了,顶着个惊悚的骷髅面具吼道:“你快点给我起开!!!” 丛蕾忙不迭从他身上爬起来,冷千山奄奄一息地躺着,半天动不了,丛蕾恨不得踹他两脚:“你是不是有病!”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冷千山把面具一扯,惨痛地说:“肥猪,你真该减减肥了。” 丛蕾心有余悸:“你疯了?!楼梯上玩这出,万一摔着后脑勺怎么办!” “先拉我一把。”冷千山伸出手。 丛蕾使劲提起冷千山,他艰难地扭动肩膀,还好没撞到骨头,朝丛蕾竖起一个大拇指:“肥姐,你在一中太屈才了,你要去了海中,那是绝对的女扛霸啊!” 冷千山特地找了楼与楼之间的平地,在他的预想里,丛蕾胆小如鼠,顶多尖叫着跑开,谁知道她会化身拳王泰森?他揉着被重击的胸膛,觉得自己着实命苦,隔三差五就会遭到丛蕾霸凌,冷千山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自私。” 丛蕾正在清理衣服上的灰,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自私?” 冷千山振振有词:“你只担心自己的后脑勺,有没有担心过我的后脑勺?” 丛蕾收到他充满道德感的谴责,张口结舌。 冷千山伸出手,指节处全是被梯沿磨破的皮:“老子马上就护住了你那个大脑袋,你呢,护住我的了吗?”他声讨道,“还拿我当人肉肉垫,你倒好,亏都让我吃了,福都给自己享了。” 冷千山恶人先告状,丛蕾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没有搞错!要不是你来吓我,我们根本不会摔下来!” 冷千山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但他仍旧不痛快:“我这不是好心好意来祝你万圣节快乐么?” “提前一个星期祝我快乐?”丛蕾面无表情。 “这也不可以?”冷千山叹息道,“呵,人性。” 他简直是她的克星。 丛蕾气呼呼地上楼梯,把台阶踩得哐哐响,冷千山揉着腰跟在她后面。她到家后放下书包去洗手,驼着个厚重的背,垮着个浑圆的肩,像只畏首畏尾的熊猫,冷千山忽地喊道:“丛蕾。” 他许久没叫过她的大名,丛蕾反应了几秒,又听见他威严地训诫:“把背给我挺起来,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女人。” “……” 她置之不理,冷千山心有疑虑:“不是都给你买那啥了么?你没穿?” 丛蕾的脚步停下来。 她骤地升起一股被人看透了的羞恼——他竟然知道。 冷千山竟然知道她为什么驼背。 尽管丛蕾有了合适的胸罩,可挺起胸时依然显得太耸立,她有了前车之鉴,唯恐被人扣上“不洁”的帽子,总是遮遮掩掩放不开。 冷千山戳中了丛蕾隐匿的心事,却没能想到这一茬:“像你整天这么焉头耷脑的,就是在拿着喇叭跟别人喊‘快来欺负我快来欺负我~’”他生动地模仿。 丛蕾:“你欺负得还少吗?”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 冷千山问心无愧:“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以德报怨的人?你上次踹我那几脚,我有说过你么?这次我护着你没让你摔得半身不遂,你就这么污蔑你的恩人?” 丛蕾宁愿自己从来没和冷千山和好过。她就不该心软跑去和他和解,让他这么快消气,他一旦高兴了,受折磨的就是她自己。 “你够了,”丛蕾无力地说,“你要是对我能有对菜市场的老头老太太一半好,咱们都不会三天两头吵架。” 冷千山怀疑道:“……你在吃醋?” “我没有。”丛蕾为他的神奇的脑回路所折服。 冷千山不相信:“得了吧,你就是吃醋,你说你都多大了还吃醋?” “……” 冷千山郑重其事地告诫道:“肥姐,你千万不要因为和我滚了楼梯就爱上我。” 丛蕾百口莫辩:“我不会。” 冷千山犹不放心地叮嘱:“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冷千山!”丛蕾忍无可忍地把他往外推,“我答应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喜欢你,成不成?!” * 丛蕾重新回到冷千山的魔爪下,任他搓揉捏扁,过得苦不堪言。早读前,楚雀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中把早餐放在裴奕的桌上,两人相谈甚欢。袁琼之大概成了他们感情的催化剂,他们的交往越来越密切,也越来越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楚雀和裴奕的关系一度只像是普通同学,如今地下恋情渐渐浮出水面,所有人都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他们课后待在一起的时间大幅度增加,无论袁琼之再怎么搞破坏,也阻止不了裴奕的天平显而易见地朝楚雀倾斜。 班里人对楚雀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袁琼之的厉害摆在那里,任谁都知道裴奕对她一直不咸不淡,他高洁俊逸得像朵云,如何会俯身去从了这等凡夫俗子,可是楚雀不一样,两人气场契合,举手投足都是彼此的映照,是天生般配的一对。 喜欢裴奕的很多,不喜欢袁琼之与楚雀的也很多,中立的局面被打破,楚雀与裴奕的甜情蜜意,让无数怀春少女的心碎了一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感情的地方就有纠纷,纵使学校也不例外。叛逆期的少男少女们被关在封闭式的学校里,朝夕相处,每日至少面对面待上十二个小时,其中潜藏的爱恨纠葛绝不逊于万千浮华的社会。正因心智未熟,不知后果,锋利的狼牙刺向他人时,便更为残酷。 袁琼之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孤立,关于楚雀的一系列谣言在学校里迅速流传开来。 “听说楚雀家里特别穷,她身上穿的那些名牌都是其它男人给她买的。” “那个男的和我爸认识,我都要叫他伯伯。” “你们别看楚雀平时装得像个尼姑,其实骚得不得了,早就和校外的混混好上了。” “你知道‘十八刀’吗,我听朋友讲她为其中的一个打过胎。” “难怪啊,我看她那段时间中午饭都不敢吃辣的。” …… 这些流言极尽侮辱,逐一推敲起来,不乏自相矛盾之处,但说的人能找到莫大的成就感,这就足够了。袁琼之不在乎有多么荒谬,她重量不重质,只求一人一盆脏水,让楚雀想洗都洗不干净,还注册了一个用来专门骂楚雀的微博号,被不少幸灾乐祸的围观群众们关注着,发的大多是偷拍楚雀的照片,照片里,楚雀被p得面目全非,被配上“楚鸡”“垃圾”等血红的字样。 袁琼之的花样层出不穷,一时间,无论楚雀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窃窃私语。初冬的校园柔和静谧,微风拂过,带来清爽的凉意,恬静得宛如世外桃源,老师们守着这群最简单的孩子,如何也想不到,镜面下会藏着这样多的恨。 墙倒众人推,纵使楚雀表现得再得体,再虚张声势,亦不复往昔的荣光,她被捧得太高,跌下来时就更容易粉身碎骨。不知不觉中,她扯去了一身的孤傲,竟也开始平易近人起来。 课后楚雀和丛蕾讨论完某个定语从句,黎晶晶递给她一张小纸条:“你最近和楚雀走得蛮近的诶。” 丛蕾愣住:近吗? 她略一思量,发现近日来和楚雀说的话好像是比过去一年的都多,主要是楚雀受形势所逼,随了大流,偶尔也会与她主动交谈了。 黎晶晶又写道:“你离楚雀远点,免得袁琼之不高兴,到时候倒霉的是你。” 丛蕾成功地被黎晶晶的话震慑住了。 但楚雀再找丛蕾说话时,她还是难以拒绝,她是天生的好好小姐,天生的缺乏攻击性,何况这可是楚雀,是她遥不可及的楚雀,是裴奕中意的楚雀。 袁琼之自是不会放过每一个和楚雀示好的人,这日楚雀正在和丛蕾对试卷的答案,袁琼之横插一杠,兴趣十足地问道:“丛蕾,你们在聊什么?” 丛蕾暗叹,自己也有被袁琼之拉拢的一天。 楚雀厌恶地打住话头,袁琼之手段下作,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袁琼之却以为这是楚雀投降的象征,她将丛蕾拉到自己那里,嗔怪道:“你怎么和那种人说话啊?” 丛蕾懵懵懂懂地说:“额……怎么了?” 袁琼之不知她是真傻假傻,很为她着想:“楚雀名声这么差,你和她在一起会被别人说的。” “啊,啊,是吗……”丛蕾含混道。 袁琼之对牛弹琴,总算放了丛蕾,丛蕾回到座位后,楚雀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丛蕾道:“没什么。” “让你不要和我玩儿是吧?” 丛蕾尴尬地说不出话。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语文老师剩下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讲完,一群男生就已饿虎扑食地往外冲去,为了节省时间,小饭桌的阿姨们会将饭菜提到楼上来,“抢饭”作为学校里匮乏的娱乐活动之一,众人拿着盘子你推我撞,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冲到一半,郑德却将人全都堵了回来,跟大家通知今天的小饭桌不来了,所有人去食堂吃火锅。 大家欢呼声四起。 丛蕾照例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才收拾东西离开,楚雀坐在她前面,纹丝不动。 如果她是一个明智的人,就应该默默走人,不去给自己找麻烦,可惜她不是,于是丛蕾问道:“一起吗,楚雀。” 楚雀已经做好了饿一顿的准备,看向丛蕾的那一刻几乎是感激的,她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女生们连上厕所都要结伴,现在才明了个中意义。 “丛蕾,你真好。”楚雀情真意切地说。 以前她给楚雀打扫卫生时,楚雀也会说,丛蕾,你真好。 丛蕾有种苦尽甘来的满足。 她们走进食堂,找了一张人相对较少的桌子落座,众人吃惊地望着她们,不禁议论纷纷,向来独来独往的楚雀居然会和人同进同出?! 那个人还是最不起眼的丛蕾? 中学时的“吃饭”并非字面上那么简单,其涵义仅次于上厕所,要是谁和谁搭伙吃饭了,便代表了彼此是最紧密的关系。 丛蕾和楚雀走在一起,一个是土肥圆,一个是高白瘦,反差过于强烈。 袁琼之想,楚雀还真是饥不择食,居然和丛蕾扎堆了。 ※※※※※※※※※※※※※※※※※※※※ 【注】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大家千万不要学冷哥哦,尽量避免在楼梯上打闹,避免在楼梯边缘停留,别人一撞就容易摔下去。 下一章楚雀就要和冷哥见面了,你们居然会觉得楚雀和裴奕是副cp~也是天真吼~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拉布拉兜 2个;会淩、curv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只缶缶 20瓶;攀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丛蕾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视线,不是没有后悔的。 她一贯秉持着“独善其身”而活,就算在公交车上碰到别人偷钱包,也会扭头装作看不见,能不惹事绝不惹事,尽情淹没在人群中,做她平庸的无名氏。 丛蕾并非正义感爆棚的英雄,不想与楚雀成为众矢之的,可是每当楚雀陷入孤立无援时,她却又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好像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去拉楚雀一把。就如当年她从人见人爱的班花变成人见人嫌的大胖子,大家都将她视若无物时,她也期望有谁能来主动告诉她:我愿意与你做朋友。 楚雀没有必要再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受她受过的那些苦。 楚雀对丛蕾百转千回的心思全然不觉,她看见沈雯娜坐在袁琼之旁边,失望至极,愈发觉得患难见人心,朝丛蕾道:“你看袁琼之那个眼神,咱俩快被她射成筛子了。” 她领会到丛蕾的善意,说话也随性了几分。 丛蕾躲都来不及,哪里敢看,只顾闷头吃饭,就怕吃到一半再被袁琼之拉去质问一番。 她明明做了一件好事,却搞得自己如坐针毡。吃完饭后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丛蕾回到教室做数学题,袁琼之在外面和朋友们联络完感情,一进门看到丛蕾,叫道:“丛蕾,出来一下!” “出来一下”历来是卓赫等人用在刘全才身上的,每次喊出这句魔咒,他不是被男生们抬起来去玩“阿鲁巴”的撞树游戏,就是被按到厕所里各种戏弄,水淋淋地回来上课。 丛蕾和袁琼之绝没有熟到要出去“谈心”的地步,她的手一松,笔滑落到桌上,砸出轻微的响声。黎晶晶担忧地望着她,那意味不言而喻:你要倒大霉了。 丛蕾这几步路走得如履薄冰,然而袁琼之像是下乡慰问群众的领导,反常的随和:“你现在和楚雀是朋友?” 丛蕾彷徨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袁琼之拧起眉:“这你都看不出来?” 丛蕾以为她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更加忐忑不安。 袁琼之却用一副打抱不平的口吻继续道:“楚雀的心机也太重了,故意拉着你,就想让你来衬托她。” 她挑拨得明目张胆,但丛蕾还是被伤到了。 丛蕾当然知道自己与楚雀有多不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长得漂亮的总和长得漂亮的一起玩,个子高的只和个子高的一起玩,书呆子们也只和书呆子们一起玩,即使楚雀再失势,和她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连敌对如袁琼之都这么认为。 后来袁琼之说了什么丛蕾全没听进去,只机械地应着话。她沮丧地回到座位,楚雀也刚坐下,问道:“袁琼之又在骚扰你?” 丛蕾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楚雀其实尚未打定主意要和丛蕾作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丛蕾都与她相差太远。但班里她能叫得上名字的人本就不多,其他人对她的遭遇漠不关心,只有丛蕾还和以前一样捧着她,让她心里好受一些。现下袁琼之步步紧逼,她反倒决定拉拢丛蕾了。 外界的流言甚嚣尘上,楚雀铠甲薄弱,急需找到属于自己的同盟军。时易世变,当人们都觉得孤独可耻时,她也很难再将此当作一件光荣的事。 丛蕾在楚雀与袁琼之的博弈中进退维谷,一年一度的社会实践又轮到了他们班,今年的内容是参加街道清洁工作,所有人周六上午来到校外集合,浩浩荡荡地去帮助环卫工人扫大街。 郑德下令大家自由组队,每五人一个小组,丛蕾照旧等着别人组好后,再进到那些差人的队伍,楚雀却穿过人群来邀请她:“丛蕾,咱们一组吧。” 丛蕾万般纠结,深知一旦答应,就彻彻底底进了楚雀的阵营。丛蕾脑子里一团糟,她优柔寡断,迟迟说不出那个“不”字,楚雀全当她同意了,又朝不远处招手:“裴奕!” “裴奕!” 袁琼之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楚雀眼捷手快,抢先一步跑去拉住他:“裴奕,你和我们一组吧。” “好。”裴奕道,扭头问袁琼之,“怎么了?” 袁琼之难掩愠怒:“我想你来我们组!” “下次吧,”裴奕抱歉地说,“我刚已经答应楚雀了。” 楚雀朝袁琼之欣然一笑,裴奕叫上他两个朋友共同加入楚雀的队伍,剩下袁琼之气得干瞪眼。 他们小队负责街心花园的一块区域,枯叶大把大把落在草坪上,清理起来颇为费劲。楚雀让袁琼之吃了亏,心情十分愉悦,愉悦到和丛蕾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吗,袁琼之去年给裴奕表过白,被裴奕拒绝了。” 丛蕾:“啊……”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太呆滞,怕惹得楚雀乏味,于是模仿起黎晶晶的口吻,尽力显出一种小女生的八卦,“可是袁琼之和裴奕关系不错啊。” “裴奕与袁琼之家里从小就认识,不然你以为袁琼之那种人,裴奕为什么不太管她,还不是嫌麻烦。” 丛蕾想,其实和楚雀成为一党也有好处,能得知裴奕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真羡慕她。 楚雀轻蔑地说:“就她那么丢人,要不是裴奕不让我说出去,我早给她传开了。” 裴奕扫完凉亭过来,听见自己的名字,清清朗朗地问:“编排我什么呢?” 丛蕾做贼心虚,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拿着扫把弯腰作潜心扫地状。 楚雀不以为意:“说你纵容袁琼之。” “没办法,”裴奕无奈地说,“袁伯伯总让我好好照顾她,她现在不太懂事。” 楚雀反感道:“她不是不懂事,她是恶毒。” 裴奕打起圆场:“好了好了。” 丛蕾被裴奕抓住在背后论人是非,满心以为他会看不起她们,却见楚雀大大方方,两人言谈间亲昵而热络,而她可笑地杵在一旁,像个坏掉的电灯泡。 “丛蕾,”裴奕安慰完楚雀,眼眸清澈地望着她,“这阵子就拜托你多帮我照顾一下楚雀了。” 丛蕾受了他的嘱托,五味杂陈,郑重地应下来:“好。” 她兀自扫着落叶,耳后不时传来他们的说笑声,心脏结出一颗颗酸涩的果子。解散时间一到,丛蕾背着书包要走,裴奕却叫住她:“不着急回家的话,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楚雀也劝她:“就是,裴奕请客,不吃白不吃。” 这诱惑太大,令丛蕾推辞不得,他们一组人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餐馆。裴奕点了几个家常菜,大家东拉西扯地聊天,氛围祥和,丛蕾诚惶诚恐地坐在其中,除非别人问到她,否则不敢轻易开口。她从来没有和同学们在外面聚过餐,最普通的社交对她来说亦是望尘莫及的,要不是沾了楚雀的光,她不会获得这等殊荣。 楚雀的食量有如小鸡啄米,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裴奕道:“吃这么点?” 楚雀愁道:“我最近胖了几斤,再吃又该减肥了。” 丛蕾添饭的手硬生生缩回去,不理解楚雀都瘦成了竹竿,竟然还嚷着要减肥。另一个男生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殷勤地说:“人家丛蕾都没说减肥,你有什么好减的。” 丛蕾讪讪地放下碗,她也不想吃两碗饭,可她的胃容积太大,又劳动了一上午,倘若再吃不饱,整个人会饿得心浮气躁,直冒虚汗。 那男生难得和楚雀找到话题,问道:“楚雀,你多少斤啊?” “我快九十了。” “丛蕾呢?”虽然楚雀在女生堆里掀起腥风血雨,但男生们毫不在乎,存心询问丛蕾的体重,借机来讨好楚雀。 丛蕾讷讷地说:“我不知道。” 她减肥失败,把秤扔掉后就再没上过称。 楚雀解围道:“你不知道女生的体重和年龄一样不能乱问吗?” 那男生弄巧成拙,举起手:“我的错我的错。” 大家又聊了会儿考试的事,裴奕看了看时间,问道:“都吃好了没,吃好咱们就撤了。” 几人纷纷点头。 “丛蕾呢,吃饱了么?”裴奕关照道,“看你都没怎么吃。” 羞耻感遽然扑面而来,蒙在丛蕾头上挥之不去,她明知裴奕没有恶意,却仍倍受打击,缩着空荡荡的肚子,斩钉截铁地说:“吃饱了。” 大家跟裴奕道过谢后各自回家,楚雀问了丛蕾的地址,意外道:“你和我顺路诶。” 他们不仅顺路,每天晚上还会一起等公交车,只是楚雀看不见她的存在罢了。 楚雀的家只比丛蕾家多一站路,都离街心花园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她们相伴而行,楚雀话虽不多,对她却很热情,甚至还会开两个玩笑,让丛蕾局促之余,又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冷千山在菜市场里迎来送往,大壮在旁边玩王者荣耀,冷千山怕给李阿婆惹麻烦,只有和他最铁的铁子才知道他周末在这儿摆摊,大壮则是个奇葩,心心念念想拜他做大哥,某次跟踪他来到这里,还挨了冷千山一顿胖揍。 大壮一边打一边吼:“去死吧!小学生!” 那边回骂道:“去死吧!高中生!” 双方正在激战,冷千山踢他一脚:“回去,收摊了。” 他取下围裙,裹着一股菜市场的腥味。大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睛还盯着屏幕,冷千山要回家换衣服,走得飞快,大壮玩到半路接起一个电话,顿时大惊失色:“冷哥!” 他喘着粗气冲到冷千山面前:“冷哥,不好了,出事了!” 冷千山外套搭在肩膀上,只穿着一件短袖,摸出打火机点烟:“师傅又被妖怪抓走了?” “不是!”大壮急道,“阿泽被人堵在球场了!” “你是我经纪人?他怎么不直接找我?” “他说你没接!” 冷千山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就说有人要找他麻烦,让你快点过去。” 两人只得掉头,匆匆忙忙操近路往球场赶,走到小路拐角时,有人迎面撞上他的胸膛,冷千山此前才遭了丛蕾一拳,痛得“嘶”了一声:“我操谁他妈不长……肥姐?你怎么在这儿?” 丛蕾出现得突然,冷千山忘了假装不认识她,丛蕾也被撞得后退两步,她见到冷千山凶神恶煞的脸,如同白日见鬼,不是冤家不聚头,人不走运的时候,放个屁都能砸到脚后跟。 冷千山拽得二五八万的,瞥了眼丛蕾身旁那个亭亭玉立的女生:“你去哪儿?” 丛蕾:“回家。” 她对冷千山避如蛇蝎,连忙拉着楚雀绕过他,冷千山也赶时间,没和她废话。楚雀好奇地回头看他的背影,犹豫半晌,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啊?” 丛蕾害怕自己因此被歧视,她的档次够低了,不能再被冷千山拉低,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他住我家楼上,但我们一点都不熟的,从小到大没说过两句话。就偶尔见面打打招呼。” “哦……”楚雀说,“他长得还挺帅的。” “!!!” 丛蕾犹如被惊雷劈中,楚雀怎么能和普通女生一样有这种庸俗的想法?何况楚雀都有裴奕了,怎么还说其它男生帅呢?更别提冷千山根本不帅,他就是个脑残! 楚雀兴致勃勃地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丛蕾不情不愿地说,“冷千山。”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他就是冷千山?!”楚雀愕然。 丛蕾:“……” 不会吧,楚雀也听说过冷千山? 丛蕾刚才一着急拉住了她的手腕,趁楚雀发觉前,不著痕迹地松开手:“你知道他?” “我听沈雯娜提过。”她说得矜持,话语间却无不透出一股小女生的情态。 丛蕾顿生幻灭之感:“你不会也……” 楚雀口是心非地说:“你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正义感的。” ——你要是和他相处十几年,绝对不会产生这种错觉。 楚雀:“你们是邻居啊,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丛蕾坚定地说:“不熟嘛。” 楚雀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冷千山打转,丛蕾暗暗替裴奕打抱不平,忍不住道:“楚雀……你不是在和裴奕交往吗?” 楚雀登时没了声音。 丛蕾后悔不迭,她一定是让楚雀难堪了,好不容易才可以和楚雀正常交流,好好的气氛,她偏要去多这一句嘴,把事情搞砸。 丛蕾试图补救,喃道:“当我没说……” 楚雀还是沉默,这段回家的路漫长得像是以毫米计算的,丛蕾巴望着楚雀能讲点什么缓解一下她的尴尬。在她强烈的期盼下,楚雀似有所感,迟疑道:“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丛蕾忙打包票:“你放心。” 只要能让她解脱,任楚雀说什么都行。 楚雀再三考虑,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跟裴奕是假的。” “假的?”丛蕾被搞糊涂了。 楚雀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嗯,我不喜欢裴奕,我就是为了膈应袁琼之。” 她震得丛蕾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那……裴奕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楚雀失笑。 “你们……如果……”诸多念头蜂拥而至,丛蕾混乱不已,“可是……” 楚雀疑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裴奕喜欢你啊。”丛蕾脱口而出。 就算他和楚雀交往是假的,难道人的眼神也会作假么?裴奕请求自己照顾楚雀,诚恳如他,深情如他,哪里有一丝作伪的痕迹,若说他对楚雀没有真情,丛蕾第一个不信。 楚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裴奕喜欢我?你从哪儿看出来的?你以为裴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袁琼之少去缠着他,他那种人才不会喜欢任何人。” 丛蕾受不了楚雀这么说裴奕,一定是楚雀误会了,裴奕是真正的君子,君子不会说谎。楚雀当局者迷,连他喜欢她都不知道。单相思最难熬,熬到后来变成一锅苦涩的中药,不想喝,却不得不喝。丛蕾一想到裴奕温暖的外表下,竟也经受着与她相同的痛苦,对他更抱了无尽的怜惜。 丛蕾将这个秘密放在心底,裴奕不想让楚雀知道他的心思,她也要替他保管妥善,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丛蕾想,爱就是奉献。 “啧!”楚雀和她聊着天没看路,脚不小心踩到了松掉的地砖,前两日刚下过雨,地砖下攒满了水,污水飞溅到楚雀的白球鞋上,溅起满脚泥星点子,她的纸巾落在了餐馆,连声问丛蕾,“你带纸了吗?” “带了带了,”丛蕾背对她,“你看见没,就在我书包旁边装水那格。” 楚雀伸手去掏她书包外侧,赶紧蹲下身把鞋擦干净,一边说道:“丛蕾,你还要抹护手霜啊。” 她的熏衣草护手霜正正放在外层,和纸巾摆在一起。 丛蕾忘记了。 “我都没这个概念诶。”楚雀没注意到她的僵硬,无知无觉地说。 那是因为你从不打扫卫生。 丛蕾如同不慎被人抓住了把柄,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被人发现的原因。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习惯,只要放在她身上,就会被人单独挑出来品头论足,她长得五大三粗,好像理应活得粗糙,是不配抹护手霜的。 丛蕾满心怆然,又憎恶起自己过度敏感的神经,她被敏感所困,别人的一言一行在她这里都能引申出无数的寓意,让她瞻前顾后,活得这般累。 楚雀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再走不远就到了丛蕾的家,两人在路口道别,楚雀欲言又止,丛蕾道:“怎么了?” 楚雀捋了捋并不凌乱的头发,眼睛看天看地看树木,最后才回到丛蕾身上,声细如丝:“那个冷千山……你有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楚雀自视甚高,头一次主动要一个男生的号码。冷千山与她甫一见面,就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他眉毛浓黑,锐气肃杀,说起脏话来无端有种野性的魅力,尤其在他们对视时,他的瞳孔幽深得像山中之井,令她窒了一瞬,更重要的是,不同于其它男生们总盯着她不眨眼,冷千山的目光不在意地掠过她,仿佛她只是一块石头。 何况他还那么出名。 楚雀的多巴胺分泌异常,心跳加速。 这大概就是传说的一见钟情了。 丛蕾老实道:“没有。” 她不用手机,只知道冷家的座机号,一般都是冷奶奶接。 然而很快,也许只用了0.0001秒,丛蕾那迟钝而肥厚的身躯里,鬼使神差地蔓延出一个想法——如果楚雀爱上冷千山,裴奕是不是就不会喜欢她了? 丛蕾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深深感到自己的龌龊阴暗,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说道:“我回去帮你问问吧。” 楚雀笑逐颜开:“谢啦,丛蕾。” 丛蕾回到家里,开始洗这一周的衣服,打扫卫生是她缓解一切烦心事的良药。楚雀和裴奕戏剧化的转折,带给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可这希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裴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得上她。 丛蕾时喜时悲,心情恰似洗衣机里搅成一堆的脏衣服,乱七八糟。 冷千山和大壮赶到篮球场,很快问清事情的原委,原来阿泽一伙人在打街球,被另一伙人找上门来,说这是他们的地盘,要他们把场地让开,阿泽不服气,让他去打市长热线问这块地到底是谁的,对方觉得他在挑衅。双方吵得窝火翻天,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虽然直到冷千山抵达时,他们都还没有开动。 “一帮怂货。”冷千山骂道。 “就是!”阿泽见到冷千山来了,底气十足地朝对方放狠话,“不是要打吗,谁先上?” 那边除了一张嘴,四肢都是摆设,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堆。 冷千山看穿他们是纸老虎,决定速战速决,三两下收拾了那个领头的,前后只花了五分钟,剩下的人才消停了。冷千山熟人多,杂七杂八的交情也多,每次谁遇见事儿了都要叫他帮忙,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在学校里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拒绝,整天不是在调解纠纷,就是在调解纠纷的路上。 街道居委会不给他发个锦旗都说不过去。 阿泽恭恭敬敬地给他发烟,冷千山接了卡在大壮的耳朵后:“以后这种屁大点事别叫我。” “好嘞。”阿泽谄媚道,非要请他和大壮吃饭,“冷哥一定得给我这个面子。” 冷千山知道吃了这顿饭,下次阿泽有事还得找他,于是推诿道:“饭我就不吃了,你以后再遇上这种傻逼,就打这个电话,07918834xx91,说是冷千山推荐来的,找柏万青。” 阿泽感恩戴德地存好号码,一个接一个拍冷千山马屁:“不愧是冷哥,够兄弟!” 冷千山和大壮离开后,大壮问道:“冷哥,柏万青是混哪儿的啊,我咋没听说过。” 冷千山鄙夷道:“柏万青你都不知道?” 大壮憨直地摇头。 “柏万青柏老师都没听说过,”冷千山一脸他没救了的表情,“《金牌调解》看过么?” “没有。” “《钱塘老娘舅》?” “那是啥?书吗?”大壮摸不着头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看书。” 孺子不可教也,冷千山道:“没文化,回家问你奶奶去。” 阿泽闹这一出冷千山只当健身了,他敲了敲从家的门,没人应,便大摇大摆地翻进窗户,客厅卧室都不见人影,他逛到卫生间,只见丛蕾开着门,正在洗衣服。 冷千山脱下弄脏的衣服往她盆里一扔:“给我一起洗了。” 丛蕾洗得专心,不妨被肥皂水溅了一脸,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她侧身把盆子挡了挡:“你就不能提前吱一声吗?” “吱吱吱,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冷千山倾了倾身,看见她手中两个凹下去的海绵胸垫,“哦,在洗碗啊。” 丛蕾:“……” 冷千山的脏衣服把她刚清好的胸垫又弄脏了,丛蕾顶着他的压力,把胸垫搂出来放在一旁,大屁股憋屈地缩在小木凳上,先给他搓衣服,冷千山傲然地靠在门沿边,像个严苛的监工:“今天和你回家的那个女生是谁?” 丛蕾嘀咕:“管你什么事。” 冷千山此前从未对她的生活表现出过好奇,楚雀果然魅力无边。 冷千山踹她的凳子腿:“皮又痒了是吧。” 丛蕾:“我同学。” “废话。”冷千山说,“我问你怎么会和那种女生在一起?” 丛蕾慢吞吞地问:“哪种女生?” “肥姐,”冷千山俯下身平视她,“你是不是哪里想不开?” 你都胖成这样了,还要找人衬得自己更胖,是不是哪里想不开? 丛蕾在心里自动补全冷千山的话。 是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认为她们是奇怪的组合,楚雀若非走投无路,怎么会和她做朋友?可她不需要冷千山挑明,不需要任何人来挑明,仿佛她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只等楚雀落魄了好趁虚而入,丛蕾不敢对袁琼之说的话,一股脑地朝着冷千山喊了出来:“怎么,我不能和她一起吗?!” “你又在抽个什么疯,没吃饱?”冷千山不明所以,“老子这是在提醒你,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你就说你这种猪脑子吧,小心被人利用。” 冷千山句句话都戳在她的痛点上,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插刀刀满心。丛蕾只想一盆水给他泼在头上,楚雀能和她做朋友是她的荣幸,她有什么可被楚雀利用的?这一身肉么? “不用你担心,”丛蕾拼命忍下那窒痛,轻描淡写地说,“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叫我肥姐。” 平时她可以当作听不见,可他当着别人的面也这么叫,扫尽了她的颜面。 “哟,还学会和我打官腔了?”冷千山不为所动,“洗你的衣服,少跟我讨价还价谈条件。” 丛蕾泄愤似的大力搓着衣服,冷千山弹了弹她的脑门心:“喂,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他还好意思问她要什么礼物,丛蕾可没忘记去年他送的那几个破衣架! 丛蕾的眼里迸出一道亮晶晶的光,看把她感动的,冷千山充满同情地说:“你这么惨,除了我也没有会记得你的生日了。” 楚雀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丛蕾被他一刀接一刀地捅,捅得鲜血直流,勉强折出一个双眼皮:“我什么都不要。” “不用和我客气。” “我没有。” “好吧,”冷千山耸耸肩,“衣服洗好晾干了给我拿上来。” “哦。” 冷千山抬腿要走,丛蕾总算想起正事:“等等,你手机号是多少?” “上来敲门就行了,不用给我打电话。”冷千山道,“我有社交恐惧症,不想接。” “……”我信你个鬼。 丛蕾不得已抬出丛丰:“我爸叫我问的,上次奶奶让他帮忙买米,我爸到了米店打电话,奶奶不接,找你又找不到。” “理由通过,”冷千山报给她一串数字,提醒道,“我的号码一般不随便给人,平时没事不要打给我。” 丛蕾把衣服使劲一拧,谁稀罕。 ※※※※※※※※※※※※※※※※※※※※ 等过了下一章,榆木就要开始开窍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有什么终于不见 2瓶;3090333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周六的社会实践让丛蕾正式被划为了“楚党”,秘密是友情最好的黏合剂,丛蕾与楚雀因着裴奕的缘故,距离被迅速拉近,全初中部的人都知道楚雀找了个一年四季只穿校服的胖妞当朋友。 她们一起做操,一起吃饭,下晚自习一起回家,彼此形影不离。这对丛蕾而言并不容易,楚雀就像一盏聚光灯,照得她无所遁形,她本应是黑暗舞台上不值一提的道具,如今被主角握在手中,被迫成为焦点的一部分,如同一块坚固的盾牌,注定要为主角挡风遮雨。 丛蕾无数次想过要逃离,又无数次唾弃自己。楚雀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的,她会为她带自己亲手烘的饼干,教她头发怎么绑才好看,与她分享ipod里的歌…… 楚雀拿出ipod时,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丛蕾活得与世隔绝,对同龄人的时髦玩意儿们一无所知,楚雀豁然给她打开一扇门,将她拉进绚丽的现实世界中,这里五光十色,这里灿然一新,她犹如年过七旬的土老帽,胆怯地破开自己狭小封闭的茧,努力去迎合新的一切。 而她在享受着福利的同时,只因为一点点挫折,就想舍弃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丛蕾,周末去我家玩儿么?”楚雀柔声问道,马尾扫过她的书面,带起香风盈盈。 楚雀白皙的脸颊散发着天使般的光芒,丛蕾被她的美丽所触动,心里涌起深浓的负疚感,为自己的卑鄙感到无比惭愧。 “丛蕾?”楚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哦,”丛蕾条件反射地说道,“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啊?什么?”丛蕾问。 楚雀哭笑不得:“你怎么又在发呆啊,我说这周末去我家里玩。” 丛蕾一度很渴望被朋友邀请到家里做客,在她的概念里,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有此幸运,家承载着人最真实最私密的时刻,是构成一个人的总和。每次班上谁过生日又开party了,丛蕾都会特别羡慕,因为她的家除了冷千山,从无别的访客。 楚雀坦坦荡荡地朝她打开心扉,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可是丛蕾那一刻想的竟然是拒绝。 她怕。 “月考排名下来啦!” 还好没等她明确地答复楚雀,学习委员就冲进教室嚎了这一声,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成绩单上。学习委员把成绩单贴在黑板边,那一处很快便人头攒动,教室里吵成一团,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等人稍微少了点,丛蕾和楚雀也跑去看。丛蕾排在第四,楚雀则是第十一名。丛蕾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这次考试袁琼之让她分了心,她就怕自己没发挥好,所幸没有跌出前五。没人对她的成绩抱有期待,她就更要对自己要求严格。 裴奕的名字和丛蕾排在一起,他们挨得密不可分,丛蕾的心极细极轻地跳了一下。 “巨无霸,你挡着我了。”一个女生在她身后不客气地说。 裴奕在看排名时,一定也会看到她的名字,丛蕾揣着轻飘飘的喜悦,没听见那女生的话,袁琼之盛气凌人地戳戳她:“喂,丛蕾,说你呢。” 丛蕾茫然地转过头,那声“巨无霸”在她脑中延迟回响,随后音波无限递增,一波高过一波,她迟钝地反应过来,顿时羞惭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女生是袁琼之最好的朋友,叫申馨,素来与丛蕾无冤无仇,任谁都看得出,倘若不是受了袁琼之的指使,申馨犯不着来给她取这种外号。 丛蕾刻苦学习,就是为了不想被人轻视,和其它胖子一样,被人取些稀奇古怪的头衔安在身上。 这一天还是来了。 袁琼之频频警告丛蕾,丛蕾还一意孤行要和楚雀结伴,她也对“怀柔政策”没了兴趣。丛蕾对她失去用处,袁琼之将她随手抛到旮旯角,像一次性的塑料垃圾,偶尔遇上丛蕾和她打招呼,她睬都懒得睬。 她之前对丛蕾亲热得像两姐妹,这下态度判若两人,丛蕾虽然知道她目的不纯,可是骤然被这么差别对待,多少还是有点难受的。楚雀常在私下里讥讽袁琼之,说她深得川剧变脸绝学,让丛蕾坚决不要再和她来往。 “识相”在丛蕾的人生格言里占了很大的分量,她不声不响地退出包围圈,然而楚雀却紧紧地拉住她,仿佛没看到袁琼之,话里有话地对成绩单骂道:“没素质。”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琼之冷不丁被楚雀指桑骂槐,从鼻子里吭出一道气,冷笑着朝申馨说:“有些女的不仅人品差,嘴还贱。” 申馨正待与她一唱一和,楚雀又问:“丛蕾,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卑鄙无耻、又蠢又坏?” 她们你来我往,谁都知道在骂彼此,却谁都不明说,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丛蕾眼前唰唰展开,她担心她们克制不住打起来,赶紧把楚雀拽走。 这场架吵得不分胜负,楚雀自己也气得手抖,丛蕾觉得这事儿全赖她,内疚地说:“要是我早点走开,你就不用和她吵了。” 楚雀还处在战斗后激切的亢奋中:“她会这么说你,都是因为我。” 丛蕾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她爱说就让她说吧,我都不生气。” “你……”楚雀被她的温吞噎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是我的朋友,她说你就是说我,我当然要替你骂回去。” 原来有朋友是这种感觉。 她会因你被人侮辱而气愤,在你受委屈时,愿意为你出头,替你生那份本属于你的气。丛蕾被人关心着,心脏灼热的温度扩散至全身,烘得五脏六腑暖洋洋一片,那些因绰号而产生的郁闷一扫而光。 丛蕾反思自己,彻底摒弃了苟且偷安的想法,死心塌地地想,今后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她都要对得起楚雀的这份情谊。 上午最后一节是音乐课,要去到另一栋楼的音乐教室,路上楚雀又问起冷千山:“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丛蕾:“我也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熟。” “可是他还愿意给你他的电话号码诶。” “那是我……问他奶奶要的。”丛蕾心虚地说。 楚雀不休道:“你们就住楼上楼下,就没见过他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过?” 丛蕾仔细一回忆,居然还真没有。但凡她见到冷千山都是被捉弄的时候,偶尔几次在学校门口碰见他,他身边都混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 “没见过,”丛蕾道,“你没给他打电话么?” 楚雀摇了摇头。 “为什么?那天他还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真的?” 楚雀嘴角禁不住上扬,在她肩上一拍,“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忘了……”丛蕾压根没看出这事儿哪里重要。 楚雀在那条小巷里被丘比特的粉红之箭射中,一冲动找丛蕾要了冷千山的号码,拿到后却又犹疑不定,不知道要跟他发什么消息,发什么都显得傻气,楚雀郝然道:“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那种轻浮的女生。” 丛蕾果断地说:“你这么好看,他肯定会回你的。” 冷千山本人就够轻浮了,他有这等艳福,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看不上楚雀?难怪大家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像楚雀这么完美的女生,也会担这种不必要的心。 下了课后她们回教室吃饭,楚雀照常先将音乐书装进书包里,双手一伸,却陡然摸了个空,她弯腰一看,只见抽屉里空无一物,放得好好的书包莫名凭空消失了。 楚雀前后找了找,大家都说没看到。袁琼之今天没上音乐课,楚雀不作他想,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按捺住火气,等袁琼之从教室外回来时,几步跨到她面前:“书包,还给我!” “什么书包?”袁琼之故作惊讶。 楚雀冷若冰霜:“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拿的,敢做不敢当?” “神经病。”袁琼之与她擦肩而过,“自己书包不看好,少赖在别人头上!” 楚雀口说无凭,只能任她耀武扬威地离开。他们初中部待的是老校区,除了操场和一些重要通道,普通教室和走廊基本没装什么监控。午休时楚雀和丛蕾翻遍了整栋楼,直到额头都渗出了汗,才在二楼最左边的厕所里找到楚雀的书包。 那精致的书包脏兮兮地缩在水池底下,污黑的浊水渗进外侧边缘,大大的耐克标志被刮得七零八碎,还印着几个惨不忍睹的脚印。这个书包是楚雀过生日时她爸爸送给她的,如今被人丢在这个狭暗潮湿的角落,无异于将她的脸面按进粪坑里羞辱。 楚雀盯着坏了的书包,止步不前,看不清神色,丛蕾以为她嫌脏不想动,说道:“我去给你拿过来。” 她钻到水池下拽出书包,怕楚雀难过,尽量轻松地说:“洗一洗还能用……” “不要了。”楚雀沉郁地打断她。 丛蕾诧异道:“不要了?那多可惜啊。” 丛蕾再跟不上潮流,也知道现在的学生都流行背阿迪和耐克的书包,她的书包是从批发市场买的,批发市场有很多山寨款,但她不好意思背,怕被人发现。冷千山送给她的运动文胸就是耐克的,那是她唯一算得上有品味的东西,可惜穿在里面又不能把商标扯出来给别人看。 丛蕾长期处在班级的边缘,一直想融进“主流群体”中,名牌书包就像这个群体的敲门砖,可她负担不起这块敲门砖,只敢想一想罢了。楚雀的包不过是脏了点,说不要就不要,丛蕾很替她心疼。 她尝试着去冲背带上的污痕,碎碎念道:“你看,我说能冲干净吧,这质量真不错……” “我说不要了!”楚雀高声呵斥。 丛蕾被她吼得怔住,手足无措地关掉水龙头:“哦……” 书包往下滴着脏水,打湿了丛蕾的鞋沿,楚雀背过身,低低地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丛蕾忙道,是她不该擅作主张。 楚雀现在在气头上,作为她的朋友,她更要理解楚雀。丛蕾帮楚雀把里面的书整理好,幸好书包是防水面料,书页浸得不严重。两人一路缄默地抱着书回到教室,丛蕾想为楚雀做点什么,但她不是口齿伶俐的人物,怕又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惹得楚雀不高兴。 中午不少住在附近的学生都会回家休息,教室里没几个人。楚雀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到底是气不过,起身走到袁琼之的位置,一把扯出她的书包,又叫上丛蕾:“走。” ※※※※※※※※※※※※※※※※※※※※ 接下来就是腥风伴着血雨~就像我伴着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想吃肉的tww、泥点er 10瓶;通过所有参加的考试 6瓶;2198893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楚雀一腔怒火熊熊燃烧,走得昂首阔步,像个霸气的女王,丛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将袁琼之的书包提到二楼厕所,打开拉链,水龙头的水直往包里灌,淋湿了里面所有的书。 丛蕾是个老实疙瘩,被楚雀捎上参与这种“犯罪活动”,在旁边看得担惊受怕,嗫嚅道:“其实你不用和她硬碰硬的……” 袁琼之和楚雀的梁子越结越深,等袁琼之下午来上课了绝不会善罢甘休,冤冤相报何时了,照这样下去,她们两人的校园生活将永无安宁之日。 水流的哗哗声掩盖了楚雀浮涌的心绪。 “我也没有办法。”她说道。 楚雀把不成形的书包扔到水池边,和丛蕾走上学校三楼的平台,她一口恶气出完,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丛蕾所熟悉的孤高,手肘撑在护墙上,眺望着远方的山峦。 天空的云朵远而黯淡,中午的校园安静得恍若只有她们两个人,是风雨欲来的静,令人心生不安。 良久,楚雀才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知道吗,我一直都不太喜欢我的名字。” “为什么?”丛蕾很是费解。 开学第一天起,她就牢牢地记住了楚雀的名字,不像自己,遍地的王蕾李蕾张蕾赵蕾丛蕾,从人到名都透着乏善可陈的平庸。 “我妈妈说,我的‘雀’字是孔雀的雀……”楚雀神情淡漠,“但很多人总会联想起麻雀的雀。” “怎么可能?”丛蕾没法想象楚雀的苦恼,在她看来,楚雀就是一只夺目的孔雀,名副其实,和灰不溜秋的麻雀扯不上半点关系。 “所以我更不能当麻雀,”楚雀似乎只想倾诉,并不希冀她的回答,“我不能让别人来欺负我。” 可是她阻止不了她们,正如丛蕾阻止不了别人给她取外号,决定权并不在她们自己手上。 “尼采说,与恶龙缠斗太久,自身亦成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将回以凝视。” 楚雀的声音婉转低回,像一个高深莫测的哲学家,风吹起她的发丝,在阴蒙蒙的光线里,文艺得如一幅画,丛蕾只顾着欣赏她的美,来不及细想她话里的涵义,心中又多出几分崇拜。楚雀不是徒有其表的美人,美则美矣,还有灵魂,何其可贵。 楚雀叹道:“我真的不想变成这样。” 她看不起袁琼之的手段,却学会了以此对付她,无视往往被认为成懦弱,如果不以暴制暴,袁琼之就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到现在她已经想不起当初与袁琼之为敌的原因,她们争得头破血流,在乎的只有最后的输赢。 楚雀说着丛蕾听不懂的话,快上课时才进入教室。她们刚一露面,袁琼之就疯了似的地冲过来,在全班同学的眼皮底下,气急败坏地指着楚雀骂道:“贱人!” 丛蕾越过楚雀的肩膀,猝然与她一个对视,袁琼之鼻孔大张,凶相毕露,吓得丛蕾当场失了声。 “活该!”楚雀分毫不让,倾身投入战局,阳台上残余的忧郁统统飞灰烟灭。 她们剑拔弩张地对峙,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摩拳擦掌,只待好戏隆重上演。袁琼之怒不可遏,高高抬起手臂,转眼便要在楚雀脸上落下一耳光,楚雀严阵以待,然而不等她反击,袁琼之就被裴奕截住了:“你们又在搞什么?!” 袁琼之咬牙切齿地说:“她扔我书包!” 楚雀不甘示弱:“先撩者贱。” 调停官不是那么好当的,裴奕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被她们闹得头疼:“好了,有什么事下课再说,别在门口堵着,后面的同学进不来。” 袁琼之奋力挣开裴奕的手,狠戾地对楚雀说:“你给我等着。” 大家都以为袁琼之要亮出什么大招,但她放出这句话后,却再不见动作。丛蕾每日寝食难安,袁琼之不是省油的灯,她的书废了大半,不晓得会如何报复她们。丛蕾不是担心被锁在厕所里面出不来,就是担心进教室时上方会砸下一桶水,为此她还未雨绸缪地给自己准备了一件雨衣。 楚雀不以为然:“你没看过电视剧吗?但凡谁放出一句‘你给我等着’,那肯定就没有然后了,放心吧。” 也许真被楚雀猜对了,袁琼之竟然整整一周都没来找过茬,见了面只当她们是空气。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划界而活,班里一片风平浪静。丛蕾也逐渐放下了心,她没什么大出息,最大的梦想就是安稳度日,以免在枪林弹雨中伤及无辜。 周五下午放学,冬日气温骤降,篮球场上仍有班级在比赛,生气勃勃的喝彩声回荡在校园中,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楚雀和丛蕾穿过篮球场,昨天冷千山三申五令让丛蕾早点回家,她怀疑他又想了新的“创举”来捉弄自己,比如七岁时在她书桌放死蟑螂,八岁时给她屎壳郎标本当书签,九岁时放灰耗子来追她,她在脑内模拟着诸多对策,将将走到校门口,后面忽然有人大喊楚雀的名字,她们转头一看,只见沈雯娜正向这边快步跑来。 楚雀始料未及,自从沈雯娜背叛她,投靠袁琼之一党后,楚雀再也没搭理过她。 沈雯娜喘着气站到楚雀面前,谨慎地看一眼丛蕾,拉起楚雀就要走:“我有话跟你说。” 楚雀不舒服地甩开:“你就这么说吧。” 沈雯娜急切道:“楚雀!” 楚雀看她心急火燎,面色不似作伪,满腹疑团地跟着她来到一旁:“什么事?” 沈雯娜来回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们,开始与楚雀窃窃私语。丛蕾被伶仃地隔离在外,听不清她们的秘密,觉得自己十分多余,沈雯娜又想和楚雀做朋友了么?这段时间她习惯了陪伴楚雀,万一沈雯娜回来,楚雀必然是不会再看上自己的。 沈雯娜飞快地说着什么,一边朝丛蕾瞟去,丛蕾惆怅地低下头,看来她猜中了。 楚雀和沈文娜即使有了矛盾,到底还是有感情在的,她比不了。 “不行!” 楚雀蓦地叫道。 丛蕾不自觉望向她,沈雯娜又将楚雀拉远几步,生怕丛蕾听见,凑在她耳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丛蕾识相地走到球场外,楚雀除了那声“不行”外,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有得到就有失去,还是一个人省心,不用害怕谁会离开她。 楚雀回来时,丛蕾已经被晾成了一块风干的腊肉,她什么也没说,于是丛蕾什么都不问,空气里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丛丰在门卫室,丛蕾怕被张叔叫住问东问西,想和楚雀快点走,楚雀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眉眼挂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心事重重的模样。 丛蕾知道自己不该自找没趣,但终究没忍住:“怎么了?” 她让你不要和我玩,让你为难了是吗? “没事。”楚雀收回探向校门口的目光,没有直视丛蕾,魂不守舍地答道。 丛蕾继续往前走,楚雀却一动不动,好像有金箍棒给她画了一道禁锢的圈,将她困在了里面,丛蕾道:“楚雀?” “丛蕾,你先去校门口的文具店等我一下。”她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仓卒地往后折返,“我有东西忘拿了,马上回来。” “哦……好。” 其实丛蕾也松了口气,她暂时还没打算跟楚雀交代和丛丰的关系,随着其它学生匆匆出了大门。 丛蕾按照楚雀的吩咐去文具店等她,学校门口一如既往地伫立着零散的人群,打扮得都很先锋,有一群赫然堵住了出口的通道,丛蕾暗中用余光斜扫而过,防止冷千山会置身其中,一直扫到出口处时,她心里倏地一惊——里面竟然有袁琼之和申馨! 丛蕾顿感不妙,连忙钻进文具店假装挑选文具,奈何为时已晚,不等她藏好,袁琼之就眼尖地逮住了她。 “楚雀呢?”袁琼之气焰嚣张地问。 丛蕾磕磕巴巴:“她、她不在。” 平时有楚雀的地方就有丛蕾,有丛蕾的地方就有楚雀,袁琼之压根不信:“她不在?” 她环视文具店一圈,没搜到楚雀的人影,命令丛蕾道:“出来。” 完了,他们果然是来找楚雀麻烦的。丛蕾踌躇着地抓着文具柜,不肯动弹,袁琼之沉着脸:“你听不懂话?” 丛蕾没有底气和她僵持,被袁琼之的胁迫着,离那群不良分子愈发地近,丛蕾心慌意乱地说:“我要回家了。” 袁琼之白了她一眼,好似她说了一句无比愚蠢的话。 丛蕾无计可施,跑也跑不掉,她想通知楚雀千万不要出来,可她没有手机,又不能飞鸽传书,只能忧心如焚地跟着袁琼之。这一群人鱼目混杂,卓赫和石文君蹲在台阶上打游戏,除了班上和楚雀交好的朋友外,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 他们人多势众,丛蕾像头误闯敌人领域的羔羊,被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喉咙紧张地吞咽,一阵阵发憷。 袁琼之咄咄逼人:“你们知道了?” 知道什么?丛蕾一头雾水。 一个烫着烟花烫,穿着豹纹背心的女生问道:“这就是那个楚雀?这么肥?” 她们班的人全被逗笑了,这话一箭双雕,顺带骂了两个人,申馨放肆地说:“算了吧,她就是楚雀身边的一条狗!” 豹纹女又道:“看这体型,主人喂得不错嘛。” 她们不遗余力地奚落她,笑浪声一声高过一声,一路烧进丛蕾的耳朵里,烧得她血液沸腾,天旋地转,她想要辩解,她不是楚雀的狗,她是楚雀真心相待的朋友,可她人微言轻,没有人听她说话。 她们笑够了,袁琼之才颐指气使地问:“楚雀到底跑哪儿去了?” 丛蕾一口咬定:“她早、早就走了。” 袁琼之身边的女生说:“你他妈当我们瞎啊?” 她们反复拷问,丛蕾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袁琼之把丛蕾当成人质一样扣押住。又过了十几分钟,楚雀还没出来,大家都有些不耐烦,袁琼之拿腔作势地劝她:“丛蕾,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今天不说楚雀在哪里,我们找不到她,遭殃的是你,明白吗?” “我真的不知道。”丛蕾六神无主,楚雀不是说她去拿东西了么,怎么还不出来……不对,要是她出来了怎么办? 申馨打量着丛蕾,灵光一现:“楚雀不会是把她放出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自己跑了吧!” “不会的!”丛蕾不假思索地冲她喊道,她不相信楚雀会丢下她,像是在劝自己,又笃定地说了一遍,“她不会的。” 袁琼之冷眼看着她;“楚雀可以啊,有你这么忠心的狗。” 一个黄头发的女生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 签约辽,评论终于不用被审核辽~欣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会淩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现在怎么办? 楚雀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操场上,沈雯娜追过来,说袁琼之找了人堵在门口要打她。 “袁琼之防着我没跟我讲,放学的时候申馨说漏了我才知道,她们叫了一帮海中的人,你现在一定不能出去!” 楚雀听得焦灼,她的交友范围狭窄,把自己认识的人扒拉出来想了一圈,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帮手,她可以对抗袁琼之的语言暴力,却无法对抗压倒性的肢体暴力。沈雯娜给她支招,让丛蕾先出去拖延袁琼之的时间,她则留下来帮楚雀翻墙离开。 楚雀断然道:“不行!” 她执意要带上丛蕾,可沈雯娜不同意,一中的墙建得高,要到处找石头铺成台阶往上爬,她们两个女生没经验,整个过程至少得花上四十分钟。如果袁琼之等不到她,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一旦她和卓赫找进来,大家全都一起玩完。 楚雀心中激烈地天人交战,她不顾沈雯娜的劝告,准备和丛蕾共同面对。她鼓起勇气向外挪动,自投罗网的恐惧却向她侵袭而来,校门腾然幻化为凶兽怒张的血盆大口——他们狰狞地站在外面,等着将她活活咬死。 袁琼之既然叫了外校的人,那事态就不再限于她们之间的小打小闹。她是不会打架的,难道要和他们硬抗么?如果袁琼之让她下跪认错怎么办?让她磕头怎么办?扒光她的衣服怎么办?扇她耳光划她的脸怎么办? 楚雀山穷水尽,越想越怕,她猜不到袁琼之的下限,也赌不起自己的未来。她浑身冰凉,被义气绊着脚,再三问自己,为了一份义气去换她的尊严,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 答案是,她做不到。 她痛恨自己做不到,她做不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做不到对袁琼之俯首称臣!但是丛蕾不一样,丛蕾没有得罪过袁琼之,也许她不会为难丛蕾呢?楚雀抱着一丝侥幸,毕竟袁琼之想找的是她,总不至于把丛蕾也安上连坐的罪名。 于是情急之下,她跑了。犹如一名溃败的逃兵。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沈雯娜说。 楚雀苦涩不已。 她们费尽周折,找到食堂附近的一颗樱花树,袁琼之对沈雯娜提过,卓赫在这儿布置了一处翻墙的绝佳位置。墙外面垫了石板,可以直接下去,但里面怕被学校查到,要自己想办法,她们端了把椅子,一块块地往上垒着石头。 没有人考虑过给老师告状,青春期的少年们爱逞强,个个都想摆脱自上而下的控制,误认为自己是可以独立解决一切的大人。因为与同学关系不好而找老师申冤,丢脸不说,若是老师插手,孤立只会来得更加猛烈,平白提供被人嘲笑的罪证。 楚雀与沈雯娜千辛万苦地翻到墙外,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走前沈雯娜迟疑地问道:“楚雀……你不会再怪我了吧?” 楚雀默然摇头:“谢谢。” 她娇嫩的掌心被石头尖锐的棱角划破,带着满裙子的灰,找不到丝毫成功的喜悦。羞愧沉甸甸地压在她头顶,令她抬不起头来。楚雀不停地告诉自己,不会的,袁琼之不会刁难丛蕾,那个微弱的声音却阴魂不散地萦绕在她耳边——万一呢? 万一丛蕾取代她,把那些本该施加在她身上的灾难施加到丛蕾身上,她要如何自处,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丛蕾? 楚雀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丛蕾家里的电话,盼望着她下一秒就会接听。她最讨厌背信弃义的人,如今却背离原则,做出了同样的事。楚雀骑虎难下,若是她再次把丢下丛蕾,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她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裴奕在补课,手机一直关机。楚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墙脚焦虑地踱步,心里翻江倒海,甚至想打自己几下。她混乱地翻着手机通讯录,指尖猛地划过一个名字—— 丛蕾不曾想到自己也有参加“清算日”的这一天。 还是被“清算”的那个。 校门口的人由多变少,唯独没有楚雀的下落,袁琼之等不及了,打算亲自进去找楚雀,还未走远,一个电话打进来,她接起后过了片刻,不可思议地问:“跑了?你确定?!” 那边回了些什么,袁琼之怫然道:“沈雯娜怎么会知道?” 袁琼之挂了电话,怨气冲天地对卓赫说:“楚雀从你搭的墙那儿跑了!” 卓赫无辜:“那不怪我吧。” 卓赫和楚雀不熟,他本来就觉得袁琼之叫这么多人打个女生挺没意思的,但袁琼之让他来充场面,他们关系铁,他不来又说不过去。 袁琼之嘴里骂骂咧咧,恨不得扒了沈雯娜的祖坟,她们内部扯皮,豹纹女干等半天,不爽地问: “那你们今天还打不打了?还是改天再约?” 袁琼之好不容易才结交下这些人脉,不敢随意得罪她们,既然大家都到位了,这份交情欠在这里,今天无论动不动手她都要给他们好处,要么请客要么送礼,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沈雯娜一搅局,弄得自己赔了财又折了兵,袁琼之稍作衡量,焦点顺势移到丛蕾身上:“当然要打,揪到一个是一个。” 丛蕾从头到尾就像是木然的哑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校门口,仿佛并不关心她们会怎么处置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押着丛蕾,走进一中外面一个正待拆迁的小巷内。他们推一步她走一步,带着一股萎靡的死气,缓慢得如同丧尸。 袁琼之被丛蕾这副上刑场的样子恶心到了,只觉她装得老老实实,其实满肚子的坏水,袁琼之明知故问道:“听说我的书包是你和楚雀一起扔的?” 丛蕾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袁琼之的嘴唇在她眼前上下阖动,一桩桩数落着她的罪状,她却恍惚听不清她的话。 楚雀算计了她。 她们说,她只是楚雀的一条狗。 她们说得没错。 别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有她还天真地做着“她们是朋友”的美梦。她总是在一个可悲的循环里无休止地打转,宛如荒诞喜剧的结尾,那块盾牌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己用力掏出的真心,对主角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她只是一个道具,一块锈了的盾牌,随时可以被弃如敝履。 “到底谁给你的自信,就凭你也想来挑衅我?”袁琼之扯下她的书包甩到泥潭里,黄毛女拿出一把小刀,划烂了她的包带,将里面的书乱撕一气,碎片洋洋洒洒地落在丛蕾的头上,为她提前下了一场初冬的雪。 丛蕾下意识想去挽救她的书,豹纹女见她动作有异,先下手为强,一脚踹向她的肩头,旁边几人立刻围拥而上,丛蕾的脊椎砸到墙面,痛得倒抽一口气,不等她缓过来,就被两人再次使劲按住,袁琼之照着她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她们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腿上、背上……丛蕾痛苦地抱住脑袋蜷缩在角落,承受着她们暴戾的凌.辱。豹纹女强行掰开她的手,丛蕾死活不放,袁琼之狠狠扯住她的头皮向后拖,丛蕾痛呼一声,被迫暴露出自己的面部,几个耳光瞬间便刮在她脸上。 丛蕾像个被掀翻外壳的乌龟,四仰八叉朝向天空,少了双手的遮掩,她扭曲的神情尽显无遗,病态而赤.裸地呈现在她们面前,申馨没打过人,兴奋地说道:“诶,该我了,让我来试试!” 丛蕾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个人,而是运动商店里陈列出售的沙包,没有思考,没有呼吸,没有生命,任由她们有肆无恐地发泄着戾气。她软弱可欺,渺若微尘,吹一吹就飘到了别处,既无反抗的能力,也无强硬的背景,她们伤害了她,连后果也不必操心。 随着时间冗慢的流逝,丛蕾的世界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她被扇得一阵阵耳鸣,终于放弃了抵抗,横条条地躺着,像条硕大的蛆,她闭上眼咬紧牙关,煎熬地等着这场欺凌结束。 “喂,”黄毛女把喝过的矿泉水浇在她头上,“你给我精神点!” “没意思。”豹纹女拍拍手,她对鞭尸不感兴趣,决定给丛蕾上点猛药。 “撕拉!”一声,冷水奔涌地灌进她的衣服里,流向她的小腹,朔风刮过,料峭的寒意冻得她皮肉战栗,丛蕾的灵魂超脱肉身而出,俯瞰着她白花花的肉,这一幕是多么的畸形。她喉头腥苦,身体还活着,心却死了,她被卷入另一维空间,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丛蕾在泥泞里辛酸跋涉,带着镣铐,孑然一身,镣铐叮叮当当地响,响得她的恨意横冲直撞,她恨得要死,对着这片无人区歇斯底里地嘶吼:为什么会是她! 她何错之有! 她不该来这世上的,不被人需要,活着也没有任何价值,无论再怎么逆来顺受,下场依然是被抛弃。若说这就是她的宿命,又何尝谈得上公平?凭什么别人可以幸福地活着,而她却要负担起这不公的命运?! 丛蕾愤怒地质问苍天,苍天惟有沉默,她在无涯的荒野中,逐渐崩溃,逐渐枯萎,逐渐干涸。她们对她的绝望浑然不觉,只看见她的身子抽搐了几下。 “不会出事吧?”袁琼之问。 “放心,我有经验。”豹纹女道。 就在此时,巷内传来摩托车的轰隆声,所有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车上的人取下头盔,豹纹女诧愕地说:“冷哥?” 他们纷纷回头望去,只见日落西山,冷千山停好摩托,背对夕阳走来,身后洒满了万千缭淡的余晖,投下一个浓墨重彩的影子。暮色苍苍,映照着他瘦削阴翳的脸,眸光如深寒的刀,凌迟着他们每一个人。 他一步步走向她。 * 为了给丛蕾庆祝生日,冷奶奶一大清早便开始忙碌了,推着她的小推车去菜市场买了一箩筐的菜,冷千山给她做后勤,老人下午精力不济,他干脆全部接过了手,让冷奶奶安心休息。 傻人有傻福啊,冷千山炒着最后一个菜,不住地感叹自己的伟大,餐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够丛蕾吃个两天了。胖丫头这个点还不回家,尽把他说的话当耳边风,冷千山刚腹诽这一句,电话就应景地响了起来。 那头是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问他:“请问是冷千山吗?” 冷千山斜了个白眼,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又泄露了他的号码,不是冷千山自吹自擂,上回贴吧有人卖他的号,那阵子他每天都能接到几十个女生的电话,跟他妈客服似的,逼得他直接换号。这次要是再被他查出来,非把那人打个半死不可。 他把青菜起锅,耳朵夹着电话,懒洋洋地问:“谁?” “我是丛蕾的朋友,我叫楚雀。”女生忐忑地说。 楚雀一颗心悬在手机上,成了吊坠来回地晃,唯恐冷千山将她的电话挂断,她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想到这个法子。丛蕾虽然和冷千山不熟,但说过冷千山貌似对她有点“那个”意思,楚雀想说不定冷千山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出手救丛蕾一次。 “什么事?”他问道。 楚雀死马当活马医,省去自己那一段,将组织好的措辞一股脑倒了出来,她不擅求人,窘迫地说:“这都是因为我,你……你能不能……” 冷千山打断她:“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但我听别人说海中附近有条巷子离一中不远,可能……喂?喂?” 冷千山已经挂了电话。 他知道那个地方,是个废了的死胡同,处于跨区的三不管地带,胡同中间左拐有一块空地,平时他们有什么事都会在这里解决。 冷千山找到丛蕾时,豹纹女还骑在丛蕾身上,双手左右开弓扇她的耳光,乍然看见他,大家都不知所措,豹纹女跨过丛蕾,热情地喊道:“冷哥,你怎么来了?” 冷千山好巧不巧认识这女的,她去年转校来到海中读书,天天绕着他屁股后头转。他下颌紧绷,嘴角敛起一个怪异的弧度:“你们在打谁?” 豹纹女一挥手:“没谁,就是个胖子。” 冷千山气息危险地逼近她:“她惹到你了?” 豹纹女以为他是来给自己出头的,受宠若惊道:“没有,就是我姐们儿看不惯……” 话音未落,冷千山勃然大怒!抬脚就往豹纹女的膝盖上一个暴踢,她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情势陡变,气氛急转直下,卓赫冲过来挡住豹纹女:“你打女人?!” 冷千山眼皮一抬:“又是你。” 卓赫先前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他们打丛蕾,几乎打起了瞌睡,这下冷不丁见到自己宿敌,整个人精神焕发:“认出小爷我了?” 冷千山理也不理他,脚步长驱直入,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中,轻手轻脚地扶起丛蕾。 “伤到哪里没有?”他温声问。 丛蕾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不愿面对他,她的校服灰扑扑地皱成一团,里面的衣服被撕扯到胸前,全身哆嗦不止,牙齿咯咯地抖。他将她肮脏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看见她两边脸肿得像个猪头。 冷千山霎时间邪火暴冲,眼白里布满森森的红。 他竭尽全力压抑着怒意,检查了下丛蕾的骨头,确定没有大碍后,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用手指给她顺好头发,像是怕吓到她,语气很轻柔:“乖了,没事了,先把衣服穿上。” ※※※※※※※※※※※※※※※※※※※※ 冷哥拉轰出场~最近卡文严重,今天字数多,我就不四更了,大家佛系看吧。我姑且大着狗胆保证入v后一定会好好更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2个;curv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508570 15瓶;瓜 5瓶;泥点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这幅画面堪称诡异。 冷千山是谁?海中众望所归的扛把子,当之无愧的校草级人物,人人想要拉拢结交的对象,武力值令人闻风丧胆,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而丛蕾左看右看,也无非是个平淡无奇的胖子,何德何能被他这般对待? 冷千山关怀备至地将她护住,整片空地鸦雀无声。 黄毛女率先回过神:“冷哥,你认识她啊?” 他那一脚没留情,豹纹女手掌撑在地上,膝盖疼痛欲裂,歪歪倒倒地想站起来,冷千山眼风锐利地一扫:“跪好!” 豹纹女又跪好了。 大家疑虑重重,浮现出种种猜测。冷千山搀着丛蕾走到正中间,大大的男士外套罩在她身上,丛蕾埋着头,阴影挡住了她的脸,脖子直往他的夹克里缩。冷千山的理智已所剩无几,揽过她的肩,一字一顿地说:“告诉我,还有谁打的你?”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大家屏息凝神,都等着丛蕾的回话。 指针一分一秒过去,丛蕾却一句话也没说,维持着一具活化石的姿势,聋了似的。冷千山又问了一遍,黄毛女怕这事儿无法善终,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厚起脸皮道:“冷哥,我们真不知道你和她认识,都是误会,误会哈。” “我误你妈个头!”冷千山骤然爆发出怒吼,他杀气腾腾地掐住黄毛女的脖子,“我他妈问还有谁打了她!” 冷千山的吼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条小巷,他简直要气疯了,已然忘记了曾让丛蕾减肥的事,只觉他好不容易才把她喂得白白胖胖,自己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这些人居然敢打她?! 谁给他们的胆子! 冷千山五指收紧,铁一般钳着她的喉管,他们七八个人,竟没一个敢上去拦住他,大家噤若寒蝉。黄毛女脸色涨红,发出吭哧吭哧的吸气声,冷千山鸷狠地说:“不给我交待清楚,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够了!”卓赫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我打的,怎么样?” “你?”丛蕾那身伤明显是女生的手笔,冷千山问丛蕾,“这傻逼也打你了?” 丛蕾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他耐着性子说道:“那你指一指,刚才是哪些人欺负你?” 丛蕾藏在他的外套里,一声不吭。其余人短暂地松了口气,冷千山被她不争气的德性气得窝火,朝豹纹女勾勾手指:“你起来。” 豹纹女如获大赦,赶紧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他这边走,丛蕾仓促地躲到冷千山身后,他心里一紧,凶横地骂道:“我他妈让你过来了?!” 豹纹女是个欺软怕硬的,胆怯地停在原地,冷千山问:“你们谁带的头?” 豹纹女被逮了个现行,害怕冷千山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又不方便公然出卖袁琼之,垂死挣扎道:“冷哥,我们要是知道她和你……” 冷千山:“给你三秒钟。” 豹纹女思来想去,今天若不是袁琼之闹事,她也不会遭这种罪,最终心一横,往后指了指:“她。” 自打冷千山出现,事态就偏离了袁琼之的控制,她匪夷所思,怎么也想不到丛蕾会和冷千山认识,试问谁会把森林中的猛虎与闹市内的蚯蚓联系在一起?豹纹女一将她供出来,她便知自己大祸临头,惊慌地退了一步。 冷千山目光犀利地锁定袁琼之,她方才的威风荡然无存,露出符合她年纪的惧意。冷千山大步流星地走向她,不容她逃,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拖到丛蕾面前:“是不是她?” 丛蕾无声无息。 冷千山:“那就是了。” 黄毛女给袁琼之递了个眼色,插嘴道:“袁琼之,你在搞些什么?还不赶紧和冷哥道歉!” 袁琼之活了十几年没跟人低过头,在家里在学校,谁不迁就她惯着她,要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不服输地瞪着冷千山,望向丛蕾时隐隐有威胁之意。 卓赫不顾石文君的阻挠,大声嚷道:“你只要敢动她,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冷千山打女人!” 他幼稚的恐吓让冷千山感到相当滑稽:“我不打她。” 几人如释重负。 他紧接着对豹纹女道:“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豹纹女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却听冷千山轻描淡写地说,“你来打她,打到我满意为止。” 他一语惊人,袁琼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豹纹女亦是变了脸色:“冷哥……” “还要我再说一次?”冷千山示意丛蕾,“你刚才怎么打她的,就把这女的再给我打一遍。你今天不动手,海中以后也甭想待了,你信不信?” 冷千山很大度:“我不逼你,你自己选。” 豹纹女知道冷千山没开玩笑,她犹豫片刻,转手便给了袁琼之一耳光。 袁琼之被打愣了。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王瑜!你疯了!” “对不起,”豹纹女欲哭无泪,“我必须这么做……” 卓赫冲过来要帮袁琼之:“别他妈欺负女人,有种咱们单挑!” “看来你上次还没被打够,”冷千山捋起袖子,活动了下筋骨,“那我今天就打到你求饶为止。” 他这一动,卓赫对他有心理阴影,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冷千山被他逗得一哂,卓赫还未出招,就被他风驰电掣地反锁住了双手,任他怎么扭动,冷千山的力道稳当如磐石,卓赫悲愤地叫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冷千山将卓赫带到摩托车旁,从后座翻出一根绳子,将他捆在柱子上,对豹纹女说:“要扇就扇重点儿,少他妈给我玩虚的,我赶时间。” 卓赫像只苍蝇一样闹个不停,冷千山把擦摩托车的布塞进他嘴里,他满口腔的臭味,被堵得目眦欲裂。袁琼之唯一的救星没了指望,卓赫的下场更是令其他人只敢作壁上观。 豹纹女无路可走,扯着袁琼之的头发一下将她扑倒在地,袁琼之疯狂地朝豹纹女又踢又踹,黄毛女帮忙按住袁琼之,豹纹女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将刚才虐待丛蕾的手法悉数施加在袁琼之身上,她们纠缠厮打,袁琼之头发蓬乱,体面的套装被沾上满脚的泥星点子,她受了极大的刺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冷千山依旧面不改色,提点道:“不够,腿下面,再补几脚。” 两人不久前还是情比金坚的姐妹,一眨眼却成了反戈相向的敌人。大家都被这残酷的场景震住了,申馨骇得站都站不稳。丛蕾盯着袁琼之癫狂的脸,仿佛与自己的脸重合了,她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只觉得怵目惊心,迫切地想躲回她的安全屋里,拉了拉冷千山的后衣摆:“我想回去。” “马上。”冷千山安抚道。 袁琼之不如豹纹女身经百战,浑身凄惨地瘫在地上,豹纹女抹了把眼泪:“冷哥,这事儿就算结了吧?” 大家都巴望着赶紧离开,冷千山却不置可否,命令黄毛女:“来,现在你上场。” 这意思竟是要来一场接力赛,让黄毛女继续打豹纹女。在场的人总算明白了,他今天根本一个都不会放过,甚至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正是一筹莫展之时,有几个人走进空地,为首的那人说道:“千山,怎么了?” 卓赫认识他,冷千山的死党,赫赫有名的常泽,他与冷千山不同,冷千山出手轻重全看心情,而常泽一贯以心狠手辣著称,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万茂霖等人,冤家路窄,万茂霖乐道:“又是你!” 他们每人手上都提了几个塑料袋,全是打包的冰冻奶茶,常泽百思不得其解:“千山,你让我们买这么多干什么,要请客?” 冷千山拿出一杯戳破了淋在卓赫头上,卓赫堵着嘴呜咽着说不出话,他们阵势极大,冷千山说道:“你们帮我守着,我让他们玩‘大逃杀’。” 这还是常泽受到日本电影启发想出的新玩法,他坏笑道:“以前让你玩你不玩,现在知道刺激了吧。” “行了,”冷千山没工夫和他废话,大致交代了几句,“我带我妹去看看伤。” 大家一听“我妹”两个字,再看看丛蕾的模样,均是目瞪口呆,常泽罕道:“你什么时候有个……” 黄毛女突然一个飞扑抱住冷千山的腿,声泪俱下地哀求他:“冷哥,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袁琼之就算了,可王瑜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死都下不了手,黄毛女走到穷途末路,一个劲儿地朝丛蕾道歉:“妹妹,我们真的错了,都是袁琼之她没说清楚,我们都不是故意的……” 刚才还让她如此畏惧的人,如今却在她的脚下卑躬屈膝地求饶,丛蕾面对这戏剧化的转折,仿若做了一场毫无逻辑的噩梦,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冷千山嫌恶地说:“放开。” 常泽拎起黄毛女,对冷千山保证:“这边我来收拾,你放心。” 冷千山把丛蕾拽上摩托车后座,丛蕾想说什么,在她开口前,冷千山先凛然道:“闭嘴,他们活该。” ※※※※※※※※※※※※※※※※※※※※ 本来还有大半章,但是我昨天没睡好头已经胀得快炸开了。下一章会多更一点字数,温情一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滚钱 2个;黄却、等昏黄、拉布拉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娘子 10瓶;狮狮 5瓶;泥点er 2瓶;蹄蹄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楚雀在电话里没有得到冷千山确切的答复,忧心难忍,她找人打听到那条小巷的具体位置,却徘徊着不敢进去。终于等到冷千山带着丛蕾出来,她急忙奔向他们,冷千山停下摩托,楚雀看见丛蕾浑身狼藉,话还没说,自己眼眶先红了:“对不起,丛蕾……” 她顾忌冷千山在场,许多话不好明言,只能反复道:“丛蕾,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丛蕾听着有些耳熟。 她把袁琼之的书包扔到水池边时,也这么说过:“我没有办法。” 丛蕾被袁琼之拖进巷子里后,一直浑浑噩噩,仿佛身体与灵魂分割成了两块,身体虽然解脱了,灵魂仍压抑着未得到解封,对于外界的感知总迟了几拍。楚雀激动的辩解像是一道道紧箍咒,勒得她神魂归位,她从那场无妄之灾中挣脱开来,沙哑地问:“你知道,对不对?” 楚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丛蕾道:“你知道。” 楚雀放学时的躲闪历历在目,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她明知外头是豺狼虎豹,却毅然将她推进他们口中,做了英勇的牺牲品。 而她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异想天开地渴望从楚雀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丛蕾冷淡的神情看得楚雀心里一慌:“是沈雯娜!”她口不择言道,“沈雯娜叫我这么做的!” 丛蕾的肉身宛若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那些感情寄托与美好幻想在沙漠中刚刚萌芽,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碎渣,她追寻着飘渺的海市蜃楼,只觉得累,太累了,她身心俱疲,对冷千山说道:“我们走吧。” 楚雀作为这段友情的主宰者,一朝被丛蕾看低,也很不好受,她不想给丛蕾留下弃信不义的印象,试图对此进行解释,然而丛蕾置若罔闻,楚雀吃了个闭门羹,黯然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她勉力对冷千山一笑,“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冷千山和颜悦色地说,“也不是为了你。” 楚雀被他话中的锋芒一刺,正怔忪着,冷千山已让丛蕾抓紧自己的衣服:“坐好了。” 他们从楚雀身边飞驰而过。 冷千山余怒未消,看谁都不顺眼,他尽管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以丛蕾的性格,碰上豹纹女这种人躲着走还来不及,不要说去主动招惹她了,一想到丛蕾的遭遇和这个女孩脱不了干系,他就极其不痛快。 他把丛蕾带附近的社区诊所,丛蕾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执着地重复道:“我要回去洗澡。” “说了一万遍你现在不能洗!”冷千山拧起眉,又强迫自己放缓态度,“你过两天再洗,成不?” 她满身的淤青,除了血肿还有擦伤,冷千山是过来人,洗澡只会加重她的情况,可丛蕾吃了定心丸,任他好说歹说,就是执意要回家。 冷千山耗不过她,只得妥协了一步:“你要实在不想去,那就我来给你上药。” 她衣服裤子上都有脚印,头发还沾了别人的口水,脏得像从垃圾堆里逃出来的,反正最狼狈的时刻都被他看过了,总比诊所的医生问东问西、对她抱以异样的眼光好,丛蕾受够了偏见,应道:“嗯。” 他们掉头回家,丛蕾负伤前行,艰难地爬上楼梯,冷千山想抱她,衡量了下觉得自己抱不动,慢慢把她搀进门:“你收拾收拾,我跟奶奶说一声,马上下来。” 他到楼上翻出医药箱,嘱咐冷奶奶先吃,幸好菜上都扣了碗,还没有凉透,冷千山趁冷奶奶去上厕所,挑了些丛蕾爱吃的跑下楼。丛蕾在洗脸盆里冲头发,洗发露揉在头皮上,钻心地疼。掉下的一簇簇头发有如吃人的水草缠在一起,她埋在那盆污浊的泡沫水中,被殴打的痛苦再次袭来。 他们穷尽其相地撕裂她,要将她拆吃入腹,于是她的灵魂又出了窍,纹丝不动地站着,直到冷千山的敲门声打断她:“洗完了没有?” 丛蕾包着头发出来,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睡衣.冷千山趁她洗头时三两口吃完饭,腿烦躁地跷在茶几上,用筷子乒乒乓乓地敲碗:“一群杂碎,害老子白做了一大桌子菜。” 好好的生日宴,真他妈扫兴。 丛蕾:“你做的?” 冷千山古怪地盯着她,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丛蕾:“今天是……” 今天是她的生日。 丛蕾本来是记得的,可是当拳头朝她落下时,她强迫自己忘了。她宁愿今天是其余三百六十四天中的任何一天,也不愿是她的生日—— 从此以后,她过的每一个生日,都会想起今天。 “尝尝这红烧肉,奶奶做的,你的最爱。”冷千山挑起一块往她嘴里塞。 筷子直杵杵戳到她面前,丛蕾往后一退,嘴却自动张开,冷千山咂摸出了些雀妈妈哺食的满足感,再接再厉地挑起一根青菜:“啊。” 丛蕾刚才没有防备,这下再不要了:“奶奶她……” 冷千山遗憾地收回筷子:“我跟她说你今天要出去和朋友吃饭,不在家里吃。” 朋友,她能有什么朋友,那块红烧肉被丛蕾嚼出一股苦味,她问道:“奶奶是不是很失望?” “不怪你。”冷千山鼓舞她,“剩菜就交给你了,明天中午来我家打扫干净。” 他打开药箱给她上药,丛蕾不想待在客厅,也许丛丰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万一被他撞见自己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她应该怎么说? 说是摔跤碰的?算了,傻子都不信。 还是老实说被同学打了?那他会生气么,是会为她出头,抑或漠不关心? 丛蕾既想知道丛丰的反应,又害怕被他知道,矛盾着要不要如实汇报,木讷地端着碗,连冷千山把裤腿给她卷起来都没注意。冰冷的毛巾敷在她的腿上,她一个激灵,望向自己粗壮的小腿,排斥地想要遮住脚,冷千山不让她动:“冷了?你现在要冷敷,明天才能热敷。” 这次不像上次痛经,她当时不清醒,趴着看不见冷千山的脸,自欺欺人地也就过了。现在他们面对着面,丛蕾很抵触露出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无关紧要的部位也令她感到罪恶,她别别扭扭地说:“我自己来。” 冷千山真的就把酒精递给她,丛蕾的体积大,压根够不着脚踝上的伤口,她弯着腰去涂膝盖,手臂一动,背上的伤口便扯着疼。冷千山看她笨手笨脚,重新接过酒精瓶给丛蕾的伤口消毒。先前她的腿被裤子挡住,甫一掀开,只见丛蕾大腿上青紫密布,还有数道掐痕,她的躯干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起腻,更显出那伤痕动魄惊心。 冷千山面色铁青,怒火一下点燃了空气,恨不得将那些人提过来乱棒打死,他的手重了两分,丛蕾有点疼,他气冲冲地说:“你平时不是凶得很么?他们打你你就不知道还手?” 冷千山总以为别人的斗殴水平都与他相同,殊不知他们这么多人对付她一个,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丛蕾道:“你怎么会找到我?” “巷门口那女的通知我的,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 丛蕾虽然在家里爱霸凌他,但出了门就是个没脾气的泥人儿,她对那女生态度有异,其中必有猫腻。 丛蕾避而不答。楚雀欺骗了她,若说她欺骗到底,那她也彻底死了心,可是她又变相地救她一次,丛蕾的世界很简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样混沌复杂的状况超过了她的处理能力,她一头栽进棉花里,不知如何是好。 冷千山喋喋不休:“让你不要和那种女生混你不听,这亏吃得舒不舒服?” 丛蕾消沉地说:“你别说了。” 冷千山那些逞凶斗狠的事迹被吹得神乎其乎,丛蕾以前只当以讹传讹,毕竟他对她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形象。可他今天玩着那个叫“大逃杀”的游戏,看他们狗咬狗,眼神前所未有的阴郁,甚至还带着玩味时,她忽然就信了那些传言。 然而一翻脸,他又成了她熟悉的模样,丛蕾几乎看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你今天不应该那样……” 丛蕾屁股一抬冷千山就知道她要屙什么屎,生怕她把自己臭到:“他们打了你,难不成你还想原谅他们?!” “没有,我只是……”丛蕾也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他们羞辱她,她当然愤怒,但再多的愤怒,在冷千山出手时就消失了,“你可以报警……” “报什么警?警察能把他们打一顿?” 丛蕾道:“可以赔钱……” “老子不稀罕你那点卖身钱。”冷千山戳戳她的太阳穴,“老子救了你,你不但不感激我,还想来教训我?” 丛蕾有苦难言,她不敢说甘心被他们打一顿,也不愿他出手相助。 过了今天,才是她真正的死期。 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是冷千山的“妹妹”,那些被冷千山教训过的人通通会找上她,她所渴求的校园生活将是一顿又一顿的毒打,冷千山再替她打回去,然后他们再来打她,暴力循环往复,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忍责怪他,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永远挡在她的前面,替她遮风避雨,这温情失而复得,丛蕾期望他能多说两句:“我没想到你这么生气……” “废话,”冷千山道,“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打了你,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原来如此。 丛蕾惨淡地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不配做人么,为什么大家都把她当成狗? 她是楚雀的狗,所以她要恪尽职守,守护好楚雀。她是冷千山的狗,所以他才要保护她以免丢人。丛蕾如鲠在喉,才过了多久,她又犯了那个错误。只要谁对她一好,拿根骨头在她眼前晃晃,她就什么都忘了,汪汪地舔着舌头贴上去。 总把别人的戏耍当作真情,不怪别人看不起她。 丛蕾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电话铃声响起,冷千山出去看了看来电,叫道:“是你爸,我替你接?” 丛蕾不说话,冷千山便自动当她默许了,她听见冷千山拿起话筒后静了一会儿,接着道:“可是今天……算了,没事。” “好的,叔叔,你去忙吧。” 冷千山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丛叔说他去外地有事,这两天都不回来。” 丛蕾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全打了水漂,丛丰看不见她的惨状,她亦不必再冥思苦想若他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说,理应高兴,理应轻松才对。 她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饭,冷千山见丛蕾谈不上失望,继续给她的淤肿处喷药,丛蕾的腿时不时痉挛两下,冷千山道:“疼就叫出来。” 丛蕾依然静得厉害。 她颤抖的频率太不正常,他抬头一看,只见丛蕾狼吞虎咽,流了满脸的泪。 冷千山手忙脚乱地给她拿纸巾:“疼了是不是?” 丛蕾拼命地吃饭,企图止住泪水,可她控制不住那来势汹汹的生理反应,身子打着抽,一口饭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也出不来,眼睛鼻腔涨得昏天暗地,冷千山怕她被噎死,不敢碰她受了伤的背,用力捶打她的胸膛,朝她伸出手:“给我吐出来!” 丛蕾着实无法接受吐在他手上,硬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差点喘不过气。 “你傻逼啊!”冷千山把药瓶一摔,“要哭就不要吃饭,要吃饭就不要哭!想去表演杂技你直接跟我说!” 他的教训对她全然不起作用,丛蕾放下碗,缩回被子里,仓鼠一样躺着不动了。 冷千山凑过去一看,丛蕾已然化作了一个水缸,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淌湿了枕头,他暗骂一声,努力和蔼地拍拍她:“好了,别哭了。” 他找到丛蕾时,她自闭得不正常,后来与他交流,又自如得太正常,仿佛自行洗刷了一遍记忆,现在她哭出来,冷千山倒是安下了心,顺势坐到床上,把自己当作临时保姆,大手松一下紧一下地捏她的后脑勺:“吓坏了吧。” 他哄道:“我每天打那些人一顿,打到你解气为止,行不行?” 丛蕾噙着泪,头摇得像拨浪鼓,脸颊两边的肉活蹦乱跳。 冷千山掐了掐她的脸,忽然道:“丛叔不回来,你难过了是不是。” 丛蕾被他戳破了心事,恨起他这种不合时宜的敏感。 冷千山想了想:“你要实在缺爱,可以叫我一声爸爸。” 丛蕾:“……” 他补充道:“冷爹也行。” 他不着边际的安慰令她悲哀得无以复加,丛蕾泪如雨下,冷千山想她哭出来,但不想她哭个没完没了,她哭得他焦头烂额,心想她还是不正常的好,冷千山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法子:“要么我给你唱首歌吧。” 丛蕾哽咽道:“我……不想听。” 冷千山且不管她,他清了清嗓子,随着旋律轻轻拍着丛蕾的背,柔和地唱道: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丛蕾:“……” 他揪揪丛蕾的耳垂:“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呼扇呼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 冷千山唱歌时没了骂人的嚣张,音色带着雨后树木的清透,如果不是他以这样的声音唱着这样的歌,大概丛蕾真的能从中获得几分安慰。他又拍了拍丛蕾的小肚子:“猪,你的肚子是那么鼓,一看就知道受不了生活的苦。” “猪,你的皮肤是那么白,上辈子一定投身在,那富贵人家哦——” 冷千山觉得前一句没唱好,重新绕了个华丽的转音:“哦~~~” “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从来不挑食的乖娃娃,每天睡到日晒三杆后,从不刷牙,从不打架……” 这首歌每一句都在讽刺丛蕾,她眼泪决了堤,崩溃地捶打着床,奋力爬起身捂住冷千山的嘴:“你别唱了!” 冷千山大惑:“这不是你的主题曲么,你不喜欢?” 丛蕾嚎道:“你神经病!” 冷千山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总算有心情发脾气而不是在那儿呜呜叫,得意地把丛蕾那双胖乎乎的脚握在手里,挠了挠她的脚板心:“臭脚丫子。” 丛蕾刚用肥皂洗了脚,明知他是故意惹她,偏偏就是要上钩,闷声闷气地说:“我不臭!” “是是是,你不臭,”他趁她不哭了,起身从外面拿进来一个东西,“来,看看给我给你买了什么。” ※※※※※※※※※※※※※※※※※※※※ 抱歉今天发迟了,千山gg唱的是香香的《猪之歌》,曾经在零几年风靡一时。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会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ragon啊啊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冷千山双手背在后面,去年也是这样,她满怀期待,以为能收到自己专属的生日贺礼,结果得到的只是一把塑料衣架与他理直气壮的奴役。丛蕾厌倦了一次次落空的感觉,谁知道今年会不会是一块舒肤佳肥皂,她长了个教训,先一步拒绝道:“我不要。” “真不要?” “不要。” “成吧,你自己说的。”冷千山从身后掏出一个米白色的礼盒,上面写着一串英文字母,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包装得很高档。 丛蕾的脸还肿着,两道泪痕挂在脸侧,她狐疑地望着冷千山,冷千山从容道:“你打开看看。” 丛蕾扯开蝴蝶结,机警地把盖子一掀,迅速缩回床头,出人意料的,里面不是大便,也没有弹出什么吓人的玩意儿,只有一个精美的玻璃瓶子静静地躺在缎布里。 “这是……” 丛蕾就像一只瞻前顾后的耗子,嗅着夹鼠器上甜点却不敢伸爪子去碰,冷千山暗中好笑,面上倒是老神在在:“你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丛蕾戒备地转了一圈玻璃瓶,没发现机关,她凑近闻了闻,每一步都慎之又慎,就怕自己再次落入冷千山的陷井,然而瓶子里居然不是文具店卖的整蛊道具,的确是一瓶货真价实的香水。 丛蕾试探道:“这不是你拿花露水灌的吧?” 冷千山气结,把空盒子往她头上一敲:“土老帽,不识货!” 丛蕾:“真是送给我的?” “废话。”冷千山道,“我听说现在这个牌子的香水最火,叫什么马龙,一个国外的香水,取得和我们国家的运动员一个名字,扯得很。” 丛蕾也不认识这个牌子,她新奇地拿起来,抬手往空中一喷,细密的水珠骤时纷纷扬扬地洒向房间,散为湿润的雾气,漫溢着一股大海般清淡的气味,它们徐徐落在她床单上、头发上,充满了沁人的芬芳。浪漫的水雾恍若神迹降临,带来神秘而优雅的仪式感,她沐浴在其中,隐约发了大梦。 ——仿佛脱掉了那身卑微的脂肪,摇身一变,成了住在花瓣里的拇指公主。 冷千山不喜欢太过花里胡哨的香气,他在柜台闻了好多款都不满意,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打,刺鼻得不得了,柜姐最后把这一款扇给他闻的时候,那股温暖的味道立刻吸引住了他,像极了丛蕾不温不火的性子,他当即就拍板付了钱。 冷千山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变化,问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丛蕾心潮起伏,他知道她的心病,他竟然会记在心上!冷千山总是先不留情地打她一棒,再喂给她一颗甜蜜的糖,让她防不胜防。丛蕾仰着头,嘴角往下撇,是个委屈的表情,肌肉却又牵动着笑,气流从她鼻腔里呼出来,窜出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冷千山捂住眼:“噫!”他把纸巾甩在她脸上,“擤干净擤干净!” 丛蕾恨恨地扯下纸,将满腹的情绪憋回肚子里,发出轰隆隆的鼻涕声,打雷一样,冷千山嫌弃地说:“五楼感应灯都要被你擤亮了。” 丛蕾揉揉鼻头,把香水装进盒子里放好,冷千山却一把拿起径直往外走,丛蕾忙问:“你拿去哪儿?” 冷千山理所当然:“当然是还回去。” 哗啦,丛蕾的花谢了,她就知道冷千山不会轻易让自己如意,不情愿道:“可你说这是送给我的。” “你不是不要么?”冷千山说,“你亲口讲的,我可没逼你。” 丛蕾:“……” 又来。 她负气地躺回床上,既不反驳,也不求他,剧情没有按照冷千山预期的发展,他只能自己跳到下一步:“给你也可以。” 他摆起谱:“叫声冷哥来听听。” 丛蕾不懂他对这个称谓的执着,仍旧装聋作哑,冷千山作势要走,丛蕾忍了忍,叫住他:“这香水很贵吧。” 冷千山:“关你什么事,反正你也用不上。” 丛蕾:“……” 丛蕾心口不一,眼神追着盒子到处飘,冷千山难得见她这么喜欢一个东西,她的每一丝渴盼都在变相地赞美他眼光独到,这无声的吹捧弄得他飘飘然,他没再为难她,大发慈悲把玻璃瓶往床上一扔,丛蕾七手八脚地接住,极怕把它摔坏,爱惜地抱着那瓶香水不撒手。 “叔叔给你的钱,你别总是乱用。”丛蕾不知哪根神经抽了,突然说道。 “嗬,还想给我管家?” 丛蕾咸吃萝卜淡操心:“叔叔好久没回来了,你也别太浪费……” “行了!好好的别提他,”冷千山不愉快,“买了你就收着,少跟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让丛蕾趴下,她只顾护着头和前胸,腿和背是重灾区,冷千山这次没用剪刀吓唬她,少了鸡飞狗跳的争斗,房间里残留着温煦的香水味,营造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柔和,许是这氛围感染了他们,丛蕾再怎么硕壮,到底是个女孩,冷千山再怎么潇洒,也还是个男孩,他掌心的温度渗入她的皮肤,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谁都没有说话,冷千山眼观鼻鼻观心,手在她的背上乱抹一气,把她衣服往下一拉。 “好了,剩下的你能自己擦的就自己擦。”他把药瓶递给她,教她怎么用,丛蕾的后背被他看了个精光,冷千山对她自然起不了什么邪念,他钟情的是胸大腰细腿长的模特,何况当年丛蕾穿着开裆裤满街跑时还得他带着她去撒尿,可一安静下来,总归是说不出的怪,为了驱散这种感觉,冷千山一掌拍在她的腰侧:“肥姐,你这猪腰子够炒五盘菜了。” “冷千山!” 丛蕾绷紧的那根“男女有别”的弦被他挥刀斩断,她是内外交困,千分万分的不得已,才会逼自己接受他为她上药,而他见缝插针地损她,总能以一己之力毁掉她大半的自信,丛蕾不顾身上还疼着,把他赶出卧室外,被冷千山连骂了几声“白眼狼”。等他走后,丛蕾躲进被窝里,握着那瓶窄窄的香水翻来覆去地看,指腹抚过瓶身的英文字母, 她一直都想拥有一瓶香水。 尤其是夏天最难熬的时刻,她做梦都能梦见自己在喷香水。丛丰生活节省,留给她的零花钱并不多,在他的观念里,住在家吃在校,一年四季都穿校服,该交的费用都交了,哪里还需要额外的支出?他若要拿钱,她便收着,但从不开口问他要,只能趁着每年寒暑假的去帮人发发传单,东凑一点,西补一点,自行负担起辅导书、卫生棉等基础花销,这一整套下来,口袋被掏个底朝天,不可能再有多余的钱去做这样小资的消遣。 她向往着以楚雀为代表的华彩世界,她们见多识广,是城市的宠儿,继护手霜之后,丛蕾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离那个世界又近了一寸,它与其说是香水,不如说是隆重的纪念品,出现在她匮乏的少女时代,抚慰了她的创伤。丛蕾舍不得扔掉包装盒,一丝不苟地将它放到柜子的最高处。 冷千山说他有一管老中医开的独家药膏,对消肿有奇效,是他打架的御用药,丛蕾原以为他在胡编乱造,然而翌日起床,她脸上的红肿果然消下去大半,看起来没昨天那么瘆人了。丛丰的拖鞋原封不动地摆在门口,丛蕾独自吃了早餐,下楼倒昨天的垃圾,走到巷口时,往街头一瞥,脚步却倏地顿住。 本该去外地的丛丰,奇迹般地站在对街的不远处。 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身边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 ※※※※※※※※※※※※※※※※※※※※ 这章更得比较少,因为昨天上了个榜单需要压点字数,我看有的文有更一千字的,也就给了我发出来的勇气……大家不要怪我哈,我发个通知: 1、本文将于下周一(5.27日)晚上七点入v,当日会连更900010000字左右,大家一定要来看!我会发那啥! 2、更新时间改为晚上七点前(其实我文案写了但怕你们不看文案),一周45更,大家七点来看,如果没有就是没更。 3、对于晋江的种种功能我还在摸索阶段,很多都搞不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请大家不要轻易动怒哈,愉快看文。 4、不要看盗版!!!重复一万遍!!码字不易,大家不知道我整天坐在电脑前腰酸背痛好痛苦,完全亚健康状态,一千字也就三分钱,作者到手只有一分多,求求各位给我们写文的苦工一条活路!!!以前是没那个概念,现在大家的版权意识都提高了,盗版只会导致创作恶性循环,艾薇儿说,只要人人都奉献一点爱,我们就会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明天。请大家听听艾老师的肺腑之言吧,跪地痛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wp52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严淳大魔王 5瓶;泥点er 2瓶;lul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丛蕾飞快地闪到巷墙后, 与腥臭的垃圾桶一同注视着他们。那是个平凡的中年女人,身材圆润, 穿着直筒筒的棉衣,老式的黑色裤子,每天有无数个这样的妇女与她擦肩而过, 谁也不会认清她们的五官,和她那个花枝招展的妈泾渭分明。 难怪丛丰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短, 为了他的情人,他果断将她的生日弃之脑后。 往年在冷奶奶的提醒下, 丛丰就算想不起她的生日, 每年的生日饭却是免不了的,大家和和睦睦地围着小桌子坐好,那是丛蕾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馨一刻,如今这最后一点快乐也被剥夺了, 女人靠在丛丰的肩膀上, 他们如胶似漆, 丛丰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是天下再平凡不过的一对恩爱情侣。 恩爱到颠覆了丛蕾对丛丰的认知。 自从丛蕾的妈丢下他们父女俩一走,丛丰便如一具纸板做的躯壳,无为度日,他没有雄伟的目标, 也很少去钻研其它赚钱的门路, 每个月揣着那千把块死工资, 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是知足。他与丛蕾都是甘于现状的人, 不喜欢生活掀起风浪,发生任何改变,他们按照一条直线而活,安稳就是至上的追求。 邻里给他介绍过几次相亲,都被丛丰拒绝了,像是对婚姻失去了憧憬。丛蕾记得自己以前不知事,老缠着丛丰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丛丰从不回答,也不会动怒,他要么自己出去,要么把她往卧室里一关。有一次丛蕾被他锁上,哇哇大哭,丛丰约摸烦透了她,约了人出门喝酒,酒一上头,回家把这回事忘了个干净,丛蕾在黑暗中孤独地待了一宿,第二天被冷千山找上门时,她已经哭得失了声。 后来冷奶奶把丛丰教育一通,他没再锁过她,丛蕾吃够了亏,也意识到这是说不得的。她一天比一天长大,丛丰对她也一天比一天漠然。丛蕾总觉得自己被她妈生下来,天生就带了原罪,她妈对不起丛丰,她存着同样的歉意,比谁都希望丛丰可以再找一个女人,来弥补她妈犯下的过错。 一个家不能没有母亲,而今他终于找到了,她将会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经年的夙愿得以实现,她却竟没能捞起些微的快乐。 丛蕾怎么也不明白,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丛丰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只字不提?她从未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他们始终是父女,是有血缘羁绊的人啊,难道丛丰觉得她不会接受么,她哪有资格不接受? 丛蕾目送着他们离去,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那个最坏的可能萦绕在她的心间——丛丰找了新的女人,他们便是新的一家人了,本就疏离的父女关系,从此更加分崩离析,她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丛蕾的脚踝有伤,走起路来犹如踩在针板上。她是不会撒娇的女孩,她辛酸地想,那个肩膀,她也不过在年幼时靠过几次而已。 * 冷千山扳着丛蕾的脸观察:“消了不少嘛。” 丛蕾问:“看得出来吗?” “放心,”冷千山道,“还好你本来就胖,奶奶顶多以为你又长肥了。” 丛蕾自动过滤掉他的讥讽,冷奶奶把昨天她没能吃得上的生日饭热了热,一个劲儿给丛蕾夹菜,让她一定要多吃点,他们那一代残存着饥荒后遗症,总怕小辈吃不饱,丛蕾只要大口吃饭,冷奶奶就笑逐颜开,无论冷千山怎么阻挠,她仍然固执地把丛蕾的碗堆成了小山。 饭后冷千山又替丛蕾上了一次药,顺便甩了套教科书给她。丛蕾抱着崭新的书本,兜里揣着冷奶奶塞给她的两百块钱红包,用这些暖意填补起自己的缺憾,不管冷千山是不是只把她当作宠物,冷家都比她那个徒有其表的家,更像一个避风港,要是没有他们,不知道她的人生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晚上,丛蕾听见丛丰开门换鞋的动静,有一瞬间很想冲出去问他,你是不是要结婚了?可她没有,她只是抬了抬手指头,呼吸声拖得慢而重,一闭上眼,一张张缭乱的脸庞纷至沓来,将她枯竭的脑液搅拌为层层叠叠的漩涡。 明天就是周一了,丛蕾退无可退,一想到她即将面对袁琼之、卓赫,面对可畏的流言,面对楚雀……整个人便焦虑得无法入眠,好像只要不睡,明天就永远不会来临。丛蕾拔腿想逃,天下之大,却没有供她逃窜的地方,命运为她设置了一道道关卡,她历经艰险,一次次落入水中,一次次从头再来,直到抹去她对生活所有的憧憬,才算是抵达终点。 丛蕾彻夜未眠,睁着眼直至清晨,丛丰照常送她去上学,寒风凛冽,丛蕾用围巾包住头,她坐在后座,喊声随着风,生涩地飘向丛丰:“爸。” 丛丰:“怎么了?” 丛蕾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道:“你这周末去哪儿了?” 她不曾问过丛丰的行踪,丛丰一时编不出一个尽善尽美的回答,敷衍道:“你别管大人的事,专心读书。” 他一句话就打发了她,丛蕾毫不意外,她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丛丰不会追问她的意图,正如不会看到她衣服裤子下被人殴打的,交错的伤疤。 丛蕾抵达教室后,便全程低头看书,宛如展馆上表演行为艺术的模特,后面进来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会看她几眼,不过没谁来跟她搭话,丛蕾顶着他们若有若无的目光,不敢造次,半个字都没看进去。班里渐渐坐满了,教室仿若一个方方正正的棺材,将他们所有人关在里面,她一抬手就能摸到逼仄的棺材板,吸的全是别人吐出来的气,嘈杂而浑浊。 前面楚雀的凳子动了动,丛蕾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肩膀僵得酸痛,她封闭不了五感,楚雀的气场传达她这里,有一根纱线牵住了她们,她们因着共同经历的事,滋生出一种无法为外人所道的感应。多奇妙,即使丛蕾不看她,也能敏锐地从她的肢体语言,甚至她的气息里,猜到她在想什么。 同样的情形还有黎晶晶,黎晶晶没有一坐下来就和她打招呼,她欲语还休,丛蕾只做不知,江源和申馨他们每隔几分钟就往她这里看,丛蕾手心捏着汗,她有如一头猎物,四面八方的危机把她包围在中间,准备将她捕捉。她的心咚咚地跳,卓赫和石文君踩着点来上课,脸上都挂了彩。一进教室就死盯着她,丛蕾蜗居在书堆后,再不露面。 平静的班级里,潜藏着起起伏伏的暗涌。 袁琼之今天没来上课,丛蕾暂时松了口气。有消息灵通的得知袁琼之要打楚雀,然而一见袁琼之没来,楚雀反而好端端地来上课了,再看看与袁琼之一党的卓赫,对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立马信了八.九分。 郑德在讲台上讲课,唾沫星子漫天飞,丛蕾的视线绕过楚雀的头,记下ppt上的重点,尽量让自己专注在课本中。她补不起课,没有额外的家教,每一节课都务必要值回学费。黎晶晶跃跃欲试,想和她讲上两句小话,但丛蕾的认真逼退了她。一直挨到下课,黎晶晶终究没憋住,窃窃道:“那个……冷千山是你……” 来了。 丛蕾强打起精神:“什么?” “冷千山,”黎晶晶被八卦之神附体,没头没尾地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丛蕾:“什……” “诶,别装啊。”黎晶晶道。 丛蕾阖上嘴,面有难色。 黎晶晶笃定地说:“那就是了。”她怼怼丛蕾的肩膀,“诶,我第一次离八卦这么近,你藏得够深的。” 丛蕾不知道这算是好话赖话,只听黎晶晶啧啧称奇:“我才发现你这么会装傻,我跟你提了这么多次冷千山,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真是你哥么?” 她频频确认,还是难以把这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联系在一起,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丛蕾道:“你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贴吧啊,”黎晶晶说,“好多人发帖,贴吧都炸了,袁琼之还在微博骂你。” 丛蕾闻言,登时两眼一抹黑,她不用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脑,每周只用学校的机房上上网,对于此事最大的想象就是众口相传,根本没把贴吧、微博这种传播广泛的社交工具考虑在内,她局促地问:“他们都说了什么?” “说得可多啦。”黎晶晶没带手机,把自己看到的内容大致告诉丛蕾,基本上都在问周五的情况,卓赫和袁琼之是不是被打了,丛蕾和冷千山为什么不是一个姓,是不是冷千山认的干妹妹,以前从来没听人说过云云……讨论得热火朝天,各个答案千奇百怪,还有海中的跑过来友情串门。 “哦,去年的贴子也被挖坟了,就是说冷千山的神秘妹妹那个,我刚看到你的名字还以为见鬼了呢。”黎晶晶在这种狗血的转折中不能自拔,丛蕾就如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扫地僧,她没说袁琼之骂了她什么,只羡慕道,“要是我有这种哥哥,才不给人打扫卫生。” 黎晶晶扯得天马行空,丛蕾越听越心慌,第二节语文课,音响里的诗歌朗诵生声情并茂,丛蕾如坐针毡,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问,她趴在桌上发呆,楚雀的手一折,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丛蕾盯着那纸条成了斗鸡眼,静了片刻后,才将它打开: “丛蕾,我们下课了能不能谈一谈?” 丛蕾没有回,她还没有找到和楚雀相处的方式,她活得勤勤恳恳,只因为当初对楚雀的一个热心之举,原本有序的列车就朝着脱轨的方向一去不回,仿佛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她越是改变,就越是糟糕,当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时,只能什么都不做。 丛蕾只有在课堂上才感到安全,一旦下课铃声一响,她便担忧着卓赫随时会过来,她没有胆量走出教室,唯恐被人拉到小花园里挨揍,期盼着老天能下场雨让今天不要再做课间操。奈何老天爷对她从来都是间歇性犯聋。丛蕾只能诚惶诚恐地去给裴奕请假,裴奕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温和,关切地说:“那天补完课我才知道袁琼之她……早知道我不应该关机的。” 他也听说了。 尽管丛蕾一身清白,但一个女生被打,始终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任何人知道都无所谓,裴奕不知道就好。可他不仅知道,还亲自告诉了她。丛蕾仿若被扔在铁路上公开处刑,火车隆隆地碾碎了她的矜持,她的自尊心,她就像那块抹窗户的破布,散发着熏天的酸腐气,让人连幻想的余地也没有。 丛蕾无话可说,裴奕谅解道:“不舒服就休息吧,要是学校查人我会跟他们说。” “没有不舒服。”丛蕾嘴硬道。 她心甘情愿面临千军万马,也要提着那零碎的骄傲,佯装成满不在乎。丛蕾跨出教室,脚上灌注着一往无前的孤勇,然而这种悲壮只坚持了几秒,她又开始如履薄冰。她像一个巨大的磁铁,吸收了所有的视线,隔壁班的人不断前来搭话,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她。 学校的生活枯燥无聊,冷千山是丛蕾哥哥的消息在学校掀起惊涛骇浪,丛蕾是谁?就是之前楚雀身边的那个胖妞!这种大八卦可遇而不可求,丛蕾和冷千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若非基因突变,能生出差别这么大的孩子也是一种本事。等到课间操一做完,扑朔迷离的真相从卓赫嘴里得到证实,众人纷纷奔走相告,盛况比起当时的楚雀更胜一筹。 风水轮流转,这次的主角变成了她。许多外班的人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再私下对她的样貌奚落上几句,丛蕾恨不得缩到桌子角落里再也不出来。中午,楚雀打了饭,把盘子与她挨在一起,她早上没有得到丛蕾的回复,决定主动出击,反正丛蕾绝对不会当面给她难堪。 果然,丛蕾只是顿了顿,楚雀是强势的个性,她直接问道:“丛蕾,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若在一个月前,丛蕾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楚雀有一天会希求她的原谅。 “丛蕾,我那天,我不行……”楚雀不愿再回忆这个话题,跳开说道,“可是你不是也骗了我么?” 丛蕾捏住勺子:“我……骗你?” “你跟我说,你和冷千山不熟。” 是,她的确说过这句话,可那是因为…… “我们都会有不得已的时候,但我们不是那种故意去害人的人,我们不是袁琼之,对不对?” 楚雀只需一句话,就能动摇她。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她的情绪包容能力一流,本就生不了太久的气。楚雀那么单薄,碰一下,骨头架子就碎了,反正自己是砸也砸不坏的,就算砸得稀巴碎,也能独自黏起来,如果那天经历那场殴打的是楚雀,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楚雀坚定地说:“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团结,否则怎么跟他们抗衡?” 丛蕾今日被人围观,设身处地地体会到楚雀的滋味,她并不具备足够的能量来支撑自己与外界对峙,正如楚雀所说的,她们都需要一个同伴。 丛蕾向来以阿q为精神榜样,友情实际上就是各取所需。楚雀算计她一次,她为了裴奕,将冷千山推向楚雀,也算计了楚雀一次,虽然后果不同,但看起来似乎扯平了,这么一想,仿佛也会好受许多。 原谅或是不原谅,归根到底是她允不允许别人自私,人都有自我保护天性,何况裴奕让她照顾好楚雀,她爱屋及乌,如何忍心拒绝裴奕的要求。 丛蕾舀了一勺蛋羹在楚雀盘子中:“你最喜欢吃的,我还没碰过。” 她选择向这种天性妥协。 楚雀感激地说:“你以后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石文君一群人聚在最后面吃饭,他不过是围观了一下,根本没动手,也被常泽打得够呛,第一天大家都持观望态度,石文君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卓赫接连败在冷千山手上,此仇不共戴天,却出乎意料地没找丛蕾算账,他说道:“放心,我们不弄她,有人替我们弄她。” 晚上放学,丛蕾与楚雀相伴往车站走,一堆人从校门拐弯处直直地朝她们走过来,丛蕾心惊肉跳,往街边挪了挪,那堆人却没给她们过马路的机会,一个魁梧的男人走上前,眼睛先在楚雀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丛蕾身上。 丛蕾不寒而栗,楚雀握紧了她的手,那人正待开口,不远处一个人喊道:“大虎,有事?” ※※※※※※※※※※※※※※※※※※※※ 这章是手机发的,我在赶回去的路上,还有一章没存草稿箱,在电脑word里,要回去检查下,我现在都心急得不行,反正今晚一定会发完,回去一起发红包哈,红包随机的,领不到不要生气,摸摸。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风萧瑟、黄却、秃顶贞子、dragon啊啊、会淩、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508570 10瓶;dragon啊啊 7瓶;拉布拉兜 5瓶;泥点er、有什么终于不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那个叫大虎的侧过头, 冷千山的步子迈得懒懒散散,双手插在裤兜里, 牛仔裤勾勒出他修长的腿,活生生把“玩世不恭”四个字从字典里搬了出来。他后面跟着三个人,仪态与冷千山如出一辙, 像是统一培训过的,冷千山把手在丛蕾肩上松垮一搭:“我妹惹你了?” 大虎皮笑肉不笑:“冷千山, 你妈生你妹的时候是不是烧烤吃多了?” 冷千山走到大虎面前,自若道:“可不是, 都拿你的肉烤的。” 他们身高差不多, 互不相让,号角一吹响,双方的人剑拔弩张。大虎在冷千山手下吃过几次亏,两边刚打了一回架, 才消停不久。他听人说冷千山有个妹妹在一中, 是个品学兼优的胖妞, 便像狗闻着了腥, 蠢蠢欲动地跑来想攻下冷千山的大后方。 常泽和钱煜往冷千山左右一站,护法一般,再加上一个赵卓佑,海中的“四大金刚”全聚齐了, 这几个人战斗力爆棚, 大虎寻思着打起来怕是讨不着好, 聊家常似的说道:“我就是来参观参观, 合着你妹是天仙,看不得?” 冷千山道:“咱们立个规矩,别做缺德事,离她们远点。” “这条街你们家修的?” 冷千山心平气和:“你知道后果。” 大虎什么也没说,朝兄弟们一挥手:“这不要上网么?走呗。” 冷千山今天没想打架,放他们离开,一场斗争消弭于无形。楚雀掐住丛蕾的肘弯,不是害怕,倒更是克制不住的兴奋。一行人护送着她们回家,海中叱诧一时的风云人物们,通通成了她的保镖。 这是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场景,楚雀腰板挺得笔直,面上有光。丛蕾却高兴不起来,她千方百计想与冷千山摆脱关系,现下被强行捆绑在一起,周围的学生人来人往,谁都看着她们,丛蕾难堪得要命,问冷千山:“你怎么来了?” 冷千山下巴往楚雀那儿一抬。 楚雀神采奕奕:“我上晚自习就给冷……咳,冷千山发了短信,幸好提前做了准备,不然咱们肯定逃不过。” 丛蕾惊讶:“你没告诉我?” 楚雀郝然道:“我也不确定,怕再吓着你。” 反正不管有没有人找她们麻烦,她都能借此再见冷千山一面。 “我他妈总算见到真人了。”赵卓佑好奇地端详着丛蕾,“千山,你妹和你确实不像。” 冷千山:“废话。” 周五那天赵卓佑有事没去,当初冷千山和他聊天时说漏了嘴,夸自己妹妹特别可爱,赵卓佑留了心,还去一中贴吧专门发了匿名贴,这两天再被挖出来,大家都在猜测他是何方大神。赵卓佑一直挺想见识见识冷千山传说中的神秘秘妹妹能有多惊艳,结果—— 只能说哥不嫌妹丑吧,理解一下。 这几个男生满嘴脏话,人高马大,丛蕾在旁边颇不自在,她坚信冷千山这类人神经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自己如今不得不与他们为伍,只能加快脚步和楚雀走到前方,离他们越远越好,楚雀轻声道:“你哥确实帅。” 楚雀不但没被冷千山的暴力倾向吓到,反而觉得更迷人了,丛蕾百思不得其解,与他划清界限:“你知道的,他不是我哥。” 楚雀:“要是现在你跟别人说不是,那下场更惨。” 丛蕾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惟有让这个误会蔓延下去,赵卓佑和钱煜要去网吧上网,冷千山和常泽各骑了一辆摩托,丛蕾自发地坐上冷千山的后座,楚雀给她使了几次眼色,丛蕾最初没明白,还以为她的眼睛迷了风,等到终于回过神时,冷千山已经往她身上一拍:“走了,别乱动!” 楚雀忸怩地上了常泽的摩托,他们顺路,冷千山先到家,对常泽说道:“帮我送她回去。” 这声周到的叮咛令楚雀小鹿乱撞,丛蕾没办好事,心虚地和她道了声再见,转身立刻和冷千山拉远距离,冷千山锁好车,三两步追上她:“赶着去投胎?” 丛蕾使劲迈腿往前走,冷千山顿觉女人心海底针,天知道哪里又招惹到了她,拳头竖直地捶在她脑袋上:“今天要是没有我,你死定了。你那个朋友才叫聪明人,以后跟她学着点。” 丛蕾反驳道:“要是没有你,别人也不会来找我麻烦。” 烦死了,每次都搞得这么高调。 冷千脸色一变:“丛蕾,你这话是人说的?老子帮你一把,你还能赖在我身上?” “我……”丛蕾张嘴结舌,楚雀她怪不上,自己也怪不上,她还能怪谁呢? 他们像是蚂蚁竞走,在比谁走得更快,冷千山腿长,把她远远落下一大截,丛蕾反省自己,刚才那话的确说得不地道,便下了个台阶,冲他的背影说道:“你让那个人送楚雀,安不安全啊?” “不安全,会被强.奸。” 丛蕾一口气噎在喉管里:“你有病!” “你才有病,不安全我会让人送她?” 丛蕾道:“他长得就不像好人。” “是,这个坏人周五和我救了你的狗命知不知道?” 冷千山挟恩图报,打算把这件事要挟她一辈子:“以后你出了事再也别叫我。” 丛蕾:“我本来就没想叫你。” 周五冷千山的过激反应震住了她,丛蕾压根没想再朝冷千山求助,免得整件事白热化,她坚信有用的处理方式就是冷处理,时间会抹平一切矛盾,无为即是有为,她的生活迟早能恢复原样。 冷千山停下脚步,随即狠狠一脚踢在垃圾桶上:“我他妈上赶着来帮你?” 铁通发出“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丛蕾吓了一跳,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脾气,自从见过冷千山发火后,她对他总有些隐隐地怕,不由犯了怂:“我、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冷千山平复了下怒气,“算了,是我没想到,我会给这一片打招呼,以后没人敢来动你们。” 丛蕾不明白他一个高中生,要怎么跟这一片打招呼,冷千山口气大得吓人,派出所所长也没他这么嚣张。但她今天神经高度紧张,晚上逃离了学校才稍作松弛,只当他吹牛,懒得再问了。 冷千山的情绪来无影去无踪,审问丛蕾:“你怎么又和那个女生一起玩?” 丛蕾嘟囔了一句,冷千山:“要说就给我大声说出来。” “我说你什么都要管,婆婆妈妈的。” 冷千山把丛蕾耳朵一揪:“你再跟我这么说话试试?” 丛蕾龇牙咧嘴,既像唐老鸭,又像米老鼠:“你自己叫我说的!” 冷千山倒先笑了:“喂,猪八戒,你把我电话号码乱给人,打算怎么赔礼道歉?” 丛蕾抬脚便要踹,冷千山一闪:“成,还不听话,”他没好气道,“别人把你卖了你还给人数钱。” “不用你管!” 丛蕾奋力挣开他的魔爪,冷千山时不时又闲撩她两句,夜幕低垂,广袤的星空下,两人你追我打地回到家。 也许冷千山所谓的打招呼真的奏了效,接连几日竟无人再去校门口堵丛蕾,他那天来接她放学被不少人看见,学校里没人敢针对她。卓赫他们愈发地坐不住,周三时,袁琼之姗姗前来上课,衣着精致讲究,看不出当日摔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丛蕾一见她进来,仿佛索命的死神降临。 袁琼之那天惨遭毒打,回家父母大惊失色,家里人闹着要报警,袁琼之死不松口,深知一旦报了警自己也逃不掉。袁琼之最初没把丛蕾放在心上,认定她构不成威胁,直到遭了殃,她才茅塞顿开,难怪楚雀那种心机婊要和丛蕾厮混,原来是为了接近冷千山。 袁琼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打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笑话。袁琼之朋友多,得罪过的人也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她倒下了,等着踩她两脚的决计不止一两个。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断然不能认输,若是失了在班上的领导地位,那她也别想在学校活下去。袁琼之急需重新树立起自己的威信,碍于冷千山的威慑,她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他作对,幸好她最擅长的并非明目张胆,而是叫人吃暗亏。 袁琼之在冷千山那儿碰了一鼻子的灰,楚雀与丛蕾一跃列入她黑名单的最上层,她酝酿着复仇大计,抛开冷千山不提,丛蕾性格懦弱,只要她不跟冷千山告状,欺负起她来,被楚雀更容易。 袁琼之决定先将丛蕾作为突破口,她上课开始有意无意地逮着丛蕾看,看到她低头服软才罢休。课间时,黎晶晶跑到小卖部买零食,楚雀出去透气,丛蕾落了单,上节课郑德勾了几个关键句让他们抄写,丛蕾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漏,朝隔壁走廊的方茜核对。方茜没来得及回话,袁琼之一党人意味不明地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齐刷刷望向这边。 方茜匆匆说了句:“我也不太清楚。”便不理丛蕾了。 他们不敢弄得太过火,接连试了几次,以判断丛蕾的威胁性,探出她的底线。然而丛蕾的底线深不可测,对她们的所作所为从不反抗。袁琼之见冷千山并没有因此就跑来打他们,胆子越来越大。 一日上电脑课,丛蕾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塑料椅子瞬间垮成了六瓣,她重重跌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卓赫他们哈哈大笑,全教室都往她这边看。楚雀连忙把她扶住她,将椅子提起来一看,那四个角早就摔坏了,被人用胶布草率地黏起来,明显是为了整她。 楚雀愤愤道:“他们故意的。” 丛蕾窘迫地拍拍裤子,尾椎骨生疼:“没事,你不要跟冷千山说。” 楚雀道:“他们那么对你,为什么不说?” 他们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每回丛蕾都让她不要说,她们为此争执过不下四五次。下了课后,袁琼之用她一贯的手法,拍下丛蕾跌倒的照片发到微博上,有人特地在走廊问道:“听说你们班那个巨无霸把椅子坐坏啦?” 袁琼之阴阳怪气地说:“你小声点,人家可是冷千山的妹妹。当心找人来打你。” 冷千山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是欺负人,也有等级之分,冷暴力无处不在,好在丛蕾不会得到刘全才的待遇。她的底线已经放低到只要不被打,就万事大吉,孤立反算是相对好的结局。卓赫和袁琼之引领着整个班的风气,丛蕾与楚雀被他们与其它同学隔离开来,宛若一座二人孤岛。 “巨无霸”三个字出现的频率愈渐增多,它被堂而皇之按在她头上,成了她新的代称,标签一贴上,就极难再揭下来。她也和其它胖子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丛蕾在夹缝里谋生,处处被刁难,她从不适应到习惯,竟没用上多长的时间,生活总归是要过下去的。郑德这天上完课后,贴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通知,全班周五要开期中家长会,所有家长必须到场。全班哀嚎连连,郑德哭笑不得地教训道:“你们有点出息行不行?!” 往年开家长会,丛蕾都会提前跟郑德请假,说丛丰要值班来不了。丛蕾平日里省心,成绩又好,郑德日日能看见丛丰,从没勉强过她。今年丛蕾照常去办公室找郑德,搬出那一套老说辞,郑德却道:“我来上课的时候正好遇见你爸,已经跟他说了。” 丛蕾窒碍:“说了?” “嗯,”郑德道,“你们明年初三,是最关键的一年,今年要和全体家长好好谈一次话,具体说说你们现在的状态。” 丛蕾:“我爸……怎么说?” 郑德奇怪不已:“他当然说是要过来。” 袁琼之欺负她兴趣未减,这个节骨眼上,丛蕾过得已够辛苦,再让卓赫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丛丰,不亚于往火上再添几把柴。 晚上丛蕾守着丛丰回家,不安地问道:“爸,这周的家长会你去吗?” 丛丰慢慢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你想我去吗?” ※※※※※※※※※※※※※※※※※※※※ 任务完成,这章之前就写得不满意,反复改了改,明天再看看吧。如果修的话只会增多字数不会减少,v章也是按第一次购买的字数来收费的,大家放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16993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这算什么意思? 丛蕾被他模糊的回答搞蒙了, 一时语塞,难以解释自己在学校的处境。 丛丰双肩瘦癯, 鬓间染有风霜,嘴角往下拉,一副苦作相, 他平平淡淡地对丛蕾说:“我知道你不想我去,嫌我在你们同学面前丢人。” “我没有!”丛蕾涨红了脸。 丛蕾在学校里只要见到了他便躲开, 从不与他打招呼,丛丰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 倦怠道:“你和你妈一样。” 说完他就去了卫生间, 留下丛蕾如遭雷亟,这句话像把尖锐的匕首刺向她的咽喉,绞得她生疼,丛丰竟然是这么想她的?丛蕾恍然明了, 怪不得他对她一直不冷不热, 她在丛丰眼里, 和她妈没有区别, 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作为保护自己的本能,越是脆弱的小孩,越懂得看人眼色,丛蕾能感受到丛丰对她的忽视, 从小到大, 她总是努力地想要讨好丛丰, 她早早掐灭了顽劣的童真, 把自己框在一个方框里,循规蹈矩,没有闯过一次祸,不让丛丰为她多操一刻心。家属楼的叔叔阿姨们提到她,都交口称赞,说丛丰有个乖顺的女儿。 丛蕾尽心竭力地管好自己,以寻求他的认同,希望当丛丰留意到她时,也会满意地夸上一句,她是优秀的。她只盼能争口气,洗刷掉母亲带来的消极印迹。然而丛丰不问原由,就把她的道德品质记上一个残缺的标签,这个罪名太沉重了,将她所付出的一切心力通通抹杀,没有什么比来自至亲的误解更为致命。 他向她表明,她的坚持全是一厢情愿。 丛蕾认识到这一点,近乎遭到了灭顶的打击,她百口莫辩,她与丛丰过去没有沟通,现在依然没有。丛蕾装了一口袋让丛丰不要去家长会的话,全漏了个烟消云散。听丛丰的语气,对她的看法已不是一两天,她若费力解释,他说不定还会认为她在撒谎,丛蕾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发难,但她彻底放弃了劝说的念头。 丛蕾为了不被卓赫针对,苦心掩盖与丛丰的父女关系,可那些孤立的恐慌与丛丰的指责相比都不值一提,反正她长年都在差与更差之间权衡,大不了就是被他们发现,再度成为他们狂欢的主角,最糟糕,也就是被打一顿而已。 她要证实自己的清白,她让他亲自去看清真相。 * 家长会的下午,大雨滂沱。 放学后,大家挤在走廊上,闹闹嚷嚷地等待自己的父母,而丛蕾扶着栏杆,则在等待自己最后一个秘密暴露。她心如止水,如同这淅淅沥沥的雨声,荒芜的静。她不期待丛丰来,也无所谓他不来,能豁的她都豁出去了,剩下的惟有听天由命。 丛蕾在高处,看见丛丰走上台阶,他还穿着他的保安制服,极其显眼。路过的人都扭过头,以为楼上出了事。一楼,再一楼,走廊两边站满了同学,丛丰挤进里面,他没带伞,制服和头发都淋湿了,在一众家长中显得很仓皇。 “靠,那个保安上来干嘛,不是来告状吧?”石文君先注意到丛丰。 “不知道。”卓赫一党人警戒地盯住他。 众目昭彰,丛蕾镇定地走上前:“爸。”她递给他一包纸巾,“你擦擦吧。” 丛丰胡乱抹了一把头发,水滴飞溅到卓赫那儿,卓赫夸张地避开:“啧——没素质!” 苍天有眼,这个长期和他们作对的保安不是别人,居然是巨无霸的爸爸! 卓赫热血沸腾,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女俩没一个省油的灯,全他妈撞在他手上了! 当众贬低同学的家长,一般人做不出来,但卓赫可以。丛丰看见卓赫那几张熟面孔,愣了愣,丛蕾赶紧将他领入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出门后,不少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偶尔一瞥丛蕾,不需要听,也能猜到他们在讨论什么。 有的学生接到家长后就离开了,不过更多的还是在隔着门偷听郑德的发言,卓赫本打算走,这下改了主意,他摩拳擦掌,兴奋得不能自已,伙同石文君与袁琼之等人,到走廊边上商议对策。 楚雀与丛蕾闲聊道:“你都没告诉我你爸是门卫诶。” 丛蕾不置一词,她也看到了楚雀的妈妈。每次开家长会,大家难免会私下里观察家长的衣着长相,来判断同学的家境。楚雀遗传了她母亲的美,她妈妈披着一件华贵的大衣,端庄而大气,与楚雀说话时轻声细语,显出良好的教养。 丛蕾不自觉拿她与自己的妈妈做对比,如果她妈在的话,容貌上亦是不逊色的。 当然,她也只能想想。 丛蕾背过身,装作与楚雀聊天,不往卓赫那边看,她稍一侧眼,便能感觉袁琼之的恨意如骨附蛆,恶劣地缠上她的脖子。但她不动,不代表别人也不动,他们似乎商量好了,一同走近她们,只听卓赫嘲讽道:“有些人装得厉害,我还当是中央领导的女儿,搞了半天就是个保安啊!” 学校不是乌托邦,也分为三六九等,不平等是人类的宿命。学习比不了,那就比背景,比家境,丛蕾的爸爸一曝光,等同于冷千山也曝了光。以前常有传闻,说冷千山的爸爸是a市澜万集团的董事长,他在云市又认了某位“大哥”当保护伞,加上自身实力过硬,在中学圈积威甚重,否则只靠一身蛮力,他绝不会混到现在这种位置。 他们早该想到的,冷千山为了钱去打万茂霖,身上也没几件名牌,尤其丛蕾穿得那么寒酸,袁琼之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只怪那些消息传得太逼真,现在谎言被打破,什么富二代,全是放屁! 一个保安的儿子,把他们欺负成这样! 就算他与丛蕾不是亲兄妹,也逃不了“保安”的阶层,冷千山再怎么厉害,身后的光环一取,忌惮也随之而去。卓赫一群人受了奇耻大辱,下定决心要绝地翻盘。丛蕾隐瞒了一年多的秘密,伴随着冷千山的存在,赫然被公之于众。再上课时,“一中的高个儿保安是冷千山和丛蕾的爸”这件事,已是被宣扬得人尽皆知。 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口语交际:让世界充满爱。” 这次口语交际不是小组讨论,每个人都要上讲台锻炼表达能力,用两三分钟时间,讲述自己经历过的爱心故事。丛蕾坐在第一组,她算了算时间,八成会叫到自己。她在回忆里搜寻着那寥寥无几的爱,首先晃过丛丰的脸,一想到丛丰,丛蕾又止不住地想起那天家长会后,丛丰没有单独去问郑德她的学习情况。他们在周围同学的瞩目里,淋着小雨走到校门口。 “走快点,不要感冒了。”丛丰催道。 一股酸意冲上丛蕾的鼻尖,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卓赫的敌意,吞吞吐吐地说:“爸,我不是嫌你……” “好了,”丛丰走到门卫室,拍去身上的水,打断她,“我还要值班,你先回家。” 丛蕾以为丛丰亲眼见到卓赫们的态度,误会就会自动解除,她不求丛丰朝她道歉,但求摘掉“爱慕虚荣”的罪名。丛丰不知道,为了这次家长会,她夜夜被噩梦惊醒,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说是孤注一掷也不为过,可到最后,丛丰却什么也没说,愈发衬得她的期盼像场荒唐的臆想。 前排的同学依次发言完毕,去一个少一个,很快就轮到了她。丛蕾咽了咽唾沫,拿着笔记本走到讲台上,她准备的是冷奶奶过生日给她发红包的情节,她在底下背了好几遍都没问题,但等她站到高处,下面一片黑压压的眼睛无声地盯住她时,丛蕾的双腿开始颤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丛蕾脸色苍白,既然是爱心故事,便一定要触摸到人的内心深处,可她羞于启齿,无法把自己的内心剖开,将自己的软弱一览无余地展示给他们,何况这其中不乏还有人等着看她笑话。丛蕾升起一种无法预知的恐慌,她仿佛被扒光了衣服钉在耻辱柱上,未开口就能感觉到自己声带抖动的频率,她的手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上的关键字,底下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袁琼之喊道:“还说不说了,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老师解围道:“咱们丛蕾同学有点紧张哈,有没有人来帮她说一说的?” 话音刚落,卓赫就高声叫道:“刘全才!” “老师,刘全才要说!”江源嬉笑着附和。 “刘全才!上啊!” 班里一声迭过一声,老师顺水推舟地问:“刘全才,你准备好了吗?” 刘全才不吱声,怯怯地看向卓赫,卓赫对他做了个口型,刘全才畏畏缩缩地一点头。 众人嘻嘻笑笑,老师不懂个中曲折,说道:“行,那丛蕾再准备准备,刘全才先替你说吧。” 刘全才上去,磕磕巴巴地说了自己扶老奶奶过马路,老奶奶对他感激涕零的俗套故事,把卓赫他们逗得捂着肚子直拍桌,语文老师也有些无奈,警告了卓赫几眼,把握住场面:“今天要谢谢刘全才同学主动帮助丛蕾同学,就像我们的主题……” “让世界充满爱——”卓赫等人拖腔拉调地说道。 石文君趁机喊了一声:“在一起!” 那堆人带头起哄道:“在一起!在一起!” 一个班金字塔尖的人往往引导着整个班的风气,教室里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许多同学觉得好玩,也跟着加入他们的口号中,两个当事人一胖一瘦,同时低着头,脸红脖子粗,滑稽得很,全班笑得人仰马翻。 每个班都有自己的鄙视链,刘全才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将他与丛蕾拉郎配,象征的讽刺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正是这种冒犯才能带来他们所需要的欢乐。丛蕾曾经很害怕被孤立,现在最畏惧的一幕逐一上演,她麻木地望着地板砖繁复抽象的花纹,孑然承担起那些抛掷而来的取笑。 胖子,瘦鸡崽,娘娘腔,男人婆,农村人,长得太美,长得太丑……在这个班级上,一旦不慎惹到了裁决者们,谁都有可能被孤立。大人们把偏见投射到小孩身上,小孩们被灌输相同的观念长大,他们党同伐异,不存在设身处地的思维,不明白包容的涵义,一切不属于他们认可的,都是应该被歧视的,而被歧视者,往往又处于弱势。如此影响下一代,下一代们再长大,形成永无止境的悲哀循环。 下课后,丛蕾趴在桌上,连楚雀与她说话也没听见,那几声振聋发聩的“在一起”,在她耳边挥散不去,她头一次生出了逃课的想法,想筑上一道墙,把自己砌进墙里,正当想着,有什么东西零星地打在她背上。 丛蕾起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抬起身看向讲台,发现一个女生正拿着粉笔头,一个一个地往她头上扔。 ※※※※※※※※※※※※※※※※※※※※ 希望我们的社会是一个关爱弱者的社会,不是互害,也不是弱肉强食,弱者能生活得舒适,是普通人的幸事,毕竟谁都不会永远强大,谁都可能成为弱者。作者没啥本事,也不过能写两个字而已,水平也有限,唯一能呼吁的,也不过如此了。 ps:放心,惨不了多久,冷gg要发威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会淩 2个;hdsajfg、酸菜大骨、拉布拉兜、忠实读者白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酸菜大骨 78瓶;忠实读者白菜 20瓶;一只缶缶 10瓶;泥点er 4瓶;秃顶贞子 2瓶;lal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丛蕾对上她的眼睛, 这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舒茜。 舒茜捏着粉笔头, 迎着丛蕾的注视,手瑟缩了一下,但并未退却, 她在讲台上,居高临下, 是全班同学的焦点,这几个粉笔头令她摘掉“无名氏”的头衔, 收获了史无前例的成就感。 丛蕾不确定舒茜的举动是自愿还是因为袁琼之的胁迫, 她从中品出些挑衅的况味,却侥幸地想或许是她弄错了,毕竟她与舒茜无冤无仇,舒茜没道理来针对自己。于是丛蕾再次趴下去, 噼噼啪啪, 粉笔头紧接着掷在她的课桌上。 这回丛蕾终于确认, 舒茜就是在针对自己。 刹那间, 丛蕾毛骨悚然。 她犹如被泰山压顶,无法动弹,袁琼之的恶尚有迹可循,可舒茜的恶, 只是纯粹的“恶”而已, 没有缘由, 不作掩饰, 无耻得坦坦荡荡。丛蕾伏着身子,像被定住了,舒茜不见她声张,露出一个满足的笑,邀功似的看向袁琼之几人。 袁琼之乐见其成,她喜欢别人围绕着她,为了融进她的圈子,自发地为她做事。只有这种呼风唤雨的快感,才能覆盖掉冷千山给她的阴霾。 楚雀气道:“他们真恶心。” 炮火集中对准丛蕾,楚雀反而从牢笼里解脱出来,还能替她骂上两句。人们热爱跟风,跟风吹捧,跟风释放自己的恶意。舒茜曾经被卓赫欺负,如今也从食物链中找到了自上而下的替代品。 追问自己活着的价值,是人生来就会面临的困境,亟待得出答案的青少年们,他们为此困扰、忧愁,于是通过各种方式来认清自己——音乐,阅读,交友,做义工……可另一些人,大抵天然无法完成复杂的思考,只能在压迫他人中,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 如同一群简单粗暴的野猪,语境里没有“独立”一词,必须将自己与别人相连,通过翻身主宰他人的命运,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卓赫等人不敢与冷千山正面对抗,把气全撒在了丛蕾这个靶子上,连丛蕾都能搞,岂不印证了他们比冷千山更高级?丛蕾秉行的“息事宁人”被众人视作恐惧,恐惧催生了权力【注】。不反抗的人是懦弱的,懦夫总是被人看不起,舒茜的这次试探,让丛蕾轻轻松松取代刘全才,成了班里的底层者。 大家都知道丛蕾他爸是一中的保安,“冷千山之妹”的身份砝码已无济于事,任丛蕾的成绩再好,也不能当作防御的盔甲。暴力的形式并非只有拳头一种,上课只要老师一提问,全班就会故意把丛蕾和刘全才凑成一对,自恃开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万万算不得霸凌,因此也无甚负疚。 丛蕾在一片水深火热中浮游,下音乐课时,她与刘全才不小心在门口碰上,两人各自后退两步,隔得远远的,谁也不看彼此,申馨撞见这出默剧,挖苦道:“哎哟,还害羞啦。” 楚雀把脖子一扭:“长舌妇!” 袁琼之不在申馨身边,没人给她撑腰,申馨“你”了半天,被楚雀的气势压下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袁琼之没了这群人,什么也不是,”楚雀边走边嘲弄道,“她们没了袁琼之,也什么都不是,你说可不可笑?” 集体会放大善,也会放大恶。将他们单个儿挑出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可聚在一起,全变得面目可憎。 丛蕾无精打采:“和她吵一架又有什么用?她只会更加报复我。” 楚雀真是怒其不争:“丛蕾,他们这么没完没了的,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再忍一天吧,丛蕾觉得快到极限时,就劝自己,再忍一天,日子就会好起来。她们回到教室,丛蕾走到座位边,迟迟没有坐下去。 她的课桌上被人用涂改液写了几个潦草的字: 丑人多作怪。 那个“怪”字延伸到黎晶晶那里,丛蕾知道袁琼之现在一定在监视自己,她把书放好,拿出尺子,不痛不痒地刮去桌板上凝固的白痕,丛蕾一点一点地刮着,嗅到刺鼻的化学剂芳香,干涸的涂改液变成细碎的粉屑,啪嗒,有透明的水滴落入那堆粉屑中,丛蕾意外停下手,忽然意识到,那是她的眼泪。 豆大的泪珠浇稀了碎末,很快,又要涌出一枚,丛蕾慌忙埋着头,咬牙将眼泪憋回去。她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哭,一哭就正中了她们的圈套。 丛蕾用作业本把那些来不及刮的字盖住,楚雀在做题,其余人各行其事,只有离她最近的黎晶晶将此看得真真切切,这段时日丛蕾的煎熬她最清楚,黎晶晶很同情丛蕾,但她什么也做不了,悄然提醒道:“袁琼之说,你偷偷穿裴奕的校服。” 那校服明明是裴奕自己给她的,哪里有“偷穿”一说?! 六月飘雪,丛蕾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从暗无天日的山谷里发出来: “我没有。” 她不是变态。 黎晶晶:“我知道。” 可袁琼之说她偷穿了,她就是偷穿了。 校服这件事,除了裴奕,知情的只有体育委员。尺子的棱角嵌进丛蕾的肉里,裴奕不可能去讲,体育委员帮过她,丛蕾曾以为自己与她关系是不错的。滚烫的愤怒煮沸了丛蕾,裴奕是她不可触碰的禁区,她受不了她们拿裴奕来冤枉她,她冲动地想去质问体育委员,可几分钟后,性格强大的惯性再次将丛蕾扑倒,她一寸不留地刮完涂改液,桌子光洁如初,正如她的脸,看上去死水无波。 霸凌的威力在于自己过得如何,全凭别人的心情,无时无刻不活在惶恐中,想不出他们下一秒又会玩什么招数。一中就像一所坚固的铁狱铜笼,固定的场所,固定的班级,固定的人,留给她的选择只有a或a,没有余地去苟且偷生。 当晚,丛蕾回到家,为了省下电费,她关了灯,枯坐在狭小的客厅里,只等丛丰进门。 丛丰回来得很迟,可能是有额外的约会,不过这与她无关,门一打开,丛蕾便叫道:“爸。” 灯猝然一亮,丛蕾被刺得睁不开眼,丛丰诧异道:“你还不睡?” 丛蕾虚着眼适应强烈的光线,丛丰快步走进卧室,丛蕾不依不饶地追过去:“爸!” 丛丰背对她:“什么事?” 丛蕾沉浸在自己的悲欢里,没发觉他的异常:“我想转班。” 源源不断的污蔑,日复一日的苦闷,丛蕾压抑到了极点,她本就爱钻牛角尖,心里那个只装坏事的匣子快盖不上了,一旦超过了匣子的容量,丛蕾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丛丰闻言,微微侧了侧头:“转班?” 丛蕾眼尖地瞅见他颧骨处的皮肤颜色不对劲,她绕到他面前,丛丰还想避开,青了一大块的左脸却已一目了然,丛蕾焦急地问:“怎么弄的?” 丛丰不欲多谈:“没事。” 他今天下班后操近路回家,小路幽深,有几个人猛地窜出来将他按倒,麻袋一套,朝他一顿乱打胡踹,听声音像是陌生人,他一度担心今晚回不去了,但那些人仿佛只是为了泄愤,也不抢钱,打完就散,丛丰连夜报了警,才耽搁到这个点。 他问道:“为什么想转班?” 丛蕾这才看清他衣服裤子上的灰,她直觉丛丰挨打与卓赫他们脱不了干系,对他的疑惑充耳不闻:“你去医院了吗?” “伤得不重,休息两天就行。”丛丰岔开话题,“和同学们处得不好?” 丛丰在家长会上认出卓赫,那一窝小孩调皮捣蛋,他拦过他们许多次。卓赫常常带着人捉弄他,跟他吐口水,朝他扔石头,骂他是看门狗……别的保安看见他们都绕着走,而丛丰尽忠职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愿袖手旁观,看他们年纪轻轻就走上歪路。 他注意到丛蕾面对卓赫时的躲闪,心知卓赫他们必定有错,但丛丰对校园里的残酷没什么概念,习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庄严公正的父亲,杜绝任何偏袒的现象,振声道:“为什么别人都可以相处得好,你就相处得不好,凡事不要一味逃避,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 丛蕾难以置信,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居然只能从自己父亲这里得到这样一句话! 从小她就羡慕别人家的小孩有大人给她撑腰,就算是冷千山,也有冷奶奶拿着鸡毛掸子颤颤巍巍地给他出头,而她的委屈却无人知晓。班上的同学远离她,丛蕾也反思过自己,知道自己没有独树一帜的人格魅力,连袁琼之都比她有个性。她的成长缺失至亲的认同,总想借由讨好周围的人来弥补,然而适得其反,这让别人更加忽视她。 在这场欺凌的拉锯战里,丛蕾全靠告诉自己,她没有错,才能艰辛地撑下去,如果她都认为是自己的错,那她的腰就再也挺不起来了。她渴望能得到丛丰的关心,他却反手将她打回深渊,比外人更狠,既然他不喜欢她,何苦将她生出来,白白遭受这些罪。 丛蕾下意识说道:“难道妈妈离开你,你也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丛丰被她问得一怔,丛蕾的心滴着血,再也不想待在这个扭曲的家中,说道:“我去冷家。” 丛丰来不及叫她,丛蕾已冲出门,消失在拐角处。 丛蕾机械地敲着冷家的门,过了好一会儿,开门的却是冷千山,他问道:“怎么了?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丛蕾支吾道:“我、我找奶奶。” “奶奶早就睡了。”冷千山放她进来,“小声点,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丛蕾不管不顾地跑上来,一心只想要找冷奶奶诉苦,完全忘了时间点,不禁进退两难。 “又被人打了?他们还敢来惹你?”冷千山把她转了一圈,没受伤,他察言观色,“和叔叔吵架了?” 冷千山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每次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丛蕾扮作锯嘴葫芦,冷千山看了她一眼:“过来。” 丛蕾跟着他进到卧室,他的卧室整洁干净,墙上贴着郑伊健和科比的海报,电脑开着,冷千山自顾自戴好耳机,扔给她一本高一的语文书:“自己玩儿,我看电视剧。” 丛蕾:“……” 她哪有心情看书,丛蕾坐在他的床沿上,干抱着那本书愣神。科比朝她微笑,她数了数,他一共八颗洁白的牙齿,冷千山在一旁无比投入地盯着屏幕,屋子里落针可闻,仿若没有她这个人。良久,丛蕾难耐地凑过去,他竟然在看《三国演义》。 有这么好看么,她拍了拍冷千山,冷千山差点被她吓得掀翻椅子:“你还在啊!” 丛蕾:“……” 他眼角泛红,丛蕾震惊地问:“你在哭?” 冷千山矢口否认:“哭毛线哦!” 天雷滚滚,丛蕾觉得自己三观都毁了:“你就是在哭,你哭什么?” 冷千山:“……” 电脑里,一大堆人披麻戴孝,悲痛欲绝。 “诸葛亮死了。”他关掉屏幕,低落地说。 ※※※※※※※※※※※※※※※※※※※※ 注:《权力的48条法则》:恐惧催生权力。 本周还有一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良呼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ragon啊啊、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坤坤思密达 16瓶;19902106 7瓶;想吃肉的tww 6瓶;涂涂的小花 3瓶;泥点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你……”冷千山罕见的哀伤令她一言难尽, 丛蕾荒谬地问,“至于么?” 冷千山蔑视她:“这就是戏剧的魅力, 你懂个屁。”他取下耳机,“你今晚不打算回去了?” 丛蕾出来得急,没带钥匙, 现在回去求丛丰开门她也拉不下脸。她不吭声,好在诸葛亮的死让冷千山没有心情再去戏弄她, 他说道:“那你去睡沙发。” “哦。”只要不被赶出去就行,丛蕾走到卧室门口, 冷千山又叫道:“回来。” 丛蕾:“?” “你还够听话的, ”冷千山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赶紧睡,朕的龙床今天便宜你了。” 他铺好沙发,把卧室留给她。冷千山高大的体格蜷在窄隘的小沙发上, 丛蕾五味杂陈, 想说要不还是自己睡, 他先懒懒地发了话:“别看了, 不要爱上哥,哥就是这么优秀。” “……”丛蕾钻进被窝,谨慎地嗅了嗅被角和枕头,怕冷千山晚上睡觉会流口水。他们两家用同一种洗衣粉, 闻着气味就像躺在自己的床上。经过了一系列的事, 丛蕾对冷千山恨消了许多, 她单方面地妥协了, 他愿意叫她两声肥猪就叫吧。 丛丰板正的脸愈发地淡,丛蕾把头捂进他的枕头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上——学——啦——” 清早,冷千山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把湿淋淋的手伸进丛蕾的被子,冰凉的手触到她暖烘烘的颈肉,丛蕾冻得五脏六腑都是一个激灵,脑子迷糊着,身体先醒了,张嘴便咬在冷千山的手腕上,冷千山甩开她:“属狗的啊你!” 丛蕾目光涣散,试图朝他怒目而视,反而被冷千山敲了个爆栗:“擦擦你的眼屎,迟到了!” 作为出勤界的标杆人物,丛蕾慌了神,拿起闹钟一看,还好还好,时间不算晚。冷奶奶穿着个厚袄子,在厨房给他们做早餐,丛蕾洗了把脸,冷奶奶问道:“蕾蕾,千山说你和小丛吵架了?” 她这一说,丛蕾又想起昨晚的事,不知道丛丰走了没有,她的书包还留在家里,两手空空,该怎么去上学? 她漱了漱嘴,浅道:“没,就拌了两句嘴。” 丛蕾无尽的激愤随着月色的隐没而隐没,她与丛丰的隔阂,何尝是一两句话说得明白的,倾诉的欲望一去,让人提也不想提。 冷奶奶还不了解丛蕾的性格?她最是懂事,不会无缘无故和丛丰吵架,冷奶奶给丛蕾剥了个鸡蛋,语重心长地说:“有什么事要跟奶奶讲,不要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知不知道?” 冷千山吹完头发过来,没看见他的份,自己去厨房盛了碗粥:“合着您这亲孙女一来,我就不存在了是吧?” 冷奶奶没理他,对丛蕾道:“要不我去跟你爸说说?” 丛蕾忙阻止她:“别,奶奶,真不用。” “嗬,你俩可还行。”冷千山受到冷落,气得把粥灌进胃里。 丛蕾好说歹说,终于劝冷奶奶打消了去找丛丰“谈心”的念头,他们吃完早饭,冷千山换了套拉风的军绿色飞行员夹克:“我送你?” 丛蕾站在窗台,身子往外探:“不用了。” 丛丰在楼底下等她,小电瓶上挂着她的书包。 冷千山下楼跟丛丰打了个招呼,他先走一步,丛蕾默默坐上后座,和丛丰全程没有言语,等到过红绿灯时,丛丰才问了句:“昨晚睡得好不好?” “好。” 这一来一去,两人都不谈那场争吵,仿佛不谈就代表不存在,权当不曾发生过,不约而同地粉饰着疮痍的太平。 冷千山昨晚没休息好,一进校就开始打瞌睡,睡到中途,被英语老师叫起来,英语老师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刚入职不久,严肃地问:“你为什么要上课睡觉?” 冷千山莫名其妙:“下课我睡不好。” 全班哄堂大笑,英语老师原想立立威,治一治这帮学生,反被冷千山噎得眉斜嘴歪:“你给我出去站着!” 此举正合冷千山的意,他诚恳地说:“谢谢老师。” 班里又是一阵笑声。 冬日北风萧萧,冷千山不适合再去躺单杠,他逛到食堂,里面有个电视机,几个食堂的小伙子在围着炉子斗地主,冷千山是熟面孔了,被他们吆喝着也加入了牌局。他连赢两把,正摸牌时,食堂里奔来一个雄壮的身影,欣喜地喊道:“冷哥!” 冷千山怀疑大壮在他身上安装了定位器。 这话唠一来,牌是没法玩了,冷千山把赢的钱还给他们,去窗口点了碗炸酱面,大壮也跟着要了一碗,在他耳边不停地叨叨叨。 “冷哥,你啥时候教我武功?” “这要看你想学什么派系的。”他老道地说。 “有些啥派系?” “少林,武当,峨眉……”冷千山胡扯着,手机震了两下,他掏出来一看,顿时皱紧了眉,放下筷子发短信,大壮听了半截,问道:“谁啊?” 冷千山在打字:“不告诉你。” “哦,”大壮说,“冷哥,听说你妹长得和我有点像。” 冷千山抬头瞥他,一对毛虫眉,一双塌塌眼,两只粗鼻孔,两扇招风耳。 “滚。”冷千山道。 他发完短信,收起手机:“我下午要去趟一中,你去不去?” 冷千山可算要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了,大壮问也不问,激动道:“去啊!” * 从吃完饭到上晚自习前,是班里的值日时间。丛蕾白天椅子上被倒了502胶水,还好她处处留心,坐下时用手摸了摸,不然非得当众脱裤子不可。502洗不干净,她的五个手指头黏了一层硬硬的胶,像结的茧,丛蕾抠着手上的皮,一个女生喊道:“丛蕾,麻烦你给我扫一下地呗!” 丛蕾还没回答,另一个声音也跟着说:“丛蕾,还有我的。” “丛蕾,把我这边也拖了吧。” 这些压榨比以往来得更变本加厉,就算不该她值日,同学们也会找她“帮忙”,从袁琼之的欺负里分一杯羹。上个星期甚至所有人都走空了,只剩下她独自承包起全班的卫生。 丛蕾迟缓地走到后面拿起扫把,她最近骨头老是痛,每天晚上都能梦见自己下楼梯踩空,接着一下子蹬醒。冷奶奶说她这是在长高,但丛蕾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揉揉膝盖,没注意到班里反常的沉寂,所以当她转身时,被吓了个呛。 ——冷千山居然站在他们班讲台上! 他大摇大摆地环视一周,把教鞭夹在指缝里灵活地转,慢悠悠指向丛蕾:“你,把扫把给我放下。” 丛蕾稀里糊涂,只见冷千山照着黑板角落的值日表,依次念出值日的学生,每个班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骤然闯入一个看似不善的陌生人,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多人听说过冷千山的名字,但大多数都没见过,和本人对不上号,冷千山在窃窃私语中,面不改色地念完名单,随即将教鞭往讲桌上猛地一抽! 砰,教鞭顿时断成两截,后半截飞到过道,落在一个同学的课桌边,冷千山气场全开,冷冽地说:“我念到名字的,都他妈去给我打扫卫生。” 教室里鸦雀无声。几秒钟后,有人嚷了一声:“他是冷千山!” 冷千山正愁大家都吓傻了没人动,对他的配合很满意,继续摆出一张冷脸,把手中的半截教鞭狠狠戳在值日表的名字上:“要我挑出来一个个说?还是你们更喜欢挨揍?宋……芸?” 这是来给丛蕾出气了。 大家都听说过他暴打袁琼之和卓赫的事迹,众人总算认清形势,板凳一动,排在值日表第一个的宋芸没扛得住压力,胆怯地接过丛蕾的扫把。 丛蕾记得宋芸是冷千山的忠实拥护者,还曾在体育课上对他称赞有加。 冷千山盛气凌人:“袁琼之和卓赫在不在?” 他们在外面逛操场,不到上课基本不会回教室,丛蕾断掉的脑回路重新被接上,她匆忙跑到前面,把他往门外推:“你干嘛呀,快走吧!” 冷千山反手将丛蕾一拉,让她面向全班同学:“你们给我转告那两个傻逼,再敢欺负她,周五放学都等着给我死!” 冷千山放完狠话,被丛蕾奋力推出教室,他赖着不动,在阳台上教育她:“那伙人被打成那样了还敢来欺负你,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 丛蕾:“我又不是馒头!” “我看你长得就像个馒头。” 丛蕾赶不走他,心急如焚,且不说冷千山不知道这里头掺杂了丛丰的事,要是被学校发现隔壁海中的人因为她,溜进一中来威胁自家学生,她肯定逃不了公开批评,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被处分! 这一层还有其它班级,都涌出来朝他们张望,丛蕾怕他不走人会越来越多,急道:“你怎么会过来!” “翻墙。” “我让他过来的。”楚雀和冷千山同时答道。 丛蕾才发现楚雀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壮汉也站到了旁边,那壮汉郁闷地说:“冷哥,为啥不让我出场?” “这次是观摩学习,你下次。” 他们没事人一样聊着天,把丛蕾急得直打转,在她崩溃前,冷千山到底放过了她:“行了,不待了,我还要回去学习。” 他行走如无人之境,丛蕾忙不迭恭送这尊大神,回去教室里已经炸开了锅。丛蕾对这种指指点点习以为常,她头疼地翻开书,楚雀问道:“丛蕾,你怪我么?” 虽然丛蕾千叮咛万嘱咐,可楚雀再也不能纵容他们卑鄙的行径,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但出乎她的意料,丛蕾竟没有埋怨她,只是沉默良久,突兀地冒出一句:“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丛蕾一边震撼于自己有天会说出这种话,一边却从绝境中孳生出几丝快意——起码她不用再打扫卫生。 楚雀见丛蕾终于转变了她执拗的想法,也松了口气,她总觉得亏欠了丛蕾,不愿她对自己抱有成见,顺而邀请道:“对了,这周六我过生日,你一定要来哦。” 丛蕾猝不及防:“来……哪儿?” “我家啊。”楚雀失望,“你那天有事吗?” “没、没……”丛蕾混乱地说。 “丛蕾,”裴奕笔直地走向她,神色肃然,“我有话跟你说。” 他刚才不在,有人通知了他冷千山的所作所为,自从被袁琼之孤立,丛蕾没机会再和裴奕交谈,当每个人都讨厌你时,你也会厌弃自己。丛蕾对着他总是抬不起头,她和裴奕来到教室后方,裴奕道:“你哥哥他……” “不是我叫他来的!”丛蕾立刻解释。 裴奕斟酌道:“待会儿肯定有人去告诉郑老师,我会先跟郑老师说,但是袁琼之那里……” 丛蕾理解他的难处,袁琼之和他是青梅竹马,无论如何都有情分在,裴奕不可能跑去告袁琼之的状,裴奕想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道:“总之,我会跟他讲,你们之间有点小矛盾,但都解决了,这就是一个误会。” 误会,丛蕾在心里复述,像是吞了黄连,干巴巴地说:“那你有没有跟他们说,我没有偷、偷你的校服?” 裴奕静了静:“说过。”他的语气温柔得几近慈悲,“我让她……嗯,对你好一些。” 他的瞳孔里有万千星斗,闪耀银河。丛蕾被摄住了心魄,能得到他这句话,这些苦,她甘之如饴。 裴奕安慰道:“放心,我会私下警告袁琼之,如果她还是不听,我就告诉她父亲。” 谁也不晓得裴奕怎么敷衍的郑德,总之郑德竟没有把丛蕾叫去办公室,这个插曲很快就被揭过了。袁琼之他们后来知道冷千山到了教室,着实后怕不已,任他们再看不起冷千山,但真要论动起手来,背景权势都不管用,若被他逮住,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托冷千山的福,丛蕾暂时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冷千山周六去找丛蕾时,她正在桌前写写画画,一仰头看见窗外挂着的冷千山,如同白日见鬼,魂飞魄散地把本子盖上:“你干嘛!” 冷千山双腿一伸,从她窗户里翻进来,狐疑地问:“你在干嘛?” 怕成这个样子。 丛蕾惊魂未定,把本子往书堆里一夹:“做作业。” 冷千山扔给丛蕾一个手机:“拿着,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要不是楚雀及时告知他丛蕾的情况,他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丛蕾:“我爸不让我用。” 冷千山:“偷偷用不会啊。” 丛蕾不想再欠他的情,婉拒道:“算了……啊!!!!!” 只见冷千山把裤子一脱,露出四角内裤,丛蕾尖叫着背过身:“你疯了?!” 冷千山把运动裤扔到她头上:“鬼叫什么,老子穿的阿罗裤,土狍子。”冷千山要出去摆摊,没功夫给她科普阿罗裤和内裤的异同,直接道,“手机不是白给你的,要你报答的时候来了。” 丛蕾依然不敢看他,冷千山:“奶奶眼睛太花了缝不了东西,我裤子昨天被烟头烫了个洞,你给我补补。” 丛蕾:“你就不能重新买一条吗?!” “我就喜欢这条。” “还有,”他把一口袋衣服扔给她,“这堆也给我洗了。” 丛蕾愤怒地一转身,又赶紧转回去,打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凭什么!” 冷千山利索道:“睡了我的床,就要替我做事。” 她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丛蕾怒斥:“你就不能换一件洗一件么,每次都要攒这么多脏衣服!” 冷千山义正言辞:“我要让它们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脏。” 丛蕾气了个底朝天,冷千山倒是麻溜地走了,丛蕾把那些衣服放好,她下午要去楚雀家做客,楚雀过生日,她没法找借口推脱。 冷千山收了摊回来,顺便来视察下丛蕾的家务进度,结果她破天荒地不在家,交给她的任务还在那儿堆着。冷千山怫然不悦,拨通她的号码,铃声在屋里响起来,她根本没带走手机。 他顺着铃声一阵乱翻,丛蕾大概怕被丛丰发现,把手机藏在衣柜的盒子里。冷千山准备换个地方藏,好吓她一吓,却见盒子旁还摆了一个笔记本,貌似上午丛蕾遮遮掩掩的那个。 那不是普通的笔记本,外壳套了把锁。 不锁还好,一锁冷千山更为好奇,他不问自取,拿回家随便找了根铁丝把简易锁撬开,看排头是本日记,每页都出现了同一个名字:裴奕。 冷千山仔细读着上面的内容,喉结微动,忽地阖上日记本,笑了笑:“interesting.”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喵喵巫 38瓶;洛芙 9瓶;我莫得感情 6瓶;dragon啊啊 5瓶;秃顶贞子、泡泡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音乐声欢快悠扬, 璀璨的吊灯悬挂在客厅内,柔软的地毯铺满了台阶, 窗边挂着淡雅的窗帘,入门是个小的会客室,摆放着欧式真皮沙发。丛蕾无所适从地站在玄关处, 犹豫着要不要脱鞋。 “你来啦,丛蕾!”楚雀跑过来, 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化了淡淡的妆, 打扮得像个迪士尼的公主。 丛蕾把手上的盒子递给她:“楚雀, 生日快乐!” “谢谢,”楚雀笑颜如花,给她拿了一双拖鞋,“快进来吧!” 屋内光线柔和, 楚雀家住在三层高的洋房内, 这一片都是别墅区, 丛蕾顺着门牌找到她家, 在秀致的小花园外站了半晌才按下门铃。楚雀约了她好几次,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丛蕾暗暗地怕,怕楚雀的家太完美,她的父母太和蔼, 她家的气氛太温馨, 衬得自己本就破损的生活更为残缺。 她想要靠近楚雀, 但不想靠得太近。 丛蕾紧随楚雀其后,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别墅,与她那个过了时的家相比,大得有点可怕了,说是仙境也不为过。丛蕾管好自己的眼睛,以免露出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德性。宽敞的客厅里,一堆人聚着说说笑笑,有男有女,与她年龄差不多大,他们看见丛蕾,不由略感吃惊。 丛蕾熟悉这种吃惊,其中的含义只有一个——楚雀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丛蕾,你也来了。”裴奕推开阳台的落地窗,笑着和她招手。 “诶。”丛蕾扯了扯衣服。 他们班的人除了丛蕾外,楚雀还叫了裴奕和沈雯娜。楚雀的圈子不大,她逐一跟丛蕾介绍,另外四个人分别是她的小学同学、邻居和发小。 “我爸妈他们在二楼打麻将,一楼都属于我们。”楚雀落落大方,带着主人翁的姿态,“随意一点,我请的都是最亲近的人。” 她家装了暖气,一进门仿佛跨越了季节,来到融融的春天,大家都是轻衣上阵,楚雀考虑得很周到:“丛蕾,你要是热的话就把衣服脱了吧。” 丛蕾的贴身内衣已经有了汗意,但她不敢脱,她的家常年湿冷,没有室内暖气的认知。丛蕾里面穿了一件红色高领毛衣,袖子磨得起了球,正面还有冷奶奶绣的大荷花,而楚雀的朋友们衣着时尚,让她自惭形秽。 “不热。”她说道。 楚雀要去放生日礼物:“你先坐会儿么,还是我带你参观一下?” “我、我和你一起吧。” 丛蕾不擅长接触陌生人,跟着楚雀来到她的卧室,她的房间也是浪漫的宫廷公主风,旁边的架子上堆满了礼物,施华洛世奇的项链,apple watch,ck的表……全是青少年的时髦品,尽管丛蕾不认得牌子,却也能猜到绝不是自己买得起的。 为了不显得寒碜,她琢磨过要不把冷千山给她的那瓶香水送出去,可终究是舍不得,最后用自己存下的钱给楚雀买了一顶帽子,丛蕾讷讷道:“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是你的心意,我当然喜欢。”楚雀体贴地说,给足了丛蕾面子。 她领着丛蕾逛了一圈,屋内光是书房就有两间,丛蕾想自己兴许一辈子都住不上这么大的房子。她坐在沙发的最边角,楚雀招待着她的好朋友们,偶尔也会问上丛蕾两句,不过丛蕾不善言辞,学不会挑起话题,楚雀也没有太多精力一直关注她。 于是丛蕾称职地当着她的壁花,听他们谈论最新款的电子产品,娱乐圈明星的八卦,童年时的糗事……她的朋友们打扮得不像袁琼之那么浮夸,可都彬彬有礼,谈吐坦率。丛蕾裹着厚外套,不仅穿得与他们是两个季节,经历亦是两个世界,犹如闯入其中的异类,被人踢到不属于自己的地界,徒劳地做一个局外人。 临到开饭时间,楚雀的父母特意外包了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团队来家里做饭,长长的餐桌中间摆着几盏烛台,戴着高帽的厨师按序给他们摆好餐盘、刀叉、方巾,丛蕾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等阵仗,左手攥右手,心里七上八下。 她从来没有吃过西餐。 如果她的成长没有那么多重负,她大可以光明磊落地说,我不会用刀叉,世上总有没见过的东西,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无知才是生活的常态。可惜丛蕾活如惊弓之鸟,唯恐自己惹出笑话,后背的汗随着心跳越流越多。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生疏,却又做贼心虚,总觉得在座的人都看透了她的贫陋。 丛蕾无从下手,直到别人开始动刀叉,才亦步亦趋地跟着模仿,她用余光全神贯注地瞄着对面的女生,右手拿起餐叉,即刻发现不对,又仓促换到左手。丛蕾屏息静气,奈何做不到他们的优雅,他们轻轻松松就能切下一大块,而她却像在锯木头,任自己再怎么切,那牛肉还是藕断丝连。 丛蕾热得红光满面,和餐桌礼仪做斗争,她下了大力气,使劲往下一划,刀尖在瓷盘发出“刺啦”一声响,酱汁溅到雪白的餐布上。餐桌上静了一瞬,大家纷纷望向她。 丛蕾用一个握笔的姿势拿着刀,浑身僵硬,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滑稽。 裴奕云淡风轻地说:“我帮你。” 他接过她的盘子,耐心地教她:“你的着力点不对,你看,要换成握拳状,顺着肉的纹理,就会切得很快。” 裴奕将她的牛排切成小方块,不在袁琼之的监视下与裴奕见面,本是今天唯一的喜悦,然而她又搞砸了,丛蕾尴尬地说:“谢谢。” 她的失措被众人尽收眼底,楚父打破僵局,爽朗地笑道:“男生就应该为女生服务,我看咱们在座的人都得跟裴奕学习学习绅士风度,对不对?” 大家连声附和,餐桌上又恢复了言笑晏晏,唯有丛蕾坐立难安,像被绑在刑凳上,四肢都在叫嚣着夺门而逃。 饭吃到中途,主厨推着小车踱步而来,推车放着一个四层高的大蛋糕,伴随着活泼的背景乐,楚父站起身,笑吟吟地举起红酒杯:“来,祝我们家小公主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许愿啦许愿啦!” 祝贺声此起彼伏,楚父躬身给楚雀点好五彩的蜡烛,大家齐齐唱响生日歌。烛光映着楚雀娇艳的脸庞,她长长的睫毛投下一扇参差的阴影,幸福地默念着自己的心愿,丛蕾在这片欢声笑语中,与旁人一起哼着歌,压下迅疾的泪意,如鲠在喉。 若是今时今日楚雀的位置换成她,那她死而无憾。 楚雀一口气吹熄蜡烛,亲手为他们分好蛋糕,清甜的奶油与街边小店的档次截然不同,楚雀的脸上被象征性地划了几道奶油,大家笑不可抑。楚雀擦干净脸,把丛蕾神秘兮兮地拉到小客厅,打听道:“冷千山今天有什么事啊?” 丛蕾不明就里:“他?没什么事儿啊。” 如果奴役她也算一件事的话。 “这样……”楚雀失落地说,“我昨天叫冷千山,他说他不来,有事要忙。” 寿星不适合黯然神伤,丛蕾劝慰她:“他,呃……他说忙可能是要去菜市。” “菜市?”楚雀瞪圆了眼。 “嗯,”丛蕾道,“每个周末早上他都要去菜市场摆摊。” “看不出来。”楚雀慨叹,不仅不觉得丢份,反而愈加地佩服起冷千山,他只比她们大了两岁,却已经可以自力更生,难怪比一般的男生更显成熟。 丛蕾:“你们经常联系么?” “我每天都发消息给他。”她会跟他描述自己这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事,楚雀难为情地说,“但他不一定回我。” 有时她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冷千山就回她三个字:“朕已阅。” 楚雀往往捧着手机,又笑又气,但只要他看了,不拉黑她,就是对她最大的鼓励,她的迷恋来得轰轰烈烈,冷千山是钓鱼人,而她是一条游曳的鱼,拼命地去够那鱼饵,想让他多了解一点自己。 休息片刻后,楚雀打开电视机,让众人玩游戏,他们说的“任天堂”“wii”“生活大爆炸”丛蕾一个都听不懂,只知道是种体感游戏,大家戴上手环,模拟现实中的竞技动作,还可以跟着画面跳舞。 他们玩得大汗淋漓,丛蕾孤零零地傻坐着,楚雀让她也选个游戏加入他们,奈何丛蕾最讨厌运动,别说在裴奕面前蹦蹦跳跳,她担心自己再出丑,不顾楚雀的挽留,执意告辞回了家。 天色已晚,丛蕾走到小区门口,如释重负地卸下防备,经年的楼梯被踩出错落的缺口,这是她的生长之地,比之华丽的洋房,凋敝的小区更能给她安全感。 丛丰仍旧不在家,丛蕾穿针引线,先给冷千山缝裤子,细致地剪掉他腰带的线头。她把冷千山的衣服分好类,他们家用的还是半自动洗衣机,丛蕾往洗衣筒里倒了几盆水,将肥皂泡在里面,形成肥皂水,然后再丢进衣服,假装是自己用肥皂手搓的,要是这样冷千山还能闻出洗衣机的味道,那她只能朝他五体投地了。 丛蕾与冷千山斗智斗勇,另外一些沾了油、领子脏的衣服洗衣机洗不干净,需得用她勤劳的双手来解决,她给冷千山搓着后衣领,思绪东飘西荡,蓦地想起冷千山来一中时,和他一起的那个男生穿的内搭长袖,相当眼熟。 丛蕾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她记得印着的卡通图案,她洗过。 难怪那件衣服格外的大,难怪她没见冷千山穿过,难怪她会洗那么多衣服…… 冷千山上次为了整她,把别人的衣服也收集来扔给她洗了! 只有他做得出来!丛蕾气得发指,不知道自己被蒙着洗过多少冷千山朋友们的衣服,她在洗衣盆里照着他的衣服一通乱踩,犹不解恨,几步跑上楼,跟冷奶奶道了声好,便汹汹冲进他的卧室:“冷千山,你是不是把你朋友的衣服也给我洗了?!” 冷千山背对她,在看什么东西,丛蕾走近了兴师问罪:“喂!” 他这才转过身,手上握着一个硬壳笔记本。 她的日记。 楚雀说,她会把每一天发生的事都告诉冷千山,丛蕾也会,但她不敢告诉裴奕,只能写在日记里,那是她一封封寄不出去的信,记录着她朝朝暮暮的情怀,点点滴滴的忧郁,她借着这些纸张哀诉发泄,正是它们,支撑着她前行。 丛蕾目疵欲裂,轰地扑过去抢夺她的珍宝。冷千山站起来,手抬得高高的,举着她的日记,随意翻了一页,平平地念道:“十月二十五日,裴奕,我楼上的邻居又欺负我了,我真的好恨他,我什么时候才能搬出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见他,我受够了这种日子。” “十一月二日,裴奕,我还是不敢和你说话,我很羡慕她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问你问题,楼上那个人今天让我给他洗了一大堆衣服,我的手又酸又累,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有这种恃强凌弱的人呢?希望他们可以赶快消失。” 冷千山的鼻息结着一层寒冰,阴鸷地盯着她。丛蕾又撕又拽,狰狞地拉扯他的袖子,眼里只有那本日记,好似她的命根子,她将他的袖口扯开了线。冷千山的手腕上被她抓出好几道深深的血痕,然而他悍然不动,脖子上暴出森森的青筋。 他知道丛蕾常常跟他急眼,却不知她竟然会憎恨他。这本日记里不是对那个裴奕的盲目崇拜,就是对他恶毒的鞭挞。他过了最初的愤怒,唯余心寒齿冷,冷千山一直以为他是最了解她的人,可是她甚至不愿意在日记里写下他的名字,他只是“楼上那个人”。 冷千山忽然才发现,丛蕾已经悄悄长大了,并且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一恍惚,被丛蕾疯狂地夺过日记本,她胸膛剧烈地起伏,他们针锋相对,房间暗藏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冷千山薄唇微启:“我给你买香水,是让你去给别人闻的?” 丛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他妈居然敢瞒着我。”冷千山刻薄地说,“丛蕾,谁会看上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涂涂的小花 10瓶;泥点er 4瓶;泡泡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世界停滞在这一秒。 朔风吹打着窗户, 电视剧的插曲嘈杂,楼下阿姨在洗锅碗瓢盆……黑夜铺天盖地, 把它们卷入席中,寰宇之间,唯剩一个丛蕾, 一个冷千山。 丛蕾贫瘠的青春里,栽种得最多的就是自知之明。她一无是处, 宛若背光的阴影,别人从她身上踩过, 却看不见她。 她知道, 她全知道。 冷千山在她的软肋划下凌厉一刀,他太清楚怎么才能伤到丛蕾,越过她的底线,残忍地扯去她的遮羞布, 一张体面漏得千疮百孔, 丛蕾痛到深处, 音调极轻:“什么叫我瞒着你?” 这原本就是她的事, 她的感情,与他漠不相关,她没有知会他的义务,冷千山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诘问她?真当她是他的玩偶、女佣、所有物么? 冷千山被她问得哽住, 来不及深思, 抢先占据道德制高点, 厉声谴责道:“你自己看看你写的这些肮脏的文字, 你这是在早恋!” “你才肮脏!” 裴奕是冬日的一道阳光,给她带来屈指可数的美好,竟然被冷千山称之为“肮脏”?!丛蕾怒气穿胸而过,心事泄露的害臊被倒逼到一旁,愤懑直冲云霄:“你乱碰我的东西,侵犯我的隐私!恶心!” “老子就侵犯你了!”冷千山势必要在音量上压她一头,吼道,“你他妈抓我坐牢啊!!” 丛蕾回嘴:“我不抓你,有人抓你!” “谁?裴奕?”冷千山讥诮,“哟,有人给你撑腰了,别人认识你么?” 丛蕾不比他牙尖嘴利,气得一张肉乎乎的脸狂摇,人肉炸弹一般撞向他,要和他同归于尽,冷千山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绕到后头:“你这头不知好歹的猪!老子早就该把你宰来吃了,遇上你真他妈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倒霉,那是她的台词!丛蕾和他作近身搏斗,声嘶力竭地叫道:“算了吧冷千山,你永远都要高高在上,打击别人的自尊心,羞辱别人的人格,麻烦你搞清楚,只有我才会忍受你,只有我才会原谅你!” 丛蕾绵绵的恨意如瀑布倾泻,她一路走来所受的苦楚,冷千山绝对充当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丛蕾全然忘了他对她的好,一味控诉他:“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怪你,凭什么不能恨你?!”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冷千山傲然道,丛蕾为了将他贬得一文不值,什么狗屁话都说得出来,让人刮目相看,“你既然恨我,以后出了事休想再来找我。” “不找就不找,你也休想拿这个来威胁我,”丛蕾自杀式地挑衅,“你根本就是把我当成你的奴隶,你把香水拿回去,我不稀罕你的施舍!” “你不稀罕?”他凶相毕露。 丛蕾狗胆包天:“不稀罕!” “你、你……”冷千山一片真心被丛蕾践踏,头发都给气直了,“没见过你这种无耻鼠辈!” 他火冒三丈,把门打开:“你给我滚!马上!” 冷奶奶趴在门上偷听,一下踉跄地跌进来,冷千山扶住她,怒道:“奶奶!” 冷奶奶悻悻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们……” 丛蕾摔门而出。 她回到卧室,抱着那本日记,边哭边撕,一页一页地扔进钢盆里,那些无望的爱恋一旦出现在光天化日下,通通成了羞耻。它们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丛蕾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冷千山的刀插在她的胸口拔不出来,她擦干眼泪,拢起散落的黑灰,还得继续顶起这绝望的人生。 冷千山一夜未眠,凌晨五点多起来帮李阿婆出摊,他给一个大爷称好芹菜,轮到下一个人时,戴围巾的女孩冲他展颜一笑:“嗨。” 楚雀。 不用说,肯定是丛蕾那个大嘴巴。 “有事?”冷千山叫她挪开,把位子留给下一个大妈。 楚雀握着一个方纸盒:“你吃早餐了么?” 冷千山动作麻利:“吃了。” 他眉目坚毅,唇抿得很紧,给顾客装袋时眼睛会稍微弯一弯,楚雀在与他打招呼前,先于暗处观察了许久,这是和学校里不一样的冷千山,敛去了霸道,沉稳而持重,充满独特的男子气概。 楚雀羞涩地把纸盒给他:“我昨天的生日蛋糕,特地给你留了一块。” 冷千山客气收下,言简意赅地说:“生快。” 由于楚雀给他通风报信,冷千山对她的成见消除了一些,精明如他都瞎了眼要护着丛蕾,再有一个眼瞎的出现也是可以理解的。楚雀每天给他发消息,他不呆不傻,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时常会聊到丛蕾,所以他也会扫一扫,就当看免费的故事会。 楚雀暂时没有要走的迹象,冷千山收了她的蛋糕,礼尚往来,便给她搬了根凳子让她烤火。他对她不冷不热,楚雀也不在意,托着腮凝视他,越看越觉得他长进了她的心里,无一处不好。 冷千山忙完后坐到电暖炉边休息,菜市场里没有空调,楚雀只能烤到手脚,冻得鼻子通红,他说道:“冷就回去。” “不冷。” 喧嚷的菜市场,一块寂静的角落陷进去,楚雀与冷千山独处一隅,心跳面热:“你在这里摆了多久了?” “三四年。” 她没话找话:“真不容易。” 冷千山没有过多解释,仿佛想到什么,突然问道:“裴奕是谁?” * 丛蕾和冷千山的冷战正式打响,两人即使在楼梯上碰见,也是各过各的阳关道,互不理睬,连丛丰都看出了异样:“千山这两天怎么没下来?” “不知道。”丛蕾闭口不谈。 冷千山公然闯进袁琼之的“地盘”恐吓她,把她唬得安安分分,周五甚至报了警,被警车开道送回家,没再来找丛蕾的茬。楚雀和丛蕾饭后逛操场消食,迎面遇上裴奕与其他人,几人聊了聊,等他们一走,楚雀无意中说道:“上次我去找冷千山,他还跟我问起裴奕,你跟他提过?” “没有啊,”丛蕾的脚步定了定,“他、他说了什么?” 上天保佑,冷千山千万不要告诉楚雀她写的日记。 楚雀耸肩:“没说什么,问我认不认识他。” “……你怎么说的?” “就说他是我们班班长啊。”楚雀迷惑,“冷千山怎么会好奇裴奕?” 裴奕与冷千山大相径庭,按理说不该有交集才对。 “谁知道呢,”丛蕾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你就那么中意冷千山?” 丛蕾曾出于私心撮合他们,但心底始终认为裴奕和楚雀更般配,公主就应当和王子在一起,而冷千山,充其量只能算是公主的保镖。 楚雀缓道:“打个比方吧,如果裴奕是温开水,那冷千山,”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他就是烈酒。” 丛蕾想,她就喜欢温开水。 “丛蕾,”楚雀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喜欢裴奕?” 丛蕾大惊失色:“没有!怎么可能?!谁跟你说的!” “没有谁跟我说。”楚雀因她激烈的反应一顿,“你……” “我知道,一定是冷千山又和你乱讲了。”丛蕾兀自打断她,嘴里念念有词,“你别信他,没那回事,我只是觉得裴奕……很好。” 她荒凉的暗恋已被付之一炬,再丰盛的养料,结出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二字。 丛蕾重复道:“裴奕,很好。” 最近冷千山心情不佳,所有人一见他都躲着走,钱煜之前不小心把烟灰抖在他裤子上,要不是被赵卓佑拉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不正常,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打起架跟疯狗似的往上冲,一点即燃,浑身散发着狂躁的气息。 趁着周末难得的大晴天,钱煜索性提议去本市的大型游乐场玩一玩,主要让冷千山散散心,别弄得大家整天提心吊胆的,这次临时“冬游”一共六个人,常泽和钱煜带了女朋友,赵卓佑和冷千山俩孤家寡人凑成一对。冬天游乐园的人不多,园区内颇显冷清,冷千山专找刺激的玩,坐了两回跳楼机,三回过山车,从大摆锤下来时,赵卓佑吐了个昏天暗地。 冷千山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无能匹夫。” 赵卓佑灌下一大口水,喷在冷千山鞋上,幸好冷千山退得及时,没受太大波及。两个女生偎依在常泽和钱煜怀里嗤嗤地笑他,非要去坐旋转木马,冷千山拉着赵卓佑去奶茶吧等他们,免得这种无聊的浪漫玷污他圣洁的心灵。 “只剩咱们两个单身狗了,”赵卓佑酸溜溜地说,“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周琳琳?” 周琳琳是高二的级花,赵卓佑为了追她无所不用其极,可惜周琳琳不为所动,拿他当备胎使唤,冷千山不屑道:“你纯属给自己找气受。” 冷千山除了初中时玩家家酒一样谈了个女生,再没谈过恋爱。那次把他折腾得够呛,每天要给那女的打报告,放学要接送,给她带早餐,他坚持了一个星期就腻了,对谈情说爱提不起兴趣,不如看《三国演义》来得舒心。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赵卓佑说,“我知道你还没开窍。” 冷千山不承认:“当备胎还当出优越感了?可悲的凡夫俗子。” 赵卓佑:“你这一阵怎么老咬文嚼字的。” 冷千山呛道:“稀奇么?连你都会说成语,我也没问过你上哪儿学的。” 赵卓佑劝自己不要和冷千山生气,犯不着,他说道:“等你碰上喜欢的人就知道我今天的感觉了,嘚瑟吧你就,有你遭报应的时候。” “可笑,喜欢的人?”冷千山嗤之以鼻,“比如?” “比如只要你一见到她,全部精力都在她身上;忍不住要去招惹她,想看她对你笑,对你发小脾气;总是为她着想,巴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她对你说了再过分的话,你也会找借口原谅她,”赵卓佑滔滔不绝,“想知道她的消息,看到她和别的男生说话就生气,要是她喜欢上了别人,那更不得了……” 他描述得详尽具体,冷千山脑海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浮现出一个人影,顿时一阵恶寒,“咻”地站起来指着赵卓佑,大喊道:“你放屁!” ※※※※※※※※※※※※※※※※※※※※ 今天还有一更,晚上十一点左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10瓶;阿慧~ 4瓶;秃顶贞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赵卓佑惦记着周琳琳, 被他中气十足一声吼,愣道:“啊?”他蒙受了不白之冤, “我没放。” 冷千山把奶茶往桌面一砸:“不可能!” 活见鬼的,他居然想到了丛蕾! 赵卓佑用手在屁股那儿扇了扇:“我真没放!不信你闻。” 他俩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通,赵卓佑终于发现自己和他串了频道:“你说的什么不可能?” “喜欢……不可能!”冷千山辩驳道。 丛蕾那个肥妞,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是守着丛蕾长大的, 她什么丑相他没见过?他的女神可是吉赛尔邦辰,除非得了精神病, 否则他的审美不会发生如此跨越物种的变革。冷千山自认丛蕾是他的私有财产, 他是她的饲养者,她的一切都要受他掌控,而已。 他喜欢她?无稽之谈! 冷千山严肃地说:“赵卓佑,我警告你不要妖言惑众。” 赵卓佑脑子机灵, 前后一联系, 扯出一个坏笑:“跟我说说, 你想到了谁?” “我想你爹, ”冷千山此地无银三百两,“行了,坐着干嘛,玩鬼屋去!” 他们进到隔壁的鬼屋, 鬼屋门庭冷落, 工作人员也懒洋洋的, 十分不敬业, 象征性地吓吓他们,便又飘到旮旯角里偷懒,仿佛集体陷入了冬眠。 里面装修得还算恐怖,墙壁上点着幽幽的绿灯,一个个青面獠牙瞪着冷千山,活像他欠了他们的钱,地面阴气缭绕,传来女人的叫冤声,赵卓佑踢到一个惨白的骷髅头,那骷髅嘎嘎地笑,笑得他毛骨悚然,赵卓佑故作从容地搭着冷千山的肩:“吓到了?咋不说话。” “我问你,”冷千山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经常打击别人的自尊心么?” 赵卓佑:“……” 他怕不是被邪祟附体了,在鬼屋反省人生? 冷千山大人有大量:“没事,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一个穿着带血白大褂的吊死鬼乍然窜出来,狞笑着伸爪要掐冷千山,冷千山躲也不躲,那鬼张着血盆大口,两人大眼对小眼,僵持几秒后,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冷千山推开他:“边儿去,聊天呢,有点眼力见儿。” 鬼说:“哦。” 赵卓佑:“……” 冷千山沉思道:“我羞辱过你的人格么?” 赵卓佑不知道他跑到了哪个画风,回道:“经常。” “不可能,你好好回答。” 赵卓佑无语:“你既然不信还问我干什么?” 冷千山语塞:“你说真的?什么时候?” “就刚才。” “?” “你说我是无能匹夫。” 冷千山不可理喻:“这也算?” 赵卓佑:“不然你以为怎么才算?” 冷千山觉得起码要骂遍别人的祖宗十八代才称得上“羞辱”,他采访道:“我羞辱你,你愤怒吗?恨我吗?” “……”赵卓佑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还行。” 那为什么丛蕾会气成刺豚?还说只有她会忍受他,原谅他,啧,果然又是诽谤,亏他还当了真,冷千山想,丛蕾的承受能力太弱了,还需加强锻炼。 “其实要知道算不算羞辱很简单,”赵卓佑逮到个指导冷千山的机会,“我说你是无能匹夫,你生不生气?” “废话。” 冷千山是典型的以自我为中心,向来不管别人的想法,赵卓佑循循善诱:“那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高兴,难不成还指望我高兴?” “不一样,”冷千山言之有理,“我又没吐,你说我,那是造谣,我有合法权利追究你的法律责任,我说你,那是……” 冷千山想说“事实”,但良心隐隐作怪,怕太直接会伤到他,硬是转了个弯:“……你猜?” 猜他老母!赵卓佑忍住没爆粗口,说了还不如不说,他气得鬼都不怕了,丢下冷千山自己雄赳赳地向前走,冷千山叹为观止,不懂哪里又得罪了他,赵卓佑这气性实在可与丛蕾一战。 冷千山在鬼屋里有如闲庭信步,扯扯这个鬼的舌头,搓搓那个鬼的衣服,虽然服化道做得不够精细,不过进来的要是丛蕾,以她那个小破胆儿,八成会被吓到飞起。 打住,怎么又绕到她那儿了。 他一定是中了赵卓佑的毒,这个潜在传销分子,冷千山愤恨地看着赵卓佑在前面拜鬼庙,求阎王保佑他追女成功,暗自诅咒他心愿破灭。以往他想起丛蕾就像喝水一样自然,然而被赵卓佑神神叨叨地一说,搞得他膈应至极,越不去想丛蕾,丛蕾越是无孔不入,偏要和他对着干。 冷千山烦躁得想挠头,小时候的丛蕾冰雪可爱,她妈爱面子,把她装扮得漂漂亮亮,到哪儿都像个洋娃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冷千山也爱带她玩儿,还强迫她只跟他玩儿,但他那时是个满地打滚的黑皮猴,他知道,丛蕾看不上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坦诚地说,面对长胖的丛蕾,冷千山确实有一雪前耻的想法,一开始他损她嫌弃她只是为了小小报复一下,后来慢慢养成习惯,想改也改不了了。但任他再欺负她,她依然是除了冷奶奶外,摆他心里的第一位。所以他得知丛蕾喜欢别人后,才会和她大闹一场,乃至再也不想看到她,其实就像不放心孩子早恋的父母,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冷千山无视了其中的矛盾,屡屡暗示自己,整理出一套自圆其说的心理逻辑,他心不在焉,途中被绊了两跤,踹了一脚吓唬他的大斧头,辗转来到出口。常泽他们在外面等,两对情侣你侬我侬,相互喂爆米花,还让冷千山给他们拍照。 冷千山拒不合作:“一天三百六十五年都不够你们秀!” 常泽若有所思,倒不是因为冷千山骂人,而是认识冷千山这么多年,他那嘴跟机关枪没差,精准扫射,万万不可能任性嘴瓢,搞不好受了大刺激,便问赵卓佑:“他怎么了?” “嫉妒了呗。”赵卓佑幸灾乐祸,“你们不知道,某人现在跟我差不多,心里头装事了,我爱的人,不是爱我的人——” 常泽:“你好好说话不要唱歌。” 钱煜撇下女朋友,兴冲冲地问:“不可能吧,咱冷哥这种石男子也会发情?” “胡说八道!”冷千山下不来台,“赵卓佑的话能信?” 往常要这么损他,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其余人一对视,不问自明,他们拽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把柄,顺着竿子往上爬,东一句西一句地奚落冷千山,他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虎难敌众犬,斥道:“瞧你们小人得志,找个媳妇儿还不简单?” 常泽整暇以待:“那你找啊倒是。” “我那是不想找。”冷千山咬死不认,“出来玩一趟老聊这种媒婆话题,俗不俗?” “得得得,我们俗,”钱煜煽风点火,“谁再说我们冷哥缺根弦我跟谁急啊,人那是‘发自内心’的不想找。” “赌我是吧?”冷千山被他们一激,掏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劈头盖脸地问,“喂,我在游乐园,你要不要过来?” * 几人探究地审视着楚雀,样貌不错,气质也好,钱煜问:“千山,这不是你妹妹的同学吗?” 他们见过她一次,却没往那方面想,赵卓佑道:“我记得你叫楚雀是吧,一中初中部的校花,”他朝冷千山竖起大拇指,“可以啊你。” 赵卓佑贼精,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冷千山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模样。 楚雀被他们连番调侃,朝冷千山求助,冷千山一冲动,出完那口气,已经有点后悔了:“别瞎逼逼,这我朋友。” 常泽搂着他对象:“知道知道,我们也是好朋友,对不对,媳妇儿?” 他女朋友捂着嘴点头。 楚雀在家接到冷千山的电话,欣喜若狂,还以为会和他来一场单独约会。她没有深入接触过他们这类“痞子”,她的朋友们也很少开这种玩笑,楚雀拘束地跟着冷千山,冷千山替她解围:“你甭管他们,就这德性。” 钱煜撺哄道:“哎哟,天上掉红雨,冷哥也会心疼人啦。” 楚雀羞恼中浮着几缕窃喜,冷千山费了老劲儿把这群苍蝇挥走,两人找了个地方待着,她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会叫我过来? 冷千山反问:“你不想过来么?” 这话有隐含之意,楚雀是矜持的女生,含蓄地笑了笑,不说想,也不说不想。 游乐场的音乐滴滴答答,他们并肩而坐,看赵卓佑他们拿着喷花追追打打,楚雀话不多,冷千山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安静,不缠着他闹腾。 楚雀问:“你都玩了哪些项目啊?” 冷千山数给她听,楚雀钦佩道:“鬼屋吓人么?” 冷千山哑口无言。 他一心一意念着丛蕾,转头就忘了里面有些什么,他懒得陪楚雀再进去,说道:“特别吓人。” 谁料楚雀没被吓住,反而兴致勃勃:“我想去一趟,你陪我吧。” 冷千山弄巧成拙,只好自己打脸:“那啥,我刚骗你的,其实不吓人。” 楚雀:“……” 冷千山果断掐灭了她借机靠近他的苗头,楚雀摸不着头脑,他这算是什么意思?照他朋友们那意有所指的话语,冷千山对她肯定不止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楚雀只能归结为他口是心非,主动道:“那我们就一直坐着?” “生命在于静止。”冷千山道。 楚雀以为他故意逗她,甜蜜蜜地附和:“行,你说得都对。” “要是胖妞有这个觉悟就好了。”冷千山嘀咕。 “什么?”楚雀没听清。 “没事,”冷千山若无其事地问,“丛蕾今天没和你一起?” “今天周末啊,”楚雀顺嘴道,“你是不是和丛蕾吵架了?” “她跟你说的?” “没有,但我看得出来,她这几天心情不好。” 而且老说冷千山坏话,楚雀把后半句藏在心里。 一听丛蕾心情不好,冷千山立马浑身舒坦,他给楚雀买了一杯热饮,白昼当空,挂着一顶冷太阳,温度不升反降,冷千山穿得少,楚雀取给他一只手套:“你捂一捂,当心长冻疮。” 冷千山拿着一比:“我戴不下。” 他没有说他不戴,而是戴不下。楚雀心花怒放:“你可以只揣半个手掌,你看,这样。” 她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手指纤长,冷千山本想拒绝,可眼前不合时宜地晃过丛蕾那圆圆的手指头,他说不上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接了过去。 楚雀姜黄色的手套箍在冷千山的大手上,一呼一吸间都笼上了薄薄的暧昧,一个情窦初开,一个心烦意乱,在苍茫的冬日里,默契地指向了心照不宣。 * 丛蕾家里一片狼藉。 当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缝,丛蕾知道冷千山今天不在家,中午去冷奶奶那里蹭饭,一下来,便见丛丰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专门等她回来。 丛丰每隔周末都会去陪那个女人,这么早回来倒成了怪事。丛蕾只作不知:“我进屋做作业了。” “我有话问你。”丛丰严厉地说。 “什么?”丛蕾心下不妙。 丛丰握着冷千山送给她的手机:“这个,你从哪儿得的?” 丛蕾太阳穴一紧,慌道:“你怎么找到的?” 她以为自己放进了盒子,实际上丛蕾掉以轻心,用完后随手塞进沙发缝里,方便随时能拿,丛丰回来打扫卫生,一扯沙发套,手机跟着掉到地上。 “哪个朋友会送你这么昂贵的东西?!”丛丰认识上头苹果的标志,他看过那些为了买个手机去卖肾的新闻,丛丰思想传统,认定女孩的归宿就是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愿在她身上耗费过多心血,为他人做了嫁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爱打洞,他相信基因的强大,总是观察着丛蕾,担心她会长成她妈妈。 眼见丛蕾有了这个趋势,丛丰坐不住了,蒋秀娟告诉他,放任自流的方法行不通,必须得插手管教,于是丛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跑去求冷千山给你买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l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相思系有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求?” 丛蕾一再为他所伤, 对于他凭空的揣测居然不感到意外,只是无比费解:“我求他?” 丛丰固执地把她往阴暗里想, 如果不是他说,她压根不知道一个手机会这么贵。何况冷千山送了她手机,难道她就没有付出过么?大家都有的东西, 她也期盼能拥有,到底有什么错? 丛蕾不想再辩解了, 反正丛丰也不会相信她,这次过了还有下次, 逆反的火苗潜伏着, 一簇连一簇地烧到喉咙:“我求他又怎么样?” 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完美无瑕,却忽略了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孩子做到?丛丰比起父亲,倒像个严苛的监督者, 但凡她表现出一丁点对物质的渴求, 就是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她必须朴素到底, 不能有任何“歪心思”。 “不自爱!”一贯沉闷的丛丰猛地呵斥。 两道法令纹没入他干塌的嘴角, 巴掌大的客厅内,骂声如同惊雷炸响,丛丰过去虽然漠视她,但骂她的次数寥寥可数, 他用词如此尖刻, 丛蕾被震了两秒, 经年来对他的不满也被一股脑炸了出来, 她声线颤动:“我不自爱?那是因为没有人……” 没有人爱过我! 丛蕾在心间高喊,尾音熄灭在空气中,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爱”这个字是羞耻的、懦弱的、格格不入的,她双眼发红,丛丰听出她的未尽之言,也许是愧疚抑或其它,他放低了语气:“我这是为你好。” 这句话说服不了丛蕾,为她好?那他早干嘛去了,怎么突然就开始为她好? “是她跟你说的么?”丛蕾心里泛苦。 “谁?” “那个女的,”丛蕾不想再装了,她决定戳穿他,直视着丛丰,“我都看见了。” 她没头没尾的话,丛飞却立即明白过来丛蕾在说蒋秀娟。蒋秀娟是他有次和朋友们吃饭认识的,她在医院里当护工,几年前离了婚,人很善良,做事踏实可靠,和他家离得也近,他当晚顺路送她回家,两人聊了聊,发现格外地投缘,蒋秀娟善解人意,时常开解他,一来而去的,便熟了起来。 “如果你是指蒋阿姨,她也很担心你。”丛丰一语带过,“你快要中考了,好好管好自己,不要来操心大人的事。” 丛蕾听够了丛丰千篇一律的搪塞,她排斥道:“我没错,不需要别人来担心我!” “没礼貌!” 丛蕾如今愈发地不好管束,丛丰没了耐性,丛蕾接连遭到他斥责,觉得他俨然已偏了心。一旦揭开那张太平幕布,下面捂着的疮早就溃烂流脓,丛蕾心如刀割:“爸,我真是你亲生的吗?” 她活在自己的家里,却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畏首畏尾,小心翼翼。当她被关在空窒的黑暗中,崩溃地捶打着门而无人回应时,不止一次地想,哪个父亲会这般生疏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家里的相册记载了,丛丰的的确确从她出生起就陪着她长大,因此丛蕾也只是想想,没有真的怀疑过。 她说的是一时气话,然而丛丰竟闭口不言。 简直像是默认。 这沉默有如当头棒喝,丛蕾手脚发凉,喃喃道:“我不是?” “是。”丛丰拔高调门,“不要胡思乱想!” 怪异的几秒间隔,让他的回答显得过于坚定,丛蕾心神不宁,丛丰罕有地跟她解释:“我和……你蒋阿姨现在还没有稳定,本来打算等你中考结束后再告诉你。” 丛蕾:“你不是不关心我的学习么?” 丛蕾希望丛丰可以反驳她,可是他没有,丛丰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半晌才道:“你对我意见很大。” 不是责怪,也不是试探,他在陈述,她的埋怨他全晓得。 这比他不晓得,更让人难过。 他们总爱抢走她的台词,让她无话可说,丛丰脸上划的口子脱了痂,丛蕾艰涩地问:“警察有没有抓到那些打你的人?” “没有。”丛丰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那一带太偏僻,没装摄像头,丛丰只能自认倒霉。 “你被打,”丛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因为你在学校里当保安。” “你是说你们班那群小孩子打的?”丛丰根本不信,他们出拳的经验与力量显然是成年人的手笔,他感觉得出来。 “就是他们。”丛蕾笃定地说,但她意不在此,而是道,“你明明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我,还让我自己找原因,爸,我对你有意见,有错吗?” “照你的意思,”丛丰沉暗地说,“我不应该去当保安?” 丛蕾点头,她连累丛丰被卓赫他们殴打,反过来,丛丰又让她被加倍地孤立,她不想今后卓赫再拿丛丰的职业当作她的要害,让她担惊受怕,随意地拿捏她。 丛丰:“那你觉得我做什么好?” 他们沟通得很费劲,往往有些词不达意,丛蕾不料他会把她的建议听进去,认真地想了想,为他指出一条出路:“你可以去冷伯伯的公司……” “荒唐!” 丛丰勃然大怒,将茶几的杯子一下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他的表情丛蕾见所未见,好似触到了他的逆鳞,丛丰冲着丛蕾大吼:“你现在就把手机给我还回去!” 丛丰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脾气,骤然换了副迥异的面孔,丛蕾被吓住了,不懂哪句话惹恼了他,丛丰完全失了控,花瓶也被他砸到地上,瓷片四分五裂,丛蕾怕丛丰会动手打自己,急乱地往后退,摸索到门锁,慌不择路地朝楼上跑去。 冷家的门被她敲得哐哐作响,冷千山还没回来,冷奶奶开门一见她惊惶的模样,骇得不行:“怎么了蕾蕾!” 丛蕾的眼白血丝密布,嘴一瘪,泪珠子便流下来,哽咽道:“奶奶,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冷千山。” 她常常好奇,手机到底有多好玩,才会让同学们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偷偷带进学校,拿到手机后她才知道一个小盒子可以做那么多事:看视频、新闻,聊天,拍风景,查资料……她能想象到的手机都能做到,丛蕾总算打开了眼界,了解她的同龄人都在聊什么,追赶着怎样的潮流。 现在她要关闭这个通道,再次被隔离到世界之外。 冷奶奶把她拉进门:“乖宝,出什么事了?” 丛蕾被冷奶奶一叫,终于憋不住委屈,一把抱住她,冷奶奶佝偻着腰,丛蕾的个子超过了她一大截,可冷奶奶还是把她当作几岁的小孩慢慢地哄。丛蕾闻到她身上陈朽的老人气,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冷奶奶拍拍丛蕾的背:“你爸又欺负你是吧?” 冷奶奶年轻时性格泼辣,老了也不减当年,说着就要拉丛蕾去和丛丰理论。丛蕾蹲在地上,拽着她的手死活不动,冷奶奶拗不过她,一着急,挺着硬朗的腰板儿,自个儿跑到楼下去和丛丰“讲道理”了。 他们说了什么丛蕾不知道,总之冷奶奶上来时,一脸的万事大吉,安抚道:“我跟你爸谈了,你爸也是,就爱鸡蛋里挑骨头,但他已经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咱也别老和他犯气,你要还是不想见他,就搁奶奶这儿住。” 冷奶奶话里话外都偏袒她,丛蕾其实不大相信丛丰会是冷奶奶说的那个态度,大概率只是她喋喋地说,他闷闷地听而已,她还在和冷千山吵架,冷奶奶让她留宿明显想让他们赶紧和好,但丛蕾不愿撞见冷千山,擤了擤鼻涕:“冷千山下午回来吃午饭么?” 冷奶奶喜形于色:“你想他回来?我打电话给他。” 丛蕾连忙制止冷奶奶,奈何没止住,还好冷千山说他不回来,丛蕾才放下心。她和冷奶奶两个人凑合着吃完晚饭,丛蕾把碗洗完,出来就看见冷千山双腿跷在茶几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以为丛蕾是来求和的,嘚瑟地瞟一瞟她:“有些人不是说……” “手机我放你卧室了,还给你。”丛蕾从他身边走过,留下清脆的关门声,没注意冷千山猝然消失的笑容。 * 黎明前的天色浓黑,奇寒透骨。冷千山扛着送货车的菜,跑了几趟全部运到摊位上,寒风一刮,热汗也吹成了冷汗。他规整地分好类,李阿婆心脏不好,冬天一来腿脚颇不灵便,一下雨好几天走不动路。她儿子在车祸中去世了,女儿在外地打工,冷千山尽自己所能,能多做就多做点。 他穿着薄袜,脚冻得发硬,想把鞋脱了伸到暖炉上烤,又怕楚雀不请自来,经过了昨天那一遭,楚雀和他亲近了不少,他是个体面人,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么不讲究。 夜长昼短,大爷大妈们来得比以前迟得多,冷千山打了个喷嚏,丛蕾把手机还回来,气得他打开窗户吹了半天的冷风才把那股火压下去,臭肥妞,有她后悔的一天,到时候求他他都不给她!冷千山暗骂,他这两天睡得不好,脑子晕乎乎的,被电热管的温度一烘,眼皮直耷拉,隔个一分钟就能做上好几个梦。 有个相熟的大爷买了两斤大白菜,冷千山把他送走,后面卤鸭家的小男孩踮脚露出个脑袋,他哈欠连天地问:“干啥?” 男孩指指菜场外:“那边有人找你。” “谁?” “他说他叫丛磊,让你快点过去。”小屁孩懵懵懂懂地说。 冷千山一怔:“是丛蕾,二傻子。”他问道,“她怎么不进来?” “不知道,你才二傻子。” “你厉害,你是大傻子。”冷千山和他斗嘴,“帮我看着摊,我马上回来。” 冷千山走得轻快,丛蕾必定是悔得很,唉,还以为她能再硬气几天,冷千山叹息,筹谋着自己该怎么损她才解气,一出去,左看右看却没瞧见半个人影,他又走了两步,刚想喊一声,背上突然被敲了一闷棍。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ragon啊啊 2个;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幸运鹅 5瓶;俏俏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冷千山的脊椎骨剧痛, 他向前一栽,堪堪稳住身形, 肩上紧接着挨了重重一棒,祸从天降,冷千山心知自己被人下了套, 在第三棍落下前,他单腿迅疾旋扫, 借力回过身,有人扑上他的后背, 双脚锢住他的腰, 手勒紧他脖子,另一人想用麻袋来套他的头,冷千山眼眶暴睁,趁他们没套牢, 反扭住背上人的手腕, 弯身将他一个前空摔! 那人发出一声惨嚎, 电光火石间, 冷千山贴稳墙壁,鹰隼般盯着面前这四五人,他们戴着头巾和口罩,看不清五官, 无法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此刻天刚刚亮, 这里是菜市场的一侧出口, 现下空无一人, 但再过半小时,就会有小贩们前来出摊。几人原想把他拖到僻静处解决,然而冷千山反应太快,身手矫健,他们没占到便宜,暂停了攻击,分开形成包围状。 “一群缩头乌龟,敢不敢把脸露出来?!” 冷千山挑衅道,他戾气逼人,隐有横扫千军之势,实则经过方才几个来回,早已发觉到自己身体状态不对,下盘不稳当,起身时头昏脑涨,打架靠的是下盘借力出招,冷千山不敢让他们看出来,一旦显出软弱的迹象,他的下场就是等死。 那几人不理他的激将法,冷千山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是哪边的?” 他得罪过的人太多,趁他落单来偷袭寻仇的屡见不鲜,但知道他在菜市摆摊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冷千山打量着他们,他不是头脑简单的傻子,想和他们周旋以拖延时间。可那群人与哑巴无异,彼此对视一眼,为首那人俯冲几步,一跃而起—— 他的脚直踢冷千山的头部,冷千山就地一躲,一拳击在他的后腰,其余人犹如饿虎扑食,跟着一哄而上,混乱中,冷千山的腹部连受了几下,几欲呕出来。 这些人不是毫无章法的小混混,一出手他就知道他们有两把刷子,冷千山寡不敌众,清楚今天怕是要打一场恶仗,他将全身力道灌注到拳头上,专挑其中一个打。那人被他踹翻,冷千山踩住他的腿骨,手指猛.插他的眼睛,有人从另一侧打中冷千山的鼻梁,他晃了晃,鼻血狂涌。 冷千山尝到口中的铁锈味,仍然按住那人不撒手,仿若疾风扫落叶,暴戾地把人往死里打,那人的肾窝被他一击,当场昏死过去。打架拼的是气势,拼谁更不要命,他的手法慑住了剩下的人,他们乱了阵脚,仿佛有退缩之意,冷千山趁机就近扳紧另一人的肩胛骨,他分神一挡,冷千山的手顺势向下一扯,扯下了他的口罩。 不认识。 他百分百没见过。 他们本来想撤,这下被看到了脸,狗急跳墙,三四人共同绞住他的手臂,冷千山使不来力,被他们按倒在地,他负隅顽抗,屈膝一脚踹向一人的胸膛,直接将他踹飞,又以头为武器,朝旁边人的前额狠命一撞! 年轻人的热血一沸腾,地动山摇都顾不上,中间有人打急了眼,竟从后腰摸出一把刀,冷千山只见刀光一闪,随即有人一拳打在他的下颌! 冷千山顿时眼冒金星,头顶天旋地转,他抽搐了几下,渐渐地,灰冷的天越来越暗,最后湮没于幽黑深处,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雀早早起床,照着《昕薇》上的搭配,一番精心打扮,到了冷千山的摊位,却只坐了一个小男孩。她一问,男孩不见外地发了通牢骚:“阿冷讨厌,还不回来!” “他去多久了?” “不知道,”男孩把手一拍,“起码六个小时!” 楚雀失笑,顺着小男孩指的方向找去,那边聚了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吵得团团转,像是出了事,她凑近些,只见里面躺着个血淋淋的人,浑身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楚雀避开眼,她看不了这种血腥的场面,回去准得做噩梦,可就当余光掠过那人的裤链时,整个人悚然一僵。 她呆呆地站着,视线挪到他的脸上,那张脸…… 那张脸是冷千山! 楚雀一声尖叫,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地跑进血泊中,手抖如糠筛,跪在冷千山身旁的人喊道:“快帮我给他按住!” 楚雀这才看见大壮,他一脸焦急,正在帮冷千山止血,楚雀惊恐地说:“打120!打120!” * “他在哪儿?”丛蕾气喘吁吁,一路狂奔到医院,“冷千山人呢?” 楚雀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只说冷千山出了事,其它什么也没讲明白,丛蕾心急火燎:“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一找到他,他就、丛蕾,他流了好多血!”楚雀身子发麻,她的生活环境单纯,连医院都没来过几回,颠三倒四地说,“我们……我和他朋友带他过来的,他去……” 楚雀后怕不已,忘了大壮说他要去干嘛。 冷千山被送来时是昏迷状态,直接进了急诊室,医院里人来人往,存满一整幢悲欢离合。楚雀的话让丛蕾失了神,她焦虑地来回踱步,极惧冷千山会死在里面。丛蕾不敢细想,默默祈祷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她就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冷千山爱打架,但遭殃的都是别人,这么严重的情况一次也没有,丛蕾没敢告诉冷奶奶,她六神无主,大壮交完费回来,三人一齐在外等着手术结果。 “皇天在上,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冷哥平安无恙百毒不侵……”大壮双手合十,神经质地念叨。 丛蕾被他念得眼皮直跳,这过程太难熬了,像是要坐到天荒地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医生走出来,他们一拥围住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医生见到几张青涩的脸,愣了下:“病人目前没有生命危险,还要做些检查,赶紧通知你们家长来办手续。” 楚雀登时抱着丛蕾,又哭又笑,丛蕾也长舒一口气,他们跟医生道过谢,大壮对着空气拜了三拜:“感谢菩萨,感谢太上老君如来佛祖……” 冷千山进到住院部时,已经恢复了意识,他头痛欲裂,呻.吟了两声,大壮疾步跑到他床前,气贯丹田地一吼:“冷哥!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冷千山有气无力,挣扎着想爬起来,“老子要搞死他们……” 这群鳖孙,居然敢对他动刀,可恶!他们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双方要打架,全由拳头决胜负,谁的拳头够硬,谁才是真男人。若是动了刀,那叫斗殴,不是一个量级的事,他们讲究的是江湖义气,一方赤手空拳,而另一方不打招呼就出阴招,以后甭想再在这个圈混下去。 “完了,冷哥不回我,他是不是失忆了?”大壮担忧地说。 “胡雄壮,我失你个屁……”冷千山想骂他,然而一提气,下腹生疼,开口气若游丝,他威胁不了大壮,大壮继续说话,冷千山作势要揍他,丛蕾却忍不了了:“你给我躺好!” 还好那人胆子不够大,只划翻了冷千山的皮肉,没有将他捅个对穿。冷千山才动完手术,面如土色,一颗心还不消停,丛蕾胸中一股浊气暗涨:“要不是他,你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楚雀和丛蕾朝夕相处,头一回见她这么急赤白脸地骂人,骂的还是冷千山,她以为冷千山会生气,可冷千山不置一词,任由她高声教训,丛蕾情急之下当着大家的面凶了他,为免自己控制不住再和他吵,干脆坐到外面,眼不见为净。 冷千山目送她出去,转头问大壮:“你找到我的?看到那些人没有?” “没有。”大壮交待,他来找冷千山玩,不过顺路看看热闹,孰料会捡到个血肉模糊的他,大壮问围观群众,都说打人的早就跑了。 “你妹那是担心你,”丛蕾为自己说话,大壮相当感动,“你一出事,她快急死了。” “废话。”冷千山得意洋洋,不然她以下犯上,他怎么会不和她计较?冷千山冷静下来,稍作分析,首先那帮人肯定不是学生,学生不敢搞那么大阵仗,也不可能是社会上混的,他们没那么孬。 他精神不济,思索着自己有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人,楚雀沾湿了棉签,给他涂嘴唇:“渴不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 冷千山不自在:“我自己来。” 他手上全是伤,楚雀不同意,冷千山左顾右盼:“那你让丛蕾来。” 大壮插嘴:“我不行吗?” 冷千山:“……成吧。” 楚雀觉得他可爱极了,大壮一米九的个子,缩在床沿肉麻地给他涂嘴唇,叫人直犯恶心,冷千山后悔不迭,让大壮离他远点,对楚雀说:“辛苦你了,早上吓到了吧?” “你没事就好。”楚雀温柔地说。 丛蕾听见屋内的交谈声,她在誓言里做了交易,要原谅冷千山,他如今脱离了危险,她也没必要再待下去,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楚雀探头喊道:“丛蕾,冷千山叫你。” 丛蕾不情不愿地推开门,冷千山泰然下令:“我要住单人病房。” “管我什么事?”她又不是他的管家。 “银行卡。” 冷千山放过一张银行卡在她那儿,声称是存给她的嫁妆,丛蕾认为他神经病,向来没当回事,早就给忘了,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在家里,我得回去拿。” 医院到她家仅仅三站路,丛蕾跟冷奶奶编了个谎话,说冷千山要去朋友家住几天,她带上银行卡,悄悄收好冷千山的身份证和换洗衣物,马不停蹄地赶回医院,楚雀陪她去开检查单,见丛蕾从冷千山的银行卡里取钱,心里咯噔一下:“你知道他密码啊?” “嗯。”冷千山的密码和他人一样白痴,六个二,说一遍就能记得。 大壮推冷千山去做检查,万幸他被发现得及时,伤势尚在可控范围内,只是脑震荡,没有颅内出血,他们一直折腾到晚上,楚雀必须得回家了,丛蕾正好和丛丰吵了架,让楚雀为自己作证,打电话给丛丰,借口说她今晚去楚雀家里睡。丛丰没有怀疑,于是晚上就由丛蕾看护冷千山。 冷千山高烧三十九度,他打架时肾上腺素飙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发烧,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痛,随着知觉缓慢恢复,冷千山好似被车碾过,他额上渗出了汗,脆弱的模样令人心生不安,丛蕾不停地给他擦拭,冷千山昏昏噩噩,已到了强弩之末,没一会儿,便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丛蕾望向床侧,她的手被他无意识攥在掌心中。 几大袋吊瓶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输完,丛蕾守了冷千山一宿,他攥得她手心冒汗,丛蕾小憩了两个小时,大壮过来换班,她顶着两个熊猫眼,满脸倦容地去上课。袁琼之与卓赫他们一如往常,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落井下石,时不时看看她,像是在探察她的神态。 “你觉得是不是他们做的?”楚雀问。 丛蕾十分怀疑,可真要是他们打了冷千山,早就传得满校风雨了,低调不是他们的作风。丛蕾游移不定,她请了晚自习的假,来不及吃饭,又赶往冷千山的病房,楚雀也想一道来,但冷千山昨天照镜子发现自己鼻青脸肿,死活不见外人,唯独摁着丛蕾可劲儿折腾。 丛蕾推开房门:“我给你带了吃……” 里头大刀阔斧地坐着一个的彪形大汉,背肌壮实,纹满刺青,戴了一条大金链,和冷千山同时看向她。 丛蕾:“的。” 大汉人近中年,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两人表情都很严肃,冷千山头上包着纱布,用水笔写着黑色加粗的“必胜”,恶狠狠地说:“绍哥,我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干的!” 他挥手让她出去等,丛蕾在外头打开路上买的盒饭,自己先开吃。半晌那大汉才出来,拍拍她的头:“走了妹子。” 丛蕾一阵呛咳,跑进去问道:“那是谁?” 冷千山淡淡地说:“不关你的事。” 他总能结识这些三教九流,稍微好一点就开始谋划复仇,一刻也停不下来,丛蕾趁他体虚,故意刺激他:“你不是吹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吗?还不是栽了。” “要你话多,”冷千山恐吓道,“等我好了,马上让你看看无产阶级的力量。” 他们声势浩大的决裂最终不了了之,谁也不去提先前的争吵。丛蕾对他的讨厌,都比不上看到他人事不省地躺着更叫人讨厌,那汹涌的恐慌让人窒息,丛蕾说不清这种强烈的感觉来自何处,总之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你就非得打回去么?” 冷千山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他是不吃亏的人,丛蕾口水说干也不管用,她拿出一个小勺子,喂他喝粥:“我给冷叔叔打电话,他说他走不开。” 冷千山不以为然:“只要我没死他都不会回来。” 他吃不了荤腥,仅能喝点聊胜于无的白米粥,需得喂到他的嘴缝里,他才勉勉强强吸一吸,丛蕾的饭盒摆在一边,肉香味窜进他的鼻子,冷千山一瞅她饭盒里的内容,嫉妒得要死:“你倒是吃得好喝得好。” 丛蕾不理他,他每次生病都喜怒无常爱找茬,冷千山吹胡子瞪眼:“呵,我看有的人巴不得我赶紧死。” 丛蕾正色道:“你别整天把死啊活的挂在嘴上。” “怕了啊?”冷千山惬意地说,“让你不好好珍惜我。” 切,还“楼上那个人”。 吃完饭后丛蕾做作业,冷千山打开电视,调到一个叫《音乐之声》的唱歌节目,两组歌手咿咿呀呀地比赛,音一个赛一个高。 丛蕾被吵得学不进去:“小声点行不行?” “我是病人。”冷千山高贵冷傲。 丛蕾觉得他被打,实属活该。 电视里的歌手像一只只争奇斗艳的土拔鼠,这节目很火,丛蕾在网上看过片段,她索性盖上书,和冷千山一起看,冷千山诡计得逞,有一搭没一搭地指点江山:“这人绝对要输。” “你又知道?” “不信你看。”他志在必得。 那人在单人pk赛中果然被淘汰了,冷千山连续预测了好几个,通通命中,丛蕾震惊道:“你都怎么猜到的?” 冷千山高深莫测:“我有我的渠道,你就别管了。” 丛蕾不信他的邪,仔细一看电视,右上角标注着两个小字: 重播。 丛蕾:“……” 冷千山耍够了她,关掉电视,他手上插着输液管,丛蕾昨天熬了夜,周身无精打采,他说道:“你睡会儿,这儿我自己先盯着。” 丛蕾往陪床上一倒,瞬间进入梦乡,她在学校医院连轴转,毛都快给冷千山薅秃了。他出神地凝视着丛蕾的睡颜,眉毛细黑,眼圈发青,睫毛卷长,鼻头肉肉的,皮肤白白嫩嫩,被灯光照出一层浅浅的绒毛,即便脸圆得像个机器猫,还是能看出一个突出的尖下巴。 她把他挂在心上,睡不踏实,偶尔突然惊醒,看他的点滴有没有打完,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赵卓佑的咒语还未消除,冷千山心跳紊乱,忽地伸脚踹踹她。 丛蕾梦中惊坐起,条件反射地问:“喊护士?”他的输液瓶还是满的,她翻身下床,“怎么了?” “……”冷千山蹩脚地冒出一句,“起来军训。” 要不是他皮开肉绽,丛蕾真想给他两下子,他鲁莽地把她弄醒,却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东拉西扯地掩饰道:“开玩笑的,我要上厕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热心市民谢小姐、茼呱趴 10瓶;翎苓610 2瓶;泡泡鱼、幸运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丛蕾举着输液袋, 把冷千山护送到卫生间,拢共几步路, 他的伤口缝了线,一动就发疼,冷千山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两人走得举步维艰。 “你好重。”丛蕾嘟囔。 “你也不赖。” “让你以后还打架。”丛蕾挂好输液瓶,冷千山站在马桶前, 背着手一动不动,仿佛在眺望江海。 丛蕾直觉不好, 不出所料, 冷千山老神在在地吩咐道:“朕弯不下腰,给朕脱裤子。” “你想得美!” “朕让你更衣是你的荣……” 啪!丛蕾把门一关:“快点拉!” 冷千山勾勾嘴角,假模假势地冲完厕所,又让丛蕾进来伺候他洗手。他的手指瘦长, 骨节分明, 丛蕾抓着他的手一顿猛搓, 冷千山偷摸捏了捏她大拇指下方的鱼际肌:“你可真肉。” 丛蕾被他捏得心一跳, 反手拍在他手上:“烦不烦你!” 这一闹腾大家都没了瞌睡,丛蕾看看时间:“下半夜我来熬,你睡吧。” 她脸上泛着黄气,冷千山喜欢丛蕾为他奉献, 可也要注重科学奉献, 建议道:“要不你明天请一天假?” 丛蕾不干, 冷千山希望她休息一下, 说出来的话却别扭得很:“老子不值得你请一天假?能要你的命?” 她要是不上课,郑德随时都会去问丛丰。丛蕾睡眠不足,没精力应付他的胡搅蛮缠:“我说了不就是不。” “随便你!”冷千山把被子乱糟糟一裹,偏过头再不睬她。 早晨丛蕾上学时冷千山还在睡,她给他盖好掀翻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提起书包,一摸门把手,冷千山蓦地出声:“你今晚不用来了。” 丛蕾以为他在赌气,无奈道:“你别闹了。” 冷千山双手安详地放在腹部,半阖着眼,像在说梦话:“我让常泽他们过来。” 他个性要强,不乐意被人看见自己惨兮兮的熊样,一直没跟他们说,昨天夜里冷千山趁丛蕾打盹,跑到镜子前用心端详自己,这幅尊容尽管不雅,但相比前两日已经好了许多,便毅然决定将自己交由常泽他们接手,赐予丛蕾一丁点解脱。 袭击冷千山的那拨人,手法和袭击丛丰的极为相似,丛蕾强烈怀疑是同一批人干的。她谨小慎微,步步警戒,只要一落单,总是留意着周遭的动静,害怕自己也会遭此厄运。 晚上下了公交车,丛蕾一般都走大马路,不过要进家属区必须穿过一条小道,路灯年久失修,周遭乌漆麻黑,丛蕾照着手电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后面传来些窸窣的脚步声,她警铃大作,倏地回头,奈何电筒所照之处,什么也没有。 丛蕾加快了步伐,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她一个急刹车,飞快地朝后一转。 阴影里果真站了一个人。 他在夜幕掩护下,丛蕾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刹那间寒毛倒竖,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问:“谁?!” 那人逐渐走近她,丛蕾拔腿就跑,他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两人像在跑一场夺命生死赛,丛蕾冷汗涔涔,就在她快要进楼梯时,那人一掌拍在她肩上,丛蕾心都快蹦出来了,张嘴想尖叫,被他一掌捂住嘴:“我不是坏人!” 丛蕾惊魂未定,才看清抓她的居然是个熟人:“你、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来得及喊你就跑了。”赵卓佑喘着粗气,别看这小妞长得肥,跑起来还挺快,“千山说人没揪住前,让我们轮流跟着你,如果那群人要拿你开刀,我们正好守株待兔。” 冷千山长年任性妄为,有时又分外地周到,丛蕾虚惊一场,和赵卓佑道过别,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家门口,却遇上了冷奶奶。 冷奶奶显然是专程来守她的:“小蕾,你这两天没回来。” 丛蕾之前跟她扯了谎,还心虚着:“呃……我在朋友家住,您等多久了?冷不冷?快进屋里……” “没事,我刚下来。”冷奶奶拉扯她长大,对她了如指掌,老人的目光仿若洞穿了一切,“小蕾,千山在哪儿?” 那日在菜市场,冷千山被打得人事不省,有人来告诉冷奶奶,她起初不信,然而连续两天没看见孙子,虽然冷千山当天让大壮把摊子收好送回李阿婆家,但他素来不会无缘无故地“罢工”,冷奶奶一细想,立刻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他、他在……”丛蕾心慌意乱,一着急就结巴,冷奶奶殷殷注视着她,她硬着头皮,眼见自己瞒不过,只得说了实话,“……医生说他已经没事了。” 冷奶奶听完来龙去脉,态度出奇地镇静,她一生刚毅,冷千山的爷爷是大地主出生,在学校里当老师,当年被剃了阴阳头游街批.斗,想不开投了河,她遭到连累,受了数不尽的苦,拖着一家老小,活生生把这个家撑了起来。她以一己之力,为老人操办送终,把冷家两姊妹带大,如今大的小的都有了出息,在外头闯出一片天,惟有冷千山这个小孙孙,让她操碎了心。 “千山在哪家医院?”冷奶奶额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像是刀刻下的。 他们东窗事发,丛蕾无措道:“现在天都黑了,您放心吧,他真有事我也不会回来……明天我陪您一起去,行不行?” 冷奶奶知道有人在医院照顾冷千山,终究听了丛蕾的话,她把冷奶奶送走,连忙打电话给冷千山,他慵懒地说:“想我了?” 丛蕾紧张道:“奶奶知道了。” 冷千山一静,丛蕾感觉自己又要挨骂,撇清关系:“我没说,她自己看出来的!” 丛蕾的谎技拙劣,冷千山早猜到她骗不了冷奶奶,问道:“她说什么没有?” “就说明天去找你,”丛蕾埋怨,“你下次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 “出息!”冷千山批评道,“你这点心理素质,我看你中考怎么办。” * 冷千山和钱煜常泽等人在病房里百无聊赖地打牌,望风的大壮一溜烟跑进来:“来了来了!” 冷千山迅速把牌一收,往床上一倒,奄奄一息地等着冷奶奶前来观赏,冷奶奶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病床边,只见他嘴唇苍白,皮肤青一杠紫一道,到处贴着纱布,手背上好几个针孔,心疼地直叫唤:“哎哟,怎么成这样了……” “您……小心脚……”冷千山憔悴地说。 冷奶奶存了一肚子骂他的话,看他如此虚弱,那是半句也漏不出来。常泽等人对冷千山精湛的表演肃然起敬,就在冷千山发现冷奶奶身后跟着的中年男子时,脸色却乍然一变。 那男人西装革履,鼻子眉眼十分眼熟,无疑是年长版冷千山。常泽知道冷千山和他父亲关系不好,百闻不如一见,冷千山漫不经心地朝他父亲一瞥,完全视若空气。 “不认识我了?”冷世辉不悦道。 “你怎么来了?”冷千山冷淡地说。 丛蕾给冷世辉打电话时,他有个紧急会议,三言两语就挂了。打小只有冷千山打别人的份儿,他倒不是很担心,今早冷奶奶一说冷千山被打到住了院,他吓了一跳,大老远坐飞机来看他,一见面得到这种待遇,冷世辉窝火道:“你什么态度!” 病房里冷千山那几个朋友,穿得一看就不是正经学生,跟社会上的小流氓一样,冷世辉糟心地想,冷千山整天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不学坏才怪! “行了行了,他生病呢,你和他吵什么吵。”冷奶奶和稀泥,冷千山没有大碍,她已然放了心,假如他装作无关紧要,才是出了大问题。 冷世辉怒道:“生病?我看他是自作自受!” “我自作自受也不用你管!” 他们父子俩水火不容,常泽适时地带着众人告辞,病房里剩下他们三个人,冷世辉声如洪钟:“我不在,你就要当好这个家,照顾好你奶奶,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丢人!” 冷千山一晒:“丢不到你头上,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冷世辉迟早被他气死,“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冷世辉自厂子倒闭后,赶着改革开放的潮流下海经商,天时地利,生意越做越大,随后在a市扎了根。冷千山跟着冷世辉生活过几个月,他忙得见首不见尾,冷千山成日被保姆带着,见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有一回冷千山早晨起床,正巧撞上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当天便收拾好衣服离家出走,冷世辉报了警,才得知冷千山竟然自己钻空子搭火车,独自跑回了云市。 那时他刚满六岁,谁也不清楚他如何做到的。 冷千山对冷世辉抱有极大的敌意,认定他这人靠不住,一发了财就抛弃发妻。冷世辉和他妈离婚后,他妈远赴美国,冷千山为此颇为怨恨,将帐全算到冷世辉身上。冷世辉也提过让冷奶奶去a市住大别墅,多享享清福,可冷奶奶在家属区生活了一辈子,一出门十个里有八个都是熟人,她在这儿过得如鱼得水,不愿再背井离乡,而冷千山坚决不肯离开冷奶奶,于是冷世辉每个月都寄来大笔生活费,供这祖孙俩吃好喝好。 敢情冷千山靠他养着,还敢来质问他? 冷世辉一心打拼,错过了儿子的成长,总忍不住想弥补他,然而冷千山这胆大包天的德性再得不到管教,今后怕是会惹出大祸,冷世辉果断说道:“等医生说你可以转院了,就和我去a市。” 冷千山反感:“我不去!” 打他的人还没被揪出来,他大仇未报,冷千山斩钉截铁地说:“我还要上学。” 冷世辉被他逗得一嗤:“这话你就拿去唬你奶奶吧。” 他出门打电话,冷千山让冷奶奶为他做主:“你也要让他这么为所欲为?” 冷奶奶了解冷千山,被人打了一顿,指定得报复回去,这回没支持他:“就去几天,你爸还不是想你平平安安的。” 冷世辉详细问了问医生他的情况,过了半小时,病房里进来两个黑衣保镖,冷世辉不容置疑道:“这两天过完你就跟我走,免得留在这里惹是生非。” “你这是绑架!监.禁!”冷千山怒发冲冠。 冷奶奶怕他把线给吼崩了,赶紧给他顺气,冷世辉在云市还有个饭局,离开前万般叮嘱保镖,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守着冷千山,绝不能让他有可逃之机。 下午丛蕾来看他,屋里杵着两个身强力壮的黑衣人,冷奶奶在旁边悠闲地织毛衣,丛蕾云里雾里:“怎么了?” 不会是犯法了吧? 冷千山不甘心地说:“我爸回来了。” “真的?”丛蕾喜上眉梢,这瘟神也只有冷父能管得住。 她的喜悦给冷千山造成了二次伤害,他继续说道:“我要转学去a市,”冷千山语气沉痛,“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秃顶贞子 1瓶; (今天的我是个寒酸的主播。) 晋-江文学首发 “不回来了?”丛蕾不知所措, “那……奶奶也去?” 她胆敢不第一时间关心他,冷千山着恼:“我说我要走了!” “我知道, 我问奶奶呢?也和你一起?” 丛蕾惊慌地看向冷奶奶,他们走了,她怎么办? 冷千山挡住她:“你对我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当然有话想说, 可是那些话乱七八糟搅作一团毛线,她不知该先扯哪一根。丛蕾难以启齿, 别离的不舍细细密密地填满她的毛孔,它们曾在冷千山动手术时激烈地迸发过一次, 那时候她才认清, 无论她与冷千山再吵再闹,日久月深积攒下来的情分,不是说了断就能了断的。 她的嘴张了又合,冷奶奶看不下去, 拆了冷千山的台:“甭听他胡说, 等他养好病了就回来。” 丛蕾:“……” “您没见她都快哭了么?”冷千山悻悻地说。 “你真的很无聊!”丛蕾又被他摆了一道, 气急败坏, “你就一辈子待在a市吧!” 冷奶奶乐悠悠地听他们拌嘴,冷千山躺回床上,手指转着查房板的笔:“我怕某些人舍不得。” “你多虑了,我可不会舍不得。” “少对号入座, 我说的又不是你。”冷千山下巴往外一扬, 气定神闲地说, “来了?” “丛蕾, ”楚雀方才在医院外买饭,进来见到病房里的情形,纳闷道:“怎么了?” 冷奶奶耳朵一竖,放下手中的毛线针,冷千山跟她介绍:“这我奶奶。” 楚雀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奶奶您好。” 冷奶奶的眼睛在他们三人之间转悠:“你是……” “我是丛蕾的同学,”楚雀羞郝地理理衣服,看了看站得八风不动的保镖,“这两位……” “我表哥。”冷千山说。 保镖脸皮一抽。 楚雀觉得气质不太像,屋里气氛异乎寻常,为了展现礼貌,她还是打招呼道:“表哥好。” 保镖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装聋作哑地板着脸。 “他胡诌的,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丛蕾拉过楚雀,冷世辉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专门差人送到病房,楚雀把多出来的饭送给保镖,冷千山依然只能喝粥,眼红地看他们大快朵颐,说了几遍要把人全都轰回家。 她们偷偷溜出学校,还得回去上晚自习,丛蕾甩掉冷千山这个大包袱,想到不必再来医院报道,落得一身轻松,愉快地说:“终于不用再伺候他了。” 楚雀知道冷千山要去a市,闷闷不乐:“他真就去一个星期?” “冷奶奶在这儿呢。”丛蕾安慰道,才出去玩了一次,他们感情就这么深了? 楚雀迟疑地说:“丛蕾,冷千山家里,不是一般人吧。” 冷千山受冷奶奶影响,对吃穿用度不甚在意,但金钱赋予人的底气是藏不住的,他们那天在游乐园,一路他都抢着买单,一个高中生,又在菜市场摆摊,哪来这么多钱?他一醒就要求转单间,病房内还有保镖看守,主任亲自来问他的恢复状况,奶奶的气度也不像普通老太太,楚雀从前听人说他是澜万集团的公子,只当是谣传,现在却有些半信半疑。 冷千山不爱让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耳提面命地警告过丛蕾,叫她把嘴管好,丛蕾含糊其辞道:“反正……就那样……你别去问他就行。” 楚雀闻言,心里有了数,“冷千山不是穷人”这件事真如意外之喜,她梦想的恋爱最好不要沾上柴米油盐,楚雀考虑得很长远,今后他们交往的话,便用不着束手束脚地去约会,或者顾忌他的花销会不会超荷了,万一要结婚,爸爸妈妈应该也没有理由反对。 “你在想什么?”楚雀的神色由阴转晴,丛蕾好奇地问。 “没事,我们得快点,当心迟到。”楚雀跳上公交车,她自诩比一般女生成熟,认为丛蕾是不会理解她的深谋远虑的。 冷千山被遣送前,除了丛蕾,其余人都有去给他送行,弄得像个声势浩大的告别会,当晚冷千山到了a市,头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骂丛蕾,“白眼狼”三个字她已经听腻了,丛蕾把听筒抱在怀里,自己剪着手指甲。 冷千山损了个痛快,那头响起挂断的“嘟嘟”声,丛蕾放好听筒,从柜子里翻出电话本,本子多年无人使用,纸页发脆泛黄,她一丝不苟地搜寻着里面的名字,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得找到她妈妈。 丛蕾将与她母亲有关的亲戚电话悉数抄下来,把电话本放回原处。那次丛丰大发雷霆后,若非必要,两人一天仅能说上几句话。自从她妈丢下他们父女远走高飞,没有回来看过一次,仿佛丛蕾不是从她肚子里拽出来的,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丛蕾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以及,自己到底是不是……丛丰的亲生女儿。 * 冷千山离开云市的新闻不胫而走,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镇场子的没了,又有人开始摩拳擦掌地搞小动作,好在冷千山叫常泽等人保护好楚雀与丛蕾,外校来找她们麻烦的都被挡了回去,但在一中校内,常泽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中最雀跃的,莫过于袁琼之和卓赫,他们四处打听,确定冷千山是带伤走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经过这段时日的缜密研究,两人早已知道丛丰不是冷千山的生父,袁琼之睚眦必报,先被痛打一顿,又被冷千山来班里斩了面子,一直怀恨在心,和卓赫商量复仇时一拍即合,冷千山不是收钱打人么?那她就拿钱去找人打他,让他体验体验什么叫天道好轮回。 卓赫对丛丰这么干过一回,至今没被发现,他有了经验,依样画葫芦,云市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冷千山被一个有背景的人罩着,但没人摸透那是谁,所幸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找的打手说事情办成了,收到风声有人在查他们,让卓赫保持低调,便再没了音讯。 整件事只有袁琼之和卓赫清楚,他们忧心忡忡,唯恐被查到自己头上。现下冷千山一走,石头扑通落了地,袁琼之扬眉吐气,短短一上午,“冷千山惨遭毒打逃到a市”,“冷千山在菜市场摆摊”,“冷千山生命垂危”,“冷千山家里超穷”,“冷千山怂货,有种回云市”……等等标题在贴吧内层出不穷,轮番被顶到最上方,成为云市中学圈中当之无愧的头条。 风起云涌,冷千山“富二代”的老底一揭开,原来是个卖菜的,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其人幻灭有之,奚落有之,怀疑有之,楚雀午饭时念评论给丛蕾听:“与他们何干,可笑。” 丛蕾听得津津有味,冷千山如果亲眼看到,估计得立地气死。 “这两天他电话老打不通。”楚雀担忧地说,不止她联系不上他,赵卓佑也说冷千山去了a市就处于失联状态。 “他跟着冷叔叔,不会有事的,”丛蕾道,“我回去问问奶奶。” 诸多议论甚嚣尘上,帖子挂了好几天,冷千山还未见回应,袁琼之彻底安了心,唯一遗憾的是没人知道这是他们的杰作,她有一阵子没整丛蕾了,蠢蠢欲动道:“要不要重新再叫拨人打丛蕾?” 卓赫不屑:“没必要,我们分分钟搞定她。” 他们连丛蕾她爸都能收拾,何况丛蕾那种窝囊废,她在他们眼皮底下,随便动动手指头,足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下午学校组织例行体检,全班来到体育馆集合,丛蕾分别查完血压、肺活量、眼科、口腔等,表上还剩下外科和形体几栏是空白,丛蕾磨磨蹭蹭,外科要量胸围,形体要称体重,都是最令她望而生畏的项目,她等了又等,排队的人始终不见少,楚雀催促道:“快点呀,赶紧测了我们回教室休息。” 体检表被丛蕾捏得发皱,右侧一角也被手汗浸润了,她想和楚雀各测各的,又不好跟她直说,佯装检查体检表,骤地发现血液那一栏还空着,如获大赦:“你先去吧,我这儿漏了一项。” 楚雀没多想:“这个快,我等你。” “不用等不用等,你先去排队。”丛蕾急迫道,“我马上就来。” 楚雀被丛蕾成功支走,丛蕾打着如意算盘,预备在这边多逗留一会儿,拖到楚雀测完了再过去,抽血点有两个医生,丛蕾坐下后,旁边也到了一个人,她一扭头,握着的拳头一紧。 “嗨。”裴奕和她打招呼。 尖细的针头穿透皮肤,扎进丛蕾的肉中,又麻又痛。 “手放松。”医生道。 丛蕾缓缓松开手指,她对打针有童年阴影,肌肉生硬,笑容像面部神经临时凑合组成的,七歪八曲:“嗬——爱——” 裴奕被逗得一乐。 丛蕾不敢看针管,专注地盯着医生的眼镜,那医生皱了皱眉,针头在肉里面戳了戳:“没扎进血管。” 丛蕾要昏厥了。 裴奕道:“别紧张。” 丛蕾战战兢兢:“我没有。” 医生将针头拔.出来,把止血带给她绑紧,又狠狠扎进去,丛蕾脚趾抓紧,差点化身为狼,对着天空发出长嚎。 第二次仍是失败,这医生犹如心狠手辣的容嬷嬷,丛蕾接连被扎了几下,欲哭无泪,医生也有点焦躁:“你血管太细了。” “是肉太多了吧。”袁琼之不知何时站在了裴奕身后,等得不耐烦,“她一扎都是油,能出血才怪。” 话音未落,男医生一击命中:“得嘞!” 他倍感振奋,对面却没给他回应,医生抬头一瞅,这女生屈身垂眼,仿佛无颜再见人世。 丛蕾如愿耽搁了五六分钟,到了外科时,楚雀前面还剩两个人,丛蕾掉头想走,楚雀眼尖地叫住她:“快,丛蕾!要过了!” 丛蕾逼不得已,只能走到她后头,她今天穿了最紧的文胸,医生念到她的名字,丛蕾脱了外套含着胸,医生在她背上一拍:“挺起来!” 丛蕾往前一倾,这些体检的医生没什么隐私意识,一个负责测量,另一个负责记录,女医生量完后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对另一个医生喊道: “胸围109,腰围93!” 排队的众人哗然,丛蕾臊得慌,匆匆拿着体检表离远他们,袁琼之特地跟着丛蕾来看热闹,丛蕾从她身边路过,袁琼之掐着喉咙对石文君说:“人家丛蕾长了好大一个球哦!”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irle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ragon啊啊、瓜、2218151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陈今天学习了吗 19瓶;酸菜大骨 16瓶;兔兔兔兔子、坑里等大大、我要吃肉肉、洛芙 10瓶;dragon啊啊 9瓶;狮狮 5瓶;秃顶贞子、win、幸运鹅、嘉璟 1瓶; 我哭了!你们真的给力!本主播今日威风凛凛,傲视群雄!我会努力更新哒~! 明日预告:丛mm要奋起了哈。 晋-江文学首发 石文君在丛蕾胸前瞟来瞟去, 丛蕾被看得反胃,用体检表挡住胸, 这一举动反引起石文君的讥嘲:“不如母牛,顶多算个母猪。” 丛蕾的心像一块被绞紧的布,滴滴答答地掉着污水, 她的太平日子走到头,好不容易中断了的欺辱再次卷土而来, 叫人难以适应,人当久了, 谁又甘心回去当狗, 愤怒的血气汩汩地往上冲。她将他们甩在身后,驳斥的话在嘴里横冲直撞,丛蕾费力咽下去,堵得胸腔难受。 最后一关避无可避, 丛蕾为了摆脱减肥的重压, 决然扔掉体重秤, 把自己交给老天安排, 说得不客气,便是十足的自暴自弃,因此冷千山挖苦她的体重,她即使激愤, 也知自己没有资格与他争辩。丛蕾深吸一口气, 站上体重秤, 双脚如同踏入地狱之门。 她自欺欺人, 不去看表盘的指针,可别人哪管她的恐惧,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叫道:“164,82公斤!” 相比上一次称重,她又胖了八斤。 丛蕾曾幻想自己会自然消瘦,上称前甚至抱了些隐秘的希冀,然而现实扇了她一个无情的耳光,仿佛在耻笑她是多么不切实际。楚雀要去上厕所,丛蕾看了看她的体检单,一米六八,只有九十斤。 再加把劲,她说不定能赶上两个楚雀,丛蕾酸涩地想。 交了体检表,全班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小饭桌的阿姨在走廊外摆好汤菜,丛蕾的胃空空如也,却提不起食欲,打了一小坨饭,闷不吭声地吃,楚雀讶然:“今天吃这么少?” 丛蕾敏感地一滞。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雀察觉到这话不妥,讪讪道。 其实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楚雀或许有过疑惑,作为一个胖子,她不仅不减肥,还不控制饮食,简直是恬不知耻。可她们不会明白,一天不吃饭省下的体重,一杯水就填回来了的绝望,这种打击不单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剿灭。 楚雀的瘦是实实在在的瘦,丛蕾再殚精竭虑地掩盖自己的肥肉,也抵不过最直观的数据对比。她像一个破落户,背着沉重而荒凉的沮丧,踽踽前行。每次体检完,减肥的紧迫感都鞭打着她,无止境的失败又如拦路石,丛蕾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既憎恶自己的肥胖,又憎恶自己无能为力。 丛蕾做着作业,纸页上时不时浮现出楚雀的体重,晃得刺眼,舒茜大着嗓门喊道:“丛蕾,给我擦一下黑板!” 冷千山上次示威的效果显著,没人再来压榨她的劳动力。袁琼之是他们班的风向标,而今故态复萌,欺负过她的人也跟着有学有样,舒茜一直期望能改变自己无名氏的身份,融入袁琼之的圈子,分得班里的话语权,于是英勇地充当起探路军,为后面的人“谋福利”。 然而丛蕾像聋了似的。 舒茜模仿袁琼之的口吻:“喂,丛蕾!” 丛蕾盖好书本,肢体恍若被调成了慢速,她极缓、极缓地挺直背,就在舒茜以为她要起身时,她却戛然而止,正视着她的瞳仁,吐出一个字: “不。” 舒茜没想过丛蕾会拒绝,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尴尬地伫立着,露出些茫然的窘意。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反抗,在座的人皆不可思议,太阳打西边出来,受气包丛蕾居然说了“不”?这就跟袁琼之道歉一样,是绝无仅有之事。 丛蕾血脉滚烫,这个“不”堆在她的匣子里,日积月累,一重叠过一重,总算冲破喉道,连着内脏筋骨,血肉淋漓地掷向她的敌人。她如同顽强的斯巴达克斯,挥舞着镣铐冲锋陷阵,丛蕾以为自己会胆怯,会退缩,可当从梦想转为现实时,她从指尖到脖颈,都跳动着奋不顾身的狂热。 她压抑太久了。 反复无常的欺凌,强迫丛蕾领悟到一个真理——忍耐的结局不是风平浪静,越是懦弱,他们越会将她的尊严蚕食鲸吞。 袁琼之这类人,热衷于树立起一个靶子,靶子的意愿不重要,重要的是令他们在单方面的敌对中找到乐趣,她如笼中鸟,如网中鱼,无法预料到自己的死期【注】。若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在臣服中消亡,不如在反抗中死去。 袁琼之给舒茜撑腰,高高在上地强调:“我让你扫了。” “我说不。” 她在挑战袁琼之的权威,极度的恐惧带来极度的激昂,丛蕾牙齿打颤,手捏着桌沿,支撑住自己。他们不是她的主人,她不想再做一条言听计从的狗。该被发现的已全被发现,丧失后路的反面,是丧失了忌惮。袁琼之那一打,打垮了她的自信,她将自己东拼西凑地黏起来,纵使伤痕累累,却好歹算作了个崭新的人。 楚雀替她回怼:“自己没长手么?” 丛蕾的反抗令楚雀相当惊喜,她递给丛蕾一个鼓励的眼神,欣慰不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们严阵以待,谨防袁琼之发起攻击,袁琼之见状噗嗤笑道:“至于么?搞笑,真当自己演电视剧啊?” 她不慌不忙地回到座位,和申馨冷嘲热讽:“两个戏精。” 这就完了? 丛蕾如坠雾中,她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竟什么都没发生。袁琼之不是神,她违逆了她,既没有天打雷劈,也没有五雷轰顶,为什么之前就是不敢迈出那一步? 丛蕾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无比荒唐,但是很快,袁琼之就让她尝到了苦果,事实证明,论起针对人,业余选手永远比不上职业队员。 隔日,袁琼之将碗里的汤泼到丛蕾脸上时,丛蕾如是想。 中午的教室充斥着餐盘和勺子对撞的哐当声,她和楚雀一前一后地对坐吃饭,袁琼之左手端汤,右手举盘,状似不经意地经过丛蕾,她们来不及防备,袁琼之遽然发难,把汤碗由上至下一倒,顺手得像倒垃圾,丛蕾还未看清她的动作,被迎面而来的汤汁糊了一脸。 楚雀发出惊呼,汤汁余温尚存,丛蕾不自觉闭上眼,手往脸上一抹,抹到满掌的油星子。楚雀连忙给她拿纸,那汤配料丰富,丛蕾乌黑的发顶支着几块雪白的豆腐,零星的菜叶挂在她的衣领,油汤顺着刘海淅淅沥沥地滴下来。 袁琼之怪声怪气地说:“啊呀,不小心手滑了。” “少装了,你就是故意的!”楚雀气愤道。 袁琼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故意的?” 油汤溅进丛蕾的眼睛,泪腺遭到刺激,涌出些微的泪液,丛蕾敛了呼吸,擦干裤子上的葱姜蒜,低头间,豆腐啪嗒掉落在地,摔得稀巴烂,鼻息处混杂着一股难闻的汤味。袁琼之明摆着想整自己,却又要找个借口圆过去,不仅要让她吃亏,还要让她吃哑巴亏。 楚雀与袁琼之争论不休,丛蕾大跨步走到她面前,和袁琼之四目相对。 她庞然矗立,能将她整个人盖住,只可惜是个纸糊的老虎,袁琼之对她的体型不足为惧:“哟,你还想打我?我好怕啊!要不要叫你爸爸来帮忙?” 卓赫他们常常拿丛丰的职业来羞辱丛蕾,似乎当保安是个低贱的差事,丛蕾不会吵架,更学不来她的巧舌如簧,她直言道:“你要是恨冷千山,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总跑来欺负我?” 以前她羞于把自己被欺负的事说出口,人是慕强的动物,一旦承认了她被欺负,无异于自动降了别人一等,一定是做人哪里有问题,才会受到众人孤立,连丛丰都不会站在她这边。可细细掰扯,她从没真正招惹过袁琼之,不过是因为她从不抵抗,便活该成为被反扑的靶子。 丛蕾像个棒槌,不按理出牌,袁琼之搞惯了说话的“艺术”,哽了一下,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哪里值得我欺负?真会给自己贴金。” “你不用说得这么难听,”丛蕾鼓足勇气,“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休战是她唯一的诉求,她想尽量与袁琼之和平沟通,把话说开,大家都是同学,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何必闹成这样? 申馨在后面说道:“袁琼之,快来吃饭啊,你怎么还和那种人聊上了。” “好狗不挡道,谁给你的脸。”袁琼之不买她的帐,推开丛蕾。 “那群人太无耻了。”丛蕾去厕所把刘海洗干净,自来水触到她的头皮,刺骨的冷。油污斑驳地凝固在她的校服上,东一块西一块,浑身像坨发腥的猪油,楚雀义愤填膺,“沾上了就甩不掉。” 丛蕾湿哒哒的刘海贴在额前,一根一根,仿若流浪的三毛。她离开自己的舒适区,踏上这条反抗之路,目的地遥遥无期,丛蕾艰难地摸索着一种新的与人交往的方式,没有人可以为她提供指导。 她将衣服擦了又擦,那股味久散不去,袁琼之和申馨等人进入厕所,楚雀警惕地问:“你们还想干什么?” 丛蕾也戒备地绷紧身子,她已经表明了求和的态度,既然袁琼之不为所动,非要硬碰硬,那她只能奉陪到底。 “你不是想和我谈么?平台上等你。”峰回路转,袁琼之主动说道。 楚雀不同意,谁知道她们揣着什么坏心眼,丛蕾踌躇片刻,袁琼之催道:“到底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丛蕾问:“就我们两个?” “不然呢?” 袁琼之趾高气扬地走了,楚雀道:“你别去,她准没安好心。” 丛蕾心乱如麻:“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假的?” 其实她也不大相信袁琼之,可是袁琼之都说了就她们两个人,丛蕾太渴望生活能恢复宁静,如今这个机会唾手可得,她不可能不动摇,但凡有一丝希望也想试试,于是丛蕾和楚雀商量好,假使到了平台,不是她们两个人的话,她马上就跑,跑不掉楚雀就去找郑德。 她们对了一遍计划,丛蕾悬着一颗心来到平台,袁琼之没说谎,的确是形单影只,丛蕾少有与她单独会面,咽了咽唾沫,先行开口道:“如果你还介意冷千山的事,我替他给你道歉,但是……” “行了!”袁琼之厌烦地打断她。 丛蕾后半截“你不应该把气撒到我头上”转了一圈回到肚子里,脑子有点发蒙,不是说好要谈么? 袁琼之把她晾着,像在等什么人,丛蕾发觉到有异,一步步向外挪:“你不想说我就回去了。” “等等,”袁琼之立刻拦住她,笑里藏刀,“着什么急?” 下一秒,楼梯里响起踢踏错落的脚步声,卓赫几人推搡着刘全才,把他往平台拖,刘全才的衣服被他们扯得松松垮垮,连滚带爬地哀求道:“卓哥,你饶了我吧,我今天胃不舒服,真的……” “少他妈废话!”卓赫把刘全才逼到丛蕾跟前,目光在他们之间梭巡,不乏恶意地说,“让我们来看看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哟。” 丛蕾勃然变色,挤开他们想跑,被石文君拉住马尾,一人按着她的头,另一人按着刘全才的头,他们像两只待宰的鸡,被这些人使劲往中间凑。丛蕾涨红了脸,周围人嬉皮笑脸地起哄,挣扎中,刘全才的鼻梁撞上她的脸,袁琼之举起手机拍照,暴露出真实目的:“你们亲一个!亲一个我就原谅你。” 他们被当成马戏团里的小丑,供宾客们尽情取乐,丛蕾走到绝境,奋不顾身地一博,她拼命踹开按住她的男生,冲向袁琼之,死拽着她的肩,一把将她推到墙上!她力气大,真刀实枪的战斗,袁琼之根本比不过她,袁琼之受了惊吓,喊道:“卓赫!” 卓赫他们一拥而上,丛蕾疯狗般张嘴乱咬,他们迅速制住她,随即卓赫一脚踢在刘全才的屁股上:“快点去!” 刘全才缩着肩,犹如阴沟里的灰老鼠,抖抖嗖嗖地走向丛蕾。 他的脸越来越近,丛蕾甚至能看清他被卓赫殴打而哭出的鼻涕,她恨意森森:“你们会遭报应的!” 卓赫戏弄道:“巨无霸还学会顶嘴了?”他掐着刘全才的脖子,“赶紧!” 丛蕾动弹不得,瞪着一双赤红的眼,刘全才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就在这一当口,有人出声叫道:“袁琼之。” ※※※※※※※※※※※※※※※※※※※※ 注:《圣经传道书》:人如网中鱼,如笼中鸟,无法预料自己的死期。 丛mm的体重是我参考淘宝大码模特的数据,感谢酸菜大骨的提供~ 下一章冷哥回来,彻底还丛m一片蓝天,初中部分快完结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508570 20瓶;y兄 10瓶;一颗西红柿 5瓶;彼岸、秃顶贞子 2瓶;win 1瓶; 晋-江文学首发 裴奕自楼梯俯视他们, 身姿颀长,眉眼平静而悲悯, 仿佛身着银色铠甲的天神忽降人间,楚雀跟在他后头,卓赫等人纷纷住了手。楚雀越过他们搀起丛蕾, 袁琼之被裴奕撞见这凶恶一幕,脸像打翻了的颜料, 口不择言道:“我们闹着玩呢。”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袁琼之小时顽皮,但绝不至于恶毒, 如今她越闹越出格, 裴奕对她的失望显而易见。 袁琼之急了眼,拽着裴奕不放:“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你信吗,裴奕?”楚雀冷笑。 裴奕拂去袁琼之的手:“回去我会跟袁伯伯说说你的情况,你……”他叹了口气, “好自为之。” “裴奕!” 裴奕带着刘全才, 四人一起走出平台, 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 袁琼之徒劳地望着他渐行渐远,不敢相信裴奕会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对她这么决绝。 卓赫无所谓地说:“别看了,你俩就不是一类人。” 她和裴奕青梅竹马, 袁父一直想让她去念国际学校, 袁琼之为了裴奕, 千辛万苦才说服她爸, 争取和裴奕读一个班。他过去对她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提点两句,袁琼之全没当回事,裴奕自来说到做到,他今天放出这种狠话,万一真被她爸知道了……袁琼之一想到要和裴奕分开,一跺脚,冲卓赫吼道:“都怪你!” “你自己想出来的,关我屁事啊。”卓赫挠挠脑袋。 “我去办公室没找到郑德,幸亏裴奕还没回家,我干脆叫他来了。”楚雀跟丛蕾解释,她痛快道,“袁琼之那张脸可真够精彩的。” “对不起,丛蕾,”裴奕抱歉地说:“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他郑重地向她保证,丛蕾诚惶诚恐,他有什么可抱歉的呢?明明是袁琼之的错误,却被他全盘揽过,他品性高洁,是世间一等的好,丛蕾在渴慕与逃避中徘徊,她身陷囹圄,三番五次被裴奕搭救,因知自己的狼狈,对他早断了妄想,她不再试图靠近,反而想躲得远远的,变成一个隐形人,只盼裴奕在忽略她的同时,也能忘却掉她的不堪。 午间静悄悄的教室里,楚雀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丛蕾劫后余生,独自走到阳台外,她今日破天荒地还了手,从苟且偷安到被逼上梁山,终能体会出几分昔日林冲的况味,若非亲身体验,不知其中艰瘁困顿。她曾以为自己没有脾气,这身肉如同海绵,可以吸收掉一切的负能量,可原来挤完再抖落抖落,那些记恨分毫不移。 云市一入了冬,阳光稀有,万物凋零,天穹笼罩着冗长的昏暗之色,许是触景生情,丛蕾的心口空空荡荡,野草荒藤杂生,缠绕着似晦似明的悲凉。 胖子是不太适合伤春悲秋的,黛玉纤瘦婀娜,葬个花便能被称作美人菩萨心,她们的哀愁飘在天上,而自己钝重的惆怅,充其量只会被人说成发愣。 丛蕾自嘲地摇头,正待回到教室,扶着露台的手背倏地传来一丝凉意。她垂头细一看,那里贴着一粒剔透幽微的雪花,转瞬消融于皮肤的纹理中。 下雪了。 漫天峨峨飞雪,越坠越绵密,等到下午上课,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黯白。这是今年的初雪,众人格外兴奋,不出半天,远近的房子皆换了银装素裹。丛蕾身上发冷,校服虽然脏了,将就下亦能抵抵寒,她把校服披在外面,黎晶晶瞄到她的后背,欲言又止:“丛蕾,你……别穿了。” 丛蕾脱下一看,校服的空白处被人写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死肥猪”,旁边配了一幅猪头像。 估计是申馨她们趁她去平台写的,丛蕾面无表情,把校服塞进抽屉里。 晚上放学时,丛丰站在一楼正门口,丛蕾避不过,上前喊道:“爸。” 楚雀也跟着叫了声叔叔,丛蕾生分地问:“什么事?” 丛丰递给她一把伞,此类关怀过于微乎其微,他做起来很不熟练,丛蕾怔忡地接过:“那你一会儿回去怎么办?” 丛丰硬梆梆地说:“保安室还有,你先用着。” 小区的路灯纯粹是摆设,月光照射着白晃晃的雪,劲风如刀,丛蕾攥着那把伞,抱着校服,一步一个脚印。她廉价的鞋底已经被磨平了,起不到防滑的作用。丛蕾小心翼翼地爬坡上坎,脚却还是冷不丁一滑,一屁股跌在梯坎沿,摔了个人仰马翻。 雨伞脱手落在地上,雪花飘飘扬扬地洒向她,寂寞而坚韧。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去捡伞,手机陡然作响,是冷千山走前让赵卓佑转交给她的,到现在没人打过,屏幕上闪现着两个字:大王。 这当然是冷千山的杰作,他走了不止一周,奶奶说他的电话被冷伯伯没收了,没人能联系得上他,丛蕾笨手笨脚地按下通话键,那头响起他一如既往的嚣张语调:“喂,胖妞。” 丛蕾陡然听见他的声音,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其实在云市他们也才三天两头见一回面,可冷千山这一走,像是走了好久好久。 她拍打着袖子上的雪:“你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了?” “没有。” 丛蕾确实没想他——至少在与他通电话前。 “那我不回来了。” 丛蕾道:“随便你。” 她难不成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成日被他奴役,竟然会生出些思念的情绪,丛蕾把伞收拢当作拐杖,边走边和冷千山讲电话,在这样一个夜长人稀的雪夜里,他隔空陪伴在她身旁,她听他口若悬河地吐槽他爸,自己都没发现嘴唇在发翘,冷千山神秘地说:“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 “你往左边看看。” 丛蕾一震,飞快转过头,举目四望,除了垃圾桶什么都没有,她翻了个白眼:“无聊。” 电话里冷千山低声笑道:“你再往前看看。” “你烦不烦啊。”她这么说着,仍听话地放眼看向远处,只见大雪纷飞,一个高瘦的人影由夜色中走来,他从容不迫,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朝她招了招。 丛蕾愣愣地握紧手机,注视着冷千山。 “喂。”冷千山自得地笑,故意对着听筒说,“傻了啊?” 丛蕾忙掐断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他吊儿郎当地拍拍她的头,“想不想我。” 他的肩上积了雪,丛蕾不确定地问:“你在等我?” “谁给你的错觉。”冷千山违心地说,他到家放了行李就跑到楼下,准备吓唬丛蕾,结果看到她笨得像个企鹅,跌跌撞撞地摔倒,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他都替她心慌,冷千山捏捏她的红鼻头,“冻成这样,怎么不多穿点。” 他神采奕奕,丛蕾道:“你都恢复好了?” “那么点小伤。”他轻蔑地说。 好像之前要死不活的不是他一样,丛蕾腹诽。 “你看你摔得脏的。”冷千山接过她手里的校服,用衣摆抻她身上的雪,一展开,那后背中间的大字一览无余,他沉下脸:“又被欺负了?” 丛蕾刚才忘了这码事,冷千山一问,她眼眶莫名发酸,作出不在意的模样:“我反抗了。” “受伤没有?” “没。” “还算争气。”冷千山搭着她的肩,老气横秋地说。 丛蕾扳开他轻浮的手,讨厌他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冷千山又厚着脸皮搭上来。 算了。 两人在冰天雪地里行走,雪地上的影子亲密无间。他们沉默了半晌,冷千山忽地说:“难受了吧。” “还行。” “你这嘴是石头做的。”冷千山揪她的脸,“把你的大拇哥给我。” 丛蕾狐疑道:“干嘛?” “让你给我就给我。” 丛蕾竖起大拇指,冷千山端着世外高人相,怎么看怎么像她在夸他顶呱呱,丛蕾以为冷千山又在捉弄她:“无……” 冷千山温热的手掌包住她的拳头。 丛蕾的手和她人一样软,他伸出大拇指,和她的拇指轻轻碰了碰:“盖个章。” 他的眼眸深如潭水:“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丛蕾的呼吸一乱,慌张缩回手指:“谁稀罕。”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忙着和他拉开距离,突然,冷千山发出一阵大笑,原来丛蕾没留神,又摔了个大马趴。 * 冷千山回来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学校,周五卓赫得到“线报”,说冷千山在门口等他们,一个二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袁琼之大所震惊,海中的人不是说他搬家了么,怎么这就回来了?! 殊不知冷千山只是来接丛蕾去吃饭,美其名曰为他接风洗尘,丛蕾叫上楚雀,冷千山招了个出租车,丛蕾自觉在前座坐下。楚雀心情愉快,一路上和冷千山聊着天:“你在a市都做些什么啊?” “吃喝拉撒。”冷千山道。 恋爱中的人说话都这么没有营养? 窗外的风景一掠即过,丛蕾扮演着一名合格的陪衬,内心的os刷了满屏。 他们去的是一家自助餐厅,冷千山前两年得了压岁钱带她吃过一次,她知道自助餐只需要自己拿就行。但这家餐厅好像很高档,可以自己点菜,有人特地为他们服务,搞得丛蕾相当拘谨。 冷千山本来和丛蕾坐在一排,他去洗手间回来,见旁边换成了楚雀,没说什么,拿菜单点了一大堆,对丛蕾道:“多吃点,今天你是主力军。” 她不爱和冷千山出去吃饭,就是因为他老爱用她的食量当谈资,丛蕾尚处于体检后的沮丧时期,疯狂地给自己做厌食的心理暗示,然而佳肴满桌,一端起碗,食欲顺其自然地就来了,像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 楚雀斯斯文文地吃着刺身:“丛蕾,你皮肤好好,都不长痘。” 她的额头最近冒了一颗青春痘,为此苦恼不休,想去剪个刘海挡起来。冷千山给丛蕾剥虾,投食似的扔到她碗里:“可不是,你见过哪个猪会长痘,都白白净净的。” 霎那间,美食味如嚼蜡。丛蕾想去拿羊排,闻言手支在半空,折回来舀了勺水果沙拉。 她被他说得难以下咽。 冷千山大大咧咧地把羊排丢给她:“想吃就吃,敞开肚皮吃,这都为你准备的。” 他既要讽刺她胖,又喜欢看她吃东西,大概是跟着冷奶奶养成的毛病。楚雀嫌吃羊排啃起来不雅,直接没碰,问道:“你都用什么护肤品啊?” 冷千山替丛蕾回答:“你跟她说这个她又不懂。” 丛蕾很是尴尬,冷千山公然朝她的朋友贬低她,完全不顾她的情面。 冷千山浑然不觉:“你要吗?我给你买。” 这回轮到楚雀脸色不好看了。 丛蕾冷漠地拒绝他:“不要。” 餐桌上不约而同地一静,楚雀换了个话题:“袁琼之听说你回来,吓得脸都白了。” 冷千山轻描淡写:“我缓一缓再收拾他们。” 他早就查出来是他们找的人,敢跟他耍阴贱手段,冷千山不着急,打他们一顿太容易,他要留着这几只耗子慢慢玩。 “前天真挺险的,”楚雀提及平台上的惊心动魄,“还好裴奕来得及时,是吧丛蕾。” 听到这个名字,冷千山顿了顿:“裴奕?” “对啊,”楚雀挑眉,“丛蕾没跟你说么?” ※※※※※※※※※※※※※※※※※※※※ 本来想写四千多字的,写不完了。先就这样吧。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呼噜呼噜噜、阿良呼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ragon啊啊 8瓶;拉布拉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周遭的温度降至冰点。 楚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 冷千山眼风骤厉:“你不说自己反抗的?” “裴奕后来到的。” 丛蕾忐忑地答道, 裴奕是他们上回大吵的导火线,她不怕和冷千山吵架, 大不了被他一叉子叉死,她怕的是他再当着楚雀让她下不来台,比如问些“是不是喜欢裴奕”之类的问题, 把她枯萎的暗恋当成饭桌上随口提起的玩笑,若笑果不够, 或许还会被评价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丛蕾如临大敌,以防冷千山向她进攻, 可是冷千山不言不语, 谈话就这么无疾而终了。楚雀暗暗留意着他们的神态,见冷千山面色如常,顿觉自己疑神疑鬼,她胡想什么呢, 不是她刻薄, 丛蕾性格虽然不错, 但冷千山平时那么损她, 会看上她才怪,自己居然会怀疑他们之间有隐情。 楚雀心头宽泛下来,和丛蕾说说笑笑。后半场冷千山几乎没动筷,把自己盘子里剩下的菜通通倒给丛蕾, 丛蕾推辞不要, 冷千山便骂她浪费:“你要不给我吃回本, 我带你来干什么?” 他嘴上说带她吃饭, 实际上她只是他和楚雀约会的附属品,一个装饭的容器而已。 冷千山一言不合就连讽带刺,昨晚的温存犹如幻觉,丛蕾巴望着他被发配到a市一辈子别回来,狗改不了吃屎,她八成是疯了才会思念他。丛蕾一贯奉行勤俭节约,冷千山自己点来不吃,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没被人尝过,就要面临倒入垃圾桶的命运,这令她非常痛心。 他不尊重厨师,更不尊重食物,为了不白白辜负它们,丛蕾只好成为他的补丁,鹅肝穿过她的喉咙落入胃中,丛蕾谈不上半分享受,体检表上的数字密密匝匝地晃过,她一边嚼着肉,一边凄凉不已。 好歹捱过了这场煎熬,下车回去后的那段路,没有了楚雀充当缓冲剂,冷千山和丛蕾各走各的,谁也不搭理谁,看似没有铺垫的冷战,偏又能默契地感知到对方不高兴的原因——隐约有点苗头,奈何讲不明,抓不住,总之卯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丛蕾在自我厌恶的深渊里沉沉浮浮,她每走一步路,恍惚能听到那些食物在她的胃囊里挤压的嚓嚓声,消化的咕嘟声,鼓噪地搅拌,吵得沸反盈天,最后偷然转化成油腻的脂肪,附在她的肉身上。她太悔恨,像是过了毒瘾逐渐清醒的人,非得死命抽自己才能解气,宁愿长胖,也要硬撑着吃光,多么叫人悲哀的小家子气。 丛蕾消沉地关上门,冷千山伸出一只脚唐突地拦在门槛,探身往里看:“你爸又不在。” 他率先开口,她再犟着显得有些幼稚,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丛蕾没跟冷千山提丛丰找了个新女人,门开了一半,冷千山熟门熟路地硬挤进去,丛蕾挺着个圆鼓鼓的肚皮,他顺手捏她凸起的肥肉,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肥姐,吃这么膨胀,飞一个给我看看。” 丛蕾还未消气,他已是若无其事,她最恨他伤害了别人而不自知的口吻,反抗是有惯性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冷千山这一火上浇油,丛蕾质问道:“拿别人的体重说事很开心吗?” “别人?哪个别人?” 还装,丛蕾把他往玄关外推,冷千山道:“不是吧你,饭量跟着脾气涨,这就生气了?” 是,因为她长得胖,她就理应接受他没完没了的“玩笑”,他欺侮她,她不仅不能生气,还需笑脸以对,甚至主动把肥胖当成一个笑话,才能彰显出自己的大度,凭什么?! 凭什么她不能介意! 冷千山意识到丛蕾是正儿八经要赶他出去,本来他想着那个裴奕毕竟救了她一条狗命,他宽容点不跟她计较,结果她非但不领情,自己胳膊倒挨了几下,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疼得厉害,冷千山压着的火登时窜了三丈高,她不让他说,他非要说:“死胖子。” “你才死胖子!”丛蕾彻底爆发了,怒道,“你还不如不回来!” 冷千山凛若冰霜:“你当真?” 丛蕾把吃饱的愤恨全盘发泄于他:“我看到你就心情不好!” “我操,”冷千山气结,“我操!” 丛蕾梗着脖子:“怎么样?” “去你妈的心情不好,老子心情还不好呢!” 他吼完这句话,扬长而去,将门摔得震天响。 丛蕾活活被冷千山怄到半夜睡不着,他俩沟通不了几句就得火星撞地球,后面几天上课,袁琼之一直没来,大家都猜她是怕冷千山找她报仇,然而一个星期过去,学校里依然没有她的踪影,直到传闻四起,有人说袁琼之转校了。 “肯定是裴奕劝她的。”丛蕾深信不疑。 袁琼之争强好胜,裴奕才劝不动她,楚雀颇有异议:“保不准是冷千山。” 冷千山每晚放学都带着人在校门口堵卓赫,拉着他“谈心”,逼得卓赫大冬天的翻墙回家。卓赫看上去倒无异样,只是一周都没有去打篮球,石文君说他腿上有伤。 至于这伤是怎么来的,不得而知。 他们那一党人人自危,个个夹着尾巴做人。楚雀和丛蕾打了一场翻身仗,说不幸灾乐祸是假的,但楚雀亢奋过了头,吃饭时,她先例行批判一顿袁琼之,随即话风一转,别别扭扭地掩着嘴,低声道:“跟你说个事。” “嗯?” “我和冷千山交往了。” 楚雀的眼如盈盈秋水,盛满了恋爱特有的羞涩与欢欣,丛蕾的动作兀地一停:“这么快?” 他们俩交往在她的预想之中,这速度却令人始料不及,丛蕾自认恋爱应当是件慎而重之的事,楚雀和冷千山认识才多长时间,说交往就交往了? “昨晚我和他发消息,问他觉得我怎么样,他说不讨厌我。”楚雀莞尔,大方地和她分享,“你知道,他就是喜欢口是心非,没用的说得起劲,有用的什么都不说。” 楚雀即使说冷千山的坏话,也是可爱的坏话,她唇边的笑意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反正……我可能是傻了,就问他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他久久没有给她答复,楚雀愈发后悔,妄图用玩笑掩饰过去,但又赌着一口气,执着地要等他一句明明白白的话,一系列的焦灼、难堪、失落不足为外人道也,就在她以为他们朋友都做不成,懊丧到极点时,冷千山一个电话打给她,楚雀心速提到八十迈,那头只有他稳妥的呼吸声。 黑夜朦胧,他们一言不发,两边是悸动的静,如同跨过整个世纪,冷千山说道:“好。” 楚雀讲述着他们交往的浪漫过程,丛蕾无端升起一种怪异之感,冷千山蓦地离她很远很远,像在听另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可惜袁琼之不知道。”楚雀遗憾地说。 楚雀对冷千山的迷恋不乏现实的考量,以前她借着丛蕾的名义才能接近冷千山,一旦她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可以要求冷千山为她做任何事,从今往后,谁还敢朝她泼脏水? 她征服了冷千山这匹野马,恨不得把冷千山拉出去遛一遛,大声昭告世人。尤其想亲眼看看袁琼之吃瘪的模样,不管他再如何强悍,女生们再如何爱慕他,还不是她的裙下之臣。 楚雀和冷千山,一个是一中的校花,一个是海中的校草,两人的恋情在中学圈内引起不小的轰动,楚雀和裴奕一直被当作金童玉女的一对,大家都认为是楚雀劈了腿。八卦传得沸沸扬扬,女生们看不惯她,奈何没了袁琼之带头,只能在背后偷偷编排。 “她们就是嫉妒。” 楚雀容光焕发,皇冠重新落到她的头顶,姿态骄傲而强大。 任外界纷纷扰扰,丛蕾和冷千山仍在冷战,十天半月碰不着一回,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楚雀,楚雀时常会说与冷千山的恋爱近况:约会,牵手,买礼物……美貌的乖乖女与混不吝的痞子男,赫然是偶像剧里的情节,丛蕾却提不起一点儿兴趣,几次找借口避开她的话头。 个中滋味堪比丛丰谈恋爱,让她十分难以适应。 十几年来最熟悉的人成为别人的口中“温柔体贴”的男朋友,仿佛有人凭空占据了他的身躯,她无法想象冷千山的另一面,既然他对楚雀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些呢?毕竟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就因为外貌的差距,所得的待遇这样天差地别,算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丛蕾和冷千山再反目成仇,还是有种冷千山和她是一队的错觉,他曾经让她远离楚雀,自己倒和楚雀成了恋人,不亚于约定好的比赛,临上场,队员却被挖走加入了别的球队。 当然,她知道这怨怼其实来得无理可循,尽是自己一厢情愿,她老是做些一厢情愿的事。 也许冷千山自始自终就没有和她一个队过。 过了初雪,后头的雪就不值钱了。一天丛蕾放学回家正要上楼,上面走下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丛蕾认得出冷千山的脚步声,自发退回楼道口,不和他挤。 他和楚雀交往以来,丛蕾第一次撞上他。虽然住在楼上楼下,真安了心不想见,那也是见不到的。冷千山撩起眼皮淡漠地瞟她,高傲地从她旁边走过,手臂擦到她的肩膀,丛蕾终于忍不住喊道:“诶。” 冷千山立即住了脚,仿佛早猜到她会叫他,楼道低矮,他身材高大,背微微驮着,没回头。 他们吵架一向是她先低头,约定俗成的老传统,然而丛蕾没了下文,两人像在玩谁先说话谁先输的游戏,特傻,冷千山懒得和她比耐性,明知故问:“叫我?” “没。” “……”冷千山不耐烦地说,“这里还有第三个人?有屁快放。” 丛蕾想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楚雀交往了,一张嘴,意思拐了个一百八十度:“袁琼之转校了。” 果然,冷千山道:“关我毛事。” 丛蕾没话找话:“不是你干的吗?” “我只来得及吓唬她一下,算她识相跑得快。” 冷千山不屑跟袁琼之动手,找来常泽等人的媳妇儿替他出场,争取把那女的吓成神经衰弱,可惜只持续了两天,那女的着实不经吓,丧家之犬,逃到郊区的国际学校,太远,他暂且不动,不信她能窝那儿一辈子。 “哦……” 冷千山:“没事了?” 丛蕾:“……没事。” 丛蕾慢吞吞地上楼,冷千山走了两步,转身道:“我和楚雀的事,你知道吧?” “嗯。” “没什么想说的?” 丛蕾在问与不问中徘徊,她为什么要去打探?他又想让她说什么?丛蕾自己也糊涂了,他们的感情本就与她无关,于是她吞吞吐吐地说:“呃,祝你们……百年好合。” “真他妈遇见个呆逼!”冷千山脱口而出。 丛蕾:“干嘛又骂我?” 冷千山答不上来。 期末考试结束,许多学生都趁着寒假开始补课,为初三繁重的课业做准备。丛蕾和冷千山一骂泯恩仇,乍一看修复了友好的邻里关系,丛蕾却总觉得有道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冷千山变得像个正常的邻居,正常得少了交集,再不会不打招呼翻进她家损她戏弄她,偶尔还会给她买一大叠辅导书。 他一正常,丛蕾反而浑身难受,怀疑自己有点贱。 丛丰不用守在学校,每周只需要值两天班。白茫茫的大雪里,缓缓挂上了一抹抹红,贴对联,买鞭炮,百业皆歇,新年在寒风中来临,大年三十的清早,丛丰在厨房洗菜切菜,丛蕾给他打下手,问道:“爸,咱们今年还是去冷家过?” “……今年不去。”丛丰犹豫道。 丛蕾讶然:“那咱们就两个人……” 清脆的门铃一响,丛丰推开案板,大步流星地跑去开门,门外的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丛丰跟丛蕾介绍:“这是你蒋阿姨。” ※※※※※※※※※※※※※※※※※※※※ 前两天很忙,今天空了一天出来,本来放下豪言更多点,结果一起床就觉得太累了,实在只想躺倒装蛆睡回笼觉,瞌睡真乃万恶之源,先把这章补齐,明天要去趟外地,下一章我在路上写一写,尽早发,作为食言的代价后面继续送半章吧(自暴自弃脸,金钱已经惩罚我了,评论表谴责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ola_veran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la_verano 10瓶;y兄 5瓶;彼岸 2瓶;win、黄却、喵喵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蒋秀娟长着一对圆眼睛, 皮肤干燥,浮起细细的皮屑,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干活,化妆的机会不多,技术也有待提高, 粉底斑驳地挂在表层,白的白, 黄的黄,灰的灰, 肤色十分不均匀, 挤得一张脸嘈嘈杂杂。 丛丰接过她提的礼盒,语气罕见地鲜活:“都说让你不要搞得这么隆重了。” “礼数要周全的嘛!”蒋秀娟嗔怪道,她热络地握住丛蕾的手,“哎呀, 这就是小蕾?” 丛蕾在旁边看着他们一派亲热地聊天, 尚未对她的突然到访回过神来, 木讷地点点头, 不着痕迹地挣开她的手。 丛丰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 蒋秀娟把身后的儿子推到她面前:“我儿子,韩泰。”韩泰读四年级,长得虎头虎脑,好奇地打量着丛蕾, 蒋秀娟推他一把, “快叫姐姐。” “姐姐!”韩泰响亮地喊了一声, 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一副机灵相,他扑过去抱住丛丰的腿,“丛叔,这次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个几十平的小屋过去冷清惯了,少有人踏足,宁静的湖面扑扑通通地落下小石子,带来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热闹得简直要装不下人,仿佛得把丛蕾挤出去,让她腾个地儿出来,才好活动活动。 他们一团和气,丛蕾默默回到厨房择菜,客厅里的闹闹嚷嚷直往她耳里钻,丛丰抱着韩泰在空中转了一圈:“嗬,又长高了!” 韩泰咯咯地笑:“快放我下来!” 厨房的小板凳摇摇欲坠,撑不住她的重量,丛蕾五味杂全,平时她和丛丰在家,气氛总是死气沉沉的,除非上厕所和吃饭,丛蕾很少出卧室,像这样嬉戏打闹更是闻所未闻。两人每每吃饭就一两个菜,丛丰做得最多的就是鸡蛋面,她发誓,他决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上次她痛经,丛丰拿钱让她去楼下买吃的,约摸也是忙着要去给他们做饭吧。 丛蕾如鲠在喉,她以为丛丰的寡言是天生性格如此,原来那些生动的语调只是不对她展现罢了,丛蕾唾沫都泛着苦,蒋秀娟风风火火地闯进厨房:“小蕾,你去和他们玩,放着我来做。” 她举止精干,像这个厨房的女主人。 丛蕾与她推脱一番,被她强行推到外头,韩泰理直气壮地问:“丛叔,你答应给我买的遥控汽车呢?!” 丛丰一刮他的鼻头:“丛叔没忘。” 丛蕾拘束地坐在沙发另一角,丛丰从卧室抱了个大盒子:“来,看看好不好使。” 韩泰欢呼雀跃,蹲着自顾自拆开包装盒,丛丰又递给丛蕾一个塑料口袋,不是很自然地说:“丛蕾,这是给你买的。” 丛蕾没料到自己也有份儿,她沾了韩泰的光,头一回在丛丰这儿得到新年礼物,打开一看,是件大红色的毛衣。 丛丰道:“换上试试。” 丛蕾不需换就知道肯定小了,但她存着侥幸,万一合身呢?她不愿辜负丛丰的心意,勉勉强强塞进去,从领口囫囵探出头,袖子勒紧了她的臂膀,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韩泰哈哈大笑:“姐姐,你好像个皮球哦!” 衣摆半卡在腋下拉不下去,丛蕾进退两难,像是逃生魔术里被绳索缚住的道具演员,韩泰形象的比喻让她本就充血的脸涨得更为猛烈,僵直地立在原处,丛丰打圆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和他较真。” 这护短的口吻,若叫外人听了去,恐怕只觉得韩泰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丛蕾将毛衣使劲往上一扯,四肢总算能够自由活动了,丛丰补救道:“我明天去问问能不能换个号。” “不用。”丛蕾说,“能退就退了吧。” 父女两看两尴尬,韩泰玩着遥控汽车,嘴里发出“轰轰”的模拟油门声,拍门声又响,丛蕾逃也似的去开门,冷千山站在门口:“我奶问你们几点上来吃……” 他瞅见追着车跑来跑去的韩泰:“怎么有个小孩儿?” 丛爷是外地逃荒来的云市,老婆又死得早,在本地的亲戚屈指可数,大家关系淡薄,彼此鲜少走动。往年除夕丛家都是来和他们搭伙吃年夜饭,冷千山纳闷道:“你家亲戚?” 丛蕾不置可否,蒋秀娟听到动静,围着围裙向外一探:“老丛,来客人啦?” “楼上邻居,”丛丰吆喝道,“千山!让你奶奶别忙活了,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他后半句话尾音上扬,隐隐透出两分旷久的自豪。 冷千山道:“行,我去问问她。” 韩泰的遥控技术还在摸索中,小汽车东歪西扭,直莽莽地撞上丛蕾的脚后跟。 丛蕾不想在这屋待着,趁机脱身:“我和你一起上去。” 冷千山某些神经特别迟钝,某些神经又极通人情世故,他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你爸铁树开花了?” “嗯。” 够新鲜的,丛丰那顶绿帽子戴得远近闻名,不是冷千山在背后编排长辈坏话,丛丰长得就有些丧,四十出头的年纪,按理说当值壮年,一言一行却跟七十岁的老头一样。今天倒有了寻常中年男人的气场,看来人不管年纪多大,都离不开爱情的滋润。 “那女的怎么样?”冷千山问,后妈的故事他们打小听多了,怕进了门虐待丛蕾。 “还行吧,我也不了解。”丛蕾道,“冷伯伯今年不回来么?” “他什么时候回来过?”冷千山冷哼。 其实这话说得偏颇,冷奶奶两个子女,冷千山大姨嫁了个老外,冬天常待在澳洲,而冷世辉前几年谈了个女朋友,加之冷千山不欢迎他,他便顺水推舟去女朋友老家过,和那女朋友分手后,他即使回了云市,也不乐意在家属楼打挤,要将他们都带到自己的别墅,丛家父女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只要他们三个人待着,冷世辉就哪哪儿都看不惯他,与其听他满嘴居高临下的说教,冷千山宁愿跟丛丰叨叨家常。 “冷世辉今年去巴厘岛,”他无不鄙夷,“和一群野模。”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丛蕾不好多作评判。到了冷家,冷千山把丛丰的事跟冷奶奶一说,冷奶奶惊得菜刀都忘记了放:“你爸有对象啦?!” 冷千山接过那把刀:“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去砍人呢。” “我当然得去!”冷奶奶激动道,“我得给我家小蕾把把关,被虐待了咋办?” 她莫非长了一张天生该被欺负的脸,不愧是祖孙俩,蹦出的话都如出一辙,丛蕾被他们这一搅合,不由失笑:“她挺和善的。” “你说了不算,我吃的盐都比你看过的人多。”冷奶奶摆手,准备重新换套体面的衣服去见客,好给丛蕾壮势。 趁着这耽搁的一会儿功夫,冷千山左手提着牛皮纸袋,右手抱着个鞋盒,一股脑塞给丛蕾:“赏给你的。” 冷千山给她置了一整套着装,丛蕾去他卧室试了试,鹅绒的运动服,轻薄又保暖,加厚运动裤,一双运动鞋,都是耐克的,她想偷偷看看价钱,然而冷千山太了解她,提前把标签剪掉了,丛蕾局促地换好出来,走成了同手同脚。 冷千山把她全须全尾地扫过,他选的都是灰黑两色,衬得丛蕾皮肤更白,他问道:“裤子合适么?” 丛蕾笨拙地扯扯裤子,声如蚊呐:“合适。” 每到这种时候,冷千山一般会跟她显摆显摆:“怎么样,还和不和我吵架了?” 丛蕾想好了答案,他却什么也没问,淡道:“那就行。” 他云淡风轻地带过,丛蕾想跟他道谢,可又不好意思,只好另寻话题:“你把标签都剪掉,万一不合适,退都退不了。” “捐出去呗。”冷千山不以为意,“反正都是贫困儿童,新年穿新衣,别老整得寒酸兮兮的。” 丛蕾涩然,她是个健忘的,得了他的恩惠,亏欠爬上心头:“我都没给你买东西……” “得,就你那五毛一块的自个儿存好吧,”冷千山鼻孔朝天,“不稀罕。” ※※※※※※※※※※※※※※※※※※※※ 【请假条】 这是临时做的一个决定,本章还会增补一些内容(下周来看),下次更新时间是下周四,我一般写个二十来章都会休息几天,本来打算写完初中部分再休息,但是发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目前写了十三万字,其中有一大半的时间,我每天晚上需要靠喝酒才能入睡,失眠,精神不好,注意力很难集中,写着写着就忘了前面写过什么,一小时只能写五、六百字,一般大家看到我三千字的文,基本上都在电脑前坐了五个小时左右。效率非常低,想调整一下,改变目前的状态。 我自认活得还算清醒,不会说大家夸我两句就晕头转向忘记自己姓什么,好几章都觉得不尽人意,甚至不好意思回头去看,我知道肯定也有读者看出来了,不过给我个面子没直接讲,我很感谢。这几天主要修一下前文,主要是行文方面,情节不会有大变动。 其实突然决定停更一周是很作死的行为,因为我收益不好,收益差等于没有榜单,没有榜单等于没有读者,没有读者等于收益继续差,搞得我很消极,全靠追文的各位撑着,我真的很珍惜追文的朋友,所以希望你们看到的成品是完善的,不想敷衍了事地更新,更不想赚快钱,为了交差而写文(也说不准哈,实在没钱了可能会),希望自己能对得起你们投的霸王票。 我后天要搬家(是的本顽又要搬家),安定下来再规律更新吧,盼望能得到各位的谅解。 最后,最重要的,下周四不见不散,到时候我会重振雄风!记得来领红包! 爱你们,么么哒。 晋江原创首发 冷千山这才有了些她熟悉的样子, 丛蕾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她希望冷千山对她好言相待, 可他们的相处模式已成固定,非得被他不痛不痒地损上两句,心里才踏实。 丛蕾把衣服脱下装好, 冷千山送她东西一向不许她推脱,她要是扭捏不要, 反而会招致他一顿臭骂,她想等丛丰不在的时候再穿, 免得又认为她爱慕虚荣。 丛蕾帮冷奶奶把弄好的食材搬到家里, 几人正式见过面后,冷奶奶借着去厨房做事,和蒋秀娟聊聊天,摸摸她的人品。热腾腾的菜一盘接一盘呈上饭桌, 这饭桌的另一半长期沾灰, 从投胎到她家, 就没承担过如此重任。 蒸鱼寓意“年年有余”, 腐竹青菜寓意“富足”,炸年糕寓意“一年比一年高”……蒋秀娟健谈,一套套吉利话不带重样,冷奶奶也被她说得眉展颜开, 老一辈的人对勤快的女人多有好感, 蒋秀娟做起家务来身手利索, 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自丛蕾有记忆以来,家里过年难能这般喜庆红火。 韩泰抱着他的爱车,吃饭也不愿撒手,他有丛丰撑腰,蒋秀娟说了他几次他都不听。丛丰道:“他爱抱就抱着吧,男孩子嘛,不要管太多了。” 蒋秀娟和韩泰他爸离得早,独自拉扯韩泰长大,丛丰对蒋秀娟很有种惺惺相惜之情,她平时工作忙,不能全天候照顾韩泰,韩泰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蒋秀娟也没有闲钱给他买玩具,丛丰挺心疼这小子的。 丛蕾沉闷地吃饭,冷奶奶问:“小蒋,你过年放几天?” 蒋秀娟道:“过了初五就去上班了。” “我让她多休息两天,她就是闲不下来。”丛丰道,“冷阿姨,帮我说说她。” “多休息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还得存钱给小虎买房娶媳妇儿呢。”蒋秀娟叹气,“养男孩儿费钱,不像养女孩儿……” 蒋秀娟卡住了,一时找不到个合适的词语,丛丰接道:“省心。” “对对对,省心!”蒋秀娟笑道。 不像养女孩儿,不用操心,也不用买房,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命。 丛蕾解嘲。 “丛叔,那是您运气好,像丛蕾这么省心的可不多了。”冷千山漫不经心地说。 蒋秀娟附和道:“就是,我一看丛蕾就是个不爱惹事的,不像我们家韩泰,净闹腾。” 细微的波澜被抚平,谈话仍是其乐融融,丛丰不断给韩泰夹菜,蒋秀娟举起酒杯敬冷奶奶:“冷阿姨,老丛常跟我提起您,说您特别照顾他,虽然是邻居,但就和他亲人差不多,这杯酒我先要感谢您!” 她豪爽地干完杯中的酒,冷奶奶喝的茶,和她意思意思碰了下:“应该的,小丛这些年孤孤单单,过得不容易。” 蒋秀娟会做人,把丛丰的面子熨得妥妥帖帖,丛丰百感交集,也站起来敬冷奶奶,他是真的高兴,笑意快滴进了酒杯里,圆桌上觥筹交错,祝福的话你来我往,然而中间好似划了一道三八线,丛丰、韩泰、蒋秀娟坐成一堆,是明晃晃的一家人,丛蕾则和冷奶奶紧挨着,是另一家。 丛丰给韩泰买了一箱鞭炮,吃完饭后,由冷千山这个年龄最大的领着他们下楼去放,韩泰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冷千山早就注意到了丛蕾低落的情绪,说道:“你爸简直拎不清,放着你不管,倒给那小子陪殷勤。” 冷千山一直都知道丛丰对丛蕾不闻不问的态度,只当他是重男轻女,可再重男,也不至于重到别人家的男去吧?况且他也是男的啊,没见丛丰对他有多热情,啧啧,看今天那股振奋劲儿,像吃错了药,爱屋及乌能及成这样,可谓是百里挑一。 韩泰按捺不住想亲手去点那二踢脚,被冷千山轰走,火星子顺着导火线毕毕剥剥地响,“嘭!”的一声,一飞冲天,在半空炸开了花,韩泰兴奋得直嚷嚷,冷千山怕他炸到眼,不敢把威力强的给他玩,点了三只烟花棒,一人发一根,韩泰握着金色的烟花棒,绕出一个个圆圈,丛蕾没怎么玩过鞭炮,怕火星落在手上,举得很远。 家属区内灯火通明,下来放炮的人越来越多,不大的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冷千山在指导韩泰点火,丛蕾守在一旁,出神地望着他们的笑脸,大家都很快乐,融不进的大概只有她一个。 冷千山走到丛蕾面前,在她脑门心弹了个嘣:“大过年的,给爷乐一个。” 丛蕾猝然仰起头,说道:“我怀疑,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瞎想什么呢。”冷千山又弹了她一下,“他缺心眼,你也跟着缺是吧。” 丛蕾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推断,她还没找到证据,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冷千山见她又不说话了,不知怎的,忽地就能感受到丛蕾的落寞。 他在a市很想丛蕾。 冷世辉虽说没收了他的手机,但没过多久就还给了他,冷千山却不想开机,懒得和任何人联系,他难得与丛蕾分开,待在一个陌生之地,周围没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只想细细理一理自己对丛蕾那微妙的心动来自何处。 但事与愿违,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屡次来他的梦中骚扰他,那面貌竟是自动加了ps效果,让人忽略了她的体型,窄化了她的肉脸,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嗲声嗲气地缠着要他抱,他一把搂住她的腰,顺势亲了亲她两瓣娇艳欲滴的唇,还有那白生生的脖子,一咬能咬出汁来,留下一连串红艳艳的印。 醒来时,冷千山摸了摸自己的内裤。 头皮就跟二踢脚似的,炸开了花。 他恶心,他悔恨,他捶胸顿足!冷千山直想切断自己诡异的脑电波,恨这该死的距离把丛蕾给美化了,他迫切地想见到肥妞真人,也许和他梦中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核对核对,他就会亲手掐死这稀里糊涂的欲望。 可当他再见到她时,根本没想得起那些“腌臜事”,胸腔像塞满了沉甸甸的棉絮。冷千山十分迷茫,他企图将丛蕾圈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然而他一走,她就寻了新的保护伞,裴奕,冷千山想着这个名字,不肯承认自己也有灰心的时刻。 既然丛蕾喜欢别人,大不了他也去喜欢喜欢别人,不就是喜欢,有什么难的?他决定和楚雀交往,尽管有赌气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想试试自己会不会对楚雀产生同样的感觉。 除夕夜,一朵朵礼花欢欢喜喜地盛开,夜空五彩斑斓,小孩们追来打去,丛蕾寂寥地靠在墙上,像一个旁观者,轻而易举就引起了他的怜惜,冷千山有点后悔,她这么可怜,他喜欢她一下又如何?反正也没人会喜欢她了。 韩泰捏着一大把烟火棒跑到他们面前:“姐姐,我酷不酷!” 冷千山答道:“不酷。” “又没问你!”韩泰喊完,知道冷千山不好惹,一溜烟跑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冷千山又看了看丛蕾挺翘的鼻头,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个活菩萨。 放完一箱子烟花,便到了众望所归的红包环节。往年丛丰是不会发压岁钱的,但今年是焕然一新的年份,三个小孩排着队,先领完冷奶奶的,再去领丛丰的,大家响响亮亮地嚎几声“新年快乐!”“长命百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惹得长辈们笑开了眼,财源自是滚滚而来。 韩虎把红包死死地捂着:“妈!这次的钱不要你保管!” 蒋秀娟气道:“你上学不要钱啊!” 冷奶奶趁着丛丰和蒋秀娟聊天,把丛蕾拉到厨房,偷偷摸摸又塞给她一个红包,丛蕾赶紧推辞:“奶奶,我已经有啦!” 冷奶奶竖起指头比了个“嘘”,一拍她推三阻四的手:“小点声!”她鬼鬼祟祟地瞅了瞅外头,用气音说道,“不给他们,就给你。” 她给丛蕾开小灶,使劲往她兜里塞,丛蕾拗不过,只得收下:“奶奶……” “别告诉千山,”冷奶奶努努嘴,“他又要说我偏心了。” 晚上蒋秀娟要告辞,丛丰不同意,让他们就在家中留宿,家里只有两间卧室,丛丰道:“我和韩泰睡一间,秀娟你不介意的话,就和丛蕾挤一挤。” 卧室是丛蕾的私密空间,她常年一个人睡,连别人近她的身都不习惯,遑论与人同床共枕,蒋秀娟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丛蕾的不情愿,主动说道:“不用了,别打扰到小蕾。” “就睡个觉,能打扰什么?”丛丰不由分说,“就这么定了。” 反正她的意见不重要,丛蕾索性道:“我去冷家睡。” 蒋秀娟:“这怎么能行?!” 冷千山道:“把你睡衣收拾好上来吧。” 丛丰晚上喝多了,对丛蕾的表现很不满意:“她要去就让她去。” “老丛……” 丛丰缓了口气,察觉到自己有点冲,合家欢的日子,谁也不想毁掉这份和睦,他旋即补充道:“没事,她又不是没在那儿睡过。” “就是,小蒋也别争了,”冷奶奶拉着丛蕾上楼,“小蕾挨着我,你们放放心心的。” 这下真分了家,丛蕾洗完脸脚上床,冷奶奶舍不得用好布当床单,身下垫的还是十几年前的粗布料子,又厚又硬,浸着一股老人味。这股味道伴着她长大,非但不难闻,倒令人异常安心。丛蕾翻了个身,冷奶奶问道:“睡不着?” 丛蕾说:“吵到您了?” “没有,”冷奶奶微叹,“上年纪了,好久没这么热闹,我也睡不着,耳朵嗡嗡地闹。” 丛蕾钻进她的被窝,小孩一样把头埋进她的怀抱里撒娇,用手去堵她的耳朵。 “唉哟,我的小棉袄哦!”冷奶奶疼她疼得不行,在丛蕾额头上一亲,“我的乖孙哦。” 还好,还有人爱她。 丛蕾抱着冷奶奶,老人的皮肉松垮,已经失了弹性,慨道:“赶紧让千山把你娶了,天天住奶奶家!” “奶奶!”丛蕾脸一热,“干嘛呀。” “不想给千山当媳妇儿?” 丛蕾断然拒绝:“不想。” 冷奶奶道:“看不上他?” 这就难办了。 丛蕾嘟囔:“我还小呢。” 再说要看不上也是冷千山看不上她。 “不小了,我像你这个时候……”冷奶奶开始讲那些丛蕾听过无数遍的故事,说着说着,又绕回丛蕾身上,“这个小蒋,比你妈好。” 片刻后,丛蕾说:“我知道。” 蒋秀娟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再适合丛丰不过。 冷奶奶抚拍着她的背,给她吃下一枚定心丸:“但不管发生什么,奶奶永远站在你这头。” 她知道丛蕾的担心。苍白的言语无法表达出丛蕾听到这句话的心情,惟有攒着一箩筐的感动,轻声喊道:“奶奶。” “嗯?” “等我赚钱了,给你换新床单,给你买新衣服穿。” * 丛蕾很有中考的自觉,充分利用寒假的时间,每天都在做题,毫不松懈,楚雀叫了她好几次出去玩,都被丛蕾拒绝了。 “丛蕾,你这次一定得出来陪我。”楚雀又打电话给她,“我心情不好。” 丛蕾宅习惯了,先前没人约过她,她不知道出去玩的流程,怕闹笑话。奈何没禁住楚雀的软磨硬泡,说冷千山也在,幸好冷千山过年给她买了新衣服,让她不至于穿校服出门。 他们坐在奶茶吧里,丛蕾时时留意着旁人的举动,她封闭而保守,对这种年轻人众多的环境总有种疏离感,每踏出一步都务必保证自己行得正站得稳,不说做到游刃有余,起码不要当众出丑。冷千山和常泽等人在玩桌游,一个二个都叼着烟。 楚雀不爱闻二手烟,也没兴趣学,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偏偏冷千山老是和他的朋友们混在一起,出去五次,四次都围着一大堆人,她作为他的女朋友,反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个。楚雀和丛蕾坐在另一张桌子,还好丛蕾来了,能陪自己说说话。 丛蕾穿了一身崭新的运动装,楚雀一眼看见衣服上显著的logo,问道:“冷千山给你买的?” ※※※※※※※※※※※※※※※※※※※※ 二踢脚里有句描述用了百度百科的几个字,原文是:导火线恰好又引燃了上端密闭的□□,又二次快速地燃烧爆炸,二踢脚在半空中"嘭"的一声开花了。 (虽然好像不用注,但还是标一下比较好~)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这几天看了一遍先前的文,要改的地方太多了,我差不多每天修两章,大家看到有修改不用点哈。上一章暂不增补,因为要增补的章节太多,等我依次修下来,正好能填满上一章。 红包是随机的,领不到莫要闹脾气!啾咪! 今天好多地雷和营养液!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攀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3个;orchid、周周想你了、hola_verano、curve、23707526、凉崽、酸菜大骨、暴君june、娘子、辟邪123、茼呱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北城 58瓶;22931348 43瓶;娘子 40瓶;幸运鹅 36瓶;zzzzz 20瓶;攀攀 15瓶;蹄蹄子 11瓶;淮淮 10瓶;土豆泥 9瓶;抹茶酱、77777 6瓶;小小酥、sissi、y兄 5瓶;mistletoe 2瓶;gshjtdbmf、win、泡泡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丛蕾默认。 楚雀明知丛蕾买不起, 还是多了这一句嘴,复杂地说:“他对你真好。” 丛蕾听着别扭, 觉得她话里有话。 冷千山心不在焉地玩着牌,隔三差五就往楚雀的方向瞟,常泽怼他的肩膀:“有完没完, 你媳妇儿又跑不掉,瞧你那眼珠子, 都给瞅凸了。” 冷千山收回目光:“出你的牌,少盯着我。” 楚雀迟疑道:“丛蕾, 你没有把上次, ”她含含糊糊地说,“就是……袁琼之叫你去……那次,告诉冷千山吧?” 她说的是她算计丛蕾,导致丛蕾被打的事, 楚雀自己当了逃兵, 巴不得这不光彩的记录烂进肚子里, 就当没有发生过。 丛蕾错愕地说:“当然没有!” 楚雀平白无故的怀疑, 让她很不舒服。 楚雀道:“你别介意,只是我觉得冷千山最近对我,”她难以启齿,“好像有点奇怪。” 在楚雀的预想中, 她和冷千山的交往注定是一段罗曼史, 最初冷千山还会对她嘘寒问暖, 但持续了不到一周, 他的电话越来越稀松,如果她不打给他,他就不主动找她,仿佛是没了兴致,留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约会时总是她在挑起话题,有时她借故睡不着,想让冷千山为自己唱首歌,可无论她怎么纠缠,他一口咬定自己不会唱,连一闪一闪亮晶晶都不会。 他们甚至没有接过吻。 丛蕾不想楚雀也会遭到冷千山这等冷遇,她对恋爱的了解纯属纸上谈兵,干巴巴地劝道:“你别多想,他性格就是那样。” 冷千山的人生宗旨就是“看心情”,一快活什么都不计较,一不爽谁都欠他的钱。 楚雀道:“不是的,不一样。” 冷千山是她的初恋,就算楚雀没有经验,常泽等人的恋爱先例在前,她该看得清楚,正常的情侣不会像他们这么疏远。楚雀一直很介意当初她提出交往,冷千山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复她,想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上风。她和冷千山沟通过,冷千山只当她在找茬,不然就拿礼物来堵她的嘴,敷衍的次数一多,楚雀再暗示自己他不善表达,也知是自欺欺人了。 她就像一个挂名的女朋友,假如冷千山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和她交往?要说冷千山喜欢别的女生,她仔细观察过了,他根本不爱和女生接触。 除了丛蕾。 但这种概率微乎其微,若他们真有什么,这十几年早就有了,况且她也不应沦落到吃丛蕾醋的地步。 楚雀这场恋爱谈得不尽人意,比起交往,还不如暧昧时更有想象空间。 她不爱对人示弱,到了一筹莫展之际,才想到找丛蕾求助:“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 丛蕾:“问他什么?” “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丛蕾犯了难:“这怎么问?” 楚雀自己不方便问,一旦问了,便落了下风,她告诉丛蕾,不能让冷千山感觉到是自己派她来问的,需得掌握技巧,既要正中靶心,又要婉转迂回,丛蕾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习惯性地应下,准备回家再琢磨琢磨。 楚雀今天出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坐在旁边无聊,拉着丛蕾说要回去,冷千山送她们回家,大白天的,他一个人送就够了,偏偏要叫上常泽,像是不想和这两个女生相处,和他的好哥们儿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 常泽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儿?” 冷千山:“什么怎么回事。” 常泽和冷千山成日待着,早发现了他的反常,冷千山的精力旺盛得用不完,干什么都爱冲在最前线,从云市回来后却恹恹的,打架也不积极,下课瘫在椅子上懒得动不说,打个牌也能神游天外,总之无处不透着四个字:我有心事。 常泽道:“千山,我是你兄弟,出了事要告诉我。” 冷千山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说道:“借我点钱。” * 冷千山在a市,不仅仅是对丛蕾的感情困扰着他。 冷世辉最重视他的学习,这次竟一反常态,冷千山一连十几天没上课,天天被他押着去公司巡逻,日子过得比上课更死板。 a市是个沿海城市,在这个寸土寸金之地,冷世辉的公司总部占据了一整座摩天大楼,尚在考虑继续扩建,他丢了国企的铁饭碗,起先赶时髦跟人学习炒股,之后及时收手,拿着攒下的资金开始倒腾香港到内地的物资运输,中途得到一位港商的赏识,在他的提点下,投身做起了房地产生意,到如今,澜万的楼盘遍布全国各地,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房地产集团。 冷世辉派了三四个人,让他们领着冷千山轮流去各个部门观摩,说是观摩,实则在冷千山看来就是乱窜,和监视差不多。于是那小半个月里,公司内多了一道奇观,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奉命守着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子,那小子打头阵,腰间系着不伦不类的银裤链,迈着耀武扬威的王八步,一身狂妄,只会用下巴看人,叫人牙痒痒。 澜万的总部大厦修得极有格调,设计感简约典雅,内部有空中花园和休闲广场,除了儿童托管处外,还有各类健身场所,独立的攀岩区域等。冷千山被冷世辉强制进行公司一日游,为了气冷世辉,早上一到公司首先去儿童托管处报道,不出几天,里面的幼童们看到他全嗷嗷叫唤,有如隔世亲人。 无他,全因冷千山买了二十来斤糖,每天揣一大包在兜里,见到他们,大叫一声“孩儿们!”,一个个小短腿便前赴后继地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叫大王,冷千山把糖一撒,宛若天女散花,喂鸡似的,小鸡们抢作一团,他负手站在正中间,像是顶着光环的救世主。 他到处捣乱,带着小朋友叛逃造反,搞得公司里有小孩的职员私底下纷纷达成一个共识: 防火防盗防冷千山。 这日冷大财主发完了糖,对身边人说道:“小詹,我们今天去哪个部门?” 冷世辉深知冷千山的德性,怕他把别人带坏,派给他的人年纪要比冷千山大得多,有两个都上了四十,算是他的长辈,冷千山稍微露出点旷班溜号的意图,这些人就像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对他抵死相劝,直唠叨到他不想做为止。 其中倒有一个年轻人,是冷世辉新聘的特助,二十四岁,已是博士毕业,姓詹,英文名叫james,冷千山也随着冷世辉大言不惭地叫他小詹。james仪表堂堂,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从娱乐八卦到天文地理,什么都能聊上两句,冷千山说自己的英文名叫jerusalem,又名耶路撒?冷时,james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这名字取得有水平。 冷千山心里门儿清,这些人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背后还不知怎么骂他草包,只有james还能得他的眼缘——他也是科比的球迷。 james道:“去综合管理部吧。” 综管部有指定的人与他对接,跟冷千山演示他们的基础业务,这里工作的白领金领们衣冠楚楚,办公区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amy、linda、monica满天飞,如同一座巨大的蚁巢,每只工蚁都有自己的事,每只工蚁都停不下来,个个力争上游,为冷世辉的版图大业添砖加瓦。 这种“体面”与他秉持的“体面”迥然不同,说实话,他觉得挺新鲜。 可惜保鲜度没有超过一周冷千山就腻了,加上想念丛蕾,无时无刻不闹着要走,和冷世辉大吵了一架。吵着吵着两人又开始翻旧账,冷世辉说他混账没出息,他就指控冷世辉是负心汉,丢下他们一家人不理不睬,和其它女人出轨,是狼心狗肺之徒,把冷世辉气得要死。当天晚上,冷世辉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别墅,保姆给他倒了一杯醒酒茶,冷千山站在旋转楼梯上,抱着双臂袖手旁观。 “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冷千山道,“老冷,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冷世辉头疼:“你他妈就是来跟老子讨债的。”他看到冷千山腰上那根链子,在灯光下晃得人心烦,“把你那根狗链子给我取下来。” 冷千山这身打扮明显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朝无赖靠拢,好给冷世辉丢脸,将自己赶回云市,冷世辉沉得住气,一直没说他,这下终于忍不住了。 冷千山疑惑地问:“我是狗,那你是……?” 冷世辉血压直线升高:“逆子!” 冷千山无动于衷。 冷世辉正要斥责他,然而胃里翻江倒海,今晚的饭局有位政界的大人物,他喝得太急,此时茅台的酒气一阵一阵往他喉咙冲,急火攻心之下,来不及痛骂,“哇”地一声,居然被冷千山气得呕了出来。 冷千山:“……” 冷世辉这一呕,可谓是惊天动地,其呕吐声痛苦不堪,腹部抽搐,半天直不起身,地毯上沾满了黄的白的稀糟糟的秽物,客厅里气味熏人。 保姆赶紧过来清理现场,冷世辉奄奄一息地倒在沙发上,胸腔一起一伏,难受得紧。 冷千山嫌弃地递给他一张纸巾:“臭死了,擦擦嘴。” 冷世辉喉咙泛着胃酸,掀开眼皮瞥他一眼,疲倦地拍了拍沙发:“坐。” ※※※※※※※※※※※※※※※※※※※※ 存稿箱抽了,写了五千多字准备再加点弄成两章发,结果目录页显示我下一章有两千多,但一点进去正文就是0,试了各种补救方法,全部打了水漂,我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睡了,真的心累,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搞我,谁说谎谁是狗。啥也不说了,后面几天连更,连更!捶墙。 晋-江文学首发 始终是自己的亲爹, 冷世辉对着他素来强势,不妨露出乏力的一面, 冷千山有些许触动。他们父子俩一年见不了几次,隔阂深得很,小时候家里条件虽然不算宽裕, 但一家人温暖融洽,冷千山不了解冷世辉所谓的事业, 他的钱来得太快,像是大风刮来的, 还曾怀疑冷世辉是不是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这段时日两人朝夕相处, 他才信了冷世辉的忙不是托由,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早出晚归,各个城市飞来飞去连轴转, 并非他猜测的整天在女人堆里翻滚, 一把年纪的人了, 经常被司机人事不省地送回家, 有时走不动路,还得冷千山背上楼,不过由于亲身撞见过冷世辉的出轨现场,冷世辉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实在恶劣, 不是一两天就能重新树立得起来的。 冷千山跷着二郎腿坐在他身边, 不慌不忙地说:“老冷, 我对你那破公司真没兴趣, 你把我关在这儿,我每天走马观花看一趟,根本学不到什么。” 冷世辉想让他得到熏陶,开拓视野,是,冷千山承认那些职员努力上进,可他就像一个观众,和电影里的人泾渭分明。 “没大没小,叫爹!”冷世辉没好气,“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懂个屁。” “您好歹也是个企业家,屎啊屁的挂在嘴上,合适吗?” 保姆收拾完回到房间,冷千山和他说不拢,也打算走人,冷世辉被他怼得郁气连连,太阳穴突突乱跳:“你以为是我想离开你和你奶奶的?没有我,咱们现在还在那个破房子住着!你老子喝得胃出血,第二天又要爬起来应酬,我是在为谁铺路?” 冠冕堂皇,冷千山烦躁地说:“别推我身上,我让你给我铺路了吗?” “我不给你铺你能有今天,”冷世辉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耐?” “不多,也就比你能耐一点点。”冷千山懒得跟醉鬼计较,“爸,你可知足吧,你自己看看你周围的二世祖,吃喝嫖赌什么不来?” 冷千山以前来a市和那些富二代玩过两回,一个个找刺激比他凶得多,他无非是打打架飙飙车,冷世辉就跟天要塌了似的。 “比我能耐,”冷世辉扯了扯领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以为你打进医院的人,都是谁来摆平的?” 冷千山眼角一抽。 冷世辉讥讽地说:“是你认的那个绍哥?”他遽然一踢茶几,大喝道,“你看清楚,是你老子!” 冷世辉在外闯荡,责任越重,压力越大,他喝了酒情绪激涌,白日的余怒未消,这一脚携怒袭来,厚重的黄花梨茶几瞬间被他踢坏了边角,发出沉闷的响声。 “发什么疯?”冷千山铁青着脸,“你少给自己邀功。” “不信?”冷世辉嘲道,“你认的那个绍哥,真当我不知道?” 绍哥全名宋绍,九十年代替兄弟坐过牢,出狱后威风不减当年,污点成了他的军功章,得了个仗义的名号,他会做人,将一帮小弟收服得妥妥当当,得到当年那位兄弟的帮持,如今在云市黑白通吃,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有次冷千山和他手底下的人干了一架,机缘巧合被绍哥遇上,说很赏识他。 冷世辉轻蔑地说:“你有没有动脑子想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别人凭什么提拔你?社会上打滚的老油条,因为你打架厉害,别人就愿意带着你吃肉?” 冷千山紧攥着拳头,他几次把人打出事,都是绍哥来摆平的,也是绍哥手把手教他怎么打架才能把人打趴下,而不伤及要害,他对自己有恩,冷千山很听他的话,绍哥看得起他,把他当同龄人对待,两人亦师亦友,时常指导他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还劝他好好学习,冷千山谁都不服,就服绍哥,可以说,绍哥给他打开了社会的一扇窗,是他最为敬重的人。 “他想通过你求我办事,”冷世辉赤.裸裸地揭穿了一切,“你既然不听我的话,我就找个能让你听话的。” 他不留情面:“宋绍,拿钱做事而已。” 这席话对冷千山而言堪称是当头一击,冷世辉阴阳怪气地提到绍哥,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却到底不肯相信自己崇拜的偶像居然是被雇来看守自己的人。激愤混合着羞恼自丹田溢出,冷千山兀地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他那些威风赫赫的“荣耀”全他妈是笑话,他当自己是启明星,别人只当他是踏脚石,人家陪着他做戏,他竟然还当真了! 冷千山没吃过此等大亏,被戏弄之感让人屈辱至极,他长期和冷世辉针锋相对,这回嗓子哑了火,冷世辉总算找回了些做父亲的威严,教训道:“冷千山,你给我记住了,能罩你的人,只有你老子!” 冷千山十分厌恶冷世辉对他指手画脚,他犹如辛勤移山的愚公,将石头一块一块地挪走,等到即将把整座山夷平,自我感动之时,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最鄙视的人在帮他,而他的付出完全不值一提,还有什么比这更伤自尊? 他强撑着面子:“那又怎么样?” 冷世辉道:“让你活得清醒点。” 冷千山憋着气,对他的恨意烈烈燃烧,咬牙切齿道:“不要绍哥,我他妈一样能闯出名堂!” “什么名堂?当你的校园霸王?老子累死累活给你闯天下,你非要去跟不学好的混,老子看着你就来气!”冷世辉犹嫌火燃得不够,给他添把柴,烧得更旺,“行,你打架厉害,你把别人打了,拿什么赔?拿你奶奶那点养老钱去填医疗费?二傻子们崇拜你,然后呢?你能创造什么?混到头了还不是个地痞流氓!” 冷千山被他气得发昏,可恨的是几次想打断都被冷世辉给堵了回去,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一直认为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可是在他爸眼里,他依旧是个蠢货。 “老子当年下海炒股,兜里几百块钱,这么多年过去,有人一夜高楼起,有人一夜楼塌了,多少人受不住自杀!当初和我一起炒股的人,只有老子还屹立不倒,想要成功,头脑、勤奋、机遇,缺一不可,结果我冷世辉奋斗一辈子,生了一个草包!”冷世辉专挑刺耳的话说,“你自己瞅瞅你做的混账事,成绩成绩不行,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你还做过什么?” “我是草包,你有本事再生一个,”冷千山反唇相讥,“反正你女人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也不稀得要你这个爸。” 冷世辉不是没有过生二胎的念头,然而环绕的莺莺燕燕图的都是他的钱,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从头去培养一个孩子,只怕教不好,比冷千山更顽劣,说道:“你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小詹对我都比你孝顺,你自己反省反省对别人喝来唤去的态度,人家忍你,是看在我的份上,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冷千山刚想让他不要东拉西扯,又听他唾骂:“人家才大你几岁?入职一年,年薪已经是六位数了,你呢,打个架能赚多少钱?” 冷世辉对他知之甚深,这一点超出了冷千山的预料,连他打架赚钱的事都晓得,含在嘴里的话迟了片刻,冷世辉逮了空,夹枪带棒地继续道:“你清高,看不上老子的钱,今天我把你钱断了,后路切了,你看你算个屁!” “断就断,我他妈不打架也能赚钱!”冷千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暴戾地吼道,往日冷世辉对他骂归骂,很少会将他贬得这么一无是处,冷千山最受不了被人看低,大逆不道地将茶杯一砸,“冷世辉你等着瞧!” “要赚钱你就堂堂正正地赚给我看!把歪门邪道的都扔了,”冷世辉就等着冷千山一头撞进他的网中,他喊累了,把网一收,放低嗓门道,“赚不到我也不骂你,有种期末考试考第一,我奖励你二十万。” 冷世辉说到做到,他过去生活费直接打在冷奶奶卡上,这次减免了冷千山那份,百般叮嘱冷奶奶千万不要给冷千山钱,冷奶奶当耳边风,还是照拿不误,好在冷千山是个硬骨头,既然放了狠话,说不要就不要。 他其实用在自己身上的钱不多,大部分都花给了兄弟们,像钱煜家里穷,老爸是残疾,他每个月都给钱煜他爸买补品,知道他们零花钱有限,去哪儿玩总先买单。每个月有剩的钱,就存在卡上,卡放在丛蕾那儿,丛蕾上大学要花钱,丛丰顶多给丛蕾出个学费,他得为她早作打算,若不是上次住院的情况,他基本不会动用。偶尔钱花光了冷千山懒得取,就帮人.打架赚点外快,但次数寥寥无几。 冷世辉把他描述成一个窝囊废,冷千山宁死不服,那几日越想越火大,脑震荡又要发作,回云市冷静下来后才回过神,冷世辉在有意激他,个老狐狸,喝醉了还贼心不死,笃定他赚不到钱,软硬兼施,逼着他好好学习,乖乖地去领那二十万。 冷千山偏不。 为了证明自己也能走正道赚钱,他趁寒假找了一份肯德基的临时工,当天下午有位客人点单太慢,他催了催,两人拌了几句嘴,随后冷千山便被主管开除了;去奶茶吧当服务员,他冷着一张脸,小姑娘找他要号码他不给,那姑娘嫌他拒绝的语气不好,翻脸就跟经理投诉他,奶茶吧里脏得要命,冷千山被恶心得这辈子都不想喝奶茶;去熟悉的网吧当网管,干了两天被警察查到他未成年,无情地将他赶了出去。 几番折腾,冷千山算吃准了自己和服务行业相克,不适合去为人民服务,只得另寻办法。有天上网时页面跳出一个刷单广告,他不知网络兼职的险恶,求财心切,大致浏览了下,随随便便入了伙,按照上线给他分配的任务,刷了十来单,最后佣金得了一百五,倒被骗了一千。冷千山确定自己被骗的那一刻,险些砸了电脑。 他对着窗外深呼吸,叼了一根烟,真他妈穿道袍都撞鬼,霉得他想提个人过来狠狠揍一顿。冷千山自认盖世无双,到今日审视自己的人生,才意识到他抛开打架,好像并没有什么特长。他颓废地窝在家里,任谁叫也不出门,几乎怀疑冷世辉挖苦他的话没错,他的确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冷千山不可一世,“自卑”一词历来与他不相干,甫一有了踪迹,简直是海啸般的灾难。丛蕾受了楚雀所托,哪晓得他的烦恼,她绞尽脑汁,选了个最简单的方法,跑到冷家来借酱油,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最近没和楚雀到外面玩儿啊?” 冷千山没心情打理造型,新长出的头发覆盖了左右两侧铲青的闪电:“关你什么事?” ※※※※※※※※※※※※※※※※※※※※ 冷哥,言情小说界刷单被骗第一人。(乱扯的,我也不知道第几人,也可能是第二三四五人,反正还没遇见过这等傻子)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顶贞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irley 1瓶; 我记得昨天有秃顶贞子和黄却还有几位读者送的霸王票还是营养液来着,但是因为存稿箱有问题,刷了一道第二道就没了,今天勾了也没显示,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丛蕾挠头:“呃……问问呗。” “蓝猫三千问啊你, ”冷千山把酱油瓶递给她,用一种赶蚊子的手势把她往外轰:“该干嘛干嘛去。” 他憋闷死了, 只想静静。 丛蕾的任务还未完成,在门口磨磨蹭蹭地逗留,惹起了冷千山的疑心:“你尿急?” “没有。”丛蕾道, 她委实不懂迂回战术,心想反正不让冷千山知道是楚雀叫她来问的就行了, 于是尽量随意地说,“那个, 我问你啊……你、你喜欢楚雀吗?” 冷千山轰赶的动作滞了滞, 古怪地看着她。 丛蕾磕磕绊绊地问:“干、干嘛?” 冷千山猛地一凑近,五官在她面前突然放大,两人仅隔着一个指节的距离,丛蕾被吓得后退一步, 她的瞳孔里倒映出冷千山深邃的眉眼,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 鼻间一小片空气被他们来回拉扯着, 丛蕾退无可退,莫名紧张得不得了,总算想起自己还有手,一把推开他:“你有病啊!” 冷千山闲闲地直起腰, 薄唇勾了勾, 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问道:“那你喜欢裴奕吗?” “呸!”丛蕾怒目而视, 肩膀发力,将他往后一撞,一溜烟跑了。 不说就不说,挤兑她干什么,烦人。 丛蕾无功而返,楚雀问起她时,她只能打马虎眼,说尽管冷千山没回答,但应该是默认的,楚雀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又恢复了斗志,丛蕾不用听她频频述说和冷千山的矛盾,松了口气,传话这活她干不了,稍有不慎就容易得罪人。 自从楚雀显出介意她和冷千山接触的苗头后,丛蕾再没有参与过他们的约会。寒假稍纵即逝,一眨眼进入初三,在郑德的耳提面命下,大家都绷紧了神经。袁琼之转到国际学校,彻底在丛蕾的世界里失去了音讯,没了她的挑拨,以申馨打头的女生党凝聚力呈断崖式下跌,她们与楚雀划分出楚河汉界,彼此相安无事。初三的生活平静得可怕,丛蕾照常当着她的透明人,初二轰轰烈烈的排挤仿佛是一场噩梦,有时夜半惊醒,都不敢相信它已经成了过去时。 旱时旱死,涝时涝死,冷千山没钱了才发现要花钱的地方竟是这么多,他坐吃山空,借常泽和赵卓佑的钱还不上,日子过得压力山大,被钱困扰的滋味不好受,挖空心思想的都是怎么找钱,每路过一家店先看看有没有招聘启示,再自己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尤其和楚雀谈恋爱,什么纪念日,这样节那样节,都要“表示表示”,成了个沉重的负担,楚雀总挑他的刺,让冷千山烦不胜烦,有几次分手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觉得自己不地道,尽办些糊涂事。 冷千山整个假期没赚到几分口粮,开学后,还在贫困线上挣扎,他和常泽几人躲在厕所里抽烟,赵卓佑大着胆子问道:“千山,朝阳社想请你拍个照片。” 朝阳社是海中的第一大社,社刊每月出一次,主要记载一些老师的访谈,同学写的优秀文章,学校的新鲜事等。周琳琳是朝阳社的社长,功夫不负有心人,赵卓佑孜孜不倦的追求终究感动了周琳琳,两人现下好得蜜里调油。 冷千山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周琳琳让他来问的:“拍什么照?” 赵卓佑道:“艳照。” “和谁?” “我。” 冷千山:“太丑。” “你!”赵卓佑气了个倒仰,怎么说他也是级草之一好不好,他对周琳琳百依百顺,她说要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周琳琳指定要冷千山来拍社刊封面,让他务必办妥了,冷千山在海中人气旺,如果能让他来当模特,销量一定大好。然而任赵卓佑说干了嘴皮,冷千山坚决不同意。 他说道:“搔首弄姿的,多傻逼。” “好多人想上还上不了呢!”赵卓佑说。 “把我和那些虚荣的人相提并论,”冷千山冷哼,“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常泽吭哧吭哧地笑,赵卓佑搜肠刮肚,乍地灵光一现:“有钱拿的。” 冷千山半信半疑:“哪儿来的钱?” 赵卓佑一看有戏,跟他解释,等社刊出版后,每个班会免费发一本,万一有学生想收藏,可以自己花钱买,要是卖得多,赚得的钱会拿一部分作为冷千山的提成。 听起来倒有板有眼的,不像是蒙他,冷千山正为钱犯愁,他之前架子摆得太大,轮到自己打自己脸,鼻子不是鼻,眼不是眼地怪到赵卓佑身上:“你不早说。” 是谁说不要把他和那些虚荣的人相提并论的?赵卓佑不和他争论,免得冷千山狗急跳墙,最后哄人的还是他。 拍照的事翌日便提上了日程,天公作美,阳光明朗,冷千山特地去理了个头,他一米八五的个子,身穿做旧的羊羔绒牛仔衣,工装裤包裹着他结实的腿,套着一双黑色大马丁,风一吹,身姿挺拔,端的是傲岸不羁。 钱煜也来看热闹,客观地点评道:“我看千山这鞋有点增高效果。” 赵卓佑举双手赞同:“心机最重的就是他。” 周琳琳叫了个女生去给冷千山化妆,能和他亲密接触,多少女孩子求之不得,那女生在别人艳羡的眼光里,忸忸怩怩地要摸他的脸,冷千山一见她手指上白糊糊的粉底,忙不迭躲开:“别碰我!” 周琳琳道:“要化的,化了上镜好看些。” 冷千山强烈抗议:“大老爷们儿化什么妆!” 钱煜:“像不像逼良为娼?” 赵卓佑:“欲拒还迎。” 常泽扶额:“你们酸得我都快腐蚀了。” 周琳琳还想劝他,冷千山不堪其扰,大吼道:“不拍了!” 其实冷千山眉毛生得浓密英气,脸皮细腻,根本用不着化妆,周琳琳存了捉弄他的私心,他一威胁,她也不再耽误时间。他们是户外拍摄,选了学校几个比较文艺的角落,还有专业的打光板,弄得挺像那么回事。 冷千山外在条件太好,肩宽腿长,往树下一站,慵懒撩起额前的碎发,脸迎着斑驳的阳光,俊美的轮廓尽显无遗,五官宛若雕刻出来的,英挺的鼻梁将阳光劈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眉梢扬起,眼神桀骜。许多社员们拿着手机偷偷拍他,由于觉得自己在卖艺,冷千山心情不是很好,他冷冷地扫过去,被捕捉到镜头里,更添了几分深沉,不需要摆多余的造型,便是浑然天成的一幅画报。 赵卓佑道:“他好骚啊。” 这次常泽也不说话了,深有同感。 周琳琳连着给他拍了几组,大家稍作休息,她检查着刚才的成果,越看越满意,长得帅拍照就是省心,冷千山的照片用不着ps,加个滤镜就能直接用,周琳琳拿给冷千山欣赏:“我手艺还可以吧。” 冷千山不咸不淡地翻了翻,周琳琳赞美道:“冷哥,你长了一张有内容的脸。” 冷千山淡然受之。 赵卓佑不知何时挤到了旁边:“他听不懂。” 冷千山:“……” 他瞪着赵卓佑,暗恨他拆台,虽然他是没听懂什么叫“有内容”,谁的脸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了? 周琳琳忍俊不禁,换了个说法:“你对镜头很敏感。” 大多人第一次拍照都会尴尬得放不开,导致肢体生硬,可冷千山被这么多人围观着,却泰然自若,有如置身浮云之境,气度流畅自然。 冷千山道:“我对什么都敏感。” 他去亭子里抽烟,周琳琳意犹未竟,举着相机一刻也不放过,边拍边跟赵卓佑感叹:“冷哥不当模特可惜了。” 赵卓佑悻悻道:“我也不赖啊。” 周琳琳:“你得了吧。” 拍完照,周琳琳提出给冷千山做一个小访谈,他是海中的风云人物,平时行踪又神秘,迷妹们数不胜数,一举一动都是别人讨论的中心,若是做一个有关他的专题,肯定很有爆点。 冷千山道:“你不怕老师把我马赛克了?” 社刊发出前要审核,海中风气再宽泛,教导主任也不会由他这种反面教材作威作福。 “不会,”周琳琳言之凿凿,“我们做正能量的访谈,如果连你……咳,连你都能洗心革面……” “没事,你说。”冷千山无所谓,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有数。 周琳琳放心了:“校领导知道你改邪改正,为大家做个好榜样,对校风影响更大。” 海中的男生以斗殴为荣,本校数一数二的好战分子能迷途知返,那绝对是要大力宣扬的。访谈也很简单,只要周琳琳抛出的问题,他全照反面来答,一答一个准,比如问:“你为什么替校刊拍照?” 他就答:“助人为乐。” 她问:“你今后的职业理想?” 他答:“当医生,救死扶伤。” 冷千山不把人打进医院就算好的了,还敢说救死扶伤,钱煜等人听在耳里,直骂他虚伪透顶。 访谈顺利结束,周琳琳留了二十来张照片,走前问冷千山:“听说你最近需要用钱?” 冷千山不悦,赵卓佑那个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跟人说。 “冷哥,我真觉得你有天赋,”周琳琳真心实意道,“我表哥也是搞摄影的,和人搭伙开了个工作室,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把你介绍给他。” 冷千山:“再说吧。” 赵卓佑阴魂不散:“别装了。” “……”冷千山被他连番拆台,反身扭住他一顿好打,赵卓佑哇哇乱叫,周琳琳抓紧又拍了几张,冷千山用手肘压着赵卓佑的背,“你表哥拍哪种类型的?” 周末,冷千山站在周琳琳表哥的工作室门口。 上头挂着一个硕大的招牌:维纳斯婚纱摄影。 一个戴着黑框眼睛的年轻男人跑出来,热情地同他打招呼:“你好,冷千山是吗?” 冷千山犹疑地点头,还没有接受自己有朝一日会靠皮相来吃饭的现实。 “琳琳给我看过你的照片,”那人伸出一只手,“我叫孟笙。” * 冬去春来,大家都投入紧张的复习阶段中,学海无涯,丛蕾废寝忘食,被数不尽的试卷所淹没,每日机械地重复着三件事:背书、做题、改题,她想拿奖学金上本部的高中,九年义务教育一完,家里如今又多出了韩泰,丛蕾未雨绸缪,担心丛丰到时候不给她出学费。 这天上完体育课,丛蕾陪楚雀去小卖部买水喝,楚雀顺手把鲜橙多递给她,她力大无穷,拧开瓶盖还给楚雀,整个过程驾轻就熟,犹如楚雀的专属开瓶器。 两人坐在操场边,楚雀喝了小半口,托腮端详着丛蕾,说道:“丛蕾,你好像瘦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ragon啊啊 8瓶;严淳大魔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闻言, 仿佛一根鼓槌敲响丛蕾的胸腔。 她脸上的无措一晃而过,丛蕾最忌讳和人讨论自己的体型, 特别在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瘦的情况下,无论别人说她瘦了还是胖了,都像是种揶揄, 在她那颗敏感的心上刮出一道道裂痕。 楚雀以为丛蕾会有欣喜之意,见状只能自己找台阶下:“可能学习太累了吧。” 丛蕾牵强地说:“可能吧。” 回到教室, 楚雀课桌的左上角正正摆着海中的那本校刊,她学累了就对着封面上神采英拔的男朋友发发呆, 提神效果堪比风油精。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楚雀和冷千山的恋爱虽然谈得不温不火,但当别人提起她是冷千山的女朋友,当她仰头看到他的脸时,依然心满意足。 楚雀说服自己, 管他亲不亲她打不打电话给她干嘛, 反正众所周知, 他是她的。 丛蕾也有这本校刊, 冷千山强行要塞给她,被她拿来垫着吃饭了。他之前跟她炫耀,说他们整整卖出了两千多本,海中本校的几乎人手一本, 全是冲着他来的, 冷千山带货能力超强, 连着一中也有不少人买, 这话应该没吹牛,丛蕾有次看见连黎晶晶抽屉里都藏了一册,可见是让他大大地赚了一笔。 出于新奇,丛蕾打开看了看,他的照片占了全刊的四分之一,简直是冷千山专刊。据说这些照片均由周琳琳精挑细选,原本还需再作删减,结果遭到全体社员的反对,因为难以抉择,减去哪张都是暴殄天物。 冷千山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为了过老师那关,周琳琳专门选了一张相对柔和的照片作为封面。他靠在树干上,睫毛盖住了眼睑,应当是放松时的抓拍,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边有一个矜持的旋涡,阳光漏在他的黑发上,冷千山平时总板着个脸,周身散发出狠劲儿,偶尔笑一笑,平添了一脸天真,显出极大的反差,即使再挑剔的人看了,也会感叹这是个清澈的少年。 丛蕾都没留意过他的睫毛那么长。 内页,冷千山捎上了常泽几人,他们站作一排,个个手揣在裤兜里,自上而下睥睨着镜头,野心勃勃的模样。当时冷千山举着校刊,让丛蕾对照他卧室的海报,严肃地问她:“你看我像不像郑伊健。” 丛蕾:“……哦。” 尽管冷千山对封面颇有异议,对外也表现得满不在乎,然而单独和丛蕾在一起就露了馅,嘚瑟得能蹦三丈高:“我太他妈帅了!” 丛蕾嘴上不承认,心底其实很羡慕他,冷千山天生就是活在人群中心的那类人,他一马当先,将旁人拉入麾下,观众越多,他越散发出耀眼的魅力,恰如一轮火热的骄阳,不管别人愿不愿意,都要炙烤着围绕在他周遭的一切。 人的性格是命定的,纵使猖狂如袁琼之和卓赫,也能聚集一大批追随者,而丛蕾一旦同时面对超过七个人,便呼吸紧促,手脚无处安放,变成个木头墩子,惟有藏在背光处才安全。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有人是主角,有人是路人甲,老天没有赋予她这种能力,她一辈子只适合当黯淡的背景板,去衬托流光的明星。 丛蕾为他的美色所撼动,翻开冷千山的访谈,看到他的业余爱好是看书时,顷刻间清醒,当即将此人打回原形——教科书都没见他看过,亏他说得出口。 她的目光从冷千山的笑脸移回自己的试卷上,冬天一走,丛蕾安逸的好日子到了头,洗澡是必不可少的任务。楚雀那句“你瘦了”令她方寸大乱,丛蕾不愿减肥,大部分的原因是不敢在人前锻练,而初三即将举行体育考试,这科在中考里占五十分,要考跳绳、掷实心球和立定跳远,弹跳类项目一直是她的弱项,由不得她草率对待。 丛蕾只能每天下了晚自习,趁着天黑,在小院里练习跳绳,地面被她的脚砸得咚咚响,就这样还担心被冷千山发现,讽刺她白费力气。丛蕾晃了神,绳子绊了她好几跤,她扶着膝盖,到底没按捺住那丝蠕蠕而动的期待,难道这段时间的锻练真的有了成效? 她很少关注自己的身体,对它抱着一种畸形的防备心理,丛蕾洗澡总是背对着镜子,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去看镜子里的人。可今天晚上,她把身子擦干,用两根手指头,从头顶开始,鬼使神差地抹去镜面的雾气,她的身体没了遮掩,一点一点,逐渐映入眼帘。 瘦了吗?好像并没有。 镜中的女孩一丝.不挂,长了一张满月脸,水牛背,大象腿,腰粗如桶,臀硕如熊,白花花肥腻腻的肉,多么陌生的躯壳,组合起来与一头蠢猪无异。丛蕾心里陡然窜起一股浓烈的仇恨,恨自己为何如此丑陋,她用莲蓬头朝着镜子一冲,镜中人被水滴分割得支离破碎,她忍着极度的恶心,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蒋秀娟在客厅里和丛丰有说有笑,丛丰给她配了一把钥匙,方便她随时进出。蒋秀娟频频留宿,丛蕾不可能回回去打扰冷奶奶,丛丰在丛蕾卧室里支了一张折叠床,他待客有方,让蒋秀娟睡大床,丛蕾睡小床,人在屋檐下,丛蕾没有反对的权利,只想赶紧考上高中,到时候选择住校。 丛丰和蒋秀娟大抵也这么想。 家里的人一多,不复昔日的宁静,韩泰爱大呼小叫,常闹得她睡不安稳。韩泰的小学最近要组织春游,丛丰和蒋秀娟上街回来,给他买了满满一大包零食,韩泰如获至珍,死死捍卫着他的财富,不让别人靠近半步,丛蕾不过瞄了两眼,韩泰急忙说道:“姐姐,这是我分给同学的!” 蒋秀娟道:“分给你姐姐吃!” “我不!”韩泰整个身子扑在零食上,用手臂圈着塑料袋,“我的!” 丛蕾以前春游,家里从来没人关心她带不带零食,她忐忑地跟她妈提过一次,她妈在打麻将,不耐烦地让她去蹭同学的。因此丛蕾必须提前存钱,精打细算,从早餐费里扣下个五毛一块,临到那天,买几样散碎的吃食撑场面。 别的小孩都有大人帮忙准备的水和食物,大家比的无非是谁的零食更丰盛,种类更多,她每年都背个空书包,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看他们欢天喜地的相互分享,她则拿出一包薯片慢慢地嚼,慢慢地咽,直到别的小孩也吃完为止。 她懂事得早,比他们多生出一个心眼,如果有别的小朋友来邀请她,就算丛蕾馋得紧,也要铿锵有力地说自己不爱吃,她习惯了用无欲无求的姿态,来保护自己一戳即破的贫寒。 过了这么久,丛蕾以为自己早就忘却的事,在看到韩泰的大礼包时,恍然意识到原来她还在耿耿于怀。 她竟然会去嫉妒一个小孩子。 也许是丛蕾的表情提醒了蒋秀娟,她说道:“丛蕾,你爸也给你买了箱生命一号。” 丛蕾这才看到沙发边红黄色的箱子,丛丰难得为她花额外的钱,丛蕾忙于考试,没有时间继续她的福尔摩斯大业,但心中已经认定了自己不是丛丰的亲生女儿,毕竟这样才能解释丛丰对她的冷落,而不再是她自己的问题,反而能使人聊以慰藉。 丛丰将此归功于蒋秀娟:“你阿姨叫我买的。”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鼓励着她,“快要中考了,争取考个好成绩。” 蒋秀娟擅长做一支胶水,把这个残缺的家黏起来,她享受丛蕾的感激,也为自己的功绩沾沾自喜。丛蕾一时半会还融不进他们之间,那箱生命一号被她抱进卧室,她想,丛丰在改变,日子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 冷世辉的一袭话,把冷千山的尊严一脚碾了个稀碎,为了报复冷世辉,给他看看自己的本事,冷千山硬是憋着月余没打过架,将浑身气力悉数奉献给了孟笙的工作室。 他主要负责他们的宣传照,孟笙知道他急用钱,帮他联系熟人,顺带接一些本地的书刊拍摄。孟笙二十七八岁,摄影专业毕业,自诩是森山大道的弟弟森山小道,开婚纱店纯粹是为了维持生计,他个性不拘小节,但一拿起相机,就像变了个人,对作品要求十分严格。 冷千山长年锻练,底子好,肌肉蓄积的力量丰厚,加上悟性强,在孟笙的指导下,进步一日千里,很快就学会动用自己的肢体语言,来传递孟笙想表达的“境界”。 借用孟笙的话,拍照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冷千山目前还处于前一阶段,个人色彩太鲜明。冷千山才不管他那些神神叨叨的说法,只要账结得快,什么都好商量。当平面模特不是个轻松活,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是常事,想他堂堂耶路撒冷,举手投足都需听别人指挥,若不是钱能冲淡他的不快,以他的狗脾气,指不定何时便要发作。 冷千山自食其力,对钱的重要性有了空前的认识,再也不像过去花钱大手大脚,五指紧得不见隙。只是他觉得当婚纱模特有些丢脸,除了常泽那三个臭皮匠,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丛蕾。 工作室的人年龄都比冷千山大,谈的话题和高中生们截然不同。孟笙是个文艺青年,没活儿时最爱拉人安利他新看的电影,冷千山不用绷着面子当他的海中老大,和他们待着很轻松,有时逃课跑到孟笙这儿,几人窝着从《肖申克的救赎》看到《阿甘正传》看到《辛德勒的名单》,光阴从指缝中溜走,哗啦啦流了一地。 到了初三的冲刺阶段,大家都已适应了考试的高压。卓赫被他爸逼着补课,早先还爱嚎两声丛蕾的绰号,后来对她也没了兴趣。雷雪梅没再教他们,从头祸害初一初二的学生,老师是强者,学生是弱者,老师对学生的欺负是灭顶之灾,丛蕾被她当众骂过,见她如见鬼面煞,对她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跑开。讨厌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同学们避之不及的初三,却是丛蕾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中考前一天,郑德把准考证发给他们,丛蕾和楚雀都在本校考试。她早早躺下睡了个绵长的觉,清晨起来神清气爽,丛丰给她的面条加了两个鸡蛋,寓为一百分。丛蕾走进考场,一张张雪白的试卷传到她手里,考试铃声打响,众人埋头,开始奋笔疾书。 冷千山中考那天迟到了,一到教室选完abcd就酣然入睡,他不当回事,却知道中考之于丛蕾的意义,常泽坐在他前面,他不停地抖腿,惹得常泽的椅子老晃,回头看他:“你发羊癫疯了?” 冷千山比丛蕾本人还焦虑,怕她心理素质不好,看到试卷什么都不会做,在考场里晕厥过去。 他一分钟内连续看了十次表,秒针慢得出奇,终于轮到上半场考完,冷千山逃了课来一中门口守她,远远看到丛蕾和楚雀出来,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 初中部分终于完结了!开始减肥!谈恋爱!开心,跳一首孤单芭蕾!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崽、dragon啊啊、黄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蹄蹄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他问的是丛蕾。 楚雀浮起的笑立刻隐了去, 丛蕾道:“还行。” 丛蕾说话一贯只说八分,冷千山看她状态, 知道她考得不错,没发生他幻想的惨烈场景,想起旁边的楚雀:“你呢, 怎么样?” 这语气,好像他们不熟。 楚雀也冷淡地说:“还行。” “哦。”她不给他好脸色, 冷千山正好落得耳根子清净,楚雀现在的脾气怪得很, 鬼晓得哪里又得罪了她。 丛蕾做模拟卷做到脑子麻木, 临到考试这一步,大家对自己的水平都有了底。她考得顺畅,卷上许多题都练过,只要正常发挥, 年级前五没问题。考试日总是比普通日子过得快, 冷千山后面两天没去打扰丛蕾, 等到最后一科考完, 才在一中外头静候她们的佳音。 楚雀行如打仗,一出校门,径直挽住了冷千山的手。冷千山下意识想抽开,楚雀五指抓牢他:“怎么?” 冷千山皱眉:“你干嘛, 别人都在看。” 楚雀早早憋着一股气, 尖锐地问:“我自己男朋友, 我抓不得?” 他们的关系忽冷忽热, 丛蕾见两人有吵架的趋势,自己插在其中分外碍眼,窘得想走。校门口站着一片乌泱泱对答案的考生,前方裴奕回头看到她们,笑着招了招手,目光经过冷千山时,顿了一下。 楚雀故意拽着冷千山走上前,她变了张脸,笑吟吟地跟他介绍:“这就是我们的班长,裴奕。” 几位都是名人,他们的纠葛在中学圈传出了各种版本,绕来绕去,不外乎两男争一女的三角恋戏码,什么楚雀绿了裴奕,裴奕没打得过冷千山,冷千山对楚雀一往情深…… 反正丛蕾自动隐身,没有她的姓名。 考完试,大家的神经皆在疲软之际,这三人凑作一堆,周围人登时抖擞了精神,跃跃探头等着看好戏。 裴奕初次见到冷千山,冷千山却并非初次见到他。由于某些诡秘的心思,冷千山曾和大壮潜入过一中,他深知这事傻逼,所以只肯拉着大壮做,问了五六个人,才指认出谁是裴奕。 冷千山以为能把丛蕾迷得五迷三道,定是什么惊世之才,实则他高估了她,裴奕长得顶多算是个人样。 有一说一,长相完全没有自己有内容。 裴奕对他略一颔首,冷千山毫不领情,攻击性显著,眼珠子像是摆不正,吊眉斜着看他,恨不得把头发一根根竖起来以示敌意。裴奕暗想冷千山大约也信了那些传闻,倒没必要多做牵扯,他跟楚雀和丛蕾告辞,冷千山凝神留意着丛蕾,她隐藏再深,架不住他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只觉她依依不舍的神态太可恨,魂都快被摄走了。 本想躲开楚雀的手,也由她勾着了。 卸下中考的重担,大家都在狂欢,丛蕾睡了个天昏地暗,要把这一阵失去的睡眠通通补上,她含屈忍辱,即使没有人在意,也要立志考个好成绩为自己挽回些底气,肩上顶着的压力外人难以估量。两日后,郑德通知全班返校拿毕业照,短短几十个小时,丛蕾再踏进校门时,心态竟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一中像个棺材,将她熬成一具干尸,丛蕾无数次祈祷过学校倒闭,甚至被地震震垮,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来上课,在被袁琼之羞辱得最惨的时候,她那么渴望退学,只要能不面对他们,她什么都愿意做。 丛蕾千盼万盼,盼到初中时代结束,彻底脱离了班上压抑的环境,挣开禁锢的枷锁,灵魂松快得有些活泼,天高气爽,步子几欲落不着地。 透蓝的天空下,校园里枝繁叶茂,绿草如茵,以往她置身其中,入目是枯燥寡淡的黑白,如今有了新气象,画布也被抹上了秀丽的色彩。同学们争相和郑德合影,还有人相拥而泣,仿佛过了今日没明天。丛蕾是宽厚的女孩,兴许放松过了头,深埋的刻薄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尖。 他们对卓赫等人的欺凌视而不见,到了别离,却抱着说要做“一家人”,多滑稽。 讲出去都像个冷笑话。 恨卓赫和袁琼之吗?当然是恨的。可是也恨旁观者们独善其身,恨他们高高挂起,恨他们随波逐流,她曾经也是戏台下不爱惹事的观众,可以为自己的见死不救找一万个借口。 最终,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当初这些相亲相爱的同学们,如果能有三个人,仅仅是三个人站出来为她说句话,而不是跟着起哄,也不会惯得袁琼之横行霸道。若没有冷千山做靠山,她八成会受到与刘全才同等的待遇,被卓赫拿着沾了屎的扫把扫脸吧。 丛蕾对集体没有归属感,更谈不上眷恋,她将自己摆在第三者的位置,冷眼看着他们表演团结友爱。 “丛蕾,拍个照吗?” 舒茜举着手机,和和气气,好似一段时光完结,恩怨亦随要之了断,一笑泯恩仇,她和丛蕾挨着头,“来,茄子——” 舒茜竹篮打水一场空,得罪了那么多人,仍然没被金字塔尖所接纳。丛蕾在她按下拍摄键前,离远了镜头,把舒茜撂在原地,随她自己演独角戏。 她今生忘不了舒茜扔的粉笔头。 丛蕾等着楚雀和沈雯娜拍完照,楚雀擦了眼影,眼波流转,熠熠发光。她感慨万千,当初楚雀是她遥不可及的女神,能和她搭上话已与有荣光,谁能想到两个挨不着的人会做了朋友。回头看看,初二真是变化莫测的一年,她被迫暴露在阳光下,寸步难行,成为学校的八卦谈资,逼着她应对,逼着她坚强,据说挫折教人成长,可没人说这是负成长,偃苗助长,她宁肯不要。 下午郑德要请所有人吃饭,郑德是个好班主任,只是家务忙,不太爱管事,丛蕾对他没有恶感,饭后还有第二场活动,郑德大手一挥,包了两个ktv包间,带着大家去唱歌。丛蕾原不想参加,她和同学们都不熟,然而裴奕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时,她不由自主,道了声:“好。” 以卓赫为代表活跃分子和郑德在一个包间,他们给自己升了一个辈分,非要和郑德划拳,吵得锣鼓喧天。丛蕾等人则被分配到另一个包间,沙发上,大家三三两两地坐着玩手机,丛蕾不会点歌,更不会唱歌,很是懊悔自己没抵住裴奕的诱惑,来到这种与她格格不入的场所。 楚雀的歌到了,蔡依林的《倒带》,她的歌喉婉转动人,丛蕾愈加佩服起她的全能。郑德这次出了血本,订的最大的豪包,光大茶几就有四张,宽敞得能装下半个班的人,旁边两个女生离丛蕾有一段距离,仗着音响吵,觉得她听不见,嘁嘁咂咂地聊天。 “楚雀脸皮好厚,那天你看见了吗,她居然好意思把冷千山介绍给裴奕。” 另一个女生道:“亏裴奕脾气好,能忍得住她。” “你看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搞得我都想袁琼之回来了。” 一说那女生也同情起了袁琼之:“楚雀逼裴奕让袁琼之转学,袁琼之虽然……但比她耿直得多,我最烦绿茶婊。” “男生不就喜欢这种么?我劈腿可我是好女孩……” 那两人在背后编排着楚雀,说到兴起时尖酸一笑,如同小老鼠偷到油,硬给裴奕安了一套苦情戏,以正义之名,行辱骂之事,很有替天行道的仗义。 她们聊得起劲,哪管丛蕾的如坐针毡,丛蕾想要反驳,又不擅吵架,怕自己一激动就结巴,戳破了她们大家一起难堪,她往右边挪了挪,想离她们远点,等组织好了语言再去替楚雀反击。这一动,却不小心摁到一个人的手,她没看到旁边有人,被烫了般缩回去,定睛一看,不得了,竟是裴奕。 包间里灯光昏暗,只开了中间的射灯,裴奕穿了一身黑衣服,用帽子盖着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坐在沙发拐角的相连处,与暗处融为一体,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丛蕾阴差阳错碰到他的手,方才没来得及感受,此时后知后觉,皮肤的温度蔓上她的指尖,丛蕾触了电,指骨直发软,她掐着手指头,惶惶道:“对不起,没压痛你吧!” 裴奕甩甩手:“没事。” 别人都在谈天说地,黑漆漆的角落里,只坐了他们两个人,裴奕被帽子挡着,露出三分之一的侧脸,鼻子与下巴连成一条隽秀的线,丛蕾看不清他的全貌,反而有勇气和他交谈:“你怎么在这里啊?” 裴奕是班长,基本和郑德待在一块儿,卓赫一群人是典型的人来疯,点了几大箱啤酒,万丈豪情直冲屋顶,灌了郑德不算,还怂恿别人来灌他,裴奕借着上厕所躲到这边包厢,他说道:“我遮遮脸,免得卓赫找到我。” “哦……”想到接下来有两个月见不到裴奕,丛蕾掌心热津津的,机会在前,应该抓紧时间多和他讲点话,她踌躇地问:“你、你准备报哪个学校?” 楚雀跟她说过,裴奕也报本部,一中的学生,只要不是考不起,都会报本部。 不出所料,裴奕道:“我报本部,说不定我们还能做同学。” 但愿如此。 他一句客气话,却是她心心念念的祈望。 气氛一时冷场,丛蕾在脑海里搜刮着可供聊天的话题,越着急越想不出,裴奕捂着发热,卓赫半天没来寻他,干脆掀开了帽子:“对了,一会儿冷千山来接你们吗?” “不来……”冷千山估计不知道他们有同学会,他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问他忙什么他又不讲。 “一会儿要是晚了,我送你们回去。”裴奕绅士地说。 “不用、不用麻烦。” 原来喜悦与辛酸真的可以共存,她与裴奕是泛泛之交,他提出送她们回家,势必是为了楚雀的安危着想,他刚才有没有听到那几个女生说的话,他还喜欢楚雀吗? “你说什么?” “啊?”丛蕾一头雾水。 “我喜欢楚雀?”裴奕语气凝重。 丛蕾一慌,才发现自己混混僵僵,顺嘴把内心话给吐出来了。完了!要不是裴奕在,丛蕾定然会重锤几下脖子上支着的猪脑子!她心头警铃大作,这不是戳裴奕的伤疤么?他们的交情没好到这种程度,他会不会认为她是个过了线的三八? 裴奕将她唬得呆若木鸡,不禁笑出了声,在她头上薅了一把:“难为你了。” ※※※※※※※※※※※※※※※※※※※※ 之前大家追过夜莺那本的话应该知道我外公也是病很久了,病情反复,今早接到电话说病危,让收拾好行李可能随时要出发,我这段时间更新频率会尽量密集一点,因为如果情况不好的话大概会突然请假。这章先这样吧,下一章更五千,望见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拉布拉兜、茼呱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inda 52瓶;暖 3瓶;gshjtdbmf、黄却 2瓶;裘裘裘球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丛蕾的头皮以他的碰触为圆心, 酥麻了一片。 她的耳朵根通红,幸亏包厢里光线黯淡, 掩盖了她的窘态,一束射灯照过来,衬得两颗大眼珠子朦胧水润, 直不楞登地瞅着裴奕。 这副神态,与裴奕家养的小狗一模一样。 难怪他总觉得她眼熟。 起初他并没有怎么注意到她, 丛蕾默默无闻,唯一的交流是他收作业, 每次到她那儿尚未开口, 她便会埋着头迅速递给他。后来她与楚雀成了好友,两人对话的机会与日俱增,他才发现丛蕾像极了只呆头鹅,脸圆就罢了, 有时吓一吓她, 眼睛瞪得老圆, 傻乎乎的, 让人想掐一把。 呆归呆,偏巧成绩还不错,挺奇特。 裴奕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大家将他架到班长这个位置, 给他贴上“品学兼优”的标签, 很令人烦闷, 日渐被束在一个框里, 稍微做点出格的举动,就会有人大呼失望。他也想去网吧打游戏,把看不顺眼的人揍一顿,但这些事卓赫能做,冷千山能做,他不行。 班里有人找他求助,他能帮就帮一把,若非看不下去,裴奕很少插手别人的纠纷。丛蕾被袁琼之欺负,他心知肚明,那日他们在天台,楚雀来找他帮忙,他根本不想蹚这趟浑水,丛蕾的处境终归需要她自己解决,袁琼之太缠人,一闹起来没完没了。楚雀是了解他的,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个伪君子,戴着张温和的面具,骗过了所有人。 她说的是实话,所以裴奕不生气,只是有失偏颇。裴奕自认他起码还有底线,没有楚雀说的那么糟糕,否则他不会在看到他们逼着丛蕾和刘全才接吻时,主动去找袁父让袁琼之转学,导致如今袁琼之动不动就给他夺命连环call,他还不能发火。 裴奕善于观察,丛蕾这半年来变化巨大,由懦弱地承受,到奋起反抗,犹如某种生动的人类实验。 “裴奕!”卓赫嚎道。 郑德来这边巡视,卓赫将他逮了个正着,男生之间没那么多计较,丛蕾早已经坐远了,眼观鼻鼻观心,等到裴奕随着郑德离开,四下无人,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头。 今天没白来。 楚雀在和沈雯娜聊天,丛蕾咂摸着窃喜的滋味,冷不丁被人一下抱住,抬眼一瞧,黎晶晶醺红着脸靠在她肩头。包厢内女生居多,郑德不允许他们饮酒,有人耐不住,到隔壁顺了几瓶啤酒。黎晶晶酒量不好,多贪两杯就上了头,丛蕾僵如石雕,试了试推开她:“呃,晶晶?” 黎晶晶沮丧地搂着她:“我成绩不好,大概考不上本部了。” “不会的,分还没下呢。”丛蕾宽慰道。 “唉,你不用开导我。”黎晶晶忽悲忽喜,酒后奔放,手直往她背上呼,耍赖似的,“丛蕾,我要感谢你!” 丛蕾耳膜鼓噪:“谢我什么?” “袁琼之。” 丛蕾长期活在袁琼之的阴霾下,乍然听到她的名字,心头硌得慌。 黎晶晶兀自道:“你不知道袁琼之被打了,我有多高兴……她总瞧不起我。”她瘪着嘴,悲愤地说,“我老家也是农村的,农村的又怎么了?哪里比人差了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丛蕾默然不语。黎晶晶八卦时没心没肺,心里竟也压着事,看来大家活得都不轻松。 “她整天胡作非为,我可算受够了!”黎晶晶要哭不哭,她憋了太久,只能借着酒精宣泄出来,喃喃道,“多亏有你……丛蕾,你、你是个好同桌!” 丛蕾与楚雀孤军奋战,方才听到那两个女生的编排难免心寒,黎晶晶的支持来得及时,无疑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她知道,还有人认可她,所有的不屈并非是一文不值的。 暖流融进血液,也跟着上了头。 夜入九点,大家开始零零散散地告辞,这一别,有的同学情份也许就此遥隔天涯了。黎晶晶不舍别离,非要和丛蕾喝一杯,清脆的撞杯声,终于撞出了丛蕾对初中生活所剩无几的留念。 她心绪交杂,回家洗完澡,疲惫地接了杯水,喝到一半突然感觉不对,猛地一转身,只见冷千山气定神闲地坐在她家客厅,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 “神经病啊!”丛蕾险些呛死,一通咳嗽,“你来出点声儿好不好!” 冷千山倨傲地说:“朕走宫还需要通知你?” 丛蕾不明白什么叫“走宫”,兴许又是哪个电视剧的台词,她进门时将毕业照随手放在鞋柜上,现下却到了冷千山手里,丛蕾怕他又打歪主意:“还给我。” 冷千山用目光把裴奕和丛蕾连成了一条虚空的线。 碍眼。 自从她家多了韩泰和蒋秀娟,冷千山不问自来的习惯有所收敛,丛蕾家今天没人,他问了楚雀,知道他们要开同学会,他在窗台巡视了一晚上,抓心挠肝地守着她进了楼梯才翻下来,丛蕾跃跃欲试,冷千山警惕地把毕业照举高:“干嘛。” 丛蕾一阳指直戳他腋窝:“我才要问你干嘛?” 冷千山被她挠得发笑,挡住她的手:“喂,你是不是长高了?” 照片里,丛蕾站在楚雀身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被衬得大了一圈,但只比楚雀矮一点点。 丛蕾自己倒没发现,冷千山拿了卷尺:“过来,我给你量一量。” 丛蕾笔直地贴着墙,冷千山从她脚跟量起,一寸一寸往上拉,他凑近了看刻度,下巴紧挨着她的额际,呼吸的气流擦过她的耳廓,丛蕾被他的身躯笼罩着,乍一看像被他搂在怀里。丛蕾刚洗过澡,沐浴露的香气若有若无,冷千山看似专注,脑内却止不住地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以前她胖滚滚的,他最爱揉她的肚子肉,如今心里有了鬼,反而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太近了。 丛蕾偏了偏脑袋:“你快点。” 冷千山低下头,使劲嗅了嗅她的脖颈。 唰,丛蕾登时炸了毛,青春期的少女,早懂了男女有别,她正要严厉谴责,冷千山已正色道:“你喝酒了?” 她的酒气还没散净,丛蕾“嗯”了一声。 冷千山轻哼:“胆儿肥了。” 他忖度这胖丫头该不会趁着喝高了跑去跟裴奕表白吧,不,她应该没有这种胆子…… 他有什么立场来教训她,丛蕾不耐地催促:“你还量不量?” “一米六七。”冷千山收了卷尺,“你这绳跳得有效果。” 丛蕾愕然:“你知道我跳绳?” “你梆梆梆把那感应灯跳得乱闪,谁不知道?” 她在楼下挥汗如雨,圆鼓鼓的身子,状若一只蹦蹦跳跳的大白兔,认真又卖命,滑稽得有些可爱。 丛蕾一想自己蠢笨的模样都被冷千山瞧了去,恨声道:“你就看我笑话吧!” 破天荒地,冷千山没有借坡下驴嘲笑她,他仿佛有心事,坐了会儿便拍拍屁股走了。丛丰还没回家,丛蕾怀着忐忑,拨通一个号码,半晌后,那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丛蕾心跳如擂鼓,挂断了电话。 老式电视机黑黢黢的屏幕对着她的脸,映出一团混沌的暗影,时隔多年,她又听见了她妈的声音。 丛蕾的妈是一朵姹紫嫣红的牡丹,会为了一件漂亮衣服夙夜难眠,为了一只口红哭天喊地,对美的追求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土又胖,这样去找她妈,她不仅不认识自己,保不准认出了也未必想搭理。 丛蕾缱绻地描着毕业照上裴奕清俊的脸,随后,怅然摸了摸那一小块头皮。 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减肥。 * “冷千山!” 胡老头指着冷千山的空座位,掷地有声:“这是他第几次不来上课了?!” 班里静如死水,胡老头是海中从一中高薪返聘的老教师,摆着名师的范儿,做人一板一眼,责任心与使命感高度饱满,谁敢和他叫板,他就敢气到晕厥,哪个领导的账都不买。 “个兔崽子,别以为家里有钱就能欲与天公试比高!学生要有学生的本分!”老头扯着破锣嗓子跟冷千山隔空喊话,“常泽!叫冷千山立刻回来上课,不然直接退学,大家都不糟心!” 常泽嘀咕:“关我屁事。” “你说什么!”胡老头耳背,但不妨碍他眼神儿好,粉笔头精准地砸在常泽桌上,“不乐意是吧?” “乐意!我乐意不成吗!”常泽憋屈道。 冷千山成日忙他的工作,与他们厮混的时间少之又少,说来夸张,这周常泽只见了他两回。冷千山估计在拍摄,电话照样没人接,他发了条短信:“胡老头要请你家长。” 孟笙的助理关掉打光灯,冷千山出了一身汗,希戈把毛巾裹着手机扔给他:“你电话吵死我了。” 楚雀的名字在界面上闪烁,冷千山掐断后,又看到常泽的消息,想了想,揣进兜里没管,和希戈侃道:“你四级考得怎么样?” 希戈是h大的学生,签了模特公司,顺便在孟笙的工作室兼职,大家一来二去混熟了,相处得还算投缘。 “没考。”希戈说。 “你不可刻苦了么?” 前一阵拍摄空闲之余,希戈总拿着个单词本装模作样地背。 希戈灌了口矿泉水:“考试要带身份证。” 冷千山:“你没有身份证?” “我有,”希戈淡定地说,“我带成了银行卡。” “牛大钢,你太他妈有创意了!” 冷千山狂笑。 希戈恼羞成怒:“说了让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希戈的长相肖似混血儿,他翻遍字典,给自己取了一个高大上的艺名,结果有次和他妈打电话无意中碰到了扬声器,他妈悠扬地喊了声“牛大钢——”,从此前功尽弃,冷千山卯足了劲儿起哄,搞得现在谁见了他都叫他牛大钢。 希戈为了扳回一局,费尽了心机,他直觉冷千山刚才的态度不寻常,故意问道:“你怎么不接电话,那是你女朋友?” 冷千山语焉不详:“sort of。” “……”希戈道,“我背单词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旁边偷摸学。” “sort of.” 靠,希戈白眼乱翻:“怎么没见过咱们弟妹,工作室的都以为你单身。” 他亲眼所见,好几个模特来找冷千山要电话都无功而返,希戈甚至一度怀疑过冷千山的性取向。 “问这么多?嘴碎。”冷千山嫌他啰嗦,自己却没忍住画蛇添足,“我不喜欢她。” 他曾经逼着自己喜欢楚雀,然而经过多日来的深思熟虑,冷千山彻底弄明白了,爱不爱的勉强不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对楚雀不来电就是不来电,再拖下去也于事无补。 “渣男啊!”希戈痛心疾首,“你这不是玩弄别人的感情吗?” 冷千山粗声粗气地说:“我又没和她上床!” 他恋爱经验稀缺,尤其楚雀是丛蕾为数不多的朋友,让他骑虎难下。算他活该吧,冷千山承认自己对不起楚雀,单方面冷暴力,希望她主动离开。可如果他说了分手,楚雀跑去给丛蕾诉苦,然后丛蕾又会来当说客,胖妞现在脾气见涨,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屁颠颠地跟着掺合,他更烦。 希戈大呼小叫说他是陈世美,冷千山被惹毛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脚踏两条船的破事儿?” 希戈悻悻闭了嘴,上次他交的两个女朋友在工作室撞见,闹得鸡犬不宁,成了全公司的笑柄,他换上便服,问道:“我们公司晚上搞party,你来不来,看有没有合适的业务。” “不去。” 希戈道:“玩玩呗,美女很多的,孟笙也去。” “就是,”孟笙撺掇道,“累一天了,好好放松放松。” 冷千山到底松了口,他对美女不感冒,不过如孟笙说的,他实在无事可做,学习没动力,上网没兴趣,打牌没意思,干个架万一出了岔子,又得去找绍哥,找绍哥等于向他爸认输。要是不泡在工作室,他的日子活似出家人。 同行的除了他们三个男生,还有一个叫邹青的女模特,这家私人会所是希戈老板的哥们儿开的,要人领路,不是熟客概不接待,包间里坐满了俊男靓女,希戈的老板叼着雪茄,左手拥着美男,右手抱着美女,邹青和孟笙都和他打过照面,只有冷千山是生面孔,希戈恭恭敬敬地跟他介绍:“金总,这我弟弟。” 金总人如其姓,金手镯金戒指金项链加身,自带反光,长得宛若弥勒佛,大大的耳垂,眼睛眯成一条缝,把冷千山从头打量到尾,慈蔼地说:“哟,可以嘛!” 他仿佛在挑选商品,冷千山极其不适,寒着脸把希戈拉到一旁:“你他妈阴我?” “你想到哪儿去了!”希戈高呼冤枉,“你自己看看他喜欢的是你这款么?!” 冷千山稍一留神,果不其然,倚在金总怀里的小鸟们全都乖巧娇弱,他和这个调调情,和那个谈谈爱,俨然是个广洒雨露的慈善家。 “把我想得这么阴暗,”希戈没好气,“动不动就要打人,早知道不叫你了,一般人我还不带呢!平白让人看笑话。” “那我还得谢谢你抬举啊,牛大钢。” 希戈龇着牙缝,恶狠狠地说:“不许这么叫我!” 他愈发觉得带冷千山来是个错误,冷千山听他显摆自己的人脉,什么a走过国外的秀,b做过法拉利的车模,c当过演员……这群abcd们聚在一起吞云吐雾,个个都美,美到千篇一律,美到近乎平庸。 希戈讳莫如深:“你别看他们有的人端着架子,一会儿就显原形了。” “希戈,别聊了,来喝酒!”一位丰腴的熟女招呼道。 这女人被称作静姐,三十岁上下,之前是模特,后来退居幕后作了管理,在公司内部很有话语权,冷千山被挤到中间,左边挨着静姐,右边坐着邹青,静姐轻声慢语:“希戈说你还在读高中?” 冷千山:“嗯。” “这个,”金总挺着将军肚,指点江山,“我来说一句啊,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咱们的团队,来了个真正的小鲜肉!一,二,三,庆祝!” 一声令下,大家叮叮梆梆地敲杯子,大珠小珠落玉盘,包间里响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看得冷千山匪夷所思。 希戈隔着邹青酸他:“金总很看好你哦,我当初可没这待遇。” 有人敲累了,喊道:“金总,接下来玩什么?” 静姐作主:“老游戏吧,先热热场。” 【此处省略一千字见作话】 或许是孟笙的文艺细胞感染了他,冷千山觉得这一幕仿似荒诞电影里的抽象场景,与打架带来的刺激不同,像浮在云端,轻飘飘地落不着地,把烦恼一股脑抛进旮旯角,抽离了世事,被全世界放逐。 感谢冷世辉。 冷千山有种报复的快感,冷世辉笃定他不成器,会灰溜溜地回去求他施舍,绝对料不到他还有今时今日。 冷千山到哪儿都吃得开,和他们玩过几次后,便荣升为希戈公司团建的“特邀嘉宾”。凌晨三点,夜风猎猎,他出了会所,穿过满街霓虹,抖落一身醉生梦死,瘫在出租车的后椅上,手机里是丛蕾几小时前的未接来电。 他第一次没及时接她的电话。 翌日,冷千山去敲丛蕾家的门,应门的是韩泰。 他问道:“你姐呢?” 韩泰指了指厕所,继续看电视。 “你不上学?” 韩泰挠挠头:“放假了。” 这时丛蕾双眼通红地走出来,眼里泪水未干。 冷千山一怔:“你怎么了?” ※※※※※※※※※※※※※※※※※※※※ 晋江付费修文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目前出现了许多误锁乱锁章节,钱赚不了几分还要倒贴受气,为免误伤,今后更文会有一点变化,详情见公告。 关键词:盘丝洞 晋-江文学首发 “没什么。”丛蕾说, “你吃饭了吗?” 冷千山不许她转移焦点:“谁欺负你了?” “没谁欺负我,我又不是总被欺负。”丛蕾含混道。 冷千山执意追问:“那你哭什么?” “谁哭了?” 他不信, 胡乱猜测:“韩泰那泼猴是不是气你了?” “你想什么呢!”丛蕾无奈。 她守口如瓶,冷千山探不出个所以然,拧紧了眉:“说吧, 打电话给我干嘛?” 两天前。 中考后的暑假长达三个月,不用上课, 丛丰理所当然地认为丛蕾不会再有别的开销,没有要拿钱给她花的意思, 丛蕾为了买减肥药, 应聘了一份暑期工,在饰品店里当店员。 楚雀从新马泰旅游回来,穿着及踝的海滨风长裙,光鲜亮丽地到店里找她玩。女店主待人苛刻, 总防着丛蕾接近收钱柜, 看不惯她休息, 恨不得榨光她每一分劳动力, 然而楚雀的光临竟让她显出格外的宽和:“这是你同学?” “嗯。” “要来打工吗?”女店主笑眯眯地问。 楚雀不假思索:“我不用打工。” 这话着实刺激了丛蕾,未成年不好找工作,没有美貌加持,丛蕾毫无优势, 她四处碰壁, 饰品店工资太低, 其它人不愿意干, 好不容易轮到了她,楚雀却对此不屑一顾。丛蕾知道楚雀不是有意的,她是天之娇女,不顾及别人的想法是她的特权。大概和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做朋友必须要付出代价吧,丛蕾从楚雀身上学到的至臻真理,便是世人对美丽的优待。 惟有美丽,才配得上爱。 楚雀跟丛蕾描绘着兰卡威岛的沙滩,曼谷的闹市,阳光明媚的环球影城……丛蕾听得糊里糊涂,她没见过大海,想象不出海与陆地相连的浪漫。楚雀这半个月与她联系不多,他们是依靠敌人结下的友谊,艰难时相依为命,一旦脱离了学校狭小闭塞的小圈子,楚雀拥抱的是海阔天高,而她依旧混迹于苟且,共同语言屈指可数。 她们聊到冷场,楚雀还没有要走的迹象,丛蕾觉得楚雀找她可能不是为了聊旅行见闻那么简单,她正待细细琢磨,楚雀先按捺不住道:“冷千山在做模特打工,你知道吗?” “模特?” 丛蕾目瞪口呆,冷千山这半老佛爷会去给人打工? “他爸爸好像断了他的零花钱。” 丛蕾问:“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 楚雀告诉她,冷千山从起初的敷衍,到后来变本加厉,直接不接她电话。他的回避让她心神不宁,只能拜托周琳琳去套赵卓佑的话,才知道冷千山每天和模特们鬼混,已经与他们渐行渐远了。 怪不得冷千山近来神出鬼没。 等等,莫非他给她的新衣服、辅导书都是用自己的钱买的么? 丛蕾略一失神,楚雀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你说他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他不会的。”丛蕾脱口而出。 “可是他……” 丛蕾少有地打断楚雀,解释道:“他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他们从小相处,凭丛蕾对他的了解,冷千山最怕麻烦,他十岁时学了个新名词,曾站在板凳上挑衅冷奶奶,说女人是银河系第一大.麻烦,遭了冷奶奶好一通竹笋炒肉。冷千山身边几乎没有女孩的踪迹,他人虽然不着调,但绝不是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 楚雀顺水推舟:“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冷千山到底是什么意思?” 丛蕾不想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去做冗余的第三人,有用时想起她,没用了便被弃在脑后,委婉地说:“要不……你自己问?” 楚雀太要强,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地去找冷千山讨说法,她跟丛蕾讲不清男女间特有的博弈论,赌气道:“他又不接我电话,你不愿意就算了。” 丛蕾缄口不言。 楚雀没等到丛蕾的妥协,不经意地提到:“对了,我和裴奕沈雯娜约了过两天出去玩,你要来吗?” 她话中有话,勾勾缠缠,丛蕾叹了口气:“楚雀,我会帮你问的,但你……没必要。” 没必要拿裴奕来做鱼饵。 省略的后半句彼此心照不宣,楚雀作为她们友情的主导者,被丛蕾坦荡荡地拆穿,颇有些难堪:“成,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啊。” 这才有了昨日的电话。 冷千山还在等丛蕾回答,她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在当模特?” “没有。”冷千山矢口否认。 他脑子转得快,立刻猜出了原委,赵卓佑那几个大嘴巴,张开能灌两斤米,冷千山暗骂。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丛蕾的长篇大论被硬生生堵了回去:“我听说冷叔叔……” “没这回事。”冷千山对她的目的一清二楚,烦躁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听什么?联合国不招你当信鸽忒可惜了,我警告你丛大胖,别想着给楚雀传话,别来烦我。你再给她当跟班,这辈子都瘦不下来。” 他连枪带炮一通诅咒,把丛蕾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当我想吗?” 冷千山道:“不想就管好嘴,没人拿枪逼你。” 他以为她受了委屈,愧疚自己没接到她的电话,急吼吼地来找丛蕾,到头来还是那些鸡毛蒜皮的车轱辘事,败兴不已:“我走了。” 丛蕾很唾弃冷千山这种骂完就走,不给别人回骂机会的行为,其实她主要是想把钱还给他,冷千山既然过得不宽裕,还自掏腰包给她买东西,她当然不会白收,但那声“丛大胖”弹在她的面门上,一切都不重要了,丛蕾反呛道:“你自己不和楚雀扯干净,她不来找我还能怎么办?你对她哪里不满意,好好跟她讲,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吊着她!” “白眼狼,她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冷千山看她义正言辞,竟像是吃味了,“你还敢帮她说话,就你那瓜子大的脑仁儿,知道个屁!” 丛蕾被他胡搅蛮缠的本事弄得头疼,两人一时决不出高下,大眼对小眼,丛蕾正好看到冷千山背后的挂钟,忙冲客厅叫道:“韩泰,吃饭了!” 丛丰和蒋秀娟都要上班,丛蕾担起了专职保姆的责任,负责韩泰的一日三餐。她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要赶回家给韩泰做完饭再回去上班,倒比读书更累。 韩泰吃饭前爱磨蹭,听见他们俩吵架,知道情势不对,乖巧地坐到餐椅上,他们不好当着他的面吵,丛蕾把围裙一取,索性出门上班,冷千山被她丢下,怒火未泄,挑起了韩泰的茬:“你长这么圆润,不服侍你姐就算了,还要她给你做饭?” 冷千山没有爱幼的品质,韩泰一向怵他,支支吾吾地说:“哥,我才十岁。” “老子像你十岁,早就带着你姐去外省爬山了!” 不怪冷千山语气冲,他打小喜欢老实孩子,对弱者有种先天的保护欲,总觉得他们落到精怪娃娃兜里会吃闷亏。他可以气丛蕾,别人不可以,说不定丛蕾躲在厕所里哭,就是这小屁孩造的孽。 韩泰无辜遭到他一场飞来横骂,真是百口莫辩,好在一个电话解救了他,冷千山看到来电显示,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喂。” 冷世辉劈头盖脸地问:“你最近没去上课?” “哟,冷总,”冷千山志得意满,“您不是找人跟踪我么?跟踪技术不达标啊。” 确切地说,冷世辉是找人看着他,没到跟踪这么严重。下面人汇报说冷千山在打工赚钱,他还很欣赏他的志气,能够独立自主,孰料小畜生只勤工不俭学,今天冷世辉接到老师的通知,老脸都没地儿放:“少跟你爹嬉皮笑脸,给我滚回去上课!” 冷世辉愤怒就是冷千山的快乐,他早就盼着冷世辉的来电,好一洗前耻:“不是你叫我去打工的吗,您还不满意啊?” “幼稚!你觉得不读书能害到我?”冷世辉沉声警告,“冷千山,你不要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冷千山不应他的激将法,谦虚地说:“您大可放心,我幼稚,还是您教得好。” 冷世辉给他挂了。 与爹斗,其乐无穷,冷千山通身神清气爽,扔给韩泰一百块钱:“这星期自己下楼买来吃,别让你姐再管你的饭。” “诶!”韩泰因祸得福,喜出望外。 “你要是干拿钱不吃饭,”冷千山挥挥拳头,“死定了。” “知道啦!”韩泰吐了吐舌头,反正冷千山没有读心术,他打算明天就去游戏厅。 “还有,”冷千山嘱咐道,“跟你姐说,下午来我家吃饭,我奶奶今天炖鸡。” * 丛蕾下了班,被韩泰拉到冷家,冷奶奶不让她进厨房,冷千山给冷奶奶处理完鸡的内脏,擦干额头的汗,坐到她旁边。丛蕾心有芥蒂,往左挪了半寸,冷千山也跟着她动,她再挪半寸,还是没甩掉这张狗皮膏药。 “切。”丛蕾盯着电视。 “切。”冷千山盯着丛蕾。 无聊,学人精。丛蕾想,一肚子的火却莫名消褪了。 冷千山:“小心眼子。” “你才小心眼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骂你的话重复一遍?” 丛蕾气结,天气入了夏,傍晚也不见凉,屋外蝉鸣杂噪,她一身长袖长裤,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冷千山问:“你不热?” 丛蕾口是心非:“不热。” “那你出的是冷汗?”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丛蕾戒备地竖起了刺,她几年来的夏天都是如此打扮,只觉冷千山又设陷井,不安好心,刻意让她下不来台。 丛蕾的汗水一路流到衣领里,脖子捂得发红,仿佛是个汤包,冷千山以前没关注过这些细枝末节,而今丛蕾的一言一行都被放大了,他简直替她难受:“丛蕾,你有没有想过去看心理医生?” “我干嘛去看医生!”丛蕾反应剧烈,“我又没有问题!” 冷千山斟酌了下,正正经经地问:“你听没听说过体臭恐惧症?” “体臭”二字过于刺耳,对丛蕾的杀伤力堪比百草枯,她内心地动山摇,甚至没把这个词听完,像只熟透了的软脚虾,被残忍地剥了壳,惶窘交加,面红耳赤地瞪着他。 冷千山不容她逃避,径直道:“我那天看到个新闻,就是有个女的,和你差不多大,老幻想自己有体臭,要是有人揉鼻子,或是把脸撇一撇,她就觉得是在嫌弃自己……” 这叫做“牵联观念”,把不相干的偶然事件与自己联系起来,然后做出最坏的释义,冷千山滔滔不绝:“如果别人说她身上没有味,她还不相信……” “你别说了!”丛蕾尖声一叫,激动地去捂冷千山的嘴,冷千山反手抓住丛蕾,敛了容,“你手怎么了?” 她手背的指关节处,赫然有几个鲜红的,没愈合好的伤疤。 丛蕾匆匆缩回手,冷千山目如利刃,他们阒然对峙,直到门铃声响起,大壮嘻嘻哈哈地站在门口:“冷哥!” 冷千山没功夫招待他:“有事?” “没事啊,想你了呗!” 冷千山道:“来蹭饭的吧。” “害!这话说的。”大壮讪讪,“我被人放鸽子了,我寻思正好离咱家近,就顺便来看一看嘛。” 冷千山原想把他轰出去,瞥见大壮豆大的汗滴,念头陡然一转:“进来吧。” 大壮喜滋滋地进了屋,很是自来熟:“丛妹也在啊。” “谁是你丛妹,”冷千山不爽,“你闻闻她。” 大壮愣道:“啥?” 冷千山平平地说:“我上次不是说请你闻胖子味儿么?你去闻闻她。” “你疯了冷千山!” 丛蕾急火攻心,他恶劣的行为令人发指,这样可耻的话题,这样难熬的温度,而他还要雪上加霜,将她羞辱到地心里,丛蕾待不下去了,受够了他的喜怒无常,可冷千山置若罔闻,趁她准备走,蓦地把大壮按到她前方:“快点!她臭不臭?” 丛蕾浑身发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纯粹是被气哭的,冷千山的手紧紧地钳住她,大壮还没搞清情况,本能地照着他的命令闻了口:“臭什么?哪里臭?” 冷千山:“闻到味儿吗?” 大壮云里雾里:“没有啊。” “你现在总该信了,整天把自个儿拿来捂着,捂出一大堆痱子,不臭也被你闷臭了。”冷千山冷静地说,“你这是病,得治。要还不信,我们去医院检查。” 那条新闻里写的症状与丛蕾相差无几,上次丛蕾来生理期,自卑地说自己臭,加上她怪僻的生活习性,冷千山早觉得她不对劲,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病。据说完全是由人自己的心理压力导致的,就算告诉丛蕾没有体臭,她仍会固执己见,他不逼她一把,难道继续看她在水深火热中折腾自己么? 奈何丛蕾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暴怒地摔门离去,将韩泰吓得一激灵,大壮搓搓手:“冷哥……是有点过了吧。” “吃饭喽!”冷奶奶敞亮地唤道,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她没听到外头的动静,端着盘子出来,“小蕾呢?” 冷千山道:“她减肥,不吃了。” * “丛蕾,你帮我问了么?”楚雀一再督促。 冷千山那日的话有如狂风过境,摧枯拉朽,打得她全无还手之力,丛蕾坚信自己体味浓厚,突然被人告知都是她想象的,给她造成了强烈的认知危机。怎么会没有呢?丛蕾抹了抹腋下,还是能闻到一股臭味,彻底陷入了茫然无措。 “你说话呀,”楚雀道,“他怎么说?” 丛蕾如实交代:“他把我骂了一顿,让我不要再给你传话。” 过去丛蕾答得模棱两可,让她尚抱有一线希冀,如今楚雀再无法骗自己,听筒里没了人声,只有她急促的呼吸。 丛蕾担心她会哭,安慰道:“其实你自己跟他讲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没事,我懂了,”楚雀哑着喉咙,“丛蕾,你能不能最后帮我一个忙?” 楚雀并没有把全部希望都托付给丛蕾,她找到常泽,常泽说冷千山不止不理楚雀,连他们的消息也不回了,仿佛要舍弃掉整个圈子,他比她更想知道冷千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冷奶奶在家,他们不方便上门,常泽打听到冷千山最近总待在一间叫“狐”的会所,决定直接去那里堵冷千山。 赵卓佑给了她一个建议:“你记得把他妹妹也带上。” “就这最后一次,你陪我们去找他,”楚雀苦涩地说,“我要和他面对面,明明白白地讲清楚。” 她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当真是无计可施了吧,丛蕾心软,感同身受地恨起了冷千山,她一口应下,就当报了楚雀在学校替她出头的情,以后再也不参与他们的纷争。 他们一行人来到“狐”外,会所修得富丽堂皇,让人望而生畏,一看就不是学生来得起的地方,丛蕾打起了退堂鼓:“真的要进去么?” 楚雀坚定地点头。 常泽通过他哥约到了“狐”的经理,很快,一个男人过来将他们领进去,丛蕾没见过世面,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头,服务生纷纷向他们侧目,捉冷小分队东转西绕,终于寻到那间包厢,驻守的保镖们凶神恶煞:“离远点!” 常泽指挥丛蕾和楚雀:“离远点。” 话音刚落,他们几人默契十足,趁保镖大意,一拥而上,钱煜锁喉,赵卓佑踢腿,常泽敲头,三下五除二,将两个肌肉男干得服服帖帖,钱煜用塑料环绑住他们的手脚:“一身健身房的死肉。” 丛蕾看得瞠目结舌,几欲拔腿而逃。常泽推开门,长驱直入,只见里面灯红酒绿,男男女女搂作一团,好一幅酒池肉林的靡靡乱象,大家都没回过神,丛蕾瞟到些不该看的,急忙低下头,啧啧惊叹。 他们来势不善,包厢顿时一片慌乱,金总被这群半大孩子打了个猝不及防,率先吼道:“你们怎么进来的?保安!” 冷千山对他们的出现难以置信,一见双方有动手的架势,赶紧调停道:“误会,误会,都是朋友。” 他把常泽往外轰:“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怪味,脂粉气、烟酒气,还有一种腥腻的,形容不出的霉香。 谁也没说话,即使常泽见多识广,亦感到不可思议。死寂的沉默中,最先发声的竟是丛蕾,她指着桌上散乱的锯齿状绿叶,问道:“那是什么?” ※※※※※※※※※※※※※※※※※※※※ 四舍五入等于6000了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gshjtdbmf 1瓶; 今日依然寒酸。 晋-江文学首发 丛蕾因着钱煜的掩护, 冷千山并未发现她的存在,甫一瞧见她懵懵懂懂的大脑袋, 表情遽变,厉声斥责常泽:“你们吃撑了,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 常泽反问:“你也知道是‘这种’地方?” “是我自己要来的。”丛蕾忙说。 “赶紧走赶紧走!”冷千山把常泽推了个趔趄。 丛蕾再次道:“那是什么?” “中药。”冷千山挡住她的视线。 赵卓佑一哂:“您老人家在酒吧碾中药吃, 李时珍都没您敬业啊!” 想冷千山肆无忌惮怕过谁,惟有见到他这个妹妹, 连中药两个字都扯得出,赵卓佑愈发觉得自己带丛蕾是带对了, 冷千山怂成这样, 险些笑掉他的西班牙。 “来,妹妹,我来告诉你那是什么,”赵卓佑煽风点火, “跟着我读哈, 的啊大, 木啊——” “够了!”光线打在冷千山的眉骨下方, 投出一块森然的阴霾。 赵卓佑没有说完,可丛蕾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包房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有人在轰赶他们,有的却大笑着作壁上观, 有人径自唱歌, 对周遭纷扰熟视无睹, 还有那些白花花的肉, 堆积出光怪陆离的欢乐,酒精能达到这般怪诞的效果? 若不是有了不好的猜忌,给丛蕾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当众贸然询问冷千山。她不傻,警察来学校做过戒毒教育,宣传片里就有这种叶子。丛蕾记性好,一下就想起来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此刻得到了赵卓佑的证实,她胃部猝然一搐,又惊又悸:“你吸毒?!” “我他妈怎么可能吸毒!”冷千山显得无比生气。 金总的公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一是时髦,二是美人,他们将大.麻视为新潮人士的前卫游戏,俗称“飞.叶子”,自诩为“飞行员”,拥有专门的会标,与凡人拉开距离是终极追求。午夜飞行,抽嗨了,动物性本能攥住身体的主宰权,享尽无上的松弛与自由。 这就是希戈说的“现原形”。 冷千山进了这个圈子才知道,不少人才华挤不满一碗水,可只要成了飞行员,就能被贴上“痛苦艺术家”的荣誉标签,确实比兢兢业业地搞创作省事。大.麻不容易上瘾,冷千山不太当回事,但深知人性之贪,多少二逼以此作为不归路的开端。相较于他们,绍哥的手下玩得更厉害,结局无一例外走向脑残。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冷千山毕竟不想沦为只知吃喝玩乐脑神经损伤的蠢货,所以从没想要去试一试。 他足够特立独行,不需要别的附加品,冷千山不碰,别人也不会逼着他碰,他就喜欢他们这点,出来玩无非是图个乐子,圈子里鲜少接纳新人,冷千山能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无疑是一种肯定,一种他在冷世辉那里得不到的肯定。 金总称这地界很安全,该打点的都已打点过,结果安全到丛蕾都能找上门来了。冷千山心头发堵,无端遭到丛蕾的冤枉,面前五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好像料定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把他当成离家出走的坏儿童逮捕归家,让他丢脸至极:“你们少给老子添乱……” “你跟我回去!”丛蕾说。 她压根不信冷千山能独善其身,他泛红的眼白,青黑的眼圈,暴躁的脾性皆成了吸毒的呈堂供证,他若真的洁身自好,又为什么会和……丛蕾闭了下眼,驱散掉那个倒在冷千山怀里的女孩的影子。她的神经不甚粗壮,霎时间有如泰山压顶,只想完了,冷千山这辈子全完了,她要怎么跟冷奶奶交待? 丛蕾肩负重任,潜意识里已对冷千山的人生进行了大包大揽,他们俩掰扯不清,冷千山几次甩开她粘了牛皮糖的手,特别想抽她两下。邹青见状踱步过来,端的是一副温和大度的正宫相,略过丛蕾,直勾勾地锁定了楚雀:“这就是你女朋友?” 冷千山眼珠一斜,视野里总算装进了一声不吭的楚雀。 楚雀闯进来的第一眼,便是邹青搂着冷千山脖子的画面,两人牵牵搭搭,显示出昭然若揭的暧昧。百般猜测一兑现,她的心当场凉了半截,更不堪忍受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容貌落入这窝高挑苗条、如花似玉的女人堆中,再没了优势,昂扬的战斗火苗被盘丝洞的妖风一吹,竟有些摇摇欲坠。 她甚至要仰望邹青。 楚雀顶住滔天的屈辱,青白着脸:“你是谁?” 邹青含蓄地笑道:“我是他同事。” 喔,同事。 赵卓佑几人齐齐在心中复述。 冷千山看清他们眼里的嘲谑,真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邹青自己喝多了倒在他身上来,与他何干?冷千山时运不济,呕得想吐血,偏生金总还来凑热闹:“小冷啊,既然都是朋友,叫过来一起坐坐嘛。” 他脸颊的肉和蔼地抖动,语气却大相径庭。金总的挽留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坐坐”,他怕的是他们把这件事捅出去。一旦这帮黄毛孩子把不住嘴,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希戈隐晦地跟冷千山提过两次,金总名义上是模特公司的老总,扯着面大旗,正经模特的收入提成倒是其次,真正来钱的大头,实则是做掮客的勾当,那些愿意往高处爬的女孩,往往借着他这个供应商,敲开权贵世界的大门。 个中暗语冷千山懂,丛蕾他们不懂,倘若传到了不该传的地方,他要负首要责任,冷千山和金总立下保证:“您放心,我绝对看好他们。”他婉拒道,“坐就不必了,我把他们送走就回来。” 金总鼻翼阖动,喷出一声沉笑:“别出什么岔子。” * 街上车辆川流不息,冷千山领着几人走到会所外,点了根烟:“你们自己打车回去,钱煜你帮我送下丛蕾。” 冷千山不仅是钱煜的兄弟,也是他的恩人,钱煜的父亲出车祸后动的手术,有一半的钱是冷千山掏的,他做不到像赵卓佑一样指责他,只能以无声来表示抗议。 冷千山眉毛倒竖:“你也跟着起哄?” 常泽道:“要走一起走。” 冷千山吐出一口烟:“你们都不相信我没碰是吧?” 没人回答他。 冷千山气笑了:“行,你们都行。”他袖子一甩,扭头就要离开。 丛蕾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你还要去和那些人鬼混!” “随便你们怎么想。”冷千山漠然道。 “随便我们?不是这个人,谁他妈愿意管你!”赵卓佑那么大喇喇的性子,也被他的无情给惹恼了,他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常泽前两天被人打惨了!我们到处打电话找你,你呢,你他妈在哪儿!” 冷千山的脚尖倒了个拐,转向常泽。 先前灯光幽微,场面又混乱,冷千山不曾留意,这下借着明亮的路灯,可算看清了常泽脸上的青影,不禁为自己辩解道:“我在拍摄。” “你二十四小时都在拍摄——哄鬼!”赵卓佑占了理,量冷千山不会打他,一张嘴噼里啪啦如同机关枪,“不想处了直说,谁来缠着你谁是孙子!” 隔壁中专的大虎听说冷千山脱离了他们“四大金刚”的队伍,好似狗闻到了腥,拉着其它与他们有仇的人结成讨伐联盟,趁常泽落单,将他一通围殴。三人仗着冷千山和社会上的大哥有交集,一向傲睨众生,冷千山一走,赵卓佑联系不上他,和钱煜在大虎家楼下蹲了好几天,大虎却不知躲到了哪个旮旯角。他们寡不敌众,没有人手去一个个实施报复,常泽到现在腿上还包着纱布,正是需要冷千山的时候。冷千山忙,他们能理解,可他分明是忙着吃喝玩乐,这就令人齿冷了。 “行了,”常泽止住赵卓佑泄愤般的埋怨,“千山,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传的?……呵,都说咱们快决裂了。大家不如今天就把话说开,你是怎么想的,一句话,没必要做缩头乌龟。” 冷千山与常泽打小学五年级一块玩儿,两人风里来雨里去,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历来有险共进有难共退,常泽的一番质问掷向他,愧疚感火烧似的,将他燎哑了声,冷千山很难说他没有刻意疏远的意图。他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人物,他们崇拜他,觉得他有实力有关系有本事,然而扪心自问,他仰仗的不过是他爸罢了。 他能把这处境讲给他们听么? 不能。 他怕破坏自己在兄弟们心中的地位,怕跌了价。冷千山自恃强大,愿意鼎力相助,却不愿被鼎力相助。常泽不知道他和冷世辉打的那个赌,他避开他们,担心他们再惹了事后,会看穿他没有能力解决的窘迫。一个喜欢掌控,习惯了独挡一面的人,怎么能向依赖他的人示弱? 认输,太难了。 霓虹灯五光十色,来往的路人不断地瞥他们,冷千山心乱如麻,长吁一口气:“大虎的事,我替你解决。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们也别管。”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彼此都不肯退让,局面再度陷入僵持状态,丛蕾一咬牙,豁了出去:“反正你今天不跟我回去,我就一直跟着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冷千山十分想把她的耳朵揪下来,臭丫头胆量跟着脂肪一起涨,谁允许她这么跟他说话的?冷千山吃软不吃硬,藐视道:“你尽管来,不跟不是人。” 丛蕾敢跟才怪,刚进去晃一圈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可是耐不住她有杀手锏:“我要告诉奶奶!” 告状精! 冷千山食指抽了抽,赵卓佑眼尖,认出他动手前的标志性动作,赶快把丛蕾往身后一塞。他不动还好,这一动不得了,赵卓佑保护者的姿态立刻激怒了冷千山,好哇,丛蕾整天觉得常泽他们有神经病,如今倒结成统一战线,同仇敌忾地来对抗他了! 冷千山阴沉道:“滚过来。” “别去!”赵卓佑护着她,丛蕾是他让带的,他肯定要保障她的人身安全,“你还想打她?冷千山,你是人吗!” “滚过来!”冷千山咆哮。 他杀气腾腾地走向他们,赵卓佑的武力技能不敌嘴炮,是个外强中干的货,丛蕾眼见自己要遭殃,情急之下往旁边跑去,楚雀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上演猫鼠大战,冷千山几步追上丛蕾,两人推搡着吵了几句。 赵卓佑要去帮忙,常泽拦住他,摇了摇头:“等等。” 随即冷千山气冲冲地招了辆车,也没管他们,拎着丛蕾的衣领扬长而去。 ※※※※※※※※※※※※※※※※※※※※ 让大家久等了,这本书写得断断续续,来与去都是缘分,感谢你们陪我坚持到现在。 下章有个大转折,本来以为能连着发的,但重新上手有点卡,只写了两千字,明天凑满五千一起更吧。 晋-江文学首发 车上两人你不睬我我不睬你, 到了目的地,冷千山不费吹灰之力, 将丛蕾从出租车一路拽到家属区的围墙边,丛蕾被钳得手腕生疼,才觉出平时打闹, 他其实是让着她的。 “他们给你吃还是给你喝了?”冷千山恐吓道,“下次胳膊肘再往外拐, 看我不打死你。” “你最好打死我!”四周安静,墙内就是几幢小房子, 他们的嗓门略一抬高, 小区里的居民能听得清清楚楚,因此丛蕾虽然慷慨激昂,但声音压得太低,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少了常泽等人围观的不自在, 丛蕾开始对着冷千山放肆:“你再和那些人混, 就等着坐牢吧!” 任他好说歹说, 她还是将他的解释左耳进右耳出, 冷千山和她争累了:“行,我坐牢的那天一定通知你。”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丛蕾见他全然没有悔过之心,也犯了轴劲儿:“冷千山, 你脸皮真厚, 你对得起楚雀吗?!” 冷千山拉长了脸:“扯她干什么?” “你以为我没看见, ”丛蕾手握他的把柄, 莽莽撞撞地谴责他,“你、你出轨了!” 冷千山一见到他们,手忙脚乱地推开那女生,明摆着是心虚。丛蕾自震惊中缓过来后,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是她本人干下的罪状。她信誓旦旦地跟楚雀担保冷千山不是负心汉,然而冷千山不单打了她的脸,还执迷不悟,一头往淫窝里撞! “是是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给我泼脏水,我出轨行了吧,”冷千山气死人不偿命,直视着丛蕾,一字一顿地说,“我他妈的,出!轨!了!” 哪有这样理直气壮宣誓自己出轨的,丛蕾气得肝颤,这本该是楚雀和冷千山的私事,可丛蕾大概同理心过剩,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冷千山不承认,她觉得他在狡辩,他承认了,她又觉得他厚颜无耻,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想要个什么答案。 冷千山要是和她吵上两句,她还能借机闹一闹,他却弄了出顺杆爬,失望与焦灼一波掀着一波朝人袭来,丛蕾口不择言道:“姓冷的,你混蛋!” “就是,渣男!” 有人开窗啐了一口,又鬼头鬼脑地缩了回去。他们骂得太投入,一时忘了控制音量,恰恰被就近的住户听了墙角。夜色浓黑,谁也认不清谁,白占了个冷千山的大便宜。 “混蛋?你敢骂我混蛋?”他对丛蕾已是宽宏大量,她胆敢得寸进尺,不知见好就收的原理,冷千山忍不住了,“姓丛的,老子对不起谁也没对不起你,你究竟和谁是一家的?” “我都姓丛了,你说我和谁一家!” 他俩吵架无论开头再严肃,最后总会歪成一个小学生式的吵法,冷千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管我可以,先管好你自己!” 丛蕾不服:“我自己挺好的,你别贼喊捉贼!” “我不说是想给你留点面子,”冷千山居高临下,骤然捉住丛蕾的手,对着她左右晃动,咬牙启齿地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他早先看到丛蕾手背的疤,一度生出些似曾相识之感,今晚冷千山再次在邹青的手上看到了同样的疤,受伤的位置几乎差不多。不止邹青,他合作过的好几个女模特都有。冷千山问了才知道,那是她们为了减肥,用手催吐造成的伤痕。 “催吐?亏你想得出来,不要命的东西!” 丛蕾偷偷地节食,没人的时候就少吃点,蒋秀娟丛丰在的话,就吃过了再去厕所吐。她目前打工赚的钱还买不起减肥药,只能用这个最原始的法子。丛蕾为人谨慎,搞地下工作相当出色,在达到预定结果前,不愿露出任何破绽,免得瘦不下来,反被人笑是水中捞月。她的自卑与自尊有如双生花,都藏得极深,也都羞于放在台面上供人参观。冷千山点穿了她,丛蕾没有抵赖,说道:“你不是总说我胖么,现在我减肥了你又有意见。” “不许减!” 冷千山极力保持自己音调的平稳,于是面部表情便格外用力,乃至有些狰狞,揪着丛蕾的衣襟,恶声恶气地说:“你再敢减肥,别想有好日子过。” “你是不是疯了?” 丛蕾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心想,他一定吸了毒。 “你才疯了。”冷千山一声冷笑,“你胖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突然嚷着要减肥,我问你,你就那么喜欢他?” 谁? 丛蕾愣了一秒,才明白他指的是裴奕。 毋庸置疑,裴奕当然是她减肥的动力之一,可丛蕾不懂冷千山为什么老提起他,他们的争论和裴奕有什么关联?她记不清他们因为裴奕吵了多少次,丛蕾猜冷千山八成是想拿他来威胁她,就像楚雀做的,知道裴奕是她的软肋,好让她闭嘴。 不能再让他得逞了,丛蕾暗暗拿定主意,把心一横,冲冷千山叫道:“我喜欢他又怎么样?!” 这表白来得出其不意,与冷千山的那句“我出轨了”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破空投下一枚手榴弹,将人炸得面面相觑。尽管表白对象不在,刺激是一点没减少,丛蕾听到自己惊心动魄的心跳声,有种破釜沉舟的恍惚。 云层遮蔽了晦涩的月光,夏日的晚风吹乱了人的心池。不知过了多久,冷千山仿若大梦初醒,往后退了一步,身子隐没在围墙的阴影中,只有瞳孔还有模糊的亮,飘摇着,简直像一只将熄的、苟延残喘的蜡烛。 他望着茫无端绪的丛蕾,嘲讽地笑了一下,侧过身,手插在裤兜里,攥成了拳头,垂首说道:“丛蕾,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说完,冷千山没有回家,疾步如风地走了。 丛蕾半晌后想起要阻拦他,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仿佛魔怔了,误入了一个奇怪的迷宫,自己也不大理解是怎么回事儿,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讲不出个所以然。 * “千山两天没回家了。” 冷奶奶一边嗑瓜子,一边跟丛蕾聊天,“他爸昨天打电话问我,我没敢告诉他,这父子俩就是对冤家。” 韩泰要请自己的小伙伴来做客,家里闹成了一锅粥,丛蕾干脆来冷家躲个清静,和冷奶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上次念了他两句,他就不耐烦,现在电话也不接我的,”冷奶奶愁颜不展,但瓜子声咯嘣咯嘣没停下,“丫头,千山最近是不是不走运,倒了什么霉?” 丛蕾把嗑好的一把瓜子仁递给她:“您别操心了,他忙着打工呢。” “这工还不如不打,咱们家又不差钱,”冷奶奶抱怨道,“我得和冷世辉好好说说,看他想的什么馊招儿,再这么下去,日子甭过了。” 冷世辉近来又跟她提起了要搬去a市住的事,丁瑞兰(冷奶奶)的年纪是一天老过一天,精力一日差过一日,冷千山正处于叛逆期,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要不听话,谁也管不住他。丁瑞兰还没有糊涂,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然而她旧树挪不动根,在家属区待了几十年,和左邻右舍相处融洽,离开了这个舒适圈,难免感到水土不服。 她尤其舍不得丛蕾,丛家里多出两个成员,有后妈就有后爸,丛蕾性情软,万一被欺负了,哭都找不到地方哭,丁瑞兰想想就心疼得要命。 唉!冷千山这阵子的表现叫人直闹心,他换洗的脏衣服不仅气味难闻,后背居然还有几个口红印子,冷奶奶透过蛛丝马迹,理智上知道不能纵容他,得送去给他爸教育教育,一方面又认为没有那么严重,不时地替他开解。 她有心想向丛蕾打听孙子的情况,丛蕾却每每左顾而言他,令她更是担心得睡不着觉:“小蕾,千山如果做了坏事,你千万不能瞒着我。瞒着我对他没好处,是害了他,知不知道?” 丛蕾有口难言,她要怎么说,说自己怀疑冷千山吸毒吗?她对冷千山威胁归威胁,但并没有勇气说出真相,万一把冷奶奶气出病怎么办?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丛蕾躲躲闪闪地敷衍着:“嗯。” 那天冷千山放下绝交的话,丛蕾别的没做,净顾着思考自己究竟哪里触了他的霉头,她先是怄气,幸而有一股阿q精神做支撑,怄着怄着又想通了。丛蕾是很识时务的,冷千山现在是特殊时期,和一个疯子计较,她不也成疯子了么? 她大义凛然,认为自己没必要和他较劲,冷千山需要别人的帮助,即便他对她态度恶劣,她也得保持一颗君子之心,不能对他弃之不管。 丛蕾在冷家吃完下午饭,她今天轮五点后的晚班,饰品店的顾客不多,有充足的时间供她权衡利弊。晚上关了店门,丛蕾照常给冷千山打了通电话,依旧被他按断了。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丛蕾纠结着,冷奶奶说得没错,一味地给冷千山打掩护根本有害无益,她脑筋转了好些个弯,要不就不说他吸毒吧,只说冷千山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人,何必非要老老实实地交待呢,真笨! 丛蕾越想越觉得可行,她整合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话,心动不如行动,果断去敲冷家的大门,敲了好一会儿,门还是关得紧紧的,从始至终没人应。 丁瑞兰生活规律,这个点往往雷打不动地在家看电视台的青春连续剧,丛蕾又加大力气捶了数十下,隔壁李阿婆听见声响,探头望道:“小蕾?” 丛蕾定了定神,问道:“阿婆,您看见奶奶了吗?” “不知道啊,”李阿婆摇着蒲扇,“下午她就没出来乘凉。” 丛蕾倏地涌起一股子心慌意乱,上次和丛丰吵架过后,冷奶奶特地给她打了一把家里的钥匙,方便她随时进出,不过丛蕾怕打扰到他们,基本没有用过。她飞奔回卧室翻出冷家的钥匙,惴惴打开了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客厅空无一人,静如死水,她的手臂冒起了鸡皮疙瘩,叫道:“奶奶!” 丛蕾且走且喊,从厨房到卫生间梭巡了一圈,终于在卧室的衣柜前找到了丁瑞兰。然而她的嘴唇在一刹那褪去了颜色,腿被钉在原地,半寸也动不了了。 只见丁瑞兰瘫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旁是一张翻倒的椅子,和一床凌乱耷着的薄被。 ※※※※※※※※※※※※※※※※※※※※ 没有五千字,我悔恨,原谅我,明后两天连更补上。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ragon啊啊、龙猫泡芙、拉布拉兜、莫让蝴蝶飞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周周想你了 17瓶;dragon啊啊 12瓶;云胡不喜。、岩盐芝士 10瓶;严淳大魔王、许负、一只缶缶 5瓶;打脸的黄却 4瓶;嘉璟、素丫丫 2瓶;23707526、莫让蝴蝶飞去、泡泡鱼 1瓶; 哇,这么多!开心! 晋-江原创首发 冷千山的手机嗡嗡震动, 屏幕上跳跃着加粗的“丛大胖”三个字。 又是丛蕾。 冷千山早知道丛蕾对裴奕怀揣着别样的情愫,她不正面承认, 他便当她是小女生的情窦初开,过几天兴头散了就作罢了,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自觉心胸似海,是可以原谅她的。 直至丛蕾一声石破天惊的“我喜欢他”, 让冷千山再也无法装聋作哑。 以她那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性,要有多喜欢, 才会这么昭告天下?冷千山不敢想。他深受打击, 挫败感无可复加,比冷世辉给予他的更胜。自己种了十来年的大白菜,刚发现它的可口,就被外来的猪给拱了, 冷千山心灰意冷, 觉得丛蕾大大地辜负了自己的栽培。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 他不用接也能猜到她重三叠四的唠叨。冷千山维持着一种矛盾的心理状态——厌恨丛蕾的背叛, 不想再见她,却又不把她拉入黑名单,单纯地享受按断她电话的过程,宛如被拒绝的人是她, 她哀求自己, 而他仍然大权在握。 冷千山开启了飞行模式, 跟金总碰了碰杯:“您随意。” 今天聚会的人数分外的少, 大约五六个,金总没带他那些莺莺燕燕,喝到半路,他忽然把冷千山叫到另一个房间。与多人聚会的大包房不同,这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套间,连着会客厅的茶榻,用了汉唐时期的装修风格,壁灯暗红幽然,中间放着两张床,床周围着纱帘,阳台边有一个圆形大浴缸。 冷千山在门口犹豫了下,升起几丝警觉,然而金总一派坦荡,倒显得他思想不纯洁了。于是冷千山静观其变,和金总在会客厅落座,一人倒了一杯红酒。伴着光色烘托,整个封闭的空间里,只装了他们两个人,流动着隐昧的抑仄。虽然希戈说他不是金总的菜,但冷千山还是把酒杯放置在自己目光随时能及之处,避免被动什么手脚。 金总似乎的确是为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谈话,小酌一口:“小冷啊,上次来找你的那些小朋友……” “他们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冷千山道,“我都安排好了,您放心。” “噢,”金总抿抿唇,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有过多拷问他,浮出一层虚笑,“你有没有考虑过签我们公司?” 冷千山挺烦这种生意人的笑法,要说笑吧,他笑得也不亮堂,定要收着几分,以示自己的矜持庄重,反而像个公公。 冷千山看出金总是想劝自己签约,稍稍松懈了些。他想金总怕不是脑子抽坏了,在哪儿不能问,来这儿搞得人一惊一乍的,糊弄道:“我还读书呢,暂时没想过。” 合约一绑就是七年,他除非傻了才会签。 两人正待进一步交流,门外响起轻轻的问询声,金总喊道:“进!” 紧接着,几个穿唐服的女人俯身鱼贯而入,为首的人抱着一个大琵琶,画着仿古的妆容,胸前系着流苏绳结,勒出一大片白胸脯,身上布料薄如蝉翼,迈着小碎步,给他们鞠了个躬,往角落一坐,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冷千山仿佛穿越了,他不明所以,金总这是要干什么? 琴音如玉珠走盘,另外两个女人打开浴缸的水,洒满玫瑰花瓣,呈现出一个半卧的姿势,挑逗地望着冷千山,等潺潺的水流浸过了全身,她们才缓缓从水中起立,衣裙湿漉漉地贴着皮肤,成了个半透明的光景,女人玉臂高抬,伴着歌声而舞,水滴弥散,身段婀娜而柔媚。 冷千山作为一名热血男儿,面对这番艳景,喉结微动,呼吸乱了拍。金总但笑不语,一曲舞毕,他鬼鬼祟祟地凑近冷千山,说道:“此乃‘贵妃出浴图’也。” 金总一口猥琐的热气喷在他耳边,顿时将冷千山拉回现实,他不动声色地移开头,舞娘跪着来到他们身前,全程卑躬屈膝,像是残了腿的哈巴狗,与前一刻的旖旎有天差地别,她趴在冷千山膝盖上,秋波暗送,软绵绵地叫了一声:“老板。” 金总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冷千山:“小冷啊,我看你对咱们公司的小模特不怎么感冒,你觉得这几个如何?” 说实话,冷千山完全不知道会所里还有此等玄机,自从他的审美偏到了丛蕾那儿,便日渐趋于小众化,并没有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金总做出给他开荤的阵仗,他不信就为了和他签个合约。 冷千山镇定自若地拂开那女人的手,说道:“大姐,别这样,大家都是劳动人民。” 舞娘:“……” 她的笑意僵成了裂纹,做了三四年舞娘,不识相的她见多了,能把风景煞成这样的,史无前例,他讲话这么不中听,白瞎了一副好长相,舞娘还想挽回颜面,冷千山又跟她唠起了家常:“大姐挣钱不容易吧,辛苦了。” 让人还怎么伺候?舞娘在欢乐场上摸爬打滚,想起自己乡下的爹妈,竟是悲从中来。 冷千山一肚子坏水,金总将他看得真切,喜笑颜开地说:“小冷,你是不是……”他粗壮的手指俏皮地弯了弯,“对女人不感兴趣。” 金总的问题过了界,冷千山有些排斥,堂而皇之道:“我是无性恋。” 他想找个借口离开,金总却没给他走的机会,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叠着两层下巴肉,亲热地揽过他的肩膀,拍拍打打:“好!无性恋好哇,有气质!” 他喝完杯中的酒,挥退了舞娘们,“我欣赏你的魄力!” 金总脑子疯疯癫癫,冷千山由衷地同情他,尽管他的夸奖来得无厘头,自己也不知道无性恋有何魄力,但希戈都得毕恭毕敬的人,如此地抬举他,还是很让人心旷神怡的。金总的笑声有如金鸡打鸣,咯咯咯极富感染力,冷千山也跟着笑起来,任谁见了这场景都会赞一句其乐融融。 可惜金总的快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的大嘴张到一半,兀地关闭了,换了副正色的面孔:“如果你想要长远发展的话,这样可是不行滴——” 他尾音拉得蜿蜒绵长,冷千山没接他的话,想看他到底会说什么。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崽 3个;curve、被脸基尼吓到的小短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zzzzz 20瓶;zila呀 9瓶;凉崽 4瓶;泡泡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然而金总不按套路出牌, 一句话戛然而止,随后又进来一批穿着旗袍的美人, 裙摆只到大腿根,躬身间春光乍泄。金总是会所里的常客,领头的姑娘见到他粲然一笑, 递上菜单:“金总,您今天想点什么服务?” 菜单上写着“星球大战”“十指弹琴”“空中飞人”等, 金总掸了掸,懒洋洋地说:“都拿下去, 今天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我就和我的小兄弟来按个摩。” 话一吩咐,房内重新换了两名稍年长的技师,按摩要先洗澡脱衣服,冷千山不想和金总赤诚相对, 作势要走:“那您先忙着, 我还有事, 就不凑热闹了, 改天再陪您。” 金总大戏唱到中途,好不容易端上正餐,哪能放过他,亲善地说:“小伙子也不要太拼了, 工作要有度, 还是要放松放松的嘛, 这家按摩在云市是排得上名的, 小冷,你必须要体验一下,”金总大力劝道,“我打包票,得劲儿!” 冷千山还是推辞,与他绕圈周旋,金总见他迟迟不上钩,把脸一翻,吊着硕大的肿泡眼:“小冷,我特地招待你,你就这样走了,还给不给我面子?这就是你的礼数?我看你是想防着我啊——!” 他捶胸顿足,下一秒就要委屈得嚎啕大叫。冷千山没能拗得过他,金总和他称兄道弟,他也不好做得太矫情,他说的这么直白,自己再提要走,不是正应了他的话么,得罪了金饭碗,以后在业内还处不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冷千山不是金总的手下,可金总无私地给他介绍了两个大企业的单子,其中一家分销商入驻了云市最大的商场,下周就会挂上他的大幅橱窗海报。冷千山只等海报出来后,领着冷奶奶丛蕾这些不认可他的人去搞一场集体参观,好生地扬眉吐气。 冷千山妥协得有限,没对金总百依百顺,他声称自己浑身痒痒肉,死活不肯按,坐在金总床边的沙发上:“我按摩就是上刑,不如欣赏欣赏您。” 看不到他八块坚硬的腹肌,金总倍感遗憾,他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心旌摇曳地想,痒痒肉,难道冷千山在暗示自己他很敏感?还说要欣赏他……有戏! 技师敬业地搓着他的头皮,他舒舒服服地和冷千山闲聊:“你家人支持你做这行吗?” 冷千山:“怎么了?” “看你很少提你的家人,”金总开玩笑,“万一哪天你家长找上门来跟我们算账,就说不清楚了。” 还真把自己当他的小弟了,冷千山应付道:“我和我奶奶住。” “哦……”金总知道他住在本市的旧厂区,脑中勾勒出一个祖孙俩相依为命的故事轮廓,家境困难的男孩仗着老天爷赏的姿色出来打工,没体会过钱的好处,处处提防,以为自己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一旦尝到了甜头,立马就能化作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金总志在必得地笑了笑:“你除了当模特,有没有想过干点别的?” 他明理暗里地试探他,冷千山摸不透他的想法,无利不起早,金总急于把自己拉入麾下,不知道是真的看中他的前途,还是想给他介绍那种“生意”,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钞票滚滚落入掌心,冷千山最初的喜悦与新鲜感都已急剧下降,他在沙漠里浪荡无边,找不到崇高的理想,谈不上热爱的追求,偶尔拍着拍着照片,闪光灯摄去了他的魂,冷千山如同供人摆弄的木偶,做什么都没意思。他只是把工作室当作一个能够赚钱的避风港,并日复一日地被希戈洗脑着:颓唐也是一种美。 按摩师掐到金总的后脊,他发出“啊啊”的抽气声,金总独自抽得销魂,冷千山听着与猪喘无异。“小冷,你是个好苗子啊!”金总惋惜地说,“像你这种阳刚男性,在圈子里是最受欢迎的!” 冷千山眼风一撩,狗日的金总果然把拉皮条的心思打到了他身上。 金总忧伤地望着他:“其实我每次看到你,总想起我的老战友。” 嚯,扯吧!冷千山奇道:“您还当过兵?” “我当时在云南,那几年……全靠他护着我,”金总感受到他的诧异,即刻入戏,演起了顾影自怜,“唉,你们都觉得我喜欢小白脸,但其实……” 他掏心掏肺,摆出给冷千山讲生平述衷肠的架势,冷千山听他真真假假地怀念战友,乐得节约口水不说话。金总按摩完后,敞着浴袍与冷千山相对而坐:“那时候天冷,他把我的脚捂在怀里……” 金总悄摸把手放到他的膝盖上,深情款款地说,“你们俩长得可真像啊!” 冷千山翘起二郎腿,顺势踢走他的手,似笑非笑:“您想象力还挺丰富。” 他没准备和金总撕破脸,要是他有眼色的话,就该麻利地把那只猪蹄拿开,殊不知金总爱死了他的飞扬恣肆,他打得一手好算盘,借着美色当前,先点燃冷千山的火,再给他加上两把柴,烧掉他两分理智好行事。 然而冷千山小小年纪,很具有柳下惠的风采,当真令人刮目相看。硬骨头难啃没关系,越有挑战性的他越喜欢,金总对他是一见钟情,为了让这只青葱小牛犊放松警惕,他一直掩饰着,甚至不去跟那些打破规矩的毛孩子计较,噢,为了将冷千山心甘情愿地收进他的衣兜,天晓得他受了多少苦! 金总被自己的痴情所感动,他压不住澎湃的心潮,装作没穿稳拖鞋,一个踉跄扑向冷千山,冷千山用手肘抵住他,耐心达到了临界点:“金总,你喝多了。” “别叫我金总,叫我金哥,”金总舔唇咂嘴,往他颈窝一蹭,“小冷,别防着我,我没你想的那么花心……” 我操!冷千山在心里骂翻了他的八辈祖宗,他顶多以为金总想签自己,结果竟是想潜自己,冷千山恶心得要死,拽起他金光闪闪的脑袋,抬手便扇了一巴掌:“醒了没有?” 金总正忙着装疯卖傻,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动手,登时懵了圈。 冷千山又赏他右脸一巴掌,将他打成了个对称的馒头,金总耳鸣隆隆,嘴角也被扇破了,疼痛让他醒了神,大惊失色道:“你敢打我?冷千山!你敢打我?!” 冷千山:“老子打的就是你。” 金总长了一颗柔弱的心,颤颤巍巍地和他讲道理:“你太不地道了,我给你拉了这么大的单子,你拿了不还,以后谁还愿意帮你?” 冷千山放开他,像是怕脏了手:“我他妈要你帮?” 岂有此理!他受了自己的恩惠,还敢骂自己,冷千山的蛮力一松,金总又恢复了威风凛凛:“你搞清楚,别人想巴结我都巴结不上!你当模特也是出卖色相,卖给谁不是卖,装什么牌坊!” 冷千山这回没留情面,重重地给他面门一拳:“卖,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卖!”他往金总的膝盖窝一踹,“给爹跪下!” 冷千山往日处事老练,乍然露出凶狠的真面目,使金总感到了深深的欺骗,冷千山踩着他的小腿,金总长年泡在花天酒地里,早耗空了身子,尽失抵抗之力,只剩两片嘴皮放狠话:“我告诉你冷千山,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我要封杀你!” 冷千山武力超群,将他踢出老远,比了个中指:“你要是封杀得了老子,老子跟你姓。” 房间内兵荒马乱,冷千山犹不解气,把金总揍得哀声求饶,瘫着嗷嗷地叫他“冷爷爷!”,他才住了手,怒气高涨地回到家,家里却是空空荡荡。 冷千山掏出手机给冷奶奶打电话,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他关掉飞行模式,当即蹦出好几条短信,首当其冲的便是丛蕾那一行怵目惊心的字:“奶奶出事了,你在哪里?!” ※※※※※※※※※※※※※※※※※※※※ 今天过后就恢复隔日更了,字数会保持在四五千左右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ragon啊啊 5瓶;zxy、裘裘裘球球、打脸的黄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原创首发 手术室外, 医院的白炽灯将人烤得焦心如焚。 光束直射丛蕾的头顶,犹如一柄利刃, 尖锐地贯穿了她,她的唇色与灯光一般惨白,咽喉仿佛被一只大手所扼, 勒得她快要窒息,丛蕾将指甲嵌进皮肉里, 急需用疼痛来缓解这让人发疯的恐惧。 丛丰坐在她身旁,大腿抖个不停。丛蕾不敢闭眼, 一闭上眼, 冷奶奶不省人事的模样便在黑暗中循环放大——她死气沉沉地躺着,炸响一道平地惊雷,丛蕾当时呆了好久,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 大声疾呼丛丰。丛丰马上拨了120, 看着冷奶奶一路绿灯被送上了手术台。 冷奶奶身体健朗, 每天早上都去广场练八段锦, 市里比赛还得过奖,总夸自己是小区里最精神的老太太,怎么就能突然晕倒了呢? 老人生死未卜,只有他们父女二人守在手术室, 医生说情况危急, 要让家属签知情同意书, 那一行行凶险的死亡预示, 使得丛蕾膝盖发软,她跌坐在椅子上,顾不上丛丰会不会骂自己用手机,机械地打着同一个号码,而冷千山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不幸中的万幸,冷千山给她的手机里存了冷世辉的电话,丛蕾联系上冷世辉,不等她颤栗着说完,冷世辉直接找到了院长,不到一刻钟,手术室里便涌进了各科的会诊专家。 这间屋子挂着丛蕾的全副心神,她恨不能化作一缕烟钻进去一探究竟。医生告诉他们,丁瑞兰是跌倒后导致的颅脑出血与髋骨骨折,由于年事已高,加上有高血压与慢性肺心病,麻醉与手术风险巨大。丛蕾听得懵懵懂懂,她对这些医学名词全无概念,恍若大海中央抱着浮木勉力生存的人,周身笼罩着对未知的悸骇。 “不要带她走,带我走吧,”丛蕾在心里默念,“只要奶奶能平安无事,我愿意付出一切。” 她本能地向上天祈祷,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敢想。上次她祈求冷千山康复,老天爷遂了她的愿,这次只要冷奶奶能够醒来,她决然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去与死神做交换。 “丁阿姨吉人自有天象。”丛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丛蕾,亦是安慰自己。邻里十来年,他将丁瑞兰当作自家长辈来敬重,比最亲的亲戚还要亲。丛丰的眉间刻满一条条忧虑的纹路,在这生死关头,父女俩相互扶持着,竟产生了空前紧密的联结。 可是丛丰如何能和她感同身受?丛蕾的童年几乎寄养在冷家,她第一次去公园是冷奶奶带的,生病了打针是冷奶奶攥着她的手,学校里表演节目是冷奶奶在当观众,家长会是冷奶奶给她出席,被冷千山欺负是躲在冷奶奶的身后,当年的她那么小,她像一座巍巍高山护着她,岁月无情,丛蕾来不及长大,她就变成了一个白发横生的老妇人。 冷奶奶若是出事……丛蕾慌忙打住,没有力气去想象后果,手术的过程漫长得熬人,每等一分,折磨就愈多一分。丛丰受不了医院压抑的氛围,到外面抽烟,留下丛蕾继续守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惶惑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怎么还没做完,怎么没人出来,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丛蕾坐不住了,木然地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以缓解自己的不安,她转身时,迎面奔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正在焦急地询问值班医生,丛蕾忙唤道:“冷叔叔!” 冷世辉有几年没看到丛蕾,女大十八变,一时没认出她:“小蕾?” “是我,”丛蕾颓然说,“奶奶还在动手术。” 冷世辉动用了私人飞机,路上一直和对接的医生保持着联络,对冷奶奶的病情有七八分了解,尽管全院最专业的医生都在她的手术室内,冷世辉仍然放心不下。让助手处理完这样那样的手续,又与院长亲自面谈了一番,才坐下来喝了口水,问道:“我母亲怎么会跌倒?” 丛蕾知道的未必有他多,她把自己看到的景象大概说了说,听得冷世辉心惊胆战,他好歹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不像丛蕾年龄小容易乱,还能记住给她道谢:“多亏你发现得及时,医生说再晚些送来,该出大事了。” 冷世辉的运筹帷幄让丛蕾悬着的心略有了着落,搓手说道:“应该的。” 冷世辉左右看了看,两旁座位空空如也,似乎才想起来:“冷千山呢?” 丛蕾也想问这个问题。 在冷奶奶最需要的时候,冷千山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她的电话? 她考虑着该怎么说,冷世辉这时尴尬地站起身:“老丛也在啊。” 丛丰伫立在一米开外,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眼里也装不下他这个人,直杵杵地催促丛蕾:“既然千山他爸来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丛蕾立即说道:“我不走!” 丛丰面色不虞:“你不走,留在这儿也是给别人添乱!” “我就是不走!” 冷奶奶还没有脱离危险,她怎么走得了?冷奶奶平时对丛丰多有照顾,丛丰就这么回报她,不怕外人心寒么。丛蕾只当他要回去陪蒋秀娟母子,负气道,“你要走就走吧!”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 他们俩争执不下,冷世辉打起了圆场:“呃……老丛,小蕾不走,就让她留下吧。” 冷世辉衣冠楚楚,即使两地奔波,皮鞋照旧锃亮,丛丰穿着灰色运动衫,陈旧的休闲鞋,两两相较,显得异常困窘。他们当初是一个厂的同事,两家人来往密切,冷世辉去他家如进自己家,时常和丛丰称兄道弟。后来人生境遇大不相同,丛蕾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家就再也没见过冷世辉的身影。 丛蕾注意到丛丰与冷世辉之间生硬的交流,却不明白他大发雷霆的原因,她费解极了,认为丛丰的做法太不近人情。丛丰见丛蕾非要留在医院,还当着冷世辉折了自己的面子,整个人散发出愠怒之意,也不再劝她,转头就走,好像对冷世辉避之不及,不愿再与他们多待一秒钟。 难得的父女情谊裂成了满地碎片,丛蕾涩巴巴地朝冷世辉道:“我爸爸他、他可能太担心奶奶了,您不要介意。” “没事。”冷世辉不自然地理了理衣领,他待要说些什么,丛蕾的电话铃铃作响。 “什么情况?” 丛蕾听见冷千山的声音,憋着的眼泪立时没绷住,汹涌地开了闸,她语无伦次地讲出医院的名字,不出十分钟,冷千山风风火火地来到手术室外,他双目焦灼,举止有些癫乱,大吼道:“我奶奶呢?她怎么了?!” 不劳护士的阻止,冷世辉已站到冷千山面前,沉沉地问:“你去哪儿了?” “与你无关。”冷千山推开他,一意孤行地想要闯进手术室。 冷世辉闻见他身上的酒气,猝然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账!”他的语调很低,甚至远低于平时,却令冷千山如履薄冰,打了个寒噤,冷世辉逼问道,“我让你照顾你奶奶,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冷千山不久前还是施暴者,不妨遭到金总的待遇,彻底感受了一回被扇得发懵的滋味,冷世辉使出了全力,打得冷千山微微歪斜,险些站不稳,丛蕾赶紧扶住他,说道:“叔叔,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照冷千山的作风,冷世辉敢对他动手,他势必得报复回去。可此刻的他一言不发,和丛蕾坐到休息区,上身前倾,双手撑膝抱头,挡住整张脸,氤氲着浓重的消极与痛苦。丛蕾虽然也怨恨他,但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对他的缺席多加指责了。 冷千山的嗓音粗如沙砾:“冷世辉都来了,奶奶伤得很重吗?” 丛蕾答非所问:“她会好起来的。” 这边刚说完,一名医生急匆匆推开手术室的门,冷千山一跃而起,大步冲过去,等待他的却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老人家很有可能撑不过去,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医生说道。 此话一出,先是一片沉寂,随即冷千山身形一动,暴戾地抓住他的白大褂,神态可怖:“没有最坏的打算!你们给我救活她,你们必须要救活她!” 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冰雹般砸向冷千山,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能看见医生的嘴唇翻动,却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脑浆搅成了一锅浆糊,他时而威胁,时而哀求,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丛蕾则僵成了一座木雕泥塑。医生掰不动冷千山的手,叹道:“我们还在抢救,刚才病人的各项指标突然出现异常,你们要保持冷静,病危通知是例行公事,并不代表最后的结果!” 冷世辉最早反应过来,拽开冷千山青筋暴起的手:“够了!” 医生仓促进入手术室,冷千山失魂落魄地跟着他,随着门响,他再次被隔绝在了大门外。冷世辉知道自己慌不得,两个孩子还小,他作为主心骨,一定得撑住。他对院长千叮咛万嘱咐,许下资金建设支持,给冷奶奶动手术的都是医院的一把刀,尽足了人事,冷奶奶能否熬得过这一劫,惟听老天爷的安排了。 他今晚不应该出去的。冷千山翻来覆去地想,他要是不出去,或许冷奶奶就不至于此。他想得头晕目眩,只能借丛蕾来支撑自己,他们互相搀扶着,冷千山忽然攥紧了她的手,跟她确认:“奶奶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四周是灰蒙蒙的地砖,灰蒙蒙的医护人员,在这冰封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能取暖的人。丛蕾反握住他,指尖交叠,毅然道:“不会。” 病危通知书下了两道,冷千山和冷世辉抽完了三包烟,他们脸青面黑,一直等到后半夜,指示灯终于成了绿色。主任医师精疲力尽地走出来,跟他们交待:“病人还要送进icu观察,要是身体指标平稳,就能转入vip病房,要是熬不过,出现感染阻塞或是颅内高压,可能会导致血栓性疾病、肺炎、心衰等一系列并发症,瘫痪乃至成为植物人……” 原以为冷奶奶迈过了鬼门关,三人一口气未松,又提了一口气。 “林主任,”冷世辉见冷千山撑不住了,说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冷千山眼睁睁望着昏迷的丁瑞兰被送进icu,里面不允许陪护,他隔着玻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脆弱得像是走失了的孩童,他的额头撞上玻璃,发出沉重的闷响。 那是丛蕾第一次看到冷千山的眼泪。 他说:“奶奶,对不起。” ※※※※※※※※※※※※※※※※※※※※ 我错了,明后两天连更,三千字起。如果再做不到,我就发红包以钱明志并且任由你们凌.辱绝不还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让蝴蝶飞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莫让蝴蝶飞去、攀攀 2瓶; 晋-江原创首发 接下来的一周, 冷奶奶的病情出现了多次反复,每每在生死线上挣扎, 幸能得以死里逃生,生命体征开始趋于平稳,撇去此中惊险不提, 大家都过得不堪重负。丛蕾下班后去医院探视丁瑞兰,冷千山坐在室外, 她问道:“奶奶今天怎么样,醒了吗?” 冷千山摇头, 他现在像个提线木偶, 日日守在医院,除去规定的探视时间,其余时候就空洞洞地盯着墙壁发呆,若非必要的交流, 不管谁同他说话, 他都不予回应。偶尔去休息室打个盹, 醒来又是一具行尸走肉, 胡子拉碴,脸色蜡黄,宛若跟着大病了一场。 丛蕾说道:“你今天又没吃饭?” 冷千山虚弱地靠着椅背,脸颊瘦得有些脱相, 她忧心忡忡:“冷千山, 你这样不行的, 奶奶还没好, 你不能也病倒了。” “我病了倒好了。”他沙哑地说,消沉地背过身去。 丛蕾气急:“难道你病了奶奶就会好么,你以为奶奶希望看到你这样?” 冷千山充耳不闻,自虐般地惩罚着自己。丛蕾把手消完毒,穿上鞋套与隔离衣随护士来到冷奶奶的病床边。冷奶奶至今没有清醒,监护仪发出冰冷的机械声,她戴着吸氧罩,浑身插满了管子,对外界无知无觉。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不久前还在和自己嗑瓜子看电视,转瞬便奄奄一息地躺着床上,丛蕾鼻尖酸楚,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奶奶,我来看你了。” 书上说人昏迷时能听到别人的谈话,丛蕾不知真假,她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每次来都要自言自语上大半天:“您怎么还不醒啊,冷千山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谁都劝不住他。” 冷奶奶的胸膛一起一伏,手被摆成了一个安详的姿势,蕴含着亘古的慈悲,光阴被卡在她的皱纹里,化作沉默的峭壁,她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火,被勉强聚拢,稍不留神,就会散为漫天灰烬。 丛蕾把手放在她纹路崎岖的掌心中,将她的五指合拢,试图包裹住自己,然而冷奶奶的手指无力地松开,剩下她寂寞地演着独角戏。丛蕾神经质地试了几次,陡然抽回手,擦掉涌出的泪水,抱着膝盖,头埋得低低的,像只受伤的鸵鸟:“奶奶,你赶紧好起来啊……” 她喃喃道,“我害怕。” 没有人会再搂着她轻哄,丛蕾碎碎念了通自己一天的生活,等时间一到,她离开icu,去医院外买了一笼包子馒头,回来却不见冷千山的踪影。丛蕾猜他大抵在楼梯口抽烟,走过去寻了寻,冷千山果然在台阶坐着,旁边还有一个人,看衣着像是冷世辉,两人正在聊天。 “我明天就要回a市了。”冷世辉这几日推了所有能推的事,实在推不了的,往往早上飞到外地,晚上又赶回医院,身心极度疲累,恍然老了一头,“公司最近有些重大决策,我必须亲自到场。我让小董留在这儿,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汇报。” 冷千山抽着烟,不置一词。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冷世辉不咸不淡地说,“那个金总,前两天到处找你。” 冷千山手一不稳,长长的一截烟灰洒在鞋面上。 “你当社会是这么好混的?嗯?”冷世辉揉了揉太阳穴,“我一直希望你少走弯路,你呢,越绕越远,生怕教训吃得不够多。” 冷千山抖落鞋面的灰,冷漠地说:“我自己会解决。” 他以为冷世辉会抬出严父的权威,高高在上地训诫他,看他的笑话,对他一顿冷嘲热讽,可他却只是说道:“解决,你怎么解决?你知道金总背后是谁么?人家能把你扒得皮都不剩。” 冷世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老子是你爹,就算你再不争气,我还在一天,就能为你多撑一天。” 冷千山眼睛蓦地有点潮,没有与他争辩,冷世辉撸了一把他的脖子:“打得好,敢他妈占我儿子的便宜,不看看是谁生的?” 冷千山掀开他的手,冷世辉顺势薅了薅他的头:“把你头发剪了吧。” “……嗯。” 冷世辉一怔,他原本不报希望冷千山会同意,冷千山这个莫西干头留了许多年,已经成为他反叛的象征,连他奶奶都不能动他的头发。两人吵过无数次,冷世辉总骂他留个小辫像是二流子。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良久没说话,仿佛突然间,父子俩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旷久的和解,冷世辉带着前所未有的心平气和:“千山,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你这小子长了一对反骨,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是,冷世辉曾经警告过他,让他不要搬着石头砸了脚。可他混在那个纸醉金迷的圈子里,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若是砸了自己倒也罢了,老天也许嫌惩罚不够重,代价竟应在奶奶身上。生活不是玩游戏,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冷奶奶一日不醒,冷千山便一日无法从悔恨中自拔,被自我厌弃死死地覆盖着。 “该回头啦……”冷世辉的话融进混沌的烟雾里,杳然飘向远方,“万一哪天我像你奶奶那样,你怎么办?世事无常啊。” 冷世辉的口吻堪称温柔,冷千山却被说得抬不起头,他常觉得自己能打败冷世辉,但如果没有冷世辉,冷奶奶恐怕根本活不到今天。他察觉到自己的赢弱,用脚底碾灭烟蒂,手交叉搭着肩,如鲠在喉。 “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我陪伴你们的时间太少,”冷世辉不想他背负过多愧疚,说道,“金总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有些关系该断的就断了。我不在你身边,你千万不能垮,你奶奶拿你当命根子,你要是垮了,你爸也……” 冷世辉顿了顿,没说完,在他肩上重重一按,似有千言万语:“千山,不要再虚掷年华,仔细想想你未来的路怎么走吧。” 冷世辉语重心长的劝导终归是起了作用,之后冷千山尽管还是成日守在医院,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堕落。冷世辉给冷千山请了假,他没有去参加期末考试,常泽他们隔三差五便来陪他,见冷千山如同霜打的茄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冷奶奶病情稳定后,转进了特殊病房,一直昏昏醒醒,意识不清,不太认识人。丛蕾每逢周末就去庙里烧香,菩萨没有辜负她虔诚的祈祷,冷奶奶终于恢复神志的那天,第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冷千山,枯瘦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摸他的头,嘴唇嗫嚅。 冷千山叫了声:“奶奶。”接着一猛子扎进她的怀里,死命地抱着她,身子抽搐,哽咽地发不出声,丛蕾也低声痛哭,浑浊的泪水从冷奶奶的眼角直直地流到耳窝,她潸然道:“苦了你们了……” 那一日,冷千山总算睡了一个足觉。 * “来,你这个月的薪水。”老板娘不情不愿地把信封交给丛蕾。 丛蕾把工资塞进包里,下班路过隔壁药店,井井有条地将钱做了分配,她首先要给冷奶奶炖只老母鸡,其次要买个能测体脂的秤。体脂秤比一般称贵了不少,不过她心意已决,再肉疼也要买。自打丛蕾立志减肥,只能趁没有人时偷偷摸摸地去用药店的秤,药店的工作人员都跟她翻白眼了,她可不想别人在背后说她:“长这么胖还来天天称重。” 最令人欢欣鼓舞的无疑是实现了减肥药自由,丛蕾前些年存下零花钱,买过各种廉价的减肥药,不仅无济于事,打击人的自信心,还把内分泌系统吃得紊乱。丛蕾想买点有档次的,她在网上查了查,有种泡水喝的减肥药还不错,据说没有副作用,不少人喝了都有效果,半个月就能瘦出马甲线。 丛蕾美滋滋地盘算着,今天周末,丛丰和蒋秀娟下午没上班,带韩泰出门去逛商场回来。丛丰穿着蒋秀娟给他买的崭新的polo衫,耐克打折的运动鞋,显得精神焕发。蒋秀娟会过日子,把他的生活经营得有声有色,丛丰安于现状的性格,受到她的激励,也产生了些久违的奔头,想再奋斗一把。 冷世辉离开云市,丛丰后来去医院看过冷奶奶。丛蕾推测他和冷世辉可能有矛盾,估计是旧日朝夕相对的同僚,被阶级差距拉开导致的不平衡吧。丛丰没提起当晚在医院的吵架,他们父女都是闷葫芦,本就说不上两句话,吵架与不吵架基本没差。 随着家里的人口变多,日常花销大幅提高,学校放假,丛丰只需值值勤,工作清闲之余,工资也相应地缩减了。丛丰具有传统的大男子主义,不允许女人来养活自己,他经人介绍,找了一份给人擦玻璃的兼职。业务大部分都是通过学校衍生的,去一些高层或别墅干活,视工作量一次两百到一千不等,虽然楼高有风险,但来钱快,现做现结,算下来报酬比他当保安拿得丰厚。 韩泰在商场的游戏厅玩了一小时,后劲十足,叽里呱啦地跟丛蕾炫耀他赢了摩托车比赛,上蹿下跳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蒋秀娟不断督促他坐好。若是丛丰训他,他便可劲儿地拍丛丰马屁,赞美他是个好爸爸,惹得两位家长又气又笑。他们闹了一会儿,丛丰见丛蕾被晾在一旁,说道:“我早上接了个你们同学家的活。” 丛蕾微滞:“谁?” 丛丰道:“叫……裴奕,我记得他是你们班班长对吧,他还跟我说起你。” 丛蕾食不下咽,自己的父亲去给裴奕家里打扫卫生,多么残酷,她处处不如裴奕,最后那一点妄想也泡了水,丛蕾的自尊心强如秤砣,沉甸甸地往下坠,藏至深处无人发现,才问:“说我什么?” “说你成绩不错。”丛丰和缓道。 蒋秀娟也夸奖她:“丛蕾挺自立的,都能自己赚钱了。” 丛丰颔首,或许是想拉近彼此的关系,加深她们的感情,他说道:“你做姐姐的,赚了钱,给你弟弟买个玩具嘛,上次他想要那个什么……” 蒋秀娟赶紧道:“不用不用,丛蕾自己赚的钱自己留着就行。” “她能用什么钱?”蒋秀娟越是客气,丛丰越要彰显他的大方,有意想表现一下,问韩泰,“你上次想要什么来着?” 韩泰兴奋地说:“变形金刚!” “对对,就是变形金刚。”丛丰看丛蕾还不积极表示,提点道,“丛蕾?” 丛蕾忍无可忍,望着桌上的菜肴,说:“爸,那份钱……我留着有用。” 丛丰断定丛蕾是万万不会拒绝的,愣了愣:“你想干什么?” “反正,我有用。”丛蕾垂眸。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丛丰面上无光,以为丛蕾舍不得花那点钱,与活泼讨喜的韩泰一对比,愈发地迟眉钝眼,“我让你买个玩具,就能难为到你了?!” 蒋秀娟充当起和事佬:“丛蕾现在是大姑娘,肯定有自己花钱的地方……”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架得丛蕾进退维谷,她悲哀地想,懂事,究竟还要她怎么懂事?韩泰是他亲生的么,丛丰何曾带她去逛过一次商场? “我不吃了。”丛蕾放下筷子,“阿姨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冷奶奶。” “你看她那副样子,和她妈一样!”丛丰批判道,一个劲儿地对蒋秀娟说抱歉。 冷奶奶出院后没在小区里住,冷世辉起初不放心把他们留在云市,想把冷奶奶送去a市最好的医院休养,但冷奶奶身体不适合奔波,他就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幢别墅,派了人照顾她。 冷奶奶醒了他们才知道,她之所以跌倒,全因前一阵天气炎热,她想换一床空调被。被子放在顶端的衣柜里,冷千山人总不落家,她便自己抬了根板凳去拿,结果凳腿不稳,跌下来摔成了骨折。 丛蕾到别墅时,冷千山正在给冷奶奶做饭。他理了个清清爽爽的平头,五官锋利。冷千山辞去了模特工作,和那个圈子撇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吸毒的迹象,彻底收了性子,除了陪冷奶奶聊天,哪里也不去,像要把前十几年没孝敬的孝敬个够,简直变了一个人。 丛蕾先去看望冷奶奶,冷奶奶做了人工关节置换,侧肢尚有活动障碍,大多数时间都要卧床静养,有三四个高级护工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冷世辉留了一名司机,房屋也请专业机构做了适老化改造,屋内铺着厚厚的地毯,过道装了感应灯,有轮椅专用的小坡,扶手随处可见,浴室全是防滑材料,全按冷奶奶的方便来。 冷奶奶看到丛蕾打心眼里高兴:“小蕾来啦。” “嗯,您今天舒服些没?”丛蕾整理好心情,乖顺地挨着她。 冷奶奶让护工们下去,悄悄在她耳边说:“冷世辉搞这么多人给我伺候着,我真是别扭得紧。” “冷叔叔也是为您好,您知道躺出并发症多可怕吗?”冷奶奶身体机能退化,器官代偿功能差,术后恢复不好,很容易出现肺部感染,下肢深静脉血栓以及腹泻等状况,致死率极高。 “要回到几十年前,我准得被抓起来批.斗,多资本主义啊。”冷奶奶絮絮叨叨,她牢骚归牢骚,心里很明白冷世辉的指挥是正确的,无非是过过嘴瘾,“我太受不了了,坐牢似的。” 丛蕾劝她:“高处跌倒那么危险,您脑袋还钻了个孔,好好休息着吧,咱们不急这一时,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说您至少得养三个月呢。” “嘶——别说,说得我天灵盖疼。”冷奶奶摆摆手。 跌倒是老人杀死的头号杀手,一旦倒下去,再健康爬起来就难了。冷奶奶说话倒是利索,可病来如山倒,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老态,远不复从前的精神矍铄。丛蕾只盼她能恢复如常,丁瑞兰一病不起的日子令人不愿再回忆,他们不知道她明天是好是坏,一颗心熬得血淋淋的。 能这么和她平淡地聊聊天,丛蕾满怀感激,冷奶奶问道:“你爸最近都还好么?” 丛蕾挤出一个笑:“挺好的。” 冷奶奶明察秋毫,敏锐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啊。”丛蕾装傻。 丁瑞兰一走,最挂念的就是丛蕾,怕她在家受了委屈,想诉苦都找不到人。她整日闲得发慌,就爱琢磨人,看丛蕾的模样,心下更是笃定了几分。 “吃饭了!” 冷千山辞退了厨师,每天按照营养师的安排,亲手给冷奶奶变着花样做吃的。为免她多折腾,他特地把自己熬了一下午的排骨粥送到卧室,不过冷奶奶不领他的情,她喜欢热闹,偏要去餐厅用膳,冷千山拗不过她,将轮椅推到餐桌边。 冷千山寡言少语,一味地喝粥,他近来一直这样,像是得了创伤后遗症。冷奶奶拿他没辙,只得和丛蕾说话,丛蕾在家吃了两三分饱,意思性地尝了点菜。冷奶奶一会儿惦念着李阿婆,一会儿又聊起自己八段锦的队友们,扯着扯着蹦出一句:“小蕾,要不你搬过来住吧!” 丛蕾不觉:“什么?” 冷奶奶说:“这房子大得我不踏实,平时冷冷清清的。你过来陪陪我,我也能好得快些。” 丁瑞兰希望丛蕾陪自己是其次,主要还是想让冷千山有个伴儿,他因她跌倒而自己没及时回来的事生了心结,丁瑞兰担心冷千山钻牛角尖,指望丛蕾能开解开解他。 丛蕾犹疑不决,冷奶奶是她的后盾,她晚上回家总会习惯地看看楼上的灯,他们一搬走,她孑然找不到依靠,心也跟着搬空了,说不缺乏安全感是假的。 “过来住吧。”冷千山倏地说,“难不成天天和你那个蒋阿姨挤一间卧室吗?” 丛蕾套着严丝合缝的长袖,手背的伤疤未褪,又与冷奶奶相谈甚欢,她搬过来对双方都好,管一个也是管,管两个也是管,他顺便还能料理她。 这话说得丛蕾心念一动,她在家里没什么私密空间,小心翼翼地减肥,做事前先要考虑自己讨不讨人嫌,免得毁了他们和睦的气氛。不过那毕竟是她的家,丛丰是她的监护人,他和冷世辉关系那么差,自己搬到冷世辉的别墅里,他指不定会怎么说她。 丛蕾只道回去问问丛丰,冷奶奶精力不济,吃完饭就去休息了,余下她和冷千山待在客厅,他不怎么搭理她,丛蕾没话找话:“楚雀呢,没过来啊?” “我和她分手了。”冷千山平静地说。 丛蕾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冷千山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丛蕾这才想起来,哦对,冷千山出轨了。 冷奶奶在医院时楚雀来过一次,但并没告诉丛蕾和冷千山分手的事。冷奶奶一清醒,冷千山随之从迷雾里幡然醒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了断的一切该了断的,回头再看自己的所作所为,好似得了失心疯,非常地不可理喻。 人的成长在每一个瞬间,冷千山数以亿万的细胞遭到火山喷发般的辐射,它们变异重组,将他组成了一个半新半旧的人。一盆冷水迎面浇下,令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长大了。 冷千山说:“我请了几科家教,把落下的课程补上来。” 丛蕾惊讶,一个把读书当催眠,学都不去上的人,居然会请家教? 他仿佛嫌这个新闻不够震撼,继续说:“等开学以后,我准备去你们学校读书。” 开学后冷千山读高三,考不考得上大学,端看这一年的表现。当初冷世辉就想把他弄进一中,他自己不愿意去,冲着常泽等人都在海中,而海中的风气又是著名的差,适合他施展才能,威胁冷世辉不去海中就不读书,方才得偿所愿。 冷千山没事就思考自己的人生,他认为,不脱离海中的环境去谈改变,还是白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严淳大魔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真勤奋 丛蕾对冷千山的转变将信将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混不吝的家伙能洗心革面成三好学生?说得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丛蕾回到家,丛丰几人正在看电视, 听见门响,齐刷刷地注视着她, 丛蕾换鞋的动作一踌躇,想跟他们打个招呼, 丛丰已先行把目光移回了电视上, 蒋秀娟和气地说:“回来了啊,丛蕾。” “嗯。”生活是由废话组成的,即使她人站在这里,还是要用语言来知会别人自己的存在。废话有废话的好处, 能掩饰凹凸不平的真相, 不至于让场面太难堪。 蒋秀娟识趣地带着韩泰去洗漱, 丛蕾本想装作若无其事, 丛丰却抬声叫住她,他不说则已,一出口便是满嘴责备:“丛蕾,你怎么用那种态度对待你阿姨?” 丛蕾道:“什么态度?” “让你给韩泰买个玩具, 你买了就行了, 闹成这样, 有必要吗?”上一段婚姻给丛丰造成的伤害不可磨灭, 直至蒋秀娟的到来,才让他有了重组家庭的勇气。他想要保护好这个温馨的家,不被任何人所破坏,即使是丛蕾也没有豁免权,“你和韩泰作为姐弟,以后是要相互帮助的,你对他好,你阿姨自然也会对你好,大家安安分分过日子,你说小也不小了,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 丛丰听了蒋秀娟的建议,压着火气,对丛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样样为她考虑,更衬出她的不识时务。然而他口口声声为了顾全大局,牺牲全由她一人承担,凭什么? 丛蕾忘不掉丛丰说“她和她妈一个德性”时根深蒂固的偏见,是她投胎投得不对,无论她隐忍多少,顶着日头给韩泰做多少顿饭,但凡不合他们的意,付出立刻一扫而空,皆成了她的过错。 丛丰见丛蕾低头歉疚不语,以为自己说通了她:“蒋阿姨不埋怨你,那是她肚量大,不和你当小辈的计较。你去给你阿姨赔个礼道个歉,这个事就算过去了。” 丛蕾纹丝不动,肩颈倔强地梗着:“我没错。” 丛丰的脸部肌肉垮下来:“丛蕾,你不要……” 在他发出厚此薄彼的训斥前,丛蕾一鼓作气道:“爸,我想搬到冷奶奶那儿去住。” 丛丰听清她的话,顿时怒不可遏:“不可能!”他指着她,“放着自己家不住,跑到别人家里去,亏你还是个女孩子!” “奶奶不是别人,”丛蕾发自内心地说,“阿姨和我住着也发挤,我走了,正好能腾间屋子给韩泰。” “阴阳怪气!”丛丰气得脸涨红,“我看你就是羡慕人家能住大房子!” 她又被爱慕虚荣了,丛蕾迎来这预想中的台词,可悲又可笑,她厌倦地说:“是奶奶让我过去的。” “她让你去你就腆着脸去了?到底谁养你这么大?!” 蒋秀娟把韩泰哄睡了出来,见他们两人针尖对麦芒:“诶诶,怎么了?” 丛蕾所有的疼爱都来自于冷奶奶,丛丰提供给她的不过是一个住所,有什么指摘她的资格?他若是设身处地劝导她,丛蕾兴许就打消了这念头,可丛丰的反应更坚定了丛蕾搬出去的决心,她分毫不让:“我就要和奶奶住。” 她的逆反惹得丛丰大怒:“你要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不要再叫我‘爸’!” “干嘛呢老丛,”蒋秀娟连连和稀泥,她厘清缘由,脑筋一转,一副伶俐心肠生出了主意,把丛蕾拉回卧室,“好了,你们俩都在气头上,小蕾你先冷静冷静,我劝劝你爸。” 蒋秀娟有自己的私心,她和丛丰确定关系后,为求省钱,退了原来的出租屋,四个人挤在这间屋子里,丛蕾能提出搬走,恰合了她的意,何乐而不为?蒋秀娟倒不认为自己想法恶毒,是个正常人都会为自己着想嘛。况且根据丛丰以往透露的细节,丛蕾她妈是个不安分的,丛蕾是不是丛丰的女儿还不好说呢! 蒋秀娟跟丛丰聊起了私房话:“丛蕾想去住就让她去吧,我看她也不是想住大房子,你这么说她得多伤心啊,她和丁阿姨感情深,现在丁阿姨生病了,丛蕾去照顾她两天又能怎样?一件小事,何必在家里吵吵嚷嚷的。” “你不明白,她……”丛丰欲言又止,“她去白吃白喝白住,街坊知道了怎么看我们?成何体统?!” 蒋秀娟嘁嘁嚓嚓地说:“能怎么看?丛蕾和冷千山是发小,众所周知,别人能说啥?老丛,是你想得太严重了,还是那些旧观念,脑子拐不过弯来。” 她四两拨千斤,丛丰被蒋秀娟的枕头风一吹,觉得她说得似乎不无道理,蒋秀娟知道他动摇了,再接再厉地劝道:“而且……” 两个成年人,累了一天回到家,就想枕个热胳膊,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她和丛丰分居两房,始终不利于感情发展。 丛丰没考虑到这一茬,闹了个大红脸,气先消了大半,问道:“那韩泰吃饭怎么办?” 蒋秀娟心里一暖:“韩泰么,给他报个小饭桌也要不了多少钱,让他自个儿解决去。” 只要丛蕾能给他们留出空间,家里能住得舒服,其它还算事儿么? “唉!”丛丰举棋不定,想到丛蕾要去冷世辉的别墅住就膈应,蒋秀娟窃窃私语:“我跟你说,你让丛蕾去住几天,她到时候知道那里不是她的家,自己就会心甘情愿地回来,你现在阻挠她,她越是不服气。” 蒋秀娟终归把丛丰说服了。丛蕾走时只带了几套换洗衣服和书,她换了个地方生活,无须再跑回去给韩泰喂食,每天下了班就有现成的晚餐,雨过天晴,连空气都比以往新鲜。在家时洗澡如同打仗,常洗不畅快,如今丛蕾的卧室里带了一个浴室,想怎么洗就怎么洗,想洗多久洗多久,是属于她的私人领地,不会有人来催她,更不用担心把热水用完。 总之,丛蕾不仅没有不习惯,反而压力尽散。 饶是丁瑞兰再三强调不要她做事,丛蕾依然主动担起了一系列义务,积极为大家做饭,给丁瑞兰擦身洗澡等等,晚上丛蕾陪她扯完闲篇儿,回到房里做仰卧起坐,这是她睡前的固定运动,丛蕾做了三十来个,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捏着肚子厚厚的一层游泳圈,心想,要是能直接割掉就好了。 敲门声笃笃作响,丛蕾匆忙披了件外套去开门,冷千山不满地说:“怎么这么慢。”他看她汗流浃背,问道:“你在干嘛?” “没什么。”丛蕾堵在门口,“你上完课了?” 冷千山雷厉风行,每天四节一对一的辅导课,丛蕾存了坏心眼,暗自算着冷千山能坚持多久,目前过了一个星期,他竟然还没有放弃。 丛蕾的藏头露尾引起了冷千山的关注,他视隐私如空气,挥手推开丛蕾,一眼瞧见卧室地上铺的纸板壳子,上面还有汗迹,浸出一个双手抱头的人形。 冷千山无言以对,槽点太多,他不知从何处下嘴,想了会儿说:“你怎么不开空调?” 丛蕾臊道:“省点电费……” “老子稀罕你省的电费?”丛蕾的寒酸样子令他冒出一股无名之火,“你买个瑜伽垫不行吗?” 饱汉不懂饿汉饥,丛蕾的钱都拿去买减肥茶了,她没有银行卡,不会网购,店里质量好的瑜伽垫要五六十,便宜的气味刺鼻,熏得人眼睛疼,反正只垫后背,不如纸板省钱又环保。 “你迟早抠死!”丛蕾又裹成了粽子相,冷千山心烦地说,“把你那外套脱了。” 她里面穿着短袖,冷千山说她有心理疾病,引发了一场大海啸,丛蕾尽管怀疑,可日积月累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很难更改,丛蕾道:“你管我呢。” 冷千山近些日子少有笑模样,凛然道:“你不听话,我就跟奶奶讲你在减肥。” 冷奶奶上回探听到丛蕾有减肥的意图,表明了坚决反对,她受伤后的脾气像个小孩子,倘若不如她所愿,她便要无休止地唠叨:“减什么肥啊,胖点好。”因此丛蕾只得瞒着她自己在房间锻炼。 丛蕾脱下外套,和冷千山离得老远,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冷千山还没来她卧室巡逻过,他剃了平头,攻击性强大,背着手泰然扫了一圈,仿佛搜检犯人的监狱长,丛蕾打理得很整洁,柜子上放着水杯,书本,还有……一袋减肥茶。 冷千山说:“你真的很想减肥?” “明知故问。” “只要能瘦什么都愿意做?” 当然了,那是她毕生的追求,丛蕾嗯了一声,狐疑地问:“干嘛?” 冷千山下一句话却风马牛不相及:“明天上班让司机送你去吧。” “不用。”丛蕾不想麻烦人,万一被老板娘看到,估计得说闲话,冷家别墅到饰品店有公交车,就是车次少,要早点起去等,她一般只坐一半的路程,剩下半段走路减肥。 “随便你。” 冷千山欲走,丛蕾忽然想起:“对了,你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冷千山郁结颇深,脑子一热,想找人说说话,等真的看到了丛蕾,又觉得没有必要找她分担,自己的错,终得自己抗。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丛蕾喊道:“喂,冷千山。” 冷千山扬扬眉。 丛蕾迟疑地说:“你别怪自己了。” 冷千山不置可否:“你早点休息。” * 饰品店里空气窒闷,老板娘舍不得开空调,专守着一个小风扇,丛蕾默数道:三、二、一。 空调转到她这边,她连忙抻了抻衣领。 “丛蕾。”门口的电子欢迎声报响,楚雀掀开帘子走进来。 “你怎么来啦。”丛蕾惊喜地说。 她与楚雀久未联系,找了把椅子给她坐,楚雀拒绝道:“我去找我爸,刚好路过这儿,马上就走。” 她们俩站在货架边,楚雀取下一个发卡看了看:“冷奶奶好些了么?” “好多啦,医生说只要好好养,能恢复个七成,冷千山昨天刚送她去复诊……”楚雀手中的发卡啪嗒一响,丛蕾后知后觉地截住话头。 楚雀问:“你知道我和冷千山分手了?” 丛蕾讷讷:“嗯。” 楚雀不接话,丛蕾嫌自己“嗯”得不太慎重,结结巴巴地找补道,“你、你别怪他。” 楚雀心觉讽刺,就算丛蕾说再多冷千山的坏话,到了紧要关头,还是站在他那边,她无所谓地笑道:“我没事,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 楚雀是公私分明的人,冷千山和那些腌臜的人厮混,把她的自尊踩到脚底,给了她莫大的羞辱,把她对他的爱慕粉碎了个透。这场恋爱一直是她一厢情愿,冷千山眼里压根没有她,楚雀已是彻底死了心。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楚雀消沉了一段时日,算是想通了,冷千山对丛蕾比对她上心得多,她说:“我听说你现在住在冷千山家?” 丛蕾避嫌道:“我主要去照顾奶奶。” 楚雀再劝自己不在乎,心里还是打翻了醋瓶,她羡慕丛蕾能离冷千山那么近,甚至愿意自甘堕落取代丛蕾,楚雀强笑道:“行,那我先走了。” 丛蕾吃完晚饭,跟冷千山说道:“我今天看到楚雀了。” “闭嘴。” 好吧,丛蕾掏出语文书,开始给冷千山做朗诵。这是他们新的饭余项目,冷千山为了不让她去厕所催吐,饭后半小时内丛蕾不许离开他的视线,要给他念课文。 丛蕾反抗无果,只能逆来顺受,并且劝慰自己:反正等她上了高中也会学,就当提前预习吧。 冷千山大马金刀地靠着沙发,仰头闭目养神,犹如一个土财主,只差一杆大烟枪作配。而丛蕾捧着书,像一个委曲求全的小媳妇,细声细气地念道: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蛩音不响,三月的春帏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的《错误》纡徐含蓄,出现在蓬勃夏日的傍晚,帘动微风,别墅庭院里种着海棠树,草坪葱葱茏茏,暮色四起,光静默似陈酿,化了新酒的烈。丛蕾念完最后一个字,沉浸在诗歌的余韵里,久未说话,回味着这悠长惆怅的美。 冷千山悄声无息地睁开了眼,夕阳淡红色的余晖透过窗幔映着丛蕾,皎洁的少女,眸子如梦似幻,质朴得能发出芳香。 冷千山说道:“下一篇,念《包身工》。” 丛蕾:“……” 狗改不了吃屎!丛蕾的艺术氛围被冷千山强行打破,一跺脚回到房间,打算照常喝上一包减肥茶,摆在床头的袋子却不翼而飞,她不作他想,冲到外面气愤地问冷千山:“我减肥药呢?” “扔了。” 冷千山漫不经心地说。 ※※※※※※※※※※※※※※※※※※※※ 白天停水停电停网,跑去朋友家写的,兵荒马乱……这章将就看吧,明天再改,标题是为了激励自己,我在轮空榜单三个月后迎来了活力更新榜,一个基本无人问津的榜单,然而需要在下周三时写完两万一千字(流下蜜雪微甜的眼泪)。so补不补无所谓了,反正接下来都要连更(丧眉耷眼) 后面两章专注减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啧啧啧一斤米、如你所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ragon啊啊 10瓶;大红敲可爱 2瓶;等昏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真勤奋 丛蕾眼前发黑, 一口浊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咙管,天塌下来莫过于此。她辛辛苦苦地打工攒钱, 不惜和丛丰闹翻,就为了这点念想,竟被冷千山弃如敝履。昨日她尚对他抱有温情, 不愿他郁郁寡欢,可是事实证明冷千山还是那个自私恶劣的冷千山, 就像上次扔她的裹胸布,永远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丛蕾牙齿咬得咯咯响:“冷千山, 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不知道, 不关心。” “你无赖!”丛蕾将他奋力一推,气到想骂脏话,“你凭什么扔我东西,你赔我!” 冷千山神色渐沉:“你要减肥就别走捷径, 健健康康地减, 吃减肥药?嫌自己智商还不够低?” 她哪里走捷径了, 丛蕾初三每天跳绳, 冷千山说她有变瘦,但上了秤还是七十三公斤,只靠运动百无一用。何况上班和陪冷奶奶占了她大半的精力,丛蕾锻炼的时间有限, 论坛上无数人反馈减肥茶的神奇效果, 冷千山既然不了解, 就不应该妄言置评。 “我不需要了解, ”冷千山听了她的话,云淡风轻地说,“它的目标受众是傻子,我不在这个人口群体内。” 哈!他非但不为自己的傲慢而惭愧,还继续嘲弄她,丛蕾怒意翻腾:“世界上就你最聪明,你聪明你会和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混到连奶奶……” 丛蕾戳到了冷千山的痛点,被他凌厉的眼一剜,后面的话没敢说完,又不甘退缩:“反正你得赔我!” “我赔你。”冷千山道。 这么顺利?丛蕾起疑,只听他平和地说:“你做梦。” “冷千山,你不要太过分!”丛蕾暴喝。 “还有更过分的。”冷千山不痛不痒,“我建议你把那个工作辞了。” 丛蕾跟不上他的节奏,迟钝地问:“干嘛,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替你辞了。” 她明明今天还在工作,丛蕾思维没转过弯:“什么时候?” “你下班以后。” 丛蕾回绝了司机的接送,于是冷千山早上一路跟着她找到饰品店,等下午她走了,让司机冒充丛蕾监护人的身份,给老板递了辞呈。 天哪!丛蕾气炸了肺,被冷千山的自作主张激得脑门发麻,她的身躯像高温的铁炉,血液滋滋地燃烧着,想不通冷千山在撒什么癔症,来之不易的工作丢了,自己身无分文,后面的生活怎么办? 眼见丛蕾要发疯,冷千山拽着她说:“过来。” 她强忍着不一拳揍到他的脑门上,且看他还有什么幺蛾子要搞,冷千山把丛蕾领到一楼最旁边的房间,开门一看,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墙体装着一面硕大的镜子。 丛蕾步伐微停,他跟她一一介绍,有椭圆机、跑步机、双杠、划船机、仰卧举腿器、瑜伽垫、泡沫滚轴、弹力带……足像一个小型健身房,衣架还挂着几套运动服,搭配两双跑鞋。 她呼之欲出的咒骂吞了回去。 冷千山说:“你辞了工作,专心减肥,我给你请了一个上门的私教,以后这就是你专门的减肥屋。” 丛蕾嘴唇微张,震惊得说不出话。 冷千山捏捏她的下巴:“口水要流下来了。” 他常嫌丛蕾肥,心底却是乐见其成的,胖有胖的好,谁都会忽视她,只要自己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就行了。奈何形势所逼,丛蕾的心理疾病再发展下去非变成心理缺陷不可,她的体臭恐惧症让他烦闷,冷千山查了资料,胖的人血糖血脂偏高,新陈代谢压力大,身体负荷增加,汗便出得多,丛蕾这苦大仇深的日子,如果不瘦是缓解不了的。 “你、你什么时候买的?”丛蕾心悸,“这得花多少钱啊?!” 冷千山:“你知不知道富二代的基础技能是什么?” “?” 他大言不惭地说:“花钱。” 丛蕾直摇头:“可这,这也太能造了!冷叔叔知道吗?” “让你用你就用,冷世辉不差钱,再说又不是你独享的,我自己也要用。”冷千山对她的抠搜不胜其烦,放话道,“东西都买齐了,你要是敢不给我瘦,就给我当一辈子包身工。” * 翌日,冷千山找的私教来家里为丛蕾详细检测了一遍,边记录边说:“你现在一米六七点五,体重七十三公斤,bmi26,还达不到肥胖的程度。” 丛蕾体重没变,但长了个子,视觉效果相较之前更瘦,冷千山赞同道:“说了是你心理有毛病还不信,哪有你以为的那么胖。” 冷千山以肥胖为矛,一天到晚讥笑丛蕾,才使她的自卑积少成多,形成万劫不复之势,他做够了坏事,如今心血来潮当起好人,丛蕾心情十分复杂。她一向觉得自己的脂肪多到畸形,教练却告诉她连肥胖都算不上,倘若不是冷千山说他乃云市炙手可热的职业私教,丛蕾一定认为这是胡扯。 教练跟她分析:“不过你的体脂率偏高,我们前期的主要目标就是减脂,争取把你的体脂降到百分之二十,饮食加运动,内外共同调节。”他让丛蕾站直,仔细端详了一圈,“仪态也需要练练。” 丛蕾有严重的弯腰驼背,由于喜欢内扣耸肩,脖子前倾,斜方肌太厚,须尽早调整。 教练的一双眼如x光,丛蕾被他看得无所适从,退了退,问了每一个减肥的人最关心的事:“我大概多久能瘦啊?” 教练胸有成竹:“只要你严格按照我的计划做,不要偷懒,一个月瘦十五斤没问题。” 十五斤,那一个月后她就是一百三十斤,丛蕾道:“不能更瘦点吗?” “减肥最忌讳急功近利,咱们要科学减肥,循序渐进,健康第一,”教练高喊口号,“你要是一下子掉太多,生理系统吃不消,抗议起来就适得其反了。” 丛蕾倒不是急功近利,只是……她还有事要办,她迫切地说:“那我们今天就开始么?” 教练叫她早点睡个好觉,做好心理准备,明天才会正式启动魔鬼训练。丛蕾目送他离去,冷千山见她盯着教练不放,掐住她的后颈:“再看把你眼睛抠下来,让你减肥不是让你花痴的。” 健身教练长得帅身材好,一个个腹肌齐齐整整,鉴于女教练稀缺,冷千山为防私情产生,特意选了个三十多岁的。然而他完全冤枉了丛蕾,丛蕾根本没留意教练的外貌,过去减肥她只用对自己负责,是自个儿的私事,而冷千山横插一脚,为她谋划得这么周密,她若是瘦不了,怎么对得起他投入的本钱,丛蕾有如一头推着重磨的驴,冷千山则举鞭霍霍欲抽,她身还未动,已感到了千斤重荷。 教练和营养师一起,针对丛蕾的身体情况,量身定制了一套有针对性的训练和减肥食谱。这份计划表不像丛蕾想的那么惨烈,上下午各锻炼一个半小时,练三天休一天,否则不利于机能恢复,致使过度疲劳。三餐要定时定点,少油少盐少肥肉,多虾多鱼多粗粮,严禁尝试减肥茶,会增加肝肾负担,也不能用水果代餐。 冷千山记下关键的知识点,给丛蕾买了两箱营养片和蛋白.粉,将表单打印出来贴在健身屋的墙上,复述教练的话:“惟热量论早就过时了,你之前的减肥都是瞎减,只吃水果最伤胃。” 他忙里忙外,不同于往日的阴郁,督促丛蕾减肥似乎令他重燃了对生活的热情,成了他全力以赴的一件大事。 丛蕾不禁喊道:“冷千山。” 冷千山跳下椅子,手上攥着减肥的红色励志标语:“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注:bmi,世界公认的一种评定肥胖程度的分级方法。体质指数(bmi=体重(kg)÷身高(m)的平方 )超过24为过重,超过28为肥胖。 减肥是个转折点,会多写一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情臭猪 2个;朝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iz、无情臭猪 10瓶;朝语 6瓶;南方有棵乔大木 5瓶;攀攀 3瓶;泥点er、大神们的粉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真勤奋 冷千山闻言, 仿佛被燎着了脚:“我哪儿对你好了?!” “啊?”丛蕾被他的语气搞懵了。 他不依不饶:“你说啊,我哪儿对你好了?” 丛蕾道:“你给我买这么多东西, 又请私教……” “呵,买东西就是对你好?!” “……”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冷千山盛气凌人地说,“你这样动不动以为别人对你好, 迟早有一天被拐到山里给人生孩子,跑都跑不出来。” 什么鬼, 丛蕾不快:“我怎么就要被拐卖了,不好就不好, 你至于诅咒我么?!” “诅咒你?我这叫防范于未然, 等你上当就迟了,”冷千山讲得有板有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懂不懂?” 果然是她的错觉, 他为她好个屁, 还不是没去外面玩, 在家待得太闲了才来消遣她。他们拌了几句嘴,冷千山东绕西绕的,丛蕾也被绕忘了早先的重点。殊不料她一走,冷千山登时垮了脸, 把减肥标语一扔, 重新过了一道刚才的对话, 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他恼火地踹了下墙角。傻逼了, 丛蕾问他,他为什么不承认?一个挟功邀赏的大好机会,被他白白踢走,大壮都做不出这种不留名的雷锋行为。 丛蕾在床前贴了一张吉尔赛·邦辰的大幅海报——冷千山买杂志送的,她以五毛钱的价格做了二手收购,用来激励自己减肥。邦辰双手撑腰,细腰丰臀,线条动人,回眸对她抱以亲切的微笑,令她自惭形秽。丛蕾默默将她的脸换做自己的,幻想自己瘦下来的模样,咧开了嘴。 她充满雄心壮志地想,我也要像她那样,绝不能胖一辈子。 丛蕾一夜好梦,翌日七点半,早饭准时开餐,为了让她渐步适应,吴教练没有锐减她的食量,冷千山下了一个计算热量的软件,监督她吃了两片苹果,半只香蕉,一份蔬菜沙拉,一个水煮蛋,一片全麦面包和半碗燕麦粥。【注】 丛蕾口味偏重,吃倒吃饱了,就是嘴里能淡出鸟。冷千山把她剩的苹果香蕉啃完,给她投喂了足量的营养补给,教练还未上门,冷千山的狗鼻子嗅了嗅:“你喷香水了?” 丛蕾装听不见。 冷千山:“好刺鼻。” 丛蕾道:“又没叫你闻。” “你想让谁闻?”他说,“明天就给你砸了。” 丛蕾怕以他的德性当真干得出,退让道:“那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们俩斗嘴,只要有一人妥协,另一人就吵不起来。冷千山“嗯”了声,不可一世:“知道就好。” 他呼啦呼啦地吃肠粉,肠粉的花椒油香飘四溢,冷千山吃到中途一抬眼,丛蕾怨气深深地望着他。冷千山打了个饱嗝:“香吧。”他焉儿坏地挑起一筷子,“吃么?” 肠粉被递到她嘴边,丛蕾朝着翠绿的葱花咽了咽口水,骤然站起身,脚差点绊住椅子,麻溜地跑了:“烦不烦人!” 直至吴教练来到健身房,丛蕾还保持着“誓死不当食奴”的气势,他对丛蕾饱满的精神风貌很满意:“准备好没有?” 丛蕾斗志昂扬:“准备好了。” 吴教背手站定,胸膛一挺,如同起义军的领袖,抑扬顿挫地说:“大声一点!准备好了没有!!!” 吴教打鸡血式的带动使丛蕾异常振奋,她热血沸腾,将自己减肥的决心全部灌注在声带里:“准!备!好!了!” “准备好,我们就要上战场了!”吴教挥舞着刚劲的双臂,气贯山河,“打下这场硬仗!” 丛蕾铿锵有力:“好!” 冷千山观望着,觉得他们像是两个有耳背的神经病。 运动前要先做动态拉伸,避免肌肉损伤,丛蕾学了二十分钟热身操,她的肢体长年得不到伸展,抬手弯腿时,筋骨犹如生了锈,咯吱咯吱地响。冷千山守了一会儿,补课老师到了便先行离开。他不在边上,丛蕾更觉紧张,即使是教练,她也不适应堂堂正正地单独在人前做运动。 “放松!”吴教将丛蕾高抬的手臂扳直,丛蕾应激一挣,吴教道,“躲什么你!” 他猜小姑娘害羞,严正地告诉她:“减肥就要放开了减,其它不要想那么多,更不要怕被笑,除非你不想减肥!告诉我,你想不想!” “想!” “好样的!”吴教破了音。 丛蕾不住地给自己打气,她深知得改变从前的陋习,放下心理包袱,教练和医生并无二异,她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坨肉,用不着勒着自己。 丛蕾穿了件薄薄的速干衣,热身操做完,额上已见了汗,她忧心自己发出汗味,慢慢缩起肩,下一秒,吴教的铁砂掌拍在她背上:“挺起来!” 丛蕾立马直起身,减脂是周身性的,她的肩颈、手臂、腰腹、腿部全需要训练,吴教指导她在跑步机上走了五分钟,上肢随着腿部摆动,好加强关节磨合,进入运动状态。丛蕾用不惯跑步机,前脚掌着地,笨重的身躯踏在机带上,机身轻震。 吴教等她调整好,将速度调快坡度调高,不过七八分钟,丛蕾已累得气喘吁吁,她没有这么跑过步,脚步逐渐凌乱,汗水狂飙,感觉全屋溢满了她的汗味,不由得去扶把手。教练一改平时聊天的春风细雨,凶残地打掉她的手:“嘴闭上,用鼻子吸气,呼吸放均匀!收腹挺胸!你想腰肌劳损是吧!” 丛蕾两扇鼻翼饥渴地吸着氧气,她口干舌燥,咬紧牙关坚持,吴教看了看她的心率手环,已接近极限值,丛蕾的静态心率是七十五,运动时需要保持在一百四到一五五之间,跑步机缓慢减速,丛蕾停下来,成了一条吐舌的狗,吭哧吭哧直喘气。 才跑了不到二十分钟,吴教叹道:“你太缺乏锻炼了,这点时间不够我提神的,咱们以后每天五分钟这样加。” 丛蕾又拉伸了一次,接着吴教针对她的蝴蝶袖,进行上肢训练,手臂上下挥动,再分别往前后推,类似鸟类翱翔,半小时过去,丛蕾的动作愈加拖延,稍跟不上节奏,吴教就如吸人血的周扒皮催她劳作:“别停,一鼓作气!没别的,就是干!” 吴教的减肥标语喊得一流,却治不了丛蕾一整套做完,重得难以使唤的手。最让人崩溃的还是平板支撑,她伸直双腿脸朝地面,肘部撑地,脚掌后踩,手臂、腹部、腿部同时收紧,维持在同一平面上,六十秒一组,丛蕾做到第二组,手臂抖动,全身都开始晃,腰臀往下掉。 教练抬着她不让她落地,鼓励道:“呼吸保持住,还有三十秒,坚持就是胜利!” 丛蕾心脏狂跳,汗水一滴一滴掉在瑜伽垫,眼泪一般,她紧闭着眼,不去管外界,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丛蕾力不从心,终于呜咽道:“吴教,我不行了。” 吴教淡定地说:“这就不行了?你做的只是最初级的静态支撑,我还没给你上加强版呢!” 丛蕾苦不堪言,她昨天觉得一个半小时不算多,但实际练习起来,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行吧,我陪你。” 吴教卧下给她示范,有人和她作伴,丛蕾尽力坚持了四组,吴教一喊“停”,丛蕾迅速躺倒,顾不上闻自己臭不臭,像条缺氧的死鱼,翻着白肚一动不动。 冷千山课间休息,来视察丛蕾的锻炼情况,甫一走到门口,里面传来丛蕾哭天喊地的声音:“抬不起来啊!” “抬不起来也要抬!”教练吼道,“加油,你是最棒的!” 推开门,只见丛蕾躺在地上,腰腹顶地,双腿双手上下交替晃动,像动画片里垂死挣扎的大鲤鱼,与出师前的亢奋判若两人,冷千山一下就笑了。 他笑声刺耳,丛蕾陡然泄了气,幸灾乐祸的家伙!教练在她背上一敲,她就像被按了机关,立刻四肢上翘,手臂狂抖,腰痛得快断掉。 丛蕾趁着一组做完,吆喝他:“你出去!” 冷千山看得津津有味:“我不。” 吴教前期为丛蕾制定的都是有氧运动,激烈与平缓相结合,燃脂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跪地俯卧撑。冷千山特地站到丛蕾正前方,丛蕾双膝下跪,一上一下,像在给冷千山磕头。他顶着她的怨恨,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她的三叩九拜,摆着师尊的范,不时道:“丛儿,免礼。” “去死吧冷千山!” 吴教笑得肚皮痛,赶紧把这个捣蛋的请出去。 上午的训练告一段落,丛蕾周身乏累,教练教她用泡沫轴放松肌筋膜,丛蕾宛若被车碾了一遍,她洗完澡,焉头耷脑地瘫着,手指头都不想动。 冷奶奶被护工推下楼,看到丛蕾气若游丝的衰样,抱着她的头,高呼道:“作孽哦!” 她本不支持丛蕾减肥,能得到丁瑞兰的同意,得归功于冷千山的危言耸听,他伪造了一份医生的病例,说丛蕾再不减肥会得高血压糖尿病,二十岁后只能在病床上度过,这才吓住了丁瑞兰,勉强允许了她的“自虐”举措。 丛蕾强打精神:“没事的奶奶,最开始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那不行,吃鸡食大点儿哪能够啊!你看看你,下巴都瘦出来了!”冷奶奶夸大其词。 丛蕾的午餐是一根玉米,一份蔬菜,一块牛排和一盅菌菇汤。她没和冷千山坐一桌,怕禁不起诱惑,自己端着碗,孤苦凄凉地缩在小客厅,放缓吃饭速度,细嚼慢咽,每一口嚼碎了吞下去,吃五口休息十秒钟,喝一勺汤,以增加饱腹感,免得不慎吃多,超出热量控制范围。 冷奶奶看不过去,偷偷给丛蕾夹了一块排骨,丛蕾坚声婉拒,将冷奶奶劝走。她吃了七八分饱,吴教吩咐丛蕾饭后要站墙十五分钟,他人不在,督促丛蕾站墙的任务便落到了冷千山头上。 站墙能纠正骨盆前倾和驼背,看似轻松,但要让后脑勺、脚后跟、肩臀同时贴墙却难。丛蕾站了半晌,脚颤头晕,肩膀不知不觉往前垮。 冷千山屁股窝在她对面的皮沙发上,啃着麻辣鸡锁骨,正大光明地监视她:“别动。” 丛蕾道:“几分钟了?” “三分钟。” 丛蕾大失所望,没有吴教激情澎湃的鼓劲,她的肩膀垮得愈发明显,冷千山提醒了她两次,丛蕾双手发麻,心有余而力不足,着实贴不动了,正想放弃,然而冷千山双脚骤抬,分开踩住她的肩膀。 她这是—— 被脚咚了?! 丛蕾愤懑地捶打冷千山的小腿,摸到一手腿毛,连忙撒开,真是令人作呕!丛蕾唯恐他的脚碰到自己的脸颊,高高地仰起头,露出圆圆的鼻孔,不敢向下瞧:“冷千山!你恶不恶心!” “矫情,”冷千山把鸡骨头远远掷如垃圾桶,大脚指夹了夹丛蕾的衣服,“我又没有脚气。” 管他有没有脚气,谁能忍受自己的下巴左右各支棱着一只男人的脚丫!冷千山的脚硬如铁钉,将她钉在墙上,成了一幅3d浮雕画,丛蕾前拗后扭挣脱不得,屏住呼吸,抖若糠筛,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气的。 “老子小时候给你换屎尿布都没嫌你,你长大了倒是嫌弃我了。”冷千山数落道,“我这是在帮你锻炼,难道你希望我用手撑着你?” 丛蕾想了想他双手撑她的画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无法逃脱被冷千山当脚垫的命运,幅度过大还容易蹭到他的脚,索性老僧入定,冷千山这阴损的两脚让她省了不少力,半刻钟站满,丛蕾的乌龟背像被碾直了,肩自动下沉,即时挺拔效果优越。 就是总感觉衣服有脚臭味。 下午吴教给她安排了划船机,手把手教她“拉浆”,纠正她的发力方式:“手柄松一点,双腿先发力,往后用力……yes,do it!” 划船机是全身运动,丛蕾的驼背在于背部肌肉无力,她拼命蹬腿,调动起四肢、腰腹和胸颈的核心肌肉群。吴教调高阻力,丛蕾像在脂肪的海洋里遨游,每次认为自己到达了极限,吴教又能给她创造新的极限。 生长激素分泌的时间不同,丛蕾下午的运动强度比上午大,她依次练了臀桥,卷腹和反向支撑等,把吴教想象成冷千山,凶悍地对着空气出拳,健身屋里回荡着他豪情万丈的叫声:“没错,来,打我!把我当作你的仇人,使劲地打我!勇猛地打我!” 丛蕾晚上抹颈霜时,吴教求揍的声音还挥之不去,她拉长脖子,从下到上徐徐涂抹,消除双下巴和颈纹,再把小腿涂满精油,刮痧以瘦腿围。冷千山路过听到她嗷嗷地叫唤,敲门问道:“你在干嘛?” 丛蕾有气无力地打开门:“刮痧。” 冷千山顺嘴道:“要帮忙吗?” 丛蕾如临大敌:“你又想整我?” “狗咬吕洞宾,不要算了。”冷千山高冷地说。 他的傲骨让她犯了难,丛蕾着实身心俱疲不想动,见冷千山没有不良居心,犹犹豫豫地说:“那行吧。” 她正襟危坐,冷千山把她软乎乎的脚放在腿上,丛蕾指甲盖粉嫩,他捏了又捏,挠她的脚心:“你看,我不嫌弃你。” 丛蕾脚趾蜷缩,有点想笑,但还记着上次冷千山说她臭脚丫的仇,板着脸道:“你还刮不刮了。” 五分钟后,冷千山刮得她嘶嘶地叫:“轻点……轻点!” 冷千山烦她聒噪,担心自己回去又要做些不伦不类的梦:“别叫了,胖子。” “说了不要叫我胖子!” “别叫了,老铁。” “……” 丛蕾小腿肥白,养得跟个肉猪似的,冷千山心里痒痒,想把她宰了拿来炖肉吃,嘟囔道:“老子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 丛蕾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冷千山说,“今天累不累?” 累,累死了。 可只要能瘦,再累也没关系。 丛蕾睡前关了灯,借着月光凝视吉尔赛·邦辰的海报,她一个冲动,双手合十对她拜了拜,念道,邦辰娘娘,求求您保佑我赶快瘦吧。 第二天起床,丛蕾腰酸背痛,经久未动的肌肉争相叫嚣着,她来不及洗漱,怀着殷殷期待,先去上秤,昨天运动量那么大,自己怎么也得瘦个两三斤。 奈何丛蕾到了秤上一看,毫无变化,数字依然停留在七十三。 ※※※※※※※※※※※※※※※※※※※※ 注1:食谱参考来自谭维维食谱,之后文中如果有提到减肥方法,就不一一在正文注了,统一在作话里注明出处。 注2:卡氏公式:目标心率={(220年龄)静态心率}x(5060)%+静态心率(早上自然醒时睡在床上测出的心率,可多测几次取稳定值),在这个范围内,运动所消耗的热量大部分由脂肪提供,超过和低于这个心率,减脂的效果都不好。 注3:贴墙站很多模特和明星都有推荐过,推荐@体态大师的贴墙视频,和@俄塑lily 的站墙术 注4:根据资料显示,大部分人表明刮痧与运动不排斥,刮痧后不要洗澡,三小时内最好不要运动,经期不要刮痧,痧斑未退不能在同一地方刮,具体操作我看的是@神选醉总监刷腿教程 注5:上肢的健身操参考的是美丽芭蕾的天鹅臂 因为怕误导看文的各位,查了很多减肥资料,如有错误欢迎指正。(不要用不礼貌的语气,我的逆反心理能持续到五十岁)我还剩一万字啦,明后两天各五千刚好。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情臭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酸菜大骨 22瓶;dragon啊啊 8瓶;裘裘裘球球 2瓶;泡泡鱼、zx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真勤奋 丛蕾前后称了两次, 体重表不见浮动, 她略感灰心, 随即开导自己, 没关系,才一天呢, 或许得过上几日才会见效。 尽管做了足量的拉伸按摩,丛蕾还是蜕了一层皮,每块肌肉牵一发而动全身,走起路来像个木头桩子, 上厕所都嫌难。锻炼的痛苦甚于昨日十倍有余, 约能环绕地球二十圈。吴教用泡沫轴冷酷地滚动着她的双腿, 丛蕾含着一泡眼泪, 五官皱成一团, 叫得撕心裂肺, 遭罪极了。 吴教铁石心肠, 并未就此放过她,她的肉安于懒惰, 经不得折腾,碰一碰便痛, 何况进行高强度训练,丛蕾被赶鸭子上架, 痛不欲生地跑了半小时, 她迈着魔鬼的步伐, 大腿虚软不听使唤, 行将摆脱躯干,顺着跑步带滑下去,再一头撞死。 “万事开头难,减肥就是在闯关,是有门槛的,很多人熬不过这一关,减了一天就放弃了,然后继续当个胖子。一旦这个槛你跨过,才算得到了入门邀请函。”吴教勉励道,“你想要美就要受累!公不公平?” “公平!”丛蕾擦擦两鬓的汗,下颚紧绷,空气剧烈地流过咽喉,眼眶发热。 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在坚持,接连两天,健身屋里流尽了她的血汗,体力尽数挥洒,酸甜苦辣一一尝遍,丛蕾累到不想说多余的话。到了第三天,她战战兢兢再上秤时,电子计数仍是七十三。 自己流的那么多油,都流到哪儿去了? 丛蕾的情绪霎时跌落谷底,问吴教:“我为什么不瘦啊?” 吴教不建议她日日上秤,让她不要急于求成,最好一周称一次。丛蕾听不进去,她总觉得自己辛勤耕耘,体重还不下降不合常理,按捺不住一天要称三道,然而秤没掉不说,有时吃了午餐还会涨,令她很是烦躁。 周四休息,丛蕾早上闲着,想找冷千山借借高一的书来看,她转了大半个房子寻不到他,最后摸到洗衣房,总算逮住了正在洗袜子内裤的冷千山。 太阳打西边升起,冷千山也会劳动了。 话说回来,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指使她做事,把衣服扔给她洗了,冷千山的内裤袜子是必须要手洗的,若说之前是因为她要中考,那到现在他还自己洗,实属奇哉怪哉,丛蕾惊诧道:“你发什么勤快疯?” 冷千山自从对丛蕾动了“邪念”,就不大好意思让丛蕾再碰自己的东西,他故意把洗衣盆一推:“不叫你洗你还不舒服,那你来吧。” “你等着吧,我才不。”丛蕾得到冷千山的批准,去他的书架找了本历史书,翻了十几页,静不下心,又去跑了会儿步,冷千山晾好衣服,看她无精打采地托着腮,约她去院子里打羽毛球。 通过吴教练地狱式的操练,丛蕾的姿态大所改善,肢体有了立竿见影的舒展,像是排空了体内的污浊,羽毛球轻巧地飞来飞去,落在草丛里,冷千山躬身捡球,闻到白兰花的清香,云长日短,他忽地有种感触,这大抵是他过得最静谧的时光。 “你觉得我瘦了吗?”丛蕾接住球,挥臂拍向他,划出半圆的弧度。 冷千山敏捷一接:“哪有这么快。” 那就是没瘦了。 羽毛球“啪嗒”摔了个倒栽葱,丛蕾沮丧地放下球拍。 “行啦,会瘦的。”冷千山破天荒地宽慰道。 但愿吧。 丛蕾但凡有空就会去浏览论坛上减肥同好们发的瘦身对比图,这般熬过了一周,汗水冲刷着她的身体,丛蕾的忍耐力又上了一个台阶,每天锻炼结束,都疲惫得不想再见到明天的太阳,纯靠减肥的信念撑着脊梁拼下去,运动和节食成为了她的生活方式,丛蕾如同一名断情绝欲的苦行僧,全心全意地为了减肥而活。 到了称重的日子,吴教看到她秤上的体重数字,“咦”了一声,愕然道:“你这秤不准吧。” 丛蕾早就知道这原封不动的结果,却没考虑过秤坏的可能:“我买的新秤。” 吴教肯定地说:“你这秤不准。” 他的话犹如拨开云雾见光明,给丛蕾找了条新的出路,第二天吴教自己带了秤,两人屏息凝神,见证着神奇来临的时刻,丛蕾站上去,发现她的秤果真不准,她其实瘦了。 瘦了一斤。 她吃尽苦头,只瘦了一斤。 不应该啊,吴教不可置信地问:“你是按照我的食谱吃的么?” 丛蕾表示严格遵守餐表内容,吴教又给她测了一遍体脂,下降数值也微乎其微,怪了,普通人一周瘦一斤是常事,但自己亲手带的人里,没一个像丛蕾这样头一个星期不掉秤的。他问道:“你平时上厕所频率怎么样?大便通畅吗?” 丛蕾窘迫地说:“通畅……” 十几岁的小孩,新陈代谢不可能这么差,吴教纳闷:“你去医院检查过身体么?有没有什么问题?” 丛蕾中考才做了体检,说道:“没有。”她观察着吴教的神情,“我是不是不正常?”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吴教打着哈哈:“这个……现在人体好多奥秘医学都解释不了,有些人天生体质就这样,刚开始特别难瘦,等到身体习惯了,体重就会掉得飞快,咱们该怎么做怎么做,你不要放在心上。” 吴教练话虽如此,当天下午却加大了难度,把丛蕾操练得像牲口,她做完波比跳,双腿一软,趴在垫子上玩命地喘气,刘海被发卡夹上去,丛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黏糊糊的汗布满整张脸,头发一绺一绺打成结,腋下汗意旺盛,仿若从油汤里爬出来的猪刚鬣。 丛蕾往日不愿意看到任何反光物,她能克服障碍,全因那璀璨闪耀的前景覆盖了她的卑微。可取下了奋斗的滤镜,丛蕾如临重击,原来自己还是那么肥,像一截塞满了肉的香肠,又像是垃圾桶里的汉堡,浑身飘出酸臭味。 自我厌恶再度裹挟了她。 ※※※※※※※※※※※※※※※※※※※※ 今天太忙了写文时间不多,明天要挑战人体极限了…… 作者真勤奋 自我厌恶再度裹挟了她, 并在晚餐时分达到了顶峰。 南瓜粥, 香蕉, 鸡蛋饼。丛蕾可供选择的余地不多, 一日三餐不是蒸就是煮,冷千山请回的厨师已将朴素的食材尽量地做得美味, 她理应知足才是,然而丛蕾食不甘味,伸脖瞟了眼大餐桌上的饭菜,啤酒鸭, 煎羊排, 黑椒牛柳…… 她的体力在递减, 对食物的渴望却与日递增, 丛蕾逼着自己将这些清汤寡水咽进去, 当晚, 她在街上游荡着, 进了一家火锅店,滚烫的汤汁咕噜咕噜, 溅起鲜美的红油。丛蕾是活活被胀醒的,蘸料的香味在口舌间流连忘返, 她睡眼惺忪,满足地抚摸着肚子, 突地睁开了眼——肚里除了食物的碎渣, 一无所有。 这个梦成功挑起了她压抑的食欲, 后半夜丛蕾没睡着, 在去冰箱里觅食和在床上挨饿的选项中艰难地徘徊着,她辗转反侧,几次脚都扭到床沿了,看见邦辰娘娘妖娆的身段,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又丧气地滚回去,拿枕头压住鼻子和嘴,脚砸得席梦思发出咚咚的沉响。 丛蕾被磨人的食欲耗到黎明,神智才慢慢恢复清明,再回首,她觉得自己像鬼上身中了邪,竟然想趁夜深人静去偷吃。体重秤的数字反复不定,为了惩罚自己的贪念,丛蕾擅自减少了三分之一的饮食。 吴教把她摧残得片甲不留,她的休息时间渐次缩短,又增加了一项旱地游泳。丛蕾的小腹使力顶着地面,手脚平行滑动,每一根筋都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在教练狂野的节拍声里撒欢,她面容扭曲,健身房的镜子上贴着醒目的九字标语: “我运动!我健康!我快乐!” 丛蕾抹了一把邋遢的汗,她像码头辛劳的背工,又脏又乱,一点都不快乐。 丛蕾麻木地地抖动着战绳,黑色的绳子起伏如游蛇,吴教在旁边指点她:“手再抬高一点,你要借绳子的力……可以调解你的心肺功能和协调能力,增加运动时的耐力……丛蕾?” 丛蕾置若罔闻,犹如丢了魂的抖绳傀儡。 “丛蕾!我说可以了!” 吴教的吼声如雷贯耳,丛蕾吓得把绳子一松,她脸色困倦,双眼茫惚没有焦距,体态萎靡不振,最初朝气盎然的风采已然销声匿迹了。 “你这个状态不对。”吴教看出丛蕾的消极,盘腿坐在地上,郑重其事地说,“后面的训练先放一放,来,咱们聊聊。” 丛蕾本就心虚,声细如蚊:“聊什么?” 减肥是一个曲折前进的周期性过程,吴教见过无数半途而废的人,如若出现了挫败感,必须及时进行疏导干预:“减肥最重要的就是恒心,你想变瘦,首先要发自肺腑的热爱运动,你自己都讨厌它,你的身体难道会喜欢么?恒心恒心,横不下心,怎么会有恒心?” 丛蕾:“我有恒心也瘦不下来……” “你才坚持了多久?”吴教苦口婆心地说,“你自己想想,你胖了多少年,累积了多少肉,怎么可能个把星期就见效?人家两年瘦十斤的都有,你一周瘦一斤算什么,这就击倒你了?!” 丛蕾知道,吴教练的话都是斟酌之辞,他说得再漂亮,也不及他看到她体重秤时的临场反应。丛蕾是个认死理的,吴教对她的慰勉收效甚微,毕竟虚无缥缈的语言永远敌不过现实数据的强大——到了第十天,丛蕾还是只瘦了一斤。 这跨不过的一斤简直是晴天霹雳,付出与回报差之千里,丛蕾的心态失了衡,连续几天不敢上秤,她又变回了那只偏激的鸵鸟,不再打卡,反正打了也没用,期许只会平白落空,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被吴教练洗了脑,他还不如不要给她希望。正如跳崖的人抓住了崖壁的树枝,以为自己暂得安全,降临的却是二次死亡。 中午,丛蕾饥肠辘辘,啃着一个伶仃的红薯,努力暗示自己它是世间至尊的美食。冷奶奶趁冷千山去厨房,飞快地塞给她一个三鲜包子,仿佛处于饥荒年代,生怕别人抢了去,连声催促她:“快吃!快吃!” 丛蕾刚接过,冷千山当场抓了她个现行:“奶奶!说了让您不要给她投食!” 丛蕾这肥减得悒悒不乐,丁瑞兰看在眼里愁在心里,振振有词道:“那你就让小蕾这么干饿着啊,千山,你好狠的心哦!” “她哪儿饿了,她吃得比我们科学,都是按热量定制的,您别瞎费心了。”冷千山跟她讲不通,为了不让奶奶扰乱丛蕾的减肥大计,让人将她推回卧室休息,见丛蕾还握着肉包子干瞪眼,说道,“欣赏够了没,还来。” 他伸手拽了拽,没拽动,只抠下来点儿面皮,严声谴责道:“你才瘦几斤就想吃包子了?” “难不成我半年没瘦,就半年不能吃包子,”崩口人忌崩口碗,丛蕾顿时抓了狂,“一年不瘦,就一年不能吃包子吗?!” “废话!你还有理了。”冷千山认为自己有义务鞭策她,“丛蕾,你在减肥知不知道?” “就这一次!”他的强势使丛蕾更是加深了要将包子拆吃入腹的欲望,执着地非要吃到不可,“就这一次,我尝一尝就吐出来!” 猪肉馅加葱姜末,一咬一嘴香喷喷的油,就在她的触手可及之地,丛蕾口津乱涌,她锻炼得神劳形瘁,连被犒劳个包子的资格都没有? 食欲轰轰烈烈地倾轧着她,丛蕾眼冒绿光,冷千山谨遵吴教练的叮嘱,决定点醒她,并舍身对她适当辱骂:“丛蕾,今天这一口你吃了,明天、后天怎么办?我在还能管住你,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跑去偷吃了?有一就有二,说了不行就不行。你吃不了这个苦,再说自己想变瘦,我只当你是痴人说梦。” 冷千山唐僧念经,根本是在说风凉话,没有身临其境,谁也不知道她在健身房捱过的酷刑,她不怕吃苦,她怕的是白吃苦,每天看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而自己锻炼了和没锻炼没差,没有波动的体重秤,回报不了冷千山投入的人力物力,精神上遭遇的压力与折磨,她身在炼狱,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抑或她在娘胎里就被下了诅咒,这辈子注定瘦不下来。 丛蕾心海跌宕,人为什么要减肥,世界的美为什么不能留给胖子?凭什么胖子就要按照瘦子制定的规则玩呢?她仇恨起了以冷千山为代表的天之宠儿,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瘦,自己发愤忘食,躯壳却还是如出一辙的丑陋! 吴教问她公不公平,谈何公平? 丛蕾自暴自弃地说:“我这么活着,一点也没意思!” “难道你以前活得就很有意思?”冷千山一针见血。 是的,以前也没意思,活着本身就是没意思的事。丛蕾顿悟宇宙间惨淡的真理,强忍着的眼泪溃不成军。 她涕泪潸然,冷千山给她揩了又揩,指头在她皮肤上磨出红印,泪珠子还在源源不断地掉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忍不住蹲下:“你怎么这么娇气?” 这世上大概只有冷千山一个人会觉得她娇气。 他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明不明白?” 她不要大任,她要瘦! 丛蕾一抽一搭,哭得快要嗝屁,冷千山可算懂得了小孩撒泼时家长的无奈,他把包子递给她,丛蕾立马抓住,冷千山不放手:“吃了就别哭了。” 她支离破碎地说:“嗯。” 冷千山又道:“你想好没有,你吃前只是身体肥,现在打了退堂鼓,连灵魂都是肥的。” “你别说了!”丛蕾饿虎扑食,囫囵嚼了嚼包子,没把自己噎死。 她偏执地想要吃掉这个包子,带着对自己瘦不下来的报复,与其说是饥饿,不如说是泄愤。然而肉馅好似拉开了丛蕾胃口的序幕,疯狂遏制的食欲触底反弹,她不仅想吃包子,还想吃西瓜、巧克力、炸鸡腿、黑可乐……越没营养越好。 丛蕾犹如一个瘾君子,什么减肥目标、平板支撑、邦辰娘娘,全盘被抛至脑后。食瘾浩浩荡荡地覆灭了她,她抹掉一切后果,用腐朽的声带,吼出一句歇斯底里的话: “我想吃火锅!” * 火锅店内人声鼎沸,丛蕾对这顿火锅朝思暮想,恫吓冷千山吃不到就要去上吊,冷千山自是不信她会寻死,只是既然戒都破了,不如干脆破个彻底,断了丛蕾的念想,便带她来到附近的一家重庆火锅店。真的坐到了汤锅前,丛蕾又瞻前顾后,甚至拔腿想走,可当餐盘上来后,屁股违心地一歪,粘死在了椅子上。 她一筷接着一筷,无间断地往嘴里塞肉,筷子上残留的调料被舔得咂砸响。汤面浮着红艳艳的辣椒,雪花肥牛,三线肉,毛血旺,鱼丸……色香味俱全,皆为她的情之所钟,丛蕾存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吃得袖子撸起,狼吞虎咽。反正无论怎么吃,结局不过是放放心心的胖和提心吊胆的胖,她的焦虑和着食物被胃搅碎,放弃自控的感觉宛若重新投胎。 冷千山尝了点菜,在她对面抽烟,认为丛蕾的状态有些疯魔。 丛蕾眼大嘴小,点的肉只吃了一半,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喜悦地扭了扭,肚皮里正儿八经地装满了食物,而非梦里虚幻的空气,人以食为天,能吃撑实乃天下一等幸事,冷千山问:“吃舒服了吗?” 丛蕾称心快意,长声喟叹道:“舒——服。” 他们俩散步消食回家,丛蕾前所未见的活泼,激动地跟他说这说那,诸如六年级考了双百分,他往她头上盖蜘蛛网之类的琐事,冷千山点头应着,十分钟后,她的话开始变少,情绪呈直线下落,再过了五分钟,只是缄默地走路,冷千山问她问题也不回答,生无可恋地低着头。 食物的刺激是短暂的,片刻的饱腹最终瓦解冰消,搅碎的焦虑渐渐被重构。丛蕾的变化显而易见,内疚与对自己不自律的痛恨又一次占据了高地。减肥追根究底是在和身体的本能作斗争,她的自卑加倍堆积,既恨自己管不住嘴,又恨自己肆意妄为。 丛蕾回家直奔厕所,将冷千山锁在门外,食指和中指抠住舌根,激烈地催吐。冷千山听见她痛苦的干呕声,怒火滔天地捶门让她打开,仍是无法制止她的自残。丛蕾胃酸翻涌,尚未消化的食物逆着喉道悉数呕进马桶里,有的还能看清完整的形状,鼻子被辣椒冲得难受,胃灼烧着,丛蕾呕到涕泗横流,洗了把脸,望着镜子中不人不鬼的自己,顿时咽不成声。 她将自己清理干净,虚脱地扳动门锁,冷千山骂道:“你他妈是不是傻逼?” 丛蕾绕过冷千山,像只游魂,拖着沉重的步子,莽头莽脑地往健身房晃。冷千山看她神经病作个不停,不放心地跟着她。丛蕾去跑步机跑了四十分钟,拦也拦不住,折腾完后“哇”地一声,懊悔地跪在地上大哭,叫道:“我不想减了!” 在这场减肥的拉锯战里,丛蕾一败涂地,她终于崩溃了。 肥胖像一个牢笼,把她禁锢成了一个死人,她想穿裙子,想脱下一年四季的运动裤,她不希望每次面对裴奕,首先想的是如何掩饰自己下巴的赘肉。 她好想好想换个活法。 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让她瘦呢? 丛蕾蜷着腿,冷千山不顾她汗湿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他任由她在自己背上哭闹捶打。丛蕾犹如一座被摧毁的堡垒,只剩下脆弱的废墟残垣,冷千山心疼得不得了,哄道:“不想减就不减了。” 丛蕾语无伦次地跟他诉苦,冷千山哄她到夜深,总算把她照顾睡下,从她卧室出来后,冷奶奶正等在走廊尽头,冷千山上前问道:“您还没睡?” 他们的动静太响,冷奶奶努努嘴:“消停了?” “嗯,”冷千山说,“饿哭的。” 冷奶奶叹了口气,冷千山将她送进屋子,安好床边的围栏,防止她掉下来,冷奶奶忽道:“千山。” “嗯?” “你是不是很喜欢小蕾?” “……”冷千山沉默良久,坦诚道,“喜欢。” 他再劝自己拿丛蕾当妹妹,终究还是得面对内心,多可笑,他让丛蕾不要喜欢他,自己却喜欢上了丛蕾。冷千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没有欢喜,没有雀跃,只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自然得有些郁闷。 我堕落了。 冷千山在丛蕾的门前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想道。 胡吃海喝总会遭到报应,丛蕾被愧疚感折磨得死去活来,太能理解冷奶奶出事时冷千山的心情了。第二天,她跟吴教请了假,丛蕾听到他的声音就害怕,担心他知道了自己乱吃火锅的事,会变本加厉地虐她。 丛蕾把自己关在自甘苟且的笼子里,不愿面对任何人,由冷千山全权出面和吴教练沟通。吴教告诉冷千山,丛蕾到了一个常见的平台期,欲速则不达,得多做做她的思想工作,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前十几天的成果废掉。于是冷千山暂时代替了吴教的职责,亲自上阵助丛蕾减肥。 丛蕾昨晚哭了半宿,顶着一个惨不忍睹的肿泡眼,十点还不下来吃早饭,很有放任自流之势,冷千山软硬兼施,抬也要把丛蕾抬起来,说道:“你现在恨我,以后就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丛蕾被强按着牛头来到健身房,冷千山陪她一起做仰卧举腿,两人各占瑜伽垫一边,臀部落地,小腹吸紧,手肘弯曲支撑上半身,腿部交替环绕,直做到双腿颤颤巍巍,又改为两脚前蹬,如此勉力完成了四组,丛蕾的腿重重落在冷千山的腿上,腿和腿交叠着,没有人说话。 半晌,丛蕾胸闷气短地问:“你累吗?” 冷千山道:“累。” 丛蕾舒坦了:“我也累。” 有个人陪自己累,自己就不那么累了,丛蕾心神不属,冷千山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丛蕾说,“明知道瘦不了,我为什么还要做。” “要是你自己都觉得瘦不下来,那你肯定瘦不下来。”冷千山说得头头是道,“你看你浑身的负能量,你知道你这样的叫什么吗?” 丛蕾心灰意懒:“什么?” “负人。” 冷千山和他的负人休息了十分钟,继续进行阻力训练,他打开播放器,放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浑厚雄劲的男中音唱响整个房间,他攥紧拉力绳,坚韧的臂肌鼓起,另一头箍在丛蕾腰上,丛蕾奋力往前奔跑,宛若一条拉不住的野狗。 他们换了腰腹再换手环,运动密度虽然不及吴教,但冷千山也算是陪着丛蕾劳筋苦骨地耗了两天,还给丛蕾的饭菜里加了些瘦肉丝。到了第二周的称重日,丛蕾找遍了借口不想上秤,冷千山碾鸭子似的将她碾得满屋跑,家里鸡飞狗跳,最后绑着丛蕾来到秤上。 她瘦了两斤。 她在原来的基础上瘦了两斤! 丛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拽着冷千山的胳膊狂摇:“冷千山——” 冷千山语带笑意,“别喊了,在这儿呢。” “我瘦了!”丛蕾太过亢奋,没发现他的温柔,朝着天花板一声关公怒吼,“我居然瘦了!!!” “诶诶,方圆十里都听见了。”冷千山摸摸鼻子,“你看,我就是你的福星,你还是要跟着我锻炼才有效果。” 丛蕾狂喜,要不是长得太胖,已经手舞足蹈起来。不同于吃喝虚假的麻痹,看不到前路的焦虑这才得到了真正的缓解,人有时候只需要被推上那轻轻的一把,就能爬出浑浊的泥潭。丛蕾重拾起减肥的决心,神采飞扬:“让吴教练回来吧。” “回来了你又把人家赶走怎么办?” “这次绝对不会了。”丛蕾信誓旦旦地说。 吴教练失业再上岗,卯足了劲儿地操练她,丛蕾挥汗如雨,披荆斩棘,看着斤数一天天往下掉,投身在训练中不可自拔。这天上午,她练完去洗澡,吴教练却没有马上离开,和冷千山在院子里聊天:“你一直在秤上动手脚,万一她哪天发现怎么办?” 冷千山警告地看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吴教豪放大笑:“小伙子可以呀!” 冷千山怕的是丛蕾前功尽弃后会迅速反弹为暴饮暴食,他想要安抚她,让她活得健康开心,冷千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出此下下策,瞒一天是一天吧。 丛蕾陷在这个美丽的谎言里,每天勤勤恳恳地打卡,熬过了想放弃的时刻,减肥来到攻坚阶段,拼的就是意志力。吴教练没有骗她,肉从主人,也许她属于后发力的那一挂,身体运转迟钝,需要勤奋磨合,一周后,丛蕾瘦了四斤,她终于减到了一百四。 丛蕾把自己掉落的六斤肉换算为菜市场里等量的猪肉,画面鲜活,得装好大一袋子,她兴高采烈地去告诉冷千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每逢有了成绩,总是耐不住和他分享。 冷千山在玩扫雷,听了她的炫耀,不可思议地问:“你减到一百四了?” 丛蕾得意地说:“想不到吧。” 他给秤调的不是一百四十二吗? “嗯,挺好的,”冷千山心不在焉地支开她,“丛蕾,去给我杀个西瓜。” “你又指使我。”丛蕾不服气,“你自己没长手啊。” “我手上的人命已经很多了,今天不能再沾血了。”冷千山按错了一个雷,满盘皆输,转头认真地对她说,“3q。” 她的待遇不能说没有提高——从理所当然地被奴役,变成了有礼貌地被奴役。 丛蕾切好西瓜,冷千山听到她的脚步声,一溜烟从秤边跑到落地窗旁,若无其事地看风景,丛蕾问:“吴教今天怎么不来?” 冷千山道:“他儿子满两岁生日宴。” “哦……”丛蕾一天不被吴教练揉搓,还颇有点不习惯。 他们两个很久没出门了,难得周末不补课,天气又降了温,冷奶奶身体见好,一切都令人愉快,冷千山兴致勃勃地说:“咱们出去玩么?” “去哪儿?” 冷千山想了想:“快入秋了,你不是瘦了吗?给你卖身衣服。” 丛蕾客气道:“太让你破费了……” “装个屁,假惺惺,”冷千山弹她的脑门,“给你的奖励,过时不候。” 丛蕾和冷千山的关系似乎在无形中有了变化,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他对她的好,冷千山不承认,不代表丛蕾察觉不到他的奉献。他大约是在赎罪吧,丛蕾想,自己变成这样,也有他的原因,谁让冷千山小时候天天喂她吃垃圾食品,她不吃他还要掰开她的牙齿。 丛蕾不爱买衣服,不到无衣可穿的地步,绝不自取其辱,实在有需要才会去夜市里挑上两件,往好听了讲是挑,其实无非是问一句,有我穿的码么?她没有逛过商场,在天窗明净的商场里穿梭,不安地尾随着冷千山,怕自己跟丢。 冷千山给她找了一家高档女装店,丛蕾畏手畏脚不敢进去,冷千山不耐烦地将她推入门。店面整齐有序,悬挂着琳琅满目的裙子。肥胖牺牲了丛蕾的女性特征,她的衣服一贯只穿大码,要么就是男装,没有连衣裙,没有不带袖子的衣服。她选衣服不看重美感,最低和最高的标准都是显瘦。 然而拥有一件精致的连衣裙却是丛蕾的梦想,这个梦想可望而不可及,因为怕自己的身材暴殄天物,会毁了喜爱的衣服。 冷千山留意着丛蕾的视线,让店员把最上方挂着的那条蓝色长裙拿下来看看,销售员见他们两个穷学生,打不起精神招待,懒洋洋地说:“不用看了,没有她穿的码。” 丛蕾脸色一黯。 冷千山又在旁边的展示架里选出一件,销售员百无聊赖地说:“这条也没有,我们家不适合她的体型,你们去别家看看呗。” 丢脸死了,丛蕾恨不得钻进地里,扯着冷千山的衣袖,小声说:“走吧,我穿不了。” 冷千山抖抖袖子,眉毛一竖,手插在兜里,高高大大的身影盖住销售员:“什么都没有你们他妈的开个什么破店!” 他一生气,立刻显出了嚣张的流氓本相,店员不想招惹到这种小混混,把事情闹大,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们有oversize的衣服,她穿应该会比较修身。” 他话里有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冷千山牛脾气一上头,当场提起他的领子要找他们的经理谈话,幸亏丛蕾千劝百阻,才拉着冷千山离开。丛蕾不想买什么裙子了,就算争赢了又能怎么样?像动物园里的小丑,别人只会说她丑人多做怪。 最后冷千山在运动店给她挑了一顶帽子和一件短袖。丛蕾安慰自己,起码她能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 他们逛到中午,冷千山把丛蕾带到顶楼吃饭,上面全是餐厅,韩国菜泰国菜日本菜,丛蕾目不暇接:“原来商场里还能吃饭啊?” 她以为只是买东西的呢。 冷千山都不想说自己认识她,一把捂住她的嘴,挤兑道:“妹妹,你是不是没出过城?” 丛蕾悻悻,自己要带她出来,又要嫌她土气,在冷千山面前丢脸是不算得丢脸的,她的自尊心毫发无损。他们找了一家家常菜馆坐下,丛蕾好奇地东瞧西望,冷千山拿筷子敲敲她,让她看自己:“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急着减肥?” 丛蕾发的那场声势浩大发的疯不似她的性格,他之前不方便问,看她情绪稳定了才来打探,肯定有什么事给了她压力,冷千山最初以为丛蕾是为了裴奕,曾想过暗中作梗,可又从没见她表露过,丛蕾现在不写日记了,冷千山没有渠道摸清她的心思,愈发觉得有猫腻。 以冷千山的侦查能力实在应该去考公安大学,丛蕾思量了下,告诉他也没什么,说道:“我想去找我妈。” ※※※※※※※※※※※※※※※※※※※※ 这篇发得太赶了,完全没来得及看,如果有错字或是语序不通顺的地方望大家见谅,我会尽快改完,明天来看吧,评论随机发那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啧啧啧一斤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ragon啊啊 22瓶;泥点er 2瓶;303992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真勤奋 “找她?”冷千山意外, “你想去和她过日子?” 丛蕾她妈心狠, 早八百年就把丛蕾抛弃了, 这是全小区都知道的事, 她还自作多情贴上去,不是在犯傻么? 丛蕾猜到他不赞同, 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想看看她。” 十几年不联系,她哪根筋变异思念起她妈来了?冷千山半信半疑地盯着丛蕾,像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突然想到除夕夜时, 丛蕾说的话。 她说:我怀疑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走火入魔了你, ”冷千山道, “少异想天开了, 你要不是你爸亲生的, 你爸会这么养你?” 丛蕾:“你不觉得我和我爸不太像么?” 冷千山审视着她, 天天锻炼, 她的脸貌似窄了些,没了肉的挤压, 眼睛显得大了,鼻头秀气了两分……等等, 重点歪了,她和丛丰不算像, 但也算不得不像。 丛蕾固执地说:“反正我已经打听到了, 她现在住昭市, 我想去找她。” 昭市在云市的隔壁, 远方姨妈告诉她,搬离云市后,她妈和亲戚们日远日疏,没人知道她的具体地址,只知道她在昭市。丛蕾有她妈的号码,却不敢问,怕她会躲着自己。 冷千山嗤之以鼻:“你找她?你怎么找,骑驴?” “坐火车么,”丛蕾抠着手指甲,“所以我想回去……呃,拿户口本。” “你说的是‘偷’吧。”冷千山戳穿她,他对丛蕾的小算盘了如指掌,“是不是还想让我帮你偷?” 丛蕾愿意知会他,不可否认存了这层因素,虚头巴脑地奉承道:“你爬墙这么厉害……” 冷千山奚落:“哟,不是你怂恿你爸安防盗窗的时候了!” “……”丛蕾说,“你帮不帮我?” 冷千山疏懒地倚着沙发:“我要不帮你怎么办?” 丛蕾道:“不帮就不帮,我自己去。” “就是,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他赞许地说。 服务员端上陈皮排骨,辣子鸡,清炒虾仁,和一盘绿油油的青菜,丛蕾被冷千山不阴不阳地堵了两句,暂时忘了自己在减肥,无意识地去夹排骨,盘子“咻”地被冷千山端开,丛蕾夹了个空。 冷千山:“这是我的,你别想了。” “……”丛蕾憋屈地把筷子一甩,“不吃了!” 冷千山把菜全拢到自己面前:“不吃正好,回去吃蔬菜沙拉。” 他有滋有味地吮着鸡翅,不到两分钟,丛蕾强装的镇定破了功,“我都瘦了六斤了,不能吃一块么,我就尝尝味!” 冷千山:“又开始了是吧。”他把肉一推,“吃,你尽管吃,最好把这一盆都吃完!”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没人拦着她,丛蕾反而克制了自己。冷千山叫服务员打来一碗热水,对她说道:“你把虾仁和青菜涮一涮再吃。” 丛蕾丧眉耷眼地吃着她的专供午餐,满腹窝囊。 冷千山吃饱喝足,闲闲地撩她:“你怎么不等过几年再去找你妈,考个好的大学,有了出息,她八成才会认你,现在急什么?” 丛蕾道:“你不懂。” 丛丰和蒋秀娟组成的新家是她过不去的坎,她隐埋着对自己身份的疑心,无论丛丰做什么她都觉可疑,丛蕾百爪挠心,在家待一天,就不自在一天,因为底气不足,不确定谁才是那个局外人。马上要开学了,她得尽快了却这件心事。 丛蕾没身份证没钱没生活经验,整一个三无产品,她说要去找她妈,自己总不会真的袖手旁观,任她自生自灭,最终责任还不是落在他身上,冷千山被她吃得死死的,又对自己被她吃死而忿忿不平:“丛蕾,你这肉掉了,脑子也跟着学精了,之前的老实憨厚都是装出来的,对不对?” 丛蕾独自上路,怕必然是怕,若能拉个人作伴最好,但是冷千山不愿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抗,又没逼他就范,干嘛说得像自己利用他,丛蕾鼓着腮帮子:“你不要污蔑我,你不去我自己也能行,而且我也不老实憨厚。” “行行行,你最狡诈。”冷千山搪塞道,陪他定然是要陪的,万一丛蕾她妈和他一样审美异常,觉得丛蕾白白胖胖,想抢到身边亲自抚养怎么办,或是丛蕾寻亲路上真被拐到山里给人当童养媳怎么办,又或是她路上出车祸了怎么办? 结合这些可能,就算冷千山不想去,奶奶也会催着他去。 回家后,冷千山跟丁瑞兰说了丛蕾的寻母大业,丁瑞兰大吃一惊:“小蕾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这个人,就是莫名其妙认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冷千山说,“您是看着丛蕾出生的吧?” 丁瑞兰点头,然而又像想到什么,心事重重地说:“要去就让她去吧,你把她看紧了。不用顾念我,我这边这么多人照顾,她不去,心里总归是根刺。” 冷千山等丛蕾睡下,蹑手蹑脚地把秤调回了正常值。丛蕾后头几次训练完,临了上秤,他便借着和她胡扯,趁机虚着眼看数字,丛蕾的体重与前两天没区别,以为自己又遇到了瓶颈期,更加发狠地蹂.躏自己,冷千山假模假势地安慰她,心知她一直在掉肉,方才松了口气,暗想丛蕾这一关到底是熬过了。 至于他的阴谋,就让它此生烂在肚中。 冷千山既已不再惹是生非,对他爸的人脉也不再介怀,他联系到绍哥,让他帮忙找熟人查清丛蕾她妈的地址,只用了一天,绍哥就给他回了电话:“向一萍是吧?” 冷千山:“嗯。” 绍哥将向一萍的地址发给他,打趣道:“听说你现在隐居,啥时候出关和哥聚聚?” “我读书呢哥,这次就当欠你个人情了。”两人寒暄了一阵,冷千山挂了电话,丛蕾紧张地问:“我妈在哪儿?” 冷千山把地址给她看,丛蕾激动于色,他犹疑道:“另外,还有件事。” “什么?” “……你妈还生了个孩子。” 丛蕾的笑干裂在脸上,结成了一块块坚硬的冰,冷千山搓搓她的面皮:“她生她的,你过你的,没什么可气的。” “我不气,哪儿轮得到我,”丛蕾笑得勉强,“爱生就生呗。” 冷千山家的司机主动请缨护送他们,他是昭市人,对昭市熟门熟路,离云市只用两三个小时,顺便还能回家看看亲人。冷奶奶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上车,拉着丛蕾的手不放:“一定要回来啊。” “您放心。”丛蕾和冷千山异口同声地说。 路上,丛蕾久久不发一言,冷千山问:“等会儿见到你妈,想好怎么说了吗?” 向一萍的抛夫弃子的事迹,邻里街坊不当着丛蕾的面说,背后的冷千山却是从小听到大,对她这个妈向来没有好印象,这次他们大概率是白跑一趟。 丛蕾道:“没有。” 他不想打击丛蕾的积极性,有没有,她自己最清楚。 下午,他们达到向一萍的住所,向一萍住在本市赫赫有名的别墅区,红砖白瓦的英伦风格,冷千山成心挑拨道:“你妈住得还挺舒服。” 丛蕾木头人似的站在门口,半天不见动作,冷千山索性上前,按了按黑色铁艺大门的门铃。 ※※※※※※※※※※※※※※※※※※※※ 又上了一个冷门榜单,到下周三要写完一万五,本周更新量不是问题哈。 ——以防高利贷催账的顽可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zila呀、curve 10瓶;以暮成雪 6瓶;打脸的黄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可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真勤奋 对讲机传来“嘟——”的电子音, 丛蕾抹了把手心的汗, 指尖贴着裤缝, 站得端端正正, 稍后,一个女人提起话筒:“哪位?” 丛蕾只张嘴不吱声, 冷千山道:“萍姨?” “你找太太?”女人说,“她不在家,你们有预约吗?” 这可问住了冷千山,说丛蕾是她的女儿?不行, 谁知道向一萍认不认丛蕾;报他的名字?估计她早就不记得了;要么胡说一通?以他在冷世辉家住的经验来看, 如果对不上访客姓名, 普通人压根进不了家门。 冷千山干脆不回答, 对着摄像头人畜无害地挥挥手, 打岔道:“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女人挂了对讲机。 听到向一萍不在, 丛蕾如释重负, 仿佛从死刑改判成了死缓,冷千山耸耸肩:“等还是走?” “来都来了, ”丛蕾给自己壮胆,“等吧。” 陌生车辆进不来小区, 为了不让保安提防他们,司机早已被叫走了。冷千山和丛蕾来到别墅就近的公共花园, 公园中央有一道长廊, 他们在栏台坐下, 冷千山问:“你妈一直不回来怎么办?” “不怎么办。”从蕾没想过。 他说:“等到七点, 七点还不见人,我们就去吃饭。” “行。” 昭市的气温较云市低,八月的天时冷时热,早上出发还是万里的晴空,到了下午,天色垂垂泛灰,远处的暗云悄然扩散到他们的地界。 “不会下雨吧。”冷千山望着天空。 丛蕾也有此担忧:“应该下不来。” “要是现在来场雨,咱们就像演电视剧了。” “谁要和你演电视剧。” 冷千山径自道:“我演陆振华,你演陆依萍。” 又当她的口头爹,丛蕾恼怒地推他:“去你的!” 这一推,平地骤地刮起一阵大风,树枝摇摆,叶子簌簌晃动,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挤压着天穹,不过短短几分钟,竟有了急雨的前兆。 下不来下不来下不来……丛蕾祷告着,然而天不遂人愿,她的皮肤感受到零星的雨滴,毛毛细雨渐长渐密,随后,天际“轰隆!”一声,闷雷低沉,大雨滂沱而至。 丛蕾:“……” 冷千山:“……” 丛蕾怕背上打湿,往前坐了坐:“乌鸦嘴。” “你当我是龙王?”冷千山无语,“咱们出门前真应该看看黄历,这倒霉催的。” 雨水如注,落在廊檐上,毕毕剥剥地响,绵密的雨雾仿佛给周遭印上了朦胧的隔离层,丛蕾穿着新买的短袖,萧瑟的风窜进她的衣领,刮得她胳膊脸庞一片湿润。她这两日生理期,内体虚寒,打了个孱弱的抖。 冷千山问:“冷不?” 丛蕾:“不冷。” “那你抖个屁,”冷千山没好气,“坐近点。” 丛蕾看了他一眼,冷千山对她暗里亏心,只觉她目光如炬,被看得发毛:“还磨蹭,聋了?”说着,他像在掩盖什么,昂着尊贵的头颅,霸道地揽过了丛蕾。 丛蕾的后颈被他紧紧夹在咯吱窝,如同一只野蛮猴驯服着另一只宠物猴,她猛拧冷千山的手:“放开!我肉疼!” 冷千山略微松了松,手臂依旧强硬地圈着她,另一只手揉了揉她后颈的红印子,丛蕾贴在他的身侧,冷千山的肌肉散发出温暖的热量,将她附骨的凉意驱走了大半,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丛蕾象征性地造了两下反,便随他去了。 他们寂静地靠着,整个世界只有哗啦哗啦的雨声,屋檐的水滴到地面的鹅卵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过了片刻,丛蕾说:“你干嘛老掐我?” 冷千山松散地捏着她的胳膊:“软和,趁你没瘦多掐掐。” “可以不掐吗?” “不可以。” 哦。 下雨天总能勾起人的百转愁肠,丛蕾黯然道:“如果说我想问问我妈,这些年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很蠢?” 冷千山不避讳地说:“是。” 她有他足矣,什么妈呀爹的,最好麻利地离远点。 丛蕾撑起身子想说话,冷千山不让她起开,顺手在她头顶一按,她的脑壳哐当砸在他的胸膛前,冷千山问道:“想干嘛?” 他胸腔嗡嗡地响,压扁了丛蕾的半张脸,她怪异地想,他们似乎有些太亲密了,亲密得过了界:“咱们这样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谁认识你,”冷千山道,“再说我从小给你换……” “尿布尿布,能不能别老提尿布!”丛蕾堵着耳朵,“我都听起茧了。” 冷千山低声笑了笑:“你提的,我可没说。” 丛蕾被他笑得耳朵根发麻:“别笑了。” “丛蕾。” “啊?” 冷千山引诱她:“叫声‘哥’来听听。” “……冷千山,你好变态。”丛蕾疑道,“你不会有什么不良癖好吧?” 冷千山掐着她脸肉旋了半圈,丛蕾吃痛,他转而搂着她,下巴支着她的天灵盖,从蕾坐不住,左歪右扭,冷千山失了耐性:“不要动,你像一只蛆。” 谢天谢地,他总算正常了。 这场雨来得迅疾,雨势稍有缓和,迟迟未曾停歇。日暮长廊,轻寒微雨,廊檐的水滴得缠绵悱恻,叫人昏昏欲睡。 冷千山看看表:“七点了,走吧。” 丛蕾不甘心地说:“我不饿。” “我饿了。”冷千山告诫道,“你不要言而无信,不然我下次……”他的话戛然而止,望向她身后,急忙拍了拍丛蕾,“诶,那是不是你妈?” 丛蕾转身一看,只见别墅门口停着一辆绯红的车,里面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贵妇人,脚踏近十公分的细跟白色尖头鞋,纤细的小腿外裹着黑色的丝袜,长及膝盖的鱼尾裙,黛紫的无袖收腰上衣,头发上别着一顶圆顶帽。 丛蕾一路看到她耳后浅褐的圆形胎记,才敢断定这就是向一萍。 向一萍当年艳压整条街,电器厂所有女人的风头加在一起,亦无法与她相匹敌。她在家里最常抱怨的就是谁谁谁又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自己还穿着破烂货,丛丰的工资不高,却尽其所能地满足她,其实她的衣服虽不昂贵,但也超出别人一大截了。 如今向一萍求仁得仁,她的穿戴显然已跨越了阶层,丛蕾记忆里那个泼辣的、斤斤计较的女人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优雅的、自信满满的上流女士,这份气度就算楚雀她妈也要相形见绌。 唯一如故的,只有她的美丽与妩媚。 司机为向一萍打开门,她的余光看见跑来的两个人,警戒地抬起头,冷千山怕引起误会被赶出小区,先发制人地喊道:“萍姨!” 这个久远的称呼令向一萍怔住:“你们是……” 从蕾与她遥遥相对,她仔细盯着丛蕾的脸,眼神渐渐由茫然转为震动,向一萍的手难以自抑地掩住嘴:“丛蕾?” ※※※※※※※※※※※※※※※※※※※※ 注:寇准 《夏日》:“日暮长廊闻燕语,轻寒微雨麦秋时。” 对不住各位,腰太痛太痛了,今天写会儿躺会儿实在进入不了状态,后面两天又要开始挑战极限了,历史总是惊人的重复。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想吃肉的tww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真勤奋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丛蕾对向一萍, 有爱, 有怨, 有恨, 五味杂陈的情感酝酿了这些年,在与向一萍对望的一刹那, 如大江奔流,撞向她的心岸。纵然她已设想过上百种可能出现的对话,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再高的心防, 也不及一个昼思夜想的人, 活生生地来到她面前。 丛蕾近乡情怯,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司机给向一萍撑着伞, 雨滴被斜吹到她的眼角, 凉丝丝的, 她顿时从恍惚中醒过神:“先进来吧。” 他们进到客厅内,六年, 足够一个女孩成长为少女,向一萍紧密地打量丛蕾的一举一动, 寻找着她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向一萍走前的那段时间,丛蕾吹气球似的膨胀起来, 而今她长高了, 一身运动服, 体型壮实, 带着粗糙的烟火气。向一萍是严格的身材管理者,绝不会允许自己发福,她的女儿应该和她一样,像柜台上包装精美的芭比娃娃,被人仰望,被人艳羡,挑不出一丝纰漏。 不尽人意。 向一萍乍见到丛蕾的激荡,在顷刻间越散越浅,丛蕾是一个历史坐标,她的出现仿佛将向一萍打回了原形,一贫如洗的时光迎头扑向她,为了一条连衣裙攒钱的日子,饿着肚子打麻将赚生活费的日子,强烈的惶恐和空虚朝她袭来,迫使她必须抓住什么东西。 向一萍手指一颤,转了转手上的鸽子蛋。 保姆给他们泡上茶,暖茶入胃,她定了定心,问道:“小辉呢?” 保姆道:“先生带出去了。” 向一萍颔首,欲盖弥彰地跟她解释:“这是我侄女。” 保姆给他们鞠了个躬,这声“侄女”变相地表明了向一萍的态度,将丛蕾几欲脱口的那声“妈”扎扎实实地堵回了嗓子眼。她愿意让他们进门,丛蕾以为向一萍对她大致还残存了些母女情分,孰料她开门见山,直接否定了她的血缘。 向一萍客客气气地说:“你们吃饭了吗?” 丛蕾:“吃了。” 冷千山:“没吃。” 两人答案对不上,丛蕾手伸到后面揪了下冷千山的背,幸好向一萍没有细问,吩咐保姆:“让厨房做两个菜。” 这次丛蕾和冷千山同时应声:“不用。” “我刚才忘了我们吃过了。”冷千山边说边瞪丛蕾,腹诽道,你又没说你不想留下吃饭。 向一萍明显无甚好客的热情,只为图礼节好看,他们说不用,她便不再多劝半句,让保姆退下,视线移向冷千山,不太肯定地问:“你是……千山?” 冷千山:“嗯。” “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向一萍先前当冷千山是丛蕾家属区的玩伴,没放在眼里,这下辨认出他熟悉的眉眼,“你爸现在怎么样?” 冷千山谦虚道:“还行。” 向一萍体态端庄,掺了不易察觉的逢迎:“我们住的楼盘都是你爸集团建的……” 冷千山眼见她要沿着话题往下聊,把自己当成巴结冷世辉的入口,想赶紧速战速决:“丛蕾,你不是有事要问萍姨吗?” 丛蕾在看电视柜前摆着的全家福,大槐树下,绿草茵茵,向一萍抱着她的儿子,幸福地靠在一个男人肩头,小孩冲着镜头顽劣地扮鬼脸,一家人其乐融融。 那个男人,并不是她当年出轨的陈厂长。 丛蕾若有所思,冷千山膝盖往她腿上一怼,示意她快点问,明明大戏的主角是这两母女,她们却都逃避着不与对方交流,留他一个外人来串场。 然而丛蕾不是不想说,她的措辞预演了许多遍,事到临头又踌躇了。她路远迢迢而来,不管自己是不是丛丰的亲生女儿,都是在置疑向一萍品行不端,莫非她问了,向一萍就会如实地告诉她真相? 说不定会将他们立即扫地出门。 她提出要来昭市求一个答案时,冷千山骂她天真,丛蕾身临其境,才知他说得没错。 她噤若寒蝉,场面陷入僵局,宛若被导演按下了静止键,向一萍受不了这窒碍的尴尬,率先清了清喉咙:“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丛蕾和冷千山对视一眼,总不能说让人去派出所查了她,向一萍见他们拒不作答,柳眉一蹙,唇线微垮,表情渐发幽深,丛蕾隐约又看到了昔日那个动辄发火的她。 向一萍彻底找回了理智,开始后悔自己心软,居然把丛蕾叫进了家里,好人没好报,她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得体地放在腿上,防备地盯着他们,声线倨傲而冷漠:“要多少?” 犹如鞭子刮过,丛蕾和冷千山皆被抽得哑然。 六年来,丛蕾最无法释怀的,不是向一萍的抛弃,而是她离家那一日,红色的裙摆即将消失在街角,她却倏地转了脚步扔下行李,泪眼涟涟地朝自己奔过来,不舍地抱着她,一声迭一声地唤她:“宝宝”。 虽然她最后还是走了,但离别那样凄婉,给丛蕾烫下鲜血淋漓的烙印,令她毕生难忘。 丛蕾相信向一萍的真情流露,她始终是向一萍十月怀胎掉落的一块肉,寥寥无几的温馨时刻里,向一萍也给她洗过澡,讲过故事,买过蛋糕。丛蕾试着去理解她,为她的离去找了无数的借口,甚至自我催眠:也许向一萍不是故意丢下她,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临走前的动摇,被封存在丛蕾每一个孤寂的夜里,是向一萍爱她的为数不多的证据。 ——她臆想的证据。 经年未见,她的母亲不过问她过得好不好,不关心她经历了些什么,不在乎她的思念,用最阴暗的尺子来揣度她,认为自己找上门,只为了一个不堪的目的。 “……放心,我不找你要钱,”丛蕾浮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萍姨。” 向一萍坚固的盾甲被她一举刺破,有些不知所措:“那你……” “我就想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我爸亲生的?”丛蕾破罐子破摔,索然问道。 “当然了!”向一萍不假思索地说,语速急促,“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她身体前倾,原本从容搭着的手指交叉握紧,竟像是禁不住要起身,丛蕾那一瞬间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耿直的脑回路豁然绕了个弯,撒下个弥天大谎,连冷千山都被镇住了。 丛蕾镇静地说:“但我爸说,不是。” “胡扯!”向一萍声音尖利,如同指甲刮过黑板,她将沙发扶手一拍,撕开了矫饰的淡定,暴露出与生俱来的刻薄本性,“他胡扯!” 冷千山与丛蕾俱是一惊。 * 十六年前。 向一萍桃李年华,正当盛放,美貌赋予了她恃靓行凶的权力,追她的男孩从街头排到巷尾,无不乞求着她的青睐,而目下无尘的向一萍,偏偏爱上了街上最帅气的混混。 她早就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穿着当年顶时髦的喇叭裤与高跟皮鞋,衬衫松松垮垮地扎进衣服里,出门前呼后拥,打起架身手了得,谁见了都得让他三分。他骑自行车经过她身边,轻佻地向她吹口哨,吹得她恼羞成怒,一颗春心化作了水。 后来他们被共同的朋友拉去跳迪斯科,五彩灯球转啊转,他在大家的起哄声中,送了她一支火红的玫瑰花。 就这样,女神下了凡尘,男人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向一萍的心。 他们在电影院里接吻,拖手压马路,义无反顾地坠入了爱河,爱得热烈又疯狂。他自诩前卫,走在时代开放的尖端,常能搞到国外的打口碟,在摇滚乐狂野的旋律中,与向一萍又蹦又跳,一身热汗地相拥说我爱你。 终于有一天,两人偷食了禁果。 这段爱情是划破夜空的流星,熠熠银光转瞬便陨落成了废石。男人不甘现状,决定离开昭市,南下打工赚钱,向一萍不愿跟他走,也挽留不了他的凌云壮志,他们忍痛分手,不久后她就听说他犯了事,被抓进了牢里。 向一萍悲伤了一阵,很快将他当作过眼云烟,又有了新的约会对象。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小腹多了不该有的赘肉,月经也消失了两个月时,才觉出事态的严重。 向一萍怀孕了。 向母领着向一萍来到外地的医院做检查,听闻这个噩耗,差点当场晕厥。向父是个暴力分子,若知道向一萍未婚先孕,不死也要将她打个半残。她想拿掉这个孩子,向母以死相逼阻挠她,一旦传出堕胎的丑闻,谁还敢娶她?向母终日以泪洗面,琢磨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经熟人介绍,向一萍认识了丛丰。 丛丰不是向一萍中意的类型,在她的众多追求者中并不起眼,追求方式亦很无聊,每天早起替她做早餐,沉闷地跟在她身后转悠,不会跳舞不会唱歌不会讲笑话,但胜在踏实体贴,深得向母的喜欢,并且劝告向一萍,过日子就得找这种男人,靠得住。 她还想负隅顽抗,奈何肚子不等人,向一萍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不情不愿地催着丛丰结婚。人人都说丛丰捡了大运,他对她听之任之,选了最近的日子,紧锣密鼓地办起了婚礼。 新婚当夜,丛丰喝多了酒,搂着向一萍,发誓今生今世对她好,而向一萍走投无路,不得不煞白着脸告诉他,自己怀了别人的孩子。 妻子不是处女已是极大的耻辱,遑论她还怀了孕。娶的天仙摇身成了带着拖油瓶的“破鞋”,丛丰来不及和她同床,就被安了一顶绿色的大帽子。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新婚夜,丛丰被向一萍算计,大发雷霆,当晚走得无影无踪。 向一萍一夜未眠,以为自己的丑事会闹得众所周知。不料第二天早上,满身烟味的丛丰回到家,干哑地对她说:“生下来,我们养这个孩子。” 丛丰原谅了她。 向一萍跪床大哭,心中数不尽的悔恨,那一刻,她真的想过要和丛丰过一辈子。 生下丛蕾后,亲朋好友们纷纷祝贺丛丰喜得千金,丛丰从未对此表现出厌弃,待丛蕾就如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更加努力地耕耘,希望再生一个孩子。向一萍为了报答他,安安分分地收了心,两人过了好一段夫唱妇随的和睦日子。 可惜直到丛蕾两岁,向一萍也没能怀上。夫妻俩去医院一查,发现丛丰的生育能力有问题。 也就是说,丛丰今生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这个消息对丛丰无疑是五雷轰顶,向一萍却迎来了解脱,她对丛丰的愧疚荡然无存,毕竟无论自己怀不怀孕,都轮不到丛丰有孩子,说到底,大家歪瓜凑劣枣,谁也不欠谁,算起来丛丰得了一个现成的女儿养老,她还觉得不公平呢。 两人的位置对调,她扬起头,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向一萍。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没有忘记丛丰的雪中送炭,他们的婚姻仍然延续着。丛丰此前头脑虽不灵活,但勤奋肯干,尚有晋升空间,得知自己不育后,工作态度逐渐消极,被厂里开会公开批评了好几次。他固守着传统思想,没有后代,多么恐怖,更恐怖的是,他还要给别人养孩子,就算拼搏了又有什么用,让别人来白捡便宜么? 双重打击下,丛丰沉溺于喝酒打牌消磨光阴,事业一直不见长进,向一萍眼睁睁看着当初不如自己的女人们搬出家属区,住进了大公寓,嫉妒得发狂,凭什么她就要窝在一个小平房里度过余生?她是一朵在贫穷中开出的富贵花,丛丰满足不了她物质需求,对金钱的渴望快将她折磨疯了,向一萍生出了无穷的怨恨,恨她妈逼她生下孩子,恨丛丰烂泥扶不上墙,也恨丛蕾投进她的肚子里,毁了她光辉灿烂的一生。 自己下嫁丛丰,简直是世间首屈一指的惨事。向一萍不再惦念当年丛丰给她的感动,两人的分歧越来越大,他们频繁地争吵,耗光所剩无几的感情,活成了一对怨侣。 向一萍开始寻觅任何可以当作踏板的机会,一日陈厂长趁丛丰不在家,打着给丛丰升官的由头,来他家里调查情况,向一萍看到陈厂长的眼神,她知道,脱离苦海的时候到了。 之后的事情便成了邻居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向一萍站得高看得远,无所谓别人怎么嘲笑她,反正她一生都不会再回到当初的“贫民窟”。可这毕竟是她不光彩的过去,丛蕾猝然揭开她的伤疤,向一萍情急之下,抵赖道:“你爸就想你恨我,才会对你撒这种谎。” 向一萍心神不属,丛蕾试探地说:“我爸要结婚了。” “结婚?”向一萍冷笑,丛丰又生不了孩子,结什么婚,遇上真爱了?难怪会打破他们的保密协定,她含混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再说你是不是他生的,重要吗?” 很重要。 丛蕾无声的谴责刺痛了她,向一萍躲开她的目光,不愿做一个恶人:“你也别当我没管你,这些年,我每个月都给你爸打钱。” 他们离婚时有过协议,她每个月会给丛丰三千块,到丛蕾长大成人为止,前提是丛丰不能向丛蕾透露她的消息,她不想和以前的人事物再有牵连。 丛蕾讽刺地想,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每个月打钱,买断和她的亲情,还妄想自己夸她是个慈祥的母亲么? 她与向一萍对峙间,保姆接了一个电话,跑过来对向一萍道:“先生说少爷拉肚子进医院了,让您马上过去。” 向一萍脸色一变:“严重吗?” “暂时还不清楚,您先去看看吧。” 向一萍火急火燎地换了套衣服,对丛蕾昙花一现的母爱就此消散,她千辛万苦摆脱了过去,爬到这个位置,绝不能功亏一篑,再被人扯下去。窗外云收雨歇,地面微湿,向一萍问道:“你们今晚住哪儿?” 这是不准备留他们了。 冷千山:“我们有亲戚在昭市。” “好。”向一萍没说什么,冷千山和丛蕾先行告辞。他们如同借道的陌生过客,只有简单的再见二字。屋外天色浓黑,别墅区的灯火烁亮,丛蕾稀里糊涂地走在其中,筹备了这么久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她忽然有种孤寂之感,像是无家可归的旅人。 冷千山道:“我说了她不会告诉你的。” 向一萍一口咬定她是丛丰的亲生女儿,但她的异样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就连冷千山也起了疑心。套不套得出向一萍的话已无关紧要,因为丛蕾心里有了数,答案不在向一萍身上,而在于丛丰。 她打着问询的幌子,更深层的期盼,恐怕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她不过是想见向一萍一面。 车灯照亮了林荫大道,红色的轿车在他们身边停下,丛蕾和冷千山住了脚,望向后座的向一萍。灯光映入丛蕾的瞳孔,燃起一个希望的光点。 别墅区附近没车,向一萍看见他们走夜路,似乎于心有愧,朝丛蕾招招手:“丛蕾,过来。”待到丛蕾上前,向一萍凑近她的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光点熄灭了,轿车疾驰而去,留下一串汽车尾气。 “我还以为她要送咱们一程,”冷千山将路边的小石子踢远,“她跟你说什么?” 丛蕾面无表情:“她说不是她不想留我们,她老公不知道以前她生过孩子,让我不要再来找她。” 搞了半天是想封住丛蕾的口,冷千山嗤地一笑,老公?绍哥除了带给他向一萍生孩子的消息,还说了另一件事——她如今在给别人当情妇。 什么先生太太,全是演给自己看的一场戏,哄一哄丛蕾就算了。他不挑明,是想给胖妞留点美好幻想,不然她每次想起自己的母亲是个情妇,只会更加地抬不起头。 冷千山随便找了家附近的餐厅,两人解决了晚餐,时间已经指向九点,他问道:“回云市么?” 丛蕾说:“回吧。” 冷千山的手放在通话键,正要按下,转念一想,却是假意拨通了电话,嗯嗯啊啊了一通,然后道:“唉,不用了。” 他“挂了”电话,忧愁地对丛蕾说:“我们今天可能要在昭市住一宿。” 丛蕾:“怎么了?” 冷千山面不改色心不跳:“司机的小孩发了高烧,他说找同事帮忙送我们回去,但都这么晚了,我也不想麻烦别人,不如先将就一晚,明天早上再出发。” 丛蕾没有意见,全凭冷千山定夺,他选了饭店对面的酒店,丛蕾没住过酒店,什么也不懂,坐在大堂的角落等冷千山,前台问道:“单人房还是大床房?” 冷千山想了想:“标间。”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还有我妹妹。” 前台见多识广,对他的私事毫不好奇,丛蕾亦步亦趋地跟着冷千山来到房内,冷千山给冷奶奶报了个平安,见丛蕾还魂不守舍地坐在床上,说道:“不去洗澡,愣着干啥?” 冷千山有自己的小九九,背过脸不看她,怪这场合太暧昧,他的气息绞着丛蕾的气息,在房内挤得慌,丛蕾被他吼得一醒,看清了整个房间,瞠目结舌:“咱俩住一间?” 冷千山还是背对着她,眼睛往上看,摸了摸平头:“不然呢?” 丛蕾为难:“这……不大好吧。” “咱俩小时候还睡一张床呢。”冷千山骂道,“一身臭毛病。” 丛蕾急了:“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冷千山泰然处之,“那你自己拿钱再去开一间,晚上害怕也别叫我。” “……”金钱扼住了丛蕾的咽喉。 “你看,叫你去你又不去,非得贴着我,”冷千山贼喊捉贼,“我就不懂你每回弄这一出出的干嘛,上辈子修女转世的吧。” 丛蕾没力气和他斗嘴,气得去洗澡,冷千山奸计得逞,晃着二郎腿打开电视,他倒也没揣什么坏水,就是想多亲近亲近丛蕾。 半小时后,丛蕾头发一路滴着水出来,双手伸直了摸摸索索,像是电视里蹦出的贞子,她紧急呼叫冷千山:“吹风机在哪里?我找不到吹风机!” 冷千山进到浴室,沐浴液芬芳的热气登时笼罩了他,他脸有些红,手忙脚乱地从最底侧的柜子里翻出吹风机,拍拍床沿:“坐过来。” 丛蕾捞起一边头发,虚着眼:“?” “……”瘆死人。 冷千山绮念全无,给她找了一张擦头发的毛巾披在肩上:“来,我给你吹。” 他将她的头发全部搭在脑后,丛蕾总算抬直了脖子,她的黑发柔顺茂密,发梢的水溅在他的胳膊上,冷千山的手在她的发间穿梭,一缕一缕给她理顺,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头皮。 丛蕾动容:“冷千山。” 冷千山柔情似水:“嗯?”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狗了?” “……靠,”冷千山把吹风机砸在她怀里,“自己吹。” 丛蕾求快,将吹风机开到最大档,暴力地乱搓乱抖,冷千山看不下去,又抢过来:“没点女孩子样。” “是,你最有女孩子样。”丛蕾道,“冷公公。” 冷千山扯她的头皮:“再说一遍。” “冷公子。” “说你怂都是在抬举你。”丛蕾为了运动扎头发方便,刘海没有修剪,已经长到了脸侧,冷千山道,“丛蕾,你别留刘海了。” “我不。”没刘海她总觉得脸上光秃秃的,像在街上裸奔,影响市容市貌。 冷千山的审美经由冷奶奶的培养,十分偏爱大光明,他摸着丛蕾的毛,很自然地说:“刘海挡你眼睛,你露出整张脸好看得多。” 自她长胖后,第一次有冷奶奶以外的人夸她好看,这个人竟然是冷千山。 他浑然不觉丛蕾的震惊,吹得手腕发酸:“女人真麻烦。” 等冷千山洗漱完出来,想看恐怖片助助兴,丛蕾已经合了眼平躺在里面的床上,工工整整地盖着被子。冷千山关了电视,也上了床,房间床底有暗灯,他们的床挨得很近,他一转头就能看见丛蕾,仿佛与她并肩而眠。 冷千山兴奋地睡不着,光影迤逦,丛蕾的额头饱满,到眉骨那儿折出一个线条,接着又从鼻梁处异军突起,到了人中再陷进去,下巴尖往上翘,和风细雨地收了尾,他用一只虚空的手描绘着她,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睡了吗?” 丛蕾喃道:“没有。” 她反复咂摸着与向一萍的对话,这场对话她等了六年,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掰开来细细分析,找出她每一层话外音,越找越心灰意冷。 “过去的就过去了。”冷千山知道她失落,“不该想的事少瞎想。” “我恨她。”丛蕾一冲动,说道,睫毛像蝴蝶微扇的翅膀,“我宁愿不要被生下来。” 冷千山担心她想不开,伸脚踹她的屁股:“净说胡话。” 母亲对别人来说是有血有肉的人,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抽象化的符号,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她就被蛮不讲理地塞到了这世间,丛蕾翻了个身:“我特别羡慕楚雀。” “她有什么好羡慕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冷千山看不了她自怨自艾的模样,心脏揪紧,又涩又疼。 给不了的。她没有健全的家庭关系做奠基,没有人给她示范人与人之间正确的相处,这是她面对外界产生阻碍感的源头。她不知道怎么和人沟通,怎么和人交朋友,能和她相处的,只有从小欺负她到大的冷千山。 “乖。”冷千山摸摸丛蕾的脸,不经意触到她的枕头,布料被她的眼泪淌湿了一小块。这个哭包,可怜蛋,在她短暂的人生里,有那么多的事情让她伤心,冷千山突然很想亲一下丛蕾。 他硬生生忍住了,他想,只要她能苦尽甘来,他什么都愿意做。 * 泡影般的寻亲之行落下帷幕,丛蕾除了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想起向一萍,生活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平凡。她将自己耗在健身房内,成日与各种运动器械打交道,彻底适应了清汤寡水的饮食,即使吴教练不监视她,她也不会再见缝插针地偷懒。 训练的强度一天高过一天,吴教练主要针对丛蕾的耐力和身体数据的变化帮她进行及时调整,她开始迅速地掉肉,四肢减得最快,体重秤上的数字几乎每天都会变少,吴教练常常会被她的减肥速度吓到,大赞她“天赋禀异”。 丛蕾时来运转,当初医生预言的“抽条”好像终于实现了。冷千山给她补充了大量的营养,到了八月中旬,丛蕾犹如雨后春笋,个子嗖嗖地往上冲,直冲到一米六八点五,体重也降到了一百三十二斤。虽然算不上纤细,但起码回归了正常值,是她这个身高的标准体重。 吴教练春风得意:“我说了让你瘦十五斤准能瘦十五斤,至今没人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丛蕾在做双手交替的平板支撑,调整着呼吸的节奏,热量熊熊燃烧,吴教练放弃了打鸡血的鼓励方式,淡定地和她聊天:“听说你要开学了?我跟你说,开学后也千万不能懈怠,每天该做的基本训练一定要完成,这样坚持三个月,体重才会真正固定。” 五组时间一到,丛蕾躺成了个四脚青蛙:“知道了。” 晚上冷千山摸到健身房,丛蕾还在吭哧吭哧地做卷腹,他敲了敲门:“喂,还不休息?” 丛蕾见他来了正好:“你帮我按按脚,我再做十分钟仰卧起坐。” 冷千山按着她的脚踝,丛蕾像个健身狂人,很有节奏感地一起一落,冷千山的视线落到她的胸部,不由心猿意马。丛蕾再一次坐起来时,脑袋“咚”地与他撞在了一起。 “你在报复我么,”丛蕾扶着额,眼冒金星,“不练了不练了!” 冷千山恶人先告状:“我看是你健昏了头。” “你才贱呢!”丛蕾气喘吁吁,“我这两天多练练,过几天得回家了。” 她整个暑假都待在冷家,嘴上说是来陪冷奶奶,其实是他们陪着她,冷家是她的避难所,丛蕾在这里享受到了十几年来绝无仅有的公主生活,可惜她本尊是个灰姑娘,不属于自己的,终究要拱手相还。 “回家?”冷千山不高兴地说,“这就是你的家,你还想回哪儿去?” 丛蕾解释道:“快开学了,再不回去不合适。” 她的中考分数毫无悬念地维持在年级的前十名,七月底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丛蕾特地去一中看了看录取榜单,裴奕的名字又和她紧挨着,像某种冥冥注定。 自从她妈的事了结后,对裴奕的倾慕,便成了支撑丛蕾减肥的最强动力。 冷千山赌气:“哪儿不合适?” 丛蕾:“……高中又不是义务教育。” 她还需要丛丰交学费,不可能等到了开学才去伸手要钱。话说回来,她一度担心丛丰会不给她付学费,现在排除了这个顾虑,毕竟这是向一萍合该出的钱,丛丰不至于贪她的赡养费。 冷千山蛮横地说:“别回去了,学费我给你交。” “怎么可能,我欠了你这么多,再让你交学费那我成什么了?”丛蕾莫名其妙,“而且你干嘛老留我,咱们开学不是又得见面么?” 冷千山炸了毛:“谁留你了!爱走不走。”他污蔑道,“你不想陪奶奶就算了。” “你少冤枉人!”冷奶奶的身体状况日益改善,甚至能靠着助行器走一会儿,丛蕾对此很放心,“你照顾好奶奶,别在她跟前说我坏话。”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冷千山哼道。 丛蕾在冷家住的最后一天,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花洒冲掉了镜面上的水雾,她把头发往后抹,时隔半年后,重新端详起自己。 她脱下脂肪做的外衣,虎背熊腰的身体被捏成了人形。背自然挺直,肩膀呈一条平线,显得脖子纤长。双下巴也隐藏了起来,手臂紧实,腰腹的游泳圈少了两层,扔掉了多余的部分,丛蕾逐渐显露出真正的原貌,她左看右看,没有中奖后的狂喜,只有深深的感慨。 这具平常人的躯壳,是她历经了多少千锤百炼,一点一点雕琢而出的,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称呼她是个胖子。 丛蕾抬起手,在腋下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到。 她收拾好行李回到家,丛丰看到丛蕾,吓了一大跳,蒋秀娟也惊掉了下巴:“哟,瘦了这么多!” 他们的表现太夸张,丛蕾自己随时观测体重,倒没觉得外貌的变化有多大,可在不常见面的人眼里,却是脱胎换骨地翻了新,她妈的影子若隐若现,丛丰震惊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教训她:“你还知道回来!” 丛蕾到向一萍那儿走了一遭,心态早不复以往的偏激,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坦然地认了命。丛蕾有预感向一萍对她说了假话,丛丰不是自己的生父,她反而不再怨他,丛丰拿钱办事,其实对她已经尽够了责任,宠物养个十几年也有感情,何况人呢,他只是不拿她当亲生女儿而已。 丛蕾抱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叫了声:“爸。” 她的示弱令丛丰没再单方面地发火,他本来就是走个过场骂一骂,好让她知道这个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丛蕾回到卧室,她窄小的房间赫然成了韩泰欢乐的小屋,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地上歪七八倒地摆放着玩具,让丛蕾无处落脚。 丛蕾只得将行李拿出来,蒋秀娟意识到屋里没了她的容身之地,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丛蕾,阿姨不知道你要回来,我这就收拾收拾。” 韩泰抗议道:“妈,那是我的房间!”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不是整蛊玩具吧?”丛蕾警惕地问, 每次冷千山神神秘秘的准没好事。 “你不配。”他翻了个白眼, “我先走了, 还要去上晚自习。” 丛蕾回到寝室, 把口袋里的物件一一归置好,黎晶晶掀开蚊帐:“你家人来看你了啊?买这么多东西。” 黎晶晶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使得丛蕾心泛涟漪,家人么?扪心自问,她的至亲都不会有冷千山想得周到,她来上学, 只拿了些必备的毛巾水盆四件套, 全是家里不要的, 可冷千山通通给她备齐了, 上到床帘下到指甲刀, 应有尽有。 暖意流过她的肺腑, 丛蕾把眼眶的潮气揉回去:“嗯, 是家人。” 她好奇地打开那个黑色塑料袋,只看了一眼, 便烫手似的将袋子扔在床上,飞快地挂好床帘, 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两个轻薄的蕾丝胸罩。 罩杯里顺带抖落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冷千山龙飞凤舞的字迹:老铁, 总穿运动文胸对你发育不好。句号后画了一个妖娆的插腰小人儿, 顶着两个傲人的大波, 挑衅地朝她邪笑。 亏她还把他当成家人!丛蕾闹了个大红脸, 仿佛冷千山在当面调戏她,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促狭的口吻。丛蕾虽然减肥成果显著,但日日扩胸,外加营养充分,胸前的几两肉没缩多少,反而因为瘦下去,衬托得更为可观。 冷千山能注意到她整天穿运动文胸……不用说,当然是他偷看的!难怪他在楼下讳莫如深,什么呀这都是…… 丛蕾的脸蔓延着奇异的嫣红,宛若喝了三斤白酒。她将胸罩一摔,又捡起来,再摔,心里狂骂冷千山下流,买就买吧,也不是第一次给她买,偏要展示他的画画功底,搞得她都不知该感激他还是该记恨他。 丛蕾把纸条撕碎,面红耳赤地继续收拾东西,全部规整妥当后,刚想和黎晶晶说话,却见黎晶晶伸出个脑袋,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保持这个姿势已有相当长的时间。 丛蕾后退一步:“……你吓到我了。” “诶,丛蕾,”黎晶晶击床称叹,“你真的是个潜力股!” “啊?” 黎晶晶羡慕地说:“你变了好多哦。” 黎晶晶过了初三基本没长个儿,初一时她们差不多高,现在她只能够到丛蕾的肩膀。仅仅两个月,丛蕾的改变堪称是翻天覆地,黎晶晶记忆中的她长年驼着背,说话做事唯唯诺诺,肉堆在脸上,五官被刘海遮得灰暗模糊。如今丛蕾不止身材瘦了,举止亦是格外的大方,根本找不出低眉顺眼被人欺负的旧迹,鲜润得能发光。 “还好吧。”丛蕾按下自己的雀跃,不解地照着镜子,可任她看出花,她还是那个她,难道听了冷千山的话把刘海弄上去,大家就不认识自己了?丛蕾不懂这算好还是不好,决定军训完再去剪个刘海,免得每个人见了她都说同样的话。 * “高一的同学们,起床起床起床!” 凌晨六点半,全宿舍的人被宿管的大喇叭喊得哀嚎遍野。大家都没从暑假的安逸里缓过来,七手八脚地换好军训服集合,吕轻扬的腰带系不上,丛蕾穿戴妥当,说道:“我帮你?” “不用。”吕轻扬不冷不热,猛地一吸气,扣上了最后一个扣。 丛蕾和吕轻扬被分到同一个排,黎晶晶则在其它队伍。丛蕾拼命地祈祷自己能和裴奕分在一起,她期待着裴奕见到自己的反应,巴望他也能和别人一样,对她的模样感到诧异,然而待她一丝不苟地看遍了所有人的脸,里面都没有裴奕。 丛蕾沮丧得不想说话,学校举行动员大会,领导们上台讲了一个多小时,万道霞光愈演愈烈,大家站得腿软脚酸,校长说完致辞,轮到学生代表发言,话筒里清朗的声音一出,丛蕾顿时精神振奋,仰头望向升旗台上的人。 裴奕长高了,身姿俊逸,沐浴在光和日丽中,字正腔圆地说道:“各位尊敬的教官,校领导,老师同学们……” 冷千山下了早读,班里不少同学跑到阳台上看热闹,他转到一中后,待在教室不常出门,一中不像海中崇尚武术,众人都忙着高考学习,冷千山恶名在外,同届的学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避他如洪水猛兽,他也懒得和别人说话,是个名副其实的独行侠。 同学们看到瘟神挪了窝,不约而同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冷千山眺望操场,想捡出丛蕾的影子,入目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绿蛤.蟆,正想抬步回去,听见旁边的女生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今年的新生代表是谁啊?” “听说是去年初中部的校草,叫什么……裴奕?” “学弟们真嫩,咱们都是老学姐了。”她们开着玩笑,突然感到冷千山锐利的视线,像要将人射穿,连忙离远了他,朝另一个女生比口型:“我们没得罪他吧?” 那女生悄声道:“没有啊。” 裴奕那厢还在搞朗诵:“军训不仅能增强我们的体质,更能激发我们顽强的意志……” 冷千山阴恻恻地想,去他妈的,被我打一顿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等等。 他蓦地攥紧拳头,万一裴奕和丛蕾一个队怎么办? 裴奕念完演讲稿,径直朝丛蕾的方向走去。他人如翠松,军训服套在他身上,别有一番飒爽的英姿,金灿灿的阳光将他的头发照成了栗色,少年风华正茂,队列两旁的女生们不错眼地瞅着裴奕,议论声嘈嘈杂杂。 丛蕾的心延伸出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了裴奕,随着他的靠近,她咽了咽口水,把他往自己这里扯,一步,再一步,裴奕在队伍的前方站定。他被教官当仁不让地认命为班长,开始给他们点名,点到丛蕾时,她推高帽檐,忐忑地喊了声“到!”,裴奕看到她,动作一顿,对她抿嘴笑了笑,那是一种只属于熟人之间的笑容。 日光倾泻,丛蕾的灵魂因他的笑而翩翩起舞。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菜大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zzzzz 20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6瓶;simengya 10瓶;师祖的咸鱼 6瓶;须臾 3瓶;蹄蹄子、素丫丫、打脸的黄却 2瓶;李子开花、tomto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负责他们排的教官姓宋,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将全排人带到香樟树林旁, 树荫遮住了部分阳光, 不用再怼着太阳暴晒,大家一松快, 彼此交头接耳地说话,宋教官手背在身后,气贯丹田地呵斥道:“全体安静!立正!” 这声怒吼横扫树林,树叶也被他震得瑟瑟发抖, 大家骤然消了音, 宋教官对他们定下铁血军规, 服从命令当之无愧地被放在首位, 有同学没打报告就挠了挠头, 立刻被叫到旁边做了三十个俯卧撑, 稳稳地立了个下马威。 早上先学基础的列队动作, 他们报了两遍数,接下来的立正稍息左右转里, 又是一大堆人出错,总有人分不清左右, 一人做错,全排被罚, 在丛蕾做完第八十个下蹲后, 宋教官大发慈悲, 允许他们原地休息五分钟。 解散的命令一下, 大家一窝蜂冲到花坛去拿提前放好的水杯,丛蕾等人散开了,找到自己滚到角落的保温杯,甫一伸手,另一双修长的手同时摸到她右边的杯子,手背擦过她的手背,肌肤相触,丛蕾抬起眼,恰好撞入裴奕澄澈的眸中。 丛蕾不顾自己悬在坛沿的水杯,蜷起手指:“你、你先。” 裴奕莞尔,捡起她的杯子递给她,闲聊道:“差点没认出你。” 他在赞美她?! 丛蕾喝下的凉白开好像被注入了浓稠的蜜,甜水一个泡一个泡地冒,她外表庄重,影子已举着胜利的红旗撒欢狂奔,有裴奕这句话,她减肥遭的罪何止是值得!丛蕾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又怕自己得意忘形,极力地憋住,几乎指挥不动任性的面部肌肉,惹得裴奕多看了她几眼,怪有趣的。 他坐在花坛边:“你也休息会儿。” 丛蕾的汗水浸透了衣服,她在健身房出的汗是军训的几倍,很大程度上帮她减轻了体臭恐惧症的困扰,可丛蕾还是唯恐裴奕闻到汗味,她彷徨地坐下,和他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裴奕怡然地说:“暑假过得怎么样?” 丛蕾:“还行。” 裴奕没接话,丛蕾发现自己把天聊死了,补救道:“你呢?” 她渴望与裴奕一个队,时时看见他,如果他也能看到自己那再好不过,但丛蕾并不奢望和他发生交集,她有自知之明,裴奕是一道人人向往的风景,而她是渺小的观光客。她闯不进他的维度,就像此时此刻,他们聊着天,她却在担心他会问她:你知不知道你爸之前来我家打扫过卫生? 好在裴奕没想起这一茬,说道:“也还行。” “班长。”同排的男生跟他打招呼,一中初中部有七成的学生都会直升本部高中。光是他们排就有七八个以前的同班同学。男生叫孙韬,初二社区打扫时跟她一组,曾经揶揄过她的体重,孙韬笑着撞了下裴奕的肩:“和谁说话呢?”他三八地瞄着丛蕾,“咱们高一的新……丛蕾?” 丛蕾数到:三,二—— “哇靠,你瘦了这么多!”孙韬怪叫,“你吃仙丹了吧!” 他啧啧称奇,自己讶异不够,还叫上另外几个初中同学来围观她。其中有个丛蕾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申馨。她们俩一排,丛蕾一直避免和她有眼神接触,申馨被孙韬引来,高人一等地审视着她,浑似袁琼之的翻版,如附躯之疽,丛蕾下意识想低头,又扳正了自己的脖子,直直地对上她的脸。 她们的暗流大约持续了零点零一秒,宋教官的哨声吹响,休息时间一到,大家全体归队,继续练习方才的四面转。上午的训练结束,周遭的同学累得东倒西歪,宋教官放他们去吃午餐,丛蕾看到吕轻扬一个人走在前面,加快了脚步:“轻扬。” “别这么叫我。”吕轻扬说。 丛蕾和吕轻扬同个宿舍,又同病相怜,一而再再而三想跟她搞好关系,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正难堪之际,黎晶晶顺着人潮遇上她,大大咧咧地说:“走啊,吃饭!” 三人这才组成了小分队,一起来到食堂,丛蕾打好饭,黎晶晶咂舌道:“你就吃这么点?” 丛蕾的餐盘里只有一小坨米饭,三根菜叶,一格粉条和木耳,和一片回锅肉。 丛蕾想说自己在减肥,但吕轻扬在旁边,她知道胖的人听到“肥”字的敏感,说道:“我不饿。” 这倒是实话,她的胃已经被饿小了,丛蕾不用查就能估算出她一餐的热量,至于回锅肉,是赢得了裴奕的称赞,给自己的嘉奖。 “你不瘦谁瘦?”黎晶晶叹服。 吕轻扬瞄着丛蕾的餐盘,再看自己堆得满满的餐盘,食欲尽消。黎晶晶打听到他们训练的场地,嫉妒地说:“你们教官真好,长得还帅,我们教官让我们晒了一早上,还说要把站不好的轰出去枪毙。” 她们嘻嘻哈哈地吐槽着教官,丛蕾一口饭送入嘴中,余光忽然瞥见拥挤的食堂门口分成了两列,冷千山风驰电掣地走进来,目光悍然梭巡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埋头装死的丛蕾身上。 冷千山气势逼人,高三生自动给他让出一条星光大道,他转到一中一个礼拜,他们从来没在食堂见到过他。军训的学生们不得要领,也跟风让路,用餐高峰期,硬是任他横行霸道地来到丛蕾的餐桌前。 他离她几步之遥,丛蕾的笑容僵住,飞速端起盘子逃之夭夭,冷千山一把拽住她的马尾辫,丛蕾就着这个滑稽的姿势原地跑了两步,无果,他们成为全食堂的瞩目之处,黎晶晶的勺子掉进了饭里。 大丈夫能屈能伸,丛蕾低声求道:“冷千山,放开我,大家都在看。” 冷千山将她的马尾缠了手腕一圈,拉得丛蕾连连后仰,嘴脸凶恶:“我让你等我吃饭你怎么不等我?” 丛蕾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时候说的?” “早上,我发的短信。”冷千山课间翻遍了大半个操场,没找到丛蕾,满脑子都是她学潘金莲搞红杏出墙,弄得他心烦意乱。 “你先放开我,”丛蕾道,“我军训又带不了手机,根本没看见。” 这个回答还凑合,冷千山松了手:“那你跑什么?” 就算看见了短信,丛蕾也不敢和他吃。冷千山说是要专心学习,谁能保证他一年都不会惹事,他给她的麻烦,她初中时就尝尽了,私底下他们怎么闹都没关系,一旦放到台面上,比如现在,冷千山在众目睽睽中和她拉拉扯扯,随后潇洒一拍屁股走人,留她只身掉入舆论的漩涡,倒霉的仍是她。 丛蕾狡辩:“我没跑啊,我吃完了,你总得让我收盘子吧。” 她为求自证,把空盘子晃了一下。 冷千山没再兴师问罪,丛蕾放好盘子快步离开食堂,冷千山双手插兜尾随着她,丛蕾走到僻静处,把被他弄乱的头发扎好,敷衍地说:“找我什么事?” 冷千山问:“你们平时在哪一片训练?” 丛蕾指了指和香樟林反向的凉亭。 冷千山巡逻过那块地,森森地威胁道:“丛蕾,你最好说真话,我不想当众打你,影响不好。” 丛蕾手指一转,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鬼话连篇,”冷千山点点她的太阳穴,“我下午来视察。” “别来了,你又不是校领导。”他想起一出是一出,她可应付不了。 冷千山不悦:“我丢你脸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丛蕾捧哄道:“你一来,别人都想认识你,到时候又要让我带话。” “凡人嘛,不必挂怀,”冷千山很是受用,叮咛她,“你们教官要是太变态,撑不下去就装晕,懂不懂?” 丛蕾不以为然,她如此强壮,不可能撑不下去。 “还有,”冷千山支支吾吾地说,“给你买的东西,都用了没?” “……” 这也是丛蕾回避冷千山的原因之一,她本来想,倘若冷千山敢提起那张猥琐的小纸条,她一定要和他算账,结果冷千山不说明白,他买了那么多东西,谁知道他说的是哪种“东西”,丛蕾含糊道:“没有。”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冷千山在瞄她的胸部。 “冷千山!”丛蕾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蹦得老高,“你往哪儿看呢!” 冷千山摸摸鼻子,佯装看风景,他这回有了经验,去内衣店精挑细选了两个带小花边的文胸,店员问她是不是买给女朋友,他没否认,边画小人儿边暗戳戳地笑,勾勒出她穿上的模样,真让人浮想联翩,害他冲了个凉水澡。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等昏黄 3个;368301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幸运鹅 31瓶;zila呀 10瓶;阿慧~ 8瓶;感悟大王 5瓶;嘉璟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你还装, 下流!”丛蕾的拳头有如秋风扫落叶, 打得冷千山抱头鼠窜, 他吼道:“两坨肉有什么稀奇的……诶, 别打了……别打了!老子走了!” 丛蕾将冷千山无情撵走,回到宿舍, 黎晶晶和吕轻扬已经先一步到了,门一推开,大家整齐划一地望向她,讨论的内容分明与她有关。 黎晶晶迫不及待地问:“冷千山也转到一中来了?” 目前还没开学, 许多人不知道冷千山转学的事, 在黎晶晶的科普下, 舍友们看她的眼光皆带了惊奇:“你居然是冷千山的妹妹!” 有人问道:“他和楚雀裴奕三角恋是真的吗?” “楚雀和他分手了?” “他真的是富二代啊?” “你们的姓怎么不一样?” 传说中的名人近在咫尺, 宿舍的女生们缠着丛蕾东捱西问, 像一窝聒噪的麻雀, 丛蕾一直想丢掉“冷千山妹妹”的头衔, 现实却总与她作对,吕轻扬见她焦头烂额, 解围道:“下午还要军训,先睡会儿再说吧。” 她倒头躺下, 大家看她休息了,不好再多说, 各自爬了床, 吕轻扬和丛蕾都睡下铺, 她悄悄跟吕轻扬道了声:“谢谢。” “没事。”吕轻扬对丛蕾的敌意减轻了些, 她初中也是一中的,听人说过冷千山的妹妹是个胖子,这么看来,丛蕾节食的确是因为减肥,不是瘦子的瞎矫情。 午后集合,大家睡得无精打采,焉巴巴地驼着背,宋教官气冲斗牛:“谁再耷着个眼皮,我现在就去拿牙签给你们撑起来!……打哈欠的,给我出列,打满二十个,不打满不要归队!” 打哈欠的男生嘴张到一半,费劲地憋回去,出列后被逼着打到下颌酸软,宋教官道:“舒服吗?” 男生委屈:“不舒服。” “还打吗?” 男生敢怒不敢言:“不打了。” “再想打憋着!” 闹这一出笑话,倒是给众人提了神,他们下午的任务是站军姿,艳阳高照,树叶挡不住毒辣的阳光,叫人汗泪齐流。有女生中暑晕倒,旁边的人扶她去阴凉处休息,集满了全排人羡慕的目光,恨与她互帮互助的不是自己。 烈日炎炎,丛蕾站在第二排,脚跟并拢,脚尖分开,中指贴紧裤缝,阳光直照她的脸,她的汗水缓慢地沿着额头流入军训服,仿佛有虫子爬过。教官眼如鹰隼,专逮那些爱扭动的人,他逛到丛蕾旁边,丛蕾站惯了墙,目视着前方,不动如山,下颚微收,立得像块钢板。 宋教官见她神采奕奕,表扬道:“不错。” 整顿好军容军纪,他们开始学下蹲和摆臂,丛蕾胆小,为了不被拎街示众,动作犹如复刻,一等一的标准,宋教官观察了她片刻,说道:“你,过来,给大家演示一遍。” 丛蕾左顾右盼,身侧的人都没有反应,她指了指自己,无声地问:“我?” “就是你!”宋教官说,“出列!” 丛蕾心跳骤急,强作镇定出了列,全排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军绿色的花纹像一张兜头大网,她汗毛倒竖,犯了密集恐惧症,紧张得想打喷嚏,比站军姿还痛苦,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宋教官道:“没让你罚站,愣着干嘛!” 没想到学太好了也要被处刑,丛蕾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步步谨慎,生怕当着裴奕出丑,教官指着她的腿,讲解道:“这才叫正步!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那些猫步,这是当兵,不是作秀!看懂没有?!” “看懂了……”大家稀稀拉拉地说。 丛蕾示范完,宋教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丛蕾。” “大点声!” 宋教官令丛蕾想起了吴教练,她压着羞耻,绷着一张嫩脸皮叫道:“丛蕾!” 太傻了,实在是太傻了,这下不用冷千山的光环加持,大家都认识她了。 “你以后就负责女生的队列,有没有问题?” “啊?” “啊什么啊,阿里巴巴!”宋教官霸气地说,“听清命令,不要让我讲第二遍!” “没、没有问题……” 大家笑得不行,裴奕站在打头阵的第一排,也冲着她乐。丛蕾自小当得最大的官就是卫生委员,骤地被架到领队的位置,有苦说不出,众人的目光比紫外线更烈,照得她的身体像个火球,快要自燃而死。 宋教官维持秩序:“把你们那口牙给我收起来,谁再让我看到大牙缝,五十个下蹲!没个正形!” 丛蕾无所适从地回到队列,继续和大家练习三步走,她不敢懈怠,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教官把他们当成了羊,每次跑步走到半途,指令突变正步走,但凡有同学开了几秒小差,立马火星撞地球,被拖出列承受宋教官的体能攻击。 演练了数十遍,仍然有人踩到前面的同学,两人叠罗汉摔在地上,教官发令全排休息一分钟,让犯错的几个同学出来表演相扑,给大家娱乐娱乐。其余人就地而坐,裴奕在丛蕾的斜前方,如同一尊古希腊的美男雕塑,这是丛蕾熟悉的角度,初中三年,他都是以这三分之二的侧脸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丛蕾的自控能力太差,本想只瞟一眼,却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在看相扑,只有她在看裴奕。 裴奕陡然转过头。 “!!!” 丛蕾偷瞄的眼珠子和他撞了个正着,她躲闪不及,眼球在眼眶里四处游走,总算停在地上。搬家的蚂蚁似乎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在盯着自己,米粒大的身子提溜往洞里钻。裴奕忍俊不禁,带着一点点抓包的得意。队伍发出一阵叫好声,丛蕾顾不上他们的状况,再抬头,裴奕早就起身鼓掌了。 他那个意味不明的笑,使得丛蕾的脸似火烧云,许久才恢复了常色。 丛蕾狼狈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宋教官让他们向右看齐,然而她一转头,跃入眼帘的不是队友的后脑勺,而是坐在升旗台上的冷千山。 他盘着双腿,脸板得死沉,宛若一个人形监视器,不知盯了她多长时间。 丛蕾无缘无故被他仇视,疑惑不已。宋教官大喊了一声“立正!”,丛蕾连忙眼观鼻鼻观心。教官放他们去喝水时,升旗台上已是空无一人。 丛蕾松了口气,要是他过来了,她又要不得消停。她口里冒烟,灌了大半瓶水,刚一合上盖子,冷千山凭空大变活人,阴鸷地站在盖子后,把丛蕾吓得勃然变色,水含在半道,呛了个昏天暗地。 冷千山拍着她的背,充斥着不容靠近的霸占欲。他体魄高大,留着一个桀骜不驯的平头,剑眉压着狭长的眼皮,在军训的队伍里鹤立鸡群,冷千山对他人的视线置若罔顾,拿纸巾给她擦嘴,丛蕾自行抢过来:“都说让你别来了,你不上课啊。” “自习。” 冷千山面有薄怒,伸手便要拽,丛蕾后退道:“我一身汗,别碰我。” 冷千山将她盯着裴奕的痴呆相尽收眼底,醋海滔天地说:“老子碰你又怎样?” 丛蕾被晒了一整天,心火正旺,见他又要不分场合耍无赖,懒得和他纠缠:“我先回去了。” 操,冷千山强逼自己忍下怒气,决定不和丛蕾硬碰硬,循序渐进地诱导道:“你们教官是不是脾气不好,我给你转个排吧?” 冷千山后悔自己生早了两年,不能和丛蕾同一届,手把手地看紧她。现在臭丫头招人得很,他对她一百个放不下。都说军训是恋爱的温床,若是丛蕾单相思还好,万一裴奕哪根神经搭错,也看上丛蕾,两人摩擦出爱情的火花,那就大事不妙了。 丛蕾的反应很激烈:“转什么呀转,你少干涉我!我待得好好的!” “我就要!”还敢顶嘴,冷千山火冒三丈,“你他妈就想和那个裴奕待一块儿,对不对?” 他们站的位置离花坛不远,丛蕾慌乱捂住他的嘴:“你疯了?!” 冷千山攥紧她的手腕,把她往裴奕那儿推:“怕他听到?你不是喜欢他么?你去喜欢啊,你倒是去跟他说啊!” “与你无关,你神经病!”他越做越出格,丛蕾措手不及,“你心情不好别把火撒给我,我又不是你的垃圾桶!” “与我无关?我是为了谁心情不好的?”冷千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踹她两脚,“老子让你减肥,不是为了让你去早恋!” “你和楚雀不也早恋了吗?凭什么来说我!”丛蕾含冤抱屈,“况且我也没早恋!” “不管你早不早恋,”冷千山道,“你吃了我的饭,就要听我的话!” “难不成我在你家待了两个月,就要给你做牛做马?”丛蕾能忍受他没头没脑的怒火,却忍不了他挟恩图报。当初是他和冷奶奶一起让她去冷家住的,丛蕾欠了他情,对他已是百依百顺,万一以后冷千山拿这事儿处处掣肘她,她还活不活了? 冷千山强词夺理:“废话!” 他们俩拉拉拽拽,根本没有道理可讲,裴奕和申馨等人都望着自己的方向,丛蕾道:“我现在不想和你争。”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 教官的口哨声解救了丛蕾,大家统统回到队伍,冷千山也气得拂袖而去。有女生不清楚情况,花痴地问:“那男生好帅哦,你男朋友?” “不是!”丛蕾头摇得像拨浪鼓,负气道,“谁找他当男朋友谁倒霉!” 初中的同学们知道冷千山和她关系匪浅,托申馨的传播,一天的军训结束,整个排的人都听说了丛蕾是冷千山的妹妹,找她扯闲篇儿的人有,敬而远之的人也有,撇开裴奕,排里就属她最出名。 晚上,大家洗完澡瘫在床上,看书的看书,玩手机的玩手机,透着大写的精疲力尽。丛蕾休息了一会儿,把瑜伽垫铺好,双腿伸直,一起一伏地做燃脂操。 舍友们像看怪物一样,纷纷停下了手头的事。 黎晶晶佩服地问:“丛蕾,你不累啊?” “还行。”相比吴教练给她规定的运动量,军训消耗的卡路里完全不值一提,得到了裴奕的夸奖,丛蕾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运动。 众人对她五体投地,吕轻扬捏着自己的小肚子,烦恼地拿书盖住脸。 后几日学军体拳,丛蕾出拳力道十足,又成了宋教官讲解的标杆,还和蔼地问她以后有没有意愿考国防大学。丛蕾素来随波逐流,没有爱好,没有才艺,更没想过今后要做什么职业,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类成就大业的人,仅有的梦想就是考个好大学,独立养活自己而已。 宋教官说当兵的话国家会发补贴,丛蕾有些心动,不过她刚上高一,此刻考虑未免太过超前,只一门心思做好当下的事。大家早先以为她和冷千山一样飞扬跋扈,然而丛蕾长得好看,说话也不拿架子,宋教官让她去教女生们做操,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待人极有耐心,在排里呼声很高,谁遇上了难题,被叫得最多的就是丛蕾。 丛蕾起初顾虑重重,担心自己讲错话得罪人,初中的她饱受孤立,不想再要一个同样凄惨的高中。丛蕾给别人做分解训练时,申馨总在一旁不屑地打量她,像是在看地主家的泥腿子,飞黄腾达后拼命地想洗去一身泥气,却终究当不成名媛。 丛蕾尽力低调做人,每次申馨对她指指点点,她都格外忧惧,怕同学们听信申馨的话,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但这毕竟不是初中的小圈子,申馨的凝聚力不如袁琼之,除了一小撮人附和她,别的同学待她一如既往,丛蕾渐渐适应了与他人的交流,甚至享受起了与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感觉。 到了军训的第五天,宋教官给大家变相地放了个假,组织全体队伍学习唱歌,和四排的人进行拉歌比赛。他们的主打曲目是《军中绿花》,教官让丛蕾管女生队,裴奕管男生队,丛蕾如临大敌,她哪里懂唱歌,顶多小时候唱过几首儿歌。有一次丛蕾在家里哼《粉红色的回忆》,这是向一萍当年最喜欢的流行歌曲,被冷千山听到,嘲笑了她一个星期,说她土里土气,声音难听得像猪,从此她再也没唱过。 宋教官指望他们学会了去教底下的同学,自己好当甩手掌柜,结果丛蕾和裴奕都声称自己不会唱歌,他认定他俩对好了口径偷懒,中午吃完饭将人雷厉风行地拉到办公室,扔给他们两张简谱:“来,唱!” 两人修起了闭口禅。 宋教官教道:“拉咪来咪——哆西——拉——” 丛蕾:“……” 裴奕:“……” 宋教官竖起眉:“唱啊!” 丛蕾与裴奕面面相觑,裴奕发挥绅士精神,让丛蕾先唱,丛蕾苦笑:“我真不行。” 宋教官铁面无私:“唱了再说行不行!” 横竖是逃不过,丛蕾赶鸭子上架,机械地跟着唱了前面几句,她等着被他们笑话,却见两人都颇受震动地望着她。 丛蕾结巴道:“干……干嘛。” 教官一拍大腿:“得,你这副嗓子,还是去考音乐学院吧!” 丛蕾臊得紧,不知道宋教官是不是在说反话,裴奕看她傻乎乎的,翻译道:“教官夸你唱得好。” 丛蕾平常说话习惯压着嗓子,歌曲的调子一拔高,秀出她一把清亮的声线,像一匹丝滑的绸缎,没有过多的技巧,天然去雕饰,纯真而澄净。 宋教官赞许有加:“我就说你是装的!” “我没有……”丛蕾被搞得迷迷糊糊,不信自己真有此能力,莫非他们的听觉和冷千山不是一个系统? “该你了。”宋教官催促裴奕。 裴奕双手投降:“我先声明,我确实跑调。” “不要假谦虚,”宋教官说,“先唱先唱。” 裴奕只唱了半句,就被宋教官打断了,他匪夷所思:“你故意的吧?” 纵使外行如丛蕾,也能听出裴奕每个音都不在调上,啦变嗦,咪变唻,调子拐到了乡下姥姥家,裴奕叹气:“失礼了,天生的。” 裴奕对自己不会唱歌的事并不感到自卑,调子跑得坦然自在,仿佛这首歌就应该是他的唱法,令丛蕾大开眼界。看似完美的裴奕,也有不擅长的领域,像无暇的大厦开了个允许通行的入口,染上了尘世的气息。 教官不肯死心,还想要拯救他,可惜裴奕俨然是音痴界的王者,宋教官只得先把丛蕾教会,她一板一眼地学道:“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丛蕾肤如凝脂,两瓣玫瑰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发鬓毛茸茸的,脸上有未褪的婴儿肥,穿着迷彩军服,倒真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军中绿花。 整首歌学完,裴奕和她从教官办公室出来,丛蕾抱歉地说:“让你久等了。” “没事,听你唱歌挺有意思。”其实裴奕不唱,大可以先离开,但他思虑周详,丛蕾一个女孩子,单独和教官待在房间里始终不合适,他宁愿等一等。 午间宁静,校园进入休眠期,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丛蕾和裴奕各自回宿舍,两人道别时,丛蕾又看到了冷千山。 冷千山没注意到她,大概是等别人吃完了,才来食堂吃饭。他一身黑衣,手插着兜,孤零零的一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一看就知道脾气不好。 上次他们吵完架,丛蕾晾了他两天,给他发了条不痛不痒的消息,冷千山傲得很,没睬她。 裴奕说道:“不打个招呼?” “……算了。”他的气还没消,假如故意不给她台阶下,反倒让她尴尬。冷千山的情绪比更年期的妇女还捉摸不定,丛蕾长期放低自己顺着他,有时候也觉得挺累的。 下午拉歌比赛,众人摩拳擦掌,艺术性暂且不谈,谁的嗓门大谁才是王道,丛蕾这边起了个头,对面的立刻盖过他们:“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男生们不服气,改了歌词:“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爸爸’!” 四排的白捡了一群爸爸,也不甘示弱:“儿子你不要牵挂,爸爸我已经长大——” “你们幼不幼稚!”女生们加入大乱斗,让教官来主持公道,“宋教,他们唱我们的歌!” 四排的齐声高喝:“不要吵,不要闹,教官的眼睛最公道!” 宋教官和四排的教官是好兄弟,勾肩搭背地看热闹,意思意思地吼了一声:“都给我好好唱,惯得你们,乱改歌词的二十个俯卧撑!” 双方不唱了,改为喊口号放狠话,丛蕾他们喊:“三排拉歌土,实在太落伍,不如打背包,回家卖红薯!” 四排的怼道:“东风吹,战鼓擂,四排的,怕过谁,谁怕谁来谁怕谁!” 大家对这种只动口不动手的游戏乐此不疲,掌声起哄声满天飞,丛蕾身旁的女生飙出海豚音:“红旗飘,绿漆飘,四排的男生是草包——!” 这声音横空出世,一人顶过千军万马,对面的人全被吼得愣住,随即大家哄堂大笑,宋教官打趣道:“可以啊,咱们排出了个巾帼英雄。” 那女生躲到丛蕾背后:“我死了!” 丛蕾捂着肚子,笑不可抑,不自觉地去看裴奕,裴奕正好也望向她,她摘去了木讷的面具,牙齿宛如圆润白净的贝壳,散发着焕然一新的明朗。 裴奕被她的笑晃了眼。 傍晚人散鸟归巢,操场上还弥漫着愉快的歌声。丛蕾喉咙沙哑,回宿舍吃了两颗润喉片,她想起冷千山的提醒—— 得了,何必跟他计较,冷千山永远是他自己世界里的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丛蕾念着他的好,给他发了条求和信息:“吃了吗?” 等了一分钟,冷千山依然没回,丛蕾放下手机,照常去楼道跳楼梯,健身房的器械带不过来,她就地取材,每天从一楼跳到顶楼,至少来回三遍。 “丛蕾,我和你一起吧。”吕轻扬叫住她。 “好。”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舍友之间熟稔了不少,她们俩下到一楼,吕轻扬说:“你以后减肥能不能都带着我?” 丛蕾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没有,”吕轻扬辩解道,“从小那些长得漂亮的女生就喜欢拉着我,让我去衬托她们,我以为你也是那种人。” 丛蕾闻言,忽然想到了楚雀。 楚雀也考上了一中,可丛蕾并未遇见她。她和冷千山分手后,和丛蕾就没了联络,当初她和自己成为朋友时,袁琼之她们也这样揣测过楚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竟轮到自己坐上那个高位,难怪吕轻扬会对她有偏见,丛蕾道:“我没觉得自己漂亮。” 吕轻扬犀利地问:“你是想让我夸你么?” “真的没有,”丛蕾连忙摆手,“不信你去问黎晶晶。” “相信你了,”吕轻扬摇头,“唉,身在福中不知福。” 到了第三层,吕轻扬的速度减慢,丛蕾照着吴教练的方法,教她呼吸吐纳,鼓励道:“不要心急,慢慢来。” “楼梯都在震,”吕轻扬欲哭无泪,扶着膝盖,“黎晶晶说你以前和我一样胖。” “嗯。”吕轻扬的眼神就像刚减肥的她,既充满希冀,又蕴含了迷茫、不自信。丛蕾心里一软,鼓起勇气,说起了她在健身房的血与泪,她一根根拉伸的筋,一斤斤丢掉的肉,她与惰性相抗争,对食物的渴求吞噬着她,丛蕾道:“你知道我那段时间告诉自己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丛蕾罕见地打开心扉,向人吐露出真心话,恍然发觉其实自己也是有野心的,她不仅不愿任人宰割,还想要彻底翻身。 吕轻扬听得入了迷:“你真厉害。” 借着她的激励,吕轻扬又上了两层,她们聊得惺惺相惜,经历惊人的相似,都是小学发胖,吃够了肥胖的亏,像在开比惨大会,只差抱头痛哭,丛蕾道:“长胖的滋味,太难受了。” 是人就有功利心,越是弱势,越容易被他人的看法左右。她的世界堆满了歧视的砖头,当别人都用鄙夷的态度对待她时,她也很难不用鄙夷的态度对待自己。 丛蕾自嘲:“以前我们班的男生都叫我母……大虫。” 吕轻扬感同身受,愤愤地说:“我也是,有男生叫我吕肥猪,全被我揍了。” “你敢揍他们?”丛蕾惊诧道。 “当然了,我才不会忍呢。”吕飞扬性情彪悍,“我就算不揍,也要骂死他们,只要凶一回,他们就不敢来招惹我。” 丛蕾被同学们欺压,只知一味忍受,若非被逼到无路可走,从未生过揍人的念头。吕轻扬的无心之言,犹如一股冰冷的荒漠清泉,浇了丛蕾一个寒噤。 搞错了。 她全搞错了。 不是因为别人看不起她,她才看不起自己。是她看不起自己,别人才会看不起她。 她过去固步自封,把自己被欺负的原因悉数归结到肥胖上,可吕轻扬和她出发点相似,轨迹却截然不同。 丛蕾一头撞出了密闭的死胡同,看到胡同外广袤的天地,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纹丝不动,吕轻扬纳闷道:“走啊。” “吕轻扬,”丛蕾一把捉住她的手,诚恳地说,“谢谢你!” 吕轻扬看傻子似的,她跳完一栋楼,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丛蕾让她先回宿舍,自己又跳了两遍。她发了一身汗,醍醐灌顶,她竟然现在才活明白,治标不治本,改变肥胖不等于走出困境,若是不根除自己怯懦的性子,恐怕还是会重蹈覆辙。 这个问题萦绕着丛蕾,睡前,她收到冷千山的短信,他回了两个字:“吃了。” 丛蕾关掉手机,五分钱一个字,真不划算。 * 东方欲晓,大家全副武装,集体去郊区拉练。丛蕾瘦到了一百二十二斤,惊喜地发现一周前的扣位已无法锢紧皮带,需得往里再扣一格。黎晶晶在鞋里垫了一张卫生巾,全宿舍的人都在笑她,到了操场,各个班排成两行出发,一路往山里行进。 有同学趁教官不在,跑去和自己的闺蜜手挽手聊天,被宋教官骂了几次“你们是来春游还是来拉练的?”,奈何管不住,一不留神,又有人乱搭伙。乱着乱着,原本身处前方的裴奕渐渐被挤到了后头,和丛蕾站成了一排。 大地初醒,天空显出水洗过的蔚蓝,万丈朝霞升起,清晨的空气和畅,惠风拂面,右手是漫山遍野的黄色小花,左手是她喜欢的男孩,裴奕的磁场不断吸引着她,丛蕾的心脉长出一株茁壮的小树苗,随着裴奕的动静,摇曳得花枝招展。 丛蕾满怀窃喜,却像个道貌岸然的老学究,她闷头走路,并不和裴奕说话,独享着隐秘的夏日快乐。他们爬坡上坎,要翻越一座小山,山路狭窄,裴奕走在前面,丛蕾不小心踩到一块松掉的土壤,险些滑倒,裴奕迅速拉住她:“当心。” 他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绵软的手,他们四目交接,都有些不自在,丛蕾道:“谢谢。” “不客气。” 丛蕾把手揣进兜里,搓了搓酥麻的手指。队伍暂时停在半山腰的平台休息,他们找了个石墩坐下,丛蕾装模作样喝了一口水,裴奕拍拍裤腿的灰,问道:“累么?” 她和裴奕离得近,几乎肩挨着肩,石墩就这么长,躲也没处躲,丛蕾拢了拢下巴,又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双下巴了,说道:“不累。” 这一礼拜,裴奕对丛蕾刮目相看,不像有的女生认为打拳憨傻,忸忸怩怩,丛蕾能吃苦,军体拳打得漂亮利落,宋教官有时因为她的队练得不好而骂她,她也不为自己辩解,个中韧性连男生亦不可企及。 丛蕾为了不把天聊死,绞尽脑汁找话题:“怎么没在学校看见楚雀啊?” “她请假了。” “她生病了?” 裴奕道:“装病。” 楚雀娇气,伪造病假条逃了军训。丛蕾见裴奕对她的近况了如指掌,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丧气地说:“楚雀和冷千山分手了。” “我知道。” “哦,那你……”丛蕾想说,那你怎么看,又觉得这么问太僭越,毕竟是裴奕的私事,于是她生硬地转了个弯,“那你知道得还蛮多的。” 裴奕一下笑了。 丛蕾天然呆的样子配上那蔡明式的嘲弄语气,像一出自带反差的喜剧,裴奕肩膀抖动,她满脑门问号:“怎么了?” “没什么,也不算多,”裴奕掩着嘴,轻咳道,“没发现你这么可爱。” 丛蕾知道裴奕一向不吝于赞美别人,成绩好的他夸别人聪明,成绩差的人他夸别人勤奋,成绩又差又不勤奋的,他夸奖别人有理想。 基于三年来丛蕾对裴奕的观察,他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自动转码成了:“没发现你这么蠢。” 但奇怪的是,丛蕾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种不知名的欢腾。 拉练结束,军训也迎来了尾声,最后一天全体成员会操,众人都被虐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抱着宋教官哭成一团,丛蕾和他合完影,宋教官老气横秋地嘱咐她:“小丛,今后胆子大一点,想做什么就放心地去做,别总是人踹一步你走一步,我带出来的兵,不能怂!知不知道!” 丛蕾条件反射地想立正敬礼,她一开学能碰上宋教官,得到他的赏识,被委以重任,让她不再畏惧与人交往,是莫大的幸事,丛蕾真心实意地红了眼眶:“谢谢教官。” 两天后,高中生活正式开启,各个班的新生七零八落地聚在班门口,等待班主任的认领。孙韬百无聊赖地蹲着:“不是说七点半集合吗,咱们班主任怎么还不来?” 裴奕看看表:“还有十分钟。” “我都蹲累了,”孙韬发牢骚,“我就说不应该来这么早,我妈非得催我……我靠!” 他“嗖”地一下蹦起来,指着走廊尽头,瞅直了眼:“裴裴裴奕!” “干嘛?”裴奕莫名其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竟也没了声音。 走廊处进来一个高挑的女孩,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秀腿颀直,腰肢不盈一握,上身凹凸有致,腰臀比例惊人,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肩若削成,纤侬合度,舒展的身躯仿若南方优雅的山峦。 那是丛蕾。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颅顶浑圆,下巴如尖尖的荷叶,肌肤吹弹可破。丛蕾不易晒黑,一天擦三道防晒霜,军训完,大家都黑了两个色号,更衬得她白润水灵。她五官明艳,偏偏气质内敛,似乎不太习惯被人围观,眼眸淡垂,十指相扣,眉梢间浮出稚弱的妩媚,当真是温香软玉,盛世花开。 所有人的眼珠全黏到了她身上,丛蕾艳冠群芳,让其它女孩都失了颜色,她骨胳条件本就优越,吴教练花了大功夫给她塑形,脱下了旧扑扑的迷彩龟壳,丛蕾匀称而丰腴的身材一览无余,仿佛破茧成蝶的明星。 裴奕自然知道丛蕾漂亮,却不知她会一天比一天更漂亮,长长的走廊里没有人说话,像是怕惊动了她的美。丛蕾被看得毛毛的,努力让自己忽视别人的目光,心想说不定冷千山又惹出什么事连累了她,直到班主任出现,拿着花名册通知众人:“大家先排好队,我们今天按学号分桌,要是同学们有别的意见,可以来办公室告诉我,再做进一步的调整。” 丛蕾脑里蹦出一个成语:否、极、泰、来。 她一定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所有的心愿都唾手可得,班主任依次念道:“……下一个,裴奕,你的同桌是……” 丛蕾默念:“丛蕾。” 老师说道:“丛蕾。”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丛蕾眼皮一跳, 来不及绕过卓赫, 他已经挡了她的去路, 狐疑地盯着她:“喂。” 卓赫给她的心理阴影未能被蚕食消化, 丛蕾侧着身子,浑身抗拒。 卓赫像一只恶猫, 逮住了丛蕾这只毫无缚鸡之力的耗子:“肥……丛蕾?” “干嘛?”吕轻扬拉住丛蕾的胳膊,提防道,“我们走那边。” “这里没你的事儿,肥婆, 边儿去。”卓赫轻蔑地说, 再次问, “你是丛蕾?” 卓赫恶名昭彰, 吕轻扬不敢惹他, 但又气不过, 丛蕾扯扯她的衣服, 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丛蕾开始想念冷千山了,然而冷千山不可能听得见她的呼唤, 她咬咬牙,迎上卓赫嚣张的气焰:“什么事?” 她在赌。 不是赌卓赫, 而是赌自己。赌自己无论遭到卓赫怎样的羞辱,都有反击的勇气。 丛蕾仰起头, 脸好似画卷, 一寸寸铺开, 仿佛是一个慢动作, 卓赫先看到她浓黛的眉,接着是清莹的眼波,如潺潺的小溪,如穿透云雾的霞光,她大无畏地凝望他,混着一些怯,让他停在她桃花似的双眸间,再也无法往下看,竟有点那么一眼万年的意思。 丛蕾披坚执锐,左等右等没等到卓赫发难,心下费解,卓赫旁边的男生见他怔住,捶了他一拳:“卓赫,醒醒,看见美女绕不动道了?” “美女?”卓赫口不对心地说,“我呸,疯了吧你。” 话虽如此,他却慢吞吞回到座位,吕轻扬和丛蕾逃过一劫,赶紧离开食堂,同伴意犹未尽:“那妞身材不错。” “别恶心我,你知道她初中长什么样么?” 卓赫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漫溢着闷热的悸动,他猜自己是受到了惊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丛蕾那个母大虫,和刘全才天造地设的母大虫,瘦下来居然是这样的,简直颠覆了卓赫的三观。 丛蕾穿过走廊,门口聊天的人看见她,高喊道:“她来了!” 教室窗户里立刻冒出几个头,丛蕾皱眉看了他一眼,那人又激动地说:“她看我了!” 新生们刚上高一,对小道八卦的兴致高涨。开学第一天,a班和五班有两个大美女的新闻传遍了每一只耳朵。丛蕾不仅生得美,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打破了女学霸都是书呆子的刻板印象,连带着本班的同学也与有荣焉。 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丛蕾兀自往班里走,步态沉稳,实则心中已模拟了千万次落荒而逃。被围观的膈应感早就压倒了虚荣心,她想起那个被骂成母牛的女生,挺起的胸碍眼到极点,要不是驼背被吴教练纠正得彻底,恨不得藏到吕轻扬身后扮演鸵鸟。 班里除了部分军训的伙伴,还有些后面才分来的新同学。丛蕾的御姐外表太能唬人,她的内向被当成了生人勿近,他们迟迟不敢上前和丛蕾搭讪,在附近晃来晃去地偷看她,以为丛蕾是个半瞎。 丛蕾假装捧着书,裴奕在整理上午的笔记,他被一拨接一拨的观光客晃得头晕,合上笔记本,温和地说:“有事吗?” 有个圆滑的男生道:“班长,换个座儿呗。” 丛蕾充耳不闻,暗想,谁也不能把我从裴奕身边换走。 裴奕:“我和你换?” 男生嬉皮笑脸地说:“那是。” 丛蕾脑弦急奏,怕裴奕真的要和人换座儿,她不会这么惨吧,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走,她掩饰不住,焦急地瞥裴奕,发觉裴奕也在看她,丛蕾复又读书,把那本摊开了就没动过的书翻了一页。 裴奕语带笑意:“不给换。” “班长,阿西巴——”那男生怪叫道,“别有用心啊。” 裴奕从容不迫:“那可不。” 他们一言一语的,将她视若无物,丛蕾脸红得要爆炸了。直到上课铃打响,才把那男生赶跑。丛蕾吊着的心七上八下:“谢谢。” 裴奕:“谢什么?” 丛蕾打了个磕巴,她怎么知道谢什么?谢你不换座位?何止卑微,还显得自作多情。他刚才话里有话,但借丛蕾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乱想。裴奕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在她长胖时都能对她温柔以待,现在和她逗逗乐子,她就要头脑发热冲上去表白吗? 可是不说点什么,又让人心里欠得紧,只好用了一个万能的“谢谢”。 裴奕担心丛蕾噎死自己,白长了一张娇媚的脸,做起表情来还和以前没差,像他家里养的萨摩耶,他顺手用铅笔碰了碰她的脑门:“不客气。” 春心萌动。 丛蕾的脸白里透红,裴奕不费吹灰之力,就勾走了她的魂。录音机里放着英语课文,她一个字没听懂,如同被施了咒,飘飘然不知所以。再这样下去,不用捱到期中考试,她约摸就要跌出a班了。 丛蕾的脑汁仿若错落的涡旋,她有意不看裴奕。这个高中和她预想的迥然不同,没有冷千山的捣乱,她仍然成为了别人的焦点,要是一年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和楚雀的美貌势均力敌,丛蕾兴许会大骂一声:骗子! 变瘦,男孩们主动接近她,她终于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和裴奕说话……底层农奴翻身作主,烦恼和喜悦一样多,从绿皮火车升到豪华头等舱,幸福来得过于虚幻,丛蕾的大腿遭了罪,每天起码被狠掐三次,省得迷失在海市蜃楼中,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她的思绪东闯西撞,回到裴奕这个原点,一夜暴富的人,擦拭着自己的金银财宝乃是一等要事。裴奕就是丛蕾的财宝,他的位置靠窗,专注地给单词做音标,保持着教育宣传片上的标准坐姿。校服还没发,大家都穿便装,他的白衬衣纤尘不染,裤子找不出一丝褶皱。 阳光是一支碎金色的笔,描出他端方的侧颜,裴奕的鼻梁上沾了点金沫子,让人想为他拭去。他喜欢用钢笔,写得一手漂亮的正楷字,作业纸沙沙地响,流畅的笔尖动着动着,蓦然停了。 画面静止得太久,丛蕾的眼睛慢慢地移到上方,裴奕正托着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丛蕾:“……” 不长记性的东西,她想扇自己一耳光。在丛蕾不留痕迹地将视线转到别处前,裴奕问道:“看什么?” “呃……啊?” “下课了,”裴奕气定神闲,“叫了你两声都没反应。” 丛蕾接二连三掉入同一个捕兽夹,裴奕的问题叫她无所遁形,她急中生智,说道:“看你这笔挺好用的。” 裴奕递给她:“试试?” 丛蕾受宠若惊:“不用不用。” 裴奕握住她推拒的手,把钢笔塞进她掌心里:“试试。” 丛蕾端着一副颤悠悠的心肝,煞有介事地划了两笔,虚伪地夸奖道:“不错。” “送你了。” “那怎么行!”丛蕾近乎恐慌地拒绝他,“我、我也用不惯钢笔。” “丛蕾,有人找你!”班里的同学喊道。 感谢圣母玛利亚,丛蕾忙不迭把笔还给裴奕,出去一看,走廊上空空如也,她问道:“谁找我?” “不认识,好像是高年级的,”女同学恋恋不舍,“他本来让我传话,结果隔着窗户看了你一眼就走了,巨无敌帅。” 能被女孩用这种语气提起的,十有八.九是冷千山。他不爱出门,一中大多数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丛蕾回到座位,裴奕问道:“谁啊?” “没谁。” 她掏出手机给冷千山发短信:你来找我了? 丛蕾的手肘碰到了裴奕的手臂,她拘谨地挪了挪凳子,和裴奕隔出楚河汉界。裴奕故作不知,理了理书。 冷千山转角上楼梯,身形肃杀,行走间带出凌厉的风,两旁的人退避三舍。他看到丛蕾的短信,直接点了删除。丛蕾和裴奕的眉来眼去令他怒火中烧,这俩居然是同桌!他想提刀砍死他们,真他妈的琴瑟和鸣啊,天时地利人和,还有什么丑事干不出? 照往常,他应该闯进教室把丛蕾揪起来好生辱骂一顿,使手段让他们换座位,约裴奕单打独斗,可是望着丛蕾羞涩的眼神,他却扭身走了。 那种眼神不属于他。 冷千山只是低落,低落到只想一个人待着。 ※※※※※※※※※※※※※※※※※※※※ 晋江的评论要一个月后才能在前台显示,对于我这种二分之一的写文热情都来自于评论的人无疑是个暴击(吐血),感觉自己在茫茫无人的大草原上喊一声连个回音都没有。大家还是正常留评哈,我会挑一些评论放在作话里回复!不要让我玩单机! 和各位商量一个事,目前第一部我预计是在7075章左右完结,第二部我打算重新开一本: 【一】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过了十月以后几乎没有时间写文,如果继续连载的话,更新频率可能只有一周一更,估计到最后没有人会再来看。 【二】收益太低,看得人比较少,陷入自我怀疑。不是抱怨哈,只是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全靠每天留评的各位以及对写文的热情在支撑,而我生活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权衡后只能先把眼前的事稍作暂停。 【三】反复性失眠,精神焦虑抑郁,一堆慢性病,长期失眠的人都懂。这是在我开文前所无法预料的,当我心情越差,越不想因为我而影响到别人,在本身精力不济的情况下,写文耗费的精力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我需要充足的时间来调整状态,毕竟没有任何事情比自己的健康更重要。 综上,《二流货色》第二部,我想等全文存稿以后再开,争取日更,这样你们也可以免费再看十几二十章。大家能赞同再好不过,如果都反对的话,就选择周更,但不管怎么更,这本书肯定能写完。 看了评论,很幸运能拥有这么一群读者,感谢各位的体谅,感恩!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8121501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情臭猪、等昏黄、笛衣、悦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把我推入深海少年你可 26瓶;36830167 20瓶;大神们的粉丝 11瓶;dragon啊啊、无情臭猪 10瓶;谈天碳粉 5瓶;素丫丫 3瓶;zxy 2瓶;303992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楚雀没有来班里找丛蕾, 不过她们很快有了见面的机会。一中的升旗手一般由高一的学生担任, 是学校的门面, 对学生外在条件要求苛刻, 班主任李珍推荐了裴奕和丛蕾,到了培训的地点一看, 楚雀赫然在列。 丛蕾和裴奕远远走来,男才女貌,极般配的一双人,楚雀心里不是滋味, 笑着跟裴奕说道:“好久不见。” 他们是好友, 能聊的话题自然比和丛蕾多, 丛蕾插不进嘴, 也不想插, 坐在升旗台一角, 看他们言笑晏晏, 酸成了柠檬。 “你也是升旗手?”一个男生过来,殷勤地问。 “嗯。”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丛蕾点头, 升旗台又不是她家修的,哪轮得到她批准。 “其实我知道你, ”那男生讨好地说,“你叫丛蕾对不对?” “……” 男生道:“他们都说你长得很漂亮。” “没有。”丛蕾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点猜出了这男生的意图。 “我叫宋……” “丛蕾, 过来。”不等他讲完, 裴奕招手示意她, 淡淡地说,“老师来了。” 丛蕾两步并作一步溜了,剩下那男生半截名字掉进肚子里,裴奕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 仪仗队一共由七个人组成,老师挑了裴奕做领头的执旗手,丛蕾和楚雀作为护旗手,并列跟在裴奕身后两侧,形成三角鼎力之势。裴奕固定好国旗,楚雀拿着旗角,丛蕾负责拉绳,第一次演练,丛蕾没掐好点,拉到旗杆顶尖时,国歌已经要放完了,她心慌意乱,差点系错了结。 “别着急。”裴奕帮她把麻绳扯紧,他的手掌微覆在丛蕾手上,两人都很顺理成章,楚雀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 一节课培训完,裴奕问道:“走吗?” 丛蕾还在思考他问的是谁,楚雀已一把挽住丛蕾:“我和丛蕾聊会儿,你自己走吧。” 她们找了张凉椅坐下,楚雀素雅的面容被丛蕾的清艳一衬,便略显单薄了些。老师选执旗手时,眼睛一直端详着丛蕾,楚雀心悬一线,以为这个殊荣会落到丛蕾头上。 一个多月不见,曾经不如自己的人麻雀变凤凰,突然更胜一筹,楚雀还没掌握好和她相处的度,丛蕾的美貌威胁到了她的统治地位,楚雀有种权力即将被掠夺的危机感,幸好她没和丛蕾分到一班,不然天天看到这张脸,太闹心了。 但她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楚雀若无其事地问:“你和裴奕怎么回事?” “什么?” “别装了。”楚雀的语气与她的闺蜜无异,“你俩有事儿。” “你想到哪儿去了!”丛蕾急道,“我们是同桌。” “不止吧。”楚雀挑眉,“很正常啊,你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男生都是很现实的,裴奕说不定会看上你。” “你别乱讲,”说不清是不是丛蕾的错觉,楚雀的话透着股阴阳怪气,她顿了顿,“没你想的那回事。” “干嘛这么严肃,”楚雀见她不似作假,说道,“对了,我那天看到冷千山了……他没看见我。” “嗯。”楚雀会留下她,丛蕾推测她八成要聊冷千山,他是她们永恒的主题。 “他为什么会转到一中来?”楚雀按捺不住地问。 楚雀不相信冷千山对她没有感情,他在一中混得风生水起,也许是后悔与她分手,才会来和她读一个学校。不管楚雀怎么丑化冷千山,挑他的缺点,让自己对他死心,当她真正遇上他,她还是想站到他身旁。 丛蕾道:“他想考个好点的大学。” “这样。”楚雀的脸凝了霜,仿佛是自己劝自己,轻描淡写地说,“我和冷千山性格太像了,不在一起也好。” 他们俩都是众星拱月的人,谁也不肯妥协,都希望能降服对方,楚雀为她和冷千山的关系安上一个合理的逻辑,试探地说:“可能你和他还比较合适。” “楚雀!”丛蕾吓了一跳,光是想一想就毛骨悚然,这和乱.伦有什么区别? “他那个性格,只有你能迁就他。” 尽管冷千山是个讨厌鬼,丛蕾却听不得她说他的坏话:“其实他对我还不错……” 楚雀微嘲:“他对你何止不错。” 他们交往时,冷千山问得最多的就是:丛蕾在做什么。 “他最近交女朋友了吗?”楚雀说道。 “没有。” 最好没有,否则谁能容忍冷千山有丛蕾这样一个青梅竹马? 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冷千山仗着身高优势,踮起脚往高一的片区眺望,他原计划等到周末,大义凛然地将丛蕾骂上一骂,然而这周丛蕾回了自己家,也没接着哄他,他根本没找到机会和丛蕾说话。 冷千山大海捞针,当然没捞着丛蕾,他前脚准备离开,后脚却听到班里同学的议论声:“咱们升旗手是不是换了?” 另一个人说:“比上一届好看,咱们学校真会选人。” “据说这回选的都是高一的级草级花。”有人打岔道。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没挪过步,升旗台上托着国旗的不是丛蕾还能是谁? 裴奕双臂一挥,扬起旗摆。做作,冷千山嗤之以鼻,这个裴奕鬼影缠身,哪儿都有他,动作这么大,也不怕抻了筋。丛蕾在日记里写过,说裴奕喜欢楚雀,既然喜欢不赶紧去追,骚哄哄的乱勾人,不守男德。冷千山满心想上去推他们一把,让这俩吧唧亲个嘴,好让丛蕾死了那条心。 “你喜欢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右边的吧。” 这些吊丝还妄图意淫她,冷千山烦得要死。早知道他就应该把丛蕾藏起来,管她自不自卑,总好过现在这样拈花惹草。他很怀念寒假的日子,所有的时光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军训他们冷战的时候,冷千山买了一个迷你望远镜,在阳台上侦查过丛蕾的一举一动,同桌和他相熟,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观察天象。丛蕾没听他的话,扯着嗓子和对面的人吼口号,冷千山想拿望远镜砸死她,可是看见她那么快乐,他又觉得很快乐。 冷千山一边快乐,一边骂脏话。 因为感觉自己对丛蕾的感情有点疯。 国歌奏完,教导主任做国旗下的讲话,卓赫被单独拎出来进行全校检讨。冷千山转学后海中群龙无首,常泽他们上了高三,不大管事,学校里三天一大架两天一小架,谁都想当老大。卓赫趁乱跑去报了初中万茂霖打他的仇,被海中的校长逮住,亲自提到一中来要个说法。 卓赫出了一个大风头,非常愉悦,惹得下面的同学连连发笑。丛蕾笑不出来,仪仗队要等升旗仪式全部结束才能离开,卓赫以一己之力拖延了时长,连累他们不得不跟着陪站。 “我采取过激的手段,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卓赫言辞悔恨,照稿念到中途,眉飞色舞地环视了一周,看到树荫里亭亭玉立的丛蕾,嘴一瓢,忘了接下来该念什么。 她安静地站着,与树融为一体,像枝桠上开出的白色花朵,成了他的风景。 教导主任脸色铁青,抢过话筒:“念完了就下去!” 卓赫被轰下台子,混乱中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想法——要知道她在,他也申请去仪仗队了。 队伍散开,冷千山提前五分钟离场,在二楼走廊候着,看到丛蕾上来,混进人群,跟在她身后两米处,视若无睹地从她旁边走过,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若不是扶着吕轻扬,丛蕾险些摔个大马趴,冷千山仿佛与她素不相识,漠然地说:“借过。” 丛蕾:“……” 近日开学,班里杂事较多,丛蕾没顾得上联系冷千山,冷千山这人是生不得闷气的,一旦闹起情绪,必得让周围人都来哄他,要人上赶着问他哪里不高兴。同学们接踵涌入楼梯,丛蕾为免触他的霉头,诚心诚意地让出位置:“你先走吧。” 可恶,她竟然不质问他,冷千山算盘落空,给了丛蕾一记凶狠的眼刀,气呼呼地走了。 吕轻扬夸张地说:“冷千山怎么能长这么帅!”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他帅?”丛蕾百思不得其解,她从小给他洗内裤袜子,见过他各种不讲究的惫懒样,冷千山的长相在她眼里已经烂熟到了模糊。 “这都不帅?”吕轻扬说,“反正比裴奕帅。” 吕轻扬的审美有缺陷,丛蕾撇嘴:“明明裴奕更帅。” “我就喜欢冷千山的帅法。” 两人一路争回教室,丛蕾的课桌上堆了一沓社团的传单,好几个社团的学长学姐想招揽她,裴奕问道:“你想选什么社?” “音乐社吧。”丛蕾斟酌道,宋教官无心插柳柳成荫,帮她找到了特长,如果他和裴奕没夸大的话,音乐社应该会适合她,“你呢?” “音乐社。” 别去深思,别去深思,丛蕾告诫自己,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你会唱歌?” “不会。”她如一株含羞草,引人去碰一碰,裴奕说道,“你可以教我。” 暧昧的蛊虫窜过四经八脉,舔舐着丛蕾,她像是糖心里的杏仁,被糖层捂着,后背出了暖融的热汗。 有人站在门口,猝然朝着教室喊道:“裴奕!” 这声响打碎了他们不可言说的气氛,丛蕾随裴奕望去,门口的女孩戴着一个gucci的棒球帽,帽檐下的脸怒气腾腾,正是袁琼之。 ※※※※※※※※※※※※※※※※※※※※ 下一章不出意外的话拉手手~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优游、鸡蛋炒虾仁、酸菜大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尘尘 10瓶;zila呀、大神们的粉丝、想吃肉的tww 5瓶;泡泡鱼、笛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丛蕾梦见过袁琼之, 不止一次。 原生家庭给了她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在袁琼之前, 这自卑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袁琼之带领众人孤立她后,这自卑被广而告之。 她为自己羞怯。 梦里的她没有尊严地活着, 无数个分裂的袁琼之包围了她,她被她们逼到墙角蹲着,看见她们像一个个巨人,这个揍她一拳, 那个踹她一脚, 面孔是千篇一律的轻蔑, 丛蕾抱着头, 鼻青脸肿。 袁琼之扇她的耳光, 高高在上地说:“丛蕾, 你以为你瘦了, 我就不敢打你?又丑又土,你算个屁。” 丛蕾放下手, 发现袁琼之的脸变成了裴奕。 那是她的至暗时刻。 醒后她疯狂地暗示自己,她并不是梦中那般弱小, 她反抗过,也让袁琼之吃过亏丢过脸, 她们是平等的。减肥给了丛蕾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她与以前大不相同, 赞美声围绕着她, 幸福之花热烈地盛开,背阳处,却是一地患得患失。 她害怕反弹,害怕自己满脸的横肉会回归,一文不名时可以破罐子破摔,可住进了水晶球,要如何去面对万劫不复。这种患得患失在遇见卓赫之后加重,丛蕾不敢吃任何高热量的食物,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巧克力豆,也会因自悔整夜无法入睡。更不相信别人口中的美貌,不合时宜的荣光让她倍感焦虑,焦虑如果有一天袁琼之再出现,将自己那些丑照大肆传播,同学们会不会感觉受到了欺骗,从而再次远离她。 她宁可不曾得到过。 袁琼之的眼仿佛淬了毒,阴森森地射向丛蕾。将丛蕾立地打回原形,脊背都弯了弯。 裴奕敛了容,走到教室外,问道:“什么事?” 袁琼之压着邪火:“你周末去我家吃饭么?”见裴奕势欲拒绝,又慌忙道,“我爸让你过去,还有你们一家。” 裴奕挡住袁琼之往丛蕾身上探照灯似的视线:“好。” 裴奕的神色太过冷淡,袁琼之到底不是忍耐的性子,语气便厉害了:“难怪你不让我来班上找你。”她冷笑,“就凭丛蕾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货色?” 裴奕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一个女孩子,讲话不要那么难听。” “不好意思,我装不来,我不是楚雀和她的走狗!”袁琼之被裴奕一刺激,尖锐地说,“我不管,你给我换座位,我不准你和她坐在一起!” “无理取闹。”裴奕不耐,“叔叔说的话你都忘了?” 当初袁父受不了袁琼之软磨硬泡,给她提出转回一中的条件就是好好学习,绝不允许她再去纠缠裴奕。 “忘不忘你在意吗?反正在你眼里总是我的不对,她对你发骚你就看不见!”袁琼之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楚雀跟我说的时候有多得意,你明知道她是楚雀的走狗还和她做同桌,你故意让楚雀来打我的脸!” 袁琼之这番话纯属虚张声势,藏在心里的全然不敢说。卓赫跟她提起过丛蕾的变化,他说得轻巧,袁琼之也没当回事。丛蕾给她的印象是根深蒂固的痴肥,就算瘦了,还能瘦出什么花招来?直到楚雀古里古怪地说丛蕾如今是出名的大美女,和裴奕好得蜜里调油,她才不顾裴奕的警告,动了来班里找他的心思。 丛蕾那副春情盎然的模样,女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过去围绕在裴奕身边的花痴,袁琼之见得多了,可她竟然看到裴奕冲着丛蕾笑,他们的头挨得那么近,女人的直觉顿时给她亮起了红灯。 “你换不换?”袁琼之再次重复。 “袁琼之,你成熟一点。”裴奕将袁琼之拉到过道上,“我不想在学校和你闹。” 丛蕾眼睁睁看着裴奕和袁琼之消失在教室门口,心中塌了一个巨大的坑。片刻后,裴奕沉着脸回来,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坐了一会儿。 裴奕忽然道:“丛蕾,如果袁琼之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找你,你不要和她出去。” “……嗯。” 裴奕初中时有过两个女同桌,都被袁琼之给千方百计地挤兑走了。丛蕾不愿去想袁琼之对他说了什么,她猜得到,但她只能装作自己猜不到。 还是到了这一天,丛蕾几近惨烈地想,来就来吧,她准备好了。 丛蕾存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反倒不再畏手畏脚,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她原本就觉得同学们对她的艳羡并不真正属于她本人,一想开,算是豁了出去。大不了初中的事再来一回,何况当时的她一无所有,而现在,起码裴奕坐在她身边。 人活着,脸皮厚一点才不容易受伤。 变瘦了最直接的好处是不用再害怕上体育课,室内体育馆的阶梯椅上坐着一排排休息的同学,有的甚至是特地来欣赏丛蕾的,丛蕾和吕轻扬各自抱了个篮球背对着那些人,吕轻扬嘟哝:“你说他们要看你看到什么时候啊,我好不自在。” 丛蕾没听清她的话,她只看到正门口,袁琼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其实可以避开,但她没有,丛蕾的心提到了喉咙,眼珠子直不隆通地对上袁琼之,似有电光火石。 “丛蕾!”袁琼之握着扩音器,满面笑容地冲她挥手。 丛蕾浑身寒毛唰地竖起,神经绷直,如欲断的钢丝,那是人临敌备战的本能。 ※※※※※※※※※※※※※※※※※※※※ 12月底会再更一章,然后本文将在2月1日开始日更,对追文的朋友说声抱歉,本文完结后,我会再免费连载一部小说作为各位等待的补偿,感谢理解。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打脸的黄却 10瓶;大神们的粉丝 5瓶;翎苓610、丸子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还没正式上课, 闹哄哄的体育馆因她这高亢的一声沉寂了一瞬, 同学们不明所以,袁琼之则又举起扩音器, 颐指气使地叫道:“跟你爸讲,让他周末去我家打扫卫生!” 轰。 丛蕾煮沸的血液仿佛要透过毛孔乱飙四溅, 袁琼之响得惊人的声音足以全场听清,那略显失真的语句回荡在体育馆空旷的穹顶上方,回声一圈圈循环往复,合成一个扭曲的金刚罩,套住了丛蕾。 卓赫停下拍球的动作, 和所有人一样, 望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丛蕾的屁股被死死地钉在座位上,袁琼之讥讽地, 像在吟唱一首咏叹调:“你爸打扫得挺干净的, 做保安真是屈才了,直接去扫大街多好,多伟大啊!” 她身旁的申馨被逗乐了,跟着噗嗤一笑。 初中部放学的出口和高中部不同,知道丛蕾她爸在学校里当保安的并不多。丛蕾一直在想袁琼之会怎么报复自己, 她以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她在论坛上开贴辱骂, 发她的丑照,传她的谣言, 毕竟冷千山和她同校, 袁琼之总该有所忌惮, 显然,她还是低估了袁琼之戳人痛点的天赋。 她总是知道怎么最大程度地摧毁别人的自尊心。 穷。 低人一等的穷。 丛蕾以前有些排斥丛丰在一中看大门,这个职业太接地气,少女的梦又太不接地气。她会天马行空地幻想自己是流落在异国他乡的公主,或是丛丰中彩票一夜暴富,给她买上满屋子洋娃娃,再或者被自己的母亲接走,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 那时的她还不能面对这个结实厚重的世界,对人生有着不切实际的憧憬,也不甘心大家都在无忧无虑地成长时,自己已经蒙上了贫穷的寒纱。 上了高中,丛蕾自恃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可以一步步接受现实,丛丰去同学家里帮工,她虽难堪,却也尽力对自己的处境坦然以对,然而这总归是她的私事,不介意自己底裤的颜色,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掀掉底裤是两回事,她终究做不到心无波澜。 袁琼之旗开得胜,见丛蕾手足无措,朝她做了一个鬼脸,趁裴奕教训自己之前,拉着申馨跑了,留下一地乌糟糟的鸡毛。 卓赫不受控制地上前两步,正犹豫之时,铃声拉响,丛蕾他们班开始集合,他只能住了脚,看到裴奕匆忙来到丛蕾身边,表情是少有的恼怒。 “袁琼之……” 裴奕刚开口丛蕾就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先上课吧。” 解散后,裴奕似乎还想叫住她,丛蕾逃也似的走了。回到教室,没等她喘口气,便见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张a4纸,上面印满了她的黑白照,全是以前袁琼之偷拍发到微博上的。 虽然她偷拍的主角是楚雀,但丛蕾作为附赠品,也有近十来张。照片里的她虎背熊腰,校服也挡不住那肥硕的游泳圈,整个人窝窝囊囊,像一坨油腻的垃圾。 许久没看见自己这副丑态,丛蕾手筋乍露,将那张纸咔擦撕得粉碎,然后她发现,每个同学的课桌上都摆着同样的纸,同样的照片。 丛蕾有一刹那的晕眩。 “太过分了!”吕轻扬说道。她们是第一批到教室的,同时看到照片的还有十几个人,有同学看出上面的胖子是丛蕾,无不惊讶感叹,一时间忘了掩饰眼神,赤.裸裸的,像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个漏洞。 吕轻扬趁着人没到齐,把其余课桌上的照片收起来通通扔进垃圾,又是气愤又是好奇:“谁这么缺德打印这些东西?!” 丛蕾淡淡地说:“还能是谁。” 吕轻扬反应过来:“不会吧……袁琼之?她家里很有钱的,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她干嘛这么整你?” 吕轻扬当然也听到了袁琼之在体育馆说的话,丛蕾的家境她不清楚,也不方便问,只觉得袁琼之的行为令人咋舌。她要是不喜欢哪个人,顶多私底下说点坏话,这是要有什么仇什么怨才会这么恨丛蕾啊?吕轻扬没见过肥胖版的丛蕾,扔照片的时候忍不住多瞅了几眼,仍然相当震撼。 这尼玛是两个人吧?胖子都是潜力股,不愧为至理名言! 吕轻扬那边很是佩服丛蕾的毅力,更坚定了自己减肥的信心,丛蕾这边却无力回应,扔掉那些照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被人看到已成事实,无非是传播速度的快慢而已,大家迟早会知道她不堪的过去。袁琼之治她是小菜一碟,而她光是装作自己面无表情,就要花掉这样多的力气。 裴奕打完篮球回来,丛蕾撑着头,脸被手臂挡得严严实实,像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裴奕无奈于她的回避,以为她还在为体育课上的风波难过,欲言又止:“袁琼之被宠坏了,做事情没有分寸,和她计较只会气到自己……丛蕾,你别往心里去。” 丛蕾的眼里一下有了泪意,这感觉多么熟悉啊,于是她说道:“没事。” * “丛蕾呢?”黎晶晶问。 “她说她周记没写,中午不回宿舍了。”吕轻扬爬上床。 午休时间,宿舍里人人精神抖擞,吴梅先压低嗓门:“你们看到丛蕾以前的照片没有?” 吴梅和她们不是一个班,吕轻扬纳闷:“你知道了?” “拜托,我看到的呀!”吴梅说,“不止我们班看到,黎晶晶他们班也看到了,对吧?” 黎晶晶:“嗯,好像咱们高一每个班都贴了。” 大家一讨论,才知道丛蕾的丑照被传遍了全年级,除了吕轻扬他们班是挨个儿发的,其它班都是贴在值日表旁边,让人想看不到都不行。 “真瞧不出丛蕾以前那么胖。”有人插话。 黎晶晶瞪她:“这有啥好稀奇的。” 丁梅疑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事儿谁干的?” “还能有谁,袁琼之呗!”黎晶晶了然于心,“她初中就把丛蕾整得特别惨。” “对了,袁琼之!”丁梅一拍大腿,“你们听说体育馆的事没?丛蕾她爸真在我们学校当保安?但我同学又说是清洁工,都给我传迷糊了,吕轻扬,你和丛蕾不是一个班么,当时什么情况?” 吕轻扬想了想:“不知道,我上厕所去了。” “靠,这可是第一手爆料,你居然就这么错过了!”另一个舍友恨铁不成钢,“话说袁琼之是谁,干嘛要针对丛蕾啊?” 黎晶晶:“我们初中同学,她就那样,估计心理不平衡吧,谁比她漂亮她就弄谁,以前她还整楚雀呢!” 黎晶晶开始给舍友们科普起以袁琼之楚雀为中心,外带裴奕冷千山丛蕾等人的爱恨情仇,大家讨论得火热,丁梅抚着胸脯:“这人好阴哦,丛蕾真可怜,全年级都知道了,要是我被这么搞,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说,你们声音小点儿,小心一会儿丛蕾回来听见。” “她不会回来的,”吕轻扬听完全程,说道,“她可能就想一个人静一静。” 吕轻扬没猜错,在丛蕾成为话题的中心时,她正在学校的天台上放空,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接受别人的关心,也不想应付他们隐含探究的目光。 丛蕾盲目地摆弄着手机,关掉一分钟前才打开的微博,翻了翻浏览器里的新闻,跟着app背了两个单词,退出的时候手指碰到贴吧,赶紧把软件卸载了。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已经打了冷千山的电话。 冷千山没有接。 丛蕾掏出耳机放起歌,一直放到恩雅的《only time》,据说这个爱尔兰女歌手的声音能够抚平战争的创伤,像一团柔软的棉絮,流淌着安定温暖的气息。 恰如她身边这个人。 “照片的事,我知道了。”裴奕走近她。 丛蕾没有问他中午为什么没有回家,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她默默按下暂停键,对于他,她从来做不到置之不理。 “你应该告诉我。” “然后呢?”丛蕾反问。 裴奕微怔,好像没想到棉花糖里会藏着一根尖细的针。 丛蕾的运动鞋磨起了毛边,她就两双鞋,天天换着穿,还要担负起高强度运动的重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寿终正寝。 “我爸是在给你们打扫卫生,可我家里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卑贱。”这些话耗尽了丛蕾最后一点尊严,她带着刻意的平静,“就算真的很穷,难道穷就这么可耻吗?” 相比真正的贫困生,丛蕾的家境远远称不上赤贫,她的穷更多是一种氛围上的贫困。在遇见蒋秀娟前,丛丰并不怎么懂得过日子,只是一味的节省,也许是担心自己将来病无所靠老无所依,总处于一种贫穷的威胁下,活得很惶恐。 直到十一岁,丛蕾还在穿打补丁的裤子,那条在体育课上崩了裤.裆的裤子,被丛丰缝上一块白色的补丁,线脚参差丑陋。就算这块补丁令她倍受屈辱,她也必须要穿下去,她别扭地拢着双腿,欲盖弥彰地,腿间仿佛被残忍地割了一道疤。 “我没有跟别人提过。”裴奕态度真切,“丛蕾,不要把我和袁琼之划到一类。” “我知道不是你,但你们就是一类人。”不等裴奕辩解,丛蕾先一步说道,“你们家境优越,见过的听过的拥有的都比别人多,即使感同身受,也是纡尊降贵,我们求之不得的珍珠,在你们眼里,就是唾手可得的大米……” 她暗恋他,暗恋放大了她的自卑,无论她怎么努力变得优秀,他依然离她很远,站在刻骨的阶级上,就连他安慰她的角度,也和袁琼之一样,是低着头的。 她竟然才认清。 “丛蕾……” “我以为我瘦了,你们就不会看不起我,我就会成为一个尽善尽美的人,可是真的太难了,太难了。你心里一定在笑我吧,我直到现在听到‘肥’字都觉得别人是在说我,总是怀疑别人的夸奖是在反讽,从来不信他们会真的喜欢我,满意自己的时候很少,厌恶自己的时候很多,这些压力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懂……” “丛蕾!”裴奕扶住她的肩,喊道。 这喊声终于让丛蕾醒了神,她发觉自己的失态,慷概激昂的陈词一下被打散了,嗫嚅起来。 他们面对面站着,微风轻轻刮过,吹皱一池春水。 “对不……” “我是养子。”裴奕说。 丛蕾猛地瞪大眼睛。 他侧过头,抿抿唇:“我是被我爸妈从孤儿院抱养的,你的感觉,我懂。” ※※※※※※※※※※※※※※※※※※※※ 感谢在20190924 20:03:56~20191020 23:3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方有棵乔大木、蹄蹄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菜大骨、枫子 16瓶;大红敲可爱 10瓶;提子很甜 8瓶;须臾 3瓶;hannah 2瓶;等昏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丛蕾久久无法消化这个意料之外的信息。 裴奕说道:“我五岁前一直待在福利院, 父母收养我没多久, 就怀上了我弟弟。” “这……”丛蕾不知如何是好, 她迅速脑补了一大堆悲惨故事,这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裴奕一株高岭之花, 忽地变成了路边风雨飘摇的野草。 她的眼神过分担忧,裴奕反而宽慰道:“放心,没有你想的那么惨。我爸妈对我很好, 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他忖度着,“只是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裴父裴母领养他时, 他已是会记事的年龄, 他们将他视作家里的福星, 他也必须做符合身份的事,不给他们带来多余的困扰。他努力地读书,努力将自己变成一匹良驹, 才不枉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你知道,血缘天生就带着一份理所当然,没有这份理所当然,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需要付出比平常人更大的代价。” 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也不喜欢找麻烦, 让袁琼之转学, 是他迄今为止向长辈提得最为越界的要求。裴父裴母听说后, 很严肃地教育他,即使袁琼之招惹他,他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女孩。 “我和袁琼之,我们不一样,你明白吗?” 丛蕾羞惭得抬不起头,老天,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逼得裴奕亲自将伤口揭给她看,如果能够表达悔意,她宁愿切腹自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太糟糕了……” “没关系。”裴奕难得跟人袒露自己的心声,有些犯窘,“这是我第一次告诉别人。” 丛蕾同样不善于表达,情绪长期克制着,等到某一天遽然爆发,再神奇地恢复平静。过去这个德性只有冷千山知道,这次在裴奕面前露了馅,他的大度令丛蕾追悔莫及,她太想绕过先前对裴奕的冒犯了,以至于说了句南辕北辙的话:“那楚雀知道吗?” “什么?” 丛蕾快要咬了自己的舌头:“呃……” 裴奕轻笑:“除了袁琼之,只告诉过你。”他竖起食指,做了个保密的手势。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丛蕾急急忙忙打包票。 “其实说了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谁都来打听这点私事。”裴奕揉揉丛蕾的脑袋,“倒是你,以后不要那么数落自己。” “我讲的都是实话。”丛蕾咕哝。 “哪门子的实话?你看,你学习那么用功,做事情又有毅力,很喜欢帮助别人,待人温和,长得也好看,”裴奕越说越拘谨,不是他常有的语速,“我——我们,同学们都很喜欢你。” 丛蕾的成长基本由否定词组成,没有人鼓励她。她成绩好,丛丰说成绩好有什么用,她长得胖,冷千山说她活着影响市容,她对同学有求必应,他们认为理所当然。除了每年期末班主任例行公事的评价,从未有人如此正面地、由衷地称赞过她。 裴奕的话像春风吹着细雨,拨开了冗冷的暗雾,自卑的沟壑在被他一寸寸熨平,她惶惑,原来在他心目中,她竟然也是很好的。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静,两人神情一动,各自看向别处,丛蕾接起电话:“喂?” 冷千山:“刚才手机落教室了,什么事?” 丛蕾背过身:“没什么。” “……”冷千山狐疑地问,“你哭过?” 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丛蕾坚决道:“没有,我按错了。” “哦,就当你打错了,”冷千山趾高气扬,“给你一分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都说了没有。” 冷千山磨牙凿齿,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回答,啪叽挂了电话。 裴奕问:“朋友?” “嗯,冷千山,你也见过。”丛蕾寻思自己最近也没冲撞冷千山,怎么这人又开始朝她使性子了。裴奕有话想说,但终归没说出口。他们回到教室,裴奕把校服拿给丛蕾:“趴着歇会儿吧,不然下午上课没精神,这个垫着舒服一点。” “不用了,”丛蕾推辞道,“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是男生,男生照顾女生天经地义。”裴奕将校服叠成枕头的形状,“好了,快睡,嗯?” 语毕,裴奕闭上眼,他们脸对着脸,他的睫毛纤毫可见。丛蕾贴着他的校服,鼻腔充溢着悠淡的草木清香,这股香气属于裴奕,现在也属于她。 他说她的感觉,她懂。 丛蕾的心情像风筝一样飞扬,那个高不可攀的男孩,她终于摸到了他的衣角。他也有不为人知的困境,他们一下多了好多共同点,她承认,在裴奕的事上她很难说没有嫉妒过楚雀,而如今她知道了连楚雀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对裴奕而言算是个特别的人呢? 丛蕾现下成了全校最最风云的人物,关于她整容的传闻甚嚣尘上,哪家医院动了哪些项目,说得有鼻子有眼。幸亏a班风气好,裴奕又多有照顾,还没有人流露出孤立她的意向。冷千山总说她一根肠子通到底,她要擦玻璃,就要擦得一尘不染,学习时心无旁骛,减肥时忍饥挨饿,钻起牛角尖时,又十分冥顽不灵。 在糟糕的情况下,这执拗反倒成了优点,丛蕾没有要紧事,几乎不会走出教室,一心一意地研究起了裴奕。 裴奕有轻微的强迫症,桌上的书本必须从大到小一一对齐;裴奕的作业会在放学前全部完成;裴奕不看电视剧,只看纪录片;昨天他看的课外书是《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并用铅笔在空白处做了笔记;裴奕遇到难题会摸自己的食指;裴奕会在她冒蠢话时大笑,拿笔轻轻敲她的脑门,在她听课时看她;裴奕,裴奕…… 如果丛蕾能出书,她的发现多到能装订《关于裴奕的八百八十八件小事》。 早上做完课间操,吕轻扬的大姨妈不请自来,丛蕾陪她回宿舍拿卫生巾,吕轻扬换裤子不方便,不让丛蕾跟上楼,她只好在楼底的角落里等吕轻扬,正无聊时,一个篮球“嗖”地凌空而来,擦着她的头顶,正正砸在身后的石灰墙上,丛蕾本能地一闪,脖子硬邦邦地缩着,惊愕地望向来人。 “喂,那谁!” 卓赫从篮球场一路小跑,在她不远处停下,篮球滚了几圈,被卡在墙角,他嫌弃地大呼小叫,“叫你呢!把球扔给我!” 卓赫长相硬朗,皮肤晒得黝黑,在学校里挺受女生们的欢迎,可本质上和袁琼之还是一丘之貉。正常的传球不可能扔到这种狭仄之处,丛蕾定了定神,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他故意的,她权当没听见,转身就要上楼。 “母大虫!”卓赫冲口而出,“你耳朵聋啊!” 卓赫遇见丛蕾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她的了解都来自于旁人的描绘,这个旁人主要是指袁琼之。袁琼之自然不会讲丛蕾的好话,有一回骂她是整容怪,卓赫觉得实在夸张,和她争了两句,差点被袁琼之挠花了脸,说他背叛革命。 大家都是初中同学,即使丛蕾只给他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他也真的认为她不至于去整容,至于抽脂嘛,有待商议。卓赫对丛蕾的观感很微妙,既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新奇,抓心挠肝地想去勾搭,又自以为高贵,看不上这个曾经被他忽略的丑女人。 他的阻拦引起了旁人的驻足,丛蕾喉咙微动,攥紧了拳头:“我不扔又怎么样?” 卓赫懵了。 “我不扔,”丛蕾掷地有声,她前进一步,甚至有了咄咄逼人的步态,“你还想喊人来打我吗?” 这、这是丛蕾?她不是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么,居然有胆子质问他?卓赫猝不及防,区区一句话的光景,怎么就发展成了他要打她,他张了张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学习的作用就是能尽量和这些人拉开距离,袁琼之再猖狂,也不可能跑到他们班教室来骂她。奈何一到了外面,他们的欺负便无孔不入,要不是她躲得快,现在已经被篮球砸出脑震荡了,丛蕾眼里冷意浸人:“我奉劝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卓赫放任她离去,随后捡起球,憋屈地砸向篮球场:“谁他妈欺你了!” 由恐惧到厌倦,这种幼稚但有效的霸凌手段令丛蕾无比地疲累。英语课上,老师组织大家到多媒体教室观看外国电影,吕轻扬说道:“这部电影很有名的,你一定要准备好纸巾,不然一会儿哭死你。” “讲什么的啊?” “讲狗的,真是,忠犬八公你都不知道。” 白炽灯熄了,教室里暗下来,电影前半段一派温馨,想来吕轻扬过于低估了她的泪点,课间的时候,吕轻扬出去上厕所,丛蕾正在看帕克教小八捡球,听到她拉椅子的动静,不经意地说:“回来了?” 然而本该是吕轻扬的座位上,却坐着裴奕。 丛蕾一呆:“……吕轻扬呢?” 大屏幕的投影让裴奕的脸明明灭灭,他摇摇头,让丛蕾继续看电影,丛蕾茫然噤声,见裴奕看得专心,她暂且按下疑虑不表,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电影上。 小八目送着帕克去上班,小八成为了家中的一分子,小八见证了帕克女儿的婚礼,再然后,从不捡球的小八叼着球追去了车站。 那一天,帕克没有回来。 丛蕾幼年时喂过一只路边的流浪狗,脏兮兮的白毛打着结,她收集整栋楼的废纸板,给它做了一个安乐窝,里头铺着家里不要的破棉絮,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喂它。结果她和冷千山因为土狗的命名权起了争执,她想叫它安娜,冷千山非要让它叫旺财,谁也不让谁。最后冷千山跑去给丛丰告黑状,丛丰怕丛蕾染上狂犬病,又说她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敢拿家里的香肠去喂狗,当天拆了安娜的窝,将它轰出了小区。 丛丰说一不二,拥有家庭的最高主导权,为了这件事,她记恨了冷千山好些年。 漫天风雪里,小八沿着铁轨前进,固执地等待着死亡的主人归来,它历经风霜,将自己短暂的生命活成了一场漫长的守候。 丛蕾潸然泪下。 那只未被命名的野狗,它本有希望得到一个简陋的家,结局却是又一次流离失所,命运不由它自己掌握,它也许会死在城市的某个垃圾桶边,又或者被人捉去炖成狗肉汤,变作桌上的餐宴。电影的后半程,丛蕾快流干了眼泪,不知是为了记忆中消失的安娜,还是小八,抑或是亟待宣泄的自己。 当人处于台风眼的中心时,周遭看似平静,刮起的风却不是假的。人言可畏,她再不想听,还是会传到耳朵里。死肥猪、心机婊……丛蕾顶着花样百出的头衔,厕所的隔板外会有人戏谑地提起她“母大虫”的外号,做早操时有人用手指直接指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充斥着诋毁声,每一声都消耗着她的活力。 教室里同学们的哽咽让她的痛哭显得不那么突兀,人群分担了她的苦楚,丛蕾好像总算找到了一个体面的借口哭泣,她如同被割尾的美人鱼,泪水无声无息,长发黏在脸侧,面颊一片湿腻。 裴奕递给她一包纸巾。 丛蕾擤了把鼻涕,难堪地说:“不好意思……” 裴奕的眼睛湛亮而深邃,仿佛要把她看进心肝里,叫人无处藏匿。静默压抑的黑暗中,他们俩的手垂在一起。 肌肤摩擦着肌肤,裴奕率先伸出手指,先是勾住她的小指,然后无名指,最后两只潮热的手紧紧相扣。 手心完全相触的瞬间,丛蕾耳中轰鸣。 ※※※※※※※※※※※※※※※※※※※※ 感谢在20191020 23:31:04~20191230 21: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薇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thomaniac.、雯雯雯、curve、婼凌、拉布拉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969 20瓶;zzzzz 19瓶;南方有棵乔大木、温驯尚早、优游、枫子 10瓶;鸡蛋炒虾仁 7瓶;薇缔 4瓶;26709241 2瓶;泡泡鱼、shirl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情如岩浆,炙烈地翻涌, 似有火花炸开。丛蕾的全副心神都被裴奕所占据, 她脉搏直跳, 陌生的触摸给她带来秘密的欢愉,他们一本正经,默契地盯着屏幕, 底下的手却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大家都在看电影,唯有丛蕾和裴奕十指交握, 像是站在悬崖边上, 被滚烫的水波冲刷着,不敢泄露分毫。 想要天荒地老,想要让她再多牵他几分钟。 吕轻扬坐在他们后面, 她上完厕所,遇见特意在门口等她的裴奕, 正奇怪裴奕找她会有什么事, 却听他请求她说:“一会儿我们能不能换个座位。” 吕轻扬想起那天中午她不放心丛蕾, 提前去了教室, 看见午休的丛蕾和裴奕,明明是寻常的一幕, 竟有种别人难以介入的契合感,般配得可作情侣头像。裴奕这一说,吕轻扬福至心灵, 隐隐明白了袁琼之针对丛蕾的原因。 电影散场,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手, 丛蕾的胳膊软得一塌糊涂,半点力气都使不上,他们生怕被人发现端倪,欲盖弥彰地不敢看对方,吕轻扬瞅着裴奕,挤眉弄眼地说:“丛蕾,我先走了啊。” 她溜得飞快,丛蕾来不及叫住她,只得和裴奕同路。丛蕾鼻头通红,裴奕意外道:“怎么哭成这样?” 她瓮声瓮气地说:“就是……挺感动的,你不觉得感动吗?” “我以前看过。”但也没有哭得这么惨,而且他哪有心思去看电影,只顾着心疼她了。 他们若无其事地讨论着剧情,那个牵手被遗落在幽暗的教室中,接下来的几天,裴奕再没有其它表示。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窗户纸欲破不破,丛蕾的心痒愈发难挠,她不懂这到底算什么,难道是她误会了,裴奕只是表达友谊的方式比较特别,和她牵手纯粹是想给她鼓励和勇气? 周末丛蕾去看望冷奶奶,护理刚给她做完复健,冷奶奶恹恹躺着,脸色不太好,一见她便长吁短叹:“医生说我这里面有一半是人工骨头,不是违反自然规律么,一把年纪了,遭这罪干嘛,唉,还不如……” “不许胡说,”丛蕾赶紧让她打住,“您知道那个手术多危险吗?好多老头儿老太太做完都偏瘫了,您能恢复成这样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再说人工的又怎么了,这玩意儿至少够您用十五年呢。” 冷千山补完课,倚着门听她们的谈话。 “小姑娘们成天给我伸胳膊撸腿,我太疼了,睡觉也疼。”冷奶奶拉着丛蕾诉苦,“被他们给我整在这大房子里关着熬日子,我就跟个窟窿似的,这里破一块,那里破一块,拆东墙补西墙,整个人一吹就漏风。” 丁瑞兰做了换髋手术后,两条腿不等长,有轻微的跛行,现在还弃不了拐,必须在平整的路面上行走,她是个关不住的,天天在花园里打转,就算用了助步器,最远也只能走到别墅外几米处,丛蕾哄着她:“您再忍忍,再过一个月,等您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就陪您去新门公园吃大烤鸭。” “我只吃左边进门的第三家。” “行,咱们就吃那家。” 冷奶奶顺了心,聊了几句那家的烤鸭多地道,把自己馋得紧,忽然捏着丛蕾的手臂,一脸讶然:“蕾啊,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丛蕾愣住。 “奶奶,她之前在家里减肥。”冷千山提醒道。 冷奶奶想了半天,勉强笑了笑,皱纹黯然:“又忘了……看我这记性。” 这场病大大损耗了冷奶奶的生气,稍一动弹就容易疲乏,等她睡下,丛蕾合上门,忧虑重重:“奶奶前一阵不是还恢复得还挺好的,怎么……” “没办法,”冷千山说,“医生说正常,多多少少会有些后遗症。” 冷奶奶刚做完手术时心态还不错,毕竟捡回一条命,复健得很是积极,但时间久了,焦虑渐渐占了上风,手术给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脑损伤,她记忆力减退,偶尔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身体始终无法和健康的时候相比,难免令人感到丧气。 “那天她非要回老房子住,说这里不是她的家,劝了好久才听话。”冷奶奶的脾气越来越有返老还童的趋势,顽固得不得了,冷千山叮嘱道,“别看她想吃这个想吃那个,其实食欲根本不行,一会儿你记得劝她多吃点饭。” 丛蕾点点头,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冷千山问:“你房间还空着,今晚就在这儿睡?” “好。” 丛蕾怀着歉疚,可能是因为冷奶奶身体的缘故,冷千山的情绪才不佳,他又爱面子不说,她应该多关心关心他的。 冷千山见丛蕾举止乖巧,郁结也散了些,准备好好和她“谈谈心”:“我问你个事,你现在和……” “等等,我接个电话。” “在忙吗?”裴奕问。 丛蕾:“没呢。” 冷千山虎视眈眈,耳朵贴到听筒上:“谁给你打电话?” 裴奕:“你旁边有人?” 丛蕾瞪冷千山一眼,捂住话筒:“没有,怎么了?” “周末有空么,要不要出来玩儿?” 冷千山在丛蕾身后绕来绕去,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不停地捣乱:“开免提。” 丛蕾像个陀螺一样躲着冷千山的围攻:“哪些人啊?” “就……我们。” 丛蕾不自觉地一笑,笑得比向日葵更灿烂,冷千山盯着她,默不作声。 “你想出来吗?”裴奕迟疑道,“没关系,要是忙就算了。” “不忙不忙,我都可以!” “那明天下午两点我在……” 冷千山抢过她的手机,给她关了机。 “冷千山你有病,我在打电话!”丛蕾气得暴跳,“还给我!” “谁打的?” “和你有关系吗?” 冷千山抱着双臂:“爱说不说,不说不还。” “……”丛蕾恨恨道,“我同学。” “裴奕?” “……” “他为什么约你,约你做什么?”冷千山寒着脸问。 丛蕾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冷千山拧住她的手腕:“说话!” 丛蕾被他扯疼了,怒道:“讨论作业不行啊!” “他不是你同桌?一周五天还讨论不够,周末还要出去讨论?骗傻子呢?” 丛蕾恼羞成怒:“你凭什么审问我?” “那你凭什么去酒吧逮我?” “那、那是两码事!你去酒吧是去做坏事,我出去又不做坏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丛蕾昂头挺胸,以证明自己清清白白。 冷千山烦躁地说:“行了,别跟我打嘴炮,不许去,留在家里陪奶奶。” 丛蕾被他以孝道压制,一时语塞,但就这样放弃和裴奕的约会实在是为难她,她说道:“我又没说不陪奶奶,明天我和奶奶吃了饭再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她反抗得异常激烈,冷千山深吸一口气:“丛蕾,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丛蕾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就是没有,反正她没撒谎。 “万一被我知道你敢骗我,敢有事情瞒着我,”冷千山仔仔细细地看她,语气陡然降了八个度,“老子打断你的腿。” 丛蕾被他恐吓得心一虚:“我能骗你什么?” “那行,告诉他,明天你去不了。”冷千山把手机给丛蕾,逼她按下回拨键。 真是莫名其妙!冷千山对她谈恋爱的态度就像她要去贩毒,管得未免太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都一身腥,哪来的自信对她说教,丛蕾忿然道:“我就要去,我偏要去!” “你要是敢去,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你喜欢他!” “……” 冷千山志在必得:“按吧。” 丛蕾突然恨透了冷千山,她苦恋裴奕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两情相悦的征兆,却被他从中作梗,强行拆散,她就是那崔莺莺,冷千山就是那老夫人,封建大家长越是棒打鸳鸯,她就越要爱得奋不顾身! 丛蕾热血沸腾:“你要说就说,正好我不敢说,你说了还帮我呢!” 冷千山气到失语,丛蕾乘胜追击:“我告诉你冷千山,你别以为我什么都要听你的,我也是个有主见的人!” “好,你有主见,你好样的。”冷千山把手机一收,疾言厉色地说,“你爸是对的,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用手机!” “你!” “我什么我,这是我送你的,我想拿回来就回来,想给你就给你……怎么,还想踢我,你以为全中国人就你最有主见?” 丛蕾坑坑巴巴地说:“你、你这人说话不算话!” “你不去我就还给你。” “不还就不还,你言而无信,你耻为君子!” 冷千山冷哼:“谁跟你说我是君子,就无信了,咬我?” 丛蕾怨怒填心,整个人像被充了气,一戳就能爆开:“我受够你了,我讨厌你,我恨你!” “i hate you too.”冷千山掐着她的肩膀,将她轰出大门,“出去,立刻走,老子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你。” 丛蕾步行到公交车站,心里刮着凄风惨雨,有股子丧家之犬的味道。她委屈得不能自已,冷奶奶一不在,冷千山当家称霸王,想让她离开她就得离开,连疑议也不能有,说好送她的礼物,想收走就收走。她以为属于她的,终究都不属于她,她的家是一张空头支票,别人想填就填,不想填就用橡皮擦掉,说句抱歉都是奢侈。 宛如那条居无定所的流浪狗。 ** 回到丛家,丛蕾整理好被韩泰弄得乱糟糟的卧室,叹了口气,翻出电话簿,给裴奕回过去:“我之前手机没电了,你说明天下午在哪里见?” 裴奕不解:“可是刚才你给我发消息,说你不去了。” 去他的冷千山!丛蕾扶着额头:“那个手机我不用了,以后他发什么你都不用管。”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小问题。”一言难尽罢了。 裴奕不再多问,和她约了地点。丛蕾找出自己藏在床垫底下的小布包,数着零花钱犯了愁,等再存点钱她就去买个小灵通,冷千山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当自强,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第二天丛蕾又去了别墅。 冷千山望着监视器里的她,收起嘴角浮现的笑容,打开门矜持地问:“想明白了?” 丛蕾当他不存在,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冷千山拦住她:“干嘛,强闯民宅啊。” “我是来看奶奶的。”丛蕾推开他,朝楼上大吼一声,“奶奶,我来看你了!” 冷千山:“……” 丛蕾先声夺人,突破鬼子的封锁线,乒乒乓乓跑上楼,冷奶奶见到她,眼前一亮:“我家丫头今天这么漂亮!” 冷千山这才察觉到丛蕾的不同。 她穿了一件收腰风衣裙,四十块买的,修了半小时线头,熨得平平整整,看不出是地摊货,棕色格子短裤搭着米色的裤袜,旧靴子刷了几层鞋油,亮得反光,虽然去不掉褶子,勉强也能凑合着看。头发用蒋秀娟的卷发筒缠了一晚上,黑色大波浪蓬松地披在肩头,身材纤瘦匀柔,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复古女郎的气质。 楚雀经常买《瑞丽》和《昕薇》,丛蕾跟着看了不少。她不是没有审美,只是没那个条件,然而当面对喜欢的人时,再寒酸的少女也会冒出无限美的灵感。 但凡丛蕾身上出现任何一件他买的衣服,冷千山都得叫她脱下来,可惜丛蕾今天有备而来,全身上下没一件是他的施舍,硬气得很,让他想挑刺都挑不了。 “昨天走得那么早,也不多陪陪我,一醒人影儿就没了。”冷奶奶唠叨道。 丛蕾本来打算让丁瑞兰给她主持公道,一瞧见她干瘦的模样,又不忍心为了那点矛盾让她费心:“昨天我爸临时让我回去,我看您还睡着,就没过来吵您。” 冷奶奶指指冷千山:“他是不是又惹你了?” 冷千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哈,反正谁先犯人谁是小狗。” “你们俩,唉,”冷奶奶哭笑不得,“永远吵不腻。” 冷千山犹如一个贵族:“我可没想和她吵。” 冷奶奶让冷千山先出去,丛蕾只捡学校里有意思的事儿跟丁瑞兰聊,逗得她眉开眼笑,等快到了和裴奕约定的时间,丁瑞兰才打听道:“是和男同学出去?” 丛蕾扭扭捏捏地说:“都是同学,不分男女的。” “可怜我家孙子喽……” 丛蕾没听懂:“他才不可怜,你不知道他对我多凶。” 丛蕾穿好外套,冷奶奶吩咐她:“早点回家啊,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 “下雨怕什么,台风都吹不动她,您放心,她那脑袋空荡荡的够得装,水流到她头里能攒成海。”冷千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门口。 丛蕾给了冷奶奶一个“我没说错吧”的眼神。 丁瑞兰无奈:“两个傻孩子。” 冷千山跟在丛蕾屁股后,阴阳怪气地说:“你还真想去啊,看看你这头发,多久没洗了,粘得像一坨502干胶。” 那是她喷的定型水。 “不需要你来评价我。” “你故意来我面前炫,还不让我评价?” 丛蕾不想和他吵架,免得毁了约会的好心情。 “你裤袜颜色真土,不黄不白的,从朝鲜批发的吧。”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姓丛的,你最近是不是没减肥?啧,这手比我的腿还粗。” 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你和裴奕要去下馆子么?” 丛蕾仍不睬他,冷千山体贴地说:“千万别吃外面的地沟油啊,不卫生,让师傅从你身上挤点,反正你油多,自产自销最安全。” 丛蕾一转身:“冷千山,你这个大傻叉!” 冷千山损起人来本领一流,丛蕾没气着他,倒把自己弄得一肚子火,她骂完就跑:“你别再跟着我!” “站住。”冷千山单手将她锁喉,不放她走。 丛蕾防备地问:“你还想干嘛?” 他露出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算了,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 这其实是发生在十年前的故事,文里提到的一些事物现在已经过时了,至于前文的bug我之后会修正一下。 感谢在20191230 21:59:08~20200130 13:4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z 30瓶;酸菜大骨 28瓶;陆强的陆卢茵的茵 5瓶;哈喽,嗨!、╭(╯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丛蕾无语。 冷千山已经不能用神经病来形容了, 她有哪一个地方透露出她需要他陪?相反, 丛蕾死都不会让冷千山跑到她和裴奕之间瞎掺和。 冷千山端着菩萨架子, 给了她天大的恩宠:“你这个样子出去丢人现眼, 裴奕绝对笑死你,回来又要找我哭,我去给你撑腰, 他保管对你毕恭毕敬。” “不用,丢不到你头上!而且裴奕从来不会嘲笑我,只有你会嘲笑我!” 丛蕾出离地愤怒,一口咬上他的手臂,冷千山疼得一松,她立刻弯腰逃走,冷千山大叫:“万一他对你动手动脚怎么办?” 丛蕾口不择言:“我这么土, 他对我动手动脚是我的福气。” “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自尊自爱?!” “不能!”丛蕾边跑边道。 冷千山朝她扔了一只拖鞋:“给我等着,丛大胖,有你吃亏的那天!” 天要下雨女要嫁人, 拦是拦不住的。丛蕾站在街边,借着玻璃橱窗打量自己,她翻箱倒柜才找出这一身衣服, 经过精心的搭配,出门前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奈何被冷千山几句话一说, 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矫揉造作的山鸡, 她长胖了吗, 真的很土吗? 丛蕾左看右看,气馁得都不想去了,但转念一想,她要是不去,岂不正遂了冷千山的意,那可不成。丛蕾带着对冷千山的报复心理,如约来到广场,裴奕已经等在了路旁,他长身而立,清隽挺拔,恰如梅竹之姿,丛蕾忐忑而雀跃地奔向他:“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的。” “没事,我也才刚到。”裴奕笑容明朗,“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谢。”丛蕾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女为悦己者容,她盼望裴奕能注意到自己的打扮,又不想让他看穿她的用力,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赞美总算让她放了心。 幸好没听冷千山胡扯。 丛蕾对约会的流程一窍不通,全凭裴奕作主,他说道:“我买了两张电影票,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好啊。” “我还没说看什么电影。”裴奕逗她。 不好,她表现得太急迫了,丛蕾找补道:“不会是鬼片吧。” “你怕看鬼片?” “还行。”其实挺怕的,冷千山喜欢看鬼片,每次遇到恐怖的地方就按暂停,拉着她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先看,再给对方复述一遍内容,丛蕾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不过只要和裴奕在一起,看什么她都愿意。 “那你得把我看牢了,否则当心我被吓到了往你怀里躲。”裴奕开玩笑。 还真是鬼片啊。丛蕾想象不出裴奕胆小的样子,她很乐于裴奕躲进她怀中,豪迈地说:“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 裴奕忍俊不禁:“谢谢。” 电影院就在广场内部,到了大堂,丛蕾说道:“我去买点喝的。” “你坐着,我已经买了。”裴奕取走提前订好的爆米花和饮料,大堂喧闹,丛蕾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学校统一组织的教育片,没有踏足过这种纯商业性质的电影院。他们摸黑进到厅内,影片一开场,播的是个喜剧,过了半晌丛蕾才知道那是广告,心想还好没问出口,倘若旁边坐的是冷千山,八成又要骂她一句土老帽。 裴奕顺手给她把绿茶的瓶盖拧开,和绅士相处,自己也会变成一位淑女。丛蕾以前都是给人拧瓶盖的命,大家总认为胖子们身强体壮,偶尔显出弱态,便会被指责为虚胖。有时候她拧不开盖子,冷千山还会鄙夷地让她不要装,活生生把人逼成泼妇。 停停停,怎么老是想起冷千山,肯定是他把她刺激狠了,拿冷千山和裴奕作对比分明是对裴奕的侮辱,毕竟两者不在一个层面上,全无可比性。 丛蕾正襟危坐,吃了两颗爆米花,她不敢贪嘴,也不想让裴奕知道自己在减肥。楚雀为了保持美丽,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后却下了大量的功夫,她亦要如此,至少在裴奕面前,她要美得轻松,美得自然。 丛蕾一只眼睛望着屏幕,一只眼睛留意着裴奕。电影放了二十分钟,仍然是一片春光明媚的校园和谐景象,少男少女们忙着谈恋爱,a喜欢b,b喜欢c,几人缠缠绵绵到天涯,毫无惊悚的迹象。丛蕾还等着裴奕害怕呢,忍不住偷偷问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裴奕侧过头,悄声说:“没走错,听说吓人的在后面。” 他的唇离她的耳垂只有一毫米,热气窜进丛蕾的耳中,耳根连着脖颈又酥又麻,像被微弱的电流打了一道。 丛蕾按捺住去揉耳朵的冲动,收紧心神,提防着男女主角猝死,她甚至打好了腹稿,若是裴奕真的害怕,她要说些什么。然而左等右等,等到b和c分手,a都成功上位了,鬼还不出来,丛蕾满腹疑团:“都一个小时了,他们怎么还不死?” 裴奕闷笑。 他的瞳孔有光华流转,抬手轻柔地抹去丛蕾嘴边爆米花的碎粒,丛蕾被他的美色所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接着,裴奕就握住了她的手。 电影里的男女在接吻。 初识的男女都爱去电影院,黑暗混淆了进与退的边界,给予模糊的试探一个委婉的答案。丛蕾也不例外,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从她进电影院起,就一直期望着这一刻。裴奕推开横亘在中间扶手,大手叠着她的小手,一并放在他大腿上,说道:“咱们先看下去。” 他温凉的手指覆盖着丛蕾的指尖,她看得进去才有鬼。 出了电影院,裴奕的手还没放开,他们顺理成章地牵着,就像街头最普通的小情侣。丛蕾嘀咕:“你骗我,这根本不是鬼片。” “我没说过这是鬼片。” 丛蕾一回想,裴奕还真没说过,是她自己会错了意,她的嗓音透着软糯:“那你也是在故意误导我。” 裴奕说:“是不是鬼片不重要,反正你也不知道它在讲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 “是吗,那你比我好,我可不知道。” 能把暧昧的话说得这般坦荡不失为一种能力,裴奕话中的潜台词太让人想入非非,暧昧到丛蕾都不敢问裴奕为什么会不知道。 她的心忽高忽低地荡秋千,裴奕征求她说:“我们逛逛?” “好。” 秋日的阳光暖而不烈,光芒映在眼皮上,给丛蕾画上温暖的大地色眼影。偌大的广场里行人三三两两,天空高远,世界静好,有人躺在草坪里,悠闲地晒太阳。 裴奕买了一袋鱼粮,和丛蕾坐在湖边喂鱼。水波清澈,鱼粮洒进湖里,小锦鲤们一窝蜂拥上来抢食。丛蕾觉得它们和她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变的是裴奕依然是那个洒饵的人。 他总是给她一点暗示,让她夜不能寐,反复解读,再这样下去,她快被他熬得走火入魔。丛蕾急需一个明确的说法,她酝酿片刻,谨慎地说:“裴奕,我们这样……算什么?” 丛蕾紧张地等待着,如果裴奕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就—— 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办。 裴奕却把鱼食交给她,答非所问:“丛蕾,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很、很好啊,”丛蕾说,“你成绩好,爱看书,篮球打得也好,喜欢帮助别人,对人有耐心,还有正义感,大家都很佩服你。” 裴奕乐了:“这像是我对你说的话。” 丛蕾局促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我这么好,你喜不喜欢我?”裴奕静静地问。 “!!!” 丛蕾呆若木鸡:“啊?我,呃,这……” 她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太突然了,裴奕就这么直接问她?!这让人怎么回答,再说他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万一她说了喜欢,他又不喜欢她怎么办?那不是丢人丢大了?丛蕾纠结地沉默着,手臂机械地往湖里一把一把洒鱼粮。 “我喜欢你,丛蕾。” 丛蕾手一滑,整个袋子掉进湖中,小鲤鱼摇头甩尾,扑腾来扑腾去,鱼饵很快被它们分食殆尽,肚子胀鼓鼓地游走了。 裴奕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交往吧。” 此话一出,天地为之变色。丛蕾下意识捂住心脏,哗啦啦,里面是莲花盛开的声音,喜悦飞溅了一地,她忘了呼吸,只想掐自己一把,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裴奕摸摸她的头:“说话呀。” 丛蕾傻傻地“嗯”了一声。 “我就当你答应了?” “嗯嗯。” 裴奕展颜,露出白瓷似的牙齿,丛蕾像一团迷路的粉霞,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迷迷瞪瞪地跟着点头,直到卖鱼食的老板发话:“小姑娘,你们喂鱼的袋子不能乱扔哇!” 丛蕾汗颜,狼狈地和裴奕将袋子捞起来,一番折腾完,终于有了尘埃落定之感,而她清醒后的首要念头居然是:完了,她要早恋了。 几年来,丛蕾安安分分地藏着自己的喜欢,不敢多看裴奕一眼,担心自己会打扰他,担心他会为她阴暗的爱慕感到恶心,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够正大光明地接受他的告白。 楚雀说,男生都喜欢漂亮女孩子,她不好问裴奕,你是不是觉得我漂亮才会喜欢我,她只能问:“可是你为什么会、会喜欢我啊?” 说完,自己先窘迫地低下头,丛蕾能感受到裴奕对她的好感,可真听到他说出“喜欢”时,她却仿佛玷污了他的圣洁。 裴奕一贯地温文尔雅:“你这么好,难道不值得我喜欢?” “我以前那么胖……”丛蕾坦承着自己的罪过,他看过她最丑的模样,让人很不踏实。 裴奕好像知道她的想法,说道:“其实你胖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丛蕾深知裴奕不会喜欢那个胖胖的她,但裴奕说她的肥胖并不丑陋,她就已经足够了。 “对了,你手机怎么回事?”裴奕像是随口一问。 “那不是我的手机。” 丛蕾老老实实地说,“那是冷千山借给我用的,他现在收回去了。” “你们关系很好吗?” 丛蕾难以回答:“他住我家楼上,我们是邻居。”她慢吞吞地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总是吵架,他脾气不好,喜欢骂我。” 裴奕:“那就是很好了。” 丛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因为完全无法用精准的语言来描述他们的纠葛,她和冷千山好的时候不分你我,一旦坏起来,又如同山崩地裂,血海深仇。 “总之你把那个号码拉黑了吧,他不会对你说什么好话的。” “好,”裴奕道,“我那里还有闲置的手机,明天给你带一个。” “不用,千万别,我平时用不着,给我也是浪费。” 裴奕捏捏她的手掌:“那我怎么联系你?” “我马上就去买一个新的,不要你的,”丛蕾挠挠头,“你有事可以打我家里的座机。” “傻瓜。” 丛蕾止不住地笑,裴奕也笑,两人傻乎乎地望着彼此。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太阳落山,丛蕾拒绝了裴奕吃饭的提议,她急着回家,想好好静一静,捋捋自己和他突飞猛进的关系。 丛蕾的家临着街,站在窗台边能看见整条大路,他们中间隔着安全距离,裴奕将她送到大门口,丛蕾依依不舍地说:“那我先进去了。” “好,明天见。” “明天见。” 丛蕾一动不动,裴奕笑道:“快去吧。” 就在这时,冷千山手上提着一个垃圾袋,貌似偶然碰到了丛蕾,当着裴奕的面,惊喜地和她打招呼:“哟,猪扒回来啦。” ※※※※※※※※※※※※※※※※※※※※ 大家想骂冷千山的时候就看看文名,噢耶。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同样是侮辱性的词语,来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和来自自己最亲近的人, 所造成的伤害有天壤之别。丛蕾面红耳赤。冷千山扔掉垃圾, 下巴高傲地朝裴奕一抬:“这谁啊?” 他们之前在校门口打过照面,裴奕想他兴许忘了,礼貌地说:“你好,我是裴奕。” 冷千山眼睛长在脑门儿上,不客气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丛蕾看出他故意刁难, 急急说道:“裴奕, 你回去吧, 我走了。” 裴奕站在原地, 见丛蕾拔河一样奋力缠住冷千山的手往里拖,冷千山一步一回头:“那谁,记得帮我跟楚雀带声好!” 丛蕾几乎是仓皇而逃, 直到离开裴奕的视野范围,她才喘着粗气放开他,冷千山也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 恶狠狠地问丛蕾:“你和他在搞些什么勾当?” “这话应该我问你!”不料丛蕾比他还凶, 她声音尖细,带出一丝哭腔,“冷千山,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约会, 为了以最佳的状态面对裴奕, 丛蕾昨天在镜子前排练了好多遍, 它本该拥有一个完美的落幕,然而到了最后一步,却被他草率地摧毁了。丛蕾前一秒还置身天堂,后一秒就被打入地狱,冷千山用“猪扒”给这场约会划上句点,害得她前功尽弃,颜面尽失。 新仇加上旧恨,丛蕾的怒气排山倒海而来,眼眶含满生理性的泪水:“我要杀了你,大混蛋!”她嗓门颤抖,气得口齿不清,“我sa了你!” 眼看丛蕾快厥过去,冷千山察觉到事态严重,只能将自己的斥骂往后推一推,试探地说:“你至于吗?” “啊——!”丛蕾的脚重重跺着地面,吼出一个女高音,惟有咆哮才能表达出她的怒意。 冷千山后退两步,耳朵疼。 丛蕾身子来回打转,一拳打向他的肋骨,她一发疯,冷千山反而镇定下来,等到她转速变慢,他递给她一把指甲刀:“好了,不是要sa我吗,来,你sa吧。” 丛蕾果然被唬住了:“你还随身带着指甲刀?” 冷千山跟她磨嘴皮子:“你也不看我等了你多久,我不得找点事儿做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丛蕾跳脚,拆穿他,“你就是故意的!你都不住在这里,你压根就不是下来倒垃圾,谁倒垃圾里面只装两张卫生纸!” 愁人。 冷千山说漏了嘴,继续捂住耳朵,却挡不住丛蕾血与泪的控诉,他烦道:“差不多得了,你闹够了没有。” “谁在闹?是谁先来找茬?你就这么喜欢在人前揭我的短?!”丛蕾一声高过一声,翻来覆去地说,“上次就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我真的讨厌你,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变态的人,你坏到骨子里了!冷千山,我郑重通知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你别以为你疯起来我就会怕你,”冷千山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我坏到骨子里?丛蕾,你良心被狗吃了,我今天要不是担心你,会一直在这儿等你回来?”他满头问号,“还有什么上次,你冷静一点,不要东拉西扯。” “上次和楚雀吃饭,你就在她面前讽刺我吃得多,说我是个猪!” “……”冷千山错愕,“亏你还能记得这种南北朝的事,你有这心眼,怎么不拿去穿针?” 他还在损她,丛蕾悲愤欲绝:“伤害别人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别人会有多痛!何况我又没让你等,你凭什么指责我,冷千山,麻烦收好你的控制欲,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她不是他什么人。 冷千山蓦地生出一种想法,那他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可当下的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就已敏捷地回嘴道:“你是我什么人,不由你说了算,是由我说了算。而且裴奕那人就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他喜欢的是楚雀,你别自作多情了。” “他喜欢的是我!是我!”丛蕾大声疾呼。 “得了吧,你了解男人还是我了解男人?”冷千山嗤笑,“你哪点比得上楚雀?还学人家谈恋爱,只有被骗的份儿,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屁都分不到一个。” 丛蕾的眼泪夺眶而出:“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糟糕,糟糕到不配谈恋爱吗?” “对,希望你有自知之明。”冷千山违心地说。 “那我告诉你,”丛蕾用袖子使劲擦掉眼泪,“我和裴奕牵手了!” 她犹嫌不够震撼,又强调了一遍:“我们牵!手!了!” 无措在冷千山脸上一闪而过,快得不落痕迹,之后,空前的耻辱卷袭了他。说来说去,罪恶之源还是裴奕,冷千山当即就要返回去找他算账:“靠,我倒要看看姓裴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和我闹成这样!” 丛蕾双臂大张,挡住他的去路,视死如归:“你今天要是敢去找他的麻烦,我就当再也不认识你,咱们俩一刀两断!” 冷千山面沉如水:“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丛蕾坚定地说。 “不是气话?” “不是气话。” 冷千山看她的眼神失望到了极点:“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拿十几年的感情来跟我绝交?” “他哪里都好,他还看《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丛蕾振振有词,“你呢,你连叔本华都不知道!” “书啊画的和我没关系,我只知道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能瘦得下来?你能跑去和人谈恋爱?我他妈最大的错,就是喂了一匹白眼狼!”冷千山发泄般一脚踢在围墙上。 “拉倒吧,你少拿恩情来压我,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给我点好处,我就应该像狗一样围着你转?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啃骨头我绝不去捡球?我也有我的尊严!”丛蕾指控他,“你从来都不把别人当回事,我最讨厌你这一点,喜怒无常出尔反尔自私自利,这就是你!” 丛蕾一股脑把话倒空,却没有等来冷千山的反唇相讥。他不说话,四周陷入寂静,显得她的声音振聋发聩,在空气里盘旋不去。丛蕾吞了吞口水,有点慌。 冷千山静窒片刻,自嘲道:“原来你认为我是这么看你的。”他艰难地扯了下唇,“原来你又是这么看我的。” 他想说,丛蕾,恭喜你,这局你赢了,你成功地伤到我了。 可更难的是,他认不了输。 他说不出口。 ※※※※※※※※※※※※※※※※※※※※ 吵架好累人……明天多更点。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喏,周琳琳给我的。”赵卓佑递给冷千山一张纸条, “你要这个干嘛?” 网吧里乌烟瘴气, 汗臭混杂着刺鼻的空气清新剂味道, 液晶屏上一个花里胡哨的卡通帅哥在玩托马斯旋转,冷千山跟着节拍狂敲键盘,让人担心这键盘随时会被他按散架。 赵卓佑开了台机子:“你不是发愤图强要当三好学生么,坚持不下去了?” 自从冷千山转到一中, 学习任务繁重, 他们极少再像以前一样约出来吃喝玩乐,赵卓佑连着一个月没见过冷千山, 还怪想他的。 “我有事。”冷千山关掉劲舞团, “把你qq借我用一下。” 赵卓佑警惕地问:“为什么?” “废那么多话,密码给我。” 赵卓佑:“不给。” 冷千山从列表里找到赵卓佑的qq号,想也不想就输了一串密码:520zll1314。 赵卓佑惊得下巴直掉:“你怎么知道!” “呵,”冷千山轻蔑地说, “就你那个草履虫智商。” “喂,你别乱来啊!拿别人的qq骗钱也是违法的!”赵卓佑挤到他身旁, 只见冷千山加了纸条上的qq号码, 那边没反应,他又加了一次,面无表情地打字:“班长~加下q, 有事要问你^o^” “我要呕了。”赵卓佑一阵恶寒, “你没吃错药吧。” 这次对方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冷千山点开裴奕的资料, 在他朴素的界面逛了一圈,冷嘲热讽:“连黄钻都不是,你看他等级才四个月亮,老子都两个太阳一个月亮了,垃圾。” 赵卓佑:“……” 说明你在网吧待得久呗,还骄傲上了。 赵卓佑问:“裴奕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他惹你了?你干嘛不用自己的qq加,别给我瞎捣乱啊,不然去贴吧曝光你。” “你好啰嗦。”任他百般询问,冷千山就是不松口。 【奕】:“你好,你是?” 【佑┕爺】:“你好。” 天方夜谭,赵卓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冷千山对别人说你好,这个聊天记录他一定得截图保存好,留给常泽他们细细品鉴。 【佑┕爺】:“你和丛蕾是什么关系?”冷千山直截了当地问。 【奕】:“你是我们班同学?班群里没有看到你。” 【佑┕爺】:“不是,我是她表哥。” “这是你家胖妹他们班班长?”冷千山彻底勾起了赵卓佑的好奇心,“我想起来了,这个裴奕是不是和楚雀传过绯闻?” 冷千山心不在焉:“唔。” 裴奕大约在思考怎么回,顶框显示着断断续续地“正在输入”,【奕】:“你叫什么名字?” 冷千山稍作思量:“丛佑。” “大哥,你是不是傻?你见过哪家表哥和表妹一个姓的?”赵卓佑逮住机会奚落他,“你以为姓‘丛’很常见吗?” 冷千山意识到自己犯了低级错误,嘴硬道:“万一就重名了呢?” “我都不信,你觉得他会信?” 紧接着,裴奕递过来一个视频请求。 冷千山:“……” 赵卓佑幸灾乐祸:“我就说吧。” 冷千山将赵卓佑摁到座椅上,赵卓佑挣扎:“拜托,我能和他说什么?!”他哇哇乱叫,“你就不能拒接?我什么都不知道,穿帮了别赖在我身上!” 冷千山:“拒接他更怀疑,你先坐下,看我眼色行事。” 赵卓佑硬着头皮接了视频,朝镜头露出一个外交礼仪式的笑容:“哈喽。” 冷千山在手机上打好字,让他看屏幕:【不要憨笑。】 然而镜头对面却是黑的,裴奕根本没把他的摄像头打开,应该是确定了没见过赵卓佑,也不是来蓄意套话的熟人,就将视频中断了。赵卓佑又把座位还给冷千山:“这小子倒是精。” 【佑┕爺】:“这回信了?”他得寸进尺地给裴奕发视频,“你让我开,自己怎么不开?” 裴奕点了拒接:“不方便,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佑┕爺】:“你知不知道丛蕾有个青梅竹马,叫冷千山。” 赵卓佑:“……” 【奕】:“我知道她邻居叫冷千山。” 【佑┕爺】:“对,也是她邻居,丛蕾有没有告诉你,她从小就暗恋他,暗恋了十几年,可惜冷千山不喜欢她。” 赵卓佑:“……” 他还当冷千山找裴奕是为了楚雀,搞半天是为了丛蕾。 裴奕没再回话,赵卓佑道:“你不要把话说得太直白,容易露陷。” “不可能。”冷千山自信满满。 过了五分钟,那边还不见答复,他不耐烦地说:“吓傻了?” 裴奕这次回得很快:“你是冷千山?” 冷千山:“……” “不听老人言,”赵卓佑摇头,都在他的预见内,“说了让你委婉一点。” 【佑┕爺】:“我是不是冷千山你没看见?要不再开一次视频?我说了,我是丛蕾的表哥。” 【奕】:“请问有什么事?” 冷千山不顾赵卓佑的劝阻,一意孤行:“丛蕾性子单纯,我警告你不要把她带坏了,少去勾引她,离她有多远滚多远。我给你一天时间和她断干净,否则找人给你断手断脚,说到做到,明白?” 冷千山激情澎湃地打下这段字,得意地说:“看老子吓不死他。” “未必。”赵卓佑指指裴奕灰暗的头像,冷千山发过去一个问号,发现裴奕把他拉黑了。 “他妈的!”冷千山气到暴捶键盘。 网管小妹路过他旁边,鄙视地瞟他。 冷千山:“看看看,好看吗!” “注意素质。”网管撇嘴。 赵卓佑总算是有了些头绪:“你家胖妹和裴奕搞上了?” “搞个毛。”冷千山说,“还有不要叫她胖妹,她现在是瘦妹。” “我知道,叫惯了嘛,”赵卓佑不理解他,“你有这绕圈子的工夫,怎么不直接去和丛蕾说?” 冷千山心烦意乱:“我叫她猪扒。”他闷闷地说,“她生气了。” 赵卓佑:“……” 行吧。 “搁我我也生气。” 赵卓佑吓了一跳,他没动嘴啊,这声音从哪儿来的?他的腹语成了精? 冷千山扭头一看,大壮神出鬼没地站在他们身后,听得有滋有味,冷千山震惊地问:“你他妈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坐在后面。”大壮无辜地说,“我刚刚在看电视剧,你们声音太大了,我一看,嘿,这不是巧了吗?” “巧你妈个头,你是不是在偷听我们俩说话?”冷千山骂道。 “我没偷听,你们自己说给我听的。” 冷千山起身揪住大壮的衣领:“牛大壮,你要是敢把刚才的事说出去,你死定了。” “放心放心放心。”大壮连连点头。 “你不冷啊。”赵卓佑瞅着他直乐。 十月末,大壮只穿了一件紧身背心,勒得膀大腰圆,他浮夸地扯扯领子,手臂上狰狞的纹身一览无遗。 冷千山皱眉:“你干嘛?怕别人不尊敬你?” 冷千山跟个炸.药包似的,一触即燃,赵卓佑说道:“你别理他,他吃火.药了。” 冷千山的奸计未能得逞,郁闷地叼根烟走到网吧外面,赵卓佑给他点了个火:“冷千山,不是我说你,这个主意真馊,裴奕和丛蕾一对账,你不就穿帮了。” “她又不知道你qq。” “你当别人都是傻子猜不到?人家万一知道是你使绊子,搞得自己多没气质。” 其实冷千山自己也清楚这办法算不上聪明,他蹲在地上,惆怅地望着远方:“我没辙了。” 那天和丛蕾吵完架,他回去熬了几个通宵,自己的大白菜非要跟着别人跑,冷千山不懂该怎么去解这出死局。可是他又着急,唯恐自己再迟一步,丛蕾和裴奕的感情会更好,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攘内必先安外,解决裴奕要比解决丛蕾简单得多。 赵卓佑欣赏了一下冷千山为情所困的模样,万分舒适:“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喜欢她?你瞎啊!”冷千山不在意地说,“我是怕她被人骗了!这个蠢货。” “是吗?丛蕾现在好像挺出名的,我听说还有海中的人在追她。” 冷千山脸皮一垮:“谁?” 赵卓佑叹为观止:“你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说你不喜欢她,谁信?” 冷千山:“爱信不信。” 平时看上去挺成熟的一个人,一遇到感情问题还不如小学生,赵卓佑道:“唉,既然你不喜欢她,我就不说了。” “……你要说什么?”冷千山一口咬上笔直的鱼钩。 “说说我当初怎么追的周琳琳呗,给你做个参考,你想听就听,不想听我也不勉强。” 冷千山:“一般想。” “那我走了。” “行了,赶紧的,再卖关子揍死你。” 赵卓佑叹了口气:“你跟丛蕾说话也这样?打打杀杀死啊活的放在嘴边?” “不然呢?”冷千山把自己和丛蕾吵架的内容大致跟他提了提,赵卓佑对他甘拜下风:“牛还是你牛,你再这样下去,是个姑娘都不会跟你好。”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赵卓佑真心实意地建议他:“你得去和她道歉。” “不可能。”冷千山不假思索,她打他的那一拳,让他的肋骨连着附近的心,现在都一抽一抽地疼。 “不可能你就等着她被别人抢走吧!虽然你是我兄弟,我也不得不说人家裴奕的情商真的拉你一大截。”赵卓佑直言道。 冷千山不高兴:“我承认,我是没有那小子会装逼。”他说,“你知道《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吗?你听说过叔本华吗?” 赵卓佑大惑:“什么世界,什么书本画?” “看吧,你也不知道。”冷千山不屑,“不就是本书么,老子上网也查得到,这就叫情商高?” 赵卓佑不知道他在扯什么聊斋:“反正忠言逆耳你懂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用这十几年去养头猪,猪都能跟你结婚,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丛蕾放着你不要,非要去跟别人好?” 冷千山想了想,深以为然:“你说得对,丛蕾还不如一头猪。” “我的意思是说你方法不对!方法不对!”赵卓佑被他搞得抓狂,“你想要她回心转意,就把这烂脾气收一收,不然有你地方哭去!你先把你自己解决了,再去解决别人,最笨的就是你这种男人,好事做尽,就是不会当个好人,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听甜言蜜语?你要能对她说点中听的话,她至于跟你闹到要决裂的地步?!” 冷千山缄口不语,看上去有些动摇。 赵卓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回去反省反省吧,好歹试一下,看我说得对不对。” * 丛蕾和裴奕正式开启了他们的地下恋情,虽然同学们对早恋司空见惯,不过倘若被人知道她和裴奕成了一对,且不说袁琼之从中作梗,他们先一步就会成为别人讨论的对象,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低调。 人前的相处依然和往常差不多,但那些无穷的小乐趣只有彼此才能体会。爱情不分早晚,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会在上课时在课桌下悄悄地牵手;没人的时候,裴奕会捏捏她的脸;班里出了好笑的事,他们会第一时间看向对方…… 丛蕾每天泡在蜜罐里,忘乎所以。晚自习,裴奕在草稿纸上写道:“一会儿我们出去,我有事想和你说。” 丛蕾:“什么事,老师不让怎么办?” “刚才胡老师跟我说她小孩生病了,要提前走,让我后半程帮忙看着纪律,”裴奕把纸翻页,“我先走,你五分钟后再出来。” 裴奕从容离开,丛蕾掐好时间,假装镇静地走出教室,快步小跑到走廊和他汇合,她左顾右盼:“你胆子也太大了!” 裴奕一笑,不慌不忙地把她带到一楼的小花园,确定四周无人,他才说道:“昨天你表哥找我了。”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我表哥?”丛蕾充满了疑问。 “你没有表哥?” “有是有的, 但只在小时候见过两面, 怎么可能去找你?” 裴奕若有所思:“昨天有个自称是你表哥的人加我qq, 问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谁这么无聊, ”丛蕾吃惊,“你没说吧?” “没有,起先我以为是袁琼之,后来和他开视频, 发现是个男生。”裴奕打开手机相册, “我截了个屏, 你认识他吗?” 丛蕾拿过来一看:“……” 赵卓佑支棱着一头炫酷的黄毛, 咧开嘴, 笑得堪比一个农家小子。她和赵卓佑不熟, 不必说,百分之百又是某人的指使。 裴奕道:“认识?” 丛蕾无言以对,出于种种原因, 她并不想让裴奕知道冷千山反对他们交往的事, 以免裴奕认为和她谈恋爱是一桩麻烦,丛蕾很珍惜两人甜蜜的气氛, 不愿被冷千山轻易毁掉,能够私下解决的,就让她自己去解决。 “不认识……他都跟你说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我离你远点。”裴奕也没提对方要给他断手断脚的威胁, 丛蕾目光闪烁, 他能感觉到她的隐瞒, 说道:“估计是喜欢你的人吧,这下我有竞争对手了。” 丛蕾臊道:“哪有,不可能的。” “对了,他还跟我说,”裴奕观察着她的表情,“你从小就暗恋冷千山。” 丛蕾:“……” 是她那天讲得不够明白还是冷千山只会把她的话当耳边风?这种牛都吹得出来!她回去非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丛蕾着恼:“谁暗恋他,不要脸!你别听人瞎说,我都烦死他了!” “我觉得他对我好像有些敌意。” “他对谁都有敌意,看不惯天看不惯地,你不用理他。”丛蕾说。 裴奕笃定了自己的猜想,进一步推测道:“他没让你不和我来往吧。” “……没有。”丛蕾打马虎眼。 裴奕没再追问,而是另起了话题:“其实初中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好奇。” “嗯?” “为什么别人找你帮忙,你总是答应,永远不知道拒绝。” 这话听起来不像赞美,也不像是指责,只是一句再客观不过的陈述,丛蕾以为过去的自己对裴奕来说就是个无名氏,原来他知道大家爱使唤她做事,她的存在感并不等于零。可这种存在感她宁可没有,没有主见,老想着讨好别人,他看不起她吗,他同情她吗? 以及,她遮遮掩掩的暗恋,他也知道吗? 丛蕾心里一沉,嘴巴跟着问了出来。 “是的,我知道。”裴奕温柔地说。 怪不得,怪不得他只说他喜欢她,而不问她是否也喜欢他,她的钦慕早就被他尽收眼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丛蕾惊惶不已,随即脸色灰下去:“我在你面前又蠢又笨,你一定在笑我吧。” 她曾觉得自己不配被爱,这一生要么孤独终老,要么给冷千山当一辈子的保姆。丛蕾误会裴奕和楚雀交往时,即使难过伤心,却也知道不管裴奕有没有女朋友,皆与她无关。迄今为止,和裴奕相恋都像是一场水月镜花的梦,她仿若供着一尊男神,发誓要对裴奕肝脑涂地,唯命是从。 “你想到哪儿去了,”裴奕失笑,“我只是在担心,你和冷千山这么深的情分,万一他不让我们在一起,你也会答应么?” “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答应他!”丛蕾激动地说,她千辛万苦才被他喜欢上,怎么会因为冷千山的意见而改变。 裴奕将信将疑,丛蕾再三辩白:“其实我很讨厌他的,那天你也听到了,他还叫我……让我出丑,”她说,“总之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他哪里能和你比?” 裴奕总算放过了她,他是想五句说一句的人,绕了一大圈,只为了听她的保证,有些可爱,也有些磨人,丛蕾嘟囔道:“就为这个事啊,咱们不能在教室里说吗?” 弄得神神秘秘,她还以为有什么大状况发生。 “当然不是。”裴奕道。 “还有别的?”丛蕾诧异。 裴奕深感她的迟钝:“我只是不想每回和你讲话,都要借助纸条了。” “这……” 裴奕摩挲着她的手指:“有时候晚上想听听你的声音,也不知道怎么办。” 丛蕾耳根又开始泛红:“我会尽快买个手机的。” “我没有怪你,丛蕾,我是个正常的男生,我想,”他字斟句酌,“更亲近你。” 丛蕾的脸热气腾腾,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小花园由于树木茂盛,死角繁多,也被同学们称为情人园,每次园灯修好,总会被学生们再故意弄坏。 周围一片黑灯瞎火,裴奕揽住她的肩,头徐徐地低下,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他的眸子是夜空中的星,泛着浓情蜜意的清辉,丛蕾捏紧衣角,她的呼吸很轻,很静,心跳却轰隆隆地响,像私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被爱情迷住了心神。 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吻,裴奕的唇浅浅地触上她的唇,丛蕾闭上眼,打了个激灵。 就在裴奕想去拥抱她时,一道刺眼的亮光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身上,仿佛平地惊雷,两人仓促地分开,丛蕾被那道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用手指挡了挡,虚眼看去,只见冷千山开着闪光灯,冷飕飕地望着他们。 * 冷千山的面容结了一层厚重的冰,好似阎王转世,存着一种凶神恶煞的滋味,眼里血气森然,简直要将丛蕾生吞了,又如怒目金刚,被阴影环绕着,以至于到了可怖的程度。丛蕾的理智急速归位,她带着作弊被抓住的惊心动魄,心想,完蛋,她的腿要被打断了。 冷千山身形一动,丛蕾当即挡在裴奕身前,主动充当他的人肉盔甲,如临大敌:“你要干嘛!” “跟我回去。”同一时间,冷千山的手抓了个空。 丛蕾戒备地盯着他,她和裴奕是有情人,他们比翼连枝、同仇敌忾,而他单枪匹马、势单力薄,两方对峙,空气里硝烟弥漫,划出泾渭分明的边界线,他被排斥在爱情的禁区外,是不受欢迎的第三者。 冷千山僵得像一具雕塑。 明明丛蕾身旁站的人应该是他,明明他和她才是一伙的。 冷千山不是莽夫,更不是傻子,他本可以直接堵住裴奕打一架,但他没有,只在口头上吓唬了一下他。他心知一旦动了手,便宜的只有裴奕,白给人送把柄,丛蕾早就偏了的心,恐怕会变得更偏。 学校的教学楼是回字形,冷千山坐在顶楼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他长期开着后门,学习间隙会习惯性地往丛蕾的教室张望,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看不见她,可眺望的频率太高,总有一次能被他逮到,这次恰好就看见了鬼鬼祟祟的裴奕和丛蕾。 他尾随他们一路来到小花园,如同一个偏执的跟踪狂,冷千山一边走,一边骂娘,感情若是讲究先来后到,他才该成为正义的一方,而不是只能躲在见不得光的暗处,听见丛蕾脆生生地对裴奕说,他哪里都比不上你。 然后他们接了吻。 她是属于他的,怎么能和别人接吻!嫉妒冲昏了冷千山的头脑,他挺身而出,攥紧了拳头,却又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本性,到底没有扑向裴奕,冷千山活活将那团火吞进肚子里,宛如一个垂死求生的杂技演员。 如果心可以被撕碎,那他此刻已经痛到了痉挛。 是的,他总是有弄巧成拙的本事,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关心则乱,为了不被裴奕衬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冷千山甚至封闭了自己的喉咙,怕自己一张嘴,事态就再也无法控制。 于是他费尽了毕生的气量,转身离去。 预想中的战角没有吹响,丛蕾注视着冷千山萧瑟的背影,他超乎寻常的沉默,让她的心直直地往下坠,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 “丛蕾。”裴奕喊道。 丛蕾没见过这样的冷千山,仿佛她伤他伤得很重,那可是冷千山,唯我独尊的冷千山,她最讨厌他耀武扬威的样子,然而当他露出受伤的神情时,为什么她全无报复的快感,反而怪异地揪心? 裴奕眉间微拧:“你想去找他?” “没有,”丛蕾魂不守舍地说,“我还以为他会……主要他平时不这样。” “你不觉得你们太亲密了吗?” 丛蕾一滞,印象中楚雀也说过类似的话,她重申道:“你千万别多心,我和冷千山真的就是普通……” 她卡住了,普通的什么,邻居、兄妹、朋友?没有任何词语能够概括。 裴奕还在等她的答案,丛蕾换了一个说法:“他和我,就像袁琼之和你一样。” “袁琼之喜欢我,他也喜欢你么?”裴奕一针见血。 “当然不!他和楚雀谈过恋爱,你是知道的,他要是喜欢我,怎么会和别人谈恋爱?” 裴奕步步紧逼:“所以你介意他和楚雀谈恋爱?” “没有!”丛蕾后悔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随便听听就行。” 她不敢和裴奕对视,这种灵魂被剖析的不适,令丛蕾莫名地慌乱。裴奕定定地说:“我和袁琼之从来就不一样,连袁琼之自己也没发现她在我面前的优越感,我也受过委屈,但不会诉苦,不会让别人知道。”他道,“丛蕾,我经历过的,你也经历过,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彼此,我们的感受才是相通的,你懂吗?” 丛蕾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掺杂着这般隐情,对裴奕的崇拜里多了几分怜惜:“我、我肯定会好好对你!” 裴奕面色稍霁:“所以你得看清楚,冷千山和袁琼之才是一类人,”他冷淡地说,“他们都被人宠坏了。” 不对,丛蕾低声反驳:“他们才不是一类人。” 裴奕不容置喙:“你认为不是,是因为冷千山没有真正欺负到你头上。” 丛蕾哑然,裴奕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她仍然觉得哪里出了偏差,又讲不出合理的话。浪漫的夜晚有了一个不浪漫的结束,两人都失去了幽会的兴致,裴奕轻拍她的背:“走吧,回去了。” 冷千山每走一步,就多一分回头的冲动,地上像凭空长出了藤蔓,牢牢地缠住他的脚,直到终于把他们甩在身后,他才蹲在楼梯上,消沉地抱住头。 柔亮的月光里,丛蕾面孔皎洁,静待裴奕的吻落下,他看着她长大,她那么美丽,却不是给了他。 丛蕾的幸福让冷千山从爱里滋生出了深切的恨,不仅恨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居然听了赵卓佑的话,还在思考要怎样跟她道歉;恨他为什么要跟下去,不给自己留点余地;恨到了如此地步,还想让丛蕾跟他回去;恨他为了丛蕾,傲气尽毁,宁愿失聪,也要拖延真相一秒钟。 他没有对不起她,除了他的自尊,能给的他都给了,冷千山真想剜了丛蕾的眼,她不过是仗着他舍不得,他喜欢她,就因为他不会说漂亮话,就要被她贬低成这样吗? 倘若不爱她就好了。 不爱她,他就不会再热衷犯贱,无所谓被她讨厌,更不必落得这种卑微的下场。 冷世辉的电话打进来,冷千山接连按断,手机依旧震个不停,他疲惫地接起:“爸。” “你在一中待得如何?” “你不都跟校长打好招呼,让老师二十四小时监控我了,我待得怎么样你不知道?” “老子是你爸,你态度给我放好点,”冷千山脑袋瓜灵活,理科成绩尤其突出,老师夸他改邪归正,冷世辉也面上有光,语气格外宽和,“臭小子,这不是给你机会让你炫耀炫耀,我刚才和你们班主任聊了聊,你打算考哪所大学,有主意没有?” 冷千山无心多谈:“再说吧,不是还有半年么,我上晚自习,先挂了。” ※※※※※※※※※※※※※※※※※※※※ 大概还有六七章就完结了,申请一下今天开始隔日更,十点前更。一是不能用眼过度,二是留点时间修改旧文。 感谢在20200203 15:52:59~20200209 10:4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时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缶缶 31瓶;酸菜大骨 30瓶;温驯尚早 10瓶;黄却却来了、哈喽,嗨! 5瓶;dragon啊啊 4瓶;驺驺、阿时、泡泡鱼 3瓶;翎苓6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 丛蕾茶饭不思, 总觉得冷千山会秋后算账,在某个拐角出现揍她一顿。他越是没有踪影, 丛蕾越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毕竟当初他对她谈恋爱的恐吓言犹在耳, 就这样善罢甘休委实有悖常理, 连去看望冷奶奶,丛蕾都要提前打好电话, 确定冷千山不在才敢上门。 她躲着他, 到了学期结束之际, 他们居然一面都没见上,仿佛他也在躲着她一样,倒让丛蕾有些不适应,好似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晚冷千山走前的眼神, 否则会有种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错觉。 丛蕾将和裴奕的恋情捂得严严实实,可情人间的蛛丝马迹还是逃不过大家的眼睛, 班里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万幸在流言没有扩大前, 学校就放了寒假。 不用上学, 丛蕾去看丁瑞兰的频率高起来,丁瑞兰一周前发了癫痫, 直到病情稳定, 冷千山才让保姆打电话通知她。丛蕾到的时候丁瑞兰还在睡觉, 她的睡眠时间渐长,但质量并不好,时不时就会醒,她的气色没了往昔的红润,白得像蜡,呈现出不可避免的苍老的颓势。 丁瑞兰许是在做梦,嘴里焦躁地低喃着,很不安稳,丛蕾轻唤道:“奶奶?” 她睡得不深,半梦半醒间,睁开眼恍惚地望着丛蕾,冷奶奶眼白浑浊,透出悠久的沧桑,似乎还没有回到现实,丛蕾又叫了声:“奶奶,是我。” “小蕾?”她颤颤巍巍地问。 “嗯呐。” 丛蕾扶冷奶奶坐好,她头痛欲裂,这种手术引起的继发性癫痫,将她本就受伤的大脑损坏得更加严重。丛蕾给冷奶奶按摩着太阳穴,她疲弱地靠住丛蕾:“我这脑子是一天比一天不中用了,刚才差点没认出你。” “那是因为您刚醒。”丛蕾劝慰道。 “别诓我了,”冷奶奶无精打采,“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 考虑到丁瑞兰的身体状态,医生给她采取了偏保守的药物治疗,突发癫痫对丁瑞兰打击很大,她消极地说:“药是越吃越多,总也不见好,每天像个药罐子,罪过啊……” 她没有力气,头疼得受不了,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遭罪极了,丁瑞兰一辈子要强,临到老了,却天天担心自己会变成痴呆:“要是我傻了,老天不如早点收了我,我活到这岁数,也算是活够了。” 丛蕾给她揉着肩,闻见她发丝里腐朽的老人味,说道:“算命都说您要活到一百岁呢,哪里就够了。” 丁瑞兰苦笑,没揭穿她的谎言,两人聊了一会儿,丁瑞兰蓦然没了声音,丛蕾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奶奶,怎么了?” 冷奶奶直起身子,如同刚认识丛蕾,惊异地问:“小蕾,你怎么这么瘦了?” 丛蕾静了两秒,笑着说:“我前阵子减肥来着。” “可不能减肥啊,还是胖点儿好,胖姑娘有福气……”她心疼地摸着丛蕾的脸颊,“苦了你了。” 这话冷奶奶常挂在嘴边,犯了糊涂也没改变。丛蕾鼻子泛酸,痼疾难医,人一年老,脆弱得像根枯草,一折就断了,冷奶奶的生命力悄然流逝,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能感使得她心头阵痛,她不能表现出来,医生说了,脑出血会增加抑郁的风险,她只能装出开朗乐观的样子,期望能感染到丁瑞兰,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她已经不奢求冷奶奶能恢复到病前的爽利,但求不要变得更糟,照顾好冷奶奶躺下,丛蕾出大门时,正好撞上回家的冷千山,两人几个月不见,乍地狭路相逢,都怔了怔,她来不及调整表情,只听冷千山淡漠地说:“来了?” 丛蕾正想找他,顺势问道:“奶奶出了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冷奶奶的身体状况本就不佳,万一真有什么危险,她没有陪在丁瑞兰身边,丛蕾一想到就后怕。 冷千山讥嘲地说:“你不是忙着谈恋爱吗?” “你是在报复我?”丛蕾难以置信,“拿奶奶来报复我?” 冷千山走回房间:“你想多了。” 她就知道冷千山这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放过她,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弃恶从善,原来在这里等她!丛蕾残存的心虚一扫而光,双手插着腰,呵斥道:“你心胸真是太狭窄了!” 然而冷千山没说假话,丛蕾的确是想多了。 这次事发突然,将冷奶奶送到急救室后,他当时就按下了她的号码,最后关头却没拨出去,就算通知了她又怎么样?还不是跟着一起担心,难道他们再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手牵着手相互取暖吗?适可而止吧,那样他辛辛苦苦沉下来的心,又会重新投向她。 每次见到丛蕾,他都想把她圈进自己的领地里,找个笼子套住她,冷千山试图将他歪掉的感情推回正轨,他强忍着不去找丛蕾,想看自己能不能不再那么喜欢她,也许联络少了,感情也就淡了,而他可以继续傲睨万物,继续无懈可击。 但这一切都没有跟丛蕾解释的必要。 丛蕾蓄势待发,要和冷千山理论,他却把门板轰然甩在她鼻子前,拍了她满脸的灰,留下一个凛若冰霜的后脑勺:“走开,别来烦我。” 丛蕾吃了个无情的闭门羹,即使冷千山脾气最烂的时候,也没用这种生人勿近态度对待过自己,她目瞪口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既愤怒又失落,使劲拍了一下门:“你有本事出来说啊!” 里面一个回声都没有。 等丛蕾离开别墅,冷千山来到丁瑞兰的卧室,他们的争吵惊醒了她,丁瑞兰问:“小蕾走了?” “嗯。”冷千山给她倒了一杯水。 丁瑞兰自己眼花耳鸣,还有精力教训他:“看你那脸拉的,只许你谈恋爱,不许别人谈恋爱啊。” “没那回事儿,您好好养病,别瞎操心。”冷千山说。 丁瑞兰愁眉不展:“你老这么拖着,小蕾也不明白,不如我帮你说了吧。” “奶奶!”冷千山把水杯一放,“我说了不要您胡来!” “提都不让我提了。”丁瑞兰埋怨着,陷入回忆之中,“你爷当年和你的脾气一模一样,犟得像头驴,死要面子活受罪,落魄得只能啃烂白菜,还把自己当旧社会的大少爷呢,老找架和我吵,想让我跟他离婚,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怕拖累我……” 她自言自语,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出一种少女才有的思念与痴嗔,冷千山眼睛发潮,背过身去揉了揉,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年旧事,握住她的手:“我爷在地底下都生霉了,您可别总想着他,赶紧好起来,我带您去公园打八段锦。” 冷奶奶方才如梦初醒,强撑着精神说道:“你爸跟我讲,a市的医疗条件比这边好,气候也暖和,让我过去治病。我也觉得我这把老骨头留在这里,万一哪天不成了……好好好,万一哪天跟这次一样,闹得你上学都上不清静……” 冷奶奶对这块土地有多眷恋,冷千山是知道的,过去任由冷世辉说破了嘴,她也不愿意去a市,如今因为他主动提出要走,冷千山坚决不同意:“不影响。冷世辉那人不靠谱,成天忙东忙西的,我可不敢把您交给他,何况您不在我跟前,我才容易担心。” 他考虑了下:“等我高考完,就带您一起去a市看病。” * “丛蕾,都六点了,打个电话问问你爸怎么还不回家?”蒋秀娟道。 “好。” 丛蕾在跟蒋秀娟包饺子,韩泰聚精会神地盯着动画片,发出些突突的怪声。她洗好手,家中门铃声随之响起,丛丰一回来,把工具随地一放,二话不说先干了一大碗水饺,额上冒出密密的汗珠:“今天一下午接了两户人家,全都是一百五十平往上走,累得人够呛。” 年底是大扫除的旺季,家家户户都要擦玻璃。丛丰早上六点出去工作,中午为了省钱,只吃了两个馒头,饿得头晕眼花,直犯低血糖,在路上险些摔倒。 丛丰赚的都是辛苦钱,丛蕾看他狼吞虎咽,四十多岁的人了,大冬天的干着体力活,手上生出好几个冻疮,皮肤皲裂的伤痕横竖交错,说不出的心酸。丛蕾与他相依为命这些年,没见过他这么拼命,冷奶奶的病情让她极其低落,人没了健康,什么都没了,丛蕾找出护手霜递给丛丰:“爸,你擦擦这个,不然手疼。” “不用,我要这东西干嘛,拿走拿走。”丛丰给她塞回去,认为丛蕾想得出来,只有娘儿们才会擦护手霜。 丛蕾执意要让他收着,蒋秀娟劝道:“人家丛蕾给你你就收下吧,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怕别人笑,不在人前擦不就得了。” 丛丰这才揣进兜里:“浪费钱!” 丛蕾说半天还不如蒋秀娟一句话,她吃力不讨好,被丛丰训了两句,原想随他而去,但一见他眼角憔悴的皱纹,到底试着关心道:“钱是赚不完的,您也别太累了,免得身体吃不消。” “用得着你来说?”丛丰压根不当回事,大概觉得丛蕾一个小孩没立场跟自己说这种话,把筷子一放,“你以为我想去?我不去打扫卫生,你们吃什么?” 丛蕾识趣地闭上嘴,丛丰为生计奔波了一天,家里几口人要吃饭,大山压在他身上,心情本来就不好,丛蕾撞上他焦虑的枪口,丛丰喋喋不休地说:“你在家也不帮着你蒋阿姨干点活,还擦护手霜,哪有这么金贵,多大了还不懂事。” 天地良心,她不过是洗了个手罢了,他们俩上班忙,家里地是她拖的,碗是她洗的,家具是她在抹,工具也是她在收拾,这些事丛丰不清楚,蒋秀娟却明白,讪讪道:“我做是应该的,小蕾帮了我不少忙。” 丛丰一听,只当蒋秀娟深明大义,他力求保持住自己父权的威严:“我看她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丛蕾忍了忍,说道:“我过两天就去找个兼职。” 她不生气,丛丰活得太苦了,孩子没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他可以爱屋及乌,也可以厌屋及乌。他把“穷”字日积月累地灌输给她,她是最理解丛丰的人,因为他的苦,连带着她也活得很苦。 蒋秀娟打圆场:“对了丛蕾,白天有你们同学找你,让你回个电话过去。” 这给了她一个离桌的借口,找丛蕾的是音乐社的学姐,学校下个季度要举办艺术节,每个社团和班级都得出节目,现在就要提前开始策划。音乐社几次开的大小会议丛蕾都没去,这次同样去不了,她抱歉地对学姐说:“家里最近事太多了,你们商量好直接告诉我吧,我都没意见。” 不是丛蕾不想参与,奈何一出去大家就得找地方喝奶茶,她还要攒钱买手机,兜里的钱不允许她做这种奢侈的消费,每多用一分钱,她都充满了罪恶感。 丛蕾找到以前打过工的那家饰品店,她减肥成功,脱胎换骨,老板娘的刻薄也不翼而飞,立即留下了她,早出晚归的日子一晃而过,到了开学的那天,裴奕明显地高兴,顾不上别人有没有发现,就在课桌下拉她的手:“终于能天天看到你了。” 裴奕假期里约她五次,丛蕾才会出去一次,不是她不想见他,她手头紧,虽然裴奕不介意,可她不能老是让他开钱,裴奕对此颇为不满。课间,他收好全班的寒假作业,送去老师办公室,丛蕾翻着新书,有个尖利的女声透过窗户传进教室:“丛蕾,给我出来!” 早春的清晨,丛蕾迎来的第一个不速之客,是袁琼之。 ※※※※※※※※※※※※※※※※※※※※ 感谢在20200209 10:44:15~20200210 18:5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方有棵乔大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78713 4瓶;南方有棵乔大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爱偶,买偶 她走出教室, 与袁琼之面对面站着, 袁琼之一身盛装, 后面跟着三个女孩,声势浩大,好像气急了,一点也不避讳走廊上的同学,怒气冲冲地问:“你和裴奕在交往?” 丛蕾心里咯噔一下,众目昭彰, 袁琼之的逼问令她感到困窘,但她却不准备否认, 尽管知道这样会使她与裴奕做的隐藏前功尽弃, 丛蕾还是坦然说道:“对。” 情敌找上门, 没有再退缩的道理。 以前都是袁琼之单方面欺负她,上高中后, 她们初次交锋, 丛蕾破天荒的强势震惊了袁琼之, 她眼里火星四射,手唰地抬起来,一巴掌扇向丛蕾。 当初她也这样打过楚雀, 丛蕾早就防着她这一招,伸手快速一挡,后退了两步, 袁琼之镶了细钻的指甲划过她的手背, 拉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丛蕾忍着疼, 对袁琼之说:“动不动就打人,这就是你的教养?” “教养这个词你也配说?”袁琼之用了整整一个假期,拐弯抹角地将丛蕾的身世打探了个大概,她擦擦手指,用最恶毒的话挖苦丛蕾,“本来我还不想跟你计较,可惜你有妈生没妈养,听说你妈也是给人做小三的,不愧是家族传统,难怪会去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胡说,裴奕才不是你男朋友!”袁琼之黑白颠倒,就是泥人也要被激出三分火气,丛蕾听她提到向一萍,血直冲上头,她目光如炬,振声说道,“你非要给我泼脏水,那你也不妨想一想,连我这种人都能做到的,你怎么做不到?” “你……”袁琼之没有等来丛蕾的忏悔,反而被她气到说不出话,还是申馨多了句嘴:“我们阿袁的脸皮没你厚呀!” 丛蕾正要驳倒她,裴奕送完作业,来到丛蕾旁边,不悦地问:“谁的脸皮厚?” 申馨不愿和裴奕起正面冲突,退到袁琼之身后,袁琼之见他们亲密无间,不甘道:“裴奕,我不信他们传的那些话,只要你说你讨厌这女的,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裴奕怫然:“你能不能有一天不惹事?” “你联合她一起欺负我,还说我惹事?我今天就去告诉裴伯伯,让他知道你在学校里都做了些什么!”袁琼之大发雷霆。 “你够了!”裴奕对丛蕾道,“你先进去,我单独和她说。” 袁琼之怨气难平:“你还想护着她,”她仇恨地瞪着丛蕾,“你日子不会好过的。” 丛蕾依言回到座位,全班都目睹了这出狗血闹剧,吕轻扬上来说道:“你今天有点猛啊。” “是她先乱讲我。”若不是袁琼之拿向一萍羞辱她,将她逼到极限,丛蕾根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她吵架,让人看了不过是徒惹笑话。 “我明白我明白,”吕轻扬给她比大拇指,“我这是赞美你呢,干得漂亮。” 裴奕进教室时,他们这一块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他脸上愠怒未消,却还想着要先给她道歉:“对不起,丛蕾,”他深深地说,“我不应该让你面对这些事。” 丛蕾嘴一瘪,眼泪马上就来了,裴奕手忙脚乱:“诶,刚才不是很勇敢么?” “不是我想哭,”丛蕾将那股酸意憋回去,“我就是吵完架,有点激动。” 他终于没再劝她:你不要和袁琼之计较。 裴奕啼笑皆非:“你呀。”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了。”丛蕾不无顾虑。 “我早就想让别人知道了。”裴奕说,“免得那些男生天天盯着你。” 丛蕾和袁琼之的这场争吵自是在全年级闹得沸沸扬扬,连楚雀都来找她,说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能让她为了裴奕和袁琼之当众打架,丛蕾一脸黑线,不知道被人传成了什么样子,可她没有心思去一个个解释,因为音乐社的节目即将定稿了。 经过大家共同商讨,音乐社决定表演一个由动画电影改编的音乐剧,叫作《真假公主》,讲述了上世纪沙皇俄国被十月革命推翻,唯一幸存的王室公主安娜斯塔西娅流落民间,成了一名叫安雅的失忆的清洁工。安娜是皇室在英国银行巨额存款的唯一继承人,她的祖母丹麦公主流亡北欧,到处托人寻找安娜。于是小混混德米特与落魄伯爵弗拉德找到容貌相似的安雅,让她冒充安娜公主,教导她皇室礼仪,强迫她熟记公主的身世细节,好通过皇太后的身份认定,来获得这笔遗产。 冒充安娜的女孩数不胜数,皇太后早已不抱希望,她对安雅的到来不为所动。于是弗拉德只得让安娜用美貌去打动从小与她订婚的保罗王子,保罗答应替她引荐,固执的皇太后仍然拒绝了保罗的请求,并打算亲自揭穿骗局。【注】 然而这段时间的培训已经让安娜逐步找回了记忆,她不仅对皇太后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还拿出了皇太后曾经送自己的礼物,一个音乐盒。皇太后将安娜带回城堡,随即用一场盛大的晚会,向世人昭告公主的归来,宣布了她将与保罗王子订婚。但德米特和安娜在相处中产生了浓厚的感情,最终,皇太后决定成全他们,鼓励安娜去追求普通人的幸福。 这是一个凤凰变麻雀再变凤凰的故事,一中的音乐社有五十来个成员,和舞蹈、广播并列为学校的三大社团,由学长学姐们进行节目策划,每年的高一新人来担任主角,学姐给了大家一个十五分钟的剧本,对角色有兴趣的可以先练习,在下个星期的选角会上,大家统一投票,选出男女主角。 丛蕾看了三遍剧本,把几张谱子大致哼了哼,还是最中意安娜的角色,安娜一共有四首歌,组成了四场重要的戏,分别是流落民间,饥寒交迫;被德米特找到,学习冒充公主;与皇祖母相认,成为风华绝代的真公主;以及放弃了公主身份,和德米特一起远走高飞。 她不安地问裴奕:“你觉得我去试安娜公主,能试得上吗?” “当然可以。” 丛蕾犹豫不决:“可是万一学姐们不要我,别人又要笑话我。” “试都不试,你怎么知道不要你?”裴奕给她加油打气,“喜欢就去争取,你要相信,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丛蕾拿定了主意,问道:“你呢,想试哪个角色?” “我倒是想演男主角,可我的歌喉你是知道的,”裴奕遗憾地说,“就不出来吓人了,给你打打酱油吧。” “我还没选上呢。” “不管选没选上,你肯定比我强。” 丛蕾发挥自己的钻研劲儿,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练习,她一个音一个音地扒谱子,怕吵到宿舍的人,就每天下晚自习后去操场上唱歌,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做表情做到抽搐,躲在被窝听自己的录音有没有瑕疵。为了克服在人前表演的紧张感,裴奕和舍友都成了丛蕾忠实的听众,好在大家给她的评价很高,无形中也让丛蕾信心倍增。 到了选角的那一天,竞争公主角色的有七八个人,其中不乏几个学了多年声乐的女孩,丛蕾在底下当观众,觉得每个人都比她优秀比她大方比她唱得更好。她手脚冰凉,对裴奕说:“我肯定选不上了。” “不会的,别自己吓自己。” 丛蕾排在倒数第二个上场,眼看快要轮到她,她喉咙泛干,阵阵发憷,思维混乱,甚至有些反胃,她想起自己那堂失败的口语交际课,那种软弱自我被暴露的羞耻,冥冥之中又要重演,裴奕鼓励道:“没事儿,你就把她们都看成地里的萝卜。” 这并不能缓解丛蕾的恐慌,她拘束地走上讲台,手牢牢抓住讲桌边缘,支撑住自己,像抓着一根浮木。她清了清嗓子,竭力让自己放轻松,没有选择安娜和祖母相逢的那一幕,而是唱起了安娜人生的最低谷。 起初丛蕾的声音略抖,她望着教室无人的最后一排,想象自己就是安娜,她失去了记忆,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扫大街,对自己的身份充满了迷茫。她想要家,想要爱,想要归属,德米特让她相信自己就是真的公主,可她终究只是个冒牌货,她被矛盾拉扯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丛蕾没有花哨的转音,声线空灵纯净,在低落与灰暗中,找寻初心,光明的力量透过苍穹,打出一针动人的治愈剂。 她越唱越和顺,等到一曲终了,全场寂静。 丛蕾并未注意到这种寂静,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下来还有一个拉票的环节,她一直羞于被人看见,羞于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然而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为了证明她也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丛蕾鼓足勇气,说道:“安娜和我以前一只狗的名字一样。” 这无厘头的话,下面有人笑了两声。 丛蕾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从来没有演过戏,也没有在这么多人前唱过歌,非要说哪里比别人有优势,可能是安娜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在座的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我以前长得很胖……没有胖过的人大约一生都不会明白,那种人生处处是局限的悲哀。” “我就像那条流浪狗,不敢去游泳池,有人撞上我时,我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躲,不知道怎么才能讨人喜欢,不知道怎么去为自己争取,我很迷惘,摆脱不了自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后来减肥成功,大家对我的态度都变了,可我却怀疑自己究竟是谁,是那个落魄的我,还是被人围绕的我,我想每个人的成长都是寻找自己的过程。我能够理解安娜,也有信心演好这个角色,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公主,但我永远不会放弃成为公主的希望。” “请大家投我一票。”丛蕾朝众人诚恳地鞠了一躬,“谢谢。” 掌声四起。 丛蕾一席话说完,脸红得像炭,她走下台,仿佛劫后余生,周身不住地战栗。裴奕动容:“唱得很棒,说得也很棒。” 丛蕾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我腿好软。” “等投票结果出来你就不软了。” “我、我想上厕所。” 裴奕笑得开心:“忍得住吗?” “忍得住。” “那咱们看完投票再去吧,你是参赛选手,得尊重一下评委。” 公开唱票时,丛蕾的票数遥遥领先,堪称是众望所归,回去路上,丛蕾心潮澎湃,她竟然主动站在聚光灯下,去挑战了一个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领域,还得到了空前的认可。这种巨大的自豪感让她兴奋得想跳起来,丛蕾屡屡问裴奕,自己表现得好不好,是不是真的很好,裴奕不厌其烦地答道:“是是是,早知道就给你录下来了。” 唯一的缺憾是裴奕没有演到德米特里,他原本提出演甲乙丙丁,但他的形象不演王子就是浪费,最后被学姐们赶鸭子上架,好在王子的歌词少,不会让裴奕的五音暴露得太彻底。 教室门口人头攒动,一群人围在黑板旁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同学们看到他们,纷纷让出一条通道,丛蕾正感蹊跷,抬眼一看,发现黑板上贴着袁琼之的巨幅丑照。 ※※※※※※※※※※※※※※※※※※※※ 【注】:音乐社改编的《真假公主》剧情糅合了1956年英格丽?褒曼饰演的同名黑白电影,1997年的同名动画电影,和2017年百老汇的同名音乐剧,其中部分内容梗概引用自百度百科,侵删。 感谢在20200210 18:54:45~20200213 21:2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551267、侠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用户小蛤 49瓶;11点必睡觉 16瓶;41034729 15瓶;今夕何夕 3瓶;念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那张丑照大得出奇,占据了黑板的半壁江山, 将袁琼之的毛孔印得一清二楚。抓拍的人镜头卡得实准, 袁琼之在体育课上练习跳远, 被定格在半空中,四肢腾飞,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后移的发际线和硕大的脑门,面貌狰狞, 像只清朝来的秃鹳, 畸形又搞笑。 丛蕾差点笑出声。 裴奕把海报撕下来,问道:“谁贴的?” 同学们都说不知道, 但他们的三角恋人尽皆知, 眼神里无不透露着裴奕在贼喊捉贼的意味——得, 别装了,就是你们弄的。 丛蕾背起这口天降大锅,在被冤枉的同时,很难说没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真是美好的一天,要是能贴更久点就好了,她藏好自己的小心眼, 听见裴奕问她:“你觉得是谁干的?” 吕轻扬说全校所有班级都贴上了这张彩色巨幅丑照, 罪魁祸首似乎毫不在乎自己会被老师抓住, 在上面标出了袁琼之的班级学号电话号码, 搞得大张旗鼓, 出手十分阔绰。丛蕾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 却跟他说:“不清楚。” 一下课,丛蕾就给冷千山去了个电话,一直无法接通,给他发短信,仍是没有人回。 裴奕和她同桌,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对冷千山有异议,丛蕾不方便去高三的教室找冷千山求证,只能等到周六去冷家,她特地挑了一个他补课的时间,冷千山把老师送出门,看见客厅里坐着的丛蕾,疏离地瞟她一眼,马上又要回房间,丛蕾忙不迭喊道:“喂!” “我不叫喂。” 丛蕾一溜烟跑过去:“你把我拉黑了?” “嗯。”拉黑了一个月,她才发现。 “……”算了,丛蕾且不计较,先问正题,“袁琼之的事是你做的?” 别人都以为是她搞的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琼之在全年级素来以嚣张著称,这次出尽了丑,人对强者都有一种趋附心,现在大家看丛蕾宛如在看一个女扛霸。 冷千山:“不是。” 丛蕾对此存疑:“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不如去问问你男朋友。” 丛蕾果断地说:“裴奕不可能这么做。” “是,裴奕什么都好,只有我卑鄙自私心胸狭窄,”冷千山眼眸幽寒,拒人于千里之外,“说够了吗?说够了赶紧滚。” “你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让我滚?”丛蕾怨念中含着委屈,“我不是那个意思……等等,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先否认了!” 丛蕾霍然指着冷千山,犀利地揪出了他的破绽。 她这个姿势有点像柯南,冷千山盯了她半晌,把她的手指弹开:“学精了。”他嘲讽道,“难怪敢当众和人撕逼。” “你都知道了。”丛蕾讷讷,“我没和她撕,袁琼之先来找我,想打我耳光。” “打到没有?” “没有。”丛蕾掀开袖子,“手给划破了。” 冷千山微微朝她探了半步,又住了脚:“活该,学不好好上,跑去跟人争风吃醋,你可真能散德行。” 他和同学们交流得少,加之有意让自己不要去关心丛蕾的生活,偶然听人议论说丛蕾在走廊和女生打架,才知道袁琼之先前贴她丑照的事。不管外人怎么传她,丛蕾在他眼里永远都是那颗可怜兮兮的小白菜,他习惯了护着她,看不得别人欺负她,她遇到了困难,他就得替她解决。 没什么好说的,日久年深,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 丛蕾干巴巴地问:“所以真的是你做的?” 冷千山:“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反正你不是都讨厌我。” 他不会让任何人发觉,在说出这句话时,那潜在的期望。 果然还是被他听见了,丛蕾骑虎难下:“我只是就事论事。”她抠着手指,“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冷千山搞砸了她的约会,搞砸了她的初吻,她放话说要与他断交,骂了他一通,他们之间本该很公平,结果他出手相助,扳回一局,这笔烂账是扯也扯不清了。 “你不必急着谢,不是我干的。”冷千山没得到他想要的答复,淡薄地说,“我只要讲一声,一大堆人愿意等着替我做。” 袁琼之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叫人又“警告”了她一回。 丛蕾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你都把我拉黑了,为什么还要帮我?” “……”冷千山被问得哽住,“我麻烦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单纯讨厌那女的行不行?” “哦,”丛蕾道,“那你给我拉出来呗,我要找你怎么办?” “你谁啊,找我我就得接?丛大胖,你这脸皮扯下来,大到能铺满整个地球仪。”冷千山不假辞色。 丛蕾羞恼地说:“不拉就不拉,随便你!” 冷千山爱答不理地关上房门,丛蕾讨了个没趣,上楼看了看冷奶奶,动身回去时,冷千山却端着个大盒子,叫住她:“姓丛的。” “干嘛?” 冷千山把盒子扔给她:“拿着,回家再看。” 丛蕾慌忙接住,扯开上方的蝴蝶结:“这是什么?” “不许打开!”冷千山大喝。 说时迟那时快,丛蕾已经翻开了顶盖,她被冷千山吼得手一颤,盒子落到地上,里面的衣服随着衣架掉了出来,丛蕾躬身捡起,顿时看傻了眼。 那是一条美丽绝伦的曳地长裙,底层是渐变的蓝,犹如浩瀚的星空,又如午夜幽静的大海,洁白的珍珠肩链,纱面上镶着璀璨的碎钻,流光溢彩,繁复的流苏垂到胸前,美得让人惊叹。这是公主才能拥有的华服,丛蕾甚至能想象出自己穿上的样子,会有多么耀眼。 冷千山摸摸鼻子:“赵卓佑让我托人从国外买的,本来想给周琳琳作生日礼物,但是周琳琳生日已经过了,你艺术节不是要表演么?既然你找上门,就顺便给你吧。” “你怎么知道我要表演?”丛蕾没留意他话中的漏洞,捧着那条长裙,痴痴地问。 冷千山反应迅速:“‘校花’要表演,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别老讽刺我。”丛蕾爱不释手地抚着裙摆,“太好看了,是不是好贵的?” “你看什么不贵?”冷千山说,“喜欢就拿走,瞅瞅你那副寒酸相,难不成还想穿校服登台?” “我们社团说了要提供服装。”尽管它符合了丛蕾对公主裙的所有幻想,丛蕾却不是贪心的人,把裙子叠好还给他,“标签都没拆,还是退回去吧。” “只有你这种人买了衣服才会退,总之你爱要不要,不要我就让保姆扔了。”冷千山把裙子像块破布似的往茶几上一丢,径直走了。 丛蕾踌躇了下,她的青春期过得太简陋,这让她对一切漂亮衣服都怀着难言的敬畏心,她没经受住美丽的诱惑,既然冷千山弃之如履,便宜保姆还不如便宜她,丛蕾抱起盒子,心想她才舍不得扔,她必然会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好它。 * 音乐社一周有两次排练,男主角德米特的扮演者也是高一的学生,叫徐瀚文。丛蕾在刻苦的训练下,从最初抹不去的生涩,到一日比一日的娴熟,学姐们给了她一致好评,称她有悟性,丛蕾仿若误入桃花源,闯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当她在扮演另一个人时,居然能克服自己表达上的障碍,她隐身在角色后,不再羞涩,不再徘徊,高声说出那些现实中无法说出的台词,这种畅所欲言的感觉简直令她着迷。 社团的人都知道丛蕾和裴奕是情侣,丛蕾和徐瀚文排戏,但凡有你侬我侬的台词,大家就跟着起哄,裴奕也会笑着看向丛蕾,逗得她下不来台。 德米特一开始只把安娜当作敛财的工具,为了让她变得更像公主,和弗拉德公爵一起强制她学习繁琐的宫廷礼仪。他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监工,逼着缩头缩脑的安娜改掉坏毛病,让她站立时把腿并拢,坐下时收肘挺肩,学会轻盈而庄重地走路,无休止的操练令安娜几次想要放弃,又频频被德米特骂醒。 这段戏似曾相识,丛蕾脑海里难免浮现出另一个人嚣张的脸,因为好几句词,她都听他说过。 大家排完戏去食堂吃饭,裴奕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很投入了,没想到今天比前两次还要投入。” “嗯,确实比较有感触。”毕竟这是她的亲身经历。 裴奕似真似假地抱怨:“就是你和徐瀚文牵手,我吃醋了。” 丛蕾不信:“你才不会吃醋呢。” “这么肯定?” “我知道你没有。”每回大家闹她,他笑得比谁都愉快。 “唉,又被你看穿了,”裴奕用勺柄敲敲她,“主要是你今天排戏没有偷看我。” “下次我一定记得偷看你。”这些时日丛蕾算是摸透了裴奕的性子,他说话含蓄,有时看似无意,其实是希望她能够自己解释,然而丛蕾左顾而言他,“你为什么都不吃醋的啊?” 裴奕撑着肘,凝视她:“你只喜欢我,不是吗?” 丛蕾一顿,裴奕笑意微褪,她连忙应诺道:“对,只喜欢你。” 排练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离艺术节只剩下半个月。这天在排练厅,大家统计着要租的服装,丛蕾有两套,一套是她穷困潦倒穿的粗布衫,另一套则是华丽的公主裙,她去找学姐,想说公主的服装自己已经有了,裴奕却把她叫到身边,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条裙子。 “这是我给你买的,”裴奕贴心地将它展开,“你跟学姐讲一声,只用租一套就行。” 他手上是一条白色的绸缎长裙,裙摆层层叠叠,像一朵被牛奶浸泡着的百合花,娇柔地绽放,洁白无瑕,仙气飘摇。 丛蕾不知所措。 裴奕见她不接,也没有欣喜的颜色,困惑地问:“你觉得不好看?” 丛蕾这才回了神,忙道:“好是好看,可是……” “没有可是,不准你再拒绝我。”裴奕说,“我们交往这么久,我还没送过你礼物,这件裙子你必须得收下。”他情意绵绵,“我想看你在艺术节穿上,一定很美。” “哇,丛蕾,这是裴奕给你买的?”学姐们眼尖地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调侃,“你们也太浪漫了吧!能不能顾忌一下单身狗?” 大家都围在他们身边,赞叹裴奕是个好男友,丛蕾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默默吞下了自己的话。 她回家换上这件礼服,裴奕将尺码把握得刚好,镜中的少女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散发出甜美的芬芳,可丛蕾怎么也忘不掉冷千山送的那件长裙,它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衬得她高贵冷艳,气场全开,相较于公主,说是女王更为贴切,给人扑面而来的震撼,连她自己都会为之窒息。 丛蕾望着两件礼服,有些怔忡。 ※※※※※※※※※※※※※※※※※※※※ 冷千山: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 ps:冷哥送的裙子是雕牌的星空裙和《真假公主》音乐剧女主角礼裙的结合体。 请支持正版 四月草长莺飞, 一中的艺术节要连续举办三天, 千人礼堂成了全校最热闹的地方, 音乐剧经过数次彩排, 总算迎来了正式的表演。中午一过,大家全体集合,浩浩荡荡地去教室化妆。 女孩们单独占了一间教室,大家各自换上服装,丛蕾尽管已经不是胖子,但根深蒂固的习惯还在, 依然介意别人看见她的身体。学姐们脱鞋的脱鞋,套衣服的套衣服,只有她还傻站着,学姐催促道:“快点呀,丛蕾!” 形势所迫, 丛蕾一咬牙,就地找了个课桌,躲在后面脱掉上衣,准备换上演出服时, 学姐突然指着她一声怪叫:“小丛同学,你这身材绝了!” 丛蕾脸上立时红晕密布, 她无处藏身, 急匆匆地拿衣服挡住自己, 缩成了一个小虾米:“你们都看我干嘛, 转、转过去!” “大家都是女的, 怕什么?”学姐不退反进,坏笑着伸出魔爪,装作要来抓她的胸。 “你别闹了。”丛蕾急得直往课桌底下钻,音乐社风气开放,女生们都爱开这种袭胸的玩笑,就为了欣赏别人东躲西逃的窘相。早先学姐们以为她不好接近,不来捉弄她,相互了解以后,丛蕾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对象。 她难以理解她们的恶趣味,六年级买内衣时女店员抓了她一把,丛蕾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其实不躲还好,坦坦荡荡任人调戏也就罢了,她又忍不住要躲,羞羞答答的,搞得学姐们屡试不爽。 丛蕾让她们不要过来,慌里慌张地换上麻布衫,土黄色的粗糙布料,把她的肌肤衬得分外细腻,伸出的一小截手臂跟白藕似的泛着莹光。衣衫宽松,掩去了她前凸后翘的身材,丛蕾人在衣中晃,透着股弱质芊芊的风韵,激得人保护欲四起。 “你这身肉怎么长的,”学姐捏着她,“我都要嫉妒死了。” 丛蕾倍感荒诞,她深恶痛绝的肉竟然也有被人羡慕的一天。她不会化妆,作为全剧的女主角,大家首先为她服务。她面前摆了一个带led灯的小方镜,一个学姐替她擦粉,另一个则手脚麻利地编着鱼尾辫,把丛蕾剩余的发梢盘到头上,用细长的珍珠发卡固定住,露出她平直的肩与修长的颈项。 她像个木偶一样被她们摆弄着,学姐给她贴上假睫毛,一睁眼,眼皮沉重,世界仿佛被挡了一道,丛蕾被睫毛夹弄得想流眼泪:“好不舒服,不会掉下来吧。” “你别总眨眼,不扯它就没事。” 丛蕾索性闭目养神,中午正是犯困之际,直到学姐推她一把,她才迷迷糊糊地瞅了瞅镜子,整个人不禁呆住。 她的美貌在色彩的调度下,更为活色生香,镜中人长了一双湿漉漉的眼,鸦羽般的睫毛下,闪动着楚楚的水波,唇瓣嫣红,摄人心魄,脸部线条干净柔曼,有如出水芙蓉,天真与妩媚并存,清纯与美艳共生。 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学姐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巴不得亲上一口,夸张地赞美道:“宝贝儿,你这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才会美成这样!” 美的人很多,美成了风景线的却少,即使看惯了丛蕾的容颜,大家还是会被她的美貌所折服,她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往地上一站,就是仙女下凡,足以叫人赏心悦目。学姐啧啧地说:“丛蕾,你长这张脸就应该去当明星,不,娱乐圈的女明星都不如你好看。” 所谓的“美而不自知”不是真的不自知,美人们常年被人艳羡,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美,只是不知道有多美而已,丛蕾难为情道:“哪有,我才不会去当什么明星。” 她对当明星半点兴趣也无,首先就受不了自己的隐私被人拿出来当谈资。 隔壁的男生跑来敲门:“你们好了没有?再不出来当心迟到了!” 大家赶忙整理好仪容,鱼贯而出,丛蕾走在最后,她垂着眼帘,露出秀挺的鼻梁,身姿袅袅娉娉,仿若步步生莲,叫男孩们看直了眼,场面静得落针可闻。 学姐拍了拍手:“醒醒!”她全然忘了自己刚才的模样,嘲笑道,“一会儿还要上场,别一个个的都给我犯起傻了!” 裴奕先行遮住他们的视线,他一身白色的修身礼服,门襟上绣着金色的复古花纹,脚踏黑色长靴,这类正装一旦穿不好就会显得过时,可裴奕怡然的气质与礼服相得益彰,正如城堡里走出的王子,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头发:“好漂亮。” 丛蕾赧然:“是学姐化得好。” 前头还有两个节目,社员们提前来到后台,后台是一片大空地,有塑料棚给人换装,周遭人来人往,候场的同学通通盯着丛蕾,还有人明目张胆地拿手机给她拍照,丛蕾扯扯裴奕的袖子:“你站到我前面。” “遵命,我的公主。”裴奕打趣道,“这么漂亮的姑娘不让人看,他们心里说不定在骂我。” 丛蕾依样画葫芦:“女孩子们大概也在骂我,这么优秀的男孩居然来给我当屏风。” 他们俩相互吹捧,放松着心情,随着登台的时间渐近,丛蕾口干舌燥,她小口小口地抿着水,润了润喉咙,社员们依次走到舞台边,礼堂座无虚席,红色的幕布挡住了观众的脸,只能听见下面嘈杂的人声。 丛蕾找好自己的站位,心跳如擂鼓,裴奕问:“这么多人,害不害怕?” “怕。”她调整呼吸,喧嚣的人群令她有些耳鸣,“但是更激动。” 那是一种极端的兴奋感,导致她四肢发麻,头脑空白。幕布拉开,头顶闪耀的大灯如同烈日,照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打开了通往天堂的大门,划出光明与黑暗的分界。 这束灯光只为她亮起,丛蕾浑身灼热,上千个人在仰望她,她就是这个舞台的主人。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当她被光芒映射时,是看不清底下的人的。 丛蕾不去想成功,不去想失败,事到临头,惟有尽力而为。勤奋的练习使她的肢体早已有了条件反射,她拿起扫帚,吟唱起自己谜一般的身世。丛蕾嗓音酥脆,一开口,便赢得了掌声雷动。 这掌声让她沉着了些,随即德米特出现,德米特无父无母,从小东躲西藏,天桥是他的床,街巷是他的家,他在臭水沟里穿梭,苟且偷生地活到了十八岁。德米特想利诱她去当公主,安娜却惧怕德米特的靠近,畏畏缩缩地往后退,德米特多番劝解,唱词滑稽,观众席发出一阵阵哄笑。 冷千山也跟着笑了笑,不过不是为了德米特,而是很久没看见丛蕾的怂包样了。 丛蕾演得声情并茂,她讨厌德米特的监管,与他大吵大闹,弗拉德眼见德米特与安娜越走越近,好心提醒他:“她会伤了你的心的,德米特。” 德米特自欺欺人地说:“我只想要钱而已。” 第二场戏即将落幕,接下来就是祖孙俩久别重逢的重要情节,趁皇太后上场,丛蕾到后台争分夺秒地换上公主裙,提着裙摆跑向台前,她平复了下呼吸,甫一亮相,观众们同时发出“哇——”的一声。 丛蕾昂首挺胸,褪去了破破烂烂的衣衫,一身冰雪般的白色长裙,清艳脱俗,乌鬓雪肤,皎若初升的朝霞,飘若月夜的清风,举手投足间尽显赫本式的典雅,令人心向往之,她悠扬地唱道:“我们都不知道哪一次再见会变成永别……”【注】 舞台上的她光芒万丈,惊艳四座。 此时此地,世界围绕她而转,她就是支点,她就是中心。 冷千山望着相机里的丛蕾,心脏恍若被针扎了一下。 上次他带丛蕾去商场,丛蕾没有买到最想要的那条裙子,冷千山因此耿耿于怀。自从丛蕾被她妈丢下后,就没有拥有过什么像样的新衣服。有一回学校里说要表演节目,丛蕾跟着其它小朋友排练了两个多月,每天回家都跟他和冷奶奶炫耀,百般强调他们一定要去观看自己的演出。她翘首以盼,然而到了统一服装的时候,由于丛丰不肯给丛蕾买老师要求的白皮鞋,她的名额就这样被取缔了,别的小朋友顶上她的位置,为此,丛蕾难过了好长时间。 冷千山买那件蓝色礼服时,其实想得很简单,只是不希望她会再一次因为没有新皮鞋穿,而被别人轻易地替代。他以为丛蕾会穿着这条裙子登上舞台,白白的人儿,翩翩的裙摆,他甚至傻笑着画了几幅简笔画,证明他们之间的联系还在。 他一直都想给她最好的。 可是他忘了,她已经不需要了,她有了更好的选择。 德米特终于帮安娜回归到她该有的位置,一切都将得偿所愿,他却开始感到恐慌,彻夜难眠:“我们余生是否还会有所交集,世事难料,我从未认识到她对我如此重要,现在我的心意已明了……” 楚雀在最后一排看到冷千山,他一个人,在熙攘的礼堂中,显得尤其落寞,楚雀来到他身边:“好久不见。” 冷千山用余光扫过她:“嗯。” 他专注地给丛蕾录着像,楚雀生硬地说:“她很漂亮。” “是。” “我就知道在这里能找到你。”她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酸意。 冷千山置若罔闻,只顾盯着相机里的丛蕾,她光彩照人,他和所有人一样,舍不得移开目光。 成为了公主的安娜是德米特遥不可及的一颗星,她将万众瞩目,而他偷摸拐骗,为了生存遍体鳞伤,仍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二流货色,德米特决定离开时,安娜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拒绝了王子的求婚,逃出盛大的晚宴,追上他的脚步。 “你已经是公主了,”德米特远远地向安娜挥手,“以后在坐在马车上,记得不要对我挥手,也不要朝我微笑,我不想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再见了,安娜。” 安娜兀自说道:“我曾经以为我会把初吻献给一位帅气的王子。” 德米特苦笑:“我不是你的王子,公主殿下。” “可是作为公主殿下,我并不认同你的话。”安娜铿锵有力地说完,随着音乐声响起,她勇敢地飞奔向他,两人紧紧相拥。 全剧终。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们跌宕起伏的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掌声沸反盈天,丛蕾和大家手牵着手一齐上来谢幕,她和裴奕相视而笑,骄傲自信,无所畏惧,让人为之倾倒。 她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出色,冷千山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丛蕾,各种滋味涌上楚雀心头,她忍无可忍,冲动地说:“丛蕾喜欢的是裴奕。” “我知道。”冷千山语无波澜。 他想要鼓掌,却只是在掌声中收起相机,独自离开。 没有人会追出来,童话始终是童话,德米特陪安娜走过了最难熬的路,而安娜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想,丛蕾已经不需要他了。 再见,公主殿下。 ※※※※※※※※※※※※※※※※※※※※ 【注】音乐剧的部分台词参照了《真假公主》的同名音乐剧,侵删。 丛蕾美震四方时,浑身爽爽(艳压情节偶还能再写一百年),冷gg黯然神伤时,我心痛痛。 感谢在20200213 21:25:06~20200218 18: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似是故人来、chole99 3个;张艺、yoite 2个;侠意、东京很远、南方有棵乔大木、菜牙、鱼鱼、拉布拉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鼻孔 16瓶;yoite 14瓶;拉布拉兜、22008352 10瓶;33不是33 9瓶;26266769、杜子大 7瓶;11点必睡觉 3瓶;想不到更好听的名字了 2瓶;巴巴苏、似是故人来、翎苓610、3642302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音乐社的表演大获成功, 在所有节目中斩得了一等奖, 被全校同学津津乐道。丛蕾分到两百块奖金, 这笔钱不再是以往廉价的工资,而是对她才华的嘉奖。她让所有贬低她的人都看到了她的实力, 宛如一口后劲十足的伏特加, 丛蕾回味着台下的掌声, 台上的自己, 在举世无双的成就感里尽情畅游, 整晚上没睡着觉。 追丛蕾的男生排起了长龙, 有人为她写藏头情诗,有人每天给她送早餐, 还有人在教学楼喊她的名字表白, 令丛蕾不胜其扰,幸好裴奕的存在帮她阻挡了这些狂蜂浪蝶,因袁琼之闹出的争议渐渐退了潮,他们佳偶天成,是无人可以拆散的一对。 点点滴滴的体悟汇成了成熟之河, 经此一遭,丛蕾好像步上了另一层台阶, 这世界骤然变得很广阔,她的眼界从学校的这方小天地,延伸到更远的未来, 她喜欢上音乐, 喜欢上戏剧, 她研究它们,新鲜事不计其数,陌生人的误解又算得了什么。丛蕾开始有了真正淡然的模样,将悟出的道理写在日记本的首页,随时告诫自己: 第一,脏水来自语言,语言却洗不掉脏水,所以不必苦苦解释。 第二,行动是最好的证明。 第三,赞美不会凭空而来,渴望得到,就要为之付出努力。 艺术节的余温散去,日子被按下了快捷键,还有二十天,高考就要来临了。 “高考”对丛蕾来讲只是一个名词,但因为冷千山的加入,使得她也生出感同身受的紧张。冷千山已经把她拖出了小黑屋,她问冷千山想考哪所大学,他的回答很敷衍,说能考上哪所考哪所。丛蕾不敢问冷千山准备得如何,成绩怎么样,以防给他造成压力,只是每天数着日历,从网络上认真地摘抄下励志语录,发给冷千山: “保持良好的心态,激流勇进,自强不息怀壮志以长行,厚德载物携梦想而抚凌!祝金榜题名!”【注1】 冷千山回她:我没有梦想。 “仰望天空时,什么都比你高,你会自卑;俯视大地时,什么都比你低,你会自负;只有放宽视野,将苍穹和大地尽收眼底,才能找到你真正的位置。无须自卑,不要自负,坚持自信。祝鲤跃龙门!” 冷千山回她:老子就是龙门。 “十年寒窗苦功练,十年春秋含心酸。十年磨砺一杆笔,十年冬夏作舟楫。祝喜事临门!” 冷千山回她:你觉得这些词用在我身上合适吗? 不管冷千山怎么怼她,丛蕾依然坚持不懈地给他发吉利话,倒计时一周,她照常发道:“近了,近了,高考近在眼前了;快了,快了,梦想就快实现了;微笑,微笑,把美好的明天拥抱。祝一举夺魁!” 冷千山一个电话打过来:“丛蕾,你再给老子发这种土鳖短信,就等着再被关一次黑名单!” 丛蕾辩解道:“我只是想传递给你热情飞扬的感觉。” “不必了,我毫不飞扬。”冷千山冷酷地说,不等丛蕾申诉,听筒已响起了嘟嘟声。 高考前一天,全部班级都给考生们腾教室,丛蕾把书收回家,桌子搬到走廊上,叠好自己的板凳,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冷千山即将坐在这空空的教室里,跨过他人生的第一道坎。 这回丛蕾放弃了网上的箴言,她打了大段的字,又一一删掉,最终说道:“冷千山,高考加油,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祝你心想事成,祝你前程似锦,祝你一切顺利。” 冷千山没有骂她俗气,许久后才回她:“谢谢。” 丛蕾知道他这一年补了多少课,下了多少苦功,捱过漫长的两日,考完试的那天下午,丛蕾掐好时间问候冷千山,他那头杂音吵闹,没说上几句就挂了。 “谁啊?”赵卓佑问。 “朋友。”冷千山收好手机,回头示意常泽,“去哪儿?” 当日云市的酒吧和ktv爆满,全是出来纵情享乐的考生,曾经的海中“四大金刚”再度聚首,一出场仿佛自带背景音乐,在街上都是横着走的。几人去搓了顿火锅,钱煜一杯脾酒入肚,打了个响嗝:“和兄弟们在一起,就是痛快!” 冷千山涮了片牛肉:“你们考完打算干什么?” 钱煜以为他在问自己今后的规划,说道:“我的分数估计上不了大学,我舅在县里卖钢材,我去跟着他混口饭吃,早点出来工作,先把家撑起来。” “你爸那边要是有买不到的药告诉我一声,我让冷世辉想办法。”冷千山给自己倒上酒,“要用钱一样,随时。” 钱煜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 常泽感叹:“没想到咱们哥几个最有机会上重本的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冷千山哂道,“冷世辉那人算是立了一功。” 冷千山学渣逆袭,成绩与他们拉开一大截,常泽能擦到三本线就算不错,赵卓佑直接没参加高考,周琳琳决定到国外留学,他秉承着你是风儿我是沙的原则,也要跟着她出国读预科。 “你们还记得大虎么?找过千山他妹麻烦的那个,他高二读完就辍学了,去给他爹看店,前天我到他店里买烟,大虎屁都不敢对我放一个。”钱煜深有感触,“以前都看不起书呆子,现在想想自个儿未必能比书呆子好到哪里去。” 都说高考是在攀悬崖,有人往下掉,有人往上爬,人生由此开始分岔,一群人走着走着,说散就散了。 赵卓佑和他碰杯:“少说丧气话,不过个二三十年,谁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条路。” 几人交杯换盏,一路从火锅店喝到ktv,常泽点了一首陈小春的《友情岁月》,大家齐声高歌,钱煜数度哽咽,像是回到了前两年叱咤风云的时候,跟梦似的,醒后各自屈从于现实,成为社会上一颗颗不起眼的螺丝钉。 今夜注定百感交集,唱完,冷千山霸着话筒不撒手,醉醺醺地说:“我再给你们来几首,成不?” “成,你先来给我们打个样。”钱煜道。 常泽呼朋唤友,叫上爱跟在他们身后混的十多个哥们,来给冷千山捧场,冷千山坐在高脚椅上,双眼通红地唱道:“她做了她觉得对的选择,我只好祝福她真的快乐,爱不到我最想要爱的人,还能要我怎样呢?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注2】 “这是我点的歌,”赵卓佑嘀咕,他拿起另一个话筒,唱了不到两句,冷千山立刻指着他,用眼神逼迫他不许唱。 赵卓佑:“……” 冷千山继续道:“她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让我又爱又恨,她的爱怎么那么深——我爱的人,她已有了爱人,从他们的眼神,说明了我不可能,每当听见她或他说‘我们’,就像听见爱情永恒的嘲笑声。” “这个样打得不太对啊,”常泽对赵卓佑说,“他不是最喜欢讥讽你唱这种备胎之歌。” 这首歌是赵卓佑的ktv专属曲目,逢唱必点,他追周琳琳追得呕心沥血,冷千山总呛他是个怨妇,没点男儿气概。 赵卓佑摸了摸下巴,露出释然的微笑:“我只能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可悲~可叹~” 常泽:“我看你也得完。” 冷千山扯着嗓子,包厢里飘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吼声:“我这样强悍,我这样硬朗,我对着你那轻佻怎么不懂反抗,我这样强壮,却这样陪葬,爱你是个信仰再痛也会向往,我将毕生威武放低,做块阶砖给你垫底……” “他怎么了?”钱煜也察觉到冷千山不正常,一腔愁绪烟消云散,“是不是考试考疯求了?” 赵卓佑道:“我比较好奇他是什么时候偷偷学的。” “别笑我,我犯贱!被嫌弃也像蜜甜。别理我,我犯贱!被折磨也是自然。对!我犯贱!被流放也像乐园,别救我,我自愿,并无怨言……” 刚来的一群人推开门,当场被这声波震住,大壮大喇喇地喊了一句:“我勒个去,我没听错吧?冷哥说他犯贱!他犯贱啊!” “滚!”冷千山把话筒砸向大壮,陈小春的每首歌都像是为他写的,他越是深情,越是怒气填胸,去他妈的宽宏大量,去他妈的感情淡了,凭什么他费心费力喂的猪要被别人吃,凭什么他要为他人作嫁衣?合着丛蕾和裴奕是天作之合,就他一人是傻逼! 冷千山酒劲一上头,从自怨自艾中挣脱开来,撸起袖子又唰唰点了几首歌,歌名道出了他的心声——《算你狠》: “一看到你我就想到过去,立刻让我血冲到脑子里去,我的心里只会永远的恨你!你跟别人吃香又喝辣去,丢我一个人在这里吹冷空气,我会活得很好真的没关系……” 常泽:“我就说,这才是他,先前那是中了邪了。” “美丽的姑娘千千万,只有你最难看!眼睛像土豆眉毛像扁豆,鼻子长得像蒜头,呼吸急促像犀牛,高高胖胖摇摇晃晃,大得惊人她的饭量,满头长发又干又黄,两条腿弯弯营养不良……” 赵卓佑匪夷所思:“这些歌他都怎么找到的?” 钱煜沉痛地堵住耳朵:“他跟我说他只听交响乐。” “有意思,”常泽跟着节奏晃头,“这歌儿好,我得去学学。” 赵卓佑再也承受不住冷千山对他们耳朵的折磨,说道:“我去打个电话。” 他回到包厢,冷千山还在当麦霸,对其他人寂寞的嘴巴视而不见:“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有人很抢手,有人没资格。心里面晓得,追她的结果,幸运的不是我……” 赵卓佑抢过他的话筒:“别唱了兄弟,机会都给你创造好了,你要再抓不住,那可就谁也帮不了你了。” 冷千山酒气冲天:“什么?” 赵卓佑把他按到沙发上:“唉,傻子。” 爱情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让被爱的那方变得出类拔萃,而爱人的那方却因此成为泛泛之辈。 上次赵卓佑找过丛蕾去会所逮冷千山,丛蕾看见他的来电,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接起来才知道是让她去送某个醉鬼回家,丛蕾觉得自己真是逃不了给冷千山当保姆的命运。到了以后,赵卓佑把冷千山扶到ktv外面,冷千山喝得站都站不稳,丛蕾惊诧地问:“他喝了多少?” 冷千山一改在包厢和人划拳的狂妄,歪头望着丛蕾,醉眼朦胧。 “光是啤酒他就喝了快两箱,我们还在饭店开了瓶茅台,丛小妹啊,其实冷千山他……” “闭嘴!”冷千山嚷道。 赵卓佑被他一吓:“你还能听见我说话?” 冷千山的脑浆搅成一团,只知道自己心里有一根警戒线,任他再糊涂,也要把那根线守住。 “你吼别人干嘛?”丛蕾训完冷千山,殷勤地邀请赵卓佑,“要不你跟我一起送他回去?” 冷千山自称千杯不倒,她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担心冷千山会有暴力倾向。 “我这还有点事儿。”赵卓佑才不去当电灯泡,含混地说,“你们到家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他把他们送上车,冷千山烂醉如泥,靠在丛蕾身上,丛蕾闻见一大股酒味,嫌弃地推了推他:“你离我远点。” 谁想冷千山反手勾住丛蕾,丛蕾整个人被塞进他怀里,化作了他的人肉抱枕。 冷千山下巴抵在她的脑门上,大着舌头问:“你说,为什么疏远我,是不是那个姓裴的给你吹了什么枕头风?” 岂有此理,丛蕾严正声明:“疏远我的不是你么?” 是他不联系她,是他不见她,是他拉黑她,而今却倒打一耙,说她疏远他。 冷千山醉呵呵地笑:“你看出来了呀。” “我又不傻。” “你还不傻,你什么都不知道,”冷千山手指缠着她的头发,突然挪了挪身子,隔着衣服一口咬上丛蕾的肩头,呓语道:“臭猪。” ※※※※※※※※※※※※※※※※※※※※ 【注1】所有励志短信全部来自于网络搜索,没有找到出处。 【注2】冷哥唱的歌从上到下分别是《我爱的人》《犯贱》《没那种命》,张卫健《美丽的姑娘》 感谢在20200218 18:40:00~20200220 16:1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lva、鱼鱼、133193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点必睡觉 10瓶;南方有棵乔大木 5瓶;y 2瓶;2743680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嘶——”丛蕾吃痛, 冷千山用利齿给她盖了个大钢印, 活像条恶狗, 要把她囫囵吞了,丛蕾狂拍他,“你狂犬病犯啦?!” 冷千山方才松了口,亲昵地蹭了她一下,将口水都蹭到了自己脸上,他这副撒娇卖乖的神态把丛蕾吓得不轻,堪比坟地里赶集——闹鬼,丛蕾的后背冒起鸡皮疙瘩,威胁他道:“你再发疯我就把你丢下, 知道吗?” 这句话大抵唬住了冷千山,他听话地点点头,风水轮流转, 以前都是冷千山压她一头,丛蕾难得掌控主动权, 通身舒爽, 碎碎念道:“还说我臭,你才臭。”她居高临下地教育他, “除了我,谁还会大晚上一个电话就跑来接你。” 她自己到哪儿都是坐公交车,今天打车过来当雷锋, 不求冷千山给她报销, 但不能虐待她吧。 “你说我好不好?” 丛蕾趁着冷千山神志不清, 抓紧时间过干瘾,几乎是诱哄的口吻,惹得前方的出租车司机来回瞥她,丛蕾肃了肃容,以示自己是个正直的人。 冷千山把她抱得更紧,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吭哧笑了一下,丛蕾只当他默认,自问自答道:“既然我对你这么好,你以后还凶不凶我?” 可惜她没能如愿,冷千山充耳不闻,臂膀如铁一样箍住她,不一会儿就打起了轻轻的鼾声,他依偎在她身旁,乖顺得像个小男孩,这难能一遇的景象让丛蕾升起诡异的怜爱,她抽不开身,干脆由他去了。 她一路上堵着鼻子,被冷千山的酒气熏得头晕,等到了家,丛蕾将他摇醒,冷千山乍然从睡梦中睁开眼,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丛蕾让他下车就下车,让他走路就走路,仿若一个机器人,凉风里绕了几圈,他才总算有了自己的意识,扯了扯肘弯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丛蕾?” “嗯。”丛蕾一手揽着他的腰,承载了他大半的重量,没好气地应道。 冷千山酒量本来就不错,稍稍打了个盹儿,精神较先前好得多,虽然脚步还虚浮着,起码能自己走路了。丛蕾把他送回别墅,冷千山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难耐地抱着头,丛蕾调暗了灯光,又把垃圾桶端到他面前。 冷千山吐不出来,大脑有些不听使唤,混沌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赵卓佑说你喝醉了,让我去接你。” “哦。”他完全没印象。 丛蕾给他冲了杯蜂蜜水:“喝吧,喝完睡了。” 冷千山抱着那杯水,看她忙前忙后,惬意地笑:“你像个小媳妇儿。” “你才小媳妇儿,狗咬吕洞宾!”丛蕾愤愤道,“你刚才干嘛咬我?” “我咬你?” “别装,”丛蕾指指自己的肩头,“就在这儿,特别疼。” “我看看。”冷千山拉了她一把。 丛蕾翻了个白眼:“休想占我便宜。” “你当我稀罕你那身肉。”冷千山思维散漫,像是飘到了很远的远方,“记不记得有一回你痛经,我给你拿了两个热水袋,你抱在怀里,感动得眼泪汪汪。” “记得,不过我没有感动得眼泪汪汪。”后来他剪了她的裹胸布,把她气得眼泪汪汪倒是真的。冷千山总是这样,对她时好时坏,是天使和恶魔的结合,没有人可以主宰他,无论他的哪一面,她都只能被动地接受。 冷千山也想起这一茬,咂咂嘴:“你那背,长得实在肥美。” “冷千山!”丛蕾一脚踢过去。 冷千山顺手捏住她的脚腕,把她往沙发上一扯,和丛蕾头靠着头:“那热水袋是奶奶拿来暖脚的,一冬天没洗,”他假模假势地说,“你没凑过去细闻吧?” “……”丛蕾硬梆梆地跟他客气道,“没关系,我和你吵完架,也拿你的洗脸盆洗过脚。” 冷千山乐不可支:“我就知道你个胖丫头看着胆子小,其实鬼名堂巨多,最爱在背地里作怪。” “我没有名堂。”莫非他欺负他,还不让她找个地方出气? “嗯,你没有名堂,你是棒棒堂。” “那你是qq堂。”丛蕾不甘示弱。 他们的对话充满了无厘头,酒后的冷千山笑点极低,他抚掌大笑,被逗得东倒西歪,丛蕾受他传染,也不由嘴角上扬。她这一莞尔,却令冷千山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静下来,敛起了所有的神色,深深地望着她:“大宝啊,你说我去读大学了,以后谁来照顾你?” 冷千山的眸子如山中之井,又凉又黑,有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寂寥,然而这幽暗中偏生漏出一点光,仿佛氤氲着许多浓墨重彩的感情,丛蕾一窒,避开他的注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也是。”冷千山低下头,“是我想多了。” 丛蕾不自在地揪着沙发垫,迟疑了片刻:“你会考云市吗?” * 最后一次模拟考,冷世辉和冷千山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 冷世辉找到四个专门指导高考志愿的老师,给他详细地分析了各种利弊。冷千山前几年落下太多课程,成绩上211没问题,若是超常发挥,还能够着点985的线,云市只有h大是他们的备选。冷世辉希望他能考去a市,语重心长地劝他:“这些年咱们家分居两地,作为父亲,我没能照顾好你,作为儿子,我没能孝敬好你奶奶,你帮我担起了一部分的责任,这一点我要感谢你。” “以前你奶奶不同意来,我拿她没办法,如今她松动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奶奶考虑。a市气候好,适合她养病且不提,我的关系网在这边也更管用,你奶奶可以住最好的医院,用最高端的设备,请全世界最优秀的专科医生。” “何况你在云市窝了十几年还没窝够?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冷千山,你就不想来全国最先进的城市,体验一下更有活力的生活?” …… 冷世辉的话在冷千山的耳边一再响起,丛蕾见他不吭声,戳了戳他:“问你呢,你会考云市吗?” 冷千山避而不谈,懒洋洋地往后一躺:“怎么,舍不得我?” “呸,”丛蕾矢口否认,“我才没有舍不得你,你天天打击我,我为什么要舍不得你,我、我巴不得你离我越远越好,我是舍不得奶奶。” 果然如此。 冷千山勉力扯出一个笑,嗓音沙哑:“行,离你远点儿,”他自言自语,“远点好,大家都好。” 丛蕾听着这话哪里怪怪的,忙补充了一句:“我的意见可不作数,你自己想好了,选错了别来怪我。” “嗯。” 更深夜静,丛蕾今晚就在别墅休息,她收了空杯子准备把冷千山赶回房间,他忽然叫了她一声:“丛蕾。” 丛蕾来不及回答,就听冷千山没头没尾地问:“你是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 “啊?”丛蕾疑惑,“……你说裴奕?” 冷千山不置可否:“他就这么好?” “当然了。” “那我……对你不好么?”冷千山喉结微动,“我从小就把你捧在手心里。” “你说漏了两个字。” “嗯?” “你从小就把我捧在手心里,玩儿。”丛蕾把他拽起来,“你做的那些缺德事,我都不稀得说你。” 冷千山纹丝不动,略显颓唐:“那也是把你捧在手心里。”他烦躁地抓了抓头,“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知道叔本华就这么重要?” “关叔本华什么事,”丛蕾如实交代,“我喜欢他从不骂我,我喜欢他的绅士风度,他经常鼓励我,而且很有礼貌……” “行了。”冷千山打断她的话,一手甩开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那你没指望了,我会一辈子骂你骂到死。” “我就没指望过。”丛蕾思来想去,还是试探道,“冷千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嘲笑我。” 冷千山抬抬下巴。 “那个……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想我谈恋爱?” “你觉得呢?” 丛蕾欲语还休,冷千山近半年来太过反常,她不是没有体会到什么,丛蕾有一个隐晦的猜想,但那猜想实属荒谬,称得上是骇人听闻,让她不敢确定。 冷千山见她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挂着一脸的苦恼,有一瞬间克制不住地想要替她讲。喜欢上丛蕾以来,他守着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爱恋,活成了一座孤岛,他在岛上情深似海,丛蕾在对岸无知无觉,他们从来不在同一个时空,他盼望她能看到他,又盼望她看不到。 丛蕾正纠结要怎么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冷千山的肩膀却抖个不停,她抬眼一看,只见他闷声嗤笑,丛蕾的脸唰地一红,这下可好,冷千山不再掩饰,对着她的窘态爆发出一阵大笑,揶揄道:“丛大宝,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丛蕾被他拆穿,臊得语无伦次:“你、你说了不笑我!而且我也没这么说!” 冷千山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她的自作多情是天下头等的滑稽事,丛蕾后悔不迭,气恨地一跺脚:“你就当我没问过。” 幸好她转过了身,冷千山只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已经拉扯到极限,再多两秒就会穿帮。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想承认?他大可以借着酒劲装疯卖傻,可骗得了丛蕾,骗不过自己,他不疯也不傻,对爱情的姿态还保留着陈旧的神圣,他冷千山人生的初次告白不应该发生在这种场景之下。 即使莽撞地承认了,过后要怎么办?她会不会认为他恶心,会不会逃之夭夭,会不会连两人正常的相处也成了妄想?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丛蕾总说他以自我为中心,但他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竟然学会了不让她为难。冷千山怕她义正辞严地告诉他,她的心只属于裴奕,更怕丛蕾顾及他的脸面,说出一些冠冕堂皇的拒绝话,那他宁可去死。 所以不如不说,省去了一切的麻烦,给自己留点微末的念想,然而终归是不甘于此,冷千山想到在车上做的那个短暂的梦,梦里丛蕾温柔地抱着他,于是他攥着仅存的期望,也像打趣似的问道:“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丛蕾丢脸丢到太平洋,陷在难堪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报复性地瞪着他:“我喜欢你,我喜欢死你了!” 烟花盛放,璀璨的流星划过,在冷千山心里轰轰烈烈地砸下一个坑,他呼吸急促,失态地抓住丛蕾的手腕,瞳孔亮得摄人,不可置信地问:“真的?你喜欢我?” “还没玩够啊,”丛蕾被他盯得不安,“你老来这套烦不烦。” 冷千山闻言,有如当头棒喝,脸色逐渐黯淡,逐渐成了灰,他的酒彻底醒了,终于意识到丛蕾说的是句反话,仓皇地抹了一把脸:“这不是逗你么。” 他只是想,自己才唱过的歌,怎么就忘了。 ——如果喜欢你是笑话,你有开心过六十秒吗。 ——恨自己这么蠢,听不出是句反话。 ※※※※※※※※※※※※※※※※※※※※ 【注1】《妙色王求法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注2】最后的歌词来自陈小春《一句到尾》 感谢在20200220 16:10:55~20200223 16:1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红帽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似是故人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oite、休休比特、叶折 2个;chole99、似是故人来、29138937、敏敏懒羊羊、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方有棵乔大木 53瓶;轰瓜 33瓶;11点必睡觉 14瓶;阿时 10瓶;dragon啊啊 9瓶;年桥、鏖close friend、刘流 5瓶;薄 3瓶;泡泡鱼、似是故人来 2瓶;流光、驺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随着丛蕾肩头那圈牙印的消失, 冷千山已经离开了云市大半个月。 不仅是他, 冷奶奶也走了。 走前丛蕾送他们到机场, 搂着丁瑞兰哭得声嘶力竭, 一老一少耗了近一个小时,冷千山看不下去,将她们强行分开:“行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你什么时候想奶奶了就来看她,路费我给你报销。” “好。”丛蕾嘴上答应着,还是拉着冷奶奶不放, 抽抽搭搭地说,“我就是舍不得你们……” 这个小可怜, 丁瑞兰抹了抹泪:“奶奶也舍不得你,要不我不走了……千山,你跟你爸讲, 咱们就待在云市, 不去看什么劳什子病了,”她说做就做, 把轮椅往回推, “反正我也没多大享头, 折腾来折腾去的, 不如趁有时间陪陪你们。” “不行!”多亏丛蕾还未被悲伤扑灭理智, 她哽咽道, “我还指着您长命百岁呢,您恢复得健健康康,我才会好好的,我、我就那么一说,您别当真。” 冷奶奶伛偻着腰,皱纹里嵌满了泪:“我的小棉袄哦,哎哟,奶奶心都疼死了,你跟奶奶一起走行不行?” 冷千山说:“您想让她不上学啊?” 丁瑞兰打心眼儿里放不下丛蕾,她唉声叹气:“小蕾,这学期读完了你就到a市来念书吧,跟在奶奶身边,保证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除了上次千里迢迢地去找向一萍,丛蕾还没出过云市的地界,到另一个城市读书生活更是想都没想过,丁瑞兰的建议来得突兀,丛蕾没能一下子消化,丁瑞兰却恍然说道:“对呀,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脑子真是不中用了!小蕾,我去给你爸讲,你来跟我过好不好?” “这……”丛蕾心念错杂,一方面她好不容易才适应现在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方案不是不可行,但就算丛丰同意了,裴奕那儿…… “好了,奶奶,您别想起一出是一出,只怕她还有事放不下。”冷千山不咸不淡地对丛蕾说,“你自己决定吧,反正你想来a市玩儿也好,读书也好……随时欢迎你。” 丛蕾嗫嚅:“嗯,我想想。” 再如何拖延,离别终将到来。冷奶奶腿脚不便,护工先把她送上私人飞机,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嘱咐丛蕾:“等奶奶好点了就回来,啊?” 丛蕾哭得打摆子,一个劲儿地点头。 冷千山给她抹去眼泪:“别哭鼻子了。” “嗯。”丛蕾抽噎着,接过纸巾,没注意到他稍纵即逝的温柔。 “照顾好自己。” “知道。” “万一有人趁我走了再欺负你,记得打钱煜的电话,不要怕麻烦,他马上就能到。” “嗯。” “在家里住得不开心,就搬到别墅去,我交了一年的物业水电,你放心住。” “好。” “大房子里要是住着害怕,也可以去楼上旧屋,钥匙我都留给你了,别弄丢了。” “不会的。”这些话他已经重复了不下五遍。 “不能和男孩子住。”冷千山故作轻松地说,“不然打断你的腿。” 丛蕾鼓着腮:“我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冷千山笑着捏了捏她的后颈,“你乖乖的。” 丛蕾噙着泪,那眼中的留恋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冷千山望了她半晌,猝然伸手拥住她,把她抱得死紧,他的身躯犹如铜墙铁壁,是她安全的堡垒,他们沉默着,像是说尽了千言万语。 丛蕾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冷千山终于艰难地放了手,他压抑着许多话,末了只是又问了一遍:“钱煜的号码记好没有?” “记好了。”丛蕾再次回答,视野一片模糊。 “好。”他如鲠在喉,“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也是。”丛蕾道,“常、常联系。” 冷千山掐了下她的脸,旋即转身便走,不多停留一秒,他步履匆忙,丛蕾有种想要叫住他的冲动,甚至想和他们一道离开,可那是不切实际的。回去路上,丛蕾大哭一场,心脏好似被挖了一个大洞,灌满了寒冷的风。 她又是一个人了。 丛蕾揉了揉肩头,那被咬的痛楚仿佛还在,她打开电脑,生疏地按着键盘。冷千山走时把自己的旧电脑送给了她,此前丛蕾唯一摸电脑的机会只有机房,她不太熟练地登上qq,这个qq也是冷千山前两年给她申请的,名字叫阿拉蕾,头像是个胖嘟嘟的卡通女孩,棒球帽下盖着齐刘海,冷千山说长得和她很像,虽然她并不这么认为。 丛蕾点开冷千山的qq空间。 和她苍白无趣的空间不同,冷千山的空间五彩缤纷,背景音乐节奏火爆,底部缠绕着粗壮的藤蔓,右下方闪烁着鲜艳的“花之神匠”的称号。 他的日志标题也是亮晶晶的,每篇不过两三句话,损学校损同学损老师损他爸,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特有的刻薄。奈何评论里都是对他的吹捧,还有女孩子每天给他留言,什么路过夜晚的湖边,想念他,车水马龙的大街,没有一个人是他……诸如此类。 好矫情,丛蕾翻了几页就不想往后翻了,不知道冷千山到底有什么魅力,把这些女孩迷得神魂颠倒。他和冷奶奶在a市安顿好后给丛蕾大略说了下情况,冷奶奶已经住进了专业疗养院,他自己准备和常泽去丽江玩一趟,据说这是丁瑞兰的强烈要求,希望他能稍微放松放松,别一天到晚净守着她。 冷千山时常会在空间里上传自己的旅游照,古镇的酒吧情调神秘,民谣歌手低吟浅唱,充斥着迷蒙的人间烟火气,十里长灯,人流喧盛,冷千山在街头孑然沉思,他镜头感好,随便一拍就是mv截图,评论里好多人夸他帅。 今天刚传的几张大概是别的游客照的,他和常泽一人揽着一个女生,冷千山怀里的女孩染着紫色的头发,打扮得特立独行,抱了一个木吉他,冷千山的手慵懒地搭着她,笑得很痞。有人赞那女孩漂亮,有人问是不是他新找的女朋友,还有人调侃他艳福不浅,丛蕾把评论拉到底,冷千山都没正面回应,只发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表情。 丛蕾上网查了一下,原来丽江又被叫作艳遇之城。 她关掉空间,换掉了自己的头像。 冷千山不在,丛蕾的生活平静如白开水,但这平静中也不是没有起伏,比如说,卓赫变相地跟她告白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真是理解不了他这种人。”上完生物课,丛蕾从实验室出来,跟裴奕吐槽道。 那日卓赫把她叫出教室,丛蕾当他们又要无事生非,不料卓赫扭扭捏捏地对她说:“那个谁,我看你还不错,要不你跟裴奕分了,考虑考虑我吧。” 而丛蕾过于震悚,居然只想到一件事:“袁琼之知道吗?” “那他怎么说?” “他说‘你管她呢!’”丛蕾模仿着卓赫的语气,“我以为他就想捉弄我,没想到是来真的,袁琼之会不会气死啊,她喜欢的人,她的好朋友都……呃。” “都什么?”裴奕戏谑地说。 丛蕾和裴奕感情愈渐稳定,在他面前也更为随意,她做了个鬼脸:“明知故问。” 曾经欺辱过她的人一朝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相较于得意,不如说像一部科幻小说,滑天下之大稽,卓赫哪来的自信她会接受他,觉得她会忘记他对她做过的坏事? 丛蕾不掩反感:“太可笑了。”她问裴奕,“有人公然撬你墙角,你都不生气的?” “他要是能撬走,那是我的失败。”裴奕胸有成竹,“想喝什么?我去买饮料。” “普通矿泉水就行。” 丛蕾在花坛边等他,兜里的手机一震,是冷千山的短信:“丛蕾,我成绩下来了。” 丛蕾立马给他回电话:“考了多少分?” 冷千山报了一个数字,丛蕾喜出望外:“发挥不错呀!” “我这两天要把志愿报上去,”冷千山说了四个备选学校,“你说我第一志愿填哪所比较好?” “我又不懂报志愿,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敢给你乱出招。冷叔叔不是给你请了个专家团吗?他们让你怎么报就怎么报呗,”丛蕾千叮万嘱,“这个时候你可不能任性耍脾气,一定要听专家的话。”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丛蕾以为信号出了问题:“喂?听得见吗?” “听得见。”冷千山缓慢地说,“那我第一志愿就填a大了。” “哦,好。”丛蕾微顿,“其实h大也不错……” 而且在云市。 “h大我报有点悬,”冷千山的语调复又扬起,“不过冷世辉说,如果我非要去的话,可以给我想办法。” “有风险就算了,”丛蕾斟酌道,“你还是尽量报自己有把握的吧。” “……” “喂?” “在。”冷千山像是在做最后的确定,“那我就填a大了?” “丛蕾,”裴奕买完水回来,见她失神地握着电话,“谁啊?” 冷千山敏感地问:“裴奕在你旁边?” “嗯。”丛蕾道,她对裴奕比了个口型,“冷千山。” 裴奕敲敲手表:“快上课了。” 冷千山也听到了他的话,飞快地说:“我先挂了,你好好上课。” “那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不用,我还有事。” 丛蕾放好手机,裴奕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她怏怏地说:“冷千山分下来了,准备报志愿。” “他要报哪里?” “a大。” 裴奕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a大不错。” “就是有点远。”丛蕾脱口而出。 “远点不好么?你不是很讨厌他?” 丛蕾讪道:“偶尔也不算太讨厌……” 裴奕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说法很不满意。 丛蕾尴尬地说:“我的意思是他欺负我的时候最讨厌,但不总是都欺负我……” “丛蕾,我不想听。”裴奕面色不豫。 丛蕾和裴奕交往大半年,两人向来没红过脸,倘若裴奕与她看法相左,只会将自己的提议娓娓道来,然后征求她的意见,极少这么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排斥。丛蕾对他的仰慕之情坚不可摧,往往会认同他的话,这次却有了疑议:“裴奕,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跟冷千山来往?” “是。”裴奕不减强硬,“我不喜欢冷千山,就像你不喜欢袁琼之。” “为什么?”丛蕾追问,“我不喜欢袁琼之是因为她为难我,可是冷千山从来没有为难过你。” 她懵懵懂懂,有些话裴奕不想去提醒她,于是说道:“之前和我开视频的那个人和冷千山有关系对不对?” 丛蕾:“……” “他让我和你分开,否则就给我断手断脚,如果这不叫为难,你认为怎么才算为难?” ※※※※※※※※※※※※※※※※※※※※ 下章有糖。 请支持正版 裴奕的目光照得丛蕾无所遁形, 她磕磕绊绊地说:“你、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 裴奕此言一出, 丛蕾愧疚极了, 仿佛伤害他的是她自己,她急忙道:“冷千山就是过过嘴瘾, 你别心里去, 他那人不着调的, 无非是吓唬吓唬你。”丛蕾硬着头皮坦白, “他老觉得我智商低, 担心我被人骗。” “别往心里去?无非是?被骗?”裴奕一声比一声锋利, “丛蕾, 骗我的是你, 你现在还在替他说话, 究竟谁才是你男朋友?” 不容丛蕾分辩,裴奕丢下这句话, 拂袖而去。 丛蕾懊丧不已, 袁琼之在体育馆辱骂她时, 裴奕让她别往心里去, 那种委屈她至今记忆犹新,可她却对裴奕说了同样的话, 丛蕾只恨自己口拙, 不但没让裴奕宽心, 还惹恼了他, 早知道就该承认她认识赵卓佑, 也不用搞得自己现下进退两难。 裴奕一整天都没跟丛蕾说话, 任她千般劝哄万般搭腔,他还是不苟言笑,丛蕾煎熬得不得了,晚上回到宿舍,冷千山又给她发了条短信: 【报了a大的法学。通知你一下,勿回。】 丛蕾自动忽略后两个字,打电话问道:“提交了啊?” “嗯。” “这样……”丛蕾揪着床单,“没填h大吗?” 冷千山顿了顿:“也报了,在最后一个。” a市是冷世辉的地盘,他很清楚自己十有八.九会被a大录取,写下h大也许是种聊胜于无的安慰。丛蕾不会明白他下午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询问她,冷千山甚至想好了,如果丛蕾让他上h大,就算冷世辉不同意,他也会拉下脸皮去恳求冷世辉。 然而丛蕾比他坦然得多,倒衬得他像在做白日梦。 “哦,哦。”丛蕾心里发闷,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换了个话题,“你之前是不是跟裴奕胡说八道了?” “胡说八道太多,不知道你问的哪一个。” “你说要给他断手断脚什么的。” “那倒是说过,”冷千山嘲弄地问,“你还想找我报仇?” “没有,我知道你在乱讲,”丛蕾跟他诉苦,“但你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裴奕很聪明的,马上就猜到是你在捣乱,搞得他对你意见特别大。”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做这种多余的事。”他冷然道,“你也不用高估我的道德品质,我没弄他纯粹是怕你跟我拼命。” 丛蕾:“……” 冷千山咂摸出什么,幸灾乐祸地说:“怎么,你们为我吵架了?” 丛蕾的心事被他戳中,恼火道:“才没有,我们感情好着呢!” 啪,冷千山掐断了电话。 见不到面就是这点不好,丛蕾一肚子话全给冷千山堵了回去,没有素质没有教养,她一边腹诽,一边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他报云市吗,怎么会想呢?冷千山长期对她使用语言暴力,她忍耐,那是她懦弱,她动怒,那是她矫情,他傲慢得理直气壮,不光伤害她,还瞧不起她。这些年她一直想逃离冷千山,可他真的远走高飞了,她竟然会若有所失,竟然期盼冷千山不要被a大录取。 丛蕾百思不得其解,唯有将此归结为惯性,毕竟她曾以为冷千山会阴魂不散地和她捆绑一辈子,却幡然醒悟他也会长大,会变作她人生的一位过客,与她渐行渐远,这难免不令人感到怅惘。 丛蕾与裴奕同桌,双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受不了和裴奕冷战,犯错的是冷千山,道歉的依然是她,看在丛蕾言语诚恳的份上,裴奕总算将这一页揭过。 “以后我们不要再为这种事闹得不愉快了。”裴奕说。 丛蕾双手赞同,暗中又骂了冷千山一通。 丁瑞兰在a市疗养得不错,高一结束,她们俩视频,丁瑞兰反复劝她来a市念书,丛蕾举棋不定,无论她对裴奕有多情深意重,冷奶奶的重要性永远都不可替代,她既想去陪丁瑞兰,又无法从容地舍下云市十几年的生活,只得说自己还要再想想。 学校放假,丛蕾住回老屋,吃晚饭的时候,丛蕾正在琢磨要怎么提丁瑞兰让她去a市的事,试一试丛丰的态度,蒋秀娟倒是先开了口:“丛蕾,楼上丁阿姨家是不是都搬到外地去了?” “嗯。” 家里人多嘴杂,韩泰成日闹腾,为图清静,丛蕾常常上去写作业,有时待迟了就在楼上睡,不过怕邻居们说闲话,她做得很隐蔽,同一屋檐下,蒋秀娟不可能不知情。 蒋秀娟道:“我听李阿婆说他们家还有个大别墅,也把钥匙留给你了?” 丛蕾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蒋秀娟笑容可掬:“咱们几个人住得怪挤巴的,既然他们家不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 “不如什么?”丛丰重重地放下碗,脸色很难看。 蒋秀娟见状,不自然地说:“我这不也是为大家考虑,而且我打听过了,那别墅离咱们上班的地方都近,早上还能多睡会儿……” “够了!”丛丰气急,“再好那也是冷家的房子,不是咱们家的!” 丛丰对蒋秀娟历来是百依百顺,这当口说翻脸就翻脸,不仅是丛蕾,连韩泰都安静下来。 蒋秀娟话到嘴边,硬是忍住了,息事宁人道:“行行行,当着孩子的面,我不和你吵。” 丛丰怒火犹盛,蒋秀娟不配合,他便迁怒到丛蕾头上:“还有你,也别老往楼上跑,这个家容不下你?丛蕾,你姓丛,不姓冷!女孩子要自重,免得人家说三道四,怪我没有教育好你。” 丛蕾遭了场无妄之灾,径自埋头吃饭,收起了本来想说的话。 晚上蒋秀娟搬到丛丰的卧室,丛蕾暂时先和韩泰将就住一夜。韩泰开年就满十一岁了,再是调皮捣蛋的傻小子,这个年龄或多或少有了些异性观念,就算不是一张床,丛蕾跟他睡一块儿也着实别扭,索性抱了被子去住沙发。 她家的沙发久经磨砺,上凸下凹,又冷又硬,硌得丛蕾背疼。她翻来覆去,忽然听见丛丰的屋子里传来几声响动,丛蕾不想去理,可动静愈发的大,丛丰和蒋秀娟似乎在争吵,依稀夹杂着向一萍的名字。 向一萍是丛丰年轻时鬼迷心窍落下的耻辱,他从不愿任何人提起她,包括他自己。丛蕾坐起身,想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们房间外,贴近了耳朵。 “老丛,这些破事儿都过了八百年,人家早就忘了,就你还耿耿于怀,你这不是在难为自己吗?” “他们忘得了,我忘不了!冷世辉勾走了我老婆还不够,连丛蕾也往他们家凑,还有你,蒋秀娟!大别墅就这么好,好到这个家装不下你?你非得腆着脸去别人家住?一个二个都巴着冷家的钱,爱慕虚荣!” “向一萍不是你老婆,那是你前妻——”蒋秀娟拖着哭腔,“我说过去住难道不是为了你?难道不是想让你每天能好好休息,还成我爱慕虚荣了!再说你和丁阿姨他们走得勤,我怎么知道你会有这么大反应?!” “不需要你为了我,听得懂吗?我和他们处得再好那也是两家人!”丛丰勃然大怒,“冷世辉在外面寻欢作乐,平时不是我跑下跑下地帮丁阿姨?我干涉过冷千山来找丛蕾?我对冷家仁至义尽了!我有我的底线,我他妈不是窝囊废!” 他愤慨至极,爆了两句脏话。 丛蕾担心丛丰会夺门而出,赶紧溜回房间。这一席话听得她怵目惊心,天,她只当向一萍出轨的是丛丰的领导,原来她还出轨过冷世辉?!丛丰看着冷千山长大,待他还算客气,丛蕾万万想不到背后竟有这等隐秘的纠葛。 她蓦地回忆起冷千山的妈妈住楼上时,自己好几次跟那位孙阿姨打招呼,她都不闻不问,丛蕾以为她讨厌自己,结果是因为向一萍…… 她的母亲居然破坏了冷千山的家庭,丛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怪不得冷奶奶在医院动手术,丛丰撞见冷世辉后会变得喜怒无常,怪不得他对她收冷千山的东西异乎寻常地介意,怪不得他觉得她势利。 尽管这些不是她应得的,可她全明白了。 韩泰睁着黑不隆通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姐姐,你去哪里了?” 丛蕾定了定神:“上厕所。” 她不可能去a市了。 丛丰既然不让丛蕾再往楼上跑,丛蕾惟有把冷千山的电脑搬下来,得亏蒋秀娟劝丛丰说现在是信息社会,查学习资料都需要用电脑,他才勉强答应。电脑一进家门,韩泰就霸占了它,要不是蒋秀娟骂人,他可以玩一下午的跑跑卡丁车。 丛蕾趁韩泰被揪去做作业,登上了qq,冷千山在线,她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你好。” 【孤独患者】:“我不好,奶奶昨天说你不来a市了?” 【阿拉蕾】:“嗯。” “为什么?我看你先前没这么坚决。” “我爸不会同意的。” “你管他?” 以前她不知道向一萍当过冷世辉的小三,如今她一清二楚,有什么脸去跟着他们生活?丛蕾自己都会唾弃自己,她转而说道:“你上大学前还要回来吗?” 冷千山的对话框一直显示在输入,似有长篇大论,发过来却只有几个字:“想我了?” 【阿拉蕾】:“没有。” 【孤独患者】:“谁让你用这种原始头像的,土,换回去。” 【阿拉蕾】:“我不。” 丛蕾其实很想问问他向一萍的事,但隔空聊天,看不见他的神态,她讲不出口。 假期里,丛蕾找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工资相比饰品店高出一倍,等到高二开学,冷千山仍旧没有回来。除了和冷奶奶视频的间隙她有机会见见冷千山,其余时间他们联系并不多。冷千山不找她,她也不擅长和人网上聊天,十多年来他们头一回长久地分隔两地,两个多月过去,丛蕾还在学习如何妥善安置这种空茫感。 这天下了晚自习,丛蕾前脚刚进宿舍楼,不妨接到了冷千山的电话。 “下课没?” “下了。” “来校门口。” 他一声令下,丛蕾甚至没顾得上问冷千山是不是又在恶作剧,拔腿就往校门口走,走到一半又返回来,对吕轻扬说:“我可能会迟点回来,如果宿管来查房,就说我去上厕所了。” 吕轻扬瞅着她雀跃的模样,戏弄道:“你和裴奕白天还没见够啊?别做坏事哦~” “不……”丛蕾准备说不是,话音生生折了个弯,“不会。” 她气喘吁吁地往外跑,离校门四五米处倏地刹住车,调匀了吐息,跟演舞台剧一样走出大门。放学的人早已散去,晚上刚下过一场下雨,地面湿漉漉的,冷千山斜靠着他的大哈雷,宽肩窄腰,俊美非凡,皮夹克被风吹得晃荡,一手夹着烟,一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打火机。 他看见丛蕾出来,笑容张扬,轻狂地勾了勾手指: “丛蕾,你休息太久了,出来讨打。” * 没救了,冷千山说要打她,她还如此开心,丛蕾努力板着一张脸,然而脚步的速度出卖了她,她惊喜交加:“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想我了吗?” “谁想你了。” “那你为什么天天逛我的空间?” 丛蕾装傻充愣:“我没有逛你的空间。” “……”冷千山揭穿她,“丛蕾,qq空间可以显示访客记录。” “啊,是吗。”丛蕾犯了窘,她对qq空间的功能一无所知,奇哉怪哉,每次她想撒谎总是会暴露,幸好冷千山没有顺竿往上爬,他拍拍威风凛凛的大机车:“走,带你溜一圈。” 冷千山的摩托车丛蕾只坐过一次,他叛逆期时经常半夜和那些混混出去飙车,丛蕾一向敬谢不敏,她犹豫道:“马上宿舍就要门禁了。” “少废话,用不了多久。” “那你开慢点哦。” “上来吧。”他长腿一跨,扔了一个安全头盔给她。 丛蕾戴上头盔,颈椎登时一重,她被压低了头,摇摇晃晃,像个火柴人。丛蕾笨拙地理着帽子下面的黑色绑带,那根带子解不开又系不上,怎么也套不进脖子,冷千山袖手旁观,看她折腾出了一脑门的汗。 “算了,不戴了。”丛蕾急躁地说,冷千山就爱看她出丑,她取下头盔,马尾垮到了后脑勺,头发乱糟糟的。 “平时见到井盖儿都要绕一大圈,现在又不怕死了。”冷千山挤兑她,“过来,我帮你。” 他松开丛蕾的橡皮筋,她的头发散到肩上,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眼眸清莹明亮,透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冷千山的动作一停,随即给她把头发理好,他坚硬的指节穿过她柔顺的黑发,丛蕾微微抬起脸,冷千山垂首帮她扣好颈带,他的睫毛浓密黑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有些忧郁。 一个忧郁的冷千山。 宛若触动了某个开关,冷千山烂熟的面目陡然陌生了几分,眉眼冷冽,直鼻菱唇,他影影绰绰的五官被锐化得无比清晰,近乎是细致入微的雕刻,在丛蕾的脑海里冷不丁生动起来。冷千山冰凉的手指触到她下巴那块温热的软肉,如同燎原之火,丛蕾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冷千山调整完毕,一挑眉,刚好和她对视。 瞳孔映照出彼此的轮廓。 微风刮过长街,街灯下,梧桐的叶尖开始泛黄。 这仿佛是一个接吻的姿势。 丛蕾在这恍惚的光晕中,心跳骤快,慌乱地退了一步。 我一定是疯了。她想。 ※※※※※※※※※※※※※※※※※※※※ 下一章还有糖,解释一下,我今天文档一直闪退,保存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它闪退的速度,导致重写了四五次,巨烦,所以一直在调整时间,后面两千六百多字已经写好了,只是还得再修一修,要强行发也能凑合,但是不想让你们看到这么粗糙的章节,我明天再写点,凑满3000明天下午八点前发完吧。鞠躬! 感谢在20200223 21:06:10~20200227 16:2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千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苹果叽里呱啦 2个;鲸元宝、11点必睡觉、敏敏懒羊羊、梦禾乐条、阿时、苏幕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811123 29瓶;小笼包子、梦禾乐条、小圆子 10瓶;似是故人来、11点必睡觉 8瓶;爱吃辣的鱼丶 4瓶;靶心布勒 2瓶;27436806、robinloew、盒饭、南方有棵乔大木、泡泡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冷千山双手插兜, 唇角微弯, 意味不明地说:“你躲什么?” 丛蕾愣头愣脑地问:“那你笑什么?” “什么也不笑。”他重新跨上车, “上来,别磨蹭。” 丛蕾挤到他背后, 靠在后备箱上, 握住车一侧的手柄, 叮咛道:“慢点, 安全第一。” “还用你说。” 五分钟后。 丛蕾埋下脸, 戳了戳他的腰:“你够了。” 冷千山的大哈雷机身流畅造型复古, 炫酷的宝石蓝, 上面划出两道闪电般的黑, 这样威猛的机车, 偏偏以龟速爬行,猎豹变成小绵羊, 一旁的路人纷纷侧目。 冷千山怡然自得:“你不是让我慢点么?” 街边一个老太爷拄着拐棍, 雄赳赳气昂昂地超过他们, 顺便轻蔑地啧了两声。 “……”丛蕾拧了他一把, “没说这么慢。” 话音刚落,冷千山踩住油门轰然提速, 丛蕾措手不及, 往后一仰, 接着脸一下撞到他背上, 头盔磕得她鼻梁生疼, 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尖叫道:“冷千山!” 冷千山放声大笑,笑声消散在风中。 伴随着发动机低沉的轰鸣,他们招摇过市,一路驶向开发区,开发区路广人稀,冷千山越开越快,丛蕾起初缩在他身后不敢动弹,唯恐他一拐弯把自己给甩下去,好在冷千山车技稳当,等渐渐适应了,丛蕾睁开眼,打量起周遭的景象。 风驰电掣,道路两边的钢筋水泥与行人像一帧帧默片飞速晃过,徒留斑斓的幻影,他们穿越一条条街道,穿越一排排法国梧桐,穿越跨城的小河,世界被压缩成二维的背景,只有他们在此间浮动,只有他们是鲜活的。 不知方向,不知目标,唯有前进。 疾风把丛蕾的衬衫吹得鼓胀,她一直活得循规蹈矩,对冷千山的飙车行为一律以神经病概之,可这飞驰的人生使她也患上了神经病,丛蕾被一股自由的力量强劲地击中了,他们无拘无束,超脱了世俗,仰望着夜空的一霎那,即便让她死去,那也是痛快的。 丛蕾想到一个词,死而无惧。 将一切抛之脑后,前所未有的刺激催生出她蓬勃的激情,丛蕾血液里稀少的冒险因子在发酵,它们蠢蠢欲动,她亢奋地拍打着冷千山的肩,叽里呱啦放肆大叫,不知道在发泄些什么。 冷千山在一幢银白的建筑前停下,取下头盔,无奈地问:“你喝假酒了?” 丛蕾还真像是酒精上头,她喘息未平,脑神经剧烈地抽动,冷千山摘掉丛蕾的头盔,空气潮湿,充溢着雨后幽静的草木香,冷千山道:“跟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钻到大厦背面,翻过一个大铁门,这栋写字楼还未竣工,里面冷僻空旷,楼层中央传来乒乒乓乓的施工声。冷千山和丛蕾坐电梯升到顶楼,电梯围着灰扑扑的木板,顶部的灯泡忽明忽暗,狭小的空间内,丛蕾有点发怵:“这电梯会不会掉下去?” “掉下去正好,别人当咱俩是来殉情的。” “呸呸呸。”丛蕾呸掉冷千山话里的霉气,四周静谧,她罕见的血气落了潮,理性重回上风,打起了退堂鼓,“我们就这样闯进来不太好吧,万一被人逮住怎么办?” 冷千山似笑非笑地说:“是呀,怎么办?” 丛蕾忐忑道:“要不……还是回去?” “行,你回吧。” “那你呢?” “我走我的,你走你的。” 丛蕾当然不可能独自行动,电梯停了,她和冷千山沿着漆黑.逼仄的通道走上天台,写字楼里弥漫着浓厚的建材气味,他打开手电筒,朝后伸出一只手:“看不清就拉住我。” 楼道旋绕着他的回音,冷千山前路光明,丛蕾被黑暗所包裹,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他的脚印。她没有牵他的手,只是抓紧了他的衣袖。 冷千山手指半蜷,走廊上鸦雀无声,他们行至尽头,冷千山三两下解开天台的铁锁,一推开门,丛蕾当即呆在原地。 皓月当空,夜幕铺天盖地,笼罩着万家灯火,整座城市霓虹灿烂,车辆川流不息,附近的灯塔发射出一束白光,在云层里穿梭。 凉风习习,丛蕾迫不及待地跑到围栏边,闭上眼睛,用力地深呼吸。 冷千山晃了晃矮墙的围杆,确定坚固无误,恫吓道:“你离远点儿,当心栏杆松了你没扶住,摔下去五马分尸。” 丛蕾两股战战,连忙退到一米外。 “我从来没觉得云市这么美。”她想要舒展双臂,又怕冷千山笑她演泰坦尼克号,丛蕾快乐地说,“你居然能找到这种地方。” 冷千山十分平淡:“这栋楼是冷世辉修的。” 丛蕾听到冷世辉的名字,像被泼了盆冷水,一下哑了火。 夜风吹起丛蕾的头发,细细的发丝凌乱地拂到她脸上,对面大楼的led灯牌五光十色,映得她的面颊光影变幻,仿佛有段故事即将上演,她侧过头,声如蚊呐:“冷千山……” 冷千山倾了倾身:“怎么了?” “你、你知道我妈……和你爸的事么?” 丛蕾紧张地等待他,冷千山眸光一闪,嘴唇动了动又阖上,临了简洁地说:“知道。” 他果真知道。 “你不讨厌我吗?”丛蕾急切地问,“你还陪我去找向一萍……” “不然呢,”冷千山无所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怎么不讨厌她,他有一阵烦她烦得要死。那年他逃课回家拿钱去打游戏,恰好撞破向一萍与冷世辉的奸情,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他记恨冷世辉,捎带也记恨上了丛蕾。小时候不懂事,每天按着丛蕾欺负,但凡她伤心他就高兴,后来长大了想改,却是积重难返了。 丛蕾想象不出冷千山当时的心境,她将心比心,只觉自己对不起他,彷徨地说:“那奶奶也知道?” “嗯。” 起码他妈妈闹离婚就是由于向一萍这个导.火索。 丛蕾难受极了,大家都知晓她妈的行径,就她一个人蒙在鼓里:“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冷千山不欲多谈,撑着栏杆俯瞰远处。 蚁工们披星戴月地建设着城市,很快,一座座高楼大厦将会拔地而起,创造出一个繁华的街区。光辉长明,道路纵横交错,把空间划分得四分五裂,从至高点眺望,会给人一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宰感。这景观犹如虚拟的海市蜃楼,置身在赛博朋克的奇幻世界,光怪陆离,又自荒芜中生出温情。 因为身边的人是真实的。 丛蕾想问他,既然如此,你何必还要对我好,张嘴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这话她见面就问了一遍,然而冷千山给了她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想你了呗。” 他的回答分明在她的意料之内,可漫不经心的口吻又不是她所期待的,丛蕾弄不清自己究竟想要证明什么,她无法再讲得更详细,只道:“我说真的。” 冷千山语焉不详:“过两天开学,回来收拾东西,顺路看看你。” “我就说嘛。”丛蕾吊着的一口气方且顺了,这才是标准答案,这才贴合他们的距离。 冷千山自嘲地一笑,他能收拾什么?该买的在a市都能买到,她一天三次逛他的空间,是会让人产生误解的,她不知道吗? “对了,”丛蕾不经意地问,“你交女朋友了啊?” “谁说的?” “我在你相册里看到你女朋友的照片,紫头发那个。” 冷千山在“是”与“不是”之间游移,最终坦诚道:“普通朋友,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你就搂搂抱抱。” 冷千山无言,意味不明地望着她,丛蕾莫名地心虚,他挪一步她退一步,冷千山围剿着她的安全区域,丛蕾后背抵住墙,觉得自己似乎逾了距,投降道:“当我没说。” 冷千山抿了抿唇,眼神深沉:“就是普通朋友,就是萍水相逢。” “好了好了,是就是吧。”丛蕾潦草地说,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他。 万籁俱寂。 下一刻,冷千山微微俯身,亲了丛蕾的额头。 星空浩瀚,他们站在这座夜色城池的上方,丛蕾满眼都是他英俊的脸。 这凉丝丝的一吻,好像比她的初吻来得更加炙烈,丛蕾猝不及防,下意识捂住额头,心脏灼热的温度扩散至全身,她的脸烧得通红,那个吻像烙铁一样,烫得她头脑发昏,抽光了她的氧气,丛蕾傻乎乎地问:“什么意思?” 冷千山赧然背过身,不看她,话里有话地说:“自己悟。” ※※※※※※※※※※※※※※※※※※※※ 差不多了吧,最后一颗糖。 我明天有点事,下一章4号更新。 感谢在20200227 16:28:12~20200301 12:3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ly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侠意 3个;苹果叽里呱啦 2个;77777、林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落有声 8瓶;11点必睡觉 7瓶;似是故人来、36423024 5瓶;蹄蹄子 4瓶;侠意、32746766 2瓶;捡到一个大破烂、南方有棵乔大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自己悟。 这句话占据了丛蕾的全部身心。 她回到宿舍, 额上隐匿的吻痕仿若一只眼睛, 与她如影随形。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却破开了第三扇窗户——一扇不该存在的窗户。 丛蕾童年时看过一个叫《三目神童》的日本动画片, 一旦写乐眉间的第三只眼露出来,便会变得格外邪恶,正如冷千山的吻, 给她开启了一扇邪念之门。 “多亏宿管今天没来查房, ”吕轻扬把头蹭到她床沿边,窃窃私语, “恋爱的魅力可真大,看你魂不守舍的,说说, 你和裴奕是不是……嘿嘿嘿。” 丛蕾顾不上她的弦外之音,惴惴地问:“我现在的样子很像谈恋爱吗?” “当然啦, ”吕轻扬奇怪道, “莫非你和裴奕吵架了?” “没有。”丛蕾翻了个身,心事重重, “今晚的事你别跟别人说。” “知道。”吕轻扬还想缠着丛蕾分享她和裴奕的“秘辛”,丛蕾却把被子一拉, 开始装睡。 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她逃了门禁,去开发区飙车, 偷溜进大楼, 站在城市的巅峰, 还有—— 冷千山亲了她。 天台上, 丛蕾宛若木雕泥塑,霓虹灯照着她的脸,成了斑驳的颜料盘,他的行为给了她极大的震动,相比卓赫的表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紧接着冷千山就对她说:“走了,傻逼。” 这声“傻逼”让丛蕾暂时找回了知觉,她怀疑自己是被捉弄了,他在办一场真人秀,而她是不知情的嘉宾,他以她为消遣,拿她取乐。 可那个吻的余波久散不去,冷千山一刹那的羞涩也不似伪装,他挥一挥衣袖,给她留下一个飘忽的谜语。她的情绪被他掌控着,想调到哪个频道就调到哪个频道,丛蕾觉得冷千山变了一些,曾经的他喜怒哀乐都摆在明面上,如今竟捉摸不透,令人耐不住想要深究。 裴奕和冷千山的脸在她眼前交替出现,丛蕾心神不宁,她的直觉在警告她,她和冷千山越过了边界,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丛蕾对待感情只有一根筋,冒险带来的一时快感,被绵长的内疚压得支离破碎,她终究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拿起手机,坚定地打了几个字: 【我喜欢裴奕。】 即使冷千山笑她自不量力,她也必须讲明自己的立场。丛蕾发完这条短信,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踏实了,她关掉手机,心想若是明天起来又遭到冷千山的挖苦,她一定要好好地反呛回去,谁让他做出那种让人误会的举动。 然而冷千山没了消息,自那天以后,他就没了消息。 确切地说,是冷千山单方面与她断了联系。 他的空间动态每天都在更新,大学生活丰富多彩,他是军训的标兵,他进了学生会,他参加新生舞会,舞伴楚楚动人……在冷千山相册下留言的女生数量众多,丛蕾透过蛛丝马迹,知道冷千山成了a大法学院广受追捧的风云人物,他这么耀眼,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天生的明星。 丛蕾没给冷千山留过言,慢慢减少了去他空间闲逛的频率,女生们对他狂热的追求总是让丛蕾心乱,冷千山似乎也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就像那个吻并不存在。丛蕾和冷奶奶通视频,冷奶奶叫他过来说两句,他也鲜少露面,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忙东忙西。 她被隔离在了他的新天地之外。 “在看什么?”裴奕问道。 丛蕾关掉qq界面:“没什么。” “早知道你有网瘾,我就不该给你乱推荐,”裴奕佯怒,“搞得你没事儿就玩手机,都不跟我说话。” “哪有这么夸张。”丛蕾用自己假期的工资买了一部可以上网的诺基亚,这是她迄今为止做得最奢侈的一笔消费。她给自己的理由是要与时俱进,即便她进步的程度还没有进冷千山qq空间的次数多。 裴奕给她理理衣领:“最近天气转冷,记得多穿点,不要弄感冒。” 有人关心自己,丛蕾感觉很幸福:“嗯,你也是。” 中午教室里没有其它同学,丛蕾戴了一顶毛线帽,耳侧各垂下来一个绒毛球,裴奕手痒,拿毛球去蹭丛蕾的人中,害她想打喷嚏打不出来,包着一汪眼泪,怒视着裴奕:“你是一个绅士!” “绅士也爱逗女孩子。” 裴奕含着笑,捏住她的脸,见她可爱得不行,不由地想亲一亲她。 在他的吻落在丛蕾的额头之前,丛蕾头一偏,躲开了。 差之毫厘。 几乎是同时,轻快的气氛被暂停,裴奕的笑容荡然无存。 丛蕾没料到她的身体会先一步做出防御反应,乱七八糟地说:“这个……不是……我刚才怕有同学会进来,万一看到、看到就影响不好……” 她越说声音越低,这样的玩闹以前不是没有,她从没找过这种拙劣的借口,自己都知道底气不足。 裴奕听完她的话,面沉如水:“丛蕾,我们谈谈吧。” “……好。”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裴奕道,“最近你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丛蕾无可辩驳。 裴奕客气地问:“你愿意把你的想法分享给我么?” 冷千山不甚明朗的态度,仿佛在她眼前吊了一根胡萝卜,丛蕾不相信冷千山喜欢自己,因此难以合理化他的举动,哪怕是讽刺她也好,他一天不给她明确的回应,她就会多想一天。但她能把这些话告诉裴奕吗,她不能。 尽管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裴奕,裴奕却肯定会多心,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丛蕾继续缄默,裴奕端详着她,失望地说:“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 是啊,他是她住在云端的美梦,她的快乐毋庸置疑,为了靠近他,与他并肩而立,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她将他奉若珍宝,可他们之间又像少了点什么,到底少了点什么? 初冬时节,冷奶奶的身体出了些状况,她体内的人工骨适应得不好,假体发生了无菌性松动,经过专家们的会诊研究,一致认为需要进行翻修,不然拖下去会变得更严重。冷奶奶压根不乐意再动手术,结果拗不过冷世辉父子和丛蕾的轮番劝说,还是定下了手术时间。 冷奶奶的手术日期排在周一,丛蕾不敢让丛丰知道自己要去a市,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到a市的火车要坐两天一夜,她周五下午出发,周日就能抵达,这两天她先假装住在学校,等到冷奶奶周一动完手术,情况稳定了她再买票离开。 到时候可以让冷千山冒充她爸给老师请假,这事儿他熟练得很,丛蕾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冷千山,被他训了一通:“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上次奶奶进急救室你就瞒着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怕,她年纪都这么大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来了也不起作用,我还得分心照顾你。”冷千山不耐烦,“况且奶奶也是这个意思,不要耽误你的学习。” “我不管,我票都买好了。” “退了。” 丛蕾倔强地说:“我肯定是要陪在奶奶身边的。” 她一旦做了决定,八头牛也拉不回,冷千山只好妥协:“我给你买机票,你把火车票退了。” “退票要手续费,干嘛白浪费钱,我坐火车挺好的。” “刚才已经给你定了,”冷千山道,“你自己掂量掂量哪个的退票费更贵。” 行吧,丛蕾肉疼地说:“可是我都没坐过飞机。” “……裴奕怎么不陪你来?” “他想陪我,不过我怕两个人一起请假老师会怀疑,还是算了。” “哦。”冷千山说,“一会儿我发个坐飞机的具体流程给你。” “好。” 他们的对话一如既往,丛蕾想问他有没有收到自己发的短信,但气氛太正常,反而不晓得如何去提,想想还是见了面再说。 登机那天,裴奕来送丛蕾,丛蕾背了个大书包,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进机场、找航空公司、换登机牌,她记下这一系列步骤,在安检口,裴奕不放心地问:“一到机场就有人接吗?” “有的,放心吧。”丛蕾道。 “下飞机给我打电话。” “嗯。” 丛蕾主动抱了他一下,裴奕原先对她去a市的事颇为微词,分开在即,态度终于软化下来:“早点回来,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 丛蕾随着众人登上飞机,找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全神贯注地盯着空姐做安全演示,生怕自己出了意外跑不掉,在一阵耳鸣之中,飞机冲上云霄。 地面的山川与河流像是袖珍的模型,被她囊入掌中,这是多么辽阔的世界,丛蕾暗中惊叹,她像一只飞出笼中的小鸟,在蓝天白云间翱翔,偶尔的失重感也显得美妙,瞒着家里私自出逃,丛蕾深觉自己胆大妄为,可这种妄为又让她兴奋难耐。 两个多小时后,丛蕾在a市安全落地,来接她的是冷家的司机,他们径直把车开到医院,丛蕾激动地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坐着的除了冷千山,还有一个女生。 那女生正在给冷奶奶削苹果,黑发长裙,容貌秀美。丛蕾堪堪刹住脚步。 “来了,”冷千山轻描淡写地介绍道,“这是孔萱。” “你好,你就是千山的妹妹?”孔萱身姿聘婷,冲她嫣然一笑,“总是听奶奶讲起你。” 奶奶?她也叫丁瑞兰奶奶? 丛蕾一片茫然:“你好。” ※※※※※※※※※※※※※※※※※※※※ 本来冷奶奶动手术是略写,斟酌了下还是得铺一铺,85章左右必完(叹气)。后天继续,下一章字数应该会比较多。 感谢在20200301 12:38:58~20200302 19:2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乐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z 21瓶;南方有棵乔大木 2瓶;捡到一个大破烂、泡泡鱼、叶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小蕾,过来。”冷奶奶朝她招手, 她精神健朗, 口齿也比之前清明, 隐约可见昔日的神采, 丛蕾快步跑到她床边:“奶奶!” 丁瑞兰欢喜地拉着她看了又看:“路上累不累?” “不累。”丛蕾放下书包, 孔萱把位置让给她, 和冷千山坐到一旁。 “吃饭了吗?”丁瑞兰关怀备至。 “在飞机上吃了。” “飞机上的东西怎么能吃?”孔萱热情地说, “千山,你要不叫份餐给丛蕾送上来吧。” “不用不用。”丛蕾觉得飞机餐蛮好吃的,有虾有肉有饮料,还送了一些小零食。 “她才不会亏待自己。”冷千山不动如山, “升天的感觉如何?” 冷千山给丛蕾买的头等舱纯属白搭,丛蕾全程直挺挺地坐着,不会调座椅, 不敢换拖鞋,更别说去碰那些复杂的按键,她瞟到隔壁走廊的乘客, 才知道小桌板藏在扶手里, 每次空姐来问话她都要提前模拟好回答,收餐盘时也很局促,怕递得不及时, 给空姐添麻烦。 当着孔萱的面, 丛蕾不想承认自己没见识, 她仿佛一个身经百战的飞行客:“还行。” 冷千山“噗”地一笑, 简直是刻意为之,孔萱不明白他笑什么,丛蕾还能不明白?冷千山就喜欢看她在别人面前出糗,丛蕾的脸像火烧云,幸亏冷奶奶骂了他:“乱讲话,百无禁忌!” 丛蕾一边和丁瑞兰唠家常,一边用余光瞄向冷千山和孔萱,冷千山的混混气质褪得所剩无几,活脱脱是一个开朗的大学生,孔萱同他谈笑风生,两人膝盖碰着膝盖,姿态亲密。虽然冷千山没有明说,但丛蕾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 “小蕾?”冷奶奶喊道。 “啊?” “你爸怎么说?” “说什么?”丛蕾一问三不知。 冷奶奶将她的神色一览无余,瞥了眼冷千山:“你爸同意你待几天?” 丛蕾适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含糊地说:“反正先等您动完手术吧。” 孔萱待了半小时左右,有事要先走,冷千山把她送下楼,回来碰见电梯口的丛蕾:“你杵楼道迎宾呢?” “我出来打水。”丛蕾若无其事地问,“孔萱是你女朋友吗?” 冷千山自顾自往前走:“发展中。” 不是萍水相逢,不是普通朋友,而是发展中。 丛蕾知道为什么她看孔萱会眼熟了,这不就是冷千山新生舞会上的舞伴?浪漫的舞会,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丛蕾火速将他们相识相知的过程串演了一遍,确认道:“你们一个学校的?” “与你无关。”冷千山推开她,丛蕾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想自己和裴奕交往时他可没少管,如今她问两句都不行,好不公平,冷千山的大学恋情不属于早恋的管辖范围,让她连个说头都找不到。 “对了,”冷千山一转身,“病房里有饮水机,你去哪儿打水?” “我没看见。” “别说你没看见。” 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空气滞了一秒,丛蕾干笑:“真没看见。” “懒得理你。”冷千山不冷不热地说。 他给丛蕾定了附近的酒店,丛蕾没去住,明天早上冷奶奶要动手术,祖孙俩这么久没见面,攒了一大堆话,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她执意要在医院陪床,冷奶奶也让她留下,将冷千山轰回了家。 吃完饭,丛蕾给裴奕汇报了下a市的情况,裴奕关切地问:“那你今晚住哪儿?” “就睡在病房,和奶奶聊聊天。” 裴奕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不会有事的,不要太担心了。” “嗯。” 为了让冷奶奶养足精力,病房早早熄了灯,街边不时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上一次她们这样相对还是过年,除夕夜,丁瑞兰塞给她一个大红包,大家喜气洋洋。此时光线照进晦暗的房屋,丁瑞兰眼窝深陷,白发苍苍,厚重的棉被覆盖着她瘦巴巴的身躯,像要把她压垮了。 她是一个爱美的老太太,但自从生病后,就再没去理发店焗过油。 丛蕾忽然涌起一阵惶恐:“奶奶。” “怎么了?” “你怕吗?”丛蕾问。 “你怕啦?” “我有点怕。”她低声说。 丛蕾总劝自己丁瑞兰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还有冷世辉请的专业医疗团队,冷奶奶必定会平安无恙,然而一想起当初医生发放病危通知书的场景,她还是揪紧了心。 “我也怕。”丁瑞兰忧戚长叹,“不过我不怕死,司马迁不是说么,人固有一死,一活几十年,再看不开的都能看开了,没力气去和老天爷较这个劲。” “走也走不动,跑也跑不了,半截身子在土里,半截身子在外面,这一辈子过得马马虎虎,唯一的盼头就剩下你们,我只怕哪天不在了,让你和千山难过。” 丛蕾挤进冷奶奶的被窝,偎依着她。 “……千山爷爷走的那年,我这个心呐,真是钝刀子割肉,那块肉是埋给死人的,挖不出来,永远地埋了,”丁瑞兰缓缓道,“我同意动手术,就是盼着能陪你们走得再久点,不愿意你们也受这种苦,奶奶还想看着你穿婚纱,看着我家小蕾漂漂亮亮的嫁人。” “我知道。”丛蕾眼角有泪。 “人生无非一抷灰,往黄泉水里一倒,渣滓都不给你剩。我丁瑞兰还算走运,从年轻到老,身边都有人陪。”冷奶奶唏嘘不已,“但不管我怎么赖在这世上,一年年的,总归会老,会死。” 丛蕾对“死”这个字饱含恐惧,她一把抱住冷奶奶:“可是我没法接受你不在,你要是走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对于亲情的认知通通出自于丁瑞兰,在没有人在乎她的时候,只有丁瑞兰在乎她,在没有人待她好的时候,只有丁瑞兰待她好。她的第一件毛衣是丁瑞兰打的,第一张奖状贴在丁瑞兰的卧室,母亲节的第一束康乃馨,她送的是丁瑞兰。 “傻孩子,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现在还小。”冷奶奶点点她的鼻子,“丫头,你的生活才刚刚起步,没有任何人能影响你好好地活下去……以前千山他爷爷被赶去住牛棚,我给他送饭,他就跟我念普希金的诗——心要向往着未来,一切都会过去,你得记住这句话。” “我知道,我们老师教过,”黑夜里,丛蕾复述,“忧郁的日子需要镇静。” “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丁瑞兰念道,她把丛蕾的头发捋到后面,手指已经伸不直,如同枯皱的树皮,“光阴苦短,趁着身旁的人还在,有些话要记得说,不要等到机会没了,留下满心的遗憾。” “您也有话没对冷爷爷说么?” “当然有。” 丛蕾好奇,丁瑞兰却不告诉她,岔开了她的疑问:“小蕾,你实话跟奶奶讲。” “什么?” “你喜不喜欢千山?” 丛蕾闪烁其词:“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你喜欢千山吗?”丁瑞兰坚持道。 丛蕾不答,如果说冷千山读大学,使她意识到他会离开自己,那么孔萱的出现,则让她进一步认清了事实,冷千山不仅会离开她,还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小孩,这滋味好比当初丛丰将蒋秀娟领进家门,差别是她尽管伤心,却不会嫉妒蒋秀娟。 是的,她不想看到孔萱和他们亲如一家人,不想冷千山对孔萱无微不至,不想被冷千山冷落,不想听他说“发展中”。 她嫉妒。 丛蕾为自己阴暗而羞愧,她了解这种心态有多幼稚,犹如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可关键在于,这个小孩只有这一件玩具。 在她贫瘠的人生里,一直、一直都是冷千山。 丛蕾苦闷地说:“奶奶,除了冷千山,我希望你只疼我一个人,是不是很过分?” “这哪儿叫过分?”丁瑞兰好笑,“人之常情罢了,再说你们俩成天闹腾我,其它人我可疼不过来,要不怎么想你赶快嫁给千山当媳妇儿?” “他桃花这么旺,不会看上我的。” “你怎么不自己去问问他?”丁瑞兰不顾冷千山的保密协议,憋不住道,“小蕾,千山很喜欢你,知不知道?” “我问过啊,他笑话我,”丛蕾嘟囔,“我知道他对我有感情,但不是那种感情。” 唉,丁瑞兰愁死了:“还是得怪我,没带好你们俩,傻都能傻到一块儿去。” 丛蕾不敢缠着她聊太久,乖乖回到自己床上,听着冷奶奶悠长的呼吸,安稳地进入了梦乡。翌日一早,冷奶奶被推进手术室,冷世辉也在场,丛蕾跟他打了个招呼,自从晓得他和向一萍的事,丛蕾看到冷世辉很是膈应,倒也谈不上恨,毕竟就算没有他,向一萍还有老领导,她只怨冷世辉风流成性,和她妈乱搞男女关系,亏得他们后来才搬到家属楼,不然丛蕾都要怀疑冷世辉是自己的亲爹。 倘若她和冷千山成了亲兄妹,那将是噩梦中的噩梦。 冷世辉一派慈祥:“丛蕾今年上高中了吧?” “嗯。”丛蕾客套地说。 “好好读书,以后来叔叔的公司上班。” 丛蕾应着这些场面话,她和冷世辉之间隔了一把椅子,对面坐着冷千山和孔萱,冷千山面色焦虑,孔萱大约在开解他。 那个座位曾经是属于她的。 丛蕾一度坚信,纵使冷千山风光无限,痛苦的时光一定有她和他抱团取暖,孔萱打破了恒有的默契,给他们拉开一道隔阂。就像他和楚雀交往时,她成了格格不入的第三者,尤其在冷千山吻过她后,这种孤独比以往更为来势汹汹。 高于嫉妒的孤独,她避之不及的孤独。 丛蕾尝到了。 ※※※※※※※※※※※※※※※※※※※※ 下一章是大雪天,11号晚九点佳人有约,不见不散。 注:普希金的诗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感谢在20200302 19:20:56~20200305 13:2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兔兔兔豆 2个;小笼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幸运鹅 26瓶;宝蜜 10瓶;5078713、212812、小雨滴滴 5瓶;似是故人来、念诺、南方有棵乔大木 2瓶;泡泡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十二月末, 云市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自丛蕾上次去a市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冷奶奶的手术很成功,麻药消褪后, 她费劲地睁开眼,奄奄一息地笑道:“命硬,又挺过来了。” 丁瑞兰弱不禁风, 病痛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遭了无数的罪, 却还在宽慰他们, 丛蕾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她二十四小时陪着冷奶奶, 等到她渡过危险期,丛蕾就回了云市。她的来路归途皆是司机接送,冷千山甚至没有陪她走下医院的楼梯,倒不是说她想让冷千山分出精力照料她,只是对比孔萱的待遇, 丛蕾不得不有些低落。 那个吻的涵义也没了追问的必要,丛蕾断定冷千山就是在拿她解闷,现今有了孔萱,她这个工具便失去了用武之地, 犯不着上赶着讨人嫌。 飞机升空,丛蕾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 与来时的高昂相去甚远, 她和尘世拉开两万英尺的距离, 地上的悲欢离合都跟她无关, 她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雪从日暮时分下起,雨掺着雪粒,渐渐有了花瓣的形状,簌簌地洒向人间,漫天风雪,如同纷飞的柳絮,丛蕾吃完晚饭时,大地已经铺满了白锦,她冻手冻脚地走在雪地里,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冷千山有一年因为打架,被冷世辉押去a市,那年的初雪,她的校服被袁琼之画了一个大猪头,晚上他变魔术似的出现在她眼前,他们在料峭的寒冬里相伴而行,冷千山说:“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而她听见这句话,摔了个大马趴。 思及此处,丛蕾脸上浮现出怅然之意。今天周末,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丛蕾刷着手机打发时间。冷千山最近一次更新动态还是二十天前,之后就什么也没发过,连qq都没上线,一点也不符合他的作风,好像从社交圈隐退了一样,音讯全无。 虽然冷千山上大学后,他们的联络屈指可数,但由于他爱在网上分享他的生活,丛蕾多少有一个了解他的渠道。冷千山一断掉社交软件,丛蕾通往他的路径也被斩断了,他们的羁绊淡得像阵风,一吹就散。丛蕾发了一会儿呆,终归没按捺住难言的焦躁,决定给冷千山打个电话。 好歹他们俩是发小,她就问问他,没什么吧,丛蕾对自己说,她没别的念头,就问问他的身体是否健康,一分钟就挂。可没等她把号码拨出去,屏幕上乍地闪起冷千山的来电,这么巧?丛蕾还当自己产生了幻觉,一晃神,忙不迭接起来:“喂。” 冷千山一言不发。 屋外挂上了雪帘,没有缘由的,丛蕾也随之静默了。 时间在流逝,冷千山一直没说话,他的气息伴着电流的波动,冗慢地飘进听筒,丛蕾温声道:“云市在下雪,很冷。” 茫茫白雪落在窗台上,电话那头依然沉寂。 丛蕾接住一片烂漫的雪花:“你那里下雪没有?” “丛蕾。” 冷千山音色干哑,仿佛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单叫出她的名字,就是一件极为艰辛的事。 丛蕾立即直起背:“你怎么了?” “我很累。” 冷千山个性骄横,生机勃勃,是一棵长于山顶的繁茂松柏,这样颓丧的叹息不应该出自于他口中,丛蕾关好窗户,担忧地说:“出什么事了?” 冷千山答非所问,兀自道:“我现在想见你。” “现在?”丛蕾看向墙壁的挂钟,“可我在云市……” “你今晚有没有空?”冷千山声音疲惫。 两个小时后,丛蕾冒着大雪走到路边,朔风凛冽,冷得她的心七上八下,她戴着半截手套,瑟瑟缩缩地按下通话键:“你不是到了么,在哪儿?” “你往左边看看。” 皑皑冰雪中,冷千山撑着一把伞朝她走来,他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灰色呢子大衣,里面是高领的开司米毛线衫,周身风尘仆仆,褪去了少年的浮躁,犹如一个清俊挺拔的青年人。待他走近,丛蕾才发现他的眼里血丝密布,瘦得像一把骨头架子,面色憔悴沧桑。 丛蕾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冷千山捋了把她的头发,呵气成霜:“傻了?” 相似的雪天,相似的台词,丛蕾顿生时光回溯之感,她涩然问道:“冷千山,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认识的冷千山只会穿飞行员夹克,不会穿呢大衣,更不会穿西裤和皮鞋,前一回见他,他还是个开朗的大学生,短短几十天,时光仿若将他硬生生抻开,让他凭空长出好几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冷千山笑得牵强:“减肥。” “你需要减什么肥,别唬弄我,”丛蕾问个不休,“你这阵子半点消息都没有,到底在干嘛?” 冷千山收了她的伞,把她揽到自己伞下:“你关心我?” 丛蕾振振有词:“你突然跑回来,脸都瘦凹了,还穿成这样,难道我不该关心你?” 冷千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行为艺术懂不懂?” “少跟我扯淡,”她气恼道,“你不说实话我马上就回去!” “气性还挺大,”冷千山云淡风轻地说,“最近课少,冷世辉让我去公司值班,手头接了个大单子,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直接从总部过来的,没来得及换衣服。“ 丛蕾半信半疑:“大单子交给你做?” “我们团队,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讲得头头是道,丛蕾姑且接受了这个回答,有点同情冷千山,刚念大一就要承担起接班人的任务,社会果然是个大熔炉,不可一世如他,都能被锻造出成熟的轮廓。 丛蕾叮咛道:“再忙也要准时吃饭,别把身体搞坏了。”她鬼使神差地问,“你不是有孔萱么,她不管你?” “啰嗦,”冷千山拿手去冰她的脖子,“我失恋了行不行?” 丛蕾一个激灵:“失恋?” “嗯。” 不知为何,丛蕾更相信失恋才是他消瘦的原因,然而一想到冷千山为了孔萱折磨自己,她心里又酸酸的,他和孔萱甜情蜜意时记不起她,分手了才将她从箱底里刨出来,她算什么? 丛蕾无法向他求证,只好绕过孔萱聊起正事:“奶奶呢,好些了没?” 冷奶奶还住在医院的康复科,方便医生随时观察情况,她们的生活节奏基本是错开的,术后恢复是一个难捱的过程,冷奶奶一天下来筋疲力尽,丛蕾和她也聊不了几句,反而担心会打扰到她休息,两人个把星期没通过电话了。 冷千山默然不语。 “问你呢。”丛蕾以为他没听到,扯扯他的衣袖。 冷千山自上而下地凝视丛蕾,她的眼神灵动,充满了天真的活力,丛蕾长这么大,爹不疼娘不爱,因为肥胖被同学们霸凌,言行举止唯唯诺诺,一直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欢乐,活得比同龄人难几倍,减肥以后,总算有了自信乐观的模样,这成果有多来之不易,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明了。 冷千山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丛蕾心慌道:“奶奶她……” “打住,你的脑袋瓜就喜欢往坏处想,”冷千山镇定自若,“奶奶前两天上厕所差点滑倒,幸好护工扶着,但手机给摔坏了,还在店里修,你要是打不通她的电话,先打护工的。” 丛蕾惊道:“人没摔着吧?!” “没有,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干着急。” 冷千山给了她一个护工的号码,丛蕾纳闷地问:“你怎么不给她买一个新手机?” 冷千山一滞:“她不让,你知道她的,节省惯了。” 也是,冷奶奶的电话用了好些个年头,在她看来手机和冰箱彩电一样,可以用到天荒地老,丛蕾犹不放心:“奶奶的手机修好了你要提醒我一下哦。” “嗯。”她仰起头,冷千山顿时移开视线,丛蕾神经一跳,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惜不等她细想,冷千山已说道,“你后来有没有去别墅住过?” “没有。” 他的手臂沉沉地搭住她:“走吧,今晚回别墅,陪我一起。” 到了冷家,冷千山既没有找丛蕾倾诉自己情感方面的烦恼,也没有及时歇息,而是把她拉进了影映室。屋子里暖意融融,他们窝在一张大沙发上,丛蕾端着瓜子盘:“大晚上还看电影,你真的不去睡会儿?” “不去。”冷千山关了灯,房间昏暗,“之前有人给我推荐这个片子,说是还不错。” 屏幕上打出硕大的标题,《瘦身男女》。 丛蕾瞪他:“你故意的。” 冷千山唇角一扯:“适合你看。” 电影一开场,黑川在音乐会上弹钢琴,郑秀文演的胖女孩无意间和他对视,落荒而逃,她在电梯上嚎啕大哭,恰好遇上黑川,却不敢抬头看他。 丛蕾当即被吸引住,笃定地说:“她爱他。” 正如她当初想让裴奕看到自己,又畏惧被他看到,自卑让她像一只惊弓之鸟。 “是。”冷千山重复,“她爱他。” “这是一部减肥的片子?” 冷千山想了想:“这是一部爱情片。” 胖女孩叫mini,黑川和mini是一对昔日的恋人,音乐会上他弹的那首曲子便是特地为mini写的,黑川礼貌地问候她,没认出这个卑微的胖子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人。mini大受打击,自杀未遂,被旅舍的老板娘拉去和老头相亲,老板娘捂住mini的脸对老头说,你看,她其实很漂亮。 丛蕾深有同感:“这个动作我做过。” 她最胖的时候常常会对着镜子遮住两边的脸颊,幻想自己瘦下来的样子,假装她长了一张瓜子脸。 冷千山说:“你看你那大粗腿和双下巴,和她一模一样,手背都胖得起涡。” 他最爱戳她手背上的涡,一戳就陷进去,橡皮泥似的。 “我当时还不至于胖到这种地步吧,”丛蕾悻悻,“他们把效果做得好逼真,太神奇了。” “不如让以前的你去演,还能省下道具费。” 丛蕾只顾瞅着屏幕,没注意到冷千山满脸的疲态,推了他一把:“你别说话。” 饭馆里,mini撞见刘德华演的肥佬,两个贪吃的胖子就此相遇,异国他乡,肥佬被mini缠上,得知了她与黑川的故事,mini看见黑川要结婚的新闻,濒临崩溃时,却听见广播里黑川的宣告,他告诉mini,他从没忘记过她,他们曾在十年前约好在东京铁塔下会面,临到那天,他依然期待着她的出现。 可是mini已经不复十年前的苗条,她无计可施,又想开车自杀,最后肥佬大吼了一声:“减肥!” 车子骤停。 ※※※※※※※※※※※※※※※※※※※※ 卡文了,我跪下。每次都以为自己能写完,好恨,你们想吐槽就吐吧,对不起你们。 感谢在20200305 13:26:12~20200307 21: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点必睡觉 3瓶;君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支持正版 “你会帮我减肥吗?” “帮。” “不反悔的?” “不会。” “勾手指。”mini伸出胖胖的小指头, “打印!” 拇指相贴, 他们一言为定。 mini的减肥大业正式启动,几个自己都瘦不下来的胖子共同给她出谋划策,吃蛔虫, 吞泻药, 灌肠, 针灸……一番折腾后,mini不出所料被送进了急救室。 丛蕾看得发笑, 笑里混着心酸,她能理解mini为什么会做这种蠢事,人被逼到绝处, 减肥的执念高于一切,只要有一线“瘦”的希望,不管多荒谬的想法都会去实施。 减肥没有捷径可走, 计划自是以失败告终, mini转为运动式减肥, 她节食,拖着大铁桶日日在路上跑,肥佬骑自行车追在她身后,拿鸡毛掸子抽她。 冷千山说:“这个方法好,我当初怎么没想到。” “想到也没用, 我绝对不会在街上跑的。”冷千山上下眼皮直打架, 丛蕾再次提议, “你还是去睡会儿吧。” “不睡。”他抽空回来, 只想挨着她,多一秒算一秒。 地狱般的日子过去,mini瘦了六十磅,可离十年前的体型还差得远,减肥到了瓶颈期,mini犹如患了失心疯,想方设法地去撬冰箱。丛蕾对此感同身受,普通人说自己要减肥,是挂在嘴上的戏谑之词,而像她们这种肥得正儿八经的人,减肥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洗髓换骨,切肤之痛。 运动的辛苦尚在其次,运动后没有变化的体重秤才叫可怕。“吃”贯穿了她的全身心,想念大米饭,想念肉摩擦喉道的快感,越忍越令人战栗,但凡撑不过,就是前功尽弃。 mini从小孩手里抢了一个枣子,肥佬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吞了你就回不了头了!” 她哭天喊地:“可是减肥好辛苦啊!” “我知道。” “你哪知道?你餐餐大鱼大肉!”mini痛诉。 肥佬掷地有声:“好,我陪你一起减!” 丛蕾倚着抱枕:“我想去吃火锅,你为什么不像肥佬一样拦着我?” “我拦不住,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还是要去。”丛蕾的破德性,认准一条道就要走到黑。 “你可以把我关在房间里。” “你以为我没想过?”冷千山一哂,“我心不够狠。” 他若对她狠得下心,也不至沦落于此。 在肥佬的鼓动下,一群胖子开始陪着mini减肥,他们插腰对着天空,发出穿透云霄的呐喊: 我们要瘦,我们要努力,我们要人见人爱! 这是每一个肥胖者的心声。 想被欣赏,想去爱,想要平等的爱。 丛蕾哽咽了。 能坚持下来的始终是少数,后一刻大家便半途而废,认定自己瘦不了,剩下肥佬自讨苦吃,继续陪mini减肥,两人相互扶持,苦中作乐。一天下午,肥佬扮作黑川,帮mini彩排她和黑川重逢的场景,mini含情脉脉地说:“黑川先生。” “mini桑,你瘦了。”肥佬穿着一身怪异的西服,一板一眼地背台词。 “我好想你。” “以后,别离开我。” 镜头给了mini一个特写。 她要见的对象是黑川,然而在她的瞳孔里,看到的只有肥佬。 两人彼此拥抱,情到浓处,肥佬说了一句台本里没有的词。 ——“i love you.” “我爱你。” 丛蕾浑身一震,直不楞登地望向冷千山,冷千山也盯着她,她一头撞入他的眼中,长长的沙发上,他们的距离不到五公分,脸对着脸就更近了,热气交缠,丛蕾额头的那一小块皮肤烧得厉害,她咽了咽唾沫,迟疑地问:“你刚才在说话?” “念台词啊。”冷千山语气平静,眼里却像潜藏着庞大的冰川。 “人家说的是i love you.” 丛蕾语意混沌,冷千山明知她想表达的不是他渴望听到的,可汉语的误差依然给了他莫大的欢愉,尽管这欢愉只有片刻,他亦如饮甘露。冷千山哧哧地笑,那笑又算不得笑,带着些走投无路的意味,丛蕾不解:“你笑什么?” 冷千山没指出她话中的歧义,顺着字面上的涵义说:“i love you,翻译过来不就是我爱你?” 他每说一次“我爱你”,丛蕾的胸腔就紧一下,讷讷地问:“你看过这部电影?” 冷千山哑然,天知道他看了多少遍。 四平八稳的交谈下,仿佛有暗流涌动,丛蕾预感到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预感到,她本能地挪了挪身子,伸手去拿零食,略微离远了冷千山。 mini说:“i love you too.” 光天化日,她和肥佬难以自控地吻在一起。 电影里的男女亲得热火朝天,房间溢满了他们接吻的啧啧声,沙发上的两人却悄无声息,寂静中流淌着若有似无的暧昧,丛蕾如坐针毡,不敢大口吸气,她急于冲淡这古怪的氛围,佯装随意地指点道:“mini之前喜欢黑川,他们俩好了,黑川怎么办?” 冷千山无动于衷:“你只能想到黑川?” “不然呢,她减肥就是为了黑川啊。” 冷千山没有接话。 mini和肥佬亲到半途神智归位,唰地分开一米远,mini尴尬地说:“这次演得可以哦?” 肥佬打着哈哈:“演得很好。” “刚才我加的那句i love you真棒。” “我那句i love you too接得也不错。” 他们找再多借口,仍然骗不过对方,掩不了动情的真相,肥佬与mini彻夜长谈,决定把mini送去专门的减肥医院,唯有如此才能在短时间内瘦回她原先的水平,正好也给大家一点独处的空间。 减肥医院价格昂贵,肥佬强撑着面子说钱不是问题,mini进入全封闭的瘦身模式,在她没日没夜减肥的同时,肥佬为了支付医院的开销,摆起了练拳摊,把自己当作商品供人殴打,打一次只需五百日元。 mini浑然不觉,打电话跟他抱怨:“肥佬,你怎么不来看我?” 肥佬鼻青脸肿,拿冰块敷着伤口,大大咧咧地说:“我在北海道吃蟹啦!” “还好我比肥佬有钱。”冷千山道。 “你干嘛和肥佬比,”丛蕾的关注点在另一处,“减肥医院现实中有吗?” “谁知道。” 经过医院的改造,mini成功蜕变成了一名纤细的美人,她急不可耐地想和肥佬分享自己如今的样貌,却看见本应在北海道吃蟹的肥佬,在东京的街头被揍得不成人样。肥佬一场打完,对上人群里怔忡的mini,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惊喜地叫道:“物超所值啊!” mini失了言语,半年要减两百磅,这是不可能的任务,而肥佬帮她做到了,宁愿糟蹋自己,也帮她做到了。 丛蕾眼睛湿润,冷千山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裴奕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 “比肥佬对mini还好?” 丛蕾没法将裴奕代入肥佬的样子,她说:“黑川等了mini十年,不算好吗?” “十年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有了未婚妻。” “他又不爱他的未婚妻。” 冷千山较真地问:“那怎么成了未婚妻?”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编剧,”丛蕾搪塞道,“肯定有隐情嘛,这有什么可争的。” 肥佬翻出给mini准备的衣裙,让她体体面面地去赴十年之约,临走前,mini才想起:“肥佬,我一直这样叫你,还不清楚你的名字?” “我名字好土的,像我这种胖子,有名字还是叫胖子,你就叫我肥佬吧。”肥佬满不在乎地说。 他哼着小曲,开着小黄车绝尘而去,他们是在日本偶然邂逅的一对陌生人,甚至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打了个转,重新回到素昧平生。 丛蕾讶然:“他们就这样分开了?肥佬为她做了这么多,就分开了?” “你不想他们分开?” 丛蕾点头。 冷千山动容:“那黑川你不管了?你不是喜欢黑川么?” “谁跟你说我喜欢黑川,”丛蕾无知无觉,“黑川又没两个镜头,我喜欢男主角,我喜欢刘德华。” 会错意,又一次会错意。 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但你还是觉得mini不该去见黑川,该留在肥佬身边。” “那倒也不是……”丛蕾纠结道,黑川等了mini十年,肥佬陪mini渡过了难过,无论mini选择哪一方都对不起另一个人。 “如果是你,你会选谁?” “我怎么知道,”她苦恼地扶住下巴,“好麻烦。” 冷千山疲倦地说:“爱情就是这么麻烦。” “你和孔萱也这么麻烦?”丛蕾脑子一抽。 “我和孔萱不是爱情。” 丛蕾错愕,不待她细问,东京铁塔下,mini与黑川再度相会,黑川深情款款地向mini告白:“mini桑,我爱你。” 这个情景mini和肥佬彩排过,她夙愿得偿,却没有说出那句,我也爱你。 mini最终拒绝了黑川,她与肥佬在街上不期而遇,他们置身在同一座铁塔边,瘦下来的肥佬笑着说:“好挂念你。” mini与他拉勾:“不要再离开我。” “要不要打个印?” “最好。” 这次的吻不再是彩排。 电影的片尾曲响起,歌名叫《终身美丽》。音乐声中,冷千山揉着太阳穴:“看懂了吗?” 丛蕾当他奚落自己:“你才看不懂呢。” mini减肥吃的苦她无一不经受过,谁能比她体会得更深刻。 “那我考你几个问题。” “考吧。”丛蕾胸有成竹。 “肥佬为什么要这么无私地帮助mini?” “第一,他们是老乡,第二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她了。” “原来你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冷千山苦笑,“那我和刘德华谁演得比较好?” 丛蕾撇嘴:“你都没演过戏,凭什么去和刘德华比?” 冷千山想,还是他演得好,他演技那么好,所以丛蕾才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只问这一次,你想好再告诉我。” “嗯?” 冷千山五味杂陈:“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裴奕?” “这和电影有什么关系?”丛蕾抗议。 “你别管。”冷千山不由分说,“你只用告诉我是不是。” 冷奶奶也有过类似的疑问,不过宾语从冷千山换成了裴奕。丛蕾不太想回答,在医院时她跟他谈起孔萱,他恶劣的态度历历在目,丛蕾作为报复,把原话奉还给冷千山:“与你无关。” “你不说,我就当你不喜欢了。” “我怎么不喜欢,”丛蕾不自觉辩解道,“我喜欢他。” 倘若不喜欢,她这四年来对裴奕的感情算什么,闹着玩儿么? 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冷千山丝毫不感到意外,奈何他还是要问,爱情使人矛盾,就像明知她不再需要自己,他照旧不死心,一厢情愿地以为她会劝他读云市的大学。 他的暗恋见不得光,奢求能被丛蕾主动爱上。冷千山试图和她玩欲擒故纵,有意疏离她,丛蕾看到他空间发的合照,总算有了要上钩的迹象。大厦顶端的那个吻,她面如桃花,恍若动了情,冷千山苦尽甘来,回家途中忍不住大笑,然而没等他开心太久,就收到了她残酷的判决书。 “我喜欢裴奕。” 万箭穿心。 他被丛蕾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每次他认为自己痛到底了,可以放弃了,却发现还有再痛的余地。他知道丛蕾的软肋,存心在孔萱面前为难她,她伤他至深,他的爱里是有恨的。花花世界,他理应潇潇洒洒,可丛蕾一旦流露出喜欢他的意向,他便死灰复燃,烧得自己遍体鳞伤。 怕的不是痛,怕的是痛不够,幸好再是斩不断的期待,也有到头的那天,他心力交瘁,只想听她当面宣判一次,让他彻底死心,免得自虐上瘾,继续去追逐一个虚妄的幻梦。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冷千山静得像一潭死水,丛蕾不安地说:“诶。” “在。”他犹如一名知心的兄长,“你别太迁就裴奕,你配他绰绰有余。” 即使丛蕾不爱他,至少他还大她两岁,算得上她的哥哥。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他唯一的女孩,今后他不在云市久待,有人能帮忙照顾丛蕾,也是一件好事。 丛蕾起先以为冷千山在反讽她,不料他竟然是认真的,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忸怩道:“嗯。” 冷千山沉重地倒在沙发上,连呼吸都是一种负累,丛蕾推推他:“卧室里睡得舒服些。” “不了,我要连夜赶回去。”冷千山倦怠地说,“过一个小时你记得把我叫醒。” “你怎么不设个的闹钟。” “你就是我的闹钟。” 丛蕾忧心忡忡:“你几天没睡过觉了?” “不知道。” 她站起身,冷千山立马道:“你去哪儿?” “我给你抱床毯子。” 等丛蕾回来,冷千山已经睡着了,她把毛毯轻柔地搭在他肩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冷千山眉头紧蹙,如同受了生活的重压,迈过成长必经的阶段,隐隐染上风霜,换了一个沉郁的灵魂。 丛蕾看得快要魔怔。 宁静的午夜,冷千山的手机铃声遽然作响,他顿时惊醒,直突突地瞅着丛蕾,见到四周的摆设,迟缓地问:“我回来了?” 丛蕾有些心疼:“嗯。” 冷千山晃了晃脑袋,还没有醒透,铃声一直在响,他接起电话,那端的人说个不停,冷千山神情肃穆,简短地回着话,丛蕾听见他当机立断地说:“我马上回来。” 冷千山穿好大衣,丛蕾道:“你现在就要走?” “嗯。” “什么事这么着急?”丛蕾劝他,“你看看你的样子,总理都没你忙。” 他才休息了不到半小时。 “项目出了点问题。” “别人不能解决吗?非得你回去,而且还下着雪,飞机能飞吗?” “不能,对,能飞。”冷千山言简意赅地说,他步伐仓促,看架势是非走不可。 丛蕾挽留不了,把他送到别墅外,院子里玉树琼枝,银雪满地,踩上去沙沙地响,冷千山戴好围巾:“我走了。” “路上要平平安安,”丛蕾欲言又止,“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好好的。” 岁暮天寒,廊下的雪花飘进来,丛蕾的鼻头冻得发红,一簇清凌凌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丛蕾一眨眼,它坠到她的脸颊,逐渐融化,像是一滴皎洁的泪。 冷千山失了神,他情难自抑,动不了半分。 “上次我叫你自己悟,悟出来了吗?”他贸然问道。 ——自己悟。 这世界很白,他的眼却红。 一瞬间,丛蕾醍醐灌顶。 原来那晚冷千山不是在逗她。 丛蕾的嗓子仿佛被卡住了,开不了口。 “那我就当你悟出来了。”他不疾不徐地说。 过往被她忽视的记忆碎片蜂拥而入,丛蕾混乱不堪,天寒地冻中,冷千山握住她蜷缩的手指,他的手掌是冷的,透骨的冷,她的手是热的,灼人的热。 浮光霭霭,静夜沉沉,此时无声胜有声。 丛蕾完全丢了魂,任由他摆布,冷千山笑了一下,嘴角的涡若隐若现,他眸如寒星,将丛蕾的手缓慢地放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指节,薄唇蹭着她的皮肤,触感温郁,大雪莽莽苍苍,丛蕾滚烫的心疯狂地悸动。 冷千山郑重地说:“丛蕾,我爱你。” 丛蕾想在他的表情上找到任何玩笑的痕迹,她想冷千山或许是在模拟肥佬和mini,然而没有,他的眼里除了她,还是她。 他重复道:“丛蕾,我爱你,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丛蕾神魂俱震,几近窒息,她张了张嘴。 “别说话。”冷千山抚平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喜欢裴奕,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注定等不到那句i love you too,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他太累了,既然决定放弃,既然是最后一次爱她,那么可不可以让他也自私一回。 让他解脱一回。 冷千山松开她:“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再回云市看你。” “哦,好……”丛蕾无所适从。 “那我走了。” “你、你路上小心。” 他宠溺揉着她的头:“拿你没办法了。” 语毕,冷千山利落地转身离开,没有卸去重担的轻松,只感到汹涌的乏顿,他的肩膀微垮,高大的身躯显得很萎靡。 雪满长空,冷千山踽踽独行,路灯投映出他黑色的影子。 他总是先走的那个人。第一次,是她和裴奕在花园里被逮住,第二次,是她送他去机场,第三次…… 这是她第三次看他的背影。 光景虚茫,丛蕾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对她的人了,她突兀地喊了一声:“冷千山!” 冷千山没有回头,在雪夜里,朝她摆了摆手。 ※※※※※※※※※※※※※※※※※※※※ 【注】丘处机《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感谢在20200307 21:15:43~20200309 18:4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似是故人来、南方有棵乔大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文学首发 丛蕾夜不能寐, 纵然是躺着不动,心率亦快得惊人, 原来她的猜测不是无中生有, 冷千山是爱她的。 他爱她。 难怪冷千山会抵触裴奕,难怪他会吻她, 难怪他频频给她一些特殊的暗示,往日的疑点都迎刃而解,新的困惑又层出不穷, 冷千山眼高于顶,怎么会爱上她?他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变了质?为什么他之前不承认,现在却要对她表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整件事透着扑朔迷离,不论是冷千山的爱,还是她那足以引起雪崩的心跳声。 砰,砰,砰。 它跳得欢腾踊跃, 她听得清清楚楚。 这让丛蕾感到恐慌。 mini和肥佬初次接吻后,她问道:“为什么我们会这样,肥佬。” 肥佬说:“可能是减肥,受荷尔蒙影响。” 但丛蕾没有减肥,她无法为自己的心动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mini骂自己勾三搭四, 是个荡.妇, 电影中的台词悉数加诸于丛蕾, 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她比mini更鬼迷心窍,黑川起码只是mini的前男友,而她和裴奕还在交往,她对得起裴奕吗? 丛蕾屏蔽掉冷千山带给她的甜意,恨自己水性杨花,向一萍红杏出墙,毁了几个人的家庭,她自小深受其害,最鄙视花心的人,莫非她也遗传到了向一萍的基因,要走上她妈的老路?丛蕾一阵恶寒,不行,她绝不能成为下一个向一萍。 罪恶感淹没了丛蕾,她一骨碌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两遍手,自欺欺人地想洗掉冷千山残留的情愫,就当作一场意外吧,丛蕾劝诫自己,反正没人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中。 周一上课,丛蕾给裴奕带了一份早餐,把他的课桌擦得锃亮,裴奕调侃道:“这么殷勤,是不是背着我做坏事了?” 一语正中耙心。 丛蕾后悔不已,怪自己表现得太突出,支支吾吾地说:“对你好不可以啊。” “求之不得。”裴奕笑道,“昨天你怎么没接电话?” 丛蕾打了个马虎眼,不可能说自己遭到冷千山刺激,一时想要逃避。她是下定了决心的,甚至拉黑了冷千山的号码,唯恐她会联络他,丛蕾但求生活能够尽快回到原状,她和冷千山依旧是发小,她对裴奕也依旧坚贞如一。 然而事与愿违,不管丛蕾接不接受,心境已然有了天壤之别。没有人说过爱她,就连裴奕说的也只是喜欢而已。冷千山那一声“爱”,宛如在她身上标注了领地,她无时无刻不被他包围着。裴奕牵她的手,她会想要挣开,裴奕亲吻她,她肢体僵硬,他们的齿轮错位,以往的浓情蜜意皆成了负担。 冷千山不负责任地搅浑了一潭清水,搅出了她爱里的杂质,丛蕾做不到全心全意,出于弥补心理,她加倍地待裴奕好,又加倍地回避他的亲昵。他们的关系忽远忽近,丛蕾进退维谷,不由得埋怨冷千山为什么要打破这种平衡。 裴奕终于受不了她的反复无常,严肃地说:“丛蕾,我们必须得谈一谈。” 丛蕾自知理亏,不敢正视裴奕。 “你是真心和我交往的么?” “是。”丛蕾不假思索地说。 “我感觉不到。”裴奕挑明道,“至少目前我感觉不到。” 丛蕾三缄其口,裴奕没了耐性:“有天晚上,你偷偷溜出宿舍,凌晨才回去,对不对?” 她猛地抬起头。 “不用去看吕轻扬,”裴奕说,“我想问问她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她以为那晚我们在一起,揶揄了我两句。” 他质问道:“你去哪儿了?” “……”裴奕对她已够尊重,丛蕾撒不了谎。 “丛蕾,你不应该是这种人。”裴奕的话语没有温度,“如果我让你有压力,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 “不是的,”丛蕾仓皇地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丛蕾噤若寒蝉,她也不知道。她和冷千山之间剪不断理还乱,是无解的难题,她自己都给不出一个清晰的定义,遑论跟裴奕解释。 他们是同桌,朝夕相处,丛蕾没有多余的空间来厘清思绪。她三心二意,两头靠不着岸,若是冷千山直接要求她和裴奕分手,她定会断然拒绝,但他不仅没提,还将表白说得那么平淡,仿佛爱她不过是一件寻常之事,其它的别无所求。 丛蕾倍受煎熬。 她和裴奕再次陷入冷战,下了晚自习,丛蕾回宿舍的路上,树林边一个瘦高的身影斜对着她,他穿着黑色的夹克,手插在兜里,丛蕾微惊,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她加快了脚步走上前,那人转过身,欣喜地朝她说道:“你来啦。” 眼前的人留着刺猬头,竟是卓赫。 丛蕾霍然停住,微笑来不及收好,面部肌肉略扯,她的心一落千丈,径自与他擦肩而过,卓赫一头雾水,刚才她明明是想和他打招呼的。他跟着丛蕾,没话找话地寒暄:“听说你和裴奕吵架了?” “……” “我哪点比不上裴奕?” 丛蕾听而不闻,闷头走路。 “你能不能说句话,”卓赫恼羞成怒,“丛蕾,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麻烦你做人别这么小气,初中针对你的又不是我,要不是给袁琼之出气,我刁难你干嘛?” 他对她的羞辱丛蕾没齿难忘,她厌烦地绕过卓赫:“离我远点。” 丛蕾大步跑进宿舍,深知自己病入膏肓。 她怎么会觉得那是冷千山呢。 其实卓赫的身量性格乃至穿衣风格,都和冷千山有肖似之处。他们横行霸道,高度自信,把自己当成宇宙的中心,并且都欺负过她,她却没有喜欢上卓赫。 等等。 她用了“喜欢”这个词。 丛蕾面如土色,像有重锤朝她心脏砸下,她居然喜欢冷千山?! ——不是好感,是喜欢。 荒诞,丛蕾脑内翻江倒海,她怎么能喜欢冷千山? 可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会排斥孔萱,为什么会避开裴奕的接触,为什么和裴奕约会她时常想起他,为什么袁琼之给她划了道口子,她希望得到他的安慰,为什么她不愿去拷问自己,而用各种各样的托词堵上显而易见的纰漏。 丛蕾自恃对裴奕的感情也不掺假,难道人可以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她在网上看过一句话:倘若你同时爱上了两个人,要选择第二个,因为你真的爱第一个,就不会爱上第二个。 丛蕾想,按照这个模式,假如有第三个出现怎么办?又去选择第三个吗?这和见一个爱一个有什么区别? 冷千山拍拍屁股走人,留给她的全是超纲题,丛蕾肚子里装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光是隐瞒裴奕就使得她良心难安,爱情不是分蛋糕,她讨厌自己的左右摇摆,行不正,坐不端,犹如电视剧里演的坏女人,丛蕾一筹莫展,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若不及时止损,只会酿成苦果,自绝于深渊。 周末,丛蕾鼓起勇气,约出了裴奕。 他们许久未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热闹的奶茶吧填补了彼此的冷清,丛蕾怕愈拖愈不能启齿,开门见山地说:“裴奕,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裴奕已经猜到她找他的目的:“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 “嗯。”丛蕾心亏意怯,“我只是,我想我应该当面告诉你。” 她和裴奕恋爱时有多愉悦,此刻就有多愧疚,丛蕾总是担心裴奕抛弃自己,结果却是她先抛弃了他。 裴奕沉默半晌,说道:“我要知道原因。” 丛蕾面露窘迫,裴奕生硬地问:“冷千山?” “不止是他,”他的观察能力敏锐,丛蕾踌躇道,“我想静下来考虑一下,爱到底是什么。” 裴奕的地位不亚于她的偶像,她对他既有爱慕,也有钦佩,他是她竭尽全力摘下的一颗星星,他们之间是不平等的。裴奕可以把袁琼之当成无关紧要的人,她不可以,她和冷千山的情谊深如大海,无法提纯,她在大海里捞针,急需给自己一个说得通的答案。 丛蕾试探地问:“裴奕,如果我现在和初中一样胖,你会喜欢我吗?” 裴奕顿住。 丛蕾勉强笑道:“你看,你压根不会对我有兴趣。”她敛了目,“其实你并没有多喜欢我。” 爱是刺穿皮相,直达灵魂的一束光。丛蕾恍然懂了mini拒绝黑川的原因,黑川与长胖的她相逢却不识,倘若他爱她到极点,怎么会认不出mini就是他苦等的爱人。 “丛蕾,你的类比对我而言不公平,外貌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能说我收下你这一块,丢掉你那一块。好看的人不计其数,可是让我心动的只有你。” “我的确不是一个情感旺盛的人,但我能给的喜欢都给你了。”裴奕字字肺腑,“还是你认为冷千山会爱上你最胖的样子。” 丛蕾不知所措,依照冷千山对她的嫌弃,他的爱大概也是她减肥后的事了。毕竟像他们这样众星拱月的人,谁会喜欢上一个臭烘烘的胖子?她所向往的纯粹的理想化的爱,兴许本来就不存在。 裴奕见她有所动摇,问道:“我们还有挽回的机会么?” “你让我想想,”丛蕾凌乱地说,“我不是说分手,我只是觉得我们离得太近了,稍微远点对大家都好。” 冷千山讲过的话,轮到她对裴奕说。 裴奕不置一词,两人干坐着,丛蕾扯了扯衣服:“那、那我就先走了。” 在她起身时,裴奕冷不丁说道: “喜欢得不多的,是你,丛蕾。” * 周一,丛蕾跟老师申请调换了座位,这讯号一出,全班都知道他们在闹分手。学校里没有秘密,他们又是公认的金童玉女,消息传得飞快,除去每天缠着丛蕾八卦的吕轻扬,就连楚雀也来探她的口风:“说你和裴奕分手了,真的假的?” “真的。” 她们站在天台,校园里布满寒霜,楚雀问道:“为什么?” 丛蕾含混地说:“有些地方还得磨合磨合。” “因为冷千山?”楚雀一针见血。 丛蕾难掩诧异:“你……裴奕跟你说的?” “需要裴奕来跟我说?”楚雀轻嘲,“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去喜欢一个傻子。” 丛蕾不明白楚雀嘴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凭直觉说道:“你知道冷千山……” “只有你才不知道。”楚雀心有怨怼,“从来都是冷千山替你出头,裴奕什么时候管过你。” “……” “我当你对裴奕情深不渝,没想到还有你开窍的一天。”楚雀没好气地说,“帮我恭喜他如愿以偿,你俩今后安安分分地谈恋爱吧,别再去招惹别人了。” 丛蕾无缘无故被楚雀损了一通,气倒是不气,她敢拍着胸脯保证,楚雀和冷千山交往时她清清白白,不过楚雀的出现忽然提醒了丛蕾,那个飙车的夜晚,有一霎那,她发觉自己跟裴奕在一起似乎少了点什么。 丛蕾想起楚雀曾经打过一个比方,如果裴奕是温开水,那冷千山就是烈酒。 丛蕾自己就是杯温开水,找寻的固然是另一杯温开水,裴奕情绪平稳,不会乱发脾气,他们大多数时候相处起来都安心舒适,然而她永远体会不到那坠落悬崖般的激情,蹦极似的快意。冷千山像个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她的每寸肌肤。 时隔半个月,丛蕾头一次拨出了冷千山的号码。 她得确认一件事。 ※※※※※※※※※※※※※※※※※※※※ 【注】“如果你同时爱上了两个人,请选择第二个。因为如果你真的爱第一个,就不会爱上第二个。”这句话没找到首发出处。 感谢在20200309 18:48:50~20200313 16:0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等昏黄 3个;沉原、11点必睡觉、小陳同學、hannah、yoite、陆强的陆卢茵的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缶缶 20瓶;麦芒、酸菜大骨 10瓶;等昏黄 7瓶;南方有棵乔大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结局(上) “您好,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电话里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 丛蕾仔细一看, 是冷千山的名字没错,她又打了一遍,依然是空号。丛蕾背得他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过去,可连拨几遍这个号码都不存在。 就算冷千山拉黑了她,提示声也不该是空号, 说不定是她的手机出了故障,丛蕾借了吕轻扬的电话, 还是石沉大海。 难道冷千山换号了? 丛蕾继续打给丁瑞兰,丁瑞兰的电话也停了机。丛蕾十天前和护工联络过, 护工说冷奶奶在睡觉,一切平安无恙。由于丛蕾自己心虚,担心丁瑞兰会问她喜不喜欢冷千山, 一直没再找冷奶奶聊过天。下午, 丛蕾给丁瑞兰的号码交了费, 打出去时, 电话从停机变成了关机。 丁瑞兰的手机不可能到现在还没修好,护工也杳无音信,丛蕾心里开始发急, 她联系上钱煜:“冷千山是不是换号码了?” “不知道啊, 他换号怎么会不告诉我?”钱煜不明所以, “我打电话问问。” 过了一会儿,钱煜回道:“还真是空号,我这一阵忙着上班,和他一个多月没说过话,什么情况?” 丛蕾语塞,冷千山qq不上线,留言没人回,她点进他的空间,却见空间已经被他锁了。丛蕾懊悔不及,怨自己拉黑了冷千山,她是不是错过了他重要的消息?若是错过,为什么他不在qq上找她? 两日内,丛蕾寻遍了和冷千山来往甚密的人,大家都没有他的下落。她甚至把电话打到了冷千山的学校,对方敷衍了她几句便没了下文。现代化通讯一被阻断,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丛蕾忧心如焚,尤其是找不到冷奶奶,她几乎能肯定出了什么事。 她得亲自去趟a市。 丛蕾考完期末考试,借着去同学家住的名义,果断买了到a市的车票。火车上,铁轨两旁大雪盈尺,从白昼到黑夜,她看见郊外山脚的灯火,汽笛声呜呜地响,恍若有人在哭泣。 丛蕾的钱只够买硬座,鱼龙混杂的车厢中,她抱紧书包,打了一个盹儿。 梦里又回到冷千山朝她表白的那一天。 他温和地说:“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再回云市看你。” 她目送他远去,路灯投映出他黑色的影子,光景虚幻,丛蕾喊道:“冷千山!” 这次他回了头,冰天雪地里,他身旁站着冷奶奶,他们肩并肩,笑里含着悲伤,一齐朝她摆了摆手。 那是个再见的手势。 丛蕾的头磕在车窗上,登时醒过来,冒了一身的冷汗。她方寸大乱,再也不敢睡觉,整整枯坐了两天。到了火车站,丛蕾直奔医院,冷奶奶的病房在医院单独开辟的贵宾区大楼,里面住的病人非富即贵,没有证明禁止通行,丛蕾一个穿着普通的小姑娘,既找不到熟人,又拿不出探病的证据,保安三番两次将她轰出去:“除非有家属的允许,我是不能放你进来的,懂吗?” “我奶奶真住里面,就在502号病房,不信您现在就让护士去看!”丛蕾急促地说。 保安被她缠得没办法,打了个电话到五楼的护士站,问丛蕾:“你奶奶叫什么?” “丁瑞兰。” 保安把名字报上去,“嗯”了几声,奇怪地说:“你是不是找错医院了,这边没有叫丁瑞兰的病人。” “没有?”丛蕾惊愕地叫道,“我前些日子才来看过她,她就住在502,怎么会没有?您能不能再问一下,是不是看错了?503呢,503有没有?” “人家护士都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保安不耐烦地说,“行了,赶紧走,别在这儿捣乱。一天天不好好学习,净往这些地方凑热闹。” 有住院的领导过来,保安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人送进去,把丛蕾驱赶到一边:“快走快走!” 丛蕾眼见进入病房无望,只得先离开医院。她百分之百确定冷奶奶就住在这栋楼,然而保安的语气像是她自己精神有问题,丛蕾仿佛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切实经历过的事,其余人的记忆都被抹杀殆尽,唯独她不知何去何从。 也许冷奶奶回了家?可冷千山的家又在哪里?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丛蕾举目无亲,站在摩肩擦踵的大街上,依稀记起冷千山的话,抱着渺茫的希望,转了几趟公交车,来到澜万集团的总部大楼。 澜万管理严格,丛蕾冒冒失失地跟前台小姐讲明来意,前台瞥了她一眼:“有预约吗?” 丛蕾对大公司的规则一窍不通:“没有,但是……” 前台小姐估计见得多了,打断她的话:“没有预约我们董事长不见外客。” “您能不能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叫丛蕾,他认识我的,”丛蕾不屈不挠地说,“还有冷千山,您知道冷千山吗?就是冷叔叔的儿子,他也认识我,麻烦您帮我转告一声,我发誓,他们一定会见我。” 她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满嘴稚气,前台小姐若是替她转告才叫痴人说梦,应付丛蕾:“你可以去大厅等一等。” 丛蕾老老实实地坐到晚上九点,人来人往,就是没有她想见的那一个,她思考得过于简单,以为一来a市就能被冷千山领回家。丛蕾饥寒交迫,吃了一碗方便面,凭借为数不多的社会经验,找到一家便宜的招待所,不至于让自己流落街头。 招待所的房间简陋惨白,丛蕾堵好门窗,阴森森的夜晚,她辗转反侧,害怕小偷破窗而入,闪现的全是恐怖片里的情节,这么挨到天亮,翌日一大早,她马不停蹄地去了冷千山的学校。 丛蕾且走且问,找到a大法学院的办公楼,跟院办的老师报上家门,称自己是冷千山的妹妹。 “冷千山啊,”那位老师反问,“他不是休学了吗?” “休学了?!”丛蕾愣愣地说。 “你是他妹妹,这都不知道?”老师打趣道,“别又是其它院的小朋友来要电话的吧。” 丛蕾连声询问:“他什么时候休的学?为什么?” “这我不太清楚,你得去问问他们辅导员。” 丛蕾失魂落魄地靠着走廊的墙壁,没等到冷千山的辅导员,倒先等来了孔萱。他们学生会开部门会议,孔萱遇上她,吃惊地说:“丛蕾,你怎么在这儿?” 孔萱的到来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丛蕾急匆匆地抓住她:“你知道冷千山休学了吗?” “知道啊,”孔萱道,“他两个月前就没上学了。” 消息甫一证实,犹如晴天霹雳,丛蕾有些头晕:“为什么?” “他没跟我说,他休学以后我们就没见过面。”孔萱关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丛蕾又提起冷奶奶,可惜孔萱知道得也不多。至此,丛蕾终于断定,在这空白的半个月里,必然有不为人知的变故发生。 那些不合常理的细节被她逐一串联起来,为何冷千山绝口不提他已休学,为何要连夜赶到云市找她,为何他疲于奔走,为何一个从不守规矩的人,会听冷世辉的话到公司值班,为何打不通冷奶奶的电话。 丛蕾不是没感到过蹊跷,可她的疑虑都被冷千山突如其来的告白给压了下去,她一直认为冷千山不可能在丁瑞兰的事上骗自己,她怎么会相信冷千山的改变是因为社会的打磨?现下到底是什么状况? 丛蕾越想越心惊,她隐隐约约摸索到真相,手脚发凉,天旋地转,这时一个电话骤然打进来,听筒里充斥着蒋秀娟颠三倒四的哭嚷声:“丛蕾,快回来,你爸出事了!” * 十六岁前,丛蕾常年处于人生的低谷,十六岁后,在她的生活刚有起色时,又迎面接住了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 冬天是丛丰打扫卫生的旺季,为了多接两个活赚点钱过年,他赶不上吃饭,在给人擦玻璃时犯了低血压,窗台外寒意袭人,不过是一秒钟的晕眩,就在那一秒钟,丛丰的手没扶住台子,一头从七楼栽了下去。 命运无情地丢给丛蕾一个响雷,炸得她体无完肤。 当天,她坐上回家的列车,昏昏昭昭,悲剧是个巨大的转盘,转到她面前,由不得人当逃兵。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丛丰在空中被雨棚挡了一下,命是救了回来,却摔成了下半身瘫痪。或许是活着比死更痛苦,他接连自杀两次,但阎王爷的生死簿就是不划去丛丰的名字,他只能继续活着,失去了死的志气,活也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丛蕾毕竟喊了丛丰十几年的爸,自他瘫痪,丛蕾每日只做两件事,一是照顾丛丰吃喝拉撒,二是找钱,千方百计地找钱。 这一场灾祸掏光了他们所有的家底,丛丰不是在学校上班受的伤,学校没有赔偿的义务,给他一笔慰问金已是大发慈悲,他打工的那户人家亦推诿责任,说丛丰是自己摔下去的,与他们扯不上干系,丛蕾走到穷途末路,幸亏蒋秀娟拉着她天天上门撒泼打滚,那家人才骂骂咧咧地扔给她们一沓钱,而全部加起来,只将将够丛丰的手术费。 丛丰丢了工作,没有进账,用药要钱,康复要钱,生存要钱,钱钱钱,丛蕾一闭上眼就是钱,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她没有精力去沉痛,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苦,活下去成了她仅剩的念头。 蒋秀娟和丛丰还没结婚,自己也要生活,带着韩泰离开了他们,丛蕾用她单薄的肩膀扛起这个沉甸甸的家,内交外困,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在苦海中翻腾,从未这样透彻地认识到钱的重要性,为了钱,丛丰落下终生残疾,为了钱,丛蕾四处碰壁,宛如一名乞讨者。 麻木是她的铠甲,自尊心不要了,连同裴奕和楚雀在内,能借的人都借了,也接受了同学们的捐款,甚至求到向一萍那儿,向一萍给了她八万,让她今后不要再为丛丰找自己。 人生是条波浪线,丛蕾天真地以为跨过了肥胖,跨过了霸凌,未来就会一帆风顺,她奋力向前,再被一棒子打回原点。前路荒寒,她好像活在失真的气泡中,不是没怨恨过,恨老天不公,恨自己贫弱无能,幸福的人那么多,而她年纪轻轻,便背上了满身的债务。 苦难如附骨之疽,是她割不掉的一块烂肉,在丛蕾几经崩溃,乃至想和丛丰一起开煤气自杀时,耳边又数度萦绕起冷奶奶苍老的吟诵声: “忧郁的日子需要镇定,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她说:“不要放弃。” 临别的夜里,冷奶奶的话一语成谶。 丛蕾再三默念,诗歌如同冷奶奶温暖的手掌,抚慰着她的伤口,丛蕾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然而她的确是熬过来了。 收到的捐款让丛蕾暂且能渡过这个学期,等到假期她可以再找份工作,一夜之间,丛蕾的眉宇沾上了成年人特有的疲态,她望着镜中死气沉沉的自己,看见了冷千山的模样。 冷千山是不是经历了同样的事。 最难的那段时日,她不敢想起这个名字,一想起他,时间就会变得很慢,情绪被凿开一个缺口,脆弱一发不可收拾。丛蕾不用再到处奔波,紧绷的神经放缓,才发觉自己已经累到虚脱,随之而来的,是对冷千山排山倒海的思念。 渴望他的陪伴,渴望他能扶她一把。 她已经孤身一人。 ※※※※※※※※※※※※※※※※※※※※ 感谢在20200313 16:04:01~20200316 16: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皖 30瓶;小笼包子 20瓶;似是故人来 15瓶;等昏黄 4瓶;一只君君仔 3瓶;南方有棵乔大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结局(下) 丛蕾给丛丰做好晚饭, 老师特批她不用上晚自习,丛蕾找了个奶茶店的夜间兼职, 下了课还得赶去上班。她整天轮轴转, 精疲力尽,大口大口地刨着饭,家里恢复了昔日的冷寂,只有筷子碰到瓷碗的脆响,和轻微的咀嚼声。 “丁阿姨他们还是没消息?”丛丰问。 “没有。” 冷奶奶不会不要她,丛蕾的头顶罩着一层阴霾,她再也承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 为免自己倒下, 丛蕾刻意无视那些不好的兆头, 索性当一个无知的人。 “等我手好了, 你就不要回来做饭了。”丛丰沉闷地说。 他双腿动不了,手肘也有伤, 算是半个废人,丛蕾不管他,他就只能等死。 丛蕾一身油烟味,拿毛巾擦了擦汗:“灶台高, 你坐轮椅不好操作。” “我慢点弄, 闲着也是闲着。”丛丰说, “你才多大岁数, 不能老这样赖着你。” “那你得注意点, 我就怕油锅翻了烫着你的……”丛蕾把尾音吞下去。 丛丰知道她要讲什么, 讥嘲道:“这腿烫就烫了,反正是个摆设。” 丛蕾静了静,说:“烫着了也要花钱治的。” “是我连累你了。”丛丰老调重弹。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不谈这个。”丛蕾埋头吃饭。 他们身份颠倒,她俨然成了家中的脊梁骨,丛丰曾经努力维持的父系权威逐渐瓦解,一方的崛起总伴随着另一方的消亡,尽管他还是把丛蕾当作小孩,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用大人的方式与他对话。 “要住就去住吧。”丛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丛蕾反应过来,愕然道:“你同意了?” “嗯。” 山穷水尽时,丛蕾跟他商量要不把房子卖掉,丛丰死活不干,这是他的傍身之处,重过他自己的性命,若是他活着,房子就是他最后的底气,若是他没了,就将房子留给丛蕾,让她有个安定的住所。 丛丰出院后,丛蕾想让他搬去冷家的空别墅,当初为了方便冷奶奶,别墅里都是无障碍设施,而且冷千山预付了一年的物业水电,这一年他们可以把自家的房子拿去出租,非常时期,丛蕾一分钱掰作两半用,能还上多少债是多少,即便哪天冷千山回来,应该也不会责怪她。 然而丛丰坚决反对,那是冷世辉的房子,他视冷世辉和向一萍为一生之耻,丛蕾都没敢跟丛丰说她找向一萍要过钱。冷世辉的富有将他衬得穷困潦倒,如今他残废了,还要受冷世辉的荫蔽,更是耻上加耻。生病初期,丛丰喜怒无常,为此和丛蕾大吵了一架,骂了好些难听的话。 丛蕾没与他争论,她一周有四天要送丛丰去做针灸,尽管丛丰瘦骨嶙峋,好歹也是个一百三四十斤的大男人,丛蕾背着他吭哧吭哧地爬楼梯,一到家两腿直打晃,歇不到一刻钟,又要去做厨房干活。 她没料到丛丰会放下他的仇恨,舍掉他偏执的尊严,同意搬进冷家的别墅。 丛丰给丛蕾夹了一片肉:“多吃点。” 丛蕾喉头微腥,不管是因为他的下半生只有她能倚靠,还是患难见真情,丛丰的父爱来得虽迟,可终究是来了。 搬家那天,丛蕾回头望去,冷千山的卧室就在她的卧室上方,偶尔他们闹矛盾,冷千山会在半夜故意把地板跺得咚咚响,他最喜欢翻她家的窗户,她说了一万遍要装防盗窗,至今还是没装。 他明明说过,再也不离开她。 他食言了。 * 偌大的别墅,萧然四壁,每一寸都承载着丛蕾的回忆。她和冷千山在院子里打羽毛球,冷奶奶笑吟吟地坐在落地窗旁,不时插两句嘴,那么多欢声笑语,统统灰飞烟灭。 丛蕾给丛丰洗完脚,放下他的裤腿,装作看不到他腿上的伤痕,它们有些是摔的,有些是丛丰拿刀划的,拿手掐的,他没有痛觉,将自残当乐趣,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丛蕾用力把他抱到轮椅上,丛丰软绵绵的腿拖着地,一点一点地蹭,十足窝囊。 她安置好丛丰,手机里有裴奕发的短信,其实裴奕帮她良多,她一笔一笔记在心里,他和冷千山截然不同,丛蕾可以理所当然地住进别墅,却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裴奕对她的好。她自顾不暇,回报不了他,裴奕的付出令她感激,也令她内疚。 丛蕾关掉手机,走进影映室,生活压抑,在空无一人的影映室里,她方才得以喘息的余地,丛蕾空出沙发的另一端,仿佛冷千山还在,又打开了《瘦身男女》。 mini减肥初见成效,肥佬拉着她兴高采烈地跟街坊们炫耀,害得大家都以为mini怀了宝宝,朋友们冷嘲热讽:“傻蛋,瘦了也没你份,这是人家老婆呀。” 好友边打麻将边问他:“你是不是有问题,这么帮她,还出钱出力?” 肥佬乐呵呵地说:“香港人帮香港人嘛。” ——“肥佬为什么要这么无私地帮mini?”冷千山问。 她是怎么回答的?哦,她迟钝地说,他们毕竟是老乡。 牌桌上,肥佬不断打探黑川的事,胡了牌,他大笑:“说什么香港人帮香港人,我当然有问题了!” 是啊,他当然有问题了,谁会帮老乡帮到这个份上? 呼之欲出的答案,她为什么没看出来,肥佬那时就对mini动了心。 肥佬和mini的初吻,让mini大惊失色,他宽慰她:“几个月朝夕相处,我们都是血肉之躯,日久生情很自然的。” 他们各自背对背,不敢睡觉,肥佬开灯熬了一夜,明知自己爱她,却只能配合她。 ——“冷千山,你到底为什么不想我谈恋爱?” 冷千山的肩膀抖个不停,揶揄道:“丛大宝,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丛蕾眼睛发潮,他当时倘若承认了,他们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境况。 再下来,为了给mini筹减肥的钱,肥佬被人揍得一塌糊涂,朋友说:“你每天被打几个钟头,肥婆又不知,值得吗?” 他跌跌撞撞,没应话。 丛蕾蜷着膝盖,空荡荡的房间里,她替他答道:“值得。” 肥佬吐出一口血,说,值得。 ——“裴奕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 “比肥佬对mini还好?” 她竟没听出来冷千山的话外之音:比我对你还好? 电影与现实交错,那些隐忍的情谊藏在细枝末节的暗示中,丛蕾的心又酸又麻,冷千山这个傻子,他在想什么,又期待她能明了什么,他对她失望过吗?昨是今非,丛蕾以为自己看懂了这部电影,原来她看到的只有mini而已,她遗漏了肥佬。 她遗漏了冷千山。 丛蕾如梦初醒,点开冷千山的空间,他的空间上了锁,密保问题是“我养的第一只猪叫什么名字”,丛蕾此前一晃即过,当他在搞恶作剧,因为冷千山根本没养过猪。 她尝试着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领地朝她开放,她是仅有的访客。 冷千山的空间里并无新增内容,丛蕾一张张划过他的旧照片,扮酷的他,不羁的他,玩世不恭的他……冷千山有这么多面,唯独没对别人展示出来的,是他的落拓与温柔——他将它们都献给了她。 丛蕾搜寻着每一丝冷千山可能留下的痕迹,翻到他心情的第一页,看他从头开始的记录。 “今天是大宝的生日,祝大宝生日快乐,本大王把宝贵的第一条说说送给你,欢迎你来到这个无聊的世界。” “大宝居然给自己缠布,这个蠢东西,气死我了。” “想去吓大宝,反而被它带下楼梯……力气真大,摔得老子疼死,还好没磕着蠢东西的头。” 丛蕾胸口滞涩,他的心情里有一半都是她,而以往的她,对冷千山的内心世界居然从未好奇过。 “一年过一年,大宝今天又要长尾巴了,给它买了瓶香水,点一首《猪之歌》送给她。希望大宝快点长大,别再被人欺负,不过被欺负也没事,反正还有我给她出头。” “住院,大宝天天伺候我,没白疼她。” “大宝减肥太难了,想抱抱她。” “大宝今天瘦了两斤,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做假秤了。” “五斤。” “七斤,可以。大宝加油。” 评论里有人问他:“大宝是谁?” 冷千山回复道:“我养的小香猪。” “看你一会儿她,一会儿它的,我还当是你女朋友呢。” “闭嘴。” 丛蕾一页连着一页,逐字逐字地读过去。 “陪大宝找妈妈,找个屁,只有我对她好。” “大宝在我旁边睡着了,没有防人之心,醒了我要教育教育它。” 他们住在酒店的晚上,冷千山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她只想要他回来。 “大宝变漂亮了。” “不开心。” “大宝想往别人怀里钻。” 丛蕾噙着泪,这条过后,冷千山的说说里再也没有提过她,直到他最新的一条:“是我做错了吗?” 日期是她拒绝他的那一晚。 她发短信给他,说自己喜欢裴奕。 句句诛心,丛蕾想象着他打下这些字的表情,心痛如绞,她真傻,她怎么会觉得冷千山那条指的是孔萱?丛蕾追悔莫及,眼泪决堤,她扑在沙发上哭得声嘶力竭,痛到直不起身,银幕的光照着她冰凉湿腻的脸,郑秀文的歌声盖过了她的哭泣: “我这幸运儿幸运到一转身找得到你,来为我打气。 如果这记忆非爱情,连天都不会太高兴。” 她总是惶恐自己会被遗弃,阴差阳错,原来她才是被人等待的那一方,让他憔悴的不是孔萱,是她,等她的人不是裴奕,是被她忽略的冷千山。 心被剜去一块,丛蕾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泛滥的思念将她蚕食鲸吞,冷千山这么喧嚣的一个人,却给了她一份最寂静的爱,他与她遥遥相望,比她孤独千万倍,她怎么会不知道? 歌声缠绵悱恻。 “莫非可终身美丽,才值得勾勾手指发誓。 对你不止感激敬礼,当你知己才是虚伪。” 当你知己才是虚伪。 傻子才相爱,正如mini选择了肥佬,安娜选择了德米特。 她选择了冷千山。 冷千山奉献了他的所有,是他让她正视自己的身体,全因他,她才能与那个卑微笨拙的自己和解。 她能明白的,她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他不再等一等她。 大悲无声,丛蕾泪水倾泄如注,她的不堪,她的苦楚,冷千山全盘接收,她想确认的早就确认了。 他爱她。 在她最丑陋的时候,就爱她。 【上部完】 ※※※※※※※※※※※※※※※※※※※※ 冷哥为什么会消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又会如何相遇,欢迎进入《浮灯》的世界(当我留个小悬念吧,毕竟大纲就是一步步这么写好的,其实你们应该也猜得到了)平复一下心情,下面是废话时间~ 首先《二流货色ii:浮灯》收藏满1800且存稿过30章就开更,到时候争取日更,大家可以前去收藏一下,讲丛蕾和冷千山十年后的故事,he。另外我还开了一部百合文,《再见玛丽》,在存《浮灯》的过程中写来放松的,文案已出,免费连载,没看过的不妨试试,不看白不看,感兴趣就点个收藏~ 其次谈谈这篇文,本文讲述的是一个懦弱胖女孩的成长,大家可能会期待说小蕾后期要大杀四方什么的,但书中的时间线并没有过多久,阿拉蕾不可能突然变成钮钴禄蕾,不符合人物逻辑,而且这也不是爽文哈,她的改变都在合理范围内。到了第二部,因为时间线比较长,冷千山和丛蕾的性格肯定会有一些变化,不过基底还是那个基底。 再次是要对大家由衷地道一声感谢,这本书磨磨蹭蹭写了一年,谢谢各位读者大大坚持等候,尤其是从第一章就开始追文的朋友(也没剩下几个了),你们真的了不起,以后必成大事(手动大拇指),各位的id我都很眼熟啦,就不一一点出来了,免得粗心漏掉谁不太好,总之能遇上如此耐心宽容的读者是我的幸运,感动。 另外还要特别感谢一下@乔木推文,在我没榜单没收益没动力奄奄一息之际,是你三番五次替我激情喊麦,打很多字推荐我,仿佛我们有皮肉交易(并没有),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呜呜呜假哭一下,真扶贫大师。当然,不要因为我感谢了你就不说批评的话,一码归一码,不然就没意思了~鄙人的座右铭——冷酷到底。 最后,完结后这本书看的人可能会多一些,在收获小天使的同时必然会有杠精出没,我喜欢把话说在前面,这样可以免除很大一部分糟心事,据我的观察与经验,必有以下几类杠精,其中一类我已经在文案上写了,不喜欢就及时弃,不要自己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反而跑来骂作者,其它几类一次性回复如下: 1.高高在上教写作党:欢迎各位以礼貌和善意,对本文提出合理的建议,但是那些故意挑刺,爱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请免了。我的理论水平远远大于我的实践水平,所以本人极度有自知之明。尤其是那些赶时间写出来的章节,每次修文时我简直能尴尬到十趾抓地,相当无地自容,不足之处还有很多,仍需继续努力,不必担心我会自我感觉良好,也收起你傲慢的指手画脚哈。 2.看了盗文后来评论区辱骂党:不知道看盗文的朋友能否看到我写的这段话,真的希望各位能支持一下正版,写文太累了,让作者赚点钱吧(苦口婆心),如果你实在非看不可,我只想说一句,既然看了盗文,【免费】享受了作者的劳动成果,就自己安静点,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素质。在人家餐馆里免费吃了顿饭,就算不好吃,起码说声谢谢,不求你夸,但求不要口出恶言。 3.空口鉴“像/抄”党:这也是对作者伤害最大的一类。大致说一下这本书的构思,不是什么特别的设定,就是很简单地以丛蕾的成长为主线,冷千山的成长为副线,同时构建一个三角大框架,男一与男二的人物设置形成一个对立反差点,增加矛盾,这种结构的文和偶像剧有很多,如《飘》中的白瑞德和艾希礼,《花样男子》中的道明寺和花泽类,《继承者们》中金叹和崔英道,包括我前文提过的《真假公主》《瘦身男女》,基本都是用的这个模式,但由于具体的背景、细节与内容不同,所以又有各式各样的光彩,这个模式之所以经典,就在于它老当益壮,再这么写一百年,还是有读者喜欢看。 旧瓶装新酒,不在于酒瓶,而在于你自己的酒调得好不好喝,wuli冷哥无可替代。请勿张嘴就给人扣帽子,反抄袭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严肃的事,不要将它扩大化,搞得大家写个文乌烟瘴气,你一口脏水泼过来,作者要用几桶84消毒液才能洗掉。 最后,感谢各位的鼓励,尊重每一位正版读者,我们下一本见!飞吻~ 番外 “丛大宝, ”冷千山快步追上丛蕾,揪住她的马尾辫, “你聋啦!” 丛蕾反身踢了他一脚, 气咻咻地往前走。 冷千山新买的背带裤上沾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拽住她的书包肩带:“你好大的胆子!” 丛蕾仍旧不搭理他, 小短腿健步如飞。 冷千山骂道:“你赔我裤子!” “呸!”丛蕾啐了他一口。 时年丛蕾七岁,冷千山九岁。 一个月前,由于冷千山乱告黑状, 丛蕾养的流浪狗被丛丰轰出了小区,这下可惹恼了丛蕾, 惯来好性儿的她一见到冷千山便怒目而视, 用沉默来谴责他的恶行。 照冷千山风风火火的德性,宁愿丛蕾与他打一架, 也不能忍受她的冷暴力, 使出了浑身解数引丛蕾说话,他第一千零一遍重申道:“我怎么知道丛叔会把旺财轰走,不是都给你沿街找了吗,找不到我有什么办法!” “安娜!它叫安娜!”丛蕾嚷道。 “安娜就安娜吧,我批准你这么叫。”冷千山大度地说。 丛蕾悲从中来:“安娜都没啦!”她恨极,捶了冷千山一拳, “都怪你,你这个魔鬼!” “我不是魔鬼, 我是帅哥。”冷千山死皮赖脸地拉住她的手。 正所谓一年级的强盗, 二年级的贼, 三年级的小妞没人陪,四年级的帅哥一堆堆,冷千山读四年级,对号入座,恰好是帅哥一枚,至于丛蕾嘛—— “你是贼,大眼贼。”冷千山道。 “你少绕圈子!”丛蕾把腰一插,“冷千山,我是不会忘记你犯下的罪孽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终会将你逮捕!” 冷千山问:“罪孽是什么意思?” “就是错误。” “你在哪儿学的?” “电视里。” “什么电视?” “红蜘蛛。” “奶奶最近看的那个?” “嗯。” “你背了多久啊?” “三天。” 他们俩边走边聊,丛蕾兀地回过神,又插着腰大叫:“冷千山,我是不会忘记你犯下的罪孽的……” 冷千山的计谋失败,堵住耳朵:“我给你再买一只呗。” “你买了也不是安娜!”丛蕾认死理,“我就要它!” 冷千山被她的车轱辘话弄得巨烦,决定让她死心,恶狠狠地吓唬道:“你要它也回不来,安娜已经死啦!” “哇——”丛蕾嚎啕大哭。 女孩儿真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冷千山吸着摇摇爽,看她哭得撕心裂肺,把摇摇爽递给她,引开她的注意力:“吃不?” “不要!”丛蕾继续哭。 “你别哭了,我乱讲的。” “呜呜呜呜呜。” 冷千山擦擦她的眼泪,朝她伸出手,哄道:“吃完饭再哭嘛,我肚子饿。” 丛蕾就地抓了块石头放进冷千山手里:“这辈子不、不理你。” “……”冷千山想了一会儿,“行,那你哭着,我走了。” 他把她惹哭后又无情离去,丛蕾更加悲愤,干脆蹲在路中央,边哭边打起了干呕。 隔壁楼的小胖放学回家,看见缩成一团的丛蕾,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蕾蕾,你哭啥?” 丛蕾见有人安慰自己,扁着嘴诉苦:“冷千山欺负我。” 小胖打不赢冷千山,也不敢讲他的坏话,默默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牛板筋,撕开包装递给丛蕾:“你吃吗?” 丛蕾擤了把鼻涕,抽抽搭搭地挑了一根,正要放进嘴里,冷千山骤然窜出,仿佛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一路狂奔而来,怒发冲冠地指着丛蕾:“不许动!” 吓得丛蕾手中的牛板筋吧嗒掉在地上,落了灰。 冷千山朝小胖挥了挥拳头:“你找打是不是!” 小胖为难地瞅着丛蕾,最后还是抱着脑袋,一溜烟跑了。 “等等!”冷千山叫住他。 小胖唯唯诺诺地应道:“啊?” 冷千山一把抢过丛蕾手里的牛板筋,扔给他:“这个,拿回去!再让我发现你给她吃的,我揍不死你!” 他吓跑了小胖,丛蕾到嘴的零食飞了,气愤地说:“你不是走了吗?” 冷千山声称要走,其实一直躲在楼后面观察她,看到丛蕾胆敢吃小胖的食物,遭受了天大的背叛:“你不吃我的摇摇爽,去吃他的牛板筋,白眼狼!” 在家属区的童子军中,丛蕾是公认的小美人,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睫毛扑闪扑闪,像一个洋娃娃,好多小朋友争着要和她玩。冷千山和丛蕾冷战的这些天,她在小孩堆里混得如鱼得水,唯独不理他,也不看看是谁在罩着她。 冷千山嫉妒极了,尤其是丛蕾前天居然还和小胖一起跳格子,他们形影不离的时候,小胖就喜欢在丛蕾周围打转,别以为他不知道小胖打的歪脑筋。丛大宝刻了他冷千山的独属标记,一切想要靠近她的男孩女孩都是阶级敌人。那天跳完格子,冷千山马上打了小胖一顿,让他别再和丛蕾玩,没想到他还敢来给丛蕾投食。 冷千山诅咒她:“你再和他玩,以后也会变成一个胖子!世界第一胖子!” “我是世界第一胖子,那你就是世界第一讨厌鬼!” “我是世界第一讨厌鬼,你就是世界第一小气鬼!”冷千山做了个鬼脸,“小气鬼,喝凉水,哥哥打你歪歪嘴。” 丛蕾气了个倒仰:“你才不是我哥!” “我比你大,就是你哥,”丛蕾的头发被他扯得松垮垮的,他说道,“过来,我给你扎个辫子。” 冷千山从小首要爱玩飞机大炮,其次爱玩丛蕾,要论丛蕾哪里最讨他喜欢,必然是她的头发,百般花样,千种造型,他可以玩到她的头发打结为止。以前幼儿园里教手工,屁股在椅子上待不了半刻钟的冷千山,破天荒地坐满了整节课,不为别的,就想给丛蕾缝朵头花。 丛蕾推开他:“不要你给我扎。” “那我再也不买零食给你吃。”冷千山威胁道。 “不吃就不吃,”丛蕾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你!” “你恨我也不能和其他人玩!” “我就要!我就要!”丛蕾一蹦三丈高,险些撞着冷千山的鼻子。 “你跟谁玩,我就打谁!”冷千山蛮不讲理,“我看谁还敢和你玩!” 托这个混世魔王的福,她身边一个要好的小伙伴都没有,好不容易养了只狗,也被冷千山搞砸了,丛蕾想到安娜,又打了个哭嗝:“你,杀狗犯!” “它没死,我都说了我是乱讲的,”冷千山束手无策,软的不顶用,只好来硬的,“你再哭,我现在把你也杀喽!”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丛蕾一跺脚,更有理由号哭,她笃笃笃跑回家,火急火燎地跟丁瑞兰告状:“奶奶,冷千山说他要杀我!” 丁瑞兰听得想笑,表面上还是板着脸:“冷千山,你给我过来!” 冷千山探出个脑袋,不情不愿地走到丁瑞兰跟前,丁瑞兰问:“谁教你整天打打杀杀的?” 冷千山作为一名“大孩子”,不能当着丛蕾这种小屁孩丢了面子,嘴硬道:“她老哭,说不过我就哭,我这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是你能说的?”丁瑞兰刚染的黑发快被他气回白色,“口无遮拦!去给小蕾道歉!” 冷千山僵着脖子,宁死不屈。 丁瑞兰道:“你去不去?” 冷千山大吼:“我没错!” “三……” “二一!”冷千山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姿势,“说不去就不去!” “好哇,再不收拾你,你今后怕不是要去大闹天宫!”丁瑞兰找出她的竹棍,“我来教教你什么叫替天行道!” 丁瑞兰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看似雷厉风行,实则没用多少力气,然而冷千山依然觉得丁瑞兰偏心,说什么也不干了,他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特地选了个丛蕾放学回家的时间,坐在楼梯上等她。 丛蕾那天出了口恶气,对他的怨恨消减了些,见冷千山背着一个大书包,多瞄了他几眼,毕竟冷千山的书包万年用不上一次。 “喂,大眼贼!”眼看她要上楼,冷千山按捺不住地喊道。 “干嘛?” “你不问我去哪儿?” “不问!” 冷千山自己回答:“我告诉你,我要去撒哈拉大沙漠!” ※※※※※※※※※※※※※※※※※※※※ 如果还有番外直接补在最后一章~ 感谢在20200323 14:16:55~20200407 15: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甜甜蜜蜜可可爱爱 2个;滚滚钱、爱吃千禧的奶油、哈哈哈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等昏黄、滚滚钱 4个;懿铃、南方有棵乔大木 2个;兔兔兔兔豆、爱所有值得爱的太太、似是故人来、42265987、无情臭猪、42226384、阿时、╭(╯e╰)╮、叶折、yoite、一颗西红柿、酸菜大骨、三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灼灼 83瓶;杨树毛子 30瓶;一只缶缶、19690719、江皖、爱所有值得爱的太太 20瓶;似是故人来、平如美棠 15瓶;么 13瓶;一只君君仔、阿敏michelle?、y、谁不知道人生苦 10瓶;42226384、kong、robinloew、南方有棵乔大木 5瓶;mere、11点必睡觉 4瓶;32746766、qingzideyu 2瓶;盒饭、y、心上有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