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1v1 h)》 一.军营 正午的太阳很烈,杜若站在连绵一片的大军帐篷前,被烈日的光芒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有些紧张,白皙的手指攥紧了药箱的带子,在她简单的青袍上蔓延出一道道细密的褶子,就像她此时的心情。 在前面带路的张大娘似乎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提醒她道:“杜娘子,快些走吧,我带你进去,家里还有小儿等着吃饭呢。”旋即,她似乎又意识到这样称呼似有不妥,看了看周围只零零散散有几人路过,并没有人注意这边,她便笑笑改了口。 “该叫杜医官了。” 杜若抿了抿唇腼腆的笑了笑没有答话,跟着她在帐篷间七拐八绕了好几圈,到了一座简朴面积却颇大的帐篷前,门帘没关,几许药香弥漫了出来。 张大娘对着门里面唤道:“铁牛!” 立面立刻有个声音应道:“诶!来了!” 旋即一个十七八岁,面庞有些黝黑的少年跑了出来,他见到张大娘,先是惊喜的唤了一声母亲,又看向站在张大娘身后有些局促的杜若,笑了笑问道:“这就是杜医官吧。” “可不是吗,杜娘……杜医官初来乍到,你多照顾着些她,”随即又看向杜若,笑道:“这是我大儿子铁牛,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杜若微笑答道:“让大娘多费心了。” 张大娘又和儿子寒暄了几句,又塞了一包衣物并许多吃食在儿子怀里,这才匆匆离去了。 杜若看着张大娘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才发现铁牛在看她,她对铁牛笑了笑,铁牛望着她,脸有些红,结结巴巴的问道:“杜……杜医官是女子吗?” 杜若愣了愣,为了方便,她身上穿着简单的青色短襦,胸也用布条缠住,她虽也没打算以男装欺骗别人,不过这样一对眼就被看出,还是让她感觉有些挫败。 其实这也不怪杜若,她生的精致,一双含水杏眸,琼鼻挺翘,秀唇饱满,实打实的一名清秀佳人,即使穿上男装,也因为线条过于柔和,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是男是女。 杜若没有忸怩,大方的回答道:“正是,女装在营中多有不便,此事,还请铁大哥不要告诉他人。” 铁牛刚才没有仔细看她,现在被她容貌所惊艳,又忆起自家娘亲托付,忙不迭的说道:“这是自然,以后若杜医官有何麻烦之处,也可尽管来寻我,能力所及,一定相帮。” 杜若微笑应是。 之后铁牛带着她大致熟悉了军营,一边走,杜若看着周围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帐篷和摆设,回想起这几个月以来的经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杜若是个孤女,父母早亡。她从六岁起便跟着师父学医,如今十年过去,师父大半艺术皆倾囊于她,师父临死前将药庐给她继承,她原本想靠着医术,即便不能大富大贵,养活自己也是毫无问题,没想到十几年没有音讯的舅父家竟然在此时找上她,口口声声要代替父母养育她,又拿出一纸婚书,声称早已为她定下了城西的候家小少爷,让她回舅家去待嫁,过几月便可完婚。 本朝婚姻之事,大都由父母长辈决定,杜若的婚姻权就这样无奈的掌握在了舅父家中,她偷偷打听,那侯家少爷整日不学无术,年纪轻轻后院便有了八房美妾,养在外面的外室更是不知凡几。这样的人,她定是不肯嫁的。 张大娘的丈夫在山上砍柴时不慎将腿摔伤,若不是杜若施救,可能后半生都要做个瘸子了,是以张大娘一家都对杜若十分感激,听杜若说起此事,张大娘提起自己有个在营中做事的儿子,曾说过军中缺一名军医,遍寻不着合适人选,大军一月后便要开拔,不如跟着大军走,有个正经名头,自然这婚事就能囫囵过去。 杜若一想,目前只有这个方法最是妥帖,不由十分感激张大娘。今日便是舅父来接她的日子,她一早收拾好东西,在舅父舅母来之前,偷偷跟着张大娘走了。 走了一圈,铁牛掀开一间不起眼的小帐篷的门帘,有些不好意思对她说道:“杜医官以后便住这里吧,只是营中简陋,大家都是几人一同睡的,少不得要委屈你了。”说完有些尴尬又有些懊恼,他不知道杜医官是女子,对于女子来说,和几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又岂止是委屈。 “无妨,我不介意的。” 铁牛听着她如水的温柔嗓音心中一荡,随即补充道:“我给杜医官加一道帘子吧。” 杜若心中感激,朝铁牛一礼道:“如此,便麻烦铁大哥了。” ———— 新脑洞_:3_好喜欢这样的cp鸭,只好自割腿肉了,之前的脑洞很抱歉坑了……这个尽量不坑吧 二.将军 卯时不到,天光未亮,杜若便起了身。 她轻手轻脚的整理好衣服,拿上洗漱之物,越过几名熟睡正酣的兵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初秋清晨的冷风带着些微微的凉意,杜若被这冷风一吹,有些蒙昧的精神顿时清醒几分,待得她来到水井边,掀起一捧凉水轻轻浇在脸上时,剩下的几分睡意顿时消失无踪。 杜若在心中默默数了数,她来到军营已经五日了,她适应得还算不错,其他人知道她是新来的医官,将来要随着大军行军的,对她态度也是十分客气。 只是她毕竟是女子,要她跟着一群男人一起起居,心里总归有些膈应,于是只好每日早起,自己洗漱。 待她整理完毕,就去营中的伙房随意吃些东西,然后在煎药的帐篷中,制些平常常用的风寒、跌打的药丸药膏,一呆便是一整日。 这便是杜若的一天了,虽说有些无趣,但她生来便是安静的性子,在这里的几日倒是找到了久违的平静之感。 天光大亮,杜若手脚利索的将一株株药草装进簸箕里,仔细挑拣着,旁边一名小兵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聊着天。 “杜医官,这是什么药草啊?” 杜若抬手拭了拭额角的薄汗,心里暗暗有些好笑,像这些十分常见的药材,他们这种军营里的人应当十分熟悉才是,不过表面上仍然十分给面子的回答道:“这是甘草,这是大黄,这是定风草,都不稀奇的。” 小兵装作不经意的频频瞥向她的脸,显然没有将她刚才的回答听进去,十分自顾自的又找了另外一个话题。 “杜医官可曾听说过我们将军?” “谢将军吗?” “正是!正是!说起我们将军,那可真叫个青年才俊,不仅行军打仗厉害,还作得一手好诗文……” 小兵显然十分崇拜这位谢将军,说起这个话题两眼放光,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杜若在旁边微笑听着他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谢将军的平生伟绩,心中隐隐有些异样之感。 其实这位谢将军她的确有些了解,都是来自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谢大将军大名谢泽,家中世代簪缨,乃是当朝元老谢怀声的嫡次孙,父兄皆是科举出仕,这位谢将军也没有辱没谢家文人世家的风骨,三岁能诗,六岁时便能作赋,一手好字让当今圣上也赞叹不已。 只是这谢泽显然内心颇有些叛逆,并不愿按照家族安排好的路走,科举一朝及第,便扔了毛笔,偷偷跟着当朝一品大元帅,溜去了边关,把个谢老爷子气得胡须乱飞。 很快,谢泽便显现了他在行军作战上的惊人天赋,在一次遭遇战中以五千精兵大破北匈奴两万余人,将北匈奴王一剑枭首,从此一战成名,在此后几场战争中也是势如破竹。大家对他的称呼也渐渐的由谢小将军变成了谢大将军。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叫声:“将军来了!” 杜若挑拣药材的手一顿,早就听闻这位谢将军没什么架子,行军过程中也经常巡视,与士兵们“交流感情”,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 而旁边的小兵早就激动得汗都出来了。 杜若站起身,双手在衣袍上拍了拍,朝门外望去。 首先听到的是一阵脚步声,不重,但却十分沉稳,随即便看到一个挺拔身影由远及近走了过来,他未着甲胄,只穿了简单的烟灰色常服,杜若将视线转到他的脸上,微微一怔。 身为一个将军,这谢泽长得委实过于精致了些,塞外的风沙没有磨砺他的皮肤,只是比一般女子略黑一些,鼻梁挺直,眉浓如墨,眼角有些下垂的弧度,让他威严的气势中又含了三分温柔。 怪不得有人叫他白面将军呢。 杜若在心里暗自腹诽,不过面上却是一片整肃,谢泽略略环视一圈,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营中新来了一名军医?” 杜若心中一跳,正待回答,旁边的小兵却抢着答道:“是是是,就是我旁边这位,杜医官。”说着,将她往前推了一下。 谢泽对着这样冒犯的举动却也不生气,只将双手背在身后,将视线转向她。 杜若无奈,只得上前,微微低着头,对着谢泽行了一个男子常用的礼,道:“在下姓杜名若,见过将军。” 谢泽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杜若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从上到下的转了一圈,她有些紧张,谁知谢泽却只是淡淡的补充道:“好好干。”就转身离开了。 杜若:“……” —— 其实谢将军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脸盲,第一面完全没记住女主长啥样。 嘤嘤嘤求留言求意见 三.路途 谢泽回到帐中,在案前坐下,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公文和军报,正拿起笔准备批阅,外面响起近侍气喘吁吁的声音:“将军,京中又来信了。” 谢泽沉声道:“进来。” 接过信拆开,意料之中的龙飞凤舞的笔迹,类似的信他一月之内收了七封。内容无一例外的是催他赶紧回去成亲,祖父又替他相看了某个世家的贵女,若再不解决婚姻大事他就亲自杀到军中来绑他回去云云。 他瞄了一眼便将信纸原样装了回去,淡定的把信塞到了堆成小山的公文的最下方,随即问道:“启程定在哪日?” 近侍道:“半月后。” 谢泽手撑着下巴,想了想,对近侍道:“提前到三日后。” ** 铁牛帮着杜若将最后一麻袋药材抬上车,杜若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心里对这位将军颇有些怨怼,明明定好半月后启程,忽然提前这么多天,她只能加班加点的将正在晾晒的药材又重新装好。她接过铁牛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两口,寻了个阴凉之处坐下,看着十几步外忙碌的车马和人,发起呆来。 铁牛坐在她身边,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水,他偷眼看杜若,她晶莹的肌肤由于之前的运动在阳光下有些泛着红,铁牛形容不出那是什么颜色,只觉得十分好看,他忽然十分想和她说说话,支吾了半天终于找了个稳妥的话题。 “药材……药材都装好了吗?” “大致没什么问题了,有些还带着潮气的,迟一些装车也无妨。”杜若微笑道。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铁牛并不擅长聊天,杜若也不是个健谈的人,恰好此时有人来叫杜若,说是有个兵士闹了肚子,让她去看看,杜若便起身应是,跟着去了。 等到杜若给那人号了脉,开好了药,又回到帐篷将自己一应物什收拾完毕,已经到了开拔的时候。 几万人的军队行进,激起一阵阵烟尘,人虽多,却是有条不紊,步履整齐。 本次谢泽带领的队伍乃是从平城出发,取道河阳,直入西突厥边境,算来要走一个多月的路程。近来西突厥动作频频,颇有些不安分的姿态,谢泽此去,既是威慑,也是加固边境防线。 杜若身上挎着药箱,徒步跟在队伍末尾,太阳毒辣辣的,她感觉身上的里衣被汗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极是不舒服,抬眼看了看周围,兵士们都沉默的前进着,并没有人闲聊,她抿了抿唇,紧了紧药箱的带子,努力忽视身上传来的粘腻感。 除骑兵外,队正以上的职位才有资格使用马匹,其他人赶路基本靠一双腿,其中或许有例外,但这例外显然不属于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医官。 果然,不出杜若所料,天色渐晚,待得大军停下修整扎营,她坐在帐篷的角落里将鞋袜脱掉,原本白嫩的小脚上脚趾和脚跟果然磨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 嘴里轻轻嘶着气,她咬着牙给自己上药,又一次在心里将那位将军骂了百八十遍。 她这十多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连续走这么长时间的路呢。 接下来的几日,杜若脚上的水泡反反复复结痂又被磨破,铁牛看她实在辛苦,也时常在无人注意之时让她坐上拉粮食的板车休息一下,杜若推辞不过,便欣然应允。 这日,杜若刚给自己上完药,准备找个无人的僻静处清洁一下身体,她刚穿好鞋,便听到门帘外有人喊道:“新来的医官在吗!” 杜若应了一声,挑帘出门,见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她疑惑道:“阁下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这青年鼻直口方,长得颇为正气,他笑笑,露出一口白牙,道:“不是我,是将军叫你。” “将军?将军怎么了?” “将军旧疾犯了,现在有些头痛,请你过去看看。” 杜若点点头,道:“我知晓了,请您在此稍候,我收拾一下便随您过去。” 待得杜若再次进门去,青年摸了摸鼻子,其实将军根本没点名叫这位杜医官,只是他这几日也偶有听说这位杜医官医术颇为不错,便自作主张来请了人。 —— 再不让儿子女儿互动感觉铁牛哥都要上位成男主了_:3_ 收藏破百了!谢谢大嘎!受宠若惊! 四.问药 主将私帐内,并无多少华丽陈设,一塌一案一几,一盏油灯如豆,闪烁的火苗跳动,温暖的光芒照在塌上的男人身上,晕染出一种柔和的弧度。 谢泽斜倚在塌上,他身高腿长,这塌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有些小了,但他身姿舒展,意态闲适,一只手握着一卷帛书,只一对俊眉微微蹙起,竟是丝毫不显得局促。 杜若掀帘而入,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刚刚跟着那青年来的路上,杜若了解到,那青年名叫行风,乃是将军帐下主簿,但是从他说话神态以及提起将军时的自然,杜若心中暗忖,他应当也是将军的左膀右臂。 将军这病来头说来简单,一年之前在一场征匈奴的战役中,他一个不慎被淬了毒的刀砍伤背部,伤口早已愈合,只是这匈奴擅使的毒却是奇诡无比,一年以来,将军隔三差五便会头痛,同时体内真气乱涌,常常冲击得他口吐鲜血,使了军医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简单的头疾,只用药温养着,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将军胸怀丘壑,对自己身体却不在意,平时也不允许我等将此事挂在嘴上,只是我实在不忍看将军每次发病强忍的样子,若阁下有法子,望阁下……”,说着便要向她行礼。 杜若看着他说话时流露出的焦急之色,赶忙扶住他,温声道:“主簿莫急,我必竭尽所能为将军医治。” 行风感激的望着她,通传了一声,账内谢泽淡淡应了,行风方领着杜若走了进去。 杜若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并不乱看,走到谢泽塌前,她行了一个礼:“见过将军。” 谢泽嗯了一声,注意力仍然在手中帛书上,并不看她,地上铺了绒毯,她在塌前跪坐下来,将药箱放到旁边。 她抬头看,谢泽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烛光让他俊逸的脸庞又显得柔和了三分,这样的好相貌好风骨,合该是手握书卷吟风弄月的。 “请将军伸手,让我为将军把脉。” 谢泽这才把注意力从帛书上面移开,将视线转移到了杜若身上,他扫了她一眼,依言将右手伸了出来,杜若望着那只修长的手,摒弃了一切杂念,将手指放到了他的脉搏上面。 账内很安静,仔细听能听到轻轻的呼吸声,行风紧张的看着杜若,她神态专注,秀眉微微凝着,嘴角轻抿,行风看她这神色,心下担忧,又不敢出声询问打扰。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杜若示意谢泽可以收回手了,她凝神静思了一会,问道:“将军除了头痛,可有其他不适?” “并无。” 杜若嘴角抽了抽,这位是真不爱惜身体啊。 她继续道:“将军犯病通常持续几天?” 这时行风抢着回答道:“通常是三天!” 谢泽点了点头,杜若心中已经暗暗确定,她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道:“将军头疾犯时,除了头痛,真气涌动之外,可还会觉得全身莫名燥热且无处排解?” 这回谢泽倒是真有反应了,看着杜若点了点头:“嗯。” 杜若在药箱里找了找,翻出一个小瓷瓶,将塞子拔开递给谢泽。 “请将军置于鼻下。” 谢泽接过,依言放在鼻尖嗅了嗅,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扑鼻,脑中的钝痛竟是霎时消了不少,心神也清明了许多,他不由得意外的看了杜若一眼,杜若没有看他,继续道:“将军此毒已经埋了太久,目前一时半会却是解不了的,我需为将军施针,同时疏通经络,之后每隔三日施针,每日疏通经络,我再开一副方子,料想三月后解毒应是无虞。” 行风早已激动起来,他连连道:“医官所说可是真的?三月后便可解毒,于性命无忧?” 杜若点头:“将军,现在请您脱衣吧。” 行风和谢泽皆是一愣。 杜若解释道:“我需为将军施针,还要为他按摩疏通,穴位多在肩背上,隔着衣衫却是不便的。” 过了一会,谢泽上衣褪至腰处,趴在塌上,他心中有些别扭,还从未以这种姿势这种情状展现在外人面前,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的将自己背上的发丝拢起移开,然后便是一阵轻微的刺痛。 杜若看着眼前男子衣衫半褪的模样,他腰背结实,肌肉线条流畅,十分悦目,杜若专注的施针,却有些小心思压也压不住。 这谢将军可真称得上秀色可餐,不知哪位幸运的女子能够把这位收入囊中呢。 —— 治治病顺便谈恋爱副本要开始了_:3_ 各位久等了!十分抱歉!依然求留言求鼓励! 五.解脉 杜若施完针,已是出了一层薄汗。 行风被一个侍从叫走了,如今账内只剩下她与谢泽二人,谢泽看她动作,正待起身,却被杜若按住。 “将军且慢,我还需为将军舒经活络。” 她将使用过的银针收好,预备待会回到自己帐中再行消毒,她看着谢泽又缓缓趴了回去的背影,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一丝……别扭和不情愿? 杜若摇摇头,把这种荒谬的想法赶出去,一定是她的错觉。 杜若这个角度看不到,谢泽埋在阴影中的俊脸却已是起了一层红晕,原因无他,他实在不习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袒露身体,如今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适意的,处处觉得别扭不已,偏又是为了治病,若是往常,他早将杜若赶了出去。 只是这种感觉却在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抚上自己背脊时消失了大半。 杜若屈起指节,依照着记忆中的经络穴位图,在谢泽的背上刮着,过不多久,又转为按揉,谢泽只觉得她手法繁复,他不太能分辨,却觉得堵塞的经脉被一股力量疏通,不仅如此,连日来的疲乏竟也随着她的动作去了大半。 谢泽舒服得要哼出来了。 这军医按摩手法倒是不错,他暗暗想到,下一刻却不知被按到了哪个穴位,他一个没忍住,从喉咙里逸出一个轻轻的音节。 杜若动作未停,谢泽心中却是警钟大作,如果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医官给按摩得叫出了声,他堂堂镇北大将军的脸面往哪儿搁?他赶忙轻咳一声,收拢心神,状若自然的开口道:“你是叫杜平是吧。” “……” 谢泽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背上的手顿住了。 苍天怜见,这是谢将军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与人搭话,可是收到的效果却不甚理想,杜若顿了好几息才又继续动作。 “回将军,杜平是左三军十六营的火长,我名杜若。” 空气再次沉默了。 两相静默,一股无言的尴尬弥漫在二人之中,未等谢泽想好措辞,杜若已经利落的将他褪至腰间的衣服拢了回去,收拾好药箱后退三步,低头道:“将军,今日治疗已毕,只是这解毒却不可间断,我需每日来为将军诊疗,您看,什么时辰比较合适。” 谢泽坐起身系好衣带,极力维持大将军的派头,只是面色却有些不自然,他将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道:“明日也是这个时候,你直接过来便可,无需叫人通传。” 杜若应了声是:“那我先行告退。”低头掀起帷帘出去了,只是临出门之时,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泽对她微微颔首,她低头而去。 等到门帘放下,谢泽才终于收起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他双手狠抓了几下头发,又焦躁的在账内来回走了几圈,方才消化掉那阵尴尬的感觉, 再次拿起帛书翻阅,嗯,又是那位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的谢大将军了。 月上中天,杜若抬头看看皎白的月亮,回想起刚才帐中之事,不由得暗暗有些好笑,虽然相处不到一个时辰,但她已经看出,这位谢将军虽然表面上惜字如金,真实的他却绝不是这个样子。 不过她行医治病,对挖掘病人的性情和八卦却是毫无兴趣,她从来只为该为之事,这些想法只在她脑袋里停留了几息,她便复又思索起了谢泽所中的毒来。 回到自己的小帐篷内,几名军士还未睡觉,正嘻嘻哈哈的互相说着什么,见她回来,纷纷与她打招呼,杜若一一应了,铁牛道:“将军叫你去所为何事?” 明日还要继续赶路,杜若掀起自己的帘子收拾起衣物来,一边道:“无甚大事,将军染了些须风寒,叫我过去看看罢了。” 铁牛识趣的没有继续问下去,杜若看着自己的包袱却发了愁,过了深秋便要入冬了,她带的衣服皆是简便的男子衣衫,这冬天该怎么过? 再轻轻颠了颠自己的钱袋,计算着到了城镇后置办一身冬袄,她将钱袋并衣物都收好,听着只隔了一道帘外男人们的吵闹声,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 将军好可爱?w? 六.阵雨 天幕低垂,乌云汇聚,燥闷的气息使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多时,天际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闷雷炸响,这场憋了好几日的暴雨终于降了下来。 雨水汇成水柱,砸向地面,一片老林之中,一队人马正疾疾行进着。泥里新冒出的不知名蕨类植物,堪堪露了个头,下一刻便被飞奔的马蹄踩倒,随即委顿在地,再也找不到踪影。 谢泽策马跑在队伍的最前方,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稻草做成的厚厚的蓑衣。饶是如此,他的裤腿已是全然湿透了,云纹锦靴上面满是被溅上的泥点,难得他身姿提拔如松,丝毫不显得狼狈。 他勒住马缰,回头望去,队伍有序的行进,并不因为突来的大雨被打乱了节奏,但他眉头却是深深蹙起,粮草辎重在动身前早用油布仔细盖住,他并不担心,只是军士冒雨前行,难免会有人染上风寒,如此一来,行军效率便被拖慢。 行风策马跟上来,他头上也戴着斗笠,遮住大半张脸,他感受到谢泽沉凝的神色,开口道:“再往前走三百里,便是河阳郡内,二十里外便是岘水,我等可在那处扎营,多修整一日再上路。” 谢泽脑中回想了一遍行军地图,知道行风所言不假,他虽治军严明,可也不是那种苛待下部之人,连日来的急行军的确是有些负担过重了,他略一沉吟道:“可以。” 等到大军在离岘水不远的一处山谷中扎好营帐,许多人的衣衫已经能够拧出水来了。 杜若脱下湿透的衣服,换上干净清爽的长衫,将半干的头发束好,便出了帐门。 绕过连绵的营帐,路上三三两两的军士正在闲聊,看到她都颇和善的与她打招呼,她一概微笑点头应了。前方,热热的炊烟已经冒了起来,营中的伙夫们正在准备饭食,她走过去,火头军的头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汉,见到她,连忙笑着打招呼。 “杜医官是腹饿了,前来找吃的吧?” 经过这些日子,杜若时常出入伙房,与他早已熟稔起来,此时也不忸怩,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道:“确实如此,但还有一事要劳烦大哥。” 这边厢,谢泽也换好了衣衫,他正坐下拆着郡守送来军报,门外便有人传唤,他有些疑惑,此时应还未到饭点才对。 谢泽应了,门外那人进来,却是一名近侍,他手中端着一个木制托盘,盘中放着一只瓷碗,正缓缓冒着热气。 近侍将碗端到案几前放下,谢泽端起来闻了闻,姜的味道混合着红糖,还有一股不知名的药味,颇是清新好闻,他不由奇道:“这是?” 近侍忍不住笑道:“伙房那边熬的,说是怕将士们染了风寒,特意熬了姜茶来给大家驱寒,我尝着还不错,便给将军端来了。” 谢泽端起碗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热汤下肚,感觉腹中暖意融融,冒雨而行的寒意仿佛都被驱散了。 谢泽将姜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道:“我可不记得伙房那群莽汉有这等心思过。” 近侍笑着:“哪能啊,是那位杜医官,她说大家冒雨行军实在辛苦,便让伙房熬了姜茶给大家暖胃,一并药材都是她给的。” 谢泽心中一动,想起了这几日来给他解毒的杜医官,做事细致踏实,人也不卑不亢,讲话有礼有节,除了……谢泽想起她每次行礼和走路的姿势,袅袅娜娜。 就是行止过于女气了些,他暗道,看起来十分弱气,在军中哪能吃得开。 不过但凡身怀一技之长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这点谢泽在京城的贵胄圈子里见的多了,除却这个,这个杜医官倒是个可以提拔的人才。 不过,她叫什么来着?杜伟……? 杜若走进的时候,谢泽已经在塌上坐好了。 她心下有些疑惑,前几日来时,谢泽不是在写信就是在看军报,像这般好整以暇的等待她,倒是第一次。 杜若微微躬身行礼,道:“将军。” 谢泽点了点头,自然地解起衣带来,杜若走过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塞子拔开,将其中的药油倒入掌心中。 “这又是何物?” 杜若道:“我昨日才制出的,此药油可以活血通脉,于将军的毒大有益处。” 谢泽不再询问,在塌上趴好,感受着熟悉的冰凉触感,享受的微微眯起眼。 —— 久等了……打字好难……写不出来啊啊啊…… 感觉将军好像一只被主人抚摸的猫~ 七.意外 对于这样的“一对一”的治疗,谢将军一开始的态度是十分抗拒的。 但是过了几日,谢泽非但不排斥,甚至还隐隐有了些期待。 原因究竟如何,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认为这军医的按摩手法着实了得,每次都让他颇舒适,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缘由,谢泽没有深入去想。 忽然忆起近侍与自己所说的话,谢泽忽然有了些疑惑,他终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进行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主动搭话。 “你为何选择来军中行医?” 杜若愣了愣,她没想到将军会问她这样的问题,这于她现下的景况来说,委实不是什么好回答的问题。总不能和谢泽讲,是为了逃婚所以躲到军营里来的吧。 她只好斟酌着措辞,选了最稳妥的答话方式。 “走投无路,无以为继,谋个生路罢了。” 这回答,显然谢泽也料到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道:“可曾想过本次大军回朝以后,你于何处安生?” 这谢将军果然没架子,竟如此关心下属的工作发展问题,杜若有些无厘头的想道。却又忍不住仔细思量了他的话,她是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日后或许回到平城,或在邻县安家。找个男人成亲,然后生字,安静的过完这一生。 平静得仿佛能看到往后几十年的人生轨迹。 杜若有些迷茫了,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良久,她终于还是回答:“……还未曾考虑过。” ** 岘水,自北陆始,直入中原腹地,是首屈一指的内陆大河,连通了中原与北陆地区的交通要道。 大军选择的扎营地点是岘水的一条小支流旁,相较于岘水的奔流湍急,这条支流显然是要温和多了,水声潺潺,鸟鸣啾啾,俨然一副秋日水景图。 第二日天气晴好,得以休息一日,众人虽未曾放松警惕,但却都暗暗松了紧绷的精神,恰巧天清日朗,众人便洗澡的洗澡,谈笑的谈笑,气氛十分和乐。 杜若手中提着一个小布包袱,里面装着她换洗的衣物,这段时间她都是用清水随意擦身,虽说也能维持洁净,但到底不如在水中洗浴来的舒服自在。 出了帐门,朝河边走,许多汉子已经脱了上衣,露出黝黑结实的上半身,跳入河中,互相泼水玩闹,杜若看着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本是医者,于男女大防本就不如普通女子那样在意,更何况男人胸膛她在行医之时也不知见过多少了,此时也未觉得羞窘,被这种愉悦的气氛感染,她的心情也似乎跟着松快了起来。 绕过人多的地方,一直走到无人的上游,杜若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无人,也不会有人过来,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走到河边,找了一片草叶茂盛的地方,寻了块脸盆大小的石头坐了下来。 主将帐中,一场例行会议结束,谢泽看着在面前铺陈开的地图,在心中默算着剩下的路程。 行风站在他身旁,也盯着地图,过了会却冷不丁地开口道:“将军,今日天气晴好,弟兄们都去河中沐浴去了,您要不也去?” 谢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过了会才道:“哦?” 行风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行伍之中自然一切都是从简,他在军中洗浴也从来是一桶清水了事,但他生性是比较爱洁的,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听得他心下也是痒痒的,觉得身上也有些不适起来。 一路上,见到是将军,将士们都颇激动的行礼打招呼,谢泽虽没架子,沐浴时也不习惯有旁人在场,他看了周围地势,往人少的上游走去。 杜若除了鞋袜,见周围无人,她不由得起了玩心,忍不住先将裤腿挽起,把洁白的小脚伸进水流中晃荡着。 流水淙淙,清凉的河水温柔地亲吻着她的脚面和脚心,她觉得有些痒,又觉得十分舒适,唇边便绽开笑容来,小腿晃悠着拍打水面,溅起一串串水珠,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 这边,谢泽顺着上游的方向走着,人渐渐少了起来,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无人之处。 不远处却有隐隐的笑声和戏水声传来。 这是谁,不与弟兄们戏水,却在这来与他抢地盘。谢泽不由这样想,又向前走了几步,只是这下,他却愣住了。 —— 咳咳,意外啊意外~意外总是让生活充满惊喜~ 最近收藏涨得好慢qaq求各位多多宠幸我这篇绝对绝对不坑(拍胸脯保证) 八.迷惑 不远处的人影正轻柔的解下束发的发带,平日里规规矩矩束在头顶的黑发失了约束,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她五指成梳,将头发拢到一边缓缓梳理起来,谢泽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却是线条柔婉,丽质天成。 石青色的男子外衫已经褪下一半,露出一片堆雪般的肩颈后背肌肤,她轻轻摇晃着两条小腿,抬起之时,晶莹的水珠从玉白精致的脚趾滑向脚背,又顺着小腿的线条,淌入被卷至膝弯的裤管中,消失不见。 深秋正午,阳光虽盛,却并不刺人,反而觉得温暖,一阵微风荡过,树影摇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谢泽被这阵风一吹,从愣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按下莫名混乱的心绪。 女人?营中为何会有女人?谢泽疑惑,随即又想,或许是这附近的农家女也未可知呢。 非礼勿视,平时盯着别人姑娘看已是失礼,何况这种情况。谢泽正想转身,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却感觉一阵熟悉。 他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那双轻柔的抚在他身上的手,那阵清淡的药香,以及……那同样温婉的侧脸,还有颊侧的那笑涡。 谢泽微微眯起了眼,心念意转,他已认出了那是谁。 “杜若,兰色芳芷,叶似姜,子如豆蔻。” 他少时杂学广记,对于书本来者不拒,不知为何,突兀的忆起了曾经不知在哪本医书中看过的这句话,一向对于人的外貌很迟钝的他此刻神思却异常清明。 她叫杜若,他将这个名字在心上回转几遍。 她当真很适合这个名字。 杜若玩了会水,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不能耽搁太久,于是站起身,将外衫彻底脱去,放在旁边的大石上,犹豫了一下,又解下了裹胸的白绫。 轻柔的白色布料被一圈圈解下,久经束缚的一对晶莹终于得到了呼吸的机会,杜若慢慢的走向水较深的地方,却没注意身后不远处轻微的脚踩草叶的声音。 谢泽却是吓了一大跳,只是愣了几息的功夫,居然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于是,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谢大将军,头一次的,落荒而逃了。 直到回到帐中,谢泽的脸上还泛着可疑的红晕,行风在旁边看着他,觉得大是惊奇,他记得,上次将军露出这种狼狈的神色,还是在他第一次上战场,被羯奴包抄了后三路,足足堵了半个月,断了后援补给之时。 即便是那时的将军,也比现在镇定得多啊。 行风摸着下巴,打量着正打开一卷文书的谢泽,突然开口道:“将军今日去沐浴,莫非遇着了什么事?” 谢泽此时已然整理好了表情,听到他的话,面上倒是一派从容淡定,只握着毛笔的手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滴下一滴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团小小的墨迹。 他淡淡的开口,语气十分平常:“未曾。” 行风颇有深意的看着谢泽,哦了一声,只是这声哦语调颇为百转千回,让人无限遐思。 谢泽拧眉看向他,道:“交代你的事办完了吗?” 行风笑道:“是是是,这就去,属下告退。”一拱手,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出去了。 谢泽目送着他将帐门关上,下一刻站起身来,一只手烦躁的抓着头发,在帐中狠走了几圈,脑海中却还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 “跟你说,今天将军来与兄弟们一同洗澡了!” “啥?为啥我没看到?” “嗨,你走得太早了!你走了没多久,将军就来了,你别说,我瞧着将军那身形,那皮肤,怕是比女人还要秀气!” 旁边的人捶了他肩头一下,啐道:“我呸,咱们将军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哪能由你这么消遣。” 第一个人立即赔笑道:“嗨,我乱说的。”须臾,他又道:“不过今天也真是奇怪得很,我瞧将军平日从不与咱们一道洗澡,怎么今日……还有,将军脸色也不太对劲。” “咱们将军体恤下属是出了名儿的,你别瞎猜,哟,杜医官!又去给将军诊脉呢?” 杜若看过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点头道:“是啊。”心下却是暗暗犯着嘀咕,她可从来不爱打听闲事的,只是这军中的人聊天嗓门也忒大了点,她再不情愿也被迫听了一耳朵。 打过招呼,杜若径直朝主账走去,她掀开门帘,入眼便看到谢泽端正的坐在案前,玄色直裾外袍,愈发显得他身形笔挺,绫缎中衣的襟口却拢得有些紧。见到她进来,立刻便看了过来,下一刻却又把视线转开了。 —— 久等了……终于挤出时间打字了,希望大家还没忘了我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