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骰》 第一章 寒山寂寥待卿来 修 此时北地正值隆冬,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寒风携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然而白鹤镇向西二十余里的万仞山上,一片层楼叠谢之中,一名白衣男子却不惧严寒,独自站在高楼上。 那男子身量颇高,略显瘦削,他墨发半挽,秀眉颦颦,似有一抹哀怨萦绕眉间;那双眼眸,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他高鼻挺立,唇色浅浅,肌肤比四周皑皑白雪还要胜上几分。他立在寒风中,衣袖翻飞,给人感觉似乎就要乘风而去。 燕儿拿着大氅,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轻轻给他披上,又将暖炉递给他,道:“公子,天气寒冷,在外面待得太久,小心染了风寒。” 柳芜烟出神地望着远方,喃喃道:“明个儿就该开馆了吧。” 这是一年多来公子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燕儿有些受宠若惊,忙说:“是的,明儿个午时三刻正式开馆。” 柳芜烟脑中响起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他日我下山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极乐馆’,听说这江湖第一青楼内,无论男女都是绝色,连天子的后宫都比不过,拼着师祖责罚,我也要瞧瞧去!”,他嘴边浮起一丝微笑,红裳,我在这里等你,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因站的久了,他手脚都有些僵硬,他一边慢慢的往回走,一边和燕儿说:“吩咐下去,明日把北苑的人手都撤走,包括你!” 燕儿一愣,说道:“可是馆主吩咐我要保护你安全。” “用不着!”柳芜烟嫌弃地皱皱眉头,“庞如画那里自有我去说,你只管照做!” 燕儿低低应了一声,前面急匆匆跑来个侍女,和柳芜烟说道:“柳公子,胖妈妈吩咐明日有位重要的客人要来,请您务必去欢喜阁接待!” 柳芜烟脸上闪过一丝戾气,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抬腿走了。燕儿柳眉倒立,喝道:“馆主说过柳公子不接客,难道忘了吗?打量着馆主不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做主了?你回去告诉胖娘子,这极乐馆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那侍女唯唯诺诺,不敢应承,拉着燕儿要她去说,她们两人拉扯之间,柳芜烟已径直回去了,他仔细端详映在西洋镜中的自己,改头换面后一年多,也逐渐习惯了这幅样子,他自言自语道:“红裳,如今我长得不比那段家小子差,这幅模样,你可喜欢?” 翌日,镇中仙客来茶馆,说书先生正吐沫横飞,讲的是灵隐山的传说。 话说本朝开国皇帝起事时,天神化为江湖豪客辅佐左右,待其荣登大宝后,辞去高官厚禄,归隐山林,并将毕生武学编著成书,藏于山中,由此其地曰“灵隐山”,更有甚者,说灵隐山是龙脉所在,其间不知多少金银财宝。 多少武林豪杰想找到灵隐山,但苦于无处可寻踪迹。而此时已立国近两百年,灵隐山位于何处早已不可考据,如今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茶馆内各路豪杰大呼小叫,纷纷攘攘。在靠窗的位子上,有一位颈后斜着一把乌七八黑的铁骨扇的年轻人,满脸兴奋之色,倚靠在桌边听的是津津有味。 此人头戴逍遥巾,身着青布衫,脚登粉底皂靴,腰缠黑金鞭。但仔细看看,脸若芙蓉,眉如青黛,眼似星辰,悬胆鼻下朱唇微微含笑,分明是一美貌女子,她眼尾微微上挑,目含凌厉之势,生生把原本艳丽的相貌化成逼人的英气。 她正是灵隐山传人炼红裳,听了这段书,不禁哑然失笑,她在山上住了八年,灵隐山是有几门绝学,至于金银珠宝,她可从未听说,她浑身上下穷的叮当响,若不是极乐馆以题目考较可否入馆,她可没钱去逛青楼! 茶馆忽有人喊道“到开馆时候啦!”,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人群呼啦啦撤了个干净,纷纷朝着万仞山奔去。 远远望去,万仞山像一架屏风似的,迎面竖起,土石相间,树木丛杂。 万仞山半山腰处一片层楼叠谢,正是那久负盛名的极乐馆。马上就到开馆之时,山下乌泱泱一片,众人兴奋异常,纷纷猜测今年会出什么入馆题目,又左顾右看哪位英雄豪杰在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午时三刻,只见数十道人影从山顶一跃而下,飞奔而来,正是馆中使者来开馆了。他们身后似有一长形物件闪闪发光,待到山下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一条铁链,一端缠在一使者的腰上,一端斜斜直通山腹。 一高个儿使者跨步上前,道:“此次我极乐馆的题目是‘一线牵’,欲入馆者上铁链,途中不准停留,不准折返,只要踏上铁链,要么登顶入馆,要么坠入山崖!一步踏错就会粉身碎骨,诸位,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好了再上路!” 众人见那铁链只有酒盏口粗细,上面布满冰碴,随风晃晃荡荡,别说走上去,只怕要手脚并用才攀爬得住。 一干人等犯愁之时,只听那人又冷冷说道,“想要入馆的尽快,我这兄弟可坚持不了多久。” 腰缠铁链的壮汉稳稳扎了个马步,众人一惊,方才发觉这是要以人力做桩。现场已有人跃跃欲试,想趁这汉子现在还有几分气力,登顶宜早不宜迟,若是等他气力减弱,连带铁链不稳,那可就要摔惨喽。 骚动的人群中忽跃出一人,拱手对使者道,“在下炼红裳,特来领教。” 使者稍作打量,就侧身让出,并未多言。炼红裳见他如此识趣,倒多了几分好感,更对此次开馆重头戏的美人芜烟大感兴趣,也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让极乐馆说得“艳绝碧落黄泉,美惊九天重霄,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越想心越痒,红裳向来性急,轻喝一声,足尖微点,腾空上链,几个跨步就飞出数丈,她并未刻意隐藏自己女儿身,行动中便显露出窈窕身姿。 下面人群已是喧嚣不已,有那莽汉叫嚷,“现如今这女子也能逛窑子了?那还有我们老爷们儿什么事!”“就是就是,这不合规矩,让她下来!”“有伤风化,有伤风化!”“不知廉耻!扯她下来!” 那使者冷眼旁观着,见人群闹得动静大了,才阴森森说,“今年与往年不同,只有前三名到山顶者才有入馆资格,待三人到顶,此链即刻撤回。诸位,有空吵闹,不如早些上路厮杀吧!” 人群静了一静,后又如滴了水的热油锅,一下子沸腾起来。数人争先恐后跳了出来,然而还没等到铁链跟前,一根降魔杖嗖地斜里挥出,几杖下去,便横扫一片。持杖者身形高大,体态健硕,打着赤臂,灰袍破烂,头上点着香疤,竟是个和尚! “怒金刚王杵!”人群中一片惊呼。 王杵哈哈大笑,飞身上链,喝道,“既识得你家佛爷,还不速速离去,省得做杖下孤魂!”,又向红裳叫嚷:“兀那小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下去吧,省得日后深受苦楚!” 红裳回眸一笑,“好个秃驴,你佛门之人不去侍奉佛祖,反而来这花柳之地放纵,也不怕你佛祖打断你的腿!” 王杵喝道,“哪里来的不知好歹的小妞,今日佛爷便替你爹娘教教你规矩!”遂运起内力,几起几落逼近炼红裳。 人群中有人叹道,“今日可真有意思,先是一小姑娘想要逛窑子,而后又一和尚想会妓子!” “那姑娘来历我虽不知,但看那身法也绝不是泛泛之辈。而那和尚,更非寻常的酒肉和尚!”一人插话说,正是刚才叫出王杵名头的人。 “哦?还望不吝赐教!” 那人侃侃道来,“此人原是少林弟子,慧字辈儿出类拔萃的人物,四年前突然魔性大发,杀了师叔福元大师,少林寺几经追捕都没能拿下他,此人更是上了江湖追杀令头榜,这次竟然现了身,可真是古怪!” “有什么古怪?定是听说那芜烟美人的名头,跑来一亲芳泽呗!和尚动了凡心,菩萨拦都拦不住!”旁人笑道。 “不知那芜烟是何等绝色,若有缘看得一眼,也算此生无憾了。” “看一眼你就无憾?我可要搂一宿,非让她哭着喊着叫哥哥讨饶才圆满!” 自知入馆无望的一众人等皆轰然大笑,不免污言秽语尽出,只管过够嘴瘾。可也有那不甘心的,直盯着王杵和红裳,只盼他二人斗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 山腰处,王杵已追上红裳,喝道“看杖!”,举杖直击她后心,那杖来得又快又狠,蕴含一股刚猛之力,此刻二人又在颤巍巍的铁链上,红裳更是无处可躲,眼看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要丧命这怒金刚杖下,山下旁观之人已忍不住惊叫出声。 红裳却头也未回,铁骨扇反手一挥,轻轻点在降魔仗上,身形一晃,借力飘出数丈,又与王杵拉开了距离。 王杵暗暗吃惊,他这一杖用了六成功力,这小姑娘不躲不抗,看似轻飘飘的一点,竟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又能同时借力脱困,不可小觑!王杵本就好斗,此刻求胜心起,快步上前,使出降魔杖法,想要与红裳分个高下。 红裳着急去会美人,无心恋战,然王杵杖法高深,逼得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对战。二人你来我往,一个是来势汹汹,似那吃人的下山猛虎;一个是腾挪闪退,好似弱不禁风的杨柳枝,山下众人看得是连连叫好。 王杵却越战越惊,看似他占上风,把这女娃子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可他连这姑娘的衣裳边儿都没挨着,每杖都落了空! 红裳心里烦透了这和尚,本已给他留了余地让他知难而退,怎的还纠缠不休?遂催动内力猛挥一掌,将王杵逼退几步,随即运起“粘”字诀,牢牢站在铁链上,啪的打开铁骨扇,手指微动,那扇子便滴溜溜地在手上飞转起来。 王杵大笑道,“小姑娘这是杂耍吗?要不要佛爷打个赏?” 红裳哼声,“大和尚,我这铁骨扇可厉害,能直取你首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王杵道,“说话不怕闪了舌头,看佛爷教你……”话未说完,只见眼前白光闪现,竟是那铁骨扇飞旋而至! 王杵举杖便挡,谁知那铁骨扇空中转了个弯儿,嗖的飞到身后击他后颈,速度之快,始料未及。而红裳已飞身上前,刷刷几掌拍出,处处直击他命门大穴。王杵一时大骇,前后路数皆被封死,不得已使出全力飞身跃起,极力堪堪躲过,空中猛地折腰落定,还未站稳,迎面一股掌风而至。王杵再也来不及抵挡,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红裳心下着恼,手下并未留情,饶是厉害如王杵者也承受不住,一个倒栽葱摔下铁链。 红裳甩出乌金鞭,缠住王杵右腿,将他轻轻巧巧地抛入山下人群中。 红裳见时候不早,无心与他人纠缠,朗声道,“今儿这头名是我的,再争也无用,诸位,先行一步!”说罢,运起轻功,宛如凌波仙子,飘忽之间就要到达山顶。 山上高楼处,一直默默关注山下情况的柳芜烟放下手中的“千里眼”,眉目含笑,心道:红裳,一别经年,你可还认得出我? 此时红裳已登上了万仞山顶,站在这江湖第一馆门前,看着楼牌匾上“极乐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直乐。傻笑了片刻,她面朝东方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祖师在上,红裳此次下山入世,定会好好与段家公子成亲,护我灵隐山万全。只是师父先前答应过我,许我下山后可以随心所欲玩耍一番,我可不是乱来啊,师父你在天之灵可要为我作证,不许让师兄罚我!”说罢,她回身整整衣衫便推门而入。 她神色顽皮,如同恶作剧般的孩子,只想着逛青楼看美人好玩,却丝毫不知日后会因此生出许多是非。 温柔乡,英雄冢,红粉骷髅销金窟,这人间第一好去处终究是迎来了他终日翘首以盼的人。 第二章 风花雪月画中人 修 馆门前并无老鸨龟公等人来迎,红裳自行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影壁,上画有刀山火海、油锅血池,受刑者皆脱皮露骨,折臂断筋,惨叫哭号。又有小鬼无数,凶残极恶,使观者不寒而栗,原是一副“十八地狱受苦图”。 红裳不由咋舌,“这极乐馆,果真与别处不同!”随手把铁骨扇往后领一掖,大步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又是另一番景色,只见长廊楼亭,假山堆砌,怪石嶙峋,其中男女侍从数人,皆穿红着绿,神色恭敬,进退有度。如此做派,让入馆者不像来了青楼,倒像回了自家后院。 一位侍女见红裳东张西望,料定这是位生客,怕她不懂规矩惊扰了贵客,遂上前笑盈盈道了个万福,“这位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玩,不怕客官嫌我烦扰,只把这馆内规矩述说一二。” 红裳抱拳道:“多谢这位姑娘,还望细细告知!” 那侍女道:“馆内分东西北三苑一中庭,东苑是芬芳馆,百花齐放,彩蝶纷飞;西苑是风清馆,松柏苍劲,冬青翠绿。各个房牌,客官皆可出入自由,看中哪位,也自可便宜行事。馆内珍馐,客官皆可随意。若是乏味,可去中庭戏楼,歌舞奇技,杂耍斗彩,管教客官满意!” 红裳噗嗤一笑,“东苑是妓子,西苑是兔子,中庭是戏子,这北苑又是什么去处?” 那侍女见她说的粗鲁,便敛了笑,“正要告诫客官,这北苑万万不可入内,里面有吃人的老虎,若是擅自入内被咬死了,我们可是不管的!”。 红裳摸摸鼻子,心想这里不过一个窑子,怎的一个侍女都气性好大,见那侍女要转身欲走,忙拦住问道:“姑娘慢走,不知你们这里叫‘芜烟’的,是在何处?” 那侍女心下着恼,没好气儿说:“不在馆内!”说罢甩袖离去。 红裳哭笑不得,心想果然传言不可尽信,什么进馆后便可尽情玩耍,都是骗人的!她本是听说了芜烟这百年一遇美人的名头,才想来这里凑个热闹,谁知美人没找到,还碰了一鼻子灰! 既来之则安之,到处看看也不错!红裳背着手四处溜溜达达,先来到东苑,果然是诸芳盛开、争奇斗艳,个个姿色不俗。但红裳本身容貌出众,琴棋书画均有所涉猎,那些妓子的手段就有些不耐看了。 其中一女妓笑道:“贵客想必是有些乏味了,可女子来馆,不来东苑,还去西苑不成?那里的人可接待不了女客。” 红裳好奇道:“为何不可?不也是男人吗?” 又有人嬉笑道:“贵客有所不知,那里虽是男人,可都是弯的,该直的直不起,只会撅腚敞后门;有几个倒能屈能伸,可走惯了旱路,若要走上水路,怕不是要被淹死吧!” 众女子哄然大笑,皆道:“说的好说的好,西苑那地方只看得吃不得,无趣的紧,如何能比我们姐妹一起玩耍有意思?” 红裳笑道:“听说馆内的男子也都是绝色,好不容易来这里,不去观摩观摩,总觉得遗憾。” 先前那女妓捂嘴笑道:“哎呦呦,看不出客官还有这爱好,也罢,听说是有好些个女子爱看男子之间戏耍的,如此,我们姐妹倒不好拦着了,只盼着客官有空常来,我们不做旁的,弹琴论画总使得的。” 红裳知她误会了,也不解释,起身翩然而去。 这极乐馆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另有洞天,一路九曲十八弯,红裳想没留意走入一片梅林,环视四周,白雪皑皑,红梅点点,万物静寂,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繁华落尽,寂寞清冷,另有一般滋味。 红裳不由呆立,此情此景与灵隐山梅林何其相似! 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似有似无异常清冽的香气,仿佛雨后青竹,又似雪后劲松,满园的梅香也没压住这味道。红裳闻见这香气,想起过世的师父,心猛然抽痛一下。 耳边又传来阵阵笛声,悠扬婉转,几多愁楚断肠音。 红裳不由意动,循着笛声一路寻过去。笛声愈来愈近,香气也更加清晰。转过一处亭子,见一位身披白色狐裘的男子背对她站在梅花树下,听到声响,停住笛声,转身看了过来。 柳芜烟回头瞧见红裳,眼中登时波光流转,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然又眼帘低垂,掩去万千情绪,只留一片虚无缥缈。两年多的时间,红裳稚气大消,十六岁的她已长成了娉婷少女,早已不是扯着他衣角的垂髫少女,而他,也不再是他了…… 白雪飘舞,红梅点点,红裳看着眼前男子,他手持青笛,只那么站着,就是一幅画。 世间美人万万千,唯有一人入心田。 红裳心如撞鹿,浑身气血直涌头顶,又从脑中呼啸而过,散入周身经络,登时气力全无,整个人傻在那里,恍恍惚惚中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芜烟见红裳一副呆样,不由得好笑,他笑起来,便如和风旭日,将忧郁清冷之气一扫而光,五官也生动了许多,不再似那画中人,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红裳只觉得口干舌燥,哎呀呀地捂住眼睛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这真是要了我的小命!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 一听此话,芜烟奇道:“我长得很丑么?” 红裳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太美了,简直……简直长到我心坎里去了!” 芜烟忍俊不禁,微微俯下身,将唇凑到红裳耳边,声音略略低沉沙哑:“看来芜烟的长相是很对姑娘的胃口了!” 红裳觉得一股湿热气息喷散耳边,原本混沌的脑子更加迷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惊叫道:“什么?你就是芜烟?!” 芜烟直起身,笑道,“正是在下,柳芜烟,敢问姑娘芳名?” 红裳一拱手,“在下炼红裳!此次就是冲你这美人的名头来的,啊呀呀,果然名不虚传,绝色啊绝色!” 芜烟听她夸奖,又见她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耳根稍稍有些发红,他柔声道“户外寒冷,你一路赶来辛苦,我那里有绝佳的酒酿,你随我回去歇歇吧。” 红裳嗜好美酒,因囊中羞涩,下山后还没怎么喝过酒,现在听说有佳酿,也顾不得许多,忙说,“既如此,你且带路吧,让我领教领教你这极乐馆头牌有什么名堂!” 芜烟微笑不语,轻轻拉起红裳一路前去,他那双手,白似玉,软如棉,手指修长,透着几分微微的凉,沁着几丝清冽的香,握在手里,嗅在鼻中,说不出的舒服。 初涉江湖的红裳已是心神荡漾,一切门规家法都抛之脑后,迷迷糊糊的,跟着芜烟七扭八拐,进了一处极其僻静的厢房。 芜烟说道:“你且略等我片刻,我去拿酒来。” 红裳依言行事,待芜烟离去,她脑子也清明了许多。红裳暗自叹气,看到美人就发昏,自己修行还不够啊! 此间屋子上结层层红色帷幔,下铺厚厚的地衣,墙上挂着春闺嬉戏图,旁边摆着瑶琴,窗边是张贵妃榻,上面整齐叠放几件红色衣衫。靠墙是一张大床,上铺大红鸳鸯锦被,床前桌上放有两座青铜烛台。 这哪里是男子住处,分明是女子闺阁!红裳不觉好笑,听到门外脚步声,原是芜烟回来了,几名婢女鱼贯而入,摆上精致酒色果品数样后行礼退下不提。 芜烟斟了杯酒递给她,“你尝尝这酒可还入口?”这酒澄清透明,一倒出来,便清香四溢,入口绵软柔和,口有余香,红裳不由赞道“好酒!”,她素来贪杯,遇到好酒,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杯接一杯喝起来,不多时便有几分醉意惺忪。 红裳酒喝多了,话也多了,指着芜烟开始评头论足:“天下美人分三种,第一种是乍看是美,越看越不美;第二种是乍看不美,越看越觉出美来;第三种是一看就美,越看越美!你呢,就是第三种,绝品中的绝品,看着就让人心醉,此次果然没白来啊!” 芜烟笑笑,说道:“美人难得,得美人心更难得,红裳,你已得了我的心了,从此刻起,我便是你的人了……” 红裳吃吃笑起来:“我的人?说得好像要与我做夫妻一样!” 芜烟拿出龙凤喜烛点上,挨着红裳坐下来,笑道:“就是要与你做夫妻,你看这里都是按新房布置的。” 红裳有些不明所以,迟疑道:“呃,我不大懂,这是极乐馆的噱头吗?” “才不是,我是真心要和你做夫妻的!”芜烟脱去外袍,环抱住红裳,“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早些歇息了吧!……如何整治,芜烟,悉听尊便……”他眼光潋滟,声音也莫名多了几分慵懒暧昧。 芜烟撩起额前发随意别在耳后,露出精致的眉眼,眼神忽明忽暗,幽幽发光,似乎要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他整个人笼罩在烛光中,朦胧之中衣襟半开,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说不出的诱人。 美人在侧,风光旖旎,红裳不由吞了下口水,头脑愈发不清明起来,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任凭他将自己抱起,横卧于床。芜烟见她毫不反抗,颇为柔顺,也有几分疑虑,但在激动狂喜之下,那几分疑虑便如过眼云烟,瞬间消失不见。 芜烟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如今再也没有身份上的束缚,多少年来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呼吸愈发急促,他脑子发昏,什么都顾不得了,伸手就去脱她的衣服。 迷迷糊糊中,红裳只觉胸前一凉,接着又一痛,芜烟的手已抚上她的胸口,他整个人压在上面,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红裳虽然不屑于俗世礼教拘束,但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也是头一次,她身体猛然绷紧,酒意顿消,她虽然爱胡闹,但还是有分寸,她叫了声“住手”,一把推开芜烟,翻身坐起。此刻芜烟箭在弦上,如何忍得?紧紧抱住红裳,不管不顾就要压倒。红裳顿时大怒,抬腿就踹了过去! 第三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修 芜烟没想到红裳突然变脸,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踢,闷哼一声,从床上翻落在地,挣扎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情急之下,红裳下手狠了点,也怕伤了他,忙将他搀扶起来卧于榻上,好歹肋骨未断,但见他脸色惨白,气息紊乱,便从身上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服下。 一炷香后,芜烟脸色才有了些红润,心中十分懊悔,红裳并不知自己是谁,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男伎,自己太操之过急了,若是惹恼了她可如何是好。 红裳整整衣衫,打开窗子,外面冷风吹过,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红裳体内那种燥热不安也慢慢消失,她长舒口气,心中生疑,方才自己迷迷瞪瞪随他戏弄,好像丢了魂儿一般,若不是最后警醒,可真要弄出笑话了。她本能觉得此处古怪,青楼水深,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红裳见芜烟已是平稳下来,他看上去毫无武功,刚才那脚虽未使出真力,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太重了,说:“我下手没轻重,这瓶‘赤玉丹’算我赔罪的,还剩九粒,你隔天服一粒,定能痊愈。” 芜烟摩挲着那青瓷小瓶,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半响才说,“这‘赤玉丹’乃是灵隐山秘药,据说是上代掌门青冥子独创,用灵隐山特有的‘火莲草’加以数十种珍贵药材精炼而成,是健体疗伤的上好灵药。这一粒医治我就绰绰有余,哪里用得了九粒。此等千金难买的药,你就这么给了我?” 红裳咋舌,“有这么珍贵?我在山上都拿它当糖豆吃……”又狐疑地看着芜烟,说:“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到底是何人?” 芜烟将那瓶药放回红裳手中,“这是哪里?青楼!是天下最污秽,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你一入馆,我就知道你的来历了。你将这药拿回去吧,你师父已死,这药怕是再也没人做得出来了,就这么几粒,还是省些用吧。” 红裳笑言,“这药于他人难得,于我却是平常。再说,我伤了你,你不要我赔罪礼,那我就要欠你的情,可我向来不欠人情债。休要啰嗦,快快拿走!” 芜烟摇头,“我是决计不肯拿的,你若是真心过意不去,便带我离开这里,让我常伴你左右。” 一听此话,红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此事决计不成!实不相瞒,我有婚约在身的,此次来这次玩耍已是惊世骇俗,再把你带在身边可成什么了?” 芜烟闻言脸色突变,身体晃了晃,低声道:“婚约,哦,对了,你是有婚约……”他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你和我都已搂搂抱抱,你那未婚的夫婿还能心无芥蒂地娶你吗?” 红裳忙说,“别人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在意,而且这是我师祖定下的亲事,容不得更改。如今,这天下第一好去处我也来过了,这百年一遇的绝色美人我也见过了,功德圆满,咱们就此别过!” 芜烟十分无奈,思忖片刻,慢慢说道,“我实在有难处,……馆中将我宣扬的太过,本想把我卖个好价钱,结果竟引来了薛大仁的注意,他今晚点名要我服侍,这人龌龊不堪,手段卑劣,服侍过他的人,非死即残。红裳,你功夫高强,救救我!” 红裳越听越糊涂,连忙问道:“这个姓薛的又是何许人也?这种人也能入馆?怎的极乐馆护不住你?” “那薛大仁是皇商,是本朝摄政王敬王爷的心腹,这人是敬王的钱袋子,专给敬王生财的。有敬王护着,黑白两道都得给几分面子,极乐馆虽说在江湖上有些名头,可根本没实力和朝廷对抗。若是庞馆主在,还会想个法子让我躲过去,可她半年多未现身了,现如今管事的胖娘子根本没胆量得罪薛大仁,只逼着我去讨好薛大仁。” 红裳又问:“即便我帮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今晚寻不到你,以后再找你麻烦你又如何应对?” 芜烟说:“那薛大仁荤素不忌,惟有个癖好,只要处子身的,我破了身,他自然看不上我了。再说,你把我带着身边,有你护着,定然无妨!” 红裳一下子蹦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和你好,你看上了我,我又没看上你!虽说你长得极中我心意,可也没到让我以身相许的地步。不成不成,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芜烟见劝说无用,缓缓起身,换了件艳丽的外衣,“既如此,这便是我的命了,我本不该强求的,倒让客官烦恼了。”他慢慢对红裳行了个礼,“今日得与姑娘相见,了却芜烟的一桩心事,芜烟再无牵挂,这就去了。愿你今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红裳听他话语间似有寻短见之意,心中不忍,问道,“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芜烟回头笑笑:“忍过去便能活过来,忍不过,不过一死罢了!” 屋外传来婢女声响,“柳公子,胖妈妈已来催了好几次,要你赶紧去欢喜阁,贵客已等候多时,发了火,再不去怕是应付不了了。” 芜烟答道,“知道了,这就去。”说罢不再看红裳一眼,推门而出。 红裳呆立片刻,啐了自己一口,“刚才还严词拒绝,现在怎么反而犹豫了,难道真如师兄所骂,见了美人就挪不动腿?他如何又与我有何干系,难道这世间可怜人都要我去救么?罢罢罢,走也!” 却说芜烟来到欢喜阁,主事妈妈胖娘子正急得团团转,她脸若圆盘,体若滚珠,以与她身体极不相称的灵敏速度窜到芜烟面前,“我的祖宗,怎么才来?薛大人都砸了两次桌了!” 芜烟面无表情道:“既是来找我,便要看我心情如何。” 胖娘子知道他一向冷冰冰,如今自己肯来已是难得,就笑得如何刚出锅的包子,“好好好,就知道我们芜烟必不会叫人失望。”随后引着他向里走,喜气洋洋说道,“薛大人,薛大人,您瞧瞧,这是谁来了!” 富丽堂皇的卧房中,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马鞭,正在摔摔打打,扬言要把极乐馆拆了,待他看到胖娘子身后的芜烟,立刻火气全消,瞬间酥倒在那里。 胖娘子忙指使芜烟伺候着,又叠声吩咐婢女们重整酒席,待回过头来又悄悄问薛大仁,“大人,这等绝色如何?我可没骗您吧……之前您答应的事儿……” 薛大仁早已心痒难耐,连连挥手轰赶闲杂人等,“我薛大仁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敬王爷求贤若渴,定会礼遇于你!行啦行啦,赶紧滚出去!” 胖娘子喜不自禁,“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您慢用,我们这就出去!”,带着一众婢女匆匆离去,一面低声和手下说“把燕儿那蹄子关好了,不准她出来!”,一面贴心地将房门锁上。 薛大仁急不可耐地扑向芜烟,只恨不得立刻把他压在身下好好搓揉一番。 芜烟身形一晃,看似不经意,却恰好避开了薛大仁,他倒了杯酒放在桌上,“大人,长夜漫漫,不急在一时,承蒙大人垂青,还请满饮此杯,聊表芜烟感激之情。” 薛大仁一饮而尽,扔了酒杯,狠狠抱住芜烟,心啊肝啊的乱叫一气,“美人儿,快让大爷好好疼疼你,保准你永生难忘!咦?怎么这么黑?……灯,点灯……美人儿,怎么你这么重……”薛大仁目光渐渐变得呆滞无神,身体发软,慢慢从芜烟身上滚落,昏倒在地。 芜烟微微笑着,却怎么看怎么都冰冷无情,他脱掉那件花里胡哨的外袍,嫌弃地扔到一旁,只着中衣坐在窗旁,托腮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边且说红裳,她一路向外走,一路琢磨今日之事,总觉得有些蹊跷,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她思量道,“若说遇到柳芜烟是偶然,他今日是无意之举,那是万万不能信的。若说他是刻意为之,可连师兄都不知道我要来这里,他又如何能笃定遇到我?且他言语中似乎对灵隐山颇为了解,而知道自己师门来历的人江湖上寥寥无几,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红裳越想越不对,犹豫片刻,终是不能对其置之不理,问清欢喜阁所在何处,便立刻掉头折返,越靠近欢喜阁,红裳感到护卫的气息就越多,但他们只是悄悄跟在自己周围,并不出手。待到欢喜阁楼下,终于有人出面喝道:“来者停住!此处乃极乐馆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周遭人影绰绰,也不知有多少护卫在此。 红裳也不废话,有心震慑,便拿出真本领,抽出乌金鞭,一声“看鞭!”啪地甩向一处阴影。鞭声未落,已有人滚落在地。余者皆惊,看不出这女子身手竟如此了得,一招便掀倒一人,不敢大意,均提起十二分精神齐齐攻向红裳。 楼上正闭目养神的芜烟听到声响,默默算了下时间,微微一笑,起身在薛大仁口鼻前挥了挥手,指尖散出些迷雾,轻轻说:“大人,大人,芜烟等候多时了……” 薛大仁眼珠微动,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的看到芜烟,“美人儿……美人儿……”室内烛光昏暗,他黑暗中只看到芜烟那双眼,不知不觉中精神恍惚,只觉一股浊气直冲脑门,登时面红目赤,双耳嗡嗡作响,也不知怎么想的,抄起马鞭就抽。 此刻红裳恰好踢窗入户,正看到芜烟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而一个矮冬瓜状若疯狂,举鞭要打他,惊怒交加,一鞭子抽向薛大仁。薛大仁登时皮开肉绽,惨叫一声昏死过去。红裳还不解气,又狠狠鞭打几下,这才赶到芜烟身边。 芜烟又哭又笑,声音颤抖却十分欢喜:“你,你来了,……太好了……你终究没有弃我而去。” 红裳心乱如麻,连声骂道:“晦气,晦气,真是晦气,今天出门未看黄历,逛青楼逛出个累赘出来,莫名其妙就得罪了极乐馆,还惹上朝廷的官司,真他娘的晦气!美人关美人关,真是连皮带肉往下粘!”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拿起外衫胡乱给芜烟套上,拉着他就走。 门外胖娘子带着护卫们恰好赶到,胖娘子看到此景气得是七窍生烟,大骂道:“哪里来的不知事的二愣子,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来人啊,给我抓住她。” 众护卫一拥而上,红裳一人自然不怕,但带着芜烟,行动时不免畏手畏脚,顾虑颇多,一时竟被压制住了。胖娘子狞笑说:“我当是什么高人呢,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极乐馆撒野?快把这贱坯子捉了,老娘要剥了她的皮! 红裳瞥到地上的薛大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一记虚招晃开围攻几人,趁机抖腕挥鞭卷起薛大仁向窗外抛去,喝道:“接着吧!” 胖娘子吓得冷汗直流,厉声道:“快救大人!”众护卫呼噜噜飞出窗子救人,屋内顿时乱成一片。 趁此空挡,红裳拉着芜烟左飘右晃,已到门外,眼看就要脱困,背后一声怒吼,一股带着腐臭气的阴冷掌风袭来。听风闻音看势辨来路,红裳料这掌有毒,不敢大意,正要躲闪,忽听芜烟大喝一声“红裳小心!”,随后背后一沉,芜烟已扑在她身上。 胖娘子收力不及,一掌打在芜烟背上,芜烟哼也没哼一声,头一歪,身子便软软倒下,昏死过去。红裳脑子嗡的一响,急红了眼,冲着胖娘子全力攻去。 一股如狂风暴雨之力呼啸而至,胖娘子不知怎的站在原地没有躲闪,她一下子被震飞,撞到墙壁上,又弹回地面,就地翻了几个滚儿,才算止住,然人已经毫无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红裳无暇顾忌其他,背起芜烟,运起灵隐山轻功“清风步”,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四章 烟柳春色迷人醉 修 因惦念芜烟的伤势,红裳寻了个避风的山坳暂做歇息,芜烟气息微弱,面色惨白如纸,红裳大急,掰开他的嘴,喂他服下赤玉丹,一刻钟后,芜烟方悠悠醒来。红裳叹道:“你不会武功,何必如此?” 芜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道:“我舍不得你有任何闪失,哪怕掉一根头发丝儿也会心疼。” 红裳心头涌起别样的滋味,她本想说你是多此一举,胖娘子那点功夫我还入不了眼,可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只得苦笑几声,心道他为救自己而负伤,在他伤好之前,只怕这个麻烦自己要背着了。这荒郊野外不是疗伤的地方,红裳给芜烟裹紧衣服,背他起来向镇中赶去。 此时风停雪住,寒气却胜于白日,夜空一轮明月,明亮异常,照得夜空中星星也不见一颗,地上厚厚积雪,白茫茫看不到边际,周遭寂静无声,只闻红裳嘎吱嘎吱踩雪行走的声音。 二人到了山下,红裳将芜烟头脸盖住,不知从哪里搞了辆青布马车并一个鼻青脸肿的车夫,逼着车夫一路向东行去,半个多时辰便到了白鹤镇。 还未天明,镇上只闻犬吠不见人声,红裳让车夫在一破旧客栈门前停住,打发了他半吊钱,让他自去不提。 红裳拍了半天门店家才出来应答,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认出红裳,赶忙让进来,笑问,“客官,您这一天一宿不见人影,想必是玩了个痛快,可是见着那极乐馆那头牌了?……哟!这位是?” 红裳不欲多说,背着芜烟即刻上楼,并抛了一粒碎银子给店家:“废话少说,赶紧抬两桶热水上楼。” 店家得了银子,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的应声去准备了。 到了客房,红裳将芜烟放到床上,脱了他的衣服细细查看,他光滑白皙的背上,赫然一个乌黑的手掌印,极其刺眼,周围已青紫肿胀,红裳没想到他伤的这样重,因不知如何解毒,只能用最笨的也最有效的方法,以内力将毒逼出来。 店家手脚也快,片刻之间抬了两桶水上来,同时还多备了手巾白布之类,十分知趣,也不看向柳芜烟,笑眯眯的说了句“客官慢用”便接着睡回笼觉去了 芜烟气息愈发细不可闻,人也渐渐神志不清。红裳赶紧拿出浴桶,把热水倒进去,除去芜烟衣衫鞋袜,只留一条亵裤,红裳抱着他跳进去,手抵住他后背,刚要运力,一股力量从他体内迸发出来,将自己的手狠狠地反弹过来。 红裳大吃一惊,凝神替他把脉,发现他脉息乱的很,却不像内伤所致,体内似是有几股真气来回乱窜,每一股都蕴含强大的内力,但又互相牵制,作用之下这几股真气便消于无形,与毫无武功的常人一般无二,但一遇外力,便立刻发挥作用,外力越强,反弹越大。 红裳暗想,这人不知之前有过什么境遇,身体如此古怪,不过也亏了这几股内力,才护他周全,胖娘子刚才看自己攻来也不知躲闪,想必已是受了芜烟内力的反弹受了内伤,只是不知这内力能否将这毒也一并逼出来。 芜烟体内那几股气息流动更加急促,脉像上看非常紊乱,但背后的手掌印却逐渐消淡,浴桶中的水也慢慢变黑。 果然!红裳暗道一声,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这人半点武功不会,却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保命,自己之前真是杞人忧天了! 芜烟脉息逐渐平稳,红裳换桶水给他擦洗干净,又闭着眼睛,红着脸将他湿漉漉的亵裤扯下,拿了棉被给他盖好,见他面色好转,气息平稳,已无性命之忧,便坐在一旁稍稍合眼假寐。 不一会儿,天已大亮,红裳换身衣服,便去街上看看情形如何,不出所料,一片乱糟糟,极乐馆护卫、官府衙役、甚至不少江湖客都闹哄哄的到处搜查找人。红裳心知此处不能呆了,找间成衣店买了套衣服便赶回客栈。 再说芜烟,一觉醒来不见红裳,以为她丢下自己走了,便如五雷轰顶,七魂丢了三魂,挣扎着就要爬起来找她去,奈何重伤未愈,连站起来都勉强,又如何去找?芜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哀痛凄婉,不知不觉潸然泪下。 门嘎吱一声,红裳从外拿着个包袱进来,见到满面泪水的芜烟,讶然道:“这是怎么了?疼的厉害吗?”急急过来给他把脉,却被他一把抓住手。 芜烟轻轻吻着红裳的手心,又把她的手紧紧贴在脸旁,泪中带笑,道,“红裳,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红裳大为尴尬,呵呵笑了几声,用力把手抽了回来,却又被他拽住衣袖,听他说道,“红裳,答应我,永远陪着我……” 红裳下山,原就图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今一时冲动,救了个美男子出来,虽然赏心悦目,但终于不如一人行走方便,况且她以为芜烟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病急乱投医,自然没把他这话当成一回事,哈哈几声把话题岔开了。 芜烟大为失望,当初在山上,他也是这么说的,可那时红裳十分痛快地答应了,现在到底今非昔比。他心中一动,若是和红裳坦白自己真实身份,她会不会答应? 然而话到嘴边,芜烟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灵隐山最重师徒规矩,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想到这里,又暗自咬牙,若不是师父那个老顽固强行定了自己和红裳的师徒关系,自己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担惊受怕?转念想到红裳此次下山就是为了和段家成亲的,顿时心如刀绞,对那段家和师父又多了几分怨怼。 红裳见他面色大变,以为他的伤又痛了,连忙过去掀开被子看他后背的伤势,谁知芜烟也恰巧翻身爬起,棉被从他身上滑落,他那莹白如玉的身躯便一览无余的呈现在红裳眼前。 两人均呆住了,红裳张大嘴,半晌才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捂住眼睛向后跳去,慌乱之中膝盖骨正磕在桌子角上,疼得她呲牙咧嘴抱着膝盖连连蹦跳,却又不小心踢翻了炭盆,跌倒在地,好在炭火已经熄灭变冷,只撒了她满身满腿的炭灰而已,不然非烫出个好歹不可。 芜烟见她摔倒,心疼之余,裹着被子去扶她,可他腿脚发软,刚走两步就摔倒在地,不偏不倚,一头栽在红裳身上!红裳在他倒下的一刹那,把头偏向一边,这才避免两人碰个头破血流。即便如此,红裳也被砸得不轻,伸手就去推他,她头转过去,芜烟头转过来,两相凑巧,这唇瓣就碰到一起。 二人又是呆了一呆,红裳脸烫得厉害,耳朵也发起烧来,丹唇上他嘴唇微凉柔软的触感,酥酥麻麻,一直到心里,似是在心中那最痒之处,轻轻挠了一下。 直到两人分开,红裳脑子还是蒙的,而芜烟也好不到哪里去,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直发愣。红裳把新买的衣服扔给他,叫他换上。芜烟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听红裳问:“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硬邦邦,热热的,刚才抵在我肚子上好硌得慌!” 芜烟闻言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继而俊脸涨得通红,他双手捂住脸,把自己整个儿裹在被子里,在床上转了几圈儿,半天才从被子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出去,我要穿衣!”,红裳不解,犹自纳闷他这是怎么了。 待红裳出去,芜烟才露出脑袋,他望着房顶出神,忽而咧嘴一笑,红裳爱看美人,如今自己这幅皮囊,不就是最大的优势吗?美色当头,我再温柔以待,不怕你不动心! 芜烟平复好心情,慢慢把衣服换好,唤红裳进来,红裳已叫店家送些饭菜过来,不多时,店家托着食盘上来,摆出一碗酸笋鸡皮汤、一盘蟹黄豆腐、一盘水晶梅花包、又切了一盘酱牛肉,两碗白米饭。 饭菜香气扑鼻,红裳食指大动,大口大口吃起来,与她豪迈的吃相想比,芜烟十分斯文,他举止优雅,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舒展。红裳瞧见,心道这人连吃饭都这么好看,这么个美人儿,也不知今后便宜了谁去! 她见店家还没走,便问:“这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店家说道:“恐怕客官还不知道,昨儿个晚上极乐馆叫人给劫了,那头牌被人掳走了,现在极乐馆疯了似的到处找人呢,更是放出话来,谁要是提供线索找到那头牌,不但重金酬谢,馆内的人更是随便挑选,为奴为婢皆可。已是惊动了官府,派了官差协助找人。那些个江湖豪客也跟着作乱,如今别说镇子里,就是这方圆二十里都不太平了,客官一个姑娘家,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不待红裳说话,芜烟插嘴问道:“那极乐馆可是出画像了?” 店家说:“那倒是没有,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连画像也不出一个,只说是人间少有的绝色,这……”他想要说几句打趣的笑话,可抬眼看到芜烟的容貌,一时间竟呆傻痴楞了。 红裳一杯冷茶泼过去,这才将他惊醒,那店家慌乱不已,“我魂魄竟然散去了,这究竟是哪路神仙啊?”忽恍如大悟,冲着红裳连连磕头:“女侠,女侠,小店简陋至极,这等神仙降临,实在承受不起啊,还请女侠高抬贵手,饶了小店吧!” 红裳有些恼火,芜烟冲她摆摆手,和店家说:“我们即刻就走,不会给你招来什么祸害,只是你不可将此事说出去。” 那店家满口答应,连滚带爬地出去了。红裳叹道:“我刚才出去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形,此处是不可久留。但你伤还没好利索,怎么走得?那极乐馆找来就找来吧,我还怕他们不成?” 芜烟劝道:“我知道你本事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祸为何要迎祸?我没有伤到筋骨,身子还使得,虽有些弱,一边走一边养吧。” 想着今后就要带着这个麻烦了,红裳不知为何十分烦躁,又不能将他丢下不管——他毕竟是为自己受的伤!只能先将他带在身边,再寻个稳妥之处安置他了。 第五章 风雪萧萧无归宿 修 且说客栈内二人饭罢,红裳对芜烟体内那几股真气心存疑虑,便问他:“你体内那几股真气好生奇怪,竟能自然而然对外界攻击产生防御,我昨夜想要帮你把毒逼出来,结果反倒被弹了回来,而且还能御毒,连那胖娘子的尸毒都逼了出来,当真罕见!”。 芜烟答道:“我还真的不知道,自我记事起,这些真气就在了,因着它我受了不少罪。我控制不了它,它也要不了我的命,遇毒、遇袭击还能护我,否则我早已不知死了几回了。”又笑道,“红裳,你若把我带着,就相当于多了一个盾牌!” 红裳连连摇头,“不可!此举不是君子所为,我可不干这么缺德的事!况且你虽然有真气护体,但该受的罪可一样不少,昨天你的情形可吓坏我了,以为你要不行了!……还有,我之前踢了你一脚,为何没有反震回来?” 芜烟道:“因为你没有用内力,我体内的真气,只有感知到内力的袭击才会起作用,若只用拳脚,或者刀剑棍棒之类的,我可是半点招架不住。” 红裳咂咂嘴,“还有这种事情?我真是长见识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去我一桩心事,我先前还忧心如何安置你,如今倒省事了!” 芜烟心猛然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听红裳说道:“你我虽萍水相逢,但你因我受伤,现在外面又乱哄哄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一直带着你。这阵子有我护着,等风声过了,还是要给你寻个稳妥的地方安置,话说,你可否有去处?” 此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把芜烟满腔的热忱浇了透心凉,他手微微发抖,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说:“我自小孤苦,没有人可以投靠……极乐馆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那薛大仁,也定然不会放过我,若是他们寻到了我……你若是撒手不管,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红裳听他声音颤抖,以为他惧怕极乐馆和薛大仁,叹气道:“你倒成了甩不掉的烫手山芋了,这可如何是好?” 芜烟生怕红裳抛下他,心中惶恐,猛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闷声道:“红裳,我是真心喜欢你,我绝不和你分开!” 红裳推开芜烟,正色道:“我知道你怕我不管你,才说些喜欢我的话——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炼红裳言出必行,说会妥善安置你,就必然会安置好你。你无人可投靠的话,我南边有个信得过朋友,他家在江湖上也有几分势力,定能照顾你一二。你若同意的话,咱们这就起身南下!” 芜烟知道她说的是段家段明廷,他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慢慢变得苍白无色,“我对你是真心的,为何你不信?” 红裳摇头,一副看破你的小伎俩的表情,“唉,哪有人初次见面就哭着喊着非你不可的?我虽然涉世未深,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次极乐馆入馆考较题目并不简单,能入馆的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你有意借来人之手来逃脱极乐馆的控制,更不惜以美色相诱,偏巧我这个人上了你的钩。现在想来,若是换了其他人,你怕是一样的做派吧。” 芜烟最受不了自己的心意被她质疑,满脸委屈,紧紧抓住红裳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红裳,我发誓,我对你绝无一丝利用,我爱你爱得要发疯了,你绝不可以怀疑我这份心!” 红裳见他如此激动,倒是有几分意外,思忖道:“即便你是真心待我,那我也不能应承你什么,到最后也无非是你自己受苦罢了。你若要跟着我,便要听我的安排,有朝一日你有了稳妥的去处,咱们便马上分手!” 芜烟心中苦涩,虽万分不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红裳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给他披上大氅,用帛巾掩好口鼻,只露出眼睛,自己还是那身单薄青布衫,微微一笑:“咱们这就走吧!” 街上虽有官差和各色江湖人等闹哄哄地寻人,红裳仗着功夫了得,仍旧将芜烟负于身后,这镇子本就不大,红裳找着小路躲躲闪闪,也平安无事的离开了。待到郊外,红裳施展轻功,全力疾驰,日头偏西时候,已出去五六十里了。 饶是红裳轻功卓绝,内力深厚,这一路也气喘吁吁,累得够呛,她额头泌出细细的汗,三九严寒天,却连外衫后背也湿了。芜烟心疼得不得了,替她擦擦汗,劝说道:“放我下来,我能慢慢地走,你歇一歇。” 红裳也的确有些气力不支,左右瞧瞧,寻了个避风的雪窝,将芜烟放下,从怀中掏出干粮递给他,说:“我歇歇脚,你也吃点东西,这吃食粗陋,你凑合垫垫,等有了村落集市,再好好吃一顿。” 芜烟说:“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好的。”红裳笑笑,不以为然,在一旁盘腿打坐,闭目运功调理气息。 芜烟慢慢将那干粮吃了,看红裳那边已经入定,周身真气荡漾,好似一条游龙围护在侧,气势非凡,练得正是灵隐山独门内修功法“引龙吟”。芜烟暗暗吃惊,这般聚气成型,没想她小小年纪已经练到第五重了,那段家段庆峰四十余年精修,也不过是第六重,看来红裳这百年一遇练武的资质也并未夸大其词。 红裳体内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收了功,去了浊气,便是神清气爽,疲惫感一扫而光,睁眼瞅到芜烟正在看自己,便笑说:“如何,可继续赶路了?” 芜烟点点头,站起身来要自己走,红裳拦住说:“现在太阳就要下山,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是夜宿的地方,我还是背着你,尽快找个歇脚的地方吧。”红裳不由分说,便把芜烟又背起来,气运丹田,腾空而起,飞驰而去,速度比之刚才又快了几分。 不知何时西北风又起了,夹着雪粒子,呼号不已。红裳担心芜烟体弱受了风寒,便寻了一户农家过夜。芜烟依旧蒙着面,红裳给了主人家半吊钱,喜得那家夫妇忙前忙后的招呼,那家的小子,眼睛不住向红裳身上瞄,红裳还不觉如何,倒惹得芜烟十分恼火。 好歹将就一夜,第二日一早,二人便与这户农家作别,那夫妇还好,那家小子硬要相送,一直送出去好几里地才依依惜别。 红裳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中莫名有点飘飘然,芜烟嗤笑道:“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红裳却不以为然,咯咯笑道:“那又如何,许你缠着我,就不许别人偷偷仰慕我?”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比?” “怎么不能比?人家好歹还是良……”红裳话一出口就知不对,急忙咬住话头。 然芜烟已是听明白了,委屈、羞惭、尴尬,这几日求而不得的难过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出口道:“我便真是贱籍又如何?当初你还不是冲着我去的?——你又高尚了?哪有姑娘家挤破头闯青楼的?你的礼义廉耻又哪里去了?这般行径也是普天下头一份,你又如何有资格取笑我?” 这分明是骂自己不知廉耻,红裳愕然不已,她本也是视世俗规矩于无物之人,若是别人骂她也就罢了,可这柳芜烟之前表现得对自己情深意切,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可转眼间就翻脸,如此前恭后倨,大有过河拆桥之嫌,这让红裳十分恼火。 她怒目圆睁,大声道:“说的对!我是应当循规蹈矩,如今也就没有你这个麻烦了!你虽因我受伤,但我也把你带出了极乐馆,阁下如今已然成功出逃,想必也早有了隐遁之法,用不着我这不自量力之人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就此别过!” 红裳向来吃软不吃硬,芜烟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竟昏了头斥责她,情知要糟,哀声祈求道:“红裳,我说错了话,你别恼我,我和你赔罪!”红裳冷笑一声,沉默不言,独自前行。 芜烟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眼见二人距离越来越远,急忙追赶,可他一来羸弱,二来伤势未愈,如何能赶得上红裳,不多时,就看不到红裳的身影了。芜烟一面想着过会儿怎么哄回红裳,一面循着红裳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踏雪而行。 可天公偏不作美,厉风携着大雪呼啸而至,红裳浅浅的脚印眼看就要被掩盖住。芜烟心急如焚,脚步更是慌乱,不留神从坡上滚落下来,摔得是晕头转向,狼狈不堪,等他挣扎起身,早不知身在何处,一切踪迹全无。 芜烟浑身力气都像被抽走,跌坐在地,想喊,喉咙却像堵了团棉花,怎么也喊不出来,想哭,却只嗬嗬发出几声似笑似哭的声音。 他茫然回顾四周,天空阴沉沉、地面白茫茫,来时无路,去时无途,天地悠悠,竟不知何处容身! 第六章 巧言令色缘何来 修 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芜烟慢慢爬起身,大致猜测下红裳离去的方向,继续蹒跚而行。行走间,忽见前方似有人影,芜烟大喜,以为是红裳来找自己,极力喊道:“红裳,红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人听到芜烟声音,往这边赶来。芜烟本来十分高兴,可人影越近,越看得清楚,那人骑着马,身材高大,根本就不是红裳!再接着,那人后面又出现几个骑马的身影。芜烟顿觉不妙,扭头就跑,可已然来不及,很快就被团团围了起来,那几个人黑衣黑甲,分明就是极乐馆的护卫。 其中一人下马抓住芜烟,掀开他风帽,扯下他帛巾,看到容貌,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兄弟们,就是此人,速速带回去领赏!” 芜烟如何肯从,脑中快速想着脱身之法,他唯一可依仗的便是迷魂术,可那术法极其耗费精力,他伤势未愈,精力不至,此时很难使出来,而且这几个人功力不弱,他对付一人便十分困难,更不要说这七八个人了。 可既与红裳相见,他怎会甘心就此分别,拼死也要试上一试。他强提一口气,趁那人不备,抽出他腰刀,脚步错落回转,不知怎的就脱离了那人的制挟,弹指间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不待那人反应,芜烟劈刀就砍,角度刁钻,逼得那人不得不连连躲闪,那几人均没想到他竟会使刀,诧异之下,一时竟忘了阻拦,趁此空档,芜烟夺路而逃。 然而那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很快回过神来,迅速追上芜烟,这次再不敢大意。芜烟素来羸弱,没几下就手臂酸软,空会刀法,不能舞动,只能勉强握住刀,不过五六招后,刀便被击飞空中,而他脚步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那空中的刀,直直向他落了下来。 护卫们来不及施救,眼看这位美人就要丧命,忽的一个白色物件飞出,精准无比打中刀把,扑一声,腰刀落在芜烟身旁的雪地中。 这美人终究没死成,众人皆长吁口气,环视四周,见一女子蹲在几丈开外的山坡上,歪着脑瓜,看着他们直乐,双手却埋在雪堆里捣鼓什么东西。极乐馆护卫不由心惊,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自己这么多人谁都没有察觉到?已有脑袋灵光者想到大闹极乐馆的那个女人,几人对视下,正拿不定主意是抄家伙上,还是撒丫子跑之时,红裳已一跃而起,双手接连掷出数枚雪团,高呼:“打雪仗喽!” 这许多雪团呼啸而至,那些人有的躲闪,有的挥刀抵挡,可红裳弹如连珠,迅如闪电,蕴气于内,且专照着他们头脸招呼,功力相差悬殊,他们又哪里抵得住?没几下那些人脸上就像开了颜料铺,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毫无斗志了。 红裳哈哈大笑,拍手道:“好玩好玩,只是你们也太不中用,没几个回合就败了,我还没玩够呢!”那几人见红裳并没有杀人的意思,逃命要紧,连马匹也不要了,瞬间溜了个干干净净。 芜烟看到红裳,几近狂喜,一时顾不得细想,连滚带爬摸到了红裳身旁,然这也消耗了他所有的气力,揪着红裳的袖子就摔在地上。 红裳没有扶他,也不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芜烟抬起头,半跪着说道:“红裳,我惹你生气……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受得……若你还不解气,便拿剑在我身上刺十个八个窟窿我也绝无二话,只是……只是你别这样不理我,我心里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你也别扔下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言语真切,表情不似作假,红裳从小到大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心中涟漪微起,生出几分感动,她双手扶起芜烟,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开那样的玩笑,更不该赌气抛下你,害你差点被抓。” 听她这话,芜烟只觉宛如三九天喝了碗热茶,心中暖洋洋,却听红裳又说道,“我还有几句话问你,咱们找地方聊聊吧!”芜烟不知她要问什么,只见她表情严肃,便不自觉点了点头。 那几个护卫的马匹还在四周,红裳随手牵过来一匹,翻身上马,又拉芜烟上来让他坐在自己身后,狠狠一记马鞭,飞驰而去。 二人来到一处石壁前,红裳勒住马,看到山崖上有个山洞,便抓起芜烟爬了上去。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洞口只有二尺来宽,只容一人通过,里面却宽敞的很。今日几多波折,芜烟有些坚持不住,他满头冷汗,靠着石壁慢慢坐下,不住地喘气,半晌才说:“红裳,我口渴得很。” 红裳递给他水囊,抱臂倚在洞口,“我问你,你功夫是和谁学的?” 芜烟猛然一惊,警钟大响,道:“此话从何说起,我体内虽有几股真气,但我没有半分武功,你是知道的!” 红裳道:“我真诚待你,只望你不要骗我。你刚才夺刀的手法,逃离的步法,分明是我派的‘拈花指’、‘清风步’,你到底是何人?怎么习得我派的功夫?还有你使刀的时候,虽然软弱无力,但刀法精妙。你手法熟练,毫无滞涩之感,想必早就练熟了的,又怎说你不会武功?” 芜烟没想到红裳早就在一旁看到了,知道红裳起了疑心,想着怎么圆过去,“数年前我因缘际会救了一人,他为报答我,教了我几招用来保命,但仅此而已。如此说来,这人是你们灵隐山的人?” 虽说灵隐山掌门要终生守在山上,不得下山,但这是师父接任掌门时,师祖才定下的规矩,师祖担任掌门的时候,倒是时不时下山,难道会是师祖?想到这儿,红裳问道:“教你武功的人长什么模样?” 芜烟犹豫片刻,说道:“这人不让我把遇到他的事情说出去,但你要问,我不会隐瞒。他年纪很大,须发皆白,比较瘦,颇有几分隐士的味道,相貌嘛,哦,他右脸有一道疤痕。”芜烟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大约两寸来长,似乎是被刀割的。” 他说的正是师祖,这就是了!红裳点点头,此事疑虑暂消,她又问起另一事,“可你言语中对我们情况颇为了解,你说是从极乐馆里得知的,那这窑子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 她这一问接一问的,芜烟暗自扶额,这丫头两年不见,怎么心眼儿变多了,想了想道:“极乐馆内普通人等当然不知道灵隐山,否则就凭你铁骨扇、乌金鞭这两样灵隐山利器一出,他们就该乖乖讨饶才是,又怎敢大张旗鼓的与你作对?极乐馆知道灵隐山来历的,是馆主庞如画。” 他微微喘口气,又说,“极乐馆若只是个青楼,又如何能在江湖中稳占一席?皮肉生意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身份是情报贩子!庞如画还算有些来历,对灵隐山有几分了解,我也是从她那里听说的。可惜她半年来不见踪迹,音信全无,这才让胖娘子掌了权,若是她在馆内,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端。” 红裳问道:“这庞如画又是什么来历?我在山上这许多年,从未听说过这么个人。” “灵隐山一派惯于隐居,修身养性,你师兄和你都年轻,江湖上的事情怕是知之甚少。”芜烟讥笑道,“庞如画身世……这种丑闻,说出来都怕污了你的耳朵,休要问了。” 红裳好奇心一起,如何忍得住,缠着芜烟硬要他说个明白,奈何芜烟闭紧嘴巴就是不说,只能悻悻然打住,忽又想起另外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低低问他:“我虽喜欢看美人,可绝不会昏头任人摆布,可怎的一见了你,就像喝了迷魂药?混混沌沌好像丢了魂儿,任你轻薄也不知反抗,在极乐馆竟然差点与你……”红裳脸一红,声音愈发细不可闻。 她于感情上虽然懵懂,但也知道男女之事要两情相悦才好,她喜欢芜烟的模样,可远远没到以身相许的地步,若不是她最后警醒,当时就铸成大错了,这是她后来想不明白的事情。 芜烟内心却是掀起惊涛骇浪,那时红裳反应的确异常,他当时色令智昏,难道一时无意间对红裳用了迷魂术?受到他迷魂术诱惑之人,对精神损害很大,这绝非他所愿! 芜烟内心惶恐,却一脸平静,面色不改,他不做声地盯了红裳片刻,心中主意已定,登时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彩,他大笑起来,“傻丫头,你这是喜欢上我了呀!” “喜欢你?!”红裳呆了呆,后又恼羞成怒,“你又耍我?” “我并未耍你,你想想看,若换做其它人,你还会有耐心为他做这许多事吗?”芜烟有些激动地说,“你最怕麻烦,却还是宁愿得罪极乐馆和有权势的官员,几次三番救我;你不是伺候人的性子,这一路上对我却周到细致;你虽然时不时发脾气,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我扔下;即便刚才你如此怀疑我,可你还是一直守在洞口,替我挡着风寒;还有……” 芜烟脸莫名红了下,“我差点和你成就好事,换做他人,怕是早就没命了,可说实话,你真有心要杀我吗?” 红裳有些发懵,芜烟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事实也确实如此,难道自己真喜欢上他了?可怎么总觉得不对?红裳想不明白,“我不懂,我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很莫名、很烦。” 芜烟语调温柔,似是对红裳说,又似自言自语,喃喃道:“初涉人世,很多事情都是不懂的,等时间久了,就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话已至此,红裳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复转身向外坐着,听芜烟解释这么多,似乎很是有道理,但她还是有些疑心,这个人怎么想怎么有些古怪,想着不如就把他带在身边,监视他一举一动,若他有二心,自己也能察觉。她捡了些干枝,在芜烟身旁升起火堆,盘腿打坐练起功来。 芜烟吃不准红裳的意思,好不容易打消她的疑虑,怕再说错话惹到她前功尽弃,也沉默不语。 风雪又停了,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今夜是个晴天,玉兔东升,莹莹月光映着皑皑白雪,一切寂静无声,只有噼噼啪啪火堆燃烧的声音。 此时红裳就坐在芜烟旁边,一伸手便碰得到,但芜烟感到与她如隔了千重万重山水,先前他闭关一年专研禁术“换骨术”,后又假死隐遁,待再与红裳相见,却发现与她渐行渐远,她好似那天上的星星,只看得到,却怎么也够不到,心中苦闷难过,俱化作一声深深叹息。 红裳丝毫不知芜烟所感,她此刻专心练功,心神合一,渐渐入无我境界。芜烟见她入定,不敢打扰,渐渐迷迷糊糊的蜷缩在地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七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修 芜烟睡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他躺在一堆干燥的茅草上,身上的大氅盖得严严实实,脚上鞋袜都被脱掉,裹着几件衣服,正是红裳的外衫和中衣。 而红裳只着贴身小衣,蹲在火堆前面烤兔子,见他醒来,眉飞色舞地卖弄说:“哈哈,看看我捉到了什么?兔子!这兔子冻傻了,直接扑倒我怀里,哈哈,这就叫守株待兔!你稍等等,马上就好!” 红裳又拿出鞋袜给他换上,一脸庆幸,“好歹是烤干了,不然可没法赶路。”说完,把刚才给芜烟裹脚的衣服穿上。 此举不知触动了芜烟哪根弦,芜烟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红裳奇道:“你这是怎么了,脸红的如此厉害?”伸手探探芜烟额头,惊呼:“好烫,你难道发热了?” 芜烟一时无法直视红裳,把头撇到一边去,说:“没有,火烤的。” 红裳半信半疑,摸摸他的脉象的确没有感染风寒,也就放下心来,撕下条兔腿,来回倒了好几下手,又吹了数下,待不那么烫手了,递给芜烟叫他吃。 芜烟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一双眼睛如上好的宝石,流光溢彩。 红裳说:“不过给你吃条兔子腿,如何高兴成这样?” 芜烟笑言:“秀色可餐,自然乐在其中。” 红裳知道他是指自己,叹道:“我大致知道你的心思,我实话实说,我有婚约在身,不能背信弃义;再者感情一事太过耗费精力,与其沉淖其中,白白虚度年华,不如早早抽身而去,逍遥自在,所以我是不会动情的,你还是放下的好。” 此话如同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泼下,瞬间浇灭了芜烟炙热的心,口中的兔肉,刚刚还是无上美味,此刻却味同嚼蜡。芜烟深吸口气,缓缓说道:“你这人,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心思。……又何必处处体贴我,你若冷然待我,也许我就死心了呢。” 红裳说:“昨日对你如同审问,有失偏颇,着实过意不去,又怎能冷然待你?况且,我答应过要妥善安置你,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再说你也算不得特殊,若是其他朋友落难,我也会如此照顾他们。” “算不得特殊”几个字一入耳,芜烟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讥笑说:“只要长得好就行,是吧?” 红裳被戳破,有点下不来台,笑了几声,说:“没办法,除了饮酒,我就爱看美人。师兄训斥多次都没用,气得他说早晚我要栽在这上面。嘿嘿,我就看看,又不做别的,能出什么大事?” 芜烟见她言语间颇不以为然,暗叹一声,“你刚刚下山,人世间的规矩都不明白,你想要不受束缚,自由自在,又何必拘泥一纸婚约?趁早作罢的好!” 红裳摇头说:“你有所不知,我原打算下山后独自行走江湖,乘风而来,踏浪而去,饮酒欢歌,走遍天下美景,赏遍天下美人,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岂不快哉?谁知师祖临终前拿出一纸婚书,逼着我和段家成亲,我虽不愿,但总不能让师祖闭不上眼吧,只得答应。” 芜烟若有所思,轻轻道:“你无法拒绝,可以让段家先提出来,你顺水推舟就好。”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红裳叹气道:“那小子知道师祖给我们定亲后,差点儿没乐疯了!尽管知道我不愿意,还说什么成亲之后他不会拘着我,我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他都由着我。” 芜烟气道:“他分明是不在乎你!可怜你还沾沾自喜而不自知。” 红裳笑了笑:“他心里还是有我几分的,这点我知道。我这般胡闹无状,细细想来也对不住段家。” “你还太小,不懂人心的险恶,那段家也不见得像你说的那么好。……再者,若有一日你真懂得了男女之情,有了心爱之人,怕是不会这么洒脱了。” “所以说,为避免来日之苦,我也不会有那些情情爱爱的。我家师祖说过,世间万事,唯情最苦,嗔痴怨恨,皆由此来,而我最怕受苦。”红裳挥挥手,似是要把这些杂念赶出脑外,“还是敬而远之吧!” “师祖么……”芜烟扯扯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如此强压给你一桩婚事,丝毫不顾忌你的心情,你还这般尊重他?” 红裳喝道:“不准说我师门的不是!”,见芜烟仍有忿忿之意,便又说,“于常人而言,无不追求两情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若真有爱到铭心刻骨的人在,那么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当如何自处?” 芜烟闻言心中大震,下意识道:“自然是随她一同去。” “可二人若是有稚子在呢?抛不开,自然是忍受那漫漫无边的相思之痛,纵有天伦之乐,也难平复心中之痛;抛得开,稚子又何其无辜?” 芜烟不知如何做答,红裳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神色凄婉,说:“你不明白这种滋味,我可知道。我爹爹和我娘就是那种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惜我娘命薄,早早撒手去了,爹爹顾及我才没有以死相殉,可之后也是失魂落魄,日日夜夜伤心难过,终在我八岁那年将我托付他人,自此不知所踪,想必也是追随我娘去了。” 这是芜烟第一次听说红裳上山前的事情,想她幼年孤苦,大为怜惜,只恨不得把她抱在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红裳伤感了会儿,长舒口气,很快地收敛了心情,笑着说:“所以,我师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若是无情无欲,定然不会受这些苦痛。我炼红裳虽然喜欢美人,但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你呢,也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 芜烟没想到绕来绕去,她又说到这事上面,想她因噎废食,恐怕一时难以回转,便不再劝说,把此事放下,说起今后的日程,“我们的踪迹已经泄露,极乐馆肯定还会派人来,你有何打算?” 说到正事,红裳也正经起来,“我虽然不怕他们,但总来骚扰也太讨厌,原计划一路向东走官路的,现在要改改了,不如我们向南走山路,山上人烟稀少,路叉子多,好掩盖行踪。只是山道艰险,你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芜烟道:“无妨的,事不宜迟,我们快快动身罢。” “等等,你把这个服下。”红裳伸出手来,掌心中躺着一粒赤玉丹,“现在缺医少药,你可不能病了,任这药多么珍贵,也是给人吃的,可不要再推托了。” 芜烟看了看红裳,低头托起红裳的手凑到唇边,轻吐香舌,舌尖划过红裳掌心,将那粒药卷入口中吞下,面不改色施施然起身去了。 红裳掌心麻酥酥,湿漉漉,温热热,又难受又舒服,她追出去说:“芜烟,咱们不久后就会分开,虽然之前我迷迷糊糊的,和你也曾有过亲热举动,但实为不妥,今后还是不要如此。” 芜烟看着红裳,认真说道:“红裳,你即爱美人,又自命风流,那和美人亲热之举又岂会厌之?你不在乎夫家,夫家亦不束缚你,那又何惧逾规越矩?你自诩不会动情,又何必因此介怀?红裳,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喜欢你,为和你在一起,我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你,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决不放弃!” 如此热情洋溢、攻气十足的话,让红裳是瞠目结舌,她面对芜烟的热烈表白,不知为何萌生几分惧意,她讪讪笑道:“江湖毕竟是江湖,什么古怪的人都有,我竟不知我有什么好让你如此青眼有加。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吧,不过我提前告诉你,我不会改变心意,你今后若是因此吃了苦头,可别怪我,也别后悔!” 芜烟微微点头,心道,我恨不能把你捧在手心里,万般呵护,又怎舍得怪你?我自己选择的路,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又怎会后悔?只盼今后你能解我心意,二人携手相伴,快活余生! 时候不早,红裳收拾好东西,背着芜烟下了山崖,轻踢马腹,勒紧缰绳,催马扬鞭,共乘一骑,一路向南绝尘而去。 二人走了二三日,也不见有追兵的踪影。红裳十分奇怪,心想那日暴露了踪迹,又在山中耽搁了一夜,即便极乐馆再无能,也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到。 她将疑虑说了,芜烟思索片刻,说:“极乐馆向来是睚眦必报的,而且高手也很是有几个,按理说,怎么也能找得到我们,如今即不见追兵踪迹,想必是馆内出了变故。我猜,是庞如画回来了。” 红裳不解,说:“即便她回来又如何?难道就这样放过你了?” 芜烟道:“庞如画不会为难我,而胖娘子背着庞如画勾结官府,庞如画素来不与朝廷来往,此事本是他们内讧,我却无辜卷入其中,庞如画如何再好找我麻烦。不如这样,我们也不必躲躲藏藏,就此下山探探分明,若是有事,马上就走,若是无事,大大方方一路游玩过去。” 红裳拍手称好,故调转马头,二人一路下行,走了约三十里地,便看到人烟,又走了十余里,便到了一个大镇,名为双河镇。此时虽是隆冬腊月,可街上行人不少,各色店铺也一应俱全,不知比之前白鹤镇热闹多少。 二人先找了个地方饱餐一顿,又喂了马,他们上街溜达一圈,左右瞧瞧,均不见有什么异常,红裳悄悄对芜烟说:“看来你猜对了,那极乐馆果然丢开不管你我之事了。” 芜烟道:“虽然暂且无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顿了顿又说,“你的衣裳都烂了,去买几身换洗下吧。” 红裳笑道:“别只顾瞧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你雪里泥里,身上都臭了!” 芜烟下意识低头闻闻,也不由笑了。 他们又来到成衣店,红裳挑着好料子给芜烟从里到外买了个遍,自己打算还买身青布衫对付过去,芜烟却不愿,挑了一套女装。结算时,共计三十七两四钱,红裳把腰包掏了个干干净净,才勉强凑齐了。 二人索性在店中就将衣服换了,红裳看着焕然一新的芜烟,把之前那些破烂衣裳一扔,笑着说:“这下你身上的味道又回来啦!”芜烟问道:“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红裳说:“好像走在雪松竹林间的味道,很是好闻,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味道……和我师父身上好像!” 第八章 千金散去还复来 听红裳将自己和她师父想比,芜烟趔趄了一下,掩饰笑道:“我自己倒从来不知道。”心中虽有些慌乱,但也窃喜,若是她因此对自己另眼相待,倒不失为打动她的一个方法。 从成衣店出来,芜烟依旧蒙着面,披着大氅。因一文钱也不剩,红裳犯愁。芜烟安慰说:“这有什么可愁的,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自有法子让你有银子花。” 红裳好奇他有什么法子,芜烟只微笑不答,拉着红裳,牵着马儿,在街上转来转去,来到一处楼铺前,对红裳说道:“就是这里了,咱们银子就从这里来拿!”红裳闻言将马拴好,上前来看。 这楼铺招牌上写着“雅风”二字,临街铺面上没有窗子,只余一扇黑漆大门半掩着,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一边写着“發”,一边写着“財”,又有左右两幅对联,上联“四方起鸿运”,下联“佰萬从中發”,红裳还未看清横批,芜烟就过来问她:“你身上可还有值钱的东西?” 红裳道:“没有了,……不过倒有这一样,你看看。”她从领口扥出一个吊坠解下,递给芜烟,“说是象牙做的,应该能值几个钱吧。” 那确是象牙镂雕而成的一枚骰子,光洁如玉,精细华美,表面雕的是层层叠叠的凤凰花纹,骰子内安了一颗红豆,红白相映,说不出的好看。 芜烟握着这颗骰子,不住地颤抖,又苦又涩,又酸又甜,又是暗暗欣喜,又是惶恐不安,各种滋味齐涌上心头,几乎站立不住,好一阵子才勉强道:“这是你贴身之物,怎能当做赌注,被那些市井宵小之徒捏来拈去,想想都极为不妥。况且这骰子如此细致,当初也不知花费这人多少心血才制成,你好好收起来,莫浪费人家一番心意。” 红裳重新把骰子放好,笑道:“这是我师父所赐,一直都好好收着的,若不是你问,我也不会拿出来。……你说赌注,这是赌坊吗?” 芜烟点头,道:“是赌坊,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一贫如洗。”红裳说:“我可一点儿都不会,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芜烟一面踱步进去,一面说道:“你且好好瞧着吧!” 赌坊里面有推牌九的,有摇骰子的,还有一些红裳不知道的赌法,人群中叫喊声不断,有人状若癫狂大喊大叫,有人面如土色,萎顿不堪。芜烟不让红裳多瞧,带着她直接来到一处赌桌前,此处围着的人们不停地喊大或者小。 红裳问:“这是怎么个玩法?”芜烟答道:“最简单的赌法,三粒骰子,买大小。”红裳又问:“那我们买哪个?”芜烟说,“你且瞧着就是。” 此时庄家又开了一局,正吆喝着众人下注,轮到红裳二人,见他们衣着寒酸破烂,先轻视了几分,“二位,身上有银子吗?可别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 芜烟脱下身上大氅,放在“大”字边上,说:“押大。” 那庄家面露不满,带着几分轻蔑说:“我们这里可是十两银子起押注,你这件破衣裳值几个钱?少来捣乱,不然我让你好看!”忽又看到一旁的红裳,上下打量一番,色眯眯地说:“不然你用这小娘子作注也行,姿色不错,能值个百十两银子!” 赌徒们哄然大笑,一阵乱叫跟着起哄。 芜烟气极,脸色顿时黑如锅底,登时就要发作。红裳赶忙拉住他的手摇了摇,示意他稍安勿躁,又笑嘻嘻地对那庄家说:“这位大哥,这大氅可是上好皮子做的,至少值个几十两银子呢!不信的话,可以叫人来看看。您看,不如让我们先用这个作注,假若输了,再用我作注也不迟啊。” 那庄家笑道:“好个知趣的娘子,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依你!” 红裳冲芜烟眨眨眼,悄悄说:“你可莫要把我输了!” 芜烟本来恼她擅自答应,但见她拉着自己的手轻摇,好似从前讨巧的模样,又听她说的话,俨然是把二人当成一体,不禁心飘飘然、甜丝丝,就像喝了琼浆玉液般舒服。 所有人买定离手,庄家开盘,只见三颗骰子皆是六点!“大!”众人惊呼。红裳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拍手道:“妙啊!我们赢了!这下有银子可拿啦!” 庄家喊道:“愿赌服输,这些银子都是小哥你的了!咱们再来一局!” 芜烟点头同意。第二局,芜烟只把大氅拿回,其余银子作注,还是买大,庄家开盘,仍旧是三个六点,芜烟又赢了。红裳和他说,“你的运气可真不错啊!”芜烟说:“这岂是运气就能赢的赌场?休要开口,安静些!” 很快红裳就明白芜烟的意思了,因为接下来几局,无论庄家怎么摇,芜烟总能押中,面前的银子慢慢堆得像小山一样,把红裳乐得是眉开眼笑,看向芜烟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 渐渐的,旁人不再下注,只剩芜烟与庄家对赌,红裳也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紧紧抓住芜烟的胳膊,而芜烟泰然自若,只赢不输,面前已是有了五六百两银子了。 红裳觉得差不多了,拉拉芜烟衣袖,踮起脚尖凑在他耳旁说:“这些钱已经不少了,我们不要再玩了,你看那庄家的眼都红了。” 芜烟恼怒庄家刚才无礼,有心给这人一个教训,亦是悄声和红裳说:“这才是开始呢,我定要他赔个精光。……你别心急,等咱们回去,给你买花儿戴。” 红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话怎么像哄孩子?我都多大了!”芜烟浅笑,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目光轻柔似水,温情切切。红裳触及,不知怎的心头突地一跳,忽然就有些面红耳赤。 那庄家已是忐忑不安,不知这人是哪路的,心中发慌,吩咐随从:“去换副骰子,拿些银票来,再去通知贾二爷。”那人依言而去,芜烟看到,冷笑一声,说:“还赌不赌?不过区区几百两,贵号不至于心疼吧?” 那人怒道:“赌!怎的不赌?我们赌坊也是有字号的,还怕你不成?” 可是无论庄家怎么摇,也无论换了几副骰子,芜烟次次都能押中,且他每次都是将银子全部押下,赌注大,赢得也自然多,不多时,竟有了一万之数。 周围人等不时发出赞叹声,有人甚至想要随着他下注,可一看到庄家那模样,还是没敢动手。 那庄家终究按捺不住,嚯地站起来,指着芜烟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这里砸场子的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雅风坊是什么地方?” 芜烟手里拿着锭银子抛着玩,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你们雅风坊,就是赌坊啊!至于我是什么人,你还没资格知道。先买后开、输赢天定、死而无怨,自来是赌场上的规矩。怎么,轮到你们了就要破了这条规矩不成?” “你,你出老千!” “哈,哈,哈!”芜烟失笑,“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骰子,怎么出老千?不过万把两银子,就把你输急了眼,看来这雅风坊也不过如此!” 那人却不管这么多,左右一招呼,厉声道:“来人,把他拿下!” 红裳立刻挡在芜烟身前,喝道:“谁敢!” 双发剑拔弩张之时,只听有人喊道“慢着!”,一位中年男子匆匆赶到,喝住赌场的人,又对芜烟拱手道:“让这位兄台见笑了,此人新来,不懂规矩,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又对那庄家说,“平时怎么教你的,来者是客,均要以礼相待。如何能动粗?” 那庄家不服气,道:“贾二爷,这人有鬼,怎么可能次次都押中,分明是出老千!” 贾二爷怒斥道:“愿赌服输,不单单是对客人而言,我们赌坊也是如此!你技不如人,还要恃强凌弱,犯了我赌坊的大忌,休要多言,快快下去领罚!” 红裳收了架势,笑眯眯地说:“看来还是有明理的,那么我们可以走了?” 贾二爷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二位不再玩玩儿了?” 芜烟刚要张口,红裳不欲在此多留,抢先回答,“不了不了,已经赢了这许多银子,再赢下去就不好了!” 许是贾二爷觉得红裳有讽刺之意,脸色沉了下来,正要给红裳来个下马威,芜烟却不待他发话,悠悠然地说:“若是玩下去也可,咱们可要事前做个凭证,若是我把这赌坊都赢了,你们可不能不认账!” 贾二爷脸色变了又变,实在搞不清这人到底什么路数,他二人年纪轻轻,陷入包围却泰然自若,那男子看不出深浅,但那女子双目灼灼,自有股不同寻常的气魄,若是有些来历,得罪了可能会影响东家的大计,不过一万多两银子,给他们就是! 主意一定,贾二爷立刻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我们绝无为难二位之意,做赌坊生意的,怎会言而无信?来人呐,清点赌资,把欠这位爷的银子都拿来!” 芜烟道:“全都换成银票,只余些散碎银两。” 贾二爷笑道:“那是自然,这些全都是丰通票号的银票,见票即兑,您收好!”芜烟也不点数,拿过来给了红裳,说声“告辞!”拉着红裳便拂袖离去。 且不说赌坊那边如何恨得咬牙切齿,只说红裳出了赌坊,手里拿着那一叠银票,笑得是见牙不见眼,一路蹦蹦跳跳,东瞧瞧西转转,看哪个铺面看着华贵,盘算着这许多钱能买什么东西,又把银票左藏右掖,生怕被那妙手空空之徒偷走。 芜烟牵着马,跟在红裳后面慢慢走着,看她一副暴发户样子,倍觉可爱,又想到灵隐山上日子清苦,顿时有些心酸,说:“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情去!莫要担心花销,只管有多少花多少,有我在,定不会少了你的用度。” 红裳兴奋得双眼放光,开心地转圈,“哈哈!我也成有钱人啦!”又跑回芜烟面前,抱着他乱跳,“芜烟,芜烟!你可真是块宝,我怎么运气怎么好呢,平白无故捡了个聚宝盆!以后可吃穿不愁喽!” 芜烟抱住她,下巴在她头上轻轻摩挲,叹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红裳轻轻撒开手,又问:“你为何次次都能押中?” 怀中香软顿失,芜烟有些怅然若失,听红裳发问,就回过神来说:“赌场的骰子大多是做了手脚的,摇骰子也会发出不同的声响,还有手法的不同,里面的门道虽多,但我在极乐馆看得多了,里面的门道也就摸到了。” 此时天色已晚,二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寻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洗漱歇息,可芜烟硬和红裳共处一室,曰,薛大仁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此事,为防节外生枝,还是二人一起的好。红裳拗不过他,只得应了。 夜半,芜烟想着那颗红豆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听红裳叫了声师父,这一声吓得他是心如雷锤,冷汗直流,几乎从床上摔下来。 第九章 人间百味苦为最 且说芜烟被红裳一声“师父”吓得是几乎魂飞魄散,待再看时,原是红裳在说梦话。芜烟这才稍稍放心,但这段日子,他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外有鞭伤,内有情伤,他体素羸弱,性复忧郁,心事重重又不得缓解,再加上刚才那一吓,便实在撑不住了,浑身滚烫,发起高烧来。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芜烟这场病来势汹汹,水米不进,药石罔效,整日价只管沉沉昏睡。镇上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让尽早准备后事。红裳从没见过这样重病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几乎以为他就要不行了,只能用“红莲草”吊着他的命,盼他早日好转。 如此五六日过去,红裳坐在床边,托腮看着昏睡的芜烟,说道:“如今,红莲草也只剩下3粒了,你若是再不醒来,怕是真要丧命在此了。唉!虽说你我萍水相逢,但看在你对我还有几分情义的份上,我定会好好安置你,也不知你有何家人故旧……罢了,若是没人祭奠你,大不了我来看你就是!” 又看到芜烟的容貌,不由得扼腕叹息,如此美人倘若就此香消玉损,真乃一大憾事也!但转念一想,这人美虽美矣,但言行总透着古怪,对自己、对灵隐山都颇为了解,那什么庞馆主是否真像他说的一般还委实不知。且看似对自己情根深种,死乞白赖缠着不放,怎么也赶不走,自己面对这样一个美人实在狠不下心来,如果今后因此给灵隐山惹出什么事端来可就大大不妙了。若是他就此……,一切烦恼迎刃而解,自己潇潇洒洒,仍旧逍遥快活去! 红裳闪过这个念头,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但马上又用力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样想太过阴险,连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胡乱念起经来。 老天爷还是怜惜这样的美人,芜烟终于醒了过来,人醒了,能进食喝药,病就有了指望。红裳松了口气,说:“可算是醒了,你这几日着实凶险,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本来是不行了的,可在黄泉路上听到有人恨不得我早死,心有不甘,又回来了。”芜烟憔悴不堪,十分虚弱,有气无力,又带着几分恨恨。 红裳心虚,不敢还嘴,只傻笑装听不懂,“咱们有那许多银子,名贵药材、山珍海味不在话下,你只管好好养身子就成。” 芜烟哼了一声不再理她,红裳也十分识趣,喂药喂饭,照顾得十分周道,又上街买了很多吃的喝的玩的哄他开心,这才让芜烟脸上露出笑容。 虽说病去如抽丝,可芜烟在红裳殷切讨好下,心情大为好转,他这病本来就是心病所致,如今无论红裳是真情还是假意,芜烟总算过了几天顺心日子,心事也得以缓解,这病也好得快了。 二人准备过几天就启程南下,芜烟收拾行李,翻检红裳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时,看到一根络子,上面的花纹十分奇特,用红、黑、黄三色编成,乍一看与蛇十分相似。 芜烟问红裳这东西是哪里买的,红裳看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芜烟拿着这络子沉思片刻,扔到火盆中烧了。 过了几日,又有一根同样的络子出现在芜烟面前,芜烟依旧烧掉了事。哪知隔日,仍有一根络子出现,芜烟这次没有再烧掉,和红裳说想要吃西街饭馆的龙凤羹,今晚就要吃。 红裳说:“那家要提前订,隔日才能吃到,我先去预订,后日再吃可好?”芜烟不应,定要她去,红裳气得冒烟,可拿他没办法,只好去了。 待红裳一走,芜烟拿着那根络子,帛巾蒙了面,出了客栈,在街上边走边寻,不多时就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那门前站着一小童,腰间挂着同样的络子,见到芜烟手中的络子,就往院内迎,引他来到内院的花厅奉茶。 环佩叮当,香风袭来,一妙龄女子缓步而来,只见她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粉面含春,体态玲珑,是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浑身上下自有别样风流。 她看到芜烟,咯咯笑起来,声如银铃,十分好听,“柳公子,怎么到我这里了还蒙着面,你对我还有什么好隐藏的?” 芜烟皱眉道:“有话快说!” 那女子做委屈状,道:“我辛辛苦苦为你收拾了残局,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连句话都不能好好和我说?” 芜烟把头扭一边,十分不耐地说道:“庞如画,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见我不可?” 那女子正是极乐馆馆主庞如画,她盈盈坐下,端起茶盏递给芜烟,道:“喝口茶吧,燕儿特意为你准备的,你从不肯喝她泡的茶,如今你出馆了,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给你泡茶了,就当慰藉下她的苦楚吧。……这份相思痛,想必你也是明白的。” 芜烟犹豫片刻,还是去了帛巾,接过茶来浅饮一口就放下了。花厅西侧屏风后传来女子轻轻的压抑的哭泣声,芜烟置若罔闻,脸色冷淡。 庞如画知道他性子,叹息一声,到底不甘心,娇笑道:“哎呀,你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还是看不够,我都后悔把你放走了!我看那小姑娘对你着实无意,不如回来?” 芜烟起身便走,庞如画知道他急了,忙拦他:“哎呦呦,瞧这大爷脾气,人家只不过开个玩笑,怎么就恼了。别走,正事还没说呢!” 好说歹说劝回来,她也不再说闲话,直言道:“我虽有心重罚胖娘子,想废了她,可她手脚倒是麻利,搭上了敬王府,王府直接把她保下了。如今,她在王府当差,反而不好动她了。” 芜烟道:“只要她不再来找我麻烦,她如何我并不关心。” 庞如画道:“若真是这样倒也干净。我且问你,你可识得敬王?” 芜烟摇头道:“并不认识,你此话怎讲?” 庞如画面露疑惑,道:“不知为何,近日来那敬王府几次派人来追问你的下落,我觉得蹊跷,赶来和你说一声。……如果你和敬王之间没有往来,那可能是薛大仁借着敬王的名头生事,倒不用在意。如若不然,敬王势大,若他有心找你,我们可瞒不住。” 芜烟心下有些歉然,道:“那你们如何应对?薛大仁还在纠缠不休?” 庞如画有些意外,笑道:“你这是在担心我吗?可真让我受宠若惊。”她见芜烟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忙说:“再过几日就到闭馆日了,到时候我们人去楼空,各自隐遁,任他薛大仁多大的能耐,也找不到我们。他毕竟不是江湖人,也没那么大的官府势力,过阵子就消停了。” 芜烟微微松口气,虽说他不喜极乐馆,可若是因他给馆内惹来祸端,可就违背本意了。他看看天色不早,便要起身,“多谢你的好意,我已知晓,咱们就此别过。” 庞如画知道他着急回去见心上人,心想他倒是如愿以偿了,只可怜燕儿那丫头痴心错付,如今见他和心上人亲亲我我,心里头还不定怎么难过,有心气气芜烟,便道:“咱们好歹交情一场,我给你透个信儿做个人情。我这次外出游历,你猜我遇到谁了?……你别瞪我!好吧好吧,告诉你,是你那心上人的未婚夫,段家庄少庄主段明廷!” 芜烟一听到“段”字,脸上就像结了霜,冷得吓人。 庞如画故作不知,还一脸羡慕地说:“那个人呐,哎呀呀,可真叫人儿疼啊!虽说眉眼不如你精致,可那也是相貌堂堂、英俊不凡,还有那周身的气派,可真叫人挪不开眼。而且我还听说啊,上个月那段公子单刀赴会,一人挑了运河帮七个堂主,逼得运河帮不得不向段家庄低头。哎,你说说,这样的人,你那心上人会不会动心?” “不劳费心!”芜烟硬邦邦回了句,连作别也没有,转身就要离去。 庞如画收了脸上的嬉笑,正经道:“我虽是故意气你,但说的也是实情,你早晚都要面对,还是早作打算的好。你赌上所有,身陷泥沼,只为谋她。若她能怜惜你还好,若她始终不动情,你岂不是毫无活路?若她哪日识破你,你又如何自处?你一心扑在她身上,可知段家庄如今在江湖势力越来越大,隐隐有越过几大门派之势,若你二人真的成了,那段家庄可会放过你们?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哪一个对你都难如登天。芜烟,看在你我交情一场的份儿上,我再劝你一句,一步踏出就是万丈深渊,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芜烟没有回头,慢慢走到门外,此时天空又飘起雪花,他仰起头,雪花轻轻落在脸颊上、脖颈中,凉丝丝,轻柔柔,他心中郁气忽然就散了不少,想起红裳此刻还不知怎么和店家磨着要龙凤羹,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他转过身,冲庞如画慢慢地一揖到地,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庞如画还了一礼,看着他身影慢慢消失,知道此次分别,再见时就是陌路人了,以往种种都消散风中,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怅惘。 屏风后走出一妙龄女子,模样清秀,身形窈窕,腮边挂着泪,楚楚可人。庞如画对她说:“燕儿,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情形,他是决计不肯回馆的,你再一心念着他,痛苦的终究是你自己。” 燕儿欲语泪先流,“我知道,我知道,可知道做不到,自从见了他,我眼里就再也没有旁人……罢了,这都是我的命。”庞如画听闻,再劝无用,只能由着她去,心中暗暗感慨,世间“情”字最伤心,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一句空话罢了。 四周寂静无声,芜烟独自走在街上,大雪纷纷扬扬飘下,慢慢覆盖了他的足迹,覆盖了一切痕迹,好似要把整个抹平再来。雁过无痕,人去无踪,一切复归初始之中。 第十章 谁家玉树灼芳华 再说红裳,在西街饭馆缠着掌柜的磨了半天嘴皮子,又出了三倍的银子,掌柜的才松口让厨房做,还和红裳说:“不是小店难为客观,这寒冬腊月,诸般食材实在紧缺,价格都翻了三倍不止,食材不易,处理起来更花精力,而且这龙凤羹要大厨一直盯着,足足炖上两个时辰才行。为了做这道菜,我半个厨房都要停下来,若不是看你小娘子苦苦哀求,我是万万不可答应呢!” 红裳暗暗骂娘,却不得不连连向他道谢,心中把芜烟来回骂了一百遍。好不容易菜得了,红裳提着食盒一出店门,便看到一人立在对面,蒙着帛巾,身上已落了一层雪,却不是芜烟又是谁? 芜烟看到红裳出来,缓步走了过去,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等你许久了,你可知道?” 红裳呵呵笑着:“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在催他们,你看,龙凤羹已经好了,我们回去吃吧。” 芜烟心中哀恸,酸涩不堪,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忙闭上眼睛,喉咙动了下,复又睁开眼,说道:“就在这里吃吧。”红裳听他声音发闷,怕他冻着,赶紧随他进了店。 二人要一清净雅间,又点了几个菜,红裳给芜烟把了脉,确无大碍,才松口气道,“你大病未愈,直接在客栈等着我就好,何必跑这一趟!” 芜烟摸摸她的头,说:“实在等不及了!” 红裳揶揄说:“你也有嘴馋的时候!” 芜烟道:“确实是馋得受不了了。”红裳一时大笑起来。 酒足饭饱,红裳拍着肚皮,打着饱嗝儿,满足地眯着眼,活得像只偷完腥正打盹儿的猫。 芜烟拿起帛巾给她擦擦嘴角,嗔怪道:“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看到好吃的就什么也不顾了。” 红裳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这样吃才香!”看到芜烟手中的帛巾,惊呼:“怎么拿这个!你出去时用什么蒙脸?” 芜烟把帛巾随手一扔,淡然道:“不戴了便是。” “不戴?难道你……”红裳不明,瞪大双目看着芜烟,“可你之前还说自己容貌太盛,怕惹出是非,才遮人耳目,如今反而不怕了?” “怎能不怕?怕得很!”芜烟轻轻抚上红裳的手,说,“红裳,你可愿护着我?” 红裳笑笑,反问:“现在不就是在护着你吗?” 芜烟手上稍稍用力,又问:“红裳,你可愿护着我?” 红裳感到他问的怪,只怕是执拗脾气又犯了,正琢磨着如何糊弄过去,却见芜烟目光殷切,满含希冀,正一瞬不眨盯着她,细看神色又十分惶恐紧张,仿佛她的回答能定他的生死。红裳本要说的话登时无法出口,也不知如何去说,一时间倒被问住了。 “红裳,你可愿护着我?”芜烟用力抓住红裳再追问,声音开始发抖,眼中也泛起一层水雾。 红裳十分为难,她既不愿违背本心,也不愿伤了芜烟,思考良久,方道:“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力。” 芜烟笑了,眼中泪光点点,“多谢你没有谎言欺我。” 红裳有些腆然,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到了大堂,果不其然,芜烟备受瞩目,红裳苦笑又无奈,深感担子沉重。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撒落人间,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芜烟拉着红裳的手缓步前行,踩得积雪发出沙沙的声音,平静、安谧,仿若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芜烟沉醉其中,盼着这路永不到头才好,恍惚间感到这一幕好似哪里发生过,他看向红裳,红裳也恰巧看向他。二人相对,红裳从芜烟眼中看到了自己,专注又唯一,红裳的心突然就砰砰跳了起来,转过去头不敢再看。 又过了两日,芜烟已是大好,红裳想要早日启程,结果芜烟却以天气恶劣,出行不便为由拖着不走,等天转晴了,芜烟又以穷家富路为由,拉着红裳东看西买,如此反复几次,等红裳急得发了脾气,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行囊上路。 因不愿再与极乐馆有所牵连,芜烟甚至连马也不愿要,另换了两匹良驹,又说自己体弱,赶不得急路,一路慢慢悠悠,且每到繁华之地,总要找间赌坊进去赌两手,每次赢的也不多,几百两至几千两。红裳虽然气恼,可芜烟把赢来的银子都花在她身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最好的馆子住最贵的客栈,看戏听曲儿逛庙会,首饰衣物、口脂香粉,总之就这么泼水儿似的使银子。 一路走,一路赌,一路花,期间引来贼人若干,都被红裳打退。但红裳总觉得不对劲,一日入夜,待安顿好后便对他说:“咱们这样赌这样花我觉得不妥,也太招摇了,匪徒总来袭击,我虽不怕,但到底麻烦。” 芜烟把玩着一根羊脂白玉簪子,心中不以为然,嘴上说:“我只不过想让你玩的痛快些罢了,你若觉得不自在,我便依你,今后收着些便是。”说罢把簪子轻轻插在红裳的发髻上,端详一会儿,赞道:“好看,果然配你!”。 红裳摸摸簪子,犹豫片刻,没有摘下来。芜烟见了,心中欢喜异常,正待说几句情话,却听红裳猛然喝道:“谁!”,随手拔下簪子掷向窗外。 簪子破窗而出,窗外咔嚓一声轻响,而红裳已是追了出去。这一切不过瞬息间发生,芜烟只看见两道人影在夜空中一闪而过,不知去向。 那人身着锦衣,带着一张鬼脸面具,在街巷的瓦脊飞檐上飞腾挪转,他行动迅捷,步法轻巧,落地无声,连红裳也赞叹一声“好轻功!” 待二人一交上手,红裳更是惊讶。她自恃武功卓绝,寻常人难以入眼,可这人和之前交手之辈完全不能等同视之,功力应不在她之下。 深蓝色夜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地面厚厚的积雪被二人的动作带得飞散开来,纷纷扬扬,在月光的映照下,莹莹微闪,如同银河繁星落下,笼罩在二人四周。 近身搏斗,红裳善用拳法,先发制人,上来便是凌厉攻势,那人腰间悬着刀,也用拳脚功夫,只守不攻。二人均未言语,出手相当快,转眼间百招已过,仍不分上下。 见他如此招式,红裳先前还一脸狐疑,而后见他武功虽大开大合,但和自己是殊途同归,心中已然猜到他是谁,有心比试下高低,遂拿出十分功力,但出手却留了余地。那人也换了套轻灵多变的路数,不再只守不攻,二人身形飘忽不定,动作潇洒如行云流水,看上去不像二人对战,反倒像是同门之间的切磋了。 红裳寻了他个空档,双掌击出,那人亦接下了,飞身回转,卸去红裳的掌力,轻轻飘落在地,刚刚站定,就见红裳奔过来,一把抱住他,又蹦又跳,又拍又打,欢喜道:“段明廷!段明廷!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的吗?怎么寻到的我?”又把他面具摘下,“你怎么带这个,青面獠牙的,刚刚几乎吓到我了!”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朦胧了他周身轮廓,只见他身姿挺拔,容貌俊朗,眼睛映着月光,灼亮灼亮,一股英气凛然扑面而来,此人正是红裳的未婚夫,段家庄少庄主段明廷! 他负手而立,含笑看着欢呼雀跃的红裳,待红裳稍稍平静,才开口说话,他语气缓慢而温和,让人听着就安心,“你一下山,掌门师兄就给我传信了,我怕你初次下山不知江湖险恶,着了坏人道儿吃了亏,就去接你,谁知你一下山就没了踪迹,我遍寻你不到,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得到你的消息。” 红裳想到自己下山后所作所为,不由讪讪然,小声说道:“真是对不住,我太贪玩,原应一下山便去找你的,累你辛苦了,我给你赔不是……” 段明廷笑道:“傻话,你我是要做夫妻的人,还和我讲究这些?你在山上拘久了,下山后原本也应该松快松快。” 他如此包容,红裳心头一松又有些不自然,想着还有个芜烟,段明廷刚才应该看到他了,若是等他问起了不免尴尬,还是坦白的好,可要怎么说呢?想了想,便迟疑地说:“段明廷,我有个大大的麻烦,这阵子一直困扰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明廷问道:“什么麻烦?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也许就迎刃而解了。”红裳正要开口,空中忽传来一声破锣般暴喝:“小丫头,佛爷就是你的大麻烦!” 段明廷立刻浑身紧绷,一个箭步上前,护住红裳。一位穿着破袈裟、负着降魔杖的大和尚出现在二人面前,此人正是“怒金刚”王杵!他看看段明廷,又看看红裳,哈哈笑道:“小丫头,几日不见,手段越来越高超,馆子里的相公玩腻了,又开始找江湖上的俊俏小子了!” 段明廷面露不悦,却见红裳好似认得他,便低声问道:“你认得他?” 红裳说:“认得。此人与我有点过节,不过手下败将而已,不必担心。”又朗声对王杵说:“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也能见到你!大和尚,你拦住我二人去路,是要再和我比一场吗?来来来,上次没打痛快,这次咱们好好试试身手!” “佛爷从白鹤镇追到双河镇,又一路打探才找到你,当然是为了找你打架!”王杵大声说道,“佛爷我从来没有在女子手下吃过败仗,那日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在你手里吃了亏!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红裳笑吟吟道:“你可想好啦,别输了又哭鼻子!”王杵把降魔杖挥得哗啦作响,“废话少说,你打是不打?” 段明廷拦着跃跃欲试的红裳,低声道:“我来!”他上前拱手道:“段家庄段明廷,愿与这位英雄切磋切磋!” 王杵奇道:“你是段明廷?怪不得看着与旁人不同,可你为何要替这丫头迎战?” 段明廷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要挡在她前面!” 王杵一愣,哈哈笑道:“可惜你堂堂段家少庄主,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竟然被人戴了绿帽子,哈哈哈,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段明廷脸色沉了下来,强克制心中怒气,说道:“莫要口出狂言,可否愿与在下比试?”王杵道:“比!在下‘怒金刚’王杵,人人都说你是少年英雄,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王杵大喝一声,挥杖袭来,如雷霆万钧,红裳见此次不同之前,心下大惊,叫道:“明廷小心!”段明廷已抽刀在前,迎了上去。 第十一章 天图被盗惊闻起 段明廷有心在未婚妻面前一展雄姿,拿出生平绝学,一柄金刀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和王杵打得是难解难分。 但不多时,红裳便看出门道来,现在来看似乎是不相上下,王杵胜在力道刚猛,出招凶狠,招招取人要害;段明廷稳打稳扎,见招拆招,且依红裳之前与王杵对战的经验看,王杵内功不如段明廷,不出百招,必露败迹。 果然,百招一过,王杵明显后继乏力,而段明廷越战越猛,渐有压倒之势。王杵一见形势不好,再打下去怕是要吃大亏,猛击出一杖后急急后退,喊道:“不打了不打了,佛爷今日不在状态,待改日再与你较量!” 红裳乐了,笑骂道:“你这贼秃,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哪有这等好事?今日不把你打个满脸开花,我就不是你姑奶奶!” 王杵急于脱身,故意说道:“小丫头,你还有空管我?你那美艳的情人可追出来找你了,你不去寻他,若是被人抓走可不得了!” 红裳身形一顿,愣住了,而段明廷也收了手,王杵趁此机会飞快遁走,而二人都没心思去追他。 红裳看着段明廷,说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唉,说来话长,我也不知如何和你说。”红裳将下山之后种种事宜说了一遍,刻意夸大自己路见不平,救人于水火的壮举,描绘的是天花乱坠,自己端的是惩恶扬善的大英雄大豪杰,至于自己为何要去青楼、芜烟对她的依恋等事宜则是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只说芜烟为自己挡了一掌,受了重伤,自己无法置之不理云云,有意无意间,芜烟对灵隐山知之甚多一事却只字未提。末了说道,“总之一切皆是我的不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惹了个麻烦,但绝不是王杵所言那般。” 段明廷一直含笑听着,闻言说:“旁人所言如何信得,我自然信你。……那个芜烟,倒也是个可怜人,你若就那么一走了之,他必定再落入囹圄,如此反而不美,他替你挡了一掌,我替你还他。此事也算不得麻烦,我江湖上朋友很多,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他便是。” 红裳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说:“太好了,还是你有办法,他一直缠着我,又哭又闹,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察觉自己说漏了,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圆回来。 段明廷仰头笑了起来,道:“裳儿,我知道你的毛病,爱玩爱耍,可我也知道你有分寸,不是那般胡闹之人。况且,有人喜欢你,正说明我的裳儿是如此的好,我心里只有欢喜的份儿,怎会怨你?” 见他不介意,红裳调皮起来,问道:“你不恼我?可我怎么有点失望呢?”段明廷道:“我怎会恼你,若是有事,那也是旁人的过错,我只恨旁人,却舍不得怨你。” 红裳说道:“两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油嘴滑舌起来,说,趁我守孝,你有没有勾搭别的姑娘?”说着作势要去揪他耳朵,段明廷微微一笑,也不躲,反而躬下身来把耳朵凑到她手边。红裳笑个不停,段明廷也笑容满面,二人顿时笑闹一团。 笑了一阵,段明廷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那根羊脂白玉簪子,已是断成两截,歉然说:“真对不住,刚才不小心把你的簪子弄断了。” 红裳接过来看了看,说道:“倒也没什么,就是可惜了那一千两银子,就不知这碎玉还能不能换钱?” 段明廷笑道:“你真是掉到钱眼去了,当心被人卖了还不知。段家还不缺这点钱,改日我替你好好挑点首饰去。”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窄窄小长盒,打开一看,是一根桃木簪,雕工还略显生疏,但样式古拙,倒也有点趣味。段明廷有几分腆然,道:“我自己雕的,本想去年你及笄的时候送给你,不想青冥师叔过世,灵隐山封山一年守孝,没人引路,我寻不到山的入口,也没有送出去。如今我一直带在身上,恨不得一见面就送给你的好……” 红裳笑道:“你弄坏我一根簪子,正好赔我一根,就算你将功补过了。”她稍稍低头,“给我戴上吧!”段明廷笑意更胜,就要给红裳插簪。 “红裳——!”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红裳和段明廷齐齐一惊,望向来处。芜烟发丝散乱、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走过来,他盯着段明廷手中那根簪子,双眼几欲喷出火来,他又看到红裳在段明廷身边笑靥如花,一颗心就像被人狠狠攥在手里,捏来捏去,疼的喘不上气,几乎昏过去。他眼前发黑,强忍着一步一步走去过,看着红裳,伸出手来,“红裳,过来!” 红裳十分尴尬,说道:“你怎么来了?小心……” “红裳,还不过来!”芜烟暴喝,打断她的话,见红裳站在原地犹豫,心中愈加难受,胸中气血翻腾,伸手就要拽她过来,还没挨到红裳,手腕就被段明廷牢牢握住,钻心的疼痛立刻从手腕传来,整个胳膊都开始发麻,芜烟咬牙没有喊痛更没求饶,瞪着段明廷喝道:“让开!” 段明廷倒有点意外,他没有手下留情,用了七分力量,几乎能把人的骨头捏碎,就是练家子也要疼的哇哇叫,这个人看着虚弱不堪,可还有点儿风骨,竟能忍到现在。 红裳看芜烟身体微微发抖,知道他肯定疼得厉害,心下不忍,在身后偷偷拉拉段明廷的袖子,示意他放手,段明廷倒是松了手,但还是挡在红裳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段明廷道:“在下段明廷,是裳儿的未婚夫,请问阁下是?” 芜烟看也不看他,只看红裳说道:“红裳,跟我回去。” 段明廷脸色更黑了,红裳只觉头上乌云密布,前景堪忧,心中烦不胜烦,大喝一声:“不要吵了!”见二人住口,吐了一口胸中郁气,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客栈再说吧。” 三人回到客栈坐定,芜烟与段明廷仍旧一言不发,互相横眉冷对。红裳左右瞧瞧,只觉心烦不已,但到底也懒得去哄他们,想起来一事便问段明廷:“段明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段明廷笑道:“一直没你的消息,我着急的很,就差点发动段家的力量来寻你了。结果前几日手下来报,说有二人古怪的很,把西北路的‘雅’字号赢了个遍,且武功高强,他们派去的人手,还有沿途的强盗,都折了,实在搞不清什么来路。他们画了你的像,我一看便知道是你,就寻过来了。” 红裳说道:“原来如此,还好我没痛下狠手,否则结下了梁子可不美。”段明廷道:“这原本就是他们的不是,该让他们负荆请罪来着。” 芜烟忽在一旁冷冷道:“这么说来,雅风赌坊是你段家开的了?” 红裳猛然醒悟,以眼神询问段明廷。段明廷点头,“确是段家的产业。” 红裳正色道:“虽说灵隐山并不戒赌,但是不准门下开设赌坊,不准沾染黑钱。段家虽然下山自成一派,但祖师爷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见她在外人面前也毫不隐瞒灵隐山的事情,段明廷猜到她二人关系不同寻常,面上不显,心中已然不悦,无奈道:“我岂能不知灵隐山的规矩,但段家在外已久,几代人下来也算小有积业,但发展至今,族人众多,良莠不齐,难免有不求上进或者平庸之辈,不得不依附家族过活。而且,段家庄名头越来越响,很多江湖客慕名投奔,也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只凭现有的田地商铺根本支撑不了,家父也是实在无法,才开了这几间赌坊。” 红裳本想再劝,但自己初入江湖,很多事都不清楚,而且段家虽说属灵隐山管辖,但他们在江湖上立足已久,已几近自成一派,想起下山前师兄叮嘱段家的事情要看破不说破,便把那劝诫的话吞了下去,说:“虽说如此,到底有违门规,得空你还是劝劝师叔的好。话说段家到底养了多少人,需要那许多钱?” 段明廷笑道:“等你到了段家就知道了,我们‘江湖第一庄’也不是白来的名号。”他看看芜烟,说道:“你的这位朋友,可有安置之处了?”红裳摇头,段明廷又说:“这位柳公子,我在山东有位至交好友,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黑白两道都有几分面子,他为人最是行侠仗义,豪爽好客,不如我修书一封,你去投奔他,他必会好好接待你。” 芜烟视若罔闻,冷然不语。段明廷笑笑,轻轻掸了掸袖子,微微仰头说:“柳公子姿色不俗,若是担心因此招惹是非想要隐居,终南山很是有许多隐士,我可以护送柳公子去。若是受不了山中穷苦,道场寺庙,我也可以为柳公子引荐一二。” 芜烟勃然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安排我?” 段明廷霍地站起身来,却顾忌着红裳,忍了又忍,道:“我是什么人,刚才见面就和柳公子说了,我念及你替裳儿挨了一掌,才好心安置你。反倒是柳公子,似乎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裳儿,我有话与你说,你出来。” 红裳对芜烟招呼一声就跟出去了,芜烟拦不得,想跟去又拉不下脸,只好坐在那里独自呕气。 红裳问段明廷何事,他长吁口气,把胸中郁气一吐为净,又将桃木簪拿出来给红裳戴上,这才说:“裳儿,刚才赌坊之事,有外人在场,不便明说,这雅风赌坊不单只是赌坊,还是段家的情报网,父亲对这赌坊很是重视,他日你到了段家,切不可说些劝诫之言,以免误会。” 他见红裳点头,又说道:“还有那个柳芜烟,这个人我很不喜,总觉得他身上一股邪气,还是早早撇清的好。” 红裳说:“所以我说他是个麻烦,不过他虽有股子执拗劲儿,邪气倒是不至于。” 段明廷不想再谈他人,说起另一事:“我今日刚刚得到密报,我家的天图被盗了!” 红裳大吃一惊,问道:“天图?!怎会,谁人盗走?” 段明廷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得知,家父信中说遇袭的人为飞叉所伤,其他线索全无。而江湖上使叉又能伤到段家庄的人只有笠泽水寨阮家和南山帮南家。天图虽只是我派基本入门心法,但也算独门功夫,若是掌门师兄知道了只怕会怪罪下来,父亲命我带人速速查明。本应今晚就启程的,可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如今见到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红裳听他话语中隐含的不舍,心中有些愧疚,说道:“天图被盗不单是段家的事,更攸关灵隐山,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我也去探一探。……你不要摇头,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师兄在也必会答应。” 段明廷犹豫片刻,知道她主意一定便不会更改,便说:“如此也好,那我去南山帮,你去笠泽水寨阮家,那阮家原本渔民出身,因杀了当地渔霸不得已做了水匪,如今虽声势浩大,但还是讲理的,你只需探探虚实即可,一有不对马上就走,不要纠缠!” 红裳笑道:“我知道,决计不会让自己吃亏!” 段明廷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她手中,说:“路上若是缺钱了,只管拿着玉佩去丰通票号,要多少有多少,万不可再进赌坊了,那里鱼龙混杂,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红裳收好玉佩,暗自斟酌这丰通票号想必也是段家的产业,他家这许多田地产业,实在不像灵隐山门下的做派,忽又听他说:“那个柳公子,你打算如何待之?总不能一直这么带在身边。” 红裳苦着脸说:“我也不想啊,可他那样子,分明就是离开我就要死的做派,我又不能看着他去死!” 段明廷心想便是看着他去死又如何,可话到嘴边反而说道:“我知道你心肠软,可他那样的出身,过不了多久就江湖皆知,这有损你的清誉。” 红裳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我做事管旁人如何说!” 段明廷心中暗自叹气,她这脾气,今后嫁到段家还不知要生多少是非,他要把带来的人手给红裳留一大半,可红裳不喜随行人多嘈杂,坚决不要。段明廷无法,只好细细嘱咐一番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第十二章 月白风清蚀骨痛 等红裳回到客栈,芜烟正坐在那里生闷气,见她回来,讥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不与你那未婚夫再缠绵一番了?”红裳心中想着天图被盗一事,实在没精力再和他争辩,摆摆手说:“我们说的是正事,你不要这般说话。” 芜烟更是气恼委屈,说道:“你一见他就全然不顾别的了,他刚才拿话挤兑我,你都无动于衷。” 红裳抚额,叹道:“我是他未婚妻,与你共处一室,虽说之间没什么事情,但换做他人的话,不把你杀了就算好的了,而他只是说几句,你还要怎样?” 芜烟顿时语塞,又见到红裳头上插着的桃木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拔下来就要掰断,红裳如何肯让他弄坏,立刻去拦,碰到芜烟手臂,疼得芜烟猛地吸了口气。 红裳一愣,想起刚才段明廷有意给他的下马威,忙撩开他袖子一看,也吓了一跳,芜烟手腕上乌青的指印赫然在目,已然发肿。红裳忙给他上药,怪他为何不早说。 芜烟见红裳担忧之心不假,怒气先去了几分,说道:“他一来,你都看我也不看,我如何敢说?” 红裳道:“我总要顾忌他的面子,不然你的小命更是不保了!” 芜烟见她这样说,怒气又消了几分,便把簪子还了她,“还你。”又闷闷地说:“我雕的比他好。” 红裳笑笑,说道:“好好,我信!不过段明廷说的山东那个地方,你真不去?”见芜烟瞪眼又要发火,忙说:“我不是嫌弃你,我是真有事。实话对你说,段家的天图失窃了。那天图攸关灵隐山安危,我不能置身事外,这就要赶往笠泽水寨追查被盗事宜,此去风险未知,带着你着实不便。所以为着此事,你我怕是也要早作分手打算。” “不可!”芜烟断然拒绝,“我绝不离开你半步,你若是要弃我而去,不如先一掌劈死我。” 红裳讶然又愤愤,道:“哪有这般道理?你这样纠缠不休,让我真是为难!” 芜烟惨然笑道:“我就是这样,如何?红裳,我爱你爱得发疯了,离了你就是活不下去,你若不在乎,只管走便是!” 红裳气急:“随你罢!天图被盗何等重要,我没空与你纠缠下去!你好自为之,咱们就此道别,永不相见!” 她说完这话,本以为芜烟会像以前一样过来哭着喊着求告错恳求,结果芜烟一言未发,脸上波澜不惊,眼神平静。红裳心里直打鼓,但想想段明廷对自己的情谊,天图被盗一事的紧迫,叹一声,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他不想按别人的安排走,那就自谋生路罢,遂咬咬牙,转身离去了。 芜烟看着红裳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浑身颤抖,眼泪滚滚,末了,擦擦脸笑道:“果然什么都没改变,她还是如此,一见到他便什么都不顾了,哈,哈哈,一切都没变……” 他笑着笑着,哇地吐了口血,他看着衣襟上的血渍,似哭似笑,道:“我为你日日受锥心之苦,月月忍蚀骨之痛,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一阵剧痛袭来,芜烟脸色刷的变得惨白,嘴唇不住哆嗦,疼得跌到地上,他强忍着爬起来扯过被子紧紧将自己整个儿缠裹起来。 体内那几股真气窜来窜去,来回乱撞,几乎要破壁而出,似乎都能听到血管爆裂的声音,肌肤好似被无数刀子零零散散的割开,芜烟好像看到自己的骨头一节节地碎掉,活着血、拌着肉,被千万只虫蚁啃噬。 他想要大喊、想要抓烂自己皮囊,把那些个骨头、虫蚁都抠出来。可他不敢,他口中塞满被角,牙齿狠狠咬着,不住发出霍霍地声音,忍不住想去抓挠身上,可被子束缚着无法动弹。 他披头散发,身体来回打滚,状若癫狂,脸扭曲到变形,若是有人看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眼前这个疯子一般的人与那艳绝碧落黄泉的绝色想到一起的。 痛到极处,芜烟反而觉得没那么痛了,还似乎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就要睡去,还不忘提醒自己一句,要赶紧起来洗漱,万不可让红裳看到自己这副邋遢难看的样子。 且说红裳,头脑一热就撂手不管,初时觉得痛快,待出得门来寒风一吹,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妥,临走时那芜烟反应实在不对,若是他真的赌气寻短见,那自己可误了他性命;可若是回去,依他的性子,今后势必得寸进尺,那自己更无法对段家交代。 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红裳原地转了无数个圈儿,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末了,狠命跺跺脚,转身回去,想着就在窗外偷偷守他一晚,若今晚他能安然度过,那自己就悄然离去,从此相忘于江湖,若是他真想不开做傻事,那自己也算救人一命积功德了! 红裳溜回去,趴在窗边,不知为何内心产生一丝期盼,然而侧耳听了一炷香,屋内并无动静,隐约还有芜烟浅浅的呼吸声,不由松了口气,但又有些怅惘和愤然,暗想,说什么离开我就不能活,现在还不是稳稳地睡大觉,想来以前的那些话都是诳我的吧。红裳越想越气,也不等天亮,飞身就要离去,转念一想就这么走了未免太便宜他了,遂捉弄之心顿起,准备在他脸上画个乌龟,待他天明看见准气得眼斜鼻歪! 红裳悄无声息翻进屋,却看到芜烟裹着厚厚棉被躺在地上,嘴咬着被角,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不由大吃一惊,赶忙上前唤他,芜烟却毫无反应,浑身僵硬。红裳揉他下颌关节处,又用手指轻轻撬开他的牙关,才一点一点把被角扯了出来,待解开棉被,却见芜烟十根手指头皆是血淋淋的,被里血迹斑斑,被面已被抓破,棉絮外翻,也不知他使了多大的劲儿! 红裳把他抱上床,把把脉也没什么异常,又摸他衣服全然湿透,怕他受寒,赶紧给他擦洗换衣,一回生二回熟,上次见过他□□的样子,如今反倒不那么尴尬了。 芜烟慢慢转醒,陡然见到红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把红裳压在身下,且哭且吼:“你怎能如此待我?你怎能弃我不顾?你个……我喜欢你,喜欢你啊!我什么都舍去……只要你一个,只你一个!你不能,不能如此待我——” 红裳有些被他吓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芜烟却开始不住地抽搐。红裳探他脉息紊乱,体内真气如同困兽四处乱撞,红裳没见过这等情景,慌乱起来,要给他喂赤玉丹,又要以真气给他疏导,芜烟拦住她,忍着痛,断断续续说道:“没……没用,待过过……就……好……” 红裳无法,只能抱着芜烟,听芜烟一声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心里也如同百爪挠心,只觉苦涩酸疼,说不出的难受。如此折腾了半宿,芜烟好容易消停下来,已是精神涣散,周身绵软,气息微弱,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翌日午后,芜烟大好,除脸色甚为苍白,已与之前相差无二,恢复如此之快,着实出乎红裳预料,她问道:“昨夜情形实在凶险,到底是怎么回事?” 芜烟说:“应是与我体内那古怪的真气有关,每逢满月就要发作,第二日便好了,并不致命,只是难受些,忍忍就好,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红裳讶然道:“这如何能习惯?昨夜你那般疼痛,还要我杀了你一了百了!” 芜烟愣了一下,笑道:“还有这事?怕是我疼糊涂了。如今你回来了,我可舍不得去死。” 红裳瞪了他一眼,道:“这才刚好臭毛病就犯了!”又咬着嘴唇,满脸苦恼,“灵隐山秘籍种种,包罗万象,可我独不爱学医,此道不精,不知道怎么帮你治,若是师兄在就好了,他定能……”忽然眼睛一亮,兴奋地对芜烟说:“我们去灵隐山,找我师兄,他精通医术,肯定能医你!” 芜烟笑笑,轻轻将红裳揽入怀中,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是我生下来就有的毛病,治不好。……若发作的时候,你能陪在我身旁,我也不觉那么痛。” 红裳没有推开芜烟,她脸皮有些发烫,脑子也有些乱糟糟,她没话找话般地说:“若是气息引起的,那,那不如练武,对,我先教你打坐吐纳,再教你修炼内力,你可慢慢将其转化……” 芜烟噗嗤一声笑了,点点她的鼻头,说:“又说傻话,你灵隐山的功夫怎可传给外人?再者,我的身体不适宜练武,还是免了。你有这片心,我已足矣。”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外面阳光正好,他回头笑笑,“红裳,今天日头不错,陪我出去走走。” 红裳心里想着灵隐山内功心法中有哪一路能对芜烟的症状,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声,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呆立片刻,忽然一蹦三尺高,把芜烟吓了一跳。 红裳大喊:“糟了糟了,我怎么把天图的事情忘了!”看到芜烟盯着自己,想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了,可时间紧迫,且不知笠泽水寨深浅,若是带着他,可就真成了甩不掉包袱!红裳又急又愁,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看看旁边沉默不语的芜烟,末了,红裳一拍手,认命地说:“我炼红裳乃绝顶高手,总不至于连个人也护不住!”又对芜烟说:“咱们也没时间再去游玩了,事不宜迟,要赶紧前往笠泽水寨。” 芜烟微微低下头,嘴角挂着一抹笑,如同和煦春风徐徐吹过,看得红裳周身暖洋洋,不禁暗道声妖孽!芜烟却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道:“妖孽便妖孽,只要能得到你的心也没什么不好!” 这毫不掩饰的情话如今也听得红裳脸色一红,又听芜烟说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着急,天图被盗一事我觉得有几分蹊跷。” 第十三章 巧析缘由窃窃语 芜烟说天图被盗十分蹊跷可疑,红裳忙问为何,芜烟解释道:“天图被盗,段家只派段明廷去查,段家家主可有动静?” 红裳摇头道:“未听段明廷说过。”又听芜烟道:“笠泽水寨也好,南山帮也好,虽说有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可跟段家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你对天图被盗之事忧心重重,看来此物件非比寻常,那段家定然层层护卫,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去段家偷盗?还能全身而退?” 话说于此,红裳也发现此事有几分不对,但她实在不愿怀疑段明廷,辩解道:“天图与灵隐山关系重大,可段家不一定知道其中干系,所以疏忽也在所难免。” 芜烟一挑眉,戏谑地看着红裳,红裳竟然又红了脸,说道:“我没替他说话,天图与灵隐山的渊源向来只有掌门才知道,对段家来说那不过是灵隐山入门的心法口诀而已,可能真没有那么重视……” 芜烟笑道:“连段家都认为天图不过是入门的心法口诀,不甚重要,笠泽水寨和南山帮为何别的不偷,偏偏偷这个?他们拿这个又有什么用?难道这两家知道天图关系到灵隐山?” “不可能!”红裳断然否决,“江湖知道灵隐山的人本来就不多,知道天图与之有关的少之又少,就连我也只知道天图事关灵隐山安危,具体缘由也无从得知。” 芜烟接着说:“这就是了,段家的天图,江湖有几人知道?连极乐馆都未听过天图的事情,那两家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红裳顿时疑窦丛生,东想西想理不清思路,问道:“如此看来,天图被盗一事的确蹊跷,照你意思,那两家是冤枉的?可段家有何理由监守自盗?” 芜烟叹口气,说道:“我是旁观者清,看出此事有问题,那两家盗取天图的可能性太小,而段家也未必一定不知道天图与灵隐山的缘由,假如他们知道却装作不知,天图被盗,最着急的人是谁?” 红裳呆了,说道:“是师兄和我,而师兄身为掌门,一辈子都不能下山。” 芜烟深深地看了一眼红裳,说:“所以,是你!你性子急,一听此事,必定马不停蹄去找这两家探个究竟,那些人不是山贼就是水匪,粗鲁彪悍,你初入江湖,又自恃武功卓绝,年轻气盛,一言不合恐怕就要打起来,到时候又是个什么局面?” 红裳有些傻眼,喃喃道:“那这又是为什么?我整个儿糊涂了……”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猜想就能明白的,先不去管段家真实用意,笠泽水寨肯定是他目标之一,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就去笠泽水寨一探虚实。” 红裳虽有意尽快启程,奈何芜烟身子骨实在不宜上路奔波,只好继续在此休养。 入夜,芜烟骨缝还隐隐作痛,趴在床上,红裳因昨夜对他起了抛弃之心,自觉不该,便讨好地给他活络筋骨,力道不轻不重,芜烟眼睛微阖,只觉浑身舒展,酸痛之感渐消。红裳见他一副享受的模样,不禁揶揄道:“柳大爷,奴婢侍候的还好?” 芜烟闭目道:“甚好甚好,再揉揉腰,用点力。”红裳轻轻啐他,掐住芜烟腰间软肉,手上一拧。芜烟又痒又痛,不禁笑出声来,翻身坐起,把红裳一把抱住又翻倒在床。 红裳微微用力,想要挣脱,却换来芜烟更用力的拥抱,红裳怕力道大了伤了他,便也由着他去了。 芜烟拉起被子给二人盖好,轻轻摩挲着红裳后背,安抚道:“你劳累这许多日,也该歇一歇,好好睡一觉。” 红裳被他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那清冽的味道,似雪松,似青竹,她轻轻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越来越觉得和我师父一样……” 芜烟身体不由僵硬了下,掩饰地问道:“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红裳半晌没有说话,就在芜烟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红裳道:“我师父,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来好笑,我现在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芜烟彻底沉默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红裳的背,就像哄小孩入睡。不知是被窝太温暖,还是实在累了,红裳缩在芜烟怀中,鼻尖萦绕着那清冽的香气,实在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她有些睡意朦胧,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幼时,在灵隐山上被师父抱着哄着睡觉。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认为芜烟知道也没什么,更或许是长久以来,山中寂寥,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忍不住把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虽说是师父,可只是挂着名儿而已。我功夫都是师祖传授的,师祖去后,是师兄教我。师父……唉,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见了面也总冷冰冰的,话也不说一句,我就那么招他讨厌么!” 芜烟问:“他不关心你,没有尽到师父的责任,你恨他吗?” 红裳反问:“为什么要恨师父?小时候师父待我很好的,后来待我冷淡了,定是因为我做得不好,惹他的伤心了。” 芜烟没有想到红裳会这么说,几分讶然,继而又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说道:“胡说,我的红裳好得很,定然是你师父不好,他看不到红裳的好!” 红裳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笑道:“不许说我师父坏话!我师父人好得很,最护着我了!——灵隐山上都是男子,没人和我说过女子和男子区别,更无所谓男女大防。那段明廷初次上山,我见着他稀奇,一时兴起,强扒了他的衣服,结果被他狠狠臭骂一顿,还告到师祖那里。师祖要罚我砍三年柴,抄一万遍女诫。砍柴还好,抄书还不如杀了我,我找师兄求情,师兄畏惧师祖不敢应承我。我气不过,跑到后山找师父,那时师父在闭关,我本没抱什么希望,只想坐在门口大哭一场后回去乖乖抄书,结果,嘻嘻,师父真出来了,免了我的责罚,哈哈,气得段明廷鼻子都歪了!” “虽说近年来师父不怎么和我见面,可我床头时不时会多些小物件出来,几朵珠花、几件新衣裳、新奇的玩意儿,有时是新鲜的果子,刚出炉的点心……”红裳声音愈发的轻,“师父待我再好不过,想想这么好的师父我竟然还有几分怨怼,真是不该……” 芜烟眼神空明,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悠悠问道:“你想他吗?”“想,如何不想?师父故去后的每一天都在想,师父走的太突然了,我根本没想到师父竟有一天会死!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红裳声音哽咽,隐隐传来啜泣声。 芜烟亲亲她的头发,说:“红裳,莫哭,你师父不在了,可还有我,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红裳破涕为笑,说道:“这个我信,你赶都赶不走!”闻言,芜烟也笑了。 “还有,”红裳歪歪头,忽然噗嗤一笑,“说出来好笑,我尽在师父面前出糗。师祖过世后,师父闭关不出,师兄一心练功,我一人山上山下疯跑,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哪里都没受伤,唯独,唯独……”红裳脸色发红,咬着嘴唇难得露出娇羞神态,看得芜烟心发痒,他凑到红裳耳边吹气,说:“唯独怎么?快说,莫要吊胃口!” 红裳耳根发烫,躲避芜烟道:“不要闹,反正就是那里!我吓坏了,见流血不止,以为自己要死掉了,一路哭着跑去找师父,弄得鸡飞狗跳,结果是虚惊一场,反倒把师父的袍子都弄脏了。” 芜烟再也忍不住,头埋在红裳肩颈大笑起来,红裳气着直捶他,恼羞道:“不许笑不许笑,早知道就不与你讲了,师父都没有笑我!” 芜烟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讨饶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不过这也是你师父的疏忽,你一个女娃子懂什么,他应该早就和你说的。” 红裳说道:“师父后来倒是说我长大了,应该知道什么人伦天理,阴阳调和之类的,讲了一大堆,我也似懂非懂的。” 芜烟心跳莫名就有些加快,道:“懂不懂的也不要紧,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红裳笑道:“我师父当时也这么说的。话说回来,我的第一条月事带就是师父给做得,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做这种东西。” 芜烟一下子呛住了,连声咳嗽不停,红裳忙给他拍背,好容易止住了,芜烟抓着红裳的手,说:“红裳,这些话咱们之间说说笑笑就好,万不能和他人去说,段家小子也不行。” 红裳说道:“那是自然,若是他知道,一定好一顿教训,连着对师父也不好!” 芜烟顿了顿,问她:“你和我说,就没有顾忌?” 红裳看着他道:“我虽与你相识时日尚短,但和你说的话,比我过去两年加起来都要多,你若真的知我,就不会以世俗眼光待我。而且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若因此瞧不起我,那倒也省事了!” 芜烟轻笑,道:“言之有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床铺暄软温暖,红裳被他搂着,周身暖洋洋的,又实在贪恋他身上的味道,依偎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十四章 冤家路窄风波起 又歇了两日,芜烟已无大碍,二人便趁着冬日晴好启程南下。他们快马加鞭,七八日便到了洛阳城。洛阳建都已久,风景名胜举不胜数,芜烟知她爱玩,便领了她四处闲逛,红裳虽心中有事,但到底小孩心性,美食在手,美景在前,美人在侧,一来二去倒玩得不亦乐乎。 一日,二人游览归来,因红裳有些腹痛,芜烟便让她在房内歇着,自去吩咐小二准备饭菜,想近日来和红裳关系亲近不少,心中着实欢喜,脸上便带了笑,把那绝顶的姿色衬得更盛了。他自己没有发觉什么,店内的人倒是看呆了几个,如此便有几个不长眼的上前寻事了。 芜烟吩咐店小二后,转身上楼,不留神和一人迎头碰上,那人年纪不大,衣着华丽,脑满肠肥,趾高气昂的架势,妥妥的纨绔模样,周遭还有几个随从,一字排开,堵在芜烟面前。芜烟眉头微皱,看出来者不善,可心里惦记着红裳,不想生事。 但那人却一把抓住芜烟的胳膊,大叫道:“好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让我抓住你了!” 芜烟一惊,甩开他的手,喝道:“你是何人,休得胡言!” 那人狞笑道:“装什么傻?连主人家都不认得了?”有随从立刻向周遭看热闹的人拱手道:“诸位,这人是我家主人养的戏子,前些日子逃了,谁成想在这儿让我碰到了,现在要拿他回去,请诸位行个方便,散了吧。” 芜烟怒道:“荒谬至极!何处宵小也敢如此放肆!” 那人双手叉腰、鼻孔朝天,说道:“白养你了!听好喽,小爷我乃河南知府的亲外甥苟文道是也,还不快快跪下求饶!”他这一张口,周遭本来还有些看不过去的人马上住了嘴,在这块地上,苟文道的名声可真是够响亮,仗着有人撑腰,到处惹事生非,无恶不作,人人绕着走,敢怒不敢言,不仅是因为他舅舅,还因他和敬王府挂上了钩! 苟文道见无人敢出言,更加得意洋洋,想着把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男子敬献给干爹,那以后飞黄腾达、官运亨通,一切皆不在话下。他一挥手,如狼似虎的众随从蜂拥上前,就要把芜烟押走,谁知还没碰到芜烟,一个个就哎呀哎呀叫起来,捂着脑袋乱窜。 苟文道正要发火,却听楼上几声娇笑,抬头望去,见一个美貌女子趴在楼梯扶手上,一手拿着碟花生,一手支着脑袋,正是红裳! 红裳听到楼下喧闹出来看看,刚从被窝爬起来,发髻蓬松、脸颊微红,眼神还有几分迷离,因身上不适,较平时多了些慵懒妩媚之态,就连芜烟看了都不住心跳,那苟文道更是看直了眼,他擦擦嘴边的口水,暗自窃喜,这次出来真是值,一石二鸟,一只给干爹,一只留给自己! 被人色眯眯地看着,红裳不悦,也懒得废话,直接拈起一颗花生,指尖用力,嗖地弹到苟文道脑门上,登时红肿一片,把苟文道疼得是哇哇大叫。还不待他说出什么狠话,那花生如雨点般打来,把这些恶霸狗腿打的是东倒西歪,哭爹喊娘。 红裳从楼上跃下,一把提起苟文道,问芜烟:“他拿哪只手抓你了?”苟文道一听这话情知不妙,大叫:“我是朝廷官员,我是敬王的人,你敢……”话音未落,只听咔嚓咔嚓两声,原是红裳把他的右臂生生拧断了。 苟文道惨叫一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红裳一脚把他踹了出去,骂道:“滚!莫让我再看到你!”,众随从一看大事不好,连抱带拖,护着不省人事的苟文道溜之大吉。 围观的闲杂人等一看出了事,立刻作鸟兽散,顷刻之间店内只剩一片杯盘狼藉。躲在柜台下面的掌柜的颤巍巍站起来,对红裳二人不住作揖,只求他们速速离去。芜烟知道这店家胆小,怕惹祸上身,虽有意让红裳多歇息歇息,但今日之事一出,恐怕这里再也没有客栈敢让他们住了,便拉着红裳收拾行李离去。 二人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直接出了城,没走多久,便看到南面山坡上有一大片梅园,开得正好,红裳一时兴起,便要去游玩。 那梅园依山而建,看上去约有二三百亩之余,还未走进,便闻阵阵梅花清香,更有几支伸出墙来,青墙黑瓦白雪红梅,红裳陶醉其中,嚷着要爬墙进去好好看看,芜烟急忙拦住她,怪道:“你这样进去,莫不是想要人把你当强盗吗?” 红裳满不在乎道:“怕什么,他们都打不过我!”芜烟扶额,边叹气边拉着红裳上前叩门,叩了几下,里面出来一位老者,须发苍然,看到芜烟,愣了片刻才问何事。 芜烟对外人难得带了笑,拱手道:“我二人路过宝地,因见梅花正盛,一时起了赏花之心,不知老翁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者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客气道:“请二位稍等,待我去问我家姑娘去。”说着,门也不关,就进里面去了。听人家没有一口回绝,红裳十分高兴,可芜烟却有些诧异,心想,这家竟无家主吗?何以要去问一个姑娘家?难道是女孩儿当家么?若此处是某家的别院,人家的闺阁小姐来此小住,我们这么叨扰却是十分不便了。 正想着,那老者去而复返,说道:“请客人里面坐。”红裳道声多谢,喜笑颜开地跟着进去了。那老者带着他们直接穿过二门,来到梅园的一座暖亭内,里面已经摆了各色佳肴琼浆,老者道:“因我家姑娘有事缠身暂不能前来,先请二位在此饮酒赏梅,不必拘谨,若有事,直接吩咐小老儿一声便可。”芜烟直道叨扰,那老者自去离开不提。 主人家不问来历便让请客入内,又如此热情款待,芜烟觉得几分不妥,但转眼看到红裳兴趣盎然,不忍扰她兴致,偷偷将酒水菜肴试了个遍,一应没有问题后才放心。 红裳吃了杯酒,笑他说:“你也太谨慎些,是我们不请自来,人家好心待我们,你反倒疑心人家。……哦,你这般花容月貌,是怕人家强压你做上门女婿?看这家仆的架势,他家主人想必也是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不若你就从了吧!” 听这话,芜烟心下陡然一凉,又恨又恼又委屈,忍不住道:“胡说!刚老实几天又开始拿我顽笑,你不信我还要拿这刀子般的话扎我的心,是恨我死得不够快么?” 说话听音,红裳才想起这位是个多心的主,惯不能顽笑,心中暗想,今后说话要小心些,若那句话又招了他的疑心,怕不是又一场闹腾。红裳便不再多言,低头喝酒,芜烟面色晦暗,一时间空气都沉闷了几分,红裳独自吃了几杯酒,不喜这压抑之感,便一推杯盏去踏雪赏梅了。 红裳前面走,芜烟后面默默跟,不远不近、不言不语,见他如此作态,红裳没有来一阵烦恼,忽见那老者匆匆前来,面露尴尬,对二人作揖道:“门外来了一群官差,拿着这位公子的画像查案,如今就在门外,小老儿特赶来告知。” 红裳奇道:“我们又没犯案,这是从何说起?”芜烟却知道,十之八九是那苟文道的缘故,便对红裳说:“既如此,咱们这就离去吧。”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其中穿着不尽相同,看衣着有家丁、有衙役、还有着兵服的,约有百十号人,乌压压一片,闹闹腾腾一路喧嚣过来。 那老者忙上前拦住:“各位大人,无论办差还是拿人,都请去前厅稍候,莫要惊扰了我家主人。”那领头人上来就是一鞭,“呸,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此人矮胖臃肿,一脸横肉,不是薛大仁又是谁!而旁边那个吊着胳膊俨然就是苟文道,他大声喊道:“此家人窝藏朝廷重犯,视为同党,统统拿下!”后面立刻上前两名衙役把那老者绑下。 芜烟有些吃惊,不想薛大仁竟然追到了这里,庞如画不是说已经善后了么,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红裳却是一乐,道:“真是冤家路窄,两个凑到一起了,正好一锅烩!”她朗声道:“打伤你们的人是我,和这家人无关,快快放了老人家,有本事冲我来!” 薛大仁自看到柳芜烟,眼睛就不够使了,直勾勾盯着他,心下又恨又喜,恨得是因这美人自己几乎丧命,喜的是他又落入自己手中,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要如何整治他一番,眼中根本看不到旁人,连红裳的挑衅都没有在意。 旁边的苟文道却忍不住,跳出来骂道:“臭丫头你别嚣张,爷爷这次定要你的命!”又哈腰对薛大仁道:“干爹,就是这丫头,抢走了我给您准备的人!” 薛大仁看到红裳,双眼几欲喷火,他咬着后槽牙恨道:“小贱人,今儿个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待我捉到你,非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手一挥,身后众人纷纷举起刀枪棍棒,一窝蜂地奔上前来。 红裳满不在乎地笑道:“仗着人多,就能必胜?笑话!看来打的还不够,今日让你瞧瞧姑奶奶的威风!”红裳又双手合十,冲着东面一鞠躬,自言自语说:“告师父在天之灵,非是徒弟倚强凌弱违背门规,实在是被坏人逼得不得不自保,不过师父放心,徒弟不取他性命便是。” 薛大仁见她不来迎战,反而自顾作怪,以为她故意轻视自己,更是气得哇哇大叫,破口大骂,正骂得上瘾,忽见红裳回头对他道:“找死!” 第十五章 梅园遇险逢贵人 且说红裳回头怒斥一声,随即右足在地上重重一顿,噌的飞跃上前,手腕用力,啪地甩开乌金鞭。鞭子划过,发出裂帛般清厉之声,震得众人耳鸣阵阵,鞭子还未近身,便有一种宛如风暴来袭的压迫之势,直叫众人膝头发软,还未有动作,只觉手上一空,已有数人武器不知不觉中被夺取。 红裳身形极快,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她舞动乌金鞭,飘忽之间,已把周遭人的武器尽然卷走!她把那些兵器哗啦啦往地上一扔,叉腰霸气说道:“看到没有,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识相的快滚!” 看到手下面露惧怕之色,薛大仁跳脚骂道:“怕什么?我们一百多人呢,还拿不下区区一个女人!你们都听着,谁要能杀了她,老子赏他一万两,活捉了她,赏十万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此大笔赏金,怎能不动心?一人怂包、二人壮胆、三人成虎,众人又呼号乱叫上前,混战一团。 纵使人再多,高手却丝毫没有,这些家丁衙役平日鱼肉乡里还行,真打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红裳丝毫不惧,东窜西钻,惹得一帮人昏头转向,惨叫连连,薛大仁和苟文道在旁叫闹不断,场面好不热闹,而谁也没注意刚刚被捉的那府中老仆,已是偷偷溜走了。 这么多人,却拿不下一个小丫头,薛大仁怒火中烧,顾不了许多,厉声道:“□□!□□呢?还不赶紧上去!” 苟文道有些胆颤,在旁道:“大人,□□属军营管制,我们用……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薛大仁一巴掌呼了上去,“屁话!不能用我调这些兵来干什么?”又冲身旁领头的兵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那人发出一声唿哨,前方混战之人也同时退了个干净,而十来个手持□□之人立刻上前,一字排开。 一旁静立的芜烟马上觉察不对,喊道:“火抢,快退!”红裳足尖一点,急速后退,抱起芜烟就向院外冲去。 芜烟急道:“火抢速度太快,躲起来!”只听身后砰砰一阵枪响,红裳一个就地十八滚,抱着芜烟藏到石后,石头上噼啪乱响,火星四射。红裳看着缺口的大石头,咂舌道:“这□□这么厉害,还好没打身上。” 芜烟凝神听了听,道:“他们在换□□,趁此机会,快走!”红裳背起芜烟,猛地提气疾奔,眼看就要翻出墙外,却见墙头上出现伏兵,手持□□,蓄势待发。 红裳暗叫不好,硬生生止住脚步,还未站稳,阵阵呼啸声响起,眼前银光闪闪,箭矢如流星般袭来。红裳瞬间提起真气,衣袖无风自动,一声暴喝,铁骨扇上下翻飞,叮叮当当杂响过后,震断的箭矢落了一地,二人虽无恙,但前有强弩阻拦,后有□□逼近,一时竟被困住。 薛大仁哈哈大笑:“任你功夫再高,也难逃我的手掌心,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红裳护着芜烟,冷笑道:“蠢货!给你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看来姑奶奶要给你长长见识了!” 芜烟在她背上轻声说:“红裳,我碍手碍脚的,你放我下来吧。”红裳头也没回,“闭嘴!偏偏这次不能放!抓紧我!”芜烟眼中浮起一丝暖意,紧紧抱住红裳。 薛大仁恨道:“瞄准那个女人,打死她!”而红裳也运起十分内力,待一较长短。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忽听一女子道:“薛大人好威风,连神机营也能调动,你可有手令兵符?” 只见梅树后转过来三名女子并刚才那老仆,居中的女子约有十七八岁,披着白狐裘,戴着昭君帽,相貌端庄莹静,明媚娴雅,她左右分立一名白发老妇,一名年轻侍女。 薛大仁不认得此人,也没把她当回事,喝道:“哪家的小娘子,抛头露面的,也不害臊!” 一听此话,那女子脸色一沉,旁边侍女立刻竖起眼睛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下贱东西,还不快滚!留在这里是想领死吗?” 薛大仁几时被人这样骂过,张嘴就要吐出污言秽语,却见那老妇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紧接着挥手过来。 啪啪啪如爆竹般的百十声耳光脆响,好不容易停歇下来,薛大仁已是被打得头昏眼花,鼻青脸肿,鲜血横流,指着那老妇呜呜地却说不出话来。 苟文道回过神来,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抓人!”□□队立刻调转,对准那老妇,红裳轻呼一声,说:“老婆婆,那□□厉害的很,可要当心!”又道:“此事与他人无关,薛胖子你不要殃及无辜!” 那老妇嘿嘿笑道:“想不到小姑娘还有点良心,倒不枉我家主人救你一救。”她从怀中掏出一物,在那兵营头目面前只一晃,那人已吓得脸色惨白,刚要俯首跪地,那老妇手一挥拦住他,说道:“回去领罪,滚!”那人身体战栗几乎站立不住,勉力下令道:“属神机营者速速回营!”□□队和□□手立刻刷拉拉地撤退而去,剩下薛大仁苟文道家丁衙役三四十人在原地一脸呆懵。 薛大仁不甘心就此作罢,奈何脸被打肿,说不话来,只能呜呜乱叫,苟文道深知他心思,会意道:“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敬王爷!想要命的话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全抓你们下大狱!” 那女子摇摇头,叹道:“想不到敬王手下也会有这样愚笨不堪之人!”她转过身,对红裳二人说:“二位请随我来。”红裳看看芜烟,芜烟微微点头,二人便随她而去。 那老妇见薛大仁骂骂咧咧还不欲罢休,冷笑道:“敬王?只怕他不几日就来要找你问罪!”此时薛大仁已是气疯,无暇思考这话意思,但苟文道尚有几分理智在,想到刚才情景,心觉有异,忙拉住薛大仁,与他耳语一番,薛大仁这才住口,带着手下恨恨离去。 这边且说红裳二人随着那女子又来到暖亭,那女子命人重新整治酒食,待回来时已是换了一身家常便服。 芜烟看她衣着虽不华丽,但行走间环佩不响,言谈时威仪自盛,周身气派贵气十足,待又瞥见她足上穿的便鞋,心中一动,隐约猜到这女子的来历。芜烟握着红裳的手,在她手掌心偷偷写了几个字,红裳有些惊讶,随后挠挠芜烟的手心,示意知道了。不想芜烟因红裳这一个小动作脸色微红,竟让旁边侍女看得心跳不已。 那女子道:“我排行第七,家里人都唤我小七,这几日来梅苑散心,听下人说有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前来造访,本想有心结识,奈何奴仆不懂事,竟让那群混人闯进来,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红裳笑道:“哪里哪里,正要感谢姑娘出手相助,不然我可要吃大亏了!我叫炼红裳,他叫柳芜烟,都是江湖粗陋人,不登大雅之堂,还请姑娘莫要笑话!” 小七捂嘴轻笑,道:“二位若是粗陋之人,那恐怕天下再也没人敢称精细人了。” 红裳想到敬王的名头,怕这女子惹祸上身,担忧道:“那薛大仁是敬王心腹,若因此让姑娘惹上麻烦可如何是好?” 小七平静道:“薛大仁狐假虎威,不足为道,便是他要敬王要替他出头,也要先掂量掂量够不够分量!”红裳闻言,又对芜烟刚才的推测坚信了几分。 红裳心中落定,因见小七气度不凡,颇有好感,言语也活泼许多。那小七喜红裳心性纯真,自然洒脱,也有心相交,如此一来,二人谈笑间亲近不少,小七出身世家,自小没出过家门,因快要选婿,家中特许她出来两日散散心。 红裳不禁叹道:“你虽出身高贵,但也是个不得自由的人啊!”小七似是被这话触动,一时有些凝噎,险些泪盈于睫。红裳有些尴尬,想起芜烟刚刚写的几个字,自觉失言,忙说起些乡野趣事,逗得小七咯咯轻笑,眉间也轻松了许多,便说:“……我年长你几岁,便称你红裳妹妹,你叫我七姐姐便好。”红裳本不是拘礼之人,自然相应。 那小七明显更对红裳感兴趣,拉着她问东问西,芜烟也不愿多说话,又见那年轻侍女有意无意的总看自己,更觉讨厌,索性告罪更衣避了出去。 红裳素来爱酒,而今日所饮之酒更是佳品,观之清澈透明,闻之清香怡人,品之入口柔和,略带甜味,余香悠长,大对胃口,不知不觉竟喝了一坛子下去,莫说那小七,就是那老妇都吃惊不已。 小七关切说道:“这酒虽然好喝,但后劲却不小,莫要喝多了头疼。” 红裳已有些微醺,此时感觉正好,根本不肯将酒放下,她半趴在桌上,笑道:“没事没事,我酒量好得很,从小到大就没有醉过!这点酒算什么,我还能再来十坛!” 那老妇在一旁道:“炼姑娘不仅酒量好,功夫也是很了得,刚才我瞧得清楚,若不是你顾忌你男人,这些人岂能拦得住你!尤其是你的步法,轻盈缥缈却又蕴力十足,这般好身手江湖上却未闻尔名,请恕老婆子冒昧,敢问姑娘师承何人?” 红裳笑道:“这位婆婆过誉了,我武功的确不错,但轻功的话还不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我师父的‘清风步’施展起来才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呃,你刚才说什么?我男人?不对不对!”红裳使劲摆手,“他不是我男人,他,他是……” 红裳一时词穷,不知说什么,无意间碰开窗子,正看到芜烟折下一枝梅花,在那里看雪赏梅,红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渐渐迷茫,他,到底算是我什么人呢 第十六章 且插梅花醉洛阳 酒香微醺,红裳望着芜烟的背影,心中迷茫,正巧芜烟回首相望,两下里目光相对,芜烟嘴角轻弯,浅浅笑意,说不出的温柔眷恋。忽听啪啦一声,众人发现原是那名年轻侍女一时看傻了眼,竟将杯盏打碎一只。 小七还未说什么,那老妇面孔一板,低声喝道:“没见识的东西,快退下去!”那侍女满脸通红,神色紧张又委屈,慌慌张张地收拾地上的碎片,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小七笑道:“孟妈妈不要呵斥翠鸾,美色当前,别说她,我也有几分意动呢。” 红裳哈哈大笑,宽慰道:“这有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我初见他时也被迷得七荤八素呢!”小七却道:“我看不是你被迷得七荤八素,是你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红裳一愣,说:“此话怎讲?” 小七道:“你们在梅林争斗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再到这暖亭,他的目光就一直黏在你身上,那眼中的情意,连我看了都有几分心慌。他偶尔看我们一眼,却是不咸不淡审视的意思。……傻妹妹,不懂吗?我虽然久居深宅,难得外出,但所见之事、所识之人、所辨之心,也不比经年老者相差多少。我只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个人,对你情根深种,而你,虽然刚才拼死相护,可你的眼中却没有他这般深的情意。” 此话正说中红裳心事,心中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段家那桩婚事,更觉心烦,脸都皱成了一团。小七看她的样子觉得既可爱又好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怪我怪我,无端说这些做什么。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你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想清楚!何必又烦恼在一朝一夕?” 那孟姓老妇虽几次有意试探红裳师门来历,但都被红裳顾左右而言他避了过去,小七和她促膝长谈,说着闺阁烦忧,生活趣事,大有相见恨晚、酒逢知己千杯少架势。 孟妈妈觉二人交浅言深,且这炼红裳只字不提自己师承来历,实在有几分不妥,为保小七万全,便附在她耳边轻语几句,小七皱皱眉头,虽谈兴正盛,但想到一会儿就要来的人,到底不能耽误,便对红裳说:“妹妹,天色已晚,你吃了这许多酒,还是早些去歇息,免得明早起来头疼。”红裳已看出她还有事要办,自是客随主便。 芜烟依旧在外等候,小七吩咐翠鸾引他们去客房休息,自去办事不提。 红裳喝得醉醺醺,走路打着晃,一路靠着芜烟的搀扶才到了住处,刚进卧房,就一头扑在床上呼呼大睡。主人家本已准备好两间客房,可翠鸾见芜烟丝毫没有另居一处的意思,强忍吃惊不露异样,将诸般事务打理好才告退。 她一走,红裳便睁开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儿,问芜烟:“她可总算走了,黏黏糊糊地,一点儿也不如她家主子爽利。……你是怎么瞧出来小七身份的?” 芜烟用热水拧了细棉布,坐在床侧给红裳擦手,温声说道:“那神机营的头领一见老妇人拿出的令牌便脸色大变,立刻退兵,说明这令牌分量极重,让他们怕到连问也不敢问!还有那女子,她举手投足间透出十分威仪,这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且她对敬王似乎颇不以为然,能对敬王不假颜色的,普天下就那么几人。她虽然穿戴平常,但我无意中看到她穿的便鞋,是如意云头锦鞋,用的是黄色地织蓝宝相花纹锦,我便知道她是谁了。当今皇上子女众多,唯独最宠爱信七公主思柔公主,对她不仅有求必应,还将直属皇权的锦衣卫给了她一部分。她又自称小七,所以,除了思柔公主还能是谁?” 红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你知道的也真多!”芜烟笑笑,又俯身给红裳细细地擦脸,道:“既然准备行走江湖,多知道些总不是坏事。”又叹道:“你还总想甩开我,就凭你这般不肯动脑子的惰性,还不定要吃多少亏!”红裳悻悻,心中却想,若不是你,又何来这麻烦? 一阵困意袭来,红裳散了头发,打着哈欠就要睡觉,却见芜烟躺在她身侧,一想二人要同床共枕,红裳不知怎么的有些难为情,推推芜烟说:“我身上酒味太臭,你还是去别屋睡吧,不然,我们离远些。”芜烟笑道:“放心,我不嫌弃。”他衣袖一挥,一阵香气弥散开来,许多梅花飘落下,落在红裳周身。芜烟拈起一朵红梅,轻轻别在红裳耳侧。 或许是因酒喝多了,或许是屋内炭火太旺过于温暖,红裳双腮飞上两朵红云,如帛裹朱,白里隐隐透出红来,愈发显得眉似春山,眼若秋水,口颊之间带着笑,眉眼之际又挂着喜。芜烟看着她,心跳都漏了几下,头脑一热,不管不顾,低头就吻上她的唇。这突如其来的吻,让红裳头脑发蒙,心都要迸出胸膛,她不知所措,只任凭芜烟怀抱着自己。 芜烟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时若蜻蜓点水,时若飞鸟渡塘,舌尖从樱唇上掠过,仿佛微风吹皱了湖面,柳枝扰动了静流。一番轻吮重吸下来,红裳已是浑身酥软,好不容易芜烟才停住,她只觉脸烧的厉害,却不知此时自己已是双颊绯红醲厚,目光潋滟,颜色更娇柔几分。 此时屋内景象温柔,风光旖旎,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红裳一时也不敢去看他。芜烟亲亲红裳的鬓角,也不愿说话,只愿时光静好,永留此刻。良久,芜烟才道:“一点儿也不臭。”红裳忍不住笑出声来,戏言说:“只怕我放的屁你闻起来都是香的!”芜烟弹了下她的脑门,笑嗔道:“忒不雅,姑娘家家的胡说什么!” 二人笑闹一阵,夜色渐深,芜烟已安然入睡,而红裳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看着芜烟的侧颜,轻轻撅起嘴,在他的唇上如小鸟般轻轻啄了下,你若着实有心,我又岂会无情无义。 这梅苑另一处,却是守备森严、气氛肃然,思柔公主正端着茶盏思考什么,她面前坐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模样英俊,贵气十足,他等了片刻不见思柔回复,便不耐烦道:“小七,你还信不过四哥?我只是暂借你令牌一用,那几人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奈何有敬王护着,刑部那群人根本不敢拿人,也只有锦衣卫敢动手。等拿到了他们贪墨的口供,这也有你的功劳不是?” 思柔叹道:“我岂会信不过四哥,以恶经商、以商养官、以官护恶,敬王一党祸乱朝政,我和你一样都欲处之而后快。可是哥哥,敬王把持朝政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你这次拿人可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以你现在的实力……” 这人正是今上四子赵彘,一向看不惯敬王所作所为,此次正好有机可趁,若操作的好,定能狠狠打击敬王在朝堂的势力,又如何肯放手,他笑道:“机不可失,若就此轻轻放过,下一次还不知能不能抓住他的把柄。” 思柔见他心意已决,便吩咐孟妈妈把令牌交给赵彘,并说:“四哥身份贵重,那敬王虽不敢明面上拿你怎样,但暗地里动作不少,你可要千万当心。” 赵彘拿到令牌,喜不自禁,闻言道:“妹妹放心,我心中有数!妹妹得空也去找父皇说说话,父皇沉溺修道,一心想飞升,现在除了蓝神仙,也就你说的话还能听进一二。——我听说那敬王最近动静颇大,似乎是在极力网罗江湖势力,他到底要做什么?” 思柔叹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要兵权了,这些江湖人,若真能收之麾下,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赵彘猛拍下桌子,气愤不已,道:“人人都知道敬王有反心,却都不敢说,只因父皇信任他。如今神机营都有人暗中投靠他,若不是父皇还握着三大营的兵力,只怕敬王早就逼宫了!” 提到此事,兄妹二人都非常郁闷,一时间沉默不语,赵彘忽然想到一事,说:“对了,前几日我见到蓝神仙,他还问起你了,我正好明日要回去,不若我们一起走?”思柔诧异道:“师父出关了?不是要到年后吗?”赵彘摇头道:“我也不知,他说天象有变,只怕有祸事要发生,便提早出来了。”思柔低头想了想,点头说:“那我便随你一道回去吧。” 兄妹二人又细细谋划了一番打击敬王的策略,待商定诸般计划,天色已是大亮,虽然启程在即,思柔还想与红裳好好道别。 见思柔如此郑重其事,赵彘不禁也对红裳起了几分好奇之心,说:“既有高人,何不替哥哥引荐下,让我也一睹风采?”思柔却不答应,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四哥你肯定是想要扶持自己的江湖力量,来与敬王抗衡吧!别人我不管,她是纯真之人,也对荣华富贵不感兴趣,你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 赵彘虽被她说破却毫不在意,笑言:“小七你知道哥哥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得知有高手在此,自然起笼络之心,不过既然小七不允,哥哥又岂会惹你不快?我去前门等你,你早些来!”起身时对孟妈妈使了个眼色。 赵彘在后门马车,阖目暗自思量中,忽听外面轻叩几声,有人低声道:“殿下。”正是孟妈妈。赵彘阖目问道:“可知道此二人来历?” 孟妈妈低头道:“男的极其俊美,半点武功全无,与薛大仁有纠葛,似是清倌儿,却没有风尘气。女的功力高强,探不出来历,只无意中透露出她师父以轻功‘清风步’见长,小的无能,不知此种功夫。” “清风步……”赵彘思忖片刻后,笑道:“无事,此事我自会去查,若是真有几分本事,收入麾下也不错。你去吧,小心侍奉公主。” 孟妈妈躬身退下不提,赵彘却对红裳产生兴趣,他敲三下车壁,外面立刻有人低低应答,赵彘撩开车帘,与他耳语几句,那人又低声回了几句,随即身影一晃,竟平地消失不见了。 第十七章 半盏屠苏黯然伤 红裳因昨夜之事有点难于面对芜烟,正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和思柔说说话,乍闻思柔要离去,一下有几分失望。 见她面色难过,思柔笑道:“妹妹切勿伤感,此去虽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有缘我们一定会再会。这块玉牌留给你,算是姐姐补送你的见面礼。我一去,此处梅花无人欣赏,岂不辜负了这盛景,若妹妹无急事,尽可在此赏玩。” 因挂念天图被盗之事,红裳有些犹豫,芜烟却开口替她应了下来,红裳不悦,却没有当众拂他的面子。 和思柔公主分别后,红裳本打算稍作歇息就赶路,但一来红裳本就好玩,二来有贪杯之嗜好,此处美景佳酿,正对胃口,一来二去,倒把正事给忘了。待她惊觉,已是过了大年,到处爆竹声声、家家喜庆连连,是无论如何也不适宜赶路了。 红裳索性将追查一事束之高阁,抱着酒坛子开始醉生梦死的逍遥生活,每日都醉醺醺的,而芜烟也不多劝,只坐在旁边默默陪着她,她闷了便与她说话解闷,烦了便陪她赏梅看雪,醉了便抱她回房休息,不多说一言,不多做一事。 如此几日后,红裳方恍然悟到,想必是他已觉察出来自那一吻后,自己的尴尬和迷茫,这样静静的相处,确实让自己那点不自在消去不少。红裳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想着芜烟和段家,自己这样暧昧不明实在不妥,此事绝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可这柳芜烟到底……,她思前想后,仔细斟酌,许久才拿定主意。 红裳霍地站起来,倒把旁边正在做针线活儿的芜烟吓了一跳,刚要询问,却见红裳抱拳说道:“在下炼红裳,年十六,师承灵隐山青冥子。我母亲早逝,父亲在我八岁那年将我托付给师祖希真道人,自此不知所踪。” 芜烟一时不明白红裳这是做什么,诧异地看着她,又听红裳说道:“此次下山,本打算遵师命和段家段明廷成亲,但……因仰慕……呃,仰慕柳公子,欲……欲和公子……”。红裳面色发烫,有些说不下去了。 芜烟已明白红裳的意思,心中激荡不已,彻骨的相思终于有了回应,便是此刻死去也毫无遗憾了!红裳笑道:“你别看着我发呆啊,现在轮到你了!”芜烟一愣,马上明白了,他满眼笑意,站起来同样抱拳道:“在下柳芜烟,年二十三,虽曾入风尘之处,却洁身自好未入淖泥,初见姑娘便一见倾心,愿与姑娘结为秦晋之好,相爱不移,厮守终生。”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坐下,红裳道:“虽说我现在心悦你,可眼下最大的难题是段家的亲事,这是我师祖定下的,可不容易退婚!” 芜烟却道:“只要你我心意想通,管那一纸婚约作甚,你我自此隐于江湖,他段家又能如何?” 红裳笑道:“那可不成,我要这么消失不见,不说段家,只怕我师兄就要急出个好歹!……对了!”红裳一拍脑门,从椅子上蹦起来去,叫道:“找我师兄出面,他现在是灵隐山掌门,若是他下令退婚,段家也不得不从!” 红裳眼睛发亮,兴奋的满屋子乱转,“我们要想想怎么说服师兄,你这模样没得挑,对我也好得很,除了不会功夫这点稍稍差些……我灵隐山也不看重出身门第,只要人品端方便可,不过,你的家世我是丝毫不知。”她又坐到芜烟旁边,问他:“无论如何,总要和师兄说清楚你的来历好让他放心——你是自小就在极乐馆吗?” 芜烟沉默一会儿,才答道:“不是,一年前才入馆。” 红裳问:“是有人强迫你吗?” 芜烟笑了笑,“不是,我是自愿入馆。”他站起身来,说:“好了,到午时了,我去给你做些饭菜可好?嗯……豆腐羹要不要吃?” “不好!”红裳答道,“你别着急走,还没有说完呢!” 芜烟说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待填饱肚子再说也不迟。” 红裳看着他说:“芜烟,此事事关你我二人,你如此搪塞,是何缘由?” 芜烟面露无奈之色,柔声说道:“我并未搪塞,只是我自有我不得已的缘由。” “有何苦衷,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总比你一人闷在心中的好!”红裳握住芜烟的手,说,“你是哪里人士?以往是做何营生?因何去了极乐馆?是家中变故还是其他原因?” 芜烟轻轻挣了下,没有挣脱,反而有一股力量向下拽着,他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红裳笑道:“真稀奇,这是你第一次想要挣脱我呢,之前都恨不得握住不撒手,如此反常,是为何啊?” 芜烟心砰砰地越跳越快,头上的筋也一蹦一蹦的疼,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怕红裳着恼,强压下心中不安,反手握住红裳的手,掩饰笑道:“我怎会想要挣脱你,我是想要,想要早些给你准备……” 他声音一顿,红裳的手盖在他的额头上,她的手温柔地划过,轻轻说道:“这屋子有那么热吗?你都出汗了……” 芜烟喉结动了动,想要解释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看着红裳,他丝毫不知自己的眼中现已浮现出丝丝的恐慌。 红裳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我只不过为了说服师兄帮我们,才问你的来历,你放心,不管你出身如何,我都不会有所偏见。 ”她语气平静,听上去并未恼火,但芜烟愈发慌乱,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想编谎话欺骗你,我也并非刻意隐瞒你,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我,我,我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一心爱慕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一定要相信我!” 红裳轻哼一声,垂下眼眸,问道:“那什么时候时机才对?” 芜烟张张嘴,艰难道:“待你死心塌地爱上我,眼中只看我一人之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红裳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擦擦眼角的泪水,叹道:“好!真是好得很啊!”芜烟已觉察红裳的反常,还未及反应,一股大力袭来,登时被掀翻在地,抬头看见红裳站起来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红裳几分鄙夷、几分羞恼、几分愤然,恨恨道:“屁话!柳芜烟,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么?这种话去骗鬼吧!” 头好似被重锤狠狠一击,芜烟整个人都发了蒙,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分辩,嗫嚅道:“你误会我了,我并未……” 红裳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截断他话头说:“你觉得我炼红裳是一见漂亮男人就满脑子浆糊的人吗?哼哼!不问来历便倾情相许,你戏文看多了吧!你这人对我貌似款款深情,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怕早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要什么便给什么了!,不过问你一个来历出身,你却始终不肯明说,这便是你说的爱我?太虚伪!我不爱怀疑别人,却也不会轻信他人,你对灵隐山知之甚多,又如此纠缠于我,想要我死心塌地爱上你,这么说来,我不得不怀疑你接近我的目的!” 她声音又急又快,说的话字字如锤,砸得芜烟心跳如雷,他脸色青白,冷汗直流,连连否认,“我柳芜烟发誓对灵隐山绝无任何企图,红裳,我从始至终只要一个你!” 红裳长叹口气,说:“只怕柳芜烟也不是你的真名吧,算了,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信啦,就这样吧!” 芜烟见她就要离去,猛然上前抱住她,说道:“我不想瞒你,可我现在不能说,说了,你我便再无可能……” 红裳一把推开他,拉开门就要走。门外刺骨朔风呼啸着闯进来,吹散了屋内暖意,芜烟打了个寒战,猛然醒过来,他看着红裳的背影,颤抖着声音说:“你是故意套我话的罢,你根本就没有喜欢我……” 红裳也有些许怅惘,她慢慢道:“我对你也有期待来着。”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空中随风飘来她轻轻的话语,“其实,我已有几分心动了……” 芜烟脑子嗡的一响,心猛然抽紧,疼得喘不过气来,寒风啸啸,身冷,心更冷。 榻上还有给红裳做的衣杉,只差几针就要完成,芜烟复又拿起针线来,一针一针缝起来,本就几下的功夫,却好久才做完。房门一直没有关,炭火也早就熄灭了,待芜烟放下已做好的衣衫,身上已冰冷麻木。 一旁的镜子映出他那张无双的面孔,只是美人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眼中光彩不在,反而另有一种凄惨忧郁之美,芜烟仔细端详一阵镜中的自己,自嘲道:“妄你弄成这般模样,纵然是绝色又如何,她依旧不把你放在心上……” 他看到桌上的酒盏,那是红裳刚才用的,里面还剩半盏,杯子边缘还似乎留有红裳的味道,他拿起来凑到嘴边,轻轻含住,仰头将残酒一口吞下。 苦酒入肠,更添惆怅,落花难挽流水情,风吹散,苦相留…… 第十八章 我在灯火阑珊处 不知道是不是打击太过,芜烟这几日没有出现在红裳面前,红裳以为他终于放弃,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挪开了地儿,本以为会轻松很多,却有些空落落的,反而不适应了,红裳懒得去想缘由,见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正好,便独自出去游玩。 她来到一个茶楼,叫了壶好茶,几样精致茶点,听曲儿听书倒也自在。这说书先生正在说一桩江湖传奇,讲的是白衣少侠单刀赴会,连挑水匪十三人的故事。 那先生讲的是眉飞色舞,跌宕起伏,食客们一片叫好声,红裳也听得津津有味,忽听旁边几人说道:“这个老头儿,居然把段家庄的事儿也编书来说。” 红裳一听见“段家庄”三个字便留了心,细细听他们说:“近年来段家庄的声势越来越大,那段家少庄主不但武功厉害,而且行事颇具侠义之风,他如今在江湖上名头正响,看来今后段家还会更上一层楼!”“听说最近他又把南山帮给平了!” “南山帮?!”其余几人一阵倒吸气,“段家并未可刻意隐瞒,此事在江南已经传开了,想来不几日北边就会知道,如此看来,段家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段家直爽好客,不若我们去投奔段家如何?”“好是好,可总不能这样去,怎么也要拿点见面礼。” 那几人嘀嘀咕咕一阵,红裳也不去费力听了,她惊讶段家的名望,又诧异段明廷的能力,南山帮好歹也算是个几百人的大帮派,段明廷只带领十几个手下就能把南山帮给收拾了,简直太匪夷所思!难道南山帮有名无实,敌不过段明廷?可段明廷的功夫尚且在自己之下,自己上次对付薛大仁一众人等都有些吃力,那段明廷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红裳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段明廷那里问个清楚,又想到笠泽水寨自己拖了这么久还没去,实在不该,必须要赶快解决掉。 虽然红裳恨不得立刻就走,但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和芜烟说一声,这般瞻前顾后、黏黏糊糊的,连红裳自己都感叹不像自己的性情! 回到梅苑,红裳正好看到芜烟在梅林中徘徊,几天不见,他更加消瘦,红裳有点不忍,但随后在心里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咳咳两声,走上前去对芜烟说道:“我有话对你讲,你随我来。”芜烟神色黯淡,默默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内。 床铺上整齐叠着一套衣衫,红裳料想这肯定是芜烟所做,叹道:“你又何必做这些无用功?” 芜烟低声说:“你若不要,扔火盆里烧了便是!”红裳背过身去,说道:“我不能再耽搁了,要尽早去笠泽水寨,你……” “我随你一起去!”芜烟道,十分坚定,“我知道你必会这几日启程,东西我已收拾好了。”顿了顿,他又说,“你说过必会妥善安置我,你不能食言!” 红裳气道:“当真无赖是也!” “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芜烟一反常态强硬起来,“若说我有何企图,那就只求一个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你厌我也好,烦我也罢,只是你永远也别想把我撇开!” 虽说红裳一贯吃软不吃硬,可面对芜烟的坚决姿态,骂他不听,打舍不得,红裳反而有些束手无策,索性拂袖离去。她自牵了马,和看门的老仆道别后,沿着官道,向东南行去。 新春佳节,老百姓们都在家过年,行人稀少,红裳一路疾驰,黄昏时分,到了一处乡镇,镇子口挑出一个酒招子,红裳跃下马,向来路望了片刻,才缓步走进酒肆,靠窗坐下,要了一壶酒,牛肉、蚕豆等几样下酒小菜,自斟自饮。 酒还未过三巡,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携着股寒气踉踉跄跄走进一个人来,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看样子累极了,便往红裳那张桌旁一坐,直接拿起红裳的酒杯一仰头灌了下去。 红裳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芜烟,不敢相信他真的追上来了,却一时无话可说。 芜烟连喝几杯酒,身上才慢慢热乎起来,他看看桌上的酒菜,唤店家再上了两碗面,也不与红裳说话,坐在那里慢慢吃起来。 二人相对无言,闷头吃面,倒叫一旁的店家笑了,他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店家也是热心肠的人,端了两碗元宵上来,便说道:“二位来的正是时候,今儿个上元节,这两碗元宵是我赠送的,我们镇上正在闹花灯,虽说比不得城里的,但还可看。” 红裳却道:“我不认得他,不与他一道!” 芜烟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没有反驳。店家见状,有些尴尬,也不再冒失多言。饭毕,红裳掏银子准备付钱,可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却连个铜板也没找到。芜烟默默拿出碎银子结账,红裳不领他情,白了他一眼扭头走了,芜烟也不要找的零钱,随着她一道出门。 红裳牵着马前面慢慢溜达,芜烟后面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红裳有心瞧他能坚持到几时,便容他跟着。 到了镇中,此时华灯初上,道路两旁挂满各式花灯,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更有小商小贩叫卖各色玩意吃食,一派喜庆热闹。 灵隐山上虽说也过上元节,但只是师徒几人围坐吃顿饭而已,灯笼都没挂几只。红裳把马栓在一旁,顺着人流慢慢的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花灯,非常新奇,觉得十分好看,却叫不出名儿来。正在眼花缭乱之时,芜烟略略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旁说道:“那边画着花鸟的是四方宫灯,旁边红的是纱灯,那个不停转着的是走马灯。” 红裳赌气不去理他,自顾自向前走去。走了一阵子,不见后面跟来,回头看去,却见芜烟在一处摊位前写着什么,周边许多人围着,待芜烟停笔,那些人发出一阵呼声,随后芜烟从摊主手中接过一盏花灯,缓步走来。 街上人很多,芜烟个头高,再加上他过人的容貌,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偷偷的瞄着他,时不时有个帕子、花簪之类的“碰巧”掉到他身上。然而无论有多少目光投在他身上,芜烟却只看着红裳一人,他护着手中的花灯,艰难的向红裳这边挤来。 红裳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酸酸涩涩的,很不好受,索性转过头去不去看他。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仰头微微吐了口浊气。 今夜月亮未出,深蓝色的夜幕压得很低,空中繁星闪烁,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红裳看着天空,想起来刚上灵隐山时,缠着师父要他给自己上天摘星星去,那时他还不是师父,自己一口一个“青冥哥哥”,哭着闹着非要不可,他无计可施,哄自己说做一盏星星灯,可如今星星灯还没做出来,他人却已经不在了。 红裳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空中抓了抓,似乎这样就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忽然一盏花灯出现在红裳面前,小小的,六个棱角相互支棱着,圆鼓鼓的中间点着蜡烛,在风中忽明忽暗,好像颗星星。红裳楞了下,回头看过去,正是芜烟提着灯笼。他额头微微冒着汗,把那盏花灯往前递了递,轻轻道:“猜灯谜得来的,给你。” 不知怎的,红裳鼻子有点发酸,她吸吸鼻子,接下花灯,低头轻轻说:“真好看,谢谢你啦。” 芜烟道:“今年是我疏忽了,等来年上元节,我必定做一盏星星灯送你。” 红裳心头突地一跳,抬头看向他。 人间繁华处,花市灯如昼,灯光斜映下来,在他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暖暖绯红之色,更增温柔之意。红裳看着他,他正看着自己,如此专注,仿若天地万物皆虚无,只有自己存在。 见她吃惊,芜烟以为她不信,微微笑道:“我真的会做,学了好久。等来年上元节,我多做几个,满满挂一片,看上去就像是星空,你肯定喜欢。” 红裳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和些许疑惑,难得的露出笑脸,说:“那我可等着了,你可不许诳我!”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前走去。 自上次的疑心和争执后,看了她这几日的冷脸,芜烟总算又看到红裳对自己笑了,心下顿缓,笑容也越发灿烂,刚要跟上去,忽然一阵刺痛袭来,他脸刷的变白,暗叫不好,只记得今日是上元节,全然把今日也是十五忘了个干净。 看着红裳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芜烟有心叫住她,可疼得他连声都发不出,他视线渐渐模糊,脑子也越发的不清楚,慢慢蜷缩起身子,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红,红裳……”芜烟努力地睁开眼睛,然而眼前却是一位清秀的女子,“走开!”他挣扎起身,推开那人要去找红裳。那女子忙扶住他,呜咽道:“公子,怎的不认识燕儿了?”此人正是极乐馆馆主庞如画的侍女燕儿,暗恋柳芜烟许久,却不知怎么寻到这里来。 她半扶半抱,带着芜烟向另一处走去,芜烟脑子嗡嗡作响,疼得浑身哆嗦,站也站不住,再也没有气力推开她,只能任凭她将自己带走。 第十九章 斜阳披霞傲天来 月圆之夜,蚀骨之痛,芜烟只觉得较以往疼痛更甚,几次疼晕过去,可硬是咬紧牙关,始终没叫一声,只把一旁的燕儿心痛得哭泣连连。好不容易挨过去了,已是第二日晌午时分,看着虚弱不堪的芜烟,燕儿双目含着泪,想问却不敢问,只小心在旁守候。 芜烟挂念红裳,自觉无碍便要去寻她。燕儿忙拦住他说:“公子刚好,不可劳顿。那炼姑娘将你丢下就走,看都不看一眼,我看她对你着实无情,公子何必苦苦去寻?” 听她说红裳不好,芜烟十分不悦,反唇相讥:“尊驾何人?有情无情,又与你何干?” 燕儿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言语带了几分委屈,说:“我知道公子不待见我,我也有自知之明,但请公子放心,燕儿护着公子找到炼姑娘后便会离去。” 芜烟一心想着红裳,无暇顾及她,径自寻到昨日与红裳观灯的街上,街上依旧热闹,两旁的花灯犹自在,可红裳的身影却无处可找。芜烟有些手足无措,猛然看到昨夜自己拴在路旁的马还在,可红裳的马却不在。 马匹并无异常,芜烟去问周围摆摊的商贩可否见过如此如此之女子,可也没有什么消息。 这个镇子并不是很大,芜烟来来回回打听,可问的人越多,心就越沉,也愈发慌乱。日头慢慢向西斜下去,又是到了黄昏时刻,芜烟早已疲惫不堪,他靠着墙微微喘着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烦躁,难道这一次红裳是真的将他抛下了? 芜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便红裳不告而别,但她的目的地是笠泽水寨,朝着那个方向去肯定能找到她。可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红裳容貌出众,爱笑爱闹,镇上这么多人,难道就无人对她有印象?且昨日红裳拴马的时候,旁边的小商贩就暗中偷窥了她好几眼! 他越想越觉得古怪,转身又回到拴马的地方,那几个小贩看到他复又回来,不知怎么面露慌乱,收拾东西就要跑。芜烟一把抓住一人,喝道:“跑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人一边嚷嚷,一边使劲挣脱开,撒丫子就跑。一声娇喝传来,燕儿身影掠过,揪住那人后衣领,用力一抛,将他扔到芜烟脚边。 那人被摔得晕头转向,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燕儿在旁拿剑指着他,骂道:“我家公子要问你话,如实答来,若有一句虚言……”她握剑向旁斜劈下去,旁边那碗口粗细的树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那人吓得头如捣蒜,不住磕头求饶,芜烟问他:“我刚才和你说的那姑娘,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人哭丧着脸说:“确实见过,她在此拴马的时候就瞧见了,那般容貌,想忘都忘不了。” 芜烟眼睛一亮,又问:“那她后来有没有回来过?去了哪里?” 那人说道:“的确回来过,还向我们几个打听一位男子的消息……”他偷偷瞄了几眼芜烟,道:“说是比天仙还要好看,应该就是找您的……” 芜烟又喜又怒,喜的是红裳终究还是惦念自己,怒的是这人知而不讲,白白耽误许多功夫,他喝道:“为何刚才不说?她又去了哪里?” 那人吓得一哆嗦,刚要说话,从巷子口转过一男一女两个人来,扬声道:“是我不让他们说的,你待如何?” 那一男一女,男子高高瘦瘦似竹竿儿,女子矮矮胖胖若圆球儿,正是极乐馆的胖娘子,她一见芜烟便喜笑颜开,笑得脸上肥肉一抖一抖,冲一旁的燕儿道:“燕儿姑娘,多谢你啦,帮我们找到柳公子。” 燕儿知来者不善,忙挺身挡在芜烟前面,喝斥道:“胖娘子,少血口喷人!你勾结外贼,图谋不轨,馆主大恩饶你不死,你还敢前来!” 胖娘子呸了一声,道:“就凭你这句话就是死罪!还提什么馆主?极乐馆早就灭门了!” 燕儿面色十分难看,芜烟冷眼瞧着,知道其中必有缘由,他说道:“胖娘子,是薛大仁指使你来找我?” 胖娘子哼了一声,“薛大仁?他已经化成灰儿了。即便还在,我现在也不是他能使唤的了!芜烟,你祖上积了几辈子德?居然让敬……让我主子看上你,大费心思的要请你过去,我说,咱们也别废话,你乖乖的随我回去,今后必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薛大仁死了?芜烟略略吃惊,难道是上次思柔公主暗中援手,可看上去不像她做事的风格,而且,这燕儿莫名奇妙地出现,极乐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庞如画又如何了。 那瘦高个儿的男子却颇不耐烦,伸手便朝芜烟抓来。 燕儿剑尖一挑,向他刺来,喝道:“退开!”那瘦子不避不闪,用手直接抓向剑身,他的手骨瘦如柴,五指弯曲,形同鸡爪。燕儿本以为这下能切断他的手掌,谁知剑被他牢牢握住,哪怕燕儿使足力气,剑身也丝毫未动。 燕儿心知遇上强敌,不禁有几分恐慌,那男子看着她嘿嘿冷笑,用力一折,把燕儿的剑从中齐齐扭断。燕儿大惊失色,抛下断剑,接连退了几步。 此时那小商贩早已不知去向,而周围闲杂人等也散了个干净,连街上的铺面都劈了啪啦的关了门,上了门板。一时间,这条街上就剩下他们四人。 那瘦子冷冷的说:“我的目标不是你,你不是我对手,想活命就滚远点!” 燕儿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勉强道:“你们是何人,请我家公子去做什么?” 瘦子笑了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森森的透着寒气,燕儿顿时有些毛骨悚然,那瘦子双手成爪,冲着燕儿的头就压下来。他势如闪电,燕儿来不及躲闪,只好闭眼等死,心中却想,若是我就这么死了,柳公子看在我是为他而死的份上,也不知会不会念我几分好…… 正想着,忽然腰间一紧,她被人狠狠拽到一旁,硬生生躲过了瘦子的袭击。燕儿定睛一看,原来是芜烟救了她。芜烟喘着气,脸色极其难看,而那瘦子满脸狐疑,他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芜烟,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羸弱的男子是如何拖着一个人闪过自己攻势的。 瘦子复又屈指成爪,飞身袭来,这次速度比刚才又快了一分,芜烟拽着燕儿,不躲反而迎上前去,而又斜下里一歪,竟又躲了过去。瘦子惊疑不已,接连出招,一次比一次快,好几次都要抓住,可每次紧要关头,都被芜烟险险躲过去,角度之刁钻,步法之飘忽,就连瘦子都不住叫好。 可芜烟毕竟半点内力全无,这几个回合下来,已近力竭,他暗自着急,若是这次被他掳走,可大大的不妙,芜烟不由四处环顾,只盼着红裳能早些发现不对,赶回来救他。 那胖娘子已猜到他心中所想,她哈哈一笑,掏出一物扔到芜烟面前,道:“芜烟啊,你是不是在想你那红颜知己啊,可惜可惜,她昨晚就被‘千机网’困住,现在已经死了!” 一闻此言,芜烟如五雷轰顶,整个怔住了,千机网他是知道的,状如渔网,以天蚕丝、金线、金刚丝等编绞而成,坚固无比,刀砍不断,而且越挣扎越收紧,若是人落其中,只能被活活被勒死! 而落在芜烟面前的正是红裳的乌金鞭,鞭子上斑斑血迹,可以看出鞭子主人之前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他拿起那乌金鞭,这鞭子红裳从不离身,此般模样,难道当真遭到不测? 芜烟素来体弱,昨夜又饱受蚀骨之痛,本就凭着一股精神坚持至今,乍听噩耗,芜烟胸口一热,只觉天旋地转,喉头一股腥甜涌来,哇的吐出口血,扑倒在地,脑子只想,她若死了,我活着还做什么。 燕儿大急,抢上去想要扶起他,可左手腕一紧,却是被那瘦子牢牢抓住,他用力一抛,将燕儿狠狠扔到一旁。他一抓一抛之中,运了真气在内,燕儿这下摔得不轻,怎么也爬不起身来,虽不甘心却毫无办法。 瘦子伸手去抓芜烟,忽听一女子冷冷道:“你碰他一下试试!” 瘦子猛然一惊,身子急速向旁掠去。 此刻夕阳刚刚落山,一女子从西面缓缓走来,她身后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火红的晚霞,她披着霞光,整个人也被染成了红色,她神色傲然,无畏无惧,似乎天大的难关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 她一出现,芜烟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他看着她向自己走近,似乎是从天边而来,明若仙子,灿若锦霞。芜烟狂喜不已,他的红裳终是来寻他了! 胖娘子看清来人,失声道:“你竟没死?” 来者正是红裳,她衣衫破烂不堪,浑身上下星星点点皆是鲜血,一张俏脸雪白,脸颊旁竟还有几道伤痕,她摇摇晃晃走过来站定,盯着二人道,“你且碰他下试试!” 瘦子阴森森看着红裳,问道:“这人是谁?”胖娘子急忙答说:“好像是叫做炼红裳,不知何门何派,身手不错,竟然能从千机网中逃出来!” 芜烟看清红裳的狼狈模样,也不知她吃了多大的苦头,心疼至极。红裳看了芜烟几眼,淡淡道:“人家说我死难道我就死了?你又没有亲眼见到,怎么就能轻易相信他人之言?” 胖娘子在旁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便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她亲眼看到红裳被千机网所困后才离开,笃定她插翅难逃,即便能逃出来,也一定元气大伤,如今看到红裳行动迟缓,显然受伤不轻,最近刚投到主子门下,正是立功之时,有意在上司面前露一手,便拿出看家本领,将尸毒运于掌心,双手立刻变得乌黑,怪叫一声,伊呀呀地扑向红裳。 第二十章 灵隐难寻痕迹显 胖娘子飞身扑向红裳,想要一击得手,瘦子却不像胖娘子那样乐观,以他内力深厚,竟不知此人何时靠近,不免心下颇惊,不敢轻敌,正好胖娘子立功心切,勇做先头兵,他正好看看红裳的功力到底如何。 红裳确实受伤不轻,这也是她下山后头一次吃亏,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一贯笑嘻嘻的脸上也是冷若冰霜。她摇摇晃晃,看似脚步轻浮,却轻轻巧巧地避开了胖娘子凶猛的攻势。 胖娘子一击不中,立刻变换路数,瞬间连出数招,向红裳的下腹、前胸袭去,她本吃定受伤的红裳定然抵挡不住自己连番急速攻击,可无论她速度多快,却连红裳的衣裳边儿都没沾到。 胖娘子久攻不下,心下大急,也顾不得瘦子就在旁边,催动内力,就要放出尸毒。红裳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身形突变,猛然出拳,即快又准,如雷鸣电闪一般,胖娘子只觉眼前一花,接着胸口剧痛,身体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一口气没喘上来,登时昏死过去。 “好俊的功夫!”瘦子不禁叫好,“在下何向明,和这位姑娘讨教讨教!” 红裳冷冷道:“在下炼红裳,讨教不必,教训你倒是真的!” 何向明道,“好气魄!看招!”他双手成爪,暴喝一声,蓦地出招。红裳哼的一声,道:“枯骨功,有些名堂!”何向明道:“小姑娘,倒有几分眼力!” 红裳不敢大意,手握铁骨扇,也攻了过去。何向明也没有轻敌,拿出全部功力,但越战越惊,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可内力深厚,再者她使起扇子来,竟包含了剑术、刀法、判官笔点穴等诸般招式,或点穴道,或刺要害,变化多端,令人毫无迹象可循,只不过她欠缺临阵对敌经验,自己仗着临敌应变的奇技怪招,才勉强压制她。 双方你来我往,片刻已交手百余招,红裳渐渐看透他的招式,便不再留情,看那何向明面有焦色,就故意在面门上卖个破绽,果然他一爪向自己头上袭来,红裳向后仰面而倒,半途中无处借力却滴溜溜转了个圈,就到了何向明身侧,手指微错,扇子啪的打开,扇面兀的铁骨钢刺突出来,直逼何向明咽喉。 红裳步法精妙,招式精奇,势道凌厉,何向明应变不及,只能“懒驴打滚”,一个狼狈不堪的就地十八翻,才避免脖子被削断,即便如此,肩项处依然被划开,顿时鲜血直流。 红裳不愿伤人性命,斥道:“今后再见面,必定不留你性命,滚!” 何向明手捂住伤口,心中已是骇然,倒不是因为几乎丧命,而是他终于认出了红裳的步法,乃是江湖上多年不见的“清风步”,他的心砰砰乱跳,这“清风步”乃是灵隐山绝技之一,时隔十几年,灵隐山终于有踪迹可寻了! 想到灵隐山武功的厉害,他一阵后怕,但又想到灵隐山的传说,他后怕过后是惊喜,想着立刻回去禀告主子,但又怕自己看走眼误传消息,便说:“我技不如人,承蒙姑娘手下留情,自此不敢再找各位的麻烦,只是还请告知姑娘的名号,也叫我输个明白!” 红裳冷冷的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来从我手里抢人?” 何向明苦笑道:“在下也是被诳来的,若是知道姑娘如此好身手,给多少银子也不会来!”他看红裳没有说的意思,又道:“在下的‘枯骨功’也勉强能在江湖上叫得上名号,江湖上也有几位女子年纪轻轻,却功力高强,但像姑娘这般貌美的,难道……姑娘是‘江湖第一美人’夏莹莹?” 红裳摇头:“不是,我也不认识那人。” 何向明又说:“姑娘轻功了得,江湖上能胜过姑娘的也没几人,姑娘难道是以轻功闻名的‘镜花宫’的宫女姐姐?” 别的不知,“镜花宫”的名头红裳可是知道的,她登时勃然大怒,喝道:“胡说八道!那等□□之功岂可与我灵……相比!” 因下山前师兄嘱咐在外不可轻易说出灵隐山事宜,红裳硬生生把“隐山”二字吞了下去,但何向明本有意打探,全神贯注的聆听红裳之言,生怕漏掉一个字,所以这个“灵”字还是让他给听到了,他此刻只想纵声长笑,敬王一直苦苦追寻灵隐山下落,现在他无意得到这消息,今后必将更得敬王所重,待他日敬王荣登大宝,自己必然位极人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何向明高兴之余,施展轻功瞬间离开,把地上的胖娘子给忘了。 红裳不以为意,她看向芜烟,目光虽然关切,但神色却不大好。 燕儿想要扶芜烟站起来,芜烟却甩开她,跌跌撞撞地奔向红裳,一把拉住她的手,却发现手中湿湿黏黏,低头一看,红裳满手都是血,手指、手掌中甚至有几处深可见骨。 芜烟心疼得直哆嗦,忙从怀中掏出“天香胶”,细细给她涂上,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弄的?可痛坏了吧。” 红裳抽回手,依旧淡淡地说:“撕渔网的时候弄的。”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芜烟心如刀割,他捧着红裳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吻了吻,想要抱抱红裳,却看她满身伤痕,也不知受了多少罪,他又是难过,又是自责,更有懊恼,心头五味掺杂,都化作点点清泪。 红裳最看不得他哭,叹了口气,道:“我已无事,你不要哭哭啼啼的,哪里像个男人?还要让我安慰你。” 芜烟又哭又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们快找个地方给你疗伤。” 燕儿在一旁看着,满心苦涩,自芜烟踏入极乐馆,她的一颗心便全在他身上,期间无数次温柔小意讨好,可芜烟始终未曾正眼瞧过她,人前人后更是冷着一张脸,人人皆道他是个无情的冷面郎君,可谁又曾见过他为女子而失态的一面? 她知道此时芜烟眼里只有炼红裳,不,倒不如说他眼里从来只有炼红裳一人,一时悲从中来,自己千里迢迢追来,到底是对是错? 燕儿暗自伤悲,自己无法求得他的笑容,更奢望不了他的情意,可他若能瞧上自己几眼,甚至呵斥几声,自己都甘之若饴,若是能在他心中留下几分痕迹,叫他今后还能想起有自己这么个人,无论是叹息也好,嫌弃也罢,那便足以慰藉自己这相思之苦了。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红裳说道:“这位姑娘,承蒙你相护芜烟,在下多谢了,可要一起同行?” 燕儿气苦,暗道,我本是为了公子而来,哪个要你道谢?话虽如此,却不敢说出口,又看到芜烟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分明是不愿自己跟着,心里更加酸涩,你想要和她二人甜甜蜜蜜,又何曾想过我的一片真心?瞬间主意已定,便道:“遵馆主吩咐,我还有些话要和我家公子说,如此,便一同走吧。” 红裳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相识,闻言十分诧异,她看看芜烟,问道:“你们认识?” 芜烟脸色并不好看,道:“极乐馆的人。” 红裳笑道:“原来是旧相识!是不是你的……” 芜烟冷哼一声,瞪了她一眼,红裳揉揉鼻子,把剩下的半句话吞回肚子。却见芜烟提起燕儿落在地上的断剑,径直走到昏迷不醒的胖娘子身旁,噗呲一声,断剑刺入胖娘子心窝,她哼也没哼一声,就此气绝身亡。 此举十分出乎红裳意料,她从未想到芜烟有一天会杀人,而且手法干净利索,杀得毫不犹豫!芜烟未做解释,把红裳扶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环抱着她,轻踢马腹,马儿长嘶一声向前驰去。燕儿唿哨一声,一匹马也得得跑过来,燕儿翻身上马,紧随其后而去。 先不说燕儿跟在红裳与芜烟二人之后如何打算,且说何向明日夜兼程赶到敬王府,王府总管苟维一面引他去外书房,一面低声道:“近来王爷心情不畅,何统领回话时小心些。”何向明忙向他拱手致谢,问道:“总管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二,以免卑职无知惹王爷不快。” 苟维左右瞧瞧,与他耳语道:“四皇子把织造局的案子捅破了,如今皇上已下令彻查。”何向明大吃一惊,说:“谁不知道织造局是王爷在管,四皇子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他抽了什么疯,居然在家宴上呈上织造局与江南官场上下勾结、买官卖官、贪墨无数的证据,皇上当场就气昏过去,今儿个就下旨命锦衣卫查案,还说无论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难道四皇子这次真的要和王爷硬碰硬?何向明想要细问,可苟维却不再说,一路通禀敬王后,低眉顺眼的下去了。 敬王年逾三十,身材高大健硕,看上去十分英武,他案前横七竖八摆着许多折子,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怒气更胜,猛然喝道:“岂有此理!”,一挥手把案上的折子都扫到地上。 敬王深深吸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才看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何向明。他笑道:“老何来了,怎么跪在地上,……我不是冲你,是被那些个混账东西气得,你快起来!” 何向明再三叩头才敢起身,接着把红裳与芜烟二人之事一一奏明。 敬王笑道:“真有意思,男的还没抓到,女的却怎么也会‘清风步’?一起抓来!” 为何说女的“也会”,难道还有人使出了“清风步”?何向明心虽不明,却也低头称是,刚欲退下,却听敬王叫他,复又归来,等待指令。敬王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半晌才道:“罢了,此事你不用管了,传令给段庆峰,让他去查。” 何向明一愣,问道:“王爷,现在就要动用段家的力量吗,会不会太早些?” 敬王挥挥手,道:“我养了他这许多年,也要用一用了,况且,他和灵隐山牵连颇深,正好借此事刺探他是否是真心投靠我!” 何向明遵令下去安排种种事宜。敬王独自站在屋中,看着芜烟的画像,手指在画中人的脸上点了点,暗道:“你啊你,清风步,你终究是露了马脚!” 第二十一章 飞燕窥情枉断肠 三人到了一处破庙,此时已天黑,便进去休整,燕儿生火做饭,芜烟照顾红裳,倒也相安无事。 红裳刚才一眼就瞧出这燕儿对芜烟的情意,心里有些别扭,昨夜她和芜烟走散后,本想一走了之,但记起这是十五,是他身上那莫名病痛发作的日子,心又揪了起来,回去寻却左右找不到他,正着急时,忽听几个神色鬼祟的男子悄声说什么“绝色”、“交差”,红裳本能就想到芜烟又被人捉去了。 这下红裳可悔青了肠子,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强忍着悔恨烦躁,她跟在那几人后面想要找到芜烟,却不知这正是胖娘子的调虎离山之计。无心被有心算计,她焦急万分之下一个不留神,就落入了“千机网”。 且不说红裳费了多大心力才挣脱那张网,只说她好不容易找到芜烟,却见他与燕儿在一起,就不由气愤不已,见芜烟对燕儿不答不理,一心只顾着自己,心中那酸酸的滋味才消下去点儿。 红裳此刻还未意识到,她待芜烟与以往不同了,而芜烟一向敏感,已感受红裳的改变,满心欢喜之下,更是忘了旁边还有个含情脉脉的燕儿在。 被视若空气,又见心上人与他人亲亲我我,燕儿只想大哭一场,但又怕更招心上人烦,愣是强忍着没有流泪。 红裳瞧瞧这个冷若冰霜,看看那个泫然欲泣,不多时脑中已刻画出无数个爱恨离别的话本子,好奇心一起,恨不得现在就将芜烟揪过来问个明白,可想到芜烟刚才的反常举动,终是把满肚子疑问压了下去。 月上中天,四周静悄悄,芜烟终于开口道:“极乐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燕儿一下子泪流满面,也不知是喜悦他终于肯开口与自己说话,还是极乐馆变故太过骇人可怖。她擦擦眼泪,哽咽着,慢慢将事情娓娓道来。 燕儿缓缓说道,“那日和公子自双河镇离别,我和馆主……” 红裳惊声道:“双河镇?那不是芜烟你在赌坊大杀四方的地方吗?你们见过面?”芜烟沉沉道:“此事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燕儿恼红裳打断自己的话,又不敢露出愤恨神色,便低下头去,继续说道:“我和馆主回到极乐馆不久,胖娘子就来拜见。馆主恼怒她勾结官府,擅做主张,本早已将她逐出馆,此次更不想相见,便令我回绝她。谁知那胖娘子带了几十个个高手,硬是闯进馆来。馆主自然大怒,要给她个教训,谁知她竟拿出敬王府的令牌来。” “敬王!”红裳惊呼,又打断燕儿的话。 燕儿偷偷瞪了她一眼,又瞥见芜烟似有所思,并未注意这边,方松口气继续说道:“虽说我们江湖人士并未将官府放在眼里,可那敬王手握重权,真要硬碰硬,我们绝不是对手。馆主怕牵连无辜,不得已和她见面,这下才得知,敬王有意将我们收为己用,此次是派胖娘子说服馆主来。” 这次不仅红裳惊呼连连,连芜烟也面露诧异之色,又听燕儿说道:“馆主如何肯答应,当即回绝了她,还痛骂了她一场。那胖娘子似乎早已料到馆主会如此做答,并不意外,却反复询问公子的下落,说若不归顺敬王,便交出公子,这样敬王也不会与极乐馆为难。” 红裳脸色一变,看向芜烟,芜烟也正好看向他,二人眼中皆是不明。 燕儿轻轻道:“馆主也不知为何敬王会对公子产生兴趣,只怕是薛大仁从中做了些什么。馆主恐怕生变,便偷偷命我火速前来找公子,服侍左右……” 燕儿有私心,这差事是她主动求来的,服侍左右也是假庞如画之口说出自己所想而已,虽知道芜烟对自己无意,只不过,燕儿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自己苦苦追随,愿意为奴为婢,就是想要以一片痴情感动公子,若是能得公子一分怜惜,能让自己常随左右……,想着今后种种可能,燕儿莫名脸红了几分。 芜烟问道:“为何胖娘子说极乐馆已经灭门?”燕儿忙收敛了心思,说:“胖娘子阴险狡诈,在山下布了重重人手,一齐攻入馆内,馆主为了护我,自己却……”说到这里,燕儿想起庞如画平日对自己的照顾,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芜烟听她话语间颇有庞如画已遇不测之意,想到和庞如画也算有些交情,一时间也郁郁烦闷。红裳不知情由,不知如何宽慰,便温言说道:“有我在,那敬王想要拿你也没那么容易,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寻你?” 芜烟摇头道:“我从未与此人有过交集,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如此。” 红裳戏言道:“难道敬王有龙阳之好,闻你貌美,想要收入后宅?” 芜烟登时大怒,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喝道:“胡说八道!你一日不折损我便一日不安生吗?”话刚出口,芜烟就十分后悔,红裳对自己舍命相救,情深意长,就是说几句顽笑话又怎样。 见红裳脸色有些不自在,芜烟忙轻轻抚上红裳的手,虽然一句话未说,可那歉意然然的意思、款款深情的眼神却胜于一切言语。 红裳笑笑,丝毫不在意,她本已疲惫,如今精神放松,一阵阵困意袭来,盖着芜烟的大氅,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芜烟靠坐在柱子旁,让红裳枕在自己腿上,一手与红裳相握,一手微搂住红裳,只觉心下畅意,说不出的快活,待看到一旁的燕儿,又顿觉大煞风景,见她一双泪目频频望来更觉心烦,索性闭目装作看不见。 燕儿又如何不知芜烟假寐,看到芜烟对红裳如此用心,对自己却不屑一顾,不由黯然伤神,忽听芜烟道:“谢谢你!”燕儿一愣,看向芜烟,却不知芜烟何时已睁开眼看着她,燕儿颤声道:“公子……,是在与我说话吗?” 芜烟面上显现一丝感激,点点头轻声说:“我自是与你说话,你不顾性命救了我,我当然要谢谢你。” 认识他一年多来,这是他头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燕儿心中大动,边笑边哭,道:“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燕儿对公子的一片心日月可鉴,就是为公子舍掉性命,也是心甘情愿。” 芜烟微微笑道:“胡说,自己的命怎能不珍惜?今后再别说这些傻话了。”他极少在他人面前露出笑容,燕儿看到,心神恍惚,已是痴了。 芜烟又说:“人非草木,你对我的心意我又岂能不知,但我心里只红裳一人,我爱她爱得要死,你的心意我实在无法回应。” 燕儿闻言,五内俱焚,只觉人生无望,再也没有盼头了,她声音颤抖,连哭也忘了,道:“为何要说出来,……哪怕给我留些指望……也是好的……” 芜烟叹道:“你真情对我,我自不能隐瞒。……你不要难过,让我看着也揪心。若说安稳之时,你愿意跟着我,端茶倒水也无碍,左右红裳也不计较这些。但现在敬王不知为何盯上了我,他是当朝摄政王,你若与我在一起必然处处凶险,我不愿误你性命,你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四百多个日日夜夜,燕儿朝思暮想的就是如何和芜烟在一起,哪怕做个粗活丫头,只要天天能见到他便心满意足,可他对自己一直不理不睬,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芜烟缓和态度,燕儿如何肯离去,她情绪激动,声音略大了些,红裳动了动,芜烟便立刻去看红裳,生怕吵到她。 燕儿见芜烟闻言细语哄红裳入睡,心想若是有一天芜烟能如此对自己,便是死一万次也值得了,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如此的话,自己定能帮上公子的大忙,公子也定然不会再当自己若有若无了,说不准还会因此收了自己,只是…… 芜烟冷眼瞧着燕儿脸色忽而煞白忽而通红,一会儿满脸凄苦,一会儿又笑意盈盈,后来终于平静下来,便知道她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果然听燕儿说道:“既然公子身边有炼姑娘这般高人在,想必燕儿在此也是累赘,公子,燕儿这就去了……”她看着芜烟,双目含情,嘴角含笑,可是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下来,“公子,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燕儿会日夜向菩萨恳求保佑公子,愿公子……心想事成……” 芜烟垂下双眸,不与她对视,轻轻道:“也愿燕儿心想事成。” 听他这么说,燕儿心中且惊且喜,留恋再三,终是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中。 芜烟微微抱紧红裳,看向外面无边的黑夜,长叹一声,“对不起……,在我心中,终究是无人能与红裳相比……” 这一夜,不管别人如何难以入睡,红裳是睡了个饱,醒来后精神大振,连身上的伤都不觉得痛了。她一边啃着芜烟烤的红薯,一边问他:“那位姑娘呢?” 芜烟说:“昨夜便走了,她不与我们同道,跟来做什么。”红裳不解,“可她说她来服侍你的,她做得饭菜口味还不错,真是可惜!” “我用得着她服侍?你甘心她来服侍我?”芜烟越说越气,“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偏生我说什么你也不信!” 这一通抢白,红裳觉得莫名其妙,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有什么不好?真搞不懂!红裳两眼一翻,不去理他,草草填饱肚子,二人共乘一骑,前往笠泽水寨。 这一路风尘不提,敬王也未再派人来拦截,待二人赶到吴中地区,已是早春,虽说春寒料峭,可江南风景与北地大为不同,绿意不减,更有迎春花恣意开放,一派欣然景象。 段明廷收服南山帮的消息早已在大江南北传开,红裳业已收到他的传讯,他信中说南山帮并无天图消息,笠泽水寨阮家嫌疑加重,因有要事需赶回段家,无法相助,望妹对阮家慎重待之,切勿涉险,最好等他前来一起探究云云。 一路上红裳也听到不少对段明廷的夸奖艳羡之声,作为其婚约者,红裳也有些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芜烟哪里见得了这个,顿时醋海滔天,言语之间尽是冷嘲热讽,红裳只当耳旁风,逼急了只说句“我没求你跟着我!”,就足以气得芜烟七窍生烟。 芜烟苦恼红裳不解风情,红裳却可惜大好景色无法玩耍,只想着尽早解决笠泽水寨之事后尽情游玩,所以来到此地后也未做停留,直接就闯入了水寨的地盘。 第二十二章 声喧色静逐青溪 笠泽水寨地域之大,超乎红裳想象,她和芜烟立在湖边,烟波浩渺,放眼望去皆是水面,漫漫看不到边际,更有几十座青峰立于其中,连绵不绝,远远望去,也不知是山环着水,还是水绕着山。 红裳自幼在山上长大,从未见过此等壮观景象,一时间瞠目不已,惊叹连连,又兴奋如孩童一般跑来跑去,大呼小叫。芜烟立在一旁笑吟吟地瞧着她,说道:“这只是内湖,若是大海,万里波涛、长天碧浪,雄伟辽阔不知要胜过这里多少。” 红裳笑言,“我从未见过大海,只道也与此差不多,照你说来,得空可要去瞅瞅”,忽又愁眉苦脸道:“这地方这么大,可去哪里找他们的老巢?” 芜烟道:“这有何难,这些水匪总不能一直在水面上飘着,须在陆地上扎营安寨,我看他们必定在那些山中。” 几十座山峰,如何确定他们在哪一处?红裳很想反问他,但转念一想,只凭他二人之力,也没其他办法可以确定,只能以最笨的方式挨个去看看了。 芜烟见她并无异议,便去附近渔家处借了一条小船,二人弃马从舟,红裳荡桨划入湖中,离岸渐远,四处相望,甚为广阔。 虽说风景独好,但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如今是看山累死摇橹人,红裳吭哧吭哧几乎把胳膊摇断却连山边也没摸到,瞥见芜烟优哉游哉坐在船头赏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芜烟站起身来去接船桨,说:“我来划船,你去歇歇。” 他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红裳一阵心跳,把脸瞥向一边,撅着嘴道:“不用,若是把你累病了,岂不是更加麻烦?” 芜烟轻笑,在红裳耳旁低声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没那么弱……”,说罢,竟就势在红裳脸颊处亲了一下。红裳一呆,从脸上到心里,都有点痒痒的,当下也不和他争辩,瞪了他一眼,嗔到:“滚一边儿坐着去!” 芜烟乖乖坐到船头,笑道:“多谢姑娘没把我扔到水里去!” 红裳轻哼一声,不去理他,但心里却越加躁乱,她焉能不知芜烟的情意,自己也从未对他人如此挂心过,可段家之婚约,芜烟讳莫如深之来历,却又让她犹豫不决,前些日子本已下决心与他做个了断,可一旦得知他危险,自己却无法置之不理,不顾一切地赶去救他;一想到他若落入他人之手,心中那股狂躁暴怒怎么也按压不住。 她天生豁达顽皮,高兴时大笑一场,不快活时痛哭一场也就过去了,从来不知“愁”为何物,如今小姑娘情窦初开,又无长辈亲朋相商,到底如何是好,一向无忧无虑的红裳,头一次有了烦恼。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芜烟微微侧过头,斜倚舟边,一缕清声自口中而出,“蒙羞被好不訾诰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低回惆怅,曲调古朴悠长,红裳听得不自禁的心摇神驰,待听到最后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猛然间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芜烟,他却背对而坐,看不到脸色神情。 一曲罢了,二人默默无语,只听到哗哗的划水声,在这单调的声音中,小舟慢慢地接近了山边。 二人上岸,顺着一条溪流向上而去,山中一派素淡景致,这流水依随山势千回万转,路途无百里去曲曲幽幽。乱石丛中水声喧哗不断,松林深处山色静谧清秀。红裳叹道:“真个灵秀,既喧闹又宁静,既活泼又素淡,比灵隐山也不遑多让,倒是隐居修道的好地方。” 芜烟笑道:“就凭你这猴儿般的个性,想在一个地方安稳下来,难!”红裳反驳道:“胡说,我可稳稳当当在灵隐山待了八年呢!” “想必也是把灵隐山搅了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吧!” 红裳脸一红,想起师祖吹胡子瞪眼发脾气的模样,师兄连连叹气无可奈何的样子,又好笑又怀念,忽又想到师父,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从未有一句重话,心里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芜烟见她忽然消沉下去,虽不知为何,但也拼命讲些笑话来逗她,直哄得她破涕为笑。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穿过松林,眼前是一片开阔地方,溪流潺潺,草木青青,红裳玩心大起,说道:“走了这半天功夫,不如在此处略作歇息,我去抓几条鱼烤来吃。” 芜烟也确实累了,点头说好。红裳让芜烟坐在一旁休息,自己捡了根木枝,削得尖尖的充做鱼叉,可这河里都是些小鱼,抓不到,便顺流而上去看看。 转过几道弯,看到溪边一块大石上,有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赤着双脚,一副渔翁打扮,正在钓鱼。 红裳轻手轻脚走上前去一看,这人的鱼篓里尽是活蹦乱跳的大鱼,不禁心痒痒得很,说道:“这位老丈,你这许多鱼,送我一条可好?哦不,卖我一条可好?” 那人一言不发,拿起鱼篓哗啦把鱼全都倒进溪流里。 红裳诧异不已,又有些生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收起鱼竿,拎着鱼篓转身就要走,红裳如何肯罢休,上前就要拦他。手刚搭到他的右肩,那人肩向下一沉,身子微斜,轻轻巧巧就卸了红裳的力道。 红裳咦了一声,察觉此人会武,且功力还不错,好胜心顿起,手持铁骨扇摆出架势,叫道:“别走,咱们俩比划比划!” 那人也不推脱,将鱼篓往地上一放,二人便交上了手。他以鱼竿做剑,剑法飘逸,刚柔相含,加之内力深厚,也与红裳斗了旗鼓相当。 红裳愈发兴起,遂将一身功力尽数使出来,如疾风暴雨一般向他攻去。那人面对红裳的凌厉攻势,不慌不忙,剑随身走,以身带剑,见招拆招,转眼间就与红裳拆了近百招。 虽然是比武较量,但二人皆是意在切磋,一切厉害的招式均为点到为止。他二人一个步法轻灵,出招迅疾,变化多端;一个下盘沉稳,以静制动,御守四方。倒也难分难解,但那人终究吃亏在兵器上,虽内力深厚,但轻轻软软鱼竿如何能与灵隐山利器相比,百余招后,那鱼竿终于不负重任,咔擦一声断了。 红裳哈哈一笑,向后跃开,说道:“咱们再比试拳脚!” 那人看看手中折了一半的鱼竿,叹口气,扔到地上,说道:“不比了!” 他的声音十分清越,颇为动听,不像是老者的声音,只见他又把被红裳打的破破烂烂的蓑衣脱掉,新添了好几个豁口的斗笠也摘了扔到一旁。 红裳还想劝他比试,但看到他的真颜,却有些傻了。 这人哪里是什么老丈,分明是个十七八的年轻男子,他眉清目秀,俊逸非凡,较柳芜烟之精致绝美、段明廷之俊朗潇洒,另有一番闲云野鹤般的飘然之情,虽一身粗布麻衣,可丝毫掩盖不住周身那雅致的气质。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红裳,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转身欲走。 红裳忙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过头来,冷冷清清道:“阮青溪。” 红裳忙不迭口道,“我叫炼红裳,敢问……”,阮青溪却不再理她,几个起落,身姿已消失在层层山林中。红裳悻悻住了口,原地发了发呆,又去河里捉了几条鱼,这才回去找芜烟。 夕阳西下,又是黄昏,芜烟早已等得不耐烦,若不是怕红裳回来找不到他着急,早就出去寻红裳了。此刻见她回来,自然是高兴,但又见她目光飘忽,魂不守舍,嘴里念叨着什么青溪,料想这半日她必是又见到什么人了,又是担心,又是嫉妒,不禁说道:“看你这样子,怕不是被野鬼勾了魂儿吧!” 红裳却点点头,说道:“是挺让人吃惊的,现在想来,他的功夫我似是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芜烟听她只是念叨武功,心下略宽,便把鱼收拾了,升起火来慢慢去烤,问她说:“那是什么人?你打听水寨的消息了吗?” 红裳摇头道:“正要问的时候他走掉了。哦,他说他叫阮青溪。” 芜烟手一顿,思忖道,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印象,忽然脸色一变,道:“阮?他姓阮?” 红裳不明所以,说:“是啊,怎么了?”猛然间也明白过来,惊呼道:“他是笠泽水寨阮家的人?” 芜烟点头说道:“应该是,他的武功如何?” 红裳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有些凝重道:“功力高强,虽然刚才我胜了他,但他兵器不顺手,若是用剑,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你对上他并无取胜把握,这下可有些难办,好在他并不知道我们的来意,不如我们就装作误入水寨的江湖游客,暗中打探好了。”芜烟宽慰道。 红裳没想到笠泽水寨竟有如此高手,这样一来探明天图一事更难,不由得唉声叹气,刚才初见阮青溪那点儿激动之情全然抛之脑后了。 芜烟见她愁眉不展,劝说:“你也不必如此伤神,你想,现在知道有这么号人,我们有所防备,总比不知深浅一脚踏进水寨要好很多。而且,他既然在此出现,那说明水寨肯定在不远之处,倒省的我们四处去寻了。” 红裳想想,确实如此,复又轻松起来,便在一旁暗暗思索阮青溪的招式来,想着再交手的话要如何去破解。 芜烟将烤好的鱼细心的摘掉刺,喂红裳吃下。红裳手里比划着招式,脑中想着破解之法,芜烟递过什么来她便张口吃掉,她心思全然不在这边,甚至好几次咬到了芜烟的手指。 芜烟吃痛,忍了又忍方没有出言呵斥,待红裳摇头不再吃,自己才去好歹对付吃几口,他看着食指上浅浅的牙印,似乎还有留有红裳温热的气息,他将手指送到口中含住,耳根儿慢慢热了起来。 红裳在一旁道:“我将鱼都吃光了么?怎么你竟要吃手指?” 芜烟吓了一跳,差点被呛到,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岔开话说:“你想好对策了?” 红裳哈哈笑道:“那是当然,我灵隐山传人岂可输在一个小小的水匪手中?待我明日赶到他寨中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芜烟笑道:“炼女侠,为着明日之战,今日也要早些养精蓄锐。” 红裳也展颜一笑,道:“好说好说,只是委屈柳公子要跟我露宿山野了!”芜烟在火堆旁早已铺了厚厚的干草,揽过红裳,二人盖着大氅,相拥而眠。 临入睡前,红裳脑中还想着阮青溪,心想无论你哪路英豪,我都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只是这小子长得着实让人喜爱,若是他求饶,我要不要让他几招?胡思乱想着,红裳也慢慢睡着了。 山峰处,笠泽水寨中还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阮青溪在院中练剑,旁边一个白白净净大眼睛的圆脸少女不住拍手叫好,待他练完,跑过去递上手巾给他擦汗,道:“大哥,你剑舞得越来越好啦,我看这世间除了你师父,再也没有旁人比得上你!” 阮青溪说道:“你是我亲妹子,自然觉得我最好!可这山外有山,可不能狂妄自大。” 那少女正是阮家的大小姐阮菱,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娇憨可爱,她噘嘴道:“我才不信,哥哥你就是太谦虚了,若是你下山去闯荡,保准儿比那个什么段明廷要厉害的多!” 阮青溪将手巾扔到妹妹头上,转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说:“我不知道与段明廷比谁更厉害,但我知道有个不比你哥哥弱的要来了,传令下去,水寨外围的人手撤回来,以免弟兄们受伤。” 阮菱扯下头上的手巾,问道:“是谁这么厉害?” 阮青溪眉头一挑,神色中竟透着几分不常见的雀跃,“是只惹是生非的猴儿!” 第二十三章 一较长短辨渊源 翠莺轻啼,朝日初升,透过林中缝隙投下缕缕阳光,红裳芜烟二人略作梳洗,草草吃过早饭,便继续赶路。 红裳按昨日阮青溪离去的方向寻去,穿过层层山林,又走了数里,出现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峰,那山腰上修有重重工事,能看到若干手持长矛的兵甲来回走动,红裳大喜,道:“想必这就是笠泽水寨的驻扎之地,待我去会会!” 一路走来,未见有人盯梢,也未有人阻拦,如此轻易的找到水寨之处,芜烟总觉得有些不对,然而还未他出言相劝,红裳却已越步在前,长啸一声,“阮青溪——” 红裳用足了真气,声音嘹亮悠长,惊得林中鸟儿四散飞起,周围都是山林,回声四起,好似有无数人纷纷在喊“阮青溪”。红裳不待回声音落,又喊道“阮青溪——”,此次比刚才声音还要充沛,回声层层叠叠,水寨中人一时纷纷出来观看。 寨中大堂,笠泽水寨头领阮三七愕然道:“谁人胆敢如此大胆?”旁边的阮菱笑道:“大哥昨日便说有人来寻他,想不到是个女子!二哥,敢不敢去瞧瞧热闹?” 正在庭中练拳的阮家二公子阮大河住了手,奇道:“大哥突然回寨,我就觉得奇怪。莫不是大哥在外欠了风流债,回来躲债来了?” 此话一出,兄妹二人更觉心痒难耐,对视一眼,齐齐冲向门外,阮三七在后叫道:“你们两个不要胡闹,你大哥脸皮薄儿,别让他难堪!” 阮菱笑道:“爹爹放心,我们去瞧瞧那女子长得俊不俊!”,一面说一面走,片刻就不见人影。 阮三七摇头叹气,虽有心也跟过去,但总要维护寨主稳坐泰山的威严,只得忍耐,盼小女儿早些回来说个分明。 兄妹二人一溜烟地跑到寨门处的围墙上,只见他们的大哥早已在此,板着脸孔,面有不悦,正弯弓搭箭对着下方。 阮菱猜想大哥面薄,被一女子如此叫嚷,定然羞恼,便蹑手蹑脚走到大哥旁边,伸出脑袋从墙垛之中看去。 寨门下方有一男一女,女子身姿窈窕,男子身材颀长,阮菱忍不住喊道:“下面何人?来我笠泽水寨干什么?” 红裳早已看到阮青溪,见他默不作声,便笑嘻嘻回答说:“我找阮青溪,昨日胜负未分,今日来找他比武来啦!” 阮青溪轻哼一声,手指一松,箭若流星,向着红裳飞驰而去。 那箭矢自空中划过,发出如裂帛般的声音,红裳知道他功力非同小可,不敢大意,将芜烟向旁轻轻一推,运气于臂,劲达腕,腕透指,拇指、食指相对,其余三指微曲,仿佛拈起空中的落叶飞花一般,轻轻巧巧将那支箭接在手中。 寨门上众人瞧得清楚,不禁大声叫好。阮青溪弯弓搭箭,嗖嗖几声射出五支箭,箭如连珠,直奔红裳门面。他一大早被一女子堵在寨门前大呼小叫,众人早已议论纷纷,自觉丢了面子,而今连弟弟妹妹都赶来,挤眉弄眼,一副你的风流债我已知晓的神情,越加羞恼,手上就毫不留情,那五支箭直冲红裳头、喉等各处要害。 红裳脸上笑嘻嘻,心里却骂了娘,暗道,我不过是想与你比个武,你却痛下狠手,真当我是吃素的吗。 她自不甘示弱,众人只看到她身形一花,转瞬间就把那几支箭又接到手里。 寨门上围观人惊呼不已,能接了大少爷箭的人可是不多。阮大河和阮菱心中皆是咯噔一声,心想大哥这次可是遇上敌手了。阮大河暗自焦虑,不知这个姑娘是是什么来路,来我寨中所为何事,若是和那些官兵是一道的,可就麻烦了。 阮菱却不这么想,因昨夜大哥已提及此人,言语间未有敌意,想必也是旧识,看这个姑娘武功比哥哥也不逞多让,人也长得貌美如花,难道真是哥哥在外的相好?她偷偷瞄了几眼阮青溪,见他虽然一脸不高兴,但是身上并未散发出杀气,遂对自己心中所想更坚定了几分。 红裳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她手腕一抖,将那支箭向阮青溪抛去,喝道:“还你!”她虽力道十足,奈何距离太远,又是由下至上,到阮青溪面前已是强弩之末,他手指一拨,那支箭便歪向一边,掉落在地。 红裳十分不服气,大喊道:“你占了地势之利,有本事你下来咱们斗斗!” 阮青溪慢条斯理说道:“技不如人便说占了地利,我看你也不过如此。有本事你上来,咱们斗斗!”他神清气闲,刚才的不悦已丝毫不见,慢悠悠地站在上面和红裳斗嘴,任凭红裳“缩头乌龟、无能鼠辈”叫骂,也无动于衷。 芜烟觉得不对,和红裳说:“他早就防备了你,诚心引你上去,只怕有诈,我们还是另想他法吧。” 红裳已气得跳脚,她生性急躁,如何忍得,便道:“上去便上去,我还怕他不成?”她将地上那几支箭捡起,运气于内,右足顿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芜烟阻止不及,眼看她几个纵身就到了寨门之前。 那寨门城墙四五丈之高,依着山势更是险峻,寨门一关,易守难攻,上面众人好奇红裳如何上得来,个个伸着脑袋去瞅,更有几个差点被挤下去。 红裳提一口真气,双足顿地,一个旱地拔葱,噌地飞跃而起,同时手一挥,将一支箭牢牢钉在城墙一丈左右的地方,正好在她即将下落之时,足尖在箭尾上轻点,又向上窜出一丈多,如此反复几次,已是接近城墙垛口。 上面众人连连叫好,阮青溪知道她内力深厚,早就拔剑在手,待红裳上来,提剑便刺。此时红裳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那剑就要刺到她胸口。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他们虽然是水匪,可先前也大都是周边的贫困百姓,皆是被逼沦为草寇,并非作奸犯科之人,这样一个美貌姑娘眼看毙命,纷纷掩面不忍直视,阮菱更是尖叫起来。 却见红裳凭空纤腰向后一折,双腿空中连踢数下,生生避开了阮青溪那一剑,然而身子却不可控制的向下坠去。阮菱心想这要摔下去,不死也要残废,正要请大哥相救,却见一条如灵蛇般的鞭子从城墙外甩了出来,不偏不倚恰恰缠住了阮青溪的劲腰。 阮青溪躲避不及,正要挥剑斩断鞭子,只听一声娇喝“下来吧!”,一股大力自腰间传来,站立不稳,闷哼一声,一个倒栽葱跌下城墙。 阮家兄妹急忙奔过去向下张望,自己哥哥与那女子一上一下向地面急坠,二人担心哥哥,急命人开了侧门,下去查看情况。 阮青溪头下脚上,知道这么摔下去必然受伤,暗自提了口气,想在空中将身体倒转过来,忽然腰间一紧,背后一沉,落下速度更快。原来是红裳又扯动鞭子,硬是把青溪扯下来,在他背上一撑,自己借力向上跃起。 被红裳这么一捣乱,青溪再也来不及调整身子,碰一声整个人摔倒地上,还是一个极不雅观的“狗吃屎”姿势。 红裳轻飘飘落在地上,姿势优美,恍若天仙下凡,她看到阮青溪狼狈姿态,大为得意,哈哈仰天大笑。芜烟知道阮青溪功力不与红裳相差多少,早就过来观战,见她毫发无损,方微微松口气。 阮青溪飞快从地上弹跳起来站定,仍旧一派气定神闲,但那头上几根草叶,怎么看怎么几分滑稽,他说道:“再来!”,遂向红裳攻去。 二人你来我往,砰砰比试起拳脚功夫,旁人只看到两团身影飘来忽去,使的什么招数却全然看不清。 阮菱和二哥出了寨子给大哥助威,她捡起大哥落在一旁的剑,忽然看到芜烟,阮菱本以为大哥已是这世上顶尖儿的男儿郎,哪知还有更胜大哥容姿的人在,一时间眼睛都忘记了眨,盯着芜烟就发了愣。 阮大河却留了心,这女子与大哥功力不相上下,若真是与水寨为敌,那可大大不妙,他看一旁的芜烟行走间是不会武功的样子,便提刀在手,悄悄走过去,若是有变,拿住这小子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芜烟满门心思皆在红裳身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周边情况。而红裳与阮青溪已过了数百招,不分高下,到后来已是近身肉搏,什么擒拿手、分筋错骨,甚至蒙古摔跤都使了出来,仍旧难解难分。 红裳越战越觉好奇,此人招数路子并不陌生,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啊”叫了一声,手下滞涩,高手过招,岂容分神?电光火石间那阮青溪一掌击在红裳肩膀,将她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胜负已分! 阮菱拍手欢呼,红裳心有不甘,因自己过失,也只能作罢,转头看见阮大河在芜烟身后鬼鬼祟祟,登时大怒,窜到他跟前,一个耳刮子拍过去,怒斥:“你小子做什么!” 芜烟这才惊觉背后有人,急忙向旁闪开,阮大河功力较红裳相差甚远,根本躲不及,而青溪距离较远来不及出手,这一巴掌便打在了阮大河脸上! 饶是红裳并未使足力气,阮大河也被打得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个圈,一头栽倒在地。青溪忙赶过去扶起弟弟,阮菱瞪着红裳道:“你好不讲道理,输给了我大哥,便要拿我二哥出气!” 红裳冷笑道:“你且问问他,提着刀在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后面做什么?” 青溪看向二弟,面有询问之意,见阮大河支支吾吾,他深知弟弟的行事风格,知道弟弟肯定是起了挟持之心,虽知错不在红裳,但也要维护弟妹,便道:“我弟弟并未出手,你休来我水寨撒野,否则我定不容情!” 红裳本打算与阮青溪交好,但见他如此护短,正要骂回去,芜烟忙制止她,对阮青溪道:“我且问你,你和若虚道长什么关系?” 此正是红裳刚刚察觉到的,她在旁追问道:“阮青溪,你的功夫和若虚爷爷一个路子出来,你是他门下的小道士吗?怎么做了水匪?也不怕你家祖师爷过来打你屁股!” 她快人快语,一口气问了许多,阮青溪看了她一眼,悠悠然地说:“若虚道长正是在下的师父,在下不是道士,这里本就是我的家,师父自然不会过来打我的屁股!” 他看着红裳吃惊的样子,忽而一笑,“炼红裳,我知道你的来历,你师祖与我师父兄弟相称,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还不快快跪下磕头!” 第二十四章 迷雾暗起无所从 磕你大爷的!红裳翻了个白眼,若他真是若虚爷爷的徒弟,天图一事应与他无关了,便问道:“我是听说若虚爷爷收了个俗家弟子,他宝贝的不得了,难道就是你?” 阮青溪见她犹自不信,从妹妹手中拿过长剑,递给红裳,说道:“你看看这把剑。” 那宝剑的剑身和剑柄都比普通佩剑长,宝剑寒光闪闪犹如霜雪,剑气悠悠像青蛇游动,红裳一拿到手便赞了一声“好剑!”,她拿剑向空中轻轻一抛,剑身笔直冲下,无声无息深入地下,直没剑柄。 红赏提剑还给阮青溪,笑道:“是若虚爷爷爱若如命的‘七星龙渊剑’,看来你确是他的爱徒了。” 阮青溪接过剑便道:“既知我是谁,还不见礼?” 红裳想不到他还揪着不放,灵隐山于尊师重道上要求极其严格,见到长辈是要磕头行礼,但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面前给他磕头,而且他们兄妹都站在一起,知道的是自己给他磕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给阮家磕头求饶呢,红裳一时还真接受不了。 芜烟看到她为难,悄悄在她耳旁道:“各论各的。” 红裳恍然大悟,说道:“你我又不是同一门派,便是若虚爷爷也从不让我磕头,我又何必向你行大礼?回头我告诉若虚爷爷,让他打你屁股!”口上虽这么说,到底给他拱手行了个礼,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抛给阮大河,道:“我门的疗伤圣药,外敷一刻钟,包你完好如初。” 阮菱好奇红裳的来历,悄悄问了大哥,可阮青溪摇头不答,也就不问了。而阮青溪本也无意用辈分压红裳,纯为了给弟弟出气,又见她有意示好,便也一笑了之,使了个眼色给妹妹。阮菱会意,大声道:“开寨门,有客来!” 警报解除,墙头上一片欢腾,寨门嘎吱嘎吱缓缓打开,红裳二人跟随阮家兄妹,来到水寨大堂,堂上高坐一人,满脸络腮胡,匪气十足。 “爹爹——”阮菱飞奔过去,如乳燕投林,一头扎进那人怀中,抱着他的脖子,腻在他怀中,贴在他耳边说起悄悄话,阮父有些诧异,看了一眼芜烟,闻言和女儿说了什么,阮菱立刻满面红晕,娇笑起来。 芜烟和阮青溪不约而同都皱起了眉头,红裳暗叹一声,拱手道:“在下炼红裳,拜见阮寨主!”芜烟随即也报上了名号。 笠泽水寨寨主,阮家家主阮三七满面笑容,直言道:“既是是我家大小子的旧相识,不必多礼,我这寨子多少年没来过客人了,定要好好热闹热闹,正好前阵子打了胜仗我们还没来及庆祝,告诉弟兄们,今天大摆宴席,咱们好好喝一顿。” 红裳贪饮,一听喝酒,立刻眉开眼笑。寨中事务繁多,阮父与他们客套几句便被下属请走,那阮大河因被红裳打了一巴掌,也不甚自在,找了个借口也走了。 芜烟心思缜密,想着刚才阮父的话,心中一动,说道:“阮兄,刚才阮寨主说到你们打胜仗一事,不知是……” 笠泽水寨大胜围剿的官兵,正是阮家上下皆十分得意一事,阮菱一见来问,立刻来了兴致,不待大哥说话,便眉飞色舞地说起父兄三人带领寨中兄弟的英武雄姿,更是把大哥描绘得如有神助,把敌人打得落荒而逃。她小嘴呱呱呱,足足讲了一盏茶功夫,才停下来喝了口水。 芜烟笑道:“阮兄,你真是厉害!” 阮菱很是得意,又抢在阮青溪前面答道:“那是当然,若没有大哥,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那帮狗腿子!也幸亏你们来的巧,若是早到些日子,只怕连这片湖你都进不来呢!” 阮青溪见妹妹几次三番抢话,又对那柳芜烟一个劲儿的笑意盎然,活泼的有些不像话,有心提醒她几句,又怕妹妹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到底没有说出口,想着回头定要和她说明白,这柳芜烟自打进门就没正眼瞧过她一眼,何必去找不痛快! “为何进不来?”红裳也听出点门道。 阮菱解释说:“朝廷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派兵过来,突袭不成,便将我们水寨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困死我们。哼,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水寨从来都备着大量粮食,他就是围个半年我们都不怕。有我哥哥在,那些个酒囊饭袋,如何是我们的对手?” 阮菱兀自笑个不停,红裳却一点儿听的心思也没有了,她与芜烟对视一眼,芜烟露出“果然如此”之意,而红裳却是满脸惊疑,她脑子乱哄哄的,连阮菱后来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猛然听阮菱高声叫道:“炼姐姐!炼姐姐!” 红裳茫然问道:“什么?”阮菱撅起小嘴说,“人家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红裳说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下。” 阮菱很是着恼,她刚才悄悄问,就是不想让别人听到,如今炼红裳让自己再说一遍,难道是故意的让自己难堪?她小姐脾气一上来,也不去看别人脸色,大声道:“我是问你,你和这位柳公子是什么关系?” 虽说红裳已注意到这位阮大小姐对柳芜烟有些好感,但没想到她会明目张胆的问起这个,真是……豪爽啊! 旁边的阮青溪一拍桌子,斥责妹妹说:“菱儿,怎么说话?好没规矩!” “怎么不能问?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一向和颜悦色的大哥呵斥自己,阮菱又恼又羞,张口就反驳。 这话十分不好听,芜烟很是生气,生硬道,“看来阮小姐很懂得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惜让您失望了,我们堂堂正正,红裳是我心上人,我是红裳意中人,阮姑娘,可清楚了?” 阮菱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一见芜烟便倾心,自觉一往情深,虽看出这二人情分有些不同,也不自觉地忽视过去。父兄怜她自幼丧母,只倍加宠爱,很少管束,她在寨中横行惯了,任谁也不敢和她说一句重话。阮菱习惯了大伙儿的众星捧月,谁知柳芜烟如此连嘲带讽,说话毫不留情面,一颗少女心瞬间哗啦啦碎了一地,纵使她脸皮再厚,此刻也羞愧难当,哇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跑了出去。 阮青溪连忙起身,冲他二人歉意道:“舍妹被我们宠坏了,二位切勿见怪!”说罢也不待他们回答,便急匆匆出去追赶小妹。 红裳有些尴尬,看看芜烟道:“都是你惹的祸!” 芜烟却道:“这与我何干?若不是你硬要来这里,也不会有这事,终究还是你的错!” 红裳无心和他拌嘴,闷闷道:“官兵早在一个月前就将这里包围起来,他们是没机会去段家偷天图的。南山帮没有天图消息,阮家也没时间去偷盗,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段家身上。” 芜烟一点儿也不意外,“我早说那段家不是好人,段家庄在江湖上耳目众多,如何能不知道官兵的动向,段家隐瞒此事,必定有鬼,你偏不信!” 红裳非常郁闷,不愿怀疑段明廷,辩解道:“可我们一路走来,也从未听说有官兵围剿的消息,更不见围剿的迹象,段家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芜烟冷笑道:“那便是阮青溪他们在说谎了?” 红裳依旧摇头,“若是其他人我倒会有所怀疑,但阮青溪是若虚爷爷的弟子,他们的门规第一条便是不打诳语,他说话我还是信得过的。” 芜烟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手指在桌边轻叩,沉吟道:“军队拔营,声势绝不会小了,若是水寨没有扯谎,那便是官兵那边的问题。”他脑中灵光一闪,道:“这水寨不过二百来人,剿匪的官兵能有多少人?若是他们乔装打扮倒也可无声无息的来这里。” “乔装打扮?”红裳不解。芜烟继续解释说,“如今江湖风盛行,路上常有人带着兵器,而且仲秋时江南举办武林大会,拉帮结派的人成群行走也不会引人注意,若是他们装扮成江湖人,分批行走,官府又刻意隐瞒消息,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惜刚才没有问清楚,等等我再和阮青溪确认下此事!” 这边阮青溪追上了妹妹,正温言细语开解她,并说他日定给妹妹找个如意郎君,胜那柳芜烟百倍。 阮菱被他哄得破涕为笑,说,“那个人既然看不上我,我也不要他了。大哥,我今后定会找个不输给他的人做丈夫,让炼红裳也眼红!” 阮青溪只当她说的是气话,并不在意,让妹妹回房梳洗下,并嘱咐她过会儿要去找炼红裳二人赔礼,因不能将客人晾在一旁,自己便又回去。 正好芜烟也有事问他,见他回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把话题引了过去。 阮青溪回想后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我们水寨在外湖经常巡逻,若有官兵来袭必会示警,但外围的弟兄都没有发现异常。那一夜官兵突袭,若不是我提前回来过年,仗着武功高点,只怕这寨子真的不复存在了!” 芜烟问他:“那被袭之前,附近有没有异常多的江湖人出没?” 阮青溪心中忽然就明白了,说道:“原来如此!那阵子确实有不少江湖人在附近走动!”又叹道,“朝廷为了我们寨子,也算是绞尽脑汁了!我们并没有作奸犯科,只是自由散漫惯了,不愿归顺朝廷而已!” 芜烟说道,“你们水寨辖制水域宽广,从此处顺流而下,可到入海口,直接就进了海域。如此重要的位置,朝廷怎会放心他人掌控?此次失败,后续必会再来!你们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阮青溪深以为然,他拱手道谢:“柳兄所言极是,拳拳之心,小弟谢过了。”二人又闲聊几句,阮青溪见芜烟言语间对排兵布阵颇有见解,他于武学上很有天赋,可在此道上却不太明白,便拿出当时作战时棘手的问题请教。 芜烟倒是不藏私,指点几处,提点寨子的兵力如何布防,如何依据地势修筑工事,阮青溪茅塞顿开,越听越佩服。一个不住问,一个用心教,不知不觉已过去大半天。 阮青溪见芜烟面露疲惫,一时汗颜,赶忙让人领他和红裳去歇息,自己则找父亲商量布防之事。 刚才目睹芜烟在兵法的造诣,红裳就很惊奇,和芜烟一到了客房,她便问:“你怎么懂得这许多?我越来越对你的来历好奇了!” 芜烟靠在榻上,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说道:“我会的多着呢,奇门八卦、算数心法、调香制茶、琴棋书画——唯独不会武功!” 红裳笑道,“若你再是武学高手,那就要一统江湖了!” “我对一统江湖可不感兴趣。”芜烟拉过她的手亲亲,温柔说道,“我只盼和你日日厮守,白头到老。” 红裳娇腮微晕,轻轻呸了他一声,然而想到天图被盗一事又没了线索,瞬间低沉下来。她并不擅长这些弯弯绕,顿觉头大如斗,只感到自己置身迷雾,而其中更有一张网,无声无息的朝自己兜面扑过来。 她不知不觉已把芜烟当做依靠,便问芜烟接下来要如何,照她的意思,是直接去段家查明此事,但芜烟不愿红裳再与段明廷见面,便说:“先在这里吧,笠泽水寨也是段家目标之一,现在南山帮已经被灭,接下来看看段家下一步有什么动作,我们再做打算。” 到了晚间,水寨中大摆宴席,美酒无数,阮菱也和红裳赔礼,红裳怎会真生她的气,嘻嘻哈哈笑闹一阵,便和好如初。席间红裳喝了个痛快,也醉了个不省人事。阮菱看到与白日间判若两人的红裳,不由瞠目结舌,大呼幸好哥哥没有看上她。 第二十五章 风波渐起危机伏 段家庄,少庄主段明廷刚赶回来,正要父亲禀报收服南山帮一事,却在外院看到一人守在父亲书房外,正是雅风赌坊的掌事贾二。 贾二见少庄主要出声招呼自己,忙摆手制止,左右看了一下,快步走过来,低声道:“少庄主,庄主在见重要客人,有事稍后再禀。” 段明廷问道:“贾二叔怎么回来了?又是谁在里面?” 贾二犹豫了会儿,还是说道:“少庄主上次问的在赌坊把把必中的那两人,庄主要我亲来细说分明。里面的客人……,是上面的人。” 段明廷十分奇怪,他早已飞鸽传书讲炼红裳的事情和父亲讲明了,怎么父亲又要问?还有,上面的人,难道是朝廷的人?虽说自己外家在朝中任职,可因自家身在江湖,除了和外家私下走动,向来不与官员来往,这次因何缘故破了例? 正想着,书房门开了,段明廷看到父亲笑容满面,十分恭敬地送了一个瘦高个儿出来,他心里更是诧异,旁边的贾二急忙跑过去,哈着腰给那人领路,段明廷不好多问,便拱手行礼。 段庆峰指着段明廷对那人道:“何统领,这是犬子段明廷。” 何向明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虎父无犬子,段庄主,此次的事情有劳了。” 段庆峰连说不敢,送客不提。待他回来,段明廷已在书房等了有一会儿,见着父亲,就把如何平了南山帮一事详细禀报。段庆峰非常满意此次儿子的表现,捋着颌下美髯,说道:“照此下去,不出一年,我段家庄的声势必会不输少林武当,而少林、武当从没有统率武林的意愿,今年仲秋的武林大会,这盟主的位子,非我段家莫属。” 见父亲如此高兴,段明廷便趁机把心中疑虑之事说了出来:“爹爹,刚才那人是朝廷的人吧,来我们段家做什么?” “哦,他确是朝廷官员,今后你若再见到他,定要礼让三分。我们虽然身在江湖,可江湖也不是法外之地,而且如今不同以往,朝廷对江湖管制日趋严厉,与官府搞好关系,不但让你外公家少受猜忌,于我们自身也有好处。”段庆峰答道,至于何向明所为何事而来却绝口不提。 段明廷虽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他又问:“爹爹,我还有一事不解,在南山帮外围不知是谁布置了很多官兵,其中不乏好手,他们竟然有我段家的令牌!虽说此事他们助力不小,可为什么官府的人要插手江湖的事情?我段家的令牌怎么到了他们手里?” 段庆峰无奈道:“还不是你母亲的缘故,她一得到你要攻打南山帮的消息,就急急给你外公送信,让他派兵助你,我稍一拦就要和我拼命。如今你全须全尾回来了,一会儿赶紧过去让你娘瞧瞧,好让她放心!” 段明廷的外家是京城勋贵,外公和舅舅们都在朝中任职,虽然平时不涉足江湖事,但自家姑奶奶有求,那肯定是必应的。段明廷想到这一层,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他却忘了一件事,若没有朝中的首肯,任他多大的将领,都无权调兵! 他又和父亲商量:“裳儿已经前往笠泽水寨,儿子有些不放心,想要尽快赶过去。” 见儿子焦急,段庆峰笑说:“再着急也要过今天,你不能把你媳妇放在你母亲前面,总要见过你母亲再去。况且炼红裳武艺高强,轻易吃不了亏!”沉吟一会儿,又说,“你之前传信说遇到炼红裳的事情,贾二说在赌坊时她身边还跟着个男子,你有没有见过那人?” 段明廷没想到父亲会问起这事,怕他对红裳不喜,忙说道:“见是见过,可那人是裳儿无意中救下的,他二人并没有什么。” 段庆峰道:“我又没有说她的不是,你慌什么?你去笠泽水寨找她,若是她身边还跟着那名男子,你将他一同带到段家庄!……这么吃惊做什么,我自有我的道理,你照做就好!” 段明廷自然不愿意,他也不明白,但父亲已发了话,不得不从,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叫柳芜烟的家伙,只盼着等自己过去的时候,裳儿已和他分开,好省了这一桩麻烦事。 然而丝毫不知道段明廷惦念之心的红裳,在笠泽水寨喝了个一醉方休,第二天还头疼欲裂,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毫无精神。看到她这幅样子,芜烟气得一个劲儿数落她,不许她今后再喝酒。 二人正拌着嘴,阮菱提着一篮贡桔来了,她看也不看芜烟,只和红裳说:“炼姐姐,我来探望你,昨天你醉的厉害,我很担心,现在好些没有了?”红裳忙说无碍,请她坐下说话。 阮菱一来,芜烟便避了出去,他在寨中闲逛,无意中看见后山有一处山林火红火红,一簇簇连成一片,好似一团烈火在燃烧。他心中暗暗称奇,难不成这个时节也有凤凰树开花?红裳最爱此花,若能采来,她必定欣喜。 芜烟出了寨门,一路过去,只见那树“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正是凤凰树!他爬到树上,挑着捡着摘了一大捧,正要下去时,忽看到有一行人朝这边过来,皆着白衣,有男有女,看样子并不是水寨众人。凤凰树枝叶繁茂,芜烟忙隐身其中,屏住呼吸,只待他们过去,谁知那几人却走到树下,埋锅造饭,歇息起来,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芜烟从树叶缝隙中悄悄望去,一共十三人,三名男子,十名女子,皆是容貌出众之人,那几名女子对男子是呵斥连连,稍不如意便拿鞭子打上几下,那几名男子面带惶恐,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不满。芜烟奇怪,不知这些人什么来路。 树下众人填饱肚子,那几个女子嘻嘻哈哈开起了玩笑,芜烟细听,她们说的却是什么谁谁功夫太差,没几下就泄了劲儿,气得她一剑杀了;那个说谁谁功夫好,只是长得差点;有人又说这次找的三个男人不是宫主是否满意;还有人竟然提到了段明廷,若是拿了此人回去,不知道宫主会怎么赏赐,若是玩腻了直接赏给她们几个就好了。众女子一阵嬉笑,芜烟却越听越心惊。 他知道江湖上有一个出了名的女魔头,镜花宫宫主蔡婉,极其好色,看中的男人不择手段也要纳入宫中,玩腻后就赏给宫女下属,祸害了颇多豪杰,江湖人士无不恨之入骨,因十年前杀了前武林盟主的独生子,终被群豪联合围攻,重伤后消失匿迹,难道这几个女子竟是她的手下,这蔡婉又重出江湖? 一稍年长的女子道:“宫主交代下来的正事要紧,赶紧想想怎么能进水寨。”又一人说道,“听说他武功十分高强,我们不能硬闯,我看我们就装作落难混进去如何?” 芜烟好奇她们说的是谁,正要细听,那几个女子却低声说起来,什么也听不清了。不多时,似乎是商定了,那几人便稍作收拾,起身向寨子的方向走去。等她们身影消失,芜烟连忙爬下树,刚走几步,就见那几名女子站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那几人看到芜烟,俱惊叹一声,那年长女子笑道:“我还当什么鼠辈藏在树上暗算我们姐妹,却原来是个罕见的美男子!拿回去献给宫主,咱们姐妹可立大功了!”说着就来抓芜烟。 芜烟岂容乖乖被抓,几个错身,趁着出其不意,愣是从几人的缝隙中冲了出去,此处离水寨不远,只要跑到哨兵视线范围内就可得救,然而他刚跑几步,后面风声袭来,随即后颈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日落西山,一辆马车在路上嘚嘚跑得飞快,芜烟悠悠转醒,他口中被布堵着,双手双脚被牛筋绑着,躺在马车中,旁边两名镜花宫宫女,年轻的在他脸上抓了一把,嬉笑道:“姐姐,这人的肌肤好滑啊,不知身上是不是一样!”说着竟要去扒芜烟的衣服,芜烟气急,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怒目相视。 另一名女子忙制止她,“你不要命了,宫主还没有品尝,你敢尝鲜?”年轻的女子想想宫主的手段,微微哆嗦了下,不再动手,但那眼睛却上上下下将芜烟看了个遍。 芜烟心中焦急万分,此次不同以往,若是落入蔡婉手中,受她□□,可就再无面目去见红裳。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逃走,他看到一旁那年轻女子,心中暗暗思索逃脱法子。 芜烟轻轻扭扭身子,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年轻女子拿掉他口中之物,问他何事。芜烟张张口,面露尴尬之色,吞吞吐吐说:“我……我想方便……”另一名女子扔过来一个夜壶,让他在车上解决。芜烟面色通红,支支吾吾的说;“不行,我要……大……” 那年轻女子噗嗤一笑,对另一人道:“姐姐,看样子还是个雏儿,让他下去解决吧,别把车厢弄臭了。”另一人想到芜烟也不会武功,料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便在车壁上敲了三下,马车就慢慢停了下来。 芜烟绳索被解开,下了车,发现另外还有一个男子在赶车,共计三人,转念间就有了主意。他来到一处草丛处,见那两名女子还跟着,便为难道:“你们看着,我拉不出来……” 年轻女子说:“姐姐,我盯着他就行,您别在这里闻臭味。”另一人迟疑一下,实在不耐烦闻这秽物的味道,便走远躲开了。 芜烟轻声道:“多谢这位姐姐,请问姐姐芳名?” 那人道:“我叫茹琴,你呢?” 芜烟微微一笑,说:“茹琴姐姐,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有些害怕,这里面属你待我最好,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见茹琴面露疑惑,又说,“你若不信,可瞧瞧我的眼睛,眼睛不会说谎的。” 茹琴闻言,不禁看向芜烟,只见他眼神甚是清朗,看久了,又好似有团漩涡,让人不自觉就陷入其中,他说话极是和声悦耳,竟有一股令人欲醉之欲,茹琴不由心神摇曳。 芜烟在她耳边说:“你看那个人,一直盯着我们,怕是要对我们不利,快去,快去,杀了她!” 他的声音甜和柔美,茹琴脑中一片空白,顺着他的话喃喃道“杀了她,杀了她!”忽然面色发青,冲着那名宫女就冲过去。那人见茹琴狂奔过来,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就刺中心窝,登时毙命。 芜烟轻呼,“茹琴,我们去抢马车逃走,走远远儿的,谁也找不到!” 茹琴此刻脑子迷迷糊糊,芜烟说什么就是什么,旁的什么也想不到,瞧瞧走到马车旁,趁那男子不备,从背后一刀过去将他砍翻在地。茹琴回过头来冲芜烟笑道:“我把他们都解决了,咱们快走!” 芜烟背着双手,慢慢走近,“是啊,多谢你啦,我现在的确要快点走了。” 茹琴小腹一凉,剧痛传来,她低头一看,一把匕首赫然在腹,她大惊,抬头看向芜烟,却见他急忙退后,冷笑几声,将马从车上解下,头也不回地上马离去了。茹琴眼神渐渐涣散,脑子却清楚起来,明白自己中了迷幻之术,挣扎着从怀中掏出烟花弹,拼尽最后力气点燃,头一歪就此断气。 芜烟听到爆裂声响,向后一看,那烟火在空中绽开,恰是一朵红花,芜烟知道这是报信,附近必定还有镜花宫的人手在,更是策马疾驰,奈何他刚刚使用了迷魂术,精力损耗太多,不多时就有些坚持不住,坠下马来,昏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艳客媚影中奇毒 在水寨的红裳一天未见芜烟人影,已觉察到不对,但在寨中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红裳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这位祖宗到底去了哪里。 阮青溪也命人去外围水域去找,水寨人于此处极为熟悉,见一名白衣男子行踪鬼祟,捉来一问,那人便什么都招了,他是镜花宫强抓来做宫奴的,此次镜花宫派他们来查探笠泽水寨虚实,他趁着那几人不注意想要偷偷跑掉,结果反被水寨的人抓住了,而他们的确抓住了个罕见的美男子,现已向西面押送。 红裳猜到他们说的必定是芜烟,她虽久居山中,但也听说过镜花宫颇有些折磨人的隐私手段,登时心如火焚,急出一身冷汗。阮青溪也不明白为何镜花宫会找笠泽水寨的麻烦,吩咐阮大河去回禀父亲,做好防备,便一同和红裳乘了艘快船,沿着那宫奴说的方向快速追去。 小舟飞快,二人忽看到西面天空中爆出一个花朵状的烟花,红裳不待船停靠,飞身而起,足尖在湖面借力一点,便到了岸上,青溪也随后跃到她身旁。 二人弃舟从马,赶过去一看,一辆马车翻倒在地,地上三具尸体,看衣着是镜花宫的人。红裳四处看向没有芜烟的身影,慌乱不已,阮青溪安慰她说:“那人说只有三人押送,这三人俨然毙命,想必是柳公子已经脱困。” 红裳吸吸鼻子,道:“他如果脱困,肯定会返回水寨找我去,我们一路赶来,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眼前四下无人,地上莫说马蹄印,连片树叶都没有,踪迹全无,如何去找人?若是晚了的话,想想镜花宫的手段,红裳不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二人正犯难,恰巧前面来了位骑驴的年轻人,红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问:“这位兄台,你可见到一名长得十分好看的男子?” 那人冲她身后努努嘴,“喏,你身后的那位不就是?” 红裳气噎,阮青溪看到那人腰间挂了一个木质的牌子,上面画着一只胖胖的老鼠,憨态可掬,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请问兄台可是‘地鼠’风信?” “正是在下!”风信点点头,拿着小鞭子在驴屁股上轻轻一敲,就要向前走。 “且慢!”阮青溪急忙拦住,拱手道:“久仰大名,您消息灵通,凡所求之事,定能知晓,我们正在寻一人,若有消息提供,不胜感激!” 红裳这才听明白,这人是个消息贩子,但此时也管不了许多,向地上一指,急切说道:“小老鼠,你有没有见到和这三个人在一起的男人,长得极好看极好看!” 听她叫自己的称呼,风信不禁嘴角抽搐了一下,向地上瞅了一眼,说道:“这是镜花宫的人,那蔡婉又要重出江湖了,武林的好儿郎们可要小心了!”看了一眼红裳,说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可是我的消息可不是白送的!” 红裳一愣,阮青溪却明白他的意思:“你要什么?” 风信把玩手中的鞭子,说道:“我对你们笠泽水寨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冲红裳一抬下巴,“你是灵隐山的人吧,我要你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他的去向告诉你!” 此言一出,二人皆大吃一惊,红裳更是失声问道:“你怎知我是灵隐山的人?” 风信漫不经心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灵隐山功夫自成一脉,虽说销声匿迹已久,但到底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你们的招式。你与人争斗好几次,‘清风步’一出,你还想瞒下来?” 红裳呆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她问:“你要什么?灵隐山的东西我没有权利处置,但只要是我私人之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风信道:“我不要你什么东西,我只要你杀一人!” “杀人!”红裳惊道,有些为难,“可我灵隐山规矩,不得滥杀无辜,不杀投降之人,不得恃强凌弱,你若叫我杀人,可有些难办了。” 风信冷笑道:“放心,此人不是好人,你赶快做决定吧。我可以先透露给你,你要找的人是被蔡婉抓走的,嘿嘿,晚了,怕是要清白不保。” 红裳着急,想到芜烟那性子,旁人多瞧他一眼他都生气,若是真被染指,他如何受得了,搞不好寻了短见也说不定,便说:“你要杀何人?” 风信吐出几个字:“药王谷、药阎罗张一农!” 红裳不知此人是谁,看向一旁的阮青溪,他解释道:“张一农,江湖第一神医,制药技艺世上无双,为人怪癖,做事善恶不分,因此前拿幼童试药,被仇人追杀,隐身药王谷,已有十几年没现身了。” 善恶不分么?红裳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心一横,与风信连击三掌,说道:“我答应你便是。” 风信从袖中掏出一只老鼠,那老鼠吱吱乱叫,活泼的很,他说:“镜花宫擅长迷情药,那蔡婉身上沾有特殊的气味,我这只‘鼠三’给你们引路,跟它快去吧!”说着,把老鼠放在地上,那老鼠在地上转了几圈,刺溜一声,冲向路边草丛,红裳来不及多言,跟着老鼠便一路追过去,青溪轻功不及她,只在后面紧随。 芜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张大床之中,四肢被紧紧地缚在床柱上,不由大骇。这间屋子无门无窗,只一桌一床,桌上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件,四周燃着许多粗细不一的蜡烛,空中弥漫着又甜又腻的味道。 叮叮当当一阵铃儿响,帷幔后走来一名女子,面带春色,眼睛又秀又媚,嘴唇殷红,她只裹着一身轻纱裙,行走间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丰满身姿愈加显得诱人。她眼神似乎带着钩子,芜烟瞟了她一眼,便觉十分不适,低低喝了一声“蔡婉?!” 蔡婉媚笑,侧坐在床边,趴在芜烟胸口,不住抚摸他,“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头,便乖乖从了我,咱们且好好逍遥快活去!你把我伺候好了,我就不追究你杀我宫人的事情。” 她离得越近,那股甜腻之气便越浓,芜烟一阵胸闷,喘不上气来,又觉得她手摸过的地方恶心难受,忍不住干呕起来。 蔡婉吃惊之下大怒,“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见了我呕吐的男人,小子,你是不要命了吧!哼!多少自诩正人君子的男人最后都拜在我的石榴裙之下,对我欲罢不能,我就不信整治不了你!”她随手拿过一支蜡烛,扯开芜烟的衣服,左手微斜,一滴烛泪便滴在芜烟胸口。 她右手食指从芜烟胸口一路缓缓下滑,到了那一处,轻轻点了点,道:“我这蜡烛可不是普通蜡烛,你感受到了吧,又痛又麻,还痒得很,一路点下去,到了这个地方,只怕你要求我和你欢好!” 芜烟的确不好受,他抬眼注视蔡婉,微微笑道:“蔡宫主威名,在下早就如雷贯耳,怎敢不服?江湖人将宫主传得如同母夜叉般丑恶,却不想宫主是如此天香国色,倒便宜了我,不如放开我,让我好好服侍宫主……” 蔡婉看着他的笑脸,心中又爱又痒,只想讨他欢喜,忍不住就按他说的去做,然而手刚碰到绳子,猛地一激灵,就回过神来,咯咯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文弱男子,却没想到你竟会迷魂术,配着你这张脸,还真叫人差点抵挡不住。还好你功力尚浅,不然老娘一辈子玩鹰,却要叫鹰啄瞎眼啦!” 一击不中,芜烟暗道声可惜,对付那名宫女已消耗他太多精力,勉强再用迷魂术,也对功力深厚的蔡婉没有用了。 刺啦一声,蔡婉撕开芜烟的衣服,跨坐在他腰上。芜烟惊怒交加,喝道,“滚开!” 蔡婉越发得意,纤腰前后摇了摇,“我就爱看你们对我恨之入骨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放心,过会儿我会送你到极乐之处去!”她把芜烟眼睛蒙上,又在他口中塞满帕子,她声音娇媚婉转,甜得发腻,“我的小心肝儿,你的眼睛太厉害了,待会儿姐姐魂飞天外,心无旁骛之时,若你再用什么迷魂术,姐姐可要着了你的道儿!” 芜烟动弹不得,眼前漆黑一片,惊觉一个软绵绵的躯体压在自己身上,怒气直冲脑门,几乎昏过去,如今他被挟制,动弹不得,一时方寸大乱,什么主意都没有。 蔡婉阅男无数,但这般颜色的男子还是头次见到,试探之下发现又是个雏儿,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霸王硬上弓! 吱吱几声,一只老鼠窜上床,从蔡婉腿边擦过,吓得蔡婉是怪叫连连,满床追打,那老鼠非常灵活,东钻西窜,顷刻不见了踪影。情浓时被老鼠这么一打岔,便是蔡婉也觉有几分晦气,但面对芜烟这样的绝色又实在垂涎欲滴,索性坐到芜烟身上打算重整旗鼓。 一声轰隆巨响,大床颤了几颤,桌子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全掉了下来,墙壁俨然破了个大洞,尘土飞扬过后,外面站着一男一女,正是红裳和阮青溪。 红裳双掌平推,正在运气回收,阮青溪吃惊地看着红裳,用手量量墙壁的厚度,满脸不可置信。 蔡婉完全傻掉了,竟忘了从芜烟身上下来。红裳瞧见,暴跳如雷,双眼几乎冒出火来,二话不说,铁骨扇冲着蔡婉的脑袋就急速飞出。蔡婉也非泛泛之辈,眼见来不及躲闪,运气于臂就要硬挡。她手臂上各套着数十个手环,乃精钢所制,刀剑不入,因此也没将这扇子放在眼里。 咣当一声,火花四溅,蔡婉被击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她双臂酸麻不住发抖,定睛一看,那手环竟然有了裂缝,有几个甚至碎掉。蔡婉惊魂不定,没想到这女人内力如此了得,知道此次交手占不了上风,三十六计走为上,偷偷起身就向外溜去。 红裳无暇顾及其他,冲到芜烟身旁,给他解开束缚,穿好衣衫。芜烟面色灰败,盯着红裳说道:“我没有,没有和她……”他声音哽咽,就要哭出来,即便没有被蔡婉染指又如何,自己这番不堪的模样竟被红裳看到,她会如何作想?正难过,红裳柔软温热的唇贴到他嘴上,吃惊之下,芜烟瞪大眼睛,连呼吸也忘了。 红裳不忍他自怨自艾,又不知如何安慰,索性亲了他,她满面红晕,强自镇定中,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猛地弹跳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阮青溪已与蔡婉交上手,蔡婉心中暗暗叫苦,不知今天走了什么霉运,碰上的都是硬茬子,一个内力深厚不知什么来路,另一个剑法精妙,看似武当门下,正巧红裳出来喊道:“阮青溪,别放过她!” 蔡婉心中一动,向后纵跃,扑通一声跪下大叫:“我认输,我认输,二位英雄饶了我罢!” 阮青溪住了手,问道:“蔡婉,你派人来我水寨打探,所为何事?” 怪道那几个奴才没回来!蔡婉眼睛滴溜溜乱转,装作讶然道,“此话从何说起?我并未命令下属去笠泽水寨闹事,想必……”她嘿嘿笑道,“我那几个手下想要讨好我,之前听说水寨有一位青年才俊,很是威武,所以……” 阮青溪压根儿不信,道:“你的手下早就招了,分明就是你指使,还不快说!” 红裳此刻已是气疯了,见状怒道:“管你是什么目的!你竟敢对我的男人下手,我定要你的命!” 蔡婉一脸惊恐,不住向后躲闪,颤声道:“非是我冒犯,实在是有人指示我。”红裳追问谁人指使,那蔡婉左右瞧瞧,说道:“那是个大人物,惹不起的,他,他是……”她看上去十分害怕,声音越来越低。 红裳心急,附耳过去听,只听蔡婉嘿嘿一笑,“傻子,你上当了!”她朱唇微张,一股黑色烟雾从口中喷出,红裳立刻闭住口鼻,后退同时,一掌全力拍出。蔡婉虽早有防备,还是被掌风扫到,闷哼一声,桀桀笑道:“今儿个老娘吃亏不小,可我也不是吃素的,这‘两极散’你且尝尝吧!” 两极散?!阮青溪面色巨变,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红裳,向蔡婉喝道,“留下解药!” 蔡婉哈哈大笑:“你难道不知?我镜花宫的毒从来就没有解药。”她见阮青溪一时顾不上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阮青溪脱不开手,只能恨恨看着蔡婉逃走。芜烟扶着墙颤巍巍走出来,脸色惨白,问:“中的是两极散?” 阮青溪微一点头,心道这下可是遇到大麻烦了,两极散,最霸道的淫毒,中者迷乱不堪,看似只要解决生理需求便可,然而解了欲望后,这毒便瞬间化作穿肠剧毒,中者顷刻全身溃烂而死;若是不解这欲望,中者便于置身烈火之中,生生焚烧毙命。如今,可要怎么解毒? 第6章 第二十七章 小池无声暗香流 已是掌灯时分,平静的湖面上一叶小舟飞也似的向水寨划去,红裳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浑身燥热难忍,如同被放在火上烤。虽说当时她察觉不对后立刻闭紧口鼻,可还是吸入少许毒雾,她本想用内力将毒逼出来,奈何半天也聚不起任何真气,浑身气力全无,只得苦笑,这次可是栽大了! 红裳看到芜烟,便想到蔡婉坐在他身上的画面,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心中窜起一股邪火,酸溜溜的同时,也想看看芜烟情动时是个什么模样,红裳越发口干舌燥起来,唤道:“芜烟,你在哪里?” 芜烟一直抱着红裳,闻声说道“我就在这里。”红裳定睛看了他半天,却唤阮青溪“点住我的穴道,别让我乱动!” 阮青溪正要点她穴,芜烟摇头制止,“不可,封了她的穴道,气血不通,她更加难受,赶紧找个僻静的地方,我给她祛毒!” 祛毒?如何祛?阮青溪楞了下,没有再追问,加速划船。 芜烟费力的抱住红裳,低声说:“红裳,暂且忍耐些,此处,不是地方……”,红裳浑身乏力,半点真气也提不上来,体内一种奇怪的感觉窜来窜去,又燥又热,找不到出口宣泄,她烦乱不堪,全凭一股精神抑制自己,然而脑子越发迷糊,觉得越靠近芜烟的身体就越感觉舒服,抱着芜烟便不肯撒手了。 已能看到湖岸,岸上影影绰绰站着十来个人,小舟一靠岸,阮菱就跑了过来,见到红裳的异样,刚要问怎么回事,阮青溪就命令道:“传令,加强水寨四周巡逻警戒,寨中后花园人手全部撤出来,不许留人。” 阮菱见大哥神情严肃,而柳芜烟则一脸焦急,有些心神不宁,便知出了大事,也不敢多问,自去找二哥安排一众事宜。 他们急匆匆到了后花园,此刻里面一人皆无,芜烟道:“我还需要一套银针,……阮兄,多谢了。”说罢,抱着红裳跳进后花园的小池塘中,阮青溪微微点头,自知在这里也是碍事,不便多打扰,自去寻水寨的大夫拿银针不提。 春寒料峭,池水刺骨,芜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而怀中的人似是因此好受很多,迷离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红裳看看芜烟,苦笑道:“这次真是大意了,搞成这幅样子……,你叫阮青溪把我穴道封住,……不然,我可忍不住要强了你!” 芜烟看她的样子,心里很是痛苦,将她抱得更紧了,“都是我的错,累你受苦。你放心,我会帮你解了这毒!” “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乖,按我说的去做……”芜烟的手顺着红裳的脊梁轻轻向下滑去,在她的腰眼处重重一按,红裳顿觉腰肢酸涩,软软靠在他身上。 围墙外阮青溪拿了一个棉布小包,在外徘徊了一会儿,隔着墙问道:“柳兄,银针我已拿来,给你抛过去吧?”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芜烟低低的应答声,阮青溪估摸了下位置,将小包隔空扔了过去,站了片刻,没有听见里面再有声响,便悄悄地走了,顺便把藏在树后的两人一起拎走。 阮大河是被妹妹逼着来的,很是不好意思,然阮菱毫无被抓包后的羞惭,腆着脸问:“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他们两个都不正常得很哪!” 阮青溪做事很少瞒着弟弟妹妹,但此次之事却不大说的出口,叫他二人不要再打听,今后见着红裳二人也要装作没有今日之事。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那两人好奇更胜,阮菱正琢磨如何撬开大哥的嘴时,一股袅袅香气随风而来,周围泛着甜腻的味道,似乎是谁在空气中撒了一把糖霜,阮菱头脑有些发昏,莫名其妙地就想脱了衣服狂舞一曲,手刚刚摆了一下,就看到自己双脚离地,已是飘在空中。 阮青溪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抓着弟弟,双足急蹬,眨眼间已离开数丈,待到一处上风头,才把二人放下。阮菱此刻站也站不住,靠在大哥身上发抖,而阮大河更是双目通红,青筋暴起,不住喘着粗气。 好半天,二人才平静下来,阮菱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大哥,刚才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香气,我都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阮青溪道:“让弟兄们不要在后花园附近停留,尤其是下风处!”,阮大河应了声,赶紧吩咐去了,而阮菱抱住大哥的胳膊,悄声问道:“大哥,你们去找镜花宫,我听说他们以淫毒见长,那便是炼姐姐中的毒么?”,她大哥并未回答,只是眼神放空,默默盯着上方的天空发呆。 一弯新月静静升起,后花园小池中,红裳披着中衣,酥胸半露,肩颈处几根银针,针尾微微颤抖,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点点寒芒。芜烟头上、脸上均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水。 红裳抱着他的脖子,眼神迷离,双腮绯红,“这就是你解毒的法子?好像没有用,好热,我要被火烧死了。” 芜烟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刚刚把表层的毒引了出来,毫不意外地也闻到了那股香气,若不是体内那几股真气护体,真是要马上疯狂了。他无数次按下汹涌的冲动,知道今日自己绝对不能失控,必须要集中精力,若稍有恍惚,施针位置出了丁点儿差错,红裳这条命就救不回来了,而且,这施针的时机…… 此刻的红裳,神志不清不楚,可感觉却异常灵敏,肩颈几处微微一紧,应是芜烟起了针,又感觉一只手按自己的……檀中穴?她微微睁开眼,正是芜烟的白皙修长的手抚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揉按几下,又向旁挪去,他大拇指按在了乳根穴上,然而手却怎么放在那里?红裳靠在芜烟怀中,想要说话,却浑身疲软,只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支吾声。 她愈发难过,再也按捺不住脑中所想,看着芜烟如玉般的面孔,忍不住就去亲他。芜烟本就强自撑着,如何又受得了她的这番举动,冲动之下就要不管不顾压上去。 然而红裳的吻毫无章法可言,连亲带咬,却把芜烟的神志又拉回来些。芜烟呼呼喘着粗气,将红裳按在岸边不让她乱动,自己狠狠咬了舌尖下,刺痛传来,脑子顿时清醒不少,他一手按着红裳,一手顺着中腕、神阙、关元等穴位按压揉搓下去。随着他的力道,红裳感到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小腹内传来,直到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畅。 芜烟看准时机,手起针落,数根银针瞬间下去,不多时,红裳就不安分起来,面色更加潮红,浑身肌肤热得烫手,□□道:“你这是解的什么毒?好热、好烫,呼呼,火,火在烧……”,芜烟急急道:“不要乱动,听我说话,我把你的毒都激了出来,又给你辟了脉路出来,你细细感受那脉络,你的真气应该可以顺着脉络聚集起来。” 红裳果然感到体内慢慢有一股清凉之气隐隐流动,而消失已久的真气也渐渐有了回应,芜烟继续施针,引着红裳的真气在周身回转,终将那毒素逼到红裳左掌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那种燥热难安令人抓狂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芜烟抱着昏睡过去的红裳从小池中出来,他耗费精力太多,早就坚持不住,全凭一口气,抱着红裳摇摇晃晃的走到歇息的屋子里。屋内早就被烘的暖洋洋的,芜烟拿出干净的衣服给二人换上,将红裳舒舒服服的安置在暖暖的被窝中,便一头栽在她身边睡死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待芜烟从梦中惊醒,旁边的红裳也醒了,只是全身没有气力,真气又神奇地消失了。芜烟给她把了脉,说道:“你中的毒只是被你的真气暂时压制了,两相牵制,我们还要想办法把毒逼出来。”,他沉思片刻,说,“当今功力浑厚,又肯耗费内力为你疗伤的,恐怕也只有一个人了。” 红裳脸色苍白,虚弱地说,“回灵隐山找我师兄吧。” 芜烟摇头,“先不说灵隐山踪迹难寻,即便找到你师兄,他年纪轻轻,修为能有多高?我看还是去找若虚道长。这事你别管了,你现在不能劳神,我去安排!” 阮青溪听说他要带红裳找自己师父疗伤,倒是有些吃惊,“我师父隐居已久,便是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他的道观形同虚设,你们去找他,怕是不容易。” 芜烟道:“不容易也要去找,我只是帮红裳暂时压制了毒性,坚持不了太久,若虚道长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救星了。” 因他二人一伤一弱,阮青溪想护送他俩去,但一则芜烟不让,二则也怕寨中再遭袭击,便写了封信,递给芜烟,“我师父的道观在白云山,若是道观的人不让你进,你把这信给道童,或许能通融一二。”,他又迟疑问道,“那两极散,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压制的?” 芜烟道:“行针,辟出一条脉络来,将散乱的真气慢慢聚集,借以抵抗毒性。但需中毒之人本身内力不弱,若此人毫无根基或者内力较弱,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柳兄可否告知行针之法?”阮青溪对其他无所求,唯独对武学一道十分痴迷,一听这无药可解的两极散竟有救治之法,恨不得马上就知晓。 芜烟脸皮有些发烫,走到书案旁,将穴位一一写了出来,又写了行针之法和时机,吹干后折起来递给阮青溪,道:“等我们走了你再看,看了就烧了。” 阮青溪不明,也没有多问,吩咐手下给他们备了船,送他们登船离去后,才打开芜烟写的解法来看,一看之下,面红耳赤,将那页纸放在烛火上燃了,心道,这恐怕也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师父曾提过这炼红裳有亲事,如今她和这柳芜烟这般行事,今后怕是有的麻烦瞧了。 又过一日,下属来报,寨门外有一男一女来寻人,说是要找柳公子的。阮青溪不禁奇怪,忙去寨门外查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铁塔似的破衣烂衫的和尚,旁边一个如花似玉的媚娇娘,那女子看样子十分焦急,见到阮青溪出来,上前一步道:“敢问兄台是阮家公子么?” 阮青溪略一点头,报上名头,还不待发问,那女子又急急说道:“在下是极乐馆馆主庞如画,旁边这人叫王杵,我家的一个侍女失踪了,因与柳芜烟柳公子有关,听说他在这里,可否容我问上一问?” 第7章 第二十八章 白云深处故人来 极乐馆?庞如画?王杵不是少林寺叛逃的僧人吗?柳芜烟和他们有关?阮青溪有些摸不到头脑,便道:“原来是庞馆主,失敬!只是柳公子不在我这里,恐怕庞馆主白跑一趟了。” 庞如画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阮公子,可知柳公子去什么地方了?他身边可有谁在?”,她见阮青溪狐疑地盯着自己,便解释说:“我与柳芜烟是旧识,因我得知敬王要拿他,便让我手下一名叫燕儿的侍女去给他示警,谁知燕儿一去不返。我打听到燕儿和他会过面,还和敬王的手下打过一场,想着也许燕儿和他在一起,这才一路寻了过来。” 阮青溪将信将疑,到底不信任这两人,说:“柳公子身边并未有你的侍女在,至于他现在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 庞如画非常失望,但还是道了谢,和王杵离去了。阮青溪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王杵微搂着庞如画,低下头似乎在安慰她,不禁有些讶然,这两人看起来关系匪浅,一个是烟花之地的媚娘,一个是欺师灭祖的恶僧,柳芜烟竟和他们扯上关系? 但这些到底和自己关系不大,阮青溪并未放在心上,回到寨中,弟弟妹妹围上来,一人一句问他,“大哥,那俩人看起来都不是善类,不会对水寨有什么威胁吧?”“大哥大哥,那女子是极乐馆的?那不是青楼吗,难道柳芜烟是青楼出来的?怪不得那般好颜色,只是炼姐姐怎么结识的他?” 阮青溪答道:“他们意在寻人,应该不会挑事。——菱儿,不要总打听别人的事,我让你练的剑练好了吗?” 阮菱不爱听,正要反驳几句,又有下人来报,说是段家庄少庄主段明廷来访。 今天客人可真多!阮青溪微一思索,吩咐道:“奉茶,请到前厅,我马上过去。”阮青溪大概能猜到他是来干什么的,但阮菱阮大河不知道,遂悄悄跟了过去,躲在屏风后偷听。 阮菱隔着屏风,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颀长的人影,腰间悬着一把长刀,想来就是“玉面金刀”段明廷了,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客套了几句,便问道,“阮公子,段某此次冒昧前来,想打听个人。” 打听人?难道又是找柳芜烟的?屏风后的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想这柳芜烟交际够广,连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段家庄都有交情。他们屏住呼吸,听大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又听段明廷说道,“前几日,是否有个叫炼红裳的女子来过这里?” 因师父若虚道长说过灵隐山和段家的事情,阮青溪是知道段明廷的,他倒没有隐瞒,一点头,说“她来过!”,见段明廷免有喜色,又给泼了盆冷水,“不过已经走了,她负了伤,去找我师父疗伤了。” “她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你师父是谁?”段明廷大吃一惊,迭声问道,同时手悄悄握住了刀柄。 阮青溪撇了一眼,心中已然不悦,淡淡说道:“她中了歹人的毒,性命暂时无忧,我师父是若虚道长。” “若虚道长?!”段明廷惊得叫了起来,满目狐疑,不住打量他。阮青溪心下一动,眉头微紧,一眼不发随他看,过了片刻,才听他说,“原来是若虚道长的高徒,失敬失敬!既然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倒不便多打扰了,只是如今道长身在何处,阮兄可否告知一二?” 阮青溪摇头道:“我与师父已很久未曾见过面,如今在哪里也说不出来。” 段明廷沉默了会儿,又问:“炼姑娘是一个人去的吗?” “不是,她身边还有一位男子跟着。”阮青溪这次没有隐瞒,随后又特意加了一句,“那男子长得极其好看,二人看起来关系十分亲密。” 段明廷一愣,嘴紧紧抿了起来,冲阮青溪一拱手道别而去。 他一走,阮家兄妹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阮菱还一个劲儿地向门口张望,说:“大哥,那便是段家玉树?” 阮青溪敲了妹妹一记,说道:“是的,他是炼姑娘的未婚夫,你不要多想。” “什么?!可炼姐姐不是和那柳公子……” “别人的事情我们少管。”阮青溪揉揉眉心,“我们水寨的麻烦还没解决呢!” 阮菱应了一声,和阮大河互相看了一眼,心想,这段家玉树头上恐怕要绿油油一片了。 此刻炼红裳可顾不得段家的事情了,虽说毒性暂时被压住,但她也实在不好受,整天昏昏沉沉的,东西也不大吃的下,等到了白云山下,已经昏迷不醒了。 白云山,山如其名,山既险又高,人力凿出的石阶,蜿蜒陡峭,山顶笼罩在一片云海之中,隐约可见一座道观。 芜烟背着红裳,一步步拾阶而行,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衣服湿了又被风吹干,太阳落下又升起,终于在晨雾蔼蔼中爬到了道观的门前。 他十个手指头都磨出了血,手肘、膝盖都沾满了青苔,芜烟气喘吁吁,提起力气当当扣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小道童的半张脸,“你是谁?” 芜烟连忙说道:“我是来找若虚道长的,请他……” “师父不在!”小道童一口打断他,就要把门关上,芜烟用手挡住,问道:“那道长去了哪里?” “不知道!”小道童用力推了芜烟一把,咣当一声,门重重关上。 芜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勉强站在,将红裳轻轻放下来,靠坐在一旁,他歇了口气,苦笑一声,从门旁折了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婉转悠扬,而又寂寥无比的曲调飞出,周遭的鸟儿都似乎被感染,纷纷停止了鸣叫。红裳睁开了眼睛,这曲子如此熟悉,师父抚琴时总爱这一曲,迷迷糊糊中,芜烟的身影越发看不清,她心一急,登时又昏了过去。 道观的门又开了,还是那个小道童,“师父请你们进去。” 芜烟随着他来到道观内一处屋子,屋内蒲团上盘坐一位须发苍然,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挥手叫小道童退下,看了看芜烟,叹道,“我原本以为你已死了。” 芜烟将红裳平放在一旁的床上,扑通一声跪下,“求道长救红裳一命!” 若虚道长早就瞧见了红裳气色不对,询问了前因后果,又给她把了把脉,捋着胡子道:“你施救得法,我稍后将这‘两极散’毒性逼出来即可。你这小娃娃,真会给我找麻烦,这是要我耗费大半的功力啊。” 芜烟双眸垂下,不言不语,若虚道长看着他这样就来气,骂道:“还不滚出去,难道还要盯着老道疗伤吗?” 这一疗伤便是一日,月上中天,房门终于打开了,若虚道长看着满脸焦急的芜烟,哼道:“好了!你别急着进去,她还在睡,虽说毒性解了,但她的元气也伤了,要修养一段日子。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虽说担忧红裳,但若虚道长的话芜烟还是听从的,他来到内室,便听若虚道长一声厉喝:“跪下!” 没有问为什么,芜烟直接跪在冰冷的青砖上。 若虚道长盯了他片刻,问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你吹了那首‘引凰调’,我也认不出你来。” “灵隐山禁术,换骨术。” “什么?!”若虚一下子站起来,怒目圆睁,“好小子,够胆量啊!灵隐山的禁术你也敢修炼?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芜烟猛地抬起头,一脸愤然,“是,我是活够了,可这是谁逼的?” 若虚缓缓坐下,几分无奈道:“你还在怨恨你师父?” “怨恨,我不敢。”芜烟生硬地说,“他明明知道我喜欢红裳的,可他偏偏不让我如愿。” “灵隐山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山上人不得婚娶,若是要成亲,那就要下山,若非掌门传唤,一辈子都不得上山。”若虚说,“若是你和红裳在一起,那灵隐山交给谁?难道给段庆峰那小子吗?” “不是还有李仲阳?师父对他可是中意得很。” “放屁!那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连你的一半功力都没有,如何撑得起灵隐山?” “现如今,灵隐山就是他在撑着,还不是一样平安无事?” “你?!”若虚被他气得长吁短叹,“唉,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在!青冥,你一身的修为,当今世上已没有谁能是你的对手,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许久未被人唤作“青冥”,乍一听,芜烟有些恍惚,“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只能在山上孤独终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嫁作他人妇,日日夜夜沉浸在悔恨思念中,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残酷?” 他似乎又回到山上,自己跪在师父门前苦苦哀求,“红裳的父亲和师父本是师兄弟,红裳是我的师妹,可师父硬是要她拜我为师,红裳不懂,我却明白,这是师父为断了我的念想……” 芜烟声音发颤,他闭了闭眼睛,将那泪意压了回去,“红裳天生练武奇才,修为必定比李仲阳高,我本以为她肯定会留在山上做下一任掌门,便想做师父便做师父吧,只要每天能看到她,说说话,练练武,也就罢了。谁知,谁知……”,芜烟眼睛发红,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师父却将她许配给段家!为什么?凭什么?” 若虚哼道:“还不是怕你铸成大错?你师父知道你对小丫头用情颇深,一旦他仙去,李仲阳再下了山,山上就你二人,天长日久,若是你一时忍不住做下错事,灵隐山岂不成了笑柄?再者,你对小丫头有求必应,她又向来无法无天,若是你答应她什么荒唐事情,只怕这江湖的水都叫你翻过来!” “就因为这些无妄猜想,师父就丝毫不顾及我和红裳?”芜烟冷笑道。 “唉,你都不知道你当时看小丫头的眼神,说实话,老道儿一辈子没有情之困恼,当时看到你对她的样子,竟然也对感情一事有了期盼!幸好那丫头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察觉不到,若是她也对你……,再说,段庆峰我虽看不上,可段明廷还是个好孩子,你师父也是仔细考虑了的。” 若虚道长见他犹自不服,又说,“你别怪你师父,他是打心眼里疼你,你不知道小丫头的父亲就是因情所困,活生生把自己熬死了,唉,你师父断你念想,是盼你早早醒悟啊!” 芜烟沉默半晌,轻轻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道长,多谢您救了红裳,至于今后如何,我是死也不会和她再分开了。” 若虚叹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吗?在山上的时候,她可是对段明廷稀罕得很呐。” “那个时候我长的不好看,红裳喜欢漂亮的东西,对段明廷另眼相看也难免。现在,我这张脸可是按她心中所想而成,况且,这一路上,她早就对我动心了,只是不肯承认而已。”芜烟想起红裳那主动一吻,不禁嘴角微微挂了笑。 “她知道你是她的师父青冥吗?” 芜烟愣住,之前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那股恐慌慢慢升腾而起。 若虚幽幽道,“小丫头可是你师父教出来的,别的教没教好不知道,这‘尊师重道’一项你师父可没少下功夫。” 芜烟身体晃了晃,脸色十分难看。若虚心中不忍,“青冥,你师父为人教条古板,可他是一心为你好,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看你的样子……,若能悟道,何时都不晚,现在醒悟还来得及。灵隐山武学秘籍颇多,以你的聪明才学,再恢复一身武学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不去了,她,是我的命,没有她,我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芜烟磕了个头,慢慢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背后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前面红裳的小屋还亮着灯,昏黄之中透出些许暖意,芜烟静静望着那处亮光,心中的恐慌渐渐消了下去,他迈开步子,朝着那处走过去。 第8章 第二十九章 情深不知所起处 凤凰树下,落花成雨,小丫头泣不成声,“爹爹,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裳儿了吗?” “裳儿,爹爹要去找你娘,你娘一个人太孤单了,爹爹一个人也太孤单了,爹爹对不起你……”男人亲了亲女儿稚嫩的小脸,终是狠心离去。 “爹爹,爹爹!”看着父亲离去的身影,红裳伤心大哭起来,她明白,她现在也是孤单一人了。 “红裳——”远远跑过来一个青衣少年,他蹲下来给红裳擦去泪水,哄她道:“别哭了,山风强劲,当心吹皴了脸。” 红裳抽抽噎噎地说,“娘走了,爹也走了,他们都不要裳儿了……青冥哥哥,你也会离开裳儿吗?” 青冥道:“只要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哪有永远在一起的。” 红裳抱着青冥的脖子不放,耍赖道,“我不管,我不要一个人,爹爹说你们会照看我,那你就不能离开裳儿!哇啊啊啊……” 面对一个撒泼狂哭的小丫头,青冥有些手足无措。山中只有他和师父二人,单调无味的生活中突然冒出一个小姑娘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下去,他不禁有些雀跃,又是柔声细语安慰,又是拍胸脯保证,才算把她哄得消停下来。 小丫头哭累了,睡着了,青冥耳根子终于清净了,然而山中一成不变的宁静,终是被她打破了。 月牙弯弯,山中寂静无声处,二位仙风道骨之人对弈,猛然间一阵哭声响起,若虚大喝一声“青冥——” 青冥推门进来,见若虚道长正一脸的不耐烦,而师父不动声色,口中吐出二字“隔壁!”,青冥马上明白,躬身退下转去隔壁。 若虚叹道,“你从那里弄来的小丫头,除了哭就是哭,吵也吵死了。” 希真说,“炼师弟的女儿,推不掉!” “他?”想到那个精才绝艳之人,若虚不由一阵惋惜,又不失时机打趣老友几句,“还好有青冥在,没想到他哄孩子倒有一手,这也算是灵隐山的一项绝技吗?” 希真不理会老友的揶揄,眉头紧锁,小丫头初来乍到,难免依赖他人,可青冥对这小丫头,未免也过于上心。 隔壁,哭声渐消,青冥侧卧在床,把红裳抱在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她的背。 红裳小声道:“青冥哥哥,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青冥低低嗯了一声,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只盼着这丫头赶紧睡着,师父今天教的那套剑法还没练熟!。 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红裳有些不高兴,“青冥哥哥,我要天上的星星,你去摘!” “什么?”青冥呆了,思考片刻后犹豫说道,“以我现在的功力,恐怕还不行……” “我不管,我就要!我爹爹就会去摘!我要下山找我爹!哇啊啊啊……”红裳满床打滚儿,开始撒泼。 隔壁师父和若虚道长在下棋!青冥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声应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红裳止住哭,眼睛瞪得溜儿圆,小脸鼓鼓的,一副你快去的样子! 青冥一下子泄了气,挠挠头,忽然灵光乍现,“红裳,你喜欢花灯吗?” “花灯?喜欢!” “我给你做星星灯吧,满满挂一院子,晚上点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青冥双手比划着星星灯的样子,又说挂在哪里哪里好看,越说越兴奋。 红裳呆呆地看着他,本已止住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青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张口结舌愣在那里,看上去颇有些傻气,这样子倒把红裳逗得破涕为笑,她擦干眼泪,吸吸鼻子,说:“你对我真好,我不会再哭闹了,青冥哥哥,你去练剑吧。” 青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迟疑一会儿,“我还是等你睡着了再去吧。” 红裳甜甜地笑了,她想起小时候亲爹爹和娘的脸颊时,他们都很欢喜,她也想让青冥哥哥欢喜,便同样啪滋亲了他一大口,抱着他的腰安然入睡。 青冥擦了擦脸颊,眨了眨眼睛,头枕在胳膊上,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也睡过去了。 春花谢了又开,大雁南去又北归,不知不觉已几个春秋,正是春花烂漫时,青冥瞧着红裳,个子长到了他的胸口,少女的窈窕身姿也影影绰绰显了出来,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你在看什么?”红裳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在瞧你呀!”青冥笑道,“红裳越来越好看了!” “那是!”红裳十分得意,“我爹好看,我娘好看,我自然也好看!”她瞅瞅青冥,脑子一抽冒出来一句,“青冥哥哥不好看,连李仲阳那个乡下小子都比你好看!” 青冥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红裳觉察到不对,忙说,“我不是说青冥哥哥不好看,嗯……,是说你不如……,也不对,呃,但是但是,你功夫最好,道长都说用不了几年你就能超过他了!我比你差得远,李仲阳更是拍马也追不上你!” 看到她慌慌张张不知如何解释的样子,芜烟脸色缓和下来,摸摸她的头,温言道:“没关系,我的确样貌平平,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不高兴。” 红裳吐了吐舌头,摇着他的胳膊说,“我就知道,青冥哥哥是待我最好的人。” “红裳——”李仲阳在远处挥手,“练功去喽——” “来啦——” 青冥将视线从红裳远去的身影上收回,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他一直都知道,又有哪小姑娘不喜欢呢? 山上日子清贫,为哄她开心,他时不时做些精致的小玩意,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在她眼中竟是属于“不好看”一类的! 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扔到人群中便立刻湮灭,再也寻不到,青冥扯扯自己的脸,转身负手离去了。 夏花灿烂,绿荫葱葱,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时。 “诶?你怎么带上面具了?” “红裳,我好看吗?” “嗯,好看!青冥哥哥戴上这个,人一下子就显得不一样了,可是,这样我就看不到你的脸了!” 青冥笑笑,摘下面具,从袖中掏出一朵别致的绢花。 红裳两眼放光,“给我给我!” 青冥将绢花给她戴上,附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你今天还没亲我呢。” 红裳脸微微发红,四下瞧瞧无人,踮起脚尖在青冥脸上飞快一吻,又急急向后跃开,“道长说,我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淘气,这可是最后一次啦!” “我知道。”想起师父说的那些话,青冥心头发闷,“我还有东西给你,你看。” 小小的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表面光洁如玉,六个面上雕的是层层叠叠的凤凰花纹,内放了一颗红豆,红裳捏着摇了摇,咕咕作响,“这是什么?” “骰子,象牙做的,拿着玩吧。”青冥看着红裳,那句话在心中盘旋了好久,一直不敢说,今天他不知怎么有种感觉,若是再不说,便永远也没机会了,“红裳,你愿意留在山上陪我吗?” “行啊!”红裳随口答道,她忙着摇骰子玩,没有细想这句话的意思。 狂喜过后,青冥渐渐平复下来,眼神中是一种红裳看不懂的情绪,明明是高兴的,却空有几分哀婉。 一层秋雨一层凉,风卷残叶,人比黄花瘦,正是秋意萧瑟之时。 “师妹,师祖叫咱们过去。”李仲阳拍着门板唤道。 红裳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来啦!” “你知道师父去哪里了吗?” “师父?”红裳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青冥,“呃,师父……啊,我也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大概又是闭关修炼了吧。” 一直叫他青冥哥哥,现在倒要叫师父,还真是不习惯!关键是自己之前还总是和他玩亲亲,这可太荒唐,如今少见面也好,省得尴尬!红裳摇摇头,将这些杂念驱逐出境,问道:“师兄,师祖叫咱们过去有什么事?” 李仲阳答道,“是段师叔和段师弟来了。” “段明廷来了?”红裳又惊又喜。 “是啊,快去看看他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吧”,李仲阳笑道,“那小子对你真是上心,但凡他来,吃的喝的穿的玩的,都给你最好的,我看,他是把你当媳妇儿看了!” 红裳莫名有些心惊肉跳,“师兄别胡说!” “还不好意思呢,等会儿见了师祖你就知道了!”李仲阳又提醒一句,“师妹,师祖近来身体不大好,你说话可要多顾忌些,别再惹他老人家生气。”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竟然真是婚事!红裳跪在师祖床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下山成亲,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咳咳咳……”希真咳个不停,指着红裳道,“你,与段家的婚事由不得你,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红裳苦笑,师祖到现在还不了解自己,但凡他下的令,自己什么时候违背过了?她叩头道,“师祖对我恩重如山,但凡有令,裳儿绝无不从。请师祖放心,裳儿应了这桩婚事!” 希真道长这才松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快去了,你也不必守三年孝,等明年你及笄后,就下山去段家成亲吧。” 入夜,天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黢黢的夜幕似一口倒扣的锅一般压下来。夜风吹过山谷,发出哭泣般呜呜的声音。红裳躺在凤凰树高高的枝头上,身子随着枝头起起伏伏晃动。 枝头一沉,青冥立在她旁边,银色的面具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诡异,“你答应段家的婚事了?” 红裳嗯了一声。 “可你应过我,要在山上呆一辈子!” “师父,这是师祖的意思,我不能违抗他老人家!” “下来!”青冥不由分说,抓着红裳就往下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红裳嬉皮笑脸道,“师父,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心中没有你,你照顾我这么久,若是心中没有师父,也太忘恩负义了!师祖,师兄,还有这灵隐山,都在我心中装着呢!” “够了!”青冥打断她的话,他胸脯起伏不定,好半天才说,“段明廷有那么好吗?不就是长得好点!” 红裳依旧没心没肺笑着,青冥心中苦涩不堪,“红裳,你能不能,能不能再亲我一下?” 红裳摇摇头。 “红裳,若我不是你师父,你会喜欢上我吗?” 似乎是怕听到她的回答,青冥飞快离去,转瞬间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转瞬又是一年,寒风呼啸,白雪飘飘,四处都是白茫茫,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无比寒冷。 自从师祖仙去,师父再也未曾露过面,李仲阳日夜刻苦练功,红裳愈发无聊,反而想早日下山去瞧瞧外面的世界。 一阵寒风吹过,李仲阳大惊失色地跑进来,“师妹,不好了,师父仙去了!” “什么?!”红裳噌地站起来,身体不住打晃。 李仲阳举着手中的信,“你瞧,师父在信中说了,他自觉大限已至,自行去墓室了,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吩咐我们守孝一年,同时封山。你看,这是掌门之物拂尘。” 红裳几乎站立不住,连瞧信的勇气都没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师祖忌日当天!” 红裳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似的软软倒下去,李仲阳扶着她急道:“师妹,千万撑住,师祖去了,师父也突然去了,咱们灵隐山可再经不起波折了!” 白幔衬着白雪,整个灵隐山都是白色,红裳眼中似乎也没有别的颜色了,她默默将师父的遗物一样样收起来,箱中不过几套穿旧的青衣布衫,一双鞋而已,而在另一个大箱子里,都是给她预备的四季新衣新鞋,还有一些灵巧的小玩意儿。他案头上放着几本书。 书中间夹着一页纸,红裳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情深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第9章 第三十章 晓色映山心声显 山间的夜晚总是带着丝丝寒意,月光透过窗子,照在红裳的脸上,她静静望着屋顶,无悲无喜。 门吱扭一声开了,芜烟端着食盘走了进来,看到红裳醒了,快步上前,满脸喜悦地说,“你可算醒了,连睡了三天,有没有感觉好点?” 红裳略一点头,又听他说道:“多亏了若虚道长,咱们可要好好谢谢人家。要不要喝点水?饿不饿?我熬了粥,配了几样爽口小菜,若虚道长茹素,道观内不能见荤,等下了山,我再好好给你补补。” 他絮絮叨叨,说说这个,问问那个,先扶红裳坐起,帮她漱了口,又要喂她喝粥,一刻不停忙着。红裳忽然道:“你很慌张?” 芜烟笑道:“我哪里慌张了,是欢喜才对!诺,快喝粥吧,我熬了好久,凉了就不好喝了。” 那碗小米粥,浓稠香黏,清香扑鼻,配上雪白的花卷儿,脆爽的酱瓜,翠绿的笋丝,让人胃口大开,虽是简简单单的饭菜,也足以见他的心思了。 芜烟本来就瘦,这几天心神耗费,更显憔悴,眼底有了血丝,两颊凹了下去,下巴上冒出了胡子茬,外袍也皱皱巴巴的。 红裳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有些疼,她让芜烟回去休息,但芜烟应了一声,却没有动,红裳无奈,让他躺在身边小睡,自己在一旁陪着,他这才上来蜷缩着睡着了。 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但已不像前几天那样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红裳扶墙慢慢走出来,看着那清冷的月亮,心中不知为何也满是凄凉。 “丫头!” 红裳回神,见若虚道长站在身后,忙抹去满脸的泪水,倒身下拜。若虚用手一挡,没有让她拜下去,“老道儿不讲这些虚礼,丫头,你为什么哭啊?” “若虚爷爷,我心中又难过,又怨恨,又惶恐,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和谁说,只想大哭一场。” 若虚长叹一声,他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气都在这两天叹完了,“小丫头也有烦恼,看来你确是长大了。人生在世,就是一个烦恼接着一个烦恼,解决了一个还会又下一个,除非无情无欲,可无情无欲的,只怕要成仙才行!” 红裳喃喃道:“我本就打着无情无欲的过一辈子,谁知偏偏遇到了他……他,若虚爷爷,他到底是谁?” “他是谁?”若虚摇摇头,叹道,“我本以为我知道,结果发现我根本不知道!” 红裳又沉默了,若虚也不再说话,一老一少矗立在清冷的月色中,寂静无声。 “红裳——”一声惊叫响起,门咣当一声猛地被推开,红裳闻声看过去,芜烟满脸惊恐的冲了出来,待看到红裳好好地站在院内,他才长吁口气,放松下来,“我以为,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走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正和若虚爷爷说话呢。”红裳回头一看,却已不见若虚道长的身影。 芜烟十分紧张,问道:“道长?他可有和你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红裳摇摇头,又苦笑一声,“不如说,还用他再说什么吗?” 芜烟睁大眼睛,愈发惶恐起来。 “你用树叶吹的那首曲子,是我师父作的‘引凰调’,你怎么会的?可别再说是别人传授的,我师父一辈子没下过山,听过他这曲子的,也只有师祖、若虚爷爷、师兄和我,我们几个都不懂音律,可没人教得了你。”红裳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慢慢将心中的话一句一句说了出来。 终究躲不过去!芜烟下意识地抓住红裳的手,生怕她一个不快,拂袖而去,但话中却隐隐有一丝企盼,“我没想到这么快就瞒不住了,以往过去我都已抛下了,现在,我只是柳芜烟!” 红裳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怪不得!怪不得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怪不得他对灵隐山一清二楚;怪不得他会清风步;怪不得……他身上的味道和师父一样! 虽一直对他来历有所怀疑,但在这一路相处下来,她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温柔眷恋,可是,他竟然是他! 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红裳挣脱了芜烟的手,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叩头道,“徒儿红裳拜见师父!” 脑袋宛如被人重重一击,芜烟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耳边反反复复只回响着一句话“徒儿红裳拜见师父”。 “噗”的一声,红裳颈后一热,血腥气扑鼻而来,抬头一看,芜烟口吐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芜烟!”红裳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他,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更糟糕的是,他身子开始不住抽搐起来。 月圆之夜!怎么就忘了,又和他说了这些话,简直是雪上加霜!红裳追悔莫及,抱起芜烟就去找若虚道长。 若虚道长见状大吃一惊,来不及问话,捉住芜烟手腕一摸,马上明白怎么回事,骂道:“活该!活该!叫你修习禁术,这就是反噬!无解,受着吧!” 红裳不明,“什么禁术?” “你当容貌是那么容易改的?他为了改头换面,修了禁术,强行改变周身骨骼,逆天之术,怎么能没有天罚?”若虚道长连连摇头,“他一身的修为,如今反而成了折磨他的根源!”,他看了一眼呆住的红裳,叹道,“丫头,我不是为他说话,能为你做到这一步的,世间再无他人。” 芜烟越发狂乱起来,他撕开衣服,拼命在胸口抓挠,口中一个劲儿嚷着把心挖出来。 他前胸血淋淋一片,吓得红裳抱着他胳膊不敢撒手,若虚道长无奈道,“这痛苦只能强捱过去,我也无能为力。”,他不忍见芜烟惨状,悄然离去。 已是后半夜,月光依旧皎洁如水,洒满一地,宛若下了一层寒霜。红裳坐在一旁,看着昏睡的芜烟,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她长叹一声,吐出胸中郁气,伏在桌上。 刚才的拉扯中,红裳的衣领口松了,那颗红豆骰便滑了出来,恰好落在她的唇边。 她手里捏着那粒红豆骰,想起两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当初他是用这个来试探自己的心思吧,难怪他当时满面欢喜之中,眼里却是一片哀伤,还有下山再和他相遇以来,零零总总,自己有意无意间,到底伤了他多少次…… 红裳轻轻抚摸芜烟的脸颊,末了,在他干裂的唇上轻轻一吻,灵隐山,自己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罢。 五更,夜与日交替之际,东方的天空蒙蒙发亮,芜烟醒来,发现被红裳搂在怀中,鼻尖萦绕的全是她的气息。 他一动,红裳便醒了,又不知和他说什么。二人都沉默不语,气氛便有些尴尬。 “红裳,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总强迫你接受我,你喜欢哪个谁,便和谁在一起吧……,只是,求你别扔下我,让我跟着你……,若你,若你实在为难,就让我在一处只有你知道的地方等你,你想来想走都随你,只求你,别忘了我……” 芜烟甚至不敢去看红裳一眼,他将自己深深埋在被中,良久,才听红裳道:“出来!” 红裳索性将他从被子中挖了出来,捧着他的脸啪滋狠狠亲了下去,接连亲了好几下,“在山上欠的,补给你!”,说罢,立刻溜了个无影无踪。 许是被她亲傻了,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懵了,芜烟呆呆地躺在床上,半天才反应过来红裳的意思。 本应欣喜若狂才是,芜烟却哭起来,无数个日日夜夜积攒下来的,如剜肉剔骨般的相思苦楚在这一瞬间,俱化作满面的热泪,洗去心上道道伤痕。 窗外渐渐亮堂起来,鸟儿们也叽叽喳喳地唱起了清晨的歌谣,芜烟推开窗户,天,大亮了! 因红裳和芜烟的身体都需要修养,他二人便在道观内住了下来,热恋中的男女总是能惹来旁人的不快。 一日,若虚道长道,“丫头,你们俩在我这儿蹭吃蹭喝都有七八日了,再赖着不走就把老道儿吃穷了!你们身子也养好了,感情呢,也确定了,是时候麻利儿滚蛋了!” 红裳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乐意待在你这儿啊,天天萝卜白菜,嘴里都要淡出个鸟儿来了!”,“咚”头上挨了一记,红裳一面捂头,一面龇牙咧嘴道,“你这老头儿,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臭丫头,一点儿不知道尊敬师长,都让你师父给惯坏了!” 芜烟在一旁道,“道长,我们准备去段家庄商量退亲一事,我不想因此事让灵隐山和段家产生过深的隔阂,一直想着怎么去做才好。” 若虚道长叹道:“无论你们怎么去说,这退亲都会让段家门面扫地。先不说段明廷,他爹那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极其好面子,他肯定会找后账。这几年他在江湖混得风生水起,灵隐山他有所顾忌,可你们要小心了!” 红裳笑嘻嘻道:“管他如何,凭我的功夫,定能保我们平安。若虚爷爷,您别总叹气了,长吁短叹的,小心头发掉光了!” 若虚道长冲她冷哼几声,看着芜烟道,“若是你的功夫还在,当然高枕无忧,可这个丫头,还差着点儿!” 芜烟笑道:“在山上我一直没怎么教她功夫,现在我虽然内力没有了,但是灵隐山的功夫没忘,之前不敢指点,现在倒不用顾忌了。” 一个华丽丽的白眼送给他俩,若虚道长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一大一小两个混球儿,老道儿没钱养活你们了,自己出去找活路!” 自知分别时刻已到,芜烟拉着红裳郑重给若虚道长磕了三个头,起身下山去了。 若虚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起离世的好友,又一次叹道,老友啊老友,若是你在天之灵看到你最得意的弟子,甘愿舍去一身修为,改头换面和她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昔日的决定。 第10章 第三十一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 段家庄位于江南水乡,从白云山出来,沿着运河一路南行,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就能到。 红裳和芜烟依旧乘坐来时的那叶小舟,此时二人爱意正浓,皆不想早早去段家,便任慢悠悠划着船,边走边玩,若是当地景色优美,定要游玩一番,如此一来,花了半个多月才到段家庄。 段家庄被称为“江湖第一庄”也不是虚有其名,占地百余亩,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俨然是个世外小桃源。 二人报上姓名,那守门的老苍头将他们看了又看,只当又是什么江湖人士来投奔老爷,便让在门房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茶水也没有人上,红裳等得百无聊赖,隐隐有些怒气,芜烟笑道:“恐怕把咱们当做打秋风的了,稍安勿躁,早晚能见!”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段明廷冲了进来,十分欢喜,“裳儿”,他上来就握住红裳的手,“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可大好了?” 红裳连忙把手抽出来,道:“区区小伤,不必在意,倒是天图的事情,你可有下落了?” 旁边芜烟轻咳一声,红裳会意,“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讲。” 段明廷不悦同时,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既然来了,也要先拜见我爹娘才是,有什么话,咱们稍后再说。”,又吩咐下人,“带这位柳公子去客房。” 红裳不愿和芜烟分开,却见芜烟对她点点头,转念一想,若带着芜烟一起去,免不了对段庆峰行礼,这对芜烟来讲可不是高兴的事儿,便把那反对的话咽了下去。 而段明廷瞧见红裳竟然瞧着柳芜烟的眼色行事,更是不快,勉强维护着脸面,却是一眼都不再瞧他。 红裳随着段明廷来到内院,那段夫人已在等她拜见。 段夫人本京城官宦出身,虽说丈夫也是江湖人,但她不大瞧得起江湖女子,她本来和娘家说好,要将侄女娶进来,结果丈夫突然拿出一纸婚书,硬要儿子和一个不知道来历出身的女子成亲。 她哪里肯同意,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一向宠爱她的丈夫这次却铁了心,半点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同意了,然而心中的不痛快,都记在红裳身上了。 段明廷知道母亲的脾气,而红裳自由散漫,怕是会惹母亲不喜,在路上便将一些深宅中的规矩和她说了一番,须这般那般做云云。 红裳口上答应着,内心却不以为然,待到了段夫人面前,发现她旁边还依偎着一位妙龄少女,一口一个“姑妈”叫得好不亲热,见他们来了,也不起身。若是行拜见大礼,岂不是连这个姑娘也一同拜了?红裳暗自嗤笑一声,双手一拱,算是见了礼。 段明廷进来见王家表妹在这里,心里就咯噔一下,又见红裳不知变通,便觉要糟。 果然,段夫人脸色就板了起来,正要训斥几句,段明廷抢在前面说道:“娘,裳儿前不久受了重伤,如今才刚刚能起身,就赶紧给您请安来了。娘,之前你准备的东西呢?” 儿子的面子总是要给几分的,段夫人再不乐意,这门亲事她也无可奈何,便命人拿出见面礼,是一对绿汪汪的玉镯,水头极好。 红裳打算退亲来着,对什么见面礼可没有丝毫兴趣,便推辞道:“我整天打打杀杀的,带着玉镯子可不方便,若是不小心碎了,岂不是大大可惜,还请夫人收回去吧。” 此言一出,莫说段夫人,就连段明廷也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她难道不知道这见面礼的意思吗?这分明是婆婆认了这儿媳啊!他又想到跟她形影不离的柳芜烟,连阮青溪都说他们十分亲密,难道……,想到那个可能,段明廷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勉强道:“裳儿不要胡闹,快快收下,和我娘赔罪!” 红裳没有心思玩这种后宅游戏,直言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见段师叔。” “是谁要见我?”门外进来一人,国字脸,颌下美髯,正是段庆峰,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厅内气氛不对,笑呵呵道:“听说裳儿来了,我赶忙过来,正巧,大伙儿都在,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啊?” 众人一时无语。 段夫人刚要告状,段庆峰摆手止住她,“裳儿远道而来,你去厨下做几个拿手菜,让裳儿也尝尝咱们的江南风味。裳儿,知道你爱饮酒,我已备下上好的状元红,专等你来,哦,把和你一起来的那人也叫上!——我和明廷、裳儿有话说,你们先下去。” 段夫人无法,拉着侄女退了下去。 因已对段家起了疑心,红裳说话便留了几分,“段师叔,天图被盗一事可有了眉目?” 段庆峰摇头,“还没有,之前廷儿虽平了南山帮,可是也没有找到天图的下落。看来此事还是落在笠泽水寨身上。” “不可能是水寨!” 段家父子一愣,“为何?” 红裳解释道,“天图失窃之时,水寨受到官府围剿,自顾不暇,如何有余力偷盗?况且他们的功夫,不足矣!” 段庆峰细细琢磨了一番,说,“一个两个都不可能,那倒是奇了!” “爹爹,不如我再去打探一番?” “不用”,段庆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如果引起风波影响到灵隐山,反倒不美。此事你们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 如此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红裳心中越发起疑,又听段庆峰道,“随裳儿一起来的人呢?那个叫柳芜烟的?” 段明廷连忙说:“儿子将他安置在客房了,因是内宅,便没有让他来。” “请他到书房去,既然是客人,我们自然要以礼相待,置之不理可不是我们段家庄的待客之道。” 段明廷躬身应是,红裳纳闷段庆峰怎么对芜烟这么感兴趣,一会儿的功夫就提到他两次,生怕他跑了似的。她不愿让芜烟过来给段庆峰见礼,便借口车马劳顿,身子不适云云,替芜烟暂且推辞了。 见她如此说话,段明廷大为诧异,而段庆峰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看了看红裳,笑道:“既如此,主随客便,便让柳公子好生歇歇,有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不必拘束!” 主宾说了几句闲话,段庆峰看到儿子给他使眼色,知道这小子定是想单独和红裳聊聊,便借口出去。 段明廷笑道:“自从知道你下山,我早早便准备了好多东西,有京城时兴的首饰衣服,还有胭脂香粉之类的,对了,我还特意和外公讨了几坛好酒!” 看着眉飞色舞的他,红裳有些头疼,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说退亲的事。而段明廷看她沉默不语,一脸犯难的神色,不知不觉声音也降了下来,屋里慢慢变得鸦雀无声。 长痛不如短痛,红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明廷,这次前来,不单只是为了天图一事,我想和段家退亲!” “红裳!”,段明廷脸色巨变,声调陡然升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明廷,我要退婚!是我对不住段家,你若怨我恨我,我也不会说什么。” “为什么?是因为柳芜烟?!” 红裳急忙道:“明廷,此事与他无关,都是我的错!我野惯了,受不得拘束,更不适合做段家的媳妇!” 她越是急着把柳芜烟撇开,段明廷就越明白此事定与他脱不开关系,更是满脸灰败,“刚见到柳芜烟之时,你对他便很是回护,我就知不好,谁知竟然这么快,我都没有机会挽救。” 红裳实在愧疚,低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守约定,只盼你今后能有一个真心爱你护你的人,你若恨我恨得了不得,打我几下、踢我几脚也使得。只是柳芜烟确实无辜,是我迷恋他,强迫他留在我身边的,你恨就恨我吧!” 段明廷心里更是愤恨不平,“裳儿,今后不要在喜欢你的人面前说你对另一个男人迷恋,那只会让人更想杀了他!” 红裳吃了一惊,叫道,“不可,你若伤他,我定然不肯罢休,那时候咱们可真要打架了!” “他就那么好?”段明廷苦笑不已,“让你冒着被段家怨恨报复、被灵隐山逐出的风险,也不惜和他在一起?” 红裳点点头。 “不悔?” “不悔!” 段明廷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慢慢坐下来,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红裳也着实惦记芜烟,正要走,忽听段明廷道“此事先不要告诉我爹!” “为什么?”红裳一愣。 “你别管,总之听我的,算是我应你的条件。”段明廷闭着眼,无力地挥挥手。 过了好一会儿,段明廷才睁开眼睛,眼前已没有红裳的身影,窗外,一轮明月悬在空中,寂寞、清冷,默默看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表哥!”王表妹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前面要开席了,姑妈让你赶紧过去!”她又酸溜溜地说,“是给你那未婚妻的接风酒,还不快去伺候着!” 段明廷呆呆看着半空中,忽然道,“表妹,你喜欢我吗?” 王表妹脸一红,“人家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明知故问!”又伤感道,“喜欢又有什么用?” “有用!”段明廷拉过她的手,淡淡说。 此时,红裳也被请到前厅,因不放心芜烟一个人,便也带上了他,自然又是引得一众女眷注目。 段庆峰看到芜烟,笑呵呵正要过来,忽然一个侍女急匆匆跑进来,和段夫人耳语几句,段夫人先是面露诧异慌张,而后面色一喜,扯住段庆峰低声说了几句,段庆峰勃然大怒,喝道“孽障!”,转身就向外冲去。 段夫人大惊,忙跑着紧跟过去,厅中人等立刻呼啦啦走了一片。 红裳茫然,芜烟拉拉她的手,说,“肯定是段明廷,跟过去!” 二人随着人群,来到花厅外,一个嬷嬷正在驱赶闲杂人等,不让旁观。而花厅门窗紧闭,里面传来段庆峰怒不可遏的声音,间或夹杂段明廷低低的说话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门咣当一声从内开了,段庆峰怒气冲冲走出来,看到红裳,脸色十分难看,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段夫人扶着一个女子也走了出来,那女子梨花带雨,却隐隐面有得色,正是段明廷的表妹,段夫人虽然也有泪痕,但更多的是欢喜,她瞧见红裳,昂起头,轻哼一声也翩然离去。 红裳不明所以,芜烟却心思一动,知道问题出在段明廷身上。 段明廷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红裳,他不复笑意,漠然道,“炼姑娘,我与王家表妹情投意合,有了逾越之举,我要和她成亲,父母已准了。咱们的亲事,就此作罢!” 第11章 第三十二章 春风夜放花千树 出了这档子事儿,酒席自然进行不下去。 段庆峰很是恼火,把儿子叫进书房,刚才顾忌妻子和岳家的面子,不便发作。如今书房就他父子二人,便将隐忍的怒火全都发了出来,一巴掌就扇到儿子脸上,喝道:“鬼迷心窍!谁给你的胆子?” 段明廷被打得一个趔趄,仍倔强说:“我要与王表妹成亲。” “放屁!婚姻之事岂可儿戏?你想和谁成亲便和谁成亲?你忘了你有婚约了?” “我不会与炼红裳成亲的。”段明廷默默将脸扭向一边,“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段庆峰冷笑道,“是谁得知能和她成亲后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的?是谁年年搜罗各种新鲜精巧玩意儿,专等上山时送她的?是谁见她对自己笑一下,就乐得跟傻子似的,连脑子都丢了?” “父亲!”段明廷低下头,眼眶中隐隐泛红,“别说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和王表妹已……,娘也盼着我能和外公家结亲。”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最近常常想父亲说的话,虽说段家近年来声名鹊起,但江湖上腥风血雨从未停止过,又能过几天安稳日子?父亲一直有意走仕途,也是从长远打算,让段家脱离这种日子,平平安安生活。” “因父亲是灵隐山的人,无法放开手脚,但我不是,我与外家结亲,可以借助外家谋个一官半职,再积功而上,假日时日,定能将段家发扬光大。” 段庆峰叹气道,“虽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你这些都是借口!知子莫若父,你自毁声誉,为的是保全炼红裳的脸面吧!” “父亲,不是的……” “不用再说,你当我没长眼睛吗?和炼红裳一起来的那个男子,恐怕不是一般的关系!”段庆峰恨恨道,“你倒是一往情深,宁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可他们,真当我段家是好欺负的吗?” 段明廷见父亲眼露凶光,慌忙道:“父亲,不是的,此事与裳儿没有关系,是我毁约,是……” “闭嘴!”段庆峰喝道,他慢慢坐下来,冷静了一下道,“明廷,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事已至此,必须给你外家一个交代。和王家结亲也好,我让你娘去提亲,唉,你爹娘免不了好一顿赔罪。不过你若娶了你表妹,可要好好待她,那炼红裳可不能再想着了,不然这不是结亲,倒成结仇了!” 段明廷心刺痛了一下,低头答应了。 段庆峰揉揉眉心,叹道:“灵隐山那头我去解释吧,好在师父不在了,李仲阳是我师侄,总不好明目张胆地责骂我!你下去吧,跪在院子里,没我的准许,不准起身!” 段明廷磕了头,低着头,耷拉着双肩,微微驼着背,起身去了。 段庆峰看着儿子落寞的背影,心中的怒火如泼天浪涛,暗恨道,你瞧不起我也就罢了,如今连我儿子也因你受苦,绝世武功你要,掌门之位你要,情爱你也要,青冥,如此贪心,休怪我算计你! 他桀桀笑起来,你以为你改头换面就能瞒过天下人吗?早晚,也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红裳没想到段明廷以如此的方式一力把事情承担下来,愧疚、感动之余,很是不安,这事不能让他承受不白之冤,自己种的因,果还是要自己去吃。 她来到书房外,看到段明廷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心中莫名一酸,“明廷,此事明明是我的错,不该你来承受,我去和段师叔澄清。” 段明廷忙说,“裳儿不要胡闹,是我毁约,你去只会添乱!” “是我……”红裳声音发涩,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很不舒服,不再说话,直接向书房走去。 “裳儿!”段明廷一把拉住她,“你若念及咱们打小儿的情分,就听我的!” “都住嘴!”芜烟冷冷的声音从后传来,他缓缓走进来,“拉拉扯扯做什么?此事谁也不欠谁的。” “柳公子!”段庆峰从书房走出来,“犬子无状,让你看笑话了!” 芜烟哼了一声,面无表情说道:“段家的笑话我没空看,段庄主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段家父子听到这话,脸色俱是难看。段庆峰嘿嘿笑道,“柳公子,我罚我家小子,倒惹了您的不快了?” “你的儿子,你爱怎么罚怎么罚,我管不着!”芜烟看了一眼红裳,“段庄主好算计,明明心里欢喜的很,却罚自家儿子给他人看,谋得是什么?” 段庆峰的脸一下挂不住了,“柳公子慎言!” 芜烟冷笑道:“段庄主怕是一早就不喜这桩婚事吧,碍于师命不得不从,却早早想着怎么摆脱这桩婚事。不然的话,缘何红裳一下山,就诱导她去笠泽水寨?” “如何叫诱导?那不是她自己要去的吗?……而且,笠泽水寨有偷盗我家的嫌疑!” “哈!”芜烟失声笑道,“据我所知,笠泽水寨把持一方水域,虽说势力不如段家,但段家想要拿下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又因拒绝朝廷诏安,早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而你……” 芜烟抬起下巴看着段庆峰,目含轻蔑,“你不是一直想脱离江湖走官府的路子吗?不拿出功劳来,怎么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你?红裳一直对段明廷信任有加,刚刚下山又什么事情都不懂,自然是段明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性子急躁冲动,自恃功夫好,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借着追查天图被盗之事,你只待红裳与水寨两败俱伤,再出手平了水寨,替朝廷去了这颗眼中钉,既能飞黄腾达,又能省了这桩婚事,两全其美!段庄主,只是你没料到,朝廷竟然也同时悄悄派兵围剿水寨,更没想到,水寨的人竟是我们的旧识!轻轻巧巧就把你布的局破了!” 不知是被芜烟点破了心思,还是被芜烟的胡言乱语气的,段庆峰脸好似蒙上一层锅底黑,脸颊的肉一抖一抖的。 而段明廷虽然舍不得责怪红裳,却对柳芜烟恨意丛生,见他如此明目张胆污蔑自家,早就按捺不住,噌地跳起来,劈掌向芜烟攻去,“胡说八道!真当我段家是面团捏的吗?” 红裳跃身格开他,轻声说,“明廷,我说过,我不会让人伤了他!” 段明廷收了手,看着红裳,“裳儿,你信他,不信我?”那副呆呆又心碎的样子,红裳默默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段庄主!”芜烟负手而立,“此桩婚事开始便是错的,你不满意红裳这个儿媳,红裳也不爱你家儿郎,如今作罢,两厢合意,你又何必再罚你儿子来算计红裳?你想利用她的愧疚再做文章,可惜,有我在,怕是不能如你愿了!” “你!”段庆峰真想把眼前这人撕碎以泄心头之恨,然而看到他那双沉静的眼睛,似乎自己一切谋划逃不过他的眼睛,满腔的怒火刹那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人久违的恐惧感。是了,在山上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就从面具后面静静看着自己,看得自己不寒而栗! 段庆峰身体晃了晃,无力道,“我待红裳如女儿一般,并没有算计过谁,信不信随你!” 芜烟根本不信,却也懒得和他们废话,连告辞也不说,拉着红裳便走。 一路无人来拦,二人离开段家庄,夜半时分,月亮躲进云层,星星也不见一颗,黑黢黢的,看得人难受。 阵阵夜风吹来,带着一阵阵浓烈的花香,红裳精神一振,“这是什么花香?” 芜烟辨认下,“好像是梨花。”他抬头四处看了看,“看那边!” 月亮终于从云层后面出来,月光照在东面的缓坡上,那是一大片的梨树,梨花开得正盛,堆雪铺玉般连绵不断,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洁白耀眼。 夜色深沉,月色静谧,他二人缓步走在林中,春风过时,枝叶临风而动,响声悦耳,更有片片花瓣飘落,宛若飞雪。 芜烟拥着红裳坐在树下,二人互相看着,花香情浓,恍惚间有些醉意。 与段家的婚事取消,芜烟便觉压在心上的重石终于挪开了,想到终于能和红裳无所顾忌的在一起,内心便有些蠢蠢欲动,手指轻轻划过红裳的脸庞,摩挲着她的唇,低头吻了上去。 她的唇,如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轻轻吮吸,满口清香,酸酸甜甜叫人心痒。追逐那丁香小舌,没入口中,好似含了仙丹,口舌生津,四肢百骸舒畅无比。 红裳亦回吻着他,以往避之如蛇蝎的情意,此时却给自己带来无比的愉悦,她头一次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便是心爱之人的口中津液,都比那瑶池美酒更加醉人,微醺然,令人飘飘欲仙。 世上总有一人,让自己魂牵梦绕,情难自禁。 好久,二人才分开,芜烟翻身将红裳压在身下,“红裳,给我可好。” 红裳垂下眼帘,低声说,“这荒郊野外的,更深露重,还是算了吧。” “你在顾忌段明廷?”芜烟有些气恼,“红裳,事到如今,你若再想着他,便是对不起我!我要你,现在就要!” 红裳知他疑心重,若是不随了他的意,恐怕日后又有一番折腾,他说的也对,事到如今,自己还矫情什么?轻叹一声,埋头在他的脖颈,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芜烟温柔又强硬地将她的脸扳过来,“看着我,记住我!” 轻解罗衫,以手为尺,以唇做印,丈量这片迷人的领地,在各处留下自己的痕迹。芜烟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一只在笼中关久了的野兽,乍得脱困,一直压抑的兽性终于解放出来,一切理智皆无,只凭着内心最原始的冲动,一遍一遍在这片土地上驰骋。 夜风带着暖意,从林中穿过,雪白的花簌簌落下,轻轻盖在二人的身上。 红裳依偎在芜烟怀中,抱着他的腰,叹道:“你可算消停了,我就是练上一日一夜的功夫都没有这么累过。” 芜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她的鼻子,“你总说我羸弱,如今让你好好试试,我到底弱不弱。”他咬着红裳的耳朵,笑道,“如何?为师的功夫,红裳可满意否?” 红裳听到“为师”二字,不由心中悸动,身子微微颤抖一下。 芜烟也愣住,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来,当真是得意忘形了。 “我曾听到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似是要打破这沉默,红裳笑道,“说得便是坚贞爱情吧。” 不知怎的,芜烟有些心惊肉跳,“风”与“露”都暗示短暂易逝之物,在他看来,此诗分明是相爱之人苦苦相思,难得一见,他要的是长长久久,一直不喜这诗,忽听得红裳提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再看这满目雪白的梨花,梨花,离花,芜烟十分不安,便想早些离开这里。 “我还是对天图的事情放心不下。”红裳不同意现在就走,“此事不解决,终究是灵隐山的隐患。对了,一直没问你,天图到底是什么?” “是龙脉的地图。” “龙脉?!”红裳吃惊地坐起来。 衣衫滑落,看着毫无掩饰的躯体,芜烟口干舌燥,忍不住又将她抱在怀中好一阵揉搓。红裳推开他,“不来了不来了,再来真要走不了路了。” 芜烟狠狠亲了她几下,将衣裳给她穿好,细细解释道,“灵隐山是龙脉所在地,唯有掌门才知晓。我派祖师爷原是开国功臣,灵隐山门派本来就是为了保护龙脉才诞生的。” “灵隐山历代只收二名弟子,祖师爷因担心弟子私开龙脉,便布下层层叠嶂迷惑,只将龙脉位置绘制成天图,交与下山的弟子掌管,却不告知具体缘由,下山的弟子只知道这是入门心法。而另一弟子留在山上接任掌门,只知道灵隐山是龙脉,而具体之处却不得而知。” “而最早下山的弟子,便是段家的老祖宗了。为了保天图,灵隐山便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下山的弟子都须入段家。” “所以师祖便要将我嫁给段明廷?”红裳说,又觉得不对,“我爹和灵隐山又是什么关系?” 芜烟抱着她,悠悠说道,“你爹原是师父的师弟,自逐出师门,听说是为了和你娘在一起,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红裳低低哦了一声,又听芜烟嗤笑,“至于你的婚事,纯属师父没事找事!” 然他又正色道,“至于段家,段庆峰看我的眼神不对,我怀疑他已对我起了疑心,他必定会想方设法确定我的身份,此地不宜久留,我看不如回灵隐山,提醒李仲阳天图一事,他是掌门,此事他来处理最好!” “可是我回不了灵隐山啊!”红裳愁眉苦脸道,“灵隐山机关重重,周围布满阵法,我连入口都找不到。” 芜烟笑道:“傻瓜,你怎把我忘了,灵隐山所有阵法机关都是我布下的,跟着我还能进不去?” “就是!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别说灵隐山入口,便是龙脉在哪里我也能算出几分,到了山上,我再调整阵法,把龙脉周围布上障眼法,就算有人拿到了天图,也叫他找不到龙脉!” 怪道师祖常说师父是灵隐山历代最杰出的弟子,只凭这份绝顶的聪明劲儿,也没几人及得上他!红裳心想,他本应是亘古难有的武学天才,因自己放弃一身功夫,也不知是对是错。如此想来,几分怅惘萦绕在红裳心间。 芜烟以为她是担心灵隐山安危,忙安慰几句,又见天色发亮,已是清晨,就和红裳商量着尽快回灵隐山。 说走就走,二人走出林外,到了渡口,找到自己那条小舟,正准备上船之时,忽听岸上一阵马蹄声,有人策马疾驰而来,高呼“裳儿留步!” 第12章 第三十三章 候馆迎宾天下来 来人正是段明廷,他冲过来拦住红裳,“裳儿,先别忙着走,天图被盗还没查清楚,如此我们无法对掌门师兄交代。父亲已想到查证的法子,命我请你回去商讨。” 红裳忙问是什么法子,段明廷摇头,“我也不知,父亲说要你回去一同商量。” 红裳看向芜烟,芜烟沉思片刻道,“天图被盗是段家失责,理应由你们善后,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去了又能如何?红裳,不必理会,我们走!” 段明廷看不得红裳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不知不觉就犯了倔,讽刺道,“此事与柳公子又有什么干系?你一个烟花之地出来的人,也配对我段家指手画脚!” 芜烟大怒,红裳抢先出口斥责,“明廷,我虽然对你十分愧疚,但也容不得你这般羞辱他!我再说一次,你心中有气,只管对着我发,绝不能为难他!这是最后一次,若是有下次,我就要翻脸啦!” 两个男人脸色各异,芜烟得她回护,心生欢喜,脸上也带来三分笑。而段明廷脸色要多难看便多难看,心中又委屈得不得了,“你只管信他的话,也怀疑我要害你?如今连我家都不愿意去了!” 见他伤心,红裳口气也软了下来,“若说天下有谁不会害我,一个是他,一个就是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可如今咱们闹得这么尴尬,我再去你家,脸皮也太厚了些。” “你不用担心旁人如何,我们的亲事虽然不作数了,难道你连朋友也不愿和我做了么?” 他言语恳切,再加上确实在意天图一事,红裳便有些动摇,她看向芜烟,目露请求之色,芜烟长叹一声,抬腿向段家庄方向走去。 芜烟改变主意,一是要看看段庆峰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为何一定要他们留下;二是实在不愿红裳再对段明廷增加愧疚,最好段家有什么不轨之举让红裳亲自发现,彻底断绝红裳对段明廷的情意。如此想来,他脚步轻快,倒不觉得去段家是如何难以忍受之事了。 段明廷牵着马,跟在他二人后面,脸上阴晴不定,今早见到红裳,便觉她和以往不同,眼角眉梢都带着春色,一想到他们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段明廷心口上就像刺了把刀,扎下去是痛,□□也是痛,丢在那里还是痛。 裳儿明明应是自己的妻子!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段明廷盯着芜烟的背影,脑中不断回旋这个念头。 怨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得生根发芽,旋即长成参天大树! 到了段家,红裳直接被请入书房,而芜烟毫不意外地被拒之门外,理由是“无关人士不得入内”,芜烟毫不在意,对红裳略一点头,便在门外等候。 仿佛昨日之事从未发生过,段庆峰仍旧一脸笑呵呵的,丝毫没有怨怼之情,“裳儿,虽说结亲不成,但我们终究是同派中人,不能因私废公。天图被盗毫无线索,虽说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但我派之物流入他人之手,实为不妥。” “自前任武林盟主过世,一直没有选举新盟主,近来江湖也该选个盟主出来。我想由段家牵头,请少林、武当二派德高望重之人坐镇,广发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选举新任盟主。” “可是这跟天图有什么关系?”红裳不解。 段庆峰说,“段家会拿灵隐山天图的入门心法做赏,来人皆可观看!” “不可!”红裳大惊失色,厉声道,“我们下山之人不可向外人吐露灵隐山半点信息,段师叔,你莫不是想违反门规?” “裳儿!”段明廷忍不住说道,“你误会我父亲了,这只不过是个幌子,目的是引诱偷盗天图的人来。偷盗之人是冲着灵隐山来的,我们以灵隐山做幌,他肯定会来,我们只管守株待兔就好!” “我们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我们段家的确有灵隐山的线索,想要知道,就凭本事来取吧!”段庆峰捋着胡子说。 红裳还是不认可,“莫说贸然把灵隐山暴露出来十分危险,就是对段家来说,这也后患无穷。” 段庆峰哈哈笑起来,自信道,“裳儿多虑了,我当然不会透露灵隐山具体信息,而且,我段家庄也不是吃素的,若真有人来闹事……”他冷笑一声,“便叫他有来无回!” “既然段师叔已经决定了,那我说什么也于事无补。”知道阻拦无用,红裳淡淡说道,“只是此事重大,还是要和掌门说下的好。” “我已飞鸽传书告知李师侄,想来不出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段庆峰眼光闪烁,又说,“裳儿也不必忙着走,此次大会你务必要在,不单是做个见证,更重要是要借你的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即便他不说,红裳也不肯走,她并不放心段家,也越来越疑心他们的动机。然而她无法改变段庆峰的决定,而且就是师兄在,段庆峰只怕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头一次,有一种无力感蔓延开来,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师父还是从前的师父,段庆峰还敢如此胡来吗? 柳芜烟站在院子里,不多时,看到红裳从书房内出来,看她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凝重,不由诧异。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携手刚走几步,背后哗啦一响,一盆水泼在地上,溅起点点泥浆,亏得红裳眼疾手快拉了芜烟一把,不然非泼在他身上不可。 原来是一个侍女在洗地,不远处树旁站着个女子,红裳认出来是段明廷的表妹,见她面露讥笑,一脸鄙夷,还高声说,“快快洗干净了,什么腌臜地方的贱人也能登段家的门儿?没的脏了我的地!” 洋洋得意中,她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啪”一声,左脸一阵剧痛,连叫也没叫一声,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已然被红裳扇晕了。旁边的侍女见状,倒吓得尖叫起来。 段明廷闻声出来,正看到这一幕。红裳才不管他人如何看,也不解释就和芜烟离去了。原地只留段明廷空怅惘,末了,吩咐下人将王表妹抬回去,料到待她醒后,肯定又是哭闹不休,想到余生要和这位娇宠的小姐过,瞬间烦不胜烦,只觉人生无味,不由得有些后悔昨日所作所为了。 红裳随便找了家客栈停顿,便将段庆峰的主意告诉芜烟。果不其然,芜烟一听就觉得他另有所图,但到底图什么,他一时也想不透,如今凭红裳和李仲阳也压不住段庆峰,自己又武功全失,十分掣肘。 芜烟想了想,“不管他想做什么,釜底抽薪总不会错,我猜那天图根本没有失窃,到时候……”他凑在红裳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红裳有些吃惊,“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芜烟颇不以为然,“只要守住灵隐山,什么办法好用自然用什么!” 此事商定,红裳稍安,过了几日,段庆峰说李仲阳已经传信给他,同意他的办法,他已和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商定,下月二十八在段家庄练武场举办武林大会。 红裳笑笑,反正自己又没见师兄的信,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二人也不游山玩水了,芜烟不停指点红裳的功夫,恨不能把所学一股脑塞给她。很快一个月过去,还有三天就到了大会的日子。而来段家庄的人也渐渐变多起来。这不,挡在红裳面前的就是一个熟人! 小老鼠吱吱叫着,风信一脸冷漠地看着红裳,“炼姑娘,答应我的事办到了吗?” 光忙着谈情说爱,这事都快忘了,红裳有些尴尬,嘿嘿笑着说,“没忘没忘,只是一直没寻到那个药阎罗张一农的踪迹。” “不用去找,他自己就会来!”风信说,“段家庄放出的消息太轰动了,竟然宣称有灵隐山的天图,江湖上凡是有点名头的人都坐不住了,我已探到消息,他不日就会到,你只需在此等候解决他即可。” 他打量下旁边的柳芜烟,“你们灵隐山真是人才辈出,一个两个都如此惊世骇俗!” 红裳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挡在芜烟前面,“你都知道什么?” 风信呵呵笑了几声,“不管段家放出的消息是真是假,但你是真的灵隐山弟子,居然还在这里稳坐泰山?我真是对灵隐山的功夫越来越好奇了!” 段家难道是要以红裳做饵?芜烟不由倒吸口气,好狠毒的心! 风信又说,“炼姑娘若是能帮我解决了张一农,我可以附送你一个大消息。”他瞥了瞥芜烟,“关于你旁边这位公子的消息!” 与风信分开后,红裳安慰芜烟,“反正很多人都已经知道我是灵隐山的弟子,如今再多点也不怕,最近我功力大为精进,能打得过我的也没几个人!大不了,打不过咱就跑,论逃命的功夫,天下可无人能及我!倒是他说有关于你的消息,倒是让我十分在意。” 我的事情都好说,现在风口浪尖上的是你!芜烟暗叹,你一人当然不必在乎,可多了个我……,想不到如今反而成了红裳的累赘! “炼姐姐!”一个绿衫子姑娘跑过来,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一个青衣男子。 “菱儿妹妹!”红裳有些讶然,“青溪,你们也来了!” 阮青溪答道,“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段家来了这么一出戏,师父担心出乱子,便让我来看看,给你帮帮忙。” 有他帮忙,芜烟心便落定了些。 “还有一句话,是师父让我单独告诉你的。”阮青溪压低声音,“鱼龙混杂,不宜久留,世俗旧规,保命为上!” 芜烟心头突的一跳,目露几分狐疑看向阮青溪,阮青溪摇头道,“别看我,我也不明白师父是什么意思,只是传话而已!” 他们边走边聊,冷不防前面冲过来一个男童,一头撞在阮菱身上! 那孩子衣着破烂,满面污尘,把阮菱的衫子弄了个大黑印! 阮菱作势要打,青溪拦住她,“不过衣服脏了,洗洗就是。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十分瘦弱,神色惊恐不安,似乎是在被什么追赶,见这几人不追究,拔腿就跑。 紧接着后面又追来一个奇丑无比的胖子,气急败坏地嚷,“耗子!你再跑,我就扒了你的皮!” 那孩子看见他,怪叫一声,跑得更快!而那胖子气喘吁吁的,行动却迅捷得很,一阵风似的从红裳等人身边跑过去。 “张一农!”芜烟冷冷道。 “是他?”红裳马上就要去追。 芜烟一把拉住她,“三日后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解决他,没有必要现在生事!” 阮青溪也说,“武林大会禁止私斗,且有不少前辈在此,多少注意些好!——柳兄,你们离开水寨后,庞如画和王杵找过你,为了一个叫‘燕儿’的下落,后来不知道有没有找到过你。” “燕儿?”芜烟有点意外,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阮兄提醒。” 阮菱急着回去换衣裳,四人便在道口分了手。 路边热闹的酒肆中传来阵阵酒香,勾起了红裳的馋虫,芜烟见她那副垂涎欲滴,又满脸祈求的样子,好笑得很,给她拿了钱去买酒,自己懒得去挤,在门外等她。 他想着天图、灵隐山、段家、武林大会,便有些出神,不留心被人撞了一下肩膀,芜烟忙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急匆匆行走的女子,那背影有几分熟悉。 手中多了一团帕子,芜烟展开一看,赫然两个腥红大字“快走”! 第13章 第三十四章 四方使者何欲图 那手帕隐隐透着血腥气,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咬破手指写下的。 燕儿?!毕竟曾经侍奉过他一年,芜烟认出了她的笔迹,看着“快走”这两个字,芜烟心中惊疑不定,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燕儿不会空穴来风,一定是出事了,可走吗?如今又如何走得? “啊呀呀,人好多,挤死我了!”红裳提着两坛酒笑嘻嘻的走出来。 芜烟急忙把帕子揉成一团塞进衣袖,若无其事笑道:“小酒鬼,比武马上就到,可不要贪杯误事!” “你也忒小看我的酒量,我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红裳吹嘘道。 约莫是这酒太烈了,红裳抱着酒坛子喝了个大醉,眼都睁不开了,还拉着芜烟说“放心,有我在,呃,必不叫咱们吃亏!” 芜烟心生暖意,但又有些落寞——自己似乎有些无用! 红裳已酣睡,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知道,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带着红裳不管不顾的离去,这样,段庆峰无论有什么诡计都没有用!然而对灵隐山的丝丝愧疚让他无法就此离去,虽知前方有可能是陷阱,还是要往前走! 转眼间就到了武林大会的日子,段家练武场正中央搭起一丈多高的擂台,旁边看台上坐着几位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及段庆峰等人,还有几个鹤发童颜的生面孔。 四周旌旗飘飘,台下挤满了各门各派。芜烟和红裳站在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阮青溪和阮菱也在不远处,他们微微点了下头,并未上前交谈。 段庆峰清清嗓子,站起来抱拳朗声道,“承蒙各位朋友瞧得起,把推举武林盟主一事交与段某操办,在下感激不尽。想我武林群龙无首多年,有什么大事无人从中协调,且邪派又有些死灰复燃之势,如今,必然要选出一位盟主来了。” 台下数百人齐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 “武林盟主不但要德行操守俱佳,还要功夫镇得住才行!”段庆峰又说。 “比武,比武!”台下又叫,一群人早就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段庄主,盟主之位我们可不敢想,听说你得了灵隐山天图,上台比武者皆可观看,不知是真是假?”有人高声说,立刻就有一群人不住起哄! 段庆峰笑眯眯说,“段某机缘巧合之下,偶得半本灵隐山天图,上面记载灵隐山入门心法,只是年代久远,残破不全,段某才智有限,参详不出什么来,这才请诸位帮忙看看,待推举盟主大事已定,在下自会将天图拿出来!” 此言一出,如同一滴水滴进了热油锅,人群一下子沸腾了,毕竟一大半的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此次来并是不为了盟主之位,而是为了传说中的灵隐山! 芜烟脸色发沉,红裳也秀眉微拧,虽早有预料,但段庆峰说得煞有其事,不知他到时候会如何行事,难道真拿天图出来? 段明廷在台上瞧的清楚,裳儿和那柳芜烟手拉着手,头碰着头,不时窃窃私语,间或相视一笑,心中便像打破了五味瓶,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台下早就有人按捺不住,待段庆峰讲完,开锣鸣战,便立刻有人跃上台。 那人正是王杵! 台下一片哗然,早有人喊道,“这不是叛逃少林寺的王杵吗?他也能来争这盟主之位?” 王杵对此置若罔闻,哈哈大笑,“段庄主可没定下条条框框限制来人的资格!佛爷能耐不小,却也不敢狂妄,这盟主之位自然不会肖想!” 少林寺使者只是做个见证,不下场比试,看到王杵,却不能视若无睹,一时间便有些犹豫。 段庆峰看了看少林寺的使者,低声吩咐儿子,“你去!” 段明廷知道王杵功力在自己之下,倒是不惧,飞身下场,朗声道,“王杵,我来会你!” 他二人早已交过手,不过五十招一过,王杵便不支,接连中了几招,萌生退意,可段明廷丝毫没给他出口的机会,反而连出狠招,似是要取人性命。 段庆峰脸色微变,自己对儿子的功夫有把握,要求儿子点到为止,此时儿子应该放过王杵,并说几句礼让谦虚之言,方显段家胸怀,可他这是怎么了? 王杵左支右绌,从段明廷刀下几次险中求生,可脚步踉跄,眼看性命堪忧。 人群中飞出一人,加入战团,众人一看,是个美貌女子,“庞如画!” “段公子,难道要赶尽杀绝!”庞如画喝道,手一抖,一支簪子向着段明廷门面飞过去。 段明廷挥刀格开,后退一步,停了下来,庞如画扶着王杵,一脸戒备看着他。段明廷冷眼看看他们,“你输了!” 他回到看台,段庆峰说,“明廷,怎么回事?怎么下如此狠手?这是比武,打败他即可。我们犯不着为少林寺解决他们的叛徒。” 段明廷没有解释,他也不知道,就是心中烦躁得很,找个由头发泄发泄罢了。 庞如画扶着王杵正要离去,有人叫道,“且慢!” 台上又多了一人,香风袭来,衣衫下忽隐忽现的身形丰满,满面含春,美艳妩媚,“庞馆主,和姐姐玩玩吧!” “蔡婉!”芜烟和红裳对视一眼,红裳跃跃欲试,上次在她身上吃了大亏,这次要找回来! 庞如画显然不欲多做纠缠,“盟主也好,天图也好,我都不感兴趣,我不参加比试,你让开!” “可你已经下场了,你当这擂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蔡婉笑得十分妩媚,“我蔡婉自认不是什么正派人士,可这次也是按规矩来的,怎么?你们反而要坏这比武的规矩?” 两个风流妩媚的美人打架,想想那场面!今日来人很杂,台下三教九流都有,顿时许多人不住起哄。 王杵悄声说,“我来对付她!” 庞如画斜了他一眼,“快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要再丢人现眼?”忽又拧着他的耳朵,“你是不是瞅上这个老妖精了?” 王杵吃痛,连连告饶:“我的佛祖奶奶,你一个我都应付不来,哪儿敢去找他人?” 庞如画哼了一声,抓住他衣领一提一抛,便把他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台下。她回过头来说,“蔡婉,我虽不知你为何找我的麻烦,但我也不是吃素的,若无不小心划伤了你那张脸,你可不要后悔!” “妹妹说笑了!姐姐怎么会找你的麻烦?”蔡婉吃吃笑道,“姐姐对那盟主、天图什么玩意儿也不感兴趣,姐姐唯一想要的,是你馆中一人!” “什么?”庞如画有些吃惊,又转口说,“恐怕要蔡宫主失望了,我极乐馆已经闭馆了!” “闭馆也不怕,他总归你是馆中出来的人,身契总在你手上!”蔡婉眼珠一转,手向场外一指,“我若是赢了你,你便将他给我可好?” 手指出,正是芜烟! 他们本来站的十分隐蔽,因她一指,便暴露在众人灼灼目光之下。众人看到芜烟,毫无风尘之气,反而有些脱俗,谁能想到这绝色是窑子出来的,一时间看向芜烟的眼色各异,很有些令人作呕的目光。 红裳已是怒不可遏,就要上台教训蔡婉,却见庞如画微微摇摇头,芜烟也拉住她,“静观其变!我无事!” “这可不能如蔡宫主的愿了!柳公子并非我馆中人,也没有卖身给我,他的事,我无权做主!但这比试一事,我还是能应下!”庞如画话音未落,衣袖翻飞,暗器飞出,瞬间点点星芒直击蔡婉。 蔡婉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长处是使毒,虽应对极快,但这一把银针还是没全躲过去,身上几处又痛又痒,她自不肯吃亏,二人你来我往,互有忌惮,一时分不出胜负。 红裳牢牢站在芜烟身前,饶是粗神经的她也觉得有几分不对,生怕有人对芜烟不利,她一正经起来,周身便散发令人胆颤的杀气,倒是吓退不少人。 悄悄的,风信接近红裳,“我看到张一农了,下一场,我会想办法把他弄上场!” 偏偏是这个时候!红裳几分无奈,风信知她心中所忧,“那张一农仇人颇多,自来不显踪迹,如今好不容易现身,绝不可放过这次机会!至于你的心上人,诺!”他向一旁努努嘴,“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阮公子,身手也是一流!” “知道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风信低声说了一句,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 “不用担心我。”芜烟轻声说道,“若有意外,我会伺机而走,若咱们失散,就在……”他贴在红裳耳边轻轻说,“就去那片梨花林中等候。” 想起那晚事,红裳耳朵一红,勾勾芜烟的手指,嗯了一声。 台上二人已过百十招,仍旧胜负难分,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蔡婉逐渐心焦起来,手上发虚,措不及防中,被庞如画手中长簪刺中,败下阵来。 蔡婉捂着肩膀,不解道:“为何我的毒对你不起作用?” 庞如画轻笑,“你忘了,我是开什么营生的?你的毒虽然厉害,但于我而言,总有应对之法!老妖精,你久别江湖,你的‘辉煌’,已是过去!” “不过十年而已,江湖变幻,物是人非,是我输了!”蔡婉叹道,又状若无意看向场外,“不过你也不要得意,人上有人,若你有一日落入我手,今日的耻辱我必要加倍讨回来!” 擂台又空了出来,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已有四位有名有号的高手过招,众人都饶有兴趣,不知接下来会是谁。 砰一声,台上冲上一个胖子,一字眉,绿豆眼,朝天蒜头鼻,一张大口地包天,样子十分奇特,正是张一农! 他撅着屁股在地上乱爬,哇哇大叫,“臭老鼠,把我的药瓶拿来!”台上一只小老鼠嘴里叼着一个小小的玉瓶儿,吱吱叫着四处乱窜。在台下哄笑中,他终于将药瓶拿到手,捏着老鼠尾巴就要踩死它。 “这小老鼠又没有伤你,饶了它吧!”清脆的女声响起,红裳已跃上擂台。 “呵!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那不如我们比个武,若我赢了,你放了它可好?” 张一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红裳,绿豆眼光芒四射,这个女娃子根骨极佳,若是用来试药……,他咽了口唾沫,将老鼠随手一扔,“看在姑娘的面子,这老鼠我饶了它!” “多谢老丈!” “我还没说完,别急着谢我!——咱们比试一过,若女娃子输给老头子,就要去我家待上一年!” 台下爆笑,“这丑老头,竟然打一个小姑娘的主意!”,纷纷耻笑不已。而看台上的段明廷,则是握紧了刀,盯着张一农,若他胆敢对裳儿不利,便叫他尝尝段家刀法的厉害! “好啊好啊!”红裳拍手笑道,“我输了,随你回家;可若是你输了……”红裳依旧笑嘻嘻道,“便将你的命给我可好?张一农!” 第14章 第三十五章 八面边声连角起 药王张一农,江湖第一神医,救治过的人许许多多,可死在他手下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若求他治病,便要给奉上十个孩童给他试药,至于那些孩子们结果如何,无人得知。久而久之,人们对这位神医更多的是惧怕,但没人敢得罪他,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他救命! 张一农狞笑道,“既然知道老爷子的名头,还不乖乖跟爷爷回去,若你听话,爷爷保你毫无痛苦!” “那可不行,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吃吃喝喝玩玩,你那里,我可不去!”红裳笑嘻嘻说,她虽然满脸的不在乎,但风信言谈之中对此人颇为忌惮,遂右手手握铁骨扇,左手捏出拈花指法诀,全神贯注不敢大意。 张一农的武器和他人一样古怪,一根巨大的药铲,别看他巨胖无比,可动作十分灵活,随他的动作,一股腥臭气夹杂在浓烈的药味中徐徐散发开来。 有毒!红裳第一感觉,又有些气闷,一个两个都使毒,当真无趣!他二人在台上交手,芜烟却觉出几分不对,不是台上,二是台下! 原本大家关注力都在台上,无人四处乱走,但不知不觉中,有人在人群中穿流,台下的人不知不觉多了起来,而且各个出口要道,似乎都被这些多起来的人占住了。这些人,或筋骨壮实,或太阳穴隆起,都是内家外家的练家子! 事出有变!芜烟正想着如何提醒红裳,周围人一阵惊呼,台上已分出胜负! 张一农想不到这女娃娃小小年纪,内功竟然如此厉害,自己的毒一点都没攻进去,且她下手很重,均是杀招,不知是自己的哪个仇家!他的药铲被折断,胸前一大片血渍,脸色刷白,乃是负了重伤。 乌金鞭如灵蛇一般袭来,红裳喝道,“你的命,我收下了!” 张一农大骇,跑下台混入人群,红裳怎容他逃,乌金鞭卷住他就往回扯,同时一掌推出。然张一农已抓了一个孩童在手,正是那日在街上见到的哪个男孩。只见张一农反手将那孩子挡在身前,竟是要那他来做盾牌。那孩子早已吓傻,不哭不闹,眼看红裳这掌就要打在他身上。 众人一片惊呼,虽说都是舔着刀口混的人,但这么小的孩子送命于此,还是有几分不忍! 红裳没料到张一农如此卑鄙,电光火石间,急急收力,硬生生止住脚步,才堪堪没有打在那孩子身上,然而大放大收之下,她已是气血翻腾,十分难受。 张一农趁此机会,提着那孩子就往台下溜去,红裳想追,略略一提气,胸口闷痛,知道因刚才收力过猛,隐隐受了内伤,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 看到此番情形,风信暗道,妇人之仁!终心有不甘,虽知自己功夫不如张一农,还是悄悄跟了上去,只盼张一农伤重,让自己捡个便宜,报得血仇! 红裳跃下台来,正要找芜烟去,忽然人群涌动,不住有人惊呼遭到偷袭,骂骂咧咧之中,更有甚者,已是抄起家伙砰砰磅磅招呼起来,顿时乱了起来。 看台上段庆峰忙出声喝止,请来的几位也帮忙维持局面,但不知怎么的,今日台下之人总有些充耳不闻的,饶是他们喊破了嗓子,也没有几个人听。 红裳怕芜烟有事,然而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来她面前阻扰叫嚣,且手上功夫也不弱,她心中暗暗吃惊,这几人似乎有意缠住自己,并不与她硬碰硬来拼。 饶是如此,等红裳摆脱那几人,来到之前芜烟站立之处,心中的担忧果然成了真,此处空空如也,不见他的踪影!她焦急万分,四处张望,可又哪里寻去,就连阮家兄妹都不见了。 也有人觉察不对,向场外退去,然而刚到场边,又有一群人冲了进来,见人便砍。 “不好,官兵来袭!” 官兵来袭!场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官府一向甚少涉足江湖恩怨,这次怎么搞突然袭击?不少江湖人破口大骂,贼官兵、鹰爪子什么的,更有人连段家也骂上了——毕竟是他们操办的这事! 段家父子面面相觑,段庆峰连连向几位来宾告罪,并命人将练武场各处屏障、出口全部打开,让大伙儿往外逃! 一般而言,遇上官兵,即便普通的江湖人也不怕什么,大伙儿虽然茫然又气恼,却也没当做一回事,嘻嘻哈哈、骂骂咧咧之中就想要把官兵揍一顿,但马上就被打了脸——这些官兵像是有备而来,而且四面八方全都是! 混乱之中,段明廷来到红裳身边,拉着她就往一处走。红裳一甩胳膊挣开他,喝道,“段明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哪里知道!”段明廷分辩道,又想起父亲对着那几位高僧老道不住解释的样子,“你也怀疑是我们段家布的局?” 红裳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分明是告诉他,她就是这么想的。 “既如此,你一刀将我砍了吧!”段明廷将刀递到她跟前。 “你且看看围攻那些人,行走步法,铁血彪悍,根本就不是寻常的衙役府兵,他们应是久经沙场的真正的军营之兵!”红裳淡淡说道,“武林大会的消息江湖人尽皆知,我也不知道此事到底与你们有没有关系,但是,离自己怀疑的人远一些,总是没错的。” 红裳看看他,拱手道,“段公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段明廷看着她毫不留恋地离去,心中的烦闷懊恼越发厉害,正巧旁边撞过来一个官兵,一刀便将他掀翻在地。 “明廷!明廷!回去护着你娘!” 是父亲在唤他,段明廷本想再杀几个官兵,但如今段家庄大乱,千万不能让歹人害了家里人!他火急火燎赶到内宅,这里倒是宁静得很,不见有人来捣乱,他娘还一脸纳闷问他怎么这么快比武就结束了,他可拿到盟主的位子了?段明廷哭笑不得,却也不敢离开半步。 再说红裳,从段家庄的混乱中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一路奔向梨花林,别说芜烟了,这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她又急又慌,又悔又愧,这次难道又把他弄丢了?他难道又被人掳走了?她一时间六神无主,冷汗直流,手脚冰凉。 “吱吱”两声,一只小老鼠围着她转了几圈。 “鼠三!”红裳惊喜万分,难道它知道芜烟的下落?小老鼠飞快向前,红裳一路尾随其后,可到头来看到的却是受伤的风信,他腹部血污一片,脸色煞白躺在地上! 风信见她是一脸失望,讽刺道,“真可惜,是我!更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你那位的下落!” “这么重的伤都不能让你闭嘴!”红裳气哼哼地撕开他的前襟,随即皱起眉头,风信腹部被划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片,伤的着实不轻!她掏出两个小药瓶,从青瓷小瓶中倒出一粒赤色药丸,喂他服下,“算你好运,就剩一粒‘赤玉丹’了!” 又从另一白瓷小瓶中倒出黄黄的粉末,撒在他的伤口上,一面给他清理伤口一面说,“你还真是幸运,伤口也不浅,竟然没有划破你的肚皮,若是肠子流出来,我这点药可救不了你了!” 她下手并未刻意放轻,风信疼得不住哼哼,“大姐,轻点,我没死在张一农手上,反而要死在你手里了!” 红裳给他包扎完,拍拍手道,“我要赶紧去找人,你自求多福吧!” “你上台比武的时候,你的那个人,阮家大公子跟着呢,后来混乱之中,便没看到他们几人的去向。我已让鼠四去找人,你且稍等等。” 红裳这才稍稍心安。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声吱吱,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老鼠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呲溜一下躲进了风信的袖中。 阮青溪抱着妹妹随后跟来,阮菱叫道,“炼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红裳看他们身后没有芜烟的身影,有些发懵,“芜烟呢?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阮青溪摇摇头,“原本是在一起的,但混战时,总有人故意冲散我们几个,且他们个个身手不俗,解决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等腾出手来,他却不见了。” “可不是呢,到处都是敌人,好几次我都差点没命!”阮菱插嘴道,“我们冲到庄外,就连那里都围着好多官兵,亏得我哥功夫高,这才没事。我可是见到好多个人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捉了!” 她说一句,红裳的脸便白一分,等她说完,红裳的脸已毫无血色了。 “阮菱,闭嘴!”阮青溪轻轻呵斥,又安慰红裳,“柳公子聪明绝顶,必然有保命的法子,说不定是躲在哪里了,我们再折回去细细寻找。” 红裳木木地点点头,风信也说,“鼠三知道他的气味,让它帮你找找,算我还你的人情!” 柳芜烟自是无事,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在红裳比武的时候,就察觉台下看者不对,已是悄悄留心逃走之路,可他没想到事态急转之快,更没料到官兵会来,混战之中,似乎有人护着他,却不是阮家人。 他起了疑心,索性旁若无人随性乱走,倒也奇了怪,他走到哪里,哪处的人便空了几分,好似给他让路一般,更无人来伤他。这是好事吗?芜烟丝毫不觉得,他隐隐觉得,这混乱之中,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牵扯着众人身上的提线,布下陷阱,一步一步让他无可避免的踏进去! 芜烟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庄外,果然早有人在此等着他。 燕儿向他行了个万福礼,“柳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第15章 第三十六章 几曾著眼看王侯 “你家主人?”芜烟嗤笑一声,“你主人不是庞如画么?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阵势?” 燕儿低着头,声调几乎没有起伏,“柳公子,我已弃暗投明,早就不是极乐馆的人了。……我家主人英武神明,来日必将有大作为,柳公子,我家主人对您并无恶意,只是仰慕您,想要和您交杯畅谈,还请柳公子移步。” 四周渐渐围过来一众人,脊背挺直,眼帘微微下垂,目光不轻易与人对视,也没有江湖人的桀骜和洒脱,且额头上均有一道印痕,看样子是常年带帽勒出来的痕迹。芜烟已猜到他们的身份,联想今日的官兵围剿,已然猜到燕儿的新主人身份。 他叹道,“如今去不去也由不得我,带路吧!” 顺着山路,来到一处暗道,过了暗道,便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坐了船,过了河,又有了几里路,便见一处桃林,四周均有人把守,林中一个亭子,坐着一位男子。 燕儿将芜烟引到那人面前,行了礼便退下去了。那人挥挥手,四周的护卫也悄悄隐了身。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身黑袍,腰系玉带,足登粉底皂靴,见到芜烟,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果真好模样,你竟跟一个黄毛丫头厮混在一起,真是暴殄天物!” 此话说的毫不客气,芜烟冷笑道,“想不到我一个微末人物竟引得敬王殿下如此注意,殿下有如此闲情雅致,可是被皇上卸了任?” 敬王笑起来,“好一张利嘴,我喜欢!”他起身斟了一杯酒,踱步到芜烟面前,“只要我喜欢的,花费多少功夫、心思我都乐意!只是我该叫你青冥呢?还是柳芜烟呢?” 芜烟一言不发,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这敬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敬王仰天大笑起来,“你不必如此戒备,我对你们灵隐山并无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你!今日围剿之事的确是我下令的,想知道为什么吗?”他将酒杯递到芜烟唇边,“陪我喝杯酒,我就告诉你!” 芜烟挥手格开,冷冷道,“无非是你惧怕江湖势力过大影响你而已,如今内外朝政你均把持着,江湖上虽然不听官府号令,但也绝无逆反之心,你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赶尽杀绝。” “果真聪明!可我不惦记,总有不听话的孩子惦记。”敬王将酒杯放下,“我本就不赞成先祖定下的不得涉足江湖的规矩,此一时彼一时,江湖人员不服管教者众多,他们既然不归顺于我,不能为我所用,便是无用的东西,无用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得不到,便要毁去么?” “是啊!”敬王看着芜烟,温和地笑道,“你也一样!” “那我可真是怕极了!”芜烟笑道,上前一步,“天下美人何其多,柳某何德何能,让王爷如此垂青?” “青冥,你真的想不起我来了么?”敬王伸手去摸芜烟的脸庞,“你的脸,可真好看,也不知这衣衫下面,是否和你的脸一样迷人。” 呵,芜烟轻笑起来,眼睛似乎蒙上一层雾,让人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以图个究竟,“王爷,你若真想知道,让他们都走得远远的,我单独给你看。” 敬王大喜,什么也不想,依言行事。芜烟缓缓走出亭子,慢慢解开外袍的系带,一阵风吹过,万千桃花散落成雨,绕着他旋过,他回头一笑,恍若落入人间的仙人,连春风也忍不住卷起他的衣衫,妄图一亲芳泽。 他声音又轻又柔,“王爷,如此美景,随我走走吧。” 敬王只痴痴望着他,跟随他的脚步,越走越远,而一众手下,无王爷命令,不敢多动。 一阵甜香袭来,女人蕴含内力的尖锐声音响彻桃林,“王爷,别看他的眼睛!” 真是当头棒喝,敬王如梦方醒,身形摇摇欲坠,惊出了一身冷汗。而芜烟头也没回,加速狂奔。 “捉住他!”敬王厉声喝道,数条人影嗖嗖从后飞出,不一会儿就将芜烟拿回来,摁倒跪在敬王面前。 蔡婉扶着敬王,娇声笑道,“还好我及时赶回,不然可要出大差错!——这段家也是,柳公子虽然没有武功,但会‘迷魂术’这么大的事情竟没有和王爷汇报吗?我可是巴巴地告诉段家的。” 段庆峰!芜烟恨得将他千刀万剐,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算计自己?!又暗自后悔,自己终究是小看他了。 敬王摇头道,“怨不得他,是我自己没注意。”他捏住芜烟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这双眼睛,太过危险!” 他捂住芜烟的双眼,“也太迷人,弄瞎了太可惜,蒙上吧,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他取下来。” “整顿军营,清理战场,回京!”敬王下令,又招来燕儿,“你之前伺候过他一年,如今还交给你,记住,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掉!” 芜烟如何肯?奈何双手被缚,双眼被遮,连口中也被塞了个满满,纵然心急如焚,即便他心机灵巧,此刻也无计可施。 敬王一行人出了桃林,一只老鼠斜里冲了出来,吱吱乱叫,在人群中转了几个圈,又窜进草丛不见。芜烟听见声响,心中暗喜,应是红裳找来了,随即又担心不已,敬王人多势众,若是硬来,红裳可占不了什么便宜。 来者正是红裳和阮家兄妹,红裳哪里见得了芜烟被人挟持的样子,立刻火冒三丈,呵斥他们速速放人! 何向明也在敬王身边,他和红裳交过手,知道她的厉害,但今日他们高手林立,倒不怕她,只等敬王一声令下,仗敬王之势报那日之辱。 敬王冷笑一声,揪过芜烟,一手抓住他的头向后仰起,一手扼住他的喉咙,手上用力,芜烟不由张口,喉头嗬嗬作响。 红裳大惊,怒喝,“住手!放开他!” 敬王平静地说,“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不会为难你;我不会对灵隐山不利,说起来,灵隐山和我们天家也颇有渊源,自掘坟墓的事我不干;我也会约束我手下之人不再冒犯你或你的朋友;你在江湖中尽可随心所欲,我保官府不会插手你任何事。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离开他!”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红裳一鞭子甩出,直击敬王门面,一旁的阮青溪也提剑在手,策应四周,顿时和敬王的人战成一团。 敬王身边二十多个人,皆是大内高手,纵使这样,足足十二人才缠住红裳和阮青溪。敬王没想到这两人武功如此之高,可惜不能为我所用,一边直叹可惜,一边急匆匆向河道走去。 “啊呀,好热闹呀!”山林后出现一片人影,看样子也有十来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笑嘻嘻地冲敬王作揖,“皇叔,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你不是去西北大营练兵去了吗?” 四皇子赵彘!他怎么会在这里?敬王吃不准他的来意,同样笑意盎然,“你这孩子不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游山玩水,若是皇上知道了责骂,皇叔可不帮你说话哦!” 赵彘亮出一枚令牌,“皇叔多虑了,正是父皇命我来福建水师督军,恰巧路过此地。”他又佯装惊讶,“诶?你手里的人我认识,啊呀,那位姑娘我也知道,他们都是思柔的朋友,怎么和皇叔的人动起手来了,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笑眯眯的,讨好的说,“我出宫的时候,思柔还吩咐我多多关照她这两位朋友呢!皇叔,我知道你最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们吧!若不然思柔知道了,在父皇那里告我一状,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彘旁边站着一个老妇,敬王认得她,正是思柔公主的贴身嬷嬷孟妈妈,也是皇上的心腹。敬王脸色铁青,双手暗暗握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正常,“都给我住手!”他的人纷纷停手,向后跃开,红裳不知来者何人,一脸警备看着他们。 赵彘大喜,连连作揖,“皇叔,可谢谢你啦!” 敬王呵呵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家的彘儿也长大了啊,可喜可贺!”说罢,扬长而去,一干人等急忙追随其后。刚才还乱哄哄的桃林,转眼间就清净不少。 赵彘擦擦额角,轻呼一声,“吓死我了,果然久战沙场的人就是不一样。还好还好,他还不愿和我撕破脸,不然就在咱们这几个虾兵蟹将,可不能和他比!” 孟妈妈低声道,“小主人不必担忧,咱们几个总能保您万全!” 那边的红裳已将芜烟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番,见他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她认得孟妈妈,便也猜得出赵彘的身份,赵彘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说明自己就是今上四子。 皇子?!阮青溪后面的阮菱眼睛都瞪圆了,天啊,她竟然和皇子见面了,看这气势,好威武!好尊贵!阮青溪稍稍挡住妹妹的目光,他可不愿行什么跪拜大礼,便也同红裳一样,拱手行礼。 随从脸色有些不好,但赵彘不以为然,笑道,“我那皇叔厉害得很,我也怕他,既然他盯上了你们,还是尽早躲避的好,天下之大,他总不能什么角落都翻个遍!” 红裳想想也对,他们无心和王公贵族打交道,此处不宜久留,芜烟也冲她点点头,示意早日离去。阮青溪担心敬王不肯善罢甘休,准备送他们一程再说。 一旁的赵彘插嘴道,“阮家?你们可是笠泽水寨阮家?” “正是!殿下也知道我们水寨?”阮菱答道,完全忽视掉大哥暗含警告的目光。 “笠泽水寨水军鼎鼎大名,接连大败官府围剿之兵,我怎么可能不知?” 阮菱脸色刷的变白,“殿下要围剿我们?” “哈哈哈!”赵彘大笑起来,“小丫头真有意思,我若是想围剿水寨,刚才又何必救你们?放心,那是敬王下的令,我可没赞同!” 阮菱松了一口气,看他冲自己笑,心中也不由甜滋滋的,又听他说,“不过,我来的时候倒是听说,又有兵营接令去围剿你们,算算行程,约莫这几日也快要到了!” 阮家兄妹大吃一惊,想到父亲和二哥,阮菱更是急得要哭出来,立刻就要回寨子。赵彘沉默了一下,说,“即便你们及时赶到又能如何?这次围剿官兵可是上阵打过仗的,不同以往府兵!而且一次又一次,你们能挡几次?” “那可怎么办?”阮菱的眼泪已在眼眶打转,一面拉着大哥的衣袖,一面偷偷看着赵彘。 “唉!”赵彘叹口气,“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天!你们把这令牌拿去吧,只要在他们之前赶到,把令牌拿给他们,就说是我说的,命他们不得进攻,退出二十里,有什么责任我担着!” 阮菱一下子破涕为笑,对着赵彘连连道谢,又使劲催着大哥接下令牌。阮青溪有些犹豫,他不像妹妹那样天真,知道接下这令牌意味着什么,他一人当然不怕,但是寨中亲人,还有一众兄弟,大家风里来雨里去,早就亲如一家,又怎能看着他们不得善终? 考虑再三,阮青溪还是接下了令牌,向赵彘端端正正行了礼,道了谢。 这是下属见上司的礼!赵彘微微一笑。 芜烟觉得几分不妥,哪有将令牌这么轻易给人的?但人家水寨性命攸关时刻,这令牌宛如救命稻草,又怎能不接?因此,在阮青溪和他们道别时,轻轻道了句,“小心为上!” 阮青溪点点头,道声“保重”,带着妹妹离去了。 红裳二人又和赵彘道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孟妈妈问道,“主人,怎么不将他们留下来,那女娃的功夫可高得很,是个可用之才!敬王想必也不会就此放手,肯定还有后招,若是他得手,我们的功夫不是白费了?” 赵彘摇头道,“我也想啊,但是你看到没,柳芜烟才是定主意的人,炼红裳是瞧着他眼色行事的。而那柳公子,我虽只见他一面,却也能瞧出了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对付这种人,只有将他逼到走投无路,让他抛弃所有骄傲之时,我们再出手救他,他才甘心为你做事情,只要握住了他,就相当握住了他们两个!” “今日相救,让他们记住我们,他日再陷入困境时,必然还会第一个想到我们,到时候,我可要提条件了!” “主人好计策!”孟妈妈赞叹,又不解说,“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近日并未有围剿笠泽水寨之事,而且那兵符……” 赵彘哈哈大笑,“孟妈妈,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 “没错,是没有围剿之事,但我要让它变成有!自从得知阮家大公子来了段家庄,我就吩咐亲兵佯装攻击水寨,待他们看到阮青溪的兵符,自会退兵,这样一来,阮家的水军,嘿嘿,让敬王那般头疼的水寨,不废我一兵一卒就收入我囊中!” 孟妈妈大为佩服,又有些担心,“若是以后阮家知道真相怎么办?” “嘿嘿,孟妈妈,亏你还在后宫中待了那么久,那阮家小丫头看我的眼神,你就没发觉什么?”赵彘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想入我的后宅,不拿出点诚意来可不行!” 他又看着红裳芜烟离去的方向,暗想,让我再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吧,到底值不值得我用! 第16章 第三十七章 惊风驱烟救不急 段家庄依旧很“热闹”,人声嘈杂,一片喊打喊杀,江湖一众人等打叠精神对付官兵已是手忙脚乱,还有互相不对付的门派、看不顺眼的人、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师兄弟姐妹,趁此机会下个黑手,使个绊儿,更有甚者明晃晃地动起手来!用不着官兵费劲儿,自己个儿斗了个昏天暗地!急得少林武当几位前辈是捶胸顿足,直呼武林大义俱完矣。 那边一锅乱粥,红裳芜烟也是火烧眉毛,他们料到敬王一击不中,必有后招,如今少了阮青溪,二人势单力薄,正面与敬王杠上肯定要吃亏,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去哪里?芜烟沉吟道,“西北地广人稀,且民族杂居,各色人等都有,易于乔装,我们就去西域!” 红裳向来听他的,二人乘了小舟渡过河,专捡僻静小路,仍是遇到几波官兵,间或几行江湖豪客,性命攸关,红裳发了狠,管你是谁,敢挡路者,统统送你去见阎王! 老天似乎有意与他们为难,官兵越杀越多,竟有包围之势,饶是红裳武功卓绝,今天这连番打斗下来,也有些气力不支,一不小心肩膀就受了伤。芜烟大急,可恨自己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成了包袱! 一柄长刀向着芜烟砍来,红裳惊呼一声,一把推开他,铁骨扇砰的一声与之相对,来者力量之大,红裳竟退了一步! 红裳一脚重重踢开那人,心中焦躁不安,须要想个法子尽快脱身才行! 远处一人策马而来,手中挥出一物,落在官兵处,轰隆一声巨响,红光四冒,黑烟滚滚,炸裂处人仰马翻,头脸焦黑,哀声连连。 “霹雳弹!”官兵大喊起来,“娘的,怎么还有这玩意儿!快躲!” “红裳!”那人喊道,正是段明廷,“上来!” 红裳来不及多想,揽着芜烟,向段明廷处甩开乌金鞭。段明廷抓住鞭子,用力一扯,将他二人带了过来。 三人同乘一骑,仗着火药的厉害,趁着官兵混乱之际,没命向南逃去。 马儿负重,跑了一段就受不住了。红裳叹了一声,和芜烟翻身下马,对段明廷说,“明廷,就到这里吧,多谢你了!” 段明廷也下了马,将缰绳递到她手中,低头说,“你二人骑马走吧,我来断后,若是有官兵追来,我还能再阻挡一阵!” “你……这又是何苦?”红裳摇头,“你也有父母家室,何必趟这浑水?” “终归是在我段家出的事,况且,我又怎能看你落入危险境地而无动于衷?”段明廷轻轻说,“你们往南走吧,南方山林众多,湖泊遍布,江湖人也多,更易于藏身。” “别去西面,西北向来是朝廷重兵驻扎的地方,而且……”段明廷犹豫了下,艰难说道,“我段家庄四周都有人把守,哪里冒出这么多官兵,我觉得奇怪,想来想去,也只有西面山林中能藏人……” “多谢提醒!”芜烟打断他的话,“红裳,我们不便再耽搁下去!” 红裳点点头,“明廷,之前对你多有误会,感激的话我不多说。我们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段明廷看着他二人骑马离去,情知此一去难有再见之日,她心中只有那个柳芜烟,今日自己为她所做之事,若能在她心中留下一滴半点痕迹,日后能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人,也算聊以慰藉自己一片真情了。 却说驶出一段距离,芜烟低声说,“转道,向西!” 红裳不解,“明廷不是说……” “听他胡说!”芜烟有些恼怒,“敬王说的话你忘了?他们本就是蛇鼠一窝,你还信段明廷的话!焉不知他是否在做戏,故意将我们往南边引?” 红裳不太信段明廷会害自己,但她更相信芜烟,立刻调转马头,向西奔去。他们不敢走大道,便从山林中穿梭,那马儿疾驰已久,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跟头栽在地上,红裳揽着芜烟从马背上跃起,才免了鼻青脸肿之灾。 看看瘫倒在地,口吐白沫的马儿,红裳双掌合十拜了拜,无法,只能步行。此时已是黄昏时刻,林中明暗不定,时有老鸦嘎嘎几声,红裳总感觉有人跟着,然而环视四周,无人,屏住呼吸静听,也没有旁人的气息,但心头萦绕的忐忑不安,总挥之不去。 走过山林,便是一处峡谷,太阳已完全落下山,月亮没有上来,星星也不见一颗,黑黢黢的,风穿过,发出吼吼的嘶叫声,看着前面的谷口,好像怪兽张开看大口,专等人来,一口吞下。 红裳不由自主打个哆嗦,又勉强笑道,“走了这一日,你累了吧,我去找点吃的来!——听说西域的美食美酒也多得很,那儿的人长相更是与众不同,到时候可要好好观赏一番!” 芜烟点点头,正要说几句安抚她,忽闻一声暴雷般的声音响起“可惜!你们是到不了西域啦!” “到不了啦!到不了啦!”这一声使足了内力,在山谷中回响连连,惊起鸦声一片。二人大吃一惊,红裳厉声道,“何方小人,出来!” 复又寂静无声,忽的,身后的山林里,前方的峡谷中,两旁的峭壁上,漫山遍野的火把闪现,一眼望去,竟不知几多人等。 红裳暗暗叫糟,如此看来,竟落入陷阱之中,想要脱身,恐怕要一场血战了! “你们果然来此,段庄主,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前方缓缓走来一群人,被簇拥当中的,正是敬王。 “不敢当王爷谬赞,还是王爷调度有方,布下天罗地网,让他们逃无可逃。也是这柳芜烟太过多疑,自寻死路!”段庆峰在敬王身旁谦卑地笑着说。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会在这里?”敬王笑道,“段庄主,你告诉他!” 段庆峰看着芜烟铁青的脸孔,心里痛快极了,“你怕给灵隐山带来祸害,北面不敢去;东面笠泽水寨你虽可暂时容身,但你醋意太重,不愿她与其他人多接触;剩下的只有西面和南边……呵呵,我家的那个傻儿子,觉察出不对,巴巴地给你去报信,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信,定然反其道而行之,如此一来,反而正中我们下怀!青冥啊青冥,枉你自负聪明绝顶,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 “我那侄儿在南边经营多年,如果你们往南,也许还真能让你们逃了!”敬王悠悠说道,“你们不愿意依附他,江湖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把官兵将士瞧成酒囊饭袋,切,也太小看朝廷!哼,在绝对力量面前,你们那点依仗又算得了什么?” 芜烟额上青筋暴起,没想到自己竟结结实实被他们算计个正好,他咬牙切齿道,“为什么?” “等你想起我来,你就知道为什么了!”敬王看着他说,“动手!” 红裳冷笑一声,“真以为我灵隐山的功夫是卖杂耍的吗?”她催动内力,脸色渐渐泛红,周身气息涌动,似有一条游龙盘旋。擒贼先擒王,红裳向着敬王便冲去! “引龙诀!”段庆峰叫道,“保护王爷!” 周围护卫呼啦啦围过来一片,可红裳此为虚招,半空中身形一扭,如一只灵巧的鹞子,折了回去,提起芜烟,同时乌金鞭甩出,击向后方的护卫。 性命攸关时刻,红裳自是全力而出,乌金鞭带着裂帛之声,横扫一片,她又不要命似的连出狠招,眼看就要突围出去,砰砰砰接连枪响,山崖上神机营□□齐发,将她又逼了回去,官兵瞬间涌过来,又将他二人围了起来。 红裳脸上红光大盛,仗着内功高强,手握利器,虽与官兵战做一团,也不见有落下风。段庆峰在旁叫道,“师侄,你一人如何打得过我们千人?”,又喊,“青冥,你就忍心看着她为你力竭而死吗?” 芜烟被红裳护在身后,听他所言,心中悸动,红裳对段庆峰已是恼恨不已,喝道“闭嘴!”,手中的铁骨扇如流星一般向敬王那边飞去。 段庆峰怕伤到敬王,又有意显露本领,上前提刀阻挡,可没想到刚与那扇子碰到,自己虎口发麻,手中大刀便被击飞出去,而那铁骨扇来势不减,贴着自己头皮飞过,直直击向身后敬王门面。 敬王惊惧不已,在下属手忙脚乱护卫之中,十分狼狈地趴在地上,堪堪躲了过去。段庆峰的头发被扇子削去大半,披头散发,羞愤不已,也顾不得其他,提刀加入战团。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红裳武功再高,车轮战也受不了,这样不是办法,起码要让芜烟脱身!红裳暴喝一声,将浑身内力全都激发出来,反手拖过一人挡在身前,抱着芜烟向外冲出。 砰砰又是一阵枪响,有人做盾,红裳不管不顾向前冲去,硬生生将撕开一个缺口,冲出包围,她扔下那具尸首,背着芜烟,展开清风步,飘忽之间,就将追兵甩在后面! 几息过后,追兵声响渐消,如此围困竟能脱险,芜烟暗自庆幸。红裳却猛地停下脚步,跪倒在地,哇的喷出口血。 她面色惨白,嘴唇发紫,整个人颤抖不已,芜烟抓住她的手腕一探,胸口如被人狠砸了一拳,他的红裳,为了将潜力全部激出来,竟然用了“催心法”,这心法虽然可以短时间内大大提升功力,可对自身损失极大,若后期修养不当,这身的功夫就废了! 芜烟看着红裳,想笑,又想哭,红裳擦擦嘴角,满不在乎地笑道,“不用担心,一点儿内伤而已,又不是治不好,大不了我今后不饮酒就是!” 隐约有人声传来,红裳脸色一变,抱着芜烟轻轻跳到树上,“没想到这么快追兵就来了,我去将他们引开!你在这里藏着,不用管我,有机会就逃,我自会去找你!” 芜烟惨笑,“你受了内伤,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罢了,咱们死在一处,也算是得偿所愿。”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红裳啐了他一口,“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们还要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呢!”,她从脖子上解下那枚红豆骰子,放入芜烟手心,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 不待芜烟说话,她就跃下树来,匆匆几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芜烟呆呆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那边隐约传来打斗声,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远,四周也越来越静,他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正要下树,林中响起段庆峰的阴森森的声音,“青冥,你就看着这小丫头是怎么死吧!” 芜烟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从树上跌下来,他茫然四顾,可分不清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急急忙忙往高处爬,好容易看到林外一处空地上,灯火通明,红裳满身血污,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而段庆峰握着一把匕首,抵在红裳身上。 “住手——!”芜烟心胆俱裂,惨厉喊道,然而为时已晚,那把匕首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刺入红裳的胸口! 第17章 第三十八章 哀柳啼鸦声声慢 芜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了树,怎样走到红裳身边,抱着浑身是血的红裳,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不久前她还在自己身旁巧笑嫣然,如今却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芜烟笑了笑,亲亲她的脸颊,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手握住那把匕首,就要□□自尽于此,也算全了二人的情意。 “她还没死,你这样做,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了。” 芜烟手停了下来,看向敬王。 敬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芜烟,“我给你两个选择,我不喜欢勉强人,你可以自尽,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二是,我可以保她不死……” “谁能救她?”芜烟哑声说道,一眨不眨地盯着敬王。 敬王拍了两下手,亲兵从后面扶着一个胖子走过来,是张一农,旁边还跟着那个被唤作“毒耗子”的男孩。 芜烟闷不做声地看着张一农,而张一农不情不愿地给红裳把了脉,看了伤口,说,“还有口气,救活难!死也不容易!” “我不信他!”芜烟直直盯着敬王。 敬王一脸平和,声音却透着威严,“张一农,本王命你全力救治这女人,她生你生,她死你死!” 张一农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忙磕头道,“王爷命令,小人不敢不从,只是这女娃娃伤势太重,需要诸多珍奇药材……” “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敬王府没有找不到的!” “是!是!小人遵命!” 敬王又看向芜烟,“我答应你保她性命,就必会做到!这是第二个选择,只是你要怎么做,你可知道?” 芜烟轻轻放下红裳,跪倒在敬王面前拜了下去,“柳芜烟,……甘愿随侍左右。” 敬王仰头大笑,弯腰扶起芜烟,“你我之间,不用如此多礼。——张一农,还不快快救治!” 张一农不敢懈怠,忙从药瓶中摸出一粒药丸给红裳服下,又给她伤口四周撒了些红黑的药粉。“神医”的名号果真不是白来的,转眼间,血就止住了,就连红裳的脸色都不那么灰白了。 “抬着她,找个地方,拔刀!” 敬王一点头,自有一众随从依照张一农的吩咐行事,敬王拉着芜烟就要走,可芜烟却盯着红裳不肯挪步。 “我天潢贵胄,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不成?”敬王叹道,“放心,总会让你亲眼看着救活了她!” 翌日清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敬王一行明晃晃的打出了亲王仪仗,到了驿站,早有当地官员诚惶诚恐地侯立在此,敬王初得美人,哪有心思搭理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早早打发了。 芜烟正小心翼翼给红裳喂药,她胸前伤口已让张一农处理好,不过一晚,脸色已好转一些,但是脉息还是很弱。毒耗子捧着药箱,蹲在角落里,不时偷偷瞅红裳一眼。 张一农觑着芜烟,在旁说道,“那匕首刺得虽深,但避开了要害,段庆峰下手倒是留了几分余地。只是这女娃儿内伤有些奇怪,倒像把自身熬干了似的,如今神思不守,脉络失调,只能先拿药养着,看什么时候能醒来了!” 芜烟手一抖,那药汁便撒在红裳嘴边,他急急忙忙擦拭干净,然而眼泪却止不住的落在红裳脸上。 一个男人如女子般哭哭啼啼,张一农十分鄙视,撇着嘴说,“放心,死不了,她想死,老爷子还想活呢!” 外面有亲兵来请芜烟去见王爷,尽管舍不得离开红裳,尽管知道去了必没什么好事,可此时的芜烟已身不由己。他刚到了敬王下榻处,便被人一把抱在怀里。 芜烟大惊,拼命挣扎,可敬王一句话便让他泄了气,“你总不会以为侍奉左右就是端茶倒水吧?我可是保住了那丫头的性命!” 敬王见他不再挣扎,令他卧于铺上,解下汗巾子绑住他的手脚,又用手帕紧紧蒙住他的眼睛,笑道,“虽说咱们已有言在先,可本王实在怕你那什么‘摄魂术’,如此这般,可委屈你了。” 他炽热的气息喷来,芜烟十分不适,把头扭向一边,“我既然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又何必故意折磨我?” 敬王将一杯酒灌入芜烟口中,叹道,“好不容易得了你,不小心对待,再丢了可就麻烦了。” 那杯酒辣得很,又那么粗暴地灌进来,芜烟被呛得咳嗽连连,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身上却慢慢热了起来,“你给我喝了什么?” 敬王缓缓解开衣衫,看着芜烟看得入了迷,好半天才说道,“你是被我强迫的,非你自愿,你犯不着愧对于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芜烟身上猛然一沉,耳边响起敬王急促的喘息声,“尽管恨我吧,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没有错!” 驿站外,一处低矮的山丘上,庞如画怒视拦着她去路的燕儿,“燕儿,你若还有良心,便让开!你心心念念的柳公子被人胁迫,你不想怎么解救,竟然还要助纣为虐!” 燕儿双目含泪,“馆主,燕儿岂能不知公子处境?只是现在即便你们几人去了,一定能救出公子吗?你们三人功夫加起来也抵不上炼姑娘,连她都惨遭毒手,如今不知死活,你们去,只是徒劳送死!”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干看着!”庞如画气恼道,“柳芜烟对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她扭头问身后两人,“你们呢?” 王杵摸摸光头,咧着大嘴说,“反正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风信眼皮一翻,说,“我要去杀张一农!” “馆主!”燕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燕儿心悦柳公子,投靠敬王,也是为了套取更多消息。之前我也冒死给公子示警,可即便如此,他仍是落入敬王之手。那敬王……”,燕儿身体微微发抖,“只有靠近了,才知道他是多么可怕,如今他只手遮天,俨然就是我朝的皇帝,我等江湖草寇,如何与他对抗?” “柳公子比燕儿的命还重要,可是馆主您,比柳公子重要!哪怕您杀了燕儿,燕儿也决不让馆主去送死!再说,敬王也不会杀柳公子,他连炼姑娘都保下来了!” “可炼红裳是怎么受伤的?”风信冷言道,“本末倒置!” 此言不差,燕儿无可辩驳,低头道,“炼姑娘是公子的命门,馆主若要救公子,须得先救她。我已打听到,敬王会带着公子回京,而张一农会带着炼姑娘回药王谷继续医治,——有敬王的令在,张一农不敢不救!” “你的意思是说,先救出炼红裳?” 燕儿看看日头,向庞如画拜了拜,“馆主,我是偷溜出来的,要赶紧回去,若被人发现就不得了了!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馆主了,还请馆主也要以自身为念!” 燕儿急匆匆离去,庞如画反而没了主意,“我们要怎么办?” 王杵说,“我们三人,只能偷袭,不能硬攻,即便得手,也不过只能救出柳芜烟一人而已,那炼红裳在他们手上,柳芜烟又怎么离她而去?不妥不妥!” “大批护卫都在敬王那里,不好动手。我们跟着张一农,伺机杀了他,把炼红裳抢过来再说!”风信目露凶光,狠狠说道。 他们三人在这里商议,而燕儿已回到驿站,刚进后院,便见几个小厮往里大桶大桶地抬热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屋里有人唤她。 燕儿恭恭敬敬地进去,敬王正在束腰带,她忙上前伺候,敬王摇头说,“不用,你去伺候柳公子,手脚轻一点儿!” 燕儿低头走进内室,地上到处都是一滩滩的水渍,床上的帷帐已经掀开,柳芜烟身着白衣道袍,仰面闭目躺在铺上,湿漉漉的头发散着,身上散发着皂角的清爽味道,显然刚刚洗浴过。 听见动静,芜烟睁眼,一瞧是她,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喝道,“出去!” “公子,王爷吩咐我来伺候您……”燕儿低眉顺眼轻轻说。 “滚!”芜烟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向外走去,咣当一声推开门,“我用不着别人伺候!” 敬王正在外用茶,芜烟看也不看他,直接走了出去。敬王见他神色不畅,本欲追去,转念一想,哑然失笑,他这定然是还没转过弯儿来,闹脾气呢!却见燕儿急急想要追出去,喝道,“回来!” 燕儿走过来,敬王慢慢将茶喝完了,才说,“你侍奉不当,下去领罚吧!”。燕儿暗暗叫苦,心道,公子我可是替你受过了! 芜烟一路走到红裳房前,在门口定了定,长吁一声,将心中郁郁又无可发泄之气稍稍平复,才轻轻推门而入。 那个见了他就欢呼雀跃,笑靥如花的红裳,总是扭糖一般缠着他的红裳,此刻静静躺在床上,无声无息,脸色青白,身体冰冷,如果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简直就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死人!芜烟打了个寒颤,“哇——哇——”屋外传来乌鸦粗劣嘶哑的叫声,芜烟猛地站起来,冲到外面,疯了似的随手抄起什么便向空中盘旋的乌鸦扔去什么,嘶吼叫道,“滚——,滚——,滚开!” 那几只乌鸦叫着,盘旋着,躲避着,渐渐飞向远方!芜烟呆呆看着天空,嗬嗬笑起来,“红裳,我把它们赶跑了,快点好起来!”,他回到屋里,挨着红裳坐了下来,俯身想要吻她,却又停住,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嘴里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儿,似乎是哄孩子的歌谣。 日头渐渐变高,金色的阳光照进屋来,朦胧了他的轮廓,他就坐在那里,温柔地看着红裳,口中不是哼着歌儿,就是喃喃说着话,直到日头偏西,还是一动未动。 “公子,这位姐姐该吃药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 芜烟寻着声音望去,毒耗子畏畏缩缩地蹲在角落里,见他望来,脖子缩了缩,又鼓起勇气说,“谷主吩咐的,每隔四个时辰给她吃一丸。”,毒耗子倒出一粒药丸,用温水化开,递给芜烟,“公子,给姐姐喂药吧。” 芜烟接过来,用小银勺顺着红裳嘴角,慢慢喂了进去,“她能好吗?” 毒耗子缩着脖子,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谷主说死不了。” “什么时候能醒?” “嗯……嗯,”毒耗子十分为难,“谷主没说过,但是,姐姐不是很厉害吗,应该很快能醒吧。” 芜烟不再发问,毒耗子本就不爱讲话,屋里又陷入寂静。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已是掌灯时分,门口传来两声的叩门声,芜烟站起来,“小兄弟,看在她当日没忍心伤你的份儿上,劳你多看顾她些。” 毒耗子低着头,不言不语,只来回搓着手。 芜烟推开门,早就敬王的内侍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迎面碰上张一农,芜烟问他,“有没有一种药,让人醒来便可忘却过往种种?” 张一农一愣,才要细问,芜烟已渐行渐远,长长的墨发、白色的道袍在夜风中吹散开来,单单一个背影,就若下凡的仙人,飘飘忽忽,就欲重返天上。张一农看了好久,才醒悟过来自己竟然看一个男子看得失了神,不由狠狠向地上吐了口痰,“呸!妖孽!” 第18章 第三十九章 路隔重云苍茫海 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是不是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芜烟看着气若游丝的红裳,心里头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他二人一个身负重伤,生死未卜,一个身陷囹圄,尊严全无,落得如此下场,他当初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门吱扭一声开了,敬王从外面进来,笑道,“都半个多时辰了,你这道别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要赶紧上路,如果赶不到下一个驿站,可要睡在路上了!” 敬王见芜烟头也不回,根本不搭理他,他位高权重,走到哪里都是恭维或者惧怕,哪里有人敢对他这样,便有些不受用。加之这几天忙着接见当地官员,还有处理朝廷快报诸多事宜,自从那次得手后,还一直未和芜烟亲近过,这身上总有股邪火窜来窜去,他压着这股火好言好语和芜烟说话,却得不来半点回应,一下子恼了! “若是你实在舍不得她,一起带走也未尝不可!——敬王府院子多得很,就是让你们住一起也使得!”敬王一把扯过芜烟,将他摁在桌子上,“你一边照顾她,一边伺候我,两厢便宜!” “赵珏!”芜烟低低吼道,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你若敢打她的主意,我定要宰了你!” 敬王大笑,丝毫不将这话放在心上,“你若有那个本事,还会落在我手中?乖乖地听话,不然我就把她碎尸万段!” 芜烟浑身紧绷,双拳已攥出血来,终是认了输,放弃了抵抗,“你松开,随你便是!” “这才是聪明人!”敬王满意笑道,“你忒多疑,怕张一农害她,我说把这丫头送回灵隐山,你又不愿意——可真伺候!” “我要定期得到她的消息!” “可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乖乖听话,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你时不时去见她也没问题。”敬王趁机摸了一把,又向门外吩咐道,“准备启程,派几个人照顾炼姑娘!” 敬王一声令下,外面侍从立刻忙活起来,到底是王府中人,训练有素,不到一刻钟,所有车辆马匹物资皆准备好,一个个俱屏声凝气侧立两旁等待王爷上车。 红裳连人带铺一起被抬上了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毒耗子陪在身旁,另有一名侍女服侍左右。 张一农拜走过来别敬王,敬王训道,“我可是打了包票要救活这丫头的命,你若是敢让我失信于人,就提头来见吧!”。张一农自是唯唯诺诺地应承,聆听一番教训后,擦着满头的汗下去了。 尽管万般不舍,终有一别,红裳仍旧昏迷不醒,无知无觉,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芜烟的悲痛、懊悔和迷茫。他直愣愣看着红裳的马车一路向西南而去,渐渐消失在路的另一端,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北上南下,此去便是相隔千山万水,不知余生能否再见?若是再见,自己又该用什么面目去见她? 胸口一阵闷痛,芜烟有些喘不上气,他扶着车壁,身子慢慢软了下去。敬王忙将他拖到车上躺下,叫了随行的大夫来瞧,只说是“身虚体弱,思虑过度”,要“好好将养”。 这便是没什么大病的意思,敬王安下心来,想来这人因那丫头之事,日夜揪心,必定没有睡觉,硬按着芜烟休息,可芜烟哪里睡得着,少不了一碗安眠药汤下去,方才昏昏沉沉睡过去了,至于此间又被人占去多少便宜,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觉便到了日暮时分,梦也未做一个,睡得极好!芜烟仍在马车中,车已经停住,车厢内并无旁人,他缓缓坐起身,因口中发干,见车内小几上温着一壶茶,便倒了一杯。 立刻有清洌的茶香扑鼻而来,浅尝一口,从舌尖沁到咽喉,再到四肢百骸,竟是十分的舒畅。 “好茶!”芜烟赞道,又呆了一呆,这档口,自己竟然还觉得茶好喝!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摇摇头,仰头满饮而尽! 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他整整衣衫,轻轻下了车,正是燕儿在和一个侍卫说话,见他下来,忙撇下那人走过来,“公子,您醒了,这一日还未进食呢,我去把膳食端来?” 芜烟随意点点头,环视一周,不见敬王踪迹,“赵珏呢?” 燕儿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问敬王呢,“王爷在接见下面的人,……好像是段家庄的人。” 一听到“段”字,芜烟的怒火直冲脑顶,止也止不住,问明方向便直冲过去。燕儿知道自己多言闯了祸,忙扯着芜烟的袖子说道,“公子,王爷对段家器重得很,何必去惹不痛快?” 芜烟一言不发,用力推开她,急行而去,果不其然,前面半低着头的正是段庆峰,而敬王,正脸带微笑和他说着什么。 “段庆峰!”芜烟目呲欲裂,从旁抽出刀来,不由分说便砍了上去。段庆峰早就看到了他,碍于敬王在此,不敢对芜烟有所动作,佯装大惊,边躲边呼,“王爷,救命!救命!” 敬王又怎会让芜烟伤了段庆峰,从后将他紧紧挟住,立刻有侍卫上来卸了他的刀,敬王生恐侍卫不知轻重伤了芜烟,厉声呵斥他们,又对芜烟轻声细语进行安抚。 旁边的段庆峰瞧见这一幕,佯装的吃惊变成了真惊,他知道敬王好男风,所以顺水推舟,借敬王之手除了这个人,然而敬王对柳芜烟似乎过于看重,这一点他是万万没想到,本来已经志满意得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只盼敬王是一时兴起,得了便丢手,不然的话,又须得想法子彻底除了他。 芜烟慢慢冷静下来,“你松手,众目睽睽之下,你以为我的脸不要了吗?” 敬王十分听话地放开手,顺便帮芜烟整整扯乱的衣服,悄悄地说,“我知道你恼他,可我还用得着他!”。芜烟心一动,见段庆峰默立在旁,出其不意啪地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末了,甩甩发麻的手,看了敬王一眼,施施然地回去了。 “还真是个别扭脾气!”敬王看着芜烟的背影笑道,转头和段庆峰说,“他心里有火,你多体谅些,我替他向你赔罪!” 段庆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急急跪下说道,“万万当不得王爷之言!柳公子心上人生死未知,一时情急也是有的,属下怎敢责怪?” 听得这话,敬王心中莫名有些不痛快,“你心里有数就好!如今江湖上其他势力已扫平大半,若你半年内还不能控制局面,可休要怪我无情!” 段庆峰急忙赌咒发誓一番表衷心,而敬王的心早就飞到芜烟身上,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哼哈几声,抬脚便走了。 先不去管段庆峰如何郁闷,只说芜烟复又回到车内,不过几步的路程中,心中便有了计较。车帘一掀,芜烟见是敬王,便懒懒说道,“我饿了,拿些吃的来。” 见他这幅样子,敬王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摁住便好一顿揉搓,“我也饿了,先喂饱我再说吧。” 车辇缓缓驶动,慢慢快了起来,嘚嘚的马蹄声中,敬王一行日夜兼程,在荷花盛开的时节中,赶回了京城。 回京的敬王,只在当日进宫面见皇帝,简短得了皇帝几句嘉奖后,大半个月都没再出现在朝堂之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诸位大臣都诧异不已,私下一打听,方知敬王新得了一个美人儿,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朝中大事! 四皇子赵彘听得此传闻,噗嗤一笑,“我那皇叔若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之人,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孟妈妈在旁说道,“主子,那炼红裳已是废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啊呀呀,孟妈妈,这你就不懂了!”赵彘笑呵呵地说,“怎么会是废棋呢?她真正的作用还没发挥出来呢!这柳芜烟之后可要全靠她了!” 孟妈妈不解,赵彘却不做解释,一副你等着看好戏就是了的表情。 城外敬王的山庄别院,极其僻静又极其宽阔,从山上引来的泉水蜿蜒流过,叮咚脆响,夏花灿烂,藤萝蔓蔓,微风吹过,带着山中特有的丝丝凉意,与外面的盛夏相比,宛若两个世界。 树荫下,山泉旁,敬王半躺在凉椅上,合着眼,喉咙中发出阵阵惬意的哼哈声,待到最高处,猛然跳起来,“你又咬我!” 芜烟抬起头,擦擦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要治我的罪吗?” “我哪里舍得啊!”敬王叹道,“你好不容易转了心思,我哄你还来不及呢!”,他想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扔在芜烟面前,“张一农那里的消息。” 芜烟脸色僵了一僵,捡起信,颤抖的手指好容易才将信拆开,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面色发白又转红,嘴角勾勾,也不知是喜是悲。 “她身体恢复得很好,照这个样子,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醒了!”敬王说道,“你们灵隐山的功夫倒也真有几分天传的意思,不但能让你换了面貌,连她这样重的伤都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他看着芜烟,摩挲着他的脸庞,“她今后不胡来,我绝不会难为她。我是真心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又怎能得到你?还是如此美的你!——她平安,你要如何感谢我?” 芜烟褪去衣衫,冷哼一声,跨坐在敬王身上。敬王见他如此知趣,心中大悦,调笑说,“你别委屈,满朝上下,敢骑在我身上对我横眉冷对的,也只一个你罢了!” 万里碧空,白云悠悠,风穿树林,涛涛作响,芜烟仰着头,看着远方的天空,身体已不觉得痛,心也慢慢不痛了。 一会儿“芜烟”,一会儿“青冥”,被人这么胡乱叫着,芜烟渐渐迷茫起来,自己到底是谁,因何而来? “芜烟!”清丽又婉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红裳!芜烟猛然惊醒,他不知何时已经睡去,而挂在胸口的那颗从不离身的红豆骰子,红线无缘无故的断开,那骰子骨碌碌的滑下,扑通一声落入旁边的山泉中,转瞬间不见了。 第19章 第四十章 鸾镜鸳衾两断肠 “耗子!”张一农大吼一声,毒耗子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应声跌了进来,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 张一农瞪着眼睛问道,“你可有按我的药方子给她服药?” “有!有!” “那可奇了!”张一农摸着胡须暗自思忖,他明明给这女娃子下了猛药,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日好似一日,可实际上,只是保她不死,人永远也不会醒来!是灵隐山的功夫厉害,还是这女娃的体质出奇?竟然化解了药性!张一农有些雀跃,这么好的试药人,可不能浪费!反正敬王只说不让她死,又没说让她恢复如初! 一想起当日差点死在炼红裳的手中,张一农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提笔重写了一张药方,让毒耗子照方抓药煎药,自去不提。 毒耗子到了屋后的药房,瞅瞅四下无人,将药材添添减减,熬制了一碗药汁,捧着来到红裳屋内。 “姐姐!姐姐!”他轻声唤道,红裳十分艰难地微睁开眼,冲他笑了一下。毒耗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换了,药!” 红裳由着他喂了药,又勉力在他手心划拉着写了几个字,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好似消耗了浑身的气力,再也动弹不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毒耗子出了门,循着小道,一路出了谷,一笔一划按红裳教的写了字条,从身上掏出几只小老鼠,将字条绑在它们身上,放了出去。他坐在原地楞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回走。 趁着这阵子张一农外出寻药的档口,毒耗子每隔几天就会出谷一次,如此这般操作一番,哪知这次却碰上了故人。 毒耗子惶恐地看着眼前四人,他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当日要杀他和张一农的,地鼠风信! 风信拎着毒耗子刚放出去的老鼠,满脸狐疑,“你从哪里学来的使唤老鼠的本事?” “我、我,生下来就会!” “哈!”庞如画失笑,“难道你竟是老鼠托生的不成?怪不得叫‘毒耗子’!” 风信却一脸震惊,不住上下打量毒耗子,待要细问,又被段明廷打断,“此事以后再说,当下之事,是要赶紧把裳儿救出来!” 王杵冷哼一声,“段公子一定要跟着,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可知会你老子了?” 段明廷愧疚、羞恼交加,欲言又止,凝神侧耳倾听,“有人来了,躲!” 几人纷纷隐藏起来,屏住呼吸,只见不远处的林荫道上,有一队人极快地移动着,约莫二十来人,去向正是张一农那里,看他们行动秩序井然,并不像是江湖中人。 他们是什么来路?四人惊疑不定,段明廷拿了主意,“我们悄悄跟上去!”,他一马当先,风信拎着毒耗子紧随其后,王杵庞如画断后,跟着那队人就要一探究竟! 京城,敬王府后花园,芜烟斜躺在廊下,空洞的眼神,苍白的面容,木然看着荷塘,没有一点儿生气。 因失了红豆骰子,他几乎疯了去,敬王为了安慰他,将别苑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找到。皇上急诏,敬王只能连夜赶回京城,自然不会将他一人放在那里,强行把他带了回来。 已是暑末,荷塘中的荷花渐渐有些开败的迹象,芜烟看着立在水面的莲蓬,不由想到,若是红裳在,定要下去摘来吃,恍惚间,似乎看到她撑着小舟,半隐在荷塘中,手里拿着只莲蓬,笑嘻嘻的问他,“我将青莲子挖出来,要不要吃?” 芜烟身子向前微倾,刚答了声“要”,身后便猛然一沉,已是被人扑倒在地。 敬王压着他,“想要?我这就给你!” 芜烟十分厌恶的格开他的手,“我让你找的东西呢?” “你瞧,这是什么?”敬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芜烟的眼睛陡然有了光彩,支起身子就去夺,敬王摁住他,笑道,“为了这么个小东西,不光是我的亲兵,甚至京卫大营我都动用了,截流断河,掘地三尺,才把它给找了出来,这般兴师动众,连皇上都叱责我几句,又怎能这么轻易就给了你?” 芜烟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为了得一个‘沉迷美色、荒诞不经’的名声,好让皇上减少对你的疑心罢了,少把这些算到我头上!” 被他点破,敬王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又想自己对他如此低声下气,却总也换不来他的好脸色,恼羞成怒,便作势要把那红豆骰扔出去,“既然你不稀罕,那何必留着!” “不要!”芜烟终究拗不过他,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我不会违抗你,又何必故意来气我。” 敬王心里这才舒服些,便把那颗骰子给他系在项下,“我又怎忍心伤你?要知道,自从那年在灵隐山偶然为你所救,我就对你念念不忘。……那时你可不是这个模样,小丫头只喜欢姿容秀美的,自然瞧不上面貌平平的你,可我不同,无论你什么样子,我喜欢的,终究是你这个人!” “偏偏你又对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如此上心,我……”敬王咬着他的耳朵,又恨又气,将芜烟双手缚起,吊在廊檐下,也不管园中还有无他人,就开始宽衣解带。 “喜欢?呵……”芜烟自嘲一般笑了起来,“你不过是喜欢将人踩在脚下,为你掌控的感觉。昔日高高在上的灵隐山掌门,如今被你豢养,如娈童妓子一般玩弄,这种感觉如何?”他扭过头看着敬王,目含戏谑,一双眼睛如水雾罩着一般,朦朦胧胧,愈加迷人。 敬王不禁有些看呆了,又慌忙甩甩头,狠狠拍了几下脸,拿起帕子将他眼睛蒙上,“真是一不小心就要中招,对你还真是马虎不得!” 因这阵子忙于朝政,敬王已有数日未归,加上芜烟每月发作的怪病,也有大半个月没有开荤,今日得此良机,如何肯放过?便将生平所学尽数拿了出来,也不管什么白日晚上,屋内院外,发狠地操弄起来,直把一个病公子折磨得昏死过去几次方才歇了手。 也不知什么时刻,芜烟才转醒,身体似乎被石磨碾过般的痛,连一根手指也动不得。敬王见到他竟有点不好意思,“这几日你安心养着,一应事务,让下人来伺候即可!” 外面有人轻唤王爷,敬王应了声,起身出去。 隔着窗扇,来人低低说着什么,芜烟隐约听到“起火”、“驻军”几个字眼,又听敬王惊呼一声“什么”,便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嘀嘀咕咕,然而具体说什么却丝毫分辨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敬王才进来,芜烟看他脸色不好,问道,“出了什么事?” 敬王心绪不宁,也就没察觉到芜烟竟然主动问他的事情,答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军营里出了点岔子。” 军营?想想也对得上,芜烟心中稍安,不是红裳那边出事就好,“我想过几日去药王谷看看红裳。” “不可!”敬王脱口而出,怕芜烟疑心,解释说,“军营出了事,眼下我离不开身,等过了这几日,我再带你一起去!”又说,“我要即刻出去,唤燕儿来服侍你!” 芜烟休养了几天才能下地,也不知敬王是不是因这次玩过了,羞于见他,这段时间一直不见敬王人影,而芜烟正好也乐得清净,只盘算着如何见红裳。 宁静的午后,不合时宜的,门咣当一声开了,燕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又退回去看看四周无人,方转身将门关好,“公子!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芜烟讶然,燕儿眼泪顷刻滚滚而下,“公子,不必再受折辱了,敬王他骗了你!炼姑娘……炼姑娘,她、她去了!” “你说什么?”芜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 “我偷听到的,敬王和苟总管在书房中说,那药王谷前几日莫名起了场大火,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守在谷口的几人勉强逃了出来,其余人都死在里面了!炼姑娘……炼姑娘也……,这几日,敬王缘何没来,他就是想着怎么布个假场面,骗你炼姑娘还活着呢!” 芜烟摇摇脑袋,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木木地坐下去,又突然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看着燕儿,神色茫然,“你说什么?” 燕儿拉住他的衣袖哭道,“公子,公子,我知道你不好受。可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炼姑娘死了,敬王没什么可以挟持你的了,趁他现在没心思管这里,咱们赶紧逃!” 芜烟铁青着脸,用力推开燕儿,指着她怒喝,“胡说!红裳怎么会死?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你再敢咒她,我定要杀你解恨!” “公子!”燕儿掩面哭个不停,“我怎敢咒她?是我亲耳听到敬王和苟为东说的,他们现在正满天满地找和炼姑娘身形模样差不多的人,等着糊弄你呢!” 这般言之凿凿,红裳难道真的……,芜烟惨白着脸,直愣愣地盯着半空中,燕儿有些害怕,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不停地喊他。 她就在眼前,挑着眉,斜勾着嘴角,嬉皮笑脸的,“美人,给大爷我笑一个!”,又抱着他的胳膊,直往他怀里钻,“青冥哥哥,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一转脸,又笑吟吟地说,“芜烟,放心,我是怎么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芜烟不自觉就摸向那颗红豆骰子,上面似乎还留存着她的气息,他大口大口吸着气,却喘不过气来,心口疼得要裂开似的。芜烟揪着胸口,身子慢慢弯了下去,噗地吐出口血。 燕儿吓坏了,紧紧扶住他,不停地唤他名字。芜烟他耳边嗡嗡作响,燕儿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眼前也模模糊糊的,好似被一层幔子遮着,然而脑子却逐渐清醒…… 他深深吸口气,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燕儿跟上来,却被他一把掐住脖子,“你若想保命,就助我出府!不然”,芜烟冷笑道,眼中满是冷酷,“等敬王回来,我只消对他说上几句,你就等着千刀万剐吧!” 也不知是燕儿真的神通广大,还是敬王府疏于管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身宦官打扮的芜烟就从王府中混了出来。 道路漫漫,芜烟催马扬鞭,一刻不停,他料想敬王必会派人来拦,更不敢歇息,可奇怪得很,一连跑了两日,都不见有追兵。这两日下来,别说他被颠簸得够呛,连马儿也受不了,终是口吐白沫累瘫了。芜烟弃马而行,强自挣扎,不让自己昏过去,可他本来就体弱,又受了连番罪,到底坚持不住,昏倒在路旁。 他昏过去没多久,就有一老妇现身,将他搀扶到一处农舍中,细心照顾。待芜烟转醒,便道,“柳公子,多日未见,向来安好?” 芜烟认出她是赵彘身边的孟妈妈,“你有何所图?” 孟妈妈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讪讪说,“柳公子这是哪里话,自从上次分别,我家主人惦念你二位安危,命我四处打探,这才刚刚探到炼姑娘的消息……,可巧就碰到了你。” “她如何了?”芜烟惊坐起来,双目紧盯着孟妈妈,心砰砰直跳,声音微颤,不知不觉中语气里竟带了一丝丝恳求。 看着他满含希冀的目光,孟妈妈暗叹一声,转身捧出一柄扇子,“柳公子,节哀。” 如遭雷击,芜烟脑子一片空白,那是红裳的铁骨扇,如今烧得只剩下扇骨。孟妈妈苍老疲惫的声音缓缓说道,“药王谷失了火,整个峡谷山林都烧了,大火烧了快有十日,等我进得谷中,什么都没了,只在几具尸首旁边找到这个。” “尸首烧得如黑炭一般,勉强认出来一具是张一农那胖子的,一具是个孩童的,一具是个女娃娃的……” “不要说了!”芜烟失声打断她,嘴唇发白,不住颤抖,“你怎知是她?”孟妈妈怜悯地看着他,只是摇头叹息,并不回答。 “啊啊——!红裳!是我害了你!”撕心裂肺的悲鸣声中,是无法承载的痛。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双手不停地揪自己的头发,嘶吼着,哭喊着,状若癫狂。 “柳公子!”孟妈妈眼圈也有点发红,“你要保重,不然枉费炼姑娘为你而死的一片心!” 芜烟蹭地抬起头,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格格响,狰狞的脸,如同地狱归来索命的厉鬼,“赵珏!赵珏——!” 第20章 第四十一章 宫雉引领见京室 “逝者已去,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人,我本想回去禀报主人,想法子把你弄出来,结果你自己脱了身,如此也好,我安排你离开吧,保一个是一个,也算全了我们公主待你们的情意。”孟妈妈温言劝说。 “公主?”芜烟红着眼睛看了看她,深深吸口气,将胸中所有情感都强压下去,不阴不阳笑了一声,“是赵彘让你来的吧?直说,要我做什么?” 孟妈妈还想再解释,芜烟讥笑道,“我要赵珏死,你们要他倒,一样的目的,犯不着遮三掩四的!你们去找红裳,不也是想要挟持她,来让我给你们做事吗?” “我们可不是敬王那样的待客之道,我家公主也是把炼姑娘当妹妹看待的!想要扳倒敬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孟妈妈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同意与你们合作,但我要当面见赵彘!” 孟妈妈一愣,有几分恼怒说,“这名号也是你能称呼的?” 门外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锦衣华服的赵彘推门而入,“柳公子,我早就候你多时了!” 因双方都有意,不过喝杯茶的功夫,就谈妥了,一切事务交代分明,柳芜烟如此配合,赵彘十分满意,坦言事成之后,必会保他周全。 芜烟只是冷笑,并不领情,待赵彘主仆离去,四周复又静寂无声,芜烟手握着铁骨扇,想到红裳,想到她的惨状,眼前一黑,刚刚压下去的悲伤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疼得几欲昏过去。他心口酸痛,眼中苦涩生疼,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胸口如被一团棉花堵住,怄了半天,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擦擦嘴角的血,烛光中,芜烟的笑容有些诡异,红裳,你且等等我,等我将他们一个个处理了,再来找你!芜烟挣扎下了地,走出门外,骑上孟妈妈给他留的马,依旧朝着药王谷的方向而行。 在芜烟离开敬王府的当日,那府里已是乱了套,敬王回来到处找不到他,把伺候的人打了个半死,又派人四处去寻,过了两日,才有消息传来,在西南的方向上,发现了芜烟的人影。 敬王什么都顾不得了,点了人马就奔过去,待到了地方,他的人已是把芜烟拿住了。敬王十分恼怒,不由分说先给了芜烟几鞭子,“我平日太惯着你了,竟然还学会跑了?跑啊,你倒是给我跑啊!” 芜烟不躲不闪,面无表情看着敬王,“红裳还活着吗?” 敬王手顿了顿,又骂他,“屁话!不是说过几日就带你去看她么?你又从哪里听来的死啊活啊!” “呵!”芜烟轻笑,笑容未敛,就猛地扑过去,手腕一翻,匕首赫然在握,照着敬王的心口就刺了下去。 敬王大惊,连连后退,身边亲卫见状不好,急忙阻挡,芜烟又岂是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扭住。敬王十分恼怒,令人将芜烟五花大绑,横置于马上,火速赶回京城王府。 芜烟被捉了回来,敬王泄了火,顺了气,瞧见芜烟气息奄奄,也有几分担心,哄他说,“你那丫头活的好好的,不是不让你瞧,只不过前几日药王谷失了火,正在换疗伤的地方,过几日你身子好了,咱们就去瞧她。” 这“几日”到底是几日,芜烟说不清楚,他回来便发起了烧,人烧得直说胡话,来来回回看了多少位太医,用了多少药下去,也不见起色,把敬王急得几乎将太医院一把火烧了。 直到换了一位周姓大夫,才好转起来,等养好了病,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入秋,天气慢慢凉了起来,周大夫给芜烟把了脉,颔首说,“已是无碍,我再开几剂丸药,若是胃口不适便化开吃一丸。” 敬王着人令他下去开方子,那周大夫临走又悄声和敬王嘀咕几句,“王爷,公子身子虽然无碍了,但那方面还要节制些,一味掏空了身子,更难将养,我配个药膏子,行事时可用些……” 虽说须遵医嘱,但敬王瞧着芜烟如今气色红润,心中大爱,少不得强拉他玩耍,且看他确无不适,甚至还有几分享受之意,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对那周大夫更是信服,时不时地招入府中给芜烟请脉,简直成了芜烟的专用大夫。 秋高气爽,正是郊游好时节,周大夫建议芜烟到外走一走,散散心中郁气,于身体有宜,芜烟便与敬王说要去看看红裳。 二人这阵子相处颇为融洽,加上此事原本就答应他的,敬王十分爽快答应了,将手中诸事提前做了安排,带了芜烟启程南去。路上三日功夫,到了山幽林静之所,几处农舍,便是敬王说的红裳新的休养之处。 芜烟默不作声地跟着敬王进了屋子,内室没有窗户,床上帷帐之中,平躺着一位年轻的姑娘。服侍的侍女打起帐子,轻声说“大夫说了,炼姑娘吹不得风,经不得吵”。 那姑娘面容消瘦,双目紧闭,眉眼间和红裳十分的相似,屋内灯光昏暗,乍一看的确分辨不出来。但芜烟日日夜夜无数次在心中描绘心上人的模样,又怎能看不出?“怎么这般憔悴,都不像她了。” 敬王叹道,“这样的重伤,都快半年了,自然不能和好的时候比!”,怕他伤感,将他拉了出来,“人你也看到了,既然要静养,就不便多打扰。” 出乎敬王意料,芜烟没有闹,只默默在门外守了一会儿,便点头上了马车。敬王笑道,“这么听话,我本来预备着强压你回去。” “如今我又有什么面目站在她面前?只知道她平安就好。”芜烟神色惆怅,末了,呼出胸中一股郁气,“罢了,我与她终究是无缘!既出来,我想要四处走走,天天在王府里关着,快闷死我了!” 见他有回转之意,敬王岂有不可,到处游山玩水,也不着急回京,直到京中传来消息,他门下的三位边疆大吏被皇上撤了俩,才着急忙慌地赶回去。 不用说,肯定是四皇子赵彘搞的鬼,敬王又惊又怒,这两个官员是他的心腹,知道不少事情,若是被查出来了,便是他也兜不住!一时间忙着收拾残局,也顾不上和芜烟厮混。 芜烟单独住着一个院子,平日除了敬王,极少有人来,现在除了燕儿日常服侍,就是周大夫定期请脉,说些外面的趣事给他听,倒有些平静度日的意境。 一日,那周大夫劝道,“近来敬王朝中不顺心,若是来你这里,小心些,别平白无故受了迁怒,好不容易身体才养成这样,若是再窝了火,怕是要伤了元气。” 芜烟问他出了什么事,周大夫解释说,因敬王举荐两名官员牵连到江南亏空案中去,皇上命锦衣卫细查,竟然查出来一人通倭!这可是卖国通敌的大罪,因这人是敬王举荐的,皇上便连敬王一并痛骂,如今在殿前正跪着呢! 芜烟听后一笑,递给他本书,正是时下流行的话本子,“这本我看完了,虽说故事比较老套,但辞藻还过得去,有些地方我还做了批注。下次你来,按这样的再带几本给我。” 周大夫自是满口答应,下去不提。只说到了晚上,敬王终于从宫中回来,这一次,他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别说保那两人,连他自己都差点搭进去! 若说挪用税银、贪墨之类,是有的——又有哪个官员不这样?单凭那点俸禄,连官员起码的脸面都维持不了!但他百思不得其解是,那些通倭的信件是怎么混到里面去的,其中有的还是他的笔迹!幸亏他锦衣卫的内线偷偷将信毁了,否则,一阵寒意袭来,敬王摸摸脖子,还好,皇上只命他闭门思过。 他是天潢贵胄,权力没有了,势力还在,只要不死,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敬王甩甩袖子,赵彘,咱们走着瞧! 夜已深,皇宫一处宫殿内,灯火通明,赵彘背着手走来走去,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这样的局都能让他逃脱!那封通倭的信怎么不翼而飞了?不然这次他肯定翻不了身!” 思柔公主端着茶盏,啜了一口,慢慢说道,“那信是父皇命人毁掉的!” “什么?!”赵彘惊呆了,跌坐在椅子上,“为什么?” “哥哥,你太着急了!”思柔摇摇头,“谁都能通倭,唯有敬王不会,他再不好,也是先皇血脉,也曾是铮铮铁骨的边疆将领,他怎会通敌卖国?此封信若是拿了出来,才是落实了他的冤屈!” 赵彘一拍脑门,“哎呀呀,我怎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怎么一举拿下他!好妹妹,父皇怎么知道的?”,他逐渐有些忐忑,看着思柔,眼神闪烁。 “你的心思,你那些小动作,又怎么瞒得过父皇?你不要以为他一心修道,诸事不问,父皇心里明白着呢!你想扳倒敬王,这点父皇也默许了。但我提醒你,不能用那些下作手段,失了皇家的体面!” 此话说的极不客气,赵彘额头青筋蹦了两蹦,强笑道,“看妹妹这话说的,哥哥我怎么得罪你了?” “我问你,炼红裳是怎么死的?柳芜烟又在哪里?” “你原是为了不相干的外人来生哥哥的气!”赵彘语气中含了委屈,又有点气恼,“我救过他们,但他们不愿跟着我,偏要离去。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炼红裳重伤,在药王谷烧死了,那张一农仇人数不胜数,谁知道哪个放的火?” “这柳芜烟嘛……”赵彘瞟了一眼思柔,“他情人已死,自然想的是怎样报仇,我的人的确和他接触过,他自愿为我所用。不过是各取所需,又怎么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在你心里,亲哥哥还比不过萍水相逢的外人?” “哥哥说的什么话,你是我亲哥哥,外人又怎么比得过?处在咱们的位置,没有权谋之术是不行的,我不过嘱咐你一回。”思柔摇摇头,目露悲悯,“……那柳芜烟,也是命苦之人,情深不寿,他如今落得这样,恐怕来日无多,你能多照顾便多照顾吧。” “那是自然!”赵彘拍着胸脯保证,这个柳芜烟,把敬王迷个七荤八素,还能从他眼皮子下面送情报出来,这样的能人,当然,要多加“照顾”! 第21章 第四十二章 宝马雕车香满路 深秋暮色,寒风瑟瑟,黄叶飘零,虽然敬王惩戒已过,但经此一事,门前总是车水马龙的敬王府陡然间沉寂下来,阖府上下,伴着这一日凉似一日的秋风,愈发显得萧瑟。 何向明引着段庆峰向敬王书房走去,段庆峰一路走来,不见苟总管,悄声问,“怎么苟总管又被王爷派到别处了吗?” 听得这话,何向明露出几分惊惶,他四下望望无人,便低声说,“可别提他了,他被王爷处置了。” “什么?!”段庆峰大吃一惊,这苟为东从小和敬王一起长大,一路风风雨雨陪着王爷走来的,不过几个月没见,怎么就死了?“可知是何原因?” 何向明冷笑道,“还不是因为那位病公子?苟总管不知怎么得罪了他,生生被逼死了!” “他?!”段庆峰心跳如雷,又惊讶,又惶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就是他!如今敬王府可没人敢小瞧他,就连王妃也对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敬而远之。——谁让王爷离不了他呢,竟事事听从!说起来……”何向明颇有几分深意的看着段庆峰,“这人还是你想的主意给王爷弄来的,他恨你恨得要死,你可要小心!”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外书房门外,书房门窗紧闭,二人不敢打扰,只老老实实站在院子里等候,过了一炷香时间,房门才从内打开,却是芜烟走了出来。 较之从前,本来瘦削的芜烟越发的消瘦,看起来很疲惫,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身形也有些晃荡,只一双眼睛,流连婉转,眼波扫处,令人心神荡漾。 段庆峰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瞧,躲在何向明身后,只盼这人没注意到自己才好。似乎真是应了他的心愿,芜烟好像真没看到他,径直出了院门回去了。段庆峰擦擦额头冒出来的汗,刚松口气,却又一顿,自己怎的竟惧怕他起来? 书房的大案上,摆着一副舆图,敬王手中拿着一张字图,对着舆图不住地查看,见他二人进来,便将那张纸倒扣在案几上。 段庆峰将江湖时局一一汇报,因上次段家庄之变,江湖上其他势力已损耗大半,几大门派或明哲保身,或不问世事,段家一支独大,几乎掌控了江南势力。 敬王微微颔首,十分的满意,“我命蔡婉也听从你的号令,让她替你打探消息去。可惜了极乐馆,多好的情报点,那庞如画也太不识抬举!” 提到极乐馆,就想到柳芜烟,段庆峰赔笑,“那个人,王爷可满意?江湖上奇人甚多,小人可再去找几个来?” 敬王摆手道,“算啦算啦,这一个就让我吃不消了,再来一个,他非撕了我不可!这个人,当真是个人才!”,他随手翻开舆图,“我只以为他于武学上有造诣,然而他的兵法也毫不逊色,于排兵布阵上,给我诸多良策,竟比我这个上过战场的人还强些!” 他拍拍段庆峰的肩膀,“哎呀,你可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啊!” 他喜爱柳芜烟之情越浓,段庆峰心中就越不安,小心翼翼试探道,“为王爷分忧是小人的本分,只是这人一心扑在他的小徒弟身上,对我们积怨已久,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又十分的聪明……” 敬王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他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心里有数!” 段庆峰不敢多言,敬王也不欲再提旧事,将一份地图并一封信给他,令他去桃源谷,找谷主牧骏,按照信中布置行事。段庆峰唯唯诺诺退了出来,走到二进院门口时,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寒意袭来,下意识的摸摸后颈,回头看看,并无他人,但总感觉被人盯着似的,好像在灵隐山,被青冥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盯着的感觉一样,不知怎的,他头皮一阵发麻,心底的寒气升腾而起。 柳芜烟回到屋里,敬王已在那里等他,“你去哪里了?让我好等!” “去花园走走,看了段庆峰生气!”芜烟没好气答道。 敬王哈哈一笑,“等他日事成了,随你怎么处置他!” 芜烟默了一默,“你决定了?” “嗯!我已把桃源谷的布置图给了段庆峰,让他和牧源去弄。”敬王揽过芜烟,恨恨说,“如今皇上纵容赵彘,有意除了我,我手下的官儿不是被罢免了,就是被查抄,剩下几个也与我渐行渐远。自我回京,这几年,西北那边也鞭长莫及,连手下的将领有几人还站在我这里都无从知晓!” “如果兵权在握,我又岂用理会江湖那些莽夫?如果权力在握,我又岂用被赵彘那兔崽子步步紧逼?还是你说的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击!” 芜烟低头微微一笑,旋而正色道,“你可想好了,一步错,步步错,可别后悔了又来怪我!若是再来个苟为东,说我‘狐媚惑主’‘挟报私仇’,你还不如趁早把我杀了!” “不会!不会!”敬王打着哈哈说,“我已将他处理了,还不满意?” “我的命都握在你手里,又怎么敢不满意?”芜烟叹道,俯身卧下,取出一方丝帕蒙上眼睛。敬王见此,如何能按捺得住,诸般事务皆抛之脑后,一心只想与他共赴极乐世界。 深秋时节的灵隐山,更为清冷,层层山峦处,黄叶红霜显,几间茅草屋,便是隐居地。 红裳拄着拐,颤巍巍地走出屋子,庞如画见了,放下手中的活计叫道,“我的姑奶奶,怎么下地了?若是你师兄见了,又要生气!” 重伤初愈,红裳还是气虚无力,她慢慢坐下来,“我等不得了。” 庞如画知道她心中所念,叹气道,“敬王府防范太严,我们几次都没潜入进去,那燕儿也联络不上。阮青溪那边水寨也忙得一团乱,你师兄又下不得山——他能把我们接到山中来,已是触犯门规,见天的在你们祖师爷画像前跪拜赔罪!” 红裳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说等不得了!” “等不得也要等!好不容易从阎王手上把你抢回来,不能看着你再糟蹋自己的命!”段明廷提着一篮子草药进来,“你放心,我从段家庄得知消息,他还没有性命之忧,听说在敬王府也是混得风生水起,无人敢惹。” 庞如画恼他说话不好听,瞪他一眼,又怕红裳误会了芜烟,谁知红裳却说,“我太知道他了,药王谷失火,他必定是以为我死了,一门心思给我报仇,横着作践自己,越是如此,他越是痛苦,我定要早点去找他才是!” “那把火来的蹊跷,若不是咱们几个拼死进去,只怕你这次真的要把命赔在那里!”庞如画说。 段明廷翻捡着草药,“肯定是那队不知来路的人纵火,真可惜,当时没抓住一个问清楚!” 他二人正在感慨,红裳师兄,现任灵隐山掌门李仲阳来了,他顶着一个乱蓬蓬的道士头,道袍上灰扑扑的,拿着拂尘,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师妹,今日有没有好点?” 红裳见了他,不禁失笑,“师兄,到现在你还是不会梳头!” 李仲阳挠挠头,“自从你下山,就没人给我绑头发了。如今你回来了,却满身是伤,好点养好伤,早点给我梳头!”,说着,便一手抵在红裳背后,暗暗运起功来,不多时周身便白气缭绕,乍一看,似乎有条白龙在游动,而红裳的脸色也渐渐有了红润。 段明廷和庞如画见状,悄悄退了出来,让他们兄妹二人专心疗伤。段明廷说,“庞馆主,我们几个都在山上,外面的消息真假无从得知,我要下山去看看,你和他们几个说一声吧,我就不一一道别了。” “你和家里闹翻了,虽说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但也要小心为上。” 段明廷这一去便是两个月没消息,等他再到灵隐山,已是初冬季节,他这次来,带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蛰伏已久的敬王终于有了动静,他卸任还权,被皇上派去守陵,举家南迁到金陵,这几日已动身。 “这是个好机会!”庞如画拍手笑道,“他势力不如从前,在路上正好下手!” 段明廷看看沉默不语的红裳,却问毒耗子,“裳儿的伤怎么样了?” 毒耗子躲在风信的身后,仍旧一副怯懦的样子,“还没痊愈,不能用内力。” “什么都比不上裳儿的安康重要!那敬王虽说势不如前,但皇上毕竟没削他的王位,他经营许久,怎么一下子崩塌?况且江南武林势力他收拢了大半,我们就这这几人,不能贸然涉险,不能为了柳芜烟,再把别人赔上!” “我等不得!”红裳不同意,“片刻也等不得,我身子也无碍,这就要下山。” “不可!”李仲阳和段明廷齐齐喝止,李仲阳说,“才刚刚恢复三成功力就想胡来,你不要命了?我下不得山,护不了你,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师兄,就听话不准去!” 段明廷也劝,“裳儿,你大可不必担心柳芜烟,他在敬王府呼风唤雨,得意得很,上个月他出府游玩,那架势比王公贵族也不逞多让。我远远看了,他可一直与那敬王谈笑风生,并无半点勉强之意。” 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段明廷自知失言,掩饰般说道,“我是说,事有轻重缓急,他如今并无十万火急之险,我们就这几个人,折损不得,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李仲阳一锤子定音,“师妹好好养伤,段明廷下山监视敬王府行动。风信,你们兄弟二人倒与此事无关,何去何从,我灵隐山不干涉。” 风信看了毒耗子一眼,缓声说,“阴差阳错,没想到他竟是我的亲弟弟,我能手刃张一农,报我风家灭门之仇,也算是托了炼姑娘的福。我风信向来不欠人情,此事,我不会置身事外。” 毒耗子透过缝隙,偷偷看了看红裳,红裳察觉,冲他笑了笑,毒耗子立刻缩了回去,闷声闷气说,“姐姐的伤还需要我照料,我……我,不走!” 都如此说,红裳和庞如画尽管不愿,可也毫无办法。 却说敬王出了京城,庞大的车队招摇一路向南而行,虽说他如今惹了皇上厌恶,余威仍犹在,各地官员不敢轻视,均小心翼翼招呼着,但敬王心情阴晦至极,接连多日未曾露过笑脸,手下服侍的人更是遭了秧,叱责是家常便饭,挨板子是王爷格外开恩,丢性命的不在少数。 因王妃同路,芜烟没与敬王同乘,和燕儿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棚马车,远远缀在后面。 何向明策马急急忙忙赶过来,在车窗外轻敲几下,车帘撩起,燕儿向旁让了让,露出后面斜靠在车壁上的柳芜烟,懒懒地问他,“何大总管,不在前面伺候,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不敢当公子称呼”,何向明赔笑说,“王爷发了脾气,谁也劝不住,还请柳公子移步,前去看看。” 芜烟冷哼一声,刚要说不去,略一思忖,便改了主意,下车换马,来到敬王车辇前,刚撩开帘子,一个茶壶伴着怒喝迎面飞来,“滚!” 芜烟侧头闪开,“不乐意见我,那我走就是!” 敬王一听是他,忙将他拉进车来,压在身下就是一顿啃咬,芜烟吃痛,奋力挣扎,“赵珏,谁给你气受你找谁去,少拿我撒气!” 敬王这几日火大,下手不由重了些,见他身上的牙印,也生出几分后悔,抚摸着他说,“我若早听你的就好了,只恨当初我对皇上还心存幻想,不肯早早布置,如今被他架空,只余一个头衔,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了。” “你不用如此伤感后悔”,芜烟起身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安慰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好在终究你听我的,留下桃源谷这条后路,我们自己就能铸造兵器,便惊动不了朝廷;你还有一些人手,再加上段明廷招揽的江湖人,徐徐图之,总能翻身。” “不错!我赵珏岂是仰人鼻息之人?何况赵彘那黄口小儿!”得他宽慰,敬王心情慢慢好转,将他衣袍撩开,手习惯性地伸了进去,喘着粗气说,“有你这个军师在,顶他们十万大军,等他日我荣登大宝,必封你为……” “我才不稀罕当官儿,你那些话留着哄别人去吧!” “那就……皇后,如何?” 芜烟怒了,“你的皇后在后面的车里坐着呢!你得意便忘形,又拿我取笑!” 敬王哈哈大笑起来,厚厚的车帘落下,马车慢悠悠前行,车铃叮叮当当地响。何向明在外面听到敬王的笑声,暗暗松了口气,小心退了下去。 翌日,修整过后的敬王车队重新上路,在车队的最后,一辆不起眼的青棚小车慢慢与车队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而在一条岔路上,这辆小车出现了,不知不觉中,有几人骑马护在左右,又过跑了一段路,后面又多了几个人,渐渐地,聚集百十号人,一路疾驰而去。 第22章 第四十三章 留人相语望山归 一路颠簸,芜烟身子有些吃不消,纵然有周大夫和燕儿细心看护,还是明显地憔悴下去。 敬王考虑要不要停下休养几日,芜烟却不同意,“虽说有你那王府车队和王妃当幌子,暂时避过了皇上的耳目,但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察觉。趁着这几日,还不赶快赶路,等着人来追吗?” “这不是怕你劳累太过么!”敬王捏了他一把。 “你只消停几日,让我缓缓就行!”芜烟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滚吧,我要睡觉。” 敬王一众日夜兼程,接连数日下来,人疲马倦,不得不在一处山坡脚下歇息。敬王下马看了看四周风景,扯了扯嘴角,拉着芜烟下了车说,“你还记得这里吗?” 芜烟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忽然甩开敬王,跌跌撞撞地跑向山坡高处。 敬王心中不悦,却也跟着他爬上最高处,远远眺望过去,山峦起伏,云雾缭绕,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他为什么脸色突变,神情激动,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好半天芜烟才平静下来,“当然记得,这是你我初遇的地方”,他看向敬王,没好气地说,“我当时就不该救你,应让狼把你吃了了事!” 敬王只当他是玩笑话,也不在意,“说起来,灵隐山也应该就在这附近,有没有兴趣旧地重游?” “你若有本事找得到,进得去,便请自便,死在那里就好,左右与我无关!”芜烟转身拂袖而去。 敬王本是好意,绝无戏弄他的意思,见他反应强烈,倒有点摸不着头脑。 自有侍从张罗住行衣食等事,敬王回到营地听着下属上报的各种消息,还是惦记芜烟,心不在焉中,耳边传来一阵萧声。 众人皆被那萧声吸引,周遭渐渐静了下来,萧声呜呜咽咽,空远又感伤,诉说着无尽的寂寥和哀愁。 萧声住了,众人还久久沉浸其中,缓不过神来,更有甚者,已是泪流满面。敬王当然也被萧声迷住了,然而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连连冷笑,已是极度不满,起身走到山坡处,果然是芜烟在吹奏。 敬王令随从退下,从后一把摁住芜烟,“触景生情了?我对你这般的好,你还念着那个小丫头!既如此,咱们就在这里大干一场,给灵隐山留个纪念吧!” 芜烟咬紧牙关,闷不做声地任凭他折腾,敬王更怒,捡起落在地上的萧,“你要吹,便吹个够!” 侍从下属早就躲得远远的,近来敬王脾气越发暴躁,无人敢来触霉头,——何况这柳芜烟到底与他们也没什么干系。 想到灵隐山就藏在这片山脉某一处,敬王出奇地兴奋,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才过足了瘾,也不做休息,将虚弱的芜烟直接抛到马背上,风驰电掣,几日后,来到了一片山水环绕的地方。 段庆峰早已带人恭候在此,见到芜烟跟在敬王后面,心里咯噔一声,暗恨这小子怎么如此经磨,还没死掉,但脸上不敢显露半分,笑着说,“王爷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是初一大潮,正是进谷之日。” 芜烟没来过这里,敬王也不多做解释,拉着他弃马从舟。舟行不久,便到一个山洞,顺流而入,开始还可撑船,后来山洞越发狭窄,众人便又下来,凫水而行,水面越来越高,山洞渐渐潜入水下,芜烟跟在敬王旁边屏气潜水了好一段,慢慢气息不够,直到胸口好像要炸开了,才看到上面有亮光,知道那是水面,急急划出,连脸上的水都来不及抹掉,扒着石壁不停大口大口呼吸。 众人纷纷露出水面,满耳都是呼吸声,休息片刻,沿着山洞向上而行,水面渐渐下落,复又步行,山洞蜿蜒,岔口甚多,领路的段庆峰也不敢大意,边走边查看,半个时辰左右后,才算走出了山洞。 出了洞口,面前豁然开朗,举目十几里,兵营、练兵场、冶炼所俨然在目,秩序井然,而谷主牧源已率部下来拜见。 敬王面露赞许之色,对着段庆峰和牧源说,“不错,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这里已看出些样子,你们费心了!” 二人惶恐道,“分内之事,不敢当王爷赞赏。” 牧源小心看了一眼敬王身后的芜烟,见他面色萎靡,困乏得厉害,便说,“王爷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属下已备下酒宴给王爷接风,还请王爷移步。” 来到敬王庭院,虽不如京城王府恢弘庞大,但也别致舒适,兼有几分野趣。芜烟已是累极了,懒得见外人,强撑着洗漱一回,由燕儿伺候着草草吃了几口饭,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身上猛然一沉,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芜烟知道是敬王,闭着眼说,“明日还要去看布防,还要核对冶炼处兵器详情,还要商量起事,你省些吧。” 敬王怎么乖乖放手,看到谷内布置完备,这几日一直紧绷着弦终于松懈下来,烈酒入腹,想到今后坐上那个位子,顿时豪气万丈,不发泄一番又怎么行? 日上三竿,芜烟和敬王才起了身,在谷中细细查看后,芜烟指出几处需要改进的地方,敬王身边不乏此中行家,均点头称赞,敬王自然满口答应,着人立刻去办。 虽然芜烟始终没有多瞧段庆峰一眼,他却十分地不安,敬王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往日他也没少给敬王搜罗男宠,都是玩不了几日便丢在一边自生自灭去了。柳芜烟姿色虽绝,但再美的容貌时时刻刻看,时间长了,也觉不出好看。 段庆峰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敬王玩不了多久就会把柳芜烟扔在一旁,他既能解心头恨,看这位昔日的掌门人受尽□□,悲惨下贱地死去;又能除掉炼红裳,如此一来,灵隐山就李仲阳一人,不足为患,他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灵隐山的一切。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设想的进行,这柳芜烟不但没死,反而得了敬王的宠信,连布防这种大事都能说了算! “段庄主!”牧源扯扯他衣角。 段庆峰这才发觉周围很静,大家都在盯着他看,敬王满脸写着不耐烦,柳芜烟坐在一旁,把弄一把扇子,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嘲笑道,“看来段庄主连自己手下有多少人还不清楚!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敬王哼了一声,怒气更胜,段庆峰冒了满头的冷汗,敬王刚才在问他,可他却偏偏走了神,这可是从未有的事!他连忙打起精神,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 柳芜烟和敬王耳语几句,敬王点点头,“段庆峰,把你刚才说的列个单子,交给何向明,整编入营,开始操练!” 段庆峰无论如何没想到敬王会要了他的人手,刚要说几句这些都是江湖莽汉,需要磨掉匪气才能入营,但抬眼瞧见柳芜烟一双眼睛亮亮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就在等他说拒绝的话,便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柳芜烟素来诡计多端,若是他当面拒绝王爷,还不定有什么陷阱等着他,所以明知道这是个坑,还是往下跳了,——起码是自己主动的,还能卖王爷个好儿! 果然,敬王拍手叫好,毫不吝啬地夸奖了段庆峰一番,并许下加官进爵诺言等等,段庆峰满面红光,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然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桃源谷内士气满满,干劲十足,敬王一面盯着谷内各项事务进展,一面令人在谷外散发各种消息,还要派人安抚王妃与他做戏,每日忙得也是团团转。 芜烟除了最初几日指点之外,倒也不多言,每日窝在敬王那里不出去,只早上出去走走,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这也是“遵医嘱”,周大夫让他每日散步半个时辰,强身健体不说,便于他每月发作的怪病也有好处。敬王不懂,芜烟无可无不可,出去散步,东瞧瞧西看看,兴趣来了随手勾画些不明所以的鬼画符,回来与燕儿下下棋,或者和周大夫聊聊天,要不就看书写字,倒也悠然自得。 一切进展顺利,敬王的脾气逐渐平缓,也有了余暇同芜烟戏耍,拿了不少污秽不堪的秘戏图与他试,芜烟气得双目圆睁,却也奈何不得,咬牙切齿地说,“这笔账暂且记下,来日有让你还的时候。” 如今这些话,敬王也只觉是调情,根本不当回事,哈哈一笑就此罢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柳芜烟眼中越来越浓的恨意。 京城,四皇子宫中,赵彘拿着张地图,激动、兴奋,一拍桌子,“这下可找到敬王的死穴了!” 思柔问他,“你要行动,别忘提前禀告父皇!” “那是自然!这次须要父皇相助才可!”赵彘拿着地图,洋洋得意,“敬王根本没去金陵,此为抗旨;他在桃源谷豢养私兵,偷制兵器,犯上作乱,意图谋反!他这次,死定了!” 思柔不由直起身子,“消息可作准?” “准得很!这可是柳芜烟递出来的消息,他的消息,哪一次落空过?”赵彘满脸跃跃欲试,“我这就给父皇上书,不,我立刻请见父皇,派兵围剿! 天空飘起了雪,灵隐山上,李仲阳给红裳把了把脉,圆圆的脸皱了起来,“你怎么好得如此快?是不是用催心法了?” 红裳点点头,“师兄,我实在等不了了,一想到他在那里受苦,我整个人就像置身火烤,片刻得不到喘息。” 李仲阳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孽缘,孽缘啊,若是他不出两日死了倒也罢了,偏生一口气挣扎至今,可真叫人难办!”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一记,疼得掌门大人形象全无的抱头大哭。 “师兄,不要胡说,这事终究是因我而起,还是由我而终吧!”红裳打开房门,迎着呼啸的北风说,“风信和明廷已探到了他的消息,我去迎他回来!” 第23章 第四十四章 西风烈焰留残影 片片雪花飘落,轻柔的划过天空,因天气还没那么冷,落在地上的,须臾便化成了泥水,只有落在屋顶上和树上的,还能稍稍停留片刻,一展洁白晶莹之姿。 芜烟坐在廊檐下,一刻不停做着花灯,从早做到晚,一连几天,直到满院子都挂满了,才停了手,靠在门柱上,盯着这些灯发呆。 燕儿蹑手蹑脚过来,悄声说,“公子,都已准备好了。” 芜烟却问她,“好看吗?” 燕儿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他是指这些灯,“好看,挂在这里,就像满天星星似的。” 芜烟笑起来,如此温柔,如此温暖,燕儿觉得,满院子的灯光都不如公子的笑容璀璨。 “烧了吧。” “啊?!”燕儿有些吃惊,费了这多功夫,还没怎么看,就要烧了?然而想想今晚预计之事,现在不烧,过后也留不住,可是公子为什么还要做呢? 芜烟将花灯一盏盏地烧掉,末了,拍拍手,说了一句,“如此,便了无牵挂”。 夜色渐深,红裳、段明廷、庞如画、王杵、风信等人站立在湖边。段明廷一指远处朦胧处一处山峰,“那里有条暗河,我们过去就能到桃源谷!” 红裳忽然警觉地转过身,“有人来,人数不少!” 其他人没有察觉到,但都纷纷依着红裳所言躲在黑影之中。不一会儿,果然来了几十人,行色匆匆,当前一人正是熟人,阮青溪! 红裳非常吃惊,看他带领的人似乎是他家水寨之人,也就不躲了,从黑暗中跃出来,“青溪!” 阮青溪吓了一跳,上上下下把她打量好半天,“炼红裳?” 红裳笑道,“是我,你怎的像见了鬼似的?” “可不是见了鬼?”阮青溪摇摇头,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以为你死了?” “啊?!” “四皇子说的。好不容易解决水寨危机后,听说你折在敬王手里,我准备去找你的时候,四皇子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我还去药王谷查看,因什么都没有了,我就信了。” 红裳说,“我在灵隐山养伤,大概没几个人知道。——你这是去做什么?” 阮青溪看了看从黑暗中显现的那几人,“应和你们的目的一样,我奉四皇子之命,围剿桃源谷。我们是先头军,后面还会有朝廷的官兵。” “四皇子么~”红裳哼笑一声。 阮青溪犹豫说道,“柳芜烟……,我之前也偷偷与他传过口信,但他不愿从王府中出来,我猜,他定是以为你死了,一心为你报仇,才潜伏在王府。” “我都明白”,红裳点点头。 一切已备好,红裳等人和阮青溪一道,乘着快船,飞一般驶向湖面深处。 漆黑的夜晚,寂静的深谷,芜烟四处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敬王的议事厅,守卫不敢拦,芜烟也不进去,在门口默立一会儿仍旧离开。 敬王正和段庆峰等人分析蔡婉带来的情报,四皇子没有异动,金陵那边王妃以王爷身体有恙为由,掩饰得很好,总之,一切风平浪静。 段庆峰却说局面有点太过于平静,离京之时,皇上对敬王那一通责骂,如今反而没了动作,要提防后招。 “段兄也太小心!”牧源笑道,“虽说比不上极乐馆,但蔡宫主探消息的手段也是不错的,段兄的赌坊不也没有异常消息报上来吗?” 这句话提醒了敬王,“极乐馆真是可惜了,庞如画宁愿自毁也不愿意投靠我!蔡婉虽好,但手下多是上不了台面之人,到底差点,若是加上你的‘雅风’赌坊,倒可弥补不足。” 段庆峰暗暗叫苦,生怕敬王又把这点东西拢过去,他虽投了敬王,可不愿自己手中一点儿势力都没有,忙说,“他们一直在探查西北路的消息,还没有报过来。” 蔡婉负责的是东南路,敬王知道他的担忧,微微一笑,转了话题,盘点谷内的兵器、火/药等,又与他们核对可调用的人手,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 召门外守卫来问,回答说,“是柳公子刚刚过来了,见王爷正在议事,又走了。” 敬王想起柳芜烟,忍不住心发痒,奈何手头一堆事,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商议,但明显心不在焉。 段庆峰看到,不由暗自叹气,若是敬王事成,务必要早些除去柳芜烟,不然自己可性命不保,他看着敬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王爷,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之前事事顺利,皇上也是信任有加,四皇子虽有不满,也不敢明着与王爷对抗,现在怎么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呢?” 敬王有些诧异,却没有反驳,段庆峰继续说,“非是属下妄言,朝堂上,王爷手下官员被查获罪;军中,明里暗里王爷的势力逐渐被清;王爷渐渐被架空……,王爷,我们都知道是四皇子搞得鬼,可他为何对王爷的事情一清二楚?招招都击在要害处?王爷,您想想,这些变故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段庆峰和柳芜烟不和,人人皆知,但他刻意把这些事往柳芜烟身上引,牧源不知深浅不敢说话,敬王脸上阴晴不定,没有为柳芜烟辩解,也没有指责段庆峰居心叵测。 屋内安静至极,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敬王站立不稳,大惊失色,众人也茫然不知缘故,护着敬王从灰尘纷落的议事厅中逃了出来。 伴随着冲天火光,一股巨大的黑烟腾空而起,谷内已是大乱,侍从们喊着“走水啦”,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有几个管事的还清醒一些,吩咐救火救人。 敬王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灰头土脸的管事来回,“王爷,火/药库!火/药库爆炸了!” “什么?!”敬王又惊又怒,几乎站立不住,“兵器库呢?” 那管事哭丧着脸说,“也烧了,死伤了好多个兄弟。” “蠢材!”敬王一脚把他踹开,暴怒不已,“好好的怎么会爆炸?到底何人所为?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王爷!”段庆峰说,“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已然暴露,稍后必然会有人来查,事不宜迟,王爷快撤吧。” “不行!如此一走了之,我怎么能甘心?” 天干物燥,火借风势,越烧越大,转眼间就是四面火光,见状不妙,牧源也劝,“王爷,段庄主说得对,如今谷内被毁大半,再守无用,要尽快收拾下离开才是上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此时,一阵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个侍从飞奔过来,“王爷——,不好了,偷……”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支箭射中倒地。 敬王手下更是惊慌,驾着他就往外冲,敬王大呼道,“等等,去找小柳儿!” 牧源急得直跺脚,“王爷,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他!” 段庆峰眉头一皱,“王爷,你们先走,我去找他!” “不用你们找,我在这里!”略略沙哑的声音响起,芜烟从燃烧的廊下缓缓走来,手里提着支弩 /弓。 敬王大喜,迭声唤他快到身边来。 芜烟笑笑,一抬手,一支利箭呼啸而至。 咣当一声,段庆峰将箭击落在地,敬王怒道,“柳芜烟,你干什么,要造反?” 芜烟哈哈笑起来,“赵珏,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竟高看你了!” 敬王一怔,旋而恍然大悟,怒不可遏吼道,“卑鄙贱人!竟敢暗算我!” “外面还有朝廷一万大军等着你呢,你大势已去!”芜烟冷冷道,“赵珏,今日你必定要死在这里!” 段庆峰不等他再说话,抢上前去,就要夺他性命。 “公子!”燕儿飞身前来,将将挡住段庆峰。 芜烟冷着脸,对着敬王箭矢连发,但敬王周边众多护卫已围上前来,又如何伤得了他。 燕儿不是段庆峰的对手,勉强过了十几招,就连中数掌倒地,胸前血迹点点。芜烟顾不得敬王,连忙把她抱起来。 燕儿面如金纸,已是气息奄奄,强自挤出个笑,“公子,明明有机会逃走的……燕儿知道,公子……想给炼姑娘殉情,咳咳,燕儿……,只盼,来生,能和……,公子,别忘了燕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是听不见了。 芜烟抱着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敬王喝道,“段庆峰,带着他,本王这次绝轻饶不了!” 段庆峰伸手欲扯他过来,却见柳芜烟蓦地调转弓/弩,箭尖对着自己脖颈。 敬王怒道,“你敢!即便你死了,你的尸首我也不会放过!” 芜烟看也不看他一眼,望着遥远的天空,红裳,我来寻你了,我烧了这一副皮囊,干干净净地来了。 轰隆一声,一侧廊檐柱子在火中轰然倒塌,直直倒向芜烟。 段庆峰纵身跃起,闪过火柱,而敬王等人已是惊呼出声,眼看芜烟就要被砸中。 芜烟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的一刻,可并没有预想中烈火焚身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景象,呆住了。 漫天的烈焰中,她站在他身前,身子微弯,单手撑着熊熊燃烧的廊柱,烈火映红了她的脸颊,双目灼灼,比那火焰还要亮上三分,她一身红衣,裙带在风中飘扬,宛若浴火重生的凤凰! 红裳抛开廊柱,单膝跪在芜烟面前,笑嘻嘻地,俏皮又顽皮,“我来接你啦!” 弓/弩从手中滑落,芜烟木木呆呆看着红裳,双手不住颤抖,举举停停,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终于抚上了红裳的脸庞。 “红裳,是你吗?” “是我!”红裳温柔地笑着,小心将他扶起来,“咱们回家吧。” 一股掌风袭来,是段庆峰!然而不等他攻到面前,一把金刀横里拦住,段明廷护在红裳前面。 “明廷?!”段庆峰失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爹爹,朝廷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在外面,敬王逃不掉的,何必跟着他丧命?!” “胡闹!”段庆峰顾不上修理儿子,眼见取胜把握不大,赶紧对敬王说,“王爷,快走!” 敬王恶狠狠看了看芜烟,知道现在逃命要紧,在众护卫的保护下就向外跑。 “杀了他!”芜烟厉声叫道。 红裳二话不说,甩开乌金鞭就杀了过去,顿时与敬王侍卫杀作一团。 “裳儿!”段明廷怕她吃亏,紧跟上前,边打边说,“穷寇莫追,外面自有人解决他。” 红裳犹豫。 段明廷与红裳背靠着背,互为后盾,“火势太大,阮青溪的人手都开始撤退了,就那么一条出口,敬王跑不了。” 烈火中,看着他二人与护卫们打斗的身影,芜烟有些怔楞,不知为何,心慢慢变得冰冷,麻木…… 第24章 第四十五章 苍夜寒渚悲未央 灵隐山道观中。 “还是不见人吗?”段明廷问李仲阳。 李仲阳点点头,段明廷气恼道,“这算什么?裳儿千辛万苦,受了那么多罪才把他救回来,结果他反而对裳儿冷着个脸,关上门谁也不见!裳儿天天候在门口,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好容易养好的身子,再折腾病了!” “估计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无颜见师妹。” “他原本不就是卖笑的吗?何必惺惺作态!” “你竟不知道他……”李仲阳眼睛溜圆。 段明廷不解,“他什么?” 李仲阳摇摇头,“不提也罢。不过,你爹竟没有对你说过,这点我倒很惊讶。” 段明廷越发糊涂,但李仲阳不肯再说,反而问起段庆峰的下落来。 提起这事,段明廷脸色也不好看,“不知道他和敬王一起躲到哪里去了。说起来,四皇子的人也真是废物,我们和阮家都把敬王逼到那个地步,他们守在出口,愣是让敬王给逃了,唉,废物!” 李仲阳捋捋颌下并不存在的胡子,“总而言之,人救出了,你们几个无损失,这就很好,嗯嗯,很好!” 二人说着话,庞如画和王杵走了进来,庞如画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一场,她对李仲阳行了个礼,“多谢李掌门,让我家燕儿葬在这里,算是,算是……圆了她一场梦。” 李仲阳道了声节哀,“庞馆主客气了,我家师妹也多承您关照。” 王杵在旁粗声粗气说道,“李掌门,如今事已了,我们来和你作别,这就下山去了。” 李仲阳知道留不住,问了一句,“柳公子那里,馆主还是去说一声吧。” 庞如画沉默片刻,摇摇头,“算了,以他的心性,定然不喜外人打扰,我们还是悄悄走的好。” 送走二人,李仲阳看看段明廷,一副你什么时候走的表情。 段明廷哭笑不得,“我不走,我放心不下裳儿,等她情况稳定了我再走。” 情况稳定,这是个什么意思?李仲阳挠挠头,算啦,孩子大了各有心思,不管啦! 僻静山林处,茅草屋中,芜烟静静躺在床上,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桌一凳,一床一柜,床头一个书架,零散摆着几本书,这是他还是“青冥”的时候所居住的地方。 芜烟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翻,空白处还有他当初的标注;打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旧衣,是他当年所穿,想不到还留着;桌上的文房四宝,皆是他当初用的,还按照他的习惯摆放。 到处都是青冥的影子和气息,芜烟有些喘不过气。 笃笃两声,门被人叩响,门外传来红裳近乎讨好的声音,“芜烟,我烧了热水,要不要洗个澡?” 芜烟心颤了下,开了门。 红裳没想到他终于肯露脸,一声欢呼,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又搬来一个大浴桶,试试水温,腆着脸说,“用不用我帮你洗?” “不用,出去吧!” 红裳有些尴尬,摸摸鼻子,将换洗衣服放在一旁,嘻嘻笑着退了出去,“我去端些饭菜。” 芜烟看着她走远,掩好门,褪去衣衫,看着泡在水中的躯体,手腕,脚腕,胸前,乃至一双腿上,整个身体,都是横七竖八的暗红色的痕迹,那是绳子长时间勒出来的,又怎能让她看到这样不堪入目的身体? 芜烟将头深深扎在水中,哽咽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水冷了,芜烟才出来,换好衣服,打开门,就看到红裳乖巧地坐在门口,旁边放着一个食盒。 见他出来,红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将食盒提了进去,又将屋内收拾利索,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芜烟,我亲手做的菜,来尝尝!” 一碗白粥,几个汤包,几碟看上去很精致的小菜,还冒着热气,红裳一向不擅长做饭,能做出来也算是难为她了。 端起那碗白粥,芜烟犹豫了下,但看到红裳期待的眼神,还是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勉强喝了两口。 印象中的腥臭就那么突兀的浮现出来,胸中的呕吐之意再也压抑不住,芜烟冲到门外就吐了起来。 红裳给他拍着后背,顺着气,“怎么了?是不是我做的太难吃了?” 芜烟扶着树的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腕上的伤痕,红裳一眼就瞧见了,抚摸道,“这是怎么弄的伤,还痛不痛?” 芜烟不由自主哆嗦下,啪的一声拍开她的手,“你存心看我笑话吗?” 红裳摸不到头脑,纳闷问,“我没有啊,你为什么生气?” 芜烟不再理她,也不想再回到充满青冥气息的屋中,林中空气冷冽,缓解了胸中郁卒之意,他索性向林中深处走去。 “你这是怎么了?”红裳急得想哭,扯住他袖子说,“若是饭菜不对胃口,重做便是;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你直说就是;为什么无缘无故发脾气,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你没得罪我,是我不想见你!”芜烟表现得十分不耐烦,用力想挣脱她的手,“真烦人,滚!” 红裳愕然,芜烟如此嫌弃的态度,一时让她接受不了,不明白,十分的委屈,不知不觉就松了手。 芜烟心烦意乱,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嘴里说了什么,他曾无数次幻想红裳还活着,可当红裳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时,他反而生出一种惧怕之情。 我在怕什么?芜烟漫无目的地走着,怕和她见面,怕和她接触,怕她知道……,芜烟又忍不住一阵作呕,她还是从前的她,而我,却不是从前的我了。 太阳慢慢落下山去,月亮渐渐升起来,山中的夜,更加寒冷,芜烟呆立在一条小河边,河面已结了薄冰,冰面映着月亮,泛着冷冷的光。 霜冷长河,悲凉顿生,造化弄人,竟得如此下场,芜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寒冷的夜风吹过,唤回来芜烟一丝神志,红裳死而复生,又涉险救回自己,二人好不容易再次相见,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却将情绪无端发泄在她身上,芜烟暗自生悔,慢慢挪着腿往回走。 山腰的那棵凤凰树,是初次和红裳见面的地方,说来神奇,那棵树无论寒暑,一年四季皆枝繁叶茂,有一年冬季竟然还开了花,怪不得都说灵隐山是神仙庇佑的地方。 红裳最爱凤凰花,芜烟脚步一顿,折身去看凤凰树有没有开花。 然而他却看到了什么? 远远望去,凤凰树依旧郁郁葱葱,十分繁茂,红裳背靠在树干上,低着头,对面站着段明廷,微微弯着腰,和她说着话。不知说到了什么,红裳抬头和他对视一眼,二人都笑了。 愤怒、不甘、憎恨,一下子涌上心口,头裂了般的疼痛,芜烟咬着嘴唇就要过去。 “柳公子!”,背后有人轻轻叫道。 “李仲阳,你来做什么?” “见你头脑发昏,特来给你醒醒脑。” “你还没资格!” 李仲阳圆圆的脸色挂着憨厚的笑,“哎呀,给‘青冥师父’提醒,我自然没有资格,可若是‘柳公子’,我还是自信满满的。那我该叫你‘师父’呢,还是‘柳公子’?” 锥心之语!芜烟脸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惨着脸,踉跄几下,勉强站住。 见他如此,李仲阳有些于心不忍,好言劝说,“他二人只不过说说话,你就受不了了,难道要师妹今后再不许见其他男人了?你也忒霸道!” “你若是冲过去,只会让他们尴尬,本来没有的事儿也快有了。——你不信段明廷也罢,难道还不相信师妹?” “若不是段明廷几人仗义出手,恐怕师妹早就重新投胎了,你还能等到再见一日?你是受了苦,可师妹就比你好吗?刚回来的时候,就是个活死人!” “好不容易从阎王手里把她的命抢回来,致命的内外伤,怎么也休养个几年吧。要为了你,她用了‘摧心法’,你应比谁都清楚后果!” “红裳又用了‘摧心法’?”芜烟失声叫道,脸上满是恐慌。 “又?”笑容从李仲阳脸上一点一点消失,“摧心法,能将人的潜能发挥到极致,但代价是元气的折耗,提升的功力越强,自身的损耗就越大。用一次就要搭上半条命,还两次?——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可你自从回来后是怎么对她的?” “你好好想想,她还能活几年?”李仲阳越说越怒,“若不是看在以往的师徒情意份上,我真想一掌劈死你!” 浑身的气力都像被抽走般,芜烟站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李仲阳看着他那比死人也强不到哪里去的脸色,叹道,“别闹别扭了,总归灵隐山是安稳的,我这就打发闲杂人等下山。也顾不得什么门规了,你们就在这里住下,过些平静日子……” 李仲阳有些说不下去,摇头叹气一步三晃地走了。 她还能活几年?李仲阳的声音不住在耳边回响,芜烟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将身影藏在黑暗之中,无声地恸哭。 劫后余生,他的红裳却又要再次面临死亡,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红裳油尽灯枯?芜烟挣扎着站起来,他费尽心思,才让红裳爱上自己,历经磨难,好容易又能在一起,又怎能就此放手? 凤凰树下已是空悠悠,不见红裳的身影,芜烟站在树下,摸着树干,那是红裳靠过的位置,似乎还留有她的气息。芜烟面露迷茫,站立许久,眼神终是坚定起来。 夜色深沉,芜烟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后山崎岖不平的路上。后山上的墓室,是历代掌门埋骨的地方,那不单单是简单的墓室,那里的石壁上刻着灵隐山的种种秘技禁术,他改头换面的“换骨术”就是从那里习得,也许那里有“摧心法”的对应之术。 墓室竟然找不到了! 芜烟大为惊诧,难道是李仲阳布了新的阵法?芜烟绕着前山后山转了很久,又爬上了山顶,也没找到墓室,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只能让李仲阳重启墓室,墓室只能是掌门在自知临近死期时开启,只能进不能出。不知道那个小顽固肯不肯破坏门规。 他这样想着,不留神脚下一空,瞬间跌落下山崖。 树杈子、灌木从、野草堆,纷纷从眼前划过,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芜烟晕头转向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掉在一个坑道中。 芜烟自小在灵隐山长大,但他从没发现这里有个坑道,这个坑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过,四周有明显的人为挖掘迹象。 芜烟心中一动,掏出火石,点燃木枝照明,顺着坑道向内走去。开始是泥土,走着走着,四周变成了石壁,再走不长不短一段,前面没有路了。 看着眼前的石壁似乎和四周的没什么不同,鬼使神差的,芜烟用手推了推,哗啦一声,那堵在前方的石壁轰然倒塌,竟然是泥土裹着石子将将堆成的! 再看石壁后面,墓室! 芜烟大喜,顾不上想这条坑道怎么来的,快步进了墓室。然而他仔仔细细看遍了镌刻的灵隐山秘技禁术,也没有找到与摧心法有半点联系的内容。 芜烟大失所望,又不甘心,在墓室中来回翻看查找,生怕漏掉什么信息。 偶然看到“换骨术”,如今还好好的刻在石壁上,想起修炼的不易,芜烟也有几分感慨,不由走上前去,刻着这禁术的石壁紧挨着进来的通道,地上还散落着刚才倒塌的碎石泥土。 芜烟的心突然就狂跳起来,颤抖的手指摸着禁术旁边的那处石壁,那处看上去光秃秃的,毫无一字的石壁。 手指划过的地方,粉尘飞落,隐隐约约看出后面的字。 芜烟顿了下,继而疯狂地抠那处石壁,碎块泥土哗啦啦地,扑到他的脸上、身上、 满壁的字迹完全显现出来。 芜烟呆看良久,瘫坐在地上,低头扶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面泪水,笑着笑着,他口中猛然发出野兽般嘶叫。再抬头,以往略带哀愁忧郁的眼睛,变得猩红凶煞,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如此,甚好!” 道道血痕的石壁上,开首赫然刻着一行字,“习换骨术,气乱而不散,按下法聚气内收,可得大成”。 第25章 第四十六章 纵横触破解沉浮 红裳山上山下找了几天,也没见到芜烟的人影儿。 看着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红裳,李仲阳拿着把紫砂小壶,嘬了口茶,眼睛一亮,“不错!你尝尝?” 红裳简直无语。 “担心柳芜烟?”李仲阳瞥了她一眼,“他又不是三岁的娃娃,还用你时时刻刻看着?灵隐山他比谁都熟,更不会迷路,放心好了,他想通了自己会回来。” “师兄,你不知道,他性子和以前很不一样,如今又受了磨难,我怕他一时想不开……” “呵呵,想不开正好,一了百了,咱们也落得清净!” “你!”红裳气得去捶他的头。李仲阳端着茶杯就往外跑,门一开,就见柳芜烟从山阶上走来,衣衫破烂,形容憔悴。 “芜烟,你去哪里了?叫我好找!”红裳一把推开李仲阳,急急扑过去,说道,“你这是跌倒的?遇到危险了吗?有没有吃东西?” “累!”芜烟一头倒在红裳怀里。 红裳很是吓了一跳,扶他进屋躺下,给他擦洗换衣,少不得又忙乎一番才将他安置下来。 他手腕上的伤痕只剩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脉搏跳动有力,就连体内杂乱的气息都几乎摸不到,如此安稳的脉象之下,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内力涌动,待要细探,却又消失不见。 红裳不明所以,见他睡得深沉,也就放下心来。 芜烟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其间只睁眼喝了几次水,饭也没吃一口,醒来时看到红裳,还迷迷糊糊地问,“红裳,你又偷懒没去练功?小心师父罚你!” 红裳笑道,“我一直守着你,哪有功夫去练?求师父您千万饶了徒儿这一回!” “师父?”芜烟反问,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皱着眉揉揉头,好一会儿眼神才渐渐清明起来,“我睡糊涂了。” 他这边洗漱好,红裳已端来饭菜,鸡汤银丝面,烤了两张麻饼,配上几碟酱菜。芜烟没有挑剔,慢条斯理吃着。 红裳在旁看着他,见他不说话,便没话找话的搭讪,“风信兄弟二人今日就要走了,我让他们带个口信给若虚道长——我们已无事,请他安心养病——省得他老人家干着急。” 一声轻响,芜烟放下碗筷,“让风信先不要走,我有事找他。” 什么事呢,红裳想问又不敢问,生怕一句话不对再惹恼了他,自从桃源谷回来,他的脾气越来越差,红裳经常莫名其妙就被抢白一顿。 屋内寂静无声,二人中间竟有了丝尴尬,红裳有些受不了,起身说道,“我去告诉风信一声。” 芜烟沉默着,看着红裳离去,他竟然与红裳无话可谈! 入夜,外面飘起了雪花,红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芜烟喜欢玩什么,喜欢吃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好笑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讨他欢心了! 门被推开,芜烟一身寒气,急匆匆走进来。他只穿一袭单薄的道袍,头上、肩头、前襟都沾满雪花,屋中温暖,片刻就化了,湿了一片,见了红裳,他劈头就问,“今晚你为什么没来?” “啊?!”红裳诧异的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我们不是说好了去看凤凰花的吗,我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不来?” 什么时候说好的?红裳整个人都懵了。 芜烟一把抱起她,抬腿就往外走,在红裳的惊呼中,嗖地跃过屋脊,俊逸的身形飘过,转眼就飞过数丈。 耳边呼呼的风声,两旁的树林飞快向后退去,红裳连惊呼声都没有了,她紧紧抱住芜烟的肩膀,他的功力恢复了?! 不过须臾片刻,就到了凤凰树下,哪里有什么凤凰花,芜烟纳闷说,“不对啊,早上明明开花了,我还特意在上面挂了彩灯,单等你晚上来看,诶?灯怎么也没有了?” 好像是曾经有这么回事,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红裳轻轻唤他,“芜烟!” 芜烟回头问,“你说什么?” “……师父?” “胡闹!师父也是混叫的?”芜烟一下子生气了。 泪忽然就流了下来,红裳扑过去抱住他,“青冥哥哥!” 芜烟手忙脚乱给她擦着眼泪,结结巴巴地说,“红裳,莫哭,莫哭!” 没有花看,二人只能打道回府,芜烟想要送红裳回去,红裳却和他一起来到他的住处。 看着坐在床边的红裳,芜烟有点不好意思,“红裳,乖乖回去睡。” 回答他的是红裳温柔缠绵的吻。 芜烟的耳朵发红,脸也烧起来,不由自主地,就开始下一步动作。 他似乎比想象中更能让红裳愉悦,芜烟有些诧异,无意中看见映在床侧镜中的脸,绝美,陌生又熟悉。 “这是谁?”芜烟摸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人先是惊慌、迷惑,又慢慢变得茫然,悲哀,沉默不语。 红裳环抱着他,“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嗯,我知道。”芜烟回过神来,温柔笑着,“我永远也不会放手。你放心,今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灵隐山的日子平静安稳,而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敬王却焦头烂额。经过桃源谷一战,敬王多年经营几乎毁于一旦,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芜烟的背叛。 “王爷,近来不知怎的,江湖上纷纷说起灵隐山的传言。” 敬王看着段庆峰,不悦道,“有话快说!” “说是灵隐山藏着龙脉!王爷,那里可是有数不尽的宝藏!” 敬王冷笑一声,“你叫本王挖了自家龙脉?来给你报仇?” 段庆峰冷汗都流下来了,分辩说,“王爷误会了!属下可是一心为了王爷!您把金銮殿那位当家人,可人家把您当仇人。柳芜烟别的我看不上,但他有一点说的对,皇上过河拆桥,就是想要您的命!刀都架在脖子上了,王爷,若一味的出逃,最终只会被他们父子二人逼死!” “段庄主说的对!”牧源也赞成,“若王爷能拿到宝藏,便有财力招兵买马,再加上咱们手里残留的兵力,倒可与那位斗上一斗!” 敬王又何尝不想,但挖龙脉,对他这个皇室来讲,是极为忌讳的事情,不免犹豫。 “王爷,若得了龙脉,那位子也必然可得,届时,想做什么做不得?如今,灵隐山龙脉的流言越传越盛,江湖上大批的人都开始找寻灵隐山的踪迹。我对灵隐山也略知一二,由我带路,王爷必能夺得先手,请王爷放心便是!” “段庆峰,你好歹也是灵隐山的传人,助本王围攻师门,你真做得到吗?”。 段庆峰行了个大礼,“王爷乃真命天子,我自当拼死追随。而且,我虽然在灵隐山呆过几日,但自从我下山,便不再是灵隐山的弟子。” 敬王哈哈大笑,“好,传令,召集人马,去灵隐山!” 事不宜迟,敬王在段庆峰、牧源、蔡婉等江湖人和亲卫侍从的簇拥下,按段庆峰的指点,一路疾行找寻灵隐山。 他将仅剩的人手全都带了出来,约莫三百人左右,很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虽小心掩盖行踪,但这么多人,难免泄露一二。有很多江湖闲汉,便悄悄地跟在后面,想要捡个便宜。 敬王想要除掉这些尾巴,段庆峰劝道,“不过是些个游兵散勇想来分一杯羹,他们成不了气候,不必为他们耗费我们的人手,只需提防赵彘!” 四皇子赵彘此时也在为灵隐山龙脉的事情头疼,龙脉的事情不但在江湖上弄得沸沸扬扬,连部分官员都开始关心,皇上很是不悦,刚给他下了密令,要他无论如何也把这些流言压下去。 怎么压?由朝廷出个告示,说压根没这回事?谁信? 把造谣、传谣之人统统抓起来?监狱地方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而且,朝廷的捕快衙役们都不用干的活儿了! 赵彘就去问妹妹。 思柔公主笑他,“哥哥怎么这般糊涂?直接把源头掐断不就行了?” “我想掐,可谁知道这流言从哪位口中传出来的?” “哥哥,我不是说流言的源头,我说的是,这件事的源头,灵隐山!” 见他还不明白,思柔又细细解释,“龙脉到底有没有,在哪里,都要着灵隐山去问;想要龙脉的,也都会去灵隐山。哥哥只需在灵隐山守株待兔即可。——哥哥手下不也有与灵隐山有瓜葛的人吗?” “对啊!”赵彘一拍手,神色顿时轻松起来,“唤阮青溪来!不,他太桀骜,上次围攻桃源谷,就不听我命令半路就撤退。这次我直接找他去,决不能让他推脱。” 思柔提醒他,“虽说阮家已招安,但他们自由散漫惯了,匪气太重,你尽快把那阮家女子纳了吧,顾忌他妹妹,便是再不情愿,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笠泽水寨,阮青溪从桃源谷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好,无他,水寨折损太大,带去的人手,只回来五成不到,若不是他抗命坚持要撤退,只怕除了他就没人回得来了。 阮家小妹心情却很好,她刚刚得到赵彘的信,说不日就要登门商量她入府的事情。 阮青溪并不赞成,但赵彘说了,虽不是正室,但一进门就会给个侧妃的位份。这对水匪出身的阮菱来说,已是格外优待,因此,阮父没有反对。 水寨张灯结彩,欢迎赵彘,阮青溪看了,想起在桃源谷丧命的兄弟们,心里不是滋味。 在阮菱的殷切盼望中,赵彘登门了,除了封她为皇子侧妃的旨意,还给水寨头领带来了朝廷的封赏。阮父得封校尉官职,水寨众人无论多少,都有赏赐,死去的兄弟们也有抚恤。 阮家一跃成为官身,闺女虽然是侧妃,但也是妃不是?看如今这架势,四皇子板上钉钉是日后的皇帝,那闺女就成了皇宫的娘娘,没准孙子还能当皇帝!阮父和二公子阮大河都喜滋滋的,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所以当他们知道阮青溪拒绝四皇子要他带路去灵隐山的要求后,就大大的不理解,阮菱哭得眼睛都肿了,直说大哥不疼她。 赵彘找来阮父,二人商议后,阮父就去劝儿子。 阮青溪回答,“漫说我不知道灵隐山在哪里,就是知道,也不能带他们去。外面都在传龙脉流言,不知多少人想要浑水摸鱼,这个时候,我更不能给灵隐山添乱。” “儿啊,那龙脉是皇家的,四皇子是去平息事态,又不去挖它。而且,我听说灵隐山本就是替皇家看管龙脉的,他们原是一处的,何来添乱一说?儿啊,爹老了,咱阮家好容易挣了个前程,手下的兄弟们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就算不为你妹妹,也要为咱们下面的兄弟想想!” 正说着话,阮菱咣当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封信,得意洋洋地说,“大哥大哥,连你师父都命你去灵隐山维护周全,还把位置写下来了呢!” 阮青溪脸色大变,责备妹妹,“你竟敢偷拆我的信!” 阮菱撅着嘴辩白,“信又没封口,我以为谁都能看。反正位置在哪里我都记住了,就是你不去,殿下也能找到!” 阮青溪捏着那封信,铁青着脸,“这是最后一次我为他做事!” 第26章 第四十七章 快意恩仇是江湖 “我简直成跑腿的了!”李仲阳不住的抱怨,“又让我去后山查看,我才是现任掌门好吧?” 红裳安抚道,“这也是为了咱们灵隐山啊,明廷传来的消息,已有不少各色人等聚集在四周,就等着找入山的门道呢!他比咱俩都更熟悉灵隐山,听他的吧。” “灵隐山的屏障机关都是他布置的,他应该自己去才对!别说什么身子骨弱,他功力既然恢复了,就该担起这责任来!哦,他功力是怎么恢复的?” “我也不知道。”红裳摇摇头,又推李仲阳出了门,“别抱怨了,我和师兄一起去。” “恩恩,离他远一点,我总觉得他越来越古怪了,神叨叨地天天不见人影,也不知做什么。” “师兄真是的,他是去查看前山的机关好吧!” “女生外向!”李仲阳摇头晃脑,哼着曲儿查看后山去了,“大王叫我来巡山~,啊~啊~” 灵隐山前山处,云雾缭绕,隐约看到有山峰矗立其间,段庆峰知道此处机关甚多,以往他来都是李仲阳或希真师父领他进山,现在没有领路人,他是小心又小心,生怕中了圈套。 可老天似乎都在帮他,识破了几个机关后,他竟然找到了山门! 一道天阶攀岩而上,正是他之前上山时必过的要道。段庆峰虽然有些疑心太过轻易,转念一想,李仲阳武功虽好,也不过一人,炼红裳捡了条命,功力能恢复到几成还不好说,只要没有赵彘的大批兵马,他们就不怕! 而李仲阳,是绝不可能让外人进山的! 段庆峰谦恭道,“王爷,这就是灵隐山山门!” 牧源见敬王面露喜色,也恭维说,“真是吉人天相,王爷一到,灵隐山也不藏了,看起来就好像特意恭迎王爷一样。这是真龙天子才有的气象啊!” 这话说得敬王心里十分舒服,大手一挥,“进山!” 段庆峰手持天图,且看且勘,脸上神情越来越慎重。 脚下早就没了路,众人在荆棘中穿梭了很久,感觉只是在原地绕来绕去,敬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龙脉在哪里?怎么一直带我们兜圈子!” “王爷别急,龙脉就在此处!这天图是百年前的东西了,山内景物也有所改变,待我再对照查看,定能……啊!”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幸亏旁边的蔡婉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抓住,才没有掉下去。 段庆峰定睛一看,脚下俨然是万丈深渊,当下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面前横着一道深谷,因灌木丛挡住了视线,才没有看到。 段庆峰仔仔细细将天图又看了一遍,大喜过望,“王爷,龙脉就在前面!” “吊桥!”牧源指着斜前方叫道。 那吊桥晃晃荡荡,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能经得住这么多人过去吗,况且,这龙脉也太好找了吧!敬王有些迟疑。 “王爷,不如我和段庄主先去查探看看?”牧源请示。 敬王自然同意,他二人一去就是一日,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牧源难掩激动之色,“王爷,找到了!” 敬王霍的站起来,旁边的蔡婉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段庆峰俯首道,“王爷,龙脉就在前面,我和牧兄已经仔细看过,找到了入口。” “好!”敬王大喝一声,“真是天助我也!”冲动之下,他想现在就过去,但只有一条晃悠悠的吊桥可通往对面,为避免后路被切断,遂吩咐属下分作三队,一队过桥去守着龙脉,一队在此待命,一队去探有无追兵,顺便把那些试图白占便宜的人赶走。 一切安置好后,东面的天空蒙蒙发亮,敬王带着两队人过了深谷,留下一队驻守吊桥。 天涧这边,与来时的草木杂生不同,是一片开阔地,山林前凸显出一面巨大的石壁,如屏风般矗立眼前。段庆峰走上前去,拿起石块当当到处敲了敲,果然有一处声音发闷,便指着那处说,“王爷,就是这里!” 敬王命人在那处点燃火/药,爆炸声过后,便看到一黑黢黢的洞口掩在乱石碎块之中。 众人欢呼不已,敬王拍着段庆峰的肩膀,“段卿家果然神算,今后事成,你定是首功!” “全靠王爷提携!哦,全靠陛下鸿恩!”段庆峰立刻行了跪拜大礼。 牧源反应也不慢,紧跟着跪了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遭立刻跪倒一大片,山呼万岁。敬王满面红光,逃出桃源谷的挫败感一扫而光,朗声笑道,“诸位卿家请起,我们君臣共享这万里江山!” 略带沙哑的声音毫不合事宜地响起,“八字都没一撇,这就忙着做起春秋大梦来了,真是好笑!” 众人皆惊,慌忙转身去看,只见那乱石堆中,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眼底泛着猩红,阴森又兴奋的神情,充满危险的气息,仿佛就要纵身跃起捕捉猎物的野兽! “柳芜烟!” 柳芜烟的慢慢看了过来,被他的目光扫过的人,心底发寒,脸上不由出现惧怕之色。敬王对上他阴冷的眼神,竟也起了一阵战栗,他环视一周,并无他人,他知道,柳芜烟敢独自一人来此,定然有依仗,难道是赵彘? 这是他布的局?!敬王警钟大作,要撤吗,可龙脉就在眼前,如何能罢手?他厉声喝道,“柳芜烟,念你之前服侍我一场,只要你快快投降,将功补过,背叛之罪我可饶你一命!” 柳芜烟轻笑,“如此,便多谢王爷了!”,他手轻轻一扬,似乎是要挥走眼前的尘土,但几道黑影却一晃而过,击向敬王,速度之快,让人以为是幻像。 强劲的冲力袭来,敬王不由自主的就向后倒去,胸前巨痛,一口血喷出来,几乎昏过去。牧源段庆峰连忙扶起他来,他胸前血污之中,数枚石子镶嵌在内,汩汩向外冒着血。蔡婉想将石子取出来,可刚碰到伤口,敬王就疼得哇哇大叫,那些小石子,竟然恰恰巧巧,都嵌在骨头缝中! 段庆峰大骇,满脸惊惧藏也藏不住,指着芜烟道,“你的功力恢复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说起来,墓室的手脚是你做的吧,这般巧妙心思,竟然连我也骗了去,若是用在武学上,你会比现在精进不少!” “哼哼,此乃我平生最为得意之事!”段庆峰知道他的厉害,暗暗使眼色让牧源护着敬王偷偷逃走,自己引着他的注意力,“通墓室的密道我二十年前就开始挖了,我明明比你年长,入门时间也比你早,可师父一见了你,偏偏选了你做继承人,说什么‘天赋异禀’,纯属是偏心!” “从那时起,你就开始算计我?” “哈哈,当然不是,你那时不过是个奶娃娃,有什么可算计的?我只想学成墓室所刻绝顶武学,把你打得一败涂地,告诉师父,我才是真正合适的继承人!” 听他这么说,芜烟不禁失笑,慢悠悠说道,“只是可惜,你才学有限,功力太低,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学无所成!” 段庆峰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黑,彻底阴沉下来,“你倒是人间罕见的练武奇才,轻轻松松就将‘换骨术’习成了,怎么样,散去功力的滋味不错吧?” 芜烟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这笔账,正好今天算一算!” 段庆峰眼尾扫见敬王已经撤到吊桥边,便说,“谁也没逼你去练,你为了一己之欲,违抗师命,活该有此劫难!”,说罢,一声唿哨,手下蜂拥而上。 芜烟早就猜到了他的如意算盘,不过是凭人数多想要拖住自己,好让敬王有时间逃跑。他拿出一管小小的柳笛,吹了几下,山林中顿时虎啸连连,一只斑斓大虎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人群。这还不算,随着阵阵狼嚎,一群恶狼紧随其后,更有数种山间猛兽从林中闪现,走兽成群,张牙舞爪。 “驱兽术!”段庆峰惊叫起来,这绝技连希真也不会!再看,敬王那里也受到攻击,不少人已丧生兽口。 芜烟冷冷说道,“你们人手众多,我当然要找些帮手来,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些畜生口中。” 看着手下折损已十之八九,敬王也顾不得重伤难忍,愤怒地吼道,“柳芜烟,你扪心自问,自从你入了我府,我待你如何?何曾委屈过你一分?” 几声柳笛声响,百兽停止进攻,低低吼着候在一旁,敬王等人也不敢乱动。 芜烟慢慢踱到敬王面前,居高临下的说,“我最恨之人,第一是段庆峰,第二就是你,你对我的种种‘好’,今日我都还给你。” 看着芜烟慢慢伸过来的手,敬王脸色也终于出现一丝惧怕,连叫“救命!” 牧源和蔡婉双双跃起,一个攻上盘,一个攻下盘,因知情况危急,二人一点儿没保留,拿出全部功力拼命一击,想着即便他不死,也要他受伤! 没人瞧见芜烟是如何动作,空中划过两道血痕,他二人重重摔在地上,如同从血池中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没有一块好皮,筋骨尽断,全无声息,齐齐便赴了黄泉。 敬王所余只剩二三十人,除了段庆峰,皆吓得手足酸软,瘫倒在地,见过杀人的,没见过这么杀人的! 芜烟看着敬王,“我想好了你十种死法,这就说给你听,挑一个吧!” 敬王挣扎站起身来,盯着芜烟,一脸的不甘和狰狞,“我要和你醉生梦死!” 芜烟大怒,一脚踹在他膝盖骨上,生生把敬王的左腿反折过来,露出森森的骨头茬子。 敬王惨叫一声昏死过去,眼看敬王就要性命不保,吊桥上传来一声“手下留情!” 赵彘带着侍卫们匆匆走过吊桥,身后,横七竖八躺着敬王留在那里的守卫。 赵彘在对面看得清楚,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这柳芜烟以一人之力对抗数百之众,今非昔比,万不能等闲视之。他向芜烟一拱手,笑道,“太好了,我手下没能从桃源谷带回你,我以为你不在了,很是罚了他们。如今你无事,真是万幸!” 芜烟一眼瞟到了赵彘身后的阮青溪,眉头微皱,“你来找龙脉?” 他冲着赵彘说话,眼睛却看着阮青溪,阮青溪微微摇头,那边赵彘已经说道,“我怎会挖自家的龙脉?我是为了抓赵珏这罪臣贼子来的,柳公子,这赵珏谋逆案父皇也要过问的,还请暂且留他一命,让我押他回去受审。” “若是这罪名定了,他该受什么刑罚?” “犯上作乱,妄图谋反,主犯自当受剐刑,其余人等,查明后按律处罚。” “这倒和我想一处了。” 赵彘以为他答应了,立刻就叫人锁拿敬王,谁知芜烟手掐着敬王,给他服了一丸药,又在他身上几处拍了拍,敬王便醒了过来。 芜烟拎着他,对赵彘说,“既然差不多,就在此执行也不为过。” 赵彘连忙阻拦,“不可,此案牵连甚广,要拿他及党羽回京城受审,查明之后再依照刑律定刑。” “刑律?”芜烟冷笑,“我便是刑律!” 见他不配合,赵彘话锋一转,温言劝道,“我知道柳公子对他恨之入骨,不如随我上京,细陈赵珏罪条,定刑后,亲眼看他受刑如何?” 芜烟充耳不闻,唇边柳笛又响起,空中飞来十几只巨大的鸟,形状怪异,似鹰又似鹫,盘旋几圈后停在峭壁上,盯着下方众人发出“咯咯”的叫声。 众人毛骨悚然,尤其是敬王,他醒来后动弹不得,可神志清醒,更能清楚感受到伤口带来的剧痛,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鸟儿,敬王头皮发麻,忍着剧痛,哀声祈求,“小柳儿,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全是因为爱你!我爱你爱得发了狂,只想不顾一切拥有你。你想想看,咱们在一起时,吃穿用度,我何曾委屈过你?府内众人谁敢小瞧你?就是你出去,旁人只有艳羡的份!咱们……也有柔情蜜意的时候,你……” 不等他说完,芜烟又撅断了他的膀子,敬王痛得不断抽搐,面孔扭曲,惨叫声响彻山林,却怎么也昏不过去。 再这样下去到不了京城,人就死了!赵彘见芜烟不听话,便拿出皇子的威仪,喝道,“他现在还是王爵,你一个平民之身杀害王侯,乃触犯了刑律!还不速速住手!” 芜烟仰头哈哈大笑,猛一抬手,将敬王抛向空中,峭壁上的怪鸟桀桀叫着,扑着翅膀飞向敬王。 利爪尖喙撕着,敬王胳膊被扯断一只,腿也去了半截。他惨声叫道,“青冥,我死也不会忘记你在我□□欲/仙/欲/死的样子——” 青冥!便是一副置身世外样子的阮青溪都露出震惊之色,这柳芜烟竟是灵隐山上代掌门青冥子! 敬王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怪鸟在空中争夺着他的血肉,漫天血雨落下,随之而来的,是碎肉、断肠,还有只余躯干的敬王。 他还没有死,缺了只眼睛,七窍流血,喉咙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地上蠕动着,没有抢到肉的怪鸟冲过来,围着他,跳跃着,拍打着翅膀,啄着他的肉。 芜烟冷冷的声音传来,“赵珏,我灵隐山的救命灵药,可保你直到最后一刻,都是清醒的!” 这是要他活生生地体会被啃噬的感觉!众人头皮发麻,心里发毛,看向芜烟的眼神如同看怪物。 桀桀怪叫,怪鸟复归峭壁,犹未满足,盯着下方众人,看谁是下一个。 地上血迹已变成暗色,敬王只剩白骨,然而这些骨头,也被久候的狼犬叼走啃咬,片刻之间,竟是一点儿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现场如死一般的寂静,,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惹了这疯子的注意。就在这诡异气氛中,轰隆一声,吊桥断了,碎裂的木板、铁链掉入深不见底的山涧,旋而不见。 芜烟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阴森,“诸位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第27章 第四十八章 天下无人不识君 目睹敬王的惨状,就连赵彘也不敢说话了,悄悄退入侍卫保护圈中,尽量减少存在感。 芜烟慢慢将目光转向了段庆峰。 段庆峰的手下纷纷退开,只余他一人与芜烟对峙。 看着段庆峰气愤又无奈的神情,芜烟觉得有几分好笑,“你花了那么多精力收买人心,招揽势力,如今危难,又有谁帮你?” 段庆峰脑子飞快转着,他一人与之对抗,必死无疑,现场加上赵彘的人,还有百余人,若是混战起来,未免没有逃脱的时机,他瞥见石壁旁边的山林,那倒是一条逃生的路。 只是这旁边许多的猛兽,倒是棘手! 劲风袭来,段庆峰狠命躲开,不知怎么腿一麻,一个狗啃泥跌在地上,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一抬头,猛虎正虎视眈眈看着他。 段庆峰吓出一身冷汗,懒驴打滚逃出虎口,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老虎并没有追来,仍旧趴在地上。 柳芜烟并没有吹笛! 段庆峰心中一动,已是有了主意! 他大叫道,“大伙儿切莫袖手旁观,你们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吗?吊桥都被他弄断了,这疯子明摆着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呢!” 他这么嚷嚷,已有人犹豫要不要动手相帮,段庆峰又喊,“别让他吹笛,这些畜生们就不会动!大伙儿一起攻上去,任凭他武功再高,一人也敌不过我们这许多人!” 芜烟冷笑道,“便是没有百兽帮忙,收拾你们这几个人也不在话下!”,他跃入人群,双掌翻飞,便有数人死在他掌下。 他如此凶悍,又有段庆峰在旁不住推波助澜,不少人难得的一致起来,生死关头,纷纷拿出看家本领,一时倒缠住了芜烟。 段庆峰瞧见赵彘一众人只看热闹不动手,赶忙叫道,“四皇子,你不要以为这不关你的事儿,如今龙脉位置已暴露,他怎会放你们走?” 这倒是赵彘没有想到的,他一直把龙脉看成自家的东西,自己知道自家的库房在哪里不是应当的吗?可他手下怎么多人也都知道了,难道都要杀了? 犹豫不定时,又听段庆峰喊,“四皇子,你若抛下你手下怎么多人自顾自一走了之,今后还会有谁给你卖命?况且,我们都死了,证人证据都没了,还有谁供述敬王之罪?” 赵彘已然明白过来,“柳芜烟,起码留下人证!” 芜烟已是杀红了眼,狞笑道,“人证?!赵彘,今日你也别想活!” 赵彘一惊,失声叫道,“我与你无冤无仇,还几次救助过你,为何要杀我?”,他的侍从们已将他团团护住,如临大敌。 趁此机会,段庆峰就想溜走,哪知身形刚动,便被人一把扯住脚腕,掷在石壁上。 这一下颇狠,段庆峰肋骨几乎断了,一阵气血翻腾,强忍着才没有惨叫出来,他回过神来一看,心颤了下,原来那些攻击芜烟的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非死即伤。 “我既然设了这个局引你们来,就不会让你们逃出一人!”芜烟冷笑,随手蹭去脸上的血污,“赵彘,你说你与我无冤无仇,那我问你,药王谷那把火是谁放的?” 赵彘心砰砰就跳了起来,勉强笑道,“当时与你说了啊,是张一农的仇家干的!” “张一农的仇家全都是江湖人,可我听说,起火当天,药王谷除了赵珏的人在,还有一队人马在,行事风格可是兵营做派!” 赵彘讪讪笑道,“这怎么可能?想必是有人故意胡说,挑起我们间隙!” “难道要我拿了你身边的孟婆子,你才承认?红裳要靠张一农医治,我不敢对赵珏如何;若红裳死了,我必然不顾一切为她报仇,正好为你所用!对你来说,红裳死了比活着更好,所以你就杀了她!”说到最后,芜烟双眼几欲喷出火来,“红裳几乎丧命你手,赵彘,你还想让我饶了你?” 赵彘见掩饰不过去,立刻厉声下令,“来人,杀了他!” 他今日所带的都是好手,各个以一当十,又有数十人之众,本以为怎么也能拖上一拖,可在柳芜烟狂风暴雨式的攻击下,顷刻崩塌! 这片空地已被血染红了,连枯草也成了红的,现在还站的着,只有十来人。已是正午,太阳照在众人头上,今日太阳很好,又是罕见的无风,可他们从心底感到无法祛除的寒意。 满地的尸首,周遭的群兽早就蠢蠢欲动,想要一饱口福,可没有芜烟的命令,到底不敢过去。 芜烟一身血污,头发上沾满血迹,一脸的麻木漠然,只有微微转动的眼珠,显示他还有几分生气。 赵彘面如土色,空中弥漫的血腥让他终于忍不住,呕一声吐了出来。 芜烟一掌劈过去,阮青溪一剑拦住,无奈说,“柳兄,他还死不得!”死了,他妹妹就要当寡妇,皇子的侧妃,想改嫁都不能。 芜烟木木说道,“想死,我成全你!” 他调转攻势,阮青溪不敢大意,抽剑抵挡,几招下来,已是险象环生。 “芜烟,不要伤他!” 芜烟身形一顿,回头看来,正是红裳从山林中走下来,后面跟着李仲阳,还有,段明廷…… 他住了手,阮青溪急忙向后跃开,暗自庆幸,若是炼红裳晚一息到,自己可说不定就交代了在这里,原来这灵隐山功夫竟这般精绝,怪道师父一直对灵隐山推崇有加! 李仲阳浑身灰扑扑的,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上也带着伤痕,一面走,一面笑嘻嘻的说,“哎呀,这山林中的机关真是巧妙啊,幸亏我这几年潜心研究,不然还真破不了!” 众人一听俱是惊惧,即便他们从这疯子手里跑了,前面还有重重机关等着! 芜烟看到红裳过来,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脸抹了又抹,谁知脸上血迹太多,反而弄得红乎乎一片。 红裳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有没有受伤?” 芜烟摇摇头,“都是别人的血,你怎么过来了?……那些机关,伤到你了吗?” “这边的惨叫都响彻云霄了,血腥味飘了几里地,我好歹也算是掌门吧,能不过来瞧瞧?——你瞪我干什么,师妹要跟着,我怎么拦得住?放心,师妹连根头发丝也没有掉,你那些机关虽然巧妙,可我还镇得住!” 李仲阳看看四周,随手摘下一片冬青叶子,呜呜吹了几声,百兽嚎叫,慢慢散入山林中,怪鸟桀桀,振翅消失在云际。 “这就对了,人的事情,就不要让禽兽再掺和了。”李仲阳将冬青叶扔下,一眼瞥见段庆峰,惊呼道,“诶诶?段师叔,你怎么在这里?我并没有唤你进山啊?” 段明廷屈膝跪下,“掌门师兄,我父亲一时糊涂,引贼人入山,死不足惜,但他现在身受重伤已无危害,且龙脉安稳无恙,还请掌门师兄饶他一命!” 李仲阳挠挠头,“这可难办,背叛师门,轻饶不得啊。唉,算啦,看在你的面子上,废了他的武功,逐出师门吧!” 段明廷大喜过望,连连拜谢,段庆峰本以为会死得比敬王更惨,也没想到竟然能捡条命,一时脸上也浮现喜色。 “谁允许你这样处置?”芜烟带着浓厚的血腥气,走了过来。 李仲阳不自觉后退一步,呵呵笑着,将头转向一边。 段明廷盯看着柳芜烟,“你,到底是谁?” “他就是上代掌门青冥子,想不到吧!哈哈哈!”段庆峰猛然大笑起来,“儿啊,任谁也想不到,那位风范不似凡间人的掌门大人,竟甘心自入青楼,甚至做了敬王的禁脔,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成了最最下贱之人!真真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 芜烟脸色大变,一掌挥出,段庆峰肋骨齐断,满口喷血。 “爹!”段明廷大惊失色,急忙抽刀护在父亲旁边。 芜烟咬牙切齿道,“段庆峰,一切都是因你所起,咱们一笔笔算!” 他上前一脚就把段明廷踢了个筋斗,伏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段庆峰一见儿子受了伤,又恨又惧,骂道,“你纯属咎由自取,若你没起旁的心思,我又怎么能算计得了你?” 芜烟一言不发,只狞笑着,提脚放在段庆峰腿骨上,脚尖一寸寸碾过,所过之处,咔嚓咔嚓作响,段庆峰的腿明显变形了。 赵彘看到,喉咙一动,悄悄躲在阮青溪后面。而段庆峰几乎咬碎一口牙,硬撑着没有发声。柳芜烟有些意外,看不出他还是个硬茬!脚下用力,骨头活着血肉,碾成一摊模糊。段庆峰忍不住嚎叫起来。 “爹——!”段明廷再次冲过去,却再次被芜烟掌风扫到,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 李仲阳跃起接住段明廷,有点费力的化去芜烟的力道。 段庆峰青筋暴起,一脸扭曲,强忍着说道,“青冥!你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吗?你以为从此就没人知道你这个灵隐山掌门做过下贱肮脏的男宠吗?”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敬王被他府里的小倌儿迷得神魂颠倒?此人被敬王藏着掖着,舍不得见人,好南风者有谁不好奇这人?有谁不想要试试他到底是何种滋味?只要我今天出不了灵隐山,明天你的画像就会到处飞,无论你是青冥也好,柳芜烟也罢,所有事情都会人尽皆知!” 他戏谑地看了一眼芜烟,“你还不知道吧,敬王早把和你的种种场面绘制成册,时常赏玩。这本册子,敬王一不小心丢在我这里啦,哈哈哈……,我又不小心丢在了相公馆,如今可是他们的镇馆之宝呢!” “青冥!你马上就要出大风头了,哈哈,天下无人不识君!灵隐山也会跟着你一起名扬四海,只不过是以这样肮脏不堪的名声!希真老头子如此器重你,真想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哇啊——” 红裳一鞭子抽得段庆峰半边脸皮开肉绽,“住口!” 芜烟脸色突变,浑身发抖,曾经试图忘却那些耻辱的场面,不可抑制地出现在脑海中,他双手抱住头,发出压抑又痛苦的暗沉嘶吼。 红裳吓坏了,忙抱住他的腰,颤声安慰道,“芜烟,芜烟,别听他的,别上当!看看我,我在这里,你别吓我……” “红裳,我没有……没有,你别信他!”芜烟惊慌又无措,生怕红裳厌了他。 “我信我信我当然信,我只信你一个,别人说的我都不信!” 似乎感受到了红裳的不安,芜烟慢慢平静下来,轻轻拭去她的泪水,缓慢而坚定地将她推开。他眼中的惊慌消失,只余深不见底的黑暗,“没关系,一人知道,我杀一人;两人知道,我杀两人;有谁敢笑,统统杀掉便是!” 段庆峰倒吸口气,“难道天下人都知晓,你便要杀掉天下人吗?” 芜烟看向正在给他包扎疗伤的段明廷,“不错,就从你儿子开始吧!” 第28章 第四十九章 绿芜凋尽无涯路 段庆峰只想引他暴怒,给自己个痛快,没想反而把祸事引到儿子头上,连叫,“廷儿快逃!” 段明廷又如何肯丢下父亲不管,虽说他知道父亲罪孽深重,死罪难逃,但父子天性,要他亲眼看着父亲身死而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况且,就是死在柳芜烟手下,他也绝不会在裳儿面前落荒而逃。 他打第一次见到柳芜烟,就凭空有种厌恶和危险感,那种毫无理由的感觉,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现在他明白了,只因柳芜烟是青冥! 段明廷非常讨厌青冥,讨厌他看裳儿那黏糊糊的眼神,少时便行走江湖的他不像裳儿那样懵懂,他清楚的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这种人怎配为人师表? 好在师祖把裳儿许配给他,好在青冥不久便死了。他欢欢喜喜的,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裳儿下山的那天,等着和她成亲的那天! 谁知这青冥阴魂不散,化作柳芜烟,生生抢走他的裳儿! 夺妻之恨,这口恶气,怎能咽下?!明知不敌,也要拼死一搏!他眼角瞥见红裳,她目含关切,似有不忍,他心下忽然就好受了些。 芜烟瞧见他二人眉眼往来,又苦又涩又恼,变掌为爪,狠狠抓在段明廷左肩,登时鲜血如注,皮肉翻飞。 段明廷闷哼一声,不撤反进,金刀向前一送,就要砍到芜烟身上。芜烟手腕一翻,拈花指使出,那金刀中途一拐,竟直直砍向段明廷脖子。 红裳没想到芜烟竟真要杀段明廷,不由惊呼,“芜烟,停手!” 段庆峰睚眦欲裂,无奈力不从心。 当一声,阮青溪横剑格住金刀,与此同时,李仲阳揪住段明廷后领,急急后退,红裳也抱住了芜烟的胳膊,拦着不让去追。 芜烟看着红裳,震惊万分,失望透顶,随即一拳击退阮青溪,无奈胳膊被红裳死死抱住,他怕伤了红裳,不肯用力,反而搞得动弹不得。 红裳苦苦哀求,“芜烟,段庆峰是段庆峰,段明廷是段明廷,他爹所作所为他丝毫不知,你且看在他救过我的份儿上,饶他一命吧。” 芜烟冷笑道,“莫不是你还想与他成亲?”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红裳也有几分生气,但仍抱住芜烟不撒手,“风风雨雨经过这么多,你还不知我?你这疑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芜烟一时语塞,嘴上不说话,心中的怨气却也没有消去,一时犹豫不决。 有这三人护着,儿子应暂且无虞,段庆峰提着的心微微放下,转眼看到赵彘在剩余几个侍卫的保护下正准备偷偷溜走,便强忍着疼痛,大声喊道,“四皇子,你还不动手?你要杀炼红裳,这疯子也绝不会放过你!” 赵彘暗自骂娘,我这儿躲得好好的,眼看就要溜之大吉,你这老匹夫偏偏叫破,真他娘的早该把你杀了! 柳芜烟反手托起红裳,轻轻一抛,送到李仲阳身边,“看着她!”,他随手扯下一把冬青叶,手腕一抖,赵彘身旁的侍从们哎呀哎呀乱叫,头脸上插着几片叶子,躺倒一片。 看着飞身而至的柳芜烟,赵彘什么王孙贵族的威仪也没有了,吓得抱头鼠窜,大叫,“阮青溪!大舅兄!救命救命——” 阮青溪不得不去救他,芜烟这次发了狠,没有手下留情,阮青溪被他一掌正中印堂,当即昏了过去。而赵彘几乎被他踹得肠子都流出来,疼得翻地打滚,吱哇乱叫。 因伤势过重,段庆峰有些头晕眼花,看着模模糊糊走来的芜烟,情知此次难逃一劫,但怎么也要给儿子留条活路,这柳芜烟的命门是炼红裳,而炼红裳不会对儿子见死不救! 段庆峰吐出口中血沫,咬着牙艰难道,“青冥,我是算计你,墓室的陷阱对你来讲何其浅显,你只要略仔细看看就能明白,可你被美色迷了眼,欲念污了心,你自己非要往陷阱里跳,凭什么怨我?我就是不服!” “我被你踩在脚下一辈子,难道连我儿子也要对你俯首屈膝?可怜我的儿,唯一的念想就是炼红裳,可你连这点念想也不给留!掌门之位你要!灵隐山武学你要!美人你也要!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凭什么你样样全占,我段家父子活该什么也没有?” “你为报私仇,大开山门,暴露龙脉。青冥,待我到了地下见到师父,我定要和他说一说,他青眼有加的好徒弟,他亲手选出来的好掌门,到底是怎么葬送灵隐山的!” “说完了吗?”芜烟铁青着脸,踏在他的胸口,冷冷笑道,“下去替我给师父带个好!” 胸口好似被巨石碾过,血水四溅,段庆峰凄厉惨叫着,红裳扶起阮青溪,正给他服药,听到这叫声,手一抖,险些将药丸掉了,而芜烟面带微笑,略有享受之意,似乎这叫声是人间妙音,红裳看着他,心中竟有些发毛。 “爹——”段明廷挣扎上前,还没来及救护,就被芜烟一把掐住脖子,凌空提了起来。 红裳最喜芜烟的手,素白如玉,骨节均匀,修长细腻,说不出的优美,当这手如铁钳般牢牢捏住段明廷的脖子时,她竟不知该作何想。 红裳看到明廷面色紫涨,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她还看到,师兄一次次奔过去想救明廷,却被一次次打飞,到最后趴在地上几乎起不了身。她脑中一片空白,凭着本能抽出乌金鞭,甩在芜烟背上。 芜烟僵硬地转过身来,惊疑、伤心、委屈、愤怒,难以承受,让他的面孔都有几分扭曲,“你……你……”,他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面上的怒色越来越重。 他手一松,段明廷摔在地上,呼哈呼哈不住喘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芜烟的腿,哑着嗓子说,“裳儿,……快跑!” 芜烟一脚踢开他,向着红裳迈了一步,红裳看着他猩红的眼睛,血迹斑斑扭曲的面目,不由自主就后退一步。 “你竟怕我?!”芜烟大叫起来,“你怕我伤了你?你以为我会害你?” “不,不是!”红裳醒过神来,扑过去要解释,去见芜烟衣袖一甩,就有劲风迎面而来,不让她靠近! “他算什么东西?你竟然为了他伤我!”芜烟怒目圆睁,暴喝道,“我为你,甘愿放弃掌门之位!我为你,甘愿自毁武功!我为你,甘愿堕入泥潭!我为你,日日尝锥心之苦,月月受蚀骨之痛!” “你呢?你呢!他段家害我至此,你为了他竟然伤我!你置我于何地?你置我于何地?” 芜烟上前抓住红裳的双臂,力道之大,疼得红裳直冒冷汗,李仲阳惊呼,“你疯了,那是红裳!放手,别伤我师妹!” 芜烟猛然推开红裳,讥笑道,“你虽否认,但你就是和他余情未了。在山上时你见了他就不顾我,后来跟我好,怕是被我缠不过才答应的吧。如今觉得我不干净了,又要与他去好?” “你又来了,我已是你的人,怎会再对别的男子动心?我只当他是兄弟,你要我如何说你才相信?” “你亲手杀了他,我便信你!” 红裳一愣,缓缓走到段明廷面前站定,段明廷看着她,惨然一笑,闭上眼睛。李仲阳挣扎着爬起来,“师妹,冲动是魔鬼!” “我不会杀他的”,红裳转过身来,与芜烟四目相对,语气平静,“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现如今心里只你一个。你要杀段庆峰,我不拦着,但我要保段明廷!” 芜烟沉默半晌,蓦然仰面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寂寥悲伤。笑声一顿,芜烟身形一晃,飘到阮青溪面前,提拳就打。 红裳大惊,乌金鞭甩出缠住芜烟的手腕,“青溪相助我们多次,是友非敌!” “那个你要保,这个你要护!你的好兄弟怎么这样多?” 红裳又气又恼,见他又下杀招,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过去。芜烟见她过来,以足顿地,又回到段明廷身旁。 红裳气急,折返过来,几招拳脚功夫下来,已被芜烟反抱在怀中,挣扎不开。 段庆峰一口气撑到现在,就是怕儿子为他所累,见再无人能出手相助,心中焦急,老泪纵横,“青冥,是我的错,你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一切与我儿子无干,他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求你饶了我儿子。” 青冥对他的祈求充耳不闻,将段明廷的金刀挑起,硬塞到红裳手中,握着她的手,贴着她的耳朵,带着些许恳求,低低说道,“红裳,杀了段明廷!” 李仲阳叫道,“你真是疯魔了,你——” 芜烟凌空弹出一指,李仲阳便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鸡,那一半话硬卡在嗓子里没了声音。 红裳摇头,拼命抗拒,然而金刀还是不可遏制的向段明廷的脖子缓缓垂落,“不!不行!” “你一人不行,我来帮你,杀了他,你只杀了他,再无人能威胁我们!” “杀了他!”芜烟嘶吼一声,握着红裳手高高举起,那金刀势如闪电,顷刻就要砍断段明廷的头! 电光火石间,红裳凝力于左掌,拍向芜烟右肩!她知道芜烟功力深厚,这一掌可缓冲金刀之势,却不足让芜烟受伤,可她忘了,芜烟功力之高深。 红裳功力并不弱,芜烟和她相距不过寸许,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突然暗算,他武功再高,仓促之间,咫尺之间,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多想,左掌一扬,一股浑厚至极的掌风劈了出去。 这完全是受到突袭时自然而然的动作,不同的是,他的内力太过强劲,危急之中,竟是全力而出,待发觉不对,那一掌正中红裳胸口,收也收不回来了。 红裳眼中映着芜烟惊惧万分的脸,哼也没哼一声,身子斜斜飞出,落向一边的深谷。 “红裳——!”芜烟肝胆俱裂,伸手去够,然而极度恐慌之下,腿脚竟然发软,一个跟头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红裳的身影就要掉落在山崖下。 一道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攸的晃过,拂尘一卷,拽住红裳的腰,将她扯了回来。 芜烟连滚带爬奔过去,将红裳抱在怀中,见她嘴角一道血痕,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更是几欲疯狂,抵住她背后大穴,将内力源源不断输送给她,不住唤着她。 救红裳的是若虚道长,他环视四周,满目疮痍,血腥弥漫,尸首遍地,自己的爱徒脸色惨白,不知是死是活;段庆峰血肉模糊,气息奄奄;段明廷半身血迹,动弹不得;唯有李仲阳还勉强摇摇晃晃站着。 段庆峰见到他,兀自挣扎说,“道长,求您救救明廷,他什么也不知道,……求您救他!” 若虚道长骂道,“孽障,都是一群孽障!”果然心疼徒弟,先看看他,嗯,还活着。 段庆峰怕若虚袖手旁观,也怕他敌不过柳芜烟,再看到柳芜烟疯狂之态,暗忖他伤心过度,此时添上一把柴,让他神智失常,好让儿子脱险,便哈哈大笑道,“活该!活该!你那一掌谁能受得了?如今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报应,这就是报应!” 芜烟蓦地抬头,目中带着惶恐。 “都是你,一切都因为你!若没有你,炼红裳不会死!她会在灵隐山无忧无虑长大,她会无拘无束潇洒快活在江湖闯荡,她会安乐康健度过一生!” “是因你的自私,害她送了命!她才十七啊!如花一般的年纪,就让你杀了!” “闭上你的鸟嘴!老畜生!”李仲阳一脚过去,直接把他踢晕了,一瘸一拐走到师妹身边,皱着眉探她的脉息。 红裳的胸口没有任何起伏,芜烟越来越惊惧,“她死了?” “探不到她的脉息,道长,你来瞧瞧。”李仲阳急急道。 芜烟一声怪叫,腾的站起身,连连后退,“红裳死了?” 李仲阳望向他,假装他小题大做的模样,“一时闭过气而已,说死早了点儿!” “我杀了红裳,我杀了她!”芜烟声音变了调,一脸骇然看着自己的左手。 若虚道长不忍见,安慰他说,“青冥,这丫头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芜烟大哭起来,喊道,“我叫了那么多声,她也没反应,定然是生我的气了,她不肯理我,她不要我了!” 若虚道长觉得不对,运气于声,大喝道,“青冥!给我醒过来!” 芜烟万念俱灰,极端的痛楚无处可发,十指在脸上抓出道道深深的血痕,“红裳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李仲阳顿时觉得心惊肉跳,“道长,他这是要发狂了,快制住他!” “啊啊啊——”芜烟猛然大叫起来,向前直奔。 若虚道长飞步追来,“停下,前面是深谷!” “红裳,等等我——!” 芜烟的身影消失在深谷中,悬崖边上的若虚道长手中,只有撕扯下的一片衣角在寒风中抖动…… 第29章 第五十章 天涯倦客望春归 完结章 寒来暑往,四季变幻,不知几个春秋过去,灵隐山上的凤凰树依旧郁郁葱葱,只是,再也没有开过花。 如今李仲阳也留起胡子来,但那短短的胡须与他圆圆的娃娃脸配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滑稽。他正在摆弄他新得的茶壶,刚泡好一壶新茶,摆上两个茶杯,木门嘎吱一响,就有客前来。 段明廷面带风霜之色,两鬓竟有些苍白,李仲阳看着他,“很辛苦?” “不辛苦”,段明廷端起茶杯,先闻后品,“好茶!” 李仲阳面有得色,“那是,想当年连师妹都爱喝我泡的茶呢。” 段明廷眼神即刻黯淡下来,“还没有裳儿的消息吗?” “你在山下讨生活,应比我更清楚!放心,若是她回灵隐山,我定会联系你。” 段明廷盯着手中的茶杯,很久才低声说,“她不会回来了……” 李仲阳也沉默了。 若虚道长说得好,师妹命硬,竟挺了过来,但几次三番重伤又没有好好休养,她那一身功夫,根基已毁,终是废了。 “我不能让他一人孤零零的,我去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师妹最后和他说的话,自此,再无消息。 找不到,师妹不会回来;找到了,师妹更不会回来。若是那人死了,师妹不会独活,若是那人还活着,灵隐山,恐怕是他最不想回来的地方。 自私又霸道,敏感又多疑,沉重让人透不过气的爱,李仲阳嘲讽般地笑笑,被那样的人爱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师妹本该是自由翱翔的凤凰,却生生被折断了翅膀,捆绑在方寸之间。 李仲阳叹出胸中浊气,看到段明廷拿来的喜帖,“你要成亲?” “嗯,和我舅家表妹。……因我父亲之过,累外家罢免查抄。万幸皇上并没有株连九族,好歹捡了条命,人都在,不过贫苦些罢了。还要多谢阮兄,若不是他和四皇子求情,恐怕我今日都没机会坐在你面前说话。” 说起阮青溪,李仲阳也对他赞叹有加,“是个仗义的人,也是个闲云野鹤的人,他阮家护卫有功,他却偏偏辞了官职,出家做道士,可乐坏了若虚道长。” 段明廷笑笑,反而问道,“师兄一人在山上,是不是也该考虑收徒的事情了?” “正有此意,你赶紧生个娃给我当徒弟!”李仲阳爽朗的笑声飞出,看他有些不自在,便说,“明廷,过往终究是过往,人总要往前看,便是师妹在这里,也会祝你安康顺遂,夫妻和乐。” 段明廷低低应了声,心底说道,也愿你喜乐安康、顺遂一生。 今年的冬天来得又冷又长,已是二月时分,天气却没有一点儿转暖。 天色将晚,小镇上唯一的客栈门口来了两位客人。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带着笑弯腰迎上去。 红裳摘了风帽,拉着芜烟走进来,“打尖儿,先来碗热热的汤面,捡着你们拿手菜上几个。” “好嘞——”小二哈腰抬手往里让,手脚麻利的抹抹桌子,上茶水,待看到取下斗篷的芜烟那一张遍布伤痕,如虫子爬满的脸,吓得几乎将茶壶失手掉在地上。 好在他职业素养高,立刻调整面孔,彷若无事地一一传菜、上菜。 经的多了,红裳也不大在意,她细细擦净手,端起碗来,一口一口喂他吃饭。 芜烟木木呆呆,不说话,给吃就吃,给喝就喝。 柜台后面站着的掌柜的看到这一幕,颇为几分酸溜溜的说,“真是可惜这俊俏的姑娘,竟跟了个傻了吧唧的丑八怪!” 小二在旁插嘴,“也许是兄妹呢!” “呸!你懂个屁!你瞧瞧那姑娘的眼神,妹妹能这么看自家兄弟?” 那小二真个儿偷着去看,看着看着,脸就红了,暗自扼腕叹息,我比那傻子强百倍,怎么就没有一个痴情姑娘看上我呢? 吃过饭,红裳带着芜烟离开,捏捏钱袋中仅剩的几个铜板,看着芜烟无奈笑道,“唉,这几个钱,下一顿只够买烧饼了!我当时真该学学你那神乎其神的赌术,现在就不愁吃喝了,如今只能露宿街头,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芜烟茫然看着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红裳温和笑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寒风冷冽,她不由打个寒颤,连忙裹紧衣服。芜烟习惯性伸手过来,抵住她的背心,一股热流涌入,红裳顷刻就觉得温暖许多,她轻轻推推芜烟,“好了,我没事,你内力再深厚,也经不起日日夜夜这般不要命的运给我。” 北风携着雪片,越来越紧,前头有座土地庙,红裳拉着芜烟进去,哪知里面已有人在。 那人枯黄高瘦,似根竹竿儿,看见红裳,立刻脸色大变。 “何向明?!”红裳也很意外见到他。 何向明暗叫晦气,他原本守在金陵王府,敬王坏事,他为躲避朝廷追捕,近年来改头换面,一直销声匿迹,如今四皇子登基在即,传闻要大赦天下,这才敢出来,谁知第一天就碰上了死对头! 可这炼红裳看上去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脚步轻浮,气虚乏力! 她定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何向明大喜,机不可失,屈指成爪,抓向红裳。 他身形刚动,还没攻到跟前,手腕就被人牢牢抓住,咔嚓咔嚓几声脆响,骨头已然碎掉。何向明惨厉叫着,还没看清来人面目,胸腹间一紧,忽然疼痛无比,低头一看,一条胳膊赫然穿透他胸口。 芜烟将手臂缓慢收回,血浆喷散,溅红了他的脸。 何向明看着如厉鬼般的芜烟,满脸不可置信,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此咽气。 红裳扯下片衣角给芜烟擦擦,“你动作太大了,搞得满地血污,咱们可怎么在这里睡?”,她瞅瞅何向明,“他是个朝廷要犯,应该有赏金吧,——算啦,忒麻烦,尸首扔这里,咱们走,便宜那帮鹰爪子!” 地上已有薄薄一层积雪,红裳今日走的路多了,不免有些气喘,走几步就要歇一歇。 芜烟将她抱起,紧紧裹在自己斗篷里,红裳笑道,“当年我背着你走,如今你抱着我走,倒是公平。” 芜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见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二人来到一处小山坡上,坡下一户农舍,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嬉笑玩耍,炊烟袅袅,传来饭菜香气。屋内走出一个妇人,姿色卓绝,瞪着眼睛叉腰喊道,“赶紧洗手吃饭,再不听话,小心挨你爹揍!” 孩子们笑闹,“爹爹给人杀猪去了,要留在人家喝酒,才不会这么早回来呢!” 那妇人假意要打,孩子们嘻嘻哈哈与她闹起来,终是被揪着耳朵一个个拎回屋里。 红裳靠在芜烟肩膀上,看着农舍中温暖的黄色灯光,“庞如画和王杵,如今也是功德圆满了。” 芜烟只是温柔看着她。 “走吧”,红裳叹气,他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样也好。 又向北走了几日,看着一处山林,红裳眼睛一亮,“你还记得这里吗?”,看到芜烟的模样,失笑道,“我又糊涂了,你肯定不记得,这是去往万仞山的路啊,当然我把你从极乐馆抢出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里!” 红裳左右看了一圈,“我记得那边有个山坳子来着……果然还在!咱们今晚有着落啦!” 柴门草舍,是红裳带着芜烟从白鹤镇出来,投宿的那户农家。 农家夫妇已是苍苍老矣,看见红裳,竟还记得她,一如当初热情款待。当初偷瞄红裳的青涩少年,也长成了粗壮汉子,娶妻生子,过着最为平凡不过的生活。 最平凡的生活,也是最幸福的生活。 红裳如是想着,农家朴实,炕头烧得热热的,被窝暖暖的,红裳十分舒服,慢慢意识有些模糊,不知身在何处。 红裳,红裳……,黑暗之中传来遥远的声音。 红裳艰难地睁开眼睛,阳光太刺眼,她好一会儿才适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芜烟惊惶不知所措的脸。 芜烟满面泪水,嘶哑的声音喃喃说道,“不死,红裳,不死……” 背后一股强大的气息涌来,僵硬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红裳抚上芜烟的脸庞,微笑说,“嗯,红裳不死,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 冬日暖阳,作别那户农家后,沿着记忆中的山路而行,到了万仞山。 当年名震江湖,人人趋之若鹜,被称为“天下第一青楼”的极乐馆旧址,已是满地荒芜,那片梅园自然也不复存在。 红裳莫名有些怅然若失,呆立片刻,摇头笑道,“罢了,我怎么也变得伤春悲秋了!” 她身体晃了晃,芜烟忙将她抱在怀中,盘腿坐下,将真气输给她。红裳蜷缩在他怀中,近来他给自己续气越来越频繁了,一次比一次时间长,可自己的身子,却是一日倦怠一日…… 会死吗?自己死了,他会怎样,大概就如此抱着自己,不休不眠,时时刻刻耗费内力给她,试图再次唤醒自己,直到心力耗尽,油尽灯枯。 想想心都要碎了,所以,自己万万死不得。 “芜烟,若有下辈子,我们就投生到农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要功名利禄,不要精才绝艳,不用轰轰烈烈,简简单单厮守终身可好?” 芜烟依旧没有任何回答,只是紧紧抱住红裳,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红裳环住芜烟脖子,凑到他的面前,轻启朱唇,“我就当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哦。” 角落中几株迎春花,迎着寒风,悄然开放。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