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月纪事》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 《隐月纪事》作者:福大王 文案: 谢隐登基那天,严格来说,天下还不是他的。 蠢蠢欲动的后宫势力正在背后窥探他。 但他绝不会怕。 因为他知道,身边有一只手,抬手便可握住,他会拉着自己走出二十岁必死的命运。 别动!再动针都扎歪了!这只手的神医主人,确实有那么点暴躁…… 严半月:不世出的天才神医,身世空白的孤儿,神秘知命门的掌门,嗜甜的吃货? 谢隐:身患奇疾的腹黑皇子,权谋斗争的胜利者,宠妻狂魔? 正经来讲:看神医严半月如何陪伴谢隐改变命运,登基为帝,权谋宫廷,征战沙场,正剧HE~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半月,谢隐 ┃ 配角:严朗清,罗冥,柴贾,嘲风,诺敏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回来了 御书房。 谢隐靠着椅背,手里攥着九龙茶盏,看着面前一帮朝臣争得面红耳赤。 “尉迟将军,御驾亲征非同儿戏,请三思而奏!若圣上因此有所闪失,你等武将担当得起么?微臣认为,还是先派出使者和谈,那吴国未必……” “刘尚书,您是长居庙堂之上,安逸惯了吧,”尉迟戢出声打断,武将出身又用上了几分内力,室内一时嗡嗡回响,“我朝以武立国,当今圣上尚在弱冠之年,已在沙场拼杀,用兵如神,各位文官大人无需忧心。” “请圣上三思,”一白发老者拱手出列,“此次战事非同以往,不仅吴国兵临界河,北方鞑蒙国也有不寻常的兵力调动,此时贸然与吴开战,势必让北方防线削弱,到时腹背受敌,后果不堪呐……” 谢隐抬了抬眼,说话的是左丞相贺之光,也是谢隐唯一一位侧妃的祖父。 贺老此言一出,书房内战和双方又开始新一轮争辩,一时闹闹哄哄。 谢隐脑子里却很安静,不做定论,也不出声制止,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九龙茶盏的盖子,一圈一圈转着。 谁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心不在焉。 舌战正酣之时,谢隐的贴身内监白榆悄悄上前,贴在谢隐耳边低语了一句:“回来了”。 谢隐转着杯盖的手指猛然停了停,终于在椅子上坐正。 白榆会意,立在谢隐一旁。 年轻的皇帝把九龙盏往书桌上一磕,,声音清脆,书房里顿时雅雀无声。 白榆清了清嗓子,满脸堆笑:“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莫要伤了和气,这如今强敌四立,圣上已是忧心,还请诸位大人莫要给圣上再添烦忧,咱家多谢各位了!”语毕,还作上一揖。 “微臣失态,皇上恕罪!”众臣自知御前失仪,立刻齐声谢罪。 谢隐挥挥手,眉头微蹙。 众臣不解何意,面面相觑。 白榆急急下至堂中,向各位大臣低语:“皇上已是忧心,还请各位大人自去暖阁商议,等候陛下传召。” 众臣再看谢隐脸色果然不善,忙向白公公致谢,又向谢隐行礼告退。 众人刚退走,谢隐即可起身道:“人在何处?“ 白榆忙开了御书房侧门:“百草庐。“ 谢隐闻言衣角一闪,已出了房门。 这还用上身法了,咱家如何跟得上啊。白榆苦着脸急急追了出去。 百草庐里一株红叶李开得正酣,细白花瓣在春光里格外动人。 朝野上下都传言这是当今圣上送给救命恩人的一处小院,造得极其雅致古朴,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独树一帜,而居于此中之人更是神秘,据说有天人之风姿,神人之医技。 而这位传说中的神医自进门就瘫在李树下一张软榻上,不想动弹。 药童忍冬和半夏跑进跑出指挥宫人把带回的草药搬进药房存放,对自家先生这种懒蛇一般的状态早已习以为常。 严半月闭眼眯了半响,下意识往软榻旁边伸手,果然触到了干果盒子,摸了一枚杏干塞进嘴里,酸甜味盈满口腔,唇角不自觉浮出一丝笑。 走了大半年,居然一切如故。 门外的谢隐看在眼里,想伸手推门,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皇上,要不先换下朝服?“白榆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险些撞在立在门口不前的谢隐身上。 谢隐才注意到身上还穿着隆重朝服,朝珠冠冕俱在。 “回去吧,“谢隐揉揉眉心,转身往外走,虽未用上轻功身法,还是快得怕被人发现一样。 哎,这又是何必,白榆把拂尘一甩别在腰上,跟着主子一路狂追。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 谢隐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已是半夜。 案台上的灯油已被白榆添了几回,外间桌上的晚膳也已换了几轮热的。 “皇上,今晚还是歇在书房么?“白榆低声询问。 谢隐合上一封又是主和的奏折,扔在案上,“更衣吧”。 “是。“白榆心里挺高兴。 “先生,热水都备好了。” “知道了,你们都去歇着吧,我自己来。”严半月试了试水温,把忍冬和半夏打发走了,两个小孩儿这大半年也够辛苦的。 严半月半躺在浴桶里,撩着水面上漂浮的药材叶子,热气升腾,视线有点模糊,耳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所以外面那人刚进到院子里时他就察觉了。 “你还要看多久?”严半月看似懒洋洋地开口,强压下明显加快的心脉。 卧房门被推开,来人自然是谢隐。 浴桶外隔着一张屏风,是吴国进贡的苏绣制成的面,绣的墨竹清丽淡雅又铁骨铮铮,此时却搭着一件月白衫子。 严半月从浴桶里起身,准备穿衣,刚迈出浴桶,才想起这么亮的烛火,自己的影子怕是都映在屏风上了,脸上一热,手指轻撩,一串水珠顺势飞起浇熄一旁的烛火。 谢隐是何等目力,看着屏风上影子的一连串动作,不觉好笑,不过,好像是瘦了。 月白轻衫被屏风里的人抽走,半晌,严半月才从屏风后走出,黑发散下,映得脸庞更加白皙清秀。 严半月始终觉得自己脸热,瞥了一眼还站在门外的谢隐,还没看清就匆匆转向内室,“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 内室的榻上陈列一张小几,瓷白的炭炉上放着玉书煨,正氤氲冒着热气。 严半月也不管谢隐有没有跟过来,坐在榻上伸手去拿玉书煨,手指却触在了玉书煨的壶身上,当即烫得一缩手。 谢隐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心下一叹“果然”,人已经先动了,顷刻揽住严半月的腰身,另一手拉过严半月的手查看。 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已经烫红了,这位严神医对于药材以外相关的所有器具都有一种近乎白痴的控制能力。 谢隐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其中是明黄色的晶莹药膏,手指蘸取少许轻轻涂抹在严半月手上的手指上,又往伤处轻轻吹气。 严半月本能要缩手,奈何被扣得太紧,谢隐抬眸望了望严半月通红的耳根,有点想笑。 严半月知道这药还是自己配出来的外用万能药膏,向来药到伤除,这一盒还未减少太多,看来这大半年谢隐应该没怎么用过,心下大安。 再看谢隐穿了一件纯黑常服,既没有五爪龙的纹饰,也不是什么日常穿着的华丽料子,连配饰都卸去了,只在低头的时候漏出颈项里一截红色丝线,严半月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谢隐见药膏慢慢渗入,伤处也不似先前那么发红,才放下严半月的手吩咐道:“别动了,我去给你倒水“。 严半月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储物柜子,取出杏干,在大壶里泡开了,凉了一会儿,又加了蜂蜜,斟入瓷杯,塞在严半月没受伤的手里。 严半月抬手喝了一口,眯起眼靠在榻上,甚好。 谢隐又取来干的布巾,从身后将严半月沾湿的发梢撩起,慢慢擦干。 烛光跳动,两人都不言语,仿佛并没有相隔经年,室内只有衣袖摩擦的轻响。 半晌,严半月按下心跳才淡淡开口:“为何派人跟踪我?“明明刚刚喝过水,喉咙却涩得发紧。 谢隐停下手上动作:“怕你不回来了。“ 严半月握紧玉杯,心里又酸又软:“皇宫这么好,我为什么不回来,皇上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回来,否则怎么会备了新鲜的杏干蜂蜜,这百草庐里里外外纤尘不染,连树下软榻的位置都如我喜好……“严半月看不到谢隐的表情,没有再说下去。 谢隐唇角含笑,他果然是都知道的。 “十五,”谢隐放下布巾,转至严半月面前坐下,拿过他握在手里的杯子,“大战在即,怕是有一段时间我顾不上你……” “你要跟吴国开战?”不对,我为何要他顾着,严半月心里有点乱。 “这一战无可避免,”谢隐笑道,“何况后宫里那位也主战。” 严半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这个老狐狸精怕是另有所图,你不怕后院起火?” 谢隐捏捏他的手背:“她所图的还不明显么,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何况今日的局面恐怕她还没弄清楚天命到底归谁。” 谢隐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显出的霸气让严半月觉得这才是一国之君的气势,想到他给自己端茶倒水擦头发,咳咳,天命所归之人的这些举动,自己到底受不受得起。 谢隐抓过一个软枕让严半月靠着,又伸手顺了顺他的黑发:“你私自前往病疫灾区的事情,我之后再跟你算账,不过这次非同以往,明天你就出发,回绝命谷去,战事平定以后我自会去找你。” 严半月从枕上挣起,抓住谢隐衣领:“若是败了呢?” 谢隐笑笑,握住他的手淡然道:“自是知命。” 严半月气结,干脆现在就毒死这个昏君毒算了。 谢隐把人惹急了,还变本加厉俯身逼向严半月,眼看身下的人耳根红成一片,作势要点他的穴道,才敛了笑意,正色道:“你放心,我苦心经营多年,自会有一定把握,就算失败,我还有你做退路,不是么?” 严半月心里想着此事的凶险,也并未在意这样的姿势自己有多吃亏,认真点头:“大不了就隐居绝命谷,我罩着你。” 谢隐又笑了:“那先多谢十五先生收留了,不过还请十五先生记着,您私自前往疫区的事,朕还记着呢。” 严半月睁大眼睛,又要挣扎起来,却被谢隐压制得不能动弹:“吾皇万岁,能讲点道理么,如果我不去,恐怕你姜国早已哀鸿遍野,不待吴国进攻就自行毁灭了,不感谢我的功劳就算了,还要计较我私自出宫?” 谢隐憋着笑,眉毛却是一挑:“哦,神医十五先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你不是常说生死有命,切莫强求么?难道是为了朕能坐稳江山,才亲赴疫区救人,为朕分忧么?“ 严半月感觉对方炙热的呼吸已经到了鼻尖,又想起半年前自己出走前的那一晚,感觉耳根都烧了起来,艰难转开脸:“……滚……“ 谢隐低头吻住烧得通红的耳珠,感觉身下的人一阵轻颤,手上更用了些力气抚上严半月的腰间。 严半月心跳如鼓,那夜的情景却在脑海中越发清晰,下意识开口道:“谢隐……唔……“ 后面的话谢隐自然不会让他说出来,唇齿交缠,还能尝到严半月口中杏干水的酸甜。 严半月的轻衫已被揉皱,谢隐伏在他耳边道:“严神医,床铺都已铺好,就寝可好?“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 不待严半月出声,谢隐已把人抱起,烛影轻晃,映得美人面若桃花,眼含春水。 “请神医赐药。”谢隐挑起嘴角,把严半月的轻衫丢到一边。 严半月闭上眼,指了指枕下,谢隐含笑摸出了一支瓷瓶。 “谢隐……“严半月伸手抚在谢隐的眉心。 “嗯……”谢隐反握住他的手。 “不要告别……” “嗯。”谢隐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对上严半月的眼,目光笃定。 “睡吧,”谢隐拉高了锦被,盖住严半月光裸的肩膀,拍拍他的背,又屈指一弹,床帐未动,外面的烛火已灭。 严半月枕着谢隐的手臂,呼吸均匀绵长,似已沉睡。 谢隐心里一叹,出手如电,点住了严半月的穴道,又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小心翼翼下了床。 外间里白榆已经重新备好了热水新衣,见谢隐出来,迎上去道:“已经安排好了。” 谢隐点点头:“门外候着。” 白榆先前自是听到了内室的动静,十分明了,掩上门出去了,还得给十五先生备点路上的零食,责任重大,还是亲自去收拾吧。 谢隐把床帏间昏睡的人抱起,放入浴桶,小心整理事后的痕迹。 严半月身材颀长,皮肤很白,骨肉均匀,虽已陷入昏睡,但被谢隐触到身后时,还是微微蹙眉,谢隐见状,手放得更轻。 已过子时,开始下起雨来。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辆马车在雨声的掩映下悄悄驶出皇宫的角门,消失在夜色中。 百草庐里灯火黯淡,院里的红叶李花瓣已被夜雨打得零落。 谢隐立在门楼的阴影里,面色沉静,雨声淅淅沥沥,皇城笼上一层薄雾。 翌日,姜国皇帝谢殊云颁旨出兵吴国。 三月后,姜军大捷,兵临吴国都城之下,姜皇谢殊云于主君帐中遇刺,不治而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主角就死了?怎么可能,往下看 第2章 第二章 绝命谷 江湖中盛传的绝命谷,隐于蜀山深处,无机缘不可窥得真貌,更不可能入内。 而从小在绝命谷里长大的严半月却时时刻刻都想溜出谷去,跑到山下的场镇上去逛逛。 集市上有卖糖葫芦的,有吹糖人的,还有做风筝的,每一样对于十岁的小孩子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严朗清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只留下桌上一叠画好的草药图样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又跑了。严朗清觉得有点手痒。 刚转过头,却看到严半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看来是没有破阵成功啊。 “师尊,您又改了阵法啊……”严半月向严朗清行了个礼,语气里满是不高兴。 “怎么样,解不开了吧,专门防着你跑出谷去的,功课做完了么?”严朗清挺得意,这孩子已经破了三次出入口的斗转星移大阵,逼自己对阵法不断升级,这次终于把他困住了。 “做完了,”严半月满脸沮丧地爬上书桌,把一叠宣纸理了理,送到师父面前,然后又研了墨,拿起笔开始画。 严朗清看了看手里那些画得惟妙惟肖的草药图鉴,微微颔首,可一旁的批注字迹丑简直惨不忍睹,兰亭圣手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徒弟。 “你在画什么?”严朗清想叹气。 “研究您的阵法,”严半月头也不抬,运笔如飞,“听说明天山下有庙会,我得去看看。” 严朗清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把图鉴收了,正色道:“如果今日你能把《神农本草经》默写出来,明日为师亲自带你下山。” 严半月不作声,还在纸上飞快地写,片刻后抬起头来,把纸笔往严朗清手上一送:“还请师尊画押。”纸上俨然写着确认书三字。 “哈哈哈哈,”严朗清看到他那些狗爬一样的笔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接过笔来潇洒一挥,“严朗清“这三字真正担得起“兰亭圣手”之名。 夜已经深了,严朗清给徒弟倒了一盏蜂蜜水,加了两枚杏干。 严半月端坐在案前已经两个时辰没有挪过地方了,倒不是因为他背不出《神农本草经》,而是师父要求的字迹工整清楚实在是太难了,严半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写字的时候手就不听使唤了,所以只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磨。 严朗清看着徒弟认真而纠结的小脸,非常想笑。其实这孩子的医术天分奇高,自己如他这般大时,连金银花和山银花都分不清楚,何况默写《神农本草经》,如世人所知,三国时期神医华佗在临刑前将此奇书交托一个目不识丁的狱卒,希望能够传世救人,可惜狱卒的老婆愚钝,为自保竟烧毁原本。好在知命门师祖早已买通另一狱卒,将真本偷梁换柱,否则真是杏林之憾了。 严朗清看看窗外的月亮,心想,字丑就丑吧,认了。 “师尊,请过目。“严半月把一叠纸送到严朗清眼前,小孩眼睛都熬红了。 严朗清接过来,顺势拍拍他的头:“行了,去睡吧,明天晚饭后我们下山。“ 严半月猛点头:“不过明天再让我试试破阵,我觉得我好像发现生门了。” 严朗清心里对徒弟的长进深感骄傲,嘴上却笑道:“好,要是破不了,就抄写《兰亭集序》二十遍吧。” 严半月一听都快哭了,小脸皱得跟苦瓜一样:“师尊息怒,徒儿不敢擅闯了,您这次改良的斗转星移阵太过复杂了,亦真亦假,生死难辨,徒儿不自量力,破解无法,还请师尊带徒弟出阵吧。”说完还扯住严朗清的衣袖,就差抱上严朗清的大腿了。 严朗清心里暗暗好笑,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为师答应带你下山,就一定履行承诺,但你不要再擅闯阵法了,如今外面世道纷乱,知命门出世已久,但不少江湖门派和朝廷机构都觊觎本派医术药理资源,切莫节外生枝,明白么?” 严半月站直了道:“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绝命谷的所在确实巧妙,两片陡峭山壁相夹,一条浅溪从夹缝中穿流而过,冲出一带狭长的平地,知命门师祖就将房屋驻在了平地靠山之处,溪流下行,有一片桃林,穿过桃林后转成暗河,从一岩洞中穿过,流至外面的村镇。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 知命门历任门主相传的斗转星移大阵就布在那岩洞里和桃林之中,由奇门遁甲之术变换而来,八门嵌套,生出上百种变化,桃林中又有潮湿烟瘴之气环绕,杜绝火攻。若非阵法高手入内,绝不可能通过。 而外面村镇上的人,从来只听说知命门在这附近,却从未有人见过知命门的门人,每年都有各种江湖门派前来村镇上打听知命门的所在,也曾有人逆流穿过岩洞,船行至尽头却只见岩壁,水流变成暗河下渗,没有出口可以通过,却不知这是斗转星移大阵的障眼法,即便能通过岩洞上了岸,那一片看似平静的桃林也会成为擅闯者的坟墓。 所以每次严半月看到那片常开不败的桃花林,都觉得脊背有点发冷,虽已破过这斗转星移之阵几次,但始终不能像师父那样将阵法复原甚至升级。 日暮西山,严半月早已在师尊卧房外等着了,在谷中生活了十年,严半月还是第一次跟师父一块儿下山,兴奋得有点发慌,不过师父说他很小的时候师父也曾带着他一起下山,不过他确实不记得了。 严朗清看他背着小布囊,一脸期待的表情,心说这才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嘛。 “走吧。”严朗清揽着徒弟的肩膀,跟王伯打了声招呼。 王伯是绝命谷的住着的第三个人,既聋又哑,面容和善,严半月从记事起就是王伯在照顾他们师徒俩生活起居。 听师父说,王伯好像是被仇家追杀,机缘巧合下被师父的师父所救,为了报恩就一直住在绝命谷。 但严朗清从来没有把王伯当成仆人对待,从来礼敬有加。 严半月也对王伯挥挥手,喊了声:“回去吧,我给你带糖葫芦”。 王伯会读唇语,笑着跟严半月挥挥手,啊啊了两声。 走出竹楼,前面不远就是桃花林了,严半月抱了抱胳膊。 “怎么了,”严朗清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你还怕这个啊,这阵你都破了几回了。” “谁说我怕了,就是觉得有点冷。”小十五非常嘴硬。 严朗清暗自好笑,按住严半月的肩膀,突然一步踏前站定,再低头问严半月:“现在呢?” 严半月被眼前变换的场景惊呆了,本来日暮时分显得分外诡异的桃花林里突然亮起了均匀的暖黄灯光,好像每一朵花都发出了善意的邀请,最前面的几棵桃花收束枝条,露出了一条小径,延伸入桃林深处。 “走吧。”严朗清很满意徒弟震惊的表情,拍拍他的头就往前走。 严半月看着师父云淡风轻的步法,赶紧跟了上去,自己在阵法造诣上和师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以前自己那样的搞法哪儿叫破阵呢,简直叫逃亡,哎,看来回去还得用功。 走出桃林,溪边泊着一只小船,师徒上了小船,严半月要去解船头的绳子,却被严朗清叫住了:“徒儿莫急,稍带片刻。” 严半月不解,只见严朗清立在船头,闭起双眼,长衫在傍晚的风里轻轻颤动,片刻以后,严朗清手腕一动,船头的绳子已被弹开,严半月只觉一股外力将小船平稳地送向洞中,连蒿子都不必撑了。 严半月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拿起布囊里一颗夜明珠放在船头照明。 “叹什么气啊傻徒弟。”严朗清盘腿坐下,气质清雅。 “师尊若是早点教我,我就不必每次下山都那么狼狈了,又要破阵,又要撑船,太累。”说完连连叹气。 严朗清笑得前仰后合:“你不过十岁,说话这么老成,是要笑死为师么?” 严半月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样子,哪里有点师尊的做派,刚刚建立的崇拜又消失了。 “小十五,你的医术天分不可限量,”严朗清收敛笑容,面容在夜明珠的光亮里越发沉静,“但凡事不要操之过急,为师肯定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你必将成为知命门历代弟子中医术造诣最高的弟子。” 严半月看着师父的脸,怔了怔:“徒儿明白,但写字这件事,徒儿实在是手拙,请师尊见谅。” 严朗清故意叹了口气,嘴角含笑。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争取每章在3000字上下……已经很努力了~~ 第3章 第三章 猜灯谜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船就在水流的推动下行至岩洞出口,严半月将船头的绳子套住旁边突出的岩石。 严朗清一手抓住徒弟的胳膊,掠水而出,落在了洞外的岸边,周围是一片树林,寂静无人,而庙会的灯火已近在眼前了。 严半月仿佛已经看到了糖葫芦面人摊,兴奋地拽着师尊的胳膊就往外走,心里还琢磨着回去还得好好跟师尊练练轻功,不然每次最后这段还得淌水。 山下的村镇虽小,却因为知命门存在的传说而时有旅人往来,因此每月一次的庙会也是热闹纷繁。 严半月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糖画艺人迅速在光滑的木板上浇出一只蝴蝶的形状,用一支竹签固定好,被旁边一个小胖子欢天喜地地拿走了。 “你也转一个吧。”严朗清笑着把铜钱递到了艺人手里,指了指眼前的转盘。 那是糖画艺人惯用的道具,一个木盘上分成12个格子,里面画着不同的图案,买家转动木盘中间的竹片,竹片停下来指在哪个格子,艺人就做那个形状的糖画。 严半月看了之前几个人的,都只转到了极小的图案,刚刚那只蝴蝶已算是最好的战绩了。严半月抬头看了看师父,严朗清抱着手,笑眯眯地点点头。 严半月收回目光,伸手去拨动竹片。竹片飞快地旋转起来,几圈下来慢慢停住,指在了一只蚱蜢的形状上。 严半月泄了气,他刚才见了艺人做了一只蚱蜢,估计也就大拇指那么大点。 突然竹片又颤颤巍巍地动了毫厘,竟落在了蚱蜢旁边的格子里,那格子里画着一只振翅的凤凰。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严半月也笑了,松了口气,对糖画艺人说:“凤凰。“ 那艺人愣了,不情愿地拿起铜勺,心里嘀咕,这盘子明明动了手脚,这小孩怎么还能转到凤凰,手上的动作却不慢,片刻以后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就到了严半月手里。 严半月感受到身边小孩艳羡的目光,把凤凰举得高高的,挤出了人群,严朗清在后面悠闲地跟着。 “师父你作弊。“严半月端详着手里的凤凰,头都不抬地说。 严朗清揣着手笑了:“那咱们还回去。” “才不要,”严半月把凤凰举高到师父面前,“这样人家生意可能更好做了。” 严朗清咬了一口递到面前的糖画,回头看看那个摊位,果然围了更多的人了,看来自己刚才悄悄多给的钱是多余了呀。 “师父我们去猜灯谜。“严半月咬着糖画含混不清地说,又拽严朗清的袖子往河边过去。 河边的回廊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扎得精巧别致,应该是镇上商户捐出来给游园的人取乐的,只要在灯笼下挂着的木牌上写下正确的谜底,就能取走灯笼。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 “师……父亲,我想要这个。”严半月仰着脸指着一只金鱼灯笼。 严朗清下山前交代过,当着外人不可叫师父,免得被有心人听到后横生枝节。 “好啊,”严朗清伸手拨过灯笼谜面细看,“前夜,昨夜,今夜,明夜,猜一字。” 严朗清略一沉吟,已有答案。 “是什么?”严半月踮着脚,严朗清弯腰把他抱起来,凑到灯笼跟前,解释道:“夜即是夕,前夜,昨夜,今夜,明夜,四夜即是四夕。” 严半月恍然大悟,忙挣开师父,跑到旁边取来了笔。 严朗清捏起灯笼下的木牌,挥就谜底:罗。 严半月看着师父的字,又是一阵心虚,却不见有人来验证谜底。 旁边一个皂衣人上前作礼道:“二位,此灯笼是镇上悦来客栈所赠,想是他们家的小二又回去取新的灯笼了,二位不妨先逛一会儿,待他回来,我即可让他验证谜底,这灯笼我替二位看着。“ 严朗清点点头,对严半月道:“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严半月又抬头看看金鱼灯,才跟着师父走了。 镇子上有间楼上楼酒家,做的各式点心俱是不错,严朗清熟练地往雅座一坐,顺口说出一连串菜名,小二忙不迭记了退出去。 严半月喝了口茶,心想师父偷溜下山的次数真多,又四处打量这个雅间,对各种摆设甚是好奇。 严朗清靠在椅子上,看着严半月在雅间里晃来晃去,想起徒弟端坐在案前描画草药图样的模样,也难为他坐得住。 方才点的吃食摆了一桌,严半月把师父爱吃的都捡了出来,桌上正好分成两个阵营:甜跟辣。严朗清嗜辣,面前摆了各种碗碟俱是红油浸润,严半月确是一口都吃不得辣,平日在谷里,王伯也是为他们分别准备饭菜。 严半月正往嘴里送着小汤圆,忽然隔壁传来一阵喧闹,这雅间本是屏风隔开,隔音本不太好,隔壁那些人又在聒噪寒暄,一时间闹个不停。 “听说那绝命谷外有一道大阵,神仙难破,诸位可有妙计?“一人突然发问。 严半月听到绝命谷三字,耳朵都竖起来了,抬头望着师父。 严朗清正往碗里扒拉辣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吃。 另一人声音响起:“确有其事,那斗转星移大阵确实奇诡,若是我等贸然闯入,恐是有去无回,不过此番,确有高人相助。“说到此,那人却卖起了关子。 “是何高人,李兄快讲?“ 方才那人却压低了声线,严半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看到师父的耳朵不易察觉地一动。 严半月凝神去听,只听到断断续续的“破阵”“求医”“重赏”之类的片段,猜想又是有人重金求医,江湖上有人接了单子想进绝命谷,想到那一片诡异的桃花林,严半月打了个寒颤,埋头继续吃汤圆。 不一会儿,师徒面前的碗盏一扫而空,严半月满足地开始盘点布囊里收集的小玩意儿。 严朗清招呼小二来结账,小二满脸堆笑道:“两位客官,您的帐已经让包厢里那位客人结清了。“ 严朗清微微皱眉:“是哪位客人,还请带路当面致谢。“ 小二转身敲开对面包厢的大门,做了个请:“这位道长,那两位客官要跟您致谢呢。“ 只见那包厢的窗边站了了一位道士,身量极高,长袍朴拙,面貌平淡,转头看向严朗清师徒时,眼神虽温和却隐隐带着风雷霸气。 严半月的眼神却被桌上放着的那盏金鱼灯抓住了,这不是刚才灯会上师父题字那盏么。 严朗清自然也看到了,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严半月的肩膀,跨入了包厢房门,严半月紧随其后关上了包厢大门。 “这位道长,不知我父子何德何能,受您款待?“严朗清笑得一派温和。 那道人抬手见礼:“严神医客气了,只是特意送这盏灯过来的。“ 严朗清故作惊疑道:“道长是认错人了么,在下可不是什么神医。“ 那道人笑着展开手掌,掌心躺着严朗清刚挥毫写下的谜底木牌:“兰亭圣手严朗清的真迹可不多见,今日有幸得此收藏,确实是缘分。” 严朗清笑而不语,附身将金鱼灯提起,交给严半月:“先出去玩儿吧。” 严半月咬着下唇接过灯笼,却不肯走。 “去吧。”严朗清替他打开门,对他点点头。 严半月提着灯笼站在包厢门口,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只好用手拨弄金鱼的尾巴,看着灯一圈一圈转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门才打开了,严半月回头只见那道人将严朗清引出来,急忙望向师父,严朗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去看个病人。” 严半月不知这道人什么来头,竟能凭一个字就认出严朗清,又能说动师父治病,赶紧跟了上去。 楼上楼隔了两个铺面即是镇上最大的悦来客栈。 道人引着严朗清师徒行至二楼天字一号房,打开了房门。 房间很大,分作内外两间,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位少年,眉目清朗,华贵之气显而易见,却是脸色苍白地昏睡着,眉间紧蹙,似是十分痛苦。 道人上前道:“严神医,请。” 严朗清站在床头看了半晌,又对严半月点点头。 严半月上前将少年的手臂从被子下拿出,手臂倒是并不羸弱。 严朗清坐下开始诊脉,房间里寂静无声。 严半月看着昏睡的少年,剑眉斜飞,鼻梁挺拔,猜测这人年纪应该比自己大吧,若是醒过来睁开眼应该很好看,不过…… 严朗清取出一支金针,刺入少年手肘内测穴位半分,针尾竟然剧烈颤动起来。 道人轻声问道:“如何?” 严半月这才惊觉此人还在一旁站着。 严朗清抬头对上那道人询问的目光,略略颔首,眉头微蹙。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 “可有对策?”道人递上一杯茶。 严朗清接过茶杯,在手中摩挲半天:“把人交给我带回去,我尽力一试。” 道人深沉一笑,摇摇头:“我必须同行。” 严朗清抄起手,盯了道人片刻,从袖里摸出一只小锦盒,递过去:“要进绝命谷就把这个吃了,解药我会在你们离开的时候配给你。” 道人伸手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药丸,莞尔道:“甚好。”说完便捻起那颗药吃了。 严朗清伸手拉过道人手腕探脉,蛊已入血。 道人任他拉着,也不恼怒,只凑到严朗清眼前问到:“何时出发?” 严朗清只觉一股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这人竟然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心中敌意陡生。 道人果然皱起眉头,后退半步,脸上笑意却丝毫未减:“严神医好手段。“ 严朗清给对方中下的是随心蛊,只要自己心里对对方产生敌意,蛊虫便会对寄主噬骨啃心。 严朗清撤了手,背在身后施施然道:“即刻出发,不可惊动任何人。” 道人笑笑,回身去抱床上昏迷的少年。 第4章 第四章 天魔舞 外面的庙会已是尾声,灯火阑珊。 四人悄无声息从客栈后门出来,严半月把金鱼灯吹熄了拎在手里,望了望道人怀里掩映在黑色斗篷里苍白的脸,觉得今天的庙会好像特别有收获。 回程依然要走水路,严朗清吹起了一支火折子,翻手一甩,准确无误地点亮了岩壁凹槽的灯油,火光照亮岩洞,小船就泊在那油灯之下。 严朗清拉起严半月一跃而起,足尖在水面一点就上了船,回头向道人示意。 道人横抱着少年,脚尖在岸边轻点而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船上,竟不需在水面借力。严朗清看在眼里,心说幸好用了随心蛊,否则硬是交上手…… 道人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盘腿坐下,将少年放在膝上,笑道:“有劳。” 严朗清哼了一声,解开缆绳,轻点竹篙,小船往水面中间荡去,随着一股暗流往岩洞深处前行,不需再借人力。 道人一路都显得很好奇,四处张望着,眼里满是赞叹的笑意。 行船靠岸,穿过桃林,前面便是竹楼,亮着温暖的灯光,王伯从屋里迎出来,看样子还在等他们师徒回来。 绝命谷里极少有生人出入,王伯见到道人,一时不知所措,看着严朗清。 严朗清一笑道:“不妨,来治病的客人,你去休息吧。” 王伯比划了几下,指了指竹楼后面,严半月知道那后面有几间空屋子。 严朗清点点头:“也好,十五,先让这孩子住在你屋里吧,王伯,劳您把空房打扫一下。” 道人跟随严半月进了竹楼,将少年放在了床榻上,严半月把满屋的烛台都点了起来,又拿了脉枕垫在少年的腕下,手指接触时感觉这少年皮肤冰冷如玉,已是死相乍现,仓皇抬头,严朗清已站在床头,手里拿着金针匣子。 “你们都出去吧,”严朗清坐下来,打开了金针匣子,“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是,师尊。”严半月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又看了一眼专注诊脉的师父,走出了房间,那道人也随后出来,二人在院里的石桌前坐着,月光柔和,除了虫鸣,四下寂静。 “他叫什么名字?”严半月觉得这道人的压迫感太强,忍不住打破沉默。 “谢隐,”道人笑了,“我可知道你的名字,十五。” “真人不要妄言,十五是我师尊才能称呼的。”严半月气鼓鼓地盯着道人。 道人忍不住逗他:“那我让你直呼我的名字,你便让我唤你十五如何?” 严半月想了想:“那你先说你的名字。” “在下罗冥。”道人正经道。 “你是火鸦道人?”严半月惊道。 “你知道?“罗冥挑起眉,脸上笑意不减。 严半月点点头:“你们江湖中人都在打听我们知命门,我们就不能打听你们么?“ 罗冥笑出声:“你当真只有十岁?“ 严半月不以为然,望了望屋里的灯光,不再说话。 罗冥也敛了笑意,估摸着他们出来已经半个时辰了。 严半月看了看他道:“你放心,我师父所施的这套枯木针法耗时很长,不过确有令枯木逢春的效用……”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严朗清的声音:“进来吧。”声音极低,像是费了很大气力。 严半月从石凳上跳起来,罗冥身形一展,已经推开了房门,只见严朗清刚合上金针匣子,只手撑在床边,神色疲惫,身上衣服已经全部汗湿,一缕鬓发贴在脸颊边,显然是内耗过度所致。 而床上的病人则毫无知觉地躺着,但呼吸平稳,比方才好多了。 “师尊!”严半月急急奔过去扶住严朗清的胳膊。 “无妨,”严朗清闭了闭眼,揉揉眉心,对罗冥道:“我已经施了针,保他今夜无虞,明日我会用冷蝉蛊为他驱毒,至于是否有效,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罗冥点头,俯身来扶他,却见少年谢隐身上的金针尚未撤下。 “十五,你来撤针,顺序你可都记得?”严朗清撑着罗冥的手站起来。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 “徒儿记得。”严半月笃定回答。 “嗯,”严朗清点头,”撤针时他的知觉会开始恢复,可能会非常痛楚,劳烦罗道长按住病人,切不要让他太过挣扎。“ 罗冥拍拍他的手表示知道了,严朗清累极,也未觉这动作太过亲昵。 严半月又检视了一遍谢隐身上的三十六支金针,对罗冥点点头,开始撤针。 罗冥看着严半月还是少年的手稳定又迅速地捏住金针针尾,将其徐徐拔出,暗叹一句天才。 随着金针被慢慢撤出,谢隐似乎开始恢复意识,眉头紧蹙,手脚也开始抽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罗冥紧紧压住他的双手,抬头看向严半月。 严半月手上半刻不停地继续撤针,脸色也非常苍白。 只剩下三根了,严半月呼了口气,伸手捻住针尾,看了看谢隐痛苦的表情,突然感觉被一股巨大的情绪抓住了心脏,既心酸又痛苦,一时有点呼吸不上来。 他勉强稳住手势,一齐撤出两支金针,谢隐顿时颤抖地更加厉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严半月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视线一阵恍惚,胸中甚至涌起一阵想吐的欲望,这时身后传来严朗清淡定的声音:“继续。“ 严半月定了定神,捏住了最后一支针的针尾,却开始微微颤抖。 罗冥已经觉出他的异样,正要出声,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握住了严半月的手腕,带着他把最后一支针平稳取出。 严半月两耳轰鸣,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十五,十五……”严半月听到有人在喊他,好像是师尊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耳边竟然是滂沱的雨声,他看到师尊站在一片青瓦屋檐下躲雨。 不对,我为什么会看到……小严半月茫然四顾,除了大雨和屋檐,周围是泼墨一般的黑雾,这好像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 他看到师尊比现在还要年轻的样子,有些狼狈地抖了抖长袍上的雨水,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严朗清看到了屋檐下竟有一只竹篮,啼哭声从竹篮里传出。 他看到师尊从竹篮里抱起一个婴儿,有点手脚无措的样子,不知婴儿是饿了还是冷了,只好一边拍着婴儿后背,一边翻找竹篮里的东西。 他看到雨慢慢停了,乌云散开,竟漏出几丝月光,师尊把婴儿抱在怀里,走出屋檐,望着空中的满月,展颜一笑,如春风拂面。 “师尊!“严半月终于喊出了声,睁眼却是在师尊的屋里。 “醒了?“严朗清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脉,又捞起他的袖子看了看。 “我怎么……“严半月撑着想坐起来,只觉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又闷又痛,记忆慢慢涌上来,好像晕过去之前还没有撤掉最后一支金针…… “师尊,最后一支针……”严半月急急喊出,就想翻身下床。 严朗清伸手按住他:“没事,你晕过去之前已经帮他撤完针的,做得很好。” 严半月长舒一口气,眼睛转了转:“那就好,那我怎么会晕了……” 严朗清有意无意瞟了瞟他的胳膊,那上面的大块青斑已消失得差不多了:“为师也不知,许是你太紧张了,枯木针法太过玄妙,你还得好好学习。” 严半月心里叫了声苦,这下又有抄不完的穴位针灸典籍了。 “谢隐怎么样了?”严半月还是惦记着他的小病人。 严朗清闭着眼靠在床头:“你说呢?你一晕就是一天一夜,今日清早为师已经给他种下了冷蝉蛊,有没有效用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严半月点点头,虽然自己的蛊术不及师尊,但是那稀有的冷蝉蛊却是早在师门典籍中有所记载。蝉这种生物,本该在地下成长三年后可在阳光下存活一个夏天,冷蝉蛊则将沉睡之蝉在冬至那日从地下掘出,装进冰壶之中使其长眠,又用汤药为其续命,使之具有百毒不侵的功效,植入人体内后,冷蝉蛊受人体温影响,开始恢复知觉,在人经脉内游走,冲破淤血和毒障,等到过了休眠期,冷蝉蛊便后离开人体,去过属于自己的夏天,一夏之后而亡。 但不知谢隐的体质能不能接纳冷蝉蛊,严半月皱着小脸思考。 外面传来罗冥轻声询问:“严神医,小十五可醒了?“ “罗冥来了,我去开门,师尊歇着吧。“严半月翻下床穿了鞋。 严朗清心说这两人什么时候都互称姓名了。 严半月引着罗冥进来,严朗清还保持着半靠的姿态倚在床边,只抬了抬眼皮:“罗道长来了。“ 罗冥轻笑道:“严神医为救小徒如此辛苦,罗冥谢过。“ 严半月把手笼在袖子里:“能不能救过来还难说,罗道长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想挑战这天魔舞的胎毒罢了。“ “天魔舞?你说天魔教的不传秘法?“严半月在旁边插嘴,他曾在师门典籍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可谢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怎么会被天魔舞反噬呢? “你懂得可真多,“罗冥笑着看了严半月一眼,”小徒身世曲折,恕我目前不能详说,等他醒来,再让他当面叩谢严神医救命之恩。“ “我去看看他。“严半月想起了什么一样,往自己屋子跑去。 严朗清听到徒弟出去了,忽然睁开眼坐正:“罗道长,不管你们师徒是何种身份,与天魔教有何渊源,出去以后都不要和知命门扯上什么关系,我不想搅进江湖恩怨。“ 罗冥点头,眼神深沉又略带戏谑地看向严朗清:“谨遵严神医教诲,我也不希望你被别人打扰。“ 第5章 第五章 染香玉 严半月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屋里的少年还在沉睡,他摸了摸少年的脉象,依然时强时弱,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想必是冷蝉蛊在清淤去毒起了效用。 “……娘……“谢隐在昏睡中低低呢喃了一声。 严半月一惊,急忙凑过去听,耳朵却触到了少年的嘴唇,又是一惊,脸瞬间就涨红了。 严半月手忙脚乱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往师尊房里奔去。 “说话了说话了,“话音未落就撞在师尊身上,严朗清和罗冥听到动静就已经过来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 严朗清捏起谢隐的手腕诊了片刻,正色道:“有救了。“说完转头莞尔一笑,正对上罗冥的双眼。 一瞬间罗冥的瞳孔微缩,那张平淡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严半月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急忙又问:“那他为何还是昏睡着?“ “天魔舞的胎毒从他出生就形影相随,如蛆附骨,自然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醒来,而睡觉就好最好自愈方式了。“严朗清说着单手握拳在嘴前掩着打了个呵欠。 “那有没有办法让他睡得好一点?“严半月看着谢隐时而蹙起的眉头都不抬地问。 严朗清无语,伸手在他后脑拍了一下:“你还是我徒弟么,如果让病人安睡这样的事情还需为师来教么?“ 严半月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严朗清想起昨夜的情形,略有所思,一边的罗冥却上来作势要扶严朗清。 严朗清一惊:“何事?“ 罗冥忍笑:“只是想扶你回去休息,从昨晚到现在你还没合过眼呢。“ 严朗清总觉得罗冥的话里有哪里不太妥当,但也没有多想,挥挥手道:“十五,病人交给你了,为师去歇会儿,没事不要大呼小叫,自行处理即可。“说罢也不理罗冥,拂袖而去。 严半月还站在谢隐床前歪着头想事情,罗冥拍拍他:“小神医,想到什么办法给我徒弟安枕了么?” 严半月郑重点点头,从床头的柜子里小心取出一只锦盒,打开后只见两枚小小的玉珏躺在盒子里,通体透白,静静散发着温润光泽。 罗冥却觉得盒子打开后有一股异香,凑到严半月跟前问道:“这是什么奇物?” 严半月专注看着两枚玉珏道:“这叫染香玉,是我第一次默写出《神农本草经》的时候师尊送我的礼物,玉虽是坚硬之物,但是其实表面布满看不见的细微小孔,染香玉就是选了上好的羊脂玉在草花油膏中长时间浸润,让芬芳的油脂慢慢渗入玉中,这两枚听说是我师公花了很长时间制成的,用的草花油膏都是从安神草药中提取的。”说罢取了其中一枚,小心翼翼地把挂绳寄在谢隐胸前的衣扣上。 罗冥在身后微笑着看他:“你们师徒对病人都是这样周到么?那为何知命门要在这谷里避世?” “我也不知道,你也别去问师父,他会不高兴的。” 罗冥笑而不语,道:“你也去休息吧,小小年纪要施展这么伤神的针法,难为你了。”说罢,脑子浮现的却是严朗清被汗水浸湿的苍白面庞。 “我昨天是怎么晕了的?”严半月拍了拍自己的头。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我只记得我正在除针,然后……”严半月努力地回想当时的情况,只觉得脑子里面嗡了一声,那种熟悉的心酸和痛楚瞬间袭来,手脚全部发麻,浮起一阵恶心的感觉。 “别想了,”罗冥见状抓住他的胳膊,触手全是鸡皮疙瘩,“等你师父睡醒了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严半月被罗冥一拉,仿佛从刚才的幻觉中清醒过来,把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压下去,点点头:“那你看好他,有什么情况就喊我,哦不,还是喊我师父吧……” 罗冥看着他盯着谢隐的眼神笑道:“那是我徒弟,又不是你徒弟,小孩子操心还不少……” 严半月抬头瞪他一眼,出了房门,往厨房走去,王伯肯定给准备了甜汤,折腾了一天一夜,是得好好吃点。 严半月跑得挺欢快。 “娘……”谢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很温柔,他本能地就知道那是他娘。他用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娘的脸,但就是隔着一层薄雾,怎么都拂不开。 “醒了?”好像有人在问他,眼前那个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想喊,他不想醒来,周围变得越来越白,景象也慢慢清晰。 “……师父”,谢隐的声音有点涩,黑眸慢慢聚焦在罗冥的脸上,眼神清亮,犹如星辰。 “哟,一眼就认出来了。”罗冥长舒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脸。 谢隐勉强笑了笑,吃力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眼睛。“ 罗冥笑了,他知道谢隐想说的是自己曾经教过他的,不管易容术再高明,人的眼睛都是无法改变的。 “我们在哪儿?”谢隐撑起上半身,喝了一口罗冥递过来的水。 “绝命谷,知命门。”罗冥替他理了理衣领,手拨到那枚染香玉的时候,想起严半月那小孩儿有点想笑,不知道他跟谢隐见面了会说什么。 谢隐点点头,没问别的,他知道自己师父既然能将自己带出来治病,就一定会找到方法。 “那严神医在何处,我应该当面去拜谢他。“ “他替你施针,大伤元气,已经歇息去了,倒是另外一位严小神医,对你照顾有加呢。”罗冥说着瞟了瞟谢隐衣襟上的染香玉,笑得很诡异。 “严小神医?”谢隐顺着罗冥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衣襟,“这是何物?” “等他来了你自己问他。”罗冥话音未落,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醒了?”严朗清换了件竹青长衫,从门外进来。 谢隐看向罗冥,后者略略颔首,谢隐即刻利落下床,朝严朗清跪地一拜。 严朗清吓了一跳,挥挥手让罗冥把人扶起来:“你们哪儿来的这么多规矩……不过看你这礼行得这么迅猛,想来是好多了,来,我诊一下。” 谢隐伸出手去,严朗清诊了片刻,点点头:“冷蝉蛊已经深入你的骨血,如果不出意外,可保你十五年无虞。” “那十五年之后?”罗冥皱起眉。 “能熬到十五年再说,”严朗清有点不耐烦地抽回手,“我救他是为了试试天魔舞的反噬是否有法可解,可不是动了什么慈悲心肠……” 谢隐闻言却笑了,拱手道:“无论如何都多谢严神医,我从出生开始,外公和师父都遍寻良医圣药为我医治,名为医治,实则续命,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天命眷顾了,能再活十五年是天命,不能活也是天命,师父不必介怀。” 严朗清觉得这小孩举手投足都透着清贵大气,不觉有点可惜,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你这想法倒是挺符合我知命门的祖训,看来也是机缘,这样吧,若是能熬过十五年冷蝉蛊失效,你再找知命门,届时还有其他的解法也不一定……” “多谢神医。”谢隐淡淡笑道。 罗冥看着徒弟,心下叹了口气,也罢,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人先送回去,免得他那个难缠的父亲又要发难了。 谢隐看罗冥不说话,当即明白他在想什么。 “今天什么日子了。“谢隐低头拨了拨衣襟上的染香玉,严朗清看在眼里,有点吃惊,小十五居然把这个东西送给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初五了。”罗冥倒是相当放松地靠在了床头。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 还有三天,谢隐心里算了算,离自己该回宫的日子只有三天了。 房间里奇怪地沉默了一阵子。 严朗清有点莫名其妙,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罗冥咳了一声:“严神医,既然小徒已经醒了,那么我们也就告辞了,多有打扰。” “这么快,小十五还在睡觉呢,要不等他醒了让他送你们?”严朗清觉得要是严半月一觉睡醒,他心心念念要救的病人不辞而别了肯定会伤心的,何况还带走了他宝贝的染香玉。 “小十五是谁?”谢隐小声问。 罗冥指了指自己的衣襟。 谢隐赶紧把染香玉摘下,双手奉上:“严神医,贵门宝物还请收回。” 严朗清摆摆手:“他能把这个拿出来,想必是想赠与你的,我徒弟难得这么大方,你就收下吧,既然你们行迹匆忙,我就送你们出去吧。” 罗冥带着谢隐走进点亮星星灯火的桃花林,再回望夜色里的竹楼,只亮着一处灯光,竹楼前隐隐能看到一个人长身而立。 谢隐朝那身影躬身一揖。 “走吧,”罗冥回过头,拍拍谢隐的肩膀。 “嗯。”谢隐下意识摸了摸衣襟上的染香玉,跟上师父的脚步。 第6章 第六章 谢殊云 三天后,罗冥和谢隐回到了天魔教,已有一支内廷暗卫在天魔教外扎营等候。 谢隐视若无物,径直走进议事大厅,堂上坐着一位六旬老人,须发皆白,不怒自威。 “外公,谢隐回来了。”谢隐行了个礼,便直奔向老人的座椅。 此人正是天魔教教主沈天枫,江湖上人人谈而变色的人物,此刻却是一位普通的慈祥老人。 堂上教众皆站起身来,向小公子行礼后退出堂外。 沈天枫赶紧伸手抱了抱谢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抓住他的手腕摸到脉门,片刻后就笑了,对刚刚一起进来的罗冥道:“果然是神医,此番有劳罗兄了。“ 罗冥喝了口茶不以为然道:“少来,他是我徒弟,又不只是你外孙。” 沈天枫早已习惯了这位忘年之交的脾气,又对谢隐说道:“眼线看到你们进了绝命谷,我就放心了,但是这么快就回来,怎么不多休养些时日?” “时间要到了。”谢隐攥了攥外公苍老的手掌。 沈天枫立刻怒道:“时日到了又如何?我天魔教驰骋武林多年,还会怕一个身居后宫的老妇不成?” “外公,”谢隐叹了口气,“我既然答应了要回去,就已经做好回去的准备了,不过您放心,父亲……父皇答应我可以随时出宫来看您……” 沈天枫看着谢隐,又想起了早逝的女儿,心下一阵酸楚,差点老泪纵横。 “去收拾下东西吧,”罗冥突然出声,“我和你外公有话说。” 谢隐点点头,向沈天枫行了个礼,出了议事厅。 谢隐把房间里的柜子抽屉全部打开,坐在房间中间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要收拾什么带走。因为长年的伤病,房间里始终有一股清苦的药味,此刻又混入了一丝沉沉的暗香,谢隐摸了摸衣襟上的染香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动作成了一种习惯,不知道那个“小十五”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想什么呢”?罗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 谢隐被吓了一跳,把染香玉塞进外袍里,“没什么,不知道要收拾什么,什么都不想带走,感觉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罗冥“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小孩怎么一个比一个想得多呢?” “嗯?还有谁?”谢隐心不在焉地把柜子抽屉又重新关上。 “知命门那个小神医,应该比你小点,那小脑袋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不过真是个医术天才,”罗冥指了指谢隐胸前,“这你得好好收着,指不定将来作为信物还能让他救你一命。” 谢隐脸刷一下红了,看来之前师父已经在门边看了很久了啊。 翌日,谢隐辞别了沈天枫,跟着暗卫离开了天魔教。 过了一个月,当朝皇帝颁旨宣称,找回了当年流落民间的皇子,赐名谢殊云,封云亲王,念其年幼,养在后宫,入清和殿。 一时间,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谢殊云的身份成迷,虽长相酷似年少时的皇帝,血统依旧遭到一众老臣的质疑,却被皇太后通通压下,理由是当今皇帝谢玄睿尚无后嗣继位,为国本考虑,不得已而为之。 谢隐看着亲王宝册上殊云二字,心想这世上恐怕再无谢隐了。 谢隐。严半月难得提笔练字,练的就是那个不辞而别的病人的名字。 哎,还没看到他睁开眼睛的样子呢,严半月咬了咬笔杆子。 严朗清把信笺从鸽子脚上取下来,然后把鸽子一抛,鸽子掠过树丛,飞向天空,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徒弟,我们去行走江湖吧。”严朗清放下筷子,笑得一派温和。 严半月一听差点把喝到嘴里的甜汤喷到他师父脸上,旁边吃饭的王伯倒是没什么反应。 “真的?我们要出谷了?“严半月兴奋得很,围着桌子转了两圈,”什么时候出发?我要带什么?草药?医书?王伯和我们一块儿去么?药罐子也拿着吧,肯定得治病救人,用得上,还有小药炉,都带上,对吧师父?字帖就不用带了吧,我那字再练也没有进步了……“ 絮絮叨叨一大堆,严朗清被他绕得眼晕:“你消停会儿,再唠叨你就别去了。” 严半月立即闭嘴,把脸凑到他师父面前,眼对眼。 严朗清一把拍开他的脸:“王伯留下吧,谷里得有人照应,三天后出发,带上字帖,不然别去了。”严朗清想到徒弟那狗爬一样的字就头疼,怎么人家一个道人的字都能写得那么漂亮。 严半月一叠声好的,别说字帖了,连砚台一块儿背上也没问题。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0 后来严半月回忆起来,那应该是他和师父第一次出门修行,在罗冥和谢隐离开绝命谷一个多月以后。 而师父发生的变化也就是从那以后。 那一次两人走出蜀中,沿途行医,再回到绝命谷已经是半年以后,在回去的路途中,严朗清在桃花林里捡到了严澄雨,就是现在坐在自己面前打算盘的这个人。 “我说严神医,严门主,你这个月挂牌停诊已经三次了,咱们生意还做不做了?”严澄雨噼里啪啦拨了一阵算珠,抬头盯着严半月。 严半月正靠在躺椅上吃着杏干,闭着眼慵懒得像只大猫:“才三次而已嘛,严掌柜别上火。” “才三次?今天才初五啊,“严澄雨很生气,捞起算盘就往严半月那边砸过去。 严半月眼睛都没睁,在算盘砸到自己的鼻子前稳稳接住了,不以为然地仍在一边。 严澄雨无奈,招来药童半夏:“去,挂上停诊牌,严神医今天有病,需要休息。”他故意把有病两字说得很重。 严半月笑出了声,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严澄雨咬了咬牙,抄起扇子扇了半天风,心里还是闹腾着在盘算又少了多少诊金收入,在京城又得少买半间铺子了。 严半月躺着想,知命门收了这么个掉在钱眼里的徒弟,也算是挺新奇的,当初他和师父在桃花林阵里捡到他的时候,着实被震惊了。一个八岁的小孩似乎天生对奇门遁甲有一种本能的意识,竟然能突破水道的障眼法走到桃花林阵里,严朗清收他为徒后,他又表现出对术数的极大天分,想来也正常,术数与易经本就一本同源,但无奈严澄雨对医术毫无兴趣,好在字还写得不错,不然严朗清早就被他两人气死。 想起师父,严半月眉头又皱起来了,他翻身坐起。 严澄雨见他神色凝重,拿着扇子朝他扇了两下:“你又要作什么妖?” “师父还有多久出关?”严半月揉了揉眉心。 “三个月。”严澄雨闻言收起扇子,难得露出一点正经神色。 当年严澄雨入门后,严朗清曾带着两个徒弟在江湖修行了许久,给他们二人分别传授医术和阵法。严半月十八岁时,医术已有超越严朗清之势,三人便回到绝命谷。此后严朗清又独自出谷,一去两年,回来后便命徒弟离开绝命谷,入世行医,但绝不能医治与火鸦道人相关的人,且三年之内不许回谷。 严澄雨自然不明就里,严半月想起十年前的情形,也是一脸茫然,除了记得一直昏睡不醒的谢隐,还有性格奇诡的罗冥,实在搞不懂师父这两年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离开绝命谷后,就在京城附近的卫县落脚,开了一家叫中和堂的药铺,严澄雨是对外的掌柜,严朗清则是坐诊的医师,当然两天打渔三天晒网也是常事。 严半月盯着墙上挂着的“知命”二字愣了一会儿神,从卧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袍,往外堂走着懒懒道:“忍冬,半夏,挂牌接诊。” 严澄雨一敲扇子追上去:“这才对嘛,忍冬快去让外面的病人排好队,依次进来。” 卫县的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条小街的尽头开了这间中和堂,掌柜很热情,医生很冷淡,两人似乎是兄弟,又长得一点不像。铺子常常闭门谢客,但这位医生的医术确实高妙,曾有过一个被野狗追咬而实足坠崖的乞丐被人送到中和堂救治,当时已是气息奄奄,不成想过了没多久,那乞丐又出现在街头,生龙活虎地讨生活。一时间,京城里一些达官显贵都纷至沓来,那位神医却不知是什么喜好,有时治病分文不取,有时病者奉上千金也不能见其一面,十分古怪。 此刻已快至正午,中和堂的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药童持着一串小木牌出来了,清脆念道:“病者年逾六十者、有孕在身的妇孺、弱冠之年下者、病入膏肓昏迷者请先上前来。”人群里顿时出来了好些人,在药童面前列队,药童即忍冬一一辩识验证后,将小木牌依次发给患者,十个小木牌很快就发完了。忍冬转身对人群喊道:“我家先生今天病患已满,其余患者请明日再来吧。” 人群喧闹了一阵也只好散去了,谁叫这中和堂有这么多破规矩。 严半月坐在垂帘之后,开始看诊。今天来的无非都是一些寻常患者,严半月很快便开出方子,让半夏带着抓药去了。 严澄雨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 病患们都拿药离开了,严半月从垂帘后出来,伸着懒腰,戳了戳严澄雨肩膀:“今天想吃点桂花藕。” 严澄雨悲愤地抬起头:“严神医,你行行好吧,你一人的零嘴都快把铺子吃垮了。“说着把账本往严半月胸口一拍,金算盘一打:”自己看看,上个月,光是蜂蜜都吃了十两七钱银子,糖葫芦吃了十二两三钱,杏脯杏干屯了有两间房子了吧,你这样我怎么在京城买第十八家铺子?“ 严半月看着师弟的手飞快地拨弄算盘,只觉得有点眼晕,扶了扶额:“怎么有点晕,忍冬快扶我一把,看来明天又得歇一天了,哎,当大夫不容易啊,医人不能自医……” 严澄雨恨恨地看着掌门师兄装病,叹了口气,拿了钥匙从柜台抽屉了取了一锭银子:“忍冬,去给严神医抓点治病的药……” 忍冬憋着笑接过银钱,欢快地出门了,严半月还在后面喊了一句:“要足量啊,下猛药才有效……” 忍冬回了一声“知道啦”,笑着打开了大门,却差点撞上外面要叩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到周四下午6点准时更新,作者苦逼上班中…… 第7章 第七章 柴员外 “柴员外,冒犯您了,见谅。”忍冬赶紧退回来行了个礼,否则就真撞在来人的大腹便便上了。 来者是卫县的首富,也是首善,柴贾,人称柴员外,长得慈眉善目,活像一尊弥勒佛。这位柴员外就是当时送受伤乞丐前来救治的人,不仅为乞丐付了诊金,还为感谢严半月为中和堂重新了门前的小路,让医患出入都更加便利,因而中和堂的人与他交往还算密切。 忍冬赶紧回去通报,可千万别让外人看到先生和掌柜没大没小地闹腾。 “十五先生,掌柜的,柴员外来了。”忍冬把柴贾引进外堂看茶,严澄雨先迎了出来,在他眼里这位胖员外可就是活的财神爷。 “柴员外有何贵干?“严澄雨笑盈盈地还没行完礼,柴贾就朝他扑上来,他吓得一让,柴贾却是冲着他身后的严半月去的。 “请十五先生救命呐!“柴员外说着胖胖的身子就要往下跪了。 严半月赶紧伸手扶住:“何需如此,您起来说话。” 柴贾已是满头大汗,抓着严半月的手颤抖道:“我府上有个病人,是我故人之子,遭奸人所害,等我救回时已经……已经……严神医,还请出手相救。” 严半月皱了皱眉,看了严澄雨一眼,严澄雨会意,吩咐道:“忍冬,准备出诊。” 忍冬匆匆去了,柴贾急道:“车马已在门口等候,还请先生先走一步,我后一步差人送忍冬和一应器具。” 严半月点点头,随着柴贾出了门。 严澄雨送他们上了马车,疾驰而去,随手抓住拿药箱要跟着的忍冬,把他怀里刚给的一锭银钱摸出来丢给半夏:“去给先生把桂花藕买回来,免得他吃不上又要犯病歇诊。” 忍冬惊呆了,掌柜的果然是掉钱眼里了,这当口还记得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柴府门口,管家迎上来扶了柴贾下车,严半月随后,管家又打发了马车回中和堂去接忍冬。 柴贾一边擦着汗,一边引着严半月往内堂走,平日里热闹纷繁的柴府今日却很安静,也不见四处走动的下人。 严半月暗觉有些奇怪,脚下脚步不停,已跟着柴贾踏进了病人的房间。 卧榻上帷幔低垂,严半月看了看柴贾,对方一边擦汗一边轻声道:“正是小侄,十五先生请。”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1 严半月走近卧榻,先是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心跳莫名加快,旁边已有家人为他捞起垂下的帷幔,躺在床上的是一位青年,面貌苍白俊美,玉质金章,却已气息微弱,双目紧闭,全身上下散发出隐隐的寒气。 严半月看着他的脸,心里疑惑更甚,难道说……思量间,他已捞起病人的手腕,诊了片刻,经脉瘀滞,寒气侵心,错不了。 竟然是他……一瞬间,严半月心里掠过无数个闪念,连自己还抓着病人的手腕也不自觉。 如果他就是谢隐,那……严半月不动声色看了看柴贾,该不会他就是…… 严半月把谢隐的手放回被子里,站起身来,柴贾急忙凑过来道:“怎么样,可还有救?” 严半月假作思索状,又暗暗打量了柴贾的身形,想必那桀骜不驯的罗冥不会把自己打扮成这位矮冬瓜财神爷的。 柴贾见严半月不作声,又追问道:“十五先生,到底如何?” 严半月把手抄在袖筒里,面色阴沉:“无药可救。” 柴员外的胖脸瞬间就僵硬了:“……严神医,这可开不得玩笑。” 严半月转过头,视线在那张如美玉雕琢的脸上勾勒一圈,依稀是有少年时的影子,可惜当时都没看到他醒过来的样子。 谢隐躺在床上,似乎是病症加剧,突然皱起了眉,但依然毫无知觉。 严半月眯了眯眼:“柴员外,这位病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柴贾愣了一下,又哈哈笑道:“我侄儿哪有什么来历,不过是个顽劣的少爷,十五先生尽管治病,我即刻让人将三倍诊金送到贵府上。” 严半月勾了勾嘴角,眼底却全无笑意:“实不相瞒,多年前,我也遇到过一位同样症状的病人,如果他能活到现在,年纪应该也跟这位差不多吧。” 柴贾突然就不流汗了。 严半月却不以为然:“当年是我师父用了世所罕见的冷蝉蛊为他种下,可保他十五年性命无忧,不过今天这位,我一诊之下却没有发现冷蝉蛊的所在,想必应该不是同一人吧。” 柴贾仿佛松了口气:“世界之大,相似之人也是有的……” “不过,”严半月语气又一转,“天魔舞的反噬可能不会人人都有吧。” 柴贾一愣,还没接上话,严半月突然注意到谢隐的里衣领口露出了一截红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了拉,一枚白玉被扯了出来,那股熟悉的香味一下子变浓了。 染香玉。 严半月唇角不自觉勾起,眉眼微弯,如春风解冻,看得柴贾一脸茫然。 严半月敛了笑意,把染香玉塞回谢隐衣襟道:“叫忍冬进来。” 柴贾闹不清这位神医到底在想些什么,连忙命人把忍冬带进来。 忍冬拎着药箱跑进来,看到严半月刚要说话就被严半月叫住了,随手指了指案上:“去研墨。” 忍冬压住心里的疑惑,走到案前替严半月研墨。 “先生,可以了。”忍冬执笔蘸墨。 严半月抄着手慢慢走到案前,提笔写了一篇方子,丢给柴贾:“让人准备这些东西,还有沐浴的热水,随时备着,药箱留下,你们都出去等着,我让把东西拿进来就马上拿进来,明白么?“ 严半月顿了顿,悄声吩咐忍冬到:“转告严掌柜,把药疗室备着。”忍冬点点头。 柴贾拿着药方点点头,和忍冬一起出去了,把药方递给正在门外等候的管家:“快去准备,越快越好!” 管家接过药方一看,冷汗都下来了:“老爷,这字,这字,小的实在无力辨认呐……” 柴贾伸头一看:“……” 忍冬叹口气,把药方接过来:“还是我来吧。” 第8章 第八章 沈清岚 其实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严半月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研究天魔舞的秘法。据说这是天魔教创始人用很大的代价与魔神交换来的一种武功,修行后会极大提升人的潜力,将武力提升至不可想象的高度,但也会带来不可预计的惨烈后果。 然而这秘法看来也并不是适合所有人修炼,据江湖传言,天魔教除了创始人以后,只有一人练成了该秘法,沈清岚应该是第三个,而至于她生产之前究竟是否练成,也并没有铁证。 严半月研究以后倒觉得这天魔舞与其说是一种武功,不如说是一种契约,甚至是一种蛊,一种非常挑剔饲主的蛊,被选中的饲主一旦开始修行,也就是种下了这种蛊,一旦中断或者散功,就会遭到蛊毒反噬,而谢隐的反噬是来自于母体,所以血脉深植,如果想彻底医治好,只能彻底拔出蛊虫。 而严半月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证实自己的想法。 他摊开金针,准备先试探谢隐四肢的要穴。他记得一本极其古旧的医术上记载过一种蛊,会寄生在人体经脉之内,如果人体修炼的功法与自身相合,这种蛊虫就会帮助人提升功力,而一旦人停止修炼,蛊虫就会阻塞经脉,人就会四肢僵化而死。 严半月捻起金针,脑中升起一种熟悉的眩晕感。 又来了,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定了定神,不去看谢隐的脸,果断扎下四根金针。 还没等严半月松下一口气,四根金针以一种不寻常的频率震动起来,似是纠缠上了什么活物,谢隐似乎牙关咬得更紧,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 果然,严半月抬手压住谢隐手臂,飞快将金针撤出,床榻上的谢隐顿时恢复了平静,然后气息更加微弱。 “把水送进来,”严半月对着屋外的人吩咐,片刻之后就有柴府家人将装了热水的大桶送了进来,严半月要求的药材也分列在托盘中,放在一侧。 “把他抬进来,忍冬,回去告知严掌柜,马上把药疗室准备一下,这些药一样备下。”严半月一边说一边把药材一样一样放进大桶里,无需秤星,只伸手一捻便知分量。 柴员外亲自命人将谢隐抬进浴桶里,神色焦急。 严半月也不看他,淡然解释道:“此刻天魔舞尚无法可解,只能用此类镇静药物来麻痹病人体内的蛊虫,使其行动放缓,护住心脉。” 柴员外拼命点头,心中暗自佩服严神医医术高明,气质稳重。 谁知严半月只因看到浸泡在药液中的谢隐只着了雪白中衣,被水浸湿后,肌肤轮廓尽显,肌肉线条流畅,视线落下,仿佛能抚出诱人质感。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2 严半月拼命将绮思压下,目视远方,显得泰然自若:“贾员外,借一步说话”。 见浸泡在药液里的谢隐气息稍稳,贾员外也暗暗松了口气:“严神医请。” 两人刚走入院中,柴员外便附身一拜:“求严神医请严掌门出山,救谢公子一命。” 严半月注意到柴贾的称谓有变,不动声色地将其扶起:“谢公子既在此处,不知罗道长现在何处?” 柴贾心里一惊,暗道果然瞒不住,不过严半月既已出手相助,想必知命门还顾念旧日缘分,何况谢隐已到危急关头,说与不说也无差别。 “他去找你师父了”。 “……”这只老狐狸,严半月磨了磨牙。 “你师父是不是交代过不许知命门医治与火鸦道人有关的人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严半月边问边在脑海里搜索此人的身份。 “我只是个淡出江湖的故人,不提也罢……严神医,到底有没有办法救他?” “你先告诉我,他和天魔教到底是什么关系?”严半月望了望进进出出忙着送热水的人。 “……”柴贾转开脸望天。 “不说也可以,如果医生找不到病源,那这病就没法治了。” “……其实你师父知道,十二年前罗冥就已经全部告诉他了……” “……”严半月无语,心说这两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谢隐,身份有点复杂,我只能告诉你,他的天魔舞反噬来自于他母亲,天魔教的圣女沈清岚……” 严半月注意到他说出“沈清岚”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很温柔。 “沈清岚,是天魔教教主沈天枫的独生女,自幼入道,学习天魔舞的秘法,发誓终生不婚嫁、不生子……可惜造化弄人,遇到了谢隐的父亲,两人……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生,她便怀上了谢隐……”柴贾的表情很黯然,严半月不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清岚在怀孕以后,沈天枫大怒,但因为疼惜唯一的女儿,还是让她留在了天魔教……沈清岚因为违背誓言,散去了天魔舞的功力,但在生子之时还是受到了天魔舞的反噬,她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后就去世了,而谢隐也被天魔舞的反噬波及,生来就必须承受不可想象的痛苦……“ “……那他父亲呢?”严半月望着谢隐苍白的脸。 柴贾叹了口气,恨道:“他父亲身份太过特殊,清岚怀孕以后,他便被迫回到……回到自己家中处理家族事务,直到清岚去世也未曾露面……” 严半月看着他的表情,心说你怕是不信他是被迫离开的吧。 “谢隐从小被沈教主带在身边,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医治天魔舞的反噬,因罗冥是沈教主的忘年之交,收了谢隐做徒弟,罗冥的武功路数比较奇异,修习以后竟然对谢隐的伤势有所缓解,直到他十二岁时,他父亲突然出现要接他回家,他的伤突然强势发作,罗冥才带上他去了绝命谷碰碰运气……” 严半月想起那时年少的谢隐在昏睡中呢喃出的一句“娘”,心下微酸。 “好了,严神医,该说的我都说了,您快想想办法吧。”柴贾担忧地望了望谢隐的脸色。 “当年我师父用了冷蝉蛊为他抑制天魔舞的反噬,但刚才探查之下,冷蝉蛊早已失效,但时间明明还没到……“严半月没有精神计较柴贾一个商人,怎么会和一向神秘的天魔教有关系。 柴贾面有难色:“这一点老朽也不清楚,只是今天一早,罗道长突然带着谢隐来到府上,只吩咐了老朽务必要请到您,然后就说要前往知命门请严掌门出山相助。” 严半月沉下脸色:“师尊还有三个月才出关,罗冥此时前去,恐怕也进不了绝命谷,但谢隐,决计拖不到三个月了。” 柴贾脸色大变,颤颤抓住严半月的手:“严神医,老朽知晓您医术奇高,说句对不住严掌门的话,您的医术可能还更胜他一筹,今日如能蒙您相救,老朽全部身家都双手奉上,余生供您差遣,绝无怨言。” 严半月见他说得诚恳,心里也是沉重。行医多年,看惯了生老病死,又受师门“知命”大义教诲,深知天命不可违逆,而谢隐的病,确实已到了无法扭转的地步。 得出这个结论,严半月顿时脑海里闪现了无数了幼年时的画面,有一直昏睡的少年谢隐,有施针救人的师尊,还有神秘莫测的罗冥……等回过神时,严半月发现自己把自己手心掐出了一道深深的指甲痕迹。 不就是天魔舞么,区区蛊虫,严半月忽然冷笑一声,正伤心得六神无主的柴贾被他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第八章字数较少,作者上班发挥不稳定~~(捂脸)喜欢请收藏哦 第9章 第九章 药疗室 只见严半月整了整衣袖:“柴员外,贵府上不宜养病,还需将病人移送至中和堂,再做诊治。”说话间仿佛已是成竹在胸。 柴贾在大喜大悲之间有点转换不过来:“这么说严神医有了妙法?” 严半月摇摇头:“并无对症之策,只能确定的是天魔舞的反噬其实是一种罕见蛊虫,只要将蛊虫引出应该能救病人一命,至于怎么引,我还得好好想想……” 此时,忍冬走近前来:“先生,严掌柜让忍冬带话,药疗室已经备好,问先生何时回去。” 严半月对柴贾点点头,柴贾立刻收敛情绪,安排家人准备车马。 严半月正想进屋收拾药箱,脑海中忽又浮现谢隐躺在药汤里的情形,立刻收住脚步,干咳一声,招呼忍冬去拿药箱。 这么好看的人要是救不回来,也枉为知名门弟子了,严半月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暗自在衣袖里握了握拳,嗯,为了师门。 回中和堂的路上,严半月又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想了一遍,对于师父和罗冥的关系始终想不明白,而且当年师父独自入世,回来后就闭关不出,还把他们师兄弟赶出了绝命谷,还交代不许医治与火鸦道人有关的病患,究竟是何缘由。 严半月轻轻叹了口气,所幸王伯还留在绝命谷,好歹能照拂师父起居,但是罗冥要是硬闯绝命谷……不可能,谷外的阵法近些年又有严澄雨升级加固,非阵法高手断无可能破除。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中和堂门口,忍冬打起车帘,严半月刚下车就被迎出来的严澄雨抓住胳膊,一脸喜气的开始念叨:“严神医,这次可是接了个大单呢,刚才柴员外又送了一箱钱银,说是预付的诊金,什么病人这么娇贵?” 严半月抄起手,故作深沉道:“故人。” “什么故人?”严澄雨来了兴趣,“我们出谷才多久,你居然有故人,难道说是小时候欠下的孽债?” 严半月斜了他一眼,心说这不着调师弟还真会猜,面上还是拿捏着掌门人的样子,拍拍严澄雨的肩膀道:“我们可能要回去了。”说完转身往门里走。 “回去?师父还有三个月才出关,”严澄雨追在师兄身后,“难道说跟这个病人有关?” “你小子倒是挺聪明,准确来说是你得回去,”严半月坐下喝了口茶,神色变得肃然,“你还记得师父吩咐我们,不许医治与火鸦道人有关的病人么?” 严澄雨点头,随即讶然:“这个病患跟火鸦道人有关?师父和火鸦道人究竟有什么渊源?”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3 “我也不知道,”严半月简要地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有意忽略了自己送染香玉那一段。 “那就奇了,照你这么说,师父与火鸦道人就算没有交情,也不至于结仇……”严澄雨晃了晃手里的金算盘,一脑子门子想不通。 “想不通就算了,现在火鸦道人为了救人,已经赶往绝命谷了,我怕师父尚未出关,若是受了冲撞,又或者二人真有旧怨,动起手来,师父未必是火鸦道人的对手……” “……火鸦道人如此厉害?难道连斗转星移大阵都拦不住么?”严澄雨很惊讶,现在绝命谷外的阵法是两人离开前,他苦思许久进行的改良升级,在原先师尊布阵的基础上又有了很大改进,他有自信天下能破阵之人不超过五个。 “当年师父带火鸦道人师徒进过绝命谷,我那时还小,看不透火鸦道人的武功修为,但现在想来,此人武功心机都深不可测,”严半月顿了顿,转头看向严澄雨,“澄雨,这病人与我知名门有莫大渊源,我,不可不救,但是师命就是师命,我会先飞鸽传书回去给王伯,为防万一,还请你带着我的书信赶回绝命谷,一来确保师父顺利出关,二来向师父请命,许我救人。” 严澄雨看着严半月如此严肃,当即点头:“谨遵掌门师兄吩咐。” 严澄雨叫来忍冬半夏,交代了中和堂暂时歇业的种种,还不忘交代严半月他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零食已经储备好了。 严半月笑着点头,伸手拈了一块桂花糖藕,吃得甚至满足。 严澄雨心想,果然是正经不了一会儿的严神医,夸张地叹了口气上马绝尘而去。 严澄雨刚走,柴家的人就上门了,柴贾亲自带着八个家丁把依然昏睡中的谢隐从马车上抬下来,送进了药疗室。 严半月在一边看着,突然发觉这些家丁未免太齐整了些,身高身形几乎没有差别,个个相貌堂堂,整个过程配合得行云流水,驾马车的,打车帘的,抬担架的,甚至还有一个人撑开一柄伞为谢隐挡住阳光,而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实在是过于训练有素了。 严半月看着柴贾圆胖的冬瓜身材,嘴角勾起一丝笑。 药疗室是中和堂里一处隐秘的所在,四壁贴着半透明的晶石,点上烛火,满室光影浮动,宛如幻境。这是严半月根据绝命谷里藏着的医术古籍《金石小注》残本研究出来一种治疗方式。 《金石小注》认为,很多自然界的金石能与人体的经脉发生共振,从而达到意想不到的治疗效果。严半月多年在外行医,又从各处收集了残本里记载的晶石,安放在药疗室里,平日在其中看书绘图,还强迫严澄雨在里面算账,权当用自己人来做实验。 谢隐因为天魔舞的反噬导致经脉滞涩,普通汤药无法在其体内流转发挥作用,通过外物的刺激或许有用。 事实证明这些晶石确实发挥了作用,谢隐虽然还是没有醒过来,但看神色不似之前那么痛苦,甚至可以叫做和缓了许多。 严半月坐在榻边,伸手搭上谢隐的手腕,脉象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机,他很满意地收回手,室内烛火抖了抖,满室的光辉晃动,映在谢隐如玉的脸庞上。 为何每次见你,你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呢,严半月撑着下巴想。 送走严掌门交代的信鸽,忍冬刚回到厅里就看到严半月趴在桌上发呆,细白的手指间挑了一截红绳,坠的是一块羊脂白玉,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清雅香气。 “十五先生,信已经送走了”。 “嗯……” “不知道严掌柜行至何处了?” “嗯……” “……” 半夏从外面进来,要来回严半月刚把柴员外送走,一见严半月这样子,赶紧拉住忍冬:“十五先生这是怎么了?不是刚吃了桂花糖藕么,怎么又馋得痴呆了?” 忍冬呼了半夏一巴掌:“胡说什么……算了算了,你快去取各色干果蜜饯,十五先生想必是累了,我去做饭,不知道那位病人何时会醒,需要准备什么吃的……” 半夏一拍脑袋:“对了,刚才柴员外走的时候,又派了一批家丁过来,送了好些东西,说是给那位病人备着的,家丁也留下了,说是给先生使唤的。” “是什么东西?”严半月总算回了神,把手里的玉收进怀里,站起身来。 半夏呈上柴家人送上的礼单,严半月一览之下,神色有些复杂。 忍冬半夏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那清单上所列不仅有天南海北各类奇珍食材,还有世所罕见的药材,清单末尾甚至还送上四位厨师,八名家丁供驱使。 这谢隐到底是什么人。严半月合上清单,习惯性地抄着手。 姓谢?这可是当今皇姓,严半月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忍冬,东西和人照单全收,”严半月把清单递给忍冬,“吩咐他们赶紧上岗,半个时辰以后严神医要吃饭。”说完就施施然往书房里去了。 月色迷蒙,一本《金石小注》正摊在严半月的案上。 自从谢隐住进了药疗室,严半月就没法在里面安心房。 此刻他正在研究让谢隐清醒过来的法子,据柴贾的描述,谢隐是在前一天晚上陷入昏迷的,据此已经十二个时辰了,粒米未进,水也只能用干净羊毫沾取给他润一润唇。 虽然他武功底子深厚,但是长此以往,恐怕不用天魔舞反噬,是要被活活饿死了。 严神医想到自己的病人居然要是被活活饿死,就有种想去见祖师爷的冲动,赶紧专注研究桌上的残本。 严半月手上这本《金石小注》当然不是原本,原本乃是竹简写成,残破不堪,串书的皮绳已是摇摇欲坠,成书年月已不可考,但从注书的笔法习惯,应是春秋战国时期,笔法极为简练,又缺乏注解,虽仅有九章,但严半月至今未能吃透。 这本抄本是以前严半月逼着严澄雨为自己抄写的,严澄雨在书法造诣上虽无大成,但因其精于术数,性格严谨,反而练得一手楷书四平八稳,用来抄写医书药典甚是合用。 不过每次抄书,严澄雨都会从严半月那儿搜刮到不少独门丹药,拿到黑市上一出手,严掌柜的算盘果然不是白打的。 想到严澄雨,严半月又皱起眉,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回师门,希望师尊一切安好,切不要和罗冥起什么冲突。 第10章 第十章 陨铁石 正如严半月对柴贾所说,他怀疑天魔舞本身就是一种蛊虫,而白日里用金针试探的结果也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么问题就从治疗内伤变成了解蛊。 但这种蛊虫太过神秘,严半月当年阅遍知名门藏书也只找到了一点隐晦的记录,而天下虽大,能有比知名门的医书药典还要齐备的地方恐怕找不出了。 也罢,权当一试吧。 “忍冬,”严半月从书房出来,已是月上中天,忍冬忙送上斗篷,“去请柴员外,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忍冬应声出门,却见门外柴府的马车一直在守候,一名长随见了忍冬就迎上来见礼。 忍冬也回礼道:“我家先生有命,烦请柴员外过府,有要事相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4 长随即刻命马车出发:“我等正是恭候严神医的指示,就不劳烦小哥了,我这久回去接我家老爷。” 马夫扬鞭,马车在夜色中离去。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柴贾已出现在中和堂里,若不是入夜后城内禁止策马,他还能过来得更快。 严半月披着斗篷,身材修长,儒雅俊美,温和又不失气场。 “柴员外请坐。”严半月执礼,斗篷撩动间,柴贾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雅香气,好像同谢隐身上有所类似。 来不及多想,柴贾回礼道:“严神医,可是有回天之法?” 严半月点点头,继而又摇头,柴贾心里忐忑,都快伸手去拽他的衣袖了。 “办法倒是有,但是极为凶险,”严半月喝了口茶,神色如常,“当年我师尊曾用枯木针法压制天魔舞的蛊虫,又用了冷蝉蛊为其打通滞涩的经脉,但不知何种原因冷蝉蛊未到冬眠结束就自行消失了,但以上两种方式终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而冷蝉蛊也再不可得。” “……”柴贾满脸忧色。 “我准备反其道而行,”严半月嘴角勾起一抹笑,“我会反施枯木针法,将他体内的蛊虫全部激发,然后将中空的金针刺入他的经脉中,钓蛊虫。” 柴贾听得不寒而栗:“钓蛊虫?严神医可知这蛊虫偏好?” “不知。”严半月毫不在意道。 “……那如何引得蛊虫钻入金针之中?”柴贾顿了顿,汗流得更多:“而且这金针如何取出?” “极北之地,落天火,成坑,兵近而动,嗡鸣不止。”严半月念出《金石小注》中的原文,“柴员外可知陨铁?” “你是说天外飞石?”柴贾思忖道。 严半月点点头:“我曾游历冀州,有山名磁山,产磁石能吸附铁器,是制作司南的材料,当地工匠告诉我,除了磁山所产的磁石,还有一种磁石来自陨铁,磁力更为精纯。” “你要用陨铁的磁力将金针吸出?” “非也,我要用陨铁制成金针。” “……若严神医认为此法可行,我即刻命人,哦不,我亲自去往北地寻找陨铁,但此去恐怕得耗费些时日,谢隐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严半月捏了捏眉心:“最多十五日,但,别无他法。” 翌日清晨,卫城城门一开,一行快马就驰出了城,比这更早的,是从柴员外府中放飞的信鸽。 送走了柴员外,严半月回房睡了一个时辰,就回到了药疗室,准备施针,若再不将谢隐唤醒,怕是真要饿死了,若十五日内,柴贾不能将陨铁取回,也让他能醒着度过最后的日子吧。严半月想着,握紧手里的染香玉,按下心中又蠢蠢欲动的恶心感,看着眼前昏睡的人。 忍冬将金针备好,便退出了药疗室,关门前,隐隐有些不安地望了望严半月的背影。 “开始吧。”严半月自语了一句,捻起金针,手指起落,刺入谢隐四处大穴。 “枯树逢春时如何?”师曰:”世间希有。”严半月记得这是最初学习枯木针法时师父讲的故事,大概是说一个和尚问上师,枯木逢春是悟道么,上师答曰“是”。 “小十五,你要记着,枯木针法的奥妙一字记之曰‘悟’,抓住一线生机下针,不可犹疑,错失良机”。 撤回最后一支金针,严半月已是汗湿重衣。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扣住榻上之人的手腕再诊,脉象平和,谢隐还未醒来,但脸色已经和缓许多,应该暂无性命之虞。 严半月想把染香玉系回谢隐的衣扣上,手指却已经抖得停不下来,只好拉动榻前的摇铃,片刻后忍冬半夏应声而入。 “你留下,”严半月被半夏扶起时拍了拍忍冬的肩,“过不多时他应该就会醒来了,届时先把参荣汤让他服下,即刻来叫我。” “是,先生放心。” 半夏搀着严半月,一脸委屈。 “怎么了?”严半月靠在榻上,舒展着胳膊,指挥半夏去拿蜜饯。 “从未见先生对哪个病人如此上心,把自己累成这样。”半夏生性活泼,又心直口快,一边埋怨一边把早已备好的甜汤蜜果送到严半月眼前。 严半月喝了一口杏干水,满足地眯起了眼,放下碗,把两枚玉珏扣在一起,握紧在掌心里。 不知道是染香玉的作用还是枯木针法太耗心神,严半月就这样半靠在榻上睡着了。半夏轻手轻脚地过去给他搭了一张锦被,退出了房间。 “小十五,你又睡着了?”严朗清的脸出现在严半月的眼前,依然笑得温和舒朗。 “师尊?”严半月揉揉眼睛,愕然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十岁。 “梦到什么了?” “……这才是梦吧。”严半月嘟囔着,上前搂住严朗清的胳膊,“梦到师尊把我们逐出师门,独自闭关……” “你们,你和谁?”严朗清笑着拍拍徒弟的头。 哦对,这个时候钱串子严澄雨还不知道在哪儿流浪呢。 “走吧,我们该下山了。” “下山?去哪儿?” “不是昨天答应了你,带你去山下集镇么,怎么,不去了?”严朗清疑惑道。 严半月一愣,是了,就是这一趟,他们遇到了罗冥师徒,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跨越经年,把几个人都牵扯在一起。 “好,我们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比较短小……emmmmm,明天的会粗长! 第11章 第十一章 黑曜石 严半月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房间里洒满夕阳的余晖,让他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时辰。 想起药疗室里的人,赶紧披上外袍,出了房门,门外守着的却是是柴贾留下的家丁,一见严半月就行礼道:“严神医醒了,谢公子已醒转,两位药童正在照料,劳烦您前往诊治。”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5 严半月记得此人好像是几名家丁的领头,叫什么嘲风,身姿挺拔,眉清目秀,乍一看,居然和谢隐有几分神似,此刻一说话,严半月更断定此人绝非普通家丁之流,对谢隐身份的猜测多了几分确定。 榻上的人正斜靠着矮几喝药,只着雪白中衣,身上拢了一件黑色貂裘斗篷,愈发显得面如冠玉,下巴的线条如刀刻般流畅利落。 严半月推门进来,室内烛火被风带得一闪,满室晶石光辉荡漾。谢隐刚好放下碗,抿了抿唇角的药渍,满室的光辉映在他的眸子里,如星辰璀璨。 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严半月莫名地就想起了这句诗,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半夏拉住了。 “先生怎么起来了,不多休息会儿,这有我和忍冬照顾呢。” 严半月笑着拍拍半夏的肩,上前跟谢隐见礼道:“在下严半月,是中和堂的医师,受柴员外之托,为公子诊病,公子现下感觉如何?” 谢隐已从容起身回礼,赤脚踩在晶石地面上也全不在意:“多谢严神医救命之恩,多年前已受恩于严朗清严掌门相救,未知阁下可是严掌门高徒?” 严半月笑道:“严掌门正是家师,你我数年前也有过一面之缘。” 谢隐心中了然,方才醒来的时候,就寻找染香玉而不见,想必已是物归原主,而眼前这位想必就是当年的小十五了。 “大恩不言谢,谢隐自当报还,只是严神医可知我师父罗冥现在何处?” “谢公子不妨等我诊脉过后再细细追问?”严半月在榻上坐下,敲敲矮几的桌面。 “有劳。”谢隐一笑,伸出手腕,严半月白得透明的指尖搭上了谢隐脉门。 “好凉。” “好暖。” 两人心里俱是想到。 严半月也非体热之质,只是相比寒毒缠身的谢隐,体温还是要高出几分。 室内一时静寂无声,忍冬半夏嘲风等人都垂立一旁,只有光影摇动,谢隐嘴角噙笑望着正色思索的严半月。 半晌,严半月抽回手,点点头:“尚可。” 感觉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谢隐抽回手拢进斗篷里,脸色虽还苍白,但较之前好了许多。 “但是,十五日内,若柴员外不能寻回陨铁,或我想的治蛊之法不奏效的话……”严半月没有再往下说。 “无妨,若非当年昔年两位严神医出手相救,我也活不到今日,如今之势,谢隐早已心中有数,不过再劳严神医与柴员外为我劳心劳力,谢隐感激不尽。” 严半月心想难怪师尊说谢隐与知命门有缘,这般看透死生命数,也不知是好是坏。 “不过,当年我师尊确实说过,冷蝉蛊可保你十五年性命无虞,如果我没有记错,时限未到吧,能否告之缘由,以便我研究病理?” 谢隐朗声笑道:“这可说来话长……”话头未启,便被一边的长随嘲风打断。 “主子,这几日严神医为您医治,不眠不休,心力交瘁,此刻想必也是非常疲惫,何不先请严神医好生歇息,再作后计。” 谢隐颔首,转向严半月道:“谢隐鲁莽,未考虑严神医这几日操劳,严神医还是好好休息,此后还要劳烦。” 严半月心中好笑,不想说就不说吧,面上正色道:“那请谢公子也歇着吧,汤药饮食我会一一交代下去,务必照我说的去做,为之后的治疗做好准备。” “有劳,多谢。”谢隐起身行礼。 严半月也不便再留,起身回礼,出了药疗室,下意识一摸胸口,才想起两块染香玉现今都挂在自己脖子上。 “忍冬,把这个给谢公子送去,就说……就说是安神之物,请妥善保管。” “是。“忍冬接了玉去了。 回到房里,半夏一面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严半月如何辛苦,一面给严半月捏着肩膀。此时严半月才觉得肩颈都酸痛不已,悄悄撩开衣袖一看,手臂上果然有大块的青斑。 哎,让半夏看见更大惊小怪了,还好严澄雨不在。想起严澄雨,严半月眉头皱得更紧,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算起来,信鸽出发两日了,应该再过两日就能到达绝命谷,而严澄雨再快也要再过七日,还有那寻找陨铁的柴员外,也不知是何进展。严半月捏了捏眉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塌上,闭目不言。 半夏见状,也不再出声,给先生杯中又添了一次水,掩了门出去了。 “殿下,柴员外已按严神医吩咐出关寻找陨铁了。“嘲风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向谢隐如数禀报。 谢隐点点头:”有劳各位了,待柴员外回来我要亲自道谢,这么多年仰仗他老人家照顾,师父怎么样了?“ “罗道长尚无消息传来,不过,看严神医的反应,似乎当年罗道长和那位严神医有过不少渊源,也不知是福是祸。” “此事我知,俱是那二位的私事,你不必多打听。”谢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是,殿下可是又觉得发寒,是否需要再请严神医过来?” “不必……“谢隐停下话头,望向药疗室的门。 嘲风会意,一面眼神请示谢隐是否动手,一面气息已经提起,如风雷隐动。 谢隐凝神听了片刻,摇摇头,只用气声说道:”不必了,早该告诉他的。“ ”忍冬你在干嘛?怎么先生让你给谢公子的东西还在这里?“半夏走进厨房就看到忍冬对着染香玉发呆。 ”我不知道该不该给嘛。“忍冬苦着一张脸。 “先生叫你给你就给呀,想什么呢?“半夏把柜子打开,准备清点一下严半月的各种甜品零食储备。 忍冬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柴员外送来的几个厨师都不在,才悄声说道:”那位谢公子身份很特殊,我怕给咱们惹麻烦……“ “惹什么麻烦?“严半月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得忍冬一哆嗦,赶紧将染香玉藏到袖子里。 “没……我……哎呀,先生,那位谢公子肯定是个大人物,而且是有大麻烦的大人物!“ “哦?什么有大麻烦的大人物?“严半月一笑,把半夏手里的杏脯拿了一包开始吃。 忍冬把手摊开伸到严半月面前:”您让我去送染香玉,走到门口,我就听到那个长随,叫什么嘲风的,跟谢公子说悄悄话,还喊他殿下……“ 严半月心中一凛,果然是这样,脸上笑意不减,把染香玉拿过来塞进怀里,拍拍手道:”行了,殿下也好陛下也好,人家现在都是我们的病人,别一惊一乍的了。“ “可是先生,姜国皇帝刚刚退位,尚未宣布储君人选,现在又有一位皇子身患奇疾跑到民间悄悄求医,这肯定跟皇室夺嫡有关!“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6 “哈哈哈哈哈,“严半月笑得直不起腰,伸手戳了一下忍冬那种稚气未脱又格外严肃的脸,”我说你上哪儿看了那么多奇谈小说,还懂夺嫡,好了,别闹了,这个事情就当没有听到过,我有分寸。“ “是。“忍冬半夏一齐点头,看严半月又吃了一片杏脯,悠悠地踱出门去。 当夜,严半月没有再做梦,只是耳边老是听到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天蒙蒙亮便醒了。撩起袖子看了看,青斑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严半月琢磨着叫醒忍冬给自己煮点甜汤,算了,柴员外不是送了一堆仆从,使唤他们就好了,做的东西比忍冬做的好吃多了。 刚迈进院子,就看到院中树下站了个人,长身而立,仰头看着树叶尖儿上一颗将落未落的露珠,侧脸的折线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颌,在将明的天光里显得完美利落。 果然是个人物。严半月暗想,脚下的步子也放轻了。 “严神医这么早?”树下的人已经闻声转过头来,向严半月拱手执礼。 “打扰殿下雅性了。”严半月也回了个礼,顺嘴就说出来了。 谢隐愣了片刻,脸上笑意未减:“谢隐并非有意欺瞒,还请神医不要见怪。” “知命门仅是江湖门派,在下一介布衣,岂敢怪罪皇子。”严半月见谢隐毫无隐瞒,反而隐隐生出些怒气。 “神医既已知晓谢隐身份,想必也对谢隐的处境有所了解,此番又蒙神医相救,如果还有机会,谢隐必将报恩,稍后便带部下离开,不会为严神医平添麻烦。” “……你可知道今天若是离开这里,便是死路一条?”严半月更来气了,这人隐瞒身份便罢了,被揭穿了就要走。 谢隐嘴角依旧噙着笑:“从出生到现在,每天都面对着死路,谢隐早已看轻生死,神医不必挂怀。“ 严半月闻言不语。 谢隐又道:“只是家师似乎前往绝命谷寻访令师尊,至今没有消息,不如神医有没有办法可与谷中联络?“ 严半月收回心神:“我已飞鸽传书回师门,再过两日应该就会有回音了,希望令师不要因为救人心切,冲撞了师尊……“ 谢隐心道,想来他还不知其中因缘。 “请神医放心,家师虽行事孤高怪异,但对令师及师门始终尊敬有加,加上贵师门对他唯一的徒弟有救命之恩,家师定不会与严掌门起冲突的。“ “殿下有所不知,“严半月深深地看了谢隐一眼,”当年师尊曾独自出谷两年,回来后便郁郁寡欢,以闭关为由,命我和师弟离开谷中,三年不得返回。“ “有这等事?“谢隐虽略知其中关窍,却不知严朗清如此心灰意冷。 严半月点头:“师尊还有吩咐,知命门人不许医治与火鸦道人有关的人……“ 谢隐诧异道:“那为何……“ 严半月摆摆手:“殿下不必在意,在下只是自恃医术,想试试挑战天魔舞的反噬罢了,师尊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谢隐不言,再望向头上树梢,那滴露珠已被悄然蒸干了。 严半月伸出手去:“物归原主。” 谢隐一看,却是那枚染香玉。 “这……” “数年前我将此物赠与殿下,也是缘分,如今殿下伤疾未愈,还是好生歇息养精蓄锐,之后待柴员外取回陨铁,治疗之时还希望殿下千万挺住。” 谢隐从严半月掌心捻起染香玉,轻轻握住:“是,全凭严神医吩咐。”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 第12章 第十二章 易容术 自谢隐醒转已过去五日,大部分时间,谢隐都在药疗室里静养,以他现在状态能否撑到十五日,严半月也无法确定,但不管是去寻找陨铁的柴员外,还是前往绝命谷的严澄雨,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直到第六天黄昏,严半月刚喝完饭后甜汤,就听到院子里鸽子翅膀扑腾的声音,刚要出去查看,却早有嘲风抓了鸽子进来,拆下腿上的细管,取出其中的小纸笺,展开一看却是柴员外传回的信,上书: 陨铁初现端倪,但恐时日不足以返回,可否取折中之地,于云州迎泽阁相会,有劳神医,柴某人上。 严半月看罢,将纸笺收入袖中,对嘲风道:“带我去见你家公子。” 谢隐正在药疗室里看书,严半月瞥了一眼,《盗墓奇谈》,啧啧,肯定是忍冬献的宝。 “谢公子,柴员外有信。”严半月拿出纸笺。 谢隐接过,看后不语,眉宇微皱,俊朗的脸上平添了一丝病气。 严半月在塌上坐下,将脉枕摆正,谢隐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了脉枕上。 这次严半月诊得格外久,谢隐第一次注意到这位神医的手指异于常人的洁白纤细,骨节分明流畅,微微曲起的时候仿佛玉雕,再抬头看他专注思索的样子,整个人都显得白净温和而不失锐气。 严半月显然没意识到谢隐在盯着他,半晌才抬了抬下巴说:“另外那只手。” 谢隐继续配合地换了手搭上来。 又枕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旁等候的嘲风终于忍不住要出声,就听严半月悠悠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启程云州,谢公子早点休息,嘲风,有劳你陪我去抓鸽子。”说完起身便走。 “严神医慢走。”谢隐忽然开口道。 严半月转过身,看着谢隐:“谢公子前几日才说,全凭在下吩咐,这么快就食言了?” 见此情形,嘲风识趣地打开门:“我先去抓鸽子了。” 谢隐看着满室晃动的晶石光泽,目光却有些黯淡:“并非谢隐不相信严神医的神技,只是此去云州路途遥远,陨铁寻访不易,谢隐怕辜负了各位期望……” 严半月站在室中不语。 谢隐继续说道:“而且如神医所知,谢隐身份特殊,此时又逢朝局动荡,暗流涌动,有些势力并不希望谢隐活着,这一路可以说十分凶险,神医大可不必为谢隐所连累,如若谢隐在此等不到柴员外返回而就此殒命,也是谢隐的命途,仍会感激各位为谢隐所做的多方努力,何况令师尊和家师尚无消息传回,神医想必也是心急如焚吧。”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7 严半月叹了口气:“殿下可知柴员外为何为你的生死如此尽心尽力?” 谢隐一怔,道:“家师曾提过一二,柴员外退隐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也是我外公的好友,据说当年与我娘亲有一面之缘,便生出倾慕之心,但也止步于此了……” 严半月点点头,再道:“那你可知令师与令外祖又是为何要为你能继续活着尽心竭力?” 谢隐不再言语。 严半月上前两步,俯视着坐在榻上的谢隐继续说:“令尊如何在下不知,但令堂如何散尽功力只为保你性命,你不会不知吧?在这些人眼里,你不是皇子,也不是活死人,你是他们的儿子,外孙,爱徒,甚至在我和师尊眼里,你都是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病人。人生能知命;是大智慧,而知命最终是为了改命,而不是认命,这是我师尊教我的。” 谢隐抬起来看着严半月,双眸如黑曜石般有微光闪动,片刻才绽开一丝笑容:“是谢隐糊涂了,让神医见笑了,明日出发,为此一搏,此生当无憾了。” 严半月看着那双眼睛,没来由有点心慌,忙避开谢隐目光:“既是如此,谢公子服过药便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出发。” “有劳。” 严半月回到自己房间,嘲风早已捧着信鸽等在门口。 严半月花了一刻钟才写好了回信,看了半天,又让一旁等着的嘲风重新誊抄了一遍。 信中嘱咐柴员外定要在约定之期到达云州,至少留三日来研磨陨铁进行治疗。 然后严半月又叫来忍冬立夏,交代二人准备药材用具等,当然还有严大神医的零食匣子。严半月让忍冬留在中和堂,一来等候绝命谷的消息,二来掩人耳目,逢人便说严大夫犯懒不愿接诊,严掌柜气得离家出走了。 忍冬觉得这谎话简直编得太离谱,拍拍胸口说自己知道怎么应付。 为了不引人注意,第二天天没亮,严半月和谢隐便出发了,只带了嘲风和半夏,其余人等全部留在了中和堂。 云州隶属晋州,位于京城以西北500里,靠近雁门关,与鞑蒙国划长城而治,是柴贾自极北之地返回的必经之地。 要在七日之内疾行500里,严半月确实也觉得十分头痛,若是几人以内力疾驰,再加上沿途更换快马还能轻松应对,但此时让谢隐骑马就已经很勉强,再用内力只怕对经脉损毁更加严重。于是几人只能白天以快马赶路,傍晚在驿站更换马车,由嘲风和半夏轮流驱车,日夜兼程往云州飞驰。 第一天上路,谢隐的状态还算不错,刚过晌午,几人就已经出了出了京城境内,在晋州第一个驿站换马。 时已初夏,但谢隐仍身披大氅,几十里路跑下来鼻尖连轻微汗珠都没有,脸色白得有点泛青。 严半月见状有点担心,让半夏拿了事先配好的药让谢隐服下,又给他诊过脉,才拿起干粮吃了两口。 虽是轻车简从,但谢隐与严半月的形容气质太过出众,也引起了不少注意,嘲风向谢隐请示,是否给几人换装再前行。 谢隐点点头,转向严半月:“谢隐师门极擅易容,不如由谢隐为神医改装一番,以便赶路如何?” 严半月狐疑道:“如何改装?” 谢隐不怀好意地笑笑:“严神医身量较为纤细,容貌清秀,比大家闺秀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如由扮作美娇娘,让半夏扮成丫鬟,嘲风做管家,如何?” 严半月吃完杏脯拍拍手道:“甚妙,但不知谢公子扮什么角色?“ 谢隐眯着眼一笑,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道:“自然是携家眷出游的老爷了?“ 严半月上下打量了谢隐一番:“好是好,不过,这惹人注目的人可不是我,而是您呀,谢公子。“ 半夏帮腔道:“就是,凭什么让我家先生扮女孩子,谢公子眉目如画,更有倾国倾城之姿呢。“ 严半月忍住笑:“谢公子只要穿上女装,戴上纱笠,不仅形似女子,也免去了有心之人窥看容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嘲风也道:“公子,严神医所言有理,若是您被人认出来,只怕节外生枝,如今还是尽快赶往云州,和柴员外汇合,治好您的伤患,以图后效。“ 谢隐沉吟片刻,道:“也罢,扮就扮吧,想我师父本有天人之姿,一辈子大多数时候也无法以真面目示人,宿命吶。“ 严半月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当年我看到的火鸦道人,并非其真面目?“ 谢隐点点头:“你没看出来?“ 严半月不想承认:“……当然看出来了……“ 谢隐哈哈大笑,招手让嘲风去准备换装的东西,嘲风领命去了。 严半月仔细回想着十年前见到火鸦道人的情形,好像确实有些违和,那样的武功和气势,似乎天生就不该长那样一张平淡的脸。 所谓易容,是将一个人的面貌完全改变为另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是存在的,也可能是易容者虚构的,但无论哪种,都需要较长的时间准备和化妆。严半月他们时间紧迫,仅仅做了改装。 半个时辰后,几骑快马飞驰出了驿站,为首的一个三十岁光景的长随打扮的人物,中间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白面微须,气质温和,女子着劲装,青色纱笠遮了面庞,连手也隐在银丝手套里,随后是一位小书童。 几人向西飞驰,傍晚到了一处城镇,长随也就是嘲风向主子提议在此处换乘马车,顺便寻个客栈休息几个时辰,入夜后再继续赶路。 男子点点头道:“也好,半夏,你去安排房间和晚饭,管家,你自前去寻马车。”说着便翻身下马,一并签了女子坐骑的辔头往街口客栈走去。 客栈小二十分见机,闻声而动,来替几位客人安置马匹。 男子将手里的缰绳交给小二,伸手去扶正要下马的女子,口中嘱咐道:“云儿当心。” 女子柳腰一拧,已轻盈落地。 “尊夫人好身手!”小二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句。 半夏催促道:“快走吧,安置了马匹,给我们三间上房。” “好好好,掌柜的,招呼客人!”小二朝店里喊了两声。 严半月已扶着装扮成女子的谢隐往客栈里走去。 谢隐本来比严半月高出半头,却用了缩骨功将自己变成了弱柳扶风的娇娘,此刻依偎在严半月身边,虽一个改了相貌,一个遮了脸颊,却真像是举案齐眉一对璧人。 掌柜张罗着打开了房门,晚饭自有半夏去安排。 严半月关上房门就靠在榻上不想动弹了,倒是谢隐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 “多谢云儿。”严半月笑了。 谢隐也不生气,摘下斗笠道:“严老爷,奴家失礼了。”话音未落便脱了女装上衣,只听几声分筋错骨的喀拉声,谢隐身形暴涨,已恢复到了原先的身材。 严半月看得啧啧称奇,连忙上前握住谢隐肩膀,一路摸到了手掌。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8 谢隐惊得一退,狐疑地看着严半月。 严半月却略有所思:“书上记载缩骨功是要从小练起,无数次的脱臼错位才能成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谢公子,将来你老了以后必定要受风湿之苦呀。” 谢隐从背囊里拿了一件轻衫披上,淡淡一笑道:“但愿谢隐还有老去的一天。” 严半月自知失言,也不再接话,两人坐在榻的两边,各自思虑,好在片刻后半夏就敲门来送晚饭了。 “老爷,夫人,管家已经备好了马车,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出发吧。” 第13章 第十三章 露端倪 谢隐看着严半月一声不响地吃完了一碟子甜枣糕,又端起一碟红豆糕,大有要吃到出发的意思。 “夫人怎么不吃?”严半月咽下最后一块红豆糕,满足地说道。 “老爷慢吃。”谢隐默默递过一杯茶,严半月接过来一饮而尽,叹气道:“要是有杏干水喝就完美了。” 用过晚餐,谢隐又服下严半月配好的药丸,重新装扮成了“夫人”,乘上了嘲风备好的马车。 临时备的马车比较简陋,嘲风和半夏坐在车外,严半月和谢隐挤在车厢里,好在初夏夜晚气温比较适宜,马车慢慢前进,严半月渐觉困顿,心里惦记着师父和师弟,人却已经靠着谢隐睡了过去。 如此连续赶了两天路,嘲风是习武之人尚能支撑,半夏就累得够呛。但进度比严半月此前预想的快了许多,离云州还剩一半路程,不需再日夜兼程了。 第三天傍晚到达城镇,几人终于可以找个客栈睡个好觉了。半夏去安排住宿餐食,嘲风安置马匹。 严半月自然携着严夫人进了客栈,客栈里喧闹异常,一群鞑蒙国的武士占了大厅里最大的一张桌子正在喝酒吵闹。此地靠近姜国边境雁门关,有鞑蒙国武士出入也属平常。 掌柜赶紧迎上来:“两位客官,令书童已经去厨房查看晚饭了,让我带两位去房间休息,楼上请。”说罢又忧心地往那群鞑蒙国武士望了望。 严半月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将身边的夫人一带,便要上楼。 这时,一个喝得烂醉的鞑蒙国武士朝他们摇摇晃晃走过来,说着半身不熟的汉语:“诶,这位晗八孩(蒙语:姑娘)一定很漂亮,让哥哥看看你的脸。”说着便伸手向谢隐的斗笠抓去。 严半月一手揽住谢隐,阻止他运行真气跟对方动手,另一手轻拂过武士的手腕,已将牛毛细小的银针刺进了对方的穴位。 谢隐被严半月带着一退,避过了武士的手掌,适才条件反射提起来的真气才消散下去。 那鞑蒙国武士却开始倒地狂笑不已,涕泪横流,不能自控。 一群鞑蒙国武士立刻围了过来,嘲风和半夏也闻声赶来。 为首武士拔出弯刀指着严半月道:“你使了什么妖术害我兄弟?” 嘲风伸手入怀,那里有一柄软剑,严半月拦住他,笑着摊了摊手:“如诸位所见,在下什么都没做,这位仁兄无理取闹,冲撞了我家夫人,后又倒地大笑,在下确实不知为何。” “你……”武士气急败坏,纷纷拔刀相向,一时间剑拔弩张,掌柜早已躲到了桌子下面。 这时,又从门外匆匆进来一位鞑蒙国打扮的人,看样子还是个文官,见状一惊,又很快镇定道:“布和……”后面便是蒙语交谈,严半月等人也听不懂。 两人低语一阵后,那叫布和的武士首领愤愤地收刀回鞘,用手隔空点了点严半月,命人抬起已经笑到几乎窒息的武士,迅速离开了客栈,留下一片狼藉。 严半月看都不看,转向谢隐道:“我们上去看看伤势,嘲风善后。” 进了房间,谢隐变回身形,摘下斗笠,已是脸色惨白。 严半月一惊,赶紧扶他躺下,一摸脉象,谢隐体内真气流转滞涩,四处冲撞,十分凶险,当即取出金针为他施针,忙活了一刻钟,谢隐的脉象才稍有缓和。 严半月疲惫地擦了擦脸,有点明白为什么谢隐对于死亡看得平淡,任何人若是生来就不断在生死边缘徘徊,不断尝试各种可能有希望治疗的方式都无功而返之后,可能都会变得淡然,淡然而无望。 谢隐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麻木感。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知觉才一点一点回到了身体里,但随之而来的是肌肉的酸胀感,然后他发现被子下面自己没穿衣服。 “你醒了?”严半月踱到床头,低头看着他。 “严神医,这是什么治疗方式?”谢隐硬撑着坐起来。 “你希望你醒来的时候还穿着女装么?”严半月眯着眼笑道。 半夏和嘲风闻声进来,给谢隐端来晚饭和汤药。 “严先生,我跟着那帮鞑蒙国武士去查探了一下,他们似乎是鞑蒙国皇室的近卫,我看他们回到驿站以后很混乱地部署了一番,似乎丢了重要的人,正在满城搜捕。” 严半月不以为然:“那人笑死了没?” “呃,还没,不过快了,他们队伍里有个军医,不过好像也束手无策。” “笑死最好,便宜他了,横生枝节的莽夫。” 谢隐却道:“此前略有耳闻,鞑蒙国的小王爷巴尔思似乎在和我朝商议和亲之事,但已被今上回绝了,不知现在又是何用意。” “今上不是退位了……”半夏小声道。 “这么多话干嘛,还不去睡觉。”严半月打断道。 “是,先生,您去我房间休息吧,床都铺好了,我和嘲风大哥挤挤,谢公子也早点休息。” 严半月点点头,道:“今晚应当无恙,你们都安心休息。”说完正要推门出去,突然被谢隐叫住,谢隐拿腔拿调地说道:“老爷,明日清晨早些过来,免得外人看到我们分房而居起了疑心。” 严半月脚下一绊差点跌倒,这人都病入膏肓了还这么贫嘴,回头瞪了谢隐一眼,愤愤地走掉了。 “半夏,去给你家先生准备点甜品夜宵,今天有劳他了。”谢隐吩咐道。 “殿下都知道我家先生嗜甜了呀,哎,没脸见人。”半夏一边嘟哝,一边出了房间。 嘲风跟上去把门关了,谢隐穿了中衣下床。 “宫里有消息么?”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9 “回殿下,白榆传来消息,跟今天的鞑蒙国武士有关系。鞑蒙国小王爷巴尔思此前向皇上进言,希望能与我朝永结秦晋之好,被皇上谢绝后,竟然绕道向太后提出了和亲,并且得到太后授意,已经将鞑蒙国公主诺敏送入我朝,准备请太后成全了。” “这么说,今天那帮人就是送亲的队伍?那驿馆丟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公主了?” “看他们的紧张程度,八九不离十,这位诺敏公主是刚刚亡故的鞑蒙国国王阿古拉的独生女,据说从小当继承人培养,鞑蒙国王位传袭不拘男女,倒是也说得过去。” “看来巴尔思是要忤逆他王兄的意思,夺侄女的权了。” “殿下,看情形,太后是会应下这门亲事了,但如今皇室人丁单薄,似乎并无合适的子弟人选,不知太后是何用意。” “没有适龄的皇室子弟,便临时收一个,如同前朝送公主前往匈奴和亲一样,哪有那么多公主可送,无非是选一些宫女或近臣之女册封的罢了,何况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制住鞑蒙国的继承人,达成皇祖母与巴尔思之间的联盟罢了。” “若是太后与巴尔思达成了合作,殿下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凶险?” “无妨,能不能过了这一关还是未知之数,父皇如何了?” “白榆说,自您离宫,皇上便搬进了菩提院,深居简出,潜心理佛。” “……菩提院?那朝政之事呢?” “朝政之事由左丞相贺之光领头内阁处理,只有重大事项才递入菩提院,据说,“嘲风压低了声音,”太后正在积极培植势力,近日还将永安王世子接进了宫里,说是要代为抚养遗孤。“ 谢隐闻言挑了挑眉。永安王是姜朝皇帝谢玄睿的堂弟,其母与当朝太后是亲姐妹,永安王善守,故受封扬州,是南据吴国的重镇,一年前因狩猎坠马,伤重不治,留下一个3岁的世子。 “看来太后筹谋确实缜密,北面与鞑蒙国王爷结盟,南面控制永安王世子,搞不好这个孩子还会为她所用……“谢隐若有所思道。 “难道太后要……“嘲风做了个以手遮面的动作。 谢隐点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皇上退位,唯一的皇子先天不足,难以继任,甚至有可能先皇上一步而去,扶宗室之子继位,幼帝无知,太后垂帘听政也不是没有先例。” 嘲风眉头紧锁:“殿下,恕属下直言,皇上正值知天命之年,且龙体康健,为何要选择退位这条路,而且对殿下不管不顾,任由太后迫害?” 谢隐抬头深深地看了嘲风一眼,嘲风立刻跪倒在地:“属下知罪,请殿下发落。” “你起来吧,又不是在宫里,”谢隐叹了口气,“你所言也是我内心的疑惑,但你可想过,我们这一路行来,可有遇到真正凶险之事?” 嘲风站起来摇摇头。 “正因如此,我才猜测父皇此举必有深意,交代白榆,千万保护父皇安全。” “属下明白,殿下先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 谢隐点点头:“你也去歇着吧,晚上警醒些。” 嘲风领命去了。 谢隐躺回床上,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伸手一摸,染香玉果然在枕头下。他把染香玉握在手里,深呼了一口气,尝试调息,慢慢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最后一章更新~~下周一见爱泥萌~ 第14章 第十四章 黑麒麟 作者有话要说: 从12月开始,更新已调整为:隔天一更!!!这个月的更新都会在单号哦,泥萌不要忘了我,看完记得评论,欢迎抱走…… 大家周末愉快~~ 谢隐很久没有这样安睡过,直到听见房门传来轻响。 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有人从外面用尖锐物品从门缝撬开了门闩。 但是谢隐躺在床上没动,因为他看到伸进来挑开门闩的是一枚金针,他心里暗笑,小十五居然还会这种手法。 溜进来的人自然是严半月,因为昨天走的时候谢隐说的那句话,他觉得挺有道理,所以天刚蒙蒙亮,他就偷偷摸摸过来,免得被客栈的人发现了端倪。 严半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起来,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谢隐,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坐下,准备倒点水喝。 “老爷起得好早。” 噗,严半月惊得一口水喷出来,忙不迭地擦嘴,转头怒视床榻上的谢隐。 谢隐还是闭着眼,房间里光线尚暗,但还是能看到他嘴角绷不住的笑意。 严半月气鼓鼓地走到床前,一把掀了谢隐的被子:“你还装睡!“ 谢隐笑得滚到了一边,双手护在胸前道:“老爷赎罪,是云儿伺候不周到。“ 严半月觉得自己可能脑子抽了,居然接话道:“那就给老爷伺候舒服了。“说着就伸手扣住谢隐的手腕,顺势往床上一躺。 谢隐被这么一拉一带,莫名其妙地扑到了严半月身上。 房间里突然就安静了,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谢隐半个身子伏在严半月的胸口上,艰难地说了一句:“你硌到我了。” 严半月的脸迅速涨得绯红,一把把谢隐推开,翻身跳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谢隐憋住笑,指了指严半月,半截红绳挂着的染香玉正悬在严半月的胸口处。 严半月故作镇定地把染香玉塞回领口,伸手点了点谢隐。 谢隐抱着被角一副我好怕的样子,惹得严半月直想用针扎瘫他。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五声快两声慢。 严半月回头看向谢隐,后者已敛起笑容,起身应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嘲风,一见严半月也在,也不惊奇,淡然行了个礼:“启禀公子,严先生,一盏茶之前,我们的马被人偷了一匹。”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0 “一匹?何人所为?”严半月觉得很神奇,而且为什么是一盏茶前。 “回先生,属下跟了一段,发现是一位女子。” “往哪里去了?“谢隐似乎了然于胸,不紧不慢地走到屏风后面开始更衣。 “出城了,走得很慢,似乎害怕属下跟不上。“ 严半月更茫然了:“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故意引你跟上?“ 嘲风抬首往屏风那边望了一眼,严半月心下明白,不再出声。 只听谢隐气定神闲的声音:“你且不去管她,再去购置马匹就是,她若是有心引我们出来定会再施计谋,若只是巧合,我们贸然前去不是自曝身份。” 嘲风领命道:“属下即刻去购置马匹,稍后半夏会将早点送到房中,请两位在房中将就用些,待车马背后属下再来请老爷夫人。” 严老爷点点头:“去吧”。 谢隐出来时已经装扮好了。这是专为女子骑马设计的服饰,束腰箭袖,十分利落,加上谢隐缩骨之后把身形压得小巧了些,戴上面纱斗篷,只会让人觉得是个身量较高的江湖女子。 半夏进来送了早点,严半月就坐在桌边安静地吃饭,全然不追问刚才的事情,吃完便靠在榻上,好似在闭目养神。 谢隐也坐下来,用过早点,又喝了汤药。 半夏把碗碟收走了,屋里静静的,只有谢隐在转着手里的茶杯盖子,偶尔发出一声轻响。 阳光透过窗户上糊的绢纱,映在严半月脸上,更显得他肤色白皙通透,只是眼下有一抹青痕,应该是晚间没有休息好吧。 “严先生?“ 严半月没有反应。 “小十五?“ 严半月立刻睁眼瞪了谢隐一眼。 谢隐放下茶杯:“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什么,只是我身份特殊,恐牵连于你。” “不是已经被牵连到这了么?”严半月换了只手撑着头。 “……” “若是我因你连累而死,还死得不明不白,你让我师尊和我师弟找谁报仇?” “……死什么死,我只是推测,偷走马匹的人是从昨天那帮鞑蒙国武士那儿偷跑出来的。” 谢隐将有关鞑蒙国的现状以及公主被逼联姻的事情跟严半月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略去了父亲进菩提院礼佛的部分。 “这么说来,若是你父亲应允了联姻,这位公主要嫁的人就是殿下你了?”严半月已经完全瘫在榻上,靠着软枕一副听人说书的样子。 “可以这么说。“谢隐正色道。 “那若是让太后与鞑蒙国王爷的联姻成功,岂不是对你更加不利?” “可以这么说。“ “……但现在公主出逃,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而且照你的推测,偏偏这位公主还偷了我们的马,要引你现身,这究竟是何用意?“ “我也想知道她是何用意,又是如何知晓我们的身份的,还是说这些都是幌子,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虚实,所以真假难辨之时,不妨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毕竟我只是一个将死的病人,此行只是跟着神医以求救命而已。“ “看来我是收了一个不得了的病人,难怪师尊要嘱咐不许治疗与火鸦道人有关的病人,原来是这种用意。”严半月想起还毫无音讯的师尊和师弟,还是有些担忧。 谢隐心说,这恐怕不是他老人家的真正用意吧,但嘴上仍道:“难为严神医了,谢隐虽不能动武,但也有所布置,危机时刻必会力保神医安全。” “嗯,大军杀到的时候我会只顾自己逃命的。”严半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谢隐一笑:“云儿甘愿替老爷断后。” 严半月一听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坐起身来正要回嘴,门外传来嘲风的声音。 “老爷,夫人,车马已经备好,请两位启程。” “知道了,门外候着吧。”严半月自然接过话头把戏演完,然后对着谢隐无声说了一句什么,谢隐哈哈一笑,拿过纱笠、手套全部戴上,也没忘了给严半月脸上装点上一点胡须。 出城的时候,有鞑蒙国的武士在城门口探查,看来丢了的人还没找到,但无奈这里仍是姜国国境,也不敢太过放肆,嘲风驾着马车驶出了小镇。 行过晌午,路遇一处长亭,嘲风停下马车,请谢隐和严半月下车休息用餐。 “可有觉得不适?”严半月关切地询问“夫人“。 谢隐并未摘下纱笠,只是摇了摇头,在外人看来真是温柔娴静的模样。 “老爷夫人,有人跟了我们一路了。“嘲风小声道。 “嗯,确定只有一人?“严半月吃着桂花松子糖。 “确定,一人一骑,而且那匹马就是我们丢了的,四蹄踏雪,属下不会看错。“ “看来确实不是巧合,让她跟着吧,按捺不住了她自己会现身的。“谢隐道。 “也不知我们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如果这公主一直跟着我们,可能会把鞑蒙国那帮武士也引过来,甚至她的出逃本身就是一个幌子,到时候恐怕会耽误我们到达云州的时间。“严半月说着往谢隐那看了看。 “无妨,下个驿站我们都换马,我还撑得住,一到云州境内就让人来为客人接风。“ “属下明白。“ 接下来的两天,四人俱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严半月只怕谢隐的身体熬不住,一到停驻休息,就给谢隐诊脉吃药,搞得谢隐也十分紧张。 “严神医,能不能不吃这么多药,真的非常苦。“ “不能,快吃吧。“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1 “您放心,就凭一口仙气吊着,我一定撑到云州。“ “不吃药哪儿来的仙气,快吃,吃完了给你赏点松子糖。“ “……“ 而跟着他们的一人一骑一直远远地缀着,若要真是鞑蒙国的公主,那这位公主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一入云州境内,谢隐便说要休息,一转马头就下了驿道。严半月以为他身体有恙,赶紧跟了下去,四人策马进了一边的小树林里。 谢隐却毫无异样,只询问嘲风:“人都安排好了?“ “是,黑麒麟隐卫四人已就位,属下前去可保万无一失。“ “切记以礼相待,暂时不要暴露身份。” “属下明白,另外安排的两名隐卫已在附近等候,待那边一动手,听到信号,他们便会现身,护送公子进城。” 谢隐点头。 嘲风又向严半月拱手道:“有劳严先生照拂我家公子。“说罢也不骑马,施展身法便向来路掠去。 “原来你早有安排。“严半月拉住马缰在原地踱了两步。 谢隐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面纱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即便听到嘲风去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啸,似是爆竹破空之声,仰头一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腾起一阵绿色烟雾。 严半月只听远处草丛有响动,金针已捏在指尖,谢隐却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 只见两匹快马飞快驰入林中,转眼到了严半月他们跟前。 还未等严半月反应,马上的两人已翻身而下,跪在谢隐马前,亮出一块腰牌:“属下前来护驾。“ 此时的谢隐还是女装打扮,戴着纱笠看不见面容,只点了点头。 随后两个随从一前一后护送谢隐严半月半夏三人出了树林,沿着驿道继续向云州城赶去。 一路上严半月都在想,这些随从,好像是叫什么黑麒麟的,看到自己主子这副打扮居然一脸淡定,看来是确实素质很高,而且既有黑麒麟,莫非还有白麒麟? 乱七八糟想着,几人很快到了云州城下,由于是边境重镇,往来人员鱼龙混杂,城楼守卫森严,盘查十分严格。 打头的麒麟卫先下了马,往守卫将领那儿去打点。 半夏扯了扯严半月的袖子道:“先生你看,那个大哥变脸真快,刚才还一脸正直严肃,现在完全是满脸讨好。“ 严半月拍掉他扯自己袖子的手:“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你也学着点。“说完就去扶”夫人“下马。 那名前去打点守卫的麒麟卫已经折回来,毕恭毕敬请“老爷夫人“入城。 严半月点点头,揽着夫人往城里走,过城门时守卫也未严加盘查,问了两句就过去了,看来谢隐确实也并非全无准备。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迎泽阁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的更新都会在单号哈,隔天一章,泥萌记得来看福大王~~ 迎泽阁是云州城里有名的酒楼,阁高三丈有余,体量庞大,其间雕梁画栋,飞檐斗角,装饰华丽精美,当地人都以在此宴饮为荣。阁后又修葺四处院落作为客房,以“春夏秋冬“四时命名,园林对应布置四季景象,颇有观赏乐趣,也是往来的南北商贾十分中意的住处,房间向来十分紧俏。 但这迎泽阁的主人却十分神秘,无人知晓其身份。坊间有传言,云州刺史张予之有参股其中,所以迎泽阁一直经营得十分顺利。而且这位神秘阁主乐善好施,逢初一十五都为城中穷人施粥,还曾受过州府表彰。 最近,迎泽阁的常客们都在抱怨客房越来越订。时值初夏,正是姜朝春茶上市的时节,大量客商汇聚在云州交易茶叶。而迎泽阁却告知商客们春苑和夏苑两个院子都被人长期包了,暂时不对外开放。 问小二什么时候有房,回答都是不详,剩下的两个院子则是先到先得,一时间僧多粥少,奇货可居。 此时的春苑里寂静无声,一颗繁茂花树正在盛放,这是园子修建之初,柴贾命人从东洋运回的,名叫樱花。花期不长,一开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沉重繁复地缀了满树,层层叠叠压满枝头,起风的时候,粉白的樱瓣轻盈纷飞,美如幻境。 春归是春园里最大的房间,房间二楼窗口正对着樱花树,常有花瓣飘飞进来,提示着屋里的人们,春日已去,夏日已来。 谢隐已经沐浴更衣,站在二楼窗口看着风中微颤的花枝一动不动,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公子,严先生来访。“ “请进。“ 门口的麒麟卫将严半月请进来。 “谢公子的房间好景致!“严半月径直走到窗口,从二楼看这花树的感觉又是不同。 “严先生若喜欢,谢隐让与先生?“ “不必了,柴员外果然有心,这么慌乱之时都记得让人在我的房间里备下各式点心,我不领情就不好了。“ 谢隐笑笑,请严半月入座。 方才在城外接应的麒麟卫上前禀报道:“公子,柴员外已飞鸽传书回来,明日就可返回云州,请公子安心休养。“ 谢隐点点头:“嘲风回来没?“ “已有兄弟先行回来通报,客人已顺利请到,乘马车进城速度难免慢些,看时辰差不多该到了。“ 正说着,另一名麒麟卫上来禀报:“嘲风统领已返回,请公子示下。“ “另外找个院子安顿客人,命嘲风来见。“ 麒麟卫领命去了。 严半月在一旁喝茶不语,心里盘算着时间,明天拿到陨铁,还剩两日,必须先做准备。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2 “诶,你,叫什么?“严半月指了指一旁站着的麒麟卫。 “属下吴蔚,先生有何吩咐。“ “这城里可有好的铁匠铺?“ 吴蔚抬眼望向谢隐,谢隐微微颔首。 吴蔚收回目光道:“云州城内共有铁匠铺一十三家,多为农具锻造,技艺较为普通。“ 严半月赞许地看了吴蔚一眼:“那官府的兵器局中可有高人?“ 吴蔚毫不迟疑答道:“云州地处边境要地,兵器督造局规模庞大,但基本为官家制式兵器,材质、工艺俱是全国统一,要说高人,还真有这么一位,公子可还记得墨棠?“ 谢隐道:“当然记得,三年前吴国水军来犯,效仿三国时曹军以铁索串联船只,牢不可破,天不予东风,火攻不可破,幸有墨棠献上神兵,先遣部队才潜入敌船之中剪断了铁索,我才率领铁皮包裹船头的船舰冲破了敌阵,各个击破,那些铁头船也是墨棠改建的,从此姜朝水军气势大镇,与吴国才相安多年。“ “什么神兵?“ “墨棠将其命名为鳄嘴剪,就是一种造型奇特、异常坚固的铁剪,甚至可剪断铜锁,铁链当然不在话下。“ “果然厉害……诶不对,你这身体还带兵打仗?“严半月突然醒过神来。 “先生有所不知,公子十五岁便学习行军布阵,实战无数,屡出奇谋!“吴蔚忍不住要帮谢隐辩解。 “那时候你身体没有问题?“ “尊师种的冷蝉蛊确实奇妙,在这次发作前的十年里,我已觉得自己如常人一样,可习武打仗,几乎让我忘了天魔舞的存在。“谢隐说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严半月还欲追问,嘲风已上来复命。 “参见公子,严先生辛苦。“ 没等谢隐开口,严半月挥挥手道:“我倒是不辛苦,不过你们说的这墨棠现人在何处?” “先生说的墨棠可是三年前助我朝抵御吴国入侵的墨家后人?”嘲风反应果然很快。 吴蔚接过话去:“正是,当年大破吴军之后,墨棠于乱军之中走失,很多人传言他去了吴国,但属下近日发现有一些制作精巧的器具流入云州,几乎都很隐秘地刻着墨家的标记,不知先生寻他何事?“ 谢隐倒是猜到了几分:“你可是希望寻他来熔炼陨铁?“ “不错,陨铁性状我并不了解,普通铁匠恐怕锻造不出我想要的工具,可能将他请来?“ 谢隐略一沉吟:“墨棠此人醉心钻研技术,对人情世事不太感兴趣,之前那次出手相助,完全是受了我的激将法,这次只能姑且一试了,准备笔墨。“ “是。“ “且慢,我记得绝命谷中有本藏书叫做《公输杂学》,记录的是匠人之祖公输班一些不为人知的奇淫巧技,有一位照顾我师尊的老者就很喜欢研究那本书,还根据那本书里的一些技法造出了不少神奇的器具,我当时没兴趣,所以翻都没翻过,但这本书因传世极少,也许对他有吸引力。“ “你是说用这本奇书当做酬劳?“ 严半月点点头:“不过不能马上交给他,除非我师弟在,我记得他好像看过这本书,应该能将此书默写出来。“说到师弟,严半月又有些忧心,过了十来天了,严澄雨还没有任何消息。 谢隐见状了然,道:“严先生师门真是能人辈出,谢隐能蒙知命门相救真是好大的福气,我这就书写拜帖,吴蔚即刻寻访。“ “并非不相信谢公子的威信,不过为了让吴蔚这一趟不白跑,我还是画一张当时王伯按照《公输杂学》造出一套器具,让墨棠更为信服,如何?” 谢隐递过笔:“有劳先生。” 严半月接过笔,略一思忖便开始运笔。 谢隐在一旁看着,略显惊异。 严半月的画风完全是写实白描,与时下风行的那些写意山水风格相去甚远,注重还原实物的特征,笔画走势流畅,细节描绘到位。 画完,严半月拿起纸张吹了吹上面的墨渍。 “这是何物?”嘲风问道。 “这是一副捣药的器具,你看这是舂锤,和普通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架在了一个木架上,这头连接着机簧,机簧又接到了一根铁杆上,铁杆用牛皮做了一个圈套,只要拉动这个皮套,舂锤就会被带动起来工作,这时候只要把装药的盆子放到舂锤下方就可以了,而且我曾经试过,拉动皮套需要的力气很小,比直接用舂锤省力许多,虽然我不知是什么原理,不过确实很神奇。” 嘲风等人看得连连赞叹。 谢隐写好了拜帖,吩咐嘲风:“取我的印信来。“ “是。” 盖了亲王金印,也就是表明了身份,以此身份相请,也表达了谢隐对墨棠的敬重和信任。 吴蔚领了拜帖,临走时嘲风千叮万嘱:“千万别露了行踪。“ “是。“吴蔚才要出门,又被谢隐叫住。 “若墨棠实在不愿意出手,不可为难于人,我相信他也不会泄密。“ “是。” 吴蔚走后,谢隐才坐下来,询问嘲风方才抓人的事情。 “回禀公子,如您所料,我们请回来的客人十有八九是鞑蒙国的公主诺敏。” “她确实是逃出来的?” “据属下看来,应该没错,我们交手的时候这位公主殿下因为长途跋涉跟着我们,已经累得气力不济了,堂堂鞑蒙国的王储,确实用不着如此犯险,应该确实是穷途末路了。“ “巴尔思的人跟来了么?“ “属下已经命人清理了诺敏一路过来的痕迹,就算能找来,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 “看来她偷马和跟踪并不是巧合,确实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但她迟迟没有现身,也是怕我们觉得她是诱饵,从而打草惊蛇了,反而没有机会和我们接触,她被我们抓回来可能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公子,那现在该如何处理?“ “这位公主确实是聪明人,阿古拉培养她作为继承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惜她选错了盟友,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本可以助她回国夺位呢?“谢隐微笑道。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3 房间内一片沉寂,又一阵风起,樱花花瓣纷纷落地。 “谢公子,“严半月悠悠然放下茶杯,”你还信得过严某么?“ “严先生此话怎讲?“ “既然信我,又如何没有资本?“严半月笑着望向谢隐,”何况这一路行来,严某察觉谢公子这些年并非没有根基和准备,何必妄自菲薄。“ 谢隐不语。 “公子,恕属下冒犯,若是诺敏失势,巴尔思和太后结盟,必然壮大太后一方势力,到时候就算严神医妙手回春,您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嘲风附和道。 严半月不满道:“什么叫就算啊,嘲风你这毛病得治。”说着就往怀里去取针。 “严先生息怒,在下一时口快,应该是严神医定能治好公子,所以咱们更要为往后计。”嘲风想到严半月那一手金针疗法脸上肌肉都有点发紧。 谢隐看着两人突然有点想笑,站起身道:“也罢,我就去会会这位鞑蒙公主。”语罢,刚刚迈出一步,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前栽倒。 第16章 第十六章 严亲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超5万字了呢,要不要申请签约呢……福大王矛盾中…… 谢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处处都点起了灯,暖黄的光笼在轻纱灯罩里愈发柔和。严半月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樱花被夜风吹动,簌簌飘落在泥土里,还有一些被吹进了房间。 严半月刚想伸手关掉窗户,身后突然传来谢隐的声音。 “不要关。” 严半月回过身去。 “公子,您终于醒了。”嘲风已经闻声上前扶起想要起身的谢隐。 “开着吧,我也想再看看花。”谢隐歪靠在床边,脸色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嘴角仍噙着一丝笑,双眼如黑曜石一般灼灼有光。 严半月走过去,眼神却故意不看谢隐的脸,只把嘲风刚端来的药碗递过去:“把药喝了吧。” 谢隐却不接,颇有些费力地伸出手,摘下了严半月肩上沾着的一片花瓣。 严半月一怔,叹了口气。方才谢隐突然昏倒,脉象极为衰弱,这几天车马劳顿,每一步都在把他逼向鬼门关。 谢隐把那一小瓣樱花捏在手指间,放到鼻端嗅了嗅,然后递给一边静默不语的嘲风:“把它送回地上去吧,化作泥土,兴许明年花开得更好。” 嘲风把花瓣捧在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有劳十五先生。”谢隐把药碗接了过去一饮而尽,果然苦得一如往常。 严半月早已递了茶水过来,谢隐喝了半杯,嘴里的苦味才消减了些。 “好好休息吧,你需要静养,为之后的彻底治疗做准备。”严半月拿过谢隐手里的茶杯,转身要走。 “十五,”谢隐脱口道,“为姜国北域一时安宁,谢隐必须去见鞑蒙公主。” 严半月背对着他不说话,修长的身影在灯火摇动里显得非常挺拔冷峻。 “严先生,一个时辰就好,之后我保证脚不沾地,安心静养。” “我替你去。”严半月很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 “我替你去。”严半月终于转过身来。 “……” “从鞑蒙国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位公主未必知道你的真实相貌,我替你去谈判,你只要告诉我最终你要达到什么目的,其他的事情你不必费心考虑,我说的静养,也包括心神。” “……” “……”嘲风刚刚进来就听到严半月这番话。 “嘲风,准备一套你家公子的服饰,夜深了,人家女孩子也要休息了,我即刻就去。” 嘲风望着谢隐不敢动。 “严先生,此举非同小可,不必为谢隐背负如此风险。” “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的病人在我治疗过程中因为一点小事劳心而死,你放心,我有分寸,而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和她谈什么。” “……”谢隐叹气,对着嘲风点点头。 少倾,严半月便换了服饰,头发也仿照谢隐日常做了整理,不得不说嘲风选的这套衣服很适合严半月,衣料华贵而低调,有眼力的人细看便知奥秘,天然一种清雅贵胄之气。 谢隐点点头道:“……衣服倒是挺合适的。” 严半月转过头来,嘴角噙着一丝笑,同谢隐平常一模一样。 如果说平日里的严半月如一杆修竹,淡然,清隽,又有一丝古怪的执着,有时候还有孩子气的一面,而这时已完全展现出皇族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与骄矜。 “云儿好生休养,本王去去就回。” 谢隐表情却很严肃,对嘲风道:“好好护送云亲王。” 嘲风微微颔首,为严半月引路:“殿下请。” 严半月一展折扇,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4 诺敏被嘲风安置在夏苑里。这里看起来空无一人,但严半月能感觉到此处戒备森严,不亚于谢隐住的春苑。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染香玉就佩在那里。 嘲风在“仲夏”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殿下稍候。” 严半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嘴角那丝笑意已经浮起来了。 “殿下,客人已在恭候。” 严半月却没有动,只做了个手势,让嘲风把门完全打开。 嘲风不解,但立即照办了。 如严半月所料,这个房间的格局和自己在春苑住的一模一样,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一道影壁,影壁便是会客厅。但这道影壁不是实墙,而是由大理石基座上镶嵌一整片黄花梨雕出,漏透有致,严半月房间的雕的是“送春神“,这间屋子的则是孩童捕萤。 透过雕花,严半月已经看到厅里坐了一位女子,反而转过身,站在廊下欣赏院子的景色。夏苑景致与春苑截然不同,到处绿树掩映,苔藓爬满圆形石头,放眼望去如同疯长的原始森林,细看之下,却处处流露出设计者的心思。 就这样,屋里的人坐着,屋外的人站着,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一盏茶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严半月正在细数院里有多少台阶时,屋里终于有了响动,心道,终于忍不住了。 果然身后响起了一位女子的声音:“谢公子,请屈尊屋内一叙。“ 严半月回过头去,眼前是一位异族女子,个子高挑,五官深邃,笑容里比中原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失礼了,男女有别,谢隐怕擅入其中唐突了公主,故在外等候。“严半月第一句话便点明了对方身份,言下之意就是我明知你是公主,还是王储,你不来请,我就不去,因为你有求于我。 更重要的是,严半月需要对方先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自己出来说自己是谢隐,一来失了先机,二来引人怀疑。 “哪里来的唐突,殿下将诺敏请来此处,不知有何见教?“这位公主果然了得,不仅通晓汉文,还熟悉汉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用兵之道。 严半月不动声色把球踢了回去:“谢隐本是携美眷出游,却被公主跟了一路,实在费解,且你我两国正欲结秦晋之好,公主作为和亲大使,却脱离了送亲部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诺敏不语。 严半月喝了一口茶,很放松地看着诺敏。 诺敏忽然莞尔一笑道:“我听闻殿下先天不足,身体一直有瘍,此次北上,也是为了治病,今日一见,却是身强体健,气息沉稳,难道说已找到治愈良方了么?“ 严半月心下一凛,这消息到底从何泄露的:“多谢公主挂怀,谢隐遭痼疾缠身多年,否则我父皇怎会拒绝我与贵国的亲事,只是近日遇到了良医,对我的病大有裨益。“ 严半月毫不掩饰地将此前提请与云亲王接亲被拒之事说出来,继续打压对方的气势。 诺敏果然脸色微红,苦笑了一下:“只是能替代云亲王的人还有很多。“ 严半月闻言心道,终于来了,于是故作关切道:“看来公主对和亲之事很苦恼,恕谢隐多问一句,是否因为公主已有心上人?” 鞑蒙国民风豪放,男女之间互表心意或私定终身并不少见,但是严半月当然知道不是这样。 诺敏果然摇摇头。 “那是有人胁迫?“严半月故意将”有人“两字说得很轻。 诺敏沉默了。 严半月摇摇扇子继续说道:“既非如此,公主也不要太过抗拒,虽我姜朝与贵国风土人情相去甚远,但也国富民强,人杰地灵,加上公主身份尊贵,我朝定会为公主精心挑选如意郎君,过上如花美眷的生活岂不悠哉?“ “一国之主怎可委身于人,贪图什么富贵闲人的生活!”诺敏恨声道。 “一国之君?哦,谢隐差点忘了,公主是贵国储君,若是嫁与姜朝皇室,便不能即位了。不过,谢隐倒是听说,贵国王爷巴尔思骁勇善战,监国也有些年头了,鞑蒙国在他治下不也国泰民安么?” “国泰民安?巴尔思好大喜功,所图恐怕不仅仅是鞑蒙国!” “此话怎讲?”严半月知道终于说到正题了,适时收起笑容。 “此人狼子野心,一心图谋皇位,我父王病重之时,本欲撤其监国之职,怎料其羽翼渐丰,早已不受控制,我父王薨逝,他立刻把持朝政,无视先王遗诏,将我送至姜朝和亲,换取同盟关系……“ “公主殿下,“严半月打断道,”这些事归根结底还是贵国皇室的家务事,若巴尔思确有治国之才,愿意与我国结盟,双方保持友好往来,不诉兵戈,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好事?“诺敏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笑容,”殿下,如今贵国皇帝退位,大权落入您的皇祖母手中,作为唯一的皇储却不被掌权者承认,身患奇疾还得自己寻医,您的处境未必比我好吧,但是如果我们能联手一搏,各取所需,将来这种结盟不是更加稳固么?“ 严半月这才明白原来柴贾等人如此小心翼翼隐瞒谢隐身份,并不仅仅是为了其特殊身份,还因为有一双遍布天下的眼睛时时刻刻在搜寻他。 “诺敏公主既知我的处境,又何必邀我联手?”严半月决定最后一击,“公主殿下还是早点歇息,明天一早我命人送公主与贵国送亲队伍汇合。”说完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殿下,若能助我夺回王位,我便承诺归附于姜朝,岁岁朝贡,两国至少可维持五十年和平互市!” 严半月停下了脚步,却不回头:“公主此言当真?” “鞑蒙国皇族向来言出必行。”诺敏的声音很坚定。 “公主可有胜算?”严半月摇了摇扇子,走回厅上坐下。 诺敏一笑道:“同为皇储,殿下应该最清楚天子之家的生存方式吧?如果殿下信得过我,只需借我一只信鸽。“ 第17章 第十七章 极北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当初要把章节名起三个字的呢?emmmmmm…… 昨天开会发生了太多破事,心情各种复杂,好想把那些讨厌的人写进 严半月回到春苑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谢隐卧房的灯还亮着,嘲风和严半月匆匆上楼,却见谢隐靠在榻上正在,书名叫《奇侠战蛟龙》,严半月对于这位皇子将来即位以后的统治风格感到一丝担忧。 “殿下回来了?“谢隐笑着放下书。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5 “幸不辱命。“严半月把谢隐的折扇放在桌上。 嘲风赶紧送上茶水,严半月摆摆手:“不喝了,在那儿喝了一肚子茶,你们这些皇室贵族每天要琢磨的事情太多了,我听她讲一遍都想退位,哦不对,我本来就不是。” 谢隐直接笑出声来:“那严亲王到底谋划了什么大事?” 严半月把诺敏所分析的鞑蒙国现在的局势复述了一遍,略去自己如何掌握谈话主动权的过程,告诉谢隐诺敏承诺的事情,包括要一只信鸽的要求。 谢隐听后略一沉吟:“鞑蒙国人向来自视甚高,性格刚猛,能够让她主动提出合作条件,严亲王谈判能力很强嘛。“ 严半月全不在意:“这算什么谈判能力,不过是看严澄雨那个钱串子是怎么忽悠那些有钱人的,不过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不是都筹划好了?” “我没有筹划,我只是代表你和诺敏达成了合作条件,她所提供的信息我也转达给你了,接下来怎么部署就是你的事情了,但是这不是现在你该想的事情,我告诉诺敏这个计划需要周密部署,所以三天以后才能行动,让她安心等着。” “……” “所以我们现在的重点还是治病,你可明白?” “我知道……” “而且现在诺敏在我们这,该着急应该是太后和巴尔思,你就看看书养养病,”说到这个,严半月嫌弃地用两个指头揭起谢隐的小说书皮,看到一幅蛟龙出海的配图,画得十分拙劣,更加嫌弃地说道,“这个时候看看这些书挺适合的,不用动脑子。“ 谢隐笑着不说话,这时一名麒麟卫送进来一个炖盅。 “放这吧,这是严先生的。“谢隐指了指榻上的矮几。 “是。“ “给我的?“严半月揭开盅盖,杏仁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云州特产杏仁甜羹,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谢隐捡起书来继续看。 严半月吃了一口,扬了扬羹匙:“还不错。” “喜欢就多吃点,算是病人送的贿赂。” “就这点贿赂,我那爱钱如命的师弟都未必看得起,”严半月擦擦嘴角,盅里俨然已经空了,“言归正传,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让嘲风准备了沐浴的药汤,早晚都需全身浸泡两刻钟,明日不管是柴员外还是吴蔚先回来,立刻通知我。” “是,严先生放心,我会按您的吩咐照顾公子起居的。”嘲风道。 “行了,我去歇着了,这身衣服明天还你。”严半月站起来草草施了个礼,显然是累极了。 “嘲风,送严先生,还有那个信鸽,也给公主殿下送去。”谢隐挥了挥手里的书。 “是,严先生请。” 走到严半月住的“仲春”门口,严半月才道:“晚上警醒些,有什么问题马上来叫我。” 嘲风看着严半月,深施一礼道:“属下明白。” 半夏早已熟睡在严半月卧房的外间,也是难为这个小少年跟着这一路,方才又去置办了谢隐沐浴用的药材。 严半月简单梳洗之后,躺在床上,没有点灯,只闭着眼将《金石小注》中关于陨铁的内容都回想了一遍,对其中的几个关键点进行了分析,然后慢慢睡去了。 好在一夜无事。早上半夏来叫醒他时已经天光大亮。 “先生,嘲风大哥差我来知会您柴员外已经到了城外了。”半夏替严半月准备好洗漱的水和用具。 “好,谢公子如何了?” “早上已经在浸泡药浴了,应该没有大碍。” 严半月点点头。 用过早点,嘲风便来敲门。 “严先生,柴员外已在公子住处等候。“ “即刻就来。” 严半月来到会客厅的时候,陨铁已经被谢隐命人取出来放在桌上了。乍看就是一块葫芦大小的铁块,隐隐闪着黑色光泽,表面还分布着不均匀的孔洞。 周围所有的铁质器物全部都清理了,只有谢隐手上还拿着一柄铁尺。只见他手持铁尺靠近陨铁三尺,铁尺便嗡鸣抖动,仿佛被陨铁石一般要飞过去,再靠近一些时抖动越加厉害,手一松,铁尺便有如被吸住了一般向陨铁石飞了过去,牢牢贴在上面,拿下来还得颇费一番力气。 “你来啦,快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东西。”谢隐拿着铁尺玩得不亦乐乎。 “不用看了,应该没错。”严半月向一边的柴贾行了个礼,数日不见,原本富态如弥勒佛一般的柴员外竟然整整瘦了一圈,整个人风尘仆仆,不似一位养尊处优的富贵闲人。 “柴员外,此行辛苦了。” “严神医哪里的话,只要找到的东西确实有用,这些都是值得的。” 严半月将陨铁翻动着查看:“你们在什么地方寻获的?” “其实我们并不知极北之地所在,只是从出发之时起,我就散布消息,重金寻找陨铁的下落。江湖上这样的闲人太多了,也确实有本事,我到达云州时,已经有确切消息说,百年前有火球落在鞑蒙国境内,当地人一直有天坑的传说。” “这么说,这块陨铁是在鞑蒙国境内找到的?”严半月抬头和谢隐交换了一个眼神。 “正是。”柴贾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么?” 谢隐微笑道:“没什么,鞑蒙国公主现下正在你的迎泽阁里做客。” 噗,柴贾刚喝到嘴里的茶直接喷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柴贾忙不迭擦嘴。 “他请回来的。”严半月用下巴指了指谢隐。 柴贾看看谢隐:“你跟这位公主,不会是?啊……“他伸出两只手,大拇指靠在一起。 “行了,我都没见过她,“谢隐正色道,”在鞑蒙国的时候,你手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6 柴贾沉思了片刻:“我的手下倒是没有,不过给我们提供消息的这个引路人倒是挺特别的。“ 当日,柴贾一行人乔装打扮混进了鞑蒙国,根据探子的信息见到了这个引路人,竟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鞑蒙族小姑娘。 据说她常去天坑附近放羊,对附近地形非常熟悉。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天然一种游牧民族的生存野性,会一些简单的汉语,除了带路,还给柴贾他们准备了干肉、饮水等,一路走来,大家对她的戒心也放得很低。到达天坑,取到陨石以后,小姑娘收了酬劳,便和他们分道扬镳,跟自己的族人汇合去了。 “看来这位小姑娘不简单呢。”严半月还在摆弄那块陨铁。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柴贾问道,急得脸上的肉都有点抖。 “没出什么事,只是你们的行踪,连同我的行踪,应该都是被这个引路人泄露了。”谢隐把铁尺拿过来继续玩。 嘲风把柴贾离开之后的事情简短地讲了一遍,柴贾恍然大悟。 “那小姑娘养有一只鹰隼,也不能叫养,那鹰隼一直远远跟着我们,一开始我们以为它是要攻击,准备先扑杀它,但是被那个姑娘阻止,说那鹰隼通人性,不会伤害我们,有时还留一点肉给它吃,现在看来,这只鹰应该就是她传递消息的工具了,是我大意了。” “无妨,若不是鞑蒙国这位王储公主得到了这些消息,逃出来遇上了我们,过不了几日,有些人奸计就要得逞了,我们都要无立足之地了。”谢隐语气很轻松,仿佛说的不过是别人的事情。 “那,严先生,我们现在该如何治疗?” “等。” “等什么?” “等吴蔚,严格来说是等墨棠。” “柴员外,墨棠是一位炼金筑器的高手,严先生希望能请他来熔炼陨铁。”嘲风替严半月解释道。 “不错,此前我只是猜测,我们可能用得上此人,现在一看,”严半月话说到一半,突然拿过谢隐手里的铁尺,朝陨铁用力劈下,喀拉一声,铁尺应声而断,哗啦啦落在地上,陨铁却毫发无伤,“是非他不可。” 众人见到这幕都为陨铁的坚硬程度感到震惊。 “陨铁来自天外,除了具有强烈磁性以外,坚硬程度也是超过我们寻常所见的铁器,所以若没有一个极善此道的人,恐怕我们也只能望铁兴叹。” “参见公子,吴蔚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游侠打扮的人。”一个麒麟卫匆匆进来禀报。 严半月眼睛一亮,回头看着谢隐,后者微微一笑:“请进来吧。” 片刻以后,吴蔚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了,一身黑衣,面无表情。 谢隐起身行了个礼:“墨先生,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墨棠依然面无表情,只回礼道:“尚可,见过殿下。“这时他注意到谢隐旁边的陨铁,眼里突然迸出了一种孩子一样欣喜的光,指着陨铁道:”这个,可否给在下一观?“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三年前 谢隐微笑着做了个手势:“请便。“ 墨棠立刻一改高冷形象,蹲在桌前仔细观摩陨铁,双眼几乎要贴上去了。 严半月见状心想应该是找对人了,开口道:“墨先生,在下知名门严半月,是云亲王殿下的医师,此次请您前来是有事相求,若您能施以援手,严某愿以《公输杂学》手抄本相授。“ 墨棠停下动作,回头看着严半月:“《公输杂学》是你的?“ “是我师门所藏。“ 墨棠点点头:“我看了函里的那张图,确实精妙,需要我做什么?“ 严半月指了指他手里的陨铁:“炼它。“ 严半月掏出一张纸,递给墨棠。 墨棠接过来端详一阵道:“要铸出这样中空的金针不难,但要保留陨铁的磁性我还得试试。“ “我们只有三天,准确地说,是两天。“严半月也变得很严肃。 墨棠不说话,只摩挲着陨铁不光滑的表面,室内一片寂静。 “姑且试试吧,“墨棠忽然开口道,”不过在这可不行,还得回我的住处去。“ “我也一同去吧,铸出来的金针能不能用来治病,还是得我说了算,谢公子只要记着我的吩咐,好好休养便可。“严半月对谢隐道。 是,严先生,“谢隐点头,话锋一转道:“谢隐今日能行至此处,全仰仗各位相助,若能共度此难关,自是幸运,若不能,谢隐虽已知命,但也希望和各位一起努力至大限。” 话音落下,厅里又是一阵沉默,连嘲风这样的汉子都转开头,看似在盯着院子里的樱花,但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严半月内心此刻也有点慌,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奉师命给谢隐撤针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恶心,他悄悄攥紧了手掌,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最后还是柴贾开口道:“谢隐不要胡言,今日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嘲风,赶快安排墨先生和严先生去吧。” “是。”嘲风顺势抹了一下脸,退了出去。 严半月跟半夏嘱咐了一番给谢隐用药的事情,便准备跟墨棠走了。 “严先生,”谢隐突然出声叫住他。 “公子还有何事?”严半月一心想着炼化陨铁,有点心不在焉地转过身去。 谢隐微笑道:“老爷慢走,云儿静候您回来救命。” 严半月忍不住笑出声来,也配合道:“云儿要乖,好好休养,为夫去去就回。” 柴贾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半夏掩着脸笑得更欢。 墨棠的住处就在云州城外一处小村庄里,马车行驶不过半个行程。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7 一路上墨棠都抱着那块陨铁不停琢磨,连声赞叹道:“果然是造物神奇,我曾收集过几块陨铁,但是个头都很小,这么大块的还生平未见。” “墨先生不必激动,事成之后,我们寻获陨铁的地方也会一并告知你,到时候你想取多少就取多少。”严半月闭着眼靠在车厢里不以为意,满脑子都是谢隐病发时气若游丝的样子。 “在下也不全是为了你们承诺的报酬,”墨棠声音里少了一些兴奋,“云亲王与我也算有缘,他正值危难时刻,我也愿尽绵薄之力。” 严半月睁开眼睛:“墨先生能否讲讲三年前与吴军会战的事情?” 墨棠想了想,道:“该从何讲起呢?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像云亲王那样看轻生死。” 三年前的夏天,天气炎热非常,吴国却在如此极端的天气里屯兵江南,蠢蠢欲动。皇帝即可调动兵马,命云亲王带兵援助江北,定要拒吴国于天险以南。 然而姜朝向来不善操演水军,江北水师仅十万并战船五百,而吴军此次号称整合水军三十万并战船两千,实在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我第一次见到云亲王就是在江北水师大营里,”墨棠显然陷入了回忆,“当时的永安王镇守扬州,与家父有一些渊源,因吴军战船用了连环计,只待风向适宜,便可集结冲击我方水师防线,永安王无计可施,便辗转找到了我。“ 墨棠进入主帐时,众将领正在议事。他进来时首先看到主帅位置上有一位身披银色重甲的年轻人,相貌英俊,器宇不凡,神色淡然,但那双眼睛犀利得仿佛能洞察一切,心下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位身世神秘的云亲王了。 众人分析了眼下的形势,墨棠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式,但需要有人率领铁头船冲阵。 “我去吧,“云亲王开口道,”皇叔更善据守,后路就交给您了。“ 永安王连同众将领异口同声反对,让皇子亲自冲阵,若有什么闪失,就算大捷,众人也难辞其咎。 墨棠这才注意到众将领都卸下了重甲,盛夏时节都已是汗流浃背,只有这位云亲王一直身穿着重甲,却神色如常。 “这是因为他身患奇疾,身体寒气重于常人。“严半月插了一句。 墨棠摇摇头:“云亲王那身重甲,少说也有五十斤,穿着时间长了,没有人受得了,据说他从出征开始,除了沐浴便不曾脱下,与普通兵士同等待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严半月低声说了一句。 “那时候我并不知他身体有恙,他力排众议,自己当了先锋,后来在战阵之中,我才觉得他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人看。“ “这是何意?“ “云亲王的武功确实可称当世高手,但是他的英勇冲锋、身先士卒的程度,让人觉得,“墨棠停下来想了一下,“觉得,他好像就是为了战死。” “……”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轴前进发出的声音。 半晌,严半月才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快到了吧?” 墨棠也望了望窗外点点头。 墨棠的住处也就是两间草屋,一间起居室,极为简易,另一间工作房却是让人大开眼界,中心是一座造型别致的炉子,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锻造工具,一张铁铸的大桌上铺陈着大量图纸和未完成的模型,有些模型之精巧令人叹为观止。 墨棠进门就直奔铁桌前,让陨铁取出摆在桌上,然后开始用羊毫笔勾画图纸。 “严先生,可否借你平日使用的金针一用。” 严半月自怀中取出羊皮针囊,打开铺平在桌上,上面别着数十支长短不一的金针。 “我需要至少8枚陨铁打造的金针,用在八处大穴,所以长度要如这枚,”严半月抽出一枚,放到了墨棠眼前,“而且必须是中空,磁性也不能被削减。” 墨棠不说话,但是眼神里已经非常兴奋,这就是一个大师级匠人在遇到自己极为想要攻克的难题时的正常反应。 严半月默默地退出了工作坊,在简陋的院子里找了根板凳坐下来,。 跟随他们一起来的是吴蔚带的小队,他们给严半月送来了水和饮食,也放了一份在墨棠的工作坊门口,但并没有人出来拿走食物。 严半月一直坐到了日薄西山,工作坊里仍然没有一点动静,屋顶的烟囱也没有任何烟的痕迹,这代表墨棠并没有启动熔炉。 “严先生,这墨先生这么久没有动静,要不要属下进去看看?”吴蔚道。 严半月摇摇头,他很了解这种奇才的做事方式,谋定而后动,绝不会乱来。 他安慰吴蔚稍安勿躁:“你派两位弟兄回去带点物资来吧,我们这两天要在这守着了。” “但是公子那边无人照看……” “不妨事,我早有安排。” 吴蔚等人就在院子里搭了两个牛皮帐篷,静候墨棠的研究成果。 严半月一直在闭目养神,脑子里不断回忆枯木针法的要诀和治疗的方案。 入夜以后,工作坊里的灯终于亮了起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工作坊门口的食物换了几次,始终也不见墨棠出来,直到第二天凌晨,工作坊的门突然打开了。 严半月刚迷迷糊糊睡着,听见响动几乎是一步蹿出了帐篷,吴蔚等人也被惊醒,纷纷跑出帐篷,只见墨棠正如同饿鬼一样蓬头垢面抱着水壶一通大饮。 众人都不敢出声,等着他喝完。 墨棠喝完一整壶水,把空壶随手一扔,继而朝众人嘿嘿一笑。严半月眼神一亮,立刻疾步跨进工作坊,铁桌有一块摊开的羊皮,上面整齐摆放着十二支黝黑发亮的针,长度粗细与严半月拿出的样品别无二致。 严半月转头向吴蔚道:“拔根头发来。“ “……“吴蔚不解,但立刻照办了。 严半月捏住头发丝,缓慢而稳定地将头发丝向针头刺过去,慢慢地插进了细小的针管里,头发没入了约2寸,确实是中空无疑。再拿针碰了碰旁边的一枚铁钉,立刻吸住了,磁性还在。 他认真检查了每一根针,长短粗细竟然几乎没有区别。虽然此刻他很想问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确实不是时候。 “吴蔚,备马,我们马上回去!墨先生,事后再来拜谢!“严半月把磁针包好收进怀里。 墨棠瘫坐在地上,朝空气挥挥手,严半月等人已策马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刻,城门尚未打开。云州又是边防重镇,四门俱闭,守卫森严,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等待入城的人,其中不乏鞑蒙国的商队。 吴蔚策马在门前踱了两圈,恨不得破门而入。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8 “你别晃了,晃得我眼晕。”严半月在他身后淡淡道。 “严先生,今天可就是最后期限了。”吴蔚勒住马回身看着严半月。 “我当然知道,”严半月立在马上,双臂抱胸,闭目养神,“不管什么结果,他都会接受的,我们尽人事。” 寅时五刻,城门准时开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有考试,祝福我…… 第19章 第十九章 绝笔信 严半月和吴蔚回到迎泽阁的时候,众人都还在休息,值守的麒麟卫看到他们眼神俱是惊喜,立刻就有人去通知嘲风。 “有劳请柴员外和嘲风统领半个时辰后到我房间一叙。”严半月吩咐完,便回到了自己房间。半夏本睡在外间,见他风尘仆仆地回来,赶紧起床准备热水。严半月却先坐下来写了三封信,为了确保收信的人能看懂,他耐着性子慢慢运笔,写了半个时辰才去沐浴更衣,之后他便坐在会客厅里闭着眼睛静静等待。 “严先生,我们来了。”门外传来嘲风的声音。 “请进。”严半月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 嘲风、柴贾等人进来一一坐定,都有些紧张地望向严半月,后者却拿起三个信封,排开放在桌上。 “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请各位务必仔细听好,”严半月转向半夏,“半夏,辰时一到,你要准时叫醒谢公子,今天药浴的量要比平时增加一倍,时间也要增加一倍,药浴之后,饮食、汤药都要他按时按量服下,有任何反常都及时通知我,先去准备吧。” 半夏依言去了。 严半月继续说道:“今日白天,等谢隐元气稳定一些,我会为他施针,将他体内的天魔舞全部激发,再用磁针拔除,以绝后患。但这种方式此前无人用过,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所以整个过程都不能被人打扰,嘲风,”严半月拿起其中一个信封递给他,“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城门口聚集了很多鞑蒙国的商队,但其中一些我觉得并不像商人,反而像是武士,说起来,巴尔思的追兵差不多该到云州了。” 嘲风一惊,转头看向吴蔚,吴蔚也是一脸茫然,经严半月提醒这才惊觉,缓缓点头。 “所以如果巴尔思的人强行抢人,诺敏万万不可落入他们手中,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可知道?”严半月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冷硬。 “属下明白,只是此时,若分派人手送鞑蒙公主离开,恐怕会削弱迎泽阁的守卫,现在尚不知巴尔思与太后的联盟程度,若是太后已经察觉公子的行踪,借巴尔思的刀来加害公子,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才更要将诺敏送走。“严半月道。 柴贾恍然大悟:“没错,诺敏公主留在这里才真是授人以柄,巴尔思大可以此为理由硬闯搜捕,若是真被他们抓到了公主,更是无法申辩,但若是鞑蒙国武士没有正当理由便围攻迎泽阁,我自可向州府官兵求助,况且谢隐还是钦封的云亲王,如果行踪已经泄露,不妨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子在此,这样一来,那位深宫老妇野心再大,也要考虑天下人的眼睛,州府更该出兵保护皇子,所以我们并不缺援兵,何况老夫养的这些护院也可抵挡一时。“ “所以你即刻去安排,这封信你交给靠得住的兄弟,安全离开云州之后再交给诺敏,如果真的被俘,千万记得销毁。“严半月郑重道。 嘲风接过信,叫了吴蔚立刻出去部署。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严半月的才能并不仅仅是一位医生,更有政治家的敏锐和果决,主子对他也是极为信任,若能渡过这个难关,待到回宫登位之时,除了从龙之功,此人将来为国之肱骨也不为过。然而这时的嘲风怎么也不会想到,将来严半月会扮演另外一种角色。 屋里只剩严半月和柴贾。 “第二封信,“严半月拿起来递给柴贾,”有劳柴员外替我送回绝命谷。“ “这……“柴贾有些迟疑地接过信。 “我师弟早已出发回去接我师尊,但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我们离开卫县的时候,我也再次飞鸽传书送信,告知他们我们来了云州,但依然没有回音。这次治疗不同以往,不仅是谢隐,连我也要冒很大风险。“严半月没有再往下说,柴贾已经懂了。 “你放心,若真有不测,我必定将此信亲手交到令师手中。“柴贾站起来拍拍严半月的肩膀。 “这最后一封信,是留给您的,“严半月依旧拿起来递给柴贾,”施针之后,若是谢隐醒了我没醒,才能拆开这封信,按照里面的方法给他调理即可痊愈,若是我没事,您可不能看这封信哦,这可是我们师门的不传之秘。“ 柴贾面色凝重地接过信:“严先生,若真早知是如此凶险,柴某绝不勉强您,希望明日过后,柴某能将这两封信原原本本地交回你手里。“ “医者父母心,都折腾了这一路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严某也不愿放弃,只是此事你我知晓就好,不必给谢隐再添负担,况且严某也是惜命之人,会小心行事的。“严半月也镇重道。 柴贾长叹一口气,将两封信都收进怀中:“我与云州刺史张予之有些私交,此人虽是文官,但熟读兵书,能言善战,行事懂得变通,卯时过后我就前去拜会,跟他先铺垫铺垫,以备不时之需。” “那就有劳了。“ 送走了柴贾,天刚蒙蒙亮,几颗疏星挂在天边,空气非常清新。严半月这才觉得周身疲惫,这两日蜷缩在那帐篷里确实不好受,他躺在床上,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染香玉,不到一刻,便昏睡过去。 “小十五,小十五,严老爷……“ 睡梦中严半月感觉有人在捏自己的脸,条件反射就拍开那只手,触感冰凉,哪个混蛋想挨针扎么,迷迷糊糊睁开眼,居然是谢隐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半夏在一边捂着嘴偷笑。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泡药浴么?半夏,我怎么吩咐你的?“严半月还是头晕,拉住谢隐的手坐起来。 “你急什么,已经泡完了,今天多了一倍的时间,泡得我都快熟了。“谢隐穿着墨绿色的常服,笑得很轻松。 “什么时辰了?“严半月揉了揉太阳穴,指尖的触感非常紧绷。 “刚过巳时,我都用过早点了,让厨房专门给你准备了,去院子里吃吧。“谢隐好像兴致很高。 严半月本想阻止他出去吹风,但谢隐已经站起来,拿起一边的玄色大毛斗篷把自己裹起来了,于是他什么也没说,跟着谢隐往院子里走。 天气晴朗,初夏的日光有一种很清爽的暖意,微风轻拂,院子里的樱花树下铺了竹席,摆放了矮几,散落着一些花瓣,上面茶具、茶点一应俱全。 严半月走过去盘坐下来,才发现这些茶点的精致程度令人咋舌。四碟四色,都是时令的花果制作而成,精巧得让人不忍下手。他每碟捡了一个来尝,竟是四种滋味,或清甜可口,酸甜宜人,每一种都太合口味了,再配一杯新茶,几个碟子很快就空了。 “你不吃么?”严半月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口才想起来问道。 谢隐笑着摇摇头,坐在矮几的另一方慢慢饮茶,仰头看着从缀满樱花的枝条里透出来的阳光,显得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活气,而面部线条更加英朗分明。 吃完点心,严半月又打开干果盒子一边吃,一边盯着谢隐,若不是眼下九死一生的境地,能遇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景,还有这样的美人……咳咳咳。 严半月成功地被茶呛到了。 谢隐瞟了他一眼:“又没人跟你抢,能矜持一点么?” “把手伸出来。”严半月咳了一会儿缓过气来。 谢隐把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放到了矮几上,严半月摸上了他的脉门,低头不语,直到诊完了两只手,才开口道:“我们午时开始。” 午时,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严半月认为天魔舞的蛊虫极阴极寒,所以午时应该是它们力量最弱的时候,这时候动手对谢隐的反噬相对会小一些,相应的胜算就会大一些。 谢隐点点头,重新把手揣回了斗篷里,坐得笔直继续仰头看樱花。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29 如果今天的治疗不成功,这树樱花可能就是映在谢隐眼里最后的人间风景吧,严半月往这方面一想,竟有些不寒而栗。行医多年,生老病死已经见得太多,严半月习惯保持一种冷静的医者心态去面对患者,一旦他尝试去体会患者或者家属的心境,他的身体就会有强烈的不适,也会影响他对病情的判断及治疗,而现在,看着眼前的谢隐,想到最后的治疗手段,内心却不能保持以往的宁静。 谢隐似乎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转过头来如常地一笑:“生死有命,我们已经说过太多次了,严先生只管放手一试,谢隐信得过你。” 严半月就喜欢这么淡定的病人,也不再说话,直接往竹席上一躺,手枕着头,面朝花树和蓝天,静静感受多天来难得的片刻宁静。 樱花怒放的树下,两人一坐一卧,一黑一白,俱是天人之资,龙凤之质,今后命途无论多么凶险,仿佛都不在他们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开始忙了,会努力保证更新的,看文的萌萌们多给我评论打分哦~~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严朗清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撸我今天昏到存稿箱存错时间,这章应该是13号更新的……emmmmm,算是额外送福利了,两章一起看更快乐┗|`O′|┛ 嗷~~ “把衣服脱了。”严半月束起袖口对谢隐道。 “……好。” 屋里按照严神医的吩咐放了两只炭盆,桌上摆满了各种金针,还有一只沙漏。谢隐脱了外袍和里衣,看了看严半月,后者忙着用烈酒清洁磁针没空理他。 于是谢隐想了想准备脱裤子。 “诶诶诶,可以了,把裤腿挽到膝盖处就可以了。” “……好。” 谢隐的肌肉非常匀称结实,但是在四肢和身体重要穴位都分布着青色的斑点,即使此时屋里的温度远远高于外界,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严半月此时已经心无杂念,认真查看了谢隐身上的青斑,沉声道:“天魔舞的蛊虫已经在经脉里积压太久了,寒气凝结不去,现在你要调动你全身真气,运转三个小周天,记住,三个小周天一个都不能少。 谢隐盘坐在床上点点头。 “这个过程你会非常痛苦,而且可能随时失去知觉,如果真的晕了,只能由我来给你灌注真气,帮你运转三个小周天,但那样我们两人都会很危险,明白么?“ 嘲风在一旁急道:“严先生,我可以来给公子输送真气。“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你和柴贾的武功路数都太过刚猛,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受不了,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守好门就行了。“ “先生,午时已到。“半夏手里也捧着一个沙漏,说这话时一头刚好漏空。 严半月把桌上的沙漏拿起来翻转放下,坐在床边扣住谢隐一只手腕的脉门道:“开始吧。“ 谢隐开始闭目调息。 以前严半月曾经猜测过谢隐的武功深浅,就他师父罗冥的水平来看,武功底子应该不弱,但今日一探,确实超出严半月的意料,不仅不弱,而且应该在自己之上。 谢隐听从严半月的吩咐,调动了全身真气从丹田处生发,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江海开始循环,即使有天魔舞的压制导致经络不畅,仍旧有雷霆万钧之势。 第一个小周天运转下来,谢隐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牙关紧咬,表情十分痛苦,而他身上的青斑则如同活了一般开始慢慢扩散,情形十分诡异。 “继续。“严半月低声道。 谢隐几不可见地点头,继续运转真气,很快,那些青斑扩散得更快,如同细小的发丝一般开始在他的皮肤下游走,看得人毛骨悚然,严半月心里却踏实了一点,如他所料,天魔舞确实是一种蛊虫。 真气运转第二个小周天,从脉象便能感觉到谢隐的真气已经大不如前,而天魔舞的蛊虫游动却越来越快,并且都朝着谢隐的肩膀向颈部汇聚,似乎就要冲向谢隐的头部,蛊虫一旦进入头部,谢隐十死无生。 谢隐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严半月扣住他手腕的指间感觉脉搏跳动如鼓,再一看桌上的沙漏,已经漏了一般,也就是半个时辰悄然过去了,这个过程越长越凶险。而第三个小周天刚过百汇穴,严半月只觉谢隐的真气一滞,眼看就要涣散,忙一跃半跪在谢隐身后,双手掌心抵住谢隐背心,将自己的真气推入谢隐体内,刚刚运转过了檀中,那些头发丝一般的蛊虫立刻疯了一般往谢隐肩颈涌过去。严半月早有准备,手气针落,磁针刺入谢隐颈部的几处大穴。 那些头发丝立刻被磁针所吸附,聚集在其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了,应该说是被磁针吸进空腔里了。 严半月一手继续按住谢隐后背,一手将吸满了蛊虫的磁针拔出直接丢进火盆,火盆里立刻散发出一股极为怪异的焦糊味。 只有十二支磁针,严半月心里估算着可能将将够用。 随着蛊虫被吸出,谢隐的真气开始慢慢恢复,聚集起来自行运转。严半月终于撤回手掌,却一阵晕眩差点栽倒。 半夏和嘲风赶紧上来扶住他,他摆摆手说:“没有大碍,还有四支针,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嘲风大喜,刚要说话,一名麒麟卫神色焦急地冲进来,虽还沉住气没有嚷嚷,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可能出事了。 嘲风赶紧上前问道:“你不是跟吴蔚去送诺敏回国么?“ “回统领,“麒麟卫怕惊了谢隐,低声道,”我们路遇巴尔思的人,吴蔚带大队人马周旋,应该已经出了雁门关,他派我回来通知统领,怕有鞑蒙奸细对公子不利。“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打斗声。嘲风浓眉紧蹙,回身向严半月道:“公子就有劳严先生了,嘲风和兄弟们纵使刀山火海,也会护得两位周全。“ 严半月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声音疲惫而坚定:“放心。“ 嘲风部署了守卫的麒麟卫,便出去迎敌了。 严半月侧耳听了外面打斗的声音,应该还没有进入夏苑,不然真可惜了这一园子的妙景。想着这些,最后四支针也用上了,羊皮卷上已经空空如也。 再用金针点刺谢隐的周身穴位,谢隐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了活气,枯木逢春,确实名不虚传,但过于耗费心力,严半月撤回所有金针时已是汗如雨下。 回看最后四支磁针,周围已经没有了青色的头发丝。严半月尝试用一小股内力渡入谢隐体内探查,游走了一个大周天,确实没有残余的蛊虫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撤下最后四支针。 此时的严半月精力已经耗尽,原本四支针可用瞬间撤下,但现在却要强稳心神,才能控制住手的动作。 好像当年第一次给谢隐撤针也是遇到这种情况吧,那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一旦回忆起来就挥之不去。 枯木针法奥妙极深,一旦使用者心神分散,严半月的手不自觉有点颤抖,勉强撤了三支针,手捏住第四支针时却有一瞬间的迟疑,蛊虫立刻有了要从磁针里涌出卷土重来的倾向。 这时,一只手从严半月身后伸过来稳稳握住他的手:“慢慢来。“ 最后一支磁针被顺利取出,丢进火盆,冒出一缕青烟。 “师尊……“严半月又惊又喜,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便两眼一黑,不知后事了。 严半月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一片黑沉沉的雾气,他拼命用手去拨开眼前的迷雾,但是怎么都挥不散,反而手还被雾气缠住了,就要把他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师尊。”他用力想要喊出来。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0 “我在。” 严半月猛然惊醒,床边立着一个颀长身影,正是严朗清。 “醒了?”严朗清关切着摸了摸严半月的脉搏。 严半月看着严朗清的脸,数月不见,师尊的容貌与严半月最初的记忆力一般没有一丝老去的痕迹,但此时严朗清的两鬓垂下的头发竟是雪白。 “师尊,您这是?”严半月一急之下就要去抓严朗清的手给他诊脉。 严朗清轻轻避过:“没事,闭关时遇到了一些关隘,现在已经过了,心神损耗所以头发白了。” “难道是罗冥冲撞了您?澄雨呢?”严半月心里懊悔不已。 “小十五,你可以不要冤枉我。” 这戏谑又目中无人的声音,严半月这才惊觉屋里还有一个人,身量极高,着墨色道袍,那张脸让人过目难忘,因为太过英俊而有一丝邪气。 罗冥。 “这是道长的真身么?“严半月冷冷道。 罗冥也不生气,走过来弯下腰躲在严朗清身后露出一只眼睛:“朗清,小十五好凶。“ 这是什么戏?严半月目瞪口呆。 “别闹,去看看你徒弟。“严朗清把被罗冥抓在手里的一缕白发拉回来,罗冥才不情愿地走了。 严半月继续目瞪口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走吧,去看看你的病人。“ 严半月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爬起来穿了外袍糊里糊涂地跟着师尊往外走。 出了门看到那树樱花才恍然:“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你已经昏迷了一夜了。“严朗清走到谢隐房门口,又回头补充道,”谢隐没事,小十五,你的医术大有精进,为师很高兴。“ 严半月点点头,有太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早有麒麟卫把门打开,迎了两人进去。走上阁楼,罗冥、严澄雨、柴贾、嘲风等人都望向他们。 “师兄,你可醒了。“严澄雨迎上来就想搂住严半月,被后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人怎么样了?“严半月还是恢复了一个医生的角色。 “没什么大碍,就是损耗太大了,还得休养,你自己诊诊吧。“严澄雨委屈地站到了严朗清旁边,严朗清早被罗冥安置在榻上坐下喝茶了。 严半月望了望床上的谢隐,才确定他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过去了,对于严澄雨的诊断他基本一点信心都没有。谢隐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脉象平稳,经络通畅,更能感觉他的内功之深厚。 严半月松了口气,脸上却依然阴沉,回头看了看众人道:“既然他没事,你们都围在这干嘛,我还以为要发丧了呢。“ “……“众人都奇怪严神医怎么昏迷了一晚上脾气变得这么暴躁。 只有罗冥在严朗清旁边端茶送水仿佛毫无察觉。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定风波 严半月思考了一下眼前这些人所掌握的信息和可欺负程度,对严澄雨和嘲风道:“你们两位跟我来一下。” “我要照顾谢病人!” “我要照顾公子!” 没想到两个人居然异口同声,看来都是聪明人,都能看出严半月情绪不太正常。 严半月也不催促,只是默默从怀里摸出了金针,捏在指尖眯着眼看了看。 嘲风心想公子还在昏睡,确实没人能帮自己了,赶紧道:“是,属下这就先去您房间恭候,半夏童子,公子就先有劳你了。“说完就开门溜了。 严澄雨还指望着严朗清保自己一命,眼巴巴地望着严朗清,后者却道:“去吧,掌门师兄有命还不从?“ 严澄雨觉得彻底没戏了,只好一脸无奈地跟严半月走了,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严半月的疑问,留给严朗清和罗冥一个悲愤又可怜的眼神。 进了严半月房间的会客厅,严半月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淡定地转向嘲风道:“我给谢隐施针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吴蔚他们怎么样了?“ 嘲风其实也不明白严半月怎么突然变脸,但只是问这个的话没什么不好说的,赶紧把谢隐治疗期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原来护送公主的队伍在出城后不久就被鞑蒙国的武士追上了,本来吴蔚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巴尔思的硬抢,同时派人回迎泽阁报信并且请求增援,但在这时对方居然兵分两路,一路人马跟上了报信的麒麟卫,吴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带着公主往雁门关外撤退。 “这么说,巴尔思的人有一半的意思是冲着谢隐来的?”严半月抄着手仿佛在自言自语。 “也不尽然,有俘获的活口供出,这次追捕的队伍里有一位军师,当时他认定吴蔚等人是调虎离山之计,而真正的公主一定还藏在云州,于是便命他们跟随报信的人到了迎泽阁。” “还真巧,巴尔思没有亲自来抓人么?” “没有,巴尔思应该已经秘密前往京城与太后会面去了。” “嗯,不太妙,”严半月沉思着,“那诺敏呢?” “要说这位公主,也是奇才,根据吴蔚送回的消息,他们大队人马刚出雁门关,这位公主就收到了一只鹰隼送的信。” “鹰隼?”严半月奇道,“难道是柴贾说的那个小女孩?” “八九不离十,公主收了信,便告诉吴蔚,她的嫡系部队已经出境来迎了,可在雁门关外伏击巴尔思的武士,一来拖延时间,等待她的人马到来,二来打击巴尔思的气焰,若他们主动投降,便可收为已用,若是冥顽不灵,即便是同族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严半月想起当时与诺敏的会面,赞许地点头。 “后面的事情正如这位公主所料,他们伏击了追兵,还完全策反了巴尔思的队伍,让其继续跟巴尔思传递假消息,而那些不听号令的都做了刀下鬼。”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1 “这位公主果然有些雷霆手段,就不知她对夺位之事有多少把握。” “这个属下也不敢妄加揣测,不过,现在巴尔思必然还不知这里发生的事情,这对殿下来说是个好消息。” 严半月点点头:“希望诺敏能一举成功,断了巴尔思的后路,那迎泽阁这边的情况呢?” “正如先生所料,鞑蒙国武士找茬的理由站不住脚,但无奈他们人员众多,又个个蛮力,属下和几个兄弟只能勉力支撑,既不敢惊动先生和公子,属下与柴员外便只能打出殿下的旗号,请求支援了。” “这么说来,满城都知道云亲王在此了?” “正是,云州刺史张予之收到柴员外的消息,有鞑蒙国武士作乱,意图谋害皇子,提起□□就带着人马过来了,所以巴尔思的人都被一网打尽,关进州府大牢了,再加上……。”嘲风突然开窍,闭了嘴。 严半月若有所思道:“云州地处边境,难保有人私通外国,这些武士虽然关起来了,但消息不能泄露,我手写一份药方给你,你让信得过的差役按方制药,每天喂给他们吃了,保证他们没力气写字,没嗓子说话。” “……是”。嘲风感觉初夏的夜晚还是有一些寒冷的,接过严半月狂草一般的药方,心想只能去求助半夏了。 严半月放下笔,轻描淡写地问道:“我师尊是怎么出现的?“ 嘲风还在端详着药方,随即答道:“严老先生……哦不,那位严神医与罗道长还有令师弟如神兵天降,令师尊在听说您正在为谢隐施诊时,立刻前往公子房间相助,罗道长则大展神威,如砍瓜切菜一般料理了还在垂死挣扎的鞑蒙…武士…“ 嘲风说着说着愈发觉得气氛不对,严半月又是一脸阴沉,感觉就要发作了,严澄雨则缩在一边角落里,尽量减少存在感。 “呃,属下已知无不言,严先生还有何吩咐?“嘲风直觉此地不宜久留。 “去吧,“严半月挥挥手,”没让你走,坐下。“被盯上的正是在一边蜷缩如鹌鹑的严澄雨。 嘲风忙不迭地拜别了严半月,还不忘把门带上,正思忖着是先去州府还是先去看看主子,就听见严半月房间里一声怒吼: “你说什么!“ 那还是先去州府吧,那边的事情比较紧急,嘲风一个纵身越出了夏苑。 当然这声怒吼也传到了严朗清和罗冥耳里,严朗清继续淡定地喝茶,罗冥问道:“让澄雨去告诉小十五真的没问题么?“ “澄雨说话向来喜欢夸大事实,让他说没什么不好。“ “……知道他不着调还让他说,小十五要恨死我了……“罗冥故作忧伤地摇摇头。 “那不然你亲自去?“ “……那还是算了,我徒弟还没醒,小十五要是发起脾气来都没人劝得住。“罗冥索性歪在榻上,把严朗清用过的杯子拿过来喝了一口茶。 “就是因为澄雨说话夸张,若他讲出来小十五还能接受,那么我说的版本他才不会这么大反应,何况他也不会来问我。“ “嗯,这孩子的性格还真是……“罗冥又略担忧地往谢隐那边望了望。 这一望不打紧,本来应该在昏睡的谢隐居然正睁眼看着他,饶是罗冥再淡定也忍不住从榻上翻起来扑到谢隐床前。 “你什么时候醒的?“罗冥伸手摸了摸谢隐额头,终于不再冰冷。 “……师父。“许是睡了太久,谢隐舔了舔嘴唇才说出两字。 “你先别说话。“严朗清也跟了过来,把谢隐的手腕扣住细细诊脉。 谢隐同罗冥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谢隐会心一笑,同时又担心严半月知道了该作何反应。 严朗清把谢隐的手放回被子里道:“看来我徒儿的医术已经在我之上了。” 罗冥仔细盯着谢隐的脸看,问道:“彻底治好了?” 严朗清微笑道:“只要稍加休养,应该可以恢复与常人无异,不过最近不可太过劳神,谢公子,还记得我吗?” 谢隐点点头,说话声音喑哑:“严神医好,恕晚辈不能起身行礼。”谢隐当然知道从善如流,师父在这,自称晚辈总是没错的。 罗冥心情大好,倒了些水端给谢隐慢慢饮下。 “十五先生呢?还未对他道谢呢。”谢隐喝了水,说话都顺了许多。 “小十五太累了,刚来看过你,又回去歇着了,你也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不打扰你了,等你恢复元气,我们再商量正事,“说着,罗冥就拉着严朗清往外走,关门之前丢下一句,“有事喊一声,门口有麒麟卫。” “……”谢隐心中悲愤,师父你就这么怕通知小十五过来么。 屋里又恢复了宁静,谢隐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躺在床上依稀能看到窗口透进缕缕阳光,有一些樱花纷然飘进来落下地上。 谢隐尝试运转周身的真气,一个大周天过后,竟然没有一点迟滞,甚至比以前更加浑厚流畅,于是他轻轻下了床,披了件斗篷走到窗边。 那一树繁花如上次看见时一样肆意怒放,终于还是再见面了。 从出生到现在,谢隐第一次感到了生存是一种力量,纵然知道人必有一死,但这种能够控制自己去路的感觉依然让人心怀感激。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气流的变化引起了一阵风,伸到窗口的花瓣也感受到了风的力量,被纷纷卷起,往谢隐周身扑来。 谢隐回过头,于是在推门进来的严半月眼里,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层层叠叠缀满花朵的枝条充满了整个窗口,窗前的人长身玉立,玄色斗篷被风带动,衬得他更加面如冠玉,双眸如黑曜石一般晶亮有神,眉头因为被惊动而微微皱起,而周身纷飞着无数粉白的花瓣,衬得他如同天人降世。 严半月手还扶在门上,一直到风停了,花瓣纷纷落定,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因为紧张竟发不出声来。 “……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双12,大家买了开心么~~今天出差了,这是存稿,希望发布的时候已经回来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团圆宴 “醒了,”谢隐嘴角噙着笑,见严半月还是毫无反应地站着,便上前拉他,“过来坐。” 谢隐的手已恢复如常人的温度,甚至比严半月还要高上一分。 严半月任他拉着手腕,脑子里还是刚才的画面,晕乎乎地在榻上坐下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脸上一热,清了清嗓子道。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2 “方才你昏迷时,我已经诊过脉了,天魔舞蛊虫已除,以后你与常人无异,不必再受其害。“ 谢隐点点头,想说谢意,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表达,说谢谢显得太轻,严半月所做的一切岂是一个寻常医者可以做到的,说必当报还,又显得太生分,只好沉默。 他这一沉默,屋里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微妙。 “那个,嘲风,我让他去州府办点事情。”严半月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说辞。 “嗯?州府?”谢隐接过话头。 于是严半月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跟谢隐转述了一遍,其中自然省略了罗冥大杀四方的那一部分。 “所以现在,你作何打算?”严半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谢隐一时没有言语。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以自己是将死之人活着,父皇与自己的关系比较疏远,对他从来是疾言厉色,太后更是对自己诸多不善,成年后常年在外征战,见的都是马革裹尸,生离死别,而现在,终于有了和常人一般的寿命,究竟应该何从何去反而没有了方向。 严半月想到谢隐此时的心境也自知失言,屋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好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属下嘲风求见。” “进来。”谢隐已经恢复了常态。 嘲风一脸惊喜地推门进来:“您醒了?” 谢隐笑着点点头:“我已无碍,兄弟们都辛苦了。“ “愿为殿下尽忠!“嘲风跪下朝谢隐一拜,声音竟激动得有些颤抖。 “快起来吧,有严神医在,这不正是意料之中么?“ 嘲风未起身,又转向严半月一拜:“多谢严神医。” “请起,我收了柴员外的诊金,这些都是分内之事,那些武士都毒哑了么?” “……”嘲风起身道,“药方已经送过去了,派了两个兄弟在府衙支援,对了殿下,州府刺史张予之、大同总兵贺定都托属下呈递拜帖,希望能前来与殿下请安。” “晚些时候吧,”谢隐想了想又道,“贺定?是丞相贺之光的子侄?” “正是,贺丞相兄长病故后,贺丞相对他这位侄儿颇为提携,加上贺定善于带兵,一年前已提升为大同总兵,镇守大同府,昨天巴尔思的人来袭时,他也带了一队亲兵前来增援。” 姜朝的军队日常受兵部调派,只有在战事爆发时受命的将领领取兵符调配军队,平时则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避免边将拥兵自重,所以就连大同总兵这样的角色也不能随意调动军队,只有亲兵可用。 “大同府距云州少说也有200里的距离,如你们所说,昨天清晨柴员外去拜会了张予之,透露了情况,即使张予之聪明绝顶,防范于未然,也来不及通知贺定吧。”谢隐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属下也觉得有蹊跷,刚在州府见了贺定,他倒是自己先解释说是来与张予之贺寿,张刺史四十岁的生辰确实是两天以后。” “嗯,暂且不疑吧,你去回了张刺史,届时我亲往与他祝寿。” “是。” “另外去转告柴员外,有劳他准备晚宴,难得人来得这么齐整,应该好好聚聚,也聊表谢意。“ 嘲风领命,准备去通知柴贾。 “统领留步,“严半月开口道,”统领可知我师父住在哪个房间?“ 嘲风紧张地看了谢隐一眼,后者默默把脸转开,看来是不准备解围了。 “呃,属下只知柴员外请那位严神医居于春苑,具体哪间属下就不知了……“嘲风感觉自己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多谢,稍后我自己去看看吧。“ 嘲风如获大赦,赶紧告辞。 “严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谢隐见严半月脸上阴晴不定,决定还是说几句,就当是报答师恩了。 “不当讲就不讲。“ “……“ “你也知道?“严半月突然回过神来,盯着谢隐。 “……“谢隐被他盯得发毛,”算是略知一二吧。“ “一二是多少?”严半月咬紧不放。 “我只知我师父多年前与令师尊有一些往事,原委并不清楚,我想令师尊也不知如何对你提及这些事情,并非有意要瞒你。” 严半月铁青着脸不说话。 谢隐又道:“也不是我非要维护我师父,他虽为人古怪乖张,但我相信他对严神医是……是很真诚的。“ “真诚?那为何我师父要立下门规,不许医治跟火鸦道人有关的人?若不是你师父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又何必如此?况且我师父正值盛年,竟白了双鬓……”严半月无名火中烧,但真要说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只好把杯子往桌上一拍。 谢隐笑笑把杯子重新倒满水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师尊?” “……不知道怎么问……”严半月一时语塞,嘟囔了一句。 “十五,两位严神医都数次救我于生死存亡之时,即使谢隐无以为报,也绝不会坐视任何人伤害知命门人,”谢隐注视着严半月的侧脸,忍不住伸手帮他理顺了鬓边垂下的发丝,“何况这个人是我师父,你真的不用担心……虽然我也不知师尊的鬓发为何突然变白,但也许他在等着你去问他。” “嗯。”严半月转过脸对上谢隐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灼灼有光。 “晚上夜宴结束,你就跟师尊聊聊吧,我会把师父支开的。”谢隐嘴角依然噙着笑意。 “好,”严半月转回脸坐正,“你也正好和罗道长聊聊接下来的打算。” 谢隐一听就苦笑起来:“商量如何从我那强势的父亲和不待见我的祖母手上夺取皇位么?” 严半月偏着头问道:“不然呢,还能在此处偏安么?” 谢隐站起来走到窗边,留着严半月一个修长的背影:“没错,生在帝王家,又是这样复杂的身世,不进则亡。”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3 严半月也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面对着窗外盛放的樱花:“花要谢了。” “嗯,花开得再美再艳,也争不过时节,时间到了就要凋零了。”谢隐语气低沉。 “人们看到花开时常怀一种伤逝的心情,不知伤的花开还是花谢呢?” “盛极而衰,是自然规律,人们感怀的其实是自身。” “既然最终都要逝去,那不如好好盛放一次,夺天地草木之色,让世人为之侧目颠倒。”严半月微侧过脸,看着谢隐。 谢隐嘴角绽开一丝笑意:“这样好像有点意思。” “何止一点,命运是很宽广的。” 谢隐转过脸看着严半月,后者正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樱花树。 于是他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 当晚掌灯时分,严半月正在屋里看书,奔波了半月,终于可以静下来休息一下了。 这时半夏推门进来了。 “先生,柴员外说筵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过迎泽阁一叙呢。” “师尊那边去请了么?” “柴员外亲自去了,说是要尽地主之谊。” “知道了,你先去吧,辛苦了这么久,你今天也应当是座上宾。”严半月替半夏把衣领理了理。 “嘿嘿,柴员外也这么说,他今天心情大好,刚刚还给了我一封红包,说是零花钱呢。” “嗯,你自己收着买糖吃吧。” “买了糖自然是要孝敬先生的,先生放心。”半夏做了个鬼脸,愉快地往前面去了。 “这小鬼。”严半月换了外袍,也跟着往迎泽阁去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看到师尊和罗冥在一起,但师尊永远是师尊,不能礼数有失。 出了夏苑,一路都是站岗的麒麟卫,见了严半月都口称“先生”。 严半月一路应过来,从迎泽阁后一处专门的楼梯上了三楼,抬头便是一处匾额,上书“高朋满座“,字迹遒劲,运笔独到,颇有大家风范,而且这笔迹有些眼熟。 还未等严半月细想,此间主人柴员外早已笑得像个弥勒佛一般迎出来:“十五先生,快请入座。“ “柴员外,今天可要见识一下贵阁的珍馐美味了。“严半月说到吃可是毫不客气的。 “哈哈哈,让各位贵客见笑了,小地方做不出什么好东西,十五先生可要担待呀,“柴员外摸摸胡子又道,“本还想请墨棠先生,但他住处空空,不知是不是又出去游历了。” 严半月随柴贾进入阁内,谢隐早在厅上坐着喝茶,与半夏聊着市井里最流行的话本小说。 “谢公子,身体可无恙?”严半月走过去坐下,随手捡了八宝盒里的蜜饯吃了一块。 “甚好,不过先生吩咐的汤药可是按时按量不敢落下。” “那就好。” 正说话间,柴贾又引了严朗清、罗冥与严澄雨三位进来,严半月和谢隐忙起身相迎。 “谢公子久侯了。”严朗清虽年逾四十,但并未显出任何老态,两鬓的白发更显得睿智疏阔。 “见过严神医,见过师父,今日本是谢隐借柴员外宝地向各位道谢,岂有不恭迎客人之理,严神医请上座。“ “见过师尊,见过罗道长。“严半月施完一礼,便挤到严朗清与罗冥之间,迎严朗清上座。 “不可,罗道长、柴员外都年长于我,谢公子又身份尊贵,岂可让我上座,应是谢公子上座。“ 众人相互谦让一番,还是谢隐执意请严朗清上座,柴贾与罗冥一人在右首,一人在左首,严半月挨着柴贾坐下,一脸不情愿,谢隐挨着罗冥坐下,严澄雨、嘲风、半夏也依次落座,俨然一派其乐融融的团圆气象。 今晚的筵席柴贾确实花了心思,东南西北的各色珍馐铺了满桌,还拿出了收藏多年的珍酿,亲自给大家斟酒布菜,忙得如穿花大蝴蝶。 严澄雨吃得不亦乐乎,加上又喝了两杯陈酿,嘴上更闲不住了:“师尊,掌门师兄,我们何时回谷?“ 此言一出,严半月与罗冥都不约而同望向了严朗清。 严朗清依旧淡定地吃着:“不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随心蛊 严半月此刻内心矛盾重重,既想早日返回绝命谷,让师尊远离罗冥,又担心谢隐接下来的处境,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听从谢隐的建议,亲口向师尊询问。 师尊从小抚养自己长大,毫无藏私亲传技艺,本就亲如父子,结果此时只能如此猜来猜去,严半月恹恹地喝了一杯酒。 谢隐还在服药,不宜饮酒,只能倒了茶,向在座每人敬茶致谢。 轮到严半月时,谢隐将茶杯举至齐眉,袖笼遮住脸悄声道:“我刚才已经约了师父散席后谈谈接下来的打算。“ 严半月也如法炮制,借着衣袖遮掩道:“多谢。“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柴贾作为主人,更是在席间大展拳脚,一手酒壶,一手酒杯,抓着罗冥就要喝上三杯,喝完又找上了严澄雨,威胁他不喝就不给剩下的诊金。 严半月听了大道:“那柴员外,你可抓住他的命门了,便是三十杯,我这个财迷师弟也会喝的。” 严澄雨本就不胜酒力,连忙祸水东引:“师兄,你怎么帮着人家欺负我,柴员外,治好了谢公子是我师兄的头功,你该敬他,呃,至少九杯!” 半夏也凑上来:“掌柜的,人家柴员外威胁的可是您的收入,不关先生的事儿,您还是快喝吧。”说着又给严澄雨杯中酒添得更满。 几人闹得乌泱泱的,严朗清也笑道:“这柴贾年轻时叱咤江湖,目中无人,没想到多年后竟成了这样一个慈善员外,跟小辈们都能玩在一起。”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4 罗冥默默在旁边给他挑拣喜欢的辛辣菜色:“他年轻时倾慕谢隐的母亲,求而不得后就性情大变,倒是发掘出了经商的天分。” 严朗清点点头,侧脸却看到谢隐一人坐着,摇着扇子,看着柴贾跟严半月几个嬉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不由说道:“怎么不去跟你徒弟聊聊,总算是解了性命之忧,你多年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 罗冥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看着严朗清:“他既无事,我心里牵挂多年的事情也就放下了,接下来他要做他的决定,我等着他来找我,有什么我这个师父能为他做的,我自然会为徒弟赴汤蹈火,当然,得先请你的示下。” 严朗清捡起筷子继续吃:“请我的示下?那可不必,我那掌门徒弟肯定很快就要按捺不住要来跟我问个究竟,要是掌门生气了要回绝命谷,我也不得不从呀。” “那我也跟着去,”罗冥跟小孩赌气一样,诡秘一笑,“不然我就让我徒弟把你徒弟拐走。” 严朗清瞪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 而一边的谢隐看着这群人,内心觉得非常安宁。这些人因为自己的生死相聚在此,有人甚至为了自己,奔忙了二十余年,也有人经年未见,再见面就为自己赴汤蹈火,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生命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和意义。 散席的时候,严澄雨已经是满嘴胡话,脚下发软,谢隐让嘲风送他回屋休息。柴贾也喝得满脸绯红,眼神都发直了,一个劲儿地抓着谢隐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乎要老泪纵横。 罗冥准备陪着严朗清回去,被谢隐留住了:“师父,”谢隐费了好大力气安抚了柴贾,拉过半夏照看他,“有些事情想与您商量。” 还未等罗冥开口,严朗清先道:“与谢公子议事要紧,十五,你送我。” 还在一旁等待时机的严半月突然被点名,赶紧迎上去,看来师父这是看透了,匆忙与谢隐交换了一个眼神,陪着严朗清往春苑去了。 罗冥如谢隐小时候一样捏捏他的后颈道:“你小子……” 谢隐装得一脸无辜,赶紧陪着笑给师父摇了几下扇子。 “小十五,近来医术精进不少嘛。”严朗清往春苑的院子里找了个石条凳坐下。 “幸不辱师门。”严半月也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初夏的夜晚依稀有夜虫鸣叫,微风和煦,非常怡人。 “谷中还好么?王伯怎么样?”严半月琢磨着如何进入正题。 “一切如常,只是王伯年纪大了,等这些事告一段落,我们都回去陪陪他老人家吧。” “嗯……”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夏虫在微鸣。 “师尊……”严半月实在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想问什么?”严朗清折了一枚草叶在手里转来转去。 “您的鬓发……” “这个么,”严朗清捋了捋两鬓垂下来的两绺白发,“我可能时日无多了。”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击中了严半月,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抓严朗清的手,这次严朗清没有避让,任凭徒弟查看自己的脉象。 “我可是你师父,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么。”严朗清显得很轻松,如同在谈论别人的生死一般。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严半月诊过以后反而稍微安下心来,严朗清脉象虽乱,但始终有股真气护住心脉,短时间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整个经脉流转已失去规律,若不重新梳理调整,自身的真气冲撞就能致命。 “这件事情说起来就真的话长了,我现在的状态,如同走火入魔乱了经脉,若是自废武功,还能保住一命;我以为闭关调养几年,总会找到破解方法,但人终究不能逆天命……” “您的意思是,在您闭关之前就已经如此了么?我们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严半月努力回忆从谷外独自回来的师尊,但是怎么都想不出异样。 “怎么会让你们看出来呢,”严朗清拍拍严半月的肩膀,“这次若不是罗冥闯进谷里,要求救他徒弟,我可能已经自废武功,在谷里和王伯一样当个种田的农夫了。” 严半月此刻也冷静下来,只要师尊性命无忧,自废武功也非大事。 “怎么了,你不是最想问罗冥的事么?”严朗清揶揄道。 “……呃,也不是,就是罗道长他……是不是……师父您……”严半月盯着地上支支吾吾地。 “应该是吧。”严朗清倒是承认得很快。 “……“严半月反而不知道如何发问了,如果师父真的只能散功保命,那么后半生能有罗冥那样的高手寸步不离地保护,就算不在绝命谷中生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故事很长,以后我再给你讲,你就不要再担心了。“严朗清伸手摸摸严半月的头。 严半月垂着脸不说话,半晌才道:“师尊,如果我想找罗道长聊聊,您会反对么?” “找我聊什么?”罗冥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离得三四丈外便发问了。 严半月立刻站起身来道:“罗道长何时来的?” “刚来,”罗冥笑嘻嘻地走过来,把严朗清从石凳上拉起来,“坐这儿干什么,石头上凉。” 严朗清一掌拍开罗冥的手道:“你要跟罗道长说话,师父我就不听了,你们聊完早点回去休息,喝了酒别着凉了。”说完用手指戳了戳严半月因喝了酒而泛红的脸颊。 严半月从小就最不喜欢师尊戳他的脸,总觉得这样是被当做小孩子看待,这个时候却完全没有躲开,想着方才罗冥对师尊如此亲昵的举动,心里堵得慌,目送师尊走了以后便回头怒视罗冥。 罗冥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往刚才严朗清坐的凳子上一坐,还拍拍身边的位子道:“小十五,别站着了,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你知道我师尊受了内伤?” “嗯。”罗冥敛起笑意,脸上浮起一丝忧色,更显得整个人英俊得有些诡谲。 “他受伤是不是和你有关?”严半月的手垂下来,手里已不动声色地捏住了三枚金针。 “嗯。”罗冥仿佛毫无察觉。 “什么时候的事?”严半月声音越来越冷。 “大概三年前吧,那时我与你师尊本在蜀中游历,正准备陪他回绝命谷时,你师尊突发旧伤,他说是他以前练功所致,需要调息,我便为他护法,三日不眠不休……”罗冥的眼神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严半月捏着金针的手不由得松下来,追问道:“后来呢?” “那时恰逢谢隐南下征战吴国,久攻不下,形势危急,我当时分身乏术,见朗清已经渡过最艰难的关口,便留下一封信,说明情况,答应他谢隐那边战事稍平便回来蜀中找他,让他等我……但是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知一月后我再赶回蜀中,他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封书信。” “那你为何这么久以来都未曾找过他?” “一来我不知他内心所想是否和我一样,二来谢隐处境一直岌岌可危,我也舍不下他,就这样拖了三年,一直到谢隐中毒,天魔舞复发……“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5 “谢隐的天魔舞复发是因为中毒?“严半月终于坐了下来。 “嗯,这个事情你可去问他,如今你师父只能散功保命,而我除了谢隐的事,今生剩下的只想陪着他保护他。“罗冥说着,眉间皱起一道细纹,这才让人想起他已年逾不惑。 “若是我师父武功尽失,你如何保证会一辈子保护他?“严半月转头盯着罗冥。 罗冥神秘一笑,伸出手将袍袖撩起,示意严半月诊一下脉。 严半月疑惑地扣上他的手腕,片刻之后诧异道:“随心蛊?“ 罗冥抽回手笑得居然有些得色。 “这是你带谢隐第一次找我们的时候我师父种的?“随心蛊的效力确实可以在人体内存活几十年,只要蛊主和寄主都没死。 “这下你放心了。“罗冥挑了挑眉。 严半月叹了口气,心说,师父,您可能遇到了一个情痴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愉快的周末又要结束了,为什么我觉得周末比平时还忙,喘口气,大家看了要给我评论哦~~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解酒汤 严半月回到春苑的时候觉得酒劲有点上头,才想起刚刚罗冥进的明明是严朗清的房间,哎,算了,师父他老人家高兴就好,还得去找柴贾把信函拿回来。 想到这,严半月抬腿要走,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柴贾住哪儿,正踟蹰间,谢隐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你回来了?“ 严半月循声望去,模糊能见谢隐站在二楼的窗口朝他说话。 “上来,给你准备了解酒汤。“然后谢隐就从窗口消失了。严半月胃里正如火烧一般难受,便毫不客气地推门上楼了。 谢隐盛了一碗汤,推到严半月面前,看着他喝完了,才问道:“问了么? “嗯,”严半月把空碗一伸,“再来点。” “心里舒服了?“谢隐一边盛汤一边问道。 严半月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呢?跟罗道长怎么商量的?” “师父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不管我要做什么,他都会全力帮我,但前提是他得照顾好那位严神医。” “……” “哎,看来我再也不是师父的亲亲小徒弟了。”谢隐故作忧郁状,皱着眉自怜。 “滚,说得跟你爹给你娶了后娘一样……”严半月说完才觉失言。 “我爹可没给我娶后娘。”谢隐笑嘻嘻地说。 “……你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的是他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父亲?”谢隐悠悠地问道。 “父亲吧,毕竟眼下姜朝国泰民安,作为一个皇帝,想必他还是合格的。” “小十五真是刀子嘴,”谢隐笑了笑,“皇家亲情淡薄,所以我和他的关系也疏远,他把我接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开蒙的年纪,于是我便直接出阁读书了,他为我选了最好的老师,也不拘泥我学什么,想学兵法就让我学,想学武功就允许师父进宫教我,但是他从不直接过问,所以十五岁起,我就主动要求进入军营生活,这样我还能偷偷跑回天魔教看看外公……” “我以为你娘不在了,他会把感情都转移到你身上。” “也许当时未能履行接我娘回宫的承诺让他心存内疚,无法面对我吧,又或是我娘为了生下我而死,也许他对我心存恨意。” 谢隐的声音淡淡的,但严半月能听出谢隐的童年过得并不愉快,如果没有沈天枫和罗冥的陪伴,不知会长成什么性格。 “沈教主还好么?”严半月只听柴贾提起过,并不知现状。 “老魔头身体好得很,天魔教已慢慢退出中原,教众都去了海上的一座小岛隐约,也幸好如此,要是让老魔头知道了我之前差点没命,恐怕能急掉一大把白胡子。”谢隐说起沈天枫的时候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笑容。 “那接下来,你要回去么?”严半月说得很轻松,但谁都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 “当然回去,不过不是现在,”谢隐故作神秘地笑笑,“我们还得去给鞑蒙国的内斗添点火。” “我们?我为什么要去?” 谢隐绕到严半月面前,弯下腰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严亲王不去,我怕鞑蒙公主翻脸,适得其反。” 严半月一把抢过折扇,抵在谢隐胸口道:“殿下不要得寸进尺。“ “严神医若是不去,我只好央求师父去了。“ “这样最好,把罗道长带远一点,他刚刚都进了我师尊房间了!“ “……那我师父要是跟我去,那位严神医万一也被我师父说动了要同去,你去不去?“ “……“ “你师尊现在需要休养,要是再去鞑蒙国奔波……“谢隐一边说一边观察严半月的脸色,果然是一脸忧虑的表情。 “若我同你前去鞑蒙国,你得确保罗道长送我师尊返回绝命谷疗伤,而且不能有半点差池。“严半月思考了很久才说道。 “这点不用我来担保,我师父纵横江湖数年,除了对我这个徒弟以外,我还从未见过他对人如此牵挂眷顾,所以无论世人怎么想,我们才是最应该为他们高兴的人,不是么?“ 严半月半天才点点头:“那把师尊他们送走,我们再出发吧。“ “当然,你不要忘了,我还要厚着脸皮去参加张刺史的寿宴呢。“ “好像是……“严半月虽喝了解酒汤,但酒量确实不太好,此刻已经困乏交加,站起来想跟谢隐告辞,一个踉跄竟没站住。 谢隐立刻拉住他一只手,他就顺势坐回了椅子上,宽大的衣袖滑落,手臂上露出若隐若现的大块青斑,。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6 居然还没消,严半月立马想抽回手,被谢隐按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隐尝试着轻轻碰了一下严半月胳膊上的青斑,”疼么?“ “不疼,放手。“严半月把衣袖拉起来遮住手臂,用力抽回手。 谢隐不再追问,只拿了件轻薄披风把严半月裹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喝了酒小心受凉。“ “就在隔壁有什么好送的,你自己休息吧……“严半月一心想着要找柴员外拿回那两封信,把披风的兜帽往头上一拢便匆匆走了。 谢隐站在窗口,看着严半月进了“仲春“,还在想着他胳膊上的青斑,因为严半月皮肤比常人要白,那些青斑更是触目惊心,到底是受伤还是什么,看来只能找师母,哦不是,找那位严神医请教了。 第二天一早,云州刺史张予之的请帖就送到了,人却不敢擅自进来春苑,只在迎泽阁酒楼里等候。 谢隐收了请帖,对嘲风道:“去回张刺史,本王届时一定上门道贺,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见了。“ 嘲风会意,退出去见张予之,却在春苑门口遇到了严半月从外面回来。 “严先生好,这么早是去哪儿了?有什么需要跟麒麟卫的兄弟们吩咐就好了。“ “没什么,我自己溜达溜达,那个,柴员外陪着的人是谁?“ “在酒楼那边?“ “嗯。“严半月一早遍寻柴贾不着,往前面酒楼去,才知道柴贾在待客。 “应该是云州刺史张予之,过来给公子送请帖的,公子说身体不适不见,应该是柴员外在招呼。“ “嗯,那你去吧。“严半月惦记着他的两封信,但此时也没有办法,琢磨着去看看谢隐。 一见面,谢隐就拉着严半月在榻上坐下,很自觉地把衣袖捞起来,手腕伸到严半月面前让严半月诊断。 严半月刚摸上谢隐的脉搏,谢隐就问道:“小十五,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闭嘴,“严半月很专注的感受指尖脉搏的跳动,诊完了才说,”有。“ “能配么?”谢隐笑嘻嘻地望着严半月。 “你要来何用?”严半月侧过脸。 “当然是装死,”谢隐拿起刚才的请帖递给严半月,“在明晚张刺史的寿宴上。“ 严半月斜了谢隐一眼:“这人跟你多大仇。” “无冤无仇,之前还算是帮我们解了巴尔思之困,不过小心为善,其一,此人与大同总兵贺定的关系难以捉摸,若是他们与巴尔思勾结,势必北境不保,其二,就算两人都没有问题,我也不能就这么从云州消失,那有些人还不得急死。” 严半月想了想道:“倒是也不必装死,我可以用针刺穴位封住你部分内力,让你看起来比常人虚弱,然后你只要在寿宴上昏倒,我们把你送回迎泽阁闭门养伤就不就好了。” “也不错,不过不能让人认为我真的死了。” “没错,要是这个消息传回京城,你的皇祖母恐怕就有理由另立皇储了。” 谢隐凑到严半月眼前道:“嘿,知道得还挺多,看来这条贼船你是下不去了。” 严半月转头避开谢隐灼灼的目光道:“严某一介布衣,岂敢贪从龙之功。” “严先生乃真国士也。”谢隐依旧一动不动盯着严半月,近得呼吸都能拂动对方的发丝。 严半月的脸上浮起一片绯红,把谢隐推到一边,也不敢看他:“是,遵命,以殿下主意行事。” 谢隐看着严半月通红的耳垂,很艰难地憋着笑继续说正事:“今天晚些时候,我会请大家来一起商议此事……”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了。 “公子,白榆有消息传来。”嘲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进来说。” 嘲风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细竹筒,呈给谢隐。 谢隐从竹筒里抽出一小管薄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一览之下,脸色有些凝重。 “父皇处境可能不是太好。”谢隐把薄绢递给严半月,后者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白榆信里说,父皇移居菩提院后,曾命人召集四位顾命大臣,拟定立储诏却不见踪影。” 嘲风急道:“那诏书内容是?“ “不知,不过是父皇命亲信传给白榆口谕,说务必要找到诏书。“ “就是说皇上现在已经无法再颁诏书?“这次说话的是严半月。 “极有可能,这四位顾命大臣其中必然有问题,或是另有居心,或是已经和太后有了某种默契。“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山雨来 “我们时间不多了。“谢隐脸色少有的凝重。 严半月将绢帛递给嘲风道:“贺,薛,李,尉迟,这四位顾命大臣都是什么背景?“ 嘲风接过绢帛匆匆一览后道:“此四人俱是国之栋梁,贺指的是贺之光,官居左丞相,为内阁之首,可谓国之肱骨,薛和李则指的是内阁大学士薛凛和李赞晨,尉迟则是指光明卫副统领尉迟戟,这几个人的背景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其中比较特殊的是薛凛,此人天赋异禀,十四岁参加科考,连中三元,殿试为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后入国子监,曾任国子监祭酒,入阁后还打破内阁不与六部相关联的管理,身兼礼部尚书之职,皇储立诏召他在侧也是再合理不过。” “国子监祭酒?”严半月常年在野,就算再聪明对朝堂之事还是不太熟悉。 “类似私塾的塾长,说起来薛凛还是我的恩师。“谢隐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一下一下轻敲着。 嘲风补充道:“薛凛从殿下出阁读书以来一直力谏皇上册立太子,向来对殿下甚是推崇,从不理会一些所谓身世留言,所以属下认为应该不是他。“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7 谢隐点点头:“而李赞晨是贺之光的门生,向来以贺之光之命是从,贺老为人虽然谨小慎微了些,但似乎也并不热衷于党争。” “那这位尉迟戟呢?光明卫副统领?为何不召见统领?” 谢隐一笑道:“因为统领在这里,无法觐见。” “……”严半月无语。 “先生不要怀疑,光明卫乃是京城近卫,常年可调动兵力十万,负责京城和皇城的安防,殿下确实曾任光明卫统领,直到……” “行了,嘲风,回信给白榆,让白麒麟的人全部撒出去,彻查诏书下落,我们这边的计划也要改改了。”谢隐摸了摸下巴。 “是,”嘲风应声后又略有难色,“但是殿下,若……诏书不似我们所想的内容……” “那也未可知,去找吧,至少给父皇一个交代,”谢隐又补充道,“这四人可能本来没问题,但是他们最近接触了什么人,或者有什么把柄,全部都彻查清楚,还有,老太太的娘家人,恐怕都按捺不住了,多去他们那走动走动。” “是。”嘲风领命。 严半月看着嘲风出去,忍不住问道:“你说计划有变,如何变?” “只愁我分身乏术。”谢隐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不妨再演一次严亲王……“严半月小声道。 “嗯?什么?“谢隐脑子里正在筹谋,确实没听清楚。 严半月心里叹口气,为什么一定要趟这浑水:“我是说,我可以替你去鞑蒙国。你说分身乏术,不就是担心去了鞑蒙国,若皇城有变,来不及回援么?“ 谢隐略感惊诧地看了严半月一眼:“严神医,我现在怀疑你给我治病的时候是不是下了什么蛊,为何对我所思所想这么清楚?” “你猜对了,“严半月伸手戳了戳谢隐的脑袋,”就下在这里的,你没感觉到么?“ 谢隐赶紧捂住头:“蛊虫咬我了,严神医饶命。”心里却在悄悄嘀咕,那你为何不知我更担心你。 “总之你答应过我,会让罗道长送我师尊回绝命谷。” “这件事我决不食言,只是你独自前去鞑蒙国太过凶险,我如何能让你为我的事冒如此大的风险。”谢隐说着,又转过头直盯着严半月的脸,直到对方脸又红了。 “……不是还有吴蔚在那边可以接应么,你只要想好如何度过眼前的困境,其余之事自有人为你尽力,”严半月感觉到谢隐的目光仿佛有种热度,烫人得很,慌忙站起来,“我去寻师尊他们,稍后在楼下会客厅里等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是,谨遵先生吩咐。“谢隐紧跟着站起来,跨了一步贴到严半月身后,这句话几乎是靠在他耳边说的,随即就看到严半月的耳垂涨得通红,兔子一样地逃走了。 谢隐满足了戏弄严半月的心情,终于坐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且具体的筹谋如何当一个皇子,甚至皇帝。 这一天,莫名就成为了谢隐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天,他忽然明白了严半月说的那句“命运是很宽广的“,宽广到让他如话本小说里一样的出身,给他一个貌似高贵的身份,随时担心着要死去又奇迹般活下来,还推着他往最高的位置上去争取今后的权力。 所以如今,他只能把这股命运的力量吸纳成自己的力量。 当所有人来到会客厅时,谢隐已经准备好了。 “各位,感谢的话谢隐就不再多言,如今情势不容懈怠,我就开门见山了。“谢隐神色沉着,声音平稳,如已胜券在握。 “明日一早,我们便兵分四路,第一条,严神医,“谢隐转向严朗清,”您的身体不宜劳累,还请尽早返回绝命谷疗伤,师父,徒弟斗胆请您护送严神医。“ “这自然不用你说,“罗冥道,”但你这边不需要帮忙么?” “徒弟有分寸,师父请安心陪严神医。” 咳咳,严半月在旁边干咳两声,谢隐自然明白他是何意,笑道:“严神医,谢隐恐怕还要请十五先生为谢隐奔波了,还望您恩准。” 严朗清笑道:“我徒弟已是知命门掌门,他自有决定权。” 谢隐点点头,继续说道:“明晚,十五先生和柴员外同我前去赴宴,嘲风你就不要再露面了,席上我会装作旧病复发,十五先生会将我送回来,我与你互换身份,你扮作云亲王留在云州休养。” 嘲风本就是谢隐隐卫,与谢隐相貌身形有三分相似,加上罗冥的易容术,只要没有人细究,躺在床上装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然后谢隐转向严半月道:“鞑蒙国方面就拜托你了,我有个不情之请,此行凶险,可否请严掌柜一同前往。” 严掌柜自然指的是严澄雨。 严半月还没说话,严澄雨就开口了:“谢公子,我虽不知我掌门师兄要去鞑蒙国做什么,但是如果能有所助益,我愿一同前往。“而他其实是怕跟着罗冥和严朗清,将来又要被严半月审问。 “如何”谢隐再问严半月。 严半月点点头:“那柴员外与你回京?“ 谢隐摇摇头:“柴员外必须留在此地,照看休养中的云亲王,回京我一个人便可。“ 此言一出,果然引起集体反对。 严半月甚至想起了墨棠说过的谢隐就是为了战死的那种感觉。 谢隐听完大家众口一词的反对意见,淡然笑道:“看来确实是我病了太久,你们还把我当病人来看么?” 大家以沉默继续表示反对。 谢隐只好继续说道:“我此次回去,一来确认父皇处境,二来摸清朝中的风向,又不会和谁正面冲突,一个人行事更加方便,何况还有白麒麟接应,一旦确认父皇无恙,我便退回卫县,在中和堂等你们汇合,如何?” “……” “……” “……” 最后还是严朗清打破了沉默:“谢公子,我可否提个建议?” “晚辈愿闻其详。“ “我和罗道长与你一同前往京城,我虽内力不如从前,未必跟得上脚程,不过我可以留在中和堂疗伤,若真有什么变故也能快速增援,比起你一人深入险境,要稳妥一些,可好?“ 谢隐看了看罗冥,罗冥眉心微皱,想必也是十分为难。 “师尊所言可行,中和堂本有一个药疗室,规模虽不如绝命谷,但疗效也有助于师尊伤势,”严半月开口道,“何况你让罗道长置你于不顾,不是难为他么。”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8 谢隐思索再三,终于应允,众人又将计划推演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关键点还是张予之和贺定两人,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立场?”谢隐敲了敲桌面。 “我会想办法去试探张予之,看是否能为你所用,不过就我这些年跟他的交往来看,此人行事正直,不像是会攀附宫墙势力之人。”柴贾道。 “嗯,云州重镇,能得之当然最好,还有贺定,如果问题出在贺之光身上,那么贺定此时可能就是最要命的因素。”谢隐思忖道。 “那明日不就是鸿门宴?”严半月好像还挺兴奋。 “若真是鸿门宴,你们谁来当樊哙?”谢隐笑笑看着严半月和柴贾。 “反正我不当,”严半月挥挥手,“他要刺尽管刺,我负责把你治好就行。” 众人都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 “嘲风,后日清晨,我和十五先生兵分两路出发,你先去打理好,”谢隐又转向罗冥,“有劳师父准备易容的材料。” “拒绝,易容的事儿你自己准备吧,又不是没教过你,”罗冥往严朗清身边靠了靠,“明天我要陪同朗清游览北国风光。” “……”屋里又一次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严朗清微笑着伸手掐了罗冥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要走剧情了要走剧情了,各位观众,小板凳都摆好了吗~~ 昨天是哪位萌萌给我浇了营养液,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查看哈哈哈,谢谢谢谢~~努力写文回报关注的大家~~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鸿门宴 罗冥确实打算陪着严朗清在云州附近逛逛。 这里临近雁门关,极有塞外风情,初夏白杨新叶刚成,笔直地伸向天空,碧空如洗,寻一处河岸,喝酒畅聊,确实是人生乐事。 但是罗冥除了酒,还带了一只竹笼子,里面还是不是发出“咕咕”的声音。 严朗清狐疑道:“你拿了什么?” 罗冥笑而不语,打开竹笼取出一只鸽子,鸽子腿上套了一枚铁环,一看就是信鸽。罗冥掏出一支细竹管,穿在铁环里固定好,捧起鸽子往空中一抛,鸽子轻快地扑棱着翅膀,迅速往东飞走了。 “给哪个相好传信呢,非要跑到河边来?”严朗清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一手撑地,一手勾着酒壶。 罗冥在河水里洗了洗手才走过来,把严朗清递到嘴边的酒壶截了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有美人在侧,相好什么的不过是个老头子。“罗冥笑得很肆意。 “给沈老爷子?“ “朗清好聪明。“罗冥凑过去,伸出手指勾住严朗清鬓边的白发。 “你少来,“严朗清拨开罗冥的手,把酒壶抢回来,”为何不在迎泽阁传信,他们的信鸽比外面的都快。“ “这只就是啊,我偷出来的。“罗冥说得毫无愧色。 “……“ “哎,还不是不想被我徒弟知道,这个孩子心思太重,总觉得他母亲去世是他造成的,又不想打扰他外公的晚年生活,但我这个老友就是个操心的命,从他离开中原起,就要求我必须三个月与他传一次信,这次的消息算是喜忧参半吧。“ 当日下午,柴贾命人给严半月送来了新制的衣服,竹青色的衣料颇合严半月的心意,正要试穿,嘲风就来了。 “十五先生,您前往鞑蒙国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钱银马匹一干的东西我都交接给了严掌柜,不知您有没有别的什么吩咐。“ “你把钱都给我师弟了?看来我要被他虐待了。”严半月叹气。 “……” “对了,我去了以后,与吴蔚怎么联络?” 嘲风看来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这是麒麟卫的统领信物,平时为我调动所有黑麒麟,公子吩咐了,交与先生您。“ 严半月接过来收了:“请去回谢公子,随时可以出发。“ 等到真正出发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谢隐亲自来请严半月,严半月已经吃完了两碟子点心依然饿得发昏。 “怎么这么晚,再不动身我就要去前面酒楼点菜了。“ “贺礼已经让柴员外先行送过去了,等那边酒上了席,戏上了台,再去不迟。“ 两人说着往外走,门外已有马车仆从候着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摆个身份架子。“严半月不以为然。 “你说得对,“谢隐先一步上了马车,又回身来拉严半月,”有时候摆摆架子还真是有必要。“ 马车缓缓驶出了迎泽阁,往张府去了。 此时的张府灯火通明,戒备森严,从谢隐的马车离开迎泽阁开始,张予之就得到了消息,跟贺定等人在街口相迎了。 于是马车一驶入张府街口,谢隐就挑了一点车帘瞥见跪了一路人。 “停车。“谢隐下了马车,严半月随后。 “张大人今天大喜,快不必拘礼了。“谢隐上前扶起了为首的中年人,正是张予之。 “殿下光临寒舍,令下官受宠若惊,岂敢尊大,来人备轿,请殿下入府。“ “不必了,我等远在云州,就不用拘泥于宫廷礼数了,夜色甚好,一同走走。“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39 此刻尚未宵禁,但整条街道已被清空,门户紧闭,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张予之只好为谢隐引路。 “这位想必就是大同总兵贺定了吧。“谢隐指的是张予之身边的一个男子,约三十出头,身上有种边军特有的肃杀感,令人不敢逼视。 “属下大同总兵贺定参见云亲王。”贺定立刻站住,跪地行礼,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腰板随时绷得笔直。 “请起,贺总兵为国戍边着实辛苦,今日就借张大人的宝地好好放松放松。”谢隐展开扇子微笑道,同时转头和严半月交换了个眼神。 意思是:此人很紧张。 张予之家族世代经商,颇有财力,因此其府邸规模颇大,远超同等级官员,不过张家行事还算低调,建造并没有太多逾制。 张予之早已命人大开中门,迎谢隐进府。筵席设在后园水榭,与戏台遥遥对望。其余宾客包括柴员外俱已到齐,分别坐在两边的回廊里,见谢隐进来均站起来相迎,因谢隐早已跟张予之提过不要强调身份,所以有些人只知来了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殿下请上座。”张予之将谢隐往主位上引。 谢隐执意不坐,只坐在主宾位上,严半月在他身边坐下,张予之只好自己坐了主位,右边是贺定。 宾主都落座了,锣鼓声即刻响起,一出《满床笏》即刻开演。 有家仆送了戏目本子上来,张予之呈给谢隐,请谢隐点戏。 “贺总兵也是贵客,就请贺总兵先点。“谢隐将本子推了回去,贺定接了却不打开,从自己的席上绕到谢隐身侧,将本子呈上,道:”谢公子在此,属下不敢逾越。“ 谢隐只好接过来:“其实我本不懂戏,不如严先生点吧,”说罢将戏目递给严半月,“还未介绍,这位是我至交好友,也是知命门现任掌门严半月严先生。” “久仰知命门大名,医术出神入化,行踪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得见严掌门,果然是予之幸事。”张予之忙站起来见礼。 “张大人过奖,在下一介江湖草莽何足挂齿,今日前来俱为照看谢公子身体,打扰了。”严半月回了个礼。 “公子身体还未痊愈?”张予之表现得很关切。 谢隐摇摇头:“痼疾难愈,幸好有严先生照看方才能行动自如,否则今日也不能来与张兄贺寿了。“ “有知命门的神医掌门,公子必定无碍,只是要多休养,有任何用得上属下的地方,请尽管差遣。“ 严半月在一旁随意翻着戏本子,打开最后一折时却发现其中夹着一小片纸条,上书: 小心假山。 严半月不动声色将纸条拨到自己袖管里,随手指了上面的一出戏道:“就这个吧,热闹。“ 立刻有家仆上来记了戏名,往后台吩咐去了。 严半月乘机看了看张贺两人,并无异状。这纸条毫无疑问就是提醒谢隐的,但两人都曾经碰过,是谁趁机放进来的呢? 严半月抬眼看了看四周,水榭不远处即有一片假山,堆砌得层峦叠嶂,有漏有透,应该是太湖石,连接着水榭右侧的游廊,应该有一条小径可从假山中穿过,至于通向哪里,就看不真切了。 小心假山?其中是有埋伏么。若是有人以□□伏击谢隐,开阔的水榭确实无所依凭。 严半月瞥了瞥正与谢隐谈笑风生的张予之,柴贾不是说此人没有什么问题么,还是说有人故意栽赃张予之,不管谢隐出了什么事,与主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还真是鸿门宴,严半月感觉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戏台上演到郭暧醉打金枝了,严半月站起身来,敬了张予之一杯酒,说了些祝贺的客套话,而他敬酒时,就挡在谢隐身前,完全不顾谢隐还能不能看到戏台。 谢隐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严半月,虽然还不知道字条的事,但他觉得严半月肯定发现了什么。 严半月又敬了贺定一杯,贺定只道了一句“幸会“,便饮了酒,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然后严半月回到座上,巡视了一圈锁定了柴贾的位置,遥遥举了举酒杯。 柴贾立刻会意,举着酒杯满脸堆笑地从座位上走到了严半月面前,与他对饮。 严半月举高袖口,快速地低声道:“小心假山。“ 柴贾一愣,随即笑道:“严掌门辛苦,可得多喝几杯。” “在下不胜酒力,柴员外还是与张大人和贺总兵多饮几杯吧。” “对对对,年纪大了礼数不周。”柴贾说着就往张予之那边去了。 “张大人大喜,老朽先干为敬了。” “同喜同喜。”张予之站起来与柴贾举杯,喝下酒的时候却往假山的方向撇了一眼。 这一瞥只在刹那间,却被严半月看在眼中。 “张大人,您这座园子和柴员外的四季园子相比也不遑多让啊。“严半月看似轻松地抱着手道,指间已经捏住了三枚金针。 “哪里哪里,柴员外的园子都是当世园林大师之作,鄙宅粗鄙,怎么与之相提比论。“ “您不必过谦,单看那座假山。“严半月站起身来遥遥一指,谢隐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张予之气息一滞。 严半月却仿佛毫无知觉,如解说一般继续道:“这假山乃是太湖石堆砌,讲究皱、漏、瘦、透之美,曲折圆润,确实赏心悦目,恐怕所费不菲吧?“ 张予之忙道:“严先生好眼力,不过这都是张家历代经商积累的财富,绝非我一人财力可成呀。“ “张大人多虑了,喜好欣赏奇石也不是什么坏事。“谢隐出声道。 “是是是,谢殿□□谅。“ “不过啊,“严半月话锋一转,”这太湖石假山虽美,但也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柴贾也凑上来问道。 严半月笑着看了张予之一眼,故意压低声音缓缓道:“容易埋伏杀手。” 此言一出,张予之顿时惊得手中酒杯落地,同时,假山上寒光一闪,两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取严半月和谢隐面门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会飞速展开了,大家想看隐月的感情线的心情我很理解啦,糖会有的~~ 我在想谢隐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说情话呢嘻嘻嘻,脸!红!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0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天未明 严半月出手如电,袍袖一挥立即打出三枚金针,撞上飞向谢隐的箭,箭头被打偏直坠下去。但同时另一支箭已扑到他面前,眼看避无可避。忽然背后一股力量拉着他急速往后倒下,仰倒的一瞬间,箭尖从他鼻端堪堪避过,“咄“一声钉在后面的柱子上。 “没事吧。“刚才拉着严半月倒下去的人正是谢隐,倒地时还给严半月当了垫背。 “没事。“严半月摸摸鼻梁,想站起来,又被谢隐按住,直接拉过来护在身下。 “等等。“ 周围宾客已经乱做一团,四下逃散,场面极度混乱,张予之也在刚才的突袭中消失了。 此时贺定急道:“柴员外,戏台后有密道。“说完,即刻向假山扑过去,院里各处随即涌出数队贺定亲兵,将宾客全部押下。 柴贾此刻也是疑惑重重,但已片刻不停地向戏台后面赶去追张予之。同时,假山那边传来了打斗声。 “去看看。“谢隐说完,就拉起严半月从水榭掠出,呼吸间便落到了假山上方。贺定与一名黑衣人正在假山两壁相夹的小径上缠斗,小径十分逼仄昏暗,亲兵只得堵在两头,无法施以援手。 谢隐忽然打了个呼哨,贺定抬头一望会意,转而攻黑衣人下路,逼得黑衣人只能不断跃起在假山石壁上踩踏借力,贺定穷追不舍,继续逼黑衣人往上逃窜。 “看你的了。“谢隐对严半月一笑。 “好,记得赔我金针。“严半月盯着不断跃上来的黑衣人,手腕一翻,只听黑衣人闷哼一声,便跌落下去,亲兵一拥而上,小径上火把晃动。 “殿下,刺客已捕获。“下面传来贺定的声音。 “是什么人?” “鞑蒙人。”话音刚落,下面又是一阵骚动。 严半月立刻就想下去查看,被谢隐拦住了,高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贼人自尽了,毒药应该藏在口里。“ 谢隐和严半月对视一眼:“尸体带回厅堂,控制刺史府,不要声张。” 谢隐等人返回张府大厅时,柴贾也回来了。 “追到了么?”贺定问。 柴贾摇摇头,回头示意了一下,几个亲兵抬进来一具尸体,正是张予之。 “我追过去的时候,他逃进了密道,等我找到机关进去时,他已经自尽气绝了,应该是服毒,哎,没想到啊,他还曾替我迎泽阁提了一幅牌匾,高朋满座,今日看来真是讽刺。”柴贾的声音有一些唏嘘,毕竟相识多年的人,竟成了谋刺逆犯还畏罪自尽了……“ 严半月过去俯身查看了张予之尸体,对谢隐点点头。 谢隐拍拍柴贾的肩,然后径直走到堂中坐下,沉声道:“贺总兵,事情原委还请道来。” 严半月却没有坐下,立在谢隐一旁,警惕地看着贺定。 贺定道:“回禀云亲王殿下,日前下官收到家叔贺丞相的消息,云州刺史张予之与鞑蒙国王爷巴尔思过从甚密,让下官多加留意,下官便借贺寿之名到了云州,没想到抵达当日就遇上了鞑蒙国武士围攻迎泽阁,更没想到殿下竟在迎泽阁养伤,于是更留意了张予之的动向,今日家宴,下官发现竟不见他的家眷落座,越发觉得蹊跷……” “方才突袭一来,贺总兵立刻前往假山处抓人,不知是如何得知刺客就在假山上设伏呢?”严半月出声道。 “那是因为在殿下驾临前,张予之曾以观看戏台的效果为理由,撤走了假山那边的灯火,并告知宾客,那边天黑路窄,不要前往。” 严半月看看柴贾,后者轻轻点头。 “下官与张予之也是老相识,没想到他竟会与外邦勾结意图谋害皇子,想必也是受人胁迫,请殿下明察。” 谢隐道:“找到他家眷了吗?” “不知是不是已经提前出逃了,”贺定呈上一封信,“这是在张予之身上找到的。” 严半月替谢隐接过信,信封以火漆封口,显然是还没有人打开过。严半月将信拆开,又拿到鼻端嗅了嗅才递给谢隐。 谢隐看着他动作,低声笑道:“严神医太过小心了吧。” 严半月也低声回应道:“刚才你气势拿得这么稳,这会儿要是一封遗书就把你毒死了,岂不是很打脸?” “咳咳…… “谢隐拿过信纸看过内容正色道:”没想到,一代良臣竟落得如此下场,家破人亡不说,还要背负一生骂名,也罢,人已经死了,就好好安葬了吧。“ “是,外面那些宾客如何处置。”贺定道。 “审过了都放了吧,”谢隐似乎有些不适,脸色发青,皱了皱眉道,“因我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何苦来哉。” “公子是不是刚才动了真气?”严半月敏锐地察觉了谢隐的反常。 谢隐尝试站起来,撑了一下桌子身形猛地一晃,竟吐出了一大口血。 “谢隐!”严半月立刻扶住他,点住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柴员外,准备马车!” 柴贾冲出去大呼来人。 “殿下这是?!”贺定急道。 严半月疾言厉色道:“云亲王旧疾未愈,刚才刺客突袭又妄动真气,眼下吉凶难测!你等护驾不周之罪以后再算!“ 说罢,柴贾的几个手下抬了一顶小轿进来,将已经昏迷的谢隐抬进轿里。 贺定派了一队亲兵护送严半月一行返回迎泽阁,一刻钟中,城里几乎所有药铺的大门都被同时敲响,大量药材被送进了迎泽阁。三更时分,贺定才收到柴贾的消息说谢隐醒了,但人十分虚弱,要在迎泽阁静养,且殿下有旨,恐鞑蒙国生变,贺总兵即刻回大同关镇守。 而夜半灯火通明的夏苑里,静养的谢隐此刻正在被严神医训斥。 “你装病就装病,非要用内力震出一口血来,过戏瘾吗?“严半月桌子拍得震天响。 谢隐赶紧按住被严半月砸得跳起来的茶杯:“小十五我错了,我不是为了让贺定相信么,不吐点血,怎么表现我的羸弱……” “你……”严半月还想骂他。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1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争了,没时间了。”柴贾赶紧出来打圆场。 “张予之呢?”谢隐问。 “我的眼线看到贺定的亲兵把他拉到义庄去了,能不能从贺定眼皮底下逃出来就看他的造化了。”柴贾道。 “今晚到底怎么回事?“严朗清、罗冥、严澄雨三人也进来了,严半月和谢隐赶紧起身相迎。 “贺定有问题,张予之应该是也是受他胁迫。“谢隐道。 “没错,我一开始拿到那张纸条时,上面的字与他送给谢隐的请帖上的字并不相似,所以我以为是贺定在提醒我们,结果柴员外说道,那幅高朋满座的牌匾是张予之所提时,我才想起那上面的字和字条上的字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在我询问贺定时,贺定对纸条之事闭口不言,显然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最重要的是,那个刺客被我的金针刺中,按理说应该马上失去意识,结果竟然有力气咬破毒丸自尽。” “所以贺定才是设伏之人,刺客也是被他灭口的,张予之应该是因为家眷被挟持而妥协,既然他还有良知提醒我们,就让他瞒天过海吧,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原来张予之在柴贾进入密室前服下的应该是能让人假死的药物,严半月一看便知,只是没有当面揭穿,否则贺定狗急跳墙,双方把面子撕烂了,谢隐后面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 “既然贺定牵涉其中,那么贺丞相……”说这话的是嘲风,他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写在绢布上,准备稍后就送消息给白榆,让他接应。 “现在还是未知。“谢隐道。 “但大同总兵的位置非同小可,此人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会是心腹大患。”嘲风的意思是皇帝常用的解决一些见不得光的麻烦的办法。 “不急,留他给他主子报信,我们现在更需要的是时间,各位都准备好行事了么?”谢隐沉声道。 众人都看着他点头。 “那就有劳了。”谢隐站起身来深施一礼。 为了避人耳目,严半月和严澄雨天不亮就扮成了州府的信差出了城。这是谢隐的主意,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大摇大摆地拿着印信出城。 而谢隐、严朗清、罗冥三人则准备混在迎泽阁前往京城采买的队伍中离开云州。离开之前,柴贾匆匆找到谢隐,道:“严神医本有两封信在我这,这几日兵荒马乱都没来得及给他,你先替他收着吧,下次见面记得还他。” “什么信?”谢隐翻来覆去地看着信封。 “救你之前,他托付给我的,说若是失败或者他有什么不测,一封交给他师父,一封留给我,里面写了如何替你续命的方子。” “那我能看么?“谢隐对柴贾笑道。 “……严神医可说了,要是他无事,我可不能拆开看……不过,我现在交给你了,你要是看了,我可管不着,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柴贾揣着手望天。 谢隐把信收进怀里,拍拍柴贾的肚子道:“知道了,我们走了。“ “前路漫漫,万事小心。“柴贾用力捏了捏谢隐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节快乐,都收到礼物了么~~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草原鹰 严半月和严澄雨自云州出发往北向雁门关而去,用信使的身份出了剑门关再过了朔州,就是鞑蒙国的地界了。 虽已是初夏,关外依然朔风正劲,两人策马疾驰,衣袍在风里翻飞。 “师兄,我们此行到底要做什么?”严澄雨趁着两人在一个小驿站换掉信使衣服的空档问道。 严半月拉起斗篷的兜帽戴上,一跃上马道:“夺位。” “……这么刺激,”严澄雨笑嘻嘻道,“有钱挣么?” “京城的铺面随你挑。”严半月一拉缰绳,疾驰而去。 “成交!”严澄雨欢欣鼓舞地追了上去。 鞑蒙国举国历代都是游牧民族,哪怕是皇族也没有固定的王庭,与普通牧民一样逐水草而居。现在正是草原上的好季节,据吴蔚之前传回的消息,目前王庭应该短暂居于准格尔旗附近的黄河边,他们也在寻着踪迹前去寻找王庭所在。 因为只有找到了王庭,才能找到“敖尔告”,也就是鞑蒙大活佛所在的宫廷,在鞑蒙民族的祖制里,成为王不仅要获得兵权和印信,更重要的是获得当代大活佛的承认和加持,才能领导这个民族在美丽又神秘的草原上生存。 从雁门关前往准格尔旗,一路上有一些农田耕种的迹象,但大多荒废。好在沿途有不少放牧驻扎的帐篷,牧民也粗通汉语。严澄雨拿出了嘲风早就准备好的茶叶和盐巴给牧民,果然受到了热情招待。 是夜,两人就歇在了一户牧民的毡房里。 严半月仔细地将此前与诺敏谈判的事情跟严澄雨讲了一遍,严澄雨听得目瞪口呆。 “师兄,你这样也未免太冒险了,若是被那位公主看出了端倪,以为我们另有所图,那我们可能就只有青草埋忠骨了。” “所以,真正的亲王给了我这个。”严半月从怀里拿了一个小锦盒,里面是一方金印。严半月抓住印纽将金印拿出来,哈了口气,把严澄雨的手拉过去,用力盖了一个。 殊云亲王。 “这是谢公子的金宝?”严澄雨翻来翻去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印。 “嗯,你不要想着拿去卖了。”严半月将印信收好。 “我想卖也没人敢买呀……那这个云亲王咱们是得装到底了?” “不仅要装到底,还做完云亲王应该做的事情。” “是要和公主成婚然后当上鞑蒙国的王吗?”严澄雨肃然道。 “……我真后悔带你出来。” “掌门恕罪,”严澄雨把脸凑到严半月面前,“为了京城的铺子,在下愿为云亲王赴汤蹈火。” “乖。”严半月把严澄雨的额头推得远点。 “殿下,我刚跟牧民打听了,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大概三天就能到准格尔旗,到了之后咱们怎么行动?” “具体我也没想过,也不知巴尔思和诺敏现在的力量对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倒是觉得巴尔思应该没占什么便宜。”严澄雨扒拉着他的金算盘。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2 “怎么说?” “如果巴尔思有绝对胜算,他就不会和宫里那位老太婆结盟了,还要冒险去刺杀谢隐,给老太婆送投名状,他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没有拿到手,比如传位诏书?” 严半月难得看师弟这么正经,分析得还有模有样,笑道:“长出息了啊严掌柜,说得还有些道理。” “岂止有道理,师兄,谢公子恐怕也是想到了这点才同意让你来的,要是九死一生,他肯定不会让你来冒险。” “……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严澄雨笑嘻嘻躺在羊毛地毯上,望着帐篷的天窗道,“师兄,你以前可是从不管人闲事的,连多看一个病人都嫌麻烦,这次这么反常是为何?” 严半月没回应。 “师……“严澄雨转过头,见他师兄已经背着他躺着了,要不是睡着了,要不就是不想理他的问题。 小气,还不跟我说。严澄雨爬起来拨了拨取暖的炉子里的火,也裹紧毛毯躺下了。 半夜下起雨来,幸好牧民早帮他们把马鞍和行李搬进了毡房。入夏以后,草原的气候变化莫测,但雨水会给草原带来生气,一场雨过后,似乎都能听到青草拔节的声音。 严半月并没有睡着,外面的雨声很密,他摩挲着脖颈上带着的染香玉,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谢隐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和临行前的各种嘱咐。 “凡事不要勉强,如有不测立刻抽身,没有鞑蒙国助力也未必不能成事。“ “我和我师父都会保护令师尊的,不要担心。” “我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即刻过来与你汇合。” 真是太啰嗦了,严半月翻了个身,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严半月被外面的牧民吆喝牲畜的声音惊醒了,睁开眼,看到严澄雨已经坐在暖炉边喝奶茶了。 “师兄,你昨晚做什么好梦了?”严澄雨端着碗挤眉弄眼的。 “什么什么梦……你起这么早……”严半月爬起来准备去河边洗洗脸。 “可不是我要这么早起来的,我是被你笑醒的,睁开眼就看到你还闭着眼咧着嘴,吓得我赶紧起来了。” “我梦见吃桂圆松子膏了不行么?”严半月撩开门帘出去了,昨晚好像是做梦了,梦见……谢隐? 此后几天,两人都在日夜兼程地赶路,越接近准格尔旗,牧民越多,看来方向是走对了。 诺敏一脉据说是黄金家族的后人,有庞大的部族体系,游牧和迁徙都是成群结队的,而且王庭的规模远高于民房,应该不难找。 两人过了一个河湾,远远就看见两三里开外一片平坦的草地分布着大量色彩艳丽的毡房,延伸出约莫一里地,周围牛群羊群数不胜数,而一座巨大的帐篷就矗立在毡房群中,此处水草丰美,河流平缓,确实是驻扎的好地方。 严半月同严澄雨交换了个眼色,两人悄然退回了河湾的这边,与王庭部落保持距离。 “现在尚不清楚诺敏他们的处境,不能冒然行事。” “那如何与他们联络呢?我们这样的长相,就算穿上这身衣服也没法和他们混在一起吧。“严澄雨指了指身上买来的鞑蒙人皮袍。 这时,天上传来了一阵阵尖啸,有一群苍鹰越过头顶,在碧空中盘旋。严半月眼前一亮,有办法了。 根据柴贾和吴蔚的情报,那位带着鹰的小姑娘应该是诺敏的人,如果能找到她,应该就能把消息传给诺敏。 “你是说,我们去抓那只鹰?“严澄雨望着天。 “……没让你去抓,哎,真是枉费了这么聪明的脑子。“严半月白了严澄雨一眼。 “那如何找?“ “鹰是极为高傲的动物,就算被人驯服,平时也会出去捕猎来保持野性,与主人的依存关系比较弱,但是一旦主人召唤,它肯定会回来,所以鹰应该就跟在主人不远处,以便主人能随时找到它。“ “所以我们要跟着这群鹰,等着主人来找它?那要是我们要找的那只不在这群鹰里面呢“ “那就试试了。“ “怎么试?“ “如果你想知道一群羊有没有主人,你会怎么办?“严半月反问严澄雨。 “抓一只试试有没人来阻止……我明白了,师兄你真贼,但是还是要抓鹰啊!“ “抓什么鹰,你去抓两只野兔来,要活的。“ “……“严澄雨一脸沮丧地去了。 严半月则牵了马走到一处低矮的地方,确保从王庭部落那边看不到他们,默默观察天上盘旋的鹰群。 不一会儿,严澄雨搂着一个布包回来了,里面裹着两只灰色的野兔子,圆圆的小眼睛吓得一动不动。 严半月摸了摸两只兔子的长耳朵道:“对不住了啊,待会儿你们可得跑快点,澄雨,你去盯着王庭那边。“ 说完,把绑着兔子腿的布带子一松,朝天空打了一声唿哨,两只兔子一惊开始往前疯跑。空中盘旋的一只鹰被哨声吸引,发现了飞奔的野兔,一个俯冲便扑向了兔子,两只野兔发足狂奔,没跑出多远,鹰就呼啸而至。就在鹰伸出利爪即将捕获猎物的时候,严半月果断出手,手里的金针打在鹰身上,鹰立刻失去平衡,扑倒在地,没了动静,野兔趁机跑开了。 天上的鹰群发出了更为尖利的呼啸,盘桓不去。 严半月看着它们暂时没有扑下来报复自己的意思,赶紧上前查看一动不动的鹰,只见它翅膀僵硬圆睁二目,但心跳仍然蓬勃有力,才松了口气。鹰是成吉思汗的象征,是草原民族视作神灵的存在,可千万不能失手打死了。 “师兄,有动静!“严澄雨趴在缓坡的顶上,对严半月喊道。 严半月把被他点中了穴位的鹰放在原地,也爬上了缓坡,果然看到王庭那边有一骑快马飞驰而出,沿着河岸向这边飞奔过来,马上一袭红色的身影矫健如风。 “苦主来了。“严澄雨笑嘻嘻道。 “别贫嘴了,快去。“严半月道。 “是,掌门。“严澄雨迅速从草坡上滑下去,飞身上马往对面一处缓坡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琐事特别多,头大嘤嘤嘤,我会努力加快,让隐月早点见面的啦~~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3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制马群 草原上设伏实在不易,没有什么屏障,几乎一望无际。严半月看着严澄雨连人带马消失在缓坡后面,再回头,那边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严半月跃下去,走回鹰躺着的位置往地上一坐,顺便理了理鹰的羽毛,圆溜溜的鹰眼乱转着,严半月突然发现鹰腿上圈了一枚铁套管,这鹰真是那只? 正研究着,背后已经响起了马的嘶鸣,随即一声蒙语的娇叱。 严半月心道,来了。人却一动不动,只伸手蒙住了鹰的眼睛,只听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一柄弯刀旋即递到了颈边,直接削断了严半月鬓边垂下的一缕长发。 严半月抬眼一看,一个身着红色衣袍的鞑蒙小姑娘,长得十分俊俏,但眼神凌厉,看到躺在地上的鹰以后,表情变得焦急而愤怒。 “你是汉人?” 严半月点点头,眼神往下落在脖子上的刀锋上。 “你为什么杀我的鹰”小姑娘已经怒了,话语里带着鞑蒙语的口音,弯刀猛地挥起,下一刻整个人却软倒下去,弯刀脱手,被严半月接在手里。 “好刀。”严半月赞许道,又很惋惜地摸了摸自己被削断了的头发。 “师兄,”严澄雨扶住倒下去的小姑娘,“赶紧。” 小姑娘被严澄雨突袭点中了穴道,虽不能动,但眼睛却死死盯着严半月,俊俏的小脸全是恨意。 严半月把弯刀插回小姑娘腰间的刀鞘,然后说了两个名字:“诺敏,谢隐。”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严半月确定她听懂了,接着道:“我现在就复活你的鹰,但是你要听我的,否则我随时能让它掉下来。” 小姑娘眼珠动了动,表示同意。 严半月走过去,假装念念有词地对着鹰说着什么,手却一边动作,悄然把鹰身上的金针都收回了袖子里。 鹰没有了桎梏,在地上扑棱了几下,就站起来了,拍拍翅膀,看了看小姑娘,又看看严半月,后退了几步,竟老老实实在旁边站着。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是震惊了,自己驯养这只鹰吃了这么多苦才有所成效,这人难道是天神不成? 严半月转过头继续对她说:“我知道你是诺敏的人,我是来帮她的,送她回来的吴蔚你知道么?” 小姑娘讷讷地点点头,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被严半月看在眼里。 “很好,他是我的手下,现在我要你帮我带个信给他,悄悄的,不能被别人知道,你们部落里现在也不太平,对吧。” 小姑娘不说话,但显然已经是默认了。 严半月从怀里拿出了谢隐的金印,点了点盒子里的朱泥,然后让严澄雨捞起小姑娘的袖子,在她小臂上印下一枚章。 “记住,把这个给吴蔚看,然后让他到那边的毡房来,“严半月指了指刚才严澄雨埋伏的缓坡方向,”你如果不放心,也可以跟着来,但是不能告诉别人,包括诺敏,否则你的鹰……”严半月说着往鹰那看了一眼,那鹰竟然把头扭开,不敢直视严半月。 “好了,澄雨,放她走吧。”严半月拍拍屁股站起来。 严澄雨解了小姑娘的穴道,她一骨碌爬起来,戒备地看了看两人,迅速上马跑了,打了声呼哨,鹰看了严半月一眼,也追着她飞走了。 “师兄,我们这么欺负一个小女孩,合适么?”严澄雨望着疾驰而去的红色身影。 “那你来。”严半月转头去牵马。 “那她会帮我们找吴蔚吗?不会转头就把我们卖了吧。“ “不会,你没注意到,我提到吴蔚的时候,她面色含羞,哎,正是豆蔻年华呀,能够跟心上人保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岂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师兄你好可怕。“严澄雨 “饿了,我们去找一户牧民家落脚,等着吴蔚来找我们。” 缓坡那边有两三户散落的牧民,离王庭这么近都不迁过去寻求庇护,看来确实是很边缘的人家,这也方便了严半月两人藏身。 而盐和茶叶又成了最好的见面礼。两人住进了毡房,马也有牧民喂养,喝着温热的奶茶,感受短暂的惬意。 “师兄,你看这里距离云州不过数百里,竟有这么大的差别,黄金白银固然珍贵,但对这些未开化的牧民还不如一包盐、一块茶砖。“ “黄金白银当然珍贵,对于当权者来说,有了黄金就有了军队,就能夺取更多黄金,鞑蒙人世代游牧,没有固定的土地,财富就是牛羊,若是遇到天灾,就什么都没有了,饥饿和贫病会让人疯狂,掠夺就成了最快的解决方式,所以历史上北方的游牧民族从来让人不能安睡,开战不是最好的办法,能求同存异同时威慑对方才是恰当的睦邻之道。“ 严澄雨沉默了一会儿,道:“这就是《孙子兵法》里讲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能以权谋取胜,就不必大动干戈,涂炭生灵了。师兄,没想到你平时这么懒散,哦不是,这么恬淡,还是心系家国天下呢。“ “这话不是我说的。“严半月道。 “哦,肯定是那位,“严澄雨故意拖长了语调,“确实是帝王之尊该说的话。” “……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来。“严澄雨焦虑地在撩起毛毡压制的门帘往外张望。 “天黑了才好行事,别急。“严半月慢条斯理地撕了一条牛肉干,在炉子边烤热了吃,等回去了一定要先吃两斤桂圆松子糕。 其实此时时辰并不晚,只是因为天上布满了乌云,似乎就有一场大雨将至。 正说话间,一个惊雷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就打下来,草原上瞬间腾起了一阵雨雾。只听外面一声声嘶鸣,严澄雨往外一看,刚刚被牧民赶回栏里的马群可能是受了雷鸣的惊吓,竟冲破了栏门一跃而出,四处奔逃,牧民们已经冲进雨帘中去阻拦。 “师兄,我去帮忙。”严澄雨说完就冲出了毡房,朝离得最近的马匹奔去。以他的武功追上马匹根本不成问题,但是这些马并没有上笼头,一无缰绳可拉,二无马鞍可攀,严澄雨束手无策。 牧民们马群间在焦急地寻找头马,雨势太大,天地间一片混沌。 忽然,一声唿哨,一个身影冲进了马群里,严半月闻声也钻出了毡房,瞬间全身都湿透了。 只见那人抛出一个绳套,稳稳地套在了一匹白色的骏马脖子上,白马一声嘶鸣,猛地一甩脖子就要逃跑。 来人立刻拉紧了绳套,纵身一跃就翻上了马背,抓住了马鬃。白马前蹄高高跃起,不住嘶鸣,在原地打转。 马背上的人伏下来,拍着白马的脖子,似乎是在安抚它。白马慢慢安静下来,载着人往马栏里小跑过去,马群也不再乱跑,跟着头马返回马栏。 严半月这才看清马背上的人是竟然是诺敏,而雨幕里又冲出来两匹马,马上的人士吴蔚和带鹰的小姑娘。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4 严半月暗道,糟了。 此刻雨势已经小了,诺敏把头马交给牧民,往严半月这边走来,身上的袍子被雨水全部打湿,雨水顺着她美丽的脸颊往下流淌,大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严半月。 严澄雨靠到严半月耳边道:“这不会就是那位公主吧?” 严半月几不可见点点头,满脑子都在想,如果嘲风的信鸽吴蔚没有收到,怎么告诉吴蔚自己现在就是云亲王。 “你来了。”诺敏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严半月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只是在想如果这时候穿帮,恐怕后面的戏就不好演了。 吴蔚的马很快到了跟前,人从马上翻下来,直接跪地抱拳:“公子万安,属下来迟了。” 严半月暗暗松了口气,上前将吴蔚扶起时在他胳膊上用力一捏:“辛苦了,晒黑了。” 吴蔚不好意思地笑了。 严澄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各位快进去吧,先换掉湿衣服。” “两位姑娘先进去换衣服吧吧,吴蔚,去跟女主人要两套干衣服送去给两位姑娘。”严半月吩咐道。 “是,公子。” 诺敏回头看了严半月一眼,才扭头进了毡房。 “师兄,”严澄雨看着女主人把衣服给诺敏她们送进去,贴到严半月耳边道,“这公主肯定喜欢你。” “别胡说,”严半月反手拍了一下严澄雨的额头,“等她知道了我不是真的云亲王,恐怕会恼羞成怒。” “对啊,到时候不是功亏一篑?” “这公主不是寻常女子,为了部落和国家,她不会跟姜朝撕破脸的。” “公子,咱们去牧民帐篷里换衣服吧,都准备好了。”吴蔚跑过来道。 几人换了干衣服出来,雨已经停了。 严半月笑笑低声道:“你收到嘲风的信了?“ “什么信?“吴蔚一脸茫然。 草原上猛禽众多,信鸽被捕食也很正常,但只希望这信没有落到别人手里。 “无妨,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扮谢隐?” 吴蔚道:“原本是不知道,我以为公子真的来了,结果过来就看到马群造反,没人能制住头马,我就知道公子肯定没来。” “这话怎么说?” “公子自弱冠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制服烈马无数,若他在这儿,哪里还需要诺敏出手。” 严半月沉默了,看来是自己的技能不如谢隐呀。 吴蔚又笑道:“先生莫要担心,这些事情鞑蒙人肯定不知。“ “那诺敏怎么跟着来了?这小姑娘保密工作做得甚差呀。“ 吴蔚刚想说话,那小姑娘,吴蔚说叫阿木尔,意思是安逸太平,撩开毡房的帘子出来朝几人喊道:“公主请你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在鞑蒙国内容相对来说剧情多一点,你们的谢隐很快就会出现了,感情部分会很快有推进了,等着我~~(作者内心忐忑……) 第30章 第三十章 小灵童 大家围着暖炉周围坐定,喝着主人送来的奶茶,看似其乐融融,却颇有点各怀鬼胎的意思。 诺敏先问道:“谢公子,这位是?”她指的自然是严澄雨。 “这位便是为我治病的知命门神医,严先生,此次跟我一同前来,也是尽医生之职。” “知命门?” “知命门严澄雨,见过公主。”严澄雨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礼数周全,堪称儒雅。 “严先生好。”诺敏回礼道。 严半月差点就想接话,赶紧在心中默念,我是谢隐我是谢隐我是谢隐。 “公主,谢隐此次冒然前来并没有恶意,请公主放心。”严半月又进入了角色。 “那谢公子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在迎泽阁时你我约定的事。” 严澄雨和吴蔚都不明所以,同时看向二人,内心俱想到:约定何事? 诺敏却笑道:“我既已回到部落,自然有能力解决,谢公子是怕我不守承诺,还是认为诺敏没有办法?” 严半月笑而不答,道:“不知巴尔思王爷回来了么?” 诺敏不语。 “既然诺敏公主这么有信心,我当然信得过您的承诺,明日我就带着吴蔚他们回去,静候佳音。“说完严半月就站起来,看样子是要下逐客令了。 诺敏坐着不动,半天才说:“巴尔思去找转世灵童了。“ “什么灵童?“接话的是严澄雨。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受到了现在在位的丹巴大活佛的召唤,他向皇室和几位长老宣布,他看到了自己的大限。“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5 严半月又坐了下来,心说这位公主如此骄傲,每次都要逼一逼才能切入正题还真是累。 “活佛圆寂前,往往都能说出自己转世的去向,大概的方向和出生的时辰,长老们会把转世灵童找回来,通过验证无误后,成为新的活佛,这就是鞑蒙国全民信奉的传承。“ 严半月点点头:“谁控制了新的活佛,就等于控制了民众。” 诺敏苦笑了一下:“谢公子,说控制确实有些露骨,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巴尔思在尚未抵达王庭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调转马头去寻找灵童了。“ “那你为何不去?“严澄雨又忍不住了。 “因为按照丹巴活佛的预感,我已经找到了疑似灵童的人。“诺敏说着,看向了身边的阿木尔。 严半月和严澄雨都愣了,看吴蔚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阿木尔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三人。 想起此前二人威胁阿木尔的事情,严澄雨如坐针毡,严半月则面不改色道:“阿木尔是转世灵童?我以为灵童都是刚刚出生的孩子。“ “阿木尔今年十四岁,丹巴赞珠活佛在十四年前有过一次奇特的经历,曾气绝三日,而后复活,他说他已前往净土一游,去往转世,留在人间的不过是一具化身,了结一些因果便会离去了。“ 严半月确实不懂这些传承的事情,继续问道:“那既如此,为何巴尔思还要去寻找灵童?“ “他并不知道阿木尔符合灵童的条件,而且有时候转世灵童的候选人不止一位,长老们会把这些有可能是灵童的孩子集中起来,进行甄选测试,找到真正的也是唯一的灵童。“ “怎么甄选?“ “大概是包括对佛法的悟性,与前世活佛的羁绊等等,比如灵童能够从一堆物品中准确辨认出前世活佛的物品,还会有前世活佛的一些记忆。“ “确实神奇,那阿木尔现在有表现出这些特质么?” 诺敏摇摇头:“我只能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活佛还没有往生,所以有些东西还不能传承。” 严半月思忖片刻道:“除了活佛,其他的情况呢?” “我已联络了几位掌兵的将领,汇总兵力不过三万,巴尔思当时强迫我去姜朝和亲,”诺敏看了严半月一眼,“当时便把最有战斗力的骑兵兵权收入手中,约有五万。” 严半月虽未带过兵,但也深知五万骑兵的战斗力,鞑蒙国本就人口不多,兵力数量自不可与姜朝同日而语,但这力量悬殊已经是非常被动了。 “所以巴尔思有恃无恐,准备直接找到灵童,回来便顺理成章地登位,或者说他就算找不到灵童,随便抓一个年龄合适的人回来便可。“严半月沉声道。 毡房里陷入了沉默。 “活佛见过阿木尔么?“说话的是严澄雨。 “当然见过,活佛每年都会举行摸顶大会,即使是最普通的牧民也能参加,我们每个人都会得到他的祝福。“ “那活佛没有什么表示么?比如感应?“严澄雨显然对此很感兴趣。 诺敏虽然觉得这位严神医有点太跳脱了,但还是回答道:“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可能在这之前,也没有过活佛和灵童同时在世的场景,所以我也不好判断。“ “那如果阿木尔最后被证实不是灵童呢?“严澄雨继续问道。 “不,阿木尔必须是灵童。“严半月笑着看着阿木尔,小姑娘灵动的大眼睛也回望着她。 “公子什么意思?“诺敏盯着严半月。 “公主明知故问了。“严半月把目光转移到诺敏脸上。 “灵童是活佛转世,怎么可以……“诺敏把声音压得很低。 “公主不要告诉我,你相信这么多年来的灵童甄选,真的没有半点人为?“ 诺敏沉默了。 严半月继续说道:“巴尔思可比你想得少,他的目的就是王位,为了教派的支持,他肯定是不择手段要扶植他的灵童上位,到时候你可能真的要去姜朝和亲了……“ “公子!”吴蔚出声打断道,“您的奶茶凉了吧,属下给您倒点热的。” 严半月也自知失言,闭上嘴当刚才什么都没说。 诺敏低下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但是转瞬即逝,抬头时眼睛里全是坚定。 她转过头,对着阿木尔用蒙语说了一大段话,阿木尔的表情变得很兴奋,用力地点头,又用蒙语说了些什么。 严半月看看吴蔚,吴蔚微微摇头,看来他虽早来了几日,但是也对蒙语一窍不通。 诺敏温柔地理了理阿木尔的长辫子,对严半月等人道:“公子不必猜忌,阿木尔汉语不是太好,复杂的东西她听不懂,我方才问她愿不愿意当灵童,可能将来只能变成一种象征活在众人的供奉中,不能结婚生子,也会失去很多自由,她说只要可以继续养她的鹰她都可以。” 众人都看着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想到此后她所要面对的生活,似乎有些太残忍了。 严澄雨出声安慰道:“当然,如果阿木尔真的是灵童,那这本身就是活佛的选择。” 严半月想到此行的目的,确实不是心软的时候,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整理一下之后的计划,我和严先生也要找一个合适的身份进入王庭才对,这灵童甄选的仪式谢隐也想见证一下。” “用什么身份呢?“诺敏道。 严半月仿佛成竹在胸:“姜朝密使。” “替谁出使?”严澄雨问道。 “自然是姜朝皇帝,我的父皇。”严半月说得极为顺口。 翌日,草原上晴朗异常。 鞑蒙国王公必勒格一早就收到了公主诺敏的邀请,说有要事请去王帐商议。必勒格是诺敏母亲的兄长,也是手握准格尔旗军队的人,自然支持诺敏能够即位。 自老国王去世,诺敏一派与巴尔思一派陷入胶着状态,王帐就极少升帐议事,看来今天确实有大事要发生,必勒格匆忙赶到王帐,进入的时候发现其他几位国中重臣都到齐了,其中不乏巴尔思的支持者,诺敏却不在其中。 所有人内心都在猜测诺敏此举的意思,但脸上都不动声色,见面随意寒暄一下就没人说话了。 片刻之后,诺敏才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汉人,便是严半月他们了,帐内各人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一。 诺敏不待众人发问,便开口道:“各位久等了,诺敏去接尊使,耽误了时辰,这位便是姜朝密使,皇子谢殊云,云亲王。”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俱是一惊,大家对诺敏和巴尔思的王位之争已是默认的局面,两人都在拉拢姜朝皇室以图助力,但姜朝唯一的皇子竟然只身前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6 还是必勒格先反应过来,一手按在胸膛上行了个礼:“云亲王殿下降临,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了,请上座。” 严半月回了个礼,嘴角挑起笑意:“是本王唐突了,只是事发突然,不得不隐藏行踪,还请不要见怪。” 严半月开口就把自己是悄悄前来的事情说破了,巴尔思的拥趸也无话可说。 诺敏接着道:“但不知云亲王此来有何要事?” 严半月此刻已经完全进入了云亲王的角色,正色道:“此来目的有二,一为致歉,二为复仇!“ 帐中立刻如炸开了锅,众人交头接耳,严半月注意到有几个军官打扮的人已经悄悄溜出去了。 诺敏一声娇喝:“安静!云亲王是要向何人致歉,又要向何人复仇” 严半月站起身来,对诺敏道:“致歉自然要向公主,此前鞑蒙国向我朝邀请联姻,有意结秦晋之好,这本是好事,但无奈,本王先天不足,性命随时危在旦夕,实在怕耽误了公主,便向皇上请命,婉拒此事,没想到,这和亲之事本就不是公主所愿,而是另有阴谋。” 严半月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戏演到这儿,应该要有人加入了。 果然有人怒道:“胡扯!我鞑蒙国的皇储,草原的女儿怎么会去你们汉人的地方联姻!” 严半月故作震惊道:“原来这事儿很多大人还不知道呀。”说完目光转向一脸愠怒的诺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最后一次更新啦~~大家新年快乐,我们来年不见不散哦~~ 对了,1月的更新就变成双号更了,我们后天见喵~~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大活佛 当时巴尔思挟持诺敏前往姜朝联姻之事本就不合礼法,因此基本是秘密行事,巴尔思的考虑是等到姜朝同意,尘埃落定了再向国内宣布,到时候木已成舟,有人反对也没有办法了。 必勒格看到这,算是明白今天的场面了,咳嗽了一声,高声道:“各位,此事确有其事,老夫一时疏忽,让公主被巴尔思那个恶贼要挟,一路去了姜朝,等我带人追去时,公主已逃出魔掌,幸而有贵人相助才返回王庭……” “必勒格你血口喷人!不要以为你年纪大了就能胡说八道!”出声打断的是巴尔思的人。 必勒格毫不理会,对诺敏道:“公主,事到如今,还是把真相说出来吧,今天有这么多人在场,还有姜朝的云亲王作证,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诺敏这才缓缓道:“诸位,舅父所言不虚,巴尔思为谋夺皇位,逼我放弃皇储之位,并嫁与姜朝和亲,我冒死脱困回国以后,因丹巴活佛近来身体不适,才并未大肆宣传此事,给他老人家徒添烦恼……“诺敏说着,眼里已盈满了眼泪。 严半月心道,谁说鞑蒙人是不开化的蛮夷,这戏好得不遑多让,于是接过话道:“公主,诸位,本王今日前来无意窥探贵国的家务事,但本王说了,此次除了要向诺敏公主致歉,还要向一个人复仇,不知各位能否帮本王实现?“ “殿下要向何人复仇?“诺敏道。 “说来也巧,这位巴尔思王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派了贵国武士在云州两次企图暗杀本王,“严半月说得很轻松,”好在未能得逞,本王身死事小,若因此引起两国征战,生灵涂炭,那就是大大的罪过了,所以本王希望能够与这位王爷当面一叙,若确实是他想置本王于死地,不如就来一场江湖的方式一决胜负,也不必牵动两国大动干戈。“ 众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清姜朝的这位亲王怎么是这样一种江湖路数。 “不瞒亲王,巴尔思现在何处,我们确实不知。“诺敏接了严半月这招。 “那他总会回到王庭吧,毕竟他的目标……“严半月没有说完,眼神却看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让殿下见笑了,既然殿下执意要见巴尔思王叔,我等自会尽力去找,委屈殿下在部落里住下,聊表地主之谊。“说完也不管有人反对,便请必勒格安排,一定要保证严半月等人的安全。 这时,一位身着僧袍的老者突然进入王帐,众人立刻都安静了下来,脸上都是肃穆的表情,双手合十举于胸前。 “思勤长老,您怎么来了?”必勒格迎了上去。 那位被叫做思勤长老的人微笑道:“丹巴活佛听说有贵客远道而来,也想见见。” 严半月一愣,随即也行了个佛礼道:“见过长老,在下谢殊云,姜朝皇子。” “谢施主,不知可否随老僧去敖尔告,与丹巴活佛一叙?”敖尔告便是活佛所居的大帐篷。 “求之不得,请长老引路。”严半月微笑道。 思勤长老便带着严半月要往外走,严澄雨和吴蔚有些担心,想出声阻拦,被严半月阻止了,让他们先听必勒格的安排,前去安顿。 严半月的想法是,既来之则安之,若活佛真有这么神,能识破素未谋面的人,那也只好认栽了。 敖尔告是一座巨大的黄色帐篷,从顶上斜拉下来无数条彩色的经幡,在风中猎猎飞扬,甚是壮观。进入帐内,光线一下暗了下来,柏树枝燃烧的香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酥油的味道,显得厚重而神秘。 思勤长老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带路,严半月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的染香玉,把谢隐的扇子从袖口抽出来握在手中,仿佛这样自己就真的是谢隐了。 丹巴赞珠活佛闭目盘坐在蒲团上,听到有人进来才睁开了眼。如所有的六旬老人一样,他的皮肤干枯发皱,因为常年生活在草原上,肤色红黑,眼神却明亮而犀利,身前放着一叠发黄老旧的贝叶经以及金刚铃、金刚杵一干法器。 在严半月看来,这种明亮的眼神和谢隐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神不一样,这是历经了世事沉淀下来的一种通透和大智慧。 “在下谢殊云,见过丹巴活佛。”严半月感觉自己整个身心都异常宁静。 “谢施主请坐。”活佛的汉语异常流利,态度也十分温和,挽着念珠的手指了指一旁的蒲团,严半月过去坐了。 思勤长老对两人施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丹巴活佛微笑地看着严半月却不说话。 严半月却从他的笑容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会被对方看穿,只好先开口道:“殊云冒然来访,是否扰了大师清净?” 活佛依然笑着:“谢施主为何而来?“ 严半月想了想道:“为了一个人。” “那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确实如此。” “那么对谢施主来说,是这一个人重要,还是天下人重要?” “这个人,决定了天下人的命运,”严半月顿了顿,“也包括姜朝和鞑蒙的关系。“ “本座记得多年前,鞑蒙和贵朝也曾有相互通婚互市的时候,也曾有过贵朝的高僧与本座往来辩经说法的时候,后来就慢慢少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7 “两国能否友好往来,百姓自是无能为力,关键还要看当权者如何考虑,若是一些凶残自私之辈坐上了高位,祸事便避不可避,殊云此来正是希望能为将来的局面。” 活佛闭上眼,手里捻着念珠不语。 严半月也不敢多言,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是谢隐,他会怎么说? 片刻之后活佛睁开眼:“若真如谢施主所说,能让两国百姓享一世安宁,本座也希望你所求如愿。“ “多谢大师,殊云告辞。“严半月站起来准备退出去。 活佛突然又道:“冒昧请教,谢施主可成婚了?” “尚未成婚。”严半月停住脚步。 “无意冒犯,谢施主请。” “打扰。”最后这个问题问得严半月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多言。 思勤长老派了一个小沙弥,带严半月返回必勒格的帐篷,自己则回到了活佛跟前。 “这个年轻人心胸坦荡,确实不是什么奸徒,鞑蒙既要保全自身,又不能与姜朝交恶,确实难办。”丹巴活佛道。 “师弟认为诺敏就很好。”思勤长老突然道。 丹巴活佛点点头,却另起话头。 “但有一点很奇怪,此人既为姜朝皇储,用汉人的话说,面相虽贵极,但却不是真龙之相。” “那是?” “无妨,”活佛望着思勤,“灵童甄选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是。” 灵童甄选自是活佛圆寂后的事,思勤与丹巴却都显得非常平静,仿佛所言不过是出一趟远门。 必勒格本人住在家族帐篷群的中央,严半月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焦急等候的严澄雨和吴蔚。 “师……公子,没事吧。“严澄雨抓住严半月的胳膊上下打量。 严半月拍拍他的手道:“没事,主人家呢?“ “跟诺敏公主在里面等候。“吴蔚道,话音刚落就有仆从来请他们进去。 诺敏一见严半月就问道:“活佛说了什么?” “他只关心我此来的目的,可能是想试探我的底细吧,公主不必担心。” “丹巴活佛佛法修为高深,应该也不屑与巴尔思为伍。”必勒格道。 “不错,为今之计还是在灵童身上。” “也只能等着巴尔思回来了,其他部署就有劳舅舅了,谢公子这几日辛劳,请先去休息吧。”诺敏道。 必勒格给三人都准备了单独的毡房,而此刻三人都聚在严半月的毡房里。 “师兄,你相信转世灵童么?“严澄雨问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教派的传承有一些奇妙之处也未可知,你这么喜欢钻研术数,道家那套东西难道你不信么?“严半月半躺在毛毯上。 “我倒是信,但是这种活佛还在,灵童都十几岁了的情况,我就觉得有点蹊跷了。“ “怎么蹊跷了?“ “据他们自己讲的,若是活佛离世,会预言自己降生的方向和时间,人们循着这个方向去找,最后选出灵童,但这个过程已经不是活佛可以控制的了,而这次活佛居然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是谁,有一种,呃……“ “有一种活佛在指定继承人的感觉。“吴蔚一直没说话,突然接了这一句。 严半月一下撑起身来,道:“传承是极为庄严重大的事情,如有任何理由能让活佛这么违逆信仰,只可能是被指定之人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三人想到此处突觉不妙,门外却响起必勒格的声音:“谢公子,老夫有要事相商“。 严半月端坐起来,示意吴蔚去开门。 必勒格神色如常,但语气焦灼:“巴尔思回来了,一回来就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去了敖尔告,说是找到了转世灵童!” “公主何在?” “诺敏已经带着阿木尔往敖尔告去了,有些事情恐怕要一触即发。” “可否带我们几人一同前去敖尔告,”严半月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巴尔思带回来的人,一定会被活佛认定为灵童。” 作者有话要说:  2018年第一次更新,今年大家也请多来看看福大王哦~~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巴尔思 敖尔告外已是戒备森严,从守卫的服装和气氛来看,这显然是两拨人。 过来之前,严半月已经让吴蔚先返回云州示警,以免诺敏一方控制不住局面,巴尔思又与贺定有秘密往来,若是大同关门户一开,姜朝北境就岌岌可危了。 严半月跟着必勒格进了外围的帐篷,就看到诺敏和一个中年鞑蒙男子相对坐着,气氛紧张。 “那就是巴尔思。”必勒格悄声说道。 严半月点点头,坐着的两人也注意到他们进来了,都站起身来。 巴尔思是典型的鞑蒙族男子,体型高大魁梧,眼神锐利,两侧头发都剃了,只留中间一绺往脑后编成小辫坠着硕大的蜜蜡珠子。 严半月不看巴尔思,只对着诺敏道:“灵童呢?“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8 “受丹巴活佛召见,都进去了。“诺敏说着,撇了巴尔思一眼。 巴尔思对严半月的无视显然极为恼怒:“这位就是云亲王了?“ “正是本王。“严半月展开折扇,横于胸前。 “哈哈哈,灵童甄选是我鞑蒙国内务,也是机密,岂容你这外邦奸细在场!还不赶出去!“ “谁敢!“诺敏和必勒格同时喝道,几乎就在此刻,账外响起了刀刃出鞘的声音。 严半月依然笑着:“本王受贵国王储诺敏公主邀请而来,名正言顺地观礼,难道说贵国的灵童甄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原来是我侄女请你来了,哈哈哈,诺敏,之前本就要把你嫁去姜朝与云亲王联姻,你又演什么欲迎还拒?分明就是思春心切!“巴尔思态度极为嚣张。 诺敏气极,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弯刀,被严半月拦住了。只见他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肃杀,冷冷道:“巴尔思,你派人潜入我朝暗杀本王,罪大当诛!“ “哼,你有什么证据?“ “本王若要杀你,还需要什么证据?你别忘了你那个笑死了的手下,我姜朝奇人辈出,隔空就能至你于死地。“严半月学着严澄雨,极尽忽悠之能事。 巴尔思的脸上明显抽动了一下,但态度上依然不愿示弱:“那你杀呀!“ 严半月似笑非笑道:“一定会杀,不过,本王要你先看看什么叫一败涂地!“ “你!“巴尔思刷一声抽出弯刀,白光一闪就朝严半月面门扑来。 “小心!“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深红色的身影一闪就介入到巴尔思和严半月之间,“当”一声接下了巴尔思凌空劈来的一刀,是思勤长老。 严半月暗暗惊叹这位长老的功力之深,看来这鞑蒙国的国教里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巴尔思见思勤长老出来调停,也愤愤地收刀回鞘,一脸不爽。 “几位,丹巴活佛有请,”思勤长老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道,“谢施主,也请您进来。” 巴尔思瞪了严半月一眼,率先跟了上去,思勤长老却回过身来,温和而有力地说道:“丹巴活佛座前不可放肆,几位可要收敛了。”话是说“几位”,眼睛始终却盯着巴尔思。 巴尔思极不自在地把弯刀解下丢给一旁的手下,严半月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无兵器在身。 思勤长老点点头,示意几个人跟上,几人鱼贯进入了内围的帐篷里。 严半月发现这好像并不是上次见到丹巴活佛的那个小房间,这里应该是平时议事的地方,活佛安详地高坐在中央,阿木尔和一个少年则盘坐在他面前。 诺敏、巴尔思、必勒格三人都对活佛行了跪拜礼,严半月则持汉人礼数。 活佛看着严半月,微笑着点了点头。 几人依次盘坐在两位小灵童身边,严半月见那个少年与阿木尔一般大,长得极为俊俏,神色淡定从容,眉心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令人过目难忘,说他是灵童,可能也有人会相信。 “几位都到了,两个孩子,阿木尔和希吉尔你们都见过了,刚刚我和他们聊了聊,他们都颇有慧根,都是好孩子。”活佛看两个孩子的眼神都很和蔼。 这时,有两个个小沙弥一人捧了一只大铜盘子走了进来,分别放在了两个灵童面前,盘子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法器,每一件都闪烁着岁月和智慧的光芒。 思勤长老说道:“孩子,这每个盘子里面都有丹巴活佛用过的三件器物,你们试试把它们找出来。” 严半月看了诺敏一眼,诺敏点点头。 座上的活佛闭上眼,手里的念珠不停地数着。 那个叫希吉尔的少年首先伸出手,从盘子里取出了一枚鼻烟壶,然后是一串佛珠和一柄金刚杵。 那柄金刚杵严半月好像见过,应该就在上次见面时,活佛的案上。 同时,阿木尔也从盘子里拿出了一片贝叶经和一盏金杯,然后就没有动作了。 巴尔思对着诺敏得意一笑,仿佛志在必得。 这时,阿木尔突然抓住铜盘,将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毯上,举起了盘子。 活佛也睁开眼,看了看两人选出来的东西,对思勤长老微笑了一下。 思勤长老会意道:“两个孩子选出的东西都无误,都能担当灵童的候选。” 话音未落,巴尔思蹭一下就站起来质问道:“两个都是灵童?这怎么可能呢?” 活佛不说话,只抬眼看着巴尔思,后者气焰一下就下去了,又坐回蒲团上,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 活佛接着道:“我教传承向来神秘,出现多个灵童候选人并不稀奇,只是要准备甄选大典繁琐一些,此次还有幸请来了姜朝的云亲王作为见证,也不失为一件盛事。” 严半月从善如流道:“三生有幸。” “两个孩子就留在本座这里,等几位长老准备好了甄选题目,我们就进行大典,了了因果,本座也好离开尘世。” 因果?严半月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心里一动。 必勒格到底是年长些,接着活佛的话道:“是,在此期间,我部落骑兵会对敖尔告严加防范,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危害活佛和灵童。” “你什么意思?”巴尔思又急了起来。 活佛打断道:“甚好,巴尔思王爷,你的骑兵就撤了吧,日夜兼程寻找灵童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巴尔思还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把毡房的窄门一推便冲了出去。 严半月几人跟活佛道别后,便退了出来,临走前,阿木尔看着诺敏有点不舍,诺敏摸摸她的辫子,跟她说了几句话,才跟严半月走了。 严澄雨在帐篷里已经等得心急如焚,见几人一回来,还得端着知命门的清高道:“殿下,情况如何?“ “暂时无事,“严亲王殿下坐下来,又对诺敏道:”这两个孩子都能辨认出活佛的物品,真有这么神奇么?“ 诺敏道:“那个少年我不知道,但阿木尔确实从小就即有灵性,她驯养鹰隼,用的方式也和别人不同,她自己说她能和鹰隼沟通。“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49 “哦?那照这么说来,阿木尔确实有些超乎常人的认知能力,但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严澄雨却在一边嘀咕,也不知道是谁把人家的鹰隼吓得跟鹌鹑一样。 “你说什么?”严半月转向他。 “没什么没什么,殿下,您这几日奔波劳顿,身体不堪重负,今日既然暂时无事,就早些休息吧。” 诺敏也道:“殿下千金之躯为鞑蒙国奔波,诺敏实在感激不尽,若再引发疾患,我等更是无力回报,今天就不打扰了,兵力调动之事我和舅父会去部署。 “那就失礼了。“严半月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送诺敏出去,回头却对严澄雨说,”我们出去看看“。 片刻之后,两个黑影掠出帐篷,往王庭部落外部的山坡上奔去。 站在这片山坡上,整个河湾尽收眼底。部落的规模比他们刚来的时候又扩大了,还能看见河道上游有人还在不停搭建帐篷,帐篷风格与必勒格部落大相径庭,看来巴尔思的人马都到了,这一次,无论灵童甄选的结果如何,这一战看起来都无可避免。 严半月站在夜风里,草原的夜空星斗漫天,仿佛就在他们头顶。 “师兄,要是两边真的打起来了,咱们怎么办?“ “小范围的冲突很难避免,但是不能让大规模战争爆发,否则我们来就没有意义了。“ “那该如何行事?“ “主要还是解决巴尔思,此人勇猛有人,耐心不足,极为暴躁,解决了他,收编其部队,才是上策。“ 严澄雨点点头,忽然道:“师兄你看!“ 严半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两骑人马从东方飞驰而来,进了巴尔思的部落,便问道:“怎么了?” “您老人家目力不如我呀,那两人虽是穿的鞑蒙人衣装,但脚上穿的却是姜朝的官靴!” 严半月脑子里念头一闪,贺定! “麻烦了。“严半月苦笑了一下,但愿来的不是贺定本人,此人若不是与巴尔思暗中勾结,就是受命于后宫,不论哪方,都是对谢隐极为不利,希望谢隐在京城行事顺利,能够剥夺贺定大同总兵之职,否则就真的是冤家路窄了。 “走吧,去找必勒格,只有他能打探来的人是谁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贺总兵 两人返回部落的帐篷群里,径直去找了必勒格。 严半月也不避讳直接道:“王公,本王有事相求。”然后便把有汉人官员密访巴尔思的事情和盘托出。 必勒格稍一沉吟,道:“老夫确实有一些钉子在巴尔思处,亲王稍等,老夫这就安排。” “有劳。”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随从进来,送了一小卷羊皮给必勒格。 必勒格挥退了帐内的下属,展开羊皮看了看,才递给严半月:“亲王看看可认识此人否?” 严半月接过来一看,羊皮上的用碳条画了一幅人像,画得非常潦草但很出神,确实是贺定无疑。 他定了定心神,故意叹气道:“确是我朝逆臣,让王公见笑了。” “此人是何身份?”必勒格追问道。 严半月欲言又止道:“大同总兵。“ 必勒格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道:“若是巴尔思与大同总兵勾结,许诺士兵攻入姜朝抢掠,这可不是一般的诱惑。“ “王公放心,贺定谋逆一事我已上奏,夺其兵权是迟早的事,他敢亲身潜入贵国,想必已是狗急跳墙,此人阴险狡诈,诡计辈出,王公与公主可千万不要亲信此人。“严半月心道,尤其不要相信他说我并非真谢隐。 “老夫明白,多谢亲王提点,灵童甄选在即,巴尔思恐怕会有一些大动作,亲王也要小心。“ “我也正想说此事,灵童甄选现场我还是不要露面了,免得被巴尔思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对诺敏不利。“若是还被贺定当面揭穿,这恐怕就不是对诺敏不利的事了,严半月这次的预感有点不太好。 “老夫明白,如此的话,不如亲王就委屈一下,乔装在女眷之中,也好对我们有个照应。“ “……“严半月心想,这可真是报应。 好在必勒格所说的乔装只是带了一顶鞑蒙族女子传统的头饰帽子,与必勒格的夫人和女儿一起坐在纱帐里,透过纱帐的空隙,观看灵童甄选的仪式。严澄雨则扮成侍卫,跟在诺敏身边,以便策应。 仪式就在敖尔告外的草地上进行,贵族平民围了一大圈,争相见证这一历史时刻。两位灵童候选人都已经盛装打扮,坐在丹巴活佛座前。 才一日不见,严半月觉得丹巴活佛好像衰老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说来也好笑,能够在生前见证自己的转世灵童甄选,恐怕他也是第一人了。 仪式由思勤长老主持,他用蒙语说了一大段话,严半月自然是听不懂,全由必勒格夫人翻译给他听。 原来甄选分为三个环节,第一项是佛法悟性,这一项由长老会的几位大喇嘛来进行判定,第二项是严半月等人已经见证过的活佛器物的辨认,但须得让更多人见证,第三项是他们各自与活佛交谈,这一项是秘密进行的,最终活佛会将代表自己的宝册交与他认为适合的灵童。 很显然,最后这项并非常规的甄选办法,也不知长老会为何会答应此事。 讲法开始了,严半月一个字都听不懂,悄悄撩开纱帐的一点缝隙,观察巴尔思的动向。 巴尔思倒是密切关注着两位灵童讲法的内容,他身后跟了一群武士,乌压压的一堆人,但严半月还是从其中一个大胡子脸上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还有那种冷硬的边军气质。 果然来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严半月的目光,贺定朝这边望了过来。 严半月赶紧把拨开的缝隙拉严实了,明明知道对方肯定看不见,但是心里依然觉得有些不安。 那边说法好像已经结束了,几位长老正在悄声商议,最后的结果由思勤长老公布。 必勒格夫人翻译道:“长老会说,两人都很有慧根佛性,并无高下之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0 严半月点点头,看来第二项辨认物品也肯定是平局了。 果然,第二轮中,两个灵童都准确辨别出了活佛的物品,除了几个知情人士,现场围观的民众都十分惊叹,不断高呼着什么。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两个灵童分别与活佛交谈,于是连同所有的长老都退进了敖尔告中。 外面的氛围如同盛会一样热闹,诺敏和必勒格、严澄雨坐在一处,如坐针毡,对面的巴尔思看起来也并不十分轻松。 诺敏转头望纱帐这边望了望,严半月心道不好,他们几人的一举一动肯定都落在贺定的眼中。 时间慢慢流逝,敖尔告的大门并没有打开。必勒格已经悄然退场,不管谁被选为真正的灵童,一场风暴肯定是不能避免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敖尔告的门被打开了,几位长老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是两位灵童。 人群立刻沸腾了,诺敏跟巴尔思两方的人都站了起来。 还是思勤长老上前一步,对众人说了几句话,严半月当然听不懂,但是他看到思勤转身拉住阿木尔的手,让她站到了前面。 不知内情的民众都欢呼起来,巴尔思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活佛选了阿木尔?难道之前的猜测错了?严半月刚想到这儿,变故顿生。 巴尔思的随从中有一个人突然纵身跃出,直扑向阿木尔的所在。 是贺定。 诺敏立刻飞身上前想要阻挡,但毕竟迟了一步,眼看贺定的手就要抓住阿木尔的脖子。这时思勤长老断然出手,从身后揽住阿木尔,带她往后一退,几位长老也马上上前,将阿木尔围在其中。 严半月这才放下抓住纱帐的手,刚才的一瞬间他已经顾不得不能现身的困境,想要扑出去救人了。 而贺定却突然转向另外那个少年,希吉尔。 没有人想到他会对希吉尔下手,转瞬之间,他已经将希吉尔挟持在刀口退到了巴尔思身边,连巴尔思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演的是哪一出了。 人群外围,必勒格和巴尔思的人马已成掎角之势,刀锋出鞘,战事一触即发。 只见贺定跟巴尔思耳语了几句,巴尔思的脸色立刻转阴为晴,得意地大声吼道:“姜朝奸细何在?” 诺敏冷笑一声:“云亲王是我请来的客人,也受到活佛礼遇召见,不是什么奸细!你狼子野心,勾结姜朝叛臣,还是赶紧缴械投降,我好在先祖面前替你求情!” “就是这个奸细,趁着活佛召见之时,迷惑活佛,把一个小丫头选为活佛,从而控制我鞑蒙国,快出来,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小孩儿!” 虽然以巴尔思的为人并不相信谢隐,其实是严半月,会为了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现身,但贺定这么教了,他就这么做了,汉人总是只有汉人才能对付。 严半月叹了口气,突然用了内力对外传声道:“巴尔思,照你的说法,阿木尔是假灵童,那真灵童就在你刀下了?你挟持灵童又是什么居心!” 民众中大多听不懂汉话,但诺敏立刻反应过来,把严半月的话用蒙语翻译出来对民众大声说道。 人群开始骚动,但很快纷纷各自站队,并做出时刻准备开战的样子。 巴尔思哑口无言,这时贺定突然道:“云亲王,你若再不现身,这孩子可就真要去见佛祖了!”说着手上收紧,一缕血线从少年脖子上流了下来,少年的表情也极为痛苦。 真是一条毒蛇,严半月心道。没办法了,他伸手去掀纱帐,却被人一把拉住,严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纱帐里。 “师兄,我替你去。”严澄雨急得汗都下来了。 “别闹,我去未必会有事,你马上离开这儿,回云州去找柴贾,快走!”说完,把严澄雨从纱帐另一边推了出去,自己则摘掉了装扮的头饰,抽出谢隐的扇子,挑开了纱帐。 “贺总兵,别来无恙。”严半月直接拨开了人群走到了几人面前。 贺定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假胡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诺敏拦住严半月道:“你出来干嘛,快走。” 严半月摇摇头,笑着对诺敏道:“对不起了,公主。”诺敏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而接下来贺定说的话却让她更为震惊。 “我还以为是真龙,没先到,竟然是冒名顶替的货色,严神医,别来无恙?” 在诺敏差异的眼神中,严半月行了个礼:“贺总兵还记得在下,把那个孩子放了吧,我来替他。” “你不是谢隐?”诺敏被这个混乱局面搞得有点不知所措,问这句话语气有点颤抖。 严半月低声道:“情非得已,公主请见谅,但我所做之事确为云亲王该做之事。” “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吧。”贺定道。 严半月对诺敏苦笑了一下,准备走过去。 “慢着,”贺定突然道,“把你袖子里的金针都扔在地上。” 严半月颇有深意地看了贺定一眼,但也只能从袖口里取出了随身带着的金针皮囊随手一扔。 巴尔思的武士们都抽出了刀,警惕地盯着一步步走过来的严半月,一些武士慢慢绕到严半月身后将他围在中间,一直到他走到贺定面前。 贺定把希吉尔往旁边一推,同时伸手点住了严半月的穴道,并伸手在严半月怀里一探,摸出了谢隐的亲王宝印。 “人是假的,印是真的,足够了。”贺定仿佛在自言自语。 严半月不能动弹,只能任由武士把他掳上了马。 必勒格带兵在外围阻拦,但无奈严半月被他们当做人质,正不知是否要管这不知真假的亲王性命时,诺敏喊道:“不可伤他,让他们走。” 于是,巴尔思和贺定带着大队人马顺利向东撤走。 诺敏咬着下唇,眼中泪水就要盈出眼眶,此时,思勤长老过来道:“公主,活佛已是弥留了,他想见你。” 诺敏一惊,只对必勒格交代了一句:“跟上他们!”便转身向敖尔告奔去。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1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赴刑场 巴尔思的队伍日夜兼程地往东赶路,贺定却再也没有在严半月面前出现过。沿途不断有人马汇进来,队伍越来越大,大有破釜沉舟之势,严半月才渐渐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大同关。 贺定是大同总兵,或者曾经是大同总兵,这就要看谢隐回京城的情况了,若是谢隐没能通过内阁扒了贺定的兵权,这个事情就麻烦了。到时候这个蛮子和那条毒蛇里应外合,大同关一旦陷落,京城就危险了。 草原上的白天太阳非常毒。 严半月被锁链捆了手,独自骑了一匹马走在队伍中,周围四个武士成围合之势,将他牢牢看住。其中一个武士就是当时严半月他们在客栈遇上冲突的时候那个武士头目,好像叫什么布和。 “喂,那谁,布和,咱们还要走多久啊?”严半月好死不死偏要去惹人家。 “闭嘴!”布和果然怒了,“要不是王爷交代了不能伤你,我现在就把你砍了给我兄弟报仇!” “别这么凶嘛,你们当时要是道个歉,也许我还能救他。”严半月扯了扯铁锁,显然被这样拷着很不舒服。 “哼,你们这些汉人一个比一个狡猾,我可不会信你。” “我们这些汉人?还有谁呀?”严半月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来投奔我们王爷的那个贺定,出卖同胞看来是你们汉人都会做的事情。” “别胡说,什么出卖同胞,我们汉人都是有气节的,气节懂么?” “什么狗屁气节,”布和和一干武士一阵哄笑,挑衅道,“贺定守了这么多年大同关,还不是说反就反,你们汉人那句话怎么说的,各自心里都想的不同的害人的事?” “各怀鬼胎。”严半月心说果然是不开化,没文化。 “对对对,就是这个,也不知道王爷看上这人哪点,非要听他的什么计策,依我看,只要我们鞑蒙铁骑一出击,那大同现在连总兵都没有,肯定马上破城,进了城,那粮食女人还不是随便抢哈哈哈。” 严半月心里“咯噔”一下,没有总兵?那么贺定就是叛逃,他的身份被揭穿了? “你笑什么?“布和用马鞭指着严半月。 “我笑你们不自量力。“严半月还是笑着。 “你!“布和冷笑了一声,”咱们走着瞧,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么,等破了大同关,你也没什么用处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快走!“说着挥起马鞭凌空抽响,严半月的马吓了一跳,赶紧小跑了一段,颠得严半月七荤八素,武士们笑得更是张狂。 严半月费力地伸手捉住了缰绳,才把马拉住了慢慢走,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才到大同关,到了大同关又是什么情形,吴蔚回去报信了没,严澄雨离开王庭部落了没,还有,谢隐,有没有找到诏书,能不能保他登上帝位……这一系列纷繁复杂的问题一涌而上,想想不久之前还在中和堂里当个悠闲的问诊大夫,一言不合就休诊,没事和严澄雨斗斗嘴,天热了还能回绝命谷避避暑,严半月忽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起来,草原远处的地平线好像被扭曲一样,天地倒转,严半月从马上一头栽下,不省人事。 严半月是被渴醒的,喉咙像吞了火炭一样难受。他用舌尖慢慢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才慢慢睁开眼,自己好像躺在一座帐篷里,身上烫得如同灶膛,远处隐隐坐着一个人。 他又费力地合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一个字:“……水。“ 有人把他扶起来,有清凉的水递到嘴边,他条件反射地喝了两口,干渴的喉咙才得到缓解,他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神智昏沉,不知后事了。 真正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高热已经退下去了,严半月知道自己应该是中了暑热,他慢慢坐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看到帐篷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贺定。 “你醒了?“贺定正在擦拭他的剑。 尽管脚步发虚,严半月还是站起来,往贺定那边走了两步,才道:“贺总兵这是要磨刀霍霍向同僚么?” 贺定没有理他,把拭剑的鹿皮丢在一边,抬头盯着严半月道:“你昏迷的时候,说了两次话,一次要水,一次喊谢隐,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们都如此忠心不二?” 严半月却只抓住了后半句的重点,心里一惊,我们?难道还有人被抓了?脸上却似笑非笑道:“可能是谢隐有妖法吧。” 贺定低下头去,看着剑锋,没有再追问,严半月却决定必须再套点什么出来。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严半月在贺定对面的地毯上坐下来。 “大同关外。” “那贺总兵何不直接打开城门,迎巴尔思叛军入关?” 贺定再次抬头看着严半月,神色复杂。 “我明白了,不是你不想,而是你已经不能,”严半月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很放松地抱着手道,“你已经被削职了。” 贺定沉默了片刻道:“当日在刺史府,没有顺利干掉你和谢隐真的是失策。” “你终于承认了。” “谢隐若是没有你们这些人的助力,早就死了。“贺定对谢隐的恨意让严半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他偏偏就有,”严半月决定铤而走险,“你嫉妒什么” 话音未落,雪白冰冷的剑锋“唰“一声便指上了他的咽喉,只需一寸就能置他于死地,严半月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为什么有人明明拥有一切,却一无所知?“贺定脸上露出一种痛苦迷茫的神色,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严半月突然觉得这个人挺可怜的,如此执着于对一个人的仇恨,而对方却连他为何恨自己都不知情,实在是有些令人无从说起。 贺定把剑收了,脸上那短暂的迷茫也消失了,冷冷对严半月道:“你今天就在这休息吧,明天是个大日子。“ 严半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能问问为什么么?“ “你听,外面正在准备。“贺定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严半月。 严半月这才听到外面好像是有工事修建的声音,贺定接着道:“今天我已经写了一封招降书,盖了云亲王的金印送去大同跟云州了。“ “所以你想告诉他们,云亲王在你手上当人质,逼守军投降么?“严半月这下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真疯了。 “我说了,人是假的,印是真的就行了。“ “贺定,你太天真了,如果云亲王在大同关内出现了呢?“ “那就更好,“贺定往门边走去,“不用着急,明天你就知道了。” 贺定走了,帐篷门口不用说都是重兵把守,严半月投过唯一的一个气窗往外面看了看,一片漆黑,不辨东西。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2 严半月坐在地上,又习惯性地去摸胸口的染香玉,但那里竟然空空如也,他立刻爬起来把床上、地毯全部翻了一遍都没有,是什么时候掉了么?还是在他昏迷的时候有人顺走了? 他苦笑了一下,坐回了地上,望着窗外发呆。 这时有人进来给他送了汤药,只闻味道就知道是清热解暑的,送药的人被看管他的武士监视着,把药放在了桌上,还嘱咐了一句:“严先生,上面吩咐了,特意熬了玄参,喝了解暑,一定要喝完才能起效。” 武士喝道:“啰嗦什么,赶紧走。” 玄参?严半月心里一动,等人都退出了帐篷,才走到桌前,确实是一碗玄参汤。他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倾斜碗底,果然有玄妙,碗底沉了一支一寸长的短针,乌黑发亮,针体坚硬。 刚才那人应该是墨棠,特意用玄参汤提醒严半月,玄即黑,代表了墨家。之前柴贾说他去了极北之地寻找陨铁,没想到竟混在了巴尔思的队伍里,还给自己送了点礼物。 严半月捏起那枚针,别在了衣袖里,然后端起碗把汤药一口喝干,躺在床上和衣睡去,总要睡好了明天才有精神。 第二天天刚亮,严半月就被外面吹响号角声惊醒,同时几个武士打开门,还算客气地说道:“严先生,请吧。” 严半月理了理衣着,戴上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手镣,很顺从地跟着他们出去了,出去之后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 巴尔思的大营离大同关不过五里,而严半月所在的前锋营,几乎就在大同关城下,而此时他也看到了贺定所说的为他准备的东西。 那是一座高约十丈的木架,一边是搭得非常简陋的楼梯盘旋而上,最高处的平台上立了一根高约一丈的木杆,旁边还设置了一些器械,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使用,但很明显它的作用就是要将所谓的“云亲王”吊在上面,让对面城楼的守军能够轻松看见,而木架下面,列了一圈强□□手,若是想强行逃脱,就只能变成活靶子。 严半月抬头望了望给他准备的刑场,心里只道,谢隐,你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的万分抱歉,第一次没有按时更新,最近又要上班又要上课已经没有存稿了嘤嘤嘤,我会努力争取准时更新,如果下午6点没有更新,请大家原谅,我会保持隔天更新的频率,谢谢萌萌的谅解和支持么么哒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你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大同关城门紧闭,城墙上姜朝军士严阵以待,严半月抬头望了望,若是大同守军不买账,双方僵持,自己要在木架上吊多久呢。 “云亲王,楼上有请。”贺定穿着鞑蒙士兵的重甲,面无表情地拉住了严半月的手镣。 “前面带路吧,我跟你走。”严半月把手镣扯回来。 踩着稀松的楼梯上了高台,高台上的木杆高约丈余,一头安着铁质滑轮,有绳子垂下,绑在严半月的手镣。武士拉动绳子的另一头,将他慢慢吊起来,直到木杆顶端。 严半月双手被吊着,还不放心地晃了晃,下面的弓手立刻齐刷刷地瞄准他。 “喂,贺定,这个东西牢靠么?别还等人家出来,我就掉下去摔死了,那还怎么当人质?” “暂时不会垮,不过时间太长,我就保证不了了。”话音刚落,有个士兵就匆匆奔上了平台,交给贺定一封信。 贺定扬了扬手,对严半月喊道:“回信了,你要看么?” 严半月曲起一条腿蹬住木杆,让手能稍微轻松点,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你这是让我看的诚意么,赶紧念。” 贺定居然认真道:“也对,本来想让你辨认字迹,看是不是谢隐。”说完便打开了信纸。 严半月往下只能看到贺定的头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更不知道贺定的表情。 贺定看了片刻,就把信纸往风中一甩,伸手拔了身边武士的弯刀,往木杆后面绕过去。 严半月心里一凉,这么快就恼羞成怒要撕票了么? 那木杆后面有一条绳子拉住,底座是可以活动的,只见贺定挥刀一斩,手指粗的麻绳应声而断,木杆连同严半月一齐往前倾倒,然后落在木台边缘早已架好的支撑上,撞得“咚”一声巨响,严半月整个人悬空在木架以外的杆子上,如同被拉上水面的鱼。 因为巨大的下坠力,严半月的手被锁链拉扯得剧痛,让他从突如其来的死亡恐惧中回过神来,说了一句“疯子”,就感觉手腕在剧痛过后开始有一些湿漉漉的感觉,应该是流血了。 大同关城墙上一阵骚动,贺定看到以后非常满意,让武士对着城墙上喊话,说若是再不投降,就砍断木杆。 严半月吊在半空中,低头看了看下面一片的弓箭手,深感自己可能是史上最狼狈的人质了。 就在这时,城门的一个小角门开了,一队人马从城内奔出,其中一人大喊道:“我朝要求和谈!” 武士们把目光都投向了贺定,贺定把弯刀丢回给手下,转身往木架下走。 双方在对阵的中间会了面,相聚数尺遥遥对话,却好像迟迟没有进展。 严半月从高处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这个事情好像离自己预想的越来越远了,若是双方再这么僵持下去,自己可能要被晒干了,那样就真的太难看了,谢隐还不知到底在哪儿,看来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颇为费力的翻转手腕,从袖口里抽出了藏着的针,用两根手指夹住去挑手镣的锁孔。之前他已经观察过了,只要能挑开这个锁孔,就能挣脱锁链,在下坠之前,应该有余力能够跃上木架,至于能不能避开下面那些弓手就要看运气了。 因为看不见头上的情况,针刺了好久才插进了锁孔,挑了几次,严半月突然感觉到锁芯的跳动。墨棠冒险送了这根针,果然不是没有用的。只听锁芯“咔哒”一声脆响,锁开了,手腕上一松,严半月赶紧反手抓住了锁链,在半空中狠狠地晃了一下然后稳住了,幸好没有人注意到。 他看了看脚下离木架的距离,缓缓提了一口真气,身体弓起来,往木架上一跃,眼看就要攀上木架的边缘,突然他听到脑后一阵利器破空的风声,只来得及将身体一偏,一支利箭从身后直接洞穿了他的肩膀,整个人立刻失去了平衡,在木架撞了一下,仰面直直下落。 就在此时,城墙上响起了暴喝:“严十五!”一个身影从城墙上应声飞掠而下,向着严半月下坠的趋势扑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弓手的箭头全部瞄准了来人,但箭还未射出,一阵枪声响起,弓手成片倒下,还未等剩下的人有反应,第二阵枪声接踵而至。 贺定这才明白中计,听到枪声更是大惊:“神机营!”策马回援,眼睛瞪得通红,嘶声喊道:“谢隐!” 谢隐却毫无闲暇顾及他,他只看到严半月血染的身体从木架上落下去,像是断了线风筝一样。 小十五,等等我。 谢隐一口气从城楼掠上木架已经是极限,又在木架借力一蹬,整个人如同鹰隼扑兔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俯冲下去。 严半月此时已是神智昏迷,却如有感应一般睁开眼,但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学着谢隐那样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大地已在他身后。 谢隐一声大喝,拼尽全力扯住了严半月的衣衫,往上一带,自己则一个翻身,把严半月抱在怀里,下一刻两人便重重砸在地上,顺势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住。 先落地的是谢隐,尽管已经调动全身真气护体,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几乎昏厥,严半月趴在他身上,同样昏迷不醒。 他搂住严半月,下意识地用嘴唇贴了贴严半月的额头,听到对方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才来……” 谢隐的一颗心才落下来,从他知道“云亲王”被巴尔思和贺定挟持开始,他便焦灼得不可自抑,起初他以为这是自责,而到了此刻,他终于把这个日夜牵挂的人真实地拥在怀里时,他才知道远远不是自责这么简单。 而情势依然危急。大同守军已经出城迎战,与贺定带领的前锋营交战在一起,这种情况下神机营也失去了作用。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3 方才扮作使臣的几个人全是麒麟卫,正与贺定战作一处,拖住贺定既不能靠近谢隐,而无法返回营地坐镇指挥。 谢隐把严半月直接横抱起来,打了个呼哨,一匹黑马从战圈外风驰电掣而来,眨眼就奔到了谢隐面前,谢隐抱着严半月飞身上马,越过已经被神机营打得十死九伤的□□阵,往城门奔去。 城墙上顺势响起鸣金之声,守军开始结阵后撤,为谢隐断后。 此时城门大开,鞑蒙前锋营以为有机可趁,立刻顺势冲锋。贺定被几个麒麟卫缠得脱不开身,只能大喊道:“后撤,这是诱敌之计!” 话音刚落,冲在最前面的鞑蒙士兵就在一阵枪声中倒下了一片,攻势立刻被吓停了,大同守军趁机退回城门内。 贺定见谢隐早已不见踪影,拼尽全力刺伤一个麒麟卫,趁着一瞬的空隙,逃离了战圈。 于是在神机营无形的防护墙之下,几名麒麟卫骑马奔回了城内,城门缓缓合上,留给鞑蒙叛军一道坚不可摧的障碍。 谢隐带着严半月返回城内,大同副总兵立刻迎上来。看到谢隐一脸阴沉焦躁的表情和怀里血染的人,赶紧命人召集军医,并把自己的府邸让出来供伤者休养。 幸好射中严半月的箭头无毒,而且是贯穿而过,并未对骨头造成太大伤害,军医诊断过后,给他清洗了伤口并上了药,军中的金创药倒是非常有效,肩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了。 手腕处磨坏的地方看起来血肉模糊,又沾染了铁器泥沙,看起来触目惊心,必须用烈酒清理。人虽还在昏迷之中,但仍能感觉到酒接触伤口的剧痛,严半月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搞得军医十分紧张。 “我来吧,”一直在一旁看着的谢隐开口道,“清理完上药就可以了是么?” “回殿下,正是,现在正值夏日,不可包扎伤口,以免伤口恶化。”军医说着,把一干物品都交代给谢隐。 “你下去吧,有事回叫你,有劳了。”谢隐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抬过头,只看着昏睡的严半月。 “是,半个时辰后下官会送来汤药。”说完便悄声退出去了。 谢隐小心翼翼地拉起严半月的手,原本白皙劲瘦的手腕现在布满了伤口,让他又想起了严半月被吊在半空的情景,心下恨意顿生。 上完了药,严半月好像已经睡熟了,脸上如同孩童一般安静。 谢隐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突然如同着魔一般,俯下身去,轻轻吻在严半月的指尖。 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殿下,药送来了。”是副总兵谭凛。 谢隐起身开了门,也不让谭凛进来,只把装药的食盒接过来,轻声道:“有劳。” 谭凛赶紧拦住门:“殿下,有紧急军情。” 谢隐回头望了望病榻间的严半月还在熟睡,便出来关了门。 谭凛汇报道:“云州援军已到,直捣巴尔思大营,而且还遇到了一股鞑蒙国号称清叛的军队,断了巴尔思的后路,和我军不谋而合,成了包抄之势,巴尔思大势已去。” 谢隐点点头,道:“派神机营相助,嘲风应该很快就会到了,让他即刻前去与鞑蒙国勤王军队的首领会谈,巴尔思兵败以后无论死活都由鞑蒙国诺敏公主处置,但是贺定,一定要抓活的。“ 谭凛当然明白谢隐的怒火从何而来,忙道:“属下明白。“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谢隐脸上一变,立刻转身进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准备,更了,得意! 第36章 三十六章 诉衷情 谭凛见谢隐如此紧张,也想跟着进去表示一下关心。没想到谢隐转身就把门关了,险些撞到谭总兵的鼻梁。 谭凛只好尴尬地退了回来,刚好有家人来寻他,汇报麒麟卫统领嘲风赶过来了。 谭凛赶紧往前厅去接,一见嘲风就先把谢隐吩咐的事情说了一遍。 嘲风风尘仆仆赶来,听了谭凛转述,立刻就要了马要赶去执行。谭凛拉住他道:“您不去见见殿下?我觉得他老人家有点……“ “殿下怎么了?“嘲风与谭凛曾有过共事,所以说话并不客气。 谭凛把严半月被挟持受伤等事简短讲了一遍,嘲风气得咬紧了后槽牙,额头上青筋毕现。 “这个贺定,我一定将他抓回来,让殿下处置!” “我与贺定共同镇守大同时日不短,并不觉得他是这种贪图利益、卖国求荣之人,他的目的更像是为了个人恩怨,但不知是冲着殿下还是冲着那位神医来的。” “严神医没有大碍吧?” “军医看过了,伤势没有大问题,只是需要休养,”谭凛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看殿下对严神医太过紧张了,一切事宜都自己亲自动手,这严神医是什么人吶……“ 嘲风忍住笑,正色道:“我们殿下向来知恩图报,严神医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也是为了殿下才落入奸人之手,殿下亲自照拂也是应该的,你管好你的人,不可嘴碎,不然……“ “这我当然知道,行了,那你快去办事吧,殿下和大同都有我在。“谭凛抱了抱拳。 “有劳,保重。“嘲风又风一般地去了。 严半月并没有醒,只是在迷糊间有些咳嗽。 因为军医交代了伤口不能包扎,所以他的胸口以上只能露在空气中。谢隐另外取了一块薄毯盖住了另一边未受伤的肩膀,然后回到桌前,打开了谭凛送来的食盒,一股药的清苦味飘出来了。 “什么药这么苦……“迷迷糊糊的声音从谢隐身后传来。 “醒了?“谢隐赶紧奔到床前,就想伸手去摸严半月的脸,又生生忍住了。 严半月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肩膀,又抬起双手看了看手腕上的伤,苦笑了一下道:“还以为会直接摔成八块呢。” “别胡说,医生说醒了就要吃药,我去拿。”谢隐赶紧去捧药碗,捧过来以后才发现严半月起不了身要怎么吃药。 “我躺着怎么吃?”严半月脸色还很苍白,眼神却很有活力地跟着谢隐。 谢隐想了想,自己抿了一点药汤,认真道:“你躺着,我喂你?“ 严半月的脸立刻红到耳根:“你……这,怎么喂啊?“ 谢隐才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坏笑着凑近严半月的脸,鼻息交缠,低声道:“你想这样喂么?“下一刻仿佛就要亲上严半月的嘴唇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4 严半月条件反射地就要抬手,谢隐地扶住了他的手肘道:“别动,你还有伤,不闹你了。“ 谢隐退开,拿起药碗里的勺子晃了晃:“用勺子喂,可以么?“ 严半月把脸转到一边道:“会呛死的,扶我起来吧,躺久了也难受。” 谢隐侧坐在床沿上,扶住严半月未伤的一边肩膀慢慢推起,严半月皱着眉努力坐了起来,靠在谢隐身上。 “痛么?”谢隐端过床边的药碗。 “还能忍。”说罢,严半月不自觉地把薄被往自己身上拉了拉,牵动了手腕的伤口,又痛得连连吸气。 谢隐赶紧从身后圈住他的胳膊:“别动,我喂你。“然后便舀起一勺汤药递到严半月嘴边。 严半月耳根又红了,张口把药喝了:“好苦!” 谢隐故意凑在严半月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报应。” 严半月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毒死你了,毒药就甜!” “既然良药苦口,那就快吃。”谢隐又换成了哄孩子的语气,把药一勺接一勺地喂给严病患。 好不容易药碗才见了底,严半月苦着一张脸道:“以后我的毕生心愿,就是研制出不用吃汤药的治疗方式,若是我研究不出来,就作为知命门的师训传下去。” 谢隐哈哈大笑,把药碗放下,手却还是保持圈住严半月的姿势。 忽然两人都不说话了。 严半月的背让开了受伤的位置,靠在谢隐身上,完全可以感受到谢隐的体温,何况他的手就这样圈过来,头还靠在自己颈侧。 好像这个夏天很热呢,严半月心想,而说出口的却是:“我有点冷。” “我不该让你去的。”谢隐的声音就在耳边,气息拂过耳廓,如春酒一般醉人。 严半月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一直酸到了眼睛里,泪水一触即溃。 谢隐却浑然不知,还在说:“当我知道你被巴尔思抓做人质,就恨自己为什么要让你去犯险,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却连累你差点……” “谢隐,这是内疚么?”严半月刚刚说完就感觉谢隐的后背僵了一下。 “我曾经以为是,”谢隐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有些颤抖,“我带着神机营的人从京城往大同赶,没有他们我不敢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当我看到你被吊在木架上的时候,我感觉我要失控了,然后你中箭掉落,我去救你的时候,我心里对命运祈祷,让他活下来,我愿意代替他去死,这本该是我的命运。” “谢隐,”严半月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你不能死,你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不能轻言生死,我不是也没死么?” 谢隐轻轻转过严半月的脸,用指腹擦去挂在腮边的一颗泪珠,然后印上了对方的唇。 唇齿交缠间,还有汤药的淡淡苦味。 谢隐克制着不去碰严半月的身体,但严半月还是因为情绪亢奋而牵动了伤口,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哪儿痛?”谢隐赶紧放开严半月,又抓住他的胳膊到处打量。 严半月连眼皮都红了,眼神向下,瞟了瞟盖住一半的被子。 谢隐挑起嘴角一笑,凑到严半月面前,飞快地咬了一下他被亲得殷红水润的嘴唇,然后说了一句:“万万不可,“然后又补充道,”你伤都没好。“ 严半月瞪了谢隐一眼,声音有点哑:“要不是没有针,本座真想扎死你。“ “神医息怒,“谢隐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什么,”有东西给你。“说完手摊开,俨然是两块染香玉。 “怎么在这?“严半月惊喜道,又想伸手去拿,被谢隐阻止了。 “连同贺定的招降书一起送来的,想必是为了让我们更为信服。“谢隐拿起其中一块,郑重地戴在了严半月颈上。 “这块是你送我,如今我还给你,但是你的这块就得送给我了,好么?“谢隐目光灼灼地看着严半月。 “我给你戴上。“严半月尽量不触动手腕地抬起没受伤的一边手,拿过了染香玉。 这次谢隐没有阻止,而是单膝跪倒在床边,低下头,让严半月慢慢地把染香玉戴到了颈上。 严半月又一次觉得鼻酸,心想自己今天是疯了么,怎么这么容易哭,太没有掌门之姿了。 刚想着重振旗鼓,整个人就被谢隐托住背脊,放倒在床上了。 “你好好休息,养好伤才是要紧,师父和师尊都留在中和堂里,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拜见他们。“ 严半月这才想起来问道:“诏书找到了么?“ 谢隐替他拉了拉被子:“你就不要担心这个了,我来处理。“ “还有严澄雨,当时我让他先回云州投奔柴贾,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云州那边没有消息,不过我马上派人去找,巴尔思气数已尽,等平了战事,我会亲自去见诺敏……” 严半月突然打断道:“那你得早些去。” “为何?“ “因为,是这样,严澄雨那个不着调的登徒子,说诺敏恋慕于你……“ “……这从何说起?“ “呃,准确说应该是恋慕云亲王……“严半月有点怯怯地看着谢隐。 谢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坐下来摸摸严半月的脸:“她是看上了严亲王。”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是严澄雨说的……我自知欺骗人家一国公主不是好事,但这也是情非得已,何况我也没有任何表示,哎,反正她应该很恨我了,不是,恨你……到底应该恨谁,她肯定恼羞成怒……” 严半月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堆,谢隐恨不得立刻堵上他的嘴:“好了好了,我去解释,不过,你确定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么?” 严半月把脸靠在谢隐手心里蹭了蹭:“你说呢?” “幸好。”谢隐把严半月自己蹭乱的鬓发理了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5 “幸好什么?“ “幸好小时候师父让学武练功的时候没有偷懒,否则现在,就只能去给你哭坟了。“ “滚。“严半月被逗笑了,又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 “不逗你了,快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严半月嗅着鼻尖传来淡淡的染香玉的气味,看着谢隐就坐在床尾看着自己,安心地合上就睡着了。 这一次他又梦到了绝命谷,年少时的谢隐在竹林边练剑,罗冥还是那么年轻,一脸严肃地指导谢隐,师尊则坐在一边的大青石喝酒,青丝如故,在风里轻舞。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立储诏 几天过后严半月的伤势恢复得不错,手腕上的外伤基本都结痂了,肩上的血洞也在慢慢愈合,不过军医吩咐,至少一个月不能剧烈动作。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也不逞能,每天就待在房间里,三餐都有谢隐伺候,要吃什么零嘴只要不和汤药相冲,谢隐都一一满足。他还请军医帮他配了药膏,可以尽快去痂生肌,不留伤痕,用了几次下来,军医都看得啧啧称奇,连称华佗再世,于是严神医一高兴连药方一起送了,说是给前线的官兵们送一点薄礼。 前线也是捷报频传,姜朝军队与诺敏的部队相互配合,大破巴尔思的主力部队,部门人马逃回鞑蒙国,姜朝不便深入追击,诺敏以王储身份要求与云亲王秘密和谈。 消息由嘲风带回了大同关,此时严半月正跟谢隐闹着要出门走走。 “云亲王……“ 没人理他。 “皇子殿下……” 没人理他。 “谢隐!” 谢隐终于从书上抬起眼看了看严半月,摇摇头。 “不要装聋作哑了,我今天必须出去!“说完严半月就去拉门栓。 谢隐实在头疼,放下书闪身过来就把门栓推了回去,并去拉严半月的手。严半月立刻将受伤的一边肩膀送过去,惊得谢隐赶紧缩手,生怕碰伤了他。 “严掌门,说好静养七日,还有两天,你能好好听话么?“谢隐索性往门上一靠。 没想到随即就有人来敲门了,谭凛在门外禀报:“殿下,嘲风统领回来了,人已经进了大同关了。“ 谢隐还是不开门,隔着门道:“让他即刻来见,直接进来不必通报。“ “……是。“谭凛摸摸下巴,自家府邸的一间厢房能让亲王殿下如此眷顾也是祖上积德了,而且十有八九还是将来的万乘之尊,看来自己运气比贺定好。 嘲风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他听了谭凛的转告,直接走到门口自报了一声:“殿下,嘲风回来了。“然后轻轻推开房门,下一刻又默默关上了,跟在他身后的谭凛不明所以地又一次被关在了门外。 “怎么了?“谭凛看了看那扇木门,又看看嘲风,对方脸上神色诡异。 “没什么,不能乱了规矩。“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敲门,手刚举起来,门就开了,但只开了一半。 谢隐几乎是从门里挤了出来,又回手把门带上了,指了指门口的一处石桌处道:“坐那儿说。“ 谭凛见嘲风站着不动,赶紧拉了拉他,然后道:“殿下请。“ 三人围着石桌坐了。 嘲风这才拿出一封信,递给谢隐道:“诺敏公主的拜帖,想请殿下会面。“ 谢隐接过信来,一边拆一边道:“是要见我,还是见十五?“ 嘲风和谭凛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话里怎么有点泛酸。 “殿下,还有个消息,“嘲风看了看谢隐的脸色,”贺定逃了。“ 谢隐抬眼,仿佛有些怒意,但又很快压了下来:“也无妨,他会来找我的,到时我亲自与他算这笔账。“ “是,巴尔思已经被擒获,交由他国处置,这会谈,去还是不去?“嘲风小心翼翼问道。 “去,若此时不与鞑蒙结下和平联盟,就辜负了严神医一番涉险周旋,不过此事要保密。“ “属下明白。“嘲风与谭凛异口同声道。 “保密什么?“门被哗地一声拉开,严半月十分慵懒地靠在门边。 谢隐一下站起来,一副随时要暴起抓人的样子。 “你别紧张,我不出去可以了吧。”严半月说着,看了嘲风一眼,对方立刻做出一脸“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表情。 方才嘲风推门进来的时候,严半月正想偷跑出去,被谢隐抓个正着,两人闹得跟小孩儿一样,谢隐怕伤了严半月,索性躺在榻上让他折腾,严半月便骑到他身上想去绑他的手。 所以嘲风看到的正是严半月坐在谢隐腰上,单手把谢隐的两只手拉过头顶压住的场景,十分一言难尽。 谢隐咳了一声道:“诺敏要求双方会谈,我可能要离开几天。” “我也同去。” “……别胡闹。” 严半月正色道:“当日情势危急,很多事情来不及讲明,所以我想亲自去向诺敏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谢隐沉下脸。 严半月耐着性子道:“当然是说明我的立场,以免她恼羞成怒,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的结盟关系。“说完又嘀咕了一句,”怎么就打翻醋坛子了……“ 嘲风和谭凛都听到了这句,忍住声不敢笑。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6 谢隐倒是很淡定:“就是不想你再去跟她见面,我早就后悔让你去假扮我,何况你还有伤在身,不好好休养逞什么能。“ “不可理喻。“严半月退回房间甩手把门关了。 谢隐叹口气,吩咐嘲风准备会谈之事,等会儿少不了又是一通哄小孩儿的工夫。 嘲风却道:“殿下,恕属下直言,严先生所言不无道理,现在内忧外患,若能与鞑蒙国相安无事,殿下也可少了后顾之忧,专心……“说着往京城方向看了一眼。 谭凛见状忙道:“属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至死无悔!“ 谢隐这才缓缓道:“立储诏书已在我手。“ 房门“哗”一声又推开了,严半月面无表情瞟了他们一眼,丢下一句话:“进来坐着说,也不嫌外面热。” 谢隐嘴角漫出笑意,谭凛和嘲风立刻道:“多谢严先生。” 进了屋,严半月正靠在榻上翻谢隐给他拿来解闷的市井小说,谢隐在榻上坐了,又请嘲风二人坐下,才把京城之事讲了大概。 当日,送走了严半月,谢隐便先行赶往京城,罗冥陪着严朗清随后前往中和堂,以便策应。 谢隐回京以后,既没有进宫参见,也没有返回亲王府,而是秘密潜入了内阁大学时薛凛的府中。 听到这,严半月突然放下书问道:“谭总兵,您这名讳里的凛字与这薛大学士的凛字是同一个字么?“ 谭凛忙回道:“严先生好记性,确实是一个字。“ “二位可有什么渊源?“ “这么说来还真是有些渊源,下官与薛大学士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人,更巧的是,家父前往道观为下官求取姓名时,竟遇上了薛大学士的父亲,一见之下深觉有缘,便向道长求了同一个字予我二人,竟和八字也合得上。“ “真乃奇事,那二位相识么?“ “不仅相识,可以说亲如兄弟,不过我与他性格可是大相径庭,所以他连中三元进了内阁,我则在此处当一方守将,不过也常有书信往来,“谭凛滔滔不绝地说到这,突然有些紧张地对谢隐道,”殿下,莫不是薛凛他……“ 谢隐摆摆手:“当然不会,薛大人乃是忠君爱国之士,我回到京城第一个去找他,自然是有求于他。“ 谢隐深信薛凛是四位顾命之中最不可能加害自己的人,事实上他的判断是对的。 薛凛一见到谢隐便跪倒在地,口称“太子殿下“,并告知谢隐当日立诏之时的情形,最后诏书是由内阁之首、丞相贺之光收取起来,准备第二日在朝堂上宣读,谁知当日深夜就发生了意外,贺丞相为护诏书周全,当夜就歇在了内阁的班房内,但诏书竟在班房内不翼而飞。 “难道贺之光和贺定叔侄狼狈为奸,一个监守自盗,一个通敌叛国?“嘲风插话道。 谢隐摇摇头:“贺定通敌叛国,但贺之光却毫不知情,诏书失窃当夜,他无法出宫通知其他三人,也无法觐见父皇,于是只能先行取消第二日的朝会,与其他三人联络秘密搜寻诏书。“ “那最后诏书在哪儿找到的?“严半月也放下书,专心听谢隐说话。 “你猜?“谢隐却总是想逗他。 严半月却认真思考了起来:“不是薛凛和贺之光,剩下的人就是尉迟戟和李赞臣了,尉迟戢是光明卫副统领,掌握京城防卫,最有机会在深夜禁宫偷窃,而李赞臣同为内阁大学士,应该也有机会留宿在内阁,两人都有嫌疑,猜不出来……” “分析得条理清楚,只是我也不知道诏书到底去了哪儿。“谢隐气定神闲道。 三人立刻惊诧地看向他。 “我没说找到了,我只说在我手上。” “你拿到了新的诏书?”不用问也知道这封诏书是什么内容了。 “嗯,我回宫见了父皇。”谢隐神色有些黯然。 嘲风和谭凛见状都不再追问,于是严半月继续道:“那尉迟戟和李赞臣到底有没有问题?” “李赞臣家新娶了一位美妾,据说深得他心。”谢隐故作神秘道。 严半月不满道:“所以呢?” “而白榆查出,这位美妾有鞑蒙血统,一般人并不知晓,都以为她是龟兹人。” “你是说,李赞臣可能被美人计策反了?” “极有可能,因为尉迟并没有什么反常,除了李赞臣,我确实想不出还有谁知道诏书的事情并下手盗取,也幸好其他三人并没有什么问题,我才能通过内阁解决了贺定。” “贺之光就没有护短?” “老头是个明白人,我答应他,只诛贺定,不连累家族。”说到贺定,谢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严半月却注意到了,悄悄伸出手,在茶几下面握了握谢隐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索瑞呀,今天又更晚了,因为考试加聚餐去了哈哈哈,原谅我吧,以后会不时发糖的喵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太子印 最后的结果则是谭凛继续镇守大同,谢隐第二日带嘲风前去会谈,严神医继续养病。 送走了嘲风和谭凛,严半月才问道:“那你到底查清楚没有,贺定为何对你如此仇恨?” 谢隐没有回答,只是把严半月圈过来搂在怀里,低头贴在严半月颈边,低声道:“贺定的事情交给我,你无需再为此分心。” 严半月嗅着两人身上散发出来同样的香气,闭着眼道:“你只道你担心我,而我又何尝不想为你分担……“ “……贺定是为了他堂妹,贺之光的幼女,“谢隐叹了口气,”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这位贺姑娘几年前在贺丞相的寿宴上见过我,于是……“ “于是就爱慕你?“严半月把脸在谢隐肩头蹭了蹭笑道。 “不许笑,我什么都不知道。“谢隐放开严半月,捏了捏他的脸。 “那跟贺定有什么关系?“ “贺定与贺姑娘从小青梅竹马,看着她长大,情根深种,贺丞相也有意成全,不过从那以后,贺姑娘便拒绝父亲的安排,说非那个什么不嫁……“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7 严半月挑了挑眉道:“非你不嫁?“ “你别挖苦我了,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早知如此,防备着贺定,也不会让你受伤吃苦了。“谢隐抓着严半月的手腕,轻拂着刚刚愈合的伤口。 “痒……“严半月把手抽回来,认真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想在这里等,我怕等不到你……“ “真拿你没办法。”谢隐凑到严半月的脸跟前,严半月赶紧把脸转开道:“你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是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说着,谢隐就轻轻吻住了严半月的唇。 诺敏约定的会谈地址在大同关外数十里处,是两国交界的位置,对于双方都是最公平最有利的地点。 谢隐、严半月等人队伍远远就能看见,这片开阔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座高大的帐篷,飘扬着鹰图腾的旗帜,那是黄金家族的象征。 帐篷周围守卫的鞑蒙士兵目测仅有数十人,看来是诺敏为了表达和谈的诚意,把大部队都撤走了。 嘲风策马离开队伍,前行去通报,就看到从帐篷里走出来一位红色衣袍的女子,十分显眼。 “是她么?“谢隐策马靠近严半月。 “正是,今日不会又是鸿门宴吧?“严半月皱了皱眉。 “爱慕你的姑娘怎么会想着要害你呢?“谢隐又想逗他 “害我没关系,爱慕你的姑娘还在京城等你呢,你可得全身而退。“严半月毫不示弱。 “好好好,说不过你,“谢隐突然倾身勾住了严半月的脖子,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马上放开人,一夹马肚飞奔出去,严半月的耳根立刻变得通红,策马就去追谢隐。护送的麒麟卫则个个如目不能视,表情严肃地追了上去。 诺敏早已在帐篷前等候。 谢隐先行下马,嘲风迎了上来,接过缰绳时低声道:“没有埋伏。“谢隐脸上挂着一贯的笑意,对诺敏一拱手道:”姜朝皇子谢殊云,幸会国王。“ 诺敏也行了个鞑蒙人传统的礼节:“云亲王殿下亲至,不胜荣幸,“然后话音一转,看着谢隐身后道,“这位是?” 严半月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国王陛下何必挖苦严某,情急从权,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严神医何出此言,两位里面请。”诺敏神色如常,只是眼神掠过严半月时有一瞬间的伤感。 双方进了帐篷,坐席饮食均已设好。谢隐和诺敏相对落座,严半月在谢隐一侧,其他人等均退出了在帐篷,在外面等候。 诺敏率先道:“此次能够平定巴尔思的叛乱,还要多谢云亲王殿下的援助,诺敏代表鞑蒙国敬殿下一杯。” 谢隐嘴角勾着一丝笑,毫不迟疑地端起酒杯:“国王客气了,巴尔思为祸两国,企图挑起战火,能将其阴谋扼杀,实在是两国之幸。”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严半月有一丝担心地往谢隐的酒杯里望了望,诺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莞尔一笑:“严先生是担心我在酒里下毒么?” 严半月更加尴尬:“是我小人之心,自罚一杯。” 谢隐却按住他端杯子的酒:“严先生被贺定所害,有伤在身,不宜饮酒,还是我代劳吧。”然后一仰头,把严半月杯子里的酒喝干。 “严先生伤势如何?”诺敏急忙问道。 “不碍事了,”严半月摆摆手,“当日与我一同前往贵部落的严澄雨,其实是在下师弟,混乱之中也不知下落如何,国王陛下若有他的行踪还请告知。” 诺敏道:“严澄雨的踪迹我确实不知,当时确实太过混乱,并未顾及他的下落,请严先生不要见怪,但你们汉人说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他应该无事。“ 严半月点点头:“不知阿木尔近况如何,可否告知一二?“ 谢隐早已听严半月讲过此前发生的事情,也对这位传说中的神童颇感兴趣。 “难得严先生惦记,阿木尔现在由思勤长老教导,学习梵文、佛法和医术等等。“ “那丹巴活佛可安好?“ “活佛已经圆寂。“ 严半月和谢隐诧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诺敏却没有什么悲戚的神色。 “两位不必伤怀,活佛功法圆满,了却世俗之事,去到了极乐净土,该道贺才是。“ “所言甚是,不过有一事,严某仍心存疑惑,不知国王可否解答?“ 诺敏一双大眼睛盯着严半月:“严先生请讲。“ 严半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阿木尔果真是丹巴活佛的转世灵童么?“ 诺敏的表情明显地僵了一下,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饮了,才道:“严先生眼力过人,确实不是,此事甚为隐秘,乃是活佛圆寂之前独自与我的约定,严先生与活佛有缘,也是因为您的参与,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所以我告知二位,以表诚意。“ 谢隐和严半月都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当日,严先生代替希吉尔做人质,被巴尔思和贺定带走以后,活佛突然召见我,我见到他时,他如同所有将死之人一样,喃喃自语着,回顾自己的一生,然后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交换一个条件。“ “什么秘密?“严半月已经猜到了一些。 “秘密是,丹巴活佛并没有什么十四年前的奇遇,也没有提前降生的灵童,阿木尔也许真是与佛有缘,有一些奇异的能力,能够通过灵童甄选测试,而希吉尔……“ “希吉尔则是活佛的儿子,对么?“严半月突然接了一句话。 诺敏一惊:“你知道?“ “我猜的,而且此事巴尔思可能也知道。“严半月淡淡道。 诺敏苦笑了一下:“没错,巴尔思确实知道一些,所以才威胁活佛,说替他找回儿子,当上灵童,但必须听从巴尔思,拥他为王。” “但活佛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你和阿木尔。”严半月想起那位坐在蒲团上的老者,有些唏嘘。 “他听从了他的心,所以我答应他,善待希吉尔,并从他圆寂之时起,去寻找真正的灵童,找到以后,便设计阿木尔秘密退出,迎真正的灵童回到敖尔告,把传承真正延续。” 严半月叹了口气:“若是将来阿木尔必须从鞑蒙国消失,姜朝可有她容身之地。”说着看了看谢隐。 谢隐微笑着点点头。 “诺敏先谢过了。”这话却是对着严半月说的。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8 谢隐接话道:“那接下来,国王作何打算?” “回到王庭部落,我就会宣布即位,然后希望能与贵朝永结友邻,互不侵扰。” “我朝也正有此意,另外还有一事,要拜托国王,巴尔思处心积虑要夺位,与我朝势力有所勾结,这些钉子或许还在京城或是什么地方扎着,能否请国王审讯后,将信息告知,以便清理。” “这是自然,只可惜在交战中,让贺定跑了,未能替严先生报仇。” “贺定是我朝叛臣,本王自当全力缉拿,他本意不在鞑蒙国,国王无需担忧,待贵我两国交换国书,我朝可开放云州作为互市之地,现在的贸易规模还是太小了些,有好的商队,甚至可以允许进入京城贸易,岂不是双方受益之事?“ 诺敏喜道:“若能如此就太好了,云亲王殿下一言九鼎,诺敏信得过。” 谢隐却早有准备,对帐篷外喊道:“嘲风!” 嘲风同两名鞑蒙武士一同入内,将一纸帛书递交到诺敏面前。 诺敏疑惑地打开,正是一封姜朝发出的封贡互市的诏书,落款为监国太子印。所谓封贡互市,则是姜朝对周边少数民族的一种政策,封少数民族首领为王,开设互市市场,受封国需向姜朝岁岁进贡。 诺敏冷笑一声道:“当初我可没有答应接受封贡。” “诺敏公主,敢问鞑蒙现在兵力几何?国库可丰?”谢隐转换了称呼,十分淡然地说道。 诺敏不语。 “姜朝军队数倍于鞑蒙,国库充盈,金银如山,但本王实在不愿见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封贡,也表达了姜朝对贵国的庇佑,若是周边部落或小国再来侵扰,鞑蒙大可向姜朝求助,不必再孤军作战,至于岁贡,有来有往,本王也不会亏待。” 严半月事先也没有料到谢隐会拿出诏书,还是不平等的条件,更没料到谢隐竟已拿到了太子印,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静待诺敏回答,帐篷里一片寂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诺敏才缓缓站起来,端起酒杯走到谢隐面前,右手握拳按在前胸,单膝跪地道:“多谢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作效率有点低呀有点低,快12万字了,有一种不能抛弃这些人物的感觉,也许他们不完美,但是他们真的在这里存在过~~多愁善感的福大王变身~!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刀锋调 谢隐并没有立刻请诺敏起来,而是先是喝干了杯里的酒,将杯子翻转,亮出杯底,才请诺敏起身。 严半月垂下眼,低声道:“殿下,时候不走了,该回去了。” 谢隐察觉出严半月的反常,轻握住他的手道:“是不是伤口不舒服?” 严半月摇摇头。 “就说你不该来的,”谢隐将严半月扶起来,“严先生伤患未愈,今日就先如此吧,国王国事繁重,万望保重身体。” 诺敏面无表情道:“是,诺敏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与严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还没等谢隐说话,严半月就道:“请殿下在外稍等片刻。” “好。”谢隐深深地看了诺敏一眼,然后出了帐篷。 帐篷里只剩严半月和诺敏两人。 诺敏拿出一物递给严半月,正是当时严半月被迫丢掉的针囊,没想到她捡起来。 “多谢公主,旧物失而复得,实在是件幸事。”严半月接过来道。 “严先生不必客气,您以身犯险,帮助我族,应是我道谢。”诺敏眼中似有泪光。 严半月口气也不觉软了下来:“第一次在迎泽阁,是我提出要代替谢隐去找你谈判,他当时身患奇疾,可能命不久矣,后来侥幸被我治好,又遭逢内忧外患,无奈之下只好由我把这云亲王演到底。“ “我明白,你不是为了来帮我,你只是想帮他。“ “……他是我的病人,我帮他也是应该的。“ “云亲王天生贵胄,有帝王之气,更有帝王手段,严先生,可想过将来如何?“诺敏看着严半月的脸。 “他本来就是要走上这条路的人,就算他自己不想,现在的局势,还有我们这些所谓关心他的人做的事情,无一不是把他往那个位置上推,若我们又对他的手段横加指责,那我们不是太虚伪了么?“严半月说着,神色有点黯淡。 “严先生觉得鞑蒙如何?“诺敏突然很轻快地说道。 “天地开阔,自由自在,是个好地方。“ “如果严先生愿意,鞑蒙国土,都可让先生驰骋……“诺敏羞赧地低下头,如同草原盛开的红色鲜花。 严半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诚恳道:“承蒙错爱,严某只是一介江湖医生,生性乖僻,不愿介入一些复杂局面……” 诺敏打断道:“留在谢隐身边就不复杂了么? “ 严半月无言以对。 “我明白了,“诺敏微笑了一下,”严先生,万望珍重,后会有期,请。“ 严半月点点头:“国王陛下也请保重,严某提前恭贺了。“说完便推开帐篷的门走了出去,谢隐替他牵了马过来,两人在麒麟卫的簇拥下离去。 诺敏却始终没有出来相送。 回来的路上,严半月一直低头不语,行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好像有意在避开谢隐。 谢隐也放慢速度,扯着缰绳故意去贴近严半月的马。 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嘲风疑惑地回头一看,恍然大悟,赶紧招呼着兄弟们都跑起来,把两人留在身后数丈的位置,有任何意外也能马上救援。 谢隐看到人都跑远了,伸手拉了拉严半月的袖子:“诺敏跟你说什么了?“ 严半月还是沉着脸,半晌才道:“你既然拿到了太子印,为何不告诉我们?“ 谢隐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儿,我还以为诺敏说了什么让你心动了呢。“ “她邀我去鞑蒙国。“严半月怔怔地看着前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59 “十五,“谢隐拉住严半月的马缰,郑重道,”我知道所谓的帝王手段很多时候都不是那么光明,但情非得已,鞑蒙不定,则朝野难定,若没有立足之地,我拿什么给你?“ “所以你的帝王之道,有一天也会用在我身上吗?“严半月的目光与谢隐对上,大伤初愈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谢隐皱了皱眉,手一撑马背便跃上了严半月的马,从身后搂住他:“我现在说不会,你会相信吗?太子印的事情不是我要故意瞒你,回京城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谢隐,曾经我劝你要坚持活下去,要去争,要去抢,那时候我认为任何的手段都是合理的,因为通向光明的路途未必就是光明的,但现在我竟然自己先害怕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节奏激昂的歌声,是嘲风带着麒麟卫的兄弟在唱边关军中流行的歌谣叫《刀锋调》,汉子们歌声粗犷,飘荡在高原上,有一种苍凉坚定的力量。 谢隐把头靠在严半月肩上,疲惫但是坚定地说:“麒麟卫中很多人,都是我从军营里带回来的,我们在战场上杀人如麻,虽说是杀敌为国,但毕竟还是杀人,常常午夜梦回时不得安睡,但我发现他们想得很少,为国尽忠,为主子尽忠,只有这些信念,而不去想对别人是不是公平,因为如果他不拔刀,那么下一刻,死的就是自己,因为遇到你,我活下来了,所以我也必须拔刀,但永远不会指向你,而所有指向你的刀,我都会替你挡下来。“ 严半月放开马缰,反手握住谢隐的手:“回到京城,你是太子,不日就是皇帝,而我又该是什么角色?“ “等天下初安,我们就离开京城,在你面前,谢隐永远是谢隐,我们也可以一起去鞑蒙生活,只要诺敏不难为我们。”谢隐声音里带着笑意,亲昵地蹭了蹭严半月的耳朵,果不其然又红了。 马儿没了缰绳拉着,走走停停,太阳已经西斜,军歌还在唱着。 严半月扭过头与谢隐相对,轻轻吻上去。 大同关外,谭凛早已带着大队人马在迎候,队伍前却有一人在挥手喊道:“师兄!” 严半月心下一喜,骑马疾驰过去,看到严澄雨安然无恙,嘴上才道:“你跑哪儿去了?” “这不是回来了么,听说你受伤了,”严澄雨左看右看,“见过殿下。” “澄雨回来了,你师兄可惦记你了。”谢隐从后面赶上来。 “差不多都好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吴蔚带我来的,”严澄雨压低声音道,“殿下为何如此亲昵地称呼我?” 严半月脸一红:“殿下待人亲切,走吧,回城里去。“ “我才不信呢,我去问殿下要赏金去了。“ “什么赏金?“ “说好的京城铺子随便选的!“ 谢隐接话道:“当然没问题,看中哪间跟嘲风说,这点东西我还送得起。” “多谢殿下。”严澄雨喜得赶紧拿出金算盘,仿佛京城首富之位就在眼前。 “无可救药,”严半月叹了口气,问谢隐道,“什么时候回京城?” “原本是越快越好,可你的伤势……” “说了不碍事,大事要紧。” “那不如先……”谢隐歪过头跟严半月小声说了什么。 严半月手里瞬间捏起了金针,谢隐哈哈大笑骑马抛开,“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针?” “诺敏给我的,专门治你这个饿狼!别跑!”严半月打马追了上去,全然忘记了在场还有几千官兵。 于是,所有兵将都在琢磨,云亲王为什么就成了饿狼呢? 回到暂居的谭府,严半月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出发,谢隐却将两封信递到了他眼前。 “怎么会在你这?”严半月接过来,“你不会都看过了吧?” 谢隐得意地点点头。 “太子殿下,非礼勿视,您的书都白读了么?”严半月愤愤地质问道。 “严先生,我错了,”谢隐拿起一片杏脯塞到严半月嘴里,“我也没想看的,柴老板让我转交给你,我就一直带着,直到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我六神无主,于是想知道你那个时候会给师尊留什么话,所以我就看了。” “你真是,”严半月咬着杏脯口齿不清,“话说我的字你看得懂么?” “看懂了,不过确实有辱兰亭圣手之名。”谢隐哈哈大笑。 严半月一个茶杯直接扔了过去,谢隐抬手就接住了。 “谢隐,你要是敢拿信里的内容取笑我,我就让你后悔!” “怎么会取笑你?我只是在想,那时候你知道可能面对的危险,信中却那么淡然,而昨日因为我却那般失落,虽然你从未说出口,但我已知你的心。“ “前路艰险,我同你一起走。“ 数百里外的京城。 宫墙森森,月光亮白如霜。 “贺定这个不成事的,就这么逃了?“ “正是。“ “巴尔思那个莽夫居然也这么弱,都是一些废物!“ “太后息怒。“ “罢了,既然如此,那贺定的酬劳就不必给了,把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堂妹指婚给妖孽的儿子吧。” “这……太后,这会不会让云亲王和内阁关系更进一步,适得其反呀?” “贺之光老了,该退休了,何况那小妖孽身边好像有个什么神医,与他过从甚密,也不知哪儿学来的怪癖,给他个好人家的女儿,兴许还能掰扯回来,我那可怜的皇儿不会管教儿子,就让哀家来替他管教!” “是。” “明天把那姑娘宣进宫来,哀家先见见。” “是,奴才明儿就去请。”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0 “夜深了,歇了,这皇城里,也该杀杀妖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太多了,更新可能不够及时,大家请见谅 马上就要回京城开始打大BOSS了,情节要来了喵 第40章 第四十章 薛学士 卫县是回京城的必经之路,当严半月再次站在中和堂门口时,竟有些无限唏嘘,才离开了不过数十日,却仿佛过了经年。 严澄雨则兴奋不已跑上去就敲门。 “先不要告诉师尊吧。”严半月背着严澄雨突然没头没尾地小声说道。 “好。”谢隐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笑着去捏他的脸。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严半月慌得啪一下打开了谢隐的手。 “掌门,掌柜的,你们回来了?”开门的是一脸惊喜忍冬。 “师尊呢?”严半月瞪了谢隐一眼道。 “在里面呢,”忍冬欢快地打开门,回头朝里面喊道,“半夏,快去通知师尊,掌门他们回来了!“ “请吧,谢公子。“严半月回身道。 谢隐夸张地摸着自己被打的手,感叹道:“今天终于可以自己走进来了。“ 严半月一下就笑了:“没错,之前都是被人抬进来的。” “谁被抬进来?” 严朗清和罗冥已经走过院子来迎接他们,严朗清的鬓发似乎比之前又白了许多,看得严半月心惊,赶紧迎上去,严澄雨早已扑上去抱住严朗清准备撒娇。 “师尊,徒儿回来了。”严半月径直走到严朗清身前,不由分说就跪下了,吓得严澄雨也跟着跪下了。 “这孩子是怎么了?”严朗清赶紧去扶他们,这话却是冲着谢隐问的。 “想必是许久未见师尊,心绪激动吧,”谢隐帮忙扶起严半月,顺势在他胳膊上捏了捏,又转向罗冥,“师父万安。“ 罗冥懒洋洋道:“你看看人家徒弟,见面就磕头,你可是多少年没给我磕过头了。“ 谢隐无奈道:“是,师父。”说着就要下跪行礼。 “诶诶诶,我逗你玩呢,”罗冥搂住谢隐肩膀就把他拽起来,“等你大婚的时候再给我磕头不迟。” 谢隐同严半月对视一眼道:“什么大婚?” “白榆传来的消息,”罗冥背着手肃然道,“太后召见了贺之光的女儿贺聘婷,据说甚是喜欢。” “这是何意?”谢隐眼里有些阴翳。 罗冥看了严半月一眼:“意思是要给你指婚。” 谢隐冷笑一声道:“这是什么手段,明知内阁与我有默契,这么做不是抱薪救火么?” “和内阁有默契的可不止你一人,”罗冥道,“走吧,进去再说,小十五,对不住啊,我把你珍藏的零嘴都吃得差不多了,回头让谢隐再给你买点。“ 严半月却仿佛全然没听见,心里只想着指婚二字,对呀,他是太子,年过二十尚未娶亲已是不合礼法,丞相的女儿,也可说是门当户对了。 谢隐怎会不知严半月心里所想,随即道:“换做以往,也许还会为了大局逢场作戏,但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这件事我定不会让她如愿。“ “哟,小伙子动作挺快,跟师父说说,是哪家小姑娘?不会是鞑蒙国那位公主吧,之前你皇帝亲爹可是亲自拒绝人家了的。“罗冥英俊而邪气地笑着戏弄徒弟,毫无心理负担。 谢隐看了看严半月的脸色,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得向罗冥求饶:“师父您别逗了,这事儿还得想办法推脱。“ “这个事情要推,你得找你另外一个师父。“ “您说薛师父?“ 罗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朝廷上那些明枪暗箭,人家见得多了,如何和稀泥打太极,你该去请教他,本来呢贺之光更是一个老太极,可惜这次是要想法子拒绝人家的女儿,去跟他取经还是太残忍了。“ “师父说的有理,等回京之后我就马上去府上拜谒。“ “嗯,是该早点想办法,免得辜负了你的心上人,对吧。“罗冥说着,眼神却是递给严半月的。 严半月假装没注意到罗冥的暗示,强行压下心中千头万绪,询问严朗清的身体状况。 严朗清直言不讳道:“不太好。” 罗冥也道:“本就准备等到你们回来,我便陪朗清返回绝命谷。” “我也回去。”严半月脱口而出,谢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回去。”严澄雨附和道。 严朗清没管严澄雨,把严半月拉到一边道:“不管你的小病人了?” “师尊……” “不要担心,你现在医术日益精进,但为师毕竟是师父,总有一些过人之处吧,何况绝命谷里藏书无数,为师还能参考着想想办法,我会让罗冥定期传信回来,等你帮谢隐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回来绝命谷,师尊保证亲自来迎你。” 严半月回头看了看谢隐,谢隐沉默地望着他。 “……是,师尊千万保重,”严半月转向罗冥,“罗道长,有劳了。” 罗冥也正色道:“严掌门,小徒也拜托了。” 太后逼婚在即,谢隐和严半月也不便久留,几人定下十日传一次消息之约,两人便汇同嘲风等人往京城赶去,严朗清三人择日返回绝命谷。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1 谢隐这次并未隐瞒回京的消息,而是摆足了亲王仪仗在京城外五里迎候,气势盛大地入京返回了云亲王府,仿佛在向宫里的某人宣战,而府外早已是戒备森严,尉迟戟亲自带领光明卫前来部署,也不知谢隐对此人是否完全信任。 严半月被安顿在谢隐主卧的旁边,这个院子的守卫大多都比较眼熟,应该都是麒麟卫,看来谢隐并没有将府里的防卫权交出去。 “你先休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待你如待我一般,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你的饮食我会让吴蔚送过来,不要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嗯?”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馋么?” “差不多吧,”谢隐脱口而出,然后马上意识到好像不对,“不是不是,我这是担心你,府里人多,保不齐有混进来的奸细,咱们小心为上,好不好?” “我知道,你要去找薛凛了么?” “嗯,我可不要跟贺老头子的女儿成婚,我要娶的人已经进了我亲王府了,对吧?“说着,谢隐一把搂住严半月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大家都是男人,为什么是你娶?”严半月满脸通红地嘟囔着。 “好好好,你娶我,求你了,严先生,娶了云儿吧。”谢隐立刻毫无立场地顺着严半月。 “那得等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了。”严半月笑得很欢。 “什么意思?”谢隐搂住严半月的手悄悄往下滑动。 严半月身体一颤,拼命挣脱道:“谢隐,你快去办正事…… 谢隐则用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严半月的唇,深深吻下去:“正在办了……“ 这时,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听得出门外的人很迟疑:“殿下,严先生,薛大学士来访。“ 谢隐这才放开严半月,手指抚了抚他被吻得殷红水润的唇,帮他把已经揉乱的衣衫整了一整,道:“你不许出去,等我回来。“ 严半月羞赧地低着头,往榻上一躺,翻了个身整个人缩起来背对着谢隐,谢隐忍住笑理了理衣袍,深呼吸了几次才开了门出去。 门外站着表情严肃的嘲风,仿佛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 谢隐微笑着凑到嘲风面前道:“这个月俸禄就别领了。“ “殿下……“嘲风万分委屈地哀嚎一声。 薛凛早已在谢隐书房等候,虽已年逾四十,却保养得极好,读书人的硬朗气度别具一格,一把美须令同僚羡慕不已。 “薛老师,您来得正好。”谢隐匆匆进来,也不寒暄客套,请薛凛坐下。 “殿下,您已经听说了?” “您说哪件事?”谢隐坐在书案后微笑道。 “下官说的是太后指婚之事。” “正是,无论如何,本王不会答应此事,所以正想向您请教如何避祸。”谢隐神色淡然地看着薛凛。 “殿下为何对此事如此排斥?在下官看来,此事未必就是坏事,将计就计也许是一招好棋。”薛凛摸摸胡子道。 谢隐沉默不语。 “而且殿下有所不知,“薛凛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太后见过贺家姑娘以后,便没有放她出宫,说甚是喜欢,要留在宫中陪伴一阵。“ “扣个姑娘做人质?“谢隐眉头微蹙。 “贺老头子有一儿一女,儿子早夭,所以他才对贺定如此栽培看中,而这女儿是他晚年所得,宝贝无比,要是女儿在太后手里,恐怕他也要受制于此。“ “薛老师认为老头子会因此中断计划?“ “我猜测太后此举几个目的,一来逼你迎娶贺姑娘,虽不知是何意,但二来消息传出,让不知隐匿何处的贺定嫉妒成狂,从来对你下手,若是贺定得手了,她再诛杀贺定,改立太子,顺理成章。“ 谢隐沉默片刻道:“薛老师,谢隐已有心上人,不能迎娶他人。“ 薛凛本想道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何况帝王家,但看谢隐神色如此认真,又是自己眼看着长大的,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劝他取舍。 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了嘲风的声音:“严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薛凛不明所以,谢隐则已飞快起身,打开了书房门,严半月正站在门外廊下,冲自己温和道:“我有要事和殿下说。“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已经不想说为什么更新晚了……捂脸逃走~~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张太后(改排版) 谢隐跟薛凛告了个罪,从书房出来,自然就拉住严半月手道:quot;不是让你别出来么?quot; quot;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话了。quot;严半月也抓紧谢隐的手,两人慢慢往院子里走。 quot;所以呢?你也要劝我?quot;谢隐沉声道。 quot;权宜之计,不可么?quot;严半月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心中千回百转。 谢隐将严半月的手握起来置于胸口:quot;我只愿与你鸳鸯红帐,怎可迎娶他人?quot; quot;若是你强硬拒绝,贺姑娘真有什么不测,岂不是连累无辜?如果贺丞相再因此倒戈,岂不是得不偿失?我不会介意的,何况我也没有立场介意吧。quot;严半月说完,强作淡然地笑了一笑。 谢隐有些恼怒:quot;你没有立场,何人有立场?此时你为什么就不能小气一点,要求我不许答应,我定有其他办法去解决困境,争位夺权必然有所牺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事情古往今来还少吗?quot; quot;其他办法是和太后正面对抗吗?看到无辜之人惨死而无动于衷,谢隐,你不是这样的人。quot; quot;与你相比,陌生人的性命有什么紧要。quot;谢隐脸上线条冷硬。 quot;你再这样,我要动针了。quot;严半月假意去掏金针。 quot;你扎死我,我也这么说。quot; 严半月无奈,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像没人,迅速靠近谢隐,蜻蜓点水一般在谢隐唇上一吻,本想一触即退,却被谢隐搂住腰身,贴得极近。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2 quot;你放手,光天化日之下,你要行凶么?quot;严半月面红耳赤地想拼命挣脱。 quot;不放,你先亲我的。quot;谢隐扣住严半月的后脑,就想吻住他的唇。 quot;那你听不听我的?quot; 谢隐略一迟疑,哑着嗓子道:quot;听。quot; 两人在亲王府书房前的院子里,静静相拥。 片刻之后,严半月挣开谢隐的怀抱,后退一步道:quot;去吧。quot; quot;好,你放心……quot;后面那句话谢隐没有说出来,转头进了书房。 严半月回了自己房间,研开墨汁,开始凭回忆画药材的图样。 茱萸、沉香、防风、杜若、柏叶、薄荷……严半月一张一张慢慢描画,又写下每一味的药理用途,都是极为基础的知识,但严半月都写得极慢。 一直到日薄西山,吴蔚来送晚饭,严半月都没挪过窝,稿纸落得满地都是。 quot;辛苦吴蔚兄弟了。quot;严半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 quot;严先生哪里话,您看看这些菜色合不合口味?quot; quot;挺好,quot;严半月草草扫过一眼,quot;你用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quot; quot;多谢严先生,我回去跟兄弟们一同吃,您在画画?quot;吴蔚捡起一张稿纸。 quot;没什么,温习一下功课。quot;严半月盛了半碗豆沙汤圆吃。 quot;您画得也太逼真了,这植物根须都能清清楚楚,就是这字,写的是什么?quot; quot;茱萸,quot;严半月白了他一眼,quot;我的字有这么难看么?quot; quot;不是不是,主要是我眼拙,那您慢慢吃,我等会儿来收碗筷器具。quot; quot;不用了,我吃好了,麻烦你了。quot;严半月放下碗又坐回了书桌前。 quot;这么快?quot;吴蔚看了看桌上的食盒,严半月只动了汤圆。 quot;您只吃这点么?quot;吴蔚有些担心地询问。 quot;嗯,一天都没出去,没什么胃口,要是晚上饿了再麻烦你。quot; quot;也行,那您别客气,我去用了晚饭就来隔壁,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了,殿下说了要带您如待他老人家一般。quot; 严半月提起的笔顿了一下,抬头轻轻一笑:quot;好。quot; 吴蔚收了食盒出去,刚好遇到了嘲风。 quot;统领,殿下回来了?quot; quot;刚从贺府回来,又有宫里来的口谕,往前面去接了。quot; quot;殿下用膳了么?quot; quot;在贺府用过了,严先生用过晚饭了?quot; quot;别提了,只吃了两个鸽蛋大小的汤圆,就让我拿走了,肯定是有心事,我还想说殿下回来了去回禀殿下请他去看看呢。quot; quot;哎,殿下也在两难境地,他俩这样真是辛苦。quot;嘲风叹息道。 quot;统领,殿下和严先生真的?quot;吴蔚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道。 quot;不可妄议主君,quot;嘲风佯怒瞪了吴蔚一眼,继而说道,quot;我只看到殿下为了严先生可以放弃皇位,严先生为了殿下也能舍弃性命,比起一般男女之情,还要坚定不移。quot; 吴蔚吐了吐舌头:quot;我怎会妄议殿下,我也希望主子能够得偿所愿,严先生也不至于这么颓丧,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了,一直在画画……quot; quot;谁一直在画画?quot;谢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两人旋即转身跪地行礼:quot;参见殿下。quot; quot;行了,自家府里哪儿来这么多礼节,你说十五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画画?quot;谢隐眉宇间有一股倦色。 quot;正是,画了好多药草的图鉴,惟妙惟肖的,就是那字我不认识,写得实在是……quot; 谢隐回头看了看严半月房间里亮着的烛火,对两人道:quot;你们先去用晚膳吧,一刻以后嘲风跟我进宫。quot; 两人告退,谢隐走到严半月门前,清了清嗓子准备敲门,突然屋里的灯灭了。 谢隐一怔,还是敲响了房门:quot;十五,你在么?quot; quot;我睡了,你回吧。quot;屋里传来严半月的声音。 谢隐推了推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只得隔着门道:quot;是不是身体不舒服?quot; quot;没有,只是累了,想早点睡。quot;严半月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隐只好道:quot;那你早点休息,我稍后要进宫一趟,也许晚上不会回来,有任何事情你就招呼吴蔚。quot; 屋里没有传来回应,谢隐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而此时的严半月就坐在黑暗中,刚刚吹灭的蜡烛还在冒着丝缕青烟,刚刚画完的一张图鉴墨迹未干。 他轻轻搁下笔,靠在太师椅上,夏日的暑气已经散去,也许这样坐着看一夜星光也未尝不是一件趣事。 谢隐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进了宫,只因收到了太后的口谕,说是许久不见了,担心他的身体,要求他即刻进宫一叙。 谢隐笑得很温和地接了口谕,打赏了前来传谕的小太监,回禀换了衣服就进宫谒见。 宫廷禁地,谢隐也只带了嘲风一人,因进入太后寝宫不能佩戴兵甲,两人先低调前往了内阁班房,当夜值班之人正是薛凛。 薛凛一脸镇定地将二人的佩剑插进去了高约丈余的书柜夹缝中,回头低声道:quot;你想好了?quot;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3 quot;如在贺府所说。quot;谢隐淡然道,想起严半月推开自己那一幕,心里如针刺般疼痛。 薛凛其实对下午亲王府中发生的一幕都看在眼里,此刻也不便多说,只取出一只小匣子,内有一支细细的竹管。 quot;这个你藏在身上,如有意外,只要对着天空拉动这条棉绳,即可发出信号,我和尉迟戟拼死都会赶来的。quot; 其实嘲风身上早已暗藏麒麟卫的信号烟管,谢隐还是郑重接过:quot;多谢老师。quot; quot;凡事小心。quot; 太后所居的椒房殿位于宫城的中轴线上,仅次于皇帝的勤政殿,而这座殿本该是当朝皇后的寝宫,却因一些难以明示的原因被太后所占,从她册立皇后到如今,一直居于此处。 谢隐从小对这座宫殿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时至如今,他依然觉得这个以名贵香料砌涂墙壁、散发着温暖芬芳而闻名于世的地方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不自觉地就要全面戒备起来。 quot;殿下。quot;嘲风出声提醒,谢隐才停下要迈上台阶的脚步,紧绷的背脊不觉一松。 quot;咱们先等通报吧。quot;嘲风小声道。 椒房殿的规矩一向森严,谢隐点点头。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飞快地从殿门口跑下来:quot;云亲王殿下久候了,太后有请。quot; quot;有劳公公。quot;谢隐不冷不热地说道。 小太监却对嘲风道:quot;这位统领还是在外候着吧。quot; 谢隐微微点头,嘲风会意:quot;是。quot;心说还好薛凛给了谢隐一支信号烟。 谢隐跟着小太监上到殿门口,整个宫室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门一推开,那种熟悉又陌生的花椒香味顿时充斥了整个鼻腔。 谢隐下意识地闭了闭气,就看到了主座上高高在上的老妇人,本朝太后张氏已经在等候他了。 谢隐随即跪下请安:quot;皇孙殊云给皇祖母请安。quot; quot;请来说话。quot;慵懒的声音从高处传过来。 谢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抬头望向姜朝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她竟然还是那么年轻,完全不似六旬老妇,最多不过四十有余。肌肤胜雪,红唇如火,一双眼睛流露出宫廷女人中胜利者的优越感和慵懒,乌黑的头发盘成高髻,珠环玉绕,装点了各式珠翠,指甲染了鲜红的蔻丹,有几只指头戴着黄金打造的长护甲,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quot;云儿气色不错,听说病是好了么?quot;张太后嘴角微微翘起。 quot;回皇祖母,确实有所好转。quot; quot;这么说,是遇到神医了?quot; 谢隐一下警觉起来:quot;是皇孙的罗冥师父为皇孙寻的医生,还有那么些本事。quot; quot;云儿何必为他人谦虚,这神医要真是有本事吶,不妨请进宫来,哀家最近身体也不太好,那帮太医又是不中用的,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正寻思着上民间找找高人,云儿可愿意引荐?quot; 谢隐感觉手心都在出汗:quot;并非皇孙不愿意为皇祖母分忧,只是这位神医行踪飘忽不定,实难寻访,皇祖母凤体欠安,皇孙愿为皇祖母再寻良医。quot; 话音刚落,太后怀里的波斯猫不知怎么吃痛哀嚎了一声,跳下太后膝上跑了。 quot;哼,畜生就是畜生,怎么养都不听话。quot;张太后轻启朱唇一笑,掸了掸落下的猫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同学聚会喝多啦~~我想了想,应该会在二十万字完结吧喵~~ 昨天的排版疯了……不是我疯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美人局 谢隐仿佛听不懂张太后话里的讥讽,望了望逃到角落里舔着背上皮毛的白猫,淡淡道:quot;正是,若畜生没养好,还会伤人,太后可要小心。quot; 张太后冷哼一声,没有发作,伸出手抚了抚鬓发,身边一个心腹太监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quot;云儿今年多大了?quot; quot;回太后,虚岁二十三。quot; quot;哟,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哀家都是老太婆了,云儿也该娶亲为皇家延续血脉了。quot; quot;皇孙惭愧,尚未建功报效朝廷,不敢考虑私事。quot; quot;怎么是私事了,你的婚事是整个皇家的事,朝廷的事,哀家已经为你物色了人选,样貌家世都算出众,今儿你也见见。quot; 谢隐正要出言,那太监已经带着一位女子进了宫室,气质清丽,一看便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那女子一直低着头,径直向张太后和谢隐行了礼,便站在一旁不曾说话。 张太后开口道:quot;这边是贺丞相家的千金聘婷姑娘,哀家有意,给你二人指婚,云儿意下如何?quot; 谢隐不冷不热地答道:quot;谢太后,只是此事皇孙还想禀报父皇,求父皇示下。quot; quot;怎么?哀家说话不算数么?quot;张太后厉声道。 quot;皇孙绝无此意,但凭太后做主。quot;谢隐进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如果今天不答应,那么明天的早朝,恐怕就很难顺利了。 quot;谢太后做主。quot;一边的贺娉婷谢恩,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欢喜,此时的谢隐却是满脑子都是严半月羞红脸的样子。 quot;挺好,满顺,把鸳鸯荷包拿来。quot; 满顺就是刚才带贺娉婷过来的心腹太监,这会儿捧了个盒子出来,里面有一对绣了鸳鸯和并蒂莲的荷包,按太后吩咐请谢隐和贺娉婷一人取了一个。荷包刺绣精美,馥郁芬芳。 谢隐看也不看,握在手里草草谢了个恩,只想着怎么溜到菩提院去见见父皇。 quot;天也晚了,宫门都落了吧,云儿就留在椒房殿歇了吧,明天再出宫。quot; 谢隐直觉不对,忙推脱道:quot;皇孙不敢造次,勤政殿偏殿是皇孙儿时的居所,皇孙歇那儿就行就行。quot; 张太后诡谲一笑:quot;那怕是由不得你了。quot;话音刚落,就见一旁的贺聘婷软倒在地,太后赐的荷包还攥在手里。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4 没想到还有如此下作手段,谢隐把荷包扔到一边,运气调息只觉经脉滞涩,反而一股热息从丹田涌上来,看来不只是迷药。 谢隐稳住心神勉力道:quot;太后何必如此心急?quot; quot;这不是怕云儿反悔么,以你的品性,只要和贺姑娘有了夫妻之实,一定不会辜负人家,何况这事儿,明早整个前朝后宫就都会知道了。quot;张太后掩着朱唇笑得十分得意。 早有两个宫人进来将贺聘婷扶起来,那贺姑娘已是眼神迷离,目光灼热地停留在谢隐脸上,擦身而过时竟还伸手去抓谢隐的衣袖。 谢隐往后一闪,真气无法调动,太后的两名近卫已悄悄上前,把谢隐架住。 满顺尖声道:quot;送云亲王殿下回寝殿。quot; 谢隐似已失去意识,头一直弟垂着,任由侍卫拖进了一间宫室,贺姑娘早被脱去了外裙,躺在床帏间,房间里充满了一种古怪的甜香。 侍卫将昏迷的谢隐抬到了床上,满顺看了看轻笑着道:quot;殿下好生享用,奴才告退了。quot; 话音未落,贺聘婷雪白的臂膀和腿就缠上了谢隐,几个奴才吃吃笑着退了出去,门一掩上,谢隐立刻就动了,瞬间点住了贺聘婷的穴道,她整个人彻底昏睡过去,谢隐顺手拉过棉被把贺姑娘的身体盖住,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翻起,眼神清明,哪有有半点中了药的样子。 方才在大殿上,谢隐确实吸入了少量荷包的秘药,好在他及时屏息,在被侍卫拖走的时候,他无意中闻到了胸前配着的染香玉的香气,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在床边找到了一个装着清水的水壶,浸湿了手巾掩住口鼻,然后把香炉全都灭了,开始找出逃的途径。 大门口隐隐可以看到晃动的人影,肯定是走不通了,谢隐悄悄撬开屋子后面的窗户,是椒房殿的花园,也不时有巡逻侍卫走动,只能蹲在窗户下面等待时机。 而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满顺那尖利的声音:quot;怎么没动静呀?quot; 谢隐闻言翻回床边,抓住床架使劲摇晃,木质的床架开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外面的人立刻发出猥琐的嬉笑声,谢隐松了口气,这些事情千万不能被严十五知道,否则可能真的要翻脸不认人了。 摇得谢隐手都累了,外面听墙根的人好像也都靠着门睡着了,他才悄悄回到窗边,趁着外面侍卫巡逻的空档,将手里的信号烟放了出去。 薛凛给的信号烟与麒麟卫不同,声响很小,只quot;嗖quot;一下窜上天空,发出一道短暂而耀眼的光,即使有人看到,也很难判断是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谢隐把头靠近窗边的缝隙换了口气,又将染香玉捏起在掌间摩挲着,清香更浓。 谢隐正想着严半月此时在做什么,突然床底下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推起来了,他立刻提起真气,靠近床沿,却是一个人从床下钻了出来。 quot;白榆!quot;谢隐看清了来人的脸。 quot;殿下,您没事吧?quot;钻出来的人竟然是白榆,紧跟着嘲风也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quot;你们怎么从这钻出来了?quot; quot;稍后再跟您禀报,quot;嘲风望了望躺在床上的贺姑娘,低声道,quot;殿下,严先生会不会杀人?quot; quot;别胡扯,什么都没发生。quot; quot;殿下,咱们快走,皇上等着您呢。quot;白榆说着就请谢隐往床下钻。 quot;白榆,你给那姑娘把衣服穿上。quot;谢隐蹲下往。 quot;是,嘲风给殿下带路,我来断后。quot;白榆把床帏放了下来。 床下的地板有一块木板被移开,下面是一个往下倾斜的地道,只容一人通过,黑漆漆的十分逼仄。 三人鱼贯往地道里爬过去,大概匍匐着爬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前面才有了光亮,嘲风先钻了上去,来拉谢隐,谢隐爬出地洞,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身着僧袍的父亲谢玄睿,一时竟忘了言语。 还是谢玄睿先上来,替他拍打身上的尘土,他才反应过来,跪地行礼道:quot;父皇万安,儿臣来迟了。quot; quot;无妨,先坐。quot; 谢隐这才注意到,这地道出口竟然是菩提院的一间厢房。 quot;你是不是想问,这地道是怎么回事?quot; quot;孩儿确实不解。quot; quot;你被关进去那个房间,是我幼年时为皇后抚养居住的房间。quot;谢玄睿已经完全卸下了一个皇帝的气势,只是一个平和的中年人,而这种平和,反而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大,显得暮气沉沉。 quot;隐儿,我并且皇后亲生,这事你可知晓?quot; 谢隐心中略感震惊,此事在前朝后宫多有传言,没想到谢玄睿会亲口说出来。 不等谢隐回答,谢玄睿继续说道:quot;陈年旧事了,长话短说,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性格一样强势古怪,对我极为苛刻,经常责罚我不许吃饭,时间长了我便串通了心腹,还有当时菩提院的大师,悄悄挖了这条地道,以便偷偷溜到这里来吃斋饭,经年都未有人发觉,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用得上。quot; quot;孩儿惭愧,让父皇劳心了。quot; quot;那老妇用当时我居住的房间来陷你于不义,也不知是何种歹毒心肠,不可不防,上次你来去匆匆,为何不先宣读诏书,现在也不必如此被动?quot; quot;父皇,当时孩儿有重要的人落入太后一党之手,如果宣读诏书,我怕他性命难保,请父皇恕罪。quot; quot;也罢,你长大了,也是太子了,家事国事你都要自己做主,接下来你如何打算?quot; quot;今日太后用此下作手段,无非想逼我迎娶贺家姑娘,明日肯定四处散布消息,我百口莫辩,只能隐忍这一时,父皇放心,孩儿已有部署,只是担心您在菩提院中也不安全。quot; quot;她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quot;谢玄睿咳了几声,quot;当初退位以为可以保全你,没想到反而把你推到了最危险的刀尖上,皇家命运如此,身不由己,否则也不会辜负你娘亲了。quot; 谢隐听到谢玄睿提起娘亲,也有些伤怀,曾经的父皇是一个严肃而强势的帝王,极少与自己说话,更别说感怀世事。 这时,白榆从外面进来道:quot;皇上,殿下,椒房殿那边好像发现殿下不见了,乱得一塌糊涂。quot; quot;随他们乱吧,还有半个时辰就是早朝了,想必我一夜风流的故事很快就要传开了。quot;谢隐自嘲道。 谢玄睿一笑,昔日王者的气质依稀可见:quot;你刚刚说重要的人,是心上人么?quot; quot;父皇,等局势安稳下来,儿臣带他来见您,您一定会喜欢他的。quot; quot;要是我不喜欢呢?quot;谢玄睿挑了挑眉毛。 quot;那就恕孩儿不孝了。quot;谢隐明知谢玄睿在开玩笑,还是回答得十分认真。 quot;哈哈哈哈,你是好孩子,想必那位也是好孩子,可别像我当初一样抱憾终生,也让你娘亲含恨而终。quot;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5 quot;孩儿谨记,quot;谢隐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跪下,quot;孩儿接父皇圣谕,必将竭尽所能,力保姜朝谢氏江山安稳,黎民安居!quot;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降温,好冷,大家要多穿多吃,腊八节快乐~~虽然我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过过这个节嘻嘻嘻 这个排版又错乱了,还好看了一眼,最近肿么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大朝会 谢隐从菩提院出来的时候距离卯时还有一刻,身着亲王朝服,头戴珠冠,白榆和嘲风两人紧跟身后,从后宫出来,直奔金水桥。 天还未亮,金水桥前已经站了黑压压一片人,俱是早朝的大臣。自从谢玄睿退位,内阁暂代国事起,就已改为五日一朝会。 谢隐径直走向人群,原本安静等待点卯的人群顿时嗡嗡议论起来。都说大皇子谢殊云高调返京,今日竟来参加朝会,看来确有大事发生。 司礼监的太监高声喝道:quot;宫廷重地,不得喧哗!quot; 众人都安静下来,目光仍不时打量着这位身世神秘的皇子。 谢隐走到内阁三位阁老身边站定,点头致意,贺之光、薛凛、李赞臣三人均拱手回礼。 太监拿出名册开始点卯,薛凛趁机拉了拉谢隐的衣袖,压低声音道:quot;昨晚如何?quot; quot;一言难尽,见机行事。quot;谢隐瞟了一眼后排的李赞臣,几乎用气声在说话。 quot;嗯。quot;薛凛站直了身体。 点卯结束,早朝的人群开始浩浩荡荡向正殿进发,进入殿内,文武分列站定,只听殿外一声鞭响,朝会开始。 贺之光作为内阁之首,开始主持朝会,各部省官员均汇报了一些日常事务,不足挂齿,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今天的正菜不是这些。 果然,贺之光见时机已到,清了清嗓子开口:quot;诸位同僚,今日有一事,关乎我朝正统国本,太上皇因劳累过度,无奈退而静养,我等身为臣子痛心疾首,但国不可一日无君……quot; quot;太后有旨!quot;一声高呼打断了贺之光的话,谢隐自然听出这声音是谁。 众人愕然回头,张太后的心腹太监满顺一脸得意地进了正殿,手中正捧着一卷黄帛。 quot;混账!朝堂重地,岂是你擅入之地!quot;薛凛怒斥道。 quot;薛阁老息怒,quot;满顺皮笑肉不笑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quot;太后有懿旨,奴才也是奉命行事。quot; 薛凛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刚才满顺拿出的令牌是多年前先皇赐给太后的,后宫前朝畅行无阻。 满顺走到龙椅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太后懿旨:quot;赐婚皇子谢殊云与贺阁老千金贺聘婷,择日完婚。quot; 众朝臣听完宣读都在互相交换眼神,朝堂中鸦雀无声,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太后不是相当不待见这个孙儿么,为何还要撮合他与当朝阁老之女结为姻亲,这不是如虎添翼么? 渐渐地人群里有人开始悄声传递消息,听说昨夜云亲王与这位贺姑娘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太后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家脸面,安抚贺之光。听到消息之人恍然大悟,然后开始轻笑起来,一时间,朝堂上混乱不已。 满顺满意地看着朝臣们的反应,转向谢隐道:quot;云亲王,贺阁老,还不谢恩?quot; 贺之光也听到了留言,面色紫涨,但情绪还算稳定地望向谢隐。 谢隐面无表情,强迫自己放开攥紧的手,淡淡道:quot;太后一番美意,儿臣不敢不从,只是方才贺丞相尚未说完国本之事,自古以来,国事大于家事,还是请贺丞相尽未尽之言。quot; 贺之光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接道:quot;正是,太后通情达理,想必也不会干涉国事,来人,宣读太上皇亲立之国本诏书!quot; quot;你!quot;满顺气得面色通红,早有白榆捧了诏书出来,大声宣读:quot;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奉先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皇子殊云,为宗室嫡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quot; quot;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quot;众臣听旨叩拜,无人质疑。 白榆将诏书和玉玺捧至谢隐手中,跪称:quot;太子殿下千岁。quot; 众臣立刻叩拜道:quot;太子殿下千岁!quot; quot;诸位大人请起!殊云初获大任,不胜惶恐,还请诸位同心同德,为天下苍生计!昨夜殊云入宫与父皇秉烛夜谈,quot;谢隐说道此处,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果然有人面露犹疑,quot;父皇虽身入空门,但仍心系天下,命我告之各位,姜朝并非无主,若再有传言生事,人人得而诛之!quot; 满顺没来由打了个冷战。 此时确有一人出列进言道:quot;太子殿下,臣有进言。quot; 谢隐一看,是李赞臣,看来此人确实有问题。 quot;臣以为,国本已立,殿下应该考虑婚姻大事,我朝男子大多年及弱冠便娶妻生子,太子为国事奔忙,也不可误了此事,既然太后有意成全,请太子考虑!quot; 人群陆续有人附和道:quot;请太子考虑。quot; 谢隐心里冷冷道,成全? quot;且慢,臣有一事不明,要向满公公请教。quot;说话的薛凛,口称请教,但是态度极为生硬。薛凛曾以连中三元的成绩入了翰林院,口才笔力都是当朝一流,满顺觉得腿肚子有些打颤,但作为太后的代言人,不得不接话道:quot;薛阁老请讲。quot; quot;太后赐婚,敢问是要将贺阁老千金嫁与太子殿下为正妻?quot; quot;不错。quot;满顺不敢多说什么,他这种太监最怕的就是翰林院出来的朝臣。 quot;那恕薛凛冒犯,此事恐怕大大不妥。quot;薛凛胸有成竹。 quot;薛阁老竟冒然说太后行事不妥?quot;满顺声音拔得很高,以此提高气势。 quot;若太子殿下今日仍是皇子,此事薛凛并不想提及,毕竟是贺阁老家事,但若太后要将贺阁老千金嫁与当朝太子为正妻,也就是将来的中宫皇后,恐怕于礼法不合,quot;薛凛面不改色道,quot;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庶出女子不可为太子妃,更不可为中宫皇后!quot; quot;薛凛你!quot;贺阁老气得大口喘气,直指薛凛。 薛凛朝贺之光揖了一揖道:quot;贺阁老,对不住了,事关皇家血统,薛凛只得道出实情。quot; quot;薛阁老,贺姑娘本就是贺阁老正妻所出,如何不叫嫡出?quot;满顺此前命人暗中调查过,否则也不会选中贺聘婷了。 quot;事已至此,老臣便说出实情吧,请太子殿下恕罪。quot;贺之光老泪纵横,令人十分不忍。 原来贺聘婷并非正妻所生,她的生母本是一位贺之光曾经暗中往来的一名□□,生下孩子时便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婴,贺之光于心不忍,便央求夫人收留,贺夫人宅心仁厚便配合演了一出戏,假孕十月,将女婴接回了贺府,当做亲生的抚养,所以贺聘婷年纪应该比对外说的大一岁,也确实非官籍嫡出。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6 朝臣哗然,没想到一出朝会,竟然有这么多大戏,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满顺也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给弄晕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贯彻太后懿旨。 此时谢隐则淡淡开口,声音不大,但颇有震慑力:quot;贺阁老不必介怀,虽我朝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毕竟时隔经年,斯人也已作古,也请礼部、吏部都网开一面,不再追究贺阁老当年的一时情动了。quot; 薛凛同吏部尚书都答道:quot;是。quot; quot;只是薛阁老所言也确有道理,嫡庶有别,非本王可以跨越,但太后懿旨在此,真令人进退两难。quot; 薛凛道:quot;臣有一法,请太子定夺。quot; quot;薛阁老请讲。quot; quot;既然太后有心赐婚,不可辜负她美意,不如就迎贺姑娘为妾,既符合礼法又不枉费太后心意,太子意下如何?quot; 朝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薛凛此法可行,纳妾不计较嫡庶,不入宗庙,有了子嗣若非特殊情况也不能继承大统,不过谢隐本身不就非皇后所生,太上皇为其能够继承皇位可谓费尽心机。 谢隐假意思考了一阵,转对贺之光道:quot;贺阁老,意下如何?quot; 贺之光应承道:quot;如蒙太子殿下不弃,全凭殿下做主。quot; 谢隐点点头,径直走到满顺身边,一把拿过懿旨道:quot;请满公公向太后转述今日情形,承太后赐婚,本王不日便纳贺姑娘为妾。quot; 满顺无话可说,不过这样总比直接拒绝了好,行了个礼灰溜溜地走掉了。 谢隐向白榆示意,白榆上前宣道:quot;有事早议,无事退朝!quot; 朝臣们山呼千岁,鱼贯退出,按常理,三位阁老应入阁办公,薛凛却回头对李赞臣道:quot;李公,太子新立,诸项朝务还不了解,有劳先回内阁整理近日奏报,以便太子复查,我和贺老稍后陪太子过来。quot; 李赞臣看似听命地去了。 谢隐看着李赞臣的背影,回头对贺之光道:quot;贺老,得罪了。quot; 贺之光面色依然难看:quot;太子殿下,一切已依言行事,您可要说话算数。quot; quot;自然。quot; 原来当日,谢隐与薛凛前往贺府商议此事,贺之光本是和稀泥的中立态度,既不愿不得罪太后,也不愿得罪谢隐,于是提出谢隐以正妻身份迎娶贺聘婷,为贺家换来光明前程,没想到薛凛早已查清了贺聘婷身世,场面极度尴尬,贺之光便退而求其次,要求至少纳为妾,以后谢隐登基,好歹能够封妃。 这也是谢隐和薛凛商量后的权宜之计,纳妾不是明媒正娶,无需大礼,谢隐心中对严半月的愧疚方能减少一些。 于是便有了今日朝堂上的一出,除了昨晚被太后设计,一切好在还在掌控之中。 谢隐虽已归心似箭,但既为太子,各种朝务必须他亲自处理,从内阁出来,已过了晌午,才由嘲风护送匆匆往亲王府赶。 一夜未归,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狂风暴雨,谢隐摸了摸胸口的染香玉。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当初要取三个字的章节名啊啊啊啊,现在每当取章节名的时候都很痛苦啊哈哈哈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大婚夜 刚进亲王府,就见吴蔚捧着一只信鸽正要放飞。 quot;殿下回来啦,严先生让我帮他送信回绝命谷呢。quot;吴蔚道。 quot;嗯,他人呢?quot; quot;还在屋里。quot; quot;没人跟他说什么吧?quot;谢隐揽住吴蔚肩膀低声道。 quot;说什么?quot;吴蔚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quot;那就好,没什么。quot;谢隐拍拍吴蔚,往内院去了。 内院里很安静,谢隐先悄悄溜回了自己屋里,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服,怕身上残留的些许秘药味道被严半月嗅出来。 quot;十五。quot;谢隐有点小心翼翼地敲门,无人回应,他便轻轻推门进去,就见严半月歪在书桌后的圈椅里睡着了,手里还捏着笔,笔尖上墨都干了。 谢隐悄悄凑近,看着严半月的脸,午后阳光甚亮,映得严半月俊美的侧脸白得近乎透明,却在眼下有轻微的青黑,鬓发沿着脸侧垂下,显得整个人有一种苍白脆弱的美。 谢隐突然很想上去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就像在大同关下,严半月几乎身死时,世间万物都离自己远去,只有把这个人抱在怀里,才能抵挡这汹涌而来的孤独。 然而他只是站着,隔着一张书桌,看着他,外面那些纷争也远远没有结束,自己拼尽全力,不能只是为他保这一片小小天地。 谢隐立了片刻,听着严半月平稳缓和的呼吸,退了出去,门关上了的时候,本来安睡的严半月轻轻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薛凛作为礼部尚书,已经开始准备谢隐迎娶侧妃的事宜。谢隐虽已答应婚事,但太后仍以教习礼仪之事将之留在宫中,贺之光急得上火,若贺聘婷有所闪失,这同盟关系就破裂了。 薛凛将拟好的时辰和礼仪事项递给谢隐定夺。 quot;这日子,不能再往后拖一拖么?quot;谢隐捏了捏眉心,极为疲惫的样子。 从即位太子后,谢隐就恢复了每日朝会,天不亮就出府,朝会结束又前往内阁议事批阅奏折,等返回已是夜半,与严半月竟已数日未见,只从吴蔚处获得消息,说严半月每日足不出户,读书画画,已成隐居之态。 薛凛只说:quot;事不宜迟,夜长梦多。quot; quot;那就这个日子吧。quot;谢隐只从上面勾了几项,并批道:父皇一心礼佛,礼仪一切从简,能免则免吧。 quot;成婚之后,你就搬进宫中吧,一来符合礼制,二来,quot;薛凛顿了顿,quot;府里的人也不自在。quot; quot;您这是何意?quot;谢隐疑道。 quot;殿下勿怪,那日下官也是无心之中看到,虽不明所以,但心之所爱求而不得的心情,却是人之常情。quot; quot;多谢老师体恤,成婚之事本就是形势所迫,若将来能够稳定局面,谢隐也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quot; quot;哎,卷入局中,多少都身不由己,对了,您看这个。quot;薛凛拿出一封折子,递到谢隐面前。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7 有官员上奏,永安王多年镇守扬州有功,虽已病逝,但是应追封并荫及后人,否则便是朝廷不厚道了。 quot;哼,永安王逝去数月,现在才来提及此事,都把世子接进宫中了,还要如何荫庇?quot;谢隐把奏折丢到桌上。 quot;这恐怕是在为永安王世子争取一个更好的出身,以便……quot; quot;以后所有此类的折子,全部留中不发,另外把婚事的一应事项拟了,奏报太后吧,告知即可,东宫居所一应事项交由白榆安排吧,我今日想早些回去。quot;。quot; quot;是。quot; 严半月已深居简出多日,却并非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强迫自己安心看书,研习医术,以压下心中种种纷乱,甚至后悔当初没有陪着严朗清返回绝命谷。 晚膳时间,吴蔚如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却没有提着食盒,倒是带了一干家人捧进了数道佳肴。 quot;今天这是什么日子?quot;严半月强打精神道。 quot;今天回来得早,想陪你一起吃饭。quot;谢隐突然出现在门口。 吴蔚带人摆好了碗筷,悄无声息地就退出去了。 谢隐走到桌边坐下:quot;怎么了,坐下吃饭。quot; 严半月不作声地坐在谢隐对面,几日不见,谢隐似乎瘦了一圈,想必太子之位并不轻松。 谢隐给严半月面前换了些他爱吃的菜肴,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吃着饭,除了偶尔的碗箸碰击之声,两人似乎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严半月很快放下了碗筷,倒了杯茶喝。 quot;不吃了?quot;谢隐看严半月面前的菜几乎没怎么动。 quot;嗯,最近不太走动,少吃有益。quot; 谢隐放下筷子,盯着严半月的眼睛。严半月被他看得一阵心慌,转开脸岔开话道:quot;日子定了?quot; quot;嗯?嗯……薛阁老定的,七日之后,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quot; 严半月打断道:quot;那就好,既然那贺姑娘早已倾心于你,你也不必对人家太生分,何况……quot; quot;何况什么?你也听信外面那些流言么?quot;谢隐只觉胸口气血上涌,只挤出一丝苦笑。 严半月把头转向一边,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quot;她也只是无辜卷入,何况局势如此复杂,何必再横生枝节,她若能替你留后……quot; 只听咔嚓一声,谢隐竟生生把手里的茶杯捏碎,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严半月立刻慌了去拉谢隐的手:quot;你这是干什么!quot; 谢隐如同木头一样,任由严半月把手里的碎片清理掉,给伤口止血包扎。 quot;这几日我可能不会回来,quot;谢隐喃喃道,quot;你现在不信我没关系,时机到了你会信的。quot;说完,便将手抽回,脚步虚浮地出去了,只留下严半月看着一桌凉透的饭菜。 翌日,朝廷便有诏书公告天下,皇子谢殊即位东宫太子,并于七日后纳阁老贺之光之女为侧妃。 与严半月不欢而散当晚,谢隐就如他所说,搬进了东宫,同时搬进东宫的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虽从小受的便是帝王教育,但要马上上手政务,并非一件易事,因此他每日几乎只睡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与内阁、各部探讨要务。 七天很快过去了。 按照姜朝国制,纳妃无需大礼,但贺聘婷之父毕竟是国家依仗的重臣,不可太过轻慢,以免招致朝臣不满。 当夜,谢隐在东宫设宴,邀请一干近臣入宫饮宴,同时也精心准备素食点心,谢隐亲自送去了菩提院,向谢玄睿叩谢养育之恩。 而贺聘婷则在此前得以回府辞别爹娘,再以新嫁娘的身份重新进宫,先去了椒房殿向太后请安叩头,继而直接送进了东宫西偏殿。 宴席因谢隐颁布的节约令,规模并不大,也不设歌舞,但气氛较为轻松,宾客们先向谢隐道贺,而后向贺之光道贺,现场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谢隐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亲和的微笑,而心早已飞回了亲王府,惦记着那里的人,不知他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嘲风从殿外快步走进来,向谢隐贴耳道:quot;都办妥了。quot; 谢隐赞许一笑,身边的白榆赶紧清了清嗓子,高声道:quot;诸位大人,太子殿下有要事与各位商量,请各位暂且放下酒杯。quot; 谢隐站起来,朝安静下来的众臣道:quot;今日本不是正式朝会的日子,不该说国事,但今日本王前去菩提院向父皇请安时,父皇交代本王,他老人家既已遁入空门,国不可一日无君,既已下诏立本王为太子,就应该早日登基大统,以安民心,本王推脱再三,岂有父尚在而子即位之理,但父皇心意已决,本王心下无奈,今日在此的各位都是国之栋梁,还请各位为本王想想办法。quot;说完,还朝众臣深深一揖,惊得众臣俱躬身回礼。 薛凛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出列跪道:quot;太上皇用心良苦,请太子早登大统,以安民心!quot; 众臣这才醒过神来,纷纷跪倒请求:quot;请太子早登大统,以安民心!quot; 谢隐面露为难之色,轻声道:quot;贺阁老,您既为殊云长辈,又是元老,您怎么看?quot; 贺之光向来是和稀泥的角色,现在又和谢隐气运相连,赶紧道:quot;太子殿下,太上皇为社稷和百姓计,您可不要辜负他的用意呀!quot; 谢隐思考良久,众臣跪得腿都有些麻了,于是再拜再呼,谢隐才松了口,道:quot;那请内阁安排就是,本王不日便入祖庙祭祀,以求祖先宽恕对父皇不敬之罪。quot; 众臣立刻山呼千岁,再次举杯向谢隐祝贺,谢隐饮了一杯道:quot;本王确实不胜酒力,各位大人请尽情畅饮,酒后自有宫人护送返家。quot;说完,嘲风和白榆便跟着谢隐往西偏殿去了。 quot;贺妃的那些陪嫁家人都安顿好了吗?quot; quot;回殿下,都查过底细了,没什么问题,倒是太后又赐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说是要伺候贺妃娘娘,不是什么善与之辈。quot; quot;把人都差开,我进去一刻钟便出来,若没有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们都尽管闯进去。quot; quot;是。quot;嘲风和白榆回道。 西偏殿布置得颇有喜气,正屋里灯火通明,红灯高照。谢隐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身着喜服的贺聘婷已坐在榻上候了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想起三字经的章节名了哈哈哈哈,今天准时更了,我要去次火锅啦~~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红鸳帐 严半月一天都没有出过房门。这些日子画完的草药图样摞起来有一尺多厚了,他叫吴蔚全部拿去厨房烧了,给自己拿点酒回来。 吴蔚担心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着稿纸出去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8 两壶竹叶青下去,严半月才觉得胸口有了一丝活气。太阳下山了吧,屋子里闷闷地有些暑气。外面院子里好像有很多人来来去去,谢隐该去宴席上了吧,该去洞房了吧,听说宫里有专门的太监记录太子起居,谢隐,就不会回来了吧。 quot;吴蔚,劳驾,再给我拿壶酒。quot;严半月摇了摇已经空了的酒壶。 quot;严先生,您不能再喝了。quot;吴蔚把酒杯底朝天扣过来。 严半月笑了笑,一侧垂下的鬓发拂过侧脸:quot;今天是太子殿下大喜的日子,既不能亲往祝贺,喝几杯总不为过吧,快去吧。quot; 吴蔚叹了口气,把空了的酒壶收进盘里,出去了。 严半月本不胜酒力,此时已经酒劲上来,就靠在桌边昏昏欲睡,忽然,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严半月顿时清醒过来,飞快越过桌子打开门查看,院子里静悄悄地,连日常的守卫竟也不知何时撤走了。 严半月狐疑地走出去:quot;吴蔚?quot; 没有人回答。 这时严半月看到谢隐的房间竟然亮着烛火,而且是透亮的红色,映得整间屋子都充满了暖意。 新房不是设在宫中么,严半月想着,手已经推开了谢隐房间的大门,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大红的喜字贴在堂上,还设了喜案,大红的蜡烛、大红的灯罩,连帷幔都换成了红色。 quot;你怎么才来?quot;谢隐从后堂笑盈盈地走出来,身上穿着大红的新郎喜服。 quot;你怎么在这……quot;严半月觉得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 谢隐走到他面前,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炙热而幽深,捧起他滚烫的脸道:quot;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quot; 严半月完全懵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谢隐拉着往后堂走:quot;别发呆了,快去换衣服,良辰不待……quot; 最后几个字谢隐是贴在严半月的耳根说的,低沉磁性如有实质一样击中了严半月的感官,严半月感觉自己如坠梦中,被谢隐摆布着,换上了织锦的大红外袍,又拉着他回到喜案前。 quot;十五,今日可惜我外公、师尊、师父还有父皇、柴叔叔都不在,但他们知道了也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quot;谢隐为严半月发髻上插了一支红玉髓发簪。 严半月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这不是在做梦:quot;谢隐,你偷偷出宫,若是太后知道了……quot; quot;严半月掌门,quot;谢隐突然表情肃然,执起严半月一只手单膝跪地道,quot;可愿与谢隐共度今生?quot; 严半月低头看向谢隐的眼眸,幽深得让人挪不开视线:quot;……好。quot;说罢便把谢隐拉起来,两人跪在了喜案前,静静地叩拜天地,叩拜远方的长辈,然后相对叩拜。 直起身来,严半月仿佛自言自语了一句:quot;礼成。quot; 谢隐嘴角浅浅一笑:quot;还没有完呢。quot;话音未落便一把把严半月横抱起来,凑近严半月的脸嗅了嗅:quot;喝这么多酒,待会儿不会睡着吧?quot; 严半月脸又红了:quot;夜深了不睡觉那做什么……quot; 谢隐把严半月放在床上,直接压上去,摸到了严半月和自己佩在同样位置的染香玉,低声道:quot;那天还好有这块玉,不然真不知如何与你交代……quot; quot;若是真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在意的。quot;严半月用手指挑出谢隐脖子上的红绳,将染香玉握在手心里。 quot;但我在意,虽说是情势所迫,但我不想对你不忠,对他人不义,贺姑娘还算通情理,太后那边会帮着瞒过去的,你就不要担心了,之后跟我进宫吧,这些日子好难熬……quot;谢隐把头埋在严半月的颈窝里。 严半月觉得胸口如堵着棉花,呼吸不过来,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流到了耳畔,沾湿了谢隐的侧脸,谢隐撑起身子,吻住了严半月的唇,舌尖长驱直入,勾得对方也笨拙回应。 严半月呼吸越发急促,但谢隐好像就是非要逗他一样,节奏轻柔缓慢,勾得人心里更加发慌。 于是严半月趁着酒劲,竟猛地把谢隐掀翻,自己压了上去,谢隐邪邪一笑搂住严半月乱蹭的腰身道:quot;你会么?quot; 严半月额头上一层薄汗,眼角都红了:quot;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会的!quot;说着就去解谢隐的腰带和外袍,同时毫无章法地咬住了谢隐的唇,谢隐低哼了一声,配合地把手摊开让严半月一路亲吻啃咬到了脖颈上。 这时,严神医却伏在他身上没有动静了,谢隐一愣,竟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睡着了? 谢隐苦笑不得,轻轻唤了一声:quot;十五?quot; quot;……唔。quot;严半月把头在谢隐的颈间蹭了蹭,睡得很踏实。 quot;……quot;谢隐只好小心翼翼地将人从自己身上放下来,脱了外袍,盖好薄被。 屋子里巨枝的红烛还在燃着,谢隐拿了剪刀剪了烛花,便上床放了帷幔,搂住熟睡中的严半月,睡了回京以来最安稳的一觉,但也只有两个时辰而已。 红烛一直燃到了清晨,严半月醒来的时候,谢隐已经走了,他必须赶在卯时上朝,还不能被人知道昨晚出了宫。 严半月依然昏昏沉沉地,感觉酒还没醒,看到一屋子燃尽的红色烛泪,昨晚的记忆才纷至沓来,瞬间严神医又脸红了,看来得给自己开点药。 严半月下床找衣服,谢隐早已准备了新的衣物,叠放在床边,而昨晚两人穿过的喜服则齐齐整整地挂在屏风前,严半月上前摸了摸,心想,这就算成婚了?还没跟师尊说呢,而且肯定要被罗冥笑死。 吴蔚在外面轻轻敲门道:quot;严先生,早膳您在哪儿用?quot; quot;就在这吧。quot;严半月把门打开,清晨的阳光洒了一屋。 quot;好。quot;吴蔚见严半月精神不错,又给他加了些点心,他都一一吃完了,看来前些日子确实是忧思纷扰。 quot;殿下何时回来?quot; quot;这个时辰,早朝应该结束了,应该去书房批折子了,听说,这几日便要下登基的诏书了。quot; quot;这么快?难怪他说要我搬进宫去……quot;严半月帮忙收拾碗碟。 quot;您也要进宫啊?quot;吴蔚苦着脸。 quot;怎么了?quot; quot;没什么,殿下吩咐我要跟随照顾您,您要是进宫,我也得跟着呀。quot; quot;你不喜欢那里?quot; quot;属下斗胆,确实喜欢不起来。quot; quot;来,今日无事,坐下来说说。quot;严半月给吴蔚倒了杯茶。 quot;那我就陪您聊聊天,前些日子我可担心您给自己闷坏了,quot;吴蔚不好意思地笑笑,quot;那个地方,吃人……quot; 吴蔚的父亲曾在宫里当差,是一个宫门守将,后来吴蔚子承父业,也进了光明卫,跟着谢隐,又秘密进了麒麟卫。 quot;您可知殿下曾任光明卫统领,掌管十万禁卫?quot;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69 quot;略有耳闻。quot; quot;那您肯定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中了奇毒,被褫夺光明卫统领职位,差点命在旦夕……quot; quot;什么时候的事?quot;严半月握紧了茶杯,quot;是去中和堂找我之前?quot; 吴蔚点点头:quot;当时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晚本不该殿下当值,副统领尉迟戟突然接到家人来信,说家中起火,损失惨重,殿下宅心仁厚,便准许他回家处理,替他进宫值守,而当晚诡异之事就来了。quot; 吴蔚当晚也在谢隐的禁卫队伍里,大约二更时分,他正劝谢隐回去歇会儿,突然有护卫来报,说椒房殿闹起了刺客,谢隐立刻带人前往,赶到之时,椒房殿乱做一团,宫女太监惊叫逃窜。 谢隐抓住一个太监问道:quot;太后呢?quot; 太监浑身发抖道:quot;太……太后还在寝殿,刺客见人就杀,已经往寝宫去了!quot; 谢隐首先冲进大殿,吴蔚等人紧随其后,却不见了谢隐的踪迹,大家都慌了神,召集人马在殿中搜寻。 quot;谢隐是独自进了寝殿?quot; quot;应该是,而后我们是在寝殿外一个宫人的值守房间里找到殿下的,当时他昏迷不醒,全身冰冷,气息奄奄,有太医诊治之后说,殿下中了很罕见的毒,引发了他的旧疾。quot; quot;应该是这种毒驱赶或者杀死了冷蝉蛊,所以谢隐送来的时候脉象中已经毫无冷蝉蛊的迹象,那后来呢?quot; quot;那太后倒是无事,刺客也不知所踪,皇上问责殿下护卫不周,即可解除他的统领职位,然后柴员外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便出现了,带着殿下去了中和堂,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quot; quot;是什么毒这么厉害可以瞬间消灭冷蝉蛊?quot;严半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quot;所以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殿下遇险,根本就是个圈套,皇上竟也是非不分!quot;吴蔚愤愤道。 quot;圈套是显而易见,不过你觉得是谁通知了柴贾呢?若是让昏迷不醒的谢隐继续留在皇宫又会是什么结果呢?quot;严半月眯眼看了看吴蔚。 quot;您的意思是,皇上在保护殿下?quot;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天要冷成SHI了,仿佛有点感冒啊啊啊啊啊,谢隐要照顾好小十五啊嘤嘤嘤嘤 终于发现是个排版错乱是存稿箱的问题了,我放进去的时候预览没有问题,定时发出来就有问题了,还好我看了一眼哼!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深宫怨 严半月笑笑道:quot;我猜的,我也没有见过谢隐他爹,不过从他提过的片段中猜测,这位皇帝就算是爱子心切也不会表露出来,相反应该对谢隐更为严厉吧。quot; quot;您不仅是神医,还是神算。quot;吴蔚由衷地赞叹道。 quot;别拍马屁了,我今天想出去走走,你给安排安排?quot;严半月很愉快地站起来。 吴蔚有点欲言又止:quot;可以是可以,但是,您今天……没有哪儿不舒服么……quot; 严半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开双臂左右看了看:quot;没有啊,这从何说起?quot; 吴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quot;殿下果然是殿下……quot;还没说完就被严半月一巴掌拍到背上:quot;你想什么呢?quot; 吴蔚笑嘻嘻地往外跑:quot;没什么,我去备车!quot; 京城的街市永远这么热闹非凡,吴蔚陪着严半月到处闲逛了一阵,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吃食,吴蔚抱了满怀。 quot;严先生,这些您都要吃啊?quot; quot;不可以吗?要是我师弟在,就要买铺子了。quot;严半月捏起一片果脯放进嘴里。 quot;诶诶,听说了吗?咱们新立的太子昨晚纳了妃了!quot; quot;人家是太子,将来是皇上,纳妃不是应该的么,这位侧妃是当朝阁老的千金,门当户对。quot; quot;阁老的千金只能当侧妃?那你们说正妃得是什么人吶?quot; 街边喝茶的人们议论纷纷,惹得一边的严半月暗暗发笑。 吴蔚转头瞪了那几人一眼,回头对严半月道:quot;严先生,您别生气啊,这些所谓的皇室秘辛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胡说八道的。quot; quot;不生气呀,挺有趣的,而且人家说得挺对的,正妃得是什么人吶?quot;严半月朝吴蔚挤了挤眼睛。 吴蔚忍住笑道:quot;当然得是殿下的今生最爱了!quot; 严半月正色道:quot;英雄所见略同,走吧,再逛逛。quot; 两人离开人声鼎沸的茶坊,开始向一条僻静的小巷走去。 quot;严先生。quot;吴蔚抱着几大盒东西,压低声音道。 quot;我知道,继续走。quot;严半月毫不在意,从茶坊就有人盯上他们了,往僻静的地方走就是为了引对方现身。 穿过一条巷子口,严半月继续往前走,吴蔚却拐进了旁边一条路,想绕到后面去包抄跟踪的人。 而此时人却放弃了跟踪,消失不见,严半月也回过头来,两人汇合。 quot;严先生,不知是哪路人马,安全起见,咱们先回府。quot;吴蔚警惕地看着四周,摸出了怀里的引信。 quot;慢着。quot;严半月突然蹲下来,脚边的墙根上有一枚炭笔画的符号,非常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点点头,跟着吴蔚快速离开了巷子。 刚回到亲王府,嘲风就迎了出来,说谢隐已经下朝回来了,正到处找严半月呢。 quot;找我做什么……quot;严半月有点脸热地嘀咕着,往内院走,而就在见到谢隐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了。 quot;回来了?上哪儿去溜达了?quot;谢隐非常自然地拉住严半月的手,却被严半月反拉着进了房间。 quot;哎呀,严郎如此心急么?quot;谢隐不怀好意地笑着去搂严半月的腰,却被他一把推开,quot;我有东西给你看。quot;说罢来不及研墨,用手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几笔摹画出巷子里那个符号来。 quot;这个你认识吧?quot; quot;你怎么知道这个?遇到天魔教的人了?quot;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0 quot;刚才出去,有人跟踪我和吴蔚,看来目的就是想给我们看这个,我以前研究天魔舞的毒性时,曾经见过这个符号,所以留意了。quot; quot;外公他们早就退隐海外,怎么会来京城,还跟踪你?quot; quot;我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来通知你。quot; quot;难道外公来了?quot;谢隐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 quot;你有办法联系上他们的话不就知道了。quot; quot;办法是有的,当年外公带着教众撤到海外,就是为了让太后放心我没有江湖势力为依托,我怕这一联络,被太后的眼线察觉,恐怕给他们带来的不是好事,这样吧,晚些时候,你带我去那附近看看,天魔教的符号传信有一些特殊的用法,外人是不知道的。quot; quot;这么说来,我是外人了?quot;严半月把桌上的水渍擦掉。 quot;不是,哎,你是外子行了么……quot;谢隐好笑地捏了捏严半月气鼓鼓的两腮。 quot;这才对了,为夫今晚上想吃松鼠桂鱼。quot; quot;是,遵命,马上吩咐厨房去做,不过,昨晚是谁要主导但是立刻睡着了的?quot;谢隐揶揄道。 quot;谁呀?quot;严半月无辜地看着房顶。 太子东宫西偏殿。 quot;娘娘,御书房那边的小太监说,太子殿下和内阁的大人们议完事就回府了。quot;贺聘婷的贴身宫女小彩小心翼翼地来回报。 quot;又回府了?quot;贺聘婷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攥得发白。 quot;是,要打发人去府里请么?quot; quot;请什么?quot;贺聘婷苦笑一下恨声道,quot;人家是太子,岂是我们能请得来的。quot; 小彩不敢做声,只把头埋得更低。 quot;把那些都倒了吧,quot;她无力地指了指精心准备的菜肴,把溢出眼眶的泪水擦干,quot;本宫要去太后那请安了。quot; 昨天本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哪怕只是嫁给那个人做侧妃也是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宫里早早送来了喜服,因为不是正妃,不能绣龙凤牡丹等图案,也不能像民间一样用鸳鸯图案,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过了今天,自己就会是他的人了。 一早便有暖轿接了进宫,先去椒房殿给太后请安。 这不是贺聘婷第一次来椒房殿了,她并不傻,她知道太后并不是真的想撮合她和谢隐,只是想把她作为人质扣在椒房殿,逼着谢隐和父亲答应一些事情。 而当她真的在椒房殿见到谢隐的时候,她欣喜得几乎忘了呼吸,后来太后用了秘药,两人躺在一处时,她最后清醒的时刻便是想把自己全部献给这个男人,这不是药性,而是本心。 只是后来真的发生了什么,她心里非常清楚,而当外面开始谣传她与谢隐已经有了风流一夜时,她却没有澄清,不管名节对女子多么重要,只要能嫁给这个男人,什么都可以舍弃。 太后的态度非常友善,赐了她诸多名贵饰品,还有宫女太监。 quot;殊云是个好孩子,你只要得了他的欢心,他就会对你好的,虽然他在外面是有一些不清不楚的相好,但都不是什么长久的事儿,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跟哀家说。quot;太后嘱咐她。 她战战兢兢地告别了太后,进了东宫西偏殿,宫中规矩繁杂,各种沐浴净身之后,有嬷嬷来与她传授了一番密事,人就都退出去了。 她一个人默默地等着谢隐,听说他在宴请宫中显贵,她在想象着若是他喝醉了怎么照顾,没喝醉又如何共度良宵。 而谢隐真的来了,穿着玄色的太子吉服,带着些微酒气,脸上却是沉静得毫无表情。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谢隐却先开口了。 quot;贺姑娘,quot;他还是叫她贺姑娘,quot;那晚在椒房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既然今日你我的目的都已达到,本王只希望能够相安无事。quot; 她看着站在门口不肯靠近的谢隐,一点头,眼泪便簌簌滚落。 谢隐仿佛也有些动容,态度软化了些:quot;皇家争斗复杂,你也是无辜受害,我本不该对你如此,但谢隐确实不能与姑娘……还请贺姑娘见谅。quot;说完,还躬身向她行礼。 她慌忙站起来,满头珠翠随之晃动,无比沉重。 quot;以后这东宫就是你家了,一概的吃穿用度只要不逾制,你随意就好,若是想念娘家母亲了,可请她进宫探望,至于太后那边,还请姑娘帮忙,不要惊动她老人家。quot; quot;……好。quot; quot;那谢隐这便回府了,姑娘早些歇息。quot; quot;……好。quot; 谢隐甚至是从后殿翻窗而出的,她只能独自对着烛火到了天明。 今日谢隐仍旧没有露面,贺娉婷想这才明白在这深宫之中,独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 quot;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quot; quot;哟,早上才来过,怎么不好好歇着。quot; quot;臣妾为太后亲手熬了一盏血燕,请太后赏脸一用。quot;说罢就把血燕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太后接过来,捏起汤匙搅了搅,却没有喝。 quot;怎么样,谢隐待你如何?quot; 贺聘婷紧紧抿住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拜伏在地:quot;求太后做主!quot; 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贺聘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口里却无比亲和地说道:quot;好孩子,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quot; quot;臣妾倾慕太子殿下已久,但太子殿下却并未对臣妾有所青眼,进宫以来,太子从未在臣妾处留宿,连昨夜也是匆匆离去,臣妾自知福薄,不敢奢求,只怕太子殿下被外面的野花野草绊住了,误了江山社稷,才是大事!quot; quot;很好,你很懂事,殊云这孩子有些怪癖,对此哀家也是不得法。quot; quot;怪癖?quot; quot;他与一个江湖郎中来往甚密,此人现在就住在亲王府中,祸乱超纲,简直是妖孽!quot;太后的声音极尖,贺聘婷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才明白过来。 quot;您说太子殿下好龙阳?quot;贺聘婷声音有点颤。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1 quot;孩子,你也别太担心,太子嘛,总有些任性的时候,你只要多加关心,所谓日久生情,总会抓住他的心的。quot; quot;是,臣妾会尽好本分的。quot;衣袖下,贺聘婷两只手攥在一起,紧得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该更新没有更,因为这两天在开会撕逼,太累了,总有一些妖孽让你上火,气愤! 我也想吃松鼠桂鱼,哈哈哈哈 ?排版又乱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了,投降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外来者 入夜,谢隐和严半月低调出府,嘲风带麒麟卫暗中护送,两人若无其事地穿过还很拥挤的夜市,往白天的巷子里去。 巷子里漆黑而安静,偶有犬吠。严半月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顺着墙根寻找那枚印记。 quot;谢隐,在这。quot;严半月招手道。 谢隐跟上去,蹲下来查看灯笼照亮的符号,确实是天魔教的暗号,一个变形的quot;天quot;字。谢隐伸出手量了一下那个符号,拿起灯笼往四周照了照,拉起严半月的手往巷子口的另一处墙面找去,果然在那边也发现了一个符号,但形状似乎又有些不同。 quot;这是什么意思?quot; quot;天魔教的暗号一般会成双出现,第一个符号是表明的是第二个符号的位置,而第二个符号才是要传达的真正含义,第二个符号的天字后面多了三个点,意为子时三刻在此相见,因为子时就是十二时辰□□中最高的时辰,以天借代。quot; quot;那我们在这等么?quot; quot;时辰还早,外面夜市未散,今日也不宵禁,我们去逛逛?quot; quot;好。quot; 京城的夜市比白天还要热闹,灯火通明的街市上,有各式各样的商品叫卖,人流涌动,比肩继踵。 严半月吃着谢隐买的糖葫芦,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师尊带自己下山赶集的情形,那蜀中小镇上的集市规模远远不及京城,但那些做糖画的、猜灯谜的却好像依然历历在目。 quot;怎么了?quot;谢隐拿过严半月手里的糖葫芦串,吃了一颗。 quot;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么?quot; quot;不是在绝命谷么?quot; quot;严格来说不是的,应该是绝命谷外的小镇集市,你师父在酒楼里找到了我和师尊,我就在客栈里看到了你,你那时候就昏迷不醒,危在旦夕。quot; quot;多谢知命门一再挽救谢隐于危难时刻。quot;谢隐在汹涌的人潮里硬生生给严半月行了个礼,引得路人侧目。 严半月乐不可支地拉起谢隐就走:quot;你拜我做什么,也不知师尊怎么样了。quot; quot;若是实在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吧。quot; quot;那你……quot; quot;担心我么?quot;谢隐在人群中悄悄勾了勾严半月的手。 quot;对呀,怕你没了为夫成不了大事。quot;严半月反过来捏了捏谢隐的手。 quot;夫君所言甚是,quot;谢隐认真地点点头,quot;不过这点家务事夫君就不必费心了,还是对师尊尽孝要紧。quot; 严半月直接笑出了声:quot;就不怕夫君一去不回?quot; quot;我们都成婚了,怕什么,真要是跑了,大不了千里寻夫,对吧?quot;谢隐眨眨眼。 quot;那我回去看看就回,你可不许去什么太子妃那里。quot; quot;什么太子妃,你不就是太子妃么?quot;谢隐凑到严半月耳边说道,呼吸吹拂严半月的耳朵,痒得他直躲。 quot;不过,要是这次外公真的来了,你得和我拜见他老人家。quot; quot;你不早说!quot;严半月赶紧擦了擦嘴,quot;我脸上没有沾糖浆什么的吧?quot; quot;没有没有,最是花容月貌,宠冠六宫。quot;谢隐认真地看着严半月,严半月仿佛能从谢隐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心里一阵悸动,慌得伸手就掐谢隐的腰,quot;不该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么?quot;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回,又找了一处酒楼,在二楼包厢坐着看街市情景,直到子时,人流慢慢散去,灯也慢慢灭了,才离开酒楼慢慢往刚才的巷子里去了。 巷子里依然安静而幽深,谢隐把灯笼灭了,拉着严半月在第二个符号对面的一条巷子里躲起来。 附近传来一声类似夜猫子的叫声,那是麒麟卫的暗号,看来他们已经到位了。 黑暗中,谢隐抓着严半月的手,柔软而干燥。 quot;你说会不会是陷阱?quot;严半月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 quot;如果是,那就要把猎人抓出来,不过我宁愿是外公。quot;虽然看不到谢隐的脸,但是严半月感觉他好像笑了一下。 随即,巷子口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两人都屏气凝神,借着微弱星光看着巷口的符号,果然有人走了过来,蹲在墙根,好像在擦拭符号。 谢隐突然往前一步道:quot;魔由心生,心从何来?quot; 那人本是背对着他们蹲着,也不起身,却缓缓道:quot;本心光明,何惧心魔?quot; 谢隐心里一松,拿出火折子吹亮了:quot;不知是哪位舅父?quot; 那人转过身来一脸惊喜:quot;小公子!quot; quot;林舅父!quot;谢隐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沈天枫座下quot;风林火山quot;四大护法中的沈林,因为他们都是沈天枫的弟子,也是沈清岚的师兄,所以从小谢隐就称呼他们为舅父。 quot;您怎么来了,外公呢?quot; quot;教主也来了,你都长这么大了,quot;沈林笑着迎上来,扶住谢隐的胳膊仔细打量,然后看向谢隐身边的严半月,主动行礼道,quot;见过严掌门。quot; 严半月心里虽然有点被人调查的不甘,不过确实人家也是权宜之计,忙回礼道:quot;在下知命门严半月,未知阁下如何称呼?quot;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2 quot;在下天魔教沈林,之前跟踪严掌门多有得罪,您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请受沈林一拜。quot;这沈林说罢就立刻跪地,严半月赶紧扑上去扶住,quot;严某难当此大礼,请起,咱们要不借一步说话。quot; quot;十五说得对,外公现在何处?quot; quot;就在京城里以前置办的一处隐秘宅子,教主低调前来,就是怕给你带来麻烦,这边走。quot;沈林先引了路,谢隐跟着,一边暗中拉住严半月的手。 沈林带着两人穿街过巷,每一处都巧妙避开夜间巡防的守卫,令谢隐有些惊讶,饶是自己当年统领光明卫时,也未能对京城防卫了如指掌。 终于到了一处寻常人家的后门,沈林上去,用一种特殊的韵律敲击大门,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声音。少倾,门轻轻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衣男子探出头来,先看到沈林点点头,而后看到了谢隐,目光露出惊喜。 quot;风舅父!quot;谢隐悄声喊道。 那沈风一笑又赶紧道:quot;小公子,快进去再说。quot;说罢警惕地看看四周让谢隐三人进了黑漆漆的后院,又关上门。 quot;我先带你们去见教主。quot;沈风提起灯笼走在前面。 严半月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快会见到沈天枫,心里不觉有些紧张,一只手被谢隐悄悄拽着都在冒汗,进门的时候才差点摔一跤,撞得门框一声巨响。 quot;谁?quot;屋里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虽苍老却浑厚,看来内力颇为刚猛。 quot;教主,阿林带着小公子回来了。quot;沈风先行通报道。 quot;阿隐回来了?quot;迎出来一位须发全白的矍铄老者,看起来已年过六十,但眼神依旧锐利。 严半月看到谢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大步上前搂住沈天枫:quot;外公!quot; 沈天枫一代枭雄此刻也不近落泪,数年未见,当时的魔教小公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 quot;让外公看看,你师父说你的毒伤都治好了?quot;沈天枫笑出一脸的皱纹,拉着谢隐仔细打量。 quot;正是,quot;谢隐拉过严半月,quot;外公,就是知命门现任掌门严半月,严神医治好了孙儿。quot; quot;晚辈严半月,见过沈教主。quot;严半月忙问好。 quot;好,太好了,知命门果然神医辈出,当年有严朗清,现在有严半月,对我天魔教有大恩,今后有任何用得着天魔教的地方,尽管差遣!quot;沈天枫依旧声如洪钟。 quot;前辈太客气了,quot;严半月生生把quot;谢隐都是我的人了quot;这句话给憋了回去,quot;谢公子与知命门也算是有缘,不图什么回报。quot; quot;可惜,我天魔教已经今非昔比,怕是也回报不了神医了。quot;沈天枫突然一声长叹,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quot;出什么事了?quot;谢隐疑道,看向沈天枫,又看向风林二人,三人俱是沉默不语。 谢隐转头与严半月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谢隐又道:quot;严神医是自己人,无需隐瞒回避,您说,是不是教中出事了?quot; 沈天枫颇为疲惫地点点头,老态顿显。 谢隐转向沈林道:quot;林舅父,你说。quot;沈林在天魔教中掌管日常教务,心思缜密,是名副其实的大总管。 quot;那我就长话短说,岛内来了个外人,分化教众,爆发了内乱,我和风师兄护送教主离岛回来,跟随教众不过数十人……quot; 严半月心里突然有种预感,抢先道:quot;闯入岛中的是何人?quot; quot;说来惭愧,至今我们都不知其真名,他说自己叫张贤,出海探险却因风暴打碎了船只,漂流到了我们岛上,本来天魔教不留外人,但是这个人却表现出了一些让我们和教主很感兴趣的特点。quot; quot;什么特点?quot;谢隐追问。 quot;此人在某些方面和一个人惊人的相似。quot;沈林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沈天枫。 quot;你们是不是觉得他像谢隐?quot;严半月突然开口道。 quot;严神医怎么知道?此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小公子,而且是像幼年时的小公子,让我们都惊讶不已,所以心照不宣地没有赶他走。quot;沈林叹了口气。 quot;贺定?quot;谢隐看向严半月。 严半月点点头:quot;应该是他,除了他,又有谁会处心积虑地针对天魔教,还能将你研究得如此透彻,模仿你的言行,能够支撑一个人这么做的动机,除了爱,就是恨了。quot;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已经被我全部搞乱了嘤嘤嘤,我会坚持两天一更的,相信我(我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哈哈哈哈) 北京的冬天好冷啊,我要回去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白麒麟(改该死的排版) quot;有纸笔吗?quot;严半月问道。 quot;有。quot;沈风迅速拿了笔墨纸砚过来,严半月提笔几下便勾勒出一幅人像,quot;各位看看,是此人么?quot; 三人愣了一下,俱是点头。 谢隐面色严峻,沉声道:quot;没想到他能执着到这种程度,也是令我刮目相看了,后来如何?quot; 沈林继续道:quot;此人在岛上迅速和大家都熟络起来,我们对他的戒备就更为减弱,没想到……quot; quot;没想到老三那个不成器的居然和他勾结,意图篡教!quot;沈风恨声道。 quot;火舅父?quot; quot;沈火还是如他年轻的时候一样,暴躁耿直,这些年一直不满教主迁出中原,那叫贺定的一来,两人暗地里一拍即合,勾结起来谋刺教主。quot;沈林比沈风性格稳重一些,缓缓道。 quot;外公没事吧?quot;谢隐握住沈天枫干枯的手。 quot;幸好沈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及时通知了我,可惜他为了掩护我们离岛,被那奸贼所害……quot;沈天枫牙关咬紧,似又想起那日离开时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场景。 谢隐脸上毫无表情:quot;山舅父在天有灵,谢隐多谢您护我外公周全,贺定与我旧债未清,又添一笔新仇,我定会清算。quot; quot;孩子,大事为重,外公本不想你去争什么劳什子皇位,但你既然已经继承太子之位,想必有你的打算,天下众生能得你这样的明君,也是幸事。quot; quot;外公,天魔教是您苦心经营的基业,也是娘亲的家,我的家,我一定不会让它落入奸贼之手,待我登基,誓要铲除奸党,还天下一个清明。quot; quot;好,好孩子,外公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天魔教算什么哈哈哈哈!quot;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3 quot;外公,孙儿还有一事要向您老人家禀明。quot;谢隐说着看向了严半月,严半月心里一阵狂跳,这就要说出来了么? quot;是纳妃的事?quot;沈天枫一说,沈风沈林都笑了。 quot;纳妃的事是情非得已,,孩儿已经另有意中人了。quot; quot;哟,是哪家的姑娘?你那老爹若是不管事,外公替你做主。quot; quot;不是姑娘,quot;谢隐说了一半,索性跪在沈天枫面前道,quot;孩儿与严神医已结三生之盟,百年之约,请外公成全!quot; 一时之间屋里寂静无声,严半月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偷偷瞄了沈家人一眼,俱是一脸震惊,于是也只能跟着谢隐跪在沈天枫面前,谢隐还偷偷伸手勾住严半月的手指,严半月低着头面红耳赤地挣开了。 半晌,沈天枫才问道:quot;人家答应你了吗?quot; quot;十五,外公问你呢。quot;谢隐扯扯严半月的衣袖。 严半月不敢直视沈天枫,只道:quot;沈教主见谅,我与谢隐确实有约在先,非君不可共一生,此事确实有悖常理,但我们愿意共同进退!quot; quot;先起来吧,都起来,quot;沈天枫示意沈风沈林将二人扶起来,才道,quot;阿隐,你从小就很乖,很懂事,我有时都觉得好笑,一个老魔头居然有这么乖的外孙,没想到啊,你还真是个小魔头,不管你喜欢谁,你自己高兴就好,只是严神医毕竟是一派掌门,你可有拜见过人家师门尊长了?quot; quot;多谢外公,quot;谢隐喜道,握住严半月的手道quot;我师父陪那位严神医返回绝命谷去养伤去了,还未来得及细说此事。quot; quot;养伤?那位严神医受伤了?quot; 于是严半月把事情经过粗略讲了一遍,并未提及严半月和罗冥的事,沈天枫也并不多问,只道:quot;若是练功不得法所受的内伤,老夫倒是有些经验,魔教总有一些不传的秘法,颇为有效,不知需不需要老夫相助一二?quot; quot;若能相助师尊疗伤当然最好不过,但要劳烦沈教主跋涉蜀中……quot;严半月面有难色。 quot;外公,京城现在遍布太后眼线,也不安全,不如就劳驾您走一趟绝命谷,一来替那位严神医想想办法,二来也可安全一些,如何?quot; quot;我这把老骨头跑一跑倒是没什么,能帮上严朗清神医也算是有用了,反正已经是一家人了对吧,半月?quot; 严半月突然被叫到,又有些羞涩,赶紧道:quot;多谢沈教主。quot; quot;不对吧,应该叫什么?quot;沈天枫佯怒道。 quot;……多谢外公,多谢风舅父,林舅父……quot;严半月乖乖叫人,同时把谢隐正在偷偷抠他手心的手拍开,quot;天亮我就飞鸽传书给我师弟,让他在山下等候。quot; quot;如此,就有劳了,quot;沈天枫拱拱手,然后把严半月拉到一边悄声道,quot;我这个孙儿人不错,就是有时候心思太重,你多担待,要是他待你不好,尽管教训。quot; 严半月忍不住笑出来,连连答道:quot;好,谨遵外公教诲。quot; 当即,沈天枫就吩咐沈林暂时留在中原安顿隐藏追随的教众,自己和沈风则马不停蹄地前往绝命谷。 临近卯时,谢隐不得不进宫早朝,只能与沈天枫告别。临别时,谢隐再次跪在沈天枫面前道:quot;父皇已近乎遁入空门,这些年他思念娘亲,一刻不忘,当年之过,外公就原谅他吧。quot; 沈天枫不语,只是把谢隐扶起来,催促他快进宫去。 谢隐只得唤了嘲风进来,让他安排送沈天枫等人天亮离开京城,自己也与严半月分道,一个进宫,一个回府。 今日礼部就会拟定祭祖和登基的时辰,所以谢隐不能缺席。时日安排都是礼部也就是薛凛在主导,所以最终将登基日期定在一个月以后,谢隐再三叮嘱,除必要礼数以外,一概从简,不可铺张,众臣均交口称赞。 朝会结束后,谢隐召来白榆,商讨严半月进宫之事。白榆提议,既要不引人注目,不如就在太医院旁打理一处小院,离御书房距离适中,最是合适。 谢隐点点头,他原本就想托民间神医的名义请严半月进宫,虽不是长久之计,但也只能如此了。 quot;去办吧,等等!quot;谢隐又交代了白榆一系列严半月的喜好,让他务必办妥了。 白榆从未见自家主子如此为他人上心,也紧张起来:quot;爷放心,白榆必定尽心尽力,对了,还有个事向爷禀报,那贺妃现在每日晨起晚睡都去椒房殿请安。quot; 谢隐微眯起眼:quot;她这是要找靠山么?quot; quot;后宫女子一辈子靠的就是恩宠,自己的恩宠,子女的恩宠,若一样都没有,甘为他人爪牙,也是活下去的一种方式。quot;白榆答道。 quot;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清楚。quot;谢隐苦笑道。这白榆年仅十七,从小被送进宫当了太监,在御花园跟着工匠做苦力,后来遇到谢隐收了他,才跟着谢隐,为人十分机灵,成了白麒麟卫的首脑,在宫中待了十年,对宫中争斗看得比一些老宫人还要透彻。 quot;白榆不敢,是不是得给贺妃传句话?quot; quot;不用了,看紧就行,另外,你给薛大人传我的意思,拟定登基当日大赦,后宫服役超过十年的宫女都遣散出去吧,让她们嫁人的嫁人,归家的归家,若有不愿意走的,就留下,凡年过六十的宫人,都给予抚恤,不论等级。quot; quot;谢殿下!quot; quot;对了,永安王世子在宫中如何?quot; quot;自从接进了宫,一直居于椒房殿,世子已经接近十岁,按理说应该入学读书了,现还是永安王府的两个老师在教导他。quot; quot;你看这个。quot;谢隐把一本奏折丢到案上。 白榆捧起来一看,竟然正是上奏永安王世子入国子监读书一事,并请求以内阁大臣李赞臣为其老师进行教导。 quot;你说李赞臣会教他什么呢?quot; quot;奴才不敢说,不过您早已料到此事了,太后接世子进宫,恐怕也不是喜欢小孩子吧。quot; quot;这折子内阁已经看过,只批了个上奏,就递到我这儿来了,看来贺之光是准备和稀泥和到底了。quot; quot;不如另外指个老师呢?quot;。 quot;不,就让李赞臣教,国子监那边也要好生安排,忠臣遗孤,必须善待。quot;说罢,谢隐持朱笔,白榆忙不迭把折子展开,铺到桌面上。 谢隐在内阁的蓝批后批了个朱字:准。 quot;对了,李赞臣家那小妾的底细查清了么?quot;谢隐开始处理一大批来着内阁的公务。 quot;回殿下,这黄性女子,哦不是,应该是妇人了,还是个寡妇,之前的丈夫很早去世了,她靠刺绣浣衣为生,李府也是其主家,据说生得千娇百媚,虽年过三十却更得男人喜欢……quot;白榆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quot;你说你一个小太监,怎么如此喜欢关注风流寡妇,说重点!quot;谢隐口气无奈。 quot;殿下恕罪,奴才就是嘴碎,重点就是这黄氏从李府的绣娘变成了偏房,而她的一个表弟,从小就进宫当差,正是那太后的亲信太监满顺。quot;白榆压低声音。 谢隐冷哼一声,手中的朱笔一顿,一滴朱砂洒在了折子上,白榆赶紧上前去擦拭。 quot;殿下别动怒,奴才看他们就是秋后的蚂蚱,跳不了两天。quot;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4 谢隐一笑道:quot;行了,别擦了,越擦越脏。quot; quot;奴才知错。quot;白榆委屈地退到一边。 quot;不怪你,有些东西脏了可以擦干净,有些人脏了,就留不得了。quot;谢隐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准时更新了,离过年越来越近了,争取过年期间也坚持更新,大家吃饱喝足了记得来看我~~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百草庐 庙堂也好,江湖也罢,都认同一句话叫“国不可一日无君”,数月前,姜朝皇帝谢玄睿突然退位,皇子下落不明,太后把持朝政,储君悬而未决,朝堂里人心惶惶,民间也是流言四起,周边国家势力蠢蠢欲动。 而谢隐即将登基的诏书一出,整个姜朝仿佛吃下了定心丸,官员各司其职,百姓安居乐业,此前的流言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似乎进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太平盛世。 但在太平盛世的背后,只有少数人能够感受到隐隐涌动的暗流。 谢隐依然没有搬进宫中,每天在亲王府与皇宫两头奔波,忙起来的时候休息时间极少,常常是天未亮就出门,而这时严半月还在熟睡。严半月也已习惯晚上睡前点着蜡烛,只要早上醒来时,蜡烛已经被吹灭了,他就知道谢隐回来过了。桌上专门给谢隐配的提神药丸也拿走了,才觉得两人好像见过面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严半月早上醒来的惯例已成了去看桌上的蜡烛,果然还是吹灭了,想必是已经走了。没想到,谢隐却推门进来了,还端着一盘子早点。 “你醒了?”谢隐放下托盘,坐到床边去捏严半月睡眼惺忪的脸。 “你怎么没进宫?“严半月揉揉眼睛,把谢隐的手拂到一边。 “今日休沐,昨夜回来你都睡熟了,就没有吵你,快起来吃早点,都是你喜欢的。“ “还没洗脸呢。”严半月穿鞋下床,心里挺愉快,嘴上还是懒懒地嘟囔着。 谢隐早拿了外衫替他披上:“我给你洗。”说完就要去拿手巾。 “诶诶,殿下这么殷勤,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为夫的事情?”严半月抢先一步抓过手巾,放进水盆里。 谢隐则抱着手靠在一边看他梳洗:“这不是公务繁忙,冷落了夫君,心里过意不去么。“眼睛则瞟着严半月抬手动作时中衣领口露出的缩骨。 严半月抬了抬眼皮没理他,洗漱完毕,准备梳头。 “这个我来。“谢隐赶紧把严半月拉到铜镜前坐下,拿起了檀木梳子,一手挑起一缕顺滑的长发,慢慢梳理,最后扎成发髻,簪了玳瑁钗。 “夫君,妾身手艺如何?“谢隐伏下身,脸贴在严半月鬓边,与他一同照镜子。 “瘦了。”严半月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 “什么?“ “你瘦了。“严半月反手摸着谢隐的脸颊,慢慢抚过线条利落的下巴。 谢隐闭上眼,从身后搂住严半月,把脸埋在他颈侧,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满是染香玉混合着清苦的草药味,这是严半月独有的味道。 “等稍微安定,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就我们两个人。“谢隐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沉稳的磁性和魔力,严半月又是刚刚起床,顿时觉得全身热力升腾,赶紧遮掩道:“今日还有公事么?没有的话我们就去京郊游玩吧。” 谢隐直起身来拉他道:“好,不过有东西要给你看,先吃饭。“ “……好。“严半月答道,却不愿意站起来,脸色通红。 “怎么了?“谢隐刚刚问出口就明白了,笑得十分得意,“夫君,要妾身伺候么?” “给我滚,大清早的,撩拨什么!吃饭!“严半月扭扭捏捏地站起来,坐到了饭桌前,端起豆浆就一口喝光。 谢隐忍住笑也端起碗,刚喝了口豆浆又笑得全部喷出来。 严半月无奈地给他擦脸:“你是太子,马上就是一国之君,可否稍稍有些矜持?“ “跟你在一起,何用矜持?何况我们大婚之夜该做的事情都没做,再矜持就更做不成了。“谢隐似笑非笑地看着严半月。 下一刻,则被一根金针扎在了肩井穴上,整个肩膀顿时又酸又胀,似痛苦又舒服。 “别乱动,我看你批阅太多奏折,肩颈劳损严重,气息不畅,免费给你治治,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取针,你就在这坐着吧。“严半月站起身来,拍拍谢隐的脸,往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谢隐坐在原地大声抗议道:“十五好小气!” 严半月在屏风后面偷偷笑,一边换衣服一边却想起了大婚那天的情形,确实应该好好琢磨一下那件事到底应该怎么做,谢隐武功比自己好,个子还比自己高,必须好好筹划。 “走吧。”严半月换好衣服出来,谢隐还坐在桌边瞪着他。 他把金针取了,谢隐顿时觉得经脉畅快了不少,确实连日来静坐在御书房看折子批折子,甚至比练武更累。 嘲风早已安排了车马在门后候着了,两人上了车,一队光明卫护着离开了亲王府。 “严神医,再扎一针吧,确实有奇效。“谢隐在狭小的车厢里活动着右肩。 “过来我给你按按。“严半月拉住谢隐的胳膊让他的肩膀靠向自己。 车轱辘在缓缓前进,严半月的手法很独特,力度不大,但每一下都点在痛处,非常舒适,谢隐半靠在严半月身上,加上连日睡眠不足,几乎要睡着了。 马车停了下了,嘲风在外面道:“殿下,到了,咱们换轿吧。” 谢隐这才清醒过来,依依不舍地侧过脸蹭了蹭严半月的手背:“走吧。“ 严半月钻出车厢道:“这是去哪儿?还要换轿子……”话音未落,眼前便是一片红墙金瓦的建筑,一眼望不到头。 “皇宫?“严半月疑惑地看向谢隐。 “对呀,我没说是要进宫么?“谢隐替严半月打起轿帘,嘲风见状赶紧过去换下谢隐,还悄声道:“殿下,万万不可。” 谢隐不以为然地抽回手:“严先生,请上轿。” 严半月当然明白嘲风的意思,也不再追问,钻进了软轿。 谢隐还不忘嘱咐一句:“不许偷看。”软轿便被稳稳抬起,往宫中前去。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5 就算谢隐不说这句,严半月也不会因为好奇心撩开轿帘,因为在皇宫禁地,非皇亲国戚不可坐轿,连那贺之光贵为内阁之首,德高望重,也只能徒步上朝,若是有人看到轿中坐的是一介布衣,御史恐怕又要大做文章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严半月正在思绪乱飞之际,轿子稳稳落地了。 有人打起了轿帘,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颇有灵气。 “严先生,您受累了,请。“ 严半月点点头,钻出软轿本以为会看到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想到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座雅致古朴的小院,门口绿竹环绕,木质牌匾上刻写着“百草庐”的字样。 “这是?“严半月一脸疑惑,也不见了谢隐。 “严先生先进去看看,殿下在里面等您呢。“白榆笑嘻嘻地引严半月来到门前。 严半月推开木门,院里种满了各式花草,并非什么珍奇,却自成一派天然景象,有活水引入,绕着花间潺潺流动,而院子中间种了一株红叶李,树旁站着即将成为姜朝皇帝的谢隐。 “还喜欢么?” 严半月走过去,捻了一片红叶李的叶子道:“怎么不种樱花,你不是喜欢么?“ “你喜欢的更重要。“谢隐微笑道。 “油嘴滑舌。“严半月说着,突然轻轻靠近谢隐,把头靠在他肩上。 院门适时地关上了,谢隐回抱着严半月轻声道:“我也不知何时才能从这个是非之地走出去,所以只能先给你这样一小片天地,我知道在皇宫里会有诸多不自在,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离你近一点。 严半月搂住谢隐的腰,笑道:“戏文里的帝王都是金屋藏娇,你倒好,木屋就把我打发了,我也只能委屈一下了。” “你可是夫君,什么时候又成了娇娘了?”谢隐低头亲了亲严半月嘴角。 “不跟你胡扯,说不过你,我渴了,要喝水。“严半月开始耍无赖。 “早就准备了,你先坐。“谢隐拉着严半月在树下的竹榻上坐了,自己则跑进屋里去拿了茶壶,又从竹榻上的果盒里拿了几片杏干泡了,倒给严半月喝。 “这屋子里,到处都设计了放果脯零食的地方,你没事可以慢慢找。“ 严半月眼睛都亮了,捧着杏干水满足地喝了一口:“那我何时搬进来?” “你想什么时候搬进来都行,你住进宫,我就搬御书房去,隔得挺近,这里隔壁就是太医院,那帮老学究估计会来烦你,你高兴就招待他们,不高兴就打发他们走,有什么需要就让白榆去置办,我会让吴蔚跟你进宫。“ “行了,怎么这么啰嗦,太医院我倒是挺有兴趣的,一定不会闲着,就是有点担心师尊。” “师尊会没事的,我外公也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时候尚早,不如我们再出城去走走,京郊有家酒楼,常有些野味做菜肴,我们去吃个新鲜?” “好。“ 两人又悄悄乘轿出了宫,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转而去椒房殿通报了。 张太后正在挑拣进贡来的东珠,准备镶一颗最好的在太皇太后的冠上,这会儿听了满顺的消息,鼻子里一声冷哼:“还真敢住进宫来。“说罢还瞟了一边伺候的贺妃,话虽没有说出口,却是实打实的责怪。 贺妃满心酸楚,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忙着接待客户,喝酒快喝死了嘤嘤嘤,不开心,不能好好更新 第50章 第五十章 半日闲 谢隐带着严半月出了城,直奔野味酒家去了。到了一问,今天正好有猎户送了野猪过来,新鲜得紧。 白榆去安排菜肴,又把一应用具全部更换成宫中带出来的用具。谢隐和严半月两人则坐进了最隐秘的一间包厢,推窗可见河岸垂柳,凉风拂面,而垂柳下有人看似在不经意地流连,实则嘲风安排的麒麟卫暗哨。 谢隐举起酒杯,里面是白榆事先准备冰镇梅酒,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严半月默契地举杯一碰,仰头一饮而尽,酒味酸甜而沁凉,从喉头一线落入胃中,实在是舒服,再吃上一口店家腌制的野菜,别有一番意趣。 “难怪都想当皇帝,如此美酒,良辰,都可信手拈来……“严半月笑着摇摇头道。 “我还不想当呢,不然送给你?”谢隐往严半月碟里夹菜。 “别了,我就是说笑,要是日日歌舞宴饮,只图自己享乐不就成了昏君了。“严半月又喝下一杯梅酒,眼睛都微微眯起来。 这时白榆送进来一小盆炭火,上面还有烤架,以及一盘新鲜的野猪肉。 “爷,现在用炭火炙肉,虽是热了些,但店家说了这是最好的吃法,我来给两位主子炙吧。“ “不用,我来吧,”谢隐接过白榆手上长长的竹筷子,“你们也点了自己吃,难得出来,都放松点。” “那谢谢爷,有事儿您叫我。”白榆说完就欢快地出去了。 谢隐很熟练地把肉片夹起来铺在铁架上,立刻发出滋啦一声,血红的肉片迅速卷了边,一面变成了诱人的焦黄色,还散发出野味特有的浓香,再翻面烤一烤,快速洒一点调味料混合的粉末。 谢隐把烤熟的肉放进了严半月的碟子里,严半月赶紧夹起来一咬,肉香四溢,大呼好吃,又接连吃了好几片。 “吃慢点,有的是。“谢隐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笑着看严半月。 “真的好吃,你快吃,“严半月夹起一片递到谢隐嘴边,后者一口吃了,“你怎么这么熟练?” “以前在军中,跟老兵们学的,他们做野味都有绝活儿,要是在一个地方扎营久了,一个林子的兔子都能让他们吃绝。“ “我来试试。”严半月跃跃欲试地接过谢隐手里的筷子,夹起一片生肉就往烤架上放,这一放没放住,肉直接从烤架的缝隙掉进了火炭里,一阵黑烟立马冒了出来,严半月慌忙想用筷子把肉挑出来,谢隐“我来”两个字还没说完,严半月的手指就挨到了滚烫的烤架上,烫得一下缩了回来。 “怎么了?烫着了?我看看。“谢隐差点撞翻桌子扑到严半月面前,握住他的手一看,被烫到的指头已经起了好几个小水泡,又红又肿。 “白榆!“谢隐沉声道。 “别嚷嚷啊你,别人看到我多丢脸。“严半月被谢隐抓着手嘟囔着。 白榆应声而入,见状立刻要去拿冰块。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6 “不妨事,“严半月叫住他,“我这里有药。”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小盒药膏递给谢隐。 谢隐小心翼翼地揭开瓷盖子,一股清凉的药味扑出来:“擦上去就可以了么?“ “嗯,多涂点,一会儿就没事了,白榆你出去吃饭吧,这不用你守着。“ “奴才不敢,若是方才奴才为两位主子炙肉,就不会让严先生烫伤了。“白榆非常认真地咬着下唇,很懊悔的样子。 谢隐替严半月上了药,又对着指尖吹了吹气:“白榆再去切盘肉,严先生爱吃,这样烫伤了,得多吃点补补。“白榆这才出去了。 “还疼么?“ “不疼了,这是我自己配的神药,看,已经不红了吧,“严半月得意地举起手晃了晃,”其实怪我,刚吃得太得意了,忘了我不能碰跟药有关以外的一切厨房器物,一碰就伤。“严半月右手还是不方便拿筷子,左手比划了半天也拿不起来。 谢隐把之前盘子里的肉夹起来喂到他嘴边,又把火盆里已经烧成焦炭的肉捞出来扔了,继续边烤边喂。几乎又吃完了白榆送来的第二盘肉,严半月才说吃不下了,用茶水漱了口,瘫在椅子上十分满足。 “吃饱了?“谢隐捉住严半月的手看了看,基本已经消肿了,水泡也消下去了。 “不能更饱了。”严半月满足得直犯困。 “说得就跟在王府里没有饭吃一样。”谢隐笑道。 “今日有你同我吃饭,跟平时不同。“严半月看着谢隐的眼睛认真说。 谢隐听完眼眸忽而比平日还深了些,扣住严半月的后脑就亲了下去。 “夫君嘴真甜。“谢隐坏笑着舔舔严半月的嘴唇。 “……混蛋。“严半月推开他,摸了摸被亲得有些肿胀的嘴唇。 “不过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你。“谢隐摸了摸他的胳膊。 “你说就说,不要动手动脚。“严半月很想咬谢隐的手。 “为什么上次你替我施针以后,胳膊上会出现大块青斑呢?” 严半月不自觉地拉了拉衣袖道:“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太耗神了吧。“ “耗神会这样么?“谢隐狐疑道。 “耗费过度导致血脉不畅也是有可能的,不信你问我师尊。“ “你明知现在不可能问师尊,”谢隐没办法,只好道,“你若有事可不能瞒我。” “怎么会瞒你呢,这不是欺君大罪么?”严半月笑得一脸无辜。 “没事最好。“谢隐心中虽有疑惑,但也只能先压下了。 走的时候,酒家老板还送了一盒野山楂制的果脯,严半月也笑眯眯收下了,上了马车就让谢隐帮他打开,吃点解解腻。 马车刚到王府,一盒果脯就下去了一半,看得谢隐腮帮子都酸。 “殿下,严先生,你们回来了,绝命谷有消息传来。“吴蔚出来迎接,递上了一支细竹管。 严半月赶紧接过来打开,取出一卷细细的薄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字迹就不是严朗清的。信中说严朗清内伤有所缓和,正在尝试沈天枫传授的方式调理,应该不至于内功全失。 严半月松了口气,把薄绢递给谢隐:“信是你师父写的,最后一句是嘱咐你的,你看吧。” 谢隐疑惑地接过来:“有什么念出来就好,这么神秘……”只见信中书道,阿隐我徒,切莫忘劝慰小十五,莫在意朗清与我之情,多考虑你二人之事。 谢隐苦笑着心想,师父你可真是会一箭双雕。一边挽住严半月胳膊,把他往房间里拖,“我们去回信,你口述,我来写。” 严半月忽然问道:“你说我师尊和你师父,他们谁是那个啊?” “什么那个这个的?“谢隐正在研墨。 “就是,“严半月咬咬牙,“上面那个?” 谢隐一听直接把手里上好的徽墨拗断了,抹了满手墨色,忍住笑道:“那不如我们写信问问?” “不用问了,“严半月沉痛道,“肯定不是我师尊。” 谢隐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为何?” “你师父为人霸道,武功又深不可测,还诡计……哦不是,还足智多谋,我师尊肯定落入魔掌。“严半月撑着头嘀咕着。 “放心,我师父只为那位严神医的真心。“谢隐拍拍严半月的脸,坐下来开始回信。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我师尊插翅难逃,但愿他不是真心错付。”严半月说话已经有戏文的调调了。 “行了,错不了,过来看看都写些什么?“ 严半月却突然站起来,又将来信拿过来一看,道:“这真是你师父的字迹?” 谢隐一脸茫然地点点头。 严半月叹口气道:“原来我师尊早已情根深种。“ “这话何意?“ “中和堂里有一幅字,书的知命二字,你可记得?“ 谢隐摇摇头:“我那时被你们抬进抬出的,实在是没有机会看看。” “那副字是当初我和师弟奉师命从绝命谷中带出来的,这字十分奇怪,既不是我师尊的手笔,也不像前代掌门的字迹,但师尊要我们带着,我们便带到了中和堂中挂了起来,直到今天我看到了你师父的笔迹。” “那副字是我师父所写?” “我不会认错,没想到师尊当初因为误会受了内伤回谷,还念念不舍这幅字,又纠结于心结让我们带走,而不是直接烧了,情之所至,真让人费解……“ “这就是情的复杂神奇之处,能教人放下身段、自尊,甚至不顾性命,全盘舍弃,只为与所爱之人相伴终生。”谢隐放下笔,盯着严半月。 “将来希望今天这样的日子不是偷来的,而就是我们该有的。”严半月一笑,如月光般柔和清亮。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7 “好。“谢隐郑重应下。 七日后,严半月低调地搬进了百草庐,此时距谢隐登基之日仅有三天。朝堂大事与繁复礼数缠得谢隐脱不开身,严半月只能自己在百草庐里侍弄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忽然却发现草丛里有一个不速之客,雪白的毛茸茸的身子就藏在一丛蝴蝶花里。 严半月小心翼翼地拨开花丛,那东西喵了一声就窜出了花丛,几下蹬上了墙壁。 原来是只长毛的白色波斯猫,一只蓝眼,一只绿眼,正蹲坐在墙头回看严半月。 严半月招呼它,它也不理,往墙的那边一跳就消失了。严半月玩心大起,赶紧开门追出去却差点撞到门口一人身上,还没等严半月回过神来,听到动静的吴蔚跟出来,看到来人赶紧请安道:“贺妃娘娘金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准时更新,但是可能接下来的更新时间就会不定了,要放假了很多时候会在路上,我会尽量地多写哦,新年快乐,萌萌们~~~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白猫咪(呵,排版) 严半月听到吴蔚如此称呼,这才把张望那只白猫的眼神收了回来,打量了一眼来人,而人家也正打量着自己。 贺聘婷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眉目如画,顾盼生辉,正是最光彩照人的年纪,因出身书香门第,并未打扮得太过贵气逼人,衣着素雅,配饰名贵却点到为止,更显得气质出挑。 严半月不动声色拱手道:“未知贺妃驾临,有所冲撞,还请见谅。”语气平淡,全无情绪。 贺妃却不作声,只瞧着低头作揖的严半月,仿佛没有听到严半月的话。毕竟是在皇宫,有些礼数不得不顾全,但贺妃居然一直不叫严半月起来,吴蔚心里有些发毛,倒不是怕贺妃如何,反而是怕严半月受了委屈。 “贺妃娘娘,严先生方才急着拦住太后的爱猫,一时情急,请娘娘见谅下。“吴蔚故意提高声线。 “不碍事,”贺聘婷终于出声了,挥了挥手,算是让严半月免礼,“那不如,你去帮本宫把白猫抓回来,这样本宫也好跟太后交代。” 吴蔚看了严半月一眼,后者点点头,吴蔚才道:“是,请娘娘回宫稍候,属下定将白猫毫发无伤地送回。” “本宫不放心,就在这等吧,你去吧,白猫有一点损伤,本宫唯你是问。”贺聘婷说话的时候却是瞧着严半月的。 “……是,严先生,属下去去就回。”吴蔚道。 “等等,我和你一块儿去,“严半月转向贺妃道,“娘娘千金之躯,恕在下不邀娘娘进去歇息了,在下会尽快带回白猫。”说罢,也不等贺聘婷回应,便进院子里,从刚才白猫藏身的花丛里折了一截草揣进袖中,招呼吴蔚往白猫逃走的方向去了。 吴蔚回头看看没有贺妃的人跟过来,才小声对严半月说道:“先生莫生气,贺妃不足为虑。” 严半月笑出声来:“难不成我还要参加后宫争宠?” 吴蔚也笑了:“也不是,不过听白榆说,贺妃生性单纯,现在又倚仗着太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思,提防着点不是坏事。” “那靠你了。”严半月故作严肃地拍拍吴蔚的肩膀。 “严先生,您别嫌我多事,这后宫的斗争激烈程度不亚于前朝,甚至更加阴损,理由也更加上不得台面,常常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殿下也交代了,请您住进宫是喜忧参半,我得把您保护好了,替殿下分忧。“ “知道啦,我也不傻,快去把猫抓回来,让她带着赶紧走。”严半月笑道。 离百草庐不远即是太医院,门口有一排种了多年的杏树,时下正结满了青杏,硕果累累之间隐约能看到一团白毛。 严半月和吴蔚对视了一眼,悄悄逼近了白猫藏身的杏树,那小东西一双圆眼警惕地看着两人,身体往后缩了缩,发出喵呜的一声,又往树上爬了两步,团起来眯着眼,无视两人的存在。 杏树枝叶繁茂,但树枝都很细,想要爬上去捉猫是不可能的了,吴蔚刚想纵身跃上,将白猫强行抱下来,被严半月拦住了。 “你别惊了他,等会儿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严半月压低声音道。 “那怎么办?” “你退到树后面,我来引它下来,然后你再抓。” “怎么引?” “你看着就行。“严半月狡黠一笑,掏出了刚刚摘的那枝草叶,握在手心里用力搓动了两下,稍微有一些草液渗出。 树下的白猫突然就被惊醒了一般,弓起身子往严半月这边张望。 严半月慢慢把草叶放到了地上,倒退了几步,看着白猫,而此时白猫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上的草叶吸引了,胖胖的身体站了起来,鼻尖抽动了两下,开始试探性地往树下走了两步,见严半月还是原地站着不动,便迅速蹿下了树,扑到草叶面前,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后突然像疯了一样开始扑咬草叶,两只前爪把草叶抱住,整个身子都在地上滚动着,就好像人喝醉了一般。 严半月冲树后的吴蔚微微点头,吴蔚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白猫身后,一把把它抓住抱了起来,白猫仿佛浑然不觉,依然迷醉得搂着那枝草叶在吴蔚怀里扭来扭去。 吴蔚哭笑不得,替白猫把滚了一身的灰尘拍了拍,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它怎么如此感兴趣?” “据说有些植物会吸引猫,猫闻到这类植物以后,会像人吸食了五石散一样精神异常兴奋或者产生幻觉,它刚刚跑到百草庐里就是被这种植物吸引了,所以我拿了一枝来诱捕它。“ “还有这样的东西?”吴蔚搂着猫一脸不可置信。 “嗯,不过每只猫反应不一样,它应该一会儿就会恢复正常了。“严半月把草叶从白猫爪子里抽出来,白猫愣了一下,眼神呆滞,没有太大反应。 “赶紧把它送会给贺妃吧,希望她不要节外生枝了。“吴蔚把猫紧紧搂住,生怕它再跑了。 严半月也摸了摸白猫的头:“对呀,飞来横猫。“ 贺聘婷在百草庐门口等得早就不耐烦了,又不便进去,便叫人搬了藤椅坐着,一边有宫女打着扇子,又有小太监伺候着瓜果茶水,十分自得。 严半月和吴蔚两人顶着炎炎夏日寻了猫回来,纵有内力可以调节,却也是热得额头微汗。 吴蔚把猫交给贺妃的宫女,用竹笼装了准备送回椒房殿,贺妃斜乜了猫一眼,懒洋洋道:“这猫怎么这么没精神啊,你们是不是惊吓到他了?“ 吴蔚正想开口,严半月先一步道:“并非如此,猫怕热,出来这日头下溜达了半天,恐怕已经筋疲力尽,还请娘娘带回去给它喂些水就会好了。“ “你的意思是,本宫带它出来还害了它了?“贺妃有些按捺不住的敌意。 严半月依然平静道:“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此意,夏日暑热,娘娘也该回宫避避,若是中了暑气就不好了。“ “中暑气怕什么,听过严先生是江湖有名的神医,暑气之症根本不在话下吧?“ “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才疏学浅,担不起神医知名,更不及太医院各位圣手,暑气之症虽是小病,但也要防微杜渐,您和这猫都是太后的心头爱,您怎么忍心让太后担心呢?“ 贺聘婷冷冷一笑:“看来严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这话术也是有一套,这猫我就先带回去,若是有什么问题,太后要怪罪,本宫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8 “贺妃娘娘请。”严半月面不改色,行礼送客。 贺聘婷缓缓站起来,盯着严半月看了片刻,才拂袖而去。 “他算什么东西,竟然把我和猫相比……“贺聘婷坐在妆台前咬牙切齿地低语,手里无意识般攥着一支金步摇,尖利的簪头一下一下在桌面上划着,留下一道道刻痕。 贴身宫女绿霜轻轻走上来道:“娘娘息怒,他不过是一介布衣,江湖郎中,还是个男人,太子殿下再有心抬举,他也上不了台面的。” 贺娉婷双眼无神地看着绿霜:“你说,殊云哥哥怎么就对他另眼相看?” 绿霜一笑,伸手握住贺聘婷的手,把金步摇从她掌心里取出来:“娘娘,太子殿下就要即位了,到时您就是皇妃,太后这么喜欢您,一定会保您坐上皇后之位,到时皇上还会有妃嫔贵人无数,这历史上,一国之君宠信男人也是常有的事,中宫得有容人之量,您就放宽心,只需考虑做什么能让太子殿下高兴,您才能地位稳固。” “可是我进宫这么久了,殊云哥哥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却把那个人接进宫里,”贺聘婷咬紧嘴唇,“绿霜,给我找人盯着百草庐,我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是。” “猫呢?” “满顺公公亲自过来接走了,说太后想得紧。” “知道了,用过晚膳我们再去太后那请安,我乏了,睡会儿。” “是,奴婢给娘娘准备卧榻。” “哎……”严半月在院里乘了会儿凉,又不安分地给院里的花草修剪枝条,剪了两下又把花剪一丢,靠着门边发呆,连喜欢的果脯都没怎么吃,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先生您怎么了?“吴蔚实在看不下去了。 “哎……“严半月幽怨地看了他一样,又叹了口气。 “……要不要属下去上书房请殿下早点回来?“ “谁要见他了……我就是觉得深宫寂寞啊,“严半月又夸张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说住在椒房殿的那位,在宫中住了几十年,都是怎么过的?” “斗呗,”吴蔚因为父亲在宫里当差的缘故,知道不少谢玄睿那一代的秘辛,“我父亲说过,深宫中,斗既是无奈也是乐趣,圣宠就那么一点,不斗怎么打发时间呢。” “不不不,那是她年轻的时候,现在她有那个,”严半月比划了一下,“那个,你懂么?” “不懂。“吴蔚确实不知道他在比划什么。 “就是那个……”严半月还在比划,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喵”的一声叫唤,循声望去,那只白猫果然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上班了,开工了,继续更新了,大家新年好,新的一年,请大家继续关注福大王哦~~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叙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  福大王回来了,这段时间有一些事情耽误了,非常对不起各位看文的盆友,接下来会继续更新,本来想全部写完了一起发的,但是这样能跟大家继续保持交流也非常幸福,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哦~~ 这章借用了明朝成化年间的故事,非常喜欢明史~~ 椒房殿里。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贺妃缓缓行礼。 “免礼,“张太后正在挑选眼前琳琅满目的胭脂蔻丹,心情甚好,懒懒地招招手道,“来,过来看看有喜欢的么?” “是。“贺妃起身走到桌前,选了两款太后一定不会选的颜色。 “拿去用吧,“张太后示意宫女把蔻丹涂在指甲上试试,“满顺,猫呢?” 满顺满脸堆笑地上来:“刚吃饱了,想必又溜出去玩了,奴才这就去找。” “让它去吧,野东西,你上哪儿找去?”太后随口一问,也并不在意。 贺妃抿了抿嘴唇,柔声道:“臣妾知道白猫上哪儿去了。” 严半月一见到白猫立刻两眼放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弯下腰轻轻朝白猫挪了两步,一边朝白猫招手,一边嘴里还学着猫叫。 白猫盯着他看了片刻,就地伸了个懒腰,一脸骄傲地把头转开。 “……乖,过来我抱抱。“严半月的声音温柔得如同羽毛拂面。 白猫舔了舔爪子,优雅地走到院里的卧榻边,一跃而上,踩了两下以后很自如地躺下了,慵懒地团成一团,然后朝严半月“喵“了一声,仿佛在说,你可以过来伺候了。 严半月忙不迭地轻手轻脚蹭过去,蹲在卧榻边,试探性地摸了摸白猫的下巴,白猫立刻舒服得眯起眼,发出了有规律的呼噜声。 严半月继续抚摸着白猫,回头得意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吴蔚。 吴蔚心道,原来那个就是这个啊。 一刻钟以后,白猫已经赖在严半月腿上不下来了,严半月一脸宠溺地专心伺候白猫,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概说的是“你要经常来玩哦“,”我给你准备好吃的“云云,俨然已经成痴。 吴蔚无奈地摇摇头,这时院子的木门却被敲响了。 百草庐鲜少有人来访,要是太子回来肯定也不会敲门,吴蔚心里琢磨着去开门,来人却是满顺,这是要猫来了吧。 “满公公,亲临百草庐有何事指教?“吴蔚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人却堵住门不让满顺进,声音大得足以让院中的严半月听见。 “您客气,我奉太后之命,到处找她老人家的爱宠,有奴才说在这附近见过,才来冒昧问问。“满顺自然知道百草庐里住的什么人,但贺妃说得信誓旦旦猫在这里,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 “进来吧,猫在这儿呢。“严半月应了一声。 吴蔚这才让开门,满顺就看见一个青年男子怀里抱着白猫,坐在树下,气质清冷,没有什么烟火气,更与宫中氛围格格不入。 满顺突然有些不敢说话,也不知如何称呼,只道:“先生,白猫是太后爱宠,太后命奴才寻回,请先生不要难为奴才。” “猫是自己跑来的,你要带回去就带回去,有什么难为的?”严半月抱着白猫走过来,满顺赶紧拿竹笼过来打开。 白猫一见竹笼就不乐意,挣扎着要跑,严半月搂住它的脖子,安抚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把猫放进了笼里。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79 “多谢先生,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慢着。” “先生还有何指教?“ 严半月走到笼子面前蹲下,把手指伸进蹲下笼子里摸了摸白猫的胡须:“其实猫不是自己跑来的,只是我见它独自在附近玩耍,把它带回来了,有劳您跟太后好好回话,成么?” 满顺觉得这人十分奇怪,不敢逞嘴上功夫,忙道:“奴才知道,告退。”说完便急急忙忙退出去,带着人走了。 严半月还在地上蹲着,吴蔚目送椒房殿的人走远,赶紧过来扶他,却被刚刚回来的谢隐抢了先。 “地上蹲着干嘛?“谢隐伸手去拉他。 “没什么,晚上用了么?“严半月拉住谢隐的手站起来。 “就是回来陪你一起吃的,椒房殿的人怎么来了?“谢隐抓着严半月的手不放。 吴蔚把白猫的事情讲了一遍,包括白天贺妃来过的情形。 谢隐听了脸色有点阴沉:“以后这些人再来你应付了就是,无需劳烦十五先生出面。” “是,属下知错。”吴蔚赶紧低下头。 “这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来我就应对,不过那猫确实可爱,要不是那老太婆的就好了。“严半月想起白猫抱在怀里的质感就觉得无比怀念。 “你喜欢猫我就让人送一只过来,好么?“谢隐帮他把外袍上粘上的猫毛捋下来。 “波斯猫不是贡品么?“ “你想要一只猫,我都不能满足的话,还说什么其他,”谢隐笑笑,眸子里仿佛有光,“不过要等些时日,你别急。” “我不急,我怕有些人要急死,先吃饭。” 白榆早已从御膳间送来了晚膳,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又每样取了一点试吃了,才向谢隐禀报道:“奴才失礼,请太子殿下与先生用膳。” 严半月皱了皱眉,每次他看到白榆试毒,心中总有不忍,正想开口,却被白榆抢了先:“先生不必为奴才考虑,照顾太子殿下饮食起居是奴才的职责,若真有奸人下毒,这一点试吃的量想必也不致死,有先生在,一定可以得救。“说完还冲着严半月笑。 严半月话到嘴边,只好又咽了回去。 ”吃饭吧。“谢隐拍拍严半月的手。 ”好,“严半月接过筷箸,”最近朝堂可有异动?“ “何出此言?“ ”若是没有,我觉得你也不必为今天的事情去责怪贺妃。“ 谢隐没说话,微微侧首看向白榆,白榆一脸无辜地摇头。 ”行啦,“严半月伸手摸摸谢隐的脸,把他的头掰回来,”你就不用给白榆使眼色了,他哪有时间跟我说这个事情,我只是猜测。“ “猜得真准。“谢隐顺势按住严半月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心。 ”别闹。“严半月赶紧把手抽回去,闹了个大红脸。 ”好,我不去,我也不派人去警告她,但是如果有她任何冒犯你或者不对劲的地方,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谢隐这话是说给吴蔚听的,后者正色点头。 ”谢隐,你是不是觉得我住在这儿就是你养的阿娇了?我堂堂一派掌门,武学渊源深厚,还会被一个深宫妇人算计么?“ “十五,深宫之中,手段诡异,有些是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那些你看不上的深宫怨妇,恐怕就有你防不胜防的招数,当初我只想着怎么让你离我近一点,没想到也让你离这个泥潭更近了。” “好好好,听你的,你别渲染了,听得我后背发凉。”严半月喝了碗汤压压惊。 “要不我给你讲个真实故事?“谢隐似笑非笑地看着严半月。 ”太子爷说书啊,要听。“严半月愉快地抱起了一盘干果。 ”嗯,那我讲,你好好听,多年前,深宫之中有个绣娘,虽然仅仅二十岁,但入宫已经十年了,算得上是宫中老资格的人,按照当时的规矩,很快她就可以离开皇宫回到家乡去找她的爹娘,一家团聚了。“ 严半月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谢隐,而谢隐的眼神却好像望着远方。 “一日,司绣处给皇上敬献了新制的荷包和手巾,本来这些东西皇帝并不会在意,但偏偏那天,皇帝闻到了刚送来的荷包香味别致清新,连批阅奏折时的焦躁情绪都受到了安抚,他一时兴起,带着贴身太监悄悄溜到了司绣处。“ “为什么要悄悄的呢?皇帝不是想召幸谁就召幸谁么?“严半月已经完全听进故事里去了。 ”你真是民间话本听多了,宫里有规矩,乱来会被御史骂死的。“谢隐弹了严半月额头一下。 ”原来如此,后来呢?“ ”后来皇帝如愿在司绣坊见到了那位绣娘,后续的事情呢,你也可以猜到了,皇帝临幸了绣娘,但是不敢给她名分,或者说后来皇帝可能也忘了有这一段露水情缘了。“ “薄情!然后呢,绣娘不会怀孕了吧?“严半月把果盘重重一放。 ”确实就如话本中说的那样,绣娘怀孕了,她也不敢声张,因为那时候的皇后是个非常狭隘狠辣之人,她自己育有一子,已经立为太子,从那以后,皇帝虽有妃嫔若干,却不曾再有子嗣出生,可见这位皇后手段,于是绣娘不敢声张,也不敢向皇帝求助,好在她平日人缘不错,颇有人相助,这些底层的宫女太监,竟敢在皇后眼皮底下将她藏了大半年,说来也奇了,后来有人发现,推算那绣娘怀孕的时间,当时的太子就病倒了,身体每况愈下,皇后劳心于太子,在这方面也放松了许多,这绣娘就在这深宫之中熬过了怀胎十月,最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皇帝知道了么?” 谢隐表情漠然地摇摇头:“话本中总把皇帝写成心系百姓、明辨是非、无所不知的天子,但其实有些皇帝不关心天下,更不关心周围人的生生死死。” “那他们关心什么?” “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你觉得人还会追求什么?” 严半月略一沉吟,缓缓道:“永恒的生命。“ 谢隐微微一笑:“没错,皇帝找了很多方士,每天炼丹问道,但那些丹药里究竟有些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丹毒在他体内慢慢堆积,当他发现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有继承人,因为在绣娘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太子也薨了,皇后几乎发疯,有人认为这是最好的让皇帝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时机。” “于是有人冒死向皇帝进言,皇帝仿佛也想起了这桩旧事,欣喜若狂,而另一个发狂的便是皇后,但她依然保持了清醒,她告诉皇帝可以留下这个孩子,但是必须用另外一种方式,皇帝同意了,因为这在他看来是一个很小的代价。“ “什么方式?” “皇后认为太子之死是有人施以厌胜之术,于是整个皇宫开始大规模地搜宫,那个绣娘被找出来了,在她幽居的房间里,发现了作法用的人偶,上面写着已故太子的名讳,绣娘没有辩解,当场就死,尸骨不知去了何处,几日后皇后宫中传出喜讯,蒙上天眷顾,皇后又有了三个月身孕,半年后诞下一子,皇帝赐名玄睿,立即册封为太子。“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0 “这是?“严半月终于知道这是谁的故事。 “父皇名讳玄睿。”谢隐淡淡道。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太上皇 虽是夏日,严半月没来由觉得有点冷,下意识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椒房殿里那位假孕,把绣娘的儿子占为己有了?“ 谢隐点点头。 “难怪她对你父皇没有半点母子亲情,连带对你也是这样,只是当做上位的工具,现在竟是直接对立了。” “当年的知情人死的死,匿的匿,但在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无根无据,飘忽不定,但其中可能就隐藏着骇人的真相,父皇也是从流言中开始怀疑这些事情,悄悄探查,上次在菩提院短暂相见,对我说出了实情,也提醒我椒房殿那位不会念及骨肉亲情,因为本来就没有半点血亲。“谢隐说话声音很轻,冷冰冰的。 严半月在谢隐的手背上捏了捏:“普通百姓家都羡慕皇家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可谁曾想,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所以我一再地嘱咐你,一定要谨慎提防,不可以掉以轻心。”谢隐反手握住严半月的手掌。 “你都讲了这么半天故事,我自然是谨记在心了,放心吧,吴蔚不也在这么,有任何事情我搞不定的,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来护驾。“严半月脸上笑着,心里却想起了白日里贺妃那张青春娇艳而暗藏怨毒的俏脸。 “再过三日便是登基典礼,从明日起,朝会休沐,我也会被各种繁文缛节缠得脱不开身,要祭祀天地、祖庙、护国寺等等,你就乖乖在百草庐里,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抽空陪你回绝命谷去。“ “别忘了我的猫。” “记着呢,白榆,你也记着。” “是。” 往后两日,谢隐果然忙得不见踪影,时时从正殿那边传来礼乐,似乎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吴蔚每天都会跟严半月汇报消息,诸如张太后已经为太皇太后,却依然跋扈,拒绝搬离椒房殿,贺妃受封为宁妃,欢欢喜喜地搬进了咸福宫。 太上皇则以清修礼佛为由,不出席登基大典,只是奉了数本手抄佛经为谢隐祈福。 “太上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严半月忽然问道。 “属下可不敢妄议,您要不问问皇上。“吴蔚连连摇头。 严半月摇摇头:“他对自己的身世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冒然提起,只会给他徒增不快。“ “上次皇上和太上皇见面时间太短,许多事情还来不及说明,皇上心中应该还有很多遗憾。“ “不如,我们去菩提院拜会太上皇?“严半月对吴蔚眨眨眼。 “先生,您可答应了皇上要安分待着的,属下这几日已是万分紧张了,您就等登基典礼过了,您和皇上再一同去拜会行么?“ “我就是去趟菩提院,又不是去椒房殿,也没出这宫门,哪儿有这么严重,何况现在所有人都在忙着登基典礼,哪有闲工夫管我去没去菩提院,你赶紧去弄身太监的衣服,咱们即刻出发。” “……属下万死不敢。”吴蔚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怎么这么顽固不化,谢隐说的话就算数,我说的就不算数了?” “先生您别难为我了,要不我把御膳房的大厨请过来,您要吃什么,让他当面给您做?“ “我什么都不吃,今儿我就要去菩提院,你要是不配合,我自己也能去,不过到时候我要是找不到路回来……”严半月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作势往外走。 “好好好,您别单独行动,我陪您去,但是咱们得说好了,出了百草庐,您可得听我的,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咱们一个时辰之内得回来,行么?“ “成交。”严半月得意地拍拍手。 吴蔚愁眉苦脸地往自己住的屋里去了,少倾,捧回了一套普通太监的衣服和腰牌。 “您换上吧,咱们奉命去菩提院取太上皇供奉了七日的福袋给皇上送去,这腰牌是御书房行走的太监的,要是遇上了人,您就是说白榆手下的。“ “行,我记下了,门口等我。”严半月赶紧去换衣服了。 出来的时候,吴蔚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行了,走吧。“严半月把腰牌往腰带上一别。 “您想好自己叫啥名儿了吗?“吴蔚张望了一下,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两人急急出来,往菩提院走。 “叫什么名儿?你说我得给自己起个太监的名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人问起来,得有个准备呀。”吴蔚压低声音道。 “是不是太监都得叫小什么子的?”严半月低着头,匆匆跟着吴蔚的脚步。 “也行,那您叫小月子?”吴蔚也没过脑子。 “……你才月子呢,我一个大男人,哪儿来的月子?“严半月趁四下无人踹了吴蔚脚后跟一下。 吴蔚被踢得龇牙咧嘴的:“也不一定都得叫小什么子,您自己随便取一个吧,糊弄过了就行。“ “那就叫罗冥吧。”严半月一脸坏笑,吴蔚彻底无语了。 两人形色匆匆赶到了菩提院,路上虽然遇到了巡逻的侍卫,但并没有人盘问他们。 院中传来连绵不绝的诵经之声,想必是在为新皇祈福。 两人一脸严肃地从正门进了菩提院,刚踏进院门,一名僧人迎了上来,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统领,有何贵干。” “师父好,在下麒麟卫吴蔚,奉诏求见智清大师。”吴蔚说完便向严半月使了个眼色,严半月忙恭敬递上腰牌。 智清便是谢玄睿出家修行的法名。 那僧人接过来看了看,颇为警惕地看了两人一眼道:“请稍后,容小僧先行请示智清师父。”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1 “请。”两人站在原地等候,院里几位扫地浇花的僧人都时不时看向他们,听气息,都是一些身怀绝技的武僧。 刚才那位僧人很快出来了,将腰牌递还给严半月:“两位请随我来,若有随身兵器,还请在此卸下。“ 两人抖抖袍袖,表示并无夹带,这才跟着僧人绕过大殿,往后面厢房去了。 严半月这才有点发慌,这一趟到底应该用何种身份去拜会谢玄睿,来得是不是太唐突了,谢隐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 正在思绪纷乱之际,便到了一处僧舍门口了。 带路的僧人上前叩门:“智清师父,有客到访。“ “请他们进来。“屋里传来略显苍老但中气尚足的声音。 这下退无可退了,严半月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僧舍。 屋子很宽敞,但这种宽敞是来源于物件极少,除了起居坐卧的必要器具,一样多于的东西都没有,唯一显得繁杂的就是一面墙柜子上放满了佛经。 然后严半月便见到了姜朝的太上皇,谢隐的父亲,谢玄睿,穿着灰色的僧袍,席地而坐,他好像刚刚诵完经,案前还放着没有收起来的贝叶经,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梵文。 还未等严半月反应过来,谢玄睿,抑或称之为智清,先行了佛礼:“两位施主安好。“ 严半月回头看了看带路的僧人还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表明身份。 智清随即对那僧人点点头,那僧人才退出去掩了门,吴蔚也没有进屋。 严半月立刻深施一礼:“晚辈严半月,冒然来访,请太上皇恕罪。“ “请坐,”智清微笑着指了指简陋的木头凳子,“严施主为何而来?” 严半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捧起智清刚倒的茶饮了一口,入口极涩,全然不似平日里饮的贡品。 “太上皇……智清大师,晚辈是谢隐,哦不是,皇上的朋友,现在借住在宫里,时常听他提起您,所以唐突而来,您不要见怪。“严半月真想给自己一针,治治这结巴的毛病。 智清笑得十分温和,点点头:“严施主可是医者?” 严半月心里一动:“正是,大师如何得知?” “施主身上有一股清苦的药味,但又脉象气息平稳康健,不似病人,那就只能是医者了,何况施主姓严,不知是否与知命门有些渊源。“智清一语洞穿。 严半月心里佩服,再次施礼道:“在下正是知命门现任掌门,家师严朗清,不知大师与家师有过往来否?” 智清摇摇头:“老僧前半生几乎都困在这皇宫里,少有外出,只是知命门大名如雷贯耳,在此,老僧谢过知命门数次救治我那尘世中的小儿性命。” 严半月心道,原来他都知道。 智清仿佛能看穿严半月的心思:“老僧年轻时与犬子不够亲厚,都以为老僧对他漠不关心,连他的先天之疾也不闻不问,但事实并非如此,好在他与贵派有缘,如今脱离病痛,老僧也不必去解释了。” 严半月惊愕不已,半天说不出话来。 智清又替他倒了一杯茶,继续道:“谢隐心思很重,总以为他在给身边人带来麻烦和不幸,老僧也少有时日开解他,严施主,此事可否托付与你?“ ”我?大师,我这……“严半月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痴呆。 ”我本不想让谢隐介入到皇室争斗之中,如他娘亲所愿隐于尘世,做个普通人,但无奈世事难料,我远离红尘,也许是逃避之举,让江山社稷的重担突然之间落到了谢隐身上,不想,他的帝王之才远出乎我的意料,若能排除障碍,一定能做个流芳百世的好皇帝。“ 严半月只能使劲点头。 “老僧本想留在菩提院修行,还能看着他继承大统,娶妻生子,得几人生知己。“智清说着,神色复杂地看向严半月,后者心道不妙。 “大师,我和谢隐……”严半月深呼吸了一下,缓缓说道,“也许出于大局,我应该奉劝谢隐,跟之前的当权者一样,舍弃自己的情感,为皇室传宗接代,为天下培养合格的继承者,但若我这样说了,无疑是抛弃了他,也违背了我自己的真实意愿……” 智清不语,严半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与谢隐有七八分相似,但谢隐的眸子更加幽深,也许是像他娘亲吧。 “如果这是阿隐的选择,我是不会干涉的。”智清最终说道,严半月看得出谢隐应该是他在尘世最后的牵挂了。 “谢谢您。“严半月发自内心道。 “严施主不必客气,我和阿隐虽有缘成为父子,但他幼年时我没有机会照顾他们母子,等他进了宫,我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多年以前仿佛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有些话,时至今日也无法敞开胸怀。“ “若您信得过晚辈,不妨让晚辈转告。” “正有此意,劳烦告诉阿隐,父亲从未有一刻忘记他和他母亲,清岚早逝,他也命途多舛,今后定要把握命运,父亲为他随时可以做任何事。”智清温和而坚定地说。 “……晚辈记下了,一见到他便会转告。“严半月看到年过半百之人说这种话心里有些不安。 “晚辈斗胆,想请教您如何察觉我和谢隐的关系的?”严半月想换个话题,但也确实好奇。 智清朗声一笑:“老僧能闻出你身上的药味,也能闻出你身上有和阿隐一样的香味,那孩子从小就去了军中,从不摆弄香薰香粉的东西,我此前还以为是位姑娘呢。“ “那真是让您失望了。“严半月摸摸胸口,也跟着一笑。 “去吧,你该回去了,多少眼线盯着这座院子呢,那些手抄的经书都捧回去,来一趟总要有些收获吧。“ “是,晚辈告退。”严半月深深地看了这位昔日的皇帝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可能要不定期出没了,但凡有空都会写的,嗯嗯,相信我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终如愿 太监打扮的严半月和吴蔚从菩提院出来,一人捧着一大摞手抄的经房方向走,实际却从半道上悄悄溜回了百草庐。 吴蔚把经书全部接了过来,严半月甩了甩酸痛的手,笑道:“老爷子可真是精神好,抄这么多……”说着推开了院门,随即整个人如被冰霜封冻一般定住了。 “先生,怎么了?“吴蔚上前一步,只见院中的竹榻上躺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饶是上过数次战场,突然在这儿看到这样的场景,吴蔚也是头皮发紧。 “先生别过去,我去看看。“吴蔚把经书放在地上,把呆若木鸡的严半月推到了门外,自己则走过去查看。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2 那团东西带着强烈的血腥味,只能看出是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动物,血肉上粘了一些白色的细软的毛,吴蔚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是它吗?“门外的严半月声音发紧。 “不确定,有一些白色的细毛,先生您先别过来,我先处理一下。“吴蔚只想把竹榻也一并丢出去。 严半月脑子里依然浑浑噩噩的,如此阳光明媚的日子,却有如此血淋淋的事情摆在自己眼前,他不敢上前,前几日还对着自己撒娇的白猫竟然转眼成了这样。 “满公公,你上前面百草庐去问问,是不是又跑那去了。“身后响起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是。“随即有人过来了。 严半月僵硬地转过身,来人果然是满顺,还有不远处贺妃,现在是宁妃的仪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满顺上前来草草打了个揖:“严先生,打扰了,太皇太后的白猫又不见了,不知有没有到您这来呢?” 严半月不说话,心里已经明白这演的是什么戏了。 满顺说着便往院子里张望,这一望立马尖叫起来:“来人!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太皇太后的爱宠下此毒手!”绕开严半月就闯进了院子,和吴蔚撞个正着。 宁妃一听,也步履匆忙地上前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宫女太监。 “慢着!百草庐岂是你能闯的!“吴蔚一声暴喝,佩刀已经出鞘。 “你!大胆!”满顺不敢妄动,只能在原地跳脚。 “让他去。“严半月已经恢复了冷静,眼睛直盯着宁妃,后者不自然地将头转开,提高声音道:“满顺,出什么事了?” 满顺凑近去看了看那团血肉,一脸抽搐地对着门外喊道:“娘娘,白猫被剥了皮,死得好惨。” “什么?”宁妃往院里看了一眼,立刻用衣袖遮住了眼,转向严半月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娘娘心里清楚明白,不是么?“严半月声音冷硬,隐隐透着愤怒。 吴蔚也出来道:“先生与我回来时就已经这样了,白猫遭奸人所害,并嫁祸于百草庐,太皇太后必会明鉴。” 宁妃打量着严半月,忽然冷笑道:“严先生好兴致,还穿着太监的衣服,这是什么兴趣?还是说在皇宫中有所图谋?” “宁妃娘娘不必给严某扣大帽子,严某的衣服都是皇上送的,皇上送什么严某穿什么,这叫君恩,宁妃娘娘大概是不会懂的。“严半月狡黠一笑,但后槽牙都咬紧了。 “你!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太皇太后的猫死在你的院子里,这么多人都是见证,你难逃其咎,我这就回去请太皇太后的旨意!“ “请吧,明天就是皇上登基的日子,请宁妃娘娘尽情为皇上助兴,失陪了。”严半月极为疲惫地挥挥手,转身就进了院子,也不看那榻上的猫尸,直接就进屋了。 “满顺,把尸体带回去!“宁妃气得满脸通红,恨声下了令,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拂袖而去。 过了片刻,外面的纷乱声消失了,严半月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停不下来。 吴蔚过来敲门,严半月喑哑地应了声:“进来吧。” 吴蔚轻轻推门进来了:“先生,他们走了,外面我会收拾干净,您别太难过了,他们这是有备而来。” “我知道,这件事不要告诉谢隐。”严半月靠在榻上,有气无力。 “可是先生,这件事还不知是宁妃一人的报复行为,还是太皇太后主张的,若是不告知皇上……“ “那就过几天再说,明天是大日子,太皇太后要问罪,也不会急于一时。” “是,属下知道了,您要不要休息会儿,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严半月勉力要站起来,却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冷,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点栽在地上。 ”先生,“吴蔚扶他坐下来,“您先坐下,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太医。” 严半月摆摆手:“不碍事,我自己就是医生,你帮我倒点水。” “是。” 严半月趁吴蔚去倒水,撩开袖子一看,胳膊上果然又泛起了大片的青斑。 “先生喝水。“ 严半月接过水杯,又拿了一支瓷瓶,倒出两次小药丸,连同恶心感一起咽了下去。 “您要不休息一会儿?“ “嗯,我睡会儿就没事了。”严半月努力地笑了笑,吴蔚才一脸担心地退了出去。 严半月脱掉了太监的服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闭上眼,乱七八糟的画面迎面扑来。一会儿是白猫毛茸茸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打盹,一会儿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眼前,一会儿又是幼年的谢隐孑孓走在幽深的宫巷里,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十五,十五,醒醒……是我……” 严半月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微微睁开眼,有个模糊的人影,嗓子里仿佛火烧一般灼痛,身上黏黏的全是汗。 “醒了么,看看我。“那声音焦急地唤他。 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对方脸上,好亮好黑的眸子,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你要喝水是不是?“那个人轻轻问他。 严半月微微点头,身体灼热仿佛一块燃烧的炭。 那人影俯过身来,直接压上了他的嘴唇,立刻有清凉的水从对方口中渡了过来,严半月急切地吞咽着,然后下意识地就含住了对方的嘴唇,有一种很熟悉很安心的味道,他本能地就想用唇舌去触碰和勾缠。 好像更热了,严半月呼吸困难,发出难耐的一声叹息,对方的唇才慢慢离开了,用手指替他擦掉了嘴角渗出的水渍。 严半月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张口便喊出了那个萦绕在心里的名字:“谢隐。” 对方也很快回应道:“我在。” “你怎么来了?”谢隐不是应该为了登基大典忙得脚不沾地么。 “吴蔚说你病了,我怎能不来?“谢隐的声音轻柔低沉,又伸手擦拭严半月额角的汗,理顺他的鬓发,手指拂过严半月的脸颊时,冷不防被他一转头咬住了手指。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3 严半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有点不太清醒,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挚爱,他只想和他在一起,用所有可以的方式去触碰。 于是他轻轻咬住了对方的手指,用舌尖试探着触碰,那指尖轻颤了一下,他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继续用舌尖舔舐着,听着对方渐渐粗重的呼吸,甚至调皮地抬起头轻笑了一下。 严半月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何等吸引人的模样,只着一件雪白的里衣,因为汗湿了变成半透明状,领口凌乱,锁骨到胸口一览无遗,双眼水润,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感觉,眼神直接而纯真,让人只想将其破坏殆尽又捧在心上。 谢隐捏住严半月的下巴,凑近道:“小十五,你是认真的吗?” 严半月嗅着谢隐身上熟悉的香味,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我们大婚之夜的事情还没有做呢。” 谢隐抄手搂住严半月的腰,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瞬间都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变化。 谢隐声音已经有些哑了:“那这次,你可不能再睡着了。” 床帏落下,只余令人脸红的喘息声。 外面天已经黑了,夏虫吱吱鸣叫,夜色正好。 严半月身上终于不那么热了,但是腰以下仿佛断了一般,尤其某些地方,酸胀难忍。 谢隐一边给严半月揉腰,一边凑到他耳边道:“云儿伺候夫君洗澡吧?” “不用!“严半月侧身躺着,谢隐从背后抱住他,身体紧密贴合,又让严半月想起了刚刚的旖旎,但事后确实不太好受。 “……那我让白榆把水准备好,你洗个澡会舒服一点。“ “你让白榆准备水,那他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严半月急急扭过头,又牵动了痛处,疼得龇牙。 “你别乱动,“谢隐索性直接压住他,“他们都在门外伺候,刚刚你兴奋起来那么大动静,应该早就听到了吧……” “……”严半月只好闭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不敢笑你的,乖,你先躺着,水准备好了我来叫你。“谢隐在严半月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翻身下床,赤身背对着严半月穿起了衣服,那匀称精练的肌肉看得严半月又想起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赶紧翻身背对着他,顺便把腿也蜷了起来。 外间响动了一阵,有人进出了几趟,严半月都快睡着了。 “水弄好了,夫君。“谢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我自己洗。“严半月刚想起身。 “不可能。“话音刚落,严半月就被谢隐打横抱了起来,身上不着寸缕,慌得严半月连薄被也一同拉起来盖住自己,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谢隐吃吃地笑着,把严半月抱到准备好的大木桶里,自己则拿了布巾替严半月擦洗后背。 严半月这才觉得舒服了些,靠坐在木桶里,十分惬意,忽然谢隐又凑到耳边说:“那个,要弄出来,你自己会么?” 严半月感觉脸一下就烧起来了,辩解道:“怎么不会啊,你到一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今天又更新了,弥补一下之前的断更哈哈哈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离宫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个更新间隔太久了,我也不想啊,看这章之前最好先温习下第一章哦喵 谢隐趁机偷亲了一下严半月的颈侧,才溜出外间拿了一碗甜汤给严半月。 严半月接过来喝了,说道:“你明日有大事还在这里逗留?” 谢隐一本正经道:“夫君有需求,云儿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你好好说话!“严半月在木桶里按了按后腰。 “是,夫君,明天的事情自然有礼部和内臣去办,我就是个道具,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做什么礼节照着做就好了,不必过问太多,何况最近天下并不太平,奏折堆得山高,还有些流言说这是不祥之兆,琐碎之至,不提也罢。“ “怎么不太平了?”严半月问道。 “先是山东出现旱情,大旱必有蝗灾,赈灾粮食刚刚调动,当地又连日暴雨,旱灾转洪涝,然后就爆发了疫病。“谢隐脸上有一丝疲惫。 严半月听后不语,伸出湿淋淋的手扯住谢隐的衣袍,将他拉近了,仰头看着他:“明日登基,万难还在今后,你可要经得住折磨。” “夫君放心,我就是跟你说说情况,不是在打退堂鼓。”谢隐摸摸严半月的头。 严半月定定地看着谢隐的眼眸,谢隐也默契俯身,两人静静地接吻。 “今晚我不能在这歇了,礼部说今晚我无论如何都得在紫云殿,何况明天卯时就得行礼,也会吵醒你,你就睡醒了等我回来,我抽空溜回来看你。“ “嗯。”严半月笑着答应。 白榆来催了两次,说紫云殿那边已经聚齐了司礼监的内臣,务必得回去了。严半月也劝他快回去准备,谢隐这才起身,出了百草庐。 辇驾已经在院门外候着了,还是太子的仪仗,这应该是谢隐最后一次乘太子辇驾了。 谢隐回头看了看,严半月房间的烛火还亮着,心里莫名地快跳了两拍,他按了按胸口的染香玉,回身上车。 辇驾悄然向紫云殿驶去,百草庐的院门轻轻关上了。 吴蔚转过身,却看到严半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屋檐下,看着洒满院落里的清白月光。 “先生您这是?“ 严半月的面庞在月光下柔和得如同美玉,光润优雅,但又有一缕愁色慢慢浮起,如玉面有了瑕疵。 ”吴蔚,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 “殿下有吩咐,见您如见他,您有何指派,属下万死不辞!“吴蔚说着,却有些奇怪地偷看严半月的表情。 “宫门几时开?“ “平常是寅时三刻,明日有大典,应该是寅时就会开门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4 “明日寅时,送我出宫。” 吴蔚惊异地看着严半月。 “我没说明白么?明日宫门一开,你便送我出宫,我会给谢隐留信,不会责罚于你。“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谢隐刚刚登基,根基尚且不稳,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恐怕会继续发酵,我留在这里,反而给了后宫那些女人发难的机会,让谢隐为难。” “若是您就这样走了,殿下必定心急如焚,无心朝政,不是适得其反?”吴蔚语气急迫,心下想着如何通知白榆。 “你不必想着如何通知他,“严半月缓缓抬手,亮出指尖一丝金属光泽,“不然就只有委屈你昏迷半个晚上了。” 吴蔚无可奈何,只能再劝:“那您总得说个去向吧。” “放心,我这就去给他留书,你进来帮我研墨。” 吴蔚只好跟着严半月进了屋,一边磨墨一边嘀咕:“那总让属下帮你准备点行装吧。” “少量银钱即可,带着行装出宫门不是更惹人注目?我出了城,会先去中和堂,那里什么都有,你不用操心了。” 吴蔚没话说了,心想这下完了,殿下就算不责罚自己,恐怕也是寝食难安了。 严半月慢慢写好信,封装起来,嘱咐吴蔚一定等到谢隐回到百草庐再呈上,吴蔚没有办法,只好答允了。 “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严半月见吴蔚一脸委屈。 “先生,恕属下直言,殿下当前其实更需要您在身边支持他,您这一走……” “我既不懂朝政,也没有立场过问,我留在这里能如何帮他呢?“严半月露出苦笑,“也许我回到民间,回到江湖,反而能做一些事情。” 吴蔚点点头,同样是男人,名满江湖的神医圣手更不能如同普通女子一样依附于人。 “你们跟随他多年,也了解他的秉性,断不会因为我暂时离开就乱了方寸。” “是,但是殿下肯定会去找你的。” “我知道,所以你们要劝住他,跟嘲风说,不能让谢隐乱来,他要是离宫,朝中大乱,此前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吴蔚只能继续点头。 明月渐渐西沉,远处隐隐出来沉闷的钟声。 严半月又换上了太监的服饰,和吴蔚两人趁着黎明夜色悄悄往永安门赶去,那是专供出宫办差的人进出的。 刚至寅时,永安门已是人头攒动,各种新鲜瓜果、蔬菜肉禽通过司膳房的管事太监严格挑选后,进入到宫廷后厨,也有不少太监持着腰牌,等着光明卫查问后出宫。 严半月和吴蔚排在了队伍最后,手里的腰牌本就是御书房的,就是监国太子签发,可不必交代去向。 门口的侍卫显然认识吴蔚,还和他打了招呼,又验过了严半月手中的腰牌,示意放行。 严半月转身低声道:“请留步,我这就走了。“ 吴蔚急道:“公公慢走,早去早回。“ 严半月会心一笑,收了腰牌,穿过门洞,往宫外快步走去。 吴蔚则心事重重地怀揣着严半月留给谢隐的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未明的天色中。 严半月这一走就是半年,他先是回了中和堂,传信给绝命谷里的严澄雨,后者则派了忍冬和半夏一齐来与他汇合,而后前往山东。 那里的疫情比谢隐描述的还要严重,无数贫病交加的灾民,因为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式,都靠着一点微薄的救济等死,更可怕的是蔓延开来的恐慌和谣言,整个山东都混乱不已。 严半月先是研究了病情,研制了有效的药品和治疗方式,又教灾民如何处理尸体和进行消毒。一开始进展非常慢,还时常有官府中人出来阻挠,而突然之间,当地官员态度急转,不仅积极配合严半月的治疗和救灾办法,还轮流来到严半月的临时住所拜访,一来就是半天,赶也赶不走,也不生气,让严半月十分苦恼。 疫情稳定以后,严半月才辗转回到皇宫,发生了最初那一幕。 严半月并不知道谢隐作了怎样的打算,直到谢隐趁他睡着点了他的穴道,而谢隐不知道的是,这招对于现在的严神医已经不管用了。 严神医在山东的大半年,除了治病,自己的医术和武功修为也没落下,介怀于知命门掌门不能老是在某件事情上屈居人下,他专门让严澄雨从绝命谷里找到了专研穴道移位的古书,由忍冬半夏带过来,认真研习,防止被某些人制住,以备有朝一日可以大展雄风,咳。 所以在谢隐出手的时候,严半月就条件反射般将几处要穴挪了毫厘,便足够减弱效果,所以马车一出宫门,他已经悄悄解开了穴位,却没有睁眼,只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车厢内外的动静,外面还在下雨,车里有两个人,听气息应该是忍冬半夏,驾车的是个成年人,想必是某个麒麟卫。 严半月轻轻睁开眼,忍冬和半夏都背对着他,略微紧张地朝车门坐着,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迅速捂住了两人的嘴巴,轻声地快速说道:“别出声。“ 两个小药童一惊,转眼看到是严半月,同时轻轻点头,严半月才把手放开。 三人六目相对,严半月对忍冬使了个眼色,下巴指了指车外赶车的人,忍冬会意。 严半月爬回原来的位置闭目躺好,忍冬立刻扑到他身上大喊道:“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半夏见状,也撩开车帘,对着驾车的人急道:“快停车!“ 马匹一声嘶鸣,马车慢慢停下来,穿着蓑衣的驾车的麒麟卫回身问道:“怎么了?“ “刚刚突然就没有气息了!“忍冬都带着哭腔了,严半月本来屏息,差点就笑出来。 麒麟卫一惊,赶紧钻进车厢要来查看,上半身一探进来,严半月忽然睁眼出手,点中了他的穴道,麒麟卫应声而倒,忍冬和半夏赶紧架住他,放到车厢里。 “得罪了。“严半月低声道。 “先生,现在怎么办?“ “你俩怎么回事?就这样把你们掌门当死猪一样运,你们都不知道反抗一下么?”严半月伸手一人戳了一下脑门。 “不是,谢公子说留在皇宫怕您有危险,所以让我们送您回绝命谷,结果您半路就醒了,看来谢公子点穴功夫不到家。”忍冬不满地嘟哝着。 “就知道他有事瞒着我,“严半月思忖片刻,”你俩就在车厢里待着,看着这位小哥,外面有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 两个小药童紧张地点点头,随后,严半月便钻出车厢,在湿漉漉的车架上一借力便没入了黑压压的树林里。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后方的树林里出现了几个黑影,慢慢朝马车靠近,脚步声被淹没在雨声里。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5 马朝天打了个响鼻,不安地在原地踏了几步,踩出一阵泥水裹挟的声音。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金蝉计 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雨里,依稀可见黑影们呈合围之势向马车聚拢,其中一人抽出佩剑,慢慢去挑马车的车帘。 就在这时,严半月纵身一跃,袖袍一甩,几道寒光打出,只听两个黑影齐齐闷哼,就地软倒。 剩下持剑的一人,立刻收剑一格,“叮“一声脆响,金针打在剑身上,应声而落,随即剑锋向严半月面门逼来,严半月往后一仰,袖子一甩就扣住了对方持剑的手腕,一拧一带,就滑到了对方身侧,另一只手肘顺势一收,猛击在对方后颈,整个人便向地面扑去,严半月连忙伸手托住,又对马车喊了一声:”忍冬半夏,快来帮忙。“ 尽管树林里黑灯瞎火,但是严半月早已认出这些人都是麒麟卫,而与自己交手的这个正是吴蔚,所以他也不能把他们就丢在这里,只能全部拖上马车,缓慢而沉重地往卫县中和堂驶去。 吴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颈一阵酸痛,视线慢慢清晰,对面坐了一个人正在喝茶。 “十五先生,嘶……“吴蔚捂住后颈。 “还痛啊?看来我下手重了。“严半月笑眯眯地放下茶杯。 “这……怎么回事?”吴蔚这才看到几个麒麟卫的兄弟都还在旁边的椅子上昏睡。 “我也想问,你们这是想把我送哪儿去?” “呃……”吴蔚开始东张西望。 “当初我走的时候,你劝我早去早回,如今我回来了,你们的皇帝陛下又要把我送走,他准备干什么?“ “先生,皇上有旨,属下不敢说,只是属下的职责是护送您回绝命谷,您就不要难为我了。“ “是谢隐在难为我!”严半月想起昨夜的事就来气,明明刚刚才……居然就点了自己的穴道,不由分说就要送人出宫。 “先生,皇上他有苦衷……“吴蔚欲言又止。 “是不是和出兵有关?“严半月直接问道。 吴蔚不说话。 “谢隐准备干什么?“ “皇上心里如何打算,属下确实不知,但属下敢保证,他一定是为了先生着想。” “这不用你说,但是我一定不会走。” “先生!” “你可知我和谢隐是何关系?“严半月突然问道。 吴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竟自己先脸红了。 严半月不知看向哪里道:“命运所向之人,断不可轻易离舍,“然后又转过头对吴蔚道,”一会儿你们驾着马车,带忍冬半夏继续往绝命谷走,以谢隐的性格,恐怕还不止你们一批人吧。“ 吴蔚只能点头。 严半月站起来,一一拍开几个麒麟卫的穴道,几人醒来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吴蔚行了礼郑重道:“先生保重,属下等人告辞。” 严半月挥挥手:“快去吧,别让谢隐发现了。” 片刻之后,忍冬半夏来向严半月辞行,几人佯装护送严半月,继续往绝命谷前行。 严半月则悄然潜回京城,静候谢隐的动静,果然第二日,谢隐便下诏,亲征吴国。 于是全国开始大量兵马调动,连同镇守北国的大批骑兵都被谢隐召回,驻扎在京郊。 严半月闻讯十分意外,用骑兵攻打吴国是什么套路,难道不是应该调动水兵么? 意外归意外,严半月立刻置办了一些行李马匹,准备跟随部队前往姜吴边境,看看谢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更加让人意外的是,当亲征的谢隐部队刚刚开拔,姜吴边境就已经开战了。经过几年紧锣密鼓的训练,姜朝水军已经今非昔比,不仅制造了更为坚固灵活的战船,士兵们登船作战的能力也大大提升,姜朝水军势如破竹,已顺利渡河,建立起了后续部队深入吴国的桥梁。 严半月这才明白谢隐调度骑兵的用意,只要能够将骑兵送过长江,以骑兵战步兵,可以说有碾压般的优势。 如此看来,谢隐不仅要平息边境之争,所图更是吴国版图,而从目前的战况来看,他早已成竹在胸,又为何要送走自己呢? 于是,在姜朝骑兵渡河之前,严半月乔装进了姜朝大军招募的军医队伍,藏身于十万人马,严半月不信谢隐还能发现自己。 渡河以后,骑兵对战步兵的方式确实奏效,谢隐的亲征部队一路高歌猛进,从出发之日计,仅三月,便兵临吴国都城之下,眼看就要一统长江南北。 攻城前夜,严半月在军营里悄悄走动,遥遥望着中军主账,灯火通明,想必谢隐还在研究明日之战术,只要能攻下一国之都,这国家的气运势必一落千丈,百姓寄望于和平明君,并非不可安抚。 但严半月心里却升起一股异样的不安,仿佛在这唾手可得的胜利里,有一些不可把握的因素。 就在此时,严半月好像看到有人慌慌张张地从主帐中冲了出来,对门后守卫的侍卫说着什么,片刻以后,那侍卫也立刻往外跑去,那是军医扎营的方向。 严半月心中一紧,赶紧上前矮身藏于最近的一处帐篷背后,没过多久,就看到刚刚那个侍卫带了军医队长回来,进了主帐。 谢隐受伤了?还是怎么了?严半月按捺住想要冲进主帐的心情,心跳却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盏茶,军中突然吹响号角,熟睡中的军士们立刻从各个帐篷里跑出,训练有素地向营前集中,严半月也往营前赶去,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 中军大约有一万人,由将军尉迟戟统领,此时已经全部集结完毕,四周的铁架上点燃了火炬,木柴混合着灯油烧得劈啪作响。 尉迟戟一身重甲,手扶腰间佩剑,脚步沉重地走向阅兵台,双眼通红,声嘶力竭道:“众位将士!吴国奸贼不敌陛下天威,竟刺杀于陛下……“ 台下一片哗然,严半月一动不动地站着,尉迟戟的话如同一道冷箭射穿了他的后脊背。 尉迟戟握住佩剑的手微微发抖:“陛下驾崩前,有旨于末将,必将拿下吴国都城,为姜国一统天下!“话音未落,人已直直跪下,一张坚毅的国字脸,竟泪水横流。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6 一万名将士“唰“一声跪倒在地,齐声高喊:”吾皇万岁!“ 严半月茫然地跪在人群中,仿佛还不理解尉迟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驾崩是何意,谢隐死了? 尉迟戟接着道:“陛下还有旨意,陛下遗体将暂时停放在主帐中,待凯旋回朝,与众将士们一同回家! 严半月听到此,突然抬起头,趁周围人都在低头默哀,悄悄离开了队伍,往主账方向摸去。 主账依旧戒备森严,严半月望了望帐篷顶,心里有了计划。姜朝的军帐是模仿鞑蒙国的帐篷搭建,易于拆卸,而在顶部留有气窗,可以开合,严半月一跃上了帐篷顶,小心翼翼地撬开了气窗,缩着身子往里探头,主账屏风后面确实有个人直挺挺躺在床上从头到脚都盖着杏黄丝绢,从身形看,确是谢隐无疑。 严半月强压住乱跳的心脏,悄无声息地从顶部降下,落在屏风后,连烛火都没有惊动。 严半月走进那人,心跳如鼓,因为从那人的头部来看,丝绢丝毫没有被气息拂动,显然是没有气息。 严半月咬咬牙,轻轻揭开黄色丝绢,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几乎呼吸停滞。 谢隐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气息,也没有心跳,脸色苍白,眼底青黑。 严半月用力吸了一口气,把即将呐喊而出的愤怒和痛苦憋了回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他就在帐外,帐内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难道是尉迟戟?如果刚刚他直接冲进帐内,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手心被染香玉硌了一下,突然他发现谢隐并没有佩戴染香玉在身上,他伸手摸了摸谢隐胸口,确实没有,他这才注意到谢隐并没有穿重甲,只是穿着常服,并不像之前墨棠讲过那样重甲不离身,虽然他已病愈,但以谢隐的性格,并不会偷这种懒。 严半月定下心神,再次用手去试探谢隐的颈部脉搏,却发现有一些腻腻的手感,他定睛一看,在谢隐脸和脖颈交接的地方有一点颜色不太一样。 他这才松了口气,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易容术。 不管这个人是谁,总之不是谢隐,而身形也这么相似,那必定是嘲风了。 严半月往门口看了看,估计尉迟戟短时间不会回来,必须将这个“谢隐“弄醒来问问怎么回事。 他从怀里摸出金针,飞快地扎在了“谢隐“的几处穴位上,片刻过后,”谢隐“突然吐出一口气,随即睁开眼,一见是严半月,话都不会说了,索性又把眼一闭。 ”嘲风,别装了,谢隐呢?“严半月低声道。 嘲风叹了口气,睁开眼转头看向严半月:“您不是回绝命谷了么?” “你别废话,这到底怎么回事?“严半月已经想动手掐他了 “说来话长,前几日我们发现太后企图毒害皇上,让吴国背锅,于是将计就计金蝉脱壳,我在这替皇上装死,皇上今日白天已潜回姜朝,准备一举反攻。“ “……“严半月不知骂了句什么。 “先生既已知晓,恳请先生前往助皇上一臂之力,但不要说是属下说的……“ “知道了,你继续装死吧,尉迟戟是自己人么?” “是,尉迟将军受命稳定军心,继续攻城,皇上要全面胜利。“ “我这就去追他,这边就有劳你们了。”严半月把金针全部收回囊中。 “属下万死不辞。”嘲风说完又闭上眼,呼吸渐渐变细,直至完全停止,如同死尸。 严半月把黄绢重新盖好,原路从气窗离开了主帐。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勤劳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呢哈哈哈~~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重返京 要从姜吴边境重新渡江回到姜朝境内,严半月只能藏身于往来运输物资的船只,听到军士们都在议论,刚刚登基不到一年的皇帝死于亲征途中,大将军尉迟戟不顾猜忌和朝野压力,谨遵遗诏继续进攻吴国都城。 两国交战,一方主君薨逝,按理说应该秘不发丧,从而避免哗变,直到战事有了明确结果,但谢隐反而放出消息,更趁着这一波混乱回京筹谋,正是希望险中求胜。 严半月不知道谢隐会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回到京城,甚至潜入宫中,但他隐隐感觉鞑蒙国的军队调动一定与谢隐的计划有关系,但是现在无法联络诺敏,敏感时期,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栽上通敌的帽子。 不眠不休地策马狂奔了几个日夜,京城近在眼前,严半月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临近傍晚,各处城门都严加防范,对入城的行人、马车严加盘查,据说是为了战时为了防范奸细入城,但似乎是有目的地在找人,严半月拉着马悄然转身,看来这城是进不去了,只能先转道卫县再做打算。 卫县生意最好的一家客栈,常常住满进出京城的客商,严半月准备在此处先打探些消息,而到了一看,虽然灯火通明,竟然门可罗雀。 还在疑惑之际,跑堂的已经飞奔而出:“这位爷,打尖还是住店?这是咱们本地最好的客栈了,您里面请!” 严半月把马缰递到他手里:“最好的客栈?那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 “说来话长,掌柜的,一位贵客!“跑堂的满脸堆笑,对着里面喊。 “来了。”客栈掌柜的赶紧迎出来,严半月以前见过这人,不过对方应该不记得自己了。 “掌柜的,怎么生意这么清淡?“严半月随意捡了张桌子坐了。 “您还不知道呢?“掌柜倒了茶,拉开诉苦的架势,“这南边的战事未平,又传出咱们皇上殡天的消息,北面的鞑蒙人也开始集结了,我们店很多客商都是从云州那边来的,贩些从鞑蒙来的马匹、毛料,现在好了,要打仗了,他们没生意做,我也没生意做了。” 严半月喝了口茶,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这南边打仗是在他们那边打,不关咱们的事儿,皇上殡天这事儿可不敢乱说。” “不敢乱说不敢乱说,”掌柜喜滋滋地接过银子,“这就给您安排房间,想吃什么,小店还是有特色的。” “不急,歇一歇,这鞑蒙人要打仗的事真的假的?“ “应该假不了,”掌柜的望了望门口,压低声音道,“我有个表弟,在光明卫外卫当差,说这几日就要去云州了。” 严半月皱了皱眉,道:““当今皇上登基以后,不是已经在拟定和鞑蒙封贡互市了么?怎么鞑蒙人这么没有信用?“ “这位爷,别人我就不说这话了,今天看跟您投缘,跟您透露透露,有消息说,这皇上殡天吶,不是吴国人干的,吴国被打得无力还手,哪儿有能力冲入千军万马之中刺杀皇上呢。“掌柜卖关子一样停下来,等着严半月问他。 严半月从善如流地好奇道:“那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胆子?” 掌柜一只衣袖掩住口,用气声道:“有人说,那是太皇太后为了夺权……“ 严半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此话当真?“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7 “千真万确,那鞑蒙国的女国王据说就是为此要讨伐太皇太后,不知道是为公还是为私……“ 听到这里,严半月算是明白谢隐打的什么算盘了,联合诺敏的力量逼太皇太后让权,那他准备以什么样的方式复活呢?还是说从此归隐?那姜朝王位又由谁来继承呢?一连串的问题涌上来,严半月内心并不轻松。 他转头向掌柜道:“这消息如此隐秘都被掌柜的打探到了,真是厉害,不过您可得悄悄的,这话说不好可是要……“严半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您可别吓唬我,我也是替咱们皇上鸣不平吶,哎,本来指望有个明君能够让我们过几年安稳日子,刚看到有些起色,又搞这么一出……“ “在下倒是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峰回路转了。”严半月意味深长地一笑。 掌柜狐疑地看着严半月:“您不会当差的吧,小的可什么都没有说呀。” 严半月站起来拍拍掌柜肩膀:“在下要是当差的,哪儿闲工夫在这跟您聊天,乏了,带我去房间吧,明儿还要赶路呢,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行,您跟我来。” 严半月回房间安顿下来,过不多时,跑堂送来了饭菜,吃了几口便没有再动了。外面天已经黑了,他吹灭了蜡烛,坐在黑暗之中,认真地思考如果自己是谢隐,此时应该在什么地方才最安全,并且最有利行动。 想着想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梦境纷扰,睁眼就已经是天亮了,半边身子都麻了,胳膊好像脱臼一般毫无知觉。 严半月揉了揉压麻的胳膊和腿,自己打水洗了洗,准备出门遛遛,看是否有别的消息。 掌柜的已经打开门做生意了,如果今天会有生意的话。 “这位爷,您这么早出去,是要走吗?“ “出去转转,今天不一定走。” “那把房间给您留着,早点要准备么。”掌柜的很殷勤。 “不用了,马喂了就行。”严半月挥挥手。 毕竟临近京城,卫县的早市还是很热闹的,严半月找了个早餐摊坐下,点了甜豆浆一边喝着,一边留神周围人的说话。 吃过早点,又在集市里转了两圈,所有人的神色有点异常,紧张,然后带着身不由己的无奈,但坊间纷纷扰扰传着的消息与昨晚严半月从客栈掌柜那听到的版本基本一致:皇上遇刺,与太皇太后有关,鞑蒙国出兵是为勤王,不过王已死,不知何如。 另外严半月还听到一个传言,竟是与他自己有关的:江湖传说中有起死回生之术的知命门掌门严半月已经赶往吴国前线,希望能扭转乾坤。 严半月差点笑出声,这人真要是死了,等他赶到,早就已经腐烂了,还起死回生呢。 谢隐放这么多迷魂阵一样的消息出来,真假难辨之下,太皇太后一定会派可靠的人前往前线确认谢隐的死讯,而鞑蒙国大军压境,又会牵制太皇太后的进一步行动,在这个时候,如果她还要强行扶持永安王世子上位,那么朝堂上是否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 尉迟戟尚在前线,不过手中有兵,应该是太皇太后党最忌惮的力量,李赞晨是太皇太后一党已毋庸置疑,贺之光原本摇摆不定,但谢隐死讯传出,他此时只有投靠太皇太后方有胜算,剩下的就是薛凛了。 想到这儿,严半月眼前一亮,有了眉目,穿街过巷,往中和堂去了。 严半月并不敢光明正大地返回中和堂,只在附近悄悄看探,周边多了几个摊贩,停驻在路边卖东西,但通往中和堂的小路人并不多,当年还是柴贾出钱修建的,这些摊贩是否是真的摊贩还难说。 严半月退回去,慢慢悠悠地回了客栈,吃完午饭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了天黑,又才出门去,借着夜色掩映直奔中和堂。 中和堂是一座独立的小院,相邻的几个院子表面上都是空置的,没有人知道这些都是严澄雨花钱买下来的,并在几个院子地下挖了通道,通达各处。 严半月确定四下无人,纵身就翻进了离得最远的一个院子,揭开院中的井盖,往下走便是地道,地道里每隔一段便有火把和标记,表明此处处在地面的哪个位置,并备有充足的干粮和饮水,危难时刻在这里躲藏三五日都不成问题。 严半月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中和堂的底下,地道的终点是严澄雨的密室宝库,里面存着他在京城买房的地契,严半月拿出来认真翻了一遍,抽出其中的两张揣进怀里,其他的原样放回,然后从原路退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地面,溜回了客栈里。 第二天一早,严半月便跟掌柜告辞,往京城赶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进城。 城门口依旧是人潮涌动,戒备森严,严半月按了按嘴唇上的假胡子,加入了排队入城的队伍。 他身上穿的是从客栈掌柜那买来的团花绸缎大褂,典型的县城员外郎打扮,怀里揣着地契,准备称自己是来京城收租的卫县人。 盘查的士兵果然让他把地契拿出来查看,好在严澄雨在地契上都是用的王伯的名字,才没有引起怀疑,加上进出城的人流确实太多,守卫便放行了。 严半月赶紧满脸堆笑地收起了地契,拉着马匹正往城门里走,不料背后传来一声:“站住!“ 严半月心里一紧,攥紧手里的缰绳,慢慢转过身,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 来人看上去是个将领,面色有些阴沉,一言不发地打量严半月。 严半月一只手已经蓄势待发,脸上却还笑着:“这位军爷有何指教?” 那将领沉声道:“地契拿来我看看。” 严半月忙不迭取出地契递过去。 将领接过来看了看地契上的位置道:“这铺子是你的?” “正是。“严半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将领冷笑一声:“这铺子租给什么人了,你可知道?“ 严半月一时愣住了,这些都是严澄雨在打理,他哪里知道铺子租给谁了,只好反问道:“您此话何意” 将领肃然道:“你这城西大街路口的铺子开的那个什么酒楼,做的东西不干净,竟然吃坏了内阁薛大人的家眷,我看你要收租就只能去地牢里收了。” 一听到内阁薛大人的名字,严半月也顾不得这是圈套还是什么了,赶紧拱手道:“小的真的不知还有这种事,小的只是房东,从未参与经营,求军爷指点!” 将领点点头道:“谅你也不敢,不过铺子既然是你的,还是跟我走一趟,做个记录,我们光明卫办事公正,不会难为于你。” 严半月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小的一定配合,多谢军爷。” 于是将领带着一小队人马,连同严半月,一齐进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神出鬼没的自己~~~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香玉碎 入城以后不许策马,一行队伍沉默地走着,严半月几次想和那黑脸将领攀谈,对方都置之不理,而是直接把严半月带到了光明卫外城卫所的一间门房,不由分说塞给他一套光明卫的制服,便关了门出去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8 严半月心说这人办事还真是简单粗暴,但毋庸置疑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虽然不知道这将领到底是什么来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换好了制服出来,将领依然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说:“出发。” 于是,一支看上去毫无特别之处的光明卫开始在城西大街例行巡逻,在绕着西城走了两圈以后,没有人注意到,队伍里已经少了两个人了。 这两个人快速闪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然后门又迅速关上了。 严半月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将领已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委屈了,严先生。” “你是?”严半月这才觉得此人好像有点眼熟。 “属下曾乙,隶属麒麟卫,当日曾有幸护送严先生出宫。“ 严半月一下就想起来,这不就是当时和吴蔚一起被自己打晕的其中一个麒麟卫么?顿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赶紧把人扶起来:“当日事出有因,不好意思啊。” “严先生不必介怀,是属下学艺不精,辜负了主子的托付。” “……这里是?” “这里是薛凛大人的别院,属下已经通知薛大人过来与您见面。”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美须男子便匆匆走进院子。 “下官薛凛,见过严先生。“薛凛十分自然地向严半月行礼,毫无内阁大臣的架子,却保持了读书人的自持。 严半月郑重还礼:“薛大人言重,久仰。” “我们屋里聊。” “好。” 刚进屋坐定,薛凛就掏出一枚蜡丸,递给严半月:“严先生,看完这个您应该就会相信薛某了。“ 严半月有点脸红,这个情形下,他确实不愿意轻信任何人。 他捏破蜡丸,取出里面包裹的字条,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写了一串小字:,正是谢隐笔迹:十五郎君,隐尚安好,薛卿可信,请君暂居此处,待隐事成,与君重聚。 严半月迅速将纸条看了三遍,放在烛火上点了,顷刻焚为灰烬。 “失礼了,薛大人,不知谢隐现在何处?“严半月不知薛凛是否知晓自己与谢隐的关系。 而对方十分坦然:“公子交代,严先生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尽数告知,公子为保老爷周全,已返回皇宫。” 严半月不由紧张起来:“接下来他打算如何?” 薛凛微微一笑:“当然是等待严神医妙手回春,重返人间了。“ “……“ “公子此招虽险,却能釜底抽薪,如不能一击制胜,必遭对方反扑,引发无休止的争斗。” 严半月不语,薛凛继续说道: “鞑蒙国已接受姜朝封赏,成为姜朝附属,那么鞑蒙国王自然也归为臣子,臣子为明君请愿复仇,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么?届时,鞑蒙国可胁迫太皇太后离宫并送出质子交与鞑蒙,否则便出兵京城勤王,鞑蒙军队骁勇善战,大同守将谭凛不敌,也是情有可原的。” “若太皇太后非要鱼死网破,那么南方战事不久便可平定,届时尉迟戟以护送遗体之名返回京城,无人可以阻拦,明君遭奸人所害,上天悲悯,降下意象,再有天下第一神医全力相救,明君重临人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对么?” 严半月发现读书人编起故事来,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服的压迫感,谢隐跟着这位老师,估计也获益不少。 “所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严半月发现这里面除了跳大神以外,好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尚有一个变数。” “是什么?“ “贺定。“ 严半月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皱眉,仿佛又回到了关外被吊在木架上的情形。 “此人生性狡猾,性情乖张,对公子多年积怨,又和太皇太后联上手,还策反了公子外公的教众,占岛称霸,非常难搞。“ “他出现了?”严半月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 “公子的判断是,除非他已经身死,否则一定会出现,并且此人绝对不会受太后党控制,我行我素,目的就是公子。” “薛大人,是否有办法送严某入宫?” “严先生,公子交代让您在此暂避,恕下官无能为力。“薛凛言辞谦和,但时时透露着读书人的执着。 严半月咬咬牙,恳切道:“薛大人,贺定此人极难对付,如此时反扑,谢隐必受他牵制,又如何指挥大局?为大局计,我也应该在他身边,于私,他现在身处险境,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何况严某虽不涉足朝堂党争,但也不是愚钝胆小之辈,若薛大人担心严某会拖累谢隐……” 薛凛摆摆手:“绝非如此,严先生的胆识智慧在平定鞑蒙的时候就可见一斑,我反而担心的是公子,他对您的看重程度,恐怕会成为他的软肋,作为帝王,本是不应该有软肋的。” “所以我必须成为他的盾,他的剑。”严半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但是又好像很轻,无比自然的轻。 薛凛沉默了片刻,他多年来希望谢隐继承大统,能够广施仁政,开创太平盛世,实现儒家“大同”的思想,所以他一度忧心严半月的存在是否会变成谢隐止步不前或者投鼠忌器的原因。 而此刻,他突然明白,自己这位帝王学生,如果没有遇到眼前这个人,恐怕也无法成为一位仁义明君。 “容我想想办法,“薛凛摸了摸胡子,“最近宫里看起来很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太皇太后对菩提院盯得很紧,就怕她玉石俱焚,所以宫里现在多一人少一人可能都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有劳薛大人。”严半月虽一脸疲惫但目光灼灼。 “此处是下官的一处别院,条件简陋,严先生先委屈一下,待下官安排好了,再过来与先生谋划。“ “多谢。” 薛凛走后,严半月很想小睡一会儿,但神经绷得太紧,根本无法听从身体的状态入睡。曾乙的小队每隔一个时辰会从后门巡视路过,但都未带来薛凛的消息。 直到第二天天亮,严半月刚迷迷糊糊睡着了片刻,便被一阵短促低沉的敲门声惊醒。 “严先生。“是曾乙急促的声音。 严半月立刻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89 “宫里出事了。”曾乙显然一夜没合过眼,严半月心跳如鼓,等着对方继续说。 “宁妃娘娘昨夜遇刺,虽无性命之碍,但似乎已经精神失常。” 严半月一听不是谢隐,松了口气:“她怎么会遇刺?” “据咸福宫的眼线回报,宁妃,“曾乙顿了一下,“是被人奸污了。” 严半月表情沉了一下,尽管对宁妃印象极坏,但本能地对她的遭遇有些同情:“是贺定?” 曾乙摇摇头:“现在还不确定,宁妃也说不出来,她不是痴笑,就是尖叫,贺之光已经奏请太皇太后,让宁妃回家休养了。” “肯定被驳回了吧。”严半月用冷水洗了把脸。 “是,太皇太后说,皇上刚刚殡天,此等家丑不可外扬,更不能让遗妃离开皇宫,显得皇家薄情。“ “疯了还要被扣作人质,真是悲哀。”严半月嘴上说着悲哀,心里却想起了死在百草庐院里的白猫,语气冷冰冰的。 “从事发到现在宫里现在已经翻天了,四处搜捕贼人,太皇太后党还企图趁乱进入菩提院,被武僧打了出去,同样的,光明卫也不允许进入椒房殿搜查,局势一触即发。“ “薛大人呢?” “贺大人因为此事,气急交加,已经病倒了,薛大人入朝主持朝务,还没有回来。” “此事应该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贺定对宁妃太过执着,做出此事也不稀奇,不过接下来谢隐会怎么办呢?”严半月仿佛在自言自语。 “对了,薛大人还让属下转告您,鞑蒙国行动会加快了,讨伐檄文应该在今明两日就会传进京城,趁着宫里局势混乱,让我今天就安排您进宫。“ “谢隐可知道我要进宫的事?” “暂时还没有和公子联络上,从昨夜事发以后,公子立即交代保护太上皇,自己就进了椒房殿,现在应该潜伏在永安王世子身边。“ “那劳驾你立刻安排吧,我去菩提院,替他保护太上皇。” “是。” 朝堂中有薛凛,南国战场有尉迟戟,关外有鞑蒙国,不知谢隐有没有通知罗冥、柴贾、甚至沈天枫,如果师尊知道了,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严半月脑子里的念头一波接着一波,拿着曾乙给他的光明卫内卫的衣服都不知如何穿了,好不容易理顺了换上,刚想把戴在胸口染香玉塞进里衣里,突然发现触感有些粗糙,低头一看,玉身竟然全部开裂了。严半月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呆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染香玉摘下来,摊在手上,玉身虽然还是完整的,但已布满了龟纹一般的开片。 两块染香玉本就出自一块玉髓,据说会相互感应,这块开裂,那么另一块…… “曾乙!“严半月的声音有点发抖。 “属下在!“ “我们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会在六十五章以内完结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杜鹃鸟 曾乙带着严半月趁着内卫换岗交接之时进了宫,严半月跟在光明卫队伍里,便觉察出气氛的诡异。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但其实都在悄悄窥视他人,谁也不知道这场斗争的胜利者会是谁,在这时,应该向哪边去靠拢。谢隐虽曾任光明卫统领,但太皇太后势力多年来不断渗透,这里面有多少人还对谢隐忠心不二,确实很难说。 “你,你,还有你,跟我往这边巡视,其他人继续原先的路线。“曾乙又恢复以往的不苟言笑,指了指严半月和其他两人。 四人组成一个小队,开始往椒房殿的方向前进。 严半月低声道:“去那儿干嘛?” 曾乙面不改色道:“吴蔚负责椒房殿,先去与他汇合,免得惹人怀疑。” 严半月此刻觉得让嘲风躺在前线装尸体真是浪费了。 吴蔚带的都是麒麟卫的精良,可以说个个都是信得过的兄弟,此刻正在椒房殿外巡视,名为巡视,实则监视,甚至说僵持也不为过,如果贺定真的在椒房殿里,那么出入一定会被发现。 严半月见到吴蔚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的,但是此刻也顾不上说那些了,吴蔚眼底青黑,显然是睡眠不足。 吴蔚看到严半月有点兴奋:“您来了,我就放心走了。“ “你要去哪儿?“ “曾乙来接我的班,我即刻就去大同关。“吴蔚声音压得极低。 严半月颔首,如果这个时候必须有人去联络鞑蒙国,那么吴蔚最合适不过了。 吴蔚转向曾乙道:“贺定应该就在里面,公子也在里面,你要随时小心。” 曾乙点点头,用力抱了吴蔚一下。 严半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涩,他拉住吴蔚,从怀里掏出了手帕包裹的染香玉,递到吴蔚眼前。 吴蔚顿时脸色大变:“这是您和公子的信物?” 严半月无声地点点头:“刚才出发之前发现的,但愿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但是我担心谢隐可能已经出事了。” 吴蔚和曾乙闻言心急如焚,立刻道:“公子若有闪失,大计还有何用,不如立刻夺宫救人!” “你们且慢,我也只是担心,但是谢隐在此的消息断然不能被他们所利用,否则满盘皆输,吴蔚,你该走就走,整体计划不能乱,我和曾乙即刻就去菩提院,见过太上皇,再作定夺。” 严半月和曾乙两人往菩提院去了,一到门口,却见大门洞开,里面的僧人一如平常在洒扫,佛堂里隐约传来诵经之声,仿佛并非处在这山雨欲来的风口浪尖。 曾乙刚刚上前,两名持棍的武僧就从门后闪出,将他拦住,待说明了来意,验过了腰牌,曾乙才回头招呼严半月,两人在武僧警惕的目光中进了菩提院。 扫地的僧人依然是上次严半月来此时那位,见到他便施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求见智清师叔?” “正是。“严半月摸了摸假胡子,心说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0 “请跟贫僧来。“僧人放下扫帚,往里面的僧舍走去,严半月两人随即跟上,去了一处佛堂。 谢玄睿,智清,就盘坐在佛像座前念经,背对着他们,坐得笔直,听闻他们进来,便站起来转过身:“严施主,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严半月忙上前道:“劳大师牵挂,晚辈无恙,只是……”他从怀中掏出染香玉,简要讲述了其中原委和担心。 智清的须眉比上次见面时又白了许多,皱纹也深了许多,但眼神更为清亮睿智,听严半月讲完,只说道:“严施主打算如何?” “大师可有办法联络谢隐,或者打探到椒房殿中的情形?“ “进入椒房殿的办法倒是有的,但十分凶险,而且我并不认为谢隐已经出事了,否则椒房殿不可能按捺得住,既然他们还没有对菩提院动手,就说明谢隐还安然无恙,严施主还请稍安勿躁。“ “可是……“严半月对智清的冷静显得有点不满。 “严施主,谢隐叮嘱过老僧,若是你来了,一定不可令你身处险境。“ “他倒是想得周到。”严半月冷冷说道。 智清温和一笑:“严施主莫生气,谢隐也不是任性的孩子,他敢只身犯险,一定有他的信心和道理,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他,若他有任何变故,必然会向我们求援,我们静候他的消息不是更加稳妥么?” 严半月沉默了,智清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染香玉的裂痕实在触目惊心,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严先生……“曾乙试探性地喊他,严半月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 智清叹了口气道:“若你实在忧心,老僧想办法来探听一下椒房殿的消息。“ 说罢,智清自己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将带路的灰衣僧人叫了进来。 “惠明,秘密联络杜鹃,回报谢隐的状况。“ 灰衣僧人显然很诧异:“大师,杜鹃一动,就不能再潜伏了。“ 智清淡然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灰衣僧人答了声“是”,迅速地退了出去。 “杜鹃是?“ “那是多年前老僧安插的眼线,也到了该起用的时候了。“智清依然很平静,但严半月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锐利的光。 “严施主,这下你可以坐下来了吧。”智清拍拍严半月。 智清则回到佛像前,结跏趺坐,开始念诵经文,嘴唇快速地翕动着,梵语经文一时充满了整间佛堂。 随着佛音念诵,严半月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也寻了个蒲团盘坐下来,小腿依然紧张得有点僵硬,慢慢放开神识,让思绪漂浮在低沉的佛音里,有些东西在渐渐远去,那些为之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事情,在此刻仅仅化作命运的一次邂逅,如同一滴水汇入江海,虽不见了踪迹,但实际并没有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严半月才睁开了眼睛,智清早已停止了念诵。 严半月觉得非常口渴,艰涩开口道:“大师,这是什么时辰了?” 智清挽着佛珠的手抬了抬,示意佛前的香炉:“仅仅一炷香时间而已,是否已觉得斗转星移,物我两忘了?” 严半月惊诧不已,望向一边站得笔直的曾乙,后者点点头,给他倒了一杯冷茶。 他接过来一口喝干了,既苦涩又清凉,回口还有一丝甘甜。 此刻有人敲门,智清应道:“请进。” 来的是那灰衣僧人:“大师,杜鹃已经收到命令,会以最快速度将消息带回来,您可静待,想必今晚就会有信了。” 智清点点头:“这是最后一只杜鹃了吧。” “是,也是非常优秀的一只。”灰衣僧人面上有一丝悲戚。 “难为你了。“智清缓缓道。 “您言重了。“ 严半月虽不知这只杜鹃是谁,看应该和这位灰衣僧人有莫大的关系。 当天傍晚,椒房殿就发生了一起小小的骚乱。已经失去神智的宁妃娘娘住在椒房殿里由太皇天后“照顾“,不知怎地突然又狂躁起来,不仅砸了晚膳的碗碟,还用金簪刺伤了贴身宫女绿霜,尖锐的簪头差点刺穿了绿霜的喉咙,偏了毫厘,在脖颈上扎了一个血洞,满地鲜血淋漓,十分骇人。 绿霜捂着颈上的伤口,惊恐地盯着闻声赶来的满顺,哀求他给自己找太医。 满顺十分为难,绿霜在被派往宁妃身边之前,一直是太皇太后身前的红人,也曾几次三番化解过自己的危机,但眼下情形特殊,满顺实在不敢召太医进椒房殿,万一混进了什么人…… 绿霜扯住他的衣角嘶哑道:“你若不帮我,我必死无疑,我做鬼第一个回来找宁妃,她疯了不怕鬼,那我就找你!“ 满顺一阵胆战心惊:“绿霜姐姐,不是我不帮你,是太皇太后那……我不敢吶,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绿霜绝望地躺在地上,宁妃早已被气力大的太监制住了,灌了药,这会儿已没了声。 “要不,我送你去太医院,趁着夜里,包扎了就回来,不过可不能被第三人知道……“满顺到底不忍心看着绿霜死。 绿霜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忍痛点点头,让满顺把自己扶起来,用纱巾勉强把伤口裹住,从椒房殿的偏门往太医院溜出去。 这一路竟也顺利,没遇上光明卫的人,很顺利就到了太医院。 值守太医正准备小憩,快要虚脱的绿霜立马摸出事先准备的金锭,亮在太医面前。 太医也不含糊,收了钱开始准备治疗的东西,绿霜把脖子上的纱巾取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满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绿霜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要是怕见血,就在外面等,也好放个哨。“ 满顺确实有些见不得这些,何况太医说伤口太深要用针线缝合:“那你撑住啊,我在门口等你。“ 绿霜痛得无法点头,只模糊地“嗯“了一声。 太医拿着药品用具过来了,满顺赶紧走到了门外,背对着他们,门前那些桃树已经结了青涩的毛茸茸的果实,不知道再过些时日能不能长大呢。 正出神间,忽然发觉屋里没了声响,心道不对,赶紧转身回去,只见太医昏倒在地上,早已没了绿霜的影子,只剩地上淋淋漓漓的鲜血一路滴到了敞开的窗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疯狂的星期,嗷嗷嗷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1 第60章 第六十章 暴雨夜 傍晚用过菩提院的素斋,依然异常闷热,严半月敏感地察觉出空气里湿度很重,重到难以流动,他刚喃喃自语地望向窗外:“要下雨了……“ 一道闪电就横过天际,把将暗未暗的天空映得透亮,随即一声惊雷炸响,雨点接踵而至,打在院里噼啪作响,不过多时,就弥漫起一阵水雾。 智清依旧安然盘坐在佛像前诵经,外面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仿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严半月只望着窗外出神。 突然门外一声轻响,智清停下诵经,转头看了严半月一眼,后者点点头,起身去打开门,门外是那叫做□□的僧人,正扶着一个用斗篷裹着头部的人,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子,两人俱是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严半月赶紧把两人让进佛堂,带上门。 □□把那人扶到一边的蒲团上坐下,解下她头上的斗篷,露出脸来,果然是个姑娘,脸色煞白,嘴唇乌青发抖,同时,严半月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蹲在女子面前道:“你受伤了?“ 女子捂住脖颈,有些艰难地转头看向□□,又看向智清,想说话但刚一张嘴就拉扯到伤口,疼痛难忍。 智清伸手制止了她:“严先生,这便是杜鹃。“ 严半月道:“杜鹃姑娘,严某先替你治伤。“说着便慢慢揭开湿淋淋地贴着她脖颈的斗篷,露出伤口来,已经被雨水泡得有点发白,已经凝固的血染满了她的宫装领口,严半月这才觉得她有些眼熟,不过顾不得想太多,从怀里摸出一支瓷瓶,倒出一粒小小的丸药,叫她含在嘴里。 “菩提院可有烈酒?“ “厨房应该有,“□□答道,”小僧立刻去取。“ 严半月点点头:“还要一支新的羊毫笔,”说罢转向女子,“等下会有些痛,但必须这样处理,伤口才不会化脓。“ 杜鹃,也就是绿霜,只能用眼神盯着严半月表达谢意。 □□取回了酒,严半月又取了一粒药,融在酒里,用羊毫蘸了一点一点清理绿霜的伤口,绿霜一声不吭,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伤口的血痂被慢慢洗掉了,严半月仔细观察了一下道:“不用缝线了,伤口没有触及筋络,缝线反而影响姑娘容貌,只要每日用药酒清洗,内服即可。“ 绿霜接过药瓶,立即起身跪在严半月面前叩谢。 严半月赶紧扶她起来道:“我是不是此前见过你?“ 绿霜点点头,颇有些费力道:“正是,奴婢是太皇太后派去宁妃身边的宫女绿霜。“然后绿霜又转向智清叩拜:”杜鹃见过主上。“ 智清抬手道:“请起,当初送你去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再见面时老僧已入空门,所以不必再称主上了。“ 绿霜答道:”是,有关皇上的消息奴婢知道得不多,不过皇上已秘密联络过奴婢,让奴婢向太皇太后告密……“ 严半月一听,赶紧追问道:“这是何意?” 绿霜一说话还是会牵扯到伤口,因此断断续续地将近期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自从前线传来消息说谢隐遇刺开始,椒房殿就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戒备之中,而绿霜身在咸福宫,除了早晚随宁妃进椒房殿问安,没有任何机会能打探到椒房殿的消息,直到昨夜宁妃突然疯了。 “她是真的疯了?“严半月插了句嘴。 绿霜肯定道:“是真的疯了,昨晚我当班值夜,睡在外间,向来我都很警醒,刚过子时,我突然闻到了一股甜香,立刻反应过来是迷魂香,但已经来不及了,我立刻失去了意识,当我被宁妃的尖叫声惊醒,赶紧起身去查看,虽并没有看到贼人,但宁妃的状态确实是遭了暴行,身上、床上的痕迹我都细细查看过,均不似作伪,她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缩在角落里,任何人接近都会尖叫挣扎,我赶紧禀报了太皇太后,椒房殿那边先是送了一碗汤药,命我们给宁妃灌下去,怕有了孽种……” 绿霜毕竟是姑娘家,说起这些时流露出深深的厌恶:“后来椒房殿便派人将宁妃接了过去,对外说是遇刺受了惊吓,我只来得及传出遇刺的真相,便跟着回到了椒房殿,不想竟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严半月立刻敏感道。 “应该就是贺定,宁妃的堂兄,我偷听到太皇太后正在训斥他,说他不顾大局,险些坏了大事,但贺定的态度十分不恭敬,而太皇太后也背地里给宁妃灌药,似乎他们的同盟也不是那么稳如泰山……“ “而皇上何时进的椒房殿起初我并不知道,一开始听到皇上遇刺的消息时,我曾经联系过哥哥,”绿霜看了□□一眼,眼里显露着小女孩对兄长的依恋,“哥哥让我稍安勿躁,等候主上吩咐,昨夜事发以后,刚搬回椒房殿我就在给宁妃煎药的小厨房里看到了用木炭画在灶台边的杜鹃鸟。“ 绿霜第一反应是有人在试探她,于是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开始秘密观察椒房殿中人,很快她就有了发现,永安王世子身边的一个老宫人有些古怪,今日白天曾频繁出入小厨房,绿霜思来想去,才发现了端倪。 “是眼睛对么?“严半月突然道。 绿霜点点头,拉扯到伤口痛得皱眉:“皇上精通易容术,已经做得非常接近一个老者的容貌神态,连同眼皮也松弛下垂,但皇上的眼睛本身确实太过出众,难掩光芒……” 严半月假装没有注意到她言语中的倾慕,继续问道:“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发觉么?” “应该没有,椒房殿里宫人众多,但皇上却让奴婢悄悄告知满顺,说他假扮的这个老宫人有问题……“ “你可说了?“ “皇上吩咐的事情,奴婢无权多问,方才在满顺送奴婢去太医院的途中,奴婢就说了,但奴婢告诉满顺,那老宫人像是鞑蒙国的人,这也是皇上的吩咐。“ “他为何要这么做呢?”严半月望向智清,智清显然也在思索此事。 “奴婢有个猜测,”绿霜继续道,“贺定虽在椒房殿中,但行踪诡秘,除了我偶然撞见,就再也没有露出踪影,太皇太后在椒房殿盘踞多年,悄悄建造重重密室,皇上让我主动暴露他,是否是为了让贺定现身?” “不无可能。“严半月对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早已刮目相看,不过能在椒房殿里独自潜伏多年,心智筹谋应该不凡。 “绿霜说得对,如果是其他地方混进了敌人还不需要贺定出手,但若是永安王世子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就一定要用最快的方式解决。”智清捻着手里的佛珠。 严半月想起贺定那诡异刁钻的剑法和破碎的染香玉,实在无法安坐:“大师,既然谢隐已经决定要和贺定正面一击,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悄无声息,您能否安排我进椒房殿,助他脱身?” 智清捻动佛珠的手停了,过了片刻,才站起来道:“既如此,你跟我来,绿霜你也一同。” 外面依旧疾风骤雨,智清提着灯匆匆穿过门廊,风卷起雨来淋湿了几人的衣衫,令人格外清醒。 智清推开一间僧舍的房门,点上了灯,随后进来的□□搬开了屋子里唯一一张木桌,撬开了一块地板,露出黑黢黢的一个地洞。 “这就是通往椒房殿的密道,尘封多年,上次为救谢隐脱困才重新打开,你若坚持要去,就从这里进去,密道那头是正殿左侧的一个寝殿,老僧少年时曾在那里住过,现在是什么情形老僧确实不敢肯定。“ “大师,您说的可是上次太皇太后逼婚,迷晕皇上和宁妃后送去的那个寝殿?”绿霜脱口而出,然后才惊觉失言,看了看严半月。 “应该是,那里现在如何?” “奴婢就是刚从那里出来的,“绿霜看了看众人,”宁妃现在就住在那间寝殿里。“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2 严半月苦笑了一下:“那还真是冤家路窄,绿霜姑娘,麻烦您讲解一下永安王世子所在的位置。“ 绿霜点点头,将椒房殿的布局、布防排班等情况都一一告知严半月,包括她所猜测的密室的位置等,事无巨细。 严半月听过一遍都记住了,换下光明卫的衣服,另着一身黑衣,对曾乙道:“曾兄,有劳你守在此处,我和谢隐从此返回的可能性比较大,届时我已敲击地板为号,“严半月叩击地板,演示了两次,”其他任何响动都不要打开洞口,另外,□□师父,有劳你准备大量土石,一旦下面有人强攻,或者我和谢隐平安归来,立刻堵死这条地道。“ “是。“曾乙和□□异口同声道。 “智清大师,我这就去了,您千万保重。“严半月对智清道。 “万事小心,我们等你们回来。”智清将怀里的火折子递给严半月。 “是。“严半月跃下了地洞,摸索着点燃了洞壁上凿出来小洞里放置的蜡烛头,借着微弱的火光慢慢往前爬,离洞口越来越远,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让人觉得十分憋闷。 爬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严半月感觉地洞在慢慢向上延伸了,他摸索着洞壁,果然又找到了蜡烛,用火折子点了,查看四周,确实已经到了另一端的洞口——头顶上是一块木板,他刚想伸手去推动,便听到地面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随后是女子的尖叫和吵闹。 看来是宁妃的寝殿无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天放假啦,庆祝一下~~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失心人 严半月耐心地听着外面的响动,一阵嘈杂以后慢慢安静下来,好像宁妃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严半月轻轻把木板顶起来一点,可以看到一点透进床底的光,外面的清晰了很多,似乎宁妃就坐在头顶的床边,用一种纤细的少女撒娇一般的声音在念着:“殊云哥哥,你在哪儿啊……殊云哥哥……”听得严半月心情复杂。 他正准备慢慢掀开木板出来,忽然听到宁妃发出如同被火烫到的惨厉哭喊:“你走!你不要过来!”然后是各种器物砸得粉碎的声音。 各种脚步声纷纷响起,有人在安抚,有人在打扫,凌乱不已,严半月趁着这时钻出来地洞,刚把木板改回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们都出去!“ 严半月顿时定住了,保持了一种随时出击的姿态,伏在地上。 贺定。 脚步声纷纷乱乱地离开了,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慢慢往床边走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聘婷……“ 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宁妃畏惧贺定从而缩到了床角,发出受伤小兽一样的呜咽。 严半月克制着心中的无名怒火,压低呼吸,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发现。 贺定慢慢靠近瑟缩在角落里的贺娉婷,想去摸她散落下来的头发,被她条件反射一般地躲开了,只用惊恐的大眼睛看了贺定一眼,又马上避开了。 “娉婷,是我,我来看你了。“贺定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在严半月听起来却觉得毛骨悚然。 贺娉婷依旧缩成一团,用胳膊把自己的膝盖牢牢抱住,手腕上是一圈因为用力拉扯抓握留下的伤痕,贺定于是想要看看她手上的伤,但她无比激烈地甩开贺定的手,用非常直接的眼神看着贺定道:“我只要殊云哥哥。” 贺定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抬手一巴掌猛地扇在贺娉婷脸上,她立刻被打倒在床上,发出悲戚的求饶的声音,贺定立刻又后悔了,扑上去把贺娉婷强行搂在怀里,声音充满近乎扭曲的爱意:“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会对你好的……” 严半月听到此,已经完全忍不住了,即便贺娉婷再狠毒,他也不能坐视一个男人对女子做出如此暴行。就在他摸出怀里的金针,准备全力一击时,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 “贺大爷,太皇太后急召!“来人是满顺,看来已经跟太皇太后禀报了绿霜的事情了。 贺定抱着全身瑟瑟发抖的贺娉婷不愿意松手,连看都不看满顺一眼,满顺急得声音都变了:“您快跟我走吧,等事情结束了,您带宁妃娘娘,哦不是,娉婷姑娘回去,怎么疼就行。” 贺定这才准备起身,又细细地嘱咐了贺娉婷一番,才跟着满顺走了,又有宫人进来整理,过了半晌,才灭了屋里的主烛,光线顿时暗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严半月侧耳听了一阵,宁妃似乎是睡着了,他这才悄悄从床底滑出,衣服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屋里没有别人,他看了看更漏,估摸着绿霜说过的巡防时间,准备往永安王世子的寝殿摸过去,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床帐里的人影,眼神俱是悲悯,轻轻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夜已深,太皇太后还盘坐在正殿上,后背挺得笔直,妆容发饰依旧整齐明艳满屋的烛火点得足够明亮,却照不透阴郁的气氛。 满顺走进来禀报:“主子,贺定到了。“ 太皇天后抬了抬下巴,满顺会意地退出来,带了贺定进来,贺定也不行礼,只欠了欠身道:“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张太后也不在意,只沉声道:“永安王世子身边混进了奸细,请你马上解决掉。“ 贺定有点不耐烦地往旁边的圈椅里一坐:“什么奸细令太皇太后如此紧张?”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鞑蒙国来的,恐怕与菩提院也脱不了干系。” 贺定这才转头看向张太后,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张太后就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动作,没有其他的言语。 “只有这点情报?“ “只知道是世子身边的一个老宫人,提供情报的人现在也离奇失踪了,所以先把宫里这个解决掉,宁杀错,勿放过。“ “既然太皇太后有吩咐,贺定照办就是,但您不要忘了明日朝堂之事才是最关键的。”贺定站起来掸了掸衣袍。 “这你放心,一旦事成,哀家答应你的事情决不食言,不过,你可不要再操之过急了,娉婷那孩子性子强硬,可不能再受刺激。“太皇太后说着,脸上的关切之色真真切切。 贺定面无表情抱了抱拳,转身出去了,张太后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示意满顺跟上去,助他找人。 永安王世子的寝殿在椒房殿的后半部分,连着书房、小厨房自成一体,而严半月就躲在小厨房的柜子后面,琢磨着怎么找到谢隐。 宫墙外的巡更经过,已经是丑时了,再过两个时辰,薛凛就会带着鞑蒙国的讨伐檄文上殿,将太皇太后与永安王世子推上风口浪尖,但是此时,贺定也一定在来此的路上了,谢隐既已决意让绿霜主动暴露自己身份,一定是要设计除掉贺定,以免其逃回江湖之中,成为后患。 那他到底在哪儿呢?严半月闭上眼睛,开始假想自己就是谢隐,要让贺定准确找到自己,那么以贺定的性格,首先应该去哪儿搜查呢? 想到这里,严半月突然睁开眼睛,世子。贺定一来首先肯定确认世子的安危,而这个时候,世子除了在睡觉还能在哪儿呢? 永安王世子谢谦确实正在睡觉,这个刚刚五岁的孩子在短短时间之内经历了他尚且不能理解的争斗和凶险,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一点不像同龄人,对太皇太后格外恭敬,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而隐藏在黑暗里的谢隐,一边看着帐中熟睡的幼小的堂弟,一边等待着贺定。所以当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殿中的烛火全部被点亮时,谢隐反而松了一口气。 谢谦被贴身伺候的太监叫醒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小脸,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眼神阴郁的男人。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3 满顺凑上来道:“世子别怕,宫里进了奸细,太皇太后派我们来保护你。” 谢谦点点头:“有劳公公。” 贺定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谢谦,对满顺道:“把伺候世子的人全部叫到外面院里,我要一一验身。” 满顺立刻尖声吩咐道:“都听到了?把各处的人,不论男女差使,都叫到前院儿里集合!” 外面又是一片忙乱,不多时,十来个宫女太监们都在院里等着了。贺定草草扫了一眼问道:“都到齐了?” 众人转头张望确认,然后都点点头。 “你们想找谁?“稚气未脱的声音从殿里传来,谢谦起身走到了门边。 “不劳世子费心,“贺定背对着谢谦说道,突然他缓缓转过头,盯着陪着谢谦站在一起的老太监,就是他刚刚去叫醒了谢谦,“你是何人?” “老奴自然是伺候世子的奴才,大人为何有此一问?“老太监佝偻着背。 “是么,世子?”贺定望着门边站的一老一小,一口真气已经暗暗提起。 谢谦一脸天真地看了看贺定:“大人说笑了,谦年纪虽小,但还是认得身边人的。” “即便如此,还是请这位公公过来,一验便知。” 那老宫人迈过门槛,步履蹒跚地走向院中,就在经过贺定身边之时,突然一掌拍向贺定胸口,身姿如鹰隼扑兔,哪有半点老者的姿态。 贺定早有防备,提气后撤,同时甩出腰间的一柄软剑,直击刺客面门。 满顺炸了锅似的叫起来:“来人,抓刺客!”自己率先躲在了柱子后面,宫女太监四下逃窜,除了他们带来的内卫拔刀围住战圈 ,并不见光明卫的影子。 刺客,也就是谢隐,本就用了缩骨功,行动不如往昔自如,只能带着谢谦全速后撤,刚把谢谦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推,贺定的剑就扑到了眼前。谢隐两指蓄力竟稳稳捏住了剑身,往自己头部一侧用力一拉,跟着一掌击出,贺定闪避不及,被击中了肩膀,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迅速矮了下去,一个翻滚竟向着谢谦去了。 谢谦饶是再早熟淡定,眼看着杀气腾腾的贺定扑面而来,早就吓得不能动弹,谢隐扑救不及,贺定已经把谢谦抓在手里,门外的侍卫也纷纷围上来,但不敢进屋。 “你到底是什么人?“贺定看向谢隐,声音里有点闷,显然是受了内伤。 谢隐还是保持着老者的身形,并不打算暴露,只压低声音道:“把世子交给我。” 贺定冷冷一笑:“你要世子来做什么?不管你是鞑蒙国人还是谢隐的人,杀死世子才是你们的目的吧,为何还不动手?” 谢谦的小脸变得煞白,身体僵硬。贺定低下头,慢慢把剑架到了谢谦脖颈上:“世子,看来你知道他是谁。” 谢谦不说话,求助一般看向谢隐,身体开始发抖。 谢隐咬了咬牙,肩膀垂了下来,突然用力抖动了一下肩膀,发出了咔咔一声。 贺定高度警惕地盯着他,全然不知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就在谢隐把身体完全舒展开,就要揭掉脸上的面皮时,一道冷光在贺定背后一闪,就看贺定愣了一下,然后就软倒在地,一个黑色的影子随即跃起,将谢谦抱在怀里,滚到了一边,然后对谢隐低声喝道:“走!” 黑衣人带着谢谦破窗而出,谢隐则把地上的椅子一脚踢向想要冲进来的侍卫,随即也跟着黑衣人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刚写完,就空降了两个方案~~emmm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李夫人 两人带着谢谦潜回了宁妃的寝殿,准备从地道返回菩提院。 “十五,你怎么来了?“谢隐把谢谦背在背上,拉了拉黑衣人的袖子,被甩开了。 “……贺定会昏迷多久?“谢隐又悄声问道。 严半月不理他,无声地走进宁妃的床边,模模糊糊能看到人影,还在睡。 他先弯下腰,钻进床底,把木板打开确认了一下通道,拉下面巾用口型道:“快点。” 谢隐先把谢谦推到床下,严半月已经先行钻进通道了。 谢隐摸摸谢谦的头道:“别怕,马上就能出去了。”三人鱼贯钻进了地道,最后的谢隐反手把木板扣了回去。 爬回另一头时,打头的严半月先是轻轻敲响了与曾乙约定的暗号,随后木板被打开,几人俱在等候,赶紧把三人拉起来。 曾乙和□□立刻按照严半月的吩咐,将准备好的沙石悉数倒进了地道,将地道彻底封堵了。 “父皇,孩儿回来了。“谢隐来不及摘下脸上的面具,就跪在智清面前,谢谦也跟着跪倒,口称”太上皇“。 ”快起来“智清把两人扶起来,又对严半月道,”辛苦严先生以身犯险。“ 严半月忙摇头:“您言重了,皇上部署严密,我不过是去锦上添花。” 谢隐一听这话不对,赶紧打岔道:“时候不早了,谢谦快去睡觉,绿霜姑娘,有劳你照顾世子。” 绿霜领命,把折腾了大半夜,又惊又困的谢谦小朋友带走了。□□给谢隐送来了一瓶烧酒,帮谢隐把脸上的面皮揭了下来,这才看到谢隐一脸的疲惫。 谢隐洗了洗脸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卯时了。“ “曾乙,你马上去金水桥通知薛凛,一切按计划行事,告诉他世子已经不在椒房殿了,尽管紧逼。“ “是。”曾乙领命匆匆去了。 谢隐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地上的蒲团上,严半月给他递了水,他接过来的时候顺势摸了一把严神医的手,引得智清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吓得严半月飞快地把手抽了回去。 “你们也去歇会儿吧,从现在起,就只能靠薛凛了。“ “父皇也去休息吧。“ “老僧该做早课了,不碍事,□□,带皇上和严先生去歇息。“ “是。”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4 严半月告了声罪,这才反应过来,智清大师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安排两间房,立马老脸一红,跟着□□身后就走。 僧舍简朴,谢隐一进屋,就开始脱衣服。 “你这是干嘛?“严半月赶紧把门关上。 “……我只是想换掉这身太监衣服。“ “……” 谢隐把衣服换了,才发现严半月在一旁闷坐着。 “严神医……“谢隐凑近了撒娇一般拉着严半月的衣袖。 严半月很嫌弃地把袖子拉回来,问道:“你的染香玉呢?“ “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先别生气,我再给你讲。”谢隐蹲下来握住严半月的手。 严半月看着他消瘦的脸,实在想发火又有点不忍心,只道:“我哪敢生皇上的气,不就是被点个穴道,装在马车里送走了,还一心以为皇上您驾崩了,赶紧去救驾……”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今后家事国事都也不瞒你了。”谢隐低头吻了吻严半月的指尖,又把他的手指拉向自己贴在胸前。 严半月的心一下就软了,抽出一只手捏住谢隐的下巴:“若是以后云儿再不听夫君的话,夫君可要惩戒了。” “是,云儿知错了,”谢隐的声音很低,索性盘坐在地上,把头靠在了严半月的膝盖上,“让我这样靠一会儿。” “嗯。“这一刻,严半月觉得是谢隐登基以后最宁静的一刻了。 天开始亮起来,气温升高,开始蒸干昨夜大雨淋湿的地面。 两人一起用了菩提院的早餐——清粥和馒头,□□就匆匆来了,还带着白榆。 白榆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谢隐面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今早朝会,薛凛大人舌战李赞臣,百官附议交出世子,并有官员上书太皇太后迁宫!“ 谢隐缓缓道:“你先起来,薛凛现在何处?” “薛大人应该往内阁班房去了,贺大人告病,薛大人值守的时日自然多了,皇上,需要通知他觐见么?” “不必,如果消息走漏就麻烦了,你通知他,按计划行事,我和十五即刻启程赶回前线,也该复活了。“谢隐歪头看了看严半月。 严半月笑道:“看来知命门要被强加一招起死回生了,不过我们走之前得去一趟中和堂,我给师门传了信,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一旦他们赶回来救援,我与他们约好在中和堂相见。“ “好,事不宜迟,对了,你昨天飞针刺了贺定,他会昏睡多久?“ “少则十多个时辰,多则几日,我只后悔没有直接下杀手。“ “别急,还有机会,白榆,马上安排我和严先生出宫。” “是。” “我们去见父皇。”谢隐很自然地拉起严半月的手,等走到智清房门外,严半月还是挣开了。 “佛门清静之地,谢施主放尊重点。“严半月低声说道。 谢隐忍住笑去敲门:“给父皇请安。” “进来。”一夜没睡,智清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 两人进去坐定,谢隐给智清讲了接下来的计划,智清点点头道:“事情已到了如此关键的地步,你就放心去吧,为父会保护自己的,何况还有这么人。” 谢隐点点头道:“孩儿还有一事担忧,谢谦乃忠良之后,又是皇室姻亲,虽年纪尚小,但心智颇为成熟,这段时间椒房殿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小,我第一次见他,就被他识破身份,摸出匕首就直接刺过来……” 严半月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染香玉就是在那时…… 谢隐悄悄轻拍他手背:“所以孩儿希望能带他出宫暂避,等事情平息以后,再做打算,免得他继续留在这争斗的漩涡中心,更加孤僻难驯。” “那就带他出宫,让绿霜先照顾他,也免得再落入椒房殿手中。” “那就去中和堂吧,那里避人耳目。”严半月道。 “好,父皇,那孩儿就告退了,您千万保重。“ 智清豁达一笑:“去吧,你们多加小心,不必挂怀。” 当天,谢隐、严半月就带着谢谦、绿霜出了宫,直奔中和堂而去,朝堂里,薛凛正在处理群臣争议的质子和离宫问题,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所谓的鞑蒙国大军压境和派送质子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自然是在椒房殿,两方势力一目了然,就连宣称卧病的首辅贺之光都传来手书,反对送质子和逼太皇太后离宫。 贺之光手书一到,薛凛突然口风一转,宣布皇帝谢殊云死讯不详,应该还有回天之力,已召集名医火速赶往吴国前线,其中便有江湖传闻已久的神秘门派知命门掌门。 于是百官哗然,纷纷表示要为皇上祈福,甚至有人表示要去前线迎接,被薛凛通通驳回,此时太皇太后一党才明白谢隐到底在唱哪出戏。 “这小子,哀家还真轻看了他。”张太后坐在正殿上,声音冷冰冰的,涂得血红的长指甲却狠狠揪住凤穿牡丹织锦靠枕,仿佛那是谢隐的脑袋。 下面站着瑟瑟发抖的是满顺和一位大妆的诰命夫人,正是李赞臣的续弦。 “贺定醒了吗?”张太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 “回太后,贺定尚未完全醒来,奴才请太医看过了,说针刺的手法太过古怪,都束手无策……“ “废物!连个刺客都抓不住!“ “是……” “那个疯子呢?“ “关在寝殿里了,这几日倒没怎么发作。” “哼,传信给贺之光,别装病了,赶紧拿出首辅的样子,内阁都要被那个薛凛给掀翻了,他若控制不了内阁,哀家就要换人了,那个疯子疯疯癫癫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掉水池里,或者不小心拿剪刀把自己刺死了,哀家可管不着。” “是,奴才这就去办。”满顺如获大赦,弯腰退走了。 “太皇太后息怒,那小子羽翼未丰,成不了气候。“李夫人小心翼翼道。 “成不了气候?“张太后冷笑一声,“在我眼皮底下把永安王世子掳走了,让哀家无人可立,还不够成气候么?”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5 “世子没了就没了,重要的是,您想立谁?”李夫人的声音有种温柔的魔力。 张太后闻言抬起头,稍稍温和了些:“你近前来说话。“ ”是,“李夫人款步上前,又福了一福,才道,”皇室宗亲多的是,太后不必执着于世子,这眼下不就有现成的么?“ “眼下?“ 李夫人朝贺聘婷的寝殿方向望了望,回身笑道:“这宁妃入宫也有些时日了,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不就曾临幸于她,这些日子,身上也该有了吧。“ 张太后沉默了片刻,突然高声笑道:“哀家果然没有白教你,比那些人都管用。“ 李夫人温婉一笑:“谢太后栽培,不过,此计可不能让一个人知道,否则必坏大事。“ “你是说,贺定?“ 李夫人轻轻颔首:“太皇太后英明,那贺定野性难驯,对宁妃苦恋多年,若是让他知道宁妃有孕,不论真假,肯定又是一番风浪。” “那你的意思是?”张太后挑起凤眼,看着李夫人。 “趁他未醒……”李夫人温柔美丽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丝杀意。 “来人。“张太后袖袍一甩,站起身来,李夫人赶紧侧身站在一边。 一名侍卫头领匆匆进来,听候差遣。 “给哀家取贺定的人头来。“ “是。”侍卫领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发了就应该差不多20万了嘻嘻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没死透 张太后突然一声叹息道:“本指望贺定能听从我,毕竟需要人掌握兵权,可惜,儿女情长……” 李夫人附和道:“太后说得是,有些男人做大事还不如我们女子干净利落,目标明确。” 太后赞许地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李赞臣待你不错吧?” 李夫人嫣然一笑,不动声色地观察太后的脸色:“他不过是贪慕臣妾的美色,臣妾不会不明白的,此人对太后还算尽忠职守,若他有什么二心,臣妾必当替太后处置。” “这次谢隐将这一军,李赞臣在内阁被薛凛压得抬不起头来,要赶紧想办法扭转局势才是,那些外官竟然敢上书要求哀家移宫,笑话!哀家从十七岁进宫,被册立为皇后,就一直住在这椒房殿里,生生死死,哀家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是,臣妾认为所谓的起死回生都不过是幌子,不如以此弹劾尉迟戟,假造死讯,图谋不轨,逼他交出兵权,就算不成,大军回拔,也不能进去京城方圆五十里内,太后可以劳军之名召见,一一诛杀不迟。” “说得容易,要是谢隐真的活着回来了呢?” “皇帝死而复生,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楚,古往今来多少人,就死于一个莫须有呢?“ 太后细想了片刻,对李夫人道:“你马上回去,让李赞臣马上联络兵部尚书,有多少兵力都好好算算。” “是。”李夫人刚刚准备告退,方才奉命去杀贺定的侍卫头领慌慌张张进来回报:“回太后,贺定不见了。” “什么?”太后惊得站起来。 “太后赎罪,奴才马上去搜捕。“ “快滚!“听到贺定不见了,太后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害怕,倒是李夫人很淡定,扶着太后坐下来。 “太后放宽心,贺定应当不知我们要对他下手,否则早已杀过来了。“ 太后定了定神:“有理,你先去吧。” “是,臣妾告退。” 张太后出了一会儿神,才拖着华服进了一处密室,半晌没有出来。 却说严半月和谢隐等人返回中和堂,依旧准备从旁边屋子的地道里进入。一进地道,严半月就发现地道里照明用的蜡烛已经全部换成了新的。 “他们回来了。“严半月有点兴奋。 “那我们快走,好久没见师父了。“ “我要跟你师父告状,你外公要是来了,我更要告状。” “好好好,你说了算。” 一边的绿霜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谢谦则是确实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出地道就见到了好多不认识的人。 “参见外公,参见师尊,参见师父,参见柴叔叔!“严半月和谢隐几乎异口同声。 罗冥第一个笑出声:“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成亲呢,是吧,朗清?“ “就你嘴碎,这位小朋友是?“严朗清笑盈盈地把罗冥扯到了身后。 谢谦看到这么多人有点慌,一本正经道:“各位叔叔伯伯好,我是谢谦,永安王世子。” 谢隐接着把事情讲了一遍,包括贺定的下落,听得沈天枫巴不得立刻手刃了他。 “外公别急,您且在中和堂暂待,帮我照顾谢谦,师父,父皇还在菩提院里,我担心张太后狗急跳墙或者贺定又有什么举动。” “我明白,我进宫去照应。” “多谢师父,本应该跟各位长辈好好接风,但事急从权,我和十五可能得先行一步了。” “行了,瞎客气,快去吧。” 严半月欲言又止,罗冥看出他想说什么,替他问道:“朗清,小十五想问你身体如何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6 严朗清把手腕伸到严半月眼前:“我没事,好着呢。”严半月将信将疑地抓住他的脉搏,跳动有力,就是,没有半点内力的迹象。 “师尊……“严半月失声道。 “这不是意料之中么?“严朗清并没有半点介怀,倒是严半月愧疚不已,这大半年在外漂泊,都未曾回绝命谷看望师尊。 “快去吧,箭已在弦上,打完这一仗,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小时候也没有这么黏着我。” “我也跟掌门去。”严澄雨也冒出来,看来是在绝命谷憋久了。 “你还是跟着师尊吧,去了也是添乱。“严半月一指头把他戳回去。 严半月再次向严朗清拜别,才和谢隐出发,马不停蹄地往前线赶去。 前线的尉迟戟最近特别焦虑,但并非因为战事。吴国因过分依赖天险和水军,陆地作战能力不值一提,吴国都城已是囊中之物,他忧心的无非两件事:其一,皇上什么时候能够复活;其二,那些安坐朝上的言官能不能不要再三天两头地骂自己了。 那李赞臣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指点,当然明白人都知道高人是谁,召集了一群言官开始了对尉迟戟的口诛笔伐,可以说骂得血溅三尺了,虽然不带脏字,但已经把尉迟戟塑造成了一个拥兵自重、挟持皇帝、即将自立为王的千古逆犯了。 尉迟戟本就是一介武夫,已经气得骂娘了,每天晚上给皇上“遗体”守灵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帐外值守的士兵时常听到将军在里面絮絮叨叨地诉苦。 “皇上,那些言官都把属下骂臭了,您也不管管?”尉迟戟愁眉苦脸地坐在摆放谢隐“遗体”的床脚,外面正下着暴雨,不时传来阵阵惊雷。 “……给我弄点水喝。“嘲风翻坐起来,捶了锤腰,正好外面风大雨大,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你说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尉迟戟给嘲风递了个羊皮水囊。 “我一个死人,你问我,薛大人不是给你传信了么,皇上已经离开了京城,不日就会到了。” “等我回了京城,看我不把这些碎嘴的书呆子打得找不到北!” “这些人可不是书呆子,你若是小看他们,一定会吃大亏,现在李赞臣利用这些人制造氛围,下一步肯定就是召你护送皇上回宫,然后治你的罪,顺便把我们都给治了。“ “你说笑呢,我们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送死?不过皇上真得快点回来,不然这事情真的瞒不下去了,最初说皇上薨了,这大热天的尸体能放么?后来又说还有救,神医又许久未来,这样下去我真的成乱臣贼子了。“尉迟戟刚说出最后几个字,天上突然一阵炸雷,把两人都惊住了。 “稍安勿躁……“嘲风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面一阵锣响从雨声中传来,有人高呼道:”走水啦,快来人!“ 尉迟戟蹭一下站起来,被嘲风拉住:”雨天走水,小心有诈。“ “我去看看,你快躺回去。”尉迟戟给嘲风重新盖上了绢布。 刚冲出帐篷,就遇到提着水桶的士兵在雨中奔跑,赶紧拉住一个询问道:“哪儿走水了?” “刚刚的雷劈中了大旗,瞭望楼着火了!” “带路,去看看!“尉迟戟风风火火地朝火场奔去。 赶到火场时,明火已经被扑灭,没有人员伤亡,只是瞭望楼基本损毁。 有目睹的士兵报告道:“方才那个炸雷一响,随着一道白光就击中了瞭望楼顶矗立的大旗,马上就烧起了。” 一看是天灾,尉迟戟松了口气,正命人收拾善后,突然见到雨帘里两骑轻骑飞奔而来。 兵士们立刻警惕起来,外围驻守的将士已围了上去,喝道:“来者何人?” 为首一人勒马停住,雨水从他年轻俊秀地脸庞上不断淌下来,声音不大却用内力贯穿而出:“知命门严半月。” 尉迟戟心里大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奔出相迎:“严神医,久候了!” 兵士们迅速让出一条道,将严半月等人迎进了营地,尉迟戟则直接将他们带入了自己的帐内,刚清退旁人,就对着严半月身边那个一直以黑色斗篷遮面的人行叩拜大礼。 “属下尉迟戟,参见皇上。“ 那人摘下湿淋淋的兜风,正是谢隐。 “尉迟卿快请起,你受委屈了。“ “皇上言重了,属下脸皮厚,不惧他们怎么骂。“尉迟戟笑得很憨厚。 “李赞臣倒是会想办法,扰乱视听。”谢隐拿过布巾要帮严半月擦干头发,被严半月生生地瞪了回去。 尉迟戟赶紧补充道:“皇上,您准备如何复生?” 谢隐指了指严半月:“严神医负责。” 严半月:“……我是大夫,不是跳大神的,你把自己搞得死透了,要我怎么救?“ 尉迟戟摆摆手:“没死透,后来按照皇上的意思,又说那只是诱敌之计,只是重伤,还有一口气的。“ “……那我就这么出现了,然后皇上就活蹦乱跳地爬起来了?“ 尉迟戟一脸茫然:“那还需要做什么?“ 严半月沉吟片刻:“从古至今,明君诞生总有天降异象,所以我们也不能偷懒,得给皇上复生增加些许效果。“ “怎么加?“尉迟戟来了兴趣。 严半月给尉迟戟细细地嘱咐了一番,尉迟戟听过连连点头,赶紧安排了心腹去办,另外给严半月和谢隐安排了帐篷休息。 “你鬼主意怎么这么多?“谢隐捏了捏严半月的脸。 “因为你的策略漏洞太多,“严半月躺平在硬板床上,“我看这几天雷雨密集,下次打雷的时候,你就能复活了。” 谢隐硬挤在严半月身边躺下,故作娇弱地靠在他肩上:“多谢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嗯,签约了,正在囤字,接下来会有一波流更新~~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喵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紫电来 第二日清晨,严神医就带着药箱进了中军主账给奄奄一息的皇帝陛下诊治,并要求尉迟戟立刻搜罗各种名贵药材,用量不多,但是品种繁复,煮成汤药送进帐内给皇上沐浴。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7 据送汤药的士兵说,汤药送进去时都是黄褐色,等再抬出来时,桶里的汤都变得漆黑,甚是恐怖。 严神医则每隔两个时辰要给“皇上”施针一次,每次施完针,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都得靠人扶着出来。 如此折腾了两天,严半月才煞有介事地跟以尉迟戟为首的将领们宣布:人事已尽,接下来就看天命了。 众将领一阵喧闹,尉迟戟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并提出接下来要为皇上祈福,于是在中军帐前设下香案,由尉迟戟带着众位将士叩请天地诸神。 香案刚刚设好,立刻狂风大作,天上的乌云迅速聚集着压下来,虽然时值午后,但如同傍晚一般晦暗。 众人鸦雀无声,都望着黑沉沉的天空,不知是何预兆。 很快,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天边传来一声声沉闷的雷声,所有人都静默地站在原地,任凭雨水浇透,连深知内幕的尉迟戟都被这种氛围感染,脸上愈发凝重。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横过天际,惊雷在中军主帐上空炸响,随即一道紫色的闪电击中了主帐顶部,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严半月忽然高呼:“紫电降临,此乃君王象征,吉兆!“ 尉迟戟也反应过来,赶紧招呼严半月和几位高级将领,冲进帐中查看,其余人在帐外焦急等待。 不一会儿,尉迟戟匆匆奔出高呼道:“天佑吾皇,皇上已经醒转,姜朝万世可期!“ 众人在雨中齐齐跪倒,高呼万岁,说来也怪,不过片刻,雨消风住,云破日出,金光万丈,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了半个时辰,尉迟戟再次传出皇帝旨意,两日后进攻吴国都城,必须一战功成。 将士们士气高涨,迅速各自回归岗位,进行调配,军中纷纷认定,谢隐就是天命所归,雷击别处会引起火灾,但谢隐竟然从雷击中重新醒转,看来确实是真龙转世。 而这位真龙天子正在帐中研究如何重新划分吴国疆土,如何治理。打天下与治天下相比,后者更为复杂艰难。 他看了看一边喝着冰镇酸梅汤的严半月,心里琢磨着要过多久才能将一个治世交给继承者,而这个继任者又是谁呢? “你看什么呢?“严半月被他盯得心里发慌,放下碗,仔细擦了擦嘴。 “看我夫君,不可以么?“谢隐笑道。 “你别贫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觉得,谢谦这孩子还不错。“ “你说说看。” “首先,他认命,知道身在皇家,身不由己的道理,所以他活到了现在;其次,他聪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保持镇定,确实非常难得;其三,他年纪尚小,用心栽培,想必能合你心意,“严半月顿了顿,“当然,皇上若是想培养自己嫡亲的儿子,也不是不可。” “你能生么?”谢隐戏谑道。 “……” “你既不能生,我如何会有嫡亲的儿子?“谢隐卷起一卷纸,敲了敲严半月的头,严半月正要还手,嘲风匆匆进来了 “皇上,椒房殿果然有动静。”嘲风目不斜视,直接低头行礼。 “起来说话。“谢隐坐回去,喝严半月剩下的半碗酸梅汤。 “是,朝中有信,昨日朝会,李赞臣宣太皇太后懿旨,“嘲风瞥了瞥严半月,才继续道,“称宁妃有了身孕,已三月有余。” 谢隐刚咽下一口酸梅汤,差点呛住,赶紧对严半月道:“绝对不是我的。 ” “我知道,”严半月瞪了他一眼,又问道,“真孕还是假孕?“ 嘲风道:“白榆推测,假孕的可能性比较大。“ 谢隐冷笑一声:“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椒房殿表明自己在维护皇家血脉,不过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贺定成了弃子了。” 严半月点点头:“不错,贺定绝对不会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被风传怀上别人的孩子。” “所以之后各个击破便好,无需对此事有所表态,当没有发生过就好。” “是,属下即刻飞鸽传书给薛大人和白榆。” “慢着,提醒薛凛,留心近日不寻常的兵力调动,他自己也要小心防范刺客,在我回京之前,咬死椒房殿。” “是。” “还有,吴蔚那边有消息么?“ “吴蔚传信说,鞑蒙军队近日无非偶尔佯攻,不过您醒过来的消息传出以后,以李赞臣为首的一帮人便不断送出文书,要求鞑蒙撤军。“ “告诉吴蔚,请诺敏国王继续屯兵,退兵条件不变,并要求朝廷严查我遇刺一案。” “是。”吴蔚领命去了。 “我还是有点担心。”严半月见吴蔚走了,才对谢隐说道。 “怎么了?“谢隐专注地看着严半月,眼眸显得愈发幽深。 “我担心我们没这么容易就能回到京城,回到皇宫。“ “你现在不用担心这么多,到时候自有办法解决。“ “你有部署了?“ “没有。“谢隐回答得很干脆。 严半月瞪他一眼,被谢隐直接抱在怀里:“这么长时间让你担忧,现在就先不要思虑这些了,吴国风光尚好,我们出去走走?” “有烤肉吃么?“ “这个,你要是想吃,我们可以去猎。“ “别,有什么吃什么,要是让人看到大病初愈的皇上都能上马捕猎了,这戏也太假了。” “那我们偷偷出去,找个小镇喝茶吃饭。”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8 吴国的风光确实与姜朝大相径庭,虽都是盛夏,处处绿树荫蔽,但吴国的绿树品种更为丰富,自然成林,走在其中十分凉爽舒适。 两人策马在林中徐行,享受这久违的片刻宁静。林中不时传来鸟鸣蝉噪,颇有自然野趣。 严半月咂咂嘴道:“此时若是有一壶冰镇梅酒……” 谢隐眯着眼一笑:“这有何难,“扬手用马鞭一指右方,”我们往那边去,给你弄点好吃的。“ 往谢隐指的方向,穿过树林,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就如同狐仙小说一般,书生赶路突遇一座深山大宅。 严半月狐疑地转过头看着谢隐:“这真的不是你变出来的?“ 谢隐笑得伏在马上:“那你去试试会不会有狐仙美人吸了你的阳气。“ “有,就是你。“严半月指着谢隐。 “走吧,不是要喝青梅酒。“谢隐扬鞭在严半月的马屁股上轻轻一抽,两匹马儿轻快地往城镇跑去。 小镇确实很小,纵横交错两条街也十分热闹,店铺林立,摊贩比肩,以街道为中心,往外围散落着一些民房,青砖戴瓦白墙,家家种植着各式绿植花卉,有大黄狗躲在阴凉处打盹,镇子里既安静又充满市井气息。 谢隐的中军部队就驻扎在此地十里处,但此处的百姓却如同毫无知觉般生活得惬意平常,严半月觉得不可思议。 谢隐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轻声解释道:“其实对于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不是有饭吃,有田种,有生意做,这就是民生。“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走到了一间酒肆门前,谢隐牵过严半月手中的缰绳,将两匹马都拴在门前的树荫下:“走,我们去喝酒。“ 酒肆和这个小镇一样小而简朴,摆了几组竹制的桌椅,毫不起眼,但当老板娘端上两壶青梅酒,几碟点心时,严半月顿时对这间小店刮目相看。 酒应该是浸在井水里冰着的,入口冰凉,味道醇正,酸甜可口,不知不觉严半月就喝下了一壶,再尝各式点心,卖相精致,咸甜相宜,直接上手,不一会儿盘都空了。 “老板娘,再来一壶酒,四碟点心。“严半月意犹未尽。 “马上来“老板娘声音也是十分软甜,“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谢隐同严半月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没回答,老板娘接着道:“两位不必介怀,我就随口一问,姜朝跟吴国在打仗,姜朝来的人也挺多的。” 谢隐浅笑道:“老板娘好眼力,我们确实是从姜朝来的。” 老板娘点点头:“我就说嘛,我这常有姜朝军士来采买食物,还有伙夫想来学我酿酒的手艺。” 严半月有点震惊:“你同意了?” 老板娘得意一笑:“当然不教了,这可是我看家的本事,他们要喝酒只能买。” 姜朝士兵每十五天可申请半日休沐,适量饮酒也没有做太多限制。 严半月又小心翼翼问道:“你不憎恨姜朝人么?” “我是生意人,来的都是客,”老板娘一脸的江湖沧桑,把点心端上来,“姜朝跟吴国这么多年隔江对峙,吴国一直自恃水军强大,以为万无一失,加上江南富庶,皇室养尊处优,早已不知民间疾苦,姜朝趁弱而来,也是大势所趋,何况他们打他们的,又没打到我家里来,姜朝士兵还来镇上采买东西,从来没有赊欠,比那些乡里恶霸好多了。” 严半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吃下两盘点心。 谢隐附在他耳边道:“如何,我朝部队的评价还不错吧?” 严半月被他呼出的气弄得耳朵痒痒,一把推开他的脸:“差强人意。”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有一波流的更新了,快完结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得天下 这间酒肆的青梅酒确实不错,甘甜清冽,严半月喝完两壶还想再来点,被谢隐劝住了。 “你别贪杯,这酒后劲足,出去日头一晒,就要发作了。“ 严半月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其实脸颊已经绯红。 老板娘笑道:“这位客官说得对,这酒确实后劲足,您要是不胜酒力,可歇歇再走,小店有间竹屋,两位不介意的话可以稍事休息。” “多谢,不必了。”谢隐付过银子,扶着严半月要往外走,但严半月确实是喝过量了,脚下一软,整个人都挂在了谢隐身上。 谢隐苦笑道:“看来还是得借老板娘的竹屋了。” “不客气,这边请。”老板娘利落地打起竹帘,让两人往里走,穿过走廊,便是一间精巧的竹屋,所有的家具都是竹子制成,屋里格外清凉,窗外是一个小院,静谧幽雅。 “两位在这歇会儿,走的时候略给小店一点打赏就行。“ 谢隐又摸出一锭银子奉上:“打扰了。” 老板娘爽快收下,便退出去了,顺手把门带上了。谢隐倒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怕出来太久,嘲风找不到人要急了。 严半月躺在竹床上,哼哼唧唧地也不知睡着了没有,也许是觉得热,翻来覆去,把自己睡得十分凌乱,领口也扯开了。 谢隐想帮他脱去外袍,却被他一把抱住手,弄得谢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半躺在床上,迁就他的动作,过了片刻,谢隐忽然觉得手背上有点冰凉的湿滑感,低头一看,严神医正在睡梦中砸吧嘴,嘴角还残留一丝晶莹的口水。 谢隐死命憋住笑,琢磨着这个事情应该可以拿来取笑严半月二十年。严半月还在谢隐手上蹭,蹭着蹭着好像发现不对,迷迷糊糊睁开眼,愣了片刻,伸手摸了摸脸,又定神看了看,这是自己的,口水? 抬头对上已经快憋笑憋死的谢隐,严半月嗖一下坐起来,用袖口抹了两下脸,结结巴巴道:“你,你笑什么?” 谢隐把手伸到严半月眼前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睡觉流口水流到我身上,不可以笑么?“ “胡说什么呢,“严半月还在挣扎,“谁知道你什么地方弄的水,不要诬赖我。” “是么?”谢隐眼神里都是笑意,突然伸手沾了沾手背上的水迹,放在舌尖尝了尝,然后逼近严半月道:“就是你的口水。“ 严半月的脸色立刻红得要炸了,扑过去抓住谢隐的手使劲擦,谢隐笑得滚倒在床上,任由他擦。 在回去的路上,严半月一直策马走在前面,一言不发,谢隐就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见大营的旗帜,谢隐才突然“哎哟“了一声,严半月果然停了下来,仿佛犹豫了片刻,才调转马头回来。 “你别装死了。“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99 “我又不是装给你看,这会儿回去这么多人都能看到,不能太生龙活虎吧。“谢隐说着从马上翻下来,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严半月。 后者硬撑了片刻,还是下了马来,扶着他,两人慢慢往军营走,马匹安静温驯地跟在两人身后。 果然一进入巡防士兵的视线,马上有人冲过来给皇上请安,关切龙体。 “不碍事,严神医说出去走走有助于恢复。“谢隐有些虚弱地说道。 严半月按捺住内心想翻白眼的冲动,一副温良恭俭让的神医形象在一旁点头。 回到中军帐,嘲风早已在帐外等候,见两人回来才松了口气。 “启禀皇上,尉迟将军有消息传来,红色火漆。“嘲风递上火漆封印的书信,脸上俱是兴奋。 姜朝军中来书,凡战胜或喜讯消息俱用红色火漆印,战败或噩耗俱用黑色火漆印。 谢隐面不改色地拆开书简,大致浏览之后就递给严半月道:“确实是好消息,尉迟戟已经攻下吴国都城,围住吴国皇宫,待朕亲临。” “你打算如何处置吴国皇族?”严半月问道。 “自然不能杀之,不过皇族人数众多,若是软禁起来,还得耗费大量财力花费,不如让他们自力更生,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所以,我们现在要拔营去和尉迟将军汇合了么?” “嗯,嘲风,安排下去,明日清晨,拨五千兵马留驻,其余人跟朕一同前往,另外,朕有旨意给薛凛,今晚务必送出。“ “是。” 严半月正看着那信件出神,谢隐道:“想什么呢?” 严半月摇摇头道:“觉得好像太容易了。” “什么太容易了?” “感觉是我们出去闲逛了半日,喝了顿酒,回来就已经可以入主他国了。” 谢隐一笑道:“觉得不真实么?其实我也未曾想到会这么快,但也许真如今天那个老板娘说的那样,吴国多年疏于整理,积贫积弱,换一个天地也许不是坏事,但你要相信,前线战事不是儿戏,是非常惨烈的,而我只希望这样的战事越少越好。“ 严半月忽然想起了墨棠曾经说过对谢隐的印象,心里一阵激荡,上前抱住谢隐,对他轻声道:“能做到此的,除你以外,再无别人。“ 谢隐用力回抱着严半月:“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 “没关系,我陪着你。“ 第二日清晨,谢隐便带着部队出发,与尉迟戟的大军汇合。到达之时,尉迟戟已率部众出城迎接,一时间,姜朝大旗处处飘扬,谢隐身着银甲立于马上,接受部众山呼海啸一般地“万岁“呼喊。 在那一刻,严半月深深地觉得,此人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社稷和黎民,他真正适合的地方就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想到此,严半月有些黯然,想从人群中退出去,却看到谢隐突然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动作:一只手按在胸口,然后五指聚拢,好像在握住什么。 严半月知道,那是已经粉碎的并不存在的染香玉,周围的声音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遥遥相望。 吴国皇帝已经在城破之时,手刃爱妃后饮鸩自尽,其他人被尉迟戟圈禁起来,等谢隐发落。 待谢隐以皇帝仪仗进入吴国皇宫之时,到处可见散落的金银细软,不少宫人侍卫趁乱逃命,一片混乱。 “传朕旨意,吴国旧部无需慌乱,只要安分投降,便不受牵连,但若有趁乱打劫者,就地处决,先去吴国祖庙。“ “是。”尉迟戟猜不透皇帝陛下的心意,只好乖乖带路。 严半月却深知谢隐的心情。 到了吴国祖庙,谢隐下了龙辇,庄重步入,并命嘲风送上一柱香,代替自己插在了密密麻麻的吴国历代皇帝面前。 谢隐才道:“吴国各位皇帝,朕乃姜朝第七代帝王,谢殊云,今日入主皇宫,来此是为向各位告知,吴国从今不复存在,各位的牌位,会让昔日皇族带出去安置,不会有所损毁,而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一旦纳入姜朝治下,朕当一视同仁,令其安居乐业,福泽子孙。”浑厚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颇显威严。 从祖庙出来,谢隐对尉迟戟道:“我已传信给薛凛,让他尽快组织人过来对前朝官员进行考核,合则留用,不合则贬斥,在此之前,所有事务由武官暂代,记住,约束下属,不可劫掠。” “是,皇上,您自己回去属下不放心。” “你希望我放心,就留在这守好战果,我带一半部众回去足够了。“谢隐拍拍尉迟戟的盔甲。 尉迟戟只能道:“属下领命!皇上万事小心!” 谢隐深深点头道:“幸有尉迟卿。” 于是,刚刚抵达前吴都城的谢隐又马不停蹄地班师回京,大部队行军速度有限,二十天后才进入京城管辖范围。 这期间,薛凛的书信往来得更加频繁,椒房殿动作一波接着一波,令人目不暇接。除了宣称宁妃有孕以外,又有张太后斋戒数日,为皇上祈福的戏码,紧接着贺之光又病愈复出,以首辅之名压制薛凛,好在六部除兵部以外早已在薛凛控制之中,而兵部虽有一半兵符,但没有皇帝或者内阁全员的签发,谁也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可能惧于罗冥深不可测的实力,菩提院倒是一片宁静,罗冥每天就陪着智清下棋打发时间,甚是无聊。 一切看起来都为谢隐回宫铺平了道路,但就在大军驻扎京城外,谢隐准备入宫时,一队光明卫带来了内阁书函,称疑心谢隐身份有诈,万死也要冒犯验明正身。 嘲风看了看送信的一队人马,自己竟一个都不认识,看来椒房殿对光明卫的渗透很快。 嘲风道:“内阁书函需由所有内阁成员签署方能生效,这上面为何没有次辅薛大人的签字呢?” 带头的统领冷冷道:“薛大人不慎遭遇意外,现昏迷不醒,无法入朝,有其他大人的签署一样生效。” 嘲风心中一惊,难道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否则为何无人通报,正在惊疑不定之际,突然一声喝道:“把这些乱臣贼子拿下!” 周围立刻涌出大批刀斧手、强弓手将这一队光明卫围了起来,一行人顿时慌了神色。 谢隐悠悠然走进来,拿过嘲风手上的内阁信函道:“造假功夫不错,连嘲风都差点上当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雷火管 嘲风不明所以,只得道:“请皇上明示。”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00 谢隐捏着那一纸帛书,轻飘飘地抖了抖:“内阁所用正式公函,均以特殊技法织成,看似平常,实则内藏玄机,在每纸帛书里都会在中心嵌入纵横两条金线,只要放在透光处,就能一目了然,而这个,没有。” 嘲风接过帛书,对着天光一看,哪有什么金线。 那统领慌了,忙道:“这确实是贺首辅亲手所,怎么可能有假?” 谢隐怒道:“朕乃姜朝正统、天授之命,又如何有假?尔等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嘲风,彻查此事,缉拿贼首及党羽,严惩不贷!“ “是!”嘲风一脸阴沉,让侍卫把这些人全部押走了。 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严半月这才问道:“果真有什么金线么?” “当然没有,“谢隐笑笑,“内阁每日要签发那么多文书,哪有那么多讲究,不过薛凛的事情确实太过突然,也不知他伤势如何。” “要不,我先进城去看看,若他真的伤重不治,你可是折损一员大将。” 谢隐默然不语,显然不愿意严半月以身犯险,上次鞑蒙国的事情,他至今心有余悸。 严半月自然知道谢隐的想法,只得耐心劝道:“这次和上次不同,我是去治病疗伤,不必斗智斗勇,这次也没有贺定,不会再让人把我吊起来了。” 谢隐道:“你既然知道我担心,就留在这里,薛凛的事情我另想办法。”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去救他么?你若是还不放心,我通知严澄雨和我一同前去,如何” 大军驻扎的营地离卫县确实非常近,只要求助一定能立刻得到回应。 “都到这个时候了,薛凛要是死了,文官集团就失控了。“严半月丢下这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脸苦笑的谢隐。 最后严半月的坚持让谢隐松了口,于是即刻出发,先往卫县捎上严澄雨,再前往薛府救人。但眼下不知薛府的情形,谢隐只能安排嘲风送出信鸽,询问薛隐伤情,但决口不提严半月之事,以免信鸽落入他人手中。 严澄雨一听要进京救人显得十分兴奋,当即就说要去。严朗清则嘱咐两人一定注意安全,又将最近配制的伤药给严半月带上。 进城的问题交给嘲风解决。如今光明卫已经分裂,只能找到依旧忠于谢隐的旧部,趁他们当班时悄悄潜入,直接前往薛府。 入城前,嘲风已经画了一张大致的位置地图给严半月。 “严先生,您按此图就可以抵达薛府,只希望薛大人还是清醒的,他能认得你,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但愿他是清醒的,严半月嘴里念念有词,靠在薛府的围墙边,已是入夜宵禁以后了。 “师兄你念什么呢?“严澄雨悄声道。 “我在想我们怎么进去。“严半月抬头看看围墙顶。 “翻进去呀。“严澄雨蒙着脸,但语调里表现出一种震惊。 “……人家以为我们是来补刀的,打起来怎么办?” “那如何行事?“ 严半月思考片刻:“还是先翻进去吧。“ “……师兄,您真是我的好师兄。”严澄雨说完,脚尖一点变高高跃起,轻盈落在院墙上,随后对严半月一招手。 严半月也跃上了院墙,只见院落里有灯影数点,不时有侍卫列队巡逻经过。两人轻巧地落在院子里,开始往薛凛的卧房摸过去,越摸越觉得自己像贼,正在此时,突然有一队人打着灯笼急匆匆往薛凛卧房方向走去,严半月眼前一亮,直接现身喊道:“曾乙。” 为首那人立刻回应道:“什么人?”顿时兵刃齐刷刷抽出,直指严半月两人。 严半月把覆面的黑巾一拉:“是我。” 曾乙大喜过望:“严先生,您怎么来了?快收刀!” “薛大人如何了?”严半月来不及解释太多。 “请随我来。“曾乙也不含糊,带着严半月就匆匆往里走,一边跟严半月解释此前发生的事情。 据说就在昨日,薛凛回府的路上,马车经过一处卖爆竹的店铺,不知怎么从店里飞出一支点燃的爆竹,直接落在车辕下,炸断了车辕,把薛凛甩出车外,当场就摔晕了,好在有光明卫经过将他救起。 “一个爆竹有这么大威力么?“一边的严澄雨突然问道。 “这位是?”曾乙未曾见过严澄雨。 “这是我师弟,严澄雨,“严半月急着查看薛凛伤势,对严澄雨道,“你去看看那马车有无问题。” “遵命。”严澄雨近来研究□□等器物颇有心得,赶紧就去了。 薛凛尚未恢复意识,昏迷在床上,消瘦了不少,看来确实为谢隐殚精竭虑。 严半月查看过后道:“外伤不碍事,但有可能撞到了头部,导致他昏迷不醒,我先给他施针,看看情况。” “有劳严先生。” 半个时辰后,严半月收了所有的金针,整个人累得站不出,曾乙赶紧扶他坐下来,喝了两杯热茶,才道:“我原本担心他脑中有血块淤积,如果是那样,短时间内很难救醒,好在他头比较硬,只是有些经脉受损,应该一会儿就会醒了。” “太好了。” “你怎么会在这?“ “皇上一直安排了麒麟卫保护薛大人,他一出事,我就收到了消息,太上皇命我来查看,幸好您来了,否则普通医师必定束手无策。“ 严半月拿出师尊准备的伤药,让曾乙给薛凛敷上,正好严澄雨也回来了,一脸兴奋。 “查出什么来了?“ “师兄,这可不是什么爆竹。“严澄雨举着半截漆黑的竹管,应该是从马车上找到的。 “这是什么?“ “这东西叫雷火管,是把□□、硝石等填装在竹管里,留麻线引爆,威力巨大,所以,这根雷火管应该是事先就被绑在了车底,那个爆竹只是为了引爆它。“ “那为何没有把整个车直接炸翻,一了百了?” “我觉得应该是威力不够,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根残骸。“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01 “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在做实验,并且想伪装成一次事故。”曾乙突然说道。 严半月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严澄雨突然说道:“我记得沈老教主说,他有个徒弟,叫沈火,特别擅长制作此类火器,不过此人已经叛教,不然我还想跟他请教请教……” “等等,“严半月如醍醐灌顶,“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曾乙,你马上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人,去查京城最近是否有大批□□、硝石运入!” “严先生,这些东西都是由户部统一进行运输的,所有数量均记录在册……“ “我们都能混进来,他们就混不进来了么?“严半月沉声道。 曾乙一惊:“是,属下即刻差人去办。” “这怎么回事?”严澄雨一脸茫然。 “你还记得贺定么?“严半月道。 “当然记得。“ “贺定败走后,便混入天魔教,伙同沈火,谋害沈老教主,夺权篡位,现在雷火管出现了,说明沈火已经来了京城,并且与贺定汇合了。“ 严澄雨大惊:“若是大量雷火管同时引爆,任凭武功再高,都在劫难逃。” 严半月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在什么地方引爆?” 严澄雨想了片刻:“很多地方都有可能,比如人山人海的市集,或者皇宫?” “难道目标是菩提院?“严半月后背一身冷汗。 这时,躺着的薛凛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众人赶紧上前查看,只见薛凛慢慢睁开眼,显然还有些恍惚,严半月把过脉后道:“应该没有大碍,薛大人,还认得严某么?” 薛凛眼神才慢慢聚焦,艰涩地说了两个字:“……神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雷火管的事情确实紧急,但治好薛凛也是当务之急,严半月只能让曾乙赶紧进宫,通知智清和罗冥小心防范,最好搬出菩提院暂避。 服过药后,薛凛状态好了很多,可以坐起身来说话,于是严半月对他说明了雷火管之事,薛凛捂着脑袋,显然还是很晕,但思路却很清晰。 “下官倒是认为,贺定若是针对皇上,可能会在皇上入城之时进行埋伏。“ “但皇上何时回城,从何门入城,都是未知之数,他们要如何提前部署呢?” “严先生忘了,内阁里还有一位李大人。“ 严半月默然无语,只能问道:“那我们究竟应该如何行事?” “迎皇上回宫势在必行,明日我便会召集文官武将,但凡有意图谋逆的,想办法控制起来,等皇上处置,至于内阁那两位,若敢质疑皇上身份,下官便与他们舌战到底!“说到激动之处,薛凛又开始头晕了。 “薛大人别急,你的伤势宜静养,若是太过操劳,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严半月告诫道。 薛凛苦笑一声:“后遗症又如何,若是皇上不能早日回朝,薛某恐怕也命不久矣。” 严半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又给他施了针,让他先安睡了,明日才有可能下床,又让严澄雨去放出信鸽,通知谢隐贺定可能采取的行动。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长夜深 严半月觉得这一夜尤为漫长。为了方便照看薛凛,他和严澄雨就歇在隔壁的客房里,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都是轰隆隆的爆炸声。 “师兄,你睡着了吗?“严澄雨突然轻声问道。 “没有,怎么了?“ “我睡不着,你说师尊在做什么?“ “半夜三更还能做什么,睡觉呗,快睡吧。“严半月翻了个身。 “应该是睡了,师父散功以后身体就变得很弱,平时总要睡六、七个时辰,睡着以后也不似以往警醒……” 严半月从来不知还有这些变化,骤然听严澄雨说起,鼻头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 “师兄,“严澄雨说梦话一般,“等这些事情解决了,我们陪师父到处游历一圈吧,可以去吴国看看,不过师父未必想要我们跟着,他现在有罗冥道长,这些日子,罗冥道长照顾师父跟照顾小孩儿一样,我这个徒弟都插不上手。” “嗯,师父让我们跟着我们就跟着,不让我们跟着就让他们去当神仙眷侣,快睡吧,事情很快都会解决的。”严半月努力地把声音压下去,显得很平静。 “嗯,师兄你也别多想了,吉人自有天相,你和皇上很快就能在一起了……”严澄雨声音越来越含糊。 “……小孩子胡说什么呢。”严半月探起身来看看他,好像是睡着了,自己又躺了下去。 是夜,椒房殿一片黑沉沉的死寂,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有个黑影在悄无声息地向宁妃寝殿靠近,身形一闪便没入了幽暗里。 宁妃又闹腾了一天,终于入睡,屋子里的烛火都吹灭了,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黑影摸到床帐前,慢慢拨开,对着床上睡着的人形轻声道:“娉婷,是我,我来接你走。” 话音刚落,室内灯火突然亮起,脚步声齐刷刷响起,数名带刀侍卫严阵以待,包围圈外是身着华服的太皇太后张氏,难得这次她是站着的,因为旁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昏迷着靠在椅背上,正是应该睡在床上的贺娉婷,再回头一看,床上的人形其实是一堆枕头。 “娉婷,你把她怎么了?“贺定两眼通红,就要冲上来救人,侍卫们兵器出鞘,室内刀光一片。 “宁妃有孕,当然是让她安寝了。“张太后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一边从宽大的袖口里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居高临下地抵在宁妃的喉间。 “住手!“贺定的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放心,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手还不抖,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会履行承诺,让她跟你走。“张太后胜券在握。 “你要我做什么?“贺定咬牙道。 “我要你拿谢玄睿来换,不管死活,都算数。“ “他身边有罗冥那种绝顶高手,我怎么动手?”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02 “这我不管,我只要结果。“ 贺定忽然狡黠一笑:“若是谢隐的命来换,如何?” 张太后略显惊异地挑了挑眉:“你有什么把握取谢隐的命?” “这你不用管,只需要让李赞臣配合我的行动。“ 张太后犹豫了片刻,收回匕首,另外摸了一块令牌出来扔给贺定:“拿着这个去找李赞臣,别耍花样,否则这么好的姑娘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贺定咬咬牙,又望了望昏睡的贺娉婷,退出了寝殿。 张太后目光阴沉地吩咐满顺:“找人跟着他,我要看看他能怎么取谢隐的性命。“ 好容易挨到了寅时,严半月起身简单洗漱后就前往薛凛的卧房查看,好在薛凛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在下人搀扶下起身了。 “多谢严神医。“薛凛一见严半月便躬身行礼。 “您别客气,严某也没想到薛大人意志力如此之强,佩服!”这确实是严半月的肺腑之言。 “读书人,脊梁骨总是要硬一些的,“薛凛朗声一笑,戴上了官帽,杵着临时打制的手杖,”严先生,下官思虑再三,请您再给陛下传信,请他即刻启程回朝,给贺定的反应时间越少越好,下官必定在今日朝会上控制住局面,率文武百官在城门恭迎陛下。“ 严半月郑重道:“有劳薛先生,那严某就越俎代庖,留在贵府做个中军指挥了。“ “严先生当仁不让,下官这就入宫了。”薛凛杵着手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严半月望着未明的天色,只能默默祈祷,谢隐可以平安归来。 按照严半月的指示,严澄雨又放飞了一只信鸽,正好遇到曾乙风风火火回来复命。 “严先生,目前还没有找到那批□□,不过宫里我已经通知到了,太上皇和罗道长都很担心皇上的安全。“ “但愿是我们想多了。”严半月捏了捏眉心。 “属下还在派人继续搜查,如果目标真是菩提院,这些东西要运进皇宫可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薛大人猜测,他们会在皇上回朝的途中动手。” “……那如何应对?” “有京城地图么?“ “薛大人肯定有,但是不知他放在哪儿。“ “我有。”严澄雨忽然道,说着便走到书桌前,研开条墨,飞快地画出了一副简易精确的地图,看得曾乙连连赞叹。 严澄雨得意道:“我买铺子的时候可以好好研究过京城风水格局的,都记在我脑子里了。” “干得不错。”严半月难得夸他。 曾乙拿起笔,在皇城以南画出了一条直线,连接起外城、内城、宫城三道城门,并解释道:“整个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门七座,内城门九座,而位于内城南城墙的正阳门乃是专走龙车凤撵的城门,有御道和外城相连,因此,皇上的车驾应该是从外城永定门进入,经御道行至正阳门,再经承天门进入皇城。”曾乙又分别将三个城门圈出。 “所以我们只要封闭这条直道,便可确保皇上顺利返回?”严半月端详着这纸地图。 “理论上讲是这样。” 一边的严澄雨却表示怀疑:“京城人口众多,皇上出巡必定引发百姓围观,若是贺定真有大量雷火管,不管在这条道上什么地方引爆,一定会马上引起骚乱,到时候局面肯定无法控制。” 严半月沉吟道:“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防患于未然,找到□□或者找到主谋。” 曾乙皱眉:“为何薛大人不多给一点时间,反而要皇上即刻回朝呢?” 严半月道:“我们没有时间,那么贺定也没有时间,就赌一把,贺定不会有我们快,否则这个隐患会永远存在。” 曾乙点点头:“那我继续撒人出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 “慢着!“严半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你在京城里遍寻不到贺定,那宫里找过了么?” 曾乙惊疑地看着严半月:“您是说,他可能还在宫里?” “他不会离贺娉婷太远,何况他的武功,完全可以在皇宫里来去自如,你去查一查,必有蛛丝马迹。“ “是,我立刻通知白榆去办,这些事情他最在行。” 曾乙又匆匆出去了,严半月终于坐了下来,神经紧绷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严澄雨在门口张望了一阵,突然道:“回来了。” 严半月抬头一看,一只信鸽正扑棱棱落在门口,咕咕叫着。严澄雨上前捉住它,取下了脚上的套环,把挂着的竹管递给严半月。 严半月匆匆拆开,里面的字条是谢隐的笔迹,简短写道:已调派所有麒麟卫搜捕贺定,注意安全,适时暂避中和堂。 “看来他还没有收到第二封信,继续等吧。”严半月把字条卷起来,放在烛火上点燃了。 “好,我去厨房拿点吃的,师兄,你想吃什么?” “随意吧。“ 严澄雨难以置信:“你居然也有这天。”说完摇摇头出去了,留严半月一个人继续看着地图出神,到底会在哪个城门?永定门还是正阳门?亦或是承天门?严半月在那条直线上反反复复勾画,但是毫无头绪。 “鸽子回来了没?”严半月听到背后有动静,以为是严澄雨,结果确实曾乙一脸憔悴又兴奋地跑进来。 “今天的朝会可热闹了,薛大人的手杖都快戳到贺之光脸上了。“曾乙灌了一杯冷茶说道。 “现在局势如何?“ “薛大人应该已经占了上风,但蹊跷的是,李赞臣居然没有激烈反对,甚至在贺之光叫嚣着要验明皇上身份的时候阻拦贺之光,这就让人费解了。” 严半月脑子里轰地一声,如惊雷炸响:“他们一改常态,促成皇上回朝,途中必有埋伏!” 这时,严澄雨从外面又捧回一只信鸽:“第二封回信到了。” “给我。”严半月拿过竹管打开,展开纸条时手忍不住地发抖,只见纸条上写着:已同信鸽一齐出发。 严半月失声道:“□□根本没有进城,他们的埋伏不在城门,而在官道!快走,我们必须拦住他!”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03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中埋伏 天已经大亮,城中不能策马,只能让光明卫开道,快速出城。谢隐营地距京城不过五十里,按照信鸽飞行的速度,不过一个时辰便可往返,按照谢隐信中所说,大军应该是在半个时辰前出发的,每个时辰行军不过二十里,应该还赶得上。 一出城门,严半月便开始策马狂奔,把严澄雨和曾乙等人都甩在了身后。 曾乙好不容易追上来,被风吹得扯着嗓子吼:“严先生,官道若有埋伏,我们也得绕行!“ 严半月充耳不闻,又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严澄雨也从另一侧赶上来,同样吼得声嘶力竭:“师兄!你冷静点,你要是先中了埋伏,你要谢隐看着你死吗?“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严半月猛地勒住马,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在原地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严半月脸色铁青,片刻后才道:“我们换便道。“ 便道离官道不远,但宽度、修缮均不如官道,距离比官道更长,但基本可以遥遥相望。 几人策马狂奔,不出一个时辰,就远远看到了谢隐部队的大旗。 曾乙欣喜道:“属下先去拦住他们。“说罢快马加鞭就冲下便道,往官道方向奔去,严半月和严澄雨紧随其后。 两道之间是大片农田,马匹行进不便,曾乙正欲从马上跃起,突然严澄雨一声喝道:“慢着,“伸手指着官道声音有点颤抖,”你们看,那段路有新翻过的痕迹!“严半月刚刚抬头望去,谢隐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去了视线,随即就是一连串的爆炸声,顿时,官道上尘烟弥漫,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严半月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先反应过来,提气一跃便向爆炸的位置冲过去,却见一个身影潇洒飘逸地越过自己,脚不点地就掠进了烟尘里。 那黑色的长袍,是罗冥。 严半月咬咬牙跟了上去,一落地便看到满地伤患和死者,幸存的人正在抢救伤者往后撤退,后方虽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但及时停了下来。 严半月只能无视那些伤患,心急如焚地往后搜寻谢隐的所在,贺定的目标是谢隐,一定还有后招。 爆炸的烟尘稍稍散去,严半月终于看到了整齐的列队,前后相继抽出盾牌,对外形成围合之阵,只留一条通道运送伤员去后方,这才松了口气,却听到后面有风声扑来,下意识回身抬手一击。 “小十五,是我。“来人轻松闪到严半月身侧,是罗冥。 “罗道长!谢隐呢?“ “他没事,在阵中,我刚才已经找到他了,跟我来。“罗冥抬起一只手,手里是麒麟卫的令牌,然后跟着送伤员的人一起往里走。 穿过盾阵便见到谢隐身着重甲,正和嘲风一起蹲在地上摊开一张地图研究,一见严半月,英俊沉静的脸上有一丝欢喜,随即站起来把严半月揽进怀里,重甲撞得严半月生疼。 “人多,放开。“严半月挣开来,偷偷四望,罗冥和嘲风一脸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 “你不该过来。“谢隐伸手抹掉严半月额头的汗。 “徒弟,你别怪小十五了,你父皇也来了,我们还是先研究怎么破局吧。“罗冥抱着手道。 “父皇怎么也来了?“ “他知道了雷火管的事情,我拦不住,他让我先行一步来找你,我现在去把人给你带回来。”说罢转身要走,却见曾乙带着严澄雨和智清进来了。 “父皇,您怎么来了?”谢隐赶紧迎上去。 “老僧打仗的时候,还没有你呢。“智清步法利落,完全不似曾经养尊处优的皇者。 “不多说了,我们还是先研究如何脱困吧。“严半月戳了戳地图。 严澄雨接话道:“这恐怕有点难,方才我查看了来路,农田间几乎布满了雷火管,想必另一侧也是如此,只要我们离开官道,对方肯定会引爆,而前路也是如此。” 众人陷入沉默,严澄雨继续道:“这些雷火管之间应该是用浸了火油的麻绳相连,要么我们能剪短所有相连的麻绳,要么就只能抓住点火之人,但是我猜测应该不止一个引爆点。“ “你这么说,我们必死无疑?“罗冥语气里依然是戏谑。 “我觉得不一样,“谢隐说道,“贺定的目标是我,就算他把雷火管全部引爆,也不一定能确保炸死我,搞不好我还可以趁乱逃走,所以说,他一定会亲眼确认我的死亡,他布置这么多雷火管,是要把大部队困住,他知道,知道大部分人不能走,我就一定不会走。” “所以他一定会现身?”严半月问道。 谢隐点点头:“为了不让更多人的无辜受累,我们只能等。”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看着不断经过的伤员,鲜血淋漓被扶着或者抬着。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士兵,满脸血污,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从他嘴角渗出,抬着他的士兵赶紧将他放下来,严半月上前一探脉搏,已经没有了生机。 谢隐慢慢蹲下来,将披风解开,盖在了死者的身上。嘲风示意士兵赶紧将人抬走安置,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士兵突然伸手抓向离得最近的智清,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闪着蓝光的匕首就抵在了智清脖子上,罗冥立刻出手,却在片刻之后飞身撤回,拦在严半月和谢隐前面。 那人阴冷一笑:“罗道长好身法。” 这声音严半月和谢隐再熟悉不过了,果然是贺定。 贺定掀掉头上的帽子,扯开身上的盔甲,从智清身后微微露出身体,赫然是绑了一身雷火管。 这就是为什么罗冥突然撤回来的原因。 “你有什么恩怨都冲我来,何必连累这许多人?”谢隐绕到罗冥身前,与贺定对峙。 “爽快,我今日也想与你了解恩怨,那不如你就地自戕,我就撤走所有的雷火管。“贺定从智清身后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谢隐,冰冷得像毒蛇一般。 “不行!”智清、严半月等人几乎同时喊道。 “如果你不愿意死也可以,“贺定继续道,“那你就杀了你的严神医,你死还是他死,你自己选。” “……”严半月没想到此人已经疯狂到这种地步。 谢隐突然轻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我死了以后你会信守承诺?” “信不信都由你,别想着耍花样,我身上的雷火管可不一样,不需要点火就能引爆,威力足以让这里所有人非死即伤,你好好考虑。“ 严澄雨缩在严半月和谢隐背后悄声道:“他手里拉着的绳子,应该就是引爆的引信。” 谢隐和严半月交换了一下眼神,谢隐突然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刀,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对严半月和罗冥做了个手势,两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谢隐手上的刀。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04 谢隐对贺定道:“我用我的命来换他们所有人,但是首先我要见沈火。” “你连沈火来了都知道。”贺定冷冷道。 “你在此处,那沈火肯定在外围指挥,我毕竟叫他一声舅父,我也希望我死的时候他能看着,至少让他后半辈子有些许不安。“ 贺定看了谢隐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枚竹管,用拇指顶开,“嗖”一声,一缕红烟窜起,升入空中,随即在大约百米开外,同样的一股红烟也冉冉升起,一旁的嘲风悄悄退走,往红烟升起的方向摸过去。 谢隐对着那处红烟喊道:“火舅父,如今你也该现身了吧,不来见谢隐最后一面么?小时候你给我放烟花的情形,我可还记得。” “行了,别拖时间了,他不会出现的。”贺定不耐烦道。 “谁说的?“谢隐望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丝微笑。 贺定也狐疑地往那个方向望去,在这须臾之间,罗冥鬼魅般身形一展,已扑到了贺定和智清面前,贺定这才回过神了,伸手就要去拉印信,但智清动作更快,直接转身死死抱住贺定,同时拼尽全力拖着贺定往远处的农田里一跃,两人如流星一般划过一道弧线,在落向地面的一瞬间,雷火管炸响,同时引爆了附近的雷火管,爆炸声不绝于耳,烟尘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父皇!“谢隐声嘶力竭地吼道,被严半月死死抱住。 罗冥也僵在了原地,严澄雨摇摇头,这么近距离的爆炸,应该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天空里传来几声闷雷,随即一滴雨水落在了严半月脸上,他机械地仰头看了看,更多的雨点砸下来,瞬间淋湿了天地万物,农田里的爆炸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严澄雨第一个反应过来:“师兄,雨水可以浸湿雷火管,我们还是先撤吧。” 同时,沈火的方向也升起了一缕绿色的烟柱,在雨水里被打得七零八落。 曾乙牵过谢隐的坐骑道:“嘲风得手了,皇上,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谢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严半月分明看到他眼中不断有泪水涌出。 “传令,整顿三军,直指京师,曾乙,带麒麟卫清除所有的雷火管,不留后患,沈火交由外公处置!“谢隐翻身上马,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炸得面目全非的地面和不忍细想的残骸,眸子里黝黑深邃,似有火焰。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大结局 部队迅速集结,急行军向永定门而去,而永定门前已集结了由薛凛带领的文武百官和光明卫部分人马,一见谢隐就齐刷刷跪下,高呼万岁。 谢隐下马上前,严半月、罗冥、嘲风、严澄雨等人紧随其后保护,刚刚过去的爆炸让所有人都异常紧张。 薛凛伏在地上,见到谢隐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谢隐将其扶起,才看到薛凛的官袍几乎撕破,脸上也是污迹斑斑,再一看其他的官方几乎也是如此。 “薛卿这是何故?“谢隐问道,随即一手平举,示意所有人起身。 薛凛苦笑道:“请皇上赎罪,损毁官服是迫不得已。” 旁边的户部尚书上前奏道:“皇上息怒,薛次辅带领臣等突出重围,迎接皇上,与冥顽不灵的逆党分子一番恶战,这才让臣等如此形容不堪,污了皇上圣眼。” 饶是谢隐也惊了,半晌才道:“你们和贺之光党羽,打了一架?” 薛凛连同几部尚书一同点了点头。 谢隐忍住笑拍拍薛凛肩膀:“诸位爱卿辛苦,为维护姜朝正统已牺牲了礼数,何罪之有!” 然后又小声问道:“现内里情形如何?” 薛凛脸上带着伤,表情却异常严肃:“朝会上混战以后,微臣带着这些同僚出城迎接皇上,贺之光等人应该是留在宫城固守,一部分光明卫已经被渗透,不过不足为惧,只是大军入城,微臣担心有扰民生。“ 谢隐点点头,振臂一呼道:“众爱卿!众将士!前朝后宫均有奸佞作祟,勾结贺定等逆犯,意图谋刺朕在先,又设伏于官道,太上皇为救朕与众官兵,方才已然仙逝!“ 众人哗然,表情激愤。 “诸君可愿与朕一同收复宫城?“ “誓死追随!“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响彻永定门,于是谢隐带着文武百官、精英部队,从永定门入城,不骑马,不乘车,经正阳门向承天门步行进入。而大军则迅速包围京师,接管了外城的防卫。 浩浩荡荡的队伍引起了百姓的围观,纷纷在御道两旁驻足。走在队伍里的严半月心想,这应该是姜朝有史以来第一位走路进皇宫的皇帝吧。 而承天门城门紧闭,宫墙上空无一人。 嘲风在前开路,此刻也停下来,策马往回讨谢隐的示下。 谢隐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宫墙,心生忽然生出一股厌烦,伸手一挥:“破门!“ 撞车立刻上前,准备冲击城门,云梯车也运到了宫墙之下,士兵们攀上云梯,往宫墙上攀登。 这时,宫墙内突然伸出数支□□,飞箭如潮水般往攻城部队袭来,立刻就有登城的士兵中箭倒下,又有人不断地补上去,向城墙边缘奋进,撞车不断撞击在厚重的城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嘲风立刻闪身护在谢隐身前,谢隐却道:“备纸笔来。” 少倾,便有人呈上笔墨,谢隐在托盘里展开纸卷,疾书数笔,然后交与嘲风道:“送上去。” 嘲风会意,将信卷起,绑于箭身,张弓满月,一道弧线利落射向门楼,准确越过宫墙,“夺”一声扎在立柱上,很快被人取走了。 随后,谢隐伸臂往回一挥,鼓声响起,攻城的士兵立刻后撤,云梯、撞车均撤回到队伍前沿,伺机而动。 城楼上射下的箭雨也渐渐停息,宫城前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严半月忍不住在三伏天打了个冷战。 忽然城内突然传出一阵骚动,随后城门缓缓打开,谢隐队伍立刻严阵以待,却看到城内走出一队卸甲的光明卫,押解了一个五花大绑的朝臣,正是李赞臣。 队伍走出宫城,将李赞臣按到在地,齐齐跪下:“吾皇万岁,罪臣已经逆党李赞臣拿下,此人散布谣言,欺君罔上,罪臣受其蒙蔽,竟冒犯天颜,万死难辞其咎,请皇上念在罪臣及时醒悟,从轻发落!” 谢隐看着李赞臣,沉声道:“太皇太后何在?” 地上的李赞臣挣扎了一下,嘶声道:“……椒房殿……“ 谢隐回身对群臣和将士朗声道:“今日之乱,起于皇室家事,本不该兴兵动武,除祸首以外,朕不愿再见流血,抓捕贺之光,就地搁置,与李赞臣一同下刑部大牢,听候发落,其余从犯缴械,容后处置,嘲风接管宫城布防,曾乙率光明卫内卫随朕进宫!“ 然后他又回身对严半月低声说道:“你陪我去可好?“ 隐月纪事_分节阅读_105 严半月点点头:“你不让我去,我都要跟着去。“ 谢隐一笑,对罗冥道:“也有劳师父跟谢隐走一趟。“ 罗冥戏谑道:“还以为你有了媳妇就不要师父了。“ 严半月在旁边咳了一声:“我要跟师尊告状。“ 罗冥大笑,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光明卫迅速列队,护送谢隐等人进宫,直奔椒房殿而去。 而此时的椒房殿竟然宫门大开,无人守卫,鸦雀无声。 曾乙小跑至谢隐面前道:“陛下,确无伏兵,太皇太后,好像就在正殿上坐着。“ 谢隐与严半月交换了一下眼神道:“进去看看。“ “是。“光明卫列于两侧,夹道护送谢隐往椒房殿正殿走去,太皇太后确实坐在大殿上,如往常一般,盛装打扮,一丝不苟,居高临下地端坐着,有一股目中无人的威势。 谢隐脚下丝毫没有迟滞,径直走到大殿正中,如过去的十年一样,向自己的皇祖母行礼问安。 严半月、罗冥等人则立在谢隐身后,一动不动。 谢隐站起来,太皇太后倒是先开口了,中气十足:“看来贺定又失手了。“ 谢隐淡定道:“皇祖母料事如神,但也该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姜朝尚有气数,谢隐命不该绝。“ 太皇太后却突然怒道:“你算什么姜朝正统,姜朝正统当是我早亡的儿啊!“ 谢隐表情变得冰冷:“皇祖母,您的儿子在皇室图谱上,是我的父亲谢玄睿,您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 张太后爆发出一阵狰狞大笑:“若不是那个贱婢生了这个野种,克死了我的太子,如何能容忍你们玷污皇室血统!野种又生一个野种,还妄想继承皇位……“ 严半月见这个老妇越说越难听,上前拉了拉谢隐的衣袖,悄声道:“不必与她多费唇舌,她已经丧心病狂了。“ 谢隐在衣袖下握了握严半月的手,让他放心,接着道:“既如此,那就让我这个野种也太皇太后安排一个清静的去处,请太皇太后移宫!“ 两侧站得笔直的光明卫随即将手中长戟往地面齐整一跺,吼声震天:“请太皇太后移宫!“ 张太后脸上僵了片刻,随即站起身来,展了展袍袖,环顾四周:“哀家自进宫至今几十年,从未离开过椒房殿,今日哀家也绝对不会离开这里半步!”说罢,立刻伸手按住一旁的仙鹤状香炉,原本坐榻前的地面竟然打开了一道宽约尺余的沟壑,随即张太后取下一旁的烛火。 严澄雨眼尖,立刻惊呼道:“沟里是火油,小心!”光明卫立马回撤,组成人墙,挡在谢隐等人身前,张太后手中的烛火已经落下,瞬间窜起一条火龙,将张太后重重包围。 曾乙急道:“皇上请先行撤出吧!” 谢隐长叹一声:“安排救火,把贺娉婷找到。”所有人随即撤出正殿,背后的火焰已燃上了房梁,木质结构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惊的爆裂声。 白榆闻讯赶来,迎谢隐回了紫云殿,几人稍作休息,便有内监来回报,椒房殿火势基本已经扑灭,太皇太后已丧生火海,正殿受损严重,其他殿室没有大碍,贺娉婷也从一处密室中被找到,精神状态十分糟糕,内监请谢隐示下。 谢隐却问严半月:“你认为如何处置?“ 严半月沉吟片刻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已经精神失常,不如让她和家人团聚吧。“ 白榆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陛下,严先生,贺之光犯谋逆大罪,按律应诛三族,这贺娉婷也难幸免……“ 严半月听后不语,谢隐这才接道:“那就交大理寺,按律处置吧。“ 内监领命去了,白榆才道:“陛下,太上皇他……“ 谢隐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吓得白榆不敢往下讲。 罗冥站起来拍拍谢隐的肩道:“阿隐,你父皇之前跟我下棋时就已经说过,他已是空门中人,本不该再问世事,只是对你既忧心又愧疚,他曾说过,若他离世,不必以国葬礼之,若礼法实在绕不开,以衣冠冢便可,尸骨他更希望远遁江湖,追随你娘亲而去。“ 谢隐眼中有泪:“谢谢师父,那我便把父皇离世时那一片泥土送回娘亲的墓边安葬,以衣冠冢入皇陵,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群臣还在宫城外待命,前路漫漫,你还有许多事情。“罗冥难得如此正经。 谢隐点点头站起来,吩咐白榆立刻升朝,召见群臣,然后回头对严半月说道:“等我回来。“ 严半月淡淡一笑,用嘴型一字一字说道:“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会有番外两篇(一篇是给严朗清的哈哈哈,一篇是给谢谦的~~) 新文已经开始写了,预计在6月底和大家见面,题材我个人认为还不错哈哈哈哈,我们到时候见,要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