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巴别塔》 泥与花.序章 奥菲利亚厌恶男人。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轻的、年老的、金发的棕发的银发的、英俊的平庸的丑陋的……在她眼里一样无趣而令人憎恶,没有丝毫分别。 虽然他们见到自己时,再浑浊的眼睛里,也无一例外会爆发出惊艳的光,像守财奴见到金山,像野心家见到皇冠,像……像秃鹫见到腐烂的肉。 奥菲利亚感觉,自己就像一团被下流目光舔舐的腐肉。 恶心。 肮脏。 用圣水从头到脚浇个遍,把身上全部的皮肤都搓掉,露出粉色的肉、青色的血管和黄色的脂肪块,滴滴答答红色的血流满全身,也洗不干净的肮脏。 腐烂的肉,发臭的肉,怎么洗得干净呢? 美丽的姐姐露茜娅却享受着那种露骨的目光,回以艳丽逼人的眼波。然后,一个暖风熏然的舞会夜晚,在常夏宫殿的阴暗拐角,在隐秘的花园野地,在半掩的书房,就会响起那或放荡或压抑,似是痛苦但总是欢愉的长短吟哦吧——不只是姐姐的,还有那个被姐姐眼波中脉脉缠绕的厄洛斯之箭射中的年轻人的声音,交响成令人脸红心跳的男女二重唱。 每一次的歌声都不一样,每一次的歌手都不一样,而露茜娅就是那个最完美最优秀的常驻主唱。 她是夜莺,在无尽的暗夜中绽放出最美的歌喉,却比夜莺华贵千倍万倍;她是毒药,在灭顶的欢愉中带给人极致的毁灭,却仍被千千万万人思慕崇拜。 “帝国的黄金玫瑰”。 人们这样称呼露茜娅——势力纵贯大陆南北的,珀尔塞克神圣帝国的第一皇女。 奥菲利亚由衷敬爱姐姐,赞美姐姐身上几乎每一个特质。 除了她身边总是环绕着各种男人这一点。 本单元虽然算是bg……但还是含有大量百合剧情,狗血纠结虐身虐心,偶尔有糖也会是大量玻璃碴,雷者勿入 写bg灵感暂时枯竭,因为作者确定出柜了,平时写作偏向沉浸式,加上现在工作和学习繁忙,难以沉下心来揣摩男主思想感情。 百合为无论如何也要写的灵感爆发以及情绪发泄。 所以过段时间放假了能沉下心来再填之前的坑吧。 泥与花.夜莺与玫瑰 奥菲利亚第一次撞见姐姐和情人幽会时,是在成人礼晚会上,月下的皇室花园中。 她在舞会上被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子冲撞,趁机借口崴脚溜出大厅,好容易甩掉忠心耿耿而又严肃古板的侍女,来到她心心念念好久的后花园,准备悄悄采一束露茜娅最喜欢的萤火百合带回去,给姐姐一个惊喜。 只在仲夏满月之夜盛开的黑精灵的宝物,不能见容于神圣祝佑的土地上——这种脆弱的花朵一旦暴露在光明神祝福的领域中,就会瞬间腐烂,却意外得到非奢华之物不喜的露茜娅的偏爱。 那时的露茜娅是怎么说的呢? “奥菲亲手采摘的百合花,是比任何瑰冠都要美丽的礼物;而不让奥菲的心意落空,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事。” 露茜娅捧着奥菲利亚的脸,露出一个无限温柔的,完全不同于她面对男人们和贵妇们的笑容。 对于奥菲利亚来说,姐姐这样的笑容,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她苍白而狭小的世界里最珍贵的宝物—— 独属于她、值得她拼上一切去守护去争取的宝物。 奥菲利亚提起累赘的裙摆,踮着脚尖绕过感官“迟钝”的护卫,在草丛间“沙沙”地穿行。 晚露拂在裸露的脚踝,丝丝凉意由皮肤渗进骨子爬上脊背,叫奥菲利亚打了个哆嗦。 “呐呐,不是‘完全体’的我,真是……” 少女抿紧嘴唇,眉心习惯性地蹙起,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小脸一旦透出严肃的意味,便显出几分反差的可爱。 裸露出大片脊背的礼服,果然还是讨厌极了。 舞会上,讨厌的男人们的目光,像滑腻冰冷的蛇,像油腻腐臭的舌头,混杂着男士香水、香粉的恶心味道,一寸寸舔舐她暴露在外的肌肤,刺得她后颈上起了密密的寒栗。 那目光和他们注视露茜娅时的如出一辙。 露茜娅为什么会享受那样的目光呢? 恶心的目光。 贪婪的,灼热的,丑陋的男人。 他们凭什么会夺走露茜娅那样多的目光和注意力呢? 明明没有一个男人,能够配得上完美的露茜娅…… “啊啊,找到了……” 绕过月光下水银般流丽闪耀的喷泉池雕塑,不远处黑暗中的花园,似是浮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不,不是雾,而是静静散发着朦胧光芒的百合花们。 娴静,端庄,纯洁,优雅。 “就像我亲爱的小奥菲一样啊……” 姐姐是这么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奥菲利亚的发丝一圈一圈绕在象牙白色的手指上,在唇边轻轻一碰,然后松开。 啊啊,露茜娅…… 奥菲利亚如百合一般稚嫩天真的脸上,情不自禁绽开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松开裙摆,将冰凉的手背贴在发烫的颊上,心怦怦直跳。 如果露茜娅将这样美丽的萤火百合佩戴在耳畔…… 露茜娅…… “咦?” 奥菲利亚骤然停下脚步。 呼吸仿佛都停止了一瞬。 花丛中传来露茜娅……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不像是欢笑,但更不像是痛苦的,奇怪的呻吟声。 不会认错。 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识得露茜娅的声音,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奥菲利亚。 因为……因为这是就算政务再忙,也会每晚都在自己床头,为自己讲睡前故事、或是唱歌念诗的,露茜娅的声音啊! 奥菲利亚浑身僵直,思维却在飞速运转: 露茜娅是遇到危险了吗? 可这不像是遇到危险的声音啊! 如果是强大如露茜娅都无法应对的危险,那么弱小如自己,如果贸然冲上去,会不会拖她的后腿? 或者,自己应该去呼叫侍卫…… 可是如果侍卫赶来太慢或者实力不足,导致露茜娅出事…… 奥菲利亚迟疑了。 这不仅是因为孩子对危险的敏感与规避的本能,更来自于自己性格中的怯懦和软弱。 她从未如此唾弃过自己性格中的弱点。 花丛中传出露茜娅似轻泣似欢叫的呻。吟声,和男性粗沉的喘息声。 奥菲利亚依然犹豫着。 “沙沙”一阵声响,叫她正准备迈出的脚步停滞了。 而后奥菲利亚见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露茜娅和一个男人,在树下起起伏伏地亲热着。 那时候,纯洁的少女甚至还不知道“亲热”这个词语的具体内涵,也不知道有情男女之间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满心满眼都是姐姐的奥菲利亚,为露茜娅此刻的模样屏住了呼吸,慌乱无措,因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娇艳。 迷离的目光、凌乱的衣衫……而露茜娅的表情,似是狰狞,似是享受,但绝对称不上是痛苦,甚至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吸引力来。 奥菲利亚茫然地听着两人口中逸出的破碎字句,完全不理解那些高高低低的叫声中夹杂的令人匪夷所思甚至自相矛盾的形容词。 隐约地,她似乎明白了露茜娅为何被称为“黄金玫瑰”。 花朵在绽放,却与自己无关。 对于这样事实的认知叫她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苦闷来,像绵密的针在心口轻微而连续地落下,有点疼但也不算太疼,更多的是感到闷。 然而多年浸淫教会培养出的直感,仍叫奥菲利亚警觉地绷紧了背,本能觉得那是不好的、肮脏的东西。 神的子女,应该永远保持平和安宁的情绪,不应该,不应该…… 不应该怎样呢? 奥菲利亚的大脑陷入了宕机状态。 像黑暗中骤然被暴露在光照下的,受惊的鹿。 忽然,露茜娅的尖叫声猛地拔高。 歌唱般宛转的音调,完全不同于睡前安眠曲的音调。 似乎是甜美的音调。 可奥菲利亚脑中的弦,还是“嘣”地一下断了。 “露茜娅!” 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多年来想要保护姐姐的无望悲愿,在这一刻爆发,似乎终于派上了用场。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男人骤然发出惨叫,却又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卡住了脖子。 最后映在他虹膜上的影像,是情人前一刻似乎还含情脉脉的金色瞳孔中,自己那张因过分的疼痛而扭曲的脸。 那双阳光般灿烂的美丽眼睛中,藏着一片冰冷的深渊。 啊啊,怎么现在才意识到呢? 男人已经连苦笑的表情都没有力气做出来了。 果然,要拥抱黄金的玫瑰,是需要用心头最热的血,浇灌她身边环绕的“荆棘”吗? “那么,我这样的夜莺,究竟唱出了怎样的歌儿呢?” 我在你双眼的灿烂千阳中,倒映出的究竟是怎样的色彩呢? 这是男人残留意识中最后的问题。 也是他最终都没有宣之于口的遗憾。 其实我觉得这篇男主应该还挺治愈的……(小声bb) 当然这个开门红的男人只是个男炮灰啦 拆我百合者,不得好死。嘿哈! 泥与花.双生 露茜娅迅速而不慌乱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在他人身上看起来可能显得狼狈的动作,由她做起来却依然显得优雅而妩媚。 奥菲利亚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杀人的手。 染血的手。 肮脏的手 她的手。 这只手里,握着十岁时亲手从露茜娅手里接来的“血蔷薇”匕首。 姐姐为了迎接自己从教会的归来,亲手赐予自己的礼物,现在被肮脏的男人的血,染成了和柄端红宝石一样狰狞的色彩。 洁白的裙摆也被溅上了血污,然后就会在空气中慢慢发黑,发臭,最终侵蚀这原本无暇的布料,直至它们一起腐烂吧…… “啊……啊啊……” 喉咙里逸出幼兽一般凄惨的悲鸣。 我杀了人,还露出这样的丑态。 在最最亲爱的姐姐面前。 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奥菲利亚慢慢后退,一步,两步,然后她转身开始奔跑。 “奥菲!奥菲!” 露茜娅在后面喊。 奔跑的声音。 不要追上来,不要追上来! 奥菲利亚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只是受本能驱动,她想要逃离,从现场某种极端恶质的、粘腻而黑暗的东西中逃离开去。 “奥菲,你在哪儿?” 露茜娅焦急而又温柔地呼唤着躲藏起来的奥菲利亚。 惶恐、羞耻、悲哀……无数负面情感宛如黑泥一般涌上心头,将奥菲利亚淹没,直到她窒息,也不肯放过她。 光明的火刑架、黑暗的忏悔室;冰冷的镣铐、烧红的烙铁;泛着寒光的针头、带来灼烧痛楚的鞭打,以及嬷嬷阴沉扭曲的脸……过去某些几乎已经要被遗忘的记忆,随着翻涌的黑泥,如泡沫般“咕嘟咕嘟”地冒上来——上浮,上浮,到最后几乎是急速地冲击心灵深渊的表面,“噼里啪啦”爆炸开来。 少女抓住胸口,仰起头大口呼吸,宛如一条行将溺毙的鱼。然而毒虫般的痛楚疯狂咬啮她的皮肤、啃噬她的肌肉、吸吮她的血液,固执地镌刻在神经末梢的痛楚,又叫她痉挛着缩紧了身体。 “小奥菲……” 一片阴影遮住了月光,露茜娅终于找到了藏在喷泉雕像背后的奥菲利亚。她不顾奥菲利亚身上的血污,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事的奥菲,别怕,啊!没事了,全都过去了……” 露茜娅一只手轻而柔地抚摸着妹妹颤抖的脊背。 “没人会再像从前那样欺负你了,没有了,一个都不会有了……” 黄金的玫瑰王女,在此刻卸下了面对外人的一切尖锐武装,在这一方由雕像与树荫围成的狭小天地间,只是作为最心爱妹妹的最亲爱的姐姐存在着,柔软,芬芳,温暖而悲悯。 “我杀……杀了人……” 含混不清的话语,从哭声都发不出来的咽喉中艰难地挤出来。 露茜娅侧过头,以便更清楚地听见妹妹的呢喃。 小巧的耳垂擦过唇瓣,奥菲利亚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露茜娅耐心等待妹妹的继续发言,而奥菲利亚只是牙齿“格格”地打起战来。 于是美丽的皇女轻蹙眉头,叹了口气。 “真是抱歉呢,叫小奥菲看见了那样的不洁之物。” 一个吻落在奥菲利亚头上,羽毛一般轻。 “明明小奥菲都十五岁了,还是像一个小孩子,看见男人的身体居然还会慌成这样……” 露茜娅语调带点娇嗔的不满,而奥菲利亚听出了其中包含着对自己浓浓的关切。 “可那是人……我亲手杀了……” “噗嗤……没关系哦,小奥菲。”露茜娅打断她,亲昵地蹭了蹭奥菲利亚的脸颊,将奥菲利亚的脸轻轻捧起,抵着她的额头,直直望进那对蔚蓝如大海的眸子中:“若是小奥菲觉得他脏了自己的眼睛,那么这就是那人应得的惩罚哦!” “可是……那是……那是恩克尔伯爵家的长子……” “唔……身份上确实处理起来有点麻烦,毕竟这么一来,他家只剩下一个小姐了。不过伯爵本身就对这个占着继承人身份的长子不抱什么希望,在外面可是留下了不少风流种呢,真要领回来一个当继承人,也不是不可以……” 露茜娅的语调十分冷静,甚至带一点轻蔑的笑意。 不知怎么的,分明是仲夏之夜,奥菲利亚却打了个哆嗦。 姐姐从头到尾,似乎都没对那个男人的死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遗憾,只是在担心妹妹有没有被男性身体“脏了眼睛”。 甚至,对于这一行为可能引起的政治动荡,她也似乎显得漠不关心的样子。 “暴君”。 奥菲利亚想到元老院长老们的怒斥。 曾经她觉得,那是嫉妒,是傲慢,是贪婪,是对将以女子之身登上王位的露茜娅偏见——这样温柔美丽光辉的姐姐,怎么会是像埃罗德一世那样喜怒无常、多疑残暴的君主呢? 可而今,当死亡再次真真切切发生在两人眼前,露茜娅的表现叫她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姐姐,和当初那个与她一起哭着埋下死去小狗的姐姐已经不一样了。 “何况,不过是一介臣属而已,奥菲利亚这样的表现,可真是失态万分啊!” 露茜娅陡然沉下声音。 “……哎……唉?” 奥菲利亚细细的抽噎一下子凝住了。她瞪大了双眼,不解地看着露茜娅。 “臣民于你为何物呢?” 不等奥菲利亚回答,她叹息一般轻笑: “我的手足,我的半身啊……” 露茜娅用蛊惑人心的甜美语调,低吟出符合“暴君”称号的自言自语: “吾等体内皆流淌着埃迦神族的血液——本就拥有着父神赐予的至高审判天平,生而高贵的你,何至于为裁决区区一届臣属而哀叹落泪呢?” 那一瞬寒意仿佛错觉。露茜娅精致美艳的脸上,露出了无限怜爱而又忍俊不禁的表情: “而且小奥菲这么美……” 露茜娅灿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野兽双眼般的光泽,愉悦而着迷地凝视着妹妹微绽花苞一般的青涩身体。 “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呢……” “所以睡吧,我可爱的小奥菲……” 凝视着露茜娅赤金般的瞳孔,在姐姐暧昧低沉的甜美诱哄中,最后一点凉意,也被黑暗温暖的睡意包围了。 “一切问题,交给姐姐来解决,就足够了……” 眼帘缓缓阖上。 那一瞬露茜娅说了什么呢? 忘记了。 不想知道了 也没有必要思考了。 那段记忆最后的画面,是露茜娅略显寂寥的,宛如天边弯月的温柔微笑。 我掐指一算,这对姐妹大概从头到尾都是双向暗恋吧。 真是可怜(红红摇头) 泥与花.玫瑰的故事 “那么,今天晚上,就给小奥菲讲一个关于玫瑰的故事吧!” “这是一个无名之人创作,被吟游诗人们传唱,再由宫廷乐官采集记录,最后才到达我们这里的故事哦!” 茂盛的荆棘丛中绽放着一朵红玫瑰,那么鲜艳,那么可爱。 清晨的甘露滋润她甜蜜的花蕊,傍晚的霞光润色她饱满的花冠,丰沃的泥土养育她茁壮的茎叶,于是当仲夏夜第一缕熏风的手指轻触花蕾,“啵”的一声,玫瑰骄傲地盛开。 铃兰谦逊地低下脑袋,摇起“叮铃铃”的起床铃。 玫瑰伸了个懒腰,舒展花瓣。 一只夜莺站在圣栎树上,放声歌唱。 “嘿,飞下来吧,唱出美丽调子的灰扑扑的小鸟儿,你所歌唱的‘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骄傲的玫瑰不喜欢和比自己高的存在进行对话,于是夜莺“扑棱棱”拍着翅膀,停驻在繁茂的玫瑰树梢上。 “美丽的女士,”夜莺吻了吻玫瑰翠绿的叶片,这是人类贵族中流行的礼节,而这朵玫瑰无疑是一位高贵的小姐:“爱情是诗人的血液,是歌者的泪水,是伊甸园的果实,是上帝予人的珍宝——她比权力更伟大,比金珠更昂贵。” “爱情高过陆地上最高峻的山峰,深过海洋中最深沉的渊底,长过世间最漫长的生命——她与神同在,与光同在,与声同在,与万物同在。” “太抽象啦!”玫瑰不满地抱怨道:“我可不像你,拥有能飞上天空的翅膀,你说的这一切我都没见到过,也没有感受过——啊啊,身为一朵玫瑰花——爱情的象征,居然不懂爱情,这是多么失礼的事情!” 玫瑰委屈地哭了起来,眼泪是露珠一般的清澈芬芳,沿着叶片滑落,融进她脚下的泥土中。 泥土唯有沉默,心脏有力的鼓动声呼唤着草虫。于是平地风起,将玫瑰的芬芳送往远处——蝴蝶来了,蜜蜂来了,蟋蟀的足尖跃动着鼓点,瓢虫在叶片上舞动轮转的华尔兹。而夜莺的歌声吸引了年轻而贫穷的学生,他在落满阳光的草地上躺下,大声朗诵他将要在教授女儿的窗棂边表白的情诗。 夜莺的歌声里,万物在钟爱的花朵面前展开绘卷,表演描述爱情的舞台剧。 初生的玫瑰着迷地注视着这一切,越来越快乐,也越来越困惑。 “可我没有人类的心!”她大喊道:“啊啊,爱情!人类所说的爱情——对于一朵花来说,简直是无解的谜题。” 夜莺不语,唯有以歌声回答。 泥土依然沉默。 蝴蝶翩翩到来又悄悄离去,蜜蜂嗡嗡到来又饱足离去。夜莺要将歌声洒遍大地,唯有泥土一直一直停留在这里,在玫瑰脚下一直沉默,无限安谧。 夏天过了是秋天,而当冬日的足履踏上第一缕北风织成的毯席,依然不懂“爱情”的玫瑰早已凋零。 “我困了,得睡一会儿,”玫瑰对泥土说,“希望我在你温柔的怀抱里,做一个关于甜美爱情的梦。” 泥土依然沉默。 梦很长,黑暗而温暖,散发着早已逝去的春日与夏日的芬芳气息。 玫瑰全身都要融化在仿佛死亡的甜蜜里。 然而,当玫瑰再次醒来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春的温柔,也不是夏的热烈,而是冬日清晨凛冽的寒风。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玫瑰惊讶极了,“冬日的寒冷冻结了我的血管,北风摧折我的枝叶,冰霜损毁了我的花蕾——究竟是什么,在漫长的冬夜将我唤醒到这世界上!” 德高望重的栎树哀叹道:“玫瑰啊,低下头去吧,看看你身边的荆棘,看看你脚边的泥土吧。” 于是玫瑰看见了夜莺。 心脏被刺穿,连最后一滴血也流尽的,死在晨曦光明之中的夜莺。 “姑娘对穷学生说,只要他送她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她就和他在舞会上跳舞。”栎树说道:“可冬日的庭园,怎么会有玫瑰花呢?” “‘这就是我所歌唱的爱情,这是一个真正的恋人!’那只善解人意的小鸟儿这样说道,‘多么奇妙!我所为之快乐的,有人却为它愁肠百结——啊啊,他一定是一个真正的恋人,也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恋人!’” “这只小鸟儿飞向草地,草地中央的玫瑰树拥有如雪白泡沫一般纯洁的花儿,却没有一朵红色的玫瑰;这只鸟儿飞向日晷,日晷旁边的玫瑰树拥有如人鱼金发一般闪耀的花儿,却没有一朵红色的玫瑰;这只鸟儿来到窗边,你是它见过的最美的红玫瑰,可玫瑰树却已经冻僵啦!” “‘我得让亲爱的玫瑰见识一下这人类的爱情,这一定是真正的爱情!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再感到遗憾,也不会再哭泣了!’那只小鸟儿喜悦地解释着,然后为你唱了一支歌。” “将荆棘插入胸口,用心头流出的血温暖玫瑰树的血管、浇灌玫瑰树的根须,然后它唱啊唱啊,‘这样一定能将那孩子唤醒吧?’小鸟儿这样笑着对我说道。” “最热的血、最痛的心、最美的歌声,在最悲哀的月光下交融发酵成最芬芳的酒酿,才能将沉睡的骄傲玫瑰,从寒冬长夜中唤醒。” “它做到了——你看!可爱的小花儿啊,现在你的姿容更胜从前!不仅仅是鸽子血一般的红,不仅仅是海底珊瑚一般的红,这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色彩啊!” 圣栎树的语调沉痛、哀伤、缓慢,然而玫瑰这一次非常耐心地聆听着每一个单词——她向来不耐烦听这棵老树说话的。 她听栎树描述夜莺最后挣扎着扑棱翅膀,歌声渐渐微弱,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也被荆棘刺穿了一个洞。凛冬的风从中呼啸而过,刮得心脏周围的血肉闷钝地牵痛着。 可玫瑰怎么会有心脏呢?那曾鲜活跳动,也已永远沉寂的,是被荆棘连通在一起的夜莺的心脏啊—— 夜莺的血流进泥土,于是在黑暗温暖的泥土下,夜莺的心脏在玫瑰的胸腔里跳动着。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穷学生打开窗户,一眼就瞧见了这朵玫瑰花。 他万分惊喜地,将这朵世界上最红的红玫瑰摘下,献到心爱的姑娘面前,邀她共舞一曲。 然而姑娘只是皱了皱眉头。 “我担心它与我的衣服不相配,”她回答说,“再说,宫廷大臣的侄儿已经送给我一些珍贵的珠宝,人人都知道珠宝比花更加值钱。” “噢,我要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学生愤怒地说:“我早该知道的,爱情多么愚昧啊!什么也证明不了,什么也交换不了,虚无缥缈而欺骗世人,远不及逻辑有用。啊啊!我要回去,研究我形而上的哲学,只有这样我才能探寻到通往真理的道路!” 他一下把玫瑰扔到了大街上,于是她落入阴沟里,一辆马车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玫瑰就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 当玫瑰的意识再次自渊面中浅浅浮起时,她发现自己似乎沉浸在一个黑暗温暖的怀抱里。 “睡吧,可爱的孩子。”一个声音温柔地说道:“在我怀里,你将得到永恒的安息。” 泥土终于不再沉默。 意识到这一点的玫瑰,终于安心地睡去了。 玫瑰和夜莺的血与肉,在永恒的大地中交握。 终有一天,这片土地会开出新的花朵吧!终有一天,那花朵会引来新的鸟儿吧!终有一天,那鸟儿会为花朵歌唱,最终献上自己的心脏吧! 到了那时候,玫瑰与夜莺,又会是一个新的故事吧…… *** “这就是我为你讲的,关于一朵玫瑰花的故事。” 无声的香气柔软而温暖,不知不觉盈满了床帷之间。 “小奥菲看起来很困惑的样子呢,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露茜娅将书本搁在膝盖上,肘撑在书上,捧脸微笑,深深凝视着奥菲利亚,眼中的宠溺满得仿佛要溢出来。 “……我真的不明白,写这个故事的人到底是相信爱情,还是不相信爱情呢?是赞美爱情,还是嘲讽爱情呢?”奥菲利亚不满地撇嘴:“而且,夜莺的行为动机简直是莫名其妙——为了它所以为的他人的爱情献出生命?为了让玫瑰花懂得什么是爱情?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和它有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这么做?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蹩脚的作者直到最后都没说清楚,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一个愚蠢而可悲的配角,一个从头到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主角。”奥菲利亚下了这样的论断。 “啊,没错呢,一个蹩脚的作者,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还有匪夷所思的主配角……”露茜娅拈起妹妹铺在雪白枕间的黑发,缠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一点寂寞的影子在微笑中闪现:“而且,故事里不是也说了吗?‘爱情于我是无解的谜题’,说不定,连作者自己都不清楚‘爱情’的真面目,也不清楚玫瑰和夜莺的‘心’呢!” “或许夜莺所追求的,只是‘爱情’这个概念本身吧……”奥菲利亚思索着姐姐讲这个故事的用意,缓慢而逻辑清楚地说道:“这也许是为什么它不懂‘爱情’的原因:一方面没有欲望,没有目的,只是单纯回应着彼者虚无缥缈的愿望,却不知道去索取;另一方面为了他人的愿望,一味单方面的自我牺牲式的付出,甚至做到了穿透自己心脏还要挣扎歌唱,最后悲惨死去的地步。该说这是圣人式的高洁呢,还是殉教徒式的愚蠢呢?驱动它的,究竟是是艺术家的疯狂,还是英雄的荣誉感呢?殊不知被索取的幸福也是爱情的必须,这样看来,爱上夜莺的‘那个’存在,该是多么悲哀啊!” “啊啊,小奥菲是这么看待这个故事的吗?”露茜娅的神色有一瞬难得的凝滞:“夜莺不懂爱情啊……” 有那么一瞬间,奥菲利亚觉得,露茜娅离自己很远很远——但她其实就坐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是,她凝在奥菲利亚脸上的目光空茫而陌生,像是透过妹妹的身体,投向了埋在时间深处更遥远的地方,注视着另一个人。 她不甘地抿了抿嘴,鼓起勇气,出声打破了奇怪的氛围: “所以露茜娅为我讲今天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诉我,让你心甘情愿接受了那个愚蠢男人的求婚的,是‘伟大’的‘爱情’力量?别骗我了,你明明连他送你的玫瑰花冠都拒绝接受……” “噗……真是孩子气的话。” 露茜娅脸色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甚至泻出几分高踞王座之时才显露的威仪: “黄金打造的虚伪花朵,怎堪与真正的花朵相匹敌?何况,以彼区区弹丸之国献上的花冠,替代吾妹——亦是光耀之圣女亲手佩戴的神圣百合,在珀尔塞克第一皇女鬓边绽放,简直是对帝国的双重羞辱。” “又或者,难道奥菲利亚希望姐姐真的爱上一个男人,甚至为他的客套仪礼抛弃奥菲送给姐姐的珍宝吗?” “哎……唉?不是……不,我没有不让姐姐和男人……不是,我没有叫姐姐抛弃……” 奥菲利亚怔住,蔚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无措。而后她试图张口辩解,却发现好像怎么样都会说错话。 “等等……以‘不愿意取下妹妹亲手采摘的百合花’为借口,拒绝戴上未婚夫作为私人信物的金玫瑰花冠,不管怎么说都还是显得太随便敷衍了吧?比起平平无奇的百合花,明明金灿灿的东西才更符合‘帝国的黄金玫瑰’审美的样子……” “噗嗤……” 于是露茜娅半掩玫瑰色的嘴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却比筵席上弄臣逗趣之时显得真心了许多。 “并没有错哦!奥菲亲手采摘的百合花,是比任何瑰冠都要美丽的珍宝;而不让奥菲的心意落空,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事。” 露茜娅捧着奥菲利亚的脸,露出一个无限温柔的,完全不同于她面对男人们和贵妇们的笑容。 对于奥菲利亚来说,姐姐这样的笑容,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她苍白而狭小的世界里最珍贵的宝物—— 独属于她、值得她拼上一切去守护去争取的宝物。 狡猾的露茜娅。 奥菲利亚晕晕乎乎的,身心仿佛浸泡在暖融融的苹果糖中,意识都要化去了。 最后,露茜娅将厚重的书本合上,俯下身子吻了吻奥菲利亚光洁的额头。 “好啦,时候不早啦,小奥菲该睡觉啦,明天一早还要去会见新到来的教师呢。” 侍女们安静而迅速地从阴影重重的门廊中走出来,如影子一般滑进小公主的寝卧,拉下挂帘金钩,将厚重的披风披在王女肩头,接过封皮烫金的童话书,捧上精巧的黄铜手炉。 露茜娅将手炉笼在胸前直起身子,准备离开。 这时,奥菲利亚扯住了姐姐长长的睡裙袖子。 “露茜娅……”小公主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明亮地闪耀着:“你真的,真的对那个男人没有一点点‘那方面’的意思吗?” 黑暗中看不清露茜娅的表情,小公主忐忑而不安地期待着姐姐的回答,却又本能地抗拒。 露茜娅却令她意外地沉默了片刻。 “所以说啊,奥菲果然是小孩子。” 露茜娅开口了,语气中满是无奈: “谁说爱一个人就要和他结婚?谁说婚姻的对象一定是自己所爱的人?” “放心吧,我的小百合花。”她的声音轻松愉悦而漫不经心:“作为情人,那男人的资质或许不够看,可是作为弄臣愉悦君主,那男人可是拥有着万里挑一的才华呢!” “除了名分,这个男人和以前的那些并不会有任何区别哦!” ……明明有区别,而且是极大的区别。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明明这一次,是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露茜娅身边,可以名正言顺地亲吻她、拥抱她、抚摸她、向她倾吐爱语的——名正言顺的丈夫。 “晚安,我亲爱的小奥菲。” 看样子露茜娅并不愿意多谈。 那么,姐姐善解人意的贴心小棉袄,又怎么能继续追问呢? “晚安,露茜娅。” 为什么埃迦神族的后裔,会沦落到需要依靠联姻来巩固统治地位的可笑境地呢? 啊啊,在神明消亡,信仰沉沦的年代,身怀远古神明的血脉,并不是什么值得尊崇的稀奇存在,反而是可能召来灾厄的源头吧? 我们会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呢? 这份不见容于世的无望感情,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怀抱着这样隐秘的悲哀,奥菲利亚目送走露西亚的背影,缓缓沉入梦乡。 注:文中童话改编自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今天依然是我爱的百合剧情呢(写百合一时爽,一直写百合一直爽.jpg) 下次该其他角色出场了。这边可以写肉,万岁! 话说新角色是男主,还是男配呢? 反正cp混乱邪恶,可能团灭也可能np嘛!(露出麻婆偷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