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堂前燕》 旧梦 我又做梦了。 梦见在南书房的年岁。 我终日正坐在坐席上,挺直了脊梁习字,读卷帙浩繁的经史。长时间的跽坐1让我腰膝酸麻,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 明达笑我,阿辛这么认真干嘛。 是啊,她当然可以随意趺坐2,累了还可以趴在凭几3上。 夫子不会罚她,罚我。 谁让她是公主,而我是公主伴读呢。公主仪德有失,都是我的过错。 我也不想进宫当伴读。 只是去岁阿娘因生弟弟落下疾,一直卧床休养。耶耶4不太管我。姨母怜我正值启蒙之时却无大人指导,接我入宫照顾:“阿辛不是爱读书吗?姨姨这里书最多了,你那顽劣的妹妹也可陪你说说话。” 明达就是我的表妹,天子之女。 姨母乃当今皇后,帝后感情甚笃,生二子一女。加之我的母亲是翼国公的娘子,人人都道罗家女嫁得好,一时成为佳话。 姨母待我好,可我还是想念阿娘,想念在朱雀大街肆意奔跑,看家中婢子为我头疼的样子。我想吃长安一百零八坊里刚出炉的胡饼,带馅儿的蒸饼,还有加了辣的软面片馎饦5。我总想去平康坊6看看西域的胡姬娘子,听说她们高眉深目蓝眼睛,会跳好看的胡旋舞,家人拦着不让(小娘子万万去不得!)。我还想去看东、西市里的杂技百戏,果子酸酪,再为阿娘挑一合胭脂花粉…… 再不济,待在家里,我有书可读,不会无聊。哪怕耶耶不在家,奴婢成行,我也不会受丁点委屈。况且我阿弟才刚过周岁,可爱得紧,我舍不得他呢。 哪像如今,每日五更就得起床,赶在辰时之前到南书房候着夫子。明达爱赖床,总迟到,夫子就罚我抄经。 姨母知道了过意不去,拍着我的手教训明达,明达撒娇,嘻嘻哈哈笑着让母亲骂了一顿。 总是这样。一切都不会变。毕竟是亲儿娘,姨母舍不得罚她。 说到底,明达和我尊卑有别。总不好让公主给我赔不是。圣人知道了也会不开心。 我住在华丽的宫殿,吃着讲究的食物,觉得孤独极了。 惊蛰二月。 我已经半年没归过家了,阿耶差人来后庭看过我。老婢伏禀,娘子不大好了,不让我回去,怕病气过给我,弟弟也送到舅舅家了。 圣人得知,差了太医令去我家,并发话让我在宫里好好等着。 姨夫姨母都是好意,我知道,可是,可是,怎么能不急呢? 我急得想哭,这在宫里犯忌讳,冲撞了圣人,让人看见就闯祸了。 今日夫子旬休,无人上课。我躲到南书房后的小花园大哭一场。春日虽寒凉,杏花开得正好,南书房这颗杏树长得尤其大,枝叶繁茂,需几人合抱,我坐在树根上,想起去年阿娘给我腌了杏脯,我出门前没吃完,阿娘还给我留着么? 我哭得哽咽,不知过了多久,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体力不支摇晃了一下就要摔下去。 “啊——” 我很好,总算是站稳了没倒下去,可是有另一个人出了声音。 谁在那里。 我心里一沉。 一个穿着淡青色襕衫7的小侍从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见我回顾迅速低下头,我只瞧见轻纱幞头8和一段苍白的好似要折断的后颈。 此人看上去并不眼生,应该是负责给书房挑水打扫的宦官。若说每日书院里有谁来的比我早,那就是这些粗使杂役了。 他显然是在这儿待了好一阵子了。 “请温娘子安……”他慌慌张张地从树后站出来,给我行礼。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喘了口气,问他。 “奴今日当值。做好了活,在此休息……一不小心睡着了,奴什么也不晓得。” 这是宫里最底层的内侍,年岁不大,约莫和我同龄。他诺诺垂手低头不敢看我。明明春寒冻人,他却穿着没有夹层的襕衫,长裤黑靴也是旧的,似乎在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 “奴唤良砂。” “良砂。”我沉吟了一下,“今日是你当值?前几日不也是你吗。” 负责书院的内侍本该几日一轮,可是仔细想想我已经连续一两旬见过这个人了。 他半张张嘴,没说话,头又垂下去。他穿着窄袖襕衫,袖、摆均短,一双裸露在外的手满是冻疮,紫红开裂,比我家烧火奴的手还糟。若不是天天打扫挑水做重活,怎么会连养好冻疮的机会都没有呢。 想必他是被欺负了。 这种事很常见。 “不许把我的事说出去!”我威胁他,刚刚哭太久了,说话有些中气不足。 我想了想,又把荷包里装的风茄儿9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吃。明日再给你带些!” 他一看就是素日吃不饱的样子。或许投喂了食物会乖乖听话。我家的猫儿就是如此,平日里趾高气扬,连喂了三日小鱼干就开心得用尾巴蹭人。 他好像被吓到了,表情呆呆的,不知如何应对。一定是没人教过他如何谢赏,如何讨喜。 这很好。 有时,我只是想和人说说话。 “你明日还来吗,良砂?”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 “还来的。” 我乘婢子不注意的时候从自己膳食里偷偷留下一些带给良砂,有什么带什么,七返膏10、金粟平11、盏口12、胡麻饼。一次不能也装太多。 良砂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地,一点儿渣都不掉。 他总是很饿,不知是因为被克扣了口粮还是因为多替人干了活。大概两者都有。良砂嘴唇很白,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有一点点血色。人瘦,眼睛就显得大,黑亮黑亮的,我以前只见过我阿弟那么小的小孩有这样的眼睛。可想想我弟弟胖得跟蒸糕似的小脸儿,再看看良砂溜尖的下巴,他们一点儿都不像。 我几乎每日都找机会去见他。他是专门负责书院的杂役,加上总替人值班,见到他不难。 明达问我是不是偷偷养了猫。 “呃,看他可怜带些吃食给他,公主不要告诉夫子。” “阿辛跟娘娘13一样叫我兕子14吧。”明达笑眯眯地说,“书院里有猫吗?我怎么没见着?” “不晓得哪里跑来的,怕生呢。” “哦,看来它是很喜欢阿辛你了。” 自从家里来人后,许是圣人交代过,夫子对我不再苛刻,连明达也规矩了许多,我得以有机会独处而无人过问。 “公主殿下总欺负娘子吗?”良砂跟我蹲在假山后面一起啃林檎果15。 “倒没有,”我想了想,“只是她是公主,无论她想不想,犯了错,总得有人受过。” 时间长了,除了给良砂带吃的,我没少跟他抱怨。我们讲很多事情,我家的猫啦,我的弟弟啦,我阿娘的病啦,还有明达没做功课,夫子却又罚我抄书,诸如此类。 明达七岁,不爱读书本来也正常,她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圣人对她自然是宠了些。除此之外,她并不是会以势欺人的孩子。 但龙子哪晓得走兽的悲哀呢。 “圣人仁厚,姨母慈爱,”我叹了口气,“但到底不是自己家呀。” 尤其看到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就忍不住想念阿耶阿娘。 良砂不说话。他爷娘已不在,六岁入宫,家是什么样子,怕是记不得了。 我自觉失言,哄他多说些话。 他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给我看。 “只会几个,阿耶曾教的。” 虽说只是以地为纸,以枝为笔,良砂的字迹端端正正,颇有几分风骨,加之他说话做事的样子,想来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小郎君。 不知他家大人犯了什么过,才使得良砂被充入掖庭当了内侍。这温良谦恭的性子在以前也许会获得夸赞,而现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看他瘦成这样,我声音大一点就要哆嗦。 “你很怕我吗,良砂?” “小娘子地位尊贵,奴不敢冒犯。” 他看我或许就如同我看明达一样,位高权重者亲近与不亲近都是灾祸,惹不起也躲不起。我本是把他当朋友的,却没想过他可不可以拒绝。我出了一丁点岔子都可能是他的无妄之灾。 哎,我真是难过。 我小声踌躇着:“那我以后便不来找你了吧?” 良砂手足无措起来。 “奴、奴惹娘子生气了吗?” “同我来往会给良砂带来麻烦的。” “无妨,娘子对奴好,奴只怕无法报答你呢。” “真的吗?”我犹豫着。那时候年纪小,只想相信愿意相信的事。良砂说没事,我便以为理所当然。 “真,娘子教良砂识字吧。” 头一回感到自己有可用之处,我不免又高兴起来。 “你想从哪儿开始?《千文字》可好?” 我盘腿而坐,也捡了根树枝作笔。 “先从小娘子的名字开始吧。” 我的名字?阿娘说女郎的名字不可以随意同人讲,但,我想她指的是不可告诉外男。良砂是内侍,不算男人,这我也是知道的。 “好吧。我随阿耶温姓,单名一个辛字。辛者,散郁气。”我在地上写写画画。 良砂好像笑了一下,随即又写了一遍我的名字,他学得很快。 沙地上两个名字紧挨在一起。 春去秋来。 阿娘的病好些了,端午前后我曾归家一次,阿娘已经能下床走动,弟弟也开始牙牙学语了。 我回了宫,跟良砂讲江上舟竞,粽子角黍16,蒲酒酥饧17。 “可惜不能带回来给你。” 他眯着眼笑,“娘子讲的好,奴仿佛都见着了,吃着了呢。” “手伸出来。”我说。 良砂不明就里,露出一截细细的孱弱的腕子。 我给他系上五彩丝线编的长寿缕。 “阿辛上良砂续命18。”(意为“祝长命百岁。”)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19……” “阿辛,这个字念什么?再读一遍可好?” “阿辛……” “阿辛……” 我睁开眼。 深冬,蜀郡湿重寒气把我的神魂从长安旧梦里一点一点扯出来。 壁炉里终日烧着柴火,劈啪作响。屋内有些闷热,我却手脚冰凉。 婢子已经准备好了铜盆,澡巾,篦子,毛织襦裙,大小袖衣和披帛。 “今日穿胡服吧。并我帷帽一同取来。”又到了收税的日子,一会儿要出门去。紧身窄袖的胡服比较方便。 自从阿娘和弟弟在南迁至蜀郡途中去世,阿耶一蹶不起,太守的职责向来由我代理。 “娘子忘了,长安有使者至,娘子需在府上迎接。” 我这时才注意到,婢子给我拿的是锦绣短襦,郁金香根染黄裙。 听闻是长安正时兴的样式。 ———————————————————————————— 背景资料参考唐朝。 对皇帝的称呼一般是,陛下,圣人,大家,皇帝自称我,吾,予,甚至奴奴。对皇后的称呼一般是殿下,皇后殿下。自称我,谦称妾。不是臣妾。 关系好的皇子女叫父母同寻常人家一样,叫娘,耶。皇帝皇后叫子女一般叫乳名,长大了可能叫全名。唐朝除了重大场合一般不行跪礼,而且男跪女不跪(珠钗会掉)。 “大人”指的是父母双亲。 1跽坐,端正地跪坐。正坐姿势。 2趺坐,又称胡坐,盘腿坐。 3凭几,类似长条矮板凳,放在身前,累了可以趴上去。 4耶耶,阿耶,都是称呼父亲。 5馎饦,面片儿汤。 6平康坊,红灯区 7襕衫,男子主要服饰,圆领,左右开叉,前后襟下缘有可拆卸的横襕 8幞头,是一种包裹头部的纱罗软巾。因幞头所用纱罗通常为青黑色,也称“乌纱”,俗称为“乌纱帽”。 9风茄儿,一种铃铛状炸点心 10七返膏,花卷 11金粟平,鱼籽饼 12盏口,甜筒状蒸饼 13娘娘,对母亲的称呼,寻常人家也可以用。 14兕子,母犀牛,明达的乳名 15林檎,萘,苹果。 16粽子角黍,黄米粽子 17蒲酒酥饧,菖蒲酒,酥糖 18续命,端午节送的礼物都叫续命 19来自《千字文》,用来识字的教材。 20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请google或百度。 春朝花月夜01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最后一波暑热余威犹在。几个小孩赤脚奔跑在石板道上,争抢一只身大肚圆的绿皮西瓜,嘁嘁喳喳的吵闹被一声闷脆的“咵。”打断。 西瓜摔在晒得发烟的石板上,四分五裂,露出鲜红的细砂瓤。 “噢——”不消细看,那几张小花脸必然皱了起来,但很快便把家里娘亲交代不准把裤子穿脏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一股脑儿坐在地上,捏着稀碎的瓜皮大口吃起来。一旁的小黄狗摇着尾巴挤进去,被小孩用黏糊糊的手摸了一把头,也跟着舔舐起青石上淌着的浅红瓜汁来。 管事嬷嬷低唾了一声“没教养的”,转头冲宋七叨念:“哎呦我的小祖宗,可把帘子放下来吧,别让路人看了去。” 年轻女子低柔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不妨事的。” “小姐已经是半个出嫁的人了,不比在家里,更应时刻注意体统,不能失了规矩……” 之后的话倒也不用听,无非是从小及大听过、背过千百遍的教训。宋七早已明白微笑颔首是止住这类话最有效的法子。只是近来她有些焦躁,心里仿佛有一根弦,越绷越紧,一丝动静就能在耳边铮铮作响,使得她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 嬷嬷心中认定这都是因为宋七即将嫁给端王爷,因而摆起了未来王妃架子的缘故。 还有一个月的路程到京城,这对老奴轻慢起来,真以为入了王府便是女主人了吗?不过是西蛮地郡守献给王爷用以笼络人心的棋卒子,进了吃人的后宅,还不得处处依仗自己吗。嬷嬷暗自找回一些底气,再次催促宋七。 夕阳西斜,那几个小孩早已跑走,贩夫走卒踏过那块颜色略深沉的石板子。宋七这才垂下手,让斑竹帘子遮住了外头的景。 马匹和众仆从已休息妥当,伴着几声吆喝,车轮又一次滚动起来,四五十人组成的送嫁的队伍向着京城的方向前进。 宋七缓缓闭了眼,靠在车壁上。两个小丫头只当她是累了,也团坐在一处,相倚着打起瞌睡。 宋七此刻却是清醒着。 她算着日程,路线,水粮,以及她缝在里衣中的银两和伪造的路引——也不能算假的,毕竟碟是真的,用的宋郡守的亲印也是真的,唯那上面所录的人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只要她能逃脱,跑到滇南山里,凭着路引在民风淳朴的村镇落户并非难事。 只要她能逃脱。 一行人里,除了宋府的丫鬟婆子并几个赶车人,还有王府派来迎亲的卫队。这队伍由三十个训练有素的亲卫组成,个个会武,能骑善射,配快马长刀。为首的叫陈明,面目并不出众,眼神锐利。出发的这两个月来,无论是白日里赶路还是夜里扎营,很少见他和同伴讲话,但显然他在卫队中极有威信,令行禁止,安排得滴水不漏。 宋七的手指以一种不规律的节奏渐次落下,敲打着膝盖。 一周后。 身着麻布短打的小个子敏捷地奔跑在平房茅屋之间的小巷里,时而接着月光翻过人家的藩篱,落地惊起几声犬吠。 “嘘……”这人声音柔和沉静,正是宋七,“乖乖的,我不动你家东西,这就走了。” 黄犬收了利齿,四爪抓地,半伏着,双目紧盯宋七的一举一动。 宋七暗赞一声“好狗”,脚下不耽误,足掌一点,踩着草垛三两下攀上墙,从西南角翻出去了。她凭着惊人的直觉和记忆力,绕开巡夜的武侯,畅通无阻地奔跑,却不是向城门方向,而是拐向了城门角。 昨日她的马车恰好和酿酒作坊的伙计们一起进城。在排队等候门卒检查公验路引时,听到外面闲谈,得知明早还有一批新酿要出城。为免陶罐在路上碰撞,那牛车造的极大,车仓是封闭式的,用木架子隔开,且有一定空余。 宋七心下一动,特意使丫头跟去买几坛酒,说是在外风餐露宿了十来天,好不容易有镇子下脚,要犒劳一下大家。伙计刚从城外送完货回来,车上空空,自然是要回酿酒作坊取酒。 宋七记下了酒坊的方位,在车内默数从城门到客栈之间,行车的时间,转过的弯道,以路旁的吆喝声判断集市和民居的大致分布。小半个弥昆县的地图在她脑中成型。 事实证明,她的“图纸”并没有出错。 宋七短暂地在两个临近的路口犹豫了一下,寻着一丝微弱的酒味毫不犹豫地拐入漆黑的巷口。 身后传来的轻而迅速的衣料鼓动声,脚步声半点全无,若非她心中已有预料,换了旁人,只当是夜风呢。 看来有人的鼻子比她还好使啊。宋七不无遗憾地想,是条好狗。可惜,不听她的话。 跑了这小半时辰,饶是宋七气力大过寻常女子,也已接近极限。她微微喘气,脚步慢了下来,身后的人并没有立即上前,只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自知无法再逃,干脆停下,回过身去:“陈总旗。” 那人慢慢踱出来,特意选了块有光亮的地儿站定,微微隆起的眉骨,长而平的锐眼,抿起的薄唇,果然是陈明。 他现了身倒也不应话,只把宋七盯着,那神色平淡,绝算不上严厉,却让宋七芒刺在背。 宋七着了杂役的衣服,乌发扎成髻,用布裹了,只漏了一两丝贴在白如新米的面颊上。匆忙之中她换了装,却来不及易容。圆额方颌尖下巴,面上线条起承转合,严丝合缝。飞扬的眉眼,媚里带着气势,而鼻又生的笔直,唇亦平薄,添了几分端庄冷清。 一身狼狈的宋七目光灼灼地与陈明对视着。 事实上,这还是两人首次面对面厮见。从蜀郡到京城的一路上,陈明作为首领,骑马走在车队最前头,宋七在马车里,出行皆戴着白纱帏帽,两人鲜少交流,仅有几次也是宋七的丫头小厮代为传话。 谁知此时,他不光见了未来王妃正脸脸,还逮着她身着男装夜奔。 “看来陈大人没喝那酒啊。”宋七轻叹道。正因为除了贴身伺候的嬷嬷和丫头,谁都没见过她的脸,她才冒充丫头以给小姐熬药为由进了后厨,将藏在空心簪子里的迷药全撒进了酒中。 说实话,她对这迷药的药效也没有谱,不知道能让人昏迷几时。即使是习武之人抵抗力略强些,也不至于毫不受影响。除非是一点没动。宋七微微苦笑。 “每日轮值的人不能进酒。”陈明简短地说完,又无动作了。 “这么说,还有别的锦衣卫在找我咯。如此兴师动众,真是让我过意不去。”宋七撩了一把被汗水黏在脸侧的头发,动作毫不矜持,“等了这么半天,怎么只见陈大人你一人呢?” 陈明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视线稍触及分:“他们往别的方向去了。” “哦?我以为陈总旗一眼就能判断我的行迹,断不必分散人手四处搜找呢?”宋七以微妙的挑衅试探着对方。 陈明没有接话。 宋七转念一想,挑眉道:“该不会是大人故意的吧?” 那个着靛青常服,一半身子同黑夜融在一起的男人几乎是默认了:“知道的人太多,于宋小姐的闺名有损。” “咦,难不成你打算将这事瞒下来?” 宋七原以为这事败露了,她只合被盘查审问再秘密处理掉。索性她母亲去世的早,不至于受她这不孝女的气。无处可逃的宋小姐瞎想着。至于父亲,甚至听了续弦妻子的怂恿,为了加官进爵将亲生女儿送出去给人做妾。她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早就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了。 然而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上一些。这位陈大人的意思,只要她乖乖回去,默不作声,这事儿只当没发生过,她还能风风光光嫁到王府去。 这让宋七非常意外,锦衣卫人人都这么好说话的吗。 “不如,您干脆放我一马?大恩大德我来世衔草结环来报。”宋七说着玩笑话,晶亮的眼睛却当真钉在陈明面上,好似瞧着一只吃人的大猫。 “宋小姐,”陈明的嘴角又绷紧了,“随在下回去吧。” 他上前半步,而歇够了的宋七冲他面上猛撒了把墙灰,扭头就跑。她自然不认为自己能跑得过锦衣卫,天快亮了,三三两两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不若制造混乱,她刚准备大喊救命,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双手反扣在后背。 “唔!!” 他真敢!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宋七名义上已经是端王爷的女人,她料陈明不敢直接动手,谁知这粗汉子半点不留手。 “走吧。” 宋七心知大势已去。 “你就不怕我到了京城告王爷你在路上欺辱我?治你的罪?” 陈明拉着宋七走在蒙蒙亮的大街上,宽大的袖口下掩盖住他攥着宋七腕子的手。一来怕她跑了,二来也不想让路人看出异常之处。 听到这话,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过来,那双平静又锐利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投映在宋七脸上。因陈明生得高大,宋七竟有种被阴影笼住的感觉,有那么一瞬,脑海完全是空白的。 “无妨。”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无妨什么? 是笃定了她不会告状,还是他不会被降罪?哪里来的自信呢。 ———————————— hi~每次看到留言就觉得好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