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娇》 泉水 博陵王生前有一位难产早逝原配、一位继妻与十七八名妾,后宅闹腾不休。后来,博陵王战死沙场,女人们或改嫁,或被娘家接走,没去处或舍不得骨肉的才留下来。 后宅虽空了许多,但风波不止。 赵寄柔居嫡长,乃原配之后,游离风暴之外。 她冷眼看着,长日无聊,换着花样派遣寂寞。 近来的消遣,说来有些可耻。 夜深人静,寄柔执烛台步上绣楼,有个少年郎在床榻上等她。剑眉星目,很是俊朗的长相。 寄柔放下烛台,他说:“吹了。” 寄柔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慢悠悠拔下簪子,发髻一松,如瀑乌发披散。 她看他,嫣然一笑:“怎么,你怕?” 少年抿唇,手一拉,寄柔坐到他怀中。阳刚之气笼罩过来,就着烛火,他挑开薄丝寝衣领口,鹅黄肚兜露出一角。他挑眉,似调侃她多此一举。 寄柔心一跳,桃腮羞粉,轻搡他一下:“没让你脱。” “怎么,你怕?”他笑,原话奉还。 眉眼间竟有几分自持稳重。 慢条斯理扯开腰带,手从衣摆摸进去,弄开肚兜系绳,握住雪玉般白嫩弹润的丰盈。 寄柔不拦,偏作一副无力阻挡的模样,娇嗔:“你急什么。” 少年轻笑,轻轻揉捏,不答反问:“想我吗?” 寄柔娇吟。 他耳语:“嗯?想不想。” 动作丝毫不急,一下,两下,慢慢挑拨她心底的欲念。 情欲自他指尖一点点扩散开,寄柔浑似火烧,情不自禁说:“想……” 少年勾唇,扣住她腰间软肉,居高临下睥睨,禁锢的姿态:“想就亲我。” 寄柔痒得地嗯了声,看了看他另一条腿,赤足轻点,沿着他线条向上。 脚链细细的影晃荡,纤细欲折。 衣衫褶皱起了复平,一寸又一寸。 少年扣住她的腿,寄柔咯咯笑,拉低他脑袋,碰了碰他嘴皮。少年俯首,深入,勾住她唇舌。 交颈的二人缠绵黏腻地吻。 床帐落下来,寄柔倒在被褥上。锦绣幔帐透着光。她解开少年腰带,伸手抚摸他宽阔的胸膛。 衣衫半褪,素白纤细的柔荑攀住他肩膀。 指尖抓掐,小娘子隐秘湿润处被揉弄,她在他怀里颤抖,咬着他肩膀,难耐地叫了声“赵瞻”。 声音好听极了。 赵瞻眼芒微动,继续在她身上搅风弄雨。褪了亵裤,架子床摇动,他把她翻过来趴跪着,抬高她圆润的臀,昂扬插入腿缝。 白浊射出,两个人一身是汗,气喘吁吁拥在一起。 衣物变得皱巴巴,寄柔弄完就有些嫌他,作势要把他推远,抱怨:“你怎这般热。” 这回用了力,赵瞻却没感受到力度,反而觉得她柔若无骨。 垂眸一看,嫡姐寝衣落到手肘,半边胸脯肩膀袒露,曲线玲珑,腰臀下的腿又长又直。柔嫩的肌肤上有几道红印——残留的指痕。 赵瞻喉头滚动,掩饰般地往床帐顶乱瞟:“我都没嫌你乳儿小。” 寄柔气恼,扯被他压在身下的衣角。他不肯动,寄柔抽不出,冷笑一声,直接脱了寝衣,拿了肚兜儿蒙在前面要下床。小娘子背部赤裸,肌肤如玉,人还没离开,被少年郎擒住。赵瞻起来,从后揽住她,托着一手可掌控的乳,轻佻又色情地揉搓。 寄柔软成一滩水,不肯松抓肚兜的手。她杏眼湿漉漉的,嘴上还生硬:“走开,不让你弄。” 赵瞻轻飘飘朝她耳朵吹气,把人耳廓吹红了,气定神闲:“不让我弄让谁弄。” 话音落,手下滑,缓缓勾弄长姐紧致湿软的所在。 “姐姐真软……” 寄柔最后一丝力气被榨干。 洗澡都是被抱去的。近身伺候寄柔的两个婢女知晓这事,守在外头,不敢声张,帮忙掩饰。寄柔坐在温泉池子里,说着听来的家中近况。赵瞻在隔壁池子,与她一道屏风相隔。 阿耶逝后,赵瞻刘袭了爵,如今已有实职。四年前,北疆不太平,他作为副使出使突厥,卷入战事,领兵打仗,去岁才回来。人从单薄清俊变得健壮英挺,腰腹胳膊上的肌肉十分令寄柔着迷。 尤其那双有力的手,扣住她的腿或腰,寄柔心跳如鼓。 他和长安膏粱子弟不一样,穿上衣服风流倜傥,一身银鞍白马度春风的恣意潇洒,随时能当个风流薄幸儿。脱了衣豪侠英勇的感觉就冒出来了,北地的粗犷糅进他骨血里,与他前十五年锦绣生活培养出的富贵气混合,形成一种别样的气度。 察觉他对自己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寄柔懒得说了,靠着赤壁闭目养神。 温泉水氤氲着热气,色若牛乳,凑近也看不见水下春色。 赵瞻行路无声,穿好衣服绕过屏风,立在她身后。 他坐在池边,自她颈后挑起一缕湿发轻捻,寄柔睁眼。 寄柔伸手扯发,赵瞻握住她的手,把玩起纤细手指。 “突然没声,我以为你睡着了。” 寄柔转首,笑了笑,面对它,娇滴滴看着,扯住他领口。这点力气撼动不了内功深厚的赵瞻,他缺顺势倾身,任葱白的玉指落在他心口。 她似有若无画圈:“这般冷淡,你对家里那些妹妹们没兴趣?” 赵瞻一愣,神情玩味,手滑过她剥壳鸡蛋般的面颊,抓着她素手按在胸口。 “阿姐明鉴。”他嗓音低哑游轻佻,“瞻对阿姐你比较感兴趣。” 揉哭 登徒子。 寄柔想到他那个眼神,脸红心跳。 元正假后,寄柔离开长安,住回京畿温泉庄子改建的道观里小住避寒。 赵瞻要去衙门。他承爵前便有散官的职司在身,不过既是散官,名声上好听,没有一点实权。如今有了使职,常待在衙门,隔两三日来一趟。 清晨,赵瞻早已走了,寄柔晨起梳妆,闲来无事,用完早膳选了本书看。 寄柔十九,面白肤净,长相讨喜。口唇不点而朱,一双妙目不带愁情,皮相极好。 她出身勋贵之家,虚封了个县主的名头,没有食邑,但她外家是蜀地富贾,亲娘留下的嫁妆与外家赠她的产业皆丰厚。 外人视她抱金过市的稚子,给她找各种各样的麻烦。哪怕她做了女冠,也有人不肯打消念头。 赵瞻不在,庄子里十分安静,没人与她抢温泉池。寄柔美滋滋地泡了汤,赏了会灯烛火盆熏开的海棠,捧起账本。 她是寄名出家,虽住在道观,自己也有模有样地穿起道袍,但不受戒律,有人替她在真正的观里拜三清祖师。 长安人不明就里,以为她惹博陵郡王深厌,才被逼住进来。 毕竟本朝后妃公主爱干政,风气一开,达官贵人们家的娘子们大多厉害起来。 翻了十来页,有人上门。 是赵瞻的小厮。 赵瞻让他送来金灿的盆栽。 “迎春开了,春日要到了,郡王特意叫我来给县主报喜。” 赵瞻喜欢送她千奇百怪的新鲜玩意,西域的摩合罗、北地的鹰、山路上的花等等,只要长安附近有,他看到便派人送过来。 寄柔渐渐有了期待,偶尔盼望新礼物到来。 前日的耳坠,她很喜欢。 今日这花,她也很喜欢。 寄柔舒眉,叫婢女接了,将花和之前的水仙放在一处。 寄柔好久没去外头赏景了,她这副身子,如今哪也去不了。 一个人睡了三日,第三晚,她睡得正好,赵瞻进来,抱着她,带进一股寒气。寄柔冷醒,懵了一会才知被子里多了个人。想要说他,赵瞻闭着眼嘟囔:“明天再给你。” 谁要和他说这个。 寄柔脸通红,但挣不开他的拥抱,除了睡觉别无他法。 赵瞻蹭了蹭她,含糊地说了声:“小道姑,乖”。 遇心悦之人,时空会凝滞。 赵瞻回京那天,见到阔别数年的寄柔。 她倚栏而坐,雾袖烟裾的道袍外,披着碧烟般的素青外衫,葱指松松搭在窗沿,皓腕似雪。阳春三月的景里,她比春光亮眼,仅簪了对寒玉,也如出水芙蓉般灵秀明媚。 瞧见他,她落下轻飘飘一眼。不似世间其他人的眼睛,一泓水似的目光的蕴蓄的吸引力,教人一凝视,便不知不觉想靠近过去。 风声靡靡,撩人心弦,柳枝漾得那样缠绵。 咚。咚。 纷杂思绪烟消云散,赵瞻放慢脚步,听见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楼上娇娥以扇掩面,关上花格窗。 赵瞻方发觉自己停了下来。 想推开那扇窗,梦境如烟雾消散,赵瞻惺忪睁眼,察觉寄柔在怀里。 寄柔在他回来前已做了女冠,平日住在这温泉观,偶尔回一趟府。 他那时是赶巧,不然遇不上她。 他们互相视而不见,直到他发现少女盈盈的胸脯,奶尖涨嘟嘟,泌出一粒乳白。 寄柔立时要把他赶走。 可她那时没力气,周身还飘着淡淡的香。 赵瞻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珠玉在前,道袍广袖轻掩,哪个男儿能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他愣愣地看着她,慢慢坐下来。 “……阿姐……我……某帮你挤出来。” 寄柔大惊,人被赵瞻揽在怀里。 少年宽阔的胸膛硬邦邦,寄柔一撞,下巴还疼着,跳兔般的乳落到他手上。 不大,却软,嫩得出水。 温温软软,丝缎一样。 寄柔嘤咛,反抗不得,任他揉弄。 赵瞻挤了下,她颤着声说别,双眼泪蒙蒙。 少年放轻力道,五指黏在乳肉上似的轻揉慢按。 寄柔被揉哭了,一声比一声娇,奶汁流了他满手。 高不可攀对着他的小娘子,倒在他怀里梨花带雨,刚被玩着奶儿露着,因她啜泣,红梅颤巍巍晃人眼。 把她再蹂躏才好。 赵瞻耳朵烧红,体会到一种异常卑劣的快感与欲念。 妾心 他知自己趁人之危,只是开了头,再回头就难了,干脆豪夺到底。 寄柔及笄后,和他有过一段,在他离京前断得干干净净。经此一事,她不得不与他再续前缘。 寄柔骨细肉丰,看着瘦,臀腿都着勾人的肉感。她适合穿得鲜艳夺目,披上妍丽罩衣气势凛然,赫然一朵高不可及的人间富贵花。 有奶的时候,又娇又软,凌厉维持数息,摸上去就任人上下其手。奶汁一褪,刺就起来了,摸索一番才觉出可爱来,捏着尖尖儿会叫,揉着软肉也会叫,让她高兴了,一颦一笑都甜媚。 前一阵子——冬至前,寄柔每日坐在他身上,跟要榨干他似的,这段日子奶暂时退了,只许他蹭不许他进。 赵瞻舔牙,狠狠吸了口她身上淡香。 寄柔醒过来,莫名有点乏力。寝衣下多了一只手,不轻不重揉捏着乳。隔着被子,她也知衣料被指头撑出各种褶痕。 寄柔捂住嘴,压抑欲脱口而出的呻吟。 他还在床上——今日是旬休? 本朝十日一休沐,另有一些节假,可赵瞻不年不节的也能来得勤,寄柔不免变得对那些假日难以察觉。 尤其淫药发作时,常是浑浑噩噩把日子过了,有时候时令变化都需他人提醒。 贴着身体捻揉的手烫得过分,寄柔感觉到一阵空虚的热意。 她本就敏感,有了奶汁以后,敏锐得要命。 眼下乳汁暂时消停,可那份敏感还在,叫她不时渴望檀郎碰触。 往常挨一挨便过去,可今日好像格外不同,寄柔轻颤着,赵瞻一碰她她就受不了。 赵瞻知晓她醒了,渐渐加大力度。 他咬着她的耳朵玩笑:“姐姐一到冬日,奶就没了,瞻好饿。” 寄柔嘤:“我又……不是你阿娘,你多大了还……唔。” 没了才好呢。 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来。 最近她穿肚兜奶尖儿疼,今日还这样,或许过几天又开始了。 寄柔浑身酥麻:“你别揉呀……会出来……” 赵瞻笑,胸膛震动:“上回我力气可比现在大。” 他悄悄对她说:“我就喜欢吃姐姐的奶。” 寄柔更热了,隐秘处吐出点春露。她哼唧,夹着腿儿,迷迷糊糊想起他昨晚冻她那一下,忍不住呜咽。她咬唇,捉他手臂。赵瞻把她捞过来,翻了个身换了个方向,松她寝衣系带。 寄柔拒绝,但赵瞻动作比她快,一下把肚兜也解开。 动作间被角松垮,冬日凉意无孔不入。寄柔一凉,颇有份量的胸乳跳出来。 她手臂挡上,双臂防在胸脯前才挡严实。因为羞臊,水光潋滟,莹洁白皙的脸晕开粉色。 她教从前大了许多,明明她一手抓不住,赵瞻自己手大,总记得从前的模样,还怪她小,忒没见识。 寄柔含着春意瞪他一眼,粉面朱唇,如岁寒枝上争春的花意。 赵瞻要碰,她却怎么也不肯。 赵瞻撑起脑袋,懒洋洋握起她一绺发。 “我是不是哪惹你了?” 憋得快哭了都不给他。 “你昨夜怎么那般晚进我屋子的。” “太晚了,不知你会醒……” 寄柔打断他:“你澡都不洗就进我被子。你闻闻你一身。” 赵瞻闻。 “没味道。” 当然没味道,她找理由来着。 “大前日洗了,前日也是,昨日不是急着见你吗。”他伸手,“我换了衣服出城,过来又换了衣裳上来的。” 寄柔由他抱了会,半真半假说:“那能一样吗?” ——抱也不行,她似乎喘不上气了,想檀郎抚摸占有。 这种将被欲控制的征兆。 寄柔手指抠紧床褥。 赵瞻说:“怎么不一样,大冬天的——” “出去。” 赶人是真的,喜洁也是真的。 被子里的汤婆子犹有余温,因昨夜赵瞻在,被排挤到角落。寄柔钻进被子把汤婆子拿出来,往赵瞻怀里一塞,毫不留情地扯过他那头的被子裹紧自己。 把赵瞻赶出去不久,被子就凉了,欢情由浓转淡。 寄柔没有继续躺的心思,沉下心,发觉胸脯沉甸甸,颇为酸胀。 寄柔不由出神,闭目许久,接受现实。她已然有些身子发软。小心翼翼拢好衣裳,寄柔坐到妆台前。 照镜自视许久,她抬起手,捏住微敞的衣领。轻轻滑过锁骨,落到中央,往下一寸,是昨夜的花钿。 她无聊时做的,钿心一颗米粒大小珍珠,流转温润的光。 寄柔悠悠回神,整理衣着,穿好裙裳。 和赵瞻在一起,寄柔几乎不穿道袍。她不信神佛,却也有敬畏之心,一次就够了,哪能一直穿着那种衣裳犯淫。 寄柔唤婢女进来梳妆。 定睛一看,和上次观察的一样,就进来的这些个里头,就有好些是这一年来到她身边的,皆是赵瞻的人。 她注意到时,这儿已被他鲸吞蚕食。 寄柔有些迷惘。 明面上,他对她千依百顺,私下里,却一直往这安插人。 初时,他说是为她好,他不放心她孤零零待在这,寄柔迷惑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健妇武婢,想了想没推辞他的好意。渐渐地,她周围,他的人多了起来,好似她是他养在外头的别宅妇。 他难道想把她困在这? 他答应过帮她找药的。 寄柔也在派人找,仍旧没消息。 她该周游天下,在西域,在中原,在江南,在海上,再不济逛一逛关内,偏困在京畿小小的温泉观,根本离不开男子。 以至于大多时候勾引赵瞻玩儿。 寄柔心绪纷杂,一时无话,浓云般的乌发被婢女们接管,盘揽成灵蛇髻的形。 发髻将成未成,赵瞻出来了,穿着新换的广袖直裰,腰系玉带,风度翩翩,儒雅清古。 他有一张她早已看习惯的好容色,陡然展露还算新鲜的风仪,寄柔心中阴霾稍散。 赵瞻步履从容,很是配合地敛目,神情随和。 寄柔捂着嘴笑起来。 赵瞻神色一变,挑剔:“你居然喜欢这种。” 转眼变回之前的赵瞻。 他甚少穿着这样,他衣着利落,平日不是胡服就是圆领窄袖袍。 穿这样又不是不好看,清远如高山松柏,作甚质疑她。 寄柔脸飞红:“爱穿不穿。” 谁求他穿了。 珍珠 他懂什么。 里面一个样,外面一个样,有什么惊喜? 新鲜感没一两次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就喜欢表里不一的。 侍婢们垂首。 赵瞻走到寄柔身后。 他戴了人皮面具,整张脸与床榻上不同。 一婢女拿起固定发髻的簪子,他想接,寄柔觑他,好帮他回忆起他上回怎么把她梳了半个时辰的发髻弄乱。 赵瞻讨好一笑,离了簪子,拣起对素金的细串子替她戴。 寄柔抬起腕子,还不错。 赵瞻手滑进她袖中。 婢女们鱼贯而出。 寄柔拍掉他的手,被把握的感觉却残留。 赵瞻刚回长安时好好的,进退有度,看见她不仅冷着脸,还尽可能地避嫌,现在浑然是个色魔。 寄柔嘴角放平。 她都忘了,他之前不想与她纠缠。 可是她没忍住,药劲一起来,不仅勾着他给她宽衣解带揉身子,还诱着他给她破了瓜。 寄柔:“你这张脸是什么?书生?” 赵瞻摘下薄如蝉翼的面具。 “姐姐想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就会说好话。我饿了。” 赵瞻说:“我带你去。” 才几步路。 寄柔懒得理他。 赵瞻坐下,婢女绾了发退后。她的人什么时候要看他眉高眼低了。寄柔气闷,赵瞻环住她腰。 男子的存在感侵袭过来,寄柔心有些痒。 赵瞻惯会装可怜,锲而不舍:“我大早上就被你赶出来,好姐姐,你不补偿补偿我么?” 寄柔:“你先松开我。” 赵瞻要说话,一顿,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的奶香。 方才床上,她身上的淡香还是沉水。 他凑近寄柔修长雪白的颈项。 挨得太近,她有点儿难受。 他发现了。 寄柔有些慌。 不对,她慌什么。 赵瞻转眸,二人挨得近,却凭着镜子大眼瞪小眼。 赵瞻先笑出来,眼神深深,口中喟叹:“姐姐好香。” 镜面映出他的眼,又黑又亮,像将有野兽破笼的夜。 如从前一般。 寄柔心思绕转,看不透他到底是被香气引诱,还是尚有几分清明。 她一直不知晓。 赵瞻微微直起身:“姐姐疼疼我。” 寄柔强自镇定,插好玉梳:“儿饿了。” 赵瞻弯唇:“用了早膳,姐姐又嫌瞻嘴里有味道。” 语调委屈,引得寄柔心底小雀儿乱跳。 他看出她动摇,覆住她嘴角,诱惑:“就一下。” 胸膛的热度烘在她背脊,寄柔生了些难以启齿的念想。 如果就一下,也没事的吧? 只是……解解馋。 她半推半答应,转首与他唇舌交缠。 直亲得小娘子一双眼水光潋滟,他抱住她的腰,稍稍转过她身子。 衣衫下褪,雪胸半露,一个吻落在锁骨下。他往下,剥出这对含绛小桃。 亲了亲顶端一颗桃红,眉赵瞻眼一抬。 寄柔看出他调戏自己,别开脸,赵瞻抬首,一面折搦奶房,一面舔弄她胸前花钿。咬下珍珠,寄柔低吟,一只奶儿被含入他口。珍珠围着奶尖粉晕滑动,硬硬小小的一颗,压抵红尖,滚过粉晕,在湿软相辅相成,硌起一片酥痒。 汁液涌动。 莹软酿琼缪。 少女雪乳绵软温腻,云朵一般,奶汁香甜可口。 赵瞻下意识吸了一口。 怀中软玉声颤。 感她腰怯,是要他点到即止的意思。赵瞻刚要答应,又想到她前几日在温泉池的话。 她有一分醋意,他都开心,可她提及他的亲事,竟只是作乐。 他的好姐姐。这小娘子没心。 赵瞻扣住寄柔后腰,又狠又凶。 寄柔始料未及,被啮出快意,眼中渐渐蓄起水汽,不禁抱住他脑袋,胸前娇波频颤。 湿润妩媚的明眸看向镜子,镜中女郎衣衫狼藉,钗光鬓影乱晃。 赵瞻从胸口嘬到脖颈,察觉她走神,气息不稳,揉着她的腰抬首。 他看向镜子。 “阿姐想照镜子吗。” 少年语调危险。 猿臂一伸,那造价高昂可转方向的双面铜镜斜下来,映出女郎胸前绮丽之景。 奶尖儿耸立,流出一点白。 寄柔一惊,赵瞻控住她,掌着她看那镜面,不紧不慢地,替她把斜了一点的发钗簪好。 寄柔:“赵瞻!” 赵瞻笑容纯净无邪:“姐姐头发乱了。” —— 五十珠加更。 置气(50珠加更) 他捧着寄柔的脸:“阿姐不想看镜子,为何不看我。” 距离之近,鼻尖贴着鼻尖。 异香萦绕。 浅浅的鼻息,仿佛正融化她肌骨。 赵瞻亦不好受。药效发作,她周身淡香气转浓,熏香盖不住。 蛰伏体内的暗流逐渐上浮,细密的异样感从皮肤钻出来。 赵瞻抓住她的手。 寄柔犹豫再三,不想这么快败给身体。 “原来阿姐不想。” 赵瞻懂,深吸一口气,但颇不满她踯躅。 他一件一件地替她穿好衣服。 漫不经意的点触,最后一下收拢,恰到好处地把她吊起,不上不下,悬在半空。 赵瞻轻声说:“瞻逾矩了。” 分明是故意。 寄柔又恼又羞,眼眸蓄水雾。 她想要。 她硬生生憋住。 寄柔憋着一口气,按住他身下:“我以为是你想呐——昌奴。” 昌奴是她新近得知的赵瞻乳名,他亲生爷娘取的。 寄柔竭力表现得如几日前般游刃有余。 “是吗,柔娘。” 这是他编的,她可没把乳名告诉过他。 谁怕谁。 两个人对视着笑。 起身时寄柔腿脚有些软,她取了汗巾塞到胸前,猛一转头,见赵瞻觑她。 寄柔抬起下巴,赵瞻面无表情。 她抬手:“扶我。” 话音里情欲未褪,尾调似丝绒,仿若在撒娇。 赵瞻冷笑,袖子甩下来。 寄柔抓着他手起来,一个没站稳,要扑到赵瞻怀里。赵瞻忙扶,寄柔努力之下止住颓势,定住。 她看了看赵瞻的手,又抬眸看他的脸。 寄柔款款扬起娇媚的笑。 赵瞻拂袖而去。 奶房的胀感与未得到满足的身体滋长羞臊人的空虚。 寄柔抑制着异样,朝外间走。 膳罢,赵瞻戴上面具,婢女们重新入内伺候,舍内气氛冷冽,侍婢们皆当做看不见。 她们已然习惯。 两位主人定然吵架了。 观主与她的檀郎们就是这样,一会儿刀光剑影,一会儿蜜里调油。谁也说不出他们处得好还是不好。 温泉观侍奉的人不多,都是可信之人。 毕竟博陵郡王与县主礼法上是嫡姐与庶弟,有“血脉之亲”,又未婚苟合,这段关系决计不能宣之于口。 这儿近身伺候的侍婢,除了寄柔留下的松盏、珠云,其他全是聋哑天残的,只晓得管事教的手语,不认字,也不会说话。 而外围守卫的武婢,除非必要,否则不被允许进入道观中心。 赵瞻来得勤,却也是遮掩身份来的。他在外是郡王,在这温泉观,扮了好几个不同身份的她的檀郎。 今日这书生,若安排身份,便是博陵王私下里送来,她新收的寒门面首。 关注郡王府的外人会想,博陵王不想嫡姐插手府中事,不仅把她锁在道观,还给她送郎君。 高门腌臜,就这么一点一点流传出去。 本朝风气开放,不甘寂寞的贵女偷偷养几个面首,有几个情郎,不大肆宣扬,御史台不会深究。 御史台是监管朝官的,里头的官们若管上男女情事,定是那事七拐八弯地与官场或皇家有交缠。譬如,十几年前,清河长公主豢养男宠,卖官鬻爵,以损害天家颜面的罪名,被圣人赐死。 寄柔觉得自己过分胆大,她与赵瞻如此,无异于刀尖上行走。 赵瞻倒好,不仅走,还要舞,隔几天便来一次,总假身份出城,叫她心惊胆颤。 但也因为此,暂时无人把日日要点卯的赵瞻和她扯在一处。 寄柔以替亡父亡母祈福禳灾的名目入道,她没有食邑,但身家很足,在城郊修了座无名的温泉观,还在长安城里买宅子改建了一座正经道观。 替她出家的居士住在长安。 她供着那处,也算求个心安。 日头高悬,冬阳照入窗棂,带来漂浮不定之感。 寄柔拿出绣架子,赵瞻捧书阅卷,一人占据一边。 寄柔待在观里,不愿成日纸醉金迷,把自己养废。通过松盏和珠云与外界保持一定联系之余,她尽可能地找事做。 玉手高低,丝线穿过细绢,绣架抻平的丝绢上,赫然一幅消寒图。 刺绣是个细致活,把一瓣花一丝不苟地绣出来,寄柔心火稍弱。她趁热打铁,干脆在丝绢空白处绣她近日读的文章。 寒梅旁布满诗文,皆是她克制时所绣。 寄柔学刺绣七八年,认真刺绣三年。 一开始绣得歪扭,猫能绣成虫子,三年过去,她把绣针运用自如,绣寒枝雄浑厚重似铮铮铁骨,绣花清秀静雅错落有致,绣字则龙飞凤舞苍劲峥嵘。 一腔怫郁怅惘,都寄托在副明艳繁茂的梅图里。 绣完了,她收了针,松盏适时说:“前几日,娘子前不是说想去外边走走吗?” 寄柔眯眼,看得松盏低下头。 寄柔想了想,瞥赵瞻。 他闲闲地翻过几页兵书,方察觉她注视。 赵瞻撑首,歪头。 早樱 寄柔自宣城毯上起来。 跽坐良久,她腿有些僵麻。 寄柔甚少出门。 一身勾人风流艳纵的异香,曾经差点受辱的经历,让她渐渐少了外出的念想。 她不愿忍受那些轻佻下流的目光与调戏,谁知道那些男子的来历与姓名,又有谁知道他们发里有无藏虱子,几日没沐浴,几日没洗衣。更甚者,有无隐疾。 实在闷得慌,她才会跟武婢或赵瞻出观。 赵瞻最好。 他武艺高强,不会让她被掳了去。 但今日,她只想去悄悄观后的樱。 昨日便瞧见开花了,她叫侍婢护着,想着等赵瞻来再一起瞧。 装作第一次看到,与他一道才不小心发现。 眼下不了,就那么些路,她独赏也行。 寄柔披上大氅,赵瞻放下书,一动不动。 他是算盘珠子,非要人拨。 珠云眼乌溜溜转,松盏暗自叹气。 她们俩知晓赵瞻身份。 珠云口拙,松盏善谈。松盏上前数步,小声说:“郎君,娘子手疼。” 赵瞻注视寄柔。 “……我绣太久了。” “哦。” “我还要抱手炉子。” 赵瞻轻嗤:“我活该伺候你。”离开书案。 他绕过来,挺拔如松,两人共擎一伞出了门。 雪簌簌打在伞上。 伞在赵瞻手里。 寄柔抱着手炉子,一副怕冷的模样。 赵瞻轻笑,戴着面具,神情却十分灵动。 喉颈线条流畅,喉结微微凸起。 寄柔嘴发干,没了珠子却仍贴在胸口的花钿,倏然多了黏着感。 她没好。 应该再绣一会的,可已经出来了,回去多丢脸。 冰天雪地,云翳阴沉,扫过雪的青石板甬道湿滑。 二人踏雪寻春,在黑瓦白墙红柱的温泉观内行。 寻到那一树雪压枝的早樱,两个人默默看。 寄柔笑起来,想要摘,纤纤素手举。雪光映着发肤,一派温润光泽。 她总是这样,情绪变幻莫测,他以为她在生气,转瞬她不在意。留他一个,继续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心里发堵。 赵瞻冷声冷气道:“你不是手疼吗。” 寄柔不摘了,睇眄过来,目光幽幽望着他。 赵瞻噤声,暗道自己这番计较小气。 他替她折下。 寄柔捏了一朵:“我手又不是断了。” “看在你手疼。” 幼稚。 寄柔将花别在发上,问他:“好看吗?” 人比花娇。 赵瞻盯着花。 “好不好看?” “好看。” 寄柔等,没等到其他话。 离了那事,一点甜话都不会说,那种时候倒一套一套的。 赵瞻是什么时候变成闷的?他离京前,张扬外放,几乎没有内敛的一面。 寄柔拿过花枝,想给他挑一朵簪。 赵瞻眼见她转变,不明所以。 “我要调去军府了。南衙千牛卫,亲卫府。” 他硬邦邦转移话题。 寄柔捏下一朵花,别到他耳上:“好事。” 南衙诸卫,北司禁军,共同卫戍皇宫和京师,然南衙遥领天下府军,北衙为天子私卫,各有各的好处。 南衙有亲府、翊府与勋府之分,亲府子弟,出身最为显贵。 而千牛卫三府俱备,不领府兵,专责在内围贴身护卫圣人。 不用问赵瞻是什么官,他定然是升迁了。 赵瞻的性子如此,报喜不报忧。 赵瞻束发之年,自告奋勇出使突厥,圣人拍板,以他为副使。行到异国他乡,突厥反水,幽禁使团。 使者与赵瞻一道周旋,使者被杀,赵瞻承他遗志,浑水摸鱼引得突厥王庭内乱。他领着残团,以毛毡做盔甲,蒿草做箭,冲出突厥人包围,向镇守边关的镇将报信。 使团其他人渐渐离开,赵瞻投军。他在边关待了两年多,备受赞誉,去岁带着一万突厥俘虏回都城。 从那一刻起,万事不由己,再无转圜余地。 押送俘虏的队伍走过朱雀大街,俘虏们面色灰败麻木,大晋将士威风堂堂。 少年郎意气风发骑在马上,不知成了多少长安女子春闺梦里人。 博陵郡王乃异姓王的名号,是她阿耶挣来的功勋。他扛上了博陵王府的责任,报了她阿耶的恩。 然博陵王府犯了欺君之罪,谎称养子是庶子。 异姓王本就易遭忌惮,若是此事败露—— 她和赵瞻相伴的时日是偷来的,唯有天公作美,才能延一线之续。 而与这段不容于世的隐秘相比,赵瞻身份的真相更不能叫人发现。 寄柔现在都想不明白,她阿耶当初胆子怎么这般大。 阿耶与宗族关系不好,为不被宗族逼着过继嗣子,竟推出赵瞻,说赵瞻是他与外室妇生的小郎君。 斯人已逝,转圜的余地也已随岁月流逝收缩殆尽。整个郡王府,只有她知道这事。为了郡王府满门的性命,赵瞻必须是郡王。 寄柔在心底叹气。 赵瞻回朝后,有一阵处境险恶。 本朝建立不足百年,时有吐蕃、突厥与回纥之患,朝廷也仍在开疆拓土。派往西隅与西南的绝军队一时无法收回,大晋不得不与突厥和谈。 突厥人派遣使者来,得寸进尺要赵瞻受缚。朝廷自然不允,装模作样敲打赵瞻一番,安排个不大不小的使职,明贬实保。 转眼到了这一天。 赵瞻仕途将一片坦途。 之后,夏日一至,她廿岁,约莫过半年,暮秋时节,赵瞻及冠。 岁月如梭。 寄柔笑盈盈:“千牛卫上将军,与阿耶有旧。” 赵瞻神光闪烁,盯着她的眼:“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 珍珠够上新书榜加更。 唇舌 寄柔撒开手,观赏他戴花的模样。 赵瞻吻住她。 严冬冷气照拂过的唇冰冷。 他一触即离。 寄柔不说话。 赵瞻收伞,将伞一扔,把她连人带花扛到肩上。 天旋地转,寄柔眼中世界颠倒。 他有进无雪的回廊。 寄柔满怀的东西,被手炉花枝连累,使不上劲,气愤质问:“你做什么。” 早晨的事不是揭过去了吗,又出什么幺蛾子。 赵瞻:“听我想听的话。” 耳畔樱花落地,他踅身,大步一迈把她往不远处无人的楼阁带。 走了两步。 寄柔:“我头晕。” 赵瞻继续走。 “赵瞻,我头晕。” 赵瞻放她下来,怀里抱着。 寄柔还没反应过来,人被他带进四时堂,绕开帷幔,丢到罗汉床上。 放眼整个温泉观,也就寄柔屋子里的床四面都有高高的围子,且垂下床帐。其他床榻,要么围栏低,要么连围子都没有。 四时堂这张罗汉床便围栏极低,可卧,也可垂足而坐。 四时堂是她存放绣品的地方,这几年绣的长长的宽幅丝绢都被当做挂帛挂在这。它们自横梁垂下,错杂在帷幔里,离地一尺上下。煦暖日迎风,纱绢飘扬,长帛将厅堂隔成一重重梦境似的地方。 冬日,这里却阴冷发寒。 花枝跌散,寄柔抱紧了手炉。纵然形似坐榻的罗汉床上铺着厚厚的坐垫,方才手挨到的一瞬间,还是被冰凉的被衣冻了一下。 “姐姐看了我好几眼。” 赵瞻脱了鞋靴踩到榻上。 寄柔抵着背后围栏。 赵瞻牵着她的手碰自己喉咙:“这儿瞧了许久。” 他的背后,一幅幅挂帛,都是她想离开这片囚笼的证明。 他明白,寄柔想走。因为这秽药,她才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他才得以在她人生里再横插一脚。 得不到还好,得到了,怎么忍受失去。 赵瞻天生含情的眉眼惑人,心浪一片浑浊。 寄柔指尖发烫。 “这么想要——早上没吃饱?” 寄柔声若蚊吟:“明明是你。” 赵瞻说:“是我,我也是这样。” 他神色清冷,低声问:“胀吗?” 寄柔环胸:“还好。”只出来一点点。就是被他吸出来的。 想到这,眼波横去,赵瞻去了她的鞋,摸进她厚裙。 “可是下头不舒服罢。我也看到了。” 他呢喃细语,书生的面皮,一时被他弄得有如妖孽。 冷气侵袭,寄柔心一凛,他钻进她裙里。 腿根被拿住了。 “这冷——” 赵瞻音若游丝:“一会就热了。” 隔着亵裤,她感觉到少年的舌头。 撕拉—— 他手在动。 亵裤中缝撕开,温热的唇舌抵至幽谷。 寄柔怀疑赵瞻藏了剪子,微绽的花蕊流出更多春露。 垫子渐渐被她坐热,不用手炉,她也摸到锦缎传递的热度。 是二人的体温。 藏进被子里,又冒出来,好似她被身下人暖着一样。 她也确被唇舌暖着,半闭的缝一点点打开。 软物顶进去,寄柔听见羞煞人的吮吸。 她身体里有一个饥饿的洞,须得定时填投,才能让她不会被它吞噬。寄柔正常的时候,能让它半饥不饱也不会造反,可如今,它听到了动静,正在慢慢苏醒。 “小声……” 寄柔的腿被扛到他肩膀上。 一截小腿露在外面,因为冷,反而更感到腿间热切。 之后是手指。 修长的,温热的,带着薄茧,骨节分明。 裙下轮廓微动,褶痕深深,寄柔抓紧褥子。 双重夹击,她媚叫一声,尽数融化在他嘴里。 君意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幕僚(加更) 四时堂春意正浓,一辆马车出现在京畿山道。 它来处不明,缓缓驰着。架车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背弓车虾状,像把干枯的柴。 车停到温泉观山门外。 驼背老仆掀开帘子,一位束冠郎君走下车来。 长眉俊目,表情淡漠,冷然若冬夜霜雪。他穿着雪白狐裘,皮肤呈现久不见天日的病白,眼珠像冷水浸过的琉璃珠子。 举目看向那深山中的无名道观,郎君眼如寒潭,面色愈发冷凝。 来之前,他以为是个山野小观,来之后才发觉,此观建筑规整庄严,楼阁亭塔顺山顶地势巧妙排布,依稀能窥见观主人的大手笔。 寒风吹过,透过阁角殿檐,他仿佛窥见其间深藏的那个惊天秘密。 郎君走到紧闭的门前,拿着铜环轻扣。 门打开,一个女冠打扮的少女出来,恰是珠云。 郎君仔仔细细打量她,眼神近乎苛刻。 珠云钝钝的:“善信是?” “在下崔介。” 崔敏行礼:“路经宝地,忽见仙观,特来拜访。在下寻仙访道多年,想入内参拜,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珠云回礼,摇头:“我们道观只接待女子。” 温泉观平日不开门,偶尔接待长安来的贵女。 “如此。”崔敏手拢袖,摩挲袖中的信。 “打搅了。”没有拿出信,又看了门内一眼,崔敏行礼作别。 珠云只好再还礼,目送他离去。 这人瞧着不友善,倒是知礼。就是好多礼节,行起来还一板一眼的。 傍晚,她将这事禀给寄柔。 寄柔与赵瞻和好如初,坐在榻上下棋。 等赵瞻使职落定,他们见的时间会少许多。禁中当差所需的谨慎,远不是做闲差可比。 寄柔一面想棋,一面听珠云说话,听完了,落下一子,笑笑便过。 赵瞻默了默:“那人长什么样?” 珠云一通形容,赵瞻习惯性以指扣桌。 动作轻,还是被寄柔发现。 珠云她们退出去,寄柔问:“是有什么不妥?” 赵瞻开口:“我有个幕僚,也是这般形貌。他叫崔峤。我初见他,他化名崔介。” 崔峤性情耿直,清高傲岸,怀着一腔拳拳报国之情,奈何病体沉疴。 赵瞻在边关遇见崔峤,后来赵瞻要回京,临别时,崔峤自荐做他的幕僚。 崔峤把厚望寄托在他身上。 虽然时日尚浅,但回长安以来,崔峤帮了他不少。 “他是个聪明人。”赵瞻说出这句话。 灯影摇晃。 有风。 朔风凛凛,雪还没停啊。 亲昵的氛围有了裂痕,不请自来的枯枝树影在窗外张牙舞爪。 寄柔:“他发现了。”平淡而笃定地陈述。 “不一定。” “那你说,他来做什么。寻仙访道?” 崔峤锐意进取,不信避世的道。 “不一定。” 赵瞻手握拳。他张开五指,牵住她的。 “别自己吓自己,我会查清楚。” 棋局散了。 寄柔没有反驳。 往常给她无限欢愉的手,并没能给她力量。 旬休唯有一天。长安宵禁森严,未时二刻闭的城门,丑时一刻开,赵瞻鸡鸣后要去官署,天没亮就离开。 寄柔醒过来,枕畔冰凉,赵瞻早已到了京师。 郡王府养了些幕僚。赵瞻位尚不显,幕僚多被供着吃闲饭。 但赵瞻回长安后并没有闲着。 人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况且,他尚有仇未报。 哪怕为“报答”萧家,他也须当好郡王。江南义兴萧氏,前朝留存至今的世家,吞掉他爷娘性命的宗族,亦是他的父族。 这一点,连寄柔都不知道。 他只把乳名告诉了她。 下衙后,赵瞻将人召集,商议升迁的事与进来朝中大事。 议事毕,其他人散去,崔峤未走。 赵瞻道:“子章有事?” 崔峤一脸肃容:“某知道郡王在那。” 赵瞻尚未说话,崔峤目光锐利:“郡王才回富贵乡多久,难道已忘了初衷?” —— 男二。 过往 褥子还是暖和的,寄柔抱着汤婆子从被褥中出来。 火墙四围,室内还热了红炉,空气热窒。寄柔不由觉得墙像是密封的,把屋子围成屉笼,而她好比一只被关在屉笼里的柳翠鸟,不知被温火慢蒸了多久。 披着大氅开窗,院子里一棵又一棵的树。 寄柔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她十四,将满十五,从蜀地外祖家小住回来,见到阔别已久的赵瞻。 赵瞻比她小半岁,唇红齿白,身量教她离开前高了些,高出她半个头。 他还没到入学国子监的年纪,在城外终南山读书习武,往往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这一回专程来接她,寄柔领他的情。 入了府,妹妹来问安。 寄柔有许多妹妹,活下来的五个,寄娴、寄兰、寄淑、寄容和寄嫣。阿耶希望她们兰心蕙质、贤良淑德、容色嫣然,取名就在这些字里取。 赵寄娴媛最大,亡故的继母所出,比她小六岁,赵寄嫣最小,姨娘云氏所出,比她小十岁。 寄柔与赵瞻年岁最近,但如姐弟般亲近起来,还是这一两年。 把礼物给妹妹们,寄柔坐在树下,翻看府中账目。 赵瞻没走,问她要什么及笄礼。 寄柔一叹,说想要座道观。 大表姐和离后,在锦官城寻了道观入道,既有嫁妆傍身,又有诗酒应酬,日子比她精彩。 寄柔笑吟吟:“儿要出家当女冠。” “不行。”赵瞻黑着脸拒绝。 “凭什么。”寄柔不豫,她的手帕交几乎都成亲了,她没了伴,无聊得要命。 她曼声说:“你成日出去呼朋引伴,我闷在家里,想出去打个马球,连个陪的人都没有。” 倘若建座道观当女居士,闲来无事,叫些小娘子来开茶会。一时半会不用嫁人,想嫁人再还俗,多方便。 赵瞻木着脸:“我没有,我大部分时间在山上。” “可你一下山就呼朋引伴。” “……我叫人陪你打。” “他们不敢赢我,且府中哪有那么多会骑马的奴仆?” “我给你买几个奴婢。” 寄柔冷笑:“你当我缺奴婢。” 两人差点搓出火来。 好在寄柔也只是心血来潮。偶然想到,顺嘴说出来,没有完备的念头。她打住这个话题,不欲在这种小事上吵嘴。 阿耶马革裹尸走了,守寡的继母也在几年前病故。府中除了个做郡王的庶弟,其他都没她大,不是阿耶留下的姨娘就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的婚姻大事,远在天边,并不急迫。 寄柔话锋一转:“那我要习武。” 习武不难,阿耶留下许多旧部和家将。博陵王府与他们保持着联系,无事来往,有事帮扶,这样赵瞻入仕后会顺利许多。 寄柔曾依样画葫芦,资助读书人。接受她馈赠的人中,不乏登科的,然他们眼中,赵瞻才代表博陵王府,这些人念博陵王府的好,纷纷对赵瞻抱以感激。 寄柔觉得,她这个县主对王府来说,大概可有可无。爷娘俱亡,友人们大多出了嫁,长安对于她,值得留恋的地方越来越少。等莱阳也出嫁,赵瞻的亲事差不多定下,她就离开。 或许还要早一些。 说不定她突然想嫁人了,在赵瞻婚事定下前成亲,而后随夫郎离开长安。 谁知道呢,未来有无数可能。 在它来临前,她要尽可能地学许多东西。 “我想学些防身之术,你帮我留意留意人选,给我推荐一个?” 赵瞻没再推辞,她递台阶,他便也放柔声音,当场列出几个人选,并一一道明年纪与性格。 寄柔觉得家将刘喉之女听上去不错。 “不知那小娘子同意不同意。” 赵瞻问:“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就是突然想。” 寄柔从前没学过武,她阿耶在世时,认为小娘子该娇养,不许家中小娘子舞刀弄枪,因此寄柔小小年纪就把精力投注在其他地方,比如学番话。 继母病故后,她又要管家。 核查完数月的账目,寄柔给赵瞻打了张条:“这个月领这个数。” 赵瞻看了条:“我还想要三百两。” “你要做甚。” “尚书府的黄三郎要买批货开铺子,兄弟们约好一起入股。” 寄柔问清楚什么样的铺子,卖什么,地段如何,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这才又写了张条给他。 赵瞻打包票:“过几个月我就能拿到分红,买什么都行。你要什么生辰礼。” “方才不是说了吗?” 赵瞻凝望一瞬远方草树,又看回来:“帮忙找个人,算不上礼,该我自己送的。” 寄柔笑:“那你自己想罢。若是让我高兴了,改日,等你束发,我也送你份大礼。” 淘气 寄柔家中休憩两日,出门见莱阳郡主。 莱阳极高兴,她是实打实的宗室女,挽着寄柔手臂问:“蜀地当真那般好玩?瞧完赵娘寄来的信,儿都想插双翅膀飞过去。” “也不尽然。”面对好友,她袒露惆怅,“我大姊抱着我哭呢。” 外祖家两个表姐,寄柔这回都见到了。大表姐方和离,出家做了女冠。二表姐在娘家养胎,与夫婿如漆似胶,她那郎君日日来瞧她,平凡却快乐。 大表姐自苦,白日再开心,夜晚也会孤独。某日,寄柔与她同睡一床说夜话,半梦半醒间,清晰地感觉到表姐的泪浸湿她的肩膀。 寄柔絮絮说了,莱阳说:“快别想那些伤心事。” 寄柔莞尔,调节情绪:“外祖家有许多新奇玩意,吐蕃的东西、扶桑的、天竺的、西域的,都有一些,虽不比宫中赐下的精巧,也别有一番趣味,样样我都给你带了份。” 莱阳笑:“就知赵娘待儿好。儿也给赵娘留了好东西。” 寄柔问是什么。 莱阳悄悄说:“是伶人。常山姐姐送儿的,她说,儿尚未出室,只能送儿几个阉伶,儿特意给赵娘你留了份。” 寄柔不由放轻声音:“那不是——” 莱阳掩嘴笑:“对啊。那种事,赵娘不好奇么。” 有些事,民不举,官不究。常山公主私下养了几个面首。她并未大肆宣扬,也不给卖官鬻爵,专宠些好颜色,是以圣人与御史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来常山与她大表姐境遇相似,两人却活得截然不同。 大表姐自苦,虽果断合离,却仍恨挽不回夫婿的心。 而常山公主,不合离,直接送了驸马几个美婢,各不相扰。 这两条人生路,要让寄柔选,她都不想选。 她只疑惑,为何世间女子,不论地位高低,能否有好姻缘似乎都全凭运气。 就连她阿娘……按阿娘的话说,她阿耶待她好,待后院里妻妾却混账。阿娘怀她时,阿耶收了姨娘,故庶弟仅比她小半岁。阿娘过世后,继母入门,继母没有阿娘手段,阿耶如脱缰野马,妾室多了数倍。 以外人眼光,她阿娘和继母都运气极好,一个是糟糠之妻,押对了宝,从平民百姓变成郡王夫人;一个是小官之女,因郡王娶继室才入得以博陵王府门。 但寄柔清楚,她们都不快乐。 如此,究竟是好运还是恶运?姻缘之好坏该靠什么评定? 诸多疑难,引发诸多不确定,怎能把人生压在不确定之上。 寄柔觉得没意思,可多多少少,对男女之事有些好奇。 常山送的阉伶,岂不是做那个用的。 莱阳不好意思地低头:“保管舒服极了。” 欲多言又止,语气神秘。 寄柔被勾起好奇心。 常山下降时,她和莱阳去送过嫁,在宫里住了一晚,和常山一齐把常山母妃悄悄送的避火图看了。 虽不解深意,但时至今日,她仍记得上头借器具或花木掩映,半遮半掩交缠的赤身男女。 寄柔面红耳赤。 莱阳与她咬耳朵:“怎么样?” 寄柔眼波流动,不推辞,小声说:“你别让你最喜欢的出来,剩下的,我自己挑一个。” “行。” 寄柔挑了个声音好听的带回去。 莱阳喜欢清俊瘦削的,从常山公主那讨来的一水儿这个类型。寄柔不太喜欢,瞧久了嫌单薄。为不辜负莱阳好意,她便挑了个相对顺眼的。 被挑中的叫玉生,确有一副如玉的相貌,也很会伺候人。 坐在马车上,寄柔捏着茶盏,觉温度适宜。 她戴着七宝璎珞圈,挽着披帛,着浅藕上襦石榴裙,纤纤跽坐车中,火红裙摆逶迤。 去一趟蜀地,曾经的丱发梳成了飞仙髻,金绣纹的朱红发带垂在脑后。眉淡扫而翠,斜飞向鬓角,唇轻染而红,如含樱颗。天光裁出婷婷袅袅的剪影,她宛若含苞待放的桃李。 马车稳驰。 寄柔打量了会玉生,掀开帘子,观赏长安盛景。 披帛滑动,寄柔腰间雕花金鞘宝石匕首闪烁。 榆槐影布街道,市坊热闹,夺人心神。 寄柔对婢女说:“让他先走,我要走回去。” 说罢戴上锥帽,和婢女珊瑚下了马车。 健仆豪奴跟上,与二女汇入人流。 寄柔喜欢烟火气,轻车熟路走到西市,安排一个健仆去买桂花斋新出炉的糕点,另一个健仆去买芝麻胡饼,带其他人去首饰行。 她爱俏,知自己好看,也很有将及笄的自觉。在蜀地由着表姐打扮了一番,就嫌从前装扮太过稚嫩。 发饰在精不在多。 挑了对自己能压住的玉铃兰步摇,又逛了逛绸缎铺,健仆们回来了,寄柔回府。 糕点是给府中妹妹们带的,胡饼归她和赵瞻。 妹妹们不喜欢这类民间小食。 赵瞻稍微识货。 回到家,叫玉生上来唱曲,下人却告诉她,玉生一回来,和溜豹子的豹奴撞个正着,玉生被吓昏,躺在床上还没醒。 “赵瞻,你太过分了。” 寄柔到书房找他算账。 看在他是郡王,她给他留了面子,关上门来才训。 一进去就看见一头金黑斑纹的豹子在坐席上滚。 寄柔差点叫出来,深吸一口气:“你把它带出来做什么。” 赵瞻握着猎豹一条前肢,摸了摸豹子头。 少年郎穿着劲装,眼头线条颇显圆钝。那一点柔和,弱化了深邃眉眼带来的攻击性,哪怕他薅着豹子,也恍惚像羔羊般温驯无害。 撸过圆短耳朵,他说:“它不想晒太阳。阿姐找我?” 赵瞻抬眸看她,笑容有些恶劣。 寄柔沉默数息:“你干嘛故意吓玉生。” 赵瞻一顿:“玉生是谁?” 寄柔气:“他是莱阳送我的人。” “不认得。” “你!” 她半天没憋出后半句,决定翻旧帐:“上回也是,堂兄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支使鹞子捉弄他。” “你再这样,我把你猎苑掀了。” 府中猎苑里养着飞鹰、走狗、鹞子和山猫,这只豹子是圣人赏的。去岁,圣人触景伤情,思念旧臣,记起博陵王府有个小郡王,召赵瞻伴驾,参加重阳围猎。 赵瞻方满十四,大放异彩,孑然一身去,带了头大豹子回来,随行的还有圣人赐下的豹奴。 寄柔真要动手,能把其他弄走,却动不得这头豹子。 她有些憋屈,想着自己好歹喂过这头豹子几次肉,壮着胆子坐下,背脊笔直,端起长姐模样训斥:“你现在怎这般淘气。” —— 改了男女主名字,谢妍=赵寄柔,谢珏=赵瞻。 改了丫鬟名字,珊瑚=松盏,玛瑙=珠云。 改了谢妍妹妹们的名字,不重要。 柔肠 换了新名字,谢珏=赵瞻,谢妍=赵寄柔。 —— 赵瞻不是阿耶亲子,亦不是她亲弟。 寄柔小时候,府中是有一个庶弟的,可那庶弟体弱多病,常年在鬼门关打转。某天起,庶弟不见了,据说送去终南山修养。 等那庶弟回来时,胎记不见了。 寄柔怀疑庶弟被掉了包,悄悄告诉阿耶。阿耶却让她不要声张,这是他们父女的秘密。 后来她才知,生不出儿子,又与族中关系不好,不愿过继侄子承爵,便谎称养子是亲子,瞒天过海。他还想给赵瞻弄个嫡子的名分,把他记到继母膝下。 继母一生顺从阿耶,唯独此事,寸步不让。哪怕她不知真相。 寄柔年幼时不懂这谎言份量,眼下懂了,然而已上了贼船。 她气呼呼,赵瞻也要气伤了,赵寄柔性子与娇弱的名字截然不同。他知她任性骄纵,没想到她胆子这般大,把那种人领回来。她都没及笄呢,就想着要檀郎。 看上的还是那种郎君! 寄柔:“你下次不能再这般做。” 赵瞻说:“你把人送走。” 寄柔嗤笑:“亏我给你带了芝麻胡饼,你的没了。” 义正言辞。 赵瞻说不过她,转移话题:“你去了西市了。” 寄柔精通语言的艺术:“可不是,走了许多路,眼睛都挑花了,才买到几口吃的,还不忘给你稍一口。回来你还拎豹子吓我。”全然不提她为逛首饰店下的马车。 赵瞻眉眼略柔,话堵在喉咙口。 寄柔擦了擦眼角,仿佛伤了心,眼波怯怯盈盈。 赵瞻有点慌,笨拙地想要安慰她,不知从何说起。他扭捏半晌说:“阿耶仙逝前交代,让我娶赵家的小娘子。” 寄柔知晓这事,赵瞻以前同她说过。阿耶终究想让自家血脉承爵,要赵瞻发誓娶赵家女为正妻,立嫡子为世子。 被挑中的赵家女就惨了,不仅做不了郡王府小娘子,还得“早夭”,改名换姓嫁进来。 傻子才嫁。 放弃郡王府女儿的身份,困在内宅,多亏呀。 瞧瞧她阿耶的后院,就知郎君心硬,不可耽溺。 她这么想,妹妹们不一定这么想,寄柔以前告诫过赵瞻,他得有良心,有妹妹心甘情愿嫁他才准娶。如今再听一遍,却是不明他用意。 寄柔随口道:“所以呢?关儿什么事,儿又不嫁你。” 不想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寄柔下最后通牒:“往后不许这样了,都是要束发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赵瞻也比她小半岁。 寄柔生辰在初夏,如今尚是早春,乍暖还寒,再过两月,寄柔及笄。赵瞻生辰在重阳,他重阳节来到赵家。 至于他真正的生辰,恐怕就他和已逝的阿耶知道。 寄柔比寻常贵女高,他比她还高一截,若不是漂亮的面孔处于从少年向青年过渡时期,精致有余,英武不足,仅看身量,似有十七八。 寄柔起身,揽着紫银泥罗帔子欲走。 赵瞻扯住她披帛边缘。 “作甚。” “倘若我不当这个郡王……” 寄柔一拉,没拉回披帛,回首问:“你在说什么胡话。” 赵瞻撇开眼。 寄柔绕开豹子走到他面前,放柔声音:“你怎么了,在外受欺负了?” 赵瞻牵她的手,没牵到。 “刚摸过豹子就碰我?手上指不定沾了虱子。” 借口,自从她上了闺学,她就不许他亲近。可上回堂兄来,扶她上马,她一点也没不乐意。 赵瞻声音生硬:“炭球干净得很。” 叫炭球就因为这头豹子从前最爱打滚,非把自己滚成一颗炭。 “那你也别碰我。” “……你走算了。” 寄柔哼笑。 屋内有豹子,没侍候的奴婢,寄柔隔着丝帛指头勾起他下巴:“看着我眼睛。” 少年长睫微颤,一句话不说,睁着清水似的眼与她对视。 小时候多可爱,长大了性子古怪,谁受得了他。 寄柔左瞧瞧,又看看,确认他没事,出言戏谑:“这是哪来的小郎君,又乖又好看。” 赵瞻脸热,结结巴巴:“你不要——不要——” 寄柔轻笑:“小郎君慌什么,这般俊俏,须找个美人配。不如我给你找个温柔和顺的媳妇?” 润润他的性子。 赵瞻眼里岁月静好的模样瞬间破碎,清凌似凝冰。 他绷着脸,大声:“我喜欢野的。” 把她手捉下,一丢。 —— 章末废话。 换名算是一个划分。《藏娇》既是新故事也是旧故事。开头的囚禁本来是《谢娘》结尾,王孙公子囚禁商家女,谢娘性子外强内弱所以XXXXXX。当她变成赵寄柔,身份地位人生经历发生变化性格也就有不一样的地方。是的,就是想写产乳梗开车。 都看到这了不如投个珠?~ 春思 “那么大声做什么。”寄柔揉揉耳垂,“真不明白你。” 赵瞻闭口不言,他才不明白她。他原以为她喜欢表兄那种老实的,所以他一直颇听她话,可她带回来的,气质和表兄一点也不像。 “你不喜欢妹妹她们?”妹妹们可没一个性子野。 “不喜欢。” “不娶?” “不娶。” 那就好。 妹妹们年纪小,等她们长大了,赵瞻几近而立,他以为他能随便挑?赵家女儿又不是货品。不管阿耶初衷为何,寄柔的想法和阿耶不一样。 寄柔含笑:“记得我说的事。” 翩然离去。 风和日丽天,寄柔行于香径,身后仆婢成群。 芽叶淡淡生树,飞鸟啾啾穿林。赵瞻脸颊的触感停在指尖,怪好捏的。 寄柔自言自语:“习武也不一定面糙嘛。” 她更想快点开始了。 曾经有段时间,寄柔觉得赵瞻皎若芝兰玉树,爽朗清举。 那时寄柔十一,赵瞻还没在围猎大展身手,一年到头大半时间在山林,回到家又不爱在姐妹面前展露。表兄与舅舅来长安谋皇商之位,父子俩借住郡王府。表兄时常与赵瞻切磋,赞不绝口,寄柔听得多了,方知赵瞻似乎很厉害。 一打听结果,寄柔不解:“你赢得多,他赢得少,怎么是他厉害?” 表兄说:“不能光看结果,你兄弟才十岁,某十八。一开始,是某赢得多,可他反应极快,见招拆招,某渐渐招架不住。如今已经是他赢得多,过段日子,某就要不及他了。” 寄柔不服气。 表兄失笑:“表妹若只看结果,表妹又不能去译馆任职,学那么多番话有什么用呢。那你也算不得厉害。” 寄柔怔愣:“可是儿喜欢——表兄怎么站在他那边!” 表兄笑而不语。 寄柔忍不住去瞧瞧,一到,才发觉赵瞻已不再是缺牙的黄口小儿,他全然把黑黑憨憨的表兄风采盖过。她察觉出“庶弟”的亮点,冷不防醒悟身侧有个面白唇红的小郎君。 寄柔免不了多看几眼。 一日,寄柔出门打马球,难得赵瞻也去。到了球场,却有马受惊,直冲她来。她当时怕极了,赵瞻拉开她跃上马让马安静了下来。 寄柔一瞬间觉得马背上的小郎君光芒耀眼。 这感觉和她当年看那个有着寒窗苦读故事的俊朗状元郎策马游街一样。不过状元郎而立已过,沉熟稳重,赵瞻年岁尚小,眉眼张扬,两者是不同的好看法。 寄柔春心荡漾,想叫赵瞻知道她的想法。 但又不想表现太明显。她还是小娘子呢,天大地大,脸面最大。况且她还有好长时间须和赵瞻共处一府,总得为以后想想,所以只是试探,悄悄试探一下。 寄柔冥思苦想,把她酿了小半年的石榴露送他。 中秋佳节,送榴传谊,不知赵瞻能不能明白她的情意。 然而中秋那日,她给他倒了石榴露,假意叫他品评。他闻了一下,怎么也不肯尝。 寄柔本来想问他好不好喝,再顺水推舟送给他,这下可好。她劝他,亲自尝了一口,酸甜爽口,味道极好。 赵瞻执意不尝。 “这是儿亲手酿的。” 赵瞻冷着脸:“闻着甜腻,瞻不喜欢这味道。劳长姐费心,儿回院子了。” 寄柔心一下凉下来。 她立马跑走了。 夜里躺在床上,寄柔理智回笼,没缘分才好,她可不愿意放着县主不当,跑去嫁给赵瞻,而且他还没她高。 只是少女情怀,婉转反复,想着放下,多少有些不甘。 他虽不是她情窦初开的对象,但,这是她第一次付诸行动。 上一回的状元郎,策马时风流倜傥,下马就露怯,颤颤巍巍要人搭把手扶下来。 上上回一起打马球的裴二,她觉得他眉眼好看,可是,他摔了一跤,脸上都是泥,打破她的幻想。 上上上回的糕点铺芸香坊的清秀小东家,那时阿耶还在世,不小心给她买了另一家更好吃的糕点铺子的糕点,让他们还没在一起就被拆散。 还有……总之,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心意。 寄柔坚持了浃旬,赵瞻却一直语气冷淡,令她大受打击。 可他不喜欢她,她就偏要他喜欢。 寄柔憋着劲,打听到赵瞻喜好,从来远庖厨的她,进小厨房揉面做饼,一点也没让厨子帮忙。 饼好了,寄柔给表兄和赵瞻送过去。到时他们在说笑,赵瞻笑得很开心。寄柔把蒸饼放下,表兄和赵瞻又过了几招,忽然,赵瞻捂住嘴。他拿出帕子,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表兄慌张,以为自己下重手,赵瞻毫不在意:“无事,前几日就松动了。” 松动——换牙? 寄柔看着赵瞻,觉得看见了牙齿漏风的怪物。 他们走过来,寄柔心不在焉地要婢女给表兄和庶弟倒茶。 表兄吃了一口,面容古怪:“表妹在哪买的,味道这般怪。” “是咸了些。”赵瞻径直放下,“西市王家的芝麻胡饼味道妙极,改日儿带赵家兄长去吃。” 寄柔仿佛听见他话音中气流的变化。 她神思恍惚地离开。 他跟西市的胡人师傅过日子好了! 自从知道赵瞻齿间有洞,他对她的冷淡变得难以忍受。 她被骗了。 她费了这么多工夫。 她喜欢的人怎么能换牙! 寄柔换牙的时候吃糖,硌出一嘴血,她最讨厌掉牙齿。 偏偏他不是故意,她还不能对他撒气。都怪她不能明察秋毫,自己送上门贴他冷脸,即使这样,他明明缺了牙,都不喜欢她。 以往她喜欢过那么多人,都是她想停就停。 赵寄柔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少女情怀和自尊心碎了一地。回到院子,她伤心异常,哽咽一声,气鼓鼓找出上回没送出去的石榴露,通通喝掉。 她喝醉了,小脸通红,顶着两个发团子,垂足坐在高脚椅上掉眼泪,不许婢女们说出去。 姆傅姚氏、松盏和珠云围着她打转。 “娘子怎么了,怎么掉起金豆子?” 寄柔啜泣,顾不上形象,泪眼朦胧地吸着鼻子,嚅嗫嘴唇:“儿这辈子都不要喜欢他了。” 误解 那事以后,寄柔擦亮眼睛。 她认为自己错在不理智,要是初时就谨记和赵瞻在一起会失去什么,她才不会受那种苦。 那年赵瞻还没告诉她一些事,但远赵瞻在之前,阿耶是说过的。寄柔情断小东家后,忍不住对阿耶抱怨,阿耶打趣,英娘这么容易喜欢人,喜欢上身边的人如何是好。寄柔问是谁,阿耶说赵瞻,不过,嫁赵瞻不能当县主。寄柔做鬼脸,那她肯定不喜欢他。阿耶哈哈大笑,拍手称好。 寄柔尝试着理智,可一旦理智地去看那些让她憧憬的人物,把家世、能力和产业等列入考量范围,寄柔逐渐失去喜欢人的乐趣。她慢慢地发现,这个郎君蓄家妓,那个郎君逛平康坊,还有郎君游手好闲,更有郎君家世不足,或与兄弟倪墙。 加之继母亡故,她开始全权管家,更是雪上加霜。那些从前不去深思细究的细节,如今一瞧便下意识抽丝剥茧,揣度有什么尔虞我诈。 利益渗透下,思慕索然无味,憧憬成了妄谈。 勋贵家的小娘子们大多十三四定亲,未成亲前,或多或少有许多幻想,寄柔却自己戳破那层窗户纸,还把洞戳得极大,过早丧失了梦幻。 赵瞻之后,四年多了,她才勉勉强强喜欢过两三个,每次方心仪,她便发现一些别的,导致无疾而终。 至于赵瞻,寄柔退回长姐的身份后,他们就变成了正常姐弟,关系趋向正常。这两年,他们尤其好。 两年前,寄柔收到一份迟来的信。阿耶临死前,叫她小心赵瞻。 也约莫那时候,赵瞻告诉她真相。她怀疑赵瞻别有所图,图的是什么却没查出来。 寄柔捏出丝帕揩手。 几日后,刘家将家的小娘子来了。别家女儿都是珠啊玉啊的叫,他家倒好,大名苏叶,是味药,小名豌豆儿,是株植物。 寄柔觉得不俗。 刘苏叶性情飒爽,教导严格,不因寄柔身份高便放水。寄柔欢喜,亦不曾偷过懒。 赵瞻跟监工似的,不时来晃两圈。 刘苏叶走了,他问她,需不需要他陪练。 去年围猎后,他待在长安的时间逐渐变多,不时有交游。 寄柔:“你很闲吗?” 一句话把赵瞻打发走。 她还在补基本功,哪里需要陪练。 除去习武,便是练番话。请西域、吐蕃、天竺乃至扶桑来的商人说故事,寄柔扮异域来的婢女,坐屏风外翻译,松盏与珠云轮流扮县主,在屏风后端坐。 而玉生,因他被豹子吓破胆,寄柔对他嗓音的好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日,她远远撞见一次,知他病好。寄柔似笑非笑,叫人把乱逛的玉生按住拖下去。 苒苒过了数旬,已是二月底。青山苍翠欲流,百花与人争艳,鸟雀发出婉丽的啼鸣。 寄柔叫人搬来账本,一手拿账册,一手拨算盘,清点开春进项。 一年之计在于春,繁花芳草,皆催人欲。 唯有这些阿堵物,能安抚她躁动的心。 松盏捧上为上巳节准备的衣物,寄柔方记起,上巳要到了。 “甚好,给姝娘她们送过去。” 上巳之日,倾都踏青拔禊,她要带她们游曲江。 那日新进士们会宴于曲江池。 寄柔要去看。 赵瞻恰巧来看她,听她计划到租什么样的画舫了,轻嗤:“这有什么好看的。” 寄柔随口道:“我要看今年探花使,比之去年如何。” 每年放榜后,杏花园会设探花宴。宴会前,选两位年少英俊的进士郎做探花使,与宴当日,采摘鲜花迎接状元,且要拿花赋诗。 去年状元年纪大,风头皆被探花郎抢去,不知今年会如何。 榜下捉婿不必。她不一定看得上探花郎,但不妨碍她过眼瘾。 赵瞻抓住她的手:“那玉生呢,我听说他天天给你做点心,你看他不就行了?” 寄柔拍开他的手:“我的事你也敢打听。” “你弄清楚,我是你姐姐,这是我房中事。况且,他就一张脸,又没有千百副面容,儿早就看腻。” 赵瞻被“房中事”刺激,紧紧盯着她。 寄柔看着,总觉得他在控诉她无情。 寄柔不解:“你还差豹子吓过他,怎么又替他抱起屈来?” 她并不在意答案,说完这句,继续念叨过节:“那日人多,你与我们一道。我要是丢了个妹妹,我饶不了你。” 手也没停,葱白长指跃动,手镯叮当响。 唇上抹着柔润水红的胭脂,平添娇慵。 一说话,赵瞻看见雪白贝齿微露,在红红的小嘴里若隐若现,恍若玫瑰含雪。 赵瞻有气发不出。 “阿姐好不讲理。”又不是没护卫,怎就仰仗他。 赵寄柔小时候就不讲道理,所有人都依着她,府中各种规矩因她而变,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做不了的事。 赵世伯曾经笑呵呵告诉他:“寄柔发现你不是她弟弟了。” 赵瞻一惊,心中惊涛骇浪。 赵世伯却欢喜得紧,搓着手叹:“不愧是我的女儿。” 他爽朗地笑了几声,陡然,眸光如寒剑刺来:“你不会想对她做什么吧。” “瞻不敢。” “寄柔不会是你的威胁,她被我惯坏了,但很单纯。”赵世伯慢条斯理,“她相信你是我过继来应付族里的,不知道更多的事。你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该盯着内宅。” 赵瞻眼无波澜,扬起清澈无垢的笑:“是。” 赵世伯拍拍他的肩,冷面回归憨厚:“你心思重,我怕你想多。不说寄柔了,说说你,世侄想娶我哪个女儿?” 赵瞻想也不想排除赵寄柔。 很长一段时日,他认为赵寄柔是天大的隐患。虽承诺赵世伯不动手,但私下里密切关注她。 继夫人病重时,赵家表兄住在府中。赵家表哥与他交好,赵寄柔常借故来探看。永远是光彩照人的打扮,体态轻盈灵动,服饰妍丽鲜艳。 赵瞻起初以为,她是怕继夫人时日无多,故频频放下身段向他示好,寻日后依靠。 赵瞻懒得理这类心思,不假辞色。余光偶尔看向她脖颈,他发觉她颈项纤长,仿佛一折就能断。 赵瞻瞒不住自己,他对赵寄柔颇有杀心。 不过他记着与赵世伯的对话,一直没动手。 赵瞻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直至赵寄柔送蒸饼。 赵瞻放下饼,瞥见她听闻赵家表兄的话苍白的面色,隐约发觉自己闹了笑话。后来听眼线禀报赵寄柔在院中啼哭,赵瞻才知所作所为都是因心仪赵麒云。 博陵王家的县主,哪里会为他折腰。 不过是耽于儿女情长,被他误会了而已。 自那以后,她不再来看比武,待他同从前一样。 赵瞻杀心渐消。 深入接触一次,他发现赵寄柔的确单纯。幼稚任性没关系,他希望要一个心思纯真的“长姐”,而不是心思深沉的。 这样,他才不会不小心违背从前的诺言。 —— 418珠加更。下周日更。 听曲 然而世事变动不居。 赵瞻说:“我明白长姐的意思。” “瞻没有逃避的想法。”他坐到寄柔身旁低语,“那句话是一时妄语,上巳之日,瞻不会缺席。近日来看长姐,确是趁闲暇过来的,瞻并未浪费光阴。” 她强调上巳日他须同她们一道,无非是记得他上回说的不当郡王,不欲他抗拒宴游。 他亦后悔失言。 赵瞻一时情急下会说这种话,却一定不会去做。 算盘珠响声停。 寄柔甜笑:“阿弟懂事就好。” 两年前,阿耶亲信高密,道那年阿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被抬回营帐后仅剩一口气。临死前,他喃喃着说:“叫寄柔小心赵瞻……”没来得及说完便断了气。 寄柔未轻信,赵瞻救过她两次,但事关亲父,她必详查。 结果没查出什么来,赵瞻从未对赵家人不利。告密者信誓旦旦,说他使了手段让她不知全情。 阿耶的亲信不是他打发走,就是被他收编。告密的那个,属于被收编的一类,似与赵瞻有了龃龉。寄柔还要求证一番,告密者却不知所踪。 其失踪疑与赵瞻有关,偏寄柔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赵瞻似乎察觉她怀疑,几次提醒她,他与赵家女的婚约。那提醒是投诚,妥协,还是另有目的? 寄柔心里扎着刺,忽略不了,遗忘不掉,却不能说出口。 她和赵瞻守着共同的秘密,秘密一揭开赵家血流成河,她不能随随便便掀桌子。 只要不掀桌子,他们就是盟友。去岁圣人想起旧臣之子,就是他二人与阿耶故友旧部合力的手笔。 寄柔作为长姐,要与他站在一处,还要关注他的状态。赵瞻上次突然来句不想当郡王,近来又游手好闲,颇为危险。 他数月来异样的原因,她有一些猜测。 谁都可以退,他不可以。 寄柔已尝试淡忘那些裂隙,她压下猜测,稍侧身,挨近他耳语:“你是聪明人,我们没有回头路。” 四目相对。 柔声似绒羽拂过耳道,赵瞻失语。 血液悄然趋沸腾,他渴盼揽住她腰让她更近。 赵瞻挪开眼,手虚握着拳抵在鼻下,打算掩饰性地咳几下,连轻咳也忘记。 赵瞻耳尖淡绯。 “上巳后,我带你去顽。” 寄柔微恼:“刚说完你——” 赵瞻回转视线,诚恳道:“樊川春景很好。” 寄柔眨眼,斟酌一番,喁喁细语:“……出城也不是不能考虑。” 她换了个位子:“别挨儿这般近,待会儿又得擦手。”隔着披帛碰他脸她都忍不住把手揩了一道。 赵寄柔之洁癖,根深蒂固。她十三那年突然有这毛病,而后愈发严重。 她不禁想到一个问题。 夜间,寄柔叫玉生来侍候。她已经叫下人把他上上下下刷了几遍,可大概是想尘埃污垢之类的东西想得太久,他一挨过来,她就开始思考他够不够干净。 “县主。”玉生天生眼尾微挑,眼神看来,欲说还休。 寄柔轻笑,隔着衣握住他手臂。虽是阉伶,但也是男子,臂膀比她厚实。 玉生手要搭上来。 寄柔:“别动,儿匕首可没解。” 玉生僵住。 寄柔欣赏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在常山和莱阳府上如何,在我府上,我叫你出现你方能出现,叫你动方许动,明白么?” 玉生头皮一紧:“玉生遵命。” “好了,这回你碰我,隔着衣服……” 凉玉般的手放上来,温度透过轻薄春衫,贴上寄柔肌肤。 也还行。 比赵瞻的凉多了。 “放下。” 放下她就开始多想,忍不住想擦手。 寄柔往手臂上加了层帕子。 “再来。” 结果差不多。 玉生不明所以,一身功夫难以施展。 寄柔玉手盖住他的。 她端详玉生的手,白皙修长,肉却有些多了,掩盖骨关节的分明感。 相触的地方,仿佛有一根根尖刺冒头。 寄柔忍耐了下,笑说:“换你。” 玉生反握。 寄柔不露声色。 她闭目思索了番,喟叹:“你想做厨子么?”玉生做的水晶龙凤糕还可以。 郡王府主人们的饮食,都用银针试过,寄柔可以放心地把他丢到厨房去。况且他的手不太合她心意,寄柔生不出爱护的心。 玉生神色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寄柔甩袖后,低着头退下。夜色已深,玉生落寞地出了县主院子,有心人知晓。 玉生一走,寄柔浑身不舒服,叫松盏拿药膏。 今日赵瞻也抓了她的手,却没这样。 因为他们相熟?好歹认识十来年了。 难道她找个乐子还要与人先培养熟悉感?有这种功夫,她为何不直接成亲。寄柔觉得麻烦,那点可有可无的好奇,不足以支撑她应付这些。 寄柔没兴趣主动找乐子,又嫌弃送上门的玉生胆子小,更不想白养一个阉伶。 ——她如今越看他越能挑出毛病。 让他唱曲好,还是做点心好? 恰好,她回京师这般久,还未听人唱过长安新流传的诗歌。 翌日,玉生被安排唱诗,寄柔拉着苏叶一起听。 刘苏叶甚少听这些,只得凭感觉品:“唱边塞之曲,不够气势。” 寄柔捬掌:“儿也这般觉得。” 听完曲便打发玉生去做点心。 送走了刘苏叶,寄柔在园中赏景,不料遇上赵瞻。 他拉着一张脸:“听说长姐这儿有玩乐,瞻来听曲。” 寄柔上下打量他,眼波微动:“那你可来晚了。” 赵瞻上前,俯首问她:“若我一定要听呢。长姐不如把人送我。” 寄柔亦上前:“你在向我讨人?” “是。” 她沉眸,昨日未说出口的怀疑浮上心头:“那你告诉我,你究竟看上玉生,还是看上刘娘?” 赵瞻怔愣,眼中风起云涌。 “你是这般想?” 寄柔犹不知:“你昨日向我解释那般多,不是那个原因,总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赵瞻轻嗤:“长姐不若与我详谈。” 寄柔瞥他数息,算是应了。 二人撇开仆婢去远处谈。园中石头叠缀成山,花木掩映,广阔曲池分出一脉,穿流重峦叠嶂间。赵瞻领着她七拐八绕,寄柔后知后觉他走得太远。 半绕过一座假山,将彻底离开仆婢视线,寄柔没由来地心慌。 “赵瞻。”她慢下步子。 赵瞻回身,把寄柔拉到假山石后,往山洞里一带。 视野一昏,他捧着她的脸亲下来。 —— 定时定错了定成九点半了不好意思,直接发。 转变 ——倘若能这样就好了。 看着寄柔送了刘苏叶,在园子里逛,赵瞻立于园中假山之上,脑内闪过诸多妄念。 有些事,做了便要承担责任,可他依旧不断冒着冲动。赵瞻明白,按他昔日与赵世伯的约定,他若是娶她,像是害她,所以她信誓旦旦不与他谈婚嫁。 身为男子,他不可凭冲动自私行事,理应做出更合宜地安排,尽量把险阻荡平再向她坦白。这样她才会重新考虑。 可她—— 怒放桃林连绵如红云,皆成了衬她的颜色。 她悠悠闲闲地走,仆婢随侍,不见阉伶。 寄柔全权管家后,从前的眼线被拔除,新的人也安插不进去。然绕些弯子,他还是能知道,昨日深夜,那阉伶从她院子里出来,今日她又召伶人陪伴。 自打她从蜀地回到,她似乎变了许多。 赵瞻握拳,注视良久,踅身转折走下山。 池畔寄柔莫名觉得如芒在背,循着直觉一望,赵瞻身形却已被山石花木全然挡住。 寄柔目之所见,远方假山嶙峋,其上木亭独立,空无人影。 转眼上巳。 寄柔步出青砖甬道,云鬟酥腰,长裙曳地。 赵瞻见过她穿胡服,穿孝装,亦见过她穿着飘飘欲仙的宽大裙裳,却还是首次见她这幅模样,丝绦一束,柳魂玉骨,纤细内收的腰线窈窕曼妙。 怕是不盈一握。 或许不是蜀地的原因,赵瞻恍惚思索。 她只是要及笄了。 他从前只当及笄便是长到十五岁,放到寄柔身上,才知不仅如此。少女稚气日渐褪去,一颦一笑渐渐有了韵味,仿佛破茧成蝶,即将脱胎换骨。 她不会在原地等他。 她还比他大半岁。 赵瞻心思急转,眼神渐渐变化。 寄柔打量着赵瞻。 翩翩少年,绯袍玉带。她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 作蜀地时喜欢上的装扮,由婢女扶登上车架。 寄娴与她同乘。 两人同父异母,虽都是嫡女,但寄柔为长,乃原配所出,寄娴行三,为继室所出,性情亦截然不同。寄娴温柔娴静,颇为端正,今春以来,被寄柔委以看管妹妹们的重任。 主要是友爱妹妹,调解争端,维护姐妹关系。 博陵王府总体似两个大回字拼接,外宅正中的正堂,赵瞻在住。他未成亲,故内宅正中内堂空置。寄柔独住湖畔清静处,而寄娴她们五个遵长姐安排,院落挨在一起。 等其余四个长大了,就可以一人一季轮着来,互相约束。 车架行于路上,八岁的寄娴端端正正坐着,向长姐汇报妹妹们近日如何。 “寄娴做得很好。” 寄柔不吝夸赞,“起先我担心你性子软,是我多虑。” 寄娴弯着眼笑,转瞬又愁眉苦脸:“但云姨娘总是来找嫣娘,不让她见,她就在院中撒泼。” 嫣娘最小,如今才五岁。她在云姨娘肚子里时,阿耶便去世了,继母做主,把怀孕的云氏接回来,抬了姨娘。 寄柔微笑:“长姐明白了,长姐会派人帮你。” 继母身子不好,阿耶去了没几年也去了,养一众小娘子担子落到寄柔身上。 继母在时,膝下仅一个寄娴,有女儿的姨娘们养自己的女儿。继母去后,寄柔不许她们养,探望也有严格限制。她给每个庶妹配了两个姆傅照顾饮食起居,寄娴身边已有两个,寄柔还是送了她一个。寄柔规定,姨娘们把她定的书目读了,规矩学通了,才能靠近庶妹们。 这三年,家中小辈都在为继夫人守孝。赵瞻出去得多,寄柔偶尔会出去,其他小娘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孝期结束时,寄柔在回京师的路上。她去看望外祖父时,三年孝期还未尽,穿着打扮皆往素净上靠,为让大表姐开心,才私下里任大表姐装扮。 寄柔不爱被人打扮,但从表姐那学到了打扮人的乐趣,因而一到上巳,就把出了孝的弟弟妹妹们纷纷打扮起来。 一个云姨娘,还不值得她坏了今日好心情。 不多时,曲江到了。曲江在长安城东南隅,飘荡着烟柳碧绿游丝的堤岸间,游人如织,鲜车健马无数。寄柔稍一远眺,望见远方殿台行宫。 圣人或许在那。 当今好与民同乐,派人修了一条长长的御道,连接曲江周围的行宫与皇宫。 寄柔牵着赵寄娴下车,走过锦幛,一行人上了画舫。 妹妹们由诸姆傅带着去顽,寄柔唤:“赵瞻。” 赵瞻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 “我在。” 寄柔:“……” 在就在,挨她这般近作甚。 —— 【赵瞻】 脑子:我做到最后了 身体:我还没开始 【我】 脑子:我在开车了 手:我也没开始 最早第二十章开碰碰车,前期交代一些感情纠葛与寄柔为何中毒,产乳始于中期(五六万字左右时),希望大家不急(●'?'σ)? 恳求珠珠疼爱寄柔和赵瞻。 娇杏 侍婢们适时退开一些,寄柔唤他是要谈正事,赵瞻引她到一边。 手自然而然被拉住,又自然而然被送来,寄柔反应过来,赵瞻已在窗边讲起新进士的来历。 从向宰相投卷的状元讲到想与天下士子较量隐姓埋名参考的七皇子。据说七皇子文章极好,若不是放弃殿试,恐怕会被点为新进士。 寄柔认真听着,心说不计较,他太自然,她计较倒显得自己失礼,重繁文缛节。 寄柔道:“圣人极宠爱七皇子。” 科考考场规矩严格,极难混入,分明有人背地里打了招呼,开了后门,七皇子才能成功隐姓埋名。若真的参与殿试,挤占士子名额,怕是被弹劾得不能封王。然七皇子主动放弃,发觉自己入了殿试名单,立时去考官那负荆请罪,世人立马忘记七皇子如何坏了规矩,大赞他少年意气,有礼有节。 赵瞻颔首:“贵妃愈发受宠。” “圣人今日应在行宫。” 赵瞻:“今日风头应在杏园。” 寄柔笑:“我又没叫你抢进士风头。原以为你分了心,可你心底清明,这很好。圣人在行宫,贵妃定然随侍,而皇子公主们,他们的脾气,我们都知晓,说不定白龙鱼服,藏在岸上或哪艘船上。” 赵瞻知晓她指哪一个:“若在,应在王六郎的船上。” 中宫无主,贵妃宠冠六宫。先皇后与贵妃都出自王家,王国舅被封承恩侯,王六郎是承恩侯幺子。 寄柔视线投向窗外,曲江池畔的游人不仅有汉人,还有胡人、昆仑奴与苗女。 她靠近赵瞻:“太子春秋正盛,不可撄其锋芒。七皇子年岁渐长,也应绕着走。但你要和王六郎成为朋友。他与你年纪相仿,才大两三岁。” 虽然寄柔斗嘴时爱说他成日呼朋引伴,但赵瞻的交际还十分节制。一来他在京中时间不多,二来要守孝,故每次出门,都是和那几个固定的人交往。 王六郎好音乐,喜歌舞,一旦办宴,请歌邀舞。 去年,南乡侯一家归京,王六郎邀南乡侯世子与宴,席上打令,他邀南乡侯世子起舞。南乡侯世子嫌王七郎出身低微,岿然不动,王七郎大怒,愤而离席。 可怜南乡侯世子,回东都数年,长安权贵圈子根本进不去。 她顿了顿:“倘若你有自己的想法……” “如你所愿。”赵瞻将她暖风拂乱的鬓边碎发别到耳后。 寄柔一愣,瞪他:“你今日怎么回事?” 赵瞻一本正经:“人皆有癖好。” 寄柔挑眉。 “长姐喜洁,而瞻见不得东西不规整。” 寄柔沉默数息:“我看你这不是癖好,是毛病。” 赵瞻学着她扬眉,双眼亮晶晶。 神光之盛,寄柔被刺了下,抛开他往楼上走。 谁家在哪艘船,用心打听,皆可打听出来。 和王六郎搭线,不拘她说,他肯定也早有准备。 果然,不一会儿,他们船上传出笛声。不久,王家那艘仙乐飘飘的画舫驶来,两方乐声相撞,好似清风拂过,珠囊破开,大珠小迸落银盘。 笛声逐渐主导乐曲,寄柔指尖在椅侧扶手悦动,眼神晦暗不清。 心底浮现经年的淡影,正变清晰。陡然琵琶声加入,拨风弄云,搅乱青冥。 笛与琵琶互不相让,相争渐成相合,乐声停,楼下松盏上来:“王六郎请二郎一叙。” 寄柔点头。 午宴时分,她看见探花郎。 皮相抢眼的郎君映入眼底,一寸寸将淡影盖过。 寄柔松一口气。 她陪妹妹们坐着,笑盈盈问:“探花郎采了什么花?” 婢女们说:“是杏花。” 七嘴八舌把杏园传出的诗句学她们听。 寄柔掩嘴笑,一只手放下,捏着一枝含香红艳。 赵瞻的手。 寄柔回首,他无声说,幸不辱命。 微醺 淡淡香与酒气千丝万缕,赵瞻如此鲜明地存在着,一下挤掉寄柔脑中摘杏花的探花郎。 寄柔接过杏枝,不由觉得危险。 赵氏寄柔,切莫盲目动心,耽于无畏之情,沉沦无望之欲。阿耶之事,也尚未未查清。赵瞻绝不能做她心仪之人。 寄柔心下思忖,赵瞻望着她笑,寄柔挪开眼,看见小厮抱着花枝一枝枝呈给诸位小娘子。 寄娴她们笑嘻嘻,七嘴八舌问:“二兄去哪了?” “好久不见二兄。” “我们都用过午膳了。” 赵瞻道:“方才去见朋友。” 他在王六郎那酌了些酒,微醺即止,虽未醉,但酒劲弥散着,心仿佛变轻,乘着这劲道飘起,冲击克制的薄膜。 赵瞻垂首看寄柔,眼睛很亮,仿佛水洗过。他心生疑惑,试探问:“长姐在生气?” 寄柔转着花枝:“我没事生什么气。” 笑容幅度同寻常一样。 赵瞻心想自己多心。他作出摇头叹息的模样,懒洋洋玩笑道:“听说探花使折了杏枝送状元,瞻特意采了杏枝回来,讨个好彩头。哪想一回来就听姐妹们在说探花郎,没一个记得我。你们可伤了我的心。” 离她有些远。赵瞻在寄柔扶手旁单膝蹲下,他笑意流转,目光灼灼:“不知长姐觉得,是他的花好,还是我的花好。” 寄柔指尖一颤。 赵瞻看向妹妹们。 寄娴她们笑哈哈捧场:“二兄摘的好看。” 仆婢们亦掩嘴:“二郎君何必呷探花郎的醋。” 寄柔捏了瓣杏花,垂着眼说:“你可别挨这般近,身上一股子酒气。” 人事皆怕对比。 他这般笑。 她好可怜,看探花郎的乐趣莫名被他破坏殆尽。 赵家诸人几乎整日在画舫上,中途与泰王府的,经泰王之女莱阳郡主邀请,上了泰王府的船拜访长辈。 上巳有登高揽胜的习俗,别了泰王府,寄柔领着妹妹们下船,跟赵瞻登了次曲江畔的高台。 傍晚赵家人回府,一道用了晚膳。因是节日,席上置了樱桃露酒。樱桃酒味甜,酒气轻,喝来没酣畅感,小娘子们,赵瞻看不上,嫌淡,独自饮了碗曲米春。 寄柔不许妹妹们贪嘴,只准她们沾一筷子尝尝味,自己也仅喝了小小一杯。 席散,妹妹们都走了,赵瞻不喜人贴身伺候,旁边侍奉的就松盏和珠云,寄柔拿过酒壶倒满一盅。 赵瞻制止:“你喝这般多作甚。” 寄柔反驳:“我十岁就把露酒当水喝。” 她细细品完露酒,小脸飞红。 赵瞻:“我觉得你要醉了。” “你才醉。”寄柔展眉舒气,细看赵瞻,“你喝了碗曲米酒,怎么不醉?” 赵瞻自谦:“某千杯不倒。” 寄柔笑一声:“吹牛。” 赵瞻便要再倒一碗米酒,腕间一串沉香佛珠。 不知道他哪来的好胜心。 寄柔不许:“你还小,不能喝那么多酒。” 赵瞻此刻是清醒着,远没醺醉时那般见谁都笑,可爱可亲,愠怒道:“谁年纪小,这又不是剑南春。” 他倒想喝剑南春,寄柔管得严,把烈酒换成了米酒。 赵瞻硬是倒了一碗。 他展示了下,一口下肚,面容神态没有变化。 寄柔无奈,只得作出一副相信的样子。曲米春后劲大,她担忧他像午后那样乱笑。 赵瞻转着酒杯:“长姐不问别的?” “王六郎的事?”寄柔淡漠,“你是郡王,我又不是。万事自己衡量。” 她只负责提醒他什么时候别忘了做什么。 起初寄柔甚至懒得提醒,赵瞻十年如一日地上进,看上去全然不会堕先人的威名。 大晋勋贵不值钱,开国至今,封的王爵公侯数不胜数,废的王爵公侯也不计其数。最无用的是虚封的,看着风光,光杆一个。有食实封的好一些,封得少,不愁吃穿,封得多,穿金戴玉,尽可享受。最叫人羡慕的是长青的,然一个没有。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绵延最长的开国国公府之一翼国公府,亦在当今祖母,明德皇后掌权称帝后没落。 赵家仍属新贵。寄柔的县主就是虚衔,没有封号,外人称呼她皆称赵县主。赵瞻继承了阿耶的爵位和六百食实封,承担阿耶让赵家长青的野心。寄柔有时羡慕赵瞻,有时又觉得他可怜。 换做她,她会报恩,但肯定不甘心一辈子卖给赵家,给他人做嫁衣。 赵瞻却不在意,两年来还经常和她商量。寄柔不禁养成督促他的习惯。 但自去岁围猎起,她就知他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她并不像管束妹妹们那样,要求他全然按她的来。她把她的想法告诉他,做不做由他斟酌。 其实赵瞻通透,应该都明白的,皇家事是天下事。 圣人年轻时,头顶分外出挑的兄长、伯叔、姑姑,要拥护李家江山的兄长与伯叔陆续被女皇所杀,女皇之女想效仿女皇称帝,联合侄子造反逼宫,反使女皇被幽禁,自己被诛。如今圣人老迈,没了幽禁亲祖母的杀伐果决,怀念旧臣,倚重太子,疼爱幼子。 据说当年贵妃入宫,是因为贵妃与先皇后同出一府,方便替亡姐照顾年幼的太子。 多少年过去,贵妃反而拢住帝王的心。 七皇子的声名一年盛过一年。 太子和七皇子,还能做几年兄弟? “长姐相信你。”一如既往,她以此句作结。 赵瞻却没如往常一般沉默,幽幽说:“长姐惯会用这种话骗我。” 寄柔:“你这种语气好瘆人。”喝了酒,不禁把心里话说出口。 赵瞻一手握住她。 寄柔看了看手上的爪子,又不解地看了看不远处无动于衷的婢女。是她和赵瞻关系太好了吗,怎么侍婢们都习以为常,无人制止? 寄柔回到院子还在想这个问题。 寄柔御下甚严,带大她的傅姆早已出府荣养,能和她说心里话的人,就剩下伴她长大的松盏和珠云。 松盏恰在旁边,为她卸簪解发。 寄柔道:“我是不是待郡王太过亲近?” 松盏道:“有吗。”神情疑惑。 寄柔这才记起,她比自己还小两岁。 寄柔本有四个贴身婢女,宝云被父母赎走,与家人团聚,竹盏替她在外管事。留在身边的两个,都是年岁比她的,一团孩气。 珠帘响动,圆脸的珠云捧着插好瓶的杏枝进来。 红褐色枝叶斜飞,密匝匝显出十来朵胭脂红。 “大娘子快瞧,开得真盛哩。” 寄柔躲开,从妆台跑到床边:“你这小丫头,这般香我怎么睡。” 珠云呆呆地啊了声。 寄柔似真似假一笑,解下床帐:“骗你的。我要睡了。” 珠云委屈:“大娘子。” 松盏点了珠云额头一下,问寄柔:“大娘子,这瓶放哪?” 寄柔:“随你。” 主仆三人笑闹声渐稀。 夜渐深,有些仆婢仍未睡。难得的上巳节,县主不仅准许他们白日去踏会春,还赐了春酒,准他们晚上喝。 博陵王府一派喜乐融融,府内外院一处小院的氛围却格格不入。 院中伺候的都知,这儿住的伶人身份与别不同,这伶人清秀俊逸,不久前运气极好地被县主记起并博得宠爱,他是县主爱宠。 然此刻,宵禁时分,伶人销声匿迹,房间内一切如旧。 —— 我是一只想要收藏珠珠和留言的存稿箱/(ㄒoㄒ)/~~ 佛珠 “玉生不见了?” 次日,听闻下仆禀报的寄柔惊讶。 玉生想尽办法引她注意,那样子,不像会做逃奴的。好歹是莱阳的礼物,寄柔派人去找,又叫人把云姨娘押过来。 “对了,郡王如何了?” “听说昨夜喝多了酒,现在还睡着。” 寄柔啧一声:“我就说那酒后劲大,他喝不得,非不听。才出去顽几次就当自己千杯不醉,每次争强好胜。” 松盏笑嘻嘻:“婢子瞧得清楚,郡王就是不爱听您说他年纪小。” 珠云赞同点头。 寄柔:“我又没说错。” 说话间,云姨娘被押到院子里。 寄柔听到声音。 云氏全名云小钗,原是边关死了丈夫的妇人,据说被婆家为难差点被卖入腌臜地时被她阿耶撞见,被英雄救美,之后便成了她父的外室妇。阿耶逝世,云小钗有孕,继母把人接回来,给了正式名分。 寄柔的印象里,云姨娘年纪不小,年过三十的面庞风韵犹存,有些泼辣,但也算老实本分。哪知她出一趟远门,云氏就浪起来,她回来这般久,云氏还不消停。 婢女推窗,寄柔眺瞩。 云小钗形容狼狈,嘴里堵着布,由几个健壮仆妇按在地上。 寄柔停了笑,眉眼透出威严:“谁堵了她的嘴?” 片刻,容长脸的婆子进来请安,殷殷切切解释道:“县主,不是奴婢们故意为难姨娘,可姨娘像被鬼迷了心窍,说先王妃的胡话……” 说继母坏话?上一辈恩怨真麻烦。 婆子还要再说,外间,云小钗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束缚,扯了堵嘴的布,直往寄柔问话的地方冲。 她在门口被拦住,云小钗不甘心,大喊:“县主,县主,你要妾做主。妾不过是去看看小娘子,犯了什么错。” 这厢热闹,那厢赵瞻半梦半醒。 他喜静,伺候的下人们行路无声,整个院子仿佛没住活人,死寂得落针可闻。 沉眠模糊了岁月感,火厄,骚乱,悲鸣,他脚下一片虚空,头顶是无光的无垠幽冥,周身遍布血流地狱。爷娘把他推给忠仆与死士,抖着嘴唇说:“带昌奴走!” 赵瞻被一双手抱起,远离血与火。他看到终南山。博陵王握住奄奄一息的死士,忠仆在他耳边呢喃报仇的话语。抬目一看,空中幽冥尽是血糊的尸体。 他们望着他,淌血的双眼黑洞洞,嘴巴张合:“昌奴……” “小主人……” “少郎君……” 他们尖嚎:“报仇,替我们报仇。” “刀剑,全是刀剑。” “火烧过来了,跑不掉,跑不掉。” “疼,好疼!” 尸体们愈喊愈大声,惊动周围的人。 与他年龄相仿的一具凄厉大叫:“凭何儿要替你死——” 师父丢下刀剑。 和尚却要给他佛珠。 他牵住自称是他世伯的人的人,拾起师父身侧横刀。 那刀巨大无比,难以驾驭,随着他身形变高,缩成恰到好处。 世伯说:“娶我的女儿。你有天资,何必为报仇付出一切。既然你有世家的血脉,不如做我的半子,我真正的儿,接我衣钵。” 赵瞻睁开眼,眼神空洞。 无边幽冥散去,他凝神,下意识摸了摸手边兵刃。 尚在。 与寄柔那把花里胡哨的匕首不同,此刀朴实无华,极不起眼,乃赵瞻借用师父铸室锤打锻造而成,可杀人于无风。 影卫传音入密:“郎君可是梦魇?” 赵瞻:“无碍。” 感觉有些头昏。 昨夜说出了大话,谁曾想府中曲米酒后劲竟这般大。 赵瞻起身,手掌半捂脸,露出眼睛,视线落上右手腕上的佛珠。 佛珠压煞。终南山那已坐化的神神叨叨的老和尚给她算命,说他命犯杀破狼三星,命数极凶极硬,一不小心就会克友克亲,祸殃他人。既不入佛门,须用千年沉香的佛珠才能镇住。 可笑。 杀人的还在江南逍遥,至亲故去倒成了他的不是。 赵瞻穿衣下床,眉眼戾气丛生,神情冷若冰霜,像待攫噬的深渊。 衣冠渐渐整齐,如同披上人的皮囊,冷戾一点点收敛。他笑了笑,又是那个少年得意的郡王。 赵瞻拿起刀。 清晨练武,他坚持了近十年,居然因为这种事破戒。越活越幼稚。 快到看书的时间,得先把练武补上。 行下台阶,赵瞻问:“处理干净了么。” 虚无缥缈的声音答:“是。” 横刀出鞘破风。 面目 云小钗搡开拦门的人,扑到寄柔腿上。 她三十有六,若在寻常人家做当家娘子,已是要做祖母的人,在博陵王府中却轻贱若尘埃。眼前这个比她小了一轮多的小娘子,才是府中最尊贵的女子。 云小钗是随波逐流的人,原是做童养媳的,在市井中养成泼辣性情,夫郎过世后,她发觉要被婆家卖掉,生生跳车逃了数里,运气极好撞上贵人。贵人要她做外室,她半推半就答应,诚然她与死去的夫郎,可那点感情能当饭吃么?她一个弱女子,得活下去。 谁知贵人命也不长,幸而她怀了孕,贵人的夫人愿意把她接到京师。 云小钗以为自己要进富贵窝,过了这几年才知道,这儿规矩森严,各个人肚肠皆有十八弯,揣着好几副面孔。她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二三十年的经验,在这毫无用处。 她哭诉,诉她有多久未见嫣娘。嫣娘那般小,没有娘亲哄怎么睡得着觉。 侍婢们来拉她,她撒着泼不让人靠近,但不敢碰伤赵寄柔一下。云小钗盈盈蓄泪:“县主是没了亲娘的人,何不体谅体谅妾身,体谅体谅嫣娘。” 周围人倒抽一口凉气。 赵寄柔匕首出鞘,刃长三寸九分,抵到云小钗脖颈旁。 云小钗骇然噤声。 纵是供赏玩的仕女匕,一旦出鞘,对不通武艺的人威慑极大。 “姨娘说什么?”寄柔曼声哄,“儿没听清。” 云姨娘手在颤。 “云氏,儿不好叫人某某氏。这般叫女儿家,仿佛她们都不再是人,成了一个个名号。儿记得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从哪来,因何在府。儿怜你们生下小娘子,只要合条件,就准你们探望。她们也是你们的骨肉,儿不想妹妹们被富贵迷了眼,仗着阿耶这半边的血脉,自诩尊贵,把你们的生恩全然抹消。可是,云氏,谁给你的胆子自称儿幼妹的阿娘!” “妾……” “嗯?” 云姨娘自打嘴巴:“妾糊涂,妾也是没办法。县主的要求规矩太多了,妾驽钝,怎么记得下。” 她打了三四下便停,恳切地望着寄柔:“求求县主开恩,让嫣娘回到妾身边,像王妃在世时那样。下人们都说,县主有个好外家,外家是皇商。二娘娴娘亦有靠山,舅老爷节节高升,已做到从四品太原府少尹。可其他小娘子呢,她们无依无靠,尤其嫣娘,一想到她,妾心都在疼。如县主所言,她是妾的骨肉,妾与她至亲,不会害她,妾还有好多东西教她。县主若觉妾碍眼,妾可以带嫣娘离开……” 匆匆赶来的徐张二妪大惊:“姨娘在说什么胡话!” 先博陵王十来个女人,离府的离府,亡故的亡故,留在府中十不存三。姨娘徐妪与张妪负责教剩余的姨娘们规矩,委实是清闲活计,不料出现这等差池,还叫云姨娘在县主跟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寄柔冷冷一瞥,止住二妪伏地请罪的架势,不给她们告罪的机会。 “坐。” 二妪安静得如被扼住脖颈的鸡,并排坐到小婢们搬来的绣墩子上。 寄柔含笑看云姨娘:“姨娘的确驽钝,不过这想法有趣。不如与寄柔说说,姨娘打算带嫣娘去哪?” 说这种糊涂话,寄柔现下十分生气。 不待她答,寄柔的匕首拂过云姨娘脸蛋:“姨娘先想好再说。为什么会应王妃的要求来京师,难道忘了么?你与你先头的夫郎有个孩子,他在你婆家,你一直想他,每年都给他送东西。你舍不得他,虽然怀了嫣娘,但不愿因嫣娘远离故土。你本想生下孩子,把孩子送回来,就与长安断掉联系,可王妃答应你,只要乖乖回长安,把孩子生下来,她就助你的儿子成为人上人。” 云小钗面无血色:“你怎知……”尊称都忘记说。 那是她与先王妃的秘密。 可先王妃佛口蛇心,明明是王妃认定她云小钗怀的是小郎君,等云小钗生下小娘子,王妃却变脸责怪她,还把她的儿子—— 她的儿应该做进士,当官老爷,王妃却让他做了胥吏。 寄柔心底皱眉。她淡笑,以匕首拍姨娘的脸:“你既已做了选择,前些年府里放人时也不愿出府,就该好好待在府里。带嫣娘走?我赵家的小娘子可不是你的私产,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当年博陵王府放了一批姬妾,念在她们侍奉先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足了银两。不论往后改嫁还是自立,皆有本钱。 云姨娘选择了留下。 云姨娘讷讷。她那时想留下来找王妃理论,结果困在了博陵王府。她没想到博陵王府就放那一批,之后就不能走。 寒芒跃动。 云姨娘眼随刀刃动,心脏急跳,眼一翻晕过去。 寄柔怔愣,面色骤阴。 仆婢们过来,围着云姨娘拍的拍,掐的掐,云姨娘就是不醒。 寄柔说:“拖下去。” 云姨娘死鱼一样被抬走。 寄柔和继母关系平淡,继母经年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对她这个原配嫡女,不多做一分,也不少做一分,外人看来无可挑剔。 上一辈的恩怨,寄柔近年抽丝剥茧捋了出来。继母一生的心结就是没生出儿子,阿耶想把赵瞻记在她名下,她怨,却不敢怨阿耶,于是恨赵瞻恨得要命。阿耶过世后,继母派人去照顾云氏,派去的人说,云氏肚儿尖尖,怀的必是小郎君。继母这才把云氏接来。 可云氏生出来的是嫣娘。 继母便不顾前盟,没尽心帮衬云氏之子。 云氏的儿子,如今不过是边关小城的捕快。 寄柔知道云姨娘对继母有怨,还知她惦念亲子。她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人之常情。 所以云姨娘去看赵寄嫣,她认为是为母的天性。 但坏了规矩,需要敲打。 她儿子是她软肋,用他敲打最妙。 “云姨娘反应不对。”寄柔收了吓人专用的匕首,“查查怎么回事。” 赵瞻用过早膳,先去喂豹子。 红肉送入豹口,豹子张开大嘴,撕咬肉块,咀嚼筋肉。梦魇的最后一点阴影,似乎随着死肉被嚼成碎屑。 赵瞻摸了摸豹子的头,从豹奴手中拿过巾帕,擦拭血肉痕迹,回书房看书。 他行程皆有安排,什么时候做什么,没来得及做的事怎么补,如有意外行程该怎么调整,心中都有成算。 赵瞻在终南山习武,也在终南山读书,师父放养,反使他自我约束。 有段年月,身边不是没有人。那时爷娘留下的忠仆与死士还未作古,不时在他耳边悲叹,谨记报仇雪恨。 他们的仇恨灌溉他的仇恨,赵瞻每夜游走于噩梦。 义兴萧氏,前朝数一数二的豪族,可惜改朝换代时跟错了人,以至于大晋建立至今,他们都龟缩于江南祖地。十来年前,他父继承家主之位,鼓励家族英才北进长安,族老反对,宗族分为南守和北进两派,最终演变为一场暗杀。 爷娘亡于山林,兄长被逼自尽,侄儿不见踪影。 这些都是听来的。赵瞻那时小,记下的都是混乱的画面与声音。鲜血,大火,刀兵,惨叫,以及代替他死去的孩子的愤懑怨毒的眼。 把往事压回心底,赵瞻静下心读书。 看完书,日上中天,赵瞻给的出门在外的苏启写信。 和黄元孚一样,苏启和赵瞻交好。 去岁重阳围猎后,赵瞻留在长安城内的日子日益增多。 苏启和赵瞻见了几次,想介绍赵瞻与黄六认识,但阴差阳错,没介绍成。后来苏启去鲁地漫游去了,这件事便搁置下来。 正好赵寄柔想他与黄六交好,赵瞻顺水推舟,趁着上巳,两件事一起办。 他和赵寄柔想法差不多,广交朋友,不做多余的事。 结果很顺利,黄六热情相邀,听闻他就是苏二念叨的赵瞻,放下琵琶直呼不“打”不相识。 将这“意外”写下,润色一番,赵瞻封好信,又写了一封这些日子来的学习所得,准备送给师父。 赵寄柔回来后,赵瞻很久才回一趟终南山。 赵寄柔身上仿佛有毒,靠近她就会沾到,叫他时常想见。 赵瞻看了大半日的书,下午收到黄六的帖子,邀他清明后去城郊踏青。 赵瞻想起他答应了带赵寄柔去城外玩耍。 他书架上还有关于番话的书。赵寄柔喜欢这个,赵瞻抽时间学,但没那么多时间,只学了突厥语。 从他放下杀念开始,她蚕食着他除了报仇以外的心思,渐渐在他心里扎根。赵瞻耐心等待,静心呵护,唯恐惊扰,近日来,嫉妒与焦虑却啮咬他心神。 为何要长大,为何不能像从前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也无法令她停下脚步。 赵瞻所求,是把赵寄柔留在身边。不一定要时时相见,仅共居一府他便心安。作为交换,伴在她身边与她最亲近的应只有他一个。从中阻碍的人事,都须被剔除。 婚姻无疑是最为便捷的行之有效的法子。 恰好他又和世伯有过协定。 虽然十四以来,他对她有一些难言的幻想,但他的初衷未曾变质。赵瞻自认所求十分单纯。心悦与否,并不重要。与其说喜欢赵寄柔,他更喜欢赵寄柔在他身旁时的感觉。 因而,她是什么性情,他就可以欢喜什么性情。 赵瞻并不挑剔。 赵瞻院中建了铸室——茂密竹林后,藏着铸庐。 正事之余,他挥着铁锤,在铸庐叮叮当当地锻打。火光映红赵瞻的脸,他面无表情地将小剑淬水,看着白浓蒸汽散去,通红的刀刃变黑。 刃长与赵寄柔的仕女匕相近。 这是赵寄柔的及笄礼。 等黄元孚那周转过来,就能给小剑弄个宝石剑鞘与白玉柄。 这般过了两日,赵寄柔那边对玉生失踪竟全无反应。 怎么回事。 长空积云厚如山峦,赵瞻漫无目的地信步,剑眉下目若寒星。春树绿阴、池面波影,恍然都是他心底阴云之投射。 府中一角,他偶遇赵寄柔。 她身旁无人跟随。 似是遇到了生气的事,她提起裙摆,毫无贵女风范地踢了脚竹子。细竹受力,摇一下弹回来。赵寄柔受惊,兔子般一退,而后愤怒地盯着竹子,鼓着脸生闷气。 赵瞻看笑了,天光云影刹那成梦。 尖刻情绪沉没,他唤了声:“长姐?” 寄柔看过来。 赵瞻好整以暇地疑惑,仿佛并未停驻,而是才发现她。 同时,整理好的意绪通过他的面目呈现于她眼前。在寄柔未意识到的瞬间,赵瞻变回那个光明、高傲、稚拙主导性情的王孙公子,似是个无忧无愁的少年。 —— 大声:投珠解锁雨天小故事 骤雨 寄柔放开下裙。 他怎会在这,她明明让婢女们守在不远处。 寄柔有个鲜为人知的发泄方式,气得狠了,找个无人的角落,把对面的花木当做害她生气的人,扯扯叶子,踢点东西。平日地位所限,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贵女身份,纵然她是武将家出身的小娘子,也不能随心所欲,亲自上阵教训人。 别人动手哪有自己动手爽快。 但被撞见就不妙了,寄柔强作无事地看了看四周,见四下里就一个赵瞻,她捏了捏鬓边碎发,端庄优雅地微笑:“阿弟怎么在这。” 赵瞻:“谁惹你生气了?” “儿没生气。” “阿姐,你说假话的时候就会自称‘儿’。” 嘁,说得好像她什么时候自称什么他都知道。 知她好面子,赵瞻轻笑:“你这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寄柔捏了片竹叶:“反正儿没生气。” 实际她被云姨娘气到。 云小钗这狗脑子,竟是打算以带嫣娘走威胁她赵寄柔,好让寄柔把她赶出府。赵家不会允许血脉流落在外,她正好可以得一笔遣散财,给她儿子买官。 她怎么敢。 寄柔阿娘死得早,偌大的王府不能无人主持,故阿娘丧期结束,阿耶娶了继室。他担心继母苛待她,让府里好几年没孩子出世。 那时候寄柔最快活,任人捧着,每日只用想吃喝玩乐,宛若郡王府小霸王。 后来娴娘她们出生后,寄柔年岁渐长,知阿耶是通过她弥补阿娘。寄柔不解。既然如此,当初阿娘在世时,阿耶又为何在阿娘孕期时弄出个庶子。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错综复杂,寄柔有自己的立场与偏向,但懒得做评判。她被纵宠着长大,虽然妹妹们与她异母妹妹,但她对亲情颇为看重。 云氏与那边偶有往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云氏做出这种事。寄柔派傅姆去审问,云氏冲她的人道她站得太高,根本看不见下面人的难处。 好一个云氏,脸比盆大。 偏考虑到嫣娘,她不得不把事压下来。 寄柔不是没与市井中人来往,入府给她讲故事商人游侠大多来自市井。他们举止灵动,谈吐有趣,目光闪烁着聪颖。 可云氏,似是在宅院里关了太久,脑子都蠢笨了。 不对,侮辱内宅女子了,瞧隔壁府上的老太君,一生在内宅转圜,却依旧气度不凡,打络子酿露酒,再小的事也能琢磨出趣味。 寄柔揪着叶子,心里堵得难受,想着要如何形容云小钗才好。 她问赵瞻:“你怎么过来的?” 赵瞻沉吟。 赵瞻擅轻功。最开始练轻功时,步法总记不住,他便吃饭练步法,走路练步法,写字也练步法。练得多了,养成了习惯,一旦想事情入了神,步法就带出来。 师父还教他怎么规避危险,每日在山林里布满机关,要他在规定的时辰内取水砍柴,然后回来。 赵瞻经历得多了,走着神闲庭信步,往往不知不觉就运起步法,安全地走到僻静之所。 以前在山上,不时要思索刀法,曾有一次,赵瞻比划入了迷,一不小心误闯对面山头道观的禁地。赵寄柔好找树对阵的秘密,则他在府中苦思招式时无意发现。 这回估计也是这般,一不小心避开了赵寄柔的侍女。 “忘了。”赵瞻实话实说。 寄柔横眉:“每回都这般说。” 陡然,一滴水落在头顶。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石砖地上渐次出现点点滴滴成朵的水迹。 一只手遮她脑袋上,赵瞻拧眉:“下雨了。” 寄柔抬头,看见他的窄袖与大手。 “你挡不住。” 她余怒犹在,脑筋没转过来,看见他这般挡,一时忘了找地方躲雨,抬手遮到自己头上。遮好了才想起他,寄柔举袖向他头顶,踮起脚。 她呢喃:“我也挡不住。” 脚跟落下,手还抬着,露出藏在袖间的白生生的藕臂。 寄柔抱怨:“你长这般高作甚。” 赵瞻笑出声。 他环视一周:“去回廊。”虚揽着她,往不远处的游廊疾步。 雨追在后面。 哗啦啦—— 雨大起来。 寄柔和赵瞻跑到游廊檐下,风一吹,雨水洒了半身。 占风铎摇着,叮叮当当,二人狼狈至极,快步步入廊内。 寄柔被雨浇得没了脾气。 她扯下掖在手镯下的汗巾擦头发与衣裳,回眸一瞧,赵瞻也成了半只落汤鸡。盯他良久,她突然捂嘴,偷偷笑起来。 赵瞻投以眼神询问。 寄柔道:“我知道你方才为何笑了。我们俩方才不躲雨,竟在那儿举袖。” 她越想越觉好笑,见他连帕子也没有,让他转过身,拿着巾子替他擦背。 风一阵一阵,扬起凉意,散播幽香。 赵瞻心一动,寄柔说:“好啦。” 没湿透,一会儿就能干。 她身上差不多,未湿透的裙摆上多水迹,腰背微湿,但因襦衣轻薄,掩着肩与臂的衣料黏在肤上。 毫不费力地,赵瞻窥见那一点肉色。 透过春衫,半遮半掩。 蓊蓊郁郁的花木包围这段游廊,方寸的避雨地仿佛自成小天地。赵瞻倏然挪眸,视线撞上廊外雨帘。 肺腑燥热,隐晦的渴望游走于骨血。 想碰碰她,替她把水痕擦干。 寄柔尚不知危险,问他:“你带人来了没?” 赵瞻摇头。 “松盏肯定没多拿伞,等会你我一道走。” “嗯。”赵瞻低垂的眼睫忽闪。 赵瞻好闷。寄柔不理他,伸手接雨。她爱雨日。 雨水一滴一滴砸在手心,赵瞻安静得过分。他不说话,却盯着她,寄柔察觉,慢慢对他的存在敏感至极。 输人不输阵,她装作没受影响,心思却从雨帘转到赵瞻身上。 赵瞻盯得越来越久,寄柔没忍住,故作镇定地瞥眼:“你今日怎这般话少?” 话音随衣香袭。 那香仿佛来自她肌骨,淡却艳极,钩子般勾他心弦。 赵瞻闻过这种香气,在两年前。十二岁的赵寄柔站在他窗外,背影对他,弱质芊芊,疏于防范。赵瞻一伸手,就能把她永远停在豆蔻之前。 幻想如有实质地萌动。 赵寄柔:“赵瞻?”他怎么发呆。 雪样嫩的纤手在他眼神晃。 白腻小脸上朱唇张合 赵寄柔迎风而立,衣袂翻飞,面色含粉。曲线由风勾勒,似朵将绽未绽的蔷薇花苞。 赵瞻脑中一空,心脏亢奋的跳动着,似乎回到两年前那一刻。 又有着不同,激荡着他的心跳得如此剧烈。 他倏然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 寄柔悚然,静默僵立,感觉他侧首,薄唇轻轻贴住她的发。 —— 明天解锁下集~418珠加更。 无辜 寄柔鸡皮疙瘩冒出来,立时要推开他,赵瞻手抚下,从她后脑勺一路顺到背与腰。 这下算是摸了老虎屁股,寄柔很不受用,深觉冒犯,有种被当猫撸的错觉,下意识把刘娘教她的招式使出来。 但那点三脚猫功夫显然不能撼动赵瞻,他一动,她被压制。寄柔摸匕首,手又被他抓住。 “咚。” 匕首落到地上。 赵瞻睁着鹿一般的眼睛,眼神黏她身上,瞳仁黑灵灵, 仿佛在看她,又仿佛透过她看着些别的什么。 寄柔疑惑。 她不该与他如此亲近,她知道,阿耶过世时赵瞻年岁尚小,没那个能力左右战局,可自打听过那句话,寄柔心里扎了刺。 小心赵瞻,说明赵瞻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让她父忌惮。 赵瞻定然怀着秘密。 难道他以为阿耶给她留了什么? 寄柔胡思乱想着,被迫靠着红柱,两只手被他擒在身前。仰头看他,赵瞻离她咫尺之距。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 好胜心不允许她闪躲,寄柔红着小脸,一脸凶悍:“你别乱来。”满腔的防备。 好可怕! 风雨四面聚来,刮过树梢檐角,呜呜噎噎闹着动静,吹不进游廊。 快来把他吹走。 赵瞻笑:“阿姐真凶。” 吐息与她的交融,挨住她唇瓣。 亲吻是印记。 赵瞻要移植一株蔷薇,两年前,他看中一朵,喜欢上惊鸿一瞥的一瓣。那瓣脱离植株会萎谢,因而,纵然赵瞻对那朵花某些部分颇为微词,他也要拥有全部。 他花了很长时间,处心积虑接近,她面对他时刺才稍微软化。 不要变回去。 赵瞻一触即离,额头相抵,注视着她说:“阿姐,莫防备我。” 神情语调竟比她还委屈。 远远地传来一声:“县主——” 是松盏送伞来了。 赵瞻一望,眸如鹰隼。 寄柔欲回应,嘴微张,唇被含住,舌头碰到湿滑的东西。 她张大眼,大惊。 “唔。唔唔。”寄柔不满。 赵瞻吻得更深,他闯进去,带着些许警告意味—— 也不要逃离。 一钻进去,却无师自通地学会含吮。 寄柔手疼。 想叫赵瞻松手,想咬他,但两人舌头缠在一起,寄柔怕伤着自己。 寄柔一阵羞耻,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并没觉得恶心,愤怒全然出自手腕被抓疼和口鼻难以呼吸。 松盏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行,这种境况被发现,想法在再被人看出来,她还怎么做人。 寄柔急了,奋力把他往牙关赶。 两个人都不会呼吸,憋得狠了,鼻尖抵着鼻尖喘气。 “县主——” 松盏要过来了。 寄柔心一提,赵瞻牵着她疾走。游廊快速后退,她被他就近带入一个屋。屋内未曾开窗,门扇关上,视野昏暗。寄柔听见门外松盏在说:“县主的匕首落在这?” 松盏急切:“县主到哪里去了?” 赵寄柔扇了赵瞻一巴掌。 赵瞻头一偏,勾过她的腰的继续。 春衫过薄,抵挡不住少年郎的手掌温度的侵袭。 热度之适宜,极衬自门缝渗入的雨气凉意。 如同冷盘浇上了滚热的料汁。 寄柔嘴巴打着架,记不清断断续续被亲了几次。她不要再吃他,可赵瞻食髓知味。非是一味强硬,动作间顾虑着她的感受——只要她不试着推开他。寄柔察觉到迹象,腰肢发软,连带着手上的抵抗渐失力气。 她之前想多了,他就是想轻薄她。 有东西在昏暗悄然滋长,寄柔一窍微开。虽然初尝情事的对象不太合意,但还是遵从内心,无师自通地诱着他,引他让她舒服。 屋外风雨交织,屋内,寄柔隐隐期待什么。 一面恼赵瞻过分,一面蠢蠢欲动地向往再逾越一点规矩。比如腰上的热度游移。 赵瞻却一动不动,仿佛只有嘴巴是活的,揽着她的腰像个塑像。她都哼出了一点动静,他还不懂。 然赵瞻长年住山里,自然不懂这些,所有幻想也都浮于表面。虽然姐姐唇舌滋味极好,但他心里,亲吻依然和印记挂钩。 想法有如圈地护食的兽。看中猎物,留下气味,宣示占有。 闺秀的矜持不允许寄柔表现得更明显。 寄柔知晓自己与寻常闺秀不同,她有许多不容世情的念头,甚至有违妇德。 可是,谁又能管得了她。 某个间隙,她娇声推赵瞻:“儿累了。” 人微微喘息着,宛若一朵蔫了刺的花,玉肤泛粉,胸脯起伏,明眸波光旖旎,似经水洗。 赵瞻心塌了一角。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低音沙哑:“阿姐要哭了?” “没有。”寄柔调整嗓音。她才没有输。 却难得表现得贞静柔弱,似乎她从未因品出趣味,诱他更主动。 好强之人一旦示弱,哪怕是装的也极其惑人。赵瞻不曾窥见她内心,以为寄柔被他欺负狠了,心头涌上爱怜。 “阿姐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争强好胜。” 赵瞻靠着她颈窝,似叹似笑:“瞻对阿姐行了过分之事……” 热气扑来,蹭得寄柔热乎乎地痒。 寄柔轻颤,身体无言地兴奋,心想他还会做什么。 赵瞻把她带出昏暗的房屋。 冷风一吹,寄柔清醒。 不可说的情绪沉沦心海,她面颊酡红,在身前少年回身望来时,眼眸水盈盈,一副被强迫至此的模样,下意识表现得无辜。 阿娘保佑,千万,千万不要被他看出她那些想法的端倪。 幸而,赵瞻看不出来。 府中姐妹与师门师姐妹之外,他几乎没跟女子打过交道,和寄柔关系近,但也非无话不谈。他目之所及,小娘子细白柔美,滑柔乌发垂在肩后,有种难言的美感。 陌生的心潮汹涌,恍惚是某种极危险的念头。赵瞻隐忍着,收了玩笑,眉目柔和下来,心生歉意。 “阿姐别怕。”低音袭至寄柔耳际,发顶是他灼烫的呼吸。 他说:“瞻莽撞了……阿姐莫怕我。” 赵瞻看不见处,寄柔羞且恼,他是不是抱上了瘾。 蛾眉(418珠加更) 是夜,寄柔仰躺在床,默如石像。 赵瞻的话言犹在耳,一句似叹似笑的:“瞻对阿姐行了过分之事……” 一句满怀歉意:“瞻莽撞了……阿姐莫怕我。” 话说得蛮好,干的却是什么。 寄柔领会不到歉意。 要不是急得快哭的松盏找过来,她怀疑他不会放开她。寄柔趁他松懈,推开他背过身子,勉强出了一口恶气。如今事后想着,却后悔自己那一推力气不够大,损了县主寄柔的威风。 寄柔神思变幻。 烛火未熄,隔着床帐,寄柔问:“玉生找到了没?” 守夜的是珠云,她答:“没呢。可吓人了,失踪了似的。” 寄柔默然,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个人间蒸发的中年人。 俄而又想起赵瞻救她两次,一次是十一岁,他骑在马上,拦住惊马,寄柔觉得他和状元郎一样高大。另一次是十三岁,也是雨天,寄柔和手帕交们去樊川的庄子玩,山坡垮下,冲散车队,寄柔的车被冲得趔趄,翻下山去。马车破了,为护她,珠云受伤昏迷。寄柔伤得也重,强撑着把珠云挪到雨打不到的地方,接雨水替自己和珠云清理伤口。 她缩在马车里,觉得自己在等死。赵瞻找到她。 要是不救第二次便好了,那年她早已经忘了他。 可是若赵瞻没来—— 寄柔一假想,仿佛堕回那个漆黑的夜里,狼叫此起彼伏,珠云发着烧。 赵瞻孤身一人来,沐着风雨找到她,寄柔缩成一团,浑身都是泥水。 春雨仍未停歇,淅淅沥沥潜在夜中,窥伺寄柔心底的秘密。 寄柔闭上眼。 眼前闪过今日情状。 隐约地,她也想行过分之事。 寄柔曾意外撞见阿耶与姬妾寻欢作乐。她在园子里捉迷藏,躲到日沉阁。日沉阁四面环水,隔着一层绡帐,两道朦胧的影子靠近,脸贴在一起,肢体交缠,喁喁私语。 寄柔认出熟悉的声音,屏住呼吸。 是阿耶。 她不能被找到。 寄柔小小一只,在绡帐间挪。 挪到日沉阁边缘,一错眼,她被抓人的婢女的看到。 寄柔一惊,起身叹气,对着绡帐那头说:“阿耶,您害我被找到了。” 衣衫不整的博陵王震惊,推开姬妾。他骂骂咧咧整理衣袍,揭开绡帐。看着陡然冒出的小豆丁似的小娘子,硬生生挤出笑,搓着手喊她的乳名:“英娘,你怎在这?” 寄柔道:“儿在捉迷藏。” 阿耶壮硕如小山,挡住了后方一切,寄柔好奇,忍不住往阿耶身后看。 博陵王连忙拦住。 寄柔眼里,一层轻绡后,美姬露着香肩,面容若隐若现。 她美人蛇般坐在地上,娇滴滴道:“郡王。” 寄柔眨眼,本就大嗓门的阿耶怒吼:“闭嘴。”脸一阵青一阵白。 寄柔被吓到。 浮云朝露,昔人皆不见,那片绡纱,那两道影,构成她所窥见的成人世界一角,深埋于心。 直至她看见常山的书,福至心灵。 寄柔憧憬长大。 年幼时,她穿着阿娘留下的衣物,想象自己一日日蹿高,衣袖化作翅膀。如此可以飞出宅院,不必因阿耶有别的儿女怅然若失,不必因逗方出生的娴娘玩,遭继母猜忌,冷不丁被扣上一口谋害妹妹的黑锅。 寄柔称王称霸的岁月结束,从前捧着她的人,纷纷到了庶弟和王妃跟前。整个府的人都窃窃议论,县主小小年纪,心如蛇蝎,所以才被郡王禁足院中,哪也不许去。 寄柔愈想愈沮丧,人情冷暖,让她如置身冰窖似的悲凉。 宽大的深衣不伦不类地盖在小娘子身上,寄柔抽噎着打开螺子黛,学着年长的贵女描眉。仿佛画成了,就会迎来天崩地裂的变化,如她们一般飞扬神采。她画得又歪又斜,好好的眉毛成了两团歪扭的没骨头的爬虫。寄柔忙抬手擦,额头青黑一片。 泪一串串留下来,寄柔伏桌,无声大哭。 难过,难过,所有人都离她而去。难过,难过,他们走就走罢,寄柔心气高傲,记事起便随心所欲,绝不要放下身段挽留讨好。 一切烦闷皆在这宅院里发酵。 一切中伤轻视皆因她年纪小。 愿岁月快些走,让她把痛苦遗忘掉。 待她年岁渐长,心智日坚,从前的苦痛变得不值一提,虽有新的烦恼来到,但成长不失为一剂良药。寄柔憧憬、盼望,心中构筑着种种不切实际的梦幻。 在她尚未触及之地,她看见婚姻沾满俗世烟火,而情事带来超脱烦恼之欢愉。 她欲拨开绡帐,享那朦胧美妙。 倘若与赵瞻? 他委实非好人选。代价太大,她不想嫁他。 寄柔打了个滚。 平心而论,赵瞻没有害过她,若她放下戒心——他的样貌对她的胃口,性格亦天真可爱,虽然藏着秘密,偶尔说话不好听,但她多少有点欢喜他,是以可以忍受。 为何他偏要娶赵家女。 若是不谈嫁娶,及时行乐该有多好。 待她想离开长安,顺其自然断掉。 寄柔翻身,双臂在身前交叉,揽住自己的腰。 妄念归于夜色,白昼里,寄柔看见赵瞻便绕路。 这登徒子轻薄她,别想她再理他。 没过几日,寄柔听闻玉生的死讯。 说是人在义庄,前日从城外河里拷上来。受河石阻拦,尸体困在城郊,未被春潮带到下游。但因泡水而肿胀,烂得面目全非,难以分辨相貌,凭衣着饰物才认得出来。 说话的是奶兄姚兴,他是寄柔出府荣养的老傅姆的长子,头脑灵活,为人可靠。寄柔对自己人向来好,姚姆是她乳媪,寄柔给姚姆一家除了奴籍,还替他们长安置宅。姚姆感恩戴德,把两个儿子送来给寄柔卖命,寄柔退了一个,让他去姚姆跟前尽孝,留下姚兴。 姚兴刀疤脸,络腮胡,长相凶恶,声音粗犷:“某请了仵作,玉郎君无河石刮磨之外的外伤,也未中毒,或是上巳那日失足落了水。” 惊闻死讯,不禁怅惘。寄柔灵光一闪,问他:“或?” 姚兴答:“回县主,小人查到,玉郎君那日出门乃临时起意。伺候他的下人们说,他本不想出门,可临了收到一封信,这才离开王府。” “信可在?” 奶兄摇头:“有人瞧见,他看完便烧了。” 寄柔抿唇。 “劳奶兄查清楚。” 她的人不能不明不白死去。 “县主放心。” 此话告一段落,奶兄又说:“方才我过来时,看见郡王在外——” 寄柔有如炸毛的猫:“不必管他。” 一转眼是寒食节,寒食禁火,圣人赐下蜡烛。 寄柔蛾眉淡扫,衣饰庄重,前往前厅接旨,一言一行透着贵重的教养。博陵王府的县主规矩出众,众人皆知。纵是宫中挑剔的尚宫见了,都要称赞。 她看见数日不见的赵瞻。 木偶 这几日,赵瞻风雨无阻地在她院门外求见,她出去闲逛都能遇到他,相遇的次数与日俱增。 寄柔要么拒之门外,要么远远避开。 不厌恶与他亲密,不代表她要原谅他的蛮横无礼。闺誉对女子何等重要,他却那般孟浪,像把她当平康坊的歌姬娘子,拉到无人处就强亲。要是被人发现,博陵王府的名声得蒙羞多少。 手上虚幻的疼意隐隐发烫,那日后,雪腕上的红痕两三日才消。 赵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寄柔维持笑意,对他视若无物。 轻烟袅娜,烛台入府,每年寒食节,帝王从宫中赐下蜡烛,赠予重臣。 自先王逝世,这还是博陵王府头一遭获赐烛之荣。 众人对皇城遥拜,叩谢天恩。 宦者道:“圣人有旨,宣小郡王入宫。” 寄柔使了个眼色,管家上前,纳头行礼,请宦者入府用茶点,宦者推辞:“茶点就不必了,老奴还要给张侯送烛,不便久留。” 管家悄然送上装金叶子的荷包。 寄柔道:“公公送烛辛苦,寄柔惶恐,不知圣人为何宣舍弟进宫?” 宦者姓蔡,天生一张笑脸,肥胖的身子上一颗滚圆的脑袋,面颊粉白。他掂了掂荷包,揣进袖中,眼角纹路一夹,笑意更甚。 “县主莫慌,好事哩。圣人御幸麒殿,召武臣与勋戚子弟蹴鞠,想起忘了叫小郡王,这才让老奴送烛时告知小郡王入宫。” 蔡宦官提点:“圣人念旧,前日与太子论文后,思及老臣,吩咐今年要给贵府送烛,今日又召小郡王入宫蹴球。小郡王正是意气风发时,大有可为,望夙夜匪懈,莫辜负圣人赏识。”说着对皇城方向拱手。 赵瞻玉面少年,风仪折人,恰到好处地:“多谢公公提点。瞻定然砥砺奋进,报效圣恩。” 宦者离去,博陵王府仿若遭浩荡皇恩洗礼,人人眉眼都多了一分与有荣焉的傲意。 寄柔嘴角轻弯。 勋贵官宦之家立足之底气,权势之辉芒。 烛台要被供入祠堂。她目送健仆躬身护着烛台远去,看见赵瞻也在望那方向,面色镇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寄柔算不得温柔体贴、事事关心的长姐,但不论是冒名顶替她庶弟的赵瞻,还是娴娘、嫣娘那些妹妹,她都花了心思养。 看他们有所成就,难道不比情情爱爱的快乐? 寄柔释然,还是不与赵瞻纠缠的好。 正这么想着,他看过来。 对视一眼,寄柔以袖掩住半张脸,转身就走。 赵瞻长腿一迈,大步走来,挡在她身前。 自寄柔回京,他变得有些急,以至于惊到她。赵寄柔吃软不吃硬,她决计不理他,他只得徐徐图之,慢慢让她消气。 那日高扬的情绪早已低落,赵瞻整个人柔和下来,但近看不得了,身量压迫逼近,寄柔依旧感觉到侵略感。 许是和他咬过嘴的缘故,她不经意掠看他的唇,挺直鼻梁下,薄薄两片。 寄柔按捺着,上下扫他一眼,仿佛新认识他,压低声道:“光天化日,你也敢拦我?” 赵瞻塞给她一个东西。 寄柔一看,是个巴掌大的小木偶。 寄柔扬眉:“这什么?” “我。” 赵瞻神色认真,轻声道:“我雕了个我,陪在阿姐身边。” 寄柔总不理他,赵瞻退而求其次,想出个法子,留个信物在她身边。万一她十天半个月不理他,至少身边有他的东西,好让他有些许安慰。 赵瞻的师父穆公旦好叫赵瞻自己做兵器,赵瞻削过木头,打过铁,武艺逐渐高强,武器便从小木刀换成钢刃。他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信物的选择,赵瞻也经深思熟虑,赵寄柔好民间技艺,送她偶人,他人只当是他给她找的玩具,不会有闲言碎语。 且,独占欲作祟,没什么比弄个自己在身边更合他心意。 总之绝不能再出现那种伶人。 他才应离她最近。 寄柔睫毛一颤,赵瞻慢吞吞补充:“当做道歉。” 谁要这种道歉。 寄柔心跳微乱,把小木偶拍他身上。 赵瞻在旁解释:“长姐总不见我,瞻只好出此下策。”语气一本正经。 他还想在解释些,说说自己的想法,又怕适得其反,流连着看她一眼,拜别道:“瞻入宫去了。阿姐要是气不过,便拿它出气。” 他想得倒好,给自己找个分担怒气的靶子。寄柔觉他轻佻至极。 他是不是故意说这些。 想掷木偶砸他,奈何众目睽睽,此等举动有失体面。 寄柔不情不愿收下小偶人。 抬手欲摸唇,抬到一半,收拢虚握。 寄柔面飞霞色,握着木偶,竟真看出几分赵瞻的神韵。她狠狠弹它的头。 先郡王赵培芳伤重不治死在边关战营,葬在博陵祖地,留在郡王府的仅祠堂一块牌位。 娘子们不得轻易入祠堂,寄柔没什么顾忌。 赵瞻入宫去了,寄柔带着妹妹们拜了一遍爷娘与先祖,命人将供在祠堂的枣饼、子推燕、蛇盘兔等拿出,带着妹妹们系柳枝,将它们挂在屋子高处,好方便沾了祖先德泽的供品撒播吉祥。 弄完这些,寄娴、寄兰、寄淑、寄容与寄嫣要去荡秋千。 五个小娘子俱是一团孩气,最高的才到寄柔腰腹。寄娴温柔端方,寄兰敏感易羞,寄淑与寄容是双胞胎,调皮捣蛋,喜欢换身份捉弄人,寄嫣活泼爱笑。纵使性格不一,对寄柔都是又敬又爱又怕。 二兄神出鬼没,一会儿在府里,一会儿不在府里,大多时候,只他人口中。对赵瞻,小娘子们纯然敬畏。 长姐常在府里,不常来看她们,平日也显得不好亲近,却经常送她们吃的玩的。如果只送这些就好了,偏还送了她们傅姆,不时抓她们规矩和读书。 小娘子们叽叽喳喳:“要喊长姐一道吗?” 寄嫣胆子最大,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儿要去与姐姐们荡秋千了,长姐与我们一道吗?” 寄柔道:“你们去玩罢。”但兴致上来,放她们玩耍前,把五个大小不一的团子的脑袋都摸了一遍。 妹妹们去玩了,寄柔来到祠堂。 寄柔不信神佛。 世间若真是善恶有报那般简单,她阿娘该长命百岁。 但她信亡者有灵。 生者不该惊扰亡人,就让他们在黄泉蒿里安息。她最无助的时候,也没有找阿娘抱怨,打扰阿娘安眠。 圣人赐下的烛台高摆高案。 寄柔给阿耶阿娘上香,跪上蒲团。 她磕了三个头,一如既往说:“儿最近很好。” 半晌,拿出揣在怀里的小木偶,拇指描摹偶人小脸。 (卷一 萌动 完) (下一卷 艳骨 别名赵瞻被渣史) 蹴鞠 寄柔深思之际,宫中麒殿东亭,蹴鞠赛进行的如火如荼。 方形的鞠场,下半场方开始。鞠场两端各有几根雕红画彩的木柱,其上络网,网坠铃铛。球入网门,铃铛大响。 场上两队交锋,场下奏着乐曲,观者们坐在幄架搭成的看台上,不时叫好。 赵瞻奔跑着,宁王在附近高喊,不顾约定地要他传球。 对手们纷纷来拦他,球门就在他们身后,赵瞻心静如水,思考这球是否要传给谁。 前朝之时,多以蹴球训练兵士排兵布阵,本朝太祖乃前朝晋国公,自关中发迹,枕戈待旦,马背上得的天下。太祖推崇马球,马球大盛,取代蹴鞠训练兵士之能。然今上尤好蹴鞠,兴之所至,将皇子公主与勋戚子弟分为两队,叫他们做士兵,又让苏、陈两位老将军分别做一队的指导,以他们充当将领,看两军对战,谁为魁首。 太子未下场。 年长的王孙公子们已赛过一局,这一局是皇七子与宁王领队对战。 太子李崇稷年过三十,出生起便入主东宫,但帝王身体健朗,这太子之位,或许要坐到知天命的年纪,故练就一身养气功夫,看着极为沉稳。 承恩侯家六郎名徽宁,乃太子看着长大的。王徽宁擅乐舞,不擅蹴鞠,但点评得头头是道。他逮着空当跟太子说话,把场上大半人评了一遍,指着赵瞻道:“殿下瞧,那便是某上巳那日交的新朋友。” 李崇稷循声看,王徽宁所指的人,在九郎那队。 “孤见过他。在你家船上。” 王徽宁哈哈笑:“某就是想看太子记不记得。” 李崇稷不仅记得,还记得很熟。 去岁重阳围猎,七郎康王因病未去,而他在京师监国,远远地,听闻此子横空出世,技惊四座。据说博陵王家的小郡王可开十石强弓,还使得使得一手好刀,击退了闯入猎场的棕熊。君父爱才,送了小郡王赵瞻一头豹子。 可谓风头无二。 从前赵瞻不起眼,太子对他的印象仅是庶子承爵。因博陵王无嫡子,才捡了大便宜。 去岁后,太子记住赵瞻。今年上巳,把人对上号。 长笛,锦袍,高鼻,澈目。挺拔如山间竹。 眼下,修竹般的少年郎在六弟队伍,惊呼声中,他居然腾空而起,于半空中鹞子翻身般把球踢进球门。 竟没传给九郎。 九郎好胜,却只喜自己进球。他这队由陈老将军指导,上半场时,本可以领先,但九郎几次抢到球,不愿意传给别人,哪怕他人也能进球,是以几次错失得分。 中场休息时,陈老将军调整了对策,还对九郎和赵瞻说了什么,难道对策是让赵瞻做进球主力? 太子看了一阵,发现赵瞻就进了那一次球。 下半场至今,他四处截堵蹴球,然后最容易进球的人。 第一次传时,其他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后来跟上节奏,整支队伍不再以宁王为中心。 这回,他终于传给九郎。 宁王趁势进球,动作漂亮,太子拍手称好。 他想起宜王。 李崇稷做了近四十年太子,夹在君父与皇弟们之间,地位时而稳固,时而飘遥。宜王在世时,李崇稷最艰难。那个皇弟惊才绝艳,吸引所有人目光。 太子兢兢业业,在诸皇子中还算出色,被宜王一衬,沦为庸常。倘若不是两年前长安闹天花,使宜王感染时疫暴薨,东宫或已易主。 七郎十八,年轻气盛,唇髭未齐,仅擅长文事,就想成为宜王第二,太子不把他放在眼里。 赵瞻却让他看到几分宜王的影子。 难怪时隔半年的今日,王徽宁入宫与圣人贵妃说笑时提一嘴斗乐结识的友人,君父就乘兴把博陵郡王召进宫。 歇了掌声,太子叹惋:“你这朋友,有点意思。” 王徽宁挑眉:“何意?” “此乃两军对垒,两位老将军皆是沙场老将,不愿意输给对方。九郎那队,节奏被九郎弄乱,那些人有苦难言,却不敢得罪九郎。毕竟九郎最受大家宠爱。陈老将军便让博陵郡王做刃,把风气正了回来。” 太子与他关系亲近,如称呼寻常兄弟般称呼王徽宁:“六郎方才不是说他们那队每个人都踢得不差,却踢得稀烂。现下六郎再瞧,如何?” 王徽宁颔首:“的确,他们追上来了。” 他拍着椅扶手笑:“陈老将军欺负人啊。” 太子以扇敲他的手:“谨言,慎行。” 王徽宁慵懒道:“谁不知道赵瞻被他阿耶送到山林里养命,不了解京中形势,他这般,必然会得罪九郎。” “不了解?不一定。”君父对九郎的宠爱,可是很容易就打听出来。 只不过,这场比赛,帝王有命,要当做两军对垒来打。打仗该听从将令,而不是将军迁就士兵。李崇稷看得出来,君父不满九郎的表现,然群臣在场,不方便训斥最疼爱的儿子。 与之相比,赵瞻谨遵将命,传球传得公正严明。九郎完全抛开陈老将军的话,在赵瞻附近念叨,赵瞻听进去了,在不影响大局时,会尽力把球传给九郎。 他没有踩着九郎彰显自己,而是尽力在照顾九郎心情。 立身正,不逢迎,又知情识就算得罪了九郎,也已得到君父的青睐。 赵瞻不出头,反而成了最出头的一个。 太子道:“那个小郡王,要么心思极深,要么质朴正直。” 王徽宁道:“太子的心思才深了。能吹出那般好曲的人,岂是流俗之人。” 太子想起赵瞻那双澄澈的眼,喟叹:“但愿如此。”不由希望是后者。 场下二人议论,场上赵瞻却没想那么多。 比赛前,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蔡官宦那番提点,想圣人为何突然召他入宫,想蔡官宦提了太子,是不是要他记太子的恩。 他需要权势,萧家到底没在龟缩,萧家的人已然入仕,还颇受紫台看中。 赵瞻不打算让他们死得痛快。他们为夺宗族之权,杀他父母,他便先斩断他们通天的青云路,让他们一步步失去权势。 这想法,单会蒙受“祖荫”的郡王实现不了,赵瞻需要入仕。 这般他才能复仇,也才能摆脱噩梦折磨。赵瞻被噩梦萦绕许多年。 入了赛场,一意求胜。 他到底是少年人。 然而圣人把他分到陈老将军与宁王这队,宁王是个搅屎棍。 若是苏老将军与康王那队——康王不像宁王这般不讲理,就算和宁王一样,苏家与赵家有旧。苏老将军是儒将,乃苏将军耶耶,苏启的翁翁。苏家上下,为人处世皆稳扎稳打。是以直到去岁,圣人对苏将军感叹头上多了华发时,苏将军才状似无意地往“博陵王府的小郡王”引了一句话。 故苏老将军不会和刚正鲁直的陈老将军一样,因赵瞻身法灵活,就调整对策,让赵瞻做出头闩子。万一赵瞻把控不好度,得罪完皇子,再失圣心,苏家对不起故去的老博陵王。 赵瞻感叹时运不济,但陈老将军的话不能不应。 赵瞻难得面一次圣,每一次都是机遇,需要好好表现。 蹴鞠赛乃圣人制定规则,达官显贵都在围观,他不能退缩,因他去岁给他人的印象便是英勇无畏。 赵瞻按陈老将军安排的截球传球,而宁王,下半场开始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进赛场,就抛开陈老将军的安排,做起滚刀肉。 赵瞻忽视他进了一球,听到满场喝彩。 得分了。 赵瞻不由笑起来,陡然触到宁王眼神,直觉这样不行。 他开始把球传给别人,把自己隐在球场中。 宁王却不肯闭嘴。 赵瞻起初觉得烦,多给他传了一个,后来他发现,宁王不主导赛局,专注接球射门,进球次数会提升。 赵瞻放心地传给宁王更多球。 一来宁王是皇子,二来宁王投身赛场的昂扬热情委实鼓舞人。 ——赛场激烈,康王队紧追不舍,赵瞻浑身是汗,兴奋勃张,赵瞻没有心力顾虑太多,只能凭着直觉做自认为最有利的选择。 白鹞低低回响,发出一声清唳。 赛近尾声,气氛焦灼,双方分数持平。 截到球的赵瞻被康王队层层围住。 王徽宁看热闹不嫌事大,和几个皇子一商量,吩咐乐师奏起慷慨激昂的破阵曲,东亭弥漫背水一战般的紧张。 最后一球,决定胜负。 赵瞻却突围不了。 宁王大喊:“赵二郎,传与我!” 声音洪亮,不抱希望。 却给人他一定能进球的希望。 赵瞻带着球磨缠出个突破口,一脚将球踢向宁王。 宁王愣神,明明八皇姐的驸马位置比他好。 宁王甩头,忙去接,绕开康王队的防线,将球踢入球门。 宫人高唱:“胜!” 宁王大笑不止,兴奋地把队中人全搂了遍肩。搂到赵瞻,他面色一僵,呵笑一声,转身跟七皇兄笑里藏刀地说承让。 赵二郎居然把最后一球传给他,为何? 九皇子李崇茂有如百爪挠心,百思不得其解。 想问,拉不下脸开口。 不想数盏茶后,圣人赐宴,在宴席上把这问题问了出来。 赵瞻端坐案前,既有胜利的喜悦,又有名利场上走过一遭的惊险。他听见高高在上的帝王评完两场蹴鞠赛,提及他的名。 赵瞻出案行礼,年迈的帝王虎视鹰扬,和蔼问:“方才那局,最后一球,常山的驸马就在你左侧,也好传球,怎么想到传与九郎?” 有这回事? 赵瞻毫不知情。 他思索应对之法,下意识展露些许疑惑,争取缓冲时间。然帝王眼神如刀,不给他深思余地。 赵瞻头皮发麻,思维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冷静。 圣人老谋深算,见惯了风雨,不如实话实说。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他非君子,但熟读九经与《论语》,知世人欣赏何等人。 赵瞻无奈地叹气,诚恳道:“回圣人,小子没有想。小子那时没工夫注意别的,未瞧见孙驸马,只听到可宁王殿下的声音,心觉能胜,故传球尔。” —— 搞一章事业,一章半搞完,为了女主能明天出场。 太子——皇长子 30+ 已故皇后生 康王——皇七子18 贵妃生 常山——八公主 17 宁王——皇九子 14 放在这避免大家弄混。 另外写完的第一卷进行了小修,添了两千字。主要是最后三章,前面也有一点。不大修,大修易坑。 注:四书五经称呼形成于宋,九经取自中唐以前的唐九经。 求珠! 睡乡 赵瞻说完,静静等待帝王反应。 臣子不可直视帝王,赵瞻离案前看了眼九五至尊,此刻半垂着眼注视地面。 他面圣已有四次。老郡王领他请安一次,老郡王逝后赵瞻承爵被召见一次,重阳围猎一次,今次是第四次。 皇权威压下,赵瞻打起精神,警惕却不恐惧。真正的大恐怖,都在他梦里。 “抬起头来。” 赵瞻扬目,目光干净清亮,眼珠极黑。 离开赛场,张扬桀骜沉淀为温雅平和,如石中璞玉。 帝王细细看他,见他长了两道斜飞入鬓的黑长剑眉,不卑不亢,有股子踌躇满志的劲头。朗声笑:“博陵王赵瞻,飒沓少年郎。赛场激烈,难以把控全局,情有可原。九郎确气势唬人。几个兄弟里,他中气最足。” 赵瞻面带羞赧,不好意思地笑。 王徽宁悄悄问太子:“殿下现下觉得如何?” 太子道:“还要看。”顿了顿,说,“或许六郎是对的。” 少年郎身上有着鲜活的真实气,受过良好教养,才能出类拔萃,但年纪轻,不常在京师打滚,想来也少与人交际,有些笨拙,不善掩盖情绪。这些并不是缺点。 王徽宁:“某就说。” 苏启跟王徽宁说过赵瞻,王徽宁听闻赵瞻在终南山读书习武,以为赵瞻是个古板迂腐的夯货。去岁重阳,王徽宁去了猎场,他一向不爱粗鲁的打猎,不是躲在帐篷,就是缀在大部队后猎些兔子,自然没亲见赵瞻英姿勃发的两幕,事后听人说了,觉得赵瞻是不可深交的莽夫。 上巳节,偶然与赵瞻斗乐,他方知是自己偏听了。 赵瞻不是泼才,也不莽撞,进退有度。虽不能一眼见到看到底,但待人接物十分真诚。 真是不“打”不相识。 赵瞻回到案后,王徽宁举杯遥敬。 赵瞻喝了,绷着心弦过完整场宴席,离宫后方敢放松一些。 疲惫涌上心头,入宫前服用的提神的清心丸效力已微,赵瞻倦极,心力憔悴。眼下两片窄长的遮挡乌青的人皮面具,接旨前戴上的,好似天衣无缝,因久黏而发干,似在吞吃他的皮肉。 这阵子,赵瞻没睡好。 赵寄柔一副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赵瞻噩梦缠身。 赵瞻从小做噩梦,年幼时,需燃那个想他出家的老和尚制成的宁方能安眠。老和尚圆寂前,宁神药香几乎无用,老和尚把药香改成丹完,并在圆寂后把丹方留给他。赵瞻长久服用,丹药对他的作用亦越来越微弱。 赵寄柔的存在,让他噩梦渐少。 赵瞻甚少再用药,这回不得安寝,才发觉上次制的丹丸已不能吃。 赵寄柔是不一样的。 那个十二岁的赵寄柔,能唤醒赵瞻心底所有柔软与欲望。 当如今的她与那时有丁点重合,赵瞻便忍不住做出逾越之举。 他太想她。 那日之后,赵瞻再没见过她。 眼下,赵寄柔还想带她走。 赵瞻眼眸渐阖,眼皮打架,博陵王府赫然在前。 赵瞻入府,管家道,县主请他回来记得去祠堂上香。 “县主呢?” “还在祠堂里。” 赵瞻脚步一转,拖着疲累的身子往祠堂走。 寄柔已经抛开暂时没有结果的彷徨,午膳后小睡一会,想起还没跟亡夫亡母说人间的趣事。 她吩咐了仆婢,任何人不得闯入打扰,故不知赵瞻回府。寄柔噙着笑花,心里说得正起劲,身后祠堂门已开。 赵瞻伫立,看着赵寄柔背影。 温柔如涓涓细流,自赵寄柔身上流泻,于赵瞻而言,她安安静静时最像从前。 他慕她之处,百里挑一。 门关上,赵瞻上了香,寄柔听到动静,睁眼看他。 祠堂中燃着烛火,洞然天光经窗纸筛进祠堂,暗了一层,与烛光交织,衬得赵寄柔面颊皎洁柔润。 这种眼神。 赵瞻的心扑通跳,他跪在她旁侧的蒲团上,认真拜了三拜,盯着寄柔瞧。 寄柔已回身继续默语,他这般,她疑窦丛生,浑身不自在。 “阿弟宫中之行不顺?” “顺利。” 赵瞻抬手抱住她。 寄柔猝不及防,惊得好似头发要根根竖起。 赵瞻柔和地说:“阿姐有把我带身上吗?” “谁把你……” “我好像得罪了九皇子。” 寄柔微怔,赵瞻又说:“但圣人夸赞了我。” 赵瞻语无伦次,似梦似醒地呢喃:“阿姐,我好想你。不要再走。” 禁锢她的双臂有如铁铸。 赵瞻越收越紧,寄柔凛然。要喘不过气之际,却感觉他手渐松,听见平缓的呼吸声音。一眨眼的功夫,赵瞻抱着她睡着,眉头舒展,面容婴孩般宁静。 猜度 这里,可是祠堂。 她方才还在跟爷娘说事。 寄柔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心神游移不定。 赵瞻尚在浅眠,他在府外总清醒地知道要追逐权势,回到她身边,那些虚幻的东西被抛到脑后,他只要一枕安眠。有时他甚至想,不当郡王,也不报仇,但很快他又会自己将这些念头否定。 也就那一次,寄柔方回京,他太久没见她,忍不住说出口。 赵瞻昏昏沉沉,凭着武人的直觉,寄柔稍有挣动,他便无意识惺忪地眯开一线眼皮,收拢手臂。 简直和蛇一样。寄柔不敢动了,在心里把他骂地狗血淋头。 再说了,哪有人跪着睡的。 少年鼻息搔在颈间,水波纹般和软。寄柔小脸晕开胭脂色,念头庞杂。害怕先祖注视,气他故态萌发,恼自己挣脱不得,又为拥抱羞涩,一颗心跳得迅猛无比。 他身上有她的恶意揣度,也有她的绮念。 旖旎的心思没持续多久。 寄柔跪累了。 她小心翼翼地换成坐姿,双目放空,仰视横梁,但求赵瞻快点沉眠。 不知过了多久,赵瞻一推就松。 寄柔吃力地放下他,任他躺地上,赵瞻似有所感地拧了眉头。寄柔见了,面无表情地揉酸疼的膝腿。 事后想来,那让她不自在的眼神,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和雨日时一样。 啧,嘴里还叫阿姐呢。 寄柔心绪微动。于寄柔而言,爱人乃耳目声色之消闲娱悦,是为悦己,被她所爱之人有何想法,并不重要。 倘若赵瞻另有思慕之人…… 寄柔越想越觉得对。赵瞻已是慕少艾的年纪,又亲口说过中意性情野的小娘子,她们赵家,可没有一个这样的娘子,就算是她,也再规矩懂事和顺不过。 说不定,那个小娘子和她相像,偏是赵瞻难以求娶之人。民间女子,宗室骄女,或是已成婚的? 寄柔太懂这些,她私底下看过的传奇故事,听过的俗讲变文,不胜枚举。这是正事之余的一些小爱好。 寄柔不在意。倘若赵瞻另有思慕之人,就能与她聚散随意,寄柔便无后顾之忧了。 片刻后,她起身朝祠堂外走,表情生动起来。寄柔打开门,对仆婢说:“快叫人来,郡王在里头晕了过去。” 大事不好! 侍婢们匆匆叫人,又是喊仆婢,又是喊大夫。不多时来了健仆,把昏睡的郡王搬回外院的院落,而医者把了脉,说郡王劳累过度。 隔日,寄柔派珠云去探望,珠云回来,告诉她郡王已经醒了,正在院中虎虎生风地练武,面相有些骇人,眼睛底下两道深青。 寄柔眉心攒起:“郡王昨日这样么?” 珠云和松盏对看一眼:“像是没呢。” 松盏想起什么:“郡王之前等在咱们院门外的时候,气色似乎不太好。” 当时寄柔不肯听有关赵瞻的消息,注意到的婢女们也不敢提。 寄柔犹豫要不要去瞧瞧。 她得知道在宫中发生了什么。 寄柔把珠云留下,要带松盏出门,赵瞻来了。寄柔让婢女把赵瞻请进来。 赵瞻昨夜睡了好觉,心神为之一清。本是照例过来趟,没想过能见人,不意被放入内。 寄柔看着他进来,发觉他气色是不好,眼下仿佛卧了两条大黑虫。 “怎么弄成这样。” 赵瞻道:“近来没睡好。” 他今日精神头好了许多,且丸药要好了。老和尚研制的安神丸,制好后需晾一段时间再服,新制的丸药今日便可晾好。 但,既是寄柔面前,赵瞻语气虚弱:“很快就好了。阿姐原谅我,我定能好眠。” 仿佛下一刻就要抓她的手撒娇。 寄柔脸热,哂笑道:“什么都能扯上我。” 她自认发现真相,赵瞻话里一套,做另一套,说话漂亮,便宜可没少占。 寄柔担忧,又有些期待,然想象的画面一个也没有来。 寄柔一摆话头:“你昨日又是怎么回事。眼下这两道,一晚上出不来罢。” 赵瞻:“一点障眼法。” 赵瞻不欲多谈,易容之术,乃他保命手段之一,也能用来做些旁的事。难得进来,赵瞻好似无意地道:“昨日走得急,有件事忘了问,听闻阿姐这边走丢了人。” 寄柔轻嗯,疑惑他怎这般关心。莫非赵瞻心仪的是男子?可玉生性情温顺,任赶任骂,浑身没一丝野性。 “你似乎挺关心他。” “瞻关心阿姐。”赵瞻淡笑,笑容没有一丝恶意,“怕阿姐没曲儿听孤独,瞻想着,改日送阿姐几只鸟逗乐。” 正要问寄柔喜欢鹦鹉还是八哥,下仆来报,有贵人来访,是宁王,带着昆仑奴,威风凛凛的。人已被请进正堂。 “九皇子?”寄柔微讶,“他来做什么?你说得罪了他,难道他来找你算账?” 赵瞻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 寄柔问:“昨日你入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事她可以不问,可皇子恶意与帝王赏识,都是能撼动异姓王府的根基的大事,寄柔不会在这种事上把耳朵寄柔。 她想了想,又说:“不行,你回来再解释,先去见宁王。他要是来找麻烦,你以礼相待,若是折辱你,迂回搪塞过去,不可硬碰硬,也不可折腰。我家好歹是圣人金口玉言封的郡王,大晋从一品的爵,哪怕面对圣人,也该立起风骨……” 赵瞻拉住她:“我都知道。我何曾让你失望。” 方才不,现在又。 寄柔抽手,话因此掐断。 被她当做盾牌用的阿耶的遗言,终于裂开一条缝。 赵瞻起身要走,寄柔忽然唤了句“赵瞻”。 赵瞻回首。 她站起来:“我阿耶的死,与你有关系么。” 一霎,松盏与珠云噗通跪下,皆是面色惨白,恨不得聋了耳朵,没听过这话。 赵瞻一脸莫名。 寄柔嗓音虚幻:“我要听实话。” 赵瞻讥笑:“阿姐竟怀疑这种可笑之事。”他眸光剔透,“没有。” 寄柔喃喃:“这样。”幽幽坐回垂花凳上,身形逆光处,神情格外模糊。 “阿弟走罢。”她说。 赵瞻看不明她情绪,惟见一道窈窕明艳的美人剪影,端坐鲛绡玉栏间,静姝如仙。 冰敷 赵瞻脑中回荡着这一幕,穿过游廊与庭院,步入正堂。 正堂内,宁王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身旁杵着个低眉顺眼、皮肤古铜的魁梧昆仑奴。 赵瞻行礼。为免失仪,他眼下重新贴了皮膜。过几日就能摘了,有丸药,赵寄柔也愿意与他说话,过几日不必再贴这东西。 宁王随意见礼,粗声道:“赵郡王,你这府上装点得可不怎么样,附庸风雅。” 开口便是讽刺。 赵瞻不软不硬地答:“皆是圣人御赐。先父感恩圣人赐宅,正堂主院,未曾动一处。” 博陵王府的布置大多是老郡王当家时留下的,老郡王行伍出身,品味一般。早先方得这御赐宅邸时,也曾买了许多古董文玩,哪里空摆哪里。等摆满了,郡王府来了人,他还要拉人品鉴,因而被一些人暗地嘲弄。 老郡王知道后,大发雷霆,把古董字画都收起来,恢复宅邸原本的布置。 宁王一噎。 不提大家还好,一提宁王就来气。 昨日酒宴上赵瞻的回答,他听着顺耳,颇为受用。没想到到母妃柳娘娘的宫里请安,撞上来闲坐的大家,被好一通训斥。 虽然大家话里没说,但李承茂猜得出,他肯定被大家放在心里与赵瞻比较了。 李承茂心眼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今晨起来喝鱼脍粥呛可下,心气不顺,便来找麻烦。 宁王气沉丹田:“赵郡王,我要与你比武。” 他向来是个迎难而上、不畏艰险的人,昨日跌了面子,今日就要在赵瞻最得意处打败他。 世人皆吹嘘赵瞻武艺,故宁王带了他身边武艺最高强的昆仑奴。 “你先打过他,方有资格与我对战。” 以二敌一是有些可耻,但谁让人们都说博陵郡王武功高强,他亲见赵瞻拉开过十石弓呢!宁王摸摸鼻子,眼角得意,他们皇家人,就是这般老谋深算。 赵瞻不露声色地捕捉到宁王从心虚到得意的转变,赔罪道:“某无意……” “虎!”宁王一喝,面贯刀疤的深肤昆仑奴神情无奈。他捏紧指节,一踏地面,震起一声巨响。 昆仑奴道:“小郡王,得罪了!” 宁王笑:“赵郡王怕了么。” 不待赵瞻答,宁王手一扬,昆仑奴虎出手,绿汪汪的眼中掠过寒芒。 虎如风掠来,握拳直捣赵瞻面门,赵瞻脸一转,身形如鬼魅般避到昆仑奴身侧。昆仑奴见一招不中,挪身又出一拳,却是虚探,身下腿脚如鞭,袭往赵瞻膝骨。 这昆仑奴力大无穷,若被打中,堪比奔马之蹄重重一踏。赵瞻又避,仗着身法灵活,让昆仑奴拳脚接连落空,而后瞅准空隙,抓其手臂扣住肩膀,一抻一扭,施以巧劲。 “大王,你的奴仆要受伤了。” “受就受,为本王挂彩,乃他之荣幸。虎,愣什么?” 虎暴喝,欲摆脱控制起。 “得罪。”赵瞻施下八分力。 “咔嚓。”昆仑奴被卸了臂膀。 赵瞻拉得开十石弓,亦是力大无比。虽年纪比昆仑奴小,也没昆仑奴高壮,单论气力,却是不遑多让。 之前收敛,只是不想再得罪宁王。 他昨日脱力昏睡,久睡至今晨,身体略微酸乏,正需要活动筋骨。 宁王见虎颓势难以扭转,“嘿”一声,眼中爆出兴奋。他自上前来,加入战局,隐伏虚探一番,以爪为钩,欲以牙还牙地扭断赵瞻臂膀。 宁王强在身法。 昆仑奴得以喘息,流着豆大汗珠,将手臂一按,忍痛接回。 主仆俩合力对付赵瞻一个,赵瞻一着不慎受了半拳,接着又故意受了一爪。 赵寄柔与常山公主和莱阳郡主两个宗室女亲近,曾旁敲侧击过皇族中人性情,也曾告诉过他。 但昨日蹴鞠,他才算真正与几位皇子打过交道,尤其宁王与康王。 赵瞻使拖字诀,过了一会,仍是击败虎与宁王。 宁王输了不爽利,见赵瞻面上受伤,心里又畅快一些。 “下次再比。本王还会再来。” 他与赵瞻皆处抽条变声的年纪,但平日不注意,白费了皇宫内苑精心养护,声音比赵瞻的低沉难听不少。用粗犷的公鸭嗓撂下狠话,宁王带着面带歉意的沉默昆仑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赵瞻目送这对主仆不见,满心疑虑。总算能送走这位滚刀肉大王,他松一口气。 赵瞻受半拳的地方在脸,片刻间皮肤发红,瞧着十分可怖。 仆婢们吓坏了,不用赵瞻吩咐,已往内院县主的院子报信。 寄柔坐在绣楼里,一会儿听闻宁王与赵瞻打起来了,一会儿听闻宁王没打赢,心惊胆战。气还没喘过来,又有人来,说宁王走了,郡王受了重伤。 这怎么行。 赵瞻就算是西贝货,也是朝廷敕封的次一品郡王,纵然宁王天潢贵胄,也不能对赵瞻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他们博陵王府的人,不是宁王蓄养的奴婢。 寄柔匆匆赶到正堂。 偌大的正堂,奴仆已端来冰水药酒。赵瞻不喜人近身伺候,自己打湿布巾敷脸。 他动作缓慢,冰敷的同时不忘看几眼堂外庭院,瞧有没有赵寄柔的身影。 终于,他等来了。 寄柔一进来,就看见用帕子捂着脸的赵瞻。 寄柔道:“怎么没喊大夫。” 赵瞻闻声抬头,微讶,呵斥仆从:“谁让你们告诉长姐的。” 寄柔呵斥他:“凭什么不让我知道。” —— 大家、圣人:唐代对皇帝的称呼。 揽坐 似是不想下人看见自己被训斥,赵瞻张了张嘴,把堂中苍头奴们支了出去。寄柔也叫婢女们鱼贯而出。她可不愿意外人们看见博陵郡王的狼狈样。 寄柔在赵瞻旁边坐下,抢了他的帕子:“是不是宁王惹你的。若是这样,我穿了县主的服饰入宫告状去。” 寄柔清楚赵瞻如何待不熟的人的,最是客气不过,从前没学会温和成日冷着脸时,表面上的礼节都从不出错。加上有她交代,万万不会故意惹宁王。 赵瞻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 于赵瞻,这伤其实微不足道,师父曾把他丢进狼群、熊瞎子乃至吊睛大虫前,让他搏斗或逃命,这点小伤,看着难看,不算什么。 之所以这幅形容,皆因赵寄柔据高临下,好怜惜弱小。故两年以来,赵瞻总在她面前示一些弱。果不其然,她待他亲近许多。 赵瞻稍稍料想到一种可能,道:“不必,小伤而已。” 寄柔不忿:“他打的是我博陵王府的脸。” 果然。 赵瞻有点失落,心里仅一分,面上带出十分。眉眼耷拉下来,嘴唇无声嚅嗫着,残着孩子气的脸泛起委屈。未束的墨发柔软,给人一种毛绒绒的感觉,像温驯无害大型动物,引动人心最柔软的一角。 寄柔不会哄人,见状也忍不住安慰他,磕磕巴巴道:“自然,你的脸也是重要的。” 她拿着布巾欲替他敷脸,又看见药瓶,糊里糊涂问:“这些该怎么用。” 赵瞻教了她,轻笑:“阿姐不会还抢什么。” 寄柔怒目而视。 在她把布巾丢回来前,赵瞻低声道:“别,瞻想阿姐给我敷药。” 寄柔心里欢喜,用布巾给他敷了会脸,再把药涂上,嘴里还要说一句:“这么大人了,没手似的。” 她与他的高脚椅间隔着小几,寄柔不好施展,离开椅子走到他身前。 近来才发觉赵瞻眼周乌青已然不见,不知是什么障眼法。赵瞻显然不想说,寄柔也不多问,觉这法子的确好,能遮掩不佳气色,避免失仪,还看不出来,不像妆面,近看厚重显眼。 不然,昨日才从宫中回来,今日就一副掏空身体的模样,像什么样子。 寄柔绕着金泥翠蓝披帛,腰间系长长的宫绦,金叶与小铃铛坠在宫绦边沿。随她动作,金叶窸窣,铃铛呤啷作响。 赵瞻执起宫绦一角。 寄柔轻扯回来:“就你多手。” 腰带他也敢碰。 赵瞻只是好奇,他第一次近看这样的宫绦。 他对男女之事懂得不多,也缺乏探索欲,晨间反应都一贯囫囵过去。与苏启、黄元孚出门游乐,撞见浪荡子搂着腿上的歌姬亲嘴,从上摸到下,就是他对男女情事的全部认知。 赵瞻认为那与盖戳没什么区别,纨绔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行事,显然是要无声宣告,歌姬属于他。 赵瞻心有一杆尺,将亲近之人与不亲近之人一分为二。 他学的礼法,全被他全用在不亲近之人身上。 赵寄柔已被他视作所有物,所以他常不自觉做出些亲密举动,寄柔觉得不合规矩,他却没什么意识,嘴贴嘴在他心中才是孟浪。且他自觉为寄柔着想,他知她看中名声,哪怕牵手也尽力避着人。 久了,寄柔身边的小婢女们都觉得姐弟间的亲近很是寻常。 想起那浪荡子,又见寄柔眉眼宁静柔和,赵瞻心一荡,搂着她坐到自己腿上:“累吗?” 寄柔白璧般的小脸血色微褪。 未免太快了。 他们还穿着衣,她怎么能坐他腿上。 寄柔自诩懂得多,却也不过是一次绡纱外惊鸿一瞥,看见阿耶与姬妾交颈缠绵的经历,与翻看被画师用花木器具遮掩了所有要紧处的隐晦避火图的经验。听过的俗讲故事,都被有意无意地筛选过,不含一丝下流东西。她以为房中事,便是咬一咬嘴,然后脱衣抱在一起,换几个姿势,各自安睡。 不了解,才拥有幻想中的美感,才觉朦胧,才敢尝试。 她想不明白,又知赵瞻在占她便宜。他实在可恶,做出这种事情,目光竟澈然如湖。 正堂门大开,仆婢们都在外头,虽知他们不敢向内窥探,也不会随意打扰,但一抬眼就能望见庭院景致,寄柔紧张得要命。 倘若有大胆的正好回头—— 倘若管家正好有急事要来禀报—— 她扭了扭身,清晰地感受到人腿与椅面的不同,要压声叫赵瞻放开她,赵瞻做一副掂她的重量的虚假动作,笑道:“阿姐好轻。” 寄柔忘了害怕,羞恼锤他。他风轻云淡,她反而小鹿乱撞,她觉自己矮上了一截,却不知自己面上变得娇意欲滴。 赵寄柔继承老郡王好面子的性情,声若蚊吟:“儿本就轻。” 四目相对,赵瞻拉着她手继续给他上药,说起宁王与他的纠葛。寄柔听进去了,冷静分析,却是一心二用,怕心跳声太大,怕体温太烫,一半心思到了臀股上。 她忍不住又扭了扭,滚烫的温度传达过来,寄柔绷着身子,逐渐适应少年郎触感结实的腿肉。 她生出个毫无廉耻的念头,莫名,不想离开。 赵瞻分明不顾她的意愿,难不成,她竟是欢喜有一点强势的。 寄柔不好受,赵瞻亦然。 他揽过她的腰,手便规矩地放在高脚椅扶手上。温香软玉在腿,赵瞻承受着小娘子轻盈的重量,终于了解了一分纨绔的想法。小娘子软得很,坐在怀里,清香弥漫,像块包着荷叶蒸的软糕。 明明那么轻,存在感却极强,臀股微微的温热与淡淡的腴感源源不断传来,赵瞻莫名生出吞了她的想法。 他不由开始在意她的耳鬓、嘴唇、颈项、纤手乃至腰肢。 从前在意,是惊叹于她身上怎么藏了那么多越来越像及笄后的女郎的地方,此刻他却捕捉到了那些地方暗藏的诗意。 卢姬少小魏王家,绿鬓红唇桃李花。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 …… 赵瞻好慷慨激昂的诗句,此刻脑海中跃动的却都带着绮丽。 赵寄柔却浑然不知地轻扭,似有似无的动静,冲击赵瞻迷茫克制的心膜。 什么物事在慢慢苏醒。 赵瞻话声渐渐停了,四目再次相对,他不禁揽住寄柔腰肢。 寄柔一颤,咽下喉头将要冒出的音节,肌骨融入少年郎掌心火热的温度。 赵瞻想融化她的春衫,化作轻缚佳人柳腰的纱罗。 好暖和。 寄柔软了腰,轻呀一声,眼波盈盈,神态天真又好奇:“你顶我做甚。” 赵瞻一僵。 寄柔可不舒服,道:“你东西顶到我了,是不是衣下藏了什么。在家还藏兵刃。”说着伸手摸过去,想瞧瞧到底是什么。 赵瞻连忙控她站起,把她放下腿去。 —— 求珠!因为是倒叙回忆,想搞出刚开始回忆时思维跃动的感觉,打乱了时间线一通杂糅。捂脸。决定在前文补一点时间描述。 顺便放时间线增加阅读体验,以赵寄柔时间为准: 六岁前 母亡,郡王府小霸王 六岁 最大的妹妹赵寄娴出生 六岁到八岁间 被继母诬陷要摔妹妹,被关禁闭;开始学番话 八岁 父亡;云姨娘怀着赵寄嫣 九岁 最小的妹妹赵寄嫣出生 十一岁 继母病重;看上赵瞻,不到一个月死心;继母亡故 十二岁 被赵瞻盯上 十三岁 遭遇山体滑坡被赵瞻所救,重新对赵瞻有好感;常山出嫁;开始想搞事 十四岁 去蜀地外祖家小住;回长安路上为继母守孝三年期满;与赵瞻纠缠 十五岁 不懂装懂邀赵瞻鬼混;和赵瞻闹掰;十五岁的赵瞻出使突厥 十五岁到十八岁间 毒发,成为女冠,从郡王府搬到京郊温泉观 十八岁 赵瞻回长安,不可描述 十九岁 继续和赵瞻不可描述 十九岁后 待后文 换到现代,赵寄柔从小学开始喜欢人,还都是自嗨型单恋,轻易就能说爱,取悦自己。她爱了许多人却也不会爱人,多情也最无情。中二病、公主病、青春期。 檀郎 寄柔站稳。 赵瞻换了个坐姿,难掩尴尬:“阿姐先回去罢,剩下瞻自己来就好。” “为何?” “请阿姐先回去。” 寄柔气极反笑,小声说:“赵瞻,你想清楚。” 赵瞻耳尖红:“阿姐擦药太慢,还是我自己来。”他直接大声吩咐外间的苍头奴,“来人,护送县主回去。” 寄柔不敢置信,他竟敢对她忽冷忽热。 寄柔气呼呼:“我要看你上完药再走。” 赵瞻随便搽了两下。 他敷衍她。 寄柔不想看他了,转身就走。但她没办法一股脑地置气,因为自那天之后,宁王隔三差五带人来找赵瞻麻烦。 长安城中耳朵灵的,多少听见谢风头。有好事者想把事情往上捅,又被柳妃拦下,说成是小孩子小打小闹玩。 帝王看重太子,宠爱贵妃,赞赏康王才华,最怜惜的却是宜王的胞弟宁王。因而圣人未做深究,仅告诫宁王把握好分寸,不要惹人嫌弃。 寄柔倒觉得宁王很讨人嫌。 她从前听说宁王性情不好,却也没想到宁王是这样一个人,不讲章法,乱冲乱撞。 赵瞻被撞得多了,逐渐应付得游刃有余。其间邀他踏青的王徽宁听闻这事,想从中说和,但宁王不肯卖面子,像是找赵瞻打上了瘾。 因着此事,寄柔虽还不舒坦着,这十来日也有好好坐下跟赵瞻说话。 连柳妃都私下问儿子:“你究竟是厌恶赵家的小郡王,还是欣赏他?你若真想打赢他,就去求你阿耶,借你一个大内高手。” 李承茂摸摸鼻子,摇头说“不成”:“赵二郎与儿同岁,就算三岁练武,至多才练十一年,大内高手们少说都有二三十年深厚内力,这不是欺负人吗?儿好歹是皇子,干不出这种事。” 柳妃戳他:“你笨死算了。你兄长如你这般大,什么都敢和你阿耶讨。” 李承茂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所以兄长死了。 病逝?谁信? 赵瞻应付宁王应付出经验,维持着赢多输少的局面。不知不觉地,在外人眼里和宁王关系近起来。 这日去赵瞻探望完师父,从终南山回来,宁王几日没见赵瞻,一时提不起劲,别别扭扭提出打架前瞧一瞧圣人赏的豹子。赵瞻一直不是很想和他打,想了想,带宁王去猎苑,路上看见婢女松盏带着一个苗人打扮的陌生女子,往后宅赵寄柔院子方向走。 赵寄柔这回又要听故事学苗语了? 苗女叫阿朵娜,汉名苗朵,经竹盏引荐,入博陵王府给县主说故事玩。 她眉毛又黑又浓,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大,虽是平民之身,入了郡王府,也只是惊异一下,未露一点怯处。 寄柔又扮起婢女来,看见苗女,莫名觉得眼熟。听完苗民的趣事,寄柔十分喜欢,她心情好,装模作样地传了话,问阿朵娜:“娘子上巳那日,可是去了曲江池畔。” 阿朵娜惊讶:“是。” 寄柔又问是哪个位置,问完,含笑看屏风后一眼,对阿朵娜道:“那可巧了,娘子于我家县主有缘,县主在画舫远远瞧见过娘子一眼呢。” 时光如流水,日子就这般不咸不淡地过。 那日正堂的旖旎,寄柔与赵瞻三缄其口,似乎都忘了这事。 初夏已至,寄柔的笄礼请了好些观者,从远方赶来的舅母做她的正宾,莱阳是她的赞者。寄柔双亲不在,便对着牌位拜。 按理,寄柔这个年纪已经许亲,可她家中无长辈。又因长辈俱不在,有些人嘴里,她和赵瞻都有点克亲的名声。 寄柔没让舅母知道,让千里迢迢赶来的舅母开开心心住了几日。她陪完舅母,清点收到的礼,发现竟收到宁王送的东西。 寄柔叫来赵瞻。 赵瞻自认和宁王不熟,颇为嫌弃地看了礼盒一眼,打开盒子。 里头一根卧蝉长玉簪,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赵瞻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无邪:“阿姐戴了会好看。”似乎是让寄柔收下。 寄柔瞪他:“那也不能收,公主郡主送也就罢了,他一个皇子,平白无故送我簪子做什么。由你退回去。” 烫手的簪子到了赵瞻手上。 赵瞻微微笑。 舅母住了几天就走了,离开那天,寄柔去送行,折了柳送别,回到府上还是忍不住喝了点酒。 她趴在华室里想,她又是一个人了。 身旁停下一道影子,寄柔迷瞪瞪一望,是赵瞻。 “你怎么进来了?”没声没息的。 “她们说阿姐一直在喝酒,叫我来劝你。” 她们? 哦,定是被她惯地有些无法无天的贴身婢女。 她没醉。 但被他这么一说,她直觉自己是不该再喝。 寄柔今日在襦衣外套了件方领半臂,如玉的纤细锁骨露在外面。她眨着眼睛:“我坐累了。”想躺到床上去。 寄柔一喝酒,无意识地说话说一半藏一半。 她定定看着赵瞻。 她要睡了,他还不快避嫌离开。 但赵瞻太混蛋了,愣了一下,眼神渐凝,幽深不见底,偷偷问她:“阿姐要坐瞻腿上吗?” 寄柔眯眼。她怎么觉得,赵瞻在求她。他以为她喝了酒,就能任他为所欲为? 郁气烟消雾散,寄含偷笑,却忘了捂嘴。她笑够了,混不清地说:“赵瞻,你可有心悦之人……” 尾音幽幽。 赵瞻本想说有,看到她清凌凌的眸子,陡然觉得这是陷阱。 “无。” 撒谎精。 寄柔娇慵:“那,你要做我的小郎君吗?” 立契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蛮力 口头契约达成,寄柔却没有马上试,“醒酒”后,她也没有立刻写纸约。 白纸黑字写下,叫人发现了怎么办,颇有隐患,而且,她还打算考察赵瞻一段时间,以便她能随时反悔。 赵瞻却不知赵寄柔想了这么多,以为一切已然开始。 夏日,暑热升腾,博陵王府正院,苍头奴婢候在外面——县主与郡王在院中商议要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只是这“要事”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事。 室内冰釜冰积如山,凉气氤氲,屏风遮挡的里间,寄柔垂足坐在榻上,柔荑紧紧抓着榻上垫的玉簟。 赵瞻坐她旁边,一手撑着榻,一手握着她的手,将她半圈在手臂间。 双唇离得越来越近,热意驱散冷气,寄柔不好意思地挪开眼,赵瞻垂首悬在她肩上匀气。 之前的接触,皆掺杂着意外,一旦刻意,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一靠近就觉奇怪。 赵瞻低眉:“再等会……” 可他们已经过了好多个等会了。 寄柔眉眼一动,仿佛在说,再等,要是叫人知晓了如何是好。 她已经在这坐了很久,坐得太久,说不过去。 赵瞻舒出一口气。 他知晓,但真正实践起来,总觉得怪异。如今离口头结契已有半月,两人才开始尝试。 赵瞻自然是想给寄柔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平日表现得稚拙,是为了减弱她戒心,可亲密时稚拙,岂不有失男儿气概。 好在他认识王徽宁。 王徽宁好顽,又好风雅,家中蓄养了许多歌姬舞姬,赵瞻赴了次王六郎的宴,观察王孙公子们怎么与娘子们相处,受益匪浅。 首先,动作不一定要浮浪,但神态一定要轻松写意。 其次,说逗乐的话也要举重若轻。 赵瞻心底演练了几次。他擅长易容,亦擅长一定的扮演,但王徽宁宴上的那些娘子岂能和赵寄柔相提并论,赵瞻一靠近赵寄柔就出师未捷先折戟。 寄柔亦有所准备。她觉得赵瞻可能比她懂得多,而自己武力又不及赵瞻,和苏叶练再久,也只能勉强提升自保的能力。 寄柔怕自己吃亏,派人找从前认识的胡商买了迷药、辣粉之类。要事他不听她的话,提前对她不轨,她就要心狠手辣。 就知道,他们竟然双双卡在主动亲嘴的尴尬上。 寄柔红脸说:“我要是挪开脸,你就得掰回去。” 赵瞻道:“我的力气,怕伤着你。” 寄柔瞥他:“你不会轻点吗。” 赵瞻想,他不一定能一直对赵寄柔保持冷静,就听见寄柔抱怨:“你到底行不行。” 赵瞻猛然抬眼,目光似狼。 寄柔暴露在这样的注视下,头皮发麻。 赵瞻似笑非笑:“阿姐再说一遍?” 寄柔二话不说往榻下跑,赵瞻拦腰一抱把她抱到腿上。 “你吓我,下次再来。” 赵瞻道:“等什么下次,我还得证明给阿姐看。姐姐放心,换个姿势就行了,我比较习惯这样。” 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 寄柔心扑通扑通跳。 这种拦腰的感觉还不赖,但他力气能小点就好了。 赵瞻低头,想碰一碰姐姐的唇,却见寄柔眼里闪着泪花。 赵瞻慌神:“怎么了?” 两人距离不过寸许,寄柔说:“你弄疼我了。” 得让他知道,不可使蛮力。 她是会哭的。 —— 6w字了,考虑明天休息一天。下周会出分数线,那天一定不会更。 颠倒 眼泪是手段。 倘若平时珍惜,必要时可充作利刃。 虽说寄柔非第一次在赵瞻面前眼泪汪汪,但它对他依旧有用。 见他慌张,寄柔暗笑。顷刻后,她笑不出来。赵瞻握住寄柔腰肢,放轻了揉捏。 寄柔没想到他能轻到这个地步,像被轻弱的羽毛刮扫,酥酥麻麻的,叫人想轻咬唇瓣。 脚尖似乎要绷起来了,寄柔低低喘息,扯紧赵瞻前襟,目光隐含渴盼。 赵瞻心头一热,却没俯下头。 寄柔气急:“亲我。” 赵瞻这才含住姐姐的唇,轻风细雨般柔和。 因还记得弄疼她的事,手稳稳扶着腰,不轻不重按揉。春意一点点堆积,寄柔欲娇吟,声音还没发出,逸散在他口唇中。 这般过了一会,寄柔面色红润从他身上起来,拿出随身的掌镜和胭脂小盒,以指挑了些红补唇色。 她呼吸逐渐顺畅,赵瞻却像被蹂躏了,不自在地掩着一处。 第一次滋味不错,第二次,寄柔和赵瞻击掌立契。 一,不得叫任何人发现端倪。 二,双方要维护对方的名声,二人独处时才可尝试。 三,公事为重。 寄柔还添了条,不许赵瞻娶她任何一个妹妹。她才不想占未来妹夫的便宜。 思来想去,终究没立纸约,怕留下把柄。 赵瞻抱着她笑:“那只能你嫁给我了。” 寄柔心一提:“谁要嫁给你。” 寄柔说的真话,赵瞻却以为是玩笑。 “好,不嫁就不嫁,都听阿姐的。” 寄柔心放下去。 临近仲夏,两人已经克服尴尬,黏黏糊糊亲了一通,赵瞻仰躺在榻,寄柔跨坐在赵瞻腰上。 寄柔说:“我想看你里面什么样。” 赵瞻的身体仿佛是纸糊的,弱不禁风,她怀疑她挨到的那些硬邦邦的肉是赝品。 寄柔之所以选择赵瞻做檀郎,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稍微不那么听话,偶尔还有一点点。但寄柔喜欢掌控人,所以第一次就给赵瞻下马威。 没想到那一次以后,赵瞻分外听话起来,对待她轻手轻脚的。他不再揉她的腰,总怕她在他身上久坐,近日,还喜欢上穿宽松的衣物,要不是有腰带,寄柔都要忘记赵瞻腰在哪。 寄柔原想着和下雨日一样,柔柔弱弱地享受,可是赵瞻根本不给她机会,一个大男人,有名的力士,每次她一推就倒。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像现在这般,把那事忘掉,压在他身上。 如此坐姿不雅,但看一个英俊少年郎被这般欺负,寄柔又生出些难言的愉悦。 寄柔明眸璀璨:“可以吗?” 赵瞻箍了下她的腰:“……阿姐不要扭。” 赵瞻也没想到,他一时让步就让赵寄柔骑在身上。只要让赵寄柔坐在腿上,赵瞻就会有一些下流的反应,他想要遮掩。为能及时停止亲密举动,赵瞻不由在其他地方做一些让步,一时不察,变成如今情状。 赵寄柔仿佛换了一个人。 上旬娇柔得能滴水,下旬娇蛮像团火。 如夏日一般逐渐热情。 赵瞻避让几次,也学会拐弯抹角争取些福利。他垂眼:“解衣不雅。” 寄柔挑眉:“你觉得我眼下雅?” 赵瞻看向榻外:“阿姐不觉得太快了?” “说好了陪我玩,你这人好无趣。”寄柔翻身下榻。 赵瞻起身,从后搂住她,轻咬寄柔耳廓:“我又没说不让阿姐解,惟求公平二字。” 寄柔止了动作:“哦?” 赵瞻道:“我脱一件,阿姐脱一件。” “淫魔。” “怎么就淫魔了。”赵瞻把她抱回榻,挠她痒处,“分明是阿姐先提出来的。” 寄柔不住地发笑,为躲他的手蜷成虾状,高高的发髻微松,领口微袒。 赵瞻被那稍纵即逝的玉雪一刺,停下手来。 寄柔觉奇,扶着发坐起身,雪肤花容,一身齐腰衫裙,学着时风,半臂与襦衣的领口开得颇下。 赵瞻将她拉到身边亲,寄柔好半天才找回呼吸。 虽不知他又怎么了,但他不时来这么一下,寄柔才没因他柔善可欺丧失兴趣。 她笑嘻嘻地拉开半寸距离:“ 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过,你先来。” 手指拂过赵瞻肩头。 赵瞻话不多说,敞开外衣,干脆果决得不同寻常。 寄柔眼眸一转,放下了披帛。 赵瞻眼神古怪:“这算一件?” 寄柔道:“怎么不算。” 赵瞻皮笑肉不笑:“阿姐诈我。咱们穿的都是夏衣,你这样,平白多了几层,我脱光了你还有衣服。” 寄柔小脸一红:“谁要脱光给你看。” 瑟瑟 赵瞻掠夺性地看她纤细的脖颈,从前想着掐断,眼下却想轻慢地捻,把白玉般的皮肤一寸寸揉红。 这般突如其来的妄想与日俱增和解衣的想法一般在他脑中掠过,赵瞻捕捉住后者,开玩笑似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寄柔,眉眼露出艳色。 他是个没什么趣味的人,亲亲抱抱初时有点上瘾,习惯了便还好。衣下的反应,忍忍也能过去。赵瞻目前的乐趣,大多在于看着赵寄柔在他身上作威作福。 他岂能落后,自然要摆出得心应手的范式。 他还记得,两年前,赵寄柔立在光影中,柔软洁净,不染尘俗。而今染上直白又青涩的欲念,仍然夺人眼球。 赵瞻一方面想保留他心中赵寄柔的理想状态,另一方面,又想把赵寄柔扒干净,看看她此种变化究竟为何。故竭力忍耐,又忍不住撩拨。 寄柔撇开眼:“天太亮。” 她凑近他的耳:“你先让我玩玩,下次我再……” 寄柔声音越来越小,她如愿以偿地摸到赵瞻结实的肌肉。 男儿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寄柔稀里糊涂一顿乱摸,感觉除了前胸,没有太大不同。不,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手放在他身上,能够感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再多摸摸,他的胸膛宽大硬挺,有石子般的小粒,寄柔碰了几下,他呼吸变化,面色变得很精彩。 寄柔笑倒在他怀里,至于她承诺的“下次”,遥遥无期。 寄柔还没做好宽衣解带的准备。 和赵瞻厮混之余,寄柔对阿朵娜日渐欣赏。 阿朵娜发现她不是婢女,而是真正的县主,阿朵娜道:“屋中伺候的人,若是要讨示下,偶尔会忍不住往您这边看。” 又直白地告诉寄柔,之所以挑明真相,是希望得到寄柔的赏识。她来长安寻亲,一年了一事无成,想借博陵王府的势力,找失踪已久的娘亲。 寄柔觉得阿朵娜人有意思,心也细,当下答应。 得空时她与赵瞻说,赵瞻随口应下。他已经把阿朵娜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苗疆女子,因寻亲,盘桓长安一年有余。 此时寄柔已把债拖过两旬,赵瞻没提,她以为赵瞻忘记。 一个深夜,云遮月,热气如沾水的羽绒般粘稠。寄柔解了钗发,微微出汗,轻衣薄透。 才坐上床沿,黑暗中伸出一双手。 寄柔吓得心都要跳出来,挣扎间那双手把她扯进床幔,而后,一具男儿的躯体压在她身上。 她摸到他袖口的花纹,陌生的纹样。 手指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一块布蒙到她眼上,寄柔呼吸急促,听见男人在她耳畔轻嘘。 陌生的声音! 寄柔想说话,发不出声音。 想挣扎,动不了身体。 寄柔想起苏叶说过的武学常识,她肯定是被点了穴。松盏明明守夜的,为何没一点动静,难道中了迷香。 寄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清晰地感觉衣带松去。 她不甘地张大眼睛,目之所及一片黢黑,看不清具体是何情状。 黏于肌肤上的衣衫摊开,肚兜遮掩胸口。 他的手指冰凉。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寄柔想哭。 不要,不要! 寄柔心里尖叫,恨不得把来人千刀万剐,却阻止不了他。那不知名的贼人轻笑一声,顺着她曲线摩挲。 握过冰的手仍带着凉意,赵瞻冷眼看着赵寄柔瑟瑟。 —— 稿子上周放完了。五月复试,冲刺阶段,近期应该做不到日更。过晚上九点不更。